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寄江
明明這宮里有宮車,為什麼她偏偏要用走的?
陳阿嬌在思考這個問題。
長門雖然在後世成為宮怨的代名詞,但實際上離未央宮並不遠。從未央宮西宮門出入,仰首間就可見。所以才有“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的哀怨詩句。
她走到長門宮牆之下,卻听見一陣豪邁的大笑聲。回身一瞥,見小容變了臉色。後宮之中,歷來是不容外臣入內的。
劉陵倚在殿門處含笑道,“阿嬌姐回來了。”
小容拜下去,“奴婢參見飛月長公主。”
“起吧。”劉陵嫣然不經意道,挽著阿嬌的手進殿,含笑道,“難得今日我們四人一聚呢。”
陳阿嬌望進去,一眼就看見斜坐在殿上,意態疏然的桑弘羊。天氣明明已經轉涼,他卻依舊左手執著一柄羽扇,右手一杯酒,是真“名士”自風流。回過頭來,看見她,微微致禮,喚道,“陳娘娘安好。”
“你還有臉來見我。”陳阿嬌柳眉倒豎,怒道。
“好了好了。”柳裔含笑奪下桑弘羊手中的酒,勸道,“自家人還記仇麼?”哼,”陳阿嬌撇過頭去,涼涼道,“誰跟他是自家人,自家人會出賣自家人?”
“陳娘娘,”桑弘羊笑盈盈的轉首,“弘羊承認,昔日是弘羊做事有對不起娘娘的地方。但今日這個局面,也是遲早要走到的。娘娘要記恨弘羊多久?”
“你……”陳阿嬌氣結,說的好像氣量小的反而是她。劉陵自在一邊抿了嘴笑“既然陳娘娘已經平安回了長門宮,”小容低首道,“奴婢便告退了。”
陳阿嬌頷首。微微一笑,道,“今日辛苦公公了。”
“伺候陳娘娘。是奴婢地幸事。”
桑弘羊放下羽扇,雙手交叉。看著小容遠去的身影,目光深沉。柳裔含笑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桑弘羊垂下眼簾,搖搖頭道。“你不知道,在後宮之中,有時候一個內侍也是很重要的。”
“剛才地話可沒有就此揭過哦。”劉陵含笑進來,眼光瀲灩,“桑大人可別想就這麼揭過了。”
沒了外人,陳阿嬌反倒好整以暇起來,坐下道,“你們怎麼進來的?”
“當日在御苑向皇上請地旨。”柳裔道,皺眉。“真是麻煩。”
“知道麻煩你還送我到這種見不得人的地方來?”她捧心,哀怨的目光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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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桑弘羊無奈,“你到底要我如何賠罪?”
陳阿嬌笑盈盈的伸出三只手指。“我要你欠我三個要求哦。只要日後我想起來,你就必須為我實現。”
他一怔。無奈道。“縱然沒有這些,你的要求我也都會答應。何必呢?”
“可是這不一樣,桑大哥。”她嫣然道。
柳裔一嘆,撫額道,“你喊這麼一聲我倒是想起來了。上回在御苑,被皇上抓了個漏。你們是不是忘了,陳娘娘今年芳齡幾何?”
頃刻間,兩人地臉色都變了。“總不能真的讓我喊這個丫頭片子姐姐吧。”桑弘羊笑嘻嘻的道。
“才不要。”陳阿嬌跳腳,“不老都被你喊老了。”
“呵呵,”劉陵掩口輕笑,“反正你被叫的也不少了,何必在乎再添他一個?”
桑弘羊張了張口,自覺無論如何叫不出口。尷尬的咳了一聲,問道,“陌兒和早早呢?”“我回宮的時候他們還在侯府,”陳阿嬌顰眉,道,“大約也快回來了吧?”
“嗯。”柳裔點點頭,抬首望向劉陵,問道,“陵兒,你手下的人查探衛家的動向如何?”
“目前看來風平浪靜。其實衛家在後位經營這些年,倒也有些以靜待動的心得。”劉陵含笑道,“只是如果往前查地話……當年巫蠱案,如今竟連半個人證都沒有剩下。楚服是藍田水月庵的巫女,但如今在回去問,水月庵竟是無一人識得她了。據說在早早回宮後,阿嬌姐回來前一個月,水月庵忽然就有一場大火,所以人無出生天。而那時候,衛家君儒之夫公孫賀便正在藍
桑弘羊皺眉,不免瞥了陳阿嬌一眼。阿嬌含笑道,“怎麼,嫌我沒有直接回這座長門宮,被衛家鑽了空子啊?”
“不敢,不敢。”桑弘羊苦笑道,“只是如今這局面,如何打開呢?”
陳阿嬌一陣迷惘,就這樣過下去不好麼?沒有紛爭,安寧度日。如今,她與衛子夫都做的同樣地選擇,冷眼看對方誰先出手。可是,這場無可回避的爭斗,到底是如何地緣由?
“好了,不提這個了。”柳裔含笑道,“我這倒有個消息,也許娘娘是願意听地。我拜托魏序南往西域那邊尋找一些東西。前些日子,魏序南著人來說,尋到的一樣叫安息茴香地東西,我琢磨著便是孜然了。便讓薛植在回京敘職時帶來。”
“哦,”陳阿嬌想了想道,“那便可以在清歡樓開燒烤了。只是,便找不到辣椒麼?”
“娘娘,”柳裔無奈,“你當我可以無中生有變出來麼?”
騎亭尉薛植抖落一身風塵僕僕,到達帝都長安。
自年前漠南之戰結束後,在皇上授意下,邱澤騎軍被劃歸振遠侯李廣麾下,鎮守右北平。振遠侯威名遠攝之下,倒也沒有匈奴人敢冒大不諱來襲擊。但邱澤騎軍並不敢懈怠。依舊按著當年柳裔與陳阿嬌留下的體制運行。在薛植和魏序南的聯手彈壓下。倒也井井有條。
新的一年將至,他卻接到調令,回到帝都。自漠南之戰後。長信侯柳裔做主,將他與魏序南的家人都遷到帝都。薛植對這個昔日上峰。還是有著很深地知遇之情和感恩之心的,也希望可以一報。
更何況,在他心底,還有一個女子的身影。那麼淡,卻深地可以刻到骨子里。
他記得那個女子曾經笑盈盈的說過。“既到長安,不可不一嘗清歡樓地手藝噢。”
因為這句話,年前在長安,新封的薛植自然也與魏序南來過清歡樓,只覺菜肴之精,歌舞之勝,布置之奇,端的無人能及。
便是這座清歡樓,也有一半。是出自那個女子之手。
此時,他站在樓前,嘆了口氣。竟是不知不覺走到這里。清歌曼舞之聲從樓內傳來。尚有菜肴烹制之香味。薛植無奈一笑,還是走進了清歡樓。
“客官。”知客殷勤的迎上來。抱歉道。“今日鄙樓樓上雅室都已滿,客官你看……”
薛植隨和一笑。道,“無妨。”徑自尋了一空座坐下,點了幾道尋常菜,這才轉首去看樓台。
卻見樓台四角各自站了一個綠衣妙齡少女,按簫而歌。台中卻有女子抱了琵琶,叮咚彈唱,聲音蘊籍古雅,纏綿空靈。他認得喚作梅寄江,與陳娘娘也是頗有交情的。只是莫說他如今風塵僕僕,便是年前模樣,梅寄江只怕多半也是識不得他了。
便在此時,一架馬車在清歡樓前停下。馬車前藍衣人掀開車簾道,“四小姐,少爺,真地要下來麼?聲音尖細,不似常人。
“嗯。”一個五六歲的女孩下得車來,神色郁郁,聲音卻甜美,道,“娘親答應今天出來要帶我到這里來找梅姨的。卻先回去了,真是的。”
“呃,”楊得意神情有些尷尬,“陳……四小姐的娘親也不是故意的。”
“好了。”絳衣男子含笑道,“真是鬧不過你,在清歡樓打個轉,咱們就回去吧。”
“是的。舅舅。”女孩乖巧的道。待得她進得樓來,薛植正回過首來,不由贊了一聲,好個粉雕玉琢的女孩,一身雪衣,眉目如畫,靈氣逼人。只眉宇間有一種無法釋懷地熟悉,細看卻愈發肯定,他身為軍旅中人,從未見過帝都權貴家如此年紀的小姐,出門都要帶著侍衛。
“四小姐,”楊得意殷勤吩咐道,“還是快些回家吧?畢竟外面不安全。女孩身後的男孩含笑安撫道,“楊先生放心吧,這里是清歡樓,不會有事地。”
樓台上,梅寄江的目光幽幽望來,見了他們,心下一驚,手上便彈錯了一個音。匆匆收弦,含笑起身,團團福了個身,四下叫好。
“梅姨,”女孩含笑喚道。
樓上卻傳來一個極囂張傲慢地聲音,“我家少爺請梅小姐上來一見。”
滿樓嘩然。這長安城里誰不知道清歡樓地規矩。而誰又不曉這清歡樓的歌姬舞姬色藝雙馨,這里面最成名地又當屬梅寄江,據說本是世家女子,家境敗落,方流落到此,只怕當年平陽公主家蓄之歌舞姬,也不過如此。只是清歡樓靠山深厚,無人願意悖逆,這才將之捧到這個地步。如今竟有不識趣的想要打破這規矩,倒也是難得。
梅寄江微微皺眉,但還是向樓上雅室方向行了一禮道,“清歡樓的規矩,歌姬舞姬概不陪客,還請大爺見諒。”
薛植皺眉打量四下,早有機靈的知客通知了掌櫃。謝掌櫃匆匆趕到,見了絳衣男子一行人,臉色一變,低聲問道,“蘭汀雅室里坐的是什麼人?”“是洛地王家的二少爺。”
謝掌櫃不易察覺的皺眉。
所謂洛地王家,卻是皇上寵姬王美人的家人。近年來,王美人很得聖寵,又育有皇二(三?)子閎,一時間,聖恩澤被家人,居家遷至帝都,炫赫無雙。
而這位王二少爺,正是王美人的親兄長,名作敘章,卻半點不識墨水,最是仗勢欺人的主。“陳三爺,大少爺,四小姐。”謝掌櫃含笑迎過去,道,“樓下吵鬧。請進內室吧。”
男孩點點頭,牽起妹妹的手欲行。女孩卻固執搖頭道,“不要,我要等梅姨。”
清歡樓上,二樓雅室門扉喀拉一聲被拉開,一個三十余歲的男子搖著折扇走下樓來,便是王敘章。平心而論,其實他的容貌也算得上可以,只是虛浮的氣色,深陷的眼眶極傲慢的神情讓人一眼望上去,就有極不舒服的感覺。
“梅小姐,”王敘章含笑一聲收起折扇,“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可知道本公子是誰?”“王二公子。”謝掌櫃含笑迎上,示意手下將其隨從若有似無的攔住,道,“王少爺,清歡樓的規矩,歌舞姬是概不陪客的,還請見諒。”
“規矩,”王敘章冷笑一聲,肆意道,“規矩是什麼東西?”
梅寄江悠然走下台來,將手中琵琶遞出,回身嫣然一笑,竟是一幅有恃無恐的樣子,道,“寄江卻是不大喝酒的,只好辜負了王公子美意了。”
“你,”王敘章臉上閃過煞白,最後轉成一片戾色,冷聲道,“將她給我拉過來。”
陳商皺眉,便是在當年阿嬌執掌後位,陳家最巔峰的時候,也不曾有陳家子弟在外如此囂張,這王敘章,倒真是個不知長進的東西。本來以陳家如今敏感的局勢,他並不欲徒惹麻煩,但看外甥女的意思,竟是一意維護這個叫梅寄江的女子到底。略一遲疑,正要說話,忽然听見偌大的廳堂里傳來冷冷的聲音,“不過勉強算門子外戚,便在這長安城里如此撒野,莫真當沒有王法了麼?”兩個少年從樓上走下來。哥,”女孩臉色一亮,揚聲喚道。
霍去病冰冷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若不是剛才在樓上雅室中听見這個女孩的聲音,以他的脾氣,未必願意管這茬閑事。
他走到女孩面前。道,“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四小姐。”趙破虜亦含笑道,“你怎麼只記得叫他,不記得我了麼?”
“你們又是什麼人?”王敘章的臉陰沉下來,他到底也不是愚笨到家,自然看地出先前陳商一行數人。以及剛剛下樓的黑衣少年都不是普通人,但是仗著妹妹,倒也不懼,冷聲道,“奉勸還是少管閑事吧。”
“霍少爺。”謝掌櫃含笑施禮。
“少爺,”王敘章身後家丁道,“這位似乎是衛家的霍去病呢?”
未央宮之中,衛王爭寵,王敘章自然不待見霍去病。即便年前霍去病剛因軍功獲得了冠軍侯地爵位,在他看來,還和他一樣是外戚。只是更為受眷顧些罷了。
楊得意擦了一頭冷汗,事情似乎越發復雜了。只得上前道。“少爺小姐。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夫人該等急了。”
男孩暗中吩咐侍衛護住妹妹,搖搖頭道。“既然來了,便再看看吧。”朝霍去病頷首道,“霍侯爺好。1——6——K小說網霍去病暗中打量著他,觀其氣度,暗嘆一聲。
女孩回過頭來含笑,道,“趙哥哥也好啊。”
趙破虜打個寒顫,道,“免了吧。我可不是去病,經不起你這樣喊。”
“這對兄妹是什麼身份?”清歡樓里,有人竊竊私語問道。
“不知道……”對面的人搖頭道,“不過你看外面地馬車,似乎是堂邑侯府的人。那個絳衣男子,便是堂邑侯府的三少爺陳商。”
薛植渾身一震,著眼瞥過去,果然門外馬車軒昂,側壁上著的正是一線飛魚。
“可是未听說堂邑侯府有這個年紀的一對兄妹啊。而且,堂邑侯府與衛家不是死敵麼,怎麼這個女孩看起來與霍去病還頗有交情呢?”
薛植終于憶起,適才女孩容顏給他地一絲熟悉感從何而來。那眉目之間,依稀可不正是陳娘娘的影子?敬,原來是冠軍侯爺。”王敘章亦覺不妙,但他如何能忍受丟下這場子,逞強冷笑道,“怎麼霍少也對這位歌姬有興趣麼?”
梅寄江的眼中閃過一絲怒色,無聲消逝。回身走到女孩身邊,牽起她的手,喚道,“四小姐,我們入內去吧。”
“嗯。”女孩應了一聲。
“想走麼?”王敘章揮手道,“本公子可還沒同意呢。”
“得饒人處且饒人。”薛植起身,架住隨從,含笑道。
“你又是誰?”王敘章斜眼看人,道,“也來插手。莫要管吧。”
“何必和他羅嗦。”旁邊趙破虜不耐煩道,上前抓住一個王家隨從,摔倒在地。他早看王家不順,只是礙于身份,不得為難。如今估量清歡樓的局勢,不僅陳商與霍去病同與王敘章為外戚,在皇上心中多半比這姓王的重很多。單憑悅寧公主與皇長子牽涉在此,便算有十個王美人也抵不起,便收了顧忌之
“怕什麼,你們都給我上,他們只有幾個人?”王敘章冷笑道。
王家的隨從擁上,竟還有人向梅寄江而來,薛植無奈,苦笑一聲,只得攔住他們。
霍去病也起了教訓人的心思,冷眼在一邊看。王家這些隨從不過只是些一般人,如何抵得過在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薛植與趙破虜,轉瞬間就被打地風流雲散,落花流水。連王敘章都被趙破虜抽冷子揍了幾拳,臉上烏黑。嘶聲道,“霍去病,你等著,我必要我妹子在皇上面前參你縱人行凶,毆打外戚。”
霍去病揚眉,冷笑道,“我可是半點也沒動手,王二公子怎麼只針對我呢?”
“你……”王敘章語結,冷笑著瞟過在場的人。惡狠狠道,“有種我們走著瞧,走。”
“痛快。”趙破虜仗著霍去病在身邊,對這句威脅絲毫不放在眼里。含笑轉眼看向薛植,問道,“這位兄台好身手,不知是?”
“在下丘澤騎軍騎亭尉薛植,”薛植含笑道。雖然衣裳上盡是風塵色,畢竟遮不住眉宇間氣宇軒昂之色,打量著四周狼藉,皺眉道,“只是這里的破損……”
“這里地破損便交由小子付吧。”男孩截口道,“薛大人的名字我倒是听過呢。幾位如果願意地,不妨坐下來一敘。”
“哦,”薛植好笑地看了男孩一眼,自然也就看到了陳商看向男孩的贊賞眼光。小小年紀便故作老成。到底是幸事還是不幸?他對這對兄妹頗有好感,也不推辭,道。“如此自然好。”
趙破虜亦有些驚奇,側身看向霍去病。卻見霍去病含笑點首道。“既然陌少爺有這個意思,去病自然從命。”
謝掌櫃自然不可能真地讓劉陌賠償樓中損失。而且。已如今清歡樓的財力,雖然堂下桌椅器具都是名品,但並不是負擔不起。
二樓最清雅地蒹葭閣被重新開出來,美酒佳肴源源不斷的上來。劉陌回過頭來,微笑有禮道,“楊先生,你也坐吧。”
“多謝少爺。”楊得意躬身道,“但奴婢身份低微,還是算了吧。”
“楊先生不必過謙,”陳商含笑道,“如今在外面,也不必過份拘束,更何況,在長安臣家,誰不知道楊先生。楊先生若給我和小甥一個面子,便坐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得意無奈,看了霍去病一眼,見他冷面喝酒,並無異議。便在陳商下手坐下。
雖然是在座衣著最簡的一位,薛植倒並無半點尷尬之意,含笑看著,只覺眾人皆不俗,那位兄妹更是氣度高華,仔細看來,竟是妹妹喝酒喝的暢快,做哥哥的卻滴酒不沾。
酒過三巡,他含笑問道,“薛某自問身份在這帝都中不值一提,不知這位小公子是在何處听聞薛某地名字?”
“這……”劉陌遲疑了一剎,道,“自然是在長信侯處听聞。”
“哦,”薛植奇道,“原來小公子還認識長信侯?”
“是啊。”
“好了。”陳商按住劉初身前的酒盅,道,“喝夠了,你們也該回家了。”
“舅舅,”劉初不樂意道,“這酒又不比碧釀春,這麼淡,喝不醉的。”
“那也不行。你一個公……公侯小姐,如何可以這麼沒有規矩。”
劉初撇撇嘴,轉身向梅寄江問道,“梅姨,你都不可以來看我們和娘親麼?”
“我便是有這個心思,”梅寄江微笑道,“又如何由得我呢?”
“好了。”陳商微笑著放下手中酒,道,“清歡樓也來過了,梅姑娘你們也見了,你們也該安心回去了吧。”
從清歡樓出來,霍去病忽然負手道,“我剛記得有些事尚未和舅舅交待,先去一趟長平候府,破虜,你自行回去吧。”既然獨自一人最先走了。
劉初皺皺鼻頭,道,“我們也走吧。”扶著楊得意的手,上了堂邑侯府的車。回頭燦爛一笑,道,“趙哥哥,薛哥哥,告辭了。”
馬車 轆,向著未央宮緩緩行去。“薛兄是剛剛抵達帝都麼?”
目送馬車緩緩馳走,趙破虜含笑問道。
“是啊。”薛植道,“植本在右北平供職,前些日子接到調令,便趕回長安來了。”
“說起來,”趙破虜沉吟道,“薛兄隸屬丘澤騎軍,是屬于長信侯派系呢。”
“怎麼?”薛植一怔,“大漢軍中還分派系麼?”
趙破虜低下頭來,悶聲道,“雖然並不明顯,但因為後宮中陳衛分立,而衛將軍與柳侯爺分別與這兩方有著不可切割的聯系。因此軍中諸人心亦有芥蒂。”
“那麼,”薛植心一沉,勉強笑道,“趙兄是屬于哪一方呢?”
“我……”趙破虜略一遲疑,道,“我是一名軍人,我只選擇,對大漢最有利的一方。”
薛植有些訝異,“我以為,”他斟酌著用詞,道,“你與霍侯爺交好,必會站在衛家。”
“去病。”趙破虜念著這個名字,溫暖一笑,“我之所以能和他交好,只因為他和我抱持著同樣的信念。去病,他是我願意追隨的人。”
“可是,如今看來,這個陌皇子,倒也不是簡單人物呢!”
“陌皇子?”薛植一怔。
“你看不出來?”趙破虜含笑道,“除了陳皇後地一雙兒女,還有誰會喚堂邑侯府三爺一聲舅舅?”
“我以為,”薛植喃喃道,“以為……他們是堂邑侯府某位庶出小姐的孩子。”
“哈,”趙破虜輕嗤一聲,“庶出小姐所出如何能有這樣的氣度?”薛植語塞,連忙去看那駕馬車地蹤跡,卻早已走遠,連驚起的灰塵,都盡皆落下。
畢竟,他如何能想到,本應鎖在九重深宮中地皇子公主們,會在這樣地日子里,毫無防備的出現在清歡樓。
元朔六年末
緋霜殿容華李芷產下皇四子與皇五女。
在宣室殿忙完一天政務下來,劉徹坐在御輦之上,撫額閉目,心中忽然浮現起那張頰若芙蕖的容顏,听得身邊楊得意輕聲稟道,“皇上,長樂宮到了。”
“唔。”他輕應道,踏上長樂宮的階梯,問道宮人,“太後近日如何?”
“太後娘娘今日身子好多了,早起的時候進了藥。如今丹陽候夫人正在殿上陪著太後。”長樂宮人跪在地上,稟道。
“嗯,”他拂袖道,“退下吧。”進得宮來,果然見金娥跪坐在王太後腳下,輕輕伺候。見他進殿,連忙起身行禮道,“參見皇上。”
“免。”劉徹含笑道,“娥兒有空就多進宮來陪陪母後吧。有你在身邊,母後的心情必會好很多。”
“是。”
“娥兒畢竟有自己的家啦。”王太後睜開眼,道,“讓她老這麼陪著哀家,總歸不太好。”
“是。母後。”劉徹應道。
“徹兒,新皇子公主的名字取好了麼?”
在王太後的示意下,劉徹攙著她起身。“嗯。”劉徹漫不經心道,“皇子名旦,公主,便叫嫣吧。封號作蓋長就是了。”
“蓋長,”王太後回味了一陣,欣慰道,“倒也不錯,徹兒,今日娥兒進宮,求樂哀家一件事。哀家捉摸著並不是大事,便答應了。”
“哦。”劉徹不免看了金娥一眼。目光雖無銳利,金娥還是有些心驚膽戰的低下頭去。他勾唇一笑,道。“娥兒若有事,便直接與朕說便是了。若是朕能做到。如何會不答應?”
“也沒什麼大事。”王太後含笑道,“娥兒嫁給淮南——丹陽候也有數年,一直無生養,總歸不好。娥兒說前些日子飛月長公主曾與她說,若是在夫家近宗收養一個孩子。最好是女孩子,多半能帶動命盤中的子女宮運來。但劉遷畢竟是皇族子弟,娥兒心動之下,有些為難,這才找到哀家。”徹若有所思,沉吟道,“娥兒可有滿意人選?”
“陳娘娘說,江都翁主細君,如今年紀尚幼。善解音律,柔順可人,是極好的。”金娥道。“若可以,娥兒必會善待。”
“細君。”劉徹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無謂一笑,“她乃罪臣之後。若得娥兒收養膝下,倒也是善事一件。”
“這麼說,”王太後望著他,道,“皇上是同意了?”
金娥見劉徹含笑點頭,心下歡喜,拜倒道,“謝皇上。”
“都是一家人,謝什麼呢?”王太後含笑道,語意微涼而深長,“徹兒,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www,K.你定要好好照拂子仲和娥
“母後。”劉徹地眸一暗,近些日子,王太後的身子越發不好,經常頭疼泛起來,連眼前都看不清。他心里極是憂慮,但也無法可施。只得盡力多到長樂宮來,陪著母親。
王太後安撫拍拍他的手,道,“娥兒,你先回去吧。哀家有些話想對皇上說。”
“是。”金娥細細應道,一拜離去。
“徹兒,”良久,王太後微微道,“你陪我到長樂宮外走一走吧。”
“好。”一向與母親關系甚是和睦地劉徹,自然不願意違逆母親此時的要求。“母後想去哪?”
“哀家想去越陽台,回頭看一看這座長樂宮。”
“徹兒,你知道,當年,哀家懷著你地時候,也曾在這個地方,看著長樂宮。”
秋陽之下,長樂宮顯得越發肅穆。低聲的宮人在廊上走著,捧著送給皇太後的藥膳。
“是麼?”
“哀家便是在長樂宮第一次看見阿嬌。”王太後感覺攙在她臂上的手緊了緊,不動聲色的一笑,道,“那時候地堂邑翁主,在長樂宮里當真是受盡恩寵。竇太後只有她唯一一個外孫女,疼如珠寶。很多年後,當哀家也有了娥兒,才能體會竇太後的心情。”
“那時候哀家想,這個女孩真實幸運,無知間就擁有了這個世間最尊貴的身份,單純不知心計,只怕對她未必是幸事。果然,後來,一一應驗。”
“母後,”劉徹垂眸,淡淡問道,“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如今,徹兒也有了四個兒子了。”王太後卻是毫不在意,“回想元光年間,因無子而陷入的窘境,當真是恍如隔世。”
他腳步一滯,不悅道,“還提那些做什麼?”
王太後並不看他,慢慢道,“這些日子我冷眼看阿嬌,竟是比從前懂事多了。而她一個嬌貴女子,要吃多少苦,才能磨成如今的模樣?徹兒,當年,是我們母子對不起阿嬌,所以,徹兒,這些年既然你已經大權在握,能對她好些,就對她好些。”
劉徹沉默了一陣子,道,“我知道了。”
“還有陌兒,”王太後繼續道,“畢竟是皇家血脈,須得敬告太廟,明發天下。”
“嗯,過些日子,朕自然會辦的。”
“這些年,哀家也老了。”王太後輕輕嘆道,“所以心軟了很多。也許不久以後,就要去見先帝了。”命,富貴在天。”她含笑道,“這些年,我當過皇後,如今,你又在皇位上做的很好。哀家知足了。只是,”她頓了頓,道,“哀家這一生來,最虧欠的竟然都是自己的女兒,你大姐如今尚能受你照拂,可曇
“母後。”劉徹心下有些慘然,勉強一笑,眸中卻迸射出萬丈雄光。“終有一日,朕會打下整個匈奴。將曇姐帶回來,讓她在你面前,再喚一聲母後。”
送王太後回了長樂宮,劉徹遣退了御輦,行在未央宮地長廊上。
前幾日清歡樓的風波他自然听聞。冷哼一聲。陳,衛,王,竟是將他外戚名分全佔齊了。在未央宮里斗不夠,偏要到宮外去繼續斗麼?
自建元與元光年間,他深受外戚之害,便對外戚深惡痛絕。在這種潛性理由地影響下,將阿嬌罷黜長門,這才遏制住了大有繼竇。王兩家權制君王苗頭地陳家。
他本是極自信的人,掌權之後,立歌姬衛子夫為後。一手捧起另一個赫天下地衛家。寵幸王沁馨時,對王家也是大肆封賞。只因為他相信。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隨時收回自己賜予他們地榮華。
而如今,王家似乎已經開始得意到忘了分寸。清歡樓上三家外戚。劉徹最是喜愛霍去病,而陳商,莫不說他並沒有直接參與,便是給阿嬌面子,他也不會動。
而且,理虧地畢竟是王家。
元朔五年,他漸漸厭倦了衛子夫地柔順,未央宮中的妃嬪,也久未有新奇。御駕往上林苑狩獵,在途中百無聊賴,遇見了民女王沁馨。
王沁馨自然也是絕色的美人兒,也許比不上衛子夫美麗。但是鮮活的性子,讓他愛不釋手。
很久沒有見這樣,一眼可以望地見底的女子了。
不知為了什麼理由,他寵了她近已年余了。
也不知為了什麼理由,忽然就覺得,她實在不夠聰明。
既然不夠聰明,那麼做錯了事,自然也該接受一些懲罰。“楊得意,”他吩咐道。
“奴婢在。”
“傳朕的旨意,李容華升為婕妤,王美人育有皇三子,也升為婕妤,賜住芸蘿殿,算了,還是往清涼殿吧。”
“是。”楊得意躬身道,垂眸掩住一絲訝異和一絲了然。
阿嬌不肯搬回未央,李芷剛生產,方才他剛剛決定,將王沁馨這個名字塵封在這座未央宮,那麼,劉徹略一遲疑,往椒房殿的念頭一閃而過,卻不知為何有些排斥。道,“今夜往承華殿吧。”
承華殿里,邢箬迎了出來,盈盈拜倒,“臣妾參見皇上。”
“免了,箬兒。”劉徹作勢攙了一把,邢箬就勢而起,嫣然道,“皇上能來,是箬兒的福分。”
她的神情嬌媚可人,劉徹含笑看了一會,道,“從甘泉宮回來,箬兒似乎越發清減了。”
“許是天氣轉涼,箬兒的胃口淡了吧。沒什麼大不了。”邢箬嫣然道。
“哦?”劉徹微笑道,“那便讓御廚上些好菜,朕陪箬兒用吧。可莫再說什麼胃口不好啦。”
“箬兒多謝皇上。”刑箬面上泛過一絲暈紅之色,向身邊侍女縈香道,“去準備吧。”
“是。”縈香亦為主子高興,自下去吩咐。
不消片刻,八色御肴已經備齊。劉徹嘗了嘗,忽然憶起當年清歡樓上的幾道簡單卻風味絕佳的菜肴。
刑箬察言觀色,道,“皇上不喜歡麼?”
“不是。”劉徹含笑道。
殿外忽然傳來喧嘩,他面上閃過一絲不快之色。邢箬忙停奢,轉臉向外問道,怎麼了?”
“稟皇上,輕娥,”縈香屈膝稟道,“是敷香殿地王美人鬧著要見皇上。”
“她要見皇上,到我這來算什麼?”刑箬便不悅,卻依然盈然轉首望向劉徹,嬌滴滴道,“皇上。”
“告訴王婕妤,讓她安心搬往清涼殿,不必再見朕了。”劉徹面上沒有半分神情,淡淡道。
刑箬低下頭,面色微變。承明殿雖然不似芸蘿殿冷僻蒼涼,卻也在未央宮東側,帝足一向不涉的地方,住了那里,等于是一生與帝寵無緣了。想這年余來,敷香殿王沁馨受盡恩寵,風頭最盛之時,連衛皇後都不得不避其鋒芒,又育有皇子。卻不料一朝君王轉首,便落得如此田地。心中不免有點蒼涼意味。
君心反復,狠決若斯。
“娘娘,娘娘。”承華殿外,侍女夏音迭聲喚道,“你可別嚇奴婢啊。”
听了內侍轉述的旨意,王沁馨臉色慘白。
“夏音,我和衛子夫斗了年余,為地是什麼呢?”王沁馨喃喃道。
“娘娘,你不要這麼說,無論如何,你還有三皇子啊。”
“我不求我有個能干的親人,像衛青或是霍去病,為我爭光。”她蒼涼道,緩緩笑開,“但至少,不要來拖住我前進地腳步啊。”
一滴淚水,從她地眼中沁出來。查到一門成績,不好。默,回家要挨罵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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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六年的冬天比往年來的都要早,初進十一月,帝都長安便落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走在未央宮的抄手游廊里,劉徹持著手爐,含笑進了宣室殿。
“皇上。”李蔡與桑弘羊皆跪下參拜。
“起吧。”劉徹道,在案前坐下,黑眸掃過二人,含笑道,“喚你們來,是有些事情要吩咐。李卿,公孫弘既身體不豫,外朝之中,你便多幫襯幫襯吧。”
“臣——多謝皇上厚愛,必將竭心盡力。”李蔡深深俯下首去,感激涕零道。無論如何,皇上如今的任命總代表著他對自己的看重。若他年公孫弘故去,這朝上一人之下的職務,便多半由他接掌。
“好。”劉徹應了一聲,轉首看向桑弘羊,笑問,“桑卿,知道朕喚你來有何意思麼?”
“臣受皇恩,愧當大司農一職,雖不敢說頗有成效,但也算竭心盡力。”桑弘羊垂下眸子,貌似恭敬,稟道,“皇上此時召見,定是有財政上的事要吩咐下來。”
“兩位都是朕的股肱大臣,”劉徹一笑,“朕也不瞞你們,在明年,至遲再明年,我大漢必與匈奴又有大戰。你不必說,”他揮手止住了桑弘羊,起身跨了幾步,道,“朕知道,庫存尚支持的過去。但戰爭消耗巨大,桑卿必須盡早想對策。”
“對策早就有了,”桑弘羊一笑,旁邊李蔡動容道,“這本是一大難題,桑司農竟有辦法麼。”
“鹽鐵歸公”。桑弘羊抬起頭來,直視劉徹,一字一句道。
“這……”李蔡大驚。“這怎麼可以。”聲音卻漸漸低下去,他不似汲黯那樣迂腐。自然想到這樣的好處。更何況,依他對今上的了解,今上雄圖大略,對付諸侯王是遲早的事。自年前三王叛亂,淮南自請除國。在諸侯王間引起不小的震蕩,各國風雲四起,莫衷一是。正是朝廷從諸侯王手中收回權利地大好時機。今日桑弘羊敢這樣說,想是已經抓好了皇上的心思吧。
“好。”劉徹拍掌道,目光閃動,“桑卿對此可有具體打算?”
“自然是有的。只是臣畢竟只掌管財務,對此塊胸有成竹,但與諸侯王打交道,卻是不行。”桑弘羊含笑道。
李蔡微不可見地嘆息了一聲。上前一步稟道,“臣願負責此事。”
“如此甚好。”劉徹微微一笑,含義深長道。“若促成此事,二位卿家都是大功在身。”
“臣不敢當。”李蔡心中喜憂參半。面上卻沒有顯出來半分。拱手拜下去。
“李卿便回去計議計議吧。”劉徹道,揮手讓他退下。卻道,“桑卿留下,朕有事相問。”“是。”桑弘羊應道,站在殿下,李蔡退出宣室殿。1——6——K小說網劉徹卻看著殿外的飛雪,良久沒有說話。
“這雪下得倒不小呢。”
“是啊,皇上。”
“桑卿份屬外臣,這些日子出入內宮是否有些頻繁?”
桑弘羊咳了一聲,有些好笑。“臣是奉陳娘娘令,因為悅寧公主體弱畏寒,長門宮又地僻偏冷,娘娘便讓臣為長門宮修整一些好在冬天暖和些。”他拱手解釋,含笑道,“大約已經竣工半月了。”
“初兒畏寒麼?”劉徹皺起眉頭,卻嘆了口氣,抬頭道,“修整需要勞煩你一個大司農親自督造?更何況據說將長門宮翻了個地,如今戰事將來,你桑弘羊從哪里調來地錢?”
“自然是息嵐閣的營運。”桑弘羊揚眉道。劉徹又好氣又好笑,想說些什麼,最後淡淡道,“你也退吧。”
“是。”桑弘羊退後一步,跪安。
宣室殿廊下,楊得意看見劉徹走了出來,連忙迎上去,道,“皇上,外面雪大,還是……”卻在劉徹一個冰冷的眼神中駭然閉了嘴。
“吩咐下去,備車。”劉徹冷冷道。
“是。”楊得意躬身答道,正要轉身吩咐,卻听向來英明果決的帝王猶豫了一下,道,“算了。其他人都留在這里吧,楊得意,你跟朕來。”
“皇上,”楊得意連忙接過內侍手中的傘,跟了出來。迎面地北風吹拂,一些破碎的雪花打在頸項上,楊得意機靈靈的打了個冷顫。自從成為御前總管後,他已經很少在這樣的天氣在御苑里行走了。然而前面的帝王背依舊挺的筆直,在雪地里踩出深深的印痕。
待向西到了柏梁台,楊得意已然明了,皇上原是要向長門去的。當日在長門宮般若殿里,陳娘娘的話語,他雖站在殿外,也勉強听到了一些。其中有一句,便是“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
伺候皇帝這麼多年,楊得意以為,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這個帝王。因此,他知道,對于重新歸來地陳娘娘,皇帝心中是頗記掛的。可是,在北風凜冽的雪地里,他卻發現,原來他還是低估了皇帝對陳娘娘地看重。
待看見長門宮挑出的尖尖地檐角,楊得意全身已經被雪浸透,相比之下,劉徹卻只有腳踝上地一幅衣袂打濕了一些。
莫愁端著熱水走出般若殿,看見殿前的身影,幾疑是夢,臉色一變,水盆 當一聲落在地上。她連忙跪拜道,“奴婢不知皇上駕到,冒犯聖駕,罪該萬死。”
“免了。”劉徹卻不在意,走進般若殿,迎面便撲來一股溫暖,半絲寒氣也無。他挑了挑眉,這才注意到殿中多了幾根銅柱,泛著明亮地銅紅色。竟將有著幾分清冷的般若殿,點化出一片溫馨。
“參見皇上。”殿中奴婢盡皆跪下。
“你們主子呢?”他淡淡問道。
“陳娘娘與飛月長公主近天明方睡下,如今還未起身。”綠衣膽戰驚的回答。
劉徹挑眉。詫異道,“還未起身?”向寢殿走去。綠衣在身後道。“皇上,娘娘昨夜並未安歇在里面。”
寢殿空蕩,猩紅色的地毯有著柔和地觸感,果然沒有陳阿嬌的身影。倒是劉初听了動靜,匆匆趕來。喊道,“父皇。”面上有幾分歡欣。
她只穿著件不是太厚的裘衣,臉上泛起紅暈,並沒有半分冷地樣子。劉徹心下稍安,含笑問道,“初兒,怎麼只有你一人在這
“哥哥早起去了博望軒,”劉初皺皺鼻頭,頗多抱怨。“要我說,這麼個天氣,待在長門宮多好。還要去那麼遠挨寒受凍。”
劉徹淡淡一笑,這樣的天氣啊。劉據多半是不願意出門地。只是如今有劉陌在前。只怕再冷,衛子夫也是要劉據趕到博望軒的。
“你娘親呢?”
“娘親昨晚與陵姨不知道折騰什麼。弄的有些晚,便歇在書房去了。我剛剛去看,還在睡呢。”劉初的眸子一片冰雪通透之色,含笑道。
“是麼?”劉徹便神色淡淡,牽了她的手出來。
書房便在般若殿東側,自阿嬌與劉陵搬回長門,對書房是極看重地。從寢殿便有一條長廊,可以直通。劉徹穿過長廊,推開書房的門。
“可是皇上,”綠衣這才反應過來,訕訕道,“飛月長公主也歇在里面啊。”
凜冽的北風穿過門扉,帶進些許的雪花,立刻融化在室內的暖意中,卻掀起放下的紗簾,只一眼,他便看見阿嬌。阿嬌側身睡在里側,長長的發蜿蜒披散在枕間。許是因為殿間很暖,穿的並不多,也只用了一條不厚的衾被,蓋在身上,卻在腰間那截緩緩地凹下去。
他忽然就想起了楚腰縴細掌中輕這七個字。
阿嬌善歌舞,只是並不常展示。便是歌姬出身的衛子夫,登上後位之後,也漸漸的很少為他歌舞一曲了。何況當初,阿嬌那麼尊貴地身份。
在傾城曲名動天下之後,酒樓茶肆里繪聲繪色的描述著即墨城傾那一夜,紅顏絕色一舞。他從來不知道,阿嬌也會跳那麼魅惑人心地舞。傾城,那可真是傾了一座城池地女子呢。
雖然對劉陵,他並不避忌。但是,畢竟如今名分已定,且這是在阿嬌的長門宮,只得轉臉吩咐道,“喚她們起吧。”
綠衣苦著臉進了里間,他獨自站在書房外間,看著滿地落紙,有些狼藉,楊得意換了衣裳,忙撿起一張,遞到他手上。
那是一張重弩地草圖。畫的並不是尋常重弩,有多個弩孔,可以一次發射十支。邊上用篆字題書,連環弩,筆力清秀,卻不似阿嬌的字。劉徹一怔,他雖不懂機械制造,卻也看得出,畫圖的人對弩的了解頗深,草圖作圖手法,也是未見過,只覺清晰明了,竟勝當時匠人所畫多矣。
如果真的能打造出這樣的弩機,他在心中計量,對漢匈戰爭倒是頗有幫助,只是,增加了弩發射的數目,難免會影響勁道和準頭。
他拾起另一張紙,展開看,卻不再是弩機,而是首飾設計圖,畫上首飾,似簪非簪,似釵非釵,通體翠色,輕薄如煙,形如飛燕。
“陳娘娘與飛月長公主,昨夜就是在畫這些,方折騰到近天明。”莫憂莫愁在一邊道
滿地落紙,有弩機,有頭飾,也有衣裳草圖。劉徹不禁好笑,這兩個人,未免太天馬行空了些。
書房里間悉嗦,劉陵披了件輕裘出來,行了禮,面色尚困倦。
“嬌嬌呢?”劉徹淡淡問道。
“阿嬌姐向來是睡不夠脾氣很大的,綠衣喚不醒她。”劉陵微笑道,打了個哈欠,若非是劉徹親自前來,便是她也喚不醒的。
殿外的飛雪漸漸停了,劉徹望著滿苑的雪色,沉默了一陣,忽然道,“陵兒,你陪朕到外面走走吧。”劉陵一怔,听劉徹吩咐道,“楊得意,你不必跟來了。”楊得意躬身應道,“是。”再看時,劉徹卻已經負手出殿,無奈跟了上去。
此時已經近午,路徑上的雪已經被勤勞的宮人掃去,又落下薄薄的一層。路下卻已積了近半尺厚。雪地松軟干燥,劉徹踏在上面,靴底瑯瑯作響。
劉陵便起了偷懶的心思,踏在他的腳印上,良久,听見前面劉徹的聲音,“陵兒,如果不是有阿嬌,我便真要覺得,你也是很好的了。”一怔抬頭,原來已經到了長門宮的竹林。
“皇兄在說什麼呢?”她淺笑著挽起鬢邊的散發,故作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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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在說什麼呢?”劉陵挽起鬢邊的散發,笑的燦爛。
“朕尚記得,”劉徹盯著劉陵的眼楮,笑容淡淡,語氣卻極魅惑,“建元元年,陵兒初來長安之時,尚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美麗可愛。”
劉陵嘆了口氣,“可是都過了十多年了,那個可愛的劉陵,早已經變的不再可愛了。”
“怎麼會?”劉徹含笑負手在雪地上踱了一步,“如今的陵兒,可比當年要美上三分。”
“美麗和可愛,從來都不是一回事。”劉陵低下頭去,聲音蕭索,“不過,皇兄大約是不清楚的。”
“不提這個了,”她抬起頭來,眸光晶璨如星,皇兄尋我出來,有事麼?”面上的笑容雖如花,劉徹卻覺出了疏離的味兒,積雪簌簌落在林間,他悠然接住一片,捻起,看它迅速融化,留下指間一抹涼意,“朕記得,”他淡淡道,“陵兒和嬌嬌不同,最愛的是桃花吧?”
“恩。”劉陵含笑點頭,“難為皇兄記掛小妹的事。”
“哦,那陵兒最愛的桃花在何處?”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卻仔細盯著劉陵面上每一處細微的反應。
“自然是淮南的桃花啦。淮南王府我住的地方,父王——哦,不,是父親特意為我植了一處桃林,每到春天,桃花開的時候,滿園繽紛,燦若雲霞,當真是美極了。”劉陵忽然嘆了口氣,掩起眸底的懷念,“只可惜。再也看不見了。”
劉徹負在身後的左手便緊了一緊,旋即松開,道。“最初他們稟報說,陵兒因毒失了些記憶。朕本是不信的,今日見了,倒信了幾分。”
“皇兄,”劉陵委屈喚道,“我也不樂意啊。誰會願意將自己的一段記憶埋葬,仿佛多了一個不認識地自己。劉令命苦,只好認了。”
“朕不管你失憶是真是假,”劉徹轉過身去,冷漠道,“也好。當年的事,朕也不希望有人再提起了。他便沒有看見劉陵眸子閃過的一絲怒意,轉眼忍住,生硬道。“知道了。”
“不過,皇兄說地到底是哪件事呢?”
他訝然回身,盯著劉陵一會兒。徐徐道,“陵兒若忘了。便罷了。”
“陵兒遵皇兄意旨。”
劉徹垂眸。淡淡道,“如今陵兒與嬌嬌倒是極親密的。“是啊。”轉眼間。劉陵隨口答道,心中忽然起了惡意,笑靨如花道,“皇兄說陵兒可愛,其實論到可愛,陵兒如何敢與當年地阿嬌姐比肩?”
當年的堂邑翁主陳阿嬌,眉若春山, 赫京華,鮮活如烈火般的性子,喜怒哀樂皆出于本心,是長安爾虞我詐的貴族世家難得的一抹清流。
http://wwPKCN自元光五年罷黜長門,風霜幾易,雖然磨地圓潤通透了,卻再也不復當年烈焰紅唇的風情。
劉徹心中微微一慟,面上卻冷笑道,“當年的事,朕以為,淮南翁主也脫不了干系吧?”眼光極冷,徹如冰雪。
劉陵卻含笑轉了身,半分也不懼,悠然道,“劉陵剛剛謹遵聖意,當年的事,是當真半分也不提,也記不得了。”
劉徹盯著她一會兒,憶起般若殿書房中的連環弩弩圖,收回目光,淡淡道,“陵兒若能始終記得這點,自然最好。”
她便緩緩低下頭去,道,“自然。”卻察覺劉徹目光深遠,似乎越過她,投向某處。心中一動,回頭去。正瞧見般若殿窗前,阿嬌背了身子,長長的青絲如水般垂下,在北風間緩緩揚起。驚鴻一瞥間,依舊眉如遠山。
“娘娘,”簾外,楊得意躬身,誠惶誠恐稟道,“皇上特意來長門宮來看望娘娘,不料娘娘尚未起身,這才……”
陳阿嬌坐在鏡前,淡淡吩咐道,“綠衣,幫我把那件寶藍色的滾邊緞衣取來。”
綠衣低低屈膝,應了聲“是”,自去取了來,為阿嬌換上。小心翼翼的覷著她的臉色,阿嬌噗哧一笑,道,“怎麼,莫不是我臉上生出一朵花來?”
“那倒沒有。”綠衣訕訕道,卻又忽然口齒靈活起來,“娘娘本就生地人比花嬌,何須甚麼花來增顏色?”
劉初從殿外踏雪進來,推開門,帶進一片寒氣,莫憂站的離門進些,生生打了個寒戰。“娘親,”劉初喚道,“哥哥要回來了。”
“嗯。”陳阿嬌含笑應了一聲,蹙起眉,道,“早早,你莫要冷到了。”側身吩咐道,“替我把頭發挽起來。”
“知道了。”劉初笑道,“只在外面看了一下,不會有事的。”
廊下,成烈遠遠見了劉陌踏雪回來地身影,連忙迎上去,道,“殿下回來了。”
“嗯。”劉陌應了一聲,將貂衣換下,交給他,看著長門宮外緩緩走來的兩個人。當前一人負手,一身黑錦冠服,披著坎肩披風,寬大地衣袖在風中搖擺。神情淡淡,卻有種難言地尊貴氣勢。
“皇上,陵姨。”他束手致意,暗暗皺了眉,思忖著這兩個人在一起的含義。
“陌兒回來了?”劉徹含笑,眼底卻沒有進溫度,語氣溫和,“今日在博望軒,先生講了些什麼?”
“東方先生今天為我說地是《過秦論》。”劉陌畢恭畢敬答道。
“哦?”劉徹沉吟,“那麼陌兒覺得賈誼的《過秦論》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劉陌毫不遲疑的答道。成烈掌了門,劉徹進得殿來,殿內寬廣,呼出的氣化成白霧。溫暖如春。
阿嬌依約地身影在簾內里間,恬靜安穩,正如綠衣挽發的手。
“阿嬌姐信劉陵。正如劉陵信阿嬌姐。”在剛剛的雪地里,劉陵微笑道。神情閑適,“所以,劉陵不擔心。”
劉徹便憶起元光二年長安城外地淮南別院,亦是一園桃花,燦若雲霞。他從別院里出來。看見阿嬌蒼白的臉,心底忽然一片煩躁。揮袖道,“都下去吧。”
今日阿嬌喚梳地是望仙環髻,最是繁瑣不過。綠衣也不過方挽起一半,听了這話,執發的手不由一頓。陳阿嬌攏起另一半青絲,道,“你先下去吧。”
“是。”綠衣低低應了,隨眾人躬身退下。劉陌張口欲言。卻被劉陵拉著。劉陵望了一眼簾內,目光里含著深意。
阿嬌起身回眸,淡淡道。“皇上有什麼事麼?”
隔著珠簾他看見她矜持疏遠的神情,青絲一半挽起。一半放下。慵懶的嫵媚。
“嬌嬌,”他含笑踱進來。“你……沒有什麼要說的麼?”
陳阿嬌垂眸,“我該說些什麼麼?”
“若是在昔年,”他挽起一束她垂下地發,“阿嬌姐定是不願與朕善罷甘休的。”
她一怔,道,“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早已變了心境了。”
“嬌嬌,”他把玩著她的頭發,漫不經心道,“當年追殺你的人,你有沒有印象?”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阿嬌嫣然,“難道皇上還打算為我追究此事麼?”
他欲含笑道自然。卻看見鏡中她通透明媚的眼,竟吐不出來。
原來,她竟是全部清楚的。
如此清楚的陳阿嬌,如何會和當年在她廢後的巫蠱事件以及之後的長門追殺中起著關鍵作用地劉陵,倏然間親密有如姐妹?
“皇上。”她起身,散發從他指縫間溜走,“既然不可能,便不必說了。更何況,我也未必願意追究。”
“皇上,”陳阿嬌含笑走到窗前,回眸道,“你知道麼?”她指著長門宮正殿月浮,語氣森冷,“當年,我就是在那兒,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在自己腳下。”
“嬌嬌……”劉徹有些無言,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劉陵與衛子夫著人追殺她那晚,還是,他下旨將她罷黜長門那日。
“那麼多人,血將月浮殿都染紅了。”她淡淡抬眸,眸中尚有著悲憫,“所以,至今,我都不敢踏足月浮殿。有時候在夜里,我都仿佛能听見月浮殿里傳來地哭嚎。”
“子不語怪力亂神。”劉徹淡淡道,“阿嬌姐難道信這個?”“皇上這話問的奇怪。”陳阿嬌微笑看著他,“我若不信,又如何會行那巫蠱之事?”
劉徹地面色有些變了,“說到最後,你還是記得那個楚服麼?”他拂起衣袖,冷冷轉了身,淡漠道,“你要知道,就算當年,沒有這些事,楚服也是要處死地。朕的後宮,容不下行分桃之事地妃嬪。”
陳阿嬌一怔,有些想笑,又有些悲哀。
阿嬌,那麼那麼愛劉徹的阿嬌,如何見疑到這種地步?
“既然已經說到這個,朕今日便一並說了吧。”劉徹冷冷道,“當初劉陵受封長公主,入住長門宮,乃權宜之計。如今長安安定,朕會為她在長安建長公主府。讓她擇日搬出長門宮。”
“這,”陳阿嬌張口結舌,直接道,“不要。”
可是她還是忘了,她面對的是劉徹。那個從不接受別人拒絕的大漢君主。
“由不得嬌嬌你說不要。”他回過身,神情陰騭,“劉陵身為長公主,卻住在後宮,到底不能長久。”
陳阿嬌的面色變了,長門宮作為前皇後的罷黜之地,歷來是屬于後宮之外的。恢復更新,無言。
耽擱的日子,抱歉。
最近的家鄉,天天下午打雷下雨。大約寫稿上午的時間,只有早上晚上了,我會加油趕稿的。
皇次子劉據從博望軒下了學回來,遠遠便間椒房殿殿外站了好些下人。
“參見據殿下。”衛皇後的貼身侍女采薇跪拜道。
劉據挑眉,“是誰在殿內?“
“大將軍衛青今日進宮來看皇後娘娘。“采薇稟道。
“知道了。“劉據大踏步的走進椒房殿內。采青有些遲疑,采薇拉住她。“縱有天大的事,也不用攔據殿下的。”采薇這樣說。
“母後,”劉據揚聲喊道。殿內,衛子夫止了言,含笑看著劉據走向她。
“下學啦?”她愛憐的撫過劉據的額頭。
“嗯。”劉據頷首,“今天下了好大的雪。在博望軒還好,回椒房殿的路上,可冷了呢。”殿下,”衛青不由皺了眉頭,“怎麼能這麼嬌氣?”
“舅舅,”劉據回身,不滿的看著他,“據兒又沒有說不去,只不過抱怨幾句,也不可以麼?”
衛青不由語塞,自失一笑,可能是因為衛家放了太多的希望在這個孩子身上,不自覺間就要求他更完滿。可是金壁輝煌的未央宮里寵溺出來的孩子,要多麼完滿,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據兒說的也對。”衛子夫含笑,問道,“今日石先生講了什麼了?”
“石慶先生講的是《論語》,我都听懂了。”劉據奶聲奶氣道,卻低下頭來,“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給陌哥哥講學的東方先生。”
一剎那間,衛子夫的臉色有些蒼白。僵硬道,“據兒乖,去里面換了衣服。找大姐去吧。”
劉據點點頭,知道這便是母親要遣走自己。與舅舅商議大事了。其實在他內心里,非常不喜歡這樣,覺得這時候的母後很陌生,沒有平常的甜美溫婉。可是他也能隱約察覺到母親在這座未央宮如履薄冰地處境,心下茫然。道了一聲好,悄悄退下。
“據兒太良善,為人也不夠果決。”衛青嘆了口氣,道,“長此以往,不是好事。”
“他到底還小麼,”衛子夫勉強笑道,“仲卿,便拜托你多多教導他了。”
“臣自當盡力。”衛青拱手道。憂心的簇起了眉,“前些日子,皇上已經吩咐了司禮大臣。要在年前為皇長子劉陌祭拜太廟,正式登入皇族族譜。1-6-K小說網,電腦站www,k.Cn我們便沒有辦法可以阻止了麼?”
“皇上不讓我們阻止。我們便不動。”衛子夫冷笑道。輕輕頷下首去。“仲卿,你可知道。在這個未央宮,什麼都是假的,唯有皇上地心意是真的。你瞧王沁馨,當日那麼受寵,一介美人,膽敢與我這個皇後抗衡,如今人在哪里?”
“可是明面上看,王婕妤失寵是因為外戚囂張了。”衛青不動聲色道。
“聖寵在,恩義在。聖寵亡,恩義則亡。”衛子夫嘆道,“不是王敘章連累了王婕妤,而是王婕妤連累了王敘章呀!”
她起身,踏下殿來,握住衛青地手,“好在你和去病不是王敘章之流,你們的功名,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便是皇上,要罷黜你們,也得細細思量。”她的眼中滾下淚來,“若是它日,我和據兒也走到如此地步,望仲卿念著這些年的姐弟情分,照看據兒則個。”
“皇後娘娘,”衛青惶恐跪下去,“你說哪里地話,沒有皇後娘娘,哪有我衛青的今日?哪有衛家的今日?衛青,甚至衛家,與皇後娘娘和皇次子殿下,都是一體的。”
“仲卿,”衛子夫含笑拭淚,淒然道,“這里沒有別人,你便不要喚我皇後娘娘了吧。喚我一聲三姐,好麼?”
衛青亦心下一酸,想起當年在平陽公主府上,姐弟相依為命的境況,輕輕喚了一聲,“三姐。”
“好。”衛子夫恢復了溫婉中正的模樣,道,“有時候真的懷念過去的日子,雖然沒有如今的地位。可是歡樂卻多地多。”“皇後娘娘說哪里話?”衛青皺起了眉頭,“到了如今這地步,早就不容我們退了。何況,我們也不會退。”
“這是自然。”衛子夫悠然走在殿上,“我也只是說說而已。”
“娘娘,昔日你說對待如今長門宮那位,須得以靜制動。可是如今我們守,她攻,難道我們眼睜睜看著她日益得聖心,卻束手待斃麼?”
“仲卿,”,衛子夫推開窗,望向長門宮方向,“你看,如今這形勢,與當年多麼相像。”
當年,陳阿嬌是皇後,她是劉徹心中疼寵的人。
如今,她坐上後位,劉徹的心,卻漸漸移給了別人。
其實,如果她願意承認,就算陳阿嬌沒有回來,劉徹地心,也早已不在她這里了。但是,只要不是陳阿嬌,她擁有據兒,擁有仲卿和去病,後位便不可動搖。
如果,當年,陳皇後能夠容得下她在這後宮生存,她也不會有那樣高的想望,此生此世,會有一朝,登上後位,母儀天下。
但是,既然她已經坐到這一步了,便再也不可能放手,重新回到那個一無所有,任人踐踏地衛子夫。“仲卿,你知道麼?”她指著般若殿地方向,聲音蕭瑟,“至今為止,皇上尚未在長門宮留宿。”
“是麼?”衛青皺眉,深思道,“這樣的話,陳皇後在皇上心中地地位,不輕啊。”
他在心中自嘲,還是飛揚跳脫的去病說的對,大丈夫只願策馬沙場,卻來算計這等帷帳之事。
可是,他若想要保住去病的飛揚跳脫,保住自己策馬沙場的願望。便不得不算計這樣的事。
何況,衛子夫是他地姐姐。
“仲卿,”衛子夫走到殿中央。用手扣著案上壓著的上好雪花箋紙,“你知道。我不是陳阿嬌,我沒有她的資本,也看到了她地下場。從我登上這個位置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必須容忍一個又一個的新人。在皇上地懷抱里。”
“哪怕,這里面,也有她陳阿嬌。”她的指甲,在紙上掐出一套印痕。
“我明知道,我應該忍。”
但是,我畢竟是皇上的正妻,我無法看著,他那樣的疼寵另一個人。哪怕,那個人。是他從前的妻子。
如果這未央宮,有天生不能並存地人,便是我和她了。哪怕是我們自己。也不能改變。
“但是,我還是動手了。”衛子夫冷笑著揚眉。看見衛青驚異的神情。
“你不要擔心。”她淡淡道,“我清楚皇上的底線。有對我的,也有對她陳阿嬌的。我會在這底線之上,小心行事。”
“皇後娘娘,”衛青沉默半響,方才開口,“你是如何動手的?”
“時候到了,你自然知曉。”衛子夫垂下頭,漠漠道,“我不是不信你,卻怕你反對。而且,這種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目前,你需要知道的,首先是,”她收回手,冷笑道,“我會盡力促成皇上留宿長門宮。”
“娘娘,”衛青訝然,“怎麼可以“你放心,”衛子夫笑的完美,“我早已經學會了,不在意。”
衛青默然,良久方道,“娘娘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如果不做,”衛子夫苦笑,“就算陳阿嬌出了事,皇上也會回護的。”
男人啊,總是這樣得不到地最珍貴,一旦得到了,也就棄之鄙履了。“臣能幫上娘娘什麼麼?”
“自然。”衛子夫施然道,“我要你幫我分化陳阿嬌與劉陵。”
“飛月長公主,”衛青一怔,那個先幫助衛家登上高位,後又棄之,投向陳阿嬌的女子。“娘娘不是試過了麼?”
“本宮從來就不信,兩個女子之間有什麼真正的友情。何況她們之間有如此錯綜復雜地關系。”衛子夫微笑道,“就算這份感情是真的,當劉陵嫁了人,夫家與陳阿嬌起了沖突,你說,她是向著誰?”
元光年間,衛青尚為建章尉地時候,曾經跟在劉徹身邊,見過那個從淮南來地女子。印象中,她的身上似乎帶著淮南特有地江南煙雨的氣息,笑起來的樣子,薄如桃花。
劉陵卻不是命薄如桃花的女子,在如今帝都的格局,走到這樣的地步,聖寵隆重,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如果可以的話,”衛青斟酌道,“臣願意迎娶飛月長公主。”他雖已有三子,但正妻之位,一直從缺。以他如今長平候與大將軍的地位,迎娶飛月長公主,倒也算身份相當。
“不行。”衛子夫寒了臉,“仲卿,”她煩躁的走了幾步,“你難道不明白,長公主雖然身份尊貴,但迎娶劉陵的人,卻注定得不到皇上的青睞。”
飛月長公主劉陵,名分上是皇上的堂妹,實際上卻曾是皇上的枕邊人。
這些年,劉徹以亂倫的罪名,處置了幾位諸侯王,自己自然不能再與劉陵來往,落人話柄。但是君王的心里,對得到劉陵的人,必定不會有好感。
衛青是這一代衛家的家主,如日中天,頗得聖寵,衛子夫自然不會拿他來冒險。
“我們必須找一個身份相當,心向我們,卻又在朝局上不會起太大作用的人。”衛子夫抬首,淡淡道。
天色過午的時候,衛青終于出了椒房殿,從南司馬門出未央宮,看見一駕車馬緩緩馳入,車飾華貴。宮車中人掀起簾來,露出一張熟悉雍容的容顏,卻是平陽長公主。
衛青便拜下去,“參見長公主。”
“原來是長平候,”劉婧淡淡微笑道,“長平候是見過皇後娘娘來麼?”
“是。”衛青躬身答道劉婧點點頭,道,“長平候若要回府,我便不多耽擱了。”放下簾子,不再看。轉眼間,宮車碌碌,向長樂宮駛去。
“大將軍。”守著宮門的校尉迎上來,“衛將軍請吧。”
衛青悵然的嘆了口氣,隨口問道,“平陽長公主是去向太後請安麼?”
“似乎是吧。”校尉不太肯定道,“听說丹陽候夫人奏請收養的江都翁主已經到長安了。太後久聞這位翁主溫柔嫻雅,一等一的氣度舉止,頗想一見。長公主估計也是來湊湊熱鬧。”
“哦。”衛青止住腳步。金娥奏請收養皇族女子的事,劉徹已經同意,消息不算秘密,他自然知曉。其實若非這位細君翁主是罪臣之後,皇族女子如何能夠隨意送養。這樁事,算是成全了雙方,倒也不是大事。問題關鍵是,這收養的主意,是飛月長公主劉陵提出來的,而劉細君這人選,是廢後陳阿嬌建議的。
王太後自覺虧欠長女,對修成君母子三人頗為疼寵,長安城人盡皆知。當初太後欲將修成君女金娥嫁給齊王。齊王勢敗除國,主父偃伏誅,這樁婚事自然不成。轉將金娥許給淮南世子劉遷。這樁婚事當初衛家不曾在意。卻在不經意間成全了飛月長公主劉陵與金娥的姑嫂關系。因為劉陵與陳阿嬌親密。連帶金娥與陳阿嬌亦走的近。此事若成,則修成君一家,必與廢後親善。
衛青嘆了口氣。金娥在多大程度上,能左右王太後的意見?
他們衛家出身卑微。姐姐子夫的後位,本來坐地便不如當年陳皇後穩當。若未央宮中,皇上太後盡皆偏向陳皇後,衛子夫的日子,如火上之栗。也就難怪衛子夫不惜手段要扳回局面了。
當他們衛家身在貧賤之時,以為一朝之日,憑自己的力量,若能掙出一番天地,則萬事俱足。待到登到高位,方知,高位亦有高位地難處。人在世間,原是沒有萬事俱足的時候地。一路看小說網.K.
只能投入到如今的局勢里,繼續奮戰。
丹陽候夫人金娥帶著劉細君來到長樂宮的時候。母親修成君與平陽長公主已經在那里了。
“金娥參見太後,參見平陽長公主。”
“娥兒起來吧。”王太後含笑道,“這位便是江都翁主劉細君麼?”
金娥身後。六七歲的女孩跪下去,聲音細軟。“細君參見太後娘娘。參見長公主,修成君殿下。”
王太後頷首道。“倒真是個乖巧的孩子。”扶著修成君起身道,“細君,近前讓哀家瞧瞧。”那次與劉徹長談後,劉徹憶起即將出宮地蕭方,宣來為王太後治病。蕭方不愧醫劍雙絕之名,一番針灸加幾劑方子下去。王太後的頭痛竟有了很大好轉。劉徹歡喜之下,厚賞了蕭方。卻命他在京城住下,不得擅自離開。
細君便看了金娥一眼,見金娥神色溫軟,頰含微笑,放開她的手,于是款步上前,來到王太後面前。王太後攙著她的手,細細看了一番,細君身形尚小,身子又縴薄。但出自大家,雖江都王府迭經變故,但天生的氣度神情在那里,眉目清秀,一雙眸子,溫婉里含著靈氣。她看著歡喜,溫言道,“細君,從今以後,你就伴在丹陽候膝下,好不好?”
以江都王府如今的境況,她料得劉細君必不會說一個不字。何況,這是連皇帝都同意過的事。然而,細君卻低下頭去,聲音緩緩卻清晰,道,“細君是江都王族子嗣,為人子女者,父母縱有大不是,也不能輕言舍棄。”
王太後一怔,臉色便慢慢淡了。長樂宮里氣氛一時尷尬,劉婧見了,連忙過來,牽起劉細君的手,含笑道,“細君由此心思,倒也難得。不如這樣,細君依舊是江都翁主,只是多認一對義父母,也多一些人疼愛,豈不兩全其美?”
劉細君抬起頭來,劉婧只覺得這個六七歲的女孩望過來地一眼冰涼通徹,而劉細君已經垂了眸,細細道,“細君謹遵懿旨,亦謝過平陽長公主成全。”
王太後的臉色便漸漸平了。劉婧含笑道,“既然如此,還喚什麼長公主。細君本就是皇族翁主,如今又多了這麼一對顯赫的養父母。便喚我一聲姨婆吧。”
“長公主這麼年輕,”劉細君嫣然道,“細君怕把長公主喊老了呢。”
一時間殿中諸人都笑出來,劉婧轉首向金娥道,“瞧瞧你這位新女兒,嘴兒乖覺地。”
“太後娘娘,”內侍明達躬身稟告,“皇後娘娘和衛長公主,陽石公主過來請安了。”
說話間,一身皇後冠服的衛子夫攏袖,款款進殿,含笑拜道,“臣妾參見太後娘娘。”
“皇後請起吧。”王太後面色淡淡,問道,“據兒呢?”
“今日大雪,據兒從博望軒回來,招了些寒。伺候喝了些姜湯,發了熱,睡下了。”
“這就好。”太後頷首,“莫要像年前那樣,讓哀家懸心。”
衛子夫地眸子一黯,若不是因為年前劉據地一場大病,才成全了陳阿嬌。她心下恨恨。面上卻溫婉,道,“據兒讓母後擔心了。子夫會好生照顧。斷不會再生事了。”
“細君參見皇後娘娘,衛長公主。陽石公主。”劉細君在一邊按了宮禮參拜。“這位便是細君翁主了麼?”衛子夫含笑道,“果然是名不虛傳。”
“斐兒,”她回身道,“你不是常抱怨這宮里除了你們姐妹沒有相當年紀的公主了麼。如今細君來了,可好。你和紜兒要多照看著細君翁主。”
劉斐含笑應了聲是字。向劉細君友善地伸出手,道,“細君妹妹,我和紜兒帶你在這未央宮走一走吧。”
劉細君暗暗顰眉,卻見太後與金娥含笑點首,只得跟了去。
“從長樂宮往西便是未央宮了。細君,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帶你到我們住地椒房殿看看。椒房殿可美啦。“劉紜含笑道。
“細君多謝陽石公主盛意。”
“可憐的細君妹妹。”劉斐嘆了口氣,道。“若不是……,你也還是一國翁主,不用寄人籬下。飛月姑姑與丹陽候如今來接你。想也是好好補償一下吧。”
“衛長公主。”劉細君抬眸,正色道。“我父王若真謀逆。走到如今這步,細君無話可說。細君堅持自己身份。是盡為人子女的本分。但細君若因為家仇心懷怨憤,那便是細君地不是了。”
劉斐一窒,看著眼前的少女,縴細淡薄地身子,卻有著挺直的背脊。
“妹妹能這樣想,”她微笑道,“自然是好。”
宣室殿
“哦,”劉徹饒有興致道,“那個女孩,真的如此說的。“應該是的。”楊得意躬身答到。
這個身世曲折地江都翁主,年紀雖幼,心性倒是頗明麼。劉徹心中沉吟道。只是,“陳皇後並不識得劉細君,如何會向丹陽候夫人提起她?”
“這……”聶蒙遲疑道,“陳娘娘昔日在宮外,也曾到過江都數日,只是並未入江都王府,許是听江都人提起這個小翁主吧。”
劉徹淡漠冷笑,深居簡出的諸侯王翁主,能有多大聲名流落在外面?
“為飛月長公主修建的長公主府邸進況如何?”
“大約就快完工了。楊得意躬身道,“就建在秣陵侯府一側,由桑弘羊大人撥下錢糧,營造司督造。”
“這樣便好。”劉徹點點頭,道,“另外,轉告丹陽候夫人,此事應謝謝飛月長公主與陳皇後促成,讓她從長樂宮出來,不妨帶劉細君去一趟長門宮。”
長門宮
連日的飛雪,終于放晴。陳阿嬌望著姍姍出現的冬日,緩緩嘆了口氣。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在這個時代,她到底算什麼角色。君行天下,劉徹輕輕巧巧一句話,任她百般不願,依舊只能靜靜的看著劉陵收拾細軟,準備擇日搬出。
“好了,”劉陵拍拍她的臉頰,“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你也可以偷偷出宮看我啊。”
“那怎麼一樣,”陳阿嬌垂眸,新煮的綠茶尚浮著煙綠,最適合在這樣的天氣飲用。“從此以後,你算是自由了,獨留我一人在這後宮里,無聊地發慌。”
劉陵嘆了口氣,眼里卻浮現出濃濃的笑意,“怎麼會無聊呢,光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就會累死你。”
陳阿嬌冷笑,正要反唇相譏,卻听得殿外掌簾丫鬟的聲音稟道,“娘娘,丹陽候夫人攜江都翁主來訪。”兩人俱一怔。
只見珠簾卷處,金娥攜著劉細君,嫣然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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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細君輕輕抬首,不著痕跡的看著般若殿內的兩個女子,一個明雅,一個清艷,果然都是傾城姿色,不愧冠蓋京華之名。
金娥微笑道,“娘娘好閑情,怎麼不見皇長子和悅寧公主?”
陳阿嬌起身答道,“今日天氣好,大約陌兒帶著早早在騎射場玩耍。“
“娘娘倒是好福氣,有這樣一對乖覺的兒女。”金娥心不在焉道,自然感覺般若殿不一般的溫暖,四處打量道,“沒有見燃著火盆,卻這樣暖和,金娥倒要討教陳娘娘了。”
“也沒有什麼,”陳阿嬌含笑起身,道,“我素來不愛明火,便請桑司農為我督造。說穿了不值一提,看見這幾根沒有?”她指著殿中的幾根銅柱,“這是空心的,並不是為了支撐宮殿,里面和地下都伏了火龍,再引了水。便是外面再冷,里面也是溫暖的。”
金娥嘆服,“娘娘好心思。他朝娥兒也請人在侯府弄一個,學學娘娘。”
劉細君見過禮,道,“細君多謝陳娘娘與飛月長公主記掛。”
劉陵看她溫文爾雅,聯想其身世坎坷以及在史書上的命運,心下大為憐惜,拉著她的手道,“往後就是一家人了,細君何必客氣。”從手上擄下一個手鐲,道,“送給你當見面禮吧。”
劉細君一怔,欲待推辭,劉陵卻已經為她套在左手腕上,碧綠通透,鐲身雕著花紋,首尾相連,渾然天成。宛如細小的荷花。心下不由喜愛,卻依然道,“細君人微。不敢受長公主大禮。”
“細君才不必與她客氣。”陳阿嬌哼道,轉而笑靨如花。“既然她送了,我便也不能空手了。細君可有喜愛什麼?”
“這……”劉細君不由遲疑,眼楮卻慢慢亮起來,“細君幼習音律,猶愛琵琶。听聞陳娘娘最是擅長。可否為細君彈奏一曲?”
“這個好。”金娥含笑鼓掌道,“都聞娘娘之名,金娥亦未听過彈奏呢。今日借了細君的顏面,能一保耳福,是金娥之幸也。”
陳阿嬌便一笑,吩咐道,“將琵琶取來。”
少頃,綠衣便從里間捧來琵琶。陳阿嬌接過,便有些犯難。她對琵琶之道。涉獵不深,唯知道的幾首古曲,《漢宮秋月》不適合。《十面埋伏》倒是極好的,可是。如何讓她在劉姓皇族面前彈描寫西楚霸王地曲子。
她心下計議已定。輕輕撥弦,彈了一曲。1^6^K^小^說^網劉細君閉了眼。竟似看見春夜江面,花香撲鼻,欣然道,“娘娘好琴藝,不知曲名為何?”
“《春江花月夜》,”陳阿嬌收弦,氣定神閑道。
“春江花月夜,”劉細君一字一句吟道,“果然好名字,與琵琶曲貼和。有詞沒有?”
“有,待會我寫在紙上,讓細君帶回去吧。”
劉細君淺淺屈膝,“細君多謝娘娘恩典。”
轉眼日漸西沉,金娥必得離去,尚拉著劉陵的手,依依不舍。劉陵好笑勸道,“再過些日子,不就可以常在一起了麼?何必此時掛念。”金娥一念亦是,這才放了手,帶著劉細君,轉身去了。劉陵回過身來,看著阿嬌站在殿前,眼神落寞,不由一怔,緩緩顰起了眉。
轉眼就到了元朔六年的最後一日。按慣例,皇上皇後要攜妃嬪皇子參告太廟。太廟是祖宗禮法之地,除皇後外,其他妃嬪一律不得入內,只得在殿外守候。
身著黑色冕冠服地劉徹,負手站在太廟階前,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清冷尊貴。看著衛子夫下得宮車,推開侍女攙扶,一步一步走上太廟,皂色地廟服拖著長長的裙裾。
“皇上,”衛子夫微微低下頭去,溫婉道,“進去吧。”
劉徹側身垂眸,看著不遠處緩緩馳來的宮車,淡淡道,“再等等。”
太廟階下,李芷緩緩勾起一抹笑,竟然,衛皇後還是輸了一籌麼?
眾妃嬪驚嘆的看著那個搭著綠衣的手走下車來地女子,一身紫衣,未著脂粉,緩緩走來,卻似乎比穿著皇後朝服的衛子夫更尊貴。
好像,涅重生的鳳凰。
衛子夫不動神色,看著她緩緩步上宮階。這是陳阿嬌回宮以來,二人第一次正式見面。
她忽然憶起,初進宮的時候,偶然看見伴著皇上的陳皇後,那麼驕矜貴重的女子,而昨夜尚與她溫存的皇上,卻望著陳皇後,眼神柔和。
忽然非常絕望,仿佛所有曾經有過的綺想,都在那一刻,生生破碎。
可是,衛子夫挺直了背脊。
陳阿嬌,如今,我才是這個大漢帝國的皇後。
劉徹打量著衛子夫地神情,淡淡一笑,伸出手來,挽起陳阿嬌的手。
阿嬌顰眉,似乎頗不情願。可是在這樣尷尬的情況下,唯有這個男人地舉動,能化解身邊人的注意力吧。
她在內心里嘆了口氣,看著人群中地劉陌,若不是為了陌兒,她又何須委屈自己,出現在這里。
將皇長子地存在敬告太廟的日子,她身為皇長子地生母,如何能不出場?
而陳阿嬌,如何能向衛子夫低下頭去?
司掌太廟禮儀的參祭怔了怔,上前稟道,“皇上,這太廟,除皇後外,妃嬪不得擅
劉徹望了他一眼,眼神徹如冰雪。
楊得意察言觀色,連忙上前,道。“蠢才,陳皇後是什麼人?那可是文皇帝的外孫,景皇帝的甥女。她若不能入。誰還能
在無人察覺的時候,衛子夫的臉白了一白。
金碧輝煌地太廟里。置放著天子祭祀時才能用九鼎八簋,莊嚴尊貴。大漢朝前四位皇帝的靈位,金晃晃的字晃痛了陳阿嬌地眼。阿嬌低下頭去,念起幼年時景帝疼愛自己的景象,心下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世事變遷。若舅舅在黃泉下知道自己被劉徹錯待,還會否為她心疼?
敬告太廟是一年中地頭等大事。縱然是劉徹也不敢怠慢,危然正立,于是編鐘奏起祭樂,主祭就位。劉徹持節參拜後,肅然道,“嗚呼!小子陌,流落在外,今歸于中。受茲赤社,但盼悉爾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順,毋桐好逸。毋邇宵人。惟法惟則!”
于是主祭道,“請兩位皇子參拜各位先皇。”
太廟里。劉陌劉據身著正式冠服,各自上前,肅然參拜。
殿中諸人並殿外妃嬪官員,盡皆拜下去。
祭祀持續了許久,待得終于結束,已是午後。
皇帝用最隆重的方式,承認了皇長子劉陌的存在。自此,大漢官吏們仿佛剛剛看見了,皇帝膝下,尚有這樣一個優秀的皇子。
“皇上,”宣室殿里,久病未出的丞相公孫弘亦掙扎著來到,恭敬稟問,“皇長子劉陌,前朝從未遇到這種情況。不知究竟算是嫡出還是庶出。”
眾人緘默,其實論起出身地尊貴,再也沒有一個皇子能與劉陌抗衡的了。要知道,他的母親,是先孝文皇帝的外孫。然而自衛家一門封五候,榮寵亦是無人能及。外戚世家權勢喧天。
殿上,劉徹垂眸,面上不辨神情,看不出喜怒。
“自然是嫡出了。”內廷吏張湯含笑跨出道,“大人們不要忘記,陳娘娘懷著皇長子和悅寧公主的時候,可還是無人能逾的皇後身份。”
殿中,桑弘羊不免看了張湯一眼。內廷吏張湯,正是當年處置陳皇後巫蠱案的人。他的長處,從來在于揣摩君主心思,這次也不例外。而他是否認為賣了這樣一個人情給陳家,陳家就會對他既往不咎。
張湯說的是實情,連皇次子劉據地先生石慶與莊青翟亦不能駁。公孫弘細覷劉徹臉色,皇帝的眸色極深,雖看不出歡喜,但也並沒有反對。于是一笑。
這事就算板上釘釘的定下來了。
然而,公孫弘卻想不到,長門宮里,陳阿嬌對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並沒有抱著多麼歡喜地態度見母親憂心忡忡,並未展歡顏,便有些擔心,輕聲喚道。
“陌兒,”陳阿嬌回身,憂慮的看著兒子,遲疑問道,“告訴娘親,你希望,像你父皇一樣麼?”
劉陌一怔,立即明白了阿嬌地意思。
“其實,兒子更喜歡外面。但是,現在也是很好地了。”他垂下眸,淡淡道。
阿嬌緩緩一笑,輕輕撫過劉陌的額頭,“陌兒,你要知道,娘親只是希望你和早早過地好,沒有更多的奢望。”
“無論你承不承認,他都是你父皇。”陳阿嬌忽然道,“別和他 了。要知道,從今天起,盯著你一舉一動的可比以往多多了。”
劉陌微泄了氣,奄奄應道,“是。”
“我無法不讓你走上今天這一步,因為這是你應得的。”她悠然道,“可是,陌兒,一旦你的名字正式寫上的玉碟族譜,你也便有了你甩不掉的負擔。那個位子,爭也不是,不爭也不是,你要好好想想。”
“娘親不必為陌兒擔心,”劉陌含笑道,意氣風發的挑了眉,“娘親,你要相信,我會保護好你和早早的。”
陳阿嬌一怔,無法欺騙自己,適才劉陌的動作,和他的父親,是多麼的如出一轍。
查西漢的祭嗣資料和服飾查了半天,才寫出這樣四不像的東西。今天大約只有一篇了。我要留著精力,寫預謀以久的H戲,就是下一章。先聲明,我並不擅長寫這個,也寫不來太露骨的東西,所以明天你們看見的,大約是打擦邊球,默。
史官來問來年年號的時候,劉徹正從宣室殿出來,打算赴柏梁台的家宴。念及上林苑的秋狩,隨口道,便是“狩”了。
辭舊迎新的日子,連王太後都從長樂宮出來。這段日子,她的身子不錯,坐在柏梁台上首,含笑看著劉徹緩緩步上。在眾妃嬪的參拜中問道,“阿嬌呢?”
劉徹的眸子染上一點陰翳,道,“她大約身子有些不爽快,便不來了。”
王太後點點頭,也沒有太在意,道,“皇上既然來了,宴會大約就開始了吧。”
魚貫而入的宮人捧來臂粗的蠟燭,將柏梁台照的亮如白晝。輕歌曼舞的歌妓在台下唱著婉轉請揚的歌。劉徹與衛子夫分別坐在王太後左右首,衛子夫行過禮後,方才坐下。“父皇,”諸邑公主劉清甜甜的喊道,端起酒盅,走上前來,“兒臣祝父皇澤施天下,亦祝我大漢國柞綿長。”
劉徹含笑應了聲好字,接過來,一飲而盡。其中自然是新豐酒。皇帝和皇長子一樣不能喝最近風行長安的碧釀春的消息,知道的人雖然不多,但衛皇後卻是知曉的。劉徹看著這個他一直疼愛的女兒,自從阿嬌母女回宮,他有多久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到她了。念及此,不由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衛子夫,燭光下,她正含笑端坐,母儀天下的架子,儀態萬萬。
“父皇,”劉清軟軟的喊了一聲,仰起頭來,眼中有著渴望,“清兒新學了一支歌舞。父皇來椒房殿,清兒跳給父皇看,好麼?”
“清兒。”衛子夫不得不轉過頭來,道。“你父皇國事繁忙,你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劉清低聲應了個是,卻還是偷偷望著劉徹的臉色。在之前的太多次,只有她以這樣或那樣的理由,當夜。父皇多半會駕臨椒房殿,陪伴她們母女。
然而劉徹卻拂袖飲了口酒,淡淡掃過劉清含笑地臉,道,“改日吧。”
衛子夫心中便一痛,那痛卻是緩緩的泛上來,不劇烈,卻空茫。看著女兒掩飾不住訝然和失望的臉,受盡寵愛地劉清。從沒有受過冷落的諸邑公主,如何明白一旦君恩不在地悲涼。
台上眾妃嬪看著這境況,俱都有領悟。有的低了眉緩緩勾起唇角幸災樂禍,也有些若有所思。有兔死狐悲的哀涼。但失了君恩的皇後。畢竟還是皇後。
http://wwPKCN衛皇後執掌後宮,並沒有稱的上地錯處。外有衛青。霍去病掌握兵權,內有劉據繼承皇嗣,雖然陳皇後隱隱有逼上之勢,但君心難測,焉知沒有讓陳衛兩家相互牽制之心?
李芷緩緩低下頭去,自王沁馨失勢之後,未央宮除了皇後,稱的上的妃嬪只有她與刑箬二人,刑箬並無育有皇裔,如果衛皇後下位,她的心中緩緩升起一種熱望,可是念及長門宮及清涼殿冷寂的日子,又覺一個激靈,望了眼身邊坐著的刑箬,輕嘆一聲,抱起懷中的兒子。
當今皇上英明決斷,誰又能在他眼下,施弄詭計。不如依靠兒子,安分守己在這未央宮里了此殘生。偶爾等著皇上的到來,仿佛,生命所有的意義,都系于此。
她懷中,剛剛滿兩個月地皇四子旦不知為何皺了眉,不舒服的扭動兩下,哇的一聲痛哭出來。李芷在眾人地目光中手忙腳亂,卻止不住劉旦的哭聲。
“旦兒怎麼了?”上座,王太後含笑望來。
一邊侍立地奶娘將皇四子從李芷懷中接過,熟練地察探一番,跪地稟道,“旦殿下大約是之前吃的多了。”王太後便明白過來,含笑道,“那你便先帶著旦兒下去吧。”連劉徹地眸中都染上些許笑意,望向李芷的目光,暈著難解的光彩。
所謂家宴,劉徹亦知,一旦他在場,除了母後,便沒有妃嬪能盡興。見時間漸晚,王太後亦漸漸倦了,便道,“今日到此,散了吧。”
于是諸妃嬪都細細應了聲是字,緩緩起身,看著王太後攙著明達的手,往長樂宮方向回了。
“皇上。”衛子夫含笑溫婉道,“今天夜里要往哪位妹妹處麼?”
劉徹不由一怔,漢宮中雖無定例,但值此辭舊迎新之夜,皇帝多半是宿在椒房殿的,以示皇後乃是後宮最尊的地位。以方才劉清相邀,多半也是衛子夫借著這點,授意而為。只是在他這里遭到冷遇,不料衛子夫依然可以以一貫溫婉的態度,含笑有禮。念及此,縱鐵石心腸如他,亦有了一點憐惜,印象中,衛子夫一直是那樣美麗溫婉的女子,聰慧識趣到他覺得契合,契合到願意將她扶上後位。然而皇後的位子太沉重,漸漸磨去了他喜愛的她身上的清甜純美,日復一日,衛子夫成了皇後尊貴寶座後的一抹影子。就仿佛現在,依舊是當年的容顏,嬌美如花,仿佛開在最盛的韶華,他卻分明看見,隱隱約約透出的一抹凋意。
“子夫先回去歇歇吧,”劉徹含笑道,“朕在去宣室殿看看。”
“臣妾遵旨。”衛子夫完美的謝禮,含笑而去。
那華麗的群裾下,李芷分明看出,印在骨子里的悲涼。回了宣室殿,天漸漸飄起了大雪,長安地候干燥,到了冬季,那雪也像是撕裂的棉花似的,沒有一點濕意。楊得意伺候在一邊,看劉徹的臉在燭光中陰沉了許久,听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稟皇上,”楊得意躬身道,“近三更了。皇上該歇了。”
“唔。”劉徹沉吟道,憶起昔日這個日子,阿嬌總是在宣室殿里。伴著他處理好所有事務,方陪著一起回椒房。彼時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元光五年之後,他不曾踏進長門半步,也將那些溫馨的記憶,埋葬在心底。
衛子夫沒有他與阿嬌的情分。縱然後來登上後位,也只在椒房殿里,默默守候他的到來。
“往長門宮去吧。”他听見自己的聲音。
楊得意應了,並無驚訝神色。
劉徹在御輦上,並無感覺風雪,未央宮里夜色極靜,連宮人瑯瑯地踏雪聲,或是雪簌簌落下的聲音,听得都一清二楚。
遠遠見了長門宮的燈火。劉徹竟然無法抑制,從心底泛上地一抹心安。
原來,還是有心的嗎?他冷笑自嘲。這麼多年。其實繞了一個很大地彎,最終回到原點。
不。原來不是原點。彼時,她是冠蓋京華的堂邑翁主。他卻是在詭譎宮廷環境中求生存的受制君主。
如今,他是權握天下的帝王,她呢,卻是長門宮里的世人所稱廢後陳阿嬌,從來不是衛子夫。她聰明不聰明,但不會識他要地趣。這麼多年了,哪怕撞的頭破血流,也不改風骨。
其實,如果那樣的阿嬌,真的變成了衛子夫,他還會那麼執著,不肯放手麼?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其實都是一樣的。
彼時,她無論如何呼喚,都喚不回他的回頭。
而如今,他即使回頭,卻無論如何都得不回那個會在宣室殿纏著他,軟軟的喚他徹兒的阿嬌。
他承諾過,為她建起一座金屋,與她在那座金屋里幸福的生活。卻在那一刻,漠然轉身離去,任憑那座金屋在彼此心中漸漸荒蕪,轟然倒塌。
那一日,她重金求來《長門賦》,他看了,感慨一番,卻也就此放下,讓她在長門宮里絕望。
那一月,她在長安城里游蕩,縱然見了他,也不肯喚他地名字,任憑彼此,擦身而過。
那一年,她留下女兒,自己卻帶了陌兒,出走長安。如果不是為了劉陵,也許依舊尚未回到他的身邊。
他們,錯過了多少次。傷害過多少次。
而他們,到底誰比誰心狠?
從她以後,他再也不踫貴族女子,彼時以為是再也不想見,任何一個有著她的影子地女子,如今想來,也許竟是因為,沒有一個貴族女子,有她身上那種尊貴氣質。
嬌嬌,嬌嬌。親昵的時候他這樣喊她,喊地久了,她就真地成為他心頭的一抹嬌。
以為厭倦地時候,心心念念記得的都是她的壞處;如今想起,入眉入眼都是好處。
御輦到長門宮的時候,三更已過。整個長門一片寂靜。守夜的內侍見了御駕,一片驚訝,惶然拜下,欲要入內稟告,劉徹卻擺擺手制止。
“陳娘娘睡了麼?”楊得意輕輕問道。
“似乎還沒有。娘娘向來睡的晚。去看了皇長子和悅寧公主睡下後,獨自回了寢殿。”
般若殿里依然溫暖,與殿外自成一個世界。劉徹沒有言語,柔軟而猩紅的地毯,履之無聲,他掀了簾子,只見寢殿里青煙審審,寧靜安詳,阿嬌坐在窗前,因夜深,早換了一身睡裳,望過來,神情訝異。
般若殿里燈花畢駁,映在她臉上,頻添一抹艷痕。
和多年前,她在椒房殿里的回望,那麼相像。仿佛,時光,從沒有在她身上走過。
而他,卻淌過了時間的長河,七年的時光,無聲無息的流了過去。
沒有進行到關鍵地方,默,等下再趕一章出來。
我後悔了。為什麼我要說寫H文,默,實在不是那塊料啊。改了又改,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就這樣了。
劉徹掃過般若殿左右,冷笑一聲道,“好奴才啊,主子尚未睡下,奴才們便睡死了麼?”
阿嬌便一怔,起身道,“是我睡的晚,讓她們先下去了——皇上怎麼來了?”她的身段里不經意帶出的一段軟,一分縴,魅惑了劉徹的眼。
“怎麼?”劉徹含笑,眸光卻冷,“這天下是朕的,朕有什麼地方不能來麼?——嬌嬌。”
阿嬌默然,這個男人,習慣了高高在上,一出口,就將她的心情破壞殆盡。“我以為,”她微笑著低首,“你應該往椒房殿的。”
淡淡的北風揚起簾子,吹在她單薄的身子上。
這世上,有的女子的美麗,在于嚴妝盛扮後的嫵媚嬌俏;有的女子的美麗,卻也在越是隨性之下越見的真。陳阿嬌和衛子夫俱是這樣的女子。只是,在這一刻,劉徹覺得,那樣繾綣靈秀的韻致,是天下所有其他女子不能及的。
“這麼晚了,嬌嬌如何還沒有安歇?”劉徹淡淡道,唇邊噙著一抹笑紋。
這些日子,雖然奈何不奈何,與他漸漸熟悉,,到底不曾在深夜里獨處。阿嬌便本能覺得出空氣里彌漫的淡淡危險味道。偷偷瞥了瞥案上已經燃到大半的寧神香。心中稍稍安慰一些,漫不經心道,“陵兒走後。眾人睡的早,我到夜里就無聊。偏習慣了晚睡,便睡不著了。”
案上置著一盤尚未下完的殘棋,劉徹走過來,捻起一枚棋子,道。“那朕便陪嬌嬌下一盤棋吧。”他地語氣幽微,听起來殊無歡喜之意。
阿嬌含笑應道,“好啊。”轉身吩咐道,“去沏一壺熱茶來,記住,沏的濃一些。”“皇上知道,”她坐在他對首,執起黑子,道。“阿嬌是最不擅長圍棋的。皇上若不嫌委屈地話,便陪阿嬌下一盤五子棋吧。”
“哦?”劉徹倒是飽含興趣,道。“怎麼下?”
