作者:何常在
“你说大就是大,你说小就是小吗?这仙家之术的妙用,岂是你这肉眼凡胎的凡间小子所能窥测一二呢?”
“是,是,是!小子也是生性愚笨,听道长讲得仙家妙术之妙用,一时心痒难止,难免出口有误,还请道长恕罪则个。///com///”
“罢了,罢了。也是道长我与你小子有缘,否则他人岂有福份听道长我金口玉言谈玄说妙?这仙家之术,上天入地,化大为小,移山填海,转化四时,自然是无所不能。你却只听得道长我在蚁穴中迷路,三天三夜方得出来,就脸露疑色,怀疑道长我话中有假,真真是气煞我也!蚁穴看似小如针眼,实则一脚踏入,里面也是洞天福地,非亲身经历者不可体会。老子说过,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你小子可知何谓大何谓小吗?哼,哼,谅你也不知……”
一脸惶恐的少年低眉顺眼,弯腰拱礼,向端坐在眼前的道长拱手致礼。少年生得面白眼亮,相貌堂堂,十五六岁年纪,身着长衫,头束方巾,脚蹬布鞋,端的是举止文雅的书生打扮。但明眼人细细一看,可以看到这少年一脸的肃穆和恭敬之下,眼睛中却闪出一丝狡黠的目光。
这道士,破旧的道袍上打了无数个补丁,头发乱作一团,歪歪地插着一个黑呼呼的发簪,背后背着一个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包裹,右手还拿着一根三尺长的棍子。再细看,道士生得阔脸大耳,浓眉大眼,身形魁梧,一眼望去倒也不失为伟岸英姿,只可惜偏偏生就了一个大红的酒糟鼻,浑似一副风景秀丽的山水画,突兀的在最显眼处破了一个大洞,恁的让人感到好笑和心生惋惜。
少年察颜观色,已然明了眼前这位自称是委羽山三元宫高人的灵空道长,恐怕未必如他所言:他本是神仙中人,化身乞丐游历人间,点化有缘之人,结交有识之士。看他一脸饥色,想来也是久未进食早就饥肠辘辘了。不过听他所言神仙之事,倒也听来颇让人心生向往。先前灵空所言,他不日前路过灵江,在江边失足跌入一处蚁穴,竟然在里面游历了三日有余,最后施展道家无上缩地成寸大法,方得出来。这让在山间林中长大的少年颇难相信,莫说蚁穴,就是蛇洞也大不过人脚,怎的能在里面走上三天三夜呢?
这灵空,也恁的胡说一通。
尽管腹诽一番,少年对于他来临海城读书和贩卖山货时偶遇的道长还是格外恭敬的。少年拱手完毕,方才说道:“道长,小子姓张,名翼轸,家住临海城外二十里的括苍山,今日得遇道长,三生有幸。我家山村名为太平村,十几年来一向太平无事,近日却不得太平,村中里正忽然得了失心疯!这病也来得奇怪,白日平安无事,一到晚上就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甚至出手伤人。里正生得矮小,但一旦疯癫起来力大无比,寻常三四壮汉都捉他不住。听村里老人讲,恐是山魅作祟,附身害人。今日让我得遇道长,如能请得道长亲自到村中降妖伏怪,实则是全村父老之大幸。不知道长肯否屈就前往太平村……?”
灵空道长听得张翼轸开口请他降妖捉鬼,顿时打了一个寒战,急急摇头,说道:“道长我身为神仙中人,不理尘世之事。降妖伏怪这些小事,自然有云游道士路过出手相助。天有天条,凡有凡规,神仙不可插手凡间之事,否则会遭天谴。小子,也就是你,否则寻常人等只怕刚一开口求道长我出手降妖,就已经被道长我施展无上妙法禁口三日以做惩罚。先饶你一次,此事万万不可再提。”
张翼轸心下猜疑,灵空道长自称神仙,却不降妖伏怪,还声称不理人间之事,这神仙也做得太没有人情味儿了。既然不在人间除恶扬善,神仙下凡又有何用?灵空道长算是哪门子神仙?思忖一番,他便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道长颇有微词,当下便问:“敢问道长,既然神仙下凡不理人间事,为何不在天上享清福,来这世间做什么?莫非前来寻欢作乐不成?”
灵空斜着眼睛看着张翼轸,酒糟鼻耸动几下,又四下张望一番,低低的声音说:“天机不可泄露!小子,若非道长我看你资质非凡,岂可向你传授天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为善者善心与天道感应道交,故上天降恩布泽,令为善者富贵长命。更有一类人,非但有大善之心,更有向道求仙之志,上天怜悯,不欲令此类人在凡间迷失,故令我等下凡点化,传授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是指对不该传之人而传,为泄天道。若遇该传之人而不传,则为闭天道。泄天道和闭天道同样会受天谴,我来人间只为度化一人,这个人……就应在了你身上。”
少年自幼生长在山间林中,虽然常被村中乡亲夸奖机灵过人聪慧非常,少年也自知他上山打猎上树捉鸟下水捕鱼,说不上是无所不能,也多少算得上一方远近闻名的能人。但少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假若灵空说他日后能够高中状元还有几分可信,但说他得道成仙,对于一向生性顽劣的少年来讲,还不如到山中猎取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来得实惠。
少年不免暗暗好笑:这灵空其貌不扬还则罢了,信口开河起来倒也真敢大话连篇。
微微一笑,说道:“道长,这仙家一说毕竟虚无飘渺,何况小子我本来就是肉眼凡胎,难入道长法眼。所以还请道长别误了大事,快快去寻找该传之人吧。小子还要回家砍柴、做饭,侍奉爹娘大人。眼下时候不早了,我也放学多时,这就回家,道长,后会有期……”
少年一拱手,转身要走,衣服却被灵空拉住了。灵空满脸堆笑,神态亲热无比,改口说道:“小哥慢走……你现在不信我倒也无妨,但既然相见即是有缘,我若不传授你天道便是失职,凡间得遇有缘人四十年为一纪,莫非你忍心让我再在人间流落四十年,日日受餐风露宿之苦?小哥……”
灵空边说边将手中的棍子一把递到少年手中,又从身后取下包裹,在里面翻看半天,方才取出一本蓝底白字的书,又强行塞到少年手中,神色凛然道:“此棍名为仙人指路,一棍在手,便是那刀山火海也能去得,就算是凶鬼夜叉也退避三舍,端的是个神兵利器。这本书实为天书,一书在手,便是名列仙班,不出十几年,待你凡间尘缘已尽,便可待诏洞天,吉日一到,天乐齐鸣天马行空天女散花,白日飞升天庭,拜见王母和玉帝后,就是那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快乐神仙了。”
少年心中后悔放学后没有及时回家,只想贪玩片刻,不料在街角遇到了灵空,竟被他拖住胡讲胡编一通,现在又死死拉住衣服不放,还没完没了地说一些虚无飘渺的神仙之事。少年心中暗急,眼看天色不早,二十里山路赶回去,非得半夜不可。
想了一想,少年忽然一笑,收起棍子放好书本,笑眯眯地问:“好,我全部收下。敢问道长,一共多少钱?”
空灵一听喜出望外,心道这少年倒也有眼色,张口就想说三两银子,但见少年笑容中透露着古怪,而且看他穿衣打扮虽然不是穷苦人家孩子,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怎会有三两银子?随即正容道:“这仙人指路和天书是无价之宝,岂可以凡间黄白之物论之?不过嘛,既然你有些心意,道长我也就免为其难接受你的布施吧,一两银子!”
少年暗笑这灵空也真敢狮子大开口,一根棍子一本书竟敢要一两银子!一文铜钱还差不多!少年羞愧地一笑,说:“不瞒道长,小子身上实在是身无分文,这棍子和天书道长你先收好,等小子什么时候攒够了一两银子再来找道长吧!”
灵空费了半天口舌,见少年竟然不为所动,眼见到手的肥羊又要跑掉,再找一个如少年一样肯听他讲半天故事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用提眼下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随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灵空一边暗骂自己过于贪心,一边又笑容满面地说道:“小哥,先前你贩卖了不少山货,虽然不多,一两银子总是有的。想想你日后飞升成仙,长生久视,难道这莫大的好处还不值一两银子么?”
原来对方将自己的底都摸清楚了,怪不得刚才讲得天花乱坠,要不是少年有几份定力,或者早就主动掏光身上的银子给了灵空当作布施了。其实少年也明白,倒不是他真的有多深的定力,一是他本来就不太相信神仙之说,天庭毕竟虚无飘渺,见无所见,二是少年深知自家家穷,勉力供他来城中读书已经实属不易,所以今日贩卖父亲山中猎取的山货,总共得了一两银子和几十个铜钱,仅仅够补贴家用,哪里会花上一两银子买根棍子和一本不知名的旧书?所以任凭灵空说得天上如何美妙,神仙如何好,都不如少年心中吃饭穿衣和一家人的生活来得真实。
不过好歹灵空也讲了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少年心下不忍,看了灵空一眼,道:“三个包子!”
灵空一愣,心中大感失望,这少年也恁的小气,不说他送给他的烧火棍和用来垫桌腿的旧书,光是他唾液横飞讲了几个时辰的神仙之事也最少值五个包子。
灵空伸出双手,嘿嘿一笑,说:“十个包子!”
少年倒也干脆,伸出一把手,道:“五个包子!要就要,不要就……”
“成交!”
告别灵空,踏上回家路途的少年,左手棍子右手书,想想用两文钱五个包子的代价换来的这两个无有用处的物件,不免心疼一番。太平村依山傍水,山青水秀,但几亩薄田只能勉强维持口腹,所以村中大部分孩子都随爹娘劳作,或打猎或捕鱼或耕田,极少有和少年一般有幸到临海县城念书。少年自是感激爹娘的恩情,山中孩子从小吃苦,小小年纪就已经深知生活的艰辛,所以都经事多懂事早。
少年懊悔一番,这才想起还没有来得及翻看灵空给他的天书是什么内容。打开一看,蓝底白字的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天书!看风格和笔法还真有灵空的影子。少年随意翻看了几眼,当他看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时不禁哑然失笑,这灵空,骗人的手法也过于拙劣了些,明明他是道家,送他成仙的天书,给他的却是一本佛家的《金刚经》!
将书放在怀中,少年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棍子。细瞧之下少年发现大有希奇,这棍子三尺长,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份量,但摸上去又不像铁器,更不是竹子,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两端一般粗细,细看之下两头还有奇怪的花纹。
咦,怪事,这是个什么物件?少年端详半天,依照他有限的人生经验和见识,最终还是没有弄清手中的棍子到底是什么材质制成,不过拿在手中入手温润,轻重适中,用来拨开路边杂草,或是挥舞一番驱赶紧随身后的蚊子,倒也不失为一件称手的工具。
这括苍山距离临海城二十里路,其中十多里官道宽阔平坦,少年倒也走得轻快,一路玩耍棍子一路哼唱不知名的小曲,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脚下。此时夕阳西下,迎着落日的少年年轻的脸庞被落日的余辉一照,映得红通通一片,竟有说不出来的飘逸和出尘。少年身后,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似乎伸向了无尽的远方。
一心归家的少年归心似箭,自然不会留意到身后的影子旁边,有一个细长的影子一直相伴,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棍子。仔细看的话,奇怪的是,不管少年如何挥动手中的棍子,棍子的影子却一动不动只是紧紧地依偎在少年的影子旁边。渐渐的,细长的影子一点点靠近少年的影子,似乎是试探,或是害怕,终于在少年一步踏入山林之前,细长的影子好象下定了决心,一闪就跳入了少年的影子之中。
而少年,正兴致勃勃地想象着回家和爹娘说起遇到灵空道长的趣事,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手中的棍子挥来挥去,在夕阳的映照之下,竟然没有影子!
走过眼前这片不大的树林,再转一个弯,就是太平村了。///com///少年张翼轸脚步加快,要趁天黑之前赶到家中,省得爹娘为了等他晚饭而误了时辰。正是盛夏季节,林中众鸟归林,禽兽回巢,一片繁忙和喧哗。自小见惯了野猪、山兔、山鸡以及斑鸠、四喜、山雀等林中小兽和飞鸟,张翼轸只凭声音和脚步声就知道鸟类的名字和兽类的喜好。除非遇到老虎一类的大型猛兽,就算是一头野猪,张翼轸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打不过,跑总是跑得掉的。在山上打猎不比在水中捕鱼,只需要身手快水性好就能抓到鱼。陆地上的野兽可比水中的鱼类聪明多了,它们甚至逃跑时还会故意绕***来迷惑猎人。不过它们的伎俩在张翼轸面前从不奏效,原因很简单,张翼轸能从它们的眼神和奔跑的姿势看出它们的意图来。
这少年天生就有与鸟类和兽类相通的异禀!
进得树林,少年听得满耳的鸟鸣和兽叫,微微一笑,知道在它们忙碌而纷争的生命中,又度过了一个有惊无险的日子,即将放下一天的疲乏,准备休息一个晚上,明日再去捕食或是被捕食。生命就是一个个不断重复的日子,一成不变中有惊有险,有生有死。
有几只百灵从树上飞下,围绕着少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假若翻译成人言,无非是东家长西家长一类的家长里短:灰喜鹊又生了几颗蛋,躲避几日追杀的黄山兔终于还是被大灰狼吃掉了,前日路过的白尾老虎今日再次路过,吓得终日调皮的猴子老老实实地躲在树上不敢下来,老虎却看都不看猴子们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王者风范一览无余,等等,自然张翼轸并非真正听懂了百灵的话,他从百灵眉飞色舞的叫声中听出了快乐和紧张。这百灵,是林中百鸟中最爱到处说事学舌的,天生生就一副伶牙俐齿,喜好传播各种消息。
少年也不嫌百灵呱噪,一边微笑听得百灵诉说一天的奇闻逸事,一边不停地点头,似乎完全听得懂百灵说些什么。少年的迎合让百灵们欢欣鼓舞,更是起劲地呱噪个不停。少年也不烦,权当听一曲百鸟朝凤解解一路的疲乏和烦闷。脚下不停,不多时,就走到了树林深处。
半个月亮爬了上来,照得林中一片皎洁。一条小溪从林间穿过,清冷的月光洒在飞溅的流水上,碎成无数片银光欢呼跳跃。溪水声和百灵的歌唱合在一起,再加上林中各种各样的杂声,树林如往常一样在杂乱和喧嚣中透露出和谐和安逸。
张翼轸沿着小溪顺流而下,太平村前有一条河叫太平河,小溪的尽头就是这条十分宽阔的太平河。不过还有两三里路程,山村晚上吃饭晚,少年心中便不再着急,回头向百灵鸟挥挥手,就让它们早些回巢休息。
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升起,少年回头看时,原先围绕着他叽喳不停的百灵鸟一个个上下翻飞不停,惶恐不安之余却叫不出声来,眼睛圆睁死死地盯着前方。
莫非有雕?鸟儿不怕老虎不怕毒蛇,只怕鹰雕一类的猛禽。同时少年也感觉到周身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杀机。追随父亲打猎多年,少年已经习惯了警觉身前身后的一草一木。
少年顺着百灵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雕一蛇正缠斗在一起。这雕生得异常高大,双翅展开足有三米,嘴似刀,爪如勾,目如电,周身羽毛光洁,月光一照竟熠熠生辉。最奇的是,它的一对巨翅竟然全是金色的,通体金黄,浑如黄金打造一般。
而和它缠斗的小蛇,长不过三尺,犹如一条青色的丝带,全身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的青色。青蛇在山间林中并不少见,奇异之处在于青蛇从头至尾亮光点点,就如周身围绕着几十只不停纷飞的萤火虫一般无二。
青蛇与金雕相比,身形悬殊巨大,但金雕怒吼声声,左冲右突,忽上忽下不停进攻,声势惊人却并无实质进展。青蛇灵活多变,东躲西藏,竟是一时不败。
雕蛇争斗张翼轸自是见识过,寻常不管是五步蛇或是竹叶青,与大雕相比,通常不是三招之敌。大雕占据空中,速度又快,往往只是一个俯冲就将猎物死死抓于爪下。大雕出爪又准又狠,一爪抓出七寸,任凭再凶狠再巨毒的毒蛇也只得乖乖被擒,再无丝毫反抗之力。
所以少年惊讶眼前的金雕几次飞快出爪,眼看堪堪要触及青蛇的身体之际,总被青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拿捏之准,速度之快,让曾经也猎杀不少毒蛇的少年暗暗惊奇:这蛇也恁的厉害了些,换作平常如果他打猎时遇到这条青蛇,估摸着几次试探下来,他就会丧命于青蛇之口。
但张翼轸还是看出了端倪,青蛇攻少守多,完全处于下风。只是金雕看上去颇为忌惮青蛇身上的光点,专找光点之间的缝隙下爪,只是这青蛇身上的光点实在太多,所以一时奈何不得。
不过少年眼明心亮,青蛇被金雕逼迫得不停躲闪,看似轻巧实则险象环生,而且青蛇每跳跃一次,身上的光点便暗淡几份。金雕凶狠地攻击了几下,忽然放慢了进攻的力度,每次出爪不再呼呼生风,轻飘飘的似不着力,但速度不减。
青蛇却不敢怠慢,这金雕出爪极快,尽管力度大减,但却不得而知它哪一次出爪是实哪一次是虚。青蛇不敢拿自家性命赌上一赌,所以对于金雕不管是试探还是全力出爪,都是全力应对。金雕本来占据了上风,如此一来,更是对付青蛇游刃有余。不多时,青蛇身上的光点便越来越暗,慢慢的,光点也不再如以前一般密实。
张翼轸心下大惊,这扁毛畜生也通灵性,竟也懂得以逸待劳之法。恐怕不出片刻,这青蛇就会丧命在金雕的爪下。猎杀无数毒蛇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却对青蛇生起一丝怜悯。或许是青蛇的幼小和奋力反抗感动了他,自幼备尝生活艰辛的张翼轸,自是深知山林之中弱肉强食,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每日之间山林之中被捕食的生命数不胜数。少年也常随父亲在冬季缺粮时上山打猎,也多是猎取野猪、麋鹿一类的动物,对于山兔、山鸡一类的幼小禽兽,尽量放过。
少年恻隐之心即起,当下也不迟疑,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准备助青蛇一臂之力。一扬手,却才想起原来手中一直拿着灵空送他的棍子,不禁失笑:手中就有现成好用的武器,又直又长,比起地上歪扭的树枝可要强上百倍,为何不用?
少年向前迈开一步,感觉一滞,好象冲进了水中一样,身形一晃,一股巨大的阻力扑而来。少年差点站立不住,忙用棍子支住,才站住身形。这一下,如同打破了一个平衡,身后一直惊惶失措却无法逃窜的百灵鸟如遇大赦,呼拉一声飞得干干净净。
百灵鸟飞走的声音提醒了少年,他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这山林间静得吓人,不要说众鸟的呱噪众兽的吼叫,就是夏虫的呢喃也消失不见,一片鸦雀无声,犹如一片死林。少年自出生以来便生长在这山林,如此异象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咦……怎的这般古怪?难道真的是这一雕一蛇的打斗把山林间的动物们吓成这样?
只是场上形势已经不容少年多想了,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嘶嘶”声,只在少年一愣神间,场上形势已然大变:青蛇终究气力不支,身上的光点已经只有七八处,被金雕瞅得空的,一爪抓在尾巴之上。饶是青蛇情急之下急忙甩尾,才没落得个被金雕抓到半空的下场,但被金雕的利爪扫过,尾巴之上顿时显出寸长的伤口,鲜血长流。
少年见状,顾不上多想,踏步向前,口中叫道:“你这雕儿,这蛇这般幼小,总共没有几两肉,吃它也不过瘾,还是放它去吧。”
金雕似通人言,听得少年说话,扭头看了少年一眼,也不理他,张开双爪直直朝青蛇的蛇头抓去。少年大怒,道:“好你个扁毛畜生,我好言劝你不听,你当我好欺负吗?你道我是谁?我乃是太平村鼎鼎大名的神猎手张翼轸,空手杀过狼,一把柴刀杀过野猪,你小小的雕儿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我饶你不死,快快去吧……”
许是张翼轸说得嚣张了一些,又或是金雕嫌他呱噪,竟然放开青蛇,右翅一伸,夹杂着呼呼风声,如树盖一般朝张翼轸扇来。那金雕的翅膀是何等巨大,离张翼轸还有两米之遥,少年就感觉风声如雷,劲见如刀,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少年心中懊悔,万般没想到这金雕如此霸道,不但丝毫不讲道理,而且还这般力大无比,光是这翅膀扇出的大风就差点将他刮飞,这要是打实在身上,不当场毙命的话恐怕也只有半条命了。
张翼轸上山打猎,也曾和父亲一起杀死过一只野猪,但何曾见过如此强悍的大雕。惊恐之余,手中的棍子迎着金雕的翅膀挥出。张翼轸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但心想这金雕翅膀如房屋一般巨大,闭上眼睛也能打住。不过看样子就是棍子打在金雕了头上恐怕也只是替它挠痒罢了。
少年紧闭眼睛,心中叫道:惨了,惨了,这下死了!终日打猎,还是要被猎物打死,也算公平了。可惜我的爹娘养我这么大,就这么死了,媳妇没有娶上,儿子没有生,连个香火也没有继承,真真是大不孝!一时之间,少年不知道脑子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闭上了眼睛的张翼轸,自然不会发觉金雕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蔑视,而一旁的青蛇,竟似人一般垂下了头,眼中流露出伤心和无奈。
耳边却听到“呯”的一声,然后是金雕疼痛难忍的“吱吱”声。劲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张翼轸急忙睁开眼睛,只见金雕落在地上,右翅歪斜,悲鸣不已,显然已受重伤。
张翼轸大喜,没想到他一击之力居然重伤金雕。看来是平常上山砍柴练得臂力超人,多干些重活原来这有这般好处。一边如此想着,少年一边拖着棍子向前走了几步。
金雕歪斜在地上,见张翼轸走近,惊恐不安摇晃着站立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少年手中的棍子,似乎不相信一根小小的棍子就能将它打伤。张翼轸见状,摇摇头说:“不要害怕,我不会伤你,你自行离开就是了。刚才你听了我的话就对了,早早跑了,何必受这一棍之苦。”他自幼与山林间动物相处久了,习惯和它们开**谈,也不管金雕是否听懂人言。
金雕闻言,神态高傲,高高昂着头注视了张翼轸片刻,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突然长啸一声,展翅飞到空中,倏忽间便消失不见。看得张翼轸连连咋舌:这金雕,飞得也忒快了一些,古人讲快如闪电,诚不我欺。
按下金雕飞走不提,张翼轸低头去看青蛇。但见青蛇萎靡不振地卧在地上,身上的光点已经全部不见。张翼轸走近一看,青蛇的尾巴上点点血渍未干,还不断有鲜血涌出,显然受伤不轻。眼见青蛇奄奄一息,只怕也是活不成了。
张翼轸心中懊恼,原本想要救青蛇一命,一棍打跑了金雕,青蛇却不见得能活过来,却也晦气。叹了一口气,少年就用棍子在溪水旁刨了一个小坑,用手拎起青蛇,就此打算将它埋掉。
不料手刚一接触青蛇的身子,突生变故,青蛇身子一曲猛地弹起,张口就在张翼轸的左手虎口处狠狠地咬了一口。青蛇一击得手,也不停留,身子一弹,扑通一声落入溪水中。
张翼轸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血向上涌,顿时站立不稳坐在地上,暗叫苦也苦也,不想好心没得好报,这青蛇看起来定有巨毒,这一口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张翼轸坐在溪水边,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com///偏偏感觉又格外灵敏,从虎口处传来一阵阵火炙般疼痛,这股烧疼犹如一条蚯蚓般,顺着手臂向上,迅速弥漫到了胸口,然后又从胸口冲向小腹,片刻,少年感到连脚底也酸痛起来。
常听人说,中了蛇毒不能奔跑,跑得越快死得越快。少年不明白他坐下不动,这蛇毒还如活物般在他身体内转了一个圈,就算是竹叶青的毒也没有这般巨烈吧?
张翼轸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死就死了,谁叫他时运不济,一时心软想救什么劳什子青蛇?只是可怜了爹娘养他长大,却没有来得及孝敬二老便早早死掉,不知道该有多么伤心?还有里正的女儿红枕,会不会也会为他的死而落泪?
这般乱想一通,少年忽然感觉那股灼痛从脚底又返回,经胸口上升到头顶,又从后背降下,回归脚底。如是三番,竟是慢慢消失不见了。少年双手撑地,稍一用力便“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浑身精力恢复,不由大为惊讶。
再看虎口之处,只留两个浅浅的白印,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样子。怪事,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呀!
张翼轸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无意中瞥向溪水之中,那条青蛇却是没走,正静静伏在溪水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少年站起,青蛇微微含首,冲少年摇摇尾巴,这才身子一弹,快速地游走了。
张翼轸张大了嘴巴,使劲揉揉眼睛,莫非中了蛇毒神智不清,刚才分明是青蛇在冲他点头。见识无数动物的少年一时也不清楚青蛇是真的冲他点了点头,还是他一时迷幻花了眼。
愣了片刻,抬头看到越升越高的月亮,少年一拍脑袋暗叫不好,时候不早了,可不能让爹娘等他太久。他急忙捡起棍子,发现棍子旁边有三根金色的羽毛,精美无比。是了,应该是被打了一棍的金雕的羽毛。少年弯腰捡起,顺手放到身上,又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急急顺着小溪一路小跑回家。
这一跑,张翼轸才恢复了灵觉,猛然间听到山林间喧嚣一片,刚刚消失的各种鸟兽的声音似乎突然间全部回来了,四下一片生机盎然。少年顾不得去想其中的怪异之处,只顾低头脚不离地地一路狂奔。
待少年走了许久,林间的霸主白尾虎才战战兢兢地从隐藏的山沟处探出头来,惊恐未定地四下张望一番,确定金雕和青蛇完全离开了,这才一步一挪地露出整个身子。白尾虎先是慢慢四下转了几圈,发现林中恢复了原先的生机和平静,一颗紧张的虎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
林中之王觉得刚才担惊受怕的样子太有损王者风范,就将身一纵,跃上一处山头,准备仰天长啸一声,重振虎威。不料一阵风吹来,吹过青蛇流在地上几乎风干的血渍上,淡淡的血腥气被白尾虎嗅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和恐惧感袭来,白尾虎再也顾不上林中之王的姿态和风度,狂叫一声,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不知道如果少年得知在他棍击金雕之前,林中所有的猛兽都如同见到平生最恐怖的敌人一样,惊恐之下个个伏在隐蔽之处,莫说逃跑,站都无法站起,见此情景的少年,还敢初生牛犊般冲着金雕举棍便打么?
林间的无名小溪曲曲折折一路向东,深不过一米,却不知有几十里长。到了山脚下小溪突然拐了一个弯,就流入了一条百米宽的河流。河流对岸,一个村庄依山傍水而居,百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脚下和半山腰。村庄民风纯朴,虽说山间土地贫瘠,但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村民的生活倒也自足。此时明月高悬,炊烟袅袅,一幅平静和美的山村夜晚景象。
河是太平河,村名太平村。
太平村原来并不叫太平村,只因为此地得天独厚,深居山中,历朝历代的战争都没有波及这里的居民。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一商议,决定改名为太平村,取永久太平平和之意。太平村改名之后倒还真应了遗老们的所愿,几百年间平安无事,莫说战乱,就是村中大大小小的乡邻之间的纠纷也是极少。
只是今晚,太平村却失去往时的太平。安逸的村庄突然被一阵吵闹和哭喊打破了平静,不一会儿,人群熙熙攘攘打着灯笼火把,从各个方向涌到里正家中。
张翼轸赶到家中,原以为爹娘正在等他吃饭,却意外发现家中空无一人。正疑问时,忽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推开院门一看,正好遇到李太举着火把路过。张翼轸一把拉住李太,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怎的这般吵闹?”
李太被张翼轸拉住衣袖,一把争脱,急道:“红枕他爹的失心疯又厉害了,听说四五个壮汉也拿他不住。这不,大家都赶过去想个办法,你不也一起去?”
红枕他爹就是村里的里正。这里正生得又黑又瘦,身材矮小,但他的女儿红枕却生得唇红齿白,细腰长腿,今年十七岁年纪,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金凤凰。这李太,也是百鸟朝凤中的一只最为活跃的笨鸟。李太人虽笨点,但心眼实诚,人又勤快,里正倒是喜欢。
里正平素在村中人缘极好,左右爹娘不在,张翼轸关上院门,紧跟李太身后,急急赶到里正家时,里正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了。
幸亏李太腰粗力大,用力拨开众人,才进得里面瞧个究竟。红枕双眼红肿手足无措,一见李太和张翼轸,急忙向前说道:“我爹这病……怕是不好了。请了个道士做法,又请了四五个年轻后生压场,这不在屋里做法半天了,只听见叮当乱响,房门也打不开,道士也不出来,生生急死人呀。”
张翼轸抬头望去,只见房门紧闭,里面传来惊恐的“嗬嗬”声,听起来有四五个人在拼命地敲打门窗。李太二话不说,冲向前去用力推门。薄薄的木门却硬如钢铁,纹丝不动。李太拼出了吃奶的力气,脸憋得通红,那门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张翼轸瞧得惊奇,李太是村中有名的大力士,寻常一个两百斤的磨盘也能举过头顶,一道木门怕是被他一脚就能踹个稀烂。今天倒是奇了,李太素来喜欢红枕,要说他没有使出全力,恐怕村中没人相信。
张翼轸愣了片刻,忽然问道:“这屋里,都是谁?”
红枕眼泪不断,沉思片刻,回答说:“村东钟强、钟魁,村西张滕,村南张宝贵,啊,还有你爹张仁叔,他自作主张非要进去……”
“什么?”张翼轸睁大了眼睛,当下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拉开李太说,“不行,我要救我爹出来,他年老血亏,哪里还是什么年轻后生?这是逞强的时候么?”
李太被张翼轸拉到一边,正要开口相拦,以他李太全身力气都打不开的门,他张翼轸更是没有力气打开。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这边张翼轸已经伸出左手,轻轻地将左手放在了门缝之处,也不见他用什么力气,只是平常进门般轻轻一推。
这门,竟然“吱哑”一声,就这么被张翼轸推开了!
且不说李太和众人的吃惊,房门一开,这屋内的情景就震惊了所有的人。
那道士衣冠不整、口歪眼斜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几个年轻后生争先恐后地围在后窗前,看样子想打开窗户。里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脸上似笑非笑,在跳跃的烛光的照耀下,说不出来的诡异和恐怖。张翼轸的爹张仁站在里正身旁,一脸木然,目光呆滞,毫无生机。
房门一打开,几个后生立即发觉,呼拉一下一哄而上,夺门而出,跌跌撞撞之下一起狂呼:“有鬼,有鬼!逃命啊,厉鬼呀!”
不用这几位后生一惊一乍的狂呼乱叫,就是屋内里正和张仁的表情就让久居太平的太平村民惊恐万分,不由分说妇孺老人们一声“跑啊”就跑掉了大半。剩下的十来个人中,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后生,而且多半都是红枕的仰慕者。
这边红枕一见里正的模样,惊呼一声:“爹……”,也顾不上害怕,迈步就走进了屋内。李太惊吓之下一时愣神,竟也没有拦住红枕。这时,张翼轸已经三步两步站在了里正和张仁面前。
红枕扑向前来,意欲扑入里正怀中,被张翼轸伸手拦住。少年此时心中惊骇万分,却冷静异常,里正的神态再正常不过,看来并不是什么失心疯,莫非真是恶鬼缠身?张仁虽然站立一旁,但目中无神,对张翼轸的出现视而不见,看起来也是被人控制住了心智。
红枕被张翼轸拦住,稳住了心神,呼吸之间,也平静下来,看着里正阴晴不定的脸色和闪烁的眼神,指着里正说:“你……你不是我爹,你是谁?”
少年赞许地对红枕点点头,没想到她转眼之间能平静下来,临危不惧,面对如此巨变还能如此冷静地指责对方,倒也不可小瞧了她。
里正嘿嘿一笑,声音听起来像是破锣:“我自然不是你爹,我是这括苍山的山神,今日特借里正的身躯一用,好叫尔等得知,太平村数百年来从未供养过山神,从今以后,每年需要上供牛羊百头,童男童女两名,如若不然,定叫你太平村再无宁日,山崩地裂也不在话下。”
张翼轸察颜观色间,见里正神情不定,眼神阴郁,哪里相信这些鬼话,咄了一声,说:“山神乃是堂堂鬼神,岂是你这般畏畏缩缩的鬼魂行径,快快如实说来,你是哪里的恶鬼,附在里正身上所为何事?”
少年说完,忽觉身上一股热力从胸中生起,豪气陡生。常言道鬼鬼崇崇,这阴间之物固然能附在人身上,但恶鬼还怕恶人,若是他凶恶一些,想必这恶鬼也会吓得落荒而逃吧?
里正“桀桀”地笑了起来,忽地站了起来。张翼轸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却正好撞到了红枕的身上。红枕轻轻扶了张翼轸一把,将手小心地放在了他的后背上。张翼轸暗叫惭愧,刚才露了怯,还不如一个女子。红枕就在他的身后,没有被恶鬼吓住,倒是他堂堂男儿,刚刚声色俱厉训斥了恶鬼几句,却被他一站差点吓得后退,也恁的丢人了一些。
想到此,张翼轸血向上涌,跨前一步,离里正不过一尺距离,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恶鬼,知道我是哪个?要是你知道我空手杀死过野猪,小心吓破了胆。”
恶鬼愣了一愣,倒没想到这少年胆子不小,下意识后退一步,又坐了回去。
这恶鬼在太平村潜伏百年,一直暗中寻找时机,伺机夺舍重生。自从百年前苏醒过来发现他已经成为孤魂野鬼,却无法想起自己究竟是谁,为何在此处丧生。只在模糊的记忆中记起有一种可以夺舍重生的法术。他便潜伏在太平村的后山上暗中修炼,却一直没有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太平村也不知被何方高人暗中转化过风水,数百年来村中竟无孤老之人,家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凡人丁兴旺之家阳气必然旺盛,以他一个法力低微的小鬼根本近身不得。无奈之中,他只好在后山阴暗幽静之处耐心等候,几年前,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希望。
几年前,里正的妻子病故。里正本想再娶,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再加上里正操劳过多,身体体弱多病,家中又只有红枕一个女儿,阳气弱阴气生,终于给了他可乘之机。
里正上山砍柴时被柴刀割破了手,身体虚弱的里正又因为流血泄了精气,其后又病倒,他趁虚而入,在里正神思恍惚之际附在了里正身上。不成想这里正看似瘦弱,神识却也顽强,始终反抗他,不让他完全夺舍。一连僵持了几日,搞得里正一时正常一时疯癫,直到今日才完全将里正的神识赶出身体,夺舍成功。
谁知尚未完全适应里正这个身体,一位道士路过太平村,在听得村人讲里正的“失心疯”之后,道士心知里正被恶鬼附身,有意除恶扬善,就主动请缨前来降鬼。///com///
这道士也并非那招摇撞骗之辈,却是天下三大道观之一位于王屋山的清虚宫的三代弟子成华瑞。成华瑞年方二十,在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者,此番下山是要前往委羽山三元宫送信,同时也有意入世历练。路经此地,被太平村平和的气息和绝佳的风水所吸引,前来探究,却正好遇到了里正被恶鬼附身之事。
成华瑞也是年少气盛,心想小小山魅料想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更何况他在清虚宫的三代弟子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杰出人物,一身道力纯厚精粹,自然不怕山村恶鬼一类的阴间之物。
红枕见成华瑞俊朗飘逸,正气凛然,爹爹的失心疯一直不见好转,村中老人讲恐是恶鬼附身,正是满心焦急之时,成华瑞提议自是欣然应允,便听他安排,约了四五壮汉到家中驱鬼。
也合该成华瑞有此一难,他不曾料到山村恶鬼竟然会纯正的道家法术。大意之下,成华瑞认定本该一剑斩下之后,恶鬼必然魂飞魄散,而里正也会醒转回来。但他的桃木剑刚刚举起,却见里正诡异地一笑,一伸手就扣在了他的脉门之上。成华瑞正是浊气上升清气未继之时,一口气没有运转过来,又被里正一口阴气吹来,当时闭过气去。
可惜这位杰出的三代弟子不懂得变通之道,一身纯粹的道力还没有来得及运转,就被恶鬼附身的里正一招制服,倒地不醒人事。本来成华瑞也并非如此不济,实在是他一是大意,二是认定恶鬼附身,只需念咒行符即可,哪里想到这恶鬼会一把扣住他的脉门,而且时机还拿捏得如此之准。
话说恶鬼一击得手,心中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成华瑞。刚才成华瑞念咒行符,他即刻感觉心中一滞,意识差点脱体而出。感到致命的危险,他下意识地向前跨出一步,一伸手便扣住了成华瑞的脉门,食指用力,中指虚按,然后体内猛提一口浊气,想也未想就朝成华瑞面门喷去,似乎这样便能阻止他伤害到自己。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流畅并且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差错,只是短短片刻间,成华瑞便被他制服在地,半点动弹不得。恶鬼呆愣半响,看着他的双手,心中疑惑万分:我到底是谁?为何会自然而然使出这般流利的动作?
见恶鬼举手间制服道士,几个年轻后生大喝一声,齐齐朝里正扑来。张仁因念及年轻后生经事少,怕一时有什么不妥,便也进得屋来。见此情景不由骇然,也和几位后生一齐扑来,本想强力制住里正,先捆绑了再说。不料刚一迈步,就觉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
几位后生用力扑来,眼看就要堪堪抓住里正的衣角,却听得“嗵”的一声,然后头痛欲裂,如同撞到了墙上一般。几人的手伸出离里正的衣服不足一寸,却再也无法寸进,任凭如何用力也挪不动分毫,头上都起了大包!
鬼打墙!
几人对视一眼,个个惊得肝胆欲裂,扯呼一声,扭头就跑。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只好又跑向窗户,薄薄的窗户现在变得硬如岩石,几位后生哭天喊地,叫天无门叫地不应,乱成一团。
恶鬼却没有再理他们,呆呆地坐着,思忖着前后所发生的一切,有许多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想抓住,又不得门而入,思索半天也不得要领,正想得头疼之时,张翼轸和红枕一前一后来到了面前。
张翼轸一句话说出,见恶鬼坐回床上不再言语,以为被他气势所吓,一时胆怯了。人道趁热打铁,张翼轸挺了挺脸膛,正色道:“你这恶鬼,作恶多端罪该万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赶快放了这些人,也好饶你不死。”
少年说得颇有气势,实则心中没底。他见父亲模样便知中邪,还有地上躺着的道长也不省人事,恐怕就是打跑了这恶鬼,这两人如何救治也是难事,不如连哄带骗,恐吓之下让那恶鬼放了这二人,至于其他再从长计议不迟。
恶鬼一时出神只是想事情想得头疼,他怎会怕张翼轸这样的少年郎?当下一挥手,就想将少年挥到一边,不让他妨碍他想清自己是谁。手挥动之间,少年纹丝未动。恶鬼大奇,伸手去扣少年脉门。
张翼轸见恶鬼冲他凭空挥手,怕中恶鬼暗算,当下站稳脚跟,却见恶鬼手挥过之后,没有半点感觉,心道这恶鬼怎的法力失灵了?刚一愣神,恶鬼的手就搭在了他左手的脉门之上。
张翼轸顿时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手腕上传来,犹如三九寒天掉进了冰洞中,寒冷彻骨。不消片刻,张翼轸就感觉浑身僵硬,手不能抬,口不能言,全身就只有眼睛能转上几转了。
这就要死了么?
少年心中有些不甘,没有救下父亲和里正,难道就这样被恶鬼害死,也太冤枉了吧?想想他在溪水边大斗金雕没事,被青蛇咬了一口也没有死,真的就被一个恶鬼两根手指就冻死了?
冷气将张翼轸全身冻住,只有胸口留有微热。寒冷之下,少年心境一片通明,格外清醒,忽的想起中了蛇毒之后流过全身的热气不知道藏匿于何处?心随意动,胸口的微温似乎和少年心意相通,一念一动,一股强大的热量从胸口迸发,迅速弥漫到全身。
更有一股强横的热气顺着胳膊直冲脉门,冲破脉门也不停止,顺着恶鬼的手指直接冲进了里正的身体。正以为得手的恶鬼猝不及防之下,被热气瞬间冲到了脑门,大骇之下,然后意识闪亮,想起了什么,大叫:“你是人,怎么会有……”
不等他说完,热气已经贯穿了里正全身,恶鬼在强横的冲力的逼迫下,只余一丝力气强行从里正脑门逃出。只勉强逃到山中一处隐蔽之处,便感觉意识涣散,顿时沉沦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恶鬼一旦离身,里正的身体就如同断线的风筝,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本来里正的神识已经被恶鬼强行夺舍,里正在被夺舍的一瞬间已经死去,恶鬼一走,身体便是无主之物。
红枕还没有从张翼轸被恶鬼抓住的震惊中醒来,又见红光一闪,然后一道黑暗迅速逃窜,随后里正倒床不起。红枕扑上前去,里正身体已经冰冷,显然已经死去多时。红枕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张翼轸胸口热气流遍全身,又无意中逼走恶鬼,从阴冷中恢复过来,浑然不觉是怎么回事。恶鬼一走,法术即告失效,张仁向后便倒。张翼轸急忙向前扶住父亲,将他靠在床上坐正。又劝慰红枕几句,见里正已然冰凉,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是无救了。想起以前里正村前村后地奔波忙碌,确实也为乡亲们办了不少事情,不免唏嘘一番。
片刻,躺在地上的成华瑞也悠悠醒转。张翼轸又扶成华瑞坐好,先是表示了感谢之情,然后又请成华瑞救治父亲。成华瑞万万没想到他会栽到一个山村恶鬼手中,虽然其中有古怪之处,但毕竟是他过于大意了,不免羞愧难当。好在张翼轸并未深想,只是请求他救醒他的父亲。
张仁紧闭双眼,脸色黑青。成华瑞右手结了一个手势,行了一个清心咒,屈指一弹,一道白光射入张仁眉心。张仁长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幽幽地说:“是你么,翼轸?”
张翼轸大喜,连连向成华瑞道谢:“多谢道长!道长仙术高明,还未请教道长尊称?”
成华瑞报了姓名,说道:“令尊只是一时闭气,被恶鬼控制了心志,如今已大碍,休息几日就会无事。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那恶鬼又是如何走掉的,还请小哥详细说来。”
此时,先前跑掉的村民又陆续回来。这边里正已死,众人就忙前忙后帮忙收拾,村中几位管事的老人帮忙布置灵堂。对于屋里发生的事情,乡亲都相信了红枕的说法:恶鬼被醒来的道长施法除去,只是父亲年老体衰,被恶鬼耗尽了精力,天命如此,无关他人。
红枕的掩饰和张翼轸的恭敬更让成华瑞愧疚难安,待张翼轸将屋里发生的一切详尽说来,成华瑞听后紧皱眉头,一伸手就扣住了张翼轸的脉门,试探着输入道力。道力在张翼轸体内畅通无阻,不见丝毫异常。成华瑞苦思一番也不得甚解,只好摇头。
扣人脉门以道力试探,这在修道者看来是极其不敬的行为,成华瑞向张翼轸告了个罪。张翼轸不以为然,他也想弄清自身体内是何等状况,见成华瑞摇头,知道他也不甚了解,只好作罢,反正又不死人,以后再说不迟。
成华瑞冲张翼轸一拱手,说道:“那恶鬼并未魂飞魄散,已然逃走。但听小哥所言,他必然遭受重创,想必也逃不远。我去后山四下探寻一番,除恶务尽,否则一旦恶鬼恢复法力,还会来村中害人。”
成华瑞一是被恶鬼所害,心中愤恨难平,二来也是想趁机将他除去,以绝后患。张翼轸见他心意已决,心想这位道长看来举止非凡,举手间救醒父亲,想来不像灵空一般是个江湖骗子,正好里正死去还要帮忙料理后事,当下也不挽留,客气一番便送走了成华瑞。
按下成华瑞到后山搜寻恶鬼不提,这边张仁也恢复了七七八八,顾不上休息,和张翼轸一起帮红枕处理里正的后事。里正在村中颇有盛名,如今故去,几乎全村家家出动,一时太平村哭声叫声响成一片,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红枕披麻戴孝,脸上泪痕未干,但一脸刚毅,隐隐有一股决绝凛然之意。张翼轸寻得一个空子,找到红枕正欲耐心安慰几句,不料红枕却说:“翼轸,今后红枕便是孤身一人了,若不嫌弃,他日若有需要劳烦时,我自会开口。”
张翼轸张了张口,几句到了嘴边的话一时咽了回去,叹了口气,知道红枕表面羸弱,实则个性刚强,内心自有主见。张翼轸和红枕自幼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但今日才知原来他也并未了解这个以前常常拎他耳朵让他叫姐姐的女子。
一直忙到半夜,张翼轸才和父母一起回到家中。
三间土房是正房,另外还有两间放置家具和杂物的配房,十几步方圆的小院,这便是张翼轸生活了十六年的山间村居。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几只鸡鸭,一头水牛,还有一只大黄狗,就连院子里长得格外繁茂的桔子树也是张翼轸亲手所种。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花开为记,情满心间。
掌上灯,看着一桌丰盛的晚饭,父亲打来的野兔炖得香气四溢,母亲炒的青菜鸡蛋清香可口。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张翼轸哪里还有胃口,尽管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却实在是无法下咽。
但奇怪的是,父母却不停地给他添菜进饭。父亲一脸愁容,母亲却暗中偷偷抹泪。张翼轸还以为父母是在伤心里正,正想开口讲他在临海城遇到灵空的事情,借机冲淡一丝哀愁也好,不料父亲却先开了口。
“轸儿,虽说村里发生了这般大事,里正的事情让人恁的伤心,不过眼下有一件事情着落在你身上,却是比里正的事情更要紧,更耽误不得……”
张翼轸心头一紧,长这么大,父亲还没有这么严肃和他说过一件事情,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今儿,是你十六岁的生日!”
却是母亲插话说道,又用衣袖抹了一下眼泪,望了一眼父亲,神色之间颇有不舍和无奈,却又不得不说道。
“十六年来,轸儿一直平安顺利,本来我和你爹商议,虽说我们本来答应了那人,但娘舍不得你,就想打算一直瞒下去。不过你爹说,既然爹娘答应了人家,就应该守诺重信,所以不得不说出这件大事来。”
“轸儿,其实你并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
咣当一声,张翼轸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这个十六岁的乡间少年,在平静地度过了人生的十六个光阴之后,在十六岁生日来临的当天,迎来了人生中的巨变。
此时夏夜将半,山村的夜空群星璀璨,银河浩渺。///com///虚无缥缈的天空莫非真的有天庭,还有那身姿曼妙的天女飞天散花,俊雅雄健的天马驾车行空。神仙之说,天庭之乐,是口耳相传的传说还是真的在冥冥中有天人在掌管着人间的善恶?
天道无言,人间有爱。
张翼轸心中惊起了涛天巨浪。一直以来,爹娘对他的溺爱让村中少年羡慕中掺杂着嫉妒。太平村民风朴实,但不尚读书,村中少年多半跟随父母务农打猎,即使家中富裕的人家,最多请村中识字最多的先生教会孩子会写名字能算清帐务即可。张翼轸家在村中只算平实人家,父母却省吃俭用一直供他到临海城中读书。张翼轸多次提出要退学回家帮父母做些农活,父母却说什么也不同意,更让张翼轸不解的是,父母供他读书既非让他考取功名,也不是出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崇高认识,只是为了读书而让他读书。
这难免会让少年心生感慨:读了厚厚的几十部书了,除了识字和长了见识之外,似乎对他打猎和农活并没有太多的帮助。也没有让他找到多赚一些钱的门路来回报父母。
只是没有料想到十六岁的生日当天,少年听到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他竟然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
“轸儿……”
父亲张仁的眼睛红红的一片,这位朴实的山民嚅嚅了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声音暗哑,神态黯然。
“十六年前的一天,家中突然来了两个客人……”
“这两个客人是一男一女,生得俊美无比,衣服华丽,举止得体。二人带着一个婴孩,说是他们受人之托,要找一忠厚人家收养这个孩子。我一看就喜欢上了这孩子,打心眼里觉得这就是我的孩子,比亲生的还亲。说来也怪,这孩子被我抱在怀中,不哭不闹,小手有意无意地地总抓我的耳朵。”
“我和你娘思子心切,这般天降好事,一听之下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答应,满口应承要百般对孩子好。客人却说,孩子父母有两个要求,一是孩子名翼轸,不可改名,自小也不必娇生惯养,吃苦受累都好说,但一定要他读书。二是等他长到十六岁时,在他十六岁生日当天告诉他真相,让他离开太平村,去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我和你娘求子多年,膝下无子一直是最大的心病。忽然有人送子上门,自然万分欣喜。虽说十六年的约定让人一时无法理解,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更何况当时我心存念想,十六年后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怎样?就算到时非走不可,在以后的十六年里我们也算是有孩子的爹娘!”
“客人临走,留下一个盒子和一些银两,并说盒子等你十六岁时交给你,银两便留给我们家用。爹娘有你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哪里还敢贪求钱财。客人执意留下,对我们再三打听你的身世不肯透露半点消息,停留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自行离去。”
“半晌我和你娘都感觉如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爹娘十六年来无不担惊受怕,担心你的亲生父母会突然找上门来,将你领走。好在十六年来一直平安无事,爹娘一直心中嘀咕,不舍得让你离去,可是当初答应人家的事情,如果不告诉你,爹娘一辈子也不会心安。再说客人还说你亲生父母因为生你而受了大罪,你不去救出他们,是为不孝。今儿正好是你十六岁生日,就把一切真相对你言明……”
张翼轸愣愣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双眼垂泪的爹娘一个摇头,一个叹息。一灯如豆,照亮一丈方圆。少年的心中却有无边的黑暗,缓慢地如水波一般,越飘越大,越飘越远。心思忽如摇曳的星光,不知此夕何夕。
他一向敬重的爹娘,一向从不舍得打骂他的爹娘,却原来只是他的养父母!想起父子上山打猎,下河捕鱼,想起母子田间劳作,厨房忙碌,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又恍如天边。念及前尘往事,却被爹娘一句话击得粉碎,更多亲密的细节一一浮现心中,带来的却是揪心的痛。
张翼轸一时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呼地站起,推门而去。翼轸娘想要去追,却被张仁拦住。
被夏夜的山间夜风一吹,张翼轸胸中的烦闷和不适减少大半,想起往事种种,一时沉默不语。呆立半晌,忽地又返回屋中,对一脸紧张的爹娘说道:“那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们又在哪里?”
桌子上多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铁盒,铁盒颜色黝黑,四角装饰有古朴的花纹,精致无比。
“那两个客人不管我们如何问询,却不说出你的亲生父母如何称呼,只说让你十六岁后到方丈,自可见到亲生父母。方丈居于何处,如何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客人说你打开盒子便知。”
张翼轸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本书和一面铜钱大小的铜镜。书上端正写着四个大字:人间仙路!字写得苍劲有力,颇有气势。打开一看,里面却空无一字。
铜钱大小的铜镜上端有一个孔,孔中系着一条红绳,正好可以挂在脖子间。一书一镜外,再无他物,更无只言片语。张翼轸心中苦笑,不知道亲生父母给他留下这两样东西何用?只凭这无字天书和照人都嫌小的铜镜,还有一个方丈的名字,又如何找得到不知姓名从未见面的亲生父母?
