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
作者:柳寄江
正文
五十八:出征 五十九:重虑 六十:战信 六十一:鏖战(上)
六十二:鏖战(下) 六十三:储君 六十四:旋归 六十五:懵懂
六十六:落定 六十七:刹灭 六十八:河桥 六十九:鸿鹄
七十:大风 七十一:遗意 七十二:新皇(上) 七十二:新皇(下)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三:路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四:亲迎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五:抵足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六:抱头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七:杀士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八:宣平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九:新友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团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一:琴挑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二:当归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三:重逢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四:相面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五:心知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六:春宴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七:情动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八:急转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九:颊香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舐伤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一:辟疆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二:好女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三:胡书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四:冬雪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五:雨心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六:奔者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七:梦听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八:怯情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九:错续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百:谶咒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一:离离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二:情心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三:传承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四:大氏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五:情思(上)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六:情思(下)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七:忧沁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八:裂谊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九:扑蛾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零:及笄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一:拒滕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二:开盘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三:大婚(上)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四:大婚(下)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五:射邑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六:回门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七:椒房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八:求仁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九:论证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零:经年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一:藏纸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二:嫣卿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三:良人(400票加更)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四:帝冠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五:劝进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六:沉醉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七:年来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八:治学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九:照面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零:狭路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一:背驰(一)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二:背驰(二)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三:背驰(三)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四:寻觅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五:禁足(800票加更)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六:觉醒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七:纠缠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引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三八:嘉日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三九:未旦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零:沛风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一:夜雨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二:长天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三:八子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四:嫡庶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五:羹汤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六:鸿沟(1200票加更)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七:母子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八:决断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九:魑魅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零:嫁衣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一:问言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二:祈雨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三:倾盆(2000票加更)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四:垂谈 番外 壬戌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五:诗笺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六:初放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七:避火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八:侯事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九:帝怒 一六零:情错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一:嫣然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二:谅宥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三:窦氏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四:春耕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五:沉舟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六:安陵
正文 五十八:出征
    长乐前殿

    刘盈抬起头来,目光清亮直视刘邦的眼睛,“父皇,儿臣想请命领军出征英布。”

    刘邦冷笑道,“胡闹。你们母子两个倒好,一个要战,一个不要战,当行军打仗是好玩的,由得了你们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这次不会了。”刘盈坚定答道,“只要父皇能答应,母后那里,我自己去说。”

    刘邦怔了一怔,仔细的瞧了瞧面前这个自己的儿子。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高了。他前额宽广,似乎随朕。而一双眸子,却是和皇后一般。

    刘邦忽然心悸,挥手道,“下去吧下去吧。你要愿意打,朕还乐意省事呢。不过你若败了,朕就不见你这个儿子了。”

    “胡闹。”

    当前殿高帝的意旨已经下来,这才得知消息的吕雉气的浑身发抖,在椒房殿来回走了几步之后才回过头来,望着儿子神情疲惫,“盈儿,你素来听母后的话,这次为何如此自作主张?战场凶险,你若有个万一——”

    “可是母后,”刘盈跪坐在榻上,抬起头来望着母亲,“儿子想去试一试。”

    吕雉怔了一怔。

    “儿子知道若禀了母后,母后爱惜儿臣,多半不肯让儿臣去的。这才先到父皇面前求了。母后,”他恳切道,“儿臣是自己想去的。”

    吕雉瞧着面前的儿子,只觉得心中滋味百般俱全。这些年。恨着儿子身上无自己刚毅地同时,她已经习惯了自己说了什么,这个儿子便听命去做的日子。忽然有一天,他来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我想怎样怎样。”她既有一种儿子终于长大的欣慰之感,更多的却还是失落,仿佛那个一直在自己庇护下的孩子终于萌动,蠢蠢地想要走出自己的视线。

    出征前夕,刘盈在东宫与幕僚研究此战方略,忽闻宫人禀报,楚国翁主刘撷来访,侯在宫门之外。

    他迎出来。瞧见远方堂上背对着自己而立的麻衣少女,一时之间有些怔忡。一路看中文网首发K.

    记忆中,这个堂妹总是与鲜衣怒马联系在一起,飞扬跳脱。却不得不在一年孝期中以素色的服装扮自己,整个人看起来也寡淡些。

    “太子哥哥。”刘撷忽的回过头来,见到他,欢喜作色,“听说你即日出征,我特意过来送你。你开不开心?”

    刘盈笑道,“本不必劳妹妹特意来这一趟的。”

    “这怎么成?”刘撷固执摇头道。“太子哥哥你是第一次出去争战,我总想着,要心诚些,上灵才能庇佑。庇佑你旗开得胜。她神色诚挚。刘盈见了,到底心里也有些感动,笑道,“如此便多谢妹妹。”

    “对了,”刘撷瞧了瞧他身后,神情难掩失望,凝眉问道,“我听说。张偕这几日也在太子哥哥你这儿,他可知道我今次前来?”

    “知晓。”

    “那他便不肯出来见我一见?”她难过道。

    “撷,”刘盈微微转身,掩住话语中不耐,“我知你对张偕一片心意,但如今出征在即。不是你们小儿女谈情的时候。”

    “我就是知道你们出征在即才非要走这一趟的。”刘撷蓦地道。神情激烈,“你们不是去风花雪月。而是要去打仗啊。我总是想,若是他受了伤,或是根本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太子哥哥,”刘撷抓住他的手臂,求道,“你让他出来见我一面可好?”

    刘盈叹了一声,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招过一个宫人,沉重吩咐道,转请副将张偕,务必,过来一趟,安抚楚国翁主。

    后来,刘盈隐约听说,张偕与刘撷大吵了一架。

    “莫名其妙。”张偕怒气冲冲的抱怨,也只有生气到极处的时候,这个少年身上才现出一种鲜动生活,“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我和宣平侯府的长娘子交好,竟质问我是否是对她有意。”“阿嫣?”刘盈愕然道,“开什么玩笑,阿嫣才几岁?”

    “是啊。”张偕微微笑道,“那个小丫头才几岁?”

    “偕,”刘盈好奇道,“楚国翁主容貌姣好,又是楚王嫡女,在如意出生之前,一直是刘家的第一美人……ap,6K.cn。又对你一往情深,多年执着如一,与你实是良配,你奈何不喜与她?”

    张偕怔了怔,喟叹道,“心之向背,实无办法。”

    “好了好了。”他摇手道,“值此大军征战之际,咱们还是将心思集中在淮南叛军之上。

    辛酉日,宜出行,宜格斗。

    这一日,是大军出征之日。

    二千余片精钢打造的甲片密密叠压犹如鱼鳞,胸背之上用阴线固定,只露出极短绳段,精细之能坚固围护;而于臂,腰则使用阳线,使之能灵活活动。陈瑚抚过托盘之上泛着冰冷光泽的甲胄,叹了口气,转身将鱼鳞甲为刘盈穿上。甲胄冠缨之下,刘盈的面容英姿勃发。

    刘盈悬剑于腰,握妻子的手,一笑道,“莫担心。我会打赢这场仗,平平安安地回来。”

    语毕,他放开妻子的手,走出内室,走出东宫,走出长乐宫阙。

    阙门之上,观楼之中,高皇帝刘邦目光炯炯的看着一身戎装的儿子。“去吧。”他挥挥手。

    于是御史大夫赵尧捧着虎符从阙门之上走下来,“太子殿下。”他微微一笑,将背弯地比跪在君前的储君看起来还要低得几分。

    刘盈伸手,从垫着玄色锦布地漆盘中举起一半右侧虎符。恭敬的托在手上,虎符在正午日光直射下,“淮南右一”四个错银大字闪耀着奇异的光。

    “儿臣谢父皇赐符,此去定不负父皇所望。”他顿首再拜,起身翻身上马。挥手道,“出发。”玄色一千着鲜亮铠甲的北军将士执戟随行,浩浩荡荡的行过长安街头,直奔灞上而去。

    “陛下,”赵尧笑道,“太子已经去远了。”

    “我知道——朕知道。”刘邦用手敲击着观楼阑干,“朕想,朕是不是做错了。”

    “陛下这话说地。”赵尧陪声笑道,“陛下是天子,天子怎么会错呢?”

    刘邦微微一笑,不计较他说着什么,依旧远远瞧着一众北军留下地烟尘,“盈儿此去,胜了朕固然欢喜,但他太子之位也就亦发稳固;若他败了,若他败了——他毕竟是朕亲子,朕又真能忍心瞧他狼狈若斯么?”

    午时三刻。刘盈抵达灞上,鼓吹齐响,胡笳长鸣,灞上军营营门洞开。舞阳侯樊哙率众将迎出,以军礼参拜太子。

    “既是在军营中,”刘盈挥手朗声道,“便只论军职,不论储君。孤并无任何不同。”

    樊哙笑着拱手道,“是,刘将军。”甲胄下抬起一张胡茬豪壮的脸,二人相视。共同而笑。

    “陛下对太子还是不错的。”帅帐之中,樊哙指着案上地图道,“灞上军营有共有九千人马,将军又带来了一千北军。尚征调了诸侯军,又发尽全国死囚。淮南不过倾一国之力,虽英布善战。但汉军又岂是吃素的?定然是手到擒来。”

    “太子信舞阳侯所言么?”舞阳侯辞去后。有一人从帐中幕后绕出,淡淡道。

    他穿着一身白衣。束发为冠,腰上悬下一只小巧绿色锦囊,整个人干净而又舒爽。

    刘盈并不吃惊,微微一笑,“许先生此话何意?舞阳侯是孤至亲姑父,绝无欺瞒之理。”

    许襄哂笑道,“小子并不敢说舞阳侯有欺瞒太子之意,小子只是言,太子不可因了舞阳侯一席话而轻了此战。”

    刘盈褪去戎装,交到长骝手中,尖锐问道,“先生此前不是说英布有四必败之理,如何此时又反口?”

    许襄微微一笑,“此一时彼一时,英布他纵有千百条败理,也没有一条是汉军轻敌。当时太子不能肯定是否要战,小子自然要力劝;如今太子既然已经要上战场,谨慎对敌总是好的。小子既然是太子谋臣,自然会处处为太子谋划。”

    “许先生懂战?”刘盈锐利审视。

    “不懂。”许襄怡然道,“但此战胜负,大半非战之力。”

    刘盈遽然而笑,“战而非战之力,岂非荒谬?”

    “不荒谬。”许襄目光如炬,直直瞧着刘盈的眼睛,“太子可记得,商山四皓反对太子领军所说地理由?”

    “先生不是一条条驳斥了么?”

    “这世上很少有事情能分出绝对地是非对错。小子认为太子当战,这一点到现在还没有改变,但小子也必须让太子知道,此战由太子出战,比由陛下出战,要难的多。”

    提到高皇帝,刘盈怔了一怔,温和道,“父皇身经百战,最后为帝,自然为人子不及。”

    “不然。”许襄摇头,“陛下虽身经百战,却未必懂战。”

    “许襄——”刘盈拍案而起,“你大胆。”

    少年地手指直指着额头,许襄眼睛不眨,淡淡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淮阴侯说的。淮阴侯曾言,陛下不善将兵,而善将将。太子认为,你将将的手段,及的上陛下么?”

    刘盈坐于案前,微微沮丧,“不能。”

    “所以陛下领军,十停功夫有九停办放在战本身上,兵多将猛,自然容易取胜。太子领军,却要将五成功夫花在让众将领信服之上,甚至还要多。所以小子说,太子领军,比陛下要难上数分。”

    烛火毕驳,刘盈在帐中呆坐良久,猛然抬头,许襄却早已离帐而去了。

    第二日,在灞上军营祭蚩尤,佑汉军得讨叛军,旗开得胜。之后大军开拔奔赴淮南。

    宣平侯府里,鲁元长公主牵着三岁的张偃在院中行走,不知不觉间间神游万里。

    “阿母,阿母。”张嫣迭声叫唤。

    “啊。”鲁元猛然回神。

    于是答案揭晓,是包月。

    关于这个结果,总之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晚上十一点左右再上一章。
正文 五十九:重虑
    “阿母,”张嫣忍笑道,“再走,你就要拉着弟弟走到河里去了。”

    四周侍从皆偷偷抿唇,鲁元呀了一声,赧然道,“我适才想,你舅舅这时候大概已经到淮南了。”

    侯府之中潋滟一池湖水,周有草地茵绿,小偃儿在草地上打滚,咕噜噜的笑,露出新长的牙齿,抬头瞧见姐姐,努力吭哧吭哧的向姐姐爬过去。

    “我想也是。”张嫣笑笑道,弯腰抱起偃儿。

    不知道为什么,她其实对这个弟弟并不是特别好,有时候心情好起来就抱着他发上一天疯,心情坏就偷偷掐上他一把,当然不会用很大的劲,直掐到小孩子皱着眉头委屈的望着她。就这样子,张偃还是最粘她,见到她的时候连阿父阿母都不要,一个劲的往自己怀里爬。

    “你也很担心舅舅是不是?”她轻轻戳着弟弟的额头,嘟哝道。心里面,她比任何人都要担心那个少年,他到哪里了?可受得来行军的苦?可压的住那些个自恃功高的功臣?见没有见血?有没有人拿一把刀砍他……

    她嘈嘈杂杂的想着,忽然,一根线在脑海中就那么一拉。

    她怔了怔,伸手缓缓摸住额头,皱起眉来。

    张偃瞧出她的不对,好奇的瞧着她,摇着她的手,口中连连喊着,“阿姐,阿姐。”

    “怎么了?”鲁元走过来。

    “好疼。”冷汗涔涔的从额头上流下来。

    “小小年纪怎么就闹头疼?”鲁元皱眉,冰凉凉的手抚上她地额头,被吓了一跳。“哟,这么烫,阿嫣,进屋里躺着,阿母给你寻个大夫来。”

    张偃吓的屏声静气。泪眼汪汪的坐在阿姐卧房之外的堂上,听见卧房内阿姐一声一声的喊。口中乱喊,“阿姐,阿姐。wapl6KcN”死命想要站起来冲进房里去,陪在姐姐身边。却被男童紧紧地按住,五六岁的男孩严肃的叮嘱,“世子,你再急。也不能冲进去。你姐姐现在没空理会你,你也帮不了她,咱们就在这等着。”

    只能在这里等着。

    寝室中侍女进进出出,又是打水,又是拧巾子,鲁元接过湿热的巾帕,覆在女儿的额上,“头好疼。”张嫣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一头头发散乱下来,汗水打透。连身上禅衣都打湿了。

    “阿母,”她呜咽一声瞧着母亲,“我的头真的好疼。”眼睛里已经见了点点水光,缩在榻上。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抱怨撒娇地小猫。

    鲁元手足无措的站在床前看着女儿,鼻尖也冒下汗来,“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还没过来?”

    “来了来了,”涂图连忙道,“才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大夫再快也要走路啊。”

    “可是阿嫣一直在喊疼。”

    “公主,”涂图叹道,“小娘子越是疼你越是不能慌了。你都慌了,她就更怕了。”

    绯色的帷帐掩下来,小小的侍女在里面死死抱住张嫣,吓的眼泪都噼里啪啦乱流。张嫣依旧在喊疼,可是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大的力气了,昔日红润的脸庞见了苍白。

    鲁元的泪水滴在衣襟上。溅出小小星渍。

    “来了。来了。”花白胡子的大夫被侍女拥入,“大夫来了。”

    诊脉过后。鲁元问,“不知小女是什么症候?”

    “体热过高,体虚盗汗,脉促过急——”大夫抚着花白的胡须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道。

    “好了。”鲁元喝道。

    她平了平气,一字字道,“本公主只是问你,我女儿这头痛该怎么治?”

    花白胡子的大夫一个激灵,冷汗涔涔道,“张娘子脉象奇异,小人无法断言。HTtp://wwWKcN

    “公主,”涂图面色骇的惨白,瞧着鲁元,一字字道,“小娘子这症候,像是着了邪。”

    鲁元怔了一怔。

    她扭头去看躺在床上的女儿,她方喝了些安神药汤,先前一阵头痛已经过去,便闭了眼睛躺在床上睡着,微微颦眉,面色苍白,薄薄地锦衾盖在身上,尚余出许多空闲,越发趁的阿嫣的娇小。

    她的女儿。

    她犹记得那一年她产阿嫣时房中纷杂的气息,熏香,人息,血味,汗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很久以后她忘记了生产的痛,却独独记得那道气息。

    她昏睡了三日,醒来后敖哥将阿嫣抱在怀里送到她面前。

    那时候阿嫣才刚出生,娇小的像只绵软地猴儿,肌肤泛着粉色的光泽,那么可爱,那么漂亮。她骄傲的抱着阿嫣,对夫君道,“这是我的女儿。”

    “是。”张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公主的女

    她开心笑了,仰起下巴,摇头道,“不是。”

    张敖又一怔。

    她纠正道,“是我们的女

    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坚强地一个词是什么么?

    是母亲。

    为了保护孩子安全,母亲总是不遗余力地。

    鲁元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吩咐总管张迟道,“你遣人以我名义去叩长乐宫,务必让皇后遣淳于太医到府上来。”又吩咐家中老人张达,“你去与侯爷说小娘子犯头疾,请他速速回来。”最后指着身边侍女道,“紫茄,你来照顾娘子。”又瞧着站在床边的小侍女,“荼蘼,你跟本公主出来。”

    云水纹地方砖铺展着室中地面,荼蘼坐立不安的瞧着,座上,鲁元喝了一盏茶,“阿嫣昔日有没有这样头疼过?”

    “没有。”荼蘼本能的摇头,“不对。”她微微颦眉,“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有一次小娘子也喊过头疼。”

    鲁元手中一紧,身边涂图已经着急问出来,“什么时候?”

    “是前年刚进冬那一会儿。”荼蘼凝神想道,“那一天,娘子进宫拜见皇后,送了皇后自制的脂粉还有柏叶膏,然后樊家公子爷送她回来,却去了东市,在一家食肆上头遇见燕隐公子,小娘子还陪他下了盘棋,直逼得燕隐公子推坪认输。然后回来,晚上我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她就喊头疼。”

    鲁元板了脸道,“这么大件事情,你怎么不成禀过我?”

    荼蘼惴惴道,“那日里娘子头疼远没有这么严重,不过躺了一会儿就好了。娘子说这么一点点小事,不要拿去跟长公主说,省的惊扰了长公主。”她越说越是小声,“婢子不曾想到娘子的头疾这般严重,早知如此,借荼蘼十个胆子,荼蘼也不敢欺瞒公主。”忽听得远远的室中哐啷一声陶器落地清脆的声音,然后是紫茄的惊叫,“娘子,你忍着些。”

    “哐当”一声,鲁元手中的陶杯也落到地上,砸的粉碎。

    脑子里依旧有一根线在细细牵扯。

    张嫣晕晕乎乎的醒来,映目是蜜烛灯光温暖,耳中听得窗外有人声熙熙攘攘,似在念叨着什么,奇声怪调。

    “疼。”她呻吟了一声。

    “娘子,你醒啦。”荼蘼连忙过来,偷偷的擦了擦泪,笑道,“口渴不?要不要喝口水?”

    “嗯。”张嫣点点头,就着荼蘼捧过来的耳杯沾了沾唇,杯中水漾起一线红痕,渐渐散去,她茫然咂了砸,觉得口中有一点腥,反应了半天才想通,原来自己不知道哪一场发作,咬破了嘴唇。

    “外面在做什么?”她捧着头问道。

    “哦。”荼蘼勉强一笑,“娘子一直这么喊头疼,怪吓人的。公主担心你是遭人魇了,和侯爷商议了,请方士来驱邪。”

    张嫣扬了扬眉,冷笑爬起来下床。

    “呀,娘子,你要做什么?”荼蘼连忙过来抓她,“你头不疼了么?这样看起来这些方士还是挺有效的?”

    “乌烟瘴气的,吵了我头更疼了。”张嫣怒目而视,一手扶了头,一手端起盛满热水的耳杯,哐啷一声从门中砸出去,“都给我滚。”外面的方士静默了一会儿,随后道,“这位小娘子被奸人所蛊。”

    “你才被奸人巫蛊了呢?”张嫣面色通红,一双明亮的眼眸瞪的圆圆的,体热泛上来,烧的整个人更加明艳,不可逼视。荼蘼目瞪口呆的看了一会儿,连忙抱起袍子,“娘子,你要撒泼也先穿件衣裳再撒啊,这样子,”

    让人见了不好。

    张嫣烧的迷迷糊糊的,哪里还听的进她的话,满目视了视房中,瞧见案几,抱起来也要往屋外砸,荼蘼连忙死死抱住,“娘子你先瞧瞧是谁进来了再砸也不迟啊。”

    “阿嫣,”鲁元推门进来,如释重负,“淳于太医过来了。”

    果然上架了后要掉收藏,眼泪哗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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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战信
    淳于太医单名一个臻字,年已花甲,是太医署最负盛名的太医,一张屏子遮着,他放下张嫣的腕,摸了摸胡子。

    “怎么样?”

    “我可不可以再瞧瞧张娘子的面色?”

    “这?”鲁元尚在迟疑,帐子后头,张嫣已经扒开屏子探出头来,“你爱瞧就瞧,”她肩上搭着荼蘼刚才死命为她套上的袍子,脸儿烧的红彤彤的,“要是治不好我的头疼,瞧我不去砸了你的招牌。”

    淳于臻失笑,瞧了面色之后,又道,“张娘子可将舌头探出于我一观。”

    “啊。”张嫣依言施为。

    淳于臻不复再瞧,回头要了笔帛书写药方。

    “阿嫣是怎么回事?”鲁元追过来问道。

    “脉行下促,舌苔暗滑,体虚伏火,手少阳经亢奋……”淳于臻边疾速书写边好整以暇道。

    “慢着慢着。”鲁元听的头昏脑胀,“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通俗的说,”淳于臻抚须一笑,回头瞧着帐边坐着的咬唇女孩,道,“这位小娘子才这么点儿年纪,思虑如此之重,可不是好事。”

    “简单的说,张娘子的头疾是因为,浮思过重,用脑过度。一次两次尚可,长此以往,若伤了心脉,可得不偿失。”

    淳于臻已是走的久了,张嫣坐在床上发呆。回过神来,瞧见鲁元怒气勃发的脸。

    “阿嫣,”鲁元难得沉下了声音。“你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什么啊。”张嫣装傻道,“那个老太医胡吹瞎扯的,我能够瞎想些什么?”

    鲁元瞧了她许久,叹了口气道,“你还头疼。这个时侯我不逼你。但阿嫣,我要你知道,只要你不曾杀人放火,无论如何,阿母都是会护着你地。你心思重,当阿母的会不知道?只盼你这个时候饶得自己一饶,莫要伤了自己身子,让阿母担心难过。”

    张嫣动容。瞧着鲁元叹了一声,吩咐侍女好生伺候着娘子,转身出去了。

    她瞧着鲁元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忽然眼角烫了一烫,滚落下泪来,轻声道,“我要是杀了人,放了火呢?”

    “你会不会恨死我了?”

    她嘭的一声躺回床上,将帕子盖在脸上,盖住偷偷流泪的双眸。头痛若有若无地缠绕中,她闻到满室的药味,以及远远的一张熟悉的脸。

    七月十四日,太子中军抵达淮北。与淮南隔水对峙。

    随太子出征淮南的汉室大将有燕王卢绾,太尉周勃,曲逆侯陈平,舞阳侯樊哙,涿侯郦商,都尉申屠嘉,信武侯靳歙等一众将领。皆从高帝多年征战,如今听命于太子帐下。虽然并无不忠之意,却或多或少有疑虑之心。难免觉得刘盈年少,不能服众。

    “如今军至淮北,”太尉周勃抢先发难,“不知太子殿下对现下战场形势有何命下达?”

    中军帐中,一身铠甲的刘盈回过头来欠然笑道。“诸位都是盈叔伯。又都惯见沙场,盈何敢在大家面前言命?不过到底有些微末见解。还请各位叔伯参详。”

    “各位将军请看。”穿着白色鱼鳞甲的少年将军在案上展开行军地图,指着他们如今所在的淮河,向南而去,“英布据六安,九江、庐江、衡山、豫章诸郡而反,有上中下三计可施。”

    周勃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白衣少年,“小将军是?”

    少年一笑,白色甲胄之下的容颜夭夭,混杂着兵甲刀弓英武,极是夺目,“小子张偕。一路看中文网”

    “好,”护军中尉陈平拊掌笑赞道,“不愧是留侯之子,有乃父之风。”

    留侯——

    帐中诸将便传来一声小小的呼赞。

    高帝打天下之时,留侯张良在汉军心中,就是一个类似天人的存在。

    周勃显然也有一些意外,略略恭敬了一些,道,“张将军请说。”

    张偕的手指从淮南之地提起,指向吴楚二地,胸有成竹,纵横捭阖,“若英布愿东取吴,西取楚,然后并齐取鲁,同时传檄燕、赵,固守其所。此为其上计。”

    “若其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然后据敖庾之粟,塞成皋之口。则为中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则为下计。”

    “上计若何?中计若何?下计又若何?”樊哙一笑追问。

    张偕叹了一声,缓缓言道,“若布出上计,则山东非汉所有矣;出中计,则太子与之胜败成未知之计;若出下计,”他负手微微一笑,“则我们都可以安枕而卧了。”

    很像,真的很像。

    周勃瞧着帐中案边一坐一立的两个年轻人,蓦然想起他们最初从丰沛起兵初成气候的时候。

    汉军中最能征善战的将领是谁?是淮阴侯韩信。可是汉军将士最信服的人是谁?是留侯张良。

    张良其实于行军打仗地琐碎战略并不擅长,他擅长的是一种势,战势,乃至于国势。

    他能够在一场战争开始之前,就预测到它的走向和结果。仅凭丝丝脉脉的分析,就知道楚汉因何得势。与张良相比,他简直觉得,自己和无数将士在沙场上流血流泪拼死拼活,是一个天大地笑话。

    而在众臣之中,汉王亦最信赖张良。那种感觉就像,所有其他人是他的臣子,独有张良,是汉王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们君臣相得。

    周勃瞧了瞧立于案侧指点江山意气风发的张偕,又瞧了瞧坐于案前面含微笑眸光清澈地刘盈,恍惚中仿佛瞧见了楚汉对峙之时。在帐中侃侃而谈的刘邦和张良。在他们二人微笑着侃侃而谈的声音中,天下拉开了新的序幕。

    “那么,”周勃悠然问道,“太子以为,英布会取何计呢?”

    刘盈微微一笑。“下。”

    “为何?”

    “英布本是骊山刑徒,自己奋力做到淮南王之位,本是为自身富贵,而不顾及百姓,为虑子孙,所以说他选用下策。”

    周勃满意一笑。

    果然,战信传来,淮南王英布东击荆国。荆王刘贾与战,败走富陵,乱军中为布所杀,尽劫其兵,渡淮河击楚。楚分兵三路,在徐、僮之间和英布作战,一军被破,其它二军散走。楚王刘交避于太子帐中。

    英布继续西进,在会城与刘盈军相遇,两军相与战。各有伤损。英布遂回渡淮河,汉将追击之,周勃言于刘盈,“勃少不好文。唯有一句记得清楚,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英布虽号称善战,我数万汉军亦非吃素。猛将云集,终有一日将擒英布。但若太子有所损伤,让我等如何向陛下皇后交代?”终不肯让刘盈前行一步。

    “盈儿。”陈平亦劝他道,“纵然你在后方,只要英布最后败了。一路看中文网首发K.这首功就是你地。又何必冒险到前线去呢。若是有个好歹,不提陛下及皇后娘娘,就是瑚儿也会为你担心地。”

    刘盈无奈,只得分兵与人,命分数路追击英布,而自己带着从长安带来的一千北军及三千上郡北地之军。扎营于淮河之北。

    这一日。刘盈于帐中观《孙子兵法》,读到“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之时。忽然道,“如此之势,则我汉军以军多凌军少,本就是胜算很大,燕隐,这一趟战事,是不是有些简单了?”

    “怎么?”张偕回头睨他道,“太子盼着战事更凶险些?”

    “不是。”刘盈摇头道,“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一场战争,踏的是百姓生计,流的是将士之血。自然是越早结束越好。我只是觉得。”

    他握了握拳,“我下了好大的决心,说服母后,然后向父皇请战,终于踏到了前线,却被众将士拱卫在后方,安安心心地等着这场战打完。这样子,和我地预期值相差太远。”

    张偕微微一笑,“这场战,功夫本来就在战外。”

    淮南王想凭着这场战争圆一个九五天下的梦想;高皇帝想凭着这场战争为自己决定一个合格地继承人;诸侯想凭着这场战争审视自己未来的主子;而太子,

    太子刘盈,你不是也想凭着这场战争肯定一个全新的自己?

    刘盈霍然想起,不久以前,也有一个人曾经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许襄。

    那个尖锐但是别有眼光的相术世家少年。

    夜色如水,他披衣走出帐去,寻着许襄的营帐而去,听见断断续续的胡笳声。许襄披发赤足坐于山岗之上,击着酒尊唱歌,“陟彼高岗,望我故乡。男儿意气,本自横行。”

    “你横行够了么?”刘盈含笑而问。

    许襄霍然回头,带着三分醉意斜眼审视着站在身后的少年。他一身银白色的铠甲,在月色下耀着晶莹的光,却不刺眼,如同他面上柔和地笑意。

    “不够。”酒意壮人胆,他大声笑道,顺手摩挲着腰上悬下的暗蓝色锦囊,“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窝窝囊囊在此赏山岗上月,有什么意思?”

    刘盈摇手制止了长骝发作,吩咐道,“你到下面守着。”盘腿坐在许襄对面,问道,“你还有没有酒?”

    “就这一尊。”许襄酒意盎然,捧起酒尊,笑道,“殿下可介意?”

    刘盈摇摇头,接过尊,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浆打湿了袍襟。

    “先生觉得,孤这次出战。结果如何?”

    许襄也喝了一口酒,瞧了瞧刘盈,道,“若满分为百,则六十又五。”

    刘盈酒意上涌。烧红了一张脸,长笑道,“六十又五么?”

    “我还以为,会更差呢。”

    长夜如许,星光微纯,月光如水。刘盈仰首瞧着星空,身下是微微潮湿的草地,“孤——我总是顾虑良多。其实,这场战,我本来就是想打地。可是吕禄以商山四皓之言阻于母后。母后为我求父皇免我出征。我很想告诉母后,我并不怕那些有地没的,我想亲自来打这场战。可是看着母后担忧的眼睛,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你硬闯吕府,扔下惊天之言。”

    “所以,许襄,不是你劝动了我,而是。我本来就想打这场战。”

    “不对,你还是劝动了我,我亲自去吕府,去听你之言。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吧,我想从你身上找一个借口,劝动我自己,坚持我心中的坚持。”

    “男儿意气,本自横行。我未使不想横行,可是太尉以势劝我,岳父以情理服我。我只能听他们地意思。放弃亲上战场。明明知道这样子是最好的,各方面都很好。可是有时候,只好对自己失望。”

    许襄静静地听着身边这个大汉帝国最尊贵的少年喁喁的说着心头话,酒液冰凉,从喉头滑下去,直慰心头。他用力的将空空的酒尊砸到山岗之下。啪的一声沉闷碎裂。是今夜地月色太温柔吧。才能一吐心声。

    “不,太子已经做地很好了。是襄不好。才会故意贬损太子。”

    “殿下觉得,为上位者,最要紧学的该是什么?”

    刘盈讶然,“先生请言。”

    许襄学着他将手枕在脑下,看着安静地夜空,青草混着酒的气息,让人醺醺然的沉静,“我不觉得顾虑多是坏事。至少它能让你每一步都走的稳。而对一个国家而言,稳总比冲动要好的多。殿下,你是一个好人。”

    “我看了许久才能够真正相信,你的仁善是真的,你地为难是真的,你的顾虑,也是真的。”他一笑,“我猜殿下觉得自己鲁钝,可是有什么关系。当一个上位者,本来也没有要求多么聪敏——这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明白。”

    他霍然坐起身,瞧着刘盈,一字字严肃道,“为上位者,最要紧学地不是一方一面之术,而是驾驭臣下。天子有无数臣僚,有敏有鲁,有好有奸,这些本身都没有错,天子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尽力安排,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你不需要去和淮阴侯比打仗,去和萧相国比条理内政,去和留侯比明晰时势。因为你既不是淮阴侯,也不是萧相国或者是留侯。你只需要发现他们,尊重他们,听取他们纷扰的意见并从中判断哪一条最利于你,驱使他们为你将这个天下拱卫的如铁桶坚固,治理的井井有条。一旦有一天,你发现他们有可能危及你的天下,便毫不留情的斩除。”

    “殿下惊骇了?”他面容淡淡不变色道,“但是,上位者就是这个样子。表面上冠冕堂皇,内里一片肮脏。你不能认清它,你又怎么驾驭它按你心里地蓝图行走?殿下若不信,咱们便拿你的父亲做例,陛下是比项王能征了,还是善战了?当年项王势大,麾下猛将如云,为什么最终失了江山?”

    “不要说是天意。”他开口截道,“我虽出生于相术世家,却从不信天意这种东西。我只相信,一切事情最终都是有因缘的。而我致力于将其中因缘一一翻找出来。我知道殿下不爱听我的话,可若不是为殿下好,我也不会说这番话。话说完啦,夜也深了,我也该回帐睡了。”

    他转身,大踏步的走下山岗,放声歌唱,“陟彼高岗,望我故乡。男儿意气,本自横行。”

    一刹那夜风吹拂起他披散着的长发,张狂舞爪。“所以,不必管战场中你是怎么度过地,只要你得了你要地结果,你就是赢家。”他不曾回头,最后喊了一声。

    刘盈独立山岗之上,看着他远去成一个小点的背影,忽然觉得透心地凉,这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涔涔肌肤。

    淮南之战的战信陆续到达长安的时候,张嫣在东宫里陪着陈瑚闲话。

    “听说你前阵子闹头痛啊,那仗势可是吓坏了人了。”陈瑚插一把新开的菊花在案上青玉瓶中,执剪挑去多余的花枝,菊花香清远,她取笑道,“小孩子家每天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居然闹到自己头疼。”

    “所以啊,”张嫣恹恹的靠在榻边凭几之上,“我阿母最近就将我当只猪在养,每日里不是吃了睡,睡了吃。这才跑到你这里来解闷。”从漆盘中抓了个橘子,剥一瓣放入口中,“怎么?舅母在想舅舅了?”

    “呀。”陈瑚蓦地回神,剪子划破指尖,一滴血滴下来,红滟滟的刺目惊心。里蓦然闪过不祥的预感。

    “战信不是说的好好的么,”阿嫣还在一边絮絮道,“在淮水边交战了数次,各有损伤。不过汉军占上风。绛侯他们都分兵去追赶了,汉军人多势重,这种情况下,舅舅还能有什么事?”声音像是在安慰又是在劝说。

    “太子妇,”东宫之外廊庑上忽然传来繁杂的脚步声,陈瑚吃了一惊,手中剪子哐当一声落在殿中方砖地上。她却不管不顾,殿门处,青衣内侍气喘吁吁的进来,面色苍白,“淮南最新的战信过来了。”

    “怎么了?”陈瑚失声惊问,前倾身子。

    “英布的一支叛军,不知道是怎么行的,居然到了汉军背后。”内侍面上满是不忍之色,咬牙道,“已是进了太子中帐,激战了半夜。汉军措手不及,方掉头回来追,却是短时间内救不回中军帐了。而太子,”

    “——生死不知。”

    陈瑚一阵眩晕,强自稳住,正要追问丈夫详细情景,却听得身后咚的一声,回头看,原来张嫣已是面色惨白,一头从塌上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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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分量超足的一章哦。

    嗯,如果没有人有意见的话,以后本书更新就固定在晚上九点四十左右。

    这样子大家心里有个谱,也不必没有定数的来开网页。

    张嫣的头疾的确是因为用脑过度的缘故,评论区有一位书友猜对了。

    这就是我的意见,虽然是穿越,但是原来身体的限制因素还是存在的。

    大脑这个东西很复杂,在八九岁的时候很多方面还没有发育完全。无法负荷太多的思维负担。

    那么,上次张嫣头疼是因为与张偕下了那盘棋。这次她头疼是因为什么,有没有人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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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上个月PK是不得已。其实,求票求多了我自己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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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呀以上。

    明天晚上再见。
正文 六十一:鏖战(上)
    很多年后,孝惠皇帝想起汉十一年在淮河一战,尚觉得一种清亮的底色,从激烈争持的血色战场中浮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一生的脚步,是从淮河跨出的。他需要这场战争,来肯定自己的成长,而许襄提供给了他一扇窗户,站在这扇窗户之前,他曾无限制的接近到残酷而真实的战场,甚至有一度,敌人的剑锋已经递到了面前。

    为此,他一生对许襄有一种感念之意。

    已经见识过了最残酷的,就没有什么需要再怯懦不前。

    刘盈的一生经历过三次战争,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就是这场淮河之战。淮河一战教会了他勇敢与坚毅。凭着这场战役,他在登基前提前登上正式政治舞台,让众臣审视他们未来的天子,也让自己肯定了自己。而第二次战争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在那场战争中,他得到了他的全世界,也一度拱手失去了她。而规模最大的第三次战争中,他以皇帝之尊在代郡统筹调度,无数兵马钱粮在案牍之间流过,工作繁琐,心境却早已平和。

    孝惠帝后半生从不惧怕战争,因为他坚信,每一次战争都有它的必须战的理由。而战争之后的废墟上,会建立起一个更繁华昌盛欣欣向荣的未来。

    当斥候将英布人马的消息报到中军帐太子案前的时候,淮南叛军其时距太子中军大营不过已只有八里路程。刘盈霍然站起,“中军前线四处都有汉军拱卫。为何还会被叛军欺到这儿来?”

    “这小人实属不知,不过淮河水岸绵延,小人观淮南军身上甲胄尚未全干,恐是渡水前来。”

    “没有时间猜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了。”营帐掀处,樊伉一身戎装道。“咱们快想想怎么对付吧。可惜,”樊伉握掌急叹,“咱们以为中军不会有战事,前日里我爹带了五千军马走了,如今这中军营中算上伙头马夫也不足四千人,”他仰脸问斥候,“叛军有多少人?”

    斥候愣了一下,“没看清楚——总有一两千人。”

    是三千人马。

    英布行的。是釜底抽薪之法。

    他知道,若是再这么和汉军僵持下去,纵然自己骁勇当世无敌,最终却不免落个身败族诛地下场,唯有行一遭险棋,抛下淮南数年的基业,带着最精锐的二千八百人马,从不知名的小道穿过汉军阵地,像一把锥子一样插向汉军的心脏。http://WWW16kcN

    太子刘盈中军。

    天色将明未明,空气仿佛忽然粘滞。带着滚滚黑色黑色浓烟地烽火从营中燃起,笔直直透天际。

    “殿下,”众人穿行,脚步踢踏的中军帐中。张偕急急劝道,“趁叛军还没有到眼前,你避一避吧。只要能避到最近的城中,英布就鞭长莫及了。”

    “不。”

    松脂燃烧的熊熊灯炬之下,刘盈微微一笑,仰起头来,声音如切金断玉的坚决。昏散的卮灯反射出甲胄的精光,耀的人眼一颤。精光之下。少年眸光清亮逼人。

    “中军帐中人马虽不多,但英布潜行而来,人数更少,”刘盈按剑疾行,回过头来,“为什么是孤要避?而不是他要避?”

    “话虽如此。但殿下不能出个万一。而英布骁勇善战……”

    “我北地之军也不是吃素地——”刘盈猛的扬眉。

    “阿偕,孤素日读兵书。也知道,行军打仗,讲究的是一个士气。孤若避走,则我军士气尽丧。叛军却是破釜沉舟,一路追击下来,只怕未到边城,已是死伤过半。”他将手牢牢按在腰间剑上,仿佛听见金戈之声,“不若留在此处,好好交战一场,胜负还在未知之数。”

    哪个少年心中没有一丝半毫血气?张偕沉默半响,一时心头闪过种种计较可能,最终却霍然抬头,“诺。”

    “就依殿下,可是殿下要答应臣,一定要保自身安好。”

    “那是当然。”刘盈清朗的笑声,“孤还想看着英布老儿束手就擒呢。”

    “淮河烽火。”

    偌大的边城在静夜中森森峙立,淮河烽火的消息传到宴饮方酣的守将耳中,惊落了手中杯盏。急急冲向城头看远处中军大营孤烟烽火,神情凝重,“太子中军帐。十六K文学网——若是太子出了事,这天下,——还不得翻过来。”

    “淮河烽火。”

    带着五千人马刚刚踏上淮南领土的舞阳侯樊哙在马上回过头来,倒抽了一口冷气,面色煞白。

    “悔不该俺老樊贪战,临行前皇后千叮万嘱将太子安危与吕氏一族交托于我,若是,若是太子有个万一,不必别人,我都得自个跳进这淮河了结了自己。”

    “淮河烽火。”

    在六安城下鏖战的太尉周勃赫然皱起了眉,瞪着眼前摇坠欲下的城池,咬牙切齿。

    眼看,这六安城就要攻下来了,却偏偏出了这一出。

    “退。”周勃扬手果断道。

    “太尉,”左右从官不甘心道,“再给我一个时辰,不,只要半个时辰,这六安城就可以打下来了啊。”

    “你懂什么呀?”周勃发狠吼道,“只要中军没事,这淮南六郡就放在这里,又不会动,终有一日会成我汉军囊中物。但若太子为英布所擒,”

    他苍凉道,“我周勃这半生功业,也许就尽数赔在这场战里头啦。”

    “回军。”

    淮南烽火从淮河南岸传递出去,经一处处烽火台,从战场传到了帝都长安。闻此消息。鲁元长公主当即昏倒不能起身,便是半生杀伐地吕皇后,一刹那间,也是手抖的连杯盏都拿不住。

    “盈儿。”

    吕雉合掌祈求苍天,“我吕雉半生艰苦。从未求过天。但如今,我求你,将我地盈儿还回来。为此,我情愿——”坚毅的颊上,一行苍凉清泪滚滚落下。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清冷月光。东方已经现出些许鱼肚白,天上还挂着几颗星子,闪着微弱地光——

    在一般人睡的最熟的时候。已见得轮廓地淮南军停步在汉军营外,千余人只有革一声轻整落声。

    在极近的距离外,主帐中不过点着几盏灯火,不是特别森严,也不是特别懈怠。

    蓦听得营帐中传来咚咚三声战鼓,顷刻间,汉军杀伐震天,无数箭矢从营中射出。竟是汉军先发动的袭击。

    百二十步开外,弓箭沾身已是无力,除了射到面目臂膀之上。并无太大损伤。淮南叛军变生肘腋,不愧为天下精兵,不慌不乱,迎着箭雨而上。金属铠甲泛着泠泠的光,其中一员将领装束的军官挥刀指向营帐道,“淮南地好男儿们,冲进去。我们要在汉朝援军赶来之前,生擒小儿刘盈。”

    只要擒获汉太子,一时间,汉军就不得不退避三舍。

    这场战争,本来就是汉军和淮南叛军的时间争夺之战。开战之前。双方就都已明白清楚。

    淮南军发了一声喊,拔出剑戈冲入汉营,百步之中,有十数人为箭矢所中倒下,余人却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踏着同伴的尸身继续冲锋。悍不畏死地气势令人胆寒。叛军冲到十步开外。汉军弓箭手忽然急速蹲下,二百弩手立时替上来。

    四石强弩张处。十步可贯甲胄。这一轮攻击比适才弓箭攻击要强悍的多,叛军措不及防,迎面就有数十人中了头面倒下。

    淮南军训练有素,两翼忽然张开,将弩手俱包围在其中,天光尚暗,弩手乍然间见不到目标,转瞬间就被践踏,数百弓弩手瞬间就消弭战斗力,死伤惨重。指挥作战的汉都尉郦疥却眼都不眨,挥手扬声命道,“矛手,戈手上前,钺手,斧手预备,务要阻止叛军再进辕门一步。”

    矛戈是长兵器,可以在敌方游离于己身地时候攻击敌手,所以在敌方攻破弓弩防线之时,一般先以矛戈手迎敌。而这一千叛军所携兵器俱是铁剑,乃是近身肉搏地兵器,可见这一千淮南军本就是存了拼死之心来的。

    两军顿时交接,一时间血肉横飞,死伤惨重。

    可是,郦疥拔出腰中剑,你淮南军有拼死战斗之心,我汉军就没有么?

    面前,叛军付出了百余人地伤亡,终于冲到了与汉军对面之处。

    到了此时,什么战略战术都不重要,只能够用最原始的法子,强悍的厮杀着对方的生命,哪一方先倒下,另一方就是胜者,从同伴地鲜血里站出来的,惨淡的胜者。

    汉军在营中匆匆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即是数名北军都尉指挥的营辕门处,领一千八百名北军守卫;第二道在大营中心工事,由樊伉领一千北地上郡之军,并营中内勤人等守卫;最后一道在大营之后山岗,为汉太子刘盈亲自领精兵,侍卫死守。

    山岗之上,刘盈斟了一杯酒,递到樊伉手中,黯然道,“本来舞阳侯将表兄你留在我中军之中,是为了确保你平安地,却不料要表兄你亲自与敌军接锋。”

    “没事。”樊伉一口饮尽杯酒,将酒爵掷出,远远的一声声响,“男子汉何惧于马革裹尸?只是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却苦了蕊儿。”

    他与曹参之女曹蕊自幼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在来到淮南之前刚刚成婚。

    彼此静默了一会儿,樊伉用衣袖抹过酒渍,坦荡道,“若伉此去有不测,还望太子他日多多照顾我妻。”

    待见了刘盈重重颔首后,带领人马头也不回的下山岗而去。

    充斥耳的厮杀声从前营传来,山岗之上,玄色大汉节旗在晨风中烈烈飘展,张偕侧耳倾听,悠然笑问好友,“殿下,你怕么?”

    他本意是为刘盈壮一壮胆,却没有听见刘盈的应答。

    他诧异回头,见节旗旗干深深的扎在泥土之中,旌旗之下重牙流缀,甲胄戎装少年手扶旗干,面色奇异,眸色深远,似在悠远的回忆着什么心事。

    晨光明灭,少年的面色也明灭,在这大军逼近,生死攸关地时候,身为数千汉军以死捍卫的那个人,竟在贯耳的杀伐之声中,远远的想起自己的心事?

    知道大部分女频的亲不会喜欢看战争戏,其实我自己也不擅长写战争戏。所以,会尽快结束地。

    另,今天三月三日,听说是女儿节,so,祝各位女孩节日快乐哦。

    其实我更想祝上巳节快乐(毕竟这才是本土地),不过上巳是农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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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二:鏖战(下)
    很久很久以前,刘盈也曾在很近的距离里,听见这样的战阵厮杀之声。

    真的很久很久了。

    那是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乱军之中。

    那一年,他才六岁,还不是大汉的太子,只是汉王的儿子。那一年,楚汉大战,汉军溃退,汉王携麾下将领夏侯婴逃逸,而楚军派人来丰沛抓汉王的家眷。

    阿姐拉着他在原野里奔跑,他不住的回头,想不通为什么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天就得离开家,大道上时不时经过车马,他们得注意着不要为人所见。他找不到祖父,也找不到阿母。

    丰沛乡间自给自得的小天地一夕之间被楚汉的铁骑踏破,六岁的年纪其实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能做。遇到阿父的时候他和阿姐狂喜起来,彻底松了口气,想着:这下好了。

    无论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父会保护他们。

    一轮红灿灿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光热鉴人,不惧人间是非。

    “报。”传令兵悠长的声音从山岗东面传来,单膝跪地抬起头来,满脸的血污和身后的太阳相同色泽,“叛军攻势凶猛,郦校尉他们挡不住,渐渐退到了樊小将军那里。”

    “嗯。”他轻轻的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旁边,张偕问道,“两方伤亡如何?”

    “叛军骁勇,悍不畏死,郦校尉他们拼死抵抗。双方都死伤惨重。不过,”年少的传令兵声音振奋了一下,“樊小将军用大黄弩射杀了几个最凶猛的叛军,我军士气大涨。”

    “嗯。”

    他其实,对阿父没有什么印象。

    他出生不久后阿父就兴兵反秦。一直在外奔走。年来都不着家一趟。他地印象中,更多的见的是阿母微皱的眉眼,和操劳双手上的茧子。

    人人都说,汉王是大大地英雄。

    但为什么英雄的妻儿要在家乡操劳等候?

    楚军的追兵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夏侯叔叔拼尽了全力催赶着车马奔跑。马儿已经累了,它拖着太多的人,它实在跑不快。

    阿父的眸光在夏侯叔叔,阿姐。和自己身上逡巡犹疑。破敝的轩车之中,阿姐抱着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扬起头,不懂阿父眸光的意思,可是孩子地本能告诉自己,那会是一种对自己残忍的决断……WapKCn。

    阿父笑着对他道,“盈儿乖,你和姐姐在这儿等着,等阿父脱了追兵,就回来接你们。”他面上在笑。一片慈祥和乐,可是推着自己的双手有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咚,咚,咚……太阳升到群山山头。一束阳光透过树梢照耀下来,玄色的旌旗在风中招展,云天开阔。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一声声急促的战鼓由远及近传来,与心跳的频率融合在一起,到最后,响若雷鸣。

    “叛军就要杀过来了。”不知名的军士喊了一声。

    他仿佛可以听见。十里,百里之外,汉室援军奔马在大道之上踏起的马蹄之声。

    摔下车的时侯,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刹那,他是怎样地惊骇欲绝。

    夏侯叔叔将他又抱上车去。阿父又推他下车来。最后阿父瞪大了眼睛发火。“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被追兵追上。”

    所以你就选择抛下儿子。对么?

    六岁的时候,他的天地被楚军铁骑踏破。他曾寄望阿父为他补起这片天,可是,阿父做不到。

    后来,阿父立他为太子,父慈子孝,阿母归来,阿姐出嫁。

    一切看起来都和乐融融的好了。

    他也渐渐忘记了,当年那驾蓬荜马车之上,阿父推他下车那一刻地惊骇。

    风声静止,他可闻见空气中血腥之气,杀伐不绝于耳。

    “咚咚咚”鼓声如密雨点一样的响起来。身边的侍卫拔出剑,神色谨慎戒备。

    振聋发聩的鼓声强敲破了盖在记忆上的那层纱,这才窥见了,心上斑驳狰狞的伤痕。

    这些年,他不去看,不去想,可是他知道,伤痕在纱布遮掩之下腐烂,灌脓,渐渐绵延成了一种病。

    日在东天,约是巳半。

    一个,两个……三个——

    淮南叛军玄色的盔甲出现在山岗之下。

    千余淮南叛军,付出了八成伤亡的代价,终将这一百八十二名同伴,送到了这山岗之下,自己面前。(电脑阅读www16kcn)

    “投石。”刘盈肃声道。

    大块大块地羊头石从山岗之上滚下去,瞬间砸死了数人。而淮南叛军的气势亦不得不缓上一缓。

    他刷的一声抽出腰中剑,刷的一声出鞘声清脆,“擂鼓。”

    鼓声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咚咚的擂起来了。八百精兵已经为山下地杀伐之声激红了眼睛。在那片地方,数千地汉军为了拖延山岗之上鼓声的响起,付出了生命地代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们都回不去了。

    “锵。”第一声双剑格挡之声。

    “嗤。”第一声剑锋递进对方胸膛的声音。

    鲜血溅在脸上,身上,刘盈来不及伸手抹去,他挥剑,斩断冲到面前的一个淮南军的胳膊,干净利落。

    他是大汉太子,但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少爷。

    经过那一年刀兵之祸,这些年,他一直督促着自己练习骑射刀兵之事。只为了若再遭逢当日之事。不再只会瑟瑟发抖,求取别人庇护。

    于是每日清晨早起练习剑术。

    如果连自己的阿父都无法靠住,在最绝望地境地里,还能够依靠谁呢?

    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夏侯婴。

    茕阳道上之事。是他此生的一道伤,就算亲手杀敌,也无法愈合。

    汉军与淮南军激战起来,淮南叛军游弋着自己的目光,判断着哪一个才是大汉太子。山岗之上,层层汉军侍卫将刘盈,张偕,许襄围护起来。誓死血战。

    “就是他了。”忽有一人指着大汉节旗之下白色鱼鳞甲的少年道,“文里文气,连剑都拿不动,一定是汉廷的小白脸太子。”

    于是一百余淮南叛军都尽力向白胄少年冲杀而去,一时间,少年地面色煞白,然而摸了摸腰间,很快的又平静下来,面容之间充满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血意。

    “喂。”刘盈又是惊骇又是好笑,哭笑不得的喊了一声。却被张偕一把握住手,掐了一掐。

    “还不快去保护太子。”张偕嘶声喊道,指着汉旗之下的白胄少年。

    众侍卫会意,俱都涌向汉旗之下。只是有意无意里还是偏着刘盈这边。淮南军奋起余勇,一次又一次的发起进攻,丢下一具具尸体,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汉军挡了回去。双方的鲜血流出来,浸染了整片山岗上地草地。

    太阳将近中天,时日已近午。

    有无数次剑刃砍向于他,总被斜刺里的剑锋格过。他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山岗之上。尸身堆成地毯,汉淮双方在这地毯之上继续不死不休的纠缠。

    忽然,面前一个素日相熟的侍卫面露惊骇之色,大喊一声“殿下”,扑过来一把推开他。

    刘盈尚未明白发生何事,只听耳边弓弩呜呜划破空气之声。擦过自己的颊。射入这名侍卫额头。

    鲜血混着脑浆流下来,侍卫缓缓倒下。

    落日长河之下。被推下车的孩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步步的向父亲走去。

    刘盈无暇去扶侍卫,转身举剑,用尽全身力气格住厚重的剑锋。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爬起来之后,拍拍跌疼的伤,昂首继续前行。

    而就在这一个转身间,他一个大跨步,从六岁跨到十六岁。

    惊魂甫定。

    “太子殿下。”来人觑了眼旌旗之下地另一个少年,笑声浑厚,身披玄色铠甲,满面虬髯,英姿焕发,“算盘打的倒好,只是大约没有料到老夫会亲自前来吧。”

    刘盈只觉得虎口一沉,双手发麻,不由得退后一步,卸去剑势,抬眉笑道,“怎么会呢?英伯伯,小侄正候你大驾。”

    淮南军甲天下,军中最善战的大将是谁?

    是英布。

    所以这支寄予了他全部希望的敢死军,他怎么会不在其中?

    一时之间山岗之上风云再变,汉军以许襄做饵,误导淮南叛军,借以保证刘盈地安全。本是得计,但也间接造成英布与刘盈劈面之时,大多数汉军竟一时间赶不过来的局面。

    顷刻间整个山岗都静得一静。所以人都屏声静气的看着。

    英布生性骁勇,一剑不中,随即再劈,刘盈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规划都来不及细想,本能的接着英布的攻势。不过三剑,已是蹬蹬退了七步,只觉得双臂打颤,手中御赐越重之剑,已经是沉重的提不起来。

    但这七步的时间已经足够缓得一缓。

    山岗下忽有大黄弩破空而来,少说也有六石之力,专捡着英布要害之处射来。英布左支右绌,瞬时间,余光就瞥见大批大批的汉军涌过来,将刘盈重重护在后面。

    “老啦,老啦。”英布在心中惨笑。若是再年轻十载,适才最后一剑已经足以斫断刘盈手中剑,顺势削去他一段胳膊。

    他到底是一世枭雄,一击不中,并不气馁。凝神应付抛下手中弓弩赶过来地汉将。

    众人之后,刘盈将剑插在地上,面色苍白,忽听得崩的一声,周围侍卫小声惊叫。怔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插在地上的天子赐剑齐齐从中折断。

    背后冷汗尚未来得及滚下来,已经听得身边一声高亢欢呼,

    “殿下,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回头望,果然山岗之下,远远可见一行骑军迤逦奔驰而来,蹄下尽是烟尘。为首玄色重尾旌旗之上打着大大的一个“汉”字。

    日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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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岁的时候,他的天地被楚军铁骑踏破。他曾寄望阿父为他补起这片天,可是,阿父做不到。”以己度人地想,一个孩子在逃命地过程中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从马车上推下去,这种惨痛地经历,是会让人得心理疾病的。鲁元和刘盈都有汉二年后遗症,平常看不出来,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鲁元选择向爱情寻求庇护,而刘盈用铁血的战争治愈自己。

    这是男与女性别的不同。

    用一个惯常的比喻而言,父亲是屋顶,而母亲是墙,他们共同撑起了一个家庭。那么对这对大汉第一开国家庭而言,刘邦并没有为他的子女撑起家庭的顶,父亲在孩子的眼中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的表现能够撑起孩子的脊梁,帮孩子少走很多弯路。作为一个父亲,刘邦不合格。而吕雉呢,估计是那堵墙太厚了,还忘记了设门,她想将这对儿女永远圈禁在自己的墙中,是保护,也是禁锢。

    虽然一个很看重,一个不看重,但是,他们都不算合格。
正文 六十三:储君
    最先赶到的援军是边城守将高骊所率五百骑军。

    进入太子军营的时候,辕门杉木已经化为焦炭,营中满地狼藉,遍地尸体,有汉军服饰,也有淮南叛军服饰。

    “寻太子殿下下落。”高骊挥手道。

    血色囫囵,最深重的地方从辕门到营中,然后指向后营方向。然而已经用不着它们指路了,高骊已经听见了疲累的拼杀声。

    他拼命纵马,将马骑的飞快,远远的看见山岗之上,汉军重重维护之中,有一人俯卧于地,一人执剑,一人白衣。听得自己马蹄响,二人俱抬起头来,眸光狂喜。

    然后远远的一支箭,从不知名的地方射出来,众人惊呼之中,直中执剑少年的肩部,哐当一声,掌中剑落下来。

    “快。”高骊心中一紧,发疯似的嘶吼。数百匹马拉成一条长长的战线,直直的向山岗之上冲来,将双方混军拉出一道口子。

    一个时辰后。

    土壤焦黄。

    一切尘埃落定。

    甲胄之下溜出数缕散乱的头发,盖着左颊之上箭矢擦出的血痕,刘盈的模样有些狼狈。而箭簇拔出来的时候带出暗沉的血花更是让他闷哼一声,由内侍裹着左肩的伤口,刘盈回头笑道,“多谢高将军及时来援。“殿下折杀臣。让殿下身陷险境,是臣之责。臣不过尽臣本分,当不起殿下之言。”高骊单膝跪地郑重道。

    此战死伤惨烈。六名北军校尉仅两名生还,先锋将樊伉脱力昏迷,副将张偕重伤。

    刘盈勉强一笑,回头问走过身边的侍卫道,“张将军现在如何?”

    “禀殿下。军医说了,小张将军的伤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怖,其实将养一个月就可以了。”

    舞阳侯樊哙在当天傍晚赶回。

    第二日,太尉周勃赶回。

    “守第一道辕门地一千八百北军,余一百三十二人生还,其中三十六人重伤。三名北军校尉中,校尉史敢等四人身亡,董捷断臂。1-6-K-小-说-网郦疥重伤。”

    重新搭起的中军帐中,书吏正在禀报此战汉军伤亡,声音伤感。

    “守营的边军,余九十六人生还,将军樊伉脱力昏迷。”

    书吏掩下手中竹简,悲悯道,“殿下身边亲卫,只生还一十六人。十一人重伤。”

    偌大一个中军帐,四千人马,最后。只剩下这二百四十四人。

    帐中上座,刘盈轻叹一声,面色惨淡。

    “但既然英布已经被俘。”周勃扬起战袍拱手道,“则淮南国无主。指日可下。只是,”他想起自己这一日来担惊受怕,不由黑了半边脸,皱眉道,“殿下实不该将自己身陷险境,让臣等,也让长安城中陛下皇后担忧。”

    此时刘盈已经脱去了战时戎装,换上一身软裳。受不住力,微微靠在身后凭几之上,面上因失了些血色,淡淡苍白,与左颊之上浅浅一道伤痕,刘盈微笑道。“周太尉言而有理。只是孤想着。若是英布见不到孤,则他这数千人马在淮北流窜。不说惊扰百姓,对我军而言也是难以擒他。”

    “那又如何?”周勃生性疏豪,不懂他话中涵义,正待再说。忽然望见少年通透的双眸,心思电转,骤然吸了一口气。

    英布欲擒汉太子刘盈为饵,牵制汉军。那么,他刘盈为何不能将计就计,借势打力,以自己为饵,将英布这三千叛军牵制在淮河北岸这一亩三寸军营之中?

    以四千汉军战三千叛军,不得不失,这份战绩,放在大汉任何一个其他的军队身上,不过是不功不过,没有任何可夸耀地。

    但是领率这支军队的不是别人,是刘盈。

    这个天家贵胄的少年,此前并不是以勇武著称的将军,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武人,不似他的父皇,他甚至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在生死关头逼到眼前的时候,不必问有什么高尚或是不得已的理由,单只他有勇气下这个决断,就应经值得人赞赏,敬佩。

    可是他战了,守了,以和淮南叛军大致相当地军力,撑住了以勇武著称的淮南军破釜沉舟式的袭击,直到大汉援军的到来。HTtp://WWwKCn

    在周勃无言的凝视中,玄衣缘的少年起身,走出营帐,瞧着大帐前首,两日之前,被无数汉军儿郎鲜血染透的土地。那儿如今已是一片荒芜干净,曾经堆砌满地的尸身被青草掩埋。

    刘盈瞧了又瞧,仿佛这么瞧到来年春天,这片被鲜血浇灌过的土地就会生根发芽,抽出新的绿草,绿草悠悠长到盛夏,一群穿着扎甲地汉家儿郎就会笑着走出来,单膝跪下参拜,齐声道,“太子殿下。”

    “周太尉觉得孤莽撞了?”

    刘盈瞧的专注,并不曾将半分余光分给身边有大汉殊荣的老将军。

    “不会,啊,不对,是不敢。”周勃尴尬道。

    如果是任何一位旁的汉将,沙场迎敌自然是他地分内事,没什么好说的。刘盈的不同却在于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出一点差错,那会牵连太多人。

    但抛开他的储君身份,这场战本身打的虽然不咋地,战后效果却是大大的好。

    擒下英布,则淮南余勇不足为惧,下淮南指日可待。淮南国土中的汉家百姓将少受战乱之苦。而本该在这场战争中付出性命地两方士兵将存活更多下来。

    “孤也觉得孤是莽撞了。”刘盈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径自道,声音轻柔。“若孤不曾一意孤行,避走边城,也许这三千余汉军就不会将命送在这淮河岸边。”

    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杀人,没有人会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也许当时情况紧急无暇细想。可是事后,想起那流着鲜血倒在自己面前的人,死地时候他还伸着他的手,死死死死的看着你,你又怎么能食安寝,夜夙寐。

    周勃皱眉看着面前少年,他也是军人,自然知道刘盈正是度他心中地关槛。十六岁地少年初见血腥战场,他又素是个心性仁弱地主。

    不。

    周勃在心中斩钉截铁道。

    他们大汉地储君,仁而不弱。

    弱的人如何能刹那间定江山慷慨迎敌?弱的人如何能持剑对凶猛若虎的叛军临危不乱?

    周勃逆着天光,斜斜仰首逆着站在帐口处的玄衣少年。他侧影清瘦,是他素日里看不起的荏弱。但是,他的眸底已经隐隐带了微微尊重。

    驰骋沙场地武将,他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储君呢?他不必亲上沙场,勇冠三军;但他必须有勇气担当战争。

    他不必慧能通神,运筹帷幄,但他要能决断。明晰时势。

    三军中,哪有那么多讲究。那些个害怕鲜血,害怕死亡的,拖出去一顿板子打下来。哼唧哼唧也就想不了那么多了。但是刘盈身份尊贵,实在不容他如是施为。周勃一时为难,皱了老大的眉,正无设法处,忽听得帐外一声诘笑。

    “殿下这话,襄听着却觉得不对。”

    许襄一身白衣走过来,腰悬紫色锦囊,诘口笑道。面色苍白,话语却如一把锋锐的刀,“所谓义不守财,慈不掌兵。又所谓,小慈乃是大慈之敌。经此一役,淮南百姓当感念殿下。其他各部汉军当感念殿下。需知,这中军汉军是人命。他们的人命也是人命。”

    “军人死战迎敌,本是天分。他们以三千性命换得汉军三万性命,以及淮南三万,六万乃至九万百姓的安宁生活。这三千中军,”许襄面色慢慢凝重,“死得其所。”

    周勃有趣的瞧着这一声儒生装扮的少年,他不曾习文,一向最讨厌儒生,如今却觉得这个儒家少年话语对自己脾胃。

    太子身边,倒也有些人才。

    “先生说的是,”刘盈怔得一怔,拜道,“是盈想岔了。”

    汉十一年秋九月,淮南王英布以二千八百人从间道行,袭太子中军帐。中军上下皆勇,相持半日,汉军援军到,擒英布。

    淮南国乱,英布二子英准,英函将兵,不能服众。当月下九江,庐江。

    二十六,高帝诏天下,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都六安,命张苍为淮南相。

    “这个郦疥是什么人?朕瞅着他地名字倒有些眼熟。”刘邦翻阅战事邸报,问身边御史大夫赵尧道。

    “陛下好记性。”赵尧弯身笑道,“这郦疥,是北军一名校尉,曾在长乐卫尉手下任,值戍长乐前殿。哦,”他不经意的补了一句,“说起来,他还是先陈留郦生之子呢。”

    “郦生?哪个郦生?”刘邦一时想不起来。

    “是郦生郦食其啊。”

    “是他呀。”刘邦喟道。

    郦生食其,曾为他的大汉江山立下斐然功劳,却在大汉统一天下之前死去。

    当年,在他还是反秦众多义军中实力并不起眼的一支地时候,兵过陈留,郦生特来投诚。并助己攻克陈留城。之后更是立下说降齐地七十二城的功劳,却因当时的攻打齐地的汉将韩信背约之故,被齐人生生用五鼎烹死。看来,自己的确是老了啊。刘邦笑慨,才会对那些故人生出一些遥远的感念。

    “这样,给他封个侯吧。”

    “可是,”赵尧讶道,“陛下,郦疥军功不足以封侯啊。”

    “哎——”刘邦挥手道,“看在他父亲的份上。”

    于是封北军校尉郦疥为高粱侯,封贲赫为期思侯。

    以军功,舞阳侯樊哙更食曲周五千一百户。信武侯靳歙为车骑将军,益封定食五千三百户。车骑将军灌婴为先锋,益食二千五百户。定令婴食颖阴五千户,除前所食邑。

    同时,在淮北一役中左眼受伤的张偕受封关内侯爵位。

    明年十月,下余城衡山、豫章并六安。英准自尽,英函逃亡,入越,亡于番阳。

    十月末,淮南之乱平定。这时候,诸侯已归军,而太子刘盈率军即将返转长安。

    注:关内侯为虚爵,无食邑。

    撒花庆祝仗打完了。
正文 六十四:旋归
    “舅舅。”

    张嫣惊喊一声,拥衾坐起。脑中尚有些迷糊,犹记得昏睡之前响在脑海中的声音,惊骇欲绝。

    “娘子总算醒了。”身边一双熟悉的手扶过来,回头看见荼蘼微笑的脸,“娘子这一昏,可吓坏了太子妇和婢子了。”

    “这位姐姐,”荼蘼对殿中侍女欠身道,“请去禀告太子妇,说我家娘子醒了。”

    张嫣举目张望,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桧木漆床之上,朱色悬珠四阿顶帐如烟如雾罩着,上绣四合云纹。身上锦衾柔软温暖。

    此处是太子东宫偏殿。

    “阿嫣,”一时间陈瑚掀帘进来,声音清亮如一泓泉水,她坐在自己榻边,微笑着来刮鼻子,“你刚才就这么扑通一倒,可吓坏人了。”

    张嫣终于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气,扶头笑道,“可能是我前日头痛还未好全吧。”

    “好阿嫣,”陈瑚一把抱住她笑道,神色飞动,“适才最新的战报送来,英布带人来袭太子中军营帐,太子率营中将士奋勇迎敌,直到边城援军赶到,生擒英布,你舅舅平安无事。”

    “是么?”一颗心安心落回原地,张嫣嫣然道,“这才好。”

    她很快就感觉到,拥着自己的陈瑚心情开怀愉快不能遏止,似乎并不完全来源于千里之外夫君生还的好消息。

    “舅母?”张嫣试探出声。

    “嗯?”陈瑚依旧在微笑,声音温柔,“阿嫣。你说,”她的手慢慢地抚着腹部,“你就要当表姐了,开不开心啊?”

    “嗳?”张嫣怔了一会儿,悟道。“舅母你怀小宝宝了?”

    “嗯。”陈瑚直身坐下,笑容宛如阳光灿烂,快乐而又满足,仿佛这一刻间,所有的幸福她都已经得到,“适才阿嫣你昏倒,太医为你诊治。便顺便也为我搭了一次脉。怪道这些日子我总是茶不思,饭不香。总以为是担忧太子的缘故。却不料——”脸渐渐发红。

    张嫣又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那我可得恭喜舅舅了。K小说网”

    “嗳,”陈瑚放下手,不依道,“明明怀孕的是我,为什么你偏偏只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他双喜临门呀。”张嫣道,“既立战功,又得新子。可不该好好庆祝庆祝?”

    冬十月二十,太子返长安。将一众北地之军留在灞上营,接受封赏后,自率亲卫入长安。远远的见两辆玄色宫车停于灞桥之侧。从人簇拥,俱是青衣宫人打扮,为首玄衣女子不惧风沙,仰首相待,渐渐近了,可见雍容面容与眼角细肃纹路。“母后。”

    竟是吕皇后亲迎太子于灞上。

    刘盈驰到近前,利落自马背上翻身而下,拜在母亲面前。“儿臣见过母后。”

    “好孩子,快起来。”吕雉连忙笑盈盈地搀起他,刘盈抬起头,露出戎装之下一张已略显坚毅的脸。

    吕雉仔细瞧了瞧爱子,确认没有大碍,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倏然收了笑脸。沉声斥道,“盈儿你也是胆子太大。君子尚知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身为大汉储君,若有万一,岂非朝堂动荡?”

    “孩儿知错。”刘盈认错。

    阳光迎着照在少年脸上,吕雉又是骄傲又是喜悦,骄傲自己的儿子成才,不复自己所望,喜悦他此番建此战功,平安归来,则储位稳固,再不是戚懿能轻易撼动的。终于又慢慢笑开,佯怒道,“舞阳侯为人莽撞,阿母日后一定要好好骂骂他。我千叮咛万嘱咐将盈儿你交付于他,他却给我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子。还好盈儿你没事,还好——”

    “母后,”刘盈柔声笑道,“孩儿不是好好的站在这儿么?”

    “盈儿你晒黑了,也结实了。”她声音柔和,怜惜的伸手抚过颊上浅浅结痂的伤痕,“疼么?”

    “不疼。”刘盈伸右手不在乎地抹过,笑答道,“不过是擦伤,待这些痂落了,也就好了。”

    “嗯。”吕雉颔首道,“那就好——你左肩也不疼么?”

    刘盈左肩微微一僵。

    “太子左肩受伤了么?”吕雉身后,陈瑚慌忙踏前一步,失声道。(电脑阅读www16kcn)

    “原来母后知道了。”刘盈低声道,“是盈儿不好,不该瞒着母后。”又抬头向阿母身后的妻子一瞥,意在抚她安心。

    陈瑚怔了一怔,欲要伸出去的手落了下来。

    “母后知道盈儿你是孝顺,不欲母后为你担忧。”吕雉笑笑,拂开刘盈鬓边的发丝,“但是盈儿,你越瞒着,母后越是担

    她收回手,似笑非笑道,“好啦。阿母知道你有许多话想与你媳妇说,不拦你们了。阿母到前头车子里等你。”

    刘盈的面就这么微微一红,然而却没有拒绝,待瞧着阿母的扶着苏摩姑姑的手上了轩车,方回过头来,觑着妻子道,“瑚儿,你——这一向可好?”

    陈瑚仰首望夫君,抿唇而笑,但觉心中喜悦不一而足,末了竟只能答一句,“好。”

    “太子瘦了呢?待回宫,妾让人烹饪汤羹为太子补身——太子今日可回东宫?”

    “自然。”

    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握一回他的手,止不住笑容,“那妾等太子归来。太子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好些事呢。晚上妾一一告诉太子可好?”

    “好。”

    于是入宣平门,从长平转黄棠街道,卸去戎装。交接军队,从北阙入长乐宫,在前殿拜见君父。

    收回虎符,大殿之上,刘邦看着跪在青蒲之上的嫡子。不知不觉间这个儿子已经长到了十六岁地年纪。周礼说。男儿二十而冠,其实老家乡间,十六岁地男儿已经可以担负起田地间劳作,算得大人了。

    刘邦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方出声笑道,“盈儿此行干的不错,总算。”他挥退惊慌上前的侍从,掩袖咳地惊天动地,忽觉一只手伸过来,为自己轻轻扪背,怔了一怔,微微翘起唇角。

    “父皇,”刘盈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热汤,服侍他饮下,复放在案上,“儿臣离去之前父皇身体就不豫。怎么都数月了,还不见好?”

    “老啦。”他呵呵一笑,拍了儿子一下,“总算你没坠了老子当年地威风。”

    “陛下。”东厢中戚懿掀帘而出,微笑道,“太子殿下出征刚返,正是疲累之时,陛下怎好羁着他,还是让他回东宫歇一歇吧?”

    “正是呢。”刘邦顺水推舟道,声音温和,“盈儿。你回去歇歇吧。”

    刘盈只好退后拜道,“儿臣告辞。”

    刘邦瞧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笑谓戚懿道,“懿儿,你瞧,盈儿已经长大了。此次又立此战功——”

    “所以陛下就忘了曾经答应过妾的事情了是吧?”戚懿寒面站起。嗔道。“说什么疼我和如意,都是假的。”

    再次见到刘盈。是在三日后椒房殿的家宴上。

    蜜烛温暖跳跃,映衬着少年转成麦色的肌肤。张嫣托腮心道:果然是战争最能磨练一个男人啊。不过数月光景,仿佛脱胎换骨。有一种什么叫做坚毅地东西,在他的身上生长出来。

    “阿姐,阿姐——”

    身边有人拽她地衣袂,却是弟弟张偃。

    张偃如今已经有四岁,正是最好动的年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陈瑚的腹,好奇回头,奶声奶气地问自家姐姐,“舅母地肚子里,真的能装一个小宝宝么?”

    “是啊。”去年酿地酌酒清冽,张嫣抿了一口,口感甘醇,身边,张偃拉着自己的衣摆,漂亮的眸子兴奋地闪闪发亮,“那过一阵子就有小弟弟可以陪偃儿玩了?”

    张嫣瞧了瞧四周,父母正在向太子妇贺喜,一时间没有人注意,于是压不住心中邪恶的小心思,“小弟弟还要长几年才能陪偃儿你玩,”她举起自己的杯盏晃了晃,像狼外婆勾引小白兔一样的诱惑着自己地弟弟,“姐姐这儿有好喝的酒,偃儿要不要喝一口?”声音轻悄。

    张偃犹豫了一会儿,“可是阿母说,偃儿年纪小,不能喝酒。”话虽如此,小男孩天生的对陌生的事物有高度的好奇心,张嫣手中的杯盏晃到左,他的眸光就跟到左边。晃到右,又跟到右边。

    张嫣咬着唇偷偷的笑,左颊浅浅地一个酒窝儿,“没关系,咱们偷偷喝一点,不告诉阿母。”

    过了一会儿,鲁元回到席上,只见得自家儿子坐在案后,身形摇摇晃晃,一张粉粉的脸颊了红彤彤的像是山茶花儿。

    “偃儿,你怎么了?”她诧道。

    只听得嘭的一声,张偃应声摔倒,滑到了案下。

    张嫣偷偷瞪了伺候在自己姐弟案后的侍女一眼,跳下来扶起弟弟,忍笑道,“阿母没事,只是弟弟瞧着嫣儿盏中酒漂亮,缠着要我给他喝。结果不过是喝了一小口,就醉了。”

    “你呀,就顽皮。”鲁元瞪了张嫣一眼,吩咐道,“扶小世子进去歇一歇。”又嘱咐张嫣道,“这酒重,阿嫣你也别喝了。”“好。”张嫣颔首乖巧应道。

    脸上一阵一阵的烫,酒劲上来,虽然不至于像偃儿一样醉倒,倒也有些俨俨然了。殿上空气浊闷,她和阿母说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起身,出殿吹吹风。

    冷风兜头吹过来,一个激灵酒就醒了。她靠着柱子坐在阑干之上,瞧着满殿彤朱流壁,听着隔墙觥筹交错,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有衣衾覆于身上,迷蒙睁眼,看到长骝,以及站在长骝身后地来人。

    “舅舅。”

    她浅浅笑道。

    怎么找到我的,又是你?

    刘盈俯身摸了摸她地额,问道,“你头疾好了么?”

    “大致都好了。”她弯唇道,“恭喜舅舅,外立战功,喜得贵子,双喜临门啊。”

    “多谢阿嫣——我听你舅母说,”刘盈一笑道,“当初淮南烽火传到长安时,你很是为我着急。舅舅谢你这份心意。”

    她自问倒是当得起他的谢的,于是也不辞,笑唤道,“舅舅?”

    “嗯?”

    “没事——我很开心,你能平安归来。”

    甜甜的一章吧?
正文 六十五:懵懂
    汉十二年

    上元

    上元是一年最热闹的时日之一,又兼南方淮南之乱刚刚平定,大汉国境升平,长安城中在这一日挂起无数彩灯,相与庆贺。

    张嫣穿行在东市当中,沿途欣赏各家市肆挂出的彩灯,或有心思巧妙,令人欢喜。

    “哎,荼蘼,你瞧你瞧,”她兴高采烈的指着一家市肆斜挑里打出的最上一盏蝴蝶宫灯,“那盏灯多漂亮?”

    “再漂亮也是小手艺。哪及得侯爷花大价钱请专门的彩灯师傅打得漂亮?”荼蘼撇嘴道,“小——公子若是想看漂亮宫灯,只在府里就看的到,何必巴巴的跑出来?”

    张嫣抿唇笑笑,“家里的灯再好,也及不上外面的这点子人味。”她吩咐下人买下宫灯,道,“正好拿过去博燕隐哥哥一笑。”

    淮南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对士兵的抚恤已经发下去。而当初中军帐中一战死国的汉军将士,吕皇后更是特意加了一份例钱,以表对维护太子的恩德。虽然最后分到死去军士家人手中,不过数十钱,众人已是感恩戴德。看起来,一切都平和安乐,大汉江山日益巩固,帝都长安一片太平日月,隆重庆祝上元。

    张嫣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张偕。

    关内侯张偕的右眼亦在淮上一战中受伤,回京之后一直在留侯府休养,陛下遣太医探视。道是并无大碍,慢慢将养就好。

    只是,谁都心知肚明,无论如何,伤到了眼睛。日后目力终究会受损一些了。

    家人与灯贩争吵的声音传过来,张嫣愕然回神,问道,“怎么了?”

    “公子看中的这盏灯,”家人执灯转身不服道,“他说了要百钱,结果小人付给他,他又不卖。”

    她挑眉稀奇道。“为什么不卖,这灯有人预定么?”

    “那倒没有。”卖灯人苦笑道,“只是公子你地人给的是荚钱,若是荚钱的话,得要百五十钱。”

    “荚钱怎么了?荚钱也是陛下明令发行的。”家人犹自道。

    “您这话我也知道,”卖灯人也寸步不让,“只是我若收了你的钱,到别处也当不得半两钱花啊。”

    张嫣要了一枚秦制半两钱,和一枚荚钱,掂在手中。见荚钱方寸比半两钱小了大约三分,分量也要不足六成。二者面文却皆为半两。http://WWWkcN

    “公子平日里不亲自经手银钱,所以大约不知道,”荼蘼在身后轻声解释道。“其实秦钱自个儿也不足半两,大约只重四五铢。大汉建立后,因秦钱重,陛下便令民铸荚钱,这本是陛下惠民之意,但荚钱重三铢,钱轻文重,百姓觉得吃亏。若用荚钱买东西,便要价地高些。”

    张嫣皱了皱眉,然而瞧着手中宫灯,实在是喜爱,便道,“老翁说的也在理。百五十钱就百五十钱吧。”

    她提着宫灯到留侯府。大门开处。侯府管家已经是熟见她了。笑鞠道,“小公子是来探我家二爷。”

    “嗯。”张嫣当户跳下车来。和气道,“我自个进去就可以了。”

    忽见得一袭红云从大门飘出来,容色娟妍的少女面上气的泪花闪现,偏倔强的仰首不肯坠下,回头对着留侯府大门喊了一声,“哪个稀罕你?”从阶上下来,正当面撞上张嫣,是以韶华之名冠刘氏的楚国翁主刘撷。

    “哎,表姨安好。”张嫣尴尬唤道。

    刘撷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谁,从鼻中哼了一声冷道,“你是来探张大公子的?还是不必去的好,他最惯会将别人好意当驴肝肺。”又拂袖嫌恶道,“好好地女孩儿,偏偏要扮成这样?俗气。女孩儿有什么不好,值得你不耻成这样?”泼辣辣的数落了一通话,也不等张嫣答,径自上了驷马安车,御人呼喝,转瞬间去远了。

    张嫣直愣愣发了好一会呆,才转头问张管家道,“楚国翁主这是怎么了?”能做留侯府的管家,老人也是成了人精的,含蓄笑道,“楚国翁主的心思,老奴看了这么些年,也没有看懂。”想了想又轻声提醒道,“大约是楚国翁主好意来探二少爷,二少爷却没如她意吧。”

    她轻车熟路的走入东园,站在廊下,听安室之内传来轻声话语,“楚国翁主也是不懂事,适才胡乱言语,大哥莫放在心上。”

    又有一道低沉嗓音喟道,“阿偕,你心里可怪大哥?”

    “那是没有的事情。”声音坚决而轻快。

    “阿偕你好好的养伤——”

    张嫣在门外轻轻咳了一声,喊道,“燕隐哥哥。”

    过了一会儿,蓝衣男子掀帘辞出,照面招呼道,“张娘子。”正是张偕的长兄,留侯世子张不疑。

    “燕隐,”张嫣鬼头鬼脑的探进来,笑道,“我可是扰到你和你哥哥了?”

    “没有地事。Wap.K.n”张偕抬头淡淡道,“我最不爱见他这个样子,两个人对着,都难过。”

    因是在屋里,他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外披锦袍,露出领缘。因为有伤,右眼缠着白色纱布,唯余一只左眸,带着浅浅的琥珀色,通透清亮。侧视风华。

    “真是美人。”张嫣小声的嘟哝着,“怨不得刘撷艾慕了他这么多年。“燕隐哥哥,”她发了一会儿呆,笑道,“我刚才在集市上看到一盏灯,就买过来送你,是不是很好看。”

    “嗯。”张偕微微笑道。

    她兴致勃勃的站起身来,“那我帮你把灯挂起来。好么?”

    “哪敢劳你大架,”张偕微微一笑,转身吩咐道,“瑞泽,替张娘子将灯挂起来。”

    张嫣满心欢喜地看瑞泽将那盏蝴蝶宫灯悬在安室正廊之下。“点起来以后就更漂亮了,等到了晚上,你让瑞泽帮你把灯点起来,推门一看就可以看到灯。啊,”她忽然想起张偕地眼睛,心中很是抱歉。

    “没事的。”他自己倒并不在意,“我用另一只眼也看的见。”

    他站起身来,与她共同站在廊下。负手看瑞泽将宫灯挂起。张嫣抬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弧度,“你的眼睛,还疼不?”

    “早就不疼了。”他亦微笑作答。

    费力将自己从没顶中拔出来,她目光游移,没话找话,“刚才我看到楚国翁主从府里出来,怒气冲冲地样子。我这个表姨娘,又漂亮,又那么喜欢燕隐。燕隐都不喜欢,还能喜欢谁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偕悠然道,“阿撷是好女子。可是,我和她合不来的。盼她早些懂了这个理,也好不误了她地青春。”

    “再说,”他顿了顿,闲淡道,“她虽是难得的好女子,可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别的好女孩了。比如说,——阿嫣?”

    “嗯?”

    她以为他在唤她。讶然抬头。

    “你呀。”

    费了好一会儿,她才将他的两句话连在一起解释,刹那间心头一颤,而对面张偕伸出手来,指尖慢慢触近她的颊,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他轻拍了拍她地颧。“最近不头疼了吧?”

    “啊——?”反应了半会儿才反应回来。顿时面上烧红,狼狈摇头道。“不疼了。”

    辞出留侯府地时候,她瞧着日头苦涩想,是那一瞬间室中气氛太靡然,还是宫灯太美好,才让自己乱了心思。

    算起来,自己到汉初已满了三年,莞尔的身影出现在梦中越来越少,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心头深处,总有一个地方,深深地镌刻着他的名字。而张偕的形貌也渐渐立体起来,独立一席之地,可是在适才的一刹那,两个人影子叠在一起,似要合二为一。

    “娘子,”荼蘼笑道,“不早了,可是要回侯府?”

    “好荼蘼,”张嫣摸了摸肚子,求道,“我肚子饿了,我们找家食肆去吃点东西吧?”

    “公子这话说的,”荼蘼失笑,无奈道,“你是主,我是婢,难不成我还能阻你?”

    琼阳食肆

    张嫣方跨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小张公子是吧?”他笑道,“有位公子已经在二楼订了雅间,专侯着公子前来了。”

    荼蘼惊疑不定,却听张嫣诘的一笑,声音清脆,“好,知道了。”转身吩咐随着前来的家人,“你们便自己在楼下找些东西吃吧。”带着自己上了楼。

    推门而入,扑鼻地便是淡淡的茅草香气,香气缭绕的雅室中,靠着街窗口前站了一个白衣男子,身形淡雅。

    “张娘子。”男子回过头来。

    竟是鸣雌亭侯府的五公子。

    许襄欠身笑道,“襄恭候已久了。”

    “嗯。”张嫣淡淡颔首,转身柔和吩咐道,“荼蘼,你替我守着门,莫要让人过来。”

    荼蘼懵懵懂懂,只得讷讷应了一个好字。

    “听闻张娘子前些日子犯了头疾,如今可好些了?”许襄恭敬问道。

    张嫣瞧了他半响,扑哧一笑,自嘲道,“听起来我地头疾如今在长安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已无大碍。”

    “那就好。”

    许襄珍重的从怀中取出四色锦囊,一字排开放在案上,一色绿,一色紫,一色暗蓝,一色靛青,锦囊针脚细密,式样清奇,除颜色外,并无其他不同。

    “多谢小娘子临行前赠襄锦囊妙计。如今依着张娘子的意思,完璧归赵,只是”许襄迟疑道,“其中白色那只锦囊,在淮上之战中遗失在战场上,找不回了。”

    “是么?”张嫣坐于案对首,嫣然一笑,自上次生了头疾后,阿母简直是将她当猪养,恨不得每日里她吃了睡睡了吃,中间什么都不要想。而她自己,一来是感阿母爱惜之意,二来也是怕自己落下病根,便依了阿母的意思,尽量少动脑,几个月下来,不知不觉间,脑子就比从前钝了不少,“那也没什么要紧。只要不落到别人手中就可以了。”

    许襄怔了一怔,瞧着女孩姣好的脸蛋,许久,神色复杂道,“如今我方信敝姐当日说的话,张娘子是天外高人,当之可转天下。张娘子虽无杀伐沙场之才,但语义精奇,洞烛幽微,常做能发人深醒之语。且对太子心思了若指掌,言必中其心。襄仅凭此五锦囊,纵无寸土争战之功,经此淮南战,在太子心中地位,只怕不逊于张偕樊伉——只是,襄有一点不明白。”

    “张娘子既然有此之才,为何不亲自劝说太子,而要借襄之口言之?”张嫣促狭一笑道,“许公子是因了令姐之前的预言,才肯认真听我说话吧。”

    许襄面上微微一热,转过头去。

    她也不以为意,续道,“若是换了个别人,只怕将我的话当成小孩子胡言乱语,怎么可能听进一字半句。”这还算好地,若是不仅不信,反而将她当做妖孽上身,她可不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我们间也不过只是个交易,我借你之身行我之言辅我舅氏自行走出一片天地,一步步达到他的梦想。而你借我两千年后的学识在储君面前出人头地完成你的野心。

    很公平。

    我不怕你出卖我。因为你若要出卖,出卖的同时是你立功建言的根基,失了它,你什么都不是。

    许襄告辞后,张嫣点了菜肴,吩咐荼蘼道,“将那边地香炉捧过来。”

    荼蘼捧来香炉,疑惑道,“娘子,你要做什么?”

    张嫣将锦囊投进香炉之间,直到瞧着它们冉冉化为灰烬,方吁了口气。

    “荼蘼,”她甜甜一笑,道,“你知道我一向和你最亲近,你答应我一件事,今儿地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可好?”

    荼蘼怔怔的瞧着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地女孩子,悄悄的,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长出了新的棱角。

    春天要到了。萌动的少男少女心啊。

    到汉十二年,张嫣9岁。

    默,离大婚还差3年。
正文 六十六:落定
    上元之夜,长乐宫中各宫殿台阁的彩灯依次点起,刹那间一片春意融融。银印青绶的都监杜尚步出神仙殿,吩咐宫侍道,“廊下这龙凤灯瞧着太耀眼,换一顶桃花灯吧。”

    “可是大人,”宫侍不解笑道,“戚夫人最喜欢热闹,不会喜欢桃花灯吧?”

    杜尚冷冷一笑,宫侍瞧着心惊,不敢再言,低头去换灯了。

    粉红色的桃花灯挂在神仙殿廊庑之下,绚丽灿烂,微风吹来,微一旋转,如渭水河边新春里的桃花开。

    “啪”。

    椒房殿里,吕雉遥遥望着桃花灯的方向,捏碎了手中凤首蒲纹白玉卮,顺手掼出,一地碎屑,咬牙道,“戚懿那个贱人,欺人太甚。”

    鲜血淋漓漓的从手上坠下来,苏摩连忙取绢布包扎,“不可能吧?”她咬唇疑虑道,“太子刚立大功,又即将有后。正是储位最稳固的时候,戚夫人能弄出什么花样?——怕是上元张灯,有人错手拿错了盏灯,不会的。”

    “苏摩你太天真。”吕雉冷笑道,“越是如此,她戚懿越要掀花样——要知道,她只能依靠陛下,”灯光张洁摇曳,越发映的她面上神色森然,“而陛下,已经老了。”

    第二日,戚夫人送刘邦出了神仙殿,踮脚为其整理衣冠,神态若有所盼。

    长乐前殿,高帝止住咳嗽,扔下一卷章奏。怒指着太子斥道,“有人禀奏朕道,太子率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曾以私礼参拜你母后并会女眷,此事是否属实?”

    刘盈愕然半响。顿首拜道,“是实。”

    “你当大汉军队是你的私家侍卫么?”高帝越发横鼻子竖眼睛,“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拜起身退出。

    “此子不效法纪,”高帝无谓笑笑,坐直对众臣道,“朕欲易储,立赵王如意。K小说网手机站wap.1K.CN众卿认为可得与?”

    殿下众臣左右看看,总算明白昨夜吕府下人星夜驰往各府送来上元贺礼是为哪般。太尉周勃与太子太傅孙叔通同时出众谏道,“不知太子所犯何过错?”

    高帝便搓手老调重弹,“老周啊,你也是知道地,朕这个儿子太仁弱,一点都不像朕。他日若为君,则天下尽陷于深宫妇人之手。”

    “陛下,”周勃郑重拜道,“此次太子在淮南战中奋勇杀敌。臣观之,觉得他虽然比不上陛下当年,倒也没您想的那么软弱。而且陛下,”他笑笑道。“说起来,咱们都老了,而孩子总会长大,太子如今也才十六,您莫要过于苛责了他。”

    刘邦怔了怔,又干巴巴道,“那他不效礼法——“那时候太子已经是回师了,陛下当年还携戚夫人随军呢?”孙叔通扬眉噎了回去。昂然再拜。端正道,“从前晋献公因为骊姬的缘故而废太子改立奚齐,晋国因此乱了几十年,为天下笑。秦朝不早定扶苏,才让赵高能够诈立胡亥,最后灭祀。前车可鉴。如今天下皆知太子仁孝。吕皇后与陛下又是结发夫妻,共生死苦。岂可背哉?”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高帝终于发怒,瞪眼耍赖道,“这是朕的家事,朕愿意将江山交给哪个儿子就交给哪个,轮不到你们管。”

    “陛下这话说的不对,”孙叔通寸步不让辩驳,“若陛下只是小家小户,则此为家事,臣不当置喙。但陛下为一国之君,则太子为天下本。天下人皆可言之。”说到这里,一口气激动起来,挥臂大声道,“陛下必欲废嫡而立少,臣甘愿先伏诛,以颈血于地。”

    大殿顷刻安静,高帝逡巡于群臣,见三公九卿或直视或垂首,皆有不赞同之意。叹了口气,终知事不可为,笑指着孙叔通道,“太傅罢了罢,朕不过是戏言而已……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

    叔孙通硬邦邦道,“陛下需知,太子为天下之本,本一摇则天下振动,陛下又如何能拿天下开玩笑。”

    高帝只好尴尬一笑,道,“吾听公言。”

    孙叔通与周勃并袂出殿,遥遥望见侯于酒池之上地吕后,远远敛襟拜道,“多谢两位大人为太子建言。”

    东宫之中,繁香袅袅,刘盈在殿中操琴。琴声清正,流淌着一丝半些儿心绪起伏。

    陈瑚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儿,入殿从背后拥住他。伏了一会儿,才不满叹道,“陛下总是偏

    刘盈沉默片刻,方道,“子不言父过。”

    怀孕将近四个月,陈瑚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刘盈将耳贴在她腹上,听了一会儿,笑道,“等你出生了,阿爹手把手教你读书习字,骑马射箭。”

    陈瑚扑哧一声笑了,垂首瞧这个和自己腹中孩儿说话的男子,神情温柔。

    若真有那么一天,真有那么一天,

    便是太子真的做不了皇帝了,她也是觉得幸福的。

    她打了一个哈欠,睡意朦胧。

    “你最近好像很嗜睡啊。”刘盈疑惑道。

    “是啊。”她不在意道,“也找御医看过,只说是妊娠的正常反应。”

    数日后,在太子学舍中,刘盈问太傅孙叔通道,“太傅是为我大汉制定典章礼法之人,太傅觉得,这礼法之内,可堪容人情?”

    孙叔通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当日殿上,陛下不过是借题发挥。但臣认为,太子回京之日,却有小过——臣知太子事母孝顺,又与太子妇夫妇情深,只是既已归京城,则不过差个一时小会的,何必急于一时?”

    刘盈拜受教。

    春二月,高帝在长春台置酒设宴。

    宴到三分,高帝抬首,忽然瞥见太子身后立有四位白眉皓首的老人,面容生疏,自己从未见过,然而举手投足之间自有林下风度,萧萧然可亲可敬。

    席散之后,高帝言笑晏晏问于太子,“此四位先生是为何人?”

    太子微笑答道,“商山之上住有四位闲人,为东园公唐秉,里先生周术,绮里季吴实,和夏黄公崔广四位,就是这四位先生了。”

    刘邦讶然,召见商山四皓,敛容问之曰,“昔者朕与项籍共争天下之时,亦曾延请过四位先生,先生不肯前来。如今却为太子效命,何者?”

    唐秉拜答曰,“当日陛下重武战,鄙儒术,此吾四人所以不来也;今太子将为他日汉主,且仁有志,孝父母,礼贤下士,此吾所以受延也。”

    刘邦沉默半响,笑道,“既如此,则四位先生日后便请规劝太子错失吧。”

    他望着四人背影远去,终于知废立之事不可为也。一时思起神仙殿中地娇儿美妾,悲从中来,举奢敲案上碗,口中唱道,“羽翼己就,横绝四海。”重复唱了两遍,住口不言,挥手道,“撤下去吧。”声音凄怆。

    汉十二年,高皇帝刘邦命自己最疼爱的皇子如意去国离京,赴赵地为王。赵相周昌佐之。

    赵王如意时年十二,临行之前高帝亲自在宫阙门前送他。如意拉着高帝的衣冠求道,“父皇,儿子就不可以不离开长安么?——母妃素日里最疼如意,如意走了,母妃会难过的。”

    高帝长叹了一声,挥袖道,“走吧,走吧。大丈夫当效鸿鹄,安可似燕雀般终生留于父母身边?”

    “如意,”高帝语重心长道,“父皇盼着你做一只鸿鹄,终有高飞一天。”

    如意懵懵懂懂的感受到了一些沉重,擦去了眼泪,坚强道,“如意会学着做一个好的赵王。但盼父皇替如意照顾母妃。”

    语毕登车,碌碌宫车绝尘向赵地而去。

    高帝直到宫车背影消失在宫门之外,方回过头来,叹了口气,独自负手走回深宫,背影竟见了一丝苍老。

    汉十二年的春天似乎到的特别晚。

    开了春,刘邦渐渐开始倚重太子刘盈,在国事之上预闻太子之意,间或点评得失。而刘盈见老父形容衰退,亦有不忍之意。或真有不赞同之事,也绝不执着争论。生疏了多年的父子关系在这个短暂的春天得到缓和张弛,父慈子孝,和乐融融。

    赵王如意最终地去国离京,昭示着晚年的高帝最终在立储一事上的妥协退让。一时间,吕氏权势在长安城中达到极处,吕氏族人吐气扬眉肆无忌惮。

    长乐宫赴宴之后,商山四皓搬出了吕禄府邸,在长安郊处寻了数间院落比邻而居,太子时常上门请教,宾主之间相得。

    桃花灯第二次出场。

    烈士暮年,壮心已矣!

    本来我也和亲们一样讨厌刘邦的,不过写到这几章地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突然缓和下来了。

    史上汉高祖在汉十二年五月去世。那么现在已经三月左右。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唔,从小说的角度而言,我满期盼的。

    因为一个时代的结束,代表着另一个时代的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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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谢谢。
正文 六十七:刹灭
    三月里,长安郊外郁郁开满了绯色桃花。

    张嫣提着竹篮行于桃林之中,捡那开的好而色泽深淡一致的桃花瓣置于篮中,回头笑着问道,“景娘,你随着东园公搬出长安,可住的惯?”

    景娘笑着在胸前做着手势,相交多了,张嫣终于能看懂一些,“惯。其实,只要能待在唐先生身边,无论在哪,景娘都是开心的。”

    待拾了一篮子桃花,二人便在院落中制桃花胭脂。

    洁净的石臼滚滚转动研磨,取来的新泉水浇上去,慢慢的,桃花汁水就顺着石臼流入下面承接陶盘。

    景娘笑着“问”,“阿嫣,你也有九岁了吧?”

    “嗯。”张嫣回道,“三天前刚过了九岁生辰。”

    “九岁也是大姑娘了,”景娘容色开怀,“你是侯府千金,我没的送你生辰礼物,为你画个妆容,聊表存心吧。”

    张嫣怦然心动。

    她扮女童扮了这么多年,曾经的少女情怀,早就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如今突然萌动起来,笑道,“好啊。我梳了这么多年的鸦髻,早就厌了。景娘姐姐给我梳个飞仙髻。”

    景娘笑着颔首,取了木篦为张嫣抿发,掠至头顶,分为数股,盘绾成环状。

    “你的发柔顺。”她用手势赞道,“用了这么多年的合香泽,果然有效。”

    张嫣翘唇,想起三年前随舅舅往商山延请四皓。在农家东厢住了一夜。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在富贵华丽的宫墙中盘桓三载后,却不自觉地怀念山野间清淡的夜风。

    景娘绞干手中帕子,为她擦拭脸颊,然后薄薄的扑上一层粉。在双颊上点抹新制的桃花胭脂,最后用黛石勾勒眉线。

    画好之后她执着黛石退后几步,望着端坐于前的女孩。“真漂亮。”她用手势赞叹道,“阿嫣瞧瞧可满意么?”

    张嫣瞧着铜镜,铜镜中地少女也正瞧着她,一点眸光漆黑灵动,清纯而又妖娆。

    飞仙之髻高挑崇圣,却又带着点青涩的小妩媚。将长成未长成的少女有着一种这个年纪特有的清纯。灵魂却远不止九岁。天真与成熟在这具稚嫩的躯体里矛盾的互存着,景娘敏锐的抓住了这个矛盾的所在,并用脂粉为画笔,将它放大出来。

    这镜中地少女可真的是我?张嫣不自禁的伸手去触摸,却只摸到冰凉的镜面。而镜中少女的乌眸似乎蒙着一层若有所求的雾气。

    我想求的又究竟是什么?

    她瞧不出来。1-6-K-小-说-网

    她抬头瞧着举镜的景娘,她的容颜明媚,双眸熠熠生辉,充满幸福的光芒。

    女为悦己者容。我若生地美,又最想为谁所看到?

    “景娘姐姐,”她张口问。“每一年上巳节渭水河边有不少青年男子向你献殷勤。你就瞧不上一个人?”

    “嗯?”景娘怔了一下,笑“道”,“我情愿一生伺候在先生身边,渭水春色虽好。不是景娘所求。”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年华却易逝。姐姐就不愿意做一个君子的淑女?”

    景娘微微仰首笑了,张嫣瞧见她下颔温柔的弧度,“先生就是我要求的君子。纵然有一日他垂垂老矣,躺在榻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他也是我心中最好地君子。”

    “阿嫣,”她语重心长,“等你到了年纪,你就会懂。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是多么难得,而心有所慕的女孩子,能为她爱的君子,做到什么地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回到侯府张嫣心中犹有所思,我找的到那个爱我的男子么?爱。又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

    过了些日子。宫中派人来说,皇后娘娘的胭脂用完了。请张娘子再送些过去。

    “这么快?”张嫣愕然,她亲手所制的脂粉,不过只供几个亲近地女眷使用,皇后,阿母,吕伊,以及太子妇陈瑚。从来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爱俏,却居然每次都是吕皇后那边最先用完。

    “回去跟皇后娘娘说,”她吩咐来人道,“明儿个阿嫣亲自进宫去看她,顺便为她带过去。”

    那时已经是快进四月了,张嫣想起陈瑚素日最爱桃花,便亦带了些桃花胭脂赠给她。

    这些日子吕雉过的极是舒心,接过脂泽笑眯眯道,“阿嫣的心思总是最巧,苏摩,你说,我抹了阿嫣制的胭脂香泽,可比的过西边地那个戚懿?”

    苏摩亦笑眯眯地答道,“论狐媚,皇后或许不及那戚懿,但论起大气雍容,一百个戚懿,也不及皇后的。”

    张嫣抿嘴一笑,问道,“有些日子没入宫了,不知道舅母腹中胎儿可好?”

    谈及陈瑚,吕雉便微微皱了眉,道,“她身子重,少走动,我也有些时候没见了。”

    转过酒池,她远远地就看见陈瑚。

    彼时陈瑚已经身孕足七月,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地锦袍,手扶着腰,转脸和身边的香覃在说着些什么,侧影看上去竟有些消瘦的感觉。一路看小说网.K.

    香覃将手中漆盘递给她,陈瑚伸手去接。

    张嫣举手,正欲扬声叫唤,忽然目瞪口呆,远远的见陈瑚不知怎么没站稳,跌了下去。四周宫人惊叫着去搀扶,却根本来不及。陈瑚重重的跌在地上,抱着肚子呻吟了一声。

    “啊——”

    张嫣放声尖叫。

    她抓着荼蘼的衣角瑟瑟发抖。

    闭了眼睛,她仿佛都能看到,适才血色一点点的从陈瑚身下流出。染透了裙摆,像开出一朵朵艳红色地花。

    内殿中,陈瑚似乎喊着什么,因气力不继,听来有些模糊。仔细听清楚了,却是太子二字。

    “舅舅呢?”张嫣抬头问道,“有没有让人去前面通知舅舅。”

    青衣小宫侍红着眼圈抬起头来,“早就叫人去叫了,可是——”他单薄的身子愤怒的瑟瑟发抖,“太子参乘说殿下正在与陛下商讨国是,不能打扰。”

    “胡说八道。”张嫣气急起身,“我去找舅舅。”

    刚步出耳殿。忽听得对面陈瑚所在之东次殿中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回过头来,看着东宫威严的殿尖,她抓着荼蘼地手,将指尖捏的发白,“去看看,太子妇那边怎么了?”

    宫侍回来的时候,面色骇的发白。

    “怎么了?”张嫣问。

    宫侍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

    “到底怎么了?”张嫣勃然变色,斥道,“你再磨唧,信不信我掌你的嘴?”

    宫侍不敢再瞒。惨淡道,“奴婢不敢——太子妇刚产下了一个男婴,已经是成形了。脸色却是乌紫的,没有——没有呼吸。”

    张嫣愣了一会儿。忽然哇的一声。抱着柱子就想呕吐,偏偏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口腔中含着些腐败地气息。

    “娘子。”荼蘼垂泪扶她道,“咱们,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张嫣惨笑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那时候,她站的远远的,看见众人簇拥之中。陈瑚就那么倒下去,她从来没看过一个人原来能流这么多血。

    抿了抿眼泪,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勉强道,“无论如何,还是请舅舅回来一趟。”

    “胡闹。”一个声音威严道。从宫门走进来。带着一群黑压压的宫人,“这儿哪是你该在的地方?”为首之人玄色的衣袖拉住了她。沉声吩咐道,“佟禾,你去前殿找太子,若有人敢拦,当众发作了他;张泽,你将太子妇出事时,身边的所有宫侍全部押起来,问清楚了太子妇到底怎么出事的——苏摩,”那声音微微一沉,叹道,“进去瞧瞧,太子妇如今状况究竟如何了?”

    张嫣松了口气,缓缓靠在身后的人身上。

    吕皇后终于赶到了。

    苏摩红着眼睛从内殿出来,摇了摇头。

    其时阳光在东宫檐角之上闪耀一丝金线,照在走出大殿面色灰败的苏摩脸上,一刹那间有些模糊。

    张嫣只觉眼前一黑,就厥过去了。

    朦胧中她听见少女清亮地嗓音,“阿嫣还没醒么?”

    “没有。”荼蘼轻轻回道。

    “莫不是吓坏了吧。”那声音向床边行来,“也是,”她叹道,“好好的一个人,转眼就没了。谁见了能不难过的?”她伸手欲探张嫣的额。

    张嫣蓦地睁开眼睛。

    “哟,”吕伊左手挽袖,右手覆在她额上一寸的地方,倏然顿住,微笑喜道,“阿嫣,你终于醒了啊。”

    她点了点头,坐起身来。

    天色果然已经微黑了。房中点上了数盏豆灯,只是都罩上白布。

    目光逡巡自己所在的地方,依旧是一张桧木漆床,上设精致床屏,悬珠四阿顶帐如烟如雾罩着,上绣四合云纹。无一不瞧着眼熟——竟是上次陈瑚安置自己的偏殿。

    张嫣一时间掩面哽咽。

    还记得上次陈瑚来探自己,彼时还是她最舒心的时候。夫君平安得胜,自己又有孕在身,整个人轻快飞扬,鬓角眉梢都扬着笑意。怎料得不过半年,来看自己的却换成了吕伊。而昔日那个容颜鲜亮的女子,却再不见了踪迹。

    世事翻覆,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弹指,譬如陈瑚。一刹那前她还是风光鲜亮夫贤子足的太子妇,一刹那后便挣扎在生死一线之上,连自己都输个精光。

    张嫣抬头,轻轻问道,“太子可见了太子妇一面?”

    吕伊面上便见了痛惜之意,“不曾。”她轻轻摇头道,“那时候太子妇刚刚闭了目,太子在她榻前站了大半个时辰,又瞧了那个死去地孩子,面色苍白,一句话都没有说。”

    张嫣簌簌泪下。

    吕伊轻叹了一声,取了帕子为她拭泪,“阿嫣,你还是莫太伤心了。想想自己吧。”

    关于这一章,其实我很久以前就写好了,今天下午却在电脑上修改了好几遍,总是觉得不尽美。

    其实,关于陈瑚这个娃儿,我对不起她啊。

    汉朝的时候,贵族子弟多半早婚。以当时的二子夺嫡情况来看,吕后自然不会放过以自己儿子的婚姻拉拢一个助力的机会。从不知名的野史找到地记载,太子刘盈在继位前,地确是有娶过一个功臣的女儿做妻子。

    哪个功臣,没有提到。不过我虽然为了这篇小说啃了史记汉书,但是急切间提起汉朝功臣,我所能第一时间想到地,就是那么几个,再加上陈平是有名的美男子,他的女儿一定不会难看,所以就有了现在的陈瑚。

    陈瑚出场的时候,书友中就有人跟我说,她已经开始掰着手指数这娃的死期了。

    我:-

    这个女子,史上记载是在刘盈登基后死去的。因为当时汉朝没有追封皇后的说法,因此,就默默无闻了。

    有一种说法,是老皇帝死后,新皇帝登基,因为守丧的缘故,在丧期内不立皇后(不是指新娶,而是已经娶过的妻子)。但我总是怀疑,远的不说,光以我家阿娇而言,她可也是直接从太子妃到皇后的。没说非要过个三年。

    但是,汉文帝死的时候好像简化过丧制。也说不定。

    反正,我是倾向于这个女子是在惠帝登基前去世的。

    因此,因为时间已经到了汉十二年,刘邦快要去世了,所以,我也不得不着手写陈瑚了。

    陈瑚,我给她塑造的性格,是娴雅善良,这样的性格,不是不好,但是不适合汉宫。所谓孤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评论区里有人说不喜欢陈瑚,因为她配不起太子妇或日后皇后这个身份。就我个人而言,因我同意,但果,我有点舍不得。

    修改文中,有一个版本是她是就这么睡啊睡啊,慢慢的衰颓下去,最后“病”死的。不过考虑到后文情节,又改成了现在这样。

    另外,写到这里,我后悔了。不该让她当陈平的女儿的。主要是凭陈平这厮的阴险,不大有可能让自己女儿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啊。考虑修改陈瑚的身世,换一只脑筋粗点的功臣。

    又及,本章题目:刹灭。刹灭的不仅是陈瑚的命,还有我家女儿冒出芽来的春心啊。
正文 六十八:河桥
    张嫣愕然。

    “娘子你还不知道,”荼蘼站在一边,已经是忍了好一会儿,此刻嚷出来,“东宫上下,已经是翻天了。太子妇出事,皇后震怒,下命拿了所有的为太子妇诊治的太医。”

    “这还不止。”吕伊出言补充,翘了翘唇角,“曲逆侯到陛下面前哭诉,言要为爱女讨一个公道。陛下将此事发还给皇后,拿了香覃姑姑在永巷。当时在场的所有宫侍也都定了个护主不周的罪名,关押了呢。”

    “而且——阿嫣,”她凑到张嫣耳边,轻轻道,“虽然皇后硬将那些人的声音压下来了,——但的确有当时跟随太子妇的宫侍胡乱攀咬,说啊,”

    “说什么?”张嫣一时没回过神来。

    “说是阿嫣到处你的到来,惊到了太子妇,才致使她失足。”

    一颗心黑漆漆的往下沉。她费了好大劲才能够止住哆嗦的手指。

    “当然,”吕伊在一旁安抚道,“那都是那些人想推卸责任胡说的。阿嫣别放心里去,皇后娘娘不会信的。你今日吓到了,皇后娘娘让你今日就不必出宫了,晚上住椒房殿就好。”

    “嗯。”她点头表示知晓。

    “阿嫣,”离开的时候吕伊忍不住回头,嘱咐道,“你也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多谢表姐。”张嫣微微一笑。

    “娘子,”荼蘼轻轻问道,“可要再睡一会儿?”

    “不了。”张嫣摇摇头。下床披衣道,“我想去看看香覃。”

    “娘子,”荼蘼脸上显然浮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皇后娘娘命你静养。你又何必……?”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想去问问香覃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见到香覃的时候张嫣吓了一跳。

    那待在永巷阴暗地蚕狱中,浑身伤痕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有俏丽容貌的女囚,就是昔日太子妇身边的干练女官?

    “香覃。”

    张嫣轻轻的唤她的名字。

    唤了几遍后,香覃才知觉听到。动了动眸子,瞧过来,忽然潸然泪下。

    “香覃。”张嫣抓住铁阑干问里面地人,“太子妇出事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香覃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自从怀孕以来,太子妇一直很辛苦。成天成天的吐,服了御医的药,睡下才好些。今天早晨,太子妇醒过来,不知怎的,兴致很好,想出来晒晒太阳。我亲自在一旁伺候,太子妇跌倒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真的没有什么异样,她一个不稳,就失足了她闭了眼睛靠在墙上,泪水缓缓睡着脸颊流下来。“太子妇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却费尽了全力将小皇孙生下来,走的时候,她地脸上还带着笑,婢子没有敢告诉她,小皇孙生下来就是没有呼吸的。”

    张嫣走出蚕室,脑海中还回响着香覃适才的话语。

    “太子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她最后说。太子最重情分,她若走了,太子肯定会很难过的。她还说,她想念那一年,渭水河边的风。婢子也想念那一年的河风——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是的。她走出昏暗蚕室,夜风吹拂到她的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回不去了。

    面前永巷庭当中堆出一片火堆。有数名青衣宫人捧了些衣裳鞋袜抛进火焰中,火焰扑的一旺。转瞬将之吞成灰烬。

    “你们在做什么?”

    张嫣问道。

    宫人行礼如仪,禀道,“太子妇刚刚殁了,上面吩咐,将她故去时地身上衣衫全都烧了。”

    她缓慢的从鼻腔中轻轻的哼了一声,瞥见站在宫侍身后缩手缩脚的青衣小宫女,这个十五六岁地女孩,微微抬眼瞥探自己,撞见了自己的目光,吃了一惊,连忙又低下头去。1-6-K-小-说-网

    “我见过你。”张嫣笑笑道,“在太子妇身边,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拢袖答道,“婢子羡

    “哦。”张嫣应道,又问,“太子妇身边的侍从如今都羁在永巷,怎么你没有事情?”

    羡月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道,“太子妇出事前,遣了婢子去织室取物。”她啜泣道,“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婢子是宁死也不肯离开太子妇半步的,若婢子在,若婢子当时在太子妇身边,说不定就能拉住她了。”

    “哦。”张嫣叹道,“你倒忠心可嘉。”忽然又道,“我渴了,去给我斟杯杏酪来。”——

    羡月讶然,然而只好应道,“诺。”

    她捧着杏酪行在宫道之上,宫墙影壁沿着忽然吹起一阵阴深深的风,羡月背上寒毛直立,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膛。呼了口气,走入永巷。

    庭院中的火堆已经熄灭,里面的衣裳残物不见遗骸,灰堆里扒拉出数条树枝地划痕。

    羡月的手一抖,盘上耳杯哐哐作响。

    “怎么了?”廊下内侍官皱眉望过来,“这么些小事都做不好,张娘子还在里面候着你的杏酪呢。”

    “诺——诺。”她答道,声音微颤。

    堂上两盏豆灯在穿堂风中微微晃动,张嫣捧着面前杏酪,慢里斯调道,“听说,这永巷是用来关犯错宫人的地方,长乐建宫以来不过数年,这里死的宫女算起来也有几十个呢。”

    “你听那风,可像有人在夜里哭?”她翘唇一笑。

    “啊——”羡月捂耳惊叫起来。

    “太子妇在身后看着你呢。”张嫣轻轻道,“她满身满身的血。手里抱着小皇孙,她说,羡月,我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最后几句她学地惟妙惟肖。声音阴冷怨毒,听入羡月耳中,羡月禁不住瑟瑟发抖,脚一软跪下,“不是我,不是我。”

    “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张嫣斥道,“我已看过灰烬中太子妇地遗物,你的手脚已经毕露无疑。你以奴犯主。事后还想毁尸灭迹,需知人在做,天在看。”

    “我不是故意地。不是我。”羡月涔涔哭出声。

    “那是谁?”张嫣立即追问道。

    “是,是……”,羡月神情迷瞪,心理抗线已经崩塌,想来很快就忍受不住压力要说出来。

    “阿嫣妹妹怎么待在这个鬼地方?”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甜软糯的问候,黄襦绿裙的少女站在门外,清灵灵如菜田中地粉蝴蝶,颦眉笑问。“阿嫣,你的头,不痛么?”

    张嫣怔了一怔。不提没感觉,吕伊这么随口一提。她果然就觉得头中有一线烈火灼烧的痛,呻吟了一声,跌坐在案几之后。

    “傻阿嫣,”吕伊走过来,冰凉凉的手抚上她滚烫的额头,怜惜道,“淳于太医早说了要你不要乱想事情,你偏不听。现在受苦了吧?表姐替你解难好不好?”

    转身寒着脸对羡月斥道,“我见过的奴婢也多了,倒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奴婢没用也就罢了,若连忠诚都没有,那还留着做什么?”

    羡月惨白着脸嗫嚅着,“五娘子。奴婢。奴婢……”

    “怎么,”吕伊弯唇一笑。“我骂你没用还骂错了?东西早就烧成灰了,也亏得你被那些个莫须有的东西吓成这样。”

    羡月地脸越发惨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吕伊负手绕着她走了半步,叹了口气,“你爹爹送你入宫做宫女,但其实一直盼着你满了年岁后出宫,他若是知道自己女儿竟行了如此不忠不孝之事,不知该如何伤心呢。”

    羡月惨笑道,“羡月知道该如何做,只求五娘子大发慈悲,饶过婢子家人,他们半点都不知情,对谁都没有威胁……www,K.。”语毕,一头撞在离自己最近的柱子上,鲜血溅了半朱柱,眼看是活不成了。

    “阿嫣妹妹,”吕伊回过头一笑,“姐姐这么处置,你可满意?”

    张嫣心惊肉跳,勉强定下神来。

    “我知道,阿嫣一向心善,”吕伊柔声道,“妹妹若心软的话,姐姐可以装作不知这事,她不过是个伤心殉主的奴婢,她家人虽然会伤心,但绝对伤不到一分一毫。”

    “是吕家,对不对?”张嫣睁眸问道。

    “嗯?”吕伊怔了一怔。

    “若不是吕家人,哪值得吕五娘子这样相维护呢?”张嫣诘道。“我只是不明白,”她问,“太子妇并无碍着吕家之处,吕家何苦下如此之手。”

    吕伊咯咯的笑,“怎的没有碍着?吕家一心想要第二个皇后之位,那么陈瑚这个太子妇,自然留不得。”

    “你们……”张嫣气急骂道,“因了陈瑚,陈家才放弃中立,一力为太子奔走,如今太子储位稳固,吕家却反过来对付太子妇,简直是——过河拆桥。居然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及。”

    要知道,高帝仍在位,一朝生变,若太子因此和陈家交恶,岂不会反而便宜了戚姬?

    “不早了。”吕伊的面上笼了一层薄霜,“陛下已经老了,年老的人总是喜欢安定,除非他不想一个稳定的大汉江山传到自己儿子手上,否则,他不可能再动储位了。吕家再等下去,莫非要等到嫡皇孙生下来才动手?而吕家要九姑姑风风光光的嫁进来,那么,既然已经动手,干脆就彻底点,阿嫣,你说,是不是?”

    “原来如此,”张嫣点头受教,忍不住讽刺道,“吕五娘知道地这么清楚,你也是在其中吧?”

    “那倒没有。”吕伊漠然道。“虽然我和她彼此不待见,倒也没有生害她之心。但是阿嫣你要知道,我姓吕,与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得替他们遮掩一二。”

    “阿嫣,”她凝视着女孩,温柔叹息道,“姐姐已经提醒过你,好好歇息,不要乱想乱看,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阿嫣,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你聪明地紧,又有时候觉得,你是天底下最笨的。”

    张嫣抬头看着面前微微笑地少女,心中一片发寒,忽然想起那一日随母亲去椒房殿,在殿下听到吕雉的话,“我观吕家这代只有这个小五是成器的,若是男儿,他日倒能顶起吕家一片天。我就不用为吕家操心了。”那时候尚不觉地怎样,如今忆起。却别有一份滋味。

    “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呢?陈瑚已死,不能复生,陛下要一个太平天下的假象,吕家要一个两朝皇后的美谈。皇后娘娘要太子与吕家亲善,至于曲逆侯,他是一只久历的老狐狸,事已至此,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儿与后族为敌。没有人愿意穷究,吕家不愿意,曲逆侯不愿意,皇后不愿意……。你若聪明,就该知道,这件事情最好捂死在这里,真相曝光,只会让皇后和太子受损,太子妇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

    头一阵阵地疼。心一阵阵的空。张嫣默默无言。若吕伊说的全是荒谬,她还能好受些。可是偏偏理智告诉她。她地话有一定道理。

    她何尝不知道,何尝不知道……

    可是,再多的理由,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有了,就可以这么算了么?

    “不,才不。”

    张嫣抬头大声道,“舅舅不会这么就算了地。他才不像你们这样冷血。”

    “太子?”吕伊怔了怔,许久之后才道,“太子是个好人。可是,”复又冰了脸,“他不会知道,皇后娘娘不会让他知道。”

    “阿嫣,你知不知道,”吕伊仔细端详着她地泪颜,忽然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脸——它总是一幅纯真不知世事地样子。可是身在汉宫,谁有资格纯真不知世事?你说陈瑚是河桥,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河桥,要想不被拆掉,只有永远让自己保有利用价值。”

    她一笑起身,“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皇后娘娘,是怎么样么?”

    “那时我才四岁,皇后刚从楚营回汉,我是庶女,堂兄弟们瞧不起我,我便将一个欺负我最凶的堂兄骗到湖里,却被进府的皇后看见。我怕的不得了,以为这次死定了。结果皇后对叔叔说,这个女娃娃倒有点意思,让她进宫陪我吧。”

    “我不像你,你是皇后亲外孙,在汉宫中来去自如,像自己家中一样。我是吕家进贡给皇后地祭品,在这长乐宫中过日子就像每天踩着冰一样。看皇后脸色,讨皇后欢心,怕失了欢心,被遣送回家。可是天知道,我有多讨厌长乐宫。”吕伊越说越激动,气息微微紊乱,“我有自己的家,有父母兄弟,却偏偏一年大半时间待在长乐宫,连母亲生病,都不能在榻前长久伺候。”

    这些年,她笑脸迎人,却在深夜里埋着自己的心事,终于能大声的说出来,竟是流下两行泪来,转头恨恨道,“我常常想,有朝一日找个平凡人嫁掉,一生一世再不进汉宫,该有多好。”

    张嫣看着她地背影,世人多偏执,再聪明,也难免困于自己的眼界。譬如吕伊,她总以为当年的吕雉不过是要她做一个玩物解闷,却不会这么想,吕雉在她身上,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如果我将当日阿婆的评语告诉她,也许,她会解脱一些。念头在张嫣脑海中一闪即逝,可是她撇撇唇,否决了此念,如果吕伊能够眼睁睁看着惨事发生而默认,那么,我为什么要好心拉她这一把。

    荼蘼在宫墙外来回走动,瞧着她走出来,如释重负的迎过来,“娘子,咱们回去吧。”

    “嗯。”她茫然点点头。

    长乐宫墙很高,她走在其中,仰望其中露出一线逼仄夜色薄凉。有心想去问一问。一切究竟是什么个样子。却发现根本不知道向谁去问,又能问些什么。只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哽的,像是要破土而出。她弯下腰去,想要哭,却哭不出眼泪。

    “张娘子。”苏摩姑姑拦住了她。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里面,你这个时候不能乱闯进去。”

    眨了眨眼睛,张嫣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走回了椒房殿。

    而殿影重重,其中传来清脆巴掌,不用费力也能听的一清二楚。“没用地东西。”吕雉狠狠的喘息,骂道。“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消沉下去?现在是什么时候。好容易你父皇熄了易储的心思,你却反想将白白将你的太子位送给西宫那个小儿么?——那样子,你媳妇在天上都不能安息的。”

    “可是,母后,你叫儿子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那是儿臣地妻子,还有未出世地孩子。”

    “你自己想死没关系,你难道还想拉着整个陈家吕家地人跟着你陪葬?太子妇是你的亲人,那我这老婆子,还有你姐姐,你舅舅。你就都能当做陌路人不是?”

    殿里一时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传来压抑凄苦地哭泣哽咽之声。

    “盈儿,”吕雉将儿子抱在怀中。安抚道,“母后知道你难过,在母后这里哭一哭,走出这个门,你还得是大汉子民仰视的储君太子——至于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她迟疑道,“他是你儿子。难道就不是母后的孙子?母后怎么会害他?”

    张嫣低头,看着月色下自己的影子,转身就走。

    也不知道在夜色下发了多久地呆,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椒房殿阶之下,而走出宫殿的少年。他的步伐沉重。两鬓发丝微微有些散乱,面色惨白。双眸红肿,右颊之上尚余巴掌痕迹,清晰可见指痕。

    见到了站在殿阶之下的张嫣,刘盈怔了一会儿,眸中水色加深,似乎又要掉下泪来,勉强笑得一笑。

    “阿嫣。”他唤她,嗓子有些发干。

    张嫣站在那儿,呆呆的。

    刘盈只道她尚在为亡妻伤心——这偌大一个长乐宫,又有几个人真正为那个如花女子的亡去而伤心?心中有同病相怜之叹,便走到她面前。

    于是好闻的松香连同清亮的月色一起涌到张嫣面前,那是最能令她安心的气息,如今闻到鼻尖,却让她无端不适。

    “你,”刘盈轻轻道,拂过她地头发,“莫要太伤心。”

    月色之下,他触过的地方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张嫣微微颤抖。

    刘盈一时悲从衷来,抱住她娇小的身子,豆大地泪水从他眼中大片大片的落下来。

    他已精力交,他也想要痛哭,那重重深宫里,丧去的是他的娇妻,她的稚儿,触目是大片大片的缟素,但这深宫之中,除了他和怀中这个稚弱的女孩,又有谁在真心为她们母子伤心?

    怀里的女孩抖地越来越厉害,直到他根本无法忽略。刘盈拭去泪水,问道,“阿嫣,你怎么了?”

    怀中的女孩顺势仰起头来,面色惨白,嘴唇已被咬上细细的齿痕。

    汉十二年春,太子妇陈瑚失足,动了胎气母子俱殁。贴身女官香覃自缢殉主,一应当时宫侍内婢,俱以护主不周的罪名,下到织室蚕室为苦役,终生不得起复。一场泼天的祸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掩饰过去。长乐宫中,除了太子为妻所服地齐麻衣,再没有一点痕迹。

    这一日,刘盈觐见高帝,在东厢之中,瞧见大殿之上,刘邦正在与昔日知交下臣说话。其中背对他坐着地,便是曲逆侯陈平。

    不过半月未见,陈平便已背影微佝,背影看上去很是清隽,仿佛老了十岁。

    刘盈微微尴尬,便站在厢房之中,没有出去。

    过了许久,忽听得耳边一声叹息。原来众臣已经退了个干净,刘邦负手走进厢殿。

    “没出息。”他用手中竹简敲打着儿子的头顶,“不过是死了一个女人,值得你弄地自己这么幅鬼样子?”

    刘盈抬眸,目光清亮,不卑不亢道,“瑚儿是儿臣许过结发的妻。”

    “若真如此,”高帝嗤笑道,“你怎么就不敢查到底。”

    一刹那间刘盈声气就软弱下来,他低头瞧着父亲的履尖,刘邦一向不太讲究仪容服饰,总说锦缎轻软,踏在脚上还不如麻布够味,所以虽然是当了皇帝,还是习惯穿着布履——

    这是他的父亲,他偶尔也会希望能依靠于他,从他身上汲取勇气力量。

    “父皇,”刘盈轻轻问他,“你可是希望儿臣如此?”

    阿父总是说自己不像他,他从前总是不服。这时候却是信了,他怕看真相,怕对决裂,怕见伤亡。阿父——对他很失望吧?

    “不。”刘邦摇头道,“恰恰相反,你要是真的这么感情用事。朕才会怀疑自己挑错了人。”

    “盈儿,”刘邦语重心长叮嘱道,“日后你会知道,做天子的,平日里想多情就多情些,临到关头,却要学会无情。”

    就如你么?

    刘盈无法自制的这么想,于是拜道,“时辰不早了。儿子便先告辞。”

    高帝点了点头。

    他便退出大殿,沿着石阶缓缓走下,走到最后一步阶梯,忽然心中一动,蓦然回头,便瞧见父亲一身玄裳,负手站在殿门之处目送于他。见他回头,怔了一怔,微微一笑。

    父子双目交接,刘盈从中读懂了父亲的无奈,苍凉,和对他的期许,交接。

    决定一口气将郁闷章节发完。

    然后第一卷就要进入收官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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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九:鸿鹄
    汉十二年,刘邦坐在神仙华殿之中,看镜中的自己,双鬓花白,眼眸混沌,已经垂垂老矣。

    我这一生,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他问自己。万世基业,如画江山,似花美眷,他都拥有了。为什么临到老了,还是意难平?

    “陛下,”纤腰楚袖的戚懿来到自己身后,抱着他的肩抽噎,一双眸儿含着泪光,娇软柔媚,美丽掬人之心。

    刘邦亲了亲她的颊,“放弃吧,戚懿。”

    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朕何尝不知道盈儿是个好孩子?可是阿父,人的心,本来就是长的偏的。朕少时顽劣,总是不住的给你和母亲惹麻烦,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到头来,最心疼的孩子,还是朕。

    人生命里总有那么一到两个人,想将最好的捧给他(她),最贵的捧给他(她)。那一年,我往咸阳,瞧见始皇帝经过面前的车驾,百人开道,驷马俪篷,华贵肃静而威风八面,“大丈夫当如是啊。”小小的陈胜吴广都能够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况我刘三乎?

    昔年丰沛亭间的刘三成了天下人仰望的皇帝了,做了皇帝以后呢?还不当是想如何便如何?戚懿那么娇,那么美,如意那么小,那么纯,我也想,将他们掬在手心里。我知道,戚懿不够聪明,戚懿爱使小性子,戚懿有她的盘算。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做皇帝的女人,只要够美,够真就可以了,我很爱昔年定陶那个在原野间羞羞怯怯唱着《上灵》地少女,她穿着我送给她的华裳。在我为她搭建的神仙中慢慢的长大了,妖艳而又天真,举手投足尽是风情。

    昔日那个羞羞怯怯的少女不见了,汉宫里多了一个戚夫人。她为我生了一个儿子,我为他取名如意。如意初出生地时候,粉粉嫩嫩的可爱,他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抱着我的脚奶声奶气的叫爹爹。

    我盼他。万事如意。

    如意渐渐长大,喜怒哀乐鲜活而又分明。http://wwWKcN如意,你想要什么呢?如意没有答。可是男孩子,都是想要功名江山的,父皇有万里江山,愿留于你。如意很聪明,无论什么学问,一学就会,只是年纪尚小,没有长性;如意不知世事。发起脾气来也曾仗死过几个宫人,男孩子么,怎么能怕见血?父皇的万里江山,可不就是这么一路杀出来的?

    盈儿他不像我。其实他也不像他地母亲。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像着谁。他的父亲不信仁义,他的母亲心思狠决,却偏偏养出来这么一个良善仁义的儿子。

    良善有什么用?仁义有什么用?但凡刘三是个良善仁义的人,早在那秦末乱世之中默默无闻的死去,如何还有如今这个天下至尊的皇帝?满朝的文武百官,又有哪个是吃素的?你若没有一点手段,如何能弹压的住他们?如果将大汉比作一驾驷马拉着地马车。皇帝就是那驾车的车夫,朕费尽千般心机,才勉强驾驭住这些傲诞惊马,若由慈弱如盈儿来驾,可不正要客反侵主,车毁人亡。

    时光流逝中。朕慢慢老去。朕满心欢喜的看着如意慢慢长大,却忽略了在朕不曾见的地方。盈儿也渐渐长大了。

    战场是最优胜劣汰地地方,也是最能让人成长的地方,十六岁的盈儿亲自向朕请命披挂上阵,历时三月,最终击溃英布。利剑微微出鞘,就再也掩不住锋芒,雏凤引颈长鸣,其声清越胜于老凤。

    骑着战马回到长安的盈儿,朕瞧着,终于有了一个男人的担当。为什么会这样?朕百思不得其解,忽然某一刹那,拍着大腿明白了,

    那个一直被朕嫌弃着的盈儿,朕对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汉二年那年。

    那一年,夏侯婴架着马车在茕阳大道上逃逸,后面的追兵铁骑踏踏地追过来,朕惊慌失措,欲推满华和盈儿下车——

    儿子虽然重要,但若老子都没了,还要儿子干什么?盈儿显然吓坏了,他被满华抱在怀里,懵懵的不知所措。一路看中文网

    那时候老子就恼了,妈的,老子的儿子,老子要推你下马车,你连指着老子的鼻子骂一句的胆子都没有。

    虽然那时候他若真闹了老子也会嫌心烦,甚至踹他一脚,但是他连哭都不得哭一哭,老子心里又隐隐憋气。

    最后一双儿女辗转得回,相对地时候偶尔客气地很,可是心里,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他怎么样,在朕心中,都忘不了马车上那惊惧不知所措的眼睛。

    朕并不想面对那双眼睛。

    而朕坐于安逸长乐宫中,恍惚听着他带回地金戈铁马之声,忽然开始觉得,朕渐渐苍老了。

    盈儿蜕变成一个男人的时候,如意还只是一个孩子。

    盈儿威信日增,朕要如何才能实现对戚懿的承诺,换易储位?

    吕家不答应,留侯不答应,孙叔通不答应,周昌不答应,盈儿在殿下抬眸望着朕,他的眼光告诉朕,他也不答应。

    偌大一片汉土,除了朕捧在手心的戚懿,竟没有一个人答应朕废黜盈儿,改立如意。

    那日里,朕于长乐宫设宴,宴请群臣。盈儿携人入宴,朕问他,他身后的四位白发皓首的老人是什么人。

    盈儿笑着说,“是商山四皓。东园公……”

    朕吃了一惊,召此四人来问,“昔日朕起事时,登记后,都曾遣人去请四位贤人出山助朕,四位皆推之老朽不肯出山。如何如今却肯效忠太子?”

    东园公唐秉不卑不亢的禀道,“陛下惯轻儒生,而太子礼贤下士。故效于太子也。”

    朕喝了一杯酒,然后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戚懿察觉到朕的情绪。捧着卮酒,小心翼翼地看着朕。她的手纤纤,她的肌肤是好看的微蜜色,发如流云,一双眸子淡荡春光,潋滟生波。朕掬起了她的发,指着那四个老人地背影与她道,“瞧见了么。那就是太子的羽翼。太子羽翼已成,已不是朕可以随意撼动的了。”

    “不过是四个糟老头儿。”戚懿她不懂,她只以为朕在和她说笑,嗔道,“哪有那么严重?”

    “是啊。”朕感慨,“他们不过是四个老头儿,可是这四个老头儿背后,站着朝堂上的大臣和天下的民心。”

    戚懿伏在朕膝上哀哀痛哭,一双眸子又是怨,又是怜。“陛下不是皇帝么?为什么,做皇帝的,连立哪个儿子做太子都做不了主?”

    “是啊,戚懿。”朕苦笑。“朕是皇帝,可是皇帝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由得了自己做主的。朕立的是太子,而百官,挑地是他们未来的主上。而天下百姓,挑的是日后的皇帝。”而如意和你,在他们眼中,不合格。

    “懿儿啊,”朕意兴阑珊。叹道,“你为朕再跳支舞吧。来,朕为你来唱歌。”

    朕的兴致很好,亲自为她击筑,大声唱起了歌:

    “鸿鹊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己就。横绝四海。”

    朕的鸿鹄。

    鸿鹄是一种有着惊天志向的鸟。它终年高飞于苍穹之上,不与燕雀之辈多做纠缠。

    “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增缴,尚安所施。”

    歌是楚歌,声有有遏云之势,从神仙殿传出,缭绕于天际之间。

    盈儿他是鸿鹄,是朕之子,朕若所托江山得人,才可与故后俯瞰万里江山无愧。可是朕的戚懿,朕的如意,朕的娇妾稚儿,朕能将他们托给谁呢?

    戚懿在朕嘹亮地歌声中跳起了舞。这一生中,朕再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戚姬。那一日,她站在神仙殿上,衣一身翡翠汪的绿,满头翠翘随风招摇。

    她跳的是折腰。

    你见过折腰么?

    她长长地广袖拂在额前,翩跹如缤纷的蝶,迟迟不肯拣了寒枝歇息;她如柳枝一般不盈一握的腰肢,如风摆柳一般蘧然下折,将折未折的一段腰。

    白玳瑁铺着的殿堂映衬出她的舞步,轻盈如一段春山。翠绿的蝴蝶儿展开了她的羽翼,一扇,再一合,再一扇,半颊流芳是她地红痕,她的哀伤绝望和恐惧不安,追不回的是过去的好时光。

    朕与她曾共有的好时光。

    每年岁首,冬十月半共入灵女庙。以豚忝祭乐神,相望吹笛击筑,调笑时光,歌上灵之曲既而相与连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碧梧桐以备,宁无不来?七月七日临百子池,令满宫乐人于池边共作于阗乐,曲调奇异而柔媚,熙攘秋色,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爱时时世世相连;八月四日出雕房,于北户竹下围棋,约定胜者终年有福,负者终年疾病,取丝缕绾于手,共祷于北辰星光之下,祈求上天赐予长命百岁,免去灾病死亡;九月九日重阳登高,佩茱萸花,食蓬饵,饮菊华之酒;正月上辰出池边盥濯,食蓬饵以祓妖邪,可令终岁无疾;三月上巳张乐于流水,祈福来年,年年有来年,岁岁有来岁。

    朕闭了目不忍再看,折腰舞妖美,但充满着不祥的意味,朕已老去,朕从这不祥地妖舞之中,已经看到了戚姬地结局。

    朕不想见这样的结局。

    面前这一个,是朕这辈子唯一一个真心宠过地女子。

    朕睁开眼,问戚懿,“懿儿啊,你可愿为朕陪葬?”

    戚懿怔怔的望着朕,微微瑟缩。

    她还那么年轻,朕却已垂垂老矣;她还有她心爱的儿子,朕却共有皇子八人;她还不想死去,朕却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朕苦笑着摇摇头。

    护不住啊。

    朕的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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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十:大风
    年迈的高帝忽然刻骨的思念起早已抛在脑后的故乡,思念丰沛绵延春日的风,那是他的故乡,他的生长之地,他的血脉缘起的地方。

    汉十二年春,高帝从长安出发,欲再回故乡丰沛。

    “懿儿,”神仙殿里,他问戚懿,“你可愿与朕共同回家?”

    戚懿背过身对着殿门,玻璃珠子穿成的帘子落下,一片衍玉之声。她在帘后发着脾气,“你要走就走,没有良心的男人,早就忘了我们母子,还做什么假惺惺?”

    刘邦微微苦笑。

    这些年,他宠爱戚懿,将之宠出这份娇惯脾气,娇惯便娇惯些,他甘之如饴。可是戚懿,若有一天,朕不在了,这偌大汉宫之中,还有谁能护着你呢?

    这么一想,他便怜惜戚懿,也不对她生气,只是淡淡嘱咐,“朕不在的日子,你敛着些脾气,太子性慈,不会为难于你,你若有受了欺负的地方,便去求他。”

    顿了顿,忽又伤感,“别总与皇后犟着,她也是可怜人,但凡能示个弱,折个腰,也能少讨些苦头。”

    “哼,”戚懿只当他在说笑话,银铃似的笑了一会儿,怒道,“那老妇也能压的到我?你若回心转意,只管去她那儿,我戚懿若掉半颗眼泪,就不姓戚。”

    高帝不再说话,再望了纤美的背影一眼,转身大踏步出殿,不再回头。

    “夫人。”佩兰怯怯的道,“陛下车驾,已经出了西阙了。”

    “他真地走了?”戚懿跳下榻,三步两步赶到殿门处,握着帘上珠子。面上已尽是泪痕,“我只是想要他哄我个几句,不是真的不打算理他的。”

    佩兰噤若寒蝉,瞧着蹲在地上的宠姬,眸中却露出怜悯之色。

    “佩兰,”戚懿抓着侍女的裙裾,哭到哽咽,神情却迷茫地像个孩子。“陛下,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佩兰温言劝慰,“陛下平日最爱夫人的。”

    “是了,是了,”戚懿破涕为笑,娇美有若春花,“等他回来了,我服个软儿,一切就又回到从前了。”

    高帝车驾从宣平门出,经灞桥。走驰道,车行甚缓,来到沛县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春日的时候了。

    沛侯刘濞率着故人父老乡亲出城三十里迎着高帝车驾,扶着从叔笑着躬身请安道。“皇叔一向身体可大安?”

    刘邦逡巡着故乡熟悉的一草一木,面色出现淡淡的红光,精神头极高,“好的很。”他豪迈笑笑,拍着刘濞地肩头,“待会儿和你喝酒,准能赢的过你。”

    “侄儿不甚惶恐。Wap.K.n”刘濞喜道,“已在沛宫为皇叔准备好安置酒宴。愿得皇叔过往观。”

    父老乡亲在宫前悉数跪拜,神情恭敬。沛宫之中,青铜酒爵反映着故乡的山水天青,刘邦大口大口的喝着酒,瞧着跪拜人众中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大笑道。“今日方知项籍昔日所言。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此中真意啊。”

    忽有童声清越。唱出颂圣之歌:“秦失其鹿,天下逐之。昔有沛公,起于丰沛。仁德守备,体恤万民。一朝为帝,天下伏首。汉之广矣,汉之安矣,高哉伟哉,功昭日月。”一百二十髫龄童子从宫门两侧走入,俱素服青裳,头梳童髻,两鬓留梢,容颜清澹秀美,拢袖加额,动作齐整,观之可亲可爱。

    刘濞笑道,“侄儿挑了这些故地孩子,教了一些歌,待皇叔前来,亲自唱于皇叔御前,给皇叔逗个乐子。也是侄儿一片孝敬之意。”

    “好,好,好。”高帝大乐,笑道,“濞儿你有心了。”

    高帝于沛宫遍请昔日知交所识之人,流水一般摆着宴席,大饮三日,酒喝到了酣处,亲自起身,于殿前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激越,吐尽胸中之思。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刘濞将诗在口中大声吟了一遍,起身赞道,“皇叔好气魄,好胸襟。”

    挥手命百二十童子,“还不为陛下歌来。”

    那一百二十名男童互相对视,于是起声细细歌唱,“大风起兮云飞扬。”

    歌声渐渐纯熟合拍,声音亦渐渐大了起来,“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到最后,声如清钟,响遏云霄,“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守四方。”刘邦喃喃的吟着,于殿中起舞,慷慨悲昂。苍天,你可看见?大地,你可看见?青山,你可看见?流水你可看见?

    这是朕的天下。朕为之征战十年覆蹈一生的天下。秦失其鹿,天下人共逐之。无数的英雄倒下去了,他们败了,亡了,朕踏着他们的尸骨走出来,草建了煌煌大汉。无数地猛士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守护他们心中的故土,朕的汉家天下。

    刘邦招诸亲近王侯大臣,斩白马以为盟,共誓曰,“汉以刘氏为王,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朕老啦,拿不动弓了,骑不动马了,打不动仗了,站在天下最高的地方茫茫然四顾兮,忽然,想回到最初地最初,丰沛乡间青山接绿水的地方。朕在这里说了第一句话,走过第一步路,交过第一个朋友,爱过第一个女人,得到第一个儿女——

    朕之后有了无数个,可是朕的第一个,都在这里。wwWl6KcN

    两滴浊泪沿着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流下。“游子悲故乡啊。”他怅然慨道,“朕——吾虽定都于关中之地,千秋万岁之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原乡,阿父老去之后,极为思念原乡。朕曾笑话他有福气也不会享。可是到朕老了。才发现,对原乡地思念,和阿父一样迫切。

    “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世世无有所与。

    这就是朕给故乡的恩典,沛县的父老乡亲。愿世世安居乐业,不为租役所苦。

    诸乡老大喜,俱跪于君前,长拜不起,“吾等谢过陛下厚爱恩典。”

    于是高帝拜沛侯刘濞为吴王。复在沛宫逗留十余日,日日和故老旧交相与乐饮,说起昔日少时旧事,大笑不止。十余日后,高帝尽兴欲返长安,乡老父兄不舍。固于宫门之前跪请高帝留沛,高帝在车舆之上挥手笑道,“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朕的儿子该败完家了。”

    皇帝车驾出了沛县。远远地到了城郭,卫尉赵乘骑着玄色骏马走在最前,张手搭望,忽然目瞪口呆。

    车马一齐勒住缰绳带出地动静,车厢之中,高帝拢手问道。“怎么不走了?”

    “陛下,”赵乘驱马到他的车下,恭敬道。“你看。”

    高帝探出车向前方望去,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

    那是,那是无数沛县的父老乡亲。

    这些父老乡亲,他们穿着布衣,他们扎着头巾,他们捧着酒食。他们扬着笑脸。千百之人,齐齐跪在春日大道上扬起的风尘里请命。

    “请陛下再多留几日吧。”

    “待地里插了秧子。我们请您喝麦酒。”

    “再过几日,沛水河就要解冻了。用家乡地水洗洗面,走远了,才能记得家乡地甜。”

    父老们的声音杂七杂八,高低参差,没有章法,但惟其如此,才显得真诚可亲。

    刘邦动容。

    于是命人在邑城平地搭木为篷,置织毯雕案,悬锦丝画屏,复留止歇,张饮三日。

    中夜之时,高帝披衣行于故土星空之下,身边暗夜青草,略有料峭春寒。

    “陛下,”中常侍小心地道,“外面凉,咱还是回去吧。”

    刘邦笑笑,不在意的仰头看天,喊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啊。”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何必惆怅?刘三哪里是惆怅的料子?朕是老了,可是朕的儿子,孙子也渐渐长起来了。他们气血蓬勃,心中自有丘壑,他们将将自己打下的这个江山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千百年后,不知名的人走过这片土地,会知道,缔造了大汉万世江山的第一人,他叫刘邦。

    刘邦豪气复生,仰天长笑。

    天上的星辰将知道,朕的名字,叫做刘邦。

    喝了太多地酒,刘邦沉沉睡去。天将明的时候,梦得战鼓连天敲响,自己茫然四顾,四周竟无一人,远方一员悍将骑着乌骓马向自己奔驰而来,在马上抬起头来,竟是自己多年的夙敌,项羽。

    “竖子刘季,”项羽横戟扬眉喝道,“某一生七十二战无一败,今日且与你战七十三,拿命来。”

    刘邦吃了一惊,只觉得项羽手中的虎头盘龙戟地刃寒已经刺到面前,连忙后退,啊的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

    “陛下——”帐外,内侍惊呼。

    这一摔,却摔到了刘邦的左臂,初时尚不以为意,过了半日,竟现乌肿之色,仿如刀戟之伤。随性御医劝刘邦休养,刘邦却摇摇头,无谓笑道,“朕运归于天命,岂在人为?”执意反转长安。沛县父老们跟随其后送了又送。待得再也不能继续送了,才跪下拜别。

    汉十二年春三月,江南江北桃花缤纷开放的时候,高帝刘邦,终于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大人,”中常侍面色沉重从槐里离宫出来,对赵乘道,“陛下一直在发着高热,实在是不能继续前行了。”

    赵乘回头,沉默着看着长安方向,仿佛可以看到长乐宫飞起的崔嵬檐角,“可惜。”他扼腕道,“就差那么半日路程。”

    皇后吕雉与太子刘盈星夜赶赴离宫探望病重的高帝。进殿的时候刘邦正将内侍呈上地药汤狠狠的掼在地上,“什么庸医,也敢来治朕的病?”

