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外飛星
當天剛開始下雨的時候,陳六正走進高家店的正門。
天氣因為雨的關系變得有點冷,但是店內的氣氛卻是熱火朝天。一伙軍漢光
著膀子,吆五喝六的正在執色子關撲,還有些坊內的閑漢地痞也在跟著下注,分
了幾桌正玩得痛快。這些軍漢們臉上大多刺著金印,粗壯的身上紋身花繡刺虎刺
鷹的一大堆,看系在腰間的軍袍服色,有禁軍也有藩軍,還有些是巡檢弓手。
軍紀在這里並不存在,因為這個勾欄是專門做軍中士卒的生意的。敢來洪德
寨這等兵危戰凶之地做生意的商賈,本身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多是不怕死的亡
命徒。
自仁宗慶歷年以來,朝廷和西賊黨項叛匪數十年交兵,環慶路作為和西夏接
壤的前線歷來都是兵火荼毒的重災區,人命賤如草。
而洪德寨在環慶路亦算前線,不是什麼太平之地。
事實上,洪德寨內大小六十六間店鋪,都是作軍隊生意的。
要麼是回易走私,要麼是放高利貸,要麼是勾欄,而他們背後的東家只有一
個,那就是堂堂的大宋禁軍。
陳六走了進來,看見人群涌動,便往旁邊湊了湊。湊到了一伙軍漢身後,堆
著笑臉答茬。
那伙軍漢正耍得來勁,沒人理他。當兵的,尤其是西軍里當兵的,大多經歷
過戰陣,見過生死,知道自己有今兒個沒明兒個,也不在乎那倆錢,關了餉之後
便吃喝玩樂。一把把的銅錢堆在桌上,只見那莊家把色子一搖一放,頓時有人大
聲咒罵有人喜笑顏開,笑鬧聲亂哄哄的響成一片。
那坐莊的軍漢喜滋滋的把錢摟到懷中,才抬眼看了一眼陳六。
「你這鳥人來做甚?」
陳六也識得此人,嘿嘿笑著說道︰「三哥請了,不知唐頭兒……」
那喚作三哥的軍漢也知道陳六這閑漢近來與都頭有些來往,不過這倒不關他
的事,他現在眼里只有眼前那堆得好像饅頭似的銅錢。他不耐煩地往後院一指,
「唐頭便在後面消遣,你自去尋他便是。」
那陳六點頭哈腰的和這班丘八粗賠見過禮,便往後面走,剛到後房,卻听見
動靜不對,只听得陣陣女人的浪叫自門後傳來,他側耳听了一陣。
暗暗啐了一口,罵聲晦氣,便又轉身退了出來。
只是靠牆角站著,再不言語。
若不是這些赤佬們把持著延邊回易的商路,鬼才願意和他們打交道,一個個
臉上刺著金印,看就是殺千刀的短命鬼。
不過也因為這些賊配軍們,自己才能有利可圖。歷來戰爭,都是最能讓人發
財的。
先帝神宗皇帝在位,一心要平滅西夏,恢復河西漢唐故地,陝西五路幾十萬
官兵同西夏一打就是十幾年,其中既有王韶開拓熙河、種鄂復綏德的輝煌大捷,
也有五路西征、永樂城這樣的慘敗,為了補貼軍費,朝廷下旨允許邊軍回易以補
充軍用,這道旨意在陳六看來,真是朝廷這些年干的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
就因為這道旨意,他才從原來一個地痞無賴,變成擁有現在的身家的陳大官
人。
六年前神宗皇帝病逝,大宋朝廷換了新的趙官家,高太後垂簾听政,司馬相
公作了大宋朝廷的新宰相,要行什麼元佑更化,說是要同西賊停戰和好,把元豐
四年大軍西征時收復的國土再割給西夏,重新給西夏歲賜,這樣就不用打仗了,
大家都不用再吃苦了。
說的倒是挺好,但是地也割了,款也賠了,兵也撤了,也不知道朝廷那幫相
公們是怎麼搞的,西賊的侵攻反而比以前更加猖狂凶惡。
去年一年之內三次入侵,大掠環慶、涇原諸路,黨項前鋒游騎甚至公然深入
到了慶州境內,今年西賊的韋州靜塞軍司又在沒煙峽大肆修築堡寨,集結擒生騎
軍,很可能是準備再次入侵。
而朝廷這邊熙河路也在修築定遠城,顯然是準備對西夏采取報復行動,這下
任誰都知道朝廷行的元佑更化算是自打耳光了,不過對于陳六來說,這又是發財
的良機,不打仗了,他靠什麼發財?
後房內。
唐雲和他身下緊壓著的婦人都是赤條條一絲不掛,兩人互相緊緊摟著,肉體
淫靡的壓擠絞纏在一處,翻滾著在床上縱情折騰。女人結實修長的雙腿在男人的
侵略下淫蕩的左右張開,緊夾著唐雲的健腰,雙腳互相勾著,一身性感豐滿的白
肉在男人大手有力的揉磨下顫動著,留下片片紅痕,臉上帶著滿足的神情,隨著
男人的動作縱情吟哦。
「哦……哦……噠噠……親噠噠……哦……」
男人氣喘如牛,將全身重量緊壓在女人的雙腿間,雙手兜住她的屁股,猛力
往里挺動,將床鋪晃壓得吱呀呀亂響,還有淫靡的肉體汁液研磨的粘響。
女人的雙手摟著男人精赤健美的脊背,伴隨著陣陣的襲來的快感,指甲不時
地扣進肉里。
這女人乃是個暗娼,借這個勾欄賣身糊口,她男人是本地的一個無賴閑漢,
吃喝嫖賭全沾,家當敗光了之後便靠渾家做皮肉生意養家。
此刻正在前面給人幫閑。邊地軍州市井之內多的是這樣的鳥人,只因官兵與
西賊常年交戰,兵禍連結,邊民們朝不保夕,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看到這場漫
長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也許明天戰爭就又爆發,自己便會命喪沙場,命都顧不住,誰還在乎出賣肉
體呢。
誰會知道黨項狗賊下一次殺到家門口時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活一天便算一天。看不到未來的情況下,能在乎尊嚴名節的人就太稀少了。
「你個淫婦……呼……呼……看爺爺如何炮制你……」
唐雲汗流浹背,猛力的挺動著身子,享受著和女人肉體廝磨絞纏的快感,這
女人的里面早就濕的一塌糊涂,自己那粗壯的肉睫在里面舒服的攪動著,每次都
能抵到卵眼的深處,干的猛了,在里面磨的這娘們陣陣發浪,一陣陣的淫水往外
尿。
「起來……」
女人肥膩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手兜住,輕輕一提就給提了起來。她的下面被塞
的滿滿的,這男人的本錢是她見過的最大的,此刻這要命的東西讓她下面淫水直
流,陣陣酥麻的快感好像海嘯一般將她吞沒。
她順勢起來,雙手勾住男人的脖子,雙腿絞纏鉤掛在男人的腰上,屁股懸空
往下一沉一座,濕漉漉的肥厚肉穴便將那銷魂的肉棒槌又吞進了體內。
男人咬著牙呼吸著涼氣,赤腳站在地上兜著女人的胴體懸空猛頂,一連串不
知是尿還是淫水的液體順著兩人結合處滴落滿地。
皮肉拍擊之下,陣陣細小水星四濺,怒張的肉睫不停的被吞入女人的濕粘陰
戶,帶的里面的暗紅嫩肉時不時翻出,上面還帶有白色的粘液細絲。
女人的屁股被撞得掀起陣陣肉浪,這些軍漢們個個都是粗魯漢子,力氣大得
驚人,在她身子上發泄一次往往要把她折騰得腰酸腿軟,而這個唐都頭更是其中
的佼佼者,別看生的眉清目秀一幅好皮囊,但是下面的肉根卻是好大一條,力氣
也是最大,抱自己這百多斤的身子就像抱著小孩一樣,連續顛了數百下,面不紅
心不跳。
但也是因為如此,她才最愛這個年輕的都頭。
有時她想,為何自己不是他的渾家,這才是真正的男人,不知哪家的女子有
福給他做了渾家,那真是夜夜春宵,想想都覺得爽快。
唐雲粗喘著摟著女人的屁股,這麼懸空弄著,女人體內的嫩肉絞纏著他的陽
具,箍著肉睫來回研磨,那滋味美妙之極。這城內的勾欄瓦舍暗娼土窯多達四十
四家,但是就是這家這個孫二娘的滋味最爽,床上風情萬種不說,還生的一幅好
皮囊,杏眼桃腮瓜子臉,體態風流妖嬈。
嫁了那個張青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想想就讓人嫉妒,越嫉妒就越想讓
人猛干上幾下,他抱著她的屁股把她放在桌上,低頭吻住她大張的紅唇,身體摟
緊貼緊,忍著快感猛力往濕肉里擠插,似乎想把里面最後一絲淫水也榨出來。
女人終于力氣不濟,被男人折騰得身子也軟了,腿也耷拉到了兩邊,唐雲越
是發性,又將女人抱起,直接站著抵到了屋門上,忍著最後的快感用力猛頂,女
人的腿間已經濕的跟失禁了一樣,第五次也是最強烈的高潮很快來臨,身體痙攣
的抽搐起來,失去力量的雙腿再次盤緊了男人的屁股,指甲摳進了男人的肉里。
唐雲猛顛了兩下之後,只覺得一陣海潮般的快感直沖後腦,用力一頂之下,
竟將房門撞倒,兩人赤條條摟抱著跌出門外,唐雲跌到後依舊壓著女人,帶著跌
到的勢子一下頂到了最里面,之後大鼓大鼓的陽精噴涌而出,完全灌滿了女人的
內陰。
前面的人听到動靜,有的探頭出來看,見狀都是哈哈笑了起來,唐雲一點也
不在意,依舊那麼摟著女人,直到自己把最後一點精液也擠了出來,排進女人肉
體的深處之後,才喘著氣不動彈了,女人的身體也漸漸的平息下來。
此刻好些軍漢閑漢都探出了頭來看熱鬧,那張青初時听到動靜嚇了一跳,急
忙竄到後面來,看到這情況也是一愣,臉上陣紅陣青,不知自己渾家有沒有事。
雖然自己已經是打定了主意當王八了,但是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干的高潮到了
失神的狀態,從床上干到地下,從屋里感到屋外,連房門都干到了,眾目睽睽之
下兩人趴在院子里達到高潮,他的臉上也不好看。
「都頭,這是……」張青勉強賠笑著向往前湊。
「娘的,看什麼看,莫不是討打!」唐雲大大咧咧的站起來,胯下那根肥碩
陽具還沾著女人體內的粘液,油光水亮的,隨著他的動作滑稽的擺動著,他一把
拉起忙不迭捂身子的女人,轉身進了屋,順手又把垮掉的房門扶了起來。
哄笑聲中,眾人又回去賭錢去了,只剩下張青站在那里呆若木雞,臉色白的
好象張紙。
「都頭,你真是……奴家還有何臉面……」孫二娘在房內手忙腳亂得穿著衣
服,沒口的埋怨。
「怕個鳥,你又不立貞節牌坊。拿著,爺賞你的。」說著自腰中褡褳里取出
一吊銅錢,扔給孫二娘。接著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往腰中一摸,臉色變了︰「我的
玉佩呢?」說著便在床上翻找起來,定是剛才脫衣服的時候不知掉落在哪里了。
翻來翻去,總算找到,唐雲長出了一口氣,仔細察看。
只見那玉佩乃是藍田玉雕成,通體溫潤光滑,乃是一只獨角獸的形狀,只是
在左上角,有一個小小的「雲」字。
「幸好沒有摔壞。」唐雲喃喃自語,小心的貼身收好。
「都頭這玉佩看起來不是凡品啊。」
「家傳之物,我和我兄弟各有一塊。」唐雲心情愉快,話便多了。
「都頭還有個兄弟,倒不曾听都頭說起。」
「你打听這些做甚?」
唐雲翻眼看了看她,穿好衣服站起來,仰天呼出一口濁氣。
舒展了一下筋骨,只覺得渾身舒泰,欲火發泄完了之後人總是特別的輕松。
到了前面,眾人看見唐雲出來了,頓時哄笑連連。
一個個怪叫唐都頭好本事,唐雲嘿嘿笑著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看見牆角的
陳六,他對他招了招手,陳六笑嘻嘻的湊上前來。
兩人出得店外,到了個僻靜處。
「你來做甚?某家不是說了到了日子自會支應你。」
「都頭息怒,實是小人的東家等不得了,只求都頭給個實在日期。」
唐雲臉一沉剛要發作,那陳六眼明手快,手中塞了一物,唐雲一看竟是一個
銀餅子,怕不有十兩重,頓時面露喜色。其時大宋朝廷行的是銅錢,這金銀之物
要麼為富戶收藏,要麼就是給了遼夏歲幣,等閑難的一見,看來這陳六的東家,
出手確實大方。
「你須知,這干的可是殺頭的買賣,一旦吃那些御史相公們知道了,便要吃
不了兜著走。」
「別人做不得,到唐都頭這里,還不是小菜一碟。這洪德寨到肅寧寨、安塞
堡、烏蘭寨百十里邊地,便是折太尉說了算。咱們大宋朝,誰不識得河東折家將
的威名,唐都頭乃是折太尉的牙兵都頭,誰敢不賣個面子。再說這回易之事,幾
十年前便有了,朝廷慣例而已,又算得什麼大事。當年範文正相公都作得……」
這倒是實話,自從神宗朝熙豐新法行了將兵法之後,宋朝將領對手下軍卒的
控制日益加深,盡管後來元佑更化盡罷新法,但是軍隊有軍隊的對策,不是朝廷
一道旨意就能搞定的。
從洪德寨到肅寧寨,還真是一言堂。
洪德寨和烏蘭寨還好些,多是禁軍把守。肅寧寨那里乃是環州慕家藩騎的首
領慕化駐防,藩部本就紀律散漫,再去回易,肅寧寨現在已成無法無天之地,就
是因為有折可適罩著,才一直沒人去管這個事。
不過話卻不能明著這麼說。
「你懂個屁,現在章經略相公總領環慶路,早就下令只許和青唐吐蕃羌部回
易,何時允許和西夏回易了,莫忘了西賊正和咱們開兵見仗,這叫資敵,抓住便
是死罪。」
「是是是,小人糊涂。」
陳六點頭哈腰,淨說好話,心中卻是冷笑。
陝西的邊將,哪個屁股是干淨的?暗中都做著回易生利,其中相當一部分人
和西夏也有暗中來往,兩邊打仗並不妨礙底下的人各取所需,只要只要戰爭一天
不再次全面爆發,這種走私就將存在下去。
折可適雖然號稱名將,但是,暗中也遣自己的親兵回易,自己能搭上你這條
線,就說明你干淨不了,還裝什麼蒜。
唐雲斜眼看著陳六,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這回易說起來不算什麼,朝廷的
公使錢,封樁錢都公開發到邊將手里當本錢去做生意去了。
沒人會真的在乎這個。但是自己的行為卻有些出格,那可是上千匹的絹,不
比平常小打小鬧,這麼大的數目听起來可有點嚇人。
朝廷歷年來都有錢荒,再加上邊境有回易的需要,每年的軍餉很大一部分都
用絹代替,成幾十萬匹的絹一批批得發往邊軍手中,邊軍由此變賣生利,補貼軍
餉。而他因為替折可適暗中做著這種生意,所以得以便利為自己謀些利益。
絹發往青唐吐蕃等地,一匹得利四貫錢。他便暗中勾結這陳六,由陳六出錢
先將這絹買下,前前後後有千余匹絹,得錢四千多貫先交上去充賬。之後在暗中
將陳六手中的絹運往西夏境內販賣,因連年交戰市易斷絕,此物西夏境內奇缺,
千匹絹可換得良馬二百多匹,這二百多匹馬或運往內地或就地賣給軍隊,一匹良
馬可得錢上百貫甚至數百貫,乃是實實在在的暴利。
如果軍隊主導的話,得了良馬自然可以用于操練騎兵,或者販賣生利補貼軍
資。但是唐雲現在是背著別人用軍隊的絹轉手來為民間商賈生利,軍隊得不到好
處,所以完全是挖軍隊的牆角給自己找好處,這要叫人知道可不是說笑的。軍隊
作為一個利益共同體,最恨的就是這種吃里扒外的叛徒。
再加上自己的上司是折可適,這位爺可不是個好糊弄的主。
宋朝的武人,沒有不知道河東折家將的。北宋初年,有楊家將、呼家將等顯
赫一時的將門,但是到了現在都沒落了。
到西夏崛起,範仲淹、韓琦等名臣總領西北軍事,白手起家艱難經營起了龐
大的西軍,其間也出了種家將、姚家將等「新貴」,但是其底蘊也沒有折家將那
般深厚,畢竟這是大宋朝唯一允許存在的藩鎮,而且是代代出名將、代代有人死
于王事的藩鎮。
而折可適,便是折家這一代當中最耀眼的將星。
當年年紀輕輕,便被名帥郭逵視為「真將種」,補入御前侍衛班直,後隨種
鄂出塞巡邊,當時種鄂夜渡大理河,攻克綏德,大破西夏,為宋軍報了好水川之
仇,西夏恨之入骨,探知其出塞,便選驍將隈才浪羅潛入 延路邀擊種鄂,折可
適單騎迎擊,刀斬隈才浪羅于馬下,持其首級而還,一戰名動西陲。後來五路西
征之時,以橫行正使的身份獨領一軍,先破西賊于三角嶺,再破敵于米脂寨、又
破敵于蒲桃山,元豐五年先克金湯城,再取霞盧城,朝廷特旨嘉獎,將霞盧城改
名洪德寨命他駐守,在西軍中有常勝將軍的外號。
這樣殺人如麻的鐵血將領,心都是用冰塊雕成的,若是有人惹惱了他,他決
不會手下留情,哪怕自己有多大的功勞也沒用。
唐雲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會不會惹惱他,但是他寧願自己不知道。
陳六瞅著唐雲,他不相信這個賊配軍會放棄到了嘴邊的肥肉。為了那每匹馬
十貫的抽水錢,換了他他殺頭也干了,那可是倆千多貫,在這里這就是天文數字
了。
「也罷,便把腦袋壓上去關撲這一回。回去告訴你東家,十天之後子時,我
在南門外十里青沙溝馬鋪等他。」
夜深,洪德寨城內宵禁。
陳六的身影出現在高家店的院內,張青和孫二娘一改早上的神情,三人在屋
內密談。
「總算是松口了,看在兩千貫的份上,誰能站得穩。」陳六說起唐雲時,一
臉的不屑。
「那戰馬要何時才能到手?」
「十日之後便去交割,屆時你們通知大龍頭,做好接貨的準備。只要有了這
幾百匹戰馬在手,河東河北西京的綠林道,就得奉咱們紅蓮會為瓢把子,官兵咱
也不懼。到時候再招兵買馬,大事可期啊……」
「那唐雲真的和夏狗那邊有勾當?」
「我打听清楚了,這唐雲原本不是漢人,是西夏那邊逃過來的漢奴撞令郎,
只因通曉西夏言語,才給折可適收為親兵,專門為了他打探西夏軍情的。我跟著
他去過幾趟,那邊的西夏狗真的和他有交情。」
「他是個西夏人?」孫二娘一皺眉頭。
「這些時日苦了二娘了,此時我已稟報大龍頭,日後必有嘉獎。」
十日後深夜,青沙溝馬鋪。
四十輛大車組成的車隊,滿載著貨物在山路間行進。深夜間不敢舉火照明,
只有借助天上的月光摸黑前行。自從章桀任環慶路經略安撫使之後,一改神宗朝
時的那種動輒十幾萬人大兵團出塞得戰斗風格,開始對西夏零敲碎打步步蠶食。
章相公極力鼓吹「築堡淺攻」的戰略,每佔一地必築城堡,然後選拔精銳騎兵掃
蕩周邊,之後五里一堡十里一寨的往前推進,整個環慶路遍地堡寨,而據點外圍
明暗馬鋪更是數不勝數,如果沒有知道內情的軍隊人士帶路的話,這種規模的車
隊想避過宋軍的監視網是不可能的。
而此地屬于折可適的防區,而唐雲又是折可適的親兵都頭,所以唐雲恰好就
屬于熟知內情的軍隊人士。他帶著車隊慢慢前行,七繞八拐,而今天晚上的馬鋪
暗樁似乎也松懈了,諾大的車隊竟然慢慢滲透過了宋軍的防線。
閃過一片樹林,前面出現了被挖的橫七豎八的深坑壕溝,還有人為放倒的樹
木石塊,看樣子是一道人為的分界線,道路被破壞的非常厲害。唐雲舉手示意停
下,扭頭對陳六說道︰「此地已是邊界了,再往前便是夏狗的地盤,車隊是不能
過了,咱們需步行前往。」
陳六以前雖然跟著唐雲到過夏境,但是仍然害怕,腦門上汗珠已經下來了。
唐雲在前引路,翻過那些壕溝木石障礙物,前方便是一條小路,這里是西夏
靜塞軍司的防區,前面不遠便是靜塞軍司下轄最大的據點尾丁屯,每次西夏入侵
環慶路,這尾丁屯的屯兵都是入寇的先鋒,雙手沾滿了漢人的鮮血。而且此地還
是西夏臭名昭著的擒生部隊的主要活動區之一,平時隔三差五就要越境打草谷,
呼嘯來去掠漢人為奴,邊民對其恨之入骨,宋軍對這個據點也是視為眼中釘肉中
刺。
陳六跟著唐雲提心吊膽的走了一陣兒,周圍全是山石林木,黑乎乎的也看不
清楚,仿佛周圍藏著無數的人,隨時隨地會跳出來給他們來一箭。
「到了。」唐雲突然停下腳步,陳六差點撞到他身上。
在看前面,黑乎乎的聳立著一個高大的建築物,這便是尾丁屯設置在這里的
烽火台。近年來宋軍的「築堡淺攻」之策成效顯著,西夏不怕宋軍大兵團長驅直
入,但是對這種步步為營的蠶食攻勢十分頭疼,被迫也學宋軍在邊境要地修建烽
火台,不過顯然不善築城的黨項人只學了個皮毛,諾大的尾丁屯只有這一個烽火
台,而且修得十分高大,跟個小城堡似的,里面裝個二三百人估計沒問題,但是
平時只有二十多屯丁駐守,這情況唐雲是早就弄明白的了。
陳六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座烽火台,但是心中已就不由自主地升起敬畏之
情,實際上,凡是在陝西邊地討生活的邊民們,談起西夏都是又恨又怕,畢竟這
是宋朝這個人口數千萬的強大帝國耗費幾十年卻無可奈何的對手。
前面黑暗中閃出數條人影,接著烽火台上的台窗處,有人打出了燈籠。
借著亮光,能看得清楚面前的四個人都是西夏屯丁的打扮。
穿著生鐵牛皮甲,腰挎長刀弓箭,腦袋上的發型是令人惡心的禿發,好像倭
人的河童妖怪。不過這些家伙都是熟人了,為首的那個是個小首領,張嘴對著唐
雲便是一連串的西夏話。
陳六是一個字也沒听懂,唐雲也沒給他翻譯,只是自顧自得用西夏話和對方
對答,你來我往說了一陣之後,只見對方哈哈笑起來,顯得甚是歡喜,過來還給
唐雲行了個禮,看樣子很是親密,而唐雲拉著他的手也是一付多年老友的模樣,
然後對方回去之後,唐雲跟陳六說︰「他們答應了,五匹絹換一匹馬,咱們的大
車過不來,他們同意到邊境那里去交割。」
說完,只見對面的一座小山後面,大群的馬匹被人趕過來了,接著烽火台里
的屯丁們也都出來了,幫著趕馬群,一起到了那堆人為的障礙物跟前。
現場的氣氛相當怪異,互相交戰的兩個國家的軍人,隔著一堆垃圾山般的障
礙物,一邊互相戒備一邊開始互相做生意,這邊數夠五匹絹交給那邊,那邊便牽
一匹馬過來。
整個過程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等到全部數目點清,黑暗的天幕已經有點開始
發亮。
「該走了。」唐雲催促道。陳六帶來的人里面看樣子有牧民之類的人,驅趕
引領著馬群一起朝回走,但是這次他們走的並不是來時的路,唐雲並不在乎,交
易完成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現在已經沒他的事了,除了收錢之外。
兩千多貫,自己肯定是無法獨吞的。那些馬鋪里的夜不收們,他們既然這麼
配合,肯定封口費是少不了的。還有肅寧寨的藩兵們,這幫雜碎昨晚撤掉了巡哨
的游騎,這筆辛苦費也得給。還有親兵隊的同胞們,他們要幫自己打掩護,胃口
也小不了。
想來想去,幾乎周圍所有的人都得打點,不知道這兩千貫最後能剩下多少?
能剩下三成唐雲就心滿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那位折可適大爺……
等回到洪德寨的時候,唐雲依舊是兩手空空,半路上他和陳六帶來的人已經
分手,他們帶著馬群走了另一條小路取道回環州,唐雲不知道這幫馬販子究竟走
的哪一條路竟能讓如此龐大的馬隊避過官府沿路的關卡,不過西北道上馬販子多
數都與綠林馬賊有聯系,這些馬賊平日里出沒山林之間,確實知道一些平日不為
人知的秘徑小路,自由出入兩國邊境,甚至自由出入興慶府都不是難事。
兩千貫銅錢重量實在太重,裝箱也得好幾大箱,根本不肯能隨身攜帶,陳六
約定好了回城之後用等價的金銀付賬,唐雲不知道這幫人哪來的那麼多金銀,但
是他沒興趣刨根問底,趕來邊境走私的商人們大多都是神通廣大之輩,到時候收
錢再兌成銅錢或者別的什麼硬通貨也一樣,反正軍中那幫人渣們分賬也不急于一
時。
他倒不覺得陳六會賴賬,因為唐雲覺得這些人可能想做長久的買賣,一旦失
了信譽,邊境上將再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以軍隊的力量做到這一點完全是輕易
而舉的事。再說對方有一千貫的押金在自己的手上攥著呢。
到了城門口,此時天色已亮,城門開放,軍民進出熙攘。
唐雲眼尖,看到門口的門軍比自己離城時多了數倍,而且城外還有些自己不
認識的軍士在那里歇馬。看他們打的旗號,竟有環慶路第六將黨萬,還有第二將
劉所,這都是在環慶路各霸一方的土皇帝們。
而哲可適乃是環慶路的第七將,更是經略使章桀的心腹愛將,這幫人湊到一
處,定是有什麼軍機大事要商議,聯想起最近風傳的西夏正在韋州集結兵馬、沒
煙峽大興土木,說不定便是來這兒商議對策來了。畢竟環慶路諸將中,哲可適乃
是當之無愧的智勇第一。
是要重新開戰了嗎?或許自己一直等待的機會終于來臨了……
眼看著陳六進了城門,唐雲特意拉開了一段距離才進城,將通行牙牌和令箭
交給門官驗看,他這幾天輪到出城巡更定鋪,是領了令箭的。
回城得回官衙繳令,之後再找機會去尋陳六拿錢。
反正這廝必定會返回城中,並不急于一時。
結果正在城門口時,卻見對面沿路來了一隊牙兵,領頭的正是自己的同僚兼
好友,牙兵左都的押官高龍,看見自己之後面色有些古怪。唐雲心中不由一動,
卻見高龍快步走到自己身邊說道︰「唐雲,太尉有令,著你回城之後便去參見,
這便去吧。」
唐雲笑道︰「五哥,何事這般著急?我看外面那些軍士,多是黨將軍和劉將
軍的部下,莫非太尉傳我是有要緊公事吩咐?」
高龍臉色不豫,朝他打了個眼色說道︰「太尉有何公事我如何得知,快走快
走。」
唐雲一看便皺了眉頭,這高龍乃是他的好友,又是同僚,平日里他撈到的錢
財也有一份是給他的,看他這樣子,怕是有些不妥。
接著回頭一看,卻見高龍帶來的牙兵們竟然分散站在自己的身側,隱隱形成
了看押的姿態,立刻就知道自己的事終于曝光了,這些人就是折可適派來招呼自
己的,都是自己認識的人,各個都是武藝出眾的精英。
看來是真的了,以這幫人的本事,有兩三個人自己就只能甘拜下風,現在有
十個人,再加上個高龍。
該來的始終要來嗎,終于到了這一天了……唐雲心中長嘆了一聲,也沒有什
麼別的動作,只是任高龍他們押著走向官衙,這一切都被不遠處坊牆後面的陳六
看了個分明。
這是怎麼回事?陳六也非等閑之輩,吃綠林飯的,眼力不好就活不長。眼看
唐雲似乎是被人給押走了,雖然沒上鐵索,但是看那架勢絕對錯不了。
難道這狗官的官司犯了?這可大大的不妙,自己好不容易走通了這條路,上
下打點,眼看著就要斷了?他是不是因為這同西夏回易的事吃官司呢?難道這廝
真的要給砍頭?
唐雲這狗官死不死他倒不在意,但是這廝現在是唯一一個願意並且有門路同
西夏回易的武官,並且有權有勢,能罩的住他們。他們還指望能通過他多搞幾批
戰馬呢。
而且他會不會把自己咬出來?陳六幾乎肯定一定會。
但是自己又不敢確定唐雲一定是因為此事……現在最明智的決定是趕緊離開
這里,但是如果自己是誤會了,唐雲肯定會認為自己是賴了賬跑了,好不容易接
上的線就斷了,而且自己以後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怎麼辦?
陳六正在發急,突然背後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一驚,回頭看時,卻見
身後站著的卻是一個健壯的中年男子。
滿臉絡腮胡子,穿著上是一個行商的打扮。
「大龍頭!」陳六頓時認出了來者的身份。
男人做了個隱秘的手勢,陳六心道正好,這事正好跟他說。
「大龍頭,剛才……」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
男人舉手示意他閉嘴。
「收拾東西,馬上離城。這條線就此斷了也不打緊。」
「這……這樣便走,是不是太可惜了……」
「我適才在城內看見了章桀那老賊的心腹家將,只怕他是已經察覺我們的動
向了,抓這個姓唐的狗官絕不是無的放矢,為了區區幾千貫不值得這般冒險。反
正馬匹已經到手了,以後再找路子也不遲,我甦延福縱橫江湖這麼多年,也不靠
這些狗官成事。」
「章桀那老賊!」陳六低聲驚呼,隨即咬牙切齒,甦延福原本是荊州一帶有
名的巨匪,佔據天王山,一手創辦紅蓮會,人強馬壯,官兵踫見這幫土匪也要退
避三舍,原本荊湖路那些佔山為王的綠林好漢們都听他的招呼,在綠林當中乃是
有名的魁首。但是後來章桀提點荊湖北路刑獄,對這些綠林盜匪們痛加清剿,死
在他手里的綠林人數不勝數,甦延福被章桀剿的老巢都丟了,在南方站不住腳,
最終流竄到了北方,現在慢慢的恢復了元氣,但是听到章桀的名號,仍然心驚膽
顫。
「早晚有一天,將這老賊拿了千刀萬剮。」
「大龍頭,若是如此,只怕咱們的退路也難保了,章老賊現在經略環慶路,
環州也是他的地盤,咱們的馬隊二百多匹馬,這麼大的隊伍,只怕……」
「這倒不必擔心,此地藩部眾多,這些藩子大多從小在山林中長大,熟悉很
多隱秘的道路。我已從中收買了一個名叫孟真的藩官,此人熟悉一條秘道,可從
此地直接行至環州南門外的山里,不必走官道。」
「難怪高七他們,不進城直接往山里轉,原來大龍頭早有安排。那張青和二
娘……」
「大家一同上路,這些日子委屈他們兩個了,布置好的伏棋卻沒用上,白吃
了那麼多苦。」
「大龍頭,那個藩官孟真靠得住嗎?」
「他若靠不住,現在報官拿了我們豈不是功勞一件,再說這藩部與咱們漢人
不同,他們又不是宋人,平日里目無法紀慣了,對官府並無效忠之心,只要給錢
什麼都干。反正咱們只勞這廝給咱們帶路,沒用處時,一刀殺了便是。」
************
夜色降臨,環慶路起伏的山川在月色下蒙上了一層皎潔銀霜。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今天月也不黑風也不高,但是唐雲的心情卻是想
殺人。他走的還是那條老路,身後跟著的隊伍比上次小了很多,一百匹絹,五輛
大車,十三個人。
沒人知道上次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實上听說這事的人覺得他還能活著都很
奇怪。
唐雲私下里通敵回易的事肯定是露餡了,以折可適那森嚴的軍法,還有現在
環慶路的主帥章桀那殺人不眨眼的性格,這樣頂風作案的人正好拿來殺雞儆猴。
但是唐雲現在還好好活著,這就不能不引起一些人的猜想。
有人覺得折可適可能是看上了和西夏回易的豐厚利潤,現在叫唐雲繼續出來
做買賣就是證據,只不過現在沒有底下人撈錢的機會了,這叫大魚吃小魚。
有人覺得折可適惜才,這唐雲為人精明強干,一身槍棒武藝在胞澤中十分出
眾,現在二十出頭就在牙兵里當都頭。
折可適曾說過此子將來能做到他這個位置。眼看宋夏又將展開大戰,正是用
人之際,給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也說得過去。
不管別人怎麼猜想,當事人自己卻是和平常一樣輕輕松松。
「到了嗎?」有人低聲問道,來的十三人全都身手矯健,大步流星,而且一
路上話很少,這麼遠的路仍能保持隊形和紀律,一看就知道是軍隊里的精銳。此
次奉命押車的人都是從折可適的親兵里選的久歷戰陣的老手。
「快到了。」唐雲頭都沒回,自從他當年從西夏逃回來的那一天起,他的心
就麻木了。但是現在,他感覺他的心里好像開了鍋一樣,那種難以抑制的激動讓
他不敢多說話,因為他怕別人听出來。
前方,尾丁屯烽燧隱約露出影子。
烽燧上,雷丁密蘭扒著垛口望著東邊的方向,唐雲又傳來消息,今天又有利
市可發,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個好消息。
雷丁一族乃是個黨項小部族,對他們來說,與龐大的東朝作戰不過是生存的
手段而已。他們需要東朝的財貨糧食來養活自己的族人,如果不用打仗不用死人
也能得到這些,何樂而不為。靜塞軍司乃是仁多族的天下,西夏十二監軍司掌權
的都是豪族大姓,他們這些小部族只有供人驅使的份,每次于宋朝開戰,都是他
們這些小部族沖在前面當炮灰,而那些大部族則在後面跟著撿便宜。
當然雷丁密蘭沒能力改變現狀,但是小部族自有小部族的生存之道,一邊是
西夏,一邊是龐大的東朝,他們夾在中間,只有左右逢源才能生存。宋朝是西夏
的敵人,是仁多族的敵人,但不一定是雷丁族的敵人,盡管雷丁族現在也是西夏
的一分子。
白上國作為部落組成的國度,部族才是第一位的。
嵬名族的王位,自有他嵬名族的人去操心。我們雷丁族需要生存,沒有必要
對你們誓死效忠,反正貪婪的仁多一族總是把我們這些小部族安排在危險的地區
替他們做擋箭牌,就像這里,一旦開戰,這里肯定是首當其沖的攻擊目標,如此
用心險惡,我們又何必對你死心塌地。
「來了。」眼看著熟悉的身影出現,雷丁密蘭一陣興奮。
「雷丁密蘭!」下面是西夏語的大喊,確實是唐雲。今天帶來的東西不多,
這倒正常,上次千多匹絹自己還沒消化完。
他們不就是要馬麼,黨項人別的不多,就是馬多。
「下去看看!」雷丁密蘭招呼守烽燧的人一起下了塔樓。這個烽燧里面共有
正軍五人,負擔十人,還有十名雜役,此刻全都出來了。
「唐郎君,果然是守信用的人啊。」雷丁密蘭隊面前這個英俊的宋朝武官頗
有好感,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願意兩國的邊境永遠這麼對峙下去,永遠和這個
人做生意。接著他看到唐雲向後面招了招手,只見幾輛大車吱啞啞過來了,他頓
時一愣,宋軍通常都是把大車停到邊界上,然後兩邊到邊界交接,今天怎麼過來
了,他們是怎麼把大車拉過障礙物的?
不過再一看,對方就十幾個人,都是赤手空拳,己方人多,他也就不放在心
上了。
「不知今日如何交接啊。」
「照老規矩便是。」唐雲說著一招手示意他過來,「雷丁頭領辛苦了,小弟
這里有禮物奉上,不成敬意,希望笑納。」
雷丁密蘭哈哈一笑,「唐郎君太客氣了。」說著剛剛往近前走了兩步,猛地
發覺不對,只見那些個同來的大漢各個面沉似水,身上有一股無法用語言表示的
氣勢,就像食肉猛獸正盯著他們的獵物一樣,絕對不是普通人。而且他們隱隱站
的位置也很不對勁,一旦開打的話,他們所佔的位置都是最利于發起攻擊的。
作為一個打了十幾年仗的老兵,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不好有詐!」
他用盡全力飛退的同時扯著嗓子大喊,然而他的腳剛離地,對面的唐雲速度
竟然比他更快,身子一晃鬼魅般的出現在他的跟前,雷丁密蘭驚恐的看著對方的
胳膊一抬,接著眼前一花,一道驚虹般的刀光直接抹過了他的胸口,雷丁密蘭的
身子直接倒飛了出去,生鐵牛皮甲被砍成兩半,胸口開了一條大口子,血花飛濺
之中跌落塵埃。
「殺了他們!」雷丁密蘭吐著血狂叫,但是唐雲就像一股旋風般撲上,舉刀
橫掃狂揮,一個人竟然擋住了所有人的路,而對方的那些大漢們第一時間紛紛掀
開大車的箱子,快速取出里面的大型弩機。
「閃開!」有人大吼,唐雲身形一縱,平地竄起一丈多高,橫著跳了開去。
那些舉著兵刃狂叫著沖過去的西夏士卒迎頭遇見一陣箭雨,射得非常準,眨
眼工夫就倒下八個。有的人竟然連身子都被射穿,給生生釘到了地上和烽燧的牆
上。
現場頓時一片大亂。
「這是……」雷丁密蘭此刻已經站不起來了,但是他能看到倒在他身邊的族
人的尸體,鐵質的鎧甲被釘穿,身體也被穿透,深深插著可怕的箭桿。他認識這
種箭,木羽點鋼,西夏軍中是沒有這種箭的,天下各國之中只有一支獨一無二的
軍隊才使用這種恐怖的殺人武器,那就是東朝禁軍的神臂弓部隊。
完了,這不是唐雲這狗賊想黑吃黑,這是宋狗宣戰了,這是戰爭的開始!
「快點烽火!」
這是他喊出得最後一句話,接著唐雲的刀就抹過了他的喉嚨,他的視線顛倒
了幾下,然後看到了自己無頭的尸體。
唐雲一刀斬下雷丁密蘭的首級,接著直接竄到了烽燧的大門口,里面有人拼
命關門,唐雲舉腳猛踹,大門被踹塌了半邊,一名雜役舉著長槍從門里刺出來,
被他一把抓住槍桿順勢一削,直接將他的手給削斷,接著一腳蹬翻,飛身就往里
面闖,現在最要緊是趕緊佔領頂樓的烽火堆,萬一被人點著了可就功虧一簣了。
折可適早就知道自己的事,之所以留著自己,就是為了今天出其不意偷襲烽
燧,自己需要向他顯示出自己的價值。
幾步上了頂樓,總算松了口氣,上面沒人。再看下面,卻見那十三人已經將
所有活口斬盡殺絕,這幫人都是軍中精選出來的武林高手,身經百戰,又有神臂
弓助陣,對付這幫雜兵自然是不在話下,十三人連一個受傷的都沒有。
「唐雲,上面沒事吧!」高龍在下面大喊,同時幾個端著神臂弓的殺手也上
了頂樓,佔據了制高點。
「無一漏網,快報知太尉!烽火台已拿下。」
下面的一人解開一匹拉車的馬,翻身上馬轉回頭直向宋境奔去。
不久之後,大地傳來微微的震動聲,好像滾雷在地上滾動。大地的遠處涌起
了狂野的軍氣,大氣在激蕩,甚至撲面而來的風中都帶著兵戈的豪氣。數不清的
人馬從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現了出來,無數只人腳馬蹄將所經之處踐踏的草木皆
平,到得近前,借著火把的光亮再看全都是身穿紅色戰袍的大宋官兵,個個盔鎧
甲冑齊整,黑壓壓漫山遍野不知來了多少,隱約約看著槍戟如林,旗幡遍地。
「唐雲繳令!現已奪得夏狗烽燧,守軍二十五人具被梟首,夏狗烽火未及傳
遞,請折帥定奪!」唐雲翻身跪倒,他面前是一個騎著大黑馬的武將,此人年紀
四十歲上下,長相好生威猛,身上披掛著一套精工打造的明光細鋼甲,外罩皂羅
袍,腰扎十蠻帶,得勝鉤上掛著一柄鳳咀刀,鞍下掛著大弓,濃眉大眼,一雙眸
子深處燃燒著冰冷的火焰。
「劉所。」
「末將在!」劉所雖然和折可適乃是平級,但是此次行動章桀下令由折可適
總領,軍法可開不得玩笑,所以口稱末將。
「自你軍中留一都兵馬看守此地,余者隨某家去取那尾丁屯。」
「得令!」
「某早已使人探的明白了,今西賊抽調韋州之兵數萬,實為圖熙河路之定遠
城。靜塞軍司之兵早已被抽調一空,目前不過虛張聲勢。韋州諸堡寨屯守之兵各
自不過數百而已,皆老弱之輩何足道哉!今韋州空虛,正是天賜良機,我等先破
尾丁屯,再取韋州,燒了仁多保忠那狗賊的老巢,看他回不回軍!如此大功唾手
可得,大丈夫封妻蔭子,功名正當馬上取!唐雲,你到選鋒隊做擎旗,不把旗子
插上尾丁屯的城頭,你便提頭來見!」
「得令!」
「願隨將軍破敵!」初戰得勝,宋軍的士氣已經起來了,一齊大呼小叫。
唐雲不知道折可適怎麼想的,尾丁屯是個大據點,平時駐軍數千人,折可適
口口聲聲說對方只有數百人,這個情報不知道準確性如何。
己方看起來有備而來,但是折可適顯然想出其不意打夜戰突襲,夜戰最是容
易發生混亂,一旦情報失誤,即使原本佔據優勢的軍隊也很容易引起軍心動搖。
但是這是折可適的決定,他現在是全軍統帥。
黑夜中,數不清的人影在山路中穿行。
黑壓壓的和周圍的山林夜影融為一體,浩浩蕩蕩仿佛直到天邊,宋軍的軍卒
們一個個牽著馬,嘴里咬著樹枝,小心翼翼的前進。黑夜中騎馬容易出事,現在
是最不能出事的時候。
唐雲所在的選鋒部隊在最前面,他們都由折可適的牙兵組成,擔當的是最艱
巨的任務,待會兒戰斗打響他們要最先發起進攻。折可適帶兵最是賞罰分明,親
兵隊平時拿最多的犒賞,享受最好的待遇,但是戰斗時也要擔任最危險的任務。
此刻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手里握緊了戰馬的韁繩和兵刃,路他們是熟悉的,
平時牙兵們擔任硬探斥候曾多次深入夏境偵查,尾丁屯就在前面不遠,但是兵馬
真的只有幾百人嗎?