这……张翼轸将一书一镜递给父母,二老也是摇头,不知何意。
见爹娘愁眉不展,张翼轸忽然心中释然,哈哈一笑,道:“爹,娘,翼轸虽说要去救亲生父母,但爹娘养我一场,不比亲生父母疏远,况且我也只是出去寻到他们,如果他们无事,我会再回来和爹娘团聚,再不济,大不了接爹娘和他们一起住,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这次出去,就当儿子出去游历一番,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不过眼下也顾不了其他,毕竟人伦大事,孝为第一。翼轸十六岁了还没有踏出这山村百里之外,也想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如何宽广,等我回来,一定给爹娘讲讲天下的奇闻轶事。”
“男儿志在四方,翼轸也要闯荡闯荡,或许会有一番作为也未可知……”
少年侃侃而谈,满心向往,渐渐哄得满心惆怅的父母宽下心来,直觉得儿子此番出去,不过相当于去二十里外的临海城读书,过些时日便会返回。眼见父母愁眉舒展,眉眼间开朗起来,少年心中紧绷着的弦便松了下来,又絮叨几句,夏夜过半,便以明日还有里正的后事要忙劝父母睡下,少年也自行回房睡下。
只是一夜辗转,少年哪得片刻休息,心中如翻江倒海般,一时是爹娘的疼爱,一时又是亲生父母的受难,直到天光大亮时,少年才闭眼片刻。
此后三天再无闲话,张翼轸和父母一起帮红枕料理里正后事。太平村人人出动,在为里正悲痛的同时,无不担心红枕从此孤身一人,不知该如何生活。倒是李太没日没夜地呆在里正家中,白日迎来迎往,夜间守灵,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红枕不管不问,脸上不喜不悲,平静似水。
但愿不是伤心过度,心如死灰。张翼轸暗暗担心红枕,几次暗中劝慰几句,却总被红枕淡然地回绝,让他心里捉摸不定红枕目前的状况。
三天后,里正风光下葬,一时太平村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几家欢乐几家愁,父母嘴上不说,但暗中却悄悄为他收拾行李,准备远行的物品。张翼轸一时心绪难平,日间也不再去临海读书,父母也暂时放下农活,终日在家中陪他左右。
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如洗,张翼轸在自家院子里整理桔树,和大黄一起玩耍,忽然听到院外有人高呼他的姓名,正是清虚宫道士成华瑞。
成华瑞先前告别张翼轸,独自一人来到后山,接连施放了数道追灵符来追踪恶鬼的行迹,第三日终于有所发现,在一处山腰的山洞中追灵符示警。成华瑞虽是三代弟子中的杰出人物,但尚无飞天之能,无法御剑飞空。偏偏这山洞正处山腰,上下无门,只得放出飞剑,意图逼恶鬼现身。
成华瑞的飞剑名青吟,乃是其师天清道长取天精砂,在炎洲火林山中以天火淬炼,通体青色,湛然如碧,端的是一把上好的飞剑。飞剑一经祭出,其声哗然如雷鸣,疾如闪电探入山洞,照得洞中一片澄明。
飞剑所到之处,犹如成华瑞亲临,故山洞之内情景成华瑞历历在目。山洞甚是宽广,半空中飘浮着一团黑影,旋转不定,不停地向四周吞吐着丝状的黑线。成华瑞知其正在恢复功力,也不迟疑,当即飞剑一挺,直直刺去。
黑影也不躲闪,被青吟一击而中。成华瑞见一击得手,暗中催动道力,欲以纯阳道力消融这阴寒之物。不料道力所到之处,黑暗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鱼得水,猛地膨胀涨大,将成华瑞的纯阳道力化为虚无。成华瑞大惊之下,全身气息内敛,全力催动道力,顿时青吟剑青光大盛,整个山洞被青光充满,黑影在耀眼的光亮之下消失不见。
意念一动,成华瑞收回青吟剑,气息微喘。刚才全力催动之下,道力消耗过半,恐怕不休养两三日无法恢复。好在恶鬼已经烟消云散,也算为太平村除了一个潜在的隐患,一雪先前被恶鬼偷袭之耻。
成华瑞见此间事了,转身要走,不想眼前黑光一闪,一个人影凭空现出身形,似真似幻,若有若无浮现在半空。依稀可以辨别此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倒是鼻直口方,相貌非凡。只是浑身上下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无法确切看清面容。
成华瑞心生警惕,退后一步,右手一伸,青吟剑现在手心,不过一寸大小,青光闪动间滴溜溜乱转,左手指向那人,问道:“你是何人?装神弄鬼,何不以真面目见人?”
“哈哈哈哈……小子,刚才你用青吟剑刺我,竟然不认得我了?装神弄鬼?你倒说对了,我现在确实是真鬼,可不是假装来的。///com///你的一身道力倒也纯粹,可惜了还是不够深厚,所以我老人家才不能凝聚成实体。如果再多让我吸收一些,怕是现在也能化出身体来。不过也好,就算借了你的全身道力凝成化身又有何用,毕竟还是落于鬼道了。好在我老人家也想起了许多事情,假又时日等我功力再恢复几成,便去找到那个山村小子夺舍,他的肉体倒是一具上好的炉鼎,体内似乎有一股古怪的力量。一想到那小子的肉体迟早为我所用,我还得谢谢你的道力助我一臂之力呀。这几日,我便在太平村多杀几人,先练习一下夺舍的法术,免得到时失败就可惜一副上好的炉鼎。”
成华瑞听闻此言,又羞又气,怒极之下飞剑青光一闪,便想将他斩于剑下。恶鬼倒也识趣,黑光一闪便消失不见。成华瑞又连连施放追灵符,却再无丝毫反应。成华瑞明白,恐怕这恶鬼有甚么奇异法术,竟是将他的道力转化为他所用,如今只怕他法力恢复不少,自己追察不到他的行踪,就算找到,怕是也伤不了他。
这般想着,成华瑞心中担忧恶鬼再来害人,便打算急急去委羽山办完事情即刻返回王屋山,禀报事情天清道长得知此事。只是这山村少年张翼轸已然被这恶鬼盯上,该如何是好?
成华瑞一边思忖,一边飞快下山赶到太平村,找到张翼轸时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在他向张翼轸简略说了一遍他在后山与恶鬼的遭遇之后,便说出了他一路上想好的措词:“只要你在村中,恶鬼必然不会放过你,还会为害你的乡亲。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和我一起去委羽山三元宫,等委羽山事情办妥,再和我一起去王屋山清虚宫。你一离开,恶鬼必然追随,村民们便不受其害。一路由我照应,恶鬼想要害你也非易事。翼轸……你意下如何?倘若你不舍得离家太远,或许恶鬼跟随我们到委羽山,三元宫的道长便已经出手除去了恶鬼。”
张翼轸沉吟片刻,面露难色。
“道长……”
成华瑞脸色一愧,摇手道:“翼轸不可叫我道长,称我华瑞便可。”
“华瑞兄!”张翼轸拱了拱手,感动地说。
“多谢华瑞兄考虑周全,翼轸感激不尽。先前所说并无不可,便是没有这恶鬼相害,我过些时日也得离开村子,要前去方丈找寻我的亲生父母。”
“方丈?”成华瑞一脸讶然,“人言海外有仙山,方丈、蓬莱和昆仑三山,皆在海外,离中土不下十万里之遥,只听祖师讲过,但数千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见过三座仙山。若是那海内十洲,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有缘之人得道之士还可飞剑前往,便是家师天清道长也曾机缘巧合之下亲往炎洲。只怕这方丈,想必可以御剑瞬息千里的家师,也不敢轻言可以找到这传闻中的仙山。”
“呀!”张翼轸倒吸一口凉气,原先不知这方丈位于何处,以为最远不过千里以外,不料竟是传说中的仙山,而且离中土不下十万里之遥。到底他那亲生父母是何方神圣,怎会住在传说中的仙山?住在传说中的仙山还不算,还要他这个普通的凡间小子前去营救?这不是比登天还难的难题么?
但是眼下,先不提如何找到仙山,就算找到又如何去得,便是当前这恶鬼缠身,也需躲上一躲。主意既定,张翼轸站起,冲成华瑞一揖到地,说道:“如此翼轸就有劳华瑞兄了!”
成华瑞忙将张翼轸扶起,正色道:“我等修道之人,上顺天心,下化民意,修的便是这无上大道,行的便是这为善之事。些许小事,俱是本份,翼轸不必过虑。倒是我瞧你面容清秀,骨格清奇,既然那恶鬼能看中你,我想我的师傅眼光更要高过恶鬼,说不定一见之下就要将你收为弟子,我们到时就是师兄弟了。”
张翼轸听后只是哈哈一笑,并未放在心上。既然恶鬼已经恢复法力,自然越早动身越好。行李这些时日父母早已备好,事不宜迟,张翼轸决定当晚就离开太平村。
张翼轸又将和成华瑞一起出行之事告知了父母,同时没有告诉他们方丈是个什么所在。张氏夫听闻之下喜出望外,有得道的道长同行,儿子的安危自可放心。二位老人欣喜之下,对成华瑞百般热情,倒让成华瑞一时手足无措,拘谨非常。
毕竟儿子要远行,虽说有道长同行,二老心中不忍,亦喜亦悲。张父还算强自镇静,张母不时暗中抹泪,看得成华瑞心中唏嘘。倒是张翼轸若无其事,和成华瑞谈笑风生,说起修仙慕道之事,心生向往。又说起这天下之大,山川之美,一副迫不及待要踏上征途的神态。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忽听得院门一响,红枕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张叔,翼轸在家么?”
翼轸忙跑到屋外将红枕迎进屋来,二老也礼让红枕一起吃饭。红枕谢过,却径直走到成华瑞面前,也不话,低头就拜了下去。
慌得成华瑞忙丢了碗,伸手相扶又觉得不合礼节,只好救助地看向翼轸。张翼轸拉起红枕,扶她坐下,说道:“红枕,有事但说无妨,先别多礼。”
红枕欲言又止,站起来福了一福,说:“道长,家父被恶鬼害死,红枕身为人女,不能为父报仇是为不孝。恳请道长收红枕为徒,好让红枕学会法术杀死恶鬼为父报仇。”
成华瑞呵呵一笑,说道:“红枕姑娘快快请坐,不必多礼。你报仇心切,是为孝道,但我等修道之人,是为了上应天道,并非是为了杀人而修道。再说,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清虚宫三代弟子,没有收徒的资格。我劝你断了这门心思,这恶鬼自有高人除去,不必过于执著于此。”
红枕神情坚毅,不肯退让:“道长,我四处打听过了,清虚宫也有女弟子。红枕虽是女子,也识字知大体,听人说少不修道,长不学武,又听人言,朝闻道,夕死足矣。红枕一心慕道,道长怎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红枕只求道长引荐,到时红枕是否能入得清虚宫门下便是自己的造化了,举手之劳便成人之美,道长上应天道,也要下顺民心。”
红枕一番言语说得成华瑞和张翼轸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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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华瑞一时踌躇,这清虚宫只有天灵道长门下有女弟子,人数不过五人而已。///com///天灵道长脾气大,喜怒无常,别说师傅天清,就是掌门清无也对他这个天赋极高但脾气极差的三弟子无可奈何。成华瑞可不想无事去寻晦气,被天灵道长痛骂一顿。骂倒不怕,说不定天灵道长一时兴起,将他扔到王屋山一天柱上,那可就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了。
红枕见成华瑞低头不语,蛾眉紧促,扭头轻声对张翼轸说:“翼轸,你来劝劝道长,留我一人在家,万一那恶鬼再来寻我,谁可救我?”
说得也是,张翼轸便向前一步,正要开口相劝,成华瑞已然想通此节,只须将红枕交给掌门,恶鬼要害翼轸,自然也会害红枕。能救翼轸不救红枕,不合情理。
“红枕姑娘,你这便回去收拾行李吧,我们这就下山。”
红枕既惊又喜,羞赧之色溢于言表:“我从家中出来,就没有再想回去……行李都已经收拾好了。”
呵,开弓没有回头箭,好一个红枕!张翼轸接下来便替红枕说出了她家中的事宜:“爹,娘,红枕家中还请二老多为担待,平常照看一二,别让野猪拱了院墙,别让狐狸偷了鸡鸭。房顶也时常修补,别让风雨打坏了房屋。”
扑哧一声,红枕笑出声来,一抹胭红染上脸颊。
“翼轸,你恁的罗嗦,比我还细心事多,真难得你是一个男子。”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倒也冲淡了不少离别之愁。
月华如水,静谧的夏夜更觉虫鸣鸟叫分外响亮。太平河日夜流淌,奔流不息不知归于何方。张辗轸一行三人就在张仁夫妇殷殷的目光和无限的不舍中,踏上了下山的山路。
山路崎岖,山回路转。几个山弯过后,太平村已经隐没在群山之中。月上中天,少年的心思飘渺,似乎透过月光仍然可以看到父母在村口的山头上,不停地冲他的背影挥手。少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扭头去看红枕,见她脸色平静,一如平常。少年暗叫惭愧,倒还不如一个女子镇静自如,男儿志在四方,外出闯荡岂可瞻前顾后。
毕竟少年心性,走了小半个时辰,享受到夏夜舒适的凉风,耳边传来熟悉的动物叫声,少年心思渐渐活络,一时觉得三人只顾低头走路有些沉闷了,便开口去问成华瑞。
“华瑞兄,为何这般着急非得晚上离开?白天走路不是更安全一些……我是指红枕毕竟是女子!”
“翼轸,恶鬼毕竟是鬼道,晚间阴气盛,阴物更易出没。我们如此急急出村,就是想让恶鬼知道行踪,好让他只顾追我们而来,没有时间再在村中为害村民。不过翼轸,你不会怪我拿你做饵引诱恶鬼出村吧?”
张翼轸听得连连点头,待听到最后一句,又急忙摇头。
“华瑞兄多虑了,我哪会怪你!再说我也不怕那恶鬼,当时我逼走了他,现在他若敢再来,一样再让他来得去不得。手下败将,我怕他作甚么?我只是想那方丈,说是离中土十万里之遥,这如何去得?”
“此事须从长计议,待我禀明师傅,或许师傅会有方法。翼轸,你且莫急躁,就算我的师傅没有办法,我的师祖清虚宫掌门清无祖师也必定会知道一二。眼下还是以小心恶鬼为第一,假若被恶鬼夺去性命,莫说方丈,便是这临海城也去不得了。”
红枕听得好奇,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轻声问道:“道长,这天下之大到底几千里?听说中土之外还有大海,大海无边无际,大海之外还有仙山么?”
“天下之大,自古以来说法不一。有说中土方圆五千里,有说一万里,但以中土之大,尚不及大海百分之一。自古相传,海内还有十座仙洲,分别是瀛洲、玄洲、长洲、流洲、元洲、生洲、祖洲、炎洲、凤麟洲、聚窟洲。各洲自有居民,形态各异,与中土大不相同,但传说均是得道之士,最低也是地仙,甚至还是飞仙和不愿生天的天仙。十洲分别位于中土的四周,离中土几千到几万里不定,但并非人人都可见到。十洲在海上时隐时没,常有大神通者四海游弋一心寻找,数十年而不可得。也有人只出海一次便可遇到其中一洲。十洲各有宝物和神奇之处,只要得遇其中一洲,必有所获。所以几千年来十洲时隐时现,吸引了不少修道之士前往寻找,以便机缘之下,得窥天道,成就无上大业。但几千年来各派高人前后不下几千人前去海中,最终有缘得见十洲的不过十之一二,不少成名已久的高人更是在前向十洲的途中便告折损,白白丢掉了性命。”
“与十洲不同,海外三山方丈、蓬莱和昆仑,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仙山。那方丈位于东海正中,东西南北正等,长五千里。山上有金玉琉璃宫、黄金七宝殿,是玉清、上清和太清三天司命之所,上有仙家数十万,均是登录在《太上玄生录》中的天仙。方丈地平如掌,四处生长灵芝仙草如人间稻麦一般。只是这东海之大,无边无际,所谓正中究竟何处,无人得知。”
“蓬莱位于东海东北,周围五千里,天帝常居此总领九天之事,仙家不可计数。”
“昆仑位于西海和北海之间,周围一万里,离中土十三万里之遥,四周有弱水环绕。弱水羽毛不浮,地仙不渡,飞仙难飞。昆仑是那西王母的居所,总领天下仙官,凡上升天仙到三天为仙宫者,必先过昆仑经西王母册封,方可赴瑶池吃仙果,去浊气轻仙体,方能飞升至三天朝觐天帝。”
“这三座仙山故老相传,只是如今道门千年以降未有修至大成者,三山之说因千年以来未有人亲见,便只存于典籍记载之中。因此翼轸,莫怪我直言,如果你的亲生父母真在方丈,莫说营救他们,便是能有幸找到方丈所在,便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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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边走边说,倒也不觉得劳累。///com///山路寂静,群山黝黑如怪兽,林中各种声响不断,不知不觉已到半夜。
张翼轸原来以为最不济一年半载便能找到什么劳什子方丈,然后救下亲生父母,再花上数月时间回太平村与爹娘团聚。没想到成华瑞一番话让张翼轸如同三伏天一步迈入三九天,在他看来,临海城就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让他走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不成想亲生父母所在的方丈竟是恁远,这虚无飘渺的天空上的星星虽遥不可及,但终究还可以看到。那方丈远在天边不说,还没有人知道究竟位于何处,甚至是否真的存在还是未知,难不成当年的客人骗了爹娘,只是随口一说消遣一下老实巴交的山民?
这边张翼轸胡思乱想,忽地成华瑞右手一扬,一把寸长小剑出现在手心,散发出青朦朦的光芒。成华瑞左手连扬,三道护灵符黄光一闪,悬立半空将三人围在中间。
“恶鬼应该离此不远了,刚才我的追灵符示警。翼轸、红枕,你二人千万莫要迈出护灵符外。护灵符虽然威力一般,但对付恶鬼是为有效,一时三刻他也近身不得。”
张翼轸倒不怎么害怕,听闻恶鬼已然追来,放下心来。总算将恶鬼引出太平村,也不枉三人连夜赶路出行。少年对这恶鬼倒无几分惧怕,先前无意中逼走他,他心中便认定这恶鬼并无什么本领,殊不知并非恶鬼本领不济,实在是他的身体内有一股怪异的热力所致。换作他人,早就被恶鬼轻易制服了。
红枕毕竟是女子,紧紧抓出张翼轸胳膊,身躯微微颤抖。张翼轸轻抚红枕,安慰道:“不怕,有我和华瑞兄在,谅那恶鬼也不敢造次。恶鬼不来还好,敢来的话,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少年说得堂而皇之,底气十足,倒听得红枕安下心来,害怕也减轻了几分。也不知是少年的言语让恶鬼胆怯还是恶鬼法力尚未恢复,追灵符示警一阵,也就平静下来,一直到天色大亮,恶鬼再也没有动静。
三人迎着晨曦来到了临海。这二十里路,三人走走停停,一是夜间山路难行,二是要时刻提防恶鬼,三是边走边谈,竟然走了一夜。好在成华瑞道力纯厚,张翼轸和红枕自小便上山下山,体格健壮,一夜走来,三人都不见多少疲乏。
这临海城翼轸和红枕来过不少,倒也不新鲜。商议之下,三人一致决定无须休息,继续赶路。毕竟此处离委羽山还有数百里之遥。三人便随意在一处饭店用过早点,歇息片刻,就动身起程。
走了几步,成华瑞“咦”了一声,伸手拿过翼轸的棍子端详起来。
夜间一路行来,心神全在提防恶鬼身上,倒没有注意到翼轸身上的棍子。成华瑞细瞧之下并无奇特之处,只是材质特殊,无法分辨。翼轸见他好奇,便按捺不住好笑,将棍子的来历说给成华瑞和红枕听。然后又从身上拿出灵空送他的《金刚经》递给成华瑞。
“便是这一棍一书,端的花了我五个包子。不过这棍子倒也值了,在林间还用它救了一条青蛇。”少年心性一时兴奋,又将林间奇遇眉飞色舞地描述了一番。
成华瑞对金雕和青蛇相斗一事并无兴趣,随意翻看了几眼《金刚经》,不想三根羽毛从书中掉了出来,灿然如黄金,一看之下,犹如真金打造一般。
“这羽毛倒也漂亮,不过天下之大,奇鸟异兽不知几何,也不希奇。”顺手将书和羽毛还给翼轸。
倒是红枕,对金色羽毛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毕竟是女子,对于漂亮的装饰之物还是多了许多心思。翼轸知她心思,便要将三根羽毛全部送给红枕。红枕推脱一番,只收下一根羽毛。
没走几步,成华瑞忽然惊叫一声:“怪事!怪事!”
他在后面一把夺过张翼轸的棍子,拿在手中在阳光下不停舞动,看得翼轸和红枕不明所以。看了几眼翼轸也瞧了端倪,道:“真的怪事,原来我这棍子,竟是没有影子!”
红枕也看出来棍子在阳光下晃动,映在地面上不见一丝黑暗。三个人的影子互相映在一起,棍子在三个人中间穿插来去,仿佛阳光穿透了棍子一般,又好像棍子隐藏了影子,甚是怪异。
三人惊讶一番,成华瑞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几人看了一会儿,兴趣渐消,便又重新赶路。
如此一耽误,日头也就升到了半空。骄阳当空,热气上升。天热人就烦,火气就大,几人才走几步远,就听得前面人声乱成一团,便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争执。
三人之中年龄最大的成华瑞不过二十,自然都难免好奇,而且远远听得人声传来,有人在骂:“牛鼻子老道,骗人不浅。只是混吃混喝,还自称什么神仙?就看你的模样莫说神仙,就是你说自己是头驴,怕是也有人相信。”
“就是就是,瞧他肥头大耳的样子,吃肉喝酒也少不了的。大家说说看,有这么馋嘴的神仙么?分明是假道士吧。”
“假不假先不说,如今这道士们都在高山修行,天下三大道观至少也有上千名道士吧,我怎的没见过一名道士有神奇之处会一些法术?先不说神仙上天入地,便是这寻常点石成金的法术也不见有道士会用?怪不得现在修仙慕道的人越来越少……”
成华瑞脸色不善,不过这路人说的倒也是实情。如今道门式微,在民间影响渐小,与现今道门风气不无关系。掌门们高居上位,纵论古今,喜欢谈玄说妙,动辄天机渺渺,空腹高心,与普通民众相去甚远。掌门之下便是这道门的中坚力量,也就是成华瑞的师傅天清道长所在的位置,多是各大道观的二代弟子。二代弟子多以实修为主,专注提高自身修行,提纯道力,以便早日跨入化境,与浩渺天道感应道交,得悟天机一二,以图步入地仙境界。二代弟子很少行走人间,多在高山深处枯坐冥想,与人间疾苦也无交际。三代弟子便是以成华瑞为代表,虽然也有下山游历的机会,但多半只是来往于各大道观之间,在人间也是走马观花,偶有几人路见不平得遇恶鬼野狐一类,出手除去,也不出正邪势不两立的师门教诲,并无多少为百姓除害的心思。再加上数百年来四海升平,妖魔鬼怪一类在中土极少出现,人民生活富足平安,这虚心求道之人便愈加稀少,道门在人间的影响便只是念咒行符、驱鬼祈福了。
张翼轸自幼在山村长大,于街上吵闹围观一事颇有心得,一马当先分开众人挤到里面一看,不由愣住:那坐在地上被人按住、一脸晦气、方脸大耳中间正生了一个通红的酒糟鼻的道士不是灵空又是哪个?张翼轸不由哈哈一笑,我当是谁,原来便是这位在蚂蚁洞中走了三天三夜也走不出来的“包子神仙”!
灵空正被人按着胳膊扭得肩膀生疼,听见耳边笑声很是熟悉,抬头一看,不由喜上眉梢,高叫:“小哥救我!这些肉眼凡胎之人不识我神仙面目,你快快告诉他们,我如何神通广大,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话未说完,便见张翼轸身后闪出一个道士,一身青灰道衣,袖口绣有一朵白云,灵空认得这是王屋山清虚宫的标志,也顾不得被人扭住无比难堪,急急说道。///com///
“我乃委羽山三元宫灵空,敢问这位清虚宫道友如何称呼?”
先前成华瑞听张翼轸说起灵空时,心中就有疑惑:未听说三元宫有灵空此人?三元宫掌门道号灵动,灵字辈在三元宫辈份极高,仅存几人而已,其中灵性、灵悟早就不问世事,怕是百余年没有现身,说不定步入人仙甚至跨入地仙境界了。灵动是灵字辈大师兄,他还有一个最小的师弟灵静偶而在道门三十年一次的三清法会上现身。这灵空又是哪个?
各大道观都有隐藏的前辈高人,这个成华瑞自然知道,但眼下这灵空不论是模样还是现在的处境,却是没有半分前辈高人的风范!成华瑞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答对。
倒是张翼轸没有这么多顾虑,当下嘻嘻一笑,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灵空,这才说道。
“你倒没有受伤,看来没有吃亏。不知道你这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又是如何被肉眼凡胎的人识破骗人伎俩的?”
“小哥,切莫玩笑,我是骗人的神仙么?只是你也知道,凡人不知仙家妙术的妙用,我法力无比,但也不能强迫他人相信我是神仙下凡。这几人,咳咳,不相信我的书是天书还则罢了,只卖一两银子还说我是骗子,要送我去见官。小哥,神仙怎可见凡间官差呢?看在我送棍赠书之谊上,快快让众人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吧。”
“嘿!”这灵空倒是嘴硬,眼下这种情景,还死不改口自称神仙,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倒也少见。张翼轸本想扔下他不管,转念一想,此人虽然骗吃骗喝,也只为生计故,未必多坏。倒是他这天南地北地乱吹一通,似乎也知道不少事情,说不定这方丈的具体地点他也略知一二。
“诸位,其实这位道长据我所知,确实是一位神仙,不过呢……”
张翼轸冲周围的人拱了拱手,笑容可掬,伸手将棍子握在手中,心中有了助灵空脱身的妙计。
周围人群一阵躁动,都被张翼轸这一句“不过”吸引,大声嚷嚷让他快说下去。
“不过他是一位被贬下凡的神仙。为什么被贬下凡?只因他这神仙太懒,不洗衣服不洗澡,这还罢了,天上地广神仙少,离他远一些便不会被他熏着。只是他又爱喝酒,这天上琼浆玉液不少,但都没有王母娘娘的瑶池仙酒好喝。这一日他酒虫犯了,心痒之下酒胆包天,竟然跑到昆仑仙山趁王母不在偷喝了王母的仙酒。”
“那王母神通广大,掐指一算便知道是谁偷喝了仙酒。王母震怒之下,就将他贬下凡间,罚他只喝粗劣的酒水,而且还赐了他一个酒糟鼻,让他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让人认出他是一个酒鬼,也好让王母在天上方便找到他,好随时可以惩罚他。”
人群哄然大笑,纷纷指着灵空说道:“大家闻闻看,果然是个臭道士。看看他那个酒糟鼻,果然看了一眼就会记住。”
有人置疑:“身穿脏衣又长着酒糟鼻的人也有不少,不能说他穿上道衣就是被贬的神仙了吧?”
“就是,就是,你不是和他一伙来骗我们的吧?”
“神仙都有法术,露一手让我们看看,大家才会相信,是不是?”
“莫急,莫急!我先前也和各位一样,本不相信他是神仙。结果我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根棍子,走到半路才觉上当,这棍子顶多值五个包子,哪里值十两银子?我一气之下正要返回找他算账,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诸位,你猜如何?”
众人被调起了胃口,一起问:“如何?发生何事?”
“这棍子,竟地地道道是一根仙棍,端的是神奇无比。只是我们肉眼凡胎,一时无法察觉。我也是一时机缘巧合之下才发觉棍子的神奇之处,庆幸没有早早还给这位道长,否则就要错失一件仙家法宝了。”
众人七嘴八舌,围在一起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棍子有什么奇异之处,都纷纷摇头。
“哪里是什么神棍,分明是一根烧火棍。”
“还不如我家的烧火棍粗大,这小哥,恁的会骗人,比这个道士还要狡猾三分。”
“就是,大家不要信他!”
群情激荡之下,张翼轸泰然自若,一伸手分开众人,慢慢地分开两米见方的空地来,才将棍子横在胸前。
“诸位,切莫被平常的经验蒙蔽了眼睛。这神棍,必须放在阳光下才能看不凡之处。各位请看,如今天近中午,我的棍子被阳光照在地上,似乎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啊……”这一下众人都发现了奇异之处,棍子被阳光一照,竟是没有影子。这世上,还有没有影子的东西,不是仙家法宝又是什么?
人群一阵哄乱,张翼轸大声说道:“大家谁买了道长的法宝,我愿意出十倍价钱买回。这仙家法宝,可是无价之宝,不仅可以延年益寿,去病强身,假若使用得当,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此话出口,人群中买了灵空东西的人都急急跑掉了,唯恐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去,没有买东西的人也纷纷向灵空伸手索要法宝,价格片刻被哄抬到了几十两银子。
这边灵空笑逐颜开地开卖身上的破烂,甚至身上破烂的道袍也要脱下卖掉,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张翼轸瞅了个空子,冲红枕和成华瑞施了个眼色,然后一把拉起灵空挤开人群,一口气跑到了临海城外,方才停下。
灵空身上被变卖一空,双手捧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被张翼轸拉得上气不接下气,埋怨道:“小哥,我还有袜子和一双草鞋未卖,多少也值二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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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你个大头鬼!”
张翼轸一把甩开灵空,将袖子一挽,高高举起拳头,作势欲打。///com///
“看我打你这个骗子神仙!害我撒谎骗人救你,成天家想的便是银子,有你这样喜欢黄白之物的神仙么?”
成华瑞虽然疑惑灵空在三元宫的身份,但见他抱着银子一副贪婪之相,实在不堪入目,不由地“哼”了一声,道:“我等修道之人,修的是天道,行的是道心,行走人间但凭一颗慕道向仙之心。身在人间,心系天心,岂可贪恋这人间黄白之物,端的污了品行,毁了道行。”
灵空嘻嘻一笑,跳到一边,躲过了张翼轸的拳头,将银子包好藏在身上,这才冲成华瑞一抱拳,正容肃声,一脸正色。
“道门在人间,不离人间事,这位道友所言实在偏颇。这道生万物,既生道心,又生金银,这道心可得,金银为何不可得?要知这金银金光闪闪,可是半点污秽也没有,又如何污了品行,毁了道行?假若道心不稳,品行不端,杀人也只在一念间,又关金银何事?天心是否可测不得而知,但贫道自知金银无罪,有罪的却总是那修仙的道心呀!”
这灵空挺胸昂首,一番话说得堂而皇之,竟令成华瑞一时语塞,明知他的道理似是而非,但却抓不住关键之处反驳几句。成华瑞暗叫惭愧,倘若这灵空衣着光鲜,仪表整洁,如此这番高论出口,怕是他会对他三元宫前辈的身份深信不疑。
成华瑞深鞠一躬,脸有愧色,道:“晚辈王屋山清虚宫三代弟子成华瑞,师承天清道长,拜见灵空前辈。”
灵空却瞬间换了个模样,嘻哈一笑,跳到一边,不理成华瑞,却是拉住张翼轸,商量道:“小哥,我看你天资聪明,骗术非凡,如果你我二人联手,走遍天下骗遍中土也不在话下。假如再进一步,说不得还能骗到海内十洲,骗得那仙人仙果仙酒,我们就做那逍遥行走人间的骗神仙,你说如何?”
听灵空提到海内十洲,本想寻个由头找灵空出一番恶气的少年只得压下性子,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亲热地拉住灵空的手。
“灵空道长,你也恁的小瞧了自己。莫说海内十洲,便是海外三山,我们也能去骗他一骗,可对?”
“倒不是我信口开河,小哥,海外三山人人都说遥不可及,但在我灵空眼中,真要想去也便去得。虽说要多费一些周折,也不是不可成事……”
灵空忽地一怔,奇怪地望向张翼轸。
“不对,不对。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小子,怎的知道这传说的仙山?就算是成华瑞告诉你的,这仙山离中土几万里之遥,路途险恶,非凡人所能到达。小子,这般套我话头,到底何事?”
张翼轸暗笑,这灵空行走江湖多年,四处行骗,自然遇事格外警觉,嗅觉灵敏异常。当下也不隐瞒,就将他打算要去方丈寻找亲生父母一事告知了灵空。
听少年说完,灵空围着少年转了一个圈,又上下不停地打量少年一番,看得众人莫名其妙。灵空猛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笑了半晌,灵空见少年眼光不善,这才止了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也不答话,背起银子转身便走。
张翼轸也不恼,默然跟在后面。红枕和成华瑞见状也只好动身起程。走了小半天,终于还是成华瑞忍不住,悄声问张翼轸:“灵空道长为何发笑?翼轸你又为何不问他?”
张翼轸放慢了步子,和前面的灵空拉开了一段距离,才道:“我知道他取笑我编造这般荒诞的一个故事,以为我故意骗他取乐。因为他先前骗我时,说我是应化天道之人,而他特意前来点化于我。我现在告知他我的亲生父母在方丈,所以灵空不信,大笑而去。我偏不理他,看最后哪个主动开口点破这一点,谁先开口,谁便输了。”
成华瑞这才恍然大悟,不由会心一笑,这一老一少也恁有意思,斗气斗志各不相让。红枕一路行来,女儿本性渐渐恢复,见此情景不觉莞尔,抿嘴一笑,打趣张翼轸道。
“万一灵空道长不理会你,难不成我们就一直跟着他走?他这又是走向哪里?”
红枕展颜一笑,明眸酷齿,让近在咫尺的成华瑞一时看得呆了,心思飘乎,心潮起落。这女子,以往不见她笑,原来也笑得这般好看,竟不比师妹凝婉华逊色。世间红粉自娇艳,痴迷从来少年人。成华瑞自幼便做了道士,山间岁月长,尽管天灵道长门下也有几名女弟子,但终日如古井之水不起波澜,就连被称为“清虚云霞”的凝婉华虽美若云霞,却也遥如云霞,冷傲如东天常清之气,远则远矣,且飘渺不可得。
出神片刻,成华瑞被张翼轸揪住衣袖,赧然一笑,答道:“灵空道长所走方向正是委羽山,且随他去。”
成华瑞话一出口,前方走得匆忙的灵空身子一滞,竟然停下了,踯躅片刻,蹬蹬蹬一路小跑返回到张翼轸面前,冲一脸讥笑的少年一摆手,气呼呼道。
“我来不是找你……也不是问你,要你开口对我解释什么,我只是来看看棍子!这烧火棍跟了我几十年,我用它烧了几十年的饭从未发现它有如此神奇之处,为何一到你手中便凭空没了影子?”
张翼轸也不阻拦,任凭灵空从手中抢过棍子左右查看,笑盈盈看着灵空,偏不说话。灵空自言自语半天见没人理他,心生没趣,便将银子往地上一堆,说:“分银子,一人一半,分好银子好分手,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桥。”
张翼轸好象中了禁口诀,只是点头,蹲下身子一五一十地将银子分成了两堆,然后示意让灵空先挑。灵空比划一番,挑了稍大的一堆,包好背在身后,一脸郑重地说:“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又冲成华瑞和红枕挥挥手,转身就走。
一连行了几日路程,灵空再也没有出现,便是那恶鬼也少了骚扰,一时平安无事。///com///一路行来,张翼轸和成华瑞日渐熟悉,便是那红枕也不时笑声不断,间或在无人之处哼唱几首无名的山歌。歌声婉转清脆,词句简单明了。听到妙处,张翼轸不免随声附和几句,虽然他的歌喉着实让成华瑞不敢恭维,但少年不理会成华瑞紧皱的眉头,自得其乐唱得甚是投入。
平白从灵空处得了一半银子,少说也有三十两,几人一路行来倒也方便许多,吃住不求上好,也不必刻意节省。张翼轸离家时父母将全部积蓄十几两碎银一股儿脑全部放在他的行李之中,他心知父母积蓄些零碎银子甚是不易,便趁他们不注意时放回了十两,只留了两三两。灵空倒也义气,没白救他一场,留下这些几十两银子,让三人一路行走宽余了许多。
常言道穷家富路,身上有钱脸上有光,少年也第一次体验到这金钱的好处,吃饭住店便底气十足,店小二也是满脸笑容迎来送走。眼见成华瑞也是满心欢喜,不再为囊中羞涩担忧,少年一时想到灵空所说道门原是人间事,此话果真不假。除非真是那饮朝霞吞云气的神仙,便是掌门行走人间,也是需要这黄白之物开路的。
又行得几日,几人便来到黄岩境内,离委羽山不过百里之遥了。日头偏西之际,三人来到一个小镇,眼看天色已晚,几人就停脚住下,待明日一早起程,两日之内即可赶到三元宫。
饭后,红枕早早去房间睡下。张翼轸一时无法入睡,思前想后一番,便对正伏案读书的成华瑞问道:“华瑞兄,这几日光景再也不见那恶鬼现身,莫非他又返回山村为害村民了?万一他加害我的爹娘……”
成华瑞掩卷沉思,过了片刻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四下静听一会儿,这才回到桌前坐下。
“翼轸,你先放下心来……这几日恶鬼虽然没有现身,我的追灵符也没有示警,但陆续和我失去了感应,这便证明恶鬼其实一直在尾随我们,只是隐在暗处。恶鬼不像普通坏人一般,杀你不成会去加害家人。恶鬼一旦认定你的身体是上好的炉鼎,必定会紧追不舍,誓不罢休。只是让我心生不安的是,这几日恶鬼不再现身,恐怕是他的功力正在突破的关键之处,所以不便出现。只怕一旦他功力突破法力大增,我们便会命丧他手。好在两日之内我们便能赶到三元宫,但愿这两日诸事顺利才是。”
张翼轸听得爹娘和乡亲无事,便放下心来,正欲闭眼睡去,却听得成华瑞继续说道。
“翼轸,找你亲生父母之事不宜操之过急,眼下最紧要的便是你入我道门,学得一身法术,至少也要打败恶鬼才好保命。这些时日,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我倒忘了此事。容我想想,不知你那师傅可否严厉,学不会法术是不是会打板子?还是面壁罚站?不知这修道学法,比起上山打猎哪个更有趣,更容易一些?”
成华瑞哑然失笑,不知这少年怎的生了如此开朗的性格,恶鬼索命,浑不当一回事,竟连入清虚宫修道一事也不以为然。要知如今虽然道门式微,但千年盛名之下,三大道观择徒还是非常严格,每年求入道门者无数,然能如愿者不过一二。
待再要劝他几句时,却见这少年已然酣然入睡,一脸的满足与甜蜜。许是梦中梦到了甚么野味山珍,嘴巴还叭嗒几下,似是回味无穷。
“啊……”成华瑞哭笑不得。
第二日一早,三人吃过早饭便要上路。出门不久,便在一处繁华的街口见有人摆摊卖艺。成华瑞不想节外生枝,不想张翼轸眼尖,一眼看出正在吆喝卖艺的艺人竟是一名道士。
夏日早晨清凉,起早的人倒也不少,不消多时,人群便围成了一堆。成华瑞架不住张翼轸和红枕的苦苦哀求,只好答应前去观看。
张翼轸带头分开人群,占据了一个有利位置。这道士三十岁年纪,生得道貌岸然,一身灰白的道袍整齐干净,倒让人心生好感。眼见围观的众人越聚越多,道士冲人群一拱手,念了一句道号,说道:“各位父老,贫道乃是青城观的道士青城子,路过宝地不料盘缠告磬,特来向各位父老借些盘缠。所谓无功不受禄,贫道修道多年,略会一些小法术,虽说难入各位法眼,但不妨一观,有出彩之处,还请各位父老略施小钱,以解贫道燃眉之急。谢过,谢过。”
众人哄然叫好。平常见多了江湖卖艺,杂耍舞刀,但有道士表演法术却是少有,不免兴高采烈,更有一些人招呼一声,回去呼朋唤友,以免自家亲人错过精彩。
这人群便越聚越多,一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见此情景,张翼轸心中盘算,现在不下四五十人,这一场下来至少也能收得四五十文,有幸遇到一两个出手大方的,恐怕会有两三钱银子也不在话下。他日钱紧时,这倒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妙法。
青城子也不慌,不知从哪里借来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又央人打来一盆水放到桌上,又求两三个活跃的后生取来镰刀和麻袋,一并放在一边。来回忙活小半天,人群等得急了,便有人叫嚣让青城子快些表演。
青城子这才端起水盆,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踏着方步,先正向转了三圈,又反向转了三圈,一扬手,便将一盆水全部泼在了地上,湿了三米见方的一块地方。青城子一伸手又取出一张符,用一把寸长小剑插在湿地中间,返身回到桌边。
众人睁大了眼睛,看了半天,除了湿地的水气被阳光一照渐渐变干之外,竟是什么变化都没有。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兀那道士,你的法术怎么不灵了?还是故意来消遣我们取乐?”
青城子也不答话,只是面露微笑,示意众人稍安。///com///众人又等了片刻,依然如故,这下大家都不干了,纷纷叫嚷起来。青城子左手轻敲桌子,起始声音不响,被人声压过,不久便听得这敲击声犹如雷声,声声震耳,众人这才感觉到异状,顿时闭口不再喧嚣。
随着青城子的敲击声,异象突现。
中间一丈见方的湿地上的水气已经完全干去,却在湿地上方三尺高处慢慢汇聚成一团乌云。乌云翻滚间,不时有闪光出现,配合着青城子敲击桌子的声音,远远望去竟如真的电闪雷鸣一般。不多时,乌云越聚越多,越压越低,当真如同大雨欲来时的景致一般无二。
突然间,乌云停止了翻滚,电闪雷鸣也一时沉寂,一滴雨滴滴落在地上,然后又是一滴,两滴,无数滴……哗的一声,大雨倾盆而下,顿时地上一片湿润,比起当时一盆水泼在地上时更加潮湿。奇怪的是,这雨下到地上,只在刚才水盆泼过的地上流动,一点也不会溢到外面。
众人看得惊奇,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时鸦雀无声。
雨过云散,转眼间乌云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人眼尖,惊叫起来:“看,水稻长出来!”众人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果然,湿地中间有一株幼苗露出了一点头儿,虽然长不过寸,但青盈盈水灵灵,尖上还顶着一颗露水,让人望之就心生欢喜。
片刻,水稻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从地上露出尖尖头儿,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大,眨眼间一丈见方的地上长满了绿油油的水稻,个个颗粒饱满,压得稻杆弯成了一张弓。
这边青城子右手轻挥,一阵风吹来,风过稻间如波浪起伏。这情景这般熟悉,这长势这般喜人,围观的人群都发出了会心的微笑,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青城子拿起镰刀,三下两三收割了水稻,然后又将水稻全部装在麻袋中,系上口袋,冲里面冲了一口气。再打开麻袋,里面便全是白花花的大米,不多不少,正好装满了刚才盛水的水盆。
众人哄然叫好,叫声震天。青城子连连拱手致意,提起衣襟向众人讨要利是。看得如醉如痴的众人纷纷解囊,看情形,比张翼轸当初的估计要好上许多,一圈转下来,据少年估算,这青城子衣襟之中怕是有五六两银子之多。
是了,少年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便告诉成华瑞他要修道学法术,这般赚钱的话,一日之间如果辛苦一些,跑上一两个村镇,表演上三四场,一天下来便抵上爹娘一年下来累死累活赚的血汗钱了。
张翼轸这边想着,回头去看成华瑞,正想向他言明自己的决定,却见成华瑞一脸惊愕,正呆呆地看着场中的青城子出神。
莫非华瑞兄见青城子善用道术谋求黄白之物,豁然开窍,也要到别处辟一场地,准备表演一番得些外财?张翼轸却不知道,成华瑞惊愕的是青城子所用法术正是道家正统的无上五行变易法!
运五行于一念,化五行于一瞬,初成者可以吐气成云,呼石为羊,中成者可以点石成金,瞬息千里,大成者可以移山填海,转化四季,这等法术据传凡人无人习成,盖因凡人体质各异,都各有五行属性,或偏金偏木偏水偏火偏土,而五行变易法要求修道者五行齐全,但世间人五行齐全者万无一人,所以此法自古未闻有人修成。今日竟在此处亲眼得见有人化水为云,化云为水,又变水为木,怎不叫成华瑞心中惊骇万分,一时震惊当场!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青城子收拾一番准备离开,这厢成华瑞才醒悟过来,急忙赶向前来,抱拳致礼:“贫道清虚宫成华瑞,见过道兄!”
青城子连忙还礼,满脸笑容:“不必多礼!得遇道友,实乃幸事。贫道一时银两告急,行此权宜之计,还请道友不要介怀,轻看了贫道才是。”
“岂敢,岂敢!道兄刚才的道术莫非便是传闻中的五行变易法?端的是神鬼莫测,出神入化。”
“五行变易法?贫道修为浅薄,怎能会这道门无上大法?不知道友何出此言?”
青城子脸色微变,上下打量成华瑞一番,一甩手道,“我以礼相待道友,道友却讥讽于我,莫非我用道术赚些盘缠也给道门丢脸不成?虽说你是那高高在上的清虚宫道士,你我既然话不投机,就此别过!”说完也不等成华瑞解释,一转身,竟自离去。
张翼轸看得纳闷,眼见青城子转身离去,一盆大米还放在桌上没有拿走,正想叫住青城子,定睛一看,盆中的大米已然不见,赫然还是一盆清水。张翼轸咂舌不已,这仙家妙术,果然不是他这凡间小子所能猜测一二的。
成华瑞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哪里得罪了青城子,暗忖:前辈高人行事不按常理也可理解,如此高深的法术,自然不想让人知晓太多,或许个中有其他缘故。当下不再深究,回头看时,张翼轸正对着一盆清水发愣。
红枕轻拉张翼轸,打趣道:“怎的?是否觉得这般赚钱又快又多,怕是动了坏心思吧?”
“这……怎可称为坏心思?民以食为天,这银子又不是偷来抢来的,赚也赚得心安理得。华瑞兄,这个法术你可会使?不如现在教我,万一银两告急之时,华瑞和红枕抹不面子当街卖艺,我却不怕,占个地方吆喝几声,一盆清水就能换来银子,有了这个本事,这走遍天下便也不怕了。”
“这个……这个法术好似是五行变易法,是道门中最无上高深的大法,别说是我,便是我师傅和掌门也不会施展……”
“哧……”一声不屑的轻笑响起,身后传来踢嗒踢嗒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儿一闪出现在三人面前。一张阔脸上醒目地长着一个通红的酒糟鼻,不是灵空又是哪个?
“雕虫小计也称无上大法?成华瑞,你的师傅也恁的愚笨,怎的教出你这样如此不济的徒弟来?”
灵空不露面则已,一出现便将成华瑞大大贬低一通,连带还骂了他的师傅。成华瑞性子再好也被灵空激得心头怒起,右手一伸,青吟剑祭出,虚指灵空。
“前辈,华瑞自知愚笨,但前辈辱骂家师有失身份。如再出言不逊,华瑞自知不敌,也要与前辈周旋一番,维护家师声誉。”
灵空笑嘻嘻地将成华瑞的右手拨到一边,径直走到张翼轸面前,伸手在水盆中洗了洗手,然后又用手在水盆中搅动之下。说来也怪,水中突兀地现出一个绿芽,迎风便长,只得片刻便长出蒲扇大小的三片荷叶,荷叶分开,中间便是一朵粉红剔透的荷花。荷花上还有几颗露珠在阳光下闪亮,微风一吹,摇摇欲坠,青翠欲滴。
张翼轸“啊”了一声,不成想这看似骗子的灵空竟也会这般道门无上大法,莫非他真的是那神仙下凡游历人间?
灵空却没有半点神仙风范,伸手在张翼轸头上弹了一下,嗔道:“小子,还跟老道我斗心眼?可要事先说明,我只是偶然路过,不是专程找你,更对你的离奇身世不感兴趣,切莫说与我听。///com///”
这灵空也小气得紧,一把年纪还跟十几岁的少年斗气。张翼轸眼见灵空举手间变化出一朵荷花,哪里还再和他计较输赢,忙不迭点头。
“灵空道长,先前是小子失礼,莫怪。你不信我也不足奇,连我自己也是半信半疑,只是父母有命不敢不从。此事稍后再议……这水生莲花的法术,道长可否传授给小子,我这便拜你为师,如何?”
灵空一听喜上眉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左右摇晃几下方才端正坐好,咳嗽一声,“好,算是老道没有看错你,小子,快快磕头拜师,天地为证不可反悔。你我师徒二人联手,看来江湖中又要平地生起一股骗风骗雨……唔,是和风细雨。”
少年正在跪下,蓦地想到了什么,脸露犹豫之色。灵空一见急急说道:“小子,今天可是老道我一时高兴,换作平常才不会收你为徒的。一旦你我师徒关系一定,这寻找你亲生父母一事便着落到我身上便是,自然,这水生莲花也好,幻化术也好,凡是师傅所会全部会通通传授给你,不会藏私。”
张翼轸等的便是这句话,等得灵空承诺,双膝一弯,这头便磕了下去。
“弟子张翼轸拜见师傅灵空道长!”嗵嗵嗵连磕了三个头。
灵空笑容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之色,弯腰扶起张翼轸,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任务一般长舒一口气,转身朝向委羽山的方向神情落寞,又似乎无限欢喜。
“三元宫,我灵空终于有了弟子,又可以堂堂正正地重回山门了。”
张翼轸和灵空各怀心思,一个收徒一个拜师,转眼间师徒关系已定,看得成华瑞和红枕目瞪口呆,一时竟不明白这一老一少为何一个急着收徒一个急着拜师。正疑惑间,这边张翼轸已然站起,伸手去摸莲花,向灵空说道。
“灵空道长……师傅,现在是否可以传授我这水生莲花的法术?咦,我怎的摸不着莲花?”
张翼轸的手穿过莲花如过空气,莲花依然娇艳盛开,却只有其形却无实体,任凭他的手来回穿梭其间,莲花盛开如旧,却丝毫不动如梦似幻。
“这便是刚才青城子所用的法术幻化术,俗称障眼法的,本是道门中入门的法术之一,粗浅简陋,除可游戏助兴之外,并无大用,故许多人略过不学。幻化术与五行变易术实有天壤之别,幻化术只是借助外物幻化出形状,可观可听但不可摸不可得,徒有其形而无实质。五行变易术乃是夺天地之造化,运用五行相生相克之理硬生生转化五行,可得可用,形神俱备,化万物于掌心,用万物于心间,这般手段,实则已经是仙家法术了。”
灵空娓娓道来,谈吐间竟似有得道高人风范,一时令张翼轸暗暗希奇:这个便宜师傅,一会儿谈天说地无所不知,一会儿又见钱眼开,处处行骗,到底孰真孰假?
倒不用少年多心,灵空语气一变,话题一转,先前的风范一扫而光,脸上显出贪婪和可惜的神色。
“若是我也会那五行变易法,还用这般费力骗得几十两银子么?点石成金,呼石成玉,哪里用得着如此辛苦劳累呀。我说华瑞道友,贫道若是说你修习道法死板不知变通,而你那师傅也是墨守成规,你可服气?”
成华瑞初入道门时,也曾翻看过幻化术一类的入门法术,本也想学上一两个可闲时助兴,却被师傅当即斥为心术不正,痛骂一顿,吓得成华瑞再也不敢提及此事,连带这类法术的详细情况也不得而知,是故才会被青城子的手段所骗,以为是五行变易法。方才听灵空一说,心下通明,脸色通红,一时无法辩解,只好吱唔应对。
倒是红枕见成华瑞吃憋,一旁劝慰,“道长莫要在意,道法浩如烟海,任谁也不会知晓全部。道长年纪尚轻,假以时日,定会在道法上有所收获。便是现在在红枕眼中,道长就已经是神仙中人了。”
成华瑞被红枕软声细语安慰,又见红枕眼中亮光闪动,心中升起一种别样的情愫,怦然心跳间,他点头致谢:“多谢红枕姑娘,华瑞自当努力。”
红枕掩嘴一笑,手指张翼轸,说道:“如今翼轸也入得道门,道长切莫让翼轸在道法修行上超越过你。”
成华瑞只是怔怔地看着张翼轸,一时静默无语。心中暗暗决定,便是不叫红枕小瞧,也须得精进修行,不敢懈怠。红枕却不知道,她的一句戏言,竟然造就了日后一位轰动整个中土道门的传奇人物。
在灵空的坚持下,四人寻得一家小饭店,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灵空叫了一坛酒,张翼轸时常在家喝自家配制的米酒,酒力颇佳,成华瑞却是滴酒不沾,灵空酒力不济偏偏又喝个不停,几杯酒水下肚,就有了几份酒意。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灵空醉意醺醺眼神迷离之际,还嚷嚷着要喝酒,便是连店小二也因为几人用餐时间过长和灵空的呱噪而没有了好脸色,爱理不理地挪不动脚步,一连听灵空喊了几遍才慢腾腾拿了一坛酒送来。张翼轸摸出三个铜板趁机塞在店小二手中,这才换来店小二清脆的应答和麻利的手脚。
终天灵空在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的状态下结束了这一顿漫长的用餐,店小二因为三个铜板的驱使也主动搀扶灵空。灵空嘻哈一笑,推开店小二,摇晃两下站住,摇头晃脑道。
“我只醉了七分,还有三分清醒,这走路还难不得我……”一个踉跄却险些摔倒,惹得张翼轸急忙扶住,红枕吃吃直笑,成华瑞却连连摇头。
四人出得镇子,夕阳西斜,映得西天一片通红。道路两旁的柳树之上,鸣叫了一天的蝉们都暗哑着嗓子,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来往的人们行色匆忙,都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不时有马车和快马疾驰而过,激起一阵阵灰尘在夏风中飞扬。
灵空一把推开张翼轸,一扬手扔过一个物件。张翼轸伸手接住,拿在手中一看却是三个铜板,不免莞尔,这灵空,醉成这样却不忘从店小二身上顺手牵羊要回这三个铜板,当真是小气得紧。正想说些什么,不料灵空脚步加快,已经远远地跑到了前面。
只听得灵空醉酒当歌,踏歌而行,歌声远远地传来,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洒脱、豪迈和放浪:
“负薪朝出卖,沽酒日西归。路人莫问归何处,穿入白云行翠微。”
这一日正午,一行四人正来到委羽山下。///com///
委羽山山似龟形,因古有仙人驾鹤成仙,片片鹤羽,委坠此间,故而得名。山中产有五色方石,取之磨剑,剑光四溢。委羽山虽山势不高,但白鹤翱翔、蟠松涛声,有诗赞称“山头方石在,洞口花自开。鹤背人不见,满地空绿苔。”
一路上,张翼轸缠着灵空不放,非要灵空教他学会幻化术不可。灵空的说法却给正在劲头上的少年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道这道术是这般容易学会么?你现在连最基本的吐纳之法也未学会,身上更无半丝道力,便是我告诉你这幻化术的口诀,你也不会运用。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便是跟我学习吐纳之法,意想之中吸入清气通遍全身沉入脚底,再从脚底汇聚全身浊气,随呼气呼出。如此一呼一吸,一年功夫可以轻身健体。轻身完毕,即可闭气吞液,久而久之体生道力,和天道感应,以意念为引,以道力为体,法术可成。”
“啊……原来要这么久,如此说来,等我学会幻化术,岂不是要等两三年后?师傅,可有那速成之法,让我跳过前面的引气入体,凭空体生道力?”