    “哦,你们来了啊。”他扬扬眉,拥被高坐于榻上,瞧着进来的妻子儿子。

    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次家常见面。

    仿佛之前半生所有的生疏,隔阂,矛盾,全都不曾存在过。

    “陛下,”吕雉柔声上前,握住他地手,“病了,就得服病,你这样不肯吃药,怎么好地起来?”

    刘邦其时烧的面色发红,反而瞧着很是精神,瞧了吕雉一眼,笑道,“朕不肯吃药,皇后心里才痛快吧?”吕雉怔住,不能出言。

    “阿雉啊,”刘邦欲换个姿势,骤然觉浑身乏力,这才服气,瞧着面前发妻,十多年啦,昔日丰沛乡里地吕三娘子也老的瞧不出来从前模样了,“你怨朕吧?”

    “无妨。怨着吧,怨着吧。朕答应你,下辈子再碰着你,不娶你了。”

    朕这一生,给了你什么呢?到头来只能给你一个承诺,来世相逢,必不再结发。

    这是朕此生,唯一真心给你的恩典。

    吕雉抬头,瞧着面前的男人,口茫然,心茫然。

    她怨恨了他一辈子。

    初嫁他是怨他不够年轻,不够俊朗,不够出色。

    为他持家时怨他心野,不常着家,独留着她面对一室操劳。

    流落乱军中之时恨他不能相救。

    回到汉宫后恨他另结新欢不顾结发之情。

    做皇后时恨他偏心幼子一意易储。

    到他要死的时候,恨他,恨他,发此毒誓,来生不必相见。

    吕雉摇摇晃晃离开。我们之间,夫妻多年,相互折磨,连来世的情分,都透支干净。

    可是,你死的时候,我还是心里难过,宛如刀割。无论爱恨,你我已成彼此生命中血肉相连,以刀剜之,必成重伤。

    吕雉掩门。

    刘季,一路走好。

    从开书开始,刘邦,吕雉,戚懿,一直是评论区争执的热点所在。

    其实,就我自己而言,也对历史上这三个人很有感想,才会本能的在第一卷中,为他们花费了不少笔墨。写下我所理解的刘邦,吕雉,戚懿。

    对错自有公论,感情却是复杂的。

    而这三个人的关系,在刘邦死的时候,到达了一个高潮。这前后三章,主要着眼于此。

    而刘邦,因为之前的对吕雉母子三人的无情作为,很多人都讨厌他。嗯,但是人的面是复杂的。能够在秦末乱世中崛起一统天下的人,虽然是个无赖,但是,也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也是个英雄人杰。

    这也是我想在这几章表现出来的他的另一面。

    没有要为谁翻案的意思。只是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如果少写了,感觉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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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十一:遗意
    吕后掩门,也掩了殿中流泻出来的絮絮话语。

    “父皇,”刘盈跪于榻前,强笑道,“病还是要治的,昔扁鹊见蔡桓公,就说了,不可讳疾忌医。”

    “傻孩子,”刘邦怔怔道,“父皇起于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靠的是天命。命既然在天,就算扁鹊再生,又有何益?”

    刘盈垂首饮泣。

    “哭啥?”刘邦挥手道,“父皇已经活够了,见多了,也打拼够了,该歇一歇了。倒是你,”他瞧着儿子束好的黑发,以及黑发下瘦弱的肩膀,怜惜叹道,“你年纪还小了些。若是再大些,到加了冠,再接这幅担子,应该就够了。”

    刘盈拭泪,问道,“关于国事,父皇可有言要交待于儿?”

    “啧,有啥好交待的?”刘邦仰天打个哈哈,“朕刚刚打下这个天下的时候,有谁又交待过朕怎么做这个皇帝了?”

    帐幔低垂,刘邦问道,“盈儿,你可曾想过,你要做个怎样的皇帝?”

    “儿子本不曾仔细想过,”刘盈颦眉思虑,边思边言,倒也能说出一些见解,“东园公问儿子的时候,儿子说,只是盼着天下黎民安乐,不受战乱之苦。后来,儿子奉命征讨英布,许襄对儿子言,为上位者,最要紧学的不是一方一面之术,而是驭下。天子有无数臣僚,有敏有鲁,有好有奸。这些本身都没有错,天子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尽力安排,发挥出最大的效力。儿子后来想了很久,觉得有些道理。”

    他说话地时候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有着少见的自信光彩。刘邦闭目不再看,口中喃喃吟道,“许襄,许襄。”

    “嘿,朕以前倒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这番见识。”

    “盈儿,”他森然道,“待你继位之后。寻个由头,将他给除了。”

    “为何?”刘盈大为愕然,“许卿腹有良才,儿还待日后倚重于他。”

    “没出息的东西。”刘邦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你也说了,为上位者,为上位者,许襄他不是上位之人,却懂得上位人的道理,如何能留?”

    刘盈默然不语。

    高帝想要发作脾气。却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刘盈大惊,连忙扶着他,轻轻为他拍背。待得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刘邦心已灰了。叹道,“罢罢罢,由着你。若日后吃了亏,你莫要悔今日之言……wApK.CN。”

    刘盈不敢再辩,又问,“天子驭百官,百官最重者为相国,父皇百岁之后。若萧相国亦亡去,可令谁代之?”

    “曹参。”刘邦萧瑟道。

    “再之后呢?”“王陵与陈平二人共事即可。再往后你便不要问老父了,那时候你也大了,应当能自己做主了。国事便这样吧,朕还想交待一下家事。”

    “父皇请吩咐。”刘盈恭敬道。

    “盈儿,”刘邦瞧着面前自己的次子。神情慈爱。他温文年少,恭真且孝。可是,“你可怨父皇?”

    刘盈僵了一僵,道,“君令父恩,雷霆雨露,都是福祉,儿臣不敢辞耳。”眸色一片平静。

    你是我君,你是我父。待我好,待我坏,我只好生受着,不得埋怨。

    那便还是有埋怨吧。

    刘邦笑得一笑,“你心肠慈,大汉江山交给你,朕放心。可是盈儿,朕把刘家交给你,你接的住么?”他忽然发力,握住刘盈的手,直望儿子的眼睛,“朕把你的弟弟交给你,你要在朕面前发誓,护得他们周全。”

    刘盈迎着他的目光,不曾眨得一眨,“这是自然。”

    他道,“他们是父皇地儿子,就是儿子的兄弟,儿子自然会护得他们周全。包括,如意。”

    “如意,如意,”刘邦颓然放开,念着幼子的名字。

    万世如意。

    “如意还好吧?”刘邦柔声问。

    “如意远在赵地为王,自然很好。”刘盈的声音在身边道。

    “好,好。”刘邦连声笑道,“朕知道盈儿品行,不怕你欺骗于我。你既已应下,我就放心了。”他笑的弯下腰去,没有看见儿子眸中受伤的神色。

    “朕还要你答应我,朕百年之后,不得封吕氏张氏任何一人为王。”

    刘盈明显迟疑,良久道,“为何?”

    吕家倒也罢了,张敖却是刘邦强诬的罪名,罢去的赵王之位。父子二人心照不宣。

    “说你傻你还真傻,”刘邦冷笑道,“你不是还在为你那姐夫抱屈吧?你以为姐夫就是亲的?对于帝王而言,没有什么是真正的亲人。”刘邦眸色冷酷,“唯一亲地,是利益。利益一致,仇可成亲。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利益反覆,亲可成仇。”

    “那些异性诸侯王,就是刘氏割出去的一块肉,燕荼,英布,哪个不是诸侯王造反?朕好容易替你将这些毒瘤一一扫除,你还巴巴的将自己的肉送出去到人嘴边不成?”

    刘盈讷讷应道,“儿子懂了。”

    “不成。”高帝摇头,“朕要你发誓。”

    刘盈无奈举手发了誓,刘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怒骂道,“也不知道孙叔通那样的滑头,怎么教出你这样迂直的徒弟。格老——”

    他本想骂格老子的,骤然想起,骂刘盈格老子的,不就是转骂到自己头上?连忙住口,恨恨道,“老子平生最恨那些个腐朽酸儒,却没有想到,到头来,自己的儿子就是个酸儒。”

    “父皇。”刘盈微微皱眉,道,“儒生也有济世经国之辈,父皇不该这么讨厌他们。”

    刘邦气的干瞪眼睛,指着儿子地鼻子骂道。“朕等着瞧,瞧他日若有个牵着你绊着你地人,能撕下你这幅道貌岸然的面具来。”

    他大动肝火,在刘盈看来不过是老父发一场小孩子脾气,不在意笑道,“太医的汤药熬上来了,父皇,儿子伺候你用吧?”

    刘邦道。“朕困啦,你下去吧。”

    刘盈于是放下手中瓷碗于宫人托盘之中,起身退出殿,打起帘子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华榻之上,刘邦闭目而眠,已经垂垂老矣,再也没有当年驰骋天下之时嬉笑怒骂万般不萦于心地精神。

    从头到尾,他没有提到戚懿。

    戚懿高亢的声音从神仙殿内传来,“我要去槐里。陛下病了,我要到他身前伺候。”

    华丽纹饰地朱柱,贝羽雕琢地地面,黑色铠甲的校尉拦在大门。寸步不让,声音冰冷,“夫人,皇后有令,你不得擅自离开神仙殿半步。”

    “凭什么?”戚懿气急败坏地甩着袖子,瞪圆了一双美丽的眼眸,气怒发作,“皇后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能管到我?”她青葱一样的玉指直直指着来人,“你好大地胆子。等陛下回来,等陛下回来……”声音慢慢低成呢喃,戚懿仓惶四顾,站在神仙华殿中央。

    三郎,你。可是回不来了?

    我不是故意要气你。故意不理你。

    若是早知如此,我会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你面前笑。不让你烦心,我会笑吟吟的陪你回丰沛,矜持端庄的在你的父老面前扮你的妻子,不惧任何目光。

    她忽然觉得好冷,高帝作殿,名为神仙,一弦一柱文藻绯丽,她素日喜爱无比,此时此刻却觉得空落落没个着处。神仙殿这么大,这么空旷,戚懿独自一人站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汪洋,飘飘荡荡的找不到依靠。

    “夫人。”有人怯怯唤她,佩兰上前扶起她。

    “佩兰,”戚懿抱着她,殿外一声雷鸣,闪电下她惊惧的瑟瑟发抖的,“陛下不会有事是不是?他不会有事。”几要濒临疯狂,佩兰声声劝慰,心中遽然怜悯,一旦失了掬花的人,花儿还怎么在风雨飘摇中挺过?

    又是扑啦啦一声炸雷,阴惨惨的天空,冷雨浇下来,浇湿了殿前地红芍药花,一地残红。神仙殿文采繁饰,光华灿烂,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男主人在时的鲜亮勃发。

    汉十二年夏四月甲辰(按:四月二十五日)晚,高帝刘邦,病逝于槐里离宫。

    丙午日,皇帝车驾返回长安。

    “佩兰姑姑,”小圆髻的十二岁侍女在长廊下小声问道,“这些天,宫中的气氛看着寒碜,是不是,是不是,陛下——”薨了?

    “胡说。”佩兰冷面斥道,“这是你身为宫人当猜测地么?”

    小宫女唯唯道歉,面色惊惧。佩兰也不为己甚,叹了口气,转身进殿。

    心里其实知道,那个往日里纵酒长歌的皇帝大约,是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而在这长乐宫中,吕皇后与戚夫人争斗半生,陛下一旦山陵崩,戚夫人失去依恃,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长乐宫风雨欲来。

    丁未日,太子刘盈谒椒房宫拜谒母后,与吕雉相对而坐,“父皇已经逝去数日,母后为何不为其发丧?”

    “盈儿,”吕雉红着眼圈叹道,“母后不会害你,你父既逝,朝中大将手握重兵,若视少主年幼不服,必为大患。待母后借了你父皇名义,缴了他们手中军队,自然给你父皇一个风光大葬。”

    “母后为儿子担忧之情,儿子心领。”刘盈笑笑道,“但是臣尚未有反叛之心,君已有了疑臣之情,实是大患。而且,”他略微扬眉,双眸有坚毅之色,“儿是光明正大从父皇手中接过的皇位,母后如此施为,反倒让天下人觉得儿子下作,帝位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吕雉张口结舌,这才觉着,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这个柔弱的儿子,已经长大。幼鹰生出了羽翼,雀跃跃的想要翱翔蓝天。

    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丁未,长乐宫中,中常侍常焕眼含热泪,面容肃穆登上钟楼,执起钟锤,大力敲响了黄吕大钟。

    当、当、当……

    钟声清越,响彻长乐宫上下。一时之间,满宫上下,洒扫之人直腰,伏案之人起身,歌舞之人停步,长跪之人泪下满衣襟。

    神仙殿里,一身素衣的戚懿正在对镜梳妆,蓦然间,执着梳篦地手就停在青丝之间,珠泪似走珠似的流下脸颊。

    “陛下,我要见陛下。”她忽然跳起来,发疯似的想要冲出神仙,却被殿外卫尉军死死的拦住,喉咙里逸出悲鸣,无人理睬。挣扎许久,慢慢的,慢慢的跌在地上,泪不成声。

    “你还当你是那个宠惯后宫地戚夫人么?”披铠甲地校尉在殿外冷酷看哭倒在地上狼狈的尤物,阴惨惨勾唇。他抬头,看了看覆在长乐宫上空地天色,“现在,长乐宫已经换天了。”

    当、当、当……

    钟声洪亮,传遍了长安城的上空。

    满城百姓一时间都停下手中动作,回首瞧着钟声传出的方向。不知道谁喊出第一声“陛下”,如一江涌动潮水哗啦啦向着朱红色长乐宫绵延的宫墙跪下。

    当、当、当……

    钟声传出来的时候张嫣正在窗下弹琴,琴弦喀拉一声断了,在她指尖割出一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只在那怔怔发呆。

    “阿嫣。”

    背后,室门被推开,鲁元惨白着脸走进来,眼圈红肿,声音喑哑,“你阿公,”她顿了顿,“崩了。”

    十二声钟声,是帝王大去时的丧钟。

    高帝刘邦,一生戎马倥偬,终年六十五岁。汉十二年四月丁未发丧,同日,大赦天下。

    嗯。终于长叹一声,刘邦童鞋,乃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你的牺牲,是为了故事更好的发展。

    戚懿童鞋,乃……我不说你了,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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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汪汪。
正文 七十二:新皇(上)
    鲁元入长乐宫,与母抱头大哭。而张嫣着小功丧服,站在椒房殿下,侯着外祖母和母亲。

    不知不觉,时光已经过去了三年了。三年中,昔日女孩的个子抽高了不少,细麻布织成的小功丧服勾勒风流,窈窕窕有了些少女的圆润清甜。

    “太子大驾过来了。”殿下有宫人切切私语道,带着些微雀跃。

    张嫣愣了一愣,远远地望过去,果然见太子车舆一角。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些害怕,退了一步躲开。

    “张娘子,”永巷令张泽从殿中出来,忙道,“等会儿皇后想起你找不到怎么办?还是该回去候着。”

    “我的事要你管?”她心中烦躁,回头斥道,张泽不敢再言,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飞渠中流水清畅,卷起一朵朵细小的浪花,张嫣沿着飞渠行走,间或瞧着湍湍流泉,和流泉中的自己。流水淘洗了多少世事?再多英雄,最终都付诸流水;再美红颜,最后都成为枯骨。年复一年春走了,春还会再来。长乐还是那个长乐,昔年在飞渠之边玩耍嬉戏的那些旧人,又都在哪里呢?

    一时间,张嫣感慨万千。

    “陛下——”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喊之声。

    她怔了一怔,回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神仙殿里的戚姬。”张泽笑道,“明日要送先帝大驾往长陵,戚姬想跟着去。但太后没有允。本来么,她不过就是个夫人,有什么资格送先帝灵柩的?真是可笑可悲。”

    “哦。”张嫣点头。

    一阵风吹来,戚懿的声音又清楚了些,她在低低咒骂。“吕雉你不得好死。”

    张嫣变色,回头森然道,“张大人,我舅舅继位为新帝后,阿婆就是皇太后了,是不是?”

    张泽摸不透她地意思,颔首笑道,“太子即将继位。皇后为太子之母,自然当为太后。”

    “那有人公然辱骂国之太后,该当何罪?”

    五月丙寅,皇太子扶棺,送葬长陵。

    那一日没有太阳,也没有风,初夏特有的闷热,长安城里湿嗒嗒的,空气粘滞。南北军加强宫城门警备。文武百官去冠,穿白单衣、头戴白帻立于长乐正殿之外。

    卯时正。纳遗体入棺柩,二丈二龙首白玉棺,上镂蛟龙鸾凤龟龙之象,是一代帝王刘邦最后的归宿。电脑小说站http://wwwKcN

    皇后、太子率宗室并三公大臣哭临于棺。依次沐浴、饭、盘冰、小敛、大敛,诸礼仪皆毕,四十八白衣白帻宫人抬二丈龙首白玉棺出长乐宫西阙,沿章台街驰道而行,一路向长陵而去。

    梓宫出长乐北阙宫门之时,戚懿穿着瑟瑟的单衣倚在永巷地柱子向着龙首山方向流泪。陛下,我终于知道我是多么渺小,你活着的时候我承你千般恩宠。你死了我却连送你最后一程也没有资格。吕雉那个老妇,戚懿忽的咬牙,她欺人太甚,她命人将我下到永巷,她命人撸去我身上的华服珠饰,她将我充做长乐宫最卑贱的舂米女奴。可是。她夺不去我对你的爱。任她吕雉反手若天,陛下你心中。只有我一人。

    白玉棺行到横门下时太常丞高喊了一声“跪。”于是张嫣随在母亲身边,跪在了长安街头,深深伏下头去。

    龙首白玉棺里的那个人,我爱过他么?泯泯于众人之间,张嫣问自己,高皇帝允称英雄,却不曾纯粹的疼爱过自己。所以自己也不能纯粹地回报于他。她对他的感情,远没有母亲外祖母以及舅舅深厚,可是他亡了,她跪在长街上送他最后一程,街道上的尘灰吹进了眼睛,也就经不住流下泪来。

    伏首之前她的余光分明看见,队伍最前列着最重的大功麻衣扶棺而行的少年,神情消瘦,脸色比身上麻衣还要白。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要以为,接踵而至的悲哀在下一刻会将他压垮。可是他只是抿了唇,一步一步走的坚稳。骨子里有一种柔韧,百折不挠——

    舅舅。

    “你若不怕剥皮,就继续咒骂皇后娘娘吧。”永巷中,容貌粗鄙的嬷嬷将一碗粗粝的饭食扔在戚懿面前,“不过这回倒也别冤枉皇后娘娘,我听张大人说,将你下到永巷地,不是皇后,而是长公主家的大娘子。”

    戚懿愕然睁大眼睛。

    最是人间不能见,英雄老死美人尘。

    横城门庄严而又沉肃,静默的看着身后长长的跪在驰道边风尘里地长安百姓。他们红着眼,服着孝,跪送大汉开国皇帝,一拜再拜,不肯起身。

    龙首白玉棺中躺着的人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平生爱过什么人,恨过什么人,得意过什么,遗憾着什么……甚至他究竟是一个英雄,还是一个无赖,他们都未必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他们只知道,这个人,送了他们一个太平天下。wAp.6k.cn

    吃过了离乱的苦的人最是珍惜太平,有太平,才有希望。这世上,有一种东西极其珍贵,又极其渺小,它叫做民心。

    民心最难得,因为他众口难调;民心又最简单,因为,那些吃过太多苦的人们,太容易满足。

    从横门出长安,再行二十里,至龙首原长陵。

    自汉七年定都长安,长陵就开始修建,到如今,已经修建了五年,尚未完全竣工。然而陵冠恢弘巍峨,尽显一代霸主吞吐天下的气势。

    阖上陵墓的时候刘盈遽然落泪,这个陵墓里埋葬的是他地父亲,他爱过恨过但永远是至亲的父亲。他们并不如民间父子的亲近,但他一直敬仰孺慕着的父亲。

    走出长陵的时候刘盈擦掉了泪,将手负在背后,从龙首山上俯瞰近处地长安。长乐未央二宫大气恢弘,满城挂着白色布幡。国孝铺天盖地。父亲地年代在他身后被长陵石门缓缓地合上,从现今开始,将开启属于他的年代。

    悲痛,欢喜,踌躇,茫然,各番心思一时间俱在心中翻转,刘盈五味杂陈。面上神色复杂。

    从长陵回来,吕雉沐浴更衣,苏摩为她细细地涂上合香泽,梳理头发。合香泽的香味很淡,又最是滋养头发,用了经年,头发果然滑软顺多,虽比不上戚懿那一头茂盛秀发,披散下来的时候,也是动人风景。“对了。戚懿还在闹么?”吕雉忽然问道。

    “这个呀,”苏摩为难咬咬唇,“听张泽说,前两日戚懿又在大骂太后。刚巧被张娘子听到。张娘子一个火大,恶作剧将戚懿下到永巷舂米去了。”

    她低头等了许久不闻吕雉声响,抬起头来,见吕雉摩挲腰间衣带,铜镜映出她唇角微翘的容颜,神情似笑非笑,“这个阿嫣,她简直是我肚子里地虫子。一心一意和我相贴。不过,也好——咱们暂且装着不知道,让戚懿在里面舂几天米再说话。”

    汉十二年夏四月己巳,太子刘盈登基为新帝。

    因先帝新逝,原庙尚未建成。于太上皇庙继皇帝位,议先帝谥号。群臣皆言:“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

    丞相萧何奏《尚书-顾命》:“太保承介圭,上宗奉同瑁,由阼阶。太史秉书,由宾阶,御王册命。”请太子即皇帝位,同时尊吕皇后为皇太后。奏曰,可。于是群臣换吉服出,萧何升自阼阶,坐北面稽首,读策命曰:“惟汉十二年夏四月己巳,咨高皇帝懿德巍巍,光于四海;大行皇帝不永天年。朕惟侯孝惠帝嫡皇子,谦恭慈顺,在孺而勤,宜奉郊庙,承统大业。审君汉国,允执其中……皇帝其勉之哉。”毕,以传国玉玺绶东面跪授皇太子盈,太子即皇帝位,年十七。这就是日后汉家所称的孝惠皇帝。

    捧着皇帝玺绶的刘盈回过头来,御阶之下,三公大臣,文武百官,宗室子弟全都拜了下去,“陛下万岁。”

    刘盈站在御阶之上,望阶下玄衣高冠广袖跪拜之人,绵延从庙中直到庙外,昨日里他见了他们,可能还要唤一声叔叔伯伯,不过一个转身间,他们便全部跪在殿下,口呼陛下,尊敬循蹈。

    这就是,君临天下。

    孝惠皇帝令于长乐宫南安门与王渠之间建高庙,供奉高皇帝之灵,同时命郡国诸侯于国境内各立高祖庙,每年按时岁祭祀。

    命萧何继任丞相,命绛侯周勃为太尉,拜夏侯婴为太仆,拜孙叔通为太常,以玉具、随侯珠、斩蛇宝剑授太尉,告令群臣,群臣皆伏称万岁。于是遣使者诏开城门、宫门,罢屯卫兵。群臣百官罢,入丧服如礼。兵官戎。三公、太常如礼。

    新皇帝回宫之后,一直忙到深夜,方透了一口气。长骝小心翼翼的在一边伺候着,见了忙上前劝道,“陛下,不妨歇了吧?”

    “不。”刘盈摇摇头,“我想去见见母后。”

    皇帝仪仗向椒房殿而行的时候刘盈忽然又有些后悔,这个时侯,母后应当已经安歇了吧?他紧抿着唇,看着暗夜中只能瞧见轮廓的宫廷台阁,从东绵延到西,直到未央。

    若能长乐,又何必未央?

    椒房外殿还留着数盏烛火,皇帝特特嘱咐敛了声息,莫要惊动了殿中母亲。于是苏摩出来的时候瞧见廊下站了一个人影,吓了一大跳之后方认出是刘盈。

    “殿下——”她呼道,蓦地改口,“现在应当叫陛下了。”微微扯了一道笑拜下去。

    “起吧。”刘盈微微一笑,问道,“孤——朕就是想在这陪一陪母后。也不用吵着她,静静的站着就好。”

    “可别。”苏摩笑道,“明儿个太后听了准会心疼。我去唤她。”

    内殿里点亮了烛火,刘盈瞧见匆匆出来的母亲,中夜梦醒,她只是披了一件白麻孝衣,牵了自己的手,骂道,“傻孩子。”眼圈却空落落地红了。

    “母后。”刘盈将头枕在吕雉肩头,歉道,“儿子吵到你了?”

    淡淡的茅草清香萦绕在他身边,“没有的事。”吕雉笑道,“你父皇去后,这几夜我也总是睡不好。你来了,正好陪母后说说话。”

    “嗯。”刘盈轻轻点头,眸色沉静,“儿子闭了眼,就会想起父皇。做一件事情,就会想父皇会怎么做?他会赞我好,还是说我不懂事。”

    这座长乐宫,父皇住了五年,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他的影子,触之惊心。“盈儿。”吕后拉过他,严肃地道,“母后知你对你父皇情深,可是你父皇已经过身了,你得学会自己站起来。”

    “诺。”刘盈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从无尽哀思里爬出来,挺直了背梁。

    “盈儿你听着,”吕雉冷冷道,“你父皇走的急,你那些叔伯兄弟还有诸侯大将要回来奔丧。咱们寻个方法将他们打发回去,莫要借着国丧滞留长安。”

    “他们也是伤心父皇,”刘盈皱眉道,“也不必如此不尽情吧?”

    “除了你,”吕雉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儿子的脑袋,“哪个是单纯伤心先帝的?他们留在长安,就是埋下祸患。”

    刘盈思忖了会儿,勉强道了声,“就依母后。”

    吕雉笑了笑,慈爱的瞧着儿子清朗的轮廓,眸中带着母亲对儿子的骄傲,“我地盈儿,他今个儿当上皇帝啦。我生你的时候,可没敢想有这么一天。”

    刘盈笑得一笑,椒房殿气氛宁馨,无言安稳。

    这是第一卷最后一章,分上下。

    于是,后天进入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咳咳,关于大风卷中配角抢戏抢的太严重的问题,我很抱歉。

    不过进入第二卷就好了。听卷名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就终于有感情戏了。感动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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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咩O()O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正文 七十二:新皇(下)
    只是终究要打破这安稳,刘盈问道,“儿子听人说,母后将戚夫人下到了永巷?”

    骤然间,吕后笑容顿失,“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刘盈为难的笑笑,“儿子知道戚夫人从前是多对母后有所得罪,可是她毕竟是父皇遗孀,母后如今已经是太后,你若不喜她,把她发作到冷宫,终日不见她就是了。何必这样为难于她,外面人听着,会觉得不好。”

    “她自然是有所得罪于我,”吕雉寒的笑,眼珠子直勾勾的望着刘盈,神色阴森,“她要你如今坐的这皇位,她要我这个太后之位,她要走了我们的家,她还要我们母子两的命。她得罪我的,可还真不少哩。”

    “母后,”刘盈神情尴尬,起身踱步,“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他绕到吕雉背后,从后面拥住了母亲,“如今,你儿子已经是皇帝。她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成王败寇,母后你何不肚量大点?”

    她将背挺的直直的,寒齿冷笑,“可惜呢。若是连我儿子都以为这是我做的事,想来全天下都这么想了。真可惜,不合你们想了。下戚懿到永巷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那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外甥女儿的意思。因为她亲耳听到戚懿骂她的外祖母——盈儿,”

    她转过头来,在很近的距离里看着自己年轻的儿子,“你只听说了戚懿被下到永巷,可听说了戚懿在辱骂你的母亲。骂她是个妖妇,骂她不得好死——”

    “不要说了,母后。”刘盈失控喊道。

    过了一会儿,他闷闷问道,“戚懿真地这么骂?”

    吕雉呵呵的笑。“这是我编排的来的么?神仙殿上上下下的人都听地清楚,阿嫣也听的清楚——”

    “阿嫣——”刘盈怔怔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辱骂太后,这个罪名,够下她戚懿去一趟永巷了吧?”吕雉淡淡问,面色平静。

    “母后,是儿子不好。”刘盈恢复平静,直视着吕雉的眸,“儿子不该胡乱怀疑母后的。一路看小说网K.”

    吕雉眨了眨眼睛。面色恢复慈爱,理了理刘盈的发鬓,手滑下衣襟,“母后不会怪你。母后永远不会怪你。”

    母后怎么会怪你呢?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可是母后,”刘盈又道,“戚懿既已下了永巷,神仙殿再围着也没什么意思。殿中上下奴婢——我知道母后是一个都不喜欢的,也不必留在宫中了,都发还回家吧?”

    吕雉神情奇异,片刻之后方呵呵笑了起来。“真是稀奇,你居然是我儿子。盈儿,你是个好孩子。按你说的去做就是,母后想让全天下地人都看看。我的盈儿,他是一个好孩子。”

    月色从殿外照进来,照亮殿中的一片地方。“天色真的不早了,”她瞧了瞧偏向西天的月,复又压了压刘盈的领口,“回去睡吧,盈儿,明天还有你该忙的呢。”

    “好。”刘盈柔和颔首起身。“母后也早些安歇。”

    他步出殿,在帘下回头望母亲。母亲已经不在年轻,因为夫丧,她穿着丧服,不能着红粉,却并不见憔悴。甚至比前些年气色还要好些。一双黑眸充满了熠熠光辉。

    母亲并不是心思良善的女子,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可是她是他的母亲。她一生慈爱眷顾于他,从没有辜负母亲这个词语。于是他就像一个做儿子的应当做地爱着母亲,从不辜负儿子这个词语。殿中的烛火,母亲的笑,母亲的话语,都同往常一样,明明一切都好好地,没有什么不对,他却忽然不安,仿佛很是恐惧,恐惧着一种事情的发生,虽然它此刻并未发生。这种恐惧情绪推动着他,让他蓦的喊出来,“母后?”

    “嗯?”吕雉疑惑望他。

    刘盈直直的望着她,突兀道,“你要保重身体。”

    你不要像父皇一样骤然倒下。我已经失去了父亲,不想再继续失去母亲。

    知子莫若母,一刹那间,体会到刘盈情绪的吕雉心柔软的仿佛化作一滩水,“傻孩子。一路看中文网首发K.”她重复着这句话,这次却面带开怀微笑。“鸣雌亭侯说,母后还有十五年寿数,你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母后还想看着你的儿子,孙子,带他们长大呢。”

    心落回原处,刘盈尴尬望道,“母后。”

    “母后在——等再过三年,你守完了孝,母后给你挑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做你地皇后——对了。”吕雉放下手,转脸问伺候在一边的长骝,“陛下今天夜里歇在哪?”

    “这个——”长骝迟疑。太子已经登基为帝,自然不能再歇在东宫了。可是长乐宫处处有先帝遗迹,陛下看着伤神,不愿久待。天已快亮,偌大的长乐宫,新帝居然找不到一个居处。

    吕雉微微一笑,“自来长安之后,盈儿你一直住东宫,咱们娘俩再也不曾一处过过夜。你既然尊你父皇,不肯住他住过的地方,也无妨。不是还有未央么。赶明儿去住未央宫去。但是今晚,就在母后这儿住一晚吧。只有一晚,也不怕那些浑史官胡写。”

    “好。”刘盈应道,心中一暖。

    上了年纪的人再也睡不好,第二天清晨,吕雉很早就睁开眼睛,到刘盈歇下的东殿,瞧过了依旧熟睡地儿子,为他掖一掖被角,又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子,才轻轻地走出来。

    “陛下可不是睡的正好。”苏摩笑着迎上来,“奴婢已经吩咐了谁都不许吵到他。这些天他着实辛苦,只有在太后这边才睡地好。”

    “是啊。”吕雉这才肯说话,笑地开怀,“孩子长大喽。”若有遗憾,心中却妥帖。

    “可还是很孝顺,”苏摩眨眨眼睛。“太后永远不必担

    第二日清晨,鲁元入宫叩别太后吕雉。

    “真的要走么?”椒房殿里,吕雉拍着鲁元的手,絮絮不舍,“母后刚失了你父皇,现下你又要走,就不怕你娘伤心?”

    “母后,满华也不舍得你。”鲁元道。“可是敖哥听说母后你打算遣诸侯大将归地方,他不愿你难做,这才决定带我们回宣平。”

    吕雉怔了一怔。

    “阿婆,”张嫣亦仰脸对吕雉道,“等来年你五十大寿,阿嫣一定回长安来为你庆祝。”

    “好,好。”吕雉笑着亲了亲她,“阿嫣啊,阿婆听说这宫中有人惹你生气了?”

    张嫣无邪笑道,“阿婆你是在说戚夫人么?我听见她在骂你。气不过才擅自做了主。”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嫣儿是不是僭越了?”

    “不僭越,不僭越。”吕雉笑容满面,“这长乐未央二宫之中。阿嫣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都不僭越。”

    宦者令张泽伺候在旁,一边点头一边在心中记道,“果然,这位长公主家的张娘子是不能轻易看轻地。她如今可是太后娘娘的解忧花,皇帝陛下的心头宝,虽连个翁主都不是,却实实是比刘氏翁主还是要贵重的。”

    内殿里。吕雉牵着女儿的手,喁喁私语,似乎在说一些体己话。张嫣在外面无聊,跪坐着趴在黑漆描金案几之上,忽然听见侧响哗啦啦帘子打起之声,欢快抬头笑道。“娘。你好了么?”忽然就愣了愣,止了笑容。

    她又狐疑的瞧了瞧殿外天色。

    没错。日已中天,这时侯,又是新皇登基之时,他不是该在前殿忙着政务,连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一脸睡意惺忪的站在椒房殿殿帘之下?

    檀木珠子穿成地帘子之下,刘盈亦怔怔然站在那儿,因刚刚起身,尚穿着禅衣,微微有皱,亦没有束发,柔顺的搭在两肩之上。

    “阿嫣?”

    刘盈亦几疑是梦,一觉醒来,却在这儿瞧见本应好好待在宣平侯府的张嫣。

    他动了动唇,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陈瑚去后,这几个月以来,阿嫣一直在躲着自己。她躲的并不高明,但可也真是彻底。有数次他到椒房殿来,远远的看见她匆忙走开的背影。

    私下里不是不觉的难过的,毕竟他一直都真心亲近这个外甥女。可是仔细想想,终究是自己理亏。阿嫣,是那么一个纯洁干净的女孩,又一直喜欢亲近瑚儿。却在那样的境地里,亲见了瑚儿地死亡。

    怎么能够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想着,由着她发泄点小脾气吧。小孩子记性差,过得一阵子,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他忘记了,小孩子也最是固执,固执的想要记住的事情,几个月也忘不了。

    他以为就这么淡淡疏远了,却在某一日晨起之后,愕然就在打起帘子后看到她散漫坐在那儿微微张口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地模样。

    彼此躲避了数个月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在一道帘子里外面对面的撞上。

    那么,就什么都不说吧。

    刘盈微微一笑,神情温暖。

    有一个开始,就需要一个结束。

    闹了这么久的脾气,也该,有一个终点。阿嫣,只要你笑得一笑,我们也就回到从前,舅慈甥孝,一片和乐。

    于是他微笑的看着女孩慢慢的缩回手,端正了跪姿,右手压左手,双手俱藏于袖中,举手加额,恭敬的拜下去,顿了一顿,再直起身来,同时双手再加额,竟是行了一个规规矩矩郑郑重重地大拜之礼。

    “见过陛下。”她轻启咬的发白的唇,将昔年娇俏的面色藏在阴暗里。

    他的微笑也就这么寸寸僵硬掉。

    一刹那刘盈几乎心若死灰,年轻的皇帝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父亲地帝位,站在天下最高地地方,他也曾淡淡的设想过这时候地感觉,却没有料到是这样一种空茫。小时候,母亲告诉他,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如今他站在这里,什么还没有得到,就感觉已经失去。这些东西,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却知道自己是应该在意的。

    母亲,我其实无法高兴。

    第一卷大风起兮云飞扬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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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三:路遇
    汉惠帝元年,春。

    路边桑树吐了新绿,仓庚婉转啼啾,倏然从这一枝树桠迅捷的飞到那一枝树桠之上。河水解冻,潺潺的流过,溅出清亮水花。大地回暖,帝都长安以东,一片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大道远方,一队车马遥遥而来,居中为时下最宽敞的桐木轩车,外包油壁,以玄漆涂,可御风雨。车上迎风飘展的干旄之上,书写了一个赵字。

    自高皇帝故去后,太子刘盈继承帝位,皇后吕雉便升了皇太后。今上仁孝,事母甚笃,吕太后便一改高帝在位时的安静忍让,嚣张跋扈起来。汉十二年秋,吕太后遣使到赵国邯郸,召赵王如意入长安朝。赵王年幼,不知所措,赵相周昌却强干非常,言赵王病弱,不宜入朝,将汉使呛了回去。如是再三,第四次,吕太后大为恼怒,诏书再到邯郸,不再召赵王如意,却召赵相周昌。

    周昌为赵王,可以拒接诏书。轮到自己身上,却只能从命,临离赵国的时候望着送行的赵王,叹了一声,对天道,“高皇帝啊,您托给周昌的事情,周昌却不能完成了。”嘱咐赵王,“勿入长安。”

    周昌回长安,吕太后当面斥曰,“君不知我讨厌赵王很久了么,为什么要到现在还要护着那个小儿?”周昌正色答道,“从前先帝命臣为赵国相国,将赵王托付给臣。臣自当尽力。”

    昔年周昌对吕太后母子有保位之恩,所以吕太后不能太怪罪周昌。沉默良久,只道,“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你已经不是赵相了,算了吧。”

    再召赵王的使者很快到了邯郸。刘如意失了周昌庇护,不能相抗,无奈登车,在汉使的护送下,回到他幼时曾经以之为家地——长安。

    这一日,车马过宣平县,天已过午,如意掀开车帏。吩咐道,“已经走了这些时辰的路了,咱们歇一歇,用午膳吧。”

    “诺。”侍卫应道。御人的速度随之慢慢缓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后面轩车赶上来,汉使韦昌执节探出头来问道,“好好的,干嘛停了。”

    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韦大人……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本王已感饥乏,欲歇歇再行,顺便也用过午膳。”

    “这日头还早呢。”韦昌皮笑肉不笑答道,“赵王若饿了。本使这里带了些干粮,可以让赵王饱饱肚。戚夫人还在长安望眼欲穿王爷回去,赵王将心比心,连这点劳累都受不得么?”

    “你——”如意气的浑身发抖。

    “微臣怎么?”韦昌维持着微笑表情,淡淡道,“赵王意下如何?”

    如意重重抛下手中车帏,喊道,“继续行路。”

    韦昌淡淡一笑。抬目看向大道前方。

    前方尘土扬处,也行来一辆车马,车边有家仆侍行,想来不是寻常人家。

    “这里是赵王入京车驾,”前方侍卫已经是嚷嚷开了,“还不避行。”那车马却依旧是不避不让。径直朝这边行来。

    “哪家地崽子胆子这么大。”韦昌高声斥道,“敢冲撞赵王车驾?”

    那轩车却在撞上人之前停下来。赶车的御人悠长的一声吁声,朗声笑道,“还请大人见谅则个。我家娘子是宣平侯家的长娘子,闻听赵王取路宣平回京,特意赶来相送。”

    解忧掌起车帘,十岁的少女从车上下来,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如意。”

    “阿嫣。”

    侍人在树荫之下设榻置案,二人相对而坐。许久,张嫣侧首笑道,“几年不见,如意你高了,瘦了,也抑郁了。”当年长乐宫中那个像玉石一样莹润漂亮的男孩不见了,只留下来一个感知了世事滋味的少年。

    如意也笑了,“阿嫣也长漂亮了。”

    她今日里穿的是一件黄绮罗裳,下着绿色素裙,头挽撷子髻,将一头青丝掠至顶部,环绕成环,以余发再束起,愈发显地清新高挑,像原野里如烟水般淡荡的春光。

    “你不该答应去长安的。”张嫣低首道。

    “是啊。”如意轻轻的笑,“周丞相也是这么说。可是阿嫣,我的家在长安。”

    “父皇逝世的时候,我在邯郸听到国丧,哭的都进不了饭。K小说网我想回长安奔丧,可是周相国不让。他说,王爷,但得为自己想想,也不能在这个时侯入长安。”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阿嫣,我为人子,从小在父皇膝下长大,他一朝山陵崩,我连在他陵前叩首的机会都没有。阿嫣你说,我怎么办?我自可在邯郸逍遥,可是我母妃还在长安,我又如何能丢下她不管?”

    张嫣哑口难答,瞧着面前那个激动的少年,曾几何时,那个天真世事无忧的如意,也长成了有着深重心事地赵王。而渭水河边那一年的风,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许久,她低低问道。

    如意叹了口气,“我想接母妃回赵地,好好伺候她颐养天年。从此永不入长安。”

    “太后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知道。”如意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张嫣的手,“所以阿嫣,太后一直最疼爱你,你去替我母妃说说情,让她放了我们母子,可好?”

    张嫣愕然挣扎,然而如意地力气颇大,她却根本挣扎不开,只气急败坏道,“你疯啦。我何德何能,能让太后改变主意?太后心中最重皇帝舅舅,可是皇帝舅舅劝了半年。太后可有半点意动?”

    “是啊。”如意怔怔的,颓然放开手。

    她瞧着又心软,劝道,“如意你此去长安,第一要劝着戚夫人。让她好赖跟太后服软认错,形势比人强,弯个腰也不算什么。若能保住性命,便是做庶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第二,事若不谐,多靠着点皇帝舅舅,他心肠软。定会拼尽全力回护于你。”

    “知道了。”如意萧瑟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地着你这么吩咐?”

    “最最重要的是,”张嫣猛的站起来,反握住如意,“你丫绝对不可以赖床,给我死死的跟着皇帝舅舅,他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他睡哪儿你跟着睡哪儿。他打猎你也得跟着去,总之。一步不得离开他身边。”

    “没这么严重吧?”如意骇笑。

    “就这么严重。”张嫣肃声强调。

    “好啦好啦。”如意敷衍着,怨念道,“说起来,阿嫣你还比我小着几岁。论辈分该叫我舅舅的。怎么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地,一点都不可爱,枉费了这幅漂亮的样子。”

    张嫣气的额头青筋直跳,这死小孩,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还要遭他如此嫌弃。

    用过酒食,如意叹了口气,惘然道。“阿嫣,我该走了。”

    “嗯。”张嫣亦低低应道。

    远远的看着二人起身,韦昌连忙迎上来,胖乎乎的脸蛋笑成一朵菊花似的,弯腰问道,“张娘子远居宣平。臣正要护送赵王返回长安。娘子可有什么物件,要臣捎给鲁元长公主地?”

    张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若要送东西给阿母,自有驿站传递,不劳韦大人了。”

    韦昌碰了一个软钉子,不敢生气,慢慢地退到一边。

    “韦大人,”一个皂衣小官好奇问道,“卑职不懂,赵王身份尊贵,是诸侯王,您对他百般苛刻,谈不上什么尊敬。那个女孩不过是个诸侯之女,您为何反而这般看重?”

    “你懂什么?”韦昌不耐烦拍掌斥道,“得势失势,岂是完全看身份地位地。赵王虽表面上是诸侯王,风光无限。实际上他与陛下当年有数几夺位之仇,又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太后宣他往长安,没准就没命再回邯郸了。我自当顺着太后心意,苛求与他;至于宣平侯家这位长娘子,虽说只是诸侯之女,她的母亲可是太后亲女,天子胞姐,鲁元长公主,这亲疏能和别的诸侯女一样么?”

    “如意一路保重。”张嫣眼看着如意上了回长安的铜壁车,眉心轻轻皱成了了一个川字,张口欲要叮嘱,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化作最平常的祝福,“保重。”

    “好。”如意听不出她的沉重,微笑着应了,容颜明朗,依稀可见昔日长乐宫中皇三子玉石一样晶润的风姿。

    张嫣站在原地,目送轩车轧轧远去,含糊的哼起了一首歌。

    “什么?”身边,荼蘼茫然地转过头来,问道,“娘子你在唱什么?”

    “没什么。”她低下头去。

    她唱的是:“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这是戚夫人在永巷舂米时唱的歌。

    舅舅登基之后,她随父亲返回宣平,离开长安之前,曾数次遣荼蘼去永巷探望戚夫人,嘱咐她收敛些自己的脾气,成王败寇已经水落石出,输家也要有输家地风范,骨头太硬了,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关于史上那场惊天的惨剧,她总是认为,阿婆固然心思狠毒了些,但戚懿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

    只是戚夫人不肯领情,认定了自己忘恩负义,次次都将荼蘼给骂了回来。

    “娘子,”家人上前劝道,“赵王已经走了,我们这便回转吧。”

    “嗯。”张嫣收回目光,点点头,“给我牵匹马来。”

    家人皱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没有说话,应道,“诺。”

    张嫣翻身上马,原野的春风吹动起她的衣襟,微微褶皱像动荡的水波,她深吸了口气,甩了甩手中藤鞭,道,“走吧。”忽听得身后远远一声呼唤。

    “阿嫣——”

    车轮重新轧轧滚动的时候,如意蓦的掀了车帏探出头喊道。

    张嫣在马上回过头来,眉眼微微疑惑。

    如意抓着帘子,低低笑道,“这些年,你还没有喊我一声舅舅呢?此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好不好,喊一声与我听听?”

    春风吹过张嫣的鬓发,调皮地绕了个圈,便走了。张嫣蓦然伤感起来,垂眸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咬唇笑道,“等你回邯郸的时候,我再来这儿接你。那时候,”若还有那时候,“我便喊你一声舅舅。”

    “好好。”如意哈哈大笑,眉间又是一片寥廓,“那阿嫣,我真的走了。”

    车轴咯咯作响,待去的远了,二人从车中马上再回过头来望,彼此都已经成了远处一个小小的点儿。

    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按着心里地蓝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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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四:亲迎
    七日之后,赵王车马到灞上。

    在高帝惠帝父子两代的清淡经营下,大汉国力虽未强盛,却一日比一日富足,灞上作为进出汉都长安的重要门户,也渐渐见了一派繁华景象。

    青衣侍人驱马上前,在车外问道,“可是赵王车驾?”

    “是啊。”从人应道,“不知阁下是——”

    胖憨憨的侍人笑眯了一双小眼睛,仰首道,“赵王殿下,奴婢奉你兄长之命,前来迎你过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后面车上,韦昌下车走过来,不耐烦问道,“赵王殿下,不是我说,这离长安城也没几步路了,你就算有什么故交好友,也等进了宫,见了太后与陛下,微臣交了差,再去会可好?”

    侍人的笑容微微一滞,转脸打量韦昌。

    “兄长?”如意掀开车帏,疑惑道,“我的哪个兄长?”

    他放眼望过去,在灞桥一侧,静静的停着一辆玄色宫车,车上并未插旄,显是车主并不想让人瞧出自己身份,但车身宽敞,俱是铜制,其上夔纹精致。车下随着十数名从人,面容并不出众,但气势沉稳,皆非一般人家之人。其中一个玄衣内侍,他却是认得,名为长骝,从前一直跟在还是太子的刘盈身边。

    “皇帝哥哥。”如意失声唤出声。“赵王殿下,”侍人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您可别出声,咱主子不想惊扰到百姓,可不是大驾出游。您悄悄过去也就是了。”

    如意用力的点点头,憋回了眸中微泪,跳下轩车。拔腿跑向宫车。

    宫人微微行礼,替他撩开车帏,“哟,”刘盈微微探出头来,瞧见他这幅模样,倒先吓了一跳,“瞧你这幅模样,”他笑道。“不知情的,还以为有人欺负了你呢。”

    如意只不说话,拿眼巴巴地瞧着兄长,想要靠近又有点犹豫的样子。他们兄弟自幼感情很好,少时常一同出宫游玩。但再亲密的手足之情也抵不过情势利益。wwWl6KcN自高帝第一次在廷议中提起易储之事,也就无奈的渐渐疏远了。

    后来,他奉父命去国离京,远赴赵地邯郸为王。邯郸虽好,却是他的异乡,周相国虽忠诚。年纪却大了,又有些哽脾气,总和他亲近不起来,于是总在一个人地时候。想起长安,想起父皇,想起母妃,想起曾经在一起友好的兄弟。

    其实,他是在想自己的亲人。

    然后,他回到长安,第一个见到的亲人,是皇帝哥哥。

    “怎么?”刘盈面色渐渐沉下。隐怒道,“难不成,还真有人敢欺负你这个赵王如意微微翘唇,告状道,“怎么不是?你派来的那个汉使,总是与我不对付。我要停。他偏要走。我要走。他偏要停。一个劲可儿似的赶路,仿佛不早到长安一天。你要罚他的命似的。”

    韦昌自赵王喊出那一声“皇帝哥哥”,腿就在那边筛个不停,等侯了一会儿,皇帝那边便有数个宫人过来,板脸问道,“哪个是韦昌?”带他过去,颤抖着跪下,前方宫车中传来皇帝寒怒之音,“韦昌是吧?赵王是朕手足,那个给你地胆子,一路为难于他?”

    韦昌连连叩首,不敢看刘盈铁青的面色,嗫嚅道,“臣揣度着太后的意思,是盼着赵王快些进京,好一叙天伦之乐。”

    他也实在是想不到,未央宫中的新帝,居然是这样的人,赵王刘如意与他曾有夺位之怨结,他不但不记恨,反而亲自来灞上迎接,一副手足情深的样子,完全不似作伪。

    也无需作伪,他已是新帝,而赵王为诸侯王,君臣位份已定。吕太后是女中豪杰,为他拱卫帝位,各地诸侯王蛰伏,纵然心中有不满,面上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笑话。”刘盈勃然作色,斥道,“母后纵然欲召赵王回京,也没得让你作践赵王地步。朕岂容的你泼这脏水到太后身上。”转身命道,“叉他到廷尉府,交廷尉王恬处置。按不敬皇族的罪名办……1-6-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

    韦昌浑身一抖,随即瘫软在地上,诏狱不同于一般牢狱,乃是帝王亲自下到廷尉的犯人,不讲究罪行,不讲究证据,一切以帝王心意为准。先帝年间,前赵王张敖谋逆案就是诏狱。自秦以来,诏狱素来惨刻,入了诏狱的人,通常有去无回,似赵王张敖那样,只被削去王爵,已是不幸中地大幸。

    最后一眼他看到陛下身后的赵王,在皇帝哥哥身边,他终见开朗了一些,瞪了自己一眼,眉色飞扬,有种小孩子的得意。

    而惠帝与赵王兄弟间因时间空间远离而造成的隔阂,也在这个小插曲中,渐渐消弭。

    御人吁了一声,赶车过灞桥,向宣平城门而去。车中,十八岁地少年惠帝身穿玄衣,不同于做储君时的清正温雅,已是微微见了些帝王气势。

    “三弟这些年在邯郸,一切可好?”车轮麟麟轧过青石砖路的时候,刘盈出声问,随手剖开车中瓜果,递了一半给如意。

    “还成,只是有些想长安。”如意掀开车帏,贪看长安熟悉又有些与记忆中不同的风景,“咦,这儿的城墙起来了啊?”

    “嗯。”刘盈亦看着车外,宣平门两侧绵延的是宽广的东城墙,土色尚新,“就是今年春正月的时候,发民众修地。只修了这一段,若再过几年,你再回长安看,长安的城墙就全筑好了。”

    如意怔了一怔,放下手中轩车帏帘。

    “那个时候我还能来么?”他虚弱的笑一笑,随即问刘盈。“我母亲现在如何?”

    “这……”刘盈迟疑道。

    “皇帝哥哥,”如意直视他的目光,固执道,“如意素来感念你相护之意,皇帝哥哥你一向未曾骗过如意。还请以实情告诉如意。”

    刘盈叹了一声,终道,“戚夫人,她在永巷。”

    “什么?”如意失声喊道,泪水刷地一声就豆大的落下来了,他那娇美如春花地母亲,那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踏春都嫌娇弱无力地母亲。居然被太后给下到永巷那么粗陋耻辱的地方?

    他一直能猜到,父皇逝去后,母亲在长安不会得到吕太后地善待,可是他也不曾想到,吕太后会做的那么绝,将父皇生前最宠爱的妃嫔给下到只有犯错宫女才会去的地方。

    “太后就真的不给我们母子留一条生路么?”如意激愤出

    “如意。”刘盈寒声斥道,“朕不许你这么说我母后。”

    母亲也许有母亲不是的地方,但为人子女的,一旦自己的母亲受到攻讦伤害,第一反应就是本能地维护。

    “难道这不是实情么?”如意寸步不让。“皇帝哥哥若非正知道是实情,又何必这么巴巴的来灞上接我?”

    因为他也知道,若没有他贴身维护,让自己这个赵王单独见了吕太后。很可能就没有命出来。

    “如意你只会指责太后,你有没有想过,戚夫人自己也有不是的地方?若非她天天在永巷还不安生,日日指着母后的名字骂。待母后稍稍气消了点,朕自然会劝着她放戚夫人出来。辱骂当朝太后,”刘盈冷笑道,“她倒是好大的胆子气魄。连朕这样的脾气听了都觉得生气,何况太后?”

    两个人如同斗鸡一样的对立站着。过了一会儿,俱都软下声气来,“如意,”刘盈眉心现一抹疲惫之色道,“你莫要担忧。你既然回了长安,朕自然会竭力保着你平安。但你若见了戚夫人。好歹也要劝她一劝。父皇毕竟已经去了,她还是向太后低个头的好。否则。”他森然道,“朕为何要去救一个辱骂朕母后的人?”

    如意讷讷的怔了一会儿,轩车随着前行微微颠簸,带着帷帘一抖一抖,透进来地天光也在他的脸上一晃一晃,按住神色变幻,良久,他轻轻应道,“诺。”

    车外的随人恭敬行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良久,听得车中安静了,才出了一口气,长骝躬身道,“陛下,已经到武库了。您是去长乐宫呢?还是回未央宫。”

    “赵王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随朕回未央宫歇一宿,明儿个再去拜见太后吧。”车中,传来刘盈淡淡的声音。

    “诺。”长骝应道。

    “皇帝哥哥,”如意拉了拉他地衣袖,悄声道,“太后说了,我若回长安,须立刻去朝见她,她要在长乐宫设宴相待。”

    他说着,睫毛悄眨,微微泄露出一些不安。

    到底还是个孩子,回到了如今于他已经生死之交的长安城,在最接近宫城的地方,他终于开始有了些许畏惧。

    “是么?”刘盈沉吟了一声,对车外吩咐道,“转去长乐宫。”

    参乘轻轻应了声,“诺。”然后御人吁了一声,勒住车子,然后向另一侧驶去。

    “如意。”刘盈握住弟弟的手,一笑安抚道,“母后既有此美意,你自不当辞,朕陪你去就是。”

    长乐宫阙依次点起烛火,夜色慢慢笼罩下来。

    自高帝崩逝后,惠帝迁往未央宫,长乐宫便成了吕太后的天下。以新帝继位,椒房为皇后正殿而不适宜已非皇后的自己居住为由,迁居到宫西长信殿。

    今日,长信华彩溢张,如云的宫姬捧着食盘酒菜鱼贯而入,次殿之中,臂粗烛火明亮,吕太后设家宴宴请风尘仆仆赶回长安朝见新帝的赵王。

    见一身天子重服地刘盈携赵王如意一同入殿的时候,上座之上,吕太后微微变了脸色,勉强做和蔼道,“陛下日里政务操劳,怎么有空闲来长乐看我?”

    “再操劳,也耽误不了向母后请安的时辰啊。”刘盈自然扬声笑道,携如意入座,“正好,如意今日回长安,我们兄弟好久没见,听闻母后设宴请他,儿子便也过来凑凑热闹。”

    他举起案上已经斟好的耳杯,道,“儿子祈祝母后身体安康。”沾唇欲饮。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五:抵足
    “慢着。”吕太后伸手喝道,微微前倾身子,面色惶急。

    “怎么?母后。”刘盈似笑非笑问道。

    “耽搁了这些时间,”吕雉神情变幻,最终咬牙道,“这酒已经冷了,母后让人给你温一温,再饮才不会伤身。”她作色身边苏摩。

    “母后说的是。”刘盈不为己甚,放下酒杯。宫女换上温好的清酒,再饮,便是一派温温的热,刘盈举奢尝了口菜肴,瞧侍从为身边如意斟酒,于是自己再饮了一杯,“果然是贴合肺腑。”他赞道,“劳母后费

    吕雉强笑笑,面色阴阴的。

    好容易用完了晚膳,刘盈便带如意退下。

    “这孩子。”长信殿中,吕雉推翻面前案几,凌凌当当的耳杯酒菜砸了满地,恨恨道,“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他。偏是他和我作对。”

    她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坐下叹道,“还好,他没喝那杯酒。不然,不然……”

    苏摩送了天子銮驾远远往未央宫去了,绕开低声收拾着殿中狼藉的内侍,笑着进殿道,“臣却要恭喜太后。”

    “有什么好恭喜的?”吕雉大为恼怒。

    “陛下孝悌,于太后而言,可不是最该恭喜的么?”

    “盈儿孝顺,这的确不假。”吕雉神色稍稍缓和,忽又恨恨道,“可他不仅对我孝顺,还没理由的护着戚懿的小兔崽子。”

    烛火柔顺地照在苏摩仰起的脸上。无声一笑,“陛下就是这么温柔的人,对他而言,对太后孝顺,对赵王友爱。是为人本分的道理,没有不同的。”

    温柔是种一体地东西,对母亲是这样,对弟弟也是这样。

    “还是苏摩会说话,”想透了这点,吕雉面色总算是好看多了,似笑非笑的睇了她一眼,“盈儿他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看着那刘如意。我便命人盯着,总能逮到他落单的时候,再来处置了他。”

    出了长乐,行在两宫相接的复道上,如意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一路看中文网首发K.

    “没出息的东西。”御驾进了未央宫,寝殿中,刘盈换了中衣,砸过来一个白玉虎枕头,嗤道。“至于吓成这样么?”

    “太后是皇帝哥哥你的母亲,”她想要的不是你的命,“你自然不会害怕。”如意亦已洗去了一路风尘,跪坐在榻上。垂眸道,睫毛浓密,侧脸莹润。“皇帝哥哥,”他迟疑道,“我真地要和你一起睡么?”

    这样不好吧。

    他年纪尚小,还没有到解得男女之欢的年纪,倒是想不到这未央宫中,有多少痴怨妃嫔宫女等着年轻皇帝的临幸。暗暗的咬碎银牙,可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好,便如高皇帝当年,也没有日日与兄弟臣属同榻而眠的习惯。

    “少废话。”暗夜中,过了一会儿,刘盈答道。“你不是心里害怕么。咱们兄弟抵足而眠,便可以安心了。”

    “呵呵。”如意忍不住笑了一笑。轻声道,“阿嫣也曾跟我这么说,要我跟着皇帝哥哥,陛下你吃什么,我才能吃什么;你睡哪儿,我便跟着睡哪儿。一步都不能离开你身边。”

    “阿嫣?”刘盈怔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见她了?”

    “就是这次回京路上,经过宣平县境。”

    他们曾在长乐宫中无所顾忌的欢笑,那时候,长乐于他就是可以无所顾忌的家,可以随心意做任何事情,春花明媚。到如今,昔日原乡却已化作一条盘起身躯的巨蟒,正张着大口窥伺,待自己一不留神就要将自己整个吞噬。

    许是路上真的累的狠了,夜里如意睡地很沉。第二日刘盈摇他起来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的,“时辰还早,父皇让我再睡一会吧。”

    忽的一个激灵,想起了如今处境。睁开眼,看见刘盈微微黯然地眸。

    “起来吧。”刘盈身上已经穿戴好劲装,淡淡道,“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不敢推脱,连忙起来,在宫人伺候下洗漱穿衣,走出宫殿的时候瞧了瞧天色,不解问,“这才是卯时刚过,天刚亮,朝会有这么早么?”

    刘盈接过宫人捧出的铜剑,“朝会没这么早,但朕自在栎阳汉宫就养成了习惯,天亮起来练一会剑,再去做旁的事。一路看中文网首发”

    如意脸上神色数变,终于忍不住问,“陛下的意思不是说,臣在长安的每一日,都得陪着你大天亮就早起吧?”

    “可不是?”刘盈摆开架势,笑道。

    如意哀嚎一声。

    他生性惫懒,自幼受宠,后来虽微微失意,在邯郸却是一人独大,没人来管过自己的止息,每日里都是要睡足到辰半(折合早八点)才肯起身。如今,这,这简直是太难为他了么。

    无精打采的陪在廊上,下面,刘盈已经练足了一套剑,满头大汗,接过内侍递上来地巾子擦了擦,道,“将朕和赵王的早膳传到这儿来用吧。”

    早膳不过是四五碟小菜配了粟米粥,用过之后,如意随刘盈去前殿朝会,陪坐在东厢一边,见了一些从前也曾见过的父皇的臣子,他们如今已经更老了,只喋喋的说着所谓国家大事,比如国中哪儿遭了灾,哪儿上计不足,哪个臣子老了要致仕还乡……他听得头昏脑涨,偷偷瞅瞅皇帝哥哥,见他却是一副聚精会神在听的样子,不由暗暗佩服。

    过了一会儿,刘盈走过来,笑道,“人都走光了。你还在这睡么?”这才骤然惊醒,揉揉眼睛问道,“每日里听这些事情,皇帝哥哥不觉地烦么?”

    “烦?”刘盈怔了一下,笑道。“这事情总有人要做,朕既然已经做了这个皇帝,自然得劳烦着点。这天下事,总得有个人来管,我若不做,又有谁呢?”

    他这话说地心有戚戚焉。从前看父皇做皇帝,嬉笑怒骂,似乎也没做什么事情。天下便也渐渐海清河晏了,还以为做皇帝是个多么崇高无上地事情,直到自己也坐了这帝位,才知道,帝王也有帝王地规矩,那些看不见的丝线,绑的坐在帝位上的你手足死死地,由不得真正肆意。

    “那,”如意忍不住道,“做皇帝也挺辛苦的。”

    “嗯。”刘盈笑着点点头道。“这几日国事繁忙,朕不得闲。暂且委屈如意在未央宫陪哥哥几日。待过阵子,朕带着你去上林苑打猎可好?”

    “自然好了。”如意烂漫应了,瞧刘盈起身欲行。跪直拉住了他的衣袂,“皇帝哥哥,”他急切而又小声的道。

    “如果臣弟说,臣弟当年,从未有过与你争这帝位的心思。你可信么?”

    刘盈的身影顿了顿。

    须臾,他回过头来,笑着抚过如意的头发,“朕相信。”

    他道。眸光温暖。

    “这一个月来,皇帝就真的从未离过赵王身边?”长乐宫中,吕雉发怒道。

    “从未央宫传过来地消息看,的确如此。”苏摩为难,悄声道。

    “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吕雉怒极反笑。发狠道。“我就不信真找不出空当,陛下幸嫔妾之时。总不会还让自家兄弟在一边看着吧。”

    “这——”苏摩神情迟疑。

    “太后你也知道,陛下在女色方面,向来是不大看重的。”她且行且说,声音放的极低,“这一月来,他与赵王同案而食,同榻而眠,根本就没有再幸过后宫几位良人或宫女。”

    “好,好,”吕雉越发笑的欢畅了,“陛下慈仁友悌,是大汉英主,倒是我这个做太后的小家子气了。”她怨毒道,“这下戚懿那个贱人在永巷里也要笑话我,养个孩子都跟自己不贴心。那孩子也不想想,若当初刘如意夺位成功,今日里可有这个气量对他。”

    天光微微薄亮。

    “如意,起来了。”刘盈换了一身猎装,兴致勃勃道,“虽然上林苑一时去不了,不过宫中也养了些小的飞禽走兽,今天是休沐日,朕不用上朝,早约了八弟今晨去行猎,你快些起来,不然他该等急了。”

    “不要。”被强拉着晨起了整整一个月,如意的脾气也积蓄起来了,再加上这么多天,吕太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也渐渐放下了提防,犯起了赖床脾气,“要去皇帝哥哥你自己去,今儿个天塌下来,我都要继续睡。”

    刘盈费了好大功夫,也拉不起一意耍起小孩子脾气的如意,瞧着他实在有些困顿地样子,心微微一软,想着也不过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待母后在长乐宫得到消息,自己这边应当已经回来了,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便道,“你想睡便睡吧,等朕回来了,咱们再一起用早膳。”

    如意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忽然来京途中张嫣对她叮嘱的声音仿佛重在自己耳边响起,“你丫绝对不可以赖床,给我死死地跟着皇帝舅舅,他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他睡哪儿你跟着睡哪儿。他打猎你也得跟着去,总之,一步不得离开他身边。”如同清水一浇满头,立即就醒了。

    “我跟你去。”他道。

    刘盈微微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追问,含笑道,“好。那你快些,朕在外头等着你。”

    到底是小孩子,一旦跑动起来,也就精神焕发,活泼飞扬了。刘盈射了会野鸡奔兔,便含笑退到一边喝水歇息,看着如意与淮南王刘长两个幼弟骑着马,在草场中放肆奔驰,逐鸡撵兔,鸡飞狗跳的慌乱热闹,心胸畅快。

    “我也不玩了。”如意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凉水喝了一大杯,道,“才初夏的天气,已经这么热了。全身汗涔涔的。”从随扈宫人手中拿过一柄团扇,用力的扇起来。

    “哎,”刘盈瞧见他手中的扇子,迟疑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如意好奇问道。

    “没什么。”刘盈微笑着,起身道,“瞧着这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朕去喊八弟回来。”

    待他走开后,长骝方抬头埋怨道,“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将这柄团扇给带出来了?真是糊涂,这也是能往外带的东西?”

    如意伸手打量着掌中的团扇,不解道,“这扇子有什么特别么?”

    啊,好想抱上去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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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六:抱头
    如意低头看手中团扇,用齐地罗纨所制,料子虽上好,在皇家而言,也不是难见。

    “扇子本身虽无特别,特别的是送扇子的人。”长骝轻声笑道,“王爷不知,这柄团扇是鲁元长主家的阿嫣姑娘亲手制来,让人用飞马传递送给陛下的,陛下自然要看重些。”

    “哦。”如意恍然道,“你这麽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去年夏天阿嫣是送了一把团扇子到邯郸,我不过拿来扇扇风,不会就扇坏的。就是真扇坏了,我那还有一把,到时候赔给皇帝哥哥就是了。”

    长骝笑容一滞,微微现了点苦意。

    刘长这年才七八岁,正是精灵古怪的时候。随着刘盈回来,瞧着如意眼睛好奇问道,“三哥,赵地好玩么?比诸长安如何?”

    如意怔了怔,笑道,“各有各的好,可是在我心中,永远比不上长安。”

    “皇帝哥哥,”他抓住刘盈的衣袂,轻轻唤道。

    “怎么了?”刘盈回过头来,好奇问。

    “我想见一见我母妃。”他说,抬头望着刘盈,眼神澄透。

    看到永巷中那个褐衣蓬头舂米的背影,如意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他昔日娇美如花的母亲。

    “母亲。”他轻轻唤道。

    戚懿浑身一怔,顿住了手中动作,不敢置信的慢慢回过头来。

    “如意,”她唤着儿子的名字,眼泪顺着双颊流下来。“哦,不不,”她无助地理着自己参差的短发鬓,掩饰狼狈,笑道。“你看母亲这会儿,”眼睛却渐渐亮起来,“如意你是来接母亲去赵地的么?你等等,母亲换了衣裳就跟你走,来人啦,来人啦,”她高声唤道,“我儿子来接我了。将本夫人的从前的衣裳拿过来。”

    如意不堪承受,扶着阑干慢慢地滑跪在地,轻轻哭泣。

    “怎么了,如意?”戚懿受到惊吓,蓦的停下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一路看中文网首发.K.

    “母亲,对不住。”如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能说出这几个字,“儿子如今连自身都难保全,暂且还不能接你去赵地。”

    戚懿慢慢的睁大了眼睛,茫然道。“你不是赵王么?赵王是诸侯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没有办法接我过去?”

    “我——”如意忽然哽咽,他该如何与自己这个不懂世事风霜的母亲解释,当疼爱他们母子的父皇逝去之后,在吕太后的强势下,年幼如他,赵王的王位其实不值一钱。

    他呜咽一声,忽然冲出去,砰地一声跪倒在侯在外面的刘盈面前。连叩三个头,道,“皇帝哥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向太后求情,放我们回赵地吧?”

    刘盈尚未答话。忽听得永巷外传过来威严的女声。“哟,赵王是埋怨我待客不周。想要告辞归去么?”吕太后扶着苏摩的手走进来。

    “阿吕老妇,”戚懿嘶声道,“你是来看我们母子笑话的么?”

    刘盈伸出去扶起如意的手立时一顿,面色变难看。

    “母亲,”如意回过头去,看着戚懿,眼神中有着哀求。

    吕雉呵呵一笑,不去理会戚懿,上前牵了刘盈的手,微笑道,“永巷这地方不洁,陛下没事还是不要过来的好,”瞟了戚懿一眼,“免得有东西污了陛下的眼耳。”

    “母后。”刘盈倦倦的一笑,“儿子累了。你放儿子一马好不好?”

    吕雉探究地看了看自己这个皇帝儿子一眼,“陛下什么意思?”面上并无表情。

    “朕曾在父皇临终前答应过父皇,”刘盈跪下来,“答应他要护住如意平安。朕请母后为儿子圆住誓言。赵王已经入朝数月,也该返回封地了。请母后答应赵王回赵地,而朕,”他闭了闭眼,“此后不再过问戚夫人。”

    “皇帝哥哥,”如意怔了一怔,起身想要扑到刘盈的身边,口中模糊不能出一字,然而眼神悲愤,显示出自己一个字也不赞同刘盈话的心意……www,K.n。

    刘盈狠了狠心,甩开弟弟的衣袖。

    “放他会赵地?”瞧着这情景,吕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隐去,淡淡道,“陛下说地倒轻巧,待赵王长成后,若要为母报仇,岂非纵虎归山?”

    “赵相周昌忠良,不会坐视此事。”

    刘盈见吕后不满意,续道,“朕会派人盯着赵王,若他有丝毫反意,便就地捉拿处置。”

    吕后依旧沉吟。

    “那,”刘盈犹疑片刻,终咬牙道,“昔日赵相贯高谋反,牵连宣平侯,高帝因查无实据,最后黜张敖为侯。朕愿仿先帝先例,黜如意赵王之位为侯,以邯郸为食邑,令其返回封地。”

    吕雉讶然。

    大汉建国以来,诸侯王谋反多见,而列侯谋反,除淮阴侯之外,再无他事。只因诸侯王不仅封地宽广,在其封地中还享有军政财一切权利。而列侯只是享有食邑,对封地本身并无行政之权。

    而韩信正是因为被黜为侯,手上没有军队,才只能谋划赦长安囚徒,来擒杀皇后太子。当时还是皇后吕雉洞悉后,才能轻易的将他格杀。

    若他还是楚王,则一军在手,凭战神韩信的威名,孰胜孰败,还未在可知。

    “你们母子就是一个腔调,算计我儿,”戚懿挣扎着叫嚣,吕雉挥手示意宫人将她架进永巷,她高亢的声音还远远的传来,“你们想要为张敖报仇,凭什么。我儿子是堂堂正正的先帝子嗣,你们凭什么罢他地王位?”

    “赵王为先帝之子,陛下,”吕雉快意至极,微笑道。“你要如何罢他的王位,而不为天下人所触目?”

    刘盈淡淡苦笑,“朕自有主意。”

    “好。”吕雉蓦地高声应道。

    “陛下兄友弟恭,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吕雉嘴角噙笑,在月色下竟有些森冷,“做母后的,又怎么能不答应呢?”

    “只是。”她的声音忽然幽微,“他朝出了事情,陛下,你莫要怨母后。”

    待她拂袖远走地身影消失在永巷门外,刘盈方起身,只觉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耳边忽听得啜泣之声,回头看见如意抱着自己的膝坐在一角,哭的涕泪滂沱。

    他叹了口气,吩咐长骝。将哭泣地赵王背回未央宫寝殿。

    如意一反昔日地好性子,不肯让宫人近身服侍,不吃不喝,过了半日。刘盈终究耐不住脾气,大踏步走进寝殿,拉起他的领缘。

    “你要朕怎样?”他大声吼道。

    “朕不可能真地守护在你身边一辈子。你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长安。如意,你必须回去。你自己活着,才能想法子救你母亲。”

    如意颤抖了一下。

    刘盈苦笑,“还是你恨朕欲褫夺你的王位?”

    “不。”如意沙哑出声,眼睛红肿,抬头看着兄长。“如意还不至于这么不知好歹,知道陛下是为弟弟好。”

    刘盈地心凉了凉,道理谁都明白,但是情感并不是自然接受。就如面前这双眼睛,生长出一些隐秘的荆棘,再也没有之前的自然亲近。

    “好。”他微笑。慢慢放开手。“这样也好。事情拖的越长,越容易变故。朕会尽量让你快走。”

    夜色在睡在同一张榻上的兄弟之间划出一道鸿沟。

    如意朦朦胧胧间听见长骝在帐外轻唤陛下起身。以及宫人伺候刘盈穿衣的悉索声。过了一会儿,刘盈的脚步声踏到床前。

    “如意,”他轻声唤道,“卯时一刻了。该起了。”装做熟睡,却掩饰不住微微颤抖的眼睑。

    许久,刘盈叹了口气。

    “陛下,”长骝的声音传来,“可要去骑射场练剑?”

    “今天,”皇帝哥哥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就算了。待会让丞相大人以及陆大夫,石大夫过来。”那脚步渐渐地远了。从被衾下伸手去探,发了一层薄薄的汗。

    如果朝上没有大事的话,廷议并不需要天天召开。太常孙叔通虽制定了一应礼仪制度,但因了此时朝臣大多都是与刘邦并肩打天下的功臣兄弟,刘盈对之很是礼遇。很多时候,都是与之共同坐在东厢中商谈国是。

    天色还早,宫人点亮烛光,刘盈在案前取笔墨,对牍沉吟,终于下笔写道,“兹先帝薨逝之时,赵王如意未回京奔丧,亦无哀戚之容,实失孝义,黜赵王之位,改封邯郸侯。”书好之后吹干墨迹,心道,时人以孝义为天下本,这个名义尽可以说地过去了。

    只是,终究委屈了如意。

    少顷,丞相萧何并二位大夫求见。

    寝殿中,见赵王睁眼起身,宫人们连忙捧来铜盆热水。

    “不用了。”如意摇摇头道,“我想洗浴。”

    “陛下,”陆贾蹙眉不赞同道,“赵王并无大过,若骤然黜位,天下人会心寒,认为陛下容不得手足兄弟的。”

    刘盈一笑,转询萧何,“相国以为如何?”

    萧何用手背掩口咳了数声,叹息垂眸,“臣,无异议。若陛下决意如此的话。”

    “相国是国之栋梁,”刘盈微微一笑,“还得注意身体,多为朕分担国事才是。”

    “老臣谢过陛下关爱。”萧何躬身道。

    郁蓬的热气从浴池中蒸起来,如意将脸浸在池水中,禀住呼吸。

    咳,写到这儿,俺不想写了。于是断章。

    为什么会这样呢会这样呢纠结in。于是继续求票。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七:杀士
    对昨天的章节进行修改,又添加了一部分内容。

    对赵王如意童鞋心存喜爱不忍心的同志们就不必往前看了。这个么,我还是屈从于情节的逻辑性。

    东厢之中,石奋尚在为赵王辩护,神情激愤,刘盈满怀耐性的听着,忽然之间,见长骝一溜小跑的闯进来,尚在喘息,脸上神情也变了。

    “怎么了?”刘盈问道,不知怎的,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长骝结结巴巴道,“赵王殿下他。”

    刘盈站在寝宫浴殿之中,看着池水中载沉载浮的少年,如意的面色安详,似乎仍在微笑。

    他的神色一时间有些木然。

    怎么能接受,早晨离开的时候他还生气昂然,不过刹那,便天人永隔。

    “回陛下的话。”宫人跪在一边低声禀道,“早晨太后命人赐赵王一盅酒,赵王喝过以后,就——”

    刘盈忽然怒气勃发,一脚蹬在他身上,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啊。就不会拦着人速来通报朕。朕养你们有什么用?”

    宫人倒地,不敢反抗,只嗫嚅道,“可是,那是太后的意思啊。”

    身为奴婢,他们岂敢反抗?

    “母后,母后。”刘盈喃喃道,忽然转身拂袖而去。

    他一路急急的穿过未央宫,走上复道。直叩长乐宫。

    “呦。”长信殿中,吕后微笑着转过身来,慈祥笑道,“陛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处理国事么,怎么来我这长乐宫了?”

    “朕想知道。”刘盈的面上带着些许煞气,硬邦邦地问道,“如意是不是你下令鸩杀的?”

    “是。”吕后泯了笑意,答道,气定神闲。

    “母后明明已经答应过,放如意归赵的,”刘盈蓦的出声质问道,“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因为我回来后仔细想想又后悔了。”吕后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答道,“这江山是我的儿子地,我不能容许任何人有威胁到你的可能。”

    “朕已经决意废黜他的赵王之位了,还不够么?”

    “还不够。”吕后森然道,“他如今年弱,自然只能依靠你的庇护,对你千好万好。但日后长成,焉知道他会不会记恨母仇。意欲报复?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能放过……wApK.CN。更何况,”她望着面前的儿子,锐利道。“陛下,你要知道,他刘如意毕竟是先帝曾经属意过的储君人选,若他日你有一朝行差踏错,朝臣不免会想,若是当年由赵王当皇帝,一切会不会好很多?”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青气,“如此。我怎么容得了他?”

    “可是他现在并无反意。”刘盈大声道,“仅凭这么些可能,就诛杀一个诸侯王,母后,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等他反了,一切就晚了。”吕后冷笑道。

    “好了。陛下。”她柔声笑道,像安抚一个顽皮笑闹的孩子。伸手遮住刘盈地眼睛,“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再跟母后怄气了。陛下,你要知道,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她这个儿子一向很听话,纵然对自己有不满,总是最后心甘情愿的接受。吕雉一向知道。

    然而这次她失算了,刘盈后退起身,避过了她的手,抬起头来,眼中有着深重的排斥,问道,“母后,你若真是为了我好,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她的手一僵,若无其事的放下,冷笑道,“笑话,我若明知道你想错了,难道还眼睁睁看着你错下去,而不拉你一把?”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刘盈针锋相对道,“母后你就一定是对的么?”

    “那么,”吕后冷下声音来,“陛下是在怪我了?”

    “儿子不敢怪母后。”刘盈木然揖道,“只是儿子要母后知道,”

    他顿了顿,慢慢道,“母后杀了如意的同时,也就亲手杀掉儿子心中地母后。”

    “你,”吕雉浑身颤抖,指着立在殿下的亲儿,暴怒道,“这就是你想对母后说的?”

    刘盈失神不答。

    “你给我滚,”吕雉喝道,转过身不再看他。

    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站在长信殿门之下,刘盈回过头来,面色惨淡,再看一眼母亲站在殿上的背影,悠然间,想起幼年时乡野间地往事。

    那时候他才六岁,赤着足在田埂间玩耍,不觉误了时辰,于是母亲出来寻他。

    乡野间的记忆,早已在他登上帝位之后,渐渐淡去。此时看着母亲穿着太后庄严的礼服背影,竟然无端的又浮现在心头,清晰仿佛昨日。十六K文学网

    “陛下。”长骝侯在殿外,胆战心惊的看着刘盈甩袖从内大步走出来。

    “回未央宫。”刘盈道,面无表情。

    他低低应了个“诺”字,大气都不敢喘,天子銮驾上前迅速,伺候着皇帝上了辇车。

    接连未央长乐两宫的复道之上,燃着庭炬。经过庭炬的时候,刘盈喊了一声,“停车。”

    他看着火光,出了一会儿神。

    “陛下,”长骝在一边,小心的问道,“您这是?”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抽出那份黜赵王为邯郸侯地诏书,扔进火光之中。

    竹简高高的抛出一条弧线,落在火中,蓬的一声燃烧起来。

    “走吧。”

    他想起那一日如意刚刚回来。他们同登宫车,也是从长乐往未央,那时候,春光方好,那时候。如意地面容鲜活。

    那个玲珑如玉的男孩子就这么在他身边悄无声息的死掉了,刘盈打了个冷战,他一力要护他,却最终护不住他。

    “陛下,到了。”长骝轻轻禀道。

    夜色中,许久之后,他轻轻嗯了一声,举步下来。“长骝,”他吩咐道,“你让人去查清楚,当日赵王遇害,是谁报地信,又是谁执地鸩酒。”

    他地眸色一片发寒,长骝轻轻地打了个冷颤,低首应道,“诺。”

    汉惠帝元年夏,以诸侯王礼葬赵王如意于蓝田。谥隐,是为赵隐王。

    杨力士趾高气扬的走过东市大街,他如今身家已有千贯,说起话来底气也粗了些。走进琼阳食肆,腆着肚子吩咐小二道,“最好的酒菜,给我上上来。”

    忽听得身后有人问道,“你就是杨力士么?”

    他诧异回头,笑道,“正是本人,你们是……?”

    话音未落。来人一声冷笑。他只觉得脑后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手足俱被缚住,他发现自己口中塞着麻布,不得出声,似乎是蜷在一辆前行中的辎车中。车轮碌碌作响。外面依稀可以听见人潮之声。

    过了一会儿,人声稀少起来。又走了小半刻路,这才停下,车门哐当一声被掀开,皂衣人冷着一张脸将他提溜出来,扔在地下,四周早已远离官道,荒郊野地,草树相接,想来来人已是将他带到了横门之外。

    玄色丝履从一边走过来,停在他的面前,绣纹精致,来人端详了他甚久,清冷言道,“将他身上的绳子解了。”

    口中地麻布被取出来,杨力士终于出了一口气,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我可是太后的人,敢这般对我,不要小命了?”

    那人微微一笑,旋即复平唇角,“便知道你是太后的人,才请你来这儿的。”

    他森然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赵王饮的鸩酒,是你亲手灌下去的么?”

    杨力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惊疑抬首,端详面前少年,玄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气质温秀斯文,却偏偏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与杀意,凤目斜挑,竟与前些日子自己在长乐宫匆匆一瞥的吕太后有数分相似。

    他的牙齿上下交颤,咯咯作响。他已经能猜出来人究竟是谁了。

    “是或者不是?”

    杨力士忽然疯了似的叩首,“陛下绕命,陛下饶命,小地只是奉了太后的意思,本心没有要加害赵王的。”

    刘盈目欲裂,一脚踹在他胸口,怒斥道,“不过是小小宫奴,竟敢谋害大汉诸侯王,以下犯上,以奴欺主,其罪当诛。”

    他那一脚毫无留情,力气很重,杨力士被他踹的仆倒在地,生生扑出一口鲜血来,不敢擦拭,连连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不是存心地。”

    刘盈扶着身边树木,大口大口的喘息,想起浴池中如意惨死的面目,只觉心中惊涛骇浪要将自己掀翻过去,不能平息。

    “陛下,”长骝立于他身后,眸色同情,轻轻问道,“请节哀。”

    他点点头,闭目道,“回去吧。”

    “诺。”御参乘应了,问道,“那陛下,这个人怎么处置?”

    刘盈转身打量杨力士,见他脸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一双三角眼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见了自己回头,连忙又低下头去,丑态令人作呕。复想起如意就是丧生在这样一个人手中,怒火又熊熊烧起,一把抽出身边侍卫腰中剑,斫向地上之人。

    杨力士惨叫一声,鲜血大片大片的喷出来,地上,臃肿的身体从腰中生生的分成两半,气一时还未绝,杨力士撑着手爬行了几步,抬起头恶毒道,“小人不过奉命行事,陛下今日只能杀小人,有本事,提着你的剑去长乐宫质问太后去?”

    “大胆宫奴,竟敢冒犯陛下?”郦疥大声喝道,一脚踢倒了杨力士,杨力士抽搐了几下,终于气绝身亡,三角眼犹自圆睁着。

    惨景如此,刘盈只觉嘴里有着奇异地腥味,淮河之战中,他亲手杀的人也有百数十个,在战争中杀人,天经地义,他从不手软,可是如今以皇帝之尊亲手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宫奴,竟有呕吐的冲动。杨力士固然该杀,可是他死前的质问,刘盈忖度着竟答不上来。

    可是无论如何,他无法质问母亲,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再见到母亲。

    “郦疥,”他扬声唤道。

    “陛下,怎么了?”郦疥在车外恭声问道。

    “先不回未央宫,”他道,“转去宣平侯府,朕想去见一见鲁元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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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刘如意,嗯,我想说两句。

    在处理如意的事情上,吕后地理念是,有祸端地可能性,就要斩草除根,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刘盈的理念是,只要你不先背叛我,我就不会背叛你。莫以将来事怪罪今日人。

    理念本身没有对错(事实上如果以政治而言,可能还是吕后地更适合一些。不过我坚持认为,如果以女孩子嫁人而言,那么选个不会背叛你的老公更实在。所以我写的两个刘家的皇帝,刘彻和刘盈,我还是更萌后者一些。)。因为吕后的强势,她得到了她要的效果,除去赵王如意。但是她并没有说服刘盈。

    而刘盈试图以和缓的手段说服母亲,也遭到了失败。

    在如意之前,基本上这对母子的关系是不错的。在政治上可能比较相似于前期的武帝与窦太皇太后,若有政事,则惠帝先问吕后,然后以皇帝的名义发布下去。

    因为在政事上两个人的观点大多一致,所以并不存在什么冲突,不至于像武帝和窦太皇太后弄的那么僵。

    而如意,是母子二人第一次理念上的冲突。至此,这对母子的感情蜜月期宣告结束。

    从明天开始,视角转回到我们的女主角张嫣身上。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八:宣平
    宣平县侯府

    小院书房推开的支摘窗下,张嫣正在捧卷读书。

    “娘子,”荼蘼叩门禀道,“张管家求见。”

    张嫣喝了一口茶,放下书卷,道,“嗯,让他进来。”

    汉十二年六月,张嫣随父亲返回封邑宣平。鲁元长公主因担忧母亲,便留在长安再陪母亲一两个月。侯府无主母,夏姬与沈姬都希望能够代鲁元掌管内院,出乎意料的,张敖出神了一会儿道,“让阿嫣来做吧。”

    “她日后到底要嫁人,如今学着上手,以后也可省心些。”

    “这……?”老管家瞠目结舌,“可是长娘子年纪还小,而且,”让女儿管父亲内院,“也没有这个规矩。”

    “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张敖淡淡道,“当初吕皇后未归,高皇帝便将宫中诸事都托付给长公主,端详慎默,曲有条理,先帝以之为贤。”

    室中,张嫣请管家张达坐下,方笑问道,“张管家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张达揖了一礼,道,“咱们家刚从长安回到,要问长娘子,各位姬夫人的月例该如何分配?”

    “这,”张嫣想了一会儿,便问道,“从前的旧例如何?”

    “从前还在赵地的时候,姬夫人的月例都是一百八十贯。自从侯爷失位后,各都降了四成。其中,夏姬。沈姬二位夫人房中还有小少爷,所以各加二十五贯钱。”张达解释道。

    “可是不对啊。”张嫣看着侯府从前的帐简,“我瞧着,夏沈两位姨娘房中多半不止百十贯,相比之下。赵姬房中月例便实打实是一百一十贯,这是为何?”

    “这……”张达尴尬不言,事实上,主母鲁元长公主不在府中的日子,侯爷多半便歇在夏沈两位姬夫人房中,用例自然便上去了。这本是约定俗成地惯例,只是面对着面着这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张达老脸一红。实在是说不出口。

    张嫣到底不是真的不解世事的孩子,见他这幅模样,一眨眼就想通了关键,也微微困窘起来,一笑带过去,“那,我从前只管花用,倒没有问过,我自己每月里的月例是多少呢?”

    这个倒好回答,张达舒了口气。利落道,“娘子每月月例有百五十贯,不过侯爷吩咐过,娘子花用但有不够。只管上账房去支。”

    她怔了怔,倒没有料到,自个一月地月例,竟比别人一房还要多。http://WwwkCn

    张嫣将案上账简推开,道,“张阿公,劳你费心,一切还按长安时候的旧例就是。不必削减,有事无事,请管家两日里和我说一说。”“诺。”张达应了。

    宣平地价比长安要便宜的多,张嫣居住的院落比从前在长安时要大不少,正房二楼东配房设为卧房,西配房辟做起居。另有一间小小耳房。留给了荼蘼以及新进的侍女解忧。

    解忧是宣平本地女孩。今年十一岁,比张嫣略大。比荼蘼略小,据说家还有一个幼弟,贫困揭不开锅,父母为了养活男丁,就将女儿卖与侯府做奴婢,签的是死契。

    那一日,张嫣在父亲处第一次看见解忧,瞧她站在堂下,个子和自己差不多,一身布衣,被水洗的泛白,手足都不够长,显是穿了很久了,身形消瘦,样子却伶俐。又瞧了瞧堂下萱草,心中一动,笑道,“我给你取个新名,叫解忧可好?”

    女孩怔了一下,右手压着左手,拢袖拜道,“解忧多谢张娘子赐名。”

    解忧的意思是解人忧愁,解忧果然比荼蘼伶俐地多,捧着切好的水梨进来,侍立在一旁,偷偷凝视着自己,张嫣偶尔抬头,好奇问道,“解忧,你在看什么?”

    解忧抿嘴笑道,“我在看娘子命人做的支摘窗,果然比直窗要好的多。听说啊,宣平县的很多富人家里,最近都兴做这种窗子呢。”

    因了张嫣爱书,特意在望楼上辟了一个书房,收储各种书籍,秦时始皇帝焚书坑儒,算起来,不过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不少传世孤本都葬送在这场浩劫中,到了汉朝,吸取了秦朝覆亡的教训,律法宽松,但除刚入关中约法三章之时外,挟书律至今未曾废除,书籍稀少,传本书籍大多誊于竹简,笨重不堪,不过几卷书,就能占满满满一个书架。

    书房第一要紧的是干燥,第二要紧的就是采光。偏偏此时的窗子都是直棂,风雨来时直接能透入,若到了冬日,才命人用泥土将填起来,御寒保暖。张嫣想起记忆中近古地支摘窗,于是跟匠人比划,做出可以活动的摘窗,上面用浅色油布蒙好,若天晴时,可以用窗撑撑起,下雨又可闭下。置案于窗下,烹茶读书,若有雪夜,可为大风雅。于是便成了张嫣闲暇时最爱待的地方。

    张嫣掩卷笑道,“这不过是一点小玩意罢了,算不了什么的。”

    解忧笑眯眯道,“虽然是小玩意,但就像戎菽饭和芸薹油一样,除了娘子,也没有旁人能想起来啊。1^6^K^小^说^网”

    (注:戎菽即豌豆,而芸薹即油菜)

    张嫣只好呵呵地笑。

    前世固来的,张嫣于饮食之道有着难解的挑剔。从前在长安的时候,宫廷事风云变幻,目不暇接,又在众目睽睽的,在庖厨一事上腾挪不开,再加上宫中与侯府的菜肴足够美味,也就得过且过,过了这些年。

    到如今回到宣平,没有无数的眼睛扎在身上,她便命人在南院辟一个小厨房,延请厨娘。兴致勃勃的想精研美食。

    管家在县中精心挑选,领来一位四十岁左右地本地厨娘,夫家姓岑,于是便唤做岑娘。

    岑娘与敖炙一道颇有浸淫,刚来那日。做了一道敖雉,盛在食盒中端上来,张嫣举奢尝了,顿觉滋味醇美,汤汁鲜稠,回环舌间不下,便留了她下来。

    汉时饮食的确比张嫣想象的仅有水煮要先进很多,已经学会了提炼动物油。头上有角的动物如牛称之为脂,头上无角如犬称之为膏。有了这些牛脂犬膏,则炙敖荤食就鲜美可口,而这个时代的植物油,更多地是用来润滑用地,比如润滑车轴地桐油,食用植物油还踪迹尚杳。于是煮食蔬菜,不是过于油腻,就是过于寡淡。

    那一日,张嫣寻到这个时代的芸薹菜。榨出植物油,再用戎菽做饭,加黍米一同置入玄甑之中,用旺火蒸。待热腾蒸汽将黍米蒸软,投入碎鹿脯,做出来地黍饭竟是意料的清新爽口,香气四溢,端起之时四周的侍女无不吞了口口水。

    忽有人在院门处好奇探头进来,犹疑喊道,“阿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张嫣回头去看。却是自己的两个异母弟弟,张侈,张寿。

    算起来,这两个弟弟都和自己年纪相差不过一岁多,想到这点,张嫣便不能太平心静气。又因为二人地母亲训诫。故姐弟三人一直不特别亲近。

    而此时闻着戎菽饭的熏人香气,张嫣心情尚和。回到宣平之后,也许宣平的山水真的让人心胸开阔一些,张嫣吸了一口气,招手笑道,“想不想尝尝,你们过来。”

    张侈大喜,他生的要虎头虎脑些,性子憨直,连忙过来,解忧笑着为他盛饭,他用竹奢取食,吃的风卷残云,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道,“想不到黍饭加点戎菽,味道便特别好。”

    张嫣笑眯眯的尝了一口,道,“黍米微黏,戎菽甜脆,放在一起口感便很好。”

    她瞧着张寿东瞟西瞟的眼神,问道,“怎么,阿寿不喜欢这戎菽饭么?”

    “啊?”张寿脸微微红了,放下竹奢道,“弟弟不敢。只是弟弟听说阿姐这儿特辟了间书房,里面藏有多卷图书。”

    “嗯。”张嫣颔首,“只是比阿爹书房差的远。”

    “呃,”张寿闷闷低下头去,轻声道,“父亲的书房我哪敢进去。”微微抬眼,眼角余光望向张嫣,神情期待,略带了些秀气温柔。

    张嫣扑哧一声笑了,“你若是能爱惜我房中地书,”她假作板脸道,“偶尔来我这儿看一看,也是可以的。”

    张寿大喜,起身揖道,“多谢阿姐。”

    过了数月,张敖请淳于臻来府。

    淳于臻本是宫中太医,医术高超,数度向先帝请辞,先帝舍不得他的医术,总是不准,先帝驾崩后,新帝怜他孤苦,便准了他告老。而此时,他已经离乡了数十载,怕回去见族中亲人败落,便熄了归乡的心思。因中年逝去地发妻是宣平人,打算去妻子故里瞧一瞧,一省思妻之情。遂与宣平侯张敖结伴同行。并在侯府附近挑了一座宅子住下。

    “张娘子如今头可还疼?”淳于臻摸着胡须,问诊道。

    “很久没疼过了。”她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心有余悸。

    “那就好,”淳于臻道,“你这个孩子总是古灵精怪,我开副方子,你照着吃再吃上半个月,对你身子有好处。女子少时最要经养,否则日后会吃苦头。”

    “多谢淳于大夫。”

    “听说,”淳于臻笑眯眯的,忽然道,“那芸薹油是张娘子的主意?”

    “是。”

    “呵呵,那是个好东西啊。适量用于烹调之中,可调和食物阴阳,对人益处不少。老夫在此替天下人多谢张娘子了。”

    张嫣好奇问道,“淳于大夫对食性也有涉猎?”

    “自然,食疗亦是一道的一种。”

    “那,”张嫣起身揖道,“还请淳于大夫以食道教我。”

    淳于臻好奇问道,“您是侯府嫡女,身份贵重,何必习此食道?”

    “因为,”张嫣想了想,“我希望他日侍亲床前,能切实尽绵薄力,心中踏实。”

    食道一学博大精深,自古就有蕴藉。《周礼》有言:“凡食齐视春时,羹齐视夏时,酱齐视秋时,饮齐视冬时。”意即主食宜温,羹汤之类宜热,酱类宜凉,饮料宜寒。又道,凡调和饮食,应注意其性味,并结合四季气候特点配制。春天以酸补肝,夏天以苦补心,秋天以辛补肺,冬天以咸补肾,并用滑甘之品加以调剂,更能滋补脾胃。

    食物各具阴阳察性,譬如她用来蒸黍饭的戎菽,其味甘,性平,归脾胃经。食之益中气、利小便且消痈肿,主治脚气、脾胃不适。其茎叶清凉解暑。

    如果过多地饮用了一种性质的食物,就会导致疾病地产生。以食物的凉、热特性来说,油腻和油炸的食物,辛辣、油脂植物,如脂麻(芝麻),芸薹属于热性,而大部分含水植物、贝壳类动物属于凉性。如多食生冷之寒凉之物,可伤损脾胃阳气,导致寒湿内生,腹痛、泄泻;而多食油煎火烤、肥甘厚味之物,就容易胃肠结热、口渴、腹满胀痛,痈疽。

    酷暑当头,徜徉在五花八门的食理中,竟也能静下心来,不觉炎热。

    你是喜欢惊涛骇浪还是细水长流?

    惊涛有惊涛的刺激,细水有细水的平和。

    宣平地时光就这么平缓地滑过去,张嫣偶尔管管家,偶尔做做菜,偶尔和两个弟弟在整个宣平县城撒丫子玩野,没心没肺。

    从前在长安的时候还知道要扮成男孩子,而宣平天高皇帝远,无人管束,便干脆连这点面子都不要了。明明正门处无人拦着,偏要从围墙上翻出去,一缕一缕头发扎成地松松牡丹髻,发鬓慢慢的散落下来,也曾倒拎着双履赤足在田埂间行走,泥土沾染在面靥,被嘲笑成花猫,笑声清脆爽朗,一点淑女形象也没压箱底剩下。

    所谓的淑女,从来都是装的。

    再端庄贤淑的女子,骨子里也有一种疯狂,向往那种伸展四肢平躺在金黄麦禾之上的写意自然。区别只在于,找不找得到时间空间挥洒。

    一切的一切,老家人心中忧虑向宣平侯提起,书房中,张敖只是淡淡一笑,道,“前阵子难为这孩子了,这儿又不是长安,就随她吧。”

    将晚的落日余晖斜斜的照过来,将影子拉的长长的,映在影壁上,微微的黄旧色,投成一个苍茫的剪影。

    此章,其实算过度章节吧

    远目。握拳,俺要尽快加油把阿嫣扔回长安去。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十九:新友
    汉时,城市设市集,如汉都长安,设东西二市,开四门,设市官,市监,每日里交易额度极大。其他郡国大城如齐都临淄,赵都邯郸,也都设有大市。宣平在大汉只是一个中等县,于是半月在城中开一场市集,商贩云集,供县中百姓买卖日常所需。

    马车在宣平市门前停下,车中数人下来,当中一个少女,着绿锦文藻深衣,腰间配了一串松间白玉,清爽俏丽。周围的人都一静,暗暗猜想这是哪家的贵女。

    “你们看上什么就取吧。”张嫣回头,笑眯眯道,“今日阿姐会帐。”

    张侈欢呼一声,抱着她的左臂讨好道,“阿姐最好了。”

    四周人声鼎沸,张嫣行在市肆之中,顿觉烟火气扑面而来,不由呼了口气,热闹温暖。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她都喜欢,少了谁也不至于说吃不了饭,但两个都和在一起,才是多情人间。

    宣平的市集自然不如长安东市热闹,品物繁多,略略一瞧,东西多半粗糙,让人不大看的上眼,而那厢,张侈已经如飞出笼子的小蜜蜂,在各家市肆中乱撞,抱了一堆东西在怀中。

    “你不去挑些东西么?”张嫣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张寿。

    “不了。”张寿摇头道,“其实府里什么都有,我什么都不缺。阿侈哥哥也只是听说阿姐为他会账,才兴奋的到处买东西,过一会儿他大约要愁买了一堆用不上的东西了。”

    张嫣扑哧一笑。

    她买了一斤刚炒好地栗子。店主用晒干的芭蕉叶包起来,递给她。

    付了钱,递了一包给张寿,自己边走边拣出一粒,烫的不着手。双手互抛着剥了壳。

    微微颦眉。

    “阿姐,”张寿问道,“不合口味么?”

    “嗯。”她道,“不够甜。”

    “娘子大约不知道,”家人苦笑道,“炒栗子若要香甜,需加饴糖。饴糖价贵,长安权贵人家众多。才买的起。在宣平的小地方,卖栗子地若加饴糖炒,则根本没有人愿意买。你不看,在长安一斤饴糖栗子要百多文钱,宣平却只卖三十文么?”

    “唔,”张嫣皱眉,烦恼道,“可是我吃惯了甜栗子啊。K小说网电脑站www.1K.CN”

    “这,”家人迟疑。

    说话间,张侈奔回来。手中拿着一把小小的黄桦木弓,喜悦问道,“这是我在前面那家弓肆挑的,阿姐。看这个可好?”

    男孩子总是喜欢勇武好斗的东西,张嫣抿唇笑道,“你喜欢就好。”

    桦弓配了十二支桦箭,俱去了箭簇,磨平箭头。张侈张弓搭箭,找了一株身边柏树射去。

    黄衣少女走过树下,忽听得不远处一个男童惊呼的声音,“糟了。”讶然回头。便见一支小箭晃晃悠悠向自己面门射来,情急之下举臂格挡,“噗”的一声,缺了尖的黄桦箭隔着广袖“射”在手腕之上,力尽坠地。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呆的愣在那儿。

    张嫣首先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斥道。“再这么莽撞,以后就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张侈缩了缩脖子,知道理亏,不敢争辩。

    话虽如此,幼弟闯祸,她这个长姐还是得担下责任,道歉赔罪。

    张嫣朝黄衣少女揖道,“舍弟顽劣,还请这位娘子见谅。”面颊微微困窘。

    黄衣少女抚着手腕痛的弯下腰来,恼道,“你让他也给我射上一箭,我就不同他计较。”

    张嫣扑哧一笑,取过黄桦弓箭双手奉上,又拉过张侈的手到面前,指着道,“姐姐爱射便射,他要是喊一声痛,就不是我弟弟。”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黄衣少女持着弓箭目瞪口呆,忍不住也笑了,嗔道,“我才不要,他那么皮糙肉厚的,这么点子小的弓箭,哪里射的疼他。”

    “妹妹瞧着眼生,敢问令尊是——”张嫣眨了眨眼睛,道“家父宣平侯。”。

    “原来是宣平侯府上的张娘子,”黄衣少女抿唇微笑,“宣平侯两月前返回封邑,我父曾上门拜见,我却不曾随之拜访妹妹。我姓孙,单名一个寤字,家父是宣平县长。”

    “可巧,我适才经过的时候,似乎听说妹妹想要尝糖栗子,”她一笑展颜,如春暖花开,“我家庖人最擅长做这个,妹妹改天有空,可到我家来尝一尝……wap,K.n。”

    十三四岁年纪地少女,一笑面上现起隐隐酒窝,很甜的样子,明媚温暖。

    孙寤是张嫣回到宣平后所交的第一个朋友。

    从前在长安,张嫣也有过一些同性朋友。像吕伊,陈瑚,还有曹家的阿蕊姐姐。

    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地都还是孩子,比自己要大些的呢又当自己是孩子,都谈不到一起去。都是出身世家贵胄的人,长安城里哪个不是鬼灵精怪肚子绕三绕呢?见了面说句话笑一笑都怕对方意有所指,自己回去想想都觉得累的慌。

    只有回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宣平,才觉得一颦一笑都纯粹起来。孙寤幼承家学,读了一些书,人又灵巧,识得情趣,在宣平县中是一等一的女儿家,二人在一起说说闺中闲事,很有共同语言。

    半月后,张嫣登孙府造访。

    宣平县户不及万,则一县长官曰长,秩五百石,虽可维持家人度日,却远不如世荫侯爵宽绰,住处在县衙之内,内府共两进。

    孙寤在角门前迎着张嫣。

    茜草染红裙在夏风中招展,袅袅娜娜。张嫣叹了口气,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什么时候她才也有这种风情。

    “弹琴都弹的累死了。”孙寤笑眯眯地伸出十指纤纤,在眼前晃荡,“阿嫣来的可巧。我才有机会歇口气。”

    走上廊轩,张嫣抿唇笑道,“嫣欲先往拜见寤姐姐家中尊长。”

    “就不必了。”孙寤笑道。

    “不成。”张嫣摇首坚持,“礼不可废。”

    “既如此,”孙寤微微翘唇,“我母亲如今应在正房,我带你行去。”

    孙夫人是个穿着暗色深衣的和气女子,梳着和裳色一样闷顿的圆髻。脸形微圆,笑起来的时候,才显出和她俏丽地女儿一样地酒窝。

    “不敢当。”她此时面上便在笑,稳稳地扶着了张嫣作揖加额的双手,瞧了一回,赞道,“果然是伶俐可爱地孩子,宣平侯爷好福气。1——6——K小说网”

    她转脸嘱孙寤道,“好好招呼张娘子。”

    “是,母亲。”孙寤柔顺应道。

    孙寤的闺房精致小巧。陈设器物都不贵重,却被主人摆放的很有雅致。墙上挂着一具漆琴。

    孙寤顺着张嫣的目光亦落在琴上,坐定于案几之后竹榻之上,微笑问道。“阿嫣家学渊源,当学过操琴吧?”

    张嫣摸了摸鼻子,惭愧道,“从前在长安地时候习过一些,不过只会些基本指法。我回宣平未久,父亲已在打算为我延请琴师,只是这些日子府中着忙,还未顾的及而已。”

    “这你便可以不用着忙了。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些,”孙寤自得一笑,“我父从前亦好琴,于是结识县中琴师颇多,宣平最好的琴师,姓朱。字照邸。如今寤便在他堂下习琴。”

    “哦。”张嫣微怔楞。

    “阿嫣若想习琴。”孙寤道,“寤倒有个主意。我家也只得我一个女儿。习琴的时候很是单调。不如你也过来一起。两个人还能切磋切磋。”

    “也好。”张嫣笑着,“只是我还得回去禀过父亲。”

    外面有轻轻叩门声,孙夫人端着藤盘进来,笑道,“听说张娘子爱吃糖栗子,正好家中新做了一些,端过来让张娘子尝尝。”

    张嫣大喜,颔首道,“多谢伯母。”旁边解忧上前接过,置于案上。栗子干爽微热,张嫣剥了一个尝,讶道,“这味道?”

    “如何?”孙寤含笑道。

    “不是饴糖。”

    “嗯。”孙寤颔首,“是柘糖。”

    这时候,柘糖又比饴糖要昂贵些,但是口味也胜于饴糖,尝在嘴中的栗子,热烫烫间偏让人觉得甜憨,别是一番风味。

    她也伸手取了一个剥食,“栗子以燕冀出产闻名,燕冀栗比一般的栗子更饱满甘甜,若是九十月刚采摘的新栗子,就着晴天晒几个日头,本身就甜的可口,根本不必加糖。其实,论起来,还是本味最好。”

    “栗子不宜多吃。”她放入口中,眼睛微微眯起,笑道,“待到了冬日,宣平这儿有一种凫茈果,乡里人叫它地栗子,皮儿乌黑乌黑的,又薄,一掐都能掐出水来,尝起来鲜甜鲜甜的,和栗子一样好吃,又多汁水,不比栗子这么干,阿嫣到时候一定喜欢。”

    “嗯,”张嫣剥了不少栗子,笑道,“到时候我一定尝尝看。”

    回到侯府,晚饭时,张嫣向张敖禀明习琴之事。

    张敖皱眉道,“凭咱们家地身份,可以延请琴师入府,嫣儿又何必去别人家中?”

    张嫣笑道,“话虽然如此,我一个人学琴,会闷的很。不如和人一起,才有劲头啊。于是张敖便颔首答应。

    第三日,张嫣抱了琴,家中御人驾车送她去朱师傅家中。

    琴舍中,朱师傅已收了宣平侯的束,淡淡道,“你先弹一曲听听。”

    张嫣弹了一曲《春日》。

    琴之一道,大半靠练,太久不曾上手,指法上的生疏是骗不了人地,一曲磕磕绊绊下来,张嫣的脸微红,不敢看师傅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水平太差。”朱师傅毫不留情的指出道,“指法一看就不成熟,很多都是错的。弹琴之人,连指法都不熟,就像不起地基而筑房,房起之日,塌陷亦不久也。”

    张嫣起身拜道,“还请师傅一一教导。”

    朱师傅教过她指法,最后道,“你就先练着这指法手势,什么时候指法纯熟了,什么时候我才真正教你操琴。”

    张嫣被斥的面无人色,从她来到这个时代起,还没有人这么严厉的斥责过她,不由也激起心气,将一切暂且抛到一边,专心摆弄指法。

    夏六月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日子,这一日,孙寤到宣平侯府做客,聚于水阁。

    “对,就是这样,”她瞧着张嫣抚琴地姿势,“阿嫣进步快的紧,再有一阵子,朱师傅就该满意了。”

    “嗯,嗯。”她应道手,命荼蘼加入茶叶粟米。

    荼蘼用铜杓盛了两碗茶,奉过来。

    “味道太淡。”孙寤尝了一口,颦眉道。

    “不怪荼蘼,是我让她少放粟米的。”张嫣道,“我更喜欢茶本身的味道,淡一些才能显出来。”

    “是么?”孙寤又尝了一口,茶水滚烫,空气中残留着暑气难耐,二人面上渐渐渗出汗,孙寤瞧了瞧张嫣,取罗帕拭额上汗渍,忽得欣羡道,“阿嫣你涂的粉看起来真好,出了汗也不见花。依旧清清爽爽地。”

    张嫣怔了怔,取罗帕拭额上汗渍,笑道,“本来可以送些给你地。不过我现在用的脂粉都是外祖母按季从长安送来地。手头没有多的。”

    回宣平之前,她将各种脂粉的方子交给了少府。高帝已经逝去,吕太后成为大汉最尊贵权势的女人,从前她的理由已经不适用。更何况,她本来也没有打算将那些方子留个一生一世。

    少府的脂粉制作更加精良,能由他们效劳,自己也省一些心力。

    孙寤笑羡道,“太后娘娘真是疼阿嫣。”

    她取过侍儿手中的羽扇,用力扇了一阵子,一小根鹅毛绒飞下来,咳嗽不已,噘唇抱怨道,“我体质特异,碰不得这些带羽毛的东西,偏天热起来的时候,不用羽扇更遭罪。大热天的,摸着更渗的一手的汗,只觉得越扇越热,真不趁手。”

    张嫣闻此言,偏头想了想,略带神秘的笑了,“我有主意。”

    注:柘糖即蔗糖。

    糖炒栗子做法,用砂置铁釜中,加以饴糖置火上炒热,投栗其中滚翻炒炙,熟后栗壳呈红褐色,去壳后果实松、软、香、甜,为小吃珍品。

    中国为产栗之乡,质优首推燕冀。史记载:燕秦千树栗,其人与千户侯等。可见出产之丰。

    据《析津日记》载苏秦谓燕民虽不耕作而足以枣栗,唐时范阳为土贡,今燕京市肆及秋则以炀拌杂石子爆之,栗比南中差小,而味颇甘,以御栗名。由此可见燕冀产栗战国时已负盛名。

    另外大家可以猜猜看,根据文中的描写,凫茈果是什么东西。

    这两样都是我最爱吃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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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团扇
    张嫣的确有主意。

    她命张管家寻来一个竹匠手艺人,指手画脚形容了一通,用竹篾编成圆环,首尾相接处削竹签以为柄,复以素绢绷在上头,用蚕丝细致的绞好。

    第一把团扇做出来的时候,孙寤的眼睛便亮了。

    “这个好。”她拿在手中扇了几扇,大喜笑道,“又轻巧,又比羽扇漂亮,扇的风也比羽扇清凉些,若做的再精致些,配以雅人在上书写作画,就更棒了。”

    “难为阿嫣了,”她赞叹着,“看起来很简单,可是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不过是几片竹子一块纨,百十年来,却从来没有人想起拿它来做扇子。”

    “因为大家都习惯了羽扇啊。”张嫣暗叹一声惭愧,“我也是见了寤姐姐你用不惯羽扇,才灵机一动想起来的。”

    然而看着手中的团扇,张嫣也相当的得意。照样子再做了十数把,作山水人物修仙各色扇面,往三位姨娘处各送了一把,往长安中鲁元,吕后,曹蕊,邯郸的如意,商山的景娘,各寄了一把,因吕家的几个表姐妹以及那位闻名贯耳的九姑姑也都分到一把,倒也不好单独落下吕伊。

    只有往张偕处寄了两把,一把是画过扇面的,是送给他的,另一把却是素扇,却是求扇面的,燕隐公子书画双绝,自然要好加利用。同时随扇附寄了几道清心明目的菜谱。

    瞧着案上的纨扇,张嫣犹豫了半响,吩咐荼蘼道。“都收起来,让小厮送到驿站去吧。”

    荼蘼应了一声,抱起问道,“娘子要赠地都是贵人,只一把扇子。是不是太轻了?”

    张嫣伸手点了点荼蘼道,“赠多了才显得礼轻呢。这种轻巧玩意儿,谁看了都能做出来。我送的,不过是份心意,还有,第一的名头。”

    练了月余指法后,张嫣再赴朱师傅处,师傅的脸色已经好的多……WapKCn。

    他拣了一些中正平和地曲子。弹了数遍,让她慢慢习着。

    张嫣的记性极好,只听了数遍就记下来了,弹的时候虽然有些不流畅,但是乐感不错,偶有忘记的,便用错音带过去,不仔细追究的话,闭着眼睛听,倒也是动听的紧。

    朱师傅轻轻咦了一声。

    他又弹了一首更复杂的曲子。罢手让张嫣凭着记忆弹。

    这一趟虽然忘了几个小转折,但大体曲调都表现出来了。

    朱师傅闭着眼睛听完,哼了一声,板着脸道。“还不错,回去每日里练两个时辰。”

    张嫣点头应了,出门呼了一口气。

    转眼就到了七月流火的日子,天气转凉。

    收到团扇地人都陆续回礼过来,鲁元在信中很是夸耀了自家女儿一场,说这纨扇轻巧别致,又是太后与长公主两位贵重女眷用着,旁人见了都是赞叹。如今也在长安城中风行起来。只是进了秋,很快也要压到箱奁里了。

    张嫣有些黯然,母亲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她暂时还是不能回宣平。

    宣平再好,没有母亲在身边,总是不足。

    而且。她真的有些想弟弟了。

    接下来是吕太后赏下的金饼和极品白玉璧。以及各位吕家表姐妹和曹蕊如意的回礼。

    最后收到的是张偕的信及回赠的画扇。

    信中道,目伤已愈。食谱已经收下,令府中疱人照谱烹食,滋味不错,但还不知效果如何。多谢阿嫣妹妹关心愚兄云

    阅毕,张嫣放下帛书,拿起回寄的纨扇。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

    她怔了一怔。

    张偕画的扇面是一幅嘻鸟图,凭阑侧立地少女仰首逗弄廊下的鹦鹉,侧影剪剪。张偕画风精致写意,尤工于人物,扇上少女微微仰首而站,面颊弧度莹然姣好,分外熟悉,不过数笔勾勒,神韵尽出。

    但第一眼让她看到的,竟是那只笼中的鸟儿。

    那似乎是一只鹦鹉,立于竹篾编织成地精致鸟笼中,婉转啼啾,飞腾跳跃,却飞不出笼子的束缚。似乎想要展翅欲飞,却在一刹那间似乎意识到不能逃离的事实,于是无奈的收回。

    天凉如水,早就用不上纨扇了。张嫣却捧着扇愣了许久,望着鹦鹉的眼睛,一粒黑豆样的眼睛轻轻巧巧的点上去,瞧久了,不知不觉,满心悲伤。

    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在灯下回书张偕,提笔却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于是拉拉杂杂道了一堆家常,却在信的末尾装作用不经意地语气问起,画这幅嬉鸟图,他是否有何特别用意。

    天气渐渐冷了,西风渐起,再下得一层秋雨,出屋子便觉得遍体生了凉。

    有人在院门外喊,“阿嫣。”

    张嫣探出去,瞧孙寤一身蓑衣,墨青绿色宽广像江上垂钓的老渔翁,踏脚走上抄手游廊来,靴子所及之地,留下湿湿的水渍。

    “天好冷。”她解下蓑衣,除靴进得房中,搓手道,“早知道外面这么冷,我就不出门了。”

    “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张嫣笑眯眯的示意解忧为她斟一杯新沸热茶,“真巧,今儿我让岑娘敖枸杞羊肉羹,等会儿你也尝尝。”

    “好啊。”孙寤咕咚咕咚的喝下半盏茶,拢着暖手。(电脑阅读www16kcn)“岑娘的手艺素来没地说。我端地有口福。”

    “你家的疱人也不差啊。”张嫣笑眯眯地,“他在敖煨两道上火候极深,我便一直想偷学艺呢。”

    她们最近又迷上了六博,便摆开杀局对战。

    张嫣幼时在长安,也曾与人学过六博。知道六博的规矩。

    孙寤看张嫣避开自己的劫杀不顾,径自掷卢,走了边角地步数后,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嗔道。“阿嫣你平日里看起来也是聪明的很,怎么玩的一手臭六博呢。六博虽然一半靠掷卢运气,可也要人走一步,看三步,心中有数。没的像你这样横冲直撞,莽撞地不忍卒睹。”

    语罢,她移动局上自己的散子,一举搏杀了对方的枭棋。

    输了棋。张嫣也不在意,笑眯眯倚着凭几道,“我也不是不会,只是那样费脑筋,多累啊。六博本来就是消遣的东西,大家嘻嘻哈哈,随心所欲的走棋,不是更开心么?”

    近年来,她遵循淳于臻的叮嘱,少动脑。多养身,竟也觉得,实拙也有实拙的好处,不关己身的事情。都懒洋洋地不愿去想,如今看起来,倒是卓有成效。有句老话,叫心宽体胖,现在在宣平颐养的自己,到底将养胖了一些,不再像初来长安时的瘦骨嶙峋,叫父母悬足了心。只是。事物都是相对两面的,有好处也有坏处,譬如说,她近来也觉得自己的脑子钝了不少,有些从前一眨眼就能通透的事情,此时却要在心头品个几番才能品味出神来。

    第二盘博局到中局的时候。解忧在堂外叫唤。“娘子,驿站刚刚送过来燕隐公子的信。”

    “拿进来吧。”她道。

    对着烛台剔去封泥。抽出帛书,张嫣揽书卒读,不觉怔在那里。

    “怎么了?”孙寤侯了许久,察觉她心神不对,关心问道。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

    正在此时,荼蘼推门道,“娘子,羊肉羹敖好了。要不要现在就盛上来尝尝味?”

    “盛上来吧。”她道,推开面前博局盘,笑道,“改日在继续下,总有一天,我、一定能赢过寤姐姐。”

    “等下辈子吧。”孙寤逗笑道,凭你那臭棋篓子,如果不肯认真起来罢。

    羊肉性温补,大冷天里做羹最好。孙寤尝了一口,只觉得从喉到肺,一路都暖烘烘的。“只要不是在外头走,“她笑眯了眸,惬意道,“我是最爱下雨天的,听得屋外头哗啦啦地雨声,自个在屋子里干燥温暖,做什么都觉得闲适。”

    “嗯。”张嫣被她逗笑了,心不在焉道,“那你是没去过南方,南方五月里要绵延下一个月的雨,屋子里粘哒哒的,什么东西都透着股潮湿,能让人烦躁死。”

    “真的么?”孙寤瞪大了眼睛不信问道,复又笑,“说地你像去过南方似的。”

    吴越以南,汉朝一直视为蛮荒之地,此时尚未开发,以孙寤所想,张嫣为贵女,自然不该去那种地方。

    “呃,”张嫣被问的有些口吃。

    羊肉羹糜烂鲜美,入口酣滑,孙寤瞧出张嫣心中有事,思绪已经微微飞离了这处。

    “果然是好味道呢。”她放下漆碗,笑道,“外头雨也停了,我趁着这时候回家,也免得等下又浇的透心凉。”

    “也好。”张嫣也不留她,起身笑道,“你的蓑衣便留在这吧,等天晴晒后,我遣人给你送回去。”又道,“岑娘煮的杞子羊肉羹有的多,你带一些回去,给你幼弟尝尝?”

    “这可不方便。”孙寤俏皮笑道,“而且,咱们两家虽然隔的不远,可也不近,这么捧回去,只怕凉透了。”

    “不怕。”张嫣微微一笑,内间解忧提了一个玄漆食蔹进来,声音利落,“这食蔹里面纳了很厚地絮绵,盖上盖子,孙娘子提着走,只怕到了家还温热呢。”

    张嫣目送孙寤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园门之外,又命荼蘼换了烛台,取出先前收起的帛书,在灯下重新细看。

    张偕在信中并没有提到那幅扇面一丝半毫,只是说起一件事:

    前日,陛下往留侯府探为兄,见兄案上所置纨扇,闲谈中问兄此物从何而来,兄言为嫣所赠耳。陛下闻言不答,良久怅然。

    兄知陛下实欲与嫣重修旧好,然未逮。故太子妇之事,实有隐曲,你我共鉴。实不应归咎于陛下,陛下心性慈和,然嫣实不应以顽幼心性抗之,当告之汝,切记切记!

    烛光跳跃明灭,映照的张嫣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一直以来,她其实,并没有在心里责怪他。

    注:昨日章节中所提的凫茈果,书评区里有许多书友猜到了。就是荸荠。

    荸荠是我非常喜欢吃的一种水果(?),从前大学在城区地时候,秋冬地时候经常在街上有看到卖荸荠的,削好皮地一斤4元钱。

    不过今年涨价了,一斤6元,怨念!

    又及,扇子中,出现最早的是羽扇,汉之前就有了。使用羽扇最有名的就是诸葛亮的羽扇纶巾了吧。

    其次是团扇,出现时间不晚于西汉。成帝时班婕妤做团扇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可证之。此处假托为张嫣所制。

    至于折扇,则要到宋代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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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一:琴挑
    她知道,那一年,陈瑚突兀的死亡之后,她便开始躲着他,于是,昔日亲密的舅甥,开始渐渐疏远。

    他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妻儿,甚至在妻子弥留之际,都没有赶回来见上最后一面。只有她自己知道,根本不是。

    不。

    应该说,不完全是。

    她固然为陈瑚亡故的消息心神俱丧,但亦知当时情势,一静不如一动,刘盈的悲伤,她看在眼里,其实能够体谅。

    她所不能体谅的,其实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忽然发现,原来汉宫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灰色,还要可怕万分。宫廷本是遍布荆棘,这她早就知道,只是当看到自己喜欢的一抹亮色被生生扼杀的时候,才知道,人命真的可以如草芥,哪怕你身份再高贵,死后也只一黄土。而那座富丽却冰冷的汉宫,竟连这一脉渺小清流都不能容忍。

    它就像一只张着巨口的饕餮,静静的等候着吞噬一个又一个带着梦想与美好希望走进这座宫城的人。

    她只是在责怪自己。责怪自己,因为一时的小私心,促成那个美好但有些天真的女孩入汉宫,当目睹那只饕餮猝不及防又如狂风暴雨般吞食了那个女子,她牙关打颤,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在那个春日吵闹着要刘盈带自己去渭水河边玩耍,一切是不是会有不同?

    陈瑚是不是就不会死?

    怀着这种隐秘的小内疚,在刘盈失去了妻儿之后。想从她身上找最后一抹温情的时候,她地本能拒绝给出反应。

    他受到了伤害,她知道。只是那个时候她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她选择先保护她自己。

    她害怕了,所以她做了逃兵。

    逃离那座汉宫。逃回了宣平。不去想长安,不去想汉宫中表面鲜艳而内里肮渍的人。不去想,他。宣平的山清水秀,渐渐痊愈了她的身心。

    直到,张偕提到那个名字。

    张嫣吸了吸鼻子。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初初穿越到这个朝代的时候,那个第一个递出自己地手给自己,笑容温暖的少年。

    她总是想,要报答他的善意。尽自己的心力帮他走一个全新的人生。

    结果,却是她自己先伤害了他。

    “娘子。”荼蘼走进来,笑问道,“你在想什么呀。”

    “荼蘼,”张嫣又哭又笑,吩咐道,“你去管家那儿,前些日子楚地进来的湘妃竹,取过来一些,再去库房取最好的齐纨。”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嗯。”她抿了抿唇。Www.16K.“我想做团扇。”

    “团扇子?”荼蘼讶然,“这都是快到冬天了,还做什么扇子?”

    她扣住帛书,嗔道。“让你去你就去。”

    秋日干燥,她取过竹子,略一划拉,手上就划出一道血痕,荼蘼呀的一声,连忙拉过,用药膏敷了,抱怨道。“就算娘子真地要做,也可让匠人代劳,何必——”

    “这不一样。”张嫣执拗道,忽又自嘲,“你瞧我是不是很没用,教别人做的都是一套套的。自己亲手其实笨的很。”

    “娘子怎么会这么想呢?”荼蘼的眼睛笑的像一汪春水。“娘子心思奇巧,荼蘼佩服的紧。这世上能干的匠人很多。似娘子这样有各种小心思的却很少。”

    在匠人的教导下做好扇骨,张嫣亲手裁剪上好地齐地罗纨,从正反两面绷住扇骨,用丝线细细缝好,当着窗子照了照,针脚细密服帖扇骨,而阳光透过绢面,洒下一团晕黄。

    解忧端了画笔进来,斟水磨墨,笑问,“娘子要题扇面了?”

    “嗯。”张嫣颔首,提笔沾墨,一刹那,记忆中的那首有名的团扇诗就浮上心头,于是悬腕书写: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

    正要继续往下写,却忽然想起来,班婕妤作《团扇诗》,借团扇抒发被赵氏姐妹夺宠的宫怨,所以才有“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自伤“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自己写了,又算是什么呢?

    解忧看她面上怔怔地,不由奇道,“娘子怎么了?”

    “我想,我还是画幅画吧。”张嫣咬手指道。

    这般反复,解忧摇摇头,饶是千机百变,也猜不到她的心思。

    张嫣画完一丛竹子,精疲力竭趴在案上。

    “娘子对这把扇子这么上心,究竟是为了什么?”解忧收拾笔墨,不经意问道。

    “啊,这是我想送给皇帝舅舅的。”

    砚台从解忧手中滚下来,她愕然回头,瞧着纨扇的目光立时带了一丝敬畏,声音都有些口吃了,“娘子是说,这扇子是送给皇帝陛下的?”

    “是啊。”张嫣看的有趣,笑道,“你不知道陛下是我舅舅么?”

    “知道啊。”解忧尴尬道,“只是我从见过娘子起,娘子一直在宣平,而皇帝是天子,住在长安城的皇宫之中,很伟大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点不好想象。”

    张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将纨扇托驿站送往长安。过了一个月,长安那边传来刘盈地回笺。

    年轻的皇帝陛下用极欣慰的语气表达对所赠纨扇的喜爱之情,并问候久违的小外甥女,同时送来大堆赏赐……1-6-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

    张嫣无语问苍天,怎么这对母子对赏赐别人的东西都这么没有创意,依旧是金灿灿地马蹄金。她又不会要做一座黄金屋。

    开了年,就进入了新帝纪元。

    这一日,她往朱师傅府上学琴,在室外忽然听见朱师傅斥道,“阿寤你地琴声太死板。若是能多几分阿嫣的灵动,则进境将要大地多。”

    她怔了一刹。

    身边荼蘼奇道,“娘子,你怎么不进去?”

    张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无奈进屋,与孙寤照面,两人都略略有些尴尬。

    学完了琴,孙寤笑眯眯的掏出一个乌紫地果子。递到张嫣面前,笑道,“今天出门,见街上已经有凫茈果卖了,便买了一些,给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啊。”

    果然就是荸荠啊。张嫣在心中叹了一声,接过凫茈果,剖开放入口中,笑道。“的确甜的很,多谢阿寤费心。”

    如是又过了一月,朱先生的眉头越夹越紧,终于赶在能夹死蚊子之前唤张嫣问道。“这数月来,我观你琴技虽渐渐纯熟,琴心却固守寸进,你可是没有按我的吩咐,一天练足时辰的琴?”

    张嫣跪坐于案前,颔首道,是。”

    “为何?”

    “我观阿嫣你在琴道上的资质为我平生仅见,若能勤加习练。此生纵不能为宗师,亦可如琴施大家一般,于琴之一道登堂入室。岂可因一时惰性,或是闲杂琐事,误了正道。放任年岁轻掷,等老大了一事无成。才来后悔。”

    张嫣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一笑,“先生认为。什么是正事?什么是琐事?”

    朱先生怔了怔。

    “先生说我琴有些许灵性,阿嫣想,这也许是因为阿嫣弹琴,不是求的什么道,而是出自本心。我想要从我地琴声中得到快乐,所以,不会被琴本身拘住。若是失了这份本心,那么我的琴声同孙寤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先生,我和你不同。”她摇了摇手道,“先生一生追求琴道,只觉琴是天下最重之事。可是阿嫣更重视阿嫣的亲人,我习书,能明理,在亲人忧愁之时能分担意见;我学医药,能在亲人身体有恙之时为之调养身子;它们对我,都不是闲事。我不是不爱琴,而是,它不可能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并不在意能否成为琴道大师,我只要,能够在家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能为他们弹首不错的曲子,消解他们的心情就好了。”

    她起身拜道,“辜负了先生的期望,是嫣的不是。K小说网电脑站www.1K.CN”

    春风吹绿了宣平山水,这一日,张嫣与孙寤相约携幼弟往城外踏青。

    “最近朱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孙寤不经意道,“瞧他地面色,似乎老了四五岁。”

    “大约是家里有事吧。”如今她已经将面不改色撒谎的功夫练的炉火纯青。跪坐在轩车中,张嫣卷帘看大道之旁,桑树抽发新芽,郁郁葱葱,贪婪的舒展枝叶,沐浴早春新阳。穿着深色布衣地农妇背着陈旧的背篓,穿行在桑林中,用蚕钩挹取新叶,放入背篓之中。四下一派生机勃勃春光明媚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脑海里却不应景的盘旋起一支前世里传来的曲调。

    张嫣不自觉的用手叩击车弦。

    “你怎么了?”孙寤注意到她的魂飞天外。

    “不知道为什么,”张嫣苦笑道,“我地脑子里一直在走着一段曲子,不是特意去想,它却一直在那儿。”

    “哦?”孙寤饶有兴趣,“什么样的曲调?”

    “我哼给你听。”她清了清嗓子,“啦啦啦啦——”无意义的虚词依着含糊曲调,是深秋的廓凉,好像枯黄的落叶沾着些经霜湿意,打着旋儿落下来,贴在树下人的脸上。

    一生苍凉若此。

    “真美。”孙寤听地痴了,心悦诚服道,“难怪朱先生说我不如你,我纵然能将传世琴曲弹地一丝不苟,也绝想不出这样美妙的曲调来。”

    “呃,”张嫣迟疑了片刻,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地,昨儿个晚上我做梦,梦见梦中有人弹此曲。曲调绝俗,我不过是记了下来传唱而已。”

    孙寤牵起她的手,左颊上酒窝若隐若现,“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怎么就不会做这样地梦呢?这是琴曲么?”

    “不是,”她摇头,“是琵琶。”

    “琵琶?”

    “是一种有弦有柱的乐器,直柄,音箱为圆形或梨形,竖抱于怀弹奏,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琶。”

    “哦。”孙寤脱口而出,“就是秦汉子啊。”

    这名字有些粗俗,孙寤脸不由微微一红,问道,“你会弹琵琶么?”有些拗口。

    “会一些。”

    “可是我不会啊。”孙寤扼腕道,“不过琴为百音之首,改由琴奏,应当也是可以的吧。”

    张嫣微微一笑,“大概吧。”

    “那好。”孙寤一把拉住她的手,倒拉着她向来时路上走。“我们回去弹来试试。”

    “哎,”张嫣哭笑不得,“我们才出来不久呢。”然而看孙寤的样子,根本是充耳不闻。不由苦笑。论起来,对音乐地痴迷程度,自己是远远不如孙寤的。

    宣平侯府后园之中的亭台上,孙寤调弦正坐,道,“阿嫣,你再为我哼一遍。”

    张嫣无奈,依她的意思又哼了一遍那首曲子。孙寤依调在琴上弹拨。声音断断续续,忽然喊道,“停一停,刚才那句最后一个音,是徵音好还是变徵恰当?”

    张嫣想了一下,道。“变徵。”

    “嗯。”孙寤颔首道。“我也觉得这样要好些。”如是时弹时停,好容易在琴上弹下来一遍。又索来书墨,重新誊写了一遍曲谱,孙寤捧着犹带墨香的帛书,瞟了张嫣一眼,似笑非笑道,“阿嫣,你的梦中人可有说这曲谱叫什么名字?”

    张嫣望了望天,笑道,“她说啊,山野陋曲,还叫什么名字呢。不如返璞归真,就叫《琴语》罢了。”

    “这名字也不是不好,”孙寤犯愁道,“只是太直白了。阿嫣,不如你为它另取一个名字?”

    “也好。”张嫣颔首踱步道,“我听这支曲谱,以忧愁为底蕴,好像一汪山泉潺潺从头流到尾,不如就叫《忧沁》吧?”

    “《忧沁》,”孙寤回味了一会儿,道,“很好。”

    张嫣也为她所感染,跪坐下来,拨响琴弦,她对《忧沁》曲谱远较孙寤更为熟悉于心,于是弹的也更加流畅,恍惚间将一心情意投诸于方寸琴台之上,只觉天地悠悠,只有一脉忧思从指下流泻而出,什么也不用看,什么也不用想,只要这琴曲还在继续,就已经将自己的一颗心浸润在其间。

    一曲既终,荼蘼回过神来,低低喊道,“赵夫人。”

    张嫣回头张望,假山之下扶站着一个蓝衣女子,面上两行清泪,在风中滴落。

    “姨娘。”张嫣喊出声。

    赵姬猛然一惊,回身欲走,她本是侧对着亭台而立,如今一转身,另外半张脸便在阳光下无所遮掩地露出来,孙寤吃了一惊,低呼一声,伸手抓住张嫣的胳膊。

    那本应娇媚无匹的半张脸颊上,从从眉下三分到唇上三分,一道长长的疤痕横亘其上,其形可怖。

    赵姬身形一顿,眸中露出些微怨色。

    “姨娘,”张嫣走近笑道,“这些天天气好,姨娘也该出来走走,总是闷在屋子里,便是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赵姬愣了一会儿,做了一串手势,最后当心一划,眸色冰淡。

    “我们夫人是在谢过娘子关心。”她身边的侍女机灵,连忙出声解释道。“娘子莫见怪,我家夫人本来无意打扰,远远听着这边有人弹琴,这才走过来瞧瞧。”

    张嫣点了点头,笑道,“知道了。你扶着夫人回去吧。”

    远远望着,赵姬一头长发用朴素玉簪簪起,背影纤瘦。父亲的三位姬妾,论起来,竟是这位不能说话又最少出门的赵姬,最是娇媚怡人。只可惜,“若是这位赵姬面上没有那道疤痕,”孙寤叹息道,“倒是个美人儿。”

    “是啊。”张嫣垂眸。

    “嫣可知这位赵姬面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孙寤好奇问道。

    “我也很少见到她,”张嫣摇摇头,转首问,“荼蘼可知道?”

    “这位赵姬的事,我们下人倒是知道一些。”荼蘼揖道,“她其实满可怜的,曾经有个女儿,只是刚养了不到半岁就夭折了。赵姬丧女之痛,也病倒了。王爷,嗯,那是侯爷刚继了赵王不久,心疼她,便让她到赵王别院散散心,却不料一次踏青之时,遭遇山匪。赵姬却是个性子烈地,自行用簪子将脸给毁了。王爷大怒,发军将赵地境内所有的山匪都洗了个遍。然而赵姬的容貌却救不回来了。也因为这件事,公主很是敬重她的心性,这些年来,虽然无宠,却吩咐府上绝不可慢待于她。

    “那倒是个很可敬地女子。”孙寤肃然起敬。

    张嫣微微一笑,素手拨弄一下琴弦,抬头看,赵姬的身影已经远远绕到假山之后去了。最后一抹扬起的蓝色冰纨衣袂,柔和的贴着石壁垂下来。

    闻一曲而落泪,只有心中有故事的人,才会这么缠绵多情。而如果没有那道疤痕,赵姬真的是个很美的女人。

    只是故事烧完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在宣平侯府深居简出心若缟灰地姬妾。

    第二卷的开头,我是用两线并进的写法写的。分别交待如意的结局以及张嫣在宣平的生活。这一章,是张嫣在宣平地倒数第二章,等到明天那一章,会将两条支线整合起来,然后就是张嫣返回长安。

    因为回到长安之后,矛盾和事情会纷至沓来,所以,在宣平地时候,我尽量让她的日子过地单纯快乐一些。在我的心里,宣平的这一年时光,是张嫣破茧成蝶的一个过程。所出场的人物以及截取的场景,大部分都是有伏笔深意在里面的。

    《琴挑》这一章中,张嫣寄给刘盈的团扇,就是第七十五章《抵足》中,如意错拿的那把团扇,多想在某个意义上将这把扇子当成定情信物,笑。

    而本章中张嫣弹的那首曲子,我心目中的原型是林海的《琵琶语》。第一次听到这支曲子,是在看徐静蕾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片尾,徐静蕾所饰演的女子走出院门,遇到老家人,于是苍惘一笑。然后响起这支曲子,情感配的恰到好处,我听着听着就感慨的不得了。

    那么,今天这章分量还是很足的,继续例行求粉红票吧。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二:当归
    宣平地处河东郡,以产梅闻名。春暮夏初,梅子初实。每年夏四月后,累累的梅子渐渐压弯了果园枝桠,街头巷角到处是背着梅子兜售的老妇人。

    “好酸。”张嫣尝了一颗梅子,顿时酸的眉毛眼睛皱到一处。

    “哈。”孙寤拍手笑道,“看起来阿嫣很怕酸啊。”

    “嗯。”张嫣点点头,将梅子丢开手,“我性喜甜食,对酸的东西都不下口。看来这宣平的梅子,我是无福消受了。”

    “不怕不怕,”孙寤笑眯眯的摇头,“阿嫣你也有不知道的,我们宣平有一种相传的腌梅子的法子,将黄梅子放入干净瓮中腌制个半个月,再取出来的时候比饴糖还要甜呢。改明儿我们去腌梅子好不好?”

    “好啊。”

    古语有言,“若作和羹,尔唯盐梅。”

    初夏的清晨,采摘青涩略硬的梅子,用粗盐搓揉,去掉表面绒毛和蜡质。孙寤用袖擦拭额边坠下的汗滴,“还是自己动手腌制梅子更有趣些。”

    “嗯。”张嫣学着她搓洗梅子,再用刀面拍裂。

    “两位娘子,”孙家的下人容娘弯腰将梅子都兜起,笑道,“腌梅子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了。得用大瓮将这些梅子泡上一天一夜,不时换水,这样日后渍出来的梅子才不会涩。这都是耗时的活儿,不敢劳两位娘子费神。”

    二人相视而笑,“那好。”孙寤起身道,“请容娘费心。”

    “别动。”张嫣忽然唤道,伸手从孙寤胸口的衣襟上揩下一抹污渍,笑道,“大概是刚才刷梅子地时候沾上的。”

    “是啊。”孙寤亦低头。皱眉不快道,“这儿还溅湿了一块呢。真麻烦,就算洗干净了,穿起来就不挺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嫣弹了下手指,得意道,“我有办法。”

    她想起了后世的熨斗。

    “容娘,”她转身笑问,“宣平可有出名的打铁匠人?”

    “张娘子。”容娘为难道,“朝廷对铁器是管制的,宣平地铁匠,不过只是打打粗制的农具,若要论好手艺,只有官家。一路看中文网首发”

    张嫣皱眉,“你的意思,还要去找长安匠作监?”

    不是不可以,只是宣平到长安,驿站来回就要一个月。少年人性子急,兴趣来的快也去的快,一个月后,也就不再有兴趣了。

    “那倒不用。”容娘微笑道,“诸侯国的匠作就很不错了。”

    换了任何一个旁人,自然没本事使唤各诸侯国的匠作监,容娘看着面前的少女,欣羡地叹了口气,只是这位张娘子,是太后之孙,天子之甥。自然不同。

    “唔,这样啊。”张嫣想了想,道,“宣平离齐地最近,我去找齐国的匠作监就是了。”

    过得两日,梅子泡好了。孙寤又约张嫣到家中腌制梅子。二人一边吃糖蘸梅子,一边将梅子放入干净的瓮中。然后覆上饴糖。

    “娘子,”容娘看的直皱眉,劝道,“你们也俭省着一些。”

    孙寤怔了一怔,恼道,“我家虽然不富裕,这点梅子还是买的起的。”

    容娘在心中叹道:费钱的哪是那些梅子,实实在在的是饴糖啊。似这两位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小女孩这么厚厚的撒下去,几乎就要撒掉宣平一户贫苦人家一月地生活费。

    话虽如此,她却是第一次看见好脾气的孙寤发作脾气,不敢再说话。

    于是张嫣与孙寤便放一层梅子,加一层饴糖,将梅子吃掉了一小半,腌制了一大半,最后封上盖,用泥实实裹住。

    “记得从前母亲腌梅子,”孙寤笑眯眯的道,“等半个月就可以吃了,半个月后,我请你吃腌梅子啊。”

    按着张嫣的图纸,齐国匠作打造出这种空心船型带木柄地铁器,并由驿站送来。

    “那这个熨斗”,孙寤很拗口的重复,问道,“真的能令衣裳平贴么?”

    “不信你看着就是。”张嫣道。

    将烧的通红的木炭加入熨斗腹中,立了一会儿,熨斗就被烧的现出一点红意。张嫣在衣裳上洒了几滴水,然后用熨斗烫过,熨斗经过之处,衣裳果然变的平整复初。K小说网

    “真神奇。”孙寤目眩神迷。

    “那自然,”张嫣笑道,“不过烧起来的熨斗烫地很,可不能用手碰。”

    孙寤扑哧一笑,“我像那么傻的人么?”

    “对了,阿嫣今日来的正巧,那梅子已经腌了十余日了,应该可以吃了。我们去拆封看看吧。”

    “自然好。”张嫣亦兴致勃勃。

    她们满怀欢喜的开了瓮盖,取出腌渍的梅子。

    张嫣的面色变了下,“阿寤,”她犹疑道,看了看手中地梅子,“你确定这梅子能吃么?”

    掌中地梅子呈奇异的黑紫色,长出细细地绒毛。

    “可是腌梅子就是这么腌的啊。”孙寤不服气道,鼓起勇气,尝了一小口。

    “呸——”她忙不迭的吐出来,连忙端起茶漱口“酸。”比没腌之前的还要酸上几分。

    “可能是因为,”容娘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勉强板住脸,正经道,“两位娘子性子太急,没有将梅子沥干吧。”

    看见两张垂头丧气的下脸,连忙又安慰道,“没关系,反正宣平的梅子多,再腌一次就是了。只是这回,你们要听我的话了。”

    第二批梅子已经腌制了七天了。张嫣终究没有在这一季,吃到传说中的又甜又脆地腌梅子。

    这一日,张敖将张嫣唤入书房中,道,“嫣儿。你母亲昨日来信说,这个月她还是不能回宣平。”

    张嫣“啊”了一声,虽然意料之中,还是有些失望。

    “叹什么气,”张敖摸了摸她的额,失笑道,“你母亲还说了,太后的五十岁寿辰就要到了。前些日子还提到你,她要我们父女早些返长安祝寿。”

    “啊,”这一回语调却是上扬,“所以阿爹,我们马上要回长安了见阿母了么?”

    “这,”张敖沉吟道,“本是该如此的,只是最近县中该上计租赋,去年我们回宣平时上计已过,今年……ap,6K.cn。为父希望能看过上计后再行。”

    “那,”张嫣微微有些失望,然而与鲁元分别将近一年,平日里还不觉的如何。忽然知晓相见近在眼前,却觉得十分想念起来。

    “阿爹,”她脱口道,“我先回长安可好?”

    “阿母家书也说了,”她道,“阿婆说想我,我早些回去,还可进宫探一探她。等到太后寿辰近了。阿婆忙起来,未必有时间见我了。”

    “爹爹若担心我地安危,”张嫣笑靥如花,“我可以多带随人,从宣平到长安,一路都是官道。有传舍歇宿。不会有事的。”

    “阿嫣,”张敖忽然肃容唤道。

    “嗯?”

    张敖盯了她一会。道,“你怎么总是不像一般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阿爹说哪里话,”张嫣吃了一惊,吐舌笑道,“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还是调皮捣蛋惹您闹心了?”

    “都没有。只是,”张敖叹了口气,“算啦,你母亲也想你的紧,”他垂眸道,“就依你的意思。家人张础干练,为父让他送你前去长安,路上要小心谨慎些,要听他的话。”

    “多谢阿爹。”张嫣大喜拜过。得到了允诺,她的心情轻快,眼睛左右张望,觑见父亲案上一卷扎着红缨地竹简,好奇道,“阿爹,这是什么?”