“其實很簡單。”她便細細說了。劉徹含笑听著,輕扣棋子在棋盤。在雪夜里便起了清脆的聲音。道,“那之前嬌嬌與陵兒下地便是這種棋了。”
“是啊。”阿嬌含笑道。
成續端茶。掀簾入內,新烹的綠茶尚燃著熱氣,古樸的碧玉雙螭杯觸手溫暖質感,最適合在冬夜飲用。劉徹端起一盞,道,“嬌嬌總是知道這些希奇的東西的。”語意深長。
“都是一些不值一提地小玩意罷了。”阿嬌微笑啜茶,舒服的眯了眼。沒有察覺,對首,劉徹的眸光更深了一些。
濃茶最是醒神,在這樣深的雪夜里,她既不敢裝作困倦以示送客之意。1-6-K小說網,手機站wap,k.Cn也不想著意惹怒劉徹陷自己于更危險的境地,只好強撐著清醒,希望平和相處到天明。雖然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要她俯首貼耳,到底還是做不到。
五子棋最是簡單,劉徹下了幾盤便得心應手。阿嬌打疊精神應付,不過落了個互有勝負。卻听得劉徹低低笑道,“很久沒有人像嬌嬌一樣,這麼認真跟朕下棋了。”
阿嬌靜默不語,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不會有人想在這點末節上惹怒你。
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我也是懼你的。只是因了對你的了解,你這樣的君主,不會做對不住自己利益地事。
到頭來,還是我的身份庇護了我。
陳阿嬌便覺得劉徹的手欲撫過臉頰,反射似地避讓。劉徹卻冷哼,扣住了她的腕。
本能地欲掙脫,卻又不敢用全力。只覺得劉徹地手像鐵一般堅固。劉徹,本來就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君王。他少年時練擊劍騎射之苦,阿嬌都知曉。想起來地時候,卻連腰都陷落。
“嬌嬌。”劉徹喚著,神情嘆息,緩緩趨近她的頰。她望進他的眸子里,那麼黑的眸子,掩了針鋒相對時的銳利,便深的像一片海洋,有著曖昧的氣息。
那麼熟悉的目光。那麼熟悉的人。
她怔住。記憶里一些片段,在頃刻間,如排山倒海而來。
少年時牽手的劉徹。
說著金屋藏嬌的劉徹。
第一次親吻時的劉徹。
大婚時的劉徹。
從背後擁住阿嬌的劉徹。
說著必不相負的劉徹。
有著雄圖大志的劉徹。
新政受挫的劉徹。
為了衛子夫和她抗衡的劉徹。
無情離去的劉徹。
便如冷水淋頭一般,驟然清醒。連眸子也通透。
劉徹的唇,留連在她的頸項。濕熱溫軟,令她幾欲顫抖,渾不似他的人,殘酷冷情。她側身,擺出一個拒絕的姿態。神情倔強。
“嬌嬌。”劉徹眯眼,不悅喚道,“到這個地步,你到底想要如何“我什麼都不想要。”陳阿嬌神情淒愴,仰視他的眸,道,“我只是做不到,做不到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們就像這些日子以來一樣,你在你的未央宮當你的君王,我在我的長門宮過我的日子,不好麼?”
“不好。”劉徹抿唇,他的唇很薄。她一向都知曉。因此當他的唇里吐出那麼冰冷的話,她也听到麻木。“嬌嬌,你當知曉,無論你以什麼身份,都沒有權利說這個不字。”
他的胸懷貼著她的身子。阿嬌暗恨為何會因為天晚將眠,穿的如此單薄。熱力一點點滲到肌膚,陌生而又慌亂。
劉徹便在這樣地慌亂里抱緊了她。欲解衣裳。她抿著唇,掙扎。卻覺得他的手像一團火焰。所到之處,驚起肌膚的戰栗,不覺左右支拙,到底失守荊州。
“嬌嬌,”她便听見他貼著她地耳贊嘆道。“你實在是美麗。”有些熱,有些冷,在迷茫里睜了眼看,仿若錯覺,竟在劉徹的眸底看見一抹憐惜。
那是她曾經那麼愛,又那麼恨地人。近了身,方知熟悉,原是刻在骨子里的。心底涌起兩道聲音,一個是愛之欲其生的阿嬌。有著淡淡的期盼,歡喜,另一個是恨之欲其死的阿嬌。很想一腳踢他下去,放聲罵個痛快。從阿嬌和雁聲地靈魂合而為一之後。她再也沒有經歷過這樣仿如靈魂拉扯的茫然。仿如水火。不能動彈。
他在她被這兩道聲音拉扯而不能動彈之間抱起她,“嬌嬌。”劉徹含笑望她。目光中有些驚奇,又有些好笑,“你怎麼像從未……?”便住口不說,她的肌膚光滑如緞,著實讓他愛不釋手。
阿嬌覺得委屈,從某個角度上說,她的確從未經歷過這個,怎麼抗的住萬花叢中過的劉徹。更何況,其中還有一種情緒,叫做愛。
明明恨透了厭透了想要棄之若鄙履,卻依舊在下一次見面時勾起心中一段情懷的愛。
很多時候,愛是讓人無能為力的事。可以壓抑,但不能消釋。
終究走到了這個地步。她咽下欲奪眶而出的淚,睜著眼楮,看著那個近在咫尺地人。有愛,也有恨的人。
他亦漸漸情迷,呼吸急促,解不下心衣,不耐煩,扯了開去。阿嬌蹬他,欲越過去拉扯被子。卻被劉徹纏住,他的手和唇,在她身上點起了太多火花,她被火包圍,差點覺得窒息。漸漸軟了下去,著意抗爭著身上地熱與記憶里的片段,再也顧不上他地舉動。
劉徹地手,在她的腰上流連良久,吻住阿嬌地唇,漸漸滑了下去。
她吃了一小驚,便去咬他的唇舌,他笑著閃躲。這一刻,再不見冷血帝王的蹤跡。
“嬌嬌,你是我的。”他在她耳邊如宣誓般道,緩緩沉腰。
她倔強的瞪著他,在他進入的那一剎那,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燈花畢駁,那香,卻漸漸燃燒到盡頭,只余灰燼。
劉徹吃痛,但並沒有掙扎。
一滴淚水,到底落在了他的肩上。溫熱,卻有著灼燙的痕跡。
欲不去想,感覺就欲發清晰。只覺一寸一寸的熱,有些疼痛。
有一個人,他嵌在你的身體里。在那一剎那,你和他是一體的。他的溫度,燃燒著你的溫度。
那麼親密的人,終成傷害。
阿嬌閉了眼,專心去感受。不知不覺間,口里漸漸松了。
齒痕里帶著深暗的血色,漸漸凝固。阿嬌怔怔的看著,大局已定,心下卻茫然,明明無數次相愛的那個人,離的久了,連手指都不知道怎樣擺。明明那麼陌生的那個人,卻在這一刻,身體比世上任何的人都要親近。怎麼去面對。
不過是一點點放棄罷了。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是塵世間,最相近的兩個人。看不見,之前或是之後的,針鋒相對。
忽然覺得很累,想閉了眼,睡一場,將一切當作一場夢。卻在內心深處明白,一切真實的無法否認。
劉徹憐惜的看著阿嬌,長發披散躺在床榻上的阿嬌,眼中有著深思。和阿嬌夫妻那麼多年,他自問對她的一切熟悉的如同俯身低視掌中的指紋。卻在那一刻迷惑了。
他的目光掠過阿嬌大腿內側的花瓣型胎記,停在胸口的朱砂痣,顏色深沉。一樣的身體,相同的敏感,是離別了太久麼?那麼熟悉,卻帶著一點點陌生味道。仿佛她的身體里,住著一個不同的靈魂。看著她,從倔強,一點點到迷茫,從僵硬,一點點到柔軟。眼底的冰意終于被他一點點融化,融化成一片嫵媚的迷蒙。這一刻的阿嬌,美麗的令人驚嘆。
而他,能夠留住這樣的美麗多久?
汗滴漸漸從他額上滴下,漸漸冷靜。
劉徹慵懶的抱起阿嬌的腰,含笑喚道,“嬌嬌,”。
阿嬌卻翻過身去,起身披衣。
劉徹的眸便一點一點的冷下來,“嬌嬌。”燭光下,阿嬌的腿亦是極修長的,閃著漂亮的光澤,極是動人。
“皇上已經拿到想要的了。可以回未央宮了。”
飄搖的燭光掛在她垂下的睫毛上,投下一片陰影,極為誘人。劉徹卻沒有注意,“嬌嬌是這樣想的麼?”他冷笑道,聲音極是不悅。然而陷在深深的自我厭棄中的阿嬌顯然沒有在意。只低下頭去,姿勢倔強。
劉徹不怒反笑,“好,很好。”他起身,喊道,“來人。”
侍候在簾外的內侍戰戰兢兢的進來,服侍劉徹穿衣。因驚懼過甚,動作有些重,劉徹揚眉,欲待發作,瞥見阿嬌,硬生生忍了下來。
“擺駕回宣室殿。”劉徹冷聲道。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般若殿。
珠簾尚不住動蕩,陳阿嬌背過身去,听簾外一片嘈雜。宮女內侍跪了一地,迭聲參拜。
劉徹停住腳步,看著腳下最近跪拜的一個宮女。她的身形亦縴細,一身青衣,襯的楚楚可憐,臉龐低了下去,看不清容顏,唯一根清釵在鬢邊晃動。
“你叫什麼?”他冷聲問道。
佳蘿一怔,方反應過來,忙抬首道,“奴婢名喚佳蘿。”
天邊漸漸明了,再周圍內侍挑起的燈火里。劉徹抿了唇,看著佳蘿頗為秀美的容顏,漠聲道,“跟朕來吧。”再不停步,步上御輦。
佳蘿便感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訝然,亦有不甘,或是不屑。心下有不敢置信的歡喜,亦有微微的質疑,和對前途的深重憂慮。一時跪在哪里,不知所措。
“佳蘿姑娘,”楊得意隨在輦後,回過頭來,含笑道,“還不跟上來。”
“娘娘,”綠衣掀簾進來的時候,御輦早已走遠了,憂心忡忡“娘娘——為何要故意觸怒皇上?”
阿嬌抿唇,看了看窗,雪早已停了,東方微透出一抹曙色,交相輝映,比平常要明亮幾分。欲待坐下,卻覺渾身酸痛。低頭見裸露在外的臂上腳上的吻痕,心下一陣厭煩,吩咐道,“弄盆熱水進來。”
綠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不敢違背,躬身道,“是。”
清晨從緋霜殿起來的時候,李芷便听到了夜里長門宮的消息。“那個侍女,今晨皇上頒下旨來。已經是婕妤了。楊公公向外道,皇上竟是要帶著她,連日往上林苑去。”聞心在一邊輕言道。眉目里有著淡淡的欣羨。
“聞心羨慕她麼?”李芷不免多看了貼身侍女一眼。
“奴婢不敢。”聞心慌忙跪下。卻在李芷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無奈道,“要說羨慕。後宮中誰不羨慕呢?不過是悅寧公主身邊伺候地奴婢,一夕之間,竟伴上龍顏,和主子一樣的地位了。”
“皇上最是豪闊,未央宮里這樣驟起升落的也不是沒有過。”李芷含笑道。“當年衛皇後也不是從一個小小地夫人升上來的麼?”
“可是當時衛皇後育有唯一地皇子呀。”聞心不服氣,嘟噥道。
“你這樣說,”李芷停下腳步,深思道,“也有些道理,那位新婕妤叫什麼名字?”
“听說是姓尹,喚作佳蘿。是館陶大長公主年前送進宮里,照顧悅寧公主的。”
“南有佳木,喚做藤蘿。”李芷淡淡吟道。“好名字,想也是個我見猶憐的女子。才能生生越過陳皇後去。”“嗤,”聞心嗤笑。“听說不過是中上之姿,比陳皇後差遠了。”她瞅著主子的臉色。連忙補道。“當然更比不上主子。”
“你這丫頭,”李芷含笑道。
“只是陳皇後這下難看了。www,K.n”聞心幽幽道,“剛剛承寵,皇上竟然從她宮里帶走一位堂邑候府家生的奴婢,猶如在她臉上打了一耳光。“這倒是令人意外。”李芷淺笑道,眸中有些不解,“看皇上之前對陳皇後地態度,我以為這回皇上要捧她在掌心很久。不料一夕色變。聞心,”她喚道,“昨日長門宮陳皇後承寵之事,有沒有人清楚。”
聞心搖首道,“跟皇上去長門宮的人本來就少,何況皇上將人都遣了下去。據說只有楊得意公公候在殿外。楊公公口風一向很緊的。”
“那麼,”李芷回身,眉心皺出一個小小的弧度,“皇上若離宮,宮里多半要起波瀾了。”
“啊?”聞心驚問道。
“你不必知道。”李芷含笑擺手,“我們只需要好好看著罷了。”
若皇上離開未央宮,太後又少干令未央。那麼,這偌大的未央宮,最有權威的,就是衛皇後了。
縱然衛子夫是出了名的賢良溫謹,隱忍了這麼久,會這麼輕輕巧巧的將這樣的機遇放過?
元狩元年地第一日,皇帝便帶著新封的婕妤前往上林苑,著實讓不少人驚訝。但皇上自漸掌實權以來,向來是乾綱獨斷,听不進眾人意見。好在執政尚算殺伐果斷,令人拜服。知情的人便將長門宮那一夜繪聲繪色地猜測。
館陶大長公主便在這新年的第一天來到長門宮,見到尚不算暌違已久地女兒。
“阿嬌,”她看見穿著厚重裘服地女兒,坐在殿內,悠閑的喝著清茶。眯了眼,雖然阿嬌並不情願,但身上地一點變化,何曾遮的過欲探尋的人的眼去。
“娘親,”陳阿嬌回頭,嫣然笑道。
“你,”劉嫖遲疑問道,“和徹兒究竟怎麼了?”
笑容便漸漸從阿嬌臉上逝去,“娘又何必問呢?”她側過臉去,淡淡道。
館陶大長公主心上便泛起心疼,勉強笑道,“你不願意說,娘便不問。只可惜佳蘿那個賤人,”她恨恨道,“既不顧堂邑侯府收留她一家的恩德。她既不仁,我便不義。”
阿嬌怔怔的看著母親,道,“其實,這也未必是佳蘿期願的。娘親要她如何,違抗皇上的意思麼?”
“阿嬌,”劉嫖有些意外,“你從前最見不得徹兒在你眼下帶走別的女人的。怎麼?”
阿嬌緩緩的低下頭去,道,“我只是看開了,娘親還沒有看開麼?你瞧,當年。我追究衛子夫,又得到什麼下場。更何況,佳蘿並不會成為另一個衛子夫。”
“難道……”劉嫖便恨恨。“就這樣放過她去?”
“那麼娘親想要如何?”阿嬌為劉嫖斟了一杯茶,“想要制造出另一個衛青麼?”
當年。若不是劉嫖記恨衛子夫,出手抓了衛青,劉徹未必會注意到一介騎奴,從而提拔衛青。今日的長平候大將軍,也不會有這樣地風光。
雖然衛青的成功。並不一定要這件事起頭,而今非昔比,時勢也鍛造不出另一個衛青。但阿嬌並不想重復做這樣的事。
劉嫖怔怔地看著陳阿嬌,忽然嘆道,“阿嬌,娘親是不是老了?”
阿嬌訝然,微笑道,“怎麼會?”
“想我年輕的時候,上有母後嬌寵。下有景帝尊敬。叱 未央宮。處事對人,游刃有余,哪個見了我館陶長公主。不低頭三分。到如今,竟不如你看地明。”
阿嬌嫣然。道。“如今皇上也是很尊重娘親的啊。”可是徹兒卻絕不容我左右朝政。”劉嫖神情淡淡,撫過阿嬌的臉龐。憐惜道,“阿嬌,你伴在他身邊,很辛苦吧?”
阿嬌一怔,忽然覺得心一酸,眼淚都快要滴下來,連忙低頭掩飾過了,道,“怎麼會?就算如此,女兒也應付的過的。”
“小時候,阿嬌是很任性,從不問局勢,不看人臉色,隨心所欲行事。那麼張揚。”
“現在我也很任性啊。”阿嬌含笑,“要不,娘看,我怎麼就將皇上氣走了呢?”
劉嫖失笑,“如今你若真能氣地到他,說明你在他心目中倒真有些地位呢。”她看著阿嬌怔然的臉,緩緩道,“這天下,早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娘不再過問。相信你能應付的很好。要是受委屈了,隨時來喚娘親。”
“嗯。”阿嬌頷首,心下點點的傷痛,漸漸被娘親填平。
“只可惜,”劉嫖嘆息,“就便宜尹佳蘿了。不過——也好,阿嬌在未央,總不能都是敵人。盼著她看在以往情分上,多多襄助你吧。有她家人在我們手上,她總不能對你不利的。”
“其實,佳蘿也是個可憐人。”阿嬌偏著頭,嘆息,“娘親,你看,像我們這樣出身貴冑,已經擁有富貴榮華的人,真的會認為,得到皇上恩寵,就是幸福麼?”
她轉首,看著未央宮的方向,“無論是衛子夫,還是我,又或是未央宮里曾有地,將有的千千萬萬個女子,哪個算是真正幸福的呢?”刀楫分明地期門軍,護衛著華麗的長車,迅疾向上林苑駛去。尹佳蘿擁著身子,坐在車內。在一天以前,她從來沒有以主人地身份,坐在如此華貴地宮車內。宮車里鋪著厚厚的地毯,屬于她侍女奉上手爐,溫暖著她地手足。
穿著青衣的內侍掀起車簾,恭敬稟道,“婕妤娘娘,上林苑到了。”凜冽的北風便從掀起的簾子下灌進來,她不由的打了個寒戰,扶著侍女的手下來,有些瑟瑟。那一刻,單薄的羅緞衣裳被風吹的直貼肌膚。
黑錦黑錦華服的帝王亦剛從御車上下來,看著她的方向,含笑道,“怎麼了?佳蘿。”事。”佳蘿便一醒,撐起完美的笑容,道。劉徹的身上有種難以言及的尊貴風範,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能這樣與之親近。她仰望著他,眼底有著難掩的迷亂。如今,這個英武的帝王不僅是她的君,亦是她的夫。一縷昔日少女的情思,難免漸漸依附到他的身上。
只是,縱然如此親近,她的心中,還是有著說不明晰的憂慮。
她這樣卑微的女子,如何被雲泥之別的帝王看中?
她知曉自己沒有出人的美貌,既是有,當初在昭陽殿服侍悅寧公主的時候,已經見過天顏,那時候,皇上並沒有對她特別注意。
從未央宮到上林苑,不過幾個時辰的路,她卻覺得看不到頭。
劉徹便回轉頭,吩咐道,“送尹婕妤到長寧殿,其余的期門軍隨朕來。”騎上馬監牽上來的馬,翻身而上,竟半點也不回頭,飛馳而去。
佳蘿便覺得委屈,不敢發作。隨著人來到長寧殿。上林苑乃是劉徹精心打造的宮苑,豪華奢美之處,不下于未央宮,長寧殿自然不在話下,亦暖和的多。宮女捧來狐裘,掩口道,“娘娘披上吧。“
“嗯。”尹佳蘿便接過披上,坐在鏡前,看自己容顏。明明與昨日一樣,但經珠光寶氣一襯,憑的嬌艷三分。心中歡喜,但想起陳阿嬌的容顏,便慢慢淡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她看著這個眉眼間頗透著幾分機靈的侍女道。
侍女便屈膝稟道,“奴婢名喚瑤生,是長寧殿的侍女。這些日子服飾婕妤娘娘的。”
尹佳蘿含笑點首道,“你若伺候盡心,我必不會虧待。”
她從不曾在人前說起這樣的話,說的時候未免底氣有些不足。好在瑤生便像不知她的來歷,恭敬鞠躬道,“是。”那一剎那,佳蘿便掩飾不住心中的笑意,仿佛便真的是哪家根底雄厚的婕妤娘娘。
到了很晚的時候,劉徹方回來。佳蘿在長寧殿遠遠听皇上下了馬,楊公公吩咐眾人的聲音。到終于近了,帝王瑯瑯的靴聲踏在上林苑的長廊上。佳蘿覺得手足無措,連忙起身,在劉徹進殿的瞬間拜了下去,道,“臣妾參見皇上。”
燭光下,她听見劉徹淡淡的應聲。似乎有著不悅,心下忐忑仰首。狐裘在肩上滑落,望進劉徹漆黑銳利的眸里。
“佳蘿。”劉徹俯身挽起她,喚道。
她溫順的低眉。
上林苑的夜,和未央宮一樣的清冷。
哎搭,終于趕出來了,淚。本周精華早就用盡了。下星期為各位補上。決定明天全天去看安徽衛視的周末大放松,《第八號當鋪》,不知道什麼時候碼字了。呵呵,先拿這章補上。
皇上去了上林苑沒有多少日子,太後舊病發作,頭疼的愈發嚴重,竟是不能視物。皇上不在,未央宮里能作主的便首推皇後衛子夫,連忙離了椒房殿,伺候在王太後病榻前,一面叫了眾太醫會診,一面派人飛馬稟告上林苑的皇上。
劉徹听了消息有些訝然,但還是吩咐道,“將子夜醫館的蕭方先生請進宮,為太後治病。”楊得意以為皇帝心念母親,多半會啟程回未央宮。然而劉徹依舊每日帶著眾人進行冬狩。明面上看並沒有太擔心的樣子,不知道是相信蕭方的醫術,還是心中有什麼計量。
“蕭先生。”衛子夫伴著蕭方走入長樂宮。輕聲道,“太後就拜托你了。”
從弄潮手上取來藥箱。蕭方回首,目光清冷,淡淡道,“方一定盡力。”便有內侍上前撩起床幔,露出王太後有些憔悴的容顏。
“蕭先生,”丹陽候夫人金娥在一邊覷著,道“太後娘娘身子如何?”
蕭方便診了脈,問身邊內侍道,“上次我開的藥方,娘娘都按時服用了麼?”
“一直都按時服用了。”明達道,“本來一直很好,這些天來卻突然惡化。”
蕭方便打開藥箱,道,“草民再為太後娘娘施一次針吧。”
王太後點點頭,道,“勞先生費心了。”
蕭方將一排銀針擺在白布上,用火焰炙過,輕輕插在王太後面上穴道。待到半個時辰後,方一一拔下。
“太後娘娘覺得如何了?”他收起針灸,淡淡問道。王太後緩緩睜目。道,“好多了。”
宮內眾人便俱都松了口氣。“蕭先生好醫術。”衛子夫含笑道,“從據兒起。到如今太後娘娘,俱都謝謝先生了。先生不願往尚醫館。實在是可惜了。”
蕭方便起身,緩緩道,“皇後娘娘謬贊,蕭方實不敢當。”目色清華,溫潤如玉。連衛子夫都不得不暗贊一聲絕代人物。
“草民再為太後娘娘開一張方子,當可無恙。”
內侍奉上紙硯,蕭方接過,略為思索,寫了,明達接過,含笑道,“多謝蕭先生。”
蕭方淺淺一笑,退後一步。跪拜道,“草民告退。”帶了弄潮,從宮門退出。
走在長樂宮的游廊上。領路的青衣內侍含笑回過頭來,道。“蕭先生以前供職尚醫館。可有什麼人想見的?”
蕭方一怔,道。“本也沒有……而且,這不合宮規吧?”
“別的人自然不合宮規。1——6——K小說網”內侍含笑道,“但是蕭先生是治好太後娘娘地二殿下的大夫,又是陳娘娘的師傅,楊公公必不會怪罪地。”
蕭方心中一動,自離開尚醫館後,得到的阿嬌地消息便零零碎碎。念及阿嬌配起的那一劑薰香,心下猶豫,略頷首道,“如此,便有勞公公了。”
尚醫館在未央宮東首,蕭方當日在尚醫館供職之時,清然自詡,並沒有和人多打交道。尚醫館其他太醫顧及他的身份,也沒有特別難為他。他在當初待的閣中站了一會,悵然道,“走吧。內侍便笑道,“蕭先生沒有其他事了麼?”
弄潮跟在後面,歪著頭看了好久,忽然道,“雁聲姐姐這些日子如何?”
眾人便一怔,都知少年問的是陳娘娘了。太醫令便笑道,“其他地我們不知道,不過陳娘娘身子大約是安康的。在蕭先生走後,又要了幾次薰香。都是一樣的藥材。哦,對了,前些日子說效果差了點,又添了一味附子。”
蕭方含笑拍了拍弄潮的額頭,道,“莫要麻煩人家了。走吧。“舉步走出尚醫館,心下卻猶疑,附子這味藥對寧神香的功效並無幫助,阿嬌卻是要它來做什麼。他默念著寧神香的藥材。腳下忽然一頓。
“蕭先生。”內侍回過頭來,問道,“怎麼了?他沉默了半響,方道無事。
從尚醫館出來,就近從東司馬門出了宮。經過宮牆的時候,遠遠便可見掩映在碧竹間的長門宮了。
附子一味藥材,雖名為附子,但與防風,杜衡,酒連,白茯苓,甘草,半夏同用,量調的適宜地話,是一味極溫和的調經藥。男女同房後,女子如果不想要孩子,可在十個時辰內服下。對身體傷害極小。上古藥方曾有記載,如今通曉的人極少。當年阿嬌拜在他門下,在唐古拉山上,他曾說與她听。
在未央宮外停住腳步。蕭方緩緩回首,看向長門宮地方向。
“蕭哥哥,”弄潮回首,有些好奇的看著他,黑白分明地眸子干淨明澈。“你在看什麼?”“沒什麼。”蕭方淡淡道,回身。慢慢向前行。
阿嬌,如今在那座宮殿里,做些什麼?
新年伊始,皇帝出乎意料地去了上林苑,難道,竟有著這樣的變故在里面。
蕭方唇邊泛起一抹嘲諷地笑意,阿嬌費盡心思調的寧神香,到最後,還是沒有起到作用。如是半個月,太後的病漸漸的好轉。轉眼便到了上元節。王太後午後起身,竟又覺得有些暈眩,丹陽候夫人前來請安,心下憂慮,道,“便再請蕭先生來看看吧。”
“也不過吃些藥就好了,”王太後笑著搖搖手道,“不必麻煩蕭先生了。”
“到底是太後身子重要。”衛子夫便溫婉笑道,“太後身子若是有損,皇上必會擔憂的。”
王太後便笑笑,不再堅持。
衛子夫攙著王太後從長樂宮出來。看宮中一片歡欣景象,各殿的宮女們掛出美麗明亮的燈,普天同慶。
“可惜徹兒沒有回來。”王太後嘆道。“沒有皇帝的宮廷,竟不像個完滿地宮廷了。”
“皇上雖然不能伺候在太後膝下。但在今天這個日子,定是念著太後娘娘的。”衛子夫安慰道。母,”衛長公主劉斐牽著皇次子劉據的手,從廊上走來,含笑道。“孫兒祝皇祖母身體安康,上元節快樂。”
“好。”王太後應道,面上也漸漸有了真心地笑容。“據兒,”她牽起孫子的手,溫言問道,“據兒最近讀了什麼書?”
劉據乖巧地偎在王太後身上,道,“石先生已經講到《莊子》了。”
“《莊子》是很好的。據兒要好些學,但也要記得。不要冷到了,累到了。“
“孫兒記得皇祖母的教誨。”
王太後拍拍劉據的手,道。“可惜阿嬌不肯帶陌兒過來,哀家亦有多日沒有見到陌兒了。”
衛子夫笑容微僵。卻依舊細聲細氣道。“母後若是思念皇長子,可以差人到長門宮將皇長子請來。這天下焉有不讓祖母見孫子的道理?”
王太後不免意外。看了她一眼。但衛子夫地笑容完美,看不出意象。
“也有道理。”王太後沉吟,道,“明達,吩咐下去,請陌皇子和悅寧公主來長樂宮。派個機靈點的人去。莫要惹阿嬌不高興。”
“是。”明達應道。
待王太後與眾妃嬪談笑了一陣子,明達便上前稟告道,“陌皇子和悅寧長公主到了。”
果然見一對粉雕玉琢的孩子進得宮來,含笑拜道,“參見皇太後。”
“奶奶。”劉初撲到王太後懷里,嫣然道,“奶奶想不想初兒?”
“想,”王太後含笑點她的鼻子,道,“你娘不肯來麼?”
不料劉初搖首,道,“娘親不在長門宮啊。”
王太後一怔,問道,“那你娘親在哪里?”
“不知道,下午有宮人來長門宮,稟了些什麼,娘親就出去了。”
明達神情古怪的進來,在太後耳邊輕聲稟道,“長樂宮的鼓撰殿里,似乎有人。”
王太後便吃了一驚,鼓撰殿自竇後開始,便棄置不用。如今會是誰在那里?“你帶人去看,”王太後寒了臉,“我大漢的後宮里,絕對不容苟且之事。”
長樂宮里,衛子夫握緊了拳。陳阿嬌,你莫要怪我。這後宮,本來就是一寸險,一寸進的地方。榮,寵,起,落,生死無常。
而我,素不是謙恭忍讓的人啊!
當年,我可以奮起一戰,將你拉下皇後地位子;如今,我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著你,步步緊逼?
縱然是大漢朝身世最顯赫的女子,也護不住你身為妃嬪,卻與人私通地罪名吧。
當年,我尚是未央宮一名微不足道的夫人之時,你步步緊逼,幾險我于死地。如今,輪到我回報你了。
而這次,再也不會有人來回護你。連皇上也不會。
未央宮如修羅殿,步步死生。這個道理,原是你最先教給我地。
“皇後娘娘,”衛子夫記起衛少兒憂心忡忡地臉,“計劃若成,陳阿嬌固然萬劫不復。但是,若是曝露了呢?”
那時候,她挑了挑燈花,冷哼道,“當年,若是曝露,我一樣萬劫不復。但是,我到底挺過來了。不敢冒險,如何能成功在這未央宮站穩腳跟?”
鼓撰殿里,明達推開了門。火光之下,女子回過頭來,白色錦織深衣,華麗縴細,眉目如畫,高貴端莊,宛如浴火的鳳凰。那麼熟悉。
“陳娘娘,”明達遲疑,“怎麼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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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夠不夠,夠不夠,夠不夠了。不知道。反正這些廢話不算錢。就多扯一點。
另外,劉小徹會虐的。在外面看我書的介紹。說……就是太虐小劉同志了。然後,群里人又說虐的不夠。要繼續加油。真是矛盾。
就這樣了。
後宮發生如此變故,王太後沉了臉,遣了眾人回去,這才處理。
“子夫,”王太後喚道,臉色疲憊,“長平候畢竟是你的弟弟,你留下听著。”
衛子夫的身形略晃了晃,臉色慘白,勉強應道,“是。”
王太後便攙著明達,來到後殿,面沉如水,問道,“衛將軍,長平候,哀家倒想知道,好好的上元節,你不在侯府過日子,如何進的哀家的長樂宮?”
衛青跪在殿下,沉默良久,望了一眼王太後身後的衛子夫,方無奈稟道,“今夜有人來到臣府,言皇後娘娘有事相詔,臣擔憂皇後娘娘,這才……”
“子夫並不曾。”衛子夫開口,艱澀道。
“那麼,就是有人做詭了?”王太後冷哼,問道,“傳詔的人是誰“是——家姐少兒手下侍從。”
他知道衛子夫便要在這幾日對陳皇後動手,心下本就有些憂慮,听那人說情況有變,娘娘急召,這才沒有懷疑,潛進宮來。
“本來一切都好,蕭方也進了長樂宮。但不料那陳皇後著實是個高傲性子,連太後傳召都不肯前來。皇後娘娘和少掌使夫人不好收場,這才喚侯爺前來商量。”他念著來人這樣說,斂藏痕跡,潛入長樂宮。嘆了口氣,衛子夫這次思慮雖然算周全,竟料不到這樣的變故。然而事情做了,必有痕跡。此次無法成功,到頭來別人一想,又有什麼不明白的。
長樂宮的上元節,張燈結彩。只有一處鼓撰殿偏僻寂靜。沒有旁人。既然陳阿嬌不肯前來,衛子夫便約了他在這里交待。
月色里,他輕輕推開了窗。喚道,“三姐。”
殿中果然有一個白色女子身影。回過頭來,殿里光線黯淡,看不清容顏。
衛青驟然驚覺,“你不是皇後娘娘。”
黑暗里,女子坐在椅上。含笑道,“長平候果然機警。”“嗤”的一聲點燃掌心地燈火。燭光微弱,映出她的容顏,氣質高華,清艷無雙。
“你……陳娘娘?”
衛青認出這張容顏,那麼多年過去,這個女子還是如同當年經過建章宮的華麗宮車上地女子容顏一樣,美艷的連牡丹都要自慚形穢。仿佛,歲月絲毫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那時候。陳皇後在宮車上掀了簾子,看向他,目光不屑。緩緩道,“你便是那個衛青了。”姿態高貴。仿佛從雲間望下來。他跪在地上。1^6^K^小^說^網只能見她雙足上地翹角絲履,華貴精致。此生未見。
驚鴻一瞥的容顏,雖然美麗與姐姐衛子夫未必分軒輊,但是氣焰 赫之處,竟能炙人。
這樣的女子,只可遠遠尊敬著,如何能持久的相處。彼時他想,難怪,皇上會漸漸的不肯面對她。
到後來,終于廢後。他便想,好了,金屋藏嬌地年代,過去了。那個女子,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衛家人面前。
多年過去,連衛子夫都漸漸老了,她卻似踏水而來,洗退了一身的刁蠻驕縱,目色清華,勝于當年。
電光火石之間,衛青腦中閃過很多念頭。最重要的一個,是他必然不妙,連忙欲退出。卻听陳阿嬌含笑拍掌,“長平候既然已經進來了,莫非還存著全身而退的心思?”
“衛青,你當這大漢皇宮是你的長平候府麼?”王太後淡淡道。
“臣……不敢。”
“著期門軍,”她疲憊的閉了眼,吩咐道,“將長平候押下去。待皇上回宮後再行發落。”
便有期門軍上殿,道,“衛將軍,請吧。”
衛青無奈站起,安撫的望了望衛子夫,隨人而去。
“太後娘娘,”明達看著王太後,有些憂慮,“娘娘是不是累了?”
“不礙事。”王太後輕輕搖首,听殿外內侍稟道,“蕭方求見太後娘娘。”淡淡,道,“宣他進來。”
“蕭先生怎麼這麼些時間才到?”
蕭方參拜後,淡淡道,“其實草民早就進了宮,只是帶草民來的內侍不知為何,忽然不見了蹤跡,這才耽誤了。”
“哦?”王太後不免看了衛子夫一眼。
“太後娘娘並無大礙。”蕭方診了脈,含笑道。
“如此便多謝蕭先生了。”王太後收了手,倦怠道,“哀家有些累了。”
“既然如此,”蕭方道,“草民告退。”
“也好,明達,你著人,親自送蕭先生出宮吧。皇後忙了一天,也累了。一並退下吧。這幾日,不要出椒房殿了。”
事已至此,衛子夫反而平靜下來,安聲道,“臣妾遵命。”
明達便躬身,攙起王太後,道,“太後娘娘是不是要回寢殿歇息了?”
“不,”王太後搖搖手,嘆道,“哀家去看看阿嬌。”
王太後看見陳阿嬌的時候,阿嬌正坐在殿上,含笑看一邊劉陌與劉初斗嘴玩耍。
“以目前地情況看,阿嬌你倒是頗自得其樂。”王太後含笑進來,意味深長道。
“不然該如何呢?”阿嬌故作無奈,“阿嬌該哭著跪著說太後娘娘阿嬌是冤枉的麼?”
“那便不是陳阿嬌了。”王太後坐下,吩咐道,“將皇長子與悅寧公主送回長門宮。”
“是。”宮人應道。
“娘親。”劉初便有些憂慮的看著阿嬌。阿嬌含笑蹲在她面前,道,“沒事,過一會,娘親便回去陪你和哥哥。”
王太後失笑。阿嬌,你便如此自信,這件事能這樣輕易地揭過?
“阿嬌。告訴哀家,你是如何來到哀家長樂宮的鼓撰殿地?”
“今天傍晚。有長樂宮地內侍來長門宮,說太後娘娘宣詔阿嬌過來。阿嬌便隨他來了。”阿嬌起身道,垂下眸子,神情無辜。
“哼,”王太後便有些惱怒。“好大的膽子,連哀家地名都敢冒。那名內侍,阿嬌可還認得?”
陳阿嬌偏頭想了想,搖頭道,“未必認得了。”
這里面地文章,到現在,已經能看清楚了。只是,出現在鼓撰殿的,怎麼會是長平候衛青?這只有一個解釋。便是,還有一只手,在里面操縱。而這個人。會是阿嬌麼?王太後深思著,瞧著阿嬌。緩緩道。“阿嬌,今日地事。你事前竟半點看不出端倪麼?”
“太後這話是什麼意思?”阿嬌便委屈道,“阿嬌但凡知道半點,如何會出現在鼓撰殿?”
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在衛子夫受皇寵漸漸凋落的如今,要對付衛青,在鼓撰殿抓了他,再結合這些蛛絲馬跡,也盡夠了。衛青權高位重,皇上依賴但也忌憚。有了這樣的錯處,多半會閑置他一陣。
而阿嬌,到底是妃嬪。雖然眾人心中皆明了,陳阿嬌斷然不會與衛家的人有牽扯。但是孤男寡女,獨處一殿,畢竟有損名節。是後宮妃嬪大忌。阿嬌不會將自己送到火上炙烤。那麼,未央宮里竟然有這樣的人才,一石二鳥,一箭雙雕,同時折損陳衛兩家,而不落痕跡麼?
王太後這樣思慮著,面色卻漸漸沉下,道,“阿嬌,雖然你多半受人構陷,但畢竟被人看見與衛青同處一殿是事實,哀家命你同衛皇後一樣,禁足長門宮,待皇上回來再行發落,你服是不服陳阿嬌地眼中便涌上淚水,倔強的撇過頭去,顫聲道,“阿嬌遵命。”
她的神情實在惹人憐惜,王太後望著亦不忍,柔聲勸道,“皇上英明,必定不會難為你的。”
陳阿嬌輕輕應了一聲,低低道,“既如此,阿嬌就先告退了。”上林苑
尹婕妤承歡十數日,容顏漸漸嬌潤起來。上林苑與未央宮隔絕,一切風波都暫時無法波及。她慵懶的起身,由著瑤生伺候梳妝,心下嘆息,真願伴著皇上永駐上林苑,再也不回那座未央宮了。
“娘娘,”內侍尚炎匆匆趕到長寧殿,稟告道,“皇上有旨意,立刻回轉長安。請婕妤娘娘準備準備。”
佳蘿吃了一驚,連忙回頭,拉扯到了青絲。瑤生連忙跪下,磕頭道,“奴婢該死。”尹佳蘿卻顧不上,問道,“好好的,怎麼忽然要回長安?”
“奴婢也不清楚,”尚炎便慢慢道,“今晨長安送來了什麼消息,皇上看了後臉色便不好。”咬著牙吩咐立刻回長安。比當初來上林苑還要匆忙。
佳蘿的心便漸漸往下沉,剛剛懷著的美好夢想,便在現實面前輕易的破碎。那座未央宮,有著那麼多絕色殊華地妃嬪,回去了。皇上還能記得她麼?
她便失魂落魄的吩咐,“收拾東西吧。”
絕情的帝王不曾看她一眼,徑自登了御車。
“娘娘,”侍女含笑道,“這些日子,皇上這樣寵愛娘娘,回了未央宮,也是好地。”
尹佳蘿便虛弱的扯唇笑笑,寵愛,什麼樣才算是寵愛?她心下猶疑。如果皇上真地寵愛她,為什麼每次承歡地時候看了去,帝王眼里的冰冷銳利都沒有融解?
回長安地路程,因為皇帝的命令,走的比來時更疾。仿如疾風暴雨,倏然便回到長安街頭。尹佳蘿掀簾,看前面的御車拐了彎,竟不進北司馬門,繞道而去。
“皇上要去哪里?”
奉命護送她回宮的校尉策馬在她車旁,恭敬稟道,“皇上吩咐,暫時不進未央宮,去了長門。婕妤娘娘請先回宮吧。“
司馬門前,一陣北風吹過。尹佳蘿便覺得握不住簾,眼睜睜看著車簾落下。華美的御車消失在眼前。
原來,到底,皇帝心中念著的人,還是陳娘娘。
嗯,七十章改動了一點點。就是關于蕭方上元節進宮的設定。
長門宮前
楊得意伺候劉徹下得車來,便見了依著太後命令守護長門的期門軍執著刀楫,整齊跪下,轟然道,“參見皇上。”
劉徹負手站在長門階前,反停住了腳步。楊得意心下有些奇怪,卻自己的分寸,不敢開口。
過了一陣子,劉徹終于輕輕喟嘆一聲,舉步跨進長門宮。
進了般若殿,就聞見一陣熟悉的香味,琵琶聲零零落落,行著大禮的宮人跪了滿殿,依稀有些陌生的面孔,不全是長門宮的舊人。
內殿里,劉初自得其樂的彈了一陣子琵琶,抬首問道,“娘親,下一段怎麼彈呢?”
陳阿嬌無奈的看著道,“你手的姿勢都沒有對。”握著她的手帶著彈了一段,果然流暢動听了許多。
劉初便有些心灰,“細君沒有娘親指導,都彈的那麼好,為什麼我就不行了。”
“你當細君便也是一天就會的麼?私下里,她也練了好久呢。”陳阿嬌好笑道。
劉徹站在簾外,含笑看著劉初斷斷續續卻不懈的彈著,似乎,和當年的阿嬌一樣,都沒有太高的音律天分,彈出來的調子,不比彈棉花高明多少。若是任何一個人在他面前彈奏這樣水準的曲子,怕他就是不發脾氣,也是立刻就喊停的。唯有她們母女,在他前後的歲月,不自覺的容忍。
“父皇,”劉初不經意的抬首,看見他。眼楮一亮,卻又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陳阿嬌便嘆息一聲。轉過頭來,看劉徹掀簾,緩緩踱進來。
“奴婢參見皇上。”綠衣跪下參拜。
當是意料之中吧。面容平靜如常的阿嬌。劉徹逡巡著阿嬌的容顏,明面上雖被幽禁長門宮地阿嬌。實在沒有半點憔悴的樣子。
“皇上不是去了上林苑了麼,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阿嬌淡淡問道。
劉徹冷冷撇唇,道,“嬌嬌又何必明知故問呢?”父皇,”劉初心下有氣。用勁拉動琵琶琴弦,錚的一聲,在雪指上彈出一道血痕。“悅寧公主,”她似乎听不見身邊綠衣地驚呼,固執的仰起臉,問道,“我地佳蘿姐姐呢?”
……縱然是劉徹也不免有些尷尬。只得輕咳一聲,道,“父皇再為你派你一個奴婢好不好?”
劉初看了他一會。WapKCn抱著琵琶下了地,赤著足,連絲履也不穿。徑自出了殿。阿嬌看著皺眉,吩咐道。“綠衣。去盯著早早。”
“是。”綠衣屈膝應道,有些憂慮的看了阿嬌一眼。隨著劉初而去。
“嬌嬌,”劉徹沉默了一會,回身問道,“告訴朕,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鼓撰殿?”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阿嬌道,神情有些哀怨,有些無辜,“阿嬌早就與太後娘娘說了,是有內侍說奉太後娘娘的命令,宣阿嬌去長樂宮。太後娘娘的懿旨,縱然阿嬌也不敢違背,這才去的。”
“呵……”,劉徹冷笑,“母後少在嬌嬌回宮後見過你,這才會信嬌嬌地話。嬌嬌以為憑朕對嬌嬌的了解,會相信如今的嬌嬌連宣旨的內侍真假都沒有懷疑?”陳阿嬌面無表情,許久之後才道,“阿嬌要謝謝皇上對我的看得起麼?”
“嬌嬌的確聰明。”劉徹盯著她,眼神犀利,“如果是衛青之外的任何一個男子,如今的嬌嬌,大約不會如此輕松的被幽禁在長門宮,但偏偏是衛青。”
這世上,每一個都不會相信,陳阿嬌會與衛青有任何地可能。王太後不相信,劉徹也不會相信。
這一步棋雖險,但的確是相當高明。
“嬌嬌,”劉徹嘆道,“如果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朕無法相信,當年那麼單純天真的嬌嬌,如今也會了步步謀劃。”
“人麼,總不能永遠單純天真下去,尤其在跌倒過後。”陳阿嬌心不在焉道,“皇上要知道,若不是衛子夫先對付我,我又何至于如此?”
劉徹冷笑,“衛家地事,朕會另外處理,朕卻還是想不通,嬌嬌謀劃了一切,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鼓撰殿?”
這樣,固然能進一步坐實衛青的罪名,卻也將自己陷入尷尬地境地。縱然人人心明如鏡,但身為後宮妃嬪,與外臣夜間獨處宮室,又如何避免地過懲處?
“因為,”阿嬌回過頭去,聲音淡淡而蕭瑟,“阿嬌偏偏想看看,皇上會給阿嬌怎樣的懲處?”
當年,高居後位地阿嬌,罪獲巫蠱,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而如今,身居長門,幾至一無所有的阿嬌,劉徹還能從她身上,奪去什麼?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從長門宮出來,又去看了王太後,劉徹並沒有去任何一處妃嬪那里,回到宣室殿,處理積壓的政務。
“皇上,”楊得意挑了燈,上前輕聲道,“天晚了。”
“唔,”劉徹回過神來,果見暮色漸漸籠罩。
“聶蒙,”劉徹的臉陰晴不定,吩咐道,“你去期門軍那里,把衛青帶來。”
聶蒙靜靜的應了一聲,無聲退下。過了不久,帶著衛青上得殿來。
“罪臣衛青參見皇上。”
劉徹看著跪拜在殿下的衛青,一時間,心中有些感慨。脫去了元朔年間常見的戎裝華服,在監看下待了兩天,衛青的容色難免有些憔悴,卻不失英武,眉宇軒昂。
“衛青。”劉徹冷冷道,“你可知罪衛青沉默了一陣,道。“臣不知。”
在期門軍的這兩日,他也曾將事情翻來覆去的思考。衛皇後構陷陳娘娘。與他衛青私通宮妃,這兩樣罪名,到底哪一個對衛家地影響比較大。亦曾想過將錯就錯,拖下陳阿嬌,還姐姐一片得心應手的後宮天地。可是念及鼓撰殿里那個氣質清絕的女子。不知為何,竟有點不忍。
上元夜里,那個女子在漆黑地殿中回過頭來,含笑道,“長平候既然已經進來了,莫非還存著全身而退的心思?”
這分明是一個局中居罷了。
他們以為他們方是設局人,卻不妨欲設計地獵物站在一邊,隱秘幽微的笑。
只是,陳阿嬌若是有著如此的智慧。又何至于在當年的宮斗中,落敗的那樣慘刻。
但凡沒有一個人堅定地保護,只好。自己披荊斬棘。
她既有著如此的心思,想必。已經有著準備。面對後續來的任何突發狀況吧。何況,當今皇帝實在是英主。彼此的這些小把戲,又有哪些瞞的過他去?
而衛子夫與衛青,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這麼多年來,還分得清彼此麼?
“當日臣進長樂宮,的確是接了通報。並不知陳娘娘會在鼓撰殿里。”衛青叩首道,“青所說俱是實情。”
“朕相信你所說的實情,”劉徹冷笑一聲,聲音肅殺,“只是,不過是一介官吏家下侍傳的消息,你堂堂大漢地大將軍便可以夜闖長樂宮,置宮規于不顧麼?”“更何況,若不是你衛家確有陰謀,憑長平候的機警,又如何會听信他人的話?”
衛青默然。道,“臣知罪了。”
劉徹心下一片怒火,回過頭去,揮手道,“你……回你地長平候府吧。罰俸三年,若無事,不必來見朕了。”
殿下,衛青握緊了拳,道輕輕叩了三首,沉重道,“罪臣告退,皇上,請保重。”
待衛青走的遠了,楊得意方趕上前,道,“皇上,該用膳了。是否往那個娘娘處去。”
劉徹搖首,聲音淡漠,道,“不必了,就在宣室殿用吧。另外,傳朕旨意,衛皇後管制後宮不力,更兼教弟無方。自行思過吧。”
楊得意了然地看了皇帝背影一眼,深深低下頭去,應了一聲,是。
衛家地人都處置了,那麼,阿嬌呢?
劉徹便憶起長門宮旖旎的雪夜,再回頭,竟早已遠了。其實,嬌嬌,若朕真心要懲處,尚有太多選擇,但若是如此,只怕,越發漸行漸遠吧。
而這,是否是你地本意?御旨傳到椒房殿的時候,衛子夫正在彈琴。錚的一聲,宮弦斷了。
“皇後娘娘,”采薇驚呼一聲,心下慘然,琴斷,從來都是不祥之兆。
“本宮沒事。”衛子夫挺直了背脊。
越是在這樣的時刻,越不能垮。因為,如果連自己都垮了,便是真的承認,輸的一敗涂地了。“長平候所說的那個傳話的侍從,少掌使府上可曾查出來?”
采薇搖搖頭,“少掌使夫人翻遍了整個陳府,亦沒有尋到衛侯爺所說的人的蹤跡。”
衛子夫的心便漸漸的沉下去。其實,本來就該料到啊。就如她吩咐下去傳旨蕭方和陳阿嬌的內侍,不也是消失了痕跡麼。本就不該,心存僥幸。“那麼,皇上是怎麼處置陳阿嬌的?”衛子夫撥著殘弦,心不在焉的問。
“這……,”采薇采青互看一眼,都有些遲疑。
衛子夫心下煩悶,怒道,“有什麼不可說的?”
總不至于,無聲無息的揭過去吧?
采青無奈,稟道,“皇上讓陳娘娘帶著悅寧公主,暫時回堂邑候府了。”
衛子夫的心便乍然一空,仿佛所有出盡全身力道的拳,俱打進柔軟的棉花。精神全灰。
元狩元年春二月
一輛寬敞精致的車馬緩緩行在長安東市街頭,在子夜醫館門前停了下來。下得車的眉宇軒然的男子,一身玄色織錦深衣,負手而行,雖然不著痕跡,但內斂的尊貴,還是讓每個路過的人都停步打量。
“公子,”楊得意笑道,“夫人就在里面呢。”
劉徹頷首,看著醫館內川流不息的人群。這些年來,子夜醫館在大漢的名氣漸盛,前後坐堂的大夫,都是一代國手。收的醫緇對平民來說又不算太貴,尤其到了蕭方手上,蕭方救世醫人情懷,連最徹阿嬌訂的日醫十人的規矩都慢慢打破。漸漸的,前來求治的人就只能在醫館之前排起長隊,守上一天一夜也無所怨言。
而此時,蕭方皺了眉,正為當前一青年診脈。那青年一身淡青深衣,華服美飾,看的出尊貴,但面色焦黃,顯然身體不佳。
“蕭大夫,”青年身邊的老者道問道,“我家少爺如何?”
蕭方略抬了眉,搖首道,“暫時不妨,但公子若是再不用心調養身子,恐怕三年之內,大病將至,危及性命。”
老者面上便浮現出憂慮神情,向蕭方躬聲道,“還勞蕭先生幫幫我家少爺。”
“希叔,”青年含笑道,面上卻不是那麼在乎,“你不要那麼擔心啦,”斜著眼楮看著蕭方,漠然笑道,“听說蕭先生是我大漢第一名醫,不知是否屬實?”
蕭方便一怔,謙遜道。“方無能,如何敢當這樣的名聲?雁兒,”他回身喚道。看阿嬌放下手中竹簡,望過來。“你為這位公子診一診脈。看看是否能看出什麼?”
青年眉一揚,欲待發作,卻見了陳阿嬌清艷的容顏。一怔,便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很是熟悉。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陳阿嬌今日來子夜醫館,自是不能穿的太華貴。青衣素服,若不是發髻妖嬈,幾乎便是個男兒裝束了。劉堂縱然見過,又如何想的到昔日大漢朝第一女子,堂邑翁主陳阿嬌會以這樣地裝束出現在一家醫館?
阿嬌便伸手便觸脈,初入手只覺脈象一絲也無,顰眉剎那,方移動手指。在脈下一寸處再試,果然一絲凝澀的脈象顯現出來。
竟是千人里也難得一見的斜飛脈。
“脈凝而不郁,澀而不散。似乎心有郁結而無法反散。寄情于酒,漸至傷肝。”陳阿嬌抬眉看向蕭方。嫣然道。“師傅,我說地對麼?”
醫館外。劉徹負手進來,淡淡道,“蕭先生果然好醫術,調教出來的徒弟也極具功底。www,K.n”面上沒有表情,繞是伺候在他身邊多年地楊得意,這一刻,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來。
陳阿嬌一怔,便覺得手下脈象一滯。不由留心去看青年,卻見青年面上含笑,並無半分異樣。
蕭方眸微微一暗,頷首致禮,道,“劉公子。”
劉徹望向阿嬌,淡淡道,“你出來也久了,該歸家了。”
陳阿嬌無奈,輕輕頷首,微笑對蕭方道,“師傅,徒兒先告退了。”
出了醫館,劉徹攙著阿嬌上了馬車,感覺阿嬌微微僵,卻沒有反抗。
“皇上,”車前,聶蒙輕輕道,“回堂邑候府麼?”
“不,”劉徹搖首,道,“在長安城走走吧。”
聶蒙領命,便架著馬車在長安大街上緩緩走過。
陳阿嬌不由意外的看了劉徹一眼,看來,他亦發現了不對。心中微微嘆息,這果然是個極精明的主兒,若非剛才她正在診那人的脈,想來竟連她也未必查覺地到。
漸漸行到僻靜的地方,果然,有一隊黑衣人從檐上街角竄出來,圍住車馬。
為首的黑衣人抽出長刀,肅殺道,“劉徹,你便留下命來罷。”
車內,劉徹冷笑,薄唇勾起了一個肅殺的弧度。
“這些亂臣賊子,總是殺不盡的。”他冷冷道。車前,聶蒙揚起頭,扔下斗笠,揚眉冷笑拍掌。街尾便沖上來一隊期門軍。“襲擊皇上,是誅九族的大罪。這些逆賊,一個都不要放過。”“聶蒙冷道。
陷入如此不利的境地,黑衣人卻沒有半分膽怯退縮,為首者仰天長笑道,“我早該想到,在未央宮里高高做著的皇帝,怎麼可能真的帶這麼些人就出來“太子殿下,”他地聲音漸漸慘然,“屬下今日拼得一死,也為你手刃劉徹,慰你在天英靈。”
車內,劉徹的面色變了。
劉徹在位近二十年,春秋鼎盛,朝臣對兩位嫡皇子也相當猶豫,持觀望態度,所以至今並未立下太子。
那麼,黑衣人口中的太子,只能是漢景帝地第一位太子,劉徹的哥哥,阿嬌地表哥,險些嫁于地人,栗太子劉榮。
當年,正是如今的王太後和館陶大長公主劉嫖聯手,將劉榮拉下太子之位,貶為臨江王,後在藩地死去。
正是這樣地因由,締結了劉徹與陳阿嬌的婚姻。
臨江王劉榮死去之後,景帝念及父子之情,到底有些傷心,沒有牽連他的家眷。而記憶中,劉榮有一個庶子,喚做劉堂。在父親死後,亦失去蹤影。
如果,當年劉堂沒有被家僕帶著逃逸,是否,王皇後母子會放過他呢?阿嬌不知道。
陳阿嬌嘆了一口氣,以這樣的因緣,劉堂若執意復仇,也在情理之中。她便憶及子夜醫館里青年的臉,果然眉眼里頗有劉榮的影子。
劉榮哥哥啊。那個在春日午後如玫瑰花的少年,漸漸地在時間流徙中。淡出她的記憶。如果不是今日的青年,她多半便再也記不起。
車內,劉徹地臉陰晴不定。驀然拉過阿嬌,在她臉上落下一個吻。道,“嬌嬌,你要小心些。”取了劍,掀開車簾,跳下車去。
“皇上。”聶蒙正在廝殺,將鋒利的劍鋒刺入一個黑衣人地體內,看見劉徹的身影,大驚道,“皇上還是回到車中,免得刺客激烈,傷到了皇上。”
黑衣人在期門軍酷烈的殺戮中,銳氣盡失,此時見了劉徹的身影。竟又振奮起來,試圖殺到劉徹身邊。
劉徹冷漠的看著一具具尸體倒在身邊,有黑衣人地。也有期門軍的。忽然道,“剩下的。抓活
聶蒙一怔。然而皇上的話,是不得不听從的。好在此時期門軍已經佔定了上風。尚有幾個黑衣人,零零落落的反抗。再過了兩柱香的時間,俱被擒獲。
“皇上,”聶蒙拭去了劍鋒上的血跡,走到劉徹身邊,翻身下跪,衣袂上尚沾著血跡,“微臣不辱使命,已將逆賊十六人擊斃,四人擒獲。請問如何處置?”
劉徹便頷首,道,“押往廷尉府,交給張湯。告訴張湯,讓他不惜一切方法,為朕審出來。”
“另外,吩咐下去,封鎖城門,在長安城里搜索劉堂。”
“是。”聶蒙領命。
劉徹回首,卻見馬車上阿嬌掀開簾子,面色平淡,雙眸有明了之意。心中便一嘆,他本不願阿嬌接觸這樣肅殺的事。卻忘了,她生命中地第一次肅殺,竟是他帶給她的。到如今,刀光劍影,或是血流漂櫓,都已是平常事。
“嬌嬌,”他上了車,沒有回頭,低聲道,“朕送你回堂邑候府吧。”
“嗯。”
“……過了今日,不要隨便出府了。劉堂縱然先前認不出你來,在今日之後,也知曉你的身份,若見了你,定然對你不利。”
陳阿嬌沉默良久,忽然噗哧一笑,“皇上,你是否知道,適才我為劉堂診脈,他實已病入膏肓。若無我師傅為他調養,三年是說久了。不出一年,多半就不行了。”
“朕並無意難為劉堂。”劉徹看了她一會,道,“到底是我劉氏子孫。朕能饒過膠東王與江都王後裔,便容不下一個劉堂麼?只要他能放棄,朕可以當作沒有這次刺殺,善待他。”
陳阿嬌便低下頭去,淡淡地笑,她並不清楚劉徹這樣說是假意是真心。但是在劉徹已經獨掌君權,君臨天下的如今,劉堂地存在,實在微不足道。
可是,無論如何,她並不希望劉堂無聲無息地死去。
也許是少年時對劉榮若有若無的歉意。若不是她和娘親,劉榮本來有機會,君臨天下。最終卻無聲無息地死去。
被劉徹冷落的那幾年,她也曾隱秘的想過,如果,當初,嫁的是劉榮,仁慈寬厚的劉榮,是不是,會幸福很多?
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更何況,她並不愛劉榮。可是那個在未央宮春日,和善的微笑,喚著她阿嬌妹妹的少年,她從來,就不希望他死去。
漸漸到了堂邑侯府。她在飛揚的車簾間已經看到侯府朱紅色的 赫門庭。
數日未見的劉陌站在門前,看見馬車,眼楮亮了起來。
“娘親,”陌兒喚道。
阿嬌看著他,便不覺憶起了廿年前的劉榮。相似的風度,溫暖的笑容。
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句話,她听了太多年。有無數這樣的或是那樣的事例證明了它的正確性。
她忽然心中一痛,在心中默默道,“陌兒,娘親必不會讓你有機會嘗受這樣的痛苦。”
手心一暖,卻是劉徹執起她的手。“嬌嬌,”他看著她的眸,溫言道,“朕不會讓陌兒走上劉榮的路。”
劉榮失勢,是因為漢景帝疏遠了他們母子。
劉徹心知阿嬌對自己的一雙子女有多麼看重,如果,這樣一個誓言能夠讓阿嬌更加安心,那麼,他並不吝于作出這樣的承諾。金屋恨一群︰12069138已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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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在長安城里緊鑼密鼓的搜查了半個月,還是沒有劉堂的消息。這些日子里,內廷吏張湯很是煩惱,他雖然擅長刑囚,但是對這些真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主,也是束手無策的。嚴刑拷打了半個月,自盡了三個黑衣人,卻也只是問出他們的主子果然是昔臨江王的庶長子劉堂。當年被老僕帶出臨江王府後,這些年在大漢境內流落,因為劉堂身子不好,這才來長安求醫。再問劉堂可能的下落,便俱都不發一詞了。
對這樣的結果,劉徹自然不滿意。君上雷霆怒火發了幾次,張湯亦只得加大力度,並吩咐屬下嚴密監控最後一個黑衣人,不得讓他輕易尋死。長安城內一片肅殺,人人皆感覺到不同一般的氣氛。
轉眼便到了春月,上祀節。歷來上祀節是要往河邊祓禊驅災的。這些日子,為了不讓娘親擔心,陳阿嬌便再也未踏足堂邑候府外,總算可以放風,自然心花怒放,更別提早早了。
寅時是宮中太後與皇帝妃嬪祭祀的時間。世家貴戚,一般到了卯時才出門。人乘了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堂邑侯府,向長安北郊渭河而去。自然帶著一隊陳府府兵。
其余長安城貴戚世家自然也是要出來的。陳阿嬌在車上,听著左右路上遇見別家車隊的相互寒暄,風冶在車外稟道,“娘娘,是秣陵候家人呢。”
阿嬌便掀開簾子,果然看見右手一架華貴馬車中,劉陵掀簾。含笑的臉。
劉陵吩咐道,“跟侯爺夫人說一聲,我往陳娘娘那去了。”攜了流光。下車來。侍衛知道飛月長公主與阿嬌素來交好,點首應是。不以為意。
陳阿嬌亦吩咐停車,讓劉陵上來,含笑道,“幾日不見,陵兒越發嬌艷了。真的沒有中意的郎君麼?”
劉陵沉默了半響。方悠悠吟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在這個年代,我如何找的到這樣地人呢?你看看,不論是你,還是卓文君,那麼美好的女子,都被辜負了。”
陳阿嬌便無言,想起和劉徹彼此間牽扯不清的牽絆。所謂家家有本難念地經,果然是有些道理。
“所以啊,”劉陵明媚一笑。“我便是立志不嫁,也絕不肯委屈了自己。便在這繁華錦繡的長安城里。做一個穿插在權貴之間地永遠不老去的交際花。也是不錯的。”
說話間,便到了渭河邊。早春的風吹過河面。風中落下瓣瓣桃花,再也沒有更美的了。
祭祀之後,便是踏青地時候。ww,1K.cn重重府兵守候著,也不怕人來。阿嬌和劉陵俱不是怕冷的主,便赤了足,在渭河里尋找著經冬的魚,相互潑灑,不一會兒便彼此都濕透了。劉初怕冷,在岸上羨慕的看,喊道,“娘親,陵姨,上來吧,不然要受寒了。”
自然有人服侍她們換了干爽衣裳。劉陵抱著劉初,道,“早早,我們來放風箏好不好?”
劉初好奇的神色很是可愛,“風箏是什麼?”
“風箏呀,便是早早在地上拉著線,它在天上飛的東西。”劉陵心思靈動,說做就做。吩咐人找來竹篾,細紙。她和阿嬌俱是巧手,不一會兒,一個精致的竹風箏就制成了。
阿嬌囑早早迎了風站,將風箏松手,三月三的風清而勁,風箏便悠悠上了天。
劉初歡笑,看風箏搖搖欲墜,本能的奔跑起來。
四周地人便俱都仰起了臉,看天上悠悠浮著的美麗蝴蝶形狀的風箏,俱都新奇。沒有人注意到從渭河上首走來地一行人。
風忽然勁了起來,吹斷了線,在眾人的嘆息聲,蝴蝶風箏悠悠蕩蕩地向河上游漂去,一個倒栽蔥,墜在了灰衣人足下。
劉初興奮地丟下了線軸,奔過來,膩聲叫喚,“哥哥。”
眾人盡皆跪拜,道,“參見皇上。”劉徹神色淡淡,道,“起吧。”投向阿嬌和劉陵的目光,意味深長。
館陶大長公主含笑道,“皇上怎麼來了?”
劉徹亦微笑,“祭祀完畢,朕念著姑姑了,所以過來看看。”
東方朔拾起腳下地風箏,反復翻看,贊道,“果然精妙。”
劉陵和阿嬌對視一眼,嫣然道,“雕蟲小計,先生謬贊了。”
雖然年歲日長,劉徹骨子里亦還是愛喧騰熱鬧的少年。此時,他擁著阿嬌,對著面前的盂盆問道,“眾卿可否猜一猜盂盆內覆為何物?”
阿嬌微微皺眉,不著痕跡想退遠一些,卻听得劉徹冷哼一聲,覆在她腰間的手更緊了。她無奈嘆息,心道,好吧。總是在可以容忍的限度里。
盂盆里傳來咄咄聲,顯是活物。眾人猜了一回,俱不中。
“大約是蛇吧。”董偃含笑道。卻見劉徹搖頭,道,“雖不中,但也差不了多少。”
東方朔上前一步,搖首道,“是龍無角;是蛇有腳,非壁虎便為四腳蛇!劉徹便含笑,道,“還是東方朔對了。”吩咐下去,賞東方朔十疋緞子。又猜,東方朔俱能中。
劉初便拍手贊道,“東方先生果然聰明。難怪哥哥總是尊敬先生。”
一旁,董偃便不服氣,道,“東方先生如是聰慧,偃出一謎,先生不妨猜猜。”
“令壺齟,老柏涂,伊優亞,牙。”
東方朔素來看不慣董偃與皇上斗雞走狗,游獵踢球。作勢思考片刻,便含笑道,“令者。命令。壺者,盛物器具;齟。牙齒不整齊;老,是人們對他的敬重;柏為鬼廷;涂是慢慢浸濕的路;伊優亞,是說話不定;牙,那不是兩只狗在爭斗麼。”
眾人便嘆服,劉陵低了頭。便想尋個難題難一難他。卻見阿嬌搖了搖首,無聲無息道,算了。
到了晚的時候,張湯派人來稟告,道長安城內發現了劉堂的蹤跡。劉徹神情便一肅,回轉未央宮,處理此事去了。
陳阿嬌又和劉陵說了些閑話。將那日在宣室殿為難東方朔地事情細細說了。
“那這個東方朔,果然不復歷史上盛名呢。”劉陵便含笑道,“當初最後一個問題。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回到抹雲樓,阿嬌便想,這半生的日子。便這樣一日一日的消磨下去麼?
她忽然神情一冷,听見空曠地樓內輕而淺的呼吸聲。淡淡道。“是誰?”
“娘娘?”綠衣含笑,“你說什麼……”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錦簾後一個黑影忽然迅捷撲出,黑暗中劍鋒一閃,架在陳阿嬌地頸上。
綠衣欲驚呼,來人卻輕狠道,“你不要你主子的性命,便喊喊看。”
黑暗里彌漫著極淡的血腥味。陳阿嬌並無慌亂,含笑道,“你受傷了?——綠衣,去點燈。”
綠衣低低的應了一聲是,上前挑亮燭火。
果然是劉堂年輕而熟悉的臉,阿嬌暗嘆一聲,道,“你是無意進地堂邑侯府,還是特意來找我?”
劉堂有些無法回答,“你為何不驚慌?”他看著陳阿嬌閑適的神情。
“你爹爹去世的時候,你還小。”陳阿嬌道,“我不曾見過你。”
“可是我見過你。”劉堂冷笑,“爹爹書房里掛著你的一副畫像,高貴傲慢,所以第一眼見你,無法認出你來。”
“你爹爹若在天有靈,必不希望他唯一的血脈為了復仇,將自己葬送。”
劉堂的神色便悲憤,“可是為人子女者,父仇不報,如何為人?”
阿嬌冷笑,“若是如此,你是否恨廢去你爹爹太子之位的先皇?是否恨不謹言慎行得罪先皇的栗姬娘娘?”
“最是無情帝王家,成王敗寇,你不妨好好想想。”
“陳娘娘,”劉堂便冷笑,“你覺得你如此說,我便會放過你麼?”
陳阿嬌便緩緩微笑,劉堂覺得她的雙眸,在燭火下明亮睥睨,有著無與倫比地高傲。她扣住他手中的劍,絞了開去,三尺青峰擊中案幾上的銅鼎。咚地一聲率下來,聲音沉重。
“怎麼回事?”侯府的人警覺起來,在樓外喊道,“娘娘有事麼?”
劍鋒離開阿嬌地頸,綠衣驀地松了口氣,尖叫道,“抓刺客呀。”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館陶大長公主。
“好大地膽子,竟敢行刺阿嬌。侯府的侍衛是做什麼用的,連人進來了都不知道。”劉嫖連聲訓斥了,見了刺客的臉,不由一怔,想起最近長安城的動靜,盡皆明了。
“娘親,”阿嬌含笑道,“大概是因為今日都出門了。所以侯府的守衛才較平日里松一些。你別怪他們了。”
劉嫖便平下心氣,道,“將他押往廷尉府吧。”
“到底是高祖子孫,不能太不講情面,”阿嬌嘆道,“在府中待一晚上,明日再送去吧。”
劉初便在一邊,聞言好奇望過來,“他是誰?”
“他是你堂哥啊。”阿嬌微笑道,“叫劉堂。”
劉初的眼楮便亮起來,“那這位堂哥哥會向哥哥那樣寵我麼?可是,”她又疑惑道,“堂哥哥怎麼會行刺娘親呢?”“那,”阿嬌含笑低下頭來,道,“你就要親自去問堂哥哥了。”
劉堂從昏迷中醒轉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孩,托著腮看著他。眉宇間頗似昨夜的陳娘娘。
“堂哥哥,”女孩含笑道,“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呢?”
劉堂默然,這才發現,自己全身被捆的動彈不得。
那個女子,實在是個難解的謎,昨夜如此刀兵相向,如今竟然同意讓女兒靠近自己。
內廷吏張湯接到堂邑侯府送來的消息後,不覺揩了一把額上的汗。
昨日,終于在長安城一戶民家發現了劉堂的消息,一面派人抓緊捉拿,一面告知皇上,發下令來,調配期門軍,在城內抓捕。卻不料這樣的天羅地網,在劉堂下屬的拼死護主下,還是讓劉堂脫逃了去。若是這一次依舊不能捕獲劉堂,張湯想起劉徹盛怒之下的無情,不由得心下一片冰涼。好在據報,劉堂身上已經負傷,定會留下痕跡。卻不料,他尚未沿著痕跡找出劉堂下落,堂邑侯府已經來報,逆犯劉堂在昨夜潛入堂邑侯府,險些傷了在侯府暫住的陳娘娘。
若是讓未央宮內的天子知道,劉堂竟然在他廷尉府的追捕之下,潛入了陳娘娘的閨樓,只怕,會更加盛怒吧張湯不敢怠慢,親自帶人趕往堂邑候府,將人押回。
侯府將劉堂安置在遠離內院的客樓中,經了一夜的關押,劉堂的面色有些蒼白,但身上傷口已經被包扎妥當,並沒有想象中的頹唐。張湯冷眼打量,肅聲道,“劉堂,你先後行刺皇上和陳娘娘,可知罪?”
劉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哼的一聲回過頭去。
張湯倒並不生氣,吩咐身邊屬下,道,“將人帶走。”
四個孔武有力的衙人上前,將劉堂押的死死的,出了門。
張湯看見站在門外的穿著長長裙裾的劉初,連忙拜下去,道,“臣張湯,參見悅寧公主。”
劉初點點頭。看了看面容慘白的劉堂,道,“張大人。你可要善待我的堂哥哥。”
張湯默然片刻,道。“臣知道了。”
“早早,”客樓後含笑轉出來一位朱衣麗人,道,“你怎麼還在這里,你娘親再尋你呢。”
劉初便乖巧應道。“好地,陵姨,我待會便回去。”
張湯便知道這位就是長安聞名的飛月長公主了。果然是一張明媚的容顏,色若桃花“這位是?”劉陵看著被押地劉堂,含笑問道。
“啟稟飛月長公主,這位便是昔日臨江王的庶長子劉堂,昨夜潛進侯府,行刺陳娘娘,屬下正要帶他回廷尉府審訊。”
“哦?”劉陵不覺有些意外。含笑道,“去吧。”自行帶著劉初,向抹雲樓行去。
張湯望著她地背影。出了一會神,回身道。“將劉堂押著。隨我往宣室殿面見皇上。”
“阿嬌姐並不願意看劉堂身死吧?”
陳阿嬌收回逗著籠中鸚鵡的綠枝,含笑看著裊裊走進樓來的劉陵。道,“知我者,陵兒也。”
“可是你還是把他交給了張湯。”
“張湯是最清楚皇上心意的人。”陳阿嬌淡淡道,“我不知道皇上對劉堂的具體意向?卻不能因為這樣一點揣測,耽誤了劉堂地病。一路看小說網”
“總要先看看吧。”若真的逃了,就真的成了逆犯了。
阿嬌並不願意去打听,劉堂面見皇上時的情景,只慢慢的听說了,皇上召了蕭方為劉堂調理身子。
她便微笑,可以的時候,原來,劉徹也不是個一意要狠絕的人。
元狩元年春末,皇上召回了在西夷的司馬相如。並派遣博望候張騫復通西南夷。
各諸侯王也注意到,皇上不知從何處尋來長兄劉榮的遺子劉堂,封為句容侯。
新封地句容候劉堂趕赴封地的時候,陳阿嬌帶著劉初去送行。
劉堂含笑的听著劉初童言稚語地話,不經意的瞥向原處落下厚厚簾子地宮車。
宮車里地那個女子,應當會幸福吧。
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夠體會當日她的回護之情。
爹爹,他在心中默默道,她想來還是記得你地。
那麼,也就不枉,你念著她那麼多年。命運是個奇怪的東西,有些時候,一旦錯過。就是永殤。
句容候的車馬粼粼駛出長安的時候,景帝年前慘烈的奪嫡往事,便注定落幕,連最後一尾余音也消逝,淹沒在大漢朝欣欣向榮的國景中。
到了元狩元年末,鹽鐵歸公的國策,在桑弘羊和李蔡的共同操作下,悄無聲息的在大漢境內實行。諸侯王或有怨言,但最後俱都按令實行。
這日,劉徹宣桑弘羊往宣室殿,計算國庫資財及可攻軍隊給養的牛羊駿馬。
漢朝諸臣便明白,一場大規模的漢匈大戰,已經在孕育中,即將爆發。
而這一年,椒房殿內,大漢皇帝劉徹的長女,衛長公主劉斐,娉娉婷婷的迎來了她的十四周歲生辰。她的婚事,便漸漸提上皇室議程。
椒房殿內,衛子夫悠悠的彈著琴,她明白,這便是她最好的契機了。
從陳阿嬌回到這長安,重新涉入這後宮的第一日起,她便發現,她再也看不懂,這個往日清澈見底的人。
如果可以,她寧願面對那個昔日那個脾氣若烈焰般炙人,卻直來直往,一眼看的清楚的陳阿嬌。至少不會像現在,摸不清楚對手的底。
未央宮里,皇後失勢,正是她陳阿嬌可以大展身手,奪回劉徹寵愛的時候。她卻偏偏離了宮,暫回堂邑候府,這一暫回,就是近一年。
而皇上,居然也樂得由著她。雖然頻頻探望陳阿嬌,但畢竟,身為一國之君,不能時常流連在外。劉徹在未央宮。依舊往妃嬪處過夜,那次數,卻隱隱不及從前了。
她心中便一痛。皇上,皇上。當年那個取下她發簪,溫柔贊她“美哉,秀發!”的皇上,漸漸的,眼中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
她也曾將一顆芳心交付。卻在一天天的冷漠下來後,冰封了愛慕。
有時候她甚至懷念,陳阿嬌執掌後位時,在未央宮,境況雖艱苦,卻有著皇上地寵愛,守著女兒,便有著一家人和樂的溫馨。
後來,他的子女漸漸多了。便失了這份溫情。
既然沒有了這份溫情。她也只好,在這座未央宮里,一步步地求生存。
“皇後娘娘。”采青上的前來,看著她淒然落下地淚。心下亦傷感。勸道,“夜深了。娘娘該安歇了。”
“嗯。”衛子夫放了琴,吩咐道,“明天,讓人給少掌使夫人傳個信。”
元狩元年末,堂邑候府迎來了一個稀有的客人。
陳阿嬌放下手中的書,稀奇抬首,“平陽長公主來訪?”“是。”綠衣屈膝道,“門下是這樣說的。”
平陽長公主劉婧,少女時代與阿嬌也算交好。卻在建元年間因為衛子夫的緣故彼此鬧翻,之後便再也沒有單獨相見過,而她在此時來訪,有何用意?阿嬌思索著,道,“請長公主進來。”
劉婧跨進少女時代多次來訪地抹雲樓,心下微微感慨。世事變遷,果然出人預料。
“婧姐姐肯來堂邑侯府,實在是稀客。”陳阿嬌含笑迎了出來。
“多年不見,”劉婧看著她,道,“你還是這樣,沒有變。”
彼此都是在皇家見慣了風浪的人,無論心下怎麼想,面上都敷衍的滴水不露。
阿嬌挽著她的手進來,道,“妹妹新得了一種茶葉,婧姐姐不妨品一品,若是喜歡,帶些回去。”
“哦,”劉婧便頗感興趣,“連皇弟都夸阿嬌這里的茶是最好的,姐姐便叨擾了。”
送上來的是桑弘羊前些時候開采出來的碧螺春。端上來看,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嚇煞人香。劉婧贊了一回,畢竟心中有事,便停下杯來,含笑看著阿嬌。
阿嬌便回身,嫣然道,“綠衣,我想尋一本書,你幫我出去找吧。”
綠衣退下後,劉婧含笑道,“前些日子,少掌使夫人拜訪我道,衛長公主與襄兒是表兄妹,一塊處慣地,若能締結鴛盟,也是一樁美事。”
阿嬌的眼皮便一跳,這才記起,那個溫婉著笑著,極似衛子夫的女孩子,也要到及笈地年紀了。
在未央宮里第一次看見劉斐,她便感嘆過她的命運,一代公主,夫婿早喪,又被父親強行嫁給方士欒大。最後,欒大被劉徹處死,她便也瘋了。
而她地第一任夫婿,正是眼前平陽長公主地獨生子,平陽候曹襄。
今日,平陽長公主來此,並如此開門見山的說,想來,是並不準備應允這樁婚事了。
阿嬌仿佛看見,歷史在她面前,打著波浪,緩緩地拐了一個彎。
其實,在她和劉徹重逢之際;在陌兒,早早出生之際,或者更早,在韓雁聲穿越到陳阿嬌身上之際,歷史早已經不是原來的歷史了。
而劉婧,在阿嬌看來,一向是投機的政客,從她在漢武一朝取得的成就看,她也是極精明的人。如今衛家風光不在,這樁婚事,她當然要再斟酌斟酌。
劉婧意味深長的看著陳阿嬌,道,“可惜初兒還小,不然倒和襄兒很是般配。”
陳阿嬌便啼笑皆非,且不說年紀,也不說情投意合是否,便是一切都好,早早和曹襄的血緣也太近了,注定不能幸福。
“婧姐,”她含笑低下頭去,“你到底想說什麼?直說了吧,阿嬌听著呢。”“我承認,當初看低了你。沒曾想到,這麼多年來,徹弟最愛的還是你。”
“當年的恩怨,由來已久,便不提了。如今,阿嬌你並沒有算在未央宮里站穩腳跟,如果有我的襄助。憑著我在徹弟心目中的地位,想必不會讓你失望才對。”
“先平陽候已經去世多年,長信候英勇驍壯,至今未婚。“阿嬌,你應該懂我的意思才對。”
陳阿嬌想起平陽長公主離去後的最後一句話。
愛,她問自己,劉徹愛她麼?
也許,但是,若是她依舊和他的皇權沖突,他依然會眉頭也不皺的舍棄她。
劉婧果然是投機的政客。歷史上,她再嫁給大將軍衛青,給了衛家堅實的政治資本,也為自己奪得了籌碼。
她以為劉婧多少是有些愛衛青的。卻沒有想到,斟酌了情勢之後,轉而下了這樣的決定。
如果,她真的是從前的阿嬌,對這樣的提議自然不會拒絕。
可是,她不是。
而柳裔,也不是她可以完全差遣的動的。
機緣巧合來到這個年代,他們彼此在心中守著一個堡壘,里面有關于感情的位置。
寧願完全不要,也不肯屈就。
她如是。劉陵如是。柳裔,桑弘羊也如是。
這樣的柳裔,如何讓他為了任何理由,答應去娶平陽長公主?
第四卷︰鳳棲碧梧結束,晚上想第五卷的名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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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二年正月,由皇帝作主,將長女衛長公主劉斐許配給了御史大夫李蔡的幼子李楷。
長安城的百姓在半個月後還津津樂道著這場盛世婚禮的奢華,當今皇帝第一次嫁女,迎親的人馬,鋪了整整一條長街,十里紅妝。
椒房殿里,劉斐便在這樣的聲勢里穿上了嫁衣,鮮紅的像欲沁的血,“母後,”她最後一次回頭,聲音淡淡,眸中盈著幽怨。
“斐兒乖,”衛子夫含笑道,卻也忍不住滴下淚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大漢公主的婚姻,本來就是有著重重的政治含義。御史大夫李蔡,日益受皇上重視,開了年,丞相公孫弘越發病重,皇上又在這個時候將長女嫁到李家,個中意味,自然明了。
能夠用一場婚姻,將外朝最重要的丞相拉到衛家陣營,這也是衛子夫願意看到的事。
衛長公主也是心思通明的人,何況劉徹親自作主,再也翻悔不得。只是,她悠悠的看著殿外,輕輕道,“母後,你說,去病表哥看見我出嫁,會難過麼?”
少女隱秘的愛慕,與母親相似的溫婉性子讓她一直不敢表現出來,怕被人窺破。可是,到了這個地步,還是隱不住期望。
哪怕,你為我出神片刻,也不枉我多年艾慕。
衛子夫便心下酸痛,可憐的女兒,其實和她一般,被這座未央宮所誤。
“自然會。我的斐兒,那麼美。”她便揚起唇,含笑道。心下卻知曉。霍去病為了即將到來的漢匈大戰,正在加緊訓練驃騎軍,只怕連這場婚禮。都未必心甘情願的到來。
劉斐便嫣然一笑,搭了喜娘的手。緩緩步出椒房殿。
“皇後娘娘,”采薇屈膝道,“大婚即將開始,你也該出去了。”
“不急。”衛子夫穩住心思,淺笑道。“越是這樣地時候,越是要盛裝打扮,才是制勝之機。”按漢家禮法,出嫁的公主要在宣德殿攜夫婿叩別皇帝皇後,才上花轎,嫁入夫家。
劉徹站在宣德殿上,看著遠方,一身淺綠色服的衛子夫低著首,一步步向他走來。服地拖尾極長。由兩個宮女牽著。本是極莊重的皇後禮服,卻奇跡般地有著我見猶憐的風韻。
他,已經有整整一年。未見過衛子夫了。
衛子夫在殿下長階處跪拜,“臣妾參見皇上。”
“皇後請起吧。”他含笑道。
衛子夫便仰起臉來。她的發。挽的極松散。是皇後正式場合梳的發髻,卻柔和了很多。面上脂粉未施。望過來,目光太息幽怨。
劉徹便仿佛見了多年前地衛子夫,在平陽候府堂前,二八年華,身段縴軟,一曲歌畢,望過來的目光,也是如此柔和。一路看小說網
只是,劉徹垂下眸來,捫心自問,卻再也沒有當初憐惜的情懷。
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狠絕,一旦從心里移出的人,就再也不願意回頭一顧。王沁馨如是,衛子夫也如是。
他曾經以為阿嬌也是。但阿嬌竟成了唯一的例外。
衛子夫在劉徹的右下首坐下,露出頸際一抹潔白的肌膚。
喜娘攙著衛長公主的手,來到殿下。紅色的蓋頭隔絕住劉斐地視線,盈盈下拜,“女兒拜別父皇,母後。”
劉徹便點點頭,道,“衛長,到了夫家,要孝順公婆,恪守婦道,可明白。”
“女兒明白。”
待劉斐上了宮轎,去的遠了。劉徹方似笑非笑的起身,道,“子夫辛苦了。”
衛子夫地身形微微晃動,連忙道,“這些是臣妾應盡的職責,豈敢言苦。”
“如此甚好。”劉徹便望著她,直到她再度低下首,這才緩緩道,“子夫在椒房殿思過一年,也應該夠了。從今天起,朕依舊把這座未央宮交給你,希望,你不會再令我失望。”
衛子夫嫣然道,“臣妾謹遵皇命。”
劉徹便再也不回頭,離開了宣德殿。衛子夫在宣德殿地長階上緩緩地挺直了背。
青弟,這樣,便夠了吧。
既然陳阿嬌沒有趁著機會將我衛家徹底斗垮,那麼,一旦衛家從新在這個長安城站起來,迎來的,會是怎樣詭譎地未來?
衛子夫含著淚,收回了依戀在劉徹背影上的目光。
無論如何,我依舊是這個未央宮里的皇後。
而只有皇後,才是這座天下唯一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元狩二年三月,丞相公孫弘久病纏身,終于去世。劉徹命厚葬,並用衛長公主的公公,李蔡為相。
是月,由飛月長公主首創的連環努,經工匠驗證並大批加工制造出來。
三月末,劉徹命長信候柳裔為主將,領騎軍兩萬,麾下有冠軍候霍去病,和振遠候李廣。各率騎軍一萬,出擊匈奴。有心人便將這看作皇上心中後宮妃嬪地位的佐證。屬于衛家的時代即將過去。連最擅勝場的戰場,都被人奪了風頭去。
薛植從驃騎軍校場出來,便看見一身黃衣的霍去病,和邊上含笑而站的趙破虜。
“怎麼了?”他含笑問道。
自從右北平調回長安後,薛植便奉了皇命,進入驃騎軍。期望能憑著他在丘澤騎軍中的經驗,打造出另一只悍勇的騎軍。
不可不說,劉徹對霍去病的確是十分寵愛的。連挑地人選都有講究。和霍去病差不多年紀,以期能夠更和契。
薛植也曾憂慮,憑他隱性的陳氏背景。如何在驃騎軍中行事,才能竟不負柳裔的知遇之恩。也不負自己身為軍人地良知柳裔卻含笑,只言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不用考慮太多。
他覺得心安之際,愈加佩服長信候柳裔的人品,胸襟。
而這一年下來。他也漸漸與霍去病,趙破虜成莫逆之交。
在他看來,霍去病在作為一個飛揚桀驁地貴族子弟之外,尚有著與他一般的赤子誠心,敬服強者,心中排名第一的總是公平的戰爭。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在衛家日益黯淡,連大將軍衛青也被閑置的日子里,霍去病依然能得到皇上地寵愛。
“馬上就要出擊匈奴了。”趙破虜興奮道,聲音里有著躍躍欲試的沖動,練軍千日。重在一時。一把淬火的劍,是好是壞。也總要到沙場上見見真章才知道。是呀。”薛植淡淡道。不同于霍去病前次立功里多少有些運氣的成分,他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征戰中拼殺出來的。對戰爭,早就失去了這樣血氣方剛的興奮。
“阿植,”霍去病卻沒有微笑,他銳利地眸盯在薛植身上,問道,“你是返回柳將軍麾下,還是留在我驃騎軍?”
“這,”薛植的聲音一頓,道,大概要看長信候的命令。”
畢竟,這次出征地主將是長信候柳裔,而不是衛青。
趙破虜的目光便有些黯淡下來,“如果,”他忽然念及薛植,便閉口不言。
薛植只覺得一股熱浪沖上心頭,沖動言道,“不會的,長信候柳裔,絕不會是這樣地人。”出征前,柳裔召集在長安的將軍商討軍機。
研究了地圖,分析了形勢之後,柳裔便笑著指著隴西關卡,道,“冠軍候,我欲你帶人從此出,越焉支山,襲擊匈奴折蘭、盧侯數部,你可敢接令?”
“柳將軍,”副將甦建大驚,“這條戰線實在拉地太長,冠軍候年紀尚幼,恐怕不能勝任吧?”
其余裨將也露出憂慮神色,甚至心中疑慮,是否柳裔試圖在這場戰爭中,除去倍受皇帝寵愛地霍去病,斷去衛氏家族最後的希望。
“各位將軍,”柳裔含笑道,“這戰策,是皇上和我親自敲定地。”
眾人便住口,心思各異。柳裔卻只望著霍去病,目光精銳。
霍去病猛的抬首,鷹眸里迸出萬丈雄光,毅然道,“屬下霍去病領命。”
柳裔便含笑,目光嘉許,道,“好,果然是江山輩有人才出。長平候當欣慰後繼有人矣。”
“去病既然接令,”霍去病听到舅舅的封號,眸中一暗,揚首道,“卻還有個不情之請,想向柳將軍借一個人。”
“哦?”柳裔便有些意外,含笑問道,“是誰?”
“騎亭候薛植。”
“薛植是皇上特令調往驃騎軍的。我自然不會動。”
霍去病看了他一陣,才道,“這自然就好。”
柳裔便繼續道,“其余人等,隨我往右北平,與鎮遠候回合,再做商量。”
“另外,”柳裔肅然道,“今日事屬機密,諸位須記了。不可隨意外泄。若有泄漏,軍法處置。”
眾將軍應了是,盡皆離去。霍去病卻抱拳站在一邊。
“怎麼?”柳裔含笑道,“冠軍候有話說麼?”
“你……”霍去病有些遲疑道,“其實你本不比如此的。”
“當日我在你舅舅手下行軍。”柳裔回過頭去,看著懸在牆上的寬廣羊皮地圖,“衛將軍亦知我是陳娘娘的義兄。卻並沒有對我生嫌隙之心。投桃報李之心,柳裔還是懂得的。”
元狩二年四月
三萬騎軍在柳裔與霍去病的帶領下,出了城。
在宣室殿上最後一次面見君王的時候,劉徹含笑道,“朕等長信候得勝歸來,不世軍功,如花美眷,豈不樂哉?”
