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寄江
日子越临近生产,张嫣身上的水肿便越严重,有时候甚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古怪,时不时的会发作到身边人的身上,连同刘盈都被折腾的眼眶青黑。
偶尔,在清净的时候,张嫣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对着刘盈道歉道,“我其实知道是我不好,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持已,若是下次我再无理取闹,我其实心里也是不愿意的,你不要跟我当真。”
那时候,正是她在又一个夜晚腿开始抽筋,痛的睡不着觉的时候,刘盈替她揉着抽筋的左腿,想着这段日子,为了腹中的孩子,阿嫣受了多少辛酸,心中怜惜,叹道,“你为我孕育子嗣,吃了这么多的苦,我若连这点体谅都做不到。又岂非太过薄幸。”
复又揶揄,“我听说孕妇的脾气都古怪的紧,如今见了你才真正体会得了。”
……
因着夜间睡的不是很好,张嫣午睡的时间便越发长起来。又每日里坚持在椒房殿中走上一刻钟,运动运动,以期将到的生产能够顺利。
这一日,她从午睡中醒来,发现殿门大开,夏风从支摘窗中吹进来,拂的室中帷帘如水波一样荡漾。而身边几个亲近侍女竟都不在身边。
她披裳下榻,守在殿下的使女简月见了她出来,连忙迎上来,参拜道,“皇后娘娘。”
简月亦是椒房殿的宫女,因着年纪不大,心思干净,楚傅姆便让她在内殿之外伺候。只是自己因着平日里都由几个陪嫁的侍女服饰,其他的宫人就很少到自己面前来。
她扶着腰在殿中柳树荫下走动,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可知道楚傅姆和赵长御去哪里了?”
简月恭敬答道,“傅姆的下落,奴婢是不知道的。只知道今天午时差一刻的时候,似乎有人来椒房殿求见皇后娘娘,因为娘娘在午睡,楚傅姆便代娘娘接见了她,后来,几位长御也都过去了……”
张嫣面色转为严肃。
能够让自己身边的人如此严阵以待,看起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皇后娘娘,”
荼蘼匆匆的奔了过来,狠狠的瞪了一眼简月,伸手扶过张嫣,道,“娘娘……”
她的身后,解忧与菡萏也都赶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个女官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答话。
张嫣的声音就带了点恼怒,“怎么,不能说么?”
“娘娘,”荼蘼欲言又止,“我们不是想瞒着娘娘,只是娘娘身子重,怕娘娘知道了生气。”
张嫣的心里就愈发沉了下去。
荼蘼她们既然一致瞒着自己,便是觉得这件事是会让自己生气的。而未央宫里发生了一件会让自己觉得生气的事情……
思及此,她呼吸急促起来。
“荼蘼,我教你一件事。”张嫣浅浅的笑道,“你若是真的想瞒一个人,便定要从头瞒到底,不要让她知道一丁点口风。而既然口风已经露出来了,就没有必要再瞒了。”
她的口气渐转沉郁,“你以为你是为了我好,却不知道,像这样让我知道一点点,却又不知道真正实情,我只会不断胡思乱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越想越严重,反而不利于休养。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也许我听了,会觉得事情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她的这话说的让荼蘼犹疑不定,“可是……”
“皇后娘娘此言听着极有道理,”楚傅姆从外头走过来,行了一个揖礼,“既然如此,皇后娘娘,请容奴婢仔细将事情说出来。”
自皇长子刘弘改封为淮阳王后,天子便为他择了杨博为淮阳王傅。
杨博本是太学博士伏生的嫡传弟子,精于儒学及黄老之学,犹精《尚书》,《春秋》。
“……因淮阳王年纪尚小,在掖庭宫随袁美人居住,每日里,杨王傅于承明殿教授淮阳王。今日午时,承明殿一名名叫白果的使女想要求进内宫求见皇后娘娘,说淮阳王那儿出了事……”
一时之间,明知道是不应该的,张嫣的心里还是长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她想的那样,就好。
淮阳王刘弘,是今上长子,在张皇后腹中孩子出生之前,也是今上唯一的一个皇子,虽然张嫣与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因为一些原因而彼此避免相见,此时却还是不得不出面相问:
“淮阳王怎么了?”
说到这儿,连楚傅姆都犹豫了一下,悄悄打量了张皇后一眼,才轻轻道,“淮阳王他……”
却原来,自张嫣归来之后,刘盈想着,刘弘终究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日后前景如何,他总是希望他的妻子和儿子能够一生相安,而不是像他的母后与如意。
他了解阿嫣的品性,知道阿嫣纵然再如何,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去主动为难一个孩子。反而是刘弘,因为年纪尚小,一切都未定性,于是希望他的王傅特意在儒家所推崇的孝字一字上对于刘弘特别指导,使得刘弘认识道理,此后能够孝敬嫡母。
因此,前些日子,将杨王傅召到宣室殿,训示了一番。
杨博领会了他的意思,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在为淮阳王启蒙教习《急就篇》之余,也反复穿插的教授一些儒家lun理,如夫妇礼仪之大矣,妻为妾主,妾为妻婢,妻妾如君臣之礼之类的事情。
不得不说,刘弘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敏感的察觉到杨王傅反复传达的用意,于是愈加沉默,在杨王傅每次开始这些说教的时候,只是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赞成,也不会贸然提起什么疑问。
教授的正得兴致的杨博没有察觉到来自学生的沉默抗议,十分自得,在今日里讲完了庶子应当礼敬嫡母,反将生母放在其后的道理之后,不尽兴的来了一句,“不知淮阳王爷以为如何?”
多日的忍耐之后,年纪尚小的刘弘终于爆发了,霍然起身,对杨博行了一个师礼,恭敬的道,“王傅说的很有道理,学生听了也很有感慨,只是学生有一个问题,不知王傅可否为学生解答?”
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些日子以来,刘弘表现的十分勤奋好学,杨王傅对他也十分满意,于是抚摸着自己的长长胡须摇头晃脑道,“淮阳王但请发问。”
“学生想要问一句,”刘弘冷笑道,“若妻妾为君臣,子须先敬嫡母再敬生母为正常家庭伦常。那么,敢问王傅,不知道外甥女配婚舅父,又是哪门子道理?
……
“我道是什么事情呢?”张嫣吁了口气,缓缓的躺在背后躺椅的靠背上,神色安然自得,仿佛一丝都没有放在心上。
“娘娘,”荼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你不生气么?”
“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张嫣抿唇不在意的微笑。
自她当年下定决心嫁给刘盈的时候,本来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料到,第一个在人前将这个疑问砸给她的,居然是个六岁的孩子罢了。
“只有你在意的人说了伤人的话,你才会生气。”张嫣淡淡的笑道,而淮阳王刘弘,
刘弘是别的女人给刘盈生的儿子,说到底,根本不在她放在心上的范围内,
“若是天下那么些人都说了不好的话,我要一个个的生气,可忙的过来么?”