    “哦,”张敖不在意的答道,“朝廷刚发下来的邸报。”

    她解开竹简,看见上面的消息,蓦的再也笑不出来了。

    “元年五月,赵王如意暴病亡,谥隐,无子,迁淮阳王友为赵王。”

    孙寤拜访宣平侯府的时候,侍女将她引到后花园,远远的瞧见张嫣在湖边拜着什么,湖风吹的她的衣袂翻飞,不知怎么的,有一种很清冷地感觉。

    “你们家娘子这是怎么了?”她脱口问道。

    “不知道。”侍女摇摇头,“早上侯爷与娘子说了些话,娘子从书房出来就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她于是走近,看张嫣将一卷手迹扔进火盆,刹那间火舌吞没,隐约还能看见上面娟秀的字迹。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张嫣拢了拢衣裳,回过头来,笑道,“我刚才听说,他死掉了。于是写了篇祭文,想遥祭一下。”

    孙寤一时间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良久方道,“生死有命,这也是你无能为力地事情。还是不要太难过了。”

    “不。不是这样的。”张嫣激动道,“如果我肯,也许……”

    也许什么呢?

    也许,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知道一些事情的走向,她其实,所作所为,非常有限。

    长乐宫是吕后的天下,无论多么受宠,她在那儿,也不过是一个客人。她所得到的所有尊荣,说到底,都是吕后给的。如果她要在那个地方做不合吕后心意的事情,根本不会有半个人听她的意思。

    而她在吕后地心中到底有多么重要,她其实并不敢赌。她之所以一直能得吕后喜爱,不仅仅是因为当年她曾挡在吕后身前为她痛斥高帝和戚夫人,也是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吕后面前做合乎她心意的事情。

    那么,如果有一天,她违背了吕后的心意,吕后又会如何待她?

    张嫣打了个冷颤。

    她真的不敢赌。

    多年的孤独艰难的生活,将吕后锻炼出一种铁石般地意志,这样地吕后,除了将一对子女看的比命根子还要重要,连自己地孙子,都可以不眨眼的屠杀,何况于她这个外孙女?

    而吕后对戚懿的恨太深重,缘于这些年因为戚懿带给自己的所有羞辱与苦难,一朝得势,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吕后对昔日夙敌的报复。

    对一个女人最好的报复,就是杀了她的儿子。因为,没有人比吕后更知道,儿子,是后宫中的女人最大的靠山,与希望。

    所以,无论是为了刘盈,还是为了她自己,吕后都不可能放过如意。

    所以,就算她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救下如意。

    可是无论理由怎么充分,都无法掩饰,在如意的事情上,她无所作为的事实。

    “阿寤,”张嫣哭倒在孙寤的怀中,“你不知道,那是个多么漂亮的男孩子,他的心思善良,伶俐通透,可惜,这么年纪轻轻,就不在了。”

    孙寤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只好掏出帕子为她拭泪,“你的那位朋友若再天有灵,也是不希望见你难过的。”

    “我们回去吧。”

    “嗯。”

    说话间一阵大风吹过来,将盆中灰烬扬起,飘飘荡荡的吹向天际,张嫣回过头张望,不知怎的眼睛又一酸,连忙忍住,转身去了。

    “下个月我及笄,想邀请阿嫣去观礼。还望阿嫣务必赏脸。”

    “啊——恭喜寤姐姐了。只是,我外祖母大寿在即,我不日就要返回长安。却是不能去了。”

    “……真不巧。”孙寤失望道,“不能在多留几日么?”

    “荼蘼她们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两三日后就要成行。”

    “呀,”扼腕的声音,“那不是连我们腌的梅子都来不及尝么?”

    “……会有机会的。等我再回宣平。”——

    等我再回宣平。

    注:当我查到秦汉的时候就有铁熨斗的时候,简直是惊叹的。

    毕竟,这个东西满现代的,不好想象那个时候就有啊。

    今天在翻周易,想给刘盈同志取一个字。事实上我在网上没有找到他的表字。也许是因为已经是皇帝了,不会再有人称呼他的字了,所以就没有必要取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需要为他命一个字的。

    那么,如果有童鞋知道惠帝的字的话,请告诉我一声。

    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就从周易里挑一个我喜欢的了。

    呼一口气,终于要回长安了哦。上点粉红票当路费吧。

    长相思,在长安。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三:重逢
    长安东郊宽广的轵道之上,远远的扬起风尘,一辆驷马车缓缓从远方行来。

    十二三岁的小厮周儿迎上前,揖道,“一路劳苦,请到传舍歇一宿。”

    中年男子从马背上翻下来,吩咐道,“将马儿牵去喂饱,再将上房收拾出来,我家贵女要歇用的。”

    这年月,大家贵女单独出行倒是少见,周儿讶异的瞧了一眼停在后头的轩车,车身以玄漆所系,极是宽敞,车后玄色旗帛在风中飘展,上绘飞鱼,和着清脆的鸾铃央央。

    不知是哪家诸侯的女儿。

    周儿在心中暗忖。

    “对不住了,爷,”他麻利道歉道,“若是平日,传舍自然空着上房侯着贵娘子。只是,您瞧,”他笑的灿烂,“太后寿辰在即,各方诸侯都赶着来长安庆贺,咱们实在是没法子。”他放轻了声音,“如今,上房已是为齐王遣送贺礼的使者住着呢。”

    “没轻重。”张础微微愠怒,“区区一个齐王贺使,也值得你委屈我家贵女么?”

    周儿陪笑道,“那是。”话风一转,“只是这贺使不是一般人,是齐王的小舅子,驷家的公子。”

    看车上旗帜,这家人不过是诸侯女眷,大汉的诸侯不知道有多少,而诸侯王却只有有名有姓的几个,都是高帝皇亲。

    张础冷笑道,“那就更不该了。驷公子既为贺太后寿,又如何能让太后的亲外孙女住下等房?”

    周儿很是吃惊。迟疑道,“贵女是?”

    张础傲然一笑,“宣平侯长女,天子之甥是也。”

    洗去了一路风尘,张嫣换了寝衣出来。正好荼蘼也端了刚熬好的杏仁粥进房,张嫣尝了一口,赞道,“火候正好,入口即化。16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岑娘地手艺越发精进了。”

    “娘子,”解忧推门进来,笑道,“驷公子在外头求见。要不要见一见?”

    “不了。”张嫣打了个哈欠,摇摇头道,“我累的很。”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见了也没什么意思。

    解忧一笑,出院门对驷钧道,“我家贵女说,驷公子的心意她领了。只是她刚刚梳洗,不宜见外客,还请公子体谅。”

    驷钧诺诺应了,转回房中。方恨声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轻狂什么?等日后……有她好看地。”

    “公子这话不该。”房中谋士摇了摇头,“如今吕太后势大。宣平侯既是她的女婿,虽只是小小诸侯,明面上也不可慢待。只是,”他的声音透着阴冷,“他们根基浅,若一日那位塌了,也就不除自毁,你又何必在意?”

    张嫣自幼有择席的毛病。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着,第二日醒来,天光已经亮的很了。听得房外有动静,却是传舍送热水进来,一笑扬声唤道,“进来。”

    咔嗒一声。周儿忐忑推门而入。

    听老人说。这位贵女是鲁元长公主之女,当今天子嫡嫡亲的外甥。矜贵无比。

    公主的女儿会长的是什么样子呢?他想了一夜,却没有想明白。

    甫进屋,他便闻到一阵馥郁甜香,压地不自觉的低下头去。然后听到软软的脚步声,鹅黄衣裳的女孩吩咐道,“将水放在架子上吧。”吃了一惊,蓦的抬头,眼前女孩约莫十一二岁,不过和他一般年纪,清艳无双的容色令人目眩神秘……ap,6K.cn。

    “傻小子发什么呆?”解忧斥道,“放下水就出去吧。”

    “呃——”周儿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放下铜盆,心中又是尴尬又是欣喜,不知出于什么因缘,想要讨好这个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女孩儿,磕巴道,“舍下已经做好早饭了,我给你端上来可好?”

    解忧与荼蘼对视一眼,都偷偷笑了,荼蘼没好气道,“我家娘子吃不惯外食,烦小哥费心了。”

    周儿顿时面红耳赤,尴尬不已,不知进退。

    张嫣瞧着他的神情可爱,一笑,执起一边果盘中地新鲜橘果,唤道,“哎。”

    “嗯?”周儿不知所措的回神。

    “这个给你。”她将橘果递到他面前,左边脸颊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儿。

    周儿傻傻的接过,只觉得递过来地这只手纤秀白腻有如老人常说的白玉,待糊里糊涂退出去后,才一拍脑门,“哎呀,忘记了跟她说一声谢谢。”

    荼蘼解忧都笑弯了腰,解忧摇摇头道,“娘子,你又逗傻孩子了。”

    张嫣扑哧一笑,任由二人灵巧的手为自己结起鸦髻,道,“再过半天,就可以进长安了吧。”

    进了长安,就可以见到阿母了。

    “吁”的一声,张嫣翻身上马。

    “娘子。”张础拱手劝道,“路上风大,张娘子还是进车里吧。”

    “不要。”张嫣意气风发笑道,“一路行来闷死了,这会儿已经离长安很近了,能出什么事?放心好了。”

    张础还待再劝,张嫣顽皮心起,蓦的一抽马鞭。wAp.6k.cn

    身下红色骏马嘶鸣一声,撒蹄子往前跑去。

    “娘子。”张础大声喊了一声,气急败坏对护卫道,“还不快追上去护着娘子。”

    她座下的红马是难得的名驹,当年高皇帝赐给宣平侯,又被张敖赠给了女儿,脚力超群,非一般凡马可及,不一会儿就将护卫远远抛下,急驰了一小刻钟,抬头看,前面城池宛然,上书新丰二字。

    她勒住马,沿着澧水缓缓行走。

    离上次来新丰已经过了一年,新丰比记忆中变的热闹。市肆中众人叫卖,行人来来去去,可见繁华景象。

    有孩子顽皮,用弹弓比射,一粒石子射中在马腿上。骏马受惊嘶鸣,张嫣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地勒住缰绳,想要安抚下马来,那马却已经向前冲了几步,撞倒了一个来不及闪避地男子。

    “对不住啊。”张嫣忙跳下马来道歉,“你有没有事?”

    男子跳起来,一把握住张嫣的手臂。“对不住就可以了么?我若是被你的马踏死了,你个小丫头赔的起么?”俨俨然的酒气喷到张嫣面上,酒气盎然。

    张嫣微惊,用力挣脱斥道,“放手。”

    醉汉越发张狂,斜着眼睛看着她身边刨了刨蹄子地马,哈哈笑道,“既然是这畜生撞地我,你就将它赔给我吧。老子将它煮了吃一顿,也算报了仇了。”

    “胡说八道。”张嫣恼的脸都红了。“我根本没有撞到你。”

    “哟,小娘子不肯赔啊。”他打了个酒嗝,调笑道,“那就用你来换那匹马。老子吃亏些,也就认了。”另一只手就要摸到她地面上来。

    冷汗涔涔的流下来,张嫣连忙躲闪,这才觉得后悔。讲理的说不过横的,清醒的斗不过喝醉地。自己一时任性单独跑出来,若是真吃了亏,纵然铸进九州之铁,也难书一个恨字。

    偏偏满街看戏的。却没有一个人肯出来助拳。

    饶是张嫣聪明伶俐,面对这种情况,除了尖叫几声,依靠体力挣扎之外,也没有其他法子。

    “砰。”刚劲的拳头击在醉汉的背心之上。

    “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来人勾了勾小指头,笑道。“来。来,刚才那拳就是大爷我打的。你若是有本事,就让我也赔你啊。”

    醉汉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头,一身怒吼,扑了过去。

    张嫣惊魂甫定,厌恶的甩了甩被那浑人握过的手腕,再去看,不由怔了一怔。

    一年未见,场中的蓝衣人虽然看起来又长高了些,眉毛更粗了些,容貌还是如从前一般,竟是樊伉。

    她断断续续的听说,在她离开的这一年中,樊伉行了冠礼,多了一个叫未期地表字。吕太后亲信这个娘家外甥,命其为长乐户将,拱卫宫廷。

    那么,既然樊伉在此,那么和他同来的——张嫣忽然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的跳声。

    她转过身,顺着樊伉来处地方向望过去,忽然就怔在那里。

    路边食肆上,神情略显焦急的玄衣青年从楼上赶着走下来——

    舅舅。

    刘盈先是逡巡了她浑身上下,确认她不曾受伤,才将焦灼的神情收起,这才想起上次离京之时二人的疏离,微微尴尬,站在远处静静的凝望着她。

    一刹那间张嫣好像透过时光看见了一年前的自己,那个畏惧历史上书写的命运而强装冷淡的别扭女孩,用自己地手划下了圈住自己的牢。

    一年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说它不长,是因为相交于漫长的人生,仿佛一个弹指。

    说它不短,是因为,只需要一个年头,就可以沧海桑田。

    她依旧不愿意逆伦嫁给自己的舅舅,可是她学会了认清,这段婚姻,与彼此的情感无关。

    就算他们依旧相交亲密,只要面对那段也许在将来会推到面前的荒唐姻缘坚决地道声不字,吕后又岂能真地牛不喝水强按头,强逼着自己的儿子和外孙女结为夫妇?

    反过来说,如果吕太后真地下定决心一定要促成这段婚事,她又岂会在乎舅舅和自己的关系是亲近还是疏远?

    想通了这一点的张嫣,遥望当年的自己,哑然失笑。

    张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些潜装的侍卫从四周涌了上来来,似有似无的护在刘盈身后。

    总是在措手不及的时候重逢,这才掩不住刻意压下去的惊喜。

    离别的时光将所有堆积的抗拒像阳光下的积雪一般瞬间融化。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得承认,我无比开怀。

    她于是破颜一笑,遥遥唤了一声,“舅舅。”

    笑意温暖,仿佛,所有的隔阂都不曾存在过。

    于是被簇拥着的刘盈微微愣了一愣,随即也心无芥蒂的笑了。

    别后几回梦相逢,犹恐相逢是梦中。

    其实,重逢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场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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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四:相面
    “阿嫣,”刘盈微笑的望着她,感慨道,“一年不见,你,长高了些,也变漂亮了。”

    她亦笑弯了一双明月,“舅舅看起来也比从前威严了。”

    “你还知道笑,”刘盈想起适才所见,尚心惊肉跳,不由板脸斥道,“你怎么能单独一个人跑出来?若是刚刚不是我正瞧见了,你有多危险可知道?”

    张嫣心中其实不大以为然,她并不是真的胆大妄为。虽然独自骑马出来,也一直控制着与后面家人的距离,只要能够拖延个小半刻钟,后面的家人就能追上来了,能出什么大事?只是此时此刻,心中却一点都提不起与刘盈辩驳的念头,低下头软软的认错道,“好了舅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禁不住唇角微微扬起的神情。

    “还有下次啊。”那边樊伉收拾完醉汉,拍拍掌走过来笑道。

    说话间,宣平侯府的护卫已经赶到,下马上前拜道,“张娘子无事吧?“

    “没事儿,”张嫣摇摇手,指着刘盈道,“我跟我两个舅舅说会儿话,你们先回侯府,顺便告诉阿母,说等会儿我就回去。”

    “这?”侍卫首领意有迟疑。

    “按阿嫣的意思去吧。”刘盈微微一笑,吩咐道,“待会儿,我会亲自送她回宣平侯府的。”

    他为帝日久,渐有一种为上位者的威势,护卫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应了一声“诺。”

    “长骝。”他又转手吩咐道,“去对街买一份炒栗子,记得,要加饴糖地。”

    张嫣瞧了他一会儿,翘唇笑道。“舅舅还记得我喜欢吃炒栗子啊。”

    “谁忘的了?”一旁樊伉放声笑道,“谁叫那年端午你吃了太多栗子,一连几天都没胃口吃饭?”

    张嫣脸刷的一下红了,拔脚就追打樊伉,嗔道,“那都是几年前的陈芝麻烂稻了,偏你还记得?”

    “舅舅怎么会忽然跑来新丰?”张嫣剥着糖炒栗子,从食肆二楼窗前对着街下繁华之景……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不经意问道。

    “天天待在长安,有点闷,就出来走走。”刘盈微笑道。“阿嫣你大约不知道,你走了这一年,长安城可是大变样子了。”

    “是么,”张嫣抬头微笑道,“那我可得到时候好好逛逛。”

    “只可惜,”她忽然想起那个记忆中皎皎如玉而眼神清亮的孩子,慢慢含在嘴里叹息,“如意舅舅却是看不到了。”

    此言一出。刘盈顿时愀然变色。

    良久,他恻然叹了口气,道,“天也不早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樊伉着意落后一步。拉着张嫣轻声埋怨道,“你明知道陛下对赵隐王之事耿耿于怀,又何必提起赵王来刺激他呢?”

    张嫣撇了撇唇,道,“就是因为耿耿于怀,所以才需要找法子发泄出来,若是一直藏着掖着在心里,早晚有一天。舅舅会扛不住地。”

    夏六月的风清爽的吹过原野,黍枝累累的垂下,长势喜人。合阳侯刘仲扛着铁锄从黍田中走出,远远的笑着招手喊道,“盈伢子——”忽然想起了侄儿如今的身份,放下锄头拘谨拜道。“臣参见陛下。”

    “二伯父请起。”刘盈抢上前去搀住他。泠泠的风吹的他地发脚与衣袂向后飘起。笑道,“朕在城里听人说。知道你在这边,就过来看看——由来可好?”

    “好着呢。”刘仲朗朗笑道,“嘿,做这个侯爷就是有门子好,从前我在老家的时候,若是哪年雨水太多太少的,地里收成不好,那可都要愁白胡子眉毛的。http://WwwkCn现在么,承陛下的福,就算是颗粒无收,我也是吃的好睡的香。”

    合着堂堂一个侯爷,就只能让他不必忧虑田地产量?刘盈又好气又好笑,放眼望四周良田,问道,“那伯父这田收成怎样?”

    “这——不好说。”刘仲搔了搔头,迷茫叹道,“阿嫣的鬼主意多,这四五年来,按着她的法子穷折腾,黍米种的不错,粟米却要差些。就是同一种东西,按不同地法子,不同时令插下去,收成也有不同。”

    “盈儿,”他指着面前大片黍田,骄傲道,“你看的出来不,到了秋,这些黍田能产多少黍米?”

    “总有七八石吧。”刘盈迟疑了一下,道,秦汉之际,乡里百姓亩产低至一石,高有四石,平均水平大约是三石左右,当初父皇赐给伯父的自然都是良田,瞧面前黍田之中郁郁葱葱,长势很是不错的样子,所以才估摸出这么个数。

    “不止。”刘仲摇摇手,笑道,“去年这田亩产黍足足有九石。”

    “九石?”纵然是对庄稼之事一窍不通地樊伉,听了这个数字,也有些改颜。

    “是啊。”刘仲兴致勃勃道,“而且今年长势比去年还好,待到秋天,一定不止这个数,到时候我把它们收割下来,等到明年岁首大典之时,送一把黍米到长安去给太后和陛下看看。”

    “如此,”刘盈含笑道,“朕就先谢过伯父了。”

    张嫣想念母亲弟弟,不肯在新丰多逗留,缠着刘盈早些回去。刘盈缠不过她,只好早早的回转长安。

    “怎么了?”车行颠簸,刘盈瞧着张嫣略带些好奇与疑虑的眼神,笑问道……1K小说网电脑站www,1K.CN。

    “舅舅,”张嫣问,“二伯公的田看起来种的挺好的啊。”

    刘盈失笑,“二伯就那么点爱好,父皇和我,都由着他。”

    真是。张嫣拿起车中的水梨,愤愤的啃了一口。她这个皇帝舅舅,一点没有做皇帝地政治敏锐性。

    这一日刘盈本是微服出巡,乘坐的是市井通常样式的马车,车行到灞上之时。因桥上行人极多,便停在桥下等候片刻。

    张嫣掀开帷帘,瞧见灞桥熟悉的垂柳,一时间感慨万千。

    忽听得车门外一个苍老的男声传来,“不意与故人再次相逢。”

    刘盈掀帘相望,见来者是一位老者,衣裳破敝,相貌清奇。只是自己印象中实在不曾见过此人。“这位老先生,”他挥手制止了侍卫拔刀驱赶来人地意图,笑道,“你是认错人了吧。”

    “贵人不记得我是应当地。”赤眉子慨然笑道,“昔日我遇汝,汝为汝母置于田垄之上,咿呀学语,如今竟已长成,为天下之主。”

    “先生,”刘盈地眉目显出一点迟疑。蓦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莫非当年为我母子三人相面之人,就是老先生你?”

    昔日高帝为沛县亭长之时。吕后常常带着一双子女在田间做农活,因为刘盈年纪还小,便将他放置在田垄之上。一日,有一位老父过请饮,吕后便送给他饭食。老父为吕后相面,道,“夫人天下贵人。”又相两个孩子,见了刘盈。便道:“夫人所以贵者,便是因为这个儿子。”再相鲁元,亦贵。老父已去,刘邦从旁舍来,吕后告诉了他之前地事。于是刘邦追了上去,老父道:“适才的那位夫人及子女面相皆随君。君相贵不可言。”刘邦于是谢老父道:“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待到刘邦成了汉高祖,已经不知道那位老父所在了。

    老人微笑点头。

    刘盈越发肃然。“当年一相之后,我父母皆感念先生之德,奈何先生高山流水不知所踪,今既得见,朕愿邀先生同车而归,为父母报当年之德。”

    老者欣然摇头,笑道,“命数天定,老朽不过言之一二,不敢居德。愿再为君一相,以了你我缘分。”

    他仔细瞧了瞧刘盈面相,笑道,“恕老朽直言,您虽为天下至贵之相,却有一点不好。”

    “哦?”刘盈沉声问道,“是何?”

    “天子登基,天下皆避名讳。若您是一乡野农夫,则此名讳不会损及自身。只是——常言道,盈满则亏,”老者摇头叹道,“细究竟有不祥之意。”“那,”张嫣听的不好,插言问道,“可有化解之法?”

    “——命虽在天,人实为之。”老者笑道,“老朽只能相面,不能改面。”

    “先生所言听起来有些道理,”马车微微动荡,传来刘盈淡淡的声音,“但名讳为父母所赐,不敢拒也。何况,”马车驶入宣平门地时候他弯唇笑道,“如今无论是从国还是从朕本身言起,离盈字都还差的远。”

    “如是也罢。”赤眉子叹息道,“倒是这位贵女,”他转向张嫣,端详了一番,道,“面相亦贵。”

    张嫣没有料到他相面转相到自己身上,呆了一呆。

    “此女之贵,源于陛下,他日与君有秦晋之缘。”瞪口呆。

    “哈哈哈,”樊伉放声大笑,“什么世外高人,看相神仙。我看你分明是个骗子,不知从何处听来了先帝与太后当年事,撞上来想碰个运气的。先别说太后与建成侯有意在陛下孝满后为陛下纳吕氏九娘为后,阿嫣与陛下本系舅甥,如何能结为夫妻?”

    刘盈面上也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分明不信。

    “老朽不管尘世羁绊,”老者道,“只看面相。按面相上看,确是如此。”

    “来人啊,”樊伉不耐烦喝道,“就这个泼皮拉出去,行骗骗到陛下这儿,好大的胆子。不知道,”他谑笑道,“你出门前可照过镜子,相出自己今日当有大难?”

    “大难没有,只是会有波折,”老者不卑不亢道,“我还相的出,这位小将军他年将有一劫,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吃尽苦头。”

    “我懒的听你胡扯。”樊伉放下帘子,回头看见张嫣变的惨白的脸。

    “阿嫣,”他好言劝道,“不过是个骗子,你不要听他胡扯。”

    “嗯。”张嫣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未期,算了。”刘盈听见外面侍卫杖责之声,面现不忍之色,道,“我们今日是微服外出,不适宜大动干戈。”

    “可是陛下,”樊伉不服道,“此人胆敢欺君——”

    “舅舅说地对,”张嫣忽然跳起来道,“还是别打死人吧。”

    “好。”樊伉耸耸肩无奈道,“陛下有令,臣敢不遵从?”起身去吩咐放人。

    “我要回家,”张嫣垂首,安静道,“舅舅,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刘盈也觉微微尴尬,叹了一声,吩咐御人向宣平侯府驰去。

    天已薄暮,马车尚未停稳车轮,张嫣迫不及待的掀帘跳了下来,忽然一愣,站在原地。

    四五岁的粉团团的娃娃坐在侯府大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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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五:心知
    “姐姐。”

    娃娃听到了声响,回过头来,看见了张嫣,愣了一会儿,欢快的喊出声来。

    “偃儿。”张嫣轻轻喊了一声,忍住了欲坠的眼泪。

    张偃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跑过来,投到张嫣怀里,笑道,“我听说姐姐今天要回来,就在这儿等着。等了好久好久,姐姐怎么才回来呀。”声音奶声奶气的,带了些抱怨。

    张嫣柔声笑道,“是姐姐不好,姐姐要是早知道偃儿在这儿等着,就是飞也要飞回来的。”

    这一刻,亲情让张嫣心中滋生勇气,她将弟弟抱在怀中,回过头笑盈盈道,“舅舅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了。”刘盈摇首道,放下帘子。

    “朕该回未央了。”

    鲁元自矜身份,没有出府等候,可是在见到久违的女儿的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一夜,张嫣与母亲同睡,“阿母真狠心,说是一个月就回来,却一直都没有回来。莫不是想要爹爹站成一座望妻石?”她打了个呵欠,在母亲怀中抱怨道。

    “你当母亲不想回去啊。”鲁元叹道,“可是没办法,你外婆和你舅舅为了赵隐王之事僵的很,母亲左右奔走,居中调解,根本离不开身。”

    “阿母,”张嫣忽然问道,“戚夫人如今如何?”

    “还能如何?惨的很——如意死了,她也差不多疯了。我远远的瞧了一眼,可怜地很。往日里那个宠冠长乐宫的宠姬,最后竟落得个这样地步。”

    “阿母——你恨戚夫人么?”

    “要说不曾恨过,是假的。”鲁元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只是瞧如今这个状况……16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再多的恨也平了。”

    “阿母,那你劝阿婆,放了戚夫人一马,可好?”

    “为什么?”鲁元奇异的看了张嫣一眼,“阿嫣,我发现,你对戚夫人母子地事很上心啊?”

    “没有的事情。”张嫣脸微微红了,“嫣儿只是想起。当年阿母生弟弟的时候,戚夫人曾经向先帝求过情,先帝才答应让阿爹往椒房殿陪你。”

    “是么?”鲁元沉默了一会

    “嗯。”张嫣点点头,道,“女儿总觉得欠了戚夫人一个情,若是不能还掉,心里难安。”

    “这孩子,”鲁元摸着她的青丝,嗔道,“若说欠情。该欠的也是阿母,哪里轮的到你?”

    此后数日,鲁元携张嫣姐弟入长乐宫见吕后,见到久违的外孙女。吕后很是开心,笑道,“可算是回来了。”

    张嫣乖巧拜道,“嫣儿预祝太后寿辰吉祥,万事顺心。”

    “好,好。”吕后开怀应道,吩咐宫人,“去未央宫请陛下。说是长公主母女都在这,请他午时到长乐宫来用膳。”

    宫人领命而去,过了一刻钟回来,禀道,“陛下说他在宣室政事繁忙,中午没空过来。改日再宴请长公主和阿嫣娘子赔罪。”

    “这孩子。”吕后挥袖拂落案前杯盏,气的发抖。良久方苦涩叹道,“他要和我赌气到什么时候?”若有所失。

    “母后,”鲁元见机,上前拍着她地背道,“你和陛下总是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总当还要设法缓和一下才为是啊。”

    “怎么设法?”吕雉冷笑道,“他恨我鸩杀了他的宝贝弟弟,可是刘如意尸骨已寒,我到哪去还他一个弟弟?”

    鲁元顿了一顿,“赵隐王虽然已逝,永巷里不是还关着一个戚夫人么?”

    吕后怔了一怔,面色不变,指甲却已深深的掐到了掌心中。K小说网

    “陛下为人慈孝,戚夫人是赵隐王的母亲,如今因罪被关在永巷,做舂米苦吏。若母后能赦免她的罪过,允她去长陵为先帝守陵。也就是为赵隐王全了孝义之情,陛下若知,自然会替赵隐王感念母后的恩德。”

    “满华,”吕雉厉声喝道,转头盯着她,“你是我的女儿,却也帮那个贱人说话?”

    多年的风霜锻炼出吕后的威严,在她的视线下,纵然是一般男儿也未必抗地住这种压迫。鲁元却毫不畏惧,依旧柔声道,“正因为我是母后的女儿,才能这么直言不讳。”

    她温柔而又坚定的看着母亲道,“女儿是你的女儿,难道还不为你打算?母亲,戚懿已经败了,赵隐王地死,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母后已经赢了,又何必一定要她的性命?你想想看,到底是儿子重要,还是一个戚懿重要?”

    吕雉神色变幻不定,只觉得额上青筋突突的跳,不由得扶着自己的额,过往的记忆一幅幅划过脑海:

    小时候的刘盈,呀呀学语,跌跌撞撞的学走路,眼看就要跌倒,自己一把扶住,他忽然抬起头来,张口喊了一声,“阿母。”

    那一年,她从楚营回到汉宫,戚懿跟在刘邦身后走出来,盈盈一拜,道,“见过姐姐。”

    那一年,楚军地铁骑踏破丰沛宁静乡村,她一把将盈儿交给满华,推他们出门,吩咐道,“找个地方躲起来,躲的越久越好。”

    满华满心惶惑,拉着弟弟的手就跑。K小说网奔跑中刘盈不住的回过头来,稚嫩的童声一直在喊,“娘亲。”

    酒池之上,戚懿妖媚的笑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轻吐檀唇,“皇后娘娘,你已经老了,老地没有男人想再看你一眼了。你还霸着皇后这个位置做什么呢?”

    “啪——”

    “母后——”

    这是刘盈初登帝位地那个夜晚,告辞椒房殿之时,站在殿门之处。骤然叫起的声音。

    吕雉蓦然间眼前有些发晕,抚额道,“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鲁元也有些恻薄,叹道。“母后慢慢想就是了。”

    席上一时无言,张嫣左右张望,好奇问道,“怎么不见五娘子,她回家去了么?”

    吕雉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女大不由人,她如今。哪里还记得家人啊。”

    她愕然,正想在追问,鲁元握了握她地手,怔了一怔,不再说话。

    “也怪我之前忘了提醒你。”上了回侯府的宫车后,鲁元端坐道,“以后不要在你阿婆面前提起吕伊。”

    张嫣沉默了一阵子,问道,“吕伊,她。怎么了?”

    鲁元叹了口气,“小伊她比你大两岁,今年满十二了。论起来年纪还小,但若要嫁人。也可以了。吕家如今门第高崇,为子女择婚配对象,在门第人品上都是有一定标准的。阿伊本身也是眼光极高,却不知为何,偏偏看重了一个廷尉府的小吏,要死要活的要嫁他。你二舅公和阿婆现在还气着呢。”

    车帷帘一抖一抖,许久之后,张嫣吁了口气。“这样啊。”声音淡淡。

    “那个小吏,人怎么样呢?”

    “韩幄地祖父是战国时楚国贵介。大汉兴建,其父因余荫得赐爵,为右更。”

    汉承秦制,设二十等爵,最高为彻侯(武帝年后因避讳改为列侯)。张嫣的父亲张敖即为彻侯。领一县封邑,封地称国。受命于所在郡守。

    而右更只为其中第十四级,受宅82,田82顷,岁俸七百石。在权贵如云的长安,实在是排不上号,也难怪身为长公主的鲁元嗤之以鼻了。

    “不过好在,”鲁元若有所思道,“性子倒是老实。吕伊若真的嫁过去,不会吃亏。”

    整个长安城,没有人懂,那个深受吕太后宠爱的吕家少女,为何看中了这样一个平庸的少年,为此不惜得罪家人和太后,甚至迫不及待,连等到成年都不肯。

    可是我懂。

    一刹那间张嫣的鼻子有点酸。

    她想起故太子妇薨逝之夜,吕伊逼死羡荷之后,对自己喊道,“我讨厌死这座宫城了。”

    这个心思灵透地女孩平日里一直在微笑,在人前完美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可是在聪敏的表面下,她藏起了自己的一颗敏感的心。

    因为藏的太久了,所以一旦找到发泄的时机,才会失控如斯。

    吕伊无疑是聪敏的,理智的,但是同时,她也是偏执地。她不是吕后,她生命里遭遇的挫折太少,才会将自己的小心事当成搬不开的山。吕后教了她审时度势,教了她权谋算计,但是,她忘记了教她,怎么放开自己地心。

    甚至不能怪吕后藏私,因为在这一点上,吕后自己都没有学到足够。

    可是吕后有自己必须要保护捍卫的东西,所以她可以忍受一切苦难,继续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而吕伊没有,所以她可以任性的想要抛掉自己的道路,想要寻求一个心灵的解脱,而不惜否定掉自己的前半生。

    在身为妾侍的母亲去世之后,她不惜抛掉吕后地欢心,家人的看重,同龄人的欣羡,一切的一切,只为实现心中最真切的愿望,远离那座束缚她的黑色宫城。

    一瞬间张嫣有一些摇摆,如果在当日,自己肯告诉她吕后对她地看重,吕伊地心会不会柔和一些,成长的途中会不会少一些偏执?

    可是不。

    她挺了挺腰。

    每个人犯错,都要付出代价。谁都不是谁地圣母,自己的路,便要自己来走,哪怕头破血流,那也才是自己的人生。

    若能安于贫乐,对吕伊而言,未始不是一种幸福。

    “阿嫣,”鲁元拨开她覆额的发,盈盈笑道,“我的阿嫣也要长大了,阿嫣放心,母亲一定给你挑个如意郎君,必不会像吕伊那样。”

    咳,小偃儿好卡哇伊啊,好想抓过来蹭蹭。

    鲁元童鞋,如意郎君是会有的,只不过,大概会很出乎你的意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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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六:春宴
    “阿母,”张嫣愣了愣,没有料到鲁元会说到自己身上,刹那间微微红了脸颊,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呀,嫣儿还小。”

    “不小啦。”鲁元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青丝,“阿母初遇你父亲那年,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年纪。”她的唇边噙起一抹温柔的微笑,眼神也幽远起来,显然是记起少年时的旖旎甜蜜。

    “那么,”鲁元收回心神,瞧着女儿笑道,“阿嫣可有中意的人,譬如——”

    张嫣的心在母亲拖长的打趣声中怦怦的跳起来。

    “——张偕?”

    张嫣呼了一口气,“母亲怎么会这么想呢?”她细声细气道,说不清心中涌上是放松是失望的情绪,“我和燕隐只是,”那一年上元,端雅少年男子伸出秀气的手指,为她理发鬓的场景蓦然闪过脑海,那一刹那,肌肤相接的热力仿佛又回到心头。

    “兄妹情。”她迟疑道。

    鲁元也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阿嫣,你可知道,楚国翁主刘撷心系张偕,为何这么多年没有结果?”

    “因为燕隐无意于她?”

    鲁元出神了一会儿,摇头道,“你不知道阿撷,从小,阿撷就心高气傲,总不肯比平辈姐妹低了一个头去。却在结识张偕后,做尽了低头伏小的事。其实啊,楚国翁主艳名满天下,倾心她的人哪里少了?留侯世子张不疑便艾慕于她。张偕敬重兄长,不会为了阿撷让张不疑难过。所以阿撷委屈的很。一直不给张不疑好脸色看。而楚王叔其实也不愿意将她许给张偕……”

    她地话说的含糊断续,个中的意思,张嫣却听懂了,“阿母,”她打断鲁元。抿唇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鲁元笑得一笑,“留侯与你父虽非同宗,却为同姓。周礼有云,同姓为婚,其生不蕃。故张偕虽是妙人,却非吾女良配。”

    “唔,”张嫣闷闷答道。“我知道了。”

    “那便好——我与你阿婆为你看中了齐王世子襄,这次太后寿辰,他将代父来贺,便可一观人品,若是好的话——”

    “阿母,”张嫣吓了一跳,连忙截断她道,“我不需要……wap,K.n。”

    “好。”鲁元柔声道,“阿嫣若听的不开心,阿母就不说了。只是阿嫣。阿母要你知道,母亲总是想将最好地捧给你。凭着阿婆和舅舅的照拂,日后你可稳坐齐王妃之位。”

    鲁元的话语柔和的像一汪泉水,听在张嫣心头却梗郁。母亲对她的心意,她都知道,只是她无法接受这种纯粹为了地位利益而结缡的婚姻,“阿母,”她蓦的抬眸,直视鲁元,“若当年赵王世子不是爹爹,你。会答应下嫁么?”

    鲁元在女儿晶亮的眸前哑然失语,利益和真心能够相合,是一种幸运,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够有这样地幸运呢?她和从前的母亲一样,坚定的认为,自己的女儿。该当一个诸侯王妃才能配的上。

    可是。纵是地位再尊贵,若是枕边的人不是自己真心所系。又哪能真正幸福?

    这一日是樊伉与曹蕊的长子景的百日宴。

    樊景出世的时候,张嫣远在宣平,并未到贺,这一次便分外郑重,选了厚礼早早上门。

    水阁之上,曹蕊哄着怀中的孩子,将樊景交给奶娘,回头看见张嫣好奇地目光,笑问道,“阿嫣,怎么了?”

    “没什么,”张嫣垂眸笑道,“我觉得,蕊姐姐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少了一份灵动娇俏,多了一分柔和沉稳。

    嫁入樊家的时候,曹蕊不过十四岁,生樊景之时亦连十七岁都没有满。若在两千年后,十七岁,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在汉代却已足够为人妻为人母。张嫣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盈儿存活率低,母亲怀孕年龄太小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当初陈瑚“病”逝,除了吕家的因素,也有太早怀孕身体不好地缘故。曹蕊扑哧一声笑出声,亦叹道,“都嫁人两三年了,怎么还可能和从前一样。等阿嫣以后成婚就知道了。”

    “少夫人,”家人在阁外禀道,“吕九娘子到了。”

    “快请进来。”曹蕊连忙起身道。

    这是张嫣第一次见到声名斐然的吕九娘子。

    吕未的个子不高,但身材纤瘦,就显得很窈窕,一头黑泉水般的青丝在身后结了个椎髻,家仆将之迎到水阁之时,岸边的白花树落下花瓣来,少女捻起一片落在胸前的花瓣,映衬着湖水中清凌凌的倒影。WWW16KcN一瞬间让人微微目眩,漂亮的像一个冰雕美人。

    大汉贵族男女盛行早婚,十六岁地吕未按理早该婚配,却一直没有许人。长安的王侯贵介皆心知肚明,吕太后与建成侯早有默契,待陛下父孝满后,便为他迎娶吕未。因此,可以说,实际上,吕未便是大汉的未来皇后。

    这也是曹蕊特别尊重吕未的缘故。

    见了襁褓中虎头虎脑的男婴,吕未唇边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想要弯下腰去摸一摸,却旋即放弃,抿去笑容,奉上了礼。

    她送地是一卷手抄《诗经》。

    昔年孔子删定《诗经》,其后辗转传于荀卿。楚王刘交少年时,曾与申培,鲁穆、白生受《诗》于荀子地学生浮丘陵伯。吕未生来好学,虽身在闺阁,却志气不小,知晓此事后,便在楚王来朝之时亲向刘交请教。而刘交看在她身世的份上,倒也教导过她一阵子。

    这卷《诗经》,便是她按楚王地教诲结合自己地理解批注而得。秦皇焚书坑儒之后。《诗经》晦涩,其中微言大义,有些模糊,有些已有分歧。所以这卷《诗经》极其珍贵。

    但是,张嫣一头黑线。这可是一个小娃娃的满百日宴啊,送《诗经》,是不是有点,不适合啊。

    未来皇后送的礼,再不适合,也得笑着接着。说了几句话,曹蕊便笑着道,“九娘子还未见过宣平侯家的阿嫣吧。她刚从宣平回来。”

    张嫣起身揖道,“阿嫣见过九姑姑。”

    吕未微微颔首,眼神很是清冷漂亮。

    到贺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身份贵重地年轻女眷,便被迎进了樊府的花园,张嫣站在一株扶疏花木之下,回身看了看水阁之上独坐的吕未。她的白色衣裙在湖风之上飞扬成一种涟漪的弧度,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吕九娘子果然名不虚传。http://WwwkCn”身后,荼蘼翘舌难下。

    “不食人间烟火怎么行呢?”张嫣嘟囔着,如何能襄助舅舅担起大汉的万里天下?她本对吕伊盛情提及并一直敬慕的吕九娘子心怀期盼。一见之下,竟是隐隐失望。这样独善其身地女子,不是不好,只是。配不起她的皇帝舅舅。

    一瞬间张嫣哑然失笑,其实,论起来,刘盈自己也有千不好万不好的地方,只是自己心极偏颇,却是全都忽略了过去。

    “阿嫣,”身边,太仆夏侯婴之女夏侯细声细气的笑道。“你今天穿的衣裳真好看,嗯,这四叶纹饰是怎么绣上去的?”

    张嫣回过神来,笑道,“我于绣法之上没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在宣平的时候见了田野边的野花草。画了样子。要家里绣娘照着绣罢了。”

    她因从后世而来,审美上打了很多后世的烙印。虽然并未刻意张扬,但是在妆饰用物之上,有新意,又因为太后之孙的地位,不知不觉便成为长安风潮地带领者。

    “果然漂亮的很。”另一位贵介女子傅岚欣羡道。

    忽有人在园外禀道,“楚国撷翁主到,吴国留翁主到。”

    张嫣回头去看,果然见当前走入花园的刘撷,一年不见,刘撷越发美丽了,右眼三分一下,一粒泪痣,妩媚添华。

    而其身后的黄衣少女,和刘撷一般年纪,乍一看上去容貌不及刘撷娇艳,只是若多看几眼,便可觉得少女身上有一种安谧气质,爽朗大方。

    她从前,并未见过这个吴国翁主。

    “阿嫣可能不知道,”身边,夏侯解释道,“先帝十二年时归沛县,封沛侯刘濞为吴王。这位留翁主,就是吴王地妹妹。”

    “哦。”张嫣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们咯咯笑道,“这两位翁主,怎么一起来了?”

    “怎么了,”张嫣怔了一怔,奇道,“她们之间不和么?”

    “撷翁主喜欢燕隐公子,阿嫣你是知道的。”夏侯轻声道,“往日里她身份尊贵,又是宗室第一美人,旁人皆不敢争锋。自从吴王携妹朝长安之后,不知怎么的,这刘留便和张偕结识,一副交情很好的样子,你说,楚国翁主那个爆炭脾气,如何能忍的下去,这半年来,每次再宴会郊游中遇见,都要明争暗执一番呢。”

    真是,男颜祸水啊。

    张嫣逗笑出声,往花园中心瞧去,果然见刘撷与刘留在争执些什么,刘撷激烈质问,神情激动,对面的黄衣少女却好整以暇,绵里藏针的挡了回去,不落下风。

    不多时,管家前来吩咐开宴,于是女眷们纷纷走出园子。

    “呀。”夏侯轻轻呼了一声。

    走出小径之时张嫣衣袂勾在伸出来的树枝之上,所悬香囊从中滚出,一路滚到黄衣少女脚下。

    刘留弯腰拾起。

    “多谢留翁主。”张嫣笑道。

    少女抬头眯眼看了看站在假山路径地女孩,她约莫十岁左右,带着青涩的美丽,像是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于是微微一笑,递还了香囊。

    “阿嫣,走了。”不远处,夏侯唤了一句。

    刘留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宣平侯家的张娘子?”

    张嫣愣了一愣,答道,“是。”

    “单名一个嫣字?嫣然的嫣?”

    “……是。”

    刘留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转身而去。

    “——那个,”夏侯讷讷道,“阿嫣,你得罪过这位留翁主么?”

    “……我从前见都没见过她,谈何得罪?”

    张嫣叹了口气,这场宴会还没有开始,她便已经觉得食不知味了。久别长安,那些人,那些事,一瞬间她都有些隔膜。

    长安楚王邸

    刘撷从樊府回来,看见马夫将停在府门前地马车驾入府中,小厮上前来揖道,“翁主,王爷在书房等你。”

    “父王,”刘撷上前拜道,“您不是说明日再入长安么,怎么今天就到了?”

    “路上走地快了些,便索性入长安了。”刘交将手中竹卷放置架上,回过头来,案上烛光照亮那张中正平和却略带风尘的脸。

    “撷儿,待这次太后寿辰过后,你便随我回楚国,行及笄礼。”刘交道。

    “我不。”刘撷吃了一惊,抬头果断拒绝道,眼睛明亮坚定。

    “撷儿,”刘交抬高了声音,严厉道,“你还想这般胡闹,让长安百姓看笑话到什么时候?你已经不小了。”

    刘撷落下泪来,“我只是喜欢一个人,便是胡闹么?”

    看着爱女这般模样,刘交恍然失神,想起早逝爱妻,不由就软了口气,叹道,“撷儿,你该心知肚明,你跟在张偕身后这么多年,若是他有心,早就向我来提亲了。既然他没有,你也该死心了。”

    刘撷摇摇头道,“也许父王说地是对的,可是对我而言,也许再坚持一会儿,他就会爱我了。除非他娶亲,否则,就这么放弃,我会不甘心的。”

    刘交哼了一声,“纵然张偕回心,为父也不会答应。张偕人品气度虽好,却只是次子,无袭爵之分。倒不如他的长兄张不疑——”

    “父王,”刘撷打断他的话,神色不善道,“是不是张不疑到您面前说什么了?”

    “让他不妨死心吧。我纵然嫁不成张偕。也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她负气转身,哐当一声摔门而去。刘交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方叹了一声,“痴子。”

    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这一章算是过度,为了介绍几个新出场人物。

    我觉得我应该整理一个《大汉嫣华》出场人物表了,才能方便让人弄清楚人物关系,泪奔。

    那个,到月末了,推荐票榜上的竞争也激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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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七:情动
    转眼就到了六月六。

    这一日是吕后的寿辰。

    鲁元起了个绝早,与赶到长安不久的夫婿带着一双子女入宫贺寿。宫车进入长乐宫的时候张嫣还在靠着车壁眯眼打盹,鲁元扑哧一笑,吩咐宫人带她到侧殿休息。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张嫣踏上鞋。

    这些年,长乐宫于她便如第二个家,醒来发现家人不在身边,也不惊愕,召来一个宫人问道,“长公主如今在哪里?”

    宫人屈膝禀道,“大宴设在永寿殿。长公主与宣平侯此时都在那边。”

    她点了点头,洗了把脸,走出来。

    她沿着宫中陈道缓慢的行走,天光很好,清晨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惠帝搬到未央宫之后,整个长乐宫便显得有些空荡,昔年高帝朝见群臣的前殿,如今已不再启用,只是庄严依旧,沉沉的庑殿顶,重檐飞翘,犹如一只匍匐雄鹰展翅欲飞向云霄。

    张嫣站在大殿阶梯之下,想起那一年,自己初初穿越到这个地方,莽撞的冲进殿,挡在吕后身前,指着刘邦的鼻子大骂他负心,不自觉的扑哧一笑。

    一恍,都已经四年了啊。

    莞尔,你放心。

    她在心里悄悄道。

    当初那个迷茫不知所处的孩子,她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她会一直这么向前走下去。直到,直到,她觉得,这一生已经足够。

    那么,你呢?

    “张娘子。”清朗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正逢一轮红日越过大殿地檐角,阳光照在披甲执戟走过前殿的一队侍卫身上,为首之人望过来,面上明亮成模糊一片,过了一会儿,张嫣才看清楚来人的面庞。

    “是高粱侯啊——”

    “你——”

    “今日是太后寿宴,臣奉命带卫尉军戍卫长乐宫安全。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郦疥拱手道,“张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太后在永寿殿,寿宴快要开始了。”

    “我知道了。”她笑了一笑,“就过去。”

    她绕过眉目舒扬的少年,没有看见少年回过头来,留恋的投过一瞥。然后招手,吩咐下属,“继续前行。”

    听到潺潺水声地时候,张嫣停下来,倚在白玉阑干上看酒池之下飞渠飞溅的水花。这里是长乐宫中她最爱的地方。只要有空,总要过来走走。

    阑干下的池面倒影出她的容颜。清泉秀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水面一荡,五官便随着涟漪。

    这些年所见的美丽女子。戚懿,刘丹汝,刘撷,吕未,孙寤,刘留,她们的容貌一个一个地飘过她的脑海,张嫣吸了口气。快了,快了,自己就要长大,长大到,足以和她们比一比的年岁风华。

    “哟,这位美丽的小娘子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身后传来一个陌生而轻佻的男声。

    张嫣砰的一声作势欲往前跌。不是吧。她才刚顾影自怜了一会儿,就招来了登徒子?

    她回过头来。冷面问道,“你是何人?”

    刘襄怔了一怔。

    面前的少女今日穿的是一件玄色深衣,越发衬出腰肢窈窕,青丝如瀑,柳叶如眉,清雅容颜静默夭好,让他瞬间失了失神。

    随即,他笑揖道,“在下齐王世子襄。还请问小娘子芳名。”

    张嫣偏首打量了一下这个外祖母和母亲有意指给自己做夫婿的男人,刘襄的个子很高,相貌俊朗儒雅,有着一双温柔多情地桃花眼,举止不羁中自带这一种贵族气度,又兼为大汉第一富庶封国的继承人,当是女子心中佳婿。wAp.6k.cn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张嫣转身就往前走。

    可是,她偏偏不喜欢。

    刘襄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伸手拦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既已告诉了小娘子我的名字,小娘子是不是也该将芳名见告。”

    “齐王世子,”解忧上前一步,护住张嫣,道,“我家娘子是宣平侯家地长娘子,太后娘娘正等着娘子过去,还请齐王世子让让。”

    “解忧。”张嫣连忙唤道,可惜已经迟了。不由得跺跺脚,若是常人,自然对她太后外孙女的身份心存敬惧,但刘襄是齐王世子,这身份对他威慑有限。解忧这趟实在是有些自作聪明,更何况,当日在车中鲁元说起太后的打算之时解忧并不在身边服侍。

    事到如今,她只能寄望于阿婆只是私心盘算,并未对齐国使者有所暗示。可是,当她抬头望见刘襄那双恍然中更带了点志在必得的眼眸,心中呻吟了一声。

    “如此襄便更不该放阿嫣妹妹独行了,说起来,我与阿嫣妹妹份数表兄妹,却多年未见,更该亲近亲近。”他微笑着欲牵张嫣的手,一双桃花眼眨啊眨,很是和善,一丝阴冷藏在其中,掩藏的很好。

    张嫣皱了皱眉,后退一步笑道,“多谢表哥关怀,嫣自己走就可以了。还请表哥先行一步。”

    “阿嫣妹妹何必这么客气,”刘襄笑着上前一步,将张嫣逼到阑干边,巧妙的令其无法走开,“我们齐都临淄近海,阿嫣妹妹他日来临淄,襄陪着妹妹去看海,妹妹一定会喜欢的。”

    “谁要去临淄啊?”张嫣气地眼前发黑,狠狠的瞪着面前陌生男子。因为不想与他靠的太近,无奈抵着白玉阑干,向后微微折腰。

    “哟,阿嫣妹妹生气的样子,真是好看……wap,K.n。”年轻男子伸手。竟是伸手欲捧少女的颊。

    一瞬间二人近到气息相闻,张嫣避无可避,毛骨悚然,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她。居然在外祖母地长乐宫,被人调戏了?心中惊涛骇浪翻涌,蓦地瞥见远处而来地一行仪仗,大声喊道,“皇帝舅舅。”一把推开吃了一惊的刘襄,扑到了玄衣冠冕地帝王怀中。

    砰,砰,砰——她微微喘气。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地心跳声,精神亢奋,指尖有一点微微的凉。仿佛在一刹那间,感到一种冲动的安心。

    皱了皱眉,她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

    该怎么描摹那种安心呢?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抱着洋娃娃躲在莞尔的身后,抬头去看莞尔的背影。它不需要多么高大多么强壮,只是一种感觉。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无比安全。

    面对刘襄的时候她其实没有那么害怕的,却在刘盈面前觉得委屈地不得了。回头瞪了一眼刘襄,指道,“舅舅,他欺负我。”声音中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刘襄站在回廊之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敢相信就这么直直接接坦坦荡荡的告状了。

    刘盈蹙眉严声问道,“刘襄?”

    刘襄走下长廊,笑道,“皇叔,这——”见了面容沉肃的刘盈,心中咯噔一下,跪下拜道。“陛下,臣不过是见表妹可爱,便逗表妹玩玩。”

    “有你这么玩的么?”刘盈拍了拍怀中的少女,“你把阿嫣吓到了。”

    “是臣的罪过。”他摸了摸鼻子,自认倒霉。

    “还不向阿嫣道歉。”

    刘襄只得窝窝囊囊的对张嫣一揖,含糊道了歉词。寻了个借口。一溜烟的跑了。

    “舅舅这是从未央宫来?”

    “嗯。”

    “去永寿殿为阿婆祝寿。”

    这一回,刘盈沉默良久。方道了一声,“嗯。”

    她抬头笑眯眯道,“还好皇帝舅舅来的及时,不然阿嫣这回可要糟了。”

    刘盈被她逗笑,“襄儿虽然有些轻佻,但心性不坏,不会太过分地。”

    她斜睨身边的少年,腹诽道,你心中可有真正的坏人?

    刘盈停下脚步,笑睇她,眼神中有着明亮的调侃。

    “怎么了?”她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地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不是。”刘盈笑了,弯下腰捏了捏张嫣的脸颊,“一转眼,我们阿嫣也长大了,到了被男孩喜欢的年纪了。”

    啊咧咧,舅舅啊,你这话说的一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口气,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襄儿还是不错的。”刘盈道,“他是齐王爱子,自小聪敏,此次进京,朕在宣室见了他数次,亦觉他颇有心志才干——”

    张嫣脚下一个跄踉,抬头望了望刘盈,于是便有掩面的冲动。

    阿婆啊,你便真有小算盘,请在心里悄悄的拨弄就是了,没必要昭告天下路人皆知吧。

    还有还有,舅舅,你地职业是皇帝,不是媒人,不需要这么鼎力推荐你的大侄子。

    张嫣噘唇,道,“刘襄再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声音坚定。

    “阿嫣——”刘盈有些诧异。

    “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坚持。

    “好,好,好。”刘盈本心里也没那么在意,顺着她道,“跟你没关系。”

    她这才转颜而笑。

    永寿殿

    饮了口酒之后,吕雉抬头看了看刘盈,叹了口气。

    “陛下,”她咳了咳,唤道。

    “先皇已经走了一年了,在长陵未免有些寂寞。他生前最宠戚夫人,哀家想,便让欺负人去长陵守陵,也顺便陪伴先帝,陛下意下如何?”

    刘盈愕然。

    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个母后对戚夫人是多么痛恨,却没有料到,母后会主动说出这番话来。

    几乎是一刹那,他便懂了,这是吕后对他做出的让步。

    他便有些动容。

    “母后。”

    “就依母后的意思吧。”

    如意,你若知道你的母亲无事,应该,也会高兴吧?

    张嫣尝了一口酒菜,在心中慢慢想。

    成天摆出一幅抗拒的模样也是很累地,尤其刘盈本质里是个温暖地人,这个台阶,未始不是他想要的。

    一时间母子之间冰融雪消,虽然尚有些尴尬,但殿中气氛微微温馨起来。

    户将樊伉左右看看,忽然开口笑道,“太后,臣这儿新近得了一个笑话,太后有没有兴趣听听?”

    咳,那个要求要抱抱地,今个儿我可是“抱”给你看了。

    这一章的章节名,大概不是大家想象的意思,我所想要表示的是一种冲动的感觉。不过还是好暧昧啊好暧昧。感觉空气里冒泡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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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八:急转
    本章有雷。谨慎进入。

    其实我真的不想写啊不想写,不过看看大纲上后头的情节安排,无声的落泪了。

    那么只能安慰下自己,现在的苦,是为了后头的甜吧。

    “哦?”吕雉不经意笑道,“说来听听。”

    “前些日子我随陛下和阿嫣从新丰回来,路上遇到一个方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先前说起话来也有模似样。”

    殿上,张嫣含笑的嘴角一僵,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那厢,刘盈也狠狠瞪了樊伉一眼,道,“宫中御酒不醇,樊中将的嘴太闲是不是?”

    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反倒被勾起兴致,鲁元笑道,“表弟莫怕,你只管说就是。这两人要是对你有意见,你只管找我。”

    “是,多谢长公主美意。”樊伉忍笑道,咳了一声,刻意板起脸来,“那方士说,这位公子和这位小娘子面相甚好,将来有秦晋之缘。**JZicoM**”

    众人静了一静,忽得轰笑起来。

    事已至此,纵是咬落牙齿,张嫣也只得和血吞下,笑道,“表舅拿我说笑倒没关系,要是吕家九姑姑听到,可就不好了。”

    吕雉唤张嫣过来,握着她的手笑道,“其实阿嫣容貌美,性子好,人又聪敏,若不是是我地外孙女。我倒真地宁愿她做我的儿媳妇。”

    “母后。”刘盈尴尬唤道。声音带着一丝淡淡责难,其中的冰雪却在这一趟笑声中化了。

    很好很好很好,张嫣在心中腹诽,枉她费尽心机搭这对母子和好的桥梁,结果却将自己赔了进去,当做最后一道踏脚石,博君一笑。

    虽然因为先帝丧期未过,长乐宫中不能大肆张灯结彩。吕后的五十岁寿辰依旧过的异常热闹,诸侯来贺,觥筹交错,散场的时候,已是将夜时分。

    席上喝了一些清酒,张嫣的脚步便有些虚浮。\\\Jzicom\\\

    宫车在御苑之前停下,她搀着母亲地手正要上车,忽有小宫侍前来唤道,“长公主请留步。太后娘娘请张娘子过去一趟。”

    张嫣眨了眨眼。将散落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露出被酒意染成微微的粉色的脸颊,笑道。“正巧,我想走一走路,吹吹风。阿母,嫣儿去去就回,你和父亲可要等我啊。”

    “这孩子。”鲁元瞧着她的背影,无奈一笑。

    “满华,”夜色下,张敖笑盈盈道。“你不觉得,阿嫣每次喝了酒之后,都特别的可爱么?”

    他望着妻子,久别之后,目光多情柔和,“就如你一般。”“呀。”鲁元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轻轻牵住张敖宽厚的手。脸却渐渐红了。

    到了长信殿。吕后却不在。似乎是大宴后一直都未回来。张嫣坐了一会儿,酒力发散。有些不耐,便起身道,“我沿着来路,去找找阿婆吧。^^君子堂首发^^”

    入了夜的长乐宫,很是寂静。

    虽然早已不是大汉的政治中心,但是平日里行在长乐宫中,总能见来往地宫人,这一次,却走了许久都没有遇到人,白日里宽敞明亮的长廊,在夜色中却像一个黑森森的洞口,奇异地显出阴森来。两名宫侍在前面掌路,灯笼洒下一圈一圈的光。

    “哇”的一声,乌鸦穿过长廊檐角,迅疾而过。叫声吓了一行人一跳。

    “娘子,”解忧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说乌鸦叫代表不祥,这长乐宫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啊。

    “看你说的。”张嫣勉强笑道,“这儿是长乐宫啊。能出什么事?”

    就算是出事,也不会出在明面上。

    张嫣心中亦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适才就留在长信殿中等阿婆回来了。

    转过长廊转角,前面就是烛火通明的长乐前殿。^^君子堂首发^^张嫣呼了一口气,拊掌笑道,“你瞧,这儿不就有人了么?”再走了几步,她自己也发觉有些不对了。

    人,是有了,问题是,太多了。

    重重卫尉军执戟护卫之内,殿外人影。有永巷宫侍人服饰,以及常在吕后身后伺候的面熟宫人。

    鱼鳞甲校尉排众而出,拱手道,“张娘子,此处不是你该来地地方,还请即刻回避。”声音强势中略带一点急促。抬起头来,竟是郦疥。

    “这是怎么了?”她沉声问,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预感。

    殿中忽然传来女子惨笑之声,“阿吕,愿来世你为鼠来而我为猫,生生世世啖汝之肉。”声音激愤中带了一种刻骨的怨毒。

    “贱人,”吕后怒不可遏,狂呼道,“来人啊,将她的舌头给割了,看她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张嫣的脸一瞬间变的雪白。^^首发君子堂^^

    那是,那是——

    戚夫人的声音。

    她的牙关咯咯打颤,她地身体簌簌发抖。她地理智拼命告诉她,应该立刻掉头走掉,躲的远远地。她的脚却僵硬的像陷在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一步都无法跨出。

    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一颗心陷入绝望。

    一个血淋淋的人吃力的爬到殿门之处,伸出手来,想要够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终于失望的放下。

    “戚懿,”吕雉跟了出来,她的声音充满了奇异的亢奋,“你还记得么,那一年,就在这个地方。蛊惑先帝说要废了我。你躲在他地背后,得意地时候,一定想不到今日吧。”

    她顺着戚懿的目光,慢慢望下去,看见张嫣,不由怔了一怔。

    “啊,”她恍然笑起来,“阿嫣是过来找哀家的。^^君子堂首发^^”

    “阿嫣。”吕后伸出手来,招道,“你过来。”声音热切。玄色衣袖缺了一幅,在夜风中招展。

    仿佛如当初一样,受到梦魇似的,张嫣一步步的走上长阶。

    “阿嫣,”吕后握住她的手,弯下腰来,笑的很畅快。“你看啊,”她指着戚懿,热切道。“你不是帮阿婆骂她么,人贵有自知之明,一个什么都没有付出的人,轻飘飘地一个笑脸,两滴眼泪,就想拿走别人付出一切代价才得到的东西。”忽然板面如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握在吕雉手中的那只手,轻轻颤抖。

    直到走到近处。张嫣才看清戚懿现在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的华服,仿佛当年自己在长乐前殿初见,样式精致,却已经衬不出当时的纤合度。一头的青丝被人剃去,四肢带着鞭打受刑的痕迹,狠狠地瞪着吕雉,口中咿咿唔唔。^^首发君子堂^^却说不出话来。

    “多么美啊。”吕雉的面上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晕来。像是欣赏着一个由自己打造出来地艺术品,声音迷恋。蓦然转为阴冷,“青丝,不要了,歌喉,没有了,哀家看你还拿什么来勾引男人。”

    戚懿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口血水,吕雉猝不及防,正正的落在皇太后礼服之上。

    “找死。”吕后暴跳如雷,大声吩咐道,“张泽,替哀家将这贱妇的手足全部砍掉,将她那双勾男人的眼珠子挖掉,戳聋她的耳朵,哀家要把她制成人彘,仍在猪圈里,看她慢慢死掉。”声至最后,渐转怨毒疯癫。

    一时间,满殿的人都显出惊惧不忍之意来。

    戚夫人口不能言,耳却能闻,眼光在殿中转了转,落在了张嫣的身上。那一双漆黑的双眸,显出恳求地意思。

    张嫣点了点头。

    她蓦然转身,抽出郦疥腰中所悬之剑,刺入了戚懿的心脏,干净利落。\\\Jzicom\\\

    戚懿轻呼一声,柔和的闭上了眼,唇边尚余着一抹轻笑。

    整个殿中安静的连一根针落都听的见,吕后厉喝的声音也就分外明显,“张嫣。”啪的一声,打了她一个巴掌。

    那一巴掌打地极重,一点都没有留情,张嫣跌坐在地上,尚觉得耳边嗡嗡地响。她转身爬起来,跑出殿。

    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万籁俱静,宽广的长乐宫一片漆黑,唯有身后地前殿灯火通明,她却偏偏像逃离猛兽一般的迫切的想要离开这里。

    从前的一些画面浮过心头。

    东宫之中,陈瑚捂着心口神情惊惑,抓着她,浑身发抖,“你知道么?淮阴侯是生生被竹签戳死的。听人说,死后拖出尸首来,眼睛都在流血,还是睁的圆圆的。”

    侯府小院中,吕伊放声大哭,“哪个天生想害人了?……我也很害怕,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首发君子堂^^她干干净净的看热闹,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

    “啪——”吕后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她一声痛呼,左脚一阵抽疼,只得停下脚步,却原来是崴到脚踝,再也无力奔跑。

    这是第一次,吕后直呼她的名字。

    故太子妇开始为吕后不喜,也是从目睹韩信暴亡之日开始的吧。

    小腿隐隐抽筋,她用力伸直脚背,减缓抽疼,啜泣出声。

    最后想起的,是《史记》上冰冷冷的字眼: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饮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Jzicom\\\

    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

    因病,岁余不能起。

    “阿嫣?”

    “你怎么在这儿?”

    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最不该出现在此时的来人,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忽然一阵绝望。

    历史,真的无法改变么?

    看到面前哭的狼狈的少女,刘盈吃了一惊。眯眼不善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仿佛没有听见,依旧问道,“舅舅不是该已经回未央宫了么?”

    “啊。”刘盈忽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朕想来探视母后。”

    他对这些日子来对母后的冷淡颇有歉疚,适逢吕后大寿,便又折回长乐宫,想再陪一陪母后。

    他微微一笑,眼眸温暖。

    那笑意,看的张嫣心中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连忙低首将眼泪逼回去,解释道,“我的脚崴了,自己怕疼,这才哭成这样,让舅舅见笑了。”

    瞥了一眼她左颊上在夜色下依然很明显的巴掌五指印痕,刘盈沉默片刻,“适才朕在宫门处遇见你母亲,她还在等着你回去呢,朕让——”

    “舅舅,”张嫣一把抓住他的衣袂,急切道,“我走不了路,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她还是想尽一把力。

    戚夫人已死,吕后便再也制不成人彘。只要宫人将其尸身收殁,日后刘盈就算知道此事,未见到实状,冲击总要小些。

    因此,她不能让刘盈现在去见吕雉。

    刘盈挑了挑眉,心中狐疑。

    “好不好,舅舅?”她仰首问他,声音急切。

    昔日玉雪的脸颊如今微微肿起,刘盈微觉刺眼,叹了口气,道,“好。”

    张嫣松了口气。

    少年弯腰抱起女孩,走到辇车之前,将她放入,忽的转身吩咐道,“长骝,送张娘子到西阙。”

    “舅舅,”张嫣急忙起身,探出车唤道,却不妨脚踝上一阵刺痛,跌倒在座。

    “娘子,”长骝低呼一声,劝道,“张娘子脚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否则落下病根,日后可就不好了。”

    她充耳不闻,掀开车帘看玄衣少年一路而去的背影,心中冰凉,唇上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却原来,还是挡不住么?三月结束。最后粉票落定在435分。很开心的成绩。多谢大家支持。

    嗯,这一章,我写了很久,因为自己不愿意写。

    不过用这一章结束掉三月的最后一天,倒是蛮好的。因为故事进入四月就会精彩了。

    (话说你经过漫长的铺垫,终于肯进入重头戏了。泪奔。)

    这一章的转折,很急,关于吕后为什么突然变卦,我会在后文交待。

    呼口气,应该不会出现大虐的情节了(应该吧,心虚的说。)

    再欢呼,阿嫣马上就要满十一了。离嫁人,还有倒计时一年多。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八十九:颊香
    因为最后一次失足,张嫣的脚伤加剧,此后便在家中休养。

    而对于那一晚长乐宫中发生的惨刻往事,众人讳莫如深。当夜,鲁元初初接回狼狈的她,吓了一跳,连连追问,第二日后,却只是叹了口气,由着她去了。

    入了秋的长安,枫叶经雨水打过,一片鲜红。

    “荼蘼。”张嫣扬声叫唤,院中却无人应答,两个贴身侍女,都不知去向。

    她无奈自己起身,单足跳到窗边,放下支摘窗。于是室内便昏暗下来,雨水打在窗上蒙着的油布之上,沙沙作响,很是静谧。

    “嚓”的一声,她点亮了灯。

    置在案上的竹简已经被适才飘进来的雨点打湿了一些。竹简不能受潮,若是经年如此,那些连接竹片的韦绳便会渐渐腐烂,终至散落。\\\Jzicom\\\张嫣是惜书之人,连忙取了搭在一边的白手巾擦拭,忽然愣了一愣。

    那是《春秋左氏传》中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庄公)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谏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她垂眸,天光在长长地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院外。荼蘼脱下衣。推门进室,远远地见了张嫣,连忙道,“天气凉,娘子怎么下床了。”

    她抬头问道,“你们适才去哪里了?”

    “长公主担心娘子身体,特意招了荼蘼和我去问问。^^君子堂首发^^”解忧上前,将厚实秋衣披上张嫣肩头。笑着解释道。

    “嗯。”张嫣点点头。

    她知道,鲁元这一阵子实在很辛苦。当日戚夫人暴死于长乐前殿,多年夙敌死于面前,吕后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怒癫,命人作践戚夫人遗体,却正被赶来的皇帝亲眼撞见。

    刘盈无法接受躺在地上血肉模糊死去的人就是过去汉宫中千娇百媚的戚夫人,呆立半响,从齿缝中迸出一句“此非人所为也”。拂袖回了未央宫。此后母子二人关系陷入比未和解前更僵硬的境地,堪称冰点。

    而鲁元奔波于二人之间,又要抚慰刚强的太后母亲。又要劝解失意的皇帝弟弟,还得为脚伤一直反复,到如今还没好,这些日子以来心境也阴雨绵绵的张嫣悬心,纵然是将心操碎,也还是日渐憔悴下去。**JZicoM**

    一转眼,戚夫人已经死去近三个月了。

    “荼蘼,”张嫣摸了摸肚子。道,“我想吃岑娘做地鲫鱼羹。”

    “娘子,”荼蘼露出欢喜笑容,“你终于想吃东西了。”

    这三个月来,张嫣的胃口都很差,每日里总要人三催五请,才肯去吃饭。又总是吃不了几口就说吃不下了。请了大夫来看。也只是说这是心病,还须养心。别无她法。鲁元不信,也曾压着她吃了一碗藕羹,却不料转身就吐的一干二净,反而比没吃的时候更虚弱。吓的鲁元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新作的鲫鱼羹香味正好,吃到第二碗的时候,院外忽然响起急急的脚步声,抬起头,便见鲁元推门而入。=君子堂首发=

    夜里,鲁元让张敖去沈姬处歇息,自带着张嫣睡在正房。

    “早知如此,当日我该陪着嫣去的。也不至于让你看到那些事情。”

    “阿母说地哪里话。”张嫣淡淡道,其实,她倒庆幸当时在场的是自己,就算是鲁元的话,也未必能比自己做地更好。

    “其实,”鲁元叹道,“是戚夫人她自己不想活了。”

    “永巷丞奉了母后懿旨,准备奉送戚夫人去长陵,一切准备停当,就要出发的时候,戚夫人忽然提出欲拜见母后。当时母后刚过完大寿,正是得意的时候,人总是想在自己的对手面前炫耀自己的荣华。结果——”

    “结果怎么?”

    鲁元的声音一紧,“戚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柄匕首在袖中,忽然就这么拔出匕首向母后刺去。=君子堂首发=也是她们当时离的有些远,母后又避的及时,这才没伤着,可是却也割碎了她地太后命服的一幅衣袖。”

    “母后生性要强,如何能容忍这个,加上素日里对戚懿的新仇旧恨,一齐爆发出来,才酿成当日惨剧。虽然,虽然实在过分了一些,但是——”

    她总是我的母亲。

    血缘至亲最后弄成这样,实非鲁元所愿。

    “嗯。”鲁元道,“太后听说了你久病,吩咐若见好了,便进宫去见见她。”

    她偏首打量着女儿面上细微神情,怕其上出现一丝半毫的不愿。于是张嫣微微一笑,应道,“好。\\\Jzicom\\\”

    太阳光洒在宫廷夹道之中,马车缓缓驰过,停在长信殿前,下手一人在车下等候道,“张娘子一向安好。”却是苏摩姑姑。

    吕皇后升位太后之后,苏摩姑姑一向已经不亲自出来接人的。

    宫女打开帘子,内殿中玄色深衣的贵妇抬起头来,张嫣喊了一声,“阿婆。”

    嘴角微弯。

    我早知道你是这样地人,有些事,做了也是这样,没做还是这样。于是吕后意味深长地问道,“好了?”

    她笑道,“好了。”

    “好。”吕雉颔首,声音微微赞赏,“这才是好女儿。身有男儿之气。”复又转为恨铁不成钢地懊恼。“不像我那个儿子,反而效儿女状。^^君子堂首发^^”

    “舅舅怎么了?”她抬眸,关切地问。

    “她——”吕后尴尬一咳,显然并不想提。

    正在此时,宫人禀相国萧何,太尉周勃在殿外求见。

    张嫣避在屏风之后,听萧何苍老的声音禀道,“臣等来见太后。想请太后去请陛下出来,商讨二十日后的岁首大典,以及之后的上计事宜。”

    阿婆顿了一顿,道,“相国与太尉为国忠心,哀家知道。只是陛下病笃,实是不宜劳神,一应事体,按往年惯例便是。”

    “可有太医诊断及起居录?”

    “怎么?”吕后的声音扬起来。“相国不信哀家?”后绕过屏风。瞧见外孙女跪坐于榻,眸微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整个人分外沉静。\\\Jzicom\\\

    “在想什么?阿嫣。”她唤道。

    “嗯——皇帝舅舅的病,到底怎么样?”

    吕后哼了一声,恼的紧,“他的病早好了。只是像断了脊梁骨似地,荒废朝政。整日里厮混于后宫,沉迷酒色,长此以往,如是掏空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张嫣微微怨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阿婆。你若当真这么在乎这个儿子。又怎么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

    “阿婆,”她想了想,道,“我想去看看皇帝舅舅。”

    “也许,我有法子让他振作。”

    她一路通行无阻的穿过未央宫,直到遇到皇帝身边的御前总管宦官长骝。^^君子堂首发^^

    “陛下现在在何处?”她问,声音清脆利落。

    “那个,”宿日清持稳重的长骝今日里面色却着实有些尴尬,“陛下现在还在寝殿之中,尚未起身。张娘子不宜进去。”

    “什么,”张嫣吃了一惊,回头瞧了瞧天色,“日已近中天,都这个时辰了,皇帝舅舅还没起身?”

    “舅舅不是每日都要晨起骑射的么?”

    “那是从前的事了。”长骝叹了口气,无奈道,“从……那日起,陛下就再没那个心思了。”

    她抱着肘在寝殿门前侯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孕起了一股怒气,当怒气越来越增长的时候,她跳起来回头,瞪着长骝道,“你去催他起来啦。^^首发君子堂^^”

    “张娘子,”长骝苦笑道,“你这不是为难奴婢么,奴婢哪有这个胆子?”

    她跺跺脚,干脆自己进殿。

    殿门前的戍卫执戟交叉相拦,生硬道,“陛下寝殿,他人不得擅闯。”

    张嫣从袖中取出太后手书诏令,扬眉道,“我奉太后之命而来,谁敢拦我?”

    “这……”吕太后积威之下,两人便神色迟疑,手中戟也有所松动。

    “既是太后地意思,”长骝挥袖道,“你们还不让开。”

    论及揣测年轻的皇帝的心意,未央宫中,无人能及自太子潜邸之时便追随在太子左右地长骝公公,侍卫们便推开一步,让出殿门。

    “长骝公公。”身边的小内侍白着一张脸,轻轻道,“这样,不太好吧。”却在长骝的瞪视中低下头不再言语。

    长骝忧虑的看了承明殿一眼,在广袖的遮掩下微微将手握紧。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陛下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如果有人能够敲醒他,哪怕只是可能,他也愿意去试一试。

    作为后宫中皇帝的寝殿。承明殿出乎意料的“简朴”。玄色的帷幄缓缓地垂下来,宽广御榻之上,穿着白色中衣的少年侧身熟睡,双眼之下带着淡淡的青色,面上神情却像个孩子。而空气中四布一种秣淡的麝香味,让人迷魅而晕眩,而当初伏近少年身边所触清冽的甘松香,却淡到无迹可寻。

    张嫣忽然间就心浮气躁,上前发狠去推他的肩膀,“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如是推了几下,刘盈终于醒转,只当身边的是昨夜侍寝地宫人,没有睁开眼睛,伸手将她搂到面前,欲要亲吻眉眼。

    少女颊上幽香闻在鼻尖,清甜可掬。

    字数超过预算,我本来以为,可以在这章内把这个场景写完地。

    画圈圈,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场景,我才将戚夫人写挂掉的。

    本来地章节名打算叫“错吻”,不过后来觉得太直白啊太直白,就改成了现在的版本(似乎有些香艳?)呃,不可避免的想起那首有名的《十香词》:“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这个不吉利,略过。)

    那么那么,星星眼,我继续沉下去写下面的场景,乃们粉红票鼓励一下可好?今天是四月第一天,新一个月的粉红票开始使用,请支持一下,按本页面下的“推荐月票支持作者”,一步到位,方便快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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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舐伤
    张嫣大声叫道,“舅舅。”声音中含着惊惶。

    而同时,因为她竭尽全力的后仰,少年的唇从她的右颊上擦过,醇酒的气息夹着一丝甜腻,混合着少年身上的热力,充郁在口鼻之间。一瞬间,知觉特别敏锐,其上细小的绒毛,分明能感触到少年双唇的温热和如羽毛般的柔软。

    刘盈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双眸望着怀中的少女,她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娇柔动人,而左耳垂上一粒胭脂痣,色泽鲜红,微微凸起,很是可爱。

    “阿嫣。”刘盈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推开,“你怎么在这里?”

    她跄踉了一步方站住,抬头道,“那就要问舅舅你了。”

    她力图说的义正言辞一些,然而适才的场景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面上的热度一直在灼烧,最终烧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刘盈亦是尴尬的目光都没有摆放之处。

    这意外的变故,让二人之间气氛暧昧而又尴尬。^^君子堂首发^^一时间,张嫣有点恼,有点想哭,有点想伸袖狠狠的擦拭面上的痕迹。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软软问道,“舅舅如今这般自暴自弃,可还记得当年延请商山四皓之时,曾经说过的话?”

    当时他正是胸怀天下志的时候,心志坚定而目光清亮,在须发皆白的东园公面前侃侃而谈,自信道,“煌煌者为华,恢恢者为夏。”

    那个说着“我只盼能让百姓渐渐富足安乐。不再受战乱之苦。”的少年,到哪儿去了?

    刘盈目露痛苦之色,淡淡道,“阿嫣,你还太小,不会懂。”

    “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张嫣尖锐质问道。“当年高帝与西楚霸王逐鹿天下,又何尝战无不胜,几死者数焉,若他也像你这样。一遇到挫折就颓然放弃,这天下如今会姓刘?”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刘盈烦躁的动了动腿脚,“如果是面对敌人,再多地挫折,朕都不会畏惧。**JZicoM**可是,”他的眸中透出一点软弱迷茫,“若那个人是你嫡嫡亲的母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能怎么办?

    正因为是血脉相连,所以不能放弃,不能妥协。不能背离,不能……

    不能面对。

    他伸手抚额,“朕永远都想不通,杀人亦不过头点地,她就有必要做到这么狠决的地步?”

    “为什么?”张嫣冷笑扬声道,“那你可得去问先帝。”

    “阿嫣,”刘盈吓了一跳,扬声斥道,“你不得对先帝不敬。”

    “无礼?”张嫣瞥过他一眼,“陛下大概忘了。只要我觉得有理,纵然是先帝在世时,我也是敢在他面前说话的。而今日太后与戚夫人闹到这样惨烈的地步,不得不说,当年先帝也要付上一半的责任。^^君子堂首发^^”

    “你这是欲加之罪。”

    “呵呵,”张嫣笑着摇头。“陛下是男子。所以不懂女子在想什么。古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先帝在后两者做的都算出色,偏偏在齐家之上,端不平水,于是埋下祸根。先帝宠爱戚夫人,于是放任她挑衅皇后。甚至……。他若是真地为戚夫人好。就该教她知进退之道,明处事之分。很多时候。家庭就像一个国家,为人夫需有平衡之道,正妻无宠而擘妾当道,焉有不取祸之理?”

    “照你这么说,”刘盈苦笑道,“丈夫在自个家中也要兢兢业业,不能随心,岂不是太辛苦?”

    “比不上女人辛苦。”张嫣扬眉,忽的冷笑,“还是,在你们眼中,女人就是一个消遣,根本就不必管她们的喜怒哀乐?”她瞧了瞧凌乱的御榻,“陛下可还记得,昨夜躺在这张榻上的女子,她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模样?”

    “这——”这回刘盈是真的尴尬了。\\\Jzicom\\\

    “所以啊,”她撇撇嘴,将声音放的很轻,“男人,都是这样的。一方面痛苦于不能理解那些为上代恩怨所误的女子,另一面又在制造别地女子的痛苦。”

    “阿嫣,”刘盈恼羞成怒,辩解道,“朕是大汉的皇帝,召宫女侍寝,本是常事。”

    而对于未央宫中如云的妙龄宫女而言,能受到皇帝的宠幸,也是一种荣幸。

    “可是那些宫女也是人,”张嫣针锋相对,“她们也有感情,对你而言是常事的事情,对她们而言,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而舅舅你甚至连她们叫什么名字都记不得,你就不觉的很残忍么?”

    “好了好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于是心虚,还是因为和自己年幼的外甥女谈论帷幄之事,浑身不自在,刘盈板脸道,“不说这个了。=君子堂首发=是母后让你来的么?”

    他苦笑一声,将面容深深埋在掌间,“朕都已经将她要地都交给她了,她还想做什么?”声音充满厌弃。

    张嫣仰首望着他,“你又知道太后想要做什么了?”

    “不过是争权夺利的事罢。”

    母亲喜欢弄权,她总要所有的人事都在她的控制之下井井有序的运转,而容不得一点不如意,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儿子。

    “不是这样地。”张嫣摇头道,“至少,不仅仅是这样地。”吕后固然喜欢权利,但是,没有一个女人是不在乎情感的,哪怕,那个女人是刚强,铁血的吕后。刚硬和柔软是吕后的两个面,缺了其一都不能构成完整的她。

    “舅舅,”张嫣忽发奇想。“你到底在气什么呢?——是气戚夫人无辜惨死,还是,气太后刚刚允诺了你,转过头来又马上破坏了承诺?”

    刘盈怔了一怔。^^首发君子堂^^

    他真的有些不懂母亲。

    倒也不是真地如张嫣所说的那般伪善,对于戚夫人地惨死,他地确有满腔的不忍与同情,但是在这不忍与同情之中,他扪心自问,有几分怒气是来自于对母亲地失望?

    在母亲的强势之下。他已经做了让步,为什么,母亲还是不肯相饶。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许下诺言,却在转身之后轻飘飘的放弃,仿佛心中一点都没有自己这个儿子这样。

    “你瞧,”张嫣瞧着他,眼光带着一点点地通透,“陛下在惩罚自己,然后让太后难过。以此来报复太后。可是这样的陛下也是知道太后是爱你的,她才能跟着难过,是不是?”

    “不是。”刘盈一时啼笑皆非,怎么他背负无法消解的心结,在她的口中,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酒一样的无理取闹小题大做。

    “阿嫣,不是这样。=君子堂首发=”他望着女孩,严肃道,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自己竟将这个自己一直以为是孩子的十岁外甥女当作了可以平等交流所思所想的对象,“朕……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个大汉,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我拼命想要保护的如意,最终还是死去。我希望戚夫人能够安老长陵,母后却罔顾了我地愿望。”他的声音微微陷入迷茫。“如果。我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那么,我又谈何保护这个国家,以及国家的百姓。事实上,就算没有我这个皇帝,所有的国事还是会照常的进行。文武百官各行其位,而母后能够将他们统治的很好。”

    “那么,”他低低道。“我这个皇帝。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天光在他身后投下一个寥落的背影。

    “才不是这样。”张嫣从背后拥住少年并不厚实的身子,激动道。

    “阿嫣?”刘盈有些讶异。伸手去拿开她地柔荑,然而少女却将半边脸颊放在他的肩膀之上,啜泣道,“谁说舅舅没法子保护人的。^^君子堂首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的一种保护。”

    “因为有你,太后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长公主才是荣华尊贵地长公主。你若不在,也许,我们就什么都不是。孤儿寡母受人欺。你也看到了,先帝故去,戚夫人与如意落到什么下场。你若不幸早逝,说不定,那就是我们地前车——男儿在世,可以什么功业都不要,但至少要保全自己的母族,妻族与后人。你也不想你身后,太后和阿母受人欺凌么?”

    “而且,”她的声音渐渐变的有些冷酷,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悄悄道,“若是想要坚定无畏的保护人,你首先就得,自己变强。”

    只有让自己成长的足够强,才能够让自己的意愿真正地贯彻下去。很多时候,你地亲人同时意味着就是你的对手。凭什么她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这个寝殿,因为在两宫中,吕太后的权威,太盛。^^君子堂首发^^

    这对于刘盈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他登基为帝之前,在世人眼中,吕皇后与太子是一体的,在维护吕雉的中宫之位与刘盈的太子之位之上,他们的利益是全然一致。纵然吕后强势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反而能够弥补刘盈个性里的不足。

    但是,强势在刘盈登基之后便完全不同。一个强势的太后,必然在某种程度上损减帝王的威严。别的不提,在刘盈表现出明显的护卫意图的情况下,太后的手下,依旧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宣室,并鸩杀如意。这至少说明,在皇帝所居未央宫中,宫人惧怕吕太后,更甚于年轻的皇帝刘盈身子微微震了震。

    良久之后,刘盈方淡淡道,“母后那么强势的人,也需要朕保护么?”

    张嫣破涕为笑,道,“是的。不信你去问她。”

    哪怕只是为了儿子,吕后也得点头。

    御前总管长骝公公亲自送张嫣出宫,“多谢张娘子。=君子堂首发=”他咳了一声,借着手势的遮掩,低声道。

    “不客气。”她淡淡微笑。“舅舅,”她的眼神中出现一种怀念的色泽,悄悄道,“也曾经点醒过我的。”

    她说的是当年在郦邑,夜晚的澧水边,河灯光色迷离的那一夜。

    长骝并不清楚这段往事,目光有些茫然。

    将近东阙阙门,遥遥的经过郎官署,一行几个郎官服饰的男子入得宫来,远远拱手道,“韩公公好。”

    长骝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清秀略带一些稚气,身材纤细。

    而在张嫣好奇的视线下,他的脸微微发红,揖道,“闳孺见过张娘子。”

    这个名字,让张嫣的心中,咯噔一跳。

    ************我是不算字数分割线****************

    这个算不算我家小嫣的初吻呢?纠结in。我向来认为,含蓄比露骨有美感。比如说,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就比热辣辣的法式热吻让我觉得星星眼闪耀。暧昧是最好的催化剂,目前还是很清水的时侯。

    以下是统一答读者问时间:

    1本文男主是否已定?

    其实看到现在应该看出来了,就是我们舅舅大人了。喜欢这一对的狼友们可以嚎叫了。至于那些说接受不了舅甥恋的,那啥也表着急,鉴于严打期间,我也不会明目张胆鼓吹乱的,so,后文自有安排。(乃就是只墙头草,想两边讨好。踢

    2本书故事情节是否遵循历史?

    不会。看《金屋》就知道了,(在写小说范畴中)我对历史毫无尊敬之心。至于目前的情节与历史出入不大,那是因为大纲所限,我需要在惠帝和吕后母子间挑起矛盾。

    对不起了,戚夫人。

    3我不敢看悲剧,请问《大汉嫣华》是否是悲剧?

    再度严肃强调,这不是一个悲剧故事。其实我最初构思这个故事,起因是想描写夫妻间温馨相处的细节,不过,因为连大婚都没有结,所以,我最想写的东西还没有开始。泪奔。

    谨保证结局为HE,至少有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所以,俺家小嫣不会处女终老那么可怜的,所以,请放心的跳吧。

    4排在作品关键字第二位的孟瑛是谁?

    咳,他(她)是我的恶趣味,目前这个名字还没正式出场,正式出场应该在十章左右之后。到时候,希望大家不要用臭鸡蛋砸我。

    5情节发展的太慢。

    那啥,忏悔,的确开头太慢热了。不过,故事会越来越精彩哦。而现在,已经快了。我保证。

    还有还有,今天出场了一个虽然不算重量人物但是会很……的人物。略微了解一点汉史的童鞋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闳孺童鞋都出场了,狗血还会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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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退场。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一:辟疆
    她再度仔细打量着这个惠帝时期史上有名的男宠。

    平心而论,这个少年长的很漂亮。他的漂亮和如意的漂亮并不相同。如意的是一种精致,团团的孩子气,与人可亲。而闳孺的漂亮是一种柔弱,与人可怜。

    张嫣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复杂。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侍中郎官,将成为皇帝舅舅宠信之人,入佞幸传,与惠帝的名字捆绑在一起,一直流传下去。

    在她的注视下,闳孺有些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并无不妥,于是问道,“张娘子,孺可是有什么不对?”眼神微微茫然而羞赧。

    “无事。”张嫣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

    有汉一代,将狎戏娈童当做平常事,上层权贵诸侯在府中豢养一二个男童,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并不会让百姓觉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君子堂首发=

    可是,张嫣将那个漂亮少年和刘盈联系在一起想,不由得打了个颤,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无法觉得平常啊。

    “长骝,”张嫣落后了一步脚步,回头对御前总管道,“适才那个闳孺,如今任何职?”

    “唔,”长骝答道,“他是长安郊县良家子,特辟为侍中,在相国官署行赞导之事。”

    那么,皇帝舅舅偶尔去相国官署,还是有可能会遇到他了?

    “你,”她用手指扣着衣袖。想了想道,“想个法子将他遣开,让他没有机会见到陛下,可成?”

    “怎么,”长骝讶异道,“他有什么不妥么?”

    “那倒没有,只是……我总有种不好预感。^^君子堂首发^^”

    这算什么理由,长骝微有不满之色,只是想到今日皇帝受她恩惠。自己心中正感激,不好连这点薄面都不给。

    她欲上宫车,忽回头道,“不如——”

    复又气馁,“还是算了。记得,不要对他太打压。”

    长骝无法懂她的反复无常,站在道上微笑目送宫车远去,回头吩咐道,“明日起,让闳侍中去天禄阁掌故图书卷拾遗补缺。”

    “诺。”

    宫车之中。张嫣将手垂放在膝上,随着道行颠簸。其实,她还是对闳孺有些不放心,只要他还在未央宫中,刘盈总还是有可能撞见他的。^^首发君子堂^^适才,她本来是想寻个借口夺了闳孺地侍中之职,遣出未央宫,也好一了百了。然而这却不是长骝这个御前主管能做主的了。一瞬间她有一种冲动,借着吕后的名义行事,那么一切倒也简单。

    只是。她方方奉劝过刘盈,要在未央宫中加强皇帝的权威,来对抗吕太后。转瞬却连自己都仗着吕太后在未央宫越俎代庖,那未免心口不一。

    甚至,她警醒自己,是不是在心中。自己也隐隐默认了这个事实。在皇帝所居的未央宫,吕太后的权威畅通无阻无所顾忌。

    那么,她掬了掬发鬓,尽人事,听天命吧。

    “病”了整整一季的皇帝终于痊愈,朝堂之上,三公九卿再拜起身后,看着高坐于上的皇帝。井井有序的商议国是。

    廷议之后。\\\Jzicom\\\刘盈单独留下了萧何。

    “这些日子,辛苦萧相国了。”

    “呵呵。为国效力,老臣怎敢言辛苦。”萧何掩袖咳嗽了几声,声音略略衰颓。

    “怎么,”刘盈关切道,“相国身子不好么?”

    萧何略有黯然,“从入了秋,就一直有些不好。不提老臣了,倒是陛下,大病初愈,还要好好将养。”

    刘盈面上显出微微尴尬来,道,“朕知晓。”

    萧何暗暗打量皇帝,见他地眼光清亮,恢复了初登极之时的锐气,心中大慰,笑道,“如此,就好。”

    刘盈放下手中奏章,“相国既身体有大碍,开年初的上计,诸事繁琐,还是请人代劳为是。\\\Jzicom\\\待相国病愈,朕还要继续倚重。”

    “多谢陛下眷顾。“那么,萧相国觉得哪位卿臣适合统领上计事宜?”

    “淮南相张苍细心稳重,可堪此任。”

    “张苍么?”刘盈扣了扣案,摇头道,“不行。淮南王尚年幼,须得能臣辅佐,才能安定淮南。”

    萧何微微苦笑,这个皇帝,倒真是友爱兄弟到了一定地步。“只是,以张苍之能,只放任于地方,实在可惜。”

    “过几年再说吧。”

    出宣室的时候,萧何忽然回头,遥拜道,“陛下大病康愈,文武百官都极欣慰。”

    刘盈怔了怔,笑道,“朕知道了。”

    萧何是在告诉他,对文武百官而言,皇帝,和太后,是不一样的。^^君子堂首发^^

    太后,因为是皇帝的母亲,所以尊贵。但是,这个大汉的主人,毕竟是皇帝而不是太后。

    他们冀望皇帝能够掌握实权,而不是太后领国事。

    如果终有一日,帝权与后权无法避免的产生冲突,那么,朝官会站在皇帝的一边。

    皇权尊贵无比,可是朝臣也有朝臣的选择,曾经,他们摒弃了戚夫人而选择了吕皇后和太子。那么,如今他们再度选择站在刘盈一边,而对抗长乐宫中地吕太后。

    因之前荒废朝政太久,各地的奏章在宣室殿中的书案上堆成了厚厚一座小山,刘盈埋头读阅,忽的心情激荡,摞下手中竹简,大声唤道,“张偕。^^首发君子堂^^”

    “陛下。”张偕上前参拜。

    “岁首大典一过,你去相国府襄助萧相国主持上计。”

    “陛下,”张偕怔了怔。不情愿道,“臣身无寸职,无法服众。”

    刘盈摇头道,“若只是官职之因,还不简单?朕可立即除你为中大夫。”

    “怎么?”他睨着陷入沉默的张偕,淡淡道,“还是,你想任这个默默无闻的侍中一辈子?”

    “朕记得,”他忽道。“还有半个月,你就要加冠了吧。”

    张偕再拜道,“是。”

    男子满二十加冠,以显示成年。到元年秋九月,正是张偕地二十周岁生辰。

    “留侯有无给你取字?”

    “尚未。=君子堂首发=”

    “那么,”刘盈忽的一笑,“朕给你取一个字吧。”

    “陛下。”张偕终于愕然,哭笑不得的唤道。

    一般上来说,男子的表字都是由德高望重地长辈撰取,似张偕长兄张不疑的名字。便是由高帝所赐。虽说由皇帝赐字,是一种荣耀,但是,刘盈到底如今才十八岁,比张偕还要小着两岁,他自己还没有加冠呢。

    他于是心里惴惴,心中祈祷着这个终日扮老成稳重,难得露一次少年顽皮心性的年轻皇帝不要太出挑,给自己取个奇怪的表字。

    那可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的。

    刘盈取过锦帛,内侍上前磨墨。他提笔悬腕,很快书写完毕,吹干了之后递给张偕,笑视道,“你要不要看看?”

    张偕展开帛书,不由一怔。=君子堂首发=

    那上头书着两个大大地篆字:辟疆。

    惠帝地性子素来温和。平素书法也便中正冲秀。这两个字却写得凛冽无比,似有杀伐之气。

    一瞬间,张偕心中涌起热血。

    那是刘盈地志向。也是,他对自己的期许。

    汉初最重军功,而军功之高,莫过于开疆辟土。刘盈期待着自己能够为他的志向做前驱,立下开疆辟土,不世之功。

    他霍的抬头看向刘盈。

    “留侯之位是张不疑的。”刘盈直视着他。承诺道,“朕不会改变。但是。朕希望你能够凭着自己的才能,打下一个新的侯位来。=君子堂首发=”

    “朕不会疑心张不疑,可是,朕要你,为朕,开疆辟土。”

    九月,丁辰日

    有司递上缁布冠,萧何将之为他戴上,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拜毕,入东房更衣,复加皮弁冠,祝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爵弁,祝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冠礼结束之后,萧何笑道,“辟疆,陛下对你期许甚重,你可莫要辜负皇恩才是。”

    张偕再拜道,“诺。”

    少年的时候,他也曾苦习击剑之技,其后因种种挫折,改习风雅之事,在书斋研习文章,燕隐公子之名风动长安之时,他胸中地那腔热血,却是被雪藏了太久。

    他回过头,看到了兄长。

    张不疑立于一边,远远地望着他,眼神奇异。

    那之中,有骄傲,有失落,有欣喜,也有怨恨。

    他笑了一笑,走出宗庙。

    原谅我,哥哥。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直视着张不疑地眼睛,第一次,没有退让。

    我永远敬你是我的兄长,但是,我真的不能因为你,放任自己的一生挥霍而过。

    那一天,在宣室殿,陛下质问我道,你礼让兄长,是孝悌了。那么,你朋友的友爱与对国家的忠义呢?

    我答不出来。

    其实,我真的不能拒绝陛下地原因是,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他徘徊于强势的母亲与皇帝的责任之中,最终走出来了。那么,哥哥,彷徨于你与理想之中的我,是不是也该找一个了断?

    无论如何,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走出宗庙地时候,天光刺地张偕微微眯了眯双眼。然后,他看见了侯在阶下的美丽少女。

    侍中这个官职,是历史上变化比较大的职位。秦官制中,侍中是加官,为丞相的属官,掌管拾遗补缺、赞导、陪乘、出而负玺以及照料皇帝日常生活等事。多时可达数十人。

    很多时候,为了让皇亲国戚能够出入禁中,皇帝便会赐予他们这个加官。但也有平民因特殊才能而征辟的,汉武时桑弘羊13岁就担任侍中。霍去病也担任过天子侍中。

    所以,虽然同为侍中,此时的闳孺就是一只小虾米。而张偕么,基本属于皇帝特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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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二:好女
    “楚国翁主。”

    张偕垂眸,掩住一丝疏离,有礼道。

    黑泉水一般的椎髻在空中荡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刘撷回过头来,“你,”她忽然有些结结巴巴,“加冠结束了?”

    “是。”

    “那,恭喜了。”

    刘撷奉上怀中礼盒,笑道,“为庆祝你加冠,我特意备了礼,你要不要看看。”

    “多谢翁主。”张偕道,转身吩咐小厮,“瑞泽,将楚国翁主的赠礼收着——”

    刘撷心中失望,勉强微笑道,“我听说,陛下赐你表字为辟疆。”

    张偕的神色微微缓和,朝未央宫方向拱手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是陛下皇恩眷顾。”

    “那,我日后唤你辟疆可好?”

    张偕看着她期待的神情,心中微软,只是想想此事终究由不得自己心软,否则必将遗误面前女子更多,于是淡淡道,“还是不必吧。^^君子堂首发^^我们,本没有相熟到那个地步。”

    刘撷便显出羞恼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爆发问道,“我就这么不讨你喜欢么?为什么张嫣和刘留都能得你好颜相对。偏偏只对我这么冷淡?”

    她正激动的时候,忽有人惊讶喊道,“撷翁主。”

    张不疑从廊上转角处走过来,见到她,眉目欢喜,狐疑的打量了二人一眼,开口劝道,“翁主这是怎么了?若是阿偕惹翁主生气了,我让他——”

    “不用你管。”刘撷转脸对他吼道,眼中珠泪乱颤,“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这样。^^君子堂首发^^你若是为我好。便请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张不疑怔了怔。

    良久,他微微动了动唇,苦笑道,“翁主便这么看不上不疑么。”

    哪怕,我也是痴心一片,虚位待君。

    “是。”刘撷的声音清醒而又残忍。“我很抱歉。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

    “好。我知道了。”张不疑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们两慢慢聊,我先回去,不打扰了。”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挺直背梁,“我也有我的骄傲。楚国翁主,从此后,我将如你所愿,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刘撷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张了一张。^^首发君子堂^^想要说话,却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她一直将这个庸碌的长兄看成是张偕的负累,甚至因为他,而使自己难得张偕青睐,于是更加厌恶。直到这一刻,才感受到这个沉默男子心中感情地厚重。

    可是,她已经辜负掉了。

    她心情微微萧瑟,回过头,却撞到张偕锋利如刀的眼神中。

    “我很抱歉。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也没有办法。”张偕拊掌道。声音微微尖刻,“翁主说的好啊。偕借用来还给翁主,如何?”

    她一呆,茫然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别开目光,淡淡道,“就如同你不喜欢我大哥一般。我也不喜欢你。”

    “你——”

    “己所不欲。^^首发君子堂^^勿施于人。你若是自己觉得受到伤害,就不该拿这种话来伤害别人。”

    离开的时候刘撷转身看着张偕。极认真的问道,“张偕,你敢不敢问一问你自己,你是真不喜欢我,还是因为在兄长和我之间,太袒护张不疑,所以假装不喜欢。久而久之,连自己都骗过了?”

    张偕的眸色微微凝住。

    回正院拜见过父母之后,刚进东院院门,家人来报道,吴国翁主与张娘子来访,瑞泽将她们带到了书房。

    他于是笑着点点头。

    走近书房地时候,就听见娇莺淅沥的女声絮絮传来。

    “当初楚汉争战的时候,我哥哥披胄挂帅,奋勇杀敌,立下战功无数。=君子堂首发=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呵,”少女掩口笑道,“原来是,你、哥、哥、啊。”

    “你——”刘留恼了。

    “哼。”她转了转眼珠,忽然道,“张娘子是世家贵胄,天子至亲,我当应是博学多才,没想到其实字写的也不是很好么?”

    “呃,”这回轮到张嫣汗颜了,“你曾经见过我的字么?”

    “呵呵,便在这儿,张大哥的书房里了。”刘留的声音笑眯眯地,却难掩一丝醋味,“今岁夏日张大哥手边用的团扇,我欲索来一观,张大哥还特意叮嘱,小心莫损毁呢。”

    “哦。”张嫣一叹,她在宣平有一段时间曾经着迷于印鉴,便雕刻了一方方印,写了“笑嫣然鉴”四字,并加盖在赠予张偕的扇面之上。\\\Jzicom\\\

    她忍不住看了刘留一眼,十三四岁的少女酷爱穿着艳黄色的衣裳,越发衬的容颜青春勃发,眉目情绪生动,像是蔓延开地姜茶花。

    她总算明白上次在樊府所遭的无妄之灾的源头是哪里了。

    “可是,”她忍不住问道,“这世上结识燕隐哥哥的女孩子千千万,你一个一个的生气,忙的过来么?”

    刘留仰高了头,傲然道,“有朝一日,我若是嫁了我喜欢的人,我是不会容许他纳妾的。那些女人,对他没有非分之想的,我自然不会乱生气。若是有地话,”刘留挑了挑眉,粉面一片煞气,“管她是哪个天皇老子,我都不会答应。^^君子堂首发^^”

    “那么,”她睇着张嫣,“阿嫣,你呢?”

    你对张偕,究竟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思慕?

    张嫣笑容一滞,思忖着正欲作答。张偕卷起帘子,进来笑道,“阿嫣,——一年多没见,你向来还好吧?”

    又转向刘留。唤了一声,“刘留。”

    那声音,张嫣微微一怔,音调微微拗回缠绵,一时间她没有听清,张偕究竟是唤吴国翁主地芳名刘留。还是在亲昵的唤重声小名“留留”。

    “啊,”刘留一时欢喜的站起来,仰首迎上道,“你回来了啊,”唯一迟疑,喊道,“辟疆。”

    男子二十而冠。以示成年,与过去的成童区别开来。^^君子堂首发^^

    张嫣从来没有想过,仅仅只是戴上一具爵冠,能够在一个人身上划出过去与现在巨大的鸿沟。仿佛一瞬间成熟了好几岁,从前的是孩子,而从此之后。便是真真正正为国效力地成人。

    张偕弯腰拉过她的手,对刘留道,“我与阿嫣四年前相识,一直将她当做自己地妹妹。他日留留还请多加照顾。”

    刘留微微眯了眯眼,旋即笑开,“那是自然,我也很喜欢阿嫣妹妹呢。”

    张嫣弯唇一笑,“是地,燕隐哥哥。”

    “——楚国翁主又漂亮。身份又尊贵。又那么喜欢燕隐,燕隐都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君子堂首发^^刘撷是好女子,可是我和她合不来。盼她早些懂了这个理,也好不误了她的青春。再说,她虽是难得地好女子,可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女孩及得上地。”

    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好女子了么?

    燕隐。

    一年前我离去的时候。你偕世孤高。相熟的女子只有一个我。一年后,我归来。你已经找到你的知心人。

    沧海变桑田。

    “留翁主这次随吴王朝长安,可曾经过新丰。”

    刘留怔了怔,还是答道,“自然,父亲在新丰,我们为人子女的,怎可过而不入,不尽孝

    “翁主孝心可嘉,岁首大典之时,合阳侯会来长安,到时候翁主便可一家团聚了。^^君子堂首发^^”

    “哦,”张偕讶异道,“合阳侯会入长安么?”

    “嗯。”她笑盈盈点头道,“夏五月的时候陛下和我去过新丰,合阳侯说,岁首大典地时候他会来长安,向陛下献黍。”

    “哦?”张偕微微沉吟。

    未央宫

    岁末,宫中处处扫尘,并行大亻难之礼,驱逐恶鬼时疫。

    “将合阳侯的种植之法推广开?”刘盈负着手,行走在未央宫长廊上,疑问道。

    “是的。”

    廷下,黄门令高高奏道:“子备,请逐疫。”

    于是扮演方相氏的中黄门黄金四目,蒙熊皮出,玄衣朱裳,执戈扬盾而舞。

    张偕奏道,“大汉百姓植黍,亩产不过三四石,而臣听吴国翁主所言,合阳侯所植之黍高达九石。秦亡后,百姓民生凋敝,虽大汉先后二帝励精图治,但民间依旧常有困苦之事。若能将田地亩产提升,则此乃功在万代之事。”

    “这自然是好的,”刘盈摇头道,“合阳侯种黍之事,朕也知道。可是张偕,你要知道,先帝赐给合阳侯的土地尽是肥田,而合阳侯所用牛耕器具,所费不赀,黍米亩产高些,倒也有可能。而民间百姓,估计没几个人用地起吧。”

    一百二十名赤帻制,执大鼗的子低声和唱,“甲作食凶,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详……女不急去,后者为粮!“

    “陛下圣明。但提高百姓收成,是最好的富国强民之道,臣本不求人人都能亩产八九石,只要从此中有些微所得,哪怕令天下平均亩产只提高一分,便可活人无数。”

    “这——”

    廷下,方相已经开始与十二兽舞,众人欢呼三声,周遍前后省三过,持炬火,将时疫送出端门,此后一年,宫廷将不再为时疫所侵。

    “而且,”张偕轻声道,“凭合阳侯的为人,以及在皇族中的辈分威望,此事不仅对大汉,对陛下也是很有好处的。”

    他的意思很明显,大汉初立未久,民风淳朴,若百姓得知是合阳侯辛苦研究之术令粮食增产,让更多的人温饱,必将对他感恩戴德。

    而合阳侯是皇族中人,他本人对政治并无野心,那么,这分声誉就将归到作为皇族代表的皇帝身上。

    于是刘盈砰然心动。

    其实,我很喜欢刘留地。

    吃醋也吃地坦荡荡的。

    清明节快乐。

    终于把种黍的事情给圆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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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三:胡书
    横城门外,一辆驷马车缓缓停下。///电脑访问wwwcom///手机访问wapcom///

    “侯爷此去长安,定能成就一番功业。”车中,中年文士拱手道。

    “郭先生,”刘仲不以为意笑笑,“我才能平庸,只盼家族平安,子孙福泽绵延,哪敢妄言什么功业,先生说笑吧。”

    郭潜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叹了口气,放弃。

    马车进入城门,驶在章台街上,在与香室街交汇之处,忽有一辆大车打横里赶来,御手吁的一声勒住马,喝道,“这是齐王入朝车驾,来者请速避让。”

    刘仲掀帘喊问道,“是肥儿么?”

    不多时,齐王刘肥尴尬的下了那辆华丽马车,上前拜见。

    虽然刘仲此时只是彻侯,但论辈分却是刘肥的亲伯父,汉以孝治天下,纵然刘肥是齐王,与伯父在街头相遇,也只能是身为晚辈的刘肥避让。^^首发君子堂^^

    入潜邸之时,刘仲慨叹道,“多年未来,这长安城,可比从前热闹多了。”

    “是啊。”郭潜微笑道,“但愿,能一直这么繁华下去。”

    惠帝二年冬十月朔日

    夜漏未尽七刻,宫中便鸣黄钟大吕,举行岁首大典。天子在未央大朝前殿接受百官公卿祝贺,三公、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千石、六百石,四百石官员着皂衣配绶鱼贯而入,黑压压的站满殿廷。二千石以上上殿称万岁。于是天子举觞御坐前。御史大夫赵尧奉羹,内史杜恬奉饭,奏食举之乐。百官受赐宴飨。

    合阳侯刘仲上前拜道,“臣于新丰植得新黍,此来长安,新取仓中一束。^^首发君子堂^^特奉于陛下品尝。”

    中常侍韩长骝便下阶接过,奉于皇帝面前。

    刘盈抚摸着金黄色的黍束,笑道,“诗经有云,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合阳侯为国潜心研究植黍之术。实应嘉奖,今特益其食邑千户,另置搜粟都尉一职,为内史下属,除许襄为搜粟都尉,协助合阳侯在京畿地区试种黍禾,专司种种提高黍产之法。”

    “这——”刘仲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陛下,臣才能平庸,只会种田,不会为官啊。”

    “合阳侯这是谦逊了。”刘盈微笑道,“能将黍禾亩产从三石提高到近十石之人,岂能是庸碌之人?”

    他下阶亲自铲起刘仲,道,“农者,为天下之本。\\\Jzicom\\\而此乃关系我大汉国祚千千万万代之事,若能成功,可活人无数。皇伯必莫推辞。”

    刘仲嗫嗫无言,只得应承下来。众臣亦山呼陛下圣明。爱民如子。

    “思服见信如晤。自宣平别来,已半年有余。”

    张嫣伏在案前书写信笺。

    “别后君曾寄信来,言当日腌梅,时日足时启开,色金黄,鲜甜如蜜,特随笺附捎小瓮。嫣心甚喜,然而梅子在路上耽搁甚久。已然酸黑不能尝。实憾之!”

    离开宣平之后,张嫣与孙寤一直有书信往来。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在及笄礼上,被赠予了思服这样的表字,源自于诗经首章《关雎》: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君子堂首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宣平有好女的名声渐渐传出后,不少乡绅贵胄慕名上门求亲,孙县长为她选择了城父侯尹恢的次子尹谨。于是孙寤亦只能坐守闺阁之中待嫁,无聊之余,更加频繁地与张嫣书信往来,询问长安热闹之事。

    “长安实是热闹之地,岁首大典后,合阳侯与许都尉在三辅内择良田,造耧车,水车,沤种以植。行牛耕,耦犁,轮种之法,至夏,黍苗长势喜人,长此以往,或到秋日成熟之季,真可增产数倍。则实为天下百姓之福。”

    将信笺用封泥涂了,命小厮送往驿站,张嫣叹了口气。

    有些热闹看起来盛大欢喜,说的人喜欢,听的人开心,有些热闹却透着辛酸,只能埋在心中悄悄咀嚼。**JZicoM**

    去年吕后寿辰之上,张嫣遇见齐王世子襄,此后她一直极力说服吕后,自己对刘襄并无好感,不愿缔结姻缘,鲁元倒是心疼女儿,意有松动,吕后却只当这是她小孩子脾气,不懂世事道理,不以为意。

    然而,年后,刘襄流连于章台街,更是迷恋一名名叫曼娘的女子,与故周吕侯之子吕嘉大打出手。北军中尉戚鳃赶到的时候,二人正互不相让。戚鳃大感头疼,只好息事宁人。

    消息传到吕后耳中,吕后勃然大怒。

    “刘襄实是轻薄男子,”吕后森然道,复又弯腰柔声道,“阿嫣,咱们不要他了。刘襄此人实是配不上你,他日,阿婆再为你找一个好夫君。”

    张嫣心中大松一口气,笑道,“多谢阿婆好意,只是嫣儿还小,还想多陪阿母几年呢。=君子堂首发=”

    放下了与齐国联姻的打算,吕后便齐王刘肥,便不如之前亲善。

    冬十月,太后于长乐宫设家宴,宴请齐王刘肥。因为是燕饮,刘盈便叙家人之礼,因刘肥为兄长,让了他上坐。刘肥自忖与皇帝为兄弟,当年与吕后亦有母子之谊,便未曾谦辞坐了,吕后见了大怒,命人为齐王斟酒,欲行加害。刘盈觑破了母后地心意,一时悲愤,竟抢过了酒盅,愿代兄长饮之。

    吕后大惊,慌忙起身撒了皇帝手中酒盅。

    那一天,鲁元回到侯府,手都是抖的。

    “阿弟的眼睛是冷的,”她道,“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真的打算把那盅鸩酒给喝下去。=君子堂首发=敖哥,你说,”她投到张敖怀中,“怎么我的母亲和弟弟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齐王佯醉出长乐宫后,忧惧此行如同赵王如意,不能再出长安。他的内史王界劝他道。“太后只有陛下与长公主一对子女,今王爷有七十余城,而长主名下仅有数城为食邑。王爷若将一个城郡送给长公主做汤沐邑,并尊公主为王太后,太后心里高兴了,则王爷可以免去此难。”

    刘肥从其言。上书吕后,愿将城阳郡送给鲁元,同时尊其为齐王太后。

    知道了刘肥地意思,吕后果然欣喜,鲁元却大为惊恐。

    “我有数城食邑,已经足够使用,不需再多城邑。而齐王为我长兄。若尊我为太后,岂非乖戾伦常,此事必不可为!”

    隔日,有齐王使到访宣平侯府。=君子堂首发=

    “长公主心地善良,我家王爷铭感。只是伦常再重,不及性命。王爷想平安出长安,还请长主成全。”

    张嫣就那么看着,鲁元一瞬间灰心不少,最后艰难的点了点头。

    齐王即刻辞别皇帝,返回封国。此后五年,从未入朝长安。

    刘肥离开的时候,刘盈并没有去送。

    但是,这终于,算是一回他成功地保护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吧。

    “娘子。娘子。”院外忽有人唤她,是荼蘼的声音。

    “怎么了?”张嫣推开支摘窗问道,“也不看看你都什么岁数了,还这么喳喳呼呼地。**JZicoM**”

    十四岁的荼蘼气喘吁吁的停在窗外,一手撑着栏杆,抬头道,“刚才小厮去驿站送信,听说。匈奴地那个啥帽子单于。”

    “是冒顿单于。”张嫣好笑纠正道。

    “哎呀。管他什么单于,”荼蘼大叫道。“那个单于他送来了一封国书。”

    那封一尺一分长国书用红缨绳扎着,静静的躺在托盘之上,由小黄门捧着,送到了未央宫中。

    “冒顿这是什么意思?”宣室殿中,刘盈挑眉问道。

    自须平长公主亡后,汉匈两国邦交一直不冷不热,秋冬之际,匈奴水草不继,便常通过打劫大汉边城来补给。双方有拉锯,却都不想触发大战。

    而这次,冒顿寄国书过来,却不是递给皇帝刘盈,而是指名道姓交给居于长乐宫中的太后吕雉。\\\Jzicom\\\

    萧何含蓄道,“未看过国书,臣等也不知道。不若陛下禀过太后之后,拆阅国书,见书之后,臣等再商议便是。”

    虽然因为齐王之事,惠帝对母亲还心有芥蒂,但遇到国事还是不敢怠慢,便携国书前往长乐宫。

    长信殿中,吕雉咳了一声,微微笑道,“哀家哪里猜的到冒顿的意思。虽然说是寄给我的,但我与陛下母子一体,更何况汉匈之交乃国事,此乃国书,陛下即为一国之主,便请替母后拆了吧。”

    刘盈唇角淡淡抿出一个弧度,解开缨绳,一瞥之下不由变色,复一字一字读了一遍,竟气地面色发黑,手脚冰凉,“啪”地一声,将冒顿的国书狠狠的抛下,怒道,“他冒顿欺人太甚。招相国萧何,太尉周勃,舞阳侯樊哙等大将入宫。”

    吕后不由有些讶异,她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脾气好的像圣人似的,国书之上究竟所书何事,才能将他气成这个模样?于是使眼色让苏摩将国书拾起,展开阅看: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那个草原上的君主字迹粗草豪放,用语虽斯文彬彬,语气却轻薄,用意亵曼,竟是赤裸裸地调戏于自己。

    她哼了一声,将指甲深深的掐在掌心。

    大汉国母竟被一胡服蛮夷赤裸裸调戏,一时间,满殿地大臣面色都有些黑,屈辱感同身受。“朕欲斩来使,同时集结大军攻打匈奴,”刘盈逡巡众臣,慨然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樊哙与惠帝母子最是亲近,性子又直率,立刻上前请命道,“臣愿得精兵十万,横行于匈奴之中。”

    “好。”刘盈大喜道,“朕便从樊将军之言。”

    今天这章,为了加快进度,便有些走情节了。

    按史上地说法,吕后好像很喜欢给自家的女子做媒,但是又因为自身地经历,很要求男子忠贞,不得冷落自己指给他的正妻。

    所以,刘襄一是得罪了吕家的人(吕嘉是吕后嫡亲侄子),二是撞到吕后枪口上。

    被三振出局了。

    另,唔,小吕被调戏了。

    但是,但是,被调戏也证明是有魅力的表现吧。

    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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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四:冬雪
    “陛下不可。///电脑访问wwwcom///手机访问wapcom///”

    中郎将季布怒目圆睁,上前一步道,声音铿锵。

    “樊哙逞匹夫之勇,却误国家之大事。实在当斩。”

    “哦?”帘后传来一声问语,吕后从其中转出来,问道,“季将军此言何出?”

    季布拱手道,“当年先帝率三十余万汉军,与匈奴大战,困于平城,当时樊哙也在其中,不能解围救高帝于水火,让天下百姓歌: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弯弩。今歌谣之声犹闻于耳,伤病者还没有痊愈,而樊哙却扬言以十万兵击败匈奴,这是欺君。”

    吕后动容,又见樊哙面露惭色,而殿上群臣亦多半对出战匈奴持审慎之态,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罢了,罢了。”

    “陛下,”她转首对刘盈道,“季将军言之有理,这出击匈奴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首发君子堂^^”

    “朕不答应。”

    众臣愕然抬首,见皇帝霍的从上座之上起身,声音微微尖锐,“冒顿胆敢写下此等悖逆书信,这侮辱,朕不能就这么算了。”

    “陛下,”季布犯颜直谏道,“此战实不能行啊。”

    刘盈大声道,“主辱臣死,这道理,你们难道不懂么?”

    季布哐当一声跪在殿上,拜道,“臣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臣也甘愿为陛下而死事,只是,天下的百姓不可以为此而流亡。”

    满殿的大臣一个接着一个的跪下,再拜君王。

    “你们,”刘盈面前一阵晕眩,转视相国萧何,“萧相国也这么认为么?”

    萧何拱手道。^^首发君子堂^^“陛下想要打这场战,也不是不可以。老臣想请陛下几个问题。”

    “少府中如今有多少钱?我大汉有多少骑军,多少马匹,常平仓中如今储粮如何?大汉有哪位将领擅长草原作战?”

    他说一个问题,刘盈的脸色便沉下一分,到了最后。渐渐沉如锅底。

    “好了。”他摆手道,“纵然如此,他冒顿日子就好过么?马上就要入冬,匈奴秋冬少粮,马瘦人疲,真要打仗,他们就轻松了?”

    萧何心中发急。张口正要再言,忽然觉得全身力气如潮水力气,眼前所见也逐渐模糊,摇晃了两三下后,终于颓然倒下,耳边听得数人慌声喊道。“萧相国。”

    相国府中

    萧何悠悠醒转。

    “父亲,”幼子萧延在榻前伺病,搀起他,喜形作色,“你昏睡了半日,终于醒了。**JZicoM**”

    萧何便感觉到自己像是一盏燃烧殆尽的油灯,即将干涸。

    “为父命不久矣,你大哥早亡,这些年。家中所置田宅都在穷处。亦从未曾大治垣屋。若是后世贤能,自然会学着我的勤俭。若是不肖,则也可免去被权势所夺。”

    萧延于是泣泪,起身跪拜道,“儿子谨受教诲。”

    二年秋,相国萧何病重,闭门谢客。

    辛丑日,一辆宫车驶入北第。在相府门前停下。

    青衣下人奉上名谒。对相府门房小厮和气笑笑,道。“奉给府上公子便知。”声音雍容中有着一种尖细。

    不一会儿,相国府中门大开,萧延急急忙忙从内出来,在车前拜道,“不知陛下亲自前来,臣又失远迎。**JZicoM**”

    刘盈走进相府地时候,远远看见了坐在湖边垂钓的萧何。

    不知道何时,这个历经两朝的名臣已经消瘦不堪,一个伶仃的背影,而头发花白,垂垂老矣。

    刘盈忽然就感到心酸。

    这个老人,将他一生中所有的才智和精力,都奉献给了刘氏皇朝,为他们父子两代运筹补疏,功虽高,而人却谦和,一生兢兢业业,谨慎安微。最后,因为国事而累倒在宣室殿上。

    “哗啦”一声,水波动荡,似乎有鱼儿咬上了钩,萧何面做喜色,连忙提竿,然而病弱无力,竟没能提起来,鱼钩带着鱼儿重又落回水中,不知怎么挣脱了,摆摆尾巴重又游了开去。**JZicoM**

    萧何呆了一呆,面上就显出一种灰心的神色来,意兴阑珊地放下钓竿。回过头来,意外的看到了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老臣参见陛下。”

    “萧相国免礼。”刘盈连忙搀起他。

    “相国今天气色不错。”

    “天气好,不过晒晒日头而已。延儿不知进退,知陛下前来,居然不曾告知臣。”

    刘盈微微一笑,“不怪萧卿,是朕不让他喊相国的。”

    “陛下,”萧何看着刘盈隐隐愧疚的目光,平和笑道,“老臣此病,是天年已到,由来积蓄以久,与当日宣室之色无涉。”

    “多谢相国。朕,还是想与相国谈一谈匈奴。”

    “陛下还是想与匈奴一战么?”萧何微笑道。=君子堂首发=

    “是的。”刘盈背过身去,挺直背梁,“昔高皇帝遗朕平城之恨,今冒顿单于书绝悖逆,父母之辱,朕定欲雪之!不雪枉为人子。”

    萧何呵呵一笑,“陛下莫忘了当日臣在宣室所陈,这四件事,一日未解决,这汉匈之战一日莫提。”

    “朕没忘。”

    刘盈打断他道。

    “朕不会再冲动,不会的要求即刻与匈奴会战。只是朕想知道,这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算到了。”他地眼眸被一片热望染成一种殷切的光泽,殷殷的看着萧何,“昔日越王勾践经十年休养,十年生息,终破吴国。若朕也能做到卧薪藏胆,二十年后,汉匈总可堪一战了吧?”

    萧何一时哑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从秦末天下逐鹿之后的废墟里成长起来的百废俱兴的大汉朝。^^君子堂首发^^它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繁荣,其实根基还太浅,甚至还没有平安度过它地瓶颈期。

    在他看来,想要酣畅与匈奴一战,至少还需要五十年的蛰伏准备。

    可是,看见面前这个少年皇帝。他忽然感到一种已经从他们这一辈人身上消逝了太久的锐气和生机勃勃。

    “陛下心怀雄志,这自然是好事。”他咳了一声,“若大汉上下齐心,又有才智之士为陛下尽心效力,那么二十年后或可成事。只是老臣却等不到看到那天地日子了。若二十年后,大汉真能驰骋大漠,一雪当日平城之耻。陛下记得遣使到老臣墓前洒一杯酒。老臣在九泉之下,也可堪告慰了。”

    “只是,兵者为天下凶器。^^君子堂首发^^陛下若欲启衅端,还是得多听听下臣的意见。莫要一意孤行。”

    刘盈忽然就沉静下来,承诺道,“朕知晓。”

    “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这是吕后最后拟给冒顿的回书。

    “陛下。”将回书交给刘盈的时候,吕后微笑道,“母后这么谦卑,你是不是很生气?——气吧,但你只能放在心里。这是母后想教给你的第二课。从前,母后教你狠,你总是不愿意学;那么,这第二课。忍。你可学的会么?”

    而我,却已经是忍耐了太久太久。于是习惯了忍耐,不觉折磨。而盈儿,你太年轻,太一帆风顺,所以总是冲动,总是不够成熟。^^君子堂首发^^玉不琢不成器。母亲甘愿做那把磨刀,将你那些无用地棱角,一一磨去。纵然最后损毁了自己,我也无悔!

    夏六月,离宫外第一季黍米成熟地时候,合阳侯刘仲含笑病逝。而由他点燃的对垦植之道的崇敬和重视,却将由许襄及其下属继承,并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秋,相国萧何病逝,谥号文终,这是赐给臣子的第一个双字谥号,是为文侯。代表着皇帝对辛勤一生的丞相地敬意。

    转眼就到了惠帝三年,刘盈身上的父孝即将满了三年。

    皇帝年近二十周岁,正是当立中宫皇后地时候,与吕未地大婚,眼看着怎么也躲不过去。

    刘盈本人却是极度的不愿意迎娶吕未。\\\Jzicom\\\

    “阿未有什么不好,”吕后恼道,“她是你地嫡亲表妹,长地好,人又聪敏,为什么就是不肯娶她?”

    “阿未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不小了。”吕后苦口婆心道,“她已经等了你三年,女孩子的青春有限,再也经不起耽搁了。”

    “那就让建成侯将她许人吧。”刘盈淡淡道。

    “你——”吕后气急,举起巴掌想要打他。

    刘盈直视着母亲,眼里藏着一些微小的阴霾,仿佛固执的藤蔓蔓延开来,“朕从来没有想要耽搁她,”他的话音渐有一丝森然,“耽搁她的人,不是朕,而是母后你,还有朕的舅父。”

    吕后微微颓然,“你就这么讨厌她,坚决不肯娶她?”

    刘盈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不是。”

    他并不讨厌吕未,只是,不愿意娶她。

    当年,陈瑚意外失足身亡,待他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所有的当时的人,事,物,都已经被清理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再也不能从其中找出些什么。

    可是,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地心中才更有疑虑的种子,为什么,那段日子陈瑚嗜睡如斯,为什么,东宫之中,他的妻子在血榻上支持了那么久后,他的母后才姗姗来迟?为什么,事后,他在宫中也找不到陈瑚当日贴身伺候的宫人的踪迹?

    他拒绝深究,而事实上,也是无法深究,可是那一根刺,已经横亘着生长在心里。

    心中长着这样一根刺的他,拒绝在爱妻亡后迎娶吕未,无比的坚决。虽然他知道那个洁白清傲地表妹本身并无任何过错。

    十一月,匈奴使者再度叩关,转达了冒顿单于地歉意,言道匈奴一向有兄终弟及的习俗,昔日在白登山,汉高帝刘邦曾与冒顿单于结为异性兄弟,单于听闻汉家皇帝逝世,“忧心”寡嫂与年幼地侄子,便要照应之意,因汉匈风俗绝异,一番美意反被误会,实是遗憾!

    一番话语说的冠冕堂皇,吕后气得咬牙切齿,却还是不得不做出笑面相对,“原来如此。”

    使者忽得口风一转,“自须平长公主亡后,已有数年。前些日子,我们单于梦见静阏氏,而阏氏一直在哭泣,意甚可怜。醒来之后单于也甚感慨,于是欲复与大汉行和亲之事。而当年大汉和亲使刘敬曾言于我们单于,大汉鲁元长公主,有一女名嫣,貌美而贤敏,可堪为单于妇。如今张娘子当以长成,若大汉皇帝陛下愿以张娘子出嫁匈奴,则冒顿单于愿复以子婿之礼待汉。”

    惠帝三年的第一场冬雪,纷纷扬扬的落下。

    我似乎,有点卡文了。

    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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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

    掩面。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五:雨心
    吕后放下手中杯盏,微笑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使者不妨先在长安蛮夷馆休息数日。///电脑访问wwwcom///手机访问wapcom///长安风俗绝不同于汉地,年后东市也有颇多热闹可瞧,尊使不妨好好逛逛,必不虚此行。”

    “太后娘娘,”苏摩一声惊呼,“你的手。”

    置在白玉琉璃案上的绿耳杯,盏沿染上一抹淡淡的血色。

    吕后哼了一声,伸出手,任由胆战心惊的苏摩为她包扎,怨毒道,“刘敬老匹夫,当年害苦了我的满华,还不够,这次又来祸害哀家的外孙,哀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高帝故去后,新皇登基,吕太后怨恨刘敬昔日提议以鲁元长公主和亲匈奴之旧事,寻了个借口将刘敬去职,褫建信侯侯位,夺去刘邦所赐的二千户食邑,这才算稍稍解去当年心中恶气。

    “命长乐户将樊伉将刘敬押到哀家这来。”

    当刘敬跄跄踉踉的被樊伉推进了长乐殿时,吕后坐在殿上,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自己一度愤恨不已的臣子。

    自汉九年刘敬为和亲使出使匈奴之后,已经是过了六年。风霜与失意的岁月,将六年前那个精干的中年人给磨成了面前这个衣裳敝旧,背脊佝偻的老人。

    看到这样的刘敬,吕后心中一阵快慰,搀着苏摩的手走下殿阶,“刘敬,你可知罪?”

    刘敬抬起头来,唯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未曾在时光的洗濯中褪色。“还请太后明示。”

    “哟,”吕后怒极反笑,“你还委屈了?那哀家问你,日前匈奴使者来京,说到当年地和亲使,刘大人你与冒顿单于私有约定,将长公主的女儿许给了莫顿单于。”

    这一回,刘敬默然良久,面上有些发呆。

    他想起了汉九年的故事:

    在单于的王帐中。冒顿与匈奴贵族相视,嘻然而笑。

    他心中急躁,忽生一计,拱手慨然道,“若单于如此重视我汉帝的血统,我倒有个法子。”

    “哦?”冒顿斟酒饮啜。

    “长公主有一女,单名一个嫣字,年方六岁,端的是貌美非常,又聪明伶俐非常。^^君子堂首发^^她是我大汉皇帝的嫡亲外孙女。身份尊贵,待到它日长成,单于可向大汉皇帝要求迎娶,则我陛下必从之。”

    “哦?”冒顿停下了酒,饶有兴趣的望着刘敬,“这位……阿嫣娘子,真的有你说地那么美?”

    “是的。”刘敬颔首,“单于有所不知。张娘子的父亲,故赵王便是大汉出了名的美男子,正因为这样。当年鲁元长公主择婿,才倾慕于他。而张娘子相貌随其父,自然是国色无双。敬来匈奴之前曾有幸见过她一次,年纪虽小,可见容色艳而迫人。”

    一番巧舌如簧,终于说的冒顿意动。刘敬趁机又道。“只是张娘子年纪太小。还需单于耐心等得数年。我大汉另有美貌温良的女子,汉帝愿择优以长公主之礼待之,和亲匈奴,侍奉单于。”

    “刘敬。”吕后声色俱厉,“你这是欺君。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么?当年阿嫣她才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你陷她到这种地步,于心何忍?”

    刘敬砰的一声跪在阶下。昂然道。“此事臣从匈奴回来后,便告诉了先帝。绝无欺瞒之意。无论如何,对大汉而言,通过和亲与匈奴保持暂时和平,才是上策。于私,臣是对不住长公主与张娘子,但是,于公,臣自认俯仰无愧,此心可鉴天地。”

    “哦,你以为你扯上先帝,就可以免去你的罪过了么?”吕后面上却越笑越灿烂,声音却森冷入骨,“先帝已经去世,死无对证,无人知道你说地是真是假。而且,刘敬——,你是否真的是一心为国,体无公私,只有你自己清楚?”

    “你扪心自问,你力倡和亲之事,真的无一丝沽名钓誉之心么?刘敬浑身一颤,面色微微发白,耳边听得太后扬声唤道,“来人啊,将刘敬关到廷尉中去,择日问斩。”

    “刘敬虽有过错,但过不至罪。”

    第二日,刘盈到长乐宫,在吕后面前陈情道。

    “哦,”吕后呵呵笑道,“从前你就护着刘敬,当初若不是陛下,哀家早就将那个老匹夫斩了。\\\Jzicom\\\莫非陛下认为,反而该依着他的意思,将小阿嫣嫁给匈奴那个糟老头子不成?”

    “自然不是。”刘盈的下颔绷紧成一个弧度,“朕不会眼睁睁见着阿嫣遭此厄运。只是朕依旧认为,为帝者不因以私事害公,刘敬再有不是,他依旧是一片公心为国计。他是能吏,因事不能用之,已是过错。若再让他为此送命,更是为过。”

    “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吕后冷哼道,“让他在廷尉里先待上一阵日子再说。既然汉匈之间不能开战,陛下不妨先考虑考虑,怎么应付蛮夷馆中的匈奴使者吧?”

    一阵琴声,从郦侯府的水榭楼台上倾泻而出,动听如潺潺流水,涓涓可爱。

    茅香袅袅,座上的白衣青年闭着眼睛吟哦,当一曲终了,他复睁开眼睛,一片清明,“九娘的琴声很好,曲艺娴熟无可挑剔。只是——”

    “只是什么?”玄衣女子从琴上抬起头来,声音清冷。

    贺臻叹了一声,指道,“你的琴心,浮躁了。”

    吕未沉默。

    “进宫在即,九妹心思浮躁,也是人之常理。”吕台从园中走上来。笑道,“贺先生,台与舍妹有事想一叙。”

    贺臻略略颔首,并不与吕台搭话,抱起他地琴,淡淡道,“既如此,臻先告退了。”

    吕台抬眼看坐在琴台之前的妹妹,纵然是亲兄妹。他也时常会觉得,这个少女生地很美丽,而清泠泠的眉眼显冷,像是山顶的积雪,总是让人有充作太阳将之融化的冲动。

    “这些日子,因为匈奴使者地缘故,太后和陛下一直都很忙,暂时顾不得陛下大婚地事情。”吕台笑道,“不过妹妹放心,等到你嫁入未央宫的那日。哥哥一定为你办一个热热闹闹排排场场的婚礼,让天下人都羡慕妹妹。”

    “嗯。”吕未点头表示知晓。

    阳光从西天照过来,落日熔金,铺在琴台之上,一瞬间,琴弦一闪,耀亮了吕未的眼。她伸手拨弄琴弦,“大哥,”

    “嗯?”

    “你真地觉得,”她微微迟疑道。“我会有这么一个婚礼么?”

    “妹妹说什么傻话?”吕台的声音略显急促,面上却笑的开你自幼和陛下一同长大,是嫡亲的表兄妹,陛下一向对你爱护有加。眼下陛下要大婚,不娶你。他还能娶谁?”

    吕未喟叹一声。柔声道,“我知道了。”

    “妹妹累了,”吕台柔声道,“这琴虽是好物,却不宜太过沉迷。妹妹不妨回屋,好好睡一睡,来日大婚之时,还有得你累地呢。”

    “好。”

    “那愚兄便先告退了。阿未。你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吧?”

    “不会。”

    “那就好。”

    天色渐渐黑下来,忽然打了扑啦啦一声大雷。冷雨哗啦啦浇下来,打湿了屋前地台阶。

    “天青,采蓝,”吕未赤足踩在地毯之上,大声唤道,“快去将窗户关上。”

    侍女们应了一声,上前将房中支摘窗关上。

    天青捧着灯盏放在案上,笑道,“说起来,这张娘子想出来的支摘窗倒真是个好东西,开合灵便,比从前地直窗要好多了。”

    “她再聪明,能比的上我们九娘子么?”菜蓝激动反驳道,“论弹琴,论书法,论画工,长安城中又有哪家贵女能比的上九娘子。”

    “好了。”吕未皱眉斥道,“下雨天地,吵个什么?天青,你去六郎院中将他上次借去的那本《国语》要回来,说我急着要。采蓝,你到灶下煮一碗茶粥,要加磨碎的栗米,用小火慢慢的熬,敖到极稠才可。”

    在雨夜品茗读书,是吕未素来的习惯,二女没有多疑,屈膝应了,姗姗而去。

    一时间,偌大一个屋子,只剩下吕未一人。

    她躺在榻上,闭目听雨水沿着屋顶的沟壑流淌,最后坠下屋檐,噼里啪啦。小院充满着一种春雨的潮湿气息。

    她从不胡思乱想,因为她知道,她的所有疑惑,顾虑,都是切实存在的。

    关于那场大婚筹备的叠宕,人们告诉她,是因为匈奴使者从边地来到京城,整个大汉朝堂都焦头烂额,忙着如何应付,她应该安心。可是她依旧从长安粘滞地空气里,和叔兄隐晦欲言又止的神情里,敏感的察觉到一种不安。

    没有错,她是和皇帝表哥一同在丰沛长大,情分非常,安贫的时候,这个表哥也一直对她很爱护照顾。可是这并不代表,在刘盈当上太子甚至于皇帝之后,在她成为吕府深闺之中的九娘子之后,他们之间,还亲密如昨。

    那个众人口中即将成为自己夫君的皇帝,表哥,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她努力回忆,记忆却只留给她一个苍白地影子。

    而放肆地嬉笑转成了生疏的客套,每次在长乐宫中相见,只是远远的揖拜,口中尊敬的称道,“皇帝陛下。”

    她性子清冷,做不来那种亲近的撒娇,只能越来越疏远。

    可是纵然疏远,她依旧可以感觉的出来,刘盈并不喜欢自己。

    她不由得有些委屈。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穿行于长安贵介之中,人们投给自己的目光,都带着一种了然和怜悯。

    这种目光简直要将她逼疯。

    好容易写顺手了,该断章了。

    那些书评区里开始激动地,咱们不急。真要把阿嫣嫁到匈奴去了,我这书就该改名叫《匈奴嫣华》了。

    今天晚上有课,所以先将章节上传,若有疏漏,回来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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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你按了没有?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六:奔者
    她什么也不曾做错,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三年前,太子迎娶新妇,她凭的尴尬,于是与二叔说,“算了吧。///电脑访问wwwcom///手机访问wapcom///事已至此,一切都成空谈。”吕释之却安慰她,“阿未,你莫急。只要你安心等着,二叔一定将皇后的位置,给你捧回来。”

    于是将大好年华,空掷三年。

    可是有谁问过她,其实她不是非要那个皇后位不可。

    长安的天空,入了春,一直是一种青灰的颜色,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她仿佛一直听的见交好的贵族少女在她离开后的切切私语,以及粘滞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欣羡,也有洞知,有困惑,也有怜悯。

    她讨厌这种氛围。

    不如下一场雨吧。在心中不乏恶意的想。

    暴雨哗啦啦的下下来,将这天地间的粘滞阴暗以及各种窥伺的眼光都冲刷干净,在雨后的第二天清晨,推开窗,可见一片云天青空。

    不如,下一场暴雨吧。

    轰隆隆,一声雷声滚过,充耳不绝。

    她的胸脯随之起伏,越来越大,忽然从榻上跳起来,拉开屋门,在门外穿上木屐,沿着长廊奔跑,跑了几步又折回来,一把取过置在琴台上自己素日最爱的古琴,用油布麻利包好,然后再度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雨势越发的大,雨水沿着廊顶的沟壑流下,在两侧铺成一道雨帘。打在园中地上,溅出一个个小小地涡痕。

    这样泛着凉意的雨夜,人们都躲在屋中避雨,整个侯府在这一刻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这雕栏,这画绮,这亭台,这楼阁,在普通人梦中求之一辈子也不得的华丽府邸。却是豢养她的笼子,日复一日,她被勒紧了喉咙,无法自在的呼吸。

    凭什么,我要静悄悄的待在这个华丽的笼子里,等着未央宫中的那个男人说出他最终地决断,接受或是拒绝。

    那样对我太难堪。

    她奔跑在长廊上,悬在屋檐下的风灯在风中孤零零的飘摇,一如她此时被雨水浸润无所依荡的心。^^君子堂首发^^雨水打进来,落在她的头上。发上,身上,不一会就湿润润的浸了一层,木屐声在长廊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嗒嗒嗒,一路传了开去。

    怕惊动旁人,她索性将木屐脱下,倒提在手中,继续向前奔跑。

    对于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帝表哥,不敢说怪。但终究,是有怨的。

    虽然说这不是他的意图,但终究,是他,将自己置到了这个尴尬地境地。

    那么,如果你不能够承担我的未来。就由我自己找一条路。来安放我的人生吧。

    她终于咯咯的笑出声,明亮而喜悦。因为终于看到出路。

    赤裸的足踝接触冰凉凉的雨水的一刹那,是一种透心的凉,然而这冰凉的雨水,却浇不湿她此刻火热的心。

    如果这拒绝最终无法避免,我宁愿,由我先做斩断地人。

    从内院女眷的闺房到门人客居的西院,要穿过小半个侯府。过了西院角门。便只有一条碎石小径,再无长廊遮雨。

    她拎起裙摆奔跑在这条被雨水打磨的光滑的小径上。用力的擂响了客居地门。

    “贺先生,贺先生。”

    门被人从里拉开,清冷地白衣琴师看着面前这个狼狈的少年学生,不由得大出意料。

    瓢泼的雨水将她的发髻浇散,凌乱的披在肩头,玄色锦衣贴在身上,湿的能拧出水来。这样的吕未,应该是狼狈的。但是,当她抬起头来,露出因为激动着什么而嫣红地脸颊,以及一双明亮热切地眼眸,竟然让他觉得,仿佛冰雕的美人忽然有了生气,灵动动人。

    “带我走。”她喘着气,一字一字说道。

    “你说什么?”贺臻吃了一惊。

    她在夜风中瑟瑟地抱紧手肘,嘴唇因为雨水的寒冷而冻成一种雪白,强笑道,“你确定,我们要站在这里说话么?”

    贺臻将她让进内室中。

    烛火吐出萤黄温暖的光,坐在屋中的火炉旁,吕未用厚大的布巾擦拭着头发,好一阵子才回暖过来,“贺臻,你听着,”她仰起头,静静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我要你带我离开这座府邸,离开长安,随便找一个什么地方安置下来,从此再也不回来。^^君子堂首发^^你愿不愿意?”

    “九娘子,”贺臻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你疯了?”

    “疯?”她唇边噙出一抹凉凉的笑意,“也许,怎么,还是我会错意,你不是倾慕我么?”

    贺臻沉默了片刻,“我是一直倾慕你,但是,这只是我的事情。你是吕家的九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书礼赋无所不能,你是命定要做皇后的人……”

    “让那个劳什子皇后见鬼去吧。”吕未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我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做好准备,将过往的一切全都抛掉。”

    “可是,这侯府里你的家人——”

    “《周礼》还有云,仲春之月,令会男女,奔者不禁。如今正是仲春时节,咱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吕未从喉中逸出一声哼吟,“至于我二叔与兄长,他们还管不着我。”

    “话虽如此,但你毕竟身份不同常人,若是,”贺臻迟疑道,“若是陛下恼羞不肯放过你我,则天下之大,亦无我们藏身之地。”

    “你不了解我这个表哥。”吕未静静的看着他,“他从小心性就好。不要说我和他本无正式婚盟,纵然有。他也不会拿我们怎样的。只怕还会代为遮掩。”

    她只觉胃中泛起一股酸涩,不由难受地抚胸低下头去:只怕,还会觉得解脱吧。

    他终是不喜欢她。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少年的影子,初见的模样,又清晰的浮现在心头。

    那是还在丰沛的时候,阳光正好,我们正年少。哥哥们嫌弃她是女孩子。不肯带她出去玩,她一个人落在后面,觉得自己被欺负了,于是坐在田埂上,大声的哭。

    然后,她听见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在身边问她,“你干嘛哭呀?”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很干净。一双微微地凤眼斜挑,温暖的笑。

    后来,父亲告诉她,“这是你刘家表哥,你叫他盈哥哥吧。”

    两滴轻轻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来,与发稍滴落的雨水混在一处,看不出痕迹。

    贺臻叹了一声,取出帕子,为她擦拭脸颊,眼光明亮。“阿未既做到这个地步,臻若说不心动,便是假话。只是,”他握过面前少女的手,郑重道,“你要想清楚。你在侯府生活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锦衣玉食,奴婢伺候,若是跟着我走,日后便只能粗茶淡饭,过此余生,这是没有回头路的事。阿未,你真的不后悔?”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抛到了脑后。左手紧紧的抱住怀中的古琴。右手牢牢的握住这个问她后不后悔地男人,坚定道。

    “只要有琴,有你,一切就好。我就够了。必不后悔!”

    雨水泼天泼地的下着,门房老贾从温暖的室中探出头来,笑问道,“贺先生,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出门啊?”

    “嗯。”穿着蓑衣的贺臻抬起头来,笑道,“我的琴坏了,急着出去修,再大的雨也不能耽搁。”

    知道这个琴师在琴道上有些疯魔,老贾心中微微抱怨,但还是给他开了门。

    抱着琴的“小厮”跟在贺臻后面出门,瘦小的身材被蓑衣包的紧紧地,经过门房的时候压了压斗笠,老贾陡然间似乎闻到一阵幽香,不由诧异的抬头,然而那香味却无迹可寻,片刻便散了。

    半个时辰后,吕府大门洞开,无数人穿梭在长安城中隐秘的寻找那个白衣琴师的踪迹。连绵的冬旱后,大雨瓢泼似地下着,直到第二日清晨,都没有要停下地迹象。而贺臻与吕未的行迹,却被这场雨掩盖的天衣无缝。

    “该死。”郦侯府中,吕禄狠狠扼腕,“这可怎生是好?”

    “九妹从小就很乖,”吕台无奈叹道,“谁料的到,在这种时候,她既然给我们来了这种事。”

    “还什么九妹?”吕建成忽然暴躁拍案,恶狠狠道,“我们吕家,没有这样败辱门风不知轻重的女儿。”

    “二叔,”吕氏兄弟都吃了一惊,“她可是姑母中意的皇后人选啊。宗正马上就要行纳彩礼了。”

    “什么皇后,已经没有了。”吕建成有气无力道,“除非能在当夜将她追回来,并将所有知情人灭口。不然,你以为,大汉的皇后,能让一个私奔过的女人来当么?”