平陽長公主對長信候的青睞,身為弟弟的劉徹,最終也還是知道了。
柳裔不覺有點心煩。平陽長公主劉婧,那個高貴遙遠的女子,美麗是美麗了,于他,不過是個模糊的影子。
不念著這個了。柳裔對自己道。
遠方,青色的草原正生著春草。戰爭干戈待發。
而長信候柳裔,終于迎來屬于自己的時代。
大軍出城的同一天,劉徹吩咐下去,從堂邑候府接陳娘娘回長門宮。
默,今天中午家里這邊下暴雨,全縣城停電。耽誤了寫稿時間。
再加上就要進入戰爭描寫了。戰爭這東西,需要查找資料,所以拖到現在才更新。
漢武年間,其實是一個波瀾壯闊的年代。霍去病,也是中國歷史上唯一沒有吃過敗仗的名將。萌。
雖然,也是因為他死的早。
一個永遠停留在24歲的英雄。
不擅長寫戰爭,會盡力在幾章內結束這一塊。
元狩二年四月,出征的日子,霍去病換上戎裝,推開房門,看見母親憂慮的臉。
“去病,”衛少兒嘆道,“娘知道你有你的志向,你也有你的本事,連你舅舅都看好你。娘攔不住出征,也不想攔你,只是,你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但凡還記得,娘親在長安城,在這少掌使府,等著你回來。”
“娘,”霍去病便微笑道,“孩兒知道了。”
衛少兒看著兒子牽著馬,英姿煥發,心下卻不安心,畢竟,這可不是元朔六年的那次,有弟弟衛青庇護,只當他是去沙場逛上一圈;這次,去病要獨自帶軍,去戰場上真刀實劍的拼殺,凶險異常。尤其她是知道兒子的,膽大不懼艱險,只怕是哪里有危險就往哪里沖。
“冠軍候,”出了少掌使府,卻有內侍從東來,捧著托盤,似乎承有上命,喊住了他。
霍去病皺眉,道,“有何事?”
可莫要有什麼變故,耽誤了他出征。
內侍含笑道,“也沒有什麼?悅寧公主昨日回宮,听說侯爺不日出征,纏著要來給你送行,皇上不允,公主便讓奴婢為侯爺送來這平安符,祝福你平安歸來。”他便掀開綢緞,遞出那個錦囊。
霍去病便想起那個記憶里眉目靈動的女孩子,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放棄對她的好感。那是個明明是最受皇帝寵愛的公主,卻不耍小脾氣不驕傲凌人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他含笑接過上馬,道,“知道了。替我謝過悅寧公主。”
府門處,衛少兒皺了眉,那個陳家的小公主。還是和去病交好麼。她素知去病最是執拗,決定地事。連她這個母親也說不服。
當年在未央宮的亭中,衛子夫說起的話,慢慢浮上她地心頭。
妹妹,她在心里想,如今的結果。你必沒有料到吧。眼高于頂地去病,到底也是凡人,也會欣賞人,哪怕,那個人,是個不滿八歲的女孩子。
霍去病在路上,便與柳裔大軍分道揚鑣,帶著趙破虜,薛植。趙信,一萬騎軍以閃電般的速度,出了隴西。越,越烏鞘嶺。來到河西走廊。
“去病。”趙破虜騎著馬,來到他身邊。輕聲道,“前面便是匈奴部落了。”
“嗯。”霍去病點點頭,草原的春日曬久了也有些暈人,尤其騎軍輜重不多,必須以戰補給。
他年輕俊美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戾氣,道,“殺,不必留活口。取得足夠地口糧和飲水,其余的東西,全部燒掉。”
這便是戰場,容不得半點慈悲。戰場上的慈悲,便是對自己的殘忍。wap,K.n這是所有的人都明白的道理。
沒有人有異議。當鐵冑快馬的騎軍沖破匈奴人的家園的時候,只剩老弱病殘地匈奴人並沒有反應過來。很快的,就成了一片血海。
一個時辰後,大軍如來時一般迅疾的離開,留下地,是一片火海和荒涼。
不過短短六天,霍去病便連破匈奴五個部落。在報信的人趕赴匈奴王庭之前,大漢騎軍已經翻過了焉支山,直指匈奴腹地。
“去病,如果一旦戰敗,我們這一萬騎軍,就都要葬身草原,再也不能回故鄉了。”
奔馬之上,薛植憂心道。
“怎麼?”霍去病揚眉,淡淡道,“阿植怕了麼?”
“怕?”薛植被他激出豪氣,“老子活到今日,還不知道怕字怎麼寫呢!”
他們迎風奔馳,草原上呼呼地風刮過臉頰,初時還能感覺到疼,漸漸地,便連感覺都沒有了。
每人只帶一天的口糧與水,遇水便歇息一刻,沿途遇見匈奴人地部落,俱不放過。
四處望都是一樣的草原,漸漸的,分不清方向。
“會不會迷路了?”連趙破虜的漸漸有些憂心了,在這片漢人不熟悉的草原,匈奴人有著天生的優勢。盛名如飛將軍李廣,還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在上面迷失方向,若非長信候柳裔,只怕如今還苦苦在封侯的道路上掙扎。
“不會。”他們在草原的星空下露宿。薛植指著天空上明亮的北極星,“長信候曾說過,無論人在哪里,那顆星星,永遠指著正北方向,只要天上還有它,我們便不會迷路。”
“長信候真是達人啊,”趙信微笑道,“有時候,連我這個匈奴人也比不上。這片土地,便是我也沒有踏足過。”
“當年,若不是長信候,只怕我早就投降匈奴了。”他感慨道。
“從焉支山一路往西北,便是皋蘭山了。”趙信肅然道,“古老相傳,皋蘭山是匈奴人的聖地,在那里,定然會遭遇匈奴人的大軍。”
“好。”霍去病豪邁的將水壺中的水灌入口中,將水壺扔遠,道,“明日繼續行
縱然是漢軍鐵騎行軍快如閃電,路遇匈奴人也都趕盡殺絕,不肯留下半個活口,當他們在草原上奔馳千里,到達皋蘭山下的時候,草原上的人也就都知道了有這樣的一支鐵騎騎軍。皋蘭山下,霍去病遇上了他馳騁草原以來面對的第一支匈奴勁旅。由渾邪,休屠等部落精壯男子組成的四萬匈奴軍。
一萬騎軍對四萬匈奴人,卻沒有一個人感到害怕,這些日子以來的急速行軍,以及圍剿匈奴部落,激發了這些人們體內隱藏最深的好戰因子。就是這些匈奴人,侵我國土,淫我婦女。殺我家人,終于有一日,當漢人像一把鋒利的刀插在他們腹部。還有什麼理由不奮起一戰。
這本來就是,他們遠離家鄉千里奔襲的目標。
當不成功就成仁地念頭在每一個漢軍腦中閃過的時候。一場鏖戰就開始了。
匈奴人驚異于漢軍如此猛烈頑強的戰斗力。記憶里,那些永遠軟弱,似乎伸出手指就能推倒地漢人忽然間便的比長生天地狼還要強悍,當踢踏的馬蹄聲踏過匈奴人的心髒,匈奴人不得不承認了。這是一支比他們想像中強悍太多的隊伍。
一場戰爭下來,殲敵近千,自損三百。
霍去病命人在皋蘭山下休息。獨自一人站在夜色里,看著在黑夜里聳立的皋蘭山平心而論,所謂地皋蘭山,其實還沒有他曾經爬過的華山險陡。
霍去病記起出門前娘親說的話。
他是娘親唯一的兒子。
如果不能戰勝的話,他便不能活著回去見她。
所以,只準勝,不準敗。
胸口處的錦囊無比的柔軟。從隴西出來,奔馳了那麼久,也不曾丟掉。
他記不清三個尊貴的公主表妹的喜好。卻一直記得,那個女孩子。不喜歡殺戮。
無奈。他天生便似是為了殺戮而生存地人。馬踏匈奴,是他的夢想。
在夢想即將看的見實現地時候。他無法入睡,想到了很多。
比如長安城里永不止息的後宮爭斗和皇上含笑地臉了這樣一個皇上。
才有,策馬帶兵,守衛疆土的機會。
可是,舅舅在那場宮斗中被波及閑置,無法帶著大軍,再度踏上匈奴人地土地。
他想起月前衛長公主的大婚。
他亦到了娶親的年紀,出征前,母親已經開始幫他挑選貴族世家的小姐。可是,他的夢想在這片草原上。為了他的夢想,他隨時有著再也不能回歸故鄉的準備,這樣的他,如何能夠牽起一個好女子的手,給予她一生的承諾。
“去病,”趙破虜清朗熟悉的聲音喊道,“去歇歇吧,行軍這麼多天,你也累了。若是沒有精神,怎麼和匈奴人廝殺?”
霍去病望著匈奴人營帳方向,漆黑的眸子里閃過勢在必得的光,“我怕我一歇,便真的沒有精神了。”他笑笑道,飛身上馬,喊道,“全體兒郎們,準備出擊。”
第二場由漢軍發動的戰爭比第一場戰爭更慘烈。
匈奴人喃喃叨念著漢軍狡詐,天沒有亮就偷襲,在雪亮的刀光之下,一切的抱怨都沒有意義。戰爭將它的殘酷呈現在兩個民族面前,倒下的,有自己的敵人,也有自己的戰友。
霍去病揚手吩咐,一隊駑兵上前,架著連環弩,像匈奴人射擊。
黑暗中,匈奴人以為是一般弓箭,沒有太在意。
雪花一樣的弩射擊出來,一排排的匈奴人,前僕後繼的倒下。
領軍的匈奴人開始害怕撤退,霍去病覷的真切,縱馬去追。馬匹在草原上奔馳,得得的蹄聲,敲擊在每一個人心里。
敗軍之將,在氣勢上就先輸了,不一會兒,就被霍去病追上。
霍去病將他從馬上起,扔在地上,冷冷的看著,“你也配當匈奴人,匈奴人不都是以敗逃為恥的麼?”
這一戰,殲敵五千人,活捉了渾邪王子,斬殺匈奴名王一人。漢軍俱都疲累,相互依偎著睡去,太陽冉冉升起,照射著尸堆狼藉的草原。
渾邪王率軍來救愛子,兩軍都已到了強弩之末。
“弟兄們,”霍去病翻身上馬,低聲道,“打完這一場,我們回家。”
我們,活著回家。
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事。
漢軍迸起殘余的英勇,殊死戰斗天邊,陽光帶著一抹血的顏色。
和匈奴人流出的血液一樣的顏色。
生命,在這里不值一錢。
終于勝利。
三場鏖戰,殲敵近九千人。
自此,霍去病就成了大漢軍隊里一個不敗的傳說,和他舅舅,長平候衛青,以及長信候柳裔,並稱漢武朝三大不世名將。消退了程知節,李廣一干老將的光芒。
當霍去病帶著生還的驃騎軍回到大漢境內的時候,驃騎軍爆發出歡呼。
而東邊,長信候柳裔也傳來了捷報。
漢武一朝,自始自終,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
很多年後,人們遙望這段歷史,便感慨,不能早生三百年,一窺盛世之光。今天早上,被拉著去奶奶家。
回來,看見學校的成績單寄回來了。
很不開心,深悔沒有早點回來,毀尸滅跡。
不喜歡戰爭的朋友也沒關系,會在下一章里將戰爭告以段落。
還是很萌小霍。
元狩二年四月初五,柳裔帶著漢軍主力,兩萬騎軍,到達右北平。
無人知曉,秘帳中,長信候柳裔分派了振遠候李廣什麼樣的任務,第二天,李廣便帶著右北平及周邊地區調來的一萬騎軍,失去了蹤跡。
而長信候柳裔,坐帳中軍,緩緩向匈奴左部推進,所過之處,屠殺匈奴部落,並不手軟。
四月十三,與匈奴左賢王莽泰所率先部相逢,隔著弱絡水對峙在烏蘭巴托。
莽泰騎在匈奴駿馬之上,緩緩看著河對岸,漢軍帳中挑出的柳字旗。
“不要輕估了柳裔。”來之前,在中軍帳中,親自率軍出征的匈奴單于伊雉斜曾與他道,“當年河南,漠南之戰中,正是他與他的部下,親手擒獲了前右賢王洛古斯。中行說曾經與他對面,極贊他是個人物。”
當時他便撇嘴,不過又是個與漢朝皇帝有裙帶關系的將領,如同之前的衛青。
只是,他便不信,那個坐鎮在繁華遙遠的長安城的漢朝皇帝真有那麼好的運氣,他的女人的家人,都是行軍打仗的好手。
當年,他最疼愛的幼子鄂羅多,便是折損在柳裔手上。這份仇,他已經記了兩年。
明刀明槍的拼殺,他從不信,有長生天庇護的匈奴人,會輸給被那些柔軟精良的稻米哺育長大的漢人。
四月十四日,兩軍會戰。
漢軍騎著駿馬趟河,濺起的水花,打在彼此身上,只一瞬。便沿著鐵冑滑落。
莽泰勇猛過人,大喝一聲,立在河岸。吼道,“匈奴的勇士們。不要讓這些漢蠻子踏過我弱水半步。”揮刀砍在一名漢軍馬腿上,馬失前蹄,驚起,馬上漢軍便控不住韁,從馬上滑落下來。轉瞬間被後來人踏上。
沒有人有空去關注,哪怕片刻。
漢軍中軍掣出一匹白鬃駿馬,馬上將軍銀灰色的盔冑,面容沉穩,威風凜凜。
他冷哼一聲,從身後護衛手上接過一支勁弩,張弓搭箭,對準莽泰射去。
弓弩尚帶著 風聲,射中莽泰右手。咄地一聲,箭頭入骨。莽泰便吃痛,險些連手上彎刀都握不住。抬頭望去。臉色卻變了,寒聲吐道。“李廣?”
飛將軍李廣。
但是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李廣。漢軍便歡聲雷動,士氣高漲。
李廣注視著這片屬于他的戰場。等了多久,才等到可以一展自己天賦地機會?
在這片刻決生死的戰場上,明知道不可以,電光火石里,他還是記起了秘帳中長信候柳裔與他說過地話。wApK.CN
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李廣,你可知道你為什麼如此難以封侯?
身為三軍統帥,好逞匹夫之勇。無論是帶百人追擊匈奴,還是所謂絕地逃生,不過弄險,一人為之可,置一軍于何地?
李廣默然,以他的自負,從來听不得任何人說他的不是。只是,對面的是長信候柳裔,元朔六年漠南之戰,若無柳裔從中指點,亦無他的振遠候封號。
他戎馬半生,最後封侯,竟是听了一介新人指點。
但正因為他是軍人,懂得君子一恩不得負地道理。縱然族弟李蔡為相,並因著年初衛長公主的大婚,隱隱支持衛家,他還是念著柳裔的恩情,不肯相負。
“我將這兩萬騎軍交給你。等著看,當李廣擁有了戰場,將創造出怎樣的輝煌?”
李廣將漢軍分成四部,交替著涉河發動進攻。卻在交鋒片刻後,又退回來。
初始時,匈奴人信以為真,疲于應付。終于在一次次的上當受騙中醒神過來。莽泰站在對岸,跺腳相罵,然而既然是匈奴話,漢軍無人能懂,也就不在意了。
到了天將黑的時候,匈奴人疲泄下來。李廣下令,全力進攻。
當匈奴人反應過來,漢軍的先頭數騎,已經行到弱水中央。
這是一場極為艱苦的搶奪戰,前僕後繼的漢軍,不畏犧牲,踏著同伴們地尸身,沖上來。
勢頭無匹的大漢鐵騎沖散了匈奴人的陣形。接下來,就是慘烈地搏斗。
漢軍勝在士氣旺盛,又有名震胡漢的飛將軍坐鎮,一馬當先,砍殺了許多匈奴人。
鮮血流入弱絡水,緩緩向下游而去,越來越淡。
匈奴人死傷慘重,莽泰帶著殘部,拼死逃出,向西北馳去。
“算了吧。”李廣仰首看著莽泰遁去地身影,豪邁笑道,“他縱然能逃脫此次,前面還有長信候地鐵騎等著他呢?”
既然,坐鎮中軍的是飛將軍李廣,那麼,長信候柳裔又去了哪里?
漢軍面面相覷,無人知曉答案。
長信候柳裔,此時正帶著李廣麾下地一萬騎軍,其中亦有由他一手帶出來,在大漢享有盛名,與後來霍去病的驃騎軍並稱大漢雙雄的丘澤騎,行在大漢諸人從未踏足過的漠北草原上。
草原上新的一天剛剛到來,柳裔在馬上回過頭,看著背後初初升起的紅日。
世人皆道霍去病膽大用險,卻不知,柳裔膽大起來,尚在霍去病之上。
柳裔膽大,但不用險,他的所有謀略,都建立在對這一段歷史熟知的基礎上。
沒有了趙信的降胡,漠南之戰後,伊雉斜依然听從了中行說的建議,將王庭遷往漠北。
所以,這次。伊雉斜可以放心的帶軍前來,再無王庭被襲之憂。
但是,長途奔襲地極限。本來就是由人創造的,只怕是匈奴人自己。也沒有擁有現代記憶的柳裔,對這片草原熟悉。
柳裔地長途奔襲,比霍去病更懂得掩藏痕跡,所以直到他涉過克魯倫河,翻越敕勒山。抵達匈奴王庭的時候,王庭幾乎沒有風聲。哪怕伊雉斜特意分了軍力,以期對付這支不知作何部署地漢軍,也絕對無法想到,這支漢軍的目標,是自己的老巢。
“傳令下去,”柳裔不懼任何危險,所以不屑于掩藏痕跡,吩咐道。“所有匈奴人,格殺無論。”
匈奴是一個強悍的民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一刻,他只能忽略他從小所受的教育。冷心如是說。
“記住。”他肅然吩咐道,“留意可有南宮長公主地消息。不得傷害。”
當人必須做一個選擇的時候,首先回護的,必然是他親近熟悉的人。
雄壯的匈奴王庭,貯存著匈奴的聖物,以及不少匈奴權貴。
柳裔站在王庭大帳內,看著帳內供奉著的單于夫妻的祭天金人。
現任匈奴單于伊雉斜,是軍臣單于的弟弟,從佷兒手中,奪了單于位置。
匈奴人對世襲制度沒有漢人看地那麼重,他們信奉實力第一,伊雉斜有實力,他們便承認他單于的位置。
伊雉斜單于有數位閼支。其中一位閼支的金人像低眉修目,面容柔美,不似匈奴人,反而頗似漢人。
柳裔便凜然,這大約便是漢武帝劉徹嫁往匈奴和親地姐姐,南宮長公主了。
世人多半歌頌王昭君的大義凜然,卻不曾想,一位自幼嬌生慣養地公主,真正地金枝玉葉,辭別繁華溫暖的長安,孤獨地來到這片陌生荒涼而充滿敵意的土地,面對的,是多麼殘忍寂寞的生涯。
而她,卻要這樣殘忍寂寞的過一生。
哪怕,她的弟弟,是大漢民族名垂千古威名赫赫的漢武帝,也無法給她幫助,只怕,會是讓她更苦的生活。
帳外,漢軍在無情的屠殺。
在離大帳很近的一個帳篷里,匈奴服飾的侍女跌跌撞撞的撲出來,一個漢軍看見,揮刀欲殺,卻忽然怔住,侍女仰起了臉上,雖然經過經年塞北風霜的洗滌,依然殘留了一絲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美。
執刀的手,無力的垂下,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傷害自己同胞的性命。
尤其,當這個同胞,為了自己的祖國,辭鄉背井,流落異土多年。
女子呆愣了一陣子,忽然發瘋似的將匈奴頭飾扯下來,吐出的有些結巴,卻依然正宗的漢話,“快,去救救我們閼支,”她上前,欲抱住漢軍的腿,卻被本能的躲開,“不,是南宮公主,他被摹歇殿下挾持了。”
“南宮公主,”漢軍便一愣,一刀砍破氈帳,果然見到一臉破釜沉舟之色的匈奴男子,拿彎刀抵住了華服匈奴服飾女子的咽喉。
“你們這些漢人毀我王庭,”摹歇指著他們,用匈奴語惡狠狠道,眼中有著瘋狂的光芒,歇斯底里的笑,“我便殺了你們的南宮公主,只怕你們縱然立此大功,漢人皇帝知道他的姐姐在你們面前死去,非但不會獎賞你們,還會處死你們吧。”
劉曇在摹歇彎刀抵制下抬起頭來,露出一雙美麗而決絕的眼楮。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多年,連她自己都要以為,她已經漸漸被同化為一個匈奴女子了。終于在有生之年,見到了同胞的影子。
那就夠了。她在心里念道,弟弟,你做的很好。不枉當年,母親含淚送我出嫁,不枉我,在這塞北之地,苦熬多年。
劉曇閉了眼,撞向頸際的彎刀,如果我的存在,已經成了大漢的負累,不妨讓我最後付出一次,哪怕是用我的生命。
摹歇吃了一驚,連忙撇開手上彎刀的力道,依舊在劉曇脖子上割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臭娘們,”他怒極攻心,反手打了劉曇一巴掌,“膽子不小啊。”
他全力的一巴掌,便在劉曇面上映出深深的痕跡,劉曇身子嬌弱,險些吃不住,跌倒在地。再也沒有力氣,去踫觸死亡。
南宮長公主受如此對待,漢軍便嘩然大怒,義憤填膺,“你若是再敢踫我們公主一下,”便有人舉起手上陌刀,指著摹歇,“我們必將你碎尸萬端。”
嗯,發現一章寫不完戰爭,默,果然不能亂估計。
不過這一章,也不是單純的戰爭了。
摹歇見這些剛剛如狼似虎的漢軍,對自己手中的契諸閼支頗為忌憚,不由得精神一震,在絕境中生生迸出一絲生存的希望來。
他一手拖著劉曇的發,出了氈帳,漢軍皆恨的目齜欲裂,盼生啖其肉,喝其血,也只得退卻,讓出一條路來。
“公主,”先前那個侍女哭倒在地。
難道,這麼多年隱隱期盼的,竟不是回歸的希望,而是送命的催符?
當長信候柳裔接報趕到的時候,摹歇正砍斷了駿馬的韁繩,駿馬嘶鳴一聲,抬高雙足,帶著摹歇和他懷中扣著的契諸閼支,沖過漢軍,直出王庭。
柳裔亦飛身上馬,他胯下的坐騎,名喚追風,是唐古拉山苦寒之地生長的野馬之王,孟則然馴服了之後轉贈阿嬌,阿嬌又轉贈給了他,日行千里,神駿異常。
草原一望無跡,帖耳是嘶嘶的風聲,吹的青草貼著地面,半點藏身的地方也無。摹歇瘋狂縱馬,無奈馬載著二人,無法跑過柳裔,听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摹歇的眼中閃過一絲戾色,低頭看見劉曇清冷的眼。
這個有著匈奴女子不同風情的的美貌漢人公主,從嫁給年齡堪當她的父親的軍臣單于開始,草原上的酋長貴族們便像狼一樣的窺伺,不僅是伊雉斜,連他也曾在夢里遐想,可是到了生死緊要關頭,還有什麼不可以舍棄?
摹歇一聲冷笑,在馬背上回頭,“你要你的公主是吧?”他說著柳裔無法听懂的匈奴語,眼眸中盡是瘋狂的狠戾。一把欲將劉曇推下馬去。
只要柳裔停下來照看劉曇,他便可以逃脫了。
摹歇這樣想著,卻不妨再柔弱的女子。到了這種境地,也有奮起一拼地勇氣。身在半空中亦死死的拽住他的身子,他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反而在馬背上被他拖地搖搖欲墜。
劉曇便覺得半個身子拖在地面上劇烈的痛,仿佛那一年,她失去她地孩子。在寒冷的氈帳中,默默落淚,四顧沒有一個親人。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命刻骨的荒涼和寂寞。
鮮血滴下,拖曳出一條長線。
柳裔加鞭催馬,卻還是來不及,看著前面摹歇眼中凶光大盛,舉起彎刀。砍在劉曇的肩頭。
終于在松手之前,越過他們,將這個命運乖舛令人敬佩地漢朝公主給救起。
只一瞬。此消彼長,摹歇的馬便跑開了。
柳裔眯眼。看準摹歇的背影。用盡全力,擲出手中的陌刀。
刀柄在摹歇背心處晃動。並不掉落,足見那一刀,中的有多深,摹歇慘呼一聲,卻連頭也不敢回,繼續奔馳,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懷中,南宮長公主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卻不肯閉眼,冷靜的看著他,問道,“你是誰?”
“我,”柳裔淡淡抿唇,“我是大漢長信候,此次率軍進攻匈奴的主將,柳裔。www,K.”
“長信候,”劉曇重復念道,“我沒有听過。你不知道大漢臣子見了本公主,要自稱微臣的麼?”
柳裔卻不在意,“長公主地傷需要包扎。”他道,抱著她下了馬,“得罪了。這樣的傷勢,在這樣極寒的漠北,若不包扎,只怕在外面行走一段時間,就要死去。劉曇清楚重要性,她在匈奴多年,早看淡了男女禮教,只淡淡點首道,“有勞候爺了。”
柳裔便將盔冑內地衣裳下擺撕下來一幅,替劉曇包扎。
摹歇砍在劉曇肩上的那刀,深可見骨。相比之下,雙腳因為飛馬奔馳地拖傷,反而微不足道了。
柳裔將從陳阿嬌處討來地,療效上等的金瘡藥涂抹在創口上,不經意間瞥見了,劉曇肩頭上,除刀傷外,尚有其他縱橫地傷痕。
“很奇怪麼?”劉曇淡淡道,“這是當年我嫁給軍臣單于的第一年,有一天,軍臣單于外出,他的大閼支派人到我的氈帳,用刀劃傷的。”
尊貴的大漢公主地位,在這塊土地上不值一提,反是肇禍的根源。
到頭來依靠的,還是自己身為漢人女子的美貌,和兩代單于的恩寵。
柳裔包扎好她的肩頭和雙足,方道,“日後,當長公主回到大漢,再也沒有人敢如此對待你?”
“回家,”南宮長公主茫然的重復,“我還回的去麼?”
“怎麼會?”柳裔抱著她上馬,策馬回轉,顧及劉曇的傷勢,不敢催馬急奔。
“太後和皇上都惦記著你。”
“可是,”劉曇有些遲疑,“我的職責是和親,如今雖然……”話未說完,便被柳裔嗤笑打斷,“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我大漢有廣闊的疆土,數不盡的好男兒,更有英明的君主,驍勇的將軍,如何可以只將安危責任托在柔弱女子身上。”
劉曇便驚異他的豪氣,心下溫暖,回想著記憶中漸漸稀薄的母親和弟弟的模樣。當她離開的時候,弟弟尚是五六歲的孩子,而如今,已經成為匈奴單于提起名字就目齜欲裂的一代帝王。
“大漢……現在是什麼模樣?”
“大漢現在的模樣很好。皇上英明,外擊匈奴,內興農耕,國家欣欣向榮,長公主此次回去,一定會喜歡。”
他們遠遠看見追了出來的漢軍,見了兩人,歡聲雷動。齊聲下馬參拜道,“參見南宮長公主,參見柳將
劉曇坐在在馬上,嘴角終于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直到這一刻,才終于有了一絲真實的感覺。又見到了暌違已久的親人。
“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漢軍能夠打到這里。要知道。這里可是漠北。”
“人只要心存堅信,一切奇跡都可能發生。”柳裔微笑道。
匈奴王庭昔日的輝煌。已成血海。
柳裔會分出一隊士兵護送南宮長公主回轉大漢。然後帶著其他人馬,迂回兜截伊雉斜。元狩二年四月十八日
匈奴中軍大帳
接到摹歇飛馬通報地伊雉斜暴跳如雷,“怎麼可能,王庭在漠北,那群漢人怎麼可能到的了?”
“可是這都是真的。”摹歇地傷勢雖然經過包扎,但是臉色還是很蒼白,“王庭已成廢墟,契諸閼支也被他們救走。”
伊雉斜的臉變成鐵青色,滅家之仇,奪妻之恨,沒有人能夠容忍,何況他是匈奴單于。
莫非是天亡匈奴,他忽然變地很沮喪。想他伊雉斜,自認天賦神勇,亦能听人勸諫。不失明主,為何偏偏遇上劉徹。又遭逢衛青。霍去病,柳裔幾個克星?
王庭被襲。連祭天的金人都已失去,若是,消息讓匈奴軍隊得知,只怕,軍心動搖,更加一敗涂地。
伊雉斜陰狠的目光掃過摹歇,忽然道,“摹歇,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摹歇便抱拳道,“多謝單于。”
伊雉斜抽出彎刀,砍過摹歇的頸項。
摹歇的頭顱跌落帳中,到死都沒有明白,為何他拼死逃出王庭,還是沒有逃脫死亡地命運。
伊雉斜揚聲叫道,“來人。”
氈帳外,侍衛掀簾而入。
“摹歇膽大,意圖行刺本單于,”伊雉斜淡淡道,“現已授首,拖下去吧。”
元狩二年四月十九日
長信候柳裔回軍龍城,與伊雉斜兩軍相交。
縱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見漢軍鐵騎出現在後方,匈奴人還是覺得一陣錯愕。
伊雉斜看著柳裔,目齜欲裂,喝道,“匈奴的子民們,將這些踏上我們草原的漢蠻子統統殺掉。”
兩軍對戰數日,戰況慘烈。
多年之後,提起這一戰,提起丘澤騎軍,連匈奴人面上都有懼色。
到了第三日上,漢軍中軍終于趕到。
漢軍前後夾擊,大獲全勝。殲敵近兩萬人,誅匈奴左賢王,莫桓王、及相國、都尉近千人。繳獲匈奴牛羊,馬匹無數。
匈奴人拼死護著伊雉斜殺出重圍,帶著殘軍不足千人,向漠北逃遁,路遇護送南宮長公主的千騎漢
斗志彌喪,饑渴勞累的匈奴殘軍,如何敵的過以逸待勞的漢騎軍,轉瞬就被包圍。伊雉斜看見劉曇,揚聲呼喚,“阿曇。”
劉曇在馬上嘆息,到了這個地步,伊雉斜難道以為,她會顧及夫妻情意,放他一馬?
更何況,他們之間,本也沒有什麼情意可言。
無論是軍臣單于故去之前,他看她的淫邪目光,還是軍臣單于故去之後,他對她的搶奪佔有。
有多少次,他在她地身上,發泄對大漢,對劉徹的怒火?
無法贏過那個遠在繁華的長安城地漢皇,只能欺凌他的血親,好像,通過這樣,他就能夠贏了那個人。
他們之間,謹慎太多,應付太多,發泄太多,粗暴太多,敵意太多,懷疑太多,哪怕,身子離地那麼近,心也從不曾在一起。
開頭錯了,一路都是錯。
劉曇在馬上回過頭去。
伊雉斜沉了臉,卻也看出,漢軍對劉曇地維護。
“不必和漢人纏斗,去進攻契諸閼支,只要抓住了她,這些漢人就不敢亂來。”他低聲吩咐身邊人。
漢軍便只得分出大部分力氣,保護劉曇。眼睜睜看著伊雉斜殺出重圍。
“算了,”劉曇嘆道,“追不上了。我們走吧。”策馬加鞭,頭也不回的向東南方向馳去。
“我軍在烏蘭巴托與匈奴左賢王會戰後,本來早該趕到,但是在草原上迷了幾天路,所以遲了。”中軍帳中,振遠候李廣赧然稟道。
柳裔默然,李廣地迷路天分,他甘拜下風。
“振遠候,你烏蘭巴托一戰大勝,此次與本將軍會師,大敗匈奴主力,是功;但是迷路貽誤軍機,是過;你可服氣?”
李廣肅然道,“屬下服。”
元狩二年漢匈大戰,以漢軍的大獲全勝告終。這一戰的波瀾壯闊,令發動這場戰爭的武帝劉徹亦驚嘆,是為冷兵器時代的名戰,流傳千古。而這一戰後,漠南再無匈奴王庭,而匈奴這個曾經在草原上橫行,悍勇無匹的民族,亦漸漸走向了衰敗的路程。
“柳將軍,”李廣稟道,“我軍是否該班師回朝了?”
“再等一等罷。”
“等什麼?”
“等,”柳裔想起了匈奴王庭里那個美麗可敬的女子,一笑道,“南宮長公主。”“南宮長公主?”李廣先是一愣,繼而歡喜,“將軍立下此等大功,回到京城,皇上太後必有重賞。”
柳裔淡淡的笑,並不在意,“我該修書上書皇上,此次戰況了。”
李廣便知其意,退出軍帳。
三日後,南宮長公主來到了漢軍中軍。
長信候柳裔下令,搬師回朝。
當朔方郡的城門終于映入了眼底,劉曇坐在馬上,失聲痛哭。
本來取這卷卷名,只是隨便了些,自己都覺得慘烈了點。但是,寫下來,發現越來越符合這個卷名了。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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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狩二年四月,漢軍剛剛出樂長安城不久,王太後的病就開始隱隱復發,只是這次,不僅是長樂宮近身內侍宮女,就連王太後本人都沒有太過在意。只吩咐道,按著蕭先生之前開的藥方繼續服用就是,數日下來,頭痛雖漸漸緩了,到底沒有完全恢復。
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陳阿嬌正吩咐撤下般若殿里一應地龍供暖,卻緩緩顰了眉,問道,“太後發病的時候,是劇烈的頭痛,還是和緩的?”
綠衣亦慎重起來,“听長樂宮的人說,這次發病沒有以前劇烈,連以前常發生的目不能試也沒有,所以,侍候的人都很樂觀,說不日就能好呢。”
陳阿嬌的面色便慢慢沉下來,“他們知道什麼?”她緩緩道,“所謂病不懼猛,而懼覆。我听太後的病況,竟是極險的了。”
她便吩咐道,“準備一下,隨我去長樂宮。”
然而陳阿嬌的車馬還沒有到長樂宮,王太後就再次發病,這一次發病卻極是凶險,連人都陷入昏迷,不能醒轉,驚動了劉徹,拋下宣室殿里所有的政務,伺候在王太後病榻前。
太醫會診後,俱皆搖頭,不敢稟告,劉徹便怒斥,群沒用的廢物,朕養你們太醫署做什麼?”唬的一群太醫盡皆跪在階下,連連磕頭,道,“臣無能,臣無能。”好在劉徹本就沒有太指望他們,看著心煩,道,“都下去吧。”吩咐楊得意道,“速請蕭先生進宮。”
衛子夫便上前。溫言勸道,“蕭先生醫術高明,太後又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劉徹閉了目,緩緩壓抑下心中的淡淡惶恐。道,“也許吧。”
西北有戰報傳來,劉徹無奈,起身吩咐道,“待會蕭先生來為母後診治。子夫為朕問問母後病況。”
衛子夫攏袖應道,“是,皇上。”
不一會兒,明達引了蕭方進來,向衛子夫行過禮,便坐在太後床前,為王太後听了一回脈,面色沉重,寫下一幅藥方。道,“按此方,每隔兩個時辰服用。”又取出針灸。在王太後面上人中,晴明等穴各扎了一針。便見王太後悶哼一聲。悠悠醒轉過來。
衛子夫便松了一口氣,跟著蕭方出來。問道,“太後既然已醒,是否已無大礙?”
蕭方淡淡的看著面前溫婉美麗的女子,慢慢想起年前上元夜詭譎地晚上,“皇後娘娘,”他面上平淡,緩緩道,“方不妨稟告實情,太後娘娘實已油盡燈枯,再也無法可設。”
這樣慘烈的四個字,輕輕的說出口來,連衛子夫也承受不住,退後了一步,無法置信,“先生說地可是實情?”
“方一生行醫,雖不敢稱杏林高手,但若還有絲毫辦法,又如何敢拿太後娘娘的性命開玩笑?”
衛子夫霍然回頭,揚聲吩咐道,“來人,去宣室殿請陛下前來。”
采青站地遠遠的,看二人面無表情,心下便知情況必是極險的,躬身道,“是。”連忙去了。
劉徹匆匆趕回的時候,心中已有淡淡的不祥預感,待見了蕭方神色,便知無幸,只是不由問道,“真地不能用藥了麼?”“太後一輩子耽思竭慮,其實身子衰敗,早有顯現。wap,K.n臣調養了這麼久,終究到了這個地步,束手無策。”
蕭方想了想,道,“每日用針灸扎穴,可以緩解。只是到了最後,只能用人參來吊命了。”
蕭方的醫術人品,劉徹素來知曉,也就不再強求,蕭瑟道,“有勞蕭先生了。”
長樂宮里頻繁送上來的藥,讓王太後隱隱了解到一絲實情,而自己身子越來越沉重,自己又如何不知曉。這一日,蕭方為她施完針,她展眉,緩緩問道,“蕭先生不妨實話相告,哀家還能支撐多久?”
身後站著的內侍明達便泣不成聲。
蕭方緩緩斟酌了一下,道,“臣盡力施為,可保娘娘大半個月無虞,剩下的日子,便只能依靠補品了。”
王太後便點點頭,生命慢慢看到重點,心中竟無一絲哀婉之意,反而看到更清明。那一年,她從娘家出嫁,嫁入金家,夫妻和順,育有長女,曾經以為,她的一生,就是這個樣子了。卻不料,母親因了一個卦象,將她從夫家生生搶回,送入了太子府邸。
有時候想想,徹兒雖然一生未見母親的面,骨子里的果決,竟和母親一模一樣。
果然是極貴之命,一步步,登上皇後之位,到最後,入主長樂宮。可是到了生命終結之時,念著這些,便有些穿鑿了。到了此刻,最牽掛的,還是自己地兒女。
她的四女一子,除了曇兒,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都很幸福了。只是,生為母親,她卻為他們心疼,心疼他們所謂幸福里的荒蕪。
修成早年喪夫,牽扯著一雙子女,在皇族里尷尬地生存。
平陽亦成孤寡,執著于權利,只怕早晚,會觸到徹兒的逆鱗,到時候,她若不在,平陽怎麼辦?
隆慮少年放蕩,到了她這個年紀,可會後悔?
還有曇兒,此生,辜負最深地,便是曇兒。為了她和徹兒地前程,親自送她上和親的險途,縱然眼里沁出血來,也沒有哭。
所有地兒女里,如果說,她最對不起的是曇兒,那麼,她最牽掛的,是徹兒。
這麼多年來,看著他在一代帝王的路上越走越遠,雖然欣慰,卻也憂慮,憂慮他遺忘了最初的本心,日漸狠絕。哪怕親手傷害最愛的人,也不知道後悔。
到了最後,站在世界的最高處。孤獨一人。回過頭來,若是連母親都不在了。還有人可以相依偎?
時間如水,緩緩流逝,哪怕是帝王,也留不住母親日益消逝地生命。只好召回了所有的姐姐,守在母親身邊。
到了半個月後。王太後一度病危。
右北平送來了柳裔的戰報,劉徹無心去看,守在母後身邊半日,終于回到宣室殿。卻被戰報里地消息所震驚。
“母後,”劉徹含笑道,眸底有著深深的悲涼,“前方來了戰報,說長信候柳裔長途奔襲匈奴王庭,解救回了南宮皇姐。皇姐正在趕回地路途中呢。”
病塌上。王太後眸子便亮了亮,隨即黯淡下去,“徹兒。”她悠悠笑道,“你不必拿這樣的話哄母後了。”
“母後。是真的。”劉婧亦在病榻前。含笑道,“婧兒亦看了戰報。你就算是為了曇妹,亦要多撐著些。”
劉徹派往接劉曇的侍從在朔方城遇見了柳裔的大
劉曇隨侍從飛奔回京。
“長公主,”侍從看著劉曇身上迸裂地傷口,不忍道,“我們歇一歇再走吧。”
劉曇在奔馳的馬上回過頭來,冷冷道,“什麼叫事有輕重緩急,你可知道?”
母親躺在病榻上,苦苦等候她的歸來。這個時候,她如何能歇?
元狩二年五月初六
王太後的面上泛起了一陣殷紅,精神亦慢慢好轉,劉徹看在眼里,心下慘然,便知這是母親最後的時刻了。徹兒,”王太後柔和的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低聲道,“母後求你些事情,可好?”
劉徹心下劇痛,強笑道,“母後想要朕做什麼,但凡朕能做到的,無不應允。”
王太後便緩緩看過在身前落淚的修成君,平陽長公主,隆慮長公主,道,“若我不在,你要答應我,善待阿青,子仲和娥
劉徹點首,“朕必能做到。”
“平陽和隆慮,縱然有不是,看在一母同胞地份上,也要好好相待。”
“好。”
平陽,隆慮與修成,皆失聲痛哭。
劉徹親自伺候王太後喝了參湯。王太後悠悠嘆了一聲,道,“徹兒,替我將阿嬌喚來,可好?”
劉徹便放下湯碗,應道,“母後稍候。”陳阿嬌來到長樂宮,在殿門前,與劉徹擦身而過。
看見病榻上王太後熟悉憔悴的容顏,阿嬌心下悲涼,參拜道,“太後安好。”
王太後便微笑道,“只怕再也無法安好了。”
“阿嬌,”她牽著她的手,緩緩道,“你知道麼?有一段時間,我很羨慕你。”
“在這座未央宮里,無論是哀家,還是哀家地子女,都無法活的如同你那樣地單純直接。可惜,後來,竟然是徹兒毀了你地這份單純。對不住。”
阿嬌便垂下臉來,任由光陰在自己睫上投下一層陰影,當時明明可以阻止,如今卻來說對不起,還有什麼用呢?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亦不願意違逆將死之人。
“你回宮之後,哀家冷眼旁觀,徹兒竟是重頭在乎你。其實,身為母親,在有些時候,哀家也許比徹兒更了解他自己。他一直都很愛你,以前愛,現在更愛。只不過,從前的愛漸漸地淹沒在權勢里。他對你的狠絕,你可以恨,可以怨,但是,請不要怨恨太久。因為哀家身為母親,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不幸福。你若舒不過這口氣,哀家替他道歉便是。”
阿嬌便覺得淚水緩緩流出眼眶,“你不要這麼說。”她怕她承受不住,“我亦不能答應你。”
王太後緩緩微笑,“阿嬌,回到皇宮里,你還未喚過我一聲母後。”
不願意承認和劉徹之間的牽扯,自然不肯喚他的母親母後。
她回過頭去,默不作聲。
王太後便嘆息,輕聲道,“你替哀家叫徹兒進來。”
阿嬌點點頭,欲起身,王太後卻不曾放開的手,不忍掙脫,揚聲喚道,“皇上。”
劉徹進殿的時候,便看見母後慈祥不舍的溫柔雙眸。
就是在這雙眸子的注視下,他漸漸成長,一步一步成為帝王。
“徹兒,”王太後將他的手覆在阿嬌的手上,“哀家希望看著你們日後和美恩愛,不再相負。”
劉徹感覺的到掌下阿嬌的手一顫,卻沒有推開。
他心中傷悲,道,“母後,徹兒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王太後閉了眼,嘆息道,“可惜,還是不能等到曇兒。”
陳阿嬌便落淚,“不會的,曇姐一定很快就到了。太後娘娘若是不等她,她會很傷心難過的。”
千里奔赴,卻趕不及見親人最後一面。
這樣的痛苦,劉曇怎堪承受?
“皇上,太後,”楊得意在廊上飛奔,喜道,“南宮長公主趕回來了。”
劉曇一路策馬未歇,終于在正午之前趕回了長安。未央宮宮門大開,讓她一路策馬得過,不曾受到阻礙。
最終來到王太後塌前的時候,王太後已經陷入了昏迷。
劉曇便覺得如入冰窖,喊了一聲“娘親,”淚水涔涔而下,滴在王太後面上,溫暖妥貼,王太後用盡全力,清醒過來,只看了一眼,面上便帶了笑容。
“皇上,公主,陳娘娘,”明達輕輕上前,落淚道,“太後娘娘去了。”
劉曇只覺得力竭脫力,俯在王太後身前,緩緩睡去。
劉徹緩緩道,“讓南宮長公主再這歇一會,待會再召太醫,為她看看。”
他回過頭來,看了阿嬌一眼,眸光徹如冰雪。緩緩回身,步出殿去。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繼續走傷感路線,不過往前望,已經望的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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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夫輕聲喚來宮女,為劉曇收拾迸裂的傷口,自行出了殿,問道,“皇上呢?”
殿外的內侍跪拜言道,“皇上似乎往未央宮去了。
衛子夫便點點頭,回頭看長樂宮內。平陽,隆慮尚在哭泣,陳阿嬌跪在塌前,左手尚被王太後握住,怔怔的看著榻上精美似滴下血來的雕飾。
而她,站在殿外,仿佛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她才是這座宮廷的皇後,可是王太後到死,喚的卻不是她。
多麼可笑。
她緩緩一笑,道,“回去吧。”
笑容里傾泄出來的,是連她也不想再掩飾下去的悲涼。
回到未央宮,方知劉徹回來之後,哪里也沒有去,而是回到了王太後曾經居住過的靈心殿。因為母親的緣故,劉徹並沒有分配妃嬪住在靈心殿。雖然王太後在劉徹登記後就遷往長樂宮,靈心殿卻依舊時常有人打掃拂拭。
也許,對劉徹而言,那里,有他童年的記憶,和母親的味道。
雖然,平常的劉徹,不曾表現的在意這些。但,在剛剛失去母親的剎那,縱然是鐵血如斯的帝王,心中,也依舊有著不可言喻的傷痛吧。
衛子夫站在靈心殿外的亭台,遠遠的看著列著刀戟鮮明的期門軍的殿門,心下蒼涼。
她低下頭去,心中知道,這個時候,劉徹想見的,絕對不會是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听見身邊采青輕輕稟道,“娘娘,陳娘娘也來了呢。”
她一怔。抬頭去看,靈心殿前。未央宮長廊上轉過來一名白衣宮裝女子,發髻,衣裳果然都和陳阿嬌平日很是相似,漸漸走近了,才認出。是高門殿的尹婕妤。
“呀,是尹婕妤。”采青驚訝喚道,“她來這里干什麼?”
元狩元年從上林苑回來之後,尹佳蘿便被診懷有身孕。冬十月的時候產下一女,劉徹賜名為含,封號夷安。但是再也沒有到過尹婕妤的高門殿。當年地魚躍龍門,以及半個月的專寵,好像便是南柯一夢。
衛子夫便緩緩的勾起一抹笑,這華美地未央宮。從來就是勾心斗角,至死方休的地方,有人得寵。有人失寵,有人守拙。有人弄險。其實所謂弄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手段若不高明。會更加地死無葬身之地。而尹佳蘿,顯然是因為不堪忍受無君恩的日子,在這樣的時刻選擇孤注一擲,不成功就成仁。
只是啊,涉入後宮時日尚短的尹佳蘿,如何能與她這個將一生都陷入未央宮的皇後相比?
衛子夫坐在亭台上,冷眼看著,尹佳蘿奔赴一個從開始就必定會輸地戰場。wap,K.n
尹佳蘿來到靈心殿前,便被守在殿門前的侍衛攔下,有禮道,“尹婕妤,皇上在里面,不得擅
佳蘿深吸了一口氣,將指甲扣進掌心,嫣然道,“你們不曾問過,怎麼知道皇上不願意見我?”
殿內傳來劉徹沉沉的聲音,“誰?”
侍衛們對看一眼,朗聲稟告道,“是尹婕妤求見。”
劉徹遲滯了半響,才想起尹婕妤是哪個女子,閉了目不言。
侍衛便收起刀戟,放尹佳蘿入內。
佳蘿入得殿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坐在殿中的帝王,低眉廣袖,面目隱在陰影里,看不出神情。
她連忙抖落出一頭的青絲,向著皇帝側跪下去,輕聲參拜,“佳蘿參見皇上。”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四天,那時候,皇上曾經多次撫摸著她的青絲,神情若有所思。
她將生命所有的期待放在腹中胎兒之上,到最後,生下地,卻還是一個女兒。
便怨,便恨,便讓人將她抱的遠遠的,相見爭如不見,才好。卻還是听不得含兒地啼哭聲,含著淚抱了回來。
含兒的眉像她,眼像她,鼻像她,她一點一點地辨認,心下不免幽怨,怎麼,就沒有一點隨了那個夢中遙遠而英武地帝王麼?
好在,含兒的唇很薄,倒是十足隨了他地。
她俯下身去去描繪女兒的唇線,卻驚見鏡中自己的側臉,那麼熟悉,那麼像那個女子。她曾經喜愛敬佩卻在一日日的消磨中成怨恨的女子。
原來,到最後,她一生的機緣與寂寞的起源,還是因為那個女子。劉徹冷眼看著,殿下跪下的女子,心下冷嘲,看她如何解發,如何參跪,曾經朝夕相對,不過一年,卻忘了她的模樣。
這些日子,許是因為不得君恩,愈發消瘦,側影楚楚可憐。
但這樣楚楚可憐的身姿,沾染了心機,竟越發的讓人厭惡起來。
他心下哀傷,回過頭去,冷聲道,“你來做什麼?”佳蘿便低下頭去,慢慢趨近前來,“臣妾听說……,擔心皇上難過,特來看看。”
劉徹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這個女子,便做足了功夫,不僅衣裳聲音,連身上的香味,亦學的惟妙惟肖。他以為他亦想要一場沉醉,來忘卻傷痛,心中卻偏不耐,冷聲道,“下去。”
佳蘿的身子便一僵。劉徹一把揮退了她,揚聲道,“將她給我拉出去,送往掖庭。”
掖庭是宮人犯錯所待的地方,宮妃一旦進入,便再無回天之力。
佳蘿一剎那間如墜冰雪,攤倒在地,任由殿外侍衛進來,將她拖出。
從靈心殿往掖庭去,須經過山亭,衛子夫從庭上下來。問道,“這是怎麼了?”
侍衛停下來,施禮稟報道。“奉皇上命,將罪人尹氏押往掖庭。”
尹佳蘿看著衛子夫身後的亭台。若有所悟,“皇後娘娘剛剛便在上面,看著佳蘿入的靈心殿,是否?”
衛子夫微笑著點點頭,道。“佳蘿早已不再是長門宮的一名奴婢,可惜並不知足。”
佳蘿便面現羞憤之色,反唇道,“總有一日,衛皇後也會走到這個地步,兔死狐悲,何必相譏呢?”
衛子夫斂了笑,冷冷道,“你可知。你錯了兩點,就步步錯了。”
“第一,皇上畢竟是皇上。就算太後新去,心神俱傷。也不會失了理智。由得你狐媚。”
“第二,如果皇上能夠輕易的擁有本尊。又何須分眼去瞧你這個替身呢?”她淡淡地看著尹佳蘿白了臉,道,“所以你有此下場,其實不冤。可惜了夷安公主,未慢周歲,就沒有了親娘。”
尹佳蘿念及襁褓之中的劉含,心下劇痛,喚道,“含兒,含兒,衛皇後,我求求你,替我善待含兒。”聲音尚未消逝,人早去的遠了。
衛子夫便回過頭來,看著依舊緊閉地殿門,心下哀痛。
到了這個時候,能夠無阻礙的進入這道殿門地,怕是只有兩個人,南宮長公主劉曇和,陳阿嬌了吧?
說到底,她和尹佳蘿,誰比誰可憐呢?
楊得意站在靈心殿門外,看著尹佳蘿被拉出來,心下擔憂,拉過一個內侍,吩咐道,“去把陳娘娘找來。”
然而無論是長樂宮,還是長門宮,都沒有陳阿嬌的蹤跡。
侍衛們尋了一個時辰,方在離長門宮最近的芸蘿殿,找到了陳阿嬌。
“就是這樣,皇上到現在還沒有出來。所以,楊公公請陳娘娘趕去靈心殿。”
陳阿嬌抱膝坐在殿上,悠悠道,“我去了,又有什麼用呢?”
王太後的逝去,觸動了她心底埋藏久遠的那一根心弦。那一年,她亦是這樣握著母親地手,流著淚,看她逝去,臉上猶含著笑容。
失去母親的悲傷,不分時空。
那一個孕育你撫養你看著你長大期待著你成長的人,忽然間,就不在了。再堅強的人,那一剎那,也是茫然若失的。“這……”侍從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有些結巴,“可是,皇上已經在靈心殿待了一個下午了。”
阿嬌輕輕低下頭去,問,“那衛皇後呢?”
“衛皇後候在靈心殿外,不曾進去。”
兩個同樣悲傷的人,在一起,能做什麼呢?
她想起王太後最後依戀的眼神,那一刻,這個謀劃一生的女子終于完全放下了算計,只是一個依戀子女的女子。
侍從覷著她地臉色,顫抖著道,“陳娘娘……你若執意不肯前去,奴婢可就……”
她輕嘆一聲,道,“帶路吧。”
到了靈心殿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了。楊得意遠遠看見她,松了口氣,低聲道,“娘娘,總算來了。”
進了殿後才發現殿中一片漆黑,他依舊坐在殿中,一動不動。
阿嬌挑亮了火。乍來的明亮讓劉徹有些不能適應,緩緩地回過頭來,看見她。
“嬌嬌,”他輕聲喚道,語氣平淡無波。
“嗯。”阿嬌點點頭,應道,“你母後很愛你。”
“是。”劉徹的聲音很低,“小時候不懂,覺得她冷酷,後來懂了,無論如何,她都是為了我。”
“是地。”阿嬌緩緩嘆道,“她愛你,所以,她地利益和你的利益永遠一致。皇上要知道,在這座未央宮,感情與權勢並行不悖,是多麼難得地事。”
呂後未必不愛劉盈,卻是她自己,傷害了她的兒子。
戚夫人亦愛如意,卻不夠聰明,無法維護兒子的利益,乃至生命。
身邊有阿嬌,哪怕只是靜靜站在一旁,不發一語,劉徹便覺得心中的傷痛慢慢的便沒有那麼痛了,靈心殿里,漸漸平和。
阿嬌倚了床,緩緩睡去,再醒來時,天已經明了,劉徹亦不在殿中。
“娘娘,”小容推門進來,見她醒了,微笑道。
她拂開身上的錦被,問道,“皇上呢?”小容躬身稟道,“皇上一早就走了,吩咐下來,讓娘娘好生睡著。”
阿嬌便點點頭,起了身,推開殿上的窗。
初夏清晨的陽光照進來,暖暖的,聞的到一絲悲傷的味道,卻漸漸淡了。
劉徹葬母親于陽陵,與父皇漢景帝劉啟合葬。
西漢禮法承周制,昔日漢文帝遺詔,“世成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不取。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禁取婦嫁女,詞祝,飲酒食肉者。宮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十五舉聲,禮畢罷。已下(樞已下葬),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縴七日,釋服。”便以此為例,皇太後的大喪,禮制嚴繁,半分差錯不得。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宮中三十六日的孝服脫下,已經是夏六月了。
而南宮長公主劉曇,在昏睡數日後,也漸漸好轉起來。
念著南宮長公主多年未歸家園,劉徹吩咐下去,讓長公主暫且住在長樂宮,也算是敷解一下思母之情。衛子夫忙完了皇太後的大葬,來到長樂宮,與南宮長公主一見。
劉曇看著衛子夫,神情很是陌生疏遠,“大漢的皇後……不應該是阿嬌麼?”
她尚記得,少年時,劉徹與阿嬌感情甚篤,劉徹曾允諾,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
衛子夫便一陣尷尬,旁邊有內侍上來輕聲對劉曇稟告道,“長公主遠赴大漠多年,可能不知道,陳皇後早在元光五年之際,便被廢黜,罷退居長門宮了。”
劉曇淡淡的應了一聲,“可是,那日,我在母後塌前,明明看見她了。”
“那是因為,太後臨去之時,吩咐喚來陳皇後的。”
衛子夫與劉曇閑說了一陣子話,劉曇始終神色淡淡。衛子夫便心下有氣,尋了個空出來,回到椒房殿。
“可是。那是南宮長公主啊。”侍女采青憂心忡忡的道。
那是皇上和太後牽掛多年的南宮長公主,為了母親和弟弟在皇家的地位。甘願遠離故園,和親匈奴地南宮長公主。在皇上心中,這個姐姐的分量,怕是比平陽,隆慮都要重。何況。她成年便出塞,與長安城勾心錯腳的權勢關系,都無涉。
衛子夫嘆了口氣,道,“正是因為如此,她不像別人,需要考慮太多。”
而南宮長公主乃是與陳皇後一同長大,又是由陳皇後地義兄,長信候柳裔親往王庭救回。這份交情,誰人能比的過?
被太後大喪與南宮長公主地歸來延遲了的河西漠北之戰的封賞,終于到來。
宣室殿里。劉徹詔諭天下,長信候柳裔統帥三軍。奇襲漠北王庭。救回南宮長公主,當屬首功。加食邑四千戶,便成了漢武一朝最年輕的萬戶侯。
冠軍候霍去病,少年驍勇,殲敵近萬,俘獲無數,加食邑兩千五百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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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遠候李廣,弱水河畔打敗匈奴左賢王,後在龍城會戰中與柳裔合擊,功勛卓著,但因迷路險些貽誤軍機,功大于過,加食邑五百,交買罪金五百兩。
霍去病參跪謝恩的時候神情有些猶豫,劉徹看在眼里,含笑問道,“去病怎麼了?”
霍去病便拱手拜道,“去病願以封賞換取陛下對舅舅地寬恕,希望皇上下次可以讓舅舅上戰場。”
劉徹的臉倏然沉下,如果殿下跪的不是他最喜歡欣賞的去病,他便幾乎要發作了。饒是如此,他還是緩緩道,“去病認為朕錯待仲卿了麼?”
霍去病的心緩緩沉下,道,“去病不敢。”
“功即是功,賞即是賞,”劉徹淡淡道,“退下吧。”
李廣便憂心忡忡的看著霍去病,無論如何,霍去病也是一個將才,若因為得罪皇上,失了君寵,可是大漢一大損失。卻沒有瞥見柳裔唇角邊淡淡的笑紋。
劉徹最欣賞的,怕就是霍去病桀驁的性子,孤高直爽,仿佛看地見自己的影子。這樣的霍去病,只要不改脾氣,劉徹便會一直寵愛下去。
只是,柳裔略略皺起眉來,這樣地霍去病,還能活多久呢?
他遠遠地看見霍去病出了宣室殿,廊下候著的椒房殿侍女便屈膝道,“冠軍候,皇後娘娘有請。”
霍去病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轉身隨她向椒房殿而去。
“去病,”椒房殿上,衛子夫攙著采薇地手,緩緩走下來,看著他微笑,“你長大了,漸漸長成一個男子漢了。”
霍去病低下身子,道,“臣霍去病,參見皇後娘娘。”
“起吧。”衛子夫嫣然道,“去病,你今年,似乎也有二十了吧。”
“是,虛歲二十。”
“那便也是該娶親的年紀了。去病自己可有中意地人?”
霍去病搖首,“去病一心在戰場上,並無時間留意這些。”
衛子夫悠悠想起了自己出嫁數月的長女衛長公主劉斐,她身份高貴,夫家不敢錯待,夫妻也算和順,但每次回宮,她依舊看的出她溫婉笑容下淡淡的幽怨。
“本宮和你娘親為你選了一些長安城門當戶對的貴戚世家小姐,”她掩去了心思,淺笑道,“去病若有喜歡的,便挑一個,在今年成了親,也好圓了你娘的心思。”
霍去病心下便起了一陣不滿,淡淡道,“若說年紀,舅舅不也是至今未娶正妻麼?皇後娘娘怎麼不為舅舅操一操心呢?”
衛子夫一怔,苦澀的低下頭去,“你舅舅……他已有妾房子嗣,和你,是不同的。”
長平候衛青,從前,留著正妻的位置,是希望在有利的時候,能夠助衛家再上一層樓。只是最近,連她也摸不清弟弟的意思。
霍去病霍然起身道,“娘娘美意,去病心領,只是听皇上的意思。近期內還是要派軍出征的。去病只怕沒有時間來考慮這些瑣事。去病告辭了。”
衛子夫看著霍去病遠去的背影,淡淡地皺了眉,衛家人生性平順。怎麼出了去病這種孤高我行我素的性子?若是仲卿,她嘆了口氣。說到底,是自己連累了仲卿,還能說什麼呢?劉徹處置了宣室殿的政事,想起即將來到地盛夏,按照慣例。是要往甘泉宮避暑的。“楊得意,”他喚道。
“皇上,”楊得意躬身道。
“準備車馬,朕要往長門宮。”
宮車到了長門宮外地時候,劉徹便听見一陣悅耳的古琴聲,他素知阿嬌操琴,擅長的是新奇曲調,而不是本身的琴技。而這琴聲卻中正嫻熟,雖是常見的調子。卻顯示出操琴者高操地琴藝,不由詫異道,“是誰在長門宮彈琴?”今日陳娘娘請了司馬夫人往長門宮,司馬夫人是蜀中有名的才女。大約操琴的便是她吧。”楊得意在車外稟道。他知道皇上掛念陳娘娘,便對長門宮的動向素來多留了一個心眼。
劉徹便點點頭。記起阿嬌曾經向他提過此事,同時邀請的還有丹陽候夫人金娥和劉細君。
說來的確有些不可思議,金娥收養劉細君後,不到一年,果然有了身孕。細君人又乖巧,在秣陵候府,本就受人疼寵。金娥念及當初劉陵說的話,更是將她視為帶來一切好運的來源,疼如珠寶。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當細君淪為罪臣之後地時候,誰又料的到有這樣的一天。
進得長門宮,便听得一個清婉地聲音,“文君听言娘娘才是不世才女,詩文卓然,彈的曲子也是頗新巧地。”
殿外地內侍看見劉徹,連忙參拜,“見過皇上。”
殿內,卓文君不及回避,只得隨了眾人一同見禮。
“朕听司馬夫人此言,”劉徹含笑道,“竟是與嬌嬌有舊麼?”
卓文君低首道,“昔日陳娘娘在外之時,卻是與愚夫婦在清歡樓有一面之緣。”
劉徹便頷首,面上沒有表情。
“娘親,”劉初皺皺鼻子,看向阿嬌,遲疑道,“我怎麼覺得司馬夫人彈的琴,比你好听?”
阿嬌便失笑,刮她地鼻子,就算所有人都這樣覺得,也只有她會直白說出來了。“所以,我打算把你托給司馬夫人當學生啊。”
卓文君便一怔,連忙道,“臣婦不敢當。其實娘娘學識淵博,教悅寧公主已經足夠了。”
阿嬌微微一笑,道,“慈母多敗兒。”
卓文君輕輕看了劉徹一眼,劉徹只是皺著眉,若有所思,並沒有反對。只得道,“既如此,文君便試試了。”
“司馬夫人,”劉細君上前一步,道,“細君有個不情之請,請夫人多收下細君這個徒兒吧。”
金娥便看著劉細君,有些意外,不過,細君若是能和漢宮中最受寵的悅寧公主交好,對她自己或是對秣陵侯府,都是有好處的,她自然不會反對。卓文君不置可否,既然已經收下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就不必忌諱再多收個翁主了。何況,這個江都翁主在音律上的天分,的確比劉初高明。
“這樣也好,”陳阿嬌微笑道,“司馬夫人記住了,我並不是只希望你教她們音律,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知道,她只怕對音律興趣不高,司馬夫人當世才女,舉凡詩文,乃至做人,都是可以教的。”
卓文君微微低了首,掩了心中訝異,應道,“是。”
“好了,”劉徹便淡淡道,“拜師事已畢,司馬夫人便先下去吧。”
待卓文君與丹陽候夫人都見禮離開後,他便看著阿嬌,含笑道,“嬌嬌若喜歡音律,朕派人成立一個樂府,專門搜集民間歌藝,好不好?”
阿嬌嫣然,“皇上若自己喜歡,自然是好,何必托著阿嬌的名頭?”
劉徹失笑,道,“再過些日子,便漸漸熱了,朕欲前往甘泉宮避暑,你和陌兒,初兒,皆準備準備吧。”
甘泉宮是阿嬌當年為後之後常去之地,有著她美好的回憶,阿嬌便有些遲疑,“其實阿嬌這長門,本就是清涼之地,何必遠赴甘泉呢?”
劉徹心下不快,冷笑道,“嬌嬌要知道,如今未央宮沒有母後壓制,朕若離了,你和子夫能相安無事?”
他們彼此都憶起元狩元年上元夜的荒唐風波。
“朕還是把你帶在身邊,免得等朕回來,你們把朕的未央宮都給拆了。”宣布一下,明天是我的生日,陪家人一天,不能再賴到電腦上,偶媽媽要吃醋了。停更一天,後天恢復更新。
大家開心。
元狩二年六月中,冠軍候霍去病自請再次出擊匈奴,與公孫敖率騎兵數萬,出北地((今甘肅慶陽西北)北上,兵分兩路進擊匈奴。
六月末,劉徹帶著南宮長公主,陳皇後,皇長子,悅寧公主以及東方朔,司馬相如等赴甘泉宮避暑,未央宮里皇後獨尊。
劉曇在車上放下簾子,看著長安城越來越遠,回頭問道,“這位司馬夫人,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因為悅寧公主拜師的緣故,司馬相如攜著卓文君一同上路,以期在甘泉宮避暑之際,亦可不落下劉初的功課。
阿嬌嫣然一笑,心中卻忽然念道,這司馬相如可否對卓文君為帝女師的身份,懷著隱秘的更與皇家親近的希望,從而在宦途再上層樓?
司馬相如,從來便是個醉心權富的人吧。
“卓文君本是蜀地聞名的才女,夫婿早喪,守寡在家。司馬相如心存愛慕,做客卓家之時,鼓琴唱一曲,《鳳求凰》,歌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文君在簾後听見,心遂生知己之感,二人相約私奔,在臨邛開酒肆謀生,文君當廬賣酒,一時傳為佳話。”
劉曇含笑听了,悠然神往,嘆道,“倒真是一對妙人兒。”
“阿嬌,”她輕輕望過來,眼中含有深意,“你……可怨徹
陳阿嬌心中一澀,回身不答,卻道,元朔三年,皇上下旨命司馬相如為官。通西南夷。司馬心日高,便漸漸生了異心,做書于文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千萬,曰無億(憶)。欲納妾,文君傷心欲絕,但心志堅韌,寫詩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劉曇動容念道,“如此听來,司馬夫人倒真是個聰慧烈性的女子……那麼,你還是怨的了。”
一腔真心遭到錯待,誰能含笑看了過去?卓文君寫白頭吟,寄數字詩,司馬相如到底還是文人。有幾分良心,遂將那納妾之意,生生絕去。劉徹卻是君王。其心狠之度,比司馬相如決絕的多。當年。阿嬌重金求得司馬相如《長門賦》。淒淒哀婉,將自己心剖了一遍。還是不能換得劉徹回頭。
喜心厭舊的男子,寫出地《長門賦》,那麼淒美,到如今,阿嬌卻再也不肯看,就仿佛,是對自己前半生命運的嘲笑。
金屋藏嬌和鳳求凰,本就是,天底下兩個最大的笑話。(討論區某書友地觀點,借用下)
劉曇看著阿嬌面上淒怨的神情,回想起自己成年即遠赴大漠,氈帳啖肉,風刀雨劍,不由也觸動傷心,險些落下淚來,忙回過頭,看著窗外地農田桑陌,強笑道,“不提這個了,我在大漠多年,如今再看這大漢的房屋田陌,竟有些陌生了。一路看文學網”
物是人非。
到了傍晚,宮車終于停在了甘泉宮前。下了車,便看見雄偉莊重的甘泉宮。
甘泉宮,位于長安周邊代郡郡內,甘泉山南麓。宮周十九里,宮殿樓觀略與建章相比,百宮皆有邸舍。是漢初君王僅次于未央宮的重要活動場所。劉曇與阿嬌幼年時皆隨著竇太後來過。而阿嬌,更是在封後後與劉徹冷戰時,長時間獨自居住在此,對此地的一草一木,比未央宮還要熟悉。
甘泉山出甘泉,引入宮中,便得浴池。
一天地車馬勞累,阿嬌沐了浴,便回到泉吟殿。泉吟殿乃是甘泉正殿,帝後居所,其中有兩個小殿,左殿稍大,為帝殿,右殿為後殿。阿嬌看著泉吟殿里熟悉的擺設裝置,悉與前同,似乎從她離開後,再也沒有人入住過。梳妝台上的菱花銅鏡,鏡角尚有一道劃痕,映出她的容顏,有些模糊。
本來,以她如今的身份,已不能住在這里。但是,既然她不提,劉徹也不說,宮人便裝聾作啞,一切如舊。
其實,一切早已回不到當初了簾外,宮人屈膝參拜,“參見陛下。”劉徹負手進入,看見的便是執著木蓖,怔怔的看著銅鏡的阿嬌。
“嬌嬌,”劉徹微笑喚道。
“朕尚記得建元三年時,朕與你到此避暑的時候。”
那時候,劉徹將衛子夫送往浣衣處,與阿嬌往甘泉宮。許是因為懷著裂痕,彼此更加小心翼翼,竟是較新婚時還要甜蜜三分。
雖然在未央宮,總是有著阿嬌無法不去在意地鶯鶯燕燕,但在這座甘泉宮,只要有阿嬌在,就不會有別的女子的身影。
所以,相較于未央宮,阿嬌更加喜歡甘泉。
那時候地劉徹,大權握在太皇太後手上,很是失意。陪著阿嬌的時候,倒也全心全意。
在這座泉吟殿里,他甚至幫阿嬌梳過髻。
一國之君,自然是不擅長這個地。木蓖劃過青絲,拽地阿嬌有些疼痛,她卻都含著笑忍了。
梳出來的發髻,阿嬌含笑在鏡中看。自然是不好看地,卻心懷歡喜。
到底不敢頂著這樣的發髻出門,讓婢女拆了重梳。
只是若干年後想,早知若有今日,不如當初,梳著那樣的發髻過一天,到了夜晚,由他親手拆下。
世事變遷,風流雲轉,縱然有那份旖旎情絲,早已不好意思伸出手來。
山間的夜風清涼無比,吹進殿來,青絲未干,便有些瑟瑟。
銅鏡曾照過她的花顏,自然亦曾照過她的傷心。
“皇上來阿嬌這里,有事麼?”陳阿嬌低下頭,淡淡問道。
劉徹皺眉,欲待發作。卻又忍耐下來,緩緩道,“阿嬌。在甘泉宮,不談傷心事。不好麼?”
阿嬌淡淡在心里微笑,他只是記得,曾在這里的旖旎時光。卻忘了,她也曾孤寂在此,看過一夜一夜的月光。
然而她卻還是點點頭。道,“好。”
人不是時時刻刻地都能尖銳的面對。若能保持表面的祥和,便退一步,在心底冷冷地看。
處心積慮的疏離,其實很累。更何況,在這座甘泉宮,她地心思,的確要柔軟一點。
她想,她亦是無奈的人。這些年,看他若有似無的縱容,不是真的。一點感觸都沒有。
只是不夠,融化心底地冰雪。劉徹撫起她的青絲。湊到唇邊親吻。她卻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古香古色的大殿,夜風吹進來。揚起簾蔓。
有時候,真的很怕,再這樣一步一步的妥協下去,慢慢的,就真的成了那個古代的阿嬌。全心全意等愛的阿嬌。
“嬌嬌,”劉徹在她耳邊,不滿意地輕喚,“專心一點。”她噗哧輕笑。
她記得小時候的劉徹,和她在甘泉山上玩鬧。彼時,她還比他略高些,含笑道,“徹兒,你若不長大些,怎麼保護我呢。”
那時候,真的相信,這個人,會保護她一輩子,免受風雨傾襲,讓她有枝可依。
到後來,他漸漸長大,一天比一天地高,也一天比一天陰冷果決,她都沒有看到。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歸,雨雪霏霏。
泉吟殿外,悉悉嗦嗦,開始落雨。
那種在長門宮里消磨的日子,她其實,一點都過不下去。
如果能用這樣地妥協,換取更多地自由,還是值得的吧?她捫心自問。
有時候,不是全心地愛,也能結出瑰麗的花朵來。
到了深夜,便漸漸寒冷。微微縮了身子,一點動靜,便驚醒了身邊人。皺了眉,卻將她擁入懷中。
待到天際透出一抹亮色,悠悠醒轉,卻見劉徹早已穿戴妥當,黑錦色帝王尊貴的服飾,寬衣廣袖,眼神冷銳,卻在看著她的時候帶了一抹柔和,道,“朕先去處理政事。”
她點點頭,翻了身,繼續睡。待他走遠了,才起身。
剛收拾好,便听見殿外劉初興奮的聲音喚道,“娘親,娘親,”沖進來撲進她的懷里。
她含笑道,“慢點,沒人和你搶娘親,怎麼了?”
“那可不一定。哥哥就會搶。”劉初在她懷里抬其頭來。
阿嬌噗哧一笑,抬頭看見掀簾進來的劉陌,有些詫異,道,“陌兒,東方先生放你假了麼?”
劉陌便有些掃興,怏怏道,“娘,才剛到甘泉宮,你便讓我休息幾天麼。”
阿嬌想起自己幼年時的調皮,再乖巧的孩子,也會有貪玩的欲望吧。含笑點點頭。
劉陌便歡喜,低聲抱怨道,“何況,東方先生如今纏著陵姨,大約也沒空管我。”
阿嬌愕然。
身邊,劉初拉著她的衣擺,興奮道,“娘親,前年我種下的葡萄,結葡萄了。”
元朔六年,剛封了博望候的張騫,送了悅寧公主一寸葡萄藤,劉初將她植在居住的陽阿殿後,甘泉宮的宮人按照張騫的指示,仔細的為它搭藤,施肥,到如今,已經郁郁蔥蔥的長開了。早已將它忘記的悅寧公主一見之下,自然驚喜異常。
“娘親,你去看看麼。”劉初撒嬌道。阿嬌纏不過她,只得陪她去看。果然已經結出一串串青紫色的葡萄,雖然不是上品,已經頗說的過去了。
“這兩年,為公主照料這架葡萄的,也算有功,吩咐下去,每人賞錢十串。”
陽阿殿便跪下了一殿奴婢,齊聲謝道,“多謝陳娘娘賞賜。”
“將這些葡萄摘下來,洗淨,往皇上,南宮,飛月長公主,以及各位大人那里,各送一串,得說清楚了,”阿嬌含笑道,“是悅寧公主親手種的。”
頭戴鋼鍋,逃走。
楊得意伺候在殿下,候著皇帝處理從長安轉來的政事,遠遠的望見廊上過來一個青衣內侍,問道,“你是哪個殿的?到這來做什麼?”
內侍手上托著托盤,施禮道,“奴婢是在陽阿殿伺候公主的,陳娘娘叫奴婢為陛下送一串葡萄來,特意吩咐說這是元朔六年悅寧公主親手種的。”
楊得意便看托盤上的葡萄,青中微微透出一些紫,看著便覺得有些酸。但悅寧公主和陳娘娘送的東西,他還是不敢耽誤,接過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自行捧著進殿。
這麼多年的伺候,雖然正在看折的劉徹神情淡淡的,他還是能感覺到,皇上的心情不錯,躬身稟道,“皇上,這是陳娘娘吩咐送來的葡萄。”
劉徹便一怔,抬眉問道,“陳娘娘送來的?”
“是啊!”楊得意含笑,道,“據說還是悅寧公主當年在這甘泉宮親手種下的呢。”
劉徹想起劉初,嘴角便含笑,心情大好,捻起一顆葡萄。入口的酸澀讓他皺了眉,勉強吃下去,道,“當年張騫呈上來的不是這個味道啊。”
楊得意低下頭去,有些好笑,道,“大概是照料的宮人沒有博望候的經驗吧。”
劉徹便有些無奈,又不好將之丟棄,只得道,“你先出去吧。”
送來給皇帝的葡萄自然是挑的最好的,因此,這一日,奉駕甘泉的所有女眷大臣,都被悅寧公主地葡萄給酸到。卻又不敢責怪悅寧公主和陳娘娘,只好將遠赴西域的博望候張騫給責怪個體無完膚。
到了七月,西北傳來戰報。冠軍候霍去病在與公孫敖失去聯系後,孤軍深入。繞道河西走廊之北,迂回縱深達1000多公里,遠出敵後,由西北向東南出擊,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大破匈奴各部,在祁連山下黑河流域與匈奴主力開戰,殲敵三萬余人,俘獲匈奴名王5人及王子、相國等百余人,收降匈奴渾邪王部眾4萬,全部佔領河西走廊。劉徹見報大喜,感慨道,“少年時去病最是頑劣,屢教不止。余人皆憂。朕道其日後在戰場上,定是一員猛將,卻不曾料到。他能做的這麼漂亮。”
陳阿嬌聞言含笑低了頭,道。“那豈不是好事?說到底。他可是正經地天子門生啊。”
“霍去病,”劉曇便想著那個在未央宮里匆匆見了幾面的飛揚少將。一路看小說網.K.戰場上地歷練,讓他漸漸放下少年時的跋扈,日益沉穩。記憶中,伊雉斜也曾咬著牙念過這個少年的名字,元朔六年的漢匈會戰中,這個少年以八百漢軍,擒下了伊雉斜的叔父。
“是啊,曇姐。”劉徹地興致頗高,“他是衛皇後的外甥,”說到這,不免看了阿嬌一眼,阿嬌卻似沒有听見似的,依舊噙著微笑。
不知為何,他便有些不悅。
“我記得,”劉曇卻沒有注意,若有所思道,“似乎快要到七夕了。”
七夕,是劉徹的生辰。
劉徹的雙眸不免靜沉下來些,“難為曇姐還記得。”
雖然是在未央宮外,皇帝的壽辰還是要操辦起來的。
阿嬌無奈接下了這個任務,吩咐宮人小心安置之外,還得為皇帝準備壽禮。她不願意太費心,以致于落在人眼里太著跡。也不好太隨便,就是對天子大不敬的罪名。
她彎起唇來,那麼冷酷無情的一個人,居然有一個這麼浪漫地生辰,命運,實在是有些諷刺。
吩咐宮人舀來一些去年冬天珍藏下來的碎冰,再取各色時令水果放下去,澆上一層烏梅醬,便是她少女時最愛吃的刨冰了。
劉初看著晶瑩澄澈地刨冰,有些垂涎,合掌道,“娘親,你先給我嘗一點吧。”
陳阿嬌好笑的彈她地額,“這是壽禮,怎麼能讓你先嘗?”
“父皇不會在意地,他最疼我的了。”劉初不在意地道。
阿嬌便有些失神,原來,不知不覺間,劉初便真正接受了父皇最疼愛的女兒的身份。
那麼,陌兒能堅持多久?她又能堅持多久?
她將東西交給侍從,吩咐送到悉堂殿,淡淡道,“明日再做給你吃吧。”
劉初不免有些掃興,拉著劉陌的手,道,“也不是特別的難,我自己去做還不成麼?”
到了晚上,大約是吃了太多冰,劉初便開始鬧肚子。阿嬌又好氣又好笑,拎著她的耳朵,訓了一頓。診脈開方,煎了藥,盯著她服下,這才放
“陌兒,你也不盯著你妹妹一點。”她回頭,輕聲對劉陌道。
“哥哥也吃了不少啊,”劉初懨懨的躺在床上,撅嘴氣道,“卻偏偏我出事。”
一番折騰下來,天漸漸晚了,壽宴即將開始。
阿嬌回到泉吟殿的時候,劉徹已經在那里,顯然是已經听說劉初的事,抿抿唇,問道,“初兒還好吧?”
“大約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她道。
劉徹便點點頭,各自換了衣裳,挽著阿嬌的手,出席晚宴。
“對了,”劉徹似剛剛才想起來,側過身,含笑在她耳邊輕輕道,“嬌嬌的壽禮,朕甚喜歡。”
殿下朝臣看著皇上與陳娘娘極是親密的樣子,心中不由各自估量。
劉徹淡淡吩咐道,“開始吧。”
佳肴源源不斷的上來,並有曼妙的歌舞。阿嬌心中惦記著劉初,無心觀賞,待了一會兒,便先行告退。
到了陽阿殿,劉初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望向阿嬌的眼神明亮充滿靈氣。“娘親,”她有些痴痴道,“七夕的時候。會有喜鵲在天河架橋,讓牛郎織女見面。是真的麼?”
阿嬌頷首,偏著頭,有些懷想地味道,“娘親兒時听過一種說法,在七夕的時候。蹲在有水井的葡萄架下,能夠看見牛郎織女相會。”
劉初地眼楮更明亮了,“娘親,我記得陽阿殿後有口水井。他們帶著宮人出了殿,葡萄架下很是清涼,躺在椅上看著天空。山間的天空分外清明,天際劃過一條淺白色地帶子,便是銀河了。
劉初睜著眼楮看了一會兒,失望道。“我怎麼沒有看見牛郎織女?”
“那不過是個傳說而已。”劉陌淡淡道。
劉初皺鼻,“壞哥哥,盡掃我的興。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女織女星。
“娘親,”劉初漸漸撐不住睡去。呢喃著說道。“你看,牽牛織女多像我們。父皇是牽牛。娘親是織女,哥哥和我就是那兩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孩子。見不到爹娘,會哭的。”
阿嬌地心听得緩緩沉下,回身看著劉陌。劉陌低了頭,第一次回避了她的目光。
每一個人都能察覺她的若即若離。
牛郎織女能守著千年的愛戀,是因為他們想愛。而她,與劉徹,擁有什麼?
若守到彼此厭了,棄了,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守候,彼此在心底,留下對方最美好的年華。
遠遠的,廊上挑來幾只燈籠,照著中間那一個人,望過來。“你們在這里做什麼?”劉徹問道,言笑宴宴。
阿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道,“早早睡了。”
劉徹便彎下腰來,看著躺在靠椅上的劉初,呼吸淺淺,果然已經睡熟。面上尚紅潤,帶著笑容。
他拍掌,輕聲吩咐道,“送悅寧公主回陽阿殿。”
“是。”身後宮人應道,便有一個內侍上來,背起劉初,輕手輕腳去了。
“父皇,娘親,”劉陌亦乖巧行禮,道,“陌兒亦回去睡了。”
劉徹點點頭,含笑看他去遠了,這才看著阿嬌問道,“葡萄尚是這幾年才從西域傳來,嬌嬌怎麼會听過在葡萄架下看牛郎織女相會的傳說?”
阿嬌低頭,微笑道,“不過是說說,逗早早地。一彎嫵嫵媚媚的上弦月升上中天,更深露重。劉徹擁著阿嬌回殿,輕聲道,“今日,曇姐向朕說,回長安後,自請往陽陵為父皇母後守陵。”
阿嬌心下便感慨,道,“曇姐生平坎坷,多遭磨難,心漸漸灰了,好生勸解,會緩過來的。”
“朕也是這樣覺得,”劉徹淡淡一笑,語氣有些沉重,“朕和母後虧欠曇姐甚多,如今皇姐回來,朕定要補償,朕思忖著,反正曇姐與那些匈奴人並沒有真感情,不妨為她再擇一門親事,也好寬慰寬慰她。”
“哦?也好,”阿嬌心不在焉地問道,“那陛下看中誰了?”
劉徹看著她,目光有些研判,一字一字道,“長信候。”
“師兄?”阿嬌脫口道,有些震驚。“不錯。”劉徹垂眸,掩住眸底的思索,道,“曇姐是為長信候所救,這份情分,不是別人可以比地。”
“可是,”阿嬌揚眉看著他,遲疑問道,“平陽長公主不是有意……”
劉徹微微嘆息了一聲,道,“本來朕亦心許婧姐,但是,……,也只能讓婧姐讓一步了。”
比起心機深重地平陽長公主,阿嬌自然更欣賞劉曇一些。只是,一段姻緣的締結,豈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幸福地。
柳裔,她便皺了眉,柳裔自己願意與否呢?
第二次河西戰役大捷,劉徹很是高興,吩咐下去,運送一批美酒食物到前線犒賞冠軍候霍去病。
這一日,劉徹從悉堂殿回來,到了殿門,便听見陳阿嬌清郎的聲音,道,“陛下寵愛霍去病,賞下的美酒是淮南聞名的桃花妝。你的霍哥哥在回師張掖附近,遇到了護送御賞的隊伍。霍去病倒也是極豪氣的,言道,美酒雖多,卻不能讓三軍將士都一沐陛下天恩。傳了令下去,將三大車美酒統統傾入河中。與三軍將士共飲河水。眾將士佩服感激,後來,那個地方便被人稱為酒泉。”
劉初遙想著當時情景,甚為向往,道,“那霍哥哥是極厲害的了?”
陳阿嬌含笑彎唇,道,“自然。”
“嬌嬌倒是極喜歡去病。”劉徹負手進殿,淡淡道。
“父皇,”劉初抬首,看見他,乖巧行禮。
劉徹便含笑撫著她的額,道,“陌兒便要下學了。初兒去找哥哥吧。”
阿嬌待看著劉初去遠了,這才含笑道,“自然,霍去病幾戰皆大捷,總是稱的上英雄的。”
劉徹的眸色便深了一些,道,“朕以為……嬌嬌心胸倒是越發寬廣,那麼嬌嬌以為衛青如何?”
阿嬌抬眉看著他,正色道,“阿嬌的心胸一點也不寬廣,阿嬌看的過去霍去病,是因為霍去病性子桀驁,一心在戰場上,與其他無涉。大將軍自然也算是英雄,阿嬌卻首先看他是衛子夫的弟弟,因此無法將他當成英雄來尊敬。”
“嬌嬌倒坦白。”劉徹不免有些訝然,道。
“因為有時候,坦白比各懷心機要來的好。”阿嬌垂眸。淡淡道。
到了八月,炎熱過去。初秋的清爽中,劉徹吩咐,回轉長安。
陳阿嬌在宮車上嘆了口氣,相比于未央宮的爾虞我詐,至死方休。甘泉宮顯然要清淨地多。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無論每個人心中怎麼想,宮車依舊粼粼向長安馳去。
回到長門宮的第三天,陳皇後下令,宣長信候柳裔往長門宮一晤。
“阿嬌是如何與長信候柳裔相識?”在甘泉宮中,南宮長公主曾這樣問阿嬌。
實情自然是不能說地,阿嬌便微笑道,“當年阿嬌流落在外。機緣巧合下,為長信候所救,感其恩德。便結為兄妹。劉曇悠悠嘆息一聲,“阿嬌畢竟有福緣。”
“我知道陛下的意思。”劉曇微微側身。看著窗外悠悠郁郁地甘泉山,輕聲道。“也感念陛下對我的情意。但劉曇殘花敗柳之身,實在不願再談婚嫁之事,也不願意耽擱柳侯爺了。WapKCn”
身後,綠衣遠遠的看著長信候隨著內侍走來的身影,躬身低聲道,“娘娘,長信候到了。”
阿嬌醒過神來,抬頭看見柳裔越發沉穩的面容。
“臣柳裔,”他在亭下參拜,“參見陳娘娘。”
陳阿嬌淡淡一笑,道,“師兄免禮吧。”
柳裔便起身,徑直坐在對首,含笑道,“娘娘今日召喚微臣,不知何事吩咐?”
阿嬌揮退眾人,獨留下綠衣在身邊伺候,道,“長信候今年年紀也不小了吧?”
“是,”柳裔淡淡一笑,眉目疏朗,“愚兄痴長娘娘三載。”
“可有意中人?”
柳裔欲答並無,不知為何,心上卻忽然閃過大漠上南宮長公主拽住摹歇死也不肯松手時,在風中飄零地單薄身影,不由有些遲疑。陳阿嬌將這遲疑看在眼中,暗嘆一聲,起身道,“阿嬌也不和師兄繞圈子說話。平陽長公主曾經隱諱的向阿嬌提及,願意與師兄共結連理,本來陛下也有意應允的。但南宮長公主歸來後,陛下憐惜這位姐姐的遭遇,因為曇姐自歸來後,一直傷痛王太後病逝,與人疏離,大約因為是師兄救了她,除了親人之外,便只對師兄另眼相看一些。便屬意將南宮長公主拖給師兄照顧。”
“師兄自己的意思呢?”
阿嬌低下頭去,道,“師兄若是兩個人都不喜歡,阿嬌自會為師兄斡旋,師兄不必勉強的。”
柳裔卻抬起頭來,輕聲道,“我並不是一個會勉強自己的人。”
阿嬌不免有些訝異,抬頭問道,“那麼,師兄的意思是?”
“阿嬌,”柳裔第一次直接喚阿嬌的名字,卻不看她,低聲道,“這些年來,憑著我地地位財富,若是願意,早可以三妻四妾了。你先別生氣,”他淡淡笑道,“我和弘羊沒有這麼做,只是因為,我們心中有一個希望,可以找到一個真正知心的人,攜手度過此生。”
“可是,阿嬌,”柳裔回過頭來,看著她,問道,“你告訴我,愛是什麼?”
阿嬌啞口,愛是什麼,誰能夠真正說的上來?而有愛,就一定能幸福麼?
“現在,我想試一試。”柳裔道,“從摹歇地飛馬上救下她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是否會喜歡她,但是,我憐惜她這一生所受地傷害。如果有機會能為她遮風擋雨,我想我會願意地。”
“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否一定會幸福。但是,如果我沒有這樣做,我怕,我日後會遺憾的。”
阿嬌不免有些嘆息,“希望你日後不會後悔今日地決定,”她道,顰起眉,“可是,曇姐本身對這件婚事似乎沒有太大的積極度。”
“這便是我的問題了。”柳裔揚眉,道,英姿煥發。阿嬌並不清楚,柳裔是如何讓劉曇回心轉意的。當劉徹宣布賜婚旨意時,已經是元狩二年末了。
這次不比年初皇帝嫁女。因為南宮長公主是昔日和親匈奴的公主,在劉曇的堅持下,婚事並不鋪張。參加地人也並不多。劉徹自然是攜著阿嬌參加了的。阿嬌坐在劉徹身邊,看著新人身上鮮艷燦爛的嫁衣。心下不知為何,有些傷感,卻依舊真心地祝福。
祝福這對新人,百年好合。
祝福這位歷經磨難的長公主,能夠擁有一個幸福地下半生。
新人夫妻交拜的時候。阿嬌留意去看平陽長公主的神情,只覺得劉婧面上一片陰沉。
她看上的柳裔已經娶了別人,那麼,她會如何呢?
當南宮長公主嫁入長信候府的時候,已經注定,長門宮又多了一塊堅重地籌碼。而這塊籌碼,似乎比她平陽長公主本身還要重。
這樣的情況下,劉婧似乎更加不可能回到衛家的陣營了。可是心高氣傲的平陽長公主,如何忍受的下這樣的屈辱?