所有人的腦子里都在轉這個念頭,唐雲也不例外。依照折可適現在的部署,
應該是趁夜色襲破尾丁屯,然後在此歇馬直到天亮,養精蓄銳之後靠騎兵的速度
一舉沖到韋州城下,幸運的話夏軍甚至可能做不出有效反應。
如果情報正確的話,靜塞軍司的主力,此刻不在韋州,這確實是個可行的計
劃。
現在宋軍可不是當年仁宗朝的時候了,在那個兵甲不練、戰馬奇缺的年代耗
全國之力也只能集結出來萬余能夠野戰的馬軍,儂智高那種不值一提的化外蠻夷
在兩廣嶺南之地引發的小小兵亂也能讓朝廷大臣們如臨大敵,但是現在情況已經
不同了。
自王韶開熙河征服羌人之後,宋朝每年能從熙河青唐吐蕃之地,得到兩萬匹
馬,還有熙豐新法推行的馬政,不惜背上殘民害民的名聲,在付出高昂的代價之
後,宋軍缺馬的現象已經逐漸得到了改善。現在陝西五路,每路駐軍之中馬軍都
有萬騎上下,有的多達兩萬,此次拉出來的八千多騎,清一色全都是久歷戰陣的
精銳馬軍。
不過話說回來,這八千多馬軍,幾乎是環慶路十幾年來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積
攢下來的一多半的家底,宋朝和契丹、黨項這種馬背上的國度不同,對于游牧民
族來說,八千騎兵不算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即便折損了轉回頭便能聚集起
五倍十倍的人馬來,若是宋軍這八千多騎折損了,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補充
回來。
都是寶貝疙瘩,就這樣也敢拿出來賭,這也就是折可適有這個膽子。
前面,終于看到了尾丁屯拿低矮的寨牆,雖然是要寨,但是黨項人作為游牧
民族築城的技術實在無法與宋朝相比,整個西夏能讓宋軍重視的也就只有興慶府
和靈州,其余的都不值一提。韋州的城牆宋軍根本不放在眼內,更別說韋州下屬
的尾丁屯。
寨牆的吊斗上,一個西夏士卒正在打瞌睡,他們葉石族比不得仁多族那般人
多勢眾,當兵不過是混日子而已,凡事沒必要那麼認真。而且前面的烽火未燃,
就說明前方一切平安無事,既然如此,何必委屈自己。現在的西夏軍隊不是李元
昊時代那樣賞罰分明了,梁氏專權仁用私人,排擠異己,有功不賞有過不罰,仁
多族的那幫雜碎有什麼好事不想著他們,淨叫他們來干這吃苦的差事,鬼才給他
們認真干活。
正瞌睡著,他揉揉眼突然看到幾條黑影不知何時竟從外面爬上了寨牆,他疑
惑的看著這些人,瞌睡的腦子還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是擅自離營的軍卒趁夜回
營,于是上去喊了一句︰「爾等何人?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麼?」
沒想到,對面的人一個個滿臉猙獰之色,其中一個一抬手就是一把飛刀,正
中胸口。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了夜空。
接著號角聲,銅鑼聲,戰鼓聲,人喊馬嘶聲,狂暴的殺聲響成了一片,半空
中還有一個個火球好像天女散花一樣拋進寨中。營房中的西夏士卒衣衫不整的沖
出了院子,好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戰馬嘶鳴著橫沖直撞,整個寨子徹底陷
入了混亂的漩渦之中,那情景就像世界末日到來了一樣。
葉石寧浪目瞪口呆的站在寨牆上,現在他的半個寨子都已經燒起來了。襲擊
開始的時候,作為此地的守將,他正摟著一個漢人女奴睡得正香,這女奴是他從
仁多族擒生軍那里換來的,花了他四貫錢,搞起來特別爽。
結果等他被噪音驚醒的時候他是一絲不掛的沖出了房門,而現在他也只穿了
褲子,上半身披著半拉甲,光著腳帶著頭盔,手里拿著一張大弓。
城內現在到處是宋軍四處亂躥,和自己的族人廝殺在一起。而城外到處是火
把,借著火光的映襯,宋軍黑壓壓的攻擊人潮讓他驚呆了,此時寨門已經失守,
甚至東牆不知被宋人用了什麼武器竟被直接撞塌了一大截,密密麻麻的宋軍士卒
正在蜂擁而入,而一桿宋軍大旗正歪歪斜斜但是很牢固地插在西牆上。
此刻還掌握在夏軍手中的,只剩下了南牆。但是南牆外面,也有數不清的宋
軍。
人人口中都在高喊剛才折可適所下的命令︰「全殲夏狗,人人有賞!」
完了,葉石族完了……
葉石寧浪滿臉悲色,張弓搭箭嗖的一聲射到了下面的一名宋軍。
大喝道︰「孩兒們,拼死殺賊,殺光這些宋狗!」
下面的夏軍完全被宋軍的人數壓倒,跑不了也打不過,節節敗退被無數刀斧
槍矛擠向四周,然後被分割包圍,每退一步都接二連三的有人到下,無數人體被
戳爛被刺爛被剌爛,然後橫七豎八的被推倒。此刻宋軍已經完全佔了上風,葉石
寧浪的喊叫沒有激起任何士氣,反而引起了宋軍弓弩手的注意。
「那是個夏狗大首領,宰了他!」有人在人群中大吼。
過百張神臂弓、馬黃弩、黑漆弩、黃掖努不約而同的從四面八方抬了起來,
對準了南城牆。此刻夏軍非死即逃,還肯留在葉石寧浪身邊的都是他的骨肉軍賬
親兵,眼見主將有難,立刻奮不顧身的沖上前來,數面盾牌把葉石寧浪遮了個嚴
實,接著一陣亂箭就到了,奪奪奪奪一陣爆響,盾牌被射穿,甚至接著穿透了後
面的人體,道道血浪濺起,澆了葉石寧浪一身,再看他的親兵被弩箭射的慘不忍
睹,身體和盾牌完全串連到了一起,就算死了也保持著護衛他的姿態。
「宋狗,爺爺與你們拼了!」葉石寧浪血貫瞳仁,一抹臉上的血污,猙獰的
好像地府出來的鬼神,扔了大弓轉身抄起一柄守牆用的長柄大錘,推開身邊的尸
體大喝一聲從牆上就跳了下來。
周圍的宋軍士卒一看來得正好,齊發一聲喊便圍了上來,槍槊齊下,但是這
葉石寧浪在西夏軍中也是以武藝高強著稱的名將,凶猛異常,一柄大錘舞動起來
呼呼掛風,使得水潑不進。
宋軍士卒被他打的刀槍亂飛,轉眼間已被他打死兩人。余眾只是圍著,沒有
再貿然靠近。
折可適此刻已經駕臨西牆上面,再看葉石寧浪如同一頭瘋虎一般左沖右突,
而下面的宋軍多是他的牙兵組成的選鋒士,竟然不能近身,頓時讓他惱怒不已。
他的牙兵多大本事他是清楚的,都是他自己親自挑選招攬的,平時和自己練武打
個四五十招也不見得能落下風,此刻卻奈何不得一個困獸之斗的蠻夷頭目。
接著他又看到謝雄上去搏殺,這人是他親兵中的什長。
素來以武藝高強著稱,結果上去沒十招就給一錘子砸在胸口上,口吐鮮血倒
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折可適的手握緊了刀柄,一直忍住自己親自下場一決高下的沖動。他現在是
擔負一方重任的朝廷大將,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子。他沉聲說道︰
「誰若能取了這廝的狗頭,賞錢百貫!」若能在單挑中擊敗此人,對于士氣來說
也是有很大幫助的。
話音未落,就見身邊一到黑影掠了出去,再看,正是唐雲。
葉石寧浪正在發狂的亂舞大錘,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他掄錘橫掃,那人竟泥
鰍般的滑身躲過,接著順勢搶入自己懷中。葉石寧浪一聲冷笑,腳尖點地身形飛
退,同時大錘向前疾送,直擊來者胸膛。
那人本領也端的了得,身形疾旋再次躲過。
手中樸刀化作一道白光直削脖子,葉石寧浪低頭躲過,大錘反撩帶起一股勁
風,那人躲避不及,只好舉刀硬擋,只一下手中的樸刀就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身形一個趔趄被震得差點坐倒。葉石寧浪大喜,運錘猛擊,那人就地一滾躲開,
團起身子一個鯉魚打挺,剛站起來卻發覺自己全身都處在對方大錘的攻擊範圍之
內,若是對方一錘橫掃只怕是躲不開了。
果然葉石寧浪見來的這個宋軍武官身手高明,估計也非無名之輩,自己的命
運已經注定,若臨死能多拉幾個宋軍夠分量的人墊背,也不白死。
立刻虎吼一聲,舉錘狂掃。那人眼見躲不開,邊舉拳往他腰間打去。葉石寧
浪心想你赤手空拳能有何厲害,老子便拼著挨了這一拳,之後便將你砸成肉醬。
誰至對方這一拳擊在葉石寧浪的腰眼上,頓時一大團鮮血涌出,再看那原本
空無一物的手上,不知何時竟握著一支木羽點鋼的箭頭,像是剛才倒地時撿起來
的。這一下插的極深,鮮血噴濺,葉石寧浪慘呼一聲,一陣劇痛讓他險些大錘撒
手,但是依舊揮到,這人知道躲不開,順手在地上拾了一面盾牌遮擋,這一錘便
將盾牌擊碎,他的身子也被撞出去丈多遠。
葉石寧浪搖搖晃晃的站著,大錘脫手,一只手捂著腰間,鮮血不斷地從指縫
中冒出。
而唐雲則吐了一口血,左胳膊整個已經疼痛至抬不起來了,但是右手卻又拾
了一把樸刀,幾步奔過去摟頭便剁,葉石寧浪躲避不及,下意識的舉手去擋,被
一刀剁下半個手掌和四根手指,他再次大叫一聲,接著叫聲嘎然而止,唐雲的刀
已經深深地砍進了他的脖子里。
當最後一個夏軍士卒也被亂刀砍死之後,戰斗終于結束。
整場戰斗,宋軍共斬得首級九百五十五級,獲得馬匹三百八十匹,救出漢人
奴隸四百零九人,獲得軍糧軍資若干,還俘獲西夏婦孺一千多人,但是沒有一個
男子俘虜,整個尾丁屯內所有的黨項男子不分老少全被斬盡殺絕,只因西夏實行
的是全民皆兵的政策,男人平時農耕放牧漁獵,戰時拿起刀槍便是兵卒,既然西
夏自己都沒有兵民之分,那在宋軍眼中就更沒有兵民之分,只要是男人就都是敵
人,這就是同西夏戰爭的規則。
而宋軍方面陣亡二十九人,輕傷一百一十七人,重傷六十人。無論如何,這
都應該算是一場大勝,而傷亡方面基本上都來自折可適的牙兵選鋒部隊,這就是
折可適的帶兵風格,公平第一,最親信的部隊就得承擔最重的傷亡。
「傳令,派一指揮兵馬送傷兵和俘虜先回去,其余各軍就地休息,遠放哨探
至前二十里,查探夏狗動向。」
各軍忙碌起來,各自尋找扎營的地方。而唐雲和其他的傷兵則踏上了回途,
對于他們來說,此次戰斗已經結束,甚至有人的軍事生涯也已結束。但是能撿回
一條命對于他們來說已經很幸運了,而且他們知道他們的主將折可適絕對不會虧
待他們,所以一路上除了重傷員需要用車拉著以外,輕傷能騎馬的還是騎著馬,
還在互相說笑。
「唐雲,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斬了西賊的大將,回去太尉定有升賞啊。」
「僥幸而已,我這條膀子保不住便要廢了……」
「嘿嘿,此次太尉好大胃口,連韋州都要一口吞了,我看仁多保忠那狗賊有
難了。」
「活該,西賊便是該死,待我傷好了,便要再隨太尉上陣,總有一天便連興
慶府也要奪了下來。」
即便是傷兵,但是士氣依舊不減。不過唐雲卻沒心思想這些,對于今後是否
升官受賞也根本沒去想,他只是在琢磨折可適究竟是怎麼想的,自己的表現是否
能讓他滿意。自己冒險搏殺葉石寧浪這樣的猛將,實在是拼了性命的,這張投名
狀能讓折可適滿意嗎……
************
環州道,山中小路。
這樣一條密徑,平時是少有人通行的,只是偶爾有獵戶從這里走過。但是今
天卻熱鬧了起來,數百的馬隊在林中穿行,而且押隊的人穿什麼的都有,不是朝
廷的官兵,都是百姓的打扮,手中也是持槍帶刀,有的還拿著弓弩,走在前面的
便是甦延福和孟真。
「漢人,再前面便過了環州城了,說好的錢該給我了吧。」
甦延福眉頭微皺,鄙夷的看了這個貪婪的番子一眼,蠻夷就是蠻夷,不明白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不過殺他也就是早晚的事,給他便給他了。
想到這里,抄手便從鞍下的兜囊里取出一包錢扔給他。
孟真接過之後便在馬上打開來看,只見里面全都是銅錢,還有雜著幾塊銀餅
子,頓時眉開眼笑。
「好了,我的活干完了,這便告辭。」
甦延福見這孟真接過了錢,翻身便要走。急忙上前攔他︰「你這藩官好沒道
理,未曾帶到地方如何便要走。」
「你說帶路,我便帶路,此地便是你們要去的地方,我不走待何?」
「這是何處?」
「鬼門關哪。」
糟糕!甦延福驚的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中計了!再看這番子臉上雖然帶
著笑,但是出手如電,甦延福拔刀迎擊,兩刀向踫崩出火星四射,甦延福反手一
刀,這番子輕撥馬頭閃了過去,撥馬便跑。
「抓住他!」甦延福心中大恨,終日打雁,今天被雁啄了眼,沒想到被一個
藩子給騙了。
但是此時只听得周圍一陣梆子響,亂箭自四周林木之中飛射而出,他的手下
慘叫著紛紛中箭倒地,接著喊殺聲大作,數不清的官兵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齊
聲大呼︰「莫走了賊寇!」如狼似虎的撲向盜賊們,盜賊們突遭亂箭襲擊,死傷
一片,本來已經心驚膽顫,再看見官兵四下合圍,人數明顯多過自家幾倍,那還
不知道自己中了官兵的計策。
這時若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說不定還會結陣自保或者齊心協力突圍,但是
盜賊畢竟是盜賊,沒有紀律可言,大難臨頭立時顯出了烏合之眾的本色,盡管甦
延福拼命大喊隨我來,但是幾乎沒人听他的,只是四散奔逃。
甦延福哎呀一聲,氣的咬碎鋼牙,無奈之下,只得和陳六,張青,孫二娘等
心腹,帶著勉強聚集起來的十幾個騎術好的盜賊,縱馬奪路便闖。
這些人都是積年的綠林馬賊,馬術精湛不說,各個都是武林高手,官兵的刀
槍只管朝他們招呼,他們在馬上左躲右閃鐙里藏身,不時發箭還擊,竟將官兵射
倒了十余人,官兵們見這幫人凶悍之極,一擁而上過來堵截,亂箭齊發,頓時有
數人摔下馬來。那甦延福手使一桿大槍左挑右刺,縱馬沖撞,挑翻十余人,竟給
他沖出重圍。
「快追!」帶隊的慶州兵馬都監張存眼見匪首脫逃,頓時大怒。自己帶著千
多人埋伏二百多土匪,竟然還叫匪首跑了,顏面何存。只是這山林之中,雖然便
于埋伏,但是也不便于騎兵行動,而那匪首梟悍異常,而且騎術精湛之極,在林
木紛雜之地騎馬也能奔馳如飛,這種本事張存只听說過涇原路渭州藩騎之中有精
擅此道者,沒想到漢人當中也有此道高手。
數十官兵聞訊去追,但是速度明顯跟不上,已接連有好幾騎盜賊借著馬術逃
出了包圍圈,張存大怒,下令放箭,亂箭之下卻沒射著幾個人,對方在林木遮掩
之下已經跑得看不見影子了,追擊的官兵明顯只是跟在屁股後面吃塵。
當章桀抵達現場的時候,戰斗已經結束。
馬匹在戰斗中中箭死了九匹,還有一小半受驚跑散了。
盜賊中箭死者十七人,傷者十九人,一百六十六人被抓獲,匪首之一的插翅
虎陳六、鑽天鼠張青持械拒捕被亂箭射死,但是鐵面判官甦延福和胭脂虎孫二娘
脫逃。
「末將無能,走了匪首,請相公恕罪。」張存見了章桀,垂頭喪氣的復命。
「甦延福這賊子當了幾十年的綠林盜匪都未曾落網,自有他的本事,當年某
家在荊州便被他走脫了,想不到今日潛入環慶興風作浪,又被他走脫。速速遣人
追捕,並傳海捕公文陝西河東諸路各城各寨,畫影圖形通緝此賊。」
「啟稟相公,這些都是河套馬。」一名章桀的親兵牽著馬走來。
「果然是來買馬的,必是從西賊手中買到。」章桀打眼一瞅就知道是好馬,
河套馬的馬源掌握在西夏人手中,宋軍中的河套馬多是從戰場上搶來或是以前回
易所得,軍中自己都不夠用,定不會賣給別人,甦延福有這麼多馬必定是從西夏
人的手中得到。環慶路的邊軍以前私下回易的現象就很猖獗,但朝廷眼睜眼閉,
兩下一綜合,怎麼回事已經很清楚了。
「環慶路邊軍之中必有人暗中與甦延福這賊子勾結向西賊買馬,本官三令五
申不得與西賊回易,否則按通敵論處,沒想到還是有人膽大包天頂風作案,還勾
結朝廷明令通緝的盜匪,哼哼哼……」
十天之後,河東路,火山軍境內。
甦延福和孫二娘還有六個馬賊氣喘吁吁的在山間趕路,自從環州脫險之後,
就一路逃命,不敢走大路,只在山林小路間穿行,吃得苦就別提了,到現在擔驚
受怕吃不好睡不好,每個人都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渡過黃河,才到了河東路境內。一路上所過之處,到處都是他們的
畫影圖形通緝令,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此次西行又栽在章桀手中,好不
容易聚集起來的精銳折了大半,看來只有回太行山老寨再做計較。
現在唯一欣慰的是吊在身後的官兵尾巴總算是甩掉了,直到過了黃河,章桀
的追兵才沒影了。這要感謝朝廷的制度,陝西的官兵不能越境跑到河東。
「回太行山嗎?」
孫二娘看著甦延福,此次出去這麼多人,回來的只這幾個,真是慘不忍睹。
「前面有個村子,不如進村找些吃食,喂飽了馬再說。章桀老賊,若有一日
落在我手,將你開膛摘心搓骨揚灰,才能消我心頭之恨。」甦延福恨恨的說道,
說罷一撥馬下了山,山下一處平地,形成一個自然村落,炊煙渺渺。
八騎呼嘯著下山,口中發出呼嘯怪叫,村民們看見土匪出山了,頓時大亂,
沒頭蒼蠅一樣的亂跑。甦延福也不管他們,只管進了最大的一間房子,二話不說
先將男人殺了,接著抓住女人讓她端上吃食。
這般盜賊在官兵手中吃夠了苦頭,憋屈已久,此刻終于又能耀武揚威,四下
里便在村中搶掠起來,自稱是太行山上的大王。
今天下山來借糧,收起刀落之間,已經殺了數人。村中頓時哭喊聲四起,盜
賊們哈哈大笑,四下追逐著年輕女人,有的進屋翻箱倒櫃。
孫二娘一看頓時大皺眉頭,現在還沒脫險呢,怎麼就這樣,這些村民萬一走
脫一個去報官,就憑自己這幾個人,定是凶多吉少。
她正要去找甦延福說事,突然間就听見村口一陣大亂。
滾滾沉雷的悶響傳來,那是數百只鐵蹄敲打大地的聲音,她大吃一驚,轉回
頭再看,只見一大群披甲騎士狂呼亂嚎著听不懂的音節出現在視線內,好像一陣
旋風般闖進村子里。
孫二娘大驚失色,她本是河北雄州道上一個弓箭社頭領的女兒,自幼習武,
後來他老爹販私鹽事泄被抓,官府判了死罪,她便入了甦延福的盜伙到了河東,
整日在邊境上活動的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遼國的騎兵!
宋遼經過檀淵之盟後,已經停戰了幾十年。但是大規模的戰爭沒有,小規模
的軍事沖突仍時有發生,互相越境打草谷之事從來沒有停止過。只是宋軍勢弱,
越境的話需要化妝改扮,遼軍則直接大搖大擺的越境搶糧擄掠人口,連身份都懶
得掩飾,這股遼兵隸屬遼國西京道大同府的騎軍,原本是越境前來打水,後來干
脆順便搶劫一番。
「快跑!」
孫二娘嚇得翻身便跑,遼兵的殘暴世人皆知,落到這幫畜牲手里,那可就生
不如死了。
此刻村子里已經大亂,那些四處搶掠的盜匪們一見遼兵頓時嚇得四處亂竄,
但是遼軍人多勢眾,幾下包抄便將這些人截住。
一陣亂箭便將他們一一射下馬來。剩下的百姓們哪里是對手,遼兵騎在馬上
哈哈大笑著,邊跑邊在空中揮動套索,一下一個轉眼間已經擒住了十幾人,這種
馬背上的民族,走馬擒人乃是拿手好戲。
孫二娘沒跑出多遠便被截住,她生的美貌,早被視為頭號目標。幾個遼兵騎
在馬上狂笑著圍著她兜轉,看樣子打算先戲耍一番。
後面的遼軍則開始四下里搜掠,所有沒來得及跑掉的宋人百姓皆被趕羊一樣
的聚集在一起,用繩子捆了一串。接著遼兵便開始挨家挨戶的搶東西,所有值錢
不值錢的東西全都給翻了出來。
怎麼辦……孫二娘的腿都在發抖,以前听說過遼軍的獸行,女人落在他們手
里,經常被輪奸致死,有的更慘被賣為奴隸,自己雖是綠林盜匪,但是好歹也是
漢人,怎能給這群蠻夷野獸作奴隸。
正哆嗦著,突然有遼兵大喊接著慘叫,眾人一陣騷亂。再看一騎飛出,正是
甦延福,敢情是他正準備趁亂開溜,結果被洗村的遼兵撞個正著,情急之下出手
擊斃了一名遼兵,奪了馬匹便要硬闖。
「漢狗討死吧!」眾遼兵一看有人反抗,立時被激起了凶性。有十余騎策馬
沖出,揚起手中的馬刀和骨朵,直取甦延福。
甦延福乃是綠林巨盜,江湖上著名的武林高手。眼見對方來的凶猛,也不慌
亂。一名遼兵與他追得馬頭並馬尾,擰槍猛刺他後心。
甦延福如同腦後長眼一般,身子一側雙手抓住槍桿,雙膀一叫力,劈手竟將
長槍奪下,那遼兵被他這神力生生從馬上拽了下來。
有兵刃在手,甦延福更是猛不可擋,舞動大槍橫沖直撞,連挑翻四騎。遼兵
紛紛摘下弓箭,亂箭只管向他射。
孫二娘眼見圍在身邊的遼兵注意力都被引開,立刻發難。
身形一縱騰空而起,一腳點在一名遼兵的咽喉之上,這一腳她使足了十成的
力道,那遼兵的頸骨被踩得粉碎,鮮血狂噴,尸體栽倒馬下。孫二娘趁機奪了馬
匹,催馬便走。
遼兵眼見一個女人居然也能傷人奪馬,等反應過來已經遲了。孫二娘沖出包
圍圈,剛跑了幾步,斜刺里突然一騎擋住去路,馬上的騎士手使大鐵鞭,閃電般
的一鞭打在馬頭上。戰馬暴聲嘶鳴,好像倒了一堵牆一樣轟然落地。
孫二娘縱身滾出一丈多遠立起,再看擊斃自己馬匹的騎士竟然是個二十多歲
的年輕遼國將官。
「哈哈,這個美貌娘子,好俊的功夫啊。」
這年輕遼將一張嘴竟然是字正腔圓的漢話,孫二娘心往下沉,不由得仔細打
量來者。這人並不像一般契丹人那樣五大三粗,反而是眉清目秀的一個年輕美男
子,只不過說話間有些輕浮,但是眼角眉梢,帶著千層的殺氣,身前背後,有百
步的威風。
「你是漢人?」孫二娘知道遼國的南京道和西京道有大量為遼國效忠的漢人
存在,難道此人是個漢人?看他年紀輕輕,竟然是這些契丹騎兵的首領?
「不錯,某家乃是大遼西京蕭留守相公賬下的遠探攔子馬軍押隊韓月,看娘
子身手不凡,想必有些來歷……」
說著一雙淫眼色迷迷的只是往孫二娘身上來回巡掃,作為就在邊境活動的攔
子馬,韓月自是知道宋境內民間有數不清的弓箭社、忠義社等民兵組織,其中頗
有武力強橫兵強馬壯者,只是不知道這女人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呸,好好的漢人,卻去做遼狗的鷹犬!」
孫二娘眼見不免,心一橫想至少拉這個將官墊背。身形一縱便騰空而起,雙
腳直點韓月的面門,韓月嘿嘿一笑,收起鐵鞭,舉起一面旁牌往外一開,一腳正
蹬在上面,將孫二娘凌空震出去一丈多遠,落地之後雙腳一軟直接坐倒在地,旁
邊兩名遼兵上來就把她給按住了。
「別打壞了,這是女人是我的!」韓月吆喝一聲,棄了旁牌, 當一聲砸在
地上,孫二娘這才看出來這旁牌竟是實心鐵鑄的,心中大駭,心像難怪自己這練
了十幾年的八步趕蟬腿法連碗口粗的木樁都能踢斷,卻踢不壞他這旁牌,感情是
鐵的,這廝的筋力當真厲害。
轉回頭,再去看甦延福那邊,卻見他沖不出遼兵的圍困。
但是仍在舞槍頑抗。
韓月一撇嘴,罵道︰「好個賊廝鳥,還要叫爺爺費事嗎。」說罷就把大弓摘
下來了。
甦延福此時已經累的呼呼直喘,這些遼兵各個身手高明且實戰經驗豐富,四
下堵死了各個路口,待他靠近便是放箭,又有十余人緊隨著他,消耗他的體力和
馬力,眼看自己就要命喪刀下,突然一道寒風襲來,他下意識的一扭身,一枝長
箭自他左肩釘了進去,完全粉碎了他的肩胛骨。
「啊!」慘叫過後,甦延福自馬上摔了下去。
「來呀,將這廝綁了放在馬上,所有活口都帶回去!」韓月心中猜測這一男
一女恐怕不是等閑之輩,說不定是有來歷的人,若是如此,抓回去之後便叫他們
的親眷來贖人,這又是一筆橫財。
眾遼兵各自捎帶上搶來的值錢物什,驅趕著俘虜們便要離開。
就在此時,韓月的頭皮突然一陣發炸。
殺氣!
當身邊的氣流突然產生變化的時候,他就本能的察覺到了不妙,他在馬上甚
至看都沒看,完全是條件反射的一個鐙里藏身靈活的縮到了馬肚子下面,幾乎同
時一股可怕的狂飆呼嘯而過,那一瞬間甚至讓韓月產生了錯覺,似乎一只展翅雄
鷹的黑色影子自他眼前高速掠過,直接沒入了遼軍的人群之中。
炮彈般的箭矢穿過了一名遼兵的身體。
接著又穿過了第二人的身體。
巨大的力量幾乎把這兩人帶的離鞍飛了起來,兩具尸體跌落之後,很多人還
沒明白怎麼回事,但是韓月轉眼往北側看去,卻見村子另一側的一處山崖上,一
個宋朝武官騎著馬正舉著大弓,遙遙正對著他們。
而他的腳下平地處,大批宋軍已經絡繹出現,看衣袍服色,乃是地方上的巡
檢弓手。
好強的箭法,韓月大吃一驚,沒想到宋軍當中竟也有如此善射猛者。
看距離,對方應使得四石大強弓,這還是在馬上。就是在以騎射立國的遼軍
中,韓月也沒听說有什麼人能在馬上開得四石弓,這這種距離上一箭穿兩人,還
是披著鐵甲的人,這家伙莫非是怪物?
對面的武官也是驚奇不已,口中罵道︰「好遼狗……竟能躲過某家這一招鷹
沖。」好勝心起,便又搭上一枝箭,「再看這招雕射。」
韓月滿頭是汗,因為他突然想起來關于宋朝河東火山軍的一個傳說,要是對
面那武官真的是那人,憑自己的本事絕難取勝。眼見對方又搭上箭,頓時凝神戒
備,然而還是慢了一步,他甚至都沒看清對方的動作,致命的殺機已經憑空越過
了四百步的距離,一陣撕裂大氣的凜冽罡風就已經踫到了他的頭盔,在頭盔暴碎
的一剎那他還是抓住機會把頭一仰,一股巨力撞擊幾乎讓他以為自己的腦袋被千
斤巨斧劈開了,鮮血迸濺之下一個跟頭從馬屁股後面就折下去了。
沒錯了,定是那姓何的怪物……這是韓月腦海中唯一想到的事。
他落地之後直覺天旋地轉,直到這是頭腦受了震蕩之故,舉手一摸,滿手是
血。身子一歪,又坐倒在地。
沒人能躲的過我的禽弓之術,天王老子也不行。宋軍武官的嘴角露出一絲得
意的冷笑,振臂長嘯,聲震長空。
對面的宋軍見主將得手,頓時士氣大振,一窩蜂似的叫喊著沖了過來,一邊
沖一邊射箭。而遼兵對于這些巡檢弓手絲毫不放在眼內,但是對面那個可怕的神
箭武官也縱馬沖了下來,聯珠發箭,弓弦每響一聲至少定有一騎遼兵落馬,轉眼
間竟被他射倒了二十多騎。有的箭射穿了人體之後竟又牢牢的釘進了山石之中。
遼兵哪見過這樣的猛人,齊齊發箭去射那武官,卻被他撥馬輕巧閃過,接著
回手連射,竟又將數人射下馬來。遼兵頓時膽寒,眼見勢頭不妙,主將又不知死
活,只好撥馬從地上撈起滿臉是血的韓月,順道夾帶上被俘的孫二娘,一窩蜂似
的調頭狂逃,轉眼間路上只剩下飛揚的煙塵,連影子都不見了。
那武官的手下巡檢弓手多是步卒,追之不及,只是來得及解救一些被俘的百
姓。
甦延福身上帶傷,無法行動,否則早就跑了。此刻也只能留在原地,只是低
頭含混著,希望能從官兵手中混過去。但是那些百姓卻向官兵「熱心的」指出這
位壯士力抗遼兵光榮負傷的英勇事跡,那巡檢武官一听頓時來了興趣,招手便讓
士兵過去給甦延福包扎傷口,接著又安撫了下百姓之後,竟又親自來找甦延福。
甦延福心中只是叫苦,無奈之下只好低頭裝傻充愣。
「這位壯士,本官乃是火山軍巡檢何灌,不知壯士的傷勢……唉……哎?壯
士,樣子很面善哪,咱們是不是在何處見過?」
自然是見過,老子的畫影圖形便在各處張貼,你這巡檢既是捕盜官,自是見
過。
「呃……大人記岔了吧,草民未曾見過大人……」甦延福嘴上胡混應付,只
是把頭低了又低。但是那何灌卻是圍著他左看右看,好像在看什莫珍稀動物,越
看越是嘴中嘖嘖稱奇。
「怪了,真是覺得在何處見過,壯士,抬起頭來。」
甦延福哪敢抬頭,「草民面相丑惡,恐大人不樂……」剛說完一只手捏著自
己的下巴硬抬了起來,面前卻是何灌那滿是懷疑的面孔。而旁邊一名士兵正拿著
通緝自己的榜文在自己的臉旁邊對照著,上面的畫影圖形清清楚楚。
何灌的眼楮不停的在兩邊看來看去,顯然是在比對。
過了良久……
「……你甦延福吧。」
西夏靜塞軍司,韋州城。
莊浪麻看著倒塌的城門,眼角的那道刀疤就止不住的肌肉微顫。
韋州城在西夏只算是一般的城池,城內主客戶只有幾百戶,雖然在宋朝這甚
至連一般的鎮子都算不上,但是這在西夏已經算是人口非常密集的地區了。而現
在整座城池看起來就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死城,城內到處是冒著黑煙的殘垣斷壁、
滿地的無頭尸體、還有一些細軟狼藉的四散各處。
這種情景莊浪麻很是熟悉,作為靜塞軍司所屬的擒生軍正將之一,以往他們
越境進入宋境燒殺搶掠的時候,往往帶給宋朝城鎮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低矮的城牆上沒有破損的痕跡,表明宋軍殺到城下之時並沒有受到激烈的抵
抗,甚至都沒有進攻城牆,直接就破門而入。而那幫敗退下來仁多族兵馬聲稱自
己是受到了突襲,激戰之後寡不敵眾才被迫棄城而逃。
受到了突襲應該不假,但是奮勇激戰就未必,十有八九是不戰而逃,將韋州
城白白送給了宋軍。
莊浪麻打心眼里唾棄這些殘兵敗將,但是自己又不姓仁多,仁多族自己的老
巢自己都不在乎,他又何必操心。現在他要操心的是這股來襲的宋軍現在究竟在
什麼地方,他們大掠韋州之後是繼續深入,還是返回宋境?據敗兵們說宋狗來的
都是馬軍,打的旗號乃是折可適的旗號,人馬不下四五千眾。
若是折可適的兵馬,只恐不能等閑視之。
環慶路的宋將之中就以此人最為梟悍,而且智略過人,殺伐果決。以他用兵
的風格,不能用常理視之。若是其他的宋將,此刻連續突襲得手,斬獲頗豐,大
功已經到手,正是見好就收,收兵回營。而換了折可適,只怕他攻下了韋州仍不
滿足,埋伏在附近等著吃掉前來救援的援軍也是很有可能的。客軍孤軍久滯敵境
乃是兵家大忌,但是以此人的膽量,不是干不出來這種瘋狂的行徑。
莊浪麻的心里相當矛盾,也許折可適此時就在附近偷偷地窺探著自己,等待
著自己慢慢地一步步走進死亡陷阱之中。
但是自己又不能在這兒什麼也不干,若是仁多保忠知道自己坐視韋州失陷而
無所作為的話,就算自己是擒生軍的將領,仁多保忠也必然要了自己的命,畢竟
現在擒生軍這塊招牌不是以前了。
當年西夏的鼎盛時期號稱十萬擒生,連威震天下的契丹鐵騎都敢與之一較短
長,而且是巍名氏皇族直轄,在西夏諸軍之中地位顯赫,是真正的精英部隊。而
現在雖然還是號稱十萬擒生,但就真的是「號稱」而已,歷史上大概只有李元昊
統治時期擒生軍才真的達到十萬這個數字,而現在莊浪麻不知道有一半沒有。
至于地位,更是不堪,堂堂中央軍淪落到依附地方軍司,如今莊浪覺得好像
是個人都能指使擒生軍做這做那,就像沒娘的孩兒一樣任人擺布。
現在已經不是李元昊的時代了,現如今興慶府的主人名義上姓李,實際上姓
梁。
當年景宗皇帝設十二監軍司,將黨項各部團結起來,從各部之中挑選精兵別
立一軍號擒生,由皇族領之。以李元昊無以倫比的威望和鐵腕,黨項各部自然號
令如一。但是現在西夏王朝經過涼詐、秉常兩代之後,外戚梁氏專權,李氏王族
大權旁落已久,兀卒的子孫後代淪落成為梁氏的傀儡,地方統兵的豪族大姓對于
梁氏多有不滿,也就不願再把自己的精兵交出。而且擒生的兵源大多來自黨項各
部,與地方豪族們有親如骨血的聯系,梁氏在這些人當中得不到人心,興慶府也
就漸漸失去了對于擒生軍的控制。
後來大安七年梁氏政變,殺夏主親信漢臣李清滿門。
以下犯上幽禁夏主秉常,地方軍司忠于秉常的軍閥們紛紛擁兵自保,西夏幾
乎爆發內戰,而由各部組成的擒生軍也就被順勢瓜分了。接著禹藏花麻引宋軍入
夏,宋朝趁勢大軍壓境,這便是有名的元豐西征,西夏一度處于亡國的邊緣,一
片混亂當中也沒人顧得此事,之後好不容易挺過這場災難梁氏自知眾怒難犯,也
就默認了此事。
現在十二監軍司屬下很多部隊頂著擒生軍的番號,但是卻是各部的私兵,莊
浪麻這支兵馬就是如此,既然不想為梁氏賣命,作為仁多族的親戚,他們現在只
能依附仁多保忠,因為只有仁多保忠能替他們頂住來自興慶府的命令。
「野力才!你帶三百人馬入城,看看有無活口。」
「得令!」
一個小首領呼嘯一聲,數隊騎兵脫離大隊,跟在他身後沖入城中。莊浪麻又
下令放出游騎四下打探,他是昨天下午遭遇的韋州敗兵,因為天黑怕中埋伏,所
以今天天亮啟程,等到這里時已是中午。也就是說,宋軍有近兩天時間可以從容
行動,而且對方又都是馬軍……
難道折可適真的敢繼續深入?宋朝環慶路的馬軍總共只有四十指揮,這是公
開的秘密。據那些敗兵說韋州城下有五六千人馬,正是折可適所統兵馬之數。就
這幾千人,就敢在韋州繼續興風作浪?況且他還帶著擄掠的財貨,韋州城內還有
不少漢奴……
不多時,野力才回來稟報,滿城之內盡是無頭尸體,全城被洗劫一空,尸體
看服飾皆是黨項男子,這宋狗當真是心狠手辣,看來韋州失陷之時沒逃得出去的
黨項人皆成宋軍刀下之鬼。而城內的漢奴皆已不知去向,看來全是被宋軍給救走
了。
不出所料……莊浪麻沉吟,折可適若真是帶著這些漢奴上路,不可能再有余
力作戰。若是如此,必要在附近布下疑陣,將追兵誘往他處,他才好從容回軍。
又等了一陣兒,游騎斥候也回來了。
「統領,折可適必是走尾丁屯回環州,尾丁屯想必已經失陷,何不追擊之?
他隨隊帶著上千漢奴,那些人沒馬,全是累贅,走不快的。」
「是啊,正好給宋狗一點顏色看看!」
斥候帶回的消息證實有大隊人馬步騎經過的痕跡,直奔尾丁屯而去,屬下的
首領們開始按耐不住了。此事在莊浪麻意料之中,五七千人馬行動無論如何掩飾
都不可能完全把痕跡消除,就是諸葛孔明再世也做不到,除非折可適是神仙,更
何況還是在敵境。
而附近的城寨多看到宋兵自城下經過,寨丁們不敢出戰,只能坐看宋軍抄掠
鄉野部落,之後便掉頭呼嘯而去。
「此乃疑兵!」莊浪麻冷笑著喝道,打斷了部下們的叫嚷。「折可適非等閑
之輩,最好用詐,我料他必定走的不是尾丁屯。宋狗此次入寇乃是走的尾丁屯一
路,我料邊界處定有大隊人馬接應,我等此去又能討得什麼便宜?」
「正是有大隊兵馬接應,折可適才會原路返回……」部下有人不服氣的爭辯
道。
「折可適若是要避開追兵,自是走此路可也。但若是要圖謀追兵,便不會走
此路。爾等思量下,若是我等順路追擊,直至邊界,突遇大隊兵馬攔路,宋狗是
以逸待勞,我等卻是一路勞苦,爾等可有把戰而勝之?」
下面沒人吭聲了,與宋軍打了這麼多年仗,早知道宋軍大陣的厲害,只要宋
軍把住險要,結起他們慣用的大軍陣,便是契丹鐵騎來了也要束手無策,更別說
黨項人。黨項騎兵每每對付宋軍大陣,要麼死圍斷其糧道,待其自敗。要麼調集
鐵鷂子、步跋子、撞令郎這等敢死隊不顧傷亡找機會硬沖。現在己方只有騎兵四
千不到,根本沒有能力去冒險。
「一旦我等久戰不下人馬疲憊,此時折可適突然自背後殺出,必臨大禍!」
「統領神算,我等不及!」底下的人齊聲贊嘆。
「傳令,取道山北,走怪楊灘,我料折可適必定是在玩弄疑兵之計,我等只
要不上當,他孤軍膽子再大也不敢久駐敵境,若是等到仁多統領大軍一到,那他
想走也走不了了。況且,折賊此來,雖是出其不意,卻也犯了兵家大忌。」
「不知統領何出此言?」
「便是糧草!折賊輕兵疾進,輜重難帶,必然是隨身攜帶數天糧草。他雖攻
下了韋州,頗有虜獲,但是卻又放了過千漢奴,多了這千余張嘴吃飯,只是這五
千多人隨身攜帶的糧草豈能夠吃?而他偏偏又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圖謀我軍。
客軍入敵境,利速不利久。只要我軍不中他計,過得兩三天糧草耗盡,必然軍心
大亂,屆時發兵擊之,可期全勝!」
「不知統領如何得知折賊只有兩三天糧草?」部下有人頗為不解,平時他們
出兵放馬,隨身攜帶個十天的糧食乃是平常事,折可適乃是宋軍名將,攜帶給養
豈會如此之少?
「哼哼,東朝馬軍,畢竟不如我等世代游牧。我塞外戰馬,吃苦耐勞,有時
啃點青草便能打發了。東朝戰馬卻不然,需喂精料,每頓不吃小麥谷子便不行,
只需斷了一頓,戰馬便要掉膘。故此折賊所部除了兵糧之外還要隨身攜帶馬料,
戰馬一頓可比人吃的多得多,一個士卒頂盔貫甲弓箭刀槍齊備,已是極沉,又能
帶多少人吃馬喂?宋軍馬少,至多一人一馬,又無馱馬相隨換乘,故此某斷言,
折賊此次出兵,隨身攜帶最多不過五日之糧草,再多便要拖累速度了。」
「統領高明,既如此,我等只需待其自敗便可。」
「哼,休要小看了折可適,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要他察覺奸計
不成,不管他是躲在何處,必然立刻轉移,這附近能藏幾千人的地方不多,還要
有足夠的水源,某料折賊若移兵,必然是沿著靈州川水源走,走此路若回宋境無
論如何都必定要過怪楊灘,我等便在那里等著他!」
「統領,若他返身回韋州又如何?」
「不妨,鳥密雄連!」
「末將在!」旁邊閃過一員將領。
「你帶本部兵馬,在尾丁屯至韋州一帶廣布疑兵,多立營寨、虛扎槍旗,做
出大軍雲集之勢。折賊糧少兵寡,必不敢冒險。他只有走怪楊灘一條路。」
「得令!」部下的小首領們再無疑慮,一個個撥轉馬頭,依次傳令,號角聲
響起,騎兵們開始紛亂亂的調頭,數千兵馬黑壓壓的蠕動著,帶著漫天的煙塵,
順著山路向山北繞去……
天色陰沉,雲很厚,黃土高原上特有的朔風帶著土味掃過山脊。
陝北峻峭的山嶺之中,西夏大隊兵馬在山路上蜿蜒行進。
矯健的游騎不時脫離大隊,遠遠登上附近的山頭,遠望著四周。莊浪麻自從
昨天發現了宋軍的行蹤之後,就將所有的斥候游騎集中起來編了十隊,遠遠的吊
著宋軍。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運氣竟然這麼好,這麼快就發現了宋軍的蹤跡。
顯然折可適一發現奸計不售,立刻便果斷的命令部隊轉移。平心而論,此人
的果斷確實是讓他非常意外,自己希望依靠糧草戰術拖垮對方的計劃未必行得通
了。現在雙方都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但是這里是西夏境內,地理上面莊浪麻自
信要比折可適佔優勢。前面的宋軍有五六千人,而且其中還有大量的步行之人,
顯然折可適並沒有打算拋棄那些救出來的漢奴。有這些累贅在,折可適別想甩掉
自己。
東朝的漢人就是這樣,喜歡講究什麼仁義道德,這樣的累贅帶著做什麼?
有這些累贅在,糧草耗盡之時,對方的隊伍便會被拖垮。到時候就是自己進
攻的時刻。當然折可適也不是無能之輩,他不會坐等自己士氣低落。
現在他最後的機會就是怪楊灘,趁著現在士氣還可以,糧草還夠,在那里等
著自己真刀真槍干上一場,他現在行蹤已經暴露,主動權已經易手,形勢與自己
非常有利。
只要自己先于折可適趕到怪楊灘,甚至不用先于他,只要不讓他輕輕松松通
過怪楊灘,就不怕他跑掉。宋軍現在行蹤暴露,每多耽誤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糧
草,就有更多的夏軍向它四面包圍過來,但是若宋軍通過怪楊灘,就有可能跳出
包圍圈,所以折可適也是看準了這一點,知道怪楊灘是個必爭之地,所以才有把
握在那里等他莊浪麻。
自己決不會讓他在眼皮底下無驚無險的通過那里,折可適也算準了這一點。
不論誰的軍隊先到達那里,就是真正戰斗的開始。
雙方心里在想什麼,已經都不是秘密了,雙方的目標都是怪楊灘。
「報統領,宋狗在怪楊灘下寨,正在搜羅船只搭建浮橋。」斥候帶來了好消
息,莊浪麻心中一陣冷笑,果然不出所料。怪楊灘就是開戰之地!
「傳令,全軍休息兩個時辰,埋鍋造飯。」莊浪麻下定決心,對身邊簇擁的
首領們說︰「寬養馬力,待到孩兒們飽餐之後,便是大蟲出山的時候了。怪楊灘
便是宋狗的葬身之地。」小首領們一陣怪叫歡呼,紛紛各歸本部。莊浪麻倒是沒
有和折可適死拼的念頭,反正黨項騎兵的看家本事就是打不過便跑,之後再回來
打,只要騷擾著折可適,多給他制造點傷兵,能撿點便宜就撿,當然如果真的有
機會的話,他也不介意來一場大勝。
不管怎麼說,和宋軍激戰一場,足夠和仁多保忠交差了……
當宋軍嘹亮的號角聲響起時,怪楊灘一帶所有的平地上已經全都擠滿了密密
麻麻的人馬,隨著旗號的擺動,煙塵之中一隊隊的馬軍列開陣勢。
而對面,黑壓壓的西夏騎兵好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漫過了平原和山林,一面面
軍旗迎風招展,而對面的宋軍陣中顯然有些混亂,一座插槍為營的簡易營寨就搭
在河邊,里面好多老弱婦孺哭喊連天,而周圍有過千宋兵保護著,這一切都在高
坡之上的莊浪麻盡收眼底。
對面的旗號打的是折可適的旗號,但是自己卻看不到折可適在哪兒。
這也對。對方身為大將,責任是指揮全局,不太可能輕易現身。而且對面的
宋軍顯然也有所準備,盡管後面有些混亂。
但是前面的馬隊盡量維持著陣型不亂,看人馬,戰兵約有五千左右。
全都在這兒了……莊浪麻哈哈大笑,心中得意。折可適乃是東朝名將,曾經
屢敗夏軍,自己若能擊敗他,真是大功一件。此刻他的膽子也壯起來了,心想自
己手下也有四千人馬,也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而且士氣正盛,真打起來也未必
怕了折可適。
「擂鼓!吹號!野力才,毛龐連俄,爾等二人率部先行進軍,務必沖亂宋狗
陣腳!」
「得令!」
狂野的號角聲頃刻之間響徹雲端,隆隆的戰鼓聲震撼人心。從高空看,數以
千計的西夏騎兵好像密密麻麻好像鋪滿大地的螞蟻一樣,在大地上狂奔,帶起陣
陣的煙塵,接著對面的宋軍也分出千余人馬,一窩蜂一樣的迎了上來,近萬只鐵
蹄瘋狂的敲打著大地,兩千多戰馬經過短暫的奔跑之後,瘋狂的撞在一起……
千軍萬馬混亂之中,野力才大吼著揮舞大斧,橫殺亂砍,與一個宋軍小校戰
在一處,對面這個小校武藝也十分高明,一桿槍使得上下翻飛。
馬術也相當精湛,純以雙腿控馬,竟與他戰了個旗鼓相當。
周圍盡是戰馬奔馳,冷箭亂飛,局面現在完全就是混戰。
人喊馬嘶金戈交鳴,成群結隊的夏兵和宋兵團團追逐廝殺,雙方的騎射功夫
都相當了得,沖在前面的旗手在最開始的亂箭對射當中幾乎全都戰死,失去了旗
號的指揮,雙方的騎兵便開始各自為戰,野力才的身邊有十幾個親兵始終緊緊地
跟隨著他。
至于毛龐連俄那廝,初時見他凶猛無比,連續砍翻了四五個宋軍小校,此時
被亂軍不知沖到何處去了。
「殺!」有人大吼,野力才轉眼看,卻見一名宋將帶著幾十號人在亂軍之中
橫沖直撞,手中一桿大槊好生厲害,連挑了數名夏軍落馬。眼見他是個頭目,竟
然調頭沖他狂沖了過來。
野力才舉斧格開那宋軍小校的長槍,身邊的親兵立刻補上與他戰在一處。他
摘下大弓,對著那宋將便是一箭。
誰料那宋將機警非常,听到弓弦響動,面前惡風不善,抬手便是一槊,直接
將箭給撥飛了,接著摘下大弩狠狠還了一箭,野力才一閃身,結果這一箭射到了
身後一名親兵胳膊上,那人疼得大叫一聲,差點摔下馬去。
這時恰好一股夏軍和宋軍互相追逐廝殺,竟無意中跑到了野力才的身邊。夏
軍眼見在亂軍之中找到了主將的位置,全都簇擁到了野力才身邊。那宋將一見將
大槊一舉,身邊的宋軍紛紛熟練的張弓搭箭,一陣箭雨劈頭蓋臉便潑灑而至。
這邊廂夏軍也是老練慣戰的精兵,用不著主將吩咐,幾乎宋軍那邊開火的同
時這邊的亂箭也離弦而出,雙方各有數騎落馬。那宋將大吼一聲,催馬狂沖,幾
步之間竟然就到了野力才的馬前,手中的大槊掄圓了迎頭就是一個泰山壓頂,野
力才怒目圓睜,大斧一舉就是一個舉火燒天,大槊掛著勁風狠狠砸在斧桿上,當
的一聲巨響,野力才被震的雙臂發麻,大斧差點就拿不住了,那宋將的大槊也被
高高彈開,一撥馬頭錯身而過,回手又是一下,野力才大驚,俯身躲過,接著身
邊的親兵就和對面一擁而上的宋軍沖撞在一起。
宋軍先前就有一股殺到,現在那宋將眼看著又帶來了一股,兩下合兵,野力
才感覺到自己人少了。這些宋兵各個凶悍到了玩命的程度,一點也不怕死,有的
身上中了好幾箭竟然還踉踉蹌蹌的不願倒下,戰馬死了就下馬步戰,受了傷就折
斷弓箭,拼命抱住夏兵的戰馬馬腿,自己雖然被踩的腸子都流出來,但是就是死
不放手。盡管自己的部下也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但是人數明顯在逐漸減少。
此時那宋將也被亂軍沖開,但是此人驍悍異常,掄槊連續砸倒了好幾人。此
人神力當真驚人,也用不著什麼招數,只管用蠻力大掄大掃,旁人竟不能近身。
好宋狗,這就是折可適的部下嗎?不愧號稱環慶路第一勇將,他帶出來的部
隊確是我大夏的勁敵。這樣的人在有機會干掉的時候一定不能放過!