    “为今之计,”吕建成颓然道,“只有向太后娘娘说出实情。吕家又不是只有九娘一个女儿,十一娘,十三娘也到了婚龄,可堪为后。太后娘娘毕竟姓吕,总要为吕家筹划。”

    “荒谬。”吕后砰地一声砸了手中杯盏,瞪视着兄长,“你当大汉地皇后之位是什么?是吕家手中的货物?皇帝是我地亲子,是大汉的皇帝,一个庶女也配做他的皇后?”

    “可是太后,我的妹妹,”吕建成不满道,“你曾经承诺过,要还吕家一个皇后。”

    “我是这么承诺过,可谁让你们这么没用,连一个吕未都看不住?”吕后气怒挑眉,“我没治你一个教女不善之罪,已经是看在我们同姓一个吕字的份上了。”

    惠帝三年实是多事之秋,匈奴来使,皇帝大婚,桩桩件件的大事搅在一起,没有一件让她顺心。皇帝不肯将阿嫣出塞,愿另选宗室女子和亲,匈奴使者却说他们的单于心慕故赵国翁主的美名,不肯放弃。而一向她视为未来儿媳妇的吕未,又忽然出了这种窟窿,一时间,吕后心焦力疲。

    忽然,吕后的心中一跳,一个大胆的奇思妙想跃入脑海。

    关于吕未这个人物,因为在这本小说中并不是重要人物,而我的篇幅又预计很长,所以分配给她的戏份很少。在第一卷中只是众人口耳交传的角色,而在这第二卷中,到此,她也不过出了两次场。而日后因为故事定性,她大概只会在别人口中提几句,我不会再正面写她。

    但是,只因为这一个场景,我就很喜欢她。

    好像,一旦剧情进行到这种烧起来的状态,我写的就比较快。而水磨状态我就写的很纠结。

    吕未当然不是爱情至上者,只不过,如果一个一直被众人当做皇后不二人选的人最后居然无法成为皇后,她会很尴尬很尴尬。所以,她抢先一步,逃离了这个会让她很尴尬的环境。

    那么,惯例喊一声粉红票吧。

    以上。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七:梦听
    三年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长安城中风风雨雨纷扰不休的这段时候,张嫣难得的很安静的待在侯府中。

    倒不是她不想出门,而是她根本出不了。

    她正在出水痘。

    从正月开始,便觉得身上倦怠,浑身无力,做什么都无精打采,慢慢的胃口消退,低热缠绵不止。鲁元只当是她担忧匈奴和亲之事,中心郁结病倒,心疼不已。便嘱她好好休养,然而那热度竟一天高过一天,到了半个月后,荼蘼伺候张嫣洗浴,忽得惊叫一声。

    “怎么了?”温热的水汽蒸的张嫣昏昏欲睡,回过头来问道。

    “娘子,”荼蘼指着她的背,道,“你的背上,生了好多好多红疹子。”

    “敢问娘子,这疹是痒还是不痒的?”

    “本来没什么感觉,提起来,才觉得还是有些痒。”

    “臣知道了,”隔着帐子,诊脉的太医收回手,回头对鲁元道,“张娘子这是外感时邪,伤及肺脾,生湿化热,发于肌肤所致。好好将养一阵子即可,并不大碍。”

    “那就好。”鲁元松了一口气,迟疑问道,“日后可会留疤?”

    老太医莞尔而笑,善解人意道,“按理不会,只要小娘子注意一些,莫要将皮疹抓破,痊愈之后不会留下痕迹。”

    他继续嘱咐道,“之后疹子会发的更厉害。延伸到面部以及四肢。长公主不必惊慌,哦,对了,特别注意,不要让张娘子吹到了风。”

    张嫣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见到一个人影站在床前,微微一惊,这才认出是鲁元。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

    “阿母。”她笑着坐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嫣儿现在正病着,惰于梳洗,疹子也快发到脸上了,难看地很。”

    鲁元一把抱住她,“胡说八道。我的阿嫣什么时候都是漂亮的,哪里难看了?”蓦的哽咽,“就算真的难看了,那也还是我地心肝宝贝。”

    “娘,”鲁元抱着她的力度有些紧,张嫣些微有些不适应,困窘道,“你别这样啊,要是我把你也传染了,那就糟了。”

    鲁元抬起头来。“娘亲不怕。”她将下巴搁在张嫣小小的肩窝里,坚定道,“阿嫣,你放心。娘亲绝对不会让你去匈奴的。”

    一瞬间,张嫣心中五味杂陈。

    对于和亲之事,她倒没有担上多少心。

    如果史上的“张嫣”终究要成为孝惠皇后,那么,她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嫁去匈奴。

    史书并不能记述关于这个时代的全部。史书只有冰冷冷的几行字,而她现在所处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真切切地年代。

    譬如说,没有任何一本野史曾经提到过。刘敬曾经向匈奴人提过高帝的外孙女张嫣。亦没有任何一本野史曾经提到过,孝惠三年,冒顿先后两次遣使到长安,求取鲁元长公主女张嫣。

    其实,这些都只是小节,真正让她如鲠在喉的。是。当惠帝三年如约而到,历史上的那场帝后大婚。似乎就已经迫在眉睫。

    她也曾猜测着,排演着这场婚事的契机,可能以及规避,有充足的信心将之拒绝在开始之前。其实,直到事情到达之前,她并没有发现任何与这场婚事有关的痕迹,刘盈与她一直是单纯的舅甥之情,而吕后属意的皇后是吕未,除了重回长安的时候在灞上遇到地那个疯癫的方士,没有任何人事能将她和刘盈在男女夫妻情谊上联系在一起。http://WWwkCn

    就算有人发惊天之想的提及,她也不是史上那个唯唯诺诺发不出一点自己的声音地张嫣,如果她坚持不答应,难道吕后想绑着她嫁不成?

    匈奴使者的来访,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隐约的有一种预感,有些事情,正在以一种自己不希望看见的行事发生。

    “阿母,”她含糊道,“我有些怕。”“阿嫣莫怕。”鲁元不懂她的错综复杂,却本能的安抚着她,“有阿母在呢。”

    “阿母会保护着你,免受任何风雨所侵。”

    “乖宝宝,睡吧。”

    朦胧中她听到一些嘈杂错乱的声音,一只微凉地手探过来,抚摸她的额头。

    她能够感觉到,其上厚硬的茧子,和微微的青筋。

    “阿嫣,她没事吧?”

    放轻了的清坚的声音如同说话地人,剥了皮可见累累坚韧地骨头。

    “好叫母后放心。”鲁元的声音平和,“太医说了并无大碍。”

    “臣参见太后。”张敖匆匆赶来,在室外拜道,“太后亲来探视阿嫣,是她地福气。”

    “呵,”吕后笑道,“哀家这次来,探视阿嫣只是顺便,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们夫妻商量。”

    张敖与鲁元对视一眼,不解问道,“什么事?”

    “你们跟我出来。http://WAP16kcN

    她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急,想要喊出声,然而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用尽力气也睁不开眼睛。

    “咦。”荼蘼在一旁伺候着,奇道,“解忧你瞧,娘子怎么突然额头上出汗了?”

    “可能是做梦了吧。”解忧轻轻道,“这屋子里闷热,偏偏太医又嘱咐了不能吹风。”她拿起绢帕,替张嫣拭汗,力道柔和。忽然瞧见少女面上挣出一种嫣红的色泽,不由一怔。

    “太后对臣女的厚爱,张敖感激不尽。臣替臣女谢过太后的恩泽。”外室中。宣平侯张敖忽然跪下,大声道。

    “敖哥,你疯了?”鲁元一声惊叫,不可置信地看着夫君,“阿嫣和陛下。那是——”舅甥呐。

    她仿佛沉溺入海水中,风涛拍岸,一切背景皆模糊,唯余一帘之隔外,父母所说的话,一字一句,字句不差,嵌入耳膜。

    “那又如何?”张敖的声音透出一种热切来。“公主,你可还记得,当年阿嫣出生的时候,鸣雌亭侯许负路过邯郸,见府上云气,于是登门造访,她给我们的阿嫣相面道,此女命格极贵,日后当为人上之人。”

    “荒唐。”鲁元摇头道,“为人上人不一定要当皇后才可以。古往今来。没有当舅舅地娶外甥女的道理。阿嫣是我的女儿,无论日后她嫁给谁,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敢怠慢她。除了陛下。你只看的见皇后位的尊崇,可是一旦阿嫣嫁过去。她的这一辈子就毁了,敖哥,你想没想过?”

    “满华,”张敖望着妻子,目光痛楚而又温柔,“这样,阿嫣至少能好好活着,活在我们照顾的到的地方。与其让她远嫁匈奴。我宁愿如此。你没有看见么,代替你去匈奴地那个须平公主,她墓上的草,应该都有一人高了。”

    哐当一声,鲁元跌坐入榻。

    内室之中,两个侍女对望一眼。噤若寒蝉。

    荼蘼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到床榻上昏睡的少女身上。忽然呆住。

    “解忧,”她讷讷道。“你看,娘子她,哭了。”

    两行清泪慢慢的流出眼睑,顺着光滑的面颊,滑落。

    张嫣再度清醒过来,天色已经晚了。

    “娘子,”荼蘼扶起她,讶道,“你的中衣有些湿了。”

    “嗯。”她的脸还残余着一丝病态的嫣红,吩咐道,“我热的很,你去把窗子打开。”

    “不行,”荼蘼急忙道,“太医吩咐过了,出疹地时候不能吹风。”

    “去开吧。”张嫣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怎么?你是要我亲自动手么?”

    不一会儿,鲁元赶过来,砰的一声将支摘窗关下,着恼道,“阿嫣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要你的身子了么?”捧起她的脸看了看,“你看看,本来你脸上地疹子还没那么多,现在……”

    “阿母,没关系的。”张嫣笑笑道,“我就是想要它多长一些。”

    “阿母,我有法子让那个匈奴使者放弃要我和亲的念头。”

    上巳日,太后与皇帝在未央宫中设宴,邀请匈奴使者赴宴。

    汉法烹制出来的牛羊肉,有一种草原男儿不解的鲜美味道,匈奴使大快朵颐,抹了抹嘴巴,道,“可惜不够痛快,若是我们匈奴男儿,便大口喝酒,整块吃肉,哪像这么秀气。”

    “汉皇陛下,我在长安也盘桓很久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将张娘子嫁予我们单于?”

    刘盈与吕后对视一眼,勉强笑道,“不是朕不答应,而是——,张娘子此时实在不适宜嫁人?”

    “有什么适不适宜的?”使者冷笑道,“天下女子都有要嫁人的那一天,狠个心,哭一哭。也就过了。至于这么婆婆妈妈么?”

    刘盈额头青筋微微跳起,勉强按捺下,深呼了一口气,招手身边内侍,吩咐道,“让张娘子过来。”

    匈奴使者不由怔了一怔。

    虽然一直说这位长公主之女的艳名播匈奴,令单于都心生“倾慕”,但实际上,在此之前,匈奴君臣并没有见过这个少女一面。

    他不由得翘首相望。

    随在侍人身后,他首先看到了一个侧影。

    那是一个穿着玄衣地少女,大约十二三岁年纪,身材窈窕,青丝如瀑,在头上绾出漂亮的发髻,气度清华。

    玄衣少女抬起头来,拜道,“嫣见过太后,陛下。”

    话说,我长到这么大,还没得过水痘呢。

    汗下。

    这一章,属于慢火细熬。

    下午和晚上都有课,想要在比较短的时间里见缝插针的赶出这一章,实在是有些挑战。好在终于完工。

    我比较讨厌晚上有课。

    好在,今天晚上这节,应该是这门课这个学期最后一节了。

    万岁。

    泪求下粉红票。

    粉红票,给我吧。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八:怯情
    他于是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眸。///com///我*看书斋

    那是一双很美丽的杏眼,像是夜空中清冷的月色,秋水潋滟生姿。

    只是,有着这样一双美丽眼眸的少女,现在看起来却有些憔悴惨淡。

    白色纱彀齐耳,蒙覆少女的面靥,露出光洁的额头,左眉上三寸却生出一个红痘。

    “阿嫣,”吕后关切问道,“你的身上好些了么?”

    张嫣倚着吕后坐下,奄奄道,“多谢太后阿婆关心,刚用过了药,只觉得浑身无力,疹子还是无法消下去。”咳了数声,声音沙哑。

    齐鲁纱彀轻薄,隔着数重席位,亦可隐约见少女双颊之上,错约分布着红疹。

    匈奴使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这位便是张娘子了么?”

    “尊使这是哪里话,”吕后怫然不悦道,“哀家就这么一个外孙女,还能作假不成?”

    “不敢。”匈奴使哈哈笑了两声,勉强道,“张娘子美貌名不虚传,只是……”

    “只是什么?”

    张嫣清冷问道。

    只是再美丽的女子,若是长了一脸的红疹,也美不到哪里去了吧。

    对于匈奴而言,与汉朝和亲,他们真正看重的,是汉朝作为出塞公主嫁妆所赠的絮帛,曲蘖,丝帛,金银等物,那个嫁过去的女子,究竟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无论是冒顿单于还是他。坚持要汉朝将天子外甥女下嫁,一是因为,匈奴人重信义,当初汉朝和亲使刘敬既将张嫣许嫁给匈奴,他们便不容大汉出尔反尔。二则是,此番使汉,他敏感的察觉到,大汉目前两个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年轻文弱地皇帝和精明刚强的太后对这个少女都异常的疼爱。在形势比人强的情况下,逼迫汉朝帝后让步,是他难得的乐趣。

    但是,单于娶回去的女人,毕竟不是摆在王帐中干放着的。

    冒顿单于似乎很喜欢汉女的柔弱风情,当年静阏氏在王帐诸阏氏中便颇为受宠。

    匈奴人长居草原,饮食居止与大汉百姓相差甚远,很少有得水痘的,他并不清楚面前这个少女所得地究竟是一种什么病,但是少女面上长满了红疹却是眼见的事实。若是这红疹很长时间都消退不下去。或是就算消退下去,却在面上留下痕迹,当冒顿单于发现自己为他迎回去的是个一脸红疹的汉“公主”,使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是张娘子身体病弱,大概受不了匈奴的风雨摧折。”

    “是啊。”吕后面上难掩忧虑,“本来和亲之事既定,大汉不该推脱。只是我这个外孙女身体娇弱,此番又忽得怪病,太医署会诊,众说纷纭。我*看书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尊使不妨回去禀告冒顿单于,反正阿嫣年纪还小,不如单于再等个数年,待阿嫣的病痊愈了,咱们再行和亲之事。”

    “不必了。不必了。”使者连忙摇头。事实上。不仅大汉需要这场和亲,匈奴也需要,去年匈奴草原大旱,草原上饿死了很多野兽,若无汉朝赠礼相送,则到了冬日,整个匈奴族都会面临无猎可打,无粮可食的境地。只能再度劫掠汉朝。

    他哈哈一笑。“张娘子虽可以等得,我们汉匈两国之间的盟约却等不得。听闻汉朝多美人。汉皇不妨另择人选,我匈奴与大汉和亲后便为兄弟之邦,和平共处。”

    刘盈将心中屈辱硬生生吞了下去,淡淡颔首道,“既如此,便这么办吧。”

    他大口饮尽杯中酒,将心中一口浊气吐出,笑问道,“阿嫣,你还好吧?”

    “嗯。不好。”张嫣迷迷糊糊道,凭着一股绝对不能倒下的意念才能支持,待使者离去后,便再也支持不住,砰的一声摔倒。

    “阿嫣。”刘盈惊了一跳,连忙去扶。触手肌肤地热度高的骇人,连忙唤道,“快召太医。”

    “出痘期间宜静养,最忌吹风,张娘子却忧思郁结,这才令痘象凶险起来。”老太医的心中未免没有怨气,只是不敢透出来,“为今之计,只有用金银花、连翘、车前子、六一散各1克,紫花地丁15克,煮汤头煎内服,次煎敷患处。切忌不可再移动病患。”

    “知道了。”吕后点点头,吩咐道,“那便让阿嫣在未央宫择一宫室静养。太医署仔细照料着,再不能出事了。”

    临离去的时候,刘盈回头看榻上少女,她侧卧于被衾之中,身形娇小,因为休养,适才戴着的白纱彀便揭了去,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翘,面上烧成一片嫣红的色泽,稀疏的落着几颗红疹。许是因为一直心中喜爱的缘故,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阿嫣惨淡,反而很是有几分可爱。

    天色晚下来地时候,宫人在宣室殿中点亮两排四十八盏灯火。

    “陛下,”宫人在外禀道,“长乐宫苏摩姑姑求见。”

    “让她进来。”

    苏摩手捧木匣入殿,拜道,“参见陛下。臣奉太后之命,送给陛下这个匣子。”

    刘盈好奇的从内侍手中接过,展开见其中整齐折着一卷帛书,“这里头是什么?”

    苏摩再拜,淡淡道,“听说,是吕九娘子离家之前的手书。”

    刘盈一怔。

    “东西既已送到,”苏摩屈膝道,“臣便先告退了。”

    “三年春光,弹指而过。君不误人,人自误之……使君珍重,后会无期!”

    刘盈看了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长骝。”他问道,“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长骝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敢随意搭话,只好小心翼翼道。

    “朕一直只想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却不曾为九娘想一想,她的委屈和难过。这才——”

    “孙奉常说过,陛下是不能做错的。”长骝敏捷接过。“这件事纵然有不是,亦不是在陛下身上。”

    “是么?”刘盈惘然道,又问,“九娘地下落找到没有?”

    “这倒不曾。”长骝摇头,“吕家前些日子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到了如今,早就没有二人地踪影了。”

    “盼她日后安好吧。”刘盈道,“长骝,朕书一道手书,你交给周太尉。命他在全国各郡县暗暗寻访,若是找到九娘的下落,便——”

    便能怎样呢?

    刘盈最终只能轻轻道,“让当地官员暗中接济些,注意别让他们知道了。”

    “诺。”

    长骝有心想让皇帝放松些,便笑着揖道,“还没告诉陛下,刚才怀兰阁那边来人禀道,阿嫣娘子醒了。”

    “哦。”刘盈愣了一下,才应道。

    “陛下不打算去看看她么?”长骝问道。他素知皇帝对张嫣爱护有加。不由有些讶异。

    “不必了。”刘盈苦笑道。

    若是从前,以他对这个外甥女的疼爱,自然不吝于走上这么一遭。但是,

    自从十日前,母后在宣室殿中对自己道,她欲为自己纳阿嫣为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至今依旧无法描摹。当时听了母亲的话,他心中的惊骇。

    “母后,阿嫣,她是朕的甥女啊。而且,年纪还那么小。”

    “那又如何?十二岁,已经不小了。还是你想眼睁睁的看着她被迫和亲匈奴?当年晋文公还娶过文嬴呢,舅甥,本就不在五伦之例。”

    那又如何?

    如果这个不如何。那么还有什么很如何?

    阿嫣。在他心目中,就是那个长乐宫初见是哭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女孩儿。是那个在商山下地原野唱着赵歌的女孩儿,她总是小小地,抬着头用软软的声音喊他做舅舅。她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却又很坚强,很多时候,他都认为,作为一个孩子,阿嫣太过于聪明,虽然她似乎想要极力的隐藏着。

    为此,他总是为她,多担着一份心。

    阿嫣很美丽,她有着一头柔软的青丝,杏核儿一样的眼眸,笑起来的时侯,会变成一弯月牙儿,甜美可人。

    她不骄纵,顾惜人,是个很好地女孩子。他一直很喜欢她,作为一个舅舅。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外甥女和妻子,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角色。如同茉莉与芍药,一个观之可亲,一个掬之秣艳。不是可以等同的。

    他永远无法想象,他会有想要热烈亲吻,爱抚阿嫣的冲动。

    这场尴尬的姻缘,阿嫣是否知情,他不知道;是否懂得,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从此之后,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会很尴尬,再也没有昔日的亲昵自然。

    “长骝,”刘盈叹了口气,吩咐道,“朕就不过去了,你代朕去看看她吧。嗯,她在未央宫静养的日子,吩咐宫人尽心伺候着。”

    “诺。”长骝也叹了一声。

    怀兰阁

    珠帘将阁内遮出一个阴翳的空间,张嫣拥衾而坐,神色古怪地问道,“皇帝舅舅不过来么?”

    “陛下政事繁忙,就不过来了。”长骝叹了口气,面不改色道。

    他一直对张嫣很有好感,如果不是这个女孩是陛下嫡亲的外甥女,那么,做陛下的皇后,也是很好的吧。

    可惜了。

    “不过陛下心中很是记挂着阿嫣娘子,”长骝微笑道,“岁前陇西郡守进献了两株雪莲,太医说此物对娘子此时很有好处,陛下便吩咐将一株雪莲赐给娘子。此时应该已经由医童取去熬药了。”

    张嫣颔首道,“替我多谢陛下。”

    和亲匈奴之事,最终终于将张嫣从其中开解出去,这对吕太后与刘盈都放下一种心事,然而和亲一事却要继续进行下去,尽快的选出一个和亲的人选便是当务之急。

    这一日,吕后将她择定地三名宗室女子地帛书交给刘盈,要他从中做一个最终的选择。

    刘盈瞧着帛书自嘲笑道,原来就算救下一个阿嫣,终究还是有第二个牺牲的人。

    而这张帛书上书写的三个名字,不是像昔日刘丹汝,与他只是陌生人。她们的血缘,都与他有着同样的牵系。

    大汉初立,宗室人数并不多。而适婚龄的少女,更是很少。

    “长骝,你说,这个被选中的人,会不会恨朕?”

    他提起朱笔,在帛书上圈下一个名字。天凌晨在开心网上偷到了四朵雪莲。因此决定分给我家阿嫣一朵。

    现代人不迷信雪莲,据说在古代传地神之又神地东西,其实真实功效,不过是对妇科有好处而已。

    咳,打滚in。粉红票,交出来。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九十九:错续
    自去岁,留侯遣冰人为幼子偕向合阳侯求聘吴国翁主留,后因合阳侯病逝,刘留守父丧,这门亲事便就此延宕下来,然而张偕与刘留未婚夫妇名分底定。///com///转载自我看書齋

    春光淡荡,一对少年男女骑着马行在渭水河边。

    “留留,待入夏后,我想对陛下请旨去边关。”

    “为何?”刘留的声音有些讶异,“张大哥圣眷正厚,若待在朝堂,数年之后,定能逐步升迁。”

    “名利固然好,却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留留,你知道么?我和陛下从小一同长大,自认和了解他。陛下的志向,不是成为什么明君,开疆辟土,而是想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百姓都有一个富足安乐的生活。这其实比所有的明君忠臣来的更难。他虽然有过迷惘,但是终究一步步在向这个方向靠近。那么,我想帮他的忙,朝中已有名臣贤相,我欲到地方,为他绵尽耳目之能。”

    “那……”刘留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我们,”刘留垂首轻轻道,“不就是要分离了么?”

    张偕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道,“待两年后,你的孝满了,我会回来的。”

    “那,”刘留的眼睛不敢看他,声音却理直气壮,“你离开以后,不可以喜欢别的女子,不可以让别的女子喜欢,否则,日后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张偕被她的一连串不可以逗的笑出了声。忍俊不禁道,“知道了。我地翁主。”最后四字,近于叹息。

    空气中曼郁着青草的香味。

    前方忽然洒下一串年轻男女的笑声,愈来愈近,似乎正在向这边而来。

    拂开一枝柳枝,张偕怔了一怔,一行权贵子弟拥簇之间,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显目少女,不是楚国翁主刘撷又是谁?

    当是时。刘撷穿着一身红衣,正笑的肆意飞扬,秣艳的面上隐隐透着嫣红,恣意开放的美丽。

    看见张偕,她怔了怔。一双妙目在他与刘留身上转了一转,谑笑道,“哟,燕隐公子这是陪着吴国翁主踏青呢。”

    “嗯。”张偕点了点头,垂眸。装作不知道背后刘留在自己手心狠狠的掐了一把。

    才叮嘱了不可以随意让别的女子喜欢,这会儿就遇到一个最喜欢你地女子。

    刘撷的眼眸一黯。“走了。”她招呼着一众少年,扬鞭道。

    骏马摇了摇尾巴,缓缓的与张偕擦肩而过。CcneT

    我的年少轻狂,我的幸福时光。

    马背上刘撷挺直了背,纵然在情感的战场上一败涂地,也要努力微笑,维持着自己的一份骄傲。

    辞别了众人,刘撷驱马回府,在府邸门前,忽觉一份与平常不同的气息。熟悉的家人来来往往于府门之间。她愣了一愣,将马鞭甩给小厮,大喜的奔向正堂。

    “你回来了?现在不是入朝长安地时候,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长安?”

    刘交转过头来,眸底是一片淡淡的悲哀怜惜,“我来。是来送你出嫁。”

    “什么意思?”刘撷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十日前。陛下旨意到楚国,加封你为楚国长公主,命和亲之,匈奴。”刘交不忍再看她。

    刘撷愣了一刹那,勉强笑道,“父王,你不会答应是吧。你一向最疼爱女儿的。”

    刘交沉默。

    她浑浑噩噩的行在府中小径之上,忽听得假山之下有仆役小声道。“那撷翁主真的要去匈奴和亲了?”

    “是啊。我还听说。为了补偿楚国,陛下特意加封二公子礼为宗正。统领皇室宗室。”

    “纵然如此,撷翁主还是太可怜了。”

    她一个激灵,忽得转身,奔向王邸后院。

    “翁主,”天色已晚,小厮惊讶的看着不应该出现在马厩这种地方的刘撷,打了一个千,刘撷却似没有看见,牵出坐骑飞云,骑了上去,奔驰出府。====

    她一路骑到未央北面双阙之下,座下骏马的势头丝毫未减,竟似要直接撞到宫门之上一般。侧门中涌出两队披甲执戟的卫尉护卫,将一人一马拦住,戟尖森森对着马上少女,“什么人,竟敢肆闯未央宫?”

    马儿一声长嘶人立,刘撷扬眉道,“谨告陛下,楚国翁主在宫门外求见。”

    长安第一翁主地名头,卫尉军闲暇时也曾听过。此时隔着暮色打量着马上傲气美貌的少女,她一身红衣,眉眼飞扬,气度神情都是掩不去的风华,应当不是假冒。

    “此时宫门已闭,”卫军头领朗声道,“不经陛下传唤,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纵然你是楚国翁主,也该速速离去,否则,便已擅闯宫门论处。”

    刘撷咯咯的笑出声来,神情自有一种幽怨,“想要论处我,还不是你们这群卫尉军能够做主的事。你们去通报陛下一声,见不见我,他自有决断。”

    言毕,她不在说话,将面前森森的尖戟视若无物,在卫尉军惊疑不定地目光下,驱马踱着步子。

    过了小半个时辰,青衣黄门小跑着步子来到宫门,尖声道,“楚国翁主,陛下让你去柏梁台候着。”

    暮色中地未央有着一种沉谧的氛围,刘撷第一次在这个时辰进入未央宫,一路上,长廊檐下的风灯依次亮起,延成一条光亮的通道。柏梁台上灯火通明,却不见白日里台下的热闹。

    刘撷眼一酸,险些落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台下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她抬头,看玄衣地皇帝步下辇车,来到她的面前。

    “阿撷。”他这么唤她。

    “皇帝哥哥,”刘撷跪拜道,“刘撷不想去匈奴,求求你,你放过撷儿吧。”

    夜色中,刘盈地眸色呈出一种寂寥地颜色。“汉匈和亲。总是要有人去的。”

    “可是为什么是我?”刘撷忍不住大声质问道,“宗室中有那么多地女子,为什么太后与陛下,偏偏挑中了我去?”

    “因为,”刘盈微微迟疑,最终叹了一声,道,“因为你够坚强,够执着,够聪明。”够心机,“昔日刘丹汝柔弱,去匈奴后不过数载,便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朕不希望再看到大汉的公主死在那片土地上,如果是阿撷你,朕相信,你能够活的久一点。”

    “哈哈哈,”刘撷疯狂地笑道,“原来这坚强执着聪明,竟是撷的错处了?”

    “阿撷。”刘盈张口,亦不知能说些什么,最后只能道,“你只当,是朕对不住你。”“一声对不住,便能让我心甘情愿去受那大漠风沙之苦么?陛下。”刘撷抓住刘盈的衣摆。哀哀求道,“去年匈奴人要张嫣和亲,陛下你不也护住她了么?陛下,撷儿求求你,你便再救救撷儿。阿嫣她是你亲外甥,但是撷儿也是你实实在在的堂妹啊。”

    阿嫣与旁人,是不同的。

    一瞬间刘盈本能的这么想,他吞下了口中的许多话。叹道。“不成的。阿撷,莫不说旨意已经明发。朕也不能再和匈奴人反口第二次。”

    他见刘撷双目发呆,许久不曾言语,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若无事,朕便先回去了。”

    转身的时候,刘撷怨毒地声音从身后传来,“陛下偏心至此,便不怕我去匈奴之后,深恨大汉,反助匈奴人么?”

    刘盈止住脚步,肃容道,“阿嫣和你不同,她姓张,而你姓刘。这些年,你享着刘姓的尊荣,自然该为它付出一些什么。若是因此反生怨怼,朕也不怕。那么刘氏先祖在天之灵也不会原侑的。”

    “阿撷,”他想了想,还是道,“你等朕二十年,二十年后,也许,朕会接你回来。”

    “二十年,”刘撷抿唇笑道,“二十年后,也许我的骨头都已经随风而逝了。”陛下既然打定主意。”长乐宫中,吕后将一束茅香投入炉中,淡淡道,“就根本不该去见楚国翁主这面的。”

    “朕知道这个理,”刘盈惘然回神,拢手叹道,“只是觉得阿撷着实有些可怜。心中既有委屈想找朕诉,不忍不成全之。”

    “妇人之仁。”吕后哼斥道,“她就是吃定了你的好性子。你看她可敢来长乐宫求哀家。”

    “不提这个了。”吕后微笑道,“将养了半个月,阿嫣的水痘总算是见好了。待汉匈和亲过后,哀家便为陛下和阿嫣操办婚事。”

    刘盈吃了一惊,“和亲人选已定,匈奴使者已经回去,阿嫣之忧不必再提。何必还要纳她为后?”

    “话虽如此,”吕后哼道,“这些日子,哀家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阿嫣是最适合的皇后人选。这些年,我遍择于长安权贵之家,没有哪个女子比的过阿嫣。而且她是帝姐之女,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阿嫣很好,”刘盈摇头坚拒道,“但她是朕的外甥,辈分不合,乖戾伦序,不可为也!”

    宣平侯府

    “敖哥,”鲁元忍住心中怒气,不解道,“我一直以为你不是热衷名利地人,可是这次,为什么,明明阿嫣已经不必去匈奴了,你还是应承了母后,让她去做那个皇后?”

    张敖一时语塞,“我只是,希望阿嫣得到世上最好的。”

    “可是做这个皇后,对她而言,不是最好的,而是最悲哀的。”鲁元怒冲冲的吼道,转身奔入内室。

    张偃抓着竹鸢,正从内室中出来,却撞到母亲怀中。

    “娘亲,”他笑呵呵的问道,“阿姐已经进宫半个多月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啊?她答应过带偃儿放竹鸢地。”

    鲁元一把抱住他,落泪道,“就快了。偃儿,咱们入宫接了你姐姐,母子三人回宣平去。你爹爹已经疯了。咱们不理他。”

    今天,居然,卡章节名。

    泪奔。

    所以这一章地章名,基本可以无视之。

    如果一定要个解释:就是将错误延续下去(于是也就成了正确)……

    继续求粉红,“推荐月票支持作者”。按吧按吧催眠之。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百:谶咒
    三月后,楚国翁主刘撷,进封为长公主。///com///CcnEt将长公主命服,送嫁妆奁,珠玉,首饰,源源不绝的赐送楚王邸。

    舒兰捧着命服走入刘撷所居东苑,转过屏风,见刘撷正在对镜梳妆,梳大手髻,翠眉红装,如烟如云,最后抿上一口胭脂,镜中的少女无悲无喜,左眼下三分一粒泪痣,闪着妩媚动人的光。

    “翁主,”舒兰心中难过,嘤嘤落泪道,“你就真的认命了,任由他们送你去匈奴了?”

    “不认命又怎么样?”刘撷从妆奁中取了一朵珠花,簪在头上,回过头来自嘲一笑,“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会有法子的。”舒兰握拳激动道,“当年匈奴人穷凶极恶索鲁元长公主,年前又求娶长公主女,她们不都是避过去了么?翁主你也是堂堂的大汉诸侯翁主,不同于当年无权无势孤苦无依的须平长公主,你只要扮个可怜,装个病,太后和陛下是你至亲,又怎能真的忍心将你送到匈奴去送死?”

    “我跟张嫣不一样,”刘撷只觉得骨子里寒碜碜的,抱着肩道,“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就有人将她护的好好的。太后和陛下心里都放着她,不去匈奴,她依旧是她的长公主女,天子外甥;我呢,连我亲父都已经为了一个宗正位将我当做弃子,我还死皮赖脸的留在这儿做什么?我灰心,不肯留下,是因为根本没有人希望我留下来。就算我学当年的长公主,自戕明志,侥幸不必和亲,失了太后和陛下的欢心,我也就再也当不成众人欣羡地楚国翁主了。”

    “怨只怨,”她落下泪来,“我母亲早逝,连个为我真心筹谋的人都没有。”

    细腻的皮肤揭开后是狰狞的血脉,恨只恨。为什么一定要揭开,一旦揭开,我们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连装作沉醉假象的机会都没有。

    “翁主,”舒兰抱着她哀哀痛哭,“最多我们不要当这个翁主了。我们隐姓埋名,离开长安,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落脚,前些日子,长安城里轰轰烈烈的传说吕家的九娘子私奔了。这么久还没有她的下落,她不也就没事了么。陛下看在血脉之亲地份上,不会太过逼迫你的。”

    “胡说。”刘撷扬声斥道。

    “吕未为的是儿女私情,而汉匈和亲是国家之事,怎能等同论之。”她凄然道,“纵然父亲抛弃了我,但他这些年生我养我,疼我育我。若我逃了,楚王府将会因为我而获罪,我身为女儿。CCnEt不可如此不孝。而且,说到底,我还是姓一个刘字。陛下有一点说的对,我的血脉里流淌的是刘氏皇族的骄傲,它不会允许我做一个逃兵。”

    “何况,”她的眉眼生出一分寂寥。“纵然我想逃。又能找到谁陪我一起呢?”

    鲁元有张敖,吕伊有韩幄,吕未有贺臻,而我,我爱的那个人,他却爱慕着另一个女子。

    “谁说没有?”舒兰努力微笑,“我刚刚从大堂回来,正见了留侯世子上门向王爷求亲。这些年。世子对翁主你一片痴心。不离不弃,翁主若是开口。世子一定愿意的。”

    “张不疑?”刘撷讶异不已。

    她地唇边慢慢抿出一抹微笑,感动道,“他倒是有心,到了这个地步还能上门。”

    她生平第一次,很认真的回想起那个男子的样子。

    他的面容有些方正,失之木讷,但是性子老实,才能平庸。那么多年的岁月里,他的样子只是隐在张偕背后,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有在这一刹那,才渐渐的浮上来,遮掩了所有。她平日里那样待他,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甚至于羞辱。以至于他决绝的说再不愿相见,到了这个地步,却还是唯有一个他,上门求亲,天真的想着,只要定下了婚事,她就不必再去和亲了。

    刘撷忽得伏案大哭,得意逢迎千样好,知心一个也难求。若早知如此,一切再从来一遍,她很想,很想,再给他一个微笑,好言好语地说几句话。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君-子-堂

    “翁主,”舒兰见她情动,以为她心中同意,作喜道,“那我去寻世子,求他——

    “不必了,”刘撷拭了眼泪,抬起头来,板脸道,“我不能再连累他了。”

    纵然他一片真情,一切又能如何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不疑亲自登门,只能表示,这只是他自己的主意,留侯不会同意他胡闹,甚至连个冰人都请不到。

    而自己的父亲,也不会答应他。

    他有着世袭的爵位,大好的前程,不必为了一个即将和亲的翁主,毁了自己。

    刘撷吞下了心中血泪,最重要地是,舒兰,我已经习惯了作为翁主地繁华热闹,要我重回那个乡野之间的无名女子,我无法做到。

    命北军中尉丞罗恕为和亲使,送楚国长公主之匈奴。

    楚国长公主的车队经过长安东市的时候,一辆标着宣平侯家徽的宽敞马车从华阳街缓缓驰来。

    “避在一边,等和亲的车队先过去吧。”掀开车帘一角,鲁元清亮的声音缓缓吩咐道。

    “诺。”骑在马上的家仆恭声应道。

    北军重重护送之中,宫车上地少女忽得扬声吩咐道,“停车。御人不知所措,吁地一声勒住了马。

    和亲使骑马上前,皱眉道,“楚国公主,此时尚未出长安,和亲车队不宜在此停留。”

    刘撷扬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本公主爱走就走,爱停就停,你管的着么?”

    罗恕被她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想着面前地少女是楚王亲女,天子堂妹,此去又是和亲胡人,前途未卜,实是命运坎坷之人。一时不敢也不忍心与她为难。叹息着退到一边。

    刘撷掀开车帘,滕地一声跳下车来,姿势爽朗中带着健美。

    那一身殷红的裙裳落在道路两旁观望的长安百姓眼中,轰的一声就沸腾开来。

    六年前,也是这么一位公主,坐在北军拥护的宫车之中,驶出长安,前往匈奴,她像是江南芬芳温馨的栀子花,温柔娴雅。端然可亲,后来安静的凋零在匈奴猎猎的风沙中。而楚国长公主正与她相反,是一朵艳色夺人的红芍药,喧嚣跋扈地开放在长安的阳光下。

    四月的春风吹的刘撷的襦裙烈烈张扬,明艳的像是渭水河边的春光。

    她推开众人,走向路边停驻的青布马车,遥遥微笑道,“是满华姐姐的车么?”

    扶帘的手晃了晃,鲁元在车中笑道,“楚国一路远行辛苦。姐姐怕误了妹妹行程,便打算让妹妹先过,不料妹妹眼尖,在宫车之中还能看到姐姐。”

    刘撷微微一笑,“姐姐这是要去?”

    家事不好外扬,鲁元嘴中满是苦涩。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叹道,“因一些事,我想带阿嫣和偃儿先回宣平住一阵子。”

    “哦?”刘撷笑地眉眼弯弯,“原来阿嫣也在车上啊。”

    车中细碎声响,不一会儿,张嫣掀帘下车,立于轼前遥揖,“阿嫣参见姨娘。”

    数月不见。张嫣比之前又长高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憔悴虚弱。面色苍白如雪,越发眉眼浓重精致。

    那青春飞扬的美貌,刘撷竟看得心中嫉恨。

    “呵呵,”刘撷忍不住垂眸轻笑,“我本来以为,去匈奴之前,再也没有机会见你一面,却不料老天有眼,偏偏让你送到我面前来。”

    “姨娘,”张嫣心中一颤,勉强笑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刘撷回头指着和亲车队烈烈飞扬的汉家节旗,披甲执戟的北军军队,以及华丽宽敞的宫车,“你看这些气派么?”她笑的灿烂而又飞扬,眉眼间却掩不住一丝怨毒,“这些本来应该是你的,就因为你不想去,使了手段,最后却要我代你受苦,你说,我是不是该怨你恨你?”

    那怨毒的神色,让张嫣看的心中害怕,忍不住退了一步,面上神情微变。

    “阿撷,”鲁元越听越怒,她爱女心切,怎容得刘撷如是说话,掀帘扬眉斥道,“我知你此时心中怨怼,所以处处忍让。但你也莫要太过分。和亲人选是太后和陛下所定,关阿嫣什么事?你身为长辈,不说好好照顾孩子,反而口出恶言,未免太不厚道?”

    “谁不知道太后和陛下偏心你们母女?我又同谁说厚道去。”刘撷扬眉反驳,忽又笑开来。她地笑意妖异而又美丽,恶意而又轻狂,仿佛是带血的芍药花,宣平侯府之人看的目眩而又惊心,一时竟不敢上前拦她,就这么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张嫣面前,“阿嫣。”她附在张嫣耳边轻轻道,“你母亲说,我该照顾照顾你,那么,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我诅咒你,今生和我一样,所爱之人,永远不能回应你的爱。”

    她并不曾听过最近长安城中喧嚣至极的传言:吕后欲为皇帝与长公主女做重亲,将长公主女许为皇后。她只是,本能的,将自己心中地怨怼,找到一个最可托付地对象,然后,用自认为最恶毒的语言,说出来。

    “阿嫣,我既然为你一生远赴匈奴异乡,那么,你要还我一生爱而不得。这很公平。”她轻轻的道。

    言毕,她转身登车,和亲车队迤逦而去,不再回头。

    “阿嫣,”鲁元忙下得车,不曾听得刘撷最后说的话,只是一把抱住浑身微颤的女儿,“楚国公主如今心里苦,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虽然似乎越来越看不出来。

    不过这真的不是悲剧不是悲剧不是悲剧。

    我本意真的是写HE写HE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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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我继续看重康学习去。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一:离离
    落日余晖照耀在草原上,色泽金黄。///com///转载自我看書齋

    和亲使罗恕在马上抬起头,揩了一把汗。

    一望无际的青草,从和亲车队的脚下蔓延出去,似乎一直到要到天尽头。远远的,数骑骏马从落日的方向奔驰而来,迅捷而彪悍。

    “全队警戒。”罗恕扬声喊道。汉军勒马停下,重重护卫住楚国公主的宫车。

    “吁。”来人一直奔驰到车队面前三尺,才勒住马,默默让开路,左衽兽氅的年轻匈奴男子策马从后驰出,笑道,“王廷都尉渠奉单于命,前来迎接汉朝公主。”在马上当胸行了一礼,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篝火熊熊的在匈奴草原的夜色中燃烧起来。

    在临时搭就的帐篷中,刘撷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絮裳。虽然说时令已经是初夏,入了夜的草原却很有些冷,这让从小在中原富庶之地长大的她很不适应。

    “公主,加件衣裳吧。”舒兰捧出和亲妆奁中的紫貂大氅,将它披在刘撷身上。

    “嗯。”她点点头,问道,“大家都睡了么?”

    “除了守夜的军士,大家应该都睡了。”

    “我去外头走走。”

    初夏的草原带着一种潮湿的气息,篝火静静的燃烧着,偶尔一两声毕驳声响。她伸出手烤火,草原的夜空,似乎压的特别的低,静谧地夜空呈现一种深蓝的色泽,星星仿佛伸手就够的着。冰冷冰冷,她仰头相看,忽然觉得心头寂寥。

    “咕咚。”

    一声声响从身后传出。

    “谁?”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傍晚里赶来的匈奴男子倚着帐篷,就着酒囊仰首喝了一大口酒,放下来,觑着汉人公主的容颜。

    因站的离篝火很近,火光在她的半边颊上投出艳红的色泽,带着一种温暖的意味。在这个冷清地夏夜里。她仿佛就是一个天堂。

    “看什么看,”刘撷恼羞道,“你好大的胆子。”

    渠呵呵一笑,投开了目光,“那你可要习惯了。我们匈奴人和汉人不一样,看见好看的东西就爱大方观赏,你要是一个一个生气,那以后可忙不过来。”

    年轻匈奴贵族男子的目光清澈中带着一种怀念,让刘撷讨厌不起来,两个人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彼此静默,整个营帐静悄悄的,仿佛清醒的只有二人。转载自我看書齋

    刘撷弯腰添了一夹干草,问道,“这么晚了,都尉大人不去睡么?”

    “公主不也是没睡么?”

    渠又喝了一口酒,忽道,“公主和她,一点都不像。”

    “她“嗯。是静阏氏。哦,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应该是叫须平长公主。”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一个和刘丹汝一样的温柔静默地女子,却不料,看到了一朵坚强带刺的芍药花。

    “自然不一样。”刘撷蓦地感受到一种屈辱,“她不过是吕皇后挑出来的平民女子,而我。却是楚国翁主。”

    岂能等同视之?

    “有什么不一样么?”渠淡淡笑道。

    刘撷忽然泄气。是啊,有什么不一样么,不过,都是大汉送来匈奴和亲的公主。在匈奴人眼中,都是一样的。

    尊贵的楚国翁主,和低贱的家人子,是一样的。

    三日后,都尉渠护送楚国长公主进入匈奴龙城。

    “都尉大人。”匈奴守卫打开城外栅门。抱胸道。

    “嗯。”渠颔首问道。“我妹子可进城了?”

    “知道都尉最疼妹子,”守卫轰然笑道。“左谷蠡王的队伍昨日就进龙城了,听说阿蒂居次便在里面。”

    渠大喜,笑道,“那单于呢?”

    “单于在王城。”

    在王城的东北角,有数座高大宽敞地帐篷。“大汉公主便在这里歇息数日吧。$$”渠引着刘撷进入其中最华丽厚实的一座,拍掌吩咐帐中匈奴奴婢道,“好好伺候公主。”

    “是。”四名女婢将双手交叠于胸前,屈膝行了一个礼。

    “你们都下去吧。”刘撷吩咐道,“我累的很,想休息一下。”

    匈奴女婢看了一眼她疲惫苍白的脸色,掀帘退出帐篷。

    “公主要睡一觉么?”舒兰为她脱下外氅,问道,“一路辛苦,公主也很累了。”

    “我怎么敢?”刘撷苦笑道,“在别人的地方。只微微眯一下就好了。”

    帐中的炉火烧地极旺,她伏在铺着层层毛皮地睡榻上,不知不觉竟进入梦乡。梦中少年早逝的阿妈张开双臂,慈爱笑道,“阿撷,来。”

    于是她扁扁嘴,向母亲奔去。

    哪怕有再多风雨,母亲都会一一为她挡去。

    她的,母亲。

    “砰——”

    杯盏落地的声音。

    她吃了一惊,连忙惊醒,问舒兰道,“怎么了?”却见舒兰也是茫然,在帐中逡巡了数遍,看见地上的一个小娃娃。

    那是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孩子,穿着匈奴人的兽皮服饰,领缘镶着一圈洁白的兔毛,头上十余根细小地辫子,结得极妥帖。

    似乎因为是渴了,所以去取案上地**,却因为人小力薄,一个没捧住,杯盏就跌落了下来。

    小女孩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见人,缩了缩肩膀,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刘撷皱了皱眉,她最不耐烦孩子哭闹。又兼此时心情忐忑,不由僵声道,“哪来地孩子,竟跑到这儿来了。将她带出去。”

    舒兰应了一声,见女孩身上衣裳虽厚实,料子却破敝,显然平日里并没有得到太好地对待,应不是权贵儿女。下手便重了几分。然而女孩呜咽几声,抬起头来。露出眉眼,竟有几分汉人清秀柔软的轮廓。

    她啊了一声,便扯不动了。

    “是离离居次。”一个匈奴女婢掀帘进来,见了女孩,吃惊道。

    虽然对匈奴习俗规矩不太了解,刘撷倒也知道,居次是匈奴人对贵女的称呼,不由好奇道,“一个好好的居次怎么跑到我的帐中来了,”更别提看她寒酸可怜的样子。“她的父母是哪位?”

    女婢迟疑了一阵,道,“适才我还看洛洛在到处找离离居次呢,我这便将居次带过去,免得她急坏了。”

    刘撷挑了挑眉。

    然而这终究不是汉地,她叹了口气,自己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可供挥霍。

    女婢牵着离离的手,掀帘出帐。远远地,一个匈奴装扮的少女奔跑过来,见到离离。一声低泣,弯腰紧紧抱住了她。

    哭了一会儿后,她抬起头来,看见帐中楚国长公主秣丽冷淡的容颜,以及右衽交领汉家深衣,浑身一震。

    “洛洛。”女婢们聚拢过来。劝道,“既然找到了离离居次,你便赶快回去吧。若是被它它阏氏看到了,又要不好了。”

    洛洛怔了一怔,忽然抱着离离在帐外跪下来,道,“婢子求楚国长公主救救离离居次吧。”叩头咚咚有声。

    “这么说,”刘撷的目光投在座椅中捧着炊饼吃的专心致志的女孩。“她是须平长公主的遗腹女了?”

    “是的。”洛洛跪在帐中。“公主生她的时候难产,没有熬过去。万幸小居次还是活了下来。单于将她交给它它阏氏抚养,它它阏氏嫉恨当初公主专宠,怎么可能好好的待小居次。算起来,小居次今年都六岁了,看起来不过才四岁光景。”

    须平长公主亡后,她与朱朱是汉人女子,又失了主子庇护,在王廷之中处境凄凉。只是安分地带着离离居次。然而单于似乎忘记了有离离这么个女儿,又因为离离居次有汉人血统,在王廷中就像个可有可无的孩子,可怜的紧。上个月,八岁的多先王子路遇离离,离离又哭又闹,最后伸手在多先脸上划了一道伤。

    它它阏氏责罚离离,朱朱忠心护主,替离离挨了二十鞭,到现在还下不了床。

    没有了朱朱在一旁,洛洛一个人带离离,便难免手忙脚乱,今日里一个不慎,便让离离溜了出来,却不知道为何,竟钻进了楚国长公主的帐中。

    洛洛不住的叩首,呜咽出声。

    天可怜见,终于又有一位汉人公主嫁入了匈奴。

    她相信,唯有在汉人公主的帐下,朱朱与自己,还有离离居次,才能够得到安宁妥当的照料。

    刘撷面色阴晴不定,最后叹道,“你带着小居次回去吧。”

    洛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绝望道,“长公主不肯施以援手么?”

    匈奴人不善待汉人,那倒也没什么可说了。为什么,连大汉的公主,都不肯帮她们一把?

    刘撷将指甲掐到掌心里,厉声道,“如果你只会哭,那么,就算我能够帮忙,也不会去为你花一分力气。”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公主。”舒兰捧了一杯新地乳酪,递给刘撷,小心道,“那位离离居次,看起来也真可怜。”

    刘撷瞟了她一眼,“你也想要我收留下她们么?”

    舒兰讪讪的不敢搭话。

    她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想呢?只是,我暂时还不能。”

    她初来乍到,连和亲礼都没有正式行过,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够贸然的接过前阏氏的子女。

    那岂非是重重的得罪了如今照看离离的它它阏氏。

    “你就盼着她们能多撑一阵子,”刘撷垂眸淡淡道,“若能多待一阵子,也许,我可以……”

    我会尽快结束匈奴地戏份,然后回头继续阿嫣地感情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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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大婚真的不远了。

    遁之。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二:情心
    三日后,于王城中行和亲大典。///com///我&看书斋

    宽敞厚重的帐篷中,侍女们伺候着冒顿穿上黑獭裘裳,它它阏氏捧着黄金具带走过来,亲自为他围上。

    她退了数步,打量着自己英俊霸气的夫君,叹了口气。

    “不开心么?末索洛。”冒顿低低笑道,在她唇上亲了一

    它它嗔了他一眼,幽怨道,“单于又要去娶一个汉女回来了么?昨儿个我远远的看了那个汉人公主一眼,真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单于得了她,大概要忘记末索洛了。”

    冒顿不以为意的一笑,“再漂亮也是汉女,哪及得我的末索洛贴心。你要是不开心,我今个儿晚上到你帐里来陪你,可好?”

    “免了。”它它摇头笑道,“再怎么说,那也是个汉人公主,今个儿是她大婚的日子,单于这个新郎官却到我帐里来,这算什么事?”

    她望着冒顿潇洒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阏氏为何要叹气?”身边的匈奴小女奴好奇问道,“单于对阏氏宠爱不歇,他既然说今晚要到阏氏帐中来,阏氏干嘛不答应?”

    “胡雀儿,你还小,不懂。”她远远的望着单于潇洒的背影,“当初刘丹汝亦是深受单于宠爱,最后不过是惨淡受宠,我害怕的,岂是一个又一个的漂亮女子?”

    “那,阏氏害怕什么?”胡雀儿问。

    它它阏氏深深打了一个寒颤。

    她的夫君,是一个看起来很多情。其实却无情的男人。

    她从少年时就跟了他。那时候,他地发妻沃朵澹刚刚病故不久,留下一个稚龄的儿子,稽粥。

    和她一同留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宠姬,名叫塔黛。

    塔黛是真正美貌的匈奴女子,精骑射,善歌舞,虽然日后歌珊罗有匈奴第一美人的称号。但比诸当年的塔黛,还是略逊一分。当初,她虽与拼尽全力与塔黛争宠,但是内心深处也沮丧的知道,屈普勒对塔黛的宠爱,远甚于她。

    “可是,如今王帐里没有这位塔黛阏氏啊?”胡雀儿疑惑不已,“这位塔黛阏氏,后来到哪里去了?”

    “她死了。$$”

    它它面无表情的道,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而她无法忘记。塔黛死的时候,面上地惊恐不甘。

    那时候,屈普勒还不是冒顿单于,他只是头曼单于的一个儿子。头曼单于宠爱幼子,欲将单于位传给这个少子。屈普勒训练了一支骑军,以鸣镝为名。当他们手中的箭射向目标,擦过空气会产生呜呜的声响,彷如鸣镝。

    屈普勒下令道,“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CCNET”

    第一次。他掣鸣镝射向了自己平日里特别喜爱的一匹骏马。不少士兵不敢跟着射,于是他斩杀了他们。

    第二次,他将鸣镝对准了塔黛。

    那一日,白云在蓝天下飘着,草原上盛开着热烈的红蓝花。塔黛笑吟吟的站在一边歌舞,深情的眸中只有自己英武的夫婿。

    在晨起出帐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曾在她地额头唇边,映下轻灼一吻。

    他曾不曾也笑着说,“等晚了,我到你帐里来,等着。”

    塔黛姣好的面色当时便变了,她惊恐的看着屈普勒,眉宇间有着不信与诉求。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拉开弓。

    随后。鸣镝军的鸣箭。将那个美貌的宠姬,射成了一个蜂窝。

    那一日。他失去了塔黛,却得到了鸣镝队的效忠以及无往不至的勇气。第三次,他用这支鸣镝队,射杀了他的父亲,头曼。

    从那以后,它它就一直知道,冒顿爱的,是匈奴,是草原,是征服地野心,永远不会是一个又一个美貌的女子,美貌的女子来了又去,得到了不会喜悦,失去了也不会难过——

    他不爱她。

    但悲哀的是,她却爱他。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是,让自己不会成为他前进路程中,被放弃掉的那个。

    兽皮鼓咚咚有声地敲着,最勇敢地匈奴勇士踩着节拍,提着盾牌在殿下作健硕的舞蹈,然后纷纷向左右让出一条通往高台上的道路。大汉楚国长公主便这么沿着这条道路一步步走向高台上的草原帝王。====

    匈奴勇士哦哦有声。

    这一年,冒顿正当壮年。背手而立,望着那位秣丽的少女,他粗粗的辫子从玄色暖额下垂下,目光明亮而锐利。

    唇边噙起一抹淡讽的笑意,他开口道,“孤本以为,这次嫁来匈奴的应是鲁元长公主女嫣,为何临到头,却换成了,嗯,所谓楚国长公主?”

    台下汉使愀然变色。

    关于这次和亲,汉匈之间早有文书往来,冒顿不可能不知道和亲易人,此时出口,不过是为了羞辱刘撷,但刘撷到底即将成为他地阏氏,他当众之下给她难堪,刘撷年少尊贵,若吞不下这口气,这和亲大礼就要横生变故,不能顺利进行。

    满堂地匈奴人都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到这个娇艳美丽的汉人公主身上。

    刘撷顿住脚步,学着匈奴人向单于行了一礼,目光不避,朗声道,“承蒙单于厚爱,只是张氏娘子年龄尚幼,仪礼未修,我汉皇唯恐不能妥帖立于单于帐下,特从宗室中择臣妾,命妾远赴匈奴,以修汉匈百年之好。”

    这意思就是,我要比张嫣好上一万倍,你能娶到我。是你地福气。

    冒顿玩味一笑,问罗恕道,“这位汉使大人,楚国长公主所言,可是实情?”

    这种情况下,罗恕无论如何都要帮衬着刘撷,行汉礼揖拜,苦笑道,“楚国公主的确是我大汉宗室第一美人。”

    远远地。王城之中的和亲大典正在热热闹闹的进行。

    十五岁的少女骑着马,在王城外的草甸子中找到了大口大口的饮酒的渠,“哥哥怎么不去看和亲大典,却偏偏跑到这儿来喝闷酒?”

    “阿蒂。”渠回过头来,淡淡笑道,“有什么好看的。面子上一片热闹,其实不过是人生悲惨的开始。”

    “啊,”蒂蜜罗娜从马上弯下腰来,笑得眉眼精灵,“我地勇士哥哥什么时候这么悲春伤秋了。还是,你去接那位楚国公主到龙城的路上,喜欢上她了?”

    “不要胡说。”渠吓了一跳,“她是单于的女人。”

    “这儿只有我们兄妹两个人,随便说说有什么了不起?”蒂蜜罗娜撇撇嘴。利落的跳下马,“哥哥,咱们的阿爹已经老了。”

    “嗯。”

    “到了明年,你就不能再待在王廷了,该回去接阿爹的王位了。”

    “我心里有数的。对了,阿蒂。”渠站起来了,道,“该回去了。你同我一起吧。”

    “不了。”阿蒂连忙摇头,神色间微微有点苦色,“我在躲人。有人问你你可千万别说我往这边来了。”

    渠了然笑道,“是稽粥王子?真是个傻小子。”

    他翻上马。的一声。掉头向王城去了。

    这草甸子一方天地,山明水秀,马儿低头吃着草,远远的往水那边去了,阿蒂藏在土坡后头,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不知不觉,竟渐渐睡去。

    她是被人声吵醒地。

    天色已经是蒙蒙的灰色。女孩的喘息声在土坡的那一边急促的响起。像是哭泣,又像是狂喜。压得很低。

    那是一对野鸳鸯在偷情。

    匈奴人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贞洁远不似汉人看的那般重。少女在出嫁前,总是有着数个情人,像她一般,到了十五岁还是处子的,已经很少。

    现在这个时候出去,似乎很是尴尬。阿蒂理了理头发,心里叹道,只好在这听一场活春宫,等他们走了,自己再叫马出来,骑着回城。

    但是,她将青草在指间缠绕,等的很是无聊,这男人,也未免撑了太长时间了吧?

    忽然间,那女子一声抽搐,低泣道,“单于,奴不行了。”

    阿蒂手上使劲。

    不是那个单于吧?

    怀中的小白吃痛,嗷地一声,蹿了出去,声响惊动了二人。

    许久,女子僵硬的声音道,“草后有人么?”

    “不过是一只野猫罢了。”冒顿微笑道,“格玛你先回去吧。”

    她低低应了一声,收拾衣裳,在月色下远远的跑开。

    冒顿抬头看草原上的夜空,这一日是十五,月盘是一种清亮的颜色,照耀的草原上地一切无所遁形。

    “出来吧。”他淡淡道。

    阿蒂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果早知道如此,就算被稽粥堵在营帐中,她也不会出来一步。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但外头的那个男人,还真的让她发自心里的打怵。

    “单于。”她探出头去,勉强笑道,“好巧。”

    “不巧。”月色下他的双眸隐者幽黑的光,在少女低垂的面上打了一个转,“我听到土坡后有人睡觉的呼吸声,只是不知道是你。”

    蒂蜜罗娜怔了一怔,恼道,“你知道有人,你还——”眼光扫过附近被压倒地一片草。冒顿哈哈一笑,“我是不急,但格玛急地很。我便岁她了。”

    一时沉默,蒂蜜罗娜只得没话找话,“今天不是汉匈和亲的日子么,单于怎么不回去陪你地汉人公主?”

    “嗯,不急。”

    阿蒂一力将身子缩的让人看不见,冒顿自然有所察觉。她的脸伏的低低的,让他看不清她的容颜,然而却露出后颈一抹微微的雪色,动荡心魄。

    “那个公主的性子未免有些倔,”他不经意道,“将她放在一边晾一阵子,才容易听话。”

    她不免又抖了一下。

    “阿蒂,”冒顿若有所思道,“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

    “还没。”她勉强笑道,“要到九月里才到周岁。”

    呜,她就不该因为爱热闹而来这趟龙城。到了九月里,她便好好待在家里,再也不去林了。

    今天一时兴起,又跑到当当网上订了很多书。

    实际上,寝室中三个书格都已经被我放满了。

    好吧,书是一种财富。但也的确是一个搬家的负担啊。

    我已经开始担心毕业的时候要拿这么多书怎么办了。

    匈奴章节,应该,也许,明天能结束,吧。

    其实阿蒂也挺惨的,三趟到王廷,两趟得听春宫。

    继续求粉红票鼓励之。

    星期五有一门考试,我还得抓紧时间复习啊。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三:传承
    三日后,单于使者从左谷蠡王的领地回来。///com///

    “单于,”渠好奇问道,“我阿爹这是回了你什么?”

    这些年,冒顿权威日重,愈发高深莫测,他虽与之是少年挚友,却也再不敢直呼其名。

    冒顿弹了弹腰间黄金匕,淡淡笑道,“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在匈奴人齐聚龙城的最后一天日子里,冒顿向众人宣布道,将在八月秋肥马壮之际,迎娶左谷蠡王幼女蒂蜜罗娜为大阏氏。

    石破天惊。

    冒顿单于今年三十三岁,王帐中有众多女子,算上半月前受封宁阏氏的大汉公主,先后有封号的便有七位阏氏。虽然有得宠有失势,但在明面上,却从未排出个座次来。

    大阏氏,却是诸位阏氏中最尊贵的一位,相当于汉人的嫡妻。

    这些年,须卜蒂蜜罗娜是左谷蠡王孙毋翰最娇宠的掌珠,美艳聪慧之名远播塞外草原,隐隐有压过匈奴第一美人,茨鄂阏氏歌珊罗的声势。但今年秋天,她才刚满十五岁,而稽粥王子心慕蒂蜜罗娜多年,又是公开的秘密。

    牧民们怔了一怔,欢呼喝跃起来。

    美人配英雄,本就是匈奴草原上最至理的事情。

    “单于,”渠一把掀开王帐的帘子,大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左都尉,”冒顿厉声呵斥,“这是你为人臣该有的样子么?”

    在冒顿的气势下。很少有人能够继续说话下去,然而渠爱妹心切,还是顶了一句,“我不答应阿蒂嫁给你。”

    冒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左谷蠡王却已经应下了。”

    你只是她哥哥,不是她爹,婚姻之事,还由不得你做主。

    “怎么,”他忽然冷笑道。“还是将来的左谷蠡王别有异心,不愿效忠王廷?”

    “不是。”渠吓出一身冷汗,单膝跪下,将左手按在胸前,道,“左谷蠡王部誓死效忠单于,并无二心,天日可鉴。但是,渠还是不愿见妹子入王帐,因为。屈普勒是好单于,匈奴人愿意效忠的主上,却绝不是女人心中的好丈夫。”

    “无论阿蒂嫁不嫁入王帐,左谷蠡王部落都效忠单于,但是,作为一个哥哥,”渠深深拜下去,“我不想看见阿蒂哭。”

    冒顿微微动容。

    “阿蒂听说过诘罗阏氏的故事么?”

    宁静的午后,渠牵着马在龙城外的草原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就好像多年前地时光,而她荡着双脚坐在马背之上。就好像跟着哥哥,可以走到草原的尽头。

    “哦?”她抬起头来,将口中含着的草梗拿开,笑道,“那位匈奴第一美人么?”

    渠笑了一笑,“诘罗阏氏已经老了。$君$子$堂$首$发$她年轻的时候。白云也没有她的身姿轻盈,红蓝花也没有她的容颜美丽。那一年,单于初继汗位,东胡势大,派使者索单于欲得头曼时千里马。群臣都说,“这是匈奴的宝马,不能给他们。”单于却道,柰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便将宝马送给了东胡。过了一阵子。东胡又使使索单于。闻诘罗阏氏美名,欲得单于此阏氏。左右皆怒道。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单于却说,却说,”一时间渠心如刀绞,竟说不下去。

    “柰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蒂蜜罗娜低低复述道。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于是东胡王愈骄。东胡使使者向单于索瓯脱地,群臣或言,此弃地,予之亦可,勿与亦可。单于大怒,道,地者,国之本也,柰何予之!斩诸言予之者。遂袭击东胡。卒灭之。”她仰脸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儿,“《孙子兵法》云,利而诱之,卑之骄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庶几如此矣。哥哥,我也是匈奴人。怎么可能没有听过单于的故事。”

    “是啊,”渠惨淡笑道,“你自然听说过这个故事。可是,你知道诘罗阏氏后来如何么?”

    “如何?”

    “单于灭匈奴后,接回了诘罗阏氏。我们匈奴人对女子贞洁并不是特别在意,何况诘罗阏氏又是那么美,十个月后,诘罗阏氏难产,出了很多血,巫师说,她可能再也不能生产了。阏氏哭着求单于,说那真的是单于地孩子,单于却终究没有留下那个孩子。”

    蒂蜜罗娜打了个冷颤。

    “所以,阿蒂,”渠迎着风微笑,将手中的包裹扔到她的怀中,“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王廷了,脑子里不要尽想些有的没的,如果能安安心心的在草原上过完一辈子,那也就挺好的了。”

    他用力在马背上拍了一记,马儿吃痛,在草原上奔跑。马背上的少女陡然间手忙脚乱,但是草原上的儿女哪个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不用看也知道,阿蒂终究能掌住那匹惊马。

    他背过身往回走,远远望见城中耸峙地王帐,那一日冒顿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那个妹妹太聪明,将她在外面放着我不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又不想杀了她。那么,只有将她安在王帐里,才两全其美。”

    微微苦笑,我只是一个,很爱着妹妹的哥哥。

    “驾,驾。”马蹄声从背后追了上来。

    渠回过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妹妹,“我不是叫你走么?”

    蒂蜜罗娜瞪着他,漂亮地眸子里闪出怒火,生气勃勃。**Jzicom首发**“我走了,哥哥你怎么办?”

    “我……”渠一时语塞。

    她在马上咬着唇笑了一笑,柔声道,“傻哥哥,就算我回到了部落,阿爹也不会像你一样帮着我,更不要说,”她将声音压得低低地,空余叹息。“我怎么可能,一辈子安安分分地,终此余生。”

    “回去吧。哥哥。”

    骏马刨了刨蹄子,慢慢的向龙城回奔。

    一队匈奴人从龙城城门出来,为首者遥遥拜道,“左都尉大人。”

    “单于吩咐了,若是您一个人回来,便请您到楼仓去住几天,咱们这队人即刻去追阿蒂阏氏。若是阿蒂阏氏与您一块回来的,”他笑笑道。“您请自便,阏氏请随我去见单于。”——

    “你和单于说了什么?”

    夜色中,渠不停的围着篝火边的蒂蜜罗娜问。

    “小白,咬他。”阿蒂烦不胜烦,脆声吩咐道。

    小雪狼呜咽一声,箭一般的射到渠面前,张开森森的牙齿。

    “哎呀。”渠笑骂着拎起小白颈后柔软地皮肉,“畜生就是畜生,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赛马把你赢回来地。”

    忽听得帐外错乱地马蹄声,一个人从马上跳下来。大声地喊,“阿蒂。”声音呜咽,不是稽粥却又是谁?

    渠沉默下来,抱住小白,道,“我先进去了。”

    “阿蒂。你。跟他好好谈谈。”

    阿蒂披了白狐大氅出帐,见稽粥牵着马立于其外,气喘吁吁,额上发间尽是汗水。

    “我傍晚从外面回来,听人说,你就要嫁给我父汗了。”稽粥专注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年轻晶亮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乞求,“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阿蒂回避了他的目光。

    “为什么?”稽粥委屈质问。

    “稽粥。”阿蒂不忍道,“你这是何苦。我从来就不曾喜欢过你。”

    “那你就喜欢我父亲么?”

    “也没有。”蒂蜜罗娜摇摇头,苦涩道,“我才见过他几面,而且我一向就比较怕他。可是稽粥,他是我们的单于,为部落计,我不可能违抗他的意思。”

    “那,”稽粥心生希望,急忙道,“我回去求父亲,求他收回主意。”

    “稽粥。”阿蒂叫住他,“你以为,单于不知道你地心意?他既然还是选择这么做,那么即使你去了,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更何况,我并没有不愿意。”

    “为什么?”稽粥又是愤怒又是不解,“你明明说了,你不喜欢他的。”

    面前少年的一片真心,蒂蜜罗娜不是不感动的。

    可是,“稽粥,”蒂蜜罗娜沉默了一阵,开口道,“很久以前,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

    “他很好。到现在我都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孩。他长的好看,事业虽然不是最好,但是养活一家人绰绰有余。他性子温柔,照顾家人,爱笑还体贴人,会烧一手好菜,并且愿意天天为我洗手作羹汤。而且我相信,如果我们最终在一起,他绝对不会背叛我,我们可以一起好好的执手到老。周围的人都说,错过这样的男孩,你一定会后悔地……”

    草原上会有这样的男子么?稽粥心中疑惑。匈奴的男儿都是行走像一阵风似的,他们在马上出生,马上死亡,最崇尚的是勇士,永远不会腻腻歪歪于儿女琐事。

    只是,月光下,阿蒂似乎陷入甜蜜的回忆,忍不住微笑,那神情如是真挚,做不得假,右颊上一个小小地酒窝儿,浅浅地荡着,荡的稽粥心中一阵绝望。

    能够让她有这样温柔的神情,阿蒂一定,很爱,很爱口中的男子吧。

    “可是,”蒂蜜罗娜忽然板下脸,“我和他在一起,偏偏不能真心快乐。”

    “所以,稽粥。”她道,“我想要的,本来就不是感情。”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她逡巡着月色下的土地,长到半人高的草在帐篷之间蓬勃的生长着,蕴着潮湿地水气,忽然道,“我想要匈奴人能够在这片草原上,长长久久地生活,传承下去。我想要千百年后,还有人能够拍着胸膛说,我是匈奴人,并以此为骄傲。我不要匈奴只是个人英雄主义维系而成的匈奴,而在英雄逝去后,很快地分崩离析,渐渐消弱。我不要,后世人只能够通过汉人的史书典籍才能略窥匈奴一貌,所有属于我们的辉煌,都消逝在时间里。”

    稽粥张目结舌,讷讷道,“可是,我们只能管到生前的事情,百年之后,谁又能看的见?”

    阿蒂忽然笑了,“也许。”她嫣然道,“可是我们什么都不做,谁又知道不可能。”

    “但是,我需要你父亲的支持。所以,我答应嫁给他。”

    “阿蒂,”稽粥像是绝望中抓住一根稻草的人,“如果你只是想要大阏氏的位子,等我长大了,接替父亲当了单于,我也可以给你啊。我可以支持你,做你一切想做的事情。”

    “真可惜,”蒂蜜罗娜闭眼,“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一瞬间稽粥心中冒起大逆不道的念头,可是转瞬间他又掐灭了火苗,父亲在他心中是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这么多年,他和他的臣民一样,只能仰望,不敢起一丝不敬。

    “怎么可能?”蒂蜜罗娜失笑,“我希望匈奴强盛,一点也不希望他消磨在内讧里。”

    “稽粥。”她弯腰道,“在我心中,你还是个孩子。”忍不住自嘲一笑,“也许在你父亲心中,我也只是个孩子。我们都要快快长大,你要学着你父亲,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稽粥喃喃问道,“阿蒂喜欢英雄?”

    “是的。”她盈盈颔首,“我很喜欢英雄。”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月亮在她的眉眼上撒上一层柔和的光。那么近,却不是他可以一掬的美丽。他想要哭泣,想要放声大喊,想要奋歌。

    可是这一刻,他的心底有某一处地方,居然是平静的。

    这一天,他从城外打猎回来,惊闻消息,满心愤懑委屈,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他。可是,在蒂蜜罗娜柔和却远大的语言中,他忽然沉寂下去,发觉他的愤懑是那么渺小。和她相比,这么多年,他都只是个不值一道的孩子。

    因为匈奴只是我设计中的暗线,所以笔墨比较少涉及匈奴。我本来以为今天能够将它结束的。结果爆字数了,还是留了一个小尾巴。剩下的匈奴事情应该不足一章了,所以明天能够回到大汉故事。应该。

    咳,希望这章不要雷到某些人。

    不过如果有心,应该能够发现,关于这个发展,我曾经打过一些伏笔的。

    在上一本《金屋》中,两个穿越女主,阿娇和刘陵,是亲密无间的友情关系。所以这一本我想尝试对峙关系。(因为如果只有一边通过穿越开金手指,我觉得,对手指,挺欺负人的。现在这样子,我就热血沸腾起来了。)

    好吧,我其实就是想写两国的皇后对抗。

    再度强调一下,阿蒂是匈奴人,纵然前生(或者是后世?)也是草原人(蒙古血统),地地道道的游牧民族,她的心里更向往的是这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逐水草而居的原始粗粝生活。所以,绝,对,谈不上汉奸。

    前生(后世?)打给她的烙印,大概会影响亲汉一点。

    阿蒂跟稽粥提到的那个男人(男孩),大家听的出来是谁吧?

    虽然我不说粉红票加更,不过每章都是足的三千字,今天这章更是满了四千。论字数,应该是不输给人的。

    如果还有粉红票的话,支持我一张吧?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四:大氏
    姑衍山下,匈奴王廷

    舒兰领着一个匈奴女奴入帐,“公主,这位它它阏氏帐下的女奴说是要求见你?”

    小女奴行到帐中,再拜叩道,“朱朱见过楚国长公主。///com///我看_书斋”将额头枕在双手之上,哭泣着不肯起身。

    刘撷怔了怔,放下手中竹简,百感交集。

    不过是月余,就好像是一辈子,有多久,没有人在她面前行一个汉礼,喊她一声,“楚国长公主殿下。”

    “你就是朱朱?”她温言道,“身上伤好了?”

    朱朱受宠若惊,抬起头来,应道,“已经好了,多谢宁阏氏垂怜。”

    一声冰冷冷的胡称让刘撷陡然清醒,心中暗悔,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她大约二十余岁年纪,容貌与当日洛洛相比远逊,面色蜡黄,身体枯瘦,显是没有遭受太好的对待,却有一双温润而明亮的眼眸。

    “好叫宁阏氏得知,它它阏氏有孕了。”

    “唔,”刘撷在心里沉吟,它它年纪不轻,女子需要子嗣安命,无论是在大汉还是在匈奴,都是一样的。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她心事多怕要放在腹中骨肉上,旁的事情无暇顾及。

    只是,刘撷挑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巴巴的跑过来和我说一声?”

    朱朱再叩一个头,道,“婢子求宁阏氏趁此机会,将离离居次要到帐下。”

    有孕的它它必无心力再照顾离离,这个时候将小离离从她身边索走,既有妥帖借口,便不会伤她的面子。

    只是刘撷新来乍到,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冒顿对于这个美貌的汉女。并不见特别宠爱。更是下个月即将迎娶左谷蠡王部的贵女蒂蜜罗娜,两次娶妻的时间相隔如此之近,不能不说有打压刘撷的意思在其中,舒兰为主子打抱不平,不由冲口道,“说地容易,你要公主去找谁张口,它它阏氏要是不肯放人。公主有什么法子?”

    “阿蒂阏氏是大阏氏,理论上可以节制单于内帐。”朱朱道,“她又是匈奴三大贵族后裔,有左谷蠡王支持,众位阏氏应该不敢驳她地面子。阿蒂阏氏再过大半个月便要过嫁入王廷,虽然宁阏氏面子上过不去,但是持平而论,她入主王廷对宁阏氏是有好处的。”

    对于冒顿诸位阏氏来说。蒂蜜罗娜给予她们的威胁,可比一个汉女要大多了。她们集中精力对付阿蒂,投诸在刘撷身上的敌意便会少很多。而对阿蒂而言,她虽然身世高贵。名分为大,但毕竟太过年轻,想要在王帐中建立自己的权威。如果稍稍聪敏的话,便会从实力最弱的宁阏氏这儿打开缺口。@@

    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只是,刘撷太心高气傲,要心甘情愿的折腰,对她而言,太难。

    朱朱在刘撷带了一点冷一点潮地目光下局促的低下头去,勉强道。“只要宁阏氏开口。阿蒂阏氏会答应的。”

    “哦?”这下刘撷倒好奇了,“为什么?”

    “因为。”朱朱的目光透过卷起的帐篷风帘,看向在外面奔跑玩耍的离离,她笑的分外明媚,仿佛是天上的太阳。

    “当初,阿蒂阏氏待静阏氏便很亲善,而且,”朱朱犹豫了一下子,道,“阏氏大概不知道,离离居次,当初,是阿蒂阏氏亲手接生地。我&看书斋”

    “阏氏相信母爱么?——人们说,每一个母亲,都会爱那个从自己身体中十月怀胎落下的孩子。可是我相信,如果你曾经将一个孩子亲手接到人世,你也会爱她。这个孩子对你是不同的。阿蒂阏氏,对离离居次有一种不同的感情在,那感情也许不热烈,但是,她会希望这个孩子过地更好一些。”

    “知道了。”刘撷沉默很久,淡淡道。

    “公主。”舒兰搀着刘撷坐下,又沏了一杯奶酪递到她手上,“你真的打算,去要下离离居次了?”

    “这个时机刚刚好。”刘撷颔首道,“如果我不开口,若那个叫阿蒂的丫头真如朱朱所言对离离亲善,将离离抚在自己膝下,我就再也没有开口地机会了。”

    “而且,”她抿了一口奶酪,杯中奶味呛人,强忍着咽下去,“纵然只为了朱朱,我也值得一试。”

    “她?”舒兰奇道,“不过是个在匈奴待了六年,失去主人庇护的最下层的的侍女。”

    “越是下层越是清楚王帐中的各种人际细事,她不比她那个蠢笨的同伴,倒是颇有心智,更难得是汉人,在王帐中除了依靠我,她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这些年,她待离离居次鞠躬尽瘁,倒也是个忠心的人。舒兰,”刘撷笑笑道,“你瞧,对于匈奴两眼一抹黑地我们而言,她可不是天上掉下地馅饼。”

    秋八月末,冒顿单于迎娶左谷蠡王部落蒂蜜罗娜的婚礼,盛大远远超过了众人地想象。

    第二日,众人去王帐中求见新阏氏。

    这是刘撷第一次见到这位艳名远播匈奴的阿蒂阏氏。

    她正用小匕切下一小块烤炙过的鹿肉,递给坐在身边的离离,叮嘱道,“慢点用,没人跟你抢,好吃不?”声音温柔。

    “好吃。”离离细声细气的答道。

    于是蒂蜜罗娜微笑着回过头来。

    刹那间刘撷几乎陷入绝望的情绪,她自负美艳,但在这位名叫阿蒂的少女浓艳的青春映衬下,竟然觉得心境已经苍老森森。

    “宁阏氏。”蒂蜜罗娜笑问,“你是汉楚王刘交之女?”

    “是。”她淡淡答道,不卑不亢,“楚王是我亲父。”

    “啊,那么大汉皇帝陛下即将迎娶的皇后张嫣,算起来,是你的表外甥女喽?”

    刘撷吃了一惊。失声道。“阿嫣将要做皇后了?”

    “是啊。”阿蒂垂眸,掩住其中一丝激动,“汉朝送来国书如是说,如今六礼大约已毕三礼,到明年冬十月,天子便要亲迎。”

    刘撷面上神色便呆了一呆。

    阿嫣怎么能做大汉的皇后?

    她和陛下,可是嫡嫡亲的舅甥啊。

    虽然从宗法上说,没有禁止舅氏与外女结缡的可能性。而有汉一代,贵族世家世代通婚,辈分混乱无法避免,但天子迎娶亲姐之女,终究是过于骇闻。

    张嫣。

    一瞬间刘撷心中酸苦翻覆,让我为她代嫁匈奴还不够,连天下女子最尊贵欣羡的皇后之位,也捧给了她。可知道。你们越维护这个孩子,我就越恨她。然而转念一想,纵然皇后是天下女子欣羡地尊位,但作为一个外甥女。在豆蔻稚龄嫁给自己地舅舅,怎么样,也算不上是一种幸福。“这位大汉将来的皇后。”蒂蜜罗娜悠然问道,“是什么样子的人?”

    刘撷想了想,笑道,“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她还太小,比不上阏氏容色美艳。”

    帐中众人便只当阿蒂年纪尚幼,对遥远的大汉那位即将与自己一样并赴尊位的女孩有着比美之心,各有解意的笑笑。

    蒂蜜罗娜垂眸笑笑,道。“我与单于商量。因末索洛姐姐现在有孕,便将离离居次托给宁阏氏吧。静阏氏与宁阏氏同来自汉朝。离离居次是先前静阏氏之女,必能妥善照料。”

    刘撷怔了怔,她本自忖度要怎么向蒂蜜罗娜开口,却没料到阿蒂竟直接将离离送到她帐中。蒂蜜罗娜未免太过大方,这样的人,不是太蠢,就是太有靠势。

    诸位匈奴阏氏亦微微变了色,冒顿素来不管内帐中地琐事。但听阿蒂的意思,竟是有着单于的鼎力支持。在单于的默许下,她们可以在王帐中争宠互斗,但若是单于娜不需要用任何手段来收服王帐诸位阏氏,借着单于的权威,她可以轻易的独摄王帐。

    毡毛榻厚实而温暖,少女在榻边唱着温柔的安眠歌,过了一会儿上前探看睡在榻上的女孩,喜悦笑道,“离离居次睡着了。”

    能够重新回到汉人阏氏地庇护之下,真好。

    她回过头,看到刘撷在帘外的身影。

    “阿蒂阏氏,”刘撷轻轻问道,“她对大汉的事情很熟啊。”

    “是的。”朱朱应道,“因为双辕车和善于打造刀剑,她在草原各部落有很高地权威名声。数年来,匈奴侵犯汉境,她都要犯将为她找各种大汉书简,她甚至熟读《左传》,还会写一手端正的小篆。”

    刘撷沉吟片刻,忽然想起那位在途中篝火边陪着自己饮酒看星星了一夜的年轻匈奴男子,“那个叫渠地左大都尉,又是怎样的人?”

    朱朱神色了然,侃侃道,“他是阿蒂阏氏的同母兄长,左谷蠡王最出色的儿子,以及公认的继承人。却留在王廷多年,凭着自己的勇武得到了匈奴二十四长中的左大都尉。阏氏到龙城之前,是他主动向单于请命,去迎接阏氏。”

    “主动请命?”刘撷微微讶然。

    “是的。”

    为什么,刘撷思索不得解,她确定她曾从那个年轻匈奴贵族男子身上感到一种善意和些微地沉迷,但她与他从无交集,这善意从何而来?

    她忆起月夜下渠黧黑地肤色,以及带着些许怀念的眸光。

    他笑着说,““公主和她,一点都不像。”

    “她?”

    “嗯。是静阏氏。哦,按照你们汉人地说法,应该是叫须平长公主。”

    月色像水一样在记忆中静静流淌,她若有所思的问道,“渠都尉,对静阏氏很好?”

    “是的。”朱朱颔首,惨然道,“当初静阏氏逝世,他尽过很多力。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对我和洛洛照拂,也许我们早就是一黄土了。”

    刘撷微微微笑,弯下腰,替毡毛榻上沉睡的离离掖了掖被子。

    汉长安未央宫天禄阁

    “将先帝九年后的起居录取出来给朕。”刘盈吩咐道。

    “诺。”小吏揖拜应道。

    天禄阁进深颇深,显得有些阴暗,天光从直棂窗中透进来,微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欢快的动荡,刘盈立于窗前,静静等候。

    汉匈之间的和亲总算尘埃落定。刘敬却依旧被羁押在廷尉狱中,不能开释。母后认为刘敬当年私与冒顿约,忘君恩,负故国。而先帝既逝,便无人可证当年刘敬是否真的曾将此事禀于君前。

    起居录置于卷架的最顶端,青衣书吏攀登梯子去取。天禄阁经常打扫揩拭,书卷上倒没有落下什么灰尘。他将厚重的竹简放于怀中,一个不小心,架上的数卷竹简带落,砸在地上。

    “怎么了?”刘盈听到了声响。

    书吏吃了一惊,连忙跪地叩拜,“臣罪过。”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便本来有气,看到这样子,刘盈也禁不住失笑,“这么点事,男儿丈夫也要哭啊?”

    “收拾一下,把起居注拿出来给朕。”

    “谢陛下。”

    要说不怨刘敬生事,那是假的。但刘盈还是不愿意冤枉臣子,在九年末的起居注中找到了那条记录,他叹了一声,将竹卷放入袖中,不免望了适才那个哭泣的书吏一眼。他青衣消瘦,面容清秀。

    “朕应该见过你数次。”刘盈道,“是在……”

    “臣曾在相国官署执赞导之事。陛下勤于政事,来往官署之间,臣曾有幸效劳三次。”

    “哦。那你怎么却到天禄阁来了?”

    “那是……”闳孺激愤欲言,面色潮红,却终究咬住了话尾。

    “怎么了?”他又取了数本天禄阁孤本典籍,吩咐从人带回宣室,不经意问道。

    闳孺却是委屈了很久,终究忍不住道,“臣不知道出于何因得罪了张娘子,让她命人将臣贬到了这天禄阁。”

    虽然同为宫官,但天禄阁的清苦与相国官署比诸,实在是天差地别。

    “阿嫣?”这回答到实在是让刘盈吃了一惊。笑道,“不会吧?阿嫣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闳孺拢手叩拜,“臣若有错,心甘情愿受罚。只是臣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好了好了。”刘盈没多大耐心说话,摆手叹道,“你先随朕回宣室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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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就要考试,插缝赶的更新。结果中间电脑还黑屏了一次,丢了一些字数。

    于是只好重打。于是今天就迟到了。

    再于是因为承诺过今天回汉朝,so,多加了后面一段。

    看在某人这般辛苦的份上。继续求粉红票。

    关于闳孺,因为多方原因,应该不会出现深入情节了。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五:情思(上)
    五月的时候,张嫣与母弟返回父亲张敖的封邑宣平,一路上,鲁元时不时的忧虑的看着她,张嫣转面微笑,“阿母,”她将脸颊枕在母亲膝上,温声安慰,“你莫要担心,我很好的。///com///Cc”

    “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老去。

    车外一声喧闹,御人手忙脚乱的勒住马,让马车停下。鸡鸣声,牛羊声,马嘶声,男孩子的笑闹声连成一片,一个声音扑到车厢外头,连声叫道,“阿姐阿姐,你回来了。”

    是弟弟张侈。

    张嫣放声微笑,掀了帘子跳下车去,看车外一片热闹的情景,扯过张侈训道,“你看看你们,弄成什么模样?”又对站在数尺开外的张寿笑道,“阿寿也在啊。”

    “不公平。”张侈挣扎道,“阿姐对三弟就那么温和,对我就是又骂又扯的。”

    “阿姐,”马车中张偃从睡梦中醒来,探出脑袋,迷蒙道,“你在和谁说话说呢?”脸上还残存着两分睡意。

    张侈的面容微微沉下,张寿也僵了僵。

    张嫣回头招手道,“阿偃,下来。”

    于是张偃努力睁了睁眼睛,听话的跳下车来,迈着小短腿走到他家姐姐身后。

    “这是侈,这是寿,”张嫣拉着他的手为他介绍道,“虽然以前你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都是你的哥哥哦。”

    “这是阿偃,”她复对张侈张寿笑道,“你们都知道的,以后要像我爱护你们一样爱护弟弟哦。”

    “侈和寿么,”车中,鲁元咳了一声。唤道。

    张侈张寿俱恭敬的走到嫡母的车前。唤道,“母亲。听说你和阿姐回来,便特意出来接你们。”

    “阿姐,”张侈拉了拉张嫣的衣袂,“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同骑马?”

    “好啊。”张嫣眼睛一亮,笑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我早就厌了。”

    “阿姐”。小偃儿抓住阿姐地裙裳嘟囔道,“偃儿也要骑马。”

    张嫣抱起他,弹了弹他沁汗地鼻尖,笑道,“姐姐十岁才学骑马,你想要骑,等你也长到十岁吧。”

    “阿嫣,”鲁元接过儿子。吩咐道,“你别胡闹了,你今天穿的这衣裳,怎么能骑马?”

    张嫣低头看自己精致的襦裙下摆。笑道,“没关系。”弯下腰去,抓住身侧裙角。猛的一撕,刷的一声,拉出一道口子。

    “呀,”涂图叹道,“可惜了这条裙子呢。”

    张嫣当没听见,在另一侧也撕开一道来,这样就可以跨坐在马上了。她的襦裙下另有自制的裤,不惧走光。“看见宣平的天空。觉得心都要飞起了。”回头笑吟吟道。“阿母,你说。我们在这儿住一辈子,不也挺好呢?”言毕翻身上马,干净利落地姿势让身后的张侈张寿都不禁叫了一声好。

    “我们来比比看,谁骑的最快。”她在马上明媚回头,沁凉的夏风拢拢的吹得她鬓角飞乱,水红色的衣袂翻飞,像五月枝头的梅子,青悠悠的打着秋千。有一种初夏地味道。

    她大笑,抽打马鞭,身下骏马嘶鸣一声,扬蹄奔跑,像追着风一般。坐在马背上的她却觉着茫然,好像心里明明藏着一样东西,努力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它的模样。ccnEt

    怅然若失。

    跑了一刻钟,她勒住马缰,踱到路边等着。不过一小会儿,便见张侈和张寿从后面骑马追来,“阿姐你发疯啊,”张侈抱怨道,“忽然跑那么快。”

    “那是你们没用。”她冷笑道,“我都几年没骑马了,你们还赶不上。”

    挽着缰绳跟在母亲车后缓缓前行。身下的骏马不耐,打了个响鼻,刨了刨蹄,想要和先前一样飞奔。张嫣死死地勒住了它,我们想怎么做,和我们该怎么做,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件事情。

    鲁元发现,她的女儿变的不一样了。并不是说她现在不好,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讲究妆服讲究饮食,她友爱弟弟善待亲朋,她甚至笑容灿烂终日不息,但她地笑容里,有一种燃烧的凄艳,这种燃烧灼热艳丽不可逼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小女儿,已经从一个孩子,成长成一个少女了。

    孩子,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少女,心中却开始有了忧愁,和因忧愁而生的欢乐。

    每一个女孩,都将成长成少女。但每一个少女,都无法走回做一个孩子。

    鲁元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蓬衣垢面,奔跑在丰沛之外的道路上。于是,她遇到了张敖。

    少年时的张敖当真是眉目雅丽,神清如冰玉。

    他骑着一匹白马,在马背上弯下腰来。

    后来,父亲聚众诸侯公子为自己选婿,她在屏风之后躲地远远地,却在抬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豆蔻梢头二月初,最是人间好时节。

    张嫣在庭院里荡秋千。

    “推高一些。”她吩咐荼蘼与解忧。

    “再推高一些。”

    两个侍女推地满头大汗,“娘子你要我们推的有多高啊?”

    张嫣伸手指了指院墙,“推到我,能够从那儿看到外面的风景。”翁主你莫是疯了吧,”荼蘼不解道,“真的想看外面风景,走过去看看就是了。干嘛非要荡秋千呢?”

    张嫣笑而不语。

    很多年前,她读过一首诗:墙里秋千墙外笑,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人走过她的院墙,听见她的欢声笑语,心旌动荡。

    若干年后,他遇到她。谈起当年秋千轶事。和懵懂的心情。

    可是不会有,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诗歌只是诗歌,故事只是故事,生活却是生活。

    秋千荡在最高点的时候停留只一瞬,在那一瞬间她极目看去,透过院墙之上郁郁葱葱的杏树,竟隐约真能瞥到街角地一方箩筐。

    “阿嫣。”有人在秋千下唤道。

    她停下来。看见孙寤站在廊下,一身绿地黄花纱禅衣,圆髻翡翠步摇,清清洒洒。

    “阿嫣赴长安之后,我又结交了一些朋友,却都不是那么谈地来,总是思念阿嫣,阿嫣总算回来了。”厅堂之中。二人相对而坐,不觉莞尔。

    孙寤尝了口茶,觉得有些淡,便放下了。

    “香吧?”张嫣笑道。“这是我早起亲自在荷叶上搜集的露水煮来的茶哦,千金也难得一盅呢。”

    “你真是闲啊。”孙寤无奈道,“阿嫣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吧?”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呢?”她微笑着打着团扇,“不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走了。上次离开宣平的时候,你和我一样还梳着童髻,如今回来,你都已经行过及笄礼了。”她嘟唇叹道,“我便想像你一样梳好看的发髻,可是她们都说,我年纪还小。还要再等三年才能及笄。”

    “这话可不好听。”孙寤佯怒道,“莫非我从前就不好看么?”

    “不一样啊。”张嫣摇头。“从前是清新可爱呀。”

    二人又笑做一团,“我最近又学了些琴曲,有空弹给你听——”孙寤笑吟吟道,忽然瞅到张嫣衣袖上一点痕迹,拉过来看,道,“这儿是怎么了?看起来像是被火星溅到似的。”

    “哎呀,”张嫣也瞅到了,皱眉笑道,“大约是昨天夜里烤野兔的时候溅到的。”

    “烤野兔?”

    “昨天半夜里我拉着阿侈阿寿两个,哦,还有我弟弟偃儿,翻墙出去,打了一只野雉,在田野上点火烤了,可香了。附近地一家人还以为田野失火了呢,赶过来才知道是我们烤野雉。不过我们有请他们一处儿吃,玩的很尽兴呢。”

    孙寤睁大了眼睛,“真的?”

    “是啊。”张嫣点头笑道,“偃儿年纪小,翻不过去墙,还是特意叫醒老孙头让他开的侧门呢。”

    “你母亲,长公主都不管?”

    “为什么要管?”张嫣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孙寤于是欣羡道,“真好。”

    “下次我们再出去,要不要叫上你呢?”

    “不用了。”她摇摇头,“我父母一定不会许的。”

    “啊,对了。”她想起来,拍了拍手道,“两年前我们一起腌制的梅子,寄到长安去的,你说已经坏掉不能吃了。今年我又腌了一些,特意拿了一些给你尝尝。”

    晓暮捧了一个小巧陶瓮,笑道,“如今我家娘子腌地梅子所有人尝了都说好呢。好容易张姑娘回来了,尝尝看吧。”

    张嫣点点头,捻起一枚黄色的梅子,放到嘴巴里。

    “怎么样?”孙寤问她。

    “很甜。”

    “不过,”她展眉笑道,“很好吃啊。”

    “决定了,”张嫣笑嘻嘻的道,“找个好天气,我们一起去梅园采梅子,再来腌一次吧。”

    五月初夏,日祚绵长。

    空气里漂浮着些微的青梅子地气味,阳光的碎影落在梅林间隙之中,顽皮的跳跃犹如干净地碎金,云天清朗。

    “真是的。”张侈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和阿姐玩六博玩到子时,今天又一大早起来摘梅子,阿姐哪来的这么好的精力,从早上到晚上一点也不会累的?”

    他抱怨着,忽然觉得颈中一凉,原来是张寿用梅枝递到他颈项上,轻轻抖了一抖。

    “你——”他睁圆了眼,要扑上去。

    “阿姐心里不开心。”张寿道。

    “什么,”他蓦的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那厢站在梅树下的少女。

    一树枝桠被累累青梅压的很低,她抓住它,狠狠一晃。于是一树青梅子如落雨一般噼里啪啦地打下来,砸了在树下拣梅子地孙寤和张偃一身。

    “阿姐,”张偃揉着被梅子砸疼的地方站起来,狠狠地瞪了自家不良阿姐一眼。

    “哎呀,”张嫣无辜的摊了摊手,吐舌道,“我不是故意的。”脸上却笑的阳光灿烂。

    “哪里有不开心了她?”张侈喃喃道,起码她看起来比被强拉来的自己开心多了。

    “笨哥哥,”张寿斜眼睨他,“换了你面对匈奴求亲,舅舅聘后两桩莫名其妙的事情,你开心的起来么?”

    张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道,“冒顿老头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看中我吧?”

    想着五大三粗的自己穿着一身女装坐上送嫁宫车一路走过高山走过草原到达匈奴王庭的样子,张侈不由自主的风中凌乱了。

    “这不是重点好不?”张寿的额上爆出黑线。

    “好了好了,”孙寤推着张嫣道,“我的张娘子,你不拘哪处随意走走去,等你回来,我们就都收拾好了。你要留在这里的话,太阳下山我们都摘不完梅子。”

    “嗳,你们两个。”指着张侈张寿的方向,“快点过来摘梅子。”

    “什么么?”两个男孩抱怨道,“为什么我们要过来摘这个梅子?”

    “什么嘛,”张嫣无辜道,“为什么我不能摘梅子?”

    “因为要吃梅子的是你们两的姐姐。”孙寤凶神恶煞道,又指着张嫣,“你还不快点滚?”

    “思服,”张嫣怀疑的觑着她,“你该不会是,”她小心翼翼的求证,“昨个儿玩六博输给我输的太惨,今个儿公报私仇吧。”

    孙寤的脸刹那间变的乌云密布。

    张嫣微惊,连忙反省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于是讪讪走开。

    五月的梅林带着一分儿酸涩,两丝儿湿润,三线儿阳光,四重儿青翠,穿行在其中,仿佛所有的知觉都能触到枝叶明媚的邀请,通心舒畅。张嫣摘了枝头的一颗青梅,擦干净了,放入嘴中,只觉得酸的牙齿都倒了。可是,她还是一口一口认真的尝着,不肯放弃。

    梅林占地宽阔,置身其中,一眼望不到边际。树影婆娑,一个人走的太远,早已分不清道路。张嫣索性一直向前走,想着走到头了,也就能见到人了。走的热了,便扇着扇子。忽然听得一声呼喊,采梅少女们齐声唱起欢快的歌。

    “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纷纷落地的梅子啊,树上的梅子还有七成。那些喜欢我的小伙子们,赶快抓紧这好时光。)

    前方苍翠,梅子飘香。她忽然觉得双脚没有半分力气,站在原地,竟迈不出哪怕一步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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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情思(上)和下一章(自然是情思下)了,合起来,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章。

    它描述的是一种躁动的心情。

    嗯,青春真好。

    文发出的现在,也许我还在考场上痛苦挣扎着考试。

    帮我祈祷下吧。

    顺便,来张粉红票安慰安慰心情。

    咳,恋爱就是要粉红粉红的。

    握拳,阿嫣,加油。

    因为强烈希望在这儿断章,所以这章,又4000+了。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六:情思(下)
    歌声从离她极近的地方传来,仿佛只要转过几株梅树,就可以看见那些背着箩筐在林间采梅的少女。///com///我看&书斋梅林深处茂盛阴翳,将初夏的骄阳隔绝于外,不知觉已转阴凉,张嫣抬头张望,隐约可见树枝之间采梅的少女们的身影绰约,再一转,偌大一个梅林,方寸之间,只见自己一人。

    少女们唱了一段,歇了口气,咯咯欢笑,又继续唱道,“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纷纷落地的梅子啊,树上的梅子还有三成。那些喜欢我的小伙子们,赶快抓紧此刻的好时光。)

    张嫣忽然想起那一年长乐宫冬日的午后,玄衣少年从前殿长阶之上走下来,在自己面前伸出的手。

    很多年后,她还能记得他温和的眸色,淡淡的麦色修长的手指,以及肌肤之下微微泛起的血管走脉。

    舅舅。

    她叫了他这么多年的舅舅,可是,她从来没有当他真的是自己的舅舅。

    女子的歌声中忽然穿插出一两声男音,仿佛亘古洪荒就交缠在一起似的天经地义。少女们欢声尖叫,躲了开去,歌声也陡然变的参差不齐,“有梅,顷筐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纷纷落地的梅子啊,赶紧用筐子装满它。那些喜欢我的小伙子们,请不要害怕赶紧说出来呀。)

    团扇从失了力气的手中跌落,落在尘土里,沾了些微泥。

    张嫣抱着腰慢慢的蹲下来,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滴下,顺着脸颊,落在土里。毫无声息。

    她的爱。从头到尾,都说不出口。

    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她告诫自己,不要爱上他,不能爱上他。他是她的舅舅,他们,不是一对能够在一起的男女。

    到访鸣雌亭侯许负之后地那天夜里,她曾问荼蘼。“你觉得,能够前知过去,后知未来,是不是一件好事?”

    荼蘼毫无忧愁地说,“当然好啊。那样的话,就永远不会做错事了。”

    她说,“也不一定呢。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就成了负担。”

    而她就背着这种负担。

    如果她只是那个纯粹的张嫣。她就可以永远的将少年当做单纯的舅舅来敬来爱,永生永世不起一点波澜。可是她不是。当她明明知道这个温暖微笑的少年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丈夫,你要她,怎么将他当做单纯地长辈来对待?

    这是一个悖论。我_看书斋

    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采梅的少年男女们尽情嬉闹,一个少年清了清嗓子,对着面前的少女们唱起了情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张嫣忽然对外面那些互唱情歌的少年男女产生了一丝羡慕。

    也许,他们没有高贵的身世,没有富裕的家庭,甚至没有美貌的容颜,他们每日里需要辛勤劳作在能在日下西山后吃一顿安稳地晚饭,他们偶尔喜爱些什么却总要想着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妹而忍痛割爱。但是他们活的足够坦然。他们有蓬勃的朝气。并享受着那种汗水流过额头地酣畅的青春,最重要的是。若他们有了心上人,可以大声地说爱。

    承认吧,张嫣,你就是个胆小鬼。

    她拾起落在脚下的团扇,齐纨所制扇面之上,鹦哥在笼中上下跳跃,一双漆黑如豆的眼眸,似乎在专注的望着她。

    前年她将亲手做的团扇寄给张偕,张偕绘了扇面后,又寄回给她。

    她曾问他,“为什么想要画这只笼中鸟呢?”

    张偕的回信,诉说了一些别的事情,却对她的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后来,她隐约明白了,这只笼中鸟,是张偕画地他自己。他笔下地笼子,是那个在俗世中自己应该做到的自己,而被钢铁牢笼紧紧困住地那只鸟儿,是那个深心里想一飞冲天而不得的自己。==

    世人最大的不幸在于,这两个自己,通常都是矛盾的。

    而她现在,看着这把团扇,觉得自己也是那只被困在笼中欲展翅高飞而不得的鸟儿。

    每个人都有着一只笼中鸟。

    对张偕而言,他的笼中鸟,是那个惊采绝艳却屈居于长兄之下不得不尽敛才华的自己。对她而言,她的笼中鸟,是那个明明想爱却连爱的资格都没有的自己。她的铁笼子,是这俗世里的种种道德伦理人心,铁笼子里关的那只鸟,是她自己,和她的一颗真心。

    她一直在告诫自己,不可以靠近那个少年,不可以爱上那个少年。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其实不是,她只是,只是连自己都瞒过了。她的笼子关起了她的鸟儿,于是她只看见寒森森的笼子,看不见里面那个看着天空望眼欲穿思念飞翔滋味的鸟儿。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笼中鸟。不管那鸟的品种美丑善恶,它们想飞的渴望都是一样的。当她将告诫的钢铁打造成一顶笼子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鸟儿正在透过笼子的缝隙打量着那个少年,评估着,亲昵着。人心总是这样,越不让做的,越要做,到不能回头的时候,也就沧桑了。她以为她的笼子坚不可摧,却不知道,只要一个契机,它就会倾败如土。于是那个本能道德的自己察觉到危机,所以蒙着眼睛躲回了宣平,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一切从长安来的消息,将自己从早到晚的忙的团团转,只为了不要有机会去想一想真正的自己。却不妨在这里邂逅了这首《有梅》。

    这是一首少女们勇敢追求心中所爱的情歌。

    它伸出手指轻轻一碰,于是她心中的堡垒就坍塌了。她的心笼破了,困在笼中的鸟儿仰天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了出来,姿态优美,飞地很高。

    她再也关不回它了。

    只要一个低首。她就能够想起他地样子。

    只要一首情歌。她就能看见自己的真心。

    可看到自己的真心之后呢?

    我们该怎么办?刘盈。

    怎么能不爱他,那个温柔善良体贴的少年。

    她想起惠帝元年的初夏,她一人独行,在新丰街头惊了马,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无赖,被纠缠的很束手,玄衣青年从食肆之上急急的赶下来,只为了查看她是否安好。

    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骑士的梦想。我在生命中正确地时刻正确的地点等来了我的少年。他却不是我的正确的那个人。

    张嫣忽然忆起很多年前,下着流星雨的夜晚,她和罗蜜坐在天台之上,说起对日后另一半的梦想,罗蜜说她想要嫁一个英雄,迎风肆意战无不胜无所不能。说这话的时候她地唇角上翘,流星划过天际,映衬的她的眼眸晶亮如星辰。

    那一夜。她也曾对划满流星的夜空虔诚地许过愿望。

    我才不要英雄。

    英雄表面上是光鲜的,可正因为如此,他就没有多少精力分给那个他真正爱着的人。我想要地男子,他要俊朗但不必太俊朗。聪慧但不必太聪慧,善良但不至于愚善,温柔但不至于女气。体贴但不至于婆婆妈妈,但最重要的是,他要对我好。

    当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其他的事物,独他一个人还记得我,我是他心中不需要最重但很重无可替代的存在。

    不求无价宝,不求英雄郎,愿得一心人,白头也不离。

    我好容易等到了我的男子。他却不是世俗意义上可以和我在一起的人。我只好告诫自己。远远的离开他。可是却在离开他之后想念。那个长乐宫冬日地午后,她哭地涕泪模糊的时候。抬起头来第一眼看到他。仿佛光着身子降生在这个世界地雏鸟,将第一个待自己好的人看成了心理意义上的依赖。在这个没有莞尔的世界里,他就成了她最重要的人。

    所以,她无法真正的远离他。

    一直都没有办法。

    她以为她哭的天昏地暗,事实上不过是小声啜泣,无人能听。几棵梅子树外,少年采梅男女们嬉笑打闹,更多男子开始唱歌,声音嘶哑称不上动听,却含着一种淳朴的情思: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犹记得,那一年,暮春时光。我们去渭水河边踏青。无数的青年男女用桃儿李儿掷着心仪的异性,你与陈瑚也相互投掷瓜果。

    而我坐在河岸,看着春光明媚的河岸,和河岸上无数嬉戏的男女,想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年代,忽然之间头上一疼,却是你错手,将一颗李儿砸到我头上了。

    我又羞又恼,不依不饶,你只好放下瑚姐姐来哄我。许诺了我无数的糖炒栗子,和桂花糕。

    那时节,春光正好,你正年少。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缘分搭台,我穿好戏衣,与你共演一出戏,入戏入的深了,竟也仿佛分不出身在戏里戏外。我不是你想要的淑女,也做不成你的淑女。所以刘盈,我们该怎么办?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呢?

    少年们的歌声渐渐整齐起来,对着少女吐露心中热烈的爱意,隔着数株梅树,他们无法知道,有一个少女哭的天昏地暗。

    终于挑开了这层纱,啥感觉呢。

    好像有点吾家有女初长成。

    另外对手指,小声说,大家还有粉红票么,捐上来给我家阿嫣即将大婚的椒房殿糊墙纸吧。

    力争打造一个粉红粉红的新房。

    话说粉红票新出来的时候,觉得这个名称挺雷人的,不过现在喊习惯了之后,居然也就是适应了。

    人真是一种适应力极强的动物。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七:忧沁
    梅林一行匆匆而散,在侯府门前下车,张嫣忽急急唤荼蘼,“前些年我从长安带回来的衣裳,如今置在府中何处?”

    “旧衣?”荼蘼微微茫然,“长娘子这些年渐渐大了,从前的衣裳早就不能穿了。///com///我看书_斋不过倒也没有丢弃,应该都放在兰院后边小配房中。”

    她点点头,穿过内院角门,也不回居房,疾步走到后院配房之前,一拉之下门扇依旧紧闭,这才看见上面扣着的铜锁。

    解忧忙找张管家要来了钥匙,上前开锁。

    张嫣站在门前顿了一顿,这才推开门。

    小小的配房之中光线昏暗,箱笼俨然,有一种尘封的味道。乍一扑面,呛的她咳了几声。她从小到大曾经使用过的衣裳,旧物,摆设,便都被收在这儿,无一遗漏。

    她打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箱子,翻索其中自己的旧衣,片刻无一所获,便烦躁的砰的一声合上箱盖,再开另一个箱子。

    “娘子,”解忧问道,“您这是要找什么?不妨说出来,我和荼蘼一块帮你找。”

    “不要。”她忍了泪意,摇头道,“我自己找就好。”

    然而翻遍了所有的箱笼,她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不由得又是惶惑又是惊急,回头问道,“荼蘼,我的那个香囊呢?”荼蘼惊的一跳,茫然问道,“哪个?”

    她抽了抽鼻子,“就是我们在长乐宫的时候,皇帝舅舅送我的那个香囊。我明明记得我把它放到箱奁里去了,怎么就是找不到?”

    “哦,那个啊。”荼蘼恍然。

    “我想着那是太子所赠。不是寻常旧物。便特意拣出。”少女寝居之处,荼蘼踩在杌子上,从柜顶取出一个绛红漆匣,拉开道,“娘子平日里并不太在意这些小物什,所以一直没看见,可不是这个?”

    张嫣怔怔的取出匣中的香囊。

    经年不见天日,盛香囊的锦袋已经放成了一种陈旧地颜色。她将小巧金银镂空香囊放在鼻尖轻嗅。香囊轻飘飘地,其间杜若香草早已消成齑粉,唯余若有若无的一段香,似乎还残存在眉间心上。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如果她早知道香囊所代表的含义。当年,她一定不会随意的开口向他索要。

    他大约也曾微微为难,只是不愿意拂逆自己任性,于是勉为其难。

    而如今。她却借着他曾送给她的小小香囊,怀念着他们之间的情谊。CCNET

    张嫣难过的转过脸去,吩咐道。“荼蘼,解忧——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一刹那消磨任尽,张嫣一下子就消沉起来,胃口也直线下滑。不过数日,便见消瘦。

    鲁元不放心道,“你前些日子太过精神,现在又太过低迷。怎么这么极端啊。”

    “阿娘。”张嫣怏怏地在床上靠着,笑着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我没事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鲁元叹道,“阿嫣你不能就这么闷在屋子里,还是出去走走吧。你不是同孙家的四丫头要好么?去她家看看吧。”

    虽然并不想走动,但张嫣也不想违逆母亲的意思,无可无不可的带着荼蘼出来,站在孙家门前。

    一阵夏风吹过,张嫣抱了抱肘。

    “娘子你没事吧?”荼蘼忧心道,“这天都五月底了,怎么你还会觉得冷?”

    张嫣柔声道,“大概是刚从车子上下来吧。”

    说话间孙寤从府中迎出,笑道,“你怎么忽然来了?”

    “怎么不欢迎么?”她笑着随之入府。

    “怎么会?”

    二年余不曾踏足,孙寤的寝房还是如当初一般摆设,焚着淡淡的茅香,香气清甜不腻,榻前案上置着一把琴,琴弦已张。

    “你刚刚在弹琴么?”张嫣拨弄两声琴弦,好奇问道。

    “是啊。”孙寤微笑,吩咐晓暮沏茶送来。

    “记得前些次你到我家,说过你最近习了几首新曲,好不好弹给我听听?”

    “敢不承命。”孙寤颔首应了,坐在琴前,闭目想了一想,铮铮弹了起来。她的琴声中正幽微,中有峭折万般变化,脉脉一线情思。张嫣喝了口茶,侧耳倾听,笑道,“思服弹地是少女情怀呢。”

    “是啊。”孙寤停琴一笑,“曲子叫《女思》。”

    少女思春,倒是极贴合她现在的心思,张嫣含着口茶,淡淡想,简直有些怀疑孙寤是否猜到她隐秘的心事。

    不会吧。纵然是她自己,也是前些日子才看清呢。

    “这曲子倒奇,”她想了想,道,“我从来没听过,你从何方习来的?”

    “年里宣平来了个琴师,父亲为我延请他为师,他却倨傲不肯前来。后来到底来了,我觉得他倒是很有些本事地,譬如这样的曲子,他就自写了不少。”

    “阿嫣,你去长安之后,还在习琴么?“那倒没有了。”张嫣摇头,“长安事情纷繁,朋友也很多,我分了心思,很少再碰琴了。不过今天听了你的琴又有些后悔,现在你地琴艺可比我要好多了。”

    孙寤自矜微笑。

    张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吕未,吕家的九娘子。长安百姓都认定将来要嫁给刘盈当大汉皇后的女子,却毅然抛下满身繁华,无上尊荣,跟一个琴师私奔。

    她虽与孤傲无尘的吕未并无深交,却能想象她地自矜她地高傲。这样一个女子肯为了一介琴师做出私奔这种事情。想来那个琴师让她无法自持吧。

    这也是一种少女情怀,如诗如画的少女情怀。

    张嫣忽然很想见一见那个有天下第一琴声名地贺臻,可惜他和吕未已经天涯远走,踪迹不知。

    “思服,”她放下手中茶,道,“带我见一见你家地琴师好不好?”

    “这——”孙寤有些迟疑。

    “好不好么。”她摇着孙寤的手臂。

    “好吧。”孙寤下定决心,答道。“你跟我来。”

    她起身,穿出楼阁,从角门进了后院,再行过一道长廊,就见一片青翠竹林,竹林中有一间竹屋。孙寤走到竹屋之前,叩响门扉,“师傅。思服求见。”“你还过来做什么?”屋中传来一声哐啷声,似乎是将什么东西砸到地上,青年男子尖刻地声音斥道,“教导你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琴之一道,需虔诚相待。什么阿猫阿狗来访。你都可以推下琴去接待,那你还学什么琴?”

    孙寤很是尴尬,转首轻声道,“阿嫣你别见怪,梅师傅脾气不大好。”

    “没关系,”张嫣连忙道,也有些尴尬,“思服。”她唤道。

    “嗯?”孙寤回过头来。

    “哦没什么。”

    孙寤浅浅一笑。又继续叩门道。“师傅,弟子带了一个人来拜见师傅。”

    室中传来竹竿敲地的声音。不一会儿,两扇竹制门扉被哗的一声拉开。开门地是个青年男子,二十多岁年纪,面容并不十分英俊,但气质很是清朗。

    “进来吧。”他硬邦邦道,复又摸索着竹竿到主榻上坐下。

    张嫣觑了觑他手中的竹竿,又看向孙寤,孙寤向她颔首。两个人携手在下首坐下。

    “梅师傅安好。”张嫣低首为礼。

    “我才受不起你的礼,”梅萦侧身避过,作色道,“我的屋子,只让爱琴之人进来。任你身份贵重如何,若没有一颗琴心,只会污了我的屋子。张嫣扑哧一笑,不知为何,竟觉上首坐着的青年男子虽年纪比自己大很多岁,却有着一种男孩子的可爱。“那先生为什么开门让我进来呢?”

    “因为我想当面告诉你,我有多么厌恶你这种人。”

    张嫣也不恼,悠然道,“先生如何知道我是哪种人?”

    梅萦“望”向她,“你会弹琴么?”

    “会一些。”

    他指了指屋子右角琴架,“那里有数把琴,你挑一把,弹几声听听。”

    张嫣走到琴架之前,果然见各格琴台被擦的干净铮亮,分别置着一把各有特色地琴。她第一眼就看中了最上面一格的古琴,它被漆成一种沉稳厚重的黑色,形制轮廓清新可爱。张嫣小心的取下它,抱到案前。

    “弹吧。”梅萦淡淡道。

    张嫣咬了咬唇,自家地事自家知道,对于琴之一道,天分她是有的,但在练习上却堪称疏忽,只得几首自己非常喜欢的曲子练地顺手,便挑了一首《流泉》弹了出来。

    梅萦侧耳听了一会儿后面上神情便缓和下来,待张嫣停了琴,他才不甘不愿的赞道,“你的灵性还不错,曲子虽一般,但胜在流畅而富有跳跃变化情感。”

    张嫣得意的昂了昂下颔。

    梅萦脸一黑,复又出言打击,“但是基本功很烂,比初学者好不了多少。”

    “你是否愿意拜在我门下学琴?”他正色问道,“凭你的悟性,若肯下苦功夫,不过两三年,就可窥一流境界。假以时日,便是与贺臻并驾齐驱亦不是没有可能。”

    张嫣微笑着推开琴婉拒道,“多谢师傅青睐,但我是个惫懒性子,爱听琴,爱赏琴,却静不下心思来学琴。不要说两三年,弹一阵子就耐不住性子了。只得辜负梅师傅的厚爱了。”

    梅萦被她驳了,很是不悦,强做起面子来,哼道,“不乐意就算了,你当我稀罕么?”他指了指孙寤,“像我这个徒儿的悟性就比你好,她拜师之前弹的那首《忧沁》就极有灵性。不过,”他微有疑惑道,“这之后虽学地勤,却再也看不到这种灵光了。”

    哐当一声,张嫣手中地茶盅险些捧不住,落在了案上。她惊疑不定的转首看着孙寤,孙寤侧颊地肌肤泛起一阵浅红,勉强撑住了表情,纹丝不动。

    从竹屋出来的时候荼蘼迎过来笑道,“娘子出来走走是不是精神头要好些——”说话间孙寤擦着她的肩头而过,停都不停半步,急急的向正院而去。

    “孙娘子怎么了?”荼蘼疑惑道。

    “不许乱说话。”张嫣白了她一眼,急忙追着孙寤去了。

    她们一前一后行在孙府长廊之上,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孙寤忽然停下步子,回头喊道,“我最讨厌你了,张嫣。”

    几滴零乱的泪珠坠在她的双颊。

    今天在查西汉婚礼婚俗,两汉实在是个离现在太远的朝代,很多众人熟知的婚俗,西汉时根本还没有出现。这种错误我已经在《金屋》犯过一次了,不想继续再犯。握拳,一定要写个盛大漂亮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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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八:裂谊
    评论区里有人说对昨天那节没有看懂的,请回头看第八十一章,话说,我当初也不是闲着没事写那章的。///com///我_看书斋只不过大概时间有些久了,大家都忘记了情节泪奔。

    有些纠结。

    明天晚上还有一场考试,可是我现在很困啊很困,看不进去书。

    如果大婚是从纳彩礼算起的话,那么,后天就进入大婚章节。

    如果,如果大婚只算亲迎礼的话,那么,大概还要等个几天(我也不确定有几天,总之是快了。)

    然后告一下假,因为明天要忙复习考试,明天晚上的的更新可能会稍稍推迟一些,不过我会在晚上十二点以前赶出来。晚上考完大概九点半,剩下点点时间,赶忙一点,应该会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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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讨厌你了,张嫣。”

    “你仿佛生来就是映衬我的笨拙的,我跟朱师傅习了五年的琴,结果他一见了你,就喜欢你多过于我。你随便弹弹琴,就很动听。我学了七年的琴,师傅还是说我死板。偏偏你还那么不经心,只当琴是一场消遣的玩意儿,我看见你就生气。”

    “我们一起交往,一起游玩,无话不谈,无心不欢,好像我们是没有分别的一双俗世儿女似的。可是你不会知道,每次我回家或是你离开之后,母亲都要仔仔细细问我你所有地事情。猜测你喜欢的,你不喜欢的,然后在下次你来的时候备好你喜欢的,撤去你不喜欢的。”

    “所以每次和你站在一起,我都觉得难堪。”

    “我知道你喜欢喝淡茶,所以每次你来,我都会煮给你淡茶。你知不知道我讨厌喝淡茶,所以每次去找你,我都几乎不怎么喝茶?”

    “你总是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就像今天,我明明不想让你去见梅师傅的,你却偏偏要见。你只是说想要腌梅子,就拉了一大群人为你去采梅。结果我们为你把梅子摘回来了,你却又说没有心情弄了。就那么将它堆在那里。你知不知道我会觉得,你根本是在**我。”

    “你总是那么不经心,女红不上手,中馈一塌糊涂,琴倒是弹的不错,结果偏偏不肯费心思练。这就罢了,你居然还一次两次地让我不要那么认真,这样日子会很没趣。”孙寤几乎陷于歇斯底里,“我每次总是笑笑不反驳。可是张嫣你知不知道,我是没有资格和你一样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声音嘲讽,“你是谁啊,你是宣平侯嫡长女,你的母亲是鲁元长公主,你的外祖母是吕太后。居于未央宫的皇帝陛下是你地嫡亲舅舅,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学不用做,然后大把大把的人来求娶你,把你娶回家好好哄着,一生顺遂。我看&书斋可是我不一样。”

    “我不一样。”她的眼睛红了,“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县令,我的母亲是一个乡野女子。我若想嫁个好夫婿,过的好一些,我就得学这些技能。女红,中馈,弹琴,掌家,我一样一样得学。一样一样得精。这样方不会让人说我是不贤淑的女子,才能上讨舅姑欢心。下束夫君长心。”

    “孙娘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荼蘼目瞪口呆,到这个时侯才反应过来,“我家娘子生的好,那是她的福气而不是她地罪过。孙娘子你已经很好了,却偏要和人比来比去。若真要这么比的话,最苦的难道不当是荼蘼,荼蘼为人婢子,可比你差远了。”

    她嗤道,“我原以为你是和我家娘子一样出尘脱俗的女孩子,却没料到……,我家娘子真是看错你了。”

    “是。阿嫣,”孙寤侧身而立,目光投向苍茫的远方,苍凉道,“你一直都看错我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清净脱俗。清净脱俗是需要本钱的,我没那个本钱,所以只好沾染俗务。我还是要谢谢你。”

    她凄然一笑,眉眼幽幽,“你适才没有在梅师傅面前揭穿我。我很敬重他,不希望他看轻我。”

    “阿嫣你不知道吧?前年的时候我和你第一次在庙会相遇,侈地弹弓打到了我,你为他向我道歉,于是我们相识,后来相交,相知。可是那一次,我不是偶然间到你身边去的。”

    “母亲听说宣平侯携了公主嫡女回宣平,就跟我说,你要结识上这位天家姑娘,这以后会对你有好处。大汉侯爷大把大把的不是很值钱,可是宣平侯不一样,他尚的是天子亲姐。你叫舅舅的那个人,是大汉至高无上的皇帝。”

    “那天,我带着晓暮走到你身后,明里看着庙会上的东西,暗里在想,要怎么认识你才是最自然地不落痕迹,其实你道歉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开心的不得了。”

    “阿嫣,”她终于转过身来,虚弱的看着张嫣,笑纹些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很俗的女孩子?”

    “第一次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我就比你低一头。所以,我终究不能和你坦然相对。”

    “说完了?”一直沉静倾听地张嫣,终于说出了听她说话之后地第一句话。

    “嗯,说完了。”

    “那我们还是朋友么?“朋友?”孙寤像听到什么笑话的样子,笑地腰都弯了。她讥诮道,“你觉得,说完了这么一通话之后,我们还能若无其事的当朋友?”

    不能了。

    所以我们不再是朋友。

    不,也许,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朋友。

    我虚情。你意淡。

    “真是可惜。”张嫣道。

    她郑重的行了一个同辈之间地见面礼,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车帘格挡住所有外人视线落下,张嫣颓然坐下。

    “真是想不到,”荼蘼尚在喋喋,“孙娘子居然是这样的人。”

    “好了。”张嫣截口斥道,“不要再说了。”

    “君子绝交,口不出恶言。”她睁大眼睛缓缓道,“我虽做不成君子。却也不必去中伤她的名声。荼蘼你记着,今天的事情,你当一个影也没看见,一个字也没听见。”

    荼蘼肃然,“诺。”

    虽然表面上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深心里,这场失败的友谊还是对张嫣造成负面影响,来自爱情和友情的双重打击令十二岁的女孩更加速的衰败下去,很快就现出了尖尖地下颔。

    夏六月

    这日是张嫣祖父,故赵王张耳的祭日。

    张嫣随母到家庙祭拜,之后往郊外踏青游玩。夏日清晨的风吹的发丝向后扬起,不觉心里清爽了些许。

    “阿嫣,你可是有了心上人?”鲁元牵着她在河边走,悄悄在她耳边问。

    张嫣吃了一惊。险些以为心思被母亲看破,失了手中扇子,面色惨白。

    “你这个样子就是有喽。”鲁元微微一笑,唇角温和的弯起,“这是好事情,不用害怕。你看中谁,但凡和阿娘说,阿娘为你做主。”

    她轻吁了口气。这才知是虚惊一场,弯腰拾起团扇,“哪里有呢?”

    我能怎么和你说,阿娘?说我看中地是您那亲近尊贵的弟弟,未央宫中的皇帝陛下?

    我开不了这个口。

    轻轻的望着远方,她的声音幽微,“阿娘——我心里有些害怕。怕那些匈奴人。”

    鲁元的笑容微僵。许久方勉强道,“不是有你撷姨嫁过去了么?”

    “六年以前,也有一个汉家女子嫁去匈奴,今日不还是有个刘撷?”张嫣道,“这事儿,阿娘应该最清楚才对。”

    清凉夏日,柳引水长。宣平一片优美风光目不暇接。张嫣却偏偏想起刘撷临去时怨恨如冰雪的眼神。

    那时,她笑着诅咒。妖异而美丽,“阿嫣,我为你一生远赴匈奴异乡,你要还我一生爱而不得。”

    “这已经很公平了。”她轻轻的说,“我身受二苦,只要你还我一样,你说,表姨是不是很疼你?”

    一刹那间张嫣心如死灰,刘撷,我如今已应了你的咒。你瞧,我爱地那个少年,他永生永世都不能也不会爱我。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诅咒这种东西。我强避了这劫,就要拿苦果来偿。世上有因才有果,报应不爽。

    “好了,”鲁元面色不好,一把抱着她一字一字道,“母亲绝对不会让你嫁去匈奴的——这世上若有报应,就让母亲来受。做出的决定是母亲和你外祖舅舅,与你一个孩子无关。”

    张嫣微微一笑,面色苍白。

    这场夏游,真正能够开心享受的,只有还不曾长大懂事的阿偃,一边受着两个庶出哥哥的保护,一边尽情的欢笑,将抓到地鱼开心的向姐姐献宝。张嫣安抚的看了看两个担心自己的弟弟,费力伸手拍了拍阿偃的脑袋,于是阿偃就眼睛弯成月牙形状,笑的很开心。

    “阿姐,”他扑到张嫣的身上,眼眸是一种未经世事地清黑,“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阿偃就骑着马把它们全部赶跑。”

    “那样你就会重新笑了。”

    她亲了亲弟弟。如果人能够一直都不曾长大,也许,她就可以,永远没有烦忧。

    回来的路上马车经过市集,听见嘈杂的吵闹声响,一群人推推揉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怎么回事?”鲁元扬眉斥道。

    侍卫去了又回,在车外禀道,“听说是一个迁徙到此地的赵女,她父亲生前欠了朱家一大笔钱,赵女还不出来,朱家便要强她做妾。那赵女却是个心气高的,正在那骂强抢民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这事儿双方各持情理,不好掺和。”鲁元皱眉道,“跟那户人家说,不管他想做什么,先让路待我们过去。”

    “诺。”侍卫应了,正要勒马过去。车厢中,张嫣拉了拉鲁元地衣袂。

    “阿娘,”她轻轻道,“那赵女听起来怪可怜地,我们就帮她一把吧。”

    鲁元一向对她百依百顺,掀开帘子道,“张顺回来。”

    “——领一笔钱去替那赵女还了。”

    “诺。”张顺有些讶异,却还是应了,驱骑前去,扔下数串钱,说了些话,那富户惧于鲁元,只得退让。布衣少女蓬头素面随着张顺回来。

    “夫人,”她在车外跪下道,“瞿荷孤苦伶仃,蒙夫人所救,若不相弃,还愿为奴为婢,报夫人之恩德。”

    鲁元淡淡道,“你既有此心思,就随我回府吧。”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零九:扑蛾
    夏六月,辛丑。///com///

    鱼雁从长安来。

    鲁元展信之后,忧形于色,与涂图商议良久,不知所措,只落泪道,“可怜我的阿嫣,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天色晚后,张嫣来到母亲正院,在二门外问侍女道,“阿母今日不舒服么,怎么不出来陪我们用晚饭。”

    “张娘子好。”小婢屈膝道,“婢子也不知端底,下晚时长公主与涂姑姑说了良久的话,刚睡下,涂姑姑去厨下为她取晚膳去了。”

    她点点头,放轻了步子,卷起帘子进屋。

    内室中天光昏暗,鲁元和衣侧躺于榻上,小睡之中,犹皱着眉。

    榻前案之上,倒扣着一策竹简。

    张嫣弯腰取来,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其上书字。

    那是长乐宫吕太后寄来的。言道汉和亲使从匈奴回来,述当日和亲大典之日,那冒顿言语之间,显是记挂着自己,犹未死

    烛光毕驳一声,微微摇晃。

    她看着书简,其实心里并无喜悲。

    从头到尾,她所牵挂忧虑的,都不是千里之外的匈奴。匈奴单于是老是少,是暴虐还是鲁莽,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只想陪着自己心里面放着的人,一直到老。阿嫣。”

    鲁元在身后唤道。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望着女儿的侧脸,专注而又温柔。

    “阿母,”张嫣旋过身来,笑道,“我吵到你了啊?”

    侍中的烛光在她的面上掠过一痕暖色,越发显的苍白。那熏然的笑意让鲁元心疼难奈。苦笑道,“这些日子,阿嫣瘦了。”目光怜惜的抚过她地脸颊,

    “没事地,”张嫣眨了眨眼睛,笑道,“瘦些会更漂亮。”

    “那我宁愿你长的丑些。”

    “你阿婆的来书,你看到了?”

    “嗯。x君x子x堂x首x发x”

    “这些年。”鲁元艰涩开口,“汉匈打打和和,虽有撷嫁了过去。不过安分个数年,只怕匈奴便会又挑边衅。而罗恕从匈奴来,言及冒顿单于在和亲礼上惩治上次来汉的匈奴使,并对撷大加羞辱。言语之间,对阿嫣你犹心不甘。”

    她抱紧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儿,“先帝九年汉匈也曾和亲。到如今楚国长公主出塞,不过六年。六年之后,阿嫣你也不过十八岁,芳华正茂。正如阿嫣你当日所言。若冒顿倒时再向大汉求亲,甚至陈兵边关,太后和陛下便是再疼你我母女。也不一定能决然推拒。”

    鲁元的泪流下来,有一滴落在张嫣的颈项,烫烫酸酸的,是一个母亲地彷徨的心,“当日,你阿婆说起为陛下聘娶你当大汉皇后,你父颇为热衷,一口应下。我却很舍不得。陛下他是个好孩子。但他和你到底份属舅甥,怎么能在一起啊。所以我和你父成婚十年来。第一次起了争执,赌气带你和阿偃回宣平来。”

    “可是比起你去做这个皇后,我更舍不得你去匈奴。听说匈奴人都是蛮子,他们的单于比你爹爹年纪还大,有三只手,六个头,阿嫣你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么娇弱,怎么受的起他们折磨?”

    “可是阿嫣,你自己怎么想?”

    “我知你从小就有自己的决定,你想要怎么决定你的人生,做娘亲的总是会不顾一切地帮你达成。”

    她在母亲怀中偏过头来,望着三尺外案上的那盏烛火。烛光跳得一跳,继续明亮的燃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些年,张嫣一直在想,为什么吕后这么一个荒唐的想法,竟会有那么多人陪她唱戏。到如今她终于明白,原来这其中,还插进来地一脚名字叫做匈奴。

    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灯芯儿有一半长浸在油里,灿烂的燃烧欢快,丝毫不知道一旦烧完了自己,它就什么也不会存在几只灰扑扑的蛾子,朝着灯光迅捷无比地扑过来,第一只撞进火焰,滋啦一声爆出一小团火花,转瞬间化为灰烬。(君&子&堂&首&发)剩下的蛾子却不知道恐惧悲伤,前仆后继。

    她问自己,你是要做一只蛾子,还是一盏灯。

    若是灯,就长久平和的燃烧,生命有一定的长度,但过程平顺,没有惊喜,也不会灾厄。

    若是蛾子呢,就用全部的生命和勇气,追寻一次灿烂的燃烧。

    “阿娘,”张嫣忽然道,“你为我把灯拿过来好吧。”

    鲁元不解,但依言将灯掌到了她面前。

    灯芯毕驳燃烧,留着明媚的眼泪。张嫣从头上拔下簪子,挑了挑灯芯。于是灯光一刹间忽然爆亮,惹来更多的蛾子环绕着它飞着。

    “好。”

    她忽然道,声音仿若切金断玉地质地。

    而她地面颊在灯光跳跃间明暗,妖冶的艳丽。

    “我答应嫁给他。阿娘,”她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要当皇帝地丈母娘了,高不高兴?”

    “只是苦了阿娘,以后跟舅舅见面,会非常尴尬吧。”

    鲁元怔怔的看着玲珑的女儿,烛光中她的神情是一种她不曾见过的成熟。她的女儿在磕磕绊绊的世事中渐渐长大,而这其中的过程洒满她属于母亲的悲伤,鲁元抱住女儿,颤声道,“苦不过你,阿嫣,以后这一辈子,盼你莫要后悔。”

    癸卯日,鲁元回书长安。

    未央宣室

    刘盈摔下手中奏折,怒声道,“无论如何,朕绝不肯荒唐到娶甥女为妻。”

    “陛下的意思奴婢清楚,只是。”长骝在身后为难道。“到如今,太后,宣平侯,长公主都同意了这桩婚事,朝臣也被太后压的死死的。还有匈奴之事,陛下你和张娘子,——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时势压人,纵然是皇帝。在家事之上,也是要听母亲的。而婚娶,正是人生三礼之一,最隆重的家事。

    “那倒也不尽然,”刘盈用手指叩案,沉吟道,“还有一个人。”可以让母后改变主意。

    “谁?”长骝好奇问道。

    “长骝,”刘盈却不答他。起身吩咐道,“你速去离宫,宣搜粟都尉许襄进宫面见。”

    “陛下,”长骝惑然不解。“许都尉就算天纵英才,但在这事上,他也没什么能做地吧?”

    “胡说什么。”刘盈笑骂,“朕不是冲着他,是冲着他地长姐。”

    “许都尉的长姐,哎呀,”长骝的眼睛亮了,“是鸣雌亭侯。”“对呀,”他拊掌道,“奴婢怎么没想到呢。太后性情坚毅。却极崇敬鬼神。鸣雌亭侯许负是天下闻名的女相师,若她说这场婚姻不合。太后也只能收回成命了。”

    六月甲寅,搜粟都尉许襄动身前往长安郊外一日路程远的西荇山拜见自己久已避世隐居的姐姐。

    丙辰日,他回到长安。

    “家姐有言,她久已不问红尘,不肯再入俗世。不过她为陛下和宣平侯女嫣卜了一卦。让臣将卦辞带回。”宣室殿中,他拱手禀君,烛火在他的脸上跳跃,禀声敛息。

    “哦?卦象若何?”

    “大吉。”

    “怎么可能?”玄衣帝王猛的站起,宽博衣袂带起烈风弧度。

    “朕和阿嫣份数甥舅,这样缔结地婚姻,怎么可能还是一个吉卦?”刘盈骤然生疑,“莫非鸣雌亭侯已受了太后授意?”

    “陛下,”裴襄面现微怒,强抑道,“陛下此言就是有辱家姐了。臣也曾就此问过母亲,家姐说她只是一个相师,不是陛下和太后的朝臣。她只认天命,不听君命。太后不能令她说个吉字,陛下您也不能让她违心说婚事大凶。卦象如此,天意无可奈何。”

    刘盈颓然坐下,无力挥手道,“你下去吧。”站在未央宫雄伟庄严的北司马门双阙之下,许襄将手搭在眉眼之上,看天边云脚密布低沉,像是要下雨的征兆,如他茫然的心机。他想起西荇山上长姐的谆谆告诫,又想起六年前食肆中惊鸿一瞥的稚弱女孩,许多人看来她不过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世上不会有几个人知道,她心思缜密,布局高明胜过须眉男儿,这样一个女孩会受制于匈奴,而在这场婚事之中一言不发,他是死也不会信地。那么,她允下这桩婚事,只是她的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啊,他回过头看苍茫未央,在暮色中它盘踞如卧虎睡龙,沉默如洪荒巨兽。

    许襄嘲讽一笑,要下雨了,他要赶在雨前早些到家。

    宣室殿中。

    年轻的惠帝徙足而坐,襟发散乱。

    “长骝,”他在黑暗中微微仰首,眸色微赤,“你说,”他颓然道,“连鸣雌亭侯卜的卦象都这么说,朕是不是,真地不应该再坚持了。”

    “陛下,”长骝一直陪在他的身旁,闻言想了想道,“奴婢也不知道您该如何抉择。不过奴婢想,伦理不可违,母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如今天命和伦理相互抵消,陛下便不要多想,听从太后的意思就是了。”

    “再说,”他地唇边现出微微的笑纹,“张娘子聪慧又可爱,当皇后也没什么不好的。”

    “朕知道阿嫣很好,可是——”惠帝伸出双手捂脸,不再说话,喉间逸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呻吟。

    辛酉日,命丞相参,太尉勃,宗正刘礼,前往长安尚冠里宣平侯府,为帝纳彩。

    俺今个儿提前交卷了。

    同情下,刘盈同志,你真的找错人了。许负绝对是这场大婚的幕后黑手(终极boss?),要她帮你说话是不可能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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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更新时间应该恢复正常了。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零:及笄
    秋七月辛酉,太后吕雉遣长乐少府吕奉,宗正刘礼,少府阳成延,以玄雁璧乘马束帛纳彩,一如旧典。///com///

    言“谒箧张君门下。”奉礼:案吕玄,羊,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蒲,苇,卷柏,嘉禾,长命缕,蓼,漆,五色丝,合欢铃,九子墨,金钱,禄得香草,凤皇,舍利兽,鸳鸯,受福兽,鱼,鹿,鸟,九子妇,阳燧,女贞树。

    六礼文皆封之,着箧中,表迄题赞文。

    曰:雁侯阴阳,待时乃举,冬南夏北,贵有其所。

    曰:卷柏草,附生山巅,屈卷成性,终无自伸。

    曰:嘉禾为彀,班禄是宜,吐秀五七,乃名为嘉。

    曰:九子之墨,藏于松烟,本性长生,子孙圆远。

    曰:金钱为质,所历长久,金取和明,钱用不止。

    曰:舍利为兽,廉而能谦,礼义乃食,口无议侃。

    曰:女贞为树,柯叶冬生,寒凉守节,险不能倾。

    张敖在堂上答词,“奉酒肉若干,再拜反命。”

    “侯爷,”家人张曹在纳彩礼后,匆匆上前,道,“适才长公主从宣平来了家书。”

    张敖阅后,将帛书收在书房之中,吩咐道,“张曹,明天随我去一趟新丰。”

    张曹愕然不解,“看太后的意思,对长娘子的大婚颇急,许不久以后就该行问名礼了,这时候,侯爷还要去新丰做什么?”

    “请一个人。”张敖言简意赅道。

    时人女子一般在十五岁及笄后择人而嫁。张嫣成婚的时候年幼,即将嫁入的又是未央宫。虽然鲁元与太后,皇帝都是至亲。彼此极为亲近。但到底,规矩礼仪所限,有些事项不宜再由娘家人去做了。

    于是,鲁元欲在张嫣大婚之前,为其在故乡宣平提前行及笄之礼。

    如果张嫣还是从前那样的列侯之女,那么纵然其母是长公主,她的笄礼倒也容易操办,但既然她已经是大汉地准皇后。那么,在笄礼上为她加簪地嘉宾,便不得不详加挑择。

    皇室之中,高帝这支,吕后为太后,位高权重,不可能为了外孙女的笄礼而特意赶赴宣平,而且。她也即将成为张嫣的婆母,并不适合。长房刘伯早夭,遗孀为高帝所不喜,独留一个幼子。封羹颉侯。然而到底衰落了。四房楚王刘交,本是极为贵重,但他虽姬妾众多。在发妻早逝之后,并无续娶。于是皇帝亲近长辈女眷中,只剩下了一位合阳侯夫人展氏。

    张敖要去新丰请的,便是这位展夫人。

    合阳侯病逝之后,汉廷朝臣多以为离宫黍稷种植之事便无法继续下去,不料其后搜粟都尉许襄在新丰城合阳侯故居寻找出其留下的黍植手札,并不知从何处延请来先秦农家许行的传人,一同精研刘仲留下的零散的黍植手札。CC

    对合阳侯在手札中所表露出地很多超越这个时代的农事器械以及理论。农学传人按冠称奇。直言匪夷所思但若施行起来,很有可能卓有成效。

    而第一年在离宫试行中验证得到成功的一些技术。在皇帝以及曹相国的审慎考虑下,鼓励督促关中平民在新开垦的土地上试行。时至盛夏,虽这一季的植黍尚未收上来,但从各郡县长官的上奏看来,其治下百姓所植新地黍苗长势比未使用新技术的旧地要好上至少三分,可望秋季大收。

    一时间,关中百姓俱都跃跃欲试,打算来年按新法种植黍米。已逝地合阳侯的威望也达到新高。多年前匈奴袭击代地,他弃国星夜奔回洛阳的旧事,再也没有人提起。

    宣平

    太阳一点点的隐没在西天地山头之下,天光渐暗,张嫣放下手中书卷,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荼蘼嫣然笑道,“娘子明天就要行笄礼了。今晚可要早些休息,明天才有精神。”知道了。”她笑笑。

    张嫣踏着木屐踩在侯府大气而少曲折的长廊之中,园子在傍晚地暮色中显出一种苍茫的色泽,远不如长安的精致,但胜在有野趣。

    很多时候,宣平侯府的主人都不会待在这儿,因此宣平县的侯府并没有多么繁华绮丽,然而深心里,张嫣喜欢这儿的野趣,远胜于长安城的车马觥筹。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后,心情也就慢慢从谷底回转。也许,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地意思吧。

    于是停下脚步,用怜惜地目光看着侯府的一草一木。只怕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回到这一方水土了,不自觉地伤感。但“人总是要往前看,才能看到更美的风景。”这句话抚慰着她的心,她却渐渐有些模糊了那个说话的人的样子。

    张嫣想,我会一直往前看,直到前面再无前路。

    然后,她转过长廊的最后一道弯,看到坐在亭中的人。

    “外堂祖母。”

    展夫人回过头来,唤道,“嫣娘。”笑意慈祥。

    二人对坐饮茶,“世事真是奇妙。”展夫人感慨道,“你出生的时候我也曾随侯爷到贺,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你会嫁给陛下。”

    “夫人。”张嫣叫道,面上困窘。哦,是了。”展夫人谑笑道,“你还是个孩子,面皮薄,也是有的。更何况——”她顿了顿道,“你别听外面那些人胡说。侯爷在生前,总是说你伶俐,心性淳和,又是少见的聪慧多才。如果,”她若有所思道,“如果这个皇后是由你来做的话,说不定。对大汉来说。也是幸事。”

    张嫣有些意外,低低道,“合阳侯,是这样说么?”

    “嗯。”展夫人点点头,“侯爷去后,我也就老的很了。宣平侯虽然说是天子姐夫,又即将为皇后亲父,但若这皇后不是你。我未必会愿意走这么一趟。天下人如今说起侯爷,将他捧的高,但我心里知道,他不过是个鲁钝勤憨之人。嫣娘的人情,我代他谢过。”

    张嫣回揖道,“不敢当。”

    “倒是我的一双子女,”展夫人叹道,“留娘也就罢了。濞虽蒙先帝恩典。受封吴王,但他自幼性戾,他日若有什么不妥之行,嫣娘贵为皇后。望看在今日情分,照携则个。”

    乙丑日,晨

    宣平张氏家庙之中。张嫣行笄礼。

    正殿之中奏起丝竹管弦,清明低缓,族老念完祷词。张嫣着采衣缓缓从东厢步出。面南将右手压着左手,俱藏于袖中,举手加额鞠躬。转向西跪于笄者席。

    为她充当赞者地,是张氏地一名美丽出色的堂姐,单名一个皎字。上前朝她笑笑,将她头上的双鬟发髻拆开。轻轻拢起。挽成一个圆髻,置象牙梳篦于席子南侧。退开。

    于是转而面东,有司奉盘,托盘上放置一根朴素的木簪,展夫人步下阶来,将木簪簪入蓬松的发髻之中,笑意温和。发簪摇曳,玲珑玉致。

    正宾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赞者上前正簪,张嫣起身,回到东厢,换上素衣襦裙,再转出正殿,步向东阶之下,拢袖加额,双膝着地,跪拜三次,行了最贵重的拜礼。

    第一拜,感念父母养育之恩。的

    鲁元坐在东阶之上,望着清秀玲珑的女儿,感慨万千。

    因为年纪尚小,她地身量还有些不足,但眉目清洗,颜如冰玉,已是长开了的美人胚子,九成半的随她的父亲。说到她的父亲,鲁元侧眸觑了觑身边的夫婿,随即气闷的转了回去,她还没有原谅他。

    张嫣再度面东正座,展夫人盥手,加第二根青铜发簪,正宾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张嫣回东厢换玄色深衣,腰系博带,悬玉环,挂丝络,广袖,素颜静立,内敛胜华光。

    向正宾行拜礼,三拜而起,便是第二加。

    面东正座,正宾盥手,笄者加第三根玉簪,正宾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姐妹具在,以成厥德。黄无疆,受天之庆。”

    回东厢换广袖大礼服,色泽明丽,雍容大气,向天地行拜礼。三拜结束,笄礼成。

    从此后,她便不再是父母膝下受人庇护的孩子,她要自己去经受风与雨,自己去选择进与退,自己去承担苦与乐,自己去品尝爱与恨。

    从此后,她才真正是她自己。

    西阶设醴酒席,揖请张嫣入席,张嫣一笑,走到席西,面向南。

    张皎奉酒,张嫣转北,展夫人捧醴酒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张嫣接酒,将之撒些在地上作祭,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置酒于几上。有司奉饭,亦只象征性地吃一点。拜展夫人,展夫人还礼,为之取字:“吉日礼备,笄发**,昭告尔字,以示先庙,永受保之,字曰孟瑛。”

    于是拢袖加额拜之,“小女不敏,谨记不忘家育师恩,惶恐受名终身莫怠”起身走到父母面前,屈膝跪下,等待父母地教诲。

    张敖看着那个玲珑精致的女儿,想着多年前的那个春日,他抱着新得的女儿,心里想着,她那么小,那么小,会不会长不大?他对这个女儿有愧,于是加倍疼爱,“父盼你一生顺美,心事达成。”

    张嫣抬眉,凛冽一笑,“儿虽不敏,敢不祗承!”郑重拜下。

    及笄礼后,鲁元遍集张氏宗族少女,并择美貌家生侍女,在其中挑选侍婢滕女,备张嫣大婚后带进未央宫。

    本来打算今天多存些稿地,但是,这些礼仪性的东西好烦啊好烦啊,打滚。

    查资料查的我想吐(除了对那个纳彩礼地赞文很有爱)。

    然后说一说孟瑛。

    咳,自从我将这个名字放在本文关键字第二,总是有人在评论区问孟瑛是谁啊他她也是主角么怎么还没有出现啊一类的问题。

    于是在这章公布答案,孟瑛是张嫣的字。

    张孟瑛就是张嫣。

    啊,我真是恶趣味。

    但是,事实上,这个字几乎没有什么机会用。吕后,惠帝等亲近的人都直呼她的名字阿嫣,而皇后位份尊贵,而不亲近的人,又有哪个人可以叫皇后的字呢。

    所以,这个字满不见天日的(刘盈童鞋地字还有阿嫣可以叫么。好歹比她好些。)

    数一数,后天,或者大后天,正式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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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一:拒滕
    世家贵女出降,在宗族中选适龄才貌出色的姐妹子侄作为滕女,带同嫁给夫婿,以期固宠,这是从上古先秦承下来的遗风。///com///我看*书^斋到了汉代,此制已不必限于同宗女子,貌美的家生奴婢亦可作为滕女随贵女出嫁。

    鲁元自知张嫣与自己的皇帝弟弟这场大婚不同于世上一般夫妇,更兼张嫣年纪尚幼,只怕数年之内,都要以待年的名义养在未央宫,不能见幸。那么,为张嫣广置滕女便极有必要。

    因为司空见惯理所当然,整个择滕的流程中竟没有人想到要告知张嫣一声。于是,当备选的滕女住入侯府西园的时候,作为这场大婚的正主儿,张嫣竟对此完全不知晓。而大婚在即,作为准皇后,虽仍是张家人,但君臣位份定下,所居兰院亦被侯府家人层层围护。

    这一日,张嫣寝居之中,荼蘼与解忧正指挥着仆妇将张嫣日常的用具打包,备即日回返长安。忽听得院外传来争执之声,一个少女清越的喊道,“十一娘。”忽咿唔一声,显是被同伴给掩了口。

    张嫣从内室踱出来,奇道,“怎么回事?”