椒房殿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们商量着瞒着张嫣,不过是因了张嫣怀孕日深,怕因此气着,不利于身体罢了。如今将真相透出来,见张嫣果然一幅凡事不萦于心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不由在心里想着,果然是如张皇后所说,起意瞒着,只当是件天大的事,真的说出来,这才发现,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事情后续发展如何?”
楚傅姆揖了一礼,恭敬答道,“此事发生之后,王傅授课便中断了,大家则将淮阳王召去了宣室。”
张嫣思忖了片刻,又问,“那,从淮阳王发难,到现在过了多久?”
楚傅姆想了想,“淮阳王质问王傅是在巳末,到现在大概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这样啊。”
张嫣便渐渐抿唇微笑起来。
事情真的不一样了。
想当初,在和刘盈真的和悦之前,她空为中宫皇后,却权威不出椒房殿;到如今,外宫发生的事情,不出半个时辰,便有宫人主动投报椒房殿——这还是楚傅她们怕惊扰到自己有意拖延了一阵子的时辰。
自半个月前,楚傅姆在宫中代自己权威开始实行女官制度之后,整个未央宫的局势,便发生了大的变化:
从内侍掌管中独立出来的女官系统,在草创伊始,有多个职位空缺,再加上楚傅姆选人甚严,未央宫中有心的宫人开始跃跃欲试,希望投靠椒房殿,得到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局势开始向椒房殿倾斜起来。
只是,张嫣在心中戒慎,如今的局势看起来对自己有利,自己却越发不能够行差踏错。
怀孕影响迟钝的仅仅是身体,张嫣的心智依旧如从前清明。她深知,自己作为大汉皇后,刘盈的妻子,并不是未央宫简单的过客,而是应该将这座宫廷,当做自己今后几十年间将要生活的家来经营。既如此,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家中的家风是唯利是图罔视是非的,在巩固自己的权位之外,她还需要建立未央宫清正的风气,
纵然这清正终究是做不到纯粹的,但,至少在大体上应当如此。
她于是道,“好了,荼蘼,你也不要怪简月多嘴。你既没有记得叮嘱她要保守秘密,那么,她在我问话的时候,实话以答,也不是什么过错。不准你随意迁怒。”想了想,又转身道,“派个人去前殿看看,若再过半个时辰,陛下还没有放淮阳王出来,菡萏,你便代表本宫往宣室殿走一趟,为淮阳王说几句话。”
二四二:训子
菡萏怔了怔,反应过来张嫣的用意,于是展袖行了一礼,应道,“诺。{吞噬”
“至于那个特意前来报信的承明殿宫人。”张嫣沉吟了一下,转头对楚傅姆道,“阿傅,你亲自去处理吧。”
在未央宫中设立女官之后,宫中形势倒向椒房殿,已经是不可遏制的趋势。但这位名叫白果的小宫人,却是满宫上下第一个向椒房殿投诚的。虽然只是通报了一个小小的消息,但单为了这个第一的表率作用,椒房殿也需得给予一定程度的重赏,方能显出她们中宫的气度,亦让宫中其他人日益归心;
但,同时,这赏却也不能太过。否则的话,日后若有其他人也立了功劳,便会不易掌握度了。
夏五月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有一些烈。因为身孕的缘故,张嫣这些日子不敢用冰,这日里,只用了一碗井水澎湃过的红豆沙汤,楚傅姆便遣了小宫人过来回话,说那位承明殿宫人没有接了赏赐,只在楚傅姆面前求道,愿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
出于让宫人归心的考虑,楚傅姆虽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赏的白果,却也没有避人。因此,被白果当着人一跪下来,反而将楚傅姆逼到了不好利落回绝的角落。
听起来,实在是个聪明的孩子。
张嫣便起了兴致,摇摇头示意不再要红豆沙汤了,回头道,“既然她这样说,你们便将她带进来见见吧。”
一个身着外宫青衣双鬟的小使女由椒房宫人领着,从外头走进殿来,战战兢兢的伏拜下去,“奴婢白果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未央”从头到尾,不敢抬头。
顿了一会儿,上首才传来张皇后的声音,“你叫白果?”
“正是。”
“今年多大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婢子的母亲是前元元年没入宫的宫奴,”白果的声音带着一点怯,口齿却还算清晰,听起来有些脆生生的,“后来在永巷产下了我,婢子今年满八岁了。母亲前年去世,如今,婢子一个人在承明殿中伺候。”
八岁。
张嫣心里微微怜惜。
八岁的孩子,若是在自己的前世,还是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孩子呢。这个白果,却已经独自在未央宫中求生,虽然自自己掌控未央宫以来,椒房殿已经得势,但整个未央宫中有无数宫人,单一个承明殿,伺候的宫女也不下百十,白果不过八岁稚龄,却能够想出到椒房殿报信,并付诸行动,也算得是个很机灵的孩子。
“我实话告诉你,”张嫣轻轻道,“我身边的宫人,都是要识文断字的。而且,我也从不用年纪像你这么小的宫人。”
无论是之前在承明殿偷偷跑出来给张皇后报信,还是刚才拒绝楚傅姆出面代表张皇后给予的赏赐,都是一生中算得极为重大的决定。白果虽然有些小聪慧,但终究年纪稚嫩,付出了重大心力,此时听得坐在上面年轻的皇后如此说,心中失望至极,险些要落下泪来。终究记得阿母临终前叮嘱的谨言慎行的话,勉强忍住了,道,“奴婢惶恐,——”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张嫣忽然道。
她眼波微泛,招过荼蘼,在她耳边吩咐了一番。
荼蘼的眼眸中难免显出了惊愕的神色,压抑了一下,转过头对白果道,“皇后娘娘怜惜你机灵,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赐给你二百斤黄金,此后,你可以拿着这二百斤黄金,或回承明殿,或者出宫;第二,”
她顿了顿,继续道,“过些日子,宫中会开办一个内学堂,教导宫人识书认字,只是规模很小。娘娘可以给你一个名额。你打算选哪一个?”
白果面上神色变幻,显然很有些挣扎,思考了好一下,方道,“奴婢选第二个。”唇上都已经被咬出血来。
“你确定了?”荼蘼忍不住问道。
要知道,二百斤黄金,适才自己听到皇后娘娘说的时候都有些愣怔。按汉制,皇帝聘皇后,聘金亦不过黄金万斤,前元四年,当年张嫣因为和皇室的亲缘关系,吕太后特意做主,将聘金增加到两倍,共是两万斤黄金。
张嫣刚刚赏出去的,便是她自己聘礼的百分之一。然而,这个女孩虽然经过了一番犹豫,却极为坚定的选择了后者。
“确定。”白果答道。
“娘娘,”荼蘼好奇问道,“你可是很喜欢这个白果?”
张嫣吃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方才道,“是个聪明的孩子,若稍加调教,日后说不定也能当一局之力。”
“你倒是出息的很啊,居然连老师和嫡母都敢质疑。”
宣室殿中,刘盈看着站在下面穿着大汉诸王常服的淮阳王刘弘,怒气匆匆的斥责道。
刘弘面上神色倔强,抬起头,硬邦邦的顶撞了回去。“父皇所责儿臣不认,敢问父皇,儿臣的哪一句话说错了?”