野力才手中大斧猛劈,一斧將面前宋兵的戰馬砍倒。那宋兵大叫一聲被壓在
身下動彈不得。身邊的一名親兵正要下馬取他首級,旁邊斜刺里一桿長槍飛過,
直接竟將他披著鐵甲的身子刺穿,槍尖從胸口透了出來,連哼都沒哼一聲尸身便
伏在馬上,可見擲槍之人的力道何等狂猛。
「啊呀!」野力才轉頭一看,卻見竟又是先前那名宋軍小校,此人到了現在
竟然還沒死,亂軍之中不知何時竟又繞到了自己的身邊。
「宋狗,吃你爺爺一斧。」野力才眼見自己親兵越死越少,頓時血貫瞳仁。
舉斧便砍,那宋軍小校手中長槍已經脫手,此時只是舉著一柄大刀。斧刀相踫,
一擊便將刀擊飛。接著野力才反手一斧,那小校顯然是力戰已久,筋力已疲,剛
才擲槍用力過猛,此刻竟沒了力氣躲閃,這一斧正砍在那宋軍小校胳膊上,頓時
半截手臂帶著血浪飛起,那小校慘叫一聲,直接從馬上摔了下去。
踩死你!野力才咬著牙策馬便沖,身邊一名沒馬的宋兵好像瘋了一樣撲上來
阻攔,被他策馬撞翻。但是戰馬卻是一陣嘶鳴,卻見剛才那名被戰馬壓在身下的
宋兵不知何時竟爬了起來,手里的一柄鐵 直接捅進了自己坐騎的馬腹之中,接
著用力一攪,竟將馬腹豁開了。
帶著蒸氣的熱血內髒狂噴而出,濺了那宋兵一頭一臉,但是戰馬沖刺的巨大
動能也將他帶翻,馬蹄臨死前的亂蹬正好一下踹到了他的臉上,直接半邊臉給蹬
的塌了進去,腦漿子都流了出來,當時氣絕。
野力才猝不及防,隨著戰馬一起摔倒,右腿在地上被一塊石頭硌了一下,一
陣鑽心的疼。想要站起已是不能,知道這一下恐怕摔斷了腿骨。
四面八方都是亂哄哄互相砍殺的人群,但是有不少宋兵發現了這個便宜。都
舍了眼前的對手直奔野力才而來,夏兵也發現自己的主將有難,齊齊上來救援,
雙方就在野力才身邊一陣血拼,當場十幾人死傷。野力才剛剛勉強站起,摻著自
己的兩個部下就中箭斃命,跟著自己身上也連中數箭,堅韌的鑌鐵瘊子甲替自己
擋住了大部分的傷害,但是尖銳的箭頭還是插進了自己的肉體里,血順著甲葉子
縫流了出來。
他身子一晃單膝跪倒,卻見那宋將指揮著部下紛紛往這里放箭,自己這邊橫
七豎八倒了一地,而很多死了戰馬的宋兵不要命似的舉著兵器往自己身邊狂撲,
自己的親兵快抵擋不住了。
難道自己真的就死在這里了……野力才咬著牙挺身而起,接著一個身影直接
就將自己撲倒,一個渾身是血的宋軍小校,少了一條胳膊,那眼神就像地府之中
的凶神惡煞,唯一完好的左手之中舉著一把鐵錘。
又是他……晦氣,倒成全了這廝的功名富貴。
野力才再無掙扎的力量,就等鐵錘往下落。但是耳中卻听見一陣蝗蟲飛過般
的呼嘯風聲,接著一枝箭射中了那小校的咽喉,那小校身子搖晃了一下,仿佛不
相信眼前發生的事,跟著漫天亂箭好像狂風一樣刮過戰場,那小校頓時被射成了
刺蝟一般,尸體沉重的栽倒。野力才躺在地上,耳中能听見地下傳來的滾雷般的
震動聲,再看周圍的宋軍和夏軍都是大呼連連,中箭者人仰馬翻,紛紛向四下散
開。
怎麼回事,野力才努力撐起身子,會回頭看,頓時忍不住縱聲狂嘯。
數以千計的騎兵正在滾滾而來!
己方的大部隊終于出動了,莊浪麻在數百親兵的簇擁下,身邊兩側是多達三
千的黨項擒生精騎,那滾滾悶雷便是上萬只馬蹄踐踏大地的響動。
煙塵滾滾而起,數千夏軍全面展開攻勢,以席卷萬眾之勢向宋軍掩殺過來。
幾乎同時,宋軍軍陣之內戰鼓聲陡然加強,雄渾的號角聲響徹原野。幾乎所
有的宋軍人馬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在無數面軍旗的指引下,傾巢而出!
雙方的主力終于開始決戰!
莊浪麻在數百親兵的簇擁下,在戰場上尋找著自己的目標。他的目標只有一
個,折可適。盡管自己場面上佔著上風,但是對方畢竟人多,如果自己能干掉折
可適……
他的大弓已經響了十三聲,宋軍已經有十三騎落馬。對方的亂箭始終不離他
左右,但是他的親兵武藝也不是吃素的,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傷到他。現在雙方的
旗幟交錯在一起,很難看得清旗號,折可適的將旗剛才還能看見,現在卻也找不
到了。
一名宋將出現在他的視野里,當官的都是上等的獵物。莊浪麻的大弓再度拉
起,瞄準了對方的後心。
嗖的一箭飛出,但是半空中一道白光,竟將自己的一箭臨空射落。
好箭法!宋軍中竟有如此擅射者?
莊浪麻轉頭一看,卻見數以百計的宋軍騎兵簇擁著一員大將出現在自己的視
野里,那大將一身重甲,騎一匹大黑馬,得勝鉤上掛著大刀,手中的大弓弓弦微
顫,正冷冷得看著自己。再看身後飄揚的大旗,斗大一個折字,正是折可適。
此人便是折可適!好一員威猛的大將!
「殺!」狂暴的喊殺聲幾乎兩邊同時響起……
毛龐連俄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現在是第幾次換馬了,他的坐騎早就被射死,換
馬之後又被射死,之後步戰了一會兒,抓住機會又搶了一匹無主的戰馬,但是之
後不久又被一個宋軍騎手撞倒。
他身邊的親兵都已經死光了,現在只剩他光桿一人。
眼前的宋軍這股狠勁兒實在是他平生僅見,根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他
們在亂麻般的人群里就敢用弩箭亂射,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傷到自己人。而騎兵有
的馬術處于下風,就不要命的縱馬往對方馬上撞,盡管自己被擊落,也要把對方
撞翻。這種同歸于盡的打法不是個別現象,到處都在上演。
此刻他的身上,已經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頭盔也不知掉到何
處。自己的鬼頭大刀被一個宋將給打飛了,此時手持的是一桿從地上撿來的三股
叉。而那個宋將在打飛他兵器之後,恰好迎面撞上一枝飛來的冷箭,一箭正中面
門,落馬之後被宋兵搶回,此刻生死不知。而他也撿了一條性命,手使大叉只望
自己人聚集的地方沖突。
統領的後陣大軍此刻已經加入戰團,只要能突到對面的營寨內,那些漢奴們
必定會引發混亂,只要他們自己一亂……
他正想著,突見百多騎西夏軍馬已經沖破了宋軍的阻攔,直撲營寨的門口。
他還沒來得及叫好,卻見營內一陣梆子響,亂箭飛蝗般的射出,夏軍離得很遠就
被射的人仰馬翻,那箭雨是如此的綿密,夏軍前赴後繼的沖鋒卻沖不到跟前,不
少騎兵連人帶馬都被射的好象刺蝟,有的被射的從馬上倒飛了出去,甚至連附近
的宋兵都被誤傷了十余人。
不對!毛龐連俄頓時大驚失色,作為久經沙場的戰將,他一眼就看出來對面
的營寨之中乃是宋軍的神臂弓部隊,而且箭手只怕有上千人。
那營寨里面不是只有漢奴嗎?
但那分明是神臂弓!
宋軍寨外便有五千人,那寨內的神臂弓部隊是哪兒來的?不是說宋軍只有五
千多人嗎?
難道宋軍不止五千人?那些漢奴是假扮的!
他的腦子里剛轉過這個可怕的念頭,就見宋軍營中連續響起號炮,接著夏軍
的背後塵頭大起,數不清的騎兵漫山遍野的冒了出來。
看他們的旗號和裝束,和此刻正在交戰的宋朝禁軍大有區別,一個個結著發
辮,穿著古怪,有的披鐵甲有的皮甲,有的甚至無甲,但是那種瘋狂亡命的姿態
竟比眼前的宋兵還要狂野三分。
宋朝的羌部藩騎!
中計了!
剛剛與折可適交手十余回合的莊浪麻目瞪口呆的看著身後殺來的伏兵,腦中
嗡嗡直響。
這些人是哪兒來的?難道自己中計了?難道宋軍來的不止五千人?對了,自
己只是听那些韋州敗兵說宋軍有五千多人,但是那只是前來攻城的人馬。自己想
當然的以為進攻韋州這樣的要地宋軍一定會出動全力,但是沒想到……
折可適來的絕對不止五千人,他在那之前肯定分兵了!
之後自己識破他的疑兵之計恐怕也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主動在自己面前出
現,一直引自己到怪楊灘,又使人假扮那些漢奴,就是想讓自己以為這就是他的
主力部隊,驕兵之計!驕兵之計!
難道他在進攻韋州之前就已經在算計今天的局面了?
莊浪麻只覺得腦袋陣陣發麻,而宋軍那邊士氣大振,戰鼓聲震天動地,合著
士卒口中的呼喊,竟發出了海嘯一般的巨響,紅色的戰袍,紅色的戰旗,莊浪麻
只覺得四面八方全都是敵人,當面的宋軍開始全面反撲了。
「統領!中計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統領,我等保著你殺出去!」
「傳令,撤兵!快撤!」莊浪麻終于撐不住了,撥轉馬頭,在親兵們的簇擁
下催馬奪路便逃。在他的身後,遭到前後夾擊之下無數的西夏士兵好像遇見洪水
的蟻群一樣,四散奔潰。而宋軍的馬隊好像兩股巨大的刀刃,瘋狂的絞殺著奔逃
的夏軍……
四天之後,當韋州靜塞軍司統領仁多保忠率領三萬軍馬匆忙趕回的時候,留
給他的是已經一片殘破的韋州,此次遭遇突襲,仁多保忠在韋州和尾丁屯共失去
了將近兩千名男子,其中約二成是在籍的正軍,以及一千多名漢人奴隸,和三千
多頭牛馬牲畜。
這對于人多就是力量,確切點說男人多就是力量的黨項部族來說,實在是一
場災難。
當然壞消息還不止這些。
怪楊灘一戰,四千擒生精騎被宋軍伏兵夾擊,大敗潰散,莊浪麻身中三箭,
在親兵的拼死保護下奪路而逃。宋軍斬首級三百,得馬匹一千二百匹,照例沒要
任何俘虜。之後折可適從容渡過怪楊灘,繞道萌井,回到尾丁屯,會和留守之兵
後,一把火將尾丁屯燒為廢墟,之後大搖大擺返回洪德寨。
宋軍得勝的捷報迅速傳往慶州,大宋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章桀立刻拜表上奏,
但是朝廷的反應卻相當冷淡,現在汴京由「元佑君子」們主持著,「熙豐奸黨」
們現在集體呆在嶺南的窮山溝里數星星,高太後依舊垂簾,趙官家依舊是個只管
往詔書上行璽的木偶。
盡管對西夏割地賠款以換取和平的政策已經破產,盡管西夏的侵略在梁氏的
操縱下一年比一年猖狂,政事堂的相公們仍然掩耳盜鈴似的拒絕面對現實,對于
邊將們的「生事」之舉,即使打了勝仗,他們也不覺得有任何值得鼓勵之處。
但是消息傳到民間,反應卻大大不同,陝西百姓們對此歡欣鼓舞。
不論如何,官兵打勝仗總比打敗仗好,雖然戰火一燃,各種各樣的沉重徭役
便隨之而來,但是總比被西賊劫掠的好。沒有人希望陝西總是被西夏賊兵沒完沒
了的劫掠,官兵里出幾個能打勝仗的將領,百姓們便多幾分保障。折可適輕騎奔
襲取韋州,怪楊灘設伏大敗追兵,兵威震動隴右,這等英雄豪杰,實在是令人欽
佩。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心情愉快的……
黑暗的曠野間,矯健的戰馬在嘶鳴奔馳。
馬上的騎士揮舞著兵刃廝殺在一處,霎那間亂箭如雨般撒至,戰馬悲鳴著翻
倒,戰士慘叫著跌落塵埃,無數張死人的面孔在自己的面前閃現。
光叔、小馬……
一只大手將自己從地上拉起,是唐大叔。
他將自己抱上馬,用身子護著自己,摧馬拼命地往宋朝境內跑……
而那個孩子,那個被契丹人搶走的小孩,自己的弟弟。
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同樣是一個陰冷的夜晚,唐大叔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抓著自己的手。
「雲哥兒,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莫忘了你家的仇人……」
我父親……是誰……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遠遠的看過他……
那個男人……是誰?身形瘦削挺拔,面容威嚴,但是神色中總是帶著一絲淡
淡的苦澀和寂寞,那個男人就是我和月兒哥的父親,是他給了我和月兒哥每人一
塊碧玉獨角獸玉佩,雲和月,雲和月……
「都頭,都頭!」一陣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
唐雲在昏睡中醒來,旁邊是軍中的醫官端著盆淨水。
此人是個羌人赤腳大夫,不會什麼高明的醫術,也就能治個軍中常見的跌打
損傷,刀槍箭傷之類,而且下手粗魯,外形彪悍,看起來屠夫多過大夫,讓他治
傷跟上刑一樣。
「都頭,換藥了。」
唐雲無奈的將傷臂伸出,這家伙解開繃帶,先用水擦淨了傷處,從葫蘆中倒
出藥酒,然後只顧往唐雲的胳膊上血腫處猛擦起來,這便是此人的絕招,不論何
傷便是這藥酒一招。軍中傷兵士卒落在他手中無不叫苦連天,不過此人的藥酒不
知是何方子,倒也不是全無效果。
「都頭的骨頭當真是硬,如何會這般硬法?竟然未斷,嘖嘖……」
唐雲早已知道自己傷情,雖然那一錘砸的結實,但是畢竟自家的硬氣功也不
吃素,那可是唐大叔親傳的絕技,再加上還有旁牌擋了一下,雖然當時被震得七
葷八素,但是臂骨只是裂了條縫,竟未折斷,這大夫每次來給他上藥便要絮叨一
番。
「你這廝,莫不是盼著某家斷了膀子才歡喜不成?」
「都頭這是哪里話來?」赤腳大夫打個哈哈,「依我看,都頭這身鋼筋鐵骨
在這洪德寨中只怕和折太尉不分高下了。去年冬天我看折太尉十冬臘月光著膀子
在雪地里練武,四個親兵使槍往身上扎都扎不入,這等刀槍不入的武藝,當真是
神仙手段。」
折可適的武藝如何,唐雲自認是清楚的,畢竟在他身邊做牙兵做了幾年。軍
中武藝以槍棒弓弩為首,折可適雖然使大刀,但是弓馬嫻熟,神力驚人,一石六
七斗的強弓,他在馬上一口氣可以開二十三次,在步下能開四十次以上,據說他
在步下能拉開三石的大硬弓,不過只是傳聞倒無人見識過。唐雲自己也拉過武庫
中的三石弓,只能勉強拉個半開,只覺得那弓只怕不是人使的。
「折帥回來了嗎?」
「還未回來,這次大捷都頭立功不小啊,斬了西賊的大將,朝廷必有重賞。
灑家這邊先給都頭道賀了。」
此時已是四月,據韋州大捷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他們這群傷兵沒有參加後
面的戰斗,戰斗經過都是听軍中胞澤訴說的。折可適突襲韋州,怪楊灘伏兵大敗
追兵,民間早已傳的神乎其神。但是折可適回軍之後怕西夏報復,又在邊界廣布
偵騎,設下數路伏兵,絲毫不敢怠慢。但是西賊並未追擊,直到十天前他才返回
洪德寨。之後又去了環州面見章婱,軍中說是去向章帥討賞去了,所以軍中士卒
無不翹首期待他回來。
朝廷官兵打完了仗討賞錢那是從五代晚唐留下來的慣例,這事朝廷絲毫不敢
馬虎。從前官兵陣前弓手齊射一次便要現場放一次賞錢,否則便有一哄而散的可
能。當年折可適自己就親身遇見過這事,元豐西征時他大破西夏于蒲桃山,結果
因為賞錢沒有及時兌現,手下官兵竟然在戰場上嘩變潰散,幸好那時西夏軍已經
敗退,否則調頭再來,必定反敗為勝。他獨自騎馬追了十幾里地,好說歹說,連
哄帶騙,總算是他在軍中素有威信,最終還是將這幫家伙勸了回來。
這也是邊地軍州回易無法禁絕的原因之一,邊將手中必須隨時得有現錢以打
賞部下軍卒,否則便有兵變的可能,而環慶路是有兵變的前科的,熙寧四年慶州
那場兵變,朝廷至今記憶猶新。
「這回那幫藩騎也發了大財了,他們倒不討賞。某家倒寧願去當藩騎。」唐
雲的胳膊不那麼疼了,便隨口說笑。
「藩騎有甚好的,連餉都沒有。」大夫撇了撇嘴,「一群無賴子破落戶,哪
個是好鳥了。」
言語中對于藩騎甚是鄙視,此事也是軍中慣例。延邊藩部中有家有產的老實
人哪個願意來戰場上賣命?都是些不事生產的地痞無賴才來參軍,而且藩騎平日
里沒有軍餉,只是戰時臨時招募,殺敵賞格于官兵相同,但擄掠上繳給官府三成
之外剩余可以歸個人所有。所以藩騎大多數都是以戰爭為生的雇佣兵,不打仗就
沒飯吃。萬一運氣好趕上一場勝仗,擄掠的財貨便夠他什麼都不干過個一年半載
的。
「前次听說有個藩官還去和盜賊勾結,但事到臨頭卻賣了盜賊,自家升官發
財了。」
「什麼藩官?盜賊?」唐雲的表情變了一變。
「都頭想是沒听說吧,前陣子河東大盜甦延福潛入環州了,听說是來找西賊
買馬的,這賊子居然勾結西賊,真正是不知死活。誰曾想給他引路那藩官是官府
一路,設計將這伙盜匪給慶州張都監剿了,幾個匪首都給正法。據說原先咱們這
寨內高家店的馬潑六張青和那孫二娘也從賊了,都給剿了。」
來了!唐雲的心中一陣收緊。
「這真個是沒想到,匪首都死了?」
「這倒不知,不過只听說那甦延福在河東道上落網了,此事只怕章經略相公
要窮治,便不知折帥見著章相公如何說法……」
唐雲猛地抬頭,盯著這大夫的眼楮。只見他毫不躲避的看著自己,臉上帶著
若有似無的微笑,只是那眼神深處,有些不言自明的東西。
果然來了……
「你卻是為何?」
「都頭是聰明人,自是知道俺為何。」
「南門外五里有座破土地廟,廟後有棵大楊樹,樹下有塊巨石,將石挪開,
挖地五尺,我的錢都在那里,總有千貫之數,你若去取時,需帶人手車馬。」
「多謝都頭美意,灑家笑納。」
「那……何時?」
「最遲明日便至。」
「是……誰讓你來的?」
「都頭乃是聰明人,此事自是不用言明,想來都頭已知。」
第二日,折可適自環州返回洪德寨,帶回了部下們翹首以盼的賞錢,但是和
他同來的還有經略府的兩名虞侯和十名節級,他們是來捉拿唐雲的。據稱這是從
大盜甦延福口中得到的口供,唐雲勾結綠林盜匪,私下違反禁令,同西賊回易,
證據確鑿,形同通敵叛國,罪在不赦,經略帥府下了飛簽火牌,要拿了他明正典
刑。
在遠處,一身百姓打扮得唐雲頭上帶著個破斗笠,看著折可適的人馬進了洪
德寨城門,看著那同行的經略府來人,長出一口氣,之後一轉身,鑽進了山間的
小路。
也許自己宋朝官兵的生涯就此為止了。
之後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山林間小路草木叢生,但是地上能看到人走車軋的痕跡,也許前些時候陳六
那幫人就是走的這條路,結果給官兵打了個埋伏。
沒想到陳六居然是甦延福的人,甦延福這廝听唐大叔講過,說是綠林巨盜,
其實是信蓮社的,他原來的山門紅蓮會就和幾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彌勒教有扯不清
的關系。
彌勒教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仁宗朝慶歷七年時曾在河北路扯旗造反,
其信徒聚集的貝州、深州、齊州、博州等河北腹地數個州郡駐軍竟然相繼嘩變,
群起叛亂,甚至有信徒滲透進了汴京大內宿衛之中,竟然在皇宮中殺人放火,意
圖刺殺仁宗皇帝,這便是仁宗朝有名的慶歷貝州兵變,後來彌勒教叛亂被文彥博
率軍平定,從此官府對彌勒教采取嚴厲打擊的措施,幾十年沒見聲息,想不到現
在死灰復燃。
不過甦延福跑來陝西搞事實在是找錯了地方,現在這朝廷里面最能打仗的官
兵也許就是陝西的官兵了,連殘暴的西夏他們都不怕,收拾你個小小的邪教草寇
更是不在話下。
不過現在自己也是罪犯的身份,這條路也許對于罪犯來說不是什麼好兆頭。
正想著,唐雲的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什麼。他將身形一隱,躲在一棵樹後。仔
細傾听片刻,縱身上樹,忍著臂疼爬到了樹冠里,將身形藏好,撥開擋在臉前的
枝葉往遠處看,只見不遠處原本人跡罕至的山路里,此刻黑壓壓的全都是官兵,
好像忙碌的蟻群一樣。
這條路現在還真熱鬧啊,先是賊寇,現在又是官兵……
接著唐雲看到了很多輛大車,車上不知道裝著什麼體積很大很重的東西,用
青布蒙的嚴嚴實實,還用繩子捆扎著,被騾馬拉著往前走。而一輛大車的旁邊,
唐雲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高龍?他不是隨折可適去環州了嗎?剛才他回來……
剛才真沒注意高龍,沒有印象他到底是不是跟著折可適一起進城了。但是現
在他出現在這里,說明折可適在玩什麼障眼法,這個人又在策劃某個針對西夏的
計謀了。那些神秘大車里藏著的東西肯定和此有關。
唐雲目不轉楮的看了一會兒,看樣子不像是運送糧草。能讓官兵出動,除了
糧草就是軍器,走這等鳥不拉屎的小路,而且車上還遮的那般嚴實,難道是什麼
秘密武器?故意隱而不宣,以便戰時出其不意麼?頗像折可適的風格。也對,此
次韋州之行使西夏受了如此恥辱,不遭報復才怪,折可適乃智謀之士,當然會早
作準備。
到底是什麼?要往哪里去?
唐雲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官兵了,而是個逃犯,自己操
這心做甚,以折可適之能,他在這搞這勾當,必有他的用意。自己還是先顧著自
己的事情吧。他悄悄的從樹上又爬下來,轉身消失在密林深處……
之後不過三五日,慶州經略府一紙公文發到陝西路提刑司衙門,大宋朝陝西
路諸城鎮的門口便又多了一張畫影圖形,通緝令以及海捕公文一城一城的傳遞下
去,轉眼間,唐雲便由朝廷官兵變成了通緝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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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韋州城。
城內,西夏韋州靜塞軍司都統軍仁多保忠,帶著數百名親兵部將,在城內巡
視,每多走一步心中的憤恨惱怒便增加一分。
宋人何時也變得和西夏一樣了?
全城上下給洗劫一空,能燒掉的房子都給燒了,顯然宋軍並沒有在此久駐的
意思,大掠之後便拍拍屁股走人。這是以往西夏軍隊的做法,現在卻被宋人學了
個十足。以往那些宋人不是這樣的。
他一邊走一邊想怎生派奸細把宋軍的暴行傳到東朝的那些士大夫耳朵內,到
時候有的是迂腐之人出來彈劾折可適和章桀二賊。
在戰場上自然是對敵人越殘忍越好,這就是西夏的法則。但是東朝不一樣,
東朝自居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干什麼都講究個禮儀道德,尤其是現在舊黨當政,
那些「君子」們只要知道了折可適亂殺平民俘虜,必定有人彈劾。
這就是東朝的士大夫,他們不講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講究以德
服人。
仁多保忠真的希望這樣的蠢貨東朝能夠多一些。
還有莊浪麻這廝,在西夏的土地上,居然被宋軍給伏擊大敗,實在是恥辱之
極!無能之極!擒生軍都是精兵,這等損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充回來的。這樣
的大敗,實在是難以容忍,難道西夏軍還不如宋軍了解自家地盤的地理不成?
其實早在大安七年,宋軍大舉犯境的時候,高遵裕數萬大軍出其不意翻越岷
山天險,兵不血刃攻陷韋州,還有前幾年張存也打過韋州,從那時起,韋州的地
理形勢對于宋朝來說便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當然這時候,仁多保忠正是惱怒非常,自然而然的將此事忽略掉了。在他看
來,打敗仗就是打敗仗,一切理由都是借口。
還有梁氏……堂堂白上國現在真是烏煙瘴氣,都是因為梁氏當權亂政!
東朝熙河路定遠城,正是卓羅和南軍司當面,自己的靜塞軍司主要防備東朝
環慶路。自己以都統軍身份兼領左廂六軍司,卓羅和南軍司也是自己該管。但是
梁乙逋這奸賊仗著自己為國相的身份,居然插手自己的左廂事務,公然以乾順旨
意的名義越級命令自己出兵,搞的韋州空虛,才被宋軍趁虛而入。
這是對自己公然的挑釁和侮辱!仁多保忠腦門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周
圍的將佐們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說錯一句被仁多保忠抓來砍了出氣。
也許梁乙逋就是故意的,一方面打壓削弱自己在左廂的權威,另一方面就是
要借刀殺人。借宋軍之手毀掉我仁多族的基業。自己出兵自認做的非常保密,宋
軍如何會知道的這麼清楚?時機把握的這麼好?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在給宋軍通
風報信?
仁多保忠越想越覺得必定如此,畢竟仁多氏和梁氏的矛盾天下皆知,當年秉
常時期,他仁多保忠便是梁乙埋的政敵。
和李清、禹藏花麻等帝黨重臣交情莫逆。梁氏兵變幽禁秉常,他仁多保忠是
十二監軍司里第一個公開擁兵自保的諸侯,後來雖然梁氏假意迎回秉常,雙方關
系表面上緩和,但是其中有多少誠意這是心照不宣的事。
現在新帝繼位,大家表面上同殿稱臣,相安無事了幾年,但是彼此之間都知
道肯定會有算總賬的一天。現在梁氏家族依舊掌握著大夏國政,挾天子令諸侯,
自己無法抵御大義的名分,只要梁氏一天不公開造反,自己就無法拒絕他們以乾
順名義下達的命令,哪怕自己明知道他們是驕詔!所以自己才會隱忍至今。
但是現在,他們終于準備對自己動手了嗎?
梁氏不除,西夏亡無日矣!我仁多氏亡無日矣!
當年梁乙埋和梁太後把持國政,甚至公然兵變幽禁國主秉常。
差點激起內戰,而宋軍趁勢大舉西進,西夏險些亡國。從那時起,仁多保忠
便已經認定梁氏乃是西夏的大害。甚至後來梁氏重新迎秉常復位,仁多保忠也沒
變過想法,因為那也不過是為了緩和國內矛盾、安撫反梁勢力,並非真心想要歸
政于李氏。
而現在,秉常以死,梁乙埋、梁太後也死了。但是新的梁氏一代仍然把持著
西夏國政,夏主乾順只是個孩子,依舊是太後臨朝听政,而這太後,依舊是梁乙
埋的女兒。而梁乙埋的兒子梁乙逋更是成了新的國相,一切都和十幾年前沒有區
別。
仁多保忠不是沒有野心之輩,相反他的野心很大。梁氏現在絕漢俗漢制,用
藩禮,和遼攻宋的國策在他看來實在是倒行逆施,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轉嫁國內
的矛盾,其結果必然要將西夏的國力耗盡引導向滅亡。仁多保忠一向傾慕中華文
化,甚至連西夏文字都很討厭,在他看來西夏只有行漢制漢禮才有前途,就像遼
國一樣。
遼國那麼強大都還用漢制漢禮,西夏為什麼不能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是黨項人,讓他向李氏效忠他還能夠接受,向梁氏
這個漢人勢力屈膝他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他一直自認為自己的才華足夠為西夏國相,一直想取梁氏而代之。不過當年
老梁太後和梁乙埋都是心機深沉精擅權謀之人,姐弟倆人團結一致,而且掌握著
秉常這個大義的象征,仁多保忠對此無能為力。而現在梁乙逋這廝根本就是個無
能之輩,而小梁太後並不像她的姑姑那樣咄咄逼人,听說兩人之間頗有齷齪,自
己是否能夠利用這一點呢?
如果自己的目標只定在梁乙逋這廝的身上呢?
只要自己能夠取梁乙逋而代之,只要擁有足夠的實力制衡之,只剩一個梁太
後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她是太後,是國主乾順的親生母親,想要完全扳倒她不
太現實。而且最重要的是,梁太後是個女人,她的後代卻是姓李的。而梁乙逋是
個男人,他的後代還是姓梁的。真正的禍根在哪處,實在是不言而喻。
如果兩人之間的矛盾自己可以挑撥利用的話……倒是頗有可取之處。姐弟親
情在權力面前算個屁,在西夏這就是權利的法則。
想到這時,他不由的又想起了當年的李清,不知若是李清還活著,他會怎麼
辦。
在黨項人當中,仁多保忠自認為文韜武略都是佼佼者,但是平生最佩服的就
是李清,兩人交情莫逆,而且還是政治盟友。別看李清是個漢人降將,但是其才
華真是堪稱國士。正是他向秉常獻策絕藩俗用漢制漢禮,和宋親遼,借東朝之力
對付梁氏。只要戰爭平息,梁氏就再無理由把持兵權,到那時便可將權力奪還給
秉常,讓秉常真正親政。
這招可說是命中了梁氏的死穴,但是梁氏搶先發動政變,李清身死,滿門被
誅,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李郎君……不知你現在看到西夏如此情勢,又有何計出?
夜晚,韋州城外大營。城內已殘破不堪,故仁多保忠將帥帳扎在了城外。
「都統,興慶府有使者至。」子時,中軍官策馬自轅門馳入,來到仁多保忠
帳前低聲稟報,此人乃是仁多保忠的心腹,仁多保忠召他進來,皺眉說道︰「興
慶府的使者?何人?」
「來者乃是御圍內六班直左廂察軍兀藏埋。」
「哦!」
仁多保忠心中一動,目前雖然梁氏兄妹當權,但是梁乙逋雖為國相,卻插手
不得興慶府的武裝力量。御圍內六班直和興慶府戌衛軍以及靈州翔慶軍司都是梁
太後的親信掌握著,梁乙逋所領的只有右廂六軍司。
莫非自己前些時候的試探起作用了?
難道梁乙逋和梁太後之間真的已經起了裂痕?
若是如此,真乃天助我也……
「快請!」
************
遼國,西京道,西南招討司,金肅軍。
金肅軍乃是西京道處于河套地區的三座軍州之一,它和河清軍、寧邊州代表
了整個遼國在河套地區的全部地盤,別看行政級別不低,其實全都是只轄一城的
偏僻邊防城。
其中寧邊州緊鄰南朝火山軍,而河清軍和金肅軍則負責西夏的方向。
當年遼夏交惡,數萬遼軍開進荒涼的河套風沙草原,築了河清軍、金肅軍兩
座城塞作為討伐西夏的橋頭堡,後來李元昊堅壁清野,燒光了整個草原,又在河
流中下毒,使遼軍戰馬無水草可食,又施緩兵之計,拖的遼軍大軍疲乏之際才大
舉反擊,終于艱難的戰勝強敵。
不過此戰也是慘勝,因為戰爭是在西夏境內爆發,草原也是西夏的命脈,元
昊此招雖打敗了遼軍,也傷了自身的元氣。所以之後遼夏默契的再次和好,從此
金肅軍與河清軍便再無戰事,遼國從南京道各自遷了幾百戶燕民實此二城,象征
性的各駐一千秋防軍便不再管了。
之後數十年,這兩座城內的遼軍基本上沒經歷過戰火,而他們的主要日常工
作也從防備黨項人入侵變成了越境打草谷,而現在河套地區整個處在西夏的控制
下,而與遼國接壤的地區則是大片大片百里無人煙的沙漠戈壁,無甚油水可撈,
所以金肅軍、河清軍的主要打草谷對象還是南朝的河東路。
金肅軍城內,西門旁韓月宅院內。
屋內空氣悶熱而濡濕,韓月赤身裸體,氣喘如牛,好像發情的公牛般將身下
一絲不掛的孫二娘牢牢壓著,按在桌上,正從背後猛頂她的赤裸屁股,皮肉撞擊
的悶響淫靡而刺激,木桌被這力量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啞。而他脖子上掛
著的那個碧玉獨角獸玉佩上面沾滿了汗水,晃動之中閃著汗光。
韓月搖動著健腰,碩大的陽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濕粘滑的陰肉中抽頂,次次都
能頂到盡頭。他摟著孫二娘健美的腰肢,不愧是常年練武的身軀,全身上下沒有
一絲贅肉,身形風流優美,胸脯挺拔,他的雙手穿過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
揉搓,站著將她的身子扳起,貼的緊密,兩人緊貼站著從背後行淫,孫二娘被他
強大的陽具沖擊的腿都有些發軟,全靠一雙胳膊架著她,雙手也探到後面扶著他
的腰,全力承受著下面陰戶中的刺激。
這遼人小倌,當真好手段,想不到面貌英俊,本錢也如此之大,真個是花柳
班頭。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只怕也少受些罪。
「呼……呼……小娘子……尿了……」韓月干的興起,身形急撞,皮肉拍擊
聲越發急促,孫二娘只覺陰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傳至心頭,情不自
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熱碩大的硬肉磨了幾下,竟是一陣哆嗦泄
了身子。
韓月察覺,便一把將她拋到床上,不由分說便將她大腿左右分開到極限,健
美修長的美腿之間陰毛叢生,顯示出這女人成熟的身軀和旺盛的性欲,而兩片微
微發黑的肥厚陰唇微張著,里面粉紅嫩肉上沾滿粘液,還有絲絲白帶正順著尚未
合攏的陰唇中流出,將黑色陰毛粘濕的一塌糊涂。
孫二娘驚叫一聲,雖不是什麼貞節女子,也早有心理準備做奴婢被人作踐,
但是被一個陌生外國男子扒開雙腿仔細觀察女人最隱秘最羞恥的陰門卵眼,還有
體內尿出來的騷水,終于讓她禁不住捂住了臉。下體的高潮余韻還未結束,似乎
被男人的視線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騷動起來,似乎被這個男子蹂躪奸
淫讓她心底潛藏已久的某種欲望復活了,她竟忍不住想這男子繼續壓在她的身上
蹂躪她奸淫她。
「小娘子,我來了……」
韓月一臉淫笑,爬上去壓開她的雙腿,沾滿汁液的碩大肉柄油光水滑的,很
容易就重新捅進了孫二娘的淫穴之內。
孫二娘一聲尖叫,雙手摟緊了韓月的虎背。
精赤健美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韓月腰部連沉,深深的捅到了底。
床開始吱呀的劇烈晃動,伴隨著女人亢奮放蕩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動的頻率達到最高潮,韓月壓著身下動人的女性胴體,嗓子里擠壓出呻
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將女人的雙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壓,將女人的身子折疊,
雙腳高翹,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憐香惜玉,孫二娘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條蛇
般扭動身軀,無奈被壓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獸欲。
猛插了幾十下之後,韓月雙手一合掐住孫二娘的小蠻腰。
一下頂到了最里面,快感襲腦讓他忍不住大吼起來,接著瘋狂的宣泄起來,
熱騰騰的陽精噴射,直接燙到了女人的花芯里面,孫二娘又哆嗦起來,再次泄了
身子。
此刻她已經忘了壓在身上的男人是個遼國人,而自己是一個漢人女子,她只
知道這個英俊的年輕官人真讓自己欲仙欲死。
完事之後,過了片刻,韓月自她汗津津的肉體上爬起,就這麼赤身裸體的下
了床,胯下那一陀帶著汁液甩來甩去,煞是有趣。卻見他打開櫃子,從中取出筆
墨紙硯,便在桌上鋪開,對著在床上玉體橫陳香汗淋灕的孫二娘,竟運筆如飛,
做起畫來。
孫二娘出身草莽,哪里懂得這些,只是此刻渾身酥麻舒坦,靈魂正在天外逍
遙,端的是有種說不出的嫵媚風情。韓月見狀大喜,竟是靈感如泉涌,下筆如有
神,不到一炷香功夫,畫已成功。
再看畫中之女子,正是孫二娘,那眉眼妖嬈,體態風流。
誘人玉體橫陳塌上,似睡若醒,淫穢而動人,竟連陰中花唇亦畫的分明,說
不盡的艷情萬種,道不完的千嬌百媚,真正傳神之極,與真人竟是一般無二,休
說是男人看了,便是女人看了也是臉紅心跳。
孫二娘便是再放蕩,看了這畫頓時也羞的面帶桃花。
韓月笑吟吟的畫完,自己又欣賞了一番。覺得還不盡興,又在畫旁空白處賦
詩一首。
象牙筠簞碧紗籠。
綽約佳人睡正濃。
半抹曉煙籠芍藥。
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游蓬島三千界。
夢繞巫山十二峰。
誰把棋聲驚覺後。
起來香汗濕酥胸。
寫完之後,搖頭晃腦吟了一遍,顯是十分滿意。孫二娘雖是草莽,但畢竟在
宋朝長大,宋朝重文輕武,受此影響在她眼中能夠讀書識字的便是真豪杰,能吟
詩作畫的更是如天上神仙一樣高不可攀,此時卻見一個遼軍小校居然也能吟詩作
畫,心中不由得一陣莫名的悸動。然而當她的目光移到韓月胯下,不由得嬌羞大
起。
卻見韓月胯下陽具,不知何時又已變的碩大挺拔,好似鐵杵般雄雄勃發,顯
然是被自己作畫做得又來了興致了。
她心中暗叫一聲,心想自己先前經過的男子,多是綠林道上的采花賊,那些
人整日在脂粉叢中打滾,也不見得由他這般雄壯耐久。
韓月被自己的「杰作」弄得又性欲勃發,挺著陽具大步來到床前,一下撲到
孫二娘的懷中,雙手扒住她的雙腿,只一聳,全根盡沒。
房內再次傳來陣陣淫蕩的嬌喘呻吟之聲……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孫二娘才才悠悠醒來。此時韓月早已走了多時,她一人
在屋內,並無旁人打擾。
她穿好衣裙,卻見那幅畫還桌上鋪著,墨跡已干。她拿起來仔細欣賞,越看
越是臉紅心跳,她雖識字,但是只懂白話,詩詞是不甚懂得,但是畫卻是能看懂
的。
看了片刻,終是害羞放下,卻見櫃子門半掩,之內似乎還有畫卷。
孫二娘一時好奇,取了出來,共有十余副,展開來看,都是春宮畫,顯然都
出自韓月手筆,下角有印章。而畫中女子各不相同,有在屋內,有在室外,都是
姿貌動人,嬌媚淫穢,栩栩如生,多數都是玉體窈窕,少數薄紗輕掩更顯誘惑。
想來這些女子都是真人,都與這韓月有段露水姻緣。
這韓月不知壞了多少女子的清白,還都要作畫留念,旁邊還要賦詩,卻不知
這些女子都是何人,想來不會都是勾欄中妓女,他偷香竊玉,若中有人妻雲英,
這些畫卷要是傳出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風波。
不知他做此畫是留做紀念,還是別有用心?綠林中的采花賊有些就有用這手
段的,壞婦人貞潔還要敲詐錢財。
其中一副,乃是女子半坐半臥床前,以手掩胸,一雙玉乳真個是渾圓動人,
滿眼慵懶嬌憨,極似雲雨後那疲憊滿足的春情。旁邊賦詩曰。
一雙明月掛胸前。
紫晶葡萄碧玉圓。
夫妻調情倚悵下。
金睫幾點露珠懸。
之外竟然還有首和詩,不知是否那女子所做,回贈韓月。
牙床斜臥理金蓮。
半露酥胸半露肩。
故向情郎吐痴語。
奴家今夜哪頭眠。
孫二娘放下,翻看別的,卻見多是此類「床上畫」,背景各不相同,也有此
屋中的,也有別處的。
想來這韓月也是偷香竊玉慣了,而他所畫女子,姿態各異,情趣傳神,端的
是妙筆丹青。
看來看去其中一幅,竟是一端莊貴夫人山中倚樹而立,分明不是韓月的居所
而是野外,山谷中有花有草,春意盎然。這夫人氣質高貴,風姿卓越,偏又嬌羞
含情,眉目流春。羽裳分解,玉肩酥胸難掩,薄紗浮浪,雪股玉腿輕舒。看這情
形,不知是正寬衣解帶準備野合,還是行淫已畢,正自品味余韻。
旁邊賦詩。
鸞鳳相交顛到顛。
武陵春色會神仙。
紅回杏臉金釵墜。
淺蹙娥眉雲鬢偏。
衣惹粉花香雪散。
帕沾桃浪嫩紅鮮。
迎暉山下情無限。
絕是人間一洞天。
旁邊亦有和詩。
古來薄命是紅顏。
飄泊東西難見憐。
掩淚每時聞杜鳥。
斷腸盡日听啼猿。
村酒山醪偏惹醉。
牆花路草愈爭艷。
漫言老蚌生珠易。
先道藍田種玉閑。
所有畫中,只以這幅所畫女子最為雍容華貴,氣質出眾,竟宛若神仙一般。
看裝束像是北國女子,說不定是哪家大官的命婦,韓月畫得這女子,顯是與這女
子也有一段香火情,還是不知羞恥倫常的野合,看來這蠻夷女子畢竟不知廉恥,
看似端莊,實則淫蕩。
想著想著,沒由來竟拿自己和這個女子比較,只覺得自己哪里都不如,一時
心中竟自發堵。
正待將畫收起,卻听見門外一陣大亂,接著腳步聲起,一個契丹武官打扮的
凶惡大漢破門而入,看見孫二娘,登時兩眼放光,哈哈大笑。
孫二娘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何事。
那大漢也不說話,上來攔腰便抱住孫二娘,接著看到桌子上的畫,不由得一
陣淫笑︰「韓月這小白臉子,竟在家中做些這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罷仔細看了
兩眼,越看越是淫火大動,「不知是哪里的美嬌娘。」說罷轉身扛著孫二娘大步
外出……
東關,攔子馬兵寨。
此地是遼軍遠探攔子馬的軍寨,攔子馬作為遼軍中的千挑萬選的驍悍精兵,
向來為遼軍所重視。
整個遼國西京道所有的攔子馬軍籍上都屬于西京留守司直轄,但是非戰爭時
期,攔子馬不可能都聚集在大同府。
而且遼軍當中即使是契丹皮室宮衛等常備軍,平時也有自家的生計要忙活,
放牧耕作等事情也不能耽擱。
所以大部分的攔子馬都依照家鄉散布在邊境各地,平時各忙生計,而當地的
官府對這些攔子馬實際上也是有指揮權的,但是沒有人事權。而為了表示這些精
兵的與眾不同,通常專門別設一寨。
軍寨內,韓月作為押隊剛剛點過了卯,遣散了部下,正信步往外走。
他的腦袋上的繃帶已經拆掉,但是眉心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傷疤,看起來就像
一道豎紋,好像多了一只閉著的眼楮。
可怕的箭法,韓月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心驚肉跳,這世間竟有如此霸道恐怖
的箭法。那姓何的宋將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他開的弓至少是三石弓,甚至有可
能是四石大硬弓,還是在馬上開!即使是在以騎射威震天下的遼國,普通的戰士
使得也就是六斗弓七斗弓,這已經算強弓了。而有些特別擅射的勇士和將官使得
要再強一些,那就是一石弓,攔子馬當中不少人使得便是一石弓。而能在馬上使
得一石六七斗的強弓,都是萬里挑一的頂尖高手了,比如韓月自己。
但是即使是在遼國,也不存在能在馬上開三石弓而且箭無虛發的人物。
而宋朝偏偏就有這麼一個,就是這個人讓他損兵折將。攔子馬是契丹精銳中
的精銳,他作為一個漢人,能加入這樣的團體,本身就說明他的實力已經得到了
認可。然而自己卻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巡檢手下吃了大虧,差點送掉性命。
折損三十五人大敗而歸,換了一般的人早就行軍法斬首了,幸好自己的攔子
馬軍官身份保護了自己,而且自己的老爹乃是前任主薄,韓家在金肅城中也算是
大姓,家丁親族數百人,不少壯丁在防軍中吃糧當差,關系比較硬,才將此事給
擺平。
其實西南招討司主要是防備西夏所設,現如今這情勢看也沒什麼好招討的,
金肅城數十年來兵備廢弛,在籍的防軍千員,實際上只有七百不到,而且其中還
有約兩成都是老弱不堪戰從來不住軍營,只是領糧餉時才露面。衙門里十幾個衙
役公人,還是輪流當差,大家上下混賬慣了,發落到這鬼地方都是賤命一條,少
那麼三四十人不算什麼大事。而且此次打草谷去的攔子馬其實只有韓月一人,其
余的都是防軍中的漢兵和部族兵,並沒死一個契丹人。而他老爹上下打點此事,
又給死者家屬各送去十貫撫恤安家費,才將此事化解下來。
韓月對此一直耿耿于懷,其實根本沒必要去送錢,打仗那有不死人的,怕死
就別當兵。他們河套三城打草谷只有去南朝河東路,而與他們毗鄰的南朝河東路
火山軍、保德軍、麟州、晉寧軍,這些軍州都是以驍悍著稱的折家勢力根深蒂固
的地區,也是西京道遼軍公認的最危險的地區。
去這種地方打草谷,都是提著腦袋去玩命的,哪是什麼輕松差事?
攔子馬向來不和別的部隊聯手,當初便是這些防軍里的潑才沒口得央求自己
帶他們出去打草谷,自己又沒強逼著他們去,現在自家倒落得一身臊,真正豈有
此理。
出得轅門,早有家丁騎奴將馬牽過來,韓月上馬徑直便往家中去,幾個部下
約去飲酒關撲也推辭了,心中只想著那個抓來的女子。
那女子的滋味端的是令人陶醉。韓月自詡也是久歷花叢,但是卻在這女人身
上總是把持不住,最多時一晚上泄了三次。除此之外,倒也老實,未曾見過她想
逃跑的樣子,似乎安安心心便在此給自己當奴婢了。
不過這女人身上的武藝有些古怪,余者倒是平平,就是那腳法厲害,竟和他
老爹韓肅教他的八步登蓮頗為相似。
當時踩在旁牌上那一腳,外蒙的牛皮沒事,內里的生鐵牌面上竟裂了一個淺
淺的凹印,震的他險些脫手。還有她踢死的那人,一腳點在喉嚨上,力道凝聚的
很集中,直接將頸骨踩的粉碎,但中招者身子不搖,這等獨門寸勁,正是八步登
蓮的功架。
這女人的武藝和老爹一樣,莫非她的來歷和老爹有淵源?