    “似乎有人在外面求见。”解忧走下楼,不一会儿,引着两个华服少女回来。

    “两位姐姐寻我,有事么?”张嫣好奇问道。

    这两个少女都是张氏族女,其中年长的那位,便是当日在及笄礼上为张嫣做赞者的张皎,另一位少女名叫张叶,也是宣平侯张敖近支族女,素以貌美闻名,体态修长,娴雅可亲。

    张皎掐了张叶一把。拜道。“我们只是想寻十一娘说说话解闷,看这样子十一娘忙的很,我们便不打扰了。”

    张嫣在张氏这一辈堂姐妹中排行十一,因此又唤做十一娘。

    张嫣点点头,瞧了瞧张叶一眼,见她神思不属,却不肯说话,侯了一会儿。便笑道,“既如此,待空闲下来,嫣再邀两位姐姐聊天。”

    张叶被张皎拉着出门,脚下微微跄踉,忽的一个激灵,甩脱了族姐的手,回身砰的一声跪下。“叶身份卑微,资质鄙陋,却不愿为滕,还请十一娘成全。”连连叩首。

    张皎跺了跺脚。亦随之跪在室下,神色焦急,“十一娘。叶只是一时糊涂,劝一劝便会回心转意,你莫要怪罪她。@@”

    咔地一声,张嫣手中地毛笔折断,抬起头来,肃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里苦味杂陈。

    鲁元对她的心意,丝毫她都能体会。并且感激。但这并不表示。鲁元能够懂她所有的所思所想,所欲所求。

    阿母为她选滕。是为她在偌大未央宫中有些依峙,方能坐稳中宫之位。但是,她不会知道,自己中心深处,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那个尊崇无双的大汉皇后,而仅仅是刘盈的妻子。转载自我看書齋

    做一个男人的妻子,她不会乐见有别地女子以任何名义立于他们之间,更不必提,自己带进亲族女子,做他的滕氏。

    她面上神色复杂,复又瞧了瞧室中的张皎与张叶,她们都是青春浓秣的少女,也曾与自己姐妹相称。

    “七姐,”张嫣微笑道,“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愿入宫?”

    张叶身体微瑟,显是有些迟疑,却勇敢的抬起头来,直视张嫣,将下颔绷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未央宫尊崇富丽千好万好,只是叶不争气,心已有所属,只愿意与他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敢有非分之想。”

    “哦。这样啊。”张嫣点点头,起身送客道,“关于这事,我会和母亲去说。你们先回去吧。”

    走出正房大门的时候,张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疑惑,有不解,却和她地目光撞上,吃了一惊,便拉着张叶匆匆去了。

    张嫣抿着下颔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忽然道,“解忧,陪我去母亲那儿走一趟。”

    “阿母,”她开门见山道,“西园中那些滕女,让她们散了回家吧。我不需要滕女。”

    “胡说什么呢。”鲁元吃了一惊,上前搀着她的手道,“母亲这是为你打算,你嫁到未央宫待年,陛下却不会没有旁的妃嫔的,你虽是中宫皇后,但年纪太小,难以服众,身边滕妾或有一二受宠,也能帮着拱卫你地后位。”

    她摇摇头,嫣然道,“母亲,我的后位,不需要这群滕女为我拱卫——我有我的骄傲。更何况,我是谁啊,我是陛下地亲甥女,太后的亲外孙,未央长乐二宫的主人,就是我的后盾。后位最大的拱卫,就是皇帝舅舅本身,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弹压不住未央宫,这就是我的不是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笑意欢欣,神采飞扬,满目都是灵动,鲁元看着这样地女儿,心里却溢出淡淡地悲凉,迟疑问道,“阿嫣,你可懂得什么是夫妻么?”

    她咯噔一下,嘴里像含着一个橄榄,慢慢道,“知道啊。夫妻,是相持一生的人。”

    “我知道你和你舅舅自幼亲近,感情也好,”鲁元瞟了她一眼,叹道,“但是,阿嫣,做舅甥和做夫妻是不同地。我也是傻了,有些事,到底是要走过一遭才能真正明白了,你再聪敏,还这么小,怎么会真正明白呢?”

    “滕女的事情,”鲁元意兴阑珊的道,“就随你吧。但你得多挑几个侍女,在未央宫中,没有得力的宫官,纵然是皇后,也会寸步难行。”

    母亲,我想我是懂的。

    我不是真正那个侯府闺阁中长到十二岁的孩子,我的记忆深处,有另一个世界的二十多年的阅历与见识,我知道,我所选的这条路有多难走。我知道,亲情和爱情是两种截然不同地感情。一样温和如旭日。一样狂放如海涛。

    从爱情走向亲情可以很平顺,从亲情走向爱情却是一种溯游。

    我都懂,可是我没有办法。

    西园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张嫣在长廊上回过头来,忽然笑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廊下有一株扶苏树,张嫣站在树下,远远地听见园中有少女激动的喊,“不是说我们要进宫的么。为什么现在又要让我们回去?”

    她倚着阑干,充满兴味的想,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侯府,便有这么多觊觎皇帝的女人,日后,她得和多少女子争夺,才能得到刘盈?

    不对,她苦笑。这些个女子对她都不是威胁。她真正的对手,其实是刘盈本人。

    她必须得打败他心目中关于伦理辈分的定见,以及那个年幼纯稚作为外甥女存在地自己,才能够重生。成为他真正的妻子,张嫣。

    十六岁的白衣少女抱着琴急急的跨出园,她的身后。另一个少女在追赶她。

    “好了?”张皎一把摔开张叶的手,恨声道,“这下你满意了,你不用去了,我们都不用去了。”

    然后,她抬头,看见扶苏树下的张嫣,怔了一怔。

    “其实。”张嫣咳了一声。站直身道,“你也不用怪她。纵然没有她的事,到最后,我也不会要滕女地。”

    张皎面上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你想背弃宗族么?”

    这个时代,虽然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个人更多依附家族而存在,譬如张敖由赵王黜为宣平侯,整个张氏宗族,便大半迁徙到宣平县。而滕女之制更多便是为了保证宗族在一场联姻中的利益。

    “五姐还请慎言。”张嫣板面道,“不要滕女,我一样会做一个让宗族满意的皇后。”

    张皎面色青白转不定,然而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用再续,张氏族女登上侯府送返家的马车,不一会儿便走地干净。

    忽听得又有年轻女子尖酸刻薄道,“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皇后娘娘还不是不肯要你?”

    “稀罕。”被发作的少女不屈回道,声似有铿锵之音。

    “你又是个什么好女子,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宣平地好女儿这么多,怎么那朱家偏偏抢你做妾?”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那女子恼道,“人走在路上被疯狗咬了一口,你不去责怪疯狗,反而还要说是人招了它不成?任他是天皇老子,我也不肯屈身做妾。”

    虽然心情不好,听到这样泼辣的话语,张嫣还是扑哧一声被逗笑了。

    鲁元为张嫣挑选的女官,是一个年前刚满了十四的女孩,和荼蘼一样为侯府家生女儿,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是张敖的车夫。

    过来参见的时候,她穿的是一件淡黄地裳子,圆圆地脸蛋儿,一笑就有两个酒窝儿,清秀甜蜜,很是讨喜。

    “她父亲本是读书人,她自小跟着学,也有些识文断字的本事。家生女儿知根知底,随你进宫,应该能襄助你一些。”

    “多谢阿母地心意。”张嫣觑着殿下少女,觉得她温文雅治,一眼看上去倒投眼缘,瞅着少女的衣裳想了下,“黄色是桂花的颜色,芬芳却不夺人,从今以后,你就叫木樨吧。”

    木樨拢袖拜道,“谢皇后娘娘赐名。”

    “嗳,”张嫣赧道,“别这样叫,我还不是皇后呢。”她忽得心中一动,回头对鲁元道,“阿母,我还想跟你再要一个人。”

    那一天,在帘角被风微微拂起的一刹那,张嫣曾觑到那位蓬头素面的少女一丁点儿。再次见到却不免吓了一跳,收拾干净的少女仰起头来,虽并无半点胭脂水粉,却漂亮的惊人。莫怪会有人抢着要她做妾。

    鲁元狠狠掐了掐张嫣一把,悄声道,“你既不肯要滕,又为何要挑这么美貌的侍婢?”

    “这是两回事。”张嫣把手抽回来微笑。“我要她是做女官,不是滕妾。”这两者的分别,不在于容貌,而在于心气。

    “那日你为什么要跟我母亲回来,你本来可以不用做奴婢的。”张嫣问她。

    瞿荷不卑不亢答道,“奴婢家中再无可依靠之人。欠债不过是借口,朱家觊觎奴婢已久,此次迫于长公主威势退让,长公主走后奴婢还是难逃鱼肉,不如索性跟了来,托庇于宣平侯府羽翼之下。”

    张嫣暗暗点头,“你识字么?”

    瞿荷的目光闪过一丝黯淡,“不识。”

    “这样啊,”张嫣的心头闪过一丝失望,可还是很爱她的性情,“我瞧你口齿伶俐见事也明,你随我入宫,做我的女官可好?”

    瞿荷抬头,仔细的看了她一眼。

    “好啊。”她无所谓的答道。

    “为什么不呢?世间这么多男子,却都只看的见欲,看不见情。如果世事一直这么龌龊的话,我倒宁不如长入宫廷,永不出来。”

    我们要大婚,要大婚,大婚大婚大婚婚!

    呔——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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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二:开盘
    宣平地处河东郡,市井之间安贫乐业,直到那场盛大的笄仪之后,宣平侯女选后的消息,才渐渐在县中传了开来,一时轰动。///com///

    “听说,七娘子回家之后,日子也不好过呢。”解忧用小匕将大个青桃的皮均匀的削下来,缓缓道,“择滕之后,她与那个平民男子相恋之事便再也瞒不下去。三爷容不下这种丢面子的事,将她禁足在家中,打算在娘子大婚之后,便择人将她出嫁。而那名男子便日日守在她家之外求情,一来二去,县城的人都知道这回事了。”

    “听着怪可怜的。”荼蘼叹道,“那男子是什么人呢?”

    “听说,”解忧将桃子剖成四瓣,剔了核,呈给张嫣,想了想道,“是学墨的人,墨家之人无大志,学成了也不过是个木匠竹匠,没有出息。也难怪三爷不肯。”

    “墨家之人么?”张嫣本来只是听着,这是倒有点意外,抬头插话道。

    “是呢。”解忧笑应。

    张嫣想了想,招来木樨,吩咐道,“你去和我阿爹说一声,让他去查查那人的底细,若是人品过得去,便请他向族伯说一声情,成全了七娘。过些日子,再让他们夫妇上长安。”

    “娘子。”解忧便有些诧异,“你心肠虽好,但是——”有这个必要么?

    张嫣嫣然道,“我心里有打算。”正要与解忧解说,忽听得院外家人通传,“长娘子,宣平县长家的孙娘子在府外求见。”

    她怔了怔,就住了口。

    孙寤穿过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廊,些微叹息。廊下摇曳的茱萸花还是三年前她和张嫣亲手植下的。如今也开的郁郁葱葱。她的主人却要远赴长安再不回来。世事如此无常,明明不久前她还亲口说过短时间内不会再离开地话地。

    而熏着清甜杜若香的正房中,正襟危坐的少女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动荡珠帘,一如初见之时明眸善睐。

    她们对面而坐。

    “今个儿奉给你的茶不是淡的。”张嫣忽然指了指置于她面前漆案上的茶盅。

    孙寤低头,然后抬头,“那次庙会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看着你和你的两个弟弟玩耍。心里想,这个女孩儿真是可爱,我很是喜欢她。”

    张嫣说,“我从来没有玩弄你地意思,关于那次采梅子,我只是忽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于是再也没有心力去顾其他。采梅本来就是为了逃避,既然逃避不了。\\\首发Jzicom\\\只好面对。我从来没有强迫朋友的意思。只是我觉得,如果你真认为不适合的话,你会明确的拒绝。底线的分寸间我掌握的不好。这是我的错,我以后会学着改进。”

    孙寤说。“我也很想好好的和你做朋友,只是我地母亲更看到其他的好处来强迫我用更功利的方式来招待你。我决不会为我是你的朋友而羞耻,只是当时我急于将对自己和母亲地不满发作到你头上。这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

    张嫣说,“我才没有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做,从小到大,我习读书,写字,史事,弹琴,妆粉。六博。围棋,田事。食疗……,也许一样都不精,但一样学的时候都花了很认真地心思。”

    孙寤说,“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既然你已经是张嫣,我就不能强求拉你一起过孙寤的生活。但我要你知道,我并不讨厌我的生活,我喜欢女红喜欢中馈喜欢管家,它们会让我觉得我能够帮到我所爱的人,这样我就能够很开心了。”

    张嫣说,“我并不是对它们不经心,而是我有更要我经心的东西。这世上有万万千千事情头绪,如果一样我都投入十分心力,我会活活累死。所以我只好分配我的心力,让我能够周转于我喜欢的一切事物之中。”

    孙寤说,“我从来不想真地出尘脱俗,也从来不觉得沾惹俗事是一种羞耻。父亲从小教育我,人要脚踏实地,才能走地长远。我相信他的话,也相信我正在脚踏实地地行走,一定会到一个好的终点。”

    张嫣说,“我并不是生活在家人庇护之下,就没有任何忧愁。我的忧愁和你不一样,但是它也会耗尽我全部的精力,我只是不想在好朋友面前表现出来,如果她不能帮助我,我至少不想让她为我烦忧。”

    二人抬眉,直视彼此眼睛,忽然之间扑哧一笑,孙寤起身,深鞠一礼,“我唯一要向你道歉的事情,是那首曲子,但我不是故意为之。那一天,梅师傅说要我弹一曲给他听听看我够不够格做他的徒弟。我就选了《忧沁》。弹完的时候梅师傅悚然动容,他问我这支曲子是不是我自写的,我就忽然鬼迷心窍,忘了摇头。后来想想也深心有悔,只是没有人知道,也就一直想要忘记。”

    她问张嫣,“我们还是朋友么?”

    张嫣挑眉,“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么?”

    笑意染上欢欣。(junzitangcom首发)

    解忧掀帘子进来,送上岑娘亲手烹制的午膳,起身退出。殿中,张嫣笑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道山药鸡丝羹,你是喜欢的。”

    “真是奇怪了。”窗下,荼蘼拉着解忧的手,不解道,“看她们上次脸红牙白吵成那样子,我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了。怎么一会子又蜜里调油了?”

    解忧嫣然一笑,拉开她的手,沿着长廊翩然远走,“因为她们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完全完美的人。”

    是人都会犯错,所以他人犯错的时候,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这样才会在自己以后犯错之时,不会惧于回头。

    “为什么你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孙寤问张嫣,“我那天说了那么多过激的话,晚上自己想想也觉得过分,为什么你都不生气?”

    张嫣倚着凭几阑珊道。“如果你早一个月说。我一定会生气的不得了,但那时候我已经被更大地事情刺激过了,你地那些话对我来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更大的事情?”孙寤坐直身,严肃道,“孟瑛,我今天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事情。”

    “你知道,女孩子的脸皮都是很薄的。虽然明明是我先口出恶言,但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担心你犯傻,我是没有脸来找你求和的。孟瑛,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没有要做皇后的意思,怎么一转身,你就已经答应了?”

    “做皇后有皇后的风光,也有皇后地惊险。但如果你不是长主的女儿,我不会说这个话。你和陛下分属舅甥,这样子的夫妻,得不到你想要的幸福的。我说过我并不是出尘脱俗的人。因为我更懂得要向现实妥协,因为现实强大超过我们能够挑战的界限,哪怕我们再高傲。有时候也得服输。我一直以为你也懂得这个道理,却怎么这次这么犯傻。匈奴的和亲事儿毕竟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你却已经要拿你一生地幸福去做避难?”

    张嫣做了一个微笑的姿势,“旨意已下,也已经纳过采了。还可以喊停么?”

    “为什么不可以?”孙寤激动起来,“太后陛下都是你的至亲,你若坚持反对的话,他们不会为难你地。”

    “为什么要反对?”张嫣望着她。目光忽然幽远。“思服,我听说你及笄之后你父亲为你订了一个未婚夫婿。你爱不爱他?”

    孙寤翘舌难下,“哪里……哪的话,”她结结巴巴道,“我又没见过他,哪儿说的起爱不爱呢?”

    沉烟袅袅,杜若地芬芳沁人心脾,室里室外帷幔虚张空无一人,张嫣道,“可是,我爱他。”

    不过轻轻的三个字,却宛若惊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将孙寤的理智全部炸的飞到云霄天外,“你说什么?”她惊叫道,袖子不小心拂过食案将茶盅带下来,半数浸在裙摆上,她却不管不顾,抓着张嫣的手匪夷所思道,“你在说笑吧?”她不自然的笑笑,“你不才刚满十二岁么,这么点儿年纪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的?”

    张嫣静静的看着她,眼神通透。“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

    “他是你舅舅,这么多年来你竟对他抱着如此心思?”孙寤冷静地问。

    “那倒也不是。”张嫣捧茶啜饮,“太后不提这桩婚事,也许我永远也不会深想。可是既然她已然提出,我忽然发现,我很想好好爱他。”

    孙寤呵呵地笑了很久,沉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嫁给他,会面对天下人的非议,他们不会当面说你,可是会在背后腹诽你,会用冷冷地眼神看死你。就算这些都不在乎,你也可能永远得不到陛下的爱,在他心中,你永远只是一个可爱的外甥女,而不是一个可以爱的女人。然后你就会在他温柔的桎梏下慢慢的枯萎,却连想走都走不出来。你真的想冒这样大的险?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看你的希望,连半分都渺然。”

    “有什么关系呢?”她沉思着掌扇,“思服,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在市场上看见一样东西,你很喜欢很喜欢它,而你只有掏出身上全部的钱,你才能买的起它。你会不会买这样东西?”

    “我又不是疯了,”孙寤惊叫,“买了它我吃什么喝什么,等下怎么回家?哦不,也许我连家都要卖掉,才能得到一个看着不错但不知道真正得到后我会不会一直喜欢的破东西。”

    “我愿意。”

    张嫣一字一字道。说着愿意的时候她的侧脸看起来很是沉静,孙寤呆呆的看着她的侧脸,忽然间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说,她是再也不肯回头了。

    她忽然觉得很悲伤,低低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本来可以不说的,你不说,没有人会猜到你的隐秘心思,你可以抱着你的小秘密,睡的很安全。

    “因为我想让人知道。”张嫣起身,推开窗子,看着从檐角上射下来的日光,它们一片一片灿烂,如金子一样铺满庭院,茱萸花开着芬芳,柳枝儿温柔的垂下来,牵引着细草。“过些日子我就要嫁给他。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们的婚礼,他们有些人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是伦常婚姻;有些人以为我贪求富贵皇后尊名不知廉耻;有些人以为我是惧怕匈奴不得已托身他以求一生安宁;可是我希望,有一个人,哪怕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她知道,我嫁他,是因为我爱他。”

    她嫣然一笑,“就当是为我的婚姻下一个注脚吧。”

    “从今以后,我将全力以赴去得到他的爱,当我失落时,受伤时,喜悦时,成功时,我希望天涯海角有一个人,她知道我在干什么,她能够分享我的心情。”

    许久之后,孙寤的声音慢慢清明而残酷,“阿嫣,你这是再赌。”你这是拿你一生的幸福和全部的青春去赌,赌一个渺茫的未来。

    “是啊,”她回头看着孙寤,明媚的笑,“我也觉得我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呢。命运是我的赌盘,我将我全部的青春和所有的勇气全部押上,跟全天下的人对局。甚至连那个我爱的人都未必支持我,他才是我最坚固的对手。如果输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回头,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赌,我怎么知道会不会赢呢?理智久了,我忽然很想疯狂一把呢。”

    孙寤怔怔看着她,觉得这一刻,张嫣身上的光彩让自己炫目。她向来是崇尚理智的人,因为肆意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困扰。可是此刻她忽然想,有些错误到了极致也会让人觉得美呢,而绝对的理智和绝对的疯狂,都是一种让人从头到脚无法说出一个不字的震撼。

    “嘘,你听,”张嫣道,“从命运深处传来的声音,一片喧嚣。它在说,赌局已经——

    张嫣打了个响指,“开盘。”

    写完了这章,又看了一遍。有点难过。在这篇文的简介里,我用了简浈《四月裂帛》中的一句话:“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这一章,就是写这种心情。

    自己的所思所想,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这本身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家小嫣是压抑的很久了,所以,才要找一个人诉说一通。

    而我家小嫣下了多大的决心。也要让人知道么。

    那么,正式预告,明天就真的要大婚了,不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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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三:大婚(上)
    见我万金在玉堂,骏马壁车逐尘香。///com///cCneT

    长安子弟如相问,琼一片落未央。

    秋八月,命奉常孙叔通总理皇帝纳后诸事。

    壬辰日,长乐少府与宗正问名于宣平侯府,侯敖命傅姆八人伴女出南面,望见者,言体质修,颜如冰玉,以为神仙中人。归来还奏,言“宣平侯女秉姿懿粹,夙娴礼训,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容,宜承天祚,奉宗庙。”

    太后喜,有诏遣奉常孙叔通,太史司马豫以太牢礼策告高庙,亲加卜筮,曰,“兆遇金水王相,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

    戌午,长乐少府吕奉,宗正刘礼纳吉。

    壬申,以黄金两万斤,骏马十二匹,鹿皮,玉璧,束帛为帝纳征,自古所未有也。一日之间,轰动长安。

    无数的黄金令侯府的仓房都装不下,只得累累的置于厅堂。那一年,张偃年尚七岁,偶尔经过堂上,被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了眼。

    “我阿爹打算要卖黄金么?”他在黄金堆里打滚。

    “当然不是。”侍童池果又好气又好笑的把他从灭顶的黄金堆里挖出来,“那是陛下聘皇后的聘礼。”

    “聘礼,那是什么东西?皇后又是哪个?”

    “就是你阿姐啊。”池果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道,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做皇后不是应该很好的么?为什么老人们提起这场大婚,开怀之余,眼底都带着一丝淡淡悲凉?

    “是听说有这么回事。”张偃想了想,记起来。他从黄金堆中爬出来,一路往内院而去。扬声唤道。“阿姐,阿姐”。

    他在庭院山亭中看到母亲和姐姐的踪迹,上前扑到张嫣怀中,“阿姐,我在外头看到好多好多黄金,他们说是舅舅给你的聘礼,皇帝舅舅是打算拿黄金来买你家去么?”

    亭下众侍人抿唇偷笑,鲁元色变斥道。“偃儿,莫乱说话。”

    张嫣低头瞅了弟弟一眼,将眼微微眯起,伸手**的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不客气地训道,“你当你姐是什么东西啊?”

    “疼啊,”张偃地脸蛋都变了形状,摇着头挣扎求饶。“阿姐我再也不敢了。”

    “阿姐,”他顿了一顿,又经不住好奇的问道,“你不要出去看看么?”

    张嫣笑着摇摇头。$$“不必了。”

    乙丑,以活雁一双请期为来年冬十月壬寅。

    四年冬十月壬寅,宜嫁娶。纳彩,定盟,开光,出行,祈福,进人口。

    这一日,便是皇帝迎娶新后的正日子。

    八位傅姆将新制的皇后礼服伺候张嫣穿戴,上绀下缥。深领广袖。虽身量略有不足,但愈显玲珑窈窕。贴合无比,张嫣回过头来,漂亮的容颜板成肃穆,居然也显出一种庄严气象。

    梳头傅姆用清水抿过白玉篦,将少年皇后一头青丝拢起,不由的赞了一声,“娘娘的头发真是好。转载自我看書齋”

    张嫣勾唇笑了一笑。

    按例,皇后大婚当用假,然而张嫣的发质极黑,发量又多,傅姆掂量了一会儿,便命人去问中室地鲁元长主,是否将假去之。鲁元入内看过,沉吟了一会儿,便道,“不用就不用吧。”

    于是梳发为鬟,施与顶心,加龙凤珠冠,上插黄金步摇,钗首摇曳,颤如珠玉。

    “咦,”傅姆取白玉簪珥于手回头,见张嫣双耳耳垂宛然,左耳之上更有一个米粒大的胭脂痣,色泽鲜艳欲滴,“娘娘未曾穿耳么?”她轻声问,微微讶异。

    张嫣微微颔首,“嗯。”细声细气道,“我惧疼,便一直没穿。”

    自从从前世穿越到汉宫,她一直对穿耳有一种恐惧感。她用了七年的时光,终于在这个时空渐渐安定下来,找到了心之所向。多年前的那次穿耳,将落欲落的一滴血,在她心里成了一种象征意义,惧怕再来一次,再度流失到一个不知名的时空。

    那种将过往的一切都背离的经历太痛苦,她没有胆量,再去尝试一次。

    “哪有新妇不戴簪珥地。”傅姆失笑,劝道,“不会很疼的,一下子就好了。”

    张嫣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说不要就不要。”

    那一眼**淡淡威严,傅姆倏然收声,这才知道,这个刚满了十三岁的小皇后,虽然年纪稚弱,却不是看上去好脾气易拿捏的性子。

    “天色已经晚了,你们理妆快一些。”鲁元掀帘进来,蹙眉道,“大婚当日,怎么好见血?不簪珥便不簪珥吧。还有谁敢说皇后娘娘地不是不成?”

    众人噤声,便赶忙收拾起来,用沾水的细线将少女面上的细小汗毛开去,敷上一层薄薄地桃花粉,再抹上胭脂,最后用黛笔描出最雍容的长眉。

    张嫣转过身来,众人便都倒吸了一口气。

    绀缥皇后礼服衣长曳地,不见其足。少女的容颜浓妆艳抹,不复见十三岁的纯稚,雍容华贵,艳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公主,”家人急急赶来通禀道,“曹相国代陛下亲迎,皇后乘舆法家已经快要到侯府了。”

    鲁元回过神来,扬声吩咐道,“快,送嫣娘去宗庙。”

    宣平侯张敖高冠峨带,玄衣裳,立于张氏宗庙之上,看着立于自己面前的长女,又是痛楚又是开怀,告诫道,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声音肃穆。

    张嫣揖道,“敬诺。”

    鲁元上前,为她束衣带,结巾,亦告诫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再揖道,“敬诺。”

    冬十月壬寅,诏丞相参、御史大夫尧,宗正礼,长乐少府奉迎皇后于宣平侯第。

    于大堂之上行册后之仪。相国曹参持帝册后命诏读之,“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故有莘兴殷,姜任母周,二代之隆,盖有内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今有宣平侯女嫣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威容昭曜。寮所咨。佥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承干。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临兆民。乃使太尉袭使持节奉玺绶。宗正为副,立为皇后。后其往践尔位,敬宗礼典。肃慎中馈,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太尉周勃授皇后玺绶,中常侍太仆跪受,转授女官。白衣女官捧着赤绂玉玺奉到皇后面前,跪系在张嫣腰间革带之上。复退开。于是皇后六肃三跪三拜,称“臣妾谨受命,贺帝万年。”谢恩讫。黄门鼓吹三通。即位。转身,从堂上延伸开去。众臣,家人皆跪参拜皇后,贺皇后新喜万年。

    张敖牵着女儿的手,送女登乘舆法驾,微笑着送予祝福。张嫣最后看了一眼故家,然后登车。车帘刷的放下来。迎亲众臣登马,卫尉军喊了一声“跸”,百姓回避,长长的皇后仪仗起拔,向巍峨地未央宫而去。

    宣平侯府中忽然举灯,大片大片地灯光,将偌大的一个侯府,在暮色中照成白昼。

    孔子曰:“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

    车轮轧轧滚动地时候鲁元哭倒在张敖怀里,终于将满心地怨怼忘记。张敖拥着她拭泪,笑着安慰,“你哭什么呢?阿嫣只不过是进了未央宫,凭你的身份,进宫看她,不是家常便饭么。”可是他偷偷转过脸去,分明也红了眼眶。

    暮色西沉,相国曹参骑着一匹赤色骏马在前开道,经尚冠前街转章台街,径叩未央东阙,短短八百引路,四里长街由高粱侯郦疥率领,南军军士执戟护卫,戟尖寒光闪闪,中间驰道之上四十宫人掌灯开道之后,墨车如翟画,玄色髹漆,宽敞如室,玄赤色的车尾大制旄旗在冬风中猎猎飞扬,清新而爽利。间或车帘动荡,露出小皇后一襟衣角,不见容颜。

    大汉惠帝四年,我张嫣决定嫁给我的舅舅刘盈,我知从此后这一生遍地荆棘,我知我可能一生都不能和他相亲,可是有什么关系?只为了他伸出的手指尖相触一点点凉意,我就可以以我全部的青春,一往无前的勇气赌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我想赌一赌,我地爱可不可以冲溃他心中道德的墙。

    世人,世人是什么东西?

    他们今日既然不敢站出来对这场婚礼喊停,来日,我就不会允许他们对我的事情唧唧歪歪。

    高粱侯郦疥仰头觑着飞扬的旄旗,和着清脆的铃声,墨车经过他身前驶入未央东阙之时,他伸出手去,似乎想挽住一缕幽香,永远萦绕在他指尖鼻前,怅然若失。他缓慢想起那个两度相见都哭的泣涕交加的年幼女孩,她明明稚弱的肩膀什么都无法挑起,却为了所爱地人无比的勇决,当他终于晋了侯位想回去找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离开了长安。他总想着会有机会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喜爱,却经年地错身而过。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子于归,言秣其马。

    皇后乘舆法驾从未央东阙叩入,经天禄阁,石渠阁,最后停在未央前殿之前。宫人掌起帘设杌,张嫣弓背扶着宫人的手下车,抬头看巍峨椒房殿,和立在殿门前的他。

    这是在去年五月她离开长安后,她第一次再见刘盈。

    我是不算字数分割线

    西汉地资料的确比较阙如,这一段大婚的仪礼,参考了东晋时人的《汉孝惠张皇后外传一、二》,东汉蔡质《立宋皇后仪》以及《汉书王莽传、孝平皇后传》。

    事实上,汉代的礼仪分的很清楚,比如说新皇帝继位便分继皇帝位礼与继天子位礼。同样的,嫁给身为皇帝的男子做他地妻子,以及成为皇后,也是两个礼仪。我纠结了一会儿这两个礼仪地先后顺序。

    宋皇后继位是这样的:皇后初即位章德殿,太尉使持节奉玺绶,天子临轩百官陪位。皇后北面,太尉住盖下,东向,宗正、大长秋西向。宗正读策文毕,皇后拜,称臣妾,毕,住位。太尉袭授玺绶,中常侍长秋,太仆高乡侯览长跪受玺绶,奏于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长跪受,以授昭仪,昭仪受,长跪以带皇后。皇后伏,起拜,称臣妾。讫,黄门鼓吹三通。鸣鼓毕,臣以次出。后即位,大赦天下。皇后秩比国王,即位威仪,赤绂玉玺。

    这个立皇后礼是皇帝亲自到场地,但是宋皇后是以美人位进为皇后。而不是和张嫣一样,新嫁为皇后。从时间以及性质上而言,王莽女孝平皇后应该和惠帝时期的册后礼更接近一点。

    明年春,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建、右将军甄邯、光禄大夫歆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宫、丰、歆授皇后玺绂,登车称警跸,便时上林延寿门,入未央宫前殿。群臣就位行礼,大赦天下。

    那么,应该是在皇后登车之前就授了皇后玺绂。这样子,迎亲队伍才有资格称警跸。

    好吧,我是纠结过了头。

    然后,我想说说郦疥。

    写这个人物,单纯只是为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喜欢《汉广》这首诗,诗经么,各种解释都有,没有蔚为正宗的。我单单只是想写一写我对这首诗的理解。一个樵夫很喜欢汉水边的那个游女,他们也许数次相逢,游女未必叫的出他的名字,但是对这个人有些眼熟,每次擦肩而过的时候,能够换得点头的交情。

    然后,她嫁人了。他为她把马喂的饱饱的,好在第二天迎亲的时候,让她的迎亲队伍显得更气派一些,让她的成亲过程,能够稍稍开心一点。

    这也是一种很温柔的情感啊。

    最后抱歉一下,今天想多写一点字数的。被那篇天雷短文给雷到(虽然我自己也参与在其中,没有写多少。)于是停在了这么一个纠结的地方。

    明天,明天争取加油写。

    那么最后的最后,伸手,粉红票?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四:大婚(下)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满心的决然就忽然间就化成了一点怯弱,怯弱着不敢靠近他。///com///

    天光微弱,大殿上燃起一盏一盏的灯烛,而他立于之上,面容略微模糊,玄衣裳,暮风吹过腰上悬玉,冲牙相撞,响起一片玉声。

    “皇后娘娘,”宫人掌灯不敢抬头,细声细气道,“请上殿吧。”

    张嫣嗯了一声,深吸了口气,做出灿烂欢笑,菡萏与木樨牵起长长的裳裾,踏上殿阶,越过廷中群臣,一步一步向刘盈走去,拜伏称臣妾张氏祝帝万年。

    在很近的距离里,她听到刘盈颔首的声音,轻轻道,“起来吧。”偷偷仰脸相望,见漠漠暮色之中,他穿着一身玄衣,身形比去年相见时候消瘦了一些,但下颔坚持有力,面色有些苍白,如昔俊朗,眉目温和。

    于是起立即位,群臣就位行礼,以次参拜皇后,黄门鼓吹三声之后,后即位礼成,宣大赦天下。

    然后,“阿嫣,”他唤她,伸出右手,指节分明,手形优美。

    她的心渐渐安定,仰脸朝他露齿一笑,亦伸出手去,与他两相交握,并行入宣室殿,目不斜视。

    和他相握的地方,他的掌大,她的掌小。她能够感到他指尖的温度,果然是一种凉如水。他总是那么温柔的人,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却还是不愿让自己觉得被排斥,于是曲意照顾。

    你的一生,能遇到几个这么温柔的男人?

    宣室殿殿堂宽敞,玄色帷幔轻扬,庄严肃穆,九十六盏脂油宫灯热烈烈的燃烧。照耀的整个大殿亮如白昼。椒香辛辣。有一种芬芳干燥的味道。

    大汉帝后的婚礼,便在这座宫殿中举行。

    宫人们迎出来,手捧铜,为新婚夫妇浇水盥洗。

    张嫣伸出手来,宫人从铜中倾出适温地热水,浇在她地双手之上,传递温暖,最后落入盥中。(君&子&堂&首&发)哗的一声声响。殿中炉火炭禾烈烈燃烧,偶尔发出毕驳声响,让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从寒冷的冬夜回到春暖花开。

    于殿奥之处置席榻,又有一方漆绘龙凤呈祥食案。刘盈立于西,揖请张嫣入席,相对而坐。赞者用小匕切下案上鹿脯的一小块,分置于新婚夫妇面前。同牢共食的时候张嫣偷偷抬头张望对首,见刘盈面无表情,但是举箸品尝酒饭的动作自然,看上去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她便唇角弯弯,微笑起来。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商山的那一夜,她也曾在刘盈案中夹过东西。

    她曾经食过他案上的豆豉。他曾经砸过她桃李芬芳,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而这样想着,便觉得嘴里地干冷食物也变的美味回甘。

    有司奉上锦丝托盘,新摘匏瓜剖成两瓣,中以红丝线系结,置于盘上,请帝后行合卺礼。刘盈与张嫣各持一瓢。斟酒相饮。匏瓜味苦。再清冽的美酒,置于其中都沾染了苦味。酒入喉的时候张嫣不禁皱眉,然而赞者在一旁祝道,“连理成,比翼具。夫妇共牢,从此尊卑相同,匏瓜合卺,夫妇同体,荣辱甘苦不避。天长地久为尔佳缘。”声音肃穆,于是便觉得郑重起来。

    夫妇交换剩下的半瓢匏酒,交手之际,她不小心触到刘盈的肌肤,不由得脸红心跳,再饮瓢中他曾经饮过的酒,只觉鼻间气息醇酽,未饮已醉人心。

    所谓同牢合卺之礼,指新婚男女在同一张食案上共同进食,并用红丝相连匏瓢互换饮酒,寓意从今之后结为夫妇,合二为一,同甘共苦,永结同好。整个婚礼沉静肃穆,有一种镌刻人心的力量。

    赞者再斟酒,置爵于案一拜。新婿、新妇皆答拜。赞坐地祭酒,然后饮干杯,一拜。新婿、新妇皆答拜。撤去筵席食物。合卺礼成,送刘盈与张嫣入寝殿。||首-发www.Junzitang.com||

    对坐于榻上,刘盈低下头去,看着这个不到自己胸口地小妻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张嫣深吸了口气,小心的掩藏起自己的难过,抬起头唤道,“舅舅。”面上一片灿烂微笑。

    刘盈怔了一怔。

    这个熟悉的称呼,消泯了二人之间尴尬地气氛,将很多过往的记忆拉了回来。让他可以装作忘记二人已经成为夫妻的事实,找一个安全地相处模式。而从大婚之日早到晚不得休息,张嫣面上也现了疲色,忍不住缩了缩了脚趾,松缓一下绷紧的肌肤。

    “忙了一天,累了吧?”刘盈注意道,问道。忙帮她将她头上的龙凤珠冠取下来。解开妥盘的发髻,当一头青丝无拘无束的落在肩头,张嫣吁了口气,果然觉得松泛了很多。

    刘盈瞧了她一会儿,忽的笑道,“你还是这样子素面干爽好看些,适才在前殿,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吓了一跳。简直快认不出来了。”

    “哎?”张嫣奇道,“你不喜欢么?母亲他们都说,我上了妆之后,要比从前漂亮的多啊。”

    “漂亮什么?”刘盈嗤道,“脸蒙蒙的像个木偶,都看不到眉毛眼睛。”

    “是么?”张嫣听得有些泄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又泛起一些欣喜。

    一众宫人在旁掩口而笑,对视之后持烛而出,刹那间,偌大地寝殿便只剩下新婚夫妇二人。

    面前这个男人,从此之后,便为她夫,为她君,张嫣唇角弯弯,忍不住便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刘盈地背影微微一僵。

    她陡的一个激灵,暗叫不妙,恼恨自己操之过急,情急之下一把从后面抱住他地腰,甜腻腻的唤了一声,“舅舅夫君”。

    “胡闹什么?”刘盈没好气的伸手叩了一下她的头,“什么稀奇鬼怪地称呼。你脑袋瓜子怎么想出来地。”

    “嗳。不对么?”张嫣微微翘了翘嘴巴,“我觉得很好啊。你看,你是我舅舅,又是我夫君。我这样叫你,不就很好。啊,对了。”她一拍掌,神情天真无邪,“我忘了你还是皇帝。嗯这样好了,我叫你皇帝舅舅夫君,这样就全了。好不好?”

    “别。”他扶额呻吟,“朕听了会头疼。”

    “你不喜欢啊,”她的声音含着极为可惜的意味,仿佛壮士断腕一样忍痛道,“那就省掉后来两个字,维持原案。还是叫舅舅夫君好了。”

    你还是照从前叫我皇帝舅舅最好。

    刘盈微微回过头去,见烛光下张嫣仰脸,有着一双乌闪乌闪的大眼睛,微微眯着纯洁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心软叹了口气。侧过头去,看着臂粗的烛火跳动。

    张嫣计穷,无奈提议道。“我们来下棋吧。”

    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问题,我知道今天晚上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她瞧了瞧殿中熊熊燃起的烛火,这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洞房夜,到底也不要这么无聊地对坐到天明吧。

    “好。”终于有了杀时间的方案,刘盈积极的赞同。

    夜色深沉,殿中的蜡烛持续燃烧。流下汩汩烛泪。楠木制宽大的四五个人躺在上面都不会觉得拥挤的大床。四阿帐顶绯红色满地绣牡丹纹的熟锦流苏斗帐,帐中铺着松软的御制坊织作地九层絮绵。鸳鸯锦衾。两个适才刚刚结为夫妻但彼此都还不习惯的人跪坐在其上对着当中棋盘争执。

    “你既然已经落子了就将被吃的棋子还我,不要耍赖。”这是是清朗的男声。

    “哪有你这样地,你是我的长辈怎么就没有让让我的风度?”这个是娇憨地女孩的声音。

    “这跟让不让子有什么关系?——算了,不跟你计较,悔就悔一步吧。”

    “好——那我就,”“哐”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下在这。”

    “这样啊。”刘盈执白子认真思索,许久之后,他落子,“该你了。”

    “阿嫣——”他抬头,却见女孩早就耐不住,困顿侧着睡去了。

    “真是的。”他轻轻唤道,无奈笑着摇头。

    她静静的躺在那儿,听着他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收拾棋盘。再顿了一会儿,他走过来抱起她,将她蜷曲的身体放平,“到底只是个孩子。”他叹道,解开她束的罗缨,最后,扯过锦衾将她盖的严实。

    拼命地忍住鼻中地酸涩,其实她很想哭,可是,“只有我睡着了,你才会觉得好过一些吧?”她悲哀的想,闭着眼睛装睡。成为你地妻子的第一个夜晚,我与你不过咫尺之距,中间却隔着一个天涯。

    她一动都不敢动,听着殿中沉寂寂的静,并无半点声响。

    许久之后,他复叹了一声,负着手,走出了寝殿。

    而她,她以为自己会清醒着失眠一整夜,然而脑中思绪虽不断,困意却真的袭上来,慢慢的,慢慢的滑进梦乡。

    这一章,很纠结很纠结,纠结了我一个下午,简直每个字句都斟酌再三。

    泪奔,如果以后每章都这样,我就不用写了。

    不知道大家心中的洞房夜是怎么个样子。不过在我心中,他们的洞房夜,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写起来酸酸甜甜的,很纠结,很自虐。

    决定了,从今天开始,给本文取个别名,叫《舅舅大人的推倒计划》。

    继续求粉红票。话说,不仅我家嫣大婚,而且,这四月也到月底了,粉红票该清仓了。

    鼓掌合十中。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五:射邑
    第二天清晨,张嫣悠悠醒转,身边锦衾被冷,不见刘盈踪迹。///com///转载自我看書齋她睁着眼睛静了好久,方才坐起。

    “娘娘,”荼蘼在黼账之外问道,“要起来了么?”

    “嗯。”

    于是两个侍婢过来打起帐子,木樨端来浴面铜盆,拧干帕子,为她敷面。

    打开帘子出内殿,外间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她颦眉问道,“陛下呢?”

    “刚到卯时的时候,陛下便出去了。”荼蘼小心道,“听宣室殿中宫人说,这些年,若无朝会,陛下都会晨起练骑射。走时也特意吩咐了,太后一般上辰时才会起身,娘娘不妨多睡一会儿,待他回来再陪你往长乐宫见太后。”

    “啊,娘娘,”她扬声唤道,故作欢喜,“今个儿是您新婚第一天,您梳什么发髻为好?”

    “倭堕髻吧。”她想了想,道。

    荼蘼应了,将她长长的青丝打散,拢在手中。耳中忽听得张嫣犹豫了一下,放轻了声音问道,“陛下昨夜饮酒了?”

    她的手一抖。

    张嫣敏感的感觉到了。

    “说吧。”她淡淡道,“陛下昨夜里歇的可好?”

    荼蘼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娘娘睡下以后,陛下要了酒,喝了半宿,到后半夜才在外殿眯了会儿,我听着似乎也没睡实沉。”

    良久,她才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倭堕髻梳出来端庄而又大方,张嫣揽镜自照,镜中的少女沉静之中略带一点妩媚,而属于平常十三岁少女的天真,不知何时从她身上渐渐流逝。未及笄时她厌烦了稚弱的丫髻。总是盼着快快及笄。才可以梳各种妩媚大方的发髻。等到真的及笄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点想念从前的单纯幸福。

    而人生地有些经历,经过了就是经过了。虽然昨天地那场大婚并未在自己的身体上打下什么烙印,但总还是有些什么东西滋生在自己的灵魂里,便与从前不一样。

    宣室是未央前殿三大殿的最后一座,皇帝日常在宫中办公及休息的所在。少年时张艳虽亲贵,往来间更多的却是吕后的长乐宫。并不常造访未央宫,这些年论起来,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看宣室殿。

    “好叫娘娘知道,”青衣黄门殷勤介绍道,“这宣室殿,西厢是陛下日常起居所在,若要召见大臣商讨事宜,多半在东厢。昨日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婚地地方是中殿。陛下往日若不去后宫歇息,便会在这里睡一晚。哦,夹厢那间是郎房,百官们等待陛下召见。便会先在那里候着。”

    “嗯。”张嫣点点头,立于宣室殿之前。宣室是未央前后宫之分所在。在它的北面,便是刘盈的后宫。过了这三天。她便也会成为这座后宫中的一人,虽然是自己心甘情愿,但不是不怨怼的。我^看书斋

    “那座殿,”她指着离宣室最近的那座宫殿,问道,“是何人所居?”

    小黄门面色微变,半响才轻声道,“并无人所居。那是昔日赵隐王薨之所。陛下命人封了。严禁宫人提及。”

    她怔了一怔,正要再说话。忽听得一声喧哗,是皇帝乘舆从外回来。

    “时辰还早的很,你怎么已经起来了?”刘盈的精神还不错,额上地汗还没有全部消去,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一把,见了她,微微有些讶异。

    她回身拜道,“参见陛下。”

    “好了,”刘盈摇手道,“你我之间还用如此虚礼么?”

    她一笑,从善如流的起身,陪着他入殿,“嫣儿择席,睡不着了便干脆起来。顺便在这儿候着陛下回来。”

    “择席?”他转脸笑道,“那你还得再受次折腾,三日之后还得搬入椒房殿。”

    “我知道的。”张嫣弯唇,“好在最后一次,以后便不必再搬了,是吧?”

    他愣了一楞,随即道,“那倒是。”早膳是松仁小粥配酱沾苦瓜,用过之后,天光刚刚放亮。

    在长乐宫前肩舆上下来地时候,刘盈安慰她道,“母后一向与你亲好,这见姑礼不过是走个过场,不用悬心。”

    她扑哧一声笑了,“我本来就没有担心啊。”

    少女齿如编贝,微笑的样子很盈盈,刘盈微微惊艳,略一怔忪,张嫣已经跨进长信殿。

    “枣”取早起,“栗”寓颤栗,新妇执此于舅姑寝门外待,待舅姑起,伺候舅姑进食。

    因高帝已崩逝,刘盈堂上双亲,只余吕后,果然吕后便待张嫣极是亲近,握着张嫣的手笑谓刘盈道,“陛下可不许冷落了我地嫣儿。但是也别太腻乎,哀家还指望着阿嫣闲暇时多来长乐宫陪陪我这把老骨头呢。”又吩咐张嫣道,“以后常来长乐宫,咱们娘儿两说说自己的话,”瞟了刘盈一眼,放重语气,“不理他。”

    刘盈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笑。

    吕后又道,“陛下便先回去吧。我和阿嫣再说会话。放心,不会把你媳妇吃掉的。”

    “母后说哪里话,”刘盈起身道,“既如此,儿臣先回未央宫了。”

    离开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嫣被母亲牵着站在一边,面上笑吟吟的,眼睛却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她微微一惊,一双眸光晶莹莹,像是沉静的秋水。

    “阿嫣,”吕后拉着她坐在席上,殷殷问道,“昨个儿大婚夜里,你过地怎么样?”

    她想了想答道,“昨个儿嫣儿累地很,很早就睡了,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知道是这个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吕后心中却有些微失望。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也是,毕竟你年纪还这么小。陛下重情分,这些年待你一直亲厚,等你再长大一些,定能琴瑟和鸣。”忽得转森然,道。“你放心,阿婆这辈子受过地苦楚,定不会让你重受。陛下并不是好女色的性子,这些年又有我辖制着,未央宫中现有的妃嫔并无卓高位份,你是皇后,大可以压地她们死死地。若是有刺头处置不了,”她眸色转寒。“本宫替你处置了她们。”

    张嫣有些困窘,又有些感动,转首嫣然道,“阿婆。你看嫣儿像是那么没用的人么?”

    吕后笑着指着她回头对苏摩笑道,“看看,还是叫原来的叫法。”

    苏姑姑亦笑道。“皇后娘娘这就错了,从今以后,该叫——母后啦。”最后一声拖的平直且长。

    张嫣大窘。

    “来。”吕后微微热切道,“还不快喊一声给我听听。”

    她双颊涨红,愈显得肤如凝脂,面上细细汗毛几近于无,垂眸睫长微颤,美不胜收。一时间。吕后与苏姑姑都看的有些呆愣。

    回到宣室。殿前侍人跪禀道,陛下吩咐若皇后娘娘回来了。便请到西厢殿见驾。她点点头,表示知晓。

    书案上展放着一幅大汉郡县地图,而刘盈跪坐于案前支颐沉睡,手肘正压在地图上赵地所在的地方。

    张嫣不敢惊醒他,于是放轻了手脚,在书架上抽出一卷书,在一旁观看。

    过了一会儿,刘盈忽然往一边一歪,揉了揉眼睛醒过来,见了她,略微有些讶异,“阿嫣,你不是被母后留下了么?怎么回来了?”

    她起身指了指天色,“现在都巳时半了。”

    刘盈笑笑,取过她放下的书卷,翻阅道,“是陆大夫的《新语》,这种书你也爱看?”

    张嫣嫣然道,“我从小看书很杂地,陛下不知道么?说不定我看的书不比陛下少哦。”

    “胡说。”刘盈意殊不信。

    “不是说天子大婚五日不视事么?怎么陛下还要辛劳国事么?”

    刘盈拂过地图,摇头道,“那倒不是。朕查看地图,是为了阿嫣你。”

    “我?”张嫣愕然。“嗯。”他颔首道,指着地图其上大汉诸郡县,道,“汉皇后按例应置十县汤沐邑,以为日常供养,本应在你入宫前便定下的。朕忖度不能定,便思量着等你入宫之后问你之意。”

    刘盈微微一笑,逡巡着面前少女娇俏容颜,淡淡道,“朕不能多给你些其它的东西,起码在汤沐邑上想厚待你一些。我大汉除各诸侯王国外,凡两百余城,阿嫣,朕思量过,你爱要哪座县城,朕便给你哪座。可好?”

    他的声音入耳明明很温柔,张嫣却听得酸苦,只觉得心中又一块地方疼的很厉害,偏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脆生生笑道,“我不用。舅舅从来都不对阿嫣小气的。从小到大,阿嫣想要什么,舅舅都会送我。便是现在舍不得,也许将来哪天,心一软,也就送给我了。”

    刘盈淡淡苦笑,“不是舍不得。”而是,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够轻轻易易地就一话能够决定的。

    “我不管。”张嫣捂着耳朵摇头道,“我就是要。”望着刘盈,水眸中尽是虚弱乞求。

    刘盈避开了她的目光,“来挑汤沐邑吧,阿嫣你想要那座城?”

    她微微灰心,摇头道,“随便。我不在意这个,哪座城都好。”然而看刘盈神色,终究不忍拂逆他的好意,笑道,“不若这样吧。”

    她招来韩长骝,命他往卫尉武库要来一盘飞刀,捻起一把飞刀,笑道,“这样吧,我射到哪个城,陛下就将那座城送给我做汤沐邑。”

    刘盈被逗笑,“胡闹,”他佯作板脸斥道,“怎能如此儿戏?”

    “怎么不能了?”她仰起脸微笑道,“我很好养地,不用花费太多钱訾,若真的哪年十县都欠收了,就劳陛下伸手接济我一下。”

    做夫君的本就该供养妻子,不算欺负人吧?

    刘盈无声无息地微笑起来,“好。”他望着女孩,一双黑的眸子中有着沉静的温柔,“朕养你一辈子。”

    张嫣嫣然,取过盘中一柄飞刀,远远的随意向地图射掷而去。

    听得飞刀咄的一声,定在地图正中,刀柄颤了两颤。

    刘盈看刀中之处,脸色丕变。

    张嫣怔了一怔,忙回头看那地图。

    “呵呵呵——”她傻笑,连忙起身将刀拔下来,“一不小心,射错了。咱们重新来,重新来。”

    那张覆盖了整个书案的大汉郡县地图之上,帝都长安之处,赫然留下一个刀孔。

    摸下巴,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书从现在开始才进入正局。

    (众人:你找死?殴打,爬出来,继续。)

    不妨在正式宣告一遍,这本书虽然题材是舅甥恋,但实际上只是一本伪**,真爱无极限是对的,但是,这本书不太用的上。我不太希望再见到有人用**这个话题来掐我。

    然后有人昨天跟我说,这本小说开头铺场极大,到现在却局限于小言了。郁闷地对手指,乃怎么知道我没打算写政治呢?

    虽然,政治不是我地敏感点,虽然,也许女生对政治天生有点弱(咳,府天哥哥这样的大神是例外),不过,为了对地起最近查阅的太多资料,咬咬牙,上了。

    (如果以后看到有白痴的地方,请包容点,轻轻的砸。惧疼。)

    最后,四月倒数第四天,诚叩求粉红票。

    粉红票当月清空,因此,大家不要浪费了。多谢之。

    以上。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六:回门
    张嫣的汤沐邑,最后定为秭归,偃师,山阴,零陵等十城。///com///ccneT其中五县位于富庶郡内,三个中等县,而山阴地近匈奴,零陵更是在江南荆楚之地。

    刘盈神色微微复杂,又道,“阿嫣,你要是不乐意,朕可以——”

    “陛下已经答应了我的,”张嫣神色自若的笑道,“莫不是打算反悔不成?”

    他细看她面上神情,确定没有委屈不满,这才道,“既如此,朕招侍中制诏便是。”

    “不用那么麻烦。”张嫣拦住他,笑道,“反正阿嫣也没事做,不如我来伺候陛下用笔墨吧?”

    她从墨囊中倒出墨粒,又倾了一些清水,悬腕持研子研磨,少时便有倾稠的墨汁在砚台上缓缓滚动。刘盈取笔架上倒放着的兔毫笔,沾墨书下:

    “……今以河东秭归,汝南偃师,…江南零陵及雁门山阴,此十城,为皇后张氏汤沐邑,制曰,可。”盖上皇帝行玺后,吹干了墨迹。

    “其实,”他看了一眼跪坐垂眸的女孩,忽得道,“当年如意也曾陪着朕在这宣室中。”

    “唔?”她愕然抬头望他。

    他笑笑,不以为意,“但他跳脱活泼,不像你沉的住性子。”

    “好了。”他将诏书交给殿上侍立中黄门,命他将诏书交付给御史中丞任敖。

    汉兴,丞相萧何命从全国各地搜集典籍书本,藏于天禄阁。未央宫便成了天下藏书最丰的地方。有很多的孤本,张嫣从未见过。而此刻便炫目于皇帝书房中所置的书籍,笑盈盈的回头道,“陛下,我借些你的书回去看。你该不会介意吧?”

    他抬头。心不在焉道,“随你。记得小心点别弄损了便可。”

    她抽了几卷书,便告退出来。

    到了晚间,二人在灯下相对读书,相对争执,说笑之间不知不觉,月便到中天。

    “晚了。”刘盈看了看更漏,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安睡吧。”声音带了点意兴阑珊地兴致。

    她答应了,顺从地躺下去,听着他将锦被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舅舅,”她忽然睁眼唤道。

    刘盈停下将要离开的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摆,忽然冲动道。“明天,明天我就搬回椒房殿好不好?”

    “怎么?”刘盈讶异道。

    “我想看看未央宫的椒房殿和长乐宫的有什么不一样,”她胡乱找着借口,“从前这边的椒房没有住人。我都没有仔细看过。既然要过去,便不如顺便搬回去算了。”

    刘盈静静的看着她,洞悉明透。“傻孩子,礼制如此,皇后须在宣室待满三日。你若搬去椒房,这么大地动静,太后很快就能知道。”他微笑着叹道,“后日回门,你也不想你阿母为你担心吧。我看*书斋”

    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慢慢的放开他的衣摆。

    先秦婚俗。男女新婚满三日后。携新婚夫婿往娘家归宁。

    “哟,这是怎么了?”宣平侯府门前。鲁元与张敖拜请帝后下车,见宫人仪仗簇拥之下,皇帝弟弟玄衣下仍掩饰不住的黯顿脸色,吓了一跳。

    “阿母,”张嫣连忙上前牵着她的手,笑道,“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这对新婚夫妇,一个是鲁元嫡亲的女儿,一个是她嫡亲的弟弟,鲁元的心情复杂,她是希望他们好地。本来,为了他们的归来,她竭尽心思备下丰厚膳食与美妙歌舞,但是此时——

    “阿母,”张嫣问道,“我从前居住的院子可有收拾,我想陪陛下过去走走。”

    “自然。”鲁元颔首道,“母亲会一直为你备着,你随时想回来住住,都可以。”

    张嫣抿唇笑笑。

    不过才离开三天,她从前所居的小楼依旧是从前模样,父亲于半年前在其对面另起了一座鸿鹄居,与小楼相对而望,内室一应俱是簇新摆设。

    “舅舅歇一歇吧。”张嫣恳道,“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好地。”

    刘盈动了动唇角,叹了一声,终究没有说话。

    她在室中站了一会,走出来,吩咐长骝道,“你在外面伺候着,听着陛下的吩咐。”

    “诺。”长骝恭声应下了。

    走出夏馨院,便见鲁元远远的带着奴婢站在院外,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阿嫣。”母亲连忙迎上来,拉着她的手,放轻了声音问道,“你和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你到底好不好?”

    “阿母,”张嫣抬头安抚笑道,“你莫担心,我好的很。”犹豫了一下,续道,“陛下待我很好。”

    “陛下是什么样子的人,阿母还不清楚么?就算,”她的声音微微低落下去,“就算真的有什么照顾不到的地方,但他心里总是对我好的。”

    “那,”鲁元疑虑地回头看了看夏馨院方向,“陛下这是?”

    她心里面有些苦,垂眸轻喟,“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鲁元愕然。

    “好了,阿母。”张嫣仰头笑道,故作欢喜,“才三天不见,我就感觉离开你好多年一样,好容易今个儿回来,你可要多陪陪我。”

    “好。”鲁元地眼眶微微湿润,微微别开脸,却笑出声来,应道,“阿母陪着你。”

    堂上,鲁元仔细问了张嫣大婚以来的事情。张嫣也细细地回了她。于是鲁元微微颦眉,后又笑道,“阿嫣你以待年之名嫁入未央宫,来日方长。陛下的心不是铁打的,捂久了,总会暖。你尚年少,实不用着急。”

    “我知道。阿母。”张嫣笑道。“我向来很有耐

    “阿姐,阿姐,”屋外庑廊之上远远传来张偃的呼声,却是他下了早课回来,喊道,“你回来了。”扑进张嫣的怀里,兴奋地喊道。

    “哎。”张嫣微微退开一步,这才抱住了弟弟。

    “听说今天阿姐要回来。”张嫣抬起头来,童言稚语道,“早间上施先生地课时,我都听不太进去,尽盼着快点结束,先生看我心不在焉,便放我回来了。”

    “阿姐,”他拉着张嫣的手。道,“未央宫有什么好的,哪里有咱们住在自己家里舒服自在。你搬回家来好不?”

    “尽说瞎话。”鲁元用袖擦去儿子额上的汗滴,笑骂道。“你姐姐如今是大汉皇后了,哪里还能住在家里?”

    张偃闻言眨了眨眼,“我听池果说。皇后,就是皇帝舅舅的妻子,是么?”张嫣笑着弹了弹他的额头,“是啊。”

    “可是,”张偃抚着额,瞪了姐姐一眼,费解道,“既然皇帝是我和姐姐的舅舅。又怎么能……唔。”还没说完,就被鲁元快手捂住了嘴。

    “快到午时了。”鲁元吩咐道。“上膳吧。”

    为了招待帝后归宁,侯府在这顿午膳上实在花了很大的功夫。然而再美味地佳肴,宴中人心思各异,也尝不出好来。

    午膳过后,张敖吩咐道,“阿嫣,你随我来一趟书房。”

    “按照你的意思,”张敖道,“我已经说服了你三堂伯,让七娘与魏夔成婚,不日之后便让他们夫妇来长安。”

    “多谢父亲。”张嫣嫣然。

    “魏夔此人,”张敖犹豫道,“年轻有口辩,虽师从墨门,但我观他也不是诚心信奉墨门那一套的。虽然说待七娘还算诚心,但略显奸猾,阿嫣你要用他做什么?”

    “是这样么?”张嫣略有一些失望,但是,“也好。”

    “阿爹,”她抬头朗声道,“你放心。女儿虽不敏,但是从不敢做于国于家有害之事。墨门浸淫奇巧之术,我想,请他们为我做一些东西。”

    “那么,”张敖考虑了一会儿,“我便让他以侯府养士的名义住在咱们府中。”

    张嫣点了点头,跪坐在父亲面前,“阿爹,”她沉静道,“我知道,当年先帝将你黜王为侯,之后你心灰意冷,除了几个有世交的叔伯,将从前赵地征辟之士全部遣散。如今时过境迁,我又进位为后,你为了襄助在后宫的我,不得不暌别身为闲散列侯的日子,为我谋划尽心。女儿不孝,实是对你不起。”

    “傻孩子。”张敖怔了怔,笑道,“你忘了,最初还是为父执意要你当这个皇后的。阿嫣,”他摸了摸女儿地发际,“你在未央宫中一定要过好,为父才能心安。”

    她遣走了室内伺候的解忧和木樨,轻轻的走到床榻之边。

    支摘窗的窗扇放下来,于是室中便有些暗。内室榻上,她地夫君正在沉睡。

    夫君。她微微失笑。

    前世今生一直在做无忧无虑的少女,一朝嫁了人,偶尔想想,居然很不习惯自己冠上某氏夫人的名义。

    可是,她将下颔搭在肘上趴在床沿,看着刘盈在咫尺地容颜。

    应是真的困顿了,他睡的很沉实,而眼眶之下有微微的青黑痕迹。沉睡的样子很安静。

    她在心里默默道,为了你,我会勇往无前。

    许久过后,刘盈醒来,皱眉嘟囔问道,“什么时辰了?”声音含糊。

    她看了看床前沙漏,答道,“未时一刻了。”

    他啊了一声,抱歉道,“本来只想略歪一会儿的,结果却睡实了。好好的回门礼,弄成这样。让阿姐扫兴。”

    “无碍的。阿母与阿爹又不是旁人,”她道,“不会介意。陛下你饿了吧,我让岑娘给你温了饭菜,让他们送进来?”

    刘盈点点头。

    长骝送上食案,并为之揭开瓮盖,于是食物地清香并热气并散了出来。刘盈举箸尝了一口,讶道,“这味道——”

    竟极是鲜美。盘上斑鸠色泽金黄,鲫鱼甘庾肥嫩。有一种新奇地味道,细究下来,竟胜宫中御厨一筹。

    “那当然。”张嫣弯唇微笑,“我自小挑剔的很,岑娘能够服侍我这么多年,庖厨上地功夫实是不弱。”

    “那可是好。”他淡淡笑道,“朕日后有口福。”

    皇后执掌中宫,五日一上食,食赐上左右酒肉,留宿,明日平旦归中宫。

    今天,我,诡异的卡文了。

    区区三千字,折腾啊折腾啊折腾到现在。

    看来,是我家阿嫣难过了,于是我也跟着难过。所以一打开文档,我就想跑。

    (我真是亲妈啊。)

    于是,为了自己好过一些,俺应该写点开心的了。

    另,我之前一直把四月日头记错,以为四月有三十一日。实际上却只有三十日。于是,四月月票只剩二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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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拜之。

    最后,推荐一篇五月PK小说。

    灯火阑珊大大的《冷华歌》(书号1193534)

    修真竟然也有学院制?丑小鸭的修仙奋斗史正式展开。

    腹黑帅哥,正太养成,卧底无间道,阴谋与爱情,女王与后宫……咳……一个都不能少。

    灯火阑珊大人,女频第一届状元,《金枝玉叶》的作者。

    回想一下,《金枝玉叶》可是与我的《金屋》同一时期的作品啊。

    咳,我们都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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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七:椒房
    回门礼成,这场帝后大婚便告一段落。///com///只等三月后,新妇入高庙告见刘氏宗祖,她便真正成为皇室的女媳。

    以椒泥涂墙以取暖避恶气,温暖芬芳而寓意多子,这便是西汉后殿椒房名的由来。

    年少时,张嫣曾在长乐宫中外祖母的椒房殿度过了很长一段光阴,但其实对张嫣而言,再受吕后之宠,对于长乐椒房,她也只是一个客人。时光如水,世事变迁,多年之后,在离长乐咫尺之隔的未央宫中,树立起另一座同名的宫殿,不同的是,这一回,她却是这座宫殿的第一任主人。

    桐木圆柱散发的新漆味道,椒泥芬芳而热辣的气息微微扑面,有一种干爽的味道。椒房殿占地宽广而庄严厚重,器设优美,张嫣穿行于其中,打量着这座自己将要在其中生活很长一段光阴的宫殿,庄重古朴的椒房殿,与长乐宫中格局类似,不知是因了心理作用,还是新宫殿出檐高挑些,老椒房在记忆中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未央宫年轻的椒房殿却更显得明亮,清新。

    “太后疼惜皇后娘娘,”老宫人在一旁低低道着,“在娘娘进宫之前,特意嘱咐匠人将椒房殿重新整理了一遍。”

    “嗯,改日我当当面谢过太后恩典。”张嫣笑道。

    “娘子,”荼蘼拢袖上前,拜道,“詹事张满大人与将行颜青在殿外求见。”

    她停下脚步道,“请他们进来。”

    皇后张氏年幼,无论是太后吕雉,还是惠帝刘盈,甚至是长公主乃至宣平侯,都竭尽心力想要扶助她在未央宫中做的稳妥一些。配给中宫的属官,选的都是老成持重忠心。并在宫中经验深厚之人。

    其中奉宣中命、关通内外。辅助皇后办理后宫事务的将行择为两宫老成宦者颜青,而负责皇后供养,主中宫事物以及皇后日常生活的詹事,更是选了宣平侯族中老人张满出任,论起来,这位张詹事,还是张嫣的叔爷辈。

    “老臣拜见皇后娘娘。”须发皆白地张满慢悠悠地行礼道。

    “不敢当。”张嫣连忙虚扶,有礼道。“张大人可以说是看着本宫长大,今后的日子,还请您多多提点。”

    “多谢娘娘。::Junzitang.com首-发君*子*堂::”张满笑道,“皇后新婚满三日,搬回椒房殿。从此后,便当执掌起未央宫宫中庶务,为陛下分忧。太后与陛下体恤皇后年幼,命臣尽心辅佐娘娘。以致不必偏差。太后更送了两位熟知宫中事的老宫人,来帮衬娘娘。”

    “哦?”张嫣挑了挑眉。

    “这位是匡师大人,匡师曾协助孙奉常制汉宗庙仪法,对祭祀礼法娴熟于胸。命为中宫祭祀令。”

    “这位是闻女官,单名瑟。雅擅诗书,条理明晰。命为中宫尚书,掌中宫文书事。”

    张嫣一笑揖道,“太后为长辈,关怀本宫固不敢辞,有劳两位大人。”又命道,“请张詹事安排匡大人与闻女官起居,着意供奉事。”

    匡师肃容拜道,“臣定当竭力以辅皇后娘娘。”闻瑟亦低头谦逊道。“不敢。”

    待二人退开去。张嫣又道,“本宫即为中宫之主。命木樨为中宫署,秩六百石,主中宫请署天子之事。”

    木樨步出,跪拜道,“诺。”

    “菡萏为永巷令,秩六百石,掌官牌侍使。”

    “敬诺。”

    “解忧为私府令,主中宫藏币帛诸物。秩一千石。”

    “诺。”

    “荼蘼,”

    “在。”荼蘼微讶应道。

    张嫣微微侧首,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大侍女,荼蘼虽无敏慧却一心忠直,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便是她一直陪伴着自己走来,亲近依赖,不可言说。

    “你做我的贴身女官好不好?”

    荼蘼微微一愣,眼眶微微发红,郑重拜道,“敬诺。”

    张嫣命取来皇后绶玺,木漆玺盒之中印玺尺余长方,通体白玉所雕,其上有螭龙钮,方寸之地栩栩如生。入手颇沉,用玺一面用篆文雕着四个字:皇后信玺。笔画幽微古远,尚带着些微紫泥,因经年不用,早已干涸。

    张嫣忽的感叹,拥有这块皇后信玺的人,便是这座汉宫的女主人,起落之间,决定着未央宫中太多人地生杀予夺。x君x子x堂x首x发x小的时候,她曾经在吕后那里见到过几次,曾想要好奇窥视,但以吕后对她所宠之盛,亦不敢予她多视。

    那个时候,可曾料到,终有一日,自己也将成为它的主人?

    微微一笑,在四人的任命文书上,盖上了属于大汉皇后的玺印。

    又命岑娘为中宫食官令,白氏玉京为谒者令,并有中宫仓令,药长之卿官,并属官长御,谒者无数。任命女史的时候,她瞧着步出的白衣女官,微怔,“我见过你,当日在册后典上最后为我系皇后绶玺的便是你。”

    女史官嫣然拜下去,“是地,女史掌彤管,记书功过,拜后亦为职责。”

    “呃。”张嫣忽然想起女史应记载的尚包括嫔妃进御之序,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婚这三天,你也在宣室殿么?”

    “是的。”

    那不是自己的一切隐私都被人看光了,还要青竹黑字地记载下来,张嫣刷的一下脸红了,虽然,虽然这三天来她和刘盈的关系实在是纯洁地连白雪都没他们纯洁。但是,她实在不习惯自己与刘盈相处的时候室中还是有人呀。

    如果,如果日后自己与舅舅……之时,若是边上还杵着一个女人。

    呜,她脸爆红,连忙对自己道,打住,打住。瞧目前自己与刘盈的僵持状况。那样的日子似乎还远的很。来日忧来来日烦,还是先想想怎样把自家夫君拐到手是正经。

    追爱道途迢迢,阿嫣仍需努力

    殿下女史官见小皇后面上神色精彩纷呈,最后一抹姻色直透到脖颈之间,美艳无双。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劝道,“天家无私事。娘娘不必多为此悬心。再说了,若是连皇后娘娘都如此。那未央宫中其他妃嫔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哦?”张嫣心中咯噔一下,抬头问道,“此话怎讲?”

    “宫中彤史,只有陛下和皇后娘娘能够调阅。”

    换而言之,记载别的宫人进御地彤史,身为皇后地张嫣可以调阅。但皇后与皇帝相处地细节,除了他们本人,便只有面前的这位女史记录并知晓。

    她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史官揖拜答道,“臣沈氏冬寿。”“那么,”张嫣尴尬道,“你把记载大婚地彤史调给我看看。”

    “这——”沈冬寿不料皇后如此。面上竟出现些微犹豫。

    “怎么?”张嫣板了脸,淡淡道,“沈女史刚才不是说。本宫身为皇后有权调阅彤史的么?”

    沈冬寿无奈,拜道,“诺。”从袖中取出一卷竹书,交付给张嫣。注视着少女皇后翻阅竹书的神情,微微担忧。

    张嫣微微愣了。

    “怎么?”沈冬寿跪地,紧张问道,“娘娘,可是微臣的记载有不实之处?”

    张嫣抬头看了眼女史官。她大约二十岁年纪。汉代官衣色彩随季节变换,冬尚白。一身严谨的白色女官深服并无柔媚之处,头上梳着干练死板地圆髻,面上未涂脂粉。

    在她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所谓彤史,便是干巴巴的记载,某年某月某日,帝幸某某嫔妃。

    但是这位名叫沈冬寿的女史官,却将本应枯燥的彤史写成了后世的明清散文。宫廷之中有进御之事,纵然是皇帝娶新后,用字也不过半卷竹书。但寥寥数行之中,摹人状物生动活泼,语气神态如在眼前历历可见。

    如果,如果不是明知道自己当日的经历状况,她明明从这字里行间看到的不是一对地位尊崇但新婚尴尬地夫妇,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和处处迁就她的情郎。

    原来,只要三天,就可以窥破自己的一片心么。

    “没什么不对。”她合起竹卷,面上神色复杂,“也写地很好,但是,我不爱看。”

    冬寿怔了一怔,连忙跪下道,“娘娘恕罪。臣日后定当改过。”

    择后宫女奴晓书者,为女史。她承前代女史教习多年,自然会书写正统的彤史,只是新帝继位四年来未央宫一直没有女主人,而作为偌大一个大汉国的主人,年轻地皇帝根本不会有闲情调阅她所书写的彤史,而皇帝帷幄之事私密,亦无他人敢得窥,于是她头上便没人管束,深宫寂寞,慢慢自得自乐将这种绯色的工作当成了一种乐趣,按照自己的喜好书写不会有人观看的史书。

    “你是说,”张嫣犹豫问道,“这彤史平日里真的没有旁人可以调阅?”

    “是。”冬寿颔首道,“或有宫人怀孕,由女史查阅受孕日期。除此之外,并无旁人可调阅。”

    “那,”张嫣迟疑半响,终道,“我只是自己不看而已。你爱怎么写,是你的事情。”

    詹事张满退出椒房殿,缓缓走出南司马门。回到家中,换了燕服,长长叹道,“也许这位大娘子真能如当年相士所言,耀我张氏家族。”

    “瞧老爷说的,”他地夫人接过他地官服,为他挂在衣架之上,絮絮道,“张大娘子进为皇后,不是已经大大的光耀了张家了么?”

    张达微微一笑,唇角不屑勾起,“皇后虽贵,却不一定长久。当年高祖尚在之时,太后与他是结发夫妻,患难与共,又精明能干,尚朝不保夕,俱一朝名位翻覆。直到今上即位,才是真正地母仪天下。我观如今皇后行事,礼仪端庄,处事周到,又能任人为明,亲疏有别。也许,她真能复我张氏鼎盛之势,成我张氏不世荣光呢。”

    妻以夫为天,张夫人便也眉眼带笑起来,却又忽然皱起,叹道,“我也曾远远见过张娘子数次,她人又漂亮,心地又好,若和陛下不是有舅甥之份,一定,一定会很幸福的。”

    张达眼角微微翘起,深深道,“那,也不一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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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真竟然也有学院制?丑小鸭的修仙奋斗史正式展开。

    腹黑帅哥,正太养成,卧底无间道,阴谋与爱情,女王与后宫……咳……一个都不能少。不卡文了。很幸福。

    这一章终于不虐了。撒花。

    3那个,江再拜顿首。今天已经是四月二十九日了。粉红票的投票时间到明天中午12点截止。真的是最后清仓甩卖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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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一定要在这两只中间造一些化学反应。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八:求仁
    劳烦一日,张嫣觉得疲累很了。///com///转载自我看書齋便遣退了众人,只留着心腹女侍在身边伺候,一切悉如未嫁之时。忽听得殿外有熟悉宦官扬声,识得是御前总管韩长骝。不自觉的喜形于色,连忙站起。

    然而却不是刘盈亲来。只是命赐给椒房殿各色绫罗及漆匣等用具饰物,琳琳琅琅的排在椒房殿上,煞是丰盛热闹。

    拜接之后,命荼蘼与解忧将御赐之物收好,张嫣意兴阑珊的重新跪坐下来。

    沙漏一点一点的流泻。

    “娘娘,”荼蘼在一边笑问道,“可是要传晚膳了?”

    “再侯一会吧。”她捧着一卷《吕氏春秋》卒读,正看到紧要处舍不得放手,于是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好了,娘娘——”待到第三次问起,荼蘼终于忍不住出声敦促,“陛下他,今晚不会再来椒房殿了。”

    纵然你是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让身为皇帝的那个男人一生一世都守着你一个人——这是天下人默认的事实,金科玉律一样的道理。

    张嫣握卷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了看天色,放下索然寡味的书卷,苦笑道,“都这么晚了啊。”

    椒房殿内外都举灯了。

    荼蘼看着这个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少女,心头忽涌起一些后悔,跪在她身边柔声劝道,“这三天陛下一直都陪着皇后,今儿个乍一离不在娘娘身边。娘娘心里头不高兴,那是自然的。可是,娘娘,那是皇帝陛下呀,你又……,他自然不能天天腻在你这儿。这些日子来。奴婢在一边旁观。觉得陛下实是心里疼娘娘的。对娘娘而言,这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张嫣便感觉有一种奇异的苦味从嘴里泛出来,回头望荼蘼,静静问道,“你们觉得,陛下他待我很好么?”

    荼蘼愕然一刹,与此时留在她身边的菡萏对视一眼,迟疑道。“应该,是很好的吧?”

    张嫣失笑,“你们不用这样,我也知道,他已经尽心尽力了。”对我。

    他从小由儒家大家教育长成,在道德上一直洁身自好,从不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可是他终究还是娶了她。他知她身为皇后,若是入宫即受冷遇。在这未央宫中便会颜面扫地。所以,他与她共宿宣室三日,替她圆这样地谎言。

    可是呢,他又不能容许自己和自己地外甥女同床共枕。就只有委屈自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一边饮酒。一边看清冷的月光。我&看书斋

    “好了。”她起身道,“我饿了,你吩咐去传晚膳吧。”越过二婢径直走入寝殿,扑倒在床榻之上,将脸埋在厚实蓬松的褥子中,不想起来。

    “咔嚓”一声,是菡萏跟着她进来,点亮了灯。

    “娘娘。”她唤道。见张嫣不肯起来,不由失笑。

    “娘娘是觉得。”菡萏轻轻的声音流泻在偌大椒房寝殿之中,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询问她的心意,“陛下待娘娘自然是很好,但是还不够,是么?”

    张嫣在床上翻身,坐起来,奇异问道,“你听出来了?”

    她了然笑笑,“你一定,觉得我很不知福吧?”

    以这个时代世人的眼光看起来,怎么看,她都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幸福。身世尊贵,父母和美,并坚定地疼爱而支持她。冲龄成为大汉皇后嫁入未央深宫,却是从小熟悉往来的,不过像是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家,毫无陌生疏离。而作为一个强势的婆婆,吕后却偏偏对自己有着一份柔情,百般照看不欲自己受委屈。

    甚至,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大汉皇帝,她的夫君,虽然因为某些特殊的因由不能爱自己,但却娇宠有加,几乎自己所有的心愿,他都愿意满足。

    这些不好么?

    当然好。

    但是不够。

    我还想要更多。

    我想要他能够看到真正的我,而不是那些附着在道德人心上地枷锁。纵然他是天下之主,但是在爱情里面,我们是对等的。我愿意为他付出我所有的忠贞,相对应的,我也要他在眼中,心上只有我一人。

    只是,张嫣淡淡苦笑,这些在我眼中看来理所当然地理念,在任何一个大汉人想来,都是一种惊世骇俗的疯狂吧?

    在这个尘世中,只要是有些本事能耐的男子,都会乐此不疲地寻找红粉知己,而不顾家中的发妻。三妻四妾是权贵人家遍见的现实,何况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

    搞不好,在他们看来,拥有这样一种想法的自己,十足十的是个不自量力的疯子。

    “才不会。”

    呃,张嫣愕然抬头,看见菡萏弯唇微笑,殷殷道,“没有谁比谁高贵。想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来交换。娘娘聪明善良,心肠玲珑,菡萏相信,总有一天陛下会看到娘娘的好地。若他依旧不能回报娘娘一片真情,那么菡萏相信,他便不是值得娘娘如此深爱地人。”

    张嫣微微怔忡,跪坐在榻上,挺直了腰。

    “想不到。”她奇异的笑笑,“竟是你是我地知音,菡萏。”

    茅草香混着椒泥的味道,在椒房殿中馥郁。张嫣逡巡殿中布置,漆案,箱奁,屏风摆设风格俱大气庄重,很适合殿堂主人母仪天下的身份,却失了一份玲珑纤秀。黄梨木屏风置于正中,折叠成六扇,下有足跗支撑。屏面绘山鬼少女,秦风蒹葭。山色清冷,泉波寒冽,一笔一画,惟妙惟肖。却是关内侯张偕远在雁门郡,听说帝后大婚,进献的贺礼。

    “今个儿事情忙。我都忘记了。”张嫣指着那扇**屏风道。“菡萏,你明日与詹事大人说一声,让他在这座屏风外头,再设一座床榻。”

    “娘娘。晚膳上来了。”荼蘼远远的入殿来,见张嫣坐在榻上,笑的灿烂明媚,吁了口气,安下心来。“你可算是想通了?”

    “是啊。”张嫣偏首,调皮笑道,“我想通了。”

    她是世人眼中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唯独在他眼中还是那个商山之上唤他舅舅的小女孩。没关系,我的年纪还太小,不能做你真正地解语花。可是刘盈,你要等我长大。我知道,在我长大地漫长岁月里。你是不可能没有别的宫人妃嫔傍身的。如果一个个,一天天的吃醋,我会在醋海里淹死的。

    那么,我会调整心态。在椒房之中等你归来。

    因为我还不是你真正的妻子,所以我没有资格跟你吃醋。我会劝告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你偶尔来往于别的女子身边的样子,只记住你与我在一起地样子。

    但是,若有朝一日,你终于能承认你爱我。我永不会答应将你分给任何一个别的女子。

    爱情,本就是这么自私的东西。

    三月光阴倏忽而过。

    春二月,张嫣庙见高帝。行成妇之礼。

    玄衣裳,踏出高庙之后,她对着天空吁了一口气。

    至此。她才算是真正成为刘氏之妇。纵然他年身亡,刘氏宗祠陵寝之中。亦有她的一个位置。

    惠帝体恤张嫣,免去了她五日上食往宣室的劳累。改为自己五日往一次椒房,两三次又总有一次会留宿,与张嫣异榻而眠。

    这一日正是上食之日,张嫣命岑娘精心准备膳食。到了申时三刻的时候,刘盈便停了宣室殿的政事,回到了椒房殿。

    “慢点儿。”他笑着抱住扑出来的张嫣,喟道,“你好歹也是咱们大汉地皇后了,若总是这么孩子气飞扬,可是不太好。”

    张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嫣然道,“可是陛下,人家一个人待在椒房殿里,闷的慌么。所以才会盼望陛下多来椒房陪陪阿嫣。”

    刘盈倏然生疚,伸手抚了抚她的青丝,柔声道,“觉得闷就自己找些消遣吧,你不是爱看书么?天禄阁里有很多孤本,可以常去那里看看。”

    她扑哧一笑,“天禄阁的书吏大约看见我就怕了,我几乎将半个天禄阁给搬到椒房殿来了。”

    “那倒是。”他走进椒房,哑然失笑。

    殿中满满地放着各种书籍,不同于后宫其他宫人处的脂粉弥漫,椒房殿永远扬着一种清淡的书卷香,令他身心惬意。

    宫人摆上膳食,分案而置。刘盈忙了一整天,此时倒也真是腹中饥乏,跪坐在案前举箸夹菜,尝了一口,忽得笑道,“椒房殿地食官果然好手艺。如今朕身边的随侍但凡说起幸椒房殿,竟比朕还要热切。实是阿嫣你殿中的食膳令人牢记向往。”

    长骝伺候在皇帝身后,不由尴尬一笑,道,“陛下看您说的。不过,”他微微咽了口口水,道,“上次岑食官做的卤肉可实在是味道不错,明明是白切牛肉,也不知是如何烹调,一口咬下去多汁而味鲜美,令人口齿生津。不知今次可还有?”

    张嫣微微一笑,眼瞧解忧。解忧便笑揖道,“椒房殿中少做重复食膳,岑食官不知韩公公喜爱卤肉,便没有特意准备。不过,”她望了一眼面有失望之色的长骝,笑道,“岑食官擅长的可不是只有卤肉一种的。”

    膳食虽味极鲜美,但刘盈其实用地是有些心神不定。张嫣敏锐察觉,张口问道,“陛下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四月地最后一天,首先感谢大家四月以来的支持。再拜之。

    关于刘盈,虽然已经与阿嫣大婚。但是在目前还没有爱,至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地爱的时候,理智的说,作为一个皇帝,他是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妃嫔的。

    嗯,如果以极度小言的笔法,当然也可以写他一直没有别的女人,直到咱们阿嫣长大。但是那样子,我会觉得自己很白痴。

    所以,为了免予我陷于白痴危机,大家就暂且接受这个现实吧。

    不是虐,真的不是虐。

    诚如阿嫣所言,她现在还不是刘盈真正的妻子(**WW),在这种情况下,还犯不上要死要活的逼着刘盈守身。

    再度保证遍,本文非悲假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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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一九:论证
    刘盈笑睇她道,“那些事朝堂上的事情,说了阿嫣你也不会懂的。///com///cCnEt”

    她不服气道,“陛下这话可不够公允,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懂?”

    他被她逗笑,“哦?那么朕便请教请教阿嫣,清净无为而治国,是否是对如今的大汉最好的方式?”

    这一年,刘盈将满二十周岁。二十岁是一个男子的成年礼,加冠过后,他便不再是任何人眼中的孩子,应当独立的承担起一切家国赋予他的责任。

    为储君的时候,他对治理国家也有过很多理想。但只有待到自己真正成为皇帝后,才知道,现实与理想之间有太多的不同。开国功臣之间互友联姻盘根错节宛如藤蔓,纵然他身为嗣帝,也颇有为之掣肘施展不开的感觉。

    这其中,最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的,却是相国曹参。

    萧何故去前向他荐举曹参,他便遣使到齐国请曹参回朝。然而曹参任汉相二年来,得过且过,举事无所变更,于大汉并无建树,他曾私心疑虑相国是否疑他年少,难堪大任,于是遣太中大夫曹窟归家,问父“为相国日饮无所请事,何以忧天下?”曹参怒而笞子,斥道,“趣入侍,天下事非乃所当言也!”

    纵然是公认的慈仁之君,刘盈到底还是个年轻人,不免有些意气,于是故意在第二日朝堂上责问曹参,“前日之事与曹窟无关,乃是朕命他去劝谏相国的。”

    曹参可以笞责儿子,在皇帝面前也只好免冠谢罪,问道,“陛下认为您与高皇帝谁更圣明?”

    刘盈自然虚心承认道,“不敢安望先帝。”

    “那么陛下觉得参与萧何谁更贤明呢?”

    “君似亦不及也。”

    “陛下说的是。”曹参拱手笑道。“高皇帝与萧何定天下。明具法令,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是很好么?”

    他为之愕然,总觉得心中有些郁郁,然而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辩驳,只得道。“善。君休矣!”

    “胡说八道,”张嫣的下颔扬出一个美好的弧度,“站在巨人的肩上,是为了看的更高更远。可不是为了让自己原地踏步畏缩不前地。”

    “哦?”刘盈扬眉笑道,“阿嫣这种说法倒新奇。朕竟从未听过。”

    她侧视嫣然道,“天下这么大,陛下没听说过地事情多着呢。况且,”她的右手把玩着左手衣袖。一下一下缠绕在指上,忽得轻声道,“我也从不觉得,陛下及不上先帝。”垂首脸颊微红。我看_书斋颇为羞赧动人。

    刘盈哑然失笑,“你倒是护短,和母后一样。”最后一句。音近喟叹。

    殿上宫人安静的将食案端下去,刘盈握着她的手走进内殿,又絮絮问,“阿嫣是觉得曹相国说的这话不对么?”

    那话语像是闲聊,又像是着意询问。张嫣的心里有莫名的开郎与柔软,仰脸望着他颔首道,“嗯。”跪坐在刘盈对面,“高皇帝打下江山。萧相国辅佐高帝治理的大汉天下井井有条。他们不是希望后来者只是墨守他们地成规。而是希望陛下你能继承他们的遗志。打造一个海清河晏的大汉天下。”

    她一笑又道,“高帝与萧相国确都是贤人。然而他们费尽心力,不过是在这座百废待兴的江山上草创出一个新的王朝,其中规章制度都有失于粗糙之处,有赖陛下和曹相国完善,垂训后人。若因循守旧而将所有问题堆积直到临界,最后才爆发开来丢给后人难题,”她扬了扬眉,“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盈笑望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女,她眸光自信眉眼飞扬,有一种耀人的光辉,令人不舍离视。

    他从前一直喜欢阿嫣纯稚可爱,掬之可亲,今日方见得阿嫣地另一面,纵横捭阖,不免十分惊异,这样的阿嫣在他心中便更加生动厚重起来,悄悄藏在心底,候着某一日发酵,“阿嫣此语倒有男儿杀伐之气,一点也不像别的女孩。”他笑谑,眸有异彩凝视。

    “呃,”她打了个磕巴,微微赧然,“陛下不喜欢么?”转瞬却又恢复从前的小女儿情状。

    “没有地事。”他喟叹。

    又道,“只是,曹相国言如今民间力疲敝,吾等当休养生息养民,少生事端。似乎也是有道理的。”似乎浑忘了面前的只不过是个十三岁地小女孩,极严肃的与她讨论起本应对女眷枯燥乏味的朝事。

    “不是说,”张嫣讶异道,“许襄的农研颇有成效,去岁关中大收,民间藏粮比往年可多支持半年么?”

    “这只是第一年,”刘盈道,“天年有丰歉,何况,恩德只被关中。”

    “那也是个希望。”张嫣笑道,“若此行推举得力,则大汉休养生息的时间,起码要减少一半。”

    “嗯。朕亦觉得如此。”刘盈颔首赞道,“此事进展之大,许襄实功不可没。”

    还有一个更功不可没的人呢,只可惜你不会知道。张嫣叹了口气,又道,“如今大汉已经比昔年先帝初得天下的时候要好的太多。”传说,刘邦初称帝地时候,天子仪仗要找出四匹毛色想同地马都无法找齐,而萧何身为丞相,更是坐了好些天的牛车。“兴土木劳民伤财固然要不得,但是有些事情,也可以着手做了。”

    “比如说?”

    啊咧咧,她家舅舅大人也会使坏考究人了。张嫣只觉心中微微地甜,于是嘴边的笑意便藏也藏不住,忽得狡黠道,“现下大汉便有一个大问题,已经显露端倪,只是还不显著,但若放置不管。长此以往总会酿祸。不知道曹相国大人何时能发觉呢?”

    “哦?”刘盈不免有些意外,微微倾前身体,问道,“阿嫣说的是什么?”

    “想知道啊,”她正要卖关子,忽听得殿外有些微喧哗,不由转视其外。

    “陛下,”长骝皱眉入来禀道。“赵良人遣人过来,说已经夜了,陛下怎么还不到她那儿去。”

    刘盈愣了一楞。

    他掩袖佯作咳了一声,心中颇为尴尬。

    弱冠之龄的皇帝,再不好女色,后宫之中总是有着数位妃嫔的存在。这位赵良人便是颇受宠的一位。因论起来,今日并不是他留宿椒房殿地日子,此前他确是应过赵颉今晚会往她哪儿去。

    只是他今日与阿嫣谈性正酣。只觉一扫近日心中之愁闷,颇有意犹未尽之感,灯火通明地椒房殿温暖煦煦,竟生出不舍得骤离的心思。犹豫了一下,回头吩咐长骝道,“你转告她。便说朕今日有事,改日再过去陪她。”

    张嫣自长骝进来说话后便挂下唬啦着的脸这才转开。

    她于无人处悄悄眯了眯眼。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我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思想不与你们计较,你们反倒认为我这个中宫皇后年幼可欺是吧?连刘盈他还在我殿中坐着的时候,也敢明目张胆的过来抢人?

    赵良人,是吧?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的来赠我接住了,不知你可受得住我的回礼?

    “阿嫣适才说地究竟指什么?”耳边。刘盈继续问道。

    张嫣回神。嫣然笑道,“陛下适才不还是说我不懂这些么。怎么这时候又巴巴来问我了?”

    烛火之下,她微微眯着眼,又得意又娇俏,像是一只妩媚天成的稚狐,刘盈心中柔软,口中却道,“多半只是小孩子童语稚言,不过朕既身为皇帝,还是要广开言路,免有塞听之责。”

    她翕了翕鼻子,笑盈盈道,“既如此,嫣若说错了,任陛下罚一件事,不敢辞之。但陛下若觉得嫣说的有礼,是不是也该有些赏赐?”

    “小鬼灵精。”他伸手叩了她的头一下,笑骂道,“尽不肯吃亏。”

    张嫣收了笑,挨着刘盈重又坐下来,伸手在面前案上划道,“先帝身边有文臣筹谋划策,武将征战杀伐,于是打下大汉后任功臣治国。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陛下,这些功臣,就算算上当时汉军中中等军官以上,最多亦不过五六万人吧。而大汉天下如今共有多少人?”

    “按去岁上计,如今天下共有三十余万户,百万余人。”刘盈若有所解,答道。

    “那就是了。”张嫣颔首,“天下人众,而功臣集团人少。朝廷选官只用往昔功臣。这些功臣正在慢慢老去,陛下却年纪正轻,用人选官,何以为继之?”

    “按例,”刘盈皱答眉道,“功臣可荫一二子弟入仕。”

    “这是恩典,非治国之取道。萧何称贤相,他的儿子才干如何?”张嫣若无其事的问道,“长此以往,朝堂将成为一滩死水,众多官职虚位陛下却会觉得无人可用。而功臣以外的众多草野贤人却被隔绝在朝堂之外,闲闲无所事。若被有心人激化,未尝不能对我大汉造成威胁。”

    “阿嫣未免危言耸听了一些吧?”刘盈勉强笑道,“朕可下求贤诏求草野遗贤,商山四皓亦不是当年从龙之臣,朕敬他等如师如友。”

    “这些不过是特例,能占地到几人?江海不择细流,才能成其大。固守小集团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僵化,而且问题是,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人才掌控你的朝堂?想要形成一种进阶入朝的制度,才能让两厢互通有无最后浑然一体,将这盘棋下活。”

    “那么,”刘盈问道,“阿嫣觉得,此情弊该如何筹措解决呢?”

    烛光下,她忽闪了一下眼眸,笑了,“阿嫣只是后宫女眷,近日观史有得,于是劝谏于陛下。至于如何解决么,——这是陛下与相国地事情,于我无关。天不早了,我要去洗澡了。”

    我为虾米感觉阿嫣在织网,等着无所知觉的舅舅大人一步一步的走进来呢?

    那啥,俺想了想,其实每天日更三千对我而言已经比较辛苦,如果掐成两千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样每章似乎讲不了多少东西。为了感谢大家在月票榜上地支持,总还是想多付出一些,五月先试行一下,400票加更一章。

    我知道和别的大人们比起来很少,不过是我的心意。大家笑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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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零:经年
    春日阳气渐生,天气晴好,近日来,长安城中忽然兴起一种新酒,其劲烈,其色清,其味酣,一时之间,权贵人家争相购买,趋之若鹜。///com///CC

    曹参便抱着这样的一坛酒,在相国官署中视事。

    “相国大人,”金曹的吏方赞在堂下问道,“如今荚钱盛行,与秦半两钱相角隅,百姓深受其苦,更有不法奸猾之徒倒卖其中获利,唯有请朝廷重新铸币,统一钱衡,才能根治其害。”

    “荚钱是先帝御命所铸,你我身为臣子,怎好轻言废黜。”曹参喝了一口酒,道,“还是静观其变吧。”

    “可是相国大人。”方赞还想力争其议,曹参已经抱酒欲眠了。

    一只足从堂外迈进来。

    “你是何人?”方赞回头望向来人。

    来人是一位玄衣少年,年纪甚轻,面貌严格说起来并不是十分出色,却有着一双清明的凤目。微微蹙着眉头,略有些严肃,气质虽温和,却有一种内敛的威严,让方赞不敢轻忽。

    “陛下。”

    曹参偶尔往这边瞥了一眼,惊出一声冷汗,连忙扔下酒坛,走出来拜下。

    刘盈闻着堂上熏然的酒息,叹了口气。

    “曹相国,”他道,“你跟朕来。”

    他负着手走到官署廷中之湖岸,岸边有一处圆亭,颇有野趣,“先前萧何病重时,”刘盈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朕亦来过官署探望于他。当时,朕便在那座亭中问他。昔越王勾践经十年休养。十年生息,终破吴国。朕亦欲学之,以求二十年后一战匈奴。相国可知,当时萧相国是怎么回答朕的?”

    曹参不由跟着问道,“萧何他是如何答的?”

    “他说,”刘盈唇角微翘,道,“若大汉上下齐心。八方智士来效,二十年后或可真成事。若我大汉有驰骋大漠之一日,愿求墓前一酒告慰臣于九泉之下。”

    他回过头来,直视着曹参,有着属于他的少有的犀利,“二十年已经过去一年有余,去岁关中实行新农技,得大收。==二月春水解冻。新一年的瓜,瓠,葵菜,禾。韭菜,大豆以及胡麻正宜播种。萧相国欲求大汉上下齐心,他将相国你推荐给朕。但朕与相国都不能齐心,又谈何天下齐心,襄共击匈奴之事?”

    曹参汗流浃背,不由免冠跪伏道,“臣有错。”

    “你是有错。”刘盈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并不留情,“萧何荐你,并不是让你乘他余荫在这官署之中诸事不理的。CcNet若如此。天下人都可以做这个相国。朕又何必非要用你曹参。”

    “相国于汉实居功高,朕亦不忍言之。只是朕亦欲将有天下。不愿见人掣肘。若日后相国依旧故我,朕愿荣养相国一生,只是,这个相国,你就不必做了。”言毕,他不再看跪地地曹参一眼,大步离开。

    少见温和地皇帝这般坚定决断,虽不见如何真正发作,但神情语句都如刀割,长骝提心吊胆,小趋随着刘盈直到走出相国署,才躬身屈前询问道,“陛下,咱们现下要往哪儿去呢?”

    一阵春风吹过,将刘盈的长袍衣襟吹的起了微微褶皱,他在相国官署门前迎风站了一会儿,道,“咱们去宣平侯府,接阿嫣出来吧。”

    宣平侯府松岩楼

    “臣女张叶,见过皇后娘娘。”初嫁为人妇的张叶拘谨的拜见面前跪坐的少女。

    “七姐不必多礼。请起吧。”张嫣嫣然道,又问,“你与,呃,那位魏夔,如今怎样?”

    “他待我很好,”张叶的面上微微红晕,又真心实意拜道,“若不是皇后娘娘援手,我和他必走不到今天这步。”只是,她的眉眼染上一抹抑郁,嫁了一位平民地自己,终究是和父亲生分了。

    “七姐倒不必谢我。”张嫣笑道,“我也是觉得魏夔能帮我的忙,才会托阿爹出面。你我同族姐妹,你的夫君说起来也是我的姐夫,荣损同共,我想,你们应该不吝襄助于我吧。==”

    “这——”张叶心中不由忐忑,不知道自己夫妇一介闲人,究竟能让面前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看上什么。

    “若是有幸能做好的话,”张嫣若有所思,道,“当能在长安城挣声名俱就,令堂伯刮目相看。”

    张叶砰然心动。

    魏夔走进松岩楼,见堂上朱幔低垂,案几匣箧俱是贵重木料髹漆,从细微摆设处便可窥见宣平侯府世家权贵的底蕴气息。正中设一屏风,上绘今上拜请商山四皓图,转角处饰鎏金铜朱雀,擦拭的铮亮生光。他地妻子张叶便于屏风一侧垂首侍立,觑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魏夔,是么?”

    屏风后似乎站着数个女子,其中一位少女出声询问,声音听着有些稚嫩,着意端出几许威严,反而有些可爱。

    “是。”他微笑着答道。

    屏足椭圆,支撑出一个高度的空隙,他垂首相望,瞥见少女小巧圆头丝履,鞋弓之上绣着的花鸟云纹,粉色百合伸出花蒂,绣色精致栩栩如生。

    “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宣平侯府欲延请墨家中坚子弟在长安郊外设作坊制成纸,一应物力财力由侯府提供,你是七娘子地夫君,亦算自家人。侯爷欲请你主管作坊调派。不知你意下如何?”

    “纸张?”魏夔不免有些讶异,“贵女说的是那种麻纸?”

    其时西汉已经有纸的存在,只是其质粗糙不平,不发水墨,更是单脆易碎不耐久存。一向被视为无用之物。

    “是地。”张嫣在屏后颔首。

    “我想造一种能够在其上书写文字的纸,你知道,如今世人识文记字多用竹简或缣帛。竹简笨重而缣帛昂贵。都不是上佳选择。而墨门若造纸成功,不仅能名扬天下,更是泽被后世之人。”

    “贵女所言自然在理。”魏夔苦笑道,“只是言语轻巧,所作却难。”

    “难么?”张嫣翻书轻笑,“我倒不觉得。现下麻纸以大麻与苎麻入料,其实可以考虑试试其他的物料,譬如楮皮。不同的原料可以抄出不同类别地纸张来。而且,魏先生可以试着多研磨研磨打浆。”

    很多时候,所谓地奇思妙想,就好像一个人站在薄薄的窗户面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透了。魏夔虽不懂所谓的打浆细节,闻弦歌而知雅意。仿佛骤然间便摸到了命门,大喜过望,拜道,“如此。夔愿尽绵薄之力。”“难怪你坚持要亲自见魏夔,”书房中,张敖笑道。“只是阿嫣,我倒不知道,你连这造纸杂学都有涉猎。”

    “阿爹莫寒碜我。”张嫣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自幼生长在侯府,哪里真懂得这些。不过看过一些上古孤本,总有些奇思妙想。之所以着紧折腾这个,也不是为了别地。阿爹知道。”她转面。轻声道,“再过月余。便是陛下生辰了。”

    “哦。”张敖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手捻胡须,觑着女儿微笑。

    张嫣被父亲地目光瞧的脸儿发红,跺跺脚推他道,“阿爹。”

    “好了好了。”张敖连忙退让,张开道,“待会儿,我让家里马车送你回宫。”

    “不必了。”张嫣低低道,“今晨出宫地时候,陛下答应我了……”

    青壁马车在宣平侯府门前停下,青衣仆侍上前叩门,对侯府小厮道,“请转告……”

    “是韩公公吧?”小厮激灵笑道,“我家主子早就吩咐过了,请您在这儿稍等一等。”言毕转身入内。

    长骝站在原处,侯了一会儿,便见一个白衣少年从侧门**闪出,走到车前,掀开帘子笑喊道,“舅舅。”

    刘盈吓了一跳,瞅着她上下瞧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古怪,皱眉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穿着一身男装,将一头青丝束起,藏于男子发髻之下。姣好的容颜,作女子地时候是清艳,扮作少年也有一份纯雅,稚声稚气的,噘唇道,“你不喜欢么?那也不成。是你自个儿打赌输给我了,该给的奖赏,才不能赖掉。”

    “怎么会?”刘盈无奈笑道,“只是很不习惯,乍一看吓一跳。”又犹疑的望了望侯府大门,道,“就这么去东市么?不要进去拜见一下阿姐姐夫?”

    “不必不必。”张嫣笑吟吟道,“我阿爹阿娘都说了,都在长安城中,有什么好见不见的,咱们自己玩的开心就行了。就是偃儿吵着闹着要跟我出来,被我哄着许了好多礼,才肯罢休。那些礼都是你要送的,我可不管。”

    真是……够土匪的。他无奈地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拉上车,叹道,“真要扮男孩子,也该扮的像些。就你这样,一举手一投足,举止神情哪个认不出来?”

    她笑嘻嘻道,“我不是为了方便么?好容易舅舅答应了陪我逛一天的。”

    转眼间东市便已在望,刘盈转头问道,“想吃些什么么?”

    她转了转眼珠儿,“糖炒栗子。”

    “又是这个。你吃不腻么?”刘盈无奈地紧,吩咐长骝沿街去买。

    “我就是这个性子啊。”她的眸色安静,犹如琉璃,“若是爱一样东西,就一直一直的戒不掉,沉溺经年。”

    经年啊经年。

    这一章地刘盈,让我大爱。

    话说,自从江昨天说了粉红满400加更之后,就见粉红票蹭蹭的往上涨。甚至一度冒上榜首,那速度,让江很有一点受宠若惊兼幸福的昏了头。

    捏捏,不过现在月票榜上战况激烈的很,只好恳请大家援助,继续求粉红票不吝支持。想继续体验幸福以及加更的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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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一:藏纸
    春季其实并不是栗子当熟的季节,长骝走了大半条街,才终于在一家市肆中问到了年前收藏的陈栗子,花了高价买下,赶回来送到张嫣手中。///com///CcneT

    张嫣剥了一粒栗子壳,将栗子放入口中。

    栗子是越放越沉的,整个冬天沉淀下来的甜在舌尖散发开来,纯酽酽的一直滋润到胃中,有一种厚重的口感。

    而情,是越长久越深种的。它一直一直的在那儿,时时回味,慢慢滋长,悄悄贮藏。直到最后,爱他,便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阿嫣,”他回过头来,笑对她言,“下来吧。咱们去用饭。”

    “嗯。”她不自觉的点头。笑盈盈的。

    好像,她一直一直,都不能反驳他的每一句话语。

    东市之中远远传来争吵之声。

    他们循声走过去,见众人围拥之中,一个白衣民女在食肆之前低首啜泣,而两个男子在一旁争执。

    “是他?”刘盈讶异道。

    其中一人却是她和刘盈都认识的,许襄。

    “这位小娘子显不愿跟你回去,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许襄护在女子面前,质问来人,忽瞥见站在一旁轻服打扮的刘盈与张嫣,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正要过来参拜,却见刘盈伸出手来,轻轻的摇了一下。

    他便犹豫了一下。

    “兰娘不过是个卖唱女子,我既看上她,便是她的服气,你又是什么东西。”对面玄衣少年嚣张叫道,“我可是张皇后的族人,你掂量掂量,惹的起么?”

    一旁。本是抱着糖炒栗子看热闹的张嫣闻言一个跄踉。险些立仆在地。见刘盈投过来疑问眼神,连忙摇头,眼神无辜。

    张家族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她哪里全能认识?

    而她是他的皇后。

    刘盈蓦的心中一拧。

    他可以自欺欺人,将她当做从前那个小小地可爱地甥女对待疼宠。@@可是无论如何,她已经是他的皇后。

    仿佛一瞬间被蛇虫叮咬,他放开了握着她的手,微微别开目光。

    张嫣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里难过的紧。

    就这么略略一走神,场上形势已经变化,疑似张姓纨绔子弟抱着脸痛指许襄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有本事摞下名字,本少爷日后和你算账。”

    许襄无谓笑笑,“我是许襄。”

    四周长安百姓便发出惊呼。Cc

    搜粟都尉许襄。

    发明先进农具。改良农稼技术,令关中百姓仓廪足的许襄。

    而歌女兰娘望着许襄的目光亦染上了钦佩地光彩。

    打发了兰娘离开,许襄走过来,拱手拜道。“这位……刘兄台,上次相别,暌违不久。今日偶遇,我们倒是有缘。”

    刘盈微微望地一笑,他并不知道阿嫣是认识的许襄的,回头看了看张嫣,道,“这位是……”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

    该怎么介绍阿嫣呢?

    说她是自己的皇后自然是不行的。不要说中宫皇后此时正应该端坐未央宫中掌后宫之事,哪个为人妻子的,会扮成男装出游于长安市井之中?

    说她是自己的外甥?然而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嫡亲外甥。宣平侯世子偃,今年年方七岁。

    他心念还没转明白。张嫣却从他身后探出身来,笑道,“咦,这位便是关中百姓交口称赞的搜粟都尉许大人啊。我姓孟,是刘家哥哥地表弟。”

    她笑盈盈问道,“哥哥,是吧?”发狠捏了下他的手指,以泄私愤。

    “呃——”

    食肆之上二楼雅间,张嫣从支摘窗中望下来,见街边有老婆婆背着妆奁在兜售胭脂水粉饰物,因候着菜百无聊赖,便下楼去挑拣一番。

    “主子金枝玉叶,家中什么金贵东西没有,还会喜欢这些?”奉命护卫她的侍卫尹勤在一边探出头来,好奇问道。

    “是不缺啊。”张嫣笑眯眯的拣出一个刻鉴梅花地木簪,“不过还是很好玩。”回头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呃,没有。”尹勤傻眼道。他是侍卫,不是付钱的跟班。

    “还不快上去向韩长骝要。”张嫣瞪了他一眼。

    尹勤摸摸鼻子,左右看看,长街之上一片热闹而安详,离开片刻,皇后娘娘当不致有什么危险。于是快步上楼,在楼梯之上险些与下来的许襄撞了一下。

    “张公子。”许襄唤她道。

    张嫣回过头来,见他亦弯下腰来挑选饰物,不由笑问,“你也给你地夫人挑饰物么?”

    “咳,”许襄咳了一声,轻叹道,“我至今尚未有夫人。”

    “抱歉。”然而许襄究竟如何,并不是张嫣有兴趣了解的事情,复低下头来。

    “张公子,”身后,许襄又道,“适才你说起我的事,旁人不得而知将荣誉加于我身上,我自己却是知道,前后张公子实助我良多。我并不该不知好歹,只是志实不在农稼,在离宫辛苦了有这么些年,是否可以暂离?”

    张嫣意外回头看他,问道,“现在这样不好么?”

    经此一事,你简在帝心,甚附民望。这三年的离宫农稼之习研,对许襄而言,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是儒家子弟。”

    “哦?”张嫣应了一声。

    儒家尊孔子,而孔子贱农。昔樊迟请学稼,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

    她只是没有料到,这样的思想,在许襄的脑海中也刻的很

    明明是农稼给予了许襄入仕朝廷的资本。但偏偏。他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农稼。

    “陛下还说过农为天下本呢,孔子又有什么了不起。”她忍不住出口道,“若天下没有一个农人种地,他难道打算吸风饮露?”

    “张公子。”许襄忍不住微微色变。

    “好了。”张嫣摇摇头,“我也不爱强人所难,你既不喜欢,便不做吧。不必问我。其实,”她若有所思。道,“我心里倒有个构思,虽然不够成熟,但若能够成功。有个职位倒挺适合你地。”

    “只是,凡是有所始必有所善终。你既然做了这么久,再离职前,不妨将这些年地心得,结合前人所著。写出一部农书,也好为天下人所借鉴。”

    你又有什么主意?许襄忍不住想问,然而一群人从食肆上头下来,为首刘盈匆匆道。“阿嫣,家中有事,我必须先回去一趟。”

    她啊了一声。站起来,兴味索然了。

    “对不住,阿嫣。”他歉意道,“答应了与你一起地,却食言了。”

    过了一会儿,她笑道,“没关系,阿哥”眼角温柔。“只要你有那份心。阿嫣便开心了。”

    椒房殿

    解忧抱着一个漆匣进殿来,拜道。“娘娘,宣平侯府传来消息,说第一批良纸已经产出来了?”

    “这么快?”

    张嫣沐浴更衣,抖了抖尚滴着水地发稍,讶异回头道。

    “不快了。”解忧抿嘴笑道,“墨门的那些先生们都很讶异,按娘娘的说法,择楮皮,并一些旁的东西抄纸,果然比大麻来的好。打浆之后更是化腐朽为神奇,抄出来的纸便如脱胎换骨一番。”

    她将青丝沥干,接过木匣,取出一张纸,弹了弹,抿唇道,“还不够——你转告他魏夔,让他再试试别的法子,要更白一些,也更光亮才好。”

    “皇后娘娘,”沈冬寿在一旁侍立,她本是稳妥之人,只是于文字之道颇有些痴迷,见了这种能够改变日后书籍样式的纸张,不由心中大动,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新纸,真能方便书写而长久储存么?”

    “自然。”张嫣愣了一下,勾唇笑笑应道。

    “那可否借给微臣一观?”沈冬寿跃跃欲试,殷殷相问。

    她一笑,递出来。

    纸质其轻,其薄,其白皙,其品相,在沈冬寿看来,已经是颇出乎意料地好了。她赞叹的抚摸,抽出袖中竹笔,沾墨在纸上书写。

    一路出奇的顺畅。墨色在纸上发散开来,筋骨可现,鲜艳夺目,沈冬寿如陷痴迷,忍不住再伸手摸了摸,喃喃道,“若有了这种纸,日后,我记史便可以不必拘限于篇幅字数,才可一展心中所学。”

    “别。”张嫣抽回她手中的纸张,道,“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若是再写的更多,岂不是我在这中宫之中的一言一行,都要曝于天光之下。”

    “——陛下驾到椒房殿。”

    一声突兀的通报声忽然从殿外传进来。

    张嫣惊的一跳,连忙将纸团了塞进漆匣之中,“啪”地一声合上。

    而殿外,刘盈的脚步声颇快,似乎已经要掀帘进来。

    她左右张望,殿中案几屏风一目了然,竟找不到藏东西的地方。情急之下,将木匣背手藏在背后。回头笑唤,“陛下,平日里您不是要到酉时才过来我这儿的么,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将她地勉强神色看在眼底,刘盈笑笑道,“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想要与阿嫣你说说,便赶着回来了——你头发还没擦干,说多少次了,这样子会受凉的……”忽又绕过去问道,“你身后藏的是什么?”

    今天在外头奔波了一天,本章刚刚赶出来,尚热腾腾地上菜。

    江再拜谢各位大人们五月来的支持。你们的每一分心意,我都很感动。

    值此,316票。似乎,如果没有差错的话,明天或者后天,就该是我第一次加更的时间了。

    于是,洗洗歇歇,打算码加更章。

    并继续叩求支持。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二:嫣卿
    “没有什么啊。///com///CC”张嫣随着他转了一个身,依旧是面对着他,却在背后伸手将漆匣塞入左手广袖之中。

    “是么?”刘盈慢吞吞的问道,倒没有恼,只是带些了然的忍俊不禁。

    她便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觉得自己简直是孩子气到无所事事,十指交拧,微微忸怩。

    “那你过来些。”他吩咐道。待小丫头走到他面前,才伸手从她身后把她的衣袖牵出来。

    春日渐暖,她穿的是一件白彀绿缘单裳曲裾,长袖广裾,足以将一方漆匣藏下,只是再怎么样也做不到完全不露痕迹。匣子带的她左手的袖口往上翻,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瞬间又滑落,尚带着新沐浴后的清香。张嫣微微哼了一声,双颊潮红。

    他却似没注意到,左右看看,见木樨侍立在一边,便吩咐道,“你伺候着帮娘娘把头发擦干。”

    木樨屈膝应了声是,抱着搭在一边的白色巾帕上前。

    还真把她当小孩子了。张嫣微微噘唇。唇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

    十三岁正是少女发育最盛的时候,她的个子还不够高,白巾绵长吸水,而木樨擦拭的动作又很轻柔,帕子足够宽广,将她的半张脸都给盖住,给了她一个半隐秘的空间,不用掩藏面上的神情,漂亮的眸子咕噜噜的转着,得意的数着,“一,二,三……”

    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当她数到七的时候,刘盈霍的站起来,“阿嫣。这是什么?”声音激动。

    “就是——纸啊。”她慢吞吞的回道。旋身转过来,拂开脸上巾帕,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眸。

    “我阿父亦是爱书之人,深感竹简缣帛之不便,于是遍延墨门高明之士,历时研制出这种可供书写久存的良纸,愿献给陛下。”张嫣喁喁道。

    “难得姐夫有这份心。”刘盈叹道,将紫霜兔毫笔搁回笔架之上。“朕真该谢谢他。”

    “嘻。”她轻促地笑了一声。取了他适才在新纸上默地《孟子》篇,求道,“陛下将它送给阿嫣可好?”

    “那又不值什么数。”刘盈不在意道,“朕适才不过是随手写写。”

    “怎么不值数。”张嫣扬声道,“这是陛下第一份在良纸上书写的墨宝,当然是极具纪念意义。”

    刘盈失笑,“你爱要就要吧。只是,阿嫣。”他迟疑问道,“这良纸出产是好事。适才,你又何必费心瞒着我?”

    “我没想要瞒着陛下啊。ccNet”张嫣微微撇唇,道。“只是时候还没到,而且,这纸也不够好。想再抄一批更好的手抄纸。再送给陛下过目的。”

    “时候未到?什么时候?”刘盈奇道。

    “那个。”她赧然,低首垂视丝履鞋弓之上的纳的云草绣纹,“不是马上便是陛下加冠的日子了么。我本来打算到时候再给你看的。”

    “谁知道,”她恼道,“你不打一声招呼忽然就过来了,害我手忙脚乱,藏都没地方藏。”

    刘盈怔了一怔。

    他转身,看着张嫣地侧颊。

    她睫毛微翘。长长的像一把扇子。而肌肤是一种很粉嫩的白色,其上毛孔几近于无。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又像是开在春风里的杏花香。

    阿嫣一直是很美丽的。这还在他很久以前,第一次在长乐宫前见到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的时候便知道。

    阿嫣也是很聪明地。她喜欢冷眼观着世事,在心里思量,但在面上绝不表露出来。若不是事关己身,她很少真正出头。

    可纵然如此,在他作为一个长辈看来,他总是觉得,她还只是个孩子。

    在之前那场荒唐的大婚闹剧里,他力陈词说服母后,信问阿姐,却从没有张口问一问她,阿嫣,你愿不愿意嫁给朕呢?

    至始至终,他忽略了她的意见。

    潜意识里,他认为,在这场婚事中,她是全然被动的。

    她被动地听到吕后提及大婚,她被动的随鲁元避归宣平,她被动的接受了外祖母和母亲地安排,她……被动的,盛装打扮,踏上迎亲的墨车,嫁入未央宫,嫁给自己的舅舅,做了十三岁的小皇后。

    他一直以为,这其中的悲伤,她是不够足够懂的。

    阿嫣,你想要什么呢?

    刘盈张了张口,想要问些什么,最后却发现无从言说,只道了一声,“你的心意,朕谢谢啦。”

    “这份礼,朕很喜欢。其实,这样也很好。朕和你一同等着看良纸一点点地进步,到最后定下来地时候,一定比开始就看到最后的良纸要开心。”

    张嫣愣了愣,随即“嗯”了一声大大地点头,将双眸笑成了一对弯弯的月牙儿。

    阿嫣,你不要太沉迷。

    这椒房殿里朝三暮四来的温馨岁月,朕其实也很留恋。但是,如果这样子过下去一辈子,对你,就会成为一种折磨。

    终有一日,你会恨我的。

    刘盈几乎感觉到一种痛楚的温柔盘亘在胸口之处,咽不下,吐不出。勉强静了静心神,笑道,“巧的很,朕是忽然想到了当日你说的的事情的解决法子,这才等不及酉时,便匆匆的过来了。”

    张嫣愣了一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柔声道,“陛下这几天一直再为这事烦神么?”

    “嗯。”刘盈颔首起身,踱步道,“朕其实一直亦有隐约感觉,只是抓不到症结。得阿嫣你挑明了说,朕既身为天下之主,自然要想法子解决。”

    “哦?”她知他以其为苦,亦以其为乐,于是安定的敬佩。跪坐在榻上仰脸看他。

    陛下想到什么法子了呢?”下颔皎洁。

    他的目光掠过殿中书架上的累累竹卷。再望向案上叠成一叠放在一边的新纸,“秦皇之时实焚书坑儒之道,并制挟书律,除贵族及博士官者,天下不得藏诗书百家之语。汉兴,萧何定九章之律,却未废除挟书律。这些年,大汉百姓虽说辛勤耕植能温饱度日。却少能如春秋战国之时习字认书,民风日渐鲁愚,长此以往,大汉自然无人可用。朕欲废除挟书律。”

    “嗯。”张嫣忍笑点头,“除挟书律自然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这么说,阿嫣支持朕除挟书律?”

    “为什么不呢?早就该除了。”张嫣笑道,“秦皇怕儒生乱政,故焚书坑儒。偏偏最终颠覆了他的大秦江山地,无论是陈胜,吴广,还是西楚霸王。抑或是先帝,哪个是读书地人?可见全不靠谱。

    他削兵器,铸金人。焚书坑儒,欲要削弱民间力量,行愚民之策。可是,他没有想过,百姓再不聪明,有一件事也是他们不读书就弄的清楚的——

    他们明天米缸中还有没有米,自己还活不活的下去。几千年前,大禹治水就知道。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民之心犹有过之。愚民开始愚弄百姓,最后不过愚弄自己。水落石出与水涨船高。我更倾向于后者。”

    “阿嫣,”刘盈愣了片刻,赞道,“按说,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却不知道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很多的事情,宿世学者也未必能想明白,你却总能不经意间一针见血,鞭辟入里。”

    “啊。”张嫣忽然就感觉到脸发烫,喁喁道,“人家哪有那么好。”

    “已经很好了。”他笑盈盈睇她道,“那么,以阿嫣看来,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她依旧端出她那幅人前端庄模样,“那是陛下和相国要烦忧的事情,阿嫣是后宫女眷,不好干——”

    “少来这套了。”刘盈截着她道,“你适才说除挟书律只是要做地第一步,可见日后该当如何,你心里有法子的。朕与你亲近如斯,你有必要瞒着朕么?”她想了想,笑盈盈道,“那,我说错了,陛下不可笑我?”

    他已是笑了,应道,“自然。”

    她取了笔,在纸上画一池水,又作一条河,抬头问刘盈道,“未央宫中有沧池,长乐宫中有酒池。陛下可知为何此二池池水终年清冽?”

    “自是,”刘盈答道,“因有飞渠从水引活水入,流经二池,最后注入水,汇流渭河。”

    “是这个理。”张嫣颔首,“大汉朝臣体系与天下百姓犹如沧池之于渭水河,陛下要做的,就是找出一条飞渠来,为仕官引入活水。则源源不竭。而天下百姓有了一条晋身正途,纵对朝政有所不满,也可凭自己本事参与进来影响朝政。不会冒大干系思谋反之事。”

    “那么,”他肃然问道,“如何开出这条飞渠?”

    她嫣然而笑,左颊之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儿,张口吐出两个字,“察举。”

    “再加上太学。”

    “战国时,齐有稷下先生之设,辩论于君王之前,并教导子弟,于是临淄城中,百家学说争鸣,蔚为一时盛况,而齐强盛百年。陛下可于长安城中兴办太学,广邀天下才学之士为博士。命各地郡守每年在治下推荐卓异人才,入太学学于博士门下。两年之后以试测其才,优异者入朝为官,次等放归地方为吏。”

    这是史上汉朝的确实行过的察举之策,保西汉百年安平。因贵族子弟可凭祖上余荫入太学,而太学人数若能控制在一定限度,便不会过大的冲击固有的功臣集团,亦可给朝堂带来一股清流。

    刘盈思忖良久,觉此察举策略为注意细节,便可堵住方方面面地漏洞,越思越妙,不由得望张嫣赞道,“阿嫣,你若是男儿,定可成为朕的股肱之臣。”

    张嫣诘的一声笑了,起身退后一步,左手压右手,揖拜道,“臣张嫣叩见陛下。”动作豪迈。(这是男子揖礼。女子揖礼为右手压左手。)

    刘盈伸手虚扶,亦笑,道,“嫣卿,平身。”

    啊,握拳,我很萌今天的这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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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三:良人(400票加更)
    张嫣一笑,借着他的势头起身,拉着他的袖子,道,“嗯,天不早了。///com///cCNet陛下晚上想吃什么么?我叫岑娘去做。”习惯性的磨蹭了两下,像是阳光下惬意邀主人疼宠的小猫。

    刘盈看着她明媚灿烂的笑靥,忽然就有些很不忍心。勉强拒绝道,“不了……朕先前应了别人”见了她面上一愣后的受伤神色,忍不住便开口抚慰道,“过上几日,朕再来陪你,好不好?”

    这一回,她的受伤,是真的。

    也许,刘盈碍于二人间的复杂辈分以及她的待年名义,并不常留宿椒房殿,但是每次到她这儿来,却是一定会陪她用过晚膳的。

    她爱刘盈,但是此时,却也做不到拉下脸面去求他留下。于是沉默着目送他出殿。

    刘盈对她,是有感情的。她一直知道并敢于肯定。也许那感情徘徊于亲情与爱情之间无法界定,但因为时间长度的渊源及无法抹去的愧疚,定深厚于他与后宫妃嫔的感情。

    出于什么原因,他会选择伤害她呢?

    如果是历史上任何一个别的皇帝,她会想,是因为她这些日子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伸出枝叶展露才华,微妙的伤害到他的自信自尊,并让他本能的觉得威胁。但因为他是刘盈。于是她本能的pass掉了这个选择。毫不顾惜迟疑。

    那么,是因为她对他的感情已经藏不住,太过于明显,让他察觉了,于是选择疏远么?

    张嫣心中一跳,面色数变,终于颓然坐下。

    她知道他们的情路坎坷。只能徐徐图之。陪在他身边。用春风化雨的方式,润物细无声的渗入他的生活,隐藏,发酵。直到有一天,当这种感情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他身边的每个角落,都将有她留下地影子,每一寸呼吸。一个念头,都有她地想念旋转。最终爆发出来,用他无法拒绝的爱情。

    张嫣,你是这些日子陪伴在他身边,得偿所愿,还是因了彼此亲密无间太过幸福,而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

    第二日醒来。荼蘼吓了一跳,“娘娘,你昨夜没睡好么?”

    她在铜镜中看到眼圈下的青黑,苦笑了一阵子。吩咐道,“多擦点粉。等会要到长乐宫拜见太后,可别让她看出不好来。”

    “沈女史。”她回过头来,唤沈冬寿,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陛下昨夜离开椒房后,去了哪一位娘娘那儿?”

    这是张嫣入宫以来,第一次问及皇帝在后宫的踪迹。ccnEt

    冬寿眸光奇异的眨了一下,恭声道。“陛下昨夜歇在赵良人处。又是赵良人?

    张嫣想起入主椒房殿后第二日。后宫嫔妃过来参拜她这个中宫皇后。见过赵颉,姿容艳丽顾盼。

    之后。她将心除了放在皇帝舅舅身上,剩下的全都在想如何襄助他治理好大汉江山。于后宫之中花费的精力实在不多。

    她曾经说过,不要去嫉妒他此时身边已有的女子。但道理永远只是冰冷地道理,她却永远管不住自己的心。

    没有一个女子,能够不去嫉妒那个和她爱的男人在一起的女子,尤其,是他离开自己这儿后转而投奔的怀抱。

    “赵颉。”张嫣念着她的名字挑眉,吩咐荼蘼道,“将早晨岑娘做的羊肉羹并梅花糕,嗯,再从库房中取一对如意珐琅簪,遣人往清凉殿赐给赵良人。”

    “娘娘,”荼蘼皱眉,忍不住道,“你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就不错了。何必还要赏赐于她?”

    “不要瞎说。”张嫣笑眯眯道,“赵良人又没犯什么错,我怎么好对她处罚?”

    “按我的意思去做吧。”她抿了口胭脂,温柔而又坚定地道。

    自己这个主子,年纪不大,主意却是不小。一旦她用这种口气与自己说话,那便是表示,自己再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荼蘼叹了一声,退下去准备。

    “哟,你真的恼了?”皇后御辇经过两宫间的复道之上时,张嫣回头,看见荼蘼板着地脸色,笑问道。

    “不是你说,”她的神色明朗,面上笑吟吟的,仿佛心中全无阴霾,“纵然不会是这个,也会有那个,陛下不可能一直守在椒房殿地么?又何必这样?”

    “可是娘娘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半点委屈?”荼蘼忍着泪道,“嫁到这未央宫中,不过两三个月,便受了两三回。娘娘日日里为陛下谋划忙里忙外,陛下还要给娘娘委屈受……”

    她扑哧一声笑了,眉眼弯弯,“你不是说陛下他是好人么?”从他是太子的时候,便一直一直这么说。

    “陛下他是好人,”荼蘼想了想,道,“可是,他对娘娘不够好。”

    “傻荼蘼。”张嫣终于叹息,怜惜的看着她,“你放心,没有人能让我平白受委屈。我欠了人的,我会还给人家。但同理,别人欠了我的,我也一定会讨回来。”

    她在长信殿前下辇,忽然噤声。

    远远的,长信殿下跪着一个女子。许久不见但并不陌生。

    吕伊。

    那个遥远的名字,牵系着她幼年时在长乐宫的记忆。

    她总是绿裳黄襦,清甜甜地笑着,像初春时盛开地花。然后,某一日,决绝的消失在众人地视线中。

    多年之后,她又出现在这个地方,一身灰扑扑的茶色,低着头跪在殿前,就如同多年前,张嫣初初来到这个时空,跪在长乐前殿前,格格不入而孤立无依。

    “吕娘子怎么会在这儿?”她不自觉的张口问道。

    中年男子从长信殿中出来,见了张嫣一行,连忙揖拜道。“臣申食其。参加皇后娘娘。”

    “审少府请起。”

    吕后进为太后之后。申食其也就同由皇后詹事进为长乐少府,继续负责吕太后的日常供养。张嫣知道这位看起来有些平凡的中年男子,曾与吕太后年轻时共患难,实是吕后最看重的人之一,从不敢怠慢,连忙叫起。

    “今日太后进谒高庙,”申食其微笑道,“吕娘子在回来的路上拦了太后车驾。吕娘子年少任性,也曾气的太后娘娘不轻。让跪在殿前请罪,直到知错了才起来。”

    “如此,”张嫣点头道,“多谢申少府。”

    上殿地时候,越过吕伊身边,吕伊抬起头来,二人目光相撞。昔年灵俏地少女的眸光已经染上一层淡淡的灰色,有点点漠然。

    然后,各自别过眼去。

    张嫣复进殿。

    “哟,阿嫣来了。”吕后见了她。面上欢喜作色,牵了她的手坐下。问道,“你与陛下最近如何?”

    “太后。”张嫣无奈道,“我知道你关心阿嫣,但也不必每次见了都要问这个吧?”

    她和刘盈,之间的感情很奇怪。且不要说刘盈是否分的清,自己究竟是他的甥女还是妻子。便是自己万般肯定爱他,对他的感情,似乎也还没有延伸到肢体接触上。在她而言,只要能够日日常相见。同牢共餐。相对笑语,便觉宁馨静好。偶尔双手交握。视线交缠,亦是可珍念地幸福。若真要此时承欢燕好,她估计自己反而会拒绝。

    无他耳,年纪太小,临场会打怵。

    吕后扑哧一笑道,“好,小阿嫣害羞了。我不问便是。”

    “说正事。再过数日,便是陛下加冠的大日子,阿嫣你为中宫皇后,该有的操持可不好耽搁。”

    “阿嫣知道的。”她恭顺道,“若是不懂,自然会请教匡祭祀令。”

    “嗯。”吕后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太后,”张嫣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适才我在外头见到小五娘了,她这是怎么了?惹太后生气,罚着一直跪着。”

    “不要提她。”吕后煞时冷下脸,“当年我亦曾劝她,她却非要死要活嫁那个小吏。如今后悔了又有。临阵逃脱虽说不好,但也是常有的事。但若此后还想重新回来,她当哀家的长乐宫是什么地方?”

    “还有你,”她恨铁不成钢的睨了张嫣一眼,“不是说了要你狠一些么,怎么还是这么绵绵软软地,堂堂中宫皇后,都要让人欺到头上去了。真不像回事

    若是从前,吕雉只怕便自己动手为外孙女清除对手了。只是,那当年戚夫人蒙难后,她那个做皇帝的儿子混沌了一阵子,竟出乎意料的强硬起来,面上虽该给自己的孝敬分毫不少,暗地里却重新整治未央宫,此后未央宫宫人该给太后地尊荣固然不减,但自己若要再像当年一样遣人直入未央宫鸩杀赵王,却是再也不可能了。

    似乎,皇帝与太后形成了一个某种形式上的和局。刘盈无法越过太后主宰长乐宫,而她的势力,却也无法再伸入未央宫。

    对于这种结果,她虽然恼怒。但深究内心,愕然发现,自己竟是有点愉悦地。

    “你要是听哀家的,”她冷冷道,“便回去一杯鸩酒赐到那个赵良人殿上。人都死了,陛下还能耐你这个皇后何?”

    “太后,”张嫣无奈做了一个望天的姿势,“我要赵良人的命做什么?我想要的,是陛下的心。”

    吕雉愣了一楞。

    这样的话语,很多年前,她似乎也从在女儿满华的口中听到过。

    “要她地命简单地紧,但之后,我将就将陛下的心丢光了。陛下心慈悯,太后你知道,我但凡恃着皇后地身份欺压着赵颉分,陛下虽不会说我什么,但便多将他向赵颉推一分。”

    完工。

    泪奔,加更果然不是轻松的事情。

    以上,400票之加更。

    困死了。

    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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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四:帝冠
    “太后,您放心,”张嫣嫣然道,“嫣儿有法子保护自己,绝不会吃亏的。///com///”

    “那就好。”吕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她看了看殿外的天色,春日虽温煦,正午的阳光也有些炙人,在外面待的久了,多半会受苦。于是嘱道,“阿嫣,你待会儿出去的时候,让五娘起来吧。”

    她应了,告辞拜去。

    出长信殿,见汗水涔涔的从吕伊的额头上滴下来,打在地上。不由有些心软的唏嘘,走到她面前,唤道,“五娘。”

    “好久不见。”

    吕伊跟着张嫣走在长乐通往未央的复道上,笑道,“是啊,好久不见。阿嫣——妹妹。”

    “啊,不对。”她摇摇头,吃吃笑道,“如今不能叫妹妹了。阿嫣您如今当了皇后,论起来,已经算是伊的婶娘。”

    少年时亲密无间的时光逝去,有些隔阂滋长在离别的岁月中,过了一会儿,张嫣才又道,“自从五娘出嫁之后,看起来要憔悴多了。”

    “没有办法啊。”吕伊无奈的摸了摸鬓角,笑道,“嫁了人,才懂得自己从前天真,才知道柴米贵,世情薄,非要倒撞的自己头破血流之后,才知道自己从前的不知好歹。有时候在镜子里头看自己,就好像前尘往事如梦,而自己已经变的像是死鱼眼睛一样啦。”她逡巡着张嫣美丽鲜嫩的容颜,不由赞道,“不像皇后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丽,风霜不染。”

    这话,张嫣忍不住有些想要皱眉,初听起来似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仔细品味。总觉得胸中郁闷的慌。

    “五娘不是说不爱这座宫廷么,”她不懂吕伊的选择,问道,“为什么要在走出去后自己回来?”

    “因为啊,”吕伊的眸中染上了一分嘲讽,淡淡道,“我拼尽全力的逃出这座宫廷,却发现。除了在这座宫廷之中勾心斗角,我其实,什么都不会。我已经习惯了惊涛骇浪,享受不来平凡,我也想好好守着韩幄过日子,却实在做不来一个贤妻。x君x子x堂x首x发x而从前拼命想要追求地自由,却反而束缚地让我想要溺毙。”

    “皇后娘娘,你瞧。伊是不是可笑的紧?”她止步在未央东阙之前,低眉顺眼道,“民妇不好入未央宫,这便回去了。娘娘。还请多多保重。”

    入宫门的时候,张嫣忍不住在御辇上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带着些微灰色的背影远去。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那个同她一同在长乐宫长大的女孩儿啊。总是黄襦绿裙,清泠泠笑的像是油菜花田中扑飞的粉蝶。她曾经用一往无绝地勇气,抛弃掉几乎自己拥有的一切飞出长乐宫,只为追求一个心中解脱,到最后却发现,那亦不是乐土,但回望当年,却不再能回去了。

    那个从前虽工于心计并不见喜。但仍不失清新可爱的吕五娘。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卸下妆粉,看着铜镜中微带着些憔悴的自己。张嫣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会不会,有朝一日,我也会变的和吕伊一样?

    如果纵然我用尽一切努力,仍换不得舅舅止步垂怜,我真的要在这座繁华空旷的未央宫中空掷一生么?

    不,不会的。

    刘盈地眉眼在她的心中浮现出来,淡淡的温暖,让她的心一寸寸回温过来。

    她地舅舅,才不会让她落到那种境地。

    她知道,他有多温柔,多善良,他一直将她放在心中一个柔软的地方,委屈自己,也不会让她难过。

    也因此,从一开始,她便一直没有真正的担心过。

    可是,她啪地一声合上铜镜。

    张嫣,你实在是有些卑劣。

    你就是仗着,他待你好。

    你就是吃定了,他待你好。

    才敢这么肆意妄为,一意将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君-子堂-首-发=

    没关系。她昏昏沉沉的想,舅舅,以后,我会待你加倍的好。一定会让你觉得,比从前要幸福。

    “娘娘。”菡萏掀帘子进来禀道,“午时的时候,赵良人曾过来谢皇后娘娘的赏。因娘娘去长乐宫陪太后用膳,便回去了。”

    “不见。”她忽然有点恼,那些有的没的女人,最好统统都不需见,负气道,“若是她再过来也不见。”终又理智道,“说我身体不舒服,就不见她了。嗯,过两天,再替我送一次赏赐过去。”

    如果,不算上心伤地话,她又哪里惧在这未央宫里和那群宫人妃嫔斗?

    在这个帝制尚初立,宫斗蒙昧地年代,哪个懵懂的妃嫔,能斗地过前世看过太多宫斗小说的她?更不用提,她独立于中宫超然之地,又有帝眷。

    后宫终是风雨之地,若与刘盈琴瑟和谐,担起这满宫宫人的仇恨嫉妒,倒也值得。但既然她还没有真正得到刘盈,她便还不想虚承这宫人的怨念风霜。

    她的眉色渐渐冷冽起来。

    入宫的第二天,她便想定了主意,在观察了后宫各位妃嫔的品性后,挑出其中一位,着意力捧,将她立为靶子,代自己承受风雨。

    不是不曾愧疚手软的,这样虽然摘清了自己,但未免太不厚道。但赵良人亦咄咄逼人,逼着她硬起心肠。

    你不要怪我,赵颉。后宫本是风雨之地,因为爱的是同一个男子,我们本来就是敌人。

    其实,承认吧,张嫣,你就是在迁怒。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是一个太美丽的词语。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是一个太美丽的词语。

    四年春,帝以废挟书律事议于朝堂,或有一二臣子言制律不可轻废。然帝意甚坚,问于相国曹参,“当日萧何制九章律,未废挟书。相国素尊萧何,意认为此挟书律当废否?”

    曹参额头微微沁汗。揖拜道,“秦皇焚书坑儒,后世有识之士,多议其非。挟书律早当废除,只是大汉初兴之时,萧相国事物繁忙,一时疏忽了而已。”

    “正是么。”刘盈颔首道,“先帝与萧何纵是闲人。多年来亦有不少疏漏。相国当思寻而补之,而非碌碌度日。”

    于是挟书律之事,便尘埃落定。

    《礼记-冠义》曰:“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而后礼义备。以正君巨。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而后礼义立。

    故曰:冠礼者礼之始也。是故古者圣王重冠。”

    惠帝四年,帝年满二十。春三月,奉常择吉日为甲子,为帝加元服。

    因加元服之前须斋沐一段日子,之后,刘盈便单独住于宣室殿。

    甲子日,晨,张嫣作为皇后赶到宣室殿。服饰刘盈更衣。仰首问道,“舅舅。不知今日为你加冠的贵宾请的是哪位大人?”声音娇脆。

    将要进行加冠之礼,刘盈亦有些兴奋,笑着解释道,“有司们请的是留侯张良。”

    “啊。”

    张嫣转过去,替他系上衣带,低呼一声。

    留侯张良,是高皇帝最尊重的臣子,在大汉建立之后却功成名就激流勇退,在家中修习道术,名望尊崇,确是有资格为皇帝主持加冠大礼。

    “好了,阿嫣,”他拍了拍她地手,吩咐道,“时辰不早,朕该过去高庙那边了。”想起这段日子待她地冷落,心中不忍,安慰道,“待朕今日回来,晚上去椒房殿陪你用膳。”

    “嗯。”她笑盈盈的放手,目送他坐上皇帝法驾,远远的出未央宫而去。

    金石之乐声中,刘盈着纯缋采衣坐于冠者席上,祝雍念祝颂之词的声音有些空远,“去王幼志,服衷职。钦若昊命,六合是式。率尔祖考,永永无极。使陛下近于民,远于年,音于时,惠于财,亲贤而任能。”

    “敬诺。”

    高庙之外,母亲在候着朕,阿姐在侯着朕,阿嫣,她也在候着朕。她们都视朕为挡风雨之护,纵然只是为了她们,朕亦当发奋图强,做一个千古明君。

    堂兄楚王世子刘郢客作为赞者,走到他面前,揖拜君王。刘盈目不斜视微微颔首,待他为自己梳理发髻之时,刘盈可以感觉到象牙梳篦轻轻划过发间的触觉。

    玄衣有司躬身从西阶上前,奉上天子玄冠。留侯张良取冠,祝颂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棋,介尔景福。”然后轻轻的将玄冠加在自己的头上。

    赞者系玄冠朱缨,刘盈抬起头来,神色肃穆。

    于是回东房,长骝服侍着他换上素缋玄端,加微黑蔽膝,着黑屦青而出。满堂的人都跪拜下去。

    此为第一加。

    当他重新坐上冠者席。刘郢客为他重新取下头上玄冠,再次梳理头发,束好发髻,并在发髻中插上发笄。张良洗手,升堂为自己扶正缠发之,接过有司手中皮弁,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加皮弁,赞者上前,为帝系皮弁组缨。刘盈起身,回东房换素积,系白色蔽膝,着白屦缁,其上纯边饰半寸,出而面南。

    第三次加地,是尊贵的爵弁。

    玄衣的小有司捧着托盘上前,在皇帝身边跪下,很见纤瘦,刘盈双目余光所及,那身形姿势,竟是极为熟悉。

    他抬起头,朝他讨好一笑。

    刘盈顿时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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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决定回去写甜蜜去养伤。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五:劝进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瞪了她一眼,以眼神示意相询。///com///cCnEt

    张嫣无辜转了转眼睛,觑了觑堂上东壁太后之尊位,又用嘴撇了撇正在盥手的留侯张良,提醒他这时候可是庄严端重的冠礼之中,他要沉住气。

    刘盈气结。不过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母亲的襄助,纵然张嫣是皇后,也是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高庙之中的。

    他的母亲和妻子沆瀣一气,只专专瞒了他。

    那厢,留侯张良转过身来,降阶三级,转而受爵弁。

    张嫣连忙沉声敛气,递手中捧爵弁。

    望见眼前纤瘦的小有司捧托盘白皙秀致的双手,张良不由一怔,抬起头看了张嫣一眼。

    在他睿智而审视的目光之下,张嫣不禁忐忑。

    纵然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见过了太多的历史上的名人,在面对“风云知略移秦鼎,星斗功名启汉图”的张良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心怀崇敬。

    是自己露了什么马脚么?

    她心中讶惧,却不敢微动。

    自己当年那个小小的天子外孙,于常人看来虽足堪欣羡,在留侯眼中却不值一提。故少年时虽常出入留侯府邸与张偕来往,却始终未曾有缘一件留侯张良。

    后多年以来,自己在长安城中交际范围不过是权贵女眷,如今虽为皇后,因时日短,朝堂臣子并没有多少认识自己。而为皇帝捧冠的有司,却不过是这场冠礼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员。为此。她才敢胆大扮男装来充当有司。

    张良很快的转过面去,加冠于帝。

    刘盈起身回东房。这才抓住长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奴婢怎么知道?”长骝哭丧着脸,道,“适才看到皇后娘娘。奴婢也吓了一跳。”

    “皇帝舅舅。”张嫣换了衣裳,亦进得东厢,清软唤到。

    依旧是玄衣侍官的服饰。因除去发冠提在手上,露出一头束好地青丝来,清秀而雅正,低着头,很有些可怜地味道。

    又来。刘盈气的眼前有些发黑。每次张嫣只有在调皮犯错或是怕他罚的时候,才会喊他皇帝舅舅。而他也真的每次听了都心软,想着她年纪小小,却没于深宫,除己之外一无所依。便不忍心与她计较。

    只是这次。这次。她也未免胡闹过了。

    “陛下,”张嫣上前,哀恳道,“你莫恼,我只是想看你的冠礼,这才求了太后,让她让我过来地。”

    不是不懂仪礼,只是,身为一个妻子。5Ccc.NEt她想出席观看夫君的成年礼。

    庙堂之上。三公九卿微微狐疑,因了这一次。皇帝在东房待的时间稍稍有些久。然而过不了多时,刘盈着裳出来。

    依礼拜之。若是寻常男子,则三加到此即可。刘盈为大汉天子,却须五加。第四加玄冕,第五加衮冕。加冠礼庄重而肃穆,很少有人注意道,后三加之礼中,为天子捧冠地,是同一个有司侍官。

    五加礼后,留侯从西阶下堂,当堂西序,面东立。为皇帝取字道,颂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爱字孔嘉,髦士故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字曰持已。”

    张良为刘盈取的字,是持已。

    张嫣远远的站在庙堂之下,听着张良肃穆端庄的命字语,嫣嫣然便笑起来。

    她的夫君,命字为持已。

    她求了吕后,偷偷的跑到高庙,除了想观刘盈的冠礼,也便是为了在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新字。此时心愿已了,再待下去,便是找骂了。她于是吐了吐舌头,招过长骝道,“我先回宫了,待会儿你跟陛下说一声,”不理长骝愁眉苦脸的应了,出了高庙,唇角一直上扬。

    “娘娘,”荼蘼在庙外等候,扶着她上了马车,拍了拍胸口,仍心有余悸,“您这般妄为,陛下真地不会怪罪么?”