刘盈一时倒噎。怒火冲上了头顶,冷笑道,“怎么,你这是在指责朕么?”
“不是的。”
听了他的这句话,刘弘霎时间便红了眼眶,向前冲了几步,握着拳头冲着刘盈吼道,“我只是,我只是讨厌椒房殿的那个女人,自从她回来了,父皇就不要我了。”
他哇的一声哭起来。
刘盈在儿子的哭泣声中愣了一愣,被儿子不驯勾起的怒火,稍稍消亡了一些,却又平添了三分苦涩。不耐的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他其实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
曾有的两个孩子,在还没有出生之前,便已经不在。而他寄予了万分期待的阿嫣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出世。便是面前的弘儿,也是在被雪藏在长乐宫的永巷中长达四年之后,在一场变故中,措手不及的送到了自己面前。
对于这个孩子在永巷孤独长大的心理,他无法真正了解。而他也终究成*人,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刘弘这个岁数,是如何仰望自己的父亲。
刘盈吸了一口气,开始反省,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因为阿嫣,似乎真的有些忽略了这个孩子,不由的将声音放的柔和一些,对着刘弘道,“弘儿,之前算是父皇不是。从今日起,父皇会多花些功夫陪你。”
“只是,弘儿,”他加重了语气,“你是个男孩子。男孩子要靠自己站起来,而不是依赖着父母。父皇希望你能成长成一个明理知事的好孩子,而不是无理取闹的。”
刘弘抽抽噎噎,听着他开始的话,尚有些欢喜,慢慢的又生气起来,恼道,“你就是偏袒她。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女人,要不是她做了手脚,这些年,父皇怎么会不管我们。”
“胡说什么?”刘盈大声喝道。
刘弘被他的怒气吓到,一时间不敢动弹,圆圆的眼睛中便透出一抹怯来。
刘盈深吸了口气,忍耐道,“是谁跟你说,是张皇后从中动了手脚,才让你们见不到朕的?”
不是这样的么?
刘弘怯怯的看着自己的父亲,有心想问,但看着他的面色,终究没有敢说出口,只是本能的觉得一种不好,不敢说是自己的阿娘教给他的,只能嗫嗫嚅嚅。
刘盈来到儿子面前,蹲下去,按住他的肩膀,“弘儿,父皇跟你说实话,这些年,父皇没有理会过你们,是他因为,父皇根本不知道你们的存在。”
“让你阿娘和你在长乐永巷过了四年无人照顾的日子,父皇对你抱歉。也希望你,能够走出那段日子,做一个让父皇骄傲的孩子。”
在父亲好言的安抚下,刘弘哇的一声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抽噎问道,“那父皇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不理我?”仰起脸来,眼圈都红了。
刘盈于是沉默下去。
他之所以一直不知道刘弘的存在,是因为吕后在长乐宫一手遮天,对他隐瞒了消息。
只是,子不言母过。在这件事上,他又能说吕后什么?
良久之后,也只能道,
“弘儿,你是男孩子,男孩子是要向前看的。不管从前如何看,父皇不希望你只学会了愤恨。而且,”
他的声音肃然起来,“弘儿,你不仅是个孩子,你也是大汉的皇长子。你首先要知道道理。身为人子,孝敬嫡母,是个朴素的道理,不是你心怀怨愤便可以不做的。其次,有些事情的真相另有其实,你不能仅仅因为听了别人的一句话便做下自己结论。你总要自己用眼睛去看,用心思去分析。”
淮阳王弘于前元三年出生,第二年冬十月,张皇后才嫁进未央宫,且张皇后是未央宫的皇后,而在五岁之前,淮阳王母子却是在长乐宫生活的。
有些事情,只要看一看脉络,便能知晓真相。
刘弘愣愣的听着,眸中闪过迷茫色彩,一时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话。
宣室殿中便沉默下来。
便在这个时候,管升在殿外启道,“大家,椒房殿女官菡萏在殿外求见。”
刘盈怔了一下,吩咐道,“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绛裳女官从殿门见来,跪伏在地拜道,“奴婢菡萏参见陛下,”又转身向刘弘行了一礼,“见过淮阳王。”
刘弘点了点头,悄悄的打量了菡萏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的中宫女官。
菡萏看起来大约二十岁,有着一张姣好的容颜,身着六百石绛色女官服饰,同时将一头青丝整齐的绾在脑后,显得干练而又整洁。
上头,皇帝已经是问道,“皇后娘娘遣你过来有什么事?”
“回禀大家,”荼蘼拜道,“娘娘听说了承明殿的事情,听说大家正在教导淮阳王,她本想亲自过来劝劝大家,只是终究身子沉重,于是遣奴婢过来给大家递一个话。”
“什么话?”
菡萏肃然转道,“娘娘说,无论淮阳王做了什么事情,请陛下谨记,他终究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无论犯下什么错误,终究是值得体谅的。
刘盈的唇边便不自禁的勾起一抹笑,问道,“阿嫣她听了这边的事情,可有什么不好?”
菡萏便抿唇笑道,“大家过虑了。皇后娘娘说,她一个大人,还能跟一个六岁的孩子计较。”
若跟孩子计较,便只能自己气着自己。
皇帝便瞪了刘弘一眼,“你回去吧。以后遇事好好想想。不要像个闷头炮仗似的,胡乱发作人。”
这一回,刘弘蔫蔫的受了责,辞拜了父皇之后,便退出了宣室殿。
刘盈取了紫霜毫笔,在纸笺上写下淮阳儿子,思索了良久,终究是不能静心,干脆将奏折全都摞在一旁,在未末便回了椒房殿。
“……小皇子出生后要用的布料,奴婢已经择出来了,是全新的白叠,按娘娘的要求,用沸水煮过三沸,再缝制出来。”内殿之中,楚傅姆喁喁的声音传来。
“有劳傅姆了。”阿嫣轻轻道。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话,折杀奴婢了。”楚傅姆应道,“少府那边,也开始给皇子选择合适的乳娘了。”
……
椒房殿一如往日明馨,这里,有他深爱的佳人,和腹中孕育将产的孩子。在椒房殿里,他才能够觉得真正的安宁。
张嫣回过头来,“持已,你回来了。”
她示意楚傅姆退了出去,自己费力起身,想要亲自迎出来。
“别动。”刘盈道,掀帘子进来,按住她的身体。
“不差你这一步。你乖乖的养着,我才能放心。”
张嫣扑哧一笑,语笑一如往常,仿佛对他提前回来,没有一丝奇异。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盈的心思却多少有些飘走了,皱眉想了想,问妻子道,“阿嫣,你在宫中可顾的过来?”
张嫣明媚的笑容便在脸上凝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问道,“持已,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盈转过头,正色看着她,道,“我想和你谈一谈弘儿的事,你如今的身子可撑的住?”
注(本段不算字数):
汉时所说的黄金,指的不是后世的黄金,而是黄铜,因此,史书上提到黄金,量都非常大。
咳,终于要就婚前子嗣交换意见了。
教养小孩子,是个很困扰的话题。
尤其当家庭关系复杂的时候。就更夹杂上私心。
还好,阿嫣日后的孩子父母都是和睦的,能够有一个更健康的家庭环境。
阿门。
[]
二四三:实言
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了么?