“你这小子……真真气杀我也。这天地变化,四季替换,都是循时而进,哪里有半点投机取巧?便是我四处行骗,也是需要几分真本领的。你你你,我怎的收了你这样一个蠢笨的徒弟。罢了,罢了,这般回三元宫,又要被那些老家伙们取笑了。”
“师傅,谁敢取笑你,你不是天上的神仙么?”
“……”
张翼轸自幼在括苍山长大,登上委羽山,四下张望一番,不觉希奇。这委羽山既不险峻又不雄奇,还不如括苍山风景秀丽,山高水长。看了一番心生没趣,想和灵空斗嘴,不料这灵空一踏上委羽山便收敛形迹,正色肃容,便如换了个人一般,只顾低头走路。
成华瑞也是第一次来委羽山,但见山势平缓,云雾缓慢流动间,风生水起,山路转折承合,也暗合随意清净之意,心中暗赞,道法精髓中顺乎天合乎心,高山仰止或是小桥流水俱是清净自然,委羽山“两晋无双地,南国第一宫”之称倒也所言不虚。
行不多久便到了三元宫山门,两个童子一左一右守住山门。二人一见灵空,不慌不忙揖了一礼,口中虽称“参见灵空师叔祖”,但相视窃笑,眼中没有丝毫恭敬之意。灵空也不以为忤,挥手领众人上山。又行得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三元宫的正殿。
这号称天下三大道观之一的三元宫在张翼轸看来果然气势非凡,主殿三元殿五间开面,单檐山脊顶,雕梁画栋,端的是宏伟壮观。另有凤翼楼和烟霞殿也是光影琉璃,恢弘大气。
灵空在三元宫辈份极高,凡遇到的道士无不向他旅礼,只是无不嘴角暗笑,眼露惊诧之色。灵空也不理会众人,径自领着张翼轸三人直奔主殿三元殿。
三元殿外有一中年道士长身而立,灵空向前道:“光大,掌门可在?”
光大是三元宫二代弟子中的翘楚,师承灵性道长,执掌三元宫刑律。光大见是灵空,颇感意外,揖了一礼,问道:“师叔,你怎的回来了?掌门不是有令,非三元宫传唤,师叔不得再回三元宫吗?”
灵空被晚辈质问,又当着张翼轸三人的面,不免老脸微红,轻咳一声,说道:“当初师兄和我有约,如我下山收了弟子,即可回三元宫。如今我带着弟子回来,哪里坏了规矩?这位成华瑞道友乃是清虚宫弟子,前来拜见掌门师兄有事禀报,你且让开。”
光大听了只是作揖,却不让开。态度虽然恭敬,但显然也没有将灵空这个师叔放在眼里。灵空脸色一沉,嘿嘿一笑,张翼轸见他脸色不善,以为他要硬撞,不料灵空却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灵空先笑后哭,转变得如此之快,让人始料不及。就连光大也是手足无措,劝也不是,不劝更不是。只是灵空是他师叔,是故光大一时急躁,劝慰的话让人听起来格外怪异。
“师叔莫哭,师叔!光大这就去通报还不成么?师叔,光大知错,您这一闹,掌门听到必然又要责怪于我……”
一旁的张翼轸一脸怪笑,成华瑞和红枕满脸惊愕,不明所以。
这光大不劝还罢,一劝灵空哭得更加响亮,哭声振林越,惊得一群鸟儿扑楞楞惊飞到了空中。灵空的哭声明显运用了道力,哭声悠远、清亮、绵长,似乎整个三元宫都回响着灵空的哭声。
四处传来嘈杂的人声,远远近近的声音传来,都是在说着同一件事情:
“天啊,灵空道长回来了!”
看来,灵空在三元宫的名气当真是响亮得很,只听哭声,所有的人都知道是那个辈分极高却又没有地位的烧火道士灵空在阔别三元宫三年之后,终于又重新踏上了委羽山三元宫的正殿!
光大急得满头汗水,伸手去搀扶灵空,忽的凭空一股大力传来,他的自身道力自然而然生起反应,左手划圆,企图化去逼他退身的道力。体内道力流转虽快,但刚刚提到胸口,倏忽消失于无形。光大收势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眼见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下,蓦地身上一轻,那股威压的道力瞬间消散,光大也就势站住,心中惊恐万分。
他原以为掌门灵动管理三元宫事务,杂务缠身,闭关时间少,一身修为比起师傅灵性不过伯仲之间。但方才甫一出手光大便已得知灵动这一身道力已然深不可测,怕是已臻化境巅峰。
三元宫正殿大门的光线暗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一个鹤发童颜、飘然若仙的道长现身在灵空面前,面沉如水,伸手拍在灵空的肩膀上,声音威严而淡定。
“灵空,当着这么多徒子徒孙之面还这般胡闹,你这心性,当真是越来越返老还童了!”
灵空被灵动按住肩膀,当即哭声中断,咧嘴一笑,说道:“掌门师兄,老子讲: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我如今心性如婴儿,可见道法大进,师兄理当恭喜我才对。///com///”
“哼!”灵动一声冷哼。
“你这是断章取义,妄解圣言。更何况你这般哭闹用五音惑心术扰乱他人心境,也是婴儿行径么?”
灵动的一声冷哼如一股清凉之风拂过山岗,在场的人猛然间惊醒,都惊奇地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除了没有和灵空一样放声大哭之外,心中竟是无比悲伤和凄凉。
张翼轸拭去眼泪,看着远远围观的道士有几个涕泪横流,全然没有了威仪,一边骇然这灵空倒还真有一些本领,不知不觉竟然着了他的道,一边暗暗好笑灵空也恁的无赖,刚回来就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看来灵空也不是省油的灯,这日后和他相处,还得万分小心为好。
不提张翼轸这般心思,这边灵空也不再耍赖坐在地上,一跃而起,笑嘻嘻地拍了拍光大,夸道:“光大师侄,三年未见道力精进不少,眼泪没掉几滴,可喜可贺。”
光大一脸尴尬,这才醒悟刚才掌门出手震飞他是避免让他被灵空惑了心智,饶是如此,光大一惊之下,用手一拭眼睛,眼眶一片湿润,不由大感羞愧,低头不语。
灵动无奈,当前一步步入主殿。灵空不再胡闹,领着众人鱼贯而入。一番寒喧和介绍之下,宾主落座,成华瑞从身上取出一封书信,交给灵动。
“好叫灵动掌门得知,清无掌门特意叮嘱,此事事关重大,便令小道务必迎回灵动掌门的亲笔回信。”
灵动看完信后,久久无语,脸色沉重,半晌才说。
“一天柱事关中土安危,三元宫自然不可袖手旁观。但此事事关天下苍生,只凭三元宫和清虚宫之力恐怕不足于应对,不知清无掌门可有派人告知极真观?”
三元宫、清虚宫和极真观并称为天下三大道观,总领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家道观,为中土道门领袖。极真观位于华山,掌门真明道长和三元宫掌门灵动道长、清虚宫掌门清无道长,并称为天下三子,是中土道门公认的道法和修为最为高深的三人。
“掌门已派师妹凝婉华前向华山极真观告知真明道长。”
灵动捻须沉思片刻,答道:“华瑞道友可在三元宫盘恒数日,这委羽山虽比不上王屋山的险峻雄伟,也别有淡然的情致可以一观。待我回信完毕,自会交付于你。”
成华瑞也不多言,点头称是。这边光大便领成华瑞和红枕出得主殿,领二人在三元宫中转了几转,将二人安置在客房便告退而去。
且不提成华瑞和红枕如何欣赏这委羽山的风光,且说摒走众人之后,灵空将张翼轸向前一推,一脸得意之色,说道:“师兄,三年前你赶我下山,只因我十六年来只知烧火做饭不知修习道法,便让我下山游历,还定下收徒之约。如今我的宝贝徒弟张翼轸在此,我重回三元宫当无异议,那烧火道士的职务从明日起,就该归还于我了吧?”
张翼轸急忙跪在地上,行大礼参拜:“拜见掌门师伯!”
灵动上下打量张翼轸几眼,右手平伸,和颜悦色说道:“快快起来,我辈修道之人,不必在意此等虚礼。翼轸,你拜灵空为师,如今道法修为到了第几层?”
张翼轸感觉一股平和之力凭空将他扶起,心想这道家法术果然精妙无比,更是心生向往,坚定了修道之心。灵空一路上只教给他一个呼吸之法,至于几层道法他闻所未闻,也不隐瞒,如实答道:“师傅前些时日只传授我一些吐纳之法,翼轸愚笨,道法修为尚未入门。”
“是了,是了。灵空,想必你也对翼轸讲过这闭天道泄天道之罪吧,既然你二人师徒已定,而翼轸道法修为尚未入门,这便是你这为师的不对了。从大处讲是闭天道,从小处讲是误人子弟,所以说师弟,只有等翼轸道法修为窥入门径之时,才能考虑你重回灶房的请求。在此之前,小妙境便由你们师徒二人居住,这便去吧!”
垂头丧气从主殿出来,灵空领着张翼轸绕过一片竹林,来到后山一片杂草丛生、十亩方圆的山地上。山地中央有一处竹屋,竹屋正对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间,只听得悬崖之中传来淙淙的流水声,风过竹响,杂草随风起伏,自有一股清闲无为的味道。
“师傅,原来你真的是一个烧火道士。这烧火有何好处,怎的你还喜欢烧火不成?”
“你懂什么……这天天伐柴,日日烧火,若有所思,若无所思,其中妙处便是说给你听,你也不懂。你当我喜欢下山行骗?这金银之物哪里有烧火做饭乐趣多?”
“啊……”真是一个怪人,张翼轸不免腹诽灵空几句,好在灵空交待了几句便转身不知去处,张翼轸也不理会,推开竹门。
竹屋内一应俱简,只有两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大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道家的各种典籍。竹屋或是很久无人居住,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张翼轸也不闲着,动手打扫了小半日,才将里外清洁一新。
灵空一去不回,他一时也不敢随意走动。张翼轸一时闲不住,又拿起家什将前面的杂草整理一番,清出一亩方圆的一块空地。此时日薄西山,少年搬一把椅子坐在院中,听风吹竹林,听隐隐水声传来,听杂杂草间各种鸟虫的鸣叫,一时思绪万千,忽的感觉如同回到了太平村的爹娘身边,听爹娘呼唤吃饭的声音,听鸡鸣犬吠间熟悉的乡亲们的声音,少年不觉心思起伏,思乡情切,竟独自哽咽,悄然落泪。
“噗哧!”耳边蓦地传来一声轻笑,如百灵之歌喉,如夜莺之啼鸣,清脆婉转不可拟物。
“是谁?”少年猛地惊醒,忽地站起。眼前暮色四合,一片苍茫,哪里有半点人影。莫非听错了,明明这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难道是一时恍惚心生幻觉?
正当少年疑惑不定之时,暮色中却传来悠长的钟声:当、当、当……
钟声一响,眼前人影一闪,消失多时的灵空不知从哪里回来,一把拉过张翼轸,急急向三元殿赶去。///com///
“这是晚饭的钟声,切莫晚了没饭吃。”
二人赶到餐堂,成华瑞和红枕已经等候多时了。张翼轸和二人坐在一起,也不管灵空又去了哪里,自顾自和成华瑞、红枕说起分别后的事情来。三人约定明天一早在小妙境相聚,然后同游委羽山。
饭后成华瑞回房休息,张翼轸便和红枕缓步行走在小妙境错落有致的竹林中。月下的竹林别有清悠、宁静和和谐之美。银洁的月辉散落在竹林中,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一时,在这委羽山的竹林中,这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男少女,恍若回到了太平村中的快乐时光,不免回忆起从小的一些趣事乐事来。二人说着说着便争论起一些细节的对错来,往往是最后还是张翼轸认输,记错了时间地点。
这般谈笑着,夜色便深了。红枕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收敛了笑容。
“恐怕过得几日,我便要随成华瑞道长去清虚宫了。从此你我天各一方,再难相见了。”少女心思细腻,丧父之痛未平,又要和张翼轸分开,难免心中难过。
张翼轸却并未伤感即将和红枕的分开,毕竟在他心中,那亲生父母之事才更为重要。虽说他生性淡然,但一路听来方丈的远不可及以及修道之路和漫长与艰辛,少年心中便更加惶恐,不知何时才能修到无上大法,上天入地寻找到传说中的方丈所在。而且眼下他的便宜师傅灵空也并未将他这个徒弟放在心上,似乎更热衷于烧火做饭。尽管以目前身份来讲,这少年在三元宫中辈份极高,为数众多的三代弟子都要尊称他为师叔,但他一无道力二无法术,况且这灵空显然在三元宫中并不太受欢迎,他这个烧火道士的徒弟在三元宫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张翼轸也是读过,道理虽然不懂,但浅显的字面意思还是略知一二的。既然修道是顺天意窥天机,而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间的事物便是无上至理。既来到三元宫,便自有来此的道理。假以时日,谁又敢说这山村少年无法修成那道法自然的无上大道呢?
“红枕不必担忧,既然修道,便要顺应自然变化,一切淡然处之。天各一方看似遥远,但他日道法有成,你我相见岂不是也容易得很?我听华瑞兄所言,道法修到高深时,御剑飞空,旦夕间往来千里。到时莫说这委羽和王屋二山,天下也便可去得!”
张翼轸昂首指月,一时豪气冲天,看得红枕心思不定:翼轸何时转了性子,竟变得这般随性自在?她不知少年一路走来心中不断的人天交锋,十六年的平静生活只在一日之间被全部打破,这让少年心生无奈的同时又不得不接受真相,道法自然,所该承受的必然会来,既然如此,何不淡然面对?
此后数日,灵空一直没有出现,张翼轸倒也乐得清静,和成华瑞、红枕一起朝游委羽山,夜宿小妙境。晨起观朝霞,晚间临风赏月,不时还向成华瑞请教一些道门典故或是吐纳之法,成华瑞也是知无不言。红枕也流连于山水之间,离愁别绪消失于***无边之中,三人浑然忘我。
这一日成华瑞被灵动叫去,半日方回。回来后便找到张翼轸说,灵动掌门书信写毕,他和红枕这便下山起程前往王屋山。张翼轸便一再嘱托成华瑞多加照顾红枕,同时又将路上未用完的银子赠予二人。成华瑞推脱一番,拗不过张翼轸,也就收下了。
张翼轸送二人下山。
送到山门,成华瑞止步,说道:“翼轸请回,不必远送。如今你也投入三元宫门下,应当勤奋修行,精进道法。三元宫乃道门重地,料想那恶鬼也不敢放肆。灵空道长法力高强,可以请他出手除去恶鬼,以免他为害人间。回到清虚宫,我自会向师叔求情收红枕为徒。他日道法有成,我们自可再次相会。”
张翼轸见红枕神情落寞,情绪低沉,心知她定是心中不舍和他分开,想了一想,还是觉得若是定个约定,也好让人心中有个念想。听灵空讲三年修道才略有小成,便开口劝慰说:“红枕,我们定个三年之约如何?三年后相会于王屋山,我们二人比试一番,看谁的道法修为更高一层?谁输了谁就要学驴叫,可敢打赌?”
“谁要学那驴叫,恁的难听?不如学百灵唱歌,看谁唱得更动听?”
“不行,百灵唱歌太呱噪,还不如学鸡叫?”
“你恁的无赖,就学鸟叫……”
红枕便被张翼轸激起了兴趣,笑闹几句,便一脸欣然地随成华瑞下山,似乎三年之约便是三天之后一般。
张翼轸站在一块突兀的高石上,望着二人的身影时而山回路转隐没不见,时而又如飞鸟穿插于群山之间。直过了大半个时辰,二人终于走得远了,被山峰实实地遮住再无可能看见,他才跳下巨石,听风穿林越,看飞花逐水,一路与飞鸟相伴,独自回到了小妙境。
推开竹门,意外发现灵空正一个人端坐在竹屋中,闭目养神。张翼轸讶然,从未见过灵空也有如此安静时刻,端端正正坐在方椅上,竟是一脸的严肃。
“翼轸,你虽拜我为师,但我只传授你一个入门的吐纳之法外,并无传你任何道法。道法一途,并无捷径,从无到有,由浅至深,循序渐进终有所成。万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道法真谛便是极静极动,顺应四时,调节呼吸,巩固身命,炼化津液,道力可成。”
“我这便教你无上道法,你且牢记,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翼轸,你只须如法修行,他日必成无上大道,遨游于天地间,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这无上道法便是:闭气吞液,气化为血,血化为精,精化为神,神化为液,液化为骨。行之不倦,神精充溢。为之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脉,五年易髓,六年易骨,七年易筋,八年易发,九年易形。‘形易’则变化,变化则成道,成道则为仙人。”
灵空忽地从椅子上跳下,耸动几下鼻子,嘿嘿笑道,“翼轸,你且记下了,日后自行如法修行即可。好了,传法完毕,我这师傅传道授业的任务便告完成……翼轸,我刚刚从山下买来一坛好酒,你我师徒二人一起对酒当歌,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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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这灵空刚才一脸肃穆,原来是正式传授道业。///com///怕是只是背诵了几句道门典籍便交差了事,灵空这便宜师傅果真惫懒得很,这般教徒,也算是当今道门中极其难得的异类了。道门向来追求随意自然,无论师徒辈份还是传道之法,俱是并无严格规范和要求,但如灵空一般只是背诵一段典籍便草草了事也是绝无仅有的。张翼轸自是不懂其中道理,但这位山村少年自小便生性随意,硬生生记下了灵空的话,对于灵空相邀喝酒一事却摇头拒绝。
少年的理由简单而直接:他要修习道法,而且他还打算得空修萁小妙境的杂草,清理出一片清静天地出来。
灵空也不勉强,拎着酒坛自顾自,摇头晃脑地走了。
少年张翼轸待灵空走后,独自发愣片刻,然后拎起锄头继续清理门前的杂草。小妙境十亩方圆的杂草便渐渐被少年清理出一半大小的空地出来。少年也不停歇,拿了柴刀砍了些树枝扎成了篱笆,将先前清理的空地围起,又盘算着如何将这片不小的空地上分成几块,这边养一些花草,那边种一些庄稼,一时心思沉浸在劳作的喜悦之中,便觉身心要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同喜同乐,同呼同吸。
自从灵空告知他吐纳法以来,张翼轸时常行走之际一呼一吸意念导引,开始时而记得时而忘记,久而久之便如呼吸自如,一吸之间意想天地之间的清气贯体而入,一呼之时周身的浊气全部排空。这些时日虽然杂事颇多,吐纳之法倒没有撂下,只是浊气吐了清气也纳了,张翼轸却依然如以前一样,体内没有半点感觉。
不料今日清理完这些杂草,一种自发的喜悦充满心间,仿佛这片天地便是自己的身体。这般想着,呼吸之间,少年忽然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情绪充盈心间,是喜悦和放松,是欢欣和飞舞,还有一丝淡淡的不舍与不安。这让自幼生长在山野林间的少年突然间头脑清晰异常,这般感觉,就如同农人收割成熟的庄稼、猎人捕猎到追逐多时的猎物时的心境一般无二。
这股感觉由外而生,不是张翼轸自心所感,莫非是这些杂草的情绪影响到了他的内心?张翼轸还未仔细思索其间的原因,蓦地发觉久藏于胸口的那股热力犹如被唤醒一般,开始随着他的呼吸自上而下流遍全身。热力所到之处,温热、酥麻又跃动,将全身如甘露般滋润。只过得片刻,少年便感觉身心舒坦,如同炎夏之中一步踏入清凉山般爽快。
这世间修道之士,大抵先由吐纳入门,久而久之身体清气充盈浊气不生,便可闭气生精,炼精为神,化神为境。化境即成,便可身外化身,大道初成。大道初成,更进一步上感天道,得窥天机,此时便可天人合一,初悟天心。
修道之士不计其数,数千年来从未有人想过体力尚未生成道力之时,是否只凭吐纳呼吸便可与天地感应道交。无数典籍传授的全是引气入体,化气为精,其后炼精为道力,道力越是纯粹和浑厚,便离与天地交际境界越近。道力乃天地之力,自然可感应天地。但道生万物,这呼吸之间,吸入和吐出的也全是天地之力。
山村少年张翼轸自然不知其中深奥的道门学问,但他以自小亲近自然的天性,随性而为的个性,在这小妙境上,在日常劳作清理杂草身心放下之际,机缘巧合之下第一次体验了无数道门翘楚梦寐以求的天人交际境界。虽然只是十亩方圆的天地,但要知道这少年体内如今并无半分道力,天人交际的最高境界便是借天地之力为已力,十亩方圆的小妙镜的天地之力,便是要困住光大这般道门中的顶尖人物,就算光大施展全身道力,也能束缚他一时三刻不得脱身。
张翼轸怕是这道门许久以来修道之中的一个异数。
张翼轸天人交际一闪即逝,他心中不知,自然也不觉得可惜。只是体内忽的有了一股生生不息的热力让他欣喜不已,刚刚因为劳作的疲乏竟一扫而空,浑身精力充沛,这让张翼轸窃喜不已:不成想那日青蛇咬他一口,不但没死,反而能让他身康体健,劲头十足,当初救它一命倒也值得。这股力气不用可惜,明日再清理一些空地出来,可以砍些竹子,搭一座竹屋,就算来了客人也有地方居住。
且不说少年这般如何安排生活的心思,孰不知他的体力热力呼吸之间运转不止,在他竹屋中的那本《金刚经》中所挟着的两根金色羽毛突兀地发出了金光,金光一明一暗,正是暗合少年的呼吸。金光犹如活物,竟要沿着书页间的缝隙向外扩散,眼见金光就要照到书本的外面,蓦地《金刚经》发出红色的光将两根羽毛笼罩其间。金羽似乎很是惧怕这红色,金光微微颤动,渐渐地黯淡了下去,最终又恢复如常。片刻之后,《金刚经》也收敛了光芒,一切如旧,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晚饭时没有见到灵空,张翼轸也不在意,知道这灵空如天马行空,随意自在惯了,在三元宫辈份极高,没人管得了他。张翼轸除了吃饭之时回到三元宫之外,平常便一人独处小妙境。又得灵动掌门特许,他无须参加早课晚课,所以张翼轸也是乐得自由自在。
不过张翼轸并不知晓的是,灵空虽然收他为徒,但三元宫并没有真正将他收录门墙,登录在册。因为灵空在三元宫的身份特殊,假若按灵空的身份排辈,张翼轸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竟比几十岁的入门多年的二代弟子辈份一样,更有相同年龄的三代弟子须得称他为师叔。灵动顾忌众人想法,便将许多核心弟子必须参加的各项事宜一并不让张翼轸参加,最初让他入住早已废弃的小妙境便是将他闲置一边之意。
张翼轸并不解灵动之意,倒也非常满意目前处境。大概两三日便见灵空匆匆露上一面,然后不知所踪,每次想开口问他方丈之事,灵空总是避而不答,或者干脆转身便走,令他心生不满却又奈何不得,只是不管如何,日子也便得这样一天天过去。少年一边日日熟练那吐纳之法,一边琢摸灵空所教的道法,摸索了一些时日却不得要领。
道法未见精进,但小妙境的环境却大大改进。一个整洁有序的院子形成不算,一座竹屋也基本成形,不出几日,少年便准备封上屋顶,正式将他平生建造的第一座房屋命名为:无烦居。不料这一日,他的小妙境无烦居竟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还未起床,张翼轸便被窗外的鸟鸣惊醒,呼吸间热力遍布全身,便觉精神一振。///com///推开屋门,满眼阳光明媚,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掺杂着花香和淡淡的水雾,好一个明艳清亮的早晨。
张翼轸蓦地呆立当场:眼光所及处,耗费他七八个时日搭建的无烦居,只差今日封上屋顶便可大功告成的无烦居,但现在却不知何故变成了一堆乱竹!竹子东倒西歪,仿佛无烦居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手一把拍扁,远远望去,昨日还像模像样的无烦居现在却完全变成了一堆乱七八糟堆放的竹子!
无烦居,取名无烦,在还没有建成之前,麻烦就来了。这个玩笑,开大了。
愣了半晌,张翼轸才慌忙跑到近前。竹子个个完好无损,虽是横七竖八,但每根竹子都是完整无缺,没有坏掉。真是怪事,少年心生疑惑,昨夜未有大风,他自信手艺尚可,断断不会因为捆绑不严而自行散开;若是人为,夜来为何未听到丝毫声响,而且谁有这般大力,能将无烦居整个推倒。野猪一身蛮力,也最喜欢拱东西,它也不会将无烦居整个拱倒。最不解之处,不管是如何倒塌,偏偏连竹子都不坏一根,当真是咄咄怪事。
张翼轸不死心,绕着小妙境检视一遍,未有丝毫发现。
莫非是灵空故意捣乱?不像。灵空虽说行为不端,但他生性懒散,推倒无烦居耗费时间和精力,灵空想来不会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张翼轸苦思不解,忽然笑了,管它作甚,既然倒了重建就是了,只是耗费些时日和力气而已。而眼下时间和力气对他来说,却有许多。
省去了先前砍伐竹子运来的工序,重新搭建无烦居比上次快了许多,只花费了三天时间无烦居便又形成雏形,只差封顶。这次少年多费了些力气将地基打得更深些,竹子之间捆绑得更加牢固,心想这般手艺,便是飞沙走石的大风也难以撼动,看谁还能把他的无烦居如何?
第二日便要封顶,是夜张翼轸强忍不睡,唯恐有变。不料只熬了前半夜,后半夜时分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一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他一跃而起跑到院中一看,鱼不跳水不惊之间,无烦居和上次一般无二变成了散落一地的竹子。
这下张翼轸气得拎起柴刀,一连在小妙境转了数圈,莫说人影,连个脚印也不见一个。不过他心中明亮,一非大风二非人为,如若不是山怪,莫非便是恶鬼?但那山怪恶鬼一类,怎会有如此玩耍的心思?若是那一路追随而至的恶鬼找上他,应该直接找上门来。推倒无烦居戏弄他一番,恶鬼哪会有如此闲情雅致?
搜寻无果,少年自小的山野野性一时迸发,暗下决心:你这般推倒,我还这般搭建,看最后哪个服输?我偏不信了,拼了一晚上不睡觉,还抓不住你这个小贼?
心里下定了被人再次推倒的想法,张翼轸重新搭建无烦居时依然一丝不苟,反而比前两次更加细巧,许多不足不之处一一补足。第三次建造无烦居,少年耐得了性子,不厌其烦地将做了两遍的活计再做了一遍,心中又重新构思了无烦居的布置,比前两次更加舒适更加宽敞。大到整个无烦居的布局,小到一根手指粗细的竹子的排列,少年心中事无巨细,第三次做起来轻车熟路,于心中历历在目,格外亮堂。
于是,一连忙活了三天,张翼轸心中忽有所悟。灵空教他吐纳之法,他刚开始并不以为然,这呼吸人人都会,哪里还需要专门学着呼气吸气,岂非多此一举?待到一呼一吸之间引动胸口的热力,周而复始之间着实让他精力充沛,少年这才打心底深处认可了吐纳之法。吐纳之法虽然简单,但人人日用而不知,便如这无烦居,砍伐竹子人人都会,但将竹子排列成无烦居,会者便只有十之一二了。
所谓简单易行,简单的其实未必易行。吐纳看似简单,人人时时刻刻都在呼吸间,但要是真是刻意控制呼吸,一时半刻还可以,时间一久十有八九便忘掉了。张翼轸开始也是花费了数日时间才能时刻记得吐纳之法,这几日静心修建无烦居,初时还在干活时不忘呼出浊气吸入清气,如是三番重建,第三次再建无烦居,重复先前一模一样的活计时,少年心无旁骛,将熟悉无比的过程再重做一遍,一时感觉呼吸之间便是不再刻意去想吐浊纳清,也一样自然而然自行运转。
这便如日升日落,春来秋往,自是遵循各自的规律,无为而为,无意有意。春来花自开,秋到果自熟,一切随其自然。少年心中豁然明朗,呼吸之间哪里还分得清是有意还是无心,而那股一直在体内温热全身的热力便在少年的呼吸间,渐渐地化为无形,散发到全身各处。无所在又无处不在,只需少年动念间,这股热力便可从无到有,布满全身。
这便是道力么?张翼轸自是不敢肯定如何称呼自己体内这股透露出古怪的热力。
明日无烦居便又可封顶,是夜张翼轸假装睡下,片刻又悄悄从竹屋的后门溜出,唯恐被人发觉,特意绕了一个大圈,躲在了离无烦居有七八丈距离的一块巨石后面,静候那“猎物”出现。
张翼轸屏住了呼吸,一尘不染万念不生,只等对方出现,看看是到底何方神圣戏耍于他。三更过后,夜色渐凉,四下空寂,时有鸟声自山涧传来,空旷辽远。张翼轸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看到无烦居周围的动静。一直守候到四更天,除了偶而几只野兔和麋鹿经过,一切静谧安详,就如同以前无数个美好宁静的夜晚一般,如果不是一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在无烦居前!
(晚上还有一章!)
正有些昏昏欲睡的张翼轸猛一激灵,睡意全消。///com///眼前的黑影长身而立,月光下看不真切,看上去个子不高,肩膀也有些瘦弱。比量一番,少年自认以他的力气和身材与眼前这人的羸弱相比,打起架来应是胜多输少。
只见黑影缓缓伸出双手,虚空划了一个圆,便见凭空生起一股旋风,围绕着无烦居转个不停。这风来得有些怪异,风势威猛,但却听不到任何声响,而黑影离无烦居不过一两丈远,他的衣服却丝毫没有被风吹动。
黑影双手一紧,那股旋转不停的风蓦地停住,然后猛地下压。无烦居就如同狂风中的小草一样,瞬间被击得支离破碎。张翼轸精心搭建的无烦居倾刻间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地散落的竹子。奇怪的是,自始至终看上去声势浩大的场面竟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正是因为没有丝毫声音,才导致在一旁观看的张翼轸动作慢了半步。等他反应过来,黑影已然第三次毁掉了他的无烦居。带着怒意和不解,少年犹如蓄势待发的豹子,猛然暴发了全部的力量,一个箭步扑向了黑影,一时情急也忘记了刚才黑影所表现的法术是这般高强。
黑影全神贯注施法之下,浑然不觉后面竟然隐藏着危险。等少年纵身跃出时黑影方才发觉,正待收法回身却已然躲避不及。
便是少年也大吃一惊,不成想他意动身动,身内隐藏的热力在跃起的瞬间流转全身,顿觉身轻如燕,一跃之下竟腾起七八丈高,只一眨眼他就及身向前,离黑影不过一步之遥。少年始料不及,又不懂再次运转热力收住身形,收势不住,身体直直朝黑影张牙舞爪地扑去。
黑影哪里见过这般以自身身体当武器的攻击,但见一人手舞足蹈朝自己迎面压来,情急之下,以前所学的种种法术全然忘记,只顾抱头缩身,“呀”的一声转身要跑。哪里还跑得掉,张翼轸半空中也是急得哇哇乱叫,直喊:“让开,快让开!”
一个不会控制身形,一个不会躲闪,只听“哎哟”一声,张翼轸结结实实地撞在黑影身上,直把黑影撞倒在地还余势不减,二人又抱在一起连滚了两丈多远才被竹子挡住。只听得稀里哗啦声不断,一片狼藉。
“小贼莫怪,我也不是故意撞你,谁叫你傻呆呆地不知让开……”张翼轸止住翻滚的身形,一只手仍然搭在黑影的腰间,口中埋怨了几句忽然感觉不对:这黑影腰间柔软细腻,盈盈一握,入手绵滑,少年虽然未经人事,但岂能不知是女子腰身,当即大惊之下急忙撤手,却还是迟了一步。
只听得耳边“啪”的一声轻响,脸上已经结实地挨了一掌,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斥骂。
“无耻轻薄儿!”
先是藏身候贼,其后飞身扑贼,不料腾空之际突生变故,身轻如燕却不能收放自如,意外将贼扑倒又翻滚一番,无意中手放腰间竟发现贼人竟是女子,紧接着便被贼人连骂带打,少年一时竟被这般错综复杂的状况弄得一头雾水,顿时惊呆无语。
无耻、轻薄?张翼轸又猛然惊醒,冤枉,天大的冤枉。明明是贼人前来毁他无烦居,他光明正大地捉贼,现在却被贼人斥责为无耻轻薄儿,天下哪里有这般不讲道理的贼人。张翼轸猛地站起,见那贼人早已站立一旁,小心提防着,便义正言词地说道。
“你这贼人,接二连三毁我无烦居还则罢了,还敢指责我无耻?那你这般毁人房屋戏耍别人的行径莫非就高尚了?”
黑影正想离开,听张翼轸一说,便又站住,气恨恨地说道。
“什么贼人,我乃堂堂的……大小姐,岂容你胡乱栽赃!毁掉你这破烂竹屋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这般下作地……轻薄于我?我要杀了你。”
“你举手之间便可毁掉我的无烦居,可知我要耗费数日之功才建这般样子?你这玩笑开得太不知轻重了!再说我只想将你拿住,不料收势不住将你扑倒,我并不知你是男是女又何谈轻薄一说?大小姐?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大小姐,你毁人房屋错在先,又骂我无耻轻薄错在后,还动辄以杀人相威胁,更是错上加错,如此没有家教不知礼仪更无半分女子修养的大小姐,你且说说,你姓什名谁,好教我得知告知你的父母大人,将你好好管教一番。”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有理有节,说得黑影半晌无语,低头沉思。一时二人静默对立,月下相隔两三丈,各自看不清面容,只见竹林间风过影斜,山涧中流水潺潺。夜深雾重,点点露水打湿了脚下。
张翼轸心中猜测:竟没想到贼人却是女子,刚才这番言论不知是否让她心生廉耻、自行离去?
“噗哧!”
半天无语的贼人不成想一开口却忽然婉转啼笑,声音曼妙,让张翼轸心生感慨:这贼人的声音也恁的好听,都说百灵鸟歌喉美妙,怕是不及这女子十分之一。只可惜却是一名贼人!心思翻转之间忽然醒悟,这笑声与前几日无意中听到的笑声一般无二,莫非当日这贼人便来小妙境踩点?
“好教张家小哥得知,小女子先前毁你房屋是我不对,这就向你赔礼道歉,还请张家小哥恕罪则个。从明日起,我便帮你搭建房屋,你意下如何?”
“这个……”这女子前后变化之大,让张翼轸一时为难,难辨真假。三更半夜,她独身女子一人上小妙境,而这三元宫向来不收女弟子。女子来历不明,非妖即鬼。只因太平村恶鬼之事,张翼轸便对这世间妖物恶鬼一类再无恐惧之心,是故先前一直没有害怕贼人会是山怪鬼魂。
“你这女子,你先前说你是哪家大小姐,但谁家小姐会三更半夜独自一人上山……毁人房屋?我虽是三元宫道士,但向来对妖怪鬼魂并无恶意,你且告知我真实身份,好教我心中有数。我对异类无有偏见,但并不见得我那师傅灵空还有这三元宫的无数弟子能容下异类?你且说来,你到底是妖还是鬼?”
“我其实便是这……竹林中的一株紫竹,因年深日久得日月精华,忽然间便有了意识,经过数百年的修行终得人身。///com///只因见你砍伐同类修建竹屋,一时气愤这才出手毁你无烦居。张家小哥你且说说,我这般做法是对是错?”
“嗯?”张翼轸一时语塞,果真如她所说这山间竹林俱是她的同类,那他砍伐竹子未经她允许自是有错在先,若是无主之物随意取之实属正常,但若竹林有主,恣意砍伐自然须得主人应允。少年沉吟片刻,不对呀,若这女子真是那竹林之主,理应在他砍伐竹子之前现身阻止,为何偏要在无烦居即将完工之际出手毁坏?
“唔,我且问你,竹林的竹子不计其数,为何只有你修得人身?且我听灵空道长所言,这世间万物,唯人身最为宝贵,也只有人身可修道成仙,鸟兽一类,即使开化灵性,修行道法,也只能为妖为怪。而草木一类并无灵性,犹如铁石本无灵识,草木无情,非有情众生,如何又能修炼成人形?切莫骗我,还是快快从实说来你是何妖怪鬼魂!”
女子一怔,倒没想到这个山村少年一时也有如此见解,竟当场揭穿她的谎言。哼,难道我会被你这个初入道门的张翼轸问倒?主意既定,她便开口娓娓道来。
“张家小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天地万物各有造化,天道也最是利万物而不争,你只知木石无知,却不知机缘巧合,木石也有得道之因。虽说万无一二,但天道不绝可生之机,可知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日蚀月蚀,便是天道为我等木石一类开化灵智种得道之因。”
“但说这日蚀来临,天地万物陷入黑暗,日光不生,阴气暗长。日蚀过后,便在那黑暗将去,日光初生的片刻,最早降临大地的那一道日光汇聚天地初生时的精华照射到木石之上,木石便会从混沌之中初醒,灵识初现,便有了最早的自主意识。”
“这天地初生的精华非同小可,待到那木石的灵识稳固,蕴含天地精华其中的天道便会自动指引木石修行。木石无欲无求,修行神速,百年便可得人形,再过百年便可得法力,再过百年便可飞升成仙,位列仙班。张家小哥你道如何,人身宝贵,但人心往往善恶不分,最易修行却又最难修行,反而不如这天地孕化的木石。我便是这一株最幸运的紫竹,非妖非鬼,乃是有幸得天道的木石化形小竹仙!”
这番说法倒是闻所未闻,张翼轸将信将疑,踌躇片刻,还是道出了心中最后那一丝疑问。
“如此说来,那阴云密布之际,忽的从云缝之间射出一缕阳光,或是那云开雾散之时,最早穿透林间的那一道日光,若说日蚀月蚀不多见,但这般景象不时常有,有幸得了这般日月精华的木石应是随处可见,但这世间木石精灵却不为人所知,是何道理?”
女子心中暗笑,本想捉弄张翼轸一番,不成想这少年还真较真顶劲,在此问题上纠缠不休。心中暗道,饶是你再多思善变,我又岂能被你问倒,白白折了我的能言善辩的威名。
“寻常的日隐日出,并无多少精华积累,所以那些得了这些精华的木石并未开发灵智,便是有百中一二有了些许意识,也因灵力不足无法化成人形,或许千百年修行可小有所成,也或者最终烟消云散,又归于虚无。毕竟木石不比人兽,得肉身不易,修行更是难上加难。张家小哥,你眼下还不信我便是这竹林中的小竹仙吗?”
张翼轸听得木石修行如此不易,也不胜感慨,当下揖了一礼,说道:“翼轸不知竹林乃是小竹仙之地,未经仙子允许便砍伐竹林确实冒失,这便向仙子赔不是了!”
“嘻嘻!”女子终于计谋得逞,让张翼轸相信她便是竹林之主小竹仙,一时笑逐颜开。月影绰约看不分明,若是让张翼轸看到她这一笑之下,如云开雪霁明艳不可拟物,又如日出东方光芒万丈之亮丽,只怕这少年会更加相信仙子风姿,清丽曼妙,果如一株随风摇曳的紫色仙竹。
“仙子……”
“还是叫我倾颍罢!”女子对于她编造的这个身份博得张翼轸相信甚是得意,但对仙子称呼却是不满。不便透露真实身份的倾颍不知何故脱口而出说出自己真实姓名,似乎是让那张家小哥呼她真名才感到心慰,一念及此,不觉脸上一热,幸好月下昏暗看不分明。
“嗯,倾颍,我这无烦居已然毁于你手,这竹子全是取于竹林,如何处置还请倾颍言明。”少年倒是一番诚意,言词恳切倒让这个假冒的竹林主人未免赧然,低头片刻,说道:“既然都已砍伐,明日就将你的无烦居完工罢,也好让这些竹子各有其所。”
张翼轸一愣,倒没有想到主人找上门来理论一番,结果还是点头同意让他建成竹屋,当下欣喜不已,拱手致谢。一抬头,眼前已经人影渺渺,倾颍倾刻间凭空消失。
果然是仙家手段,妙用无比。倾颍离去多时,少年犹如赞叹不已,心道不知何时他才能有如此成就,隐身化形来去自如,得成大道。如此便可上那方丈寻得亲生父母,一酬心志。
不知不觉,东方已经泛白,一缕阳光正努力地跃过云层,驱赶走无边的黑暗。想不到这番捉贼竟然一夜未睡,张翼轸却没有丝毫困意,先是将散乱一地的竹子重新归整,待天光大亮时,便迈步前往竹林。
张翼轸有心探视一番,看那化形而出的小竹仙的本体竹子是何等模样,也好向此间主人兼邻居倾颍再告个罪,因为封顶尚须几根竹子。竹林不大,不料少年巡视一遍,也未发现有奇异之处的紫竹。竹林中紫竹倒有不少,但不过手臂粗细,远不如其他竹子粗壮繁茂。少年也试探轻声呼唤倾颍,不见应答。搜索无果,他便冲竹林做了个揖道:“莫怪莫怪,再向倾颍借上几根竹子,正好将我无烦居封顶。倾颍如有听到,不回答翼轸便当你应允了。”
扛了竹子回到无烦居,张翼轸忽然笑了,若是小竹仙的本体竹子大异于平常竹子,怕是早就被好事之人砍伐了。这般道理他竟没有想到,却也愚笨。自嘲了几句,便又动手重新搭建无烦居。
期间灵空回来一次,张翼轸将遇到小竹仙的事情告知灵空,惹得灵空一顿批驳:“铁定是妖怪鬼魂骗你,幸好并无加害你之心。日后切莫再相信这木石化形之说,纯属虚妄之言。天下万物以人为灵,鸟兽也有修行者,但五百年的天劫便教它魂飞魄散,侥幸躲过一次,千年之期的天劫更是威力无比,无一幸免。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天有天道,鸟兽之类除非转世为人,否则以鸟兽身修行,得道者万无其一。”
第三日,无烦居修成封顶,正式落成在小妙境。张翼轸望着凭借一已之力修建的无烦居,心生喜悦。无烦居方方正正,只有一间大小,虽说简陋粗劣,但总是自己亲手建造,便如同看到自己亲手种下的庄稼长势良好,许多事情总须亲承才能体会到其中意境。无烦居,便是所有修道之士所追求的无烦无忧、无欲无求的天道,张翼轸心念一动,正是: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诗是不错,只可惜意境俗气了些。这无烦居既然无烦无忧,就不要春梦和飞花这些词句毁了清净和无诤。”
张翼轸吟诗完毕,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听声音不过二八芳华,声如莺啼,宛转悠扬。张翼轸回去一看,却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一脸促狭的笑容站在身后。
她穿的是黄罗银泥裙、五晕罗银泥衫子,面如白玉,眉如翠羽,如花解语,似玉生香,直令张翼轸顿觉如坠入万道霞光之中,一时眼茫目眩,不敢直视眼前人。
“咯咯……”这少女一声轻笑,也不理会张翼轸的失礼,纤纤素手一指无烦居,说道:“无烦居,好大的口气。世间凡人哪个敢说无烦无忧,便是这些修道之士,又有多少假修道之名,行贪财贪色之实。其中真有一些慕学好道者,为求天道放弃人间情爱和繁华,但又难免生出天道浩渺难求的烦忧,这无烦无忧,实在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张翼轸过得片刻,忽然惊醒,虽未有直视少女唐突之举,但失神发呆也是失礼,忙愧疚一笑,说道:“不知仙子是哪路神仙,这般口才与见解,与我前些日子遇到的竹仙也不遑多让。”
“竹仙?”少女眸子一亮,心思剔透的她已猜到七七八八,心念一动间扬起的右手便又放下,随即决定先不杀张翼轸,既然她先她一步来此,还隐瞒身份自称什么竹仙,不知她葫芦中卖的什么药。既如此,自己也不妨陪她一起假装。你要护他,我偏要杀他,看最后谁输谁赢。如此轻易杀了张翼轸也没得乐趣,不如就将他当作彩头,赢了她再杀了他,这才好玩。
张翼轸却不知道片刻之间,他已然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这少女手提裙衩,向前一步,仪态万方,盈盈答道:“不瞒张公子,奴家乃是这委羽山中一株千年杏树,化形成人,人称杏仙。”
“哦,那竹仙自称仙名倾颍,不知杏仙仙名可否告知?”昨夜遇竹仙,如今又遇杏仙,少年已经见怪不怪了。
少女心中一惊,好个倾颍,竟连真名都告诉了他,这凡间的山野少年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如蝼蚁一般的无名小辈,机缘巧合之下偶遇,若不顺心顺手杀了便就了事,何必如此多事?假装竹仙还则罢了,还将真名告诉他,莫非其中另有隐情?少女转念一想,既然倾颍说了真名,她再藏着掖着反而显得小气,不可让她耻笑,索性大方一些也说出真名,反正这山野少年举手间便能杀死。
“奴家姓戴名婵儿,张公子叫我婵儿即可。不知在张公子眼中,奴家与那倾颍相比,哪个容貌更动人一些?”
“什么?”张翼轸以为他听错了,抬头一看,却见戴婵儿眼波流转,俏脸粉红,媚态百生,顿时一惊,惶恐不安之余竟连退几步,一脸正容道,“杏仙请自重,切莫捉弄于我。仙子容貌自然美不可言,但女子品行道德更为重要……”
“说得好,张家小哥此话甚是。不管仙子还是凡人,若是品行不端,一样让人心生厌恶,戴婵儿,你说是也不是?”
张翼轸身后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真是前几日月下相遇的竹仙。少年只觉眼前五彩光华一闪,一个女子已经俏生生地站在他和戴婵儿中间。
这女子,和戴婵儿一般高低,相比之下,倒比戴婵儿瘦上半分,更显清奇。她身穿青绫之褂,容眸流盼,神姿清发,真美人也。看得张翼轸匝匝称奇,委羽山不亏为洞天福地,竟能同时孕育出这般天地造化的两位仙子。
“你……便是倾颍?”
“正是!”
“倾颍倒比我想象中瘦了一些,不过也对,这紫竹瘦而清翠,令人赏心悦目。”
“嘻嘻,张家小哥端的好口才,这般夸奖,倒让倾颍受之有愧。”
二人言语投机,相谈甚欢,倒将戴婵儿冷落一旁。戴婵儿也不恼,只是一脸颇堪捉摸的笑容,一言不发地看着二人。
这般站着说了一小会儿话,张翼轸方才惊醒,怎能让客人站立院中说话,有失待客之道,忙邀二人到他新落成的无烦居中做客。
无烦居刚刚落成就迎来两位贵客,张翼轸自是不敢怠慢,摆好桌椅,又烧水泡茶,忙得不亦乐乎。待张翼轸出外去打山泉水时,无烦居只余倾颍和戴婵儿二人。
戴婵儿一脸促狭地看着倾颍,说道:“怎的,到底是你在身上留下了气息,还是先我一步找到他。你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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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颍梳理一下散乱额前的几缕秀发,波澜不惊地说:“戴婵儿,你我之间的事情自有我们二人解决,不用牵扯无辜。///com///在他眼中,我是竹仙,你是杏仙,我们一起煮茶论道,共悟天道,岂不很好?”
“很好,确实很好。既然你假装竹仙,为何又告知他真名?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只是一时口快脱口说出罢了,何况他是凡人,我们的姓名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你不也是说出了真名,是何居心?”
“倾颍,这少年我是必杀无疑,你拦不住我。不过不是现在,我看他傻呆呆的倒也可爱,不妨就让他多活些时日,等何时我心烦气闷之时,正好杀他解气。”
“戴婵儿,你要杀他可以,不过你却要先打败我!”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且试试……”
一时无烦居中剑拔弩张,充满了杀戮的气势。这时张翼轸却推门而入,双手捧着火盆,胳膊下夹一根棍子。戴婵儿一见此棍,心中一惊,身上的气势一滞,无烦居紧张对峙的气氛顿时化为无形。
“呵呵,无烦居有幸得两位仙子大驾光临,翼轸深感荣幸。这山间荒芜,只有煮茶待客。”说着,张翼轸支上火盆,架起茶壶,又用棍子搅动柴火,松动了木柴之间的缝隙,轻轻一吹,柴火便旺旺地烧了起来。
戴婵儿一脸紧张地看着张翼轸手中的棍子,唯恐一不小心棍子便会冲她打来。倾颍却满心惊讶,没想到这般“神兵利器”竟然是少年手中的烧火棍,是这少年故意示弱还是真的不知呢?倾颍一时心思起伏,难下判断。
这边张翼轸用心煮茶,却丝毫不知眼前两位“仙子”各怀心思。对于这位山野少年而言,忽然间遇到两位清丽出奇的仙子,恍然间如同做梦一般。只是奈何他这小妙境无烦居实在没有水果可用来招待贵宾,只有一些灵空留下的粗茶。所以少年便诚惶诚恐地打来山泉水,洗手烧火,亲自煮茶给两位贵宾享用。
待心神稍宁,戴婵儿仔细观察,便知张翼轸并非有意拿出棍子来吓唬,不禁心中释然。想来也是,他又怎会知晓自己身份?想必倾颍也不会对他明言,否则她又何必假冒竹仙示人。戴婵儿便又恢复了自信,暗中责怪自己未免过于小心,怎会被一个凡间小子吓成这样。
虽是粗茶,但经张翼轸温水煮沸,三滚三开之后,冲泡之间,依然茶香四溢。张翼轸倒上两杯,分别端与倾颍和戴婵儿。
“粗茶拙劣,二位仙子慢用!莫要见怪,山间之物虽然粗劣,但也胜在味道纯正。”少年一脸诚恳,隐有几份愧色,倒让倾颍心生怜惜:张翼轸也恁的一副好心肠,他却不知,戴婵儿此番前来是要取他性命。先前在太平村前的树林中,他挺身而出,凭一棍之力击伤戴婵儿救她一命。事后,她借咬他一口之际将她的气息注入他的体内,本是想以此为记,方便日后寻找到他,却不成想这少年竟然修行了道法,无意之间将她所留的气息炼化。
若只是单单如此,那戴婵儿也没法寻到他。谁知他又偏偏捡了那戴婵儿的羽毛,她的气息天生与戴婵儿的羽毛相克,想必是这少年炼化她的气息之时,被那羽毛感应到其中的气息,而这戴婵儿又与她的羽毛之间有特殊的呼应,不管万里之遥片刻间便能感知所在,所以在她刚刚寻得少年所在不久,戴婵儿也寻迹而来。
这少年一时气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救她一命。眼下戴婵儿想方设法要除去他,她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只是这少年道力太弱,无力自保,却也麻烦。不过凡人修道,终其毕生之力,又有几人能斗过戴婵儿?倾颍暗中叹息一声,也罢,此后就一直守护在他身边,能护一日便是一日。
张翼轸却不知道无意中惹上天大的麻烦,静立一旁,不安地等待着两位仙子对他的茶道的评价。戴婵儿茶一入口,便“噗”的一口尽数吐出,一脸不屑地说:“这茶也太难入口了!张公子,不如品尝一下我的无根茶,如何?”
倾颍小抿一口,先是皱眉,却又慢慢舒展,说道:“入口甚涩,但先苦后绵。不算是上品好茶,但也可供玩味。”
总算得了倾颍的认可,被戴婵儿喷茶弄得尴尬不已的张翼轸才稍稍放下心,听到戴婵儿的“无根茶”,好奇地问:“这无根茶是甚么茶?”
倾颍却是一脸狡黠地笑道:“戴婵儿,你这无根茶轻易不肯未人,怎的今日这般大方了?”