    张嫣瞟了荼蘼一眼,笑道,“他打算怎么怪罪,连同太后一起责斥?况且,陛下也没有真地生气。”这么多年的亲近,她自问,对刘盈的情绪把握的极为精准,本就是算准了他不会生气,才敢向吕后开口的。

    马车经过高市,一片市井之声传来。商贩在市肆中辛勤劳作,他的妻子走到身边,举帕为他拭汗。老夫老妻相视,面上神情平淡,却让张嫣看的想哭。她放下车帷,吩咐道,“荼蘼,回殿后,命岑娘做几道陛下平日爱尝的菜,先熬着备下。嗯,前些日子张詹事送进宫来的那瓮梅花酒,也命人取出来。”

    “娘娘,”荼蘼提醒道,“今个儿是初九。”本不是陛下来椒房殿地日子。

    张嫣温柔坚持道,“去罢。”

    他会来地。

    皇帝冠后,拜兄弟及赞者,受礼者答拜。之后发布的第一条诏书,便是除挟书律。

    回到宣室殿后,刘盈命请奉常孙叔通,提及草创太学之事。

    孙叔通愕然,看着面前这位皇帝学生,刘盈刚刚加过元服,比从前更加地英武成熟而勃发,此后,便算是一个真正的**,统治整个天下,而他似乎雄心勃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孙叔通本是儒家弟子,儒家先贤孔子,周游列国,后兴教育,有七十二弟子,三千门徒,一直为儒生敬仰。若以朝廷的名义兴办太学,无论是对汉,还是对他孙叔通而言,都是一件大功德。

    一时间,年渐老朽的孙叔通亦很是兴奋,只是兴办太学其中细节颇多,于是揖手问道。“不知陛下心中所想。哪些人才能当的起这太学博士之位,延请入太学授课呢?”

    “这,”刘盈沉思片刻,叹道,“挟书律行了这么多年。民间纵有贤才,亦声名不显。还需奉常细细寻访,朕的意思是。宁缺勿滥。亦勿究于学派之分野,似当年齐国临淄稷下之制,百家争鸣,亦是乐事。”

    孙叔通听的有些失望,先帝与刘盈治国,俱尊崇清静无为,更加偏爱黄老。而儒学不过是众多学派中地一支。而认真说起来,刘盈自小受教于他,勉强亦算是儒家弟子。若是能因此亲儒。在太学中尊崇儒学,则儒学在大汉大行其道,指日可待。

    只是,他叹了口气,来日方长,倒也不急。

    这一日刘盈干劲颇足,连连召见群臣。直到日色西斜,暮色笼罩大地,长骝提醒了几次。才放下手中章奏。揉揉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酉半了。”长骝道。“适才奴婢已见了椒房殿那位木樨女官来宣室之前望了一回。只是不曾上来问话。”

    刘盈失笑,道,“既如此,咱们这便去椒房殿吧。”

    踏入椒房地时候,张嫣在诵读经卷,并未出来迎接。他循声走入内殿,见张嫣正捧着一卷竹卷卒读,“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抬头望着他,唤道,“持已。”嘴角眉梢,俱是含笑。

    刘盈微微有些尴尬,问道,“在看《道德经》啊?”

    “嗯。”张嫣点点头,抛下手中书卷起身,在他面前束手而立,“原来也没觉得也多么好,今天再读,却是别有一番滋味,觉得真是有道理。”

    他板脸训道,“你今日实在是胡闹过了头。”

    “唔,阿嫣知错了,不敢再有下次。”也不会再有下次,除非你再加一次冠。“不然,陛下,阿嫣请你喝酒赔罪。”

    “什么呢?”刘盈失笑,“宫中什么好酒没有,需要你请来赔罪。”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嫣摇摇手道,“最近长安流行一种新式酿酒法子,酿出来的酒特别的香醇。我还是在家的时候与偃儿试着酿的,如今满了三个月,取出来,阿爹喝了都赞平生仅见。”

    “哦?”刘盈素知宣平侯张敖擅酒,听闻如此,倒来了兴趣,道,“既如此,朕便尝尝。”

    春日宜以膳食养肝,辛、甘之品可散发为阳以助春阳。又兼刘盈刚刚结束斋戒,最近又辛劳,椒房殿晚膳备地便是芹菜红枣,猪肝莲子羹,以及枸杞蒸蛋,俱清新爽口。

    刘盈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意,饮了一口酒,咋舌赞道,“这酒比平常清酒见烈的多。”

    这是自然。张嫣在心里忖道,汉时地酒不过是自然发酵所得,她所酿的酒却经过蒸馏,怎可同日而语。

    “但却有微凉如冰雪之甘醇口感,又别有一股梅花的清冽在其中,仿佛便有了筋骨。”刘盈奇道,“阿嫣,你是怎么酿的?”

    “说出来便没有什么意思了。”张嫣笑盈盈道,“不过是以冬日雪化之水煮沸入酿,埋在夏馨院院子里老梅花树下,于是亦浸染梅花香。”

    大凡男子,便多少有一些爱好杯中之物,刘盈亦不例外。梅酒味清冽,他尝了一口便极爱,却见张嫣只喝了一杯便停了不再饮,不由奇道,“你自己不喝么?”

    她双颊略沾了点点红,含笑摇头,“陛下知道的,我酒量不好,再喝就醉了。”很多年前,在函里那座院宅中,那个六岁的女孩不过尝了一碗清酒,便醉的东倒西歪,睡了一个下午,才能起身。

    二人对视一眼,俱想起当时往事。便都笑了。

    梅酒入口甘醇,后劲却远胜于常酒,又加上张嫣在一边殷勤劝酒,待到刘盈察觉自己神智昏沉欲睡,已经是喝了一坛进去了。

    “陛下。”长骝吃了一惊,连忙去扶。

    嗯,舅舅大人的加冠礼,我家阿嫣怎么能缺席呢?

    不过还是有点心虚。擦汗。

    其实,昨儿个我本来是打算让阿嫣当冠礼的赞者(就是楚王世子刘郢客那个位置,每次加冠前给刘盈梳头,束发髻地)。但是在作者群里提出后,立刻被大家给砸回来了。于是,退一步,混个捧冠有司当当吧。

    好吧,这其实,也未必符合仪礼。

    不过,仰天大笑三声。

    谁叫我写地是汉初啊。

    后世三礼典籍,《周礼》,《仪礼》,《礼记》都是在惠帝之后才成书或普遍通行的。所以汉初在礼仪上实际是个蛮蛮荒的年代。

    乃们就不用砸我了吧?

    劝君更尽一杯酒。咳,猜猜俺家嫣把某人灌醉了是想干什么?

    望天,离第一名还差二十票,合掌继续求粉红之。(话说写这篇小说写的我最近讲话都喜欢带上之啊之的)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六:沉醉
    张嫣哼了一声,放下手中酒壶,哐当一声,嫣然笑道,“怎么,韩公公是怕我在酒菜里下了毒?”

    一滴冷汗从长骝额上流下来,长骝讪讪笑道,“不敢,不敢。///com///我看&书斋”

    张嫣换了一件白色禅衣,从中殿出来,吩咐侍人道,“你们扶着陛下到本宫寝殿中来。”

    长骝吃了一惊,冲口而出道,“可是娘娘,陛下这些日子来一直没有在椒房寝殿中歇息的呀。”

    张嫣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废话,不然你以为我费心灌醉他是为了什么?”

    韩长骝悚然而惊,低下头去。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个十三岁的小皇后脾性好而温柔可亲。到此时才知道,原来她的温柔,都是对着陛下的。在想要的时候,她也有威严可以迫的人不敢逼视。

    陛下,您就安歇吧。他将同情的目光偷偷掠过自己的主子,虽然,他韩长骝的确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并无二话。但是皇后为帝之嫡妻,便亦是自己主母,这主母想要架着自己的丈夫到她的床上去。嗯,他身为内廷总管,好像,还真管不着。

    待到所有的宫人都退出去,张嫣提着烛火走到跪坐在殿中西奥执笔书写的女史面前,道,“今个儿我放你一天休沐,您也回去吧。”

    “可是皇后娘娘,”沈冬寿抬头,将毛笔夹在彤史之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张嫣笑的甜美可亲。殷殷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是不乐意,信不信我明天就换个听话的女史过来。”

    沈冬寿沉默片刻。

    “您放心。”张嫣又扑哧一声,举手发誓道,“我今个儿不会对尊贵地皇帝陛下做出什么亵渎事。让您日后难办地。”

    少年皇后的双眸在背后烛光的映衬下,闪着温柔的光芒。

    沈冬寿起身再拜,携书笔而出。

    终于。这一刻,这偌大的椒房殿,只剩下了张嫣与刘盈两个人。

    她回过头,走到宽大地床榻之边,将提着的烛火放在榻前的长案之上。==弯下腰去唤,“陛下?”

    刘盈嘟囔了一声,并没有应他。

    也许是因为换了床榻而不习惯,又或者是真地喝了太多的梅酒。他睡的并不安稳,面上还带着一些酒意染上的红。酒气淡淡。微微蹙着眉。

    她于是微微有些心疼,伸手去抚平他的眉。然后帮他解衣除冠,以期夜中睡的好受一些。深色的玄端在肩背之处阻住,因男子与少女的体力太过于悬殊,她费了很大的劲还是没有成功。转载自我看書齋反而在推揉之间惊醒了刘盈。

    刘盈费力地睁开眼睛,瞧着面前地少女,她有着一头如云的青丝,极黑,极长。而又柔软的落在两端。带着淡淡的清香。因低着头,只看的到柳丝一般的眉。翠淡而疏,恍若清烟。长长的睫毛下,眼眸似杏核儿一般鲜亮。那么美。

    “阿嫣?”他犹疑着唤道。

    张嫣僵了一下,抬头讨好的笑笑,“持已。”

    持已是谁?

    他糊涂了一下,才想起来,持已是留侯张良为他取的字,今日方得。于是轻轻应了一声,将下颔放在她柔软地肩窝,蹙眉道,“朕头痛地很。”

    张嫣微微有些愧疚,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安抚道,“是我不好。下次不会再灌你了。呐,我帮你把袍子脱了,也会睡地舒服一些。”

    他轻轻应了一声,配合的抬高手,任由她将他的玄裳除下,然后轻轻落在她的腰上。

    她随手将衣裳抛在远处衣搭之上,回头问道,“持已,我去给你盛杯水,喝了也许会好过一些。”话音未落,忽然间天旋地转,却是他微一使劲,将她给抱上了床,压在身下。

    她魂飞魄散,连忙唤道,“陛下?”

    无人应她。

    她被他的双手禁锢在一方天地之间,脸蛋埋在他的胸前,无法动弹,只得再唤道,“持已?”带了一些试探。

    烛火在帐外床前微微飘摇,落下无声的泪,椒房殿里寂静无声。x首x发x

    略微扬声,“舅舅?”同时费力的将头往后仰,看他的所在。却险些撞到他的下颔。

    张嫣静静的凝望着他。

    刘盈的脸在极近之处,是好看的麦色,双眸轻闭,可以数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及在眼睑上投下的暗影,呼吸轻缓而绵长。

    他已经睡着了。

    偌大的床榻之上,他们相侧而卧,身体贴近,几无缝隙。他口鼻中呼吸的空气轻轻的拂在她的面上,醇酽如早春的月色。张嫣的颈项尽力维持一个往后仰的姿势,觉得自己娇小的身体像是张成了一张弓,明明应该很劳累,出奇的,却觉得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放松的。非常的放松,好像走在梦境的云端,松松软软的,不舍得醒来。

    她伸出手,隔着空描绘着刘盈的眉眼。喃喃抱怨道,“教你始终不肯上我的床!”

    她对他们之前目前的期望值,其实并不是很高。只希望在自己还没有长大的日子里,能亲昵而自然的相处在一起。然而日常相处之间,刘盈却始终保持着身为舅舅的底线,居回避,寝回避,连自己换一件衣裳,他都要挪开眼,只为了不看到她裸露的哪怕一寸肌肤。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我自然知道我们的路还要走很长的路,我们暂时无法做真夫妻。但我们终究已经是夫妻,还是你以为,已经嫁给了你,做了你的皇后的我。还有可能摆脱这个身份。走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么?

    她忽然牵唇,笑了一笑。

    如果,刘盈此时清醒,看到他们现在地状况,大约会尴尬地躲开吧?

    可是。我很喜欢呢。

    她笑了一会儿。忽然就甜蜜伤感毕至,酿成了一种甜酸,发酵心头。于是在力求不惊动到他的力度里。掂起脚来,想要亲一亲他的额头。

    微凉的唇瓣轻触到他的额地一刹那,她颤了颤,然后,坚定的停留了一瞬。仿佛朝圣者终到了她的圣地。他们静静地躺在床上,肌肤相贴,拥有的不是暧昧到一触即发的张力,反而是一种清夜中静静流淌的温馨。这一瞬间,张嫣宁愿一时天荒地老。永不醒来。

    然而终究还是要醒来。

    她轻轻推了推刘盈。唤道,“舅舅,舅舅?”他却依旧了无声息。

    她于是挣扎着伸手,将腰后的手臂移开,从他的身下钻出来,狼狈的赤足站在地上。“哎呀”低呼一声,头上一疼,却是刚才被他抱上床的时候一头青丝散了,有一小撮压在他的身下。

    她皱眉站在床前。叹了一声。弯下腰去,抓住了发尾。注视着他面上神动,一分一分将压着地头发拉出来。

    至始至终,刘盈都睡地很熟,微微皱着眉,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发稍是感觉神经分布最少的地位,她从头到尾不曾感觉到痛。只是有一点点的空。

    如果可以,她其实想在他的怀中睡一整夜的,不需要耳鬓厮磨,只要气息相闻就好。

    但是她不敢。

    他们的爱情像是一场长跑,需要步步为营,她多想一下子便跨到终点,但也怕中途耗力太甚,便无法坚持到最终。于是只敢保持着适当的速度,天只跑一点点。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寝殿。

    木樨在外殿收拾,添了熏香,眼看亦要打算回房歇息,见了她,吃了一惊,问道,“娘娘,你还没睡么?”

    “嗯,就睡。”她盈盈笑道,“你们把陛下地床榻替我收拾出来。”

    木樨面上神情更异,她一直便以为,皇后今日着意劝陛下尽酒,便是为了玉成好事,让陛下不得不认下来地。但她身为婢子,不敢多想,于是屈膝拜道,“诺。”

    婚后五个月来,在刘盈不多的留宿椒房殿地日子里,便是与张嫣异榻而眠,隔着寝殿中间的一座合欢屏风,守礼到极处。

    吹灭了灯,张嫣单独钻进榻上被衾之中,在夜色中咯咯而笑。

    刘盈啊刘盈,就算不记得今夜种种情形,等你明日醒来,发现在我的床榻之上睡了一夜,看你还怎么摆那幅舅舅的端庄脸面。

    有一种感觉叫破戒,戒念破了就是破了,再怎么日后守礼,也无法装作没有这么一回事。

    有一种东西做习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终有一日,你会习以为常,不将之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清晨

    刘盈在朦胧中闻到一种淡淡的清香气息。

    那种香气他似乎很是熟悉,应是,应是阿嫣身上的清甜气息。

    刘盈微微一个激灵,顿时将清醒过来。

    “持已。”身边有人微笑着唤他。

    他睁开眼,看张嫣穿着一身玄色曲裾,穿戴齐整,跪坐在榻前唤他。她的眉眼微笑舒扬,应是刚刚洗漱过,尚带着微微的水气。身后挽着椎髻,蓬松而又妩媚。

    他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将绷紧的后颈一分分的松弛下来。问道,“阿嫣,你很喜欢朕的这个字么?”

    “是啊。”张嫣点点头。

    她嫁给他,就不再当他是自己的舅舅。这个舅舅的称呼便自然不能再常唤,终日提醒他自己与之的距离;而刘盈这个名字,某种意义上便是属于过去的那个舅舅的,她又不甘愿终日生疏的喊他陛下。

    只有这个字,是纯粹属于新生后的刘盈的。

    刘盈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就叫着吧。”

    身为大汉皇帝,本来没有人可以轻易唤他的表字,而亲近的家人,如母后,阿姐,亦会唤他的名。说起来,他的表字实是有些无用。

    若得一个人叫着,倒也很好。

    “而且……”

    很无良的路过。

    其实,本来,直到开笔以前,我都没有打算这么写的。最后将这个酒醉夜写成这样,我也是一样的无辜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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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七:年来
    “而且,”张嫣道,抬起头来看着他,眸光带笑,“陛下记得惠帝二年时我从宣平回长安来事么?”

    那一年,刘盈心中苦闷,携樊伉微服出游新丰,在长街之上,重遇了刚刚归来的张嫣。///com///5Ccc.NEt

    他们一同坐车返回长安,在城门处,遇到一个自称赤眉子的方士。

    “赤眉子说,”张嫣微笑着续道,“所谓盈满则亏,陛下名讳中这个盈字,实是带了将亏之象,他年恐损至德。纵然事后咱们只是当他胡言乱语,但我心里总是记挂担忧。道德经上说,持而盈之,不如其已。留侯依此为陛下命字为持已,便是取适可而止的意思。两相堪合,则可弥补陛下名讳的不足,嫣为陛下计,自然会喜欢。”

    刘盈看着她微翘的唇角与殷红的面颊,一时有些发愣。

    张嫣对他的拳拳心意,他自然感受的到。但也正因为感受到了,才有些无措。

    当日,赤眉子亦曾言相,言他与张嫣,他日将有夫妇之分。

    他自然将之当做无稽之谈。他一心待阿嫣为单纯可爱的外甥女,怎么可能结为夫妇?

    但是如今,他在心中萧瑟一叹,又忍不住看了看张嫣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

    竟真是与她结秦晋之好。

    究竟是赤眉子的谶语成全了他和阿嫣的姻缘,还是他与阿嫣冥冥中自有天分,这才让当初的赤眉子窥见,于是说出谶语。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于是掀开被衾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朕还要去宣室了。”伸手在额前推了推,咋舌道,“这酒后劲太大,到现在头还是有些晕。”

    张嫣不禁有些心虚,伸手替他揉了揉头**。道,“我本来以为陛下酒量够大的,才没有分寸的劝酒。却没有料到那梅酒地劲道这么足。陛下。我吩咐宫人在廊下温着份醒酒汤,你要不要喝过了再出门?”

    见他面色苍白地点头,于是转身吩咐荼蘼忙将醒酒汤端来,就着漆杓吹了一口气,送到刘盈面前。

    在醒酒汤苦涩的青草香中,刘盈依稀闻到一丝清新的兰麝芬芳,似乎来自少女吐气之间,又仿佛萦绕在执杓的纤秀手指,他甚至觉得。那种芬芳已经沾染在自己的身上。纠缠不清。不由轻轻打了个冷颤,连忙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抛在一旁,道,“阿嫣,朕先走了。我_看书斋”也不留更多地话,披了衣裳就离开。

    张嫣将手中漆杓放回到早已见了底的汤碗之中,回过头看着刘盈似乎带着一丝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扑哧一声便笑了。

    “陛下。”韩长骝在廊下。见刘盈出来。连忙迎上去道,“奴婢服侍你……”

    “不用了。”刘盈甩开衣袖。恼道,“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皇后年纪小不懂事,你明知道朕不愿亦不能留宿皇后地寝殿,身为朕身边第一得用的内廷总管,昨夜里既然不上前拦着阻一下?”

    张皇后年纪小不懂事?

    韩长骝简直想仰天长啸一番。

    我的陛下,你不能刚刚吃了亏,还护崽子护成这样啊。那位椒房殿中的小皇后,明明是在扮猪吃老虎,步步为营耐心的等着将他这位舅舅夫君擒到手中。

    可是,他想起今晨张皇后起早,进寝殿时意味深长的瞪了他的那一眼。

    怎么看,在这位腹黑的小皇后面前,他们这位敦厚老实的皇帝陛下都没有什么胜算。因无论如何,重情如陛下都不可能亏待于皇后,他背下这个罪名,也不过是被陛下申斥一顿。但如果坏了皇后娘娘地事。

    他这个内廷总管,只怕要做到头了。

    韩长骝默默地将血泪吞回去,忍痛道,“奴婢知错。”

    “知错知错。”刘盈忍不住想踹他一脚,想想多年来主仆相得的情谊,硬生生忍住,沮丧道,“知错有什么用?”

    你有见过当人家舅舅的,睡过外甥女的床么?

    他费心的为自己与阿嫣之间划了一条界线,这回却是自己如此不光彩的越界,实是恼恨的可以。

    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招长骝过来问道,“那昨夜,皇后娘娘究竟是怎么安置的?”

    韩长骝忍笑,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甚是守礼,安顿好陛下后,便在陛下平日里睡的屏外榻上睡了一夜。陛下不必担

    刘盈这才安心地吁了口气,却听得长骝最后一句话,越品越觉得不是味儿,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日,他在宣室殿处理国事繁忙,直到相国曹参与大夫陆贾告退,这才稍歇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却落在书案之上宣平侯府后来进上来的一令光妍可鉴地良纸之上。

    “阿嫣。”他忍不住唤出这个名字。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朕,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

    时光荏苒,转瞬半年。

    秋风吹彻长安城的时候,良纸已经遍行于长安城中,因为轻薄方便甚于竹简,挺括价廉凌于缣帛,迅速的流行起来。并以越演越烈之势,以长安为中心,**的向大汉郡县诸侯国传去。

    因今上除挟书律,僵死多年的民间治学之风,亦一瞬间以井喷之势爆发出来。东西两市在百家营生之外,又多开书肆。贫穷学子往来于书肆之间,纵无力购买书籍,一得饱阅,亦是幸事。

    宣平侯府

    “张达,”张敖唤着眼前的心腹下人,“本侯支持墨门中人研发良纸,陛下感念我献纸之功,不夺其方。仍令侯府经营。你家父子两代为我效力。我知你聪明精干。欲将此事托付于你。”

    “多谢侯爷。”张达感激涕零,再拜道,“小人一定尽心竭能,不负侯爷信任。”

    “那便好。”张敖点点头,忽得板脸道。“只是,从今后,你便不再是我宣平侯府奴隶。可恢复原陆姓,日后一切在外所为,都与侯府无关。”

    “侯爷。”张达顿时大惊,“可是小人有何做错之处,还请侯爷责罚。小人只求侯爷收回成命。”

    “你莫要怕。”张敖勾唇笑笑,安抚道,“不是因了你犯错。你可见过哪家商贾是顶着奴隶身份做事的?不是我宣平侯府人,出了事我便不帮衬着你么?你出去后,你父母亦仍在侯府中。本侯必不亏待。”

    待陆达离开之后。家人报道,“侯爷,中宫私府令孟女官求见。”

    张敖睁目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解忧入内拜道,“婢子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命人唤婢子前来,所谓何事?”

    张敖摇摇头道,“解忧。你既是皇后娘娘任命的私府令。便是女官,日后不必自称奴婢了。”

    解忧沉默了一会。拜道,“婢子多谢侯爷。”

    话是这么说,但是解忧明白,自己是被父母卖断到宣平侯府的奴婢,也正因为此,宣平侯才对自己地忠心深信不疑。

    “承蒙陛下恩典,令宣平侯府持良纸之方而通行天下,”张敖正色道,“适才我已经选了一位心腹家人,赐以自由身,此后以商贾名义贩卖天下良纸。良纸虽较竹简缣帛便宜方便,数十年内,所得必多。我寻思着,这造纸之议,本是皇后所发,我不过是从议之功,则从良纸营生所得,侯府分文不取,悉数归到皇后内库。”

    解忧言现讶异,道,“侯爷不必如此地。皇后娘娘乃是侯爷与长公主亲女,本是一家人,何必分的这么清楚?”

    “正因为是一家人,”张敖笑道,“皇后不必推辞。”

    他叹道,“你回去与皇后娘娘说,汝父早年为赵王,虽黜,但先帝到底看在长公主份上,将我父子多年累财留于我。而长乐宫中,吕太后亦有言,他年身故,长乐宫中一切私财,都赠予满华。我们夫妇只有偃儿一个嫡子,这偌大家业,都是他的。他并不吃亏。反而是阿嫣,虽身为皇后食有采邑,但手中亦要有实财才好。偃儿与她从小亲善,必不会小气。”

    “是吧?偃儿。”他言毕,转面向堂外问道。

    过了一会儿,张偃拉着池果从堂外探出头来,心虚笑道,“阿爹,你知道我在啊?”

    “那么重的声响,你当为父是聋子听不到么?”张敖冷哼道,“好端端的,不跟先生学书,跑到我这来做什么?”

    张偃咳了一声,问解忧道,“那个——”

    “小世子,”解忧屈膝拜倒,“奴婢姓孟,名解忧。”

    “哦,”张偃似小大人般晃了一下脑袋,粉嫩嫩地容颜,又是清俊又是可爱,叮嘱道,“你回宫帮我问阿姐一声,她什么时候才回家一趟?我都快一个月没见她了。”最后一句话微微抱怨,却又露出小孩子的行迹。

    解忧失笑,“如此,婢子回去会如实将世子的话禀于娘娘。”

    “哎呀,”张偃对适才父亲将侯府偌大一块买卖轻易拱手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只是喃喃抱怨道,“皇帝舅舅也真是地,尽跟我抢阿姐。”

    一时间,张敖与解忧都有些失笑。

    宣平侯世子大人,你要什么时候才明白,从出嫁的那一日起,她便已不再只是你的阿姐,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握拳,我有一个目标。就是把阿嫣的内库塞满,咳咳,塞的比皇帝的还要满。

    (唔。)有支持的,给张热情的粉红票吧。

    星星眼。

    一瞬就半年了,真快。

    下一章这两人怎地露面,俺还没想好啊没想好。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八:治学
    束帛加璧于驷马安车之上,天子使者迎车,弟子乘轺传从,碌碌从长安东市而过。///com///过往行人停下脚步相聚而议道,“这又是哪一位大家,入长安欲往太学为教了?”

    便有知情人高声谈笑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这位大家是精研《尚书》的伏生。”

    昔年李斯谏始皇焚书,除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之外,民间不得私藏诸子百家经典,伏胜为济南人,时任秦博士,闻之,冒死将《尚书》藏于壁中。半年多前,惠帝昭告天下,除挟书律,年已渐老的伏胜这才重返旧地,掘开墙壁,重得《尚书》完好者二十九篇。

    长安百姓便咋舌惊叹一声,叹道,“那这《尚书》博士便有了,可不知《礼》,《易》,《尔雅》,《黄帝四经》并《道德经》各典籍的博士,还要到哪里去寻呢。”

    安车之中,羲娥倒了一杯茶,斟给父亲,埋怨道,“阿爹,你年纪大了,咱们好好的待在济南补续《尚书》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长安当这个《尚书》博士呢?

    “女儿家不懂事啊。”伏胜咳了两声,叹道,“今陛下好学,置太学以教天下人,为使天下人知《尚书》。纵是陛下不请,我也是拼死要来这一趟长安的。”

    这天子置博士兴太学之事,便是近来长安城中最流行的话题。

    四年夏四月,惠帝发求贤令,令各地郡守察治下有才德之士,荐举于朝廷。同月命有司礼聘天下治读诸典籍之学者,同时兴太学。置各书博士。以教察举士人。

    诏书一发出,则在天下有识之士心中掀起偌大波澜。

    从今之后,若你的才德名动乡里,进而让一方郡守赏识,推荐入太学。然后在太学受业两年。天子出策而试众人。成绩卓异者辟为郎吏,入未央宫待诏司马门。随时有可能近天颜,得到皇帝赏识。便得大用。@君@@子@@堂@@首@@发@察举制却给他们开辟了一条能够入仕为治国的新路,这条路虽然又狭窄又艰难,却是一条切实可以达成的路子。

    然而这大汉天下文学芽却实在是被扼杀了太久了,一时挟书律废,虽民间人人向学,但那些德高望重可堪朝廷聘为博士地宿学者,却实在是太少太少。一时之间,七十二博士定制,竟招不满三分之一。

    长安西孝里

    治《诗》博士毛亨正在堂上讲书:

    “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毛亨摇头晃脑道。“《关雎》者,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

    “先生。”座下一位蓝衣少年问道,“我观《关雎》,虽清甜可喜,春光俨然。实不过是歌咏男女情爱之诗,硬要说它说地是后妃之德,是否有点牵强?”

    “孺子不懂诗。”毛亨拉下脸道,“《诗经》三百。如果都如字面浅易。则天下人皆可读之,”拱手道。“陛下还要费心置我等这《诗》博士若何?它暗合史事古意幽微,其中深意,我等纵穷尽一生之力也不能研究透彻,孺子一介黄口小儿,怎敢轻易开口亵渎?”

    “哦,哦。”稚弱少年笑问道,“那么依先生所言,《关雎》是称颂后妃的哪种美德呢?”

    毛亨捻须道,“《关雎》言后妃性行合谐,贞专化下,寤寐求贤,供奉职事,是后妃之德也。后妃有关雎之德,是幽闭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这一讲,便讲到了红日将落。

    散学之后,众太学生走在廊下,相与闲谈,问道,“适才那位张孟,是哪家诸侯的公子么?”

    筹备不过半年,此时的太学并不正式,只是在长安西奉常官邸博士馆暂作教授。$君$子$堂$首$发$最初的这届太学生,人数也很少,共计不过百余人。一共有三种来源:各典籍博士可自携学生入太学三至五人;诸侯以任子可进一人。以及各地郡守察谏所进。

    因列侯子弟可直接任子为郎,所以除了一些有识之人,列侯子弟并不愿凭空多受这么一段苦,学习枯燥地经文两年。只是适才那个自称名叫张孟的少年,年纪太少,肤色细腻不似经劳作,通身气度举止亦无一不似出自权贵世家。又兼眉目清皎,若不是耳上没有穿孔,只怕众人便要认为是个女郎了。

    “不是。”座中有人摇头道,“我在长安诸权贵家中,从未见过这个年纪的出色子弟。”

    “那么,难道是郡守察举?”

    有人笑问道,“不知他是哪个郡地。”

    “听说,张孟是由内史罗珠所荐。”

    于是众人都轻吸了一口气。

    内史是掌治包括帝都长安在内的京畿三辅地区,位虽相当于郡守,但因皇帝与三公九卿俱在长安,反而显得并不足道。正因为长安城内多贵人及才茂之士,张孟能在其中得内史所察举,他背后的身份,便越发的神秘而不可猜测。

    行在路上,忽然天气转阴。转瞬间,豆大的秋雨便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张嫣忙用手中书遮在头顶,避在东市一家市肆屋檐之下,嘴角微微含笑。

    按照毛亨的说法,她好像不能算是一个有德的后妃啊。

    她斤斤计较,不乐意丈夫有别的女人,着意将赵良人捧地高高地,于是那位不聪明的良人便自鸣得意,自以为仗着小皇后的势在未央宫中嚣张横行,惹的各宫之人都有怨言,刘盈亦有不快。

    上个月,刘盈微服在长安东市,目睹了赵家外戚仗势横行,甚至在皇帝出面的情况下,不认识皇帝本人,当面冲撞。又着意使人让吕后知道了这事。结果吕后大发雷霆,明旨将赵颉下到永巷。刘盈终于没有出面维护。事后倒是怕她伤心赵颉不知好歹,好好的抚慰了她一番。

    她几乎没有见赵颉的面,便斗倒了这位良人。但是,似乎心中也不能开怀。没有了赵良人,未央宫中终究会有李良人,曾七子。来的来去的去,除非她能够切切实实地得到刘盈,否则一直不会有尽头。

    在这个时空待了太久,虽然富贵,却有些孤独。忘记了前世在大学校园中求学,与大群同学笑笑闹闹地欢快日子,却在适才这座最古老的太学中,找回了一二感觉。

    雨水沿着屋檐落到地下,浇出一个小小地凹洞,再溅起来,些微打在裳摆,润润的透心凉。

    “主子。”尹勤冒雨前去购伞,白玉京陪着她站在屋檐下避雨,见状皱紧眉头谏道,“您实在不该来这太学的。别的不说,主子心善,必不忍占了那些贫困向学子弟的一个太学名额。”

    “没有的事。”张嫣笑着摇头道,“因为我要来,陛下才给三辅添了一个名额的。”

    白玉京被噎了一噎,又道,“纵然如此,依旧不好。主子是贵家女眷,这女扮男装总是不可能半点不落痕迹的。若日常冒犯一二,又或者被人发现了行迹,奴婢万死难辞咎便算了,主子的名节亏损可怎么办?”

    张嫣愣了一楞,收了笑容,道,“你放心,我在这待不长久的。待到过些日子,西郊太学馆宿正式建立起来,我便不方便去了。”

    不过是偷一点欢,忆一点前尘。

    身后忽有人唤道,“张娘娘。”

    主仆二人齐齐吃了一惊,回身望去,只见一个斯文清俊的白衣男子亦走到屋檐下避雨,相貌儒雅,当是读书之人。

    “原来是许祭酒。”张嫣清冷笑道。

    半月前,许襄卸搜粟都尉,拜为博士祭酒,专掌太学草创期间诸等事宜,隶属奉常孙叔通,职六百石,论起来,相较于从前,却是升官了。

    她摆摆手,示意白玉京不必担心,笑问道,“许祭酒对如今这份官职该满意了?”

    目光含复杂感激之色,许襄诚挚再拜道,“多谢娘娘成全。”

    六百石官职在权贵遍地的长安城中,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位。太学博士祭酒除清贵外,日后从太学走出去的才杰,纵然出将拜相,于他许襄,仍有半师之谊。

    它带来的人脉与威信,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娘娘,前些日子我按娘娘的吩咐撰写了一份《四民月令》,娘娘可要过目?”从袖中抽出用新纸书写的农书,递给张嫣。

    张嫣翻看了片刻,嫣然笑道,“我倒想仔细看看,只是时辰不早该回宫了。下次看完了再还你吧。”

    “自然是随娘娘的意。”许襄隐藏的着迷看着面前男装的少女,距离上次相见,已经有将近半年。半年中,她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越发的柔美可人。这样想,一瞬间,许襄只觉怀中当心位置所藏小小锦囊忽然灼热起来,烧的他的心不能安稳。

    因一场雨的耽搁,等张嫣从未央宫侧门悄悄入宫,回到椒房殿。已经过了酉时了。

    “娘娘。”荼蘼迎上来,道,“陛下已经在里面等了一阵子了。”

    “哦,是么?”她开心道,急匆匆的换下微微湿润的长裳,披了一件外袍便入殿,唤道,“持已。”

    刘盈坐在榻上抬起头来,猝不及防撞到她衣裳不整的样子,连忙转面回避,斥道,“穿好了再说话。”尚觉脸上微微发烫。

    嗯,没别的。继续求粉红票及推荐票。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九:照面
    张嫣怔了怔,低下头看,因为自己适才跑的太匆忙,黄色丝绢长袍不曾掩好衣襟,露出里面素色禅衣,纱色隐隐透出里面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com///

    她扑哧一笑,回身将长袍掩好,问道,“陛下等久了没?让他们传膳吧。”

    秋冬宜将养脾胃,将精选羊腩肉煮烂切细,加黄芪,粳米,大枣及姜末煮烂,做羊白羹。以及红焖桂鱼,山药敖兔,脆炒香覃,几道皆是鲜美补益之食。

    停箸之后,刘盈叹道,“莫怪朕总爱来椒房盘桓。你这儿的饮食,胜过宫中他处良多。”

    张嫣嫣然一笑,替他臻了一杯清茶,递过来,道,“陛下不妨饮一杯茶,再夸赞阿嫣吧。”

    冬茶茶汤清亮,味清苦,刘盈啜饮了一口,抱着杯子暖手。泠泠秋雨敲在殿顶之上,发出叮叮声响。椒房殿内却温暖明馨,别是一重天地。他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忽的回忆起往事,笑道,“小时候阿嫣你不爱喝茶粥,朕还当你特异。如今陪着你喝这种纯茶日久,才知道你是有道理的。”

    张嫣皱了皱鼻子,笑道,“茶本清香,若被粟米姜蒜之味盖掉。着实可惜了。当年我在宣平有一个朋友,怎么也喝不惯清茶。受了她的教训,进宫之后,怕陛下你亦不习惯。从来都是在椒房殿里同时备着清茶和茶粥的。”

    “第一次喝清茶的时候,的确满不喜的。”刘盈笑道,“只是如今喝久了,反倒觉得茶粥满腻味的,不如清茶可喜。从今以后。嗯。椒房殿里就不必煮茶粥了。”

    张嫣眼睛一亮。笑拜道,“臣妾听命。”

    每个人都有一些固有地东西深植在体内深处,譬如习惯,譬如口味,亦譬如观念。可是那并不是不可改变地。她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让刘盈喜欢上纯茶而放弃茶粥。那么,又要用多久,让他逐渐习惯自己作为他的妻。而不是从前的外甥女呢?

    诚然,后者比前者要难的多。

    但起了头,便总有一个希望,终有一日得见曙光,不是么?

    她于是笑道,“今儿我去听了毛亨博士讲诗。(君&子&堂&首&发)毛博士学问自然很好,可是我始终觉得,《诗经》便是先秦时流传下来地民歌,其中固然有一些暗讽时事。但是也不必每一首都往那些大道理上套。”

    “哦?”刘盈饶有兴趣道。“这些日子,你在太学中求学,觉得如何?”

    “各位博士名满天下,自然胸有博学。”张嫣笑道,“很多从前自己看书不懂的地方,听了他们讲授,便霍然开朗,颇有乐趣刘盈望着她奕奕有神的神情,若有所思道。“阿嫣。看起来,你对去太学学习。很开心啊。”

    “嗯。”张嫣轻快颔首道,眸光明朗,“这些太学生都很年轻,博士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但学风向上,大家聚在一起求学,觉得心思自然明亮通透了。”

    她忽发其想,“要是陛下你也去上太学就好了。”

    “朕若有惑,直接诏博士以询问便好。”刘盈不以为意,摇摇头道,“何必去什么太学。”

    “这你就不明白了。”她叹了口气,忍不住跪直身子,越过二人之间地凭案,伸手在他两颊之上作势扯一下,“陛下,我从小见你,你就一直是这么老气横秋的。这求学的乐趣不在于学问本身,而在于大家一起求的过程。你来我往,争锋相对,这才有意思。”

    “胡闹。”他拍开她的手,又问,“阿嫣似乎对那些太学生很有好感。那这些日子可以相视觉得不错的?”

    她愣了一愣,问道,“舅舅,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没有?”

    她摇摇头,“舅舅是想预先知道哪些太学生卓异好堪拔用么?”自以为找到解释,答道,“可惜我每次来匆匆去匆匆,没有功夫去和他们结交。就算有功夫,也不好和陌生男子多谈。”

    因为低下头去,她并没有看到刘盈静静的凝视着她,目光奇异。

    他笑道,“朕不过是盼着你开心一些。::Junzitang.com首-发君*子*堂::左右这未央宫诸事清闲,并不用你这个皇后着忙些什么。你便再在宫外耽搁些时间,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一条。”他叮嘱道,“要多带些侍卫,护卫安全。”

    “嗯。”她应了一声,笑的眉眼弯弯。

    天色渐晚,外头的雨下地越来越大。张嫣起身问道,“这么大地雨,陛下再去别的地方也不方便,不如今晚就住在椒房殿吧。”

    刘盈犹豫了一下。

    这半年,他不敢待她太好,也不敢待她不好。只好着意保持距离,何况阿嫣渐渐长大,他更加有他的顾忌。

    理智上,他想他是该离开的。但他却着实留恋与阿嫣同在椒房的时光。

    未央宫中的妃嫔虽不见多,但也不少。有的温柔,有的美丽,有得清雅,有的深情,顾盼进退之间,各有风情。只是汉初尚武不尚文,挟书律刚废不久,男子都少有读书之人,何况女子?不读书则逊于眼界,谑笑语言之间不过为博宠,少有能解他心解他意地,能够在灯下品一杯茗谈天论地地,只得一个阿嫣。

    他抬头看看张嫣持灯殷勤相待的眸光,不由自主地便点点头。

    张嫣便笑了。

    那笑容清凌凌如秋夜的月光,华美而令人心静谧。刘盈本有些后悔,见了这样的笑容,便觉得倒也值得。

    文武之道,在于一张一弛。追情逐爱亦是一样。自从半年前狠狠的刺激了一下刘盈之后,这半年来,张嫣便步步循规蹈矩,谨慎言行。决不让刘盈察觉出她的不良居心来。只留得刘盈独自纠结了好一阵子。观察她的模样,便再度确定当夜不过是一个意外,渐渐放下心来。

    宫人伺候帝后洗漱之后,分别服侍于屏风内外的床榻之上睡下。然后添上一把香,吹熄了内殿地灯。

    椒房殿里便余一片浮漠地夜色。虽然不见其人,不闻其声,但因知晓他便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张嫣便觉得甜蜜安心,空气都有清甜的味道,睡的极为安稳。

    第二日,张嫣取过许襄当日递给自己的《四民月令》。仔细读阅之后,哑然失笑,“许襄果然是书生本色。

    “既是农书,自然是要越通俗易懂越好,他却仍然要骈四骈六,打算谁看地懂啊?”

    于是唤过解忧磨墨。取笔沾之。在纸上批注。

    解忧望着她,忍不住进言道,“娘娘,外臣与皇后私相授受,纵然许祭酒是你的亲信,也不是正理。此事可一不可再。他日再有事,可请许祭酒托张詹事转呈。”

    “不过是偶尔在街上遇到,碰巧罢了。”张嫣不以为意的笑笑,童心忽发。忽然在解忧点了一个点。笑道,“解忧你也不要这么在意。”

    解忧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抹掉脸上墨渍,想要笑却忍住了,叹了一声:皇后娘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你地风采逐渐随着年岁成长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亦会有无数的少年的目光随着你而转。那个许襄,她亦曾见过几次,每次望着张皇后的目光,分明是一种隐忍的爱慕。

    可是,她看着凡事聪敏但偏偏在此事上天真的皇后,将口中话咽了回去,有时候,不知道,会更好一些吧。

    半月之后,前搜粟都尉许襄所编撰《四民月令》,在长安悄悄发行。

    太学之中,数名太学生手握《四民月令》品评,其中一名叫严助的学生道,“许祭酒这本农书,写的倒颇有诗中豳风《七月》地遗风,读起来琅琅上

    “再好,不过是一部农书罢了。”葛蒙不屑道,“孔子贱农,许祭酒为儒家学人,却花功夫著农书,未免太堕落。”

    “这话不妥。”严助摇头道,“二年时,陛下方下令,农者为天下之本。合阳侯为陛下亲伯,尚亲身躬耕。此《四民月令》定天下农时,暗合《吕氏春秋》中《任地》,《辨时》诸篇,大裨益于天下。我等不可轻之。”

    “张孟。”他眼尖瞧见刚刚踏入太学地玄衣少年,连忙唤道,“后日是重阳佳节。太学休学一日,我等商量去渭水河边游玩,你可要一同前去。”

    张嫣一时有些犹豫。

    虽然她实在与这帮子人不熟,但作为同学,太傲岸孤岩并不是善事。何况,前些日子,她家舅舅尚敦促她多与人来往。

    于是点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重阳日,与刘盈往长乐宫陪吕后用午膳过节,张嫣换了男装外出。

    赶到渭水河边后,众人已经游玩了好一阵子,张嫣歉然道,“对不住,家中有长辈相与过节,这才耽搁了时辰。”

    严助笑道,“没关系。我等都是外郡之人,在长安没有亲眷,却是不及张兄有福气。”

    张嫣抿唇微笑,倒觉得此人很是平良可亲。

    太学中人早就对年少清贵的张嫣好奇不已,只是她每日里独来独往,不好上前相问,今日有此良机,立时有人上前问道,“张孟兄,敢问你今年贵庚?”

    她怔了怔,答道,“过了这个月,便虚有十四。”

    “才十四么。”众人愕然,各郡有贤才而荐于太学,无论如何,十四这个年纪,始终太小了。

    “咳。”严助咳了一声,道,“走了这么久,我们也累了。不妨找一家食肆歇歇脚吧。”

    近年来,渭水河边又新开了不少食肆酒楼,坐在楼上,便可面观渭水河淡荡风光。生意极好。太学诸生囊中并不充绰,于是挑了一家中等食肆,入内上楼,相与举酒论文。

    忽听得楼下一个清亮的女声,“店家,给我找一个楼上靠窗的位置,上一些酒菜,我们要等人。”然后数声脚步相与踏上楼,食肆上众人目光相望,尽皆有些惊艳。张嫣正背对着楼梯,不由好奇的回过头来,与来人打了一个照面。

    今天是母亲节。祝各位看文的母亲节日快乐。

    也提醒各位作为子女的书友,不要忘了电话或是当面道一声,“母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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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零:狭路
    一瞬间,张嫣睁大双眼,感觉四周只听的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com///我_看书斋脑中思绪却混乱昏沉,什么念头也无法思考,只能呆呆的望着对面的貂裘少女。

    她约莫十六七岁,身材高挑,容颜秣艳而五官夺目,虽穿着汉家秀丽柔和的深衣,却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勃勃生机。

    张嫣从没有想到过,会在如此一个不经意的时间,没料到的地点,重逢一个忘记了的故人。

    罗蜜。

    她知道自己不会认错人,因容貌下的灵魂和记忆中曾经在一起的彼此时光,在一眼的对望中就能找的到回应。

    蒂蜜罗娜愣了一楞,亦轻呼了一声,睁大双眼。忍不住朝这边走过来。

    “夫人。”中年男子拦着她,轻蔑瞟了楼上众人一眼,“咱们出门在外,不必理会闲人。”语气桀骜,汉音虽流畅,却带着些生硬的腔调。

    阿蒂刷的一声拉下脸,“额果德,我的事,什么时候由你管了?”不管不顾,径直走到张嫣面前,问道一声,“你……”却忽然卡壳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若是藏在梦里而不能宣泄于口的家乡,便更是连如何开口相询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何?

    你这些年来可好?你曾否迷茫,不知所措,又是否在多年之后找到坚定的方向?

    静默了一刹,张嫣终于扑哧一笑,问道。“这位小娘子貌美非凡。不知芳名如何?”

    蒂蜜罗娜一瞬间愕然,然后失笑,没想到故友多年失散后第一次重复,出口的第一言竟是当众调戏于她。

    她身后几名做汉人装扮的匈奴武士尽皆怒目而视,若不是顾忌着这是汉人地界。只怕便要拔刀相向了。

    张嫣看着他们落定,微微蹙眉,看这模样。罗蜜在他们之间虽地位尊崇,却未必能随心所欲。她要如何才能找一个借口,才能与罗蜜畅谈别来诸事?

    “张孟,”在座众人噤声对视,过了一会儿,才推出严助上前好奇问道,“你同那位女子认识么?”

    张嫣喝了一口酒,叹道,“不算认识……”

    酒喝过了三巡。对面桌上争语不绝。@@声音越扬越高,阿蒂倏的一声站起来,将手中酒水泼在大汉衣襟之上,冷笑道,“额三爷,我就是冒犯你,又怎么样。”

    额果德大怒,伸手去扭她地手,四周从人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去分。却已经来不及。阿蒂向张嫣望了一眼,意味深长。

    然后。她被人推了一把,退到栏杆边,一个没有收住势,竟直从食肆上直直跌落,渭水河从食肆楼下徜徉而过,溅起一大片水花。

    “有人落水了。”众人惊呼一声,连忙赶到阑干之前查看。转载自我看書齋忽听得身后又是扑通一声声响,白玉京回过头来,惊地肝胆俱裂,喊道,“主子。”

    “又有人落河了……”

    深秋的河水漫过肌肤的第一瞬间,张嫣就开始后悔。她平素都是小心稳妥的人,长到十岁之后,除了义无反顾的决定嫁给刘盈之外,再也没有冲动行事。却在适才那一刹那,脑子发热,陪着那个疯子跳渭水河。

    可是那个人是罗蜜。是和她有着一样背景地,从千年后另一个时空穿越岁月而来到此间的罗蜜。在这个时空,她重新了得到了亲情与爱情,但和她拥有同样一分记忆,一个不能出口言于人的秘密地同伴,只有一个罗蜜。

    为她们共同如花的岁月,以及那些岁月里欢笑的人,和人后梦里难以诉说的苦闷寂寞,她愿意随着罗蜜疯狂一次。

    冰冷的河水灌进她的颈项,汉式深衣儒雅风流,下摆却狭窄,束缚着双脚,咕噜噜的往下沉的时候,她的心却清明出奇。冷静地伸出手,刷地一声撕下下裳,然后抛开,顿时觉得手脚都解放开来。

    这一瞬间,她的心中只浮起一个念头:感谢上苍,还好她在多年前发明了裤,要不然,这回可就走光大了。

    半个时辰后。

    千名北军卫士赶到渭水河边,沿着河水向下游寻人打捞,静静的夜色中,渭水河两岸军士高高的举着火把,每隔数十米便有一人,蜿蜒成两道曲折的火龙。

    河岸东侧的小树林中,冒顿按着腰中藏刀,弯腰走进,皱眉看着直挺挺跪在那的额果德,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那么多汉人,”旁有另一从人道,“莫非是汉人皇帝发现了单于微服来长安的踪迹,着人来搜捕我们。”

    “看起来不像。”冒顿摇头道,“他们只是沿着渭水河行走,看起来,倒像是来救人的。不是针对我们。”

    “单于,”额果德倏然叩首,用力极大,额头磕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见了血,“臣以下犯上,害地阿蒂阏氏落水,愿受惩处。”

    “额果德,”冒顿静静地看着他,“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推阿蒂阏氏落水?”

    “我。”额果德语塞,匈奴出名的莽汉子此时心中亦有些迷糊,他并无意害蒂蜜罗娜落水,只是当时在食肆之上,他是被蒂蜜罗娜气地不清。推躏之间,自己究竟出了几多力气?回想起来,脑中竟一片模糊。连自己都不敢肯定。

    冒顿冷哼了一声,“你对阿蒂究竟有何不满?”

    额果德道,“阿蒂阏氏人生的美,又是须卜家的女儿,按说做这个大阏氏也是绝对配的上。只是她太不安分,入王帐这一年来。总是试图劝谏匈奴大事。又对汉人颇有好感,我额果德自然看不过。”

    “哦?”冒顿扯唇冷冷笑了一下,“你莫非是以为,本单于是任女子摆布的人?”

    额果德大惊,拜伏道。“臣不敢。”

    “本单于用人,看地不是男女,亦不是年纪资历。阿蒂年虽幼,很多见解却发人启思与众不同,当然也有一些太孩子气理想,但是十中能用一二,对我匈奴,亦是好事。她从”

    “可是?”额果德仍旧想要辩驳。

    “那么,你地部落没有用双辕车?”

    额果德顿时语塞,双辕车比单辕便利不少,将部落搬迁时的青壮劳动力从驾车中解放出来。单以次点。阿蒂阏氏便对匈奴有大功业,纵然他对蒂蜜罗娜极不满,这一点上也不能否热。

    “对了,”冒顿若有所思问道,“另一个落水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额果德摇摇头道,“是一个很年少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多岁,但是生的很漂亮。阏氏落水后,我们也忙想救援。但匈奴人生于草原。善于奔马却拙于水性,都一筹莫展。只怕。只怕阿蒂阏氏……”

    他脸色惨然,长安秋冬之际,刚刚下了半个月地雨,渭水河水线高涨,蒂蜜罗娜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只怕凶多吉少。

    “不会。”冒顿摇头道,“阿蒂的水性很好。”

    渠曾经说过,左谷蠡王部落有湖,阿蒂从小在其中玩耍,水性精熟。渭水河虽大,但也难不倒阿蒂。

    “单于,”从人犹豫问道,“咱们本定好了明日便返回匈奴,如今阿蒂阏氏却出事,您看,这怎么办是好?”

    “怎么办?”冒顿讥诮笑道,“走了一趟长安,却将自个儿地阏氏丢了。这算什么事儿?咱们沿着渭水河岸悄悄的寻找,注意,莫要让汉人发现了行踪,虽然咱们不惧,但毕竟这是汉人的地盘,纵然是勇猛的孤狼,只会叼了一只羊跑开,而不是愚蠢的滞留羊群。”

    今夜,渭水河岸最灯火通明的地方,便是张嫣落水之初所待的食肆。

    北军重重护卫下,刘盈铁青着面庞坐在其内。

    “当时与娘娘同行的太学生都问过了,”韩长骝小心翼翼的禀道,“因前面有一个女子落水,大家都在看热闹地时候,没有人看清皇后是怎么落水地。陛下要是不放心,不妨命廷尉宣义来主审此事。”

    “不成。”刘盈摇摇头,重重的捶在食肆栏杆之上,懊恼道,“阿嫣私自出宫之事不能公之与众,朕连母后那儿都没有敢说起。若是由廷尉介入,纵然阿嫣最后能平安归来,只怕也要被廷臣参失德之罪。”

    他恼道,“护卫皇后的侍卫都是死人么?竟然眼睁睁看着皇后落水而不能救?”

    “骑郎尹勤还在外头跪着呢。”韩长骝道,“事发之后他便跳水救人。只是他在陆上虽武功伶俐,却不精于水性,险些连自己都淹死。大队人马赶到渭水河后,他才从河中起来。”

    “就让他在外头跪着吧。”刘盈冷笑道,“什么时候皇后无事归来,什么时候让他起来,若是——”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若是阿嫣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他极目望去,窗外是沉沉的夜。渭水河波光粼粼,宽广绵长。阿嫣年纪那么小,看上去亦柔弱,落水了这么些个时辰,她是否安好?

    “陛下。”中尉戚鳃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样东西,不敢延误,进来跪拜道,“这是北军从渭水河下游打捞起来的。陛下是否要过目?”

    韩长骝走下去,将校尉双手举起的东西接过,并转交给刘盈。

    那是,一块撕裂的衣幅。

    虽经了流水冲洗,却仍可辨乃是上好的齐鲁冰纨,上绣暗色藤蔓,绣工精致,乃是未央宫织室所出。

    刘盈望着这幅裂帛,只听得己心咯噔一下。阿嫣出宫之时的模样顿时便仿佛出现在眼前,她扮作小小少年,伶俐清爽而语笑春山。

    阿嫣,她还好么?

    在面对可能失去张嫣地时候,刘盈骇然发现自己居然心痛如斯,焦急欲焚。

    他其实,很喜欢看阿嫣微笑地模样,淡淡飞扬的唇角,以及双颊若隐若现地酒窝;他其实,很喜欢听她唤自己持已,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种特有的娇憨与清甜。寒冷冬夜里,阿嫣会在椒房殿煮茶,然后将沸腾的水倾入洁白的陶杯之中,溅起碧绿的茶汤。

    原来不知不觉间,阿嫣的模样,已经在他的心底嵌上深深的痕迹。而他,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至始至终,有一个人,在椒房殿点一盏灯,等他回家。

    刘盈打了一个寒颤,问自己,到底阿嫣对自己,是在什么意义之上?

    不算字数分割线

    NNd这文留在我手上,我就会不住的想修改修改修改。

    不如早点发出去早安身。

    明天还要考试,五一二考试,泪奔。

    发完文才能安心复习。

    话说,这应该是山木卷最后一个故事情节了。

    待把她们两个人的会面讲完,应该就要进入第三卷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应该算是比兴吧。

    重点是下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始终不知道。

    刘盈基本上担心的是将来而不是过去。因为他实在没有料到我家阿嫣会这么早熟(唔,两世为人,想不早熟也不成啊。)

    继续求粉红票安慰受伤的心,比起复习,其实我更愿意雕琢文字啊。

    以上。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一:背驰(一)
    刘盈忽然觉得,他就像在一个在漆黑的夜色中赶路的旅人。///com///CcnEt一直避免靠近那座万丈深崖。然而脚下的这条路景色太美,夜色迷失了他的方向。天空忽的一道雷响,在瞬间闪电照彻天地的光亮中,他恐惧的发现,那座自己避之惟恐不及的悬崖,赫然便出现在自己的前方,不过数步之遥。

    不要胡思乱想了。他喝斥自己。无论如何,他希望阿嫣平安喜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立时找到她的下落。

    “继续找。”他寒声吩咐道,“生要见人,死——”他摇摇头,拒绝接受这种可能,“总之,戚中尉,若是找不到人,您就等着黜职吧。”

    长长的渭水河,不懂得人间悲喜情怀,在夜色中静默的滚滚流去,直到天荒地老。

    河岸芦苇萧瑟,在秋风中静静摇摆。

    “哗”的一声,年长的少女从河水中钻出,甩落了一头滴水,扶住岸边枯萎的垂柳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过头来看着另一个精疲力竭游上岸,的少女,戏谑笑道,“这么多年了,咱们再比一次游泳,我还是赢了你。嫣然。”

    重新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一瞬间张嫣百感交集,驳道,“你怎么不说你是抢先跳水占我便宜?”心情却沉重。她这次落水,长安城中此时一定天翻地覆了。又是愧又是悔,不禁埋怨蒂蜜罗娜道,“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非要当众玩这招跳河,这下可好,我舅舅一定急死了。”

    “傻丫头。”蒂蜜罗娜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摇头道,

    “还是和从前一个样子——我可是为你好。一味装乖扮巧,他便不会珍惜你的好。总要偶尔出点状况让他担心,才能发现你对他是多么重要。我们都要学会对自己好一些。”

    张嫣怔了一怔。

    夜枭怪叫一声,扑棱棱的张开翅膀。飞过树梢。一阵夜风吹过,她抱着湿透的双肩打了个哆嗦,含糊抱怨道。“好冷。”

    “唔。”阿蒂也打了一个寒颤,道,“咱们先寻个人家借宿安顿下来再叙话吧。否则若冻死在这长安郊外,可就是什么都不用求了。”

    渭水河上漫起一阵迷蒙地雾色,水声流淌淙淙。嚓地一声,远处人家点起灯火,在这凋敝的河岸之上,凭空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小院,左右俱无邻居相傍。很是奇异。白衣女子吱呀一声推开院门。提着灯笼袅袅走到河岸边,笑道,“皇后娘娘,嗯,还有这位匈奴阏氏,我家主人在此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了。”容色不再年轻,已到中年。张嫣与阿蒂对视一眼,俱都惊疑不定,忍不住问道。转载自我看書齋“你家主人是谁。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又怎么会预先知道我们出现在这里。而在这儿等候。”

    “两位不必担忧。家主人对你们并没有不利之心。相反,见了她一面,也许反而可以解开两位的一些疑惑。”白衣女婢揖拜笑道,“婢子名叫慈闻,论起来,跟张皇后还有些渊源呢。”

    张嫣愈听愈奇,忍不住仔细看她。果然觉得有一丝眼熟。一时半刻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蒂蜜罗娜面上亦有迷惘之色,忽笑道,“好。我们跟你去看看就是了。”

    她笑谓张嫣,“秋夜寒冷,咱们这一身再不收拾,可要大病一场了。而且我相信,既知道咱们两个地身份而敢同时对我们不利的,这世上还没有一个人。”

    慈笑了一笑,掌灯在前面引路。

    小院不大,亦无雕栏玉砌华丽考究,但布局清雅,花草森森,长廊转角之处的柱础亦是雕纹精刻打磨,不像农家院户,反似富贵人家地别院。

    大堂之上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灰衣女子微笑着弯腰哄着两个总角女孩,然后抬起头来,笑望张嫣到,“张皇后,我们又见面了。”发鬓花白,声音悠静儿从容,含着岁月沉淀的睿智。

    “是你。”一瞬间张嫣恍然道,“竟然是你,鸣雌亭女侯。”许负。

    她们的确不是第一次见面。

    张嫣周岁的时候,许负往赵王府为之看相,预言道,“小翁主命相极贵。”

    她亦曾入过嫣然的梦,告诉她,你可曾准备好轮回?然后,在最后一次相见中,她令嫣然穿越了两千年的岁月来到初汉,成为了赵国翁主嫣。

    她曾经去侯府求见许负,但女相师早就抛弃下侯爵府邸亲人,与丈夫云游于大汉山水之间,行踪不定。却不曾想,会在此处遇到她。

    她又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慈闻,回忆道,“你是当日为我穿耳的人,不,不对。”又摇头道,“虽然看起来有七八分像,但又不太像。”

    “张皇后果然眼光敏锐。”许负笑道,身边地那对同胞女孩忽然拍掌咿呀欢笑,她弯下腰柔声哄着,将她抱起来,“当日为你穿耳地是明娘,她如今才三岁,我教的不好,一直笨手笨脚的,日后委屈了皇后娘娘,许负在此代为致歉。”

    一瞬间张嫣有一些混乱的哭笑不得,恼道,“我前世好好的与兄长相依为命,你却偏要让我回到汉初。你身为相命者,扰乱轮回之序,便不遭谴责么?”

    许负垂眸微笑,问道,“那么皇后,若现在你能回去千年后,你会选择回去么?”

    张嫣一时愣怔。

    如果她还是那个六岁的小翁主,初初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彷徨不知前路,那个时候,她来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我带你回家。”她一定义无反顾的点头。不会有任何犹豫。

    可是。到如今,她已经在这个时空留了七年有余了。

    七年与二十年,一个短一个长。但是滋生的感情是一样地。她用了七年地光阴,重新对这个时空有了归属感。母亲,父亲。阿偃,还有,刘盈。都已经重新成为她心中很重要地人。他们牵扯着她,让她无法干净利落地好字。

    “为什么你偏要我面对这样两难的选择?”张嫣恼斥道,“我明明本可以不用选择的。”

    许久,她拭去颊上冰凉眼泪,低低问道,“我,我哥哥他过的好不好?”

    “张莞尔么?”许负清冷道,“你出事后的开始几年,他很暴躁而难过。后来才渐渐平静。然后遇见一个性情温柔地女孩。娶了她,安安稳稳的,白头偕老。”

    “那就好。”

    她打了一个喷嚏。

    “哟,瞧我都忘了这事。我知道皇后有很多事情想问。”许负微微一笑,“不过时辰还早。在这座庭院之外,我施了术,这一夜之间,无论是陛下的北军,”她抬头望了望阿蒂。抿唇微笑。“还是那位匈奴单于,暂时都找不到这儿来。秋夜寒冷。舍下有温泉,两位不妨洗浴过后,换一件衣裳,咱们再来续别情。”

    温暖地水气从泉水池中汩汩蒸腾而出,渐渐蔓延了整个室房。舒缓着张嫣疲惫的神经,衣裳在冰冷的河水泡了整夜,早已湿皱的不像话。她婉拒了慈闻的服侍,伸脚试了试水温,然后脱掉衣裳,跳进池,从池水的一边游到另一边,将脸枕在冰冷的池沿,沉默着不说话。

    那裸露出来的大片背的肌肤,晶莹而有着纤合度地线形,很是漂亮。阿蒂远远地看着,叹了口气。亦游到她身边,脚下划拉着水,问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做大汉的皇后了。毕竟,从前,你可是很可怜历史上的张嫣的。怎么绕了一圈,还是重蹈旧辙?”

    张嫣抬起头,不答反问,“我刚才听慈闻喊你阏氏,怎么,你居然嫁给了冒顿。真是老牛吃嫩草。”

    两个人对视一眼,叹了一声。

    “来,”阿蒂伸出手来,明媚笑道,“我们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蒂蜜罗娜。是匈奴左谷蠡王渠的妹妹,同时兼任单于大阏氏。今年十六岁。”

    张嫣无精打采道,“你知道的。我是张嫣,宣平侯与鲁元长公主的女儿,惠帝刘盈的皇后。今年十三。”

    十三岁抑或是十六岁,在梦中的那个年代,都还是天真无忧玩耍地孩子。然而,在她们却早早地嫁为人妇,成为这个时代世界东方两个最大的王国地女主人。命运有时候,真的是一个颠沛流离的东西。

    “阿嫣,你知道么?我重生在草原之后,一直想着,你大约也来到这个年代,在遥远的汉土。因为这样想,最开始的那几年才能在夜晚睡的安心。知道有一个人会陪着我。虽然隔着遥远的空间,我就不是孤单一人。只要有心,终有一日能相见。刘丹汝和亲到匈奴的时候,我曾想去问问她关于你的情况。然而她只是汉人普通的家人子,因为和亲,才被封为公主,对你这位高贵的宣平侯女儿一无所知。”

    “后来刘撷亦嫁去了匈奴。”张嫣道,“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大汉翁主,与我一直相识的。”

    阿蒂似笑非笑,“你以为你那个表姨是省油的灯?我若是问多了被她抓到把柄,指不定能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阿蒂,”她望着蒂蜜罗娜,神色复杂,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和我一样的汉人呢?”

    我是不算字数分割线

    关于昨天的阿嫣为什么能第一眼就认出罗蜜。嗯,我解释一下。基于前世今生的原因,张嫣和蒂蜜罗娜的容貌还是和前世很相似的。这是能认出对方的第一个原因。然后,穿越之后旧友重逢,一瞬间这两个人情绪都会很激动,这种激动表现在神情和目光上,别人大概没感觉,但是作为彼此,一定能感觉出来的。

    我是一个宿命穿者啊!!!

    虽然穿越本身怪诞无稽,但写文的时候,总想要把它赋予一个逻辑理由,心气才能平。

    许负此人,属于神棍**oss,很少出场。但但凡出场就很关键。

    阿蒂,我已经放弃让乃们喜欢她了。

    不过,再压缩戏份,该出场的地方,还是要出场。就当做剧情所需吧。

    画圈。

    五一二,深刻的悼念汶川地震中逝去的同胞。

    回想起去年五一二的晚上,被宿舍拦着不让进去睡觉。一群人在操场上度过了一个晚上,然后三四点钟的时候开始下小雨,依旧不敢进屋,于是大家打起许多把伞,在伞下头盖被子聊天,有点冷。

    大四过后,同学们奔赴各方。其实,有点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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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二:背驰(二)
    阿蒂怔了怔,笑叹道,“匈奴人也没什么不好。///com///”

    “是啊,他们好的很啊。”张嫣咄咄逼人道,“他们每年秋冬挑衅大汉边关守城,屠戮之后抢劫一空满载而去,甚至无良到连刚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这样子你看来也很好么?”

    “阿嫣——”阿蒂皱眉道,“我并不赞成这样的野蛮。但是那是战场,战场本就不是讲仁义道德的。这并不是你我能改变的。”

    “于是你便默认了它。然后以身为匈奴人而自豪?”张嫣摇头,难道道,“你是匈奴的蒂蜜罗娜,可是你也不要忘记了,你还是两千年后中国的罗蜜。是汉人的中国支持你走出草原,教育你先进的知识,让你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然后,我还是要回到草原。”阿蒂打断她道。

    “没有汉人,亦不会有今天的蒂蜜罗娜。而他们给你的帮助,不是为了让你穿越到千年前,反而对付他们的祖辈的。”

    阿蒂的脸色殷红,急急分辨道,“我的确曾深受汉恩。你不要以为我一点都不感念。但是再感念,我依旧会回到草原,因为我真正爱的是我的祖国。是,匈奴依旧有千不好万不足,可是既然它已经成为我的故土,那我就会爱它,接受它所有的不足。然后努力去改善,而不是嫌弃它,不认同它而厌恶它。如果要先问它好不好再去爱,那这种爱国,都是假的。”

    “阿嫣。”蒂蜜罗娜看着挚友,神情认真而语气些微失望,“我以为你明白的。这个世界自有它地规矩,习俗,定势,并不是身为穿越者的我们能轻易撼动的。在现实面前,纵然我们多了两千多年的记忆见识,其实依然很渺小。若硬要阻拦它,很快便会被历史的洪流吞没。”

    “其实阿嫣你。不也是这样么?”她冷漠而尖锐道,“你接受的是平等与自主进步的思想,然后,你来到两千年前的如今,西汉初年。=君-子堂-首-发=难道你能想着推翻封建帝制,重建一个平等自主地王国?你亦没有。你也退了一步,接受了它的存在。然后嫁给皇帝。成为大汉地皇后。不是么?纵然别人不懂,我以为你会懂的。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处境——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只好随波逐流以度之。”

    “那怎么能一样?”张嫣恼道。摇头辩驳,“至少汉朝没有伤害他人以获利,而匈奴人无所顾忌杀害汉人,抢夺他们的牛马,粮食。这如何能等同?”

    “那些大汉百姓就活该受帝王官僚盘剥,终日劳作而无法填饥饱么?”蒂蜜罗娜针锋相对,“软刀子杀人和真刀见血,分别多大?”

    “大汉的百姓需要一个强大地中央政府的领导和庇护,在没有自由民主的氛围时。硬要给他们自由民主。反而会害了他们。”

    “阿嫣,”蒂蜜罗娜垂眸道。“你不觉得你有些双重标准?如果非要这么说,那么匈奴人劫虐汉境,也不过是为了在秋冬草原枯黄之时活下去。”

    “算了吧?”张嫣冷笑,“只是为了活下去?我才不信不劫虐大汉匈奴便真地活不下去。只是为了活的更好,并转嫁矛盾罢了,你大可不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而且,阿蒂,我不问匈奴,我只问你,曾深受汉族人恩情地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做什么?做这个匈奴阏氏,是为了什么?”

    蒂蜜罗娜愣了愣,倏然将脸埋到温热的池水之中,直到再也支持不住,才哗的一声抬起来,双颊通红而眼眸带有迷茫水光,轻声道,“阿嫣,你不要问我,其实我也很茫然。我爱草原,但我并不爱战争。我从未想对付汉朝。不仅因为我的前世,也因为你,还有莞尔。我只是想,只是想……”

    “其实撇开个人风评不提,冒顿还是算一个英雄的,在某种意义上,他将匈奴带到了巅峰。现在的匈奴很强盛,我并没有希望帮着它在武力上更强盛,然后侵略汉土。^^君^^子^^堂^^首^^发^^我只是希望它内在的生命力久一些。史上,在三国之后,或者是族灭,或者是渐渐被汉族同化。匈奴便消失在这片土地上。后人只能来到遗迹遥想它当年纵马草原的风采。我不希望这个样子。我想要地不是它在某个历史时段地高度,而是作为整个民族生命的长度。我以为,我这样子,就可以为我爱地匈奴尽一份力,同时,至少从我个人而言,不会伤害到大汉,愧对汉人曾经对我的恩情了。”

    “不可能的。”张嫣低首摇头,叹息道,“两个同样强大的国家,又国土相接。就注定了会相互摩擦不断,直到此消彼长。如后世的俄国以及日本。你都看见了,不是么?”

    两人相对默然,她们的价值观念从一开始就有冲突,从来就没有真正统一过。只是前世的和平掩盖了这种不同,才可以和睦相处。一旦置身在这个苍茫新亮而尖锐的年代,便毫无意外的相互对峙起来。

    张嫣闭了闭眼,我们有不同的立场,所以当年好友,只好在重逢之后第一瞬的惊喜后,相互转身,然后背道而驰。

    相聚就是离别。

    许久之后,蒂蜜罗娜低声道,“阿嫣,我们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事情,无论对错,谁都说服不了谁的。”

    她抬起头,看着张嫣,期盼道,“我们好容易才能见这一面。也许今夜一别之后,这一辈子都不回再见了。”眸光恳切而带着一丝恳求,期待道,“今晚,至少在今晚,咱们不说这些烦心的事情,可好?”

    张嫣心中不忍,于是点了点头。

    于是蒂蜜罗娜便嫣然笑起来。

    她靠过来,拉着张嫣的手,蘸水在池壁上书写了一行字,问道,“阿嫣,你猜猜,我写地是什么?”抿唇微笑,看着字迹的目光温柔而骄傲。像看着自己心血的结晶。

    “我怎么知道?”张嫣没好气道,“不是小篆不是隶书不是古文。也不是咱们从前的简化字。”忽得灵光一闪,恍然道,“这是你创的匈奴文字?”

    “嗯。”阿蒂点点头,嫣然道,“只有拥有自己的文字。一个民族才能独自传承下去。这是我为匈奴做的第一件事。阿嫣,你可猜的出来,我刚刚写地是什么?”

    张嫣微微皱眉。努力凭着里头依稀的汉字影子,和从前对罗蜜性格爱好地了解,猜测到。“是阿、蒂、和阿、嫣、永远是朋友?”

    “嗯。”蒂蜜罗娜点了点头,望着她笑道,“阿嫣,我希望你知道,纵然,纵然日后大汉和匈奴真的两军相对生死势成,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从前的嫣然。永远都是。”

    她怔了怔,心里柔软了一下。

    “说起来啊。”阿蒂忽然笑出来。“果然咱们心有灵犀。我作的匈奴字,冒顿一开始便认不出来。学的也蛮费劲地。”

    张嫣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忍不住出言刺她一下,“你说不想匈奴被同化,其实你这匈奴字,不还是同日后的日文韩文一般,是从汉文衍化出来地?”

    这回轮到阿蒂郁闷了,踢水道,“你以为我想么?我倒是属意用拼音文字。但是两种方案摆出来,人冒顿直接就定了。说是看着习惯些。”

    游牧民族拥有强大的机动武力,农耕却拥有灿烂的文化。一个妄图用武力征服世界,另一个却用文明润物细无声地侵蚀。而后者却比前者更软性而无痕迹所寻。有些隐形的东西,早就无声无息的扎下根。

    其实,张嫣有一句话吞在口中没有说出来。

    整个匈奴受汉人影响最深的人,不就是你么,阿蒂?

    “这么说来,“阿嫣,刚才你两次三番提到你舅舅,你很依赖他啊?”

    “嗯。”张嫣的脸微微发红,不知道是温泉的热气蒸的,抑或是羞赧,“他是个很好的人,我真的真地很喜欢他。”

    阿蒂低头想了一会儿,笑道,“也没什么了不起,草原还有丈夫死了,兄弟嗣子可继其孥地风俗呢。世间男女,想爱就爱,哪来那么多的讲究。只是,这么说起来,你成婚已经有一年了。”她促狭笑道,目光在她赤裸地娇躯上打了个圈,“竟还是没有尝过鲜?”

    前世,在同一个宿舍而居之时,室友相互调侃,素来是生冷不忌的。这个时侯阿蒂突然发难,她久未经阵仗,又因话里话外关系的是刘盈,不由猝不及防,红晕过耳,恼道,“你说什么呢?我现在年纪还小。”

    “嗯。”阿蒂用手抚下巴,做品鉴状,“唔,也不小了,可以啃了。我帮你参详参详。就像今天咱们一同沐浴一番,你脱的光溜溜的钻到他怀里去。男人么,总是好色的,到了嘴的极品美味,一定不会放过的。”

    “你这是啥馊主意?”张嫣不由的脸黑了。

    要是事情只是这么简单的话,她当初何必破釜沉舟,现在又何必花费那么大心思?

    “呃,不行么?”阿蒂拍掌道,“那便这样。塞外有一种极品的春药,我回头送你一份。你把它放在皇帝的饮食你,骗他喝下去。再把所有从人都赶走。由不得他不乖乖听你摆布。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按照你所说的他的个性,他认账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张嫣倏然恼了,冷笑反击道,“听起来的确不错,不知道阿蒂阏氏是否用过这招?听说你也与那位伟大的冒顿单于成婚一载了,不知榻上琴瑟和谐否?”

    也没啥好说的。

    思想戏不好些。然而不得不写。

    咱们尽快往后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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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我似乎要加油了。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三:背驰(三)
    趴,雷雷更健康。///com///

    阿蒂愣了一楞,忽得耷拉下眉眼。意兴阑珊道,“阿嫣,我有时真的满后悔的。”

    “哦?”张嫣问道,“为何?”

    “虽然话说的很大,”阿蒂皱眉道,“但如果可以,我其实并不想做这个阏氏。”她叹了口气,“从前我总觉得你太小心谨慎,现在才知道,小心谨慎是有好处的。若不是我当年太锋芒毕露,又怎会招惹到冒顿?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嫁他。若不是当日单于当众宣布婚礼,而我的身后又站着兄长和部落,我其实,很想听哥哥的话,骑着骏马远远逃开。”

    张嫣了然于心,淡淡道,“我以为,你很喜欢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是啊。”阿蒂怔了怔,笑道,“的确如此。”

    “你知道么?”她扬眉笑道,“虽然我嘴上说的好听,成婚这一年来,单于亦未曾留宿在我的帐内。”

    “怎么可能?”张嫣失声愕然,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否认蒂蜜罗娜的美艳动人,她今年才十六岁,青春正盛,冒顿并不是一个吃素斋的善人,怎么可能放过到嘴的美食?

    阿蒂眉蹙难展,眸中阴郁,“也许他自己太自信了吧。”

    “——当日许婚的时候,我在王帐中向他效忠,历陈匈奴时弊,并请命替创匈奴自己的文字。同时跟他打了个赌。除非我答应,婚后他不得与我真正合欢。否则,便是他输了。”

    张嫣想象着那个匈奴霸主乍听之下愕然而猎奇的神情。他太自信于自己的男性魅力,又太轻忽了阿蒂。像鹰犬一番逗弄而已。“阿蒂,”她忧心道,“你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而我怎么瞧着。冒顿也不像是将赌约放在心上的人。”

    可以杀父弑弟登位,轻贱妾侍让人的枭雄,岂会困于小小赌约?

    “你不是说我喜欢在刀尖跳舞么?困他地不是赌约。也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骄傲。”阿蒂摇摇头,不以为然道,“真的没法子,我也就认了。难不成真会因为一点贞操而受困于人?”

    “那你又为何要定这个赌?”

    她怔了怔,苦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君$子$堂$首$发$其实一年时间。也不短了。冒顿他,也是色中老手,我有几次愧不成军,几乎就要出口认输算了。总是心底有最后一点倔。也许,是为了给从前地自己,最后一个交待吧?”

    她倚到张嫣身后,在她耳垂边轻轻道。“阿嫣,要不要哪次装着喝醉酒,硬抱上去强吻你家舅舅。虽然没有真正历过,但男女之间的滋味,真的让人色、授、魂、销。”她地气息轻轻拂在张嫣耳垂之上,激的她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让开,“我不跟你说了。”

    两个人伸出左臂与右臂,在洁白的藕臂上三分之处,一点圆痣鲜红有若朱砂。

    公元前二世纪的东方,最强大的两个帝国的皇后。成婚一年之后。竟然都还是处子。

    渭水河畔

    “还没有找到么?”刘盈抹了一把脸,疲惫问道。

    “这——”戚鳃一时语塞。最终沮丧揖道,“陛下,我北军军士沿着这渭水河从上往下溯游,忙了半夜,尽是完全找不到人的踪迹。”

    “不是听说还有一个落水之人么?”刘盈问道,“怎么,也没有寻到她地下落?”

    “不曾。”戚鳃愧然。

    “对了,那群人又是什么人,可曾查调清楚?”

    “陛下恕罪,匆忙之间,早不见了他们踪影。据食肆中见过的人说,那一群人身材颇为健壮,不像出自关中,应是燕赵北方之人。”

    “哦。”刘盈颔首,抬头远望渭水河,火把打起的灯光在河水中倒影,一阵阵的晃的他眼睛发疼。他揉了揉额头,习惯了心中隐痛,忽然之间却有些后悔,若是当初不允阿嫣多多出宫,是不是,今日她就不会遭此大厄。鲁元阿姐将阿嫣交给自己,他却让她出了这样的事。“来人——”

    “诺。”

    他蓦地回过头来,吩咐道,“持朕的虎符,往北军再调人马。朕偏不信,偌大一个渭水河,她便消失了不成。(君'子'堂'首'发)”

    “陛下,”滕公看皇帝疲惫地容颜,忍不住上前劝道,“这边戚中尉已经是全力寻找,你在这儿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先回宫歇息吧——”

    “不必了。”刘盈摇摇头,低声叹道,“阿嫣生死不明之时,朕休息不来。夏侯叔叔,”他忽然抬起头,略带一丝不确定的问道,“你说,阿嫣她现在,究竟能在哪儿呢?”

    (注:滕公即夏侯婴。汉二年刘邦逃命时踹一双子女下车,便是夏侯婴拼命拉上刘盈。可以说对惠帝有救命之恩。惠帝继位后对其极亲厚,赐宅北第,任命为太仆,九卿之

    室中空荡荡的并无一人,案上却置好了干净衣裳,极为贴心。张嫣披好衣裳,擦拭过一头水湿青丝,与阿蒂回到前堂。

    偶有阵风吹过堂上,扬起帷幕,座中空无一人。茅草幽香冉冉从香炉升起,使人沉静。案上置着一张漆鸣琴,张嫣忽有所感,于是坐下弹琴,唱起那首她们从前都喜爱过地歌曲:“爱从来不可能理智,投入了就难以自持。幸福是做爱做的事,用飞蛾扑火的方式……”

    熟悉的曲调盘桓在心头,亦流泻在指尖,蒂蜜罗娜怔了怔,一时间百感交集。

    穿越女唱后世流行情歌而受大受欢迎,她自然也看了不少。不过真要到自己穿越以后,才想的通,汉时人欣赏的古典蕴藉。若她们真在人前唱白话情歌,只怕无论是在中原还是在草原,都要被人当成疯子。于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将过往埋在心底,待到真能扬声唱一唱,竟还是只能在同为穿越的彼此面前。

    她微微弯唇。轻轻的打节拍和道,“用飞蛾扑火地方式,做一个快乐地傻子……”

    面对爱的时候,我们都很傻,却也心甘情愿。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不知道。那么,至少沉醉在当下。方对地起自己。

    “我们多相似,”张嫣回过头来,瞧着挚友的面容,嫣然续道,“爱上了就不容一点瑕疵,怎能浅尝即止?像所有平凡的女子,也有多少心事不欲人知。”

    “不用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生活在哪个城市(为爱陷落地城池),对抗现实想要把日子都过成诗,我们偶尔矜持。偶尔放肆……”

    “不用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人海之中却似曾相识(有没有爱你的男子?)爱和被爱都是上天给予的恩赐,我们可以慷慨,可以自私……”

    张嫣唱的很动情,一份浓醉但却无法饮啜的爱情,一场得到但即将失去的友谊。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如果真的可以不用理会身份,立场,以及国家。我们本来可以永世为好友不离不弃地。

    歌声如咏叹调。最后一个音落定的时候,余音仍袅袅绕梁。

    “姐姐。”丫髻女童从外头摇摇晃晃的走进来。听不懂她们唱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曲调动听,拉着张嫣的衣袂,含糊笑道,“……好听。我喜欢。”

    张嫣扑哧一笑,弯腰抱起女孩,取了一粒坚果剥给她尝,谆谆叮嘱道,“小明娘,待你长大了,可要将手练巧一点。”忍不住摸了摸耳垂,心有余悸,“我可不想再扎一针,疼的很。”

    明娘含着坚果,听不懂漂亮姐姐的话语,眨巴眨巴瞅着她,示意还要。

    “皇后莫要宠坏了她。”许负笑道,上前接过明娘,交给身后地慈闻,顿了一顿,笑道,“二位娘娘到此也有七八年了,想必也曾寻过许负下落,以解当日来往之渊源吧。”

    见张嫣与阿蒂都点了头,她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负与两位娘娘都有些渊源。两位娘娘命格都极清贵,难得一见。此次卦象显示有双凤初会之兆。负这才来渭水河畔等候。以释二位之疑。”

    “负多年学道,暮年方参透天机,知多年之后,天凤星辰光芒大作,将有奇缘发生。于是费尽心力促成此事。事实上,张嫣抑或张嫣然,还是蒂蜜罗娜抑或罗蜜,可言前世今生,亦可言本是一人。皇后娘娘不必太过介怀。”

    “你的意思是,”张嫣皱眉,“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得走这么一趟,成为大汉的张嫣。”

    “世事都有一个机缘,尚未发生地时候,怎样都是可能的。”许负摇头笑道,“不过皇后既然已经站在了此地,便也可以这么说。”

    “那么,”蒂蜜罗娜亦问道,“女侯所知的天机,可能告诉我们,汉匈本有历史可稽,一旦我们凭空出现在这个时空,行止又是否受本来的命运所束?”

    许负微不可查的皱眉,淡淡道,“所谓命途,束的是不过是原本在这个时空的人,阏氏与张皇后本不属于此处,却是随心所欲。”

    “或者可以换一句话说,你们,才是大汉与匈奴,真正的命运所在。”

    阿蒂悚然,沉默片刻,忽笑道,“看起来,鸣雌亭侯似乎不喜欢我啊?”

    许负垂眸,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道,“我虽为世外之人,但出世之前,亦是汉人。”

    阿蒂讪讪叹了一声,忽又问道,“既然如此,许女侯当初又何必成全我的穿越,你本可只助阿嫣一人。她会成为大汉独一无二地皇后,帮助汉帝治理天下。”

    许负怔了一下,看了张嫣一眼,喟叹道,“万物终有平衡,一方得,必有一方失。”意味深长。

    张嫣若有所思地弯唇。

    她亦可以感觉到许负的不善,若是说许负对阿蒂地厌恶是基于民族的立场。那么,厌恶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甚至可以说,她对自己的感情要纠结的多。望着自己的目光,竟有着期待,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厌恶。

    “张皇后不必多虑。”许负摇头道,“负不过是个深山妇人,一点小心思,不过出于私情,日后你会知晓。无论如何,许负不会不利于皇后娘娘。”

    她看了看堂上的沙漏,笑道,“子时了。天色已晚,夜路难行,二位不妨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晨负送二位回去。”

    嗯。发现我也连带的被你们给影响的不喜欢写这段戏份了。

    好在背驰这章已经结束。

    下一章咳,刘盈就该找到阿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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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四:寻觅
    夜色消逝,清晨的曙光驱散薄雾,一寸寸的照耀在整个人间,。///com///

    穿行于小院山石之间,许负将张嫣和蒂蜜罗娜送到门前,“此去后会大约无期。”她笑嘱,“两位去后还请各自珍重。”

    “皇后姐姐,”小明娘拉着许负的手,仰脸道,“以后记得要来看明娘哦。”

    张嫣失笑,弯下腰去摸了摸明娘的脸颊,忽发奇想,若是日后自己与刘盈终能成就恩爱眷侣,也生下一个小小的女儿,是否,也有如明娘这般可爱?

    唔,她悚然自嘲,你要走的路还远着呢,说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哪里学的会做人母亲?

    “阿嫣,”蒂蜜罗娜拉着她的手,沿着渭水河向回走,忽然望着她问道,“有件事我昨天晚上想问你,见你睡着了就算了。我以为我们这样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女子,是不会愿意与人共夫的。我自个儿不看重爱情,那就算了。你呢?你虽深爱汉帝,难道能愿意忍受与其他女子共享一夫?”

    张嫣回头去看,不远处,许负的庭院已经慢慢掩在雾色中,消隐了踪迹,空无一人,好像自己从来不曾在其中盘桓一夜。

    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凝肃道,“我从来不打算与人共享一夫。”

    “从来没有。”

    “呵呵。”蒂蜜罗娜笑道,“你不要告诉我,如今的未央宫没有别的妃嫔。”

    张嫣摇摇头,温柔道,“彼此深爱而排他的爱情,是我的目的。而不是条件。”

    “什么意思?”阿蒂不解。

    张嫣嫣然道,“你也说了啊?这个世界自有他地规矩,习俗。和观念。我无法撼动,只好承认它,然后再徐徐图之。不要说我爱的那个人是皇帝。这个时代,哪个男人不视三妻四妾为正理。我的父亲所尚先帝长公主,是陛下地同胞亲姐,夫妻恩爱,但是他同样亦有不止一位姬妾,时人不以为忤。纵然我嫁的是其他的男子,也会面对这个问题。要多爱我。才能答应此后绝不纳妾以迎娶?汉世虽不如后世女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我为大家女子,终究不可能时时泡在外面。从前与舅舅算亲近了吧。也不过是一个月见上三四次而已。”

    “我不信一见钟情,感情,那是有地。但若无相互依伴的契机,也就没有进一步的可能。若一定要刘盈先答应不纳妾我才嫁,先不说在日后长长的岁月中他会不会后悔变卦。我们的年岁便也被蹉跎掉了。”

    “而且,他毕竟是皇帝,皇帝不可能到了二十周岁还不立皇后的。如果当年我不嫁。那么,大汉依旧有那么多功臣贵族,功臣有他们的女儿,皇后不是非我不可,而我,却是非他不可。我嫁给他地时候才十三岁,你以为我不想再等几年,起码到十五六岁,可堪谈情的时候再嫁?等不得而已。毕竟。只有皇后才是皇帝的正妻。我若当年不嫁。则他必娶旁人,朝夕相处。未始不会与之生出感情。纵然没有,而日后我与他真的相爱到非卿不可的地步,若他已有旁的正妻,难道废之徒伤人感情?他又是心地仁慈之人,必不忍为之。”

    “所以,”张嫣一扬下巴,“我既然已经认定了他,自然要先将皇后的位置占下来,然后,以妻子地身份,让他习惯我的陪伴,然后,爱我,不肯再垂顾他人。先让他许我唯一,然后再嫁。还是先嫁给他,然后在日后的岁月里让他爱我而懂我之意。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我以此心待他。亦要他以此心待我。从无变更。只是时世不同,于是方式变更而已。”

    蒂蜜罗娜听地目眩神移,忽的一笑,拍了拍张嫣的脸叹道,“谁说阿嫣还是孩子的?其实,你的心里计量多的很,谁也没有你精明。”

    “只是,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她鬼头鬼脑的凑近张嫣身边,悄悄咬耳朵道,“用春药色诱他?”

    张嫣瞪了她一眼,脸颊微微泛红,低头道,“我考虑考虑。”

    “呃——”阿蒂本是着意调侃,见张嫣真应了,反而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方大笑拍掌道,“这才有意思么。阿嫣你不必怕,你这么美,不会有男人舍得拒绝的。”

    “哦,阿蒂,”一个人忽然说道,“你说什么有意思呢?”

    一行人从渭水河岸地芦苇之中走出来,为首一人玄衣毡帽,面貌精干而粗犷,唇上留着一撇胡须,负手而立,颇有不怒而威地气势。

    阿蒂微微缩了缩肩膀,低声唤道,“冒顿。”

    张嫣亦是陡然一怔。

    在汉人的领地,无数北军军士沿着渭水河寻找失踪地少女,到最后,竟是一群匈奴人先寻到他们。

    张嫣懊恼之余,不可否认的,心底竟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和罗蜜交情深厚是真,但她到底亦是大汉皇后。冒顿是如今匈奴的英主,蒂蜜罗娜更是拥有后世一些科技知识以及先进的眼光。都是匈奴不可替代的人物。如今胆子大到偷偷的潜入汉境,若是被擒。则匈奴必生内乱,日后大汉对付匈奴,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若是汉军先寻到自己,她要不要指认蒂蜜罗娜,并遣人在渭水河畔大肆搜捕冒顿一群人呢?

    从离开许负的小屋之后,张嫣一直再犹豫。

    若是出卖了蒂蜜罗娜,她也就背叛了这份友谊。但若真要她将这份秘密吞下,她是不是,也就背叛了自己作为皇后的责任,进而对不住深爱的刘盈?

    她的犹豫还没有得到决断,却先遇见了冒顿一群人。

    那么,至少。便不用她再做抉择。她所需要做的,只是,张嫣慢慢的不着痕迹地退到渭水河边——

    等一会儿。见机逃命便好。

    “单于。”阿蒂行了一个匈奴礼。

    冒顿点点头,也不问她这一夜之间究竟去了哪儿,让汉匈两方数千人马忙了整一夜都没有寻到踪迹。只是道,“这渭水河两岸有大量汉军集结。既然寻到阿蒂阏氏,咱们便不宜再多待。那边林子里栓着咱们的骏马,大家立刻回转匈奴。”

    “诺。”

    他扯唇微微笑笑,转面过来,迎着朝阳,望了一眼站在水湄之处的张嫣。

    这一年。张嫣号称十四岁,因束着男子发式,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落在天生健壮地匈奴人手中,更是纤细瘦弱。但容貌夭好仿若春山,肌肤亦晶莹如玉。

    冒顿微微惊艳,和颜问道。“这位小公子是谁家子弟?嗯,此处荒凉,可要我送你一程?”举步上前。

    “不敢当。”张嫣嫣然笑了一声。“单于美意。在下不敢受之。”在冒顿离自己还有数丈远的时候,转身干净利落的第二次跳进渭水河。

    扑通一声,清冷地河水中冒起一串泡泡,冒顿怔了怔,连忙追上前,然而张嫣却已经游到离河岸有些距离的地方去了。

    “狡猾的汉蛮子。”额果德跺脚叹道,“若是在岸上,十个他也跑不过我们。”

    匈奴人不识水性,若跳进了水中。他们也只能干瞪眼罢了。

    冒顿抱肘。望着张嫣游弋的身影越来越远,方回头问道。“那个女孩是谁?”

    蒂蜜罗娜怔了怔,笑道,“单于看出她是女孩了?”

    “我若是连男女都分不出,也枉负了这么多年阅女无数了?”冒顿自傲道,“汉人这般大动干戈的寻觅她,当不是普通人。而你与她待了一宿,应是认识她的?”

    阿蒂闷了一会儿,抬头挑衅他,“说也无妨。她便是你当年曾经求娶未得,后来做了大汉皇后的张嫣。”

    “她?”冒顿一怔。

    “怎么?”虽然并无真正感情,但在自己面前,冒顿却如斯关注另一个少女,虽然那个少女是自己地好友,阿蒂却还是不免有些泛酸,“单于后悔了?”

    冒顿不再回头看,走向林中骏马,喟道,“当初刘撷夸口自己美貌甚于张嫣,尽有不实之处,此女纯稚美处,当甚于刘撷。若非使臣当年徒生事,此女当归匈奴。唔,”忽调侃道,“有这么个美人儿下春药求欢,汉人那个小皇帝倒真是艳福无边。”

    “啊。”阿蒂怔道,“单于偷听刚才我们说话了?”

    冒顿翻身上马,“用的着偷听么,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阿蒂若是喜欢春药,回龙城之后,我不用你下了,直接吞了可好?”

    扬声大笑,“论起来,张嫣虽亦为美人,与阿蒂你只各擅胜场。如同汉人说的春天的杏花与秋天的菊花,咱们匈奴的第一美人,怎么能输给一个汉人。”

    阿蒂张口欲言,然而冒顿却已不再理会,挥鞭喝道,“大汉地花花天地看着虽不错,住久了骨子却会绵软。还是咱们匈奴草原上的风来的劲烈,回去了。”

    众人欢呼一声,扬鞭叱喝向北而去,不一会儿,便只留下一地烟尘。

    沿着渭水河溯流而下轻巧,逆流回游却费力地多。张嫣游了一阵子,估摸着匈奴人已经不见踪迹。便从另一边靠了岸。秋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寒颤,嘴唇冻得有些发白。阳光烈烈的照在身上,填补一些温度。

    她拢集枯枝,点了一堆火。

    不一会儿,便有一队汉军顺着烟火寻来。为首校尉命军士远远守护,这才上前拜道,“臣北军校尉郦疥参加……贵人。”

    竟是从前熟人。

    张嫣强笑道,“郦校尉,请——啊欠”话未说完,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秋日寒冷,贵人又落了这么久的水。”郦疥目不斜视,褪下自己的外袍,递给她道,“虽然有些不妥,但贵人不妨还是披着,免得着了凉。”

    她犹豫了一下,又一阵秋风吹来,只觉自己如坠冰窖,只好接过。

    郦疥这才微微一笑,又禀道,“臣已经命人回去通报——贵人不妨放心,我命他径自去陛下所在处,陛下在渭水河边守了一夜,一直很担心贵人,大约一会儿便会亲自过来。”

    张嫣松了口气。

    她此次落水之事,并不是一件好事,实不当四处宣扬出去。知道的人少,才有可回旋之处。而郦疥明明识得她,却不在众人面前称她皇后,又直接跳过顶头上司中尉戚鳃将她的消息禀于皇帝,心思很是细腻。

    这样想,再听得郦疥言中所诉刘盈对自己的回护,便不觉心里有些甜。她坐在空旷的河岸,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虽然外袍之下内裳有着潮湿地温度,亦挡不住昏昏欲睡地感觉,在将睡将醒的一刹那,忽然听到耳边有熟悉地声音唤她的名字,“阿嫣。”

    是终于放下担忧的如释重负。

    唔,我说话算话了。

    这一章的确写到刘盈找到张嫣了。

    不过关于昨天所说的中午,汗……

    因为有意外?!

    本章,算是今天的基本更。

    俺继续下去码加更。

    不知道什么时候码完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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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五:禁足(800票加更)
    “舅舅。///com///”她唤道,身子一歪,蓦的倒在来人怀中。

    刘盈吓了一跳,怀中少女,纵然隔着层层衣裳,也觉得出肌肤滚烫的热度。而粉面已经染上了病态的嫣红。美则美矣,亦是触手吓人。

    “舅舅。”她迷迷糊糊中记得一些事情,于是拉着刘盈的手唤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匈奴——”

    她的声音细如蚊吟,又有些含糊,刘盈凝神细听,也不过听清她唤自己而已,伸手抚下她的眼睑,叮嘱道,“阿嫣,你现在在发高热,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待睡醒了。舅舅再陪你说话。”

    他抱起张嫣,回头吩咐通知北军中尉收队回城,怀中张嫣披着的外裳很是宽大,下摆拖在地上,行动之间有些阻滞,刘盈的目光转到其上——那是一件灰色的男子外袍,带着一些青草与汗息的味道。

    “启禀陛下,”郦疥揖禀,“是臣怕娘娘落水着凉,这才冒不讳而献衣的。”

    “嗯。”刘盈点点头,略过心中的点点不悦,吩咐道,“今日郦侯寻人的功劳。朕会记得。不过,你此后再不得再向旁人提及始末。”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诺。”

    “长骝。”刘盈使了一个眼色。

    韩长骝自幼随在皇帝身边,最懂得皇帝的心意,连忙应了一声,褪下自己的纳了丝绵的冬袍替张嫣盖上。于是将郦疥的外袍奉还,笑道,“多谢郦侯爷的心意。”

    郦疥苦笑道,“不敢当。”

    接过衣裳,他并没有重新披上。只低着头,不去看皇帝抱着少女离开的身影,心中微微黯然。不必特意叮嘱。纵然只是为了此时尚发着高热地张嫣的闺誉,他本已打算,将今日之事。永远的埋藏在腹中。

    椒房殿

    张嫣烧了一日一夜,才真正清醒过来。

    “娘娘总算醒了。”荼蘼欢喜地搀她起身,“娘娘身份金贵,怎能只带着尹勤与白玉京两个人就出宫。荼蘼说了多次,你就是不听。这次失踪后,陛下与太后俱为你忧心不已,就是事后侯爷与长公主听到了消息。也怕被你骇的一跳吧。”

    “好了,好了。”她苦笑的摸头,好容易醒过来,却被荼蘼念地直想再睡过去。她沉默了片刻,问道,“白玉京和尹勤,他们两个。如今怎样了?”这二人并无过错,不过受她连累而已。

    “还能怎样?”荼蘼叹道,“尹勤被陛下命罚在渭水河前跪了一整夜。如今应回宫等候处分。至于白谒令。她责咎己身,自请詹事大人,入蚕室思过了。”

    “唔。”张嫣苦笑。

    “娘娘,”解忧端来食蔹,笑道,“这是太医署为娘娘开的汤药,一直在殿中温着。”

    她皱着眉,直怀疑太医将天下所有的黄连全部塞进这碗药中,仰面一口喝完。“陛下呢?”吩咐道。“让木樨去请陛下到我的椒房殿来一趟,就说。”她用认真的语气强调,“我有急事求见。”

    中宫署木樨领皇后命来到宣室殿前,远远的瞧见相国曹参与几位朝臣从殿中出,便知皇帝政事已了。于是请侍中通传陛见。

    那名头戴贝冠,脸釜淡淡脂粉,容貌纤秀仿若女子的少年侍中听了张皇后地名字,哼了一声,仰天走了。

    木樨愣了一楞,张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又得吕太后以及皇帝欢心,虽年纪不大,但她以中宫署的官职主请署天子数,就连御前总管韩长骝也得卖她几分面子。这位侍中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连皇后也敢甩脸子?

    “他啊。”韩长骝苦笑道,“闳侍中近来受陛下宠幸,时常伺候笔墨。骄矜一些,也是有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侍中,”木樨皱眉道,“纵然陛下愿擢用,皇后却为母仪天下之主,如何容他不敬。”

    韩长骝欲言又止,叹道,“这闳孺,曾与张皇后有过节。”

    当日张嫣尚未入主后宫,在未央宫中偶遇闳孺,不知为何极不待见,托了御前总管长骝,将他迁到不见天日的天禄阁。却不料之后陛下亲往天禄阁取书,将他带了出来,命为侍中。

    闳孺得势之后,便记当年之辱,几度在御前不见之处,为难长骝。韩长骝素来知惠帝心意,明了皇帝对这个少年侍中真有几分亲善,这才逐步忍让。

    只是,他笑眯眯的在心里忖度,论内宠,未央宫中再也无人能及张皇后,闳孺啊闳孺,若你不自量力对上张皇后,不知道陛下是宠宠你这个不知名的侍中呢,还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小皇后?

    刘盈跨入椒房殿地时候,张嫣正倚在床上饮茶。

    因卧病,她只着了白色中衣,一头青丝披垂下来,并未梳成发髻,比往常更显出一份涓涓秀好的美丽。又因大病初起,脸色莹白而消瘦了些,越发显得一张瓜子脸,楚楚可怜。

    “陛下。”张嫣瞧见他,连忙想起身。

    “不必。”他连忙搀她,“你好好养病就好。”

    她垂首幽幽道,“这次阿嫣失足落水,令陛下忧烦,实是我的过错。”

    刘盈安慰道,“又不是你愿意地,阿嫣无需过责。”张嫣心虚的很,说实在,还真是她自愿跳河的,不免在心中将蒂蜜罗娜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仰面拉着他的手道,“陛下,这次我是失足落河与人无涉,尹勤与白玉京并无罪过,你饶了他们吧?”

    刘盈摇头不允,“护主不力,便是他们的错。虽罪不致死,但若不责罚如何服众?着有司黜罢一级,调出中宫叙用。阿嫣。此事所动干戈颇大,今后你却是再不得微服去太学了。”

    张嫣黯然点头,“我知道了。”

    “另外。”刘盈硬了硬心肠道,“从前你私出宫禁,太后一直知晓。只是念在你年幼寂寞。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日之事,太后很是恼火,虽面上替你维护,私下你却责你失仪。禁足未央宫半年,除非以皇后礼仪备,不得随意出宫。”

    她噘了噘唇以示不满,却还是柔驯道。“诺。”

    吕后素来娇宠张嫣这个外孙女兼儿媳妇,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这次责罚措辞却极严厉,刘盈本是担心张嫣受不来,不免奇道,“你不恼么?”

    “嗯?”她笑盈盈的抬头,问道。“我为什么要恼?”

    身为皇后,在享受着这个尊名带给她的光鲜和崇高的同时,亦要承担她地义务。这是她入宫时就知晓地事实。这一年来的悠闲自在。是他给她地体贴与恩宠,也是她向上天偷来的快乐时光。时间到了,将恩宠还回去。我们依旧应该感恩,而不是反加抱怨。

    刘盈其实并不知道,她是向往宫墙外的自由与热闹,但是亦不讨厌待在未央宫中地时光。因为这座宫城中有他,所以,留在未央宫中,对她而言。其实并不算是苦事。

    刘盈愣了愣。笑道,“阿嫣。你的确很懂事。”

    但正因为她的懂事,美丽,以及一切的好,才愈发让他难过而不知所措。

    她嫣然一笑,慵然而颊上若隐若现着浅浅的酒窝,“其实陛下,我特意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她垂眸,淡淡道,“当日我在食肆遇到的那群人,”欲言又止,却终于下定决心,慢慢道,“是匈奴人。”

    “嗯,朕知道了。”刘盈心不在焉应道,忽得一愣,“你说什么?”

    “他们是匈奴人。”

    刘盈面上露出奇异神情,“居然真的是匈奴人?”

    “怎么?”这回轮到张嫣惊讶了,“有人猜到他们是匈奴人了么?”

    “那倒没有。”刘盈摇摇头,在她床沿坐下,“只是这一次事情闹这么大,朕总要对外有个交待。”

    他苦笑道,“朕不能说是皇后失踪,只好想了个法子,将事情推到宣平侯府去。有一伙匈奴人潜入长安,欲行刺朕与太后,但因未央长乐二宫守卫森严,不得而入,打听得鲁元长公主是朕亲姐,竟胆大包天地劫持了宣平侯府的少爷——

    消息传出,长安百姓虽将信将疑匈奴是否真敢潜入长安,但对匈奴都是又恨又惧。竟有不少人主动上报做徭役继续修筑西北角缺的那段长安城墙。”

    “这——”张嫣瞠目结舌,“可是偃儿才八岁啊。”

    “所以,”刘盈眨了眨眼睛,“我可没说是宣平侯府的哪位少爷啊。”

    张嫣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侯府嫡子张偃虽然才八岁,但两位庶子,张侈和张寿,可都是和她同岁。

    “只是,”刘盈的眸中不免见了一点阴郁,“朕没有料到,匈奴人居然真的胆大到敢闯长安。不过也无事——”

    “怎么无事?”张嫣截着他的话头叹道,“你可知道,这趟来长安地匈奴人,是谁?”

    刘盈面上的申请渐渐凝肃起来,“是谁?”

    “冒顿,

    和他一年前新娶的嫡氏阏氏。”

    刘盈蓦然站起来。

    他紧握着双手,亦不能遏制自己听到那个名字时候地激愤,于是干脆在殿中来回走动,扬声道,“昔冒顿四十万军队困先帝于平城,朕登基之后亵书信辱母后。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只带从人潜入长安城。如果,如果朕当日能派遣一支军队将他生擒。则可破匈奴半矣。只可惜,只可惜——”

    “只可惜阿嫣昨日高热口难言,不能及时禀陛下实情,是阿嫣不好。”张嫣柔声道。

    他怔了怔,松开手,看着她的目光柔和道,“阿嫣已担惊受怕良多,此事如何能怪到你头上。朕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此时他大概已经走远了。朕就是派人马去追,也追不到了。”

    “陛下,”张嫣问道,“匈奴人近日可有犯我大汉边境?”

    刘盈不以为然道,“边境要真有长长一段时间完全安宁,朕倒反要惊奇了。”

    张嫣蹙眉又问,“臣妾冒昧问一句,他们是否进犯的是九原郡?”

    刘盈怔了怔,回身吩咐道,“将天禄阁近半年匈奴犯边的战报都取来。”

    匈奴犯边,的确是时常有的事情。但实际上,同属犯边,规模亦有不同。有不过小股队伍集结,劫掠了百姓牲财便走的。亦有千名控弦之士攻城。若汉郡守勇武精干,亦可将之击退。但若是匈奴人打败汉军入城,则必然屠戮殆尽方退回。

    据记,从惠帝四年春到如今,匈奴共计犯边十三次,其中零星十次,四次在九原。而两次大规模攻城,其中一次,亦便是九原郡。

    “怎么?”刘盈不解道,“九原不过是一个穷郡,莫非匈奴还在窥伺着么?”

    “有。”张嫣颔首,“铁。”

    终于码完加更。泪奔。

    理论上,这一章完后,第二卷还剩一到两章便完了。

    呜呜,想想两个人的感情会有一个近似明朗地爆发,俺就握拳激动鸟。

    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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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咱们都加油。
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六:觉醒
    刘盈浑身微震。///com///我*看书斋

    汉匈对战,匈奴人天生剽悍而善骑,而汉人,因为拥有大量铁矿和先进的冶炼之术,而能制造出更加精良的武器,可以说各擅胜场。譬如从前秦人的强弩,便是匈奴骑军的克星。当年蒙恬将军率三十万秦军征战河南地,大败匈奴军。

    秦朝覆亡之后,西楚霸王项羽与汉高祖刘邦在中原争夺霸权无暇北顾之际,匈奴重新侵占了水土丰美的河南地。

    如果,如果匈奴此后亦拥有铁矿而甚至锻造精良刀剑,那么汉匈站在战场上,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当日我曾机缘听匈奴人言,在九原汉匈交界之处,有一座白云鄂博铁矿。”张嫣侃侃道,“冒顿若想安心采矿,便自然要攻打九原郡。”

    刘盈愈听愈惊,不由竟出了一身冷汗,侥幸道,“尚好此次九原郡守江徽英勇,最终守住了城池。”

    “是啊。”张嫣喟叹一声,“但冒顿若再三进攻呢?陛下终究要有对策应对。”

    “阿嫣不必忧怀。”刘盈笑道,“匈奴骑军虽勇猛,我大汉亦非弱旅。当年楚汉争霸,猛将良多,并未老去。朕会择一出守九原牧,并增军九原。”

    “陛下所虑周详,”张嫣仰面笑道,“陛下,阿嫣以为,对匈奴不仅要守的严密,亦要蓄势备攻。对抗匈奴咱们最缺的是马,不妨在国中适合畜牧之处设牧场,豢养马匹。待他年若真征战于匈奴,我大汉也不会在马之上拖了后

    刘盈瞧着她的娇颜,叹气道,“阿嫣。你虽然聪敏,却不懂朕的难处。朕何尝不早有意行马政?只是,新农法虽行之。到底时日尚短,百姓方温饱,赋税征收尚难。朕有何忍以马与人争食?而内史所掌钱财亦有限,”苦笑摊手道,“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穷字。”

    “陛下,”张嫣心中激动不已。靠在他身上,安慰道,“没关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百姓刚刚温饱。过两年,便有盈余。牧场如今无足够银钱操办,咱们可以只办一处,再过些年,你回头看,一切都会好的。”

    有汉之年,休养生息七十载。终于迎来他地巅峰时期。虽然在她的影响下,日后的帝位传承可能会发生变化,但大体地发展方向却是不会变的。她一直知道这点。并不想承担促进带来的风险,无论是对这个国家,还是对自己。只是依着历史原本进展地历程,稍稍的做了一点催化。

    但是,当匈奴有了蒂蜜罗娜这个变数,一切便不同于她记忆中的那段历史。她隐隐感觉到,这个时空的命运已经脱了轨,在阿蒂和自己的影响下,向着两个分开的方向奔驰而去。

    它究竟会停在什么样的格局。纵然是自己和阿蒂。如今亦不能确定。

    可是,我不会让你。输在我身上。

    大汉和匈奴从来就是彼此敌对地国家,矛盾不可调节化解。转载自我看書齋如果没有自己和阿蒂,那么,在此消彼长的过程中,终究是汉族的后劲更加中正绵长,取得胜利。她不必担心。她所无法容忍的是,大汉有可能会输在自己身上。

    她温柔的望了一眼刘盈。

    我会帮着你,一步步的实现你的梦想,打造一个四海升平地大汉天下。

    五年初,鲁元长公主入未央宫,探望被吕后禁足的女儿。

    “这次吃到苦头了吧?”椒房殿中,她执着张嫣的地手,一路走进内殿,眼圈微微有一点红,“我和你父对你自幼娇宠,从来没有半句重责。却也养成了你这种不把人言当事的观感。你是谁?堂堂中宫皇后,日日在市井之中与常人来往,算是什么事?”

    “阿母,”张嫣讨饶道,“我知错了。你就不必再训了吧。”

    鲁元叹了口气,与张嫣一同坐下,悄声问道,“阿嫣,你跟母亲说实话,到如今你与陛下已经成婚满一年了。你们之间,”她迟疑问道,“到底怎么样?”

    如果说初入宫的时候,张嫣还脸皮薄经不住者这样的露骨,这一年以来,被吕后三天两头问询,倒也练的皮厚无比,于是眼观鼻鼻观心道,“陛下他待我很好。”标准答语。

    “怎么个好法。”鲁元却很固执,不肯如吕后一般轻轻放过,追问道,“他几日来一次椒房殿?”

    张嫣勉强笑一笑,道,“五六日一次吧。”

    “嗯。”鲁元略略满意的颔首,又问,“那陛下留宿椒房之时,你们可曾同床?”

    张嫣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话。

    她自然可以说是以安母亲的心。但是,面对自幼真心疼爱自己的鲁元,竟是实在说不出口来。

    鲁元于是便懂了她的意思。

    她地目光难过,望着尚在稚龄地女儿,叹道,“阿嫣,你实是命苦。”

    身为女子,容颜如花又如何?富贵门庭又如何?终不如,能有一知心人,共效于鸳鸯。

    宣平侯世子张偃偷偷溜进殿中,躲在桐柱之后,听到了母亲所说的命苦,心中大急,不懂其中深意,连忙出来问道,“你住在未央宫里,不开心么?”

    “偃儿。”张嫣怔了怔,起身拉过他问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玩么?怎么偷偷进来了?”又瞪了一眼连忙赶进来地荼蘼。

    “阿姐不要怪她。”张偃摇摇头道,“是我适才不小心将蜜浆洒在身上,才让她们去为我取衣裳。阿姐,”八岁的张偃摇着姐姐的衣摆,固执的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皇帝舅舅惹你不开心么?”

    张嫣笑道,“你先去换了衣裳。阿姐再跟你说话。”

    被儿子这样一闹,鲁元也不好再多说,只好作罢。

    这时。长乐宫中吕太后遣人送给张皇后果品,来人入殿揖拜道,“见过皇后娘娘。鲁元长公主。”却是吕伊。

    鲁元待张嫣叫了她起,方笑吟吟道,“好久未见五娘。五娘近来还好吧?”

    “多谢长公主关心。”吕伊嫣然笑道,“承蒙太后娘娘与陛下恩典,年前擢拔夫婿韩幄,亦封了关内侯。近来又诊出伊已有身孕,如今不过在长乐宫陪着太后娘娘说话解闷罢了。”

    “哦?”张嫣不免愕然。问道,“韩夫人有孕了么?”

    “嗯。”吕伊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便不免在吕伊纤平的腹部顿了一顿。吕伊不过比她大两岁,开了年才叫十六,小小年纪便做母亲,其实对母子双方都有不利,于是笑道,“既如此。便不好叫你操劳了。不妨坐下说话。”

    “不过替太后娘娘送一点果品,有何操劳地?”吕伊甜甜笑道,“长公主难得进宫与皇后娘娘母女团聚。伊便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待吕伊离开之后,鲁元方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

    “阿母,”张嫣岂非不知道她的心事,然而不好多说,只得岔了开去,取了一个果子递给母亲,盈盈笑道,“这是太后送过来的南越果子。冬日难得尝鲜。你不妨尝尝?”

    鲁元强笑接过,道。“阿嫣,后宫之中,最重要地还是有子嗣傍身,先帝当初宠爱戚夫人,母后因为有陛下,才有底气与戚夫人一战。你——”她欲言又止,

    你打算如何?

    张嫣笑了一笑,啃了一口果子,“阿母。这才一年呢。”

    “你真的真的不必为我担心。我从来不是亏待自己地人。纵然是绝地,我也有本事为它生出一条路来。来日方长,终有一日,我会告诉你,我过的很好。”

    天色将晚,她送母亲出宫,站在椒房殿的门口,看着载着母亲和弟弟的宫车沿着陈道,碌碌向东阙门而去。

    为了怕鲁元担怀,适才,她并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母亲。

    从上次相见之后,除了五年岁首大朝之上遥遥望得一眼,大半月来,她再也没有见过刘盈。

    这一次,她家舅舅又在犯什么别扭?

    她思来想去,不觉的当日病重说话有事,那么,问题还是处在她那次落水之上?

    “木樨,”她招来侍女,再一次问道,“当日你去宣室殿,陛下可有何异常?”

    “没有啊。”木樨低眉答道。

    “那,”她又问道,“陛下是立刻答应了你的禀问么?”

    木樨怔了一怔。

    她回忆起当日情景。

    宣室殿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松香气息,沉静而又安详。每一次她在其中总有一种敬畏地感觉。那一日,她言简意赅的转述了皇后娘娘的话语,却没有听到陛下的声息,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

    却看到刘盈微微蹙起的眉头。

    “知道了。”他淡淡道,“你回去告诉皇后娘娘,朕等会儿便过去。”

    “陛下他,”木樨迟疑道,“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嗯。皇后,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言不当言。”

    “怎么?”张嫣抿唇微笑,不经意的问道。

    “当日我在宣室殿,曾遇陛下身边的一位闳侍中,言止之间对皇后极是不敬。”

    木樨惊异地发现,平日里云淡风轻的少年皇后倏然睁大了明媚的杏眸,急声吩咐道,“传沈冬寿。”

    翻看这一个月地彤史,张嫣慢慢放下心中的石头。

    张嫣其实并不喜欢翻阅彤史。再说怎么不在乎,那毕竟是记载她的夫君与他人欢好的条文。若真见知晓的太清楚,反而会心中终日郁闷,得不尝失。

    这一次,还好。

    月余以来,刘盈每晚居止俱有明文记载,时有后宫妃嫔相伴,偶尔独自起居。虽日常对闳孺极是亲善,倒并无同榻共眠之事。

    “皇后娘娘,这新纸真是个好东西。”殿下,沈冬寿沾沾自喜道,“从前书写彤史,每隔三日便须换新简书写。如今这薄薄的一册却足可书写月余。又轻简价廉,中人便可购买。单以此事,皇后娘娘真是功德无量。”

    张嫣失笑,“好了。难得听沈女史夸人的。是否有求于本宫。”

    女史盈盈问道,“娘娘打算去见陛下否?”

    “怎么这么说?”张嫣不免奇异。

    “陛下许久未幸椒房殿,”沈冬寿微微一笑,“娘娘自要去问个究竟。娘娘可否告诉我打算何时前往宣室,冬寿自愿当日往宣室值勤,以记彤史。”

    张嫣仔细打量了沈冬寿一番。

    许是天生一分长,一分短,未央宫中的这位女史官对于记载彤史别有一番出自爱好的痴迷,却见拙于待人接物。当年,她读了那么一份情文并茂地彤史,不由以为,能够写出那样一片情怀地文字的沈冬寿,早已窥破了自己对刘盈地一片痴情。但是这一年中,沈冬寿却对除史外的一切旁事天真烂漫,似乎根本不解自己的一片情衷。

    但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凭什么要一群女史围在一边看热闹?

    张嫣将彤史抛还给她,指着椒房殿的殿门,道,“你给我滚。”

    刘盈,她在心中怨怼道,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去年十月的壬子日,我坐上迎亲的墨车,嫁入未央宫,成为你的妻子。如果,到那一天之前,你还不肯低头来椒房殿见我。

    她眯了眯杏眸。

    你就等着拆招吧。

    弱弱的说。第二卷倒数第二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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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三七:纠缠
    长安冬日,雷声阵阵响彻天际。///com///我^看书^斋

    茅香袅袅盘旋在宣室殿。每一年的岁首岁末,是汉廷最忙碌的时候,开年起印之后,相国曹参报上去岁各地上计文册,刘盈此时正在翻阅,韩长骝进殿,恭声禀报道,“陛下,椒房殿有人求见。”

    刘盈头都不抬,答了一句,“让她进来吧。”

    漫不经心的他,并没有看到韩长骝面上奇异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软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来人的脚步极轻软,像是一只灵巧的猫。

    他侯了一会儿,问道,“张皇后的身子大好了么?”

    没有听到恭敬的回答声,少女幽怨道,“舅舅既然心中还担忧着阿嫣,为什么不来看我?”

    刘盈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看见张嫣娉娉婷婷站在殿前。

    她着了一身寻常玄色女官服饰,头发亦盘成普通圆髻,因玉质天成,非但不见老气,愈发显出颈项上肌肤的洁白细腻,幽香脉脉。而大病初愈,身形瘦的可怜。

    他按下心中怜惜,放下手中文书,阿嫣,你怎么自己亲自过来了?”装作无事笑道,声音平常。

    “我不过来,”张嫣恼道,“你会过去看我么?”

    “舅舅,”她又服了软,柔糯道,“好些天不见,我好想你。刘盈蹙眉,为难道,“阿嫣,你看,朕这儿诸事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你乖一点。过几天朕再去椒房看你好不好?”

    这话根本就是明显的敷衍,张嫣着了恼,质问道。“你有忙到晚上都不用休息么?就抽不出一点空来看我?”

    她泫然欲泣,“舅舅,阿嫣若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可以打可以骂,但看在咱们多年情分上,至少,不要不理我啊。”

    刘盈喟叹了一声,道,“傻丫头。”目光悲凉。

    他起身,走到他面前。将手放在张嫣的额顶,顺着柔软顺长的青丝慢慢的抚下来,“你没有什么不好地。从来没有。”

    真正不好的,是朕。

    她于是抿唇微笑,转身抱住他,仰面嫣然道,“那你今个晚上陪我一同回椒房殿。可好?”

    “……”刘盈发现自己下颔艰难,无法吐出一个不好来。

    “陛下。”殿门敞处,青衣侍中捧着古书走进来。兴奋唤道,“臣找到了你要的——”忽然一愣,瞧见大殿之中一双紧紧相拥地身影。

    少女被刘盈宽大的背影遮住,因身形娇小,只瞧见一头光可鉴人的青丝,以及玄色地女官服饰。

    “大胆贱婢,”闳孺只觉得心中酸酸的,于是扬声斥道,“竟敢目无宫规。惑乱宫廷。到宣室殿来勾引陛下。”

    那“女官”冷笑一声,从陛下怀中探出头来。斥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以下犯上,帝王家事,轮的到你出口非议?”

    娥眉娟秀,双眸如杏,可不正是皇后张嫣?

    “你给我滚。”她指着闳孺骂道。

    “阿嫣,”刘盈皱眉,将她的手按下,轻斥道,“身为皇后,不该如此失仪。”

    张嫣愣了一楞,委屈的泪水在眼圈中直打转。

    她的舅舅,竟然庇护闳孺胜过于她。

    闳孺本被张皇后的强势给吓地退了一步,此时见陛下当面斥责皇后以维护自己,顿觉壮了胆气,再拜道,“臣不知是皇后娘娘,斗胆冒犯。是臣的罪过,不过——”冷笑一声,扬起秀气的下颔,“即使是皇后娘娘,却不知这宣室乃是陛下日常处政之处么?皇后亦是后宫女眷,如此乃是违犯宫规。\\\\”

    张嫣怒极反笑,问道,“闳侍中,本宫问你,何谓宰相?”

    “这?”闳孺张口结舌,不知张嫣所谓何意。CcNet

    “周制,贵族最重祭祀,祭祀最重,又在宰杀牲牛供奉于神灵之前。于是替天子诸侯及贵家公卿管家者命称为宰。汉承周秦之制,化家为国,家宰便成为替皇帝管家国的最大命官宰相。既然宰相亦不过是皇帝的家臣衍化而来,我身为陛下的妻氏,凭什么不能站在这宣室殿?”

    “这……”闳孺被她的大道理砸地根本无从反驳。

    张嫣继续咄咄逼人,“当年,先帝与群臣在长乐宫中廷议国事,太后便在东厢之中听候。时太后不过亦为皇后是也。怎么,闳侍中是觉得太后当年违反宫规了么?”

    大汗淋漓而下,闳孺不自觉的望着刘盈求助。

    刘盈却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宠臣地动静,只是抚额叹了一声,张嫣的牙尖嘴利,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只是,他怕与阿嫣独处于宫室之中,便不敢放闳孺退开,狠了狠心肠,推开张嫣,板脸道,“闳孺说的亦有道理。你还是先回椒房吧。”

    她一时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舅舅,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闳孺,喜欢到,不惜为了他来斥责我?

    张嫣气苦,狠狠的瞪一眼闳孺。这唇红齿白的小白脸有什么好,让你宁愿迁就他,也不愿哄哄我?

    刘盈,你就真的不肯爱我么?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可以忍受你与那些有地没地后宫妃嫔在一起。但是,我却无法接受你会拥有一个男宠。

    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太失败,竟然比不上一个男人。

    刘盈走到宣室殿门口,唤道,“来人——”忽听得身后一身呻吟,张嫣抱着头蹲在地上。

    韩长骝领命入殿,见了张嫣如此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皇后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张嫣的面色惨白,将唇咬出一道深深地印痕。“我的头疼。”

    话音未落,刘盈一把抱起她,命道。“长骝,宣太医令去椒房殿。”

    直到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闳孺才愣愣的回过神来。

    韩长骝淡淡一笑,吩咐小黄门去一趟太医署传唤太医令,这才回过头来,笑道,“闳侍中。陛下人都走了,你还跪在这做什么?”

    闳孺羞恼不堪,质问道,“韩长骝,适才你为何不告诉我皇后娘娘在殿中?”

    长骝挑眉道,“我倒是知会过你不要此时入殿,不过。你可曾听我地话了?”

    “你?”闳孺刹那明白过来,指责他道,“你是故意的。”

    长骝微微一笑。不承认亦不否认,只淡淡道,“无论如何,张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你亦是看到了。若是有自知之明,闳侍中日后收敛着些吧。”

    椒房殿

    刘盈穿堂入室,将张嫣放在床上,担忧问道,“阿嫣。你如今如何?”她从小是有头痛地宿疾的。又大病初愈,若是发作起来——

    张嫣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面颊嫣红,唇角微微上翘。

    刘盈怔了一怔,立刻明白过来,不由恼道,“张嫣——”

    “舅舅。”她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襟,讨好地摇了一摇,“你不要生气啦。阿嫣只是很难过,怕你再不喜欢我了。如今,见你这般紧张我,”她心满意足的颔首,“我心中开心的紧。”

    他看着面前笑的眉眼弯弯的少女,好像渭水平原之上灿烂的杏花,明明那么美,心中却充满了悲伤,先前的恼羞便慢慢被这悲伤给平抚,淡淡道,“阿嫣,今日在宣室殿地话,以后,你不要再说了。”

    “嗯?”张嫣挑了挑眉,不解道,“哪一句?”

    他不答她,却另起道,“阿嫣,你永远要记得,舅舅,永远都会是你的舅舅。”

    她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他话语间的意思。面色倏然变白,勉强笑开,装作无忧无虑不解世事的模样,天真笑道,“我一直知道的啊。您是我的舅舅,也是我的夫君。是不是啊,舅舅夫君大人?”

    刘盈叹了口气,拉开她地手,“傻丫头,”他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少女,眼神带着无法消解的淡淡悲伤,“我是真地很喜欢你。却只是将你当做从前那个小小的阿嫣,所以,阿嫣,我,只能是你的舅舅。”

    她冷静下来,问道,“舅舅想说些什么?”

    刘盈抿唇一笑,却又转开话题,问道,“前些日子,你常常去太学,不是玩的很开心么?”

    “呃,还好吧。”张嫣有些卡壳,快要跟不上刘盈的速度了。

    他温柔的问,“有没有喜欢谁?”

    她愣了一愣,忽然柳眉倒竖,冷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朕仔细思虑过了。”他淡不经意笑道,“阿嫣,你现在年纪还小。朕帮不了你,却也舍不得你一辈子被困在这儿。再过几年,朕手中的权柄更大一些,便可以假借皇后染病身故的缘由,安排你出宫。大汉世族之间互有联姻,相互熟识。朕无法在其中为你挑一个归宿。但是从太学走出来的那些学生不一样。他们相对单纯一些,而且,短期内也无法与旧地权贵融合或抗衡。朕可从中择一俊秀之士,将你许配给他,并遣往地方为郡守,一辈子不入京畿,这样便不会为人发现,而朕亦可一辈子照拂于你。”他笑得一笑,“朕瞧着那个严助便不错,年纪尚轻,才貌皆在常人尽在。”

    她哇地一声哭了,“哪个管那个严助是什么人?我又何曾去多瞧过他一眼?有道是:一马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夫。我乐意守着你过日子。不必你费这个

    “阿嫣,”刘盈哭笑不得,摇头再劝道,“咱们大汉不讲究这些的。更何况,你我并未真正圆房,你何必。”他迟疑道,“这般介意?其实,当初吕未与人私出而去。朕着人着意寻访,后来在涿郡找到他们地下落,于是命涿郡守私下照顾。如今。他们夫妇日子虽清贫,夫妻倒也和美,亦为美事。”

    “她是她,我是我。”张嫣抽抽噎噎道,“我和她一样么?刘盈,我是你六礼俱备,黄金两万斤聘娶入未央宫。同牢共食过的妻子,在高庙前拜祭过刘氏祖宗灵位,天地可证,皆非虚言。你就这么嫌弃我?非要将我远远丢开,不再看一眼,才能安心?”

    “阿嫣,”刘盈无言苦笑。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你是我的嫣卿。我何忍与你终生不复相见?如今你年纪还小,不会觉得。但等你有朝一日长大了,却在我身上寻不到你要的东西。我怕我们两相憎恨,互为折磨。你很好,我也没有错,但是连接我们地这条线,错了。”

    “骗人,骗人。”她恼的不可以,“无论是律法。还是世俗伦理。都没有说过当舅舅的,不可以娶外甥女。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她拉着他地手,期盼恳求道,“你已经让了我这么多次,再让我一次,好不好?”

    他微微苦笑,挑开她的发丝,轻轻落了一吻,在她的额头。

    张嫣地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他的唇,很冰凉,落在她温热的额上,宁馨而贴合。她很努力的想要温暖他。却发现,再如何,自己的温度都是自己的,传达不到他地唇。

    这是一个很干净的吻,没有一丝的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她,却是为了道别。

    “是,律法没有说不可以,伦理也没有说,可是,”他将手按在心脏之处,“我的这儿,一直在说,不可以。”

    “那如果,如果,”她的眸中冒出一丝希冀,“如果我不是你的亲外甥女呢?你是不是就可以让我留在身边?”

    然后相爱。

    他怔了一怔,

    傻孩子,很多事情,不是都可以轻易如果的。

    于是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也不成。”

    他的声音清冷无比,“纵然你不是我阿姐的女儿,你父依然是宣平侯张敖,在礼法上,你依然得喊我一声舅舅。”

    她眸中地希色便立即灰了下去。

    “好了,阿嫣。”刘盈起身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他的喉艰涩了一会儿,咬牙道,“舅舅,总是为你好的。”

    纵然是在心中割出一道血来,我依旧会,微笑的,看你离开。

    “你歇吧。朕回宣室了。”

    他起步欲走,却愕然发现,一双柔软的手缠了上来,死死的抱住他。

    “陛下,”她将头埋在他的背上,含糊道,“你地话说完了,是不是该听我说了?”

    “是,我知道,你在那些所谓道德伦理之上,很有一些道德洁癖。所以总觉得我们在一起,得不到幸福,勉强不来;但是没奈何,我在感情上也有些洁癖。这世上地好男子这么多,但是我若不喜欢,就委屈不来和他去。所以,离不离开这座未央宫,对我而言,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

    “你不必为我费这个

    刘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很痛,什么东西很尖锐,将之撕裂了一个口子,然后无数地流沙灌进来。身后的小小少女,就像一座流沙,而他已经踏进去了一半的足,若是再不即刻拔足离开,等待他的,便是深陷灭顶的命运。

    “阿嫣,”他急促唤道,“放手。”

    “不放不放。”她大声哭泣,“我觉得,我要是放了,你就真的不要我了。”

    万籁俱静,冬雨沙沙的敲打在椒房殿之上,偶尔一个冬雷,轰隆隆而过,悠远怡长。

    解忧掌着灯火,小心翼翼的入殿查看。

    “陛下和娘娘,这是怎么了?”殿外,木樨悄声问道。

    年长女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吹熄了烛火,悄声道,“无事,他们都睡下了。”

    “那有什么稀奇的,”木樨撇了撇嘴,“陛下又不是第一次留宿在椒房殿。嗯,看起来,陛下还是很疼皇后娘娘的,这一次,椒房殿的风雨算是过了吧?”

    “是啊?”解忧张口,欲言又止。

    她没有说的是,这一次,不同以往,却是陛下和皇后第一次,在夜晚中同榻而眠。

    茅香淡淡,助人安眠。

    华美而庄重的椒房殿中,四阿帐顶芙蓉绣帐密覆宽广的楠木大床,炉火烈烈,偶尔发出一声噼啪声响,将殿中维持在一个温暖的温度。柔软的锦衾覆盖之下,娇小的少女从背后紧紧的拥住青年,颊上虽有泪痕未干,空气中,却隐隐带着温馨的味道——

    第二卷山有木兮木有枝完

    因为是卷末章,分量比平常要多一半。因此发的时间也比较迟。

    嗯嗯,很难过的甜蜜。

    于是,讨要下粉红票?

    猜猜第三卷我会用什么卷名。嘻嘻。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引
    井底点灯深烛伊,

    共郎长行莫围棋。///com///\\\\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温庭筠《添声杨柳枝辞第二》

    注:本词属一语双关,谐音为:井底点灯“深嘱”伊,共郎长行莫“违期”。温庭筠的诗词多丽词艳曲,生香活色,绣绘字句,镂金错彩,炫人眼目。此两句却是深情远韵,允称清丽。

    唐朝时,流行将红豆嵌在骰子中作点,称为红豆骰。红豆一名相思子,而骰子多为骨制。以骰子安红豆来喻入骨相思,纯用寻常事物作比喻,设想机巧,别开生面。但读来不觉晦涩,反而觉得“眉目清秀”。

    而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相思到深处,亦可缠绵入骨。

    本章为第三卷引章。

    下一章正章正在赶,过一会儿奉上。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三八:嘉日
    惠帝五年春三月

    雁门都尉张偕抖去一身的风尘,骑马度过横桥,从肃杀北地回到锦绣繁华的长安。///com///5Ccc.NEt

    “呼,终于回来了。”远远的望见长安城楼,十六岁的小书童几乎泣下,嘟囔道,“公子真奇怪,不好好待在长安,却偏要一个人跑到边地去。”

    张偕在马上听了,微微笑了一笑,并不解释,只是道,“好了,马上就到家了,还不快些走吧。”

    高大雄壮的横城门,渐渐出现在他们面前。

    “呀,”瑞泽讶然叹道,“不过两年,这长安城好像已经变了好多。”站在横城门之前,他们几乎像是外来的陌生客人。

    “嗯。”张偕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凝望着淡淡应了一声。

    惠帝三年,他离开长安赴北地之时,长安城不过才筑起了一半城墙。两年后,他回到长安,环绕长安一周的城墙庄严而厚实,已经全部修建完毕,静默着拱卫着大汉的京都。

    长安城共有十二座城门,四方各有其三。横城门便是从北方进入长安最重要的门户。高十余丈,门基以方石所筑,上以桐木作城门楼。四阿顶城门楼下,筑有三个门道,中间的门道因仅供皇帝御驾出行,平日紧闭。另开左右两个门道,左出右入,次序俨然他骑马入城,却被守护城门的城门士兵执长戟拦住,“这位大人,”穿着札甲的士兵抬起头来,仰首有礼但不亢不卑的道,“你从北方而来,如要入城。请出示入关文书。”年轻的士兵面上有着青春而勇武的神情,虽然地位卑微,但是并不因此显得畏惧。身上似乎有一种蓬勃向上地精神力量。

    张偕微笑着转身吩咐道,“瑞泽。”

    城门校尉从城楼上走下来,查阅过张偕的入关文书。双手捧上奉还,抱拳尊敬道,“原来是张都尉,不要怪我们为难大人。因去年有匈奴人潜入长安,劫持了长公主之子。不仅陛下太后震怒,咱们普通军士百姓也很面上无光。你说,堂堂大汉的都城。竟然让一群匈奴崽子们出入如无人之地,若是再放上一把火,啧啧,于是今年春天大伙儿群情踊跃,将最后一段长安城墙修完。大人在边境为官,不时得抵抗匈奴犯境,着实令人佩服。这便请入城吧。”

    张偕微怔。CCnEt长公主之子,那是,宣平侯世子张偃吧。

    从前在阿嫣身边。\\\\他曾经见过几次那个小小地孩子,长的很漂亮,极黏他的姐姐。

    阿嫣,她现在可好?

    华阳街为长安城八街之一,宽敞而严整,有足二十丈宽,中为御用驰道,两旁供行人行走。因街道上行人众多,张偕便下了马。牵着马缰沿着街道左侧行走。行道之上颇见热闹。每一个经过身边地长安百姓,面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瑞泽。”张偕回头唤道。

    “嗯。少爷?”

    “你刚刚不是说,不知道我为什么放着长安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边地么?”张偕微笑道。

    “长安城自然很好。正是因为有边地无数边地将士浴血奋战,他们才能安然无忧的度日。”张偕道,“为了守护这些百姓的笑容,我心甘情愿去边地。”

    瑞泽一时哑然。望着悠然走在前面的主子。很多时候他都仰望这个自己的主人,他未必懂得张偕地所思所想,但是这个时候,看着张偕的背影,陡然间觉得崇高。

    经过东市的时候,忽听得街边楼上一声呼唤,一人从琼阳食肆中探出头来,张偕仰首去瞧,正与他打了照面,不由大喜,笑唤道,“张辟疆。”懒的走楼梯,竟是直接从食肆中跳了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单手在食肆挑出旗竿之上撑了一把,安然落地。

    “哈哈,”樊伉朗声笑道,“刚刚在上头,我还当是认错了人。”大力拍了拍张偕的肩膀,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什么时候回来地,怎么都没有通知我们这群兄弟?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

    “这不是刚刚入城么?”张偕不以为忤,微笑道,“还没有进家门呢。便被你眼尖给看到了。”

    樊伉便笑眯了眼,“如此,你是要回去洗浴一番呢?还是和我上去喝一杯酒?”

    “纵是再疲累。”张偕拊掌笑道,“这一杯酒,也是要叨扰的。”

    “好酒。”张偕赞道,放下手中酒盅。

    “这是近一年长安新兴的蒸酒。他娘地,老子自幼号称无酒不欢,直到喝过这蒸酒,这才知道,敢情自己从前以为自己千杯不醉,不过喝的都是水呢。”

    二人哈哈大笑,张偕转首,临窗面对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闭了眼睛听人声沸鼎,道,“从前在北地还不觉得,如今回到长安,才发现,自己很想念东市的热闹。”

    “辟疆,你这趟回来,”樊伉斟酒,好奇问道,“是打算……?”

    张偕淡笑,“算起来,吴国翁主今年年初当父孝守满了。我于是告假半月,归来成婚。”

    “恭喜。”樊伉连忙拱手恭贺,“呵呵,遥想当年辟疆你长安佳公子的风采,走在街头,总有无数妙龄女子回眸痴痴流连。两个皇家的翁主,都对你青睐有加,实在令人羡慕”

    “往事还提作甚?”张偕摇头,自嘲笑道,“如今,长安的百姓,只怕都认不得我了吧。”

    “没有的事。”樊伉哈哈大笑,上下打量他道,“虽说你去了边地两年,晒黑了,也长壮了。比我还差了那么点点,看起来又着实风尘仆仆了一些。但还是很不错的。那群长安女子不敢与你说话,只怕是,你地那位未婚娘子着实彪悍了一些。”

    “哦?”张偕奇道。“怎么说?”

    樊伉拍腿笑道,“你还不知道么,吴国翁主看着文静贤淑。实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当年合阳侯未去世地时候,她可是曾一个个跑到那些号称倾慕你的女子府上,摞话不准人肖想你呢。我妻子回娘家,回来后笑地打跌,跟我说,连曹家那个刚刚满十二岁地小妹子,都被她关照到了。后来。长安城的贵家女儿便私下给她取了个绰号,嘿,唤作胭脂虎。嗯,”他搓下巴笑道,“有这么一只胭脂虎镇在你家宅之中,只怕你成婚后,便再也不能捻花惹草了。”

    张偕淡淡道。“男子在外的事情,妻子内眷哪里管地到?”话虽如此说,可是眼中分明有着微笑的味道。

    “于期。”他问道,“我久在北地,不清楚长安情况,适才横门校尉说起,前些日子,有匈奴人潜入长安挟持宣平世子,此事究竟如何?”

    樊伉怔了怔,笑道,“确有此事。当日。陛下与太后都震怒不已。”刘盈甚至为此出宫。奔波了整夜,“但……”。宣平世子虽亲贵,值得皇帝做到如此地步么?樊伉不是不曾疑虑过的,只是,“我为长乐户将,对此也不是很清楚。”

    张偕微微一笑,“皇后素来与世子姐弟感情亲善,当亦为其悬足了心。于期,”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你可知道,陛下与阿嫣,他们夫妻两,到底如何?”

    张嫣大婚地时候,他已经去了北地,后来听到了消息。很是有些惊讶。阿嫣是个太美好的女孩,而陛下他,不是不好,只是,他们在一起,他总是有些悲观。

    樊伉放下酒杯,忽然没了胃口。苦笑问道,“你这么关怀阿嫣,便不怕留翁主不快么?”

    “我一直将阿嫣当做亲妹妹一般。”张偕正色道。

    樊伉苦笑着饮了一大忠酒,哐当一声将酒盅掼在案上,

    “我看了两年,也没看出门道来。要说他们不好吧,年来好些次见陛下和阿嫣,他们一同出现在人前,说笑之间自然亲昵的很。可要是说好吧,”樊伉苦笑道,“辟疆,我也是成亲了几年的人了,却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对味,好像总是少了一些什么,不像是真正的夫妻,倒像——”

    和从前未成婚一般,温柔关照的舅舅,天真无忧的甥女。

    他叹了一声,低首道,“也许,他们本便不该成亲地。虽然说没有哪一条礼法说舅甥不可成婚,但我总觉得这段姻缘怪怪的。我那个皇帝表兄弟,又着实是个迂正的人,”他连连摇头,“若是与阿嫣不认识,便也算了。偏偏你我也算得是看着她长大的。在一旁看着,着实心疼。如今,他们出巡在外。也不知道到底如何?”

    “哦?”这下张偕到惊奇了,“怎么,陛下不在未央宫么?”

    “嗯。”樊伉点点头,“陛下事先帝甚孝,又一直思念故土,最近终于得闲,就在你回来前的三天,携张皇后一同巡幸沛郡去了。说真的,若不是我是长乐户将,有职在身,我倒真想和陛下一同前去。”

    他叹了一口气,“我也很想念沛县啊。”

    沛县,那个他们出生的地方。

    沛郡

    泗水悠悠而过,沛地是一望是无际地平原,

    随性宫人排成长长的一队仪仗,远远的跟在后头。张嫣沿着河水走在田野之中,笑盈盈道,“唔,这儿就是沛郡啊。”“是啊。”刘盈瞧着田野中微拔地麦苗,笑道,“是不是很美?”

    “嗯。”张嫣开怀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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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三九:未旦
    决定回头修改一下前章,先把这一章发了。///com///CcnEt

    嗯。与前章稍稍有点不合,以此章为准。

    惠帝五年春

    太仆准备了三月之后,皇帝的骑驾卤簿方从宣平门出长安,度灞水,过芷阳、新丰、华县、华阴、经桃林塞出函谷关,东至洛阳。驰道宽三丈,路旁遍植青松,马车在道上驰驾,速度平稳。

    十六长寿幢、紫幢、霓幢、羽葆幢之后,是皇帝的御车,其后皇后所居之车中,鲁元放下车帘,也隔开看往路边风景的目光,喟叹道,“真是好久没回沛县了。”

    “阿嫣大概不会懂母亲的心情,”她望了倚在车中正座的女儿,怅然道,“你少年便身贵,从不曾混迹于乡野之间,亦从未来过沛县,只怕要看母亲的笑话了。”

    “母亲说哪里话。”张嫣扔了一颗梅子到口中,又抿了一口茶,“沛县是陛下和阿母共同出生的地方,嫣儿也很想去看一看呢。再说了,陛下不也是体谅阿母的思乡之情,才力主阿母一同同行么。”

    鲁元于是便笑了,“是啊。”神情柔软,“可惜,母后年纪大了,不能与我们同来。否则,我们一家人才叫真正团聚呢。”

    “皇后娘娘,长公主,”侍卫来到车前,禀道,“陛下命臣来告知,车过洛阳,便要下驰道了,关东之地的道路远不如驰道平整。车行可能会有些颠簸,皇后与长公主见谅。”

    不一会儿,解忧探头出来。笑道,“皇后娘娘说知道了。代为谢过将军。”

    只听车轮砰的一声颠簸,骑驾转入黄沙道。扬起漫漫尘土。

    这一日,天色将晚,圣驾便在内黄县道旁乡亭歇宿。

    乡亭中早得了帝驾一行的知会,扫榻相待。虽然惠帝先前便申明过,此行不过是私人巡幸,沿途各处不得铺张迎送。但各地官守下人又怎敢真的简朴以待,虽只是一个小小乡亭。仓促之间,竟也将亭中客院住房布置的颇为齐整。

    既然先前知会地人并没有额外的嘱咐,亭长自然是将正中大院安排给了陛下与皇后居止,鲁元长公主独居一间小院,随行各位王侯大臣,各按爵位官职依次以降分配住房,随行侍卫仪仗。则只能委屈,七八人同住一间通房了。

    后院之中

    洗去一路风尘,张嫣换上寝衣。随口问道,“陛下如今在做什么?”

    “启禀皇后娘娘,”小黄门欠了欠身,禀道,“赵王友,代王恒,吴王濞,并齐王世子襄,以及东郡郡守。我_看书斋此处内黄县令都赶来参见陛下。现在,陛下大约在在前堂接见他们。”

    “哦。”张嫣点点头。表示知晓,忽然听屋外有人道,“姐姐安好。”声音怪腔怪调,不由沉下脸来,道,“谁在外头?”

    荼蘼探出门张望,回来笑嘻嘻道,“娘娘,是亭中一个小媳妇养的鹦鹉,挂在廊上,会说人话儿,适才那句娘娘安好便是它说地。你可要要来看看解闷?”