张嫣问自己。
虽然感情上并不乐意,但理智上,她也知道,既然刘弘已然存在了,那么,她作为刘盈的妻子,这个孩子就是他们夫妻之间逃避不了的话题。
于是她在躺椅上微微坐直了身体,道,“你说吧。我听着呢。”面上笑着嫣然
“嗯。今儿个,承明殿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刘盈挨着她的身边坐下来,边思索着边道,
“弘儿已然对阿嫣你有所误解,且深信不疑。而我想着,能够让弘儿信服并且对着我依旧维护不肯说出来的人,多半便是他的生母袁美人。”提及袁萝,刘盈的面上现了恨色,
“此女心术不正,实不堪皇子养育之责,我想着,是否将弘儿从她的宫阁处迁出来,由你照看。——不是算在你的名下。”他的面色转肃然,“日后我们若有嫡子,他的继承权,不是弘儿能够影响的。明面上,弘儿的生母依旧会是孟氏,只是由你照看他的生活起居,我要放心一些。”
张嫣披着衣裳坐在殿,静静的聆听着,目光光泽微微变幻,最后终究归于一片平静的黝黑。
她在心松了一口气。
她从没有把昭阳殿的那个袁美人当做一回事。袁萝不过是刘盈生命的一个过客,无美无宠,刘盈或许对之有一二歉疚,再多的,便没有旁的了。但是对于多出来的这样一个刘弘,她却没有办法完全猜到刘盈的心思。
无论刘弘的身世如何,他终究是刘盈的第一个孩子。
据说,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终究是有感情的。而刘盈自己少年时,在父爱上有所缺失。这样的男子在心理趋势上,会将自己的遗憾投射在日后自己的子女身上。尤其是,无论是出于主观还是客观原因,他又的确对这个儿子多有愧疚。这就加重了他想要补偿刘弘的心理。
张嫣是知道刘盈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的,也知道,对于自己腹正在孕育的这个孩子,刘盈亦多有期待,很是疼宠。但是当自己母子二人与刘弘被摆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担心,刘盈可能会因为刘弘之前的被错待,而心生隐忍,甚至让自己母子委屈退让。
而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
也许,他的本意并不是重刘弘而轻自己母子,但终究,在这座未央宫,她是宫皇后,她腹的这个孩子以及日后可能会有的子女都占了一个嫡字。——哪怕刘盈自觉在她们母子和刘弘之间一碗水端平,但让嫡系和庶子讲究公平,本身就是对嫡系的不公平。不要说自己觉不觉的委屈,便是她背后的信平侯府以及故赵一系,都是不能答应的。
幸好,刘盈虽然对刘弘想要补偿,但终究能够摆的正嫡系和庶子的位置。起的这分心思,还算在自己接受的范围之内。
“持已,你的担心,我都知道。”
太阳从未央宫的西侧缓缓落下,椒房殿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下,梁角翘起的飞檐散出艳红的光芒。
“只是,”张嫣慢慢道,“持已,你想没有想过,……团子他既然已经开始排斥我。我听说,淮阳王的乳名叫团子?”
“好像是。”
刘盈有些意外,他其实并不大注意这些小节,于是讪讪道,“我不大清楚。”
“所以,你瞧,”张嫣撇过头去,笑意清浅,“持已,你在外朝处理政事已经是游刃有余。可是,持已,养孩子不是你的政事。不是道理理顺了就可以的。你必须考虑孩子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也许,”她清冷的声音响彻在椒房殿,“对于你我而言,袁美人也许只是个有着自己心思的微不足道的人,但是对于团子而言,那是生养他的母亲,是在长乐永巷相依为命这么些年的母亲。母亲再不好,那也是母亲。焉有母亲不好就不认的。
而他既已经听了袁美人的话开始仇视我,你再将他从他阿娘身边带出来,放到我这儿管,团子他多半会以为正是我从作梗,只怕更加不能接受我了。”
“这……”刘盈哑口无言。
说实话,他对阿嫣提出这个法子,除了觉得袁萝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妄言,不配为母,想将刘弘带离她的身边,来消除对刘弘的不良影响之外,也有一部分是出于为阿嫣考虑。
毕竟,皇后此时腹胎儿尚不知道男女,未央宫唯一的皇子却是由其他的女子所出,多少对阿嫣有些不利。而将皇长子放到皇后手照顾,不论日后宫嫡皇子何时出世,至少在此时,会增加了宫在人心的绝对权威。
此时听了张嫣说话,才觉自己想的终究有些不足。不免犹疑道,“那如何才好?”
“这就要陛下你想法子了。”张嫣嫣然。
毕竟,刘弘是你的儿子。
“只是,”她想了想,又道,“若任意在未央宫挑一个嫔御来抚养团子,看上去也不够妥当。母亲就是母亲,不是随随便便可以隔断了。不要说接手的妃嫔心性如何,这道旨意一旦下下来,团子小孩子心性,估计也会将与母亲分开的怨恨投在这个妃嫔身上。”
两边彼此都有私心,终究是不能重新交好感情的。
……
刘盈简直要怀疑阿嫣是不是故意的,她表面上说让自己想法子,却将可能的法子都为自己堵死了。回头想起刘弘在宣室倔强的模样,不由头疼起来。
当年,他对自己的父亲刘邦也曾有过百般不满,如今自己开始为人之父,才觉,这个父亲,实在不是好当的。于是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张嫣隆起的腹部,呢喃道,“小家伙,他**可不要让我这么烦心才好啊。”
张嫣咯咯的一声笑起来,“才不会。”也将手放在刘盈的手掌之上,依偎在刘盈怀,一家人聚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温馨,
“这个孩子,一定是个乖巧的孩子。”
感受着手下细微的脉动,张嫣的面上充满了母爱的光辉。
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可是,她可以肯定,这个孩子会有一对疼爱他(她)的父亲和母亲,他的父亲会在他成长之前给予他坚实的庇护,教会他如何做人。而他的母亲,会教给他人世间的道理以及美好,让他能够健康快乐。
最重要的是,他的父母是相爱的。他会在椒房殿和睦的家庭环境长大。
“——阿嫣。”
刘盈的声音有些迟疑。
“嗯?”张嫣仰起头,唇边尚带着没有来的及退下去的笑容。
“你真的不愿意收下弘儿么?”
“我刚刚想过,你所说的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这不过是短期现象。人心总是赤诚的,只要待的久了,弘儿终究能感受到你的真心。”
从对自己和睦家庭的愉悦设想抽离出来,张嫣一片错愕。
刘盈是不是将她想象的太好了?