他老爹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他當初踫見他老爹的時候只有九歲,之前的事情
就像是一場夢。
除了自己的兄長雲哥兒之外,還有唐大叔,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那時候自
己還小,很多事情理解不了,現在已經逐漸淡忘。只知道之後老爹將自己收為義
子,自己的名字便叫了韓月,從此便生活在遼國了。
之前,也許自己是個西夏人吧,因為老爹是在西夏境內將自己搶來的。
老爹對自己就跟親兒子一樣,所以自己也不怎麼懷念以前的事。不過有一樣
他不以為然,那就是家里老宅的地窖里有個香壇,老爹總是讓他跪拜,自稱彌勒
弟子。不知為啥,他就是很不屑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不過老爹說自己的這身武
藝便是彌勒傳人,那也只好拜上一拜便了。
老爹說他們韓家乃是當年南朝的彌勒教余脈,幾十年前在河北起事失敗,教
首王則蒙難,教徒們在官府的嚴密緝拿之下死的死逃的逃,最終樹倒猢猻散。韓
肅那時跟著他師傅隱名埋姓越境逃入遼國南京道,一直不敢回國。
後來遼軍征夏,築金肅城,從燕民中選戶實邊,他們恰好又中選,結果又被
遷往河套,就這樣慢慢在此地扎下根了,後來居然還作了官,現在竟有了人丁幾
百口的諾大局面。
而這八步登蓮便是彌勒教的絕技,這門功夫練成了,就算一個瘦小婦人對著
一個雄壯大漢,一腳便能踢死。當年仁宗朝彌勒教鼎盛時期,教徒中會此絕技的
人何止千萬,而河北一帶民間義勇十余萬,練武者不計其數,官府也管不過來。
但是這種江湖武藝只好用來赤手相撲,單打獨斗尚可。
于軍陣之上卻是無甚大用,蓋因拳腳再厲害也是血肉之軀,終比不得刀槍弓
弩犀利,哪怕你是拳打猛虎腳踢蛟龍,一頓亂箭過去,也叫你便作刺蝟。所以當
年彌勒教扯旗之後,雖然波及數州聲勢浩大,但是在兵甲精良人多勢眾的官兵面
前,前後月余便被剿滅。
不過經此之後,至少中原綠林之中便找不到會這門武藝的好漢了,官府緝拿
的緊,誰也不想惹禍上身,沒想到……這女人的來歷當真有趣的緊。
也許老爹能知道這女子的來歷,或許她也是彌勒教的後代呢?
正想著,前面突然氣喘吁吁跑來一人,韓月定楮一看,乃是自己的家丁。
只見這人跑來自己的馬前,大叫大嚷︰「老爺不好了,那耶律達方才領人跑
來家中,竟硬將那女子強搶去了,我等攔住他講理,還吃他打傷了兩人。」
「什麼?」韓月頓時火冒三丈,「直娘賊的鳥人呢!」
「六郎追他下去了,小的特來給老爺報信。」
「頭前引路!」韓月暴喝一聲,直接就把弓箭摘下來了。這耶律達當真是活
的不耐煩了,以往只有攔子馬搶別人,今天居然有人敢搶攔子馬,真當爺爺不敢
要你的命嗎?
遼軍打草谷擄掠來的人口財貨,除了上繳一部分之外,其余的便都歸自家所
有。他搶得的那個女子容貌出眾美艷嬌嬈,城中早已傳遍,早被一眾同僚看得眼
紅。前些天剛回來時,有防軍前部都轄耶律達過來想向他討要這個女子,說能保
他此次敗軍辱國之罪,被他一口拒絕。這耶律達仗著是契丹人,大字不識一筐,
叔叔乃是現任知軍,一向仗勢欺人,不把漢官看在眼內,韓月早看他不順眼了,
就是拿錢來換也不給他,更休說空口白話來討。
莫非是看著老子打草谷走了回麥城,便以為老子好欺負了!老子便是打了個
敗仗又如何!還「敗軍辱國」,可笑,知不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啊?
韓月氣往上撞,過家門而不入,一路追到西門外。
城門外一片草場上有不少氈帳,有些部族便在此居住,那耶律達此刻正領著
一伙人騎馬到了一座大氈帳前下馬,這廝面貌丑惡,身高體壯好像只沒毛的大狗
熊,孫二娘被他摟在懷中不住的掙扎呼喊,衣襟已被扯開,露出雪白的胸脯,長
滿黑毛的大手在上面揉搓不止,周圍十余個家丁嬉笑不止。
耶律達下面已經堅挺如鐵,轉身就想先把這女子弄進氈帳好好享用一番,他
打第一次見到這娘們就魂不守舍,只是韓月那小子從中作梗。
這里是大遼的天下,自己乃是契丹人,契丹人拿一個漢兒的東西又算得了什
麼。今天就搶定這女人了,看韓月那漢兒敢拿自己如何?
「耶律達!直娘賊的給某家站住!」
突然一聲暴喝,就見韓月已經追過來了。耶律達冷笑一聲,沖身旁家丁一努
嘴,家丁們抄著刀槍立刻攔上去了。韓月見狀大怒,抬手一箭,最壯的那個當場
翻倒,咽喉被一箭射穿,鮮血迸流,在地上扭了幾下,即便了賬。
啊?眾人見韓月出手如此毒辣,頓時吃了一驚。韓月趁勢催馬趨前,又連射
死兩人。之後抽出大鐵鞭,只一鞭就打的一人腦漿迸裂,連頭盔都砸碎,轉眼之
間,已經連傷四條人命。其余的人被唬的魂飛魄散,竟然一哄而散,遠遠躲了開
去。
耶律達大驚失色,他雖是軍官,但是從沒經歷過戰陣。
眼見這韓月面不改色,殺人跟殺小雞一般,心中也怯了,只是強撐著面子喝
道︰「大膽!韓月,你反了不成!」
「反你娘的反,你這賊廝鳥膽敢搶我的奴婢,某家便是向你討還來了!」
「什麼奴婢!這明明是我的奴婢!」耶律達此時早把剛才的雄心壯志拋到了
九霄雲外,面對這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主,硬氣話還是先留著為妙。
「放屁!你有膽子再敢說一遍。」韓月直瞪著他。
「你……你休要放肆!你傷我四個家奴,這女人便是賠償我的!」
「賠你娘個鳥!直娘賊的狗才,休說傷你四個家奴,爺爺便是取了你的狗命
便又如何?」韓月鐵青著臉,破口大罵。三兩步竄到耶律達身前,耶律達一把將
孫二娘往前一推,伸手便抄起了大骨朵,往下便砸。
韓月輕輕將孫二娘往旁一帶,身形一閃輕巧躲過。同時有意在她面前抬腳順
著鐵骨朵下砸的勢子一粘一踹,耶律達便覺一股大力猛震,鐵骨朵脫手而落。孫
二娘神色一變,顯然看出了門道。接著韓月劈手抓住耶律達的手腕,身子一轉便
將他掀翻在地,耶律達摔的七葷八素,差點背過氣去,剛要叫喊,面門已經重重
吃了一拳。
這一拳打的耶律達鼻血長流,眼冒金星,嘴中含糊的喊道︰「漢狗,敢打你
爺爺,今日便要叫你吃王法……」
「王法?」韓月哈哈一笑,「在這金肅城中,爺爺的拳頭便是王法!」說著
一拳一拳只顧搗了下去,只打的耶律達哭爹叫媽,滿嘴是血,後來不再叫了,只
是連連喘氣,不斷求饒,祖宗爺爺都叫了出來,再後來便學那死狗般直哼哼。
周圍的人一個個看著不敢靠前,有人早就飛奔去報信,但是更多的牧民卻是
見怪不怪,有的更在拍手叫好。孫二娘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心想這班人竟如此
野蠻,都是契丹官兵動起手來竟然也毫不留情,這般打下去,只怕活活打死了這
廝。
其實塞外風氣便是如此,游牧民族講究強者為尊。
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便大,彼此之間互相搶掠實在是司空見慣,誰若有本事
搶了別人的東西來,不但沒人譴責,只怕多數人還要贊你一聲好漢。契丹國土遼
闊,境內除了漢人聚集的南京道和西京道之外,其余各道都是地廣人稀,野蠻落
後,部落之間互相火並之事每天都在發生,這便是塞外的風俗,遼國官府既沒興
趣也沒精力去管,只要不侵犯官府的利益,他們還樂得見到這些「蠻夷」互相殘
殺。
金肅軍雖屬西京道,但是地處河套。
當地部落在契丹的眼中也只能稱為蠻夷,其風俗可想而知。韓月被人搶了女
人,若按宋人想法便是苦主,但是若全不反抗,只是想找官府說理,不免便要被
人看輕,到時見了上官只怕有理也變沒理。總要先顯些雷霆手段,讓人曉得自家
不是好惹的,之後才好用事。
「我把你這狗才,當真活的不耐煩了!爺爺不來尋你的晦氣,便是你家祖上
積德,還敢來尋事?」韓月拳拳到肉,大罵不休。後來干脆奪過一條馬鞭,掄圓
了照耶律達身上猛抽,耶律達慘叫連連,身上的衣袍都給打爛了,就地打滾,血
流滿面。
打的夠了,韓月站起來。腳踩著耶律達的臉問道︰「我把你這賊廝鳥,還敢
不敢要爺爺吃王法?」
「不敢……不敢……」此時耶律達的臉都腫得變形了,昏頭脹腦,滿嘴牙齒
掉了好幾顆,滿臉是血,眼楮都睜不開了,只是躺在地上不敢動彈。他生性橫行
霸道,結果今天遇見了比他更橫行霸道的人,這一頓毒打挨的當真是刻骨銘心。
「你便去爺爺也不怕!」韓月朝他身上吐了口痰,拉過孫二娘。
這時孫二娘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顯然看出了他的武功來歷。又將自己從這
狗熊般丑惡的契丹惡霸手中救了自己,盡管自己現在是個奴隸的身份,但是做這
個俊俏小倌的奴婢總比服侍這個契丹畜牲強些,她出身草莽,本身就不是什麼三
貞九烈的女子,結交的都是山賊草寇,養成了風流放蕩的性子,平日里露水姻緣
早不知結了多少。落在韓月手中之後,自知逃脫無望,已是認命,現在卻又萌生
希望。
「八步登蓮?」韓月低低聲音說了一句。
孫二娘身子一震,不能自已。她這門武藝乃是甦延福傳的,當初說是叫八步
趕蟬,後來自從成了甦延福的心腹之後,他才說實話這腿法本名便叫八步登蓮,
乃是彌勒教的絕技。天下會這門絕技的都是彌勒教傳人,沒想到眼前這個遼國漢
人武官居然也會,莫非……
「潑腌才的賤貨,還不給老爺回去!」韓月高聲罵道,招手叫來家丁,吩咐
讓把這女子帶到老宅,又低聲交待了幾句。之後轉回身來看著耶律達,見他剛剛
努力想撐起身子,又不由得怒從心起,上去一腳蹬在他下巴上,當場把他蹬的吐
了口血,直接又摔了個滿臉花。
「狗潑才,給你家爺爺拿一百貫來!」韓月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把耶律達往死
里整,這一百貫銅錢在這里可是足能讓人傾家蕩產的巨款。
耶律達一听剛要說話,卻又被韓月往死里猛打,連話都說不出,只是吐血。
那些家丁看的心驚肉跳,心說這姓韓的漢兒真不愧是做過攔子馬的,听說那些攔
子馬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刀山火海闖一闖都不皺眉頭,動不動就下死手,
照這樣下去就算等拿錢回來,這人只怕也給打廢了。
「好漢爺爺手下留情,我等去拿錢給好漢賠罪便是,只求好漢爺爺手下留情
啊。」家丁中一個老成之輩總算回過神來,跪地下大叫求情,連連磕頭,其余的
人也都跪下了,有一個撒腿飛奔便往城里跑。
「回去搬救兵麼?你倒是看爺爺怕是不怕?」
韓月冷笑,大馬金刀背手一站,卻見城門處一陣騷亂,接著一伙人馬亂哄哄
的奔這邊而來,看樣子能有百十人,全是馬上騎手,門外的牧民紛紛躲避,很快
便到了近前。
再看衣甲號服,不出所料果真是秋防軍的打扮,個個手中持鞭懸弓。
韓月只是冷笑,城內的秋防軍中契丹人根本沒多少,有也是犯了罪流放來充
軍的。多數都是城內各大姓豪族的子弟組成,他們又和耶律達無親無故,來只是
因為耶律達乃是頂頭上司,不得不來而已。
「韓月,休得撒野!」領頭的乃是耶律達的副手,前部判官燕之古,他平日
里雖也對耶律達沒什麼好印象,但是畢竟是自家的上司,畢竟都是大遼的命官,
現在耶律達被打成這德性,他也是吃了一驚。
自己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若是不聞不問,只怕軍法便要追到自家身上,
大遼的軍法可不是鬧著玩的,動輒處死。
而且韓月身為攔子馬,同為遼軍一分子,對同僚下手如此狠毒,這已經不是
斗毆的性質了,這是要命!
這韓月也太狂了!他就當真不怕軍法麼?還是說這廝心懷不軌。
「某家便撒野了,你待如何?」韓月背著手站著,不住的冷笑。「適才他的
家奴十數人持刀搶打我一個,我若本事不濟,你道他會對我手下留情嗎?他不來
惹我,我又何必尋他晦氣?」
「大膽!你竟如此狂妄,膽敢和上官動武!你可知我大遼軍法!」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以下犯上,形同叛逆!你若不想累及家族,自己受縛。」
「我可不是他耶律達的部下,說甚以下犯上,真正可笑。他搶我奴婢,打傷
我家丁,這又如何說。今日拿一百貫出來賠我,我才甘休……否則大家便兵刃說
話!」韓月話音未落,只見城門處又是一陣混亂,一隊騎士策馬而來,燕之古回
頭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只見來的全是攔子馬,二十騎全都來了。
他也是頗有急智,立時大吼一聲︰「上,救都轄!」兩側頓時沖出一群人,
韓月也不在意,只是輕輕一閃,飄身後退,便讓耶律達給他們搶了回去。
片刻之間,攔子馬已經全都到了近前,各個剽悍精干滿臉殺氣,紛紛策馬立
于韓月身後,藐視對面的防軍。
攔子馬乃是契丹精兵,韓月手下多是契丹人,但是此刻卻沒一個願意站在耶
律達那邊,這些人好勇斗狠,平日里敬重的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漢,似耶律達這種
貨色,豈會入得他們眼中,再說韓月乃是他們的押隊,支持誰便不用多說了。
燕之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攔子馬乃是金肅城一霸,平日向來橫行慣了,今
日如何肯吃這個虧,不過好在耶律達已經給搶回來了。否則真要動手,自己手下
這百十人真不一定能打得過這班要命的閻王。
「韓月,今日之事你便等著上官責問吧!」撂下一句場面話,燕之古帶人護
著耶律達,一大群人撥馬便走得遠了。
回到軍營,燕之古派人緊守營門。
剛剛把軍醫叫來給耶律達治傷,噩耗傳來,一伙強人直接打上了耶律達的家
宅,男女老幼都給轟出去之後,上上下下給砸了個精光,說是來討債的,一百貫
的肉勾債。
耶律達聞訊又氣又急,勉強讓大夫給自己上了藥之後便急匆匆帶人回了家,
一看人早走了,自家就差拆房子了,滿屋子器皿都給砸完了,一片狼藉,自己的
一家老小坐在門口正在哭天搶地,一問才知道竟又是韓月帶人來的,說是討債。
「好個漢兒!欺人太甚!不抱此仇誓不為人!」
耶律達咬著牙,眼都紅了……
夜晚,知軍衙門。
遼國西京道知金肅軍州事兼西南招討司金肅軍都部署耶律和安看著眼前人不
人鬼不鬼的雅律達跪在那里訴苦,心中真是恨鐵不成鋼。
這個佷子,平日里總是喜歡賣弄勇武,仗勢欺人。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遼國民風尚武,風俗如此。只不過人總要有些自
知之明,自家本事乃是半瓶醋,惹別人也就罷了,攔子馬軍那些人可都是出生入
死的剽悍之士,個個武藝高強殺人如麻,就憑你這點本事去招惹他們,不是自討
苦吃是什麼?今日讓你撞回南牆,也叫你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而且西京道、南京道諸邊防州縣,朝廷的政策向來是倚重當地豪族,自己的
官听起來挺大,其實也就能管到金肅城,而這城中主客戶兵民三千掛零,十之七
八都是漢人和蠻夷部族,自己要治理這地方,必須要靠他們配合。
這韓家人丁數百,不少人還在防軍中當差,在這金肅城中也是一大勢力,自
己若要問韓月的罪,恐投鼠忌器。
耶律和安知道大遼雖以契丹人為國本,但是在整個遼國範圍內,部族眾多,
契丹族在這些部族當中並不是多數民族,很多地方比如上京道東京道,不少蠻族
如阻卜、女直都有鬧事的傳統,降降叛叛乃是常事,似自己這金肅軍也是如此,
所以處理此事,必須慎重。
今日這事,說起來實是耶律達理虧,自找苦吃怨不得旁人,而且耶律達平日
里也確實名聲不佳,做過的惡事比韓月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城中的幾大豪族
之中不少人都受過他的欺辱,今日若以此治韓月的罪,只怕這些人不服,萬一有
人煽動鬧事到時候這防軍還有多少人听命,就難說了。
但是耶律達乃是朝廷武將,自己乃是堂堂知軍,韓月打的是耶律達,實際上
是在藐視自己的權威。大遼倚重這些蠻子不假,但是絕不會本末倒置,這件事自
己若沒有表示,從此威信全無,如何管理這一方水土。
此地乃是大遼的土地!金肅軍不是你們這些豪族說了算,是我們契丹人說了
算!
「叔父,那韓月好生凶惡,實是目無王法……」耶律達還在絮絮叨叨的,耶
律和安早不耐煩,喝斥了一聲,頓時將耶律達嚇的住嘴了。
「早于你說過,練好本事才好出去賣弄,今日如何?吃了虧便知道回來訴苦
麼?那攔子馬都是何人,各個殺人不眨眼,你去尋事,不是自討苦吃?虧你還有
臉來與我訴苦!」耶律和安心中煩躁,就這點出息,要不是自己佷子,早就給一
腳踢出去了。
「這……叔父,那這事便算了不成?」耶律達心中不服,但是嘴上可不敢
嘴。
「你想打官司麼?你是西南招討司的,他卻是西京留守司的。哪個背後官大
些?況且軍中斗毆乃尋常事,又沒死人,這等小事算得什麼?」
「如何沒死人?他殺了我四個家奴,難道白殺了?」
「眾目睽睽之下,是你的家奴十余人持兵刃先動手圍攻他一人,人證沒有一
百也有八十,他若說是自衛,你又有何說?況且你那家奴又不是在籍的正軍,他
卻是武官,真追究起來還是你那家奴以下犯上,正是該殺,你道那時你能脫得了
干系嗎?」
「他……他敗軍辱國……難道不犯軍法?」
「行軍法也輪不到你來行!況且死的都是漢兵和部族兵,打草谷本就危險,
有死傷亦是尋常事,等你去告,人家上下早打點好了!」耶律和安看著這個人頭
豬腦的佷子,真是不想再跟他浪費唇舌,說罷看了一眼旁邊的燕之古,這人是他
的心腹,頗有智謀,讓他做耶律達的判官,本來也有輔佐之意,不想這個佷子,
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大人,話雖如此,只是此事卻不能退讓,否則城內各族恐有輕大人之意。
這些蠻子本來便桀驁不馴,若是日後有樣學樣,只怕永無寧日。」燕之古在旁邊
叉手行禮。
耶律和安也知道事情逼到這份上了,自己決不能讓步,不過他卻想不出什麼
好辦法。
「某家自知之,卻徒呼奈何,這韓月身份特殊,又佔著道理,強要治罪,只
恐城中不服。」
「大人,依下官愚見,若要治韓月之罪,不能以今日之事為憑,須從他家中
入手。」
「此話怎講?」
「大人可知耶律乙辛之事?」燕之古神情陰沉。
「耶律乙辛,這又有何干?」耶律和古一听有些糊涂,耶律乙辛誰人不知,
咱們大遼著名的奸臣啊,大概開國以來也沒出過這麼大的奸臣,此人自從平定耶
律重元之亂,就平步青雲,權傾朝野,排擠異己,陷害忠良。和張孝杰勾結,炮
制了著名的「十香艷詞案」,誣陷蕭觀音皇後與伶人通奸,致使皇後被賜死。接
著又陷害太子耶律浚謀反,使太子被廢為庶人,不久又使人暗殺了廢太子。接著
又怕陰謀敗露,又暗殺了太子妃。最後竟喪心病狂想連皇太孫一起謀害,終于被
皇上察覺其奸,找借口貶官罷職,後給處死,人都死了好幾年了。
「你想把韓家往耶律乙辛身上攀扯,又無證據,只怕不易。」
「大康七年,耶律奸賊被皇上罷職編管,其黨羽樹倒猢猻散。而這韓月並非
韓肅親子,次子乃是韓肅收的義子,乃是韓肅某次從西夏境內打草谷搶回來的一
個小孩。巧的是,這件事也發生在大康七年,正是耶律奸賊垮台的消息傳到金肅
之後。」
「大人請想,這韓肅若是越境去打草谷,只好往南朝去,如何去西夏境內?
分明是準備舉族叛逃西夏,他是前去探路的。」
「照你這說法,他如何又不逃了?」
「只因後來耶律燕哥這奸賊作了西京留守,燕哥老賊與耶律乙辛乃是一黨,
乙辛黨羽多受其庇護,故鮮有知其奸者。況且耶律乙辛最終以旁事獲罪,其奸狀
皇上不欲宣揚,否則有傷皇上知人之明,故此其黨羽多半苟存,此也是耶律燕哥
之力。其為西京留守時,多有乙辛余黨或送金帛以賄之,或在其門下行走,這韓
肅也是其中之一。」
「這只怕也是捕風捉影,難以取信……」耶律和古覺得這條計策思路不錯,
但是苦于無憑無證。耶律乙辛得勢之時,門庭若市,與他送禮之人何止千萬,難
道都是黨羽?不過趨炎附勢之徒而已。而且耶律燕哥這人更猛,耶律乙辛之奸謀
多出于此人,而乙辛倒了他居然不倒,照樣受重用,西京留守一方諸侯,巴結的
人豈會少了?
「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只不過當今蕭留守乃是後族,當年耶律乙辛害死皇
後,後族之中的重臣大為不滿,切齒恨之者不計其數。若蕭留守知道此事,定不
會等閑視之。若能弄倒了韓肅,韓月自然是大人掌中之物。」燕之古也知此計勝
算難料,但是上司要自己獻策,自己總要表現個態度出來。當今西京留守陳王蕭
燕六乃是後族出身,對于耶律乙辛奸黨一向痛恨,說不定此計能產生效果。
「不夠,不夠啊。那韓月乃是蕭留守親統的攔子馬押隊,只怕在蕭留守面前
也是能說得上話的,只要他死不認賬,恐怕終是竹籃打水。」
「叔父!叔父!我知道一事!可助叔父成功!」耶律達突然叫喚了起來……
夜色深沉,窗影紅燭之下,燕之古探了探頭,將房門又重新關好。
「你說什麼?你可看得真切!」耶律和安此時也不禁有點激動了,說話都帶
著顫音。「那畫上當真是阿里介王妃?」
阿里介乃是陳王蕭燕六的王妃,當年也是遼國著名的美人。
更難得文采出眾,在遼國宮廷朝野之內頗有名聲。
「小佷記得兩年前皇上巡行西京道之時……曾經見過蕭留守攜王妃隨聖駕出
巡,確是有九分像。那時小佷還在御帳軍中當差,故此得以隨駕。那韓月乃是蕭
留守帳下攔子馬頭目,自然也是要隨行的。小佷在韓月住所看到十余張畫,畫中
女子各不相同,且都是這等艷詞春宮,想必都是與他有私情的女子。這鳥人本就
是漢人,慣好丹青,附庸風雅,想必作畫留念,以示風流。不想留下了證據。」
「這……」耶律和安猶豫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弄錯了,蕭燕六必定
遷怒自己,自己可就完了。
「大人,那韓月一向貪淫好色且膽大包天,若說勾引王妃私通,他未必做不
出來。況且他身為蕭王親隨,出入王帳乃是尋常事,大有機會接觸女眷後妃。似
他這等年輕俊美,正是女人的克星。況且王妃年過三十,已不似以前那般得寵,
且無所出,蕭王移情別戀,也是平常。王妃正是虎狼之年,又宮闈寂寞,未必不
對王爺心生怨忿。此時在她面前卻又出現了一個年輕英俊知情識趣的好情人,若
是有意挑逗,郎情妾意之下,想來王妃只怕也把持不住。」
燕之古沒說的一句是,反正契丹人也不是什麼知書達理之人,漢人尊崇的禮
儀廉恥你們也不一定懂得,女人通奸偷漢,想必也是平常事。
耶律和安來回踱步,又問耶律達︰「你可看仔細了那畫上有甚文字沒有?」
「這……是有文字,是首詩,不過大都忘記了。」
「你個蠢材!」耶律和安氣的轉過頭去不理他。
「都轄好好想想,想起一兩個字也是好的。」
「好像……好像……」耶律達努力回憶,「就記得有個山字。」
「山……山……」燕之古凝思苦想,想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問道︰「可是迎
暉山?」
「對!正是,迎暉山。」耶律達滿臉不解,卻見燕之古滿臉興奮,「大人,
錯不了了,這韓月膽大包天,竟然真的和王妃私通!」
「你如何知道?」
「兩年前聖駕出巡西京道,正在迎暉山下田獵,前後月余……蕭留守全程伴
駕,那韓月想必也在其中,中間大把機會與王妃私會。畫中畫的女子貌似王妃,
又有迎暉山字樣,這豈是巧合?必是兩人戀奸情熱,野合之中乘興而作。大人,
這是千載良機啊!」
「嗯……縱使如此,還需拿到畫卷親自一觀。」
「這個不難,前些日接到招討司行來的公文,西夏遣使來朝,恐路上有失,
讓我等沿路軍州派兵護送,大人何不派韓月帶人前往。待他走了,將畫卷偷來一
觀便是。」
「好,就依此計。」
第二日,耶律和安便傳韓月前來差遣,絕口不提昨日之事。只說命他率防軍
百騎,過黃河前往天德軍接應夏使。韓月不知這家伙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是此
事乃是上官正常差遣,自己沒理由拒絕,只得接了令箭,回家交代一下,便要點
兵出行。
此時孫二娘已經知道韓家來歷,對韓月也是情意綿綿的口稱師兄。韓月對這
個便宜師妹倒也頗為親熱,只是韓肅對此頗為顧慮。
「爹爹放心,那耶律達再敢來尋事,下次便打扁了他。」
「你終是性子暴躁。此次如此羞辱耶律達,他豈能善罷甘休?此次不差別人
去,單差你去,我總覺得心中不踏實。」
「我自有準備,若他打算在路上下手結果了我,我便叫他吃不了兜著走。我
乃攔子馬,非等閑可比,他要害我,需問西京留守司答不答應……況且我此次出
行,全都點平日與我親近之人,諒他有何本事害我?」
「這次夏使來朝做甚?」
「還不是南朝又打了勝仗了,听說宋將折可適輕騎破韋州,連敗夏軍,西夏
損兵折將。想那梁乙逋和梁太後又慌了,想來我國求援的吧。這幾年西夏屢寇宋
境,每戰不利,便要求我國出兵河北,以牽制南朝……今年正月間南京蕭元帥陳
兵邊界,南朝惶恐,這梁乙逋便趁機出兵攻綏德,大掠徑原路五十余日。今日大
敗,必謀報復,想來是請求我朝出兵河北,牽制宋軍吧。」
「總知路上小心。」
交待了家里之後,韓月便到軍中點了百名防軍,騎馬出城北去。
夜晚,一個人影晃動,鬼鬼祟祟潛入韓月宅中。
宅內家丁有兩人隨韓月出行,另兩人看家。這黑影輕如狸貓一般,輕輕撥開
窗戶,穿窗而入。不久又攜一物出來,三晃兩晃便不見蹤影。
知軍衙門,耶律和安、燕之古和耶律達三人在燈下仔細觀看那幅春宮。
他們三人也是見過阿里介王妃的,一看畫中女子頓時心中已經信了九成,若
非本人,天下女子哪有這般相像的。也虧的韓月丹青妙手,才能畫的如此形神栩
栩如生。再看裝束,確是契丹宮廷貴婦裝束,再讀詩句,更是證據確鑿。
「迎暉山下情無限,絕是人間一洞天。好詩……不想韓月這廝還是個文武全
才,這等淫詩艷詞……嘿嘿……當真好艷福。」耶律和安看著畫中美人,再看詩
詞,不由得浮想聯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這阿里介王妃身份何等高貴,遼國貴婦之中乃是有名的端莊高雅,頗有南朝
名士之風。以她那尊貴的身份,居然也會寫這等淫詞艷詩,可見當時她是何等的
放浪形骸,忘乎所以。能讓這樣的女人墮落忘形,不顧身份好像勾欄歌伎一般寫
下這等下流的艷詩淫詞,這韓月究竟有何種魔力?
「哼哼,這回詩只怕是王妃寫的,前四句戚戚哀哀,自哀自憐之意甚明,正
是王妃備受冷落,寂寞怨忿之意。第五第六句,村酒山醪偏惹醉,牆花路草愈爭
艷,正是說偷情之樂。韓月與她相比身份低賤,正應『村酒山醪,牆花路草』。
有了韓月這『村酒山醪,牆花路草』,自有一番『惹醉爭艷』的別樣偷歡樂趣所
在。最後兩句『老蚌生珠,藍田種玉』,正是應了王妃芳華漸逝一直無子,急切
渴望得子之意。大人,這是鐵證如山哪!」
燕之古開始不太確定,以為或許有可能是巧合。但是看了這首詩之後,自己
都十成十的相信自己無意間揭發出一宗大案來了。
「大人,事不宜遲,需得向蕭留守舉發此事。此事一來事關我契丹和各部之
間本末關系,二來又關耶律乙辛奸黨事,三來又有蕭王私事在里面,三管齊下,
大事必成。而且第一,第三都是鐵證如山,只要這兩件坐實了,第二不由得蕭王
不信。倒時以耶律乙辛奸黨之罪一舉鏟除了韓家,即可威懾各部,又不傷大人公
斷之名,又可教訓那班攔子馬,一石數鳥啊。」
「好,我這便行文,燕之古,你連夜往西京去!」說著又拍拍手,門外閃過
一人,遍身黑衣,正是盜畫之人,此人乃是個飛賊出身,慣好高來高去,登堂入
室。
「將此畫送回原處,需的小心,莫驚動了旁人。」
「尊令。」
十日之後,西京道黃河邊。
「你說什麼?」韓月看著前來給自己報信的攔子馬胞澤,怒目圓睜。
「這次是西京留守司來人,說是令尊乃是當年耶律乙辛奸黨,證據確鑿,要
拿住治罪。令尊持械拒捕,負傷逃脫,現在你家已經給抄了,耶律和安那廝已經
派了人前來拿你。」
「我家也給抄了?」韓月只覺得腦子嗡了一聲,當時差點暈到。
那些畫卷,若是曝了光都是要人命的東西,還有和王妃娘娘的那幅春宮圖,
那東西要是傳出去,不知多少人頭要落地。
他所不知道的是,耶律和安已經觀看了韓月的全部收藏。
之後變得暴跳如雷,回家之後將一個得寵的仕妾一刀殺了,同時指天劃地的
發誓要讓韓月不得好死。
城中各部別看平時咋呼的挺歡,一看契丹人動真格的了,而且還是以懲治奸
黨名義,各個都老實的跟兔子一樣,沒一個敢鼓噪鬧事的。自家勢單力孤,自是
難以抵擋。
「定是耶律和安那直娘賊的陷害我家!」韓月此刻真是悔恨交加。
「你快跑吧,再不走就晚了。」
「蕭吼,大恩不言謝,我得去找我爹爹。」
「押隊何出此言,咱們攔子馬敬重的是英雄好漢,俺不知道什麼耶律乙辛,
俺只知道押隊與俺們並肩出生入死,便沖這一節,俺們便不能袖手旁觀。」
「多謝!」韓月掛上弓箭鐵鞭,棄了大隊,轉頭便奔南而去。
跑了一天,仗著地形熟悉,終于在路上遇見了倉皇逃竄的韓肅等人。出乎意
料的是,孫二娘也在其中。據韓肅說,多虧孫二娘救他一命,否則難以逃脫。
「爹爹,都是孩兒的錯!」韓月看著韓肅,背上插著一枝箭,傷勢極重,顯
然就是一口氣吊著一條命,現在看見韓月,似是回光返照。韓月心中難過之極,
眼淚差點掉下來。
「不妨……這也是命里報應……」
「爹爹,孩兒定殺了耶律叔佷這兩個狗賊,給爹爹報仇。」
「你胡說什麼,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又要回去送死麼?」韓肅牽動傷口,一
陣痛苦。
「那狗賊陷害爹爹……」
「我說了這是命里報應……那耶律和安此計雖然毒辣卻不曾冤枉了我……」
「啊?爹爹你……」韓月愣了,難道他們韓家真的與耶律乙辛有關?
「有些事我一直瞞著你……原本過了十幾年便過去吧,沒想到終有報應這一
說。咱們韓家當年確實依附耶律乙辛門下,為他做了不少惡事。當年耶律乙辛權
傾天下,咱們是漢人,要在遼國立足,只有緊靠大樹好乘涼……沒想到過了十幾
年,這事還是被人翻出來了……」
韓月徹底的愣了,鬧了半天,自家還真是「奸黨」。
「後來乙辛事敗,我等依附之人惶惶不安,我便想舉族外奔,當今天下,不
投夏便投宋。我等原本就是宋朝逃出來的,今日遼國也容我不下,只有奔夏。我
暗自領了十余心腹往西夏境內探路,不成想與一隊人馬不期而遇,當時天黑,都
不知道對方什麼來歷,我們以為遇上了巡邏的夏兵,他們以為是遇上了打草谷的
遼兵,兩邊就動上手了,但是那班人好像都是漢人,我便是那時搶了你回來,你
身上唯一的東西,便是那個玉佩……」
「孩兒,莫要報仇,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實是報應……從今之後,望你好
自為之,去找你真正的爹娘吧……」
話說到此,韓肅一口氣盡了,頭一歪,當時氣絕。
留下的,只有荒野之中悲恫的哭聲……
西夏天佑民安五年九月,左廂保泰軍司,天都山行宮。
行宮之內金碧輝煌、雕梁畫柱。
所有的侍衛武士皆在大殿之外百步成排站定,披甲帶刀,合戈持戟,殺氣騰
騰,好似一道鐵打的人牆將大殿圍了一圈。他們是西夏最精銳最親貴的御圍內六
班直,他們護衛的是大夏最高統治者,當今梁太後。
大殿之內寢殿,一個三十余歲的明艷美婦身著薄紗,帶著無盡的媚意,正盡
情享受著年輕強壯的肉體帶來的水乳交融的快意。豐盈赤裸的胴體跨坐在一具強
健的男人肉體上,黑森森多毛的肥碩陰部貪婪的與男人下體緊密交合。
坐壓在上,嫵媚光滑的柳腰放肆的扭動著,胸前渾圓沉甸的巨乳微顫,暗紅
色的雙丸好像兩顆碩大的紫葡萄。
顯示出被無數男人開發的淫亂熟透的濃密韻味。
除了身下侍奉之人,在她的面前床上還有一個俊美的少年男子,看年紀最多
十六七歲,一絲不掛的身軀白皙健美,肌肉勻稱。胯下那玉筍般漂亮的陽具充滿
生機的勃起。
美婦帶著滿臉的蕩意,叼著男子的玉睫吮吸舔弄。
鼻息之中發出唔唔的細吟,好似快樂,又好似饑渴,仿佛在品嘗什麼世間美
味,口水攪動著舌頭,將敏感的龜頭含吸夾弄,嘖嘖有聲,充滿了淫靡的氣氛。
「太後,臣……臣……」
年輕的美男子緊皺眉頭,咬牙苦忍。他面前這個美婦正值虎狼之年,平日里
索需無度,每次侍奉交歡,都要把自己榨干吸淨。
恨不得連皮帶骨的吞下去才好。剛開始自己覺得對方身份高貴,自己能與神
聖不可侵犯的當朝太後燕好交歡,身份的巨大差異讓自己有種禁忌的刺激快感。
但是時間長了習慣了之後,覺得也無甚希奇,反倒覺得這個女人仗著自己至高無
上的身份,為所欲為,絲毫不顧皇家的體面,盡情放縱自己的欲望,所作所為簡
直不配作為西夏太後的身份。
「忍住,莫要尿出來。」女人的發絲凌亂,滿臉潮紅,口鼻之中呼出的氣息
充滿情欲的媚氣。同時張嘴將整條肉睫完全吞了進去,男子的身子一陣顫抖,腿
完不由自主的發軟,腰開始痙攣似的扭動,那快感讓他難以把持。
身下的男人摟著女人豐滿的屁股,揉弄著。
堅挺的陽具在濕粘的嫩肉中攪動,陰唇沾滿淫水摩擦著陰囊,發出淫靡的水
聲。這女人雖然已青春不再,但是內里的卵穴卻是緊密有力,夾的很緊,讓他很
爽。
這就是西夏至高無上的太後,如此貴人居然淫蕩的跨在我這個低賤之人的身
體上婉轉承歡,絲毫沒有太後的尊嚴,何等刺激。
年輕的美少年一陣顫抖,畢竟忍耐不住,腰部不由自主地搖動起來,就在他
感覺要噴出來之時,急于想把陽具從女人嘴里抽出,但是卻被女人牢牢按住,頃
刻之間如潮快感淹沒了他的神經,濃熱的陽精噴涌而出。
完全瀉到了女人的嘴里。女人用力將陽具含進喉嚨最深處,貪婪的吸著,好
像在品嘗世間的美味一般,將陽精完全吞咽下肚。
「臣死罪!臣死罪!太後開恩!太後開恩!」
清醒過來的美少年嚇得魂不附體,竟在太後口中尿了,污了太後的玉口,這
是何等的大罪。他腿都軟了,連滾帶爬的下了御榻,跪在地上連連叩頭。
「無用之物,滾!」女人鳳眼含煞,聲音雖不大,但是卻飽含威勢。美少年
嚇的衣服都不敢穿,屏風後轉來兩個披甲宮女,眉清目秀卻身形矯健,上來老鷹
抓小雞一樣抓住美少年,不由分說便拖到後面去,美少年連喊都不敢喊,面無人
色的光著屁股被帶走了。
身下的男子看見了只做沒看見,這太後雖然放蕩淫亂,但是喜怒無常,若是
不遂她的意,便是剛剛才縱情交歡,轉眼便叫你人頭落地。此刻他只有更加賣力
的挺身,只是將那肉杵猛往陰肉中搗,女人在他身上連續哆嗦不停,顯然情動之
極。
突然女人氣喘變粗,陰中夾緊,然後身子俯下,壓在男人身上,沉甸甸的乳
房壓在男人胸膛,雙手抱緊男人,雙腿也勾曲別緊男人大腿,口中發出好似哭聲
似的呻吟,只是扭動屁股,內里蠕動磨著。
最後一陣猛烈的哆嗦,陣陣熱汁瀉出,男人見機只是慢慢停住,任由她趴在
自家身上,根據經驗,待會兒緩過勁來還要有第二輪的……
兩個時辰之後,天都山後山。
後山多石窟佛像,西夏貴人大多信佛,西夏遍地都是寺廟,香火供奉不絕。
此時雖已深秋,但是後山卻是依舊綠樹成蔭蒼翠如春,巨大的石佛姿態各異,卻
是別有一番景致。與前山軍寨刁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相比,卻也是相映成趣。
天都山這個彈丸之地,對于西夏和宋朝來說,都有著特殊的意義,當然對于
宋朝來說,大多數卻是苦澀的。而對于西夏來說,天都山就代表著他們李家王朝
的發跡史。西夏每次發動戰爭,都要在天都山點集人馬,議定攻擊方向。從李德
明攻吐蕃開始直到李元昊時代好水川、定川寨,幾十年間天都山見證了黨項族征
戰四方,稱霸河西的歷程。
宋朝元豐西征時,熙河路主帥李憲會同吐蕃首領董氈,力戰收復河西重鎮蘭
州,隨後兵進天都山,一舉攻破天都寨,放火將這個夏主行宮幾乎燒成白地,為
宋朝狠狠出了一口惡氣。但之後由于涇原路主帥高遵裕嫉賢妒能,排擠猛將劉昌
乍,終于坐失滅夏良機,至有靈州之敗,數十萬宋軍功虧一簣,而天都山最終又
被西夏奪回,西夏終于從亡國的陰影中頑強的挺了過來。
可以說天都山和大漠深處的地斤澤一樣,都被西夏視為「福地」。而歷代鎮
守天都山的,都是西夏國中的名帥重臣,其中最有名就是黨項八部之中赫赫有名
的豪族野力氏。
從古至今,野力部在黨項部族之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大部,尤其是元昊時期,
野力族更是人才輩出,權傾西夏。野力余乞、野力旺榮兄弟等都是一時人杰。元
昊正是用了此二人之謀,才有好水川之勝,後更娶了野力余乞之女為後,而野力
余乞鎮守天都山,麾下精兵數萬,號「天都大王」,權威一時無兩,那時也是野
力氏最強盛的時期。
不過後來野力氏兄弟為仁宗朝名將種世衡設計誅殺,騙得李元昊自斷臂膀,
野力氏被遷往夏州彌陀洞,改鎮神勇軍司,野力氏從此便一蹶不振,雖然還是世
族豪強,但是再也無復當年之風光。而新起之仁多族等「新貴」,以有後來居上
之勢。
此時,神勇軍司統軍野力名榮正站在後山石窟群像前,畢恭畢敬的看著身前
那仔細端詳著廬舍那大佛石像的女人。
能讓他風塵僕僕從夏州趕往天都山的,只有西夏的最高統治者。
在他身側,數以百計錦袍鐵甲的御圍內班直侍衛持戟合戈,侍立周圍。而這
女人身後十余名西夏重臣大將,各個也都是亦步亦趨小心翼翼。畢竟眼前的這個
明艷威嚴的女人,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力的女人之一,當今西夏國主李乾順的親生
母親,小梁太後。
作為西夏重臣,野力名榮自是清楚現今西夏是梁氏專政,但是他並不具有他
的先輩野力余乞那樣的才能和抱負,不管是誰專政,只要西夏的國主名義上還是
姓李,他便還是本本分分的做西夏的臣子。在他活著的時候保持住野力氏在黨項
各族中的地位,並且安安穩穩的交給下一代,做一個武將該做的事,這就是他的
人生目標。
至于嵬名氏和梁氏之間到底有什麼糾結,他不打算去摻和。西夏的權力斗爭
向來都是血腥而殘酷的,攪得過深有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給賠進去。
況且,梁太後和當今國相梁乙逋他們兄妹之間的齷齪,現在已經明朗化了,
此時梁太後身側的重臣之中,赫然竟有韋州靜塞軍司都統軍兼領左廂六軍司仁多
保忠,西壽保泰軍司統軍嵬名阿埋,栩衛馬軍司副統領兼御圍內六班直統領妹勒
都逋,靈州翔慶軍司都統軍兼領興慶府衛軍葉勃埋等人在列。
妹勒都逋和葉勃埋乃是梁太後心腹,分統御圍內六班直和興慶府衛軍,太後
出行自要隨駕,但是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乃是出名的國相梁乙逋的政敵,此時卻
出現在梁太後的身側,而梁乙逋卻不在,其中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任何稍有政治嗅覺的人此時都不應輕易表態,野力名榮早就打定主意,待會
兒除非太後問到自己,自己絕不輕易開口,禍從口出,金玉良言啊。
「太後,國相有表上奏。」一名內侍手捧奏章,跪下捧至頭頂。
「又是要求領兵的吧。」梁太後不屑的冷笑一聲,拿起表章看了一遍,「國
相奏稱願領兵出征,言本宮萬金之軀,不宜輕離興慶府,以使天下疑懼,不知諸
公如何看法。」
「太後,臣以為國相其意雖忠,然見識卻有限。東朝凶暴,犯我韋州,此時
正宜興兵問罪。太後以國母之尊親自點兵,正可鼓舞軍中士氣,使東朝知我不畏
強暴之心。且國相所領右廂諸軍司非與東朝接壤,點集兵馬運轉千里勞民傷財,
此非太後愛民之道。」
仁多保忠和嵬名阿埋抓住機會連連進言,他們早知梁太後的意思,此時不下
猛藥,更待何時。
「太後……國相典兵日久,久做威福,軍中只知有國相不知有太後,常此以
往,非朝廷保全老臣之道,亦有傷太後之名。太後請三思。」
在場的幾乎全都是梁乙逋的對頭,你一言我一語的就開始進諫。
西夏梁氏專政久矣,凡是忠于嵬名氏的臣子,無不想結束這種太阿倒持的局
面,只是苦無機會。現如今終于看到一線曙光,哪能坐失良機。
當年梁乙埋雖然專擅國政,但是此人其實志大才疏,除了擅長權謀之外,治
國治軍其實並無過人之處。
但是其姐梁太後乃是女中梟雄,工于心計且殺伐果決。梁乙埋雖為國相,但
是事事以梁太後馬首是瞻,兩人配合緊密,且掌握著秉常這個大義名分,方能挾
天子已令諸侯。
現如今梁乙逋為相,同他父親一樣志大才疏,而且為人粗鄙不堪,連他爹都
不如。卻又不服他妹妹梁太後,梁氏內訌在即,正是重整乾坤之時。
三月韋州大敗之後,半年間梁乙逋屢次上表請求點集人馬,報復東朝,都被
太後拒絕,可知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心病,太後已不欲國相久掌兵權。權力欲過強
的兩個人踫在一起的話,必然是只能有一個人最後留下來。而梁乙逋和梁太後之
間應該選誰,這是不言自明之事。
對此梁太後自己心里也清楚。
這些人里面有幾個是真的支持自己的,幾乎沒有。如果自己不是乾順之母,
恐怕他們都不會正眼看自己。但是沒關系,大家都是相互利用而已。自己的這個
哥哥,現在已經是忘乎所以了。他忘了沒有自己的支持,他始終就不過是個國相
而已。
梁氏是需要依附李氏才能存在的,如果妄圖取李氏而代之,只能落得個萬劫
不復的下場。當年她的父親梁乙埋和姑姑老梁太後只是幽禁了她的丈夫秉常,就
激的西夏國內險些爆發內戰,要不是宋軍犯境又逼得大家團結在一起,只怕白上
國早已分裂多時了。
這些黨項貴人效忠的,只是李氏而已。
而自己這個哥哥,現在居然已經有了取李氏而代之的心思。早就有人向自己
報告,每得東朝歲賜,梁乙逋便在人前夸耀︰「嵬名家有如此功否?中國曾如此
畏否?」還說什麼︰「吾之連年點集,欲使南朝懼吾,為國人求罷兵耳。」這種
話居然也說的出口,他以為他是景宗皇帝麼?
當初之所以許他執掌兵權,乃是因為梁氏樹敵太多,不掌權不行。而且梁氏
若要地位穩固,只有發動戰爭,將內部矛盾轉移。但是此時梁乙逋在軍中不斷安
插親信,潛謀篡奪,竟然連她這個太後也不放在眼中,這已經超出了梁太後的底
限。
梁太後和她的姑姑不同,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作為一個女人,她知道自己的
地位只能依附于自己的兒子乾順。只要乾順是西夏國主,那她就是西夏至高無上
的國母太後,永遠享受著最高權力。而梁乙逋若是取乾順而代之,自己算什麼?
還能是太後嗎?