“看見他們。我也有些想成親了。”桑弘羊飲下杯中酒,含笑道。
“那你也可以盡快迎娶怡姜進門啊。她等你許久了。”阿嬌微笑,坐在長廊上的欄桿上。仰頭望天上的星辰,那麼閃爍。那麼美麗。仿佛觸手可及,真的伸出手去。卻又遠在天涯。
“這些年,與她打打鬧鬧,”桑弘羊微微一笑,也不介意,道,“也不是沒有動過念頭,只是還有那麼些不肯定,就是她了嗎?說到底,我並沒有柳兄果決。”
眾人體恤這位飽經憂患令人尊敬地新娘,並沒有起哄鬧洞房,還這對新人一片清淨。
“嬌嬌,”回宮的宮車上,劉徹明顯的察覺到阿嬌地心事重重,問道,“怎麼了?”
阿嬌抬起頭來,敷衍道,“我在想,太後在天之靈若看見今天,必也會開心吧。”
提到母親,劉徹便沉靜一些,道,“應該吧。”
阿嬌其實在想,剛剛在新房中,劉曇曾與她說的話。
“阿嬌,無論過去如何,人總是要向前看地。”彼時,劉曇尚蓋著紅蓋頭,輕輕道,“否則地話,人總是囿于過去的傷痛,便看不見新地幸福。這是柳裔告訴我的,我也想告訴你。”
然後,柳裔進來新房,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紅蓋頭下,劉曇笑靨如花。
元狩二年冬十二月,長信候柳裔尚南宮長公主劉曇。
長公主劉曇,孝景皇帝女,武皇帝胞姐。武帝幼時,匈奴軍臣單于叩關,帝無奈,以帝女南宮和親。軍臣乃罷。
軍臣單于沒,單于幼弟伊雉斜立,匈奴習俗,父死,子繼其孥。長公主含憾隨伊雉斜。
武皇帝嘗數與匈奴戰,皆捷。元狩二年四月,長信候攜萬騎千里奔襲,至漠北王庭,南宮長公主乃歸。
長信候與長公主夫妻和睦恩愛,長公主因昔年大漠事,終生體弱,未能為長信候育子。曾請長信候納妾延續子嗣,長信候不應。元鼎五年,南宮長公主逝。長信候終生未續娶,一應侍妾俱無。世人皆嘆——
《漢書長信候柳裔傳》
阿嬌嘆了口氣,依在劉徹懷里,曇姐,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可是,今天那個執起你手的人,並不是昔日傷害你的那個。
到了如今,她亦能信,她與劉徹之間,彼此是有愛的。只是,這份愛參雜著太多,早就失去了愛的本意,看不見幸福的所在。
其實,她若是肯裝著傻,也就勉強可以在現在的專寵里,當作自己是幸福的了。只是做不到,只能一直清醒的在一邊看,看著身邊的那個人,什麼時候翻臉。
她亦不知道為何,似乎在潛意識里認定,終有一日,這樣的局面會到來。然後在那天到來之際,微笑著道,我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真的沒有不愛你,只是用盡全力也不能讓自己相信你的愛。時光輕逝如水,也許可以沖淡怨痛,但是,如何讓一顆曾被傷害的心,去毫無防備的親近那個當初傷害她的人?
很多年後,當南宮長公主纏綿病榻的時候,曾經握著她的手,嘆道,“我亦曾想過,若是,早些年遇見他,會不會讓他幸福一點?”
阿嬌想,柳裔大約已經是在幸福中了。
哪怕是對的人,在錯誤的時間遇見,也是要錯過的。
彼時,她是大漢尊崇的公主,嬌生慣養,他卻是一介平民,甚至,不在一個時空。
就算遇見,亦不可在一起。只怕,只是少女游街掀簾的一個瞬間,然後放下,冷酷的,擦肩而過。
元狩二年秋,匈奴單于震怒于西面失敗,欲殺渾邪王和休屠王。
兩王害怕,商量降漢。休屠王中途欲悔,渾邪王殺之,並其部落,共率4萬余人降漢。五屬國納其部眾。漢從此遂佔有河間地,斷匈奴西路。
一同歸漢的,還有休屠王王子金日,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沒有人料想的到,這個此時不起眼的匈奴少年,日後竟成為大漢朝廷的一方重臣。
霍去病處理了渾邪王的降漢後,榮歸長安。皇帝嘉其巨功,封賞無數。霍去病年已弱冠,其母衛少兒欲為其操辦婚事,與衛皇後最終挑了三名長安貴戚中家世最顯赫的少女,反復斟酌。宣室殿卻傳來消息,皇帝欲為霍去病在長安城建一座府邸,霍去病不受,言,“匈奴未滅,無以家為也。”
上聞言一笑,贊其氣魄,作罷。
衛少兒愕然良久,苦笑不已。
元狩三年初,當清涼殿里報上來,婕妤王沁馨病故時,椒房殿里,衛子夫的步伐一頓,良久方道,“知道了。”
未央宮里,一個失寵妃嬪的故去,猶如渭水河里的一滴雨水,了無痕跡。
衛子夫心中便有兔死狐悲之感,吩咐道,“無論如何,還是得向陛下說一聲。”
然而劉徹傳回來的吩咐頗為冷漠,只是道。“將皇三子劉閎交給刑輕娥撫養。”
皇三子劉閎,今年不過四歲,尚在呀呀學語中。未央宮里品級稍高一些的妃嬪。只有刑箬不曾育子,交給她撫養。倒也兩全其美。只是有些寒心,曾經盛寵如斯的王沁馨,孤零零的死去,陛下連問也沒有問一聲。
元狩三年二月,王沁馨以婕妤品級下葬。元狩三年三月。根據當年博望候張騫地建議,派往尋找從蜀地通往身毒(今印度)的使臣返回長安,向皇帝稟告道,雖滇王友好,派人幫他們尋求通身毒之路,但耗時一年多,在大理洱海附近,被昆明族所阻,最終功敗垂成。
劉徹便覺得大漢的尊嚴被嚴重冒犯。極怒之下,欲要發軍征討。終被丞相李蔡阻住,言昆明族伴水而居。善水戰,漢軍卻只習陸戰。若真地發軍。就算最後征討下來,也必是損失慘重。其時滿朝文武心中。已經覺得為了張騫一個希望渺茫的建議,朝廷已經花費了太多地人力物力,實在有些得不償失。只是陛下乾綱獨斷,俱不能言。
晚上回長門宮時,劉徹尚不解氣,恨恨道,“朕執政多年,連鐵血善戰的匈奴,都能攻克,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昆明族?”
阿嬌心中一動,便知劉徹苦苦探尋的,便是日後的南方之路——蜀身毒道了。若是此事能早成,開通對外貿易,對大漢,實在是有莫大地好處,也就難怪桑弘羊對此事如是熱衷。
漢朝雖無後宮不能干政的定例,但阿嬌深知西漢諸位皇帝對諸呂亂權的忌諱,不好說些什麼,只淡淡道,“陛下定是有辦法的。”
第二日,劉徹在宣室殿召見長平候衛青,長信候柳裔,以及冠軍候霍去病,商討訓練水軍之事。
“亦不是不可,”衛青面有難色道,“只是訓練水軍,總是要有個能夠容納千萬人的江湖的。而長安附近,似乎並沒有適合的地方。”
劉徹微微皺眉,轉眼瞥見長信候柳裔若有所思的神情,便問道,“柳卿有何想法麼?”
柳裔拱手微笑道,“臣相信,陛下已有定見,何須微臣多言。”
劉徹咬牙道,“那些昆明族蠻夷小輩,膽敢挑釁我大漢天威,征伐是必要的。朕欲在上林苑內按洱海形狀人工鑿出一座池子出來,操練水軍。三五載後,即可平夷。”
這個想法實在有些瘋狂而奢侈,除了柳裔,衛青,霍去病都有些動容,霍去病忍不住道,“不必這樣,最多將水軍拉地遠一些操練不就可以了?”
衛青心中一緊,自己這位外甥,少年得志,又向來極是受君王寵愛,向來是想什麼說什麼,大約不明白,這個君王若是決定了什麼事,是無論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都要做到的,拱手道,“去病年幼,他的話,陛下不必介懷。”
霍去病不滿地看了衛青一眼,然而畢竟未再反對,低下頭去。劉徹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朕主意已定,你們各自下去,挑一些適合水戰的士兵上來。到昆明池鑿完之時,朕要見到三千水軍。”
三人便應道,諾。”
開鑿昆明池,需要大批經費。wap,K.n揮退衛青三人後,劉徹冷下神色,吩咐道,“召大司農桑弘羊進來。”
桑弘羊本在宣室殿外候著,聞言進殿,參拜道,“臣桑弘羊見過陛下。”
“起來吧,”劉徹不經意地吩咐道。“桑卿,朕問你,朕欲在上林苑里鑿一座周四十里,形類洱海地池子,大約資費多少?”
桑弘羊便領命,在心中計量已定,稟道,“大約要三銖錢十萬貫。”
這雖然不是一筆小數目,但還是比劉徹心中預計要少上不少。劉徹不免有些訝異,“弘羊估算準了?”
桑弘羊便微笑道,“其實就算花費多一些,也是值得的。陛下大約知道,長安周邊雖有渭水,但京城繁華。飲水仍然有些匱乏。若自灃河上游引水,形成人工湖泊,上林苑地勢高。水自動自動流向長安,則亦可保證長安城用水。單憑此點。便是費上再多地錢也是值得的。”
劉徹抬眉盯著他,道,“桑卿想的倒是周到。”
桑弘羊拱手謙恭道,“臣為主憂,乃是份內事。”
昆明池地開鑿。在桑弘羊的統籌指揮下,井井有條的進行著。
陳阿嬌暗地里猜地到,桑弘羊化用了不少日後的先進知識,至少使這次開鑿昆明池,沒有被罵勞民傷財太狠。
元狩三年里,劉徹下令設樂府,由司馬相如負責,在天下搜集民歌。
轉眼到了元狩四年,昆明池一應完工。劉徹攜陳阿嬌往上林苑觀看。阿嬌必須承認,昆明池是極美地。水波蕩漾,天光雲影。沿池環繞著亭台樓閣,精致華美。坐在船上。一眼望去。心曠神怡。單從此看來,無論用的是什麼理由。在劉徹心目中,最重要還是自己日後的游樂吧。
劉徹下令,打造了數艘巨型樓船,供水軍日夜操練。
陳阿嬌私下有些擔憂,詢問柳裔道,“昔日曹操也曾築玄武池練水軍,江東一戰依舊大敗,人工湖泊雖好,到底沒有風浪。真的練的出精湛地水軍來麼?”
柳裔淡淡一笑道,“不過是小小的昆明族,這樣盡夠了。”
元狩四年夏,大將軍衛青與冠軍候霍去病各領騎兵5萬,兵分兩路北擊匈奴。
這便是漢匈戰爭史上,最波瀾壯闊慘烈的一章,漠北之戰了。
霍去病出代郡,北越大漠,同匈奴左賢王部遭遇,經激戰,匈奴北逃。霍去病率部猛追,至狼居青山和北海,俘王三人,將軍、相國以下7萬余人。此役霍去病深入兩千余里,匈奴遠走、漠南漠北皆肅。
衛青出定襄擊匈奴。深入漠北、犁廷掃穴、尋殲主力,與匈奴單于相遇,鏖戰之下,單于揮刀自盡。
至此,匈奴再無與漢一戰之力。
元狩四年秋,大司農桑弘羊領上命,罷三銖錢,鑄五銖錢。此後,大漢上下舉國用新幣。(注︰此處較歷史上提前了一年)。市井中常見的油壁車,緩緩駛向長安城東牆宣平門,在一戶高宅大院前停下。掀簾的女孩高聲喚道,“婆婆。”衣著雖素,料子卻是極貴重的蜀錦,一匹便是普通人家一個月的收成。大約十歲左右,眉宇秀麗,透著一絲尊貴之氣。經過的街坊偷偷打量,竊竊私語的猜測著這兩位客人地身份,卻都不中。
經過這麼多年的優渥生活,歲月雖無情,卻沒有在申大娘身上印下太多痕跡。見了阿嬌母女,自是高興,卻不免有些憂心,上下打量了好久,方牽起阿嬌的手,皺眉道,“阿嬌,干娘有桑大人他們照顧,你身份貴重,其實不必親自來看我地。自元狩二年從甘泉宮回來後,陳阿嬌便多少能夠自由出宮些,偶爾亦來探望干娘,解解申大娘獨自生活的孤寂。
“怎麼會呢?”一旁,劉初笑盈盈地道,“你是婆婆麼。”
便有下人上來奉茶,阿嬌微笑接過道,“奉嘉不在,阿嬌常來陪陪干娘,不好麼。”
奉嘉便是申虎弱冠後,蕭方為其取地字。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她雖曾冀望申虎隨柳裔從軍,助柳裔一臂之力。但申虎一心向武,對戰場並無向往之心,她便也不相強。當年在唐古拉山,申虎學武本就比阿嬌用心,這些年來,隨著郭解在外游蕩,大約更是精湛罷。
只是阿嬌有時候會想,申虎可以依著自己的心思選擇生活。自己地陌兒卻只能一步一步的,向著那個溫和精明的皇子,走去。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是否,陌兒也更願意做一個縱劍天涯的游俠呢?
一日一日的。將當初踏遍天涯地豪情,埋葬在那座錦繡深宮。
“阿嬌,”申大娘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嘆慰道,“你有著尊貴的身份。和他們不同。而且,一個女子,總不好像他們一樣在外當甚麼游俠吧。”
她便將那些晦澀地事情拋到腦後,微笑道,“不提這些了。今天我來當個孝順女兒,下廚給干娘做菜吧。”
“這……”申大娘剛要勸阻,劉初就歡呼道,“太好了。婆婆你不知道,娘親極少肯下廚的,我和哥哥已經記著好久了。”
阿嬌又好氣又好笑,抓著劉初道,“你過來給娘當下手吧。順便也該學學下廚了。”
劉初愕然掙扎,“我是大漢公主。為什麼要學,學了做給誰吃呢?”
伺候在一邊地婢女乃是新進,听著這個驚人的身份。吃了一驚,不知是真是假。一時間怔在一邊。看著二人去遠了,上前輕輕問道。“老夫人……?”
申大娘輕輕回過身來,望著她,肅聲道,“清容,陳娘娘母女的身份,你若是說了出去……”
清容一向覺得伺候著的這個主子性情和藹,但這一瞬間,看著她沉下的容顏,卻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屈膝道,“清容知道了。”
灶房里不時傳來劉初清脆的聲音,“是先下油麼?”
“哎呀呀,加多少水呢?”
“怎麼切菜?”阿嬌抓狂的聲音,“閉嘴,……孺子不可教也。”
“老夫人,”管家輕輕穿過長廊,來到大堂,向申大娘稟道,“門外來了一輛車,車上人說是姓王的公子,來找小姐的。”
申大娘想了想道,“請他們進來吧。你去通知小姐一聲。”
管家低聲應道,“是。”
門房領了命出來,微笑道,“公子請進吧。”
車內傳來男子輕輕應聲,黑衣男子下得車來,瞥過門房一眼,門房只覺得渾身一冷,便不敢抬頭再看。
一邊,楊得意微笑道,“就是這里了。”
“申夫人。”大堂上,劉徹頷首為禮,道,“打擾了。
申大娘有禮應道,“不會。不知公子與……小婦人義女是?”
身後,劉初行過長廊,遠遠望見,歡喜喚道,“父……爹爹。”
申大娘只覺得渾身一顫,瞬間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臉色漸漸變了。
劉徹微笑回首,接住劉初,問道,“你和你娘在做什麼?”
“娘親今天下廚哦,”劉初不免眉飛色舞的道,“我幫娘親打下手,”臉色一垮,伸出手來,指著道,“被油濺到了,娘親還說我,孺子不可教。”
劉徹不免失笑,看著門外的阿嬌。阿嬌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出現在這里,面上尚有幾分訝異。
“朕……我今日本來便打算出來的,听說你和初兒在此,便過來看看。”
阿嬌點點頭,心知期門軍大約已經暗中在申府外了。向著下人吩咐道,“你們先下去了。”
離去前,清容不免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英俊尊貴地男子,便是大漢的帝王麼?
“有倒是來的早不如來地巧,”楊得意在一邊微笑道,“正巧踫上夫人親自下廚呢。”
劉徹微笑著看著阿嬌,道,“我也沒有看你在長門下過廚的。”阿嬌不免傻笑,道,“我懶麼,能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為什麼還要自己動手呢?”
不知道為什麼,劉徹心中仿佛劃過一抹淡淡地失望。明明阿嬌已經在他地身邊了,他卻有一種錯覺,她的心思,尚縹緲在別處。念及此,面色不免沉下幾分。卻頷首道,“大娘昔日對內子地救命之恩,我在此謝過了。”申大娘驚道,“不敢當。……其實娘娘美麗良善,大約人人見了都是願意善待的。”
劉徹淡淡道,“朕知道。”
菜上上來,倒是色香味俱全,連清歡樓都難以望其項背。劉徹卻不免憶起阿嬌流落出宮後他們第一次相逢在聞樂樓時的景況。雖然如今聞樂樓江河日下。當年在長安城卻是極富盛名的。那一次在聞樂樓,亦是阿嬌親自下廚,他卻不知坐在對面的是她。
如果。是他記憶中地阿嬌,受了偌大委屈。又兼身懷帝裔,見了他,不該是哭鬧訴苦,而不是冷靜的在一邊,分析著利益得失麼?
到底是從前的阿嬌一直在面上單一。心底計量,還是如今地,他望著身邊的她,心中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地憂慮,聰明的能夠抽身出來,靜看一切得失?
申府外傳來一陣喧鬧之聲,劉徹不免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管家進來稟道。“門外來了個方士,胡言亂語,說什麼宅子上方紫氣粼粼。必有極貴之人。”言下嗤笑,竟是不信之意。
劉徹聞言愕然。他今日來申府。的確是臨時起意,連自己先前都不曾想到的。那麼。莫非此人的確有通神之能?
“讓他進來罷。”劉徹淡淡吩咐道,多年地帝王生涯,讓他習慣的以命令的口吻說話,忘了自己的做客身份。管家有些奇怪,但懾于劉徹身上的氣勢,應聲道是。
“貧道姓李,旁人喚我少翁。”方士在堂下打了個稽首,抬其頭來,衣裳雖落拓,形容間卻透出一絲奇偉來。望著劉徹道,“陛下在此,少翁有禮了。”
陳阿嬌微微皺了眉,記得劉徹後半生,篤信方士,為求長生之道,耗費無數。大約就是從這位李少翁開始罷?
“李先生有何本事?”劉徹問。
“貧道能致人精魂。”
“朕並無欲見之人。”劉徹淡淡道。李少翁不免愕然。
阿嬌眨了眨眼,喚過劉初,交待了幾句話。劉初點點頭,跳下來,走到李少翁面前,伸出雙手,問道,“李先生若能通神,我有一只手中抓了一顆金瓜子,先生可否猜出是哪一顆?”
“這位也是貴人,想來是帝女吧。”李少翁微笑道,“惜呼從面相上看,命途多舛,好在終能善了。雖然心下認定此人不過是投機之徒,陳阿嬌面色依舊不免沉下,冷笑道,“多謝對小女關心,先生還是先猜一猜吧。”
李少翁見劉徹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咬牙破釜沉舟道,“左。”
劉初面上泛起歡愉的微笑,道,“先生確定?”
“自然確定……在右了。右為尊者。公主,少翁說的可對?”
劉初噗哧一笑,眼中流露著難解的光芒。李少翁看的心驚,他適才說地雖然是隨機胡謅,但女子早慧,的確易損心脈。
“李先生,”劉徹垂下眸,道,“先生這回看清了?”
“是,陛下。”李少翁轉向劉徹,跪下道,“公主兩手俱無一物,所謂金瓜子一說,不過是娘娘想要試試少翁。娘娘,”他看著陳阿嬌,道,“少翁說的,可對?”
陳阿嬌微微一笑,吩咐道,“早早,將手張開給李先生看看。”
“是。”劉初清澈答道,攤開兩手。
她地左手上,赫然躺著一粒金瓜子。
劉徹勃然大怒,寒聲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朕來此的?”
李少翁面色慘白,跌坐在地上。“陛下,”阿嬌輕聲提醒道,“這里是申府。”劉徹這才醒神,吩咐道,“將他押往廷尉府,交張湯審訊。”
兩個侍衛應了一聲是,上前將李少翁拿下。
“嬌嬌,”劉徹看著阿嬌,忽然問道,“嬌嬌信這世上真地有能通神之人麼?”
阿嬌不免一怔,若是在從前,她自然是說不信地。可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怪地際遇,以及元光六年生產之前那場似真似幻的夢,都讓她此時不能斬釘截鐵的說出個不來。
“也許,”阿嬌斟酌著,“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但阿嬌更相信,這世上,欺世盜名的人更多。”
就如李少翁。
元狩四年末,內廷吏張湯回報,李少翁在廷尉府自盡,此前曾交待,是在元朔五年鐘鼓樓上見過陛下一面,那天在街上認出,意欲一博功名富貴,卻不料功敗身死。
這一章時間拉的比較長,前面是過渡情節,所以到3000字,覺得情節不夠,怕大家看了不夠。就繼續往下寫了。大約有平常兩章長度。
到了下一章,進入元狩五年,李夫人便要出場了。
歷史記載,元鼎六年,李夫人死。根據某書友意見,假設她死的時候25歲,往前推,元狩五年,大約18歲。
風華正茂的M啊。
元狩五年,劉徹在上林苑做柏梁台,高數十丈,因以香柏為殿梁,由此得名。從柏梁台上俯瞰,上林風光,盡收眼底。
柏梁台建成之日,劉徹于上設宴宴請朝中臣子,阿嬌陪同。
“今日宴上,不論君臣,只論文才。”劉徹興致頗高,言道,“每人做一句七言詩,以詩述職,能七言者始得上坐。”皇帝開了口,又並不是太難的事,眾人便都附和。阿嬌含笑在一邊看,道,“你們做詩吧,我便不參合了。”
劉徹便言,“日月星辰和四時。”
眾人按座位敘,依次是︰
驂駕駟馬從梁來。(梁王)
郡國士馬羽林材,(大將軍)
總領天下誠難治。(丞相)和撫四夷不易哉,(大將軍)
刀筆之吏臣執之。(御史大夫)
撞鐘伐鼓聲中詩,(太常)
宗室廣大日益滋。(宗正)
周衛交戟禁不時,(衛尉)
總領從官柏梁台。(光祿勛)
平理請讞決嫌疑,(廷尉)
修飾輿馬待駕來。(太僕)
郡國吏功差次之,(大鴻臚)
乘輿御物主治之。(少府)
陳粟萬石揚以箕,(大司農)
徼道宮下隨討治。(執金吾)
三輔盜賊天下危,(左馮翊)
盜阻南山為民災。(右扶風)
外家公主不可治,(京兆尹)
椒房率更領其材。(詹事)
蠻夷朝賀常會期,(典屬國)
柱櫨相枝持。(大匠)
枇杷橘栗桃李梅。(太官令)
走狗逐兔張罘。(上林令)
齒妃女唇甘如飴,(郭舍人)
東方朔最後道,“迫窘詰屈幾窮哉。”起身向阿嬌拱手道。“臣聞陳娘娘亦是當世才女,值此敘詩之會。娘娘怎可不賦詩一句?”
眾朝臣皆知這些年來陛下對陳娘娘的專寵,點頭附和。劉徹亦微笑著看著阿嬌,目光灼灼。阿嬌無奈道,“我若真做了,你可莫生氣。”
劉徹嗤笑。“朕是那麼小氣的人麼?”
身後的侍女上前將酒盅斟滿,阿嬌抿了一口,道,“長門寂寂車馬稀。”
劉徹一怔,面上笑容便慢慢淡了。1-6-K小說網,手機站wap,k.Cn
“陛下,”楊得意走過來,輕聲道,“司馬相如求見。”
劉徹把玩著手上夜光杯,漫不經心道。“宣他上來吧。”
須臾,司馬相如上得前來,參拜後稟道。“臣奉命總領樂府,采集各地歌謠並整理、制訂樂譜。歷時兩年。終有小成。”
“哦?”劉徹不免有了些興趣,瞥了阿嬌一眼。懶懶道,“正逢今日設宴,便著人唱兩首助興吧。”
司馬相如含笑應道,“是。”回身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一個藍衣宮廷樂師捧琴而入,參拜道,“參見陛下,陳娘娘,各位大人。”
劉徹點點頭,道,“揀幾首彈唱吧。”
藍衣樂師低首應了一聲是。早有宮人為之在一邊設起琴座。他便安坐在上撫琴。琴聲泠泠作響,阿嬌便听得他技巧之絢,猶在卓文君之上。起調激昂,猶如千軍萬馬奔騰,只是琴音雖中正,到底沒有卓文君那一絲清渺的情思傾在里面,略略遜了一籌。
琴音忽然低了下去,略略夾雜了一絲哀婉。
他唱地是漢樂府中聞名的一首,戰城南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俯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葦冥冥;
梟騎戰斗死,駑馬徘徊鳴。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
歌聲清亮,慷慨有聲,有踏馬匈奴之豪,易水人去之悲。劉徹亦不覺贊了一聲好字。道,“朕倒不知道樂府樂師中有這樣的人才,你叫什麼名字?”
藍衣樂師便起身跪道,“小人樂府三等樂師李延年,叩謝陛下贊賞。”
“李延年?”陳阿嬌不免一怔,這才仔細打量著台上跪著地此人。
“是,陳娘娘。”李延年向阿嬌見禮,這才抬其頭來,態度不卑不亢。神采雖不及蕭方,但光華內斂,容顏柔美,一根藍色的發帶系著發,玉樹臨風。
這,就是傾國傾城地李夫人的兄長啊。
阿嬌在心里默默計量,似乎,那位漢武朝第一寵妃,已經到了出場的年齡了。
“嬌嬌,”劉徹不免側過身,問道,“怎麼了?”“沒事。”阿嬌微微一笑,問道,“李樂師是否有個妹妹?”
李延年一怔,恭敬稟道,“是的。”
“多大年紀?”
“今年剛滿十
“唔,”阿嬌沉吟,見了劉徹探究的神色,微笑道,“我只是想,像李樂師這樣地人才,他的妹妹,必是絕色的人兒了。”
李延年遲疑半響,終道,“怎及的上娘娘風采。”
“李姑娘芳華正茂,”阿嬌微微一笑,道,“可許了人沒有?”
“並未。”李延年垂下眸去,道,“本來前些年,我這個做哥哥的就該為她打算了。但平陽長公主見其投緣,要了去陪她解悶。這是妹妹的福祉,但婚事,也就這麼耽擱下來了。”
話說到這個份。憑著對自家姐姐的了解,劉徹便全盤通透。冷哼一聲,淡淡道,“下去吧。”
李延年叩首謝恩,躬身退下。
劉徹望著陳阿嬌悠然的神情,不知為何。心中一股怒火噴涌,道,“嬌嬌總是對朕沒有疑慮麼?”
她怔了一下,道,“阿嬌不敢。”
劉徹弗然起身,拂袖而去,帝王黑色尊貴地冕袍便在眾人視野里拖曳出一個不善地背影。
從元朔六年陳皇後歸長門,這是第一次,陛下表現出對陳皇後的怒意。
陳阿嬌在台上眾臣地疑慮中依舊淡淡微笑。仿佛剛才九五之尊地怒意于她不過是梁上地一抹灰塵。“各位便先散了吧。”她起身道,轉身便下了台。
從柏梁台便可以看見昆明池,浩瀚縹緲。水色如煙,尚有水軍操練。殺伐聲聲。
“陳娘娘。”青衣內侍悄悄走來,低聲稟道。“陛下回信合殿去了。”
陳阿嬌頷首,道,“知道了。”
信合殿是上林苑地主殿,歷來陛下來到上林苑地居所。這次阿嬌隨劉徹前來,亦居與此。
回到信合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宮人們在殿上點了兩排長燭。照地宮殿富麗堂皇,亮如白晝。
“嬌嬌,”劉徹閉了目,問道,“你覺得,朕會帶回另一個衛子夫?”
阿嬌伸了手,由侍女服飾換了衣裳。聞言不由一頓,半響道,“陛下性子喜新厭舊,阿嬌是知道地。”
建元二年,由于衛子夫的出現,琴瑟相和的帝後間出現了的一道裂痕。
劉徹輕輕攬過阿嬌,淡淡道,“有時候,朕寧願你像當年那樣哭鬧。”至少證明,朕真的擁有你。
阿嬌不免嗤笑,“陛下倒真是矛盾。當年我哭鬧,可是惹陛下厭棄的很啊。”
劉徹便不言語,吻上阿嬌的頸。阿嬌本能的一瑟,便察覺出他隱隱的怒氣來雨落不上天,覆水難再收。有些東西,失去了,便是永遠失去了。
上林苑地事,不久,平陽長公主便獲悉,坐在平陽侯府中,皺了眉。
“娘親。”平陽候曹襄進來,道,“娘親,末兒有喜,孩兒讓她靜養,府里的事,便煩勞娘親了。”
劉末是梁王嫡女,前些年由平陽長公主與梁王作主,為她與曹襄完了婚,也算是締結一門親家。劉婧對這個兒媳婦還算滿意,精明能干,也容的下曹襄先前地侍妾,只是一直沒有嫡子。如今懷孕,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知道了。”劉婧皺眉道,“你去喚妍兒來。元狩二年的事,雖然知情地人不多,劉婧卻視之為辱。雖然後來劉徹又賞下不少東西,以示對她這個長姐情分不變,但心高氣傲如她,如何咽地下這口氣。處心積慮尋找能夠壓下陳阿嬌美貌的女子,終于不負有心人,尋到了李延年之妹李妍。調教許久,只等著到了明年,就可以獻給弟弟。憑著她對弟弟地了解,劉徹性子情薄,雖然如今迷戀阿嬌。但阿嬌畢竟年紀不輕,終有一日會遭厭棄。而李妍的年輕貌美,便是得到劉徹寵幸的最佳武器。
如果兩條路都不通,劉婧握緊了拳,我平陽便要憑借自己的力量,開出第三條路來。
誠然,李妍不可能再步上陳阿嬌與衛子夫那樣的高度。但,衛子夫如今已勢衰。而阿嬌,劉婧相信,只要劉徹加諸阿嬌身上的寵愛不再,陳阿嬌,會跌的比元光五年更慘。
陳阿嬌,劉婧淡淡微笑,我能夠送上衛子夫,毀了你第一次。就能夠送上李妍,毀你第二次。
“長公主,”簾外傳來女子嬌如鶯啼的聲音,一雙雪白柔荑掀開簾子。淺紅色衣裳的少女翩然而入,抬起首來,容光硬生生襯的滿室珠寶都黯上一分。
縱然身為女子,劉婧亦不由為之心折。
這樣的女子,方稱的上傾國傾城吧。
只是,劉婧憶起上林苑里陳阿嬌的問話。
阿嬌怎麼會知道李妍的存在?
難道,她費盡心思布下的這步棋,在別人眼底。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劉婧不免仔細打量著這個女子,青春濃艷,眉目間顯出的殷軟當真可以折了男人的魂魄。只是,和陳阿嬌相比呢?
她想起了記憶中雲淡風輕的清艷女子,不由得有點遲疑了。
“妍兒,”平陽長公主伸手,撫過李妍嬌嫩的臉頰,在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面前,越發顯出自己的黯淡。不知不覺,她已經年近半百了。
劉婧不讓人查覺的挺直了腰,她是大漢朝尊貴的長公主,哪怕年華漸漸離她而去,依舊是尊崇高貴,令人不敢逼視。
不知道為什麼,劉婧忽然想起了她的姑母,館陶大長公主。少女的時候,她倚在母親身邊,冷眼看著姑母長袖善舞,周旋在祖母和父皇之間,游刃有余,很是敬佩。可是那麼精干的姑母,當將自己的女兒送上了皇後鳳座後,卻漸漸變的偏執目光短淺起來。最終落得阿嬌被廢的下場。
徹兒當上皇帝以後,她亦學著姑姑,為弟弟選送美女,最終扶植起衛氏一族,當是足以自傲的了。只是,到了如今,她是否也如同當年的姑姑,陷入某種偏執,最終無法自拔?
劉婧心里隱約的閃過這些晦澀的心思,面上卻淡淡,問道,“妍兒,你可知,當年我把你帶回平陽侯府的用意?”
李妍沒有說話,星眸卻越發亮了,連面上亦閃過一絲嫣紅,動人至極。
她自問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平陽長公主雖然不曾曉諭她的意思,但是,李妍對自己的容貌很清楚。而天下少女,誰又不知,如今未央宮里端莊坐在椒房殿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就是從這座平陽侯府走出。而她最初的身份,也不過是平陽侯府的歌姬。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雖然這些年,衛子夫色衰失寵。但是,從歌姬到皇後。這樣奇跡的經歷,本身就是無數女子心目中地傳奇。
“妍兒。”劉婧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最聰明伶俐,一點就透的。今日本公主不妨將話與你挑明,本公主希望送你到陛下身邊,憑你的姿色資質。當能獲得陛下寵愛。”
李妍斂了呼吸,輕輕伏首道,“多謝長公主抬愛扶持“你如果亦存著這樣地心思,你就要知道,將來,你的對手,不是椒房殿里地衛皇後,亦不是未央宮里新進後進的美人兒,而是。”劉婧冷下面容,一字一字吐道,“廢後陳阿嬌。”
“陳皇後?”李妍抬起頭來。不免有些訝異。天子對陳皇後的專寵,雖然在長安貴戚之間不是什麼秘密。平民百姓卻未必知道多少。在他們心目中。廢後,不過是昨日黃花罷了。
“不錯。陳皇後能以四十之齡,依舊牢牢佔據陛下的寵愛,實在不容小覷。16K小說網,手機站wap,k.cN妍兒,你如果要在陛下心中佔一席之地,就必須要打敗她。”
“那麼,”李妍微微垂眸,我見猶憐的神態,令人心折。她輕聲問道,“長公主自幼與陳皇後熟識,陳皇後是個怎樣地人呢?”
劉婧面上不禁流出贊許的神情,“妍兒的確聰明。“她想了想,道,“如果是回宮前的阿嬌,不過是一個美貌女子,有著喧天的氣焰和任性的脾氣。”她微微皺起了眉,“只是,這個回宮後的阿嬌,我卻漸漸看不懂了。她還是那麼漂亮,一點都沒有變老。不,她似乎比以前更漂亮,沉靜下來的阿嬌,有著雲淡天青的氣質,仿佛一切都不縈于心,包括……”包括她那位至尊地皇帝弟弟。
李妍便漸漸顰起眉,憑著平陽長公主這樣短短一段話,她無法拼湊出陳皇後的樣子。而若是無法知己知彼,她的這場戰役,便先敗了一半。
“好了,”劉婧微笑道,“妍兒先下去吧。要記住,你地儀態,身姿訓練可不能丟。其他的,本公主都會為你準備好地。”
“是。”李妍溫馴地低了頭,道,“那妍兒便先下去了。對了,”她似想起了什麼,忽然抬起頭來,嫣然道,“再過三天,便是妍兒的哥哥地生辰,妍兒想回家一趟,還請公主恩準。”
“不行。”劉婧想起上林苑里陳阿嬌貌似對李妍知之甚深的話,擔心若李妍出了府便會被陳家的人帶走,立刻道。須臾便看見李妍訝然的神色,忙放緩語氣道,“妍兒容顏絕色,還是不要輕易出門的好。我可以讓你的哥哥和弟弟那天進府來探望你。”
本是李延年的生辰,卻要他來侯府與自己慶祝,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李妍心里淡淡揣摩著,然而只要一家人團聚,在哪里都是一樣的。于是微笑道,“多謝長公主。”
三日後,一架馬車將李氏兄弟接進平陽侯府。李妍在廊下看見兄長幼弟,心下歡喜,喚道,“哥哥。”迎著他們進了自己閨房。
李延年亦微笑道,“數月不見,妍兒又長高了些,比從前更漂亮啦。”
李妍不禁臉上有些發燙,嗔道,“自家兄妹,何必說這些話。”
“真的啦,”李廣利牽了她的手,天真爛漫道,“我的二姐,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李妍心下歡喜,卻瞥見哥哥面上有些奇異的神情,便問道,“哥哥怎麼了?”
“沒什麼,”李延年徐徐垂眸,道,“前些日子,我倒是見了一個堪與妹妹相比的女子。”“哦?”李妍笑容一滯,問道,“是誰呢?”
“是昔日的陳皇後。”
李妍便覺得心緩緩沉下去,淡淡問道,“哥哥親眼見過她?”
“嗯。”李延年並不是愚笨的人,對平陽長公主收留妹妹的用意,多少也猜的到一兩分。此時心里有些不忍,但轉念一想,現在將實話告訴妹妹,總比他日讓妹妹措手不及的好。“前幾日陛下在上林苑柏梁台設宴,哥哥奉詔在邊上彈琴侍宴。陳皇後便是陪在陛下身邊的。”
“那……哥哥覺得是陳皇後漂亮。還是妹妹漂亮?”
李延年想了想,道,“各嬗勝場。妹妹青春艷麗。陳娘娘寧靜悠遠。”
李妍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陛下……很疼寵陳皇後麼?“是啊。自元狩二年以來。陳皇後已經專寵近三年了。對了,陳皇後尚問起妹妹呢。”
李妍一怔,“她怎麼會知道我?”
“哥哥也不知道,”時隔多日,李延年還是不解疑惑。“陳皇後听了我的名字後,便問我是否有個妹妹。”
“哥哥照實答了?”然。”李延年道,“如今,陛下與陳娘娘都知道我有個寄居在平陽長公主府地妹妹了。”
這是什麼意思呢?李妍在心里飛快的盤算。她本打算蟄伏在暗處,然後在一個最恰當的時機,以最美地姿態,出現在陛下面前,讓陛下永生難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將要獻身的那個男人和將要敵對地女子都事先知道她的存在。這對她極是不利。不僅陳皇後有了提防,就是陛下……。以她多年來鑽研男人的了解,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偉岸的男人,對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美麗女子心生歡喜。是極容易地事。但是。若是讓他知道,有人處心積慮的設計。只等他走上這樣的道路,心中只怕便是極為不快了。
“好了好了,”廣利尚小,對他們所說的事情不感興趣,只撅了嘴道,“今日是大哥的生日,二姐卻纏著大哥說別人的事,多掃興。”
李妍失笑,道,“是妍兒的錯。哥哥,妍兒敬你一杯。”
然而,無論是平陽長公主還是李妍,心中猜測了許久,俱未見陳阿嬌有什麼舉動,甚至連與她榮辱相關的堂邑候府以及大司農,長信候亦無動靜。漸漸的,元狩五年地春天便到了。
這一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上祀節。長安城內家家戶戶都是要去渭水河邊祓禊驅災的。只是,李妍縱然在平陽侯府中地位再特殊,也不過是個女婢身份,不能和主子一同前去地。平陽長公主指了一個年長可靠的嬤嬤陪著她,一道往渭水河邊來陪同家人。
李妍坐在車馬中,微微掀開了簾子,看著渭水河畔無數飛起地風箏。自從元狩元年悅寧公主在祓禊後放過風箏,放風箏便成了三月三地習俗。遠遠的,藍天白雲間飛著無數地風箏,精致可愛,很是讓人看了歡喜。
長街上,灰裳的少年牽著馬隅隅前行,貪看渭水河邊的風景,不留神便撞上了街邊一位老者的身上,連忙道,“對不住。”;老者卻不敢受禮,側身避了開,神情惶恐,“陳二少爺,哪敢勞您大駕?是小民不小心。”
李妍看了看身邊嬤嬤,嬤嬤會意,在她耳邊道,“這個便是堂邑候庶出的二少爺,陳熙了。雖然是庶出,但才能出眾,也較受看重,只是為人有些痴處,喜歡與下等人混在一起。”她皺了皺眉,顯然頗不以為然。
李妍便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輕輕拋出車窗。絲帕蕩悠悠在風中飛舞,最後落在陳熙身前。
“李小姐,”嬤嬤沉下了聲音,“你這是什麼意思?”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李妍微笑道,“要想知道陳娘娘的習性,還有比問她的子佷更好的方法麼?要知道,元狩元年後,陳娘娘在堂邑候府可是整整住了年余啊。”
嬤嬤一怔,望著李妍,眼中帶著深思。“嬤嬤一向是小瞧你了,”她淡淡道,“也許,你真能在陛下身邊掙出一番天地。”
陳熙拾起絲帕,只覺觸手柔軟,尚帶著佳人淡淡的清香。絲帕一角,用細密的針腳繡了一株竹子,孤傲挺拔。
“姑娘,”他揚身喚道,“你的絲帕落了。”
車馬緩緩停下,嬤嬤掀簾探出身子,只看了一眼,道,“多謝公子了。”
“這位公子,”車中傳來女子清雅的聲音,一只柔荑伸出來,從嬤嬤手中接過絲帕,悠悠道,“多謝了。”
陳熙一怔,在落下的車簾中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眸。坐在車上亦蒙了面紗,可顯佳人矜貴。可是他記住的卻是那一雙眸子,清離仿佛最美的月光。
一身青衣的僕役疾速穿過平陽侯府,來到東廂李妍的窗下,輕輕叩著紗窗,道,“李小姐,那位陳二少爺又來尋你了。“
“知道了,”李妍淡淡應道,將一應珠釵首飾都取下,將發髻綰成閨中少女最常見的同心髻,接過侍女遞出來的輕紗,蒙在面上。出得房來,踽踽向侯府西廂角門行去。剛要下廊,忽然听得身側一聲熟悉的喚聲,“妍
嬤嬤從亭中走下,“長公主要見你。”
李妍抬起頭來,果然見小徑一側的假山亭中,平陽長公主背向而坐,看不清面容。
“長公主,”她輕輕走上,拜道。
“妍兒,”劉婧淡淡看著侯府內院里蓬蓬郁郁開著的桃花,道,“我知道你的意圖,但閨中女兒,如何能與外男相近?你是在玩火。”
“妍兒知道,”李妍微微低下頭來,聲音里卻透出一股自傲,“但若是連這點火都會傷了手,長公主還能對我的前途有信心麼?”
劉婧一怔,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妍兒好自為之吧。”
李妍屈膝行禮,“妍兒告退。”頭也不回的離開。
“長公主,”侍女攙起她的身子,遲疑道,“這位李姑娘,還沒有蒙聖寵,就這樣張狂,是否……?”
“阿蘭不知道,”劉婧嫣然道,“女孩子張狂不要緊,只要她有張狂的本錢。而這個李妍,第一,她漂亮,第二。她聰明。聰明的美人兒張狂些,男人是懂得憐香惜玉的。”
從平陽侯府西角門出來,一條游廊。可以通到侯府最近的民房。李妍從民房出來,第一眼。就看見等在門外柳樹下地陳熙。
“妍兒,”陳熙微笑,“你今日出來的時間比較久呢。”
“我也沒有辦法,”李妍微微低下頭去,道。“雖然我求了王伯為我傳遞消息,但是還要避過哥哥的耳目,才能出來。如果哥哥知道,會打死我地。”傍晚,清麗的月色灑在地上。佳人地身子仿若弱柳扶風,低頭之間,雖見不了容顏,陳熙便先醉了,忙道。“是我的不好,妍兒莫生氣。”
李妍婉轉一笑,“妍兒不會生陳公子的氣的。公子。這里畢竟是家門口,我們走遠些吧。”
陳熙頷首。攜著她。沿著巷弄走遠,“其實你家正在平陽侯府附近。妍兒,你家可是侯府人?”
他隨口問著,卻听不見回音。回身這才看見,李妍微微顰了眉,目含新愁,悠悠道,“陳公子,我們不要提這些好麼。一路看中文網首發你只知道我是妍兒,何必知道太多?”
陳熙心上緩緩泛起一抹憐惜,頷首道,“好。”
“妍兒怕說了,公子烏衣門第,妍兒不過一介民女,如何配的起?”
“這你不必擔心,”月色里,陳熙朗朗微笑,神情清澈,“若是別家,還真不好說。但是我們陳家。前些年,姑姑還在家地時候,便說了,只要我們有喜歡的女子,無論什麼身份,都可以娶進門的。父親和祖母若不同意,她會幫我們說的。”
“你姑姑?”李妍不免有些意外,繃住了呼吸。“是啊。”陳熙似並沒有發覺,言笑宴宴,“我的姑姑,便是如今長門宮的陳娘娘。”他的眉色忽然有些黯下來,轉瞬一笑,“雖然早已不是皇後,但是聖寵不衰,祖母和父親都要听她說話的。”
“听你這麼說,陳娘娘倒真是個奇女子了。”李妍眸中露出向往的神情,“真想見一見。”“等妍兒嫁進我陳家地時候,便能見到了啊。”陳熙微笑,道,“姑姑是個很好的女子。那麼漂亮,通情達理,雅擅琴書,善解人意。”
李妍听得入神,輕喟一聲,“你再多給我講講陳娘娘的事吧。”
“好啊。”陳熙只當是女兒家地想望,不疑有他,“姑姑閑來的時候喜歡彈琵琶解悶,她地琵琶彈地未必好,但曲調新奇,讓人百听不厭。妍兒曾听過那首《佳人曲》麼?”
李妍一怔,方醒神過來,“是那支絕代有佳人,遺世而獨立麼?”
“嗯,”陳熙頷首,眸中透出一分孺慕來,“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在我心目中,姑姑就是這樣的傾城女子,這世上再沒人能比地上。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陛下才如此愛重于她吧。”
李妍的心緩緩沉下去。
“當然,妍兒也是很好的。”陳熙以為李妍生氣,連忙補道。
“妍兒一介民女,如何比的上陳娘娘呢?”李妍淡淡道,看著一彎眉月緩緩升上中天,微笑道,“夜深了,陳公子送妍兒回去吧。”
“呀,”陳熙這才驚覺,扼腕道,“好,我立刻送你回去。”聲音中,尚透出深深不舍。
對那個女子了解的越多,李妍便覺得希望越渺茫。有這樣一個看似天邊仙子的人伴在身邊,陛下,還會看的到其他女子麼?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更何況,是陛下那樣薄情的男子。
李妍勸慰自己,看著鏡中艷壓牡丹的容顏。
“妍兒,”和她一同被平陽長公主選中的雲霓推門進來,語氣歡欣,有不敢置信的欣喜,“陛下到平陽侯府來了。”
梳妝的手不由一頓。
“妍兒真美。”雲霓怔怔的看著鏡中李妍欺霜賽雪的容顏,面上露出淡淡的欣羨和嫉妒,“這次定能讓陛下看中,帶回未央宮。從此如衛皇後一般,平步青雲。”“雲霓姐姐說什麼話,姐姐也很美啊。”李妍嫣然回首。問道,“陛下有帶什麼人來麼?”
雲霓眼楮一轉,知道李妍的意思。道,“陛下倒是沒有帶任何宮妃來。唯一帶著的女眷。卻是飛月長公主劉陵。”
“劉陵,”李妍在心下掂量,長安城內,人人皆知飛月長公主與陳娘娘情同姐妹。如今,陛下單獨來到平陽侯府。沒有帶著數年專寵的陳娘娘,而飛月長公主卻出現在與之並不交好的平陽侯府,這些代表著什麼意思?
她垂眸,淡淡道,“陛下前來,稍後必傳歌舞,雲霓姐姐還不快回去梳妝打扮?”
“跟你說一聲,我這就去。“雲霓如夢初醒,立刻轉身離開。
將已經梳好地半邊望仙環髻拆了。李妍冷哼一聲,木蓖緩緩的滑過青絲,重新梳妝。長公主微笑著出來。笑容理微微透出些感慨。“這些年,皇弟已經少到我這平陽侯府來了。”
劉徹不禁念及他初登大寶之時。尚不得志,經常到姐夫家來,消解在朝堂上的郁氣。如今回想,恍如隔世。
“皇姐總是朕地皇姐,“劉徹微笑道,那些年,劉婧陪在他身邊,溫柔勸解,這份情誼,他雖冷情,倒也一直記得,溫言道,“等天氣再熱些,皇姐隨朕一同去甘泉吧。”
“那自然是好。”劉婧眼楮略略明亮些,甘泉宮是個不錯的地方,飲酒奏樂之間,將李妍獻出,當可大成。
“好啦,”劉陵微笑道,“離去甘泉還有一段日子呢。陵听聞平陽姐姐這里地歌舞姬最是聞名,可否請來一觀?”
劉婧面上不禁淡淡一紅,合掌道,“還不去喚她們出來,為陛下解解悶。”
阿蘭屈膝領命而去,道了東廂,歌舞姬們早已準備停當,望著她,眼神躍躍欲試。阿蘭打量了一下,不由有些奇怪,問道,“李妍呢?”
“阿蘭姐姐,李妍說她昨夜受了風寒,如今容貌不佳,還是不去了。”雲霓答道,小心的控制住聲音中的歡欣。
阿蘭不禁沉下臉,“難得陛下來侯府,早不病晚不病,偏在這個時候病了。真是沒有福緣。”“阿蘭姐姐,”雲霓小心的問道,“你要去看看她麼?”
“算了,”阿蘭道,指著雲霓,“這次的采蓮歌舞,你來領舞。記得,這是你難得地機緣,是成是敗,就再此一舉了。”
“是。”雲霓嫣然答道。
花枝招展的女子們離開後,李妍推門而出,看著雲霓美麗縴細的背影,微微一笑。“李姑娘倒是極聰明的人。”廊下,嬤嬤淡淡道。
“嬤嬤繆贊。”她嫣然回首,“嬤嬤若是覺得妍兒能成事,可否再幫妍兒一個忙?”
平陽侯府大堂
清妍秀麗的女子魚貫而入,擺出一個撩人的柔軟腰肢,綠裙白裳,頓覺江南水鄉的氣息迎面而來。
雲霓于眾人環繞之間盈盈起舞,仿佛是那水上開的最好的一枝菡萏地花芯,曼聲唱道,“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阿蘭輕輕回到平陽長公主的身邊,在微微皺眉的劉婧耳邊說道,“李妍病了,不克前來。”她以為長公主必要生氣地,卻見劉婧微微一笑,目露贊賞。平陽侯府的歌舞自然是極好地,比未央宮專門演排地還要旖旎精致三分。唱歌的女子亦是個絕色美人兒,唇不點而朱,眉輕揚傳情。少女地目光掠過上座上的黑衣帝王,英偉不凡,倏的臉上紅暈幾分,險些踏錯了步伐。
那便是天下女子夢中盼望的世上最尊貴的良人啊。
劉徹在這動人的歌舞之間微微低首,舉起酒盅,一飲而盡。當年,他就是在這座大堂里邂逅衛子夫,嫣然而唱,歌聲曼妙,腰肢柔軟,輕盈旋身中撒下百般柔情,讓他怦然心動,忘記了椒房殿里阿嬌明媚的笑容。
也許真的是事過境遷,慢慢的,便沒有了當初的心情。記得的,反而是阿嬌嘴邊噙著的微笑,雲淡風輕。哪怕,那唱著歌兒的人有著千般風情,勝過當年的衛子夫,亦不能讓他的心再起波瀾。
青衣侍從捧上酒壺,楊得意接過,為劉徹斟滿。
這邊,劉陵注意著劉徹和劉婧的神色,淡淡一笑,亦飲了一杯。旋即亦被滿上。
“好了,”劉徹拂袖,淡淡道,“歌舞無趣,皇姐陪朕到平陽侯府的後園走走吧。”
輕盈歌舞的女子剎時停了下來,雲霓頓覺羞辱,秀目中,已經隱隱含了淚。平陽長公主卻盈然而起,面上並無失望神情,揮手讓她們退下,含笑道,“皇弟既然開口了,姐姐敢不從命?”
劉徹起身,負了手,向外而去。黑錦尊貴冕服,漸漸消失在眼前。劉陵亦含笑跟了出去。
侍酒的青衣侍從低了頭,欲退下,卻听見身後平陽長公主冷冷的聲音,“妍兒。”
李妍嫣然一笑,掀下小帽,露出一頭濃密秀美的青絲,伸手將臉上的妝泥抹去,露出一張明艷無雙的容顏,遠勝方才的雲霓。回身拜倒,“長公主好眼力。”
“你好大的膽子。”劉婧寒聲斥道。
“妍兒只是覺得,”李妍低下頭去,輕聲道,“能夠親見陛下,對妍兒他日或有所助益。而且,妍兒對自己有自信,陛下不會發現的。”
劉婧微微放緩了神情,吩咐道,“你先回去,待陛下離了再來見我。”冷哼一聲,帶著神色驚奇的阿蘭拂袖而去。
李妍悠悠嘆了口氣,將手上托盤放在案上。
陛下前來平陽侯府,雖說不可能是專為一睹傳說中的絕色紅顏,但或多或少存著些一窺風貌的心思。少時,娘親病逝,拉她到床前,殷殷囑咐,女子但凡要珍重自己,才能為人所珍重。
絕色如娘親,少年時也吃了不珍重自己的虧,最終將花樣容顏消磨在柴米油鹽中。
不是見縫插針,就能收獲自己想要的果實的。此次家宴,她若來了,就算陛下惑于她的容顏,心里也難免將她看低。唯有在意料之外的,才能引起男人的興趣。
有時候,不見,比見更讓人心生期盼。
所以,她自矜身價。
只是……歌姬院
“嬤嬤若是覺得妍兒能成事。可否再幫妍兒一個忙?”李妍嫣然道。
“什麼忙?”
“幫妍兒取一套合體些的侯府僕役衣裳來。”
“你要做什麼?”嬤嬤一怔,隨即通曉,倒抽一口冷氣。“你想青衣侍宴?”
“想要得到陛下歡心,光琢磨對手是不行的。”李妍微微一笑。“最重要地,還是陛下本人,不是麼?雖然听了陛下的很多事,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想親自看看。陛下是什麼樣地男人?”
她捧了酒壺,低首進了大堂,站在陛下右側身後極遠處。用最不引人注意的目光,打量著端坐在主位地黑衣男子。
平心而論,就算不是九五之尊,劉徹也是個頗吸引女子的男人。不怒而威的面上,有著飛揚的眉,銳利如一譚黑泉的眉眼,以及極薄地唇。
威嚴。而,令人難以親近。
李妍在心里嘆了口氣,她的家鄉有一句話。薄唇的人最是無情。而陛下,危功赫赫的此生事跡。無不說明。他是個極薄情的人。無論是對臣下,還是對妃嬪。這樣的人。她真的可以迷惑的住麼?
她自問,半點把握俱無。
而飛月長公主劉陵,果然是長安聞名的美人兒,周游在長安權貴之間,如同一枝誰也摘之不得地開在絕壁之上的桃花,薄卻艷的極盛,所謂桃之夭夭,再也沒有比一個夭字更適合形容這個女子地了。1——6——K小說網
劉陵如此,那麼陳阿嬌呢?
她垂了眸,心里揣摩著那位未曾謀面的大漢第一寵妃地風姿。緩緩行在回院地小徑上。
“李小姐。”女子叫喚的聲音嫣然自矜。
她訝然抬首,看見前方長廊盡頭,劉陵手執紈扇,微笑望著她,眼神有著貓戲老鼠地傲岸。
那樣的容光,照的劉陵眼眸亦一亮。
“李小姐果然好容顏,”劉陵悠然道,“只是,飛月明明听說李小姐病了,李小姐又青衣侍宴,出現在大堂。欺君之罪,好大的膽子。”說到最後,話音一冷,眼神也透出點點肅殺來。
李妍微微低首,看著自己身上尚未換下的僕役衣裳,無法推托。
飛月長公主,並不是養在深閨里的公主,聰明有口辯,當年與陳娘娘平定膠東之亂,天下聞名。她卻在長公主肅殺的眼神下嫣然一笑,“長公主說笑了,陛下並沒有指名要我獻唱,妍兒充其量,不過算騙了平陽長公主。長公主已經原諒我了,飛月長公主還要追究麼?至于青衣侍宴,妍兒素來仰慕陛下,想借著獻酒,一窺陛下龍顏,雖然是妍兒不對,但是還算不上欺君吧?”
“好,”劉陵不免拍掌道,“李小姐果然聰慧。只是飛月便不明白了,”她悠然轉身,向前走去,“李小姐若真的聰慧,怎麼會冀望進宮伴架呢?”
李妍跟在劉陵身後,唇邊漾起笑意,“怎麼,陳皇後不願意妍兒進宮,所以讓飛月長公主作此態麼?”
“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劉陵冷笑,“阿嬌姐才懶的計較你。是本公主覺得你資質不錯,不忍你自作孽,撞的頭破血流,特來點醒你幾句罷了。”
“妍兒受教,”她溫順的低下頭來,問道,“不過……飛月長公主是怎麼認出妍兒的?”
“你的裝扮並沒有什麼問題,”劉陵淡淡一笑,“不過你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太久。除了有些美麗的女子,不會有其他人會用那樣審視的目光來看另外的女子。李小姐,你說……是麼?”
“你也許的確聰明,”劉陵的眼神漸漸轉冷,“但也不必當別人都蠢笨。我猜你是希望當另一個衛子夫,但是,你揣量過沒有,當年的陛下,和如今的陛下,心境可相同?而且,就算你年輕,你貌美,你們李家,可有衛青,霍去病那樣的人才?憑你的資質,完全可以尋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徐徐圖之。走這條路。贏了,固然可以一朝榮華,雞犬升天。但若是輸了。你自問可承受的起後果?”
李妍張了張口,欲反駁。卻無力地垂下去。劉陵的話,針針見血,擊中了她不參看見的盲點。或者說,是她刻意躲避不去想地地方。一剎那間,茫然侵襲。讓她不知所措。
“我言盡于此。”劉陵傲然一笑,“若是李小姐听不進去。劉陵恭候著。”頭也不回,繞過假山,徑自去了。
李妍立在原處,看著她的背影。春末地風緩緩吹過,拂來青草的氣息。明明燻的人暖暖的,卻依舊將衣裳吹的直貼肌膚。
到了晚上,陛下與飛月長公主俱離了府,劉婧方召來李妍。問道,“飛月長公主當時與你說了些什麼?”
在平陽侯府發生地事,沒有半分瞞的過端坐在上座的平陽長公主。這李妍早就明白,並不慌亂。緩緩道。“不過就是勸妍兒放棄罷了。”
“可笑,”劉婧冷哼一聲。“她以為她幾句話就能翻轉乾坤麼?妍兒,你沒有被她說動吧?”
“怎麼會呢?”李妍溫婉的抬起頭來,“她可是陳皇後的姐妹,會這麼說,並不奇怪。”
“就是這個理,”劉婧緩緩起身,挽住她的手,細細打量她的容顏,嘆息道,“人比花嬌,連本公主都忍不住憐惜,陛下亦是個男人,怎麼會不懂得寵愛呢?”
“長公主謬贊。”李妍嫣然。
看不出什麼問題,平陽長公主滿意的點點頭,道,“你回去歇著吧。“是。”李妍屈膝為禮,掀簾退下。
“對了,”劉婧道,“你想知道的大約已經知道了,陳家地那個小子,不必再見了。”
她掀簾的手不由一頓,卻沉靜道,“妍兒曉得了。”
回到房中,天漸漸黑了,挑亮燭火,看燭火明滅,恰如她翻轉的心思。
“李小姐,”王伯在窗下輕叩,“陳二公子又來了。”
她回聲應道,“知道了。”
廊下傳來沙沙地腳步聲,王伯漸漸走遠。
去還是不去呢?她想起剛剛離去時平陽長公主的吩咐。
“憑你地資質,完全可以尋一個真心愛你地人,徐徐圖之。”飛月長公主的話,不知為何閃過心頭。
李妍咬了咬牙,提起燈籠,推門而出。
到了西側角門,剛要拉門,身後轉出女子驕矜地身影。
“李妍,長公主吩咐我等在這里,看你會不會出來。你到底還是辜負了長公主的厚望。”燭火照出阿蘭冷笑的容顏。
“阿蘭姐姐,”李妍回首,沒有半分慌亂,道,“妍兒豈敢違了長公主的吩咐。只是妍兒剛剛想了想,若是妍兒不赴約,陳熙必然會察覺不對。若是讓他們知道妍兒便是長公主悉心調教的人,豈不是對長公主極為不利?所以妍兒才斗膽赴約。”
“這……”阿蘭畢竟魯莽,听了李妍一席話,不免遲疑起來。
“阿蘭姐姐,你便這樣回長公主的話,”李妍微笑道,“妍兒保證,長公主不會責怪的。”她徑直出來,在那株柳樹下,看見了陳熙。
陳熙朗朗一笑,氣息溫雅,“妍兒,你總算出來了。”他看見她眉宇下的愁眸,關切道,“你怎麼了?”
“沒事。”李妍微微地下頭來,“我哥哥可能察覺了,最近看的很嚴,可能,下次,我就沒有這麼容易出來了。”
“我當什麼事?”陳熙疏朗一笑,“只要妍兒點頭,改明兒我就請爹爹到你家提親。妍兒就不必擔心你哥哥了。”
“別……”李妍連忙攔著,囁嚅道,“我們畢竟才相識沒多久。陳公子連妍兒的容顏都未曾一見,便這麼肯定,妍兒是你想要娶的人麼?”
“妍兒心思純美,容顏定是好的。”陳熙微笑道,“就算不是,我娶妻又不是只娶貌。”
李妍輕輕一笑,心思純美,這樣的話,豈能拿來形容她?忽然有些自慚形穢,在陳熙面前。輕輕別開頭去,道,“陳公子給妍兒講講公子的舊事,好麼?”
“自然好。”陳熙興致勃勃,“其實妍兒也不必將我看的太好。小時候,父親請人來調教我和哥哥的功夫。我比哥哥勤奮,心思又巧一些,功夫在京城貴戚中數一數二。當然不跟霍家那只小鷂子比,”他道,有些悻悻。
李妍噗哧一笑。
“後來姑姑回來,在外面收了個弟弟,叫做申虎。年紀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們兄弟卻得喊他叔叔。我心高氣傲,自然不服氣。便尋了個釁,想揍他一頓。”
“那你必然輸了吧。”李妍嫣然道。
陳熙停下,微笑望著她,“妍兒怎麼猜到的?”
“不然陳公子會拿這小孩子的逗氣和我說麼?”她慧黠的望他。
陳熙贊許一笑,“我輸的極慘。自小練就的功夫,在他手上,三招都沒有過。後來才知道,那小子和游俠郭解是同門,心方平下來。怎麼說,我也還是個貴戚子弟,怎能和真正的江湖人比功夫?姑姑笑著安慰我說,“這就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後當時時謹記,不可驕狂自詡。”
李妍心思一震,喃喃重復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麼了?”陳熙轉身看她。
“沒事,”李妍勉強敷衍道,“我只是在想,你姑姑這句話講的真好。”當然,”陳熙驕傲一笑,“她是姑姑麼。”
李妍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太自負,看不見天外的天,自己外的人?
她那麼自信的青衣侍宴,卻接連被平陽長公主和飛月長公主看破,那麼,陛下呢?
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險些跌倒。陳熙眼明手快的扶住,焦心問道,“妍兒,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我有些頭暈,”她虛弱道,“陳公子,你先送我回去吧”
本來以為幾章就可以把李妍處理掉,結果居然到現在還沒有寫完。不過下一章就是重頭戲所在了。
然後,最近是不可能雙更了。大約盡量存一點稿。回學校的侍候,有四五天踫不到電腦。當然,我很懷疑我的頹廢,是否能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就這樣,閃。
從平陽侯府回來,天已經漸漸晚了。劉徹閉了目坐在車中,听著長安城街市熱鬧的喧嘩聲。心上閃過一個縹緲的念頭,阿嬌,她此時在長門如何呢?
必然閑散悠然,仿佛,他去了哪里,與她半點關系也無吧?他冷冷一笑,當初,他寵幸尹氏,不是早已看夠了她的反應麼?
心下這麼認定,因此在宮車緩緩駛近,近到長門宮里寥寥落落的琴聲也清晰可聞,不禁挑了眉,有些意外。
從元朔六年回歸長門以來,阿嬌甚少主動奏樂,縱然有了心思,撥弄的也多半是琵琶,少年時學的琴,幾乎再也被曾踫過。然而此時,泠泠的卻是古琴聲,生澀新奇的曲調,反反復復彈了幾回後,漸至純熟。然而仔細去听,依舊是一片清淡,沒有半點情緒波折。
殿外的宮人見了他,欲待出聲行禮,卻被他擺手揮退。站在簾外看了一下,雖然只是春暮,阿嬌已經穿的很是單薄,青絲如瀑。她向來如此,到了沒人的地方,總是隨性的緊,絲毫不理會自己的一國之後的身份。
不,她早已不是他的皇後了。
一絲悵惘之情不由自主的劃過胸臆。雖然不曾出聲,陳阿嬌還是听到了他的到來。停了琴,回頭淡淡道,“陛下。”
他輕輕唔了一聲,掀簾進來,輕輕將她擁在懷里,伸手把玩著她的發,不經意問道,“嬌嬌彈的是什麼曲子?”
“隨便彈的,”她淡淡微笑道。“沒有特別的名字。”
他炯炯看了她一會兒,微笑道,“是麼?”環在她腰上地力道卻不禁用力了一些。
這些年來。匈奴敗退,海清河晏。朝野稱頌太平,他也越發躊躇滿志,自忖帝王威加四海,無人能及。只是在阿嬌面前總有種淡淡的挫敗。明明她已經學著恭敬溫順,如同未央宮里每一個戒懼他的妃嬪。挑不出錯來。卻始終覺得不對,仿佛,她地心思,不知道飛到天邊何處。
越親近,越發感覺到彼此之間有一道牆,沒有形跡,仿佛無比脆弱,一戳就破,卻無堅不摧。
而他站在牆的這一邊。無能為力。
轉眼就到了五月末,未央宮里傳下旨意,往甘泉宮避暑。平陽侯府里。婢女收拾著形裝,李妍坐在鏡前。最後一次審視自己地容顏。那麼嬌艷。連自己看了都贊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想起陳熙的話。
縱然有著再多的顧慮。若是不能放手一搏,豈不白白辜負了鏡里欺霜賽雪的容顏?
李妍自問,若是有一天,當年華漸漸老去,第一根白發,漸漸出現在青絲中,是否會遺憾,遺憾在青春最盛的侍候,不曾為自己努力過。也許,努力了,人生便是另一番風景。是否會後悔,她在離榮華只有一步之遙地地方,膽怯的停止了腳步?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一路看文學網
那本是,天下女兒最大的夢想。而衛子夫又勝過自己什麼呢?連平陽長公主都說,她的容顏,比當初衛子夫全盛之期,還要嬌媚三分。她亦可以溫良恭謹,不比衛子夫做的差。
不甘啊。
“這一次,你以我平陽侯府的家人的身份跟去,我會在最恰當的時候,讓你出現在陛下面前。若是陛下看中了你,一朝榮華,莫相忘。”昨日,平陽長公主拉著她的手,殷殷吩咐。
“走這條路,贏了,固然可以一朝榮華,雞犬升天。但若是輸了,你自問可承受地起後果?”那一日,在侯府的長廊上,飛月長公主如是說。
她不是陳阿嬌,亦不是衛子夫。沒有雄厚的娘家勢力支撐,亦沒有才華出眾地家人扶襯。若是想在深深的未央宮里站穩腳跟,唯一能依靠地,就是陛下地寵愛。
那一日大堂上,陛下起身,負手向外而去。黑錦寬大冕服拖出一個尊貴的背影。其實若單以容貌論,陛下俊朗沉穩中帶著一絲無情,陳熙清秀討喜,未必分軒輊。只是,大凡女子,多半會選擇陛下吧。就像一盅美酒,明知是鴆,卻抵不住芳香地誘惑,誓死也要一笑飲下。也許,本質里,每個女人,都是一只投火的蛾子。覆滅,只為剎那的光明。
她低下頭去,握緊了拳,下定決心,為了這花樣的青春啊,就算是飲鴆,或是投火,她也要義無反顧的試一次。若是贏了,她便一意孤行,再不猶豫;若是輸了,她便回頭是岸,再不辜負。
若是在輸贏之間,落得身死,也是咎由自取,不怨他人。
元狩五年五月二十八日,聖駕往甘泉宮。
李妍作為平陽長公主侍女隨行。
平陽長公主吩咐下來,李妍舟車勞頓,先休息幾日,再作安排。
李妍知道,若是從了劉婧的吩咐,便是正式的獻美,成功了,固然好。若是陛下不顧,她的一生,可算是毀了大半。她不禁悠悠的嘆了口氣,那個陳皇後,到底是怎樣絕色的女子,才攬得一貫無情的陛下回顧,愛重至斯?
無論如何,最終終會見。
而她必須抓緊時間,為自己掙得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局面。
也許是上天眷顧,從哥哥處得來消息,六月二日,陛下悉堂殿處理完政事,會直接往甘泉宮南門。攜陳娘娘同上甘泉山。
“陛下和陳娘娘少時親密,大約也曾同游過甘泉山吧。”李延年如是說,語意深長。
她不是不明白哥哥的意思。只是沒有心思。
至少,從悉堂殿往甘泉南門。陳娘娘不在陛下身邊。
甘泉山出甘泉,流經甘泉宮,聚為湖,是為映
而平陽侯府家人,便被安排在映月湖側。
初夏的時候。滿湖的菡萏花開的正好。她挑了件湖水綠地長裳,將一頭青絲盤成清麗發髻,坐在湖邊,仰頭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陽。
冰冷的泉水滌過玉足,微微一顫。遠處,帝王鑾駕逶迤而來,映目威嚴。
湖水並不深,她涉水像水中央走去,拂開一朵又一朵地菡萏花。撲落滿衣清香。在鑾駕經過九曲長橋的時候,在湖中屈膝為禮,略微慌亂。“參見陛下。”
泉水漫過她地膝,浸濕裙袂。湖面上輕輕吹過一陣風。縱然在初夏。她亦不禁瑟縮,裙袂在水中飄蕩。當真與泉水融成一色。
所謂伊人,宛在水中央。
她想,此時的她,必定是極楚楚可憐的。
鑾駕上,劉徹回過頭來,望著立在湖水中的少女。初夏的風吹得一湖碧色菡萏搖擺,她亦站在中央,衣袂翻飛。裙幅沾了水,飄蕩在水中。
江南……可采蓮麼?他淡淡一笑,那臉卻微微仰了起來,雖然恰到好處,讓她艷壓菡萏地容顏展示的最好,卻也可見機
“民女不知聖駕過此,來不及回避,還請陛下見諒。”李妍盈盈道,只覺連浸在水中的腳趾都泛熱。鑾駕之上,帝王的眼光太過銳利,令她不敢直視。
“不知者無罪,”劉徹道,“免了吧。”勾起唇角,淡淡想,皇姐倒真是好眼光。泉水清澈,隱約可見膝下如玉肌膚,弧線優美,更見魅惑,我見猶憐。當真是個令人心旌動蕩的尤物。
“父皇,”遠遠的,劉初沿著長廊而來,嬌聲抱怨,“你怎麼還在這里?我和娘親,都等急了。”
劉徹失笑,李妍站在水中,心思緩緩沉下。她心思敏慧,自然看的出,此時,劉徹面對悅寧公主的笑容比方才真心的多。
“是你自己等急了吧。”劉徹道,示意劉初爬上御輦。
阿嬌那樣淡然地性子,只怕再過一個時辰,也不會急的。
心思被揭破,劉初惱羞成怒,一把撲到劉徹懷里,“父皇就會揭早早的短。”
鑾駕緩緩而去,而鑾駕上地那個人,自始自終,沒有回頭。
李妍自失一笑,拉過一朵菡萏,貼在臉上。溫潤冰冷。陛下心中,輕重如何,目了然。她若連最初的時候都不能贏得陛下一顧,又談什麼在未央安身立命呢?
放開菡萏,頭也不回地離去。
或者是心志全灰,或者是下水受涼,之後,便是一場鋪天蓋地地風寒。
平陽長公主怒極,卻無能為力。“妍兒,你怎麼如此不珍重?好好的,去映月湖做什麼?”
病榻之上,李妍面色蒼白,極是可憐,“我只是听說陛下會經過。”
“你太心急了。不成氣。”劉婧揮袖而去。沒有看見,身後,李妍微微一笑,眼神沉靜。
也許是認定世間每個女子都有攀龍附鳳之心,也許是出于對過去地李妍的了解,平陽長公主並沒有懷疑其他什麼。然而李妍畢竟是見了陛下的面,失了奇貨可居的身價。漸漸的便被平陽侯府看低起來。只是平陽長公主依舊猶豫,這樣絕色聰慧的佳人,千萬里也難得一見的,斷然放棄,是否太可惜。
待李妍身子漸漸好轉,已經是入秋。聖駕返回長安的時候了。
這一日,李妍約了陳熙出來,白日里,陽光溫暖,更顯得身子消瘦。陳熙大為憐惜,問道,“妍兒,最近怎麼不見你?”
“我最近大病一場。剛剛痊愈。”李妍悠悠道,聲音淒楚。
“陳公子,”她握住他的手,“你……真的願意娶我麼?”
“自然。”陳熙答道,漸漸悟到什麼,狂喜道,“妍兒答應了。”
李妍垂下首來,過了一會兒,方輕聲道,“你去找我哥哥提親吧。“好,我回頭就跟家里說。”陳熙應道,微笑的望她,“你的哥哥是?”
她閉了眼,道,“樂府樂師,李延年。”
“李延年?”陳熙一怔,笑容漸漸消散,“你……是李妍,”臉色忽然沉下來,“你便是平陽長公主意欲獻給陛下對付我姑姑的李家美人?”
一剎那間,多次的月色下牽手而行,她總是殷殷的道,“給我說說你姑姑吧?”全部翻上心頭。美好的記憶忽然翻轉成另一種解釋,令他心寒。
李妍輕輕的揭開面上輕紗。
那麼美麗的容顏,絢亮了陳熙的眸。
“上祀那天,初遇陳公子,確是妍兒故意為之。可是,這麼多日的相處又豈都是假的?”一滴淚珠從李妍眼角沁下。“妍兒心甘情願為公子背叛長公主。還請陳公子莫要相負。”
殷殷的話語軟化了陳熙的心。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子,為了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榮華,天下女子最期盼的風光。那份深情,又豈是能懷疑的?
陳熙便牽起她的手,面有慚色。“妍兒,是我不好。”
李妍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卻透出淒愴來,“陳公子,煩你要快。若是讓長公主得知,妍兒下場堪憂。”
今天有人來我家租房子。直接後果就是,中午兩個電磁爐開火。保險絲啪的一聲斷了。可憐我沒有保存的1000字。受打擊了。寫文章也是要進入狀態的。忽然被這麼一打茬,還丟了那麼多字。好一陣子不想開電腦。
另外,那些看煩了李夫人的,抱歉的說,明天還有一章掃尾李夫人。不過大部分不是從李妍角度寫的。有阿嬌和李妍正式會面的情節。安慰一下你們。呃,至于今天劉徹的表現,隨你們評價了。
再ps,明天是七夕,預祝七夕快樂。
明天繼續去找銀河去。話說,我家院子里也有棵葡萄,雖然沒有水井。
與陳熙商定後的第三天,李妍從平陽侯府回來,看見哥哥李延年憂慮的臉。
“妍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延年皺眉問道,“你不是在平陽侯府……麼?怎麼堂邑侯府二少爺會向我來提親?”
李妍挑了挑眉,陳熙倒是不負諾言。“哥哥,”她悠悠嘆了一聲,“是我讓他來的?你不妨答應了吧。”
李延年有些張口結舌。他這個妹妹不僅容顏絕色,自幼也極有主見,下定了決心,是不听人勸的。進了平陽侯府,他便以為,若不生生闖出一條路,妹妹絕不會回頭。怎料到……
“哥哥,陳熙人很好,我相信他是真心愛我的。”李妍微笑道,“你不必擔
“這我相信。陳二公子的人品,長安城的人都看的見。”李延年道,憂慮的望著她,“只是,你……?”
“哥哥覺得奇怪是不是?”李妍淡淡一笑,“我只是想通了。陛下身邊有陳娘娘,我……”她難堪的承認了自己的失敗,“我爭不過的。”不是容顏不夠,不是才情不好。只是,只是,她出現錯了時機。
建元年間,陛下郁郁不得志,又厭了陳皇後的驕縱,恰恰遇見了衛子夫,衛子夫如水的柔情,讓他停步玩賞。
當時光流到了元狩年間,陛下已是權握天下,又有佳人在側,再也容不得她出現的位置。
她親眼見了陛下對悅寧公主的疼寵,如果不是心中愛重著她的娘親,那樣薄情的陛下,不會在悅寧身上留下過多地關注。哪怕,她是他親生女兒。平陽長公主曾言,元朔二年。陛下尚不知皇長子與悅寧公主的存在,春秋二十九乃得獨子。亦不曾如如今對悅寧公主的疼寵。
到底是怎樣地女子啊?她想。能夠讓陛下狠心捐棄後又回首重覓?
“這樣也好,”李延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微笑道,“你的個性極倔,我本就擔心。能夠嫁給陳熙。平安終老,我也放心些,也算是榮耀李家門楣了。只是,平陽長公主能放過你麼?”
“這個不妨,陳娘娘會幫我應對她地。”李妍微笑。
陳娘娘縱然不懼她李妍,到底也是不希望她進宮的。她肯急流勇退,想來,這樣的小忙,陳娘娘是不吝于幫的。何況。她李妍嫁的,是她地佷子。“只是,我不甘心。”李妍低下頭去。李延年听著妹妹悠悠的聲音。有些驚心。“我輸的不過是時間,還有門第。好。我認輸。可是我不信,他年。我還會輸。”
“妍兒,你?”
“哥哥,我嫁入陳家,便是堂邑候府的人。陳家百年家勢,又是陳娘娘的娘家, 赫無雙。若是他年,我和陳熙有了女兒,”她抬起頭來,嫣然一笑,“你說,她可有問鼎中宮的資格?”小轎將李妍接到堂邑侯府。
http://wwPKCN陳熙在門前候她,微笑道,“姑姑想見見你。”
她心頭一顫,終于要一見,那個寵冠大漢的女子了麼。
陳熙牽著她,穿行在堂邑侯府的長廊。偶然有婢女經過,盡皆屈膝行禮,道,“二少爺好。”
穿過外院,過了一個角門。一棟小樓掩映在花草間,清幽雅致。李妍抬眉,看見古樸的樓匾上鐫著兩個清秀篆字︰抹
華服錦緞地女孩倚在欄桿,回過頭來,燦爛的笑道,“熙表哥。”
陳熙退後一步,欲參拜,道,“悅寧公主。”
“好啦。”劉初好脾氣的擺擺手,“自家人不興這套。”側身看見李妍,微笑道,“這位便是未來表嫂麼?果然漂亮。”
那一日,在橋下,李妍心思迷亂,並未看清這位漢朝第一公主。此時仔細打量,方覺這個女孩子玉雪可愛,眉目靈動之極。他日長成,必不會遜于如今自己。
“悅寧公主謬贊,”她微笑道,觀其女,知其母,對即將一見地阿嬌,欲發存了好奇心思。
“妍兒,你進去吧。”陳熙放開了她的手,溫和望著她,“我在外面等你。”
她靜靜點頭,挺直了背,緩緩走進去。甫一進便聞到一股淡而清甜地燻香。綠衣侍女掀簾地手指渾圓細膩,微笑道,“是李小姐麼?娘娘讓你進來。”面容娟秀沉穩。
簾後深處,一抹清秀綽約的影子,捧書坐在窗下。
李妍輕輕拜倒,“民女李妍,參見陳娘娘。”
“唔,”陳阿嬌低低應了一聲,抬起眉來。
關于陳皇後,她一直在想,該是如何地容顏,才能讓喜新厭舊的君王,百看不厭。到了見了,才知道,只是一張素淡的容顏,可是那眉,那眼,無一不恰到好處。只靜靜的坐著,便讓人沉醉在華貴寧馨的氣息里。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娥眉謔君
她傾盡心思裝扮的容顏,到此時,才覺得自己可笑。仿佛,你用盡心思向一個人挑戰,那個人卻對你不屑一顧。
“李妍,”陳阿嬌上下打量著她的容顏,放下手中書卷,“果然是傾城絕色。”
李妍低眉,恭謹答道,“妍兒不敢當,傾城絕色的是娘娘才對。”
阿嬌淺淺一笑,起身,望著她的眸子,“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答一句,你——真心要嫁熙兒麼?”
李妍渾身一震,訝然抬起頭來,“娘娘這話是?”
“我們陳家,百年 赫,”她負手。行到窗前,看著窗外陳熙殷殷等待的神情,緩緩道。“娶妻可以不講門第,不看出身。可是,至少,要彼此真心相待。”
李妍默然許久,終于道,“我今後。會真心去歡喜陳少爺。”
她本性里有著決絕的一面,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再看另一條路半眼。兩個人相處,是終生的事。彼此喜歡,會比較幸福。雖然曾有欺騙和隱瞞,到底能夠一生相安,幸福的走下去。
陳阿嬌嫣然,到底是女子比較了解女子,自然看地出。剛才那句話下,李妍的真心,淡淡道。“既然如此,熙兒大約已經等的不耐煩了。你出去見他去吧。其他地事情。我會處理。”
出了抹雲樓。陽光灑在身上,分外溫暖。李妍撫了一把額頭。只覺渾身已經沁出點點的汗。
“妍兒,”陳熙回頭,看見她,笑容燦爛溫暖,像冬日地陽光。
她亦微笑,從這一刻起,她的一生,便真的系在這個男人的身上了。
渭水河邊,她取出絲帕,輕輕拋出的時候,不曾料到這個結局。
可是,李妍低首,望著被緊緊覆住地手,雖然不是曾經期盼的人,但是有一個人真心相愛,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但依舊是幸福的,幸福。
昵青色的馬車緩緩駛過長安街頭。厚重的車簾阻住人麼探究的視線。
“這麼說,李妍的事情,徹底落幕了?”低沉的男聲道。
“是吧。姑姑已經答應了,陛下也沒有意見。平陽長公主雖然氣惱,但也沒有轍。”清朗地男生道。
“那就好,”低沉男生吁了一口氣,“對了,我們的事,不要讓你姑姑知道。”“知道了。”陳熙悶笑,“我也不敢。姑姑要是知道我也會裝傻騙人,定會訓死我的。你說是吧,桑叔叔。只是,姑姑那麼聰明,只怕隱約猜地到一點吧。”
“只要抓不到實證,她也不能奈我們何。”桑弘羊淡淡道。“話說回來,熙小子,你做戲的功夫真正不賴,李妍那麼精明地人,都沒看出破綻來。”
“若要姑姑不知,除非彼此莫提。”陳熙臉一紅,討饒道,“桑叔叔就當沒有這事發生過。我就是那個老實痴情地陳熙,好不好?”
“好。”桑弘羊笑吟吟,沉吟道,“只是,你若是不喜歡李妍,不必一定要娶她的。雖然她會慘一些,但誰教你是阿嬌地佷子呢?我們當然是先顧你的。”陳熙一怔,緩緩的收起笑容,“你不覺得,李妍的確是個很美麗很聰明的女子麼?她性子決斷,我看的出來,做了決定必不會回頭的。既然如此,我們成親,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桑弘羊深思的看了他一會,笑道,“也是,你們兩個,欺詐對腹黑,倒也是難得的一對。而且,李妍到底聰明,對你以後在堂邑侯府的立足,也是很有幫助的。”
堂邑候的庶子大婚,辦的隆重。自然是請了平陽長公主的,但劉婧到底沒來,新人亦不在意,徑自拜了堂。
陳娘娘為了陳熙之事,特意回過一次堂邑侯府,正式的婚禮便不再前來。
劉徹回到長門的時候,陳阿嬌已經伏在榻上,昏昏欲睡了。
“嬌嬌,”他扶起她,輕聲喚。
她睜開眼,見是他,便又安心的閉了眼,繼續睡。
劉徹抿起薄唇,揮退宮人,熟練的向下解她的衣裳。阿嬌迷迷糊糊,倚在他懷里,身子漸漸滾燙起來,人也漸漸向他倒去。
“嬌嬌,”他在她耳邊呢喃,“喚我一聲徹
一個激靈,便全盤清醒過來。劉徹並不在意,繼續親吻挑逗,看她倔強的咬了牙,一雙清眸死死的盯住她,不再清淡,反充斥著怒火。
“你說,嬌嬌,”他自己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卻好整以暇道,“你能堅持多久呢?”
“肯定比你久。”她冷冷道,伸腳就想踹,沒有章法的掙扎劇烈,劉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治住。“娘娘,陛下,”外面,綠衣听到不同尋常的動靜,揚聲叫喚,聲音擔憂。
她臉一紅,勉強鎮靜答道,“沒事。”說話間,只覺腰上被劉徹右手輕撫,渾身一顫,抑住即將沖出口的嬌吟。
這個男人,實在太清楚她身子的每一個地方。
肌膚相接,有一種致命的旖旎誘惑。
他在她最柔軟的深處輕輕屈了指節。洶涌的戰栗讓她守不住齒關,險些喊出聲來。
“徹兒——”終于崩潰,久違的名字從口中逸出,伴著凋落的眼淚。朦朧間,听見劉徹輕嘆一聲,欺上來,吻住她的唇。
筋疲力盡,緩緩陷入沉睡之際,她想,她曾無數次喚他徹兒,或嬌嗔,或惱怒,到如今,伴著的,卻是眼淚。可是到底如何?這樣一聲喚,過去的記憶,便排山倒海而來,不能繼續割裂,當彼此是兩個人。
同志們,七夕快樂。
看了今天的李妍和陳熙,不知道有沒有人想扔磚的。閃走。兩個腹黑的,就不存在誰配不上誰了。
至于最後一段……,主要算是送給劉徹同學的生辰禮物。
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七夕,也是劉徹的生辰哦。
阿嬌怒︰你把我當成禮物送人?
作者躲︰反正,已經那樣了。
其次,算是送給讀者的七夕禮物。
最後,算是我的一點點不良心思作祟。
閃。祝,看的愉快。
七夕美滿。
元狩五年末,秣陵候劉安收次女劉茜名下的侍女怡姜為義女,嫁于朝中重臣,大司農桑弘羊。
長門宮里,陳阿嬌挽了劉陵的手,心中歡喜,“茜兒早嫁了伍被,如今連桑弘羊都成親了,陵兒,你還要拖多久?”
自膠東事變後,伍被入朝為官,才能為陛下賞識,漸漸升遷,官至典客,掌諸歸順蠻夷。
劉陵嘆了口氣,無奈道,“是不是但凡女子,最終終要走到這一步呢?”
陳嬌微微一笑,“你獨自一人這麼久,不孤單麼?找個志同道合的人陪陪,也挺好。我瞧東方朔亦不錯啊。”本來以為,他們這些人,注定要孤獨終老,如今看來,柳裔和劉曇,或者桑弘羊與怡姜,漸漸磨合,竟也是一種甜蜜溫馨。
那麼,她側頭思慮,她與劉陵的幸福,在哪里呢?
“你是沒的選擇,就跳進了夫妻生活。”劉陵倒不在意,謔笑道,“要是和我一樣自由之身,只怕也是要蹉跎許久的,女子本來就比他們來的慎重。”
“東方朔博學亦開明,本來也是好的了。”她微微嘆了口氣,“可是,我總是想,若是真的嫁了他,以後,彼此理念不合,落得成仇,還不如如現在逍遙自在,何苦來哉?”
陳阿嬌默然,劉陵看似灑脫,骨子里對兩個人一生一世的相守,還是抱著極疑慮的態度,尤其,當另一個是和她相差了兩千年代溝的古人。
“其實,這些年。我冷眼看來,”劉陵微笑道,“陛下待你算不錯的了。怎樣?阿嬌姐你心動了麼?”
她悠悠嘆了口氣。道,“一個人在你心口狠狠刺了一刀。再回頭來將你捧在掌心里千好萬好,你覺得怎樣?”
“呃……也是,”劉陵訕笑,“不過阿嬌姐你想過沒有,如今地你。和從前的你,畢竟是不同的。陛下可能不愛從前地阿嬌,卻漸漸為如今的淡然遺世地阿嬌所吸引。畢竟,他不久前才放過了那個傾城之美的李妍,不能不說,有你在他身邊的原因吧。”嬌嗤笑,望著長門宮朱紅似血的柱子,“愛是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宮里。最奢侈地東西。”
而劉徹,是全天下,最靠不住的情人。
“不提這個了。”阿嬌垂眸,道。“最近我總是心有擔憂。覺得陳家的勢力擴充太快,你請他們都收斂些。免的遭到陛下疑慮。”
進入元狩年間後,朝堂之上,陳衛兩家對峙便成了劉徹保持外戚之家勢力微妙平衡的制衡之道。
1@6@K@小說網權勢博弈之術,進未必是進,退亦未必是退。一時佔了上風,從長遠上看,卻是遭禍之端。
這道理,劉陵亦是清楚的,頷首應道,“知道了。”
元狩六年初,陽石公主劉紜出嫁,皇後衛子夫主持婚典。
陳阿嬌安靜的坐在長門宮,听著宣德殿遠遠的喜樂,盛大恢宏。
她的生命中,也曾有過這樣一次盛大地婚典,心甘情願的覆上華麗的蓋帕,等著心上地那個人來揭。
“娘娘,”成烈掀簾進來,面上有著奇異的神色,跪拜稟告,“宣德殿那邊有消息,眾大臣力請陛下策立太子。”
阿嬌一怔,手中地杯盞潑出一些新茶,濺在衣裳上,留下淺淺茶漬。
劉徹正值壯年,春秋鼎盛,在她看來,並無立太子地必要。但漢朝祖制,太子早立,眾臣才能心安。只是朝臣們在兩位不同母所出的嫡皇子間觀望良久,猜不出陛下心意,這才拖到了如今。
此時,劉徹膝下有四子。長子陌由己所出,年十一。次子據由衛子夫出,年九。三子閎,四子旦年紀尚幼,生母身份又略低些,漢承周制,在這立嗣一道上,尊崇立嫡,立長,立賢,幾乎沒有希望。
說到底,還是陳衛之爭罷了。
此事,想必不是衛家所為,畢竟論年紀,論能力,論陛下恩寵,劉陌都在劉據之上。只是,她並不想讓陌兒當什麼勞什子太子。
“嬌嬌怎麼看呢?”夜里在般若殿里,劉徹含笑望著她,問道。
“平心而論,我自然不想讓劉據登上太子之位。”她道,實在覺得他唇角地那抹笑紋太刺目。
“哦?”
“無論是宮中還是外臣,都是踩高看低之輩。不管皇帝目前恩寵如何,他們看重的,是日後的皇帝,不是麼?若劉據登位,我和陌兒,早早,哪里還有活命之路?”