他觉得,虽然刘弘短时间内会对自己有所误会,但那不重要。只要自己用真心感化,假以时日,终有一天,刘弘会知道自己待他的好。
这样的话让她听的先是极恼,然后觉得从心底泛上一片笑意,最后,最后变为一片惘然。
少年舅甥,四年夫妻,他们觉得足够了解彼此,却现,在从前没有遇到过的新关系面前,还是会判断错对方的反映。
“舅舅,”张嫣静静的看着丈夫,叹了口气,“我给你说实话吧。”
“说起来,这些日子,我没有召见团子,团子也没有主动来椒房殿拜见过我。而你,出于对两边都有些尴尬,也避免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情。因此,回宫这几个月,我和他名为母子,竟是彼此不曾见面。当然,”
她嫣然自嘲,“他才六岁,不过是个孩子,我虽然不够成熟,却终究已经及笄适人,和团子放在一个层面赌气,终究是我错的更多些。前些日子,因为樊伉的事情,你对我如此信任,我十分感动,也决定以后认真对待团子,不再逃避。只是最近身子真的重了,才拖了下来。”
“可是,舅舅,”她抬起头,眼睛锐利起来,“也许在别人心里,他是皇长子,是曾经差点当了皇帝可惜命运玩弄的悲情皇子,是你亲封的淮阳王,可是,在我心,他只有一个身份,就是你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我知道。”张嫣做了个不必再说的手势,打断了刘盈急急想要解释出口的话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一个意外;我也知道,他的出生甚至在我嫁给你之前;我知道,这些年,你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对于他的生母袁美人,你可能没有太多印象,如今也只剩下愧疚,并无别的感情。”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持已,”她静静的看着丈夫,漂亮的杏核眼闪过琉璃般的色泽,
“我知道的这些,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他是你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而哪一个女人,会真的喜欢这样身份的孩子。
“阿嫣,你别激动。”
刘盈看着阿嫣因为情绪起伏而变的嫣红面颊,已经是担心的坐卧不宁。
阿嫣已经将近生产,任何一点刺激,都会对身体影响很大。此时情绪生起伏,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这么想,不觉已是生了悔,明知道阿嫣身子重,却觉得并不是个严重的话题,于是在这个时候和阿嫣提起。
“今儿的事就算了。团子的事,等你生产后,咱们再分说吧。”
张嫣靠在刘盈的胸膛,平静下来,道,“不用。放心吧,我撑的住的。”
她唇边扯出一抹笑意,
——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又怎么可能再停下来。
又平静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丈夫忧虑的面孔,轻轻问道,“舅舅,阿嫣让你失望了?”
“没有。”刘盈抱着妻子,恳道,“阿嫣,咱们不说了可好?”
“我喜欢一次性解决事情。”张嫣坚持道。“若这个时候,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答案,我反而会放不下的。”
刘盈只能深深叹息。
许久之后,方道,“阿嫣,你记得,小时候,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张嫣偏头略想了一会儿,知道了刘盈的意思,道,“是在新丰的时候么?”
刘盈点了点头。
“那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她面现一点怀念之色,“难为你还记得。”
那时候,她才刚刚到这个时空不久,正是心彷徨不定的时候。家遭难,阿母记挂着受挫的丈夫和新生的儿子,也没有多少心力关照她。唯有刘盈注意到她的不安,于是开导她,告诉她,人生在世,要先学会付出,才能够收获感情。
于是她的唇边便温柔的苦笑起来。
那一次刘盈对自己的开导对她有着很大的帮助。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点醒了自己的迷津,自己才能够那么快的融入到初汉这个陌生的家园之。
可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适用的。
“持已,”她道,声音带着一点甜蜜和浅浅的怨念,“你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对身边所有的人都心怀善意。也是,正是因为你这样,我才肯这么义无反顾的喜欢你。
可是,持已,我却不是你这样的人,我做不到那么博爱。
也许对你而言,无论是团子,还是日后我可能生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你一样的希望他们好。但是我只要想着,日后,我的孩子与刘弘,便是今日的你与吴齐二王,我就没法子真心喜欢他。”
“——当然,”张嫣抬起头来,带着深深的骄傲和自尊,“孩子是无辜的,我知道。我张嫣还不至于下作到要和一个才六岁的孩子主动过不去,可是我也做不到真心待他好。”
“如果你一定坚持这么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面子上,我会做的很好。可是,持已,人的心意是不会骗人的。如果只是让我做个一个月两个月,也许我能撑下来,但是让我做上一辈子,持已,我做不到。”
……
这一天晚上,张嫣睡的极为不安。于是在半夜里忽然醒过来,向身后靠过去,现身边空落落的,被衾下面,有些空洞。
刘盈并不在那儿。
她忽然惶惑起来。有些悔自个儿不该在今日将实话都说出来。
——若她嫁的不是刘盈,而是这世上任何一个旁的男人,出于维护夫妻间面子上的和平,她会自然而然的接下丈夫的要求,面子上做的一片和顺,虽然心底亦不以为然。
正是因为,那是刘盈,是她多年相处深深了解的这个人,她才会揭开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明确的告诉他,自己不愿意接手别的女人的儿子。
可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还是有些离经叛道了?
有人说,男女因为互补,而深爱。
正因为自己不是那么阳春白雪,才会喜欢上人性美好的刘盈。可是,当这样的刘盈现自己并没有他想象那么美好的时候,是否会对自己失望?
二四四:艳劫
赶的急,先上草稿。这是生产前最后一次波折了。如无意外,明天或者后天,阿嫣就要生产了
想起刘弘的偏执和倔强,刘盈便有些头疼起来,脑海中思虑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想到好的法子,侧过身来,见身边阿嫣已然入眠,于是便在中夜中起身,从寝殿中出来。
值夜的解忧提着灯笼起身,屈膝拜道,“大家。”
“你下去吧。”刘盈道,“朕独自在这静一静。”
解忧便依言退了出去。
整个东次间中,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白日里显得有些靡软的椒房殿,在夜色中显得空旷。
他独自一人坐在殿中坐榻之上。
关于刘弘。
要说他对刘弘有多么深的父子感情,倒也不至于。毕竟,虽然父子之间有割不去的骨肉血缘,但感情终究是要处出来的。如同他和阿嫣,虽然到如今,他深爱妻子,但回望过去,也必须说,与阿嫣之间的感情,有不少是因为与阿嫣从小到大的相处而产生的。
而刘弘,刘弘却是在他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出世的孩子,然后在四年后,在汉匈大战的意外情况下,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他对这个孩子充满愧疚,但是,终究因为骤然接触,时日尚短,亦有着不少隔阂。
只是,看着这个孩子陷入到偏执中去,他身为人父,总还是应该将他带正回来的。本来以为将刘弘交给阿嫣,会是一个比较好的法子。却在今日椒房殿的交谈中,发现自己终究将事情想象的简单了。
他微微后仰,靠在榻后凭几上,蹙起眉头。忽然听见里间阿嫣唤道,“持已。”声音有些惊惶。
“就来了。”他扬声应了,起身回寝殿。
阿嫣已经离生产只有一个月了,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波折。他的脚步很急,进殿的时候,正看着张嫣披着衣裳下床,脚落地的时候,身子晃了晃。落在他的眼里,惊的不轻,连忙赶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待她站稳了,方拥在怀中上下查看,问道,“怎么样?”
“我没事的。”张嫣答道。
两个人都在暗夜里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张嫣才轻轻的道,“舅舅,你生我的气么?”