戴婵儿只是“哼”了一声,不理倾颍,却回答张翼轸说:“无根茶生长在云层之上,上承长天之清气,下接云气之精华,不沾地气故名无根。此茶入水即化为汽,不留茶叶,端的是清香无比,提神清心,对于修行也有大大的好处。”
说着,戴婵儿右手凭空一抓,突然间右手中就多了一个翠绿欲透的玉瓶。玉瓶周边云气围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左手虚空一招,便从玉瓶中飞出三片青如碧玉的茶叶,一挥手,三片茶叶便飞入三人的茶杯。戴婵儿右手一合,玉瓶又凭空消失。
“这无根茶切莫沾染人气,一沾人气味道便大打折扣。”
张翼轸提壶依次倒满茶叶。这无根茶果然希奇,只在水中打了个旋便消失不见,清水翻滚间变成清绿之色,茶香四溢,端的是沁人心脾,只一闻便觉心旷神怡,心清气爽。
果然好茶!张翼轸举起茶杯,敬向二位仙子:“翼轸就借花献佛,多谢杏仙仙茶,多谢竹仙赏光。”
茶一入口,如坠云端,张翼轸感觉飘飘若仙,先前体内隐含不见的热力忽然间再次出现,气势大涨,在体内迅速流转七遍,又无声地消失于无形。张翼轸不知何故,但觉身体一切正常,也不为然。一抬头,却见倾颍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原来张翼轸体内热力一出现,倾颍便有所感应。///com///倾颍素知无根茶乃是戴婵儿心爱之物,极少示人,今日如此大方已经出乎意外。而张翼轸茶一入口体内气息大涨,呼吸间便增加不少道力,着实让倾颍吃惊不小。无根茶虽有安神清心作用,于修行而言可以辅助提高心境而非道力,却不知何故竟能助张翼轸道力大增。
张翼轸连连称赞无根茶的妙处,听得戴婵儿喜笑颜开,目光频频向倾颍示威。倾颍这才明白,戴婵儿喜怒随心,现在高兴,拿出心爱之茶炫耀,便是想告知她,戴婵儿让张翼轸高兴他便高兴,下次让他死他也只死路一条。
张翼轸先由种茶说起,然后说起小时上山打猎、下河捕鱼,田间劳作、树上捉鸟,山村生活虽是清苦,却也其乐无穷,听得倾颍和戴婵儿目瞪口呆又无限向往。对于从小生长在远离尘世的宫殿之中的倾颍和戴婵儿而言,哪里知道在她们眼中实在不堪的山村生活,竟也有这般数不清的乐趣,不说那追赶一只野兔误入野猪的地盘险些让张翼轸丧命,不说那一只五彩的山鸡被张翼轸射中却被一只路过的老虎顺手牵羊叨走,气得少年跺脚大骂老虎不劳而获却又无可奈何,但是那一次张翼轸和一只偷鸡的狼斗智斗勇一连缠斗了半月有余才将它捉拿归案,这些精彩的故事经少年绘声绘色地描述讲来,听者和讲者一样身临其境,随着少年的经历忽而喜悦忽而沮丧,两位少女一时掩口惊叫,一时又展颜轻笑,说不出的妙趣横生,小小无烦居中谈笑风生,其中妙处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觉日上中天,时候已到正午时分。张翼轸对两位听故事入迷的仙子抱歉道:“我这无烦居并无吃食,如今午饭到了,这般慢待仙子,实在抱歉得很。”
倾颍调皮地一笑,眨眨眼说:“你却忘了,翼轸,我和戴婵儿乃是仙子,不用食用这凡间食物的!”
戴婵儿也是点头称是,忙催促道:“快快再讲你最后如何捉得了那头野猪?”
张翼轸放下心来,说来也怪,喝了无根茶后,平常一到此时便觉饥饿,今日却丝毫没有感觉。一时也不多想,难得两位仙子喜欢听他山间野趣,便又细细讲来。
“那野猪怕是有三四百斤重,寻常三四个壮汉也奈何不得。这畜生也精明得很,总是趁夜间前来偷吃。我家院墙用上好的粘土再掺加稻草垒成,端的是结实无比,却也被野猪的獠牙拱出一个大洞来。它偏爱吃苞谷,新打好的苞谷放到谷仓,不知怎的被这畜生找到了。晚间它偷偷溜来,拱破院墙,一次就偷吃了一二十斤。”
“山村土地不如平原肥沃,打些粮食实属不易。为了不让这畜生找到,我们便将苞谷藏在房顶。不料过了几日,这畜生又趁夜间偷溜进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跑上了房顶,不但偷吃了一二十斤,还报复似地在剩下的苞谷中撒了一泡尿。野猪这畜生,心眼小又记仇,极难对付。”
“我气不过,便想了一个法子,说什么也得捉住它。我将苞谷装成口袋,挂在梁上,在下面掘出一个大坑,坑里埋上尖头朝上的木桩,又上坑上辅了一层薄席,席上洒上土,伪装成平常的样子。苞谷挂得不能太高,太高让它够不到它就不跳了。又不能太低,太低这畜生不会上当,它也晓得有圈套的。”
“结果当天晚上三更半夜过后,忽然听见一声惨叫。我忙跑过去一看,这畜生果然跌到了坑里,被木桩尖刺中动弹不得。我喊来乡亲,来了四五个壮汉才将它绑个结结实实,抬到了村中空地上。第二天一早里正判决这畜生作恶多端,应当处死。也不知它吃了多少家的粮食,宰杀之后足足有三百斤肉,几乎每家每户都分了几斤。全村一片欢腾,便如过节一般热闹。”
少年一边讲,一边回答两位少女好奇的问题,诸如一些乡村趣闻,婚丧嫁娶一类也是令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倾颍听道张翼轸讲到村中迎娶新娘,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众人一起闹洞房、羞得新娘抬不起头来时,忽然间神情黯淡下来,想到自身的麻烦事情,不由地暗中叹息:这人间婚娶还讲究个两情相悦,虽不过相处几十年光阴,却总好于她身不由已被迫嫁给一个并无半分好感的人。
戴婵儿听得咯咯直笑,连道有趣:“想不到这人间也有这般趣味,苦是苦了一些,倒也有许多惊喜和意外。翼轸,你是否有了意中人,打算何时娶亲?”不知不觉,戴婵儿也和倾颍一起称呼少年为翼轸了。
张翼轸哈哈一笑,说道:“怕是一时半会我也不能娶亲了,我入三元宫当道士,虽然还未正式出家,也没有娶亲之限,但眼下却有一件大事未办,此事事关重大,没有完结之前,娶亲一事是万万不可的。”说话间又想起遥不可及的方丈和亲生父母,张翼轸心思一沉,神色间便有些黯淡。
“哦?”倾颍好奇心起,便问张翼轸所为何事。张翼轸也不隐瞒,刚想将亲生父母一事说给两位仙子听,忽然门外传来急急的声音。
“翼轸,翼轸,你在哪里?快快出来见我!”正是灵空来了。
“二位仙子,师傅叫我有事,二位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戴婵儿正想开口,却被倾颍一把拉住,按压住她的胳膊。
“如此我们二人这就告退了,翼轸,后会有期!”也不等张翼轸说话,眨眼间二人消失不见。
张翼轸以为灵空找他有何要事,原来只是灵空见他未吃午饭,以为他忘记,特来相告。二人絮叨一番暂切不提,却说这小妙境上空的青天之中,却有一片突兀的白云停留在上面。有二人正站立在云端,正不停地在争执什么。
这二人正是倾颍与戴婵儿。倾颍一脸决毅之色,语气坚决地说:“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保护张翼轸周全!”
戴婵儿眉宇之间一片杀气,与方才在无烦居中托腮出神听少年讲故事的少女判若两人,容貌美丽依旧,只是多了凶狠之色:“别道我不敢杀你,就是你嫁到我家做我的嫂子,惹恼了我,一样杀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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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灵空一听张翼轸提及方丈之事,便借故溜走,今日却被少年再次问起,低头半晌,犹豫一番,方才说道。///com///
“翼轸,并非是我不实言相告,确实也是这事太过诡异。这方丈传说中为仙人所居,我等凡人如何去得?再说你现在道法低微,便是方丈现在你眼前,这仙家圣境,周遭的结界和禁制也是需要无上道法才能进去,你修为不够也无法上得。眼下重中之重,你得尽快提高自身修为才是正途。先前我已经将道法传授给你,可还记得?还有在临海城中我送的那本天书,也须用心体会。”
不提那本天书还罢,一提张翼轸便心中有气,返身去找那本《金刚经》,却意外发现原本夹在书中的两根羽毛不知何时竟然飘落在外面。张翼轸也未多想,顺手将羽毛放在身上,将书递给灵空。
“好歹你也是个道士,送我一本佛家的《金刚经》谎称天书,这种手段也恁的下作。师傅,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灵空一脸讪讪之色,搓手跺脚,说道:“翼轸,这叫不打不相识,对吧?这也并非师傅骗术不精,只是当时身上其他天书全部卖光了,只余这本了。话又说回来,这佛家和道家本有许多相通之处,你用心参悟就是了,能悟天道,哪怕无字也是天书。”
灵空话音刚落,人便飞速溜走,唯恐张翼轸再纠缠他前尘往事。张翼轸听得“无字”二字,便又想起亲生父母留给他的无字天书,便又拿出参详起来,试图有所发现。
端详半天,从头至尾翻看一遍,全书除了封皮上的“人间仙路”四个古篆大字之外,再无一字可寻。静下心来,张翼轸又将竹屋中的藏书全部翻出,一一看过,全是道家的典籍,《道德经》、《阴符经》、《黄庭细》、《悟真篇》、《南华真经》等等。
左右无事,张翼轸就安心参看起这些典籍,同时静心引导吐纳之法,以便早日闭气生精,化精为道力。只有道力浑厚道法娴熟之后,才有可能寻到那方丈所在之地,找到亲生父母。只是以眼下的进展来看,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张翼轸自是不知他体内的热力如今已经转化为自身道力,假以时日,自会于呼吸之间提纯精炼,日益浑厚起来。
且不提张翼轸一人独自参悟道门典籍,却说这三元宫中的主殿之上,掌门灵动道长正端坐在椅子上,对下首站立的一人说道。
“师弟,本来我们师兄弟五人之中,若论资质和悟性,你当属第一。十六年前你便晋入化境,却忽然间性情大变,不专心闭关参悟天道,偏要去做烧火道士,莫非有说不出的苦衷?”
“师兄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劳什子苦衷?只是参悟天道久无进展,忽然一日听得劈柴的咚咚声和烧火的噼啪声甚是动听,犹如仙乐飘飘,令人身陷其中不可自拔。我便想,参悟天道所求无所长生久视,做个快活神仙,但毕竟天道浩渺遥不可察,眼下便有这劈柴烧火的乐趣可得,若是放过岂不可惜?我做了十三年的烧火道士,便如做了十三年的快活神仙。若不是三年前师兄你非得逼我下山,非要我入世历练,还定下不收徒弟不得返回三元宫的规矩,我连下山行骗也是懒得去的!如今回得三元宫,重新劈柴烧火,师兄,我还是觉得这劈柴烧火比那闭关修炼要来得快活。”
“说到你那弟子,师弟,这张姓少年可有道缘,是否已结道心?”
“师兄呀,常言说得好:不修道已到道中。上合天道之人,并非只有这天下三大道观的道士。下结道心之人,也不全是精读道门典籍的道学家。我那弟子秉性自然随意,行事方正又不失变化,接连遭遇重大变故而不生退心,师兄,你道如何?”
“是了,我观其言其行倒也符合道家大义……听说他有一本无字天书,可有此事?”
“天书传说由来以久,但既然无字,是否真是天书我也不知。又或许只是我等肉眼凡胎,无法参透天书道机,也许不是天书无字,只是我等眼中无字而已。”
“各有机缘造化,强求不得,暂切不提。前些日子清虚宫成华瑞亲奉掌门清无书信,前来相邀三元宫助其压制一天柱愈加肆虐的魔气。相传一天柱下承九幽之地,上接太清三天。一千年前,旱魃出世,赤地千里,万物枯槁。幸得三大掌门联手制服,将其禁制于一天柱下,让九幽之阴火和地心之炎火炼化旱魃。本以为千年以来早已将它化为虚无,不料一天柱自今年起便频频从地底传来震动,更有魔气泄露,当年三大掌门以无上道法所下的禁制竟有松动迹象,所以清无掌门才派弟子前来邀我亲赴王屋山,共商大计。”
灵动眉间隐隐有一些忧色,却见面前灵空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对他所言并无半点触动,不由暗暗摇头。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好在一天柱虽震动频繁,但仍然稳固,清无掌门书信中并不迫切,只说近期前来即可,是故他也未派二代弟子飞剑前来,只派三代弟子成华瑞步行前来,意在也借此事让成华瑞入世历练。如今成华瑞返回已然半月有余,我看时机成熟,不日便会启程前向王屋山清虚宫。我走之后,宫中事务自有灵静主持,但有一事,却要着落到你的身上。”
灵空正被灵动的长篇大论说得昏昏欲睡,忽听有事情要他办,暗叫一声“苦也”便支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倾听灵动说什么。
“数年前我与华山极真观的真明掌门和王屋山清虚宫的清无掌门曾有约在先,这天下道门原是一家,虽说三元宫、清虚宫和极真观各有侧重,但万法归宗,本应互相切磋以增进道法修行。去年清虚宫来人到我三元宫论道,今年该我三元宫派人前往极真观了。师弟,我看眼下这前往极真观一事,三元宫中再无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说完,灵动捻须含笑,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
灵空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掌门师兄,三元宫人才济济,怎会派一名烧火道士去切磋道法,岂不是让极真观小瞧三元宫无人么?再说若是极真观得知三元宫竟让烧火道士前去论法谈道,定会恼怒三元宫目中无人,不将极真观放在眼里!”
灵动饶有兴趣地看着灵空火烧火燎的表情,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无妨,我已告知真明掌门,他对你这三年来入世历练甚是看重,听闻我令你前往华山,很是欣喜。///com///只可惜真明掌门不日也要起程前往清虚宫,怕是和你错过了。不过他说他的师妹真平道长自会恭候你的到来。”
“啊……”
从三元殿出来,灵空垂头丧气犹如输了银子的赌徒,前思后想心知此番出行再难躲过,心思翻转间,便心生一计。灵动老儿非要让他去极真观做什么劳什子谈法论道,而且还让他见不想见之人,便是去华山又有什么,带上张翼轸一起去,到了极真观他便躲去烧火,便让张翼轸这小子去谈法论道,切磋劳什子道法去吧。想到妙处,灵空不免放声大笑,惊起林中憩鸟无数。
当下灵空跑到小妙境告诉张翼轸前往华山一事,张翼轸点头称是,并无怀疑灵空的用心。张翼轸只以为自有灵空出面应承所有事情,他便只是跟随而已,却不成想暗中已经被灵空出卖,把他当成了挡箭牌。
既然灵动没有要求即日起程,灵空也不急,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张翼轸倒是急急收拾好行李,只等说走便走。不料等了两日又不见灵空有丝毫动静,不禁失笑,暗忖这灵空还是这般性情,办事没个准信。
这日午后,张翼轸饭后去竹林散步,照例对几株紫竹说几句问候的话,同时将他将来启程前往华山一事也一并告知,说完正待转身返回无烦居,蓦地平地起风,眼前一亮,倾颍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面前。
张翼轸又惊又喜,忙道:“倾颍,想必你已经听到我刚才的话。不日我将去华山,估计一来一去两月有余,此间便不能和你煮茶聊天了。”
倾颍此来本是要告知张翼轸她有事需前往渭水一趟,至少也要一月有余,要他棍不离身,小心提防戴婵儿,不料还未开口却听到张翼轸要去华山。渭水离华山不远,便是那戴婵儿来寻张翼轸麻烦,她也能即刻赶到。一路上的担忧和想好的应对之策却被发现全然无用,倾颍心生欢喜,嫣然一笑。
“巧也,我也正好有事要前往渭水。不知翼轸何时起程,我们倒可一路同行。”
张翼轸却面露难色,说道:“能和倾颍同行自是幸事,只怕我那师傅不同意。他不信这木石之物可以得天地造化而化形为人,定会将你当作妖怪一类。”
“无妨……”倾颍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心生一计,说道,“我在委羽山下等你!到时我们假装偶遇相识,言谈之下正好路程一致,便相约同行。依我所想,你那师傅的道法修为想必也看不出我本是竹仙。”
张翼轸大喜,二人约定在委羽山下见面,不见不散。待倾颍化成一股轻烟消失半天,张翼轸才慢慢踱步迈出竹林,一抬头,迎面灵空正急急赶来。
“灵动老儿也是故意,你走便走了,非要急着催促我去极真观。这切磋道法又不是什么大事,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区别?倒是看他一副暗暗发笑的嘴脸,想必早就想让我去极真观出丑,半点儿掌门的威严和风度都没有!”
灵空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见到张翼轸便告诉他,掌门有令,明日一早起程赶往华山。又发了几句牢骚,便说他赶紧再去烧火做饭,明日一早在山门处等张翼轸,也不等张翼轸有所表示,飞快地跑得不见了人影儿。
张翼轸一切早已收拾停当,只待明日一早背起行李启程即可。眼下还有半日时间,便又回到无烦居中参悟道家真经。自从建成无烦居后,张翼轸便从竹屋搬出住进了无烦居,对此灵空视若无睹,竟连问都没问一句。
张翼轸这些日子参详道门典籍,也亏了爹娘一直供他读书,才看懂典籍中深奥难懂的字句。只是只知其意不解其义。意思看似一看便知,但其中深义却是不在字面之上,非亲身亲证不可体悟。最让他疑惑不解的是,他体内时刻运转却隐于无形的热力按照典籍所说,各方面均与道力相符,但他目前修为仅在吐纳阶段,连引气入体还未达到,怎能产生道力?翻遍手中典籍也无解释,张翼轸一对雾水。
好在他对道法修行阶段也有了初步的认识。由吐纳净化身体,然后引气入体,经过粹练,气化为道心,道心转化天地之气为道力。道力即成,便可施法。道力浑厚圆融,初入门径,称为入境。入境日久,道力与外物感应,初窥天道,称为渐境。渐境即成,便可御剑飞行。渐境稳固,上悟天机,便可幻化法术,此为化境。化境初入人仙境界,益寿延年,寿命少则两甲子,多则数百年。化境再进一步,举止言谈合乎天道,晋身天人合一境界,可缩地成寸,可呼风唤雨,便是地仙境界。地仙寿命数千年,多居海内十洲。地仙以上为飞仙,可飞天升天,名列仙班。飞仙之上为天仙,常居天庭,寿比天地。
典籍之中人仙以下叙述详尽,人仙以上只聊聊数语,一点而过,只因修到人仙境界者已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地仙、飞仙及天仙,更是无人可及的境界,自然无从描述。张翼轸对各个境界的状况也未加细看,只粗略一扫而过。
张翼轸对比本身,发觉他虽只在吐纳阶段,但体内也有道力流动,是已身特殊还是典籍描述有误?转念一想,各人际遇不同,悟性也有高下之分,怎可一概论之。如此一想,忽有所得:道家的中正冲和之道乃是有心向道,无为修道。假若在修行中对各个境界照此一一对照,难免会落入前人知见之中而不敢跳出典籍籓篱,有违道家自然随意的本质。
这般一想,忽然觉得那无字天书原本并非无用,或许不着一字正合“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之道法本意,又或许只是境界不够,看不到书中隐藏的至深的道法。张翼轸想通此节,哈哈一笑,便从包裹中取出此书再翻上一翻,不料书一入手便异象陡生,让张翼轸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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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蓝底封皮上只有四个大字“人间仙路”,此时无字天书拿在张翼轸手中,封皮却如活物一般,分别从四个大字上流出四股轻烟。///com///这四股轻烟也不飘散,浮在封皮上四处游走,看似杂乱无章,过了片刻,竟然组合出一幅山水画来。
画面是一个人的背影,负手而立,长衣飘飘。他站在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之上,仰首望天。小路穿山越岭,路的尽头扶摇之上,直指青天。此画倒也正符合人间仙路四字的意境,而这画中人的背影,竟与张翼轸有几份神似。
轻烟组成这幅山水画不久,“噗”的一声又顺着原路返回四个大字之中,但画面却如工笔画就一般留在了封面上。张翼轸用手抚摸,便如封皮原本如此一样,浑然天成,看不出半点痕迹来。
见此异象,张翼轸才知这无字天书看来的确不是凡品。打开书页翻看一遍,里面仍然空无一字。若是天书如此轻易示人只怕也不是天书了,张翼轸心中释然,遂又将书收好放起。
第二日一早,张翼轸便独自下山。走到山门处却没有瞧见灵空,正疑惑时,却见灵空从一块大石后面一跃而出,笑道:“怎的,是不是又道我骗你不成?”
“现在你总归是我师傅,哪有师傅骗徒弟的?我不明白的是,为何师傅不和我一起下山,偏要在山门处等候?”
灵空耸动几下酒糟鼻,语带不满地说:“我偷偷下山,无须向他人辞行。你尚未正式入册,也不必在意礼节。所以你我师徒二人在此相聚,总好过一起下山,平空生出许多问候和废话来强上许多。”
不多时走到山下的一个小树林中,灵空打了个呼啸,哒哒哒从林中跑出两匹神骏的枣红马。张翼轸大喜,忙问灵空这马怎的在林中放养。灵空一脸的得意之色,翻身上马,说道:“这两匹马是我三年前偶然从虎口中救下的,本想带上三元宫收养,你也知道我为人一向懒散,哪里有时间照顾两匹马?索性就直接放养在林中。好在这两匹马甚通人性,我这三年没有回来,只听我一个呼哨竟然还记得我,难得,难得!”
委羽山离华山路途遥远,倒也确实需要脚力。看着灵空骑在马上摇头晃脑没得正经的样子,张翼轸不免失笑。这灵空看似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却也总在无意之中做好有意之事,除了那个惹眼的酒糟鼻之外,张翼轸忽然间觉得灵空也并非那么不堪。
好歹也是他的师傅,不管灵空收他这个弟子是出于什么目的,总算确立了师徒的名份。这般想着,二人已经策马走出了委羽山地界,前面便到了红光镇。
红光镇位于灵江西侧,人口不多,不过大街上人来人往,倒也热闹非凡。街道不太宽广,二人下马缓行。灵空也不急躁,安步当车,东张西望,越是人多的地方他越感兴趣,若不是牵着马不太方便,怕是早就挤入人群之中寻热闹去了。
灵空不徐不疾,张翼轸只好跟在他身后,看他一脸坏笑的样子,心道莫非灵空又是手痒,又想重操旧业,行骗一番?他这个师傅对于传授他道法还不如对烧火和行骗更加上心,看着灵空双眼放光,一副蠢蠢欲动的神色,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哭笑不得。
好在灵空四处探寻一番,最终忍了忍,放弃了“神仙下凡,济世度人”的念头,眼看日头正午,灵空便牵马寻得一处饭店,打算吃过午饭之后便跃马扬鞭,再也不做那“入世历练,广结善缘”之事。
随便要了几个包子、一碟小菜和两碗粥,二人便埋头吃饭,一时无话。张翼轸见灵空改了性子,心中纳闷也没有多问,心中掂记倾颍可否知晓他和灵空的行走路线,说是在委羽山下汇合,为何现在还不见她露面,难道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二人各怀心思,谁也不说话,只顾闷头吃饭。三下两下吃饭完毕,正要结账走人,却听旁边的用餐的人说道:“那青丘道长果然法力无边,竟将杜老三死去多年的母亲的鬼魂勾来,正好圆了他临死之前没有见到母亲的憾事。虽说这价钱高了些,一次竟要五两银子,但见那杜老三哭得跟个泪人一样,见到死去多年的亲人,想想也值了。”
“怎的,你也动心了?想要花上五两银子见见死去的亲人?”
“想,怎么不想?我那苦命的孩子死了五年了,现在想起还是痛心不已。只是这五两银子也恁的贵了一些,我手头可不宽裕。”
“说得也是。不过话说回来,这家家都有故去的亲人,有钱人家自是不在意区区五两银子,所以那青丘道长的生意好得出奇,你这五两银子,他赚与不赚都是一样的。”
“此言不差,现在见上青丘道长一面都无可能,听说他正在吴员外家做法。这吴员外财大气粗,怕是五十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半个时辰后,吴员外家门口来了一老一少二人。年老者身着道袍,远远一望倒也道风清骨,俨然高人。只是离得近了看到他那醒目的酒糟鼻,便让人无端地生起疑心:这道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还是那江湖骗子?
那少年生得相貌清秀,俗家打扮,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见那道士急急要向吴员外家门闯,少年却拉住道士,说道:“师傅,青丘道长施法勾魂,酌情收取费用也情有可原,此事与我们无关,为何非要见那青丘道长?”
老道一脸气愤,犹如遇到天大的不平事一般,气呼呼地说道:“道门事自有道门中人来管!那青丘假借勾魂之名行骗钱之实,我身为下凡的神仙、三元宫的得道高人,岂能坐视不管,让这般污浊之人欺世盗名,端的毁了我道门清誉!”
这灵空说得正气凛然,似乎他便真是那下凡的神仙、三元宫的高人一般无二,但张翼轸却总觉得灵空不过是气愤青丘道长生财有道,竟然做到了他三年入世历练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小骗骗钱,大骗骗心。灵空不过是自称神仙,却行骗手段单一低下,只能骗骗贩夫走卒。而青丘道长手段高超,勾魂真假暂切不论,就是这般赚钱的手法便和灵空的手段不可同日而语,高下立判,难怪灵空会听闻之下会不顾千里之遥的华山,非要气势汹汹地当面揭穿青丘的骗人手段。
张翼轸自知拦不住灵空,也就跟在身后,且看灵空如何表演。
吴员外宅院不大,但朱红大门宽大无比,门前一对狮子十分威望,一望便知是富贵人家。///com///灵空也不客气,上前咚咚敲门。片刻便有家丁开门,见是道士,不敢怠慢,忙问何事。
灵空一脸正容,合掌答道:“贫道乃三元宫灵空,路过贵地,忽见此院中邪气冲天,定是有妖人在此作怪,故来查看。”
家丁一听三元宫吓了一跳,忙恭敬道:“原来是三元宫灵空道长,失礼,失礼!只是我家老爷请了青丘道长做法勾魂,灵空道长怎么说是妖人呢?”
张翼轸没想到这三元宫在这民间竟颇有影响,连一个家丁也对三元宫恭敬三分。其实这天下虽然道门式微,但民间祈福除妖全是道士所为,虽说都是一些小道观的游方道士,但三大道观盛名千年之久,民间见这些小道观的道士便如此厉害,想那三大道观的道长就更是神仙中人了。所以三大道观并不常走动人间,但威名之下,影响倒是一直深远。
灵空哪里会被一个小小的家丁问住,装模作样伸手一抓空气,放到鼻下闻了一闻,道:“此处妖气甚重,怕是那青丘道长也非善类。你且让开,再晚一步,恐怕你家老爷也会遭遇毒手,你可担待得起?”
三元宫的名头再加上灵空的气势,这家丁当即吓得后退一步,伸手请灵空进去,说道:“还请道长快快施法捉妖!我家老爷和青丘道长在后院。”
灵空也不多言,挥手说道:“你等都退下,避免那妖怪情急之下胡乱伤人。”此言一出,周围几名家丁便远远地四散跑开。灵空冲张翼轸挤了一下眼睛,当前一步向后院奔去。张翼轸暗笑灵空这般到处搬出三元宫的名号,灵动掌门得知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吴家大院的后院之中一间偏房中,除了青丘道长之外,余下的十余人全是吴员外的三妻四妾和儿女们。众人围绕着中间的青丘道长,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青丘道长施法。
青丘道长脚踏太极步,手持青钢剑,围着地上装满清水的木盆念念有词。清水先是无风起波,慢慢又从盆底生起一个大大的气泡,接着无数气泡生起,盆中清水犹如沸腾的热水一般不停地升腾出无数的水汽,场中一片雾气氲氤,令人看不真切。
蓦然,这氲氤的雾气收拢成形,竟慢慢地汇聚成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形。人形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但可以分辨出是一个老年男子。正看得目瞪口呆的吴员外一见眼前的人形,忽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颤声问道:“父亲,我是你儿吴旭春呀,你可认得我?”
人形开始是背对着吴员外,听吴员外说话,缓缓转过身来,身形颤抖不已,声音沙哑地说:“旭春我儿,真的是你么?我已死去多年,莫非你也不在人世,来这阴间与我相认?”
吴员外有些迟疑地看着青丘道长,那青丘略一点头,解释道:“阴阳相隔,身形和声音都有所变化,是为正常。”
吴员外这才放下心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父亲,孩儿不孝,未能在您死时守在身边,这些年来孩儿一直愧疚难安,这才请来高人做法将您从阴间请来,孩子就是想亲耳听到父亲的谅解。”
人形微微点首,叹了口气道:“为父死去多年,哪里还记恨于你,早就原谅你多时了。你还有何事未了,速速道来,此地为父不可久留。”
吴员外一连跪了三个响头,这才急急说道:“父亲大人,孩儿记得您曾将八百两黄金埋藏于家中,只是这十多年来,孩儿将家中每寸土地都掘地三尺也未发现,这黄金,到底埋藏于何处还望父亲告知,孩儿定当多烧纸钱孝敬父亲大人。”
原来这吴员外一直掂记八百两黄金才将请青丘施法勾魂,不过人形低头想了片刻,却摇了摇头:“年深日久,为父确实记不得了。这八百两黄金到底有没有我也想不起来,时候到了,再不回去又要被牛头马面鞭打了……”说着,人形渐渐淡去,片刻就消失无影。
吴员外一脸晦气从地上起来,冲青丘一拱手,道:“青丘道长,可否再次施法将父亲鬼魂勾来,如能得知藏金之处,我愿以十两黄金重酬。”
青丘摇头,脸露无奈之色,说道:“勾魂一法本属逆天而行,人鬼殊途,本不该相见,如一再施法勾来同一鬼魂,万一被地府察觉就会大祸临头。况且做鬼久了,人间事就会忘掉七七八八。吴员外,此事不可强求。”
吴员外一脸沮丧,失望之极,倒也没有忘记礼数,冲青丘施了一礼,便令人捧出十两银子酬谢青丘。青丘也不客气,伸手就要接过银子,忽然房门一响,两个人冲了进来,为首一人高喊一声:“且慢!这位道友以小小的障眼法假装勾魂法骗人钱财,可知天理昭昭,今日遇到我灵空道长,定叫你骗术败露,名声扫地!”
众人大惊,吴员外更是惊惶失措,回头一看是一个衣着邋遢、鼻子红红的老道正义愤填膺手指青丘道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吴员外一把拉住灵空,厉声道:“你这老道,如何私自闯入我家后院,不怕我告官抓你么?这青丘道长乃是得道高人,哪容你胡乱指责,快快向青丘道长赔礼道歉!”
青丘被灵空用手指着,巍然不动,眼睛却看向灵空身后的张翼轸,一惊之后,眼中却又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喜悦。
张翼轸紧随灵空身后,一入房门便心生警觉,似乎有一种异常的气氛似曾相识。待他站稳看清眼前的青丘道长之时,不由地心中一惊:怎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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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空被吴员外拽着袖子,也不恼怒,冲吴员外嘻嘻一笑,道:“好教吴员外得知,贫道乃是三元宫灵空。///com///”
三元宫三个字实在响亮,惊得吴员外急忙松开灵空衣袖,忽地跳到一旁,忙向灵空施了一礼,一脸愧色道:“灵空道长,刚才多有得罪,恕罪,恕罪!”
“无妨!”灵空还真几份得道高人的形象,将吴员外让到一旁,径直走到青丘面前,质问道:“不知这位道友在何处得道?为何用这小小的障眼法骗人钱财?”
青丘将目光从张翼轸身上收回,看了灵空一眼,心念一动间,感应不到灵空身上那种得道高人的沛然之气,片刻便知灵空道力低微不足为惧,心中窃喜这番收获不少,待稍后收拾了这老儿,便将那少年擒住,一了心愿。
这边张翼轸心中也自是惊讶不已,这青丘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和成华瑞、红枕一起在委羽山下小镇中遇到的卖艺道士青城子!怎的改了名号又来到此处做这无本买卖?这青城子不但改了名号,而且气质也是大变。原先青城子虽是卖艺,但倒也坦荡磊落,浑身也自有一股修道之士的洒脱之意。但眼前这个青丘,相貌与青城子一般无异,只是神色之间多有阴郁之色,眼神流转间,时有阴寒流露。怎的数日不见,这青城子换了名字之后,竟也象是变了个人一般?
按说灵空当日也是见过青城子的,就算他离得远看不真切,但理应能认出青城子,却为何灵空好象从未见过青丘一样?张翼轸正疑惑不解之时,被灵空质问的青丘退后一步,冲灵空施了一礼,说道:“贫道青丘见过灵空道长。原来灵空道长乃是三元宫高人,失敬!只是灵空道长为何指责贫道骗人钱财,莫非怀疑贫道的勾魂法施展不够纯正么?”
灵空冷笑一声,手指木盆说道:“这勾魂法乃是以无上道力打破阴阳界限,再以本身神识探入阴间寻找前人魂魄,非但要求施法之人道力浑厚堪破人鬼隔阂,而且施法之时神识探入阴间端的是凶险无比,阴风、阴火乃至阴间鬼差都可损伤神识,万一被阴间鬼官发现,轻则减损阳寿,重则治你一个扰乱阴阳平衡之罪,即刻拘拿你的魂魄打入油锅滚榨。这般凶险的事情哪里是你但凭一个木盆几句咒语就轻易勾来鬼魂的?”
青丘也不答话,只是一脸淡然的笑容看着灵空侃侃而谈。灵空一口气说了不少,伸手从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道。
“更何况六道轮回,一道为鬼。生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必定再入六道轮回,或再生为人,或沦落为畜生,或升天,或为鬼,死后作鬼不过六中之一,不管做人还是沦为畜生,都有入胎之迷,再难与亲人相识。所以这勾魂法不但难学且用处甚微,所以这天下并无几人会这勾魂法,青丘道友,你可有话说?”
一旁吴员外忽地扑向前去,一把揪住青丘的衣领,满脸通红,说道:“好你个江湖骗子,原来是用障眼法骗我钱财。快快还钱!怪不得他不记得黄金埋在哪里,原来那根本不是我爹。”
青丘也不慌张,左手一拂便将吴员外的手打落一边,丝毫不理会吴员外因为没有见他的真爹而没有得到藏金之处的伤心,而是冲张翼轸桀桀一笑,道:“张家小哥,别来无恙否?”
张翼轸浑身一振,原来是他!怪不得方才一进来便觉青城子面色有异,神情不似以前,原来此青丘果然不再是青城子。
青丘对张翼轸的震惊很是满意,眼中厉光一闪,声音森然:“看来你我缘份不浅,既然你和灵空主动现身,今日便留在这里吧。灵空老儿,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会那勾魂法,不过也不是你所说的那些粗浅的障眼法,这是我独创的幻影术。”
“身为三元宫的灵字辈高人,你不会不知这障眼法虽可拟物拟形,却是无声无味,方才那人形口吐人言,如何又是障眼法所为?”
“这……”灵空顿时语塞,酒糟鼻耸动几下,竟没想出反驳之词。
青丘哈哈一笑,也不纠缠灵空此处的破绽,话题一转,便又说到鬼道之上。
“灵空老儿所言,六道轮回,一道为鬼,倒也不差。凡人神识微弱,一旦身死,神识便被业风牵引,直下地府,或转生为人,或死而化鬼,天道、魔道、人道、畜生道、鬼道、地狱道,六道轮回,诚然不虚。然天地造化,各人机缘变幻莫测,便有修行之人已到化境本可有数百年之寿,却意外身死。但神识凝练,躲过业风牵引,逃过无常小鬼的索魂链,游荡于阴阳之间,非人非鬼,孤苦凄惨,灵空老儿,你且说说这是哪一道?”
“六道轮回,便是大多数情形下这般轮回。///com///你说的这般情形却是少见,少见不足为一道。”灵空答道。
“是了,嘿嘿,正是因为少见,是故我身死之后,神识不入轮回,却也无法复生,便在这不人不鬼之间游荡不知几百年,终日神思恍惚,不知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要去何方。所幸天地造化不绝一丝生路,忽有一日我游荡到一座山间,在后山发现一处隐蔽之处,感觉此处阴气纯正,没有暴戾之气,便在此处落脚,日日受那阴气滋润,渐渐地竟然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原来我生前竟然是一名道士,修为已臻化境,却被人暗害猝不及防之下意外身死。死后巧合之后神识躲入自己炼制的法宝绿玉杖中侥幸躲过阴风和无常的索魂链,只是时间一久,绿玉杖没有道力的滋润便失去灵性,我的神识被日光一击险些涣散,就此在恍惚之下四处飘荡,一直到当时醒来,才发现身处括苍山之中,便是一个叫太平村的村后。”
“我恢复了前世记忆,便也记起了一些道法。也亏得我前世博览群书,连一些鬼道的修行之法也有涉猎,也就得知了以我目前的状况,只能以鬼道之法修行了,最高成就也只能到鬼仙境界,飞仙和天仙再无可能。我便依法修行,神识逐渐凝练,道力也慢慢恢复,便在此时,我再次从记忆中搜索到夺舍之法。夺活人之身体为炉鼎,便可再世重生,肉体修行可得纯阳道力,飞仙和天仙也可修得。”
“大喜之下,我便潜入太平村寻找合适之人,却没想到,这夺舍之法看似容易,实则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真正地消散于天地之间化为虚无。只因这夺舍之法盖有两种,一种是夺婴儿之舍,一种是夺常人之舍。这夺婴儿之舍最为容易,便是在婴儿即将出生的瞬间强行进入婴儿身体,将婴儿体内原本尚未站稳根机的魂魄震晕然后推出体内。此法易行但却后患无穷,一是婴儿体弱,十岁之前无法修行道法。二是成长期间变数太多,或许中途夭折也未可知。最终能完全恢复前世修行,恐是百无其一。”
“二是夺常人之舍。常人要么体质已然定型,要么资质平平。便是有天姿甚高之人,如果对方修行道法,夺舍便更如飞蛾扑火,断无成功之理。只因夺舍之法以阴力逼阳气,光是常人的阳气便可将阴力消融八九,只余一二残余的阴力对付常人稳固的神识,几无幸存的机会。更遑论修道之人凝练精粹的神识,阴力更是一触即溃。”
“是故在我寻得机会强行进入太平村里正的身体之后,这里正的神识在意识薄弱时被我乘虚而入,但清醒之后却顽强无比,即使是我恢复了一半的道力之下与之相比,竟然也花费了十几日才完全夺舍成功。但夺舍之后道力大损,竟被这山间小子以莫名的热力将我逼出里正身体。若不是后来那个名叫成华瑞的小道士生性愚笨,斗法之时被我借来少许道力,怕是我又要昏睡数年才会恢复。”
“好在此番遭遇之下,却让我想通两个道理,一是如此冒失夺舍,非但不能重生修行成天仙,怕是连鬼都没得做了。二是夺舍之法的最难之处在于被夺舍之人是在心神失守或是心甘情愿之下被夺舍,才能确保夺舍成功,没有反扑之虞。但心神失守和心甘情愿却是难为之极,尤其是当我被张家小子逼出里正身体之时,以道力探得他的身体便是极难遇到的上好炉鼎,自是不肯放过。我便一路跟随你们几人下山,一路跟在你们周围却没有出手,是我一直在琢磨这万全之策。”
“那日我偶然得见这青城子在街头卖艺,以障眼法演示水生水稻之术,心有所悟,如将这障眼法改进一二,就算比不上五行变易法这番大神通法术,但幻化之时有声有色,形神俱备,令人真幻不分,防不胜防之下心神失守,再行夺舍岂不容易许多?我便躲在暗处精心改进这障眼法,不久便有所成。正好出外时再次遇到青城子,跟随其左右数日寻得机会施展幻影术,青城子果然上当,心神失守之下被我一举夺舍成功。”
“青城子这具炉鼎虽也不错,但并非上乘。我便四处行走,一边用这幻影术赚些钱财,毕竟有了肉身便需要处处用钱,一边等你下山,取你这具上乘的炉鼎。你在三元宫中,以我目前修为却是敌不过灵动老儿,也不便上山寻你。却没想到你不但下山,而且还主动与我见面,如此好事怎可错过?小子,上天有路你不走,今天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青丘脸色一变,毫无征兆间一脸狰狞右手屈指为爪朝张翼轸头顶抓来。
张翼轸时而感慨,时而惋惜,又不免为青城子遭遇不幸唏嘘一番,正听得入神心神激荡之下,青丘却突然出手袭击,惊慌之下体内道力流转,左脚向前一跨,身体一侧,堪堪躲过青丘的一击。
青丘转身,变爪为刀,横扫张翼轸脖颈。张翼轸自幼打猎,略懂一些粗浅防身之术,一弯腰,便又闪到一边。身形站稳正好看到青丘后背,张翼轸也客气,抬脚就朝青丘的屁股上狠狠踹去。
张翼轸自然知道这青丘虽道力并未全部恢复,但其道法修为远超于他,无论身法还是道力,他都无法与青丘相比。这一脚也只是就势踢出,不救伤人,只求自保。
不料青丘竟然没有躲过,只听“嗵”的一声,张翼轸这一脚就结实地踢在了青丘的屁股上。张翼轸也并未施出全力,原本打算一踢不中迅速脱身躲到一边,待灵空反应过来救急。谁知就是这未尽全力的一脚竟然将青丘踢得横飞出去,一头撞坏了房门,扑倒在院子里。
张翼轸自不怠慢,一个箭步跃到院中。灵空这时也紧随其后从屋内赶出,二人对视一眼,正准备联手将青丘拿上,这青丘从地上一个翻滚跃起,哈哈一笑说道:“倒是我小看了灵空老儿,竟然将我的道力束缚,便宜你这小子踢了我一脚。既然看来再下去也没有便宜可得,不如这就退去,小子,后会有期了!”
话音刚落,青丘将身一纵竟然跃到半空,一挥手一股黑烟直奔张翼轸和灵空扑来。待张翼轸和灵空躲过黑烟,半空之中的青丘早已踪影全无。
张翼轸暗道侥幸,刚才若非灵空暗中施法,他那一脚是断断踢不住青丘的,怕是还会被青丘所伤,想来这个便宜师傅还是有些本事的,正要开口相问灵空为何放青丘离开,却见他一脸讶色若有所思,低头沉默不语。
吴员外也惊醒过来,急忙出来向灵空不住道谢,还令下人捧出纹银五十两酬谢,灵空却推辞不受,拉上张翼轸急急离开了吴府。
张翼轸见灵空一脸焦急之色,心想莫非灵空有所发现,这番着急离开,定有隐情。灵空不说话,张翼轸也未开口相问,只是任由他带路,一路穿街走巷,来到一处无人居住的荒凉宅院。灵空这才站住,一脸严肃地说道。
“翼轸,适才那青丘着实厉害,我本以为可将他束缚半日,不成想只是片刻他便逃脱。如此怕是你我师徒二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只想夺你之舍,并不想伤你身体,幸好有所顾忌让我有法可想。我便教你清心咒,让你神识清明,灵智不失,这般他便无法夺舍。此处想必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这就教你,你且牢牢记住,不可大意。我念一句,你便重复一句……”
张翼轸先是一愣,然后看了灵空半晌,却摇了摇头。
灵空心急如焚,骂道:“你小子,怎的如此不听师傅的话,性命攸关岂可马虎。快快跟我学这清心咒,切莫意气用事!”
张翼轸忽然笑了,退后一步,用手指着灵空的鼻子,说道:“你并不是我的师傅灵空……”
那灵空一脸愕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翼轸,急赤白脸地说道:“翼轸,你胡说什么?我不是灵空又是哪个?莫非你刚才被那青丘吓得呆傻了?”
张翼轸背起手,上下打量灵空几眼,欣然一笑。///com///
“原本开始我并未起心怀疑,直到听到青丘说以幻影术夺了青城子之舍,我不免疑心为何青丘要将他的密法说出,何不藏私不露在施法时更能出奇不意。青丘说完之后即刻脸色一变就向我出手,而灵空在期间并未动手,只是在青丘被我一脚踢到外面之后声称用道法将他束缚,此时我也只是感觉事有蹊跷,但究竟哪里不对也一时抓不住头绪。青丘逃走之后,吴员外以五十两银子酬谢,你竟推辞不受,反而拉我急急离开。此时我便疑心,其一,那吴员外是吝啬贪财之人,今番勾魂,其父欲知埋金地点未果,断然不会再大方出手五十两银子。其二,我那师傅灵空虽是方外之人,但对于钱财还是一向偏爱,哪里会拒绝送到手中的五十两银子?”
灵空哈哈一笑,鼻子耸动几下,说道:“翼轸,你多虑了。师傅不要吴员外的银子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将要速速离开,尽快教你清心咒。你怎的这般小瞧师傅,五十两银子就说师傅不是灵空,可笑之极。”
张翼轸等灵空笑完,这才不慌不忙答道。
“说得也是,我那灵空师傅虽说爱财,但事关徒弟性命,必定还要以大局为重,所以我便任由你拉至此处,看这般匆忙所为何事。这一开口便是要教我清心咒,乍听之下倒也合乎情理,让我清心定神,不受外物干扰,但细想之下却疑点颇多。一来我那师傅灵空才教我吐纳之法,知我体内未生道力,没有道力维持,这清心咒也无大用。二来灵空向来懒散,即便教我道法,也不会专门跑到这偏僻之处,走路之间便会说出。这时我便想到了青丘所说的幻影术,便是在幻影之中让人心神失守或是防不胜防,然后趁机夺舍。”
“既然青丘言明他会幻影术,为何他又突然出手杀我,岂非前后矛盾?但细想之下,却知青丘的高明之处,事先透露幻影术,只是迷惑对方,让对方认为他当下不会施展幻影术,而是提防以后再遇到青丘不要被他的幻影术所迷。却不知这正是青丘的声东击西之计,便是在青丘说出幻影术之时,实际上此时幻影便已然形成。而此前青丘详尽说他种种际遇也只是拖延时间转移对方注意力,以方便他暗中不动声色催动幻影术发动。”
“这幻影术真真假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确实难以分辨真实。如我所料不假,青丘出手之时,便是幻影术全然成形之际。不得不说,这幻影术端的厉害,无形无际,随意发动,真假结合,让人身陷其中而不知,认假为真,无意之中便着了道。若不是百密总有一疏,我便真的被你骗到了,青丘道长,恐怕你要教我的清心咒便是迷惑心智的咒语吧,好让我心神失守,你便乘机夺舍,是也不是?”
灵空不怒反笑,伸出左脚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张翼轸顿觉眼前情景一变,眼前的灵空转眼间变成了青丘。青丘与方才形象大不相同,气质儒雅,神采飞扬,右手手持一根绿玉杖。这绿玉杖上端翠绿碧玉,在手握之处陡然弯曲向外伸出二尺长,顶尖之处竟然盛开着一朵金茎花,艳丽绝伦,生机盎然。下端却犹如腐朽的枯木,隐隐流转着死气,全无生机。枯木和翠绿连接之处泾渭分明却又并不让人觉得生硬,仿佛天然生就一般,端的是诡异无比。
眼前的青丘显出身形,犹自疑惑,问道:“小子,我这幻影术虽未大成,但毕竟世所罕见,你小小年纪,如何识破其中破绽之处?”青丘自是不服气张翼轸一个小小少年,竟然在如此短时间内点破他平生最得意的法术,不由心生挫败之感。
幻影术一收,眼前的情形还是让张翼轸大吃一惊:灵空正一脸陶醉地蹲在地上,双眼迷离,满脸堆笑,兀自沉迷在幻象之中。吴员外和其家人东倒西歪昏迷在地,青丘和他仍然站在屋内,原来方才奔跑半晌,却是未曾离开房间半步。张翼轸暗叫惭愧,他也只是识破其中一点破绽,若不是青丘收回法术,怕是他即便知道青丘不是灵空,也无法自行跳出幻象。
这般一想,张翼轸自知青丘此次没有得手,恐怕以后再遇到此人,必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只是眼下灵空和吴员外一家人仍然沉迷幻象之中,不知是否会有危险?当下冲青丘一拱手,说道:“恶鬼……若要知道我如何识破你这幻影术,你先放过我师傅和吴员外一家人!”
青丘昂首冷笑:“小子,你当我是何人?若非夺舍,我自不会随意取人性命,否则也不会以幻影术行走世间赚取钱财。这幻影术并不伤人,他们稍后自会醒来,无须多虑。青丘便是我的本名,我如今暂时占据青城子这具炉鼎,已是生人,哪里还是什么恶鬼?快快说来你如何得知我这幻影术的破绽之处?”
张翼轸见青丘一脸怒气,想必是对恶鬼之称极为厌恶,见他语气泰然,料想也不会骗他,就老实回答说:“其实只凭先前几处疑点我也不敢肯定眼前的灵空便是假冒,况且你这灵空也确实假扮得逼真之极,只是我那师傅独一无二的酒糟鼻太难做假,想必你一时疏忽,没有在他的鼻子上多下一些功夫,红色不够纯正。先前几点再加上这个鼻子,我便断定眼前的灵空必是假冒。”
“鼻子……”青丘一时哭笑不得,没想到他精心推算用心设计的幻影术失败的细节竟然是因为一个酒糟鼻!这般被人识破,倒还真让人无法接受。好在青丘几个呼吸之间便平复了心神,毕竟他这幻影术才运用不久,许多地方不够凝练,尚有更待完美之处。假以时日,待这幻影术修至大成,幻化世间万物,夺人心魄则易如反掌。这般想通,青丘心痒难耐,急欲寻一清静之地完善幻影术,当下说道:
“小子,你倒有趣,不理会你师傅对你的教诲,却一心只盯着他的鼻子看。这次被你看破,下次便没有这般走运了。小心看护好你的身体,切莫折损受伤,待我他日来取,哈哈……”
青丘也不理会张翼轸,手持绿玉杖径直扬长而去。
青丘刚一离开,吴员外一家人便悠悠醒转,蹲在地上一脸陶醉的灵空也忽地站起,一脸疑惑地说:“咦,怪事,方才我明明正在烧火,怎的一转眼到了这里……呀,大事不好,中了幻影术了。翼轸,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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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翼轸摇头,将刚才的事情详尽说了一遍,听得灵空连连摇头,直叫侥幸。///com///这边吴员外也从张翼轸嘴中知晓了事情经过,一脸惭愧地谢过张翼轸,命下人奉上五两银子。张翼轸刚要推辞,灵空一把抓在手中,拉上张翼轸便走。
二人牵回马,一路向西北方面疾驰。一连行了半日,人困马乏之时才到一家客栈落脚。灵空一路一直皱眉不语,直到第二日一早起来,灵空这才恍然大悟般大叫一声,说道:“对呀,破这般无形无质的幻影术,佛家的空性之说最为上乘,以空制幻,如如不动。翼轸,你道我当日为何赠你《金刚经》?便是用那无上推演之法算出你有今日之难,所以赠书于你,让你习得这可以以空破幻的佛法。”
“哧……”一直隐隐担心灵空是否被那幻象伤了心神的张翼轸,终于在听得灵空开口说话便是这般大言不惭,这才认定灵空全然无事,心性一如以前一样天马行空。张翼轸紧绷的心情忽地放松下来,被灵空一开口便逗得大笑不已。
灵空老脸微红,兀自嘴硬:“我当时着了道是有意为之,只为考验你的定力与心性。你这般笑容,莫非讥笑我当时的不堪?”
张翼轸笑个不停:“那青丘你也曾见过他施法,为何当时你却如同从未见过他一般?”
灵空一怔,想了想,摇摇头说:“怪事,说的也是,我怎地一点印象也没有?莫非一上来就着了他的道?不管这些,反正师傅我才不在意这些许细枝末节,如我这般成就大事者,只有惊天大事才会有所感应!”
张翼轸笑过便又后悔,灵空虽然口无遮拦,但这一天一夜的苦思冥想,显然也确实为他殚思竭虑,忧虑他的安危,不由地心中暗暗感动,点头道:“多谢师傅指点,这《金刚经》我正好带在身上,这便修习一二。只是佛门与我道门理义多有不同之处,谁高谁下,如何取舍?”
灵空对张翼轸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喜笑颜开,说道:“这烧火做饭也好,世间行骗也罢,于我而言都是一样,此时有用便用,他时无用便忘。若没有关乎性命攸关的冲突,何必在意一时短长。”
张翼轸点头记下,也未多想。他却没有料到,灵空这个不负责任的师傅随意拿来即用的说法,竟在日后张翼轸道法修为突破大成之时,险些造成他无法弥补的伤害。
师徒二人一边赶路,一边研习道法和佛法。张翼轸道法刚刚入门,却又在灵空的授意下参悟道门典籍和研读《金刚经》,时而“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时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师傅,这‘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该如何理解?这世间万物历历在目,有声有色,怎可说是虚妄?”