即使梁乙逋最後真的成功了,與自己又有何好處?梁氏一門的榮辱興衰,與
自己何干?我只要我有生之年都能盡情享受權利帶來的美妙滋味就好,只要有了
權力,自己的一切欲望就能盡情得到滿足。要讓自己為了家族放棄自己的權力和
地位,想都別想。
在西夏的權力斗爭里,親情從來都是靠邊站的,實際上整個西夏的權力斗爭
歷史就是一部親戚之間互相謀殺背叛的歷史。
為了權力子可以殺父、母可以囚子,再出一個兄殺妹也不稀奇。
況且便是從現實來說,梁乙逋也已經不適合為帥,自東朝以章婱經略環慶以
來,西夏兵鋒屢次受挫。韋州之敗,更是令西夏顏面掃地,急需一場勝利來挽回
顏面。而梁乙逋自夸的那些「赫赫戰功」,在梁太後看來,真是厚顏無恥之極,
因為真實的情況,她是心里有數的。
天儀治平二年七月,梁乞逋命仁多保忠發兵攻涇原,被宋涇原總管劉昌祚阻
擊,敗還。
八月,青唐吐蕃首領阿里骨叛宋。
梁乙逋發傾國之兵聯手阿里骨攻宋熙河路,吐蕃西夏聯軍二十四萬,圍攻河
州十余日不克,反而損兵折將萬余人,再次大敗而還。
九月,偵知劉昌祚病重,再次命仁多保忠發兵十余萬攻涇原路,結果反被慶
州知州範純粹乘虛發兵襲取曲律山,仁多保忠倉促撤兵。
仁多保忠于此戰後公然指責梁乙逋「不知兵」,所下盡是「亂命」,好不容
易按下的國內矛盾再次抬頭。
天儀治平三年正月,梁乞逋率兵侵府州,被宋將鉗宗翌伏擊,損兵千余人,
大敗。
三月,又率兵襲擊德靜砦,被宋將張誠擊退。
四月,率兵攻塞門砦,結果被宋兵乘虛反攻石堡砦,破洪川砦,族帳被殺掠
數千人,牛羊牲畜損失數萬,無奈之下被迫撤兵。
天佑民安二年九月,梁乙逋率兵十五萬掠河東,被河東藩騎之中著名驍將孫
貴連續以奇兵突襲,十余萬人竟然對千余敵軍無可奈何,連吃敗仗之下最終無奈
撤軍。
可以說梁乙逋典兵這數年之間,對著宋朝敗多勝少,基本上周圍這一圈能踫
的釘子全都踫了一遍了,如此拙劣的戰績,居然還口出狂言,自比李元昊,也難
怪仁多保忠等統兵大將對他不服。所以趁現在,自己也是一個樹立權威的機會,
自己要讓梁乙逋看看,誰才是西夏真正的最高統治者。當年遼國的蕭太後不是也
親自率軍南征,最終與南朝簽訂了譚淵之盟。蕭太後乃是女中英杰,難道我便比
她差了不成?遼國的太後能成就的功業,我西夏的太後一樣也能成功!
「諸公所言,此次出兵,本宮當親自典兵?」語氣雖是詢問,但是實際意思
不言自明。
「太後若親自典兵,吾等願為前驅!」十幾位重臣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既如此,本宮便親自典兵,與東朝一決高下!」
梁太後志得意滿,心中已經知道這些手握重兵的諸侯們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
擇,這些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傳旨給國相,就說國相勞苦功高,且足疾未愈,此時勞煩國相,非國家待
功臣之道。只命國相坐鎮興慶府便可,此次出兵,本宮當御駕親征。」
「遵旨。」眾人跪地領命,仁多保忠和嵬名、妹勒等人對視一眼,心中清楚
的知道,有了太後的支持,勝局已定。
梁太後看著這些恭敬跪領自己旨意的重臣們,心中涌起巨大的滿足感。那種
感覺,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就像天地萬物日月星辰都圍繞在她身邊,她任何欲
望都會得到無窮無盡的滿足一樣。這就是權力的美妙之處,只要自己擁有權力,
就無所不能。只要自己擁有權力,輕輕一句話,就能讓成千上萬的人為她去死,
就能讓這些稱霸一方的梟雄豪強俯首听命,此時,莫名的興奮充盈著她全身的每
一個毛孔每一絲神經,自己乃是天下至尊,自己想干什麼就能干什麼,自己的一
句話就能決定天下萬物的命運。
火熱的騷動在她的體內再次燃燒起來,自從丈夫秉常死後,她就肆無忌憚的
挑選男人來滿足自己饑渴的肉體欲壑,至于倫理廉恥,她絲毫沒有考慮。自己擁
有最高權力,誰敢表示異議?她深信權力就是一切,自己需要男人,自己喜歡男
人,那麼自己就要擁有男人。
修長有力的玉腿在長裙的遮掩下又禁不住為微微的顫抖起來,那強有力的火
熱雄根有力的填充自己的空虛饑渴,那欲仙欲死的快樂高潮……
她的眼神禁不住又瞄向那個年輕英俊的內侍,沒有去勢的內侍都是她的性奴
隸,他們存在在宮中的唯一作用就是滿足自己的肉欲直到自己厭煩為止。
想到那雄壯健美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上有力的碾壓深入的美妙滋味,那肌肉上
分泌的汗味,充滿了雄性的迷醉,自己體內的熔爐將男人的精力貪婪的吞噬吸干
時那種快感。
「擺駕回宮!」在她轉身的時候,她的腦海中仍縈繞著香艷淫浪的情景,這
就是權力的好處,如果不能隨心所欲,要權力又有何用……
************
宋元佑七年十月初一,環州。
此時的陝西諸路,早已是風聲鶴唳。雙方斷斷續續打了快一百年的仗,可說
是早已互相知根知底,彼此之間並無什麼秘密可言。
自半年前折可適破韋州以來,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西夏決不會善罷甘休,
早晚必然要發動報復。
九月中旬,邊境的謠言就開始傳播,說是西夏又要大規模入寇,之後各路軍
州派出的探子發現西夏延邊靜塞、保泰、翔佑、嘉寧、神勇諸軍司的兵馬均有大
規模調動的跡象,而西夏境內潛伏的細作們傳回的情報大減。
這說明西夏已經開始有意識的加強戒備,盤查道路,隔絕交通,根據經驗這
往往是有大動作的預兆。
接著總算有確切情報傳來,西夏又在天都山點兵了,聚集各路兵馬,這次不
知道哪路又要遭殃。從首當其沖的涇原路開始,警報軍情隨著流星探馬一路路的
傳下去,熙河蘭會路、秦鳳路、環慶路、麟延路等陝西諸路都已經處于高度戰備
狀態,由于地勢處于劣勢,無險可守,既無法判斷此次西夏會攻打何處,又無法
聚重兵于險要把守,所以天都山一旦有警,各路都得戒嚴,鎮戌軍和渭州等地已
經開始深溝高壘,只等西夏來攻了。
而西夏自得意永樂城以來,每次出兵往往動輒數十萬人馬,以絕對優勢之兵
力圍攻宋軍一城一寨,力求在援軍抵達之前一戰得手,若是預定時間內不能得手
也決不停留,立刻撤兵。
而宋軍因為事先無法判斷敵軍攻擊目標,無法預先聚集重兵迎敵,只能平均
分配兵力于各塞之中,往往一城一寨之守軍只有數千人,每次遇敵圍攻都會陷入
苦戰。有時援軍來不及到達便已陷城,去年定西城、土門堡大敗,河東名將李儀
戰死殉國,便是如此。
通化縣城南關集市,長安正店。
作為環州所轄唯一一縣,通化縣實際上也是環州州治所在,通化縣衙和環州
州衙同處一座城池之中,通化縣城實際上也是環州州城,作為被朝廷評為下州的
環州境內唯一的上縣,其繁華自然也是一州之首,其他四鎮馬嶺、木波、石昌、
合道等,都無法相提並論。
環州原本藩漢雜居之地素稱難治,但是好在朝廷派往此處牧守的都是一時名
臣良將。
從仁宗朝時的名將種世衡開始,種家祖孫三代到種師中都做過環州知州,幾
十年來環州雖然歷經戰火,但是始終屹立不搖,而且在一代代守臣們的治理下,
竟有越來越繁華之趨勢,迄今為止,主客戶七千余戶,丁口萬余,而且本地特產
的藥材甘草,還被選為朝廷御用貢物。
南關藩市乃是藩部聚居之處,西北之地本是羌人之地,各種羌部藩部遍地都
是。現今朝廷的禁軍之中,就有藩落馬軍的軍號。陝西之地的禁軍與其他各路不
同,除了教閱廂軍之外,便是藩部鄉兵也可升為禁軍正兵,而且藩部之中有不少
人自家有馬,遇戰從征,不少藩人都是父子三代幾十年為官府賣命打仗。仁宗朝
時,陝西藩軍最盛之時號稱十余萬強人藩騎,西據元昊屢有戰功,即使到了元佑
年間,不少濫竽充數之人雖被戰火淘汰,但藩人的勢力依舊強盛。
而這長安正店乃是藩市中的一間普通客棧,只因老板是長安人故此取了這個
店名。此時店內食客寥寥,掌櫃伙計都各忙各事。卻見門外走進一老一少兩位道
人,看衣著打扮風塵僕僕乃是游方道人,為首老道看起來面容蒼老,仙風道骨,
手持拂塵,背背寶劍。而後面那個年輕道士看似他的徒弟,相貌英俊,有點玉樹
臨風之態,手持一條幡桿,背背一個大包袱。
河西之地雖然崇信佛教,但是宋朝對佛道宗教之態度相當開明,並不刻意干
涉。而且慶州城大人多,三教九流匯聚,有幾個道士出沒也不稀奇。
道人進了門後,那掌櫃抬眼一看,停了正在記的賬本,拱手問道︰「道爺是
要住店還是用飯?」
「無量天尊,貧道稽首了。不知天字一號正房在何處?」
那掌櫃眼角一跳,仔細端詳這道人兩眼,卻見他一臉平和之色,手中拿出一
枚熙寧通寶輕輕放在櫃台上。掌櫃拿起銅錢看了看,對著旁邊的伙計說道︰「上
房一間,還不帶路。」
那兩名道人被引進了後院一間房中,門一關上,那年輕道人即潛身閃至窗欞
下听了一陣,確定外面有兩個人守著。
回頭看看老道,卻見他根本也不看他一眼,眯縫著眼老神在在的似乎打起坐
來,于是也轉身回來,將包袱放在桌上。
不一會兒,房門開了,一個商人打扮得漢子閃身進來。
「你是何人?」商人神色警惕,盯著老道,顯然已經看出這兩人身懷武藝。
「閣下又何必問,貧道此來見的不是閣下。」
「你雖有信物,然章帥不是隨便何人都可見的。」
「貧道只是傳個口信,此次西夏聚兵,乃是明攻涇原路,暗襲環州。兵馬出
動當在二十萬,而且乃是梁太後親征。貧道不辭勞苦來此地,便是望章相公早作
準備。且貧道還有一物,可助相公拒敵。」
「何物?」
老道指了指那年輕道人背著的包袱,那商人卻皺著眉頭,說道︰「打開。」
他雖是章婱心腹,但是章婱此人平日里心機深沉,御下極嚴,很多事情便是他這
個心腹也不得于聞。他不知這倆道士是何來歷,但是他有義務防患于未然。在他
確定這個包袱里面沒有什麼危險的東西之前,他絕不會讓這個包袱接近章婱。
年輕道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一臉傲氣。商人冷笑一聲,上步便抓。那年輕
道人一閃身,抓了個空。那老道身形彈起,腳尖在地上輕輕的點了幾下,身體竟
像沒重量般三晃兩晃竟「滑」到了兩人之間,抬臂一架一推,竟將那商人推了開
去。
商人頓時一驚,他自己是受過名師指點的,自然也是識貨之人。
「九宮步,神霄派?」自己的力氣自己知,能將自己單手輕輕推開,這老道
顯然也不是等閑之輩。而他那奇異的步法,相極了道門神霄派的九宮步。
「仙長別來無恙。」
門外響起個喏,再看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儒士已進屋中。那商人見了此人,
立刻行禮︰「參見章帥。」
「你先退下。」章婱擺了擺手。
「遵命。」商人立刻行禮離去,連同外面的漢子也一同消失。諾大的院子當
中,空蕩蕩的再無人蹤。那老道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稱贊。章婱雖為文臣,卻是
膽略過人,現如今風聲鶴唳,西夏隨時大軍壓境,環州隨時可能烽火連天。他堂
堂一方諸侯,竟敢微服前往這凶險之地來會自己,只這膽色,已是令人欽佩。再
看他這些部下行動雷厲風行,令行禁止,便知都是百戰精銳。剛才那個商人打扮
得漢子武藝也是十分出眾,而且精明強干,看來他做了幾年率臣,身邊竟是藏龍
臥虎了。
西夏梁太後此來,踫見此公,只怕討不到好去。這樣也好,自己此行身負特
殊使命,若是所托非人,豈不誤了大事。正是要這等殺伐果決豪雄之輩,才可用
事……
一炷香時間之後,商人在門外等到了章婱,手中拎著包袱。章婱沒說別的,
只是一擺手,低聲吩咐︰「備馬,回慶州。」
天字房內,老道站立當中,背手輕嘆︰「章質夫真豪士也!」
那年青道人似乎有些不屑,撇了撇嘴說道︰「南朝文士,有何了不起的?只
怕是空談之輩。只有北方的朔風,才能錘煉出真正的豪杰。」
老道皺眉說道︰「韓月……莫忘了你現在是宋人了,莫要一口一個南朝南朝
的。我和你爹韓肅同為彌勒傳人,你既受韓肅之托,貧道方才看顧于你。只是你
既入我門牆,便是我神霄派弟子,以後不許再提你遼人的身份,現如今你便是宋
人!」
「弟子謹遵師命。」
此時化身為道士的韓月低眉順眼的應聲,這老道武藝極好,自己不是他的對
手。而且他的神霄派和宋朝不少貴人頗有來往,這對于自己這個走投無路的人來
說,正是一個安身立命之所。這還要多虧了孫二娘,孫二娘跟隨甦延福多時,被
倚為心腹,甦延福本是彌勒傳人,和各地彌勒教殘余勢力多有聯系往來,孫二娘
自然也了解不少彌勒教的辛秘。通過她自己才走通了這老道的門路。
想想如同作夢一般,自己本是遼國武官,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宋朝道士。
道士就道士吧,反正道士又沒說不能戒女色。總比孫二娘混綠林道要好些,
自己已經在遼國無處容身,實是不想再起波瀾。
「是了,還有你那彌勒教的武藝,在人前莫要再使,以免節外生枝。」
「弟子遵命。師傅,那包中的麒麟丹,當真能克西夏?」
曾經身為軍官,韓月很清楚軍陣之上用毒乃是常技,當年元昊敗遼軍,便是
靠了毒藥之功。不過往往軍中一次戰役投毒範圍廣達數百里,所用毒物更是車載
斗量,只是這一小包……
「此乃毒母,乃門中丹士所煉,只要有了毒母,千百斤毒粉煮水可得。此間
事了,一品堂的主子能不能得償所願,便看他的造化了。」
「一品堂乃是西夏……為何要助宋朝?」
「哼,西賊奸黨內斗而已,不過此事與我等無關,他西夏內斗,正與我大宋
可乘之機,此地轉眼之間便要遭兵災,非久留之所,咱們也走吧。」
「往何處啊師父?」
「回汴京。」
十月初四夜晚。
慶州經略帥司衙門後院。
這是一處單獨的院落,院內除了一座房間,其余什麼多余建築都沒有,而這
院落周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都是帥司衙門的親兵把守,各個神色冷峻。燈籠火
把照得滿院通明,而院中那房屋正門匾額上是三個大字︰白虎堂。
此時大宋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章婱正在堂中,堂中安置一座大桌,桌上鋪著一
面沙盤地圖,正是環慶路的山川地理形勢和各城塞,圍繞在地圖旁的,都是環慶
路的高級將領,慶州都監張存,環慶路副都部署李浩,洪德寨寨主折可適,環州
藩部首領慕化等十余員藩漢大將齊集一堂。
「章帥,此次西賊于天都山聚兵,其志非小啊。」
「章帥,涇原路傳來軍報,西賊駐軍齊魯浪,石門水至九羊寨一帶,連營數
十里,熙寧寨,天聖寨,高平寨,懷遠寨,定川寨一帶均發現有大股西賊出沒,
甚至已有小股西賊游騎深入至了德順軍境內。」
「章帥,西賊此次出兵,乃是報韋州之仇,涇原路之賊兵必是虛張聲勢,我
環慶路屢挫賊鋒,此次必遭報復,須早作準備。」
眾將七嘴八舌,說個不停,但是章婱卻沉穩如山,一言不發。
他在三天前便以得知此次西夏主攻目標便是環州,但是無奈這種情報來源卻
無法明示眾將,那老道是何來歷他自是知道,折可適破韋州便是他通風報信,此
乃西夏國內梁氏姐弟內斗的結果,作為宋臣,章婱自是希望西夏越亂越好,最好
亂的自取滅亡便是老天開眼。
只不過西夏為了內斗,竟然勾結外敵,此事說出來當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而且那老道雖然同一品堂有聯系,但是神霄派卻和現在正掌權的舊黨聯系密
切,神霄派著名道士林靈素出家前便是舊黨重臣甦軾的書童,這老道既然也是神
霄派的,那麼是否舊黨也參與了此事,若是參與了,那舊黨諸公和西夏梁乙逋是
否已經有了默契?那這算不算私通西夏?
或許舊黨覺得高太後年事已高,官家親政在即,自家前途堪憂,便想趁現在
先將陝西之事給定下來。或許除了梁太後之後,梁乙逋會再次向朝廷稱臣,再簽
一份和議。只要有了這和議,好戰的新黨即使重返中樞,也無法輕易再對西夏開
戰。
這不是符合舊黨「安靜治國」的主張嗎?他們想事先給朝廷,給官家上個緊
箍咒。
說到底還是黨爭……
不過章婱乃是率臣,做邊帥的首要責任是打勝仗。此事是否黨爭他沒工夫去
管,他只想單從軍事角度來考慮。
梁乙逋欲借刀殺人,借宋軍之手鏟除自己的妹妹。此事若沒有過硬的證據,
眾將絕不會相信這條情報,朝廷也不會相信。將帥相疑,乃是軍中大忌。
這本身就是一條不能公開的情報,一旦公開,大概自己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舊黨諸公絕不會承認自己和西夏暗中有勾結,也決不會放過自己這個知情人。當
然章婱並不介意誰勾結誰,反正只要能打勝仗便是妙計。
他不由暗嘆自己只是環慶路經略。
若是能像範仲淹、韓琦那樣總領陝西五路,必然集結各路精銳至環州給西賊
迎頭痛擊,此乃重創西夏的天賜良機。可惜自己只是環慶路的經略,只能節制環
慶路的五萬兵馬,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就鍋下米。反正西賊最終來不來環慶路,自
己都要做好戰爭準備,這樣一想,也就沒多大區別了。
而且有利的是,諸將的意見大多是和自己相同,都認為西夏此次真正的目標
乃是環慶路,這對自己來說,就方便的多。但是若把全路軍馬都調至環州迎戰,
恐眾將仍舊相疑。且就算全軍盡出,面對西夏大軍,兵力也處于絕對下風,正面
硬踫實為以卵擊石。當然戰事一起,但所有人都明白環州才是西夏目標的時候,
涇原路,麟延路,秦鳳路都會派來援軍,不過等援軍趕到環州,西夏恐怕早就撤
軍了。
想到此處,章婱再次感嘆自己不是韓琦範仲淹,眼見此千載良機,卻徒呼奈
何。
看來只有退而求其次,力敵不行,此戰當以智取為上。
「諸公!」章婱發話了。
眾將立刻停了爭吵議論,一起躬身施禮。
「此次西賊不來環慶便罷,若來,堅壁清野,疲賊于堅城之下。本路各州縣
鎮堡寨所轄百姓,全限期遷入各州城內,沿途不許給西賊留下一粒糧食,沿邊各
寨,只留戌守之兵。凡借故遷延逾期不至者,皆按通敵論處。各州守令,整頓廂
軍巡檢,查點軍械,凡西賊至,不可出城迎斗,只須固守,保得城池不失,便是
有功。」
「遵令。」在場的幾個知州全部躬身領命。
「折可適听令!」
「末將在!」折可適叉手施禮。
「你率本部兵馬守洪德寨,西賊舉兵之時,不可與賊爭鋒!只留守備之卒,
賊進一合,我退一舍,彼必謂我怯,為自衛計,不復備吾邊壘。乃餃枚由間道繞
出其後,或伏山谷間,伺間以擊其歸。」
「末將得令!」折可適厲聲高喝。
「許良肱,劉所,黨萬,張禧听令!」
「末將在!」四將一起躬身。
「爾等各率本部兵馬,沿白馬川各寨布防,賊至便棄寨,不可戀戰,退至馬
嶺歸折可適節制,不得有誤!」
「末將得令!」眾將齊喝。
「李浩听令!」
「末將在!」
「張誠,馬瓊听令!」
「末將在!」
深夜,一道道軍令便在這白虎堂中傳達下去,一匹匹快馬從慶州城中四處飛
馳而出,整個環慶路所有的軍事力量,便在這一道道軍令中充分的調動起來。戰
雲已經在西方的天際悄悄涌起,宋朝巨大的軍事機器開始運轉,整個陝西做好了
準備,準備迎接撲面而來的大戰……
************
宋元佑七年十月十二,涇原路奇魯浪。
自打夏軍駐軍于此之後,連營數十里,每日便見兵戈聲相聞,還有大隊兵馬
頻繁出入操演。
小股騎兵更是肆無忌憚的在鄉野間四處游蕩,仿佛正在養精蓄銳,只待一聲
令下便要大舉進攻。
而西夏虎視眈眈,宋軍也沒閑著,鎮戌軍、德順軍、會州、秦州皆已戒嚴,
調動兵馬鞏固城防,只待西夏來攻,但是始終不見動靜。西軍之中將士多為驍悍
敢戰之輩,此時己方根基已穩,西夏既然不來,忌憚之心逐漸減少,便萌生主動
進攻的念頭。各州之守將不斷派出斥候硬探前往試探夏軍虛實,雙方小股部隊不
斷發生遭遇戰,但是始終不見西夏大隊人馬出現。
曠野間,數以千計的馬軍向著夏軍大營進發。
士卒們都穿著宋軍紅色的軍袍,這六個指揮的藩落馬軍乃是鎮戌軍馬軍的全
部家底,知鎮戌軍兼涇原路第五將郭成率領熙寧寨寨主張蘊統兵前往夏軍大營,
目的就是一個︰踹營。
此舉看似魯莽,其實頗有深意。西夏連年點集,最喜歡聲東擊西,真正出兵
之前往往會大肆宣揚假消息,真正的目標往往南轅北轍。此次西夏大肆聲張要打
涇原路,那麼實際倒霉的可能是其他地方,此地的連營不過是疑兵。和西夏打久
了交道的人,都會有如此的判斷,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敢于付諸實踐,萬一判
斷錯了,幾千人出去和幾萬人野戰硬踫,實在是以卵擊石。
但是這種風險對于郭成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
郭成此人便是在名將如雲的西軍之中也是個傳奇,他乃是當年熙寧朝名帥郭
逵舊部,南征交趾時屢立奇功,富良江一戰,他率部陷陣,力斗交趾象群,身被
數創卻死戰不退,手刃賊兵數十人,連續砍壞數把佰刀,終破賊陣,勇名一時傳
遍南疆。
元豐西征之時,他隨劉昌乍強渡葫蘆川,血戰磨臍寨天險,夜襲鳴沙城,屢
建戰功。打靈州便是郭成所部一馬當先沖在最前面,追著西夏敗兵險些一口氣奪
門而入靈州,有人說他當時若跑得快些,可能靈州城便下了,甚至西夏現在都已
經滅了。後來困城時靈州夏軍派驍將出陣挑戰斗將,又被郭成單騎斬于陣前,西
夏守軍為之奪氣。
而最後夏軍掘開七極渠,引黃河水淹宋軍大營,涇原路宋軍精華幾乎全軍覆
沒,這郭成偏又死里逃生,活著回了宋境。他的功名富貴,都是一刀一槍在沙場
上提著腦袋掙來的,鬼門關前都轉過幾回了,對于他來說,生死實為等閑事。
對于這樣一個人來說,只要他懷疑其中有詐,是不會考慮什麼風險的。
此處距離西夏大寨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前面斥候前來稟報,並未發現西
賊大隊人馬出寨,郭成心中越發生疑,西夏人多勢眾,正巴不得宋軍出城野戰,
自己興師動眾而來,正中其下懷,斷無不出兵之理。況且剛才順路消滅了一股西
夏游騎,有一個跑了的,必要回來送信,而夏寨此刻全無動靜,其中必定有詐。
難道真是疑兵,若真是,這夏軍走了多久了?
郭成再不猶豫,下令張蘊率一指揮馬軍先行充當先鋒,自己領兵在後徐徐接
應。張蘊那一指揮馬軍如入無人之境,一口氣竟直沖到西夏大寨前,輕易而舉擊
潰了前來阻擊的百余夏軍,那些夏軍竟不入營,而是四散奔逃。張蘊也是勇略出
眾的豪膽之輩,立刻發覺事情不對勁,自持身後有郭成的大軍接應,竟然下令闖
營,結果一闖之下才發覺乃是空營一座。
隨後只是一個上午時間,十余座夏軍大營皆被宋軍踏破,座座都是空營。原
本在此駐扎的數萬夏軍,都不知走了有幾天了,只剩下一座座空營,仿佛在嘲笑
宋軍的怯懦。
「果然是疑兵!」郭成冷著臉看著濃煙滾滾的夏軍營寨,看來西夏是早有預
謀,最有可能的就是環慶路要遭殃。夏軍處心積慮,數萬人的大轉移竟然瞞過了
那麼多宋軍的探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可怕的是,環慶路的宋軍恐怕還不知道
這個消息。
「郭帥,要不要給環慶路發去警報。」
「已經晚了。立刻遣人飛報王帥,請向環慶路發援軍,此刻環州只怕已經是
大軍壓境了。」
同日,環州。
盡管環州軍民已經做好了西夏可能入侵的準備,但是絕大多數兵民心中還是
在求神拜佛希望今次西賊的主攻方向是別的路。真等噩耗傳來的時候,所有人的
希望盡皆破滅,環州這次也許真的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上午晨曦剛過,安邊寨、興平寨、清平關、流井堡、歸德堡等環州外圍據點
幾乎同時燃起了告急的狼煙,野外活動的宋軍明暗馬鋪、斥候哨騎在沿白馬川的
所有平川大路上都發現了成千上萬的西賊軍馬大舉入侵,各路夏軍多則上萬,少
則數千,正分頭直撲各堡。
守寨宋軍慌忙燃起狼煙報警,同時點集人馬出寨迎戰,結果眾寡懸殊之下幾
乎是全線敗退,紛紛棄寨而逃,各寨留守兵馬來不及逃跑,結果紛紛被圍困在寨
內,惶惶不可終日。
洪德寨守將折可適聞訊本欲整兵救援,結果剛至白馬川岔河舊道便听聞前面
各寨兵馬已潰,各寨音訊斷絕,河岸對面遍地都是夏軍,知道事已不可為,便欲
據河固守。結果十月中旬正值枯水季,白馬川歸德川都已斷流,其他支流盡干枯
見底,不成險阻,數千夏軍趁機從東面河溝淺處繞了過來,出其不意直抵洪德寨
城下,城內數百留守宋軍見賊軍勢大,不知主將生死,塞死了城門不敢出戰,只
是燃起了狼煙。
哲可適與夏軍隔河對峙已是力不從心,得知後路被抄,前面又有數千夏軍想
從西面繞河卷擊,當即果斷撤兵南走,連洪德寨老巢也不要了。路上數股宋軍敗
兵匯合成一路沿白馬川河道一路狼狽敗退至環州,結果前腳剛至,後腳夏軍大將
巍名阿埋便已率軍趕到,雙方幾乎是同時抵達環州城下。環州守軍生怕夏軍趁亂
搶城,閉門不納城外宋軍,折可適無奈,只得繼續南逃,近萬兵馬,竟是一口氣
退到了與慶州交界的馬嶺鎮才收住陣腳。
十月十三,西夏前鋒精兵數萬完全深入環州境內,環州以北所有堡寨全部被
圍,守寨宋軍音訊斷絕,生死不明,城寨失陷與否完全不知。而西夏梁太後親統
的中軍御營十余萬精銳出現在戰場,沿著馬嶺川河道耀武揚威大舉南下,當日便
抵達環州城下,而環州自此便徹底失去了與後方的聯系。當日黃昏,西夏前鋒騎
兵繼續往南深入到木波鎮,由于居民已經遷入環州城內,只是空城一座,夏軍所
獲不多,便一把火燒了鎮子,滾滾濃煙直沖霄漢,甚至連馬嶺鎮都能看見南方夜
空的紅光。
至此,前後僅僅兩日時間,整個環州境內除了馬嶺鎮、合道鎮、方渠寨三個
據點還在宋軍手中之外,包括治所環州在內的其他地區,均已被西夏軍馬淹沒。
十月十四,環州城下。
西夏的營寨連綿不絕,遠達數十里,環州以北所有的大路平坦之處,全都被
西夏的營寨擠滿,自高處放眼望去,遍地的旌旗刀槍,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地平
線的盡頭,被圍困的宋軍堡寨,好像一個個大海中的孤島,顯得那麼渺小可憐。
如此盛大的軍容,令親自巡視前線的梁太後感到無比的興奮和激昂。
難怪梁乙逋喜歡親自典兵,這種盛大的成就感,這種將千萬人置于手下的壯
闊,這種站在千軍萬馬頂峰的豪氣,不親身感受實在不知其中的美妙之處。
她罕有的身著一身戎裝,親乘天子輾駕,仁多保忠、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等
重臣簇擁在她身旁,還有二千名御圍內六班直侍衛隨侍在側,在軍營中巡行。每
到一處,就有成千上萬的軍卒將校跪下山呼萬歲,人浪起伏好像大地都在波動,
那萬人山呼的聲音直似海嘯,仿佛天地間都有回音。
「仁多將軍,環州何時可以攻下?」回到御營,梁太後心中仍是難掩激動,
她此刻恨不得立刻踏上環州城頭,向天下炫耀自己的武功。
「啟秉太後,東朝軍馬一向怯于野戰,老于守城。環州城雖不及綏德、永樂
那般城高池深,卻也是東朝經營多年的邊塞重鎮,臣觀城內旌旗不亂,城頭守軍
軍容嚴整,可知城內頗有能人。循日之內,恐難以輕下。要並此地,需先克外圍
諸堡寨,斷了環州外援之後,四面圍兵攻打,諒城內兵馬不多,我軍兵馬數十倍
于敵,介時可操必勝。」
仁多保忠雖是有意依附梁太後,但是事關軍國大事,他可不敢胡說。政治斗
爭是一回事,但是戰場之上一個昏招,那就是成千上萬的黨項男子的性命葬送進
去。
「宋軍各寨皆龜縮城內,每寨只數百等死之徒爾,消息斷絕,他們能有何作
為?」梁太後皺了皺眉頭,「再說本宮何時說要並環州?此次出兵,早已議定方
略,破環州大掠以報韋州之仇,依你之計,要等到何時?遷延日久,若宋軍各路
援兵至,奈何?」
仁多保忠自知梁太後的意思是想盡快建功,眼前環州城乃是環州境內唯一大
城,若能攻下,其余各寨必可不戰而下。但是若換了他自己用兵,必先清掃身後
各堡,保證歸路安全,然後再作打算。雖然他也不覺得身後宋軍各寨那些殘兵敗
將們能有何作為,但是作為一個沙場征戰經年的宿將,後路有敵軍的勢力存在總
讓他覺得心中不安。
但是現在是梁太後做主,況且梁太後所說也有道理。現在的宋軍不是永樂城
大戰時的宋軍了,當時徐禧當權,不納宋軍眾將之策,剛愎自用,幾乎將西軍眾
將得罪完了。
以至永樂城危機之時,各路主將都不發援軍,坐視永樂大敗。宋朝自神宗以
來對西夏全面反攻,有兩場大敗最傷元氣,一場是元豐西征時靈州大敗,直接導
致西征功虧一簣,涇原路整整一路將校精華幾乎全部陷沒在靈州城下。另一場就
是永樂之敗,軍民損失高達七萬余人,麟延路的精英將兵幾乎被西夏一網打盡。
永樂之敗後範純粹上表要求全面檢討宋軍各路之間的協同關系,從那時起宋
軍陝西各路之間就互相約定,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可以肯定,此刻秦鳳路、涇原
路、麟延路派往慶州的援軍必然已經在集結中了。
既然此戰只為破城大掠,那倒也確實不必顧慮太多,只要能快些破城,諒宋
軍也無可奈何。自己城下近十萬大軍,難道還奈何不得一座小小的環州城?
旁邊妹勒都逋奏道︰「啟秉太後,環州城小,非可守之地。依臣之見,城北
各寨先不必管他,只要破了環州,回軍時持其將官擄掠至各寨下,守軍見之必然
奪氣,再設法招降,各寨必可不戰而下。」
梁太後聞言喜上眉梢,即刻下旨令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二將節制諸軍,並力
攻城,今日之內務必攻破環州。
仁多保忠和妹勒都逋出了御營,妹勒都逋對人多保忠說道。
「仁多統領,非是老夫無禮,只是太後要見事功,我等做臣子的只可領旨行
事。且太後初次典軍,實不可太過違逆聖意,否則恐有不測之禍。」
仁多保忠施禮笑道︰「老將軍說得極是,某非是懼怕這環州城,只是身後未
靖,各寨仍在頑抗。馬嶺鎮還有數千宋軍殘兵,雖然敗逃,但未傷元氣。心中有
些在意罷了。某既為大將,只知效忠皇上,太後既然垂詢,不敢不直言以諫。」
「哈哈哈,仁多統領之忠義,誰人不知。不過太後所言也不算錯,仁多統領
之顧慮某固知之,但怕退路有失耳。但身後各寨,每寨宋軍至多不過千人,少則
幾百,而我軍圍各寨之軍皆數倍于敵,宋軍自保尚且無力,豈敢出來送死?至于
馬嶺鎮之敵,新敗之軍已失銳氣,我料慶州及各路援兵不至,不敢輕出。便是出
來了,老夫事先已將鐵鷂子軍、擒生各軍計三萬鐵騎布于木波鎮要道之上,以我
黨項鐵騎之能,數倍于敵,宋軍不來便罷,若來野戰也只是送死而已,反倒省了
我軍前去攻堅。」
「老將軍高見,某佩服。」憑心而論,仁多保忠認為妹勒都逋的布置確實老
辣,不愧是老練宿將。
「呵呵,統領過謙了,為將者未料勝先料敗,事先做些準備總是沒錯。且萬
一環州受挫,我等撤兵之時便以鐵鷂子擒生諸軍殿後,諒環州宋軍也不敢出城追
擊野戰。若是出城……想來他的大陣也經不起鐵鷂子一陣沖鋒,那時我軍返身再
攻,只怕連環州也拿下了。若是不出,我軍便原路返回,各寨宋軍只有目送我等
回國,斷不敢出寨爭鋒。」
「他們連數千人都不敢打,面對數萬人,又豈敢露頭。」
仁多保忠哈哈大笑,心中總算放心了些,妹勒都逋、巍名阿埋皆為元昊時期
的老將,沙場征戰數十年,稱得上是身經百戰,軍中威信素著。
他們作為幾世老臣,斷不會為了討好太後而輕慢軍機,他們的布置自己看來
也稱得上是老辣嚴密,總算是能讓自己安心幾分。
「只是可惜此時節河水斷流,這環州附近百里盡是沙礫荒地,十余萬人每日
飲水卻是個頭疼之事,總不成只喝隨身攜帶之水。」妹勒都逋皺眉喝了一口親兵
奉上的皮水袋,環慶一帶白馬川自西夏境內流出,河水苦澀,很是難喝。現在枯
水季,便是連這種苦水都沒得喝,十幾萬軍馬人喝馬飲,每日消耗的水量及其巨
大。況且將士們廝殺一天,極耗體力,每日飲水要比平時多得多。而沿途水井,
在宋軍撤退時早已全部砸毀填壞。
「老將軍且放心,某早已探知,這環州百里之內,雖無河水,但城東二十里
有一大泊名曰牛圈,泊內水深過丈,方圓不下十余頃,足夠大軍用度。某自出兵
之時,早已先遣五千兵馬星夜南下,搶在宋軍之前把住此湖,昨日某又遣負擔役
人刑徒等合計萬人攜水車數百,前往牛圈泊,晝夜往大營運水,當初議定的此戰
以七日為限,只要有這牛圈泊,這七日足夠應付,行軍打仗,水乃命脈,某豈可
不查。」
「呵呵,久聞仁多統領之能,今日方知所言不虛。」
妹勒都逋心中也是贊嘆,這仁多族在元昊時期還是黨項各族之中一個普通部
落,可是之後卻是人才輩出,先有仁多瀚、仁多丁零,後有仁多保忠這樣的雄杰
之士,也難怪發展壯大的這般快法,幾乎能與當年的野力氏相提並論。
「只是這環州城,老將軍在太後面前請令一日攻下,只怕……」人多保忠心
中還是未能完全放心,總覺得哪里還沒考慮到。
「環州小城,非是永樂、河州那般堅城可比,我軍十萬之眾,只消四面圍住
攻打,何愁不破。況且先前敗逃之宋軍並未入環州城,環州城內,宋軍正卒至多
三四千人,諒他們又有何能為?」
「老將軍……這一路之上,我軍雖未破一寨,但是剽掠鄉野村莊,所獲竟不
多。顯然宋軍已早有準備,人丁牲口……只怕已全部遷入這環州城中了。若是如
此,環州一路戶數七八千,丁口上萬,這人口只怕有三四萬之眾,若是都在這環
州城中,從中揀選壯丁少說也能有數千之眾,若按此論,只怕這環州守軍人數此
刻已經翻倍還不止。」
說到這里,任多保忠心中突然一動,總算明白自己隱隱約約的擔心究竟是什
麼了,此次出兵環慶路,宋軍竟好像是早有準備一般,人口財貨糧食均已早早遷
入環州城內。夏軍若是不打算消耗兵力攻堅,只怕要空手而回。難道章婱能夠未
卜先知?還是他真的神機妙算?
雖然天都山點兵宋軍陝西各路照例要戒嚴,但是布置得如此徹底干淨,章婱
是早就預料到此次入侵?章婱此人雖文官出身,但是熟知兵法,富有謀略且殺伐
果決,在宋朝士大夫之中乃是難得的帥才,說是他真的通過某些蛛絲馬跡預料到
了也是有可能的,依照他的性格,還真就能如此徹底的堅壁清野。
但是若是另一種可能呢?若是西夏這邊走漏了消息呢?任多保忠想起半年前
的韋州大敗,那時也是敗的莫名其妙,宋軍恰好就鑽了空子,時機把握的那麼恰
到好處。
他能想到的最大嫌疑者只有一人,但是這種事,現在他是一個字也不敢隨便
吐露的,總是心中懷疑,也只能等打完這一仗再說……
「如此說來,這倒確是可慮,卻不知環州城內是何人為將。」妹勒都逋手搭
涼棚,遠望城頭。
身邊中軍官急忙叉手施禮︰「回秉統領,城上大旗乃是一個種字。」
「種?河西種家將麼?是種建中,還是種樸?」
「必是種樸,此人用兵頗有其父種鄂之風,在東朝軍中也是頗有威名,不過
太後已經下旨,我等也只有遵旨而行。縱是他手中有兵,但是環州城小,城頭上
也站不下那許多人,狹路相逢勇者勝!今日,便考考他守城的能耐。」仁多保忠
一掀披風,大喝道︰「鳥密跋野!」
「末將在!」旁邊一個大首領,頂盔貫甲,身形雄壯非常,出列行禮。
「本帥給你五千人馬,合你本部之兵,共萬人,攻西北兩面!」仁多保忠抽
出一支令箭,扔給他。
「末將得令!」鳥密跋野俯身拾起令箭,高舉著奔出。
「米擒羅!」
「末將在!」又一大將閃出。
「你自率本部人馬,攻東面!」令箭扔下。
「末將得令!」此刻外面已是鼓角齊鳴,旗幡招展貉帶飄揚,人喊馬嘶之聲
轟然一片,數不清的隊列人馬好像密密麻麻蠕動的蟻群,調整著隊列陣型,出陣
的士卒人山人海完全看不到盡頭,無數軍旗在頭頂晃動,好像一片旗幟的海洋。
刀槍劍戟密密麻麻的好似莊稼地里的麥穗麻林,地面在微微顫動,好似滾雷從地
底傳來。
「傳令下去,各部各軍選本部善射者百員,前來陣前效力。」
「得令!」
「傳令……調潑喜軍去陣前,隨時听候差遣。調三千撞令郎,直攻東西北三
門,不破城門敢退者,格殺勿論!」
「得令!」
一道道軍令傳下,無數西夏軍馬聞令而動,黑壓壓的兵馬鋪滿了大地,從三
個方向慢慢向環州接近,然後突然沉悶的號角聲嗡嗡響起,震的天地之間都有回
音。數以萬計的飛蝗亂箭在一陣陣尖嘯匯聚成的狂風中,好象雨點一樣從四面八
方向環州城潑灑而下,而西夏軍卒口中發出駭人的狂叫,舉著盾牌扛著飛梯,大
踏步的向環州城逼了過來。
「圍三闕一,果然高明。」巍名阿埋不知何時也到了觀戰之所在,這一輛特
制的高車,高達兩丈有余,在上面觀戰可說是戰場看得清清楚楚,仁多保忠和妹
勒都逋見過了禮,仁多保忠說道︰「這種雕蟲小技,只怕無甚大用,只是聊勝于
無罷了。種樸乃是將門之後,頗得軍心,真正要建功,還需硬戰一場。」
眾人轉目看去,果然如仁多保忠所說,環州宋軍抵抗的非常激烈,夏軍的箭
雨綿密之極,城頭的木女牆、垛口上面扎滿了密密麻麻的箭桿,宋軍躲在後面,
不停往下發弩射箭。城外的壕溝護河之中雖然沒水,但是宋軍在里面插滿了尖木
虎落和鐵蒺藜,夏軍用門板連成壕橋強過,頭頂上亂箭擂石如雨而下,夏軍不是
失足跌下河壕,便是被石頭砸倒。
有的夏軍干脆直接想從溝底趟過。
不過宋軍從城頭扔下的瓦罐里都是猛火油,城頭一陣火箭射下,城腳下便是
火海一片,夏軍在溝內的人被火燒到,全身上下化作團團火球,紛紛慘叫著就地
亂滾,有一座臨時搭建的壕橋也被火引燃,周圍的壕溝里層層疊疊摞滿了夏軍的
尸體。
近萬夏軍弓箭手此刻集中在陣前,拼命往城頭放箭以壓制城頭宋軍,無數亂
箭好像蝗蟲一樣在天空飛來飛去,不停有宋軍中箭跌下城頭,但是每下去一個就
有一個補上來,環州全城的百姓壯丁都已經給動員起來了,所有的壯年男子都發
了弓箭和刀槍,就等著跟西賊拼命。
城頭抬下來的宋軍尸體在城腳下堆得好象小山,越堆越高,後來干脆不抬了
從城上直接往下推,血水順著城牆縫往下流,整面牆淋成了紅色,尸體堆下面滲
出的血水已經匯聚成了一條紅色小溪。
數以百計的漢軍撞令郎抬著大木冒死突至城門前,就被一陣亂石砸倒了十余
人,還沒等撞門,腳底下頓時傳來機橋翻塌的聲音,地面突然塌陷,數十人連同
大木跌進陷坑之中。接著城頭宋軍每摘掉一塊拓板,便有一處陷坑塌陷,數以十
計的夏軍士卒便會跌入坑中,摔得骨斷筋折。
「東朝善守城,果然名不虛傳哪……」仁多保忠看著戰況發展,忍不住輕嘆
一聲,雖然夏軍此刻佔著絕對優勢,但是蟻附登城並非他願意看到的,夏軍的傷
亡數字正在直線上升。
「不過宋軍守不了多久了,環州畢竟不是大城。」
妹勒都逋轉目看去,卻見數十架長梯已經搭上了城頭,無數夏軍士卒正在往
上爬,宋軍正用叉桿拼命抵抗,火器煙球冒著煙火拋下,夏軍幾乎是成串的往下
摔,一摔下去就是十幾個,但是每推翻一座長梯,城頭守軍也會被城下冷箭射倒
一片人。
「潑喜軍,該上了!」仁多保忠冷冷的傳令,只見一隊駱駝從陣中行出,駝
峰上都架著大車輪一樣旋風炮,旗幟擺動下,數百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騰空而起,
成片砸向城頭,多數砸中城牆,甚至還有誤傷自己人,但是城頭的木女牆也給砸
垮了一排,女牆後面的人跟著也倒了一片,這些石頭都是兩三斤重,砸中人體,
便是非死即傷。
下面攻城夏軍見狀大聲歡呼,迅速聚集起來搭梯而上,不過上面的宋軍也不
含糊,死了一排上來一排,夜叉擂、狼牙拍直往下打,生生又將人給打了下去。
而且上面將整桶的猛火油往下面潑,燕尾炬燃著了只管扔,頓時濃煙四起火海一
片,長梯給燒成了熊熊火炬,渾身著火的夏軍士卒騰空跳下,慘叫聲撕心裂肺的
響起。
仁多保忠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不停下令擊鼓吹號,督促各軍進攻。潑喜
軍不停發炮,環州城頭弩台的宋軍則把床子弩給推了出來,對準潑喜軍的陣地便
是一陣亂射。
床子弩的鐵斗一次裝鐵箭數十枝,數弩齊發仿佛一陣鐵雨迎面打來,數頭駱
駝被這陣鐵雨打的血肉橫飛,哀嚎著躺倒,還有受傷的駱駝四下亂竄,潑喜軍士
卒們也是一陣慌亂,畢竟他們旋風炮的射程不比床子弩,而且對方是居高臨下。
「傳令,潑喜軍各守原位,膽敢亂動者立斬!潑喜軍身負重任,若是亂動,
攻城將士如何得到掩護?繼續打炮,若是潑喜軍死光了,便讓普通士卒上。駱駝
死光了,便用人抬也給我抬起來!」仁多保忠面色冷峻,語調說不出的冷酷。
話音剛落,卻見夏軍人群之中幾道煙跡從天而落,人堆里爆出通紅火柱,方
圓丈余頓成火海,數十夏軍士卒被火焰吞沒,狂呼慘嚎著就地打滾。環州城內的
七稍大炮此刻發威,巨大的燃燒彈接二連三砸進夏軍人潮之中,而且還有大量的
毒煙四下彌漫。夏軍攻城的人潮一陣紊亂,但是頃刻之間便又彌補回來。
戰事一直持續到下午黃昏,環州城頭宋軍旗幟依舊飄揚,宋軍守城的人馬看
起來沒怎麼減少,因為看起來城頭的人還是那麼多。
飛石亂弩依舊不停向下招呼,還夾雜著火器火球,夏軍盡管拼命向前,甚至
曾經一度登上城頭,但是最終還是被宋軍趕了下來。
城內外的尸體都在不停增多,但是西夏的尸體明顯多于宋軍。
盡管圍三闕一,但是似乎沒人願意從南門逃跑,也許他們預料到南門外會有
伏兵在等著他們。
仁多保忠已經換了另一批人馬攻城,第一批攻城部隊筋疲力盡,損失慘重,
已給撤回大營休整。他想用這種車輪戰消耗宋軍,而大營之內,此刻真是傷兵滿
營,哭爹叫媽之聲不絕于耳,軍醫大夫來回穿梭,一桶桶的水被提了過來,苦戰
一天的夏軍士卒們渴的嗓子冒煙,捧著裝滿水的竹筒直著喉嚨猛灌,滿營一片咕
咚咕咚牛飲之聲……
環州以南,方渠寨。
二天前大概近萬宋軍從前線敗了下來,敗兵從方渠寨經過,直奔後方的馬嶺
鎮而去,這是整個環州所有的野戰力量了。而百余夏軍擒生輕騎此刻正在寨外游
蕩,他們的任務是監視方渠寨的宋軍。
雖然夏軍游騎人數處于絕對劣勢,但是他們心中並不慌亂,因為在他們的身
後木波鎮里駐扎著鐵鷂子軍,沿途軍營之中還有近兩萬擒生輕騎正卒負擔,一旦
有事便可迅速來援。有這數萬精銳作後盾,便是讓他們現在過去踹宋軍大營他們
也不皺眉頭。
對面的城堡內旗幟遍地,城外也有宋軍的營寨。看來這寨子不是臨時搭建的
野營,而是早就扎好的硬寨,寨牆都是一尺多粗的大木連成,上面吊斗林立,外
面還挖著壕溝,擺著拒馬,牆後的宋軍士卒端著弩箭警惕的注視著他們。
環慶路權第七將許良弘站在箭樓之上,一會看看天色,一會看看對面遠遠游
蕩的夏軍馬群,心中盼著天色快些黑下來,到了天黑,賊軍便會撤兵。折可適敗
退經過此處之時,留下他守衛此寨,以做馬嶺鎮的屏障。
此時他身後的馬嶺鎮之中,雖然城頭各將旗幟飄揚,但是城內只有幾百傷病
和手腳遲鈍之人,幾乎就是空城一座。
早些時候,鎮外巡哨的哨兵抓住一個安塞堡來的宋軍小校。
開始以為是逃兵,但是折可適卻要親自審問。很多人都覺得可疑,環州諸寨
都被圍得好象鐵桶一般,要想突圍除非是有薛紅線、聶隱娘那般劍仙本事,但是
得到的消息卻是令眾人驚詫無比,圍困諸堡的夏軍已經開始撤兵了!