在床踏上羊角宫灯昏暗的光芒中,刘盈看到了张嫣面上不安的神情,不由叹了口气,按住她的眼睛,抱着张嫣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阿嫣,我怎样都不会生你的气的。”
他迟疑了一下,“说到底,刘弘是我自己的事。我本来以为你会乐意接手,既然你不开心,那就不要管了。我会自己想法子。”
其实,阿嫣多想了。
对于她昨日关于对刘弘的看法,他只是有些意外,但实在不足以到生气的地步。
他本就知道她对于自己其他女人的想法,如今再加上对她非己所出孩子的看法,也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甚至,对于她肯这样对自己坦诚,他是欣慰的。
人生在世,难得能得一知己。她肯这样实言,便也说明,她对自己十分信任,也很认真的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
既然阿嫣不愿意接手刘弘,刘盈便更不愿意将这个皇长子交给宫中其他妃嫔。无论如何,皇长子的身份自有意义,若交到一个妃嫔手中,反而会助长其的私心,在阿嫣独宠的未央宫格局之中,出现这样一个妃嫔,对谁都是没有好处的。
而刘弘终究年纪太小,还不到离京去国的年纪。
经过深思熟虑,三日后,天子在宣室殿宣布,将淮阳王从内宫中移出,居于外朝朱雀阁,并亲自为淮阳王遴选了身边侍从,定了一个忠厚老成的内侍做内傅。以期刘弘在这些身边人的影响之下,健康成长。
——至于袁美人,其为淮阳王生母,定可毎五日可以到朱雀阁探视一次淮阳王,在满殿淮阳王身边宫人的陪同下。
……
夏五月的日头一日比一日烈起来,这一日,便到了端午。宫人们系五色线,做角黍,两宫之中,充斥着一片过节的喜悦气氛。
在这样明媚的午时,一个身着椒房殿内侍服侍样的小黄门来到宣室殿,“奴婢给皇后娘娘传一个口信,皇后娘娘如今前往沧池,请大家过去一聚。”
宣室黄门不免微讶,“张皇后都将近生产了,这个时候……”还会去沧池那种地方?
“殿中长御姑姑也都是这么说的。”小黄门擦了一把汗,讪讪道,“只是皇后娘娘说,今毕竟天是过节……”
这些日子,陛下与皇后的浓情蜜意,宣室殿上下人等都看在眼里。且张皇后自来行事很有出人意表之处,在端午之日约陛下在一秘密处相会,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内侍并没有怀疑什么,转身进殿去寻了韩长骝。
午后,刘盈来到沧池。
沧池位于未央宫的西南,昔日梧齐侯阳成延造未央、长乐二宫,引渭河水入宫墙,由西而东,穿过宫中,最后由长乐宫东流出长安城。在未央宫中低洼处凝聚成一个池子,便是沧池,池中又有台,名为渐台,台上有宫殿楼阁,从渐台宫殿中望出去,水光楼台,风景秀丽,俱都宛然。
渐台修建之初,便是为了帝王后妃游宴玩乐所用,相较于前殿以及中宫椒房,少了一分庄重,多了清新雅致随意。殿角的一对青铜仙鹤香炉吐着袅袅香气,凉风正从沧池池面吹拂而来,从殿中望出去,可以望见台下一池苍茫水色,分外清凉。
台上伺候的黄门端着备好的酒菜入内,放在殿中案上。
刘盈问道,“皇后娘娘还没有过来么?”
小内侍茫然的低下头去,答道,“大家,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刘盈便抿了抿唇,便道,“你下去吧。”
他等了一会儿,阿嫣却依旧没有出现,心中有些不耐,用木杓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只觉温酒入口甘醇,竟是难得的芬芳,台下满池池水在夏风的吹拂下掀起粼粼鱼波皱纹,渐台的确景色怡人,是未央宫中难得的消暑的好去处。
他却在这满目的芬芳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双目微转,落在殿中的青铜白鹤袅袅香炉上。
自阿嫣从外归来之后,这种制成香在长安权贵之间疯狂流行,已经有逐渐取代茅草兰香千年来的地位的趋向。
殿中的这对香炉,便是这种燃烧制成香的深腹香炉,造艺极为精湛,仙鹤背上翎羽纹理毕见,栩栩如生。从仙鹤的口中吐出细细清香。
自阿嫣怀孕之后,便忌用熏香,不仅将从前制的熏香全部压在箱奁下头,连涉足的地方,都不见一丝熏香影踪。
若是阿嫣邀他前来,便根本不会吩咐人在殿中点这么一炉熏香。更不用说,从他来到沧池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阿嫣一直都没有出现。
想明白这点,刘盈霍然振袖起身,刚唤道,“来人。”却听得殿门咿呀一声,一个绯衣宫人捧着手中玄漆乌木托盘进得殿来,将托盘放在一旁,伏跪在地,拜道,“奴婢参见陛下。奉长乐宫吕太后之意,给陛下送上端午节礼。”
“母后……”刘盈的眉毛已经是皱了起来。
“正是。”
宫人又行了一礼,将手中托盘重新举过头顶。
在托盘的朱色垫袱之上,放着一根结好的五色长命缕,以及数个角黍。
从他住进未央宫之后,每一年的端午,母后都会送一份亲手编的长命缕给自己。花样虽然简单,却代表着母后的一份爱子之情。
如今这打着长乐宫印记的垫袱之上,放着的长命丝缕,的确是吕后的手笔。
刘盈盯着看了许久,方道,“既然如此,你便将母后的节礼放下,自己出去吧。”
“陛下,”黄衣女子愕然道,“可是,太后娘娘遣婢子前来……”露出一张绝色的脸,容颜精致,欲言又止,梨花带雨。
……
张嫣的脑袋一片晕眩。“你说的是真的。”
椒房殿下,青衣宫人将头深深的叩在底下,双肩微微颤抖,“奴婢不敢妄言。若有一句为虚,甘受天打雷劈。”
她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方起身,回头肃然吩咐道,“傅姆,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渐台看看。”
“娘娘,”楚傅姆面上颜色微变,“今儿可是五月初五的正日子,你身子已经这么重,如今出去……”
若出了个什么事儿,可便是泼天大灾。
“人家便是这么算计我呢。”张嫣的声音苦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他既然布了这样的局,便绝对不止这么点手段。孩子虽然重要,但若陛下真受了什么算计,我可便才真叫接受不了。”
椒房殿急急的摆出皇后出行的仪仗,拥簇着张皇后,准备赶往沧池。
张嫣将上凤辇的时候,正遇着长乐宫使者前来椒房殿,吕伊迈步进来,见了这般阵仗,脸上露出一抹惊奇,巧笑道,“皇后娘娘,你,这儿大过节的,摆出这副阵仗,可是做什么呢?”