“这个么……便如那青丘的幻影术,入目虽也真实不虚,但却只是幻化而成,这句便是要教你认识实境与幻境的区别,在那幻境之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那‘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又作何解?色彩绚丽多姿,乐曲如鸣佩环,美食五味杂陈,本是世间最美好事物,为何偏说令人发狂?”
“世间万物,最美好的便最让人痴迷,而修道之人上应天道,讲究自然无为,事过即忘,清净之心便是不可以驰骋于五色、五音和五味之上,迷且沉沦,沉沦便会下坠而不上升,如何羽化登天?”
“似乎也是这般道理……”张翼轸一时心中迷惑,感觉众多不明之处经灵空似是而非解释一番,更加疑惑丛生,左思右想半晌,不得要领。
“师傅,那你这般喜爱烧火,不也是痴迷不悟么?”
“唔,这烧火不在五音五色五味之中,不算痴迷,更不会令人发狂!”灵空急急辩解。
“也不对,师傅你并未做到事不即忘,一有机会便去烧火,如此沉迷其中,怕是于道法修行有所妨碍!”
“你懂什么?我这烧火便是修行,修行就是烧火,火越旺,修行则更加精进。”灵空脸色一沉,指责张翼轸几句,然后又嘿嘿一笑,一提缰绳。
“前面这片树林之中似有道力波动,我先查看一番,翼轸,你且慢行。”
也不等张翼轸说话,灵空一马当先便冲了过去。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生长的都是常见的树木,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边际。张翼轸定睛一看,树林郁郁葱葱间更显宁静幽远,炎炎夏日中,一眼望去心生凉意,倒是那避暑的好地方。灵空偏说有道力波动,不知真假,或是他只是先前一步前去纳凉。
张翼轸也提缰纵马,紧追其后。灵空跑得飞快,转眼便进入树林之中,隐没在树影之后。
追了一小会儿,始终不见灵空身影,林中幽静,不知何时,竟连前面灵空哒哒的马蹄声也消失不见。张翼轸心生警觉,放慢了前行,侧耳倾听,除了鸟鸣虫啾之外,更无异常。环顾四周,林间一切如常,风动,水响,光影斑驳,一切再平常不过。心中不免疑惑,为何灵空凭空不见,莫非又中了青丘的幻影术不成?
张翼轸朝林中喊了几声,不见应答。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以前在太平村和众鸟嬉戏、听百灵呱噪,便将手指放在嘴间,打了个呼哨。哨声刚落,便听到林间簌簌作响,数只百灵从树后露出头来,探头探脑地向他张望。
张翼轸吹响口哨,奏起他独创的“百鸟朝凤”。奇怪的是,这些百灵鸟只是探头探脑张望了一番,丝毫不理会他的口哨,又全部藏到了树后。张翼轸大奇,他的口哨向来呼鸟唤兽无不灵验,怎的现在这些鸟儿似乎在惧怕什么,躲在树后不敢出来。
“贼人哪里走?”猛地前面传来一声断喝,声音既急又响,正是灵空的惊呼。
听得灵空声音,张翼轸不敢怠慢,纵马朝声音方向飞奔。///com///疾驰片刻,但见前方一前一后两匹马正在狂奔。当前一匹黑马,上面骑着一名黑衣人,正拼命策马,而他的右肋之下,赫然夹着一人。张翼轸离得远,看不真切,但依稀可以分辨衣裙飘飘间,却是一名女子。
灵空紧追其后,满脸怒容,盛怒之下酒糟鼻更显通红,一看之下滑稽之中透露着威严,一时让人不敢轻视。张翼轸被灵空这般模样吓了一跳,没想到灵空义愤填膺之下,倒也有几分正气。
黑衣人一马两人,渐渐吃力,被灵空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追得首尾相顾之时,黑衣人将手中女子向后一抛,猛地砸向灵空。灵空将身一纵,竟一下跳跃到马背之上,双手平伸,道力运转间,一股清风自双袖之间浩浩荡荡飘出,形成旋风,巧妙无比将那女子身子一卷,便隔空稳稳接住。
此时马匹仍在狂奔,灵空站在马背之上,如履平地,稳稳不动。正待施法将那女子放下,前面的黑衣人却猛然回身,一道匹练的绿色光芒直朝灵空拦腰斩来。
灵空人在马上,双手虚空托住女子,见绿色光芒一闪,纵身跃向半空,躲过拦腰一击。双手交错之间,便要引动清风诀将女子放到地上,好放手一搏。
黑衣人显然也明白灵空意图,一击不中,也纵身上马,面朝灵空,背对马头,右手持一把绿光闪耀的蛇形怪剑,一剑便朝灵空平伸的双手斩去。
张翼轸看得分明,这黑衣人不但一身黑衣,连脸上也蒙有一层黑纱,周身上下围绕着一股似雾非雾的黑烟。手中那把绿色怪剑,也是黑绿相间,诡异无比。
灵空双手操控着清风裹着那女子,若放手躲避,疾驰之中女子落在地上,非死即伤。但若不撒手,这一剑下去,双手断然不保。这黑衣人果然狠辣,这一剑便是要逼得灵空必然放手!
心思转念间,灵空左手向右手上一搭,瞬间右手变幻了几个手势,一只手便稳稳托住了女子。左手袖口猛然涨大数倍,呼呼风声作响,竟是要以这乾坤袖硬抗黑衣人一剑。乾坤袖是以自身道力鼓荡风力,将这柔软的袖口变成软如绵硬似钢的一种防御道术,练到大成时,便是千钧巨石砸下也不为所伤。灵空这乾坤袖也有六七分火候,心道便是挨了黑衣人一剑也无大碍。
黑衣人眼中讶色一闪而过,绿剑如毒蛇出洞,绿光一闪,瞬间便斩至灵空的衣袖之上。黑衣人感觉剑下一滞,如入泥淖,剑力被一股绵软之力一挡,去势顿缓,只砍在衣袖上三指之深再难寸进。黑衣人一愣,手下加力,却不想绵软之力消失不见,忽然一股刚强之力反弹过来,震得剑身嗡嗡直响。
灵空见乾坤袖挡住了黑衣人的绿剑,心中暗喜,看来这必杀一剑算是躲过了。右手却不敢停顿,加紧完成手诀,只要几个呼吸之间,便可将手中女子稳稳放到地上。不料陡然之间,绿剑绿光闪动,便有一丝黑气围绕剑身流转不停。黑气甫一接触灵空衣袖,灵空蓦然感觉左手衣袖间的清风被一丝阴寒之力侵入,道力被此阴寒之力一激,竟生生退回体内,犹如雪见沸水一般。道力一退,清风立时消散,剑身一挺,眼看就要一剑斩下灵空左手。
灵空暗叫不好,想撒手已然来不及,心道惨也,左手不保。正当灵空计无可施之际,耳边却听“当”的一声,绿剑被震得反弹回去,余势不减,连带黑衣人在马上也晃了一晃,险些摔落马上。
正是张翼轸及时赶到,反手抽出无影棍,情急之下也未多想,迎着绿剑向上一挑,便将绿剑荡开。
黑衣人本来在张翼轸出手之前便已发觉他近身向前,见他拿出一根不起眼的棍子便要挑开他的癸阴剑,心中不屑:癸阴剑乃是上古神兵,经由主上百年间的魔化和锤炼,如今更是威力无比,一经触体便如附骨之蛆,勾魂夺魄消融道力,不死不休,任你天大的本领再高的修为,也会被噬魂而死。所以理也未理张翼轸的棍子,依旧催动剑身继续斩下,便想将棍子和灵空的胳膊一道斩于剑下。
孰料剑棍接触之下,一股莫名的大力从棍身传来,不但将剑身震开,还将附在剑中的噬魂之力震得险些溃散之下离剑而出。黑衣人一惊之下心中骇然万分,这无名棍子是何宝物,在这一个道力低微的少年手中竟然有如斯威力,若是换作道力雄厚之人,怕是刚才一击之下,癸阴剑便会被击得脱手而飞。
张翼轸也未料到全力施展之下,只将绿剑荡到一边,手中却感觉一股大力传来,无影棍差点脱手。更有一股阴寒之力竟沿棍而上,只一入手,顿觉浑身冰凉,如坠地窖。这还不算,阴寒之力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夺人心魄的力量,令人直觉神思恍惚,神识几欲脱体而出。张翼轸一时心神失守,差点跌落马下,猛然间感到脖子之中黄光一亮,脑中灵光一闪,神思瞬间清明,所有不适全部消失不见。
咦,恁的奇怪?张翼轸恢复清醒,不及多想,担心黑衣人再下毒手,也不迟疑举棍便朝黑衣人头顶打去。黑衣人方才吃了一亏,哪里还敢正面接下这一棍。便在呼吸间,灵空也完成手诀将那女子稳稳放在地上。黑衣人见大势已去,也不恋战,闪身躲过张翼轸的一棍,反身上马,急急逃走。
灵空拦住张翼轸,二人也不追赶,回转马头去看被灵空放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蜷缩靠在一株大树上,头发散乱,紧闭双目。
走近一看,张翼轸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被黑衣人掠走被灵空救下的女子,竟然是无烦居中相识的戴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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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空没有留意张翼轸脸上的惊讶之色,一边施展清心咒为女子疗伤,一边告诉张翼轸他在林中的这番经历。///com///
先前灵空当前一步进入树林,正要查看道力波动之处,忽然听到一声女子低低的求救之声。灵空便下马缓行,悄然走近一看,黑衣人已经将这女子制服,挟持在肋下正准备上马。灵空刚一接近就被黑衣人发觉,他翻身上马,便要逃走。灵空上马大喝一声便紧追其后,青天白日之下强抢女子,便是灵空这般懒散的道士也要管上一管。
张翼轸一边听灵空絮叨先前经历,一边细心查看戴婵儿伤势。只见她蛾眉紧蹙,小口微抿,全身完好面色正常却始终不醒。想到在无烦居中,这戴婵儿虽说言谈中透露着古怪,但后来也相谈甚欢,也算是相识一场。见她昏迷不醒,心中着急。忽又想到约好相会的倾颍时至今日还未露面,不知何故,若是戴婵儿和倾颍在一起,别是倾颍也有危险!
这般一想,便催促灵空尽快救醒戴婵儿。灵空全力催动道力,一道道柔和的光芒伴随着清心咒的诵颂声施加在戴婵儿的额头之上,这般救治,怕是重伤之下只余一口气的人也会醒来,但这戴婵儿却仍然紧闭双眼,丝毫不见醒转的迹象。
灵空收功,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想必是黑衣的人怪剑伤到了她的神识,若是她的灵智被那怪剑之中的阴寒之力所伤,只怕时间一长,就算醒来也会变成愚痴之人。方才我全力救治也不见起效,眼下我是无能为力了。”
张翼轸闻言大惊,戴婵儿是那千年杏仙,那阴寒之力是何等阴邪法术,端的如此厉害,这木石之精所化身躯怎的也会受阴寒之力的侵袭?不能眼睁睁看着戴婵儿身陷绝境,怎么办?张翼轸一时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愁思片刻,忽的想起刚才与黑衣人斗法时,棍剑相交之时他也被阴寒之力侵袭,险些跌落马上,当时是脖子之间黄光一亮将让他瞬间恢复清醒的,脖子之间挂着什么?张翼轸用手一摸,触手之处是一面圆形的物件。对了,原来是亲生父母给他留的那一面小如铜钱的铜镜,因上端有一个小孔正好可用来系绳,临行时爹娘便穿了一个红绳挂在他脖子之上,没想今日竟然救他一命。
既然能救他清醒,应当也能帮戴婵儿恢复神识。张翼轸从脖间取下铜镜,将刚才的经历告知了灵空,便试着看铜镜能否帮戴婵儿清醒过来。他拿铜镜在戴婵儿面前晃了几晃,却不见有丝毫动静。莫非要将铜镜挂在脖间才有作用?张翼轸也顾不上许多,伸手便要将铜镜向戴婵儿脖间套去。
铜镜摇晃之间,忽然光亮的一面迎上了阳光,闪亮之间,无巧不巧一道光线被铜镜反射到戴婵儿额头之上。光线一照,戴婵儿额头之上忽的一股黑烟被光线击散,消散于无形。只听戴婵儿一声轻呼,竟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张翼轸大喜,见戴婵儿睁眼醒来,转瞬之间便恢复神采,心知她并无其他伤害,果然是黑烟作怪。正想开口相问,却见戴婵儿眨了几下眼睛,盈盈冲灵空和张翼轸一拜,说道:“小女子戴婵儿多谢两位道长救命之恩!”
灵空双手虚扶,忙道:“姑娘不必多礼,我和小徒路过此地,偶然遇到姑娘被擒,出手相助乃是修道之人本份。只是不知姑娘因何被贼人掠走?”
“道长有所不知,小女子本是长安人氏,本是来此处省亲,不料路遇劫匪,将我的下人和丫环全部杀害,还说要劫我去卖到青楼。如若不是两位道长,小女子必定生死未卜,唔唔……”戴婵儿说话间眼波流转,神情间却不见丝毫悲伤。
灵空沉吟片刻,说道:“戴姑娘,我和徒儿护送你到前方城镇,再为你雇一辆马车送你回长安,可好?”
戴婵儿低头啜泣道:“此地离长安何止千里之遥,万一中途再遇到贼人,小女子将何以自保?不知二位道长前往何处,可否让小女子同行?若能护送小女子到长安,定当重金酬谢。我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百两黄金还是不在话下。”
此话正中灵空心意,他眼睛一亮,这女子之话不可全信,苏醒之后这般镇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女子,而且劫持她的黑衣人显然是那魔门中人。但既被魔门之人劫持,这女子即使不是正道人士,想来也不会是魔门中人。况且他和张翼轸也正是赶往华山,举手之劳便得黄金百两,这般便宜生意灵空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呵呵一笑。
“不瞒戴姑娘,我和徒儿正是要前向华山。先前所说雇车送你回长安只是顾虑你身为女子,与我二人同行多有不便。但你刚才所言也是不差,这贼人肯定不会就此死心,若在中途再将你劫去,便是我师徒二人之过了。贫道权衡一番,就以你所言与我师徒二人同行。到了前方城镇,便为你雇一辆马车,你说可好?”
戴婵儿喜形于色,当下谢过灵空和张翼轸。张翼轸见戴婵儿看他时的神色如同陌生人,心中疑惑不知是戴婵儿假装不识,还是神识并非完全恢复,不记得与他曾相会于无烦居?
灵空又介绍了他和张翼轸,三人算是正式相识。张翼轸将马让给戴婵儿,他与灵空同乘一骑。三人徐徐而行,戴婵儿早已不见恹恹之色,满眼堆笑,顾盼生姿间眼睛瞄向张翼轸,愈加的温柔多情。张翼轸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只好侧过脸去。戴婵儿见状咯咯一笑:
“翼轸,你脖间所挂是何物?方才我只觉黄光一闪,便头脑清醒,神清气爽,一股冲和中正之气贯穿全身,你这宝物可否借我一看?”
张翼轸从脖间摘下铜镜,正要递给戴婵儿,却被灵空一把接住,拿在手中冲戴婵儿晃了一晃,说道:“此乃翼轸家传之物,不便让姑娘入手观看,还请戴姑娘莫怪。此乃一个铜镜,并非什么宝物。”
戴婵儿也不恼,看了几眼,摇头说道:“看不出有什么希奇之处,或许宝物都自晦其光,我等凡人哪里识得宝物神奇。灵空道长,我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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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无妨,姑娘请讲。”
灵空将铜镜还给张翼轸,向他施了个眼色,责怪他过于轻信他人。张翼轸只好笑笑,心道师傅也无非贪戴婵儿所许下了百两黄金,只是这戴婵儿为何出现在此地,又为何被人劫持,一定要寻个机会问个明白,耳边却听戴婵儿问道:
“那黑衣人手中绿剑不知是何物打造,怪异无比。我只见他绿剑扬起,绿光闪过一股若有若无的黑烟袭来,便人事不省了。”
戴婵儿此话倒是实情,她本来一路跟踪倾颍至此,见倾颍小心翼翼的样子,心知她肯定有事,就想暗中破坏倾颍的好事。不想到了此间树林,倾颍似乎有所察觉,神色一变便隐去身形不见,戴婵儿四处查寻一番一无所获,正要离开之时,突然黑衣人出现,只一照面,也不答话举剑便刺。
戴婵儿自恃法力高强,以为只是普通修道之士的飞剑,哪里会放在眼里,挥手之间便想将飞剑打飞。不料黑衣人的怪剑之上所附的阴寒之力无比怪异,虽然剑气被她的风聚术挡在身外,但剑身上却有一缕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黑烟穿透周身聚集的天地元风,瞬间依附在神识之上,顿时封闭了神识。其实戴婵儿倒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只因大意之下,没料到竟然会遇到这世间少有的可以穿透她以灵力操控的天地元风汇聚在全身上下形成一寸厚度的风聚术!
要知这天地元风乃是天地间最为纯净也最为基本的风力,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即使是倾颍操纵元水之力也一时半会儿奈何她不得,所以戴婵儿大意之下败得既快又莫名其妙。
戴婵儿醒后见是张翼轸和一老道,便已猜到他是灵空。再一思索,对于倾颍为何在此出现也猜到七七八八。她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倾颍正好要去渭水,在此地等候张翼轸,定是要假装偶遇。既如此,她也便装作不认识张翼轸。既然倾颍要假装,她戴婵儿自然也要不差于她,更何况这灵空刚刚救了她,若是他知道她是假冒杏仙,试探之下露出马脚便会让张翼轸心生怀疑,是故戴婵儿也不说破,随口编造了一个故事蒙骗过去。
只是那黑衣人是何来历她心中疑惑,将她掠走又有何用意?莫非黑衣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戴婵儿倒没有怀疑倾颍故意陷害她,因为这黑衣人显然并非她们同类,应是人间修道之士。她心中恨恨地想,若是黑衣人胆敢再次出现,定叫他碎尸万段,以报被他掠走之辱。那把怪剑虽然厉害,但也只是防不胜防之下被他控制,若是正面冲突,戴婵儿自有手段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个么……”灵空听戴婵儿问到关键之处,一时犹豫,正在思索如何回答之时,张翼轸却接话答道:
“戴姑娘,我师徒二人联手才将那贼人赶跑,多亏了我这手中的无影棍挡住了贼人的怪剑,才让我师傅有时间将你平稳救下。”说话间,张翼轸便拿出棍子让戴婵儿查看,或是想弥补一下刚才未让戴婵儿观看铜镜的尴尬,他自认戴婵儿是那千年杏仙,断然不会贪图这等凡人眼中的宝物。
戴婵儿却脸露惶恐之色,闪到一边,说道:“你的棍子好生厉害,我还是不看为好。”心中却道,该死,竟然忘了张翼轸手中有一根恐怖的棍子。想到以前他用此棍伤她,害她休养半月有余才恢复如初,不由心中大起怨恨,杀心又起。
待又想起刚刚张翼轸救她一命,一时心中踌躇,忖道:他先打我一棍,眼下又救我一命,是杀是留?杀了他可以报一棍之仇,又让倾颍伤心。但不杀他又可以让倾颍时刻担心,而且假装杏仙一路跟随于他,却也好玩。再则万一黑衣人再对我不利,倒也可以借助他的棍子一用。如此看来,先饶他一命,等他无用之时再杀不迟。
张翼轸见戴婵儿一脸惊恐不似假装,好象对他手中无影棍甚是恐惧,心中不解。又见她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之间变幻了几次神情,只道她惊魂未定,还没有从先前被贼人劫持之中恢复过来,也未多虑,便收起棍子,专心赶路。对于戴婵儿刚才所编的故事他自知是假,只是心中担忧倾颍,见戴婵儿神色之间也无忧色,只当是倾颍并未和她在一起,心中稍安。
这树林颇大,三人走了半晌一直未走出树林。说也奇怪,戴婵儿所到之处,众鸟都纷纷远远避之,莫说近前,连林间清脆的鸟啼也消失不见,林中一片寂静。灵空瞧出端倪,不时偷眼去瞧戴婵儿。戴婵儿似乎没有发觉异状,骑在马上东张西望,一副兴致勃勃的好奇模样。
又走不久,戴婵儿竟自顾自唱起歌来。歌声清远动听,宛若天籁,如黄莺出谷,响遏行云。
“露接朝阳生,海波翻水晶。玉楼瞰寥廓,天地相照明。此时下栖止,投迹依旧楹。顾余复何忝,日侍群仙行。”
日头偏西,暑气渐消,微风拂面,遍体生爽。张翼轸和灵空便在这辽远的歌声之中,一时沉醉不知归路。马蹄得得,和着戴婵儿飘渺的嗓音,直让人心生无限眷恋。遥望西天壮丽的彩云,群鸟迎着夕阳踏上归途,再看那天际之上红蓝交汇之处,更有一缕缕薄如轻纱的云气缭绕,不知不觉心静如水,一片空灵。
日暮时分,三人在一座小城随意找了一家算是干净的客栈落脚。灵空要去雇车,戴婵儿却说她自幼便会骑马,只须买一匹马即可。马车笨重且行驶又慢,不如马匹灵活。
待灵空走后,张翼轸终于瞅得机会,急急问戴婵儿:“戴姑娘,可知倾颍现在何处?”
“叫我婵儿……”戴婵儿目光闪动,脸露委屈之相,说道,“翼轸,在你看来,婵儿是比不上倾颍在你心中的份量了?”
戴婵儿的娇态让张翼轸为之一滞,心道杏仙果然不如竹仙行事端正,言谈举止间多有慵懒、惫懒之态,或是和那杏树天生媚骨有关。他心中为戴婵儿开脱一番,自然不知戴婵儿行事喜怒随心,莫看她此时一副小儿女的娇艳之态,翻脸间便会夺人性命。
“哪里,戴……婵儿多心了!只因先前倾颍与我约好在山下相会,同去华山的。这一路行来她始终未见露面,而你在林中又被贼人劫持,我便担心是否倾颍也被贼人打了主意。翼轸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婵儿在这林中出现,醒后又装作与我不识?”
戴婵儿自然不会说她是追踪倾颍至此的,只说她也是要陪倾颍去渭水,和倾颍约好在林中相会,不料没有遇到倾颍却遇到了贼人。倾颍或许有事未来,待她事毕自会赶来,而且倾颍素来谨慎,即使遇到黑衣人,若是不敌也会全身而退。
戴婵儿见张翼轸脸上疑色渐消,知他信以为真,放下心来。想到张翼轸的棍子虽是厉害,但好象与她天生相克,怕是无缘得之,但他身上的铜镜无比神奇,若是得手以后便不会惧怕黑衣人的古怪黑烟,不如想法据有已有,也算是一大收获。
“翼轸,你这铜镜不知如何称呼?我看它妙用非凡,似乎天生便能克制阴寒之力。”大凡宝物,都有其名和使用之法,并非拿来便可施用。戴婵儿心知当面问人宝物开启之法,便与直接告知对方要抢夺宝物无疑,任是她行事随心,也不好意思开口相问这铜镜如何施用,况且张翼轸刚刚救她一命。所以她想只要问得宝物之名,不怕找不到开启之法。
张翼轸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这个铜镜乃是父母所留,我也不知其名。”
戴婵儿大失所望,却见张翼轸言语诚恳,不似作假,却又不甘心,又问:“那方才又如何将我救醒?”
“当时我也一筹莫展,正不知该如何时,这铜镜转动之间忽然将光线映到你的额头,一闪之间你便醒了……我想这便叫天不绝人,也是婵儿你福泽浑厚,上天佑之……”张翼轸哪里知道戴婵儿的小心思,以为她心中好奇,所以如实相告。
戴婵儿哭笑不得,这张翼轸身怀奇宝却一无所知,为人全无城府,而那灵空又贪财好骗,无甚本事,这师徒二人也能打跑黑衣人将她救下,也算是异数了。估计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戴婵儿更打定主意这一路紧跟张翼轸,或许灵空会施用之法,待探明之后再杀他不迟。眼下就先陪他四处转转,跟在张翼轸身边,不愁倾颍不现身。
二人又随意说了几句话,正好灵空返回,戴婵儿便告辞回房。
“这妖女怕是来路不正,翼轸,你要小心才是。”戴婵儿刚一离开,灵空便关紧房门,小声说道。
张翼轸大吃一惊,莫非师傅看出了戴婵儿是千年杏树成精?
先前张翼轸见灵空施展道法用清风将戴婵儿裹起救下,心中羡慕不已。///com///这道家法术果然精妙,那青丘的幻影术真假难分变幻莫测,这灵空的清风术也是浩荡之间让人心驰神往,端的是施展起来无比实用,观看之时又无比受用,直让张翼轸感慨不止,不知何时他才能有这番修为。
灵空开口便说戴婵儿是“妖女”,张翼轸以为师傅道法修为已然深厚到化境境界,可以堪破化身化形之术,识出妖怪鬼魅真身。正犹豫是不是要说出实情,却听灵空又说。
“我看她眉目之间媚态毕露,眼波盈盈,笑容妩媚,哪里是大户人家的端庄小姐,怕是来历不明的逃犯或是与人私奔的女子,翼轸,你且多小心一些,莫要让她骗去钱财。等到了长安,我们取了酬金便与她分手,管她是什么身份,看在百两黄金份上我们且护送她一程。一定仔细了我们身上的银两和物品,莫要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
“原来这般……”张翼轸心中暗舒一口气,原来灵空是如此“警觉”,担心戴婵儿妙手空空他们的银两。这次下山,灵空没有向掌门领取路资,带上了上次骗来的几十两银子。张翼轸身上所余银两不多,上次几乎全部赠予成华瑞和红枕了,加在一起,他和灵空全部银子也不过三四十两,一路节省一些也足够用了。
张翼轸忍住笑,点头应允。灵空也不在意张翼轸的表情,只道是年轻人经历少,不够警惕也在所难免,又交待几句,便将银子全部绑在他的身上,这才安心睡下。
第二日三人三马各怀心思继续赶路。灵空不放心,边走边找戴婵儿说话,有意无意总是问起她的家境,比如良田千倾,家宅千间,戴婵儿焉能不知灵空心思,也懒得再编造假话哄他,一伸手拿出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扬手扔给灵空,淡然一笑,说道。
“灵空道长,我被贼人劫持,身上银两都已丢失,只余这颗夜明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先以此珠略表婵儿谢意。”
这夜明珠足有鸡蛋大小,便是在白日之下也散发出荧荧毫光,全珠浑圆无缺,灵空一眼看出绝非凡品,当下又惊又喜。恐怕只是这颗珠子也不下百两黄金,这趟生意看来还真是做对了,灵空乐得喜不自禁,差点跳下马背!一伸手接过夜明珠就放到怀中,口中却说:
“戴姑娘太客气了,这路见不平乃是份内之事,怎可受此大礼?实在是受之有愧!不过此去千里迢迢,万一再遇到不长眼的贼人见财起意,再对姑娘不利就得不偿失了。我就先替姑娘保管,到了长安自会还你。”
戴婵儿“噗哧”一笑,说道:“区区一颗夜明珠,灵空道长无须在意。到了长安,婵儿定当奉上百两黄金,再加送三颗夜明珠。”
张翼轸见灵空一脸的贪财之色,无奈地摇摇头,同时对戴婵儿出手如此大方也颇为不解。以她法力本是不用他们护送,为何又投灵空所好送他夜明珠和百两黄金呢?这其中定有隐情!但张翼轸只是一个初出山村的少年,哪里有这么缠绵心思,只想了片刻便略过不想了。
灵空听了戴婵儿的许诺自是高兴万分,若不是骑在马上,只怕现在已经手舞足蹈了。戴婵儿心中冷笑,没想到下山时随手拿了一颗夜明珠也有大用,这灵空如此贪恋钱财,从他嘴中得知铜镜用法想来不难。这等珠子就是要上一千八百的,也是容易得很。
此后一路无事,张翼轸闲来日夜运转道力,便慢慢感觉呼吸之间,道力由生涩渐渐变得圆润,由微不可察变成绢绢细流。此后又经过无数次的试练,终于在失败了上百次之后,张翼轸第一次成功施展了他的第一个法术:清心咒。手中灵光一闪,一道雾蒙蒙的光芒笼罩在一只惊惶失措的野兔身上,野兔眼中的恐惧之色渐去,伏在地上即便张翼轸放开双手也不再逃脱。
成了!这位十六岁的山村少年,在进入道门月余之后,不但成功地在体内炼化出了道力,还将道力通过咒法施展出来,施放了道法中最简单的清心咒。少年并不知道,常人大抵要化上一年时间的引气入体他只用了月余便已达到,实在是进展神速。
而灵空丝毫没有注意到张翼轸的道法修行,他除了时常拿出夜明珠独自欣赏之外,便是被戴婵儿缠着讲解各种法宝的名称和心法。戴婵儿每次都会成功地将话题转移到张翼轸的铜镜之上,而灵空无一例外支吾一番答不上去。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地行进中,就在日夜交替天气变幻中,不知不觉在行走了十几日后,这一日三人便来到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池面前。张翼轸远远地看到城门之上写着两个气势逼人的大字:
长安!
长安城可谓是中土第一繁华城池,方圆百里,人口数百万,富商如云,行人如织,当真是锦绣之地,荣华之都。长安城街道笔直分割,不象南方小城曲折小巷,颇是大气而具美感,“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城中槐柳成荫,花团锦簇,一到夜间,“万家***闹春桥,十里光相照”,端的是让人叹为观之。
三人正要入城,忽然从城门出来一人,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青衫,头挽公主髻,髻簪珠花簪,上垂流苏,当真是雅致清丽,秀美绝俗。
笑意盈盈间款款来到三人面前,不是倾颍又能是谁?
张翼轸乍见倾颍,心中大喜,正要跃马向前,倾颍却不看他,径直走到戴婵儿身前,一脸惊喜说道:“姐姐,你怎的现在才回,害得家人都为你担心。这一路之上,还算平安吧?”
戴婵儿脸色不变,下马拉住倾颍的手,一副亲热无比、久别重逢的神情。二人躲到一旁说了片刻,倾颍这才向前向灵空和张翼轸盈盈施了一礼,说道:“多谢两位道长一路护得我姐姐周全,倾颍感激不已。请二位道长到城中客栈稍作歇息,倾颍待回家禀报父母,定当重谢。”
灵空心下欢喜,看来百两黄金马上到手了,客套一番,又假意拿出夜明珠要还给戴婵儿,戴婵儿推脱不受,灵空正求之不得,又急忙收起。
张翼轸想要向前问个明白,被倾颍暗中摇头制止,见戴婵儿在一旁暗笑,只好作罢。几人来得城中,张翼轸和灵空住进了七喜客栈,打算歇脚一晚,明天再赶向华山。灵空是要拿那百两黄金,张翼轸却是要等机会向颍颍问个明白。
安置好张翼轸二人,倾颍便和戴婵儿从客栈出来。二人见左右无人,纵身飞上云端。倾颍一挥手,周围云雾陡生将二人团团围住,便是有高人路过也不会留意这半空之中的云团之中,竟有两位绝美少女正在争执。
倾颍脸若冰霜,语气中多有怒气:“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一路保护张翼轸周全么?若是那黑衣人多派人手,将你们全数抓去,如何是好?”
“倾颍,你这般关心张翼轸要是让我哥哥戴戠得知,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你们大婚在即,你假借到渭水探病,可否是要逃婚?”戴婵儿丝毫不在意倾颍的怒气,语带调侃地说道。///com///
“倾渭妹妹有病,我来探望也是常情,哪里是你想得这般不堪?不过你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这逃婚也未尝不可。我想,便是你也不愿意我嫁给戴戠吧?”
戴婵儿神色一黯,竟然叹了一口气,说:“我自是不愿!你嫁给我哥,我便要嫁于你弟弟倾洛。也不知那些长辈是如何想的,为何非要我们女子嫁来嫁去,真的能平息我们之间的世代仇恨吗?虽然我素来不喜欢你,但你若是逃婚,我第一个支持。”
“此事稍后再说不迟,那黑衣人是何来历?当时我在林中等张翼轸不至,忽然收到倾渭呼唤,说是病情加重,我只好先行返回。不料被你发现气息,到林中找我,却正好被黑衣人所擒获!这黑衣人刻意隐藏于此,到底是要擒我还是擒你?”倾颍心思沉重,愁眉不展。
“我和张翼轸同行之时,一路上用风聚术刻意隐藏行踪,便是想暗中探查黑衣人的底细,只是他再也未曾出现,不知是惧怕张翼轸的棍子还是另有阴谋?”戴婵儿也隐隐担忧。
倾颍沉思半晌,不清楚黑衣人是要对付她还是戴婵儿,索性也不再费神去想,想必黑衣人也不会善罢干休。倾颍倒不畏惧黑衣人,她自信若是正面对抗,放眼中土,能伤到她和戴婵儿的怕是寥寥无几。即便有不世高人或是隐藏在世间的飞仙,若是知晓她和戴婵儿真实身份,恐怕无人再敢伤她们分毫。
“我还要在渭水逗留数日,戴婵儿,你是否要回无天山,将黑衣人之事向无事宫禀告一番?”倾颍的言外之意便是告知戴婵儿可以自行离去,不必再跟随张翼轸左右了。
戴婵儿娇笑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倾颍,一脸促狭。倾颍也不相让,两双美目相对,不见眼波妙趣流转,却隐隐迸射电光闪动。
“咯咯……”戴婵儿笑完,脸色转瞬阴冷异常,语气寒气逼人。
“有仇不报可不是戴婵儿的所作所为!那黑衣人图谋不轨,我若不将他抽筋剥皮,岂不有损我无天山的无喜公主之名?倾颍,我知你意,怕我对张翼轸不利。一则张翼轸毕竟救我一命,况且现今我看他倒不那么讨厌,可以暂时不杀。二来,他身怀异宝,在我没有得知他宝物的心法之前,也不会杀他。所以你且放心,张翼轸若是现在死了,肯定与我无关。”
“再说,你不是还要陪那倾渭么?这张翼轸,便由我来陪他好了。我和他这一路走来,日夜相伴,倒也相互之间心生好感。假以时日,等他道法精进之后,说不定我便会……”
“你要怎样?莫非也要吃了他不成?”倾颍对戴婵儿的轻佻颇为不满。
“咯咯……我不吃凡人,你又不是不知?你这般紧张,莫非是喜欢上他不成?不要说你难逃和戴戠的婚约,便是你和他仙凡之别便不可逾越。倾颍,我劝你莫作此想,终究一场空。”
倾颍脸颊飞红,“啐”了戴婵儿一口,说道:“恁的胡说!我只是报他救命之恩,护他周全而已,哪里是你想得这般污浊?归根结底,此事还不是因你而起。哼,你还有脸嘲笑于我。”
戴婵儿竟然反常地没有反驳倾颍,螓首微低,竟是一脸凝重之色,沉吟半天才道:“其实我这一路之上和张翼轸同行,不急不慢,便是要让那黑衣人主动现身,好将他抓个正着。虽说他一路跟踪将行踪隐藏得极好,就是我的控风之术感应异常灵敏,也只能模糊得知他一直暗中追随,但无法察觉他的具体位置。黑衣人法力是否高强并不清楚,但他的隐匿之术却能躲过我的天地元风的感应,端的是让人不可小瞧。你道我千里相随真的只是为了戏弄张翼轸,不过想是借此以身为饵让黑衣人出现罢了。”
倾颍暗暗点头,这才是无喜公主的随心所欲、行事乖张的性格,否则当时也不会因为一件小事,戴婵儿追她万里,还差点将她一口吞下,冷笑说道:
“是了,若是戴婵儿不想方设法将黑衣人碎尸万段,岂不有损你这睚眦必报、令人生无乐趣却又求死不能的无喜公主的威名?便是我只因被人夸奖比你相貌更胜一筹,你一路追杀我七天七夜,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无喜公主,那黑衣人劫持之辱如若不报,怎能心安?”
戴婵儿眉目间风情万分,展颜一笑,说道:“倾颍莫说气话,我一路追你只是逗你玩耍而已,哪里真舍得杀你?况且你又是我即将过门的嫂子,咯咯……你也莫用这激将之法,我也感知这黑衣人正在长安城中,稍后便会四处搜寻他,定教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得罪了我无喜公主,他还能活在世间这般逍遥,还有天理么?我的美人,你且陪陪张翼轸,我去去就来。”
说着,戴婵儿一伸手,用手指急速地在倾颍脸上轻佻地一摸,然后也不等倾颍有所反应,转身一纵就飞天而去。倾颍猝不及防之下被戴婵儿得手,一时满脸绯红,狠狠地一跺脚,便降下云头,回到客栈。
倾颍未进房间,便听见张翼轸正和灵空说些什么,争执之下,这山村少年也颇有几份理直气壮。
“师傅,戴姑娘既然已经赠予夜明珠,便无须再索要那百两黄金了。我等修行慕道之人,何必贪恋这尘世之物?眼下我们离华山不过百里之遥,身上还有十几两银子,即便回去所需费用节省一些,也够用了。”
灵空对少年言论不以为然,言语之间多有开导之意。
“翼轸,我先前也是说过,这道门原是人间事,修道之人,也与金银无冤无仇,为何不能得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不偷不抢,凭啥不能身怀巨资?再说这道生天地,也生金银,不要金银如何将道法圆融,如何令道心坚固?”
“话虽如此,但我等是修道,不是修财。若是一心贪恋这黄白之物,只怕到头会修成富商,而非长生久视、巡游四海的仙人。行走世间自然离不开金银,但此物够用即可,怎能贪之无厌?师傅,这百两黄金带在身上,重且不说,又给盗贼当成靶子,平白增加诸多不便。”张翼轸虽然自小家境一般,但向来对金银之物并无太多在意,山间生活多自足自给,所以在他看来,钱财无须太多,够用即可。
灵空这边依然苦口婆心劝导张翼轸要重视金银的力量,这边听在耳中的倾颍不免又在心中高看了这少年一眼。世人多爱钱财,张翼轸出身贫困人家,百两黄金可谓一笔巨财,竟然不为所动,天性之中少了贪这一念,于修道而言可谓去除一大阻碍。须知贪心最为害人,贪财贪色贪权贪势,世人沉沦而不修道全因贪心难除。以贪心修道,道成便是成魔。
二人正谈论不休,张翼轸一抬头,却见倾颍正一脸淡笑站在门口。张翼轸见倾颍神情便知她已然听到他和灵空的对话,不觉面上一热,正想解释,灵空却抢先一步站到倾颍面前,双手一伸,笑眯眯地说:“倾颍姑娘,戴姑娘先前答应有百两黄金的酬谢,倾颍姑娘双手空空,这百两黄金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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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颍右手一抖,也不见如何动作,右手凭空多了一颗珠圆玉润的珍珠,色泽光洁,光彩夺目。///com///倾颍将珍珠虚空一抛,珍珠便悬浮于半空,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同时还释放出沁人心脾的馨香。光芒触体生暖,便觉无比舒适,浑身疲乏顿消。馨香入鼻生气,香气运转全身,无一处不舒坦。
倾颍望着一脸惊讶满眼贪婪的灵空,收回珍珠,说道:“此乃珠之极品龟珠,名为玄龟珠,有静心凝神之功效,更能消毒避瘴,是件难得的宝贝。姐姐有事先行离去,百两黄金的酬谢定不会少,此玄龟珠是我为答谢二位道长一路护送之恩特意相赠。”
灵空也不客气,当下满脸笑容伸手去接。不料倾颍却身子一转,将玄龟珠递于张翼轸,说道:“姐姐已然赠予灵空道长夜明珠,这玄龟珠就送给张道长笑纳,灵空道长意下如何?”
灵空讪讪缩回手去,点头道:“其实我方才就是这般想的,倾颍姑娘不说,我也会转手送给翼轸的。”
张翼轸不知倾颍何意,正犹豫时,却见倾颍施了个眼色,说道:“莫非张道长也想要那百两黄金?”
张翼轸可不是迂腐之人,听出了话外之意,倾颍当面赠珠必有其意,也不顾灵空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玄龟珠,一副想要据为己有的神情,当下便收下藏好,向倾颍道谢。
三人坐下说了一会儿闲话,灵空心不在焉,坐立不安。张翼轸知道他是掂记那百两黄金,不免暗笑。倾颍却视若无睹,只顾让张翼轸说说一路的见闻轶事。又挨了半晌,灵空终于坐不住,声称要去长安城中转上一转,张翼轸知他心思,无非是要四处寻找一下戴婵儿,正好他和倾颍有话要说,也不阻拦。
灵空一走,倾颍便抑止不住,嘻嘻笑出声来。
“你这师傅,也恁有意思。若是早知他如此,当时也不必非要山下偶遇,便是直接言明我是竹仙,如若他以我是异类,我便送他百两黄金,想来灵空道长便会接纳我,嘻嘻……”
张翼轸知道这是倾颍玩笑之话,也不以为忤,便问起倾颍为何爽约一事。倾颍便将事情经过略说一番,自然其中省略了一些关键之处。张翼轸听罢,想了一想便道:“这其间机缘也变化莫测,若非你我约定山下偶遇,又怎会有黑衣人暗中守候将戴婵儿掠去?只是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也不知是好是坏?对了,倾颍,你无端赠我这玄龟珠又是何意?”
倾颍嫣然一笑,嘴角一扬,俏皮地说:“先不告诉你,你且收好,日后必有大用。”
张翼轸这位十六岁的少年,自从生日当天遇到灵空,其后在山林之中又亲见雕蛇斗,再到回村与被恶鬼附身的里正当面对峙,再到惊闻亲生父母之事,十六年的平静生活一朝被彻底打乱,乃至其后上三元宫,修习道法,又得遇竹仙倾颍和杏仙戴婵儿,这些在他以前闻所未闻的事情却连番亲身体验,这个山村少年,心性便由从前的无忧无虑渐渐变为随性自然,在一丝无奈几分忧虑中,脾性慢慢多了坚韧和冲和。
“倾颍,你在渭水之事是否办妥?下一步作何打算?”
“我还要过些时日离开渭水,渭水离华山不远,我空闲时便去华山找你,如何?”一来倾渭病情尚未好转,二来黑衣人之事没有眉目,倾颍自是不想回去。另外戴婵儿逃婚一说也是让她隐隐心动,故想先留下,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张翼轸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又将话题转移到山村岁月上。不消片刻,张翼轸便恢复山野少年的自在随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出山中趣事,乡间笑谈,只听得倾颍瞠目结舌,不时笑作一团。
二人正说笑间,房门一响,灵空喜滋滋地推门进入,手中拎着一个包裹,沉甸甸的看上去颇重。灵空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将包裹向桌上一放,只听“咚”的一声。
“哈……那戴姑娘确实是守信之人,我在街上与她偶遇,她果然没忘当时承诺,将这百两黄金交给了我。对了,倾颍姑娘,戴姑娘有句话让我转告于你,她说发现了黑衣人的行踪,让你在渭水等她,不日她将去渭水找你。她还说,戴戠不知何故也来到长安,若你不想见他,可速速躲起!”
“什么?戴戠来了……”倾颍忽地站起,一脸凝重之色。
张翼轸见倾颍一听“戴戠”之名,脸色惊变,镇静全无,只匆忙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让他一头雾水,不知那个戴戠是个什么来头,竟让一向淡定的竹仙如此惊惶失措。
张翼轸这边思忖不解,灵空却在一旁将金子一块一块翻出,笑容便如一朵盛开的菊花。张翼轸见他一副守财奴的形象,笑骂:“师傅,你这神情,与我第一次遇到你时,你骗我五个包子时一般无二。”
灵空被张翼轸说起丑事,也不恼,嘿嘿一笑,说道:“这次收获颇丰,百两黄金呀,相当于千两白银!呵,想不到我灵空行走人间三年,第一次做成这般一本万利的生意。”
张翼轸懒得答理灵空在一旁不停地念叨他的生意经,听着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叫卖声、吵嚷声,一时想起远在太平村的爹娘,也不知二老现今身体是否康健,家中的鸡鸭还和以前一样勤快下蛋么?还有院中的几棵果树现在也该是果实累累,压弯枝头了吧?这般想着,张翼轸闻到空气中传来的各种香味,酷似家中爹娘的饭香,不觉双眼有些模糊了。
也不知红枕在清虚宫修习道法是否一切顺利?若是他道法精进,能够御剑飞行,清虚宫不过数千里之遥,一日之内便能往返,倒也不觉路途遥远相见无期了。只是不知他何时才能御剑飞空?
第二日一早,张翼轸便和灵空离开繁华的长安城,前往华山。这灵空也不嫌金子重,绑得格外结实背在身上犹自高兴不止。二人一路疾驰,便在下午时分赶到了华山。
华山古称太华山,又称西岳。由中(玉女)、东(朝阳)、西(莲花)、南(落雁)、北(五云)五个山峰组成。远望状如莲花,故称“华山”。古有记载:“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华山气象万千,王气凛然,高大巍峨,层叠开阔,张翼轸一见之下不由感叹,北方之山,虽不如南方之山山清水秀,但其气势宏大、虎踞龙盘、气象森森又非南方之山的娇小和秀气所能相比。有诗赞曰:势飞白云外,影倒黄河里。
华山山顶有仙池,池中生千叶莲花,相传机缘深厚之人可得而服之,立增千年功力。但每年不下千人前向仙池,仙池之中莲花也不下千朵,但千叶莲从未有人见过,更遑论得而服之!所以千百年来仙池便只成为游人寻仙游览之地,便是极真观也不再刻意将仙池列为极真观私有之地,任由游人游玩。
这极真观位于华山的五云峰上,地势险峻。观中满生巨桧乔松,浓荫蔽日,环境非常清幽。张翼轸和灵空自松林间穿行,上有团团绿荫,如伞如盖,耳畔阵阵松涛,如吟如咏,顿觉心旷神怡,超然物外。风穿林间,松涛涌动更如乐曲齐鸣,其节律此起彼伏,又如吹弹丝竹,敲击金石,美妙无比。真似个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二人走到山门,报上名号,早有道童一溜儿跑去禀报。不多时,山中响起阵阵悠扬的钟声,从山上陆续下来两列道士,都身穿明黄道袍,一尘不染,手持拂尘高诵道号,一直排到山门。道士两旁分立在山路两侧,中间翩翩下来一名道姑,身着青色道衣,头挽高髻,唇红齿白,年纪看不分明,飘然若仙,施施然来到灵空面前,施了一礼,开口说道。
“灵空道兄,昔日委羽山一别,如今已十六载,别来无恙否?我见道兄神采依旧,可见道法有成。此次前来论道,还请道兄指点真平一二!”
这真平道长礼数有加,举止言谈无不周到,令张翼轸顿时心生好感:果然神仙中人,气宇非凡!
灵空的表现却让张翼轸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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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空脸色通红,相映之下,倒显不出酒糟鼻的出奇之处了。///com///他神情尴尬,一时支吾半晌,憋了许久才说出一句:“真平道长,灵空奉掌门之令,前来极真观论道,还请真平道长莫要藏私,共证大道。”
这几句话说得虽是符合礼仪,但不咸不淡,远没有真平话里话外透露着热切与期盼。真平闻言,一丝失望自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如初,淡淡一笑,说道:“灵空道长见笑了,真平岂会藏私,只怕真平的道法难入道长法眼。这位小道长是?”
张翼轸听出真平话语中的淡然,便连道兄也省去直呼道长了,言谈间再无一丝热切,只是平淡随意的客套应承。他自是不知其中缘故,似乎灵空和真平之间曾有过嫌隙,见真平问起,便向前一步,施礼道:“灵空道长门下张翼轸,拜见真平师叔。”
真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几眼,说了一句“无须多礼”便当前一步飘然上山。真平脚步轻盈,看似不徐不疾,但犹如脚不点地,滑行前进。张翼轸跟在灵空身后,暗中对真平的身法赞叹不已,却见灵空愁眉苦脸低着头,便如前面一步就要迈入万丈深渊一般,走路一步一挪,姿势笨拙难堪。
走不多时,便来到极真观的正殿。宾客落座之后,真平依例寒喧一番,说是真明掌门已然赶向清虚宫,此番论道便由她来主持,礼数不周之处,还望灵空道长勿怪才是。灵空头也不抬,喏喏应允,脸上的尴尬和紧张之色始终不褪,让张翼轸咂舌不已:何曾见过灵空这般窝囊模样,即便当街被人揭穿行骗之时,他还理直气壮地自称神仙,今日这是怎么了?
从真平口中张翼轸才得知,以往论道,一般都要派出二三十名弟子,不知为何此次灵动掌门只让灵空前来?
按下张翼轸这些疑惑不提,真平道长将张翼轸和灵空安置在客房之后,临出门时,忽然回首说道:“灵空道兄,莫非你真的忘了十六年前的月下之约?”
灵空紧跟真平身后,正要等真平一离开就关紧房门,不料真平忽然停身,灵空急忙止步,险些撞在真平身上。被真平一问,灵空稍稍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瞬间冷汗直流,眼神闪烁不定,支吾半天,方说了一句。
“年深日久,倒是真的忘记了。十六年前我做了烧火道士,好象许多事情都灰飞烟灭了。”
灵空话一出口,真平身子一滞,面如死灰,呆立半晌才喃喃道:“如此也好,如此甚好!恭喜灵空道长堪破有为与无为界限,祝早日斩断红尘,功德圆满位列仙班!”
真平离去良久,灵空仍站立在门口,呆呆无语。张翼轸从未见过灵空这般呆愣出神,如此看来十六年前灵空突然转性做了烧火道士,却也有莫大的因缘!
直到张翼轸见山风寒气伤人,前去关闭窗户,灵空这才惊醒,回身坐到椅子上,老脸一红,说道:“翼轸,这真平道长当年曾被我骗了百两银子,所以我一见到她就颇有些尴尬,莫要多心。”
见灵空一脸讪笑,张翼轸心道,百两银子如若掂记上十六年无法释怀,这真平道长能修行到这般仙姿风影么?师傅这个谎,撒得全然没有水平。当下也不揭破,嘻哈一笑,便问起这论道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灵空这才慢慢活泛起来,将这论道之法一五一十告知了张翼轸。这天下三大道观,不分高下,互相推崇。修道之人虽不争强好胜,但道法修为自有高下之分,三大道观明面上都客气退让,但暗中却也都认为在参悟道法上更为高深,在感悟天道一途中走得更远。所以便有了这论道之说,平常三大道观可以每年间私下互派弟子论道,以十年之期三家相约齐聚一地,共同论道。
这论道共分三步,第一步便是坐而论道。共坐一堂,各派弟子上台演说参悟道门典籍心得。第二步便是立而论道,便是论证道法修为,比试道力高深,以演示法术为主,辅以演示飞剑和法宝。第三步便是争而论道,各派弟子上场比斗,法术、法宝一齐上阵,不管手段,胜者为第一。三大道观各有所长,清虚宫在坐而论道上历来独占鳌头,三元宫在立而论道上向来技高一筹,而极真观注重技击,争而论道之上从未败绩。只是近些年来三大道观取长补短,各自优势不再如以前一般突出。
张翼轸不知这论道居然还有如此多规则,这次三元宫只来了他和灵空,以他二人之力,怎可与极真观无数弟子三番论道呢?