不少人都表示不信,但是那小校卻說似乎西賊軍中發了疫病,不少人莫名其
妙的倒斃,尸體就隨便扔在路邊,都是七竅內有黑血,看似中毒癥狀。那些西賊
蠻夷以為是受了鬼神詛咒,有些部落紛紛拔營起寨,往環州匯合大軍去了,有些
雖然還在圍困,但是似乎也是軍心不穩,故此他方得由地道出寨,赴慶州求援。
折可適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決定親往安塞堡。
將他自己的將旗都交給了許良弘,直接任命他為權第七將,但是只把傷病員
和一些手腳遲鈍的老弱留給了他,整個方渠寨內可戰之兵還不到一千,其余能打
的八千多人都給帶走了。徐良弘覺得折可適肯定知道些什麼,但是章婱已經明令
諸將歸他節制,違令者軍法從事,所以他也不能問,況且現在他需要操心的是能
不能騙過對面的西賊。
「傳令,諸軍大聲喧嘩吵鬧,多造聲勢。選五十敢戰勇士,各騎戰馬,隨某
出陣。」
作為疑兵,有時候更需要勇氣,對面的西賊不是好糊弄的,不賣賣力氣,不
大可能騙過他們。
「得令!」
寨內此時也只有五十匹馬,這是折可適給他留下以防萬一的。許良弘翻身上
馬,心一橫便準備出寨,突听得頭頂上吊斗里的哨兵手舞足蹈的扯著嗓子大喊︰
「援軍,援軍來啦!」
徐良弘登高再看,只見南面山路之中,黑壓壓大隊宋軍正蜿蜒而來,旗幡招
展,陣容雄壯,前面數百馬軍先行,已是接近了方渠寨的南口,大旗上面一個張
字,為首一員大將看得真切,正是慶州都監張存。
「總算來啦……」徐良弘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地,「開門,迎接援軍!」
對面的夏軍顯然也看到了,一聲 哨之下,從容而緩緩的撤退了……
環州,夏軍大寨。
攻城的夏軍已經退去,城牆下層層疊疊鋪滿了雙方的尸體,燒著的雲梯還搭
在城牆上,幾處火頭還在燃燒,整個戰場一片狼藉。
「這是怎麼回事!」仁多保忠,巍名阿埋等人此刻身處前寨,一個個臉色鐵
青,看著地上躺著的那些士卒,只見這些人都已斷了氣,面色漆黑,七竅有黑血
流出,顯然是被毒死的,看數量竟然多達上千,旁邊的將領們個個面無人色。攻
城時很多人突然身子抽搐,接著就倒斃了,這樣死的不知有多少,其結果直接引
發了夏軍的潰敗。
而現在,各營各部的將領酋長大小首領數百人都已經聚集到了中軍帳,他們
各自的營中都發生了中毒的情況,這種毒毒性暴烈,到現在中毒者沒一個能搶救
過來的,如此大範圍的投毒,足以讓他們喪失理智。
甚至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自己的嫡系部隊之中也有數百人中毒死亡。
「定是有人下毒!」妹勒都逋一看就明白了,其實所有人都明白,但是毒從
何來?如何能有如此廣大的範圍。
「水源!」仁多保忠的腦子嗡了一下。
「報都統,其余各營都有人馬飲水後中毒倒斃,各部首領人心惶惶。」中軍
官跪地回報,其實不用他回報,仁多保忠已經料到,十余萬大軍,每日飲水都要
從牛圈泊運,這一天下來,多少人已經喝過了那里的水!
「傳令!各軍不得再飲牛圈泊之水,已經拉來的水就地倒掉。」仁多保忠腦
子里嗡嗡直響,毒並不是問題,關鍵是現在軍心已亂,沒人敢喝水了。十幾萬人
馬駐扎在野外,水就是命脈,不喝水就沒法打仗,甚至都沒法生存。
「都統,太後駕到。」
仁多保忠轉回頭,卻見梁太後怒氣沖沖的過來了,身邊跟著數百班直侍衛。
她剛才在御帳之中,正在和自己那俊美的內侍面首揮汗如雨縱情淫樂,享受著激
烈的肉欲高潮,突然那男子七竅流血,直接就死在了自己的肚皮上,差點把她嚇
得魂飛天外,等弄明白怎麼回事,才得知她的十幾萬大軍已經是軍心大亂了。
「臣參見太後。」呼啦一下周圍數千人都跪下了。
「免禮平身,諸位將軍,這是怎麼回事?」梁太後看著眼前情景,頓時也呆
若木雞,不由得往後少退一步,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回太後,有賊子在我軍飲用的水中下毒。各營將士,多遭毒害。」
「賊子為誰?」
「這……只怕是宋軍所為。」
「傷亡如何?」
「各營尚在統計。」
仁多保忠此刻的心中已經是冰涼一片,雖然總數沒報上來,但是他知道絕對
少不了。他知道牛圈湖有多大,要污染那樣大的水泊,所用毒藥分量只怕要用車
來拉,沒個幾百上千斤是不可能奏效的,進兵之當日他的人馬就控制了牛圈湖,
那就說明這是宋軍在他們入侵之前就投的毒。這麼多毒藥,決不是一兩天就能準
備好的。也決不是說用就用的。
這可是環州城外唯一的水源,宋軍此舉,足以說明他們是早有預謀,除非他
們非常確定夏軍此次的真正目標是環州,否則他們不可能事先準備這麼多毒藥,
更不可能使用這樣的絕戶計,因為這水源在平時也是要供宋朝使用的。
經此一事,只怕這個湖就此就廢了。
況且此毒毒性如此劇烈,簡直聞所未聞,完全不同于以往所見砒霜、烏頭。
蝮蛇毒、鶴頂紅倒是有如此毒性,但是非常難得,不可能如此大規模的使用。宋
軍能弄來這種毒藥,足以說明他們真的是很多天以前就開始準備了。
仁多保忠確信章婱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在不確定夏軍是否會真的入侵
的情況下事先使用這等手段。
再加上先前自己的疑慮,難道真的是有人事先泄漏了軍情?宋軍的奸細不可
能神通廣大到這地步!還能有誰,梁乙逋!這廝真的喪心病狂了嗎,膽敢勾結敵
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仁多保忠不由得和妹勒都逋、魏名阿埋等人交換了下眼色,結果從他們的眼
中也看到了同樣的疑慮和恐懼,眾人都是久經沙場的宿將,立時都意識到此次出
兵只怕是陷入敵軍彀中……
十月十五,安塞堡宋寨,官衙正堂內。
經過一天在山中艱苦跋涉,八千多宋軍掉隊八百多人。
終于艱難抵達安塞堡。因西夏主力扎寨之地乃是延白馬川、馬嶺水平坦一線
布置,環州東北多山地,安塞寨、惠丁寨、木瓜寨等地遠離大路,孤懸山中,在
西夏看來價值不大,所以圍兵不多,最近又遭毒災,死者甚眾,心慌之下恐遭不
測,已經草草撤兵,故此折可適才得以安然入城。
「果然如此,哼哼哼……」
堂內眾將環坐,折可適看著地上西夏士卒的尸體,一陣陣的冷笑。
旁邊第六副將劉所、第七副將張禧、第六將黨萬、肅寧寨藩騎首領慕化、烏
蘭寨藩騎首領摩勒播、安塞寨寨主孟真不知他為何發笑,劉所干咳一聲,剛要詢
問。折可適卻是神情興奮,主動釋疑。
「各位將軍……西賊已中章帥之計矣,某料西賊旬日內便會撤兵,他撤兵之
日,便是我等破賊建功之時!」
「不知尊正何出此言,章帥所設何計?」劉所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諸位不知,西賊攻環州之前,章帥便已料中。事先在牛圈湖之中下了毒,
西賊十余萬,所仗水源皆此處,如今已是毒發,大軍無水,豈可久留。梁氏乃女
流,然仁多、妹勒、巍名氏皆知兵之人,自知中計,焉有不撤兵者?」
「原來如此,怪不得章帥嚴令各寨打井,不得出寨打水。」
「尊正是說,待西賊撤兵,吾等追襲其後軍?」
「西賊若撤兵……後軍必是鐵鷂子、擒生等精兵殿後,我等何必去啃這硬骨
頭……」話音未落,一小校打馬如飛從城門而至,折可適見是自己派去打探軍情
的探子,立時眼楮睜大了。
檢驗過腰牌口令,小校進入正堂,單膝跪倒,口稱有軍情稟報。
「何事?」
「回太尉,果如太尉所料,木波鎮之西賊鐵騎已經分批北撤,去往環州同西
賊大軍匯合。」
「下去領賞。」折可適的神色立時變了。
「不出所料,西賊這是要準備撤軍了,西賊若撤軍,必過洪德寨大路。西賊
此次環州受挫,又遭毒害,長途跋涉不得飲水,饑渴必矣,軍心士氣不可持,我
等繞至其退路設伏,待梁氏中軍至,輕吾各寨兵少,必無防備,我等伏兵截殺,
出其不意,破賊必矣。」
說到這里折可適的目光緩緩掃過眾將,牙縫里字字繃出︰「若是老天開眼,
一戰梁氏偽後可擒!此蓋世奇功也……」
「啪。」的一聲,正是折可適拍案而起,厲聲高喝︰「諸公願封侯乎?」
折可適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豪氣沖天。在場眾將血脈賁張,呼啦一下全都
站起來了,一起叉手暴喝︰「願隨將軍破賊報國!共取富貴!」
「好!」哲可適大喝︰「拿酒來!」
親兵都頭高龍領著一眾親兵抱著一酒壇進來,眾將各端一碗,仰脖干了。
折可適一下摔碎了酒碗︰「某家能與諸君並肩馳騁沙場,不負平生矣!孟真
何在!」
藩官孟真躬身暴喝︰「末將在!」
「我全軍取道大蟲谷,自山中繞道洪德寨設伏,孟將軍……這大蟲谷你是熟
路,河東大盜甦延福便是被你賺在大蟲谷,這一路多西賊營寨,我軍晝伏夜行不
能舉火,以防為西賊察覺,故此便要勞將軍帶路,將軍所部亦要隨軍同行。」
「能隨將軍殺賊,求之不得。」
「慕化,摩勒播。」
「末將在!」二將一齊叉手施禮。
「烏蘭、肅寧二寨與洪德唇齒相依,二位將軍介時各率一千精兵,伏于二寨
之中,但見西賊中軍過時,便舉火發煙為號……待洪德寨伏兵發出,便各引兵擊
賊。」
「末將得令!」
「諸公……」折可適看著在場諸將,這一場惡戰下來,不知道還有幾人能活
著再相見。
「吾輩深受皇恩,此戰當死戰報國。破賊賞功之日,富貴與諸公共之!」
「破賊賞功之日,富貴與諸公共之!」眾將齊聲抱拳應和。
「傳令,出兵!」
十月十七,夜,環州城下。
梁太後坐在黃羅傘蓋的御駕之中恨恨得看了一眼夜色中屹立如山的環州城,
最終無奈的接受了撤兵的事實。而在她身旁的路上,人山人海的夏軍士卒好像巨
大的濁流一樣涌動著,向北方踏上了回國之路。
自從三天前發現了水中有毒之外,整個大軍的軍心已經亂了。仁多保忠,巍
名阿埋,妹勒都逋,葉勃埋這四位軍中巨頭苦諫她即刻退兵,盡管下了命令禁止
再從牛圈湖之中打水,但是全軍已經有超過四千人中毒,半數的人已經死亡,剩
下中毒較輕的完全成了廢人。更可怕的是大軍無水,不少傷員無水,竟然有渴死
的。
梁太後就是再不知兵,也知道其中的可怕。作為游牧民族建立的國家,長期
和沙漠打交道的黨項人對于水的重要性是非常敏感的。而且後方傳來的消息也讓
她坐臥不安,後方圍困諸寨的兵馬不少因為中毒無水,居然已經擅自撤兵。
而南邊傳來的軍情更糟,自鐵鷂子軍從木波鎮撤回之後,宋軍便開始北上,
開始還是小股部隊,但是昨日午後,宋軍大隊兵馬出現在木波鎮,據探馬回報,
自馬嶺鎮到木波鎮的大道之上盡是宋軍浩浩蕩蕩行進的大軍。
從晚至早旦夕不停,人數判斷多達兩萬之眾。宋軍主將探的明白,乃是打的
環慶路幅都部署李浩的旗號。
李浩乃是東朝名將,西夏君臣對此人再熟悉沒有,若論陝西宋軍諸將,履歷
資歷豐厚無出此公右者。
仁宗朝時便隨狄青南征,嶄露頭角。後來宋夏爭奪綏州、王韶開拓熙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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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曾給王安石上《安邊策》並受神宗皇帝的贊賞,元豐西征作為熙帥李憲的
先鋒率軍力克蘭州,使此淪落異族二百余年的漢唐雄鎮重回華夏版圖,因功升任
捧日天武都指揮使,統帥殿前上軍。
元佑更化之後,李浩這個「新黨小人」自然不容于那些「君子」,被排擠出
汴京,歷任涇原、麟延、環慶副總管,遠遠打發到西北戌邊。
此公一生征戰沙場三十余年,歷經四朝,名副其實的身經百戰,軍中威信素
著,確實除了章婱之外,也只有他有資格統領著多達數萬的大軍。
看來章婱這次是傾巢而出了,兩萬人再加上先前敗退的宋軍,那便是接近三
萬,這幾乎是整個環慶路全部的野戰力量,章婱這次顯然是孤注一擲,打算一把
見輸贏。
這三萬多人其實也不算什麼,但是這代表宋軍增援環州的兵馬開始陸續抵達
了,也許明天麟延路的援軍就會到了。
後天涇原路的援軍也會到了,真到了那時,才是大麻煩的開始。
圍攻環州不克,大軍無水,敵軍援軍已至木波鎮,現在已經能夠直接威脅環
州圍城夏軍,就算如此,在諸位重臣的苦諫之下,梁太後還是磨蹭了兩天之後才
決定撤兵。自己第一次典兵伐宋,居然落得這等虎頭蛇尾的可笑結果,前前後後
損兵折將超過五千,居然一無所獲,實在是難以甘心。
但是眼前的情勢也只能讓她吞下這枚苦果,旁邊仁多保忠勸道︰「太後不必
計較,今日回軍整頓,明年再來復仇也不晚。」
「哼,只恨有人泄漏了軍情,否則哪有此敗!若為本宮拿住證據,定誅其滿
門!」此時梁太後下意識的想為自己的失敗找一個理由,而且仁多保忠的分析也
確實有道理,梁乙逋這賊子居然通敵賣國,其罪當誅!
仁多保忠低著頭,沒有人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
他到現在還是不敢確定是否真的梁乙逋通敵,政治斗爭是一回事,軍事上面
自己可能不想當然。若真是有人勾結宋朝,那以章婱之能,斷不會輕易放過這次
機會。除了下毒之外,必然還有更狠辣的後著在等著他們。
「卻不知木波鎮的宋軍有何動靜,若是趁我軍撤兵來攻,奈何?」此刻天已
全黑,夏軍全都打起了火把,一路上照的亮如白晝,遠遠看去似一條龐大無比的
火龍在山間蜿蜒。
「啟奏太後,我軍殿後之兵皆是驍騎精銳,若是野戰,無人可當。臣自領鐵
鷂子軍在後押陣,宋軍不來則可,來則要他走不得。」
「如此甚好。今日之仇,來日必向東朝十倍討還。」梁太後最終撂下一句場
面話,她的御駕車馬在班直侍衛的簇擁下,也踏上了北歸之路。
十八日,凌晨稍後,肅寧寨。
慕化趴在垛口之上,借著火光看著山腳下的大路,他們自十七日潛來此處之
後,已經養精蓄銳了一天時間,而依照他們打探的消息看,西夏退兵便在這一兩
日內。外面圍寨的士卒幾乎已經撤的干淨,顯然是先回去了。這一個個寨子幾乎
都處在無人看管的狀態,顯見西賊的軍心已經亂到了什麼程度。
而他身後的寨中,他手下的藩兵們個個吃飽喝足,摩拳擦掌,就等著西賊來
了大戰一場。羌人天性剽悍,以戰死為吉利,所以他的部下並不害怕西賊人多勢
眾。
他們慕家,自從仁宗朝時代起就為朝廷賣命,前後兩位族長死于王事,慕家
藩騎也一直是環慶路藩軍的主力。若是這一仗打完了,朝廷會給個什麼賞呢?能
不能賜姓,听說渭州藩騎的首領被朝廷賜姓包,從此便洋洋得意逢人便說自己乃
是包拯相公的族人,包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能跟他沾親帶故,何等的榮耀。
自己呢,若是立了功,便請官家賜姓範好了,範相公也是星宿下凡。
正待胡思亂想,突見得南方大路之上火光閃閃,再看無數火把幾乎照亮了整
個夜空,狂野的軍氣自地下直卷九天之上,煙塵滾滾之下,一眼望不到頭的西賊
大部隊撤下來了。
「來啦!孩兒們,準備廝殺!」
接著再看,人山人海的西賊已經到了肅寧寨的門前,他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肅寧寨中的宋軍,只是大搖大擺的從寨門前經過,甚至沒有留下人來警戒。
這完全是一種侮辱。
慕化頓時握緊了拳頭,夏狗欺人太甚,真當我大宋無人嗎!他緩緩拔出了佩
刀,低聲傳令︰「舉火!」
肅寧寨的烽燧上巨大的火苗騰空而起,這火詭異的發著綠光,陰慘慘好像陰
間的鬼火。這是折可適特意準備的火種,說是里面有丹藥還是什麼,專為今日之
事準備的。城外行進的夏軍一陣騷動,大概沒見過綠色的火炎,心驚膽戰之下走
得越發快速和混亂。
不一會兒,遠處烏蘭寨的烽火也著了,同樣綠色的火光。
但是洪德寨一直沒有動靜,折可適下了嚴令,必須等賊軍中軍御營經過時,
看他舉火為號才能舉兵。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西賊的隊伍總算過完了。這應該是前軍吧,接下來應該
是中軍了吧。果然不多久,更加龐大的隊伍滾滾而來,慕化眼尖,看見了隊伍中
那鮮艷的杏黃大旗,那是天子的明黃,再看旗下黃羅傘蓋,無數衣甲鮮明的錦袍
侍衛拱衛著一輛十六匹馬拉的巨大車駕,這車駕完全就是一座車輪上的小宮殿,
雕梁畫柱,描金簪玉顯的華貴之極,除此之外,再無第二輛。
梁太後!慕化的手握緊了刀柄,他的眼緊盯著那巨大的車駕和隊伍緩緩駛出
他的視線,他扭頭看著洪德寨的方向,牙關不由自主地緊緊咬在一起。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洪德寨方向的夜空猛地一片綠光閃過,接著隱約約
戰鼓聲響起,令人顫抖的氣息自夜風中自大地之外撲面卷來,其中帶著血腥,帶
著金戈殺伐之氣!更帶著猶如山崩地裂一般的修羅之氣,似乎千軍萬馬的喊殺聲
也在夜風中回響。
破賊賞功之日,富貴與諸公共之!
拼了!
慕化仰天一陣長嘯,猛地把刀一揮,大喝道︰「孩兒們……今日之事,有進
無退。我軍不及賊軍十一,若退則必無活路!只有拼死向前!此戰得勝,賞格照
舊,擄掠大伙分了,每人再賞精絹兩匹!」
眾藩軍一陣怪叫歡呼,對于夏軍的忌憚之心,早已拋到九霄雲外,滿腦子都
是打贏了之後分錢的情景。
慕化一見士氣可用,翻身上馬,大吼一聲︰「擂鼓!開門!出寨列陣!」
隆隆的戰鼓聲中,肅寧寨一千藩騎四百禁軍步卒幾乎是傾巢而出,黑壓壓一
大片好似猛虎下山般直向不知所措的夏軍壓了過去。夏軍一陣慌亂,慕化見機不
可失,張弓搭箭,嗖的一聲,一面西夏軍旗跌落塵埃。
「報效朝廷!封妻蔭子!正在今日!孩兒們!殺!」
「殺!」千余勇士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吶喊,好似山崩崖傾,又似決堤的洪
水般狂沖而下。強攻硬弩,飛蝗般直向夏軍射去。
被載入史冊的宋夏洪德寨之戰,就此拉開帷幕……
************
十月十八,午後,洪德寨。
白馬川西岸,宋軍的吼聲響徹原野,宋夏兩軍數以萬計的士卒混戰廝殺在一
起,戰馬嘶鳴,金戈交擊,遍地都是人馬死尸和折斷的刀槍箭桿,大路上橫七豎
八有幾十輛著火的大車,硬生生將道路截斷,無數夏軍士卒擁擠在路上,無法加
入戰場。而頭頂還有城內飛出的冷箭,不時有人中箭跌倒。
而在戰場之中,數百名班直侍衛護衛著梁太後的御輾車駕,但是因為道路斷
阻,御駕車輾體積龐大,無法脫離戰場。但是好在妹勒都逋指揮著夏軍士卒源源
不斷地前來護駕,現在暫時沒有宋軍能沖到近前。
但這也是梁太後也是平生第一次讓宋軍靠的這麼近。
她到現在已經明白了自己中了宋軍的奸計,本該和李浩一起追著他們屁股吃
灰的折可適敗軍集團,此刻居然神兵天降出現在他們的歸路之上,生生截斷了他
們的退路。而且目標很是明確,竟然三番五次的向自己的輦駕猛沖,與之前表現
的怯懦相比,此時的宋軍完全是勇猛如虎,天不亮直至現在打了近四個時辰居然
還瘋狂如初。
要不是妹勒都逋這員老將沉著應戰。
自己可能一開始就要被宋軍的突襲所擒。很顯然,這些勇猛的宋軍一開始表
現出來的怯懦,只是誘敵而已。現在他們表現出來的,才是真正的強悍本色。
這說明從一開始,甚至是毒攻之前,自己就已經落入宋軍的奸計之中了。從
開始到現在,每一天、自己的每一步,都在宋軍的算計之中。
到現在她還記得突然間天翻地覆的那一刻。
城頭的綠火,可怕的綠火,就象地府之中的鬼火,照的整個夜空陰慘慘的,
似乎地府在今晚真的開了大門。
誰也沒想到這寨子之內居然潛伏著這麼多的宋軍,數十輛著火的戰車好像一
頭頭巨大怪獸一樣撲上了大路,接著就是決堤的洪水一樣狂瀉而至的宋軍。
夏軍的隊列霎那間就被沖亂,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四面八方全是敵人,暗影
中,仿佛四面的山頭之上影影綽綽漫山遍野都是宋軍的身影。
伏兵不止一路,身後的路旁也有大批敵軍殺出,將道路截為數段。黑暗中不
知敵軍有多少,只是听到震天動地的喊殺聲,整個大軍都已經亂了,要不是妹勒
都逋拼死拉著自己,自己早就按耐不住恐懼想要落荒而逃。妹勒都逋用身家性命
擔保宋軍絕不會多,只不過是趁黑夜想要擾亂軍心。只要保持陣腳不亂,堅持到
天明,大隊軍馬壓上,必滅這股宋軍。
此時已是下午,但是這股宋軍仿佛不知疲倦不知傷痛,狂呼亂嚎,奔沖廝殺
反而把越來越多的夏軍給攪亂了,局面上反倒是宋軍佔據主動。
此刻妹勒都逋臉上雖然沉穩如故,但是心中真正是心急如焚。
很顯然,折可適是專門繞過來等著他們的,而他們身後還有李浩的兩萬生力
軍。前軍已經過去了,中軍現在被阻在這里動彈不得,若是李浩趁機揮軍直攻,
前後夾擊之下,本來就士氣低落的夏軍只怕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想到這里,他突然打了個冷戰,莫非章婱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從他的布局來
看,非常有可能。而且宋軍的行動到目前為止,也是配合默契。自己這邊受阻,
剛才接到軍報,李浩的大軍已經到達環州,下一步,就是從後夾擊了吧。
仁多保忠,你一定要頂住李浩!否則大家都無顏去見景宗皇帝。
後軍的情況不得而知,眼前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軍雖然人數佔據絕對優勢,但是宋軍人數雖少卻極其凶悍狡頑,只是死咬
著梁太後御駕所在的御營不放,那巨大華麗的車駕御攆乃是個非常顯眼的目標,
無論死傷多少人,宋軍就是拼命糾纏著不放松。
御駕躲往左邊,宋軍便往左邊沖,御駕避往右邊,宋軍便往右邊沖。其目的
很明顯,就是打著猛擊其核心要害引發全局混亂,而夏軍此刻已經亂起來了。
此刻真正在抵擋宋軍的,只有萬余名興慶府衛軍和二千班直侍衛。因為梁太
後懷疑梁乙逋有犯上作亂的陰謀,而梁乙逋久掌兵權,軍中黨羽甚多,現在已中
宋軍之計,害怕其黨羽在撤兵時趁亂作奸犯科。故此撤兵時全軍下了嚴令,中軍
各營各部無令不得靠近御營五里之內,御駕的護衛全由班直侍衛和興慶府衛軍負
責。
而這兩軍平日里乃是拱衛夏主和國都的禁衛軍,雖然也是訓練有素的敢戰精
銳,但是御圍內六班直乃夏主親衛,久駐皇宮承平已久。興慶府衛軍共九萬余兵
馬,此次來了二萬,但是其中正軍士卒只有五千,其余皆是副兵,絕大多數將校
從未經戰陣,戰斗經驗比不上十二監軍司所轄諸軍那般都是百戰之余。故此與宋
軍廝殺混戰至今,雖然並未被打敗,但是也是手忙腳亂,始終無法擺脫宋軍的糾
纏。
而宋軍一看則是飽經殺伐的百戰精銳,馬軍結隊沖殺,各隊之間看似混亂,
其實都在互相掩護,頗有章法。失去戰馬的士卒則和步軍一起結成方陣,長槍大
盾強攻硬弩層層疊疊,仗著大車的掩護抵擋增援夏軍的沖擊,夏軍其余各軍因為
無令不敢靠前,而且戰場也容不下這些人,只能以添油戰術一點一點進逼,卻很
難啃動宋軍的步陣。
而且中軍除了御營之外,剩余多是橫山藩部的步跋子,人數多達六萬余眾。
西夏歷次出兵的傳統,都要從橫山藩部中征調兵馬以為前驅,只因這些藩部作戰
悍不畏死、嗜血好斗,所有宋夏大小戰役他們都全部參加過,實為西夏軍中打硬
仗打惡仗的主力。西夏為了控制這些藩部,專門建立了左廂諸監軍司加以鎮撫。
此次出兵除了興慶府衛軍、御圍內六班直、鐵鷂子、擒生等夏主直轄之軍外
多是左廂諸軍司之中抽調,而左廂靜塞、保泰、嘉寧、祥佑、神勇五軍司正是控
扼著千里橫山地區,這些地區的山訛藩部基本都被這五軍司瓜分,各軍司多則兩
三萬,少則一兩萬,都屬于軍司所轄邊軍,此次太後親征,各軍司皆征調了萬余
藩軍隨軍。
這些步跋子雖然號稱天下精兵,但是絕大多數是精于短兵擊刺近身格斗,皆
不擅長使用弓弩。
宋軍步陣弓弩極多,那些步跋子身著簡陋鎧甲反復沖陣數十次,皆被亂箭射
退,而且洪德寨城頭千余精選弩手更是箭矢如雨,交叉射擊前前後後射倒了近千
人。
這種干挨打無法還手的情景激起了這些山訛蠻子的野性,不少人狂叫著竟然
想去攻洪德寨,結果沒跑到城下皆成箭靶,渴望為族人報仇的情緒又引發更多的
部落前往助戰,之後又被打退,進退之間更帶起更大的混亂。夏軍將領徒勞的下
令諸軍無令不得妄動,但是這些藩部野性已發,根本對此置若罔聞。
大路上聚集的夏軍越來越多,無數人舉著盾牌或蹲或站,預防頭頂的冷箭,
那情景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後面開來的人馬佔不下地方干脆紛紛下到了河道里面,現在河里除了裸露的
水草卵石之外,只有細小的溪流水窪,根本就算不上一條河。數以萬計的人馬進
入,立時將河道也給擠滿了。不過這些人都在那里觀戰,因為太後的車駕沒有離
開,也沒有命令讓他們繼續走,所以他們都停下了腳步,有些人趁機跑去舀溪流
里的水喝,眾軍渴了許久,一見有人喝水,頓時有樣學樣,紛紛跑去爭水喝,夏
軍隊列本來就龐大而紊亂,這一下更亂了。眾軍人喊馬嘶,只知道朝有水的地方
去搶奪。
妹勒都逋見狀大怒,大聲傳令諸軍不得妄動,但是根本沒人听他的。
就在此時,洪德寨城頭號炮連響,西門大開,數千宋軍馬隊咆哮而出,這些
戰馬在山路上奔馳如飛,也不管什麼隊列,就這麼一窩蜂似的魚貫而出對著混亂
的夏軍中軍狂沖而至。馬上騎士都是羌人打扮,兵器鎧甲五花八門,不過其彪悍
之色當真是猛如獅虎。
夏軍此次出兵連遭挫敗本來士氣低落,連夜趕路長途跋涉又累又渴,不少人
渴的嗓子冒煙,此刻又遭伏擊驚魂未定,上萬人在河道下面只顧爭搶水源,早已
亂的不知紀律為何物。忽聞喊殺聲,抬頭再看數千彪悍馬軍好似滾餓虎撲食一樣
猛撲過來,頓時一陣大亂,未來得及排列起陣勢,已被敵騎破陣而入,霎那間死
尸翻滾,血肉橫飛。
宋軍破陣而入,夏軍的人潮猶如波浪般一圈圈的波動,混亂在急速蔓延,不
可避免的波及到了梁太後的小團體。妹勒都逋大急,這時刻宋軍選得太好了,恰
巧沖擊在夏軍的弱點,此時他指揮不靈,也只有在親兵的簇擁下,保護著梁太後
的車駕緩緩往後擠。
此刻只能靠夏軍各自為戰了,只要他們還保持著斗志,這幾千宋軍縱然能囂
張一時,終究還是會被夏軍淹沒。畢竟夏軍的人數是佔絕對多數的,而且葉勃埋
和巍名阿埋兩人還在亂軍中勉力指揮,盡管他們現在也是被亂軍沖得隨波逐流。
其實這混亂主要還是夏軍自己造成的,那些步跋子作戰是悍不畏死,但是紀
律性也最差,這混亂的主要源頭就是這些蠻夷,雖然迫于宋軍弓弩的厲害不再沖
陣攻寨,但是洪德寨城頭各種強弩的射程覆蓋整個戰場。
甚至直至河道內,一陣陣射出的亂箭將這些蠻夷成片射倒,這些蠻夷身上簡
陋的甲冑旁牌無法阻擋弩箭,一旦遭到襲擊這些蠻子在隊伍中大嚷大叫,四處亂
跑躲避,其他河外兵馬雖然守紀律,卻被他們攪亂。
妹勒都逋現在放眼望去,視線所及的中軍隊伍都已經亂起來了,頭頂亂箭如
雨,人堆里宋軍橫沖直撞,藩部們軍心不穩越打越亂,要收拾這等局面,一時半
會兒是不可能。
為今之計,只有調集紀律性強而且戰斗力不下于山訛的精銳部隊,才能控制
住局面。
而西夏戰斗力可與步跋子比肩,紀律嚴明的部隊,只有號稱能刀槍不入摧山
拔林的鐵鷂子,那才是黨項人之中最強悍勇士組成的真正的王牌部隊。
而此刻鐵鷂子軍卻是由仁多保忠率領,還在後軍監視著已經挺進到環州的宋
軍主力。
據探馬回報,整個環州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宋軍的營帳,其軍容雄壯嚴整,氣
勢如虹,可見來的全是宋軍精銳,志在必得。李浩此人更是老辣慣戰,有此強兵
在手,不知道會玩什麼花樣。
「嗖。」的一聲,旁邊親兵舉刀打飛一枝冷箭。
妹勒都逋手握長刀,再看前面宋軍吶喊著居然又發起了沖鋒,那些藩騎在陣
中沖殺數圈也迂回了過來,混亂的人潮再次沖撞攪亂在一起,府衛軍和班直侍衛
們盡管使盡了全力,還是沒有辦法擺脫他們的糾纏廝殺……
十月十八,黃昏,環州北,野馬嶺。
高坡之上,仁多保忠看著遠遠向環州敗逃而去的宋軍與山腳下扔了一地的刀
槍旗幟,三百多具宋軍無頭死尸,不屑的冷哼一聲。在這四下荒涼而寂靜的群山
之中,剛剛結束的戰斗似乎方佛從沒發生過。
而山後嚴陣以待的那數萬熊虎鐵騎,只是牛刀小試,終于還是沒有得到大顯
身手的機會。
自從得知中軍遇伏受阻,仁多保忠立刻便意識到己方已落入宋軍彀中。宋軍
處心積慮一步步引夏軍入彀,現在便是發動決定性一擊的時刻。再聯系到毒發事
件後有些圍寨部族擅離職守,他真的覺得有人在故意給宋軍制造便利。否則折可
適近萬兵馬怎可能輕易而舉就穿越夏軍重重封鎖線,從馬嶺鎮迂回到洪德寨上百
里路,要做到在夏軍眼皮底下近萬人馬完全隱藏住行蹤,除非是神仙。
如果真的是梁乙逋的黨羽在暗中作怪,那麼中軍即使是有十萬人也是不保險
的。
但是前往中軍救駕也是不明智的,因為環州的宋軍正在虎視眈眈,一旦自己
轉過身去露出破綻,他們大概立刻就會猛撲過來。
李浩乃是經年宿將,用兵果決老辣,在西北打了幾十年仗,夏軍與之交手屢
屢受挫,于夏軍而言此人實乃勁敵。仁多保忠相信一有機會李浩必然不會放過。
而此刻夏軍士氣低落,軍心疑懼,前後夾擊之下,大軍有傾覆之禍。
所以此刻去往中軍也沒用,只有先解決李浩的威脅。只要能夠設法解決了李
浩,宋軍前後夾擊之策便化為烏有,那時再返回頭來解決折可適。
只要自己能適當的表現出弱勢,誘其全師來攻。
自己便能抓住機會重創其軍。大夏軍隊或許不善攻城,但是野戰卻是不會輸
給天下任何國家,就算李浩施展宋軍的拿手好戲結陣而戰,仁多保忠也有足夠自
信。即使是橫行天下的契丹皮室,當年不也是西夏的手下敗將,威震河西的平山
鐵鷂子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不過李浩用兵之老辣顯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到了環州之後便安營扎寨。自己
示敵以弱,他卻不為所動,只是派遣部將張誠、馬瓊率偏師北上搜索前進。適才
落入自己埋伏的便是慶州第四將馬瓊率領的硬探馬軍,自己本意圍而不打,誘使
李浩率大軍前來救援。但是宋軍硬探馬軍皆是軍中最梟悍亡命的選鋒敢死之士,
身陷重圍仍然奮力左沖右突,雖然動用了鐵鷂子參戰且幾乎全殲這支宋軍精兵,
但是還是讓宋軍殘兵搶了主將潰圍而去。
仁多保忠無意追趕,知道自此一戰之後,宋軍前鋒精銳受此重挫再想前來必
然更加謹慎,自己的誘敵之計多半是不會奏效了。
現在時間也不多了,洪德寨一帶從天沒亮就開打,直到現在天色又暗,打了
整整一個白天,到現在還在打,夏軍現在內憂外患人心不穩,再拖下去誰知會發
生什麼事。而且仁多保忠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環州宋軍的行動不象是在配合洪
德寨戰場,雙方似乎在各自為戰,若是互相配合,洪德寨已經打了一天了,南路
宋軍才姍姍來遲,這行動速度也太慢了些,而且攻勢也太保守了些。
難道宋軍之間的軍情傳遞出現了問題,兩支部隊沒有聯絡上?
仁多保忠並不知道他的猜測是正確的,李浩雖知章婱之計,但是折可適具體
會迂回到何處設伏這他卻不知,而且是否成功他也不知,是否已與夏軍開戰他更
不知,因為無法和折可適聯絡上,而前鋒又受重挫,集全軍精銳組成的一指揮硬
探精兵只有半數逃回,得知西賊在前路險要處伏有包括鐵鷂子在內的數萬精騎嚴
陣以待,李浩便意識到若是自己大舉出擊只怕正中西賊下懷,西賊好整以暇,只
怕折可適已經失敗,于是下令全軍緊守環州,不得輕動。另一方面廣布偵騎,試
圖尋找到折可適所部的消息。
此時折可適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孤軍奮戰的境地。
當然這些事情這三個當事人現在還都不知道,仁多保忠只知道自己不能在這
里久留了。
「傳令,全軍即刻北上,前往中軍救駕!」
「都統,環州宋軍未靖,貿然回軍,若是宋軍尾追,只怕大禍至矣。」旁邊
部將們一個個都是愕然以對,誰也不想把後背就那麼貿然暴露給環州的宋軍,那
可是有幾萬人的大兵團。
「哼,宋軍經此一挫,必然奪氣,況且此刻天已近黑,李浩用兵謹慎,必不
敢天黑進軍。中軍乃是太後御駕所在,萬一有失,爾等吃罪的起嗎?休要多言,
傳令諸軍即刻上路,鐵鷂子照例殿後!違令者立斬!」
仁多保忠的軍法嚴厲在夏軍中赫赫有名,在場諸將誰也不敢再諫,頃刻間,
大隊騎兵卷起層層煙塵,浩浩蕩蕩向北開去……
十月十八,午後未時。
混戰中,黨萬閃身躲過飛來的一箭,接著舉刀架住一槍,買個破綻一錯步,
旁邊親兵趁機一刀砍在這夏將背後,那夏將吐了一口血,一頭栽倒。
他拾起盾牌,擠過身邊的亂軍,趁機又捅翻一人,領著碩果僅存的一個親兵
拼命搶回自家圓陣之中。數十名夏軍狂嗥著舉刀撲來,身邊的宋軍士卒們也發一
聲喊,狠狠頂了上去,人群猛烈擠撞在一起,盾牌推抗,長槍穿刺,血水飛濺,
數名夏軍的身子被長槍刺穿,宋軍來不及拔槍便頂著尸體前進,終于踩著尸體將
這股夏軍頂了回去。
此刻黨萬身上的鎧甲已經被砍爛,滿身血污,還帶著好幾枝箭,不過已經感
覺不到疼了。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亂軍將自己和大部隊沖散,他是折可適
埋伏在城外的兩路伏兵之一,直至此時已經不吃不喝整整惡戰了八個時辰,當然
他現在已經對于時間沒了概念,只知道周圍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頭的西賊。
戰斗從天黑開始,打到現在天又快黑了,而這些夏狗好像永遠也殺不完。周
圍亂的已經看不清敵我,只知道到處都是箭雨橫飛,快馬沖撞,無數混戰在一起
的人揮舞著刀槍互相廝殺,刀砍進脖子,搶通進肚子,箭射進眼楮,血肉內髒噴
濺空中,殘肢斷臂滾落塵埃,無數尸體橫七豎八的鋪滿地面。
無數的火把星星點點的又打起來了,這是又一天了嗎?恍惚中,黨萬已經不
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突然間,他听到了滾滾沉雷,那種感覺像是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他猛然驚醒,這是無數鐵蹄輾壓過大地的所釋放出的能量。抬頭南望,天色
雖暗,卻是漫天煙塵滾滾喧囂而上,再看西夏那無邊無際的人海好像猛然高漲了
一般。
排山倒海的金戈軍氣似乎使大地碎裂,而整個大氣似乎都被這能量所震撼,
視線所及之處,滾滾涌來的鐵人鐵馬好像如山巨潮,卷土蔽野而至。
所有的宋軍都被這情景震驚,有人甚至震驚的脫口而出。
「西賊的鐵鷂子!」
「夏狗的援兵!」
幾乎同一時間,洪德寨城頭急促的響起了鳴金收兵之音。
妹勒都逋直到見到仁多保忠的那一刻,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這樣的好運。
從凌晨戰至現在整整八個時辰,每一時一刻他都在擔心北上的宋軍會突然出現在
身後,對夏軍形成致命的夾擊,他知道以現在低落的士氣而論,是很難經得起這
樣的夾擊的。
整整一天,南路宋軍居然沒有任何積極的舉動,只是稍微往北試探了一下,
受挫之後便縮回環州,放任洪德寨的宋軍孤軍奮戰。一剎那,妹勒都逋想起了當
年的永樂城之戰,難道永樂之勝要重演于今?
鐵鷂子一出現在戰場,形勢立刻改觀。
肅寧寨、烏蘭寨的宋軍伏兵本就兵少,苦戰一天之後已是疲憊不堪,此時恰
好鐵鷂子殺到,立刻將宋軍沖得人仰馬翻,陣腳大亂,夏軍輕騎趁勢掩擊,宋軍
終于潰敗。烏蘭寨步卒幾乎無人成功逃生,全部被夏軍鐵蹄踩成肉泥,藩騎本就
紀律性差,傷亡慘重之下也是四散奔潰。
摩勒搏帶著數百敗兵連烏蘭寨都不要了,奪路向北猛沖,剛匯合慕化之兵,
結果夏軍大隊鐵騎緊追而至,慕化和摩勒搏返身迎戰,夏軍士氣正盛,一個照面
就將宋軍步卒方陣踏平,接著猛攻騎陣,藩騎也被沖散,慕化身中兩箭,帶傷糾
集近千殘兵敗將退入肅寧寨。夏軍後軍鐵騎得以長驅直入至洪德寨戰場。
之後,仿佛永遠不知疲倦的宋軍主力就開始快速呈現敗勢。
那盡管死傷慘重,但仿佛在地上生了根般屹立不搖的宋軍步軍大陣在鐵鷂子
成群結隊的反復猛沖之下,已經步步後退,他們得意的強弩戰術第一次失效了,
鐵鷂子身上都裹著兩層鑌鐵瘊子甲,戰馬也有鐵馬甲護身,宋軍使用的馬黃、黑
漆等強弩射出的弩箭盡管連連中的,但是這些高大的鐵甲武士們盡管身上帶著四
五枝箭,依舊勇猛沖殺,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而宋軍則開始且戰且退,折可適畢竟不是無能之輩,肅寧、烏蘭二寨出現的
潰亂並沒有在這里出現,不過殿後的士卒只要退的稍慢一點,不管是步是騎即刻
就會被巨大的鐵馬洪流吞沒,不斷有整支整支的隊伍來不及撤出戰場,然後在夏
軍排山倒海的沖擊之下陷沒,待到宋軍將部隊全部撤回洪德寨,外面鋪滿尸體的
戰場上又多了數百具宋軍尸體。
折可適在城頭,面色冷峻。
即使這麼多胞澤死在眼前,他連眉毛都沒抬一下。此次作戰,本來就是九死
一生,身為大將,本來就需要有一顆冷酷的心,為了勝利他可以毫不猶豫驅使成
千上萬的人去死。他沒料到夏軍即使在經歷了這麼多挫折,士氣低落的情況下,
居然還能有如此的斗志,能堅持到精銳的後軍集團趕到戰場。
西賊後軍到了,難道李浩敗了?自從他得知慶州援軍北上之後,他就暗中修
改了原來的計劃,兵法要義本來就是隨機應變,如果能夠和慶州援軍對西賊形成
夾擊之勢,不只是梁太後,甚至西賊主力都可能成為宋軍口中之食。若真是老天
保佑,這將會成為改變宋夏歷史的一戰。
故此他才執拗的苦戰一天死不讓步,就是打算為南路宋軍制造機會。
現在西賊後軍居然出現了,難道李直夫那里出問題了。若是西賊後軍先擊敗
了李浩大軍才來此地,那自己豈不成了深入敵後的孤軍?