张嫣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功夫理会她,甩袖道,“走。”
她的身边,楚傅姆迎上来,替张皇后斡旋道,“韩夫人,你看,我们娘娘有急事要出门,你若是有事,不妨进殿先侯片刻。”
吕伊微微色变,喝道“皇后娘娘,我可是代表太后来椒房殿送端午节礼的。”声音已经是有些不虞,“你便是再有急事,也该先受了皇太后的赏礼,再去办吧。”
“不劳韩夫人关怀,”凤辇之上,张嫣已经冷冰冰的答道,“太后娘娘那里,本宫亲自过去解释。现在,”她吩咐抬辇的宫人,
“先去沧池。”
远远的见池中渐台之上,楼阁绵延,心中空落落的,不知归处。
“臣参见皇后娘娘。”守在阁外的郎卫以及内侍,见了皇后凤驾,远远的都伏拜下来。沈莫尚笑道,“皇后娘娘可总算来了,陛下可等了你许久了呢。”
张嫣愣了一愣,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道,“你们都退开一些。”
皇帝身边的近臣,都知道帝后在一处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待在一旁伺候,于是应道,“诺。”
她站在沧台殿前的菱花隔扇门前,轻轻的吸了口气,方推开了门。
[]
怕殿中见到什么不适的情景,张嫣只带了楚傅姆和荼蘼入殿。
甫一跨进了渐台殿,张嫣首先闻到的,是空气中残余下来的极淡的熏香气息。
满殿朱红髹漆画栋之间,殿中台阶两侧,分别放着一对青铜仙鹤香炉。殿上食案之中,饭菜没有动用多少,但酒壶已经翻倒在地上。黄衣女子半伏在刘盈脚下,发髻散落,衣衫半褪,露出胸前一线雪白脂腻。
听见门扇这边的声响,两个人一同转过头来。
“阿嫣,”
见到妻子,刘盈先是一怔,本能的欣喜作色,上前一步,凝视了脚边的半**子,然后愧然,眸中闪过一丝愧然神色。
他正要举步上前,脚下的黄衣女子呆了一呆,倏然起身冲在皇帝前面,砰的一声在离着张皇后七步远的地方跪下来,叩首拜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你可要给奴婢做主啊。”
“放肆,”楚傅姆连忙护住张嫣,同时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若是冲撞了皇后娘娘,你吃罪的起么?”
黄衣少女抬起头来,面上一片梨花带雨,“今天,大家忽然来渐台赏景,奴婢入殿伺候。大家本来还好好的,饮了几口酒后,见了奴婢,便有些胡言乱语,后来更是撕扯奴婢的衣裳……”
刘盈目瞪口呆,怒斥道,“贱婢,你一派胡言。”
“阿嫣,”刘盈对着妻子急急解释道,“你不要信她,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婢子没有说谎。”杨旎的声音骤然大起来,脸上亦涨的通红。
身为人主,刘盈尚未受过如此冤屈,气的目眦欲裂,一脚踹出去。
杨旎顺着力道翻出去,咳了一咳,直立起上半身,惨笑道,“奴婢虽然宫人,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女儿。说起来,整个未央宫的宫女,都是大家的,大家便是随意临幸,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大家分明对奴婢做过的事情,此时竟不肯承认,奴婢情何以堪?情愿以死明志。”一语既毕,竟是起身,向一旁撞去。
“啪”的一声。
殿中人数有限,除了刘盈,都是女子,阻止不及之下,杨旎已经是撞在殿中柱子之上。
“呀,”饶是楚傅姆这般沉稳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黄衣女子已经是软软的倒下去,额角溅出一团血花,楚楚动人。
这般阵仗之下,饶是楚傅姆与荼蘼平日里知道刘盈的为人,此时看着皇帝的眼神,也不免带了些微微的怀疑。
说起来,皇帝与张皇后虽是恩爱恒余,但张皇后怀孕终究是已经怀孕九月有余,皇帝毕竟也是个男子,耐不住欲念,顺水推舟临幸了一个宫女,然后在妻子撞上门来的时候一时心慌否认,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盈望着黄衣宫人悍不畏死的势头,一时也有些凤眸发直,茫然了刹那,目光望向妻子。
张嫣静静的站在殿中,没有说话。
“阿嫣,”所有的辩解,在杨旎额头的血色之前,都苍白无力,刘盈只能道,“我没有。”
张嫣微微扬唇,举目四顾,忽的吩咐道,“先将香炉端出去,将殿中的熏香全部给本宫散出去。”
复又转向刘盈,虚行了一礼,“陛下,这里的事情,我已经是知道了。这件事,让臣妾做主,可好?”
刘盈轻轻唤道,“阿嫣。”神色复杂。
张嫣知道他的心思,妙目微转,忽然道,“陛下可记得,当日我造访宣室殿,晚上回去,我曾问你的话么?”
……
她唇边的笑意淡而温暖,声音在渐台上娓娓如流泉,“当日,陛下是这么和臣妾说的,‘只为了我能够这么骄傲而从容自得的站在你面前,你便会毫无犹豫的相信我。’君既以此心待我。我便愿还以此心待君。”
“因此,”她嫣然道,“我可以什么都不问,只要陛下你跟我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张嫣在宫人重新整饬过一遍的渐台殿上坐下,抿了一口茶盏中新泡的蒙顶茶。方抬起头看了一眼跪在殿上中年内侍。
“你便是这渐台的署长?”
“奴婢黄寅,正是渐台署长。”
“你可知道杨旎?”
黄寅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牙齿打颤的答道,“杨旎于一个月前籍没入宫,分配在渐台做洒扫侍女。”
“放肆。”
张嫣只才问了一句话,刘盈便已经醒悟过来。伸手将案上执壶砸下去,砰的一声落在地上,碎成粉末,已经是气的浑身发抖。
当杨旎捧着带着长乐宫宫印的托盘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以为此事是出于母后授意。毕竟,母后曾经有此前科。且在阿嫣归来之后怀孕的这段日子,对于阿嫣独擅专房,不是没有意见的,只是没有表达出来而已。因此没有让殿外侍卫入内将杨旎带走。一则是不想拂了母后的脸面,二来也怕激怒母后,此后干脆放弃怀柔的手段,直接赐给自己一个两个宫人。反而比暗地里出场的杨旎更要棘手。
他为此投鼠忌器,险些让阿嫣误会,到最后,竟然只是奸人算计,利用了母后的名头。
“陛下,”张嫣回头,见刘盈面色潮红,隐忍至极,不由奇道,“你这是……”扶着丈夫的身体,这才觉得,刘盈身上的体温,高的骇人。方吓了一跳,刘盈触手的地方肌肤微绷,已经是轻轻推开张嫣,回头叫道,“韩长骝。”
渐台之上一片默然。
小内侍回禀道,“刚刚后宫有内侍传来消息,袁美人病重,韩侍长不欲打扰大家,自己过去看了。”
刘盈喘了一口气,吩咐道,“所有人都下去。另外,让人打一桶冷汤来。”
“持已。”张嫣担心至极。
“阿嫣,”刘盈勉强自己放柔了声音,“你也出去。”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盈如今这幅模样,与当日在天一阁,身中*药的时候,相似至极。
幕后之人不知道是通过殿中的酒食还是熏香,对皇帝用了*药,起了春情的皇帝,再便是不动杨旎,终究是会碰旁的女人。
加上吕后的“授意”,不过是为了保障。
而当接到了皇帝在渐台与女子在一处的消息赶来渐台的自己,看见了刘盈与旁的女子寻欢的场景,刺激之下,一尸两命都是有可能的。便是母子平安,在五月初五早产下来的皇子或是公主,不说没有活路,只怕还会连累母亲。
到时候,未央宫中一片大乱,再过来消亡线索,等到一切平静之后,谁又能捉住她的手腕。
幕后的人算计了一切,却没有算到,她和刘盈之间的深厚感情。
因此,刘盈宁愿忍受折磨,也不愿意屈就于体内的**。
也因此,自己便是在抓奸在床的情景下,也愿意相信自己的夫君。
之前虽然有些紧张,但情绪一直保持在一定临界值之下,张嫣的身体状况还好。
她抱着腹中的孩子,轻声道,“宝宝,你要好好的。这样,阿母才能够帮到你阿翁。”
她力持稳定,回头吩咐道,“将这些相关人等全都下到蚕室,稍后再议,嗯,你们都下去吧。”
“娘娘,”楚傅姆也看出皇帝状况的不对来,于是问道,“那冷汤?”