“哼……”灵空犹自愤愤不平,“都是灵动师兄之意,他让我前来哪里是论道?分明是让我来出丑。说什么让我坦然面对心劫?这劫数能坦然面对还叫劫数么?说得倒也轻松,害得我左右不是,莫说度过心劫,恐怕心中又增加了不少惶恐和不安,怕是道心也有了裂痕。”
“不过这论道倒无须担心,我已和真平说好,我们二人只坐而论道,这打打杀杀的争而论道就留给别人去做吧。”
张翼轸听得灵空絮叨一番,放下心来,在他看来,这论道一事只是灵空之事,与他这初入道门的少年断然没有半点关系,他只不过跟随师傅前来长些见识罢了。
第二日一早,便有极真观一名自称“吴沛”的三代弟子前来请安,并请灵空二人前去凝霞崖论道。这吴沛面黑体壮,五短身材,倒像这山间的农夫,不过举止倒是彬彬有礼。张翼轸却发现他眼神闪烁不定,几次在灵空的鼻子上扫过,讥笑之色一闪而过。
这凝霞崖号称华山最东峰,初升朝霞最早照耀此处,故称凝霞崖。张翼轸赶到时,但见凝霞崖中间一块空地上坐满了道士,足有百十之众。道士们背东面西,正对着一处高台团团围坐。他原以为三元宫只有他和灵空二人,这极真观想来也不过派出三四人而已,不想这般声势浩大,倒让张翼轸吃惊不小。
灵空却不见丝毫惊讶,笑容满面走到台上。台上有两张方桌,真平道长端坐一处,吴沛站立其后侍从。灵空也不客气,冲真平一拱手,便自行坐到另一张方桌之后。张翼轸也只好上台,站在灵空身后。
真平道长先是依照规则恭敬读诵了一遍《道德经》,然后才宣布论道正式开始,自然是由灵空破题先开口坐而论道。灵空却全无得道高人风范,竟然将袖子一挽,端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
这桌上只有一壶一杯,再无其他。此时,凝霞崖朝日初升,清风徐来,直让人如临仙境,心向往之。万道霞光跃然从东方升起,全然映照在灵空脸上,清亮之下,正中红通通的酒糟鼻更显格外醒目,灵空还未开口,底下便已有了窃窃私语和低低的笑声。
张翼轸站在灵空身后,已然感觉台下百十人的目光如电如箭射向台上,顿时心潮澎湃,压抑不住一股威压扑面而来。///com///他在身后尚且如此,前面的灵空所受压力可想而知。但灵空却浑然不觉,光着胳膊一杯接一杯喝茶,不消片刻便将壶中茶水喝光,便将茶壶一举,笑着向真平示意。
真平微笑点头,对灵空的举动无丝毫不满,挥手让吴沛为灵空续水。灵空待茶壶水满,便继续倒茶喝水。手下不停,一杯接上一杯,竟是又喝光了一壶水。
吴沛再次将茶壶注满,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之色。灵空竟是连茶杯也懒得用,直接用茶壶一口气将水喝完,这才站起,打了个隔,问道:“请问真平道长,此处可有茅厕?贫道喝得水饱,一时内急。”
这灵空,也太不将极真观放在眼里!请他论道,竟是一言不发三喝三壶茶水,开口便找茅厕,恁的狂妄。台下极真观的道士一阵哗然,数人已然站起,就要发难。
真平挥手制止台下的躁动,脸上平静如水,道:“吴沛,带灵空道长如厕。”
吴沛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缕阴冷,脸上却全是恭敬之色,来到灵空面前,说道:“请灵空道长随我来。”
灵空点点头,大大咧咧跟在吴沛身后,摇摇晃晃向西走去。灵空一走,张翼轸便成了众矢之的,众人的目光便全部落在他的身上。他在极真观道士们不满和仇视的目光笼罩之下,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安。更有道力浑厚的二代弟子,目光之中精芒微现,张翼轸便觉几道犹如实质的目光袭来,呯的一声击在胸口,顿觉气血上涌,急忙运转道力抵抗。
底下几名二代弟子被灵空的无礼激得火起,诚心要拿张翼轸出气,有意让他在台上跌个跟头出丑,好出了心中那股浊气。这几人一点头便心意一致,一起运转道力,施展极真观绝学目眩术,便要将这少年头晕目眩之际晕倒在台上,也好挫挫三元宫的锐气,寻寻灵空的晦气。
几名二代弟子出手非同小可,便是灵空也要全力抵挡,便何况张翼轸这个初入道门的懵懂少年。感觉胸口如遭雷击,张翼轸便忙运转道力支撑,但胸口之力巨大超乎想象,须臾间他便感觉头晕目眩,血气翻滚间,便欲昏倒在地。
便在这时,陡然间张翼轸怀中夹在书中的两根金色羽毛被他的道力一激,猛然激荡出金色光芒。这金色光芒犹如有灵性一般,也不向外扩散,只在少年怀中迎着几道目眩术的道力轻轻一碰……
台下几名二代弟子眼见张翼轸眼神迷离,正是要晕倒之前兆,心中暗喜之际,蓦然感觉双眼施放的目眩术如同碰到铜墙铁壁一般,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双眼巨痛之下,方才放出的道力被一股浩荡充沛的力量全数挡回,几人收势不住,闷哼几声,体内道力一滞,全部吃了个不小的暗亏!
张翼轸摇晃两下,又站稳身形,心中的恶意已去,仍自奇怪不已:明明台下有人暗算于他,为何突然在即将得手之际收回?他也猜测到这是灵空先前的所作所为惹恼了极真观的弟子,所以拿他出气。只是对方为何又放过他,张翼轸也是莫名其妙,不得其解。一抬头,灵空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回来了。
几名二代弟子相视一眼,均是无比骇然。先前几人的目眩术一触及张翼轸的身体,不见多少反抗便击中他的胸口,可知他的道力实在低微。但只陡然间却被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挡回,还受了不小的内伤,前后反差巨大,令几人一时摸不清头脑。
灵空笑意不减,重新坐回到桌前,轻咳一声,目光向下面一扫,收敛笑容,一脸肃穆之色。
“诸位道友,这道法若是坐而论之,便是长篇大论。若是说道道门典籍,在座各位又都比贫道参详为深。但以道法至深之理,玄之又玄,又非贫道之资可以参悟。是故这坐而论道,贫道便是要献丑,怕是连这‘丑’也没有。好在贫道十六年来烧火做饭,于烧火一事也颇有些心得,愿与诸位道友共勉。”
烧火做饭?众人面面相觑,怎的三元宫派来一位烧火道士来论道?这般胡闹,也太不将极真观放在眼中。当即便有几名三代弟子站起,就要当场发作。
真平却面色如常,不惊不喜,对台下几名站起的弟子冷哼一声,说道:“放肆!”
几名弟子脸色微窘,忙躬身坐下,不敢造次。张翼轸心道,这真平虽是女子,看来在极真观中威望甚高,台下这百十名弟子,应是极真观二三代弟子中的翘楚。真平稳坐不动,台下众人整齐肃然,显然素来敬重真平其人。
灵空哈哈一笑,摆手道:“无妨,无妨!诸位道友也切莫急躁,修道便是讲究修身养性,我这才三言两语你便坐立不安,这般耐性,那无上大道何日才可证得?坐而论道,也并非全是玄之又玄的言论才可证道,寻常小事,若是暗合天道,又何必舍近求远?”
灵空此言一出,台下众人皆暗暗点头,那方才站起的几名弟子也醒悟过来,意识到刚才确实行为不妥,脸色微红,深深低下头去。
“十六年前,我于深夜悟道,久坐至天亮而一无所得。忽觉内急,便急急如厕。如厕之后,顿觉身心一时舒畅无比,忽然想到,这天道浩渺莫测,这道法玄之又玄,但我等修道之人,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吃喝拉撒,全然不缺。天道与我等是否感应道交尚不可知,但我等肉体凡胎,日常呼吸行走,却也均在道法之中,也全是道法所化。正是不修道已在道中,道生万物,万物生灭变化无一不是道法示化,是故道法不在玄之又玄中,只在我等这日常说话、行走或是烧火做饭之中。”
真平本来微闭双眼,不知是神游何处还是细心聆听。灵空此言一出,真平双目陡然睁开,眼中隐有一丝光彩闭过,飞快地在灵空身上一瞄,便又恢复如初,微微颔首。
灵空却是没有注意到真平的异样,犹自滔滔不绝地讲道。
“这伐薪烧火、烧水煮饭,这般平常之事,却也暗合五行变化,砍柴便是金克木,烧火便是木生火。世间万事各有其理,切莫因其寻常而恍然不觉,只一心追求虚无飘渺的天道,这便如薪尽火灭,断无领悟道法真谛之理。”
灵空便由如何劈柴烧火讲起,详尽说道如何将柴劈得又直又方,这样燃烧之时才炉火最旺。又说到煮饭之时水加几分,火烧几成,俨然便是一位深谙厨房之道的“得道”烧火道士。这般天马行空、百无禁忌的论道一连讲了两个时辰,直让台下这些平素听惯了正统道法的弟子们个个张口结舌,平生第一次听到这坐而论道竟也演变成了坐而烧火煮饭,例行的讨论道法的严肃法会,被灵空一搅,竟成了他自说自话总结十多年来烧火做饭的“烧火”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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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空一直讲到日上中天,见时候不早,便话题一转,结束了一上午的演讲。///com///极真观的弟子们被灵空新颖的观点吸引,兴致勃勃地互相争论一番,倒也气氛热烈,效果不错。灵空见状,颇是洋洋自得。
下午将是自由辩论,不再是由一人在台上泛泛而谈,台下的弟子不明之处俱可提问,置疑台上之人的说法。不料午饭过后,灵空声称要去独自故地重游,到时自会去凝霞崖,让张翼轸勿念。张翼轸见灵空一脸正式的样子,心知他肯定不是去什么故地重游,说不得又要去做一些偷偷摸摸之事。
时候已至,张翼轸一人赶到凝霞崖之时,众人早已到齐,独不见灵空。又等了小半会儿,灵空依然不见踪影。张翼轸暗道不好,这灵空向来我行我素,怕是一时兴奋躲在一处,早将这论道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了……惨也!
吴沛见灵空久候不至,向真平请示过后,来到张翼轸面前,说道:“既然灵空道长没有露面,想必此次论道,便由张道友登场演说!”
张翼轸连连摆手,推辞道:“不可,万万不可。我才疏学浅,于道法之上更是所知甚少,哪里敢开口演说?”
吴沛哪里肯放过张翼轸,这三元宫此次只派来二人,刚刚讲了一上午的烧火做饭,灵空道长便不知遁到了哪里。这张翼轸虽看上去道力低微,但毕竟也是三元宫来人,说不定于道法之上有些心得也未可知。便是没有,被众人辩驳得哑口无言,也算是三元宫铩羽而极真观得利。当下不由分说,连推带让地将张翼轸按在了座位上。
张翼轸朝台下一望,黑压压的一片,声势惊人,让他这个从未在人前有过演说经验的少年一时口干舌噪,强自压抑住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小心地偏坐在椅子一角,双手互握,力求不让众人发现他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他心中暗自咒骂灵空这般不负责任,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一边暗自思忖,既然被推到台前,若是不讲些什么断然是无法下台。少年脑中飞快将自己所阅的道门经典想了一遍,但随即又否决了搬弄典籍的念头,他入门时日尚短,若是论经据典哪里会是这些已入道门十多年的道友所知所学?
正焦急万分之时,蓦地灵光一闪,想到灵空先前所讲道生万物,心中便有了主意。
主意既定,心中稍安,便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朝下面拱手施了一礼,道:“在下初入道门,诚不敢登台演说。只是今日众人抬爱,而我那师傅又忽然不见,无奈之下只好勉为其难,还请各位方家宽宥则个。如有错误不妥之处,诸位道友切莫藏私,指摘无妨。”
张翼轸此番被逼上台,实属无奈,仓促之下,虽是心有想到应对之策,但毕竟初次登台,难免有误,所以先将丑话说到前头,以免被人指摘,自己丢了脸面事小,误了三元宫的名声却是大事了。不料这番话说完,台下众人都各自谈论不休,竟无一人对他的话听到耳中。显然上午灵空的论道让这些极真观的弟子一时难以接受,是故仍争论不休。对他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登台,都浑不在意。
张翼轸无比尴尬,不过这样一来,倒让他心情渐渐恢复平静,既然众人无视他,正好不用在众目妁妁之下演说他心中并不成文的道法。稍一停顿,他便收心,目光平视,声音微小开口说道。
“道生万物,万物又以人为灵,鸟兽一类若有灵性或窥测一二天机,自行修练也有所成者,是为妖。但万物均于道而生,理应平等,为何独有人和鸟兽可秉天道而修行,木石之物便只能是无情无觉不能感应天道么?”
尽管张翼轸小声说出,但却犹如雷震,让这些向来接受正统道门教学的道士们一时如闻雷声。自古虽有正邪势不相立之教诲,但正与邪的对立,是仙与魔的对立,或是修道之士与妖怪一类的对立,然则这位少年开口娓娓道来,第一句话便是为那无知无觉的木石打抱不平!
谁人不知草木无情?这少年竟是替无情之物不能感应天道而抱屈!木石未有灵识,谈何感应天道修行道法?莫非这少年一时惊慌之下,便开口胡说一通不成?
众人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如箭,齐齐射向台上的张翼轸。
张翼轸哪里料到他小声说出这几句话,竟是引来这般巨大的反应,始料不及之下,不免又忐忑不安,一脸惶恐,只等台下众人发难。谁知等了片刻,只见众人均满脸讶然,却无一人开口说话。少年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进行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吴沛在一旁听得张翼轸开口便抛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话题,却又呆坐当场,一言不发,心中冷笑,暗道到底年少无知,学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老套手法,却不知故作惊人之语并不难,难的却是如何将惊人之语自圆其说。吴沛有意让张翼轸难堪,便向前一步说道:“张道友所说初闻之下倒也新奇,但细想之下并无奇处。这草木一类,或是石头,本是没有知觉,更非有情生命,没有灵识,灵智未开何谈感应天道一说。这等虚妄无用之语,万万不可用来论道误了修行。”
张翼轸脸上一红,这吴沛讥讽之意明显,显然便要是将他刚才的说法一棍打死,断绝辩论的可能。张翼轸少年心性,容不得吴沛这般否定他在道法上刚刚形成的认识,况且这木石成精化形,竹仙倾颍和杏仙戴婵儿便是真实实例。少年自恃有理,性格中的韧性上来,当即反驳道。
“吴道兄所言也是有理,不过只是据前人之理,依典籍所言。前辈高人虽有不世之才,也难免遗漏。我等生于世间,除去灵智高于鸟兽,吃喝睡觉与鸟兽无疑,甚至五欲六尘更是多过鸟兽,所以大凡鸟兽若是灵智开化,修道之心远胜于我辈。这木石一类,虽说表面看来并无生命,但年深日久,下接地气上承日月之精华,再有机缘巧合之下,也自会有灵识产生,聚精成魄,精魄即成,灵智开化,化形成人,便可上承天道,修行道法。”
张翼轸侃侃而谈,将先前倾颍与他所讲的木石一类如何机缘巧合之下,得日蚀月蚀之精华,化形而出感悟天道而修行有成一一说出,其中又夹杂少年万物平等道法公正的些许想法,说到激昂之处,一时忘记身处高台之上而台下有百十道友,只将这番演说当成他入得道门以来,从灵空之处所学,从典籍之中所得,从倾颍之口所知的种种道法归纳在一起,经过他的理顺和理解,经由这个当众演说的机缘,总结成他的个人心得体会。
这般慷慨激昂之下,张翼轸竟一连不停说了一个时辰,仍然意犹未尽。
台下众人如闻天书,无不惊讶万分之下又被其中的奇妙之处震惊,都没想到,日蚀月蚀,日升月落,甚至于那乌云密布之中,犹如天开眼一般裂开一缝,那一道汇聚精华的日光所照之处,不知是哪株树木哪块顽石得了这莫大的机缘,从而从混沌无知中醒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或许是为了配合这少年的演说,方才还丽日当空的天气,不知何时从远处飘来几片云朵遮住了太阳。看似不大的几片好象无意经过的云朵竟在凝霞崖上空,慢慢地汇聚起来。不消多时,从远处飞来的云朵越聚越多,等众人从少年的演说之中惊醒过来,猛然发现,头顶上的天空已然被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再也没有一丝光线。
蓦地,乌云正中忽然裂开一个圆洞,就像有人故意用手将乌云中间捅破一样。一道强烈而刺眼的阳光从圆洞中激射而出,房间大小的光线正好照射在凝霞崖上一棵千年的柏树之上。顿时这棵柏树熠熠生辉,浑似一棵燃烧的火树一般,光芒四溢,树身、树冠全部沐浴在无比璀璨的光辉之中,让人不敢逼视。
恰好一阵风吹过,树枝在光芒之中摇曳,叮咚作响,宛如天乐。仿佛就在这光照之下,这株柏树便要在众人的目光直视之下,就如那少年所说,几乎就要化形而出,变成一名笑容可掬的清瘦老者站立在众人面前。
饶是众人修道多年,在这般天降异象的震憾之下,都张大了嘴巴,一时,都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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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台下众人心中的惊讶,便是真平也一时心中震惊不已,不仅是为少年那一番惊人的言论而心生敬佩,更为眼下这一天降异象而无比骇然。///com///真平道法高深,道力浑厚,自是知道若是修为达到飞仙境界,便可一言一行合乎天心,若是论道到那微妙精微之处,自有人天感应,所谓天女散花、天乐齐鸣便是如此。这少年道力低微,便是修行不过刚刚入境且尚未巩固,以这般道力论道如何感得这天象相助?
台下的一众弟子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先前这台上少年所讲木石如何机缘巧合之下,汲取日蚀月蚀精华,其后化形而出,如是等等,这一众弟子俱是姑且听之,多数当作轶闻趣事来听,便是半信半疑者也没有几人。便是那少年说得天花乱坠,却与往常所学道门典籍有所出入,信奉典籍如圭皋的道门中人,哪里会轻信这十五六岁少年的信口开河?谁知这少年方才讲完,竟是人天感应,感得天降异象,那一道自天而降的光线也如同一击重锤,生生将一众弟子刚强牢固的内心信仰击出无数道缝隙,由不得让人顿时对少年所说心中生信。若是虚空之中再有那天乐齐鸣,怕是这一众弟子会全部伏在地上,诚惶诚恐地拜谢天恩。
即使那诚心要看张翼轸出丑的吴沛,也愣愣地呆立不动,心中波涛翻滚,被这天降异象惊骇得屏住了呼吸。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年纪轻轻、道力低微的少年,演说这般虚妄之说,却能感得风云变色,一时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莫说他人惊诧万分,身为当事人的张翼轸,也是痴痴地望着眼前所真切发生的一切,揉揉眼睛,还暗中在他的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痛得咧了咧嘴,仍然感觉恍如梦中。怎么可能?真的这般机缘巧合,他刚刚讲到这木石之物是如何借得天地灵力化形聚魄,这便乌云密布间,就有一道醒目的光芒从天而降。这还不算,又偏偏无巧不巧地正好照射在这千年柏树上,这等难遇难逢之事,却是片刻之间发生在凝霞崖上,发生在一众弟子众目睽睽之下,怎不让这个心怀不安、底气不足的少年心中无比骇然的同时,又激起万丈惊涛骇浪!
正当这一干人等被这般情景震惊之时,这天上乌云忽然间风起云涌,只眨眼间,这匆匆而至的乌云竟四下消散,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几朵棉花一般的云朵散乱地飘在空中。碧空如洗,娇阳当空,就如刚才的一幕丝毫未曾发生一般。这般风云变幻,直让场中台上台下一众人等再无半分怀疑少年木石化形之说的念头,齐齐将目光射向台上的少年。这目光充满了敬佩、热切、向往和一丝的妒嫉。
就在众人头顶上的半空之中,在一朵房间大小的白云上面,有一个绝美的少女正掩嘴暗笑,低头瞧见云朵之下凝霞崖上一众痴呆的表情,尤其是台上那个一脸惶恐不知如何应对眼前一切的少年,她脸上笑意更盛,得意地说道:“哼,这般小小手段也让你惊呆不已,若是你知道我是根本不是那竹仙,而是这普天之下四海内外所有水族的公主,倒不知你是何等惊讶的表情!今日聚云助你一臂之力,也算是小小回报你当日仗棍救我之恩。”
原来这云中清风玉袖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竹仙”倾颍。这倾颍仔细看着台上张翼轸在震惊之后,又强自恢复平静,一脸谦和的笑容和台下一众弟子相谈甚欢,间或满脸肃然地讨论话题,又或是眉飞色舞地解释什么。倾颍那堪比云霞的面容灿然生光,暗道:这呆子,这木石化形聚魄之言是我泄露天机告诉他的,这乌云密布的异象又是我吞云吐雾所成,却全当成了你的功劳,哼,不知你以后要如何谢我才好。
说完,忽又想到这般想法倒与向他撒娇无疑,不由得脸上绯红,恨恨地一跺脚,便驾云离开了此地。
此后两日的立而论道和争而论道,便只由极真观的几名弟子上台表演一番而匆匆作罢。众人对于那木石化形聚魄之说兴趣颇高,毕竟是初闻之下,在震惊之下更多了猜测和想象!试想,这华山不知已有几万年岁月,这山间草木山石数不胜数,得那日蚀月蚀精华者也不知几何,怕是华山之上便是这极真观之内,或许就有那木石之精也未可知。
众人的讨论不再是信不信木石之精可否修道,而是这木石之精化形而出,游走世间,到底是正是邪,修仙修魔?众人众说纷纭,最后分成两派观点,一是既然这木石得天地之精华,秉承的乃是天地元气,世间最冲和中正的力量,断然是正气凛然,生而为正道中人。另一派观点则是,这木石之形得天地之造化,本无善恶观念,便如它们本性一般,树木既可盖房建屋作栋梁之材,也可以引发大火为害人间。所以它们化形而出,若先遇到正道人士,从善入善,便是正道。若遇到魔道,种魔得魔,便入魔门。
两派观点互相争执,互不相让,一连争论了两日,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最后便一齐请张翼轸作出结论。
张翼轸这两日间成为焦点中心,一时还不适应。那灵空自从前日不见后,这两日间也从未露面,除了真平淡淡问了一句之外,其他人都在热衷于讨论木石化形,早就忘记了灵空这个烧火道士。张翼轸没想到他的一番言论引发了这般声势浩大的讨论,颇有些意料不及。只想早早结束此事,回到小妙境中过那种参悟道法、清除杂草或是耕种农物的随心自在的生活,
见众人问起,无数期待的目光交织成网向他网来,张翼轸经过这两日的锤炼,虽说已然心境稳固了许多,但还是难免有些忐忑。好在他这两日间也未曾闲着,和众人一起争论木石化形而出之后的善恶,将倾颍和戴婵儿前后综合对比,想了一想,便在心中有了结论。
“我倒更倾向于那遇善为善,从魔入魔之说。但木石之物化形之前虽无生命,亦有阴阳属性,比如说那竹子便有气节,瘦而娉婷。而杏树娇艳多姿,花枝招展,艳有妩媚。依我看来,这木石化形之后,也并非完全无善无恶,而是依据其本身特性,自有其天生的善恶取向。比如说松树若是化形而出,其性格应是秉直高洁。而藤蔓若是成形,想必性格中会多一些阴暗、偏激。但若是其后松树遇到邪魔外道,被他们诱惑引入歧途,便是那道貌岸然的魔人。藤蔓遇到正道人士,入我道门,虽然天性中的阴暗难以全部消除,便终究会是正人君子,哪怕是心狠手辣的正人君子。”
张翼轸说完,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山风阵阵,吹得凝霞崖上那棵柏树连连摇动,远远望去倒也像是随声附和少年所说。
这两日来吴沛心情复杂,难以言表。///com///
一来他也为张翼轸的木石之形的说法深感奇异,意动之下也用心参悟一番,夜间回到房中还查阅不少道门典籍,却难以找到只言片语的记载。二来此次论道,三元宫只派两人出面让他大为恼火,况且真明掌门有意让他在这次论道中力压三元宫一头,如若成功,身为二代弟子的吴沛则有望接替真平道长执掌极真观刑律。刑律一职至关重要,若是执掌得当,赏罚分明,或可成为下任掌门人选。而吴沛出身长安城中高门望族,自视甚高,道法修为也颇为浑厚,已然稳固在渐境境界,便是在三大道观所有的二代弟子中,也是个中翘楚。所以吴沛有意要在此次论道之中大出风头,赢得名声。
不料三元宫只派了两人前来,虽然这二人辈分不低。灵空身为三元宫掌门灵动平辈师弟,与真平身份相当,而其弟子张翼轸年纪不大,道力低微,但因其师灵空的缘故,也是三元宫二代弟子。但此二人,一人是“烧火道士”,一人是初入道门连入境也尚未稳固,便是极真观随便一个三代弟子也比他道力深厚。如此二人前来,让吴沛大失所望。
更让吴沛郁闷难安的是,这烧火道士灵空,不讲玄而又玄的道法,反而讲起烧火做饭,竟也颇有几份妙意。而那个道力低微的张翼轸更是让人大吃一惊,开口便说出惊世骇俗的木石化形之说,在他认定为虚妄之言之后,却引来天降异象,赢得满堂喝彩。这还不算,便是连真平道长也似乎认同他的片面之说,这数千年来以来道门典籍未曾记载的木石化形,被一个十五六岁少年随口说出,竟让极真观上下极为重视,一连讨论两天,便连立而论道和争而论道也忽视不理,这传将出来,岂不让天下修道之士耻笑名满天下的极真观这般轻易被一个初入道门的少年戏耍一番?
所以眼看三日论道行将结束,张翼轸在众人面前再一次侃侃而谈,将木石化形而出之后的善恶论证一番,吴沛眼见三日之间寸功未得,终于忍耐不住,上前一步,一脸冲淡的笑容,问道:“张道友,你这般言之凿凿说那木石化形之事,我遍翻道门典籍而没有丝毫发现,却不知张道友从何得知这番渺渺天机?若是以张道友的道法和道力修为,怕是不足以感悟天道,上窥天机所得吧?”
真平听出了吴沛的言外之意,知道他是心中不服这三日来张翼轸风头一时无两,不由地微眯双眼,不知心中想些什么。一众弟子自是知道吴沛为人高傲,向来自恃出身高贵,对多数出身贫寒之家的同门也多有轻视,所以对他言语之中的讥讽也习以为常,见多不怪了。但也有少许同情张翼轸的弟子,不知道这位语出惊人的少年会如何应对吴沛不怀好意的质问。
张翼轸自讲出这番骇人听闻的言论之后,便知总会有人问起他是从何处得知,早就有意说出竹仙和杏仙之事,以正视听。吴沛一问,他只当终于寻了一个由头,便开口将他偶遇竹仙和杏仙之事和盘托出,当然其中尴尬之处都略过不提,丝毫未曾注意到吴沛语气之中的轻视之意。
台下众人便又被这少年绘声绘色地描述吸引,听得如痴如醉。这般论道比起以前全是莫测高深的谈玄说妙自是有趣得多,便是这些诚心向道的年轻道士们,也对那花下偶遇、月间邂逅一事颇向往之,更何况那曼妙之人又是世间难得的竹仙杏仙。
众人一时沉醉,却听得耳边“哧”的一声讥笑,正是吴沛在一旁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见笑声引来众人关注,吴沛又觉不妥,忙收敛了笑容,正容道。
“似这般际遇,倒像是志怪小说中的场景。不知张道友是否看多了这些小说家之言,或又是修行道法之时恍然入梦,在梦中所见吧?”
这般直截了当地否认他的说法,还无端指责为痴人说梦,张翼轸难免心中气恼,反驳道:“吴道友此话差矣,我与那竹仙杏仙又不是只见一次,便是我来华山之时,一路之上杏仙一直与我同行,在长安城中还遇到了竹仙,她们二人俱在这长安城中。”
“哦,这倒是让我等大开眼界的大好机缘。长安城离此不远,张道友可否请两位仙子移步到华山,让我等也一睹仙子容貌,也好令这木石化形之说落到实处,不只是空口无凭的虚幻之说。”
“这……”张翼轸一时犯难,这倾颍和戴婵儿行踪不定,就算他知晓她们落脚之处,是否答应前来华山也是未知之数,况且二人都是木石化形,对于修道之士是否心有顾忌也不得而知。对吴沛这般要求,张翼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低头不语。
吴沛见终于问住了张翼轸,不禁心中大喜,便欲趁热打铁,好教他三日以来的风头和言说全毁于此事之上,随即不依不饶说道:“如此说来,张道友便是默认先前所说,只是一时胡乱猜测随口说说而已,并无真凭实据,也无典籍出处,只是你梦中所感再妄加推断而成,是也不是?”
张翼轸心下明白,这吴沛看来是要处心积虑全部推翻他的木石化形之说,如此一来,这三日论道和争论便全无意义,先前的一番用功便全都成就了吴沛的明辨之智以及维护正统道学的正义之举,非但木石化形之说会被人耻笑为无稽之谈,就是三元宫也会连带折损了名声。虽是清楚吴沛的用心,但偏偏一时没有良策应对,如何是好?莫非真的就这般被吴沛占了上风,让这三日之功毁于一旦?
蓦然,他心念一动,想到倾颍先前赠他的玄龟珠。赠珠之时,倾颍嘱托日后必有所用,何不拿出竹仙的宝物,或许也能令人信服。张翼轸当即从怀中取出玄龟珠,高高举起,说道:“此乃竹仙所赠玄龟珠,诸位可以一观,以作信物。”
张翼轸心急之下,不免激发道力。道力催动之下,玄龟珠便生发出朦朦豪光,即便在日光之下,宝物之光也历历可见,丝毫不为日光之亮掩盖,映得众人俱是眼前一亮。
吴沛心中一凛,这少年不知是何来历,竟连玄龟珠这等宝物也有。
玄龟珠为东海千年玄龟所孕育的宝珠,世间极为稀少,一是因为这千年玄龟本来数量奇少,二是玄龟能孕育出宝珠者更是百无其一,故这玄龟珠极为难得。若是依法炼化此珠,可避水、去毒、清心定神,如果服用,也可增百年功力,端的是一件至宝。他心中愤愤不平之际,不免隐隐有些嫉妒这个山村少年,以如此低微的出身,竟有这般际遇。如果他有此珠,服用之后,当即便可突破渐境,十年之内进入化境成为人仙。
吴沛愣神片刻,又恢复如常,冷冷一笑,道:“玄龟珠乃是水族宝珠,与那竹仙并无任何关联。虽是宝物,但并不能说明是竹仙所赠,更不能以此为凭便说世间有竹仙。”
“咯咯咯咯……”
吴沛话声刚落,忽地一阵清朗、甜美的笑声由远及近飞速迫近!只听一阵破空之声响过,台上一片五彩光华闪动,众人眼花缭乱间,一个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的绝色少女突兀地出现在台上。
只见她十五六岁年纪,面如新月清晕,肤如花树堆雪,飘飘然凌空离地三尺而立,当真犹如仙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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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快看……天女散花!”
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一声,众人抬头一看,只看头顶之上,半空之中,不知何时纷纷扬扬飘满了杏花,正朵朵飞舞飞旋着徐徐飘落。///com///花瓣如云如雾布满天空,如雪如画,花香袭人,花美醉人。这传说中的天女散花的情景当真发生在眼前,这班苦修多年的道士个个激动万分,若不是真平在台上一脸肃然,目光如电,恐怕早有人伏倒在地,叩谢天恩了。
“来者何人?”吴沛顿生警觉,道力运转间,飞剑已然出现在右手,剑尖斜斜指向那半空之中的绚丽少女。
“嘻……”少女一笑双眼便弯成一弯新月,眉眼之间说不出的柔媚娇艳,令人一望之间便心神激荡。
“方才你还不是口口声声要见我,怎的我如你所愿前来,你却这般待我?”声音甜腻妩媚,让人听闻之下心难自恃。
“何方妖女,竟会这媚惑之术?你到底是谁,来我华山极真观所为何事?”
“我本千年杏花仙……”
此言一出,一众均惊!
这娇笑连连、媚惑众人的绝丽少女自然是那自称杏仙的戴婵儿。
戴婵儿初现,张翼轸既惊且喜,猛地站起,快步向前来到戴婵儿近前,拱手说道:“婵儿,你怎的来到华山?……不过正好,倒是可以帮我解围,这位吴道友,却是不相信你和倾颍是杏仙和竹仙!”
张翼轸并不知道,戴婵儿正在华山之中追踪那黑衣的行踪,早就发现凝霞崖处有人论道,开始并未在意。后来再次经过时却发现原来台上之人竟是张翼轸,心生好奇之下便隐藏在暗中观察。听到吴沛所说之话而张翼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戴婵儿生性好玩,行事随心,看来看去便觉得吴沛不太顺眼,便想不妨助张翼轸一臂之力。只是盛夏时节,华山之中杏花早已过花期,便暗中施展风聚术,将无天山之中各处的杏花卷来一些,抛洒到空中,然后现身台上。
戴婵儿见张翼轸一脸惊喜,倒也十分配合地点头答道:“翼轸,我在长安城中正在探访故友,忽然心生感应,得知你想约我前来,便即刻飞天来此。听你所说,这位吴道友不信世间有我这般的千年杏仙,是么?”
戴婵儿转身看向吴沛,笑容中多有戏谑之意,挥手间手中又多了一株杏枝,上面杏花灿如云霞。
“那么敢问吴道友,你说我若不是杏仙,这盛夏季节,从何而来这漫天的杏花还有我这手中的杏枝?”
“这个……”吴沛一时语塞,无以应对。
便在刚才戴婵儿一现身,杏花漫天飞舞之时,他心中已然喟叹一声,心道怕是这杏仙一说竟是真的,这张翼轸果然未说假话,确实真的与那竹仙和杏仙相遇相识了。只是他心中也不甘心就此认输,便想要强词夺理搏上一搏。
“我怎知你不是妖怪鬼魅一类,用那障眼法哄骗我等?”话一出口,吴沛便有些后悔,他自己也底气不足,障眼法只是拟幻且无声无味,这四处飞溢的花香可不是小小障眼法可以做到的。
未等戴婵儿解释,台下已然有人高喊:“吴师叔,这杏花是真的,并非是障眼法。”
吴沛狠狠瞪了台下多嘴之人一眼,还想辩解一番,却听真平说道:“吴沛,请借仙子手中杏枝一观。”
戴婵儿也不反对,笑盈盈将手中杏枝递于吴沛。
真平自吴沛手中接过杏枝,道力运转,了然于心。这杏枝确实是地道的杏枝,自然长就,并非是任何五行变化的幻术。若眼前此人不是杏仙,凭她虚空而立,不须御剑飞天,也会是那已晋身飞仙境界的高人,用五行变易法夺天地之造化,强行转化而成杏花杏枝。但眼前少女举止轻佻,言谈间多有媚态,断然不是得道高人,莫非真是那少年口中所说的杏仙?
真平自是不知,戴婵儿所在的无天山远离中土,独成境界,山上四季花开,与中土全然不同,完全不受四时影响,想要百花也非难事,区区杏花杏枝对于戴婵儿来讲,自是举手之劳。
思忖间,真平便想杏仙一类,千年难遇,既然来到极真观,若是留下待掌门回来详加问询,或许于悟道之上有莫大机缘。当即下定决心,要留戴婵儿于极真观中久住。
真平起身近前,向戴婵儿施一礼,说道:“今日得见杏仙,实在三生有幸。我乃极真观真平,有一不情之请,还请仙子三思。极真观乃天下三大道观之一,修道之士皆向往之。仙子得天地之造化,修得仙体,感悟天道,可否愿意在我极真观中住下,与我等修道之人共参天机,共证大道?”
戴婵儿一听不禁笑得花枝乱颤,莫说这极真观没有飞仙高人隐藏于此,便是有能够降服于她的飞仙,想要禁制于她将她长留此处也非易事,更何况她哪里是那种可以坐而论道之人?
静而虑之,虑而思之根本不适合随心所欲的无喜公主!
既然这班人已经相信了她是杏仙,再留下来也没有必要。戴婵儿也不回答真平,只是向张翼轸招呼一声,说道:“翼轸,他日长安城中再会,婵儿先行离去,记得今日之事,日后可要好好谢我,咯咯……”
谈笑间,戴婵儿身形一晃,跃向空中,就要飞天离去。真平见状,哪里肯放过这般好机会,急忙招出飞剑,弹指间御剑疾速弹射向戴婵儿所立之处。戴婵儿全无惧色,轻笑一声,身形便快捷如风,须臾间消失在空中。
见真平御剑追赶戴婵儿,吴沛也不甘落后,也纵身跃向飞剑,向着戴婵儿真平消失的方向追去。吴沛御剑飞空,剑身还微微颤抖,明显不如真平如履平地,稳稳站立。这便是境界上的差距,一眼可知高下。饶是如此,也让初次见识御剑飞空的张翼轸羡慕不已。
先前见倾颍和戴婵儿凭空飞翔,这少年心中并无惊奇之意,或是认定了她们既是仙子,自然可以腾云驾雾,任意往来。但眼见和他一般的修道之人也可以御剑飞空,倏忽间消失不见,不由得满怀惊奇之际又心生期待,不知何时他才能修到这番高深的道力,可以御剑飞空,到了那时,便是那遥不可及的方丈也可去得了。
这般想着,便连戴婵儿是否会被真平和吴沛追上,或追上之后会不会被二人拦下,少年心中也未曾去想。或许在他心底本来认为,戴婵儿根本就无须他去担心,那真平和吴沛肯定没有分毫机会将戴婵儿留下。
一众见杏仙来了又去,见真平和吴沛御剑追赶,一时乱哄哄乱作一团,吵吵嚷嚷说的全是这三日论道匪夷所思的所见所闻。见众人言谈间颇多向往之意,张翼轸担心被人围住问起他与杏仙的交往之事,便瞅个空子溜出了场中,一人不紧不慢地沿着华山险峻的山路独行。
一眼望去,连绵的群山之间,云海起伏,更有无数林海间杂其中,如梦如幻,如诗如画,或许参杂仙境也不过尔尔?张翼轸一边想着真平和吴沛御剑飞空的迅疾,暗暗运转体内微细的道力,一边想着三日已过,自己的便宜师傅灵空也该玩得尽兴而归了吧?
不知不觉张翼轸回到了极真观的住处,却见一个二十多岁上下的男子长身而立,正守候在门口。///com///
咦,看他的样子倒象是这极真观的弟子,不知他守候于此有何指教?莫非是那灵空闯了什么祸事,被人追到这里讨要说法来了。张翼轸放慢脚步,正思忖着如何应对之时,那男子却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转过身来。
呵,好一个俊美的美男子!
张翼轸暗赞一声,只见此人身材颀长,面如白玉,相貌清奇,让人一眼望去便心生好感,顿觉温文尔雅,心生亲近之意。
此人一见张翼轸,便面露喜色,趋步向前,施礼道:“张道兄,在下姓玉名成,乃是这极真观的弟子。这几日听道兄所讲木石化形之说,深为钦佩,特来讨教一二。”
原来不是为了灵空的祸事,张翼轸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还礼笑道:“玉道兄客气了,请屋中一叙。”
玉成温和一笑,紧随张翼轸身后。进屋之后,二人分宾主落座,少不得寒喧几句。玉成言谈举止无不彬彬有礼,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似乎这玉成天生就有一股冲和温润之气,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信任。张翼轸心道,古人所言“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果不其然!
玉成先是客套几句,见张翼轸一脸惶恐不肯接受他的刻意的夸奖,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这少年性格冲淡,随性而为之中又有几分坚韧,确实是个值得信赖和托付之人,当下也不再顾忌,问道:“张道兄,依你所说,那竹仙和杏仙与你以友相称,你可知道,木石若能化形而出,其精魄便是天材地宝,如能炼化为自己所用,必能增长数百年功力。张道兄可有此意?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只求分得一份功劳。”
“什么……”张翼轸乍闻此言,倏然变色,目光烔烔直视玉成,厉声道:“玉成兄,我见你举止端正,便如谦谦君子,有心与你相交,你却用心险恶,竟要炼化竹仙和杏仙!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只道你是一位人如其名的美玉,却不想原是徒有其表的宵小之徒……慢走,不送!”
玉成见张翼轸盛怒之下,丝毫不留情面要赶他出门,却哈哈一笑,说道:“张道兄何必这般迂腐?想那竹仙与杏仙毕竟只是异类,且天地生就的宝物自是有缘有德之人得之。你既与她们结交,自然得到她们信任,可乘其不备暗中下手将她们制服,然后炼化,平白增加数百年之功力,也好早日窥测到那浩渺的天道,早日飞升天庭。”
张翼轸见玉成仍然喋喋不休劝他,心中厌恶,冷笑说道:“这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且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竹仙杏仙或是那顽石,只要得了机缘便有生存于这天地之间的权利,无人可以凭借一已之私得天地之德为一已之用。便是那猎人打猎,也不杀尽幼小及有孕之鸟兽,存一念善心。敢问玉成兄,你身为正道弟子,却心存炼化那天地孕育的异宝之心,与那贪婪成性、行事只凭一已好恶的魔门又有何区别?”
“说得好!张道兄,玉成这便与你赔不是了!”玉成长身而起,深鞠一躬,一脸肃穆。
“你这是何意?”张翼轸一时被玉成的前后大相径庭态度弄得糊涂起来。
“还请张道兄恕罪,实在是玉成身份特殊,不敢轻易对人表明身份,所以才有如此试探。玉成在世间飘荡数百年,最后才化身为一位普通弟子栖身于极真观。本想依靠这天下三大道观之一的极真观的庇护,好安心参悟天道,以求早日飞升。原以为极真观为道门魁首之一,对于天地生就的奇珍异宝即便不心存敬意,也必然会平等对待。不想今日真平道长一见杏仙现身,便想将她留在极真观,我心凉之下,便心生去意。只是这天下之大,要想遇到能真心待我不心存不轨的修道之士难如登天。所以今日斗胆前来试探张道兄,其实便是想诚心投靠。”
张翼轸被玉成说得一头雾水,正要开口问个明白,玉成愧然一笑,说道:“好教张道兄得知,我玉成乃是这华山之中一块化形而出的万年温玉!”
华山之大,连绵数千里,其间深处,有一巨石独立于峰峦之中。巨石高大深广如宫殿,栉风沐雨不知几万年。悠悠岁月,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在这块巨石的中央竟然孕育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玉心。不知多少次云开雾散、日升日落之时,巨石得到太阳从云间和东方射出的第一道光线,精华虽然微弱,长久以来却全部滋润了玉心。又不知过了多久,玉心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第一次感受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尽管他无法化形而出,但数万年的悠悠岁月,无数次的沧海桑田让玉心感受到了万物不可久留,唯有不变的“道”才能长存于这天地之间。玉心心存向道之心,便自行参悟这化生万物的道。
又不知过了凡几,这一日天降异象,竟是遭遇了千年未遇的日蚀。合该玉心机缘已到,这日蚀过后,汇聚无数日光精华的第一道光线正好映照在巨石之上。玉心只听“轰”的一声,便觉眼前豁然一亮,天地清朗,风声阵阵,整个世界便真实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终于化形而出,凝聚成人形!
而孕育他不知几万载的巨石已然粉碎,荡然无存。带着一丝留恋,玉心便在这华山之中四处飘荡,感悟天道,精炼灵力。数百年来,玉心四处行走,见识了繁华世间的各种悲欢离合,玉心向道之心从未动摇,毕竟经历过数万年的岁月沉浮,早就见惯了世间种种,唯有莫测的天道才是最永恒的存在。
玉心行走世间,便渐渐了解到中土三大道观,其中之一的极真观便在华山。恰逢一年极真观广招弟子,玉心便化名玉成应试,一路顺利过关,被正式招录为极真观的三代弟子。玉成便想借这极真观道门正统之洞天福地,潜心修行道法,参悟天道。不料数年来,玉成在与同代弟子闲谈之中得知,这木石化形竟在世间无人得知,更遑论与木石化形之人交友、同证道法!
玉成也借与其他两大道观论道之际,暗中问询过这些同门,也是无一人得知木石可以化形成人,更不认为木石化形可以证天道,甚至还有人将木石化形归于鬼怪一类,正道之士应该得而除去。玉成惊醒之下暗自庆幸并没有向他人透露自己出身,否则说不得何时便遭了那灭顶之灾。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此番华山论道,三元宫却只来了两个不起眼之人,而正是这两个不起眼人之一的十五六岁的少年张翼轸,却在凝霞崖上讲出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引发了极真观一众弟子的众说纷纭,更让玉成这个玉心化形之人大吃一惊!
经过这两日的观察,更加上杏仙初现之后,真平道长御剑追出,玉成便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极真观不可久留,既然木石化形之说被张翼轸道破,他的身份早晚会被真平等真字辈高人发觉。先前之所以不知是因为无人知晓木石化形,现在华山论道之后,怕是不久便会天下皆知。得道高人道法高深,恐怕不久就会想出探知木石之身的道法。
玉成对张翼轸听其言观其行,感觉这个少年性格冲和中正,正合他这块万年温玉的温润、淡然之本性,便有了结交之意。
这番匪夷所思的经历被玉成悉数说来,只听得这个在台上论道之时口若悬河的少年目瞪口呆,一时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和绚的男子真的是一块玉石的化形,呆立半晌无语,直到面前的玉成又向他长揖一礼,诚恳地说道。
“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不知张道兄可否识得眼前美玉,愿意让玉成跟随左右,效微薄之力,只求张道兄一心护得我周全,于道法之上不藏私于我,共证无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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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万年温玉是何等人物,得天地之造化化形为人,却要跟随他的左右,言下还有认主之意,自己何德何能,只是初入道门的山村少年,哪里担当得起如此重托!
张翼轸从震惊之中惊醒,忙伸手扶起玉成,一脸愧色道:“玉成兄太抬举翼轸了,我入道门时日尚短,更无精深道力,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保护你?于道法之上更是修为浅薄,恐怕不论道力还是道法,玉成兄都远胜于我,翼轸不才,倒更想请玉成兄在道法上指点一二。///com///”
玉成见张翼轸一脸恳切,知道他所猜不假,这少年心底坦荡,倒确实值得他托付,当下说道:“张道兄有所不知,这木石化形,虽是得天地造化,化形之后便可飞天遁地,并且依本身特性可有一些法力,但在灵智和悟性之上还是不及凡人许多。只因木石化形体质单一,只依照本性行事,极难领悟高深道法,所以若想更进一步,必须长伴修道之士左右,共同参悟,或许会有机缘得窥天机。”
“这样……”张翼轸左右犯难。若是收留玉成,他毕竟名义上是极真观弟子,如何能跟随他下山去三元宫?再则他也自知本身道力实在低微,若是被人发现玉成真实身份,他确实没有办法护他周全。张翼轸也不隐瞒,说出了他所担心的事情。
“张道兄无须担心,玉成自有办法。”说着,玉成原地将身一转,张翼轸只觉眼前一花,玉成已然踪迹全无,正疑惑间,忽觉手中温润如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块玲珑剔透、光泽宜人的美玉。
这美玉,状如圆盘,大小如小儿拳头,触手生温,散发琼瑶之光,色泽翠绿,其中隐隐如水流动,端的是一块上好翠玉。
这……莫非就是玉成?张翼轸握着手中美玉,心中猜测。
“此玉正是我的本体,张道兄可以配挂在身上,这样我便可以不用化形现身,以免被人发现真身。同时也可以隐藏行迹,时常跟随道兄左右。道兄也无须担心我会影响你的日常行动,平常时我会隐入沉寂之中,若非有道法上的不明之处询问,或是道兄相唤,玉成一般便会闭关修练。”
声音直接在张翼轸的脑海中响起,初闻之下,倒是让他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法术,明明声音历历在脑,却耳边并无半点声息。
玉成似乎也知他所想,解释道:
“此乃密音术,是我直接用道法印在你的灵识之上。张道兄,你也可以将要说之话直接在意念之中对我说出,我便即刻得知,以后你我交流,便无须言语了。”
张翼轸顿觉新奇,想了一想,便说:“这个办法不错,玉成兄,你我交流不用语言,这样外人便不会得知你是可以化形的灵玉!”
话一说完,张翼轸才意识到原来又是张口说出,不觉哈哈一笑。这张嘴说话说了十几年,用心说话倒是一时无法适应。
其实这密音术倒也不难,妙就在于心有灵犀一点通。一通则灵,一灵则百通。密音术乃是玉成在巨石之中自有灵智之后自创而成。玉石通灵,所以玉成无师自通密音术,正合玉石精气内敛之本性。
张翼轸大约学了一个时辰,便在玉成的耐心地教导下学会了密音术,和玉成对答如流之时,表面上不动声色,旁人看来他一本正经地端坐不动,实际上却和玉成讲述他和倾颍、戴婵儿相遇相识的经过,惹得玉成羡慕不已。
稍后,张翼轸便如玉成所言,寻得一根绳子将玉成系在腰上,左右查看一番,自觉倒也不错,配合他的衣着,竟也十分般配。
又和玉成谈论几句,玉成便告诉张翼轸他要闭关,进入沉寂的修练状态。若是有事呼他,便用密音术连唤三声“玉成”,他便会醒来。说罢,玉成的声音便渐渐淡去,终于再无所闻。若不是腰间的玉佩提醒张翼轸,他倒真不敢相信今日竟会真的遇到玉成这般的玉石化形成人!
一直到外面房门响动,张翼轸这才从沉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一个人影急匆匆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一把拉住张翼轸,小声说道:“翼轸,待会儿要是有人找我,你便说未见到我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或许已经回了三元宫,反正推脱得越干净越好,可是记好了?”
来人一身乌黑,脸上全是灰尘,头发乱蓬蓬比杂草还不及,便是那红通通的酒糟鼻子上也有一片炭黑,不是灵空又是哪个?
看来真的是惹下了祸事!
张翼轸也没有好脸色,这便宜师傅把他丢下不管,看这样子恐怕又去极真观的伙房偷偷烧火去了。这论道兹事体大,他却倒好,万事不如他烧火重要,也恁的无赖了一些。
灵空见张翼轸脸色不善,知道他心中有气,陪着笑说道:“好徒弟,师傅不也是为了参悟那无上道法么?毕竟三元宫的伙房与这极真观伙房大不相同,所以师傅我特意去了极真观的伙房一游,不料一见之下大感新鲜,一时手痒便烧起火来。这一烧就沉迷其中,忘记了时间,直到刚刚被真平道长发现,我才想起还有论道之事。不多说了,怕是那真平道长已经追来了,你就说三元宫有急事召我先行回去了,切记,切记!”
灵空说完,也不等张翼轸是否同意,竟是一个翻滚推开后窗,跳窗而逃,片刻便跑得不见了人影。这堂堂三元宫“灵”字辈道长,竟如市井无赖一般落荒而逃,张翼轸哭笑不得,只好摇头苦笑。他这个师傅行事古怪无赖堪称一绝,怕是天下无人可及。
门外果然响起真平的声音:“灵空道长,真平来此,可否出来一见?”
张翼轸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施了一礼,说道:“真平师叔,我那师傅自从前日下午走后,直到今日未归,我正想问师叔可否知道我师傅去了哪里?”
张翼轸磕磕绊绊地说完,抬头看到真平似笑非笑的目光,心知他的谎话水平实在太差,只一眼便被真平瞧出真假了。
真平温和地一笑,说道:“翼轸,倒也难为你了。你那师傅太不争气,有你这般悟性非凡、灵性剔透的弟子不好好教导,偏偏要去偷偷摸摸烧火做饭,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知道他不想见我,估计此时已经下山去了。此间事情已了,你也收拾一番下山与你师傅汇合吧。我有一句话有劳你转告于他……”
张翼轸见真平并无责怪之意,忙点头应允,倾听真平要转告灵空什么。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声音。抬头看时,却见真平目光望向虚空,眼神迷离,竟是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沉醉其中了。
“真平师叔,不知先前可否追上杏仙?”张翼轸猛然想起戴婵儿可不要被真平拦下,二人如果争斗一番,伤了谁都不好。
真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而逝,脸上恢复了淡然之色,说道:“那杏仙飞天之术甚是迅捷,我追她不上……下山之后,你见了灵空,便对他说……罢了,只告诉他让他好自为之吧。”
真平说完,也不停留,转身便走。也不见她步伐如何快速,只是三步两步,便消失在曲曲弯弯的山路之中,如同一步迈出就是百步一般,看得张翼轸大为惊叹:莫非这便是那缩地成寸的道法?这一步可抵百步,平常百日路程,这般走法,岂不是一日便可到达?
第二日一早,吴沛带领一众弟子前来送行。///com///
吴沛还如以前一般言谈客气,但神态之间却无丝毫热情。张翼轸客套几句,细看之下却发现吴沛眼角有些轻微的乌青,心中诧异,也未多想便开口询问。
“是我……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之上,无妨,多谢张道友关心!”吴沛神色尴尬,目光闪烁,急忙转移了话题。
“先前我没有注意到张道友竟有如此美玉?不知从何处得到这般宝物,望之如雾如水,光泽浩然,绝非凡品。不知张道友可否让在下一观?”
吴沛目光躲闪间不经意一扫,竟发现了张翼轸腰间所配的温玉,不由眼前一亮,便想入手玩赏一番。张翼轸哪里肯将玉成本体入他人手,忙略带歉意地一抱拳,说道:“实在抱歉,此玉我爱若至宝,唯恐有丝毫损坏,所以从不离身,还请吴道兄莫怪在下敝帚自珍!”
“哎呀,倒是我唐突了,恕罪。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一时见宝心喜,提出这不情之请,是我的不是了。”吴沛一脸愧色向张翼轸连连抱拳,神态无比诚恳,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明明他初来时并未配玉,自己一向目力甚好且记忆力惊人,绝对不会有错。而且这少年也不是那小气藏私之人,这一块美玉也不是什么法宝,为何这般护短,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吴沛思忖一番却猜不出所以然,便和一众弟子将张翼轸送出山门。张翼轸见吴沛神思恍惚,以为他有不快之事,也未曾留意吴沛的目光几次三番在他的美玉之上扫过。
告别吴沛,张翼轸一人下山,忽然间心情大好。此次论道他语出惊人,不但让极真观的一众弟子相信了木石化形之说,且偶得万年温玉玉成,得玉成信赖将本体化为美玉交与他配戴,更让他心中无比感动。这天地万物皆有灵性,玉成既然化形而出,也便与人无异。能有如此谦谦君子一般的朋友,张翼轸也深感庆幸和自豪,心中自是无比舒畅。
心情轻松,脚下便格外轻快。过了不久,便到了山脚上的一处村庄,正是他和灵空寄托马匹之处。让张翼轸大吃一惊的是,灵空竟然只留了一纸字条,让他自行回到三元宫,自称有事需要急赴王屋山清虚宫。灵空这次倒也厚道,竟然把百两黄金全部留下,倒让张翼轸一时犯难:他背负百两黄金,且此去三元宫路途遥远,一路之上,怕是无比难行了。
谢过那一对老实巴交的看马夫妇,张翼轸快马加鞭赶向长安城。一路未作停歇,差不多在日落时分来到了长安城外。正待牵马进城,蓦然听到半空之中传来“嘶嘶”的响声。声音极其轻微,若非张翼轸在论道大会上曾经听过这般声音,断然不会一听之下便格外警醒:有人御剑飞空!