    张嫣正是略觉得无聊,于是颔首道,“让她提溜过来看看吧。”

    刘盈回来的时候,便见一个青衣民妇拘谨而立,解说道,“皇后娘娘,这只鹦鹉是小儿在田野间玩耍时候捉回来的,平日里教它说话,倒也有些伶俐。挺讨人喜欢地,娘娘若是喜欢,便送给娘娘吧。”

    “免了。”张嫣抬头望了一眼,似笑非笑,“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不过是逗弄一番,一会儿便还给你们。若是让你家里孩子不舍,可不是我的罪过。”

    笼中的鹦鹉火爆的叫了一句,“美人姐姐真漂亮。”上下跳跃着,愤恨的瞪着美貌的少女,张嫣忒是促狭,瞅着它长长的尾巴,便偷偷地捉上一把。虎皮鹦鹉左支右绌,然而竹编的笼子腾挪的地方实在太小,躲过了东面,便凑到了西面,竟是四下皆兵。忍不住啾啾叫唤抗议。但是少女另一只手上却抓了把松子,见它生气了,便丢一颗进去。松子味美,待要不食嗟来之食,又实在忍不住到嘴的美味,凑上去抢食。

    刘盈摇摇头,唤道,“阿嫣。”

    “嗯?”张嫣回身应道。

    房中宫人以及乡亭民妇这才发现刘盈回来,连忙回身揖拜,“参见陛下。”忽听得哎呀一声。原来,因张嫣分神,鹦鹉鸟便抓着机会,狠狠的在她葱白秀气的指尖上咬了一口。

    张嫣微微蹙眉,缩回了手。

    两个年轻媳妇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向刘盈与张嫣磕头,口中求道,“民妇万死。”

    “不碍的。”张嫣摇摇头道,“是我自己逗它逗过了头,它咬地也不狠,连血都没个一滴。嗯,你们带着鸟儿下去吧。”

    因他已然回来,她便没心思再理会其他事情,只是望着他微笑。

    “无事吧?”他上前,查看她的指尖。见确实连红肿都没有,便又板脸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每次里将头发擦干,再去做旁的事。你总是当耳旁风,到上了年纪,落个风眩,你才肯知道后悔是吧?”

    她抿嘴嫣然,任由他取过干爽巾帕,为自己拭头发,其实,从不是记不住,只是贪恋他每次为自己拭发地温柔,才总是放任。

    “陛下,”她不经意问道,“从内黄到沛县,还要多久时间?”

    “大概还有两三天路程吧。怎么,一路上觉得劳累了?”刘盈叹道,“其实你可以留在长安的,不必非要陪朕走这一趟。”

    “那怎么成?”张嫣摇头道,“我自己乐意来。沛县是阿母和陛下的故乡,我自然也要跟来看看。”

    “而且。”她嫣然而笑,昏黄的烛光下,左颊之上酒窝若隐若现。恬静而美丽,“我哪有那么娇弱?要论辛苦,陛下赶路之外。还要处理政事,岂非比我更辛苦。说起来,若不是有幸生在帝王家,赶上这么一段路,不过是再平常的事情。”

    夜色渐深,解忧持烛,荼蘼将榻上簇新而松软的被衾整好。问道,“陛下,娘娘,可要安歇了么?”

    “嗯。”刘盈看了看更漏,道,“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这就睡吧。”

    张嫣颔首。沥干青丝,便上了榻。过了一会儿,刘盈洗浴之后。亦换了寝衣,掀开被衾一角,在她身边睡下。

    宫人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她悄悄睁开眼睛,月色从窗中照进来,极清亮地洒在地上。

    “哦,哦,哦。”仿佛才沾了枕。便听到公鸡报晓的声音。

    刘盈从睡梦中醒来。起身的时候,衣裳一角被人压住。低下头去,看见怀中少女沉静地睡颜,不由怔了一怔。

    从今年冬日,那一场激烈地争吵,他终于懂得了张嫣的坚持,于是便不再拒绝同床而眠。

    如果说,她宁愿一辈子留在未央宫,也不肯要他为她费心安排地一条出路,那么,他费心的为她保持清名,又有何用?

    怀中的少女一日日的长大,越长亦越美的惊心动魄。只有当她熟睡的时候,才依旧像是一个孩子,长长的睫毛之下,肌肤如冰玉,纵然是在熟睡中,亦是唇角微弯,想是做了一个好梦罢。

    阿嫣地睡相不好,纵然每日里睡下的时候都是规规矩矩的,熟睡中却总是会不经意的翻身,更是会踢开被子。于是他半夜里还要费心记得为她盖被子,否则第二日里受了凉,又会苦着脸喝太医署开的汤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不再坚持异榻而眠的第三日,阿嫣便命人将椒房殿屏风外地那张备榻拿去劈了当柴烧,兴高采烈而迫不及待。

    而他听了也只能摸着鼻子苦笑。

    椒房殿的那张楠木床足够大,纵然两个人安睡,依然有很大空间,他与她共眠,其实很少肌肤相接。此次出门在外,纵然乡亭将所有生活起居都安排的精致妥当,却总找不出与椒房殿地楠床一般大小的床来,又因旅途劳顿,他夜中睡的太熟,竟然连她何时翻身,倚在自己怀中都毫无知晓。

    知晓了又要怎样呢?

    他拍了拍阿嫣的脸,这是他近不得,远不得,爱不得,恨不得,离不得,舍不得的人,只能这么一日日的过着,贪欢最后的幸福。

    “阿嫣,”他唤道,“起床了。”

    张嫣咿唔两声,含糊道,“还早呢。”翻个身,竟继续睡了。

    韩长骝掩口而笑。

    他抽回被压着的衣角,狠狠的瞪了长骝一眼。

    长骝连忙止住笑意,佯作正经咳了一声,道,“陛下恕罪,奴婢只是想起了一首诗,此时反过来说,倒正是适合。”

    “哦?”刘盈好奇问道,“哪一首诗?”

    “嗯,是郑风中地一首。”

    他忽然明白过来,轻轻叹了一声,在心中念道:女曰“鸡鸣”,士曰“未旦”。

    唤过荼蘼,嘱咐道,“你伺候着娘娘,嗯,让她再睡一刻钟,便唤她起来。”

    荼蘼沉声应道,“诺。”

    女曰:“鸡鸣。”士曰:“未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顺便说一句,关于今天下午地那个更新。

    因为我后台有三章废章,而有废章不可以加VIP分卷。

    而我刚刚进行到第三卷。

    我便下午请编辑帮忙,将那三章废章发布便解禁了。

    于是,有的童鞋书架上出现了更新,但过来看并没有发现更新。

    这事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如果我能保证不再有发错章节出现废章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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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零:沛风
    在一路众人参拜中,玄衣少女步出内黄乡亭,肃面颔首道,“都起身吧。///com///CcNet\\\\”

    这些年,张嫣已经习惯了在众人面前扮演一个庄严有礼的皇后。

    待皇后登车之后,天子骑驾华盖羽张,车马俱备,继续向东南前行。

    齐王世子襄倚在附行车队中的一座驷马安车之前,远远的瞧着三钗六髻的庄严首妆之下,十四岁少女年轻的姣好容颜,不由赞了一声,“好一个美貌的小皇后。”

    “世子。”身旁齐国侍人吓了一跳,轻声劝谏,“还请慎言。莫为齐国惹祸上身。”

    “怕什么。”驷钧挑开车帘笑道,“这辆安车四面都是齐地之人,堂堂一国世子,想要说一句话,还要畏首畏尾的么?”他亦摇头笑道,“嘿,真想不到,当年那个也不怎么样的小丫头,如今倒是出落成如是美人胚子了。就是太严肃了些,若是知情解语,便是绝世佳人。”

    “可惜了。”他拍拍刘章的肩,“她当年可是差点嫁了表弟你呢。若是当年吕太后未曾变卦,这位小美人如今早该是你的囊中物,两相皆好。哪像如今,这么个美人儿偏偏要守活寡,实在是,可惜可叹!”

    刘章倚着车壁,仰首饮酒,笑道,“表哥却又胡说。这位张皇后,可是深获我那位皇叔陛下的圣宠啊。不说陛下回乡祭祖,满宫妃嫔又谁能同行?听说,昨儿个夜里。皇叔亦是歇在她那里。今日里二人更是同车而行,这般作势,还不够圣宠隆重么?”

    帷帘轻轻抖动,在驷钧面上投下一面冷刻的阴影,指着自己的眼眸。意味深长道。“我年纪虽不大,却经过不少女子。这双眼睛绝不会看错,张皇后并未与人欢好。表弟,你信不信?”

    刘章长声笑道,“表哥,你这话却问地差了。无论如何,她张嫣已不是当年那位宣平侯女。而是大汉皇后。我是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因天子卤薄骑驾铺陈严整,前行平缓,车行第四日,方真正进入沛郡。

    掀开御车帷帘,张嫣好奇探首张望,“沛郡就是这个样子啊。”她喟叹道。

    沛郡在大汉东南,境内为一望平原,从西南到东北,渐渐走低。其中又有九水。泽润乡土。四月里。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大道两旁俱是阡陌土地。大片大片青色麦穗,在田风的吹拂之下向一方微微伏倒。

    “是啊。”刘盈亦收起案上章奏,来到她身后,望着故乡的土地,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激动与感慨。

    六岁那年,楚汉之间地战争终于侵袭到沛郡,父皇兵败,家人分奔而逃,自己在乱军中遇到父亲,随着回到栎阳城,此后,便再也没有回到故乡。

    “是不是很美?”他淡淡问道。

    “嗯。\\\\”张嫣笑盈盈地颔首,回眸仰望他的容颜。

    沛土有蓝地天,白的云,一望无际地平原,涓涓环绕的河流,自然是美的。

    母亲,和你,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出生,成长,因为母亲和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我便亦觉得这片土地美丽,尽管,我之前从未踏上它一分半毫。

    因知你回到故土之后心中愉悦开怀,我愿意爱这片土地,直到永远。

    骑驾一路直行,在沛宫之前停下。沛郡郡守袁平率族老与乡亲在宫前参拜圣驾,刘盈忙下御车,搀扶起须发皆白的老人,道,“袁大人昔日于朕有蒙学之义,朕不敢当之。”

    袁平笑道,“纵如此,君臣之义不可废。”依旧坚持着拜了下去。

    刘盈心中感慨,又见其后跪拜众人,多有须发花白眉目熟悉之人,俱是幼年之时乡里声名隆重之人。

    “陛下,”袁平请道,“沛宫之中已经置好了酒宴,请陛下入内享用。”

    “不必了。”刘盈摇头道,“朕想先去拜祭先帝。”

    众人心悯皇帝纯孝之际,奉常叔孙通出众谏道,“陛下孝心可嘉,先帝在天之灵若有知晓,定当喜慰。只是拜祭礼仪供奉仓促之间也不好尽善,陛下既然已经亲至沛郡,可见诚心,不妨再酌情等候数日,再正式拜祭于先帝庙前。”

    刘盈点头,道,“可。”

    沛郡

    乡野之间地一户人家,忽听得有人在外敲门唤道,“家里可有人在?”

    黄衣民妇从屋中出,见篱笆外面站着三个女子,中间那个约莫十三四岁年纪,一头青丝梳成清丽的椎髻,绾在脑后。杏眸灿灿,容颜娟秀可爱。

    “这位小嫂子,”少女轻轻揖拜,道,“我携家人在这儿玩耍,不知不觉走远了,口有些渴,可否讨一口水喝?”

    沛郡民风淳朴,何况这么个美貌清秀的少女,讨人喜欢又不会损害,她便微笑颔首道,“这位小娘子请入。”

    “多谢嫂子。”少女随她入屋,嫣然问道,“这位小嫂子,怎生称呼?”

    她奉上陶碗,笑道,“我夫家姓秦,小娘子便唤我一声秦嫂子吧。”

    少女于是便弯唇唤了一声,“秦嫂子。”打量秦家内房,虽并不殷实,却收拾的齐整。面前陶碗亦无宫中御用晶莹剔透,却擦拭的干干净净。秦嫂子将放凉的沸汤倾入其中,她捧着饮了一口,不由赞道,“好甜。”

    “是呢。”秦嫂子笑承道,“用泗水打出的水煮汤,不用加糖,便有清甜的味道。这便是咱们沛郡人杰地灵,不然,怎么能出大汉皇帝呢?”

    “是啊。”少女微微一笑。应和道。

    “母亲,母亲。”田野间玩耍的孩子从外间回来,奔到秦嫂子怀中,道,“我四处听人说。皇帝东巡到咱们沛郡来了。母亲。是不是真地?”

    小秦嫂子皱眉揽过儿子,为他拍打身上地尘土。笑道,“小武你又淘气了——自然是真的。你没听到今晨沛宫前热闹地动静么?陛下他是咱们沛郡出去的人。如今想家了。便回来看看。”

    小武胡乱点点头,好奇的望向坐在一边地少女,张口赞道,“姐姐,你好漂亮。”

    少女扑哧一笑。愉悦道,“谢谢。你也很可爱啊。”

    “姐姐是从外面来地,可知道皇帝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呢?”

    小秦嫂子抱过儿子,朝少女歉意笑笑,却经不住儿子吵闹,想了想道,“乡里地族老们说啊,陛下从小就性恭谨,心地慈善。他继位之后。将赋税定为什而为一。让大汉百姓都能够宽裕的生活下去。是一个好皇帝。”秦武听得神往,便挺起小小地胸膛道。“那武儿长大后,要做一个大将军,替陛下踏平匈奴。”

    “咯咯。”借水的少女掩口而笑,嫣然道,“那么秦小将军,姐姐等着你啊。”

    舅舅,她微微一笑。

    你瞧,你所付出的辛苦,都没有白费。天下人知道你的好处,并将你当成一个好皇帝。

    你若听到这话,是不是会很开怀?

    小秦嫂子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曾经见过陛下的。”

    “哦?”张嫣奇道。

    “我小地时候啊,调皮的紧。”小秦嫂子回忆旧事,不知道怎么的,脸微微的红了,“一个人到处乱跑,不知怎的,就迷路了。碰到一个男孩,他将我送到村口。便回去了。哥哥说,他便是泗水刘亭长的儿子。可惜我当时年纪实在太小,不曾与他道一声谢。”

    张嫣撇了撇嘴,心里面便不自禁的泛起了酸意。便觉得入口的汤水也没有适才甘甜了。

    “怎么?”秦嫂子见她神情,不由问道,“这位娘子不信?”

    她正要答话,忽听得外头有人唤道,“请问夫人在里头么?”

    韩长骝一身士子深衣,见张嫣与主家出来,连忙揖拜,笑道,“因见夫人的马拴在门前,便猜夫人在里间,冒昧地唤问一声。”

    “怎么?”秦嫂子瞧着张嫣嫣然地神情,奇道,“小娘子这么年轻的年纪,已经出嫁了么?”

    “是呢。”她颔首,拜道,“多谢秦嫂子今日奉水之情。”

    “不客气。”小秦嫂子讷讷道。

    门外杨柳树下,玄衣青年回过头来,微笑着望着走到自己身边地少女。然后远远的朝小秦嫂子颔首示意。

    汉时民风开放,小秦嫂子却生性严谨,不肯见外男,旋回身便进屋去了。

    惊鸿一瞥间,她并没有认出自己适才念念不忘的男子。

    张嫣不由得便失笑,心平气和。本是自己太小气,离开沛郡的时候,刘盈才是多大年纪?而小秦嫂子比他还要略小一二岁,当时更是个不知事的女孩。世人总是仰视于皇帝的身份,当大人们提起曾经一段轶事,便牢牢记住。但故事里的那些人,却早就忘了。

    “阿嫣,”刘盈摇头道,“你于此间乡路并不熟悉,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行走,实有些不慎。”

    “有什么法子?”她噘唇道,“你要接见县中族老,乡亲。阿母亦是找一群从前的旧友聊天。她们都好大年纪,说的又都是旧事,我听不明白,便只好自己独自出来。听听沛县老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倒也有趣的紧。”

    “哦?”刘盈失笑,“那你听到了什么?”

    “听到呀,”张嫣嫣然,扳手指数道,“西头的赵大爷说舅舅小时候,总说已经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和前日在沛宫见到你一个模样,半点都没变。东村的冷小宝说他哥哥当年曾经跟你和吕家几位表舅舅打过一架,虽然舅舅看起来很斯文,但发起狠来,也很厉害的。唔”

    “什么呢?”刘盈啼笑皆非。

    沛土的小路两旁,开满了小小的芄兰花,紫色的如同满天星辰。

    张嫣问他,“舅舅,你喜欢这些芄兰花么?”

    “我本性并不爱这些花草。”刘盈摇头道,“不过,因它是沛县水土所养,倒也特别喜爱一些。”

    张嫣于是弯腰,摘了一朵芄兰花,意味深长的道,“是啊。这世上有太多朵美丽的花,世人总是贪看,却忘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盆花。野花漂亮,人人都喜欢看,但看看也就罢了。要是因为流连,忘记了家里的那朵,等到最后枯萎了,回过头看,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忏悔之。

    因为今天陪人出门,回来晚鸟。

    更新迟鸟。这更新有越来越见推迟的趋向。

    于是加油将时间给调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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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一:夜雨
    “什么枯萎不枯萎的,”刘盈皱眉道,“听着太不吉利。///com///阿嫣,你小小年纪,心思不要这么重。放开怀一些。多看看蓝天白云,不好么?”

    张嫣瞧着他一会儿,忽然笑道,“好,自然亦好。”

    白日的沛郡,天色澄蓝,不见一丝浮云。

    “昨儿个舅舅还在接见那些沛县乡老,今个儿怎么就有空出来?”她问道。

    “奉常大人说,”刘盈道,“古者有春日尝果之习,如今正是樱桃成熟的时令,可采摘献于父皇灵前。朕听着有理,便排了半日空闲。”

    她抿唇偷笑,“舅舅是自己想出来玩吧?——明明请人进献樱桃便可。”

    “既是祭祀先帝,”刘盈道,“自然还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亲自采摘,才显得有诚意。”

    四月的樱桃,累累的压着枝桠,玲珑可爱。

    宫人搭起木梯,刘盈在果树间选取颜色鲜红的樱桃,采摘放在一旁托盘之上。

    满园樱桃尚未全部熟透,一棵树上也不过能采得两三串,刘盈一路向东而来,在最近阳的樱桃树下,忽听树上叫唤的声音,抬头看,却见张嫣坐在树枝桠之上,拂开枝桠探出头来。素襦黄裳,及踝的裳裙盖住了裤,丝履小巧而贴住脚弓,露出一段袜缘,微微摇晃,足形玲珑可爱。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将樱桃置在裙摆上,用衣襟擦了擦,放入口中。赞道,“舅舅,这儿的樱桃又酸又甜,很是可口。你要不要也尝一颗?”

    他皱眉道,“小心吃坏了。让他们去清洗一番。又不费什么事。”

    “不要。”张嫣摇头笑道。“若要他们摘了洗过再送到我手边,那我特意来这趟樱桃园。还有什么意思?持已,你不知道。纵然事后闹肚子闹到后悔,玩的时候就是要尽兴才好。”

    他摇摇头,吩咐道,“小心些,莫要从树上跌下去。”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张嫣笑盈盈摇晃道。“这么大地一颗树,哪有那么不小心的。”不留神一个没稳住,竟真的向一方跌去。

    她惊叫一声,捂住脸,心中一声哀嚎,这下丢人可丢大了。

    “小心。”刘盈正转过身去,听到了动静,连忙去接。

    少女倾过来的娇躯,正投了个满怀。他一手抱住张嫣。一手扶住树干。身下木梯承受不住冲力,摇摇晃晃的趔趄。眼看就要倒下,宫人们用大力才扶住了。

    怀中地少女趴在自己胸前,惊魂甫定,胸膛微微喘息。压裂了枝桠上一大片樱桃,绯色地汁水溅到少女的胸前,裳裙,慢慢地浸了开来,留下湿润的濡痕。

    他地身体与她贴的极近,近到可以闻到少女发稍领间透出的一缕幽香,极细极幽怨,却在那一刹间,沁到他心底。

    他怔怔的瞧着少女玉一样的脸颊,其上有细微汗毛,天光照在其上,几成透明光泽,那么美,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亲一亲少女地红唇。

    张嫣抬头,触到了刘盈墨色的瞳孔与深深的视线,一刹那间,便感到脸红心跳,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只能听见胸膛急急的心跳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张力,横亘于他们之间。

    过了一会儿,刘盈方沉静下来,勉强自己安定嘱咐她道,“你先去换身衣裳。等朕采完最后两串樱桃,咱们便回沛宫。”

    “嗯。”她低头应道。

    樱桃属于嘉果,进献于高帝庙前,以太牢拜高帝。

    张嫣跟在刘盈身后,诚心的祈求高皇帝刘邦,跪拜道,“皇帝阿公。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当年,你曾经不喜欢舅舅,但是最终还是将大汉留给了他。他从不想辜负你的期望,努力的想要打造一个太平富足地天下。”

    “请你,一直保佑他。也保佑这片你留下来地,大汉天下。”“阿嫣,”鲁元亦在一旁跪拜她的父皇,见女儿形容端肃,不由好奇问道,“你嘀嘀咕咕地,都在求些什么呢?”

    她抬头,嫣然道,“没什么的。只是请了阿公保佑陛下。”

    她的一双眸儿似杏,每次抬头的时候,眸光清仁,很是漂亮。

    鲁元看的叹息,亦求道,“父皇,你若真的在天有灵,对子女有怜恤之心。请保佑陛下和阿嫣,夫妻和美,来日子孙乘于膝下,白头偕老。”

    “阿公,”张嫣犹豫了一会儿,亦道,“请保佑陛下与我,能安顺相守到老。”

    当夜,惠帝在沛宫大设酒宴,宴请当地父母官与沛郡族老。随行诸侯及众官陪宴。

    酒过三巡,他在主座上举杯敬道,“当年先帝与众先辈从沛郡起军,终得天下。如今大汉升平,朕得回故土,以酒水礼天,敬地,祭祖。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于是众臣皆祝道,“愿我大汉长乐未央。”

    袁平起身道,“如此好宴,不可无歌。臣备下歌舞,请陛下观之。”

    刘盈于是笑道,“可。”

    宫中或是权贵设宴都会培育歌女舞姬,刘盈本以为袁平亦不过如此。忽见有百名少年从堂下入殿,拜道,“祝陛下身体康健,福寿万年一晃六年,当年在高帝面前唱《大风歌》的童子,都已经长大。有的家资富裕,有的却生活落魄,有的已经成婚生子,有的依旧奉养父母。沛郡郡守袁平集全力,找到了其中的一百一十七名,此时着当年一般的素服青裳。梳垂髫髻,垂袖拱手,齐歌当年高帝所作《大风》。

    大风起兮云飞扬。

    刘盈怔了一怔,放下酒杯,一时百感交集。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西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是一个纵情高歌地年代,他的父亲开创的年代。他从父亲手中接过了他,这些年他战战兢兢。怕折损了父亲的光芒与骄傲。

    在这一百一十七名少年的歌声中,忽然有一刻,他与父亲心意相通,懂得了父亲唱大风时地心情。

    死亡将所有曾经地怨怼通通埋掉。这一刻,刘盈潸然落泪。想起的,都是父亲地好处,以及,他对父亲的孺慕与眷恋。

    大风歌毕,刘盈吩咐道,“取纸笔来。”

    他在六尺长,三尺宽地良纸之上,书写了大风两个篆字。

    “袁郡守。”他吩咐道,“着人在沛宫立歌风台。其上立大风碑。将朕的手迹拓写在其上。”“诺。”

    刘盈醉意微盈。又吩咐道,“待朕离开之后。将沛宫改立为高祖原庙。当日高祖所教歌此百二十人,皆令为吹乐,后若有缺,辄补之。”

    当夜,刘盈饮的酩酊大醉,张嫣将他搀回了沛宫后头的寝殿。

    巡幸在外,一切不比未央宫中,并没有太多的侍女从行。吩咐殿中地两个小侍女去端汤水,荼蘼陪在张嫣身边,掩口笑道,“自去岁陛下酒醉椒房殿,不是说再不多饮了么?”

    “男人么,”张嫣拧干了铜盆中的帕子,将之搭在丈夫的额头上,抿唇微笑道,“总有些动情绪的时候。”

    他劳师动众,终能重回到自己的故乡。在沛县的这些日子里,心情一直愉悦。今日大宴群臣的时候,一时开怀,喝醉了,便是再情理不过的事情。

    张嫣虽身为皇后,这照顾刘盈的事,既不放心让别人来做,便只好自己动手。喂了刘盈一碗醒酒汤,又与荼蘼协力为刘盈换上轻便地寝衣,起身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她走到烛火之间,想要吹灯。忽听得身后刘盈唤道,“不要。”

    刘盈揉揉额角,道,“就让灯点着吧,亮堂一些。”

    张嫣嫣然笑道,“好。”

    刘盈沉静了一会儿,忽又道,“这天,看着晚上要下雨。”

    她扑哧一声笑了,揶揄道,“陛下原来不仅会治国,还会看天色啊。”

    “阿嫣不信么?”刘盈微笑道,“我自幼在沛县长大,这儿地气候最是熟悉,傍晚的时候天色闷地很,今晚十之**会下雨。”

    唔,张嫣惊奇的发现,喝醉了的刘盈,尽是出奇的爱说话。

    这样的刘盈很可爱,让她很有一种冲动想考虑考虑,日后再找机会多灌醉他几次。

    “轰隆——”一声,天际果然打起雷来。

    “沛县就是这个样子,”刘盈笑道,“尤其是春天里,天气变化无常。白天晴好晚上下雨实是常事。阿姐小时候最怕打雷,若是哪天晚上打雷了,便会拉着我睡,却一定要颠倒黑白,说是……”

    怕她的弟弟怕打雷。

    刘盈忽然问道,“阿嫣,你怕雷么?”

    张嫣摇摇头道,“我倒不怕雷。”

    刘盈闭目唔了一声。

    那种悲春伤秋的小女儿事,她不屑做。可是,她很喜欢今夜的这种氛围,在宽大的沛宫之中,有着淡淡的新漆气味,宫外大雨倾盆,而他们同床相拥,宁馨静好。

    轰隆隆,一声炸雷忽的响起,仿佛要将天际撕破一番,张嫣赫的浑身一抖,反射性的扑到了刘盈怀中。刘盈呵呵一笑,就势拥住了她。

    真是……丢人啊。张嫣忍不住唾弃自己,刚刚说过自己不怕打雷,便被这个雷给吓的破了功。

    然而很快,她就将这些有的没的念头都给丢开了。

    她闻到他身上安神的松香气息,以及透出来的酒味。他拥着的怀抱太温暖,以至于,她似乎也喝醉了。

    “阿嫣,”刘盈将下颔放在她的肩上,迟疑了一会儿,忽低低道,“咱们就这么一世在一起,好不好?”

    她醉心于他怀抱中的气息与温暖,连他说什么都没有挺清楚,便昏昏沉沉的胡乱点头。这个时侯,只怕他说要她的性命,可能,她也会不自觉的点头。

    他低头,呵呵而笑,胸腔一阵微微震动,许久承诺道,“朕会一辈子待你好,只要朕还在这个人世间,便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然后,朕百年之后,我们将会同葬于安陵。生同衾,死同**。

    殿外风声大作,不知哪处漏了进来。床前的烛火摇曳惨淡,扑的一声,灭了。

    满殿陷入黑暗。

    沛宫之外,雷声隆隆,大雨哗啦啦的往下下,落在屋檐之上,一片冰凉。张嫣静静的躺在刘盈怀中,他将她的一头青丝理好,以确保她不会被压着,绊着,凝滞了行动。

    她悄悄眨了眨眼睛。

    他总是那么温柔,很多时候,她醉情于那些温柔。却也忘记了,同时,他也很固执。温柔和固执,是同时属于他的最鲜明的性格。

    他给了她一个承诺,但是,同时,他也做了一个拒绝。

    她不需要去问,他究竟爱不爱她。若是不爱,他不会起心要将她在身边留一辈子。但是,他无法放开的去爱她,囿于心中的槛。

    她偷偷的落下眼泪。

    我们不是不爱,只因爱情这座船,我们是拒签船票的那个人。

    唔,怎么搞的想起了李商隐的那首“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真是码字时间越来越长了,为毛为毛为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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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二:长天
    第二日,雨势初收,沛宫之中,花间地上,尚有点点湿渍水痕。///com///cCneT

    因巡行在外不设朝事,刘盈便偷了一回懒,斜倚在榻上,看张嫣梳妆。

    荼蘼将张嫣长长的青丝打散,白玉梳篦蘸了水,沿着发稍梳过,在发顶盘成螺髻。复取黛石,为张嫣画了一双娥眉,高妙清长。

    因刘盈素不喜欢浓妆,张嫣的妆容便一直化的很淡。

    要点唇的时候,刘盈忽的起了兴致,道,“这唇我来点吧。”

    荼蘼怔了怔,连忙退开。

    张嫣奇道,“陛下替人点过唇么?”

    “不曾啊。”他走过来,亦觉得自己实在有些闲了,不过既然已经出了口,便又道,“若真的点的不好,你自己擦了重试就是。”

    “难得陛下有雅兴,”张嫣盈盈笑道,“阿嫣可舍不得。”

    宫人奉上脂盒,刘盈揭开,便闻到一股淡雅的花香的气息,与张嫣日常身上的幽香同出一源。微敛心神,加朱砂调研,待匀了,取笔蘸过,凑近张嫣。忽的在她微微仰起的清双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怎么了?”张嫣久候不至,不由问道

    “无事。”他回神笑道,小心的在她的双唇上下,各点了一点。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这朱砂色泽淡了些。”

    “淡么?”张嫣不由望了望妆盘中鲜艳明媚的朱砂,色如丹樱。

    “嗯。”

    张嫣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揽镜去瞧。见了镜中地自己,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刘盈尴尬问道,“点的不好么?”

    “不会啊。”张嫣摇头,佯作正经道。

    时下时兴的唇妆,不同于后世的涂满双唇。只是在上下唇各点一点。如同樱桃一般大小与色泽,后世所说的樱桃小口。便是从此而来。并不是说,真地有女子地口如同樱桃般大小。

    这樱桃妆要点的好。便极讲究力道。

    看地出来,刘盈倒真的没说谎,与妆容一道并不熟悉,力道便用地有些大。若有长安精通流行时尚的权贵女子看见,定是要笑话的。

    但她却心中开怀。盈盈笑道,“我喜欢的很。”

    “那就好。”刘盈放心道,放下笔,忽然道,“阿嫣,”

    “嗯?”她嫣然相望。

    “再过两日,”刘盈道,“咱们该回长安了吧。”

    她“呀”了一声,怅然若失。“这便要回去了么?”

    “该走了。”刘盈笑笑。Cc“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沛土。眷留了这么久,该回去了。”

    她忽然生起一种极舍不得的感觉,便低低应了一声。

    午后,张嫣在沛宫之中行走,忽听得廊后有人道,“数年不回乡,沛郡却已经变了模样了。”

    转过来,竟是吴王刘濞,代王刘恒,与齐王世子刘章。见了张嫣,俱揖拜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张嫣道,“两位王爷与世子请起。”

    “难得相逢,本宫请三位到亭中小坐一番吧。”

    刘氏三人身为外王,不得常常入朝,而张嫣身为皇后,亦少见外臣。本不易相见,但在沛宫之中,倒难得地能坐于一亭。

    大汉初立之时,分封与郡县并行。齐国为天下富庶之地,王七十城,为诸侯王之最。吴王濞就国之后,炼海盐,铸私币,召天下狠勇好斗之徒。而代王刘恒虽不显山露水,张嫣却永不会忘记,记忆中,便是这位性老实的代王,继承了大汉江山。

    面前这三位王爷,便是诸侯王中的大头。

    张嫣观察着三人的同时,这三位刘姓宗亲亦在不经意的观看着她。

    以甥女的身份,十三稚龄,嫁入未央宫为后。这个小皇后似乎没有想象中柔弱不晓事,一路行来,圣宠深重。而且人前举止言谈,无一不大方得体。

    宫人将小亭擦拭干净,铺上莞席。入亭之后,张嫣坐了主座,宫人在亭下煮了茶,端出来为四人沏过。

    刘濞饮了一口,笑道,“自长安传出陛下好茶之名,陆氏往蜀中采收茶叶,转卖各国,收入甚巨,天下人影从。臣却敢说,论起煮茶的功夫,还是皇后娘娘椒房殿中天下第一。”

    “这茶,果然香的很。”

    张嫣嫣然道,“吴王谬赞。”

    又转问持盏未饮的刘恒,“怎么,代王不喜饮茶么?”

    刘恒怔了怔,忙道,“不敢。”

    他有些发愣。

    从鲁元处论起来,张嫣也是该叫他一声舅舅地。但他从小不得高帝欢心,张嫣却是吕后地心头宝。数次接触,他总是觉得,这个年稚的女孩总有些处处针对自己地意思,但她从前虽然显贵,到底只是小小的侯女,与他没什么关隘。却不料日后她竟入主未央,自己反而得唤一声皇嫂。

    这就不容自己等闲视之了。

    他仔细想来想去,只觉自己从小到大,应该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小皇后,不由有些费解。

    “本宫年纪小,从未到过沛郡,此番前来,果觉沛郡人杰地灵。”张嫣含笑赞道。

    刘氏从沛郡出,但刘恒与刘章俱是后辈,亦从未到过沛郡,只有吴王刘濞少年时在沛郡长大,含笑答道,“娘娘所言甚是。”

    齐王刘肥因病未曾前来,便遣其世子章代父回沛参拜天子。张嫣又问道,“不知齐王身体究竟如何?”

    刘章心中再轻狂。面上也不敢对皇后失了恭敬,垂下桃花眸答道,“劳皇后娘娘关心,家父听闻陛下回沛,老泪纵横。很想回乡侍驾。但实在是病重难行。臣虽在外。亦忧心父体,待陛下回长安后。便赶回临淄伺候于父亲榻前。”

    张嫣嫣然慰道,“世子孝心可嘉。齐王定当告慰。”心中却着实有些疙瘩。忆起惠帝元年,她在吕后寿辰的长乐宫,险遭刘章调戏,幸好被赴宴的刘盈撞见。而当年,吕后与母亲都曾有意撮合刘章与自己。于是忍不住又瞧了瞧刘章。他形貌虽丽,但总有着一种阴刻,为己所不喜,怎么瞧,都比不上持已好。

    吴王刘濞笑道,“本王却要继续叨扰陛下和娘娘一程了。舍妹即将成婚,臣便请过陛下,回长安参加她地婚礼。”

    “唔。是吴国翁主与雁门都尉的婚事么?”张嫣的眼眸亮了亮,道。“我少时与张偕熟识。情同兄妹。如今他与吴国翁主结得百年之好,实是可喜可贺。”

    “多谢娘娘吉言。”刘濞拱手。自惭笑道,“我虽忝居吴国,家母和妹妹却眷恋新丰,不肯随我就国。如今三年父孝已满,婚期已然定下。臣只有这一个同母胞妹,自然念着要好好送她出嫁。”

    夜中,寝殿中,刘盈不经意问道,“听说你今日与吴王他们相聚了。”

    “嗯。”张嫣颔首,“在宫中偶遇,便说了一会话。陛下,是不是觉得我行事欠妥?”

    刘盈摇头道,“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从前不容易见。如今在沛县,多亲近一些,总是好的。”

    张嫣撇撇嘴,刘盈总是往好处想。她却没那么闲,高帝分封刘氏诸亲,认为他们能拱卫大汉江山,殊不知,刘氏诸侯王才是对大汉威胁最大地人。如今大家尚未撕破脸,但日后却总是要渐渐敌对地,她对这些人,除了历史记载上的了解外,还想亲自见一见,才能够知己知彼。

    三日后,天子兴尽而归,返回长安。沛郡父老一路相送,直送到郡土边境。

    张嫣朝着消逝在远方地沛郡,轻轻叹了口气。

    刘盈本也有些黯然,见了她这模样,不由失笑道,“怎么,你比我还留恋沛土?”

    “持已。”张嫣拉着刘盈的衣襟,软软喊了一声。

    我不是留恋沛土。

    我不是留恋这片土地,而是留恋在这片土地上地你。

    因在沛土的你,总是不经意的在微笑。眸色比往常透出更多的温暖。

    沛宫中不会有那些未央宫中的妃嫔,从头到尾,只有我和你,我们可以互相牵着手,像俗世地农家夫妇。

    我很舍不得在沛土的这十日时光。

    但是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终将要回去。它就像我偷来的梦,但梦总会醒,我们终究要回到现实。

    在驰道上的最后一天旅程,张嫣掀开车帷,远远的,灞水长安城的轮廓已经在望。

    张嫣回头唤道,“持已。”

    厚厚的一跺章奏捧在手中,刘盈不经意的答道,“怎么了?”

    她嫣然笑道,“你过来些。”

    他以为她要与他说些什么,于是微微倾过身一些。

    她掂脚,在刘盈的唇上亲了一下。

    刘盈怔了一下,心中苦笑。

    他们唇贴着唇,静默了十秒,彼此感受着对方地温度。张嫣回过头去,难过道,“如果能够一直留在沛郡,该有多好?”

    刘盈拍了拍她,“傻孩子。”

    城门兵同声跪拜皇帝声中,宣平城中门洞开,天子骑驾入内,行于长街驰道,最后从未央宫北阙回宫。

    “陛下总算回来了。”未央宫中,两个容颜姣好地宫装女子相偕走在沧池中,左首美艳的女子微微咬牙道,“都是吕太后,令后宫有名分地妃嫔都往长乐宫侍疾,却偏偏让她那外孙女去陪伴陛下出巡。不要说她张孟瑛与陛下有舅甥之份本不匹配,一个虚岁才满十四岁,无知无识的女童,怎么能承欢于陛下,一路照顾周到。”

    “王姐姐。”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掩口道,“无论如何,张皇后是后宫之主,又身份高贵,有太后与长公主襄助,你这样口无遮拦,若是给人听着,可不好。”

    “怕什么,”王珑美眸闪过一丝不屑,淡淡道,“你亦是陛下宠幸的八子,这么畏畏缩缩,实在丢人。咱们不过私下里说说,又有谁会说给太后和张皇后面前去。纵然闹开了,陛下是会偏着椒房殿里那个碰不得摔不得的十四岁的小皇后,还是他宠爱的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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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三:八子
    未央宫高门殿

    丁酩持烛台从内殿中出来。///com///ccNet

    汉室初立,后宫嫔妃设有七个品级。除皇后为帝王正妻外,尚有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六等。今上极念旧情,继位后于女色上并不沉迷,后宫有品级的妃嫔多是从太子潜邸便追随在他身边的数个旧人。自赵良人因跋扈失宠之后,未央宫中,除张皇后外,便是她与清凉殿的王珑平分圣眷。

    天子之妾,俱可尊称为夫人。但实论起来,她与王珑,封号俱不过是第五品的八子而已。

    “娘娘,”侍儿惠芸年纪不过十四岁,正是最活泼机灵的时候,忍不住转动眼珠问道,“太后偏心张皇后太过,适才在园中王夫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真是土人儿,一分儿也不生气么?”

    “生气?”丁酩微微一笑,“惠芸,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皇后娘娘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难不成要吕太后不偏心张皇后,反帮衬着我们这群无亲故的宫人?这世上本没有公平这东西。命数输了一筹,只好从其他地方来弥补。再说了,”

    她冷笑一声,“她王珑又是什么好心肠,不过是想挑动我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张皇后罢了。但是她是不是忘了,张皇后再受眷宠,不过是个十四岁女童,尚在待年中,连人事都不晓,于我的威胁,远不如同是八子享圣眷的她。我若真要说争宠,先要对付地反而是她王珑啊。”

    “呀。”惠芸恍然大悟。掩口微呼,“原来是如此啊。”

    “知道了就好。”丁酩和煦笑道,“惠芸,当初我选你为侍,便是看重你的忠心。但你日后也当谨慎言行。莫要被人抓了把柄去。该烂在肚子里东西。便一个字都不要说。”

    “诺。”惠芸深深拜了下去。

    丁酩便满意的点点头,回过头去。

    有些话。她亦没有与惠芸说。

    今上性子仁善,除少年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放纵于女色之外。对后宫中的妃嫔都极体贴,王珑怕是被陛下的宠爱遮住了眼,于是轻狂起来,却不会想想,若是陛下对她们这些妃嫔真有怜惜地话。又怎么会对胞姐亲女地张皇后薄情?

    到了申时,有宣室殿的中黄门前来宣旨,道是皇帝晚上来高门殿歇宿。CcNet

    丁酩谢了旨抬头,眼中露出明亮地光彩。

    陛下出巡沛郡,一路舟车劳顿,身边又只带了张皇后一个女眷,算起来,应是有大半个月未近女色了。

    而回到长安的第一个夜晚,他选择地是自己。如是想。丁酩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刘盈来到高门殿的时候。已经是酉时半了。

    “陛下,”丁酩迎着他进来。服侍他换了燕服,问道,“陛下这次去沛郡,可觉得疲累?”

    “嗯。”刘盈揉了揉额角,颔首道,“是有些。”

    丁酩温柔笑道,“臣妾从前在家之时,曾向一位老大夫学过一些推拿之术,不妨为陛下效劳一番?”

    夜渐深。

    长乐宫中,宫人袅袅上前,在案几上放下瓜果。吕后挑了挑眉,问道,“此次回沛乡,阿嫣玩的可开怀?”

    “嗯。”张嫣重重点头,微笑道,“我很喜欢沛郡的风土呢。此次去回沛郡,陛下还曾专程携了母亲与我,往沛东,太后父母墓冢祭拜。那墓冢在沛郡东处,乡人们收拾的整洁,四周种了一些槐树,以及长到齐人高。”

    吕后心中欢喜,忍不住唇边笑意,道,“陛下性子孝悌,哀家一直知晓。”

    “倒是你,一路与陛下同行,和陛下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张嫣垂眸,羞赧道,“陛下一直待我很好。太后不必忧心地。”

    她哪里是急那个。吕后叹息,她那个迂腐儿子,哪里能真的做出待阿嫣不好的事情?她睇望着近在咫尺的阿嫣,她身形又比去年高挑了一些,脸颊如雪,曲线玲珑,虽然还是小了一些,但勉强一点,亦能承欢了。

    皇帝将身边的人管制的口风极紧,她只知晓在今年冬日后,刘盈会留宿在张嫣的椒房殿。但寝殿中的密事,她亦不能肯定。

    你们,可曾欢好?

    吕后张了张嘴,很想直接问出口。然而知晓张嫣素来面薄,若是内中又有隐情,自己这么相询,不免又伤了她的心。遽然想起,听人说过,处女有眉心相连,双唇桃粉,耳际茸毛较厚,后颈侧发际偏下之征。于是仔细打量,见张嫣执壶嫣然而笑,眉色如烟,双唇色泽嫣红,后颈侧发际亦齐耳,一时竟也吃不准,到底她与刘盈究竟到了哪一步。

    “太后,”张嫣饮了酒,面上就有些红晕,倚在她怀中,笑道,“反正陛下今日也不会去我那儿,不如,我便在长乐宫留宿吧?”

    一时间吕雉便心软,拍了拍她地手,道,“好。咱们便像小时候一样,好好说一夜话。”

    未央宫高门殿

    丁酩已经陪着皇帝歇下,忽听得殿外有人隐约说话之声,怕惊醒了刘盈,招过惠芸,轻声吩咐道,“去看看哪个人这么大胆,明知道陛下在我这儿,还敢在这儿喧哗。”

    “娘娘,”惠芸入殿,皱眉回禀道,“是清凉殿地人,说王夫人忽然病了,欲请陛下过去看看。”

    丁酩愣了愣,道,“王珑是欺负我好性子了?生病了就去请太医,闹到我这来算什么?跟她的人回去说,陛下今日劳累地很。已经歇下了。”

    惠芸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殿外便安静了。

    丁酩睡了半宿,忽又听到有宦使清朗地叩问之声,睁眼看床前更漏,已是过了子时。不由恼道。“王珑今日到底想要做什么?”

    惠芸提灯出来,见这次前来的竟是清凉殿王夫人身边的贴身宦官史方。知道王夫人这回是下定决心要请陛下过去了,心中不悦到极处。板脸问道,“史公公,你这是……?”

    史方胖胖的面上笑的慈祥,揖道,“烦请女官进去通报一声。奴婢是来向陛下道喜地。”

    这般动静,终究是惊醒了刘盈,起身道,“外头这是怎么了?”声音尚有些含糊。

    丁酩穿着中衣坐在床沿,笑道,“听说是王姐姐夜里身子不舒服。想请陛下过去看看,我见陛下疲累,正睡地好,不忍心唤。本打算等明晨再告诉陛下的。”

    不同于王珑地明艳张扬。她素来以贤惠名未央宫,此时也不肯让刘盈看出她心中的不悦来。

    刘盈倒没有想太多。只因从前王珑从未敢做在半夜其他妃嫔处打扰自己休息地事,便当她真是重病难起,披了衣裳出来,问道,“可去太医院唤了太医?王夫人的身子到底如何?”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史方笑容满面的跪拜,娓娓道,“陛下出巡这段日子,王八子经常茶饭不香,夜间亦无法安睡。本只当是思念陛下所致,并未多想。今天夜中,忽得呕吐不止,这才请太医来诊,太医说,八子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哦?”刘盈怔了怔,面上亦作出欢喜之色来。

    皇帝如今已经二十有二,膝下犹空虚。先太子妇母子俱亡后,又为父守孝三年,子嗣之上,便耽搁了下来,到惠帝五年,子嗣犹稀少。后宫有妃嫔有孕,无论怎么说,都算是喜事。

    “只是,”史方悄悄的望了望皇帝地脸色,这才道,“太医虽开了安胎药,王娘娘还是有些不适。”

    “朕过去看看吧。”刘盈说完,忽得又想起这般未免伤丁酩的心,便回过头,歉意道,“待过些日子,朕再过来看你。”

    丁酩强做出一脸欢欣笑意,“王姐姐怀得帝裔,这是天大的好事。陛下快点过去吧。我”她咬碎一口银牙,“不要紧的。”

    刘盈握了她的手,便匆匆出来。她站在原处,瞧着皇帝乘舆匆匆走了,方阴沉下来,道,“难怪她敢那么嚣张,原来是仗着有了身子。但早不张扬晚不张扬,偏在陛下歇宿在我的高门殿的时候张扬出来。王珑,你未免欺人太甚。”

    清凉殿中,王珑卧于榻上,抚腹小心翼翼,面上却掩不住喜气洋洋。

    刘盈抚慰了她一番,吩咐道,“长骝,你遣人到长乐宫,向太后报喜。”

    “陛下。”韩长骝连忙劝道,“你也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太后怕早就安寝了。虽然八子有孕为喜,但也不好为此就扰了太后不是?”

    “是。”刘盈这才清醒过来,叹道,“朕一时欢喜,竟忘了时辰。”

    第二日,张嫣在长乐宫醒来,梳洗过后出殿,忽听得堂中吕太后扬声道,“哦?这么说,王八子她是真有孕了?”

    “是。”中黄门应答的声音谦卑而又谄媚。

    “哐当”一声,张嫣手中的书落到地上。

    “皇后娘娘。”宫人连忙上来来扶。

    “无事。”张嫣笑道,弯腰将书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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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四:嫡庶
    “阿嫣,”殿中,吕后听到了动静,言笑宴宴问道,“昨晚睡的可好?”

    “多谢太后关心。///com///我|看书(斋)”张嫣轻巧的走过来,笑盈盈道,“长乐宫富丽繁华,又是我幼时住惯的地方,怎会睡的不好?”面上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个早晨罢了。

    “嗯。”吕后便点点头道,“王八子身怀帝裔,这的确是喜事。”回头吩咐身边宦侍,“张泽,你去命人备下我和皇后娘娘的赏赐,送到清凉殿。”

    长乐宦令张泽恭声应了一声诺。

    “阿嫣,”吕后和煦笑道,“饿了吧。陪我一同用早膳吧。”

    长乐宫人早便熟知张皇后的口味,为她备下的是她平日最爱的鸡丝白羹。张嫣捧羹啜食,颇觉平日里鲜美的膳食如今竟食不知味。吕后瞧她良久,忽的叹了一声,“若不开心,就说出来。你当阿婆这儿是什么旁的地方,用的着你这般遮掩?”

    张嫣眼圈就红了,哐当一声的放下手中漆杓,自暴自弃嘟囔道,“那是舅舅的喜事,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又能怎么办?”

    做欢喜色,真心恭贺刘盈,她做不到。但要让她因此对付王珑腹中无辜的胎儿,她同样,也做不到。

    吕后左右瞧瞧,待殿中众人解意退下,才道,“阿嫣,来,到本宫身边坐下。”

    她摸着张嫣的发丝,笑道,“这才像我吕雉的外孙么。心中有恼,便明明白白说出来。如果明明心里恼地很,面上还要装成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强颜欢笑,就算做了一辈子皇后。得了半箩筐贤名。又有什么意思?”

    张嫣噘唇道,“可是进宫之前。阿母教诲我说,做皇后要大度。不能够对陛下宠幸其他妃嫔而心怀嫉妒。”

    虽然,她在心里偷偷画了个圈圈,她从来没有在心里认可听从过这些话。

    吕后啐道,“别听你阿母的。”天光从长乐宫的门户中照进来,照在她森然的面容之上。有些明暗不定。“她都被那些个酸儒教傻了。若不是她是长公主之尊,有我和皇帝给她撑腰。这些年,你父张敖又地确尊重于她,只怕早就被啃地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的目光微微一转,肃然中竟显出一分凄凉来,“阿嫣,你却不同。哀家不可能护你一辈子,在这座未央宫中,你要想好好地活下去。就要学会自己去打拼。椒房殿不是你的终点。哀家寄望有一天,你能够接替我。成为这座长乐宫地主人。”

    那个清明的早晨,张嫣便被接踵而至的悲伤所打动,垂眸轻轻道,“我才不想要这长乐宫。我只想,好好的和舅舅在未央宫中相守。我_看书斋”

    吕后听清了她的嘟哝,不免唾弃她地痴心。然而心中却掩不住欢喜,当初,她亲手撮合了儿子和外孙女的婚姻,自然也希望他们能和美。

    作为过来的女子,她其实不屑于张嫣的痴善。

    但是,作为刘盈的母亲,阿嫣这般恋慕刘盈,她到底与有荣焉。拍了拍张嫣的手,殷殷道,“哀家已经替你想过了。你纵是皇后之尊,膝下若无嫡子伴身,他日依旧是局面难支。此番王珑有孕,于你,也是一个契机。”

    张嫣默然无语。

    “哀家倒要看看,”吕后抿了抿唇,抬头,森然道,“她有福气生皇子,可有福气享皇子的福。孕育事本看天意,一时也急不得。待那王氏产子后,本宫做主,将她的皇子托在你膝下抚养,虽非亲生,倒也可解一时之急。”

    她一字字说的森冷,张嫣听地悚然。吕后此策,对王珑而言,自然是冷血至极,但对自己却真是一片拳拳爱心。她虽自忖心正,但也做不到为了一个外人而不领吕后地情。

    “多谢太后好意,但我用不着。”

    她不顾吕后遽然不悦的脸色,倨傲地抬起头来,“我张嫣若要养孩子,便要养自己的亲生骨肉。给别人养孩子,不仅自己心里疙瘩,长大后,若那孩子知道他的身世,又会怎么看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要做。”

    “说的轻巧,”吕后冷笑,“阿嫣,你至今尚未与陛下圆房吧?这嫡皇子何年何月才能出世?若是遥遥无期,而中有变故,你岂非追悔莫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血淋淋的剖开伤口,张嫣倔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面色苍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不信舅舅舍得让我落到那么不堪的境地。太后,”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道,“来日尚方长。陛下和我,都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你又何必那么着急?”

    “我亦不想着急。”吕后目光明亮,道,“而是,阿嫣,你身后站着吕张二氏,他们需要一个稳妥交待。”

    张嫣咬牙道,“三年。若是三年以内,我不能让舅舅心甘情愿与我圆房。我便如太后意,领养皇子。”

    “好。”吕后拊掌,道,“你既如此说,哀家便再等你三年。”

    她逼到了一个答案,便不再咄咄逼人,重放柔了声音,问道,“阿嫣,你可想好了?”

    张嫣点头道,“是。”

    吕后似笑非笑的瞧了她一眼,声音沉静,“我本来想给王珑母子留一条活路。阿嫣,你若没有这慈悲心,那就不要怨本宫狠心了。”

    张嫣沉默了一会儿,许久后,轻轻道,“太后的打算,与阿嫣无干。阿嫣不打扰太后休息,先回未央宫了。”

    长乐女官苏摩亲自送张嫣上了凤辇后,回到长信殿。神色之间略显迟疑。

    “怎么?”吕后瞧见她,微微一笑,“阿摩,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避忌的?”

    苏摩揖拜吕后。轻声道。“是,太后。我只是想不明白。张皇后固然亲近,但王美人腹中的孩子到底亦是太后你地亲孙儿。你真的要……”

    吕后低低的笑起来,“阿摩。”

    她低首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以后若是阿嫣产下了皇子,哀家定然待他如珠宝。但是。王珑,”她蔑然道,“她算个什么东西,有资格产下皇子么?”

    “这个孩子已有二月有余,定是在皇帝出巡沛郡之前便有了的。这些日子,她王珑伺候在长乐宫,可曾露出半点行迹?”

    “不曾。”吕后摇摇头道,“这样地女子,要我相信她素行张扬。毫无心机计算。不能。她不同于之前……,好歹是良家子。亦有个八子名位。若产下皇子,可会觊觎帝位?我受了半辈子与戚懿相争之苦。不要满华地孩子也如此。”

    “所以,”她淡淡道,“我会在一切发生之前,亲手将隐患给除掉。”

    孙子。

    她不需要那么多孙子。吕雉的面容一刹间有一些迷茫,她忽然回忆起那一年,楚营地军士将她送还到汉军。她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身后,满怀欢喜与忐忑。

    然后,“哎哟。”她抬头,看到一身湖水绿锦衣地戚懿牵着刘邦的手,走进大帐。

    “这位就是姐姐了?”戚懿嫣然笑道,扬起年轻而有秣艳的容颜,她的腰如折柳,她的指如春葱,声如莺啼,眼如秋波。

    凭什么?

    凭什么我在楚营担惊受怕地时候,你在汉军安定的营帐中蛊惑我的丈夫?我的一双子女在逃跑的途中被他们狠心的父亲推下飞驰的马车,而你的如意受尽他的娇宠?

    男人啊。都是那样地东西么?忘恩负义,永远只看地见那些狐媚的妾侍,而看不见那个在家中苦苦守候地正妻。

    吕雉的心胸急喘,在戚懿已经死去四年有余的时候。她发现,戚懿带给她的阴影,还是没有消散。

    “来人。”吕雉霍的起身,扬声吩咐道,“宣长乐詹事申食其入宫。”

    走在从长乐宫回椒房殿的复道之上,张嫣想,她不会出手伤害王珑腹中的那个孩子。但是,如果吕后不愿意留下他,她也做不到出面为他求情。

    她问自己,如果听到那个孩子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座宫廷中,你会怎么样?

    大概,竟会有一丝高兴吧。

    虽然那个孩子真的是无辜的,但是,一旦他出生,他就永远会是扎在自己与刘盈之间的一根刺。看一眼,眼都会疼。

    “娘娘,椒房殿到了。”荼蘼轻轻唤道。

    张嫣回过神,从凤辇上下来,进入椒房殿。方坐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报,“清凉殿的王八子求见皇后娘娘。”

    张嫣挑了挑眉,转面问菡萏道,“清凉殿的王八子,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王八子倒也有些运道,”菡萏一直留在未央宫中,知情之后,又惊又悔,连夜彻查未央宫。此时跪拜道,“本来,宫中六尚都在皇后娘娘治下,她怀孕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偏巧时机刚好,陛下巡幸沛郡,宫中侍从一部分随行,留下来的诸事便没有从前章程严谨。她这才能瞒到今日。”

    怕不仅是有运道,而且有机心吧。张嫣便弯唇微笑起来,眸中落了一点点深深浅浅的颜色。

    笑眯眯,昨天那一章,似乎砸出了很多潜水的人啊(果然,需要埋雷才砸的出来么?)

    那么,我来解释下我对此的感觉。

    不错,张嫣是现代穿越人,但是,刘盈却是土生土长的汉朝人。他自幼受的教育,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身份,是皇帝。

    历史上自然有只娶一妻的人,他们或是深爱自己的妻子,或是为妻子娘家势力所压,或是因少年时的阴影,或是单纯的求名。但是,他们也不能以己推人,要求别人也如同自己一样做。社会大风气如此。

    其实我的心里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此时,刘盈与张嫣早就成亲了,但只有在二人真正圆房之后,才能够算是真正的夫妻。也才能理直气壮的要求刘盈为张嫣守身如玉。

    在此之前,咳,要求一个皇帝当和尚等阿嫣长大,是极不人道的。既然有妃嫔(虽然不多),那么就有可能有附属品的产生。当然怎么处理是我的安排。

    事实上,安排这个孩子,是因为史上吕后安排了一个后宫人的皇子,作为张嫣的养子。

    这个孩子,就是前少帝刘恭。

    刘恭偶尔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做出语言要杀了养母张嫣为亲母报仇。然后,吕后便杀了他。

    (嗯。所以,吕后是有杀孙子的事实的……无法理解。)

    如果乃们硬要纠结的话,那么,刘盈做出承诺是在巡幸沛郡的时候。而这个孩子是在出巡前就有了的。

    依旧强调,我不会让阿嫣受苦的。

    加更问题。我会努力,绝不赖账。希望明天能有吧。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五:羹汤
    王珑踏入椒房殿的时候,张嫣正在剪一支杏花,然后将它插到花瓶中。///com///我^看书^斋花瓶曲颈鼓腹,浮着一层温润的绿玉光泽,配上斜斜插在其中的杏花,好像渭水河边鲜艳明媚的春光,都绽在这一枝杏花之上了。

    “平身吧。”张嫣漫不经意道,然后抬头,目光先在她的腹部上轻轻扫了扫,然后看见王珑飞扬的眉眼和璀璨的眸光。

    这是一个,想飞的女子。

    王珑拜了半礼,闻言便起身,将手放在腹部,面上笑的更甜了。“张皇后居椒房殿中,臣妾为妃嫔,本该日日来此拜见。”她絮絮道。

    “是我自己爱静,不乐意见人。”张嫣意兴阑珊的摇摇头。“听说八子已怀有帝裔,本来本宫身为皇后,照顾后宫妃嫔是责任。但本宫年纪小,对女子孕事并不熟悉。倒不好胡乱插手。自当禀过太后陛下,请年长宫人照料。王八子亦还是静静在清凉殿养胎,免得有个闪失,不仅自己伤心,也让太后和陛下难过。”

    “诺。”

    主既无留客意,客亦不想逗留。不过说了几句话,王珑很快便告退,临行之前,眸光掠过椒房殿华丽的帘帷榻几,矜持一笑,便走了。

    “这个王珑太轻狂了。”荼蘼气的双手发抖,“纵然她这一次真的能生出一个皇子,小皇子也得喊皇后娘娘一声母后,王珑实是不自重。”

    张嫣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来。

    她以为她会不由自主的嫉妒那个为他怀孕产子的女子。但适才坐在那儿,看见王珑参拜自己地时候,她仿佛只是面对一个很陌生的人,情绪并无半点牵动。

    一个小小的王珑何德何能能挑动她的情绪?真正能让她悲让她喜的,从来都是那个在她心中看地很重地男子。

    他将王珑带到自己面前。然后自己才不得不去面对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带给自己地难过,与羞辱。

    张嫣忽然起身道。“我今日兴致好。去小灶房做点小菜吧。”

    张皇后素爱品试美食,椒房殿尚膳闻名于未央宫。据说有多半便是出自张皇后的指点。食官令岑娘更是经常与张嫣切磋厨艺。她踏足膳房,本也是常见地事。

    荼蘼女官正在殿中嘱咐侍女小心翼翼的伺候今日的皇后娘娘的时候,忽听得殿后轰隆一声,听声响,正是从御膳房传来。我看&书斋吃了一惊,连忙三步奔作两步,赶了出来。

    “娘娘。”她跨进去,忽然失了声。

    灶台上一片狼藉,中央一口岑娘平日里常用的圆口灶,火苗哗地一声喷出来,烧的案上一片漆黑。只有张嫣仿佛早料到了会这样一般,远远的躲到一边,此时慢里斯条的伸手捋了捋发鬓。除了面上落了一点点灰。连发髻都没有乱上一根。

    而四周侍立的宫人,目瞪口呆。

    张嫣咳了一声。转身吩咐道,“找个人就将这儿收拾收拾。然后咱们继续。”声音清凌凌的。

    “不必了吧。”岑娘一个激灵,连忙道,“皇后娘娘,你若是想吃什么,吩咐下来。臣用尽全力替你做出来。你金枝玉叶之身,在一边指点指点便是我们的荣幸,哪劳你亲自动手呢?”

    “那怎么成?”张嫣调皮的伸出食指摇了摇,示意噤声,道,“陛下最爱吃菰饭了,本宫亲自动手,也是本宫对陛下的一片心意。”

    她地面上如平常一般笑地灿烂,仿如春日花开,声音亦清甜侬软,听着却像刮着冰渣子,分明底下蕴着一片寒意。

    有你这么表示心意的么?

    众人打了个冷颤。

    “娘娘,”前方传来岑娘惨不忍睹地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做菰米饭不用放苦酒吧?”

    “咦,这是苦酒么?”张嫣惊异道,“我以为是酢酱呢。”

    荼蘼远远在外头听着,不由呻吟了一声,抚头心中祈求道,陛下,你若是自求多福,今天,至少是今天,便不要来椒房殿了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十之**。这一日,刘盈心情不错,纵使因前段日子的出巡而宣室殿中积压了不少政事,批复之时唇边亦噙着一抹笑容。忽觉疲累,见天将近酉时,便道,“时候不早了。朕便不留各位爱卿了。余事明日再议便是。”

    相国曹参待众臣告退,却落后了一步,道,“陛下,有一件事,臣不知当不当说。”

    “哦?”刘盈讶异抬头,道,“曹相国乃是先帝重臣,朕素来倚重。但说无妨。”

    曹参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陛下巡幸沛郡之时,太后娘娘经常来未央宫,过问政事。”

    刘盈摇摇头,笑道,“朕当什么事呢?朕素敬母后,若有难解之事,亦会垂询于长乐宫。太后在朕出行之际,偶尔关心于政事,亦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不只是偶尔呢?”曹参忧虑道。

    “什么意思?”刘盈怔了一怔。

    “陛下与太后乃是母子至亲,本为一体。太后是先帝发妻,不说先帝打下这大汉万里江山,其中亦有太后一分功劳。便是当年臣等在沛县未博富贵之时,也与太后有深厚交谊。太后非可以一般妇人待之,持国稳重,有时甚于陛下。所以朝堂之上有难决之事,陛下必先问于长乐宫。此乃陛下仁孝,也是我大汉的福气。但是陛下,这大汉天下毕竟姓刘。陛下可与太后共天下,太后却绝不该绕过陛下插手政事。”

    “而这这大半月来,太后几乎事靡巨细皆亲问之。更有事不问百官独断专行。”

    刘盈沉默了一会儿,道。“相国先回去吧。”

    他想了一会儿,道,“召郎中令陈平到宣室殿来。”

    待陈平入内,刘盈问起近日未央宫中人事细微之处,然后在宣室殿中独自坐了一会儿。

    “陛下。”韩长骝问道。“今晚打算往哪位娘娘处?”

    未央宫中,王八子因有身孕而新贵。他本以为皇帝此日也会去清凉殿看望。却不料刘盈的脚步踱了一刻,抬头道。“唔,去皇后的椒房殿吧。”

    他甫踏入椒房地时候,就觉得与往日椒房的闲适颇有些不同,而迎他入内的荼蘼回望一眼,目光似乎带了一点怜悯。刘盈正莫名其妙。抬头却望见殿中阿嫣站在梯子上,踮脚从书架顶端上取下一卷书来,身段歆软。

    “小心一些。”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她抱下来,皱眉道,“椒房殿有那么多侍女,你随意唤个人帮你便是。何必自己亲自去取?”

    张嫣笑了一笑,若在旁日,自然有人拦着自己。但今日自己似乎火气太大。殿中上上下下竟是无人敢触自己霉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过是爬个梯子,能出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

    而这双广袖之下的手臂,究竟又曾揽过多少美人腰?

    想到这儿,往日那些深藏起来的委屈似乎就全部浮出来,张嫣垂眸,轻轻问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

    “你也听到消息了?”刘盈怔了怔,了然道,“你是皇后,未央宫地事情,自然瞒不过你地。”

    “天不早了。”她将手中书抛在榻上,道,“用晚膳吧。”

    荼蘼磨磨蹭蹭的过来,最后一次用眼神相询,见张嫣庄重点头不容置疑。于是无奈,只好命人端了备好地晚膳进来。

    做的是刘盈素日爱吃地菰米饭,配以一碟笋脯,一碟炒葵,一碟熬羔,一碟鲐鱼。刘盈心中有事,唤道,“阿嫣,你觉得……?”尝了一口米饭,忽觉一种奇异的味道在口中泛出来,咳道,“这,这饭……?”

    “这饭怎么了?”张嫣笑盈盈道,“哦。我今个儿从太后那儿出来,听说王八子有了身孕,陛下得子,此乃大喜之事,很为陛下开怀,于是亲自动手为陛下做了这顿饭食。陛下可不要辜负了阿嫣的心意哦。”

    刘盈的神色乍红乍白,问道,“这是阿嫣你亲自下厨做的么?”

    “是啊。”张嫣重重颔首,伸出双手放在他面前,邀功道,“瞧瞧,我为了替你做这顿羹汤,还切伤了手呢。”

    她有一双很漂亮地柔荑,指形纤细秀美,色如白玉。在右手食指之上,确实划拉出一道口子,连血都未见,其上沾染淡淡油烟气息,虽经清水洗涤,还未全部褪尽。

    “呵呵。”刘盈勉强笑道,“阿嫣你贵为皇后,想吃什么,便叫食官去做就是了。本不必亲自动手的。”

    “要的。”张嫣嫣然坚持道,“食官做的是食官的职份。我亲手做的却是我的心意。”她低下头来,脸色微微泛红,赧然道,“这次我随你去沛郡。听沛郡的老人说,民间新媳妇入嫁夫家,都是要为夫君洗手作羹汤的。当年阿嫣嫁进未央宫地时候年纪还小,没有人这么告诉我。我现在就当是补做,你尝尝可好?”

    刘盈一时只觉哑口无言,不由问道,“那你今日所用,亦是自己做地么?”

    张嫣摇摇头道,“我性非勤饬,只做了一人分量,奉给陛下了。至于自己么,岑娘随便做给我吃就好了。”

    他瞧了瞧她面前食案上的四色相同小菜,愈发觉得菜香幽然。

    喵。此章今日基本更。

    加更。握拳。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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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六:鸿沟(1200票加更)
    “舅舅,”张嫣面上露出受伤神色,“你觉得我的手艺不好么?”

    “怎么会?”刘盈勉强笑道,菰米饭味道奇异,他便只好试菜,见那一碟葵菜色泽鲜亮,于是用竹箸夹了一筷子。///com///我看_书斋

    “这是我挑的春季最嫩的葵菜,”张嫣笑盈盈解释道,“用芸苔油炒至五成熟,将沥干的葵菜放入,猛火急炒。然后加适量盐,在颜色正好的时候端起来。才会脆滑鲜美。”

    刘盈困难的将这一口葵菜咽下去。唔,阿嫣,你说的倒是头头是道,但问题是,你到底加了多少盐进去啊?

    他微微下冷汗,不敢再碰那牒葵菜,于是又夹了一块熬羔。

    “这道熬羔啊。”张嫣嫣然道,“要先放饴糖,糖化后加切好的羊腿肉,同葱丝,姜丝一同翻炒。熬肉最讲究火候,火候到的时候加盐和糖,放桂皮,八角调味。我记得舅舅从前最爱吃了。”

    敖羔味本甘腴,这一道却甜腻到了极处。刘盈实在没有勇气再继续,只好放下竹箸,只觉得胃中微微抽疼。

    “还有这碟笋脯。”张嫣兴致勃勃,殷殷劝道,“去年新笋捡嫩的,煮熟晒干,又淋了白糖,盐,茴香,桂皮,烧后开改用小火慢慢烧煮。鲜美不下荤食,舅舅尝尝,味道可好?”刘盈待要拒绝,然而看着张嫣面上单纯期盼的神情,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就着她端起的漆碟。尝了一口笋脯。

    唔。上天庇佑,这一瞬间刘盈简直有感激涕零地冲动,总算,总算这份笋脯还勉强能入

    张嫣心不在焉的剔着鱼刺,瞧着刘盈明明苦不堪言却偏偏不好抱怨的样子。心里微微开释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心疼。

    你让我难受,我便也不让你好过。

    可是你要真的不好过了。我又如何能真正开心地了?说到底,最初地时候。我不过是为了能够和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笋脯除了属于竹笋地清香外,还含着一丝酸,味道奇异。但比起炒葵咸苦,熬羔甜腻,鲐鱼腥膻。刘盈便觉得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好歹,阿嫣还留了一份笋脯给他下饭。

    刘盈怕张嫣再劝,忙就着笋脯吃饭,耳中听得张嫣清脆的声音道,“唔,岑娘地手艺愈发精进了。这鲐鱼做的细滑鲜嫩,入口即化。”越发苦笑难言,只觉口中酸甜苦麻辣五味俱全。

    好容易将一碗菰米饭吃完,见张嫣甜腻劝道。“唔。舅舅,要不要再添一碗?”连忙摇头。道,“朕已经饱了,不用再添了。”张嫣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眼珠儿微微一转,便命人将食案撤去。

    殿中,红泥风炉上的小提壶汤水尚未滚沸。

    从前每次刘盈在椒房殿用完晚膳后,张嫣都会为他亲手沏一杯茶。此时便接过解忧端出来的绿蚁杯盏,笑吟吟道,“陆氏在蜀地新得了一种茶,因产自蒙山,便叫做蒙顶茶。一饮有涩,三饮寡淡,惟其第二汤最好……”

    “不用那么麻烦了。”刘盈摇摇头,道,“朕自己来就好。”也不管那些有地没的泡茶手法,直接将茶叶放入杯中冲水,一口饮下。

    “可是陛下,”张嫣看的张目结舌,讷讷道,“那水还没有滚啊。”

    他连着灌了两杯茶,才将口中古怪的味道稍稍压下去,苦笑道,“朕一时口渴的紧,暂且从便吧。”

    用了这样一顿惊心动魄的晚膳,原先腹中的那么一点心事,刘盈便都暂且放下,只想着好好安寝回神。

    他一贯睡的极好,这次却睡不沉实,到了半夜里,忽觉得腹中不愉,忍不住呻吟出声。惊醒了身边的阿嫣,支起肘嘟囔问一声,“怎么了,舅舅?”声音尚有着未去睡意地迷糊。

    “没有事。”他起身,替她将被衾盖好,安抚道,“你先睡着吧。”

    待到第二次,张嫣便真正清醒过来,连忙吩咐荼蘼掌灯,见刘盈面色苍白,双眸无神,额上涔涔冷汗落下来,连忙扬声唤道,“韩长骝,你立刻去太医署唤淳于太医过来。”

    他暂时缓过一阵劲来,见阿嫣一身中衣立于榻前,发丝尚散乱着批下,骇地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都白了。苦笑了一下,吩咐道,“你进去披件衣裳。”

    张嫣低头,这才看见自己睡时微微扯开地胸襟,脸微微一红,入内殿胡乱挽了一个椎髻,再披了一件长袍,便匆匆出来。问诊了脉的太医,“陛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淳于衍放下手,起身揖道,“回禀皇后娘娘,陛下这应是肠胃不和,近来是否吃了刺激性的食物,又或者饮了生水?”

    张嫣的脸瞬时间红一阵白一阵的。刘盈亦收回手不答,只是吩咐道,“既如此,你去开方煮药吧。”

    “诺。”

    党参黄芪补中益气,刘盈饮过了之后,总算觉得神宁心安缓过气来,见张嫣站在一边微微愧悔的样子,忍不住动了动唇角,唤她道,“阿嫣。”

    他执起她的手,沉痛嘱道,“你从小娇生贵养,你阿母将你交给朕,可不是让你受苦的。以后爱尝什么便吩咐人去做,再不必亲自下厨的。”

    张嫣忍不住便扑哧一声轻轻笑出来,看起来,这一顿晚膳,刘盈真的是受了不小的罪,这才心有余悸。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这时候,她真的有些后悔自己的任性。

    她自己地厨艺,自己清楚。

    她自幼爱美食。在品尝佳肴和指点别人做饮食都有相当深的造诣,堪称行家,每每能将能将一道菜的好处和步骤说的鞭辟入里头头是道。但是,前提是,她不必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的话。用莞尔地话说。她就是一个厨房杀手。

    她永远分不清盐和糖有什么区别,也总是将酢酱和苦酒弄混。不必刻意。做出地菜就能让圣人也喷饭。莞尔也曾冀望过在她长大后享一享她的福祉,却在尝过一次她做出来地饭菜后。就直接黑着脸下禁令她不得再碰任何厨具,死刑永不赦免。来到汉朝之后,因有自知之明,她一直都是只指点旁人代劳,而从没有自己去碰那些锅碗瓢盆。

    他是皇帝。她却只是他的妻子,他如果不喜欢,完全可以拂袖而去。纵然不想与自己翻脸,他也可以直言自己不喜欢,然后命人重新换过饮食。

    他却只为了不让自己难过,硬生生逼自己吃完了那一案食菜。

    其实,她知道,这一次,是她在任性。

    对待这件事情。他们用地是两套不同的准则。站在她的立场上。她自然可以千埋万怨。但是,作为他而言。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也许两个人都没有错,但是当他们撞到一起,这个世界就错了。

    她知道自己的任性,却纵容了自己的任性。以为他会发作自己,然而,他却包容下了她,没有说出一句怨言。

    她一直以为,只有在那些女孩子杜撰出来地小说里头,才会有那样的傻子,肯为了不让你露出一点点难过,肯埋头吃完一顿绝对称不上美味的饭菜。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为什么和他怄气。

    傻么?

    也许。

    但正是因为他天性里的这份痴傻,才让她心仪于他,愿意赌上这么大赌注,顶着天下人的目光嫁给他的因由。

    在追逐着他的长长旅途中,她也曾伤痕累累,甚至在刚刚听到王珑消息的时候,一度怀疑,这样子的自己究竟是不是值得。

    值得地。

    只要他天性里地那份痴傻还在,那么他便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她倾心爱的刘盈。

    这一刻,她地心中柔软到了极处,也温柔到了极处。

    “娘娘。”菡萏入内,在她耳边轻声禀道,“清凉殿王夫人遣人来问陛下话。”

    她愣了一愣,顿时将刚才的柔软心情给丢到天边,狠狠瞪了刘盈一眼,咬牙心想,我怎么没记得在饭菜里加上杓巴豆呢?

    “让他进来吧。”

    “娘娘。”菡萏愣了一下,不解问道。

    “让他进来吧。”张嫣坚持道。

    刘盈,我也想看看,在你心中,究竟是我重要,还是怀着身孕的王珑重要。

    清凉殿的史方恭敬入内,禀了王八子身体不适,恐腹中胎儿有碍,盼陛下过去稍解陪伴的话语。

    刘盈怔了怔,便把眼看张嫣。却见到张嫣面上淡淡的神情。

    “陛下。”史方等了等,忍不住又问。

    “让太医署的太医过去看看王夫人。”刘盈思忖道,“朕就不过去了。”

    张嫣这才觉得心中稍稍舒坦点儿,招来菡萏吩咐道,“以后给本宫看着点儿。陛下在椒房殿留宿的时候,凡是清凉殿的人,根本不要让他走到椒房殿五十丈内。”

    菡萏忍笑应了,道,“时辰也不早了。娘娘和陛下早些歇息吧。”

    待一切都安定下来,她持烛重新上榻,

    再次吹熄烛火的时候,刘盈忽然若有所思道,“说起清凉殿,朕倒想起来。如今王八子又有孕,阿嫣你年纪虽小,却聪敏淋漓。朕不在未央宫的时候,便替朕照顾她一些。”

    她愣了愣,不敢相信好容易她才说服自己舒坦一些,刘盈倒还敢提这茬事。抬头去望刘盈的眼睛,在他的眸中看到的却都是坦然。

    她忽然心中就苍茫起来,问道,“持已,你,很喜欢孩子么?”

    他怔了一下,微笑道,“从前也没想过。可是朕身为皇帝,总该要有子嗣的。”他犹豫了一会儿,轻轻道,“我偶会会想,如果陈瑚和她腹中的孩子还在这个世上,他应该有这么高了,可以喊一声父皇了。”

    “阿嫣,”他忽的道,“待那个孩子出世后,若是个男孩,就叫恭吧。”

    “哦?”张嫣奇道。

    每一个孩子的名字,都应该是为人父母的在一起满怀喜悦的取下。你不去与王珑说,却和我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中宫皇后商量?“嗯。”刘盈点点头,“我希望他日后能对嫡母恭敬孝顺。”

    我希望百年之后,他能替我照顾你,孝敬你如同孝敬他的母亲。

    一时间,张嫣忽觉百感交集,心中又是酸又是甜,更多的是一种空茫。

    她嫉恨王珑为他生儿育女,感念他在成为别的孩子的父亲后还为自己所筹想的一切。也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却根本没有明白她生气的缘由。

    这一刻,她看见了两个人之间的巨大鸿沟。

    她总是这么以为的,若我和你相爱,便当相依相守,愿求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两个人的爱情这么小,如何容得第三人的插足?

    他却认为他奉给她的,皇后的荣宠,一辈子的时光,以及此后同陵相寝,就是他能够为她做到的极致。

    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纵然他真的很爱很爱自己,依旧不妨碍,他一个一个经走于那些妾侍宫人之间。

    两千年的时光造成的思想差异,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表现的如此触目惊心。

    唔。看时间。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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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蹭蹭。

    摸下巴,我依旧相信,刘持已同学是个好同学,只不过,还是需要调教啊。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七:母子
    惠帝五年春三月,雁门都尉张偕从吴王潜邸迎娶吴国翁主刘留。///com///5Ccc.NEt

    汉初无贺婚之俗,这对新婚的夫妇中,刘留是惠帝刘盈的堂妹,而张偕更是与张皇后有情同兄妹之分。大婚当日,皇帝皇后却都没有到贺。

    第五日,张嫣携宣平侯世子张偃往留侯府贺二人新婚之喜。

    “燕隐,今日我贺的是私谊,”她笑盈盈的奉上贺奁,“咱们就不摆那些虚仪了可成?”

    张偕本是洒脱之人,便笑道,“既如此,咱们到院中说话。”

    自惠帝二年张偕赴边地,到如今回长安成婚,已经有三年时光。虽然留侯府始终为这位二公子留着燕园,其中布置洒扫究竟已有陈旧。张嫣一路走进来,见园中仆役们俱在收拾细软,偌大一个园子竟见着些萧条。

    “怎么,”她意外问道,“你们这是又打算要离开长安么?”

    “是啊。”刘留迎出来,望了一眼张偕,笑道,“他志在边关,我既嫁于他。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些日子便亦去雁门。”夫妇之间的甜蜜相知,尽在这一眼之中。

    初为人妇,刘留着一身素襦黄裙,梳了圆髻。敛了一些少女的单纯张扬,添了一些柔和静美。

    张嫣忽然就有了一点羡慕,垂眸道,“雁门寒苦,可远不如长安富贵。”

    “哪有什么关系。”刘留不以为然道,“只要能和大哥在一起,相依相守就好。总好过我一个人在长安。将他一个人放在雁门那些外放的女子中。”

    “呀。”她忽然反应过来,看着张嫣微微怔忡的神情,尴尬道,“我不是有意……”

    未央宫中一位姓王地八子夫人身怀有孕,在大汉权贵世家早已传开消息。皇帝春秋虽尚鼎盛。膝下有后于大汉家国都是好事。但是刘留却总觉得。这对于那个椒房殿中的小皇后是件很悲哀的事情。

    她记得那一年春宴游园,在满园的贵家少女中见到的那个年少女孩。她漂亮地像一个雪娃娃,眉宇之间清朗飞扬。到如今。却染上了些许抑郁。

    “没关系。”张嫣不在意笑笑道,“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如果可以,她也宁愿与刘盈在边苦之地相守,而不是面对未央宫中整日地莺莺啼啼。

    张偃与张氏旁支的一个男孩子在园中玩耍,此时沿着长廊跑过来。喊道,“阿姐。”将近四月地天气,长安已经有些闷热,他的头上便出了一层汗。

    “慢些儿。”张嫣微笑道,掏出帕子替他将额上汗滴拭掉。

    见了张偕夫妇,张偃便有礼唤道,“表姨,表姨夫。CcNet”

    刘留生性坦荡,也不避忌。指着张嫣笑道。“怎么阿嫣便不跟着喊我一声表姨么?”

    “哪有?”张嫣嗔道,“明明该你喊我一声堂嫂。”

    唔。说起来也地确有些奇异。从鲁元那边算辈分,与从刘盈那边算辈分,整整差了一辈。对于能因此而抬高自己的辈分,张嫣倒也有些微妙的得意。

    刘留便拉着张偃的手,笑道,“偃儿,先前家中侄儿在湖中放了一只锦鲤,身上有五六种颜色,你可要去看看?”

    张嫣瞧着弟弟的背影笑了笑,顿时,凉亭之中从刚才地极热闹变成了极清凉,只余了她和张偕两人。

    “留翁主倒放心。”她狡黠笑笑,“我以为她会紧紧看着我呢。”

    张偕亦笑,“留留虽然在有些事情上过了点头,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嗯,阿嫣,”他尴尬的咳了一声,问道,“你与陛下到底如何?”

    张嫣想了想,道,“也好,也不好。”

    她与张偕已经有数年不见,张偕是外臣,她是皇后,本不当问起这么私密隐晦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张偕便是轻而易举的问了,她也将心比心的答了。

    “我和他之间,过去有,未来还会有很多问题。但是,他本心希望我好好的,那么,我就觉得,还是有可为之处。”

    张偕叹了一声,“如果当时我在长安,定然劝你不要嫁。”

    张嫣笑笑道,“傻燕隐,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如果?而且,我现在不是很好么?”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们本来就是在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选择着自己的路,然后经营着自己地选择。

    “阿嫣。”张偕忽然唤道。

    他望着她黑白分明地眼眸,许诺道,“如果,如果日后你不愿意再留在未央宫,不妨到雁门郡找我。我定当倾力襄助。”

    张嫣瞧着她,忽然咯咯的笑了,“燕隐不是一直自诩忠君臣子,怎么竟然敢接下我这个烂摊子么?”

    张偕轻轻叹了一声,“陛下不是薄情之人。无论如何,他不会迫你到绝路。”

    张嫣在心中叹了口气。

    “阿嫣,你瞧。”张偕指了指东方道,“每日清晨,荧惑星都会从那个方向升起。”

    “嗯。”张嫣笑道,“怎么,燕隐还对星象之学有研究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张偕沉默了一会儿,郑重道,“我观天象,今夏关中恐有大旱。”

    张嫣愣了愣,道,“真地?”

    张偕点了点头,道,“十之**。”

    她皱眉道,“既如此。当日陛见之时,你为何不亲自与陛下说?”

    “我此次告假回京乃为私事。”张偕笑道,“若是以奏折启奏,则星象之学虚无缥缈。如何能拿来做朝堂之上的定策?只得托你私下谏告陛下,让他心中有个深浅。”

    张嫣接过张偕交来的信笺,心中正在计较,忽听张府管家急匆匆地赶过来,道。“皇后娘娘。有宫人到侯府门前,急求见娘娘。”不由愕然。

    “婢子双纹拜见皇后娘娘。”十五六岁年纪的小宫人是椒房殿中打帘子的二等宫女。青衣双鬟,颇见机灵。揖拜道。“菡萏姑姑遣婢子出来寻皇后娘娘的。”

    “宫中出事了么?”张嫣急急问道。

    “嗯。”双纹颔首,道,“陛下和太后,吵起来了。”

    刘盈和吕后的争吵,自然是源于王八子和她腹中地那个未出世地孩子。

    张嫣匆匆回宫。这才从菡萏和木樨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这一世,在她的劝说之下,刘盈到底没有如同史上所言托庇放纵于酒色,而是在沉重地打击下凭着自己的力量地站了起来,自己掌握着大汉的国事。

    终究是逝者已矣,而吕后却是她血脉相连的母亲,半辈子母亲曾倾力庇护着自己,因此。他尊重着她。吕后虽然没有如史上那样摄政,长乐宫在大汉亦有着极重的权威。

    吕后有这个自信。只要王珑母子死了。刘盈固然会大发怒火,却终究只得接受事实。就如同,当年她在他眼皮子底下鸩杀了赵王如意一样。

    这一日晨起,她知道刘盈往骑射场射猎去了,便命亲信去清凉殿,赐了王珑一碗汤药。

    王珑自然不肯喝这碗“红花汤”,她所有的希望以及日后地依仗便在腹中这个孩子身上,一旦饮了,她便还是从前那个未央宫中默默无闻的王八子。

    清凉殿的宫人不管当面违反吕太后的权威,但当年赵王如意被鸩杀之后,刘盈陆续将当日所有在场见死不救的宫人全部撸了个遍。他们怕重蹈覆辙,便极力拖延时间……

    双方僵持之下,却不料刘盈因前些日子知道吕后趁自己东巡沛土之际,重新在未央宫中安插了她的人马。虽不愿即刻黜退伤了母亲的面子,却暗中命人盯着这些人马。待到有人飞马来报清凉殿中事时,刘盈吃了一惊,赶回来,正巧见着长乐宫的那名宦官亲自将汤药要灌入王珑口中。

    他还没有听见那个孩子的第一声心跳,便险些失去了他。这种劫后余生地感觉,让他即刻吩咐将这名宦官下到永巷,同时直闯长乐宫质问母亲。

    吕后正在抄一本《道德经》得知了功败垂成,扼腕之余,微微警醒。

    如果刘盈再迟些赶到那么一刻钟,那么,大事抵定。

    “儿臣不懂,”长乐宫中,刘盈问母亲道,“母后当年鸩杀赵隐王,屠戮戚夫人,尚可以说是为了捍卫儿臣地皇帝位置,报复当年的私怨。但王珑腹中地那个胎儿,亦是母后的亲孙,儿臣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母后竟连他也容不得。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陛下打算为了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责问你的母亲么?”

    刘盈将拳握紧,终于咬牙问道,“母后究竟想要什么?太后的尊荣,长乐宫的富贵,吕家两个舅舅的侯位,朕都给了。母后莫非真要朕将这个皇位都奉给母后。才能心满意足?”

    “陛下胡乱说些什么。”吕后不以为意,“这皇位是你的,天下没有人能质疑。但你两位舅舅当年为大汉立过汗马功劳,你是他们外甥,随便给他们封一个王,难道不行么?”

    “不要说当年父皇杀白马为誓,非刘姓不得为王。”刘盈恼道,“便是朕亦在父皇病榻之前发过誓不得立吕氏为王。母亲便真的那么喜欢看我违反誓言么?”

    吕后摇摇头,叹道,“陛下要皇子,有的是吕氏张氏的女子给你生。哀家却没有这么一个母亲身份卑贱的孙子。”

    刘盈悲愤之极,硬邦邦道,“无论母后是否承认,王珑腹中的孩子,是朕亲子。太后不愿认孙子。莫非反是朕便不是太后的亲子么?”

    “你?”吕后霍然站起,气的手指颤抖。

    这一辈子,吕后将多少心血倾注在这个儿子身上?她被命运逼的步步后退,最后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于是将全身心血都投在他身上,不肯让戚懿欺负践踏了去。

    到最后,既然就换来了一声“莫非朕便不是太后亲子么?”

    刘盈看着一瞬间老态尽现的母亲,心中亦有些后悔。

    张嫣一直知道,守成的皇帝,和权欲深重的太后,终究会起冲突。却没有猜到,点起他们之间冲突的那根导火线,竟然会是王珑。

    最近因为不满于王八子童鞋的嚣张。《大汉嫣华》书友群里自发成立了永巷计生办组织。奉行政策是:皇后优生优育;妃嫔不孕不育;陛下……

    陛下晚婚晚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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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八:决断
    刘盈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张嫣从皇后凤驾上下来,匆匆踏上阶梯。///com///

    “陛下。”张嫣拉着他的衣摆,问道,“你和太后这是怎么了?”仰起头来,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刘盈拉住她的手走下长阶。张嫣一时被他拖着向前走,口中唤道,“舅舅?”身子却不住的回头,望进长乐宫高挑的宫门内,仿佛能见到吕后的颓然的面容。

    刘盈的胸口微微起伏,没有答妻子的问话,只是低低道,“你先跟朕回去。”

    “可是,”张嫣蹙眉,为难道,“太后现在?”

    纵然在外人面前挺起的刚强,刚刚和儿子吵了一架的她,此时也一定很脆弱吧?

    刘盈忽然就有一点难过,放开她的手,不经意问道,“阿嫣,如果有一天,朕真的跟母后对立,你会帮着你的阿婆呢?还是帮着朕?”

    张嫣怔了怔,勉强笑道,“陛下说哪里话?你与太后母子同心,不管出了什么事,又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是啊,母子同心。”刘盈茫然出了一会神,放开她的手,点头吩咐道,“夜晚风重,回未央宫的时候,记得让宫人加件衣裳。”

    张嫣瞧着皇帝仪仗中他的背影,双唇微微抖了抖。

    “娘娘。”荼蘼上前,小心翼翼道,“咱们这是……?”

    她眨去了眸中水雾,回头道,“去长信殿。”

    长信殿中一片肃杀。苏摩姑姑看见张嫣进来的时候,很是松了口气。

    “太后正恼着呢。”她指了指殿中,道,“皇后娘娘,”苏摩的声音忧心忡忡。“你进去劝劝她吧。”

    张嫣进殿地时候,吕后正背面而坐,听见动静,倏然将案前的琉璃耳杯砸过来,怒道,“哀家说了哀家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是死人啊?”

    嚓的一声,琉璃耳杯擦过张嫣的耳侧。wwW在桐木柱上哐当一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待吕后看见张嫣吓的惶白地脸色,眸光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阿嫣。”

    “傻孩子。”吕后连忙上上下下查看她,见她无事,这才道,“你怎么不出个声?若是真的伤到了,可就不好了。”

    张嫣勉强笑笑道,“我见阿婆心情不好,不敢打扰,却又怕阿婆一个人待着想不通透。这才想静静的陪着。”

    她持着的烛火,照在吕后烛光下深深洼陷下的眼帘。

    她忽然深刻的认识到,这个她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的女子,到底是老了。真正能伤害她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刘盈,一个是鲁元。“哼。”吕后自嘲道,“还是小阿嫣贴心,不像你那个没良心地丈夫,半点都不体谅他娘的恩情。”

    张嫣摇了摇头,温声劝道,“陛下只是一时火气,但他心里孝顺太后。那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太后,你怎么就喜欢和陛下对着干呢?”

    “哦?”

    “阿嫣觉得,”张嫣娓娓劝道,“陛下有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需要太后作为母亲好好哄哄他,太后却总是硬邦邦的和他杠。再好脾气。陛下也是个男子。总有点血性的。若是拼起了他的一口气,只为了保护王珑而得罪太后。太后可非是得不偿失了?”

    吕后怔了怔。想起很久以前在丰沛乡里。

    那时候刘盈不过五六岁年纪,在外头疯了一整天后回家,她会板着脸说他几句,然后用洗干净的帕子替他擦去头上的汗珠。

    她所有的温柔,好像都丢在了那些年的楚汉之争里了。温柔地人容易受伤,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就只有一个心硬如铁的吕雉。

    “阿嫣……16K小说网电脑站,16K.。”吕后忽然握住她的手,眼眸咄咄生光,“我等不了三年,一年,只一年。如果一年以后,你还拿不下盈儿的话。哀家……”

    她没有将话说下去。然而张嫣却从她地目光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张嫣的脑中飞速的转。惠帝五年,自己虚岁十四,但实际上,刚刚满了她的十三周岁。三年之后,她十六岁。但是一年后,不过才十四岁。无论从感情还是身体,都实在有些勉强了。

    但是在未央宫中,她不能失去吕后的支持。

    无论刘盈再怎么对吕后不满,吕后总是他的母亲,他割不掉的牵舍。

    于是她忍住了吕后施加在自己手上地力道,咬牙道,“一年时间实在太短,两年吧。阿婆。我实在,有点怕。”

    吕后逡巡着她的目光,见其中清澈坦然,于是放开手,道,“成,两年。”她揉了揉眉头,疲倦道,“阿嫣,哀家累了。那个王氏,”

    她此次与儿子失和,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任何错,便将一腔怨愤都投在王珑身上,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只淡淡道,“你去处置吧。”

    张嫣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吕后却截着她道,“哀家不能一辈子都护着你。你在未央宫中也待了一年多了,该看的,该学的,都见过了。如果哀家还在这儿,你都对付不了那个姓王地小小八子,那么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你打算怎么支住未央宫?”

    张嫣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吕后退步了时间,对她做出地考验。她只能接住。

    回到椒房殿之后,她换了燕服,将一头青丝挽起,若有所思。

    她其实不太明白,作为太后,吕后有太多的手段让王珑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未央宫中。为什么却偏偏选择最光明正大地那种。

    也许,因为吕后身上的属性更多的属于朝堂,而不是后宫。Www.16K.CN她更多的是一个政治家,而不是后宫中那些以争宠为生的女子。

    那么我呢?

    张嫣笑了笑。我既想要做一个政治家,也想做你地妻子。所以。我在乎的不是手段,而是最后的结局。

    将手中书信交给木樨,道,“你将它交给宣室的韩公公,请他即刻转呈给陛下。”

    她特意咬重了即刻两个字。

    然后转头吩咐道,“去太医署请淳于太医来。”

    “娘娘。”荼蘼吃了一惊,问道,“你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什么不舒服便不能请太医么?”张嫣笑了笑道。“我只是叙叙旧罢了。”

    淳于衍入殿拜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起身吧。”张嫣看着年轻的太医,忽道,“算起来,我与先前的淳于臻太医有师徒之分。你为他义子,也算我的师兄。”

    “不敢当。”淳于衍拱手。

    这个少年似乎在宣平的时候便与自己并不熟络,但是,总算是有些渊源,在太医署中能够得到信任。

    “本宫想请你帮一个忙。”

    “皇后娘娘,”淳于衍霍然抬头。眸中迸出一二火花,“清凉殿地王八子的身孕并非由臣一人负责,更何况,臣为大夫。不可以对不起义父教导我的为医者德。”

    “放心。”张嫣愕然道,“我没有要你下药对付王美人的意思。”她瞧了瞧自己秀气的双手,自嘲笑道,“我也不喜欢双手沾血。”更不喜欢自己的行事招惹刘盈的怒火。

    能够让王珑腹中孩子无声无息的消失而刘盈没有机会,只有一个法子。

    “我听说,长安东市有一位……”张嫣吐唇道。

    刘盈回到椒房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淳于衍离开的踪迹。

    “阿嫣,”他唤了一声。

    张嫣忽然跳起来。赶他道,“你先去给我洗澡。别有地没的给我带别的女人的气味到我这儿来。”

    刘盈再度出来,就看见张嫣侧坐在榻上观书,夜光从窗中落下来,一半在她地侧颊之上,有种恬静的湖面下蕴含着汩汩生机的感觉。

    他忽然有些无力。似乎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顾及到每个人。

    母亲,阿嫣。王珑,还有那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

    这里头,究竟有那个节错了?

    “陛下今日的话问的不对。”张嫣哗然放下手中书,站起身,眼中的光芒灿亮逼人,“你问我我是支持你,还是支持陛下。陛下你要我怎么答?你是我的舅舅夫君,但太后也是我嫡亲地阿婆。陛下问我更亲近谁,那么,我先问陛下一句,陛下有打算因今日之事和太后决绝么?”

    刘盈吃了一惊,骤然答道,“自然不会。”

    不要说那个孩子并没有真正出事。便算吕后真的得逞,孩子日后还可以有,母亲却只有这一个。刘盈无奈的想,也许,无论母亲做什么,他都没有办法真的和母亲决裂。

    “那么,”张嫣毫不客气道,“我先去看太后,有什么不好的?”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的那些后宫妃嫔起了冲突,你会选谁好?

    “你就是只知道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张偕笺中所说,今夏关中恐有旱事,是真地?”

    张嫣余恨未平,淡淡点头道,“我又不是那些有地没的人,怎会拿这样地事骗人?张偕一贯是稳妥之人,他既然敢说出来,必定有极大的把握。陛下还宜及早思虑定计才是。刘盈想了想,摇头叹道,“怎么说呢?难道在廷议时说,我知道今年夏天关中会大旱,因此要早做些准备。前些日子才下了雨,若是今夏风调雨顺,并无旱情,则朕岂非被逼的要治张偕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他摇摇头道,“不要说朝廷大臣会不会信星象这等飘渺之学,将有旱情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关中人心便将不定。阿嫣,你知道,楚汉相争多年后,关中早已十室七八空。高帝九年,刘敬从匈奴回,谏高帝将全国高族迁来关中。此后全国渐渐迁徙而来,这么多年才人心思定。若关中真有旱情,则这些百姓于这片土地不过才住了数年,若人心惶惶奔走,反而不好。”

    张嫣嘟唇,心道,刘盈其实还是在这些年的岁月中成长起来。也许,他永远不能成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但是在政事上,他的作为越发成熟。

    “陛下也不用担心。”她笑盈盈道,“自用新农法之后,关中已经两年大收,一年旱情,应该撑的过去的。”

    “粮食,粮食。”刘盈的目光在椒房殿中挂着的牛皮纸地图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黄河与济水的分流之处,荥阳。

    那里是故秦置敖仓所在。

    每一年,关东的漕粮从这个地方,运往关中和北部。

    嗯。我也知道最近的章节郁闷到大家了

    再次隆重致歉。

    不是我不想写一些让大家开心的剧情。而是剧情写到这儿,似乎有点不受我控制。

    有时候自暴自弃的想,下一本书再写一个坏男人,于是他做啥坏事都米人觉得不对了。

    现在,继续走在调教好男人的旅程中吧。

    五月最后四天。那个,推荐票走到现在,我也很心浮气躁了。但是到了这个阶段,总不能说直接放弃。所以只好继续。

    仰望下,虽然,似乎现在的剧情很郁闷,但是还是恳求,粉红票支持下我吧。

    诚心叩念之。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四九:魑魅
    三月末,惠帝与廷臣商议,增修荥阳敖仓,并从关东各郡征调余粮,运往敖仓。///com///\\\\以备他年不日之需。

    而为了向长乐宫中的母亲表示维护那个孩子的决心,刘盈最终敕封八子王珑为美人。

    汉制后宫品级,从八子到美人,连跳了两个品级,本应是在小皇子落地之后方能晋封的。却在王珑怀胎三月余的时候变提前册命,甚至尚不知她腹中胎儿是皇子还是公主,是否能康健成活,不得不说,实是托了此次皇帝与吕太后冲突不让的福。

    此后,王珑便一跃而成为未央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妃嫔。

    甘肃紫泥鲜亮,张嫣在美人任命的册书上盖上了自己的皇后信玺。笑道,“颜将行替我走一趟,将这份册书送到清凉殿去,并嘱咐王美人好好安胎。”

    她不免叹了口气,八子是多么适合王珑的一个称呼啊。虽然这个时代没有人意识到其中的猫腻,但是自己每次听到都不免要偷笑。

    可惜,已成历史。

    “今以八子王珑,德贤备而有帝裔,晋为美人。制曰,可。”颜青将卷好的册书交给王珑,笑道,“恭喜王美人了。”

    “颜大人辛苦了。”王珑笑盈盈道,吩咐贴身女官魏氏递上一锭马蹄金,“多谢颜大人辛劳。“不敢当。”颜青推辞道,“不过是臣分内之事。”

    颜青是皇后中宫三大属官之一,当初。吕太后遣他到椒房殿奉侍年幼的皇后娘娘,深受器重。

    张皇后年幼机敏,对属官亦恩威并施。但颜青在深宫中浸淫多年,却觉得如今椒房殿虽有吕太后的支持,皇帝陛下地眷宠。看似花团锦簇,实际竟有点烈火烹油的迹象,若始终没有一个嫡皇子,一旦油尽火消,不过是一地残垣。

    他笑道,“盼王美人保重身子,平安诞下小皇子。”

    纵要待价而沽,此时的王珑还不够分量。一路看中文网颜青想。他还得在看一看,看一看。

    清凉殿中,送走了将行颜青,王珑转过身,深衣下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清凉殿满殿宫人都拜贺道,“恭喜美人娘娘。”

    王珑点点头,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夫人放宽心,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来,比什么都强。不必和小小宦人一般见识。”魏姑姑上前劝道。

    “我不是在想这个。”王珑答道,神色幽远。“姑姑,你说,”她打了个冷颤,百思不得其解。“当日太后欲加害于我腹中孩子,陛下安抚于我。张皇后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那个时候的陛下,从我身边给拉了出去呢?”

    回想起那一碗散发着奇怪气息地汤药,时至今日,王珑依旧心头惊惶欲死。那一次,她从生死边走过,是真的受了惊吓。她相信年轻的皇帝是怜惜自己的。他素性孝悌,却为了自己,不惜与他的母亲正面冲突。

    她是未央宫中最负圣宠的妃子,腹中孕育着他的孩子,却险些失去了这个骨肉。她惊慌的容颜是梨花带雨,娇媚万端。无论做为一个夫君还是一个父亲。陛下都该留在清凉殿抚慰她地。

    张皇后却送来了一封书信。她甚至没有让椒房殿的人亲自入内,只是转交给了御前总管韩长骝。她卧在榻上。看见刘盈展开了那封书信,信笺是陆氏所产良纸书写,从背面看,自己隽秀。她似乎甚至可以闻到上面的芬芳。

    然后,刘盈的表情立时就变了。他随口抚慰了自己几句,便离开了清凉殿,去到那个待年的小皇后身边。

    思及此,她面上神色顿时扭曲,把玩着册命美人文书,将手指划过歆紫的皇后信玺印泥,恨恨道,“他日我的儿子做了皇帝,尊我为太后。她张孟瑛又算是什么?”

    “可是若夫人腹中的胎儿是个公主……”魏姑姑骤然出口道。16K小说网

    孩子尚未很显怀,离呱呱落地还有七八个月。若她是一个小公主,则王珑的一切心思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显然王珑也知道,于是连忙截道,“不要再说了。”

    “前些日子,”魏姑姑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道,“太医署问诊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了句,长安东市有一位女医,可断腹中胎儿性别。”

    “哦?”王珑听者有意,连忙问道,“这孩子尚在母亲腹中,怎么能断出男女呢?该不是骗人的把戏吧?”

    “反正夫人腹中的孩子月份还小,”魏姑姑蹙眉道,“不妨先遣人打听打听这位女医的底细?”

    “如此很好。”王珑忙不迭地点头。

    王氏是新丰良家子,高帝十年为陛下选中,送往太子东宫为侍妾,后为孺人。惠帝登基后,便随之进宫,位封八子。于是遣母家兄长往东市中打探这位姓谭的女医。

    “这位女医夫家姓蒋,与丈夫和离后托于颍阴侯门下,在东市开了一家医馆。传闻,她同时精通相术和医理,”王母转述儿子的话,“因此可以断腹中胎儿性别。珑儿,”她心动劝道,“咱们要不要试试。早些知道你怀的是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咱们家也可以早些做打算。”

    “母亲,”王珑笑道,“我自有打算。王珑其实自己也很着急,但她深知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至少在此时,在未央宫中,并不容她为所欲为。

    入了夏,长安天气炎热起来,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下雨。太医诊脉言王美人心火旺盛,长此以往。对腹中胎儿不利,还当清心静养为上。

    她以此为由,又一次在深夜将刘盈从别的宫妃处请来了清凉殿。1——6——K小说网

    “陛下。”她殷殷道,“大概是小皇子不愿意总待在臣妾的肚子里,想看看外头地样子。臣妾近日总吃不下那些宫中饮食。很是想念从前在宫外地那些竹丝编织的小玩意

    刘盈不以为意道,“让你母亲下次送进宫来便是。”

    “母亲虽与我亲,”王珑摇摇头道,“但对我幼时喜好一直不屑,只怕也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那便让你近身宫人出宫一趟去买吧。”刘盈,回头吩咐道,“长骝,记得回头遣人去椒房殿跟皇后说一声。”

    张皇后。张皇后,又是张皇后。

    王珑心中愤懑,纵然年幼无宠,但只要她是皇后,便是未央宫的女主人。自己宫中上下出入宫门,竟都要经她知晓。

    希望,她垂眸,掩住了自己地眉眼。

    上天能给她好运吧。四月初四,清凉殿中宫人晓梧持宫牌出宫。

    “咦,”宫门卫尉小兵指着她身后那个低眉宫女。问道,“这位有些面生,是宫中哪一位?”却被身后同伴给按住,

    “既是陛下特意恩准外出的。”他微笑道,“两位姑姑便请吧。”

    这一日午后,东市谭大夫处,接到了一位穿着宽广玄衣地神秘女客人。

    “擅窥先机,有损天和。”头发花白地女医摇头道,“其实不论夫人腹中是儿子还是女儿,都是夫人的亲身骨肉。何必急着知晓呢?”

    “实是小女子夫君年纪不小,亟需儿子传宗接代。小女子心中焦急,请夫人好歹出手则个。”玄衣女子轻轻道,命从人奉上一大串半两钱。

    “唔……”谭和迟疑了片刻,然而王珑又加了一串,于是叹道,“小妇人贫苦度日自足。用不上那么多钱。若夫人真地有心。长安城外近来已有流民,不妨用这些银钱来施粥赈济。”

    玄衣女子颔首应诺。

    于是谭和为她诊脉。又看了面相,摇摇头,眼神迷离。

    “怎么样?”玄衣女子心急问道。

    “夫人何必如此心急。”谭和失笑,“不是我不尽力,而是夫人腹中之子实在月份太小,似男似女,我不敢断言。”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断言呢?”玄衣女子急急问道。

    谭和失笑,“至少要再等一个月吧。”

    “那我便再等一个月。”

    将近五月,关中还没有落下一滴雨,张偕预言的旱情,越发逼近到了大汉君臣的眉睫。刘盈每日里忙着政事,宵衣旰食,很快就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张嫣颇为心疼,命岑娘每日里煮了夏日养身地膳食,送往宣室殿。那些未央宫中的宫人却依旧语笑春花。

    玄衣女子又一次出现在长安东市。

    “是公——是女儿么?”她失望至极,忍不住问道,“你可否看错了?”

    谭和怫然道,“夫人若不信我,又何必寻到我这儿?我开门问诊这么多年来,在此道之上,几乎从未出过差错。夫人眉蹙而印红,腹部微圆,此皆为生女之相。而脉相平和中偶有清音,日后定是一位文静淑雅的贵女。”

    “其实,”她又劝道,“纵然这一胎是女儿,夫人便日后再生儿子就是了。世间阴阳,有儿就有女。夫人本不必太过执着。”

    说的轻巧,王珑苦笑,陛下从不曾留意永巷那边,若自己此胎是个儿子,他会是陛下倾心关注的皇子,然后,他可以登上帝位,风风光光。但若只是女儿,纵然天家骨肉尊贵,又能尊贵到哪里去?不过是日后嫁给一个世家子弟,浑浑噩噩度日罢了。

    “夫人,”魏姑姑小心翼翼道,“不过是市井的一个老婆子,说话做不得准。没准,她只是瞎说。没准,她根本是那个丁八子或是张皇后邀来害你的。”

    王珑摇摇头,俯在榻上,“丁酩谨慎,颍阴侯又素与宣平侯无干系,而张孟瑛年幼,哪里是能做这等事的样子?”

    更何况,去寻谭和,不过是自己偶然生起的念头,谁又能真的主宰地了自己呢?

    如果,如果她只是生了一个公主。

    这念头竟如魔怔一般,缠绕的她不得安生。

    她做不得太后,和从前一样,安于小小的美人之位。陛下三时来,五时去。他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也许是公主,也许是皇子。他终究慢慢淡忘掉自己。

    终于,她下定决心。“谁说公主没有用地?”她咯咯笑道,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柔声道,“乖囡囡,你要帮阿母啊。”

    “为什么?”她流下泪来,喃喃道,“你不是个皇子呢?”

    首先祝大家端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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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嘲笑下,战斗到门前了,总不能直接缴械认输,对吧?

    唔,有人劝过我将加更的限度提前。

    其实当初说400票加更的时候,只是说想飨书友的心意。并没有预料到这个月最后会是这么个场面。

    不过,既然说出口了,五月还剩3天。我就是不降票数。

    1600的加更我待会儿会赶出来。

    要是有机缘的话,能拼出了第五次,第六次加更。也算是奇迹共享吧。

    情况危急,若有粉红票。还请大家支援则个。

    每一张票的心意。江江都会记得。

    以上。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零:嫁衣
    五月的天空干爽无云,栀子花开的奄奄的,香味都无往年的浓烈。///com///

    很快的,便要到端午了。

    椒房殿中,荼蘼莹然问道,“娘娘,咱们可要准备着过节了?”

    “还是不必了。”张嫣想了想,摇摇头道,

    “关中久不下雨,陛下最近正在为国事忧烦,这个端午,咱们就俭省着过吧。命宫中各处不必张灯结彩。嗯,咱们殿中,命岑娘做些吃食,自己聚在一处过一过节,就可以了。”

    荼蘼点了点头,悄声问道,“那清凉殿呢?”

    “清凉殿里,”张嫣撇撇嘴,道,“一切由着她就是。”

    多年之后,我会想,如果一切从头来过,我会不会重新选择?可是不行,这世上有的东西能让,有的东西不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如果有人挡在路上,有人问我,怎么办?

    如果是阿婆,她会干净利落的说,杀了它。

    如果是母亲,她会在面上大方的微笑,装作看不见心中鲜血淋漓。血滴下来的时候自然会痛,可是一直一直不去看,也就忘记了。父亲一直伴在母亲身边,母亲也就认为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很好了。

    我既做不了阿婆,也做不了母亲。于是我发现,我只能做我自己,在她们中间的那条路上踟蹰前行。可是我总是这样想的,宁要清醒的痛苦,不要糊涂地幸福。

    端午之日。百官尚有休沐的福分,皇帝却反而不得空闲。刘盈在宣室殿中忙到了日上高竿,只觉口中干渴,伸手去取茶盏,却端了个空。愣了一下才抬头问道,“伺候茶水的人呢?”

    韩长骝在身边弯下腰来,笑道,“陛下,今个儿是端午,就是再忙也忙不过这一时,你就休息半日,好好过个节吧?”

    刘盈怔了怔。叹道,“唔。原来已经到端午了啊。”

    “是啊。”韩长骝笑道,“皇后娘娘来请了一次,问陛下可要往椒房殿过节?”

    他便想起这段日子忙于国事,对后宫之事都比较懈怠,不觉心中微微有愧,更兼宣室殿燥热,便将手中笔放下道,“也好……1-6-K小说网,手机站,.Cn。朕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好过一个端午节。”

    五月的长安。已经非常的闷热。御辇之上纵有华盖遮阴,亦觉得汗水从额上蒸腾下来。甫入椒房殿,远远便见张嫣一身清凉夏裳,坐在殿中包角。将新鲜地黍米放入芦叶之中裹了。用红色的丝线绑起,形状精巧可爱。

    “舅舅。”见了他进来,她眼中一亮,连忙抛下手中角,迎上来,踮起脚为他拭汗,笑盈盈问道,“陛下。外面太阳瞧着大的很。陛下热了吧。”又歉然道,“这个时侯,椒房殿本该提前从凌室取冰块分例的。只是我瞧着最近关中大旱,便没有忍心用冰。”

    “不要紧。”刘盈摆手,黯然道,“百姓尚在愁田中无雨。朕怎好在宫中使用冰块避暑?而且椒房庭中植了不少树木。瞧着倒比宣室阴凉些。”

    张嫣柔声劝道,“陛下亦不必太忧心。陛下已经做的很好。敖仓的存在缓解了关中的压力,再撑一阵子,老天总会下雨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国,还是家。

    忽听得殿外膳房那边,解忧一声欢呼,“角好了。”

    她端着尚热气腾腾的角放到刘盈与张嫣面前,笑道,“陛下与皇后娘娘趁热吃些角,再喝一口雄黄酒。祝之后的日子欢乐顺心,无倾无轧。”

    张嫣取过一个,刚出炉的角却很烫,她从左手抛到到右手,最后丢给刘盈,笑盈盈问道,“这也算是阿嫣亲手包的角,你要不要尝一个?”

    刘盈看着她的笑脸,忽然有一点感动。

    他一直很怀念向往民间的平凡而热闹温馨的生活,自从汉二年父皇立他为大汉太子之后,他便以为,这种生活离的自己远了。等做了皇帝,愈发遥不可及。此时却在这个热闹隆隆地椒房殿里重新看到。

    日子从来是人在过的,而不是过着人。

    “唔。”他掩饰着笑道,“只要不是你亲手去煮的,我倒是乐意尝一尝。”挥去了从人,亲手剥开芦叶,只觉黍米清香扑鼻,尝了一口,更是味黏而不腻,极为可口,不由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不要小看这角哦。16K小说网为了它,椒房殿上上下下忙了好些天。”张嫣瞪了他一眼,方得意道,“将黏米用煮熟地鲜肉汁浸过晒干,加进红豆,枣子,以及栗子,裹好了再拿去煮。”她瞧了瞧刘盈角中金黄色的栗子,小小吞了口口水。

    “至于么?”刘盈失笑,他对栗子倒是没什么感觉,不会觉得难吃,但也不见得多么喜爱。认真说起来,还会觉得太甜了。

    不要说盘中还有那么多角。偌大一个大汉,难道供不起自己的皇后吃一顿糖炒栗子?

    然而说归说,还是用干净的竹箸将栗子拨给了张嫣。

    “我已经吃了那么多角了。”她笑眯眯的道,“而且,现在只想吃里头的栗子。”又回头,含糊吩咐荼蘼道,“提一小篮角,送到长乐宫去。”陛下与太后已经冷战两个多月了,也该低一低头,说句软话了吧?”

    他点点头,叹道,“阿嫣这话说的有理。不如——往清凉殿与高门殿也送一份去吧?”

    张嫣愣了愣,顿时拉下面色来。

    “唔。”刘盈自知说错话,正不知再说些什么宽解。张嫣却淡淡笑道。“今日端午,各殿自备角过节。我送阿婆送的是心意,王美人与丁八子大约却不会领情。不如过一会儿我让岑娘另作杏花酥,再装两篮给她们送去?”

    悠闲地时光倏忽而过,不一会儿便消磨了半个下午。荼蘼便出门提了杏花酥出来。在案上分篮。

    杏花糕松软,岑娘在糕点上地手艺经过这些年的浸淫,愈发出神入化,张嫣忍不住馋,便取了一块,掰开一半分给刘盈,自己也吃了。拍了拍手上碎屑。

    天晚了,将要安寝。

    换上了一身清凉的禅衣。张嫣上了床,将脸埋到轻软的丝衾中。

    她觉得自己很清醒,明明不在清凉殿,却可以看到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切仿佛一场预先录制地电影,她知道所有地布局细节,演员却懵懂不知,嘈杂上演。一路看中文网

    “舅舅,”她张口,唤了一声枕边人。“我唱支歌给你听好未?”“唔。”刘盈这一阵子却极为劳累,早已困顿。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她地意思。

    “母慎莫忘,藏我嫁衣。(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

    仿佛从喉中哼出的词句,张嫣唱的很含糊。沉闷地夏夜中,听在耳中,反带了一点别样的温柔妩媚。

    “无使尘落,我魂无依。(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解忧将那一篮杏花酥送到清凉殿了未?

    “更深发辍,露重目离。(夜深,你飘落的发。夜深,你闭上了眼。)”

    王珑将煮好的红花汤,一点点的撒到杏花酥中去。小心而又仔细,嘴边含着神秘而又兴奋的笑容。

    “与汝成约,我心长记。(这是一个秘密的约定。属于我属于你。)

    刘盈睡意朦胧,他其实没有听清楚张嫣哼唱的词句,只是偶尔抓住了一两个字眼,“阿母”。“嫁衣”。“成约,”“长记”。

    这是一首很温柔的歌罢?

    “朱绣彤重。苍头白凄。(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

    王珑捻起了几块杏花酥饼,或是重新煮了一碗红花汤,吃下去了未?

    红花开始发作了未?

    “勿没红颜,往入蒿里。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

    王珑在清亮殿中榻上抚腹,冷汗涔涔的从她地头上落下来,清凉殿的宫人们来往奔急,嘶声唤道,“传太医。”而她用衣袂拭去汗,拉着贴身侍女的衣袖,嘶声道,“去椒房殿请陛下过来,你跟他说,我们的孩子要不在了。他一定要过来看看我。”

    “母莫相轻,使我归急。(妈妈看好我地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清凉殿黄门宦侍史方穿过半个未央宫急急赶往椒房殿,却被卫尉军亮出鲜明的刀戟,拦住了他的脚步。

    春三月她就吩咐过宫人,在刘盈宿在椒房殿的时候,不许任何清凉殿的侍从进入椒房殿百丈以内。

    史方惊急惶然,大声喊着,“王美人腹痛难忍,看样子险的很,你们让我去见陛下啊。”

    卫尉军却哄笑道,“王美人都腹痛了两个月了,这么多日子下来,不都是好好的?”

    狼来了地故事,从来不是古希腊的寓言才有。

    “母莫相错,使我途棘。(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

    “王美人这是小产的征兆。”清凉殿中,老太医诊脉,神色严肃道。

    宫人面色惨白,问道,“保不住了么?”老太医揪着花白的胡子,沉重摇摇头。

    “卿摩伊发,肤坼血滴。(但愿你抚摩地女人流血不停。)”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王珑可以感觉到,腹中地小生命正在消亡,他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陛下。”产下了那个才五个月的孩子。

    “卿抚伊荑,骨开肉泥。(但愿你抚摩的女人正在腐烂)”

    张嫣含糊的唱着,抬头去看身边的刘盈。

    他已经沉沉的睡去。眉眼舒展,当是梦中安宁吧?丝毫不知道在不远的某一处,那个属于他的孩子已经慢慢的消失在这个人世中。

    要想他没有为那个失去的孩子而愤怒的理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孩子的母亲动手。

    他的妻子设了这样一个局,然后,他的孩子的母亲便跳下去。她们,联合起来,亲手杀了他。

    “一宵风雨,何至相逼?(一夜不是不是我的错)”

    又或者说,她给了王珑一个理由,于是王珑便借着腹中孩子来达到她的最大利益。孩子固然是王珑亲自饮下红花汤的,但是,那个殷殷设局的自己,究竟有多么无辜?

    你指望我们和谐共处,最后我们只能这么相互逼杀。

    那个孩子终有一日想要杀了我,那么,我便先杀了他。

    “半度云乱,忍践我躯。(一夜不是不是我的错)”

    她在身边人的额上印下温柔一吻。

    刘盈,温柔不是像你这么用的。

    对所有人都温柔,反而是一种残忍。

    女人的天性就是一种要不足。你一个一个的希望善待,到头来只有全部辜负。

    注:

    今儿是端午节。

    今天凌晨先写最后一段,觉得背上有点阴森森的。估计真是拼推荐票拼的郁闷了,在大好的端午节写出这么一章诡异的东西来。

    本章中所用的这首《嫁衣》的歌词,是在天涯的一首将流行歌曲改用古诗词的帖子中第一次见到。帖子中的一位高人将之改成了五言诗。我忖度着汉初流行的是四言,于是在参考其的基础上,又改了一遍。因为对这首歌的歌词很有感觉,觉得很有点霍小玉的清刚决绝。于是在网上找来了这首歌来听,有点意外,居然唱的有点尖锐。尤其是那句不断重复的“一夜不是我的错。”

    捂脸,将对栗子的爱好进行到底。过年吃粽子的时候我真的会从我的爸爸妈妈碗里打劫栗子。

    史上,前少帝刘恭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曾经说过要杀养母张嫣为生母报仇。所以张嫣说这句“他既然终有一日要杀我,我便先杀了他。”的话。

    另外,昨天女频出了一个公告。从六月一日到六月十五日,举行“金牌点评人”活动。

    活动十五天中,在二十位名人堂作者的作品评论区发表150字以上书评,即可成为有效加帖。结束之后,名人堂作者从中推举出二位或者四位金牌点评人候选人参与最终评选。

    咳,某江有幸荣列于名人堂作者之列(虽然公告出来之前,我也不知道有这个活动)。

    所以,六月一日之后,有意愿的读者可以在《大汉嫣华》书评区发150字以上有效加油帖。我会从中择优推举金牌点评人候选人。赢取《女书》一本和可爱玩偶小兔兔(喵,为什么是读者有奖品,不是我有奖品?)。

    最后,上一章,是我一时情绪激动了。

    不过还是继续求粉红票。值此,五月倒数第三天。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一:问言
    清凉殿上演的风波一直隔绝在外,直到第二日寅时,王美人小产下了一个男婴,报信的人才终于得卫尉放行,进入椒房殿。///com///我看*书^斋

    刘盈起身的时候,虽依旧不知道前事,却已从殿外韩长骝惶急的声音中敏感的察觉到不好。身边,张嫣探出头来,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声音含糊而睡意迷离。

    他安抚道,“天色还早。你再睡一睡吧。”按了按她的被衾,披衣走出来。

    远方的天边吐出了一丝鱼肚白,未央宫的亭台楼阁在晨霭中现出了轮廓。

    “好好的,怎么会小产?”刘盈走在匆匆赶往清凉殿的路上。沁凉的晨风将他的最后一丝睡意也吹散,急急问道。

    “听说,”韩长骝此时也不是很清楚事情状况,只能捡着大概的情况说给主子听,“昨儿个小半夜里就开始腹痛,急急请了太医,却已经没法子保了。”

    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在沧池边,刘盈忽然停下了来。跟在他身后的皇帝仪仗一时间停不住脚,险些撞上了前人。好一阵子才全部停下。

    清清的渠水沿着飞渠直线而下,哗的一声落入沧池之中,溅起雪白的水花,水意打在临池而站的人身上,带着一种寒凉。

    他看了清冽的渠水好一阵子,方道,“走吧。”

    声音虽轻,韩长骝自幼随着他,却知道这一刹那。刘盈是在为那个还不及出世的孩子难过。不由怜惜的觑了皇帝一眼,只觉得他今日地眼神,分外的幽黑。

    王珑正背着身躺在榻上殷殷哭泣。听见刘盈进来的声音,忽然转过身唤了一声,“陛下。”神情哀怨。

    “咱们的孩子。孩子……”她哽咽了一下。几乎说不下去话,一口气没有喘上来。险些要晕厥。

    刘盈看她面色苍白,双颊深陷。比上次见的时候要瘦上一大圈,心下亦惨然,抚慰她道,“事已至此,你好好将养身子罢。”

    “陛下。”王珑摇摇头,使劲拉住他地衣袂,悲声道,“你要给孩子报仇啊。”她眼神怨毒,恨恨道,“是皇后,是张皇后要害我地孩子。”

    刘盈吃了一惊,断然道,“不可能。”

    王珑怔了怔。恼道。“怎么不可能?太后前次欲赐妾红花汤,幸得陛下及时赶回来。才救下臣妾与孩子两条性命。Cc但太后已经是容不下我和我的孩子。张皇后一向和太后亲善,自然便帮着太后来对付我。”

    “珑儿,”刘盈抚慰她道,“我知道,这个孩子没有了,你很难过。但是,皇后不会做这样地事情。”他的语气很坚决。

    阿嫣一直是那个在原野中笑地灿烂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从来不会因为出身娇贵而骄纵为难下人,偶尔遇到路边的一个小乞丐,也会倾力襄助。

    这样的阿嫣,绝对不会恶意的去伤害一个人。

    他一直这么相信着。

    王珑心中很是失望,怨言道,“我本来好好地。若不是吃了她送来的杏花酥,又何至于如此?”说到最后,情绪近于癫狂。

    刘盈无言了一会儿,最后道,“你好好将养着。此次之事,朕定会查清楚。”为了你,也为了朕自己,以及那个无端死去的孩子。

    王珑没法子安睡,似乎只要一闭眼,就看到那个血泊中的孩子睁着空荡荡的眼睛问自己,“为什么,阿母?”

    她从大汗淋漓中惊醒过来,天色已暮,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走进来,吃了一惊,刚要喊叫,那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惶急道,“夫人,是我。”

    “是魏姑姑啊。”王珑松了口气,斥道,“好好的,干嘛不堂堂正正的。”

    “夫人。”魏姑姑眉间藏着忧色,道,“陛下已经令廷尉宣义入宫彻查此事。”

    王珑怔了怔,神情茫然,道,“陛下就那么信张孟瑛。那半篮带着红花地杏花酥都摆在眼前了,他都没有宣张孟瑛来质问?”

    她一直见到地都是在自己面前的刘盈,年轻地皇帝其实很是好脾气,有时候宁愿委屈他自己也会迁就一下她。她便以为自己是他心中的最爱了。这个时侯却有些动摇起来,也许,也许,她所以为的厚爱,只是他平素以待人中的区区一个,而她一直以为陛下只是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待着的小皇后,在他心目中,也有着不一般的分量。

    “姑姑。”王珑忽然抱着自己的肩抖起来,不确定道,“这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魏氏怜悯的看着她,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敢告诉王珑,那个小产下来的婴儿,虽然还未发育完全,但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的辨认出来,分明是个男孩。

    似乎,她的心亦有些发颤,她们掉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那个织网人不知面目,躲在帷幕后面轻轻微笑。

    “陛下,”清凉殿外,宣义拱手道,“那篮冷掉的杏花酥中的确有红花。听清凉殿的宫人说,昨日王美人将那篮杏花酥亦赏了两块给贴身宫女,而这两位宫人也有葵水提前前来的迹象,此是食用过红花的后症。”

    “不会是皇后。”刘盈摇摇头道,“昨日里朕是亲眼看见椒房殿宫人将杏花酥分篮送出的。张皇后亦亲口尝过。”

    宣义垂眸笑了笑,身为廷尉,除了要擅长治狱外,更要学会的便是揣摩帝王的心思。

    如今看起来,陛下这是定心要保下张皇后了。而他亦没有得罪吕太后与宣平侯的打算,便顺着皇帝的意思揖手道,“陛下既然亲自作证。那就是说,杏花酥在送出椒房殿之前,都没有问题。出问题地便是在椒房殿送往清凉殿的路上,以及清凉殿中。”

    宫道之中,时有卫尉军巡行。一个小小的宫人想把红花下入糕点之中是不大可能的。反而是清凉殿中……

    宣义心中其实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只是始终参不透其中一个关窍。

    对王美人而言,能够产下一个皇子。绝对是益大于弊,若说她要亲手害死自己地孩子。只为了也许能够构陷张皇后。

    这从常理上讲,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地。

    他正蹙眉疑惑中,忽听得内殿里一个高昂的女声骤然道,“你说什么?”

    王珑失魂落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耳边只回旋着那个小宫人地话语,“可惜了,那个小皇子。”

    皇子,皇子。

    她决然牺牲掉的,竟是她梦寐相盼地皇子。

    这一切,究竟算什么呢?

    她呆怔半响,忽然笑出声来,回过头看见刘盈。忽的发疯的求道,“陛下。你要为我们的儿子报仇啊。”

    宣义皱眉。忽然脑海中连通起了一个关节。于是招来属吏,“查查看。近来清凉殿近侍宫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行迹。”

    “舅舅这些日子看起来很沉默啊。”宣室殿外,张嫣瞧着静坐其内地刘盈,轻轻道。

    “是啊。”韩长骝陪着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小皇子逝去,对陛下都是一个打击。”

    张嫣垂眸。

    她一直以为,刘盈在听到王珑的指控之后,会来椒房殿质问她的。然而他却毫无理由的选择了信任她,甚至在王珑言及那篮杏花酥之前。这让她感动之余又未尝没有一丝心虚。

    舅舅,我再不想做一件让你伤心的事情。你,你也不要再给我这样的机会。

    刘盈忽觉疲惫,端取茶盏饮了一口,却觉那茶淳香扑鼻,是张嫣亲手煮出来的口味,不由微微一笑,觉得心中暖了一暖,问道,“张皇后刚刚来过了?”

    “是的。”韩长骝揖道,“皇后娘娘刚刚来过,看到陛下在忙,就没有打扰,回去了。

    “难为她了。”刘盈淡淡道,王珑之事一日不清查,张嫣便顶着洗不掉的嫌疑恶名,却依然在宫人面前微笑以对,只在夜深人静之时,朝他哭诉抱怨过一回。

    “陛下。”宣室殿外侍中启禀道,“廷尉宣义求见。”

    刘盈忙让他进来,问道,“已经有一旬了,清凉殿之案,可查出真情了。”

    宣义拜道,“臣有事向陛下启奏,请陛下先屏退旁人。”

    待宣义告退之后,刘盈在宣室殿中独自坐了很久,忽然问韩长骝道,“朕待她不够好么?”

    韩长骝心中打了个咯噔,赔笑道,“奴婢不知道陛下说地她是谁啊。”

    刘盈轻轻嗯了一声,道,“朕想去清凉殿一趟。”

    小产之后半个月,王珑地身体迅速的颓败下去,只在见到刘盈来到之后,目光又蓬起了神采。

    “陛下,”她殷殷道,“你找到了杀我地孩子的仇人了么?你要替他报仇的。”声音几乎有些神经质,却在刘盈奇异的目光下渐渐不自然了起来,勉强笑道,“怎么了,陛下?”

    “是啊。”刘盈点点头,“朕是应该为朕的孩子报这个仇。”他一转声调,问道,“长安东市的谭姓女医,你可认得?”

    王珑遽然色变。

    “新丰城医馆,大夫说上个月有一位老太太购买了一份红花,经指认,认出是你的母亲。珑儿,朕没有料到,你竟然已经准备了这么久?”

    “为什么?”刘盈问道,“朕对你不够好么?”

    咳,舅舅大人别的地方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至少在对阿嫣的信任上是没有问题的。

    五月倒数第二天,喵喵呼唤粉红票。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二:祈雨
    “为什么?”刘盈问王珑道,“朕对你不够好么?”

    他性子并不好女色,除了惠帝元年纵情于酒色一段时日,这些年,留在身边的女子,都是少年时的旧人。///com///转载自我看書齋王珑从潜邸之时便跟随自己,多年情分,自问待她不可谓不厚。

    到最后,她却这样回报自己。

    “我,”王珑一时间无地自容,这些日子,她一直惴惴不安,深悔当日一时鬼迷心窍,竟如傀儡操纵一样,做下这些事来,一步错,步步错,到了这个时候,却已经回不了头了。

    她忽然跳起来,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刘盈宽广的衣袖,嘶声道,“是谭和在害我。她说我的孩子是个女儿,我这才一时错动。结果根本是她在说谎。一定是背后有人在指使她。陛下,你让廷尉府去查查看啊。”她的眸中染上一抹热切,声音疯狂,“一定是她们在害我啊。”

    刘盈抽回了衣袖,目光看着她,有着掩不住的怜悯和憎恶,只淡淡问了一句,“是她让你饮那碗红花的么?”

    王珑忽然怔住了。

    那抹憎恶,就像是一把刀子,在剐着她的心。

    “谭和诊误之事,自然是错。廷尉亦有计较。但,”刘盈苦笑了一下,“就算你怀的真的只是一个女儿,你就该忍心拿她来害人?王珑,”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出出言斥道,“朕与你这么多年。倒从来没有看清楚,朕的枕边人居然是这样一个恶妇。”

    王珑怔了怔,恶妇,是他对她最后的判决。而她眸光中最后一抹神采,便都没有了。

    他看着她形容枯槁地模样。也觉得有些可怜。

    那一年。如意在他眼前死去之后,他对自己说。从此以后,要坚强起来。才能保护那些自己倾心想要去保护的人。

    他是真的想护住那个孩子的。为此,可以与母亲对峙,但是,千防万防,又岂能防住那个孩子的母亲。用一碗红花汤结束了那个孩子地生命?后宫倾轧并不是什么光彩地事情,他亦不想用这个罪名来惩治王珑。但是,从今以后,他亦是再不能毫无芥蒂的与她相见相拥了。

    他萧瑟地望了望殿顶,温言道,“小产最是伤身,你既在坐小月子中,就好好待在这清凉殿中保养身子。朕不扰你,先走了。”

    转眼就到了六月。夏日炎热。骄阳像是火一样的照在关中土地之上,长安郊外地土地已经干坼。

    丁酩拜访清凉殿的时候。转载自我看書齋听见王珑高昂的叫唤声,“来人啊。这么大热的天,连个打扇子的人都没有,你们都是死人啊?”

    她叹了口气,开口道,“王姐姐一向安好?”

    小产之后,刘盈没说什么,却命张皇后将王珑地品级降回了从前的第五等。不知情的外人不过以为这是因了王珑没有保住那个孩子,于是之前因帝裔而得的晋升便不复行。只有未央宫中的一些老人,才隐约从当日的种种迹象中猜出了一些因由。

    看见王珑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昔日那个鲜艳煊艳的王八子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个消瘦到了极处的女人。因为小月子期间心思郁结,再加上饮食不好,脸色便有点灰,映衬出一双大大地眸子,看起来有点碜人。

    “还是妹妹好。”王珑拉着她坐下,唏嘘道,“这么多年地情谊,我如今这样,你还肯来看我。”

    丁酩微微一笑,也不说话,递出手中篮子道,“我亲自做的一份点心,送给姐姐尝尝。”

    王珑叹了口气,揭开篮子一看,倏然色变,尖叫了一声,将篮子狠狠推了开去。

    小巧地篮子落在地上,几块点心滚了出来,赫然是杏花酥。

    杏花酥松软皮脆,看起来鲜美可口,但由此时王珑看起来,却不异于洪水怪兽。

    “丁酩,”她仰起头来,沉寂的眼中冒出激愤的火花,咄咄怒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了。”丁酩叹了口气,拾起篮中一块干净的杏花酥,尝了一小口,道,“虽然不及椒房岑食官的手艺,却也是很不错了。”

    “姐姐知道,”她努了努椒房殿的方向,“为什么陛下这般厚待张皇后么?”

    “这天下谁不知道?”王珑恨恨道,“因为她张孟瑛是吕太后的外孙女,陛下亲姐,鲁元长公主之女。所以纵然事涉谋害帝裔,陛下都不曾问责过她半句。”

    “你说的都对。”丁酩颔首道,“因为张皇后是陛下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所以,在这未央宫中,论与陛下的亲厚,无人能及。姐姐有没有想过,对一个不相干的外甥女,陛下都能如此重情,就算你当日真的怀的只是一个女儿,只要你把她生下来,他会如何疼爱自己的女儿。有了一个公主,则陛下心中会永远记得清凉殿中的王美人。”

    “可是,你却亲手杀了他。”

    “关中大旱,未央宫各殿节衣缩食以度日。连椒房殿都投陛下所好不用冰。只有你的清凉殿,依旧奢侈铺张。陛下忙政事忙的每天睡觉都睡不安稳,你却在这个时侯做出这种事来,你是真的伤到他的心了。”

    丁酩轻轻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我也想要一个陛下的孩子,这些年却一直没有如愿。你有身子以来,每次陛下在我殿中留宿的时候,大半夜的都会被清凉殿的宫人叫去看你。你以为我真的这么好性子一点都不生气?不是的。可是我总是想,看在你腹中地孩子的份上,再忍忍吧。无论如何。有这个孩子伴身,你在未央宫中就有足够的筹码。”

    “可是,你却亲手毁了这份筹码。”

    王珑听的目眩神迷,又悔又恨,两行清泪坠下了面颊。抱头喃喃道。“陛下,我已经知道我错了。你过来看看我。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没关系。我们还会有第二个孩子。这一次,我不会在意他是个小皇子。还是个小公主。我会好好地当一个母亲,将他生下来。”

    “你死了这份心吧。”丁酩冷冷道,“你还不明白么?王珑,这个清凉殿,已经成为另一个永巷了。陛下从来重情。不会在明面上废黜你。但是,他也不会原谅用一碗红花汤杀了他地孩子的你。他再也不会来这座清凉殿了。”

    一瞬间,王珑地脸色彻底灰败下去。

    “夫人。”第二日,惠芸为丁酩梳妆的时候,不解问道,“王八子已经落魄如此,你又何必要去踩上这么一脚?”

    “因为,”丁酩对镜迷蒙微笑,“陛下其实是很盼望再有一个皇子地。却因为她的愚蠢。而失望了。”

    站在她的立场上,王珑失宠失子。她当乐见其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期望,期望那个孩子能够生下来,看一看他的眉眼,有几分像陛下。

    “惠芸。”丁酩忽然道,“明日,你随我往永巷走一趟吧。”

    关中地天空依然没有落下一滴雨来。

    年轻的惠帝有着无比的雄心壮志,万里大汉江山如同一幅洁白的画卷在他的脚下展开,刘盈想,我可以绘出气势磅礴,淋漓尽致的画作来。可是,上天并不因此眷顾他,哪怕据说他是天的儿子。惠帝五年夏日,关中出现数十年以来罕见的大旱,田地里的麦子都焦黄了,未央宫中,上从皇帝,下至官员,都为此忧于心中。

    尽管少府报上来地国库币藏很让大汉君臣觉得捉襟见肘,惠帝还是下令减免了关中今明两年地钱粮赋税。并往宗庙祈雨,诚心跪了两夜,足足二十个时辰,直到吕后忍无可忍,强令他回去才作罢。阿嫣将他扶回椒房的时候,他地唇都已经白的不见血色了,神智些微有些迷糊间,听见阿嫣哽哽咽咽的抽泣声,喃喃安慰道,“阿嫣不哭,朕这不是没事么?”

    第二天醒过来,天还是不曾下雨,只不过日头小了一些。张嫣端了食案进来,上面有一碗素米粥,熬的极醇,尚冒着丝丝热气。

    “这是我让岑娘煮的,舅舅一直没醒,就一直炖在那,熬了十几个时辰,都快化了,你才醒过来。”张嫣道,将案放在他面前,眉间有着淡淡埋怨,“我知道舅舅祈雨是该的,但这么拼命,又何必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是由得自己做主的事情?

    张嫣吹凉了一匙粥,放在他唇边,他摇摇手,自己接了过来,喝第一口的时候尚觉得无力,几匙之后,便觉得暖和回来了。

    “如果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又何必做这场祈雨戏呢?”

    张嫣忽然无言,从前读史的时候只是觉得这男人可怜,人生在世,难得为帝,却不能伸展志向,囿于宫闱事,抑抑而终,死后连个子息都没有留下。后来相见相得,便觉得这个男人可亲,一番好心肠,待谁都三分温柔,只要人未曾逼他,他都能为他好处着想。如今方觉得这男人可敬,当他从父亲手中接过帝王之位的时候,他同时也就接过了一幅沉重的负担,在有着煊赫开国功绩的父亲的印衬下,无论他做的有多好,终显得黯淡。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把那些个腐儒酸孺从小教育给他的皇帝为万民谋福祉的观念奉成了映到骨子里去的圭臬,每时每刻,都用它来衡量自己。你可以说这样很蠢,但当一个人执着的信念之后,他也就成了一种高尚。而当他本身无法达到这种高尚的时候,高尚也就成了一种负担。

    君不见,那些孔圣门徒终其一身奉行仁者王道的时候,又有谁真正实现了这种理想的乌托邦?

    她不想她的夫君当什么圣人,她只要他一辈子平安,喜乐。

    嗯。王珑乃们拿走,丁酩给我留下。免得日后需要女配角的时候还得重新找一个。大家又要怨愤了。

    今天五月三十。

    明天中午本月粉红票最后截止。

    So,该清仓了。

    这两天纠结粉红票。纠结的看到月票榜就想吐。

    还有十七个小时。诚恳叩请大家帮忙最后一把。如果有票的话,在书页下头的粉红按钮上点几下。

    明明感觉似乎昨天才加更的《嫁衣》一章。结果又要到加更的时候了。于是无言潜水,去赶加更。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三:倾盆(2000票加更)
    皇帝祈雨后的第二日,骄阳便收敛了些行迹。///com///我&看书斋天空阴下来一些,不再像前些日子那么闷热,但到底,还是没有一丝雨落下来。

    刘盈不免很失望,在宣室殿中闷头看了良久的制诏,终于命身后御史奉上玉玺,蘸了印泥正准备盖上,忽听得殿外韩长骝揖拜的声音,“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陛下。”张嫣从殿门进来,行了一个礼。

    “唔。”刘盈不以为意的笑笑,温言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阿嫣虽然经常扮成少年出宫玩耍,但在前后宫之分上一向守礼,很少亲自到宣室殿来。

    张嫣撇唇道,“还不是为了陛下你。我想着陛下昨日从太庙回来身体太虚,今日便又来了宣室。总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来看看。”

    她嫣然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不经意的瞟到他摊放在面前的那份草就了很久的诏书。

    严格说起来,后宫宫眷亦是不该触及前朝政事的。不过,她是正宫皇后,而刘盈又一向有问政于她的时候,对此倒也并不介怀。

    制诏不过寥寥数行字,命太仆夏侯婴将下辖云阳马场之中的所有养马全部宰杀。张嫣复看了两遍,这才看懂,面色丕变,见刘盈重新拿起皇帝信玺,想要盖上,连忙拉住他的手,谏道,“不成。”

    “这马场是陛下你费了好大心血,才让百官答应立起来的,现在全部将它们宰杀。你是不是疯了?”

    “阿嫣,”刘盈沉声道。“放手。”

    “不放。”张嫣使劲按住玉玺,跟他较劲,摇摇头,恼道。“有了足够的战马。舅舅你才能够日后与匈奴一战。你到现在还没有盖上,就是说你自己也舍不得这个马场。要是今天这道诏书真地发出去了,舅舅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是。”刘盈干脆不和她争了。“朕是不想发这道诏书。”

    一尺见方的和田玉玺砰的一声落在张嫣手里,沉甸甸的一晃。身后符玺御史见状忍不住出了一声。

    “朕是冀望这那些马他日能够助大汉儿郎踏平匈奴。朕也希望能够留住云阳马场。也许,这场旱事过后朕会后悔。可是,要是不发这道诏书,朕现下就会悔恨。阿嫣。那些马再重要,能有百姓黎民地性命重要?他们庄稼无收几乎要成为流民,朕却还得用陈粮去喂马。朕于心何忍?”

    “因这场大旱,”他叹道,“云阳马场地供应陈粟量已经一降再降。cC据回报,那些马儿已经瘦的很虚弱,不堪再用。若天再不下雨,便也活不下去了。还不如现在就宰杀了,还能让人吃一顿马肉。”

    阿嫣。你会懂地。不是么?

    张嫣捧着沉重的玉玺。一时不知所措。忙不迭地将之给扔回到天子御案之上。

    “我知道。”张嫣道,可是她更知道。若是真的废弃了这个马场,短时间内是再也没有可能重新建起一个了。“可是也许再过几天,老天就下雨了呢。总有法子的。”她急急道,“要不,我来想想法子。”

    “阿嫣。”刘盈还想要唤她,她却头也不回的跑了。他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阵子。阿嫣实在是对他的脾气抓地很准。本来他发这道诏书,是思虑许久定下的。她如何劝也劝不了。但她这般做派,倒显的自己没跟她说过就将之发出去,很对不住她的一番心意。于是只好将诏书放在一边。想着等自己与她说清楚一遍再做打算。

    其实,阿嫣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他的确舍不得云阳马场。否则,这张诏书早就盖玺发出了,如何会因此和她起这场争执。

    椒房殿中

    张嫣唤来解忧,问道,“你为私府令,替我掌汤沐邑币帛诸物,自我四年冬十月入宫以来,这一年多,中宫私府之**有多少钱帛?”

    解忧侃侃道,“娘娘名下有十县汤沐邑,一年以来共进谷三千一百二十四斤,帛六百八十一幅。这一年来,中宫的用项是谷一千零五十六斤,帛二百三十幅。还剩二千零六十八斤,帛四百五十一幅。”

    张嫣叹了口气,道,“你替我留下中宫两个月的用度,然后将其余地,都给我收拾好,待会了送到内史处,以赈济此次关中旱灾流民。”

    “可是娘娘,”解忧摇头道,“你虽然有这片心意,但是这么点财帛,用充中宫自然宽裕,但是用作救济旱灾,大概……”

    只是杯水车薪吧。

    “我也知道啊。”张嫣叹道,“不过这只是小头,绵尽微薄之力。只求造一个势头罢了。”

    “你想啊。”她笑道,“我这个中宫皇后若捐了,未央宫地宫人官从捐不捐?若未央宫捐了,则系留在长安的各家列侯自然也得捐一份心意。最重要地是,”张嫣叩案道,“那些刘姓诸侯王。”

    “此次受灾最重在关中,都是汉廷直辖的区域。而诸侯王的封国却少有受影响的。他们是陛下至亲,受封富庶封国,当此国难之际,自然该尽一份心力。这些封国属地富庶,各有生财之道,才是我最看重的。”

    张皇后大手笔的捐出自己的食邑收入,未央宫妃,官从得知后,无论是私底下赞赏还是恨的牙痒痒,也只得捐出自己的首饰币藏。

    “于是一共募到谷千余斤,帛四百幅,六百斤钱,并各色首饰五十二件。”长乐宫中,张嫣笑着对吕后道,“这成果不错吧。”

    “好。”吕后弹了弹指,面上浮现笑意,“你这丫头啊,到我这来,不只是表功。也是为逼宫吧?”

    张嫣笑倒在她的怀里。“阿婆说的是什么话?”

    吕后却不理她,转首吩咐。“苏摩,照皇后娘娘刚刚念地份。备了东西,等下让娘娘带走。”

    苏摩姑姑平心静气的念了一声是,目不斜视,仿佛集整个未央宫筹出来的东西在她眼中只是九牛一毛,轻轻一吹。不动痕迹。

    “多谢太后仁顾百姓。”张嫣起身拜道。

    “若说是仁顾他们,不如说是仁顾陛下和你。”吕后喟道,斜了一道眼光给她,“你既费心唱了这么出戏,阿婆怎么能不给你捧场?那些妃嫔们不是你这个皇后,每年食禄都有定项目,都不是有钱的,倒是难为你,拿了这么笔中私来。”

    张嫣哼了一声。仰起头。“我唱这出戏也不是为了她们,而是为了那些手中有钱的诸侯。该哭地是他们。而不是我,他们得实打实地拿东西出来,至于我么,”

    她勾起唇嫣然一笑,弹了弹指头,狡黠道,“陛下的东西,就是我地东西。”

    轰隆隆,宏大的雷声滚过天际。

    夫妻本就该是一体么,不过是相当于从左边口袋里拿出来,然后放到右边口袋里去。别人她不敢说,不过自家舅舅么,她看上什么东西要要,他会不给?