“不用。”
张嫣摇摇头道,“我自能应付。”
“阿嫣,”刘盈微微恼怒,勉强道,“你听话,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
刘盈咬牙。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撑过体内的药性,就如同当日在天一阁之中一样。
却不知,今日与当时不同。当时与阿嫣的剧烈争执伤到了自己的心神,于是反而忽视了体中的**;而今日,因为阿嫣之前对自己的坚定信任,他放下心来。虽然事情真相尚未调查清楚,却已经远没有那么重要了。心神松懈下来,体内的春情便愈发烈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阿嫣已经怀孕的日子深了。他根本不敢碰阿嫣一根手指头。
阿嫣若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更加撩拨自己,这才要求阿嫣离开。
“我不。”张嫣低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如今是夏五月,午时天气虽然炎热,但用冷水洗身,还是会伤身的。你既为了我,推开了那个女人,我怎么着,也该为你做点事儿。”
“胡闹。”刘盈板着脸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
“怎见的我做不了?”张嫣嗔道。声音轻的,仿如呢喃。
她一直都有些好奇,后世所流行的手上,以及口上功夫,在两千余年前的初汉,是不是已经有了。
汉时的春宫,也就是时人所称避火图,她看的很少,唯二的便是自己初潮时,阿母鲁元像丢烫手玩意似的丢给自己的那本,以及在长乐宫天一阁的那张楠木合围床围上所绘。
阿母交给自己的那本画的极粗糙,所绘人物面容模糊,姿势亦失真僵硬,基本上,只能当做入门指导所用;倒是,天一阁中的那张楠木大床上,吕后当时为了让刘盈与自己圆房,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床围上十二幅春宫画,画的都是栩栩如生,只是也都是真正交接的模样,而非这些辅助手法。
而她两辈子唯一真正有过的男人,也只有刘盈一个。实在没有机会对外发展,考察大汉房中事业。
私心里,她是觉得,如果刘盈要她如此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让她主动,她却是决计不肯的。
可是此时,刘盈困于*药药性,她自己却爱莫能助,心里便软下来。
刘盈瞪了她一眼,正待说话,却忽的住了口。妻子的一只柔荑已经是隔着衣裳,颤抖的落在他的身上。
张嫣面红过耳,不敢抬头,手一点点的向下滑。
耳边,已经是听得刘盈的呼吸声一声声的急促起来。
殿中,两个人都没有出声。
张嫣想着,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自己还矫情着做什么呢?于是一咬牙,隔着衣裳,握住了硬烫。
一时间,两个人都一抖。
虽然在云中的时候,调笑着说过,要将避火图的姿势试遍的话。但事实上,他们初在一起,便被迫分离,历经千辛万苦重逢之后,自己却身怀有孕。前后算在一起,真正肌肤**的次数,用手指都数的出来。
直到此时,她才算是真正的知道,男人身上与自己不同的地方,究竟是怎么样的。
“阿嫣,”刘盈已经是犹豫着道,“要么,你稍稍动一动可好?”
渐台上的殿阁之中,传来低低高高的喘息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归于平静。
张嫣便不肯见人了。
刘盈又好气又好笑,“阿嫣,你上次去宣室,不是胆子大的很么?这么这回便这么害羞。”
张嫣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那不一样。”
语毕,才发觉是受了他的逗,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椒房殿中,淳于堇收回诊脉的手,道,“皇后娘娘有些气血上涌,不过不算严重。臣再开一幅安胎药就是了。”
刘盈点了点头,命宫人们伺候着,回到张嫣身边,道,“阿嫣,你休息着。”
刘盈的凤眸上扬,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朕倒要看看,这两宫之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仅算计了朕和皇后,连皇太后的名义都敢盗用上了。”
中元元年的端午,掖庭中遭遇了一次风雨摧残。
自张皇后得幸之后,未央宫中,椒房擅宠,足足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天子的脚步再未踏足旁的殿阁。
掖庭宫妃不免怨气沸腾,张皇后得宠孕子也就罢了,但她身为皇后,已经有孕将产,完全不能伺候皇帝,却依然不放刘盈离开她的身边,未免太过霸道。此时尚在孕子便已经如此,若他日中宫得了嫡皇子,这宫中其他的女子,便自觉再无活路。
也许,若仅仅如此,这些人还尚不能下定决心反击。只是,张皇后又在宫中立女官,长此以往,未央宫便将大半握在这个少女皇后手中。因此,这些妃嫔才联手反击,选了容貌足够出色的杨旎,张皇后控制力不及的外朝渐台动手。用假的张皇后口信将天子骗到了
此事之后,掖庭之中,数名妃嫔被废为庶人。
当日将太后宫礼交给杨旎的吕伊,也受了惩治,被撤了两宫门籍,此后再也不能进宫。
吕后也许的确很喜欢这个侄孙女,却不容许自己的权威被随意拿去利用,尤其是用于欺骗自己的儿子。
“可惜了袁美人,这次竟没有抓住她的把柄。”椒房殿中,楚傅姆轻道,意态极为可惜。
当日沧台之上,宫人以淮阳王生母袁美人重病的名义,将中侍长韩长骝调离了皇帝身边,这才将刘盈独自一个人留在渐台殿中,给了杨旎机会。
端午之后的第二日,太医淳于堇赴含光阁为袁美人诊脉。据淳于太医所言,袁美人的确受了很严重的风寒,咳的很严重,若无及时医治,只怕真会丢了性命。
刚刚离开生母袁美人不过一旬的淮阳王,痛求父皇,回到生母榻前侍疾。一时之间,母慈子孝,和乐融融,满宫之中,常有称赞。
“这个袁萝,倒真是一个狠角色。”张嫣放下手中的书卷,若有所思,
能够对自己也下狠手的人,通常,都不会蠢到哪儿去。
“好了,”张嫣失笑,“她再狠,目前也不关本宫的事情。还是马上准备生产的事情吧。傅姆,少府的乳娘可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