抬头一看,空中隐有几条光华闪过,一闪而逝,如果不是留心观察以及事先听到声音,张翼轸也决计不会发现异常。剑光来处显然是华山极真观,飞去的方向应是王屋山所在。出了何事?张翼轸暗自猜测,自己刚刚下山,这极真观的高人便急急御剑而去,难道真的出了大事不成?
再见周围人群,依然人来人往各自行走,竟无一人发现异常,张翼轸暗道,原先也未觉这道力有何希奇之处,现在看来,倒是比以前耳聪目明了许多。
当晚便又住在七喜客栈,客栈掌柜认得是张翼轸,热情地招呼一番,又惊讶地问起怎的不见灵空道长,张翼轸笑着应答几句,央求掌柜安排他住在来时住过的房间,掌柜二话不说便吆喝小二去收拾房间了。
三天论道,张翼轸倒也没有放松修练。是夜无事,便又读了一会儿道法,然后静心修习,修练体内那股细微的道力。月夜静谧,四下人声若有若无,更显悠远。张翼轸吐纳静心之后,便开始引导体内的道力四处游走。一连运转了三十六遍周天,便觉身轻体安,一片舒畅。
张翼轸用心体会体内的道力在体内游走,细若游丝,若不是刻意引导,几乎微不可察。便是这丝若游丝的道力所过之处,所有疲乏一扫而光,最主要的是心身俱安,得大舒展。道力便是聚天地元气为已用,这天地元气乃是《道德经》所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中的“一”,是产生万物的本源之力,是故细微而威力无穷。
张翼轸沉浸在道力的微妙和妙用之中,道力经过几个周天运转之后,速度加快,体内潜藏的倾颍留下的气息便被唤醒,道力之中,便又不知不觉增加了一丝微小的热力。热力一激,他身上配戴的温玉竟似得了某种启示,忽然间发出了丝丝荧光。此时月上中天,一道月光自窗外射入,正好映照在他身上所配的温玉之上。这温玉正被热力激荡之时又被月光一照,猛然间如蛟龙吞水,竟是将这皎洁的月光一股脑儿地虹吸入温玉之中。
顿时屋内为之一暗,似乎这天地间的月光都被这温玉吸入!
温玉将月光吸入,只见上面光华流转,其内隐隐如水流动,旋转不停。不多时,温玉表面光华大盛,却不外溢,月光被温玉凝练得犹如实质般,从一端伸出拇指粗细的光芒,吞吐之间,忽地一闪便没入张翼轸的胸口。
张翼轸心神沉寂,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光芒一入体内,他只觉一股浩荡纯和的气息从胸口狂涌而至,力量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拉扯出体外。大骇之下不及多想,他忙将这股力量压向正在体内运转的细若游丝的道力之中。只是这股力量过于强大,他的道力流经之处细若游丝,无法容纳这股巨大的力量。张翼轸暗叫一声惨也,这下如果压制不住,怕是要暴体而亡了。
怎的自己这般晦气,刚刚入门竟遇到这般古怪的事情,难道真的要丧命于此?
不料,这股庞大的力量一接触道力,道力之内隐含的微弱的热力猛然威力大涨,瞬间热力以势不可挡之势将细若游丝的道力流经之处扩展到手指粗细,这般粗细的通道容纳外来的浩荡的力量绰绰有余,热力不消多时便流遍全身,也正好将这股浩荡之力全部引导到身体各处,消弭于无形之中。危机一去,热力又自行隐藏于道力之中,无迹可寻。
热力功成身退,张翼轸却如遭大难,浑身如火烧一般疼痛。方才热力所经之处,犹如一股火焰在体内乱蹿,而且热力极其暴力地扩充他的经脉,便如一根烧得通红的铁针在体内四处游走,其中痛楚苦不堪言。饶是张翼轸心性坚韧,自小吃苦无数,也几乎无法忍受,便要晕死过去。便在此时,蓦地感觉一股清凉温和之意从腰间传来,丝丝缕缕渗入体内,滋润心神,安抚神识。幸好这股清凉之意虽然不如刚才那股力量浩荡,贵在连绵不绝,最终将张翼轸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体内浩荡之力温顺地随着意念按周天运转,直到确定确实无事,自己能够令这股力量在体内听话地四处游走,张翼轸这才放下心来,暗道看来危险已过,今日度过大难,看来多亏了身上的万年温玉所蕴含的充沛的温和清凉之意。张翼轸暗中运用密音术对玉成表示谢意,却无丝毫回应。
张翼轸从床上跃下,睁开眼睛,便觉四下一片明亮。咦,这月光怎的这般明亮,便是一年之中最圆的中秋之夜,也未见过如此皎洁的月色?随意一扫,在月光之下,远处桌上摆放的道门典籍上面的小楷也一览无余,看得格外真切。
怪事,他心中暗自希奇,怎的月光忽然明亮了许多,自己的眼神也这般好使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张翼轸心神一动,蓦然感觉到屋外的夜空之中,便在虚空之处忽然有一阵奇怪的波动。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隔了墙壁远在数百米的半空之中,却在脑海之中清晰地显示出来那一处如水波般的波动,便如亲眼所见一般清晰无比。
这个月夜倒是处处透露着古怪和不可思议,张翼轸对自己突然有了这般无须眼睛便可清晰感知远处情景的本领暗自惊讶不已之时,远处的波动之处缓慢地由无到有,由淡淡到清晰突兀地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咦……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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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翼轸心念一动,还未来得及“看清”空中的来人是谁,便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俏生生出现在眼前。///com///张翼轸心道,原来这般本领也无甚用处,便是能远远感知有人要来,却还没有看清面容,对方已经出现在眼前,这和事先没有知道对方要来也并无多少差别。
其实张翼轸有所不知,他先前道力大获突破,已然达到渐境入门,而且在体内倾颍所留气息和万年温玉的共同辅助下,得了月光精华和万年温玉的冲和之意,心神感应更是远超他的道力境界,不能以寻常而度之。只是眼前来人也并非普通的修道之士,确切地讲,她并不是一个凡人,所以张翼轸感应到她现身却没有看清她的相貌也不足为奇。
来人正是那日飞天离去被真平苦追不得的戴婵儿。
戴婵儿甫一现身,便一脸疑惑地上下打量张翼轸,目光中全是惊讶和不解,仿佛眼前的张翼轸一天半日未见,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冲和之气,让人心生平和,顿生亲切之感。
张翼轸见是戴婵儿,心生欢喜,也没注意戴婵儿直视的目光,关切地说道:“婵儿,原来是你!先前你突然离去,真平道长御剑追你,我还担心你是否会被她拦下,万一对你不利便是我的过错了。昨日问过真平,她说并未追上你,我想来也是,以你的仙术之能,真平道长和吴道兄就算追得上你,怕是也没有本事将你拦下。”
戴婵儿见张翼轸语出真诚,一脸关切,心中莫名一动,心道看他神色不似作假,莫非真的关心我的安危?这山村少年,真的有这般好心?哼,怕是虚情假意!
这般想着,戴婵儿脸上笑容不变,说道:“如此婵儿倒要多谢翼轸的关心了。那真平道长倒也不坏,追了片刻便又返回了。只是那个叫吴沛的,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竟然识破我隐藏的行踪,一直追我出了华山还苦追不舍!我戴婵儿岂会怕他一个小小的道士,便略施小法让他摔了一跟头。幸好这小子命大,从飞剑上掉下竟是落在了水里,没有摔死倒是便宜了他。”
张翼轸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戴婵儿行事也恁的乖张了!人家只不过要请她在极真观住下,她便要出手伤人性命,幸亏吴沛没有被她摔死,万一吴沛不幸身亡,怕是极真观的掌门真明也不会饶过戴婵儿。灵空曾经说过真明道长是极护短之人,以真明道长的道法修为,只怕戴婵儿也讨不了好去。
张翼轸当即便把这番想法对戴婵儿说出,还劝她以后与人争斗先留三分余地。戴婵儿听了却脸色一变,一股阴冷之气顿时弥漫周围,似乎月光也在瞬间昏暗了下去。
“哼,我戴婵儿行事要你罗嗦,张翼轸,莫再聒噪,惹恼了我连你也一起杀了!不要以为有倾颍那小妮子护着你便如何如何,就是倾颍也不是我的对手。”戴婵儿面冷如水,冷冰冰地说。
“你这是何意?”张翼轸却没料到戴婵儿转眼之间换了一副面孔,竟以性命威胁,心中也隐隐不快,况且她连倾颍也包括在内。
“若是以朋友相待,你我还有话相谈。若是不作朋友,以性命威胁,翼轸我自知不是你的敌手,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与你周旋一番。想你杏仙也是天地造就的精魄,竟是如此秉性?算我以前看错于你,错将你以友相待。”
戴婵儿一愣,原来心情不好的她一时气愤张翼轸话多,随口说出狠话,没成想张翼轸竟丝毫不怕,还义正言词地反驳一番,倒也有趣。若是换作平常,戴婵儿才懒得罗嗦,举手杀了便是,但见张翼轸神色之间坚决异常,心中竟是生不起杀心。
“咯咯……翼轸,你也恁的好骗,我只是试你一试,瞧你大义凛然的样子,倒真的好象我便是那恶人一样。你倒想想,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几时和倾颍反脸过,又几时和你恶语相向过?你也恁是小气了些。”
戴婵儿脸色说变就变,转眼如雪后初霁,阴冷消失不见,一片春意盎然,谈笑间,眼波横流,光彩四溢,令人不敢逼视。张翼轸看在眼里,心中连连希奇,这戴婵儿性格善变,令人无法猜测,便是这等忽怒忽笑的本事,就一时让人摸不到头脑。若是说那竹仙清奇,这杏仙妩媚倒也可以理解,这忽怒忽笑的性格,似乎与那杏树的天性并不相符。
张翼轸略一沉吟,晒然一笑,说道:“婵儿莫怪,翼轸性格秉直,一时不知婵儿原是戏弄于我,便要当真了,呵呵。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当日杏仙现身相助之恩!不知今夜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戴婵儿“啐”了一口,嬉笑道:“都怪你不解风情,害我忘了正事。我来是为了倾颍之事……”
“倾颍?她怎么了?”张翼轸急急问道。
“你倒是这般关心她,也不见你如此对我,是也不是?”戴婵儿不急说倾颍之事,却戏谑地调笑起张翼轸来。
张翼轸一脸尴尬,羞赧地笑道:“婵儿说笑了,你与倾颍都是我的好友,自是一样关心。方才我好心劝慰你,却被你说是聒噪,你忘了么?”
戴婵儿顿时语塞,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只好狠狠地瞪了张翼轸几眼,这才说道:“倾颍因那倾渭之死,悲伤不已。恰好有那不长眼之人前来烦她,惹得倾颍悲愤之下,竟要与不长眼之人当场决断。谁知那不长眼之人偏偏不知少女心思,非要劝慰倾颍。只是如今倾颍将倾渭之死全部怪罪到不长眼之人身上,哪里还会听他只言片语,二人现在势如水火,偏那不长眼之人不听我劝死活不肯离开。而倾颍为了躲避不长眼之人,现在深居渭水不肯出来。眼下我劝不动她,所以便来找你劝她一劝。”
张翼轸听得迷迷糊糊,什么倾渭什么不长眼之人,都不知道演的是哪一出?
“到底这不长眼之人,是哪个?那倾渭又是谁?”
戴婵儿竟是摇了摇头,一脸黯然说道:“这不长眼之人是我哥哥戴戠,那倾渭便是倾颍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什么?”张翼轸更是迷惑不解,“你和倾颍是天地生就的仙子,怎么又会有哥哥和妹妹呢?”
“都怪倾颍当时多事,非要编造一个竹仙的故事来哄你,现在却要我来说个明白……”戴婵儿一反常态地一脸严肃,迟疑片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倾颍乃是东海龙王的长女,四海水族最为敬慕的倾颍公主便是你口中的竹仙!倾渭便是她的小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深意重。倾颍的封地是颍水,倾渭的封地便是渭水了。倾渭自幼体弱多病,虽经多方医治,长大后仍然身体羸弱,并无大好。倾渭自从东海来到封地渭水之后,不久病情加重,倾颍得知后特意前来探望。不料姐妹见面之后,倾渭心情激动之下竟然引发心伤,缠绵几日之后终告不治。倾颍伤心之下悲痛欲绝,却又被那不长眼之人、我哥哥戴戠纠缠不休,更是怒火攻心。这倾颍乃是四海水族之首东海龙王的长女,她的雷霆之怒非同小可,会引发天象感应,方圆千里以内的云雾就会悉数聚集于此。”
“而此时长安的季节正是夏季丰收之时,正是理应晴空万里以便于农人收获,倾颍之怒云集千里,长安城定然阴云密布,大雨倾盆。若是一时三刻便雨过天晴也就罢了,只是倾颍雷霆之怒一发,定会让此地一月不见太阳,农人作物必然欠收,到时民怨沸腾,便会上达天听。这长安城之中能人高人不计其数,若有那得道之人可以以应天符上诉到天庭,天降恚怒,以天条论罪,倾颍定会被绑上剐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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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颍公主?东海龙王?剐龙台?张翼轸只觉如看无字天书,明明听得丝丝入耳,却感觉如坠云端,云雾缭绕间分辨不清哪里是东南西北,脚下软绵绵地不着力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耳边不断回响“东海公主”和“竹仙倾颍”,直让人头晕目眩。///com///
坐了半晌,张翼轸才从方才的震惊之下稍微清醒一些,想起倾颍和他相遇相识的经历,试图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来验证自己的猜测:若是倾颍并非是那竹仙,那她以竹林之主的名义毁他无烦居便师出无名。如此看来,先前毁他无烦居只是好玩,借此与他相识罢了。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少年,与那东海公主断无半点关系,为何倾颍要寻找由头与他认识呢?倾颍既非竹仙,戴婵儿杏仙也便是假冒,她又是谁?而且刚才她还口出恶语,说什么倾颍护着他,她连倾颍也不放在眼中,显然也并非倾颍之友。
这其间种种关系和缘故,倒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原来他一直认定的天地造化的仙子,竟都不是真正的木石化形。想起自己先前还在极真观凝霞崖之上信誓旦旦地演说木石化形,底气十足,所依仗的原来是两个假冒的仙子。幸亏暗中还有玉成主动现身,否则张翼轸怕是现在连他自己都对木石化形之说不再深信不疑了。
这倾颍,骗得他好苦呀!
张翼轸想到此处,不禁苦笑摇头,问道:“这么说来,戴婵儿也不是什么杏仙了?倾颍既然贵为东海公主,为何要假冒竹仙与我相识?还有你这‘杏仙’戴婵儿又是哪方神圣?”
戴婵儿脸上未见丝毫尴尬,笑道:“也不怕告诉你,我乃是金翅鸟一族最尊贵无上的无喜公主,住在无天山无事宫,远离中土十万八千里。其实我和倾颍你先前也曾见过,而且当时你还打了我一棍……哼哼,若不是那倾颍拦着,恐怕这时你早已死去多时。”戴婵儿想起旧事,脸上立即布满阴寒,双目精光一闪,张翼轸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自己何时打她一棍?张翼轸疑惑不解,戴婵儿转瞬间又恢复如初,咯咯一笑。
“你却忘了,在太平村前的小树林中,有一雕和一蛇相斗,你用一根棍打了那雕一下……那雕便是我的真身金翅鸟,那蛇便是倾颍的真身。”
原来是她们!张翼轸想起当时在树林之中遇到的怪异情景,原来他无意之中遇到的一雕一蛇竟是戴婵儿和倾颍,怪不得倾颍要想方设法与他相识。只是想到那条长不过三尺的青蛇,他心中仍自疑惑:
“那不过是一条寻常青蛇罢了,这么小,哪里是什么可以腾云驾雾的龙王?”
“这便是你们凡人的肉眼凡胎了,这大与小皆是相对而言,而且我们变化多端,岂可以大小论龙蛇?若是我现出真身,伸开双翅,便是这长安城也能覆盖。若是小而化之,比起一只燕子也不大多少。想必你也不知,我们金翅鸟便是那龙的天敌,就如那爱吃虫子的燕子一般,我们金翅鸟偏爱吃龙。一般的小龙都逃不过金翅鸟的尖牙利嘴,就是一些神通广大的龙王可以藏身到大海的最深处,也无法躲过我哥哥戴戠的千里眼和顺耳眼。不过两族数万年的对立,双方死伤无数,大家都有意结束敌对,便在天帝的调停之下,以和亲的方式来赢取双方的信任。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倾颍嫁给我的哥哥戴戠,而我则要嫁给倾颍的弟弟倾洛。我们二人都不愿意,争吵一番便争斗起来。却不想正好遇到了你,而我却被你生生打了一棍,受了不轻的伤,回到无天山养了半个月才好转过来。”
说着,戴婵儿泪光盈盈,神态之间流露出委屈、伤心之意,可怜巴巴地看着张翼轸,让张翼轸心生不安,觉得那一棍打得实在过于用力了,不免赧然一笑,说道:“这……我当时也不知那大雕就是婵儿这般绝美的少女,若是知道,肯定也下不了狠手。”
见张翼轸窘迫,戴婵儿展颜一笑,娇美如花,心中得意自己的小小手段果然屡试不爽。一眼看去,见张翼轸眉间仍有疑惑不解之色,索性一次将全部实情告知于他,省得日后罗嗦,便继续说道:
“倾颍念你救她之恩,想必是在你身上留下了龙息,所以很容易便找到你了,要护你周全。她却不知,你却收起了打落的我的金羽。我的金羽与我即便相隔万里之遥,也能心生感应,而你身上所留的倾颍的龙息正可激发我的金羽的感应,所以倾颍找到了你不久,我也得知你的所在。想我无喜公主向来从不吃亏,被你打了一棍怎能咽下这口恶气,便特意前来杀你。不过却见倾颍在你面前自称竹仙,我便心想这般杀了你也恁的无趣,不如戏耍你一番,等我烦恼时再杀你出气,所以就灵机一动自称杏仙,且看倾颍能如何护你,反正杀你不过举手之劳。”
“谁知在去华山的中途竟然遇到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你误打误撞之下救我一命。我便想虽然我不是知恩图报之人,但你总算救了我,想要杀你也生不起杀心,心想索性再让你多活一些时日,等什么时候惹恼了我再杀你不迟,眼下还是弄清黑衣人的来历更为重要。所以来到长安,我便四下搜寻黑衣人的踪迹,正当稍有发现之时,却得知我的哥哥戴戠去颍水寻倾颍不遇,竟自行来到渭水找她,所为何事我并不清楚,但恰恰此时倾渭身亡,倾颍便将倾渭之死迁怒于戴戠……不好!”
戴婵儿神色一变,望向窗外,窗外不知何时皎洁的月光全然不见,天地一片漆黑。推窗一看,黑色的夜幕之中,乌云密布,隐隐有雷电之声传来。这乌云格外诡异,深不可测且压得极低,似乎就要触及到远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冠。低低的乌云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威压,似乎整个天都塌了下来。
“倾颍真的动了心怒了,真的连天条也不顾了……”戴婵儿一脸忧色,回身只一招手,张翼轸忽觉一股清风凭空生起,围绕周身旋转不停,然后只觉身子一轻,竟是离地缓缓升起。
“翼轸,事不宜迟,快随我去渭水面见倾颍,否则若是闯了滔天大祸,天帝震怒,便是东海龙王再怎么护着她,也敌不过天帝的天兵天将,倾颍将性命不保!”
戴婵儿施展风聚术,快如闪电,须臾间已然到了渭水上空。///com///
张翼轸第一次飞天,只觉身子一轻飞到空中,眼花缭乱间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只听耳边扑通一声,全身一凉,竟然已经跌入水中。
张翼轸一入水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奇怪的是,他周身上下仍然有一股清风流转不停,生生将河水隔绝在外,若不是从河水之上传来丝毫凉意,他甚至不相信自己已经身在渭水之中,而且还越降越深。
在水中下降不知多久,张翼轸感觉以这般速度下降至少也有数百米之深竟还不到底,这渭水怎的如此之深?扭头去看旁边的戴婵儿,只见她秀眉微皱,平常的妩媚荡然不见,隐有忧色,倒让张翼轸心中不解:这戴婵儿行事无忌,听她所言和倾颍并非好友,为何这次竟是这般关心倾颍安危?
又想到戴婵儿竟是时时想置他于死地,不由暗暗苦笑,不成想这般美貌女子行事如此诡异,明明恨自己入骨,却又嬉笑之间与自己周旋,看来日后须得小心为上,免得一不留神便着了她的道。不过看来她心中倒也不怕他知道她要杀他,一股脑儿全部告诉了他,也说明戴婵儿根本就不担心他张翼轸能够躲得掉!
又下降了片刻,张翼轸儿猛觉眼前一亮,湛蓝的光芒笼罩之下,眼前蓦然出现一座巍峨的宫殿。这宫殿广大无边,层层叠叠之间,隐含着数不清的房间。张翼轸骇然之下不禁难以置信,这渭水才有多宽,怎能容下这片宽广犹如半个长安城一般的宫殿在河底?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一层湛蓝色的水膜之中,二人来到水膜前,止住身形。戴婵儿美目微闭,嘴唇轻轻一张,一口淡青色灵力喷到了水膜之上,顿时水膜荡漾间便裂开一个一人大小的口子。说也奇怪,河水只在开口之处打旋,却怎么也无法涌入水膜之内。
戴婵儿先前一步迈入其中,张翼轸也紧随其后。二人一入水膜,开口便自动关闭,将河水和黑暗一起挡在了外面。
水膜之内并无半滴河水,便和外面的世界一般无二,只是所有的宫殿和道路都自然散发出水晶般的光芒,丝毫不比日光黯淡。随处生长的种种奇特的植物都散发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色彩,映得整个海底世界五彩缤纷,美丽非凡。
张翼轸看得心醉神迷,暗道神仙的境界果然不是凡间之人所能比拟,这般神奇的所在,如此奢华的宫殿,纵是人间最有权势的帝王之家估计也差之千里。只是宫殿之内甚是宽广,却安静异常,并无人来人往的景象。
见张翼轸眼中不解,戴婵儿难得耐心十足地解释道:“是否觉得这宫殿无比宽广?其实若是凡人来此,便是将河底的每一粒沙子都翻起,也不会发现这座宫殿。因为在他们眼中,这座宫殿便如河底无数沙子一样,只是一粒再普通不过的沙子罢了。仙家妙术,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不可以寻常论之。”
张翼轸点头,换作以前他自是无法理解这种境界,但最初在临海城中得遇灵空之时,就听灵空吹嘘他在蚁穴中迷路,走了三天三夜方得出来。后来又听戴婵儿说那条青蛇便是一条巨龙,对比道家典籍中的关于仙家手段如何妙用无比的论述,心中便有所悟。
“这宫殿如此宽大,为何这般安静?”
戴婵儿语带不屑地说:“那东海龙王偏爱他的小女儿,给她建造了这座庞大的宫殿,只可惜渭水只是内河,远不如四海物产丰富,那成了气候的鱼虾鳖蚌少得可怜,所以徒有这般广大的宫殿却冷清异常。只是这龙族素来喜欢奢华,纵然浪费也要处处显示出富贵之气,恁的俗气!”
二人走到城门,城门上面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渭水宫!两个手持鱼刺、鱼头人身的鱼精拦住去路,问道:“来人是谁?报上名来!”
张翼轸正要回答,戴婵儿将手一挥,便将两个鱼精震晕到一边,不耐烦地说:“懒得与他们罗嗦,我们速去养心殿找倾颍。”
见戴婵儿这般粗暴手段,张翼轸骇然无语,看来这才是戴婵儿的真正面目。心中更加下定决心,须得好好修习道法,省得万一戴婵儿不耐烦之时要举手杀他,也好有能力自保。忽又想起打伤戴婵儿的无影棍怕是一件宝物,先前一直以为它只一根烧火棍,日后一定好好待它。这次匆匆被戴婵儿卷来,无影棍和那百两黄金全留在了客栈之中。
按下张翼轸这番心思不提,却说渭水宫养心殿,正中的珊瑚床上,倾颍正泪水涟涟抱着一名女子的尸身悲伤不已。旁边有一男子站立一侧,犹如泥塑纹丝不动,只有转动的眼睛和一张一合的嘴巴才让他看起来是一个活人。
这男子,鹰鼻阔嘴,膀宽腰圆,身穿金甲彩衣,腰挂琉璃七宝剑,背披金黄披风,远远望去威风凛凛犹如金甲神人。
“倾颍,我戴戠虽说不是那太清三天的金冠仙人,但好歹也是法力高强的金翅鸟,就算没有名列仙班,但论起神通法术便是飞仙也让我三分。如今我自愿让你用定身法定住,便是表明戴戠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这倾渭之死确实非我之过,你莫要错怪于我。”
这戴戠说话瓮声瓮气,听起来倒是十分憨厚。
“与你无关?倾渭自小体弱,现在又病重怕惊,你明知倾渭平生最怕金翅鸟,却偏偏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惊吓之下病情加重,不治身亡,我不怪你难道要怪倾渭么?我先前说过不想见你,你为何又死缠烂打地非要来这渭水?虽说我与你有婚约,但毕竟尚未成亲,不与你见面也在情理之中。”倾颍的语气平淡而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与已无关的事情。但她声音低沉中隐含着隐隐的压抑,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愤怒。
“自从我们定下婚约,我便日思夜想要与那所有水族都敬慕的倾颍公主见上一面!听说倾颍公主美貌天下无双,我实在是仰慕得很,心痒难止。前几日偶然听婵儿说起,她不想嫁给倾洛,而你不想嫁给我,名义上来渭水探病,实则是为了逃婚。所以我听闻之下心急如焚,急急赶来向倾颍表白心迹:戴戠并非只是为了联姻而要娶倾颍公主为妻,实在也是心中对倾颍公主仰慕不已,真心喜欢倾颍公主绝代风华!”
想不到戴戠看似粗枝大叶,说话倒也懂得柔情蜜意,只可惜倾颍伤心欲绝之下,半点也听不进去分毫,目光愈加冰冷,缓缓将倾渭平放在珊瑚床上,如同轻放一件易碎的至宝一般。
放好倾渭,倾颖猛然站起,一转身,手中蓦地多了一件湛然如水晶的三尺宝剑!
这宝剑,剑身犹如水晶透明,却又隐隐有光华在其中游走不定,正是那四海之中最负威名的元水剑!
这元水剑取天下之水亿万年的精魄凝练而成,其中更是封印着万水之元的元水之力,端的是厉害非凡,乃是龙宫之中的镇宫之宝之一,不想竟在倾颍手中,看来倾颍确实深得龙王喜爱。///com///
倾颍元水剑在手,也不说话,脸如凝霜,挥剑便朝戴戠当胸刺去。这一剑若是刺实了,以元水之力突破戴戠的护身风聚术也是轻而易举,若是倾颍以灵力激发元水之力的消融特性,便是直接破碎戴戠的天人之福,将他打入轮回,投生为畜生之身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元水剑虽然威力无比,但毕竟天下之水亿万年的精魄要想驱动非同小可,以倾颍的功力只怕即使将戴戠杀死,自身也会因灵力衰竭而死。
但倾颍此剑一出,拼了性命也要致戴戠于死地,显然是恨他到了极点!
这也不怪倾颍如此以死相拼,她和倾渭自小一起长大,在众多兄弟姐妹之中关系最好。倾渭之死,虽说不能安全怪罪戴戠,但也确实因戴戠而起。一来倾颍本来对戴戠并非好感,对二人的婚约心生抗拒。二来,偏偏这戴戠又不长眼,听闻戴婵儿所说倾颍有逃婚之意,便不远万里来渭水问个究竟,同时表白心迹。不成想倾渭一见戴戠,心中惊恐不安,当即惊吓得晕死过去。倾颍当时怒极便欲赶走戴戠,戴戠却不开窍,死活要留下要用灵药帮倾渭治病。
结果倾渭醒来之时恰巧倾颍不在身旁,而戴戠一见倾渭醒来便急步向前问询,倾渭以为戴戠是要吃她,惊吓之下竟一时闭气。戴戠将一粒可救活百人的回天丹喂倾渭服下也回天乏力,终告不治。
倾颖一剑刺出,眼见就要将戴戠当场刺杀。正在此时,戴婵儿和张翼轸正好匆匆赶来。
陡见倾颍一剑刺出,戴婵儿自然识得元水剑,心知元水剑威力莫说戴戠,便是其父金王也不敢正面相对,顿时只觉心中无比骇然,大惊之下惊叫:“不可!倾颍住手!”
倾颍正恨戴婵儿入骨,若不是她随口说出她要逃婚,戴戠也不会前来渭水。戴戠不来,自不会吓死倾渭。所以听戴婵儿高喊,反而更加催动灵力,便要将戴戠一剑斩落尘埃。
戴婵儿这边离倾颍还有一段距离,若是飞身过去倒也来得及,但她手中并无称手兵器可以一挡倾颍的元水剑之利,这可如何是好?心思电闪间,戴婵儿眼睛一瞥,见身旁的张翼轸正不知所措愣着出神,将牙一咬,心道你打我一棍,今日莫要怪我心狠!
当下也不迟疑,一伸手便抓起张翼轸,扬手就朝倾颍的元水剑所指之处扔去。若是倾颍不住剑,一剑刺实,正是张翼轸的身体。
张翼轸没想到戴婵儿如此狠毒,竟是拿他挡在倾颍和戴戠之间,要他替戴戠受这一剑。人在空中,急忙运转道力,便想急转身形躲过这一剑。只是戴婵儿的灵力乃是仅次于仙家仙力的天地之间至强的力量之一,绝非普通道力可以抗拒。张翼轸催动道力却丝毫止不住身形,眼见倾颍的剑尖堪堪就要刺破衣服,只觉一股沛然的力量隐含着无尽的水意扑面而来,便如滔天巨浪瞬间就要将他吞没!
原来修道并非就是打坐和论道,却也如此凶险。想我张翼轸只活到十六岁,初入道门,刚刚修得些许道力竟要丧命于倾颍剑下。也罢,总归比死在戴婵儿的手中要好上许多,只是对不住太平村的爹娘和远在方丈的亲生父母。
又想到不成想戴婵儿这般心狠手辣,却是丝毫不见迟疑,举手便将他扔到剑下。不入道门之前,也不见多少凶险发生,一入道门,却是连遇险境!张翼轸长叹一声,若是侥幸逃生,一肆回到三元宫,自当精进道法,勤修道力,早日提前自身修为,才不至于被人举手间置于死地!
电光闪现间,张翼轸自知躲不过,只好闭目等死,须臾间却感觉那股如滔天巨浪般的力量触及到身体之后并未寸进,瞬间消融得一干二净。急忙睁眼一看,眼前的倾颍已经收剑而立,脸上似喜还悲,说不出来的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惜。
张翼轸死里逃生,见倾颖这般模样,不知怎的心中忽生伤感,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倾颍,若是你能够好受一些,就是刺我一剑也无妨!”
“哼!虚伪!倒没想到你看似老实,竟也会说这般哄人的漂亮话!”戴婵儿已然来到戴戠身边,挥手解了他的定身术,又狠狠瞪了戴戠一眼,用眼神暗示他速速离去。
“张翼轸,你莫怪我用你挡剑,我知道倾颍舍不得杀你,所以才出此下策。你且劝劝倾颍,若是她不止怒,害得长安城中民怨沸腾,到时天帝怪罪下来,我哥哥戴戠也逃不了干系,一样受罚。我为我哥着想,你则为倾颍着想,如何?”
哦,原来这般……张翼轸这才明白戴婵儿方才急着阻止倾颍发怒,原来只是担心戴戠受到牵连。这戴婵儿行事乖张,为人自私,又心狠手辣,实非善类,心生无比厌恶,挥手冷冷说道:“我曾打你一棍,又救你一命,刚才又救你哥哥一次,你我从此互不相欠,就此别过,以后天下之大,你我不必相见。”
戴婵儿不怒反笑,说道:“不管你救我多少次,只要我想杀你出气时,便举手杀了,你无反抗之力,又能怎样?倾颍,说实话我倒是赞成我那不长眼的哥哥和你毁婚。你不嫁于我家,我便又多了你这个可用来杀了解气之人,也是好事……”
见戴婵儿如此无情无义,行事不讲任何道理,张翼轸气得脸色铁青,双手紧握,心中后悔来时匆忙未将棍子带在身边。若是一棍在手,只怕早就当头一棒打去。
倾颍更是怒不可遏,元水剑又持在手中,挺身挡在张翼轸身前,便要和戴婵儿一决生死。
戴婵儿自然不惧,只是担心倾颍盛怒之下水淹长安城,民怨上达天庭,牵连到戴戠就后患无穷了,只好强忍不发,默然无语。否则以戴婵儿的性格,怎会被倾颍举剑威胁?
戴戠再笨也知道被戴婵儿一搅局,眼下只有走为上策,便向前一步,上下打量了张翼轸几眼,一抱拳说道:“你便是我家小妹口中所说的那个凡间小子张翼轸么?听说你打她一棒,直到今日她未杀你,倒是少见。方才你救我一命,我戴戠有恩报恩,张翼轸,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戴戠绝不皱眉!”
戴戠倒比戴婵儿讲理多了,不过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神态之间全是傲然,显然认为张翼轸这般凡间小子能够和他说上几句话便是他莫大的福份了,况且无天山宝物不计其数,凡间之人所求无非是黄白之物,谅这乡村少年眼中最贵重之物无非金银。
哦,还有回报?张翼轸来了兴趣,眯起眼睛想了一想,忽然得意地笑了,说道:“好说,好说!既然戴戠兄是位爽快之人,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我等凡间之人还信守一诺千金,想必如戴戠兄这般威武不凡的神人定是言出必行吧?我……却有一事相求!”
戴婵儿在一旁连施眼色,暗暗指责戴戠不该轻易许诺。///com///戴戠却视若无睹,他便是要这种豪爽的男儿气概来赢得倾颍好感,再者这戴戠生性与戴婵儿不同,虽是神通广大,但却最好与人论理,即便与死敌对战,也要先大讲一番道理,说得对方哑口无言心服口服之际再大开杀戒。
戴戠生性最喜事事原则分明,与戴婵儿的行事乖张随心所欲全然不同。
这也是戴婵儿非要拉上张翼轸前来劝慰倾颍的原因,她自知无法劝动戴戠,而倾颍更是不屑于听她解释。
戴戠见张翼轸面露喜色,心道凡间之人难逃贪欲,这十五六岁的少年更是少不更事,若是狮子大开口要金银财宝,一并答应他便是,反正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本来与石头无异。
“张翼轸,我戴戠既然答应你,自无反悔之理。你且说来听听,我做到之后,你我便事过两清。”
“戴戠兄果然是性情之中,翼轸佩服。其实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你必须时刻记得你欠我一次,在我没有想好需要甚么回报之前,还请戴戠兄替我保管好这个要求,时时准备等我开口相求。”
“不可!”戴婵儿抢先一步答道。
张翼轸这个要求,便是让戴戠时时背负亏欠张翼轸的承诺,如此一来,别说戴戠自己,便是戴婵儿也不好寻个由头想杀便杀张翼轸了。而张翼轸便可以以此为要胁,随时便可以要求戴戠做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张翼轸早就料到戴婵儿会阻止他,淡然一笑,冲戴戠一抱拳,说道:“翼轸我乃是凡间小子,自是无法要求神人信守承诺,若是戴戠兄拒不答应,我也无可奈何。只是翼轸一片真心,无非想以此为由,让一位神人时刻记得我这无名小辈,倒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戴戠本来也有些迟疑,有些怀疑张翼轸这般行事的真实用心,被张翼轸一激,又听到他只是想让自己记得他这个凡间小子,不免哈哈一笑,说道:“我戴戠行事素来讲理,便是和天帝理论,我若在理,也不会屈服于他。若我不在理,就是对方只是凡人,我戴戠也自是依理而行,绝不依仗武力。好,这事我记下了,以后随时等你开口相求。”
说着,目光一转移到倾颍身上,施了一礼说道:“倾颍,倾渭之死并非我之本心,你怨我也罢,恨我也罢,我戴戠绝不顶撞你。以后我们成亲之后,我必定爱你敬你,绝不负你。我和婵儿这便离去,你也且息心怒,等日后寻个机会我再向你赔礼道歉。”
说完,回身拉上戴婵儿便走。戴婵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嬉嬉一笑,说道:“翼轸,你切莫得意,若是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便是大错特错了,太平村你的父母怕是要你多替他们担忧了。咯咯,我们后会有期……”
张翼轸闻言大惊,便想追出门外,却被倾颍拦住。倾颍脸色潮红,犹如大病初愈,神色恹恹地说:“翼轸无妨,戴婵儿心中有气,便故意拿话气你一气。她虽行事多有不端,但毕竟身为神人,不会如凡人之间争斗会殃及家人的。你父母必然无事的,但请放心。”
听倾颍这般一说,张翼轸一想也是,戴婵儿若要加害爹娘,以她的飞天之术无须多久便能到太平村,这些时日若她心存恶念,怕是爹娘早就遭遇了毒手。
放下心来,张翼轸留意到倾颍的异状,不禁大吃一惊,忙问:“倾颍,你……可是病了?为何脸色这般不好?”
倾颍落寞地一笑,说道:“刚才我全力催动元水剑,突然被你挡在前面,急急收回灵力之时,却遭受元水剑中元水之力的反噬,受了点轻伤。”
万水之元厉害无比,以倾颍的灵力并不足于催动元水之力,勉力催动之下,又猝然收回,岂是受了点轻伤?只怕倾颍的伤势之重,便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若不及时疗伤,便会有性命之忧。
张翼轸却觉察到倾颍的神色愈加不对,只在片刻之间,便胭红如血,双眼迷离无神,正要开口相问,倾颍却嘤咛一声,一张口便吐出一口银光点点的鲜血,身子一歪,便昏倒在珊瑚床上。
珊瑚床上本有倾渭尸身,张翼轸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向前将倾颍放在倾渭身旁躺下。
手忙脚乱间,张翼轸倒了一杯茶水,想喂倾颍喝下。倾颍却牙关紧咬,根本就滴水不进。从未遇到这般情况的少年急得团团乱转,将屋里查看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灵丹妙药或是写着如何救人醒来的医书。此刻,他不免想到若是先前多看一些道家的医书,也不会如现在一般束手无策。
张翼轸一边自责自己的愚笨,一边试着以从前从村中郎中之处所学的零星的诊脉之术,要试一试倾颍的脉搏。
伸手小心拉过倾颍的柔荑,入手柔若无骨,滑如凝脂,倒让少年的心不免小小地颤抖一下。又见倾颍绝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不禁心跳加快,一时心潮叠起,几乎难以自抑。忽地一股熟悉的热息从倾颍手中传来,让张翼轸瞬间惊醒过来,眼前的倾颍紧闭双目,眉头紧锁,脸上隐现痛苦之色。
张翼轸惭愧不已,倾颍危在旦夕,他却一时意乱情迷,当真是禽兽行径!
噫,张翼轸被倾颍手上熟悉的热息一激,便觉格外亲切。略一思索便想到倾颍的热息与他身上道力之中隐含的热力一般无二,因为他身边的热力便是当日拜倾颍所赐。既然两者相同,何不用自身道力为她疗伤?
张翼轸运转道力,感觉充沛的道力之中那股隐含的热力受到倾颍身上热息的激荡,雀跃不已,丝毫不见迟疑,便随运转的道力源源不断注入倾颍的经脉之中。
道力一入倾颍经脉,便如河流入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其中隐含的那丝热力还有些许效用,让倾颍体内缓缓流动的热息增加了少许波澜,但所起作用也有限得很,转瞬便消弭于无形。
张翼轸全力催动道力,丝毫不停地将全身道力贯入倾颍体内。不消片刻这道力并不如何雄厚的少年便觉头晕眼花,全身乏力虚脱,体内原来看似充沛的道力却也如此不经使用,已然细若游丝,经脉之中渐渐枯竭干涸。只是张翼轸一心只想救醒倾颍,哪里顾得体内道力是否能够支撑?生性坚韧的少年丝毫不吝啬常人视如珍宝爱若性命的道力,在他看来,这道力体内本来就没有,既然是修练所得,现在用光以后再如数修练回来也便行了。
这位初入道门的少年,在他的便宜师傅灵空的教诲之下,对于道力的珍贵全然不知。哪里知道对于修道之人而言道力便是成就天道、长生久视的根本,便如一个穷人忽然有了金钱,自然不舍得一下子将钱全部用光再变为穷人。道力的深厚关乎着修道之人修为的高深和寿命的长短,若是有人修行到人仙境界,寿命数百年之久,在为他人治伤导致道力枯竭之后,即便重新在以后修回,也会寿命大减,若是在修行达到地仙境界之前寿命不够,以人仙的修为身死之后,再入轮回,入胎便迷,迷则忘记前世,这一世的数百年的修为便前功尽弃。所以越是修为高深之人,越是珍惜道力,以求更长的寿命可以用来修练到飞仙境界,方可超脱生死。
而这位懵懂少年,却不知道力的珍贵之处,这般全力催动之下,不多时,体内的道力便渐渐告罄,而张翼轸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显然已经难以为继!
随着体内最后一丝道力逸出体外,张翼轸只觉眼前一黑,天地转瞬间颠倒过来,便萎倒在床下,人事不省。///com///
就在张翼轸倒下的同时,他腰间所配温玉荧光一闪,一股浩荡的纯正之意便由温玉传递到体内各处枯竭的经脉之中,犹如一阵温润的春风将干涸的经脉化雨滋润,虽说只是微弱的潮气,但却让干涸的经脉犹如久旱逢雨的大地,不至于干裂坏死。
更为奇特的是,这股纯正之意经由张翼轸那只仍然紧握倾颍手腕之手传递到倾颍体内,说来也怪,这股淡而稀薄的甚至称不上气息的纯正之意一经流入倾颍体内,便如水入油锅,将倾颍体内几乎停滞的热息激荡得如风起云涌。热息在倾颍体内左冲右突,不停运转间,带动灵力开始缓慢流动,将体内受元水剑反噬而损伤之处缓慢但是坚定地一一修复。
也不知过了多久,倾颍脸上的潮红褪去,慢慢恢复了正常神色。不消多时,她便轻哼一声,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却发现张翼轸斜斜卧在床头,右手紧握她的手腕,双目紧闭,却是昏死过去。倾颍心思电闪间,反手抓住张翼轸手腕,灵力一探,果然他体内空空荡荡,道力全然无存,心中便猜到八九。
倾颍惊骇之下,心中悲痛难抑。这少年先前救她一次,这次又突然由戴婵儿领来,想必来时已被戴婵儿告知她的真实身份,却不怪她故意瞒他身份,仍然不惜施展全部道力救她。到底是这少年心底纯厚善良,还是他为人呆傻?要不为何张翼轸竟是这般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她救醒,怎不让倾颍感动之余又唏嘘不止,恨不得那奄奄一息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倾颍一边泪水长流,一边细细查看张翼轸体内情况。细探之下,却欣喜地发现他的经脉并未完全干涸坏掉,经脉之间似乎有一股湿润的几不可察的微风时时拂过,始终让经脉保持着活力。倾颍大喜之下并未多想其中蹊跷之处,忙从身上取出养神芝给张翼轸服之。
这养神芝产自十洲之位于东海之上的祖洲,乃是可起死回生的仙草,世人称之为不死草。养神芝极为稀少,且其本身本有巨毒,必须用仙家妙术炼化才可见效。祖洲一洲之上一年所产养神芝不过百十株,龙宫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偶然救下一名祖洲的地仙,这位地仙感念龙王救命之恩,便以几株养神芝相赠。龙王将其炼化为十颗灵丹,交给倾颖三颗,以备不时之需。
养神芝虽说灵效比起灵芝一类的凡间药物强上何止千倍,但只因本身药性巨烈,若非伤重将死之人服下,非但有益反而有害。眼下张翼轸性命垂危,倾颖便取出珍藏的养神芝,准备喂张翼轸服下。
倾颍用云聚术将养神芝凝成米粒大小的药丸,送张翼轸服下之后,又用灵力帮他助化。养神芝乃是仙草长就,一经入腹便即融化,片刻便释放出沛然如海一般的道力。若是倾颍服下,这沛然如海的道力经她提纯之后不过转化成细如绢流的灵力,但张翼轸只是凡体肉胎,体内经脉只可容纳道力,这般庞大浩荡的道力便是他已然扩充的经脉一时也无法容纳。这股浩大的道力在张翼轸体内四处奔走,不消片刻便将经脉充满,仍然有大量道力无处可去,便在体内到处乱蹿,寻找出口。
腰间温玉似有感应,其间隐有水华流动。蓦然,体内的道力感应到温玉的吸引,便如奔流的河水终于找到可以容纳百川的大海,轰然间从张翼轸体内宣泄而出,全部注入温玉之内。温玉得此充沛的道力,竟是不动如初,只见其中水华流动比平常加快稍许。
过不多时,张翼轸体内多余的全部道力都被温玉吸收一空。在一旁一直细心留意张翼轸体内变化的倾颍察觉有异,看到他腰间所配的美玉之中隐有光华闪动,心知此玉绝非凡品,先前体内那股纯正冲和之意看来必是此玉所赐。倾颍细细一想,张翼轸在无烦居中尚无此玉,出得华山才有,应是得自华山。
倾颍自是想不到,张翼轸能够得到此玉,却得益于她先前所讲的木石化形之说。若不是她信口假冒竹仙,又将木石化形的天机泄露给张翼轸,张翼轸才得以在华山极真观当众演说。倾颍当时一时好玩聚云助他一臂之力,更是将木石化形之说以天降异象的祥瑞深入人心。
其后,张翼轸又得“杏仙”戴婵儿现身相助,初得台下玉成的信任。张翼轸便因演说木石化形之说相识玉成,又因其诚而得玉成相随。随后张翼轸月夜得遇玉成相助,冲破入境进入渐境。又在渭水宫以全身道力助倾颍疗伤,结果险些成为废人,又是得玉成相助,保住了经脉。同时倾颍也因玉成万年温玉的天地纯正之意而恢复灵气,修复损伤,反过来又醒后救助张翼轸恢复道力。
这其中张翼轸因倾颖得玉,又因玉得福,而倾颍因木石化形之说种下张翼轸得玉之因,也因此玉得救,这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自然,这其中缘故倾颍并不全然知晓,只是猜测到其中一二。
倾颍心中忐忑不安地握着张翼轸手腕,目不转睛注视到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只见这少年紧紧抿着嘴唇,有一丝坚毅有一丝顽强,却还有一丝可爱与顽劣。浓浓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让他显露出少许男儿气概,而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俊朗、明亮之间竟有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让倾颍忽然之间霞飞双颊,心思潮动:这个鲁莽、懵懂的少年怎的生得这般好看么?
正满心羞愧不安之际,耳边听到轻轻的一声咳嗽,张翼轸缓慢地睁开紧闭的眼睛,却是愣愣地醒转过来……
话说那戴婵儿和戴戠出得渭水宫,来到长安城外一处树林停下。///com///戴婵儿满脸怒色,气势汹汹地指责戴戠:“那张翼轸明明设计让你入他圈套,哥哥你为何偏偏要答应他?莫不是被倾颍迷了心窍,一时神智不清!”
戴戠“哼”了一声,抬头望天,说道:“小妹,虽说你是我亲生妹妹,但我素来不喜你行事风格。我等神人行事应秉天而行,凡事须得依据天地之间的道理,切不可以自己好恶而随心所欲。似你这般任性、娇纵,若是嫁到东海龙宫,如何赢得贤慧之名?”
戴婵儿气得俏脸粉红,咬牙切齿地说道:“哥哥……你定是怕倾颍恼你才会答应张翼轸如此之快,这倾颍还未嫁你,你便这般让她!若是她真的嫁给了你,怕是你连我这个小妹也不认了。你现在好心反而要替东海龙宫着想,哼,我偏不嫁给倾洛,你能奈我何?”
戴戠一听此言也是冷笑一声,说道:“小妹,你嫁与不嫁可不是你能做得了主的!这是我们金翅鸟一族与龙族化解恩怨的良机,听说天帝也是乐意促成此事,你就算能违抗父王和母后之命,难道你还敢逆天么?”
“惹恼了我,连天也反了,我戴婵儿何曾怕过什么?哥,你无非是想拿我嫁倾洛换那倾颍嫁你,你可曾真心想过你最疼爱的小妹是否愿意嫁给倾洛,我嫁他之后又是否快乐?”
此话一出,戴戠脸色一变,变化几次最终还是黯淡下来,点点头说:“不错,我是真心喜欢倾颍,也自知倾颍并不中意我。我也知道小妹你对倾洛并无情义,只是毕竟这是双方家族共同制定的婚约,你我只是棋中人,就是我不喜欢那倾颍也只得从命。况且这婚事顺应天意,为众人福泽之所在,我等能为金翅鸟和龙族的息战出力也是我们的职责和荣耀。”
戴婵儿连连冷笑,艳若杏花的脸因为激动而娇艳明霞。
“何谓顺应天意?顺应天意便是要让天下之人皆诚心顺之,似这等强人所难的婚约算哪门子顺应天意,怕是只顺应他们自己的心意罢了!婚姻本是男女情投意合之事,他们却让世代敌对的陌生男女结成夫妻,而且这些男女之间还互相敌视,这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天意么?哥,你不过是被倾颍的美貌所迷,这才迷了心智甘愿被人驱使。”
戴戠还想争辩,戴婵儿却又喜笑颜开,故作神秘地说:“小妹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那倾颍的性子也是十分刚烈,本来就不喜欢你,若是没有倾渭之事还可有转机!倾渭之死怪罪到你身上,这是其一。其二,倾颍如今已然有了意中人,以她高傲的脾性若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人,便是将她绑到剐龙台上,她也不会悔改……”
“什么?”戴戠大惊失色,不相信戴婵儿所说,“倾颍乃是龙宫公主,眼高过顶,是哪家太子或是哪位上仙入得倾颍之眼?”
戴婵儿见她的小手段又骗得戴戠惊惶失措,不由得心花怒放,成心要整治戴戠一番,不慌不忙地说:“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倾颍的意中人便是……今天你刚刚见到的凡间小子张翼轸!”
“哈哈哈哈……”戴戠仰天大笑,“小妹,切莫乱说!莫说倾颍不会自贬身份看上一个凡间小子,便是这仙凡之别就不可逾越。就算倾颍不顾一切非要嫁于那张翼轸,凡人寿命不过匆匆百年,又怎能与倾颍长相厮守?此事绝无可能!”
“哥,你想得也恁是简单了!所谓日久生情,倾颍近来与张翼轸常在一起,二人惺惺相惜,互相产生情愫也是正常。倾颍乃是是奇女子,不可以常理度之。而且我观那张翼轸骨骼清奇,或是修道奇才,不出百年便可位列仙班,到时便是哥哥你也须向他施礼。那时张翼轸和倾颍就是神仙眷属,四海遨游,与天地同乐。”
戴戠被戴婵儿说得沉思不语,低头半晌才道:“我看那张翼轸相貌虽说俊朗,但也不过尔尔,名为修道之士,但道力低微,不足为惧。凡人修仙,万有一二能到地仙便属奇才,修到飞仙乃至天仙境界者,更是少之又少,你又凭何断定那张翼轸有这般机缘?”
戴婵儿知道戴戠被她说动,心想若是乘机劝说哥哥同意杀了张翼轸,倾颍只怕死也不会答应婚约,而她也可逃过嫁于倾洛的命运。主意既定,她便施展如簧的巧舌,添油加醋将张翼轸如何击退黑衣人一事详尽道来,又说道张翼轸在极真观论道,竟令极真观一众弟子心服口服。如此这般说来,又偷眼瞧见戴戠的脸色越来越沉,神色之间愈加凝重,戴婵儿心知她那个不长眼又死心眼儿的哥哥终于被她说动,末了,她话锋一转,语气坚定地说: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那张翼轸名列仙班……便是趁他道法未成之前就将他杀死!以他如今微弱的道力无法凝聚灵识,转世之后必然忘记前世身份,或许此后再无修道机缘,泯然众人矣!”