此刻看著撤進城內的宋軍將士們,一個個累得東倒西歪就地躺倒,只知道拼
命的喝水喘氣。而幾名將領也是滿身血污,雖然沒死卻也是個個帶傷。劉所一瘸
一拐,頭盔不見了。黨萬滿身鎧甲都是豁口,身上掛著好幾枝箭。
孟真滿臉是血,左眼一道刀口,似乎瞎了,親兵正在包扎。張禧一天射箭千
余枝,拉斷了兩張弓,手指被割破,血流至肘。
「遵正,西賊勢大,將士們皆已筋疲力盡。」劉所過來看著外面,此刻天已
大黑,外面漫山遍野都是火把,無數夏軍士卒在歡呼狂嗥,猶如巨大的海嘯震的
山谷蕩回音。
「我等只有死守此寨,西賊是斷不會容我們突圍的。」折可適緩緩的搖了搖
頭,果然外面的夏軍士卒開始整隊列陣,一面面巨大的盾牌排在了前面,接著一
聲大喊,潮水般的向寨子沖來。
洪德寨乃是山城,大道距城牆有山坡,夏軍仰攻吃力。
將盾牌舉在頭頂開路。接著就听見城頭一陣梆子響,便知宋軍是要放箭,接
著一陣驚心動魄的尖嘯之聲響起,無數鐵箭雨劈頭蓋臉的潑灑而下,開路的大盾
皆被射穿,夏軍頓時一陣慘叫此起彼伏,數十人中箭滾下山坡,然後滾木擂石便
傾瀉而下。
「神臂弓!」西夏軍卒一陣驚亂,宋軍神臂弓的厲害誰不知道,鐵甲都能射
穿,如此近的距離之內,就是有盾牌保護也不管用。只不過宋軍的神臂弓制造起
來非常麻煩,材料稀少,不是有錢就能大量制造的,所以一向只裝備禁軍中的精
銳部隊。沒想到,在這小小洪德寨之中,居然還有神臂弓,以箭矢的密集程度來
看,數量大概有數百架。
熙寧年間交趾攻宋,甦緘仗著百架神臂弓守孤城四十三天,射殺敵軍一萬五
千多人,神臂弓就此威震天下。
步跋子們盡管拼力向上沖,但是宋軍的箭雨是在太厲害了,旁牌鎧甲根本不
管用,一箭入身便是洞穿胸腹,而且這些步跋子還穿的多是簡陋鐵甲。中箭者層
層疊疊倒在坡上,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高昂代價。
而宋軍不止是射箭發弩,還有準備了大量的鐵蒺藜,只顧往外面拋撒。此刻
已是深夜,雖然周圍火把照耀,但是畢竟不是白天。鐵蒺藜揚撒布滿整個山坡,
根本看不清楚,踩到就受傷。後來宋軍直接抬著筐子成筐順著山坡往下倒,夏軍
進展越發緩慢,終于支持不住發一聲喊全都退了下來。宋軍見勢又是一陣亂箭射
倒了十余人。
但是夏軍並沒有就此退讓,號角響起,無數弓箭手來到陣前,鐵鷂子軍們全
部下馬,手持巨盾鐵錘、長刀重斧,看樣子是想步戰沖鋒,而從他們的動作和神
態來看,似乎身上厚重的鐵甲並不能影響他們的活動。
世人多以為平山鐵鷂子乃是鐵甲馬軍,專用平地沖陷。其實鐵鷂子軍所部萬
騎,其中真正的鐵鷂子正軍只有三千,其余七千皆是副軍,這些副軍平時騎戰以
輕騎協助正軍作戰,步戰則著重甲沖陷。
而鐵鷂子正軍則馬上步下皆為重甲硬軍,平日里步戰操練,正副軍卒皆要批
兩層鐵甲平地躍過駱駝背,否則便要受罰。故此鐵鷂子即使下馬步戰,依舊是一
支能夠攻堅沖銳的雄悍勁旅。
梁太後此刻已經驚魂稍定,咬緊銀牙,怒視夜色中的洪德寨,眼中的森寒殺
意讓人不敢正視。現在宋軍已被趕回城寨,大路已靖。
宋軍已被鐵鷂子殺的膽寒。只要留下鐵鷂子軍在此斷後,其余各軍盡可從容
北返,但是梁太後不想這麼善罷甘休。
城頭的宋軍還在囂張的射箭,難道要各軍次序在箭雨中沐浴一番離開嗎?大
夏軍隊只是受了些挫折,並沒有被打敗。被宋軍孤軍伏擊,亂箭送行,卻連還手
都不敢,場面佔據上風卻只知道撤退,這看起來實在是怯懦到了極點。這樣回到
國內,實在和敗退沒有兩樣。梁太後不想讓自己這樣狼狽的結束這次旅程,她的
自尊心不允許。
再者此次出兵,真個是顏面掃地。自己奪梁乙逋兵權,親自指揮大軍,卻連
遭挫折。回國之後,那些大部族長們怎麼看?那些重臣們會怎麼看?梁乙逋會借
這件事如何大做文章?若是能殲滅洪德寨這股宋軍,想來也不算空手而歸。
「傳旨,鐵鷂子軍下馬步戰,本宮要折可適的人頭!」
旁邊仁多保忠等大將聞言直皺眉頭,此時宋軍還在身後窺探,在此浪費時間
實無必要。但是他們也都能想到梁太後這樣做的原因,而且宋軍苦戰一天,早已
是強弩之末。適才被鐵鷂子軍猛地一沖,即告不支,這也說明折可適也到了山窮
水盡的地步了。憑他幾千疲憊殘軍困守孤城,這洪德寨還不如環州城大呢。若真
是放手攻打,也沒有攻不下的道理。
「啟秉太後,後軍將士苦戰疲渴,請太後先讓將士們飲水解渴,養精蓄銳,
待氣力恢復,此寨可一戰而下。」
「太後,宋軍作困死地便是肋生雙翅也休想飛出去。我軍倒也不必急攻。」
眼見自己倚重的這幾位重臣都在進諫,梁太後點頭稱善。她這時也才想起來
自己的軍隊現在還面臨著缺水之困,大軍苦戰數日,消耗體力,飲水卻跟不上。
鐵鷂子乃是精兵部隊,一路力戰至此,想必此刻也是口干舌燥。
「傳令下去,各軍將清水集中起來,交由後軍飲用。余者待回國再喝個痛快
便是。」
此令一出,其余各軍不免叫苦不迭。他們也是苦戰一日,太後卻不體恤,眼
中只有鐵鷂子軍,好像這仗都是鐵鷂子打的。
難道我們便沒出力?不過太後降旨,仁多保忠等重臣大將在軍中威信素著,
無人敢抗命,心不甘情不願將清水集中起來之後,那些鐵鷂子也不客氣,就著干
糧咕咚咕咚大口猛灌,更令其余夏軍嗓子冒火。
吃飽喝足之後,妹勒都逋親自仗劍立于陣前。他在元昊時期便是鐵鷂子軍中
悍將,此時也是披掛鐵甲,準備親自督戰。
「弓箭手,射!」一聲令下,萬余火箭好似漫天明亮火雨劃過夜空,星星點
點完全籠罩了洪德寨。城內頓起了數個火頭,城頭更是一陣喊叫慌亂。妹勒都逋
連續下令放箭,數萬枝火箭在極短的時間內形成了壯觀的流星火雨,接著妹勒都
逋大吼一聲︰「沖!」
萬余鐵甲武士,發出巨大的吶喊,舉著大盾再次發起進攻。
宋軍第一次見識到有軍隊能頂著神臂弓射出的密集箭雨依舊沖鋒不停,神臂
弓能射穿他們手上的大盾,能射穿他們身上的兩層鐵甲,甚至能連盾帶甲一起射
穿,但是這些鐵鷂子們狀如瘋虎,仿佛不知傷痛為何物。宋軍弩手可以肯定箭頭
穿過鐵甲肯定扎進了肉里,但是卻無法知道是否能形成致命傷。
瘊子甲乃是上等鐵甲,在五十步外強弩不透,而這些鐵鷂子們卻穿了兩層。
神臂弓雖然不是一般強弩,但是面對這些重重鐵甲包裹的巨漢,殺傷效果照以往
也打了折扣。
而這些壯漢一個個好象不死之身,不受致命傷哪怕射穿了手腳肚子,也不會
停止前進腳步。
開戰到現在,夏軍第一次攻到寨牆之下。
數名猛士舉著大錘巨斧便開始砸門,而其他的人舉著盾牌聚集在一起掩護。
城頭上滾木擂石不斷拋下,還夾雜著火罐,而那些鐵鷂子盡管身上找著火,卻依
舊搭著人梯試圖強行登城。小些的石頭砸在他們身上好像都不會疼,頂多身子晃
一下。大石頭他們卻是看得分明,躲的靈活。
而城內,折可適慢慢看著那些聚集上來的夏軍甲士,鐵鷂子果然名不虛傳,
剽悍勇壯實乃天下精銳強兵。他等待著,終于等到夏軍人群大聚之時,一揚手中
大旗,一百名悄悄潛上城頭的弩手同時端起了手中的弩機,這不是神臂弓,也不
是宋軍擁有的任何一種強弩,而是一種第一次見到的弩機。
一陣尖厲的嘯聲之後,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鐵鷂子們頃刻之間大叫著倒下了一
大片,穿著鐵甲的沉重尸體順著山坡滾落,這種強弩的威力,竟然要比神臂弓還
強。鐵鷂子軍士的兩層瘊子甲,竟然被完全射穿,強壯的身軀被這種暴烈的力量
摧折的仰翻折倒。
似乎整個戰場都靜了一下,接著宋夏兩軍都發出了震天大呼。
天下若論用弩者,無人可與大宋比肩。神臂弓畢竟是熙寧元年的東西,距今
已有二十余年,現在軍器監已經研制出了威力超過神臂弓的強弩︰神勁弓。今天
是神勁弓問世之後,在戰場上初露崢嶸。
「擂鼓!殺!」督戰的妹勒都逋看得真切,此時鐵鷂子一鼓作氣將竭,必須
給他們鼓勁。戰鼓聲隆隆而起,喊殺聲再度充斥夜空。那些鐵鷂子勁卒也著實驍
悍,雖然面對宋軍那可怕的強弩威脅,這些壯士依舊奔沖冒突,甚至舉著戰死同
胞的尸體當盾牌猛沖不止。
城門已被砍壞了一大塊,城頭的石塊飛擊不停,卻讓他們在下面越聚越多。
神勁弓一百架雖然犀利,但是上弩需要時間,現在攻上來的鐵鷂子人數已經不是
百架強弩能壓制的了。
而且夏軍弓箭手不停放箭,綿密箭雨夾雜著火箭直飛城頭,每一刻都有人中
箭翻倒。
只有用那個了,現在大門都快壞了,一旦對方破門而入,誰也活不了。但是
那種名叫虎崩炮的火器誰也不知道威力如何,也是第一次用。
折可適轉眼看了一眼寨內庫房里青布罩著的東西,那是當初作為秘密武器運
往環慶路的,當初自己有這個戰役計劃構想的時候,曾將此物作為奇兵之效,藏
在大蟲谷山中某隱秘處,昨日潛來洪德寨時,與半路取出隨軍攜帶,以為不時之
需,沒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用上。
「把虎崩炮搬上來!」宋軍士卒們一個個掀開布幔,卻見里面是一個個大號
的密封木桶,外面還裹著層層鐵箍,外面描繪著猙獰的虎頭和火焰,體積和米缸
差不多大,外面有火繩引線,宋軍擅用火器天下聞名,不少老軍一看便知這大概
又是某種新式火器,只是虎崩炮這名字好生奇怪。
豁出去了……
折可適暗吸了一口氣,一手提起一個,這分量倒是不輕,每個能有四五十斤
重,他親手拿著火種站在城頭,旁邊親兵舉著盾牌護著他遮擋冷箭,一咬牙,點
著了火繩,抬胳膊一輪,這個黑黝黝的大家伙脫手飛出,他臂力過人,一扔直接
砸進了大門前舉著盾牌擺鐵甲龜殼陣那群夏軍人堆里面,砸塌兩面盾牌而入,但
是夏軍絲毫沒有在意,以為是宋軍投石,自覺頭上有盾牌保護無人受傷,並沒多
看腳下一眼。但是當有人發覺這玩意居然在冒煙的時候,卻是為時已晚。
遠處梁太後和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人正在觀戰,眼見鐵鷂子軍果然勇猛,
破寨便是頃刻之事,正自得意之時。突然間地動山搖一聲爆炸巨響,仿佛九天驚
雷霹靂一起炸響,震的眾人耳朵嗡嗡只響,心差點從腔子里跳出來,腳下的大地
明顯震了一下。一些猝不及防的軍卒竟被嚇得腿一軟坐到了地上。
再看正在砸門的那群鐵鷂子人堆中突然爆發起巨大的紅色火光,接著高大濃
煙火柱騰空而起,仿佛火山炸裂了一樣,濃烈的白煙卷著黑色的碎石泥土形成數
十條焰火煙龍四散爆發。
而那些強壯的仿佛有不死之身的鐵甲猛士們,在這大爆炸之中被炸得四散紛
飛,幾具包裹著鐵甲的身軀竟被氣浪高高拋上半空,然後四分五裂的落下,還有
無數的殘肢斷臂也轉著圈飛向四面八方,硝煙過後,再看那數十精兵,竟被炸得
七零八落,滿地燃燒著的殘骸碎片,爆炸的威力竟然連城門也給震塌了半邊,城
門出彌漫在一片煙塵之中。
「那是何物!」妹勒都逋被眼前景象驚呆了,這是人力所能及者?只怕九天
的霹靂雷火,也沒有這般的神威。
仁多保忠也給嚇了一大跳,但是他立刻便意識過來這是宋軍的火器。但是和
宋軍打了這麼多年仗,從沒見過如此可怕的火器。現在深更半夜,也沒人注意到
宋軍剛才到底使用了什麼厲害武器。
滿山坡上密密麻麻聚集著的鐵鷂子軍卒們也被震驚了,他們是最為直觀地感
受到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威力,但是接著他們隱約看到黑乎乎的東西接二連三從城
里拋了出來,雖然天黑看不清具體什麼模樣。
但是卻能看到隱隱約約的火花閃動。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舉起了大盾,整面山
坡立刻被龜甲一樣密密麻麻的鐵盾所覆蓋。
轟隆!轟隆!一連串的大火球在鐵鷂子人群中爆裂,猶如雷霆迸發,電光石
火。炸碎的鐵甲裙片、碎裂的人體、殘缺兵器此起彼伏被拋向半空,大爆炸將成
片成排的士卒炸倒炸飛,無數人體碎石滾落,氣勢如山崩崖傾,帶著後面的隊列
也站不住腳了。
城內的宋軍也被這驚天動地的威力嚇傻了,城頭的弓弩手剛才猝不及防被震
的摔下來六個,之後所有人全都縮在女牆後面不敢露頭,只覺得頭頂一陣陣硝煙
濃塵之沖霄漢。但是等明白過來之後立刻興奮的狂呼亂嚎,士氣沸騰,將全部四
十多個鐵箍木桶火炸炮,學名虎崩炮的大家伙全搬了出來,洪德寨內有一架五稍
炮,上百人拉著炮稍,一個接一個的將這些要命的家伙拋了出去。
連續的爆炸覆蓋了整片山坡,鐵鷂子軍卒們給成片成片的炸翻,終于號稱雖
死不墜的鐵鷂子軍也支撐不住了,步步後退變成了潰退,你擁我擠之下,好像潰
堤的洪水一樣驚恐的潰退下來。
但是等他們潰退下來之後,才發覺後面早就亂了。整個夏軍所有的戰馬全都
受驚發狂了,數以萬計的驚馬在黑夜之中形成了巨大無邊的狂流,已經將整個軍
陣徹底攪亂。到處都是驚恐萬狀的夏軍士卒在哭爹叫媽亂跑亂沖,到處都是發狂
的戰馬在橫沖直撞,那些橫山藩部的蠻子們崇信佛教,異常迷信怪力亂神之說,
再看宋軍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這等神威絕非凡人可敵。大概宋人竟然招來了九天
的雷神助陣,誰都害怕下一記天雷劈到自己頭上,這些藩部山訛率先潰逃,黑暗
里也不分方向,只是想快點逃脫這個被魔神詛咒的地方。
有他們這一先潰逃,其他的夏軍也徹底亂作一團,此次出征受到的挫折、毒
害、饑渴、寒冷、疲勞、和各種怨氣,無數的負面情緒在著難以遏止的、災難性
的驚恐當中被無限的放大,最終到達臨界點的那一刻,整個世界仿佛都崩潰了。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大喊敗了,之後無數的人隨波逐流的大呼敗了,無數火把
被扔在地上,數以萬計的已經喪失理智的潰兵只知道在一片漆黑中四下奔逃,大
路上,河道里,周圍的山頭上,漫山遍野都是爭相奔逃的潰軍大潮,無數人自相
擠撞踐踏,成千的人失足跌下山崖。
洪德寨內折可適狂喜過望,所有的宋軍將校還能作戰的都已經拿起了兵刃,
誰都沒想到夏軍突然崩潰了。這個反敗為勝的天賜良機令所有人熱血沸騰。
折可適親自披掛上馬,大刀一揮,堵門的塞門刀車和飛猿寨全給拉開,殘破
的寨門大開。
「西賊已敗!弟兄們,殺!」
「殺!」巨大的吼聲響徹天際。
數以千計的宋軍以更勝先前的氣勢奪門而出,也不管什麼陣列,只是一窩蜂
漫山遍野的殺向黑暗中無邊無際混亂潰散的夏軍。
此時,戰術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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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九,清晨,環州荒涼的群山中。
梁太後此時的形象著實狼狽,衣袍血污處處,發髻散亂,騎著一匹馬。身邊
只跟著十三名御圍內六班直的侍衛,卻是步行,一行十四人順著山路艱難攀登。
昨天那驚心動魄的一晚,實在只能用修羅地獄來形容。
梁太後此時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兵敗如山倒」。十萬大軍一起潰敗的情
景,真如山崩崖傾一般勢不可擋,她的御輦車駕被亂兵裹挾,動彈不得,而前面
宋軍竟然已經勢如破竹般殺到了近前。幸虧班直侍衛拼死阻擋,才讓她有機會棄
輦駕而逃。
此刻她的輾駕大概已成宋軍的戰利品了,而自己在黑夜中慌不擇路,只是被
幾個忠心的侍衛保著往山間小路里鑽,也不辨東西南北,只知逃跑。眼下卻與大
軍失散,只是在這山路之中披荊斬棘的穿行。
她不知道仁多保忠、妹勒都逋等重臣生死下落,也不知道身後是否有宋軍的
追兵。
自己一個女人,現在失去了大軍的保護,感覺自己就像赤身裸體般毫無安全
感。還有梁乙逋那奸賊,若是現在有人若要對自己不利,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只
怕自己死了都沒人知道。而這些個班直侍衛……
她心里頓時開始疑神疑鬼,此次出兵軍中有梁乙逋的奸細那是必然的,大軍
突然崩潰只怕也和這些奸細從中搞鬼有關。她當時清楚地听到了有人大喊敗了,
巍名阿埋,葉勃埋等人盡力約束部伍,嚴令擾亂軍心者立斬,連斬十余名潰兵都
不能阻止亂勢,最終自己反被亂軍裹挾不知所蹤,眼下自己落難,難保有人不會
趁機起了二心。
越是這般想,她越是心驚膽戰,看著身邊的這十幾個侍衛,每一個是平常經
常跟在自己身邊的心腹,總之越看越是可疑。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一名侍衛拔刀而出,當的一聲磕飛了一支冷箭。梁太後
嚇的驚叫一聲,滾鞍落馬。
再看身後數名手持弓箭的黑衣男子不知哪里冒了出來,一邊發箭一邊沖來,
而前面也有數名殺手出現,一名侍衛猝不及防,胸口中箭。
「護駕!」眾侍衛齊聲大喊,兩人前後護住梁太後,剩余諸人揮動兵刃迎了
上去。那些黑衣殺手武藝高強,連連發箭,侍衛們左躲右閃,被射中數人。終于
搶至近前,雙方廝殺在一處。
御圍內六班直的侍衛皆是各部貴族子弟中勇武出眾者充任,各個也是武藝出
眾之輩,短兵相接毫不畏懼,刀光劍影之間,血肉飛濺。
這些侍衛皆為夏主死士,眼見中了埋伏,心中唯一存的念頭便是拼了自己的
性命,也要讓太後逃生。所以搏殺之間,用的都是兩敗俱傷的招數,只求殺敵不
顧自身。
誰料這班黑衣殺手也頗為凶悍,絲毫不顧忌傷亡,轉眼間,雙方都是死傷慘
重,待到最後一個侍衛被人從背後一刀劈倒之後,滿地都是尸體。而站著的黑衣
人,也只剩下了兩個。
此刻梁太後早就嚇的發足狂奔,也不顧方向,只是順著山路拼命奔逃。
但是她一女流之輩,又怎比得上武林高手。跑了一會就累的氣喘吁吁,雙腿
發軟。而那兩個黑衣殺手目露凶光,好整以暇的緊逼而至。
「爾等是何人?你們可知我是誰!」
梁太後此時反倒鎮定了下來,臉上的驚慌之色退去之後,威嚴又起。這些人
並非宋軍追兵,宋軍都是有衣甲的。也不是夏軍,更不像是土匪山賊。看他們的
武藝氣勢,絕非等閑之輩,難道……梁乙逋?
「死到臨頭,偏就那些廢話!」
「爾等是梁乙逋的手下,犯上作亂,不怕滅族嗎?」
「我等只是要帶你的人頭回去交差,其余何事一概不知。」
左側黑衣人眼中凶光一閃,舉刀便要動手,突然嗖的一聲,一支弩箭射到,
那黑衣人听到惡風不善,一側身,無奈弩箭來得太快,正中肋下。他痛叫一聲,
當即摔倒。身子掙了兩下,竟然死了,顯然箭頭有毒。
「誰!」另一人一愣神,卻見不遠處一道身影掠過,他下意識的舉刀一架,
當的一聲火星四冒,連退數步,卻見一個儒生打扮得年輕男子,手提一把樸刀,
正護在梁太後身前。
「好小子,你是尋死麼?」
「光天化日之下,爾等奸賊在此行凶,我看你才是尋死。」
黑衣人大怒,舉刀箭步如飛,當頭劈下。那年輕儒生身形如電,舉刀一架,
下面飛起一腳,反踹黑衣人小腿。黑衣人一縱躍起數尺,抬腳便蹬儒生面門。
那儒生哈哈一笑,身子經不可思議的往後折去,同時抬手一揚,哧的一聲一
枝袖箭迎胸而至,那黑衣人哪料到這儒生武藝如此精湛,手法快得驚人。身在半
空無法躲閃,這一箭正中面門,啊的一聲慘叫摔倒在地,扭了兩下之後,面目發
黑,登時氣絕。
轉眼之間,這儒生連續搏殺兩名殺手,竟還顯得氣定神閑,只是額頭微有汗
氣。
「恩公,救命之恩不敢言謝,不知高姓大名。」梁太後仔細觀察,見此人年
紀輕輕,身形挺拔,相貌十分英俊,往那一站迎風而立,真有玉樹臨風之感。況
且此人剛剛救了自己的性命,顯然不是自己的對頭一伙兒,心中頓生親切好感。
那年輕儒生扔了樸刀,瀟灑的雙手抱拳,突然伏身大禮參拜。
「草民環州唐雲,叩見太後千歲!」
大宋紹聖元年七月,丹州,汾川鎮。
夜晚,月朗星稀,初秋的氣溫即使是夜晚依舊是令人感到舒適,再加上今天
晚上還有些微風,頗為舒爽。汾川鎮乃是個緊挨著雲岩河的集鎮,往東十余里便
是黃河。
此地隸屬丹州管轄,主客戶便有三千余戶,丁口過萬,也算是一個大鎮。鎮
子周圍有寨牆圍繞,牆外還有河壕,但凡陝西路各州各縣,一切城池設計都要按
照軍城施工,以防西夏來襲。
城內丁戶,也有保甲組織,更有廂軍巡檢駐扎,蓋因丹州並非前線,距離西
夏還隔著綏德軍、延安府這兩大軍事重鎮,故此丹州只有一指揮禁軍步軍駐泊。
宋夏交鋒七八十年,西夏最鼎盛時也就能威脅到渭州延州,丹州從未經過西
夏兵災,故此防御松懈自不必說。再加上前年西賊犯環州大敗而回,士氣受挫。
甚至連邊境的小沖突都停息了,大規模的入寇更是頗有段時間沒有了。
前年的那一仗,實在是讓整個陝西軍民揚眉吐氣的一仗,甚至是整個大宋都
振奮精神的一仗,甚至連北朝都頗為震驚,大宋折家將再一次名揚天下。
包括號稱所向無敵的鐵鷂子軍在內的西夏最精銳的中軍御營,在洪德寨被宋
將折可適率軍伏擊,數千宋軍孤軍浴血苦戰一天一夜,最終以少勝多,將數量十
余倍于己的夏軍中軍近十萬步騎精兵徹底擊潰。西夏國母梁太後險些被生擒,棄
輦駕儀仗徒步翻山而逃,從小路僥幸逃回國內。宿將葉勃埋負毒箭傷,回國後不
久便臥床不起,半年後一命嗚呼。
鐵鷂子軍悍將理奴、李訛移岩名皆陣亡,正副軍卒死傷數百;其余將領、大
小首領、酋長陣亡者多達四十四人,士卒傷亡無數。
宋軍此戰光是斬獲首級便多達一千五百余級,奪得馬匹駱駝等數千,輜重旗
鼓軍械過萬。
其余跌落山谷、自相踐踏、中炮石頭面損壞、中毒負傷無治等無法計算首功
者,十余倍于此,天亮之時,四下山澗中到處都是跌死的夏軍人馬尸體,層層疊
疊摞在一起,密密麻麻鋪滿谷澗。其情景,竟讓人想起當年好水川戰後宋軍那堆
滿谷澗的累累尸山。
更令西夏顏面盡失的是,象征西夏王權的,梁太後御用的天子輦駕儀仗以及
玉璽印信皆為宋軍繳獲,被大肆宣揚,大張旗鼓的送往汴京奏捷,如此惡毒的嘲
諷,換作以往,那就是戰爭的開始。但是此時,無人再提報復之事,洪德寨夜晚
中閃耀的雷火和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已經讓西夏人膽寒。
自元昊以來數十年,白上國從未有過如此狼狽恥辱的慘敗!
這一戰之後,西夏士氣實受重挫。先前夏軍屢屢點集,以重兵攻宋一點,就
算不取勝往往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卻讓西夏君臣知道這個招數已經不靈了。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周邊各國因此大敗,有輕西夏之意,竟頗有群起趁火
打劫之意。
西州回鶻乃是黨項世仇,一向聯宋攻夏,趁著西夏此刻威風掃地之際,發兵
大掠瓜州、沙州,于闐黑汗亦是陳兵邊境,河西走廊轉眼之間烽火處處,西平軍
司告急。
反復無常的吐蕃首領阿里骨本因邈川之事就與梁乙逋齷齪不斷,後來梁乙逋
又扣留了他的使者,收納阿敏叛部,阿里骨早已懷恨在心,此時趁著夏軍大敗,
又投入宋朝懷抱,出兵侵襲西涼府和甘肅軍司。
而宋朝方面,去年涇原路宋將張蘊率軍在大吳神堆流大敗夏軍,夏軍調集鐵
騎數千邀擊宋軍于松林堡,張蘊選敢死勇士數百,持強弩佰刀,奮勇突陣,曾經
不可一世的平夏鐵鷂子軍似乎還沒從洪德寨之敗中緩過氣來,結果在長城嶺再遭
敗軍之辱,嘉寧軍司駐地宥州宣告失守。張蘊破城之後縱兵大掠,毀城而走。
銀、夏、宥、石、綏五州號稱西夏的「祖宗基業」,乃是黨項部落自晚唐以
來二百年起家的根本之地,自綏州被種鄂收復以來,這是西夏的「祖宗基業」又
一次被宋朝蹂躪。
面對此惡劣形勢,西夏也不敢再興波瀾,只是加緊時間穩定局勢,故此將近
兩年的時間都是偃旗息鼓,不敢有大的動作。
而宋朝這邊卻也是讓人哭笑不得,洪德寨之戰,一向不擅野戰的宋軍居然在
野戰中以少勝多,獲得空前輝煌大捷。
但是本戰的最大功臣環慶路經略使章桀卻被左遷至同州任知州調離了前線,
罪名十分可笑︰坐視環州被圍而不救,洪德寨之戰謊報戰功。而折可適也被調離
環慶路前線,前往與吐蕃接壤的岷州任知州。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欲加之罪。洪德寨之戰,宋軍雖然大捷,但也是孤軍血
戰,損失慘重。
戰死者多達千人,負傷者亦有七百余眾。章桀扣除自身損失之後,上報朝廷
的,只有首功三百二十一級。
其余跌落山谷、尸體殘缺無法統計者並未計算在內,此舉甚至還引起參戰諸
將不滿。至于環州之戰,乃是既定之計劃,並不能說見死不救。
歸根結底,章桀對西夏的空前大捷,于大宋是好事,于陝西百姓是好事,但
是于汴京當權諸「君子」卻不是好事。現在他剛獲大捷,威望日隆,若是升賞,
只怕會給其他邊將以錯誤的信號,自此邊境恐怕永無寧日。故此捏造罪名,予以
壓制。
但是此戰的影響確實是深遠,自此戰後,西夏再沒有大的動作。沿邊各軍州
也多得喘息之機。至于內地的丹州也更是難得的覺得太平無事,兵備松弛乃是平
常事。州內忠義社、弓箭社、義勇鄉兵倒是不少,不過驍勇敢戰之士皆被調入禁
軍,剩下的要麼是濫竽充數、要麼是桀驁不馴之輩。
這些人平日里盡是欺壓良善欺行霸市,甚至勾結綠林盜匪打家劫舍剪徑劫道
坐地分贓,實乃公開的秘密。不過官府要依靠這些地頭蛇治理地方、抵御外辱,
而這些人也多是豪族大姓手眼通天之輩,上下打點出手大方,官府故此對此事也
是眼睜眼閉。
此時,鎮內著名的潑皮火眼龐二正在鎮子外面五里的樹林里,和他一起的是
二十多個大漢,不少人神色彪悍,面帶凶煞之氣。
這龐二也是練過槍棒、吃過兵糧的人物,陝西的鄉兵有馬、武藝出眾者只要
隨軍出征,雖然不是禁軍的差事,但是可以吃禁軍的糧餉。龐二當年也是在前敵
和西夏真刀真槍的玩過命,左手的虎口上也依照鄉兵藩軍的慣例刺有「忠勇」二
字。只是後來馬死了便再也拿不著禁軍的餉錢,他本身又是個桀驁不馴的人物,
受不慣軍中森嚴的規矩,此時便又做了忠義社的頭目。
而他面前這幫人,乃是一伙綠林馬賊,不過對于龐二來說,這些人就是江湖
朋友。因為他自己平時也沒少干打家劫舍的事,大宋北方各路的民間忠義社、弓
箭社成千上萬,練武之人何止數十萬,要說與綠林沒任何關系,根本不可能。不
少忠義社的前身就是綠林幫會。
「九哥,那和尚便在鎮子里,果然好神通,連打數口水井,口口出水。此時
便在陳員外家中暫住,不知九哥要這和尚做甚?」
「這不干你事……你只管打探清楚那和尚行蹤便是。我等是生面孔,不便進
城。」名叫九哥的那馬賊轉頭看了一下身後的某人。抬手扔給龐二一袋銅錢。龐
二接過掂了掂,只怕有兩貫,頓時喜上眉梢︰「九哥放心,俺這便回去。」
龐二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九哥轉頭看看那年輕的商賈模樣的漢子,也沒有再
問什麼。只是吩咐眾人歇息,安排人值夜。這個男子,只怕是西夏那邊過來的,
卻不知為何要打這個和尚的主意,听說黨項貴人們大多信佛,莫非是想請這高僧
回去講經說法?不過這和尚听說是精通風水之術,善于勘測水脈。在陝西游蕩了
兩年,創下好大名號,每到一地,只要是當地缺水,他便能說出在何處打井可出
水,十中八九,各地百姓耕種哪里不用水,都拿這和尚當作活佛來拜。
莫非真是個有道高僧?西夏人真想劫了這高僧去?
但是又一想這又關自家何事?自己不也是個打家劫舍的草寇,管別人如何?
這男子出手闊綽,十兩黃金可是一筆巨財。
次日清晨,那龐二又來了,卻是說那和尚已離開鎮子,卻是往延安府而去。
那九哥乃是馬賊,熟知地理。這一路上前面便是雲岩鎮,過了雲岩鎮便是延安府
境內的臨真縣該管,那延安府乃是朝廷重鎮,境內各處都屯有重兵。若是讓那和
尚進了延安府境內便不好下手了。
「大官人,我等需快些下手才是。」
那年輕男子此刻早已上馬,對九哥等一抱拳︰「多謝各位好漢相助,還請多
辛苦一趟。」
眾馬賊紛紛上馬,呼嘯著順著山路而下。不多時,便在官道上追上了那個和
尚,也是老天作美,此時官道上只有此一人,並無旁人。那年輕男子縱馬從後面
趕上,攔住那和尚的去路,手中的樸刀已經出鞘。那和尚先是一愣,隨即穩住了
神。
「阿彌陀佛,不知這位施主有何指教?」
「不知大師法號可是智明?」
「正是貧僧。」
「久聞大師善于風水之術,多荒的荒山,大師都能從中尋出水來。我家主人
久仰大師之名,頗想同大師一聚。特命在下前來相請。」
「不知施主尊姓大名?」
「在下唐雲,無名小輩。說了大師也不認得我。」唐雲態度恭敬,「我家主
人渴慕大師久矣,還請大師賞臉,今日得罪之處,日後在下必給大師賠罪。」
「不知賢主人高姓大名?」
「介時大師自會知道。」
「貧僧平生只涉獵一些地理風水之術,能觀山川水脈,除此之外別無所長。
賢主人既是久聞貧僧之名,想來必不是崇佛,莫非也是為了這山中之水?」此時
眾馬賊都已圍上,但這和尚卻是面不改色,侃侃而談。
「正要向大師請教。」
「貧僧三十年走遍天下各處,對于這山中之水,自有心得,凡總一十四條,
但凡是山,十之七八便脫不出。」和尚雖明知道唐雲是有意摸他的底,但是卻毫
不遲疑,暢所欲言。
「其一,凡山中,三面環山之處,乃稱簸箕地,在簸箕口之處,必有水源。
其二,兩山夾一溝,溝岩有水流。兩山之間夾一溝谷,在河谷下游兩岸的岩中多
有水源。其三,兩溝相交,泉水滔滔。兩溝交匯之處的山嘴下,多有泉水流露。
其四,山嘴對山嘴,嘴下有好水。兩處山嘴相對、距離相近,兩處山嘴之下地勢
平坦,在鎖口之處必有水。其五,兩山夾孤山,常常水不干。孤山上游之處,必
有水。其六,兩溝夾一嘴,其下有泉水。其七,兩山相接頭,下有泉水流……其
八,灣對灣,水不干。其九,山扭頭,有水流……」
和尚口若懸河,一邊說一邊解釋。眾人當真是聞所未聞,唐雲心中也是陣陣
驚嘆。當今大宋雖是儒家天下,但是僧道兩門之中藏龍臥虎,奇人異士極多。似
這和尚,有如此的本事若是想求個功名富貴,簡直易如反掌。朝廷以農為本,農
務便離不開水,甚至兵事更以水為命脈,梁太後洪德寨兵敗之辱,缺水導致士氣
低落是一個極重要原因。
他心中一動,這伙綠林馬賊的雇主實是西壽保泰軍司統領巍名阿埋,此人暗
設賞格,收買宋朝境內的綠林馬賊,希望劫持這和尚到天都山去。
難道他是看中了這和尚的本事?唐雲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西夏莫非暗中在準
備什麼,俗話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經過上次大敗,西夏方面對于行軍飲水問題
極其重視。而且大軍一動,無論行軍、立寨、築城、作戰等等,都需事先保證水
源,此乃用兵常識。
西夏奉行的是軍國主義,巍名阿埋此舉,絕不可能是為了百姓謀福利。莫非
是在天都山一帶有什麼牽扯到大軍的隱秘之事?西夏國內也有工匠,但是此次寧
可舍近求遠,跑到宋境之內秘密劫人,一來這和尚名氣大,二來是不欲聲張,顯
然是打算瞞著西夏國內的某些人。
自從上次洪德寨大敗之後,西夏國內的權力斗爭便日趨激烈,梁太後認定梁
乙逋泄漏軍機,雖然沒有證據,但是任何事都是防著梁乙逋,盡量不讓他參贊機
密,不斷設法削奪他的權力,此次保泰軍司暗中在境外行事,顯然他們在天都山
的事情不想讓梁乙逋知道,否則難保他不再泄露給宋軍。若在國內招募工匠,是
不可能瞞過梁乙逋的,他畢竟還是國相,其黨羽畢竟還遍布朝野,他私設的密探
組織「一品堂」的密探還遍布西夏國內各處。
巍名阿埋,或者說梁太後究竟想在天都山干什麼?最有可能的就是屯兵,也
許在修建秘密營寨?天都山一帶方圓千里,具體地點不得而知,可見保密功夫到
家。懂得收買宋朝盜賊,也足見其用心良苦。
只是他們定然想不到,這股綠林好漢之中,竟也有一品堂的人。馬賊盜匪,
本就不是什麼紀律嚴明之輩,多數都是臨時湊到一起的團體,成員之間也多是互
相「久仰」匪號,連真名實姓都不輕易透露,其中看起來別有用心、形跡可疑者
可謂比比皆是。就像唐雲,雖然有人覺得他是西夏那方面的人,但是究竟和他們
的雇主是何關系,竟沒人詢問,反正都是西夏人便是了。對他們來說,錢才是最
重要的。
這大概算是梁太後一派的失策了,至于這個失策是否致命。
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他們在天都山的謀劃,對于他們的對手來說,已經不
再是秘密了……
************
西夏,興慶府,國相府後花園。
國相府乃是興慶府城內除了皇宮之外佔地最大的建築,廣達百余畝,後花園
之內更是奇花異草爭奇斗艷,更有碧波蕩漾,亭台樓閣,十分奢華壯麗。此處自
梁乙埋時代開始,便是隱秘所在,每有不欲為外人知的陰私事,多在此商議。自
梁乙逋之後,又多造密室機關,更顯得神秘莫測。
西夏自涼詐以來,外戚擔任國相便是司空見慣。涼詐時沒藏訛龐便為國相,
把持朝政,其女沒藏氏為皇後,權傾一時。
後來沒藏訛龐的媳婦梁氏與涼詐通奸,揭發沒藏訛龐謀反,涼詐誅殺沒藏氏
滿門,梁氏被立為新後,梁乙埋成為國相府的新主人,梁家踏著沒藏家的尸骨有
了現在的地位。直到現在二代梁氏秉政,國相府一直是西夏真正的權力中心。
而現在,這個權力中心只怕是有些名不副實了。
後花園中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盡是府內的家將親兵,戒備之嚴便是蒼蠅也飛
不進來。自從梁太後活著從戰場返回興慶府之後,國相府內的警戒等級便提高到
了最高等級,梁乙逋下了嚴令,凡是敢怠乎職守者,滿門皆殺。在此嚴令之下,
每個人都是提心吊膽,生怕觸了他的霉頭惹來殺身之禍。
西夏國內的權力斗爭,此時已經快要擺到台面上了。
自環州大敗之後,梁太後雖然逃回國內,但是威信大跌。地方上不少實力派
對她的態度又變得模糊起來,而梁乙逋在軍中黨羽眾多,趁機拉攏這些將領,也
頗有些大部酋長對梁乙逋的拉攏表示出了興趣。那一段時間梁乙逋趁機將梁氏族
中忠于自己的一些人安插進了要害位置,而梁太後只能隱忍。梁乙逋一派的人得
意忘形,自以為大局已定,在朝廷地方上張揚橫行,一時國內之人側目。
但是之後等梁太後慢慢緩過手來之後,梁乙逋的日子就變得難過了。這位小
梁太後雖然沒有她姑姑老梁太後那樣的軍略才能與殺伐果決,但是權謀之術卻是
一點不差。不論形勢如何惡劣,但就是死抓著興慶府的兵權不放。西夏的政治斗
爭最終都是要靠武力作後盾,所以只要能抓住兵權,再加上手中還掌握著乾順這
個大義名分,她就能笑到最後。
當年她的姑姑就是靠著這一手,才能始終穩如泰山。
掌握兵權之外,她重用梁乙逋的政敵,同時想方設法削奪梁乙逋的權力,朝
廷之內親附梁乙逋的大臣,陸續遭到罷免,同時全力同梁乙逋爭奪軍中實力派將
領和大部落酋長的支持。
這些人要麼等著看梁氏內訌的笑話,要麼便向梁太後效忠,就是那些平日親
附梁氏的勢力,現在眼見梁氏分裂,也開始投向梁太後一方,必經梁太後乃是夏
主親母,擁有乾順這個大義的君主名分。梁乙埋便是位及人臣的國相,也是臣子
的名分。
從前梁乙逋還不是國相的時候,他父親梁乙埋的權勢堪稱一手遮天,他那時
並不知道他們梁氏的權力來自于李家,來源于掌握著秉常的老梁太後。只有通過
夏主的名義,他們梁氏才能掌握天下大權。他只是以為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國
相就是權力的象征。只要成了國相,就理所當然擁有一切權力。
當然以他這種粗鄙之人,從沒想過如果國相是權力的象征,那還要國王干什
麼?