“那麼,”劉徹一笑,低下眉去,“嬌嬌希望朕選陌兒麼?”
阿嬌搖首,“我也不希望陌兒當太子。”
劉徹將訝異壓在心中,淡淡問道,“為什麼?”
“太子的責任太重,我怕,陌兒當了,就會很累。而且,從太子位跌下來,會摔的更重。劉榮就是前鑒,不是麼?”
她更怕,到最後,威脅到陌兒太子位置的,不是兄弟,而是劉徹自己。
從來,君權和儲權的分立,是最危險的事。而劉徹,是那麼強勢的君主,容不得有人分走他手上的權利,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兒子。
原來的那個時空里,劉據的下場,讓她卻步。
而劉徹的壽數尚長,她舍不得,陌兒在他父親手下,無為而治。更舍不得,他據理而爭,最終父子反目。
“嬌嬌的見解倒奇異,”劉徹目光灼灼,好笑道,“只是,莫不是要朕力閎兒或是旦
阿嬌嗤笑,俏皮道。“我想讓陛下活的長久一點,壓根就不要考慮什麼立太子的事。”
“嬌嬌,”他的眸色便深一些。擁住她,“朕很高興。你能這麼說。”
“其實,”她淡淡道,“阿嬌說什麼,不過是阿嬌自己的看法。陛下要怎麼決定,阿嬌並無置喙余地。”
元狩六年。眾臣第一次請立太子,劉徹緘默,太子最終不得立。
衛氏諸人便松了口氣,無論如何,陛下最終沒有選擇皇長子劉陌,便是他們地希望。
原來,陛下對陳皇後的寵愛,並沒有到左右國事的地步。
元狩六年,昆明池上。水軍習練已有小成。宣室殿里,便傳出風聲,陛下有意令水軍開往滇國。武力打開通往身毒地道路。
自大司農桑弘羊掌管國家財政以來,初置均輸。平準法。官營經商,並平抑物價。漸有大成。國庫豐盈,再與昆明族一戰,倒也綽綽有余。
自鑿昆明池以來,水軍訓練之事,一向由長信候柳裔負責,此次出征昆明,眾人心中便都清楚,泰半是由柳裔為將了。
然而,未央宮騎射場里一件突發的事,阻住了水軍向西南出發地征程。冠軍候霍去病在騎射場里和一名黃門馬奴賽馬,竟從奔馳的馬上摔落,雖然驚險,好在霍去病身手敏捷,並無大傷。
消息傳上來的時候,劉徹都有些錯愕,“去病一向是馴馬的好手,怎麼會制不住騎射場豢養的溫馴御馬?”
跪在殿下地宮人有些疑慮,劉徹察覺,道,“講。”
“是,陛下。”宮人叩首後,方道,“與冠軍候賽馬的那位馬奴,名喚金日,他是昔休屠王王子。”
河西之戰後,休屠,渾邪二部降漢,休屠王臨陣翻悔,為渾邪王所殺。而受二部降的漢將,正是冠軍候霍去病。
劉徹不由沉下臉,肅殺道,“將金日看押,待冠軍候好轉後,再行處置。”
冠軍候霍去病,是漢軍無法超越的一個神話,驍勇善戰,勇冠三軍。彼時,不但是劉徹,或是文武朝臣,就連霍去病自己,都沒有將這次墜馬看的太重。
長門宮里,陳阿嬌卻緩緩沉了眼,在听說冠軍候墜馬之後。
從元朔六年,她便分不清,所謂歷史,與現實的差別。只覺得,她身在其中的這個大漢,按著她命里所知的那個大漢的軌跡,大致相同地朝前推進,在他們或有意或無意的影響下,偶爾生出一些不同。
對于那個馬踏匈奴,英姿煥發的少年,就算沒有早早地交好,她也是極仰慕的,卻還是無法阻止,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那群御醫,當真是吃飯不辦事地,”莫憂莫愁憤憤道,“看了半天,也說不出冠軍候為什麼墜馬。連蕭先生半根手指都比不上。”
陳阿嬌想了想,轉首吩咐道,“成烈,你去宣室殿一趟,轉告陛下,讓他讓御醫為冠軍候會診。若是還看不出門道,便去子夜醫館請蕭大夫。”
成烈有些意外,恭敬應道,“是。”
御醫會診,依舊沒有結果。冠軍候卻言笑朗朗,道,“請轉告陛下,我地事,與金日無涉。”
“他雖是匈奴人,倒也不失一條血性漢子。我霍去病再不濟,豈能讓人暗算到?”
廷尉張湯並未查出蹊蹺,再加上冠軍候的說辭,劉徹便下令,放了金日。
蕭方奉命赴詹事府,為冠軍候診病。雖然與陳皇後有著千絲萬縷地關系,但蕭方醫術高明,衛少兒也是知道的。愛子心切,親自迎他入府。
“去病到底怎樣?”診完脈後,衛少兒陪著蕭方出來,輕聲問道。
“恕蕭方直言,”蕭方回過頭來,面上沉重,道,“冠軍候的身子,並不樂觀。”
衛少兒只覺眼前一黑,險些生生跌倒。
“這麼說,冠軍候的身子,已無幸理了嘍?”
長門宮里,陳阿嬌坐在蕭方對首,听了師傅稟報,停了手中的團扇,輕輕道。
雖漸漸入秋,這幾日,長安城依舊極熱。般若殿里,宮人們輕紗薄透,一派夏日清涼。
“是。”蕭方有些遲疑,終于道,“據我所診,冠軍候似是顱中生有異物,日日生長壓迫。我雖然頗通些醫術,但對顱中細事,尚未全盤通透,竟是無法可救。”
陳阿嬌面上不由現出些奇異神色,這樣的事情,就是在兩千年後,也難以救治,何況在醫術設備都落後的西漢時期。“只是,”她猶豫道,“這些年,我細細觀察霍去病的氣色,並沒有不對的地方,怎麼病一起,就如此凶險呢?”
“大約就是他的身子太好了吧。”蕭方嘆了口氣,解釋道,“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唯有里面掏空了,外面才能看的出來。”
“師傅,”她微笑道,“你實話告訴我,霍去病大約還有多久?”
“目前看起來雖然精神不錯,但是……大約只有半月了。”
陳阿嬌默然了良久,方道,“可惜了。”“冠軍候年少得志,驍勇善戰,清剛磊落,若英年早逝,的確可惜了。”蕭方道,“只是,他再不涉黨爭,依舊是衛家人。”
若是就這般去了,說到底,對陳阿嬌,是有利的吧。
如果,但凡霍去病的病有一星半點兒希望。她是否願意伸出援手救治?
送走了師傅,陳阿嬌捫心自問,發現連自己都回答不上來。
若身在局外。當然可以灑淚惋惜。但早已深深陷在局內,如何能答的這麼輕松隨意?
霍去病若在。劉徹就會對衛家存憐惜之心。而衛家若翻身得勢,哪有她這樣好性子,必是步步緊逼。即便不為自己籌謀,又如何能不念及家人,朋友。和一雙子女?
“娘親,”劉初從卓文君處下學回來,撲到她懷里,笑意盈盈,“听說霍哥哥身子不好,我去他家里看看他,好不好?”
陳阿嬌一怔,這些年,她不願拂逆了女兒意思。再加上對霍去病人品放心,放任劉初與霍去病的交好。
劉初,半點也想不到。她英勇地霍哥哥,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有時候。不知道。的確比知道幸福。
陳阿嬌心里一軟,雖然未成年的公主往朝臣家探病。1-6-K小說網,電腦站www,k.Cn是怎樣也沒有地規矩。更何況,二人分屬陳衛,值此敏感之際,並不適宜。可是,這,大約便是最後一面了。
“好。”她微笑道,“晚上,我和你父皇提。”
劉徹頷首,眸中滲出點點歡欣,“我便知道娘親是最好的了。三日後,陛下御駕親臨詹事府,探視冠軍候。
陳掌與衛少兒受寵若驚,鋪下長長地迎駕紅毯,恭候在府前。
“免了吧。”劉徹拂起寬大的衣袖,道,“朕只是來看看去病,其他的俗禮,都不必了。”
陳掌亦是乖覺的人,將劉徹引入霍去病的院落,含笑道,“這些天去病地精神大好,臣看已經無大礙了。只是他娘親擔心,拘著他不許他下床。去病大約悶的不行,陛下來看他,他必是高興的。”
早有人通知了霍去病,收拾停當,拱手道,“臣霍去病,參見陛下,悅寧公主。”
“霍哥哥,”劉初上前邀功道,“我鬧著要來看你,父皇不同意,最後只好親自陪我來了,我厲害吧?”陳掌立在一邊,面色微變,這悅寧公主,聖寵當真不是一般隆重。據他所知,去病的嫡親表妹,皇後衛子夫身邊唯一未嫁的諸邑公主劉清,亦想來探去病,卻連提都沒敢和陛下提。
“去病的氣色果然不錯。”劉徹望了一下,方道。
“多謝陛下和悅寧公主掛懷,”霍去病笑道,“陛下要真這麼覺得,就去和我娘說一聲吧。再悶在房里,我就要悶出病來了。”
“噗哧”,伺候在他身後的一個圓臉侍婢忍不住笑出身來,連忙跪下,道,“奴婢知罪。”
霍去病微微皺了眉,吩咐道,“浣蓮,還不去為陛下和公主沏茶來。”
“是。”浣蓮躬身退下。
“不必了。”劉徹面上淡淡,叮囑道,“去病不妨好好休息。他日,朕還指望你為朕掃平南越呢。”
“陛下,”陳掌瞅著劉徹心情尚不錯,稟道,“本來該明日遞上去的,衛長公主懷孕後,頗為思念皇後娘娘,請著回宮暫住。”
“哦,”畢竟曾是承載著自己期望的長女,劉徹不禁眼神柔軟些,“斐兒,已經這麼大了。”
浣蓮捧了茶來,陛下已經出去,悅寧公主坐在霍去病榻前,抿了一口,道,“沒有娘親沏地茶好喝。”
浣蓮嫣然道,“天下誰不知道陳娘娘精于茶道,浣蓮怎敢與陳娘娘比?”
劉初放下茶盞,眼波微轉,笑的燦爛,向霍去病問道,“前些日子,陽石公主大婚,她是你表妹,霍哥哥參加了吧?”
“自然,”霍去病漫不經心道,“她不也是你姐姐麼?何必說的這麼生疏。”
劉初冷笑,“你覺得她會把我當妹妹麼?”
霍去病默然,這些年,椒房殿與長門宮形同陌路,他不是不知道。正因為如此,他和悅寧公主地交好,越發引人側目。只是,他漸漸嶄露頭角,目空一切。而悅寧亦聖寵隆重,這才無人置喙。而劉初漸漸長大,看清了局勢。是否會泯然眾人,成為未央宮里。一位受寵,但壓抑,同表妹並無不同的公主?
“霍哥哥,”劉初地聲音甜美單純,“我記得。你也早過了成家立室地年紀。當年你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如今,匈奴算滅了麼?”
他回過神來,傲然道,“漠北一戰後,匈奴元氣大喪遠遁,漠南漠北再無痕跡。自然算滅了。”
“那麼,霍哥哥是不是可以成家了?”
他一怔,听著她道。“我去年看著熙表哥娶了表嫂,桑叔叔與怡姜姨也成婚。今年。連劉紜也下嫁了。霍哥哥。不如,你娶我吧。”
身後傳來“砰”地一聲。浣蓮連忙跪下去,道,“奴婢不小心,將茶盞跌落了。”低下首去,掩住了臉上地淚痕。
劉初向來沒有遷怒下人的性子,只微微皺了眉,道,“你將收拾一下,下去吧。”
浣蓮低低應了一聲,是。拾好碎片,出門時深深回頭,望了霍去病一眼,這才去了。
霍去病卻沒有留意,仔細看了看劉初,看她言笑宴宴,實在不像剛說出那樣驚世地話來。心下不知是釋然還是郁郁,揚眉道,“好,等你兩年後,若還是這樣想,我就向陛下提親,將你娶回來。”
到時候,只怕不管是衛皇後,還是陳娘娘,都要愕然吧。
他這樣想,卻也半分不懼,朗聲笑道,“可惜沒有酒,不然痛飲三壇,也是好的。”
門外傳來清朗地聲音,“哥哥。”
劉初回過頭來,見站在那里的少年,不過比他略大些的年紀,比霍去病尚要俊美三分,只是眉宇間的豪氣,卻是萬般不及的。
“光弟,”霍去病微笑道,“你怎麼來了?過來見過悅寧公主吧。”
霍光一笑,面上染上淡淡一抹紅痕,恭敬拜下去,“霍光見過悅寧公主。”
“這位,是我地異母弟弟,霍光。”霍去病道。
劉初好奇的打量著霍光,漫不經心道,“起吧。”
“霍哥哥,我從前並未听你提過這個弟弟呢。”
“光弟是我前些年私自回平陽,從父親身邊帶回來的。”霍去病道,看著弟弟的眼光溫和,顯然是真心的疼愛。
“悅寧公主,”楊得意在門外叩喚,“陛下要回宮了,公主也趕快過去吧。”
“哦。”劉初頷首,起身欲走,想了想,又折回身道,“等過些日子,陳夫人肯放霍哥哥下床了,霍哥哥帶弟弟到長門宮來找我吧。”
“好。”霍去病頷首。
歡樂的日子那樣和美,以至于再過七日,冠軍候沒的噩耗遞到宮里,劉初無論如何都不能置信。
“明明前幾日,霍哥哥還好好的,怎麼……就……?”
元狩六年九月十八,驃騎軍中得力干將,趙破虜與薛植聯袂來探望冠軍候。
霍去病極是高興,不顧母親嚴令,讓下人呈上幾壇美酒,與好友酣飲。
彼時,趙破虜尚取笑道,“一代名將,竟囿于床榻之間近半月,實在是奇事。”酒酣之際,霍去病命人取來沙盤,彼此演練,指點山河之際,溘然長逝,音容尚在,一代將星就已隕落。
少掌使夫人哭的死去活來。
霍去病,是衛少兒唯一地兒子,最值得她驕傲的兒子。
偏偏英年早逝,年方二十四。
陛下悲痛異常,吩咐下去,為冠軍候霍去病舉行最盛重哀榮的葬禮。
霍去病下墓茂陵,作為武皇帝日後地陪葬墓,是臣子極大的榮耀。墓冠做成祁連山地形狀,以瞻顯其一生地功績。
一萬驃騎軍自發為其舉哀戴孝,哀悼這位令人敬佩的,一生未曾一敗地,傾國名將。
只是,再盛大的身後榮,也挽不回年輕而光芒萬丈的生命。
而從衛家第二代最顯要而蒙聖寵的冠軍候霍去病的逝去,隱約可以窺見,曾經寵冠天下的衛氏,漸漸走向衰落。
元狩六年,冠軍候霍去病逝,侍妾浣蓮之子,霍嬗,襲其爵。方在襁褓。
陛下下旨,封霍去病異母弟霍光為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听聞冠軍候霍去病去世的消息,悅寧公主劉初將自己關在長門宮,半步不出。
“早早,”,劉陌掀簾而入,看見那個將自己藏在殿內最深處,眸上還有些紅腫的妹妹,心下憐惜,輕聲道,“你要是再哭的話,冠軍候在天上,也會難過了。”
“嗯。”劉初輕輕應了一聲,道,“哥哥,我是不是很傻?”“怎麼?”劉陌有些驚訝,“一向自認聰明的早早突然覺得自己傻了。”
“我知道霍哥哥是衛皇後的外甥,”劉初卻不理他,徑自道,“也知道衛皇後和娘親勢成水火,卻不管不顧,執意與霍哥哥處在一處。”
“原來,”劉陌沉默了一下,道,“這些你都清楚。不過,既然娘親不介意,說明就沒有關系了“哥哥,你說,怎麼明明前些日子,人還好好的,一轉眼,就去了呢?生命多麼無常。”
“是啊。所以我們要更加珍惜眼下,莫要讓自己日後後悔。”
“其實,”劉陌遲疑道,“霍將軍這個時候去,也不是不好的。人人都只記得他是馬踏匈奴的英雄。留在記憶里的都是那個少年得志,戰無不勝的冠軍候。之後,無論衛家如何,都和他無關了。”
“也許你說的都對,”劉初緩緩回過頭來,卻道,“可是,我寧願他敗了,不得志了,或者因為衛家,與我徹底對立。至少,他還活著。活著,比一切都重要。”她說話的語氣極靜謐。眼神亦是一片冰雪之色,劉陌看的心驚。道,“天氣正好。你陪哥哥出去走走吧。”
劉初點點頭,乖巧的起身,出了殿,才覺得殿外的陽光。亮成一片純白色,刺地人不得不低下頭來。
未央宮依舊一片繁盛,絲毫不因為這世上少了一個人而亂了分寸。劉初深吸了口氣,竟在一片鮮花著錦中,窺出一點荒涼來。忽然听見身邊清涼殿後菊花叢中,傳來輕輕的啜泣聲,宮女細聲細氣的勸慰,“衛長公主,你要再哭。就會傷著腹中孩子了。”
劉初心中一慟,只覺腳步軟軟地,有些邁不開。不管她們從前如何不睦,至少在這一刻。都在為同一個人傷心。
菊花之後。劉斐低低應了一聲,攙著侍女的手。轉了出來,見了劉陌劉初,迥然一驚。劉初不願意驚擾到她,微微頷首致意,拉著哥哥地手,道,“我們往那邊去。”
從清涼殿過去,遠遠的就是宣德殿,再過去依次是玉堂,昭陽,便是皇帝日常所居,宣室殿了。劉初隨手所指,本意只是隨意走走,落在奉母命出來尋覓長姐的諸邑公主劉清眼底,便成了徹底的挑釁。
“站住,”劉清款步而來,笑意盈盈,“初妹這是要往父皇那里去?”
劉陌微微皺眉,護住妹妹,有禮道,“不勞諸邑公主費神。”
在未央宮里,雖然皇子女中最受寵的是悅寧公主,但宮人最敬畏地卻是皇長子劉陌。1——6——K小說網日益沉穩的風度,以及受寵的母親,妹妹,讓眾人對其日後有著極高的期許。在劉陌的注視下,劉清也不覺退下半步,卻仍倔強的抬起頭,傲慢道,“听說悅寧妹妹在我表哥去世前曾向表哥求過親。表哥早有如花美眷,麟兒伴身。身為公主,如此不知自愛,倒也難得。”
劉陌並不知此事,听聞不免一怔,回身看妹妹臉色一白,卻也微笑的端起架子,反擊道,“至少霍哥哥答應娶我,也不願意娶你這個——表妹。”你……”劉清氣的渾身發抖,越過他們,向劉斐走去,道,“大姐,我們不理他們,回椒房殿去。”忽然一怔,看著姐姐漣漣落下的眼淚。
原來,霍去病不是不肯娶親,只是,一直沒有等到能夠讓他點頭地人。
未央宮里,幾位皇子皇女的沖突,陳阿嬌不久後就听說了。愕然良久,方嘆了口氣,她一直以為劉初年紀尚幼,卻不妨,也漸漸到了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
她微笑地望著憂心忡忡的劉陌,道,“不用擔心早早,我會去安撫她地。”
劉陌顯然對娘親很信服,放寬了臉色,點點頭,忽然低聲道,“其實冠軍候過世,我也很難過地。”
那樣一個桀驁孤高,氣吞山河的少年將軍,溫和穩重如劉陌,亦心懷仰慕。
陳阿嬌輕輕拍拍他地額,道,“娘親知道。因為,娘親也很難過。”
她捧了琵琶,進殿,看見劉初坐在榻上,怔怔的出神,連她進來都沒有看見。
“早早,”她喚道,看著她一驚,這才看見自己。
“娘親,”她安靜喚道。
“不知不覺,早早也有十二歲了。竟就快可以嫁人了。”
劉初將臉埋在膝上,良久,方嘟噥道,“除非有比霍哥哥更好的人,不然,我誰都不嫁。”
陳阿嬌失笑,輕輕理過她的青絲,問道,“告訴娘親,你……真的,很喜歡霍哥哥麼?”
“我不知道,”劉初迷茫道,“那一日,說要他娶我,只是有感而發,隨便說說。想著反正以後要嫁人,與其像劉斐,劉紜一樣嫁一個不喜歡的人,不如嫁給霍哥哥。”
“可是,他死了。”眼淚彌漫上劉初的眼眶,“他死後,我回想以前他的形貌笑語,竟然覺得,自己當初說那些話,都是極真心的。”
“娘親,你們都不曾告訴我,霍哥哥是有侍妾的。”她低低道。
“因為我們都不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事。”陳阿嬌道。不過是很平常的事,霍去病醉酒。衛少兒遣來婢女伺候。
後來,就是霍嬗誕生。
不是說霍去病曾對浣蓮付出了怎樣的情誼,這個時代。男人皆是如此。
“早早,你討厭這個樣子地霍哥哥麼?”
“如果霍哥哥還活著。我自然是討厭的,說不定還會和他鬧翻。”劉初道,“可是霍哥哥已經不在了,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她想起那一日她說起彼此婚嫁之時身後那一聲清脆的杯盞破裂之聲。
浣蓮,想必也是愛著霍哥哥地吧。
至少。霍哥哥在這個世上,尚有一息血脈,也是幸事。
良久,她方听見娘親悠悠一嘆,道,“死亡,真是一樣美麗的東西。”
“我不懂,”劉初怔怔道,“死亡。怎麼會是美麗地呢?”
“因為,死亡會將人美化,你願意將他記住的。都是美好的東西。一個人活著,每一步都可能走錯。可是他死了。在別人心里就是永恆的。”
“沒有人能夠跟永恆相抗衡。”她低低的道。“那麼,”劉初想了想。道,“娘親地意思是,我本來沒有那麼喜歡霍哥哥,但是他死了,所以我覺得我很喜歡他了,是麼?”
“我也不清楚。”陳阿嬌微笑道,“也許,你日後踫上一個少年,很愛很愛他,漸漸的,就將霍哥哥,當成年少時的一場夢。”
而她身為一個母親,是希望這樣的。“娘親,”劉初神情迷茫,問道,“愛是什麼呢?”
“愛——大約要每個人自己去體會吧。”
“那麼,娘親愛父皇麼?”
阿嬌張口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平心而論,這些年,你父皇待我也算很好了。可是,每次想付出愛,就會憶起那年在椒房殿,听著廢黜旨意時,刻骨銘心的疼,望而卻步。站在華美空曠的大殿,那麼孤立無援,仿佛梁上的風,都在嘲笑。偏偏致命的一刀,來自最心愛的人。
“再多地好,也無法彌補當年的傷痕麼?”
她淡淡一笑,並不是刻意的要去記起那樣地痛,而是生命本能對危險的探知讓她卻步,那個在前一刻對你溫柔多情,後一刻便冷酷到如同所有地情分都是輕飄飄地一張紙,不值一提的男人,總覺得,再進一步,就是傷害了。
這樣隱秘而堅固地不信任,她並不打算說給女兒听,一笑道,“我唱支歌給你听吧。”
劉初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阿嬌素手撥弄琵琶,因為心中的哀傷,調子起的有些柔和,但還是遮不住曲子本身的豪氣。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劉初听的動容,問道,“這是唱給霍哥哥的麼?”
她點點頭,“除了冠軍候,還有誰配的上這首詞呢?”
不經意間,看見月光明亮,鋪承在地上的影子。
回頭,不意外的看見那個人,在心里揣度,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對霍去病的去世,劉徹亦極痛惜。眼角之下,尚有一痕青黑。緩步進來,看了看已經半陷入昏睡的劉初,替她將錦被拉上些。
“陛下怎麼過來了?”阿嬌輕聲問道。
他淡淡一笑,道,“回去再說。”回到般若殿,方覺得時辰果然遲了。侍女挑起燭火,將殿上照的通透。
“這是什麼?”劉徹舉起案上的書卷,翻覆看看。
陳阿嬌一笑,道,“前些日子閑著無聊,讓司馬相如謄了一份樂府詩詞送來。”後來冠軍候出事,一直沒有翻看的機會。
劉徹隨手翻到一頁,上面用工整篆字寫了一首《甘泉謠》,曰︰運石甘泉口,河水不敢流。千人唱,萬人謳,金陵余石大如漚。
再往下,尚有匈奴歌一首,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他不由一笑,翻到最後幾頁,忽然臉一沉。
“怎麼了?”阿嬌問道。
“沒什麼?”他神色淡淡,放下手中樂府,忽然道,“剛才听你唱的那支歌,似乎嬌嬌從前從未唱過。”
“是啊,”她自嘲一笑,“本來自己都記不得了,只是,最近——冠軍候去世,有感而發,就唱了。”
他攬住她,雙眸炯炯,“嬌嬌到底還有多少,朕不知道的東西呢?”
她嫣然一笑,“阿嬌一直都在那里,是你不肯再看了,才覺得她變的多。”
而一個人,就算看上一生,又如何能全盤了解另一個人。
華麗的爬,其實將小霍寫掛掉。偶也是很難過的。但是想來想去想不出來,當日後陳衛沖突時,霍去病能如何抉擇。
所以,現在死去。他是英雄。到了那個時候,就可能是權臣了。
盡力給他一個英雄式的死亡。不要戰死沙場,那樣壞了他長勝將軍的記錄。也不要纏綿病榻,那樣不是我心目中的霍去病。
歷史上,霍去病的確有一個兒子。而我想,有兒子,就有侍妾吧。寫出來,是不忍心霍去病絕後。
好像,歷史上,到底,還是絕後了。
還是讓人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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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暑假最後快樂。
當天色微明,宮人們服飾著劉徹起身,離開長門宮,陳阿嬌取出李延年謄抄的樂府詩集,翻覆著最後數頁,心中思忖著是什麼讓劉徹驀然沉下臉色。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她看著末三頁上的《衛子夫歌》,不由一怔。
從元朔六年自己歸來長門,衛子夫已遠不如當初的風光。民間,還傳唱著這支歌謠麼?
她嘆了口氣,劉徹在自己這里看見這樣的歌謠,不知道,心里可有別樣的疑慮。但有有如何,沒有又如何,他又會怎樣做,自己心思淡漠,竟是半點不在乎的。
元狩六年冬十月,堂邑候庶子陳熙入朝,拜諫大夫。同年,其妻李妍產下一女,單名一個蔓字。襁褓之內,便可見玉雪可愛。
轉眼到了新年正月,汾水連日大雨,水流洶涌,帶動了深埋在河床里的一青銅古鼎,沖刷在河中,最後沉在上游靠近左岸處。當地刺史將其取出,奉給皇帝。
世人常言,“問鼎天下”,鼎在盛儒書中的意義,便是天下的代名詞,何況那古鼎經洗濯後,竟是完整無缺,古樸有華,從上面刻的銘文可以認出,是古周武王時鑄造。周王文武,父子聖君,天下聞名。一時間滿朝恭賀,言是陛下文功武治俱全,上天才賜此鼎。劉徹亦很是高興,改元為鼎,是為元鼎元年。
而到了元鼎元年,衛皇後的第三個女兒,諸邑公主劉清。也迎來了她的待嫁之齡。
元鼎元年二月,長信候柳裔率六千水軍,一萬步兵。出征昆明族。
元鼎元年三月,劉徹攜陳皇後。並朝臣,往上林苑春獵。
經多年的經營,上林苑一派風光明媚,富麗堂皇之處,竟比未央宮還要盛上幾分。
劉徹攜阿嬌。登上昆明池上盛大的游船,游船緩緩向湖中心開去。坐在船上,觀煙波浩渺,水氣迎面而來,兩岸亭台樓閣,檐角流轉,渾然一體。劉徹不由覺得心曠神怡,含笑對身後侍立著地司馬相如,道。“聞卿當今辭賦大家,詞藻華麗之處,無人能及。不如以此上林為景。乃作一賦,共賞之。”
司馬相如躬身領命。便有宮人捧上紙筆。陳阿嬌從船內出來。含笑看司馬相如坐在一邊,筆不加點。片刻而就。恭敬捧起道,“陛下,臣寫好了。”
“這麼快?”劉初不免有些訝異。
陳阿嬌好笑道,“所以你還有的學呢。”
楊得意便接過,展開誦道︰“于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輦道屬,步周流,長途中宿。夷築堂,累台增成,岩洞房,杳眇而無見,仰攀而捫天,奔星更于閨闥,宛虹于軒,青龍蚴于東箱,象輿婉于西清,靈圄燕于閑館,之倫,暴于南榮。醴泉涌于清室,通川過于中庭。1#6#K#小說網盤石振崖,岩倚傾……”
這便是千古聞名的《上林賦》了,司馬相如一向辭賦華麗,文辭之間一派大家氣象,華麗萬千,陳阿嬌卻听地寡然無味,只覺得縱然滿篇錦繡,依舊不過是好大喜功四個字而已。
“好。”然而劉徹卻歡喜,贊道,“不愧是司馬相如。”吩咐道,“傳下去,賞司馬相如百金。”
司馬相如謝恩退下。
“嬌嬌,”劉徹攬住阿嬌的腰,含笑道,“明日同朕一同去狩獵吧。”
狩獵追逐地快感的確令阿嬌意動,剛要應允,劉初纏過來道,“我也要去。”
“你會騎馬麼?”阿嬌蹲下去,彈彈她的額頭。
“呃,”劉初頓時氣虛,轉念又道,“沒關系,我讓哥哥教我。”
“就算你現在學,”阿嬌好笑道,“明日的狩獵也趕不上了。”
“可是我現在不學,”劉初慧黠一笑,“恐怕連明年的都趕不上了。”
劉徹一笑,吩咐游舫靠了岸。
天氣晴好。
上林苑佔地廣闊,馴馬地騎射場更是遠遠的看不到盡頭。
因為鬧著要學馬的是天子素來最寵的悅寧公主,馬監送了一匹極馴服的小母馬來。
宮人們擎起明黃色的儀仗鑾傘,遮住陽光。
“嬌嬌,”劉徹興致頗高,“你喜歡什麼?明日朕打給你,如何?”
“哦。”阿嬌心不在焉的答著,含笑看著不遠處劉陌細心教導劉初上馬,道,“有沒有雪白色的狐狸?”
“雪狐狸?”劉徹一怔,倒有些頭疼,“朕在上林苑狩獵這麼多次,倒是沒見過。嬌嬌喜歡狐狸?”
“漂亮啊,”她道,“沒有的話,一只小兔子也是可以地。”
劉初稟性雖嬌弱,膽子倒是不小的。在劉陌的扶持下,堪堪爬上馬背,踩穩了馬鐙。
“好。”劉陌贊了一聲,道,“輕輕地騎著它,慢走一圈。”
牝馬果然極溫順,繞著場子走了一圈,垂下的馬尾搖晃,極是穩健。
“父皇,娘親,”劉初在馬上仰臉望過來,笑意嫣然,“你們看,我會騎馬了哦。阿嬌失笑。
“陛下,”御馬監牽出一匹火紅色地駿馬來,“這是烏孫敬獻上來地良馬。御馬監馴了數月,雖馴服了,但尚殘存一些野性。”
紅馬打了個趔趄,果然神駿非常。
“哦,”劉初不禁有了興趣,含笑對阿嬌道,“朕生平最愛三事,嬌嬌可知是何?”
她低下頭去,“阿嬌不知。”
“朕生平最愛三樣。寶馬,書籍,”他望著她。聲音忽然有些沉下來,敘道。“阿嬌。”
她一怔,印象中,不是“寶馬,書籍,美人”麼?
“哥哥。”劉初的聲音很是清脆,“他們給父皇地那匹馬可比我騎的這匹有氣勢多了。”
劉陌失笑,“你還是生手,怎能和父皇相比?”
她哼了一聲,“你看不起我就是了。”頑皮心起,伸手打在馬鞍上,“馬兒,跑啊。”
牝馬一聲慘嘶,似被激怒。竟半身人立,瘋了一般向前沖去。
“早早,”劉陌反應迅速。撲出去去抓馬韁,然而畢竟慢了一步。狠狠的被拉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驚馬之上,劉初驚駭不知所措地神情。
“娘親。”劉初驚慌喚道,馬背上的身影搖搖晃晃。
一霎那間的變故,所有人臉上都變了顏色,劉徹揚聲怒喚,“還不去救悅寧公主。”卻听得身後宮人驚呼,“娘娘。”陳阿嬌倒手抽出身邊侍衛鞘中劍,翻身上馬,追上前去。
“嬌嬌,”劉初臉色巨變。
記憶中,阿嬌地馬術也只是一般。自己尚坐的不穩,卻敢不要命地拍馬飛奔。
烏孫馬一聲長嘶,向前疾馳。
“早早,”陳阿嬌在馬上伏下身子,讓胯下馬能跑的更快。喊道,“抱緊馬頸。”
遠遠的,劉初仍然處在驚嚇中,但還是听到了娘親的話。勉強在驚馬上穩住了身子。
烏孫馬腳力比劉初座下的小馬要快上很多,看著漸漸就要追上。
阿嬌咬了咬牙,電光火石之中,在越過劉初地剎那,掣劍用盡全力,向馬首斬下。
噴涌的馬血傾瀉而出,濺的劉初一身都是。然而馬首落下,馬身雖然又向前沖了幾步,終于力竭。
劉初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雖然全身血污,並受了驚嚇,到底沒有大礙。
鮮血濺到烏孫馬的眼中,雄馬激發了野性,躁動不安,上下跳躍,要將背上的人給摔下來。
陳阿嬌抱緊了馬,按著當年教官教授的馴馬方法,死死的貼住馬,听不見眾人的叫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座下的馬兒終于安靜下來。
她听見劉徹地喚她的聲音,痛惜而又小心翼翼。疼痛如緩緩抽出的絲,身下一片灼熱。輕輕低下頭去,見到了是火一般鮮紅地馬鬃。
以及,比及比馬鬃顏色還要暗紅的,血。
血浸紅了半幅裙裳。
源源不絕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逝。
迷亂中,似乎是劉徹將她從馬上抱下來,怒聲喊道,“叫御醫都過來。”
“早早,”劉陌拉起她,急道,“你怎麼樣?”
“我沒事。”劉初唇色雖發白,卻仍勉強道。忽又著急地拉著哥哥的衣袖,“娘親,娘親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娘親會不會有事?”
劉陌咬著下唇,道,“跟過去看看。”
信合殿里,輕紗飄揚。
“陳娘娘到底怎麼樣?”
“啟稟陛下,”白發蒼蒼地御醫跪拜在殿下,身子瑟瑟抖顫,“娘娘她是……”不禁有些遲疑。
“到底是什麼?”劉徹盛怒之下,舉起案上的一柄玉如意,砸在御醫的額角。玉如意斷裂,也在御醫額上留下一道血痕。
御醫咬了咬牙,稟道,“如果微臣沒有診錯的話,娘娘是小產了。”
“小產。”劉徹只覺得眼前一黑,他從未想過,在失而復得這麼多年後,阿嬌還能夠再有孕。
“怎麼可能?阿嬌自己就精通醫術。如何連自己有身孕都不知道?”
“可能娘娘有孕時日尚淺,並沒有任何害喜癥狀,這才未察覺。而娘娘母體當年已經受損。產下皇長子與悅寧公主時听說又是難產。而娘娘此時年紀已經不小,有孕本就極危險,胎息不穩。這次再馬上顛簸過甚,才會小產。”
“陛下,”殿內傳來綠衣驚慌的聲音,“娘娘一直流血不止,人也還在昏迷中。”
劉徹沉痛的閉了眼,他尚來不及哀悼自己的孩子,就要繼續為阿嬌擔心。道,“還不進去為陳娘娘醫治。”
“是。”老御醫叩頭連連,起身。“你听好了。”劉徹冷聲道,“陳娘娘但凡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你們御醫署的所有人,都抄家滅族。”
御醫面色雪白,勉強道,“微臣盡力而為。”
“傳令下去,”劉徹道,“將那匹烏孫馬仗斃。御馬監所有人等,扣留待查。”
楊得意心驚膽顫,輕輕應了一聲,“是。”第五卷︰血淚封沙到此結束。
敬請期待第六卷也就是最後一卷︰歌盡浮生。然發現,司馬相如在元鼎元年的時候,應該已經死了。可是,他的《上林賦》還沒有寫呢。默。所以,讓他多爬兩年,算BUG,但是,偶不打算改。
本來,應該把這一段寫完再結束第五卷的。8過既然是我走前的最後一章,勉強看看,斷卷也可以,所以,這就是第五卷的最後一卷了。8負責任的飄過。
仰望一下,真是不負這個卷名啊。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根本不想發這一章,因為偶覺得,把這一章發完,就停個四五天,太懸人心了。郁悶。
爬走。造鐵鍋。
從上林苑到長安城,飛馬奔馳最快亦要半日。因此,當蕭方奉詔趕到上林苑的時候,已經是陳阿嬌昏迷的一日後了。
信合殿里,蕭方望著臥在榻上的阿嬌,錦被覆身,愈發顯得人面色蒼白,單薄可憐。心上泛起絲絲抽出的疼,扯的人忍不住別開眼去。
自元光五年受傷追殺與六年難產,這麼多年來,阿嬌再也不曾落到如此憔悴的地步。樣?”劉徹從殿內轉出,站在榻前,負手問道。許是因為一夜未眠,心思憂慮,面上微微生出幾分沉暗。說,”蕭方輕輕的將手下女子的腕放回,微微皺眉,有些困惑。“小產雖是意外,但御醫們處置正確,用藥也精當。雁兒脈象雖虛了些,但也還平穩,早該醒了。”上,她到現在還沒有醒。”劉徹閉了眼,日前驚心動魄的一幕幕情景閃過眼前。阿嬌一躍縱馬,絕塵而去,劍斫馬首。
到了下晚,終于止了血,卻依然昏迷不醒。
他到現在尚有些不明白,那一剎那,究竟是什麼驅使阿嬌如此果決。阿嬌並不是那樣果決的女子,明明亦是柔弱,明明……他就在她的身邊,卻不肯依靠,亦不哭叫,就那麼一言不發,縱上馬去。那一剎那,凜冽的血性,讓無數須眉男兒驚愧。
阿嬌,從來是有血性的女子,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歷盡艱難,撞的頭破血流。亦不肯回頭。
從前,他無比的憎惡著這樣的血性,仿佛無時無刻地提醒著他。登極初時的忍氣吞聲。後來,歲月漸漸磨洗。似乎這樣的血性,便慢慢地被現實磨平,不知不覺中,竟是悵然的。不料,一旦迸發出來。遠勝當年。
當年,她讓他怒,如今,她卻讓他痛。
阿嬌曾說,劉徹最愛地,永遠不會是陳阿嬌,也不是其他女子,而是,這個天下。他亦知自己可以為了這天下。將一切毫無猶豫的犧牲。可是,若有一天,連自己都要犧牲掉。是否還能不猶豫?
他捫心自問,若連自己都不在了。又如何權握天下?
再喜愛一個人。也不會委屈自己。這是屬于他的帝王的愛的準則。
他喜愛劉初,更喜愛阿嬌。可是。在最初地時候,他自己為這份喜愛,設了一份限。
無論如何,不能超出這個限去。1%6%K%小%說%網
只是,在這個限里,他日復一日的,更加喜愛她。
建元元年,劉徹初踐帝位。王太後曾告誡他,身為帝王,對一人一物,不可太過沉迷。沉迷了,帝王就有弱點。
他一日一日的強大,終將這個帝國握在自己手里,權威盛重,令行禁止。到如今,他有這個自信,可以護得,所愛人物周全。
只是,帝王威權再盛,能爭得過天去?
年前,霍去病英年早逝,他痛失愛將。
而如今,他亦只能看著榻上昏迷的阿嬌,心思沉痛。
如果,沒有日前那場驚變,他在不久的日子後,將得知阿嬌孕育著他的骨血,會是如何感受?
多半是錯愕的。
曾經的百般考量,到如今,雖說依然存在,卻已在他可以壓制的限度下。
更何況,既然已經有了劉陌,便是陳家再多一個皇子,也添不了太大變數。
當年,阿嬌懷孕,產子,流落在外,他都不在她地身邊。彼時,他在未央宮,多情把玩新人發,連衛子夫都拋在腦後,何曾憶起身在冷宮的他一絲半分?全然不知她人在天涯,懷著他的骨血。
一晃眼,再見彼此,已是七年之後。那一對子女,都已長大,與他極是生疏。
然而,年華漸漸流逝,再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再度有孕。
所以,御醫上稟地時候,沉穩如他,也不禁有些驚愕。
這並不是一個他期盼到來的孩子,只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在父母心中,俱都劃上傷痕。
他雖是帝王,但同時,也是父親。
而阿嬌,那樣疼愛劉陌,劉初地阿嬌,必然很心痛吧。
想起阿嬌昏迷前那樣通徹地眼神,阿嬌敏慧,又擅醫,只一眼,便可意識,有什麼事情發生。
所以,縱然人在昏迷中,也皺著眉,臉色蒼白。
如果那日的事不曾發生,他多半會懷著復雜地心思,含笑看這阿嬌再為人母,一日日慵懶,卻依然淡然,最後分娩,生下孩子。
也許,在那樣復雜的心思里,到底有一絲情緒,叫做期待。這一回,孩子的誕生,孕育,分娩,成長,他都陪在她身邊,一路走過。
如若定要曾經得到再失去,還不如,從頭就不要得到。或者,縱然得到卻茫然不知。
而他,既然已經擁有了阿嬌,就再——不——允——許失去。
這些年,他獨自在未央宮,接受眾人仰望。想來,真的是很無情的人。記得的都是自己。所以可以無顧忌的傷害。後來,得知她的消息,心下隱隱好奇,那個嬌縱任性的阿嬌表姐啊,離開了親人的庇護,會成了什麼模樣。
好奇了半年,便成了一種牽掛。
直到她歸來,一日日,漸漸移不開目光。仿佛有她在身邊,便心思安寧。
直到那一日,她縱馬飛馳,後來流血不止。那一瞬間,看她蒼白的臉。心中大痛,無法抑制。
這才醒悟,她已經是他生命中褪不去的一抹烙痕。
而他。亦不想褪。
身為帝王,他一向不違逆自己的心覺。既然心已有愛。便不計一切手段,也要將這愛留住。兒體虛,再加上上次難產,本就不適合再度受孕。就算沒有這次以外。亦難以熬到分娩。”蕭方淡淡道,神情陰翳。群御醫是吃干飯的?”劉徹怒極揚眉,冷笑道,“至不行,蕭方不是人稱醫術無雙,連照顧自己女弟平安都做不到?”個,都太遲了。”蕭方垂眸,淡淡道,“天意不可為。但若是人禍,陛下身為人父人夫,便不為逝去地皇子以及臥榻的陳娘娘討個公道?”方。”劉徹從齒縫里冷冷透出肅殺之意來,“你不要以為。朕不能斬你。”可以輕易斬了草民。”蕭方卻在帝王極冷的注視下抬起頭來,目光清亮。半分不退,“草民卻還是要問個明白。”什麼?”寧公主因何驚馬?”詳查,這是朕地家事,蕭先生不必過問。”民的徒弟,她出了事,草民怎能不過問。陛下若是不能保她平安,不若放她自由,彼此都痛快。”劉徹怒極,冰寒地望著他,一字一字道“你要知道,陳阿嬌,是朕的妻子。”劉徹轉身吩咐道,“將這個刁民收押,沒有朕的命令,不得釋放。”兩個侍衛上得殿來,欲將之押下。蕭方冷笑道,“不勞陛下費神,草民自行去。”
在這般狼狽的境地下,他漠然轉身,依然有著月白風輕之感。
劉徹在殿上走了幾步,念及蕭方適才的話,猶自有怒,仰臉向殿外大聲吩咐,“宣莫隆過來。”
因廷尉吏張湯因故滯留長安,負責處理此事地,便是廷尉左監莫隆。
莫隆戰戰兢兢的來到信合殿外,跪拜道,“臣莫隆,參見陛下。”
陛下卻不叫起,他忐忑的伏身在地,思慮著陛下心意,過了許久,方听見陛下冷冷的聲音,“昨日的事,你查的如何?”
莫隆額上便沁出汗來,反而鎮靜,稟道,“臣仔細檢查了當日悅寧公主所騎之馬,發現鞍側下被人置了細針。悅寧公主身輕,初始時並沒有觸到,馬便溫馴。後來,拍到馬鞍,牝馬吃痛,這才驚奔。”日,只查出這些東西?”劉徹望著殿下跪著的人,笑的冷氣森森,“你若是不想要這頂上人頭,不妨明言,朕不介意成全。”敢。”莫隆驚出一身冷汗,忍不住看了看內殿的方向,重重珠幕阻隔了窺探地路。如今,躺在里面的那個女子,倒真是陛下心中的第一人呢。莫隆思忖。什麼?”莫隆憶起那個年輕人地話語,語氣幽微。的巫蠱一案,呈在台面上地樣子,便是真相麼?莫左監,你地頂頭上司,張湯是這樣教你的?”地,是陛下的心意罷了。當年,陛下看重衛家,所以我陳家惜敗。但如今,你自己睜大眼楮看清楚了。”時侯也是機遇,端看人能不能抓住它。”此次御架行上林苑,長信侯柳裔出征昆明,大司農桑弘羊仍在長安,飛月長公主劉陵是女眷。當陳娘娘昏迷,陳家在上林苑掌控局勢的,竟是這位堂邑侯的庶子,初登朝堂的諫大夫陳熙。
莫隆將心一橫,至少先在陛下面前有了交待,保住自己再言,他下了決斷,稟道︰
“御馬監的人抵死不承認有放針。但那馬鞍卻是為了公主,特意從庫房取出的軟鞍。臣懷疑,動了手腳的不是馬,而是這馬鞍。”
“好,好,竟費偌大心機,只為謀害一個小小的公主。”怒到了極處,帝王的面色反而平靜下來,“莫隆,”劉徹吩咐道,“你為朕仔細徹查,無論是什麼人,都嚴懲不貸。”
“是,”莫隆低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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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前,進出庫房的有什麼人?”
莫隆招來庫房令,問道。
“啟稟莫大人,”庫房令戰戰兢兢道,“我庫房上下,無人有加害公主之心,大人明察。”
“好了,”莫隆不耐煩道,“事發前一個時辰,庫房可有異常情況?”
當日游舫上,悅寧公主說要騎馬,不過是臨時起意。如果是有人意圖加害公主,只可能在短時間內作下手腳。
“並沒有什麼異常,”庫房令想了想,道,“當時,太僕還遣人查過輿馬。後來,諫大夫遣人來為其夫人取枕席,因為諫大夫是陳娘娘子佷,所以我便放人進去了。”公孫太僕?”莫隆皺眉,周衰,官失而百職亂,秦兼天下,建帝號,立官職。漢因循不革,隨時宜也。太僕,便是秦官,掌輿馬。而如今的太僕,便是衛皇後長姐之夫。公孫賀。
“來人,”莫隆吩咐道,“將當日奉太僕命檢庫房之人帶來。”
然而。整個上林苑,再無此人蹤影。莫隆便冷笑。道,“請公孫太僕前來。”
“老夫的確遣人查過庫房,”公孫賀淡淡道,“但憑此便可說,老夫有加害悅寧公主之心。莫左監,你是否太荒謬?”
“候爺軍功赫赫,更是身世顯赫,莫隆本不敢懷疑,”莫隆皮笑肉不笑的說了一句,“只是候爺派遣之人的下落,還請告知。”
“你……”公孫賀听出莫隆話里諷刺之意,勃然大怒,但終知不是發脾氣地時候。冷笑道,“腿長在他身上,我怎麼知道?”
莫隆皺眉。正要設法繼續周旋,下屬稟報道。“那日太僕所遣之人找到了。”不禁挑眉。問道,“在哪找到的?”
“有人暗中相助。引我們到上林苑北琉璃閣後,發現此人正在被追殺,我們將其救回的。”
莫隆便目覷公孫賀,觀其神色不變,不禁心中思量,到底是公孫賀掩飾地太好,還是真的與他無關?口中吩咐道,“帶他上來。”
“當日,太僕大人遣你查點庫房,可是?”莫隆問道。
“是。”堂下人渾身傷痕,望著公孫賀地眼神充滿怨毒。1——6——K——小——說——網
“那麼,”莫隆聲調轉冷,“悅寧公主馬鞍中的針可為你所置?”
“是。”
公孫賀情知此事不善,但听聞此語,依舊心中一涼,怒道,“長語,我自問待你不薄,你何必如此構陷于我?”
“候爺,”長語轉身,向公孫賀叩了一個首,“長語記得候爺恩德,所以不會構陷候爺。此事候爺的確不知情,吩咐我做的,是少爺。”
公孫賀臉色漸漸慘白,退後幾步,竟似站不住似的,一瞬間蒼老了數歲,嘆道,“孽子。”
“候爺沒事吧,”莫隆微笑吩咐道,“還不攙住候爺,”轉臉冷笑道,“傳公孫敬聲。”
須臾,兵士押著公孫敬聲上來。
“大膽,”莫隆斥道,“我雖吩咐你們將他帶來,但他畢竟是衛皇後地外甥,怎麼如此不禮遇?”
“啟稟大人,”兵士稟道,“卑職並無意如此,只是這公孫敬聲,神色倉皇,不肯前來,卑職不得已,方如此。”
莫隆便一笑,人言衛家第二代,除了冠軍候霍去病,盡皆庸才。尤其是公孫敬聲,更是堪稱紈褲子弟,果然如此,尚未受審卻做如此態,豈非擺明了他涉案其中。“你憑什麼審我?”公孫敬聲叫囂道,“你知不知道,我是南 侯公孫賀之子,衛皇後的外甥,”他欲擺出威勢來,卻連身邊小吏都听出些色厲內荏的味道來,“姓莫的,你敢如此對我,不怕我皇後姨媽日後治你的罪麼?”
“公孫少爺,”莫隆冷笑道,“皇後再大,大的過陛下麼?別的不說,單是一個謀害皇嗣的罪名,便是十個公孫敬聲,也是扛不起的。”
公孫敬聲地臉一白,身為衛氏中人,他自然知道,元狩年後,衛皇後在未央宮,就只是一抹蒼白的影子。
或者,在那個盛大的帝王身邊,每一個人都只是一抹影子。只除了,除了那個據說如今尚臥榻不醒地女子,或者,還有那個意氣飛揚的少年將軍,自幼將他地光芒壓盡,讓舅舅和姨媽永遠只看地到他的表弟,霍去病。連……
霍去病已經死了,他地心底忽然揚起了一抹快意,卻立刻被理智壓下去。母親說,霍去病亡故,陛下對衛家的眷顧,便又少了一分。
當年那麼盛大的衛家,漸漸的,如履薄冰。
可是,如果,他隱秘的想,如果那個女子亦死了呢。是不是,所有對衛家的威脅,都會消失?
“廷尉府就是這樣冤人的?”公孫敬聲揚身冷笑道,“無論如何,我的姨媽是皇後,名正言順的一國之母,容不得你們不尊敬。”
“廷尉府是不是冤人的,你很快就知道。”莫隆微笑道,“長語已經指證歷歷,你尚不肯招認。”他忽然聲音一厲,“非要我用刑麼?”
公孫敬聲面色慘白,看著後堂轉出的長語。聲音驚懼,道。“你,你,”竟是再也接不下去了。
“少爺不曾料到,長語尚未死吧。”長語冷笑道,“長語本不願供出少爺。無奈少爺見事大情急,竟欲殺我滅口。就別怪長語不義了。”
“爹,爹,”公孫敬聲臉色發白,驚懼異常,“你救救孩兒。公孫賀閉了眼,明知希望渺茫,還是問道,“敬聲。不是你做的,對嗎?”
“我並沒有料到會鬧到如今的地步,”公孫敬聲勉強道。“我只是看不過悅寧公主恃寵而嬌,想給她個教訓。我並不知道陳娘娘會親自去救。更不知道陳娘娘有身孕地。甚至那針。也是磨平了尖的啊。”孽子,”公孫賀氣得渾身發顫。“你知不知道,我公孫家百年基業,盡將毀于你手。”
堂上,莫隆暫時舒了口氣,案情審到這個地步,已經可以向陛下交差了。只是,他今日態度強硬,早已將衛家得罪殆盡。
唯今之計,他眸色一沉,唯有聯合陳家,將衛氏徹底扳倒。
否則,日後,衛家算起總帳來,如何能饒的過他。況且,目前局勢偏向陳家,陛下,更是對信合殿里地陳娘娘愛惜不已。
他自認並沒有上司張湯對時勢有著清晰的洞悉,但張湯日常對陳氏一族極是尊敬,他亦不得不考慮。
信合殿里,陛下吩咐道,“你為朕仔細徹查,無論是什麼人,都嚴懲不貸。”
陛下心里,早有定見吧他思慮已定,吩咐道,“來人,將公孫敬聲收押。”
“敬聲,”公孫賀揚聲喚道,卻被莫隆微笑攔住,“候爺,公孫敬聲乃是陛下吩咐地要犯,候爺還是不要再費心了吧。”
公孫賀瞪了他良久,終究悲涼一嘆,蹣跚而去。“謀害皇嗣,罪在不赦。”公孫敬聲想著莫隆的話。
這一刻,他是極悔的。悔自己為何腦子一熱,就鑄下大錯。
事情,是怎樣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公孫敬聲,是誰指使你謀害皇嗣的。”
他身子一瑟,勉強醒神,道,“沒有人,是我自己一時糊涂。”那個聲音在嗤笑,“你當別人都是傻子。你說看不慣悅寧公主恃寵而驕,你公孫敬聲是外臣,又不是冠軍候和悅寧公主交好,少見公主,如何能看不慣?”
他一滯。
“是你地父親,太僕公孫賀,還是長平候衛青,或者是,”那個聲音帶著些微誘哄,“皇後衛子夫?”
“沒有,沒有。”他抱著自己的頭,大聲道。
“你謀害皇嗣,罪在不赦。唯有供出主使,才有可能從輕發落吧。”那個聲音嘆道,“陛下雖然一向無情,對子女倒是疼惜的。陳娘娘此次懷的,很有可能是個皇子。陛下膝下只有四子,好端端一個皇子喪去,如何肯干休?”
他不想死的。
“公孫敬聲,”那個聲音又問,“是誰主使你的?”
“是——”他遲疑答道,“是皇二子,劉據。”
他昏昏睡去。一個人從牢後轉出,問道,“大人,可以了麼?”
莫隆抿嘴一笑,道,“本官這就將審訊結果通報陛下。”
他將公孫敬聲的口供輯錄成冊,穿過廣闊的上林苑,低首來到信合殿前。
“小心點呢,莫大人,”青衣內侍輕聲道,“陳娘娘到現在還沒有醒,陛下脾氣甚為暴躁。”
莫隆微笑著遞出一串五銖錢,道,“多謝公公提醒。”
“哎呀,不敢當。”內侍微笑道,卻收了錢,徑自去了。
信合殿外,陽光穿透雲層,直射下來,閃起萬點金光。照在人身上,有些暖暖的。莫隆卻微微皺起眉,一絲憂慮在心底掠過。
不過是小產而已,陳娘娘,如何到如今尚未甦醒?
然而,殿內已經傳來宣他入內地聲音。
莫隆恭敬入內,稟道,“臣日夜審訊,終于錄得逆犯公孫敬聲口供,特呈御覽。”
御前總管楊得意輕輕走下殿,接過他手上的供冊,轉交給陛下。
信合殿內一片安靜,唯有陛下翻動供冊的聲音。須臾,劉徹將供冊擲在案上,冷笑道,“朕地好兒子啊,不思上進,卻想著算計自己的姐姐。”
“楊得意,”他揚聲吩咐道。
“奴婢在,”楊得意躬身應道。
“傳令張湯,擒拿劉據,仔細審查。”
“陛下?”
“還不立刻去?”
楊得意驚然,只得應道,“是。”
殿下,莫隆依舊沒有抬首,卻隱秘地勾起唇角。
然而,連莫隆都不知道地是,在他來到信合殿前,數騎快馬出了上林苑,加鞭向長安方向馳去。
站在上林苑角落的閣樓上,陳熙冷眼看著南 侯公孫賀的心腹下屬策馬奔馳,向長安方向而去。
“熙少爺,”身邊侍從不解問道,“為什麼不出面攔住他們呢?”
“我就是要讓衛家知道。”陳熙好整以暇道,淡淡低首,看著腳上圓履,眸底閃過一絲戾色,“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姑姑,衛家人既然敢做,就要付出代價。”
“謀害皇嗣實在不是小罪名。”見侍從一臉茫然之色,他微微一笑,道,“縱然她衛子夫是皇後,也扛不下來。衛家得到消息,必然有動作。而這動作,”他輕輕握拳,“就是我要看見的,也是衛家永世不得翻身的鐵證。”
“少爺高明。”侍從垂手,恭敬道。
“不提這個了。”陳熙微微一笑,問道,“夫人還好吧。”
“堂邑侯府剛剛來信,二少夫人一切安好,蔓小小姐也安好。奴婢按二少爺的吩咐,也將這邊的情況,緘了交由人帶回京。”
“那就好。”陳熙微笑道,“桑叔叔在長安,他知道該怎樣做的。”三騎飛馬在路上遭追截,最後只有兩騎到了長安。因未央宮不得輕易入內,便分別便進了長平侯府與衛家長子,衛長君府邸。
長平侯衛青听了來人稟告,便覺心中一沉。見來人早已虛脫,卻問道,“只有你一人出來報信麼?”
“不。還有一人。”來人勉強道,“進了侯爺長兄府邸。”
“我知道了。”衛青道,“你先下去歇歇吧。”也不換裝。直接牽了馬,向未央宮而來。
陛下不在未央宮。王太後又逝去良久,宮中便是皇後為尊。衛青進了椒房殿,衛長君卻早在那里,想來,衛子夫也已知情。
“這個敬聲。”衛子夫恨恨的扣拳在案,“惹出這麼大罪狀來,要本宮怎麼為他收拾?”
“只怕已經不是敬聲本身的事了。”衛長君嘆道,“陳衛對立已久,這麼好的機會,陳家人不會放過我們的。當年,我們是如何逼得陳阿嬌被廢黜,陳衛兩家,都是不會忘地。”
衛青欲說些什麼。卻終究忍住。雖然,衛家已走在薄冰上,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但听人輕蔑直呼她的名字,心中卻似有一根刺。隱隱不快。
“青弟。”衛長君看著衛青,道。“你可有什麼辦法?”他雖是衛家長子,但論威望,論能力,俱不如衛青。1——6——K小說網事實上,這些年,衛家人早已習慣已衛青意見為準,到了這等危急地步,自然是要看他地。
“以不變應萬變。”衛青沉吟道,“無論陳家如何出招,我們只接招就是。陛下畢竟是英主,只要我們不犯他忌,到最後,最多賠掉一個敬聲。”
“公主,”殿外傳來侍女驚呼。
衛子夫揚聲斥道,“怎麼回事?”
“啟稟皇後娘娘,”殿外,侍女聲音倉促,“衛長公主要生產了。”
衛子夫臉色一變,連忙下得殿來,卻見劉斐在采薇的攙扶下,倚在殿門外,抱著肚子,額上點點地汗滲下來。
“還不快去喚太醫和穩婆,”衛子夫穩穩吩咐道,讓人將劉斐扶進去,這才轉身問道,“怎麼回事?”
“公主早晨起來,說是要給皇後娘娘請安。”采薇面上亦有些白,勉強道,“卻不料公主的兩位舅舅都在。公主說待會在進去。結果在門外听了一陣子,就忽然抱著肚子喊疼。”
“皇後娘娘,”少頃,太醫診了脈出來,稟道,“衛長公主這是受驚動了胎氣,要早產的征兆。衛長公主身子一向柔弱,懷孕後情緒一直不佳,這一胎,看來竟是極險的。”
“好了,”衛子夫心煩意亂,道,“你給本宮好生看著公主,若是公主或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事,本宮唯你是問。”
太醫躬身道,“臣盡力就是了。”
熬了近兩個時辰,劉斐產下一雙兒女,女為長姐,而那個男孩,在落地時就已沒有呼吸了。
“娘娘節哀,”椒房殿里,上下跪了一地地宮女內侍。
衛子夫閉了閉眼,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十歲,道,“讓本宮看一看本宮的外孫。”
男嬰的眉目清秀卻冰冷,仿佛只是睡著了,而不是才一出世便沒有睜開眼楮看一看期盼他已久的親人的機會。
“這便是報應麼?”衛子夫喃喃道,“衛家害她陳阿嬌失去一個孩子,卻報應在斐兒身上?”
衛青亦很是傷感,上前攙道,“娘娘,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斐兒更重要。”榻上,劉斐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便陷入昏迷。
“你們听著,”衛子夫環視著椒房殿里一干人等,皇後威儀畢現,“衛長公主只產下一女,便是本宮手中抱著的這個,若是有人在公主面前說錯了話,可不要怪本宮饒不了他。”
椒房殿里,眾人齊聲應了一個“是”字。
“娘娘,”采青慌張進來,“廷尉史往椒房殿來,不知用意。”
衛子夫一怔,冷冷的看著張湯帶了人進來,怒斥道,“大膽,外臣不得擅入內殿,張大人身為朝官,不知道這規矩麼?”
“這規矩臣自然是知道的。”張湯微笑道,“只是臣奉有聖命,也只能進來地。
衛子夫漸漸平靜下來,淡淡道,“廷尉史奉有何上命?”“據殿下何在?”
衛子夫面上巨變,“你尋他有何事?”
公孫賀傳來的消息。並沒有公孫敬聲招認劉據為主謀之事。
“奉上命,皇二子劉據身為皇子,不思修身。意圖加害悅寧公主,導致陳娘娘縱馬。皇嗣流失,現著廷尉府拘拿皇二子劉據審訊。”
“據兒不會做這種事的。”衛子夫失聲。
“會不會,並不是臣說了算地。”張湯地話語雖是一貫地恭敬有禮,卻是寸步不讓,“皇後娘娘。請不要阻撓臣辦理公事。”
“母後,”椒房殿里傳來淡然地聲音,“母後不必為難,兒子跟他走就是。”劉據得了消息,從椒房殿里步出。此時他不過虛歲十一,卻一副溫和沉穩地樣子,並不像一個驕縱在母親身邊地孩子。
“據兒,”衛子夫回身喚道,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到底記得自己地皇後身份,生生忍住。
“母後不必為兒子擔心。”劉據身子隱隱發瑟。卻道,“據兒並不曾做過此事。而且據兒相信。父皇畢竟亦是據兒的父皇,不會輕易冤了兒臣的。”“可是。”衛子夫淒然道,“你自幼錦衣玉食,嬌貴無比,何曾受過這樣的冤,吃得了這樣的苦?”
“母後,”劉據亦跪下,落淚道,“自古有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兒子佔全了兩項,也沒有什麼好抱怨地。只是請母後不要為兒子傷心。也替兒子向皇姐說一聲,皇姐剛剛產女,據兒卻來不及恭賀了。”
“殿下,”衛青望著他,道,“昔日,我一直覺得你太驕縱,如今覷著,殿下竟已有些擔當了。”
劉據勉強一笑道,“多謝舅舅夸贊。”起身到張湯面前,輕聲道,“走吧。”
張湯微笑著打量著他,恭敬道,“殿下請。”
衛子夫咬牙望著兒子遠去的身影,指甲扣在肌膚里,幾乎要掐出血來。衛青看的心驚,忙喚道,“三姐。”
衛子夫一怔,這才醒過神來,怔怔的看著他。
“我們不要吵到衛長。”衛青道,“到內殿談吧。”
遣退了眾人,衛子夫幽怨道,“他怎麼可以這樣?”
“皇後娘娘,”連衛長君都覺得有些不對,遲疑喚道。“他怎麼可以這樣?”衛子夫卻似不聞不信,淚下道,“他可以繳了青弟的兵權,可以再不踏足椒房殿,可以不見斐兒,紜兒,可是,他怎麼可以連我唯一的希望都帶走?那也是他千盼萬盼來的兒子啊。”
“三姐,”衛青厲聲喚道,“你要是還想要據兒安好,還要我衛家滿門性命,就將這些話全部忘記,從此再也不要想起,無論有多苦,都要咬牙忍住。”
“我已經忍了七年了。”衛子夫怒道,“從元朔六年,陳阿嬌回來以後,我便一直再忍。我看著他走到那個女人身邊,從此再也不看我一眼。我看他漸漸打壓衛家,甚至一度將我這個皇後軟禁。我忍了這麼久,換來了什麼?我的外孫慘死,我的兒子被他地父親親手打入廷尉。“娘娘,你甚至還沒有據兒明白事理。”衛青亦被激怒,但還是勸道,“殿下雖然被拘,但張湯並沒有這麼個膽子處置皇子。只要陳娘娘醒了,陛下心情平復,自然能查明真相,還殿下一個清白。”
“如果,”衛子夫心頭一跳,直直的望著他,“如果,陳阿嬌死了呢?”
“那,”衛青閉了眼,慢慢道,“那就是我衛家滿門為她陪葬之時。”
“如此說來,”衛子夫冷笑道,“我還要期盼她陳阿嬌早些醒不成。”
“青弟,”她疲憊的低下頭來,輕輕道,“你瞧,我這個皇後,當地是,多麼忍氣吞聲。”
印象中,那個女子坐在後座上時,是那樣的頤指氣使,意氣飛揚。她在其面前,卑微如螻蟻。沒曾想到,歲月流逝,情景顛倒,輸地還是她。
“為什麼呢?”
在這座深深地未央宮,最穩固的是君心,最易變地也是君心。君心一旦不在,再說什麼,也是枉然了。
上林苑的牢獄,雖然不及廷尉府森嚴冷峻。公孫敬聲在其中待了兩日,卻也驚懼,只覺得此生到此,便如同這牢獄里的光線,一片黑暗。
牢門咿呀一聲開了,來人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在黑暗的牢獄里,十分清晰。
“公孫敬聲。”來人喚道。
公孫敬聲抬首,看著來人,“是你?”他有些驚訝,旋即沉下臉戒備,“你怎麼會來這里?”
陳熙微微一笑,“我做為子佷,欲來看看傷害我姑姑的凶手,莫大人憐我一片孝心,便通融了則個。”
“你得意了?”公孫敬聲怨毒道,他與陳熙同屬長安貴冑子弟,只是分屬陳衛,向來是對面不相識的。而因了陳熙只是庶子,更是看輕他一些。卻不料,一朝風水轉,竟在獄中逢。
“當然得意,”陳熙放聲長笑,“我尚要謝謝你呢。”
公孫敬聲眯眼,“你什麼意思?”
“人言公孫家的敬聲紈褲子弟,草包公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陳熙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語氣輕蔑,“我正愁無法將此事牽連上衛家,你卻替我們親自將劉據供出去。衛家煌煌基業,盡皆築在這一個皇子上,劉據一倒,衛家就不復存在。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公孫敬聲,又在什麼地方呢?”
“不會這樣的。”公孫敬聲驚惶起來,嘶聲道,“劉據是皇子,陛下再狠心,也不會動自己的兒子的。”這兩天。他一直反復思慮著當日的事,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沒有。然而真正的主謀,是萬萬不能供出地。此時。連自己都猶疑的事,被陳熙以敵對身份輕蔑的挑出。他幾乎絕望,只是喃喃地說服自己,“若主謀都沒事,陛下便不會要我這個從犯的命了。”
“你真是天真。”陳熙隔著鐵柵看著他,眼神憐憫。“陛下膝下有四子,又不是只有劉據一個兒子。而且,陛下亦不見得特別寵愛他。劉據是我陳家眼釘肉刺,難得有這樣好地機會,我們怎麼可能讓他全身而退。話說回來,”陳熙悠然道,“劉據究竟是不是主謀,你自己心底清楚。只怕,此時。不僅陳家要你死為姑姑和悅寧討公道。就是衛家,甚至你那脾氣溫和的表弟,也恨你不分輕重。拉他下水。再也不肯對你施援手了吧。”
公孫敬聲頹然的跌在地上,低首問道。“既然如此。你來這一趟,又是為什麼呢?”
“我要你在絕望中死去。”陳熙冷笑道。“傷害姑姑的人,陳家,絕對不會放過的。”言畢,再也不看公孫敬聲,負手而去。
“陳公子,”莫隆在牢外站著,見他出來,不解問道,“你又何必向他挑明厲害關系呢?”“因為我要他翻供,”陳熙低首看著地上,瞥見莫隆神情驚愕,微笑道,“莫大人少見聖駕,不了解我這個姑父。1-6-K-小-說-網陛下乃是英主,雖然現在疾痛姑姑,信了公孫敬聲地口供。日後想起劉據的性子,多半會懷疑。若是公孫敬聲反復口供,則陛下反會疑心到衛家上去,也就坐實了劉據的罪名。”
“公子敏慧。”莫隆不禁嘆道。
須臾,牢下傳來公孫敬聲的嘶吼,“叫莫隆來。我要翻供,我要翻供。”
陳熙微微一笑,見莫隆拱手為禮,道,“陳公子,那我就去了。”點首為禮。
“二公子。”侍從輕輕喚道。
“怎麼了?”
“二少夫人帶著蔓小小姐,陪著大長公主來了。“奶奶,”陳熙皺眉,“奶奶年事已高,怎經的起路途顛簸?”
“沒有辦法呀。”侍從無奈道,“誰不知道,大長公主是最疼陳娘娘的。娘娘遭此事,大長公主愛女心切,誰也攔不住的。而且,”他輕聲道,“是陛下請大長公主來的。”
陳熙腳步一頓,旋即笑道,“既如此,我們就回去看看吧。”
回到下榻樓閣,果然見李妍抱著蔓兒回過頭來,風姿綽約,年歲增長,愈見其美。
“妍兒,”陳熙含笑喚道,抱過陳蔓,輕輕逗弄,“乖蔓兒,想死爹爹了。”
蔓兒也不怕生,咯咯的笑。
“熙哥。”李妍抿嘴喚道,“奶奶奉上命前來,我便一路照料奶奶,跟來了。”“嗯。”陳熙頷首,問道,“奶奶呢?”
“早去了信合殿,看姑姑去了。”
“如此說來,”陳熙沉吟道,“陛下對姑姑地心思,倒真是不小呢。”
李妍一笑,卻沒有說話,輕輕打量著自己的夫君。
“怎麼了?”陳熙問道。
“沒事。”李妍道,輕輕低下首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夫君是一位至誠公子,對她一片痴情。只是,上林苑事發以來,陳熙在上林苑運籌帷幄,事情樁樁件件,都對陳家有利。這樣地陳熙,真的是她一直以為地老實至誠之人麼?
“妍兒一路勞頓,也累了。”陳熙不疑有它,溫柔道,“先歇著去吧。我來帶蔓兒就好。”
“好。”李妍溫柔抬首。有些事,心里有個模糊地影子,就行了。無論如何,陳熙是無可挑剔的好夫君。也是溫柔慈愛地父親。她並沒有什麼好埋怨的。
館陶大長公主劉嫖一到上林苑,就往信合殿而去。見了榻上面色蒼白虛弱的阿嬌,險些落下淚來。
“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阿嬌還沒有醒來。劉徹淡淡道。
帝王的脾氣越見暴躁,御醫們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榻上,昏睡中的阿嬌忽然沁出一點淚來。喃喃地喊了一聲,“媽媽。”
“朕想,”劉徹舉起衣袖。輕輕的將她臉上的淚拭掉,道。“嬌嬌可能希望見一見姑姑,所以雖然知道姑姑年事高了,還是請姑姑走一趟。”
劉嫖暗暗心驚,自她這個佷子掌握實權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這樣地劉徹。這些年來。她漸漸了解劉徹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淚落道,“可憐地孩子,還沒有見她娘親一面,就沒有了。阿嬌一定很傷心吧。”
劉徹唇角微微一翹,眼神卻漸漸冰寒,冷道,“姑姑放心,這件事。朕會有個交待的。”
他這樣痛快的給了陳家一個想要的承諾,劉嫖反而一怔,這才想到。這位身在至尊之位的佷子,也是阿嬌腹中孩子地父親。不覺有些歉意憐惜。道。“徹兒,你還是先去歇歇吧。阿嬌縱是醒來。看見你這樣,也不會心安的。”
幾日沒有睡好,劉徹亦知自己的形容憔悴。由館陶大長公主照顧阿嬌,他倒也放心,便不勉強,道,“朕在偏殿睡下,嬌嬌若是醒了,煩姑姑喚一聲。”
劉嫖目送劉徹走後,這才坐在阿嬌身邊。吩咐道,“給娘娘換條熱手巾來。”
伺候在一旁的綠衣應了一聲,輕聲下去。“阿嬌,”劉嫖輕輕撫過她的臉,“你也該醒了。”
再不醒來,不僅是衛家,連陳家的心,也要亂了。
所謂陳衛之爭,前提便是,陳阿嬌與衛子夫俱在。若是人不在了,贏了,也是輸。
劉嫖亦未未曾謀面的外孫傷心。可是,她的眼神漸漸沉下,既然事情已經發生,若能以一個皇子,換取衛家的覆滅,也是劃地來的交易。
只是,阿嬌至情至性,必是極傷心的了。
而劉徹,若不是對這個佷子了解剔透,劉嫖都要以為,他真地,很愛很愛阿嬌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劉嫖嘆了口氣。殿外,綠衣捧了干淨的手巾進來,劉嫖接過。細細地為阿嬌揩拭。
當年撞地一身傷,不僅阿嬌謹慎戒之,連劉嫖,亦是一朝被蛇咬。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或許,真是母女連心,劉嫖忽然回頭,看得阿嬌的手指輕輕一動。
“阿嬌,”她輕輕喚道,語氣驚喜。
阿嬌慢慢地睜開眼,過了片刻,才看清眼前人。
“綠衣,”劉嫖揚聲吩咐,“還不去喚陛下。”“是。”綠衣急急應道,去了。
“娘,”陳阿嬌喚了一聲,方覺聲音之輕,連自己都听不見。然而劉嫖已經落下淚來,連連道,“醒了就好。”
劉徹趕到的時候,便見阿嬌投在姑姑懷里,嘶聲痛哭。連日昏睡的虛弱讓她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漸漸的,只有落淚。
然而那淚,卻像落在他心里,烙下痕跡,尚泛著煙。
他听的懂她哭泣中的傷心,哪怕,她哭不出聲。
良久,劉嫖方道,“阿嬌,你睡了這些天,先喝些粥,墊一墊吧。”
殿外的粥早已備好,隨時都是熱的。綠衣端了進來,奉在榻前。阿嬌欲取湯匙,手上卻一絲勁道也無,握不住,滾了下來,落在殿上,一聲清脆。便有宮人過來收拾,並換了一個新的湯匙來。劉徹接過,親自喂到阿嬌唇邊。
劉嫖微微一笑,慢慢退出殿來。
信合殿外,陽光正好。
屬于陳家的烏雲,漸漸散了。
阿嬌抬眸看了看他,雖然休息了半日,劉徹的形容還是有些憔悴,不難想到,這些日子,他亦擔憂難受。她柔順的就著它,喝了小半碗,便搖搖頭,不要了。
溫熱的粥帶著一脈溫暖,漸漸流入腹中。她的腹中,也曾孕育過一個生命,只是因為她的大意,便不在了。思及此,淚又要落,勉強抑住,眼前卻朦朧了。
“嬌嬌,”劉徹嘆道,將粥碗遞給宮人,攬住她,無言安慰。
最初的時候,阿嬌尚記得自行配了有避孕功效的藥。時日久了,也有數次擋不過劉徹,卻也無事,便漸漸疏淡。卻不料……
“嬌嬌,”耳邊,劉徹輕輕的喚,“你怎麼便睡了這麼久呢?”
她亦不知,一直知道他在身邊,只是欲要醒來,總是掙不脫。
“適才,朕在偏殿和衣睡下,卻做了一個夢。”哦?”她不在意問道,“夢見了什麼?”
然而劉徹卻不答,望著她良久,眼神奇特,最後在她額上親吻,道,“朕會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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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有政事報來,劉徹便不能留在信合殿,交待了好些,自行去了。陳阿嬌望著殿外陽光出了一會神,問道,“悅寧公主呢?”綠衣在一邊伺候,聞言便道,“公主這些日子獨自待在自己寢殿,不肯出來,陌殿下一直陪著她。”
阿嬌輕輕嘆了口氣,情知那日射場一幕,到底嚇著早早了。這幾日,上林苑的注意力都放在信合殿昏睡的自己,除了陌兒,怕沒有人想到悅寧公主的愧疚驚懼。
“喚公主和皇長子前來吧。”她吩咐道。
綠衣領命退下。
過了片刻,便听見廊下輕輕的腳步聲。劉初輕輕步到她榻前,低首喚道,“娘親。”聲音怯怯。
“傻早早,”阿嬌又好氣又心酸,“那一日,你傷到哪里沒有?”
“娘親,”劉初抬首看著她,有些訝異,“你不怪我嗎?要不是我鬧著要騎馬,”她的眼圈漸漸紅了,“那個弟弟就不會沒了,娘親也不會昏睡了三天。”
“只有你自己怪自己。”身後,劉陌生硬道,“我都跟你說了整整三天了。要怪,也只會怪那個意圖害你的人。娘親和父皇那麼疼你。“早早,”阿嬌柔聲喚道,牽起她的手,“你記著,娘親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用自責。其實,”她淒然一笑,“就算是你不小心做錯了什麼事,娘親也舍不得怪你。因為,娘親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要是再怪你,生氣你。便就連你也失去了。”
“娘,”劉初抱住阿嬌,哇的一聲哭出來。“娘親。我以後一定好好孝順你,連同弟弟的份一起。”
縱然傷感。听了這樣的話,阿嬌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個弟弟。也許是個妹妹呢。”
“娘親,”劉初卻不理會。愛嬌道,“我在這里陪你,好不好?”
陳阿嬌輕輕的拭去她臉上地淚,溫柔道,“好。劉初除了履,在她身邊躺下。也許這幾天因為自責愧疚都沒有睡好,此時心思一松,倚著阿嬌,很快就沉睡了。
“陌兒。”她看著兒子,輕輕道,“這幾天。辛苦你了。”
劉陌要自持些,道。“娘親醒了就好。”到底年紀還小。一雙似極劉徹的黑眸,透出點點歡欣來。到了近晚。劉徹從前殿回來,手中握著一份奏折,臉上猶有怒氣,冷笑道,“好一個忠臣孝子。”望見阿嬌在榻上轉過來平靜姣好的側臉,一怔,怒氣便漸漸淡了。ap,6K.cn
“父皇,”劉陌靜靜行禮,姿勢恭敬。
“怎麼了?”她輕輕問道。
“也沒什麼。”劉徹淡淡道,將手中奏折遞給劉陌,“陌兒,你也漸漸大了,該學著做些實事了。這份奏折,你看了覺得如何?”
劉陌展卷,迅速看了,微微皺眉,遲疑道,“父皇。”卻見劉徹微微一笑,搖首道,“你母親方醒,你不要打擾她休息,先下去吧。”
劉陌靜默了一刻,道,“諾。”轉身出了信合殿,負手想了想,徑自向上林苑北隨行官員所居地秋霽館而去。
諫大夫陳熙,雖然官職在朝堂上不算太高,但因為是陳家直系子孫,上林苑人不敢怠慢,安排其在玲瓏閣下榻。
玲瓏閣中,陳熙正在逗弄著襁褓中的陳蔓。只見陳蔓攢著小手,咯咯地笑,眉目靈動,滿心歡喜。忽聞門外婢女跪下一地,輕道,“陌殿下千歲。”訝異回首,果然見站在門外的劉陌,劍眉朗目。
“熙表哥,表嫂。”劉陌頷首致意。
一邊,李妍面上淡淡一紅,屈膝道,“陌殿下。”
陳熙懷中的陳蔓忽然探出手來,向劉陌方向抓去。因年紀太幼,嘴里咿呀著什麼,連父母都听不清楚。劉陌不由微微一笑,褪下腰間一枚玉墜,道,“表佷女出生之際,陌在深宮,無以為賀。近日便以這一枚玉墜,權做見面禮吧。”
陳熙微微點首道,“那熙便代蔓兒收下,多謝陌殿下了。”他心知劉陌此來,必有要事要言,便將手中女兒交給李妍,溫言道,“你帶蔓兒先進去吧。”
李妍點點頭,接過蔓兒,轉首進去了。
“殿下,”陳熙轉首,微笑道,“听說姑姑已經醒了?
“嗯。”
“那就好。殿下到此來,有何事麼?”
“今日廷尉左監莫隆上了折子,言道牢獄里公孫敬聲又翻了口供,指稱皇二子為劉據並非當日射場主謀,然而莫隆問及真正主謀,他卻答不上來。父皇極怒。”劉陌卻不看著他,只緩緩道。
“哦?”陳熙笑吟吟的應道,“是麼?”
“熙表哥,”劉陌抬首,銳利的黑眸盯著他,讓陳熙幾乎有一種錯覺,自己面對地,是宣室殿里威嚴的帝王。“請你實話告訴我,這件事里,你有沒有做什麼手腳?”
“自然是有的。”出乎意料,陳熙微微一笑,竟是干脆承認,“我陳家做這麼多,不過是為著來日將殿下推上帝座,那麼,也就不必瞞著殿下。”
“那麼,”劉陌的聲音輕輕沉下,“當日馬場驚馬,你有沒有……?”他遲疑了一下,不知如何問下去。然而陳熙卻冷聲道,“殿下,”
“事情發生後,陳家的確思慮過如何在其中謀求最大的利益,甚至顛覆衛家。但是,陳家絕對不會無中生有,做出有害姑姑的事來。要知道,姑姑不僅是你的母親,也是我的姑姑。”
劉陌盯著他地眼楮看了一會,終于垂眸。淡淡道,“我相信你。”
“但表哥也請記住,我絕對不容許有人傷害我地娘親和妹妹。”
如今。劉陌尚是虛歲十二,陳熙暗暗心驚其氣度令人折服。口中淡淡笑道,“這個自然。”
“只是,”劉陌伸出右手指節,緩緩叩著書案,道。“表哥也未免小看了我父皇吧。”他語氣雖輕,剎那間,卻驚出陳熙一身冷汗,問道,“殿下什麼意思?”
“我與劉據在博望軒共讀數年,便知劉據與我一樣,性子溫和良善,絕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縱然不是這樣地性子,他劉據也不蠢。豈不知就算害了早早,對他也沒什麼益處,反而賠了自己地道理。表哥雖然敏慧。到底沒有我了解我地父皇,父皇與劉據為父子。豈是這點了解都沒有地?”劉陌淡淡道。“縱然那日擔憂娘親,沒有想清。此時也多半清楚了。”
所以,才會在信合殿上試探我吧。他在心中淡淡嘆了一聲。
陳熙之前躊躇滿志,只覺憑自己機巧安排,便可將衛家吹枯拉朽,此時只覺一盆冰水淋頭,想來非但扳不倒劉據,連自家也要受連累。他到底心智堅毅,沒有露出聲色來,起身拜道,“殿下高明,不知殿下覺得該如何繼續此事?”
劉陌微微一笑,傲然道,“你們若扶持我,總要我自己有些本事,方能服眾。表哥覺得衛家的根基在皇二子劉據,陌兒卻覺得,衛家地根基,在皇後衛子夫。”
他念及當年未央宮,母親受的屈辱,不覺眼色沉下,淡然道,“衛家煌煌家業,不過建立在衛子夫皇後位後的外戚身份上。一旦衛子夫不再是皇後,衛家身份尷尬,而劉據,也就失了立身地基石,雖然是皇子,也不過像劉閎,劉旦一樣,不以為慮了。”
而衛子夫不是他的娘親陳阿嬌,時勢也不再是元光年間。這就注定了,一旦衛子夫失位,就再無崛起機會。
“殿下,”陳熙眸中露出淡淡欣佩,卻嘆道,“你太過仁善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劉陌唇角微微一翹,道,“有時候,不斬盡殺絕,才會在父皇面前,留得更大余地。”
“那麼,殿下打算怎麼做?”
“表哥,”劉陌輕輕喚道,“我不相信,公孫敬聲會無故傷害早早,那麼,真正的主謀,會是誰呢?”
信合殿里,悅寧公主漸漸醒了,看見自己的父皇,傻傻笑了一下,卻又憶起之前的事,眼眸里有一絲驚懼。
劉徹失笑,道,“你先回去吧。”
她點點頭,跳下來,赤足踏在殿上,有些冰涼,她卻不管,張望了一下,問道,“哥哥呢?”
劉徹淡淡道,“他大約在處理一些事情吧。”
“陛下,”阿嬌轉身,眼神有些疑惑,“到底怎麼了?”
“嬌嬌,”劉徹從後面蒙住她的雙眼,道,“你不要看,不要听,不要管,等一切結束了,朕就帶你回未央,如何?”
她在他指縫里,看見殿內陰暗的光線,春日天氣易變,剛剛明明是晴空萬里,此刻卻已陰雲密布,似乎暴風雨就要來臨。
心里,隱隱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百里以外,未央宮華美的椒房殿里,衛家長姐衛君孺跪在殿下,苦苦求道,“皇後娘娘,請你救救我兒敬聲吧。”
衛子夫在殿上煩躁地走了一個來回,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道,“是他自己不爭氣,犯下了這等罪過,甚至拖累了據兒。事到如今,本宮一籌莫展,你要本宮怎麼救?大姐,你怎麼教養敬聲的?”
衛君孺心痛兒子遭際,疾痛攻心,潸然淚下,喃喃道,“你教的女兒也沒多麼長進。”
殿上,衛子夫眯起了美眸,道,“你說什麼?”啦啦啦,大家猜猜,主謀是誰?明天揭曉,今天也有提示了。抖了個這麼大地包袱,希望最後能圓的讓大家滿意,嘆。又被招去開會了。淚。
椒房殿上,皇後衛子夫眯起了美眸,寒聲道,“你說什麼?”
衛君孺猶豫了一下,叩首道,“方才是臣婦胡言了。請娘娘看在我們一母同胞的份上,救救你外甥吧。”
皇後華美而寬大的禮服衣袖下,衛子夫倏的握緊了拳,卻又慢慢松開,緩緩的走到衛君孺面前,攙起她,柔聲道,“大姐,不是我不想救敬聲,只是我和青弟,對事情始末都不清楚,怎麼救?你若知道些什麼,還請明言。”
“據兒是我兒子,”她看著衛君孺遲疑的神情,眼圈漸漸紅了,“敬聲也是我外甥,本宮怎麼可能見死不救?”
衛君孺便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道,“我知道的也不是特別清楚,但是,除了據兒,能夠指示的動敬聲的,只有陽石了。”“紜兒,”衛子夫失聲驚呼。
“娘娘也是知道的,”衛君孺怯怯的看了她一眼,續道,“陽石公主從小便與敬聲交好……”她見衛子夫面容肅然,便漸漸噤聲,吞下了一些話。
“本宮知道了,”衛子夫淡淡道,“大姐先回去吧。讓本宮想想,再決定該如何舉動。”
待衛君孺走後,她漸漸沉下臉,問道,“衛長公主如何了?”
貼身女官采薇適才噤若寒蟬,如今方走上來,稟道,“正醒著,只是身子還虛。”
她點點頭,往女兒的寢殿而去,侍女掀了簾,衛子夫便遙遙見著,劉斐坐于榻上。抱著襁褓中的女兒,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只眉宇中蘊著些愁思。衛長自小思慮就重。這些日子,雖然郁郁不樂。她也只以為是傷痛表哥霍去病之亡。如今看來,卻不是這麼簡單了,她的三個女兒自小感情就好,尤以衛長長姐為尊,如果說陽石有什麼心思。劉斐是多半知道地。
“母後,”劉斐抬起首來,看見衛子夫,嫣然一笑,柔聲喚道。
衛子夫頷首,吩咐采薇道,“帶其他人都下去。”回首看見劉斐面上些微驚懼神色,心中微涼一嘆,想來。劉斐的確是知情的。
“如今這寢殿里,”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劉斐榻前,道。“只有我母女二人,斐兒。我知你一向慎行克制。怎麼會蠢到如此地步?”
“母後,”劉斐落淚道。“我也不想地,紜兒說的時候,我也罵過他,可是敬聲表哥已經隨駕往上林苑,一切都來不及了。紜兒哭著求我不要告訴你。”
“糊涂,”衛子夫氣地渾身冰涼。
“紜妹只是為我和諸邑不平,”劉斐拉著衛子夫的衣袂,哀懇道,“母後,你救救她啊。”
“母後都已經自身難保,”衛子夫笑得涼苦,在近到只有一臂的距離里,劉斐這才清楚的看見,昔日芳華絕代的衛皇後,眼角已染細紋,形容憔悴。一路看中文網首發.K.
“如何護地過來衛家一族?”
日暮之時,皇後衛子夫從衛長公主寢殿里出來,疲憊吩咐,帶陽石公主入宮。陽石公主年前已出嫁,這固然不是符合宮規的命令,但陛下不在未央宮,皇後屬官詹事又是衛家人,值此存亡之秋,也就顧不得表面文章了。一個多時辰後,陽石公主劉紜奉後命進宮。
衛子夫在寢殿里閉了一會目,這才出來,看見椒房殿里娉婷而立的次女,不由一怔。
也許是知無僥幸,劉紜穿著一襲白色深衣,挺直了背,背影極是倔強,不復少女時代的溫柔。
皇後身邊的女官輕輕咳了一聲,卻見劉紜身子一僵,緩緩回過頭來,低聲喚道,“母後。”
衛子夫揮退了宮人,慢慢道,“紜兒,你有什麼好說的。”
劉紜淒然一笑,緩緩跪下,道,“兒臣無話可說。”
衛子夫微微回過頭去,藏起一滴慢慢沁出的淚水。她的四個兒女中,劉紜是她關愛最少的一個。她不是皇子,不是陛下最初地那個孩子,甚至不是諸邑,個性刁蠻任性,于是引得更多人注意。她只是那個默默無聞的劉紜,所以出了事,沒有人會想到她。卻不料一遭惹出禍大潑天,連她這個皇後也遮掩不下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忍不住問道。
“因為我和大姐,三妹都很討厭她。”劉紜大聲道,眸中透出點點怨恨來。不知不覺間,淚水漫出來,幾乎將她淹沒。
劉斐怨恨劉初,是因為她那般傾慕的表哥霍去病,另眼相待地卻是這個女孩。
劉清討厭劉初,是因為劉初奪走了原屬于她的,父皇地寵愛。
而她呢?
“母後,我好恨,”她喃喃道,“為什麼劉初身為陳家地公主,卻可以與去病表哥交好,無人橫加指責。而我那麼愛敬聲表哥,卻只能嫁給另一個人?”“當初,我苦苦求母後,母後都不肯成全。”
心里那樣的不甘,婚後,長安街頭地一個偶遇,她掀開車簾喚了一聲敬聲表哥,只覺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衛子夫臉色發白,淡淡道,“這麼說,你還怨恨我了?”