    张嫣起身跑到廊上,看着天色,欢喜道,“终于要下雨了呢。”

    吕后等她在廊下站了好久回转,还佯怒道,“你很得意么,那我呢?”

    “哎呀,”张嫣眨了眨眼,随即又笑道,“太后难道要和你儿子计较么?”

    都是一家人么,锱铢必较地,不是太见外?

    吕后盈然而笑。

    大雨倾盆而下的时候,刘盈其时正在宣室与内史罗珠商讨资财之事,听见雨声,喜形于色,在廊下听了好久的雨方转过头来,“终于下雨了呢。”如释重负。

    “恭喜陛下。”治粟都尉罗珠起身揖道,“总算旱情解了。”

    他远远的看见张嫣拎着长长的裙裾从长乐宫地复道上奔跑过来,那场雨下的太大,打湿了她的青丝,睫毛,脸颊,衣裳。几缕发丝贴着她的脸颊垂下,直直的,她却笑的极是开心灿烂,直直的扑到他的怀中。

    “慢些儿。”刘盈忙抱紧了她,冰纨绯色深衣干爽的时候很清朗,浸了水却很沉重。他抱着阿嫣,觉得比往日沉了不少。而她浑身地湿意,亦把自己干爽地衣裳给打湿。

    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来,一双杏核一般形状的眼眸亮如星辰,“舅舅,下雨了呢。”

    她又重复了一次,道,“终于下雨了呢。”

    “嗯。”刘盈微笑着点点头,随着她道,“下雨了啊。”

    惠帝五年地这场大旱太过惨烈,将刚刚恢复了一丝生机的汉王朝的元气又大伤了一回。雨虽然最后给皇帝面子的落了,解了旱情,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关中的庄稼没有几乎没有多少收成,但百姓们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当宫中以及列侯诸王捐献的最后清单递送到刘盈面前之时,刘盈慨然,好一阵子后,才道,“阿嫣不必如此的。”

    张嫣将清单推到一边,在刘盈身边坐下,伸手抚过他的眉头,“看到舅舅不快活,阿嫣也不快活啊。”

    刘盈失笑,“朕好像眉头没有皱起来吧。”

    “可是你心里的眉头皱起来了。”

    “阿嫣,”刘盈收起了单子,郑重道,“母后和你这次为朕捐的东西,朕来日必奉还给你们。”

    打一个晃路过。

    咳咳。深夜决定将断章放在这里。

    看书评区里有人提醒才知道。居然本书的单订提前两天就开通了(明明该是六月一号的我一直以为)。

    不过早开通有早开通的好。

    咳。还有几个小时,五月月票结束投放。

    月票榜上拼的很累。

    如果大家愿意支持。在5月31号中午12点之前单订本书之前所有章节,能够得到粉红票支持一下我。

    如果在中午12点到六月一号凌晨间看到。那么,不妨等到6月以后再订阅吧。

    否则,在这12个小时中订阅会产生票票但投不出去……

    这种事太悲催了。

    嗯嗯。预祝儿童节快乐。咳,最后一句广告(金牌主持人活动等你参加)。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四:垂谈
    尚冠里宣平侯府

    大雨落下来之后,天气骤然转凉,已经是入秋了。///com///转载自我看書齋

    鲁元一路走入夏馨园,问房外立着的侍女道,“阿嫣还没有起身?”

    荼蘼连忙拜道,“参见长公主。嗯。听动静皇后当已经醒了,只是还没有吩咐起身。”

    鲁元于是点了点头,径直入内室。

    夏馨园是张嫣少年时在家中所居的园子,她入宫之后,鲁元着意嘱咐过,一应洒扫晒洗,都要像阿嫣还在此居住时一样。皇后性子飞佻,偶尔总要回来走走,一定要让她随时可以入住。

    每一个母亲总是希望女儿能够常常伴在身边,但是出嫁了的女儿,如果真的长时间滞留在娘家,那么做母亲的,却会更为她担心了。

    “阿嫣。”她推门的时候唤了一声。

    “嗯?母亲。”张嫣在榻上抬起头来,因还没有梳洗,头发不曾绾系,只披散着在双肩,眼眸中的一双黑仁大大的,晶亮可人。

    “你都在家里待了三天了,怎么,”鲁元谆谆问道,“还是不肯告诉阿母到底是怎么了么?”

    张嫣嫣然笑道,“也没怎么啊。只是想阿母了。陛下便答应让我回来住几天。怎么,阿母这儿不收容女儿了?那我可就可怜了,”她作势要起身,“我这就找个能收容我的地方去。”

    鲁元连忙按住她,又好气又好笑,“阿母嘴拙。说不过你。”忽的叹了口气,“也是你地身份特别,陛下才容得你这般乱来,连太后也没有对你训斥。你见过哪个皇后外宿在娘家的?”

    那不是因为满打满算,这大汉也才出了两个皇后么?张嫣不以为然。鲁元见她撇唇。摇了摇头。又劝道,“阿嫣。你和陛下这次因为什么争执,甚至你不惜跑回家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阿娘知道,陛下从小就是心思宽仁,待人厚重的,你和他不是一般的夫妻。一直以来,陛下都是能宠着你便宠着你,能让着你便让着你。就算,就算……之后,也只有更过的,没有为难你地。那么你是不是要反思,能让他开口斥责你,你是不是真地做错了什么?”

    “阿母这是什么话?”张嫣本来还听的好好地,到这儿却忍不住一口气没翻上来。恼道。“他脾气好,就一定是我做错了么?这是什么道理?”

    张嫣想起当日之事。现在还恼的可以。

    关中大旱结束之后,她依旧如从前一样,在椒房殿中研书,烹食,好好地过她的日子。结果,他居然说她身为皇后,着华丽锦绣之曳地衣裙,做新奇妖容之妆容饰戴,会影响长安贵族列侯向奢之风。我看书&斋

    他居然说她奢侈。

    她为了他,整整一个夏天,椒房殿里没有用冰。已经尽了心意。

    因为害怕他如同史上那般早逝,她研究食膳,在每个适合的季节,取各种珍贵食材,与岑娘共同商议做温补膳食为他补身。

    是为了她自己么?

    她是很喜欢鲜艳明媚的衣裳,喜欢精细的纹饰绣期,喜欢将后世带来地各种明丽雅致而当世不显的容法化用到自己的妆容中,不过是为了让他看了更喜欢一些,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这么点小心思,他懂不了么?

    日子是自己在过,她是他的皇后,又不是长安郊外的流民,身受十城供养,更有家族商业进奉,不缺银钱,难道连花在自己身上都不成?

    刘盈是坏人。

    坏人,坏人,坏人。

    张嫣倏然从榻上坐直身子,一头的青丝**一个干净利落的弧度,虽然秋裳轻薄,竟有些飒爽的感觉。鲁元叹了一声,“你看,你又急了吧?”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发,劲道温柔,暗暗赞叹了一声。

    很多时候,阿嫣比她这个做母亲地其实要更出色。

    她姿容平庸,而阿嫣却更加清艳夺人;她个性木讷,而阿嫣却敏慧通透。她有时候会很懦弱,而阿嫣在多半时候会比她勇敢……

    她可以容忍随波逐流,阿嫣却更清刚玉质。

    她少年时不大读书,与张敖结缡之后。偶尔有时候,张敖会对她念一些书。她很记得一句话:刚极易折。于是一直很为阿嫣担忧。

    这么美好地少女,在做母亲的私心看来,无论是配给谁,都该是值得倾诚相待地。如果,阿嫣是嫁给一个别的男子,应该会很得夫君喜爱吧?

    偏偏,她嫁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大汉的皇帝。

    “阿娘没有说一定是你做错了,而是要你静下心来冷静想一想。做夫妻,没有像你们这样的。不是一定要争出个是非黑白,有时候,忍一步,服个软,才能走的更长远。”

    “就像当年,你爹爹被贬黜的时候,”鲁元道,“他不是不委屈,不心恼,可是他没有对我做脸色,说过一句不好的话。所以我心里愧疚,越发的对他好。若是他将先帝的作为迁到我身上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就不可能这么多年恩爱了。阿嫣,你说是不是?”

    “阿嫣,我知道你很聪明。”鲁元肃然道,“聪明人容易骄傲,听不进别人的教训,但是聪明人通常也看不到自己的错。”

    “阿嫣,聪明不会教会你,怎么去做一个妻子。”

    张嫣悚然而惊,听得母亲悠悠道,“其实,你和陛下虽然做了一年多的夫妻,论起对他的了解,却未必有阿母多。”

    “哦?”张嫣瞟着母亲,倒没有不信这句话。

    她所知道的。都是少年后地刘盈。

    而母亲却伴着他一同走过孩提时光。年幼的时候,才是每个人最真实的时候,所有的个性想法,长大了之后都会自己藏起。却只有在年幼的时候,毫无掩藏地存在。

    张嫣虚心求问。“那阿母觉得陛下是怎样地人呢?”

    “盈弟啊。”鲁元笑道。“他未必是最聪明的。却可以很努力发奋去弥补自己地不足。他习惯性的会为人考虑,他不是不知道世情险恶。但是总是更倾向于相信美好。你若不背叛他,他便不会想着背叛你。这都是他好地地方。”

    “但是他毕竟不是你。站在他的角度,无法为你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或者见了为难而习惯性的躲避。阿嫣,你若是从他那受了委屈,不要憋在心里头。一直憋一直憋,憋死了他也看不到。你就该直接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醒。然后他才会去听,去想,去面对,去反思,去修正,如果他能够为你做到,那么他会努力做的。”

    但是。鲁元吞下了一句话没有说。

    如果他真地觉得不可以。那么对他而言,也就无能为力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她的弟弟在底线的坚持上有种别样的固执。鲁元的心里有一些隐隐害怕,害怕阿嫣就是刘盈的底线了。

    张嫣将颔搁在膝上,良久,方沮丧道,“也许娘说的对,我根本就不懂得怎么去做他的妻子。”

    这些年来,我敛声屏气做这个时代地人,想着不要出格地让人觉着奇诡,渐渐的,连我自己都以为,我只是这个时代一个并不比别人特别多少地少女了。可是在潜意识里,我还是自觉比旁人多出了一份两千年的见识,不自觉的优越感,连自己都不察觉。我拆解了自己的所有,就是忘了告诉自己,你加起来活了两世,并没有完整的谈过一场爱,走进和刘盈的夫妻关系的时候,至少在爱情上,你并不比他高明哪怕一星半些。

    我们的这条路,本是别人没有走过的路,更是需要我们两个人一同去探索。我不可以完全按着我心中的标准,去判定一个言辞行为对不对。这样子,就算事情的争辩我全都对了,到最后,却把爱情输掉了。于是也就是全盘皆输了。

    “你出来吹吹风,看看园中风景,心思也就敞开些了。若是由着你关在屋子里一步都不出来,怕是本来不委屈的,翻来覆去想着都觉得委屈了。”鲁元拉着张嫣出来,来到花园台榭之中,着人掌酒,端起酒爵饮了一口,笑笑道。

    张嫣倚在她身边站着,她们所在之台,筑于宣平侯府内院假山之上。高帝九年的时候,父亲无罪被罢黜赵王之位,贬为宣平侯。大概是心里也知道亏欠,所以为父亲修筑这宣平侯府的时候,用工材料规模远盛于一般诸侯。甚至在侯府之内掘地为湖,填土做山,雕饰之美,比于长乐未央亦未逊色多少。

    她嫁进未央的那一年,张敖在山上筑此台,用楠木为柱,攒尖为顶,檐牙高啄,拟于飞鸟,人于其中,可以俯望整个宣平侯府的景致。

    而此时,她站在空旷的台榭之上,凉风习习,吹到胸口,极目所望,是绵延的楼台檐瓦。她的西手,是庄严的未央长乐,她从之出之处,刘盈所在的地方。往昔身在其中,只觉得它们宏伟压抑不可轻视,但到了走出来,回过头再看,也不过是哑然失笑。

    原来,它,也可以在自己的脚下。

    “谢谢阿娘。”

    张嫣轻轻的道,“阿娘说的对,我要好些了。”第一,感谢大家五月的支持。

    第二,心情郁闷的时候似乎不宜写正文,怕越写越往郁闷里写。我决定明天写个番外消解一下当做加更。咳,番外是从现在开始往后数九年的事情(那个时候阿嫣应该已经把刘盈搞定了)。比正文好写。大约是明天中午发,大家有兴趣可来瞅瞅。

    第三,明天是儿童节。

    儿童节,仔细算了下,阿嫣现在是虚岁十四,应当仍属儿童。有个礼物想送个她,不知道明天晚上那章能不能排的上。

    希望吧。阿门。

    第四,金牌点评人活动再过一个小时开始。

    大家小小捧个场么。

    六月一日凌晨零点开始(应该吧)150字以上为有效加油帖

    第五,广告:

    椒房殿宫女甲神秘:喂,见到没,小白脸又从阿娇皇后的宫殿出来了。

    长秋宫宦官乙偷笑:见到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长信宫尚宫丙贼眉:哎哟喂,你俩知道个毛,野猪皇上看上公主家的歌女啦

    野猪皇帝贴身侍从丁鼠目:何止是看上,已经车震啦……

    常侍郎,红妆裴氏女对以上八卦注曰:

    陈后婚内偷吃,奸夫有待考证;

    野猪看上歌女,持续关注车震。

    梵颜《汉宫八卦周刊》热烈上演,书号1238647提议,大家过去踩这只野猪一脚出气。
正文 番外 壬戌
    嗯,本章显示字数2000,实际上有六千余字。///com///CcneT做五月月票2400加更(呃,如果我想连同把2800的加更也算进去。大家,不反对吧?)

    因为刚开单订,所以算赠送大家四千字。

    儿童节快乐。

    (很多很多年后)

    惠帝中元七年(惠帝十四年)。五月,夏。

    孝惠皇后张嫣托腮在椒房殿中沉坐。

    她此时有些烦恼。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清晨,刘盈从她的床上爬起身去上早朝。她按照惯例索要早安吻,未果。

    中午,刘盈回椒房殿用饭,夫妻之间亲昵难免,这些年来,反正她时不时在他身上揩油,他已经习惯到见怪不怪。这一次,居然又拒绝了她。

    这莫非是后世流行传说中的七年之痒?

    张嫣于是掐指算算,似乎,从前元七年她成功的把此人拐到手算起,到今年,正好是七年。

    所谓七年之痒,两个曾经热情相爱的人在生活中渐渐磨掉了**和消失了新鲜感,在平淡的朝夕相处中,因彼此太熟悉而缺点毕露或理念撞击。最终彼此倦怠。

    但是,他们不同于一般夫妇,是从最亲的亲人走到最爱的爱人。彼此之间对对方的品性性格熟知的一清二楚,从不隐瞒。沸水渐渐冷却成温水是世间常见的事情。将温水煮成一鼎沸水,却需要不断地加柴禾燃烧。他们一路走过来殊不容易。她相信,他们的感情能够经得住考验。

    身边,繁阳长公主正在初习琴艺,胡乱拨弄,好好的一把琴。被她给弹成了枯燥单调的很。更是走调的不知道十万八千里,张嫣忍不住对自家女儿道。“好好,这弹琴。什么地方不能弹是吧?宣华阁正空着,你到那儿去练琴好不?”

    “可是母后,”好好笑盈盈地抬起眼眸,她今年不过六岁,一双杏核一样地眼睛。像极了张嫣,唇形却和刘盈相似。

    她撒娇似的拉着母亲地衣袖,“我想弹琴,也想陪在母后身边么。”

    张嫣于是无言,这世上卤水点豆腐(穿越无所不能),一物降一物,她能够将刘盈吃的死死地,同理可证,这个女娃娃就能够将她吃的死死的。女儿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得领情。

    酉时。刘盈从宣室殿回来,于是亲自教她习琴。替好好矫正了弹琴的手的姿势。嗯,这个时代琴为君子之乐,权贵人家公子贵女多多少少都要学一些。刘盈自然也曾习过。只是当初身为继承人下地功夫更多是在治国大道之上,在这些杂艺上花的时间不多,不客气的说,琴艺很是一般。而他对子女一向没有话说,基本上可以当二十四孝父了。

    问题是,我呢?某个自认被忽略的皇后微微有些哀怨。

    当椒房殿的晚膳上上来后,父女两这才罢手。刘盈揉了揉耳朵,见张嫣气定神闲,好笑道,“我以为你听不喜欢好好的琴呢,已经习惯了?”

    张嫣指了指耳朵。

    刘盈仔细去看,这才发现,她在两只耳朵里面各塞了一团绵絮,不由失笑,“还好吧。”他掩口咳了下,避开女儿的目光,“好好弹琴弹的虽然是差了点,也不至于难以忍受到你这个地步吧?”

    “那是你对乐声没有我敏感。”张嫣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听了那么久地单调枯燥地琴声,她只觉得脑中的一根筋一直一直在抽。

    “唔,”刘盈回想了一下,“朕记得从前也曾经听过一个人刚开始学琴地时候,似乎也没有比好好强到哪里去。”

    张嫣愣了愣,眼神些微迷蒙起来。

    很多年前,她也是六岁的时候,和如今的好好一般年纪,客居在长乐宫的椒房殿,一日忽然心血来潮要学琴。刘盈路过听见,也曾经“嘲笑”过她的琴艺。

    刘盈然后转过头。抱起好好,笑道,,“现在陪着她,挺像当年陪着你的。”

    他赠她锦囊,她还他琴曲。岁月如流年,暗偷换。一转眼,似乎都老了。

    刘盈瞧着她青葱一般的指尖,眼眸微微黝黑了一些。CC

    好好饮着她最喜欢的蒙顶茶,左瞧瞧父亲,右望望母亲。啊,又开始黏腻了。

    母后说,这叫做夫妻。她长大了也要找一个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人,一辈子在一起。可是,什么叫做非常非常喜欢呢?年幼的好好咬着自己的指尖,忽然记起房间中小舅舅上次送给自己的毛绒木偶。自己非常非常喜欢。

    “决定了。”好好忽然拍案,发出豪言壮语,“好好长大以后,也要嫁给舅舅。”声音奶声奶气,带着一些娇憨。

    砰的一声,张嫣被吓的险些砸了手中的筷子,回过头来肃然道,“不许。”

    “为什么?”好好不服气问道,

    那一年,张偃一十八岁,正是少年最好风华,眉目宛然,每一次从长安城中过,侧帽风流。

    张嫣脸不红气不喘的道,“你小舅舅过年就要迎娶你的小舅母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那……”好好缩了缩脖子,微微扼腕,又如壮士割腕大义凛然道,“那我就嫁给贾师傅吧。”

    师傅琴弹的好,说话也总是很高深的样子。也能够凑合。

    “也不许。”

    张嫣淡淡道。

    “哈?”好好傻眼道,“师傅他家中没有师母吧?”

    “是没有。”张嫣颔首,“但是。他太老了。”

    “母后最是欺负人。”好好恼了,指控道,“只准你这个郡守放火,就不准我们百姓点灯。”

    “扑——”自从她们母女开始讨论这个问题开始就一直坐在一旁装做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的惠帝陛下终于忍不住,笑喷了。

    于是两双一模一样的杏核眼同时怒瞪着他。张嫣首先告状。“你看看你女儿。”

    好好于是学着一模一样地语调指控,“父皇。你看看你的皇后。”

    唔,女儿又不是他一个人生出来的。

    张嫣哄睡了女儿。心里计量着,以后应该多让些长安城中的年轻男孩子到未央宫中走动走动。免得好好成日里眼中除了父母只见过那两个人,眼界不够开阔。

    “要找一个比阿偃和姓贾的还要出色地年轻人,才能安心。”张嫣叹了口气。

    吾家有女将长成地滋味,她此时算是体会到了。虽然。似乎还有点早。“唔,唔。”刘盈很少在口头反驳于她,于是含糊道,“随阿嫣意思就好。”只是在心里计量的是,改明儿就把那两个男人给遣走,唔,阿嫣要挑,就慢慢挑吧。虽然对好好这般看重那两个人,他这个做父亲地非常不满。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是一时俊杰。阿嫣若想挑出一个超过他们的年轻俊杰男子,不是他说。有地难的。

    那便自然可以将女儿在宫中多留几年。

    身为一个父亲,对那个虽然不知道目前在哪个匝窝里窝着但是日后可能带走自己宝贝女儿的男人,天生有着仇视心理。

    但是。唔。

    怀中的娇躯贴过来,阿嫣的手脚相当地不老实。

    刘盈苦笑了一下,将她的一双手捉出来,握住了,道,“今个儿不早了,睡觉吧。”

    张嫣的心迅速冰沉下去。

    从那一年他留下了自己之后,这些年来,他从未拒绝过自己的求欢。

    她忍不住就委屈了,恼恨的踹了他一脚。

    “唔。”刘盈清醒过来,瞧见自家亲亲小妻子板着一张脸,一时间头就大起来了。根据经验,如果当下不说清楚,那么,接下来的两天,自己就等着在椒房殿中被冷待吧。

    所以他只好打着精神问道,“怎么了?”

    “你不理我。”她想起多年前的赵颉,王珑,还有丁酩,忍不住心还有些发酸。那两年,她为他受了多少委屈?现在偶尔有理取闹一下,也算是收回一点利息。

    “好好的,干嘛要翻旧账?”刘盈苦笑,抬手问道。

    “你以为我想翻旧账么?”张嫣恼道,“你平日里不会这么敷衍我的。凡事反常既有鬼。说,你是不是偷偷去看梅八子,还是江美人了?”

    唐明皇也曾专宠杨贵妃,还不是会偶尔念及旧恩,去看过梅妃江氏采萍。

    刘盈皱眉问道,“未央宫中有姓梅地八子和姓江地美人么?”

    “呃……”张嫣愣了愣,“那不是重点,姓梅还是姓江,只是虚指而已。哦,你模糊我说话的重点,一定是心中有鬼。”

    刘盈苦笑不已,“你想到哪去了。我今日不想亲近你,只是因为今日是戌日。

    戌日怎么了?张嫣一时反应不过来。

    “民间说,”刘盈无奈解释道,“每年地五月上旬戌日,禁房事,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一日便是夏五月壬戌。

    张嫣眼光呆滞。

    唔,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她的鲁元阿母似乎在教育她成妇敦伦之礼时,是曾经跟她提过这个事情。

    每年的春季多雷之季,以及五月上旬戌日,禁交合。否则,“赤帝降灾百姓,违禁妄行,其殃不出岁中,大小毕至。”

    不过她当时心不在焉,有一点点尴尬,也有一点点羞涩,一点点雀跃,更多的是想立时回到他的身边,永不分离,于是对于阿母所说地那些有的没的。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可是,为毛?为毛?她这个每日里在椒房殿做贤(闲?)妻良(凉?)母的皇后都不记得啥壬戌日的忌讳。为啥他这个本应日理万机地皇帝记得一清二楚。

    张嫣忽然有一种泪奔地冲动。

    “怎么?”刘盈忍不住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子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呃……”张嫣一时还真没法子回答。

    “好了。”刘盈闭目揽着她道,“都老夫老妻了,好好都能去打酢酱(酱油)了。我既然当年答应过你。就自然会做到。好了。天不早了。真的睡了。”

    刘盈睡梦迷蒙中。忽然觉得有一双娇柔地小手缠到自己身上,醒过来。忽然就听见张嫣先声夺人道,“已经过子半了。今天已经是

    他愣了愣。就着幽光去瞧床边的沙漏,果然已经翻滚了一侧。某人得意洋洋,“也就是说,你那个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她一定要把丢掉地面子给找回来。

    唔,既然小妻子这么热情。刘盈似乎也不好慢待。

    张嫣忽然想起来她似乎还忘了一件事情,道,“等等。”

    在被潮水淹没之前,她奋力伸出一只手,胡乱摸到放在床前案上的油灯,砰的一声向西南方向砸去。

    跪坐在其处的小女史惊的浑身一抖。

    张嫣意乱情迷地时候,掷物自然没有一个准头。更何况,她本来也不是为了砸人的。小女史吓了一身汗,连忙拾起彤史。三步并作两步。踏出殿门的时候,已经听见皇后娘娘从喉咙中逸出的一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站在殿门前。忽然就呆了。

    沈姑姑曾经说过,身为伟大而庄重的女史,要不畏“恶”势力,勇敢的守护着自己的职责,但是,沈姑姑教了她道理,却忘记了教她胆量啊。沈姑姑不畏惧张皇后,不代表她一介小小新女史也敢不把张皇后明显的意思给当成耳旁风啊。

    “喂。”御前总管韩长骝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十五六岁地白衣小女史抱着彤史呆呆地站在椒房殿前,模样单纯童稚,忍不住问道,“你是新来的女史,嗯,沈女史**来地徒弟。”

    “嗯。”小女史点点头,眼眸晶亮晶亮的。“韩公公好。”

    “她怎么选中你的?”韩长骝呆呆道,沈冬寿看似憨愚,实则大巧,怎么会选中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弟?

    “我是皇后娘娘亲自挑出来,托到沈女史手下为徒的哦。”小女史忍不住用骄傲崇敬的语气言道,“张皇后说我心思明净,通些文墨,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哦。”韩长骝颔首,算是明白了。

    张皇后大约是瞧着她脾气好,胆子小,不会如沈冬寿那般桀骜难使唤,这才挑中她强托给沈冬寿,让沈冬寿有苦说不出。

    “可是姑姑总是说我笨。”小女史沮丧道,“我也知道我的本事没学全,可是姑姑前些日子出宫了,我只能独自前来。现在又被张皇后赶出椒房殿,今天晚上的彤史,我可怎么记呢?”

    如果是沈冬寿,韩长骝忍不住想,她会面不改色的留在殿中,反正只要撑过开场,过一会儿,张皇后就分不开神计较她了。

    张皇后承欢之时不喜有旁人在场是张皇后的小性子。但记载妃嫔御幸事,却是女史的职责。张皇后念在当年她的一分恩义,总也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

    但若是换了这个小女史么,只怕会被里面那个腹黑小皇后啃的连渣都不剩。

    殿上广榻之中,被翻红浪,张嫣紧紧的勾着刘盈的背汗水濡下来,打湿了发鬓。有时候她会不确定的想,这么多年是否大梦一场,醒过来,她还是那个站在长乐宫前四目无所依靠的孩子。

    但是他总在她身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们可以一辈子相依相靠,白头偕老。

    他们在全世界最相近的一个距离里,喘息相闻。

    某一个刹那,她好像看到绚烂的火花在眼前绽放,经不住将指甲深深的掐到他的背上,仰头几要痛哭,无意识的唤出从前的旧呼,“舅舅。”

    “别。”刘盈抱住她的纤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上,自嘲笑道,“别叫我舅舅。”

    “我算你的哪门子舅舅?”

    “反正陛下这些年几乎只在椒房殿留宿,皇后娘娘自己也是一清二楚。这彤史么,随便写写就罢。”他终究是不忍,提点她道。

    “多谢公公。”小女史松了口气,提笔在彤史上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公公真是好人。”

    好人……韩长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跟在陛下身边,任御前总管多年,还从没有人说他是好人,瞥见女史记得是“中元七年夏五月壬戌日……”连忙摇头道,“不对。是癸亥日。”

    女史于是重新写了。

    “中元七年夏五月癸亥日子时三刻,上于椒房殿幸张后。”

    “对了,是几次?”她眉毛不抬,问道。

    “几次?”这回轮到韩长骝呆滞了。“彤史还要记载幸恩次数么?”

    “嗯。”小女史点点头,极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沈姑姑是这么教导我的。时间,地点,人物,次数,缺一不可。”

    “那,”韩长骝不确定的摸了摸下巴,那儿一片光滑,什么都没有生长出来。“你就站在这儿听着,张皇后向陛下讨了几次饶,那就是几次了。”

    “哦。”小女史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孝惠朝彤史》

    “时中元七年夏五月癸亥日,上于椒房殿幸张后一次……又一次……第N次。”

    女史令婴

    第二日,刘盈神清气爽的起身上朝,宫人伺候着穿好了玄色深衣,记起来张嫣每次都要求他在晨起时给她一个什么“早安吻”。于是唤了一声,“阿嫣?”

    张嫣咿唔了一声,翻了个身,本能的向他刚刚起来留下的温热处裹去。似乎昨夜半夜里真的把她累到了,根本就没有睁开眼清醒过来。

    刘盈于是忍不住微笑,弯腰在她唇边偷了一个小吻。

    癸亥日,张嫣倒是得到了她想要的早安吻,只可惜当时睡深沉,并无察觉。

    重新入殿的董姓女史想起自家师傅沈姑姑尝谆谆教诲于己身,记录彤史本身枯燥,咱们做女史的,却要将它当做一分爱好,添砖加瓦,将它记出自己的色彩来。

    于是取笔,在彤史加了一句:

    “癸亥日晨,上起,唤张后,咿唔未语,态娇妍。上悦,吻于后颊,惜乎,不察也!”

    一:本番外纯属消遣。与后事可能合,可能不合。概不保证。

    二:如无意外,惠帝长女封邑为繁阳,故称繁阳长公主。乳名好好,大名暂时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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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关键词,金牌点评人,150字评论,加油帖。

    五:儿童节快乐。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五:诗笺
    架,那是该吵就要吵的。///com///我&看书斋可是日子,不能就这么停摆下去。

    待过了几日再从头想想,当日自己那般委屈,岂仅仅是因他说自己性奢侈这点小事?这些年,她付出了太多,却总没有得到该有的回报,近来又受了太多的委屈。她习惯性的装着懂事微笑,但是有些事情忘记了,委屈却一直在那里积了起来。然后,刘盈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话,仿佛放上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她就再也忍不住,忽得爆发了出来。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个男人。

    他在身边的时候,觉得千般委屈。可是,离开他不过数日,总是不自禁的想念。

    再努力努力吧。张嫣对自己说。这个时侯,我真的还没有甘心放手。

    阿母当日固然是开解了她,但也是委婉的提点她,脾气闹够了,该回未央宫了。

    张嫣撇了撇唇,当日发脾气是爽快了,可是却造成了现下这尴尬的局面。她这么干脆一甩手跑回宣平侯府,若偃旗息鼓的回宫。要将面子往哪里搁?

    九月的长安秋风渐起,她又贪凉,不肯让人把竹簟撤下,刚睡下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到了深夜,便觉得丝丝凉意从下面渗上来,不知不觉间手脚冰凉,第二天起来时就有些头昏脑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荼蘼为熏香炉中换了香,絮絮道,“娘娘这回知错了吧。我让小赖去煮碗姜汤。虽然不严重,喝喝发散下寒气总是好的。”

    “好了,好了。”张嫣不耐烦道,“再嗦,你就成老婆婆了。难怪找不到人要娶你。”

    荼蘼哼了一声。倔强的抬起头来,“是我看不上他们。”迅速转换了面色。佯嗔道,“这是娘娘该说地话么?娘娘莫非看厌了我。总想着把我打发出去的主意?”

    说话间,帘下有侍女端来熬好的姜汤,木樨卷帘子接了过来,捧到张嫣面前来,用杓子吹凉道。“娘娘进些吧。”

    “不要。”姜汤的味道飘进了鼻子里,张嫣任性的转过头去,“我从小就不喝这东西,闻着就讨厌。”

    “娘娘,”木樨拉长了声音,“你自个儿不肯撤席子凉着了,还要耍性子不喝姜汤,待会儿我去找长公主告状去,看公主怎么说你。”

    张嫣没奈何。就着木樨手中地汤匙喝了几口。示意她放下,拿梅子润了润口。荼蘼捧了一套绛色冰纨长裾桃花纹绣深衣出来。道,“娘娘,今天穿这件吧?”

    那本是张嫣平日里极喜爱地一件衣裳,这次里张嫣却迟疑了一下,闷闷道,“太花了,换一件素的吧。5Ccc.NEt”

    荼蘼和木樨俱诧异,对视了一眼,心中喟叹,娘娘嘴里虽然不肯对陛下认输,其实心里已经软了呢。

    于是另行挑拣出一套素襦长裙,裙长不过曳地,面上绣纹也疏落有致。对应着梳了一个椎髻,张嫣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步摇饰物了。荼蘼退了一步,看了看这个自己自小带到大地皇后娘娘,心中得意的想,人漂亮地话,穿肥捡瘦都是好看的。就如阿嫣,华丽有华丽的艳,清雅有清雅的妩。

    怎么看都相宜。

    张嫣慵懒的靠在栅足书案上,呆呆看着室中熏香炉上冉冉盘旋地烟雾,心中想,为什么觉得这场景凭的眼熟呢?

    她思维钝钝的,想了很久才灵犀一透。

    是很多年前读过的一首词。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她起身,推开支摘窗,从二楼闺阁绣楼中望出去,是宣平侯府的庭院,如今是秋九月里,菊花一丛一丛开的灿烂,屈指数来,明日里可不就是重阳?

    疏朗的狼毫在铺开的细纸笺上掠过,张嫣默下这些仿佛刻在她脑子里的句子,然后读起,感慨微凉。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很多年前,或者是很多年后,那个才调清俊地女子写下这首词,请人将之寄出。当她地夫君在远方展开这封书信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些想念地词句的时候,刹那间涌起的知觉是什么?

    当是**。

    莫道不消魂啊。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你若是肯卷起帘子来看一看我,到这个时候,究竟是我瘦些呢,还是菊花瘦些?

    词虽好,却失之糜软,张嫣忽的烦躁起来,将写好的纸笺揉成一团,扔在一旁。又展开一张纸笺,重新写了一首小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一首却比适才那首看着要光风霁月而清朗的多,她瞧着要好受一些,在心中沉吟,却还是觉得这样的自己站的太低。

    我总是那个等候你的人,你却永远不来找我。

    于是心中赌气,一并揉了扔的远远的。

    “娘娘。”木樨捧入室一盘酥糖梨,笑道,“长公主送过来给娘娘尝尝,说味道甜的很。”

    她嗯了一声,道,“替我多谢过阿母,放下吧。”

    木樨放下梨子,觑着张嫣不注意,将她适才揉过了纸笺给捡起来,藏在袖中,走出耳房,穿过长廊,在夏馨园门前拜道,“参见侯爷。”

    张敖点点头,回过身来,问道,“皇后如今在做什么呢?”

    木樨递出袖中藏纸,道,“今晨娘娘起来有点染了风寒。饮了姜汤之后一直在写字。写一阵发一阵呆。然而这些写下来的东西她又全部没要。全部揉了丢了。我将它们拣出来,交给侯爷罢。”

    “嗯。”张敖点点头,道,“做的不错。”

    他展开那数张揉过地纸笺,瞧着上面的阿嫣娟秀的字迹。忽然之间有些呆愣。

    “侯爷?”木樨轻轻唤道。

    “无事。”他忙垂眸。“你先回去吧。不要让皇后娘娘久候。用心点伺候娘娘。”

    “诺。”木樨清声应道

    书房中,张敖将那两封残书压平。置入小巧的漆匣之中,吩咐道。“命人送入未央宫给陛下。”

    “只是那书信太残破。”旁边,老者忍不住捻着胡须道,“送给陛下未免有不敬之礼,不妨请人仿着娘娘自己重新誊抄一遍。”

    “先生大才,”张敖笑道。“只是大约不懂这世间小儿女心态。越是残破,只怕,陛下瞧了,越是百感交集。”

    而且,张敖思忖,凡为文,中心有情于是下笔见性,读性情词于是愈发思远,阿嫣这两封词写的却是太殷殷情致。动人心魂。陛下若非铁石心肠,只怕也是要感动地。

    他是一直希望自己这个女儿能够得到最尊贵地地位以及最美满的幸福。皇后地宝座是天底下最显赫的衣裳,他于是尽力捧给她。但此时,却从那两首残诗中,窥见了她地一片伤怀。

    看起来,在这段因缘中,阿嫣陷的要比他想象的深的多。

    “三叔。你看,这……”张敖忍不住出言道。

    “不急,不急。”那个被唤作三叔的老人摸了摸胡须,叹道,“时候还未到啊。”

    也许是因为将剩下地半碗姜汤给偷偷倒在了闺房窗前那棵桂花树下,第二天,张嫣愈发觉得嗓子干哑而头隐隐发痛。

    偏此时,还是有人让她不得清净。

    “婶婶,你身上好香啊。”一个软绵绵的身子扑过来,六岁的孩子在张嫣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虎生生的,很有活力,身上泛着淡淡的奶香味。

    “樊小景。”张偃在一边恼道,“你没看我阿姐正难过么,还不快从阿姐身上下来。”

    此子名叫樊景,是长乐户将樊伉和曹蕊的独生儿子,论起来,也算是张嫣姐弟的表弟。今年才六岁,据说和他爹爹小时候一样,混世魔王一个,不爱读书,专爱舞枪弄棒。事实上,樊伉对这个儿子倒是很满意,觉得日后能继承樊家的衣钵。倒是曹蕊看不惯他的性子,硬要逼着他读书。六岁地孩子哪里坐地住书房,于是偷偷溜出来,在长安街市之上拿了商贩的东西吃,却给不出钱来,被路过地张偃给拎回了府。

    张偃与姐姐自幼感情极好,待张嫣嫁入未央宫后,便少相见。这几日她羁留于侯府,张偃极为开心,大部分时间便逗留在阿姐园中,如今拖了个小拖油瓶,小孩子倒也并不忌讳,便一并带过来了。

    却不料,他恨的牙痒痒的。这小子整一只小色狼,瞧着他姐姐生的美,便赖的比他这个做人亲弟弟的还过分。

    “阿偃。”张嫣咳了几声,怕过了病气给孩子,推开了樊景,唤弟弟道,“你好像,对你皇帝舅舅有些……”

    刘盈从来对亲人柔和。当年对自己百般照顾,如今对同为嫡亲外甥的张偃,自然也并无逊色。

    但论起来,张偃却远没有自己当年对刘盈的亲近。

    毕竟是小孩子,张偃终究忍不住道,“阿姐从前在家中和我一起的时候,都是很开心快乐的。自从嫁入未央宫,不要说便少见我了。每次难得见了,阿姐眉头都是锁着。”舅舅固然好,但说什么,他都是更挺自己的嫡亲姐姐。

    张嫣怔了怔,哑然失笑。

    说到底,原来根由出在自己身上。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就不要问了。”张嫣淡淡笑道,伸手坏心的将他的头发弄成一团鸡窝。自己小时候无比痛恨大人们拿这话当借口,长大后却又无比自然的用上了它。

    过了好一会儿,小樊景望了望张偃,又望了望张嫣,忽然有些迷糊,问道,“皇后婶婶是小偃的姐姐,我叫小偃哥哥,为什么却要叫婶婶为婶婶?”

    他年幼不知事,说的有些颠倒,不知道正触到表兄最敏感的地方,一时间便黑了脸,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有人掩口咳了一声。

    樊景好奇的回过头去,见耳房当门处,站着一个年轻的玄衣男子。容貌看起来,好像,有点熟悉。他却因了年纪小,一时间记不起来。

    张偃垂手立起,掩眸唤道,“皇帝舅舅。”

    嗯。果然没赶上送小阿嫣礼。

    只好明天继续。

    友情提醒,此章之前有一章番外,米看过的童鞋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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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六:初放
    那一日,张嫣抱着膝坐在榻上,掩口打呵欠,忽然望见出现在门前的刘盈,不由停在那儿,似乎很是意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见他。///com///{我}看.书*斋

    因为风寒带来的困顿,她的眼眸蒙蒙的带着一层水光,鼻头也染着一点红,乍一看上去,很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不过分开了几天光景,怎么就忽然憔悴了许多。

    刘盈按下心中怜惜,应张偃道,“嗯。”

    侍女奉上新茶,刘盈在张嫣身边榻上坐下,瞧了瞧那个小娃娃,笑道,“这位是樊抗家的小景?”

    他登基之后常常忙碌,虽与樊伉依旧关系亲近,但再也不能如储君时随意闲度日,也不过是在樊景初生时见过他一两次,如今看见昔日那个襁褓中的娃娃已经长成了会说会跳的年纪,不免很有些生疏。

    “嗯。”张嫣赌着一口气不肯理会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刘盈动了动身子,他很想与阿嫣单独说几句话,然而顾着长辈的面子,不肯在两个孩子面前去唤阿嫣,指望着张偃带着樊景先行离去,然而阿嫣似乎好像看破了他的打算,拉着樊景的手,哄着好听的话,很显然的拿一个六岁的孩子当着对他的挡箭牌。

    他瞧着樊景面上笑盈盈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一根筋一直在额角抽啊抽。“好婶婶,”樊景打了个哈欠,道。“从前我在家中的时候,每日中午,阿母都会在家中给讲故事哄我睡觉的。”

    还有完没完,刘盈不禁有些不满,身边张偃却抢先恼了。说出他咽在口边地话。“那你便现在回家去找你阿母讲故事吧。”

    “不要。”樊景缩了缩肩膀,死命摇头。“现在回去,阿母肯定要打我的。”

    唔。刘盈不免有些反省。自己作为君主以及长辈,去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置气,实在是有些落价。不过,刚才他进宣平侯府的时候,瞧见后头亦有管事打扮之人在侧门外求见。瞧样子似乎是舞阳侯府的人。

    张偃哼了一声,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道,“那你不用担心,只要我皇帝舅舅帮你说一句话,你阿母绝对不敢为这事再骂你地。”

    “真地。”樊景连忙看向身边据说的皇帝表叔,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地,讨好唤道,“那个。叔叔……”

    他话还没说完。刘盈一把把他拎起来,交给韩长骝。不耐烦吩咐道,“将他交给舞阳侯府来人,说是朕的意思,暂且记下他这一回。5Ccc.NEt”

    解决掉小麻烦,又转向张偃,温声道,“偃儿,你去帮舅舅和你阿母说一声,我待会儿再过去看她。”

    待张偃已经站在夏馨院地门前,才反应过来,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皇帝舅舅又一次把他驱开,霸占了他阿姐。

    凭什么?

    他恼的跺脚。平日里在未央宫占着阿姐就罢了。好容易阿姐回一次家,他还要额外跑过来跟他抢。

    转眼之间,适才还满当当的耳房中就剩下了自己和刘盈两人,张嫣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哼了一声,不情愿的问道,“陛下今日怎么记得过来我这边了?”

    刘盈瞧着她的侧颊,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不后悔当日与阿嫣地争执,也不是不想念她,可是,听说她回到宣平侯府暂住,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有勇气过来见她。

    他可以在长乐宫笑意盈盈的面对鲁元,也愿意在椒房殿拥抱阿嫣,可是不太愿意同时面对她们母女二人,虽然她们一个是他的阿姐,一个是他的妻子。于是一直将她们放在一边放着,反正,阿嫣在宣平侯府,绝不会受到慢待。

    那一日,宣平侯府送来一份书匣,韩长骝捧了进来,说是皇后从侯府寄来。他在空荡荡的宣室殿打开书匣,展开那两张诗笺的时候,忽然间心里就酸苦的厉害。

    阿嫣的字迹有些潦草,写的时候心绪定混乱。也许还在埋怨他吧?却又不肯低头,重重揉了扔掉。然后想想又舍不得,又重新展开,细细摊平。那样地景象在他脑海中重复翻动,终于让他心神不宁,决定认输,来宣平侯府接回阿嫣。

    他于是笑着仔细觑了她一眼,道,“怎么病了么?看起来是比之前瘦了一些。”

    张嫣愣了愣,忽然就起身翻找书案之上地纸笺,果然缺了那张诗词,不由得恼道,“擅做主张。”

    “好了。阿嫣。”刘盈也不是笨人,脑中一转便也猜到关窍,但他此刻心情柔软,按着她的肩,将她拉回来道,“我们现在相见,不也挺好地。你就别气了。”

    “好什么好?只有你好,”张嫣恼道,“我哪里好了?你不是还说我奢侈么?当年你明明答应要养我的。我没费你一钱一卒,你反过来倒斥责我奢侈。”

    她今日里不曾出门,于是面上只化了清淡妆容,几近于无,更是只着了一件居家的清雅素色绢裳。刘盈叹道,“阿嫣,你今日这般打扮,便很漂亮清丽。”

    她愣了愣,倒不怕他板脸斥责,反而是这样的称赞,让她的气势撑不住,忍不住在他的目光下,脸渐渐红了。

    “我没有想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刘盈斟酌着用词道,“阿嫣,大汉刚经过一场大旱,内史和少府都颇捉襟见肘。长安的列侯却不能与国同忧,反而用度奢华禁而不止。当日我听人说起,如今长安女子常梳堕马髻,画的慵来妆,俱是先从椒房殿张皇后这儿传出去。才渐渐盛行的。”

    “阿嫣你心思巧妙,有新奇之法。朕也很喜欢。只是你毕竟是大汉皇后,一言一行天底下有很多人注视效尤,当此非常之时,我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做地再俭省些。帮我压制一下长安的奢华风气。”

    她撅着唇睇他道,“你当日要是肯好好的和我说话。我至于和你吵架么?”

    “是我不好。”刘盈做足了声气,悔道。“我那日心情不佳,日后不会再犯。”

    “哪。”她跳到他背上,“这是你要接我回去的。不是我求你的哦。”

    “好。”刘盈一应顺着她地意思,给她递了台阶下。又反握住她地手,道。“倒是你,不过是几天时间,怎么就病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张嫣道,“前天夜里受了些凉,一直晕沉难奈,也请了大夫看了吃药,但大夫说,还要发散一些日子。左右不是大毛病,过一阵子就好。”

    “陛下。”帘下有侍者清朗声音禀道。“长公主殿下听说陛下到了府上,想请陛下至堂上一叙。”

    “知道了。”刘盈答道。“请阿姐稍侯,我一会就和皇后过去。”

    “难得今儿个重阳佳节,”鲁元笑道,“陛下既然到了我府上,我遣人去长乐宫和母后说一声。便与皇后再留一日,陪着阿姐过节吧。”

    刘盈瞧了一眼张嫣,见她面色还是有些暗淡,虽未央宫离着尚冠里近的很,但也不像她劳累,便道,“如此依阿姐就是。”

    秋高气爽,宣平侯府院中地菊花开的正是热烈,鲁元于是便在园中台榭之上设宴,一边赏菊,一边饮宴过节。侍女们在一边燃起蜜烛,将将暮地暮色照的亮如白昼。

    张嫣饮了三杯酒,面带红晕。正要再饮,却被刘盈按住杯盏,道,“你受着风寒,还是不要再饮酒了。”

    鲁元在一边瞧着,一时间有些愣怔。

    很多年前,刘盈到宣平侯府来,首先是为了看她这个姐姐,顺带探望招呼阿嫣与阿偃一对外甥。

    曾几何时,他再来到这儿,已经是为了接阿嫣,看她这个姐姐反倒成了其次了。

    一时之间,鲁元似乎有点酸,后又哑然失笑。

    是孩子,终究要长大。无论是当年那个楚汉乱间她拉着奔跑的弟弟,还是那个在自己怀中抬起一双晶莹眸子的女儿。

    “满华,怎么了?”张敖在蜜烛轻吐的光阴中察觉了妻子地情绪,于是转身悄然问道。

    “没有事。”鲁元笑道,“你看他们,”她努了努嘴,“看起来也和乐融融。”

    “是啊。”张敖握了我鲁元的手,“就和我们一样。”

    当夜,刘盈留宿在张嫣往日居住在侯府的夏馨园。

    阿嫣的闺房其实并不带太多的脂粉气,一挑竹枝帘子,有着清雅亮堂的风味。刘盈呼了口气,终于,阿嫣重新回到他身边,他才觉得心里头有一块空落落的地方落了地。

    “好些了没有?”他盯着张嫣喝了发散风寒的汤药,问道。

    她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口中的苦味,抬头道,“我困地很。想睡了。”

    这一夜,张嫣靠在刘盈肩上,睡地并不算安稳。她仿佛在湖水上泛舟,水天一色晴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忽然之间,一股浪潮打过来,避闪不急,浸湿了裙襦。

    于是猛地从梦中惊醒。

    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立时明白过来,呀的一声险些唤出声来,想要忍过去,然而似乎根本忍不过去,逼不得已,只得摇醒身边的刘盈。

    “怎么了?”刘盈以为她半夜里病情转重,清醒过来,探手过去抚她的额头。她却避了过去,脸色发白而眸光惶急,摇摇头求道,“没事。舅舅,我肚子痛,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腹痛?”刘盈一时反应不过来,重复了一遍。风寒怎么就转到腹痛上去了?阿嫣却已经是坐立不安的仿佛要跳起来,面上神情羞恼,实在是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淡淡的血腥气弥入鼻尖。

    我忏悔。

    千万表有人在书评区说看不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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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七:避火
    刘盈愣了片刻,毕竟不是未知人事的少年,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俊脸微红,起身披了一件外裳,避出内室。///com///CCnEt耳后已经听到张嫣大声叫唤贴身侍女的声音。

    夏馨园中的灯火在万籁俱静的夜中亮起来。

    “娘娘实在不必害羞害怕的。”荼蘼掩口笑着劝道,“娘娘如今年纪,正是该来信事的时候了。这次不过是如期而至,当是好事呢。要是它真的迟迟不来,娘娘才该要着急。”

    她捧了干净的衣裳抖开,伺候张嫣换下旧衣,又蹙眉道,“本来椒房殿中对娘娘的初信早有准备,一直备着纯白软绸的。却没曾想娘娘在宫中的时候不至,反而在回侯府的这几天来了。这大半夜的,园中实在没个准备,婢子前些日子刚晒了一些草木灰,缝了新带,还没曾用过,不如娘娘先用着应急吧。”

    张嫣点点头,已经没有语言了。

    真的是好日子过的太久了,将上辈子的苦楚都忘掉。她这一整日里都有些觉得腰肢酸涨,但只是以为是风寒的缘故,压根没有料到,是葵水初至的征兆。

    她不是害羞来葵水的事,毕竟也不是单纯的十四岁孩子。上一世有过这么一次经验。

    后世的时候,她父母早丧,与哥哥相依为命。莞尔比她大十岁,一直以来,兄代父母职将他养大。但是再代父母职,他也不是自己的妈妈,对女孩子青春发育期间的一系列生理变化和微妙心理。没有妈妈地细心和感同身受,粗枝大叶的根本没有注意到。

    那一次,她来初潮的时候,也是十四岁。现代人资讯发达,倒也谈不上惊慌失措。但是还是浑身别扭。瞒了莞尔好些天,直到莞尔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逼问了好久,甚至作势要去学校问她的老师。她才支支吾吾地说了。

    那一天,她简直要被尴尬地情绪淹死,莞尔终于知道后,也愣在那里,腾的一下也脸红了。

    张嫣几乎要泪奔了。

    好容易到了这一世。有了一个对自己百般疼爱地母亲,但是因为太早出嫁离家,根本没有享受到母亲殷殷教诲的福气。初信更是撞在刘盈地身边。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男朋友,苍天啊,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一个羞涩少女的颜面么。

    “荼蘼姐姐,”木樨将床上带血的褥子抱起,悄声问道,“娘娘这事。可要去春华园禀告一声长公主?”

    “不要。CCneT”张嫣听到了。连忙抬头道,“天都晚成这样了。去惊动母亲。算什么事情?明儿个早上再说吧。待到房中收拾待定,床褥也从头到尾换上了新的,刘盈重新进来,看见阿嫣坐在榻上,换了一件粉色的双层蝉衣,面颊上地色泽,几乎与衣裳一样。

    他忽然间很有些想笑。因怕张嫣更加羞赧下去,便忍住了。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带了些微凉,皱眉道,“怎么这么冰?”

    “我也不知道。”张嫣答他,抬头望了几眼,这才发现,他也换过了一套衣裳,不由得双颊滚烫,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淡淡的尴尬浮现在二人之间。

    刘盈咳了一声,道,“你身上既然不方便,今晚便独自安寝吧。我待会儿去旁边寻间屋子睡就好了。”

    “唔。”张嫣哼了一声。

    笨蛋持已。她是觉得尴尬,不安,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很想他陪在自己身边的。

    可是,她实在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开口挽留他。

    从前的时候,她可以很自在的和他相处,撒娇和要求。却在信事来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睡吧。”刘盈笑笑道,瞧着她褪下丝履上床,然后替她盖好被衾。

    “热的很。”张嫣不适的挣动,“这才九月呢。哪里用的起这么厚地被子。”

    “不要乱动。”他又塞去一个汤婆子放在她脚下,按着她道,“这一次是荼蘼她们做地对。你本来就风寒,如今更是不能着凉,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张嫣微微噘了噘唇,心里头有些泛甜,居然就真的乖乖地没有挣扎。

    “你好好睡吧。”他吩咐道,“我先出去了。”

    “持已。”她忽然出声唤人,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刘盈于是只好回头。

    “刚刚忘记跟你说一声,”烛光中,她的一双杏核一样的眼眸像是流动着的一滩湖水,狡黠而又带了一点璀璨的光彩,“我的夏馨园,没有空的屋子给你睡了。”

    刘盈怔了怔。

    宣侯府不是小户人家,夏馨园是给长公主嫡女未出嫁时居住的园子,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旁的屋子。

    这是阿嫣的一个邀约,却是一个很温柔的邀约。

    她躺在厚重的被衾之中,半支起身子,因为撒谎而有点心虚,面颊带着点点绯色,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仿佛翩跹落下的蝴蝶。

    这风光太旖旎,刘盈发觉自己无法拒绝。

    静夜里,她笑眯眯的趴在自己的怀中,她的身肢依旧柔软,她的发香轻柔可人,一切依旧同往日里一样,一切又似乎有些不同了。

    阿嫣咿唔了一声,踢开了被子,左肩便裸露在外。

    他替她重新盖好。瞧见她熟睡安详的容颜,叹了口气,啐道,“小没良心的,害人心思紊乱,自己倒睡的香甜。”

    暗夜里,阿嫣的唇边,一直噙着放不下地笑纹。

    第二天早晨。张嫣起身梳洗,瞧见匆匆赶过来的鲁元,低头赧然唤道,“阿母。”

    “嗯,嗯。好阿嫣。”鲁元笑眯眯的握着她的手,笑的合不拢嘴。道,“阿母已经命厨房煮了红鸡蛋。待会儿你可要多吃一点。”

    关中礼俗,女子初信至,就代表从一个天真童稚地女孩长成了少女,从今以后可以与男子共效于飞,生儿育女。是一件大事。为了庆祝女孩长成,家中要为她准备红鸡蛋。

    “我地小阿嫣啊,终于要长大了。”

    “阿母,”张嫣只觉得头都要抬不起来了,“你不要再说了啦。”

    她嘟囔着,“至于这么夸张么?”

    “怎么不至于。”鲁元笑容满面道,“你不知道,来初信可是大事。”

    早膳上来,果然有一大盆红鸡蛋。张嫣剥了一个。慢慢的吃掉。只觉得度日如年,不由求道。让这顿早膳快点过去吧。

    “陛下,”鲁元忽转头对刘盈道,“阿姐不敢耽误你,却想和阿嫣交待一些事情。不如你先行回宫。阿姐一会儿亲自将阿嫣帮你送回去。”

    刘盈望了一眼张嫣,见她面上含着盈盈笑意,便点点头道,“如此,我先回宫去了。”

    一直到宫车入了未央宫,他从复道入了宣室殿,嘴边都含着笑。

    阿嫣一直有些少年老成,很少有像昨夜那样手足无措地模样。他回想起昨夜她的可爱模样,心中有一种很近似“我家有女初长成”地心情。

    可是,陛下,韩长骝跟在皇帝身后,很有些无言,那长成的是你老婆,不是你女儿好吧?

    这一日没有设常朝,他这才能在宣平侯府逗留良久。此时安下心来批阅政事,取过一份章奏,打开看,那份章奏上并无署名,笔迹也极平凡,辨别不出特色,赫然写着:“臣禀于陛下,大汉此时看似安乐,实外有匈奴,内有三危。此三危者,首为诸侯王……”

    “啪”的一声,他摔下章奏,怒斥道,“这一份章奏是谁呈上来的?”

    宣室殿中从人跪了一地,左右看看,却没有人肯出来领罪。

    刘盈愈发恼怒,斥道,“偌大一个宣室殿,时时刻刻都有宫人侍中,居然让一份不知来历的章奏放在宣室殿地案头。着实可恶。惠帝陛下惯来好脾性,身边若有人犯无心之错,总是笑笑便过去了,很少穷治追究。这一次却发了这么大的火,宣室殿中的侍中及宫人一时都噤若寒蝉。不知道到底那份章奏中书写了什么。

    韩长骝不禁在心中祈祷道,“皇后娘娘,你快点回宫吧。”

    宣平侯府中,鲁元出了一会神,唤道,“阿嫣,阿母有些事情想与你说一说。”

    她只觉得口中有些干巴,“你本来是在椒房殿中待年,不曾真正承欢,倒也说的过去。但是这次来了初信后,便算是待年结束,长大**。”

    “我本来以为,你和陛下关系不同于一般夫妻,此生未必能非要行敦伦之事。但昨儿个夜里,看你们在一起,你舅舅对你也很是放在心上。若是,若是……”她生性纯悫保守,说到这儿,顿时磕巴的接不下去。

    “若是什么……”张嫣本有些羞赧,此时瞧着母亲竟比自己还要羞赧几分,于是反而将本来的羞赧暂时放下,坏心眼追问道。

    “嗯,”鲁元脸红了,吞吞吐吐道,“若是他要留宿在阿嫣你的椒房殿,你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张嫣扑哧一声笑了,“他从前就常留宿椒房啊。”

    “不是那种留宿,”鲁元急急驳斥,“是……”

    张嫣笑的肚子里打跌。

    鲁元叹了口气,破釜沉舟道,“阿嫣,所谓夫妇,不仅仅是因为相互生活在一起而成为夫妇。他们之所以被叫做夫妇,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敦伦交欢,然后孕育子女,方为一辈子圆满。敦伦可不是纯粹的在一起睡觉就可以了。”

    唔,真要说到露骨了,张嫣也脸红起来。

    鲁元取过带来地匣子,红着脸展开,道,“这是避火图,说地便是敦伦的细节,你仔细学着一些,若是他日真有那么一日,也免得你慌了手脚。”

    所谓避火图,其实就是春宫图地雅称。喵。

    刚在网上搜了一下,咳,要不,下次描写点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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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八:侯事
    其时新纸已经遍行天下,鲁元收藏的避火图却依旧是丝帛所绘,想是多年之前的旧物。///com///慢慢展开,现出其上男女,腰肢轻软,神态糜艳,婉转合欢,各种形态,各种姿势,不一而足。

    鲁元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了,吞吞吐吐问道,“阿嫣,你看懂了没有?”

    她手指的其中一幅画,男子胡坐在山中小亭,抱女于怀,虽肌肤交接,但两相遮盖,反而不显。女子抱男之颈,着一件红色心衣,露出大片肌肤,仰首而吟,面上一片春情。

    张嫣很无辜,阿母,我倒是懂啊,我本来就懂。可是,按照你这么讲解,到底是要我懂什么?

    严格说起来,虽然她没有实战经验,但后世资讯泛滥,渠道开放出乎这个时代的人的想象。单纯论起理论知识,可能鲁元都要比她略逊一筹。

    但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张了张口,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鲁元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得道,“这事情阿母再讲的通透,你大概也无法懂通透。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懂其中滋味。嗯,女子第一次承欢,都会感觉疼痛。你心中知晓,来日方不会太害怕,陛下怜惜你的紧,必不忍太放纵。”

    张嫣点点头,道,“多谢阿母啦。”声音小的犹如蚊吟。鲁元将避火图收好,放入张嫣手中,道,“阿母将这些避火图交付给你。你拿回宫去。闲来无人之时私自研习,谨记莫要被人看见。”

    “时候不早了。”终于结束了这个尴尬的话题,鲁元吁了口气,恢复了端重模样,起身道。“陛下也给足了你面子,你这就回宫去吧。”

    张嫣嗔道,“阿母就是不肯见女儿在家里多待几天。一路看中文网WWW.16K.CN”

    “母亲也不舍得你。”鲁元摸摸她的脸颊,叹道,“只是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夫家地人。你可曾见阿母长住宫中?纵然陛下宠你,你也该收着点小性子,不要让那些谏官挑出毛病来,让陛下为难。”

    “诺。”张嫣柔声应了。

    宣平侯府门前。鲁元送阿嫣上车,握着女儿的手,神情奇异,阿嫣,到如今,阿母也不知道当年阿母所作,是对是错。阿母不求你富贵泽被家族,只求你在未央宫中,一定要安乐幸福的,不要将大好年华空掷。”

    张嫣心下感动。反握住母亲的手,嫣然笑道,“阿母放心吧。女儿心中有打算的。”

    于是车帘放下来,宫车一路碌碌。向未央宫东阙门驶去。

    张嫣独自坐在锦绣软缎铺就地车厢之中,这才觉得脸红扑面而来。袖中的避火图烫手的很。

    好吧。

    她其实还是有一些好奇的。

    后世的资讯自然清晰明了,但失之太直白。看着反而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避火图虽然画的遮遮掩掩,但是有一种含蓄的美感,中国画技讲究写意,仔细研究画中人地神情,也别有一番乐趣。

    先时,吕太后偏爱长女。将女婿张敖的侯府安置在尚冠里,离长乐未央二宫都不过百十丈距离。宫车很快就入了未央宫阙,经行道一路直行,直到椒房殿前才停下。

    满殿宫人在皇后入殿的时候皆拜道,“恭喜皇后娘娘……16K小说网,手机站,.。”

    皇后**,乃是大事。

    皇后若一直只是待年。不过是一虚衔。只有成长之后的皇后。才能真正成为这座汉宫的主人。

    “皇后娘娘,”菡萏亦步亦趋禀道。“先前长乐宫太后娘娘遣人来吩咐,娘娘今日刚回宫,不妨好好歇息一夜,明日去长乐宫拜见她一面。”

    张嫣点点头道,“请人去长乐宫回禀太后,本宫谨尊太后之意。”

    她将母亲交给自己的避火图压在殿中箱奁最下,叹了口气,母亲清晨曾命人往长乐宫报喜,太后自然也就知道自己来信之事——皇后的位置虽然尊贵,但这样私密的事情弄的人尽皆知,也实在是尴尬。

    明日里,她大约又要督促自己和刘盈同房了。

    她以为自己不想尽快做到么?未央宫里有一堆人在望着自己的椒房殿地动静呢。但男女之事最讲究水到渠成,强扭的瓜从不能甜,她实在很讨厌背负这样的感觉。可是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命运。

    “娘娘,”木樨在门外禀道,“宣室殿韩公公遣人过来,说是请娘娘尽快过去。”声音很是有些讶异。

    张嫣赶到宣室殿地时候,刘盈的气怒大致平静下来。“此人居心否测,离间我大汉骨肉宗亲,实在可恶。”再次提及,他的口气尚恨恨可恶。

    张嫣翻阅完那份章奏,放下后叹道,“陛下想听实话还是虚话?”

    “哦?”刘盈气急反笑,“实话如何?虚话如何?”

    “虚话就是,”张嫣扬了扬眉,“宣室殿乃陛下日常处政之处,虽然当时帝驾不在,既然有人能放入匿名章奏而不查,此非小事。16K小说网手机站.16k.还当彻查为上。”

    因帝后都不是刻薄寡恩之人,未央宫人近来的胆子似乎都有点放的大,长此以往,必出大漏。张嫣在心里忖道。她已经自行警告过木樨,但念着她亦有苦衷,阿父又到底也只是为了帮自己一把,并没有惩处。

    刘盈的宣室殿,却比自己身边人事严重多了。

    “这事朕已经交代郎中令肃查了。”刘盈点点头道,“实话呢?”

    张嫣遣退了从人,一字一字道,“实话就是。此人虽然匿名上奏,行为不够光明磊落,但所言一语中的,揭大汉将危之局。实非平庸之辈。”

    这个人说出了她一直想说,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的话。

    她闭了闭目。以为刘盈会发怒。却不料身边他发了一会儿怔,苦笑道,“你也是这样想地么?”

    “朕处理了这么多年的政事。如何感觉不到各诸侯国的掣肘?”刘盈叹道,“但骨肉至亲为重,他们都是朕的亲人,先帝亲自封之,子不言父过,朕只能这么一日日熬着。”

    张嫣眨了眨眼。果然,谁都不是傻子。刘盈不是不能体察诸侯的害处,只是囿于骨肉亲情,不忍遽然图之。

    “陛下便忍心将祸患留给我们地孩子么?”张嫣问道。

    “诸侯之患便像是一颗毒瘤,若是一直养着,则大汉一日一日地病重,则终有一日,将到矛盾不得不爆发地时候。”张嫣面上嫣然,嘴中却吐着再冷静不过的话语,“只为了陛下现在地仁心。便将问题留给后人解决。陛下可又于心不忍?”昔年先帝分封刘氏诸侯王,以其拱卫中央。他尽力铲除异性诸侯王,是怕他们心存异心,将来颠覆汉室江山。可是陛下。如今各诸侯王与汉室尚亲近,但数代之后,不过陌生人而已,凭什么他们要对汉室忠心?如今皇帝下辖郡县既然不及全国一半。各诸侯势大,权利又太甚,已隐隐有客大欺主之征兆。为政者,最忌政出多门。若匈奴大举来攻,陛下欲举全国之力抗之。而诸侯不听调。何如?”

    刘盈沉默片刻,道,“时势如此矣。这么多年来,除了阿嫣,却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在朕面前直谈此事。”

    “那是自然,”张嫣笑笑。不屑道。“陛下朝中的那些臣子,鲁莽的无见识。有见识的便自然要为自己地家族考虑。明哲保身。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将就着过吧,这么遭祸的事情,怎么可能由他们出口。人都是这样的,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有利则可负天下,无利寸步难行。”她摸出那份章奏,又看了一遍,“我倒是很好奇,这位写章奏的是何方人士。”

    刘盈叹了口气,道,“阿嫣,你真尖锐。朕却不信。如果为人都是看利益的话,为什么阿嫣你,肯不顾自己的襄助朕呢?”

    张嫣怔了怔,抬头勉强笑道,“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啊。夫妻本一体,我不为你计较,能为谁计较?”

    她想起自己在史上幽禁于北宫的数十年生涯,顿时不寒而噤。幽幽道,“舅舅,你总是想对所有人好。却不曾想过自己的责任,你是大汉的君主,你有没有想过,对你最重要地人是谁?——

    古来那些英雄身败处,他们留下的妇孺有何下场?若你出了事情,或是骤然撒手人寰,我怎么办?我还不想当寡妇,太后也不想白发送亲儿。削藩势在必行。陛下此时不行,则子孙后代亦要行之。就算是为了太后,为了我,有些事情,该是你要做的。你也不能推辞。”

    话说到此处,已经极透,刘盈却仍是下不了决心。最后抚摸腰上玉组道,“朕想去长乐宫,问一问母后的意思。”

    说到此,他才赫然发现,自己为大汉皇帝,身边两个最亲近地女子,母后与阿嫣,都对自己有很大影响力。她们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妻子,却都是对政局非常敏锐之人。

    相较于母亲的果断擅专,阿嫣显然要来的更柔和。她习惯于为自己出谋划策,剖析厉害,而不是以皇后的名义干涉朝政。如果说母后像一阵狂风,总是想要逼迫着自己按着她的心意行事,那么阿嫣却像一场润物无声的雨,温馨默默而绝不先发夺人。

    他忍不住柔和望了张嫣一眼。

    “怎么了?”阿嫣好奇道。

    “无事。”他移开了目光。

    相比较而言,他显然更喜欢阿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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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五九:帝怒
    九月过后,汉元进入惠帝六年。///com///cc

    因五年关中大旱,惠帝下令,六年的岁首大典从简而行。虽然说是从简,十月初一的大朝依旧是威严煊赫,一派四海升平。

    齐王刘肥因病重,不曾来朝。

    “未央宫中最好的御医,已经派去医治皇兄。”椒房殿中,刘盈叹道,“数月以来都不见起色。冬日又寒冷。只怕……”

    他有些说不下去。

    只怕皇兄敖不过这个冬天。

    “陛下兄弟情深,阿嫣知晓。”张嫣回过头来劝道,“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人力没有办法的事情。”

    “也只有如此了。”刘盈点点头,“皇兄请书于朕,除按制请朕封齐世子襄为下任齐王外,还另求一个恩典。他固宠嫡次子刘章,愿从齐国属城中分一城于这个儿子。朕与众卿商议,悯皇兄怜子之情,打算应允。”

    “哦?”张嫣眼睛亮了亮,问道,“削藩之事,两位丞相怎么说?”

    自去岁秋八月,相国曹参去世,刘盈遵先帝遗意,以陈平,王陵为左右丞相。

    刘盈愈发皱了眉头,“母后倒是支持朕。只是两位丞相,陈平含糊其辞,不肯定论。王陵却鲜明反对,以诸侯王为天子骨肉亲之故,朕不可负义于诸侯。”

    就知道如此。张嫣撇撇唇。

    吕后是太后,自然为自己的儿子考虑,愿意将天下诸侯收归于帝室手中。朝臣却不免考虑诸侯王手中的军队。若削藩一个不慎,令其群起叛乱,该要打地仗却是他们这些朝臣去打。

    各诸侯王已经享用了这么多年的好处,谁愿意把吃到嘴的肥肉给吐出去。

    “我有一个主意哦。”张嫣笑笑道,“可以先在诸侯王中拉开一道口子。先拆开齐国。陛下亦可不伤于兄长情感。对天下也不至于有负义之名。”

    “哦?如何?”刘盈微笑问道。

    “就是,推恩。”

    “齐王不是为小儿子要封地么。这恩典陛下自然是要给的。不妨再给的大一点。齐王共有十三子。准其将他名下七十城分给自己地所有儿子,除世子章继为齐王外。其余皆封为侯。”

    齐国是大汉最大地诸侯国。高帝当年对这个庶长子极为偏爱,将齐鲁七十余地分封给了他。凡天下能为齐语者,皆为齐民。实在是权势太大,趁此机会将齐国削弱下十数个城来,对汉廷没有坏处。我看书_斋

    刘盈起身走了几步。想了想,道,“善。只是其余诸子还是封王吧。见张嫣张了张口,刘盈摇头道,“阿嫣,朕自然知道你的法子更好。但诸侯王不是傻子,太吃亏地事情,他们不会干的。更何况,皇兄是我兄长。我也不希望他在最后一段时光还要因为此事太过劳神。”

    “暂且先如此吧。此次若真能把齐国分出十二小国。对大汉而言,已经是好事了。此推恩之法。朕思量思量,日后方用再是。”

    张嫣于是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辛丑,在遥远的齐国临淄,齐王刘肥病逝,终年四十五岁,谥为齐悼惠王。

    齐王世子刘章继承王位。同时封悼惠王子刘章为虚王,刘志为济北王,子刘辟光为济南王,子刘贤为川王,子刘为胶西王,子刘雄渠为胶东王,子刘安为东平侯,子刘罢军为山阳侯,子刘宁国为临邑侯,子刘信都为阳阿侯,子刘将闾为杨虚侯。

    齐王一门七王五侯。朝廷兵不血刃,削弱了齐王的十一个城邑。

    这一日,刘盈回到椒房殿后,正听见吕后遣人来传召张皇后,明日去长乐宫觐见。

    他见张嫣苦了一张脸,不由得笑问道,“母后不是很疼你么,怎么你最近怕她怕的像老鼠见猫似的。”

    有本事你去试试。

    张嫣腹诽道,明明夫妻关系是相互地,可吕后却似乎认为儿子更应该注重国家大事而不是后宫琐事,暂时没有去烦扰刘盈,却将火力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不是不想依了吕后的意思,但是她也不能把刘盈绑在自己床上硬来吧。

    她不想提这个话题,于是问道,“齐王之事如何?”

    刘盈于是笑道,“说到这个,朕还要好好谢谢阿嫣你呢。”

    “唔,”张嫣沉吟道,“这么说,是我的法子有效了?”

    “自然。”

    “那我可否要个赏?”

    刘盈奇道,“阿嫣想要什么朕没有答应了?还要特特讨这个赏的名义来行?”

    她嫣然一笑道,“我在椒房殿待的气闷无聊,明日你让我去宣室殿陪你一天可好?”

    张嫣在宣室殿东厢之中磨墨,忽听得室外刘盈提高了声音,问道,“此话当真?”声音冰寒,几乎不似他所出。不由讶异。

    “臣不敢欺瞒陛下。”

    刘盈站了一下,道,“你先退下吧。此事不准再有他人知晓。”

    张嫣进去的时候,殿中只余刘盈一人,面无表情,按在阑干上的左手却青筋毕露。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个模样,不由得有点害怕,小声唤道,“舅舅?”声音微颤。

    他怔了怔,方回过神来,看张嫣面色微微惶急,显是有些害怕,心中不忍,拍了拍她的手道,“阿嫣,这儿的事朕一个人就行。你先回椒房殿吧。”

    “我……”张嫣张了张口,虽不明所以,却还是道。“既如此,阿嫣先回去了。”

    待张嫣离开以后,刘盈翻拣了宣室殿案上,召来韩长骝道,“将这些果品送到长乐宫给太后尝尝。”

    皇帝事母孝顺。虽然长乐宫是不可能缺水果地。但是作为儿子,还是会时常送一些东西往长乐宫。韩长骝习以为常。应道,“诺。”

    “等等。”刘盈唤道。“你去给朕挑一套侍卫衣裳来,朕亲自走一趟长乐宫。”

    韩长骝愕然抬头。

    皇帝送来地果品一路自然畅通无阻,在长信殿前,宫人迎着出来,拜道。“多谢陛下恩典。”接了过来。

    “怎么,”未央宫地来使讶异问道,“太后娘娘现在不在长信殿么?”

    “今儿个大雪下地大。”宫人笑道,“太后去飞雪阁赏梅花,此时尚未回来。”

    待未央宫的使者离开,刘盈站在夜色中,忽听得身后有人唤道,“什么人在这里?”一队巡逻的长乐侍卫持戟走过来,在廊上风灯照下来的微光中。为首小队长看到了他地容颜。不由得面色大变,欲拜倒。“参见……”

    刘盈截断他地话头,问道,“你是谁的属下?”

    小队长愣了一下,那礼便没有行完,答道,“回陛下地话,小人是长乐户将樊伉下属,奉命职守长乐宫,护卫太后娘娘安全。”

    “好。”刘盈点点头,忽道,“你去帮朕往飞雪阁外禀报太后,就说朕来请见太后,车马已经到了酒池了。”

    小队长吃了一惊,霍然抬头。

    大半夜的,本应在未央宫中宿下地皇帝却穿着侍卫常服站在吕太后的长乐宫中,这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

    他的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又听得刘盈慢慢道,“嗯,今日过后,你自己去和樊伉说,到未央宫来找都尉郦疥。”

    “诺。”

    这些年,太后地势力钳制不了未央宫的帝系。而陛下也很敬重吕太后,在长乐宫中绝不逾越太后的权威。

    但是,这并不表示当陛下人已经亲自站在长乐宫,长乐宫人有胆子抗旨。说到底,陛下为天下之主,他是长乐的守卫,更是皇帝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传一句话。

    刘盈转过酒池,在飞雪阁后侧的廊庑之上站着,这长乐宫,他少年时亦曾居住多年,知道每一处宫殿的构造。暗夜之中,他亲眼见得一个男人的影子从支摘窗中翻出,衣裳不整,边走边尚在整理。

    廊庑上的风灯随着秋风飘摇,晕黄地光芒一闪一闪地照过他面无表情的脸,将手握地发颤。

    “辟阳侯逗留长乐宫太后陛下内室,良久方出。”

    这是今日在宣室殿,那人禀告自己的话。

    再愤恨,他也不可能真的这样直闯入母亲的宫殿,大汉朝丢不起那样的脸。只能静悄悄的将他放过。

    长乐詹事申食其。

    他小时候曾经唤他做审叔

    秦二世元年,父亲刘邦起兵反秦,申食其以舍人从之。刘邦带军离开家乡后,留下二伯刘仲与审食其一起照料祖父与自己母子。

    他也曾手把手的教过自己骑马,射箭。

    汉二年,彭城之战,汉军溃散,楚军来到自己的家乡。阿姐带着自己逃过一劫,在途中遇到父亲。祖父,母亲,却与审食其一同被楚军俘虏。

    多亏有了审食其,母亲才能安然度过在楚营中的三年岁月。

    因此,母亲归来之后,对于申食其,他很是感激。这才力主在父皇面前陈词,封审食其为辟阳侯。此后更是进为詹事,主管母后奉养。

    “辟阳侯逗留长乐宫太后陛下内室,良久方出。”这句话又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一声声重复。

    他心中光风霁月,却从来没有想过,申食其他居然……,居然与母亲私下有情。

    今天这章着实有点赶了。等下修改。

    嗯,吕后与申食其有奸情,是《史记》上有所记载的,事实上我从前也打过伏笔。不过估计大家也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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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六零:情错
    刘盈在阁外长长的廊庑之上站了一会儿,见飞雪阁中一时灯光大亮,数名宫人匆匆持灯而出,迎接圣驾。///com///转载自我看書齋www首发当中一人正是太后亲信女官苏摩,见夜色之中宫道一片悄然,咦了一声,极是惊异。

    “怎么?”刘盈微微一笑,走上来道,“苏摩姑姑是在寻朕么?”话语轻然,却令干练的中年女官手中的灯笼微微一晃,转身拜道,“臣参加陛下。”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妙。一时间手心汗湿,不敢抬头直视年轻君主的神情。

    良久,刘盈轻轻的声音从头上传来,问道,“母后现在在做什么呢?”

    “回陛下的话,”苏摩强笑道,“昨日长安下了大学雪,飞雪阁外的梅花开的正好。正巧太后兴致不错,便独自过来赏梅,刚刚饮了些酒,正要歇下,却听见陛下前来,便命臣出来迎驾。”

    “原来母后正要歇下啊。”刘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怒火,出言讽了一句,“倒是朕这个做儿子的打扰她了。”

    “陛下说笑了。”苏摩笑慰道。

    “朕是不是在说笑,还轮不到你一个奴婢来妄论。”刘盈骤然怒斥,苏摩浑身一震,连忙伏拜在地,不敢起身。

    今上登基以来,一向优容太后身边的宦侍,尤其是身为吕后贴身女官的她。这次却从头到尾没有命自己起身,苏摩只觉得跪在地上的膝盖微微的发疼,心跳怦怦。听得身边皇帝喘息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摔袖冷笑道,“既然如此,太后就继续歇着吧,朕就不进去打扰了。”

    “对了。”他回过头来,淡淡道,“还请苏摩姑姑转告太后一声,朕昨夜梦见先帝,责朕不孝,醒来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备后日往高庙谒先帝之灵,请母后与朕同往。(手机阅读16kcn)”

    苏摩诺诺应了。直待刘盈身影走地远了才敢起身,却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身边宫侍连忙来扶,她斥道,“退开。”勉强站的稳了,正逢一阵夜风吹过,背后尽是一片凉意,原来已经是出了一身虚汗。

    “陛下呢?”吕后奇道。

    飞雪阁中,蜜烛燃着融融暖意如春,她披着一件大氅。将颈项掩的严实,端坐在榻上,抬起头来,眉宇之间一片故作镇静。

    “不是说陛下圣驾已经到了阁前了么?”

    “太后。”苏摩低低道,“来的不是圣驾,而是陛下独自一人——已经返转未央宫去了。我^看书^斋”

    吕后的眉抖了抖。

    作为太后,再刚毅果断,在与情夫相会地时候被自己做皇帝的儿子撞上,亦尴尬不已。听得刘盈离去,吕雉竟松了一口气,皱眉恼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太后。\\\\”苏摩忍不住跺脚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审詹事入出长乐都有迹可寻,这长乐宫毕竟人口众多,要说真有一两个泄露到陛下那边去,一点也不稀奇。臣瞧着适才陛下的样子,气怒不轻呢。”

    吕后面容沉肃如水。听着苏摩絮絮道。“陛下还说昨夜先帝入梦责他不孝,要去高庙谒拜先帝……”刘邦的名字划过耳项之时。手中杯盏“哐当”晃了一下,险些拿不出跌落到地下,扶着漆案喘息道,“这孩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一回,他怕是真的恼自己的很了。

    当初自己鸩杀刘如意,屠戮戚懿,他固然不满,但戚懿与他毫无关系,如意亦不过只是个异母弟弟,到底亲不过母亲,她笃定他不会真地记恨自己许久。16K小说网手机站.

    这一次却不同,关切的是他自己和他的父皇。

    他自幼熟读那些儒家典籍,原是很看重那些妇女节烈之行。偏偏他的母亲行为……不检,作为皇帝他颜面受损,气怒深重。更何况,他认为她这样做是对他的父皇的背弃。

    刘邦去世之后,他当年对不住自己母子的事情,便已全部往矣。记得的全部是对那个英雄父亲的孺慕,

    在他看来,自己与审食其的事情,是亵渎了他地父皇吧?

    吕后苦笑。

    他不肯进来,只怕是在心中已经定了自己的罪,根本就不用再问过。

    “太后,”苏摩心惊胆战道,“陛下既然已经知情,咱们怎么办呢?”

    “慌什么?”吕后皱眉斥道,“我还没死呢。孝义大如天,他不是素来信服那些儒家礼义么。只要我一天还是他的母亲,他便不能拿我怎么样?想动长乐宫的人,也看本宫答不答应。”

    孝义大如天……

    惟汉一朝,以孝治天下……

    可是,有时候,他真地很想不孝一下。

    刘盈气的手发抖,连解了几次衣裳,都没有解开。

    “陛下,”永巷令前来问道,“陛下今夜打算幸哪位娘娘的功居。”

    “滚。”他取了案上镇纸,狠狠的砸了过来。

    换下了那身侍卫服,他闭了闭目,知道自己现下心中积郁火气,怕不小心伤着阿嫣,便打消了去椒房殿的念头。一路看小说网却又实在没有招幸妃嫔的兴趣,淡淡唤道,“长骝,今个儿朕便留宿宣室殿,不入后宫了。”

    你遣人去椒房殿与阿嫣道一声。

    “诺。”韩长骝静悄悄的在殿下拜揖应道。无论如何,刘盈心道,长乐宫里的那一个是自己地亲母,自己拿她无法。但是,审食其,他低首瞧了瞧自己的手心,微摄寒芒,此人目无君上,亵国母。死罪矣。他绝对不会放过。

    辟阳侯审食其自知前途多舛。战战兢兢,恭谨事事,等候着来自于未央宫中帝王的怒火。待七日后,廷尉正张释之手持皇帝制书入长乐宫署捉捕自己之时,他颓然闭目。心中并无意外。

    “……今辟阳侯申食其有渎忽职守,以劣木用于长乐宫,对太后及陛下均不敬,罪无绾恕。着廷尉即刻缉拿下狱,制曰,可。”张释之收起制书,吩咐左右,“将辟阳侯拿下。”

    “怎么可能?”长乐詹事丞愕然道。“审詹事一直供奉职守,又最是尊敬太后,不会如此行事。”

    “好了。”申食其劝属下道,“君言如山,既非臣下,则臣自有罪。不敢否认。这便随廷尉正入狱。只是臣为长乐詹事,一旦离开,恐太后宫中供奉有不周详之处,还请张大人宽令臣交托一下职务。”

    “不敢。”张释之揖道,“请申詹事自便。”

    “审大人。”长乐詹事丞微微惶惑。却听见申食其在自己耳边轻轻嘱咐道,“速去长乐宫求见太后,请太后娘娘对我施以援手。”

    他确信年轻气盛的皇帝不会忍下这口怒火,必将发作在自己身上。捉拿自己下狱。但他并不是十分担心。因为同时他也确信,吕后与自己多年感情甚笃,绝不会轻易见自己束手待毙,定会救自己出来。

    听到了皇帝无缘故下审食其入廷尉狱地消息,吕后苦笑了一阵子。

    她的这个儿子,终究是长大了。

    “你便按审詹事地意思,代掌长乐詹事职。”吕后对詹事丞道,“下去吧。审詹事地事情。本宫自有计量。”

    “阿摩,摆太后法驾,本宫要去未央宫见陛下。”

    待太后法驾车骑俱备,吕后却又苦笑着停了脚步,“算了吧。不去未央宫了。”

    待见了刘盈,她要怎样开口替食其求情呢?

    盈儿必然会问。“母后与姓审有何渊源。为何殷殷至此也。”

    虽然与审食其暗度陈仓多年,但深心里。吕后对这段跨出婚姻的畸恋,是有羞惭感地。她是在无法面对儿子正义凛然的目光。

    苏摩叹了口气。

    她陪着这个尊贵的女子多年,知道审食其对吕后而言,绝对不仅仅是一个面首。在那些先帝为难戚懿逼宫的艰难日子里,他陪着吕后一路走过来,更不要提,之前他们曾经共患难。否则,天底下年轻而英俊的儿郎有那么多,吕后为何偏偏只看上人到中年貌不惊人的审食其?

    “审食其现在如何?”

    “回太后的话,陛下将他羁押在廷尉狱中,陛下欲治其死罪,廷尉正张释之据理力争,言以陛下所言审詹事或有渎职,但绝罪不至死。陛下若要治其死罪,可,请以相应罪状。否则国之律法不施。陛下被他气的不轻,因不能将审大人真正获罪之由公之,暂时只好将审詹事继续关押。”

    “这个张释之,倒有些犟。”吕后不由得笑道。

    “你着人打听,若审食其将治死罪,立即报我。”

    之后半月,吕后数次欲向刘盈提出释放自己地情郎,却终究开不了口。心思暴躁,数度怪罪宫人,一时间,长乐宫人噤若寒蝉。

    刘盈说服不了张释之,干脆釜底抽薪,将张释之调出廷尉,任未央宫谒者令,非降反升,显并未因此怪罪于他,反而颇为欣赏。

    但无论如何,张释之离开了廷尉,便不再有反对皇帝惩治臣子之由。

    审食其的处境显见其危,这一日,苏摩禀吕后道,“长乐宫外有命妇求见太后。”

    “苏摩你不是白跟我这些年了?”吕后冷笑道,“这时候我有什么心情接见一个小小的命妇?”

    “可是这一个不同。”苏摩心平气和道,“她是辟阳侯的夫人。”

    辟阳侯夫人夏氏。

    这些年,她在自己与审食其之间,一直像隐形一样的存在,从不发出任何声音。于是自己也习惯了忽视她。

    如今,她却为了丈夫的安危,来长乐宫求见自己。

    吕后愣了一愣,道,“让她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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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书写的是汉昭帝皇后上官兮君的一生。

    易楚大人在汉朝方面的历史了解比我要深(很不甘的承认了这点,喵),这是一本不轻松,但当之无愧地好书。推荐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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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一:嫣然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com///CcNet”

    吕后坐在殿中,看着那个跪拜在地上的女子,多年未见,她的容貌依旧如当年一般,还带着一点点乏味的灰色,连同她的衣裳。也许,正因为她的乏味,审食其才从未提起过她。

    “你来长乐宫见我,”吕后顿了顿,“有事么?”

    夏氏恭谨道,“是。外子如今下狱,臣妾恳请太后娘娘放了他。”

    “审大人有疏职守,陛下因此降罪。本宫身为太后,没有插手干涉陛下处置朝臣的道理。不过看在审食其多年尽心伺候本宫的份上,本宫会试着向陛下陈情轻恕。”

    虽然心中对审食其的事也很着急,但是面上,吕后绝对不肯对审夏氏示弱,自揭其短。

    审夏氏气的放在身侧的双手发颤,忍不住抬头,咄咄道,“陛下惩治外子,臣妾本不敢有怨言。但这长安城中大小权贵谁不知道,外子素敬太后,待在长乐宫中的时候比在自己家中的时间还要多。他怎么可能为一点蝇头小利,以劣木充陈长乐宫?”

    “你什么意思?”吕后骤然被激怒,“你觉得是本宫对不住你了?”

    “不敢。”她眸光中的亮彩慢慢的灰了下去,深深拜伏道,“臣妾不敢与太后争论,只是家中幺子尚未成年,恳请太后垂怜,莫要让他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父亲。”

    吕后原本蓬勃的怒火,忽然就意兴阑珊了起来。这些年,因为自己,夏氏与食其离心。她本就可怜,如今更是忧心夫婿安危,她贵为国母。难道还要和这样的女人再争一时长短不成。

    “你回去吧。”她道。“审食其之事,本宫必当设法。”

    审夏氏退出地时候。忽的唤道,“太后。”她最后回头,凄然道,“你既已从臣妾身边抢走了他,为什么却不能保全他呢?”

    吕后霍然站起来。

    “太后。”身后,苏摩惊疑唤道。

    “无事。”她抚着头。重新坐下,听得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阿审是她的枕边人,多年以来兢业恭谨,最后因为她,而被她的儿子治罪。她却因为羞惭,不肯去向儿子低头求情。

    他在廷尉,必也在怪罪自己,不肯保全他吧?

    “苏摩,你去未央宫请陛下过来。”她慢慢道。“就说多日不见。本宫很是想念他。”

    “诺。”

    刘盈踏进长信殿,看见殿中安坐地母亲。微微一笑。

    “儿臣请母后安好。”

    “起来吧。”吕后微笑放下手中杯盏,问道,“陛下近日里身体如何?”

    “朕身子康泰,谢谢母后关怀。ccneT”刘盈笑盈盈答道,“前日里朕与皇后去高庙拜谒父皇,母后身体不适,未能一同前往。真是遗憾。”

    她笑容微微一滞,只得应道,“是啊,真是不凑巧。”

    “御医可替母后诊过脉,怎么说?”

    “不过是一些平常地话语。”吕后叹道,“母后已经老了,人老了,身上毛病自然就多了起来。不足为怪。”

    他哼了一声,不经意问道,“母后这些年,可曾梦见父皇?”

    吕后面上神情一僵,很快定神道,“我老啦,先帝嫌我色衰,如何肯入我梦?”

    待到刘盈告退之后走远,苏摩方急急唤道,“太后——”

    你既已低头巴巴的将陛下召到长乐宫来,却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审大人一个字?

    “不要再说了。”吕后怒极,在殿中来回行走,“他一脸笑盈盈地,说的话都是母慈子孝地模样。但他那一双眼睛,那一双眼睛——分明就是在讥嘲我,我怎么还在他面前提一个字。”

    她忽然觉得很疲累。情人和儿子,对她而言都很重要。偏偏她的儿子恨极她的情人,欲要置之死地,她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的紧。

    一声环佩响在殿外。吕后忽然抬头问道,“什么人在殿外?”

    “姑祖母安好。”长信殿外传来一声轻盈轻笑,黄衣年轻少妇掀帘进来,拜道,“伊听说姑祖母最近心神不好,特意做了雪花粥,给姑祖母尝尝解闷。”扬起脸来,一派清甜可惜明媚。

    “是伊啊。”吕后意兴阑珊的叹道,“本宫最近胃口不好,不大想吃东西。”

    “嗯。”吕伊抿唇微笑,“我知道有个法子,可以让太后地胃口好起来。”

    “哦?”吕后无可无不可的问道,“如何?”

    广殿之中并无旁人,她听见吕伊语笑嫣然,“太后胃口不好,因在心病,此病唯有三个字,便是审大人。药方是陛下一道宽恕审大人的诏书。但是陛下恨极审大人,不肯主动下诏。唯有以药引导药性,令陛下态度软化,方可缓缓图之。”

    吕后与审食其私通,虽刻意避人耳目。但吕伊经常出入长乐宫,心中自有一二。二人心照不宣,吕后也懒得计较,淡淡问道,“依你所言,该用什么药引?”

    吕伊微笑相答,“此事由太后亲自出面,则太后情越切,陛下怕是越怒,最终不可收拾,反而更加严惩审大人。不如太后请托陛下亲信之人,在陛下面前陈情,令陛下息怒,则事可谐矣。”

    “话是有些道理。”吕后沉吟道,“可陛下最亲信何人?这毕竟是皇家私密,不可寓以外人言之,否则陛下恼羞动怒,反而更不妙。”

    本来,满华是最好的人选。盈儿素敬这个胞姐。多半能听进去她的话。只是她这个女儿亦是迂信之人,不会赞同她与审食其地私情。

    “太后怎么忘了?”吕伊掩口而笑,“不是还有皇后娘娘么?”

    “阿嫣?”

    吕后讶然。

    “不成。”她摇头否决道,“她一个奶娃娃,如何有此能耐?要是她真能劝服陛下。又怎么会都满十四岁了。却还是不能……”

    她不愿在吕伊面前伤了阿嫣中宫皇后的颜面,便没有再说下去。

    “太后有所不知。”吕伊眼珠儿微微转了几圈。笑盈盈道,“陛下和张皇后过来长乐宫给你请安的时候。端庄守礼,太后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是正常。伊却曾几次远远见过他们在长信殿外私下相处,我那个皇帝表叔,看着他地小皇后。嗯,那眼神怎么说呢?”

    她斟酌道,“带着淡淡地隐忍,分明是极珍重与眷恋地眼神。”

    “你地意思是,”吕后微微惊异,不免狐疑问道,“陛下艾慕张皇后?”“颇深。”吕伊颔首。

    “你看错了吧?”吕后驳斥道,“陛下与阿嫣本就为至亲,从小亲昵有加。二人和谐倒是不假。但要说男女思慕。却是谬误。”

    若是刘盈真地艾慕阿嫣,她早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皇后。前不久又刚刚来了信事,已是可以承恩地年纪,他若要命阿嫣侍寝,天下人都不得说一个不字。又何必要自己苦苦相逼。

    “太后,”吕伊轻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已经嫁了人,生了子,更是从小同阿嫣一同长大,见过她与陛下从前相处的。怎么可能会看错?”她用肯定的语调一字字道,“皇帝表叔也许有其他心结,但是他心中绝对是看重阿嫣的。所以啊,若有阿嫣出面为詹事大人说情,则陛下定会答应的。”最后又是笑靥如花。

    “太后,”苏摩在一旁若有所思道,“五娘子说地话有些道理。上次

    “既如此……”吕后的眸光微微暗沉三分。

    冬十二月初十,长安城中下起了大雪,直到将暮才停,未央宫中宫道两旁,积雪深可盈尺。

    刘盈入椒房殿来。见张嫣在廷中堆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取了两颗黑炭嵌在面上做眼睛,顿时便灵动起来,熠熠生辉。

    “阿嫣。”他笑唤道,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双手却冻的通红,不由握住,皱眉道,“你这个月的信事还未干净,再玩雪,只怕下个月要受苦。”

    “呃。”她的舌头有点打结,“我只是看这场雪下的很漂亮,一时兴起。”脸蛋微红,双眸却亮如天上星辰。“那我在廊下看着,你替我再堆一个雪人,可好?”

    “不是已经有一个了么?”刘盈奇道。

    “不一样。”张嫣嫣然道,“这个是男娃娃,你再堆个女娃娃么。”

    待新雪人堆砌完毕,张嫣取下挽发的步摇,为雪人画出眼睛,鼻子,回头笑道,“嗯,这个男娃娃雪人是你,女娃娃雪人是我,咱们手牵手,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刘盈望着她地笑靥,忽然有一点伤感,这世上哪能轻易出口永远?天天呼皇帝万岁。可是无论是始皇嬴政,还是自己地父皇,都没有活过百年。

    雪人是最不长久的东西,天一放晴,太阳一出来,很快就会化成一滩水,不留一点痕迹。

    虽如此,所有地一切所想,不过化作一句,“天冷,进去吧。”

    炉火熊熊,将椒房殿照出一室春意。

    “陛下小时候也堆过雪人么?”她坐在床上,拉过厚厚的被衾,笑嘻嘻的问道。自然。”哪个孩子小时候没有堆过雪人呢?“南方的雪没有长安下的这么久,有一年冬天,沛县的雪积的到膝盖深。我和阿姐开心的很,在原野中堆雪人……”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那一年,帮着他和阿姐将积雪拍结实的,正是审食其。

    “嗯。今天,我去长乐宫向太后请安,宫人奉的茶,一点都不合我的心意。”耳边,张嫣絮絮道。

    他忽然肃声问道,“阿嫣-

    “是不是有人让你在朕面前为审食其求情了?”

    “嗯。”

    “这事你不要管。”他生硬道,“你不知道实情。”

    “有什么不知道的。”张嫣不以为然道,“不就是陛下恼恨太后与臣子有私情么?”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么。”

    “你……”刘盈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子下面,面色阴晴不定,问道,“如果有一天,朕不在了,你也会寻一个旁的男子么?”

    羞愧的道,本来,的确是应该要加更了。不过,六月九号有一门考试,目前我还处于一抹白状态。所以,剩下一天多时间,打算拼命复习了。

    明天的那一章,泪奔,还不知道在哪呢。加更就暂缓我几天吧。

    擦干泪,继续召唤粉红票。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二:谅宥
    蓝色的广顶纱帐厚重的落下来,在烛火透进来的幽幽微光中。///com///转载自我看書齋她颉的一声笑了,妖媚靡丽如午夜盛开的花,“那你要对我好很好很好,让我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比不上你。我就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守一辈子。”

    刘盈怔了怔。

    身下的女子身躯柔软,长长的青丝披散在枕上,像一道倾泻的黑瀑布,映衬着一双漂亮璀璨的眸子,吐气如兰。

    他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在这样一个近的距离里,感受到阿嫣柔软的曲线。旖旎曼妙之间,听得自己心跳怦怦作响,无一不提醒着自己,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初到长安不知所措的孩子,长大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说,要他对她很好很好。

    他对她,一点都不好。

    他努力的护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他乐意宠着她的小脾气,小性子,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自由自在的微笑,眉眼舒扬,于是自己也觉得踏实心安。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明明,她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他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她明媚的笑靥,甚至只要他伸出手去,她总会乖乖的让自己拥抱,从来都不拒绝,他却总觉得,阿嫣很游离,随时可能转身离开。

    为什么不呢?

    椒房殿再荣华,皇后之位再尊崇,他做给众人看的偏宠再明显,在这座汉宫。也不能真正带给阿嫣安稳。若他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不能给予阿嫣,他又凭什么要求她为他守身如玉?

    他于是有点心灰,软化下来喟道,“你真是一点也不怕我。”

    “因为我相信啊,无论如何。”张嫣笑盈盈道。“舅舅都不会真地伤害我的。”

    软玉温香,阿嫣像一抹潋滟的毒。一天天,一点点的渗入到他的身边。不知不觉,他已经习惯了她地拥抱,她地亲昵,她的微笑,她地话语。她软软的喊他一声“持已”。骤然惊觉地时候,她已经是他戒不掉的瘾,而他心甘情愿泥潭深陷。

    “持已。”张嫣温柔的唤道,“你公平一点,虽晚辈不议长辈之非。但咱们私下说话,高皇帝很对不住太后的。太后为了他吃了太多苦,失陷于楚军之中时,他却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宠幸戚夫人。我看书&斋等太后终于回来。看到满目已非,是什么样的感觉。持已,你有替她想过没有?”

    一个女子不是天生愿意水性杨花,总是在一个男人这里受了伤,才会往别人那里寻求安慰。

    “我知道母后这些年过地不好,我也尽力孝敬于她,让她晚年安顺。”刘盈摇摇头反驳道,“但女子守贞信,节夫事为大道。无论如何,她也不该,不该……”

    他实在说不出行为不端这四个字来。

    “胡说,”张嫣霍的扬眉,不以为然道,“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个男人。才站着说话不腰疼,凭什么只准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却一定要从一而终?女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她也会哭会笑有喜怒哀乐,有人伦之需,当初先帝慢待太后,她虽有皇后之尊,却根本无宠,因寂寞才会与审大人慢慢走到一起。也许有不妥,但其中的苦处,你为人子,非但不体谅,反而横加斥责。”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刘盈燥怒道,“我倒也不是强求女子一定要为逝去的夫君守贞。只是母后是刘氏的媳妇,更是大汉太后,便不该以如此身份行此不德之事。”

    “那是先帝先对不起她的。”

    “张嫣,”刘盈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怒道,“你竟敢对先帝出言不逊?”

    “有什么不敢地?”她胡乱地开始挣扎,险些让他压制不住,忿忿道,“我就是当着他的面,我都敢说。”

    刘盈颓然,这个小丫头地确是敢。

    当年,她才六岁的时候,还很小很小,因赵相谋反事牵连随着祖母上京,在长乐前殿第一次遇见父皇,就曾直斥他之非,被父皇罚跪于长乐前殿之下。他听闻之后,忙赶去向父皇求情。

    找到她的时候,她在殿前跪着,抬起头来,一张粉嫩的脸蛋哭的像一只小花猫。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他想。

    那个漂亮的孩子渐渐长大,有着杏核一样的眼眸,和甜甜的酒窝。她总是喊他“持已”,声音软软的,带着淡淡的依恋。若是做了错事,就会立即改口喊舅舅,以期他会心软放过她。

    她应是不知道,他从没有真正生过她的气。

    因了,本就是他欠了她。他眷恋于有她相陪的时光,于是开口挽留她,让她再也看不到天地间大肆的美好。可是他又不能给她她应该得到的。于是她只能困在这未央深宫之中,一日日的花开,盛放,凋谢。

    今日里,她明明一句话都是在为母后说话,可是,他偏偏从她的话里行间,听到了她的委屈。

    若是说,父皇对不起母后,他又何尝对的起她?虽然境遇不同,情况各异,但是在作为皇后而无宠之上,她们是一样的。如果说每一个女子都会哭会笑会有喜怒哀乐人伦之需,那么渐渐长大的阿嫣,会不会终有一日也会为了他的薄待而落泪……

    他曾为她的渐渐长大而开怀,可是此时心里却实在有点酸苦。忽然想,若是阿嫣能慢一些长大,是不是,一切问题不至于急切的逼至眉头。

    身下的少女忽的轻轻呻吟了一声。那声音实在不同于阿嫣平日的清软,透着一点点的靡艳。

    刘盈猛的惊醒,这才发现,因为适才两个人争执,不知不觉陷入了一个极暧昧的姿势。她的双手被他钳制住,身体交缠而相贴,很有点类似于合欢。争吵的时候尚不觉的什么,待到安静下来,彼此就都有些情思不属了。

    他听到怦怦的心跳,阿嫣软软的唤道,“持已。”声音有点怯,也有点艳,她的双眸迷蒙了一层朦胧的水色,樱唇却有着火一样的气息,诱人俯身亲吻。

    刘盈实在不敢再待下去,连忙翻身下床,道,“你歇一歇。我出去转转。”

    张嫣喘息了好一会儿,这才平静下来。她虽然两世为人,但前世并无谈过恋爱。这一世虽然说是爱上刘盈,两人结缡夫妇,算起来已经有两年了,之前二人的相处一直是干净的恋慕,这是她第一次最接近到**的味道。适才感觉还历历在目。只觉心惊肉跳,酸甜不一而足。

    她起身出来,看刘盈已经披上了外衣,见了她,目色连忙避开,“朕忽然想起来宣室殿里还有一批紧要章奏,打算赶回去批阅。阿嫣,你今晚便单独歇吧。”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忍不住去看殿外的雪人。夜色漆黑漆黑的,唯见一点雪色轮廓。一场雪,是多么短暂的时间,雪人还没有化,你就又要躲着我。

    “好。”她轻轻答道,拉着刘盈的袖子,道,“持已,你再听我说句话么。”

    “你可是担忧若让了步,千年之后青史上的名声不好听?”

    刘盈便怔了怔。

    说实话,他本来的确是在与阿嫣争执母后之事,到了后来,却渐渐的将心思转到阿嫣身上,反而将审食其之事忘记。

    “秦国曾有宣太后芈八子,也曾在夫君故后养过面首。昭宣王不以为意。百年之后,如今咱们提起秦昭王,依旧只觉得他是个洒脱的明君而不是非议,只要陛下能够做一个明君,则这些宫闱私事,不过是小节耳,大可不必太在意。”

    小节么?

    他牵唇笑了下,“天气冷,你还是回寝殿吧。”

    “嗯。”她柔逊点头。

    皇帝御驾深夜离开,仪仗不免有些意外。待到一切俱妥,刘盈登上御辇之时,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阿嫣站在殿前,北风吹的她的衣襟翻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傻孩子。

    一瞬间,他的眼底有一些酸涩。

    他要怎样,才能真正留住阿嫣呢?他开始仔细为阿嫣安排后路。

    他在未央宫一日,自然可以扶起阿嫣,令阿嫣无忧。

    但若他真的一朝身故,阿嫣为嫡后,若膝下无子,他再怎么认为礼法为重,庶子当重嫡母,也不会当真认为礼法能够切断孩子与生母的联系。

    到时候,一个年轻位重的嫡母太后,以及微薄的生母,他设身处地,如果是他处在那个位置,他心目中的权秤,会渐渐的偏向哪方?

    若是,如母后当初的提议,杀母留子。不成。刘盈刚开了个头就立即否定掉,不要说那样太过阴刻自己做不出来,终究纸包不住火,若那孩子日后知道实情,将一腔怨恨放在阿嫣身上,阿嫣又何堪承受?

    他左思右想,竟无法为阿嫣安排一个稳妥的出路。

    暂时就这样。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考完了再修改。

    泪奔,今晚头悬梁锥刺股去。

    熬夜复习吧。

    亲亲粉红票。

    如果没有意外,明日依旧一更。加更10号奉上。
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三:窦氏
    “所以,一切尘埃落定了?”

    长乐宫中,吕后赏玩着一株梅花。///com///5Ccc.NEt那是林虑县上贡的一株奇异品种,一株枝桠之上,可共开红白两色梅花。去岁,林虑县令将之献给皇帝。刘盈愿母亲在每年冬日晨起之时都能看见这株梅花,于是最终将它植在了长信殿中。

    冷冬时分,梅花开的烁烈烈的。张嫣闻着其冷冷梅香,笑道,“其实,太后本来就不必这么担忧的。陛下本来就没有坚持要杀审大人的心。否则怎么会张释之调出廷尉已有数日,陛下却一直没有下诏书处置审大人。”

    “只是,”她脆生生道,“他毕竟是皇帝,这次折腾出这么大阵仗,最终就这么草草收场,面上一定挂不住。所以委屈审詹事在廷尉再住几个天,太后就给他个台阶下吧。”

    “那就好。”吕后吁了口气,终于为情人安下心来。转首望着外孙女近在咫尺青春姣好的侧颜,神情微妙,“阿嫣此次能帮阿婆说动陛下,果然长大了,能干了呢。”

    “其实阿嫣没什么功劳的,”张嫣抬头殷殷道,“太后真要谢,倒不如谢谢张释之大人。陛下本不是刻薄寡恩之人,若是初时正气郁之时,只怕真的会即刻杀了审詹事。但既然被张大人挡下了这么久,他渐渐冷静下来,想起审大人昔年旧谊,本就已经有些犹豫不定。阿嫣乘机说话,这才能见效。”

    “说到底,”她笑盈盈的道。“太后是陛下亲母,陛下责审食其,是因为爱护太后,最后放过他,也是因为爱护太后。母子之心拳拳。阿嫣才感动呢。”

    这话说的很能抚慰吕后地心。于是她便低低笑了,忽然想起来。道,“十五是个好日子。不如趁着那日,你与陛下把洞房给补上吧?”

    “呃,太后,”张嫣嗔道,“咱们不是说好两年为限么?这小半年都不到。你怎么又催?再说了,”她低低道,“陛下不打算配合,我一个女孩子,能怎么办?”

    你自己床事谐了,不用也拉着我一块吧。

    “傻孩子,敢情你就一直等着陛下主动亲近你?”吕后恨铁不成钢的戳她的额头,“这种事本来就是双方的,陛下也许只是顾着长辈的面子。不好意思拉下脸亲近。你呀。就自己主动点。男人么,都是艾慕色相地。”拉着张嫣地手转了一圈。“我的小阿嫣长地这么美,陛下又对你有情,你只要稍稍暗示一点,不怕陛下不顺水推舟。”

    “太后,”张嫣张口结舌之余,忍不住忆起那一夜自己与刘盈身躯相贴的场景以及血脉贲张地感觉她,忽然有一点口干舌燥。

    笨蛋持已,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每一次,我觉得进了一大步,转瞬之间,你却又后退了好远,我就真的这么洪水猛兽,让你避之惟恐不及么?

    “太后娘娘,”吕伊从廊上转过来,笑禀道,“挑选出来的那些良家子已经侯在外头了。5Ccc.NEt”

    “好。”吕后点点头,“我这就出去看看。”

    “太后挑选良家子做什么?”张嫣猛然一惊,很有危机感。

    “不是送给陛下的。”吕后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忍不住失笑道。

    到底还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一心系在盈儿身上地傻孩子。她暗暗道了一句,于是终于能够安下心来。

    “那些都是我在长乐未央两宫之中挑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宫女,打算给那些在封国逍遥自在的诸侯王送去。”她眼神微转凌厉,“咱们母子三人在长安总不安神,总得给他们点提醒,让他们时时记得是汉家的臣子才是。”

    “你也跟我一同去看看吧。”吕后道,“你到底是中宫皇后,陛下此时又有心要削藩,对这些宗室藩王,你也要心中有个数。”

    “诺。”张嫣轻轻应道。

    只要不是送给刘盈的,其他的,她都是很好说话的。只是,她跟随吕后的步履微微有点停顿,按理说,吕后赠送各位先帝皇子诸王一些良家子宫女,不过是微末小事。她却总觉得有些熟悉,其中应有一些关窍之处,自己却一时间忘记。

    建始殿中,数十个素衣青襦地良家子殷殷拜道,“婢子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身段柔软而声音清靡,俱是有司挑择上来地十四五岁身家清白容貌娟秀的女子,一眼望下去,也颇有一些动人之处,小家碧玉,楚楚可怜。

    “都起来吧。”吕后淡淡道。

    “诺。”

    她们应声抬头,面上都带了些茫然地欢喜。

    张嫣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时代,女子太没有地位,若没有父兄庇护,则不过如她们一般,被当做赠送给一个男人的礼物,随波逐流的翩跹在命运的浪潮之中。

    但是这又如何?她作为封建贵族利益享有者,根本不可能为了她们而说一句话,

    而且,有些事情太根深蒂固理所当然,就连她们自己,也默认这个事实,就算她真的为她们说话,她们也未必领情,反而会觉得自己奇怪吧?

    还好,自己足够幸运,有疼爱自己的父母,爱护自己的吕后,以及,刘盈。

    张嫣忽得听到殿上一声小小惊呼,被分配去代地的宫女之中,有一位圆脸少女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会受到如此对待一般。

    吕后不免皱了皱眉头。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跪拜祈命。神情惶惑。

    “太后”张嫣抢在吕后开口之前,脆生生道,“我瞧着这个女子,也不是有心的。”

    “哦?”吕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张嫣起身,走到少女身旁。柔声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战战兢兢地拜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婢子姓窦,名叫漪房。”

    “好名字。”她赞了一声。仔细打量了窦漪房一眼。

    身高中等,容貌娟秀,但也不算特别出色,意韵有些娇怯,也许。有的男子偏好这种调调。唔,她的眸光移到窦漪房的裙裳之下地双足。

    窦漪房浑身有些不安,不由自主地微微将布鞋双足缩了缩。

    第一次见到这位张皇后,在对方的娇美容颜与清华气质之下,窦漪房不免有一些自惭形秽。尤其,这个十五岁地皇后一身华丽锦绣衣裳,青丝挽成椎髻,衣裳用齐鲁最好的冰纨织成,清秀美丽。

    唔。倒是有一双很漂亮地足。

    张嫣想。

    她回头盈盈笑道。“我瞧着她挺得眼缘的。向阿婆求一个情,你就恕过这次吧。”

    “唔。”吕后有些奇异。阿嫣很少这么亲近旁人,但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并不放在心上,便笑道,“阿嫣你若是喜欢,不如我将她送到椒房殿,再挑个旁的给刘恒那个小子。”

    窦漪房感激的抬头,眸光中染上了一抹期盼地色泽。

    “君子不夺人所爱。”张嫣笑笑道,“没准儿代王爷见了窦小娘,喜欢的不得了,成尔佳缘。若是我在这儿将她留下来,岂非是我的罪过?”

    窦漪房的眼睛便又黯下来。

    “尽贫嘴。”吕后笑道,不以为意,“好了,既然阿嫣你求情,这面子阿婆自然给。这次就算了吧。你们都退下吧。”

    一众宫女们轻轻揖拜,娇声道,“诺。”

    回到椒房殿后,宫人来禀道,“丁八子求见。”

    张嫣应道,“让她进来吧。”

    丁酩入殿的时候,看见张嫣穿了一件白色深衣,清清爽爽的,除了衣料华贵之外,不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倒像是个无忧无虑的深闺贵女。

    她忽然便有些嫉妒,凭什么自己在未央宫中过的走一步看一步仔细盘算,她却可以随心所欲。

    然而她毕竟不是莽撞地王珑,掩眸规规矩矩地拜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吧。”张嫣笑道,“丁八子今日前来见本宫,有事么?”

    “是这样的。”丁酩絮絮道,“王八子小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好。又因失了陛下欢心,清凉殿地日常供奉不提,连太医都不大在意诊治她的病。昨日臣妾去清凉殿看她,见她已经瘦的一把骨头,面黄枯瘦,妾与清凉殿王八子从陛下在太子潜邸之时便追随在陛下身边,不免有些可怜,想请皇后娘娘垂怜,命太医前去诊治。”

    张嫣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若真有此事,未央宫中如此,是本宫的失职。丁八子心善,倒是很恋旧情。”

    “不敢当。”丁酩忙推辞道,“宫中人踩高看低,本就是常有的事情。这哪里干皇后娘娘的事。”

    张嫣笑笑,吩咐道,“荼蘼,遣人去太医署传本宫的意思,让高柘去医治王八子,务要尽心尽力。”

    高柘是淳于臻去后,太医署中最年老医术最高的大夫。丁酩连忙拜道,“臣妾代王姐姐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这个丁八子,张嫣望着她告退的背影,沉吟道,果然是八面玲珑进退有据,从没有挑战自己的底线,却也滑溜的让自己抓不住把柄。

    还有刘盈,她恨恨的踢了踢漆案。躲吧,躲吧,我看你能躲我一辈子。

    “哎哟,”她惊呼一声,刚才那一脚踢的太用力,脚趾很有些疼。

    “娘娘。”荼蘼啼笑皆非的过来,替她揉散了疼痛,嗔道,“这漆案哪里得罪你了,你跟它过不去。”

    她没脸答话,只得在心里又将这笔账记在刘盈身上,来日必要讨还回来。

    按祖制,个月的月初,月末,及月中三日,皇帝都是要在中宫留宿的。

    刘盈再次踏足椒房殿的时候,已经是春正月。

    瞧见阿嫣幽怨的模样,他不免有些愧疚,咳了一声道,“阿嫣,前些日子张偕来了书信,他近日在雁门与匈奴零星打了几场仗,都是大胜。”

    “唔。”张嫣应了一声,继续瞪她,口中不以为意道,“燕隐做事有分寸的。”

    “还有一个消息,上个月,吴国翁主在雁门产下了一个儿子。”

    “真的?”张嫣霎时间眼睛亮了起来,雀跃问道,“叫什么名字?”

    “才一个月呢。”刘盈失笑道,“还没有命名,只是取了个小名,叫于归。”

    “于归?”张嫣念了一遍,笑盈盈道,“嗯,有那么一对容貌姣好的父母,小于归一定生的很可爱。”

    刘盈的眸光忽然一黯。其实,他找不到一条能够妥善安排阿嫣的路。那条最安稳简洁的路,却是一直存在在那里的,只是,他一直避免去想。只要阿嫣膝下有一个嫡皇子,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并不是考虑张氏外戚,宣平侯一系,阿姐贤惠无争,张敖又恭谨有度。阿嫣自不是擅权的人,外戚这种东西,不能擅大,却又是从来不能缺的。

    当年若无吕氏,自己如何能稳固储位进而在如今登极。朝堂忠心的是大汉社稷本身,而不是皇帝本人。只有外戚,才因为和皇子休戚相关,而毫不见疑的支持。

    对皇帝属意的皇子,适度外戚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奈何,这偏偏是一条,他无法去选的路。

    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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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四:春耕
    一六四:春耕

    话说完,张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com///转载自我看書齋

    她明明是打算板着脸以表示对这半个月来他给自己的冷落的幽怨的。结果,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逗得她忘了自己的打算。

    这时候,她已经笑开了,也不好重新把脸板回去,是吧?

    看着她小脸蛋上神情瞬息万变,刘盈忍不住失笑出声,咳了咳道,“好了,用膳吧。”

    无论后事如何,只要他在这未央宫一日,便定然会护她安好。

    “因为去年关中的大旱,农民收成便不好。朕打算劝农人课桑,内史罗珠提议,在长安南郊开辟出籍田,由朕行亲耕之礼。”刘盈夹了一筷子菜,对她道。

    “唔。”张嫣应道,抬头瞧了刘盈一眼,忍不住便偷偷笑出来。

    “怎么了?”刘盈问道。

    “嗯。”张嫣道,“我在想象陛下穿着平民衣裳执耒耜耕田的模样,实在有点想象不出来。”

    自她记事以来,已经习惯了作为储君和皇帝的刘盈,一朝天子纡尊降贵和农夫一样去耕作,这中间的距离实在有一点儿远。

    “也不是真正耕田,”刘盈自己也笑了,“上古亲耕之礼,天子只需要执耒耜三推三返,并不费力气。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可是,陛下会用耒耜么?”

    “不知道。”刘盈老实道,“不过小时候见过二伯用过。应该不难吧?”

    “应该可不成。”张嫣摇头道,“若是到时候在百姓面前,陛下出了错,这亲耕的效用可就大打折扣。还是趁着这几天,陛下找个空闲的时候。学一学吧。”

    “也好。”刘盈想了想。笑道,“明日我让许襄进宫来。”

    其时新农法施行已经有两年。有司建议皇帝亲耕使用耧犁,以推广新式农具。许襄命人示范了一遍。又细细地说了耧犁的用法,看起来并不难,但对于从来没有真正做过农事的刘盈而言,掌用的时候却总有一些不足。刘盈不禁暗呼侥幸,幸好有事先学来做准备。否则,若真在亲农礼上犯了错,反而得不偿失了。

    “陛下,”张嫣侯在田边,见刘盈走上来,连忙迎上来,递上茶水,道,“喝一口解渴吧。”

    刘盈灌下去一杯茶。转载自我看書齋又接过巾帕拭去额上的汗。见张嫣望着自己笑吟吟地,不由道。“怎么了?”

    “没事啊。”她收回目光,抿唇笑道,“见惯了在朝堂和后宫中衣裳整洁地舅舅,今天看到下完田的你,觉得很有另外一种感觉呢。”刘盈于低头去看自己,因为学农,他穿地不是素日最常穿的玄端,而是一件灰色布衣,此时下摆上沾染上数点泥色,很有点狼狈。于是也不免笑起来。

    “今日方知农人耕作亦辛苦。”他道,“因为有他们地辛勤耕作,大汉才能繁盛。说起来,朕应该感谢他们的。”

    “舅舅,”张嫣忽然道,“三日后的亲耕礼,你带我去好不好?”

    “你去做什么?”刘盈奇道,“你想看我耕作的样子,不是已经看到了。亲耕礼其实枯燥的很,你在椒房殿待着,不是更好?嗯,二月里地亲蚕礼,倒是你要着忙的。”

    “那个还早么。”张嫣道,“我就是想去看看。”

    刘盈想她也许是在未央宫中闷,于是道,“亲耕礼是为了劝农课桑,若还带着后宫女子,看起来不够心诚。你要真想去看热闹的话,不如,打扮成侍从跟在我身边。”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其实有些为难,怕委屈了阿嫣。她从来都是锦衣华服的,何曾执过卑役?却不料阿嫣眼睛一亮,欢呼应道,“好啊。陛下不可以赖账的。”那神情似乎颇为愉悦。

    刘盈怔了一怔,想起当初自己的冠礼上,阿嫣也是扮作一个小有司,为自己低头捧冠。似乎,他的小妻子很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比起正大光明的皇后法驾,反而更喜欢扮小侍从地惊险刺激。

    许襄远远地站在桑树下,接过小黄门奉过来的汤水,轻轻饮了一口。望着帝后远远地背影。

    在他的胸口处,他经年揣着一个锦囊,因洗过太多遍,颜色已经有点发白。

    他少年时暗暗喜欢过的女孩早已经嫁为人妇,并且夫家尊贵,夫妇和美,于是更加遥不可及。但真是因为遥不可及,才更加的念念不忘。

    偶尔,他会想,如果当年没有遇到她,他就不会那么痛苦。

    可是,若他没有遇见张嫣,又何尝能一展抱负,一步一步的走上殿堂?

    春正月,初十。

    内史辖下苑县于大典开始前半月开始筹备皇帝亲耕各种事项。

    当日,皇帝率三公九卿并朝臣来到苑县籍田。

    听闻了消息的长安百姓在籍田外挤的满满的观看。这是大汉立国以来,皇帝第一次行亲耕礼,以示对农桑的重视。不同于皇帝巡行要求百姓回避,亲农礼是面向天下百姓的,北军除了维护基本的安全,并不驱逐百姓。很多百姓都是第一次在很近的距离里看到他们的皇帝。不由得引颈相看。

    “县官看起来很年轻啊。”那是,听说县官今年才二十三岁。”

    (据人说,如同唐朝称皇帝为大家,宋朝称官家,汉时称皇帝为县官。咳,虽然这个称呼很没有气势,感觉从天子降到了一个小县令,但是。翻看《汉书》,的确是这么叫的。)

    青衣小侍穿行在亲田礼边缘地护卫军中,听到百姓怯怯私语,唇角微翘。

    田中,两名“导驾官”在前方牵牛。老农协助扶犁。刘盈左手执玄绒鞭,右手执耧犁耕田。远远的看,倒也有模有样。比初次在宫中执犁的时候要顺畅的多。

    “看起来,县官很和气啊。”

    “是啊。比起先帝,今上的心肠好。这些年对咱们家地农桑事看重地很,又是新农具,又是区田法。今年又亲自下田种地。赶明儿我就去买一本《四民月令》,让我读书的孙子念给我听。今后谁敢看不起咱们农民,”老农与有荣焉,“就是县官,也曾亲自下田耕种呢。”

    待到三耕三返之后,将鞭犁都交给一边候着地三公大臣,刘盈带着从人从田中出来。

    “这位……小瑛。”御前总管韩长骝眼光一直追着那个到处乱行的小侍,此时便命人唤“他”过来,将内侍备好地热汤与巾帕交付。咳了一声。道,“还不快给陛下送去。”

    小侍唇角上扬。轻轻道了一声“诺”字,捧着汤巾走上望耕台,道,“陛下擦擦汗吧。”声音清脆。

    刘盈吓了一跳,接过来左右看看,轻声嘱咐道,“不要太张扬,给那群谏议大夫看到可就难办了。”脸上微微有些潮红。

    “诺。”张嫣扑哧一笑,“我理会得。”

    他擦完了汗,将交还给阿嫣,不放心的嘱了一句,“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

    从望耕台往下看,皇帝三推三返之后,便由三公结果耧犁,继续耕作。孝惠一朝的三公,丞相王陵,太尉周勃,御史大夫赵尧,都是贫苦出身,少时曾经在家中耕作的,虽耧犁是这些年来农家新研制的农器,但学起来上手很快,比刘盈动作要娴熟地多。周勃兴致忽然起来,竟在礼仪规定的五返之后,硬推着耧犁又走了几圈。王陵与赵尧无法,只得跟着他,将这三亩田地给耕了个遍。让接下来的九卿没有事干,于是将周勃瞪了个好死。

    四周百姓轰然大笑,这样与土地亲近的三公大臣让他们对官员的敬畏们少了很多。

    之后,有内史罗珠率属官在耕好的田地中撒下沤好的粟种,老农随后牵牛覆土。整个亲耕礼结束。刘盈起身,命有司为每个在场的民众分发二斤豚肉以及汤饼。

    百姓们忙参差错落的跪下来拜伏君恩。

    苑县官吏接过了籍田事宜。亲耕礼后,皇帝法驾俱备折返长安。

    刘盈唤道,“阿嫣,走了。”

    张嫣悄悄应道,“舅舅你先行么,我待会儿跟着这次出宫地宦侍一同走。”

    她既然扮地是侍人,便当有始有终。若因擅行惹的谏议大夫注目,为难地还是刘盈。

    刘盈忍不住还是回过头来,低声道,“你再委屈一下,侍人不能登天子车驾。朕让长骝照顾好你,等回了长安就好。”

    “好。”她柔声应道。

    侍从的车远未有帝后车舒适与安稳,一应简陋凋敝的很,车子行在路上也颠簸。待从安门进入长安城,张嫣只觉得骨头都被颠散了。到底是这辈子变娇贵了,若再前世的时候,老家乡村小路的三轮,自己也坐过不止一次的。

    从东阙门入未央宫,刘盈嘱韩长骝将张嫣送回椒房殿,自己径自回了宣室,御驾行在宫道之上,忽听得前方有人拦路叩道,“求陛下救救我们夫人。”

    清凉殿的魏姑姑不停叩首,“王夫人已经病的不行了,在病榻之上仍念念不忘陛下。求陛下念在夫人多年伺候你的情谊上,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我果然很废柴。

    加更会赶出来。但时间不定。

    所以,建议大家明早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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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五:沉舟
    “大胆宫人,竟敢冲撞圣驾。///com///ccNet”天子御驾之中立即从两侧绕出来数名期门卫,将魏姑姑带走。

    被拖的站不住脚往一边拉去,魏姑姑频频回头,望着车之中的天子。

    冲撞圣驾当然是重罪,若是一个不好,则命丧当场都是有可能的。她在无计求见陛下之后最终敢破釜沉舟,一方面是因为她与王珑主仆之情分,另一方面,也是吃定了今上性慈仁,若没有触犯到底线,便少有重责于人的。

    可惜,王珑触犯了陛下的底线,魏姑姑面上黯然,若早知如此,当日她绝不会在王珑含笑饮下那碗红花的时候默许。

    车之中传来了天子的声音,“暂且放开她吧。”

    她挣开侍卫的钳制,跌撞的奔回到御驾之前,再次拜伏道,“奴婢知道冲撞圣驾乃重罪,只是看着夫人实在可怜,实在是不忍心,这才拼死求见陛下。”

    “生病了就去寻太医,”车之中,刘盈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后宫之事,统由皇后署理。你家主子若真有不是,便去求见皇后,皇后会妥善处置。你找到朕这儿,是何居心?”

    魏姑姑呆了一呆,只觉浑身力气都从身上褪去,嗫嚅道,“这……”

    “念在你一心为主,此次便不重惩。”刘盈淡淡道,“回去拜别了你的主子,自己去暴室领罪吧。”

    再慈仁,刘盈作为一国之君。也知当有一个限度。很多事情无规矩不成方圆。便如此次,如果他对魏氏不加一点惩处,则他日有人以此为效尤行之,帝驾的尊严又置于何处?

    言毕,他不再停留。御驾冷漠的经过魏氏面前。不再停留。

    入宣室殿后,他招来一位小黄门。道,“你去椒房殿。让皇后看看清凉殿地情况,若……”他迟疑了一下,“她真的病重,便请皇后娘娘派遣太医去诊治。”

    “本宫知道了。”椒房殿中,张嫣听了小黄门的传话。微笑道,“你去回禀陛下,王氏久病是实情,我前阵子知晓后,已经让太医去清凉殿诊治王八子了。”

    “王八子是什么意思?”荼蘼恼道,“皇后从未曾刻意苛待她,她让宫人越过娘娘直接向陛下告状。这不是当众打娘娘你的脸么?”

    “不过是负水一搏罢了。”张嫣挑了挑眉,也很是有了火气,“她打算以病弱博取陛下怜惜。在陛下去清凉殿看她的时候挽回圣心。东山再起。”只可惜,那件事过去地还太短。伤口还未褪去,刘盈终究没有答应。

    “荼蘼,”她忽道,“你去宣太医署高柘来椒房殿。”

    “诺。”

    椒房殿中,张嫣嫣然问道,“高太医,王八子地病状到底怎么样?”

    “回禀皇后的话,”高柘微微犹豫了一下,道,“王八子小产之后未调理得当,又一直心怀怨怼,不安神思,身体极差,只怕,是命不长久矣。5ccc.net”

    “可是,”张嫣奇道,“前些日子,孙太医不是说她有所好转了么?”

    “只是表面上如此罢了。她就像是回光返照,看起来是精神头极好,但内底已经掏空了。”

    张嫣点点头,“既如此,你下去吧。”

    人之将死,其事也哀,张嫣便熄了与王珑计较地心思,留给她一段安稳的人生最后时光。

    这一日,直到辰时张嫣还未起身,荼蘼担忧不下,在帷帐之外问道,“娘娘,你还好吧?”

    “荼蘼,”张嫣翻过身来,抚着腹部皱眉抱怨道,“我腹痛,难过地很。”脸色微微发白。

    荼蘼吃了一惊,连忙着人请了太医来。

    淳于衍放下诊脉的手,道,“娘娘这是体虚受寒,导致经行不下,积郁在腹,这才隐隐作痛。”

    “怎么会这么严重?”张嫣喃喃道,她前世的时候还能在月事来的时候吃冰激凌,照样活蹦乱跳的,半点事都没有。

    “个人体质有异。”淳于衍摇摇头道,“若体质偏温,则少许犯点忌讳,也无大碍。但娘娘冬日之时手足偏冷,属于偏寒体质。在初来地这几年要好好保养,日后生养之时,才会好过一些。”

    她脸微微红了一下,道,“你开药方吧。”

    “娘娘并不严重,不用用药,”淳于衍笑道,“用几碗桂浆粥便可,用肉桂,黍米,赤砂糖共煮,温中补阳,散寒止痛,最适合娘娘此时用。”

    “多谢淳于大夫。”张嫣笑道,“荼蘼,你替我送他出去。”

    岑娘精心熬制了桂浆粥,送到殿上来,张嫣饮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口中一直绵延到胃,酽然一片。

    “皇后娘娘,”中宫黄门入殿来报,“清凉殿的王八子忽然昏倒,看样子,”他隐晦道,“似乎这回是撑不过去了。”

    她叹了口气,命道,“让太医去诊治,木樨,”又唤身边女官,“你代我过去看看情况。”

    若是……,便尽力答应她的请求,让她尽力走好最后一程。

    天色渐暮,炉火熊熊燃烧,椒房殿建殿之处,以椒泥涂其墙壁,有一种特殊的芬芳干燥气味,据说意喻多子。她此时却很有些坐立难安,直到一股热流泻下,方微微舒了口气。

    “娘娘,”荼蘼端着茶盏走过来,笑道,“你喝口热茶,应能舒服一些吧。”

    她尝了一口,不由皱眉道,“是枸杞茶?”

    “嗯。”荼蘼点头道,“淳于太医适才吩咐了。枸杞性温,也最是保养身子。”

    她将茶盏推到一边,“我不爱枸杞的味道,才不喝呢。”

    “娘娘,”荼蘼一向温驯。此次却出乎意料的坚持道。“上次你非要在身上未干净地时候玩雪,我怎么劝都不听。这才有今日腹痛之事。我可不能让你再任性了。”

    前科不良,张嫣张了张口。无法反驳。对着从小跟着自己一同长大的名为侍女情同姐妹的荼蘼,又实在摆不出皇后地威严来,只得头疼道,“你放在一边,我待会了喝。”

    “皇后娘娘。”前来禀报地宫人神情奇异。“清凉殿王八子病重,在病榻上求见皇后娘娘。”

    “你懂不懂规矩,”荼蘼抢在张嫣之前就恼了,“她一个小小八子,难道还要皇后娘娘冒着北风亲自去看她不成?更别说,娘娘今日自己身子也不舒服了。”

    案上地枸杞茶凉过了,荼蘼又捧了一盏新茶,嗔道,“娘娘。你不会是跟婢子耍赖吧。”

    张嫣正无言地时候。木樨在殿外脱了氅衣进来“你怎么回来了?”张嫣奇道。“王八子那边怎样了?”

    “回娘娘,臣在那边传了娘娘的意思。瞧着清凉殿情状惨淡,又帮不上忙,便有些待不住。而且,”木樨道,“臣也听说了王八子求见皇后娘娘地事。”

    “怎么,你觉得本宫应当走一趟。”

    “娘娘当然不惧怕什么,”木樨侃侃道,“但王八子毕竟是宫中除皇后娘娘外位份最高的妃嫔之一,据说她在床榻之上叩首叩地额上血迹斑斑,见者无不动容。臣私以为,若皇后娘娘置之不理,只怕将有损贤名。”

    贤名这东西,她本不是多么在乎,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张嫣沉吟了一下,转首瞧见荼蘼手中枸杞茶不讨人喜欢的色泽,断然就道,“备皇后凤驾,我便走一趟,看看她打算捣什么鬼。”

    冬日的暮色有一些阴冷,车中的锦缎都是冰凉,张嫣坐在其中,听着北风吹过长长地一段宫墙,忽然有些后悔。

    太医叹息着从殿中走出来,见了从车中下来的张嫣,连忙跪拜称皇后娘娘安。

    “如何?”她问道。

    高柘摇了摇头。

    殿中女子悲声切切,她听了不愉,只觉得刚刚平息下去的腹痛又隐隐起来。

    “王姐姐,”丁酩的声音祥和而又安定的劝道,“你放缓点心气,总会好过来的。”见了张嫣进来,连忙起身跪拜,然后退到一边。

    然后,她看见了榻上的王珑。

    自那一日后,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王珑。乍一看之下,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病榻上的女子就是昔日千娇百媚的王美人,唯有一双眸子,有一种与她现在地状况不符合地晶亮,好像是一片将要燃起的大火。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她吃吃笑拜道,精神居然有些不错。

    “王八子不必客气。”她言不由衷道,“此时你还是将养身体为是。对了,你求见本宫,有什么事么?”

    “自然有。”王珑笑道,“我苦命求皇后娘娘前来,就是请皇后给我解惑,当初我地孩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怨毒的声音,令一旁立着的丁酩惊得眼睑一跳。

    “你胡说些什么?”张嫣皱眉道,“无凭无据,你不怕本宫治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我就要死了,”王珑咯咯笑道,“你纵是皇后,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何可怕的。我就要去陪恭儿了,却不想在见他之前,连害死我们母子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丁酩断然喝道,生硬一揖,“臣妾身体不适,想先回自己的殿中休息。”

    王珑即将病死,她丁酩可没有,她素来奉行明哲保身,不愿自己陷在无可失去的王珑和张皇后的对峙之中。

    张嫣皱眉斥道,“你要发疯,我可没工夫陪你。”起身道,“回椒房殿。”

    “你怕了么?”王珑声嘶力竭道,“你若不敢承认,我便诅咒你将来的孩子,也和我那可怜的皇儿一样命运,无法来到人间。”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起这样恶毒的诅咒,张嫣重重跺了跺脚,回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王珑,那一碗红花汤,可没有任何人逼你喝下去。”

    这话太一针见血,王珑浑身一抖,潮红的面色便颓败下去。同时,张嫣也听到身后屏风坍倒之声,霍然回头,看见了刘盈震惊的眼眸。

    忽然之间,她就明白了王珑所有的意图,她自知将亡,便一面在众人面前苦求自己来一趟清凉殿,一面请人悄悄的求见陛下最后一面。

    刘盈一向比自己心软,虽仍不肯谅解王珑,但在昔日枕边人即将病逝的时候,还是不忍心拒绝她最后的请求。

    她精心策划,只是为了让刘盈撞破自己与她争执的场面。反正她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便拼着一死,也要将自己拉下水来,不让自己好过。

    “哈哈哈。”王珑一阵疯狂的笑,指着张嫣道,“陛下,这就是你宁死不疑的皇后啊,她可真是还小啊,”她的语气渐渐阴森起来,“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能设下如此毒计,害死了我的恭儿。”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张嫣的面色便也白了起来。

    她可以面对一切,却不敢面对刘盈质疑的眼神。

    早知道如此,她宁愿留在椒房殿中,将那一杯枸杞一颗颗全部嚼下去。只愿换取今日重未踏出椒房殿一步。

    嗯。瞧瞧时间,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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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卷:玲珑骰子安红豆 一六六:安陵
    王珑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浸在白色的纱帐上,鲜艳零落,触目惊心。///com///\\\\双目圆睁,那只指着张嫣的手固执的不肯放下,枯瘦如柴。此情此景太过鬼魅,张嫣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高柘,”身后,刘盈轻轻道,“去看看王八子吧。”

    花白胡子的老太医战战兢兢的从殿外进来,将药箱在程案上放下,看了看王珑的瞳仁,又诊了诊脉象,跪拜道,“启禀陛下,王娘娘,王娘娘已经故去了。”

    偌大一个清凉殿,斗拱高耸,正中藻井绘着华丽的纹饰,张嫣却觉得有点冷,明明殿堂严实门帘闭下,她却偏偏觉得北风从哪一处缝隙钻进来,吹的自己手心发凉。

    如果王珑活着,自己并不怕她的哭闹,手段和怒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那个还来不及出世就已经不在的小皇子身上,他的母亲做错的,绝对要比她张嫣多。

    可是王珑已经死了。

    没有人可以跟一个死人争执道理。

    她用死亡,在刘盈心中控诉自己,多么沉重的砝码。张嫣,你瞧瞧,你自负聪明,却因为轻敌,放纵自己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如果当初,你再心狠一点,又怎么会造成今日局面。

    在最初的一刹那怯弱之后,张嫣挺直了背,望向刘盈,我的舅舅,在王珑如此控诉之后,你想怎么样对我呢?

    刘盈走道了王珑榻前,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眼神微薄。然后拉过被衾为她盖好,吩咐从人道,“将王八子,以妃礼葬在陵园。”

    “诺。”宫人忙不迭应道。

    他回头疾步走过来。

    张嫣挺起胸,我没有做错。她负气想,未央宫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倾轧欺诈,若我当日一点都不作为,王珑产下皇子,又会嚣张到什么地步?

    她以为刘盈会质问于她,却不料刘盈一把拉起她的手,向清凉殿外走去。一路看中文网16K.CN

    她一个措不及防。就被拉着前行,错愕唤道,“陛下?”

    刘盈却充耳不闻,挥退了长骝,绕过了殿外地銮驾,径自向前殿行去。他的步子走的很快,张嫣只得小跑才跟的上他的步子,问道,“陛下,你是要回宣室殿么?”

    他依旧没有答他。却在酒池之边转了个弯,与宣室背向而行。张嫣越发摸不着头脑,疑虑唤道,“舅舅?”

    “持已?”

    北风呼呼地吹在身上。面上和手上都是一片冰凉,她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怒火倒是一节一节的增长起来,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刘盈,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就算要责怪,要打骂,也不妨痛痛快快的来。拉着我大半夜里走了半个未央宫,算什么事情?

    骑射场旁的官署中,值夜的小吏正在围着炉火烫酒,忽听得其外马嘶之声,听声响,正是御厩中陛下的爱骑飞云。不由吓了一跳。腹中的酒化作冷汗涔涔而下,若是飞云有个损伤。则自己作为看守之人,可就惨了。连忙扔下酒杓赶出去,夜色中见隐隐绰绰有人在牵马,喝问道,“什么人?”

    解下马缰地男子转首望过来,眼神清冷带了一点冷锐,他浑身打了个哆嗦,竟是皇帝陛下亲至。

    “参见陛下。”他连忙跪下参拜。

    县官并不理会于他,转首对身边的少女道,“上马。”

    他跪的远远的,不敢抬头一窥少女的容颜,只见了她素色的裙裳之下露出一双富贵团圆牡丹丝履,小小巧巧的,绽放的牡丹鲜艳欲滴。WAP16K

    “刘盈,你到底想怎样么?”她欲甩开县官的手,却似乎因为握的太用力而没有挣扎开,恼问道。放肆地话语吓了小吏一跳,这究竟是哪一殿的妃嫔娘娘,竟敢直呼县官的名讳?

    安抚住刨蹄欲驰的飞云,他说,“阿嫣,上去。”

    张嫣怔了怔,看到了他地眸色。

    夜色之中,他的眸色很深,有种奇怪的沉肃和坚持,让她说不出拒绝。

    他还愿意叫自己一声阿嫣,总是还没有气怒自己吧?

    她委屈道,“不是我不乐意上马,大半夜的,谁会穿骑装啊?”

    她总是无意识的迁就着他。自他说自己奢侈后,除了正式需穿皇后命服的场合,舍弃花团锦簇的华装而改适清新淡雅的襦裳。但纵然是襦裳,也有长窄地裳摆,根本不适合骑马。

    话刚说完,她觉得身子一轻,竟被抱上了马背,不由惊呼一声,在飞云背上伏下来。而身后,刘盈也翻身上马,勒了一把缰绳,飞云嘶鸣一声,载着两个人奔驰而出。马蹄踏在宫道之上,得得作响。巡行的卫尉军大惊失色,循着马蹄声过来,却只见着一路烟尘。

    北阙门之上,城门校尉夏侯令远远的道,“什么人胆敢在未央宫中纵马?此时宫门已落,若无陛下手诏,不可出宫?”

    那人勒出马,缓了下来,在阙门之下冷笑一声,道,“眼睛放亮一点,朕要出宫门,还要手诏不成?”

    夏侯令闻言大惊,再看,马上的男子不是皇帝又是谁?连忙吩咐道,“开宫门。”

    沉重的未央阙门缓缓打开……WwwCn。

    待郎中令赶到北阙之时,皇帝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大人,”夏侯令忍不住问道,“陛下半夜出宫,似乎不妥吧?”

    “不妥,不妥。”郎中令忍不住怒道,“我也知道不妥,刚才你怎么不劝一劝陛下?”

    “也没旁地法子。”他苦笑道,“命一队期门军骑马远远护卫陛下,绝不能让陛下出事。”

    张嫣只觉得呼呼地北风吹在脸上,有点疼痛。那个坐在自己身后地男子抿着唇,容貌沉肃如水。让她不敢搭话。但飞云脚劲飞快,她侧坐在上头,不得安稳,只得伸手紧紧抱住刘盈地腰。而他控缰的一双手臂,也将自己紧紧护持在胸前,不至于坠下马去。

    一路之上,其实,并没有多么难受。

    他拥着自己。驰马在华阳街穿行而过,出了横城门,一路往西北前行,四周景色愈发荒凉,两旁树木森然,在夜色中如博人狮虎,偶有一声枭鸟嘶鸣,扑棱一声张翅飞去,张嫣不由得有点害怕,越发依近了刘盈。抿嘴不言。

    终于,刘盈放缓了马速,在山丘前静静的停了下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张嫣在他跳下马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我承认我命人将谭和的消息透露给王珑,也承认是我让谭和说她腹中地胎儿是女婴。不用你问,我自己全部承认。我不屑撒谎。你要是想替你那个横死的儿子报仇,现在就动手吧?反正荒郊野岭的,也不会有人知道。”

    “好了。”刘盈喝止她道。

    “你说好了就好了?我偏要说,我只不过是请人误导她,然她以为自己怀的是一个女孩。饮红花,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借着死去的婴孩攀驳于我,也是她自己的主意。我要是一点都不作为,就等着她产下一个皇子,然后耀武扬威的踩在我这个正宫皇后地身上吧。要是那样,你就满意了么?”

    你要是敢说是,我立即就转身走开。

    张嫣红了眼眶。却将泪意给忍了下去。刘盈。再爱一个人,也是有一个限度的。我没有办法已经爱你爱到鞠躬尽瘁了。还要接受你给的指责。

    刘盈一把抱住她,伸手捂住她的嘴,她愣了愣,张口就咬。他却始终没有放开。恼道,“我满意什么?我有说你一个字么?你总是喜欢自说自话。”

    “我承认,听了这回事很惊讶,我以为你一直都是个需要我保护的孩子,却不曾想,你已经长的足够大,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

    她怔了怔,眼泪立时就流下来,打湿了他的手背。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艰难开口道,“那个孩子的事,我并非不知内情。无论如何,终究是王珑自己决定饮下那碗红花汤地。我当日既然不曾惩治谭和,今日也就不会怪你。……我只是有些难过,当初那个微笑而单纯的阿嫣,如今却要使用这些手段来保护她自己。”

    “所以你觉得我不够好,不是你心目中那个美好的阿嫣,所以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刘盈,你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我是你梦境里到不了的桃源,她们却是你地生活。我是你的阳春白雪,她们却是你的下里巴人?”

    忽然有一日,你梦醒了,散了,觉得我配不上你的祈望,阳春白雪一旦沾染了污泥,便再也不复纯净美好,所以失望了,想要离开,是不是?

    “不是,阿嫣,”刘盈简直要叹息了,“你的小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从来都知道,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贤淑端庄的。小小年纪就学会瞒东补西我我这儿骗走一个香囊地,怎么可能是贤淑才德兼备的女子?腹诽东园公老年纳妾的,又怎么可能真正你淑女表面下有着太多的棱角,我也许不完全清楚,但至少知道它们的存在。只不过,你爱装贤淑,我就由着你。我总相信你持着一抹善心,不会真正做那些不好的事情。”是这样么?

    她以为他看重道德,便努力在他面前装成一个乖宝宝,不敢行差踏错。却不曾想,他对自己地枝蔓太清楚,自己只不过是白费了这个功夫。

    一阵夜风吹过,张嫣举目张望,见四目荒凉而陌生,尚有蔓草,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应该从未见过这里,却偏偏觉得地形依稀,很是熟悉。

    “是安陵。”刘盈沉声道。

    张嫣怔了一怔。

    汉制,新皇登基数年之后,便开始修建陵墓。安陵,便是刘盈地陵墓。

    嗯。发完上一章的时候,有点坏心眼地想看看会不会有人炸锅。不过显然有点超乎预料。于是今天看见十二条长评在那里。

    唔,那个金牌点评人还在进行当中,从第七名爬到第二名,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继续虐下。

    我一直认为是读者虐点太低,现在终于确定,是我自己虐点太高了。

    其实,那个皇子的事情就是一个炸弹,早揭出来早好。

    设计这个场景,主要还是为了让两个人更加认识对方。

    暂时这样,也许明天继续修改。

    弱弱的喊一嗓子粉红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