而現在他知道了,一旦他失去這個大義的名分,他的權力枯萎的速度多麼驚
人。什麼國相,沒了王權的認可,一文不值。興慶府的軍權,全在梁太後手里。
葉勃埋死後,他的副將撒辰給提拔為新的翔慶軍司都統軍兼領興慶府衛軍,此人
同樣也是梁太後心腹。整個國都,牢牢控制在梁太後手中。
而地方監軍司的勢力,只听從來自興慶府的命令。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著環州之敗大做文章,竭力和梁太後爭奪軍中將領
的支持。
只要讓他們知道梁太後這個婦人不配當統帥,自己還是有希望扳回局面。而
且軍中還有一些自己的死黨掌握著要職,但是看現在的形勢,如果不采取更有力
的措施,這些人如果看不到跟隨自己的希望何在,這些「死黨」遲早也要改頭換
面投靠新主子。
尤其是現在傳出風聲,巍名阿埋將取代自己總領右廂六軍司,這是圖窮匕首
見的時刻,自己現在是沒有太多時間好浪費了。
此刻他正斜臥在密室的牙床之上,面前一個女子跪坐在他面前。
這女子大概不到三十歲年紀,金發碧眼,看樣子是個西域胡女。然相貌清俊
冷艷,仔細看其實是個美女。但是身穿一襲黑袍,頭戴黑紗冠,竟是一身男子的
打扮。而且表情冷峻,眼角眉梢,竟帶著難以言喻的煞氣,尤其是那眼神深處,
似乎有某種病態的逼人東西。與那眼神接觸,讓梁乙逋聯想到蛇蠍之類的冷血爬
蟲的眼神。
「相爺,唐雲傳訊,智明和尚已經進入天都山。那巍名阿埋並未懷疑。」女
子的聲音,也是頗為沙啞。
「哼哼哼,巍名那老賊仗著那賤婦的勢力,只是一心和本相作對。他卻萬萬
沒想到,智明本來便是本相之人,當年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智明必不負我。他們
在天都山做的勾當,遲早為本相所知。」
「相爺,此時對方已是步步緊逼,環州之事,只怕遲早為對方所知。現在他
們瞞著相爺在天都山做甚勾當,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既然對方已經起了歹
心,只怕還有後著,相爺須早作打算。」
「我自知之。」梁乙逋沉吟一會兒,「你觀唐雲此人可用不可用?」
「唐雲此人雖然貪財好色,然膽略過人,智勇超群,實為人中豪杰。東朝有
此人而不能用,實為東朝之失。此人相爺若想用……必籠絡之。若不想用,必殺
之。」
梁乙逋再次沉吟,唐雲加入他一品堂之內已有近兩年時間,此人原是東朝小
武官,因私自回易事泄,逃出軍隊,被東朝通緝,走投無路,才為西夏效命。這
兩年間,屢建功勛,而且其才能有目共睹,現在已經成為一品堂內最出色最得力
的密探。
「然其是漢人……」
梁乙逋一貫秉承漢人只能利用不能重用。
他的一品堂下的探子不少就是漢人,也有收買的宋朝的邊民熟戶,但是始終
對漢人有一層心防。雖然他忘記了他們梁家實際上從血統而論,也是漢人。
「相爺……當年張元、李昊亦是漢人,然景宗皇帝托之以心腹,終成大夏霸
業。李清亦是漢人……然其為我大夏之臣,先帝寵信有加。現如今我大夏朝中重
臣,十之三四都是漢人。相爺若是恩信待之,誰說唐雲不能為相爺之李清。」
梁乙逋心中一動,李清當年與他們梁家的恩怨,他是非常清楚。當年李清是
死心塌地為秉常盡忠的,自始至終不離不棄,確實有國士之風。平心而論,李清
若是當年肯為他們梁家效力,以他的才能相助,現在梁家說不定真的有機會篡位
自立。而現在自己陣營正處在人心離散的階段,想起當年秉常的處境,也是暗生
悲涼之意。心中格外期望能有一個李清那樣的部下始終為自己盡忠。
「可惜沒能把這賤婦留在環州,方有今日之禍。」梁乙逋恨恨的罵道。「如
今東朝之援已絕,難道真要兵行險著?」
環州之戰時,梁乙逋確實與東朝有暗中的交易。當時宋朝當權的舊黨內部黨
爭不斷,互相傾軋,根本沒人來關心真正的國事。而且這些君子們最崇拜的就是
無為之治的境界,最反對「開邊生事」,認為治理國家的要訣,就是多勸農桑,
少收兩稅,安安靜靜,得過且過,最好永遠這麼一成不變的走下去。凡是想為國
家做點實事的,在他們口中便是「言利小人」,對于收復失地,變法改革,振興
國勢完全持惡厭態度,認為這完全就是「生事之舉」。對于西夏不停的侵攻,他
們也認為不是什麼大事,反正邊境那都是「無用之地」,丟了也不打緊,反正西
夏又不是要吞並大宋,他們搶夠了自會回去。
邊將只需將外敵阻于國門之外便可,出兵還擊便是挑起邊釁,萬萬使不得。
而梁乙逋抓住了這個心理。
只要宋朝能將梁太後留在環州,同時重開歲賜。
那麼梁乙逋將會和宋朝停戰,同時西夏將會向宋朝再次稱臣納貢。這正是宋
朝那些舊黨君子們所需要的。雖然梁乙逋並不知道宋朝那邊到底是誰,但是可以
肯定舊黨當權諸公之中有人被自己的條件所打動,在暗中施加著影響。
一品堂也不知道對方身份,對方顯然也很小心謹慎,畢竟這是私通敵國的罪
名。每次出面的都是個游方道士張懷素。
不過梁乙逋並不在乎這些,他只要知道自己計謀得逞就行。
反正這是西夏用了一百年的老招數。
一邊稱臣享受著歲幣,另一邊照打不誤。反正那些舊黨的士大夫們掩耳盜鈴
逃避現實的本事爐火純青,只要他們當權,西夏就永遠可以為所欲為。自己若是
能借助宋朝的力量鏟除梁太後,之後就算簽訂了和約,要不要遵守那也是看梁乙
逋的心情而定。
但是現在,東朝眼看著是新黨卷土重來,舊黨眼看就要被清算,與自己有默
契的那位人士大概也自顧不暇,雖然還能搞些小動作,但是可以想見再想利用東
朝的政策是不可能的了。若放在以前倒也沒啥,只是現在對自己的處境卻是雪上
加霜。
去年秋天,東朝高太後病逝,十八歲的元佑天子趙煦自此親政,對高太後和
元佑諸臣的怨恨憤怒,終于有機會宣泄出來。而以章敦、李清臣、鄧潤浦為首的
熙豐新黨重返權力中心,先前的元佑舊黨們如何迫害打擊新黨,現在幾乎是十倍
百倍的被奉還回來。宋朝的朝政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要發生巨變。
當年神宗在位時,銳意進取,任用王安石,熙寧變法幾乎將台諫驅逐一空。
舊黨大臣們紛紛外任,朝中盡是新黨天下。但是憑心而論,熙豐年間的黨爭雖然
殘酷,但是雙方基本上還都是出于公心,出發點都是為了國家的前途,只是在爭
論誰的政策對國家更有利。
但是等到神宗一死,高太後垂簾,行元佑更化,召回舊黨,結果是一場比熙
寧初年的大罷黜更加殘酷無情的政潮,此時的黨爭已經徹底淪為了烏煙瘴氣的私
人恩怨和意氣之爭,已經無人再關心國家如何。
司馬光經過在洛陽十幾年對政治一言不發的壓抑經歷之後,心靈已經徹底變
態扭曲。一朝得志,便是抱著黨同伐異秋後算賬的心態對新黨展開了殘酷報復,
打出「以母改子」這種大逆不道的旗號將新法不論青紅皂白全部廢止,徹底否定
神宗皇帝在位時的一切成績,同時大批召回舊黨戰友。
樞密使章敦就免疫法罷廢與司馬光展開據理力爭,而司馬光只會故作文儒高
雅,治國實無一策,吵架吵不過章敦,說話還經常前言不搭後語自相矛盾。
他上的奏章一會批評免役法使「上戶年年出錢」,「陪費甚多」。一會又說
「而上戶優便」;一會說免役法害民無端,「民情不便」。一會又說老百姓對免
役法已經習慣了,「人情習熟」。顛三倒四,自相矛盾,纏夾不清,讓人看了暈
頭轉向,不明所以。被章敦揪住痛加抨擊,經常給搞得下不了台。
而同為舊黨巨頭的甦軾、範純仁、呂公著等人都認為免疫法並非一無是處,
不能輕易罷廢,司馬光頑固不化,听不進任何不同意見,結果得了個「司馬牛」
的光榮綽號。他自欺欺人的把差役法的優點列舉了一大堆,說什麼「自古農民所
有,不過谷帛與力」。
老百姓有幾袋糧食,有把子力氣,司馬光便說成是「取諸其身而無窮盡」,
總之草民百姓服役天經地義,生下來就是要給官府無償干活的。最後提出,「為
今之計」,「應天下免役錢一切並罷」,命令縣級官員「限五日內」罷盡免役,
強行將免疫法罷廢。
可笑的是,司馬光廢除免役法後不久,知道自己做下彌天蠢事了,但又不肯
認錯,只好再下命令。
要求各地在恢復差役法的同時,仍要保留一些免役法項目,好收取免役錢。
這就不是君子所為了,王安石收免役錢是為了花錢請人服役,司馬光已經恢
復了差役法,卻仍要收錢,就純是為了收錢而收錢了,而且所收錢數,比免役法
更甚。為此,司馬光受到了章𠴱@奈耷椴黨猓合衷謔杖 矍 戎 蹌 曇洌 br />
「尤為刻剝」。
屢次被章敦駁得體無完膚之後,司馬光終于惱羞成怒,講道理講不過,便指
示台諫群起彈劾章敦,劉摯、王覿、朱光庭、王岩叟、孫升交章擊之,高太後根
本不管道理如何,只知支持自己的偶像司馬光,終于硬將章敦貶出汴京。結果此
例一開,舊黨群勢洶洶,拋開君子面紗,拿出流氓嘴臉,對新黨展開全面猛撲,
大搞人身攻擊,指斥新黨諸臣為奸臣,蔡確,韓縝等人皆被趕出朝廷。就此,舊
黨君子們用最流氓的方式掌握了大宋的政權。
此時的司馬光心中已經沒有國家公義,只有私怨。後來他甚至瘋狂到想把神
宗朝十幾年來無數將士血戰收復的所有國土,包括整個熙河路,蘭州、會州、綏
州等數千里江山全部再割讓給西夏,將雙方國境線恢復到仁宗朝時期的情形,幸
好舊黨其余人等精神還算正常,怕背上萬世罵名,沒敢附和他這賣國之策。
之後,司馬光終于眼看著他的政敵們一個個被流放到外地,胸中怨氣終于抒
發出來。在狠狠的折騰了朝政一番之後,他也沒提出任何治國之策,就心滿意足
的死了。仿佛他回朝的這短短一年多時間,就是為了來向新黨報仇的,至于國家
是否禁得起這樣的折騰,並不在這位以「社稷臣」自居的「君子楷模」考慮範圍
之內。
這位編了資治通鑒的大歷史學家,曾經自嘲天下將此書從頭至尾看過一遍的
不會超過三個人,不知他看到唐代牛李黨爭,再對比自己的行為,會作何感想。
之後元佑年間,朝廷盡是舊黨天下,行事已經極端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進
一人,則曰此熙豐之所退也;退一人,則曰此熙豐之所進也;行一法,則曰此熙
豐之所革也;革一法,則曰此熙豐之所興也。哪怕新黨說狗屎是臭的,他們也非
說是香的。有了司馬光這個惡例之後,舊黨對新黨的迫害打擊堪稱是無所不用其
極,新黨已經被全體趕出朝廷,仍不罷休,堅持要斬草除根。于是又炮制了堪稱
是宋朝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文字獄︰車蓋亭詩案。
此案堪稱是宋朝建國以來波及範圍最廣、打擊力度最大、手段最卑鄙惡劣的
一次政治迫害,是舊黨對新黨一次斬草除根式的政治總清算。其羅織罪名、撲風
捉影、誅連無辜堪稱史無前例,新黨有份量的人物幾乎被一網打盡,蔡確因此最
後死在嶺南貶所,朝野震動。
平心而論,蔡確生前慣于玩弄權謀打擊異己,此次被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之身也算報應不爽。但是他畢竟是做過宰相的人,便是貶出朝廷,依照慣例也是
擇一大郡牧守,算是寄養天年,最差也不失為富家翁,如王安石罷相便是判江寧
府,總要不失朝廷體面,此乃宋朝祖宗之法,實為優容士大夫之意。蓋因士大夫
之間再如何爭斗,那也是「君子之爭」,勝利者對失敗者不會趕盡殺絕。
而蔡確一朝罷相,竟給貶死嶺南,死因更是不明不白,實是大宋朝開國以來
頭一次。新黨諸人看到蔡確下場,未免都有兔死狐悲之感,對于舊黨的怨恨,也
已經變質。因為這不再是政見之爭,而是名副其實的你死我活,若是舊黨繼續得
志,誰也不知道新黨剩余諸人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步上蔡確後塵。
而舊黨整死蔡確之後還不罷休,大肆興起株連之風,開列名單,一是所謂蔡
確親黨,有章𠴱@え炎諉系人氖 呷耍 撬 酵醢彩 椎常 新闌萸洹 倘返 br />
三十人。不但將這些人一貶再貶,更將此榜文張貼全國各處,命名為奸臣榜,專
門安排人每日對百姓傳唱,整整宣傳了八年,徹底將榜上有名者從名聲上搞臭,
手段之卑劣,實是讓人無話可說。
在徹底搞定了新黨之後,舊黨似乎黨爭上癮,于是內部分裂成蜀、洛、朔三
黨繼續互相嘶咬,把對付新黨的手段拿過來對付昔日的戰友,朝堂上遍地狗毛。
似乎除此之外,國家就沒有別的屁事了。
在這一場混戰中,舊黨諸蠢材們一邊互相攻擊,一邊又擔心被別人攻擊;一
邊引經據典的罵的過癮,一邊又經常被嚇的提不住褲子。沒有誰想過這樣下去會
把國家折騰成什麼樣子。在這一期間,國家政事廢退,雞飛狗跳,烏煙瘴氣;經
濟政策混亂,反復不定,治國無術;軍事上采用投降主義,大量放棄國土用以結
歡敵國,宋朝就在這無謂的內耗當中,一點一點將元氣消耗殆盡。
縱觀元佑更化前後九年時間,舊黨群臣們雖然以「君子」自居,但是他們干
的事基本上除了不停的玩陰招互相傾軋陷害之外,幾乎沒干過什麼正事。
這些君子們天天說的話雖然無窮多,但幾乎沒有誰能夠「超出于紛紜爭論之
外」者。同志們唾沫狂噴,「皆與王安石已死之灰爭是非」。內政方面,大家講
廢話有癮,做實事無能,「寥寥焉無一實政之見于設施」。而對于外敵,則更是
「不聞擇一將以捍其侵陵」︰「不聞建一謀以杜其欺侮」。只知大力排擠打擊新
黨,而夜以繼日,如追亡子。
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打擊政敵,以如此低能的方式折騰國家,上至皇帝趙煦,
下至新黨諸人都只能把怨氣埋藏在心中,待到現在新黨東山再起,其積攢了八年
的怨氣此時得以宣泄,舊黨的下場幾乎是命中注定。
二月,甦轍、呂大防、範純仁罷相,趙煦任用新黨,開始對元佑黨人秋後算
賬。
三月,御史張商英彈劾司馬光、文彥博誤國,旗幟鮮明地將高太後比為呂後
與武則天。曾布上表將元佑九年改為紹聖元年,大宋朝開始「紹聖紹述」。
四月,章敦入朝拜相,直接就聲稱「司馬光奸邪,所當急辦!」將舊黨整治
新黨的手段照搬一遍,全面恢復熙豐新法。
林希上表公開指斥高太後「老奸擅國」。這個被舊黨捧為「女中堯舜」並一
手操控車蓋亭詩案的老婦死後不到一年就又得了個「奸後」的榮譽稱號。
五月,章敦開列了元 年間對西夏割地求和的大臣。
共計有司馬光、文彥博、趙 、範純仁等十一人,分別安上「挾奸妄上」等
罪名。
六月貶死蔡確的事被重新提起,呂大防與劉摯被視為罪魁禍首,再次貶官。
司馬光和呂公著被追奪贈官和謚號,連趙煦當年親筆為他倆題寫的碑額和奉敕撰
寫的碑文也被追毀。章𠴱@氬癱宓熱 」僭被掛 蠼 婦蚰古 住梗 腥巳 br />
為發墓不是聖德之事,趙煦也以為無益公家,這才罷手。
舊黨的蠢貨們現在已經是末日來臨了,任誰都知道,有了蔡確的先例,他們
的下場大概就是手拉手一起去嶺南了。
這些情況,梁乙逋知道的非常清楚,現在換了對西夏極端敵視的新黨上台,
是不會和他有任何協議的。舊黨希望和平,但是新黨希望的卻是收復河西故地。
自己現在和梁太後爭權,實在是需要外援支持,當年李清不是也給秉常獻策借宋
朝之力對付梁家。但是從新黨掌握的宋朝方面,自己是不可能借到任何力量的。
幸好自己現在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梁太後一派雖然步步緊逼,但是自己
到底是久掌兵權,軍中的黨羽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清楚的完的。這些人知道若是
梁太後一派得勢自己就將一無所有,所以只能鐵了心跟自己走。
而且自己現在還有一博之力,只要能像當初幽禁秉常一樣再策劃一次政變,
自己就有翻盤的機會。
目前這件要緊事,實是牽扯到後面的大事,需要智勇兼備的得力人去辦,而
唐雲無疑是個極合適的人選。他的膽識才能,早已經證明過了。
「相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當早下決斷。」
梁乙逋遲疑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對女子說︰「既如此,便用之。」實際上他
也確實是無人可用,普通的探子很難交托如此關系重大的任務。兩個月前,一品
堂十余名密探被麟延路經略範純粹抓獲,竟被範純粹公開送回西夏境內,大加嘲
諷。現在梁太後一派又死死盯著自己的行動,極盡可能剪除自己的羽翼,一品堂
更是對方重點關照對象。密探們只要身份曝光,很快就會不明不白的死去。
真正有本事的能人,還是太少了,唐雲算是一個。目前情況下,只有相信自
己的判斷。好在此人貪財好色,只要有這兩樣弱點,自己自信便能控制得住他。
「遵命!」
胡女俯首領命,躬身退出。臨走時梁乙逋又說道︰「召藥寧來。」
待到胡女退出不多時一個窈窕身影仿佛幽靈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密室之中,
梁乙逋抬手示意,那艷婦便飄身而至他的懷中。此女美艷動人,身段成熟妖嬈,
一舉一動好似受過嚴格的宮廷禮儀訓練,但是偏又流露出野性的風騷嫵媚,但是
一雙杏眼卻是冷酷異常,好像天下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動心。
這個充滿魅力的艷女,就是他梁乙逋最寵愛的歌伎,同時也是他府中最優秀
的刺客。當年誅殺李清滿門之時,此女還是個小孩子,在李清府中充當僕役。被
梁乙逋看中,當作奴隸帶到梁府之中,之後發覺此女天賦異秉,便暗中培養,現
在一身奇門異術,擅長易容變身,真個是扮什麼像什麼,而且身懷絕藝。
曾受他之命在兩年前潛入西夏大軍之中試圖在亂軍中對梁太後行刺,只因御
營防御嚴密,未得機會下手。後暗中暗算了梁太後心腹老將葉勃埋一毒箭,戰後
半年葉勃埋便病死。
一品堂雖然是梁乙逋的屬下,但是以梁乙逋的多疑。
暗中留一手是必然之事。這個藥寧,也曾奉他之命暗中監視一品堂。
「相爺有何吩咐?」
「御圍內六班直之宿衛輪調時間,可摸清了?」
「幸不辱命。」女子自袖中抽出一條白布,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
梁乙逋拿過來仔細看了看,不由得暗自歡喜。再看藥寧,卻見她居然放肆的直視
著他的目光,眼神雖然依舊冰冷,但是卻能感受到其中的一絲挑逗。
這就是梁乙逋最寵愛她的地方,這個女人別看年輕,實非一般歌伎可比。她
不但身懷奇技,更善于把握男人的心理,能夠激起男人對她的欲望。
梁氏兩代相國,可說在西夏國內權勢富貴無以倫比。
府中絕色美女不下數十,以梁乙逋的地位,想要誰只需點點手便行。所有的
女人也都對他百依百順,不敢有絲毫違逆。但是偏她對梁乙逋不假辭色,這卻偏
偏顯示出她的與眾不同,更能激起梁乙逋對她的興趣。以梁乙逋這種人,得不到
的便更要去得到,得到的反而會不加珍惜。所以她才故意時不時對梁乙逋表現出
恰到好處的冷漠。
再加上她還有刺客的身份,更加令她和其他歌伎區別開來,令人有一種別樣
的刺激。仿佛能征服這樣危險而罕見的奇女子,實在是一種證明男人能力的事。
梁乙逋對著她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欲火升騰,一手摟過女子的柳腰,將身一
撲,便將女子壓在身下錦榻之上。同時手不知在哪里一按,房門便自動關閉。
「啊……相爺……」藥寧冰冷的眼神轉化為嫵媚的情火,輕紗珠翠長裙被梁
乙逋的大手粗魯推至大腿根,白皙修長的玉腿自長裙中伸出順勢勾住了梁乙逋的
腰。梁乙逋一手撐床,一手兜住那粉嫩的大腿來回撫摸,女人最隱秘羞人的區域
受到刺激,不時地發出充滿誘惑的輕哼呻吟。
梁乙逋嘿嘿淫笑,只是將女人的衣襟揭開,露出里面紫色小衣,然後將臉埋
了進去,貪婪的在里面亂拱。女人將雙手只是抱著梁乙逋的頭,同時不停扭動身
體來刺激男人的性欲,同時雙腿夾緊,將男人的手夾進了自己的兩腿之間。
「呼……呼……小淫婦……」梁乙逋只覺欲火中燒,同時感覺到女人的兩腿
之間潮濕粘熱,立時陽具翹的鐵硬。
他跪起來,只見檔下衣袍被撐起一個小帳篷,女人立時會意,幫他解開,但
見兩條赤裸肉腿之間,硬挺陽具顫巍巍的聳立。女人爬起來,探過身子張口便將
那肉棒槌含在口中,面帶嬌媚的表情,吞吐不止。
能讓這樣的奇女子為自己胯下臣服,梁乙逋不由得一陣得意,心中涌起強烈
的成就感。女人的技巧奇佳,吞吐之下只讓梁乙逋爽得欲仙欲死,屁股不由自主
的扭動。
「啊……啊……」梁乙逋爽得叫出聲來,一把將女人推倒,然後也顧不及脫
她的衣服,只是撐開她的修長雙腿,將身子壓了上去,只一聳,堅挺的肉棒撐開
粘熱濕滑的肉穴,加上身體的重量,一下便全根壓進了女人的體內。
女人的聲音發顫的悲鳴,好像長嘆。然而梁乙逋卻容不得她再有動作,只是
將身子死死的壓住女人的胴體,這種體位讓他有種暴力征服的快感,然後開始拼
命的聳動身體。同時將頭埋在女人的脖頸之內,鼻子里發出粗重的喘息之聲。
床榻也在晃動,隨著男女絞纏的動作,吱啞作響。
肉棒在粘液和嫩肉之間攪動抽頂。
好像砸夯打樁一樣深深的搗進肉穴的盡頭,女人被梁乙逋狂熱的動作弄得嬌
喘連連,下體之內好像著了火一樣,充滿了火熱的痛楚和難以言喻的快感,肉與
肉的撞擊絞纏刺激著全身上下所有快感的神經,大量的淫蜜騷水自肉與肉的縫隙
中分泌而出,男人的喘息聲好像發情的公牛,摟著女人壓著她,利用自己的體重
慣性拼命的往她體內猛沖猛撞,每一下都能直達花心。
女人每被他搗一下就會哆嗦一下,眼神迷離朦朧,雖然被男人壓得死死的動
彈不得,但是一陣陣的痙攣卻自體內產生。
梁乙逋只覺女人陰戶之中陣陣夾緊,同時自己也是到了高潮的邊緣,快感一
波波的刺激的自己的理智,只是讓他覺得此刻什麼都不願意去想,只是想專心達
到高潮。
終于又猛聳了幾十下之後,梁乙逋身子一緊,死死壓住女人不動了,將屁股
死死抵住女人的兩腿之間最里面,只是腰在不停的顫動,口中發出舒爽的有節奏
的喘息,滾熱陽精一泄如注。
而女人此時也變得十分亢奮,呻吟的聲音陡然變粗,斷斷續續,雙手死死抱
住男人的後背,雙腿拼命別住男人的腿,雙腿死命夾緊男人的腰。
顯然也在使勁,身子連續顫了幾下之後,才放松下來。
這一場肉搏交歡,只是一炷香的時間。但是這已經是梁乙逋持續最長的紀錄
了,他雖然貪權好色,然而本錢並不十分雄厚,每每與自己的侍妾交合,很快便
結束。唯獨與藥寧歡好之時,總能讓他找回做男人的尊嚴。
待兩人整理好衣服,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肉欲的腥騷味。
「我有一事,還需你去辦……」
************
興慶府,西坊集市。
一座院落內,唐雲脫光了上身的衣服,露出健美精赤的肌肉和滿身的疤痕,
正用鍘刀鍘大堆草料。
這里是一座商賈的宅院,一品堂並非西夏正式的官府組織,其性質乃是國相
梁乙埋父子的私兵,所以一品堂盡管其經常參與軍國機密,但是其大小頭目都不
是正式的官吏,每個人都有掩護的身份。
唐雲的身份就是個養馬販馬的商人,他的外表還是漢人的打扮。元昊時期的
禿發令經過幾十年到現在早就廢弛下來了。
甚至連不少黨項貴人都反感惡心的黨項發型,大街上漢人打扮的人多的是,
連官府都認為沒必要多此一舉去管這閑事。
弄完了草料,給馬廄里的十幾匹馬添上,已是天色近晚,轉身回了屋中,弄
些吃食填了肚子,便盤腿在榻上一坐,開始打坐吐納。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听得門外有些動靜,唐雲睜眼,仔細听了听。又下地開
門,外面天色已晚,院中並無人影。他便關門回頭剛至榻前,突然心中一動,身
後便傳來輕輕一嘆。唐雲面色如常,便不再動。而兩只玉手便從身後游蛇般穿了
過來,直接撫摸游走在唐雲健美結實的胸肌上。唐雲的脖子後面,貼上來一張小
嘴,動情地喘息聲傳入耳中。
唐雲不回頭看便知是誰,身後女人一張楦口呼出充滿情欲的熱氣。
撩撥著他。他的手也向後撩去,女人胴體動人的曲線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女
人的喘息聲更急促了,就像發情的母獸,肥厚的紅唇已經吻上了唐雲的脖子,舌
頭撩撥著他的耳垂。
桌子上的油燈依舊亮著,光影之中兩道人影糾纏在一起,隨著火苗的跳動而
扭曲。
女人的身子轉了過來,與唐雲面對著面,美麗的金發垂下,嘴唇含著唐雲的
嘴唇貪婪的吸允著,舌頭好像靈蛇一般鑽進唐雲的口中,與唾液舌肉絞纏。臉上
的表情淫媚饑渴,只是盡量摟緊男人的身子,不停的扭動喘息,以刺激男人的情
欲。
大概誰都不會想到,平日里一幅冷峻僵尸臉的冷艷胡女,竟然會有如此淫蕩
嫵媚的表情。那看誰誰心里發毛的病態眼神,此時卻充滿了放蕩的淫欲之火。
唐雲的大手已經伸到了她的長袍之內,女人用力將唐雲下壓,唐雲順從的蹲
下,只是將她長袍掀起,露出光滑的大腿,然後將臉埋進女人的兩腿之間。那里
充滿了火熱的情騷味,以及粘濕的體液。
女人的雙腿夾緊了男人的頭,將唐雲的臉完全埋緊自己最隱私的陰戶之內,
一只手撐著桌子,一只手不停揉搓著自己的乳房。隨著唐雲嘴上的動作,她的身
體一陣陣的顫抖,肌肉不時繃緊松馳,喘息呻吟之聲越來越粗。
直到大腿都不受控制的抖起來之後,女人幾乎是仰面倒在了床榻上,接著唐
雲雄偉的身軀完全顯露,此時他已經是赤條條一絲不掛,精赤的肌肉健美強壯,
胯下的雄偉男根高高聳立。
好像一桿威風凜凜的長矛,前面碩大的龜頭呈紫紅色,散發著陣陣雄性特有
的性騷味。
女人媚眼如絲的看著唐雲,兩人從開始到現在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不停的
淫亂歡好。而唐雲將她的雙腿分開,然後將身子壓上來的時候,女人的心中一陣
激動,雙腿不由自主地夾住了男人的蜂腰,然後就覺得一個火熱的硬肉撐開她的
下陰,帶著火熱的性欲,完全填滿了她的體內。
「嗯……呼……」
唐雲壓在女人身上,好像老牛犁地一樣使著蠻力往前拱,拱到最里頭之後,
便覺得女人內陰夾的很緊,那種感覺實在是讓他很爽。
盡管和這女人早已經勾搭上了,但是她那成年練武練就出來的體格讓她可以
承受男人的力量和體重,每次交歡行淫都讓唐雲覺得非常盡興。不管自己如何用
力如何粗暴,這女人都能承受,而且還樂此不疲。
女人的雙腿夾著唐雲的屁股,只是將身體隨著男人的節奏不停挺動,以淫亂
的姿態迎合男人的侵犯,粗壯的肉根完全埋進女人的肉穴之內,陰囊甩動拍擊著
肉唇,使兩片肥唇邊的越發充血肥大。肉根被陰肉夾緊,律動中攪動著大量淫液
粘汁,被肉與肉摩擦著擠了出來,順著陰唇滲出,使得已經翻開嫩肉的陰戶變得
濕乎乎的涂滿粘液。
唐雲知道這女人的胃口很大,等閑男人滿足不了她。既然主動勾引自己,便
是自己的造化。畢竟這是一品堂的首領,自己目前的頂頭上司。自己既然下定了
決心,就必須抓住每一個機會,利用每一個可以利用的助力。
話說回來,沒人能想到一品堂的首領竟是個麻魁胡女,梁太後把一品堂視為
眼中釘,早就想將其首腦除之而後快,但是始終不知道其首腦的真實身份,更想
不到竟然不是男人。
而且這女人從來沒對其他男人假以辭色,卻對自己情有獨鐘,也讓他內心對
自己有些小小的驕傲。能夠讓這樣的女人在自己胯下稱臣,也是一種成就。唐雲
甩胯猛拱了百多下之後,見這女人身子扭動,便知端倪。
于是身子一翻躺在一邊,只是一桿濕淋淋的肉杵朝天而立。而那女人則翻身
騎上,屁股一沉,全根吞沒。
唐雲仰面躺著,知道這女人平時淫樂最喜歡騎著男人,似乎有種居高臨下的
感覺。他只是雙手扶著女人的腿,只是向上挺胯,而女人則雙手捧著自己的渾圓
乳房揉搓不已,屁股只顧往下猛坐,將整根肉棒完全吞沒自己體內,一點也不放
松,陰肉不停的夾緊蠕動,將入侵物纏的死緊。
同時亢奮的呻吟喘息,身上則大汗淋灕,不時有汗珠隨著她激烈的動作甩落
下來,和唐雲身上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肉體之間劇烈的廝纏喘息,汗水,氣息,油燈依然明亮,但是屋內的空氣中
卻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情欲悶熱,似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女人的黑袍此刻已經半敞至臂,上身大半已露,然而衣袍卻堆在腰間,兩條
雪白大腿分跨左右不能掩飾。
再加上面部如痴如醉的嬌媚春情,放蕩中卻含嫵媚,實是別有一番韻味。唐
雲雙手此刻抓著她的胸前雙乳,手指逗弄乳頭。女人被他撩撥得陣陣顫抖,屁股
更是夾緊的扭動,讓肉棒在體內拼命的攪動研磨,刺激著自己陰內的妙處。
唐雲自認久歷花叢,但是踫上這樣一個貪食母獸,也是漸漸忍耐不住,只是
咬牙閉眼,拼命苦忍。而那女人折騰了一炷香的時間,身上大汗淋灕,卻不愧是
練武的高手,耐力極好,此時也不見累,只是內里一陣陣的緊縮。
要來了嗎……唐雲也不忍了,雙手一合掐住她的腰,拼命猛頂,女人的身子
突然僵硬了,接著聲調好像男人一樣大聲呻吟起來,俯下身子用力抱緊了男人的
頭和肩膀,一聲接一聲的好像牛喘一樣哭泣,全身繃足了力量,內里花芯一股股
的騷水冒了出來,猛烈的高潮頓時淹沒了她的神經。
而唐雲此刻也是登上了極樂之巔,大股大股的精液噴涌而出,與女人的騷水
攪和在一起,水乳交融的粘液順著肉與肉的接縫處流出,沾滿床榻上的皮毛……
良久,雲收雨歇,唐雲躺在床上,看著女人整理好身上的衣物。這女人當真
怪異,交歡之時真是縱情恣意到忘形的地步,之後卻又恢復到原來的冰冷模樣,
好像剛才和自己在床上打滾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不知麻魁此來,有何吩咐?」
「你造化到了,相爺賞你上次的差遣。」
女人說著取出一塊拳頭大的瑪瑙餅,晶瑩光潤,扔給唐雲。唐雲接了,一看
便知是寶貝,瑪瑙之物,河西戈壁之上多產,但是色澤多以紅白藍灰為主,這塊
瑪瑙色絲之中竟有大片碧色,果真是重金難求的稀有寶石。
「國相莫非又有差遣?」
「若非我在國相面前苦心保舉你,這等機會豈輪得到你?只要這次差遣辦得
好,日後飛黃騰達,榮華富貴,不在話下。」
「國相還嫌我唐雲是漢人?」
「莫非你有何怨言?」
「豈敢?不知國相這次差遣何事?」
「三天之後,你便要到遼國去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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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隆五年七月十八,遼國,上京道。
舉目四顧,蒼茫的莽原一望無際。天色陰沉,遠處的群山隱約呈現。陣陣朔
風吹過,帶來秋天的肅殺。雖然此時草場不綠,滿目皆金黃,但是這等生機勃勃
的廣袤草原,在中原根本不曾見過。而在西夏,更多的則是同樣一望無際的戈壁
沙漠,毫無生氣。
唐雲騎在一頭駱駝上,身邊是一眾商賈馬隊。商人是不分國籍和種族的,即
使游牧民族也有商人,西夏國內也有到遼國做生意的商賈,只不過這些商賈都是
騎馬帶刀,彎弓帶箭,有的甚至還穿著鎧甲。
在塞外做生意的馬隊,大多數都和馬賊打過交道。
有的根本就是兼職做馬賊。不帶武器去闖大草原便是找死,更別說西夏人偷
偷跑到遼國境內,上京道更不是什麼太平去處。
西夏和遼國的關系並不那麼完美。
當年宋朝用富弼之策,以慶歷增幣為代價,引得遼夏相攻,成就了李元昊河
曲之戰的威名。
之後直到涼詐時代,遼夏一直在河套和上京道邊境一帶激戰不已,而達成和
平是最近二十年的事。
雖然官兵大規模的戰斗沒有,但是不代表雙方沒有小動作。黑水燕鎮軍司的
轄區內活躍的馬賊盜匪之中相當一部分都是有遼國背景,甚至有的馬賊根本就是
遼軍假扮前來,一遭夏軍追殺便跑回境內。而上京道內活躍的馬賊也有西夏人暗
中支持的,甚至還有些喜歡鬧事的阻卜部落在暗中接受西夏的兵甲援助。
而此時唐雲所在的這個商隊,便是所謂的「馬賊商隊」。
邊境過的無驚無險,而且入境不多久,便有大隊騎手前來相會,大搖大擺,
毫無顧忌。而遼國的邊防部隊卻沒連影子都不見,仿佛邊界不存在了,任人隨便
來往。
其實這也怪不得遼軍,現在的上京道,全境已經卷入了動亂之中。由磨古斯
引發的叛亂大風暴,已經席卷了上京道全土。
世人皆知,遼國雖大,其實其精華皆在南京道、西京道、中京道這三道,契
丹、渤海、漢、奚等族聚居于此,而龐大的東京道和上京道所轄的部落多以鞠縻
為主,其中粘八葛、阻卜、女直等都是素來桀驁不馴之輩,勢力雄大,似阻卜、
粘八葛等都有控弦之士數十萬,自遼國建立以來便時時叛亂,遼國對此也無可奈
何。
而現任遼主耶律洪基昏暴無道,荒廢朝政,任用奸小,每日只知田獵飲宴,
不關心民間疾苦,遼國在他的治下國勢堪稱每況愈下,無復當年之強盛,此消彼
長之下,塞北各族有野心之輩又開始蠢蠢欲動,這幾年來草原上就已經開始流傳
著契丹的霸權即將結束的傳言。
今年二月,大變陡生,阻卜磨古斯首先挑起叛旗,發兵掠招鎮諸州。
而遼國在上京道設有西北路招討司專門監視整個上京道不听話的蠻夷部落,
主帥耶律阿魯掃古、都監蕭張九皆是契丹名將,聞知變起,大舉征調二室韋、拽
剌、北王府、特滿群牧、宮分等軍前往討伐,結果竟被叛軍打的大敗,幾乎全軍
覆沒,塞北震動。
草原的民族講究的是弱肉強食。
契丹的霸權便建立在契丹人的武力優勢之上,現在契丹大敗,塞外各族便將
之視為契丹霸權即將結束的征兆,而草原將迎來新強者的時代,于是阻卜、黃韃
旦、白韃旦等雄豪部族全都不再奉遼國號令,秣馬厲兵,等待機會。契丹號令已
經不出烏山。
而遼主耶律洪基根本沒當一回事,依舊四處巡游田獵。倒塌嶺節度使司傳來
的告急奏章,稱緊鄰的阻卜烏古札、達里底、撥思母、長轄底等大部落已經開始
集結兵馬屯糧備戰,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他卻根本沒興趣看。只是下令以遼興軍
節度使榮哥為南院大王,知左夷離畢事耶律吐朵為左夷離畢,耶律達不也為新任
西北路招討使,剿捕上京道的蠻夷。
此時的上京道,已經是處于無政府狀態之中。當然這對于當地的民族來說並
沒有多少不同,即使不造反,這些部族平時也是在互相兼並廝殺,幾百年從來都
是這樣,官府也從沒管過,現在只不過敵對目標有多了一個契丹而已,對于這些
戰爭已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的游牧民族來說,即使是誰當權,他們都要交納
供物子女,完全沒區別。所以唐雲等人一路之上路過幾個部落,卻絲毫感覺不到
戰爭的緊張感,放牧打水做飯,這些人該干什麼便干什麼,好像還活的頗為悠閑
淡定。
看著這些牧民,真的感覺不到他們所處的這片草原正處在戰亂之中,也許對
他們來說,戰爭和和平真的沒什麼區別吧。
很快,前面一片小樹林出現在視野之中,在長途跋涉了十幾天之後,唐雲終
于能夠松一口氣了。他身邊的這些馬賊雖然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能察覺
到唐雲是身份特別的人物,而且出手大方,他們在西夏國內的後台特別叮囑過必
須保此人無事,現在終于抵達目的地,他們也是松了一口氣。但是這里是阻卜部
落的腹地,這草原中的一片小樹林,沒有熟悉道路的人幫助是根本找不到的,能
夠找到這里的,除了當地的牧民,只有馬賊。
騎隊慢慢的向小樹林靠近,不多時里面也出來人了,好大一群,數量竟能有
數百人之多,駝馬車輛極多,看樣子竟也是商隊,而里面不少人的打扮,竟然是
南朝漢人的裝束。
漢人的商賈,做生意竟能做到這里來!唐雲真是吃了一驚。而且還有不少披
甲的塞外騎手也混在隊伍里,一看就是馬賊,在充當商隊的護衛。顯然這個商隊
也非等閑之輩,能動用馬賊作護衛,只能說明這個南朝商隊之中也有神通廣大的
人。
遼國境內的馬賊團伙,凡是大一點的都和南朝有聯系,馬賊雖然搶掠,但是
贓物也需要有人幫助銷贓,而南朝商人通常都是首選的合作對象。南朝河東路、
河北路有不少大豪商都暗中做著北邊的生意,私鹽馬匹北珠等等,雙方狼狽為奸
的不在少數。
但是南朝商人竟主動深入遼國境內這麼遠,而且馬賊主動充當護衛,這實是
聞所未聞。
「走,過去看看。」唐雲策馬過去,但是身後的馬賊們卻沒有動,他們的任
務不包括這個,現在是唐雲個人表演的時間。
他們看著唐雲慢慢走向人群,也看到了有人張弓搭箭,但是那些南朝商人阻
止了射手。然後唐雲便混入了人群,不知道到底在作些什麼勾當。
之後,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唐雲完好無損的從里面出來了。
等回到騎隊之後,他一付如釋重負的表情,說道︰「有勞各位。」馬賊們不
知道他們這些天的行程卻只為了這一小會兒的時間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是他們也
知道自己沒必要知道這些事。接下來只是將商隊的皮貨財物與對方交易了一番,
各自滿載而歸。
難道跑這麼遠便是為了來經商的?有人心里犯嘀咕,但是沒人問出聲,所有
人只是默默的踏上了回國之路。
回程比來時快了許多,不到十天,便抵達了邊境。
說實在話這一趟無驚無險,只是路上風餐露宿比較艱苦些,事先設想的亂兵
並未踫到。馬賊們就此告別,唐雲隨同一些商旅則進入了西夏境內,為了隱秘行
事,特地從黑水燕鎮軍司那種沙漠包圍的地區入境。
黑水燕鎮軍司屬于西夏右廂軍,即所謂的「河外兵」。與財雄勢大、人多城
多、驍勇善戰的左廂軍相比,西夏右廂軍顯得寒酸許多,燕鎮軍總共只有兩城,
其中軍司駐地在大漠邊緣的兩個大湖之間,另一座小城堡則在大漠深處,地廣人
稀,環境惡劣之極。
進得城內,城內依舊是死氣沉沉的,土城、土房屋、土街道,一切都是灰土
色的。商人們來到城內僅有的一家客棧,便開始整理行囊,要些吃食,店內頓時
喧鬧起來。唐雲坐下要了碗水,在這里,水比酒貴的多,比糧食貴的多,甚至可
以說水是最貴的商品。一大碗帶著土澀味的水灌下喉嚨,唐雲長舒了一口氣。拿
出條汗巾擦了擦嘴,又要了一條烤羊腿帶上,給自己的水囊加滿了水,取了銅錢
兩吊在桌上,轉身出了店門,牽著駱駝走了。
那伙計前來收拾,順手連唐雲仍在桌上的汗巾一起拿了,店主瞟了他一眼,
那伙計與他目光一對,微微點了點頭,便低著頭匆匆到後面去了……
七月二十三,興慶府。
密室之內,梁乙逋的書案前鋪著一張絹布,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不少漢字,但
是多不成意思,似乎是佛經。
但是在內行人眼中,這些東西代表著另外的意思。一品堂的女首領保持著一
成不變的姿態跪坐在他的面前,看著唐雲帶回來的成果。
曾長期與宋朝交兵的梁乙逋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一份宋朝的軍機文字,也
就是用「密語」寫成的軍事文件,這樣的東西他見到過很多次。宋軍但凡傳遞軍
機情報,都是用密語寫成,這樣便是落到敵軍手中,也無泄漏之虞。
不過這份上面已經有了一些不起眼的「注釋」,顯然已經透露出了真正的意
思。就算沒有,梁乙逋也有自信能破解之。宋夏交兵幾十年,西夏國內俘虜的宋
軍何止千萬,其中不少都是軍中的文書之類,這些人就是掌管這些密語文字的翻
譯工作。
這是一份綱運時間表,雖未表明運送的貨物是什麼,但是清楚的表明了運輸
時間和路線。大概是宋軍某批軍資器械的綱運。
「相爺,開弓沒有回頭箭,早下決斷。」
「便是,你去依計而行。」梁乙逋此時也是心中緊張,策劃了這麼久,終于
進行到關鍵一步了。紅蓮會的盜匪們並非等閑之輩,那批從開封府押運前往陝西
前線的綱運,押隊的官兵並非身經百戰的西軍,而是腐朽無能的殿前司禁軍,一
都天武步軍,想來宋朝以為在內陸腹地太平無事,再加上沿途官府接應,沒人敢
截官兵。
身前的女人退下之後不久,一道倩影出現在室內。
「這一路行來,那唐雲可有何不妥之處?」
「奴婢這一路來盯的很緊,並未發現其有何陰私之事。」藥寧的表情十分淡
定從容,梁乙逋摸著下巴想了想,終于疑慮盡去。他一直以為唐雲此人乃是個財
色之徒,像這樣的人必定短視,短視之人則不能盡信,但是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
了。
也罷!事情已經到了緊要關頭,莫要節外生枝。
夜晚,興慶府東城某處。
這是一片不起眼的小坊區,其中一座寺廟。興慶府內這樣的寺廟很多,這與
黨項貴人們崇佛的習慣有關,在西夏的社會階層中,僧侶乃是一個特殊的階層,
有時候,甚至貴比王侯。
廟內後廂房中,藥寧的對面正是唐雲。
「錫瀚井?」唐雲的眉頭緊皺,一品堂的勢力確實是厲害,很快就查出目前
梁太後一派在天都山一帶的勾當,天都山脈方圓千里,其中深山密林極多,錫瀚
井峽谷乃是人跡罕至之處,若是屯軍,確實是一處隱秘之所,想來那位高僧正在
幫助他們在山中挖井蓄水。
只是,這錫瀚井暗中進行的勾當,和對付梁乙逋有何關系?工程規模浩大,
依唐雲看來,反倒是此地靠近宋境,大軍屯駐對宋朝的威脅更明顯一些。
「這些都是你听來的?」
唐雲知道藥寧的武藝,那是真正的高來高去的絕技,再加上極受梁乙逋的寵
愛信任,出入密室如等閑,而且參與機密,真要有心搞點什麼易如反掌。
「還有些,你若想知,我便說。」
「何事?」
「相爺問我你這一路可還老實?」藥寧笑盈盈的將身子貼了過來,窈窕胴體
散發著成熟的誘惑,唐雲將手抄住縴腰,低聲問道︰「這一路你卻跟著我?」路
上艱辛他是親身體驗,一個女人即使易容為男人,也難以想象孤身上路。
「或是或否。」藥寧的臉色頗具挑逗,但是唐雲已經猜到她多半是在燕鎮軍
司城內化身成某個人,與自己近距離照過面,畢竟在廣袤的草原上,生存已經困
難,更別說監視某個特定目標。但是由此看來,梁乙逋此人當真謹慎,自己雖有
胡女一力保薦,但是梁乙逋卻仍暗中搞小動作,所不定此事麻魁都不知道。
但是梁乙逋也絕想不到他的寵姬會背著他勾搭別的男人。
「你听牆角不會只是這些等閑事吧。」從表情上能看得出來,這女人還有些
事情。
「自是有的,只不過……」嫵媚的嘴唇靠近了唐雲的耳垂,貝齒輕咬,胴體
的幽香飄入唐雲的鼻孔,眉目之間滿是醉人的春情,這等美人投懷送抱,便是石
人也會心動。唐雲自然不是石人,說起來,全身上下他此刻只有一個地方的硬度
可以和石頭相媲美。
一翻身,從背後將藥寧撲壓在榻上,藥寧嚶嚀一聲,嬌媚入骨。唐雲的雙手
滑過她的蜀葵腰身,利落的將衣袍脫下,隔著小衣熱情的揉撫著她堅挺的雙乳。
情欲的愛火在這寺廟禪房之中升溫,女人的肌膚顯示出了艷麗的潮紅,頸子
一仰,美麗的發絲飛揚披散,唐雲的褲子也已脫下,堅挺的大肉根帶著熊熊熱量
雄壯挺立。
片刻之後,男女已經一絲不掛,女人的屁股淫蕩的扭動著,不時挑逗男人勃
起的肉根,那暗紅色的嫩肉縫若隱若現,輕輕踫觸著碩大的龜頭。陣陣激動刺激
著神經,肉棒顫動著,幾乎貼在肚皮上,調整角度,深深的埋進蜜裂之中,然後
猛地一進,全根深入女人的卵穴之內,粘濕的嫩肉包裹著雄大的入侵物,男人女
人幾乎同時發出了舒爽的呻吟。
唐雲嘴角帶笑,擺動腰部抽頂女人的粉嫩翹臀,雄偉的肉根進出肉穴,帶著
絲絲粘液,女人的陰肉被撐的大開,內里的嫩肉被帶的翻了出來。
藥寧的聲音都有些哆嗦,斷斷續續的喘息呻吟,難掩其中的亢奮激情。與梁
乙逋不同,唐雲這個男人真可謂是真正的男人,本錢雄厚之極,而且技巧高超,
又能耐久。每次和他歡好都能讓自己的理智淹沒在快感的浪潮中。一根火棒正杵
在自己的體內摩擦,而她則不停的身子後挫以迎合男人的沖擊,將他的沖擊完全
吞沒進胯內的欲壑之中。
禪房之內,肉體拍擊的悶響不絕于耳,還伴隨著斷續的喘息呻吟,淫蕩而嬌
媚。
兩人都是武林高手,這耐力都是十足充沛。女人被壓在榻上,翹臀後撅,半
跪半爬,姿勢淫蕩誘人,唐雲則用手兜著她的腰,只是挺腰猛干,保持這個體態
姿勢十分長久,換了常人早已支持不住,但是藥寧連呼吸都沒有變急,看樣子非
常享受現在的姿態。
女人股間淫液橫流,陰唇嫩肉四下癱軟,任憑男人在其中馳騁。唐運用力,
箍住女人的腰將她提了起來,女人的身體站起,但是男人仍在他體內,站著從後
面挑逗似的頂戳。女人的雙手撐著牆壁,只是以一種非常淫穢的撅著屁股,承受
男人的侵犯。
男人站立著越干越來勁兒,抱緊了她的屁股,胯頂著屁股一動不動,只是內
部不停攪動。
快感陣陣襲來,令人如痴如醉,男人的手往前探,兜住女人的雙乳,指尖挑
逗著乳頭,女人在他的挑逗下,陣陣顫抖,體內的收縮也是一陣緊似一陣,箍的
男人的肉根脹癢舒爽,陣陣尿意憋在體內。
汗滴隨著身體的搖動而甩落,星星點點。
火熱的喘息和呻吟充滿肉欲的媚意,兩具絞纏在一起的肉體散發著驚人的情
欲熱度,似乎禪房內的空氣都變得火熱起來。
女人的肌膚越發火熱,這是情欲大動的體現。
她的胳膊向後勾住唐雲的脖子,臉向後扭拼命尋找男人的嘴唇,唐雲則伸出
舌頭迎合她的紅唇,兩張嘴唇重疊在一起,口水隨著舌頭的追逐流滿下巴。女人
的身子突然一輕,雙腿竟就這麼向後勾住了男人的雙腿,不愧是武林高手,身體
矯健絕倫,整個人就這麼背對著男人掛在了他的身上。
唐雲手扶著女人的腰肢,除了這個借力點之外就只有插在她胯內的陽根了,
不過這點重量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反而因女體重量使他深入的更深,直接頂到了
陰道的盡頭。他抖擻精神,忍著越來越強烈的尿意快感,就這麼上下拋動,每次
都能頂到最深處。
「啊……來了……來了……」登臨絕頂之時,藥寧忘情的顫聲嬌呼,同時身
體痙攣,勾住唐雲脖子的玉臂繃緊了力道,經好像鐵一樣硬。唐雲的脖子都快被
勒斷了,咬牙任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埋頭苦干。猛頂了十幾下之後,里面一下收
縮的死緊,他頓時也忍耐不住,陽精伴隨著欲火一泄如注。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從這場盤腸大戰中緩過勁來。兩人就這麼躺在地上,
女人趴在唐雲的胸膛上,乖巧的好像一只小貓。
唐雲聞著她的發香,輕輕撫摸她的肩膀。
「相爺和麻魁密議過幾次,我雖不知其實,卻听個大概。似乎,相爺在找一
幅畫,便與你此次之事有莫大關聯。」
「畫?卻是何物?在何處?」
「似在東朝。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
興慶府,夏國王宮。
在這里,西夏君臣稱此為皇宮。
當年元昊自稱「青天子」,也是有稱帝之意。但是無奈夏國的年號帝位,宋
遼兩國都不承認,所以也只好關起門來自稱皇帝。而且其宮室之簡陋,比宋朝那
真正的皇宮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
此時宮內戒備森嚴,御圍內六班直的侍衛們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俱是披甲
全副武裝。
這一年多以來的緊張詭異氣氛人誰都能察覺得到,所以這些班直侍衛們也不
敢怠慢,上層權力斗爭,與他們無關,不論是誰當權,他們都是吃糧當差。此時
是太後說了算,他們就听太後的,萬一不小心觸了太後的霉頭,腦袋可就不保。
內殿中,梁太後神色凝重。
看著御案上的那張白絹,旁邊仁多保忠侍立一旁。
白絹上的內容和梁乙逋得到的一模一樣。
「此乃宋軍的綱運,梁乙逋要此做甚?」
經仁多保忠解釋後,梁太後總算是明白了,但是宋朝內地的綱運,梁乙逋本
事再大,也沒辦法把西夏兵派到那里去。而且還不知道這批綱運運送的究竟是什
麼。
「梁乙逋此舉,絕非無的放矢,必有其用意。」
「卿是說……」
「梁乙逋與東朝勾結……早為我知。如今他羽翼日漸削弱,豈有坐以待斃之
理。況且他久與東朝勾結,若要做甚勾當,只管去東朝便是。如今卻煞費苦心,
偏要去遼國之內,這是掩人耳目。此舉針對的是誰,實不可問。」
梁太後已經明白了,自然針對的就是她梁太後了。
「若想查明梁乙逋勾當便須查明此批綱運究竟為何物。此事卿可有良策?」
「回太後,入遼的東朝商隊,乃是東朝大名府一個姓盧的豪商名下,喚作富
貴行。他的背後,必定還有人。」
「此事卿便處分了,務必查清此事。若能拿到證據,便一舉鏟除了他。」梁
太後眼中寒光閃過,辛苦布置了這麼久,終于有回報了。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