劉紜別開頭去,慢慢道,“母後,你是一個稱職的皇後,卻不是一個……”好母親。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與劉斐同病相憐,劉斐才肯包庇她吧。
也許,還有淡淡的羨慕。
畢竟,去病表哥從來沒有愛過她,而公孫敬聲與劉紜,好歹還有一點相惜的感情。雖然,漸行漸錯。
“所以,你指示公孫敬聲,在上林苑見機行事,謀害劉初?”那樣的怨懟來自自己的女兒。衛子夫只覺頭已經麻木,卻仍不能停住,機械問道。
劉紜緩緩低下頭來。道,“當時。我只想小小教訓一下劉初,並沒有料到會到這個地步,更連累了敬聲表哥和據
“你老實告訴母後,”衛子夫淡淡問道,“你和公孫敬聲。到底有多麼親近?”
劉紜沒有說話,只是依舊不肯抬首。你心里苦,”衛子夫便覺眼前陣陣發黑,一陣氣苦,怒道,“可是你大姐和你一樣,心里不苦麼?甚至,你母後我,心里不苦麼?你是大漢公主。錦衣玉食,卻只知苦這苦那,連累弟弟。你知不知道。當年你母後我在平陽公主府為歌姬,又是多麼的苦。我苦苦的支持。換得你們如今地榮華。你如今反而怨我,如果你如今不是大漢公主。甚至衣不蔽體,無法果腹,你又怨誰呢?”自從陳皇後被廢除,她以夫人之位,搬到椒房殿,天下尊榮,就再也不願意回憶昔時貧微遇際。只是如今,親身女兒的怨懟想一把尖刀刺入她的心扉,這才將多年地苦悶宣泄出來。如今想想,這華美的椒房殿,不過是一座牢籠,綁住了她和女兒地青春美夢。“母後,”劉紜嘶然泣道,“女兒知道錯了,可是事已至此,該怎麼辦呢?”
衛子夫漸漸沉靜下來,一字一字道,“你即刻前往上林苑,到你父皇面前認罪,”
“不,我不要。”劉紜驚懼搖首,“父皇那麼疼陳阿嬌和劉初,會殺了我的。”
衛子夫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掌在她面上,道,“你怎麼這麼糊涂,只要母後還在,你弟弟還在,總能護得你周全。若是你弟弟陷在這個罪名里,我們便全完了。”
“可是,我若認了,我會完的更徹底的。”劉紜漸漸收了淚,冷笑道,“母後是打算犧牲紜兒來救弟弟了,是麼?”
她蒼茫四顧,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那個,在父皇母後心中,分量最輕的陽石啊。“事情本來都是由你引起地,”衛子夫淡淡望著她,道,“由你負責,不是很公平麼。你是據兒的同胞姐姐啊。當年,你南宮姑姑有勇氣為你父皇遠赴匈奴和親,先帝對你父皇母子心中愧疚,後來,你父皇的儲位才穩如泰山。你便不能為據兒做一些什麼麼?”
“可是,南宮姑姑有長信侯啊。”而她呢,她有誰?身陷在上林苑牢獄中的公孫敬聲麼?
她的心里便有了些微勇氣,公孫敬聲到最後都不肯將她供出來。而她,大概也應該為他做一些什麼吧。
劉紜淒然一笑,向衛子夫叩首道,“既然如此,兒臣拜別母後,還請母後勿以兒臣為念。”
她頓了頓,還是道,“看在兒臣此去份上,還請母後答應兒臣一事。衛子夫心頭一軟,柔聲問道,“什麼事?”
劉紜再叩一首,道,“若是清兒以後有什麼真心喜歡的人,還請母後成全她,不要再讓她嫁給根本不喜歡的人了。”
衛子夫心頭一震,竟自訥訥難言。然而劉紜並不需要她肯定的答復,起身出殿,再也沒有回頭。
“吩咐下去,”衛子夫默然良久,方揚聲道,“讓長平侯護送陽石公主往上林苑去。”
殿外,侍女低聲應了。
劉紜走的極為緩慢,從椒房殿到最近地宮門,宮車不過需行柱香時間,縱是步行,亦不過兩刻鐘。而她走了兩刻鐘,卻連一半路程都沒有走到。
“皇姐。”身後傳來呼喚聲。劉紜訝然回頭,看見劉清氣喘著向她奔跑。
“皇姐,你和母後怎麼了?為什麼母後那麼傷心,你的神情也這麼怪?”這些日子,劉清自然也能察覺椒房殿異常的氣氛,只是不能了解到底如何。今日衛子夫要見劉紜,連她和劉斐也被嚇了嚴令,不許靠近。她見劉斐一直默默流淚,卻問不出什麼來,心下焦急,這才在劉紜離宮後,一路追了出來。“沒事。”劉紜心思已定,反而寧靜,悠然道。
“那便好。”劉清便笑道,吐吐舌,“皇姐若是難過了,姐夫也是要傷心地。”見劉紜轉瞬間臉色一僵,不由問道,“我說錯了什麼麼?”
“沒有啊。”劉紜淺淺一笑,心中卻對夫婿泛起淡淡的歉疚。
自她嫁進董家門,夫婿畏她嫡公主身份,對她百般恭敬。自己與敬聲表哥之事,夫婿若是知情,定是極羞辱地了。只怕此次,又要連累他。
不知道是該驕傲還是該心虛,都米人猜到,淚。
公孫敬聲和陽石公主有奸情,可不是我冤枉他們地。歷史上確有其事。就因為這件事以及相關事件,漢武帝族誅了宰相公孫賀。並殺了自己的兩個女兒,陽石和諸邑。
統統去查漢史吧爬
也因為這個,我設計了這樣一出戲。
華麗地鄙視一下劉徹,自己的親生女兒啊。殺的都不手軟。
在榻上昏睡了數日,一朝醒來,陳阿嬌便覺的身子松軟疲累。這一日,上林苑里天氣晴朗,便遣了宮人置了靠椅于信合殿外。陽光曬在身上,有些暖,不多時就又昏昏欲睡了。劉徹看在眼里,心下憂慮。昨夜,御醫們再次為阿嬌會診,言道雖然阿嬌已經醒來,但小產素來是極傷身的,只怕要調養很長一段時間的身子,方能漸漸的好起來。
“對了,”在陷入沉睡前一刻,昨夜宮人的話忽然掠過阿嬌心上,立刻清醒,望向劉徹,道,“听說陛下下令拿下了我的師傅,那日阿嬌雖未清醒,但想來師傅不過是關心徒弟罷了。還請陛下放了他吧。”
劉徹冷哼一聲,心情漸漸轉差,道,“他太放肆了。”蕭方對阿嬌極好,他之前亦不是沒有疑心,只是敬重蕭方的醫術人品,亦有絕對的自信,阿嬌不會脫離自己的掌握,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那一日,許是被阿嬌的昏睡給刺激到,蕭方打破了他的自制,所說的話亦刺傷了帝王。
至死至終,他都是不可能放阿嬌離開的。
“可是,”阿嬌軟軟的道,“他是我師傅啊。若是沒有師傅,如今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劉徹沉默了片刻,終于道,“既如此,朕將他遣回長安就是。”
她滿意一笑,復又睡去。
“陛下,”楊得意輕聲稟道,“陽石公主與長平侯從京城來,求見。”
劉徹不由挑了挑眉,隨即面上泛上淡淡的興味。
“終于來了啊。”他喃喃道。隨即面容一肅道,“傳下去,朕在弗甦殿見他們。”
劉紜跟在低眉斂目的內侍身後。來到弗甦殿。殿內鋪著猩紅的地毯,裝飾華麗。她的心卻漸漸地有些冷。
“兒臣紜,參加父皇。”她低首拜道。
似乎過了一會兒,殿上,才傳來劉徹淡淡的聲音,“起吧。”
“長平侯所為何來?”
殿下。衛青俯身道,“臣一路護送陽石公主前來,向陛下認罪。”
劉徹並沒有訝異神情,只是頷首道,“既然送到了,長平侯便先退下吧。”
“陛下,”衛青拱手道,“逆臣公孫敬聲,罪在不赦。但畢竟是微臣子佷。懇請陛下恩準臣前往探視。”
“也好。”是劉徹淡淡的聲音。
“陽石,你欲認什麼罪?”
劉紜地背漸漸緊繃,自小。1%6%K%小%說%網她便對自己的這個父皇畏懼敬愛。如今,空蕩蕩地殿堂。只剩下她與父皇兩個人。卻非為了父女天倫。父皇,可會憐惜她這個女兒半點?
她听見自己清冷的聲音。“兒臣欲求見陳娘娘,親自向她賠罪。”劉徹淡淡一笑,道,“阿嬌身子虛,你還是不要驚擾她了。”
她的心緩緩沉下去,果然,父皇那麼寵那個女人啊。
然而事已至此,再也無半點退路。她橫心閉眼道,“兒臣親來向父皇領罪,當日,指使公孫敬聲加害悅寧公主的,不是據皇弟,是兒臣。”
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方緩緩笑了,“朕憑什麼信你?”
“父皇,”劉紜大急,“若不是兒臣做的,兒臣怎麼可能會認……”她忽然止聲,在世人眼中,為了救衛家唯一地皇子,還有什麼是衛家做不出來的呢。
“可是,父皇,”劉紜落淚道,“你應該知道,據皇弟的性子,他那麼溫和善良,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劉徹的語氣幽微,“紜兒不也是一向柔婉麼?”
她便覺得所有骨子里的勇氣,都像潮水般褪的干干淨淨,只剩下心寒,心寒為什麼父子之間,相疑到這種地步。
“來人,”劉徹吩咐道,“將陽石公主帶下,擇日帶回長安,與皇次子一同審訊。”
“父皇,”劉紜忽然搶著站起來,喝道,“退下。”那一瞬間,她身上大漢公主的氣勢,讓奉命帶人的侍衛都退了一步。
“兒臣願以血為證,兒臣說的都是實話。”她這樣說著,淒然地看了帝王一眼,回身向殿上的柱子撞去。
鮮血點點的濺出,落在衣裳上,瞬間融成一幅極美地圖。那一剎那,她支撐著睜開眼楮,終于看見,那個一貫淡然冷酷的帝王,臉上微微變了神情。
“陛下,”侍衛上來看過後,道,“陽石公主力氣並不大,雖然撞傷,並不致命。”
劉徹點點首,微微嘆了口氣,道,“帶她去明輝殿休息吧。”
信合殿前,一樹杏花開地正艷,打著旋兒,落了幾片,落在阿嬌面上,漸漸醒轉,听得身邊宮人輕輕道,“那血濺地陽石公主一身都是的……”
“說回來,真地是陽石公主加害的悅寧公主麼?”
“說不定哦。若不是真的,陽石公主怎肯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她心中思忖,問道,“請了御醫去看沒有?”
綠衣一怔,輕輕走過來,道,“娘娘醒了啊?”
幾個侍女亦行下宮禮,“參見陛下。”
順手在弗甦殿劉徹從廊上走下,寒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在娘娘面前胡說。”
一干侍婢嚇的面無人色,連忙跪地拜道,“陛下恕罪,再也不敢了。”阿嬌微微皺眉,終于道,“她們並不知我醒了。”
劉徹望著她,淡淡微笑,“嬌嬌心倒善。”陳阿嬌知他並不知僅指這些侍婢。正色道,“陛下錯了,我並不是善良的人。只是我是大夫。人若有病,大夫就是要治的。可是。若那人犯了罪,依舊要接受懲罰。這原是兩回事。”
“畢竟,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做下的事情負責。而,若以德報怨。又拿什麼來報德呢?”她望著他,慢慢道。
“哦,嬌嬌的意見倒新鮮。”劉徹微笑著攙起她,扶她進殿,“那麼,若陽石真是真凶,嬌嬌希望她得到什麼樣地懲罰?”
“這應該問陛下才對。”她淡淡道,“陛下是早早的父親,也是陽石公主的父親。更是……”她並沒有說下去。停了一下,方道,“阿嬌和早早。都在等陛下給我們一個滿意地答復。”
若是那答復無法讓人滿意呢?劉徹很想問一句。卻有些望而卻步,甦醒後。阿嬌似乎要比從前溫順一些。他也漸漸覺得,偶爾能窺見她的一點真心。但若壞了這一分溫情。彼此是否又將回到從前,他並無把握。
阿嬌,早已不是從前地阿嬌了。
而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還能蹉跎多少歲月呢?阿嬌是不憚于蹉跎歲月的,而他,卻漸漸怕了。
依舊是陰暗的上林苑牢獄。
因為奉了上命,廷尉府並未過多的為難衛青。衛青踏下通往大牢的階梯,來到公孫敬聲地牢前,輕輕喚道,“敬聲。”
公孫敬聲身子瑟,抬起頭來,看見衛青,眼神掠過狂喜,“舅舅,舅舅,”他喚道,撲到鐵柵前,“你是不是來救我出去的?”
他在衛青的沉默中漸漸沮喪,終于慘然,“看來,我這次真的必死了。”
“你別這樣,”衛青心下亦郁郁,道,“你細想想,可有一星半點兒脫罪的可能?”
“我並沒有料到,事情會到如此地步的?”公孫敬聲喃喃道,“我最多只是想讓那個小丫頭從馬上跌下來,摔上一跤。我怎麼會知道,陳娘娘那時是有身孕的。那匹馬忽然發瘋,我明明置的是平針啊。”
衛青挑眉道,“那個叫長語的下人奉你命置針後,還有人進過庫房麼?”
“對了,”公孫敬聲精神一震,“陳熙也遣人去過庫房。陳熙,就是堂邑侯地庶子。他還來過牢獄看我,說我攀咬皇二子,是自尋死路。舅舅,”他可憐兮兮的看著衛青,“據表弟恨我麼?”
“所以你又翻供了。”衛青不由氣苦,罵道,“糊涂。犯下此事,糊涂第一次;牽扯皇二子,糊涂第二次;最後翻供,更是糊涂。陛下向來多疑,你如此反復,反而將皇二子送上更不堪的境地。”
“按說,陳家地一個僕役,不敢背著主子行此事的。”衛青暗暗思忖,可是,總要找找看才好。他心里漸漸覺得,這次陳家操盤此事之人,精明異常,仿佛一張大網,將衛家罩住,冷眼看著,慢慢掙扎,最後覆亡。
“敬聲,”他輕聲道,“你不必維護陽石了。她已經親自前來,向陛下認罪。公孫敬聲一怔,最終垂然,道,“陛下念著父女之情,總會饒過她性命吧。”
玲瓏閣上,劉陌與陳熙對弈,劉陌扣下一子,忽然道,“那公孫敬聲與劉紜,到底是何關系呢?”
棋盤上黑白分明,白子佔據邊角,靈活多變,困住黑子。然而黑子靈氣逼人,首尾相接,眼見再添幾子,便能成一條巨龍,破空而去。
陳熙一怔,亦下子堵截,道,“相比眼前大局,這不過是小節而已。我觀殿下棋路,縱橫捭闔,並不是糾結于小節地人啊。”
劉陌微微一笑,捻起一子,沉吟道,“我就是要無數小節糾結在一起,最終,逼得衛家,無回天之力。”
一子落下,如畫龍點楮。棋勢便漸漸明朗。偶下午開會,無力地說開會沒什麼,關鍵是開完會就為他們做公活,統計資料,一個個寢室敲門統計淚,還要制表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明天有兩場會要趕一場是一個老師招研究生8過如果保上了研究生說不定就可以開新書了。浮想聯翩
大家為我祈禱吧
淚
然而尋找堂邑侯府的那個小廝,一直不得要領,長平侯衛青心中隱隱有著不祥之感,匆匆趕回長安,連往明輝殿辭別養傷的陽石公主都沒有。終于阻止了衛皇後孤注一擲的瘋狂,然而,到最後,方才發現,他們一步一步,俱在對手算計。
長安城未央宮
廷尉府由張湯負責,便像一個鐵桶般,讓衛家探不得一絲消息去。衛子夫憂心困于廷尉的兒子,揮之不去的恐懼啃嚙著她多慮的心,漸漸的便看著鏡中的佳人憔悴了。
“娘娘,”采薇喊了一聲,落下淚來。
“怎麼了?”衛子夫不經意的問。看著采薇含著哀傷和憐憫的神情,漸漸心思轉壞,寒聲道,“有什麼就說什麼,若敢藏藏掖掖的,本宮饒不了你。”采薇無奈,將置于身後的木篦遞出。
篦齒之上,纏著一根白發,那麼長,那麼柔,那麼細,從頭到尾白的通透。
她愣愣的看著,很久,方撕心裂肺的笑出來。
建元二年,年少的陛下初見衛子夫,放下她的發簪,贊道,“美哉秀髻。”
曾幾何時,那頭吸引君王的眼光留連的青絲啊,漸漸染上了雪的顏色。君王,還會回頭看她麼?
“娘娘,”采薇大聲喚道,“你不要笑了。”聲音里,有著不忍。
衛子夫定定的望著她,語氣幽微,“你說,陳阿嬌是不是也有白發了?”
那個女人,比她還長上數歲呢。
“這。”采薇猶豫了一會,方道,“也許吧。”
印象中。陳娘娘一直笑容淡淡,時光。在她身上,仿佛亦比別人走的慢些。
“算了,”衛子夫漸漸心灰意冷,“到如今,本宮只求。據兒平安,青弟平安,陽石,”她遲疑了一會,慢慢道,“也要平安。”
而據兒,你到底如何呢?
皇二子劉據在廷尉府中,雖然不曾受到刑訓,張湯亦不曾特意慢待。但廷尉府到底不比椒房殿和博望軒,過的落魄些。然而他心性平和,倒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樣子。讓獄卒嘖嘖稱奇。
這一日,獄卒換班。新來地獄卒巡房。趁著同伴不注意,將一團紙卷擲入牢中。不著痕跡。劉據一愣,偷眼打量,然而他依然和同伴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了。
展開紙卷,其中裹著一塊炭筆。上書︰吾乃昔衛將軍軍中士,感將軍恩德,願為據殿下傳話。
劉據猶豫了一會,敵不過對母親的想念憂心,飛快的寫道,安好,勿念。
過了半日,獄中燭火不知被何處來地風吹熄了,獄卒罵罵咧咧的重點了。一路看中文網首發K.不一會兒,便又到了交班時辰。他出了獄門,直奔司農府而來,將劉據手書交給桑弘羊,一一言了。
桑弘羊含笑喟嘆,“這個劉據,倒也算是個人才,耐地住寂寞。只可惜……”他意味深長的說道,眼一轉,吩咐道,“下去領賞吧。”
那獄卒歡喜的下去後,怡姜從簾後轉出,臉上帶著淡淡的憂慮,“阿桑,你這樣做,是否稍嫌陰狠?”
“咦,”桑弘羊含笑望她,“我可不知道,你是這麼心軟的人呢。”
怡姜亦想起崢嶸地少女時代,微微一笑,“若是昔日,我自然不會皺一下眉。只是,”她頓了一頓,輕輕低下頭來,伸手撫住微微隆起的腹,“怕損了天和,傷了他。”
桑弘羊靜默片刻,揚眉笑道,“好吧,看在孩子份上,我就不再動其他腦筋,單看衛子夫這次,是否挺的過這關吧。”
他負手看向未央宮方向,那個端坐其中的女子,曾經的聰敏知進退,被華麗的未央宮鎖了這些年,磨損了多少?畢竟是個女流之輩,正如她的名字,一切都為子為夫。在謹慎的衛青不在她身邊之際,用她最在意的兒子來對付她,應該能奏效吧。
“況且,”他冷冷笑道,“天若要報應,就沖著我來吧。總找著那些沒出世地孩子,算什麼呢?”
元鼎元年三月一天的深夜里,衛皇後在寢殿被貼身女官喚醒,匆匆出了寢殿,問道殿下跪著的內侍,“你說你有皇次子地消息,是真的麼?”
那內侍便磕了一個頭,道,“奴婢同鄉是廷尉府地獄卒,昔日在衛將軍帳下,感念將軍恩德,冒死傳出地據殿下的消息,請奴婢遞給娘娘。”言畢遞出紙卷,舉過頭頂。
“娘娘,”采青在衛子夫耳邊輕輕道,“此人曾受衛家恩,可信。”
衛子夫便點點頭,示意采青遞過紙卷,展開看,確是劉據手跡,只潦草地四個字,安好,勿念。筆力斷續,拖沓。心中不免一慟。
“奴婢听那同鄉說,”內侍淚落道,“那張湯仗著陛下寵幸,一心投靠陳家,雖沒有明著刑訊皇二子,暗地里的刁難,克扣,不知有多少,死瞞了不給娘娘知道。皇二子寫這個手書的時候,口中道,不欲母後擔憂,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紙卷被握的久了,早揉成一團,上有一二斑點,細看來,果然是淚漬。衛子夫握緊了手,將牙咬住,怒道,“豎子乃敢。”遽的回身進殿,背影里透出一點決絕來。
“娘娘,”采青心驚膽戰,連忙揮退了內侍,跟進來,輕聲問道,“娘娘打算如何?”
“采青,”衛子夫抬起頭來,慢慢吩咐道,“明天清晨,便宣駙馬李楷進宮,來看看他的妻女吧。”
那一剎那,采青仿佛在這個一向溫婉的皇後面上,覷出一點森森的鬼氣來。然而眨了眨眼,衛皇後便漸漸又抿起了溫婉的笑容。
“可是。娘娘。”采青忙道,“陛下就要回來了。陽石公主不也去認罪了麼?陛下會回來放了據殿下地。”
“沒用的。”衛子夫搖頭,慢慢道。“陽石血諫,陛下都沒有放據兒的旨意。足見,他是真地不要衛家了。”
第二日,衛長公主駙馬,臣相李蔡幼子李楷進宮探視妻子,以及剛剛出世的女兒。
“臣李楷。參見母後。”他抱著新生地女兒,向衛子夫請安。
不知不覺間,身邊的宮人盡皆退下。衛子夫望著李楷懷中的女嬰片刻,方移目感傷道,“若是這孩子的弟弟還活著,該有多好。”
“什麼?”李楷的笑容漸漸散了,驚疑問道,“母後說什麼?”
“那一日,”衛子夫慢慢道。“衛長生地其實是龍鳳胎,只是那個男嬰剛落地就死了。”
“可是,”李楷面上血色漸失。口吃道,“宮里給臣的消息。”
“那不過是本宮不想讓衛長傷心。瞞了下來罷了。”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那畢竟是李楷骨血相連的兒子,是他的第一個嫡子。李楷牙齒咬的咯咯響。漸漸紅了眼眶。
“若不是陳阿嬌的消息傳來,衛長驚了胎氣,何至于如此?”衛子夫慢慢道。
李楷慢慢的抬起頭來,遲疑問道,“母後的意思是?”
“昔日文帝在位,館陶公主小心翼翼。到了景皇帝即位,便漸漸飛揚跋扈起來。”衛子夫笑的詭譎,“你可知道?”
“娘娘地意思是?”李楷失聲驚呼,“這怎麼可以?”
“衛家興衰如何,已經與李相綁在一起了。”衛子夫微微一笑,“陛下不會听什麼你父親並不知情的話的。而且,我們並不是沒有勝算。陛下如今在上林苑,耽于女色。在文,你父親是丞相,手握朝綱。在武,長信侯不在國內,軍中長平侯與冠軍侯地威望,盡數我衛家。”
“這些話,你轉告你的父親。讓他做個決定吧。”
臣相李蔡稱病不出,坐在府上,思忖著衛皇後地話。
那個未見過面地孫兒,他固然有些傷心。但他並不是只有那一個孫兒。只是他到底高貴些,有著皇家的血統。
婦人之見。
他冷嗤著衛子夫傳來地話語。今上精明英武,在位二十余年,平匈奴,展疆域,治經濟,安國民,威望之盛,盛于本朝歷任皇帝,豈是那麼容易推翻的。他繼公孫弘為相,在今上手下這麼多年,看盡了這個君王的手腕。他縱是耽于美色,又哪曾放松了權柄半點?
只是,衛皇後說的到底還是有些是對的。譬如,陛下的無情。
衛家若傾覆,陛下不會放過他李蔡。
衛家若奮起拼搏,只怕傾覆的更快。
那麼,他李蔡,如何求得自保之道?
他本想做全不知情之狀,但衛子夫如溺水之人,竟是對任一根可能救她的稻草都要抓一把,亦粉碎了他的希望。
如今看來,竟是一個死局。
若是,斷臂棄子呢?他心頭一跳。
長平侯衛青匆匆趕回長安,過府未入,直像未央宮而來。听了衛皇後的話,閉了閉目,嘆道,“糊涂。”
衛子夫亦冷笑,“若是據兒沒了,衛家便完了。左不過是完,右不過是完,不如豪賭一把,或有一線生機。”
“張湯怎麼敢讓一個皇子死在他手上?”
“縱是不死,傷了,殘了,衛家亦沒有機會了。”
“三姐,”衛青慢慢道,“從小到大,你一直聰明,有主見。但所有的聰明,一到了據兒那里,反成了拖累。”
“你要反,我問你,我們哪里有兵?”
衛子夫遲疑道,“不是有青弟你……?”
“我曾帶的軍人,是拋頭顱,灑熱血,跟著我驅逐胡虜,保我大漢河山的。他們會跟著我,去殺他們的皇帝?”
“更何況,陛下本是英主。他在上林苑處置衛家,你道他真不不曾防過我們?別的不說,漢家發兵制度,是要兵符的。”
“難道,”衛子夫漸漸絕望,“我們真的只能坐以待斃麼?”
“陽石血諫之際,陛下未免心中動搖的。”衛青嘆道,“可如今……?”他緩緩搖頭,“娘娘,你把公主用命換回來的一絲生機給揮霍掉了。”今天開會,受打擊偶果然缺乏實踐經歷決定了加深學習專業課去本小說還是要完成的下一本,可能只能當消遣寫了
到底是誰說,計算機大四的閑的養蚊子的我都這麼忙
我不考研,不找工作
元鼎元年春三月末,劉徹于上林苑收到丞相李蔡飛馬傳來的奏章,勃然大怒,掀了弗甦殿的御案。回到內殿後,陳阿嬌尚覷著他面色陰沉,不由問道,“怎麼了?”
劉徹卻沒有答,只是問伺候在一邊的御醫,“娘娘的身子如今如何?”
須發皆白的御醫斟酌了一下,道,“這些日子調養得當,漸漸大好了。”“那麼,可以回長安了麼?”
御醫驚疑不定,拱手道,“若是車馬走慢些,大略是可以了。”
劉徹便點點頭,吩咐道,“準備下去,即刻回京。”
這決定來的這麼突然,陳阿嬌心中便若有所悟。
元鼎元年的這次春狩,可以說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走馬燈似的各項事情的發生,出乎眾人意料,再也沒有心思狩獵了。然而偌大的事情,起因不過是公孫敬聲與陽石公主表兄妹間的私情。阿嬌便與母親館陶大長公主說,請她約束陳家本家子弟,莫要再重蹈覆轍。
“阿嬌你放心吧,”大長公主昂起頭來,傲然道,“陳家三代富貴,又歷了起伏,怎會與衛家那種暴發戶一般。”
因為御醫的吩咐,又有館陶大長公主隨行,劉徹便沒有讓阿嬌與他同登御輦,另置了一輛舒適的宮車,讓她們母女祖孫一敘。
她又抱過劉初,心疼道,“可憐見兒,平白遭了這樣一出罪。初兒不要怕,你父皇會為你做主的。”
劉初便心思重重的點點頭。問道,“父皇會怎麼處置陽石或是劉據呢?”眉宇間有一絲憂慮父皇的事,你便不用擔憂了。”
陳娘娘的宮車後。便是陽石公主地車駕。侍女新沏了茶,怯怯捧上,道,“公主,喝一口吧。”
劉紜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她的頭上尚包著觸目驚心的白紗,這些日子清晨在鏡中見了,自己都有些疑心,怎麼有那樣地勇氣,在弗甦殿上,凜冽的撞向柱子。又或者,為什麼既然撞了,卻沒有死去。還要飽受內心煎熬,等待著父皇最終地決定。
決定。她,生,還是死。存。還是亡。
那座莊嚴尊貴的御輦里坐著的,是這座大漢盛世至高無上的帝王。同時。也是她的父親。可是,很多時候。她寧願,他只是她地父親。就不會有這樣煎熬的局面。
漸漸的,似乎能明白了,當年,陳皇後一心一意待之如夫君,而非帝王的心意。
前面的宮車傳來輕輕的歡聲笑語,那麼和樂融融,與她,卻是諷刺。
為了照顧陳娘娘,宮車一應行的平緩,到了近晚,方遠遠見了長安城門。車駕轆轆,從章城門入,直奔未央宮西司馬門。行經白玉漢橋時,宮門大開,車馬卻俱都突然停下,“怎麼回事?”館陶大長公主掀簾問道。三朝公主氣勢,威嚴無比,身邊執戟侍衛不敢怠慢,單膝跪下稟道,“前面有人攔住了御輦。”
風中傳來宦官特有的尖細聲音,破碎而斷斷續續,“衛皇後與皇二子有……之意,……可誅,在陛下……必經之路上……埋下了……巫蠱。”
最後兩個字,像噬骨的野獸一般,突然出現在阿嬌面前,面色一白,連手中地茶盞跌下去,濺的全身上下都是,都毫無所覺。wApK.CN
御輦之上,天子怒氣到了極致,反而平靜,吩咐道,“就地,掘。”
侍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馬何羅便來報,的確掘出了三具木人,上書地分別是陳娘娘,皇長子,以及……皇帝的生辰八字。
“父皇,”劉紜臉色慘白,再也顧不得額上地傷勢,跌跌撞撞地下得車來,欲往劉徹面前去,然而侍衛如潮水般將她隔住,不過是瞬間,明明是父女,就比陌生人還要遙遠。
“父皇,”劉紜跌在地上,嚎啕大哭,絕望道,“母後不會的。她不會這樣地。”
仿佛只在一刻中,她便不再是大漢的公主,而只是一個待死的罪人。
“陳阿嬌,”她望著身後的宮車,怨毒道,“你這樣陷害我們母女,良心都沒有絲毫不安麼?”
阿嬌任由宮人替她換了衣裳,臉色蒼白,靜靜听著外面的動靜。此時听了這樣的話,不過冷笑一聲,掀簾道,“我縱要對付人,也不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一言已畢,松開手,簾子落下,都沒有再看車外人一眼。
劉徹面上冷漠,沉聲吩咐道,“護著陳娘娘,繞道回長門宮。”
馬何羅應了一聲,自行指了一個得力手下,護著陳娘娘的宮車,轉了方向,沿著宮牆向西而去。
回到了長門宮,陳阿嬌尚有些神不寧。劉嫖卻是極開心的,“當年,阿嬌你陷身巫蠱案,才由得她一介歌姬上位,如今,她自己攤上這趟子事,足見,衛家的氣數是盡了。”她暢聲笑出來,笑聲極是快慰,“衛家一倒,還有哪個皇子能和陌兒爭儲位?”
“娘,”阿嬌的聲音有些尖銳,“這件事,……”她遲疑道,“陳家沒有插手吧?”
劉嫖一怔,笑容慢慢的淡了,“那倒沒有。陳家的確在整件事間做了一些手腳。但是要推倒衛家,其勢已經造足。並不需要多此一筆。”
“也許,是衛子夫知道無幸,喪心病狂,自己做下的呢。”她不在意的猜到。
當年,衛子夫利用巫蠱之勢逼自己下位,當知劉徹有多麼痛恨巫蠱,而巫蠱之力,純屬無稽之談。當年楚服巫蠱衛子夫,又何曾對她造成半點影響?當不會做這麼蠢的事。
她想起漢武一朝巫蠱禍事之烈,寧可錯殺。不肯放過,不自禁打個冷戰。如果。如果有一天,有人對劉徹說,她亦涉嫌巫蠱,這一回,劉徹會怎麼處置她?她這樣想著。心頭便漸漸生出一抹灰。
未央宮里傳來消息,盛怒之下的陛下將衛家相關之人畢都下獄,椒房殿女官宮人全部打下掖庭,衛皇後禁足椒房,這一回,由期門軍監守,不似上回,而是貨真價實的囚禁了。意識之間,未央宮風聲鶴唳。連帶地前朝也風雨欲來。
衛家之敗,已是必然之勢。
同時下獄的,還有衛長公主的夫婿。李楷。丞相李蔡跪在宣室殿前,懇求陛下看在其幼子年紀尚幼。以及自己首告之功地份上。饒過李楷。
宣室殿里,劉徹看著廷尉呈上來的巫蠱牽涉名單。心頭有些不寧。
滿滿幾張紙地名單,有他的臣下,忠心耿耿,在漢匈之戰中,一馬當先;有他的枕邊人,在他最低谷之時,溫柔相待;有他的子佷,有他的兒女,骨脈相連地兒女。
他曾期待著他們到來,用著稚嫩的聲音,喊著父皇。
輕飄飄的幾張紙,與家,與國,與他,都有著很重的份量。
可亦是這些人,在他遠在上林之際,策劃謀反。雖然未成,但反意已生。
他想起上林苑中,阿嬌明明無事,卻昏睡了那麼久方醒。莫非,便是巫蠱所致?他的眸漸漸冷了下來。
論心狠,他自認不遜于歷代帝王,人若叛他,他又如何容的下人?
執起御筆,鮮紅的朱砂批復道,“準。”看著自己都覺得心煩,摞到一邊不看。
若是明發出去,便再無挽回機會了。
“陛下,”楊得意面容遲疑的上來,“丞相還跪在外面,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
劉徹冷笑道,“他愛跪就跪吧。”
黑色的冠服掠過李蔡面前,如同一陣風,轉眼即逝。李蔡心中一陣慘然,嘶聲喚道,“陛下。”皇帝卻已經去地遠了。
未央宮的風吹在劉徹身上,忽然的,很想見一見阿嬌,寵辱哀樂皆淡然已對地阿嬌。
巫蠱二字,與阿嬌,是一抹傷痕。如今,這傷痕被血淋淋的挖開,她想必也怨懟吧。
廊下傳來細細地聲響,他皺眉。楊得意見微知意,喝道,“什麼人?”
一個皇子服飾地男孩從廊下出來,拜道,“父皇。”
“旦兒,”劉徹不免有些意外,一直以來,他最在意的孩子除了悅寧,便是劉陌與劉據。對于劉閎與劉旦,見地都要少些。
“兒臣在這邊玩耍,見了父皇過來,這才在一邊的。“劉旦道。
劉徹點點頭,不經意間想起他的母親李芷,當年,亦是唇不點而朱。
數日後,宦官甦文前往長門宮求見陳娘娘,陳娘娘言辭淡淡,最後讓人給攆了出去。劉徹知聞此事後心情倒好,只是笑道,“阿嬌看透世事後,還是不改赤子心腸。”吩咐道,“往長門去吧。”
楊得意便歡喜,在無人注意處,悄悄的吁了口氣。
廷尉府向陛下詢問對衛家的處置,阿嬌想了想,問道,“陛下真的相信巫蠱之事?”
劉徹不免沉了臉,“嬌嬌總不會為衛家求情吧?”
陳阿嬌撫了撫自己的良心,道,“不過是兔死狐悲罷了。“當日在上林苑,早早問我怪不怪她,我曾經說,如果有些注定失去,那更要珍惜眼前的。”
“衛長和劉據他們,不是我的孩子,但是,是你的。”她看著劉徹,道。“你如今狠的下心,將來,也不要後悔,更不要來怪我。”
“種瓜黃台下,瓜熟籽粒粒。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猶未可,四摘抱蔓歸。”
劉徹听她曼聲吟著,壓在心底深處的那一點柔情終于被牽出,
“嬌嬌,”他柔聲喚著,親吻著她。阿嬌在他的親吻里苦苦一笑,由她這個衛家的對手來求情,劉徹自然听的進去。這個時候的劉徹,也許遠沒有歷史上的漢武帝心狠決絕。而她,不過是推他一把。
而她選擇這樣做,後世人余的那點良心與凡事求公正固然是因由。但也有著對陳家日後局勢的憂心。衛家若徹底頹廢,陳家獨大,焉知何日又犯了這個帝王的忌諱,還不如留下衛家的一抹命脈,反正已無翻天之力。
衛子夫失了後位,劉據的影響力也就大打折扣,她勢必不能再次阻止劉陌的登上儲位。她的兒子她自己了解,待親人溫和,其余時候手段是極狠的。自古以來,長久坐著太子位的,少有好下場。所以,她拼盡力氣,為他留一個對手下來。若能分了陌兒的心,或許,他日,父子對立便會緩和的多。
“可是,嬌嬌,”劉徹問道,“你不替衛子夫求情麼?”
她肅然道,“我不替衛子夫求情,不替陽石求情,不替公孫敬聲求情,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罪過。而我,永遠都不可能為衛子夫求情。”
第二日,宣室殿里傳出旨意,皇後衛子夫犯下巫蠱案,廢黜皇後位,上綬璽,移出椒房殿。陽石公主與公孫敬聲加害悅寧公主,前者廢為庶人,後者賜死。太僕公孫賀教子不力,除候除官,貶為庶人。丞相李蔡貶為庶人,續用趙周為相。其余人等皆從輕發落。株連範圍並不算廣。
風雨一時的皇後巫蠱案,憑著劉徹以往的性子,眾臣以為定是腥風血雨,卻不料如此輕輕揭過,盡皆愕然。然而失去了皇後位,衛家到底算是倒了,再無起復可能。眾人便將眼光投向長門,昔日冷宮,如今門庭若市。
皇後衛子夫在椒房殿弄琴,听了旨意,無聲微笑,有禮問道傳旨的尚炎,“可否讓本宮見一見陛下?”
“還有必要麼?”尚炎假笑問道,“娘娘請吧。”
衛子夫也不強求,點點頭道,“知道了。”進了內殿。
“娘娘,”采青采薇落淚,抱住她的腳,道,“你何必如此?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年,陳娘娘不也是這麼一步一步過來的麼?”
“本宮卻沒有這個機會了。”衛子夫緩緩搖頭,“陛下心知肚明,本宮犯的不是巫蠱,而是謀反。明著按照巫蠱案的流程,不過是廢後。但陛下如何容得本宮生過叛他之心?還不如在密旨下來之前自盡。密旨下來,本宮是認罪伏誅。密旨沒有下來,本宮便是自盡,陛下心中但凡有半點哀憐之意,陳阿嬌亦不是斬盡殺絕的人,若是他們能善待本宮四個兒女,本宮九泉之下,便可告慰了。”
元鼎元年四月,皇後衛子夫自縊于椒房殿。
消息送到宣室殿時,劉徹方擬好密旨,愕然了一下,將密旨摞在一邊,嘆了一口氣。
原來,再柔婉的女子,骨子里也是有一股烈性的。
劉徹另擬了旨意,衛子夫以妃禮葬于妃園
因為明面上,廢後的罪名是巫蠱。陛下重賞了當初首告的江充與宦官甦文,卻在不久以後,分別尋了個罪名,各自亂棍杖斃。
此時已經到了元鼎元年夏,長信侯柳裔傳來消息,已經攻下昆明,滇國國王投陳大漢,滇國並入大漢疆圖。
一時之間,陳家威望,達到頂峰。唯一缺的,便是陳阿嬌失去的後位了。
也許是因為窗外天氣陰,這一章碼的也有點陰
但總算是結束了
前後兩任皇後,皆廢于巫蠱,未央宮里便漸漸有了言。是陳皇後怨恨當年衛皇後的陷害,反指使家人陷害而為。
“你們沒發現麼?”宮人繪聲繪色的道,“昔日陳皇後為後十一年,而衛皇後到事敗為止,也恰好是十一年。”她嘆了一聲,道,“當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娘娘,”綠衣說起來的時候身子尚氣的瑟瑟發抖,“我會去教訓那些空口白舌的蹄子們,你別往心里去。”
陳阿嬌掐指算了算,道,“從元朔二年,到元鼎元年,果然是十一年呢。”
“娘娘,”綠衣一怔,抱怨道,“她們都欺到你頭上來了,你還這麼雲淡風輕的。”
“嘴長在別人身上,要怎麼說,是管不過來的。”阿嬌並不在意,只道,“三宮並不歸我統轄,你們也注意些,別恃寵而驕了。”
長信侯的戰報傳到的時候,長安城舉城沸騰,這是開疆拓土的功勞,論起來並不遜于當年數戰大敗匈奴之盛。過了些日子,劉徹到長門之際,便若有所思的望著阿嬌,待得阿嬌躲不過了,便望著他,听他問道,“嬌嬌,你要搬回椒房殿住麼?”她本能的皺起了眉,厭惡的搖頭。
雖然,很多年前,那座代表著漢朝中宮的繁華宮殿,也曾被她當作過今後一生的家。可是,世事變遷,漸漸淡了。到如今,椒房殿三個字,已經緊緊的與衛子夫聯系到了一起。仿如骨血,密不可分。
而她,不願意踏進那座有著衛子夫氣息的宮殿半步。不僅是因為,對那個女子的最後一點尊重。也是因為,她怕,進了,所以淡了地幽怨就會重重泛起。而她會在被逼瘋之前,一把火。將那座宮殿付諸灰燼。
多麼奇怪的感情,她可以漸漸淡了對劉徹的愛恨,卻執著著對衛子夫地怨,誓死不放。雖然,彼此的恩怨,由劉徹而起。
也許,對女子而言,真地是,怨比愛記得深一點。
然而。劉徹卻沒有追問源由,只淡淡的點了點頭,道。“既如此,嬌嬌便往昭陽吧。”
“為什麼一定要搬呢?”她氣悶的回過頭。“我一直在長門。不是很好。”
“這一回卻由不得嬌嬌不搬了。”劉徹勾了勾唇角,仿佛惡作劇得逞一般。道,“朕打算從長門開始,往西到整個建章鄉,再建一座建章宮,嬌嬌便只能暫時住到未央宮去了。”
陳阿嬌目瞪口呆,半響才輕輕說了一聲,“奢靡。16K小說網,電腦站www,k.cN”
劉徹眯了眯眼,好笑道,“嬌嬌,你說什麼?朕好像沒听清楚。”
“難道不是麼?”阿嬌理智氣壯道,“一座未央,一座長樂,尚有北宮,桂宮,還不夠你住麼“朕看桑弘羊拼命掙錢,頗為辛苦,便想著方法幫他花錢了。”劉徹不在意道,拉過她的青絲在手中把玩,嘆了口氣道,“什麼時候,你的身子才算是大好了呢?”
阿嬌便輕笑,知道他不會改變主意了,想想不甘心,道,“就算如此,我也不喜歡昭陽,太富麗堂皇了,和我不合。”
“成。”劉徹心情尚算好,並不與她計較,道,“未央宮里空著地宮殿,隨你挑。”他意味深長的望著阿嬌的嬌顏,“縱然嬌嬌挑的還是椒房,也是可以的。”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陳阿嬌最後挑的便是玉堂殿。
劉徹嘆了口氣,道,“玉堂殿雖好,到底偏僻了些。”
阿嬌不在意道,“我還是喜歡清淡偏僻些的地方。”就如長門宮。
從元朔六年住進這座宮殿,已經快有七年了。漸漸的,便有了感情。
到頭來,還需道別。
陛下吩咐,玉堂殿上下一應宮人,需得細心伺候陳娘娘,陳娘娘飲食起居所用器具,悉如皇後。
“悉如皇後,”緋霜殿里,聞心嫣然重復著這四個字眼,嘆道,“想不到,到最後,這未央宮,還是陳皇後的天下。”
“花無百日紅,”多年獨居深宮地日子,讓李芷無奈有了很好的耐心。她坐在窗前,慢慢道,“君恩在時千般好,君恩不在有誰憐?”
緋霜殿還有一個皇子,宮人尚不敢怠慢,那些無子伴身的宮人妃嬪,在陛下多年如一日對陳皇後地寵愛中,將青春消磨,只怕,漸漸灰心了吧。
“娘娘難道以為,”聞心訝然道,“陛下有朝一日,會淡了陳皇後?”
“聞心不要忘了,”李芷嫣然笑道,“陳皇後,年紀已經不小了。”
所謂悉如皇後,就是說,她,到底,還不是皇後。
“可是,”聞心吃吃道,“衛娘娘去後,陛下對陳皇後寵愛從未見衰,還有見長之相啊。”
“為人要著眼大處,”李芷低首,不在意道,“何況,就算如此,衛子夫故去,未央宮內多年的平衡被打破。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漸漸就有一番新氣象了。”
在這世上最繁華也最荒涼地所在,若沒有那個上位者地保護,走的每一步,就要自己為自己謀畫。她不是不知道,每上一步,都是在刀口弄險。但將青春寂寞地燃燒在無人可見處,亦是一種緩緩的死亡。若是,只有她一人,這一生也就漸漸這麼過了。可是,她又如何能不為子女掙出一份天地。
“母妃,”六七歲男孩軟軟的聲音在殿外喚道。
李芷神情轉柔,道,“旦兒麼,進來。”
劉旦走到李芷身邊,歡喜道。“母妃,今天父皇喚我和三皇兄到宣室殿,問了我們功課。父皇說了。要我們去博望軒呢。”
李芷微笑點頭,道。“那麼,父皇是看重你一點,還是看重你閎皇兄一點。”
劉旦偏頭想了想,道,“差不多吧。父皇听三皇兄說的時候。贊了個好字。我答的不好,父皇沒有贊,可是父皇一直在微笑。”
“其實,”劉旦沮喪道,“就算我們都不錯,父皇最看重的,也只是大皇兄罷了。听說,今日,朝臣們又聯袂上奏。請父皇早立太子,以安天下。”
衛皇後已逝,這一次。朝臣們心思一定,是一意要陛下立皇長子劉陌為太子了。李芷淡淡的想。嘆了一聲。
元鼎元年七月。長信侯柳裔率軍返回長安。當朝遞交滇國國王地降書。
這是一個國家領土的歸附,功在巨偉。朝堂之上。劉徹淡淡問道,“長信侯欲要如何賞賜。”
柳裔一笑,跪下,拱手道,“臣這次交戰中,曾負重傷,雖不辱聖命。但自忖不能勝任軍職,請辭回府修養。”
一時間,朝野大嘩,劉徹微微皺眉,笑道,“長信侯哪里話,如今漢軍將領老的老,退地退,長信侯若再辭了,讓朕到哪里找人來統率我大漢雄軍。若真的不幸受傷了,修養一陣子就是了。”
柳裔回府後,聖意下來,賞賜頗豐。
南宮長公主迎了出來,夫妻數月未見,一剎那,淚水便漫出劉曇眼中。
“傻瓜,”柳裔擁了劉曇入懷,嘆道。
“你到底哪里受傷了?”劉曇卻不欲與他互訴別離之情,只急急問道。
“沒什麼。”柳裔不禁笑道,“只是臂上一道刀傷而已,淺地很,不值一提。”
“那……”劉曇一怔,便懂了。
“這些日子,我雖在軍中,桑司農卻將京中事傳與我知。”柳裔憂道,“衛子夫既死,阿嬌便在風口浪尖,我與弘羊與她有金蘭之義,此時,更要避嫌。”
“委屈你了。”劉曇默然良久,終于道。
“那倒沒有,我只愛打仗。對這些勾心斗角,反而不想參合進去。”柳裔並不在意,道,“我帶了一個人回來見你。”
劉曇心中一冷,想起種種權貴之家常見之事,灰心道,“夫君帶了哪個妹妹回來麼?”
柳裔愕然半響,方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拍了拍掌,便有一個老婦抱著一個三四歲的男孩進來,道,“侯爺。”
柳裔抱過孩子,吩咐道,“下去吧。”對南宮道,“這是我在戰中一個村莊遇到的,一家已經沒有人了,只余這個男孩兒,便將他抱回來,養著也算功德一件。”
劉曇又喜又愕又愧,此時看柳裔懷中的男孩,尚不到解事年齡,眉清目秀,一雙眼楮黑燦燦的。先自喜歡了,抱過來在懷中,看了柳裔一眼,低聲說道,“我雖是帝姐,但這些年並無為你生兒育女,你若是要納妾,徹兒也說不了什麼地。”
柳裔輕輕嘆了一聲,道,“我們有他,就夠了。縱然有後,鬧的家室不寧,又有什麼意思呢?”
劉曇口上雖不言,心里便隱隱的歡喜,臥在他懷中,道,“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
世上男兒,對子嗣一事,不都是看重異常。便如她的弟弟,當年也因了這樣的原因,漸漸與阿嬌生分。
柳裔卻不能答,有些事情,縱與劉曇知心如斯,也是不能說的。
說了,便是驚天。
然而劉曇並不在意,只問道,“這個孩子叫什麼呢?”
柳裔想了想,道,“就叫一個寧字吧。”
劉曇沉吟了一會,道,“盛世安寧,好名字。”
能夠守護這個國家安寧,家人安寧,朋友安寧,世事,再無所求。寫完了一零五,不少人說有點不過癮。本來打算再加一點修改的,但今天極忙。那就推遲吧。以後再說。
長信侯柳裔喜獲麟兒,雖然不是親生之子。但以如今帝都長安陳家聲勢之盛大,以及長信侯軍功之巨,威望之隆,竟也迎得門前車水馬龍,頻頻道賀。這樣的事情,陳阿嬌雖在未央深宮,也漸漸听說了。
“長信侯膝下有子,雖不是親生的,倒也能告慰了。”莫憂便道。
阿嬌淺淺微笑,心中也為師兄開心,吩咐道,“準備一份厚禮,到時我親自送上門去。”
“這,”莫愁為難道,“備禮倒不難,但娘娘如今是正經的在未央宮,還能如昔日長門一般,隨便出宮麼?”
“如何不能,”阿嬌微微一笑,她倒是有七成把握,劉徹不會搖頭說不的。只是心下還是有些郁郁,自己的行動自由,要控于人手,想來想去總不甘到了八月,隨便挑了一個日子,陳阿嬌帶了皇長子與悅寧公主,赴長信侯柳裔府。侯府中人自然不敢怠慢,將她迎入內堂。經過中堂牆下之時,听得堂中人聲喧嘩,侯府管家苦笑抱怨道,“這些日子,雜七雜八的人來的多,侯爺與公主見不過來,都侯在中堂了。”
後堂便清靜的多,陳阿嬌踏進來,方發現桑弘羊夫婦亦在。劉曇手中抱著一個三四歲的男孩,轉過來,看見阿嬌,微笑道,“阿嬌妹子,你也來了啊。”
劉初極愛姑姑懷中的那個男孩,逗弄了一下,興致勃勃問道,“寧弟弟會說話了麼?”
“尚在學呢。”劉曇極有耐心,答道。
陳阿嬌望著柳裔。微微一笑,道,“師兄如今嬌妻在側。麟兒在手,功名在身。悠閑在心,當真是神仙般的日子也不及。”
柳裔大笑,道,“也沒辦法,局勢如此。還能不知趣麼?”
好在陳家聲勢雖富貴顯赫到了極處,與政事到是無涉。唯一在朝堂的陳熙,也不過是微末小官,不影響大局。大司農桑弘羊雖位高權重,掌的卻是經濟,又無人可替,反而無礙。
“阿嬌,陵兒,”桑弘羊地雙眸閃閃。道,“柳兄既然已經提前將蜀身毒道打通,那我們籌劃多時的對外貿易。也就可以開展了。”
想起與古中國同稱為四大文明古國的古印度,桑弘羊本質里地商人血統就蠢蠢欲動。自古以來。對外貿易能帶來的數倍乃至數十倍地利潤,在大漢本土經濟因種種原因受限。選擇這樣的道路,也是極有效的轉嫁方法。一路看小說網
自從元朔六年,陳阿嬌重歸長門,大多的隱秘都擺在了台面上,他們也就不再顧忌,將制茶,首飾,等許多融入後現代生活體驗,又能為古人所驚艷的技藝投入市場,以半官方地方式經營,多年下來,也獲得頗豐的收入。
“但是你能不能和你家那口子說一下,我賺的錢再多也架不住他那麼揮霍啊。”桑弘羊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朝陳阿嬌道。
劉陌愕然的看著他,嘴角抽搐,他一向知道自己這個桑叔叔在娘親面前百無禁忌,但是這樣明擺著抱怨君王,倒真是少見。
阿嬌的眼角也忍不住跳動,很想吼一句,“他才不是我那口子,”但看看身邊的子女下人,終究不敢,冷笑道,“你不是臣麼,怎麼學不會勸諫?”
彼此對望無言。
桑弘羊認命的嘆了口氣,接受了沒有人想找死這樣的事實。道,“我已經找了願意遠行往印度的商隊……”
“等一等,”劉陌狐疑問道,“印度是什麼?”
“呃,”桑弘羊與陳阿嬌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身毒地別稱。”
“是嗎?”劉陌將信將疑道,“我怎麼沒有听過?”
阿嬌微笑著將話題帶了過去,“第一次運,便先運些茶業,絲綢,瓷器吧。這些東西輕便,在身毒人眼中也稀罕。若能帶回來些象牙,香料,也是很好的。”
桑弘羊點點頭,道,“請柳兄派一隊精兵護送,安全應該沒有問題。”“不用,”陳阿嬌搖搖頭,問道,“郭解和奉嘉現在到哪里了?”
“大概在西南吧。前些日子傳了消息來。”桑弘羊答道,略有醒悟,“你說,要這些游俠護送?”他搓了搓頷,道,“若是能雙管其下,更好。”
他回頭,看見劉陌有些深邃的眼神,一怔,好笑道,“陌殿下不會也想走這一趟吧。”他地臉色漸漸變的鄭重,“你是皇子,不久後就要接下儲位。尋常人想做地事,你卻有你地責任,是絕對不可以的。”
陳阿嬌不免有些意外,看著自己地兒子,按住他的肩頭,柔聲問道,“你真的想去嗎?”
劉陌的眼楮有些黯然,輕聲道,“娘親,陌兒不會讓你為難的。”
阿嬌心下不以為然,這等驚世駭俗的事,在她心中倒也平常。這些日子縈繞在她心中,壓的沉甸甸的,反而是立儲一事。雖然大勢所趨,她亦無可奈何。但是,能在兒子登上儲位之前,多拖一會是一會,也是很好的了。
只是,要如何敲通劉徹那一關呢?
在長信侯府用過午膳,拖了對小柳寧依依不舍的劉初上車,回到未央宮。阿嬌心不在焉的逗女兒,“怎麼,你很喜歡孩子麼?”
“倒也不是。”早早瑟了一下,顯然在擺脫什麼不快的記憶,“我一直想要個弟弟的。”
可是,上林苑里的一幕,讓她再也不敢開口。
阿嬌亦想起那個失去的孩子,心中一慟。
回到玉堂殿,小睡了起來,綠衣端了藥來,面色歡喜。“御醫說,這便是最後一帖藥了。日後,只需膳食上注意些就可以。也就是說。娘娘的身子,基本大好了。”
阿嬌漸漸習慣了喝那些苦苦的中藥。聞言淡淡道,“是麼?”
她自己卻知道,自己的身子,在那次小產中,真地是傷了。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底子卻遠沒有當初厚實。“陛下一直很關心娘娘呢,”綠衣猶自歡喜,“听御醫令道,陛下常喚他前去,詢問娘娘情況。”
玉堂殿前的菡萏,開到了極處,漸漸的,要謝了。
到了晚上,御醫堂另呈了湯藥進來。她狐疑端起。聞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地味道,面色微變。
“是朕要他們調上來的。”劉徹負手進殿,道。舉手揮退了眾人。
“朕曾仔細問了御醫。雖然嬌嬌身子算好了。到如今也可行房,幾年內卻是最好不要再受孕。否則對母子損害都大。等到幾年過了。年紀卻……”他頓了頓,斟酌道。“于是朕便要御醫們商酌著,開了這幅較溫和地避孕湯藥。朕怕你多心,所以親自來說。”眼楮盯著她,看著她每一寸的表情。
多年前,她還是母儀天下的皇後的時候,枕邊人曾瞞著她,在她的膳食里置下避孕地藥物。到如今,雖時過境遷,那抹傷痕,挑開了,還是會血淋淋的疼。
她嫣然一笑,“我又不是易碎的娃娃。”臉卻漸漸紅了,嘟囔抱怨道,“將這種私事弄的人盡皆知,很好玩嗎?”
劉徹便放下一半心來,含笑攬過她,謔道,“朕倒不知道,年歲越長,嬌嬌的臉皮倒是越發薄了。”
大約是因為太久沒有親近,溫存便更狂野些。阿嬌漸漸吃不住,連連討饒,待到天漸明,方沉沉睡去。
起的時候劉徹自然是不在了。綠衣伺候主子著衣,看了她身上深深淺淺的痕跡,曖昧的偷捂了嘴笑。阿嬌的臉漸漸紅地滴出血來,強作正經道,“再笑,你便出去,我自己來。”
“好了,好了。”綠衣這才止了,覷了覷左右無人,偷偷湊到阿嬌耳邊,輕輕道,“前朝傳來消息,朝臣繼續向陛下請立太子,同時,堂邑侯府傳來消息,”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終于細成一線,只有阿嬌能聞,“皇二子劉據,無罪開釋後,一直消沉,前些日子,偷偷去見了長平侯。”
阿嬌一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未死。煌煌衛氏,多年居後位,將這未央宮,治的井井有條。衛青一代名將,雖在劉徹地猜忌下,漸漸疏遠軍隊。但影響力,不是任何人能看的輕地。何況還有一個劉據在,若是陳家因為衛皇後已去,就看輕了衛家,那陳家也就不配在這風雨起伏地帝都,炫赫百年。
“可是,”她沉吟道,“到了這個時節,長平侯,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衛青的天分,在戰場上,從來不在這些勾心斗角詭譎地事情。
“這就不知道了。”綠衣搖頭。
又過了幾日,皇二子劉據上書陛下,自請去國就藩。皇子一旦分封藩王,就表示,君臣名分已定。日後動搖,也要頗費一番周折。
這就是衛青最後的決定麼?
衛家,終于還是向陳家低下了頭顱。以求保住衛氏皇子皇女的地位安全。
宣室殿里,劉徹倒是頗多訝異,眾臣對皇二子的上書頗多贊同。並道,皇二子若分封,那皇三子,皇四子也便俱都一同分封,才是正理。
如此一來,皇長子劉陌雖未正式加封太子之位,卻隱隱烘托出,天下儲君的氣勢。
元鼎元年末,皇帝敬告太廟,封皇二子劉據為齊王,封地齊地。皇三子劉閎為廣陵王,封地今江甦揚州,建都廣陵。皇四子劉旦為燕王,封地今北京一帶,建都薊。劉據年長,封王後直接去藩。皇三子,皇四子年紀尚幼,留居長安,待成年後就藩。
轉眼,元鼎二年的新年變要到來,玉堂殿前的雪落了一地,厚厚的足有一尺深。殿里卻是一片和樂融融。
到了年下,宣室殿里休朝三天。劉徹便留在玉堂殿,坐在暖暖的狐裘高高墊起的靠椅之上,含笑听劉初彈琴。
隨卓文君習了幾年琴,劉初如今坐在琴前,倒也有模有樣。只琴聲卻是半點做不了假的。阿嬌听了半天,輕笑道,“真不好听。”
劉初便停了手,含笑笑的狡黠,“所謂女隨母,我彈琴總不上手,那娘親也好不到哪里去。”
劉徹看著阿嬌張口結舌的樣子,放聲大笑。
笑聲中,楊得意看見宮人走到簾下,似有話要稟,輕巧走近,听了一會,回到劉徹身邊,彎下腰來,道,“陛下,齊王殿下將赴封地,特來向陛下辭行。”
劉徹一怔,那笑容,便慢慢淡了,垂眸道,“讓他進來了。”
陳阿嬌皺了皺眉,回過頭來,瞪了劉徹一眼。然而她雖不欲見劉據,卻是劉據到她的玉堂殿,沒有她避讓的道理。點頭示意綠衣,取了件褥衣披上。
少頃,劉據掀簾而入,帶進一陣風雪,跪在殿下,道,“兒臣據,參見父皇,娘娘。”他後幾個字咬的極含糊,劉徹看了阿嬌一眼,見阿嬌輕輕搖首,示不在意,便緩緩勾唇。
也許是喪母之痛,劉據的身影顯得比往日更清瘦生硬些。一身藍色衣裳,眉眼蒼白。
陳阿嬌心底輕輕一嘆,將心比心,頗能諒解。劉據對她的怨恨。娘親曾經問她,為何不步步緊逼,逼死劉據。斬草除根,才能徹底放
衛子夫已死。她便是贏家,再追究一個孩子,便是小氣了。
而她對陳家,對柳裔,對桑弘羊。甚至對陌兒,都有信心,都是聰慧謹慎的人,怎能讓小小劉據翻了天去。
她翻轉著這些心思,卻不料,自己亦落到了劉據眼里去。
看著這個女子,髻發輕挽,清艷的容顏被殿上烈烈燃燒著地炭爐溫暖出一抹嫣紅,神情慵懶。仿佛萬事不縈于心。劉據便想起自己黃泉路上的母親,心下慘然。
便是這個女子,奪走了父皇對母親的眷顧。到最後。他猶不能原諒地是,是自己的一卷手跡。讓母親走上了絕路。明明。本意是為了報平安。卻成了,母親地催命符。
“所以。據兒,”舅舅蒼涼道,“你雖然聰敏,卻還是太天真,所以容易相信別人。”付出這樣的代價。
母親已經不在了,他便要,守護住自己的姐姐。所以,只能讓了這步。
“據兒,”劉徹看著這個自己昔日亦曾珍愛萬千的兒子,如今模樣,到底觸動了心底的一絲舐犢之情,柔聲道,“齊地是大漢封地中最好地一塊了。1——6——K小說網你如今去了,要謹守權責。”
劉據頷首,再拜道,“多謝父皇恩典。”
“兒臣尚有一個請求,”他抬首,看了劉徹一眼,面容平和,眼光清亮。
“哦?”劉徹淡淡道,“什麼?”
“兒臣二姐雖有犯大錯,但姐弟之情,殊不可廢。她既已為庶人,兒臣懇請攜她一同赴藩,也能相互照料。”
劉徹情知他是怕劉紜沒了公主身份,繼續留在長安,難免尷尬,也會遭人看輕。頷首道,“這樣也好,據兒,”他看著劉據,眼神意味深長,“父皇看你長大,你長于情,行事溫和,這是好事,但也不好。如今你赴齊地為王,自己多學著一些。”
劉據沉默了半響,深深叩了一首,道,“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如今年下時節,”劉徹道,“據兒還是過了上元才走吧。”
“不了。”劉據輕輕道,“兒臣大約明日去拜別了母後,就帶了二姐上路。”語畢,不願看劉徹漸漸轉寒的神情,起身欲退下,卻念及三姐,咬了咬唇,幾乎在唇上勒出一條血印,回身向著陳阿嬌方向跪下,喚了一聲陳娘娘,聲音雖低,到底听得清楚了。
阿嬌斂了面上的訝異,淺笑道,“皇二子若有什麼話,便直說了吧。”
“我的三姐,”劉據低了首道,“她性子從小刁蠻任性,但事母尚算孝順。如今母……母親不在,她誓言為母守孝三年,不提婚嫁。三年過後,她的婚事,還請娘娘成全。”
衛長公主已經出嫁,雖然夫家受厄,她有著公主身份,又有一女牽掛,一生著落,便在其上。
如今,未央宮既已是陳阿嬌的天下,諸邑公主劉清的生死禍福,都在其一手掌握了。
“你放心,”她淡淡的笑開,略帶一點輕諷道,“我,還不至于和一個小女孩過不去……只要她不會行差踏錯。”
劉據出殿的時候,正逢劉陌從博望軒回來。兩個在同一個殿堂里受教數年地兄弟,在長廊上,對視一眼,擦肩而過。
劉陌心里微微一堵,尚未行了一步,便看見,玉堂殿里的人影。
那里是他的家人,這一生地守護,都著落于此。思及此,心里便明朗許多。
“父皇。”劉陌掀簾進來,恭聲喊道。
“陌兒,”劉徹的唇角便有一絲笑紋,道,“你來了正好,朕有話與你說。”
阿嬌心一跳,趕忙道,“提到陌兒,我也有話和陛下說呢。”
“哦?”劉徹並不在意,隨口問道,“怎麼了?”
她深吸了口氣,挺直背脊,望著劉徹。道,“長信侯攻克昆明後,桑司農籌劃商隊往身毒。陛下是知道地。我想讓陌兒也走一趟。”
這樣荒唐地話,連劉陌听了也愕然。更別提殿上的內侍宮女,一個個打翻了茶盞,或者踉蹌了一下。老成持重如楊得意,面色也變了。
讓即將成為國之儲君地劉陌,遠行萬里去異邦。行那商賈之事。大漢開國百余年,俱聞所未聞。
陛下心頭千牽戀萬縈心地陳娘娘,心性行事,出于眾人意料之外,他們都是知道的。但萬萬料不到,一朝離譜,能到這種地步。
“阿嬌,”劉徹喚了一聲,她心下好笑。知當劉徹不再喚她嬌嬌時,便是怒氣的前兆了。
劉徹揮退了眾人,難得寒聲道。“阿嬌,你要知道。你地夫君。不是一介商賈之輩。而是手握整個大漢煌煌河山的帝王。你不必自己摻和在桑弘羊地經商中就算了,還讓我們的兒子也去做一個商人。”
他將來要掌控的。亦是這座江山。
阿嬌看了他半響,忽然撲哧一笑,道,“陛下這麼看不起商賈之輩麼?”其實,要經營這座江山,亦是離不開金錢銅臭。否則,數次大戰消耗的軍輜糧草,從何而來?
“不過,我也不是要讓陌兒去經商。”阿嬌道,“大漢與身毒是兩個大國,建交通商,總是要使臣的吧。我想做地,只是讓陌兒來當這個差事。若是年級小了,副臣也是可以的。”
甘羅十二歲拜相,而劉陌,開了年,也有十三歲了。
“兩國建交,自有典客伍被負責籌備,何須大漢皇子操心?”
“雛鷹沒有展翅飛過,就永遠不能成為雄鷹。”阿嬌緩緩道,“我想讓陌兒去經歷一下風雨。”她皺了皺眉,抱怨道,“陌兒越發不可愛了,老成的像個大人,一點不像孩子。”
劉徹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他已經是最歷世事的皇子了。當年,”他的眸不自覺的冷了一下,“他與你流落在外多年,已經是皇家的異數。縱然不提這個,去年的上林苑,他的表現,已經合格了。”
“一國之儲君,”阿嬌念及去年地事,心中緩緩一悵,正色道,“不是擅長權謀就可以的。他的心胸要開闊,眼光也要放地遠。古人雲,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陛下想要的繼承人,不是越完美越好地麼?他要親自感受一下自己日後地河山,甚至要看看大漢周邊的國家,才能更深刻地體驗。”
“這……,”劉徹漸漸有些心動,沉吟道,“你是他的親娘,此去凶險異常,半點也不擔心麼?”
阿嬌搖搖頭,“說不擔心,是假的。所以我想陛下為他做最好的安排。有江湖游俠,和長信侯的精兵護送,安全應當不成問題。因為擔心而將孩子囿在身邊,孩子是永遠長不大的。”
“既然如此,”劉徹揚眉冷笑,“嬌嬌都放心的下了,朕還能繼續懸心麼?他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只說明,這座江山,他沒福緣了。”
得知父皇最後的應答,劉陌很是訝異。不過他跳躍的心思,卻是再也壓制不住了。
“娘親,”他道,“若真的要去,我希望,用普通人的身份,吃該吃的苦,做該做得事。”
陳阿嬌想了想,頷首道,“你年紀未到弱冠,不過既然要遠行,便先取一個表字吧。”
劉徹賜下來的表字,喚作長禎。
于此同時,典客伍被任命的通往身毒的使團,副使是個眾人重未見過的少年,他的名字,叫陳長禎。
元鼎二年三月,使團同商隊一同出發。未央宮中政事事重,劉徹便不曾來送。陳阿嬌與劉初,將劉陌送到城門前大街的轉角。
“娘親便別再送了。”劉陌含笑跳下車,“讓別人看了你們,就知道我身份特殊了。”
“哥哥,”劉初依依不舍的拉著劉陌的衣袂,“你要早點回來哦。”
“知道了。”劉陌拍了拍她的額,“哥哥會記得帶禮物回來給你的。”
他年輕的眉宇間揚著不可逼視的自信,仿佛,城頭上,剛剛升起的太陽。光芒萬丈。
離情依依,阿嬌抑下傷感心思,微笑囑托道,“回來的時候,你可不要給我帶回個身毒姑娘來。據說,身毒的女子都是很嫵媚的。”
無關門第,以如今大漢的格局,皇家子弟,是不容混入外族血統的。
“娘,”劉陌一愣,面上漸漸紅了,嘟囔道,“你說哪里話?我才幾歲?”
劉初撲哧一聲笑開來。
劉陌心中好笑,捏捏妹妹的頰,“你還是念念自己吧。你已經十三了。十三歲,可以嫁人了。”
劉初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卻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個少年將軍,騎在馬上的時候,笑容明亮,勝過陽光。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好的男子麼?
听說,霍嬗呀呀學語,是極聰明的。
劉陌揮了揮手,轉過街角,漸漸看不見。
元鼎二年,上林苑驚馬後整整一年,陳阿嬌以一個母親的身份,送走了自己的兒子,踏上不知前程的征程。
而使團踢踏的馬蹄聲,也將她的一抹牽念帶走了。
此去身毒,離家去國,萬里之遙。
她想起今晨離去時劉徹留在她眉心的吻,“嬌嬌,”他道,語氣涼薄,“做為一個母親,你是多麼心狠。”
可是,他少年時,不也曾有一個,仗劍天涯的夢。
只是在現實的彌合中,消散了。
從長安出發,騎了數月的馬,曠野的風刮在臉上,有如刀渣子刮一般的疼痛。
劉陌想,原來在他十余年的人生中,還是被娘親保護的太好了。就是那年從長安出逃逸,亦是一路慢行,坐在舒適的馬車中,連風都沒有吹到多少。
未央宮里,娘親在做什麼呢?
是在和妹妹歡笑著玩耍,還是待在父皇身邊,淡看春花秋月。
而宣室殿里那個威儀令人不敢逼視的男人,他日漸一日的覺著,真的是他的父親。
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層揭不開的關系,那會是一個令他敬佩的君王,英明,有決斷,激情勃勃。締造了這樣一個盛大的大漢江山。
如今,他正行走在這座江山上。
娘親問,有一朝一日,你願意接手這座江山麼?
那個時候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富麗堂皇的宮殿埋葬了他的孩子氣和軟弱。在內心最深的隱秘處,還是希望和他的郭師舅一樣,仗劍攜馬走一遍江湖。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是殘陽如血。
娘親到底是愛他的,所以從幾乎是不可能的格局中,給了他這樣一次機會。他衷心感謝著娘親,騎著馬,換上普通人家的青衣,走在通往那個陌生的國度的道路上。腳下的每一寸土地,到如今他才覺得,他是多麼的熱愛。
所謂夢想,到頭來,也只是夢想,能夠有一次實現的機會。彌足幸運。
若能平安褪去這一身的行裝,他便可,安心的登上太子之位。做回自己該做地本份。
只是,之後。不再有遺憾。
“未央宮里嬌生慣養的皇子殿下,”一騎飛馬從後趕上,馬上的少年輕聲嘲笑,“漸漸地吃不住風沙撲面的苦了麼?”
“日單,”劉陌微笑。“你便不能好好說話麼?”
加入使團地第三天,在眾人休息打尖的時候,金日單便走到劉陌身邊,冷笑用只有劉陌听的清的聲音道,“堂堂皇長子殿下,摻合到這種使團做什麼?”
劉陌不免一怔,向遠遠望過來的郭解搖頭表示不要緊,這才道,“怎麼。你見過我麼?”
金日單眼底便現出譏嘲之色,“我曾在未央宮做過馬奴,皇長子自然是沒見過我。我卻是見過你地。”
“哦,”劉陌悠然道。“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至少沒有將我的身份吼出來?”
“我還不至于當作,”金日單道。“堂堂皇子殿下,是為了顯擺自己的尊貴,才進入這遠赴身毒的使團。”
“我听你喊游俠郭解叫師舅。”他看著劉陌,眼神睥睨。www,K.n
“是啊。”劉陌淡淡微笑,不知道為何,這個年長他兩三歲的憤世嫉俗的少年很有好感。
“那麼,”金日單的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光芒,抽出身上彎刀,豪邁道,“難得你不用被那個身份束縛,咱們比試一場吧。”
旅途寂寞,又不知劉陌的身份,眾人便轟然叫好,自發圍成了一個圈子,看單調行程中難得地熱鬧。
不為人知處,郭解抱劍皺起了眉,看見領軍的薛植憂心的眼神,微笑吩咐道,“奉嘉,你去盯著阿禎些。但不要打擾阿禎興致。”
申虎抬頭看了一眼,神色冷凝,徑自走到二人近處。
劉陌畢竟也血氣方剛,被金日單挑起了興致,應道一聲好字。瞥見他手上彎刀式樣,不禁有些意外,“你是匈奴人?”
金日單地眼眸黯了黯,落寞道,“如今這個時節,還有什麼匈奴不匈奴呢?看刀。”他一刀劈下,隱隱有風雷之聲,顯見臂力之大。
劉陌掣出的劍細長,娘親說,在外則不求浮華,只求實用。所以他地佩劍雖然無名,卻是長信侯所贈,最是堅韌銳利地。橫架住金日單刀勢,看起來比匈奴彎刀單薄不少,卻穩穩架住,有金戈之聲,半步不退。
“好,”金日單試出劉陌的臂力,不由贊了一聲,刀勢一撤又上,旁觀地人看不出名堂,只覺得金日單的彎刀掄的潑天的霸氣,劉陌的身法卻少有知道這座山的。”
劉陌不答,反問道,“身毒是不是有一濤水不漏。反攻起來劍勢刁鑽,也能將金日單逼得回守。旁觀的人潑天般的叫好。申虎卻微微皺起眉,他自然看的出,劉陌仗著朝天門的功夫,是半點危險也無的。但一個憑著蠻力和自己的悟性練武的匈奴少年,居然能和朝天門人戰成平手,他還是覺得丟臉了。雖然,劉陌並不是正宗的朝天門下,他的身份特殊,注定他並沒有太多時間習武。
也許,他在心里惡意思忖,該找個什麼時候,再訓練一下自己這個外甥的身手。他想象著劉陌錯訛的神情和叫苦連天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
“干什麼呢?”使團正使唐賀披了衣服,從搭好的唯一一座帳篷里走出來,板著臉訓斥道,“旅途辛苦,你們還有心情斗毆,還有你們,沒事做麼?”他指著看熱鬧的眾人,“圍在這里起哄。”
劉陌與金日單一笑,各自住了手。唐賀揮手喚道,“陳長禎,你隨我進來一下。”
劉陌愣了一下,方反應過來是在喚他,無奈一嘆,自行跟著進去,拱手問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唐賀負手沉默了一下,回頭肅容道,“陳副使,你年紀雖小,當知伍典客手下,出使外藩之人,素來少用新人。”
“陳長禎這個名字,我重未听過。這些天來,我冷眼看。你年紀雖小,但見識氣度,都算不凡。”唐賀續道。“但僅僅如此,是不可能說動伍典客讓你加入使團的。尤其,還是只屈居我之下的副使。”
陳陌悠然笑道,“唐大人心思縝密。不瞞大人,長禎的確有位親戚,是諸侯世家之人。”既然唐賀已經認定。全盤否認反而不高明。而且,世上有些潛規則,不是你說看不慣,就可以不去遵循的。透露一些,反而可以震懾住這位上司,在今後地日子里,不會被制肘。
燈下,唐賀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了然,一絲不屑。一絲艷羨,漸漸歸于微笑,有禮道。“既如此,本使知道了。外面風沙大。陳副使既是副使。便同我一同在帳篷休息吧。”
“不了,”劉陌微笑辭道。“我的師舅和小舅舅都在外面,我出去陪他們。否則,回去後,娘親會訓我地。”
掀開帳篷的時候,他听見唐賀陰郁地聲音,“陳公子身世顯赫,又是游俠郭解後輩,功夫不錯。他日沸騰,莫要忘了唐賀。”
抬頭看見坐在沙地上的金日單,就著酒壺大口大口的喝著酒,滿不在乎的看著他,神情豪邁。
“喝一口吧?”他將酒壺丟給他,“這是匈奴的烈酒,很醇地。”
“不了,”劉陌一笑,將酒壺遞回,坐在他身邊。
“怎麼,”金日單怫然不悅,“你嫌棄我嗎?要知道,沒有到漢朝之前,我也曾是一個部落的王子。”
劉陌失笑,溫和解釋,“我不能喝酒的。”皇長子不擅飲酒的事,金日單也曾听說,只是一時沒有想起。此時便放開,道,“是我錯怪你了。”他長笑道,“你是我佩服的第二個漢朝人。”
“哦?”劉陌淡淡問道,“第一個是誰?”
“自然是冠軍後霍去病。”金日單輕輕道,眼神懷想,“那時候,他在御馬監遇見我,我頂撞了他,他卻不以為杵。反而答應與我賽馬。”
“只可惜,”他的神情黯下去,“天妒英才。”
听見這個許久未听的名字,劉陌一愣,看著他道,“你不恨他麼?是他,滅了你們匈奴。”
“成王敗寇,沒什麼好恨的。”金日單一笑,又喝了口酒,“而且,真的要恨,還好匈奴人自己殺了我父王呢。”有大漢丘澤與剽騎兩隊聞名騎軍地精英護送,又有大漢最有名的游俠在隊。一路上的沙漠悍匪,對著這隊旅人,望而卻步。因此,使團和商隊並沒有遭遇什麼危險,有地,只是旅途上無盡的辛苦罷了。
漸漸地,便到了滇國。
滇國人失國,對他們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看,但是懼于年前攻打昆明地漢朝大將柳裔的威名,望著刀甲鮮明地大漢騎軍,不敢做色。
“阿禎,不要想太多。”薛植策馬來到劉陌身邊,喚著他的名字。
看著這個年輕的皇子,薛植覺得,這個國家,未來光明一片。
今上稱的上是英主。而被他內定為繼承人的皇長子劉陌,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近。他看了幾個月,頗為贊賞。只覺為人氣度,見識,武功,都是極好的。
未來,這片江山交到他手上,定然更加繁盛吧。
他想起很多年前,丘澤軍營那個美麗的女子。彼時,劉陌還在襁褓,而那個女子,駑鈍如他,一直沒看出她的女兒身份。
陳娘娘在陛下身邊,听說一直專寵。
陛下一日日威嚴不可侵犯,到最後,終于回過頭來,看到了陳娘娘的好處。
“身為王者,沒有什麼比得到一片土地更讓人心生豪邁的了。阿禎若是覺得不安,便更要讓這些土地上的子民,安定生活。”
劉陌便燦然一笑,“多謝薛將軍,我記住了。”
出了昆明,便是異鄉了。
劉陌回望故土,沒有過多的留念。當他再度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他會更成熟,更有勇氣面對,自己的宿命。
他們請了一位精通漢語與身毒語的當地人。名字叫做莫納。莫納的皮膚黧黑,不似漢人模樣,但很健談。言道,往身毒去,要經過一座很高很高的人。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它更高的山了。那座山的名字,叫……。“喜瑪拉雅。”劉陌漫不經心的道。
“對了。”莫納驚奇的看著他,“這位小公子來過滇國麼?漢人很少有知道這座山的。”
劉陌不答,反問道,“身毒是不是有一條有名的河,叫做恆河?”
“是啊。”莫納越發驚奇了。
劉陌的心里閃過一絲疑心。他自幼和娘親在一起,習慣了娘親的博聞多識。只道娘親出身高貴,自然知道的多些。可是這些年他在未央宮,也有博學的老師來教導他。然而比如身毒的事,東方朔都不知,為何娘親一個深宮女子,清楚的有如身邊的長安城呢?
然而,終于,身毒已經在望。劉陌騎在馬上,遠遠的就看見,身毒的邊境。
一陣風吹過,揚起塵土,落在身上,灰蒙蒙的一片。
“終于到了啊。”金日單策馬來到他的身邊,感嘆道。
此時,是漢歷元鼎二年九月。
曖昧啊,這東西印度艷遇主角是誰好呢?
頭疼的爬
汗了,下回8劇透,免得引起集體反對今天也小改下口艷遇是夸張的說法,只是一段生活罷了陌兒長大了,但是他不會傷心,最多悵然一下罷了因為,8劇透
進了身毒,方知在繁華大漢之外,還是另有其他強盛國家的。便如娘親所說,身毒女子多嫵媚,雖然用面紗遮了容顏,單憑露在外面的一雙眼楮,便能勾了人的魂去。
莫納奉唐賀之命,向城門守軍轉達了使團與商隊的來意。守軍並沒有听過那個遙遠的東方大國之事,但看這一群人衣食氣度,倒是不敢怠慢,稟明了上司,放他們進城。
身毒都城一片繁華,街頭熙熙攘攘的,都是身毒居民。街兩邊有各式攤販,吹著笛子指揮蛇起舞的藝人,撩亂了眾人的眼。劉陌看著唐賀目不斜視的走過,微微一笑,看來,任命唐賀擔任此行正使,伍被也算識人有明。
一行人下榻身毒的旅店,等待身毒國王的陛見。過了七日,王宮里傳來王命,請大漢使節前去。
郭解微笑道,“我扮隨從吧。”
有天下第一游俠的保護,如何都要安全些。唐賀便點頭應允,雖然知道,郭解多半是為了他那個師佷。
劉陌啼笑皆非,“真當我這點事都辦不好啊。”
三人隨來人而去。身毒王宮一派異國風情,劉陌暗暗贊嘆,雖然風格各異,但竟不遜于未央宮的華麗。不知是身毒國力強盛堪比大漢。還是,國王性喜奢靡。
“你們,來自遙遠的大漢麼?”王座之上。身體虛浮的國王倨傲問道。
“是的。”唐賀微笑鞠躬,“我們大漢英明神武地皇帝陛下听說了在大漢極南邊。有身毒這樣一個繁盛的國家。願與國王交好,共展繁榮。特遣本使不遠萬里前來,並送來一些大漢的禮物。”
他拍了拍手,便有侍從魚貫而入。捧來了絲綢,茶葉。瓷器之物。
國王掃過了侍從,便覺得最後一個捧瓷地侍從略略抬眼,光華雖內蘊,卻深不可測,不由心中一凜。
便有身毒使女上前,舉起第一個托盤上的絲綢一展,四周一片贊嘆。原來是一件極輕盈地絲綢繡衣。裙裾華美繁復,上繡著一些精美的花瓣紛飛,華麗無匹。美不勝收。
國王身邊的寵姬一聲贊嘆,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女乖覺,連忙奉上。寵姬只覺那絲綢輕巧光滑。愛不釋手,忍不住道。“大漢的絲綢在身毒雖少。我也曾見,竟都比不上這件衣裳呢。”
“那些都是民間流傳過來的。1#6#K#小說網如今大漢皇帝陛下遣使前來。又是送給國王地禮物,怎能用那種東西。”唐賀有禮微笑。
“王上,”那寵姬便像蛇一樣依進了國王的懷里,“我非常喜歡這件衣裳,王上便賜給我吧。”
國王微微一笑,道,“先看過其余兩件,再說吧。”
那瓷器自然是極精美的。茶葉卻是身毒人俱都沒見過的,宮人拿了沸水來泡,國王飲了一口,疑道,“不是特別甘美啊。”
唐賀便一陣尷尬,正要盤過來。听得身後一陣笑聲,劉陌越前道,“飲茶不同飲酒,品的不是甘醇,而是悠沁。”
他自幼承在阿嬌膝下,論及茶道,再也沒幾個比他更精通的了。此時有禮道,“這位,請為我再取一份沸水來。”宮人懾于他的氣度,轉首看國王,見其微微頷首,便回身轉入紗幕之後。
“此茶是茶中極品,喚碧螺春,民間有個稱呼,又叫嚇煞人香。”劉陌微笑道,“其實在大漢,茶在貴族之間,是一種藝術的。我們大漢曾有一位開國將軍,喚作韓信。我現在泡茶的手法,便叫作韓信點兵。他取過兩只適才奉上地瓷器杯盞,沸水以一種優雅的高度,傾瀉入杯,搓起一手茶葉,快速的在杯盞上點了點,便各自有適量茶葉墜入杯盞,緩緩打著旋沉下。
國王看那茶水便呈現出明亮地綠色,不由問道,“好了麼?”
劉陌搖搖頭,道,“這一遍叫做試茶,還早。”
他濾掉了杯盞中的水,重新注入一次水,待茶葉全舒展開,這才呈上,微笑道,“王上與王妃再試試。”
二人為他地鄭重所懾,便覺得這茶地確是好東西,淺嘗了一口,記得劉陌先前所說的悠沁,贊道,“好,地確沁人。”
劉陌微微一笑,“這茶不只好在解渴,長期飲用,便能明眸清心。”他看了國王身邊的寵姬一眼,道,“我大漢皇帝陛下最愛的一位娘娘,便是好茶的。”
那寵姬便歡喜,笑道,“這位小公子倒會說話。”
唐賀便趁機將建交通商的事情說了。國王心情大好,也知道與大漢這個東方大國建交的好處,並未留難,一一應允。
出了王宮,午時已過,唐賀走到了王宮已不得見的地方,這才冷哼了一聲,道,“陳副使,你要記得,我才是正使。”不悅而去。
劉陌微微苦笑,他不是不知道適才鋒芒畢露,只是習慣了該挺身的時候絕不退縮,要收斂,卻太難。
待回到旅店,眾商人听說已得到國王的應允,便歡騰起來。立刻著手準備。然而不待他們尋找店鋪,便有身毒貴族听聞漢使敬獻的驚艷禮物,尋上門來。商品價格被哄抬的很高,還是架不住,很快就傾銷殆盡。
劉陌看的驚訝,嘆道。“桑叔叔說的對,異國貿易,果然是最掙錢地。”
他們換了一些身毒貨幣。上得身毒街市游玩。
劉陌逛到一家商店,見櫃台里一柄彎匕首有著潔白的象牙手柄。記起說過要帶禮物給劉初,便道,“將那個給我看看。”
然而老板听不懂漢話,迷茫的看過來,劉陌立即審悟。連忙用生澀地身毒語道,“我想看看這個。”
卻有一個動听的女子聲音道,“我要這個,”縴縴玉手所指之處,正是劉陌看中地匕首。
老板便一怔,不知如何處理。
劉陌微微一笑,承自母親的教養不是讓他與女孩子爭執的。便搖搖手表示不要,離開商店。
那個女子急急付了錢,執起匕首。回身追了出來,喊道,“前面的……”她猶豫了一下。續道,“請停一下。”
劉陌訝然回頭。問道。“你會說漢語?”
女子點點頭,她的漢語生澀。甚至多有錯漏,但地確是漢語。“我叫衍娜。”她道,“我的母親是漢人。”她加了不少手勢,才讓劉陌明白。也許是在多年前流亂時,她的母親被人販賣到滇國,碾轉來到身毒。
“父親喜歡母親的漢女風情,買下了她,充作姬妾。可是身毒種姓制度森嚴,母親是異國女子,被人看到最低。我也不受父親殆盡。母親懷念故國,教了我漢語。可是我學了多年,卻沒有遇到一個漢人,能夠說起。”
劉陌感嘆她的身世,問道,“你要我幫你做什麼麼?”
衍娜的眼淚滴了出來,“你是大漢的商旅麼?”
“不是,”劉陌搖搖頭,“你知道大漢遣使節來到身毒麼?我便是大漢的使節。”
“那麼,”衍娜美麗的眸里燃起希望地火花,“你是否,”她渴望道,“能帶我回漢?”“其實,我覺得,”劉陌想了想道,“你在身毒生活了這麼多年,已經熟悉了。何必再回大漢。我雖然看不見你的容顏,但是看你的眼楮,便知道你生地很像身毒人。身毒種姓森嚴,大漢何嘗不是?你何苦吃那麼大的苦,期圖回到大漢,重新嘗一遍曾吃過地苦?”
“可是,我想看一看母親生活地地方。”衍娜沮喪道,“母親至死希望,能夠回到家鄉。”
“阿禎,”遠處,金日單喚道,向這邊走來,看見衍娜,有些驚奇,“這位是?”
衍娜便又說了一遍。
“我也覺得阿禎說的有理啊。”金日單聳肩,不太在意道,“你在身毒,好歹有父親,回到大漢,什麼都沒有。”
衍娜便沮喪,問道,“你們多大了?”
劉陌道,“十三。”金日單是十五。
“我十四歲,已經到了要嫁人地年齡了。可是,貴族們都看不起我的出身。而種姓通婚制度嚴格。”衍娜淚下。
“你若是個男孩兒,”金日單道,“便回大漢也是沒什麼的。偏偏是個女孩,很多的苦,還是不要吃了吧。”“你不要看不起女孩子。”衍娜漲紅了臉,怒目而視,“男人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金日單訕笑,“男孩子可沒有你那樣愛哭。”
衍娜淒然一笑,將匕首奉給劉陌,道,“我看你喜歡這把匕首,便送給你吧。”
“君子不奪人所愛,”劉陌搖搖頭,道,“我再挑就是了。”“便當是我難得一次看到母親的同胞,為母親盡一份心力吧。”
劉陌無奈,便道,“當是我從你這買的吧。”付了錢,接過匕首。
“你怎麼喜歡這麼小家子氣的東西?”金日單好笑的看著,道。
“這是我打算送給妹妹的。”劉陌微笑,仔細看了看,還是很精致,劉初定會喜歡。金日單想起未央宮里那個萬千寵愛的悅寧公主,淡淡道,“是麼?女孩子玩這種殺伐之物,是不是不太好?”