戴戠心中翻滚不停,犹豫不决,以神人的身份贸然杀死一名凡人,自然轻而易举,且又无人追究。但戴戠一向行事端正,只为心爱的女子而以莫须有之名杀死张翼轸,一时心中难以说服自己。
戴婵儿心知戴戠需要时间来找到杀死张翼轸的最好的借口,况且他刚刚答应了张翼轸欠他一个要求,自是不会马上拉下颜面去当面杀他,同时更不可能当着倾颍之面杀人!所以戴婵儿也不急于让戴戠下决定,只为在他心中留下嫌隙,便告成功。
“哥哥勿需担忧,张翼轸之事便放在小妹身上,自会处理妥当。眼下我们还是先回无天山,父王对你擅自离山格外震怒,回去之后,小心好生向父王认错。”
戴戠被戴婵儿的手段迷惑得服服帖帖,心想看来先前错怪小妹了,毕竟是他最为疼爱的妹妹,还是一心向着他说话。戴戠憨厚地笑笑,说道:“小妹,听你的,这便回去。以后还有许多地方哥哥需要小妹帮忙之处,切勿推脱才是。”
戴婵儿娇笑一声,暗中手指一动,用金翅传讯之法通知无事宫她和戴戠即刻返回,然后说道:“哥哥,你我兄妹之间若是这般客气,反而显得生疏了。”
二人说笑间,飞天升空,正要飞离此地,忽觉这虚空之中有一物扑天盖地落下,正将二人网在中间。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张闪烁七彩光华的巨网停留在二人头顶三尺之上,熠熠发光,网眼大如拳头,每个网结之处都缀着一颗黝黑似铁的珠子。
这些珠子甚是怪异,细看之下,每颗珠子都向外吐吞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小黑烟,互相连结在一起,又自行形成一张看不分明的无形之网。
戴婵儿一见此网便脸色大变,惊叫:“天罗网!……什么人?莫要鬼鬼崇崇躲在暗处,还不现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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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罗网乃是取太清三天共命鸟的羽毛,夹杂以火浣鼠的毛编织而成,柔若无物又坚韧无比,寻常飞仙一肆被罩,便再难飞天遁地。///com///
戴婵儿话声刚落,不远处“噗”的一声腾起一股黑烟。黑烟慢慢聚拢形成人形,由稀变浓,一个黑衣人鬼魅般地出现在兄妹二人面前。戴戠不识得眼前此人是谁,戴婵儿却是认识这黑衣人正是上次将她绑走之人,不由大怒。
“你到底是何人?上次乘我不备将我绑走,我在华山和长安城中寻到你的踪迹,算是你隐身法了得,跑得快才让你活到今天。想不到你胆大如斯,竟敢一人拦我兄妹二人,当真是自不量力!”戴婵儿便向戴戠低低声音交待了几句,说清了事情的前后。
戴戠一听,右手一晃,一柄巨斧现在手中。身子一挺,一股无可比拟的气势迸发出来,浑身金光闪闪,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威武非凡。
戴戠一晃手中巨斧,哈哈一笑,说道:“区区一个天罗网便想困住我戴戠,你也太小瞧我这昊天斧了。咄,宵小之辈,报上名来!”
黑衣人全身笼罩在黑气之中,连面容也看不分明,嘿嘿一笑,声音如同漏气的风箱一般难听之极。
“上次跑了一只小金翅鸟,不成想这次又来了一只大的。莫非你家家长没有告诉你,金翅鸟不要离开无天山么?嘿嘿,小小的扁毛畜生莫要猖狂,等我用真火烧化了你们,将你们的心炼化成如意珠,到时大业可成。”
戴戠和戴婵儿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闪现骇然之色!黑衣人竟然知道金翅鸟的不传之秘,显然是有备而来。
金翅鸟最为宝贵之处便是有一颗可以收藏天下宝物的玲珑心!
金翅鸟生性喜欢宝物,只要发现宝物便会一口吞下,存放在其心之内。久而久之,心中便会容纳不计其数的宝物。若是将金翅鸟用真火烧化,其心不坏,凝练为如意珠,可以生出无数宝物。若是以仙家之术将如意珠再行淬练,如意珠便可成为变化万千的仙家法宝。
金翅鸟的不传之秘便是天庭仙人也所知不多,所幸如意珠这般宝物也并不入飞仙和天仙之眼,所以金翅鸟才未被飞仙、天仙猎杀。凡间之人大抵连金翅鸟之名都未听过,更不用提如意珠这般宝物。
这么一来,这眼前的黑衣人却是一口道出如意珠,又是何许人也?
黑衣人的狂妄之言惹得戴戠勃然大怒,昊天斧高高扬起,直朝头顶上的天罗网飞奔而去。昊天斧舞动之后声势惊人,激起的风声竟是呼啸之声,斧影幻化成一条黑线,直直地劈在天罗网上。
戴戠这一斧之力开山裂石不在话下,一斧劈在天罗网上,只见七彩光华乱颤,斧刃切在天罗网之上嘶嘶作响,天罗网的网络直欲断裂开来。戴戠大喜,手上用力,便欲一斧将天罗网从中一分为二。
不料,天罗网网结之处的黝黑的珠子黑光一闪,整个天罗网便倏然收缩,一股柔性的弹力反弹过来,其力巨大,将戴戠手中的昊天斧猛地弹开。余势不减,戴戠收势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才止住身形,一脸疑惑和不解望着越压越低的天罗网,说道:“怪事!这天罗网之中有股怪异的力量,否则以我一斧之力,就是两张天罗网也能从中劈开。”
戴戠此话倒也不假,他的昊天斧也是上古神兵,威力无比,寻常法宝都不敢和威猛刚强的昊天斧正面交锋。
戴婵儿也是瞧出了其中的邪异之处,也不答话,从头上拨出一枝木簪,迎风便长,变化成一根两尺多长的强木杖,瞅准网结之处的一颗珠子点去。
所谓纲举目张,戴婵儿瞧出了其中的关键之处。眼前这天罗网其他均与寻常天罗网无疑,不同之处便在于这网结之处的黑珠。
她这强木杖采于无天山的强树之上,一根寸长的强木便重约千斤,也是一件异宝。
强木杖一端一接触到黑珠,戴婵儿便感觉一股阴寒之力沿着强木杖直逼上来。这股阴寒之力戴婵儿自是熟悉无比,便是上次黑衣人用怪剑将她制服之时所用的可以化解她的灵力的怪异之力。吃过一次亏,戴婵儿自是不会再次上当,手一松,强木杖在她的风聚术的操控之下仍是余势不减,带动黑珠向上飞动,便要将黑珠撞出天罗网的网结之处。
强木本身就沉重,再加上戴婵儿全力催动风聚术之下,撞击之力何止万斤!在如此巨力的冲击之下,天罗网被强木杖顶出一个尖尖的突起,硬生生被拉得向上飞起了数尺。
黑衣人脸色一变,虽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身形急动之下,却能看出他心中的惊骇,显然是他没有意识到戴婵儿竟然懂得直接攻击黑珠!不过黑衣人却没有慌乱,不紧不慢地向前跨出三步,一伸手抽出一把蛇形宝剑,嘴角飞快地嚅动几下,显然是在念什么口诀,然后他一张口,从嘴中飞出一股青气喷到剑身之上,顿时剑身大振,嗡嗡作响。黑衣人原地踏步,剑尖斜斜指向天罗网正中顶上一颗硕大的黑珠之上。
蛇剑突兀地从剑尖喷出一股拇指粗细的黑烟,黑烟笔直地射向天罗网顶珠之上。顶珠一得黑烟之助,顿时黑光大盛,整个天罗网都发出轰鸣之声。戴婵儿只觉强木杖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反弹过来,再也把持不住,急忙收了法术。
强术杖“嗖”的一声被强势弹回,铮的一下钉在了地上,竟是入土而没,可见力量之大!
黑衣人也不收势,仍自催动蛇剑喷出黑烟。天罗网下压之势加快,戴婵儿和戴戠不敢怠慢,全力运转灵力以风聚术对抗。令二人大感惊恐的是,这无形无质的风聚术最为变幻莫测,威力无比,今日却一触及天罗网便被其上的黑珠将风力消弭于无形。
这黑珠,竟是专门克制风聚术的法宝!
戴戠犹不服输,身形一变,露出金翅鸟的真身。双翅金光闪闪,根根羽毛皆如一把把仙剑,双翅一振,便要以金翅鸟的金翅硬碰硬割破天罗网。
戴婵儿知道其上黑气的厉害,大叫一声“不可!”却为时已晚,戴戠的双翅只一接触天罗网便立时如雪遇阳光,全身气力顿消,扑腾一声跌落到地上,犹如被猎人擒获的小鸟一般瑟瑟发抖,显然受伤不轻。
戴婵儿扑向前去便想扶起戴戠,这时天罗网猛地一收,幻化成一个鸟笼模样。其上的黑珠黑气缭绕,一齐朝戴婵儿扑来。戴婵儿无处可躲,被黑气一激,也现出金翅鸟的真身来,和戴戠一样全身发抖被困在鸟笼之中。
鸟笼越缩越小,戴婵儿和戴戠也随之变小,直到鸟笼变成普通鸟笼大小,兄妹二人也变得如普通鸟雀一般大小。
黑衣人嘿嘿一笑,拎起鸟笼,冲里面的戴婵儿和戴戠说道:“好让你们死个明白,这天罗网之上的黑珠便是定风珠,专门克制御风之术。这黑气乃是沉精香,是你们金翅鸟的克星,一经入体即浑身酸软无力。小小扁毛畜生自不量力,我敢一人前来自是有法宝在手,想必那无天山无事宫中的戴风自以为天上天下无事,就没有告诉你们这世间还有专门制服金翅鸟的法宝么?”
两只小鸟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无比惊恐。
自他们出世以来,一直认为自己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只要不惹飞仙和天仙,这天上地上没有几人能打得过他们,便是那兴云布雨的龙王也怕他们三分,却不成想在这长安城外竟被一个不知名的黑衣人所擒,而且这黑衣人看上去也是肉体凡胎,竟是一个凡人!
二人一想到其后即将面临的命运,是要被黑衣人炼化成如意珠。须知这般炼化却是要将魂魄也封印在如意珠之中,而魂魄被封是永世不得超生的痛苦!这般一想,二人不禁吓得肝胆欲裂,便如数九寒天之中没有南归的候鸟,身心俱是如坠冰窖,止不住的颤抖战栗,几乎要瘫软在鸟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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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戴婵儿和戴戠被黑衣人拘在天罗网的鸟笼之中,但说那渭水河底的渭水宫中,张翼轸自昏迷之中醒转过来,一睁眼,便正好迎上倾颍一双美目关切的目光。///com///
倾颍眼中有盈盈泪光闪动,一脸关切之意真情流露,倒让醒来的张翼轸颇不自在。他记得本是他在救治倾颍,不知怎的竟然昏死过来,醒来之后却是倾颍正在担心他,这让少年颇为自责自己恁的没用!
张翼轸起身刚要站起,感觉到手腕之处被紧紧握住,才发觉原来倾颍一只纤细的小手正紧紧抓住他的右手不放。倾颍的手被张翼轸带动,才意识到原来她还抓着人家的手腕,不禁面红耳赤,急忙松手,解释道:“我……我怕你经脉受损,所以才握你手腕……”说到后面,羞不可抑,声音几不可闻。
张翼轸却没有细想倾颍何故脸色绯红,心中仍在为刚才昏倒而愧疚,又见倾颍脸色潮红如故,心中以为她伤势未好,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抓住倾颍手腕,便以道力试探。
倾颍被张翼轸的鲁莽吓了一跳,被他强行拉过手去,心中虽恼怒他的莽撞,却竟是全身酥软,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想要开口骂他“无耻、轻薄”,心中却又明明感觉受用得很,一时心中又急又恼,又有些隐隐期待,希望这少年“胆大包天”的时间更久一些。
张翼轸哪里知道少女心思多疑且多变,略一试探之下便“咦”了一声,一脸欣喜之色。
“倾颍,你的伤似乎无碍了,我便放心了……方才你吐血昏迷,差点吓死我也。只是我道力浅薄,想要为你疗伤,只治了片刻自己却先晕倒,见笑了!”
原来他只是担心她的伤势,并无他想!倾颍见张翼轸一脸喜悦之意真情流露,羞赧之色渐消,心绪恢复平静,却又隐隐生起些许感动,这少年救她两次,若是第一次只是路见不平一时拨棍相助,而这次便是真心全心救她脱险,并且险些道力干涸成为废人。想到此处,倾颍再看张翼轸脸上因为他救治不力并且晕倒而流露出愧疚之色,不禁眼睛一红,泪水簌簌落下。
张翼轸正为倾颍安然无恙而欣喜之余,忽然看见倾颍梨花带雨低声涰泣,顿时慌了起来,以为倾颍埋怨他昏迷过去,忙劝慰说:“倾颍莫哭,我以后一定勤修道法,精进道力,下次如果救你一定不会昏迷过去。毕竟我入门尚短,道力浅薄也情有可原……”
“噗哧……”倾颍被张翼轸的话逗得破涕为笑,笑骂道,“有你这般说话的么?下次救我?岂不是咒我还要受伤么?”
倾颍泪痕未干,却笑靥如花,俏皮可爱,小女儿之态毕露,惊得张翼轸屏住了呼吸,支吾说道:“倾颍,你这般又哭又笑竟是恁的好看!”
倾颍顿时羞不可抑,粉颈通红,急忙低头转向一边,嗔怪说:“你平常也这般爱调笑别的女子么?”
张翼轸一脸惊讶,一本正经地说:“调笑?倾颍你这是何意?我只是说你生得好看,丝毫没有轻薄之意,切莫错怪我。”
倾颍暗笑,原来这呆子只是有口无心,随口说说罢了,根本就不解风情,倒是显得她会错了意。这般想着,一时恨得牙根直痒,却见那可恨之人却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一番,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开口向她问道:“倾颍,我听那戴婵儿说你是龙宫公主,一旦心怒发作,便会乌云密布千里,可有这等事情?她还说若是你犯了天条会被天帝绑上剐龙台,这天帝便如世间的皇帝一样么?”
倾颍微微颔首,望了珊瑚床上的倾渭一眼,神思淡淡间又恢复了清奇素淡的神情,便向张翼轸缓缓说起天庭之事来。
上有青冥之长天,其天有帝名天帝。天帝乃是太清三天之天帝,统辖三十三天以及四天王天。所谓三十三天,乃是以天帝为中心的天庭,围绕天庭之外另有三十二个小天庭,皆以天帝为尊,统称为三十三天。三十三天为天仙所居之天,其下有天名为四天王天。四天王天实际上位于凡间和三十三天之间,为飞仙、金翅鸟、龙、大力鬼王以及夜叉等神人所居之地。
中土大地地缘辽阔,中土之外有东、南、西、北四大海,海内有十洲,海外有三仙山。其实在三仙山之外,尚有无天山、无根海和无明岛之所在。海内十洲和海外三山都属凡间范畴,而无天山、无根海和无明岛便属于四天王天了。
天帝并不同于凡间的皇帝,虽是名义上一天之帝,只是从顺应天道的层面统辖众天。天帝也有不计其数的天兵天将,但这些兵力一般只用来和天魔作战,并非用来镇压和统治。天帝更像凡间的掌门,因其修为高深道法玄妙而让众天信服。自然若是天庭有下属不依道而行,倒行逆施,天帝也会出兵讨伐,将其擒获而依罪当杀当贬或永世禁锢。
“若是我心怒不消,水淹长安城,天怒民怨之下,天帝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定会将我绑到剐龙台,受那剐鳞抽筋之苦!”倾颍说完,目光又移到倾渭身上,喟叹一声。
“凡我龙类,天生便有兴云布雨之能,所以自幼便被告知不可轻易动怒。若不是倾渭被那戴戠吓死,我也断然不会冒犯天条。这戴戠,我以后必杀之。”
张翼轸看向床上那个与倾颍有六分相似的女子,摇摇头,心道终究是倾渭的劫数应在了戴戠身上,而戴戠却又偏偏喜欢倾颍,二人之间又是一个劫数,这天道循环,冥冥之中又是谁在操纵每一个人的命运?便是他本人十六年的平静生活被一朝打破,竟是从一个乡村少年到初入道门修道,又到华山论道,而眼下竟是在渭水河底的渭水宫之中与龙女相处,这一切犹如梦幻之事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让张翼轸心生无限感慨。
世人皆言神仙好,却不知神仙也有无数烦恼,那他一心向道修仙,追究那虚无飘渺的天道,为的又是什么?是长生久视还是那无可匹敌的力量?又或者只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前向方丈与亲生父母相见,将他们救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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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翼轸平生第一次对于修道产生了迷茫和不解,迟疑一番,还是决定将亲生父母之事告诉倾颍,也好听听她的意见,看她是否知道方丈的真实所在。///com///
“你的亲生父母在方丈?”倾颍一脸讶色,难以置信地说。
“这绝无可能!若是说在海内十洲还有可信之处,十洲之上所居之人多是地仙,地仙虽然体质比起常人大异,但终究未脱肉体凡胎。但那海外三山之上所居均是飞仙,这地仙与飞仙之间的差距便如天地,地仙终归寿命有终,飞仙便可与天地同寿。由地仙修至飞仙,必须是脱胎换骨,身体不再是肉体凡胎。若是你亲生父母在方丈,他们也必是飞仙。飞仙已断凡尘,极少有男女之情和生子之事,但也有少许飞仙凡心一动,也会互生爱怜,然后生子。但飞仙所生之人虽不是飞仙之体,却也必不是肉体凡胎,而翼轸你身为凡人,怎么可能是飞仙所生?”
咦……惊闻此言,张翼轸顿时呆立当场!
原本以为勤修道法,以便早日可以御剑飞空,出海寻得方丈之所在,亲见亲生父母。不料倾颍一番话却如晴天霹雳,直让张翼轸一颗存奢望的心立时全无半点希望!
若是方丈之地全是飞仙,切莫说他如何去得,又如何修至飞仙境界,但只凭飞仙之体无法生出他这肉体凡胎的儿子一说,便让张翼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倾颍自不会骗他,但若她所言属实,他那亲生父母身在方丈之说莫非只是当时那一对客人信口开河之言?但既然他们是受亲生父母所托之人,又为何编造如此谎言骗他前向方丈所为何事?
张翼轸百思不得其解!
倾颍见张翼轸呆呆发愣,知道他必然心受打击,定是伤心难过,不由暗责刚才不该这般果断说出,想了一想,便安慰道:“翼轸,天道莫测,天上世间万事万物并非一成不变,或许你的父母另有机缘身在方丈也说不定。我也只是听长辈说起,而方丈之所在变化莫测,并没有几人亲身去过。你也不要伤心失望才是,以后若是有机会,我……陪你前去方丈,可好?”
倾颍轻声说完,便觉芳心乱撞,偷眼去看张翼轸,心中暗暗奇道,为何寻常话语她一说出便觉另有含意一般,到底是她自心生怪还是这少年让人心生欢喜。
张翼轸却失魂落魄一般,只是木然地点点头,并未在意倾颍说些什么。只在心中反复琢磨,若是亲生父母身在方丈,而又不是飞仙,可有这种情况?或者只是普通凡人被囚禁于方丈,否则那客人为何要说非要让他去方丈营救亲生父母。又或者那客人是他的亲生父母,谎称他的亲生父母在方丈并让他前去寻找,只是怕他日后知道身世要寻他们,所以便随口告诉他一个虚无飘渺的所在,好让他死心?又或者那客人所说方丈并非是那传说中的仙山,乃是人间一处同名的村庄?
张翼轸前思后想半晌,推算种种可能又都无法说服自己。
倾颍见张翼轸这般模样,心知刚才的说法对他打击太大,不由地暗暗担心,正要开口再劝慰几句,谁知张翼轸忽然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说道:“管那么多做甚么,既然那客人告知是方丈,我便上求天道,下寻亲生父母,管它海外海内,还是天上人间,终有一日也能找到,总归不会难过那莫测的天道吧?倾颍,我还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若是以后还有不知之处再向倾颍请教,还请倾颍知无不言才好。”
见张翼轸又神色明朗,突然间恢复了神采,倾颍也展颜一笑,道:“倾颍自当无所隐瞒,就算不为报答翼轸的救命之恩,便是你我的朋友之谊,也当尽力而为。”
张翼轸晒然一笑,说道:“眼下我便有个小小要求还要倾颍帮我……我身在渭水河底,如要出去,还得请你帮我才是,否则我连这渭水宫也出不去。”
倾颍却得意地一笑,神秘地说:“其实你现在想出渭水宫或是以后想到颍水宫找我也可来去自如,你忘了,我先前曾赠你玄龟珠!我再教你一个口诀,以后以此口诀催动玄龟珠便可辟水而行,而龙宫的隔水术对你如同无物。”
“这么说来,当时倾颍赠我玄龟珠便是要准备告诉我你并不是竹仙,而是龙女了!不过你先前的木石化形之说倒也不是随口骗人,只不过你这个竹仙却是假冒的,骗我骗得好苦,亏得我还在凝霞崖演说那木石化形之说……”
“好啦,我先前骗你是我不对,不过我呼来乌云助你天降异象,也算向你认罪了还不成么?”
“哦,原来当时是你……怪不得那乌云来得这般怪异,原来是你这龙女在暗中兴云。难怪我一个道法浅薄的少年如何引来天降祥瑞,却原来是你在暗中作怪,害我空欢喜一场!”
“我不助你看你如何收场?你胆子也恁大了一些,这木石化形之说竟敢在极真观一众弟子面前说出,也不怕被人反驳得体无完肤?”
“我当时也是骑虎难下!我那个便宜师傅灵空临阵脱逃,把我扔在那里,我于道法之上又并无心得体会,只好搬出来亲身体验的木石化形之说来演说一通,不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对少年男女你来我往对答一番,气氛便逐渐融洽,显露出天真烂漫的少年心性来。二人说了半晌,张翼轸见倾颍说话间神色已不见丝毫怒意,心道心怒难消,这一会儿说了这么多话,她的怒意应该已经化解了吧。想到此处,他便话题一转,问道:
“倾颍,这倾渭后事你还是尽快处理,莫要过于伤心才是。不知如今长安城是何时辰了,是否已然云过天晴?”
倾颍一愣,才醒悟张翼轸这番对话原是为了让她止怒,不由地心中一暖,低声说道:“现在已经是早晨了,今日定是艳阳高照,翼轸无须担心,可以安心上路。倾渭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再加上那戴戠委实让人气愤难消,我一时才动了心怒……其实神人陨落也是常事,我们龙宫的龙子龙孙除去每年折损于金翅鸟之口以外,老死病死的也为数不少。毕竟龙族还不是可以寿比天地的飞仙和天仙!”
依倾颖所言,张翼轸念动口诀,感觉怀中的玄龟珠一热,散发出丝丝水汽流遍全身。果然那将河水隔绝在外的水膜对他没有任何阻拦便从中穿过。一入水中,只觉身上压力一紧,其他再无异样。张翼轸再催动道力,身子便如一条游鱼一样在水中迅速穿行,不消片刻便游到了岸上。
上得岸后,全身衣服竟连一滴水也未沾,这玄龟珠果然妙用无比,端的是一件水中的异宝。张翼轸整理一下衣服,冲身旁的倾颍微微一笑道:“就有劳倾颍送我到长安城中的七喜客栈了。”
倾颍点头,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张翼轸忽见脚下生起朵朵祥云,将他凌空托起,飘荡间便升到空中。张翼轸只觉脚上祥云软软绵绵犹如棉花,却疾飞如电,须臾间便降落在七喜客栈。倾颍只略一点头,便又驾云返回渭水。
张翼轸迈步正要进入客栈,门“吱”的一声打开,店小二探出头来,一下愣住了,不敢相信地说:“张……张道长,怎的起得恁早?您是啥时候出去的,我这门还没开呢?”
告别店家,张翼轸收拾好行李,骑上马踏上了回三元宫的征程。///com///正值盛夏季节,烈日当空,长安古道两侧的高柳枝繁叶茂,被如火的日头一打,也蔫蔫得没了精神。好在身下的这匹神骏的红马不惧烈日,一路飞奔,将两侧声嘶力竭的蝉鸣不多时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不过毕竟天热烦躁,红马跑出二十余里便浑身汗水淋漓。张翼轸心疼马儿,反正也并无急事回去,便下马缓行。走不多时前面便来到一个老汉所开的茶摊处,见天色尚早,又口干舌燥,张翼轸便将马系好,坐下后向老汉要了一壶茶,慢品茶水之时正好落落汗。
这茶摊开在古道边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正好过往旅客到此口渴难耐,需要饮水。所以这老汉生意颇好,不多时便卖出几十壶茶水。不过多数客人只停留片刻,一口气喝完一壶茶便急急赶路离去,如张翼轸一般坐下细细品茶的人却没有几个。
喝完一壶茶,张翼轸感觉身上舒畅不少,便要起身上路。一抬头,只见一个七旬老妪身后背着一个包裹,右手领着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童子步履蹒跚来到茶摊,掏出一文铜钱,向老汉要一壶茶喝。
这老妪和童子都无奇异之处,只是这老妪手中拎着的一个鸟笼却引起了张翼轸的注意。
张翼轸这山村少年自然对鸟笼这些物事熟悉得很,老妪手中的鸟笼便如普通鸟笼大小,只是看上去并非由竹子制成,倒更像丝线编织而就。丝线并无支撑之力,须得由支架支撑方能成形。但这丝线鸟笼显然全部是由丝线织就,是何等丝线竟能支撑成形?更让少年心中生疑的是,每个网结之处都有一颗黝黑的珠子隐隐散发出森寒之意。
噫,曾经亲手编过鸟笼的张翼轸按压不住好奇之心,便又重新坐下,冲那位看上去颇为慈眉善目的老妪一抱拳,说道:“这位老人家,请问您这手中鸟笼可否是用丝线编织而成,如何支撑成形?小子我也编过鸟笼,一时不解,还请老人家解答一二。”
那老妪正和童子举杯喝茶,老妪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之意,一只手还轻抚童子头顶,让人心中一暖,立时生出祖孙情深的人间温情来。只是张翼轸此话一出,老妪的手顿时停留在童子头顶之上,一动不动,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一脸和蔼地说:“这位小哥倒是好眼力,竟能看出我这鸟笼是丝线编就的。不错,我这丝线之中夹杂着金丝,所以无须支架便也成形。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小哥?来这长安城所为何事呀?”
“好教老人家得知,我本是委羽山三元宫的道士,来这长安城是在华山极真观论道。”
张翼轸一边答道,一边心中疑惑,金性本软,金丝并不比普通丝线硬上多少,也并不能支撑这般大小的鸟笼,况且这鸟笼之中的两只鸟看上去也有些重量,这丝线鸟笼怎能经得住这般重量而不变形?
目光透过鸟笼落到两只鸟身上,张翼轸心中奇道,这是什么鸟儿?鸽子大小,黄翅黑嘴,神态萎靡不振。更让他不解的是,这般炎热天气,两只鸟儿却如同身处冰窖,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老妪听了三元宫和极真观,眼中蓦然闪过一丝愠色,随即消失。正在注意笼中鸟的张翼轸丝毫没有发现老妪用手在童子头上轻轻叩了三下,而童子也轻轻点了三下头。
正好老汉向前为老妪续水,无意中发现老妪和童子之间的异状,满是皱纹的脸上忽地露出警惕之色,暗中细细打量了老妪和童子几眼,迟疑片刻,想了一想,然后又一脸笑容若无其事地给老妪茶壶续满水。
老妪恍然未觉,抬起头来正好发现张翼轸一双眼睛直视笼中鸟,心中一惊,心道莫非这个年轻的道士觉察出了什么,为何先问鸟笼现在又死死盯住笼中鸟儿。有心除去眼前的少年,又转念一想如今大事未成,不宜节外生枝与久负盛名的三元宫结敌,便与对面的童子对视一眼,打算就此离去。
“老人家,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一二?”张翼轸盯了两只鸟儿片刻,心中忽有所感,怎的这鸟儿这般眼熟,似乎先前在哪里见过?正一时迷惑不解之时,见二人就要离去,心急之下便开口拦住二人,想要问个究竟。
“不知您这笼中鸟儿叫什么名字?我记得曾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心中疑惑不解,还请老人家告知。”
老妪眼中精光一闪,神色立时紧张万分,以为被张翼轸识破,当即冷冷一笑,说道:“哼哼!不要以为你是三元宫的人我就不敢杀你,如果误我大事,我也不怕得罪三元宫的灵动老道。你想怎样?若是要打我笼中鸟儿的主意,我劝你还是速速逃命去吧,你道力低微,不是我的对手。”
老妪这番话软硬兼施,本意也是想吓阻张翼轸,能少一事自然还是少一事的好。张翼轸却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这老妪为何突然间变了脸色,还疑心他打她鸟儿的主意。这一对鸟儿能是什么希奇的宝贝,竟让这老妪这般紧张,如临大敌!
不解归不解,张翼轸却只当这老妪是得了什么稀罕鸟儿,怕被人抢去才如此失态,晒然一笑,说道:“老人家误会了,我只是见你这对鸟儿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叫什么名字,随口问问而已,并无恶意。若是不愿告知,便请离去就是。”
见张翼轸从容微笑,神态自若不似作伪,老妪不禁踌躇,心中难以下个判断。到底是这少年确实不知真相,还是他城府极深只是在试探于她?这一犹豫,老妪眼光一扫,却蓦然发现那个卖水老汉正冷冷地站立一旁,表面是袖手旁观,却暗中右脚虚悬,脚尖正直直指向她的去路,竟是不知不觉中将她围在其中!
糟糕,果然中了圈套!老妪脸色大变,勃然大怒,也不多说,左手拎着鸟笼藏在身后,右手平平伸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老妪划圆完毕,将右手收回做了一个古怪的姿势,竖立在胸前。说来也怪,那个圆犹如实质一般在空中旋转不停,如同焰火一般流光溢彩。圆圈旋转片刻,突然扩大到一丈大小,悄无声息地飞速朝老汉和张翼轸套去。
张翼轸一见老妪出手心知不妙,待她划出圆圈之后,虽然不知是何法术,但肯定不好应付,早就持棍在手护在胸前,暗中催动道力全身戒备。
而一旁的老汉一见老妪出手空中划圈,等他再看到老妪右手结了一个古怪的姿势竖在胸前,不由地惊叫出声:“波旬圈!你是魔门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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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未说完,波旬圈已经欺身近前,一丈大小堪堪将他和张翼轸圈在其中。///com///老汉不敢怠慢,神色严肃,左手从身后一晃便取一根半截枯死半截翠绿的绿玉杖,这绿玉杖从老汉的手握之处陡然弯曲,犹如被人从中一折为二,顶端更是盛开着一朵金茎花,诡异无比。
绿玉杖在手,老汉“嘿”的一声将绿玉杖竖在地上,顶端盛开的金茎花忽地发出万道金光。金光亮如太阳,映得张翼轸一时为之眩目,再定睛看时,这金光凝聚成一丈大小的一面光镜,正好将波旬圈实实地挡在他和老汉身前,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老妪见老汉这般手段,“咦”了一声,目光中满是惊讶之色,看了绿玉杖几眼,忽然大笑道:“死生绿玉杖!我道是谁,原来是青丘老儿。数百年前你不是早就死了么,怎的这副鬼模样在这里装神弄鬼地卖茶?”
老汉一愣,盯着老妪看了半晌,冷冷说道:“你是何人,怎会施展波旬圈这种魔门法术。这人间魔门数百年前不是早被天魔下令全部归顺道门,自此人间再无魔门,你又从何学会这魔门不传之秘?”
“天魔魔主是何等神通,岂是你这等俗人可以猜测他的神机妙算?如今时机已到,我等便要重返人间。既然你不识趣,就只好先将你炼化到我的波旬圈中做一个冤魂吧。”
老妪冷哼一声,嘴上答话,手下却无丝毫放松,竖立在胸前的右手手势连连变化,顿时波旬圈流光大盛,一时威势大涨,竟生生向前推进了半尺。
张翼轸眼见绿玉杖出现,也便立时想到了青丘。但这老汉与青丘形象大为迥异,还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听老妪叫破青丘名字,老汉也未反驳,显然就是默认他就是青丘,又想到青丘的夺舍术,张翼轸也就想到定是青丘又夺了这老汉的舍,假装卖茶在此候他。看来这青丘为他倒也是煞费苦心,不过青丘眼下和这老妪突然大打出手又所为何事?
虽说青丘也非什么善类,但至少目前看来,他挡下这波旬圈也是帮了他的忙。张翼轸见青丘被老妪逼退半尺,额头浸出汗水,情知他已拼了全力,怕也不是那老妪的对手。青丘若败,他必然也难逃老妪之手。当下也不再犹豫,纵身向前便要出手帮助青丘。
不料脚下一动,青丘便有所发觉,竟扭头目光坚决地制止了他。
“张翼轸,不用出手帮我。若是你保存好你的肉身,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哈哈!你也不必谢我,我不是帮你,只是不想让她伤害到你的肉身,好让我夺舍之后得到一个完整的身体。别说我没提醒你,小心那个童子!”
张翼轸脚步一滞,闻言转身一看,老妪身边的那个童子正一脸天真的笑容看着他,目光纯洁无暇,正是烂漫无邪的七岁小儿能有什么危险?这般想着,张翼轸忽见童子蹦蹦跳跳地绕过老妪和青丘,来到离他不远处,冲他挥挥手说道:“小哥,他们打架恁没意思,我们一起玩耍玩耍,好不?”
这童子说话声音稚嫩,语气之中透露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张翼轸下意识点点头,迷糊之中也不知怎么回事,三步两步就来到童子眼前。童子一伸手便拉住张翼轸的左手,恳求地说:“小哥,我看你十分面善,一定是好人喽,我们一起来玩五子棋好不好?”
说着,童子另一只手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刷刷几下便在地上画出一个五子棋棋盘来,又蹲在地上找来大小不同的十粒石子,五五分成两份,便示意张翼轸坐在他的对面,与他下棋。
张翼轸迷糊中竟对童子之话言听计从,依言老老实实盘腿坐在地上,将棍子放到一边,拿起石子便和童子下起棋来。童子喜形于色,一边和他下棋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童子说话语速极快,吐字又含糊不清,张翼轸听不清楚他具体说些什么,只觉得越听越头昏脑胀,渐渐地眼皮愈加沉重,浑身乏力,就连举手移动一粒石子便如举动千钧巨石一般,只想就此昏昏睡去,再也不想这般劳累。
就在张翼轸昏昏欲睡之时,那滔滔不绝的童子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嘴上仍然说个不停,一只手却悄悄伸向张翼轸随手放在地上的无影棍。眼见就要将无影棍拿在手中,张翼轸几乎就沉沦于黑暗之中的神识之上忽然一股清凉之意袭来,让他为精神为之一振,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翼轸醒来,万万不可睡去!这童子有古怪,魅惑之音夺人心魄,切不可迷失心智。”
自出华山以来,玉成第一次主动传音示警!
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全身,张翼轸道力运转间,立时恢复清醒。睁眼一看,那童子之手已经摸到了无影棍的一端,眼见就要抓住。张翼轸当下也不犹豫,一把抓住无影棍的另一端,便要将无影棍拿在手中,高高举起。
不料这童子见状,还不死心,一伸心便抓住无影棍另一端,用力一拉,竟想将棍子夺走。这七岁稚子竟是力大无比,张翼轸使出五成力气,用力一拉之下竟是纹丝未动。
童子见功亏一篑,大是愠怒,脸上露出与七岁年纪完全不相符的阴森的表情,声音变得尖细难听。
“倒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也能躲过我的夺魄之音,看来还是小瞧了你。不过不要以为你侥幸逃过失魂落魄的下场就能如何,凡是和天媪子作对的都难逃一死,莫说你这个小小的凡人,便是那自命不凡的神人……”
童子忽然闭嘴,自知多言,神情紧张地看了正在和青丘僵持不下的天媪子一眼,见她似乎并未注意他在说些什么,方才轻松下来,一伸手从身后拿出一个一尺长短的铁锤,向前一跳,举锤便朝张翼轸的双脚砸去。
此招阴险之极,他一手握住无影棍,一手举锤砸向张翼轸。张翼轸不想丢下无影棍,就势必被童子的铁锤砸中脚面。看着童子人小鬼大手举一尺多长的铁锤凶巴巴的样子就令人毛骨悚然,张翼轸心道这一锤要是砸实了,怕是两只脚就废掉了。
怎么办?
张翼轸心思一闪,也顾不上许多,双手紧握无影棍,暗中全力催动道力将身向上一纵。若以张翼轸估摸他一纵之力即便三尺多高,躲过童子的铁锤自是无忧。孰知全力运转道力之下,张翼轸这一纵竟然跳到空中一丈多高,仍觉体内道力流转不止,犹有余力。
好在这并不是第一次升空,也并无多少慌乱,低头一看,那童子一手紧紧握住无影棍一端不肯松手,竟是被他凛空提起!
张翼轸的经脉自上次被温玉借月光之力,连同体内的龙息呼应之间扩大之后,又在渭水宫中因救倾颍而一时干涸,险些成为废人,却被倾颍以养神芝重新恢复道力,如今道力之精纯和深厚自非昔日可比。张翼轸人在空中,想起平常打猎之时,用木棍挑起毒蛇,扬手扔得远远的情景,便双手用力提起无影棍,一个漂亮的空中翻身,一扬手,更将无影棍朝身后抛去。
这一抛之力非同小可,这童子力气再大,毕竟状如小儿,又是一只手抓着棍子。这一甩之下再也无法把持,手一松,只听“嗖”的一声便被张翼轸远远地抛了出去。
童子在空中就如翻转的风车一般,直直地朝天媪子和青丘二人之间撞去。人在半空,童子哇哇乱叫,犹如小儿啼哭惹人生怜。若是不明真相之人听到,定会心生怜悯,直欲飞身向前不顾一切救下童子。
张翼轸这一棍之威竟也颇具威力,童子眨眼间飞奔到天媪子和青丘二人中间,无巧不巧正好撞在波旬圈和绿玉杖上。
天媪子和青丘二人僵持多时,虽是天媪子稍占上风,但青丘后力绵长,一时也难分胜负。这童子从侧面撞来,正好打破二人之间全力相拼的平衡。只听“轰”的一声光芒大盛,久持不下的天媪子和青丘正好乘机各自收回法宝,唯恐被余力波及,急忙退到一旁。而童子受二人强大的余力波击,惨叫一声,在空中翻了几个滚,“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却已不再是粉嫩的童子模样,通身黑里透红,耳朵长长,眼睛红红,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端的是丑陋无比。
青丘一见此童子现出真身,顿时脸色一变,失声惊叫:“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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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com///”
张翼轸自是读过有关魍魉的记载。这魍魉为水生之鬼,形状淡如影子,相貌如三岁小儿,喜好生吃人肝。但魍魉神智恍惚,并不如眼前的童子一般竟会以诡计和夺魄之音迷惑人。这童子长相倒是颇如书中所记载,但形貌却有七八岁!
青丘眼中惊骇之色未去,用手一指躺在地上的童子道:“天媪子,好大的手笔,竟连这魍魉之王也为你所用。魍魉多是三岁童子模样,这个长到七八岁光景,不知被你害死了多少活人取下他们的肝让魍魉吃下才长成这般大小?”
天媪子嘿嘿一笑,说道:“天地万物均是造化所生,你等所谓道门取天材地宝,炼化神草,便自诩为正统。这凡人生于天地间不也是和神草一般无二么?我们拿来便用又何错之有?这魍魉吃一百人的肝便长一岁,但魍魉在五岁之前神智不清,极易被道士所灭。所以我便捉住了一个养了起来,养到这么大,不容易呀。你这无知小子,竟将他打伤,今日更是不能放你活命!”
天媪子说完,挥手将魍魉卷到一边,打开随身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把绿光闪耀的蛇形怪剑。
黑衣人!
张翼轸甫一见此剑不由怒火中烧,原来这老妪就是先前在林中劫持戴婵儿的黑衣人,原来她竟是消失已久的魔门中人!再看地上躺着的相貌丑陋的童子,竟是生吃人肝的魍魉,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既然在此遇到,定是不可放过以免以后再为害人间。
“原来你便是当时在林中设计害人的黑衣人,居然还养鬼害人,今日饶你不得!”张翼轸紧握无影棍,体内道力飞速运转,将潜藏在其中的龙息激发,全身热气腾腾。
“黑衣人?”天媪子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满脸的皱纹如同千年老树的树皮一样干裂开来,说不出来的恐怖和诡异。
“我天媪子从来都不会装神弄鬼,向来都是以真面目示人。你说的黑衣人想必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黑风子吧?……是了,你便是黑风子口中的那个手持古怪棍子的小道士,嘿嘿,看来我老人家真是年纪大了,见你手拿一根棍子竟是没有想起来!听说你那棍子不错,莫要小气,今天就送给我了!”
对了,若是这天媪子真是那黑衣人,应该早就认出他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张翼轸暗暗自责一时失察,却被天媪子占了先机。不过他对蛇剑倒无多少忌惮,也并不如何担心,举棍便朝天媪子打去。
天媪子蛇剑在手,挺剑挡下张翼轸一棍。剑棍相交,张翼轸感觉一股阴寒之力沿棍而上,便要侵入他的体内,与他体内犹如热气翻滚的龙息只一接触,便如雪入沸汤,顿时消弭于无形。龙息似乎对这股阴寒之力颇感兴趣,不经张翼轸引导,便自行溢出体内灌注到无影棍中。
无影棍被龙息激荡之下,隐隐发出雾朦朦的紫光!
见蛇剑之上隐含的可以消融道力乃至灵力的噬魂之力无法伤这少年分毫,天媪子心道果然这棍子有些名堂,更是见猎心喜,手中癸阴剑连连刺出,剑剑直指张翼轸要害之处。张翼轸自是将全身道力提升到了极致,纵跳横跃,叮叮当当棍剑相交声音不绝于耳,眨眼间二人便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张翼轸虽没有正式学过武技,但自小打猎,跳跃纵腾,左奔右突倒也像模橡样地和天媪子斗个相当。其实修道之士并不以技击之法的精妙论长短,俱是以道力为支撑,以武器为辅助,比拼的全是道力和道法。幸得张翼轸如今道力精进不少,才得以在天媪子的攻击之下勉力支撑,否则以他的棍法,怕是早就被天媪子斩于剑下了。
天媪子只道是少年手中的棍子有些古怪,却没想到这少年年纪轻轻,道力竟是如此雄厚。几个回合下来,少年手中的棍子愈加沉重,且有一股莫名的热息从棍上传来,将癸阴剑上的噬魂之力一丝丝融化,虽是极其细微,却让天媪子心中惊讶万分:这噬魂之力乃是取自上古之时被道门屠杀的魔门中人的魂魄,其中蕴含的不甘和求生的意念经过凝练和提纯,转化为噬魂之力,一经接触到纯粹的道力或灵力,便如噬骨之蛆非要吞食而后快,不死不休。
癸阴剑自出世以来,不知残杀了多少道门中人,即便是修为达到化境之人也难挨一时三刻,这少年竟在癸阴剑的逼迫之下越战越勇,看来这棍子端的是一件异宝。此棍若是落到三大道观任何一个掌门手中,怕是不出片刻这癸阴剑之上的噬魂之力便会被消融殆尽。
想到此处,天媪子更是坚定了要将棍子据为已有的念头。她虚晃一剑,负剑于身后,举手说道:“张小哥,请听我一言……”
张翼轸哪里知道天媪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也会使诈,就停止攻击,问道:“若是想求饶,除非你……”
话未说完,只见天媪子右手迅速在空中划圈完成,得意地笑道:“无知小儿,空有宝物在手,竟是如此愚笨。还是趁早死了得好!”波旬圈呼呼风动,滴溜溜旋转不停,转眼间从天而降,竟是将张翼轸当场拦腰圈在其中。
天媪子正暗自高兴一举得手之时,忽然心生警觉,一股巨大的威压毫无预兆地从背后袭来!什么人?天媪子暗自吃惊,刚才和张翼轸交手期间,她一直暗中留意青丘,提防他突然出手。那青丘却始终呆呆站立一旁,冷眼旁观。虽然天媪子也有些怀疑青丘为何不出手相助张翼轸,但先前听二人对话天媪子也得知青丘和张翼轸也并非一路人,也就猜测青丘想坐享其成也未可知,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只顾一心一意对付张翼轸。
背后遇袭,不远处的青丘还是先前的模样站立原地未动。莫非又有高人前来相助张翼轸?天媪子不敢怠慢,手中癸阴剑反手刺出,也不管是否刺中对方,此剑只是虚招,只求将来人的身势阻上一阻,好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躲到一旁。
波旬圈威力虽大,但施展起来很是耗费法力,所以天媪子祭出波旬圈,自身法力便要分出大半用来催动波旬圈。她一剑刺出,身后来人竟是不躲不闪,仍然余势不减袭来,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天媪子大骇,想要躲开已然来不及了,只听“噗”的一声,一剑正中身后来人。///com///紧接着“砰”的一声,一股大力以浩然之势结实在打在天媪子的背上。天媪子惨叫一声,身子被击出几丈远,扑通一声跌落在路边的庄稼之中,激起一阵灰尘。
正是青丘用幻影术以假象迷惑天媪子,然后乘其不备,以挨了一剑的代价以绿玉杖重伤天媪子!而青丘也被天媪子一剑刺中腹部,重伤之下丝毫提不起法力,颓然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幸好青丘一身法力非阴非阳,不正不邪,才不被噬魂之力侵蚀,只是身体受了重创,法力并未被吞噬。
再说张翼轸这边波旬圈从头而降,正好将他牢牢圈住。波旬圈哧哧作响,一将张翼轸套在中间,便开始向内缩小,只要一接触到身体,便会将他道力束缚,然后就只能任由波旬圈将张翼轸的神识夺体而出,炼化成一缕冤魂。
张翼轸情急之下将手中无影棍横放腰间,正好抵住不断收缩的波旬圈。波旬圈和无影棍一接触便兹兹直响,如同水火交融。无影棍自不示弱,在张翼轸的道力和龙息的双重催动下,紫光大涨,逼得波旬圈便要挣脱无影棍的控制。但无影棍却两端犹如两只强有力的手一般,牢牢将波旬圈固定其上,让波旬圈收缩不动,想要涨大逃脱也更无可能。
波旬圈如同活物一般挣扎不停,吱吱作响,就如万鬼齐哭一样难听。张翼轸皱皱眉头,只觉一波波几乎无法把持的巨力传来,波旬圈几欲脱手飞走。
张翼轸哪里肯轻易放手,紧咬牙关,拼了全身力气却不放手。他双手紧持无影棍中间,小心地将波旬圈从身上拿出。无影棍支撑着彩光闪耀的波旬圈,被他举在手中,便如孩童过节之时手持烟花一般。不过波旬圈不时挣扎吱叫,看上去颇为诡异,令人心生惊骇。
张翼轸虽是将波旬圈从身上取下,拼命持在手中,却不知如何收服波旬圈,只好任由波旬圈吱吱乱叫不停,还不时左冲右突,意欲逃跑。波旬圈越是想跑,张翼轸便越是拼力催动道力,一时相持不下。
待他看到青丘击飞天媪子之后,也重伤在地,便急忙跑过去查看青丘的伤势。不管如何,这青丘还是救了他的性命,不能不管不顾。
青丘见张翼轸十分滑稽地举着波旬圈近前,惨笑一声,说道:“你收回道力,这波旬圈自然就脱落了。”张翼轸依言而行,道力刚一收回,波旬圈便“嗖”的一声逃离无影棍的控制,飞到半空之中,犹自十分警惕地围着无影棍转个不停。只是不出片刻,失去了法力支持,又没有天媪子的控制,波旬圈终于力竭,啪的一声掉落地上,竟是一个通体黑红的手镯。
“咳咳……”青丘连咳几声,吐出一口鲜血,咧嘴大笑,“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又让你小子逃过一次,还害我差点又死一次。我救你一命,说吧,你怎么报答我?”
张翼轸哭笑不得,青丘救他倒也不假,但却是为了让他的身体不受到伤害,好让他有机会夺舍。不过相比之下,这青丘倒是比天媪子可爱许多,最起码是个真性情之人。想了一想,张翼轸近前将青丘扶起,坐在茶摊的凳子上,这才说道:“青丘,你几次想取我性命,只怕也算是我的敌人了,如今你受了重伤,我不杀你,也算报答你方才出手相救之恩了。”
“呵呵,哈哈……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也学会了正道人士的虚伪和迂腐!不过还好,换作他人,怕是二话不说就将我杀了。对你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好好活着,莫让他人伤你身体,等我养好伤之后,再夺你之舍,如何?”青丘一笑之下,伤口之处又汩汩流出鲜血,他却浑然不觉,仿佛伤在别人身上一样。
张翼轸默然无语。这青丘非正非邪,处心积虑想夺他之舍,倒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敌人。不过他行事虽非光明,但也不至于偷偷摸摸,为救他不惜牺牲性命,也算是一个至情至理之人。杀他不符合道义,留他对自己有害,张翼轸一时颇为踌躇。
青丘自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也怕他一时反悔将他杀死,没有了肉身再想夺他人之舍便难如登天。而现在这副残躯至少还能苟延残喘几时,若是养好了伤,总比没有肉身的强。
青丘这边正要思索如何尽早离开此地,环顾四周一看,不由暗叫不好。
“糟糕!你我二人只顾说话,一时疏乎竟让天媪子和魍魉逃走了!没想到这天媪子这般强悍,被我的绿玉杖重击之下还能隐身遁走,倒是小瞧了她。”
张翼轸这才注意到四周,原先天媪子和魍魉摔倒之处已经空无一人,不知何时这二人竟然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事已至此,青丘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到变成手镯的波旬圈身上,又看了一眼远处被天媪子丢弃一旁来不及拿走的鸟笼,心中有了主意,便说道:“小子,这手镯就归我了。我见你喜欢那鸟笼,你就要那鸟笼吧。我也不要你帮我治伤了,我们两相抵消,你说可好?”如今青丘重伤在身,说话也用上了商量的口气。
张翼轸对波旬圈全无兴趣,点头同意,走过去将鸟笼拎起。
笼中两只鸟儿竟似认识张翼轸一般,不再浑身颤抖,神情之间颇为欢悦,在笼中跳跃不止。张翼轸心道这鸟儿莫非与他有缘,怎的心中感觉似乎和它们相识一样。又仔细观察了一番鸟笼,越看越觉得鸟笼希奇,用手一摸,这鸟笼根本就是用柔软的丝线编就,为何能支撑成形,确实是怪事。
再抬头时,青丘已然以绿玉杖当拐杖,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远去了。看着他孤独、踯躅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长安古道之上,渐渐地模糊于天地之间朦胧的水气之中,被盛夏的阳光一照,终于变成了一个不可分辨的黑点。张翼轸呆立半晌,竟是丝毫提不起杀他之心。
烈日当空,除去被波及之下一片狼籍的茶摊,还有当时魍魉用来砸他的铁锤此时已变成一节人的脚骨之外,四处再也见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只有阳光明媚,蝉鸣阵阵。
张翼轸挥去额头上的一滴汗珠,恍然若梦。这位十六岁的少年没有想到,此次华山之行竟是如此波折,遭遇了无法想象的凶险和经历,直让他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年心性终于在几次性命攸关之后,变得日益成熟、稳重起来,不再是年少孺慕的心境。
想起方才一番恶斗,若不是那青丘舍命一搏,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救了自己性命却是真的。少年不禁心中仍自后怕不已!
骑着马踯踯独行于长安古道之上,张翼轸心中一片空明,此番际遇,更让他坚定了修道成仙之心!不管是寻求方丈寻找亲生父母,还是上求天道只为长生久视,就只是单单为了自保,不被天媪子这般魔门中人所害,不为青丘这般亦正亦邪之人夺舍,也不让戴婵儿随意欺负,也要修得无上道法,成就天仙大道。
这般想着,张翼轸只想早日回到三元宫小妙境中,迎朝霞送暮蔼,心思悠悠,上求天道下觅道心,早日在修为上登堂入室!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番华山论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他都被卷入一场躲不过逃不掉挣不脱的争斗之中。天道浩渺无言,无人知道前方的道路是平坦还是坎坷,但终究要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哪怕中途道路中断,横亘着一条无法横渡的大河!
长安古道漫漫,似乎没有尽头。马儿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在落日的余晖之中踢踏着路边的野草。一阵风吹来,张翼轸蓦地感觉身上一凉!万事万物盛极而衰,盛夏已过,风中竟带来秋的凉意。
在暗中用传音术谢过玉成之后,也不管他是否听到,张翼轸恍然一笑,将挂在马身上的鸟笼绑得牢牢的,长啸一声,迎着一马一人的影子向前急奔而去……
正是: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去一云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柳永:《少年游》。
《人间仙路》第一卷终,敬请关注第二卷:金错刀
(祝各位今日龙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