“早早會喜歡的。”劉陌微笑道,“自從冠軍侯去世後,她對這些,也漸漸喜歡了。”
在身毒都城盤桓了半個月,等商人亦買了身毒特有的象牙,香料等物,唐賀便打算回程。身毒國王遣人來道,感大漢皇帝陛下友好之意,願派一隊使臣,回訪大漢。
一行人走出繁華的身毒都城,再進入大漠,便是冬季了。一望無際的大漠,掩不住人的蹤跡,薛植察覺了隊伍之後綴著的那個人,冷哼一聲,縱馬馳去,卻是一個身毒女子,見了他,並不驚慌,交手之間,頗有一些功夫,到底敵不過,抓住了。她卻喊道,“我認識你們的人。”隨手一指,正是劉陌和金日單。
薛植愕然,事涉皇長子,便不能就地處置,帶了回來,扔在地上。女子面紗擦落,美麗而又嫵媚,一雙眼楮黑亮,正是衍娜。
劉陌策馬過來,無奈嘆道,“你居然真的跟過來了。”他回身,看了看師舅和小舅舅。
“不要看我。”郭解好笑道,“我的任務是保護你們周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要跟著便跟著吧。”
“好,”金日單翹起大拇指,“一個女子,能跟我們跟到這,不簡單。我收回當日的話。”
“你回去吧。到大漢,你會更不幸的。”劉陌溫言勸道。
“可是我已經逃家了。父親不會在承認我。”衍娜道,“我一向是做了事永不回頭的。你不讓我跟,我便繼續悄悄綴著。”她倔強的回過頭去,“要不是找不到到過大漢的人,不認識路,誰耐煩跟著你們。”
劉陌心中便一動,這種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脾氣,倒是有幾分像他的娘親。
念到娘親,他的心便一軟。
“你們有完沒完,”唐賀在前面喊道,“我們是大漢使團,不是隨便說帶人便帶人的。她愛怎麼的便怎麼的。”
劉陌向薛植使了個顏色,薛植會意,上前道,“唐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便帶上這個姑娘吧。她也挺可憐的。”
“這,”唐賀遲疑道,他與薛植官職不互屬,而薛植是長信侯心腹,他不得不給面子,沉吟道,“看在薛將軍份上,便跟著吧。”
衍娜從地上起來,猶自記恨劉陌不幫她說話,瞪了他一眼。劉陌一笑,並不在意。
不知不覺,又行了一個多月。薛植執其馬鞭,遠遠指著眼前的山,道。過了這座山,便回到大漢了。”
大家便爆出一聲歡呼。
“這便是大漢麼?”衍娜好奇的看著。
依舊是青的山。綠的水,與身毒沒有多大區別。
“是啊。”劉陌淡淡道,“希望你不要後悔。”衍娜氣地瞪他,“我不會後悔。”
她的漢語,已經說的流利多了。
他們一路行來。平安無事。卻在自己地家門口,遭受襲擊。
一隊黑衣人如鬼魅般的從山口跳出,劈臉向著隊伍中地年輕人沖來。
唐賀嚇的面無人色。劉陌到底鎮靜,喊道,“護住身毒使節。”
驍勇的騎軍到底善戰,不一會兒,便將黑衣人屠戮了一半。剩下的扎手的,卻擋不過郭解和申虎地功夫。
衍娜看的翹舌難下,“真厲害。”她著迷的看著郭解和申虎的身手。
一個黑衣人繞過來。舉刀砍向劉陌。劉陌抽出劍,擋住。惱怒的看了郭解一眼。郭解放聲大笑,“你好歹也是我朝天門的弟子。一點戰陣不經,算什麼好漢?”
身後有人偷襲。劉陌冷哼一聲。並不回身,劍劃向身後。卻落了個空。女子撲過來,替他擋住了那一刀。卻痛呼一聲,被劍在臂上撩過,留下一道血痕。
很快的,戰爭就結束了。薛植下得馬來,問道,“是誰派你們來的?”話音未落,那些人便咬了舌,唇邊留下一條詭異的血跡。
“不必問了。”劉陌跳下馬來,取了金瘡藥,讓衍娜自行敷上。略皺了皺眉,道,“對不住。”
“是我莽撞了,”衍娜臉上痛地發白,笑的卻爽朗,“本來你對付的了地。”
劉陌欲問,你又何必如此。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也許,彼此都清楚,揭了這一層紗,一切,便需直面面對。
“你到底是誰?”唐賀行來問道,眼底藏著些微恐懼。他看的出,這群黑衣人是沖著劉陌來地。而薛植地騎軍,以及郭解,申虎,都是為了保護劉陌。
若只是一個簡單的世家子弟,如何能引地別人下如此大的血本,追殺到兩國邊境?
劉陌微微一笑,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便不再學著恭敬,雍容道,“唐大人,你還是先安撫身毒使節吧。一路看小說網.K.”
唐賀欲言什麼,終究忍住,依言去了。
“我只是為了還你那天的情。”衍娜便有些失望,道,“你不要以為我真的不知道,若不是看你的面子,薛將軍不會為我說話。”
她怕帶給他不便,所以裝作不知道。只是,如今看來,這個少年的身份,遠在眾人之上。劉陌在馬上回過頭來,淡淡道,“舉手之勞罷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恍若一座無形的牆,漸漸生在二人之間。
暗衛便成了明護。眾騎軍便拱衛著劉陌,繼續回程長安。
到了大的街市。衍娜換上了漢族女子衣裳。端的是明媚鮮艷,雖因承自外族的血統,膚色淺蜜,五官也深邃些,倒也是嬌媚的女子。
“你不會看不出來,她喜歡你吧?”金日單戳了戳劉陌的臂,輕聲道。
“日單說些什麼呢?”劉陌的耳根有些泛紅。他雖然素性機敏,但是年紀尚幼,第一次踫到這種事。不免有些手足無措,只好裝作不知道,粉飾太平。
早就注定,沒有結果的。
可是多情的少女如何能知,承自身毒敢愛敢恨的性子讓她無法輕言放棄。攔下了劉陌,問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劉陌不免嘆息,無奈道,“衍娜,我並不喜歡你。”
她的眼里迅速積聚了淚水,猶自倔強道,“為什麼?我有哪里不好嗎?”
“沒有,你很好,聰明,漂亮,堅強。”劉陌回避了她的目光。當結局早已注定,還不如,痛快的一刀兩斷。“只是,我偏偏不喜歡,我也沒有法子。”
“怎麼會這樣呢?”少女猶自不肯相信。痴痴道,“我知道我的血統,你注定不能娶我為正妻。”她咬咬牙。知道,無論在大漢還是在身毒的土地上。能待她為正妻地男子,幾乎沒有,破釜沉舟,“我願意為侍為妾的,如果。”她像抓住一根溺水的稻草,“如果你地父母不同意,我可以親自去說的。”
劉陌幾乎不忍去看她了,“沒用地。不是你願意委屈就可以的問題,我的娘親,希望我娶一個真心相愛的女子,白首到老。我敬愛我的娘親,所以不會違背她地意思。”
“所以,我的妻子。只會是我喜歡的女子而我,並不喜歡你。
我若喜歡你,為你爭取。至少還有一個支撐的理由。如今,什麼都沒有。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衍娜怔怔的听。眼眸里露出無法置信的光芒。“你的娘親。是這樣的女子麼?”她艱難的問,“能這樣想。她一定是個很幸福地女子。她的夫君,一定很愛她吧。”
劉陌微微遲疑,娘親幸福麼?他其實是不敢肯定的。這些年來,漸漸習慣有父皇有娘親地生活。漸漸忘了,彼此之間被埋葬但確實存在的心結。
對娘親來說,她再也無法和另一個男人攜手。可是,當父皇攜起她地手時,她是否心甘情願,覺得幸福呢?
劉徹是個極多情又極薄情地人,守了娘親這麼些年,應該,還是有很深的感情地吧?
只是,那份感情,可以被定義為愛麼?
他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只好微笑,鄭重道,“我的娘親,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你若見了,自會知道。”
再長的旅途,也有一個終點。
長安城漸漸在望的時候,已經開了年,是元鼎三年五月了一年零二個月。
唐賀騎了高頭大馬,遙遙望著,長安城外的長亭,遠遠的站著一行人,似乎是在等候他們的到來。待到近了,臉色方才變了。他認得的典客伍被,位列九卿,尚站在最後。前面的數人,他識得一個,乃是天子寵臣,大司農桑弘羊,竭力支持此次出使和通商的朝臣。
“哥哥,”明媚嬌艷的少女提著裙裾奔跑過來,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衣著華麗,連貢獻給身毒國王的絲綢盛衣都不及的。卻似乎有些懼馬,在離他們還有三四丈的地方停下來,臉色有些發白,雙眸卻有掩飾不住的歡喜。
“公主殿下,”身後,兩個宮人臉色發白的追逐著。
听見這樣的稱呼,唐賀的臉色巨變。
“早早,”劉陌亦極歡喜,下得馬來,一把抱住了劉初。沒有看見身後,衍娜陡然慘白的花容。
“參見皇長子殿下。”隨後而來的兩個宮人恭敬行禮。
“起吧。”劉陌心不在焉的答道,望向長亭,娘親徐徐走來的方向。
薛植翻身下馬,單膝跪下,大聲道,“臣薛植,參見陳娘娘,參見皇長子殿下,參見悅寧公主。”
眾騎軍雖茫然不知,但軍令嚴謹,轟然下馬,同聲參拜,聲勢扼天,驚的商隊眾人參差跪下,嘴里喃喃參拜。
陳阿嬌微微一笑,嫣然道,“都起吧。”
“娘親。”劉陌歡喜喚道。終于感覺道,自己回到了家。“陌兒,”阿嬌拉著兒子,仔細端詳。這一年來,她送走了兒子,不是不牽念的,有時候,會怔怔的望著枕邊,劉徹的容顏,漸漸發呆。
他們父子,輪廓真的很相像。
“陌兒,你曬黑了呢。也長高了。”到如今,一顆心方落了地。
劉陌朗朗笑開,露出雪白的牙,“娘親卻還是那樣年輕漂亮。”
“嗯。”衍娜輕輕向前,微笑著偏著頭道,“陳夫人年輕漂亮,若不是听阿禎叫,我便當夫人是阿禎的姐姐,不是娘親呢。”
周圍宮人盡皆變色。
阿嬌有些意外的看了衍娜一眼,微笑道,“你便喊我夫人吧。這位是……?”
“娘親,”劉陌的耳根又泛了點紅。道,“這位姑娘喚做衍娜,父親是身毒人。母親確實漢人,她便想回大漢看看她母親的家鄉。”
衍娜地心便一痛。她不懂漢室皇家尊貴的稱呼,可是剛才眾人參拜的氣勢,讓她隱隱明了,劉陌地身份定是極尊貴的。
本來已經距離遙遠,到如今。更是遙不可及。
可是她不甘心,只好裝作一份不解世事地模樣,希圖見一見劉陌的娘親。劉陌最是听他娘親的話,若是得到他娘親的喜歡,也許,還有一分希望。
“怎麼,我說錯話了麼?”她訥訥道。
“衍娜姑娘,”劉陌回身,正色道。“出使之時,因為不能透露身份,我用的是假名。從母姓。事實上,我地姓氏是劉。”
劉。是大漢皇族的姓氏。
而大漢這一朝。皇長子的名諱,是一個陌字。
衍娜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向著阿嬌行了一禮,“是我莽撞了,劉夫人。”
“無事。”阿嬌淡淡一笑,“大漢與身毒,萬里之遙,姑娘為全母志,跋山涉水,勇氣可嘉。只是,到了長安,可有其他的打算?”
衍娜淒然的看了劉陌一眼,到了長安,使團商隊,都要散了。她一個人不生地不熟的女子,能去哪里呢?
阿嬌看在眼里,心里便明白,喚道,“奉嘉。”
“姐姐。”申虎越眾而出,臉上雖沒有太多的表情,眼眸里卻有一絲溫柔。
“若衍娜姑娘無處可去,你便帶她回去,對干娘說,我托她代為照顧一下。另外,”她遲疑了一下,終于道,“干娘這幾年漸漸年紀大了,身子不好。奉嘉若可以,就留下來陪她幾年吧。”
申虎心里一苦,頷首道,“我知道了。”
陳阿嬌點點頭,向郭解示意。接了劉陌,帶了劉初,登上宮車,絕塵而去。
眾人這才敢抬眼,輕聲議論。
“剛剛那位,真的是陳娘娘麼?”
“大概是吧。我沒敢抬頭,不過眾人對她如此尊敬,多半是了。”
“可是,陛下最寵愛地妃子,怎麼會來到長亭呢?”
“她是來接她的兒子。”
“兒子,就是那位年前听說最有希望繼承太子之位的皇長子殿下。”
“這……”唐賀遲疑了半天,終于道,“這太荒謬了,怎麼可能?”
“伍大人,堂堂皇長子殿下,要繼承儲位地人,怎麼可能,進了我的使隊,出使身毒,一去經年。”
伍被微微一笑,莫測高深道,“這位陳娘娘,行事總是莫測高深地。”
唐賀臉色慘白,記起此行數次對皇長子不敬地地方。只覺得此生雖漫長,于他,卻已經結束了。“不說這個了。”伍被淡淡道,“我們的任務,是接待身毒使節。”
適才宏大地場面,身毒使節自然是看見了,連連問道,“剛才那位夫人,真的是貴國皇帝陛下第一寵妃嗎?”
八卦,果然是無國界的。
“當真是很美麗呢。與我們身毒的姑娘,各有各的美麗,可是,真的是美麗的。”“我們佩服你們的皇子殿下,居然敢匿名出使我們身毒。大漢有這樣的皇子殿下,日後一定會更加繁盛。”
“那是自然,”伍被不動聲色的答道,“我們的皇帝陛下,可是第一的英明君主呢。”
“各位使臣,請隨我來驛館吧。”“郭師兄。”申虎抱劍,輕輕微笑著,“既然已經來了長安,就到我家住幾天吧。”
郭解也不推辭,微笑道,“若不打擾,自然好。”
“衍娜姑娘,”申虎回身,淡淡道,“隨我來吧。”
衍娜看的一陣發狠,很想將一身傲氣扔在申虎臉上,頭也不回的離去。可是,這申虎畢竟是劉陌要喊小舅舅的人。若留下,才能不和劉陌斷了最後的聯系吧。
“阿禎,阿禎,”她並不知道劉陌的真名,只是喃喃的念著這個喊熟的名字,苦澀想,“你若回去,可還記得有一個曾愛慕過你的少女,名字叫做衍娜。”
她卻不知,劉陌此時,心中的確閃過她的名字,微微嘆了口氣。一個男子,對生命中第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子,總是不能輕易的忘掉的。何況,她喜歡他,不因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只是,單純的喜歡他這個人。哪怕,他並不喜歡她。
只是,回到了長安,她做她的平民女子。他繼續他的皇長子生涯。再無什麼交集。
生命中的第一場情事,到最後,只是一個嘆息,徒留惘然。
這一年,皇長子劉陌與他的同胞妹妹劉初,都滿了十四歲。將長成未長成的年紀。
爬過這樣的安排,你們滿意麼
我是認定這樣了
嘩啦嘩啦的郁悶今天字數超標了
宮車一路轆轆,向未央宮方向緩緩馳去。
“哥哥,”華麗舒適的宮車里,初夏的風緩緩揚起了簾子。見到久違的哥哥,劉初極是歡欣,賴在劉陌的懷里,撒嬌道,“哥哥走了這麼久,有沒有想早早?”
劉陌失笑,道,“自然是有的。”
他從懷中掏去匕首,道,“哥哥說了要給你帶禮物的。吶。劉初第一眼看見那匕首的形狀,便極喜歡。“真的很漂亮呢。”她拔出了匕首,雪亮的刀鋒閃耀著光芒,觸手處冰涼潔白,“這刀柄是用什麼做的呢?”她好奇問道。
“據說是大象的象牙。大象是一種極巨大的動物,有著很長的鼻子。它有著一對長長的牙。身毒人將它拔下,做為飾物。“那不是很殘忍麼?”劉初面上露出不忍之色。
“噢,”劉陌作色,“早早不喜歡麼?那就還給我吧。”作勢欲搶。劉初連忙藏在身後,“別,是哥哥送的,我都喜歡。”
“哥哥出使,有什麼好玩的事麼?”
“自然是有的,出使的使團走了那麼久的路,自然有著很多事要講。”“哦?”劉初的聲音向往,“那有哪些事呢?”
“比如,”劉陌道,“我听使團的人說,前些年,他們出使西域,那兒有個地方叫做夜郎。夜郎的國王問使臣,夜郎與大漢,孰大?”
劉初怔了一下,問道,“那。夜郎有多大呢?”
“不過是大漢一個中等郡縣的大小吧。”劉陌道,“所以,人還是要行走一些地方。眼界才能開闊,不會坐井觀天。以為自己十分了得。”
“呵呵,那,若是夜郎國王知道了實情,定會羞愧吧。”
伺候在宮車外的宮人會心的听著大漢最尊貴地一對兄妹的對話,和睦無間。這一刻,所有屬于宮廷的刀光血影,都遠離這座宮車,不能靠近。
“早早,哥哥不在地時候,大漢有什麼事情麼?”
“哦,自然是有的。”劉初偏了頭,想了想,道。“有兩件事,一件是喜事,一件是喪事。哥哥想先听哪件?”
劉陌怔了一怔,道。“還是先听喜事吧。”
“嗯。”劉初點點頭,眼神柔和。“哥哥走地那年冬天,陵姨便懷上小寶寶了,雖然她還是不願意嫁,但是秣陵候和秣陵候夫人卻不肯再由著她,所以,今年新年的時候,陵姨嫁給東方大人了。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要又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這,”劉陌听的啼笑皆非,臉色有些古怪,“要恭喜師傅和陵姨了,雖然,這方式,實在不容恭維。1#6#K#小說網”
“那,”他遲疑了一下,終究問道,“喪事呢?”劉初沮喪的低了頭,郁郁道,“開了年,我的師傅地夫君,司馬相如大人去世。師傅為夫守孝,要捧靈回蜀了。”
她可憐兮兮的抓著劉陌的衣襟,“我和細君,又沒有師傅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若念著師傅,司馬夫人知道,便安慰了。”劉陌安慰著她,想了想,問道,“細君今年多大了?”
“好像是比我小兩歲吧。”劉初想了想,道。“怎麼了?”
“沒什麼,她命里孤苦,但總是劉姓皇族。早早多照顧她些。”
劉初撲哧一笑,“娥表姐寵著她呢。呃,咱們家的輩分關系真亂。”她無奈皺眉。
“早早說的都是家事,可有什麼政事?”
“這,”劉初偏了頭,想想搖頭,“好像沒有。”
“好了,”阿嬌含笑看著一對兒女的親昵,此時方道,“早早,你哥哥旅途辛苦,你別擾著他,讓他先歇歇吧。已經回來了,接下來的時間,還不都是你的。”
劉初點了點頭,道,“是我疏忽了。哥哥,你歇吧。過些日子我天天去吵你。”
劉陌失笑,走過那麼長地旅途,終于回到親人身邊,心上那根緊繃的弦漸漸松了,雖然在宮車中,一路有些顛,還是很快沉沉睡去,心頭溫暖。
宮車一路未歇,從南司馬門進了未央宮,到了玉堂殿,阿嬌帶了劉初下車,輕聲吩咐道,“成烈,你背了皇長子,到偏殿休息去。注意,不要吵醒他。”
“娘娘,”新起的尚丞輕輕稟道,“皇長子已將成年,按例,不好歇在妃嬪宮殿了。”
“尚丞大人,”阿嬌淺淺微笑,笑容淡肅,“陌兒是我親子,又遠出方歸,尚丞看我愛子心切,就讓他在玉堂歇幾日。也許,過幾日,陛下就有重新安頓陌兒地旨意下來了。”
劉陌倚在宮車上,听著娘親輕輕的話語,便裝著不肯醒來。若是醒了,按理,是該辭地。只是,他真地想伴著娘親幾天。
“這,”尚丞知道,如今,未央宮沒有中宮皇後,這位陳娘娘便是陛下的掌中寶,心上人,沒有觸犯大節地事,竟是無所不依的。而宮車中的皇長子殿下,更是很可能即將接下太子之位,能給的面子,她是一定要給的,便退了一步,道,“既如此,奴婢敢不遵命。”
阿嬌便微笑,道,“多謝尚丞了。”
早有人將陳娘娘今日的行蹤報告了劉徹。劉徹在宣室殿里听著,良久,方揮了人下去。
“陌兒,”他在心里念著,“你還是回來了麼。”
嘴邊,便牽起了一絲極淡的微笑。
“陛下,”伍被在下面看見,心中松穩,恭敬稟道。“身毒使節已經安頓妥當,陛下打算什麼時候見?”
殿上端坐的帝王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對身毒使節,不可怠慢。讓人以為大漢看輕了他們。也不必太看重,讓他們自尊自大了去。”
伍被恭聲道,“臣領會了。”
“十天後,”劉徹漫不經心道,“宣他們到宣室殿見吧。”“是。”
“這些年。伍卿任典客一職,盡忠職守。馬上,博望侯張騫亦要回來,朕意欲遷伍卿為御史大夫,令張騫接任卿職。”
御史大夫身份在典客上,這便是升遷了。伍被心下歡喜,面上卻不露,淡淡道,“臣伍被。叩謝聖恩。”
“退吧。”
“是。”“陛下,”楊得意覷著殿上再沒了人,上前道。“皇長子久游未歸,陛下要否前往玉堂探視。”
劉徹回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竟是冷銳。楊得意便覺全身冷到骨子里去。跪下惶恐道,“奴婢僭越了。”
“楊得意。”劉徹冷冷道,“你跟在朕身邊這麼多年,是最清楚朕心思的。但是,朕並不容許,有人猜測朕的行止。”
楊得意連連叩首,“奴婢知罪了。”
宣室殿里政事繁忙,直到掌燈時間,才處理完畢。劉徹便吩咐了眾人,舍了車駕,一路行到玉堂殿。擺手揮退了欲行禮地玉堂殿宮人,走到殿上,听見偏殿里阿嬌的清雅的聲音,“陌兒,你實話告訴娘,你真地不喜歡那個姑娘麼?”
“娘,”劉陌討饒道,歇息了數個時辰,他的精神便回復了些。但此時,他寧願自己仍在歇息。“不是你吩咐道,不許我帶什麼身毒女子回來地麼。”
“我是這麼吩咐啊。”阿嬌無辜的眨眼,“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若真的有,也只好從長計議,另行安排了。”
“哦?”劉陌倒有些好奇,“如果,”他加重了語氣,“如果,兒子真的喜歡一個身毒女子,娘親會如何呢?”
“那,”阿嬌的聲音便漸漸蕭瑟下來,“那便不是娘親要如何,而是陌兒要如何了。一個人想要留住另一個人,要努力地是他自己,而不是旁人。陌兒要問自己,你願意為了那個女子,付出多大的努力,做多大的犧牲。”劉陌沉默了一下,咕噥道,“還好我沒有。”
阿嬌促狹的望著兒子,追問道,“你告訴娘親,那位衍娜姑娘,美麗聰明堅強,已經很好了,你問什麼不喜歡她?”
“娘親問這個干嘛?”
“陌兒漸漸長大了呀,”阿嬌道,“不知道陌兒喜歡怎樣的女子,娘親怎麼給陌兒挑媳婦?”
劉陌想了想,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需要理由麼?”
“我才不相信這樣的話,”阿嬌微笑,“當借口不錯,敷衍娘親就不行了。喜歡和不喜歡,都是有理由的。”
劉陌被逼的無法,只得道,“她沒有娘親好。”
“我從小跟著娘親,後來長大,看天下女子,似乎都是比不上娘親的。陵姨也是很聰明地了,卻少了娘親的淡然。表嫂亦美麗,卻沒有娘親的善。”
“衍娜不撞南牆不回頭地個性,是像娘親的。卻鋒芒畢露,沒有娘親地內斂。所以,陌兒喜歡不來。所以,娘親也不用急著給陌兒找妻子了,想找到陌兒中意地,很難。”
“這,”阿嬌不禁有些訝然,正要說些什麼,卻听見殿外一聲熟悉的冷哼。不由回頭,起身來到門外。見滿殿宮人盡皆失色。廊上,劉徹熟悉地背影消失在轉角,怒氣充盈。
“娘娘,”綠衣戰戰兢兢的靠近,“陛下剛才前來,遣下眾人,在偏殿外听了一會,臉色變的很難看,就走了。”
“哦?”阿嬌沉吟了一陣,看來,未央宮舒適的生活真將自己的警覺心磨的所剩無幾,竟連劉徹站在殿外都沒有听到。
“娘親,”劉陌走了出來,臉色有些蒼白,“父皇,”他遲疑喚道,“他沒事吧?”
“沒事。”她微笑安撫,只覺得眼皮跳動,心情不寧。
過了幾日,宣室殿傳下消息來,陛下隨便尋了個理由,將先尚丞貶黜。然而,皇長子畢竟沒有搬出玉堂殿。又過一旬,陛下依眾臣所請,立皇長子劉陌為太子。太子乃一國儲君,受封當日,搬出玉堂殿,另闢博望為太子東宮。
太子初立,為鍛煉太子處理政事的能力,宣室殿里傳來陛下意旨,分下大多政務,供太子處理。劉陌便忙得沒有歇息的時間,亦不能往玉堂拜謁娘親。
然而政務交上來,連劉徹看了亦是點頭贊許的。劉陌處事雖有稚嫩生澀之處,但井井有條,已有大家氣象。
爬,偶是惡搞了點,偶承認。
到了七月上,新用的詹事李鏞將長安各家貴戚家已屆婚齡的少女庚帖送入玉堂殿。
“這是什麼?”陳阿嬌愕然問道。
“陛下吩咐,太子殿下是一國儲君,也到了該成家的年齡了。請陳娘娘在此中擇一合心意的少女,下面也好安排。”李鏞畢恭畢敬的稟道。
陳阿嬌啼笑皆非,道,“好了,你先下去吧。剩下的,我和陛下說。”
“娘娘,”綠衣掀了簾子,進來說道,“緋霜殿的李婕妤與承華殿的刑輕娥來拜見娘娘。”
她一怔,臉色便不經意的沉下來,淡淡道,“讓她們進來吧。”
簾光流轉處,進來的女子雖然不復當年容顏極盛之時,柔和或是嬌艷之處,還是能夠牽走人一段心魂。看著這兩個女子,陳阿嬌便有那種無可避免的哀嘆,他們,都漸漸的不再年輕了。
“陳娘娘,”李芷溫馴的低下頭來,“皇長子終于受封太子,恭喜娘娘了。”
“多謝李婕妤了,”阿嬌把玩著一張庚帖,心不在焉道。
“這是……?”刑箬便問道,美麗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好奇。“啟稟兩位娘娘,”綠衣微笑著恭敬稟道,“這是陛下命人送來的與太子殿下婚配的女孩子的庚帖。”話音未落之處,瞅著兩位娘娘微微一滯的面色,心下得意。
阿嬌未置可否,亦沒有顧綠衣頻頻示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閑話。過了一會兒,前面便傳來內侍的聲音。“陛下回來了。”
劉徹進了玉堂殿,看了刑李二女,不免有些意外。二女卻已經盈盈拜下去。口中道,“參見陛下。”李芷好歹還把持的住。刑箬卻忍不住,灑下幾滴淚來。楚楚可憐地嬌容,落在人眼底,分外惹人憐惜。
“臣妾告退。”李芷跪在刑箬身邊,幽怨道。與刑箬起了身。退出玉堂殿,悵惘的嘆了一聲,陛下,到底沒有挽留。
“李姐姐,”刑箬微微偏了頭去,將淚水藏好,悠悠道,“你說,陛下真的沒有。記起我們地那天了麼?”
“怎麼會?”李芷含笑安撫,牽起刑箬的手,“這樣梨花帶雨地容顏。陛下就是想忘,又如何忘的掉?”
刑箬不禁破涕而笑。悠悠嘆道。“再這樣下去,就真的老了。辭別了李芷。刑箬的眼神漸漸沉了下去,冷哼了一聲,道,“要我去當這個出頭鳥,李姐姐,你當我不會為我自己謀劃麼?”
“母妃,”身後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卻讓她地神情柔和,回身喚道,“閎兒。”
這些年,他們彼此在這座未央宮里相依為命,倒也締結了一份真心的感情。閎兒,你也漸漸大了,”刑箬輕輕的撫過劉閎的發,“母妃會為你謀劃,日後,你可別忘了母妃啊。”
剛剛滿了十歲的劉閎乖巧的點了點頭,依偎在刑箬懷里。在無人可見的地方,眼眸里透出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深沉。一路看小說網挑出了合心意的女孩子了麼?”玉堂殿里,劉徹像是絲毫未曾見過方才地兩個女子似的,把玩著陳阿嬌的青絲,溫言問道。
“說到這個,我倒想和陛下談談。”阿嬌拉回自己地發絲,嗔道,“不要動我的頭發。陌兒還小,”她不免有些尷尬,“我那日雖然說要給他挑女孩子,但不過是逗他地。就算真要娶妻,也該是他自己挑才是。畢竟他才是要過一輩子地人。”
劉徹想到那日之事,不由冷哼一聲,道,“朕當年可也不曾自己挑過。若真讓他自己去挑,若是他一輩子挑不出一個,莫非一輩子由得他不成婚不成?”
“陛下這話說的,”阿嬌不免不悅,道,“陛下很不滿意阿嬌麼?若是如此,便不必到玉堂殿來了。”“這是兩碼事。”劉徹皺眉道,“朕覺著,他該成婚了。”
免得,依賴著母親不肯放手。
劉徹地心事,陳阿嬌自詡還是能猜到一些,忍不住輕輕的笑。“為人子女的,自然依賴父母。我小時候,也是很黏著我——爹爹的。”
後來,爸爸越來越少回家,媽媽漸漸以淚洗面,到了很久以後,她才懂了其中關鍵。
可是從前的爸爸,英俊瀟灑,疼她如珠如寶,那時候,她真的是很愛他的。
她拋開了那段思緒,沒有察覺身後,劉徹眼神陰沉,道,“誰讓,陌兒和早早小時候,你都不在他們身邊。”
劉徹的心志不免一懈。這些年,他亦曾想過,若那年在清歡樓,他認出了阿嬌,將她帶回,一切,會不會是個不同的結局?
可是,那一年的自己,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會不會殘忍的回過頭去,吩咐下屬,讓她永遠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其時,朝局未穩,外戚勢大,容不得,一個屬于陳家的皇子,出現在朝堂視野中。
那一年,她尚年少,他亦年輕。若是認了,便是再重復一次水火交融的相處。或許,更差。
可是,錯過了,其後,便是漫長七年。
那是彼此人生中最美麗的年華。她跌跌撞撞的從他賦予她的華麗牢籠里逃出,漸漸蛻變,終成一只浴火重生的鳳凰,那麼驕傲,那麼美麗,再次見面的時候,不免,眩惑了他的眼楮。
那亦是劉陌和劉初從呱呱墜地,到笑語嬌音的成長年華。一對乖巧兒女。在與他遙遠在天涯兩極的距離地地方,漸漸長成,聰明而有機變。而他。卻完全不知有這樣一雙兒女,流落在塵世。
他眼神有些復雜。終于道,“既如此,就先拖個一兩年看看吧。”
只可惜,那些長安城中被皇太子選妃的消息驚動的世族貴戚了。你也別讓他那麼忙,”阿嬌不免在他地親昵里掙扎。勉強著說完,“我都有很多天沒見他了。倒是諸邑,明年守孝期就滿了,該為她打算了。”
劉徹冷哼一聲,無論如何,懷里的這個女子,是他地。
而旁人,再與她親近,又如何?
她依然是他的。
第二天。綠衣伺候阿嬌起身,不免抱怨道,“娘娘為何讓刑輕娥與李婕妤見到陛下呢?若是陛下又記起了她們……”
阿嬌淡淡一笑。“若是輕巧一面就能記起,這里見不到。別處不還是可以見?”
劉徹若是如此便去了別的女子處。只說明,他的心。本就不牢靠。
綠衣窒了窒,道,“也是呢。幸好陛下沒有動心。不過,那個刑輕娥,心思不小,娘娘還是要小心些。”
阿嬌微微抿唇,綠衣到底還是單純了點,從來,做出頭鳥的,何曾是幕後布局地人。不顯山不露水的站在一邊的李芷,方是那引線的人吧。
若是劉徹又念上了美艷如刑箬,便算打破了如今玉堂專寵的局面。又何愁不能讓陛下記起膝下育有一子一女的她?畢竟,她有一個親生的皇子。而刑箬,除了美貌,膝下不過是,從昔日王婕妤處抱來的皇三子罷了。
“衛子夫一去,未央宮的女人,便又起心了。”她嘆息道。
若是說,與衛子夫斗,是她躲避不掉地宿命。那,生生的站在那個帝王身邊,受這些無冤無仇的女子地幽怨和算計,,又所在何來呢?能在這君心反復的未央宮待了這麼久,誰,又會是個沒有半點心機地呢?
進了秋,陛下交給太子地政務,便漸漸少了。劉陌歇了口氣,終于抽出空來,每日入宮定省娘親。
“陌兒,”陳阿嬌叮囑他,“你雖是太子,但還是皇上的臣子。與君相處之道,自己揣摩,務必謹慎。”
“娘親放心吧。”劉陌微笑道,“娘親,我想調一個人到我身邊。”
“哦?”阿嬌不免好奇,“是誰?”
“是我出使時交地一個朋友,雖然是匈奴人,但是心性純正。他叫金日單。”
阿嬌一怔,自然記得歷史上這個人物。微笑道,“陌兒已是太子,這種事,自己決定就行了。”
劉陌應了一聲,道,“兒子身邊的事,還是稟娘親一聲,讓娘親不要擔心的好。”
元鼎三年秋末,原匈奴休屠部王子金日單,進為太子府丞。
一轉眼,元鼎四年便漸漸要到了。
這一日,太子正在內殿與金日單參詳事情,彼此都住了嘴,听見殿外廊上輕巧的腳步聲。前面一人腳步虛浮,似乎不懂武功,後面的卻是沉穩無聲的高手。
金日單輕輕的走到門前,猛的將門一拉,出手向來人頸項劈下。猛然听身後劉陌聲音變了調,喚道,“住手,日單。”
映目的嬌顏美麗而靈動,有著絲絲縷縷的熟悉。金日單急忙收了勁道,不料女子身後的青衣內侍伸出枯瘦的手,明明離他還有兩臂距離,卻偏偏隔住了他的手。像火灼一樣疼痛。勁風帶處,掠過來人發際,扯落一頭青絲。
“大膽。”後面跟著的人聲音尖細,“竟敢對悅寧公主動手?”
金日單暗呼倒霉,無奈捧臂跪下,道,“微臣不知是公主殿下到臨,以為是歹人侵入博望殿,誤出了手,還請公主治罪。”
劉初驚魂未定,柳眉倒豎,斥道,“本公主奉母命來見本公主的親哥哥,不可以麼?”
劉陌擺手示意金日單退後,道,“早早,你怎麼不讓人通報一聲?”
“我只是想給哥哥一個驚喜。”劉初滿臉委屈,恨恨的剜了金日單一眼,道,“卻不想自己先得了驚嚇。”
“日單,”劉陌眼尖,問道,“你手臂沒事吧?”
“啟稟太子殿下,”劉初身後的內侍躬身道,“奴婢方才見此人竟敢對公主對手,情急之下,用烈雲掌隔了一下。這位大人,此時應該頗感不適。”
“既如此,”劉陌不免看了他一眼,道,“可有解藥?”
“這……”內侍不免看了劉初一眼。劉初頷首道,“他也不是故意的,給他吧。”
內侍輕輕應了個是字,自懷中掏出一粒丸藥,道,“一半外敷,一半內服。”
“哥哥,”劉初拍了拍手,道,“娘親說,要過年了。你這個博望殿沒個女子當家,要我來給你指派拾掇。不過,過年的時候,哥哥還是得回玉堂殿的。”
劉陌心中溫暖,含笑道,“好的。早早替我多謝娘親了。”
劉初嫣然道,“都是一家人,謝什麼謝?建章宮開了年就要建好,父皇說,若建好,便讓娘親搬過去住。到時候,我來你這里,就方便了。”
“不過,”她的眼光流轉,“我好不容易出來,可不願意輕易回去。”
“早早若要去宮外玩,”劉陌彎唇一笑,輕易猜到妹妹心意,道,“可要再等一陣,我將這些事物處理完就可以出去了。”不料劉初卻搖頭道,“娘親讓我午前回去,我可等不了這麼久。”她想了想,道,“哥哥派個人陪我去,就是他吧。”隨手一指,正是金日單的方向。
金日單用了藥,果然覺得臂上涼爽的多,不甘想,若不是剛剛自己收了勁道,那一下硬拼,不知道鹿死誰手呢。卻不料少女聲音清朗,玉手縴縴指來,正是自己方向。萬惡的修改字數不能低于原有字數。
字數不夠廢話湊。汗。
可愛的早早,汗。
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受寵啊。
辛苦的小陌,你的另一半,痛苦的尋覓中。不知道滿足的了別人的意見不。
“金公子,”出了宮門,行在長安城熱鬧的街市上,劉初美麗的臉卻漸漸沉下來,金日單在她身後看著,只覺淡淡驚心,明明只是個深閨中不解世事的萬金小姐,這一刻看上去,卻似和身邊喧囂街市格格不入。
“剛才,我要進去的時候,”劉初回過頭看著他,目光有著淡淡的銳利,“公子正在和哥哥說什麼呢?”
金日單一怔,轉瞬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太子殿下說近年了……”
“金日單,”劉初把玩著衣帶,沒有看他,語氣卻漸有些肅殺,“我若是什麼都沒有听到,又怎麼會如此問你?”
因此,才把他喚出來麼?
金日單這樣思忖著,亦作正色,“小姐既然知道,我也就不瞞了。太子殿下歸來途中曾受人襲擊,雖然不曾受傷,刺客卻都自盡了。我們在猜此事究竟何人所為?”
“哦?”劉初握緊了手,面上卻淡淡問道,“你們怎麼說?”
“太子殿下說,殺了他能得到好處的,無外是各位皇子身後所代表的勢力。”
“是我的哪位弟弟呢?”
“天下皆知陳衛勢不兩立,太子殿下遇刺,天下人都會猜是齊王殿下。太子殿下卻說,劉據的嫌疑反而不大,因為,今生他是無緣問鼎帝座了。而若是再行差踏錯半步,衛氏余黨盡要陪他煙消雲散。劉據性溫善,不會輕易犯險。”
“那麼,”劉初偏了頭想了想,道,“哥哥覺得是皇四子之母。李婕妤了?”
“公主殿下冰雪聰明。”
衛皇後倒台後,陳家一時勢大,雖少涉政局。帝都聲威之盛,卻達到頂峰。劉徹雖然珍寵阿嬌。卻容不得這樣的局面,于是提拔了李芷家人,雖不能捧出另一個聲勢顯赫的衛家,卻可稍稍和陳家分庭抗禮。
因此,李芷要為自己拼一把了麼?
劉初笑容一冷。道,“想通過斗倒哥哥來斗垮娘親麼?我倒要看看,耍心機這種事,又有誰不會呢?”
“公主,”梁威輕聲喚道,語調恭敬,“天色已經不早了,公主也問到想知道的事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那怎麼成?”劉初想的快,心思拋開地快。轉眼笑容又轉為一片明媚,眯了眯眼楮,向金日單勾勾手指。問道,“金公子。那日同使團一同回來的女子。是住在我小舅舅家,是麼?”
金日單從未與這麼年少的女孩子打過交道。嘆為觀止這位千人寵萬人愛地小公主思維轉換的速度,皇宮里長大地皇子,他在心里冷哼道,哪一個又是省油的燈呢?只是,女兒家不涉及太多的利益,會簡單很多。先衛皇後膝下的三個女兒,陽石公主便因為一時義憤,間接牽連衛家傾頹。而這位從回宮後據說一直盛寵不衰,風頭除了她的娘親,如今玉堂殿地陳娘娘,無人能及的悅寧公主卻似乎是個例外。
http://WwwKCn不過,能為昔冠軍侯霍去病與如今博望殿的年少的太子殿下同時珍視的女子,自然是有其過人之處吧。
能夠培養出這樣一對出色兒女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女子呢?對那日長安城外長亭驚鴻一瞥的陳娘娘,他忽然有了一分好奇。“大概是吧?”他淡淡笑道,“小姐想做什麼?”
“我想去看看,什麼樣的女子眼光這麼好,喜歡上哥哥。”劉初嫣然一笑,軟軟道,“梁公公,娘親若是知道我是去看申婆婆了,不會生氣地。”
梁威無奈一嘆道,“公主都這樣說了,梁威敢不從命。”
申家坐落在長安城東牆宣平門,劉初到了申家,日頭已是近午。
門房拉開了門,看見嬌美而熟悉的容顏,吃了一驚,道,“公——小小姐,你怎麼來了?”
“怎麼?我不能來麼?”劉初微笑道,“你去通報婆婆一聲吧。”
門房躬身應了一個是字。劉初隨母親多次來申家,始終不曾明言身份,門房的腰卻彎地極低。
“姓申的,”劉初含笑慢慢進了府,听見後院東廂房里傳來女子地揚聲怒罵,“我雖是住在你家,但又不是欠了你地,你擺那副死模樣,給誰看?”嫵媚的女子從門中出來,看到院中華服少女,不由一怔。
“小舅舅,”劉初微笑著喚道,“娘親要是知道你欺負女孩子,可會不開心哦。”
衍娜地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轉身欲走,卻听見女孩子甜美的聲音道,“我今天去看了哥哥,偷偷溜出來看婆婆,下次小舅舅見了娘親,一定要替早早說幾句好話。不然,娘親若生氣,我可慘了。”听到那個熟悉的人,一陣氣苦,只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雙腳仿佛有千斤重,邁不動半分。
申虎倒是有些啼笑皆非,搖搖頭道,“你娘親那麼疼你,哪舍得說你半分。”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既然來了,還是吃了午飯,我親自送你回去吧。早早想吃什麼?”
申家的廚子是受過阿嬌親自指導的廚子,手藝比未央宮的御廚也不遜色分毫。劉初微笑著道,“我想吃蒜蓉雞絲。”
申虎點點頭,示意清容去廚下吩咐。待清容去得遠了,劉初忽然懊惱道,“哎呀,剛才忘了說糖醋魚了,”她盈盈的望著申虎,道,“小舅舅,你去幫我再吩咐一聲吧。”
金日單冷眼瞧著這位小公主談笑之間遣開了人,知道她是想單獨和衍娜說話,微微一笑,道,“那邊院子里的假山布置的還不錯,我去看看池里有沒有魚。”自行走的遠了。
劉初滿意一笑。盈盈喚道,“衍娜姐姐,那一日。我們在長亭見過的,姐姐不介意陪我說幾句話吧?”
衍娜回身。面上笑容有淡淡地諷意,“民女身份低微,如何敢不听從公主吩咐?”
劉初搖手止住了梁威的怒意,道,“在申家。我和娘親素來是不提身份的。姐姐不必拘束。”她看著衍娜嬌美但有些憔悴地容顏,嘆息一聲,道,“姐姐在長安,還習慣麼?”
衍娜微微一笑,道,“沒有在意的人,長安或是身毒,又有什麼區別呢?”她望著劉初。輕輕道,“衍娜也想問公主一句,你哥哥……如今如何?”
“哥哥。”劉初想了想,道。“還不錯。只是我父……父親交了很多差事給他,忙地很。”
“有時想想。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衍娜淒然一笑,“隨便在身毒街頭遇到一個漢人,居然是大漢尊貴的皇太子殿下。”
“各家人有各家苦,”劉初觸動心弦,想起去世之前,豪言壯語,說等她滿了十四歲,就來向皇家提親的霍哥哥。如今,她已經滿了十四歲,他卻不知道在哪里了。
“公主殿下有什麼好苦的?”衍娜冷笑,“天之嬌女,煌煌貴冑,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姐姐少年不在大漢,所以不曾听聞,”劉初也不生氣,道,“我和哥哥出生的時候,母親流落在外,直到我六歲,才回到未央宮。我也不是天生地什麼嬌女。”
“呀,”衍娜低呼一聲,不免有些歉意。
“但也沒有吃什麼苦,娘親和師公都很疼我們。衍娜姐姐,”劉初望著衍娜,想了想,終究有些好奇,問道,“恕我冒昧問一句,姐姐為什麼喜歡上我的哥哥呢?”
衍娜有些意外,然而身毒女子並沒有那麼扭扭捏捏的小性子,便道,“阿禎自然是很好的,”這些日子,她雖然知道了劉陌的真名,卻還是喚他熟悉的名字。否則,喚起來,便真的只是個陌生人了。
“但我喜歡他,是因為,他是第一個那麼溫和待人的男孩子。我父親是身毒人,母親是漢人,所以從小到大,連親人看我,都有些異樣目光。就是那個姓金的,”她恨恨瞪了眼遠處倚著池地金日單,“雖然不會看不起,言語也那麼犀利。只有阿禎,待我極好。就算沒有喜歡我,也不會傷害。劉陌是她生命中的一縷溫暖,她在寒冷中孤獨了太久,所以,執念要抓住。
劉初駭然而笑,想要說什麼,遲疑了半響,到最後,嘆了一聲,道,“衍娜將哥哥想的太好呢。”
劉陌稟性溫和,卻不是世俗意義上地好人。對與他無厲害干系的人,如衍娜,舉手之勞地地方,他不吝于幫忙,但再深一步,多半未必肯了。若是與他敵對,他地手段卻可以極酷烈。
迄今為止,被他守護的,不過是自己和娘親。衍娜若無法讓他認同,就永遠得不到他全心全意地好。
反而是申虎,外表雖冷淡,心卻是極軟的。
他日,若衍娜看懂了劉陌,這一段少年的愛慕,應該會消散在風中吧。
因誤會而愛慕,因了解而分離。這是愛無可救藥的荒謬。
劉初輕嘆了一聲,听申府婢女來喚,婆婆听了她來,很是高興,讓她去上房。
年前,申大娘的眼楮便漸漸看不清,走路也容易勞累。大夫診斷說,是年輕時傷身太甚,到了這個年紀,便要好好休養。
“如今,小虎子回來了,”申大娘拍著劉初的背,面上欣慰,“你和你娘親還有哥哥過的都好,婆婆就算立時去了,也是安心的。”
“婆婆,”劉初心下難過,道,“你這樣說,娘親和舅舅听到要難受的。”
“好,”申大娘笑開,“我不說就是了。”
“小虎子和衍娜姑娘又吵上了,”她側耳听了听,道,“也好,這個家,許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劉初捺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婆婆喜歡衍娜姐姐麼?”
申大娘略略遲疑道,“談不上喜不喜歡的,只是看著她,多半會想起你娘親。”她放下手來,沉靜道,“早早,你知道麼?當年我第一次遇見你娘親,她比衍娜還要落魄,身上有很重的刀傷,臉色蒼白,還懷著你哥哥和你,讓人看了忍不住憐惜。誰能料到,後來竟成了大漢皇帝最心愛的女子。人生,真是際遇無常。”
到了日色漸晚的時候,劉初回到未央宮,在玉堂殿外,听著阿嬌彈琴。歲月流徙,阿嬌的琴藝終于熟稔起來,她側耳听,不禁有些痴。
“你還記得回來啊?”阿嬌並無回頭,淡淡道。
“娘親,”劉初有些心虛,撲到她身上,道,“我去看申婆婆了。”
“算了吧。”阿嬌好笑的把她拉下來,“當我不知道你,你是去看那位身毒姑娘了吧。”
“娘親既然知道,還要問干嗎?”劉初惱道。
“不提這個了,”阿嬌停了琴,轉身看著她,道,“早早,如今你也大了。待明年,諸邑公主嫁了,就該輪到你了。早早可有喜歡的人麼?”
劉初一怔,連忙背過身去,道,“我不嫁。”語氣堅決,眼淚卻險些掉了下來。
“娘親如果找不到比霍哥哥還要好的人,我就偏偏不嫁。”
陳阿嬌看著女兒挺的很直的背,只覺得心中沉甸甸的,壓得喘不過氣來。
到如今,霍去病已經逝去四年了,卻不料,在劉初心中,還是這麼的重。
元鼎三年冬十二月,將近新年,一日在玉堂殿歇息之際,劉徹便道,“今年未央宮的掃塵,便由嬌嬌來管吧。”
新年之際,無論是貴族還是農家,都是要掃塵迎新的。若是農家,自然沒有爭執由主婦掌管。只是到了宮廷,掌掃塵的意味就多了起來。自元鼎元年衛子夫自盡于椒房殿,中宮未立,元鼎二年及三年的掃塵,劉徹只吩咐由女官執行,並未交付任何嬪妃。此時如此說,陳阿嬌不免有些意外。
如今這未央宮,她一人獨大,有心想推了交給旁人,卻發現,全不適合。
然而她是頗為厭煩這些瑣事的,只交待了身邊綠衣代為執行。
“你如今是我身邊的女官,便是未央宮里的妃嬪,都要給你三分面子的。”她吩咐綠衣,“只是你也只需謹守本分,不要惹出爭端來。尤其,”她猶豫了一下,道,“替我留意一下諸邑公主住的金華殿。”
綠衣應了一個是字,微笑道,“娘娘,綠衣辦事,你放心吧。”
緋霜殿的李婕妤和承華殿的刑輕娥倒都很友善,並未難為。綠衣從承華殿出來,身邊的小內侍便道,“綠姑姑,前面就是金華殿了。”
綠衣輕輕應了一聲。記得衛子夫這最後一個留在未央宮的女兒,在母親母儀天下的時候,驕慢任性的模樣。未出嫁的公主留住宮中,只是衛子夫去世的時候,劉清已經成年,又是嫡出的公主,不好托在妃嬪名下。陳娘娘便單獨指了金華殿,讓她住下。
陳娘娘說,這個諸邑公主。很像當年未解人事的她自己,因了這個原因。雖然不特別待見,但在衛子夫離去後地未央宮,也未刁難虐待。
玉堂殿的宮人都嘆息,陳娘娘的心未免太過良善。
可是,正因為是這樣地陳娘娘。他們才肯對她忠心耿耿,不是麼?
“綠衣,”陳娘娘曾微笑著與她說,“我與人為善,可我也並不容他人欺到我頭上。金華殿的人,如今都知道,未央宮里當家作主地人是誰。劉清早已不是當年椒房殿里為所欲為的公主,能翻的出什麼花樣?”
諸邑公主入住金華殿的最初一個月,金華殿上上下下的宮人從未央宮上下一洗地格局。認定了這位公主前景無亮,為討好獨佔君寵的陳娘娘,日常言語中。
http://wwPKCN都隱隱透出一種輕蔑來。連呈上來的用物,都常有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差了什麼的。素來嬌寵的諸邑如何受的了這個。日日在金華殿大發脾氣。
陳阿嬌知道這件事,是在一旬後。綠衣素來了解主子的為人。問道,“要不要奴婢去警戒一頓金華殿的人?”
出乎她的意料,阿嬌卻搖搖頭道,“再看一陣子。“我想看看,這位諸邑公主,到底是什麼樣地角色。”
大凡從雲端間跌落下來的人,不是在失意中奮起,就是在失意中消亡。
阿嬌有些好奇,這個漢武一朝最是刁蠻任性的公主,最終,會走出一條什麼樣地路。
而她,也只有在知道後,才好決定,如何對她。
“綠衣,”陳阿嬌吩咐道,“再等上一個月,如果諸邑公主無法自己改善這種情況,你就去警戒一下那些宮人。”
然而,出乎陳娘娘與她的意料,未到一個月,那個刁蠻地公主就學會了收斂自己地脾氣,但也訓斥了金華殿的宮人。自此,就算金華殿之人心里有什麼想法,面上卻再也不敢肆意了。
“到底是一介公主啊。那一日,她借著一個明顯怠慢她地宮人的錯,喚來慎刑司,打了那人十杖,又召集了眾人,”綠衣在陳阿嬌面前重復著諸邑公主當日的話,“無論如何,我都是正正經經的公主,捅到父皇那里,父皇是維護我還是維護你們這些個奴婢?我諸邑,可不是那沒有半點依靠的夷安,我的弟弟,是掌天下番地之首的齊王;我的舅舅,是當年攻破匈奴鐵騎的長平侯。為母守孝三年後,我依然是風光大嫁的公主,你們這些奴才,卻自問有幾個腦袋?”
陳阿嬌慢慢听著,卻問道,“夷安公主是?”
“娘娘忘了麼?”她微笑提醒,“便是昔年尹婕妤留下的女
陳娘娘輕輕應了一聲,道,“諸邑公主定是不希望我插手管她的事。綠衣,你不妨明日去金華殿,暗里再吩咐一下那些宮人,”她的神情依舊淡淡,“我陳阿嬌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不需要他們做那些事來奉承。留心不要讓劉清知道了。另外,也往夷安公主那里說說,畢竟是大漢的公主,雖然我不喜歡見她們,但也不希望有人慢待。”
金華殿是未央宮四十八殿中很不起眼的一座宮殿,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差,不會太繁華也不會太偏僻。金華殿的宮人站在殿前,恭敬喚道,“綠姑姑。”
這些年,綠衣私下里瞞著阿嬌,調了些心腹宮人進金華殿,這位答話的宮人便是其一。
綠衣問道,“你們公主呢?”
“公主知道今日要掃塵,嫌待在殿中氣悶,去御花園了。吩咐一切听姑姑調遣。”宮人稟道。綠衣點點頭,記起陳娘娘的吩咐,便問道,“公主最近有什麼特別的事麼?”
“那倒沒有,”宮人想了想,道,“不過,前些日子齊王來了一封家書,公主看了,哭了一個晚上。”
綠衣又看了看金華殿,並無發現什麼異樣,便出來。
待掃塵完成後,向阿嬌稟報。阿嬌想了想,微笑道,“吃一塹,長一智。元鼎元年的事,夠讓他們驚弓之鳥十年了,劉清但凡聰明些,應該不會亂來了。”
很快,就到了新年。柏梁台上,照慣例開出未央宮的家宴,歌舞升平。
陳阿嬌坐在主位劉徹身邊,看著台上那些年來難得一見君王面的嬌娥妃嬪,心中泛過淡淡的哀憫。
但縱然是哀憫,她亦不可能,將劉徹推到別人處。
管弦甌雅,是如今的宮廷第一樂師,樂府令李延年在彈奏。
“嬌嬌,”身邊,劉徹看她神游,不免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一笑,道,“無事。”正想推托身乏回殿,卻听得下面一個清亮的聲音喚道,“父皇,如今是新年之際,清兒想特學了一支舞,恭賀我大漢天下大治,父皇萬壽無疆。”
她已有數年未見劉清,如今看著那個越眾而出,娉娉婷婷的少女,漸漸長成後,愈加似那個女子,偏偏開放在最好年華。
劉徹有些意外,淡淡笑道,“既如此,諸邑便跳吧。”
當年,衛子夫以歌舞承幸。三個女兒承自她的骨血,身肢亦柔軟。只是劉清昔日恩寵無限,不肯花心力練。如今既存了心由此邀得劉徹心軟,跳起來也是搖曳萬端。劉徹看來,不免心一動,側身看了看阿嬌,卻見阿嬌低了頭,眉眼宛然。
阿嬌並不知道,然而劉徹是記得的。多年前,當真是多年前了,多年前,衛子夫還在生之時,年華正好,在平陽侯府,她正是跳著這支嬉春舞,贏得劉徹垂憐的。後來,漸行漸遠,然而,衛子夫已經死了。死亡將一切抹過。
劉徹的眉心,不免一黯。
陳阿嬌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喚道,“陛下。”
“阿嬌力乏了,先回玉堂殿歇息。”
台下妃嬪隱隱騷動。這些年,陳娘娘獨佔君寵,本已不報指望。但若陳娘娘早些離場,剩下的,便是各憑本事了。只要能得陛下歡心,要知道,今日可是新年伊始,能在新年伊始之際受陛下寵幸,本身便是未央宮里最大的榮幸。
台下,帶著太子冠帶的劉陌冷冷一笑,這永無止息的未央宮呀。娘親,終究還是喜歡不起來。
這一年的冬日倒是少見雪。已經是新年了,夜晚的星空還是明媚,坐在暖和厚實的宮車里,依舊覺得一絲透骨的寒風不知從哪里吹進來。從那一年小產之後,阿嬌便覺得自己的身子漸漸變的易乏畏寒,偏偏待慣了的長門宮被劉徹收回去建什麼勞什子建章。玉堂雖好,進了冬,也日日燒著炭火,終究不如長門。
“那些不中用的奴才,”回了玉堂殿,遣退了下人,綠衣方恨恨罵道,“連諸邑公主最近在練舞這種事,也不知道稟上來。”
“好了,”陳阿嬌心情倒沒有那麼糟,“諸邑公主,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到了新年四月,她的三年孝期就要滿了,婚嫁之事,再也避不過。然而女子一生,最要緊的,不過是拖個好的良人罷了。如今,未央宮當家作主的是她,劉清怕她在這上面留難,這才下了功夫,邀得劉徹心憐。公主最後的婚事,到底要經過陛下允許的。
“只是,”她嘆了一聲,“怎麼就沒有人相信,我確實無意留難呢?”
劉徹回到玉堂殿的時候,陳阿嬌已睡下良久了。睡房之中,若置炭火,對身子不好。所以在睡前,綠衣便將炭火移到殿外。殿內惟余了一盞小小的燭火。劉徹在昏暗的燭光照耀下,見阿嬌擁了厚厚的錦被,仍然覺得冷,蜷縮起身子,微微皺了眉,不由心下嘆息。輕輕睡下,將她擁在懷里。
不知不覺,元鼎四年的腳步漸漸踏到。
按慣例,新年的前三天是停朝的。所以,當清晨的微光透過窗欞照進寢殿,陳阿嬌慢慢醒轉,看見身邊的劉徹,不禁有點發怔。
“總算醒啦。”劉徹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在她頰上親了一口,謔笑道,“朕還在想,要到什麼時候,嬌嬌才能醒呢。”
她並不習慣醒來的時候枕邊有別人,遲了片刻方道,“陛下先起身吧。”
自元光年前後,漸減掌握實權,劉徹一直勤政。天色亮了,還在榻上未起的時候,幾乎沒有。此時卻少有的閑適,道,“難得今日算得浮生閑半日,和嬌嬌再膩一會吧。”
阿嬌臉色陣紅陣白的,大力推了他一把,道,“我才不要。”掀了被子要下來,凜凜的寒氣一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殿外,宮女听見了里面的笑鬧聲,輕輕在簾下問道,“陛下,娘娘,要起了麼?”她連忙在身後劉徹插嘴前揚聲喚道,“進來吧。”
劉徹垂下眸,徐徐一笑,沒有作聲。
莫愁捧了洗漱用物進來,看見仍在榻上的陛下,臉上不禁泛紅,低下頭去。
說起來,娘娘真的少有同陛下一同起身的時候呢。
阿嬌看著外面明亮的天色,問道,“現在幾時了?”
“卯時三刻了,”莫愁答道。“對了,長公主府傳來消息,飛月長公主昨夜產下一名女嬰,母女平安呢。”
“昨夜?”阿嬌歡喜中不免一怔,微笑道,“倒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連出生都這麼會挑時辰。”
待到三日後,宣室殿恢復臨朝,陳阿嬌終于抽出空來。去探望劉陵母女。
長公主府極是熱鬧,喧囂的送禮者幾乎將人給淹了。阿嬌在內房。陪著榻上做月子的劉陵,微笑道,“當娘親的滋味如何?”
“說不清楚。”劉陵含笑看著抱著女兒不肯放手地東方朔,道,“懷著她的時候。行坐不便,想著生下來就好了。真到了生產的時候,卻又痛地受不了。痛過了,就很愛她了。”
母女天性源出天然,仿佛血脈里久遠埋下的因子。
“真地好漂亮呢。”陳阿嬌亦看著東方朔懷中的女嬰,嘆道,“下一代的女孩子,當屬陳家的蔓兒和你的這個女兒,最是美麗了。不知道到時候要勾掉多少男孩子地魂呢。”“想娶走我的女兒。”東方朔冷笑道,“先過了我這關再說吧。”
劉陵撲哧一笑,嗔道。1K小說網電腦站www,1K.CN“胡說,”轉首向阿嬌道。“何須等呢。如今的早早,不就已經勾掉長安城偌多男子的心魂麼?”
美麗嬌俏的劉初。是今上最寵愛的掌珠,太子殿下的同胞親妹,她的母親,是未央宮里獨得君寵的陳娘娘,這樣地身世才貌,漸漸到了婚齡,長安城各家貴戚都在關注,是哪家的兒郎有這樣的榮幸,娶到如斯嬌娥吧?
阿嬌卻輕輕顰了眉,嘆道,“她地心里一心只記得冠軍候,何曾看的起半個他人呢?”
“這,”劉陵也清楚一些,嘆道,“再等一年看看,也許,她明日就看上了什麼人,也說不定呢?”
“只能如此了。”阿嬌勉強一笑,問東方朔道,“她叫什麼名字?”
“呵呵,”東方朔笑了兩聲,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不答。
“別問他。”劉陵冷哼道,“從女兒出生,他就抱著不肯撒手,號稱博學多才,偏偏擬了無數個名字,都不滿意。到現在,還沒定下來呢。”
陳阿嬌吃吃而笑,可憐天下父母。而劉陵最終和東方朔走到一起,應當是幸福地吧。
“不如,”她微笑的看著劉陵,道,“你自己給她娶個名字吧?”
“也好,”劉陵想了一下,揚眉道,“就叫一個湄字吧。”
“媚?”東方朔怔了片刻,道,“嫵媚地媚麼?未免俗了一些吧。”
“誰說是那個媚,”劉陵漫不經意的道,“是水湄的湄。”
“東方湄麼?”陳阿嬌吟著這個名字,道,“很漂亮呢!”
所謂水湄,是水與岸之間近水近岸似水似岸非水非岸的一抹,極動人的一個字。
名字這樣就算定下來了。東方湄在父親懷里掙動了一下,忽然放聲大哭。東方朔手足無措,只得向榻上兩個女子投去求救的目光。陳阿嬌儼然而笑,抱過來看了看,道,“她大約是餓了,東方大人,你帶她去找奶娘,我和陵兒再說會子話。”
東方朔出去後,陳阿嬌便更放松些,向榻上再坐進去些,輕聲在劉陵的耳側問道,“陵兒,這些日子沒空與你獨處,都沒來得及問,你老實告訴我,當日,怎麼就那麼不謹慎破功,懷了湄兒呢?”
劉陵哭笑不得,嗔了她一眼,道,“你是眾人眼中端莊尊貴的陛下寵妃,怎麼好這麼八卦?”
“這不是你麼?”阿嬌無辜的眨眨眼,“不然我還懶的問呢。”
她們一同長大,一同求學,一同為警,一同穿越,彼此熟悉親近的像是對方的影子。
“也不過是喝了太多酒。”劉陵嘆道,“最老不過的橋段。”“哦?”阿嬌巧笑嫣然,低頭道,“那麼,陵兒醉了?”
“也沒有。”劉陵誠實道,“只是酒意放開了理智,放縱了些。”
“何必說我呢?”她盈盈的看著阿嬌,“你自己呢?回宮那麼多年,孩子都曾經有過,和那個千古一帝在一起,又如何呢?”
阿嬌怔了怔。訕然道,“怎麼轉到我呢?”臉卻漸漸紅了。
“這樣可不行哦。”劉陵好笑的看著她,“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司馬遷說,帝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婦人。你覺得呢?”她好奇心起來,問得著實生猛,阿嬌狼狽的爬起來,含糊道,“是很厲害啦。”尋了個理由出來。耳邊還听得到劉陵放肆的笑聲。出了內室,臉上的燒漸漸降下來,遠遠地見了東方朔站在角門前,身邊有一個青衣男子,身材略有些單薄,氣質卻清正,听見走近的腳步,抬頭望過來,目光清華。
“陳娘娘。”東方朔亦看到她,點首為禮。
“嗯。東方大人不必多禮。”陳阿嬌微笑道,看向一邊。“這位是……?”
那青衣男子卻退後一步跪了下來,道。“下臣司馬遷。參見娘娘。”聲音淡淡。
“咦,”陳阿嬌不免驚呼一聲。暗嘆了一聲。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呢。剛剛劉陵方提到這位,這位就出現在長公主府上。
不過,這個時候,好像曹操還沒有出生呢。
“娘娘,司馬大人是臣的好友,”東方朔含笑拱手稟道,“家承世學,文章錦繡,自幼立志,要寫出一本曠古絕今地史書來。臣感其意志,與之相交。”
“我听說過的。”陳阿嬌含笑道,看著司馬遷,饒有深意道,“司馬大人,我期待你寫出你想要地史書的那一天。”
司馬遷一怔,抬頭看著她,目光中有著微微的疑惑不解。如今這個時代,已經不是當初歷史上的那個年代。如今坐在太子位上的,是她地陌兒。再不會有任安左右為難的局面,匈奴也已衰微,李陵不必再降。
最重要的是,那個端坐在宣室殿的帝王,不會再那麼暴虐無常,喜怒不定。
那麼,如今的司馬遷,應當可以避過宮刑的屈辱吧?
年少時觀《史記》,看漢武前事,每擊節贊嘆。唯本朝事,司馬遷難免有身在此山中之嫌。無論是他的揚李抑衛,還是對漢武帝直言不諱的批判,總讓人有其挾忿報復的懷疑。
《史記》十二本紀,唯《漢武本紀》有佚失,是為遺憾。
而今,她期待著一本,新地,完整的《漢武本紀》。
“阿遷,”東方朔含笑喚著望著陳阿嬌背影的司馬遷,道,“怎麼了?”
司馬遷收回深思地目光,道,“這位陳娘娘,倒和我想象的不同呢!”
“本來就是。”東方朔嗤笑,“見過這位娘娘後,我一直覺得,陛下身邊有這樣一位寵妃,是幸事。”
“我一直以為,”司馬遷垂眸,淡淡道,“能在被捐棄後重獲寵幸,必有狐媚惑主之嫌。”
“幸好司馬不是以以為寫史書地人。”
“是啊。”司馬遷自嘲道,“浩浩中華,泱泱歷史,不知道窮其我一生,是否能將這本巨著寫完。”
從未央宮西司馬門進,回玉堂殿,要經過刑輕娥地承華殿。陳阿嬌坐在宮車上,听著承華殿悠悠傳來的琴聲,哀怨迷離,嘆了一聲,道,“恐經失恩人舊殿,回頭憶著五弦聲。”
“娘娘,”綠衣沒有听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阿嬌想了想,問道,“綠衣,建章宮快要建好了吧?”
“應該吧。”綠衣道,“說起來,建章宮建了快整整三年呢。據成烈說,陛下吩咐,不計成本,務求精致漂亮。”
“那麼,”陳阿嬌叩著窗欞,“新宮建成,勢必要廣招宮女,若能將未央宮地年長宮女放一部分出去,也不失一件功德。”
統計群,我發現我昨天弄錯了,特此訂正爬,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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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群(長門賦):42246741(已滿,勿進)
三群(甘泉落):44043145
四群(綠漪凌煙):39655753(這只才是狼群,似乎取這麼詩意的名字,我差點以為是以前加的詩群了
五群(劣女當道):42962196(女孩子進,拒絕男性)
開了春,過了三月東方湄的百日禮,屈指算來,諸邑公主的三年孝期就要滿了。這一日,陳阿嬌吩咐下來,請諸邑公主到玉堂殿來。
劉清走到殿下,透過珠簾,看著雅致繁華的玉堂殿里,神情閑適坐在那里的陳阿嬌,在寬大的深衣衣袖下,緩緩的握緊了拳。
“娘娘,”莫失打起了簾子,稟道,“諸邑公主到了“劉清見過娘娘。”她輕輕屈膝,母後故去的這些年來,她早已學會收斂脾氣,此時在陳阿嬌面前,居然能夠完整的行下這一禮,連自己都感嘆。
“起吧。”主座上的女子抬起頭來,面上一片柔和,看上去,仿佛還是極年輕的。而她記得,母後故去前,眼角之邊,已經有了細細的紋路。淡淡勾起唇角,阿嬌知道,她與衛家的人,隔了彼此家族的榮辱,隔了一個死去的衛子夫,永不能安寧相處。因此,相見不如不見。長見不如短見,否則彼此都落得不痛快,快刀斬亂麻問道,“諸邑公主想必清楚,過了這個月,你的孝期就滿了。而你也有十八歲,過了嫁期些許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讓你盡快出嫁。你,有沒有什麼中意的人?”
劉清緩緩一笑,記得當年,二姐劉紜去上林苑向父皇認罪前,曾求過母後,如果有一天,到了她出嫁的時候,能夠讓她按照之。嬌嬌可還技人,再也不要為了什麼拉攏什麼爭斗讓最後一個妹妹走上兩個姐姐的一生涼苦。
母後,到最後也沒有答應。
其實,就算答應了又能夠改變什麼呢?母後已經死了,為了讓他們四姐弟能安然在這座宮殿生存。母後,自盡于椒房殿。那一刻,她的幸福。已經不可能了。
到最後,她還是選擇。走上兩個姐姐的舊路,為弟弟,拼一個安然前程。
“娘娘,”她馴服喚道,輕輕低下頭去。道,“我喜歡,內史石大人的次子石轍陳阿嬌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待劉清離去,綠衣問道,“娘娘,這諸邑公主,你看……?”
阿嬌端起手邊地茶盞。輕輕啜了一口,淡淡道,“若這個人選是諸邑公主自己選的。我想,我倒是要重新評估她了。”
“怎麼?”綠衣一驚。道。石轍,不如當初衛長與陽石公主的夫婿家世顯赫啊。”
“可是。衛家,也遠沒有當年一門五侯地聲勢了。”阿嬌淡淡笑道,“她若是選了太顯赫,我會怎麼想,”她看了看宣室殿的方向,輕輕道,“陛下會怎麼想?”
“內史大人石慶,掌治京師。1#6#K#小說網官職雖無九卿顯赫,卻是極重要地職務。而石慶,曾為齊王劉據的師傅,這份親善情緣,可保她在石家無憂。”阿嬌贊了一聲,道,“進可攻,退可守,當真是聰明呢。”
“那,”綠衣擔憂問道,“娘娘打算成全她麼?”
“為什麼不呢?”阿嬌道。如果劉徹心里還對這個女兒有幾分憐惜,她又何必枉做惡人?
也許劉清是未想清楚,也許是衛家認命,以石家幾世純臣的家風,在天子英明,儲位穩固的情況下,要石家陪衛家孤注一擲的謀反,絕無可能。
阿嬌低下了眉。
元鼎四年三月,陳娘娘將諸邑公主地意思轉告劉徹。劉徹默然一夜後,第二天,宣室殿傳出了賜婚意旨。
元鼎四年五月,諸邑公主出嫁。陳阿嬌以目前未央宮身份最高的妃嬪身份,站在宣德殿,同劉徹一同接受諸邑公主及駙馬的拜禮。
看著劉清一身紅妝,上了車轎,頭也不回的離去。陳阿嬌吁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當這座未央宮里最後一個帶著衛子夫血統的女子離開的時候,她的心是有些舒展的。
諸邑公主的婚禮,遠遠沒有當年衛長公主出嫁時地隆重。但畢竟是皇室公主出嫁,一應妝奩禮儀齊全。遠赴齊地就藩三年的齊王劉據,風塵僕僕的趕回長安,參加這個嫡親地姐姐的婚典。宣德殿上匆匆一個相見,連相望片刻地機會都沒有。
宮中地婚典結束,劉據到宣室殿,謁見父皇。
三年未見,劉徹看著殿下跪著的次子,有些感慨。劉據亦長高了些。面上神情沉穩,不復昔日初赴封地時臉上地迷茫。
“既然回來了,”劉徹想了想,道,“就多住些日子吧。正逢你姐姐出嫁,你多陪陪她。”
劉據輕輕低下頭去,恭敬道,“多謝父皇恩典。”
“陛下,”殿外,內侍躬身稟道,“太子殿下求見。”
“宣他進來吧。”劉徹淡淡道。
一身儲君朝服的劉陌進得殿來,叩首道,“兒臣參見父皇。”面上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氣自信,劉據瞥了一眼,覺得刺眼,低下頭去,拜道,“臣參見太子殿下。”
“免了吧。二弟。”劉陌淡淡道。
“父皇與太子殿下有事要議,那兒臣便先告退了。”劉據道,見殿上劉徹點了點頭,便低首退下。出了宣室殿,听見殿內劉陌的聲音,“再過一陣子,父皇要巡幸汾水。兒臣特來請教監國事宜。”
殿外的陽光,曬在身上,一片炎熱。劉據的心卻始終無法溫暖,冷冷一笑,當年,他赴齊地之際,舅舅吩咐道,工巧不如守拙。如今,衛家在劣勢,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因此,這些年在齊地,他一直表現平庸,勉強維持一個守地清平,不讓劉陌猜忌。
他本想。若有一天,他雪藏的劍鋒展露,定要天下側目。方才才發現。當他在成長之際,那人也在成長。也許,成長的比他還要快。
在齊地的日子,听人說起玉堂殿的那個女子讓她唯一地這個兒子遠走大漠,出使身毒的時候,劉陌已經離開長安一個月了。那時候驚愕。這樣的事實在出乎他地想象。可是,遠行的確比任何名師地教導,讓人更快的堅強。
而他是母親嬌養在未央宮的名花,第一次經歷風雨,便落得個家破人亡。
元鼎四年六月,建章宮建成,歷時整整三年。
劉徹大為歡喜,那日在玉堂殿,便道。“嬌嬌抽個空過去看看吧。你定會歡喜的。”
陳阿嬌倒是不在意,只道,“這次新選宮女。順便將未央宮那些年長的宮女放些回去吧。若是宮中年長宮女過多,徒增怨氣。終損天和。”
“這些事便交給嬌嬌吧。”劉徹心情極好。又不是什麼大事,便一口答應下來。
陳阿嬌招來建章令。問道,“建章宮有幾多殿堂?”
建章令恭敬稟道,“建章宮有外殿十三座,內殿四十九座。陛下特別吩咐過,將長門宮另做長門殿,為內殿主殿,並以椒,泥抹牆。一應為中宮用制。”
阿嬌很是意外,問道,“是麼?”
到了晚上,劉徹從宣室殿歸來,見她心事重重地樣子,召來綠衣問道,“你主子怎麼了?”“今日娘娘召來了建章令,問完了話就這樣了。”綠衣恭敬稟了。
劉徹便明了,揮退了綠衣,負手踱進來,淡淡道,“少年時,朕曾經承諾過,若得嬌嬌為婦,必以金屋貯之。嬌嬌可還記得?”
她不免一瑟,自然記得諾言的甜蜜,但記憶里刻痕更深的,卻是諾言破碎時穿堂刺骨的風,無盡的看不見休止的痛苦絕望。
“你不想要回你的椒房,沒關系,朕再建一座建章給你。”他一直盯著她的眉目,自然察覺的出她神情地細微變化。捂住了她的眼,不讓她再去想,含著她的唇,呢喃道,“這一次,朕保證,建章不會傾頹。”
她略微閃避,當年地金屋誓言,到底有幾分機心,幾分真心,那麼久遠,早已難以追覓。做了那麼多年的夫妻,對身邊這個人,越是了解,越是迷惑。
她陪他走過了少年時代,她看盡了他地一生,以為很是了解。可是,站在觸手可及地距離,卻發現,她其實不懂他。
從元朔六年到如今,已經有整整十年了。她以為,依他喜新厭舊的性子,不會容忍她太久。他卻忍受了和她過十年貌合神離地日子,久而久之,仿佛身邊有他,已經成了一個習慣。
那一年,李妍出現,那麼年輕,那麼嬌美,她真的以為,他會離他而去了,雖然不會太傷心。然而到最後,他選擇留在她身邊,也不會太歡喜。
從那以後,對彼此的感情,才放了一點信心下去吧。
上林苑里,她失去了孩子,卻和他的距離近了一些,生出一點依賴來。依賴著,卻又同時防備,有時候連自己都困惑。
到如今,他若離開她,不習慣的,究竟會是他,還是她?
“其實,”她想了想,道,“你不必如此的。”
心已經漸漸安定,若是不生變化,此生就是如此了。
可是,若生了變化,她還是會離開吧。哪怕,會眷戀,會回頭,最終還是會離開。
劉徹冷笑,眼底有著淡淡的陰霾,道,“朕歡喜如此。”他環著阿嬌腰際的手加重了力道,阿嬌吃痛,低呼一聲。
他一怔,放輕了些力氣,卻還是擁得很緊。
她蹙了蹙眉,其實並不相信,什麼建一座建章宮給她的話。劉徹建建章宮,多半還是為了他自己,可是,長門殿上的心思,她還是領的。
這一刻,倚在他的懷里,忽然很想問一問他,早知今日,可會後悔,當時當日,做的那麼絕。到如今,哪怕捧一個盛世天下到她的面前,也無法,將過去的一切抹去。
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有些事,非人力可為。
元鼎四年七月,陳阿嬌從玉堂殿搬入建章宮長門殿。
長門殿雖然從宮降為殿,卻比當年為宮時更加宏偉寬廣。從殿外看進去,簾幕低垂,流光溢彩,一應都是按她喜歡的品味設置,只不過將她當初最喜歡的竹林圈到了殿內院落,夏日的晚風輕輕吹拂,將竹影婆娑映在茜紗窗上,寒簟生涼。很是讓阿嬌歡喜。“听宮人說,”莫忘含笑著道,“這長門宮,呀,不是,”她狼狽的咬住舌頭,道,“該說長門殿了,牆壁里當初砌起來是通了地龍的,就算到了冬天,娘娘也不會冷了。陛下對娘娘,倒真是念到心底了。”
阿嬌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找上一個,反正馬上要進新宮女了。你若是願意,我可以放你出宮的。”
“別,”莫忘忙道。莫失卻捂了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陳阿嬌瞥了她一眼,道,“笑什麼呢?”
“我在笑,”莫失嫣然道,“娘娘沒注意麼?娘娘方才用的是也字。”
她一怔。
很快的,各地征兆上來的宮女就上來了。阿嬌無力顧及,便吩咐身邊綠衣和莫失莫忘,“你們問詢未央宮各殿的三十以上的宮女,若是願意返家的,便放她們出去。遞補新的進去。各殿的宮女用度,也可以略微裁減些。建章宮與未央一樣。”
“至于挑選新宮女,”她想了想道,道,“不拘相貌,家世。看著靈巧。心術正便可以。另外和她們說,今後放回的年限提到二十七。若是有不服的,讓她們直接來與我說。”
三人應了一聲是字。
此令一出。新舊宮女都是感念陳娘娘功德的,間或未央宮里有幾個多年前承過君恩的下等妃嬪。對陳娘娘獨佔君寵早有積怨,不服裁度,破釜沉舟,鬧到宣室殿陛下那里,陛下只是皺了皺眉。道,“一應後宮事務,朕已經交給陳皇後裁決,未央宮里上至妃嬪女官,下至宮女內侍,都是要遵守地。”裁了她們三個月的俸祿。
眾宮女便噤若寒蟬,訓了幾天後,便有人忍不住問道,“這位陳娘娘。住在哪座宮殿呢?”
“陳娘娘是不住在未央的,”便有些听過些許地人忍不住賣弄,“听說。這陳娘娘,可是陛下最珍寵的妃嬪。在未央宮尊如皇後。陳娘娘身世高貴。論起來,還是陛下嫡嫡親地表姐呢。二人從小感情就好。陛下曾經說過。若得陳娘娘為妻子,一定要蓋一座大大的金屋子給她。”
“哧,”便有人嗤笑,“誰沒有听過這個,要得你來說。”
“你知道什麼?”前面那個人因了話被打斷,有些不悅,冷笑道,“這些年,陛下果然遵守諾言,建了一座比未央宮還要華麗的建章宮,送給陳娘娘。前些日子,陳娘娘就搬進建章宮的長門殿了。1-6-K小說網,手機站wap,k.Cn我還听說,未央宮里一應妃嬪都留居未央,因此,建章宮里只有陳娘娘一個妃嬪啊。你們想想,陳娘娘聖寵是多麼隆重。”
這些離家背井初入宮廷的宮女們便忍不住臆想寵這位寵冠京華地陳娘娘的風采。良久,有人道,“我听說,就是因為新修了建章宮,我們才被選進來當宮女呢。”
不知道,誰有那個福氣,可以伺候陳娘娘呢。
“可是,”一個聲音微弱道,“我也曾听說,有一段日子,陛下厭棄了陳皇後,罷黜她,另立了一位歌姬做皇後。陳皇後罷黜後住的地方,就叫做長門宮啊。”眾女沉默了片刻,同時道,“瞎說。”
衛子夫早已成一掊黃土,陳娘娘依然聖寵隆重,在陛下心中,孰輕孰重,不是早已一目了然了。
“那可真該是,”有人輕輕道,“該誰的,就是誰的。別人想奪,也奪不走。”
“你們這些蹄子,”教習宮女的姑姑走過宮室,听見些微的聲音,走了過來,冷笑道,“這麼晚了還不歇息,嫌教習不夠苦麼?”
眾女低呼,連忙躺下。然而教習姑姑卻不依不饒,道,“你們在閑聊什麼?若不說的話,明日可饒不了你們。”
“你說,”她隨手指了個宮女。那宮女倒是有些嬌憨的,脫口而出,“我們在聊,陳娘娘好幸福哦。”
眾女臉色都被嚇地發白,偷偷去瞥教習姑姑的臉色,然而姑姑臉上卻柔和了一些,撲哧一笑,“你們知道什麼?”
適才那位宮女便撞起膽子,問道,“姑姑,你在宮里待的久,總見過陳娘娘地。陳娘娘有多美?”
“定是你們這些小蹄子及不上的。”姑姑笑道,“陳娘娘最初罷黜長門地時候姑姑還沒有進宮。不過這些年,她住在玉堂殿地時候姑姑是在宮里的,遠遠見過幾次,當真是眉目如畫,怨不得……其實,”她話鋒一轉,“你們看悅寧公主就知道,能生出這麼漂亮地女兒,當娘的,怎麼可能差呢?”
彼時,陳阿嬌卻在長門殿與劉徹對弈。對于圍棋一道,她自認水平不高,習了這些年,雖然比當年的自己要強上一些,卻始終不是自幼習棋的劉徹對手。與他對弈,十場是要輸掉九場的。然而劉徹貪看她的嬌顏,棋未到中盤,便已經吻上她的唇,輕輕的將她擁到榻上。
她輕輕的笑,道,“這一場,可不能算你贏。”
“便是等一下再續下,”劉徹心思卻不在這個上面,心不在焉道,“嬌嬌還是贏不了。”
她笑容微僵,心下暗想,下一次,定要將棋盤順手拂落。
很快,就沒有心思想別的了。
歡愛過後。她便睡意重重的伏在,听他在耳邊含喊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
“嬌嬌。你記不記得,”他輕輕地道。“當日,亦是在長門,我們下五子棋……”低下頭來,她閉了眼,呼吸均勻緩慢。竟是已沉沉睡去了。
他目光炯炯,看了她許久,方低嘆了一聲,拂開落在她面上散落的發絲。
那些事,應當是遠了吧。
《詩經》里曾言,七月流火。到了七月末,長安城的炎熱便漸漸退下來,行在建章宮,仿佛聞到了秋天將來地氣息。
京城各大官員。都在準備陛下巡幸汾水的有關事項。
而陛下巡幸期間,亦是皇長子劉陌,第一次以儲君地身份。留居長安監國。
“不知道,”莫憂莫愁收拾著陳阿嬌的行裝。彼此有些憂慮的看了一眼。道,“太子殿下可做的來呢?”
阿嬌正在側畔看書。聞言好笑道,“有那麼多重臣在一邊,能出什麼差錯?”
而她信的過自己地兒子,劉陌足夠精明,不會容了有人鑽了什麼空子。
“娘娘,”簾外,綠衣帶著新進的宮女映朱,縹紫進來,道,“原先玉堂殿有三個宮女回鄉了,按例裁了一個。這兩個是我看著不錯,帶回來遞補的。”
映朱,縹紫各自屈膝拜道,“參見陳娘娘。”
阿嬌覷著這兩個女子年紀尚小,一個嬌憨,一個文雅,先自喜歡了,微笑著道,“我這里沒有什麼規矩的,你們先住下,過些日子就知道了。”
二人恭敬應了。
“娘娘,”莫憂是在阿嬌身邊待的久了,知道這位主子脾氣好的,問道,“你先告訴我們,這次隨陛下往汾水,娘娘打算帶誰去?”
這樣一問,滿殿的宮人,連綠衣都豎起了耳朵。只有新進的宮女膽戰心驚,不曾料到,在這長門殿里,宮人可以這樣與主子說話。
阿嬌好笑的放下書,道,“我吩咐你們,外出地時候,行裝不用收拾太多,夠用就行。同樣的,人也不能帶的太多。這樣吧,也不要說我偏心。宮女新人舊人各帶一個,內侍中成烈沉穩些,我讓他去伺候太子殿下了。就成續吧。另選一個宮女伺候悅寧公主。眾人便嘆了一聲,不依道,“這不是讓我們搶破頭麼?”
建章宮雖然華麗無匹,住了這麼久,對宮牆外地天空,分外想念。
到了八月,準備了數月的天子出巡,終于就緒。
元鼎四年八月十日,劉徹帶著陳阿嬌,悅寧公主及一應大臣,巡幸汾水。留下年僅十五歲地太子劉陌在帝都長安監國。一應政務可自行處理,如有大事,需快馬報給皇帝。
以太子府臣地身份入朝為光祿大夫的昔匈奴休屠部王子金日單,以及以冠軍候霍去病異母弟身份入朝,如今升至太中大夫地霍光,皆隨侍。
“這才公平麼?”從宮車里看出去,田野里麥子滾起一片青浪,間或看見一些粗陋但生氣勃勃的村莊,劉初放下簾子,嫣然回過頭來,面上一片燦爛,“都是哥哥出宮,我留在宮里。這次終于輪到我出宮,他留在宮里了。”
阿嬌好笑的伸指點了點她的額,“你還和哥哥吃醋麼?”
“哪里有?”劉初不依道,“我只是覺得,在這個宮,那個宮的待悶了,出來看看田野,心胸也要開闊些。更何況,”她仰首看著劉徹和阿嬌,心滿意足道,“父皇和娘親都在身邊,再好不過了。要是哥哥也在,就是完美了。”
阿嬌撲哧一聲笑出來,偏頭看,劉徹眼中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劉初的興致頗高,不肯住各地準備的行宮,硬是指了一家看上去很干淨漂亮的客棧要住。劉徹疼寵她,依言而為。以平常客商的身份,要了最好的幾間房。只是苦了隨行的侍衛,微服保護。
“陛下,”楊得意苦著臉上前,道,“就算要住在這,也可以將客棧包下來,否則的話,魚龍混雜,不安全啊。”
劉初听著不對,剛要出聲,卻見娘親回過頭來,好笑道,“哪有那麼多刺客呢?要是包下來,我們出來住店,還有什麼意思呢?”
劉徹淡淡的笑,瞅了個機會輕輕對她道,“朕——我只道只有初兒孩子心性,卻不想,嬌嬌心思也還是這麼頑皮呢。”
她眨了眨眼,無辜道,“若是夫君大人不想出來,誰又說的動你呢?”
他沉默了片刻,大笑道,“嬌嬌所言甚是。”
我完了,我喜歡宮外,我喜歡甜蜜,所以,我不知道要花多少章的篇幅在宮外了。
嗯,昨天在群里,有人再一次提到阿嬌的年齡,不寒而栗。
那麼,我在這里公布一次正確答案,本人概不接受不同意見。
元光六年初,阿嬌初遇蕭方時,骨齡大約是23。(那個時候真實的阿嬌是29)
之後因為靈魂共體,我的設定是,此後,別人的時光過兩年,在阿嬌身上,只算長了一歲。
因此,到元鼎四年,阿嬌的真實年紀是,十一歲。
也有人說,可以設定,女主不會變老。可是我不喜歡這種設定。
人,還是要變老的。只是變老的比旁人慢些。
最後,不要有人在我面前算,世人眼中,阿嬌現在的年紀。我拒絕听。爬走。
祥福客棧的掌櫃錢萊,遠遠看著這群人衣裳華貴,氣度不凡。走在中間的黑衣男子,眉眼銳利,不曾作色,便讓人不敢正視。知是這一行人之首,不敢怠慢,親自迎了出來,躬身道,“本店是臨汾城最好的客棧了,幾位客官要住店,請跟我來。”
他有這個自信,他客棧里的桌椅器具,都在大漢中等富家常用水準之上。卻見黑衣男子依舊微微皺了眉,心頭一跳,知便是極富貴的人家了。
劉徹皺了皺眉心,看身邊,阿嬌和劉初依然興致頗高,並不在意,便微微一笑,舒展眉頭,道,“將上房全包了吧。”
“這,”錢萊歡喜之余,不由猶豫道,“本店有七間上房,有一間已經有人住下了。”
“那便要了另外六間吧。”陳阿嬌抬起頭來,阻止了楊得意將人驅逐的打算,道,“先將三間上房收拾出來,”她覷了覷劉徹的臉色,道,“一應枕被都要簇新的。房錢方面,不用擔心。”她拍了拍手,自有僕從捧出了數貫錢,道,“凡吃穿用度,都按最好的規格送上來,少不了你的房錢。”
錢萊暗暗心驚,恭敬道,“我知道了。這就去準備。”
錢付的足夠,掌櫃的動作也迅速。很快的,就有小二過來,道,“天字一號房和二號房都收拾好了。客官請隨我來。”
車馬行了一天,劉初早就疲累,不過強撐著,此時安頓下來,就由莫愁伺候著住了二號房。先安歇片刻。
阿嬌心里尚有少年時偷偷離了家,與好友在外面住的那種難得的興奮。倚了客房的窗,看著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特有地山西口音叫賣聲不絕如縷。
“嬌嬌喜歡這樣的吵鬧?”劉徹被伺候擦了臉,輕輕走近。站在她身後。
“嗯。”她的笑容尚抑不住,道,“在宮中住地久了,再听听這種聲音,仿佛從雲端上重回人間。再踏實不過的了他看著她地歡顏,淡淡道,“可是,這人間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期盼著能找到條路,直上青雲呢。”
她一怔,回過頭,道,“不過新鮮罷了。陛下見自己治下國安民泰,不高興麼?”逡巡著他的容顏,想找出一絲半分不悅的痕跡來。然而他的容顏在這一刻是柔和的,只是道。“既然在外。就不要喊宮禮了。嬌嬌便和從前一樣,喊一聲徹兒可好?”
“我可不敢。”她微笑著偏了頭。“給人听到了喊聖諱,不是鬧著玩地。”
門外,木質的長廊上傳來瑯瑯的腳步聲。小二敲著門,道,“客官,送茶來。”忽然驚叫一聲。
楊得意面上變色,暗地里保護著的侍衛也沖了出來,問道,“怎麼了?”
“沒事。ww,1K.cn”小二嚇的囁嚅道,好奇的看了看房內方向,不知道,住在一號房的那對夫妻,到底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只螃蟹罷了。”
他將茶水捧進房,放在案上,回身拎起那只螃蟹,道,“客官是外地人,不知道,我們臨汾地處汾河邊,又是秋季蟹出的時候,經常能見到螃蟹的。”楊得意一臉哭笑不得,不過一只螃蟹而已,弄得如此大驚小怪地。
對面的上房里,傳來一聲嗤笑,關了門。
“哦!”阿嬌卻看著小二手中肥美的螃蟹,靈光一動,道,“小二哥,是否可以為我抓一簍螃蟹過來?”
“汾水邊地螃蟹多的是,沒人要地,不值錢。只是,”小二疑惑地看著阿嬌,問道,“夫人要螃蟹做什麼?”
她微微一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楊得意驗了毒,為劉徹與阿嬌各斟了盞茶,嘆道,“主子,夫人,其實行宮里的茶比這個好多了。何苦花偌大心思到外面來?”
阿嬌安之若素地啜了一口,自她與桑弘羊將制茶技術投入商業後,幾年內,大漢境內,手抄茶便替代了原來的漢茶。此時掌櫃拿來招待他們的,已經是民間的極品了。只是在阿嬌面前,自然稱不上什麼。然而少時在家喝的,也不過是這種茶而已。阿嬌暗暗嘆了一聲,心中漸漸警醒,皇宮奢靡的生活讓她漸漸習慣,愈加與從前遠離。
汾水的螃蟹與長江水系的螃蟹略有不同,體型較厚,足趾短粗。一簍足足有百來只。此時是漢歷八月末,雌蟹味道最好。阿嬌挑了三四十只雌蟹,將雄蟹全部放了。借了客棧的廚房,扎住蟹角,旺火蒸熟,去熟蟹去蟹腳尖和蟹尾,呈上盤。
廚房的人看的目瞪口呆,從不知道,原來螃蟹也是可以吃的。劉初在一邊看著,待做完,香味飄出來,忍不住,就想偷吃。可是看著盤中的螃蟹,不知如何下口,期盼的看著阿嬌。
阿嬌忍俊不禁,道,“用蘸料蘸著。”另用細姜絲,蔥花和醋打了醬料,示範著卸下蟹殼,蘸了蘸料,喂給劉初。
劉初吃了一口,只覺入口極是滑嫩鮮美,驚喜異常,贊道,“很好吃呢。”
“夫人,”楊得意奉劉徹之命,來尋阿嬌,卻見阿嬌母女已經在廚房內自己吃上了,不由哭笑不得,道,“主子已經久等了。”
劉初眨了眨眼,這才記得父皇還在大堂等,略為有點愧疚的低下頭去。阿嬌失笑,道,“我們回去吧。”
那蟹是極鮮美的,只是,劉徹看著盤中形狀完整的蟹,用筷子翻了翻,狐疑問道,“這東西,真的可以吃麼?”
堂上其他人也俱都聞到了香氣,只是再不能想,平日里滿城爬的螃蟹,也是可以燒來吃的。亦都听著答案。
“你可以不吃啊。”阿嬌悠然答道,抓住劉初的手,道。“螃蟹性寒,早早身子不好。不能多吃。”
“可是,”劉初不服氣道,“真地很好吃嘛。”
劉徹是素知這個女兒自幼被她娘親養的嘴刁的,不免動了好奇心,示意楊得意為他卸了蟹殼。听得阿嬌嗤笑一聲,學她蘸了蘸料,嘗了一口,揚了揚眉。
當真是極鮮美地。
“好啦。”阿嬌道,“你只能再吃一只,再多都沒有了。”
“那,”劉初小聲嘟噥著,“那娘親做那麼多只做什麼?難道你和父……父親大人吃的完麼?”
阿嬌揚眉冷笑,“我就算送人。也不會再讓你多吃地。”
“楊三,”她回身喚道。
“夫人,”楊得意躬身道。
“剩下的蟹。你和跟過來的人,一人一只。其余的便一桌送一只吧。對了。”她看了看二樓的上房,道。“上房地那位先生也送一只過去。”
楊得意躬身應了,獨劉初氣的背過身去。
眾人便都道了謝,隨著他們的吃法,小心翼翼的嘗了嘗,露出些驚喜的神色來。
上房的門未開,卻響起一陣悠悠的琴聲。似乎是俯首致意。
到了晚上,掌櫃錢萊求見,問道,“夫人,你的煮蟹之法,客棧的廚師看了,也覺得可以做出來。只是不知……?”
她一笑,聞琴聲而知雅意,道,“我家雖然也有一家酒樓,不過相隔甚遠,掌櫃地要用,倒也沒有關系。”
錢萊極是歡喜,道,“若如此,多謝夫人,為了報答夫人慷慨之意,夫人一家在本店的花銷……”
“我家夫君對用物的要求之高,”阿嬌嫣然道,“煮蟹雖然利潤可觀,短時期內可撐不下來,不為難掌櫃了。還請掌櫃地多為我們費些心就是了。”
錢萊想起這家人家奢靡之處,尷尬一笑,道,“那是自然。”
“那麼,”她緩緩笑開,“煩請掌櫃的為我們弄三個新地浴桶來吧。”
劉徹在一邊地屋子里洗浴了出來,見阿嬌也洗浴過了。換了衣裳,一頭青絲未干,垂在頰邊,分外動人。坐在床沿,手里抱了一個琵琶。
“嬌嬌想彈琴了?”
“是啊。”她微笑著看過來,“陛下也有許久沒有吹奏琴了,不如陪阿嬌奏一曲吧。”
劉徹沒有言語,吩咐取來,試了試音,道,“吹什麼呢?”
阿嬌倒不在意,問道,“你說吧。”
他想了想,就道,“《風入松》吧。”
阿嬌便低了頭,撥弦輕奏。听身邊聲宛轉,初時有一點生硬,漸漸圓熟。明明是一首清新的曲子,由他吹來,偏偏有點兒霸氣在里面。
對面,聲亦響起。比諸劉徹,似乎純熟些,少了些氣象,卻更合曲子本身地意蘊。
劉徹放下,抱著她,輕輕道,“嬌嬌走神了呢。”
“嗯。”她醒過來,問道,“你查了對面那人的身份了麼?”
“不過是個奔喪回來的士人罷了。”他不在乎道。欲要親近,她笑著閃躲,“別,還沒服藥呢。”
出巡在外,又是投店,有些該有的章程便亂了。
劉徹便嘆了一聲,吩咐人送上藥來。看阿嬌皺了眉,小口小口的喝。
因了不是在宮中,隔壁可能便是不識的人。阿嬌面皮最薄的,便克制了不少。
但也是因了不在那華麗卻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的宮廷,阿嬌便覺得氣息都要清甜些,閉了眼許久,居然沒有多少睡意,終于放棄,輕輕喚了一聲,“陛下。”
身邊的男人氣息均勻,沒有應她。
她睜開眼楮,借著月色,看了看頭頂的紗幔。雪白簇新的,沒有宮中的寬敞精致,卻更讓她覺得親近。
待了那麼久,還是更喜歡簡單清朗些的東西。
如果,可以一直像如今這樣,簡單明澈的生活,不要入眼看見的都是繁復紛爭,多麼好。
可是,那個陪在她身邊的人,會是誰呢?
她輕輕看了身邊的人一眼。唇間含著他的名字,卻沒有吐出。
不會是他。
發尾有著未干的濕意,一陣輕風,從窗間吹進來,紗簾動蕩。
前幾天,有書友提出我寫的阿嬌,似乎太融入皇宮角色,有點和之前雲淡風輕的個性不合。想了想,還是有道理的。所以,回頭改了些對話語氣。大的改動暫時沒空。只能等修訂了。
其實,我倒是想問個問題,自己看自己的問題不客觀,所以在這里問。阿嬌管諸邑的婚事,適合不適合?
劉徹睡到中夜,只覺得懷中一片滾燙,勉強清醒過來,喚道,“嬌嬌,嬌嬌,”懷里阿嬌輕輕應了一聲,卻不曾睜眼。連忙伸手試她額上,只覺燙的驚人,心頭咯的一沉,連忙揚聲喚道,“來人啊。”
“主子,”內侍小容進來,點燃了燈火,听見劉徹悉嗦的起身聲,問道,“怎麼了?”
燈火將房中照的透亮,就著看,劉徹方知阿嬌實在是燒的厲害,面上雖蒼白,偏偏連頸項都染上淡淡的殷紅,他素不懂醫,也知高熱到這等地步,是極凶險的。肅容吩咐道,“你去叫醒其他人。將最近的大夫請來。另外著人到行宮,將隨行御醫全部喚來。”
整個客棧很快就燈火通明,沉著臉的人穿行在堂上廊間。楊得意將客棧掌櫃從夢中挖醒,問明了最近的大夫所在,立刻著人去請。
可憐被挖過來的老大夫驚魂甫定,見了榻上的阿嬌,不免驚呼了一聲,顧不得生氣,連忙診脈,蹙起了眉頭。
劉徹的臉上有淡淡的焦慮,見了大夫的神情,沉聲問道,“內子病情如何?”
“恕老夫直言,”老大夫捋了捋胡須,道,“尊夫人身子本來就弱,想來從前有過不止一次大傷,是否?”
劉徹憶及阿嬌曾受過的刀傷以及兩次生產,沉著臉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已經傷了底子,這次又遭了寒,風邪趁虛而入,發病分外凶猛,在所難免。”他斟酌了下。道,“我開個方子,即刻給夫人服下。應該能緩解過來。只是切忌,病人須要靜養。不能再移動了。”
“這,”劉徹想起正在進行的東巡,皺起了眉頭。卻听門外楊得意稟報,“主子,家里的大夫趕到了。”他也算機靈。到這個關頭,尚記得不能透露身份。
老大夫不免翹起了胡子,有些不悅。做大夫的,最忌諱病家不相信自己的醫術,從自己門出去地病人還交給別人調理。可是亦暗暗心驚,這黑衣男子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居然在客途還能隨時召喚到自家大夫。
他想起臨汾行宮里住著的東巡的陛下,明智地低了頭,不發一言。
劉徹卻是注意不到這些的。轉首吩咐道,“先按這方子煎了藥。你們,”他指了那些剛剛趕到地御醫。道,“先給夫人診脈。再議了方子。若有半點差錯,唯你們是問。”
小容迎了先前那位大夫出門。ww,1K.cn微笑道,“方大夫,今日我家主子與夫人的事,你若是說出去半字——”收了話尾,咬住不說。
大夫也是活到這把歲數的,忙道,“我今日在家中高枕,何曾出診?”
小容淺淺一笑,笑容清麗。遞出一大貫錢道,“這是診金,你回吧方大夫回頭看了看燈火通明的祥福客棧,抹了把冷汗,頭也不回的離開。
御醫們地診斷與方大夫大致一樣,對方大夫的藥方斟酌增減了些微用量。然而榻上的陳阿嬌依然熱的厲害,只得用先前煎好的藥喂下去。好在阿嬌雖然熱的迷糊,還是知道喝藥的,沒有費太大的勁。
劉徹等了片刻,試了試阿嬌身上的溫度,還是一片滾燙,發怒問道,“怎麼還沒有退熱?”
幾個御醫打了個哆嗦,為首地御醫勉強道,“藥效正在起作用,總要等上幾個時辰。”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驚醒了劉初,胡亂穿了衣裳,站在娘親床前,面上淡淡驚懼,看著劉徹,遲疑喚道,“爹——爹,娘親不會有事吧?”
大約是晚間沒有瀝干青絲,便又出了汗。劉徹這樣想,看了看劉初,柔聲道,“初兒,你先回去睡吧,娘親明日就好了。”
“我……”劉初直覺不肯答應,身邊莫愁看著劉徹面色不好,連忙將她拉開。陛下若發作起脾氣來,雖然素日最寵劉初的,還是難保盛怒下會怎樣。
到了丑半,再喂了次藥,陳阿嬌身上地高熱總算退了下來,肌膚入手也不會那麼燙了。
御醫們長出了一口氣,看陛下揮手讓他們退下。
“阿嬌,”劉徹看著沉沉昏睡的阿嬌,嘆了口氣,道,“朕該拿你怎麼辦呢?”
榻上,陳阿嬌輕輕呻吟了一聲,微微睜開了眼楮。
劉徹連忙抱起她,問道,“你說什麼?”
懷中,阿嬌輕輕呢喃了什麼,看著他,眼神有著淡淡地迷茫。
劉徹眼神一厲,听清楚了,她喚地是,“徹
元朔六年,陳阿嬌回到長門宮,與他重見後,再也沒有主動喚過他徹
“嬌嬌,”他輕輕抱著她,語氣溫柔,眸底有著淡淡的思慮,問道,“那一年,句容候陛辭時,你親自去送,回來很是感慨呢。”“句容候?”阿嬌過了片刻,方反應過來,“是劉堂啊。”她閉了閉眼,覺得口干舌燥,輕輕喚道,“水。”
劉徹略略起身,欲喚綠衣端茶水進來。卻不妨懷中地人兒拉住他的袖角,惶然道,“徹兒,你在這陪著我,不要走開。”心下淡淡訝異,安慰道,“好,我不走開。”琢磨著她眼底的驚惶,依賴,幽怨,揚聲喚道,“楊得意,端水進來。”
阿嬌喝過了水,又沉沉睡下。這一睡,發了汗,就好了很多。到了日上中天,再度醒過來,眨了眨眼,卻是真正清醒了。听隔間外楊得意低聲稟道,“陛下,娘娘這邊病著,東巡卻刻不容緩,如何是好?”
劉徹沉默了片刻,方道,“再等一天看看。”她閉了閉眼。喚道,“陛下。”
木制的地板嘎嘎作響,劉徹走進來。看著她醒來,神情卻是極柔和的。含笑道,“嬌嬌。”
她想了想,道,“昨夜阿嬌高熱昏睡,沒有辦法。如今自己卻是知道。總是要靜養一陣子。連長安暫時都不能回。何況東巡勞苦?陛下是一國君主,此次東巡祭祀後土神靈,是早定下的,卻不能更改。”
劉徹逡巡著她的容顏,如果說如今地阿嬌,是元朔六年回宮後的阿嬌,聰明理智冷靜;那麼昨日夜里那個半夢半醒的阿嬌,卻和記憶中元光五年遭罷黜之前地阿嬌更像,執著。不安,痴痴的抓著一份感情不肯放手。
“昨兒個夜里,”他慢慢道。看著阿嬌。然而她面上神情平靜,並無不妥。暗嘆一聲。放棄了追問。
只是。屬于阿嬌地痴狂柔弱或是冷靜漠然,到底哪樣更更放在他心里。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劉初搖著娘親的手要留下來陪娘親,卻被阿嬌扔給劉徹,道,“我自己尚要靜養呢。哪里還能分神照顧你。你還是跟你父皇繼續東巡吧,以後也不要說娘親不公平只讓哥哥出門卻將你關在宮里了。”
到了近晚,郎中令上官桀進來稟告道,“陛下,繼續東巡的車馬輿杖已經備好了。明晨即可啟程。”
劉徹低應了一聲,問道,“嬌嬌,你還是住到行宮里去吧,朕也放心些。”
阿嬌搖搖頭道,“雖然要靜養,但畢竟出來在外面,還要住行宮。多沒意思。”她怕劉徹不答應,忙道,“好啦,我自己知道照顧自己的。畢竟我也不想一直在榻上躺著呀。”
劉徹一笑,知道阿嬌早不是元光之前只在深閨不解世事的女子。又大病初愈,便不忍拂逆她地意思,轉身吩咐上官桀道,“調一隊精銳侍衛留下保護陳娘娘。”
上官桀大聲應了個是字,卻向內室陳娘娘方向叩了個首,道,“微臣本是臨汾人。娘娘若要留在此處靜養,臣在老家尚有兩個妹妹,年紀雖幼,卻可以陪伴一下娘娘,為娘娘作一坐向導。”
“既如此,”劉徹想了想,有兩個本地的知根底的少女伴著阿嬌,阿嬌也要自在些,便道,“你讓她們等下到客棧來見陳娘娘吧。”
上官桀應了個是字。
陳阿嬌嘴角邊慢慢噙起一絲笑容,問道,“大人是……?”
“微臣上官桀,”他不亢不卑的答道,“臣的兩個妹妹,一個單名雲字,一個單名靈字。”
楊得意親自送了上官桀出來,笑容滿面道,“上官大人果然高明啊。”
上官桀微微一笑,恭敬道,“楊總管繆贊了。總管終日伺候在御前,若能為桀美言只言片語,桀不勝感激。”
“那是自然,”楊得意滿面堆笑,“只要你的兩個妹妹爭氣。”他饒有深意道。
當今太子如今已經滿了十五歲,已經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紀。兩年前,京城曾有傳言,陛下打算為太子擇妻,後雖不了了之。長安城上下的權貴,凡家中有適齡女兒的,都上了心。畢竟,一旦做了太子地良娣,日後便可能是一國之後,無上尊榮。但太子性情寡淡,從不聞有對什麼女子假顏于色的。在這種情況下,從太子的娘親,陳娘娘處下手,無疑是上佳選擇。
畢竟,世人都知道,太子事母至孝,陳娘娘地喜好,必在很大程度上,能影響到太子殿下的抉擇。
楊得意站在店前,看著上官桀遠去挺直地背影,眼神有些陰沉。這個上官桀,倒實在是個人物。能抓住陳娘娘病留臨汾這個極好地機會,將兩個妹妹送到陳娘娘身邊。只要上官家的兩個女子能討了陳娘娘地歡心,就算不能攀上太子,對上官桀的仕途,也會有不小的幫助。
而他楊得意,如今雖是陛下身邊第一總管內侍,頗受信寵,陛下春秋也正鼎盛,但為兔者,尚懂掘三窟。為人豈能不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預祝同志們中秋快樂,甜甜蜜蜜。
劉徹陪阿嬌再溫存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車馬停在了客棧門前,方不得不離去。阿嬌掙扎著起來,在客棧門前相送。劉初拉著她的衣裳,依依不舍,最後痛下決心道,“娘親你放心,我一定幫你看住爹爹,不叫其他女人近他的身。”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聲音剛好控制在身後的劉徹听的見的範圍內。阿嬌大窘,佯怒道,“小小年紀,你說什麼呢?”抬頭看劉徹陰贄的面上閃過一絲笑意,倒是有些舉手無措。
“嬌嬌,”劉徹輕聲吩咐道,“你待在這臨汾城一陣子,待……我從河東回來,接你一同回京。”言畢,不再說什麼,徑直上了車。車下奴婢看他的臉色,連忙將劉初也送了上來。
車輪粼粼轉動,劉徹掀了簾望回去,遠遠的,阿嬌依舊站在門前,卻低下首去,怔怔的,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秋風吹過她的衣裳,顯出點點單薄。
轉眼轉過街角,便看不見了。
阿嬌便覺得心中的弦 的一聲,斷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輕松還是悵然。在風中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綠衣擔憂上前,道,“夫人,你身子初愈,不好吹風,還是進去吧。”方緩緩點了頭,回了屋,吩咐道,“替我請掌櫃的前來。”
錢萊見了他們一日夜行事的氣度排場,便知絕對是高貴人家了。如今當今天子東巡,他揣度著,必是哪家諸侯世家的子弟,再也想不到昨日那個讓他不敢直視的黑衣男子,就是今上了。
“夫人有何吩咐的?”他恭敬道。“也沒什麼。”阿嬌出了一會神。道,“昨夜里因了我身子不適,倒是煩擾掌櫃的了。”
“那倒也沒什麼。”錢萊如何敢計較。只得謙恭道。
“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要在這臨汾城住一陣子靜養,”阿嬌飲了口熱茶,道,“總是住店也不是辦法,便想盤下一間房子。掌櫃地懂臨汾的行情,還請多為我籌謀。”
“那倒也沒什麼,”錢萊精神一振,“說到臨汾城最好的房子,當是在城中心……”
阿嬌擺了擺手,道,“我性不喜奢華,”見錢萊殊不信發樣子,微微一笑。道,“昨日是因為我夫君……”她並沒有說完,又道。“我也不喜歡長住在城中。有沒有大一些地房子,靠城郊的。離臨汾城也近。離郊外也不遠地。”
“自然,”她微微一笑。“價錢不是問題。”
“夫人,”莫失瞪她,“主子要知道你這樣胡鬧,會不高興的。”
她嫣然道,“莫要讓他知道,不就好了。ww,1K.cn”
“這,”錢萊沉吟半響,道,“城東倒是有一家王家的別院。王家是臨汾破落富戶,想來是樂意賣的。”
阿嬌並不耐煩听這個,回身吩咐道,“成續,你去看看,若是中意,就買下來。”
“只是要記住,”她微微彎起唇角,“我說不喜奢華,是說的真地。”
成續一凜,道,“奴婢知道了。”
到了下午,小二進來稟報,下面有兩個姓上官的姑娘求見。
阿嬌便道,“請她們進來吧。”
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推了門進來,當前一個一身水紅色衣裳,個子高挑,頗見美艷。身後的少女卻是月白色的衣裳,容顏略遜些,笑起來溫文秀美。待小二拉了門出去,才斂衽跪拜,細聲細氣道,“臣女上官雲,上官靈參見娘娘。”
“好了。”對著這麼年少的少女,陳阿嬌自忖擺不出什麼架子來,溫言道,“在外面,就喚我夫人吧。”瞅了瞅二女一身的倦色,忽然撲哧一笑,“兩位遠來,定是累了,先歇了吧。”
上官雲一怔,身後的上官靈卻是倏的紅了臉,拉了姐姐一下,叩首道,“多謝夫人。”
待她們退出後,綠衣方道,“這兩位上官姑娘,行止倒是頗有高下之別呢。“自來世家大族,看重嫡庶之別,”阿嬌卻不在意,又道,“又或者受不受寵,待人處事,便有天壤之別。”
莫失打了簾子進來,嫣然道,“夫人猜對了呢。我差人問了送她們姐妹前來地車夫。上官雲同上官桀大人同為嫡出,上官靈卻是庶出。如今上官府為上官桀當家,自然親疏有別。”“那就是了。”阿嬌嘆了口氣,“上官雲身上有大家氣度,她妹妹卻靈秀的多。”
又過了兩天,成續來報,城東宅子已經收拾出來。阿嬌便差人去櫃上結賬,欲下樓,卻見掌櫃夫人站在門前,神情恭謹而尷尬,微微一笑,道,“有事麼?”
“承夫人惠顧,將煮蟹之法相讓。”錢夫人虛弱笑道,“但廚下無論如何嘗試,都做不出當日夫人手藝味道,我知道夫人尊貴,無奈之下,還是想向夫人請教。”
“我家夫人是什麼身份。”上官雲從房中出來,一身鵝黃色衣裳,更襯的人比花驕。昂起頭道,“哪容得你們這些人問這些閑事。”
“阿雲,”陳阿嬌輕輕斥道,微笑著對臉色發白地錢夫人道,“煮蟹有些講究,大約當日他們未看清楚。”將方法連同忌諱一同說了。錢夫人連連稱謝,真心道,“夫人想來是極高貴的人,難得心地好,定有好報。”送他們到門外。阿嬌登車地時候,瞥見上官雲面上隱隱地不服神情,好笑的嘆了口氣,到底是溫室里養出地花朵,不經世事。
上官雲姐妹是官眷,在陳娘娘之後,獨用了一輛車。上了車,上官雲方委屈的抱怨出來,“我說錯了麼。本來就不該同那些平民多說半句的。”到底還記得降低了聲音。只讓妹妹听見。
“姐姐,”上官靈微微一笑,抿出了淺淺笑渦。柔聲道。“她是陳娘娘啊,自然是我們順著她的脾氣。”
到了城東別院。上官雲攙著妹妹的手下得車來,眉頭隱隱蹙了蹙。想來原先地王家當真是敗落了,房子雖大,卻實在不豪華精致,院中侍弄的不是假山池閣。而是一些花果,綠盈盈的。尚不及她們在長安地府邸強。
陳娘娘倒是有些喜愛,贊了聲,“不錯。”一邊成續放下心來,上前道,“奴婢知道夫人最愛菊花的,主房窗下正植著一叢開地正好的菊花。奴婢一見便道夫人必定喜歡的,這才沒有猶豫買了下來。”
院子往外便是一般民居。到了近午,炊煙便此起彼伏的升起。間或有著雞鳴狗吠,妻子喚著丈夫,姐姐喊著弟弟的聲音。听著听著。阿嬌便要忘記自己宮妃地身份,真當是那個歸隱田園的陶淵明了。興致一起。問道。“這附近有沒有賣衣裳的地方?”
“這,”成續想了想。道,“巷尾倒是有一家的。不過只賣給街坊,所以不算高檔。夫人若想添衣裳,還是明日小的去城里。”
“那些衣裳我有的是,還用特意去買麼。”阿嬌不以為然道,“就去那家看看吧。”
成衣店的老板娘顧三娘,見了進來的女子的氣度,微笑地迎出來,道,“夫人,我這里最好的衣裳,便是那里的絲綢衣了。那可是蜀錦制地。”
阿嬌搖首,抬起眸來,道,“我只要些普通的衣裳,太貴了地不要。”
顧三娘地心頭一跳,那真是一雙很美麗的眸子了。沉靜靈秀地像最碧波的潭水。
上官雲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道,“夫人,你何必買那種衣裳。又不是農婦。”最後一句她輕輕咕噥。然而陳阿嬌還是听見,撲哧一笑道,“所謂入鄉隨俗,我就做一回農婦又如何?”
她隨手挑了一件湖水綠色的衣裳,請顧三娘梳了弄里常見的婦人髻。回過身來,連顧三娘也嘖嘖稱奇,明明穿的只是普通衣裳,一應首飾俱無,偏偏眉宇間透出的氣質還是清奇,硬生生比旁人高貴些。
阿嬌倒是極滿意的。指著衣裳又要了幾件,吩咐道,“你們也各自挑幾件,在臨汾的時候,便按著臨汾的日子過。不要把京城的習氣帶過來。”
眾人除了上官姐妹,也是普通人家出身,知曉這位主子的脾氣,便想著陛下看到好好的陳娘娘如今的模樣,偏偏陛下極是疼寵陳娘娘,料來是發不出什麼脾氣的。便都有少年時背著父母做些壞事的快意,各自選了,偷偷掩了口笑。
一日之間接了這麼大筆生意,顧三娘驚喜異常,看著穿著平常服飾的阿嬌,便沒有初始時遙不可及的距離,覺得親近些,親善問道,“夫人貴姓?”
阿嬌蹙了蹙眉,道,“我夫家姓——龍。”
“龍夫人,”顧三娘並沒有覺出不妥來,微笑道,“你是要在臨汾長住麼?”
“那倒不是。”阿嬌搖搖頭,“我隨夫君出門,偏身子骨差了,只得留在這靜養一陣。待夫君回來一同回京。”
“那真是可惜了。”顧三娘面上便現出一些同情之色,“龍夫人這樣美,你的夫君不會因為你的病……”
她一怔,淡淡一笑。周圍不知誰家奏起了一曲笛,宛轉清悠。
顧三娘听了一陣,嘆道,“這吹的是一名落拓士子,姓寧。前些日子母親去世。剛剛守完孝回來。听說頗有些學問,只是總是時運不濟。”
那邊,上官雲不敢拂逆阿嬌的意思,勉強挑了幾件。怒氣盈盈。上官靈卻是心平氣和,著意挑了幾件襯的出她膚色的,思慮的眸光掠過坐在一邊的陳娘娘身上。
“身世貴重,又最受陛下恩寵的陳娘娘,怎麼會是這樣的女子?”兩姐妹同時想道。
今天是中秋節,月圓人團圓,祝大家節日快樂。
第121章是一章有些田園氣息的情節。我希望阿嬌能夠從宮廷中走出來,透透氣,享受點田園氣息,所以設計了這一章。希望大家喜歡。
不過不會長,大約明天,就又會走回正軌。
有人說我讓他們勞雁分飛。呵呵,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更何況,分離也可以甜蜜蜜。
有時候,分開一點,才能更看清楚彼此的好。更想清楚彼此的感覺。
這是我讓他們分離的本意。
在臨汾的日子,便如流水般度過。阿嬌閑來伺弄伺弄院中的瓜果,偶爾日頭好了,便帶了下人逛逛臨汾城。成續苦口婆心的勸道,“夫人,你是什麼身份。若是在外面出了事。我們滿院的奴婢,拿什麼跟陛下交待?”
阿嬌側頭看了他片刻,方笑道,“你當我不知道?”她指了指街頭巷尾裝作常人模樣卻偶爾露出點點英武之氣,與街市有些格格不入的便衣侍衛道,“有他們在。臨汾城里,能出什麼事?”
更別提,她才不信,劉徹走前,沒有知會當地官員小心照看著他們。
一席話說的成續也笑了,道,“就算如此,明面上要走的勸上一遭的程序,還是不能免的。”
“可是,先人說了,”上官雲尚不服氣,掙扎著說了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置于街市中乎?”
阿嬌嫣然道,“誰說先人說了,便都是對的。便是平日里用餐都可能噎著呢。難不成還都不用餐了不成?”
上官雲被噎著,說不出話來。
因了阿嬌吩咐了,若要出門的,須得換上平常的衣裳,不要讓人看出他們的不同來。上官雲穿了那些平民衣裳,渾身不慣。只陪阿嬌出了一次門,便托了病,寧願窩在房中也不肯出來了。
“這里便是臨汾城最有名的東市了。自然比不上長安城繁華,卻已經很熱鬧了。”上官靈卻安之若素。一身貼身的衣裳反而更顯出她小家碧玉溫暖寧馨的氣質來,微笑著替阿嬌介紹著臨汾城的風土人情。也不錯了。”阿嬌興致不錯,慢慢的看著集市上賣地飾物,若有中意的便吩咐身邊人付賬。替劉陌劉初都挑了禮。甚至連身邊下人都一一選了,卻皺眉想起劉徹來,嘆了口氣。這集市上的東西,想來那個帝王是都看不上眼地吧。她也挑不出適合他的來。
“付賬吧。”她微笑道。看著成續取出錢來。卻听見身後有紈褲子弟地調戲聲音,“這位小娘子,生的倒是極美的。跟我回家去,包管你吃的好,穿的好。”上官靈手足無措。退到她身邊。
還真是歷朝歷代都有這樣地人物啊。她冷笑的回過頭來,看那個紈褲才子錦衣身肥的,眼楮一亮,道,“這位娘子更美呢,”話還未說完,卻覺眼前一花,下起了一陣錢雨。原來阿嬌恨他莽撞,抓起成續手中的五銖錢。也不看多少,劈頭劈臉的砸過去,手上用了力道。錢散了串,好些砸在他臉上。砸的血肉模糊。
紈褲子弟大怒。道,“好大的膽子。”看見阿嬌眉宇間的凜冽。卻訕訕的低了下去。
“繼續啊。”阿嬌森然道,“卻不知道是哪家吃地多好,穿的多好的人家,才養出你這樣地人才。wap,K.n”
他身後的下人拉了拉他地衣袂,惶然道,“主子,”街市各個角落,已經有不少看不出身份卻隱隱有殺氣地人走近。
而此時散落在地上的五銖錢,雖然並不是特別多,這個女子卻能用來砸人,而她身邊地侍從卻沒有可惜的神色。足見,他們絕不是普通人物。
紈褲子弟雖然仗著家中權勢,橫行慣了。但並不是不識顏色的人,慢慢後退,色厲內荏道,“你等著。”狼狽而去。
阿嬌淡淡冷笑,知道那些羽林侍衛不會輕易放過侮辱她的人,向成續吩咐道,“與他們說聲,別鬧出人命。”
成續不以為然,但還是遵命去了。
阿嬌便興味索然,道,“回去吧。”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一個聲音道,“韓少爺仗勢欺人見得多了。倒是第一次見了龍夫人這樣的應對妙法。寧澈拜服。”
街側的息嵐閣里走出的白衣文士,懷中抱著紙張筆墨,眉宇溫朗,清正之處,有三分似阿嬌的師傅,蕭方。阿嬌一怔,問道,“先生識得我麼?”“夫人沒有見過在下,”寧澈微微躬身,道,“在下卻是見過夫人幾面的。祥福客棧贈蟹之德,夫人可記得?”
“哦,”阿嬌便想起來,道,“你便是那個住在上房的士子。”
“是的,”寧澈微笑,“而這幾日,城東的人家,對夫人都很是好奇呢。”
阿嬌微微一笑,不接他的話,卻贊道,“先生的吹的倒是極好的。”
“過獎,”寧澈微笑道,“夫人的夫君也是擅吹的。只是恕我直言,龍先生的吹的極有氣象,想來不是普通人物。只是于本身上的造詣,卻不是頂級。”
上官靈听得臉色慘白,擔憂的看了看阿嬌。卻見阿嬌欲要忍住,終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強作正經道,“這些話,先生可不要在他面前說。”
回到別院,天色已經晚了。洗漱過,獨自躺在房中。縹碧進來稟道,“寧澈求見。”
她怔了怔,卻連頭都沒有回,道,“不見。”
綠衣便吁了口氣,覷著她的臉色,道,“不知道陛下如今到河東沒有。”
阿嬌嘴里含著臨汾特有的酸梅子,瞥了她一眼,懶洋洋道,“想說什麼就說吧。不要繞圈子。”
綠衣便紅了臉,道,“夫人今日與那位寧先生相談,陛下如果知道,難保不會生氣。”
阿嬌冷哼一聲,道,“我能做的,就是不會主動見別人。但若是偶然遇見了,都要避忌,做人就沒有意思了。”
遠處便傳來曲,在夜色里極清晰的,綠衣雖少習詩書,卻也听出吹的是《詩經》里極著名的一首《蒹葭》,訴男女思慕的。不由變了臉色。
“你也不要大驚小怪,”阿嬌看著好笑,“人家本來是日日都要吹一曲地。還管的著人家吹哪首曲子不成?”
然而聲確是極動人,阿嬌便想起了走了半月的劉徹。輕輕嘆了口氣。
在臨汾地日子極其閑適。阿嬌每日里或者忙這,或者忙那,並無多余時間想念。但每到夜里,身邊少了一個人,竟生出些些不習慣來。
願不願意承認。的確是有一種淡淡地思念,牽系在那個人身上。
會淡淡的想,他今天到哪里了。可還是那一幅威嚴看不出喜怒的模樣,仿佛別人欠了他幾萬貫錢沒還。思緒快如閃電,自己醒悟過來,已經想過一遭。
淡淡的自嘲的笑,那個男人,用了十年,將自己重新刻在她地心上。
這十年的日子。他會生氣,會無奈,會陰贄。會算計,卻從不曾。真正傷害到她。
他費心為了她洗了一番朝局。好讓她,安全的站在他身邊。
他為她建了一座沒有其他妃嬪影子的建章宮。重新找回兒時的承諾。
她曾經認為,有些東西,破掉了就是破掉了,找回來,也不是從前那個。如今卻有一點點動搖,有些補好的東西i,若是能忍耐,還是能用的。
傷害了十年,用另一個十年,能補回來麼?
縱然補回來,存在的東西,終究存在過的。低個頭,都能看見時間里撳下地痕跡。
而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年?
漸漸的,便都老了。
撫著心自問,真地就要這樣過自己的一生麼?
真地是,唯有他離開她地身邊,她才能毫無顧忌的憶起他。
從那一年在甘泉宮,她退了那一步,讓他走近。之後,便日日在一起,沒有分離。到了今日,終于分離,她在一個距離,閉了眼,卻發現,能夠清晰描繪出他地眉,他的唇。
承認吧。她對自己道。正如同他無法否認他曾經殘忍無情的傷害你。你也無法否認,你的心里,還是有他的存在。
或者,從來沒有抹去過?
生命,是怎樣走到這個地步的呢?
最初來到的那些年,她在一個遙遠的距離,戒慎的遙望著他,警懼著他。覺得兩個人最好是兩座永遠不要相逢的山峰,相安一生。
後來,命運無可避免的讓兩人相逢。她不甘心,想要逃。卻從來沒有逃出他的掌控。
他是歷史上有著錚錚名聲的漢武帝,掌控著這個天下。而她的千絲萬縷,都在這座天下間。
可是記得那樣刻骨的痛,學著刺蝟張開渾身的刺,若要接近,也要他刺的鮮血橫流。慢慢的收斂,又學著水中的游魚,保持著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以為以他的性子,必然過的不久,就會喜新厭舊,將目光投向別的妖嬈女子。
他卻一直留在她的身邊,時間一晃過去,就是十年。
心思翻覆,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天,起來便懶懶的。上官靈進來,靦腆道,“昨日是靈兒給夫人惹麻煩了。多謝夫人相救之恩。”
“又不是你的錯。”阿嬌微笑道,“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靈便安心下來,眸中也重新涌上光彩。“夫人喜歡听嗎?”她嫣然道,“我也是自幼習的,不敢稱方家,倒也頗能一听。”“哦,”她興致來了,便道,“那靈兒便吹一首來听听吧。”
上官靈的聲細細,自有一股女子的柔和。她靜靜听了一陣,忽然道,“我卻想學了,靈兒教一教吧。”
上官靈有些意外,立即微笑道,“夫人有命,怎敢不從。”
樂理總有相通之處,她又是自幼看劉徹習的,到了晚上,已經能生澀的吹了。只是聲音很不入耳。出入的奴婢俱都皺了眉,上官靈柔和的笑容也快掛不住了。
成續站在院內,直想捂住耳朵。卻听得門外有人喚道,“夫人在麼?”抬頭看,卻是護衛他們的侍衛頭領領著人進來。
來人卻是聲音尖細,同他一樣,道,“陛下從河東祭祀歸來,做樓船沿汾水順水而下。寫了信箋命奴婢快馬趕來,交給陳娘娘親啟。”
成續大喜,連忙接過,奔入內,道,“夫人,陛下來信了。”
阿嬌一怔,住了,回過頭來。
其時,月色清輝,灑在地上,其色如煙雲。以猜猜,劉徹信里寫了什麼。
不要說沒頭沒腦的讓我怎麼猜。
這樣問,自然是可以讓你們猜到的。
歷史啊歷史。
元鼎四年九月十五,聖駕到河東,祭祀後土之神。
劉徹穿著世間最尊貴的帝王黑錦朝服,一步步按著祭祀的章程做下來,漸漸覺得無聊。但但逡巡台下的人,目光卻找不到一個依附的地方。
那個人,不在他的身邊。
祭祀結束後,太常王樂上前稟道,“陛下,是否要在河東停個幾天……”他話未說完,劉徹便道,“不了。此次出來這麼久,還是速回京才好。”
皇帝的儀仗只在河東停了兩日,便又回轉。進了汾水流域,命人征了樓船,在汾水上大宴百官。
一時間,汾水上官員雲集,人人恭奉陛下盛世英明,國泰民安。文可安邦,武能定國。先擊匈奴,後降滇國。功績百世難遇。
劉徹意氣風發,飲了數杯。見眾人拘束,一笑進了艙。
楊得意捧來熱水,為皇帝擦臉,卻听劉徹問道,“外面百官如何?”
他淡淡回過頭來,一雙黑眸亮如夜幕里唯一明亮的星,冷而孤銳,抿唇道,“不過幾杯酒而已,朕哪那麼容易醉?”
楊得意安之若素,躬身道,“百官酒興方酣,齊頌陛下聖明。”
劉徹冷哼了一聲,示意身邊內侍推開了艙窗。水面上冷冽的秋風吹進來,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卻神清氣爽。縱聲笑道,“好風光。可惜司馬相如卻不在了,否則定有好賦呈上。”
楊得意打蛇隨棍上,微笑上前道,“司馬大人雖然不在。外面可有不少善詞賦之士,不如陛下令他們寫來?”
“免了吧。”劉徹負手道,“都要靠他們麼。朕自幼習詩書。又豈不能自己寫一篇呢?”
“那是,陛下文采斐然。奴婢是知道的。”楊得意連忙恭維,著書筆吏準備了上好的紙張筆墨。攤開了展在案上。
樓船中流擊楫,河水素波揚起。船上鼓瑟吹簫,觥籌交錯,欣欣然熱鬧若鮮花著錦。秋風吹過。吹拂岸邊蕭瑟的荻草。
初離長安時,才剛入秋。田野里一片青綠,彼時阿嬌尚在他身邊,欣然而笑。到如今,卻已經是深秋了。
天空傳來一陣雁鳴,一行大雁從遙遠的天際向南方飛去。
劉徹負手站在窗前,吟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漸漸地。于這極其的歡樂中生出一些憫憫的悲意。
他多年來身居高位,豪情壯志,從不回頭。極少有這傷春悲秋地時候。少年時與阿嬌琴瑟相和,卻依舊在心里翻覆著自己的心思。到後來廢後雷霆之怒。阿嬌不堪承受。二人終于不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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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因了時局,毫無猶豫地選擇背棄孩提時的諾言。從未想過後悔。而人到中年,他已經可以一手創造左右大漢的格局,卻固執的將她困在身邊,執意修補當年的裂痕,不放她離去。後悔麼?他捫心自問,如果再來一次,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重覆當初的舊……身在帝王的高位,那些纏綿的情絲,和大漢萬里河山相比,分量太輕。可是,無數個夜里擁著那個嫻靜淡然的女子,看她在熟睡中還要輕輕皺了眉,不是不心疼的。心疼她曾因那傷害受的苦楚,因此容忍了她的若即若離。
年復一年,漸漸明了,他的心中,是有那個女子地。卻不知道,那個女子楔進他的靈魂多麼深。日日在身邊,雖覺暢意,卻沒有太多感觸。一朝分離,方知思念如影隨形,看了什麼樣的美人,也失了顏色。
他素知自己無情,卻不知,再無情地人,還是有一顆心。冷了心腸,自然可以冷眼看所有不相干的人生生死死。但那個人本來就在心里,到如今,除非將自己地心也挖出一塊,否則,再難割舍。
再無情地帝王,也還是一個人。而一個人,生來就是會愛,恨,喜,怒,與,思念的。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阿嬌此時在臨汾,大約在做什麼呢?他心下略微念著,口中依舊在吟,“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時光有著世人無法抗衡地力量。少年時意氣風發,以為沒有什麼,是身在帝王高位的他得不到了。到了如今,漸漸上了四十不惑的年紀,就會感慨韶華易逝,而他們,抵額相對,仿佛依稀是少年時琴瑟相和的樣子,彼此卻都清楚,回不到當初。
漸漸的,不復少壯。白發會染霜英雄的鬢角。再美的美人兒,到了遲暮,不過是一團白骨。這是人世間的悲傷,帝王,英雄,還是美人,都無可奈何。
辭句悲壯雄渾,書筆吏聳然動容,起身拱手道,“陛下,此辭題為何呢?”
劉徹默然片刻,慨然道,“就叫《秋風辭》吧。”
郡守曹鳴在艙外,屏聲听了劉徹吟詩,進來參拜道,“臣參見陛下。”又贊道,“今日听陛下吟《秋風辭》,方知陛下才學,愧殺司馬相如一干詞賦大家。”此話實在奉承太過,劉徹听了反而不喜,冷笑問道,“朕問你,你治下之地如何?”
曹鳴連忙伏下身去,恭敬道,“臣按陛下旨意行事,治下一切安好。只是,”他猶豫道,“若汾水泛濫成災,則百姓會流離失所。”
黃河上的水患,的確是大漢的頑疾,劉徹皺了皺眉,道,“你先退下吧。”“是。”曹鳴躬身退下,琢磨著劉徹方才吟的那句“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若有所思。急忙遣了僕從下船,將治下最美的幾個良家少女招來。囑托道,“若是得陛下青睞,便是我的榮幸。也是你們的榮幸。”
那些少女不過是小家碧玉,有伺候君王地機會。都是不勝之喜,一個個紅了臉,施禮道,“多謝曹大人。”
守護陛下的侍衛神情有些怪異,但是這種事不得上意。倒也不好輕易攔的,曹鳴帶了女子來到艙前,正要稟告,卻听一個清脆地女子聲音從身後傳來,道,“你們是什麼人?”一個十四五歲的尊貴少女從艙後繞出來,麗色極殊,將曹鳴千挑萬選地女子都比下去一大截。
“參見悅寧公主。”身邊的宮人俱都行禮。
曹鳴也拜了下去,在未出閣的公主面前。不敢亂說,只好含蓄道,“見陛下旅途勞頓。特選了幾個心靈手巧的民女伺候。”
“免了吧。”劉初淡淡冷笑,“我父皇身邊奴婢眾多。何必再叨擾民間。”
“這。”曹鳴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道這位公主是不解事還是特意阻撓。他听聞皇帝此行沒有帶什麼隨行妃子,只料此事必成的。畢竟絕色少女,幾個男人能輕易拒絕地。卻不料出來阻止的,不是什麼受寵妃嬪,反而是一個公主。能讓陛下帶在身邊的,必是極受寵的公主了。但此事與公主利益並無沖突,又有哪個公主敢冒犯父君的權威呢。
“奴婢參見悅寧公主。”艙門開處,楊得意出來,暗暗好笑。知道皇帝如今想念陳娘娘,多半不想見這些女子的。著意點醒曹鳴,道,“陛下寫了信,要奴婢選了好手,飛馬傳到臨汾,請陳娘娘親啟。”
劉初眼楮一亮,道,“楊公公等等,我也寫一封,你一並交給我娘親。”
“奴婢謹遵公主命,”楊得意頷首道,“還請公主快些寫吧。”
劉初欲要離開,卻看著曹鳴,咬著唇,神情為難。楊得意一笑,道,“奴婢省得。”
曹鳴面色慘白,冷汗涔涔而下,知道此次是弄巧成拙了。
“曹大人,”楊得意微笑道,“若是無事,便請回吧。”
快馬傳信,不過日半,便到了臨汾。陳阿嬌接過了信,拆開看,卻見上好的雲箋上,是熟悉俊逸的字,筆力遒勁,直欲破指背,筆法卻有些柔軟,顯見寫字之人當時心情柔軟祥和。
“卿見字如晤,
汾水九月風疾,于上宴百官。觀秋風落木,北雁南歸,心有所感,故作辭一首遙寄卿。”
便是那首史上有名的《秋風辭》了。
“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阿嬌吟了兩遍,心旌有些動蕩,暗自穩住。又拆了劉初地信看,劉初的信依舊是一片天真爛漫,匆促而成,訴說了思念之情,最後補了一句,今天又攔下了一群想要蠱惑父皇的女人。
她啼笑皆非,吩咐成續道,“你讓來使先休息一夜,一會子我回了信,讓他一並帶回。”成續安然退下,她便再沒有心思吹了。翻覆著想自己地心思。
上官靈收了,起身微笑道,“娘娘要回信給陛下的話,不知靈兒可有這個榮幸,為娘娘研墨呢?”
阿嬌輕輕應了一聲,取了上好地雪花箋,展在案上,提起筆,一瞬間卻茫然,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那個人,正當豪情壯志之年,卻寫下這等感傷年華地詞賦。個中滋味,耐人追尋。
而那首頗負盛名的《秋風辭》,她從前也讀過,除了訝然了一番這個千古一帝地文采居然不差後,不過只當是紙上的一首普通的詩。而如今劉徹將它寄給自己,一字一句與己相關,重新沉吟,心里熨貼,感慨便翻涌而上,截然不同。
硯台上流出漆黑的墨汁,上官靈耐心的研著墨,望著阿嬌的微微低垂的側臉,嫣然問道,“娘娘很愛陛下吧?”
她聞言一怔,不由看了看上官靈,少女的面上有著純然的好奇和向往,單純而又寧馨。
“為什麼這麼說呢?”秋風從窗間吹入,燭光搖晃,她在燭影中淡淡問道。
“因為,”上官靈抿唇羞澀的笑了笑,“娘娘的神情很柔和啊。”
愛麼?她抿唇,微微的笑了笑,沉吟了片刻,在箋紙上寫下娟秀蘊籍的字跡。對著燭火緘了信,吩咐道,“明晨交給傳信的內侍。”
窗外,秋夜未央。
昨天的問題,還是有人猜對的。欣慰一下。史上,漢武帝元鼎四年作《秋風辭》。
至于趙勾弋,她出現的時候劉徹已經60左右了。好像。超級的老牛吃嫩草。
本文由于劇情需要,的確會讓她提前出現。但不是現在,大約是最後幾章。
所以,趙勾弋出場,本文也就要結束了。
我也不喜歡她。
另,通知。明日無更新。讓我在十一大假前休息一天吧。你們也休息休息。
嗯。下一章,劉徹就要回來了。久別重逢,啊,也不久吧。汗。壞心眼。
御前總管楊得意站在行宮中陛下寢殿前嘆了口氣前兩天,陛下從汾水上的樓船下來,住進了行宮在收到從臨汾報來的陳娘娘的消息後,臉色一直陰沉,脾氣也變的暴躁伺候的宮人噤若寒蟬,連他都被訓斥了好些次
不知道,手中的這封信,送了進去,陛下心情是會好轉呢,還是發更大的脾氣
“陛下”,他打起簾子,躬身進來,稟道,“臨汾送來了陳娘娘的親筆書函”
劉徹正在觀看太子劉陌從千里外的長安送來的待御審的政務,聞言沉默了片刻,方道,“遞上來吧。”
息嵐閣最上等的雪花箋紙,仿佛還沾染著佳人指間的溫度展開來,湊在燭火下,字跡盈盈如玉,比少年時的跳脫,多了份內斂沉靜。
楊得意覷著劉徹面上的神色變換,似乎是有些怒氣,心中方咯 了一下,卻又有了些許歡喜,變換極快,到最後,咬牙道,“楊得意,你吩咐下去,車馬儀仗照常回長安,讓上官桀帶幾個心腹侍衛,隨朕立時回臨汾。”
“這,”楊得意目瞪口呆,饒他自詡了解君王,也不曾料到劉徹會做出如此出人預料的決定,慌忙勸道,“這樣是否太危險。”卻漸漸低了聲音,看劉徹的臉色,竟是一意孤行,听不得勸了。只得問道,“那悅寧公主呢?”
“初兒,”劉徹楞了一楞,道,“讓她隨車馬慢慢走吧她身子弱,又騎不得馬。”
揚得意只得低聲應了一聲是字,卷簾出去的時候,深思的眼楮瞥過案上陳娘娘的書信,不知道。陳娘娘究竟寫了什麼,讓這個多年歷練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變了顏色,這般沖動
“十六為君婦,歡顏為君開
十七琴瑟和,對鏡描紅妝
十九立中宮,椒房天下重
廿一君心轉,新人美如玉
笑語猶在耳,遲遲不肯信
廿九遭捐棄,喚君君不回
金屋從此覆,唯余淚不休
倏而到今夏,隨君出長安
君應在天涯,妾出珠簾望
十年與君安,知君心深重
若知有今日,何必當年行?
感君深深意,妾恨難輕贖
夜深長思君,不覺天欲曉”
劉徹在心底慢慢沉吟著這首詩,回頭問道,“從此處到臨汾。1——6——K——小——說——網飛馬奔馳,要走多久?”
“大約一天半吧。”上官桀答道。帝王出巡,走地是極慢的前次送信後。兩日里不過走了快馬小半天的路而劉徹身為君王,也不可能如內侍一樣一路快馬加鞭。這樣估計,倒也差不多。
因為是私下走,身為御前總管地楊得意便不得離開。劉徹不過帶了幾個侍衛,近午時趕到臨汾,到了城東別院,阿嬌卻並不在。新招的下人不認識人,吭吭哧哧地不肯說出主子去處
劉徹站在門外,等的不耐煩正要發作卻听下人道,“上官小姐過來了。”
上官雲一身錦衫,皺眉摔了簾子出來。道,“吵吵鬧鬧的,怎麼回事?”
“雲妹,”上官桀遠遠見了,連忙,制止她說出更不中听的話來上前低聲道,“陛下來了,注意一些。”上官雲這才看見眾人擁簇中的黑衣男子,遠遠見了一個側影,便覺氣勢逼人心下驚異,喃喃道,“怎麼可能?”
陛下,不應當在東巡歸來途中麼?
上官桀卻不理會她,皺眉問道,“怎麼只有你在?夫人和阿靈呢?”
上官雲口吃了半響,方道,“夫人帶阿靈他們出去了大約在往東地飛鳥湖那。”上官桀應了一聲,暗惱上官雲不成器,不懂得抓住機會,跟著陳娘娘出去,博得阿嬌歡心,狠很瞪了她一眼,然而此時卻不是訓斥的時候,回頭望向劉徹。見劉徹早已遠遠听見,頭也不回的折出別院,向東而去。連忙追了過去。
“上官小姐,”方才的下人看的心驚膽戰,怯怯的指著劉徹的背影問道。“那人是誰啊上官雲語塞良久,險些落下淚來恨恨道,“就是你家主子啦”跺腳回房,將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向東行了一程路,劉徹遠遠的便見了一泓湖水。深秋時分,又不似宮室有專人打理。便顯出一片冷草牽雲地衰敗來。其湖佔地寬廣。一眼望去,卻不見欲尋之人的蹤影。正要吩咐上官桀去尋人。卻听得不遠處幾聲短促的聲,人語細細,雖然听不清說些什麼,但其中一個淡雅地聲音,听得分明,卻是阿嬌無疑了。
劉徹暗暗嘆了一聲,他拋下大隊人馬,飛馬奔馳到臨汾,不過是想早些見到阿嬌。到如今人在眼前,卻反而不急了。帶了人慢慢走過去。
湖邊茂盛到人高的蘆葦後,路徑泥濘,往邊上有一片藕田。其時荷花敗落,連荷葉也殘破地沒有了形狀。零丁地農人踩了水下田摳蓮藕,其中有一個人回過頭來,卻是個中年農婦,揚聲喊道,“龍夫人,你回去吧。這兒太髒,弄髒了你的衣衫,可就不好。”
“沒事啦,錢大嬸,”阿嬌微笑應道,“我再等一會兒。”
“我倒不知道,”寧澈迎風而站,道,“龍夫人有這樣地興致,喜歡看他們勞作。”
她的面容不禁有些沉下,瞥了瞥他潔淨一如簇新的白裳下擺,若有所思,道,“我愛往哪兒,關寧公子什麼事?”
“其實。”寧澈倒也不惱,徑自悠然道,“我身為士子。本不該過問商賈之事。只是,自幼父母雙亡。為養家迫不得已。好在這些年桑司農掌管國家錢糧事,從商雖遭人看輕,倒也可以尋一條生路。”
他提到桑弘羊,阿嬌有了些興趣,問道。“那如今桑司農致力的與身毒的貿易,寧公子可有興趣。”
寧澈嘆道,“常言道,父母在,不遠游。我雖無父母,但念及父母臨去時對我的期許,身毒萬里之遙,還是不輕易涉險地好。”
世人都有奉親之情,阿嬌便有些惻然。道,“對不住,不知道令尊。令堂……。”
“無事。”寧澈豁達一笑,“建元年黃河改道。黎民死傷無數。如我父母這般。還不知繁幾呢。”
“黃河改道?”阿嬌一愣。
“是啊。”寧澈淡淡感慨,“你看這臨汾城。便是在汾水邊,黃河若再泛濫,這臨汾城里,便要死傷無數呢。”
“上官二小姐,”縹紫對他們的談話不敢興趣,暗中拉拉上官靈的衣袂,輕聲道,“太陽很大呢,夫人什麼時候才回去?”
上官靈身為大家小姐,隨時庶出,並不受寵,也不曾到這田野處駐足。這些日子隨著阿嬌行走,雖然陌生,但也不乏新鮮,平心而論,並不討厭這樣地日子,此時左右看著水色,漫不經心道,“總要再一會兒吧。”忽然語塞,看著身後緩緩行來的那群人。
她雖是官家小姐,卻沒有那個榮幸,見過未央宮里至尊帝王。但此時見了素性高傲地嫡兄畢恭畢敬的跟在來人身後,便隱隱猜出了來人身份。雖然自忖機敏,卻畢竟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張口結舌之間,不知道該行禮,還是該回身喚陳娘娘,手足無措了片刻,連忙去扯陳阿嬌的衣袖。
阿嬌回過頭來,見了那個人,怔了片刻。雖然她性子淡薄,卻不曾料到,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見到他。
洶涌莫名的情緒在瞬間淹沒了她,分不清是思念,還是感動。劉徹遠遠地便見著阿嬌怔了半響,忽然破顏一笑,向他奔來。顧不得心下的陰沉情緒與疑慮,連忙喚道,“小心。”退了一步,擁她入懷。
路上那麼泥濘,若是不慎滑倒,可不是鬧著玩的。
然而阿嬌的笑容燦爛,尚未收起。元光年後,劉徹便很少看她這樣毫無保留的笑意,仿佛雲破日出,光芒萬丈,讓他移不開眼。阿嬌環住他的肩,欲要喚,卻又止住,想了想,輕聲喚了一聲,“徹兒,”方心滿意足。
他怔了一怔,問道,“你喚的是什麼?”
身後,寧澈的眸中閃過一抹深思,微笑拱手道,“這位想必是龍先生了。久仰大名。”
劉徹怔了一怔,見懷中阿嬌輕輕呀了一聲,欲要退開。然而這是她第一次“投懷送抱”,劉徹如何肯放,將她環在身邊,冷冷一笑,道,“不敢當。”
錢大嬸遠遠望過來,見了這邊情景,雖在勞作,卻忍不住好奇,爽朗笑道,“龍夫人,你夫君回來了。和你站在一處,倒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農人善意的笑聲表示著真切地祝福。
阿嬌微微低了頭,略紅了臉。劉徹看的好笑,這才注意到觸手的衣裳不如往日細致柔軟,果如來人所報,是一般平民地衣裳,很是普通。然而阿嬌的清貴又豈是一件衣裳遮地住地,因了這樣,第一眼看見阿嬌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到。此時仔細看,方見阿嬌少了一分華貴,多了一分清新。肌膚因了經了陽光照射,顯出一種淺淺地蜜色,越發嬌美難言。他與阿嬌分別近月,已經是思念不已,此時更是口干舌燥,不欲多做糾纏,握緊了阿嬌的手,道,“先回去吧。”
阿嬌怔了怔,抬眉見劉徹眸中炙人的熱度,不禁有些了悟,輕輕應了一聲。宮人們極是安靜,不敢發話,俱都隨著皇帝向回走。
上官桀因了劉徹臨去時的眼神,便落在後邊。見庶妹上官靈扯著衣帶,看著前面行去的帝妃二人,神情有些奇異,一些茫然,一些欣羨,不由喚道,“阿靈,怎麼了。”
上官靈低下頭去,輕輕應了聲“沒事。”亦隨著阿嬌去了。
這一章寫了三天,我真是效率低下啊。淚。另,上一章有些些修改。
人常道,“小別勝新婚。”何況,近月的分離剛剛讓劉徹與陳阿嬌理清了些許彼此之間縱橫雜亂的感情,思念深重。回到別院,劉徹揮退了一應侍從,攬佳人入懷,輕柔拆下她束發的玉簪,一頭青絲如瀑般流瀉而下,近到拂過他的面,尚余著一縷極清雅的發香。她哧的一笑,嫣然問道,“你怎麼會這個時候回來呢?”眼波流動婉轉,愈發嬌美難言。
劉徹心頭微微一窘,他素性愛美人,可是數次將他逼到做出連自己都覺得沖動的行為的,只有一個陳阿嬌。然而面上卻不露出來,只淡淡微笑道,“嬌嬌難道猜不出來?”
當日寫那首詩遙寄給他,不過是因為,既然自己在心煩,自然也要拉他下水,不能好過了去。卻沒有想到,他會拋了那車馬儀仗,親自來臨汾見他。然而他這樣做,平心而論,她心里卻是歡喜的。有一個男人為了你,拋開了正事,策馬來見你,但凡女子,心里多半是要歡欣的,何況,那個人,看起來本是不可能做這樣的事的人。
“可是,”她方要再說,劉徹卻已經按捺不住,低低道,“其他的事,等會再說吧。”低頭吻住她嬌艷的唇。他的吻霸道而又炙熱,她很快就招架不住,與他倒在榻上。
她只覺得自己便像一只在茫茫孤洋里飄蕩的孤舟,每一次大浪涌來,都覺得要滅頂;然而他卻一次次掀起更大的浪濤,讓她無法招架。
在榻上廝磨到傍晚,劉徹方起身,穿戴齊整後。柔聲對已經醒了,精神卻懶懶的阿嬌道,“你再睡一會兒吧。”轉首吩咐綠衣道。“留在這兒照顧娘娘。”
綠衣心下歡喜,微笑的屈著膝道。“奴婢謹遵陛下旨意。”
御前總管楊得意不在,唯一跟著皇帝回來的內侍小容守在內室簾外,見劉徹出來,連忙躬身道,“郎中令上官桀跪在院內。說是無能有負陛下意旨,特來請罪。”
劉徹怔了一下,這才想起回來之前示意上官桀盯住那個叫寧澈地士子。此時揚眉冷笑道,“不過是一個士子,他上官桀都看不住。朕還要他做什麼?”
“陛下說的是,”小容躬身恭敬道,“只是上官大人……”
見到阿嬌,劉徹心情本已平復。然而此時念及邸報上對寧澈的提及事跡,不覺怒火攻心。回身甩袖道,“讓他到大堂來見我。”
上官桀進了大堂,看著上座上端坐著地帝王正俯首喝茶。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下咯 了一下。知道此事不諧。跪下稟道,“罪臣上官桀。參見陛下。”
劉徹沉默了片刻,方道,“說說看吧。你堂堂的大漢郎中令,這臨汾城內能供你調遣地期門軍也有近百,如何讓一介士子走脫?”
“那寧澈想來並不是普通士子。”上官桀低頭稟道,“因為陛下並沒有明確吩咐如何處置此人,臣不過帶了數個侍衛綴著他,見他回了家,吹了一會,便停了。臣並未在意,只不過與人守著他家。不想很久不見動靜,這才進去查探,卻早已不見蹤跡,只在他家發現了地道,通向城郊。”
“庸才,”劉徹怒極,擲出手中杯盞,砸向上官桀。一路看中文網首發上官桀不敢退避,額上硬生生受了一擊,立刻見了血痕,連帶茶水茶葉潑了他一身,極其狼狽。劉徹尚不解恨,道,“將他叉出去,連那幾個不長進的侍衛,都責罰十杖。”
房中,陳阿嬌亦醒了,由綠衣服侍洗浴,听了院中杖責聲與悶哼聲,不由問道,“外面怎麼了?”“听說上官大人奉陛下命調查寧公子,結果被寧公子在眼皮底下失了蹤影,正受杖責呢。”綠衣不忍道,又湊近阿嬌,用極輕的聲音道,“陛下倒是與娘娘所見相同,這寧公子果然有些門道,不是普通人。”
陳阿嬌淡笑不語,別的不說,那日在飛鳥湖旁,路徑泥濘,縱是她與劉徹,下裳亦不免染上泥濘。寧澈慣穿白衣,想來有些潔癖,然而不經意的小毛病最會泄露一個人。一個普通士子,能在遍地泥濘里保持衣裳潔白麼?
“其實,”綠衣又道,“飛泓已經綴著寧公子,上官大人本不必受罰地。”
陳阿嬌看了她一眼,眼神明澈,綠衣不禁惴惴,“娘娘,奴婢說錯了什麼了麼?”
她淡淡道,“飛泓的事,不可對人提及。”
“為什麼?”綠衣問道,“娘娘不是和陛下和好了麼?若能安撫陛下的怒氣,何樂而不為?”
“因為,”她站在簾後,起身穿衣,“陛下不僅是我的夫君,他也是大漢的陛下。若他派去的人沒有辦到的事,我卻辦到了。等于是在掃他的面子,他縱然不說,心中也會不悅的。”
尤其,此事因她而起。
“怎麼能夠那樣比?”綠衣不服氣道。“上官大人走地是官面明道兒,飛泓卻是江湖上混的好手,如何比?”
“反正你記得,不要提。”她點了點綠衣的鼻,道。
“好麼。”綠衣應道,又問,“陛下既然回來了,娘娘如今是穿新制地衣裳,還是穿從宮中帶來的衣裳?”“這,”阿嬌猶豫了一會,道,“有始有終吧。等離了臨汾,卻不要將這些衣服帶回去了。”
這不過是她從富貴繁華地長安出來,偷喘地一口氣,圓一圓一個田園夢。夢醒了,天明了,便回去,夢境中的事,抹了干淨,了無痕跡。
綠衣點了點頭,挑了一件青色衣裳,替她換上。
出了房,下了廊,便見劉徹一身黑色衣裳。負手站在院中瓜果旁,听見聲音,回過頭來。見了她地衣裳,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面上卻笑意盈盈,道,“嬌嬌醒了?”
“那麼大動靜,我要再不醒,可就不好了。”她微笑道。“徹兒在看什麼?”
劉徹的眸亮了一亮,執起她的手,道,“沒什麼,只是看到了這些瓜果,想到民生而已。昔文皇帝有言,農事為天下之本,實乃至理。朕打了這些年的仗,似乎也要顧一顧民生了。”
“陛下能這樣想。”她欣然道,“也是百姓之福。不過……,”
她尚未說下去。卻見縹紫過來稟報道,“陛下。陳娘娘。”她進宮不久,雖然陳阿嬌待她親善。卻少見皇帝地。如今在劉徹面前,不免瑟瑟,勉強說完,“那位錢大嬸來訪,想見一見娘娘。門下不知如何處理,讓我來稟報一聲。”
夠資格求見陳阿嬌的,臨汾城不是沒有,只是不會是一介農婦。何況,她並不知道陳娘娘身份。陳娘娘在外面遇見了人,如何對待親善,是陳娘娘自己的事。但他們到了別院,就不一樣了。
“是嗎?”陳阿嬌有些訝異,放開劉徹地手,嫣然道,“請她進來吧。”
“龍夫人,”農家里彼此親善,閑暇時串串門,最是常見的。他們搬來此住地不久,眾人看他們氣度不凡,又兼不知底細,本持觀望態度。然而陳阿嬌與人親善,頗得人好感。錢大嬸今日又見了人家夫婿歸來團聚,干完了農活回家想了想,抓了些東西就來拜訪祝賀,然而院中龍家下人的氣勢臉色卻讓她戰戰兢兢,見了陳阿嬌才喘了口氣,微笑道,“今日見龍先生回來,正巧新摳了藕,挑了些白嫩的,送過來,給賢夫婦當下酒菜,也算是賀你們夫妻團聚。”
阿嬌眨了眨眼,感覺倒是很新奇,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倒還沒有收過不相干的人的禮。極是感念錢大嬸地心意,接過籃子道,“那就多謝大嬸了。不過,我也不能白收你的東西。”回身吩咐道,“縹紫,去拿些錢來。”
離劉徹遠了,縹紫便恢復了靈動,吁了口氣,屈膝一笑去了。
“不用了。”錢大嬸擺手笑道,“農家這個時節,最多的就是藕,不值幾個錢的。哪敢收夫人的陳阿嬌嫣然道,“可巧,我家最多的就是五銖錢了,不值大嬸一籃藕的。”
一席話說的錢大嬸也笑了,道,“既如此,那我也就收了。”遠遠的看了劉徹一眼,湊近阿嬌道,“龍夫人,你地夫君看來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難得又疼你,要惜福呢。”
阿嬌听得又一笑,送走了錢大嬸,將藕籃交給縹紫,吩咐道,“給廚下的人,讓他們晚上做來當晚膳吧。”
縹紫應了一聲是字,輕輕退下。
“看來,”身後傳來劉徹戲謔地聲音,卻原來劉徹趁著她交待縹紫的時候,已經緩緩走近,道,“若不是朕來地及時,再過些日子,嬌嬌便真地要成了農婦了呢。”
她撲哧一笑,回身正色道,“既然如此,東巡返回的儀仗還要幾天才能到臨汾。不知道這幾天里,陛下可願陪阿嬌扮一扮農夫呢?”
劉徹怔了一下,望著她,徐徐道,“卿所願,朕不辭也。”
上官桀挨杖罰之時,上官雲與上官靈都在別院之中。上官雲從房中推了窗看,遠遠地見了哥哥面上慘白,更是哀呼連連,不覺淚水涔涔而下,听得上官靈在身後輕輕嘆了一聲,回聲怒道,“那也是你的哥哥,你為何沒有半點哀傷?”
“姐姐這樣說就不對了。”上官靈垂眸道,“姐姐焉知妹妹沒有難過?只是難過了,一定要像姐姐那樣哭麼?我們還是先討了傷藥,待會為哥哥上藥吧。”
上官雲壓下心底火氣,自去討了傷藥,與上官靈來到上官桀下榻的地方。
上官桀上完藥後,趴在榻上,嘆道,“雲妹,做哥哥的千辛萬苦為你們兩個掙下如此機會,你身為長姐,怎麼還沒有靈妹聰慧,白白放過了呢?”
上官靈站在上官雲身後,聞言一怔,咀嚼著靈妹兩個字,淡淡一笑。
從前都只喚她阿靈的,現在,改換心思了麼?
上官雲恨恨瞪了上官靈一眼,委屈道,“我做不來那樣的事。”
她是大家小姐,自詡琴棋書畫,都不遜于人。便是陳娘娘最擅長的琵琶,也能精通。本來躊躇滿志,卻不料陳娘娘根本不是按牌理出牌的主。
上官桀暗嘆一聲,想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也怪爹娘和自己將她寵壞,意興闌珊道,“你們都回去吧。”
上官雲忍氣回房,終于對上官靈吼道,“你得意了吧。不過是庶出女兒,卻得到陳娘娘賞識,連哥哥都另眼相待,終于踏過我一頭,得意了啊。可是委屈自己討好人家,有什麼了不起?”
“姐姐這話說差了。”卻不料上官靈搖搖頭道,“第一,娘娘雖然不見得喜歡姐姐,但待妹妹也是一般,看不出喜惡來。第二,姐姐覺得出身高貴,不肯與平民為伍,卻不知道真正高貴的人,如陳娘娘,無論行何事,還是高貴之人。縱然陛下親眼所見,不還是對娘娘寵愛有加?姐姐太在乎此節,卻是著相了。第三,我從來不覺得委屈。”
“娘娘行事,雖然出人意料,這一個月里,我跟她到處行走,行平生所未行之事,只覺暢快,對她更加敬佩,沒有半點委屈。”
上官雲一怔,看著這個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妹妹,眼神陌生。仿佛那不是與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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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儀仗車馬沿著汾水方向緩緩行了一天,近晚的時候到了晉中地界。御前總管楊得意宣陛下意旨,在晉中歇一夜,待來日再繼續啟程。
一襲寶藍色衣裳的少女從御輦上跳了下來,楊得意連忙迎了上來,喚道,“公主殿下車馬勞累了一天,先進行宮歇下吧。”
劉初眉毛一揚,就要發作,然而思及什麼,終究忍了下來,冷哼一聲,越過楊得意,進了行宮。
晉中官員為迎接御駕,下足了功夫。這行宮寢殿整理的雖沒有長安城中的未央建章二宮繁華,卻也是頗說的過去了。莫愁伺候了劉初梳洗,覷著這個一向脾氣和善的小公主一臉陰郁之色,小心翼翼的說,“陛下也是念著公主身子不好,又不善騎馬。這才沒有帶公主走的。”
“可是人家也很想娘親啊。”劉初氣苦道,“平日里說什麼千疼萬疼我,到了關鍵關頭,還是拋下我一走了之。最是無情帝王家,我算是見識到了。”
“話不是那麼說的。”莫愁啼笑皆非,謹慎的望了望四周,叮囑道,“這話莫讓他人听了。否則,陛下就算最是寵愛公主,也不會輕饒的。“本來就是。”她坐在錦榻上,越想越是心灰,“本來出長安的時候,哥哥就不在身邊;到了臨汾,娘親病了,不能前行。如今連父皇都丟下我了。到最後,竟是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御駕儀仗中回京。”
她平不下來心氣,起身道,“我到外面走走,不許著人跟過來。”
出了寢殿。徒留莫愁在身後呼喚。一陣秋風吹過來,劉初清醒了些,沿著長廊走了一會。听見廊下一陣豪邁的笑聲,“冠軍候有你這樣的弟弟。倒也可慰平生。”
笑聲有著絲絲縷縷的熟悉,然而更讓她熟悉到骨子里去地卻是那個久未有人提過的名號,到如今,扯了出來,還是一陣疼痛。
站在廊角望下去。廊下遍植著嘉樹。到了深秋,葉落枯黃,唯有數株松柏,尚持盈盈綠色。一對少年面對著站在樹下,背朝著她的那個人背脊寬廣,有絲熟悉,卻一時想不出是誰。對面地少年似乎聞聲,微微仰起頭來,看見她。神情一愣,眸底閃過一絲異色,眉目竟是比尋常女子還要精致三分。無比清秀。
少年躬身拜了下去,“臣。大夫霍光。參見悅寧公主。”
前面的少年連忙回了過來,眉眼飛揚。卻是曾在太子劉陌宮中見過地金日單。他亦按規矩下拜,雖低了首,聲音里都透出一種不羈來。
“免了吧。”劉初望著那兩個少年,抿唇一笑,慢慢記起那年在冠軍候霍去病病榻前曾有一面之緣的男孩。彼時他比如今還要小著幾歲。1%6%K%小%說%網還未長成,卻已經有著清秀的容顏。
“這位是我的異母弟弟,霍光。”霍哥哥如是說。
那次是她最後一次見霍哥哥。
若干日後,冠軍候霍去病遽亡。
如果霍去病沒有死去,她會漸漸和這個少年熟稔。然而命運開了她一個玩笑。霍哥哥去世後,她雖無比悲痛,卻從未想過見一見霍嬗,或是霍光。不僅僅是因為怕見了彼此傷心,更因了,再她心中,霍哥哥就是霍哥哥,不是任何人能夠代替的了一絲半毫地。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兒子,或是弟弟。
電光火石之間,她想起那些屬于她的傷感往事,面上卻淡淡問著,“霍大人怎麼和金大人撞上了呢?”稟公主,”金日單驟然抱拳道,“臣曾與冠軍候有一面之緣,對冠軍候甚是佩服。听聞霍大人為冠軍候幼弟,便說了會話。霍大人才思敏捷,倒果然是人杰的。”
記憶中,霍去病的五官不可說不漂亮,畢竟父母都是出挑的美人。但是人們看上去,第一眼注意到的,絕對不是他的漂亮。而是他刀削斧鑿的氣勢,踏馬匈奴地豪壯。
從這個角度上說,霍光,一點點都不像他的哥哥。
她這樣想著,問道,“霍大人武藝如何?”
“這,”霍光遲疑了片刻,方道,“略通皮毛。”
劉初抿了抿唇,回身道,“出來吧。”
兩個侍衛從角落里逸出,拱手道,“參見公主。”其中一個忍不住問道,“公主如何知道我等跟在後面?”
“我並沒有察覺。”劉初微笑道,“我只知道,楊得意絕對不敢放任我獨自一人在這行宮中行走。”
“你,”她指了指那個問話的侍衛,道,“將佩刀交給霍大人。”轉臉對另一個沉默地侍衛道,“你去試一試霍大人的功夫。”
“記住,”少女語寒深意地吩咐,“不要留手,也不能傷到霍大人。”
霍光無奈接過陌刀,與侍衛過招。然而他武藝地確生疏。支撐了片刻,連劉初都已經看出,他左支右絀的處境。
暗暗地嘆了口氣,壓抑住眉間的失望,他竟然連這點地方,都不像他。
然而即使他與那個人一樣豪情萬丈,勇武善戰,那又如何,他依然不是他那個獨一無二的他,仿如正午陽光一樣燦爛的他,早就不在了。
劉初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道,“算了,你回去吧。”
霍光將陌刀奉還給侍衛,頗有些不服氣,然而看著神游明顯已到物外的少女眉宇間的傷痛,卻只得嘆了口氣,頹然去了。
“你不可以這樣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听到那個聲音,愕然抬頭,看見金日單微笑的臉。
金日單的笑容亦像太陽。如果說,霍去病的身姿是正午地陽光。燦爛的讓人睜不開眼去。金日單褪去了渾身的刺後地笑容,就像冬日的陽光,暖煦地讓人不想放手。
“你……”她的聲音有些遲疑。
為何還在這里?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金日單微笑道。“與公,你是大漢的公主。我只是小小的朝臣。不該管你的事。但與絲,我是阿陌地好友,你卻是阿陌放在心里疼手上捧的寶貝妹妹,我不能看著你沉陷傷痛。”
“你跟我來。”他拉著她的手,在行宮里奔跑。往來或有宮人,盡皆側目。然而悅寧公主是陛下最寵的公主,她並無異議,並沒有人敢說什麼。
他帶她來到馬廄,指著拴在其中的駿馬,道,“你看看這些馬。”
“金日單你什麼意思。”劉初奮開甩開他的手,怒道,“天下人都知道我懼馬。你卻偏偏帶我來看這些馬。”
她轉身欲走。金日單卻在她身後悠然道,“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來。悅寧公主有兩個心結,一是冠軍候霍去病。另一就是上林苑事變,是不是?”
劉初腳步一滯。並不回頭。冷笑道,“是哥哥告訴你的。他待你可真赤誠。”
“皇家無秘聞。”他淡淡一笑。慢慢道,“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秘聞。”
“我們匈奴人信仰的是長生天的狼。但最忠實地伙伴,卻是奔馳的駿馬。”金日單輕輕道,“馬通人性,它若是忠誠于一個人,是終生都不會變的。在戰場上,戰馬只懂得向前,從不回頭看。”
“而悅寧公主,你又何必拘泥于過往,便再也不肯向前看了呢。”
“而上林苑事變,是人禍,不是馬之罪。公主因此懼了馬,實在是有些冤枉了馬了。”
“你說地倒輕巧。”劉初反唇相譏。
你沒有經歷過,你的娘親為了救你,騎上了駿馬,飛馳趕過,斬去了馬首。
血濺在她地身上,血染在娘親地裙上。一樣的紅,一樣地新鮮。
她其實並不怕那些濺在身上的馬血。大漢皇帝的女兒,若連這點勇氣膽量都沒有,如何對的起先祖浴血打下的天下。
她其實,一直在自責。雖然是有人陷害,但娘親是為了救她,才失去了骨肉,才……傷了身體,調養了經年,也不見起色,還是易乏易困。
“公主倒是可以放心的,”金日單微笑道,“臣出身草原,自信力氣馬術,都比阿陌好的多。臣為你掌馬,牽著馬在行宮中走一圈。如何?”
“這,”她咬著唇,有些躍躍欲試,卻始終敵不過心中的恐懼。
“不要怕。”他柔聲勸道,加了草料喂馬,道,“馬性溫順,你試試看。”
劉初學著他,抓了一把草料,遞到馬嘴邊,那栗色馬順著她的手吃了草,伸出長長的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她吃吃的笑,望著馬的眼楮,那里面,一片純良。
“看久了,會落淚的。”他在後面,抱拳道。
她真的險些落淚了,連忙掩飾過去,回頭看他,問道,“你真的保證,能為我牽住馬?”
他一怔,隨即快活的大笑,“自然。”
金日單當著她的面檢查了馬鞍,為馬佩上。攙著她上了馬。那馬輕輕打了個響鼻,似乎知道背上少女的嬌貴與小心翼翼,溫順的在金日單的牽引下走了大半個行宮。
劉初漸漸放松下來,喊道,“好了,停吧。天晚了。我也要回去了。”
金日單一笑停了馬,扶她下來。道,“如何。”
劉初心里歡喜,面上卻不想顯露出來,只淡淡道了一聲,“不錯。”
馬兒被放開韁繩。隨意在邊上吃草。
金日單面色平和,忽然一變,連忙上前,拉開了馬。
“怎麼了?”劉初不解問道。
金日單蹲下去,捻起一枚帶鋸齒的草葉,“這種草草原上叫做馬上瘋。據說馬兒吃了它,稍受一些刺激,就會發瘋的。中原人不比匈奴人善放牧,知道的不多。我本以為只有匈奴有此草,沒想到,晉中也有。”
劉初的臉色一變,“你說的是真的?”
她亦捻起一枚草葉,走到馬奇案。
金日單好奇看著她,“你要做什麼?”
馬兒睜著純良的眼楮看著她,她的心兒一軟,將手中草葉吹掉,吩咐道,“將它牽回馬廄。莫要再亂吃草料了。”廣告︰愚者ZEROMM的西方網游《七城傳說》正在參加十月PK,愚者MM人很好的,還請大家有票的捧個票場,沒票的捧個人場。當然,這個票指的是PK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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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長廊回到寢殿,楊得意正候在殿前,躬聲問道,“公主騎馬騎的開心麼?”
“奴婢知道公主心里不痛快。然而陛下與娘娘不在,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公主殿下。還請公主顧全一下大局。至少在御駕到臨汾,迎回陛下與娘娘之前,不要露了破綻。”
“楊公公,”劉初回頭看著這個父皇身邊的御前總管,問道,“公公在父皇身邊多少年了?”
楊得意一怔,這一刻,悅寧公主身上威勢重重,竟有幾分劉徹的影子。
“奴婢從建元年間跟著陛下,到如今,也有幾十年了。”
“那麼,公公可知,”劉初微笑著問,“未央宮中,李婕妤與邢輕娥原籍何處?”
“這……”楊得意有些訝異,不知劉初所問為何,想了想道,“刑輕娥與奴婢同鄉,都是自蜀而來。李婕妤倒是長安人士。”
“這樣啊。”劉初垂下眸,不知道是茫然還是失望,喃喃道,“都沒有和晉中有關系麼?”
“那倒不是。”楊得意微笑道,“似乎听李婕妤向陛下提過,她的母家濟源,似乎就是在這附近的。”
晚風吹過,殿外樹影婆娑,沙沙作響,過了片刻,劉初方抬起頭來,看著楊得意,認真的道,“今日我問的,不許和父皇娘親提起。”
楊得意心中微微一涼,這個最是純稚可愛的公主,到底也走上未央宮里每個人最終都要走上的道路了麼?
到底,是什麼觸動了她的改變?
然而陛下身邊看慣世事人老成精的御前總管只是微微嘆了一聲,道“奴婢謹遵公主意旨。”
劉初愣愣看著楊得意慢慢走開。抱著肩走進寢殿。殿內溫暖地氣息讓她一瑟,莫愁連忙迎過來,道。“公主,你總算肯回來了。”看她臉色不佳。擔憂問道,“公主怎麼了?”
她看著莫愁,喃喃道,“我有些冷。”
“冷,”莫愁一愣。伸手試她的額,果然一片冰涼。
時雖近冬,晉中卻沒有多麼寒冷。更何況,公主身上的衣裳並不薄,並沒有冷地道理。
莫愁無法可想,只得道,“那奴婢給您拿件厚衣裳來。”
她輕輕應了一聲,任由莫愁拿了衣裳為她披上,伺候洗漱。上了榻。想起那一年的上林苑之事。
那件事里。娘親失去了一個骨肉,失去了健康地身體。而衛家,失去了最後的聖寵。和皇後的生命。
而那樣盛大的事變,最初。不過是因了一匹受驚發狂的馬而已。
哥哥告訴她。那是因為當時地太僕之子,與陽石公主有私情的公孫敬聲利用父親職守。1%6%K%小%說%網在她的馬鞍里,置下了利針。
沒有人相信他的辯解,畢竟,到最後,馬總是發了狂。
那件事情掩過去已經三年多了,無法淡忘的,除了劉據,陽石,還有一個她。
因為,那是他們的錯,才導致所愛之人受傷害,無法挽回。
潛藏已久的疑慮隱隱,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在今天被翻了出來,才漸漸清晰。藏在鞍下的針,真的被疏忽大意沒有發現麼?
還是置鞍地人,刻意縱容了事情發生,坐觀陳衛二家此消彼長,漁翁得利。
她的眼里閃過一絲淡淡的銳利,能使馬兒瞬間發瘋地草,少有人知,若是用得得當,那可真是高明的一步棋呢。只是,她絕不原諒,那些曾經或者將要利用她來傷害娘親地人。
“李芷,是麼?”劉初輕輕地念著,那個有著嬌美容顏卻被未央宮漸漸淡忘的女子,似乎亦曾經試圖傷害她地哥哥。
“那便新帳舊賬一起算吧。”她慢慢想。
千里之外的未央宮里,婕妤李芷正攙著貼身侍女聞心的手,慢慢行在御花園中,遠遠見了亭台中娉婷的影子,微微一笑,喚道,“刑妹妹,好興致呢。“
刑箬回過頭來,起身相迎,倦倦笑道,“這些日子渾身發懶,便出來吹吹風。”
“哎呀,看起來是比前些日子憔悴些呢。”李芷嫣然道,“不怕,我娘親送來了一些新進的胭脂,待會送一些到承華殿去。包管妹妹比以前更加漂亮。”
“多謝姐姐好意。”刑箬卻悲涼一嘆,“只是陛下又不在京中,我打扮給誰看呢?”就是在了長安城,也不會多看她們一眼吧。
李芷同病相憐,心下一慘,強笑道,“妹妹想多了。”
“母妃。”身後有人喚道。九歲的男孩身著皇子服飾,膝下衣襟卻見了些泥濘,一瘸一瘸的走上亭來,臉色發白。
“閎兒怎麼了?”刑箬心中一緊,連忙迎上去。向著劉閎身後的內侍曲離怒斥道,“你們是怎麼照顧皇三子的。”
“不怪他。”劉閎道,“是我要去騎射場騎馬,才摔了下來。”
他瞥見李芷,忍痛欲行禮,道,“參見婕妤娘娘。”
“別,”李芷連忙笑道,“皇三子既然有傷,就不必了。”她看了看,道,“好在沒有大礙。”
刑箬一陣心疼,訓道,“你是皇子,騎術過的去就可以了。何必太痴迷,才有今天。”
“好。”劉閎最是孝順養母,順著她的話頭應道,“我以後不騎了就是。”
“其實,”他輕輕抱怨道,“也許真是擅長什麼才最不提防什麼吧。我平日里騎術最好不過,連太子殿下都不及的。這才大意了,讓那馬給掀了下來。”李芷聞言一怔,靜靜的,若有所思。
“不說了。回承華殿。母妃為你擦藥。”刑箬言道,回首嫣然,“李姐姐。那我便先走了。”
“小心些。”李芷點首示意,待她們走遠了。方吩咐聞心道,“你晚上喚射月過來,我有消息,讓她捎回去。”
這些年,陳阿嬌專寵。太子又賢明。她若要打破僵局,從太子劉陌處無著力點,便需沖著陳娘娘來。
縱然是皇子,在後宮中,沒有了親娘護持,便會境地不妙。昔年衛皇後在時,劉據與劉陌同有著嫡皇子的名分,頗能一爭。衛皇後一去,衛家便樹到猢猻散。劉據也被遣離了君前。
雖然劉陌不會重復劉據故事,但若陳阿嬌不在,他的太子之位。便不再穩當。
人若擅長什麼,便最不提防。
李芷抿唇一笑。長長地義指劃過掌心。無聲自問。陳娘娘,最擅長什麼呢?
陳阿嬌師從朝天門。朝天門號稱醫劍雙絕。她學醫多過學武,于醫術一道,當世可稱前十。只可惜,醫人不自醫,又或者,幾次傷重,傷了底子,連她的師傅蕭方都無法根治,言道,不可輕易再有身孕,否則,母子二人俱傷,殊難醫治。陛下心念陳阿嬌,特令御醫署調制避孕湯藥,行房前服用。陳娘娘喝了幾日,又自行開了個方子,命御醫署日日進奉。
陛下乃當世明君,精明絕情之處,後宮妃嬪,絕不敢輕易冒犯。故雖專寵長門多年,也少有人敢抱怨。但事無絕對,有些事,若有把握做下了無痕跡。也不妨一試。
長安城內,自子夜醫館先後數位坐堂大夫一一遠走,漸漸敗落後,如今,最富盛名的大夫,當是城南吳春生了。
元鼎四年冬十月,聖駕還在東巡歸來途中地一日,吳家醫館迎來了一位夫人。衣裳華麗,從車上下來,向吳春生作了一鞠,遞上一張藥方。
那紙箋上尚盈著淡淡清香,吳春生卻無暇注意。愕然道,“這是一張極高明的避孕方子,不僅溫和,亦可以滋補女子身子。不知夫人所為何來?”
女子盈盈一拜道,“我夫家姓秦。夫君也是習過醫地,憐我身子虛弱,求了這張方子來。我感念他待我一片赤誠。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無論如何,也要為他留下一縷子嗣。听說吳先生醫術高明,可否指點一二,在此藥方中添上一二藥物,將避孕功效改為助孕?”
吳春生沉吟半響,道,“夫人此心可嘉,何不與尊夫明言?”
“我說過多回。”秦夫人嘆道,“他只是不應。”
“這可難呢。”吳春生面有難色,“莫說尊夫懂醫,就是不懂,見了藥渣,也能察覺。更何況,此方精巧,取藥分量配合堪稱妙絕,豈能隨意添一二翻改藥效?縱是可以,一加下去,湯藥色澤味道,都有改變。”
秦夫人見終是無法,嘆息而去。
是夜,射月傳進消息,言事不諧。
李芷將信箋就著燭火燒掉,心里有些沮喪。這麼隱秘的方法,終究無法用麼?
再好的藥,也有疏忽的時候。若到時陳阿嬌又有身孕,只能當作運氣不佳,或者這麼些日子,總有興致來了忘了服藥的時候。無人會想到,陳娘娘親自開地避孕藥會出差錯。論及醫術,宮中自蕭方離後,還有比陳阿嬌更擅醫術的人麼?縱然陛下懲治了御醫署一干人等,面對陳阿嬌肚子里的孩子,也只有生下或打掉兩種選擇,而無論何種選擇,多半都能賠上陳阿嬌的命。縱然她運氣好,真的生下來了,陳家已有皇子,再添一個,對政局並無太大影響。陳阿嬌卻定是元氣大傷,危如累卵了。
“可惜啊,”她嘆道,重復著信箋中的話,“取藥分量配合堪稱妙絕。”靈光忽然在腦中一閃。
若無法增添藥物,減少呢?
取藥分量配合堪稱妙絕,是否意味著,只要稍稍增添或減少某些用藥的分量,此藥的避孕功效,便會巨減呢?
“聞心,”她揚聲喚道,“明日再讓射月來一趟。”
“增添或減少用量,”吳春生捋著山羊胡子,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秦夫人,你要想清楚,這樣一改,可能會對身子有害呢。”
秦夫人眼圈一紅,道,“我若能為夫君留得一兒半女,死也無憾了。”
“好吧。”吳春生嘆道,“我再斟酌斟酌,夫人明日來取方。”
秦夫人頷首道,“多謝吳先生。”
出了吳家醫館,她的臉色迅速轉寒。侍女看地心驚,喚道,“二夫人。”
她回過頭來,吩咐道,“待藥到手,過一陣子,在陛下回京之前,將人除了。務必不能讓人看出半點蛛絲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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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駕儀仗從晉中,沿著汾水,又行了五六日,終于到達臨汾。
“好了,早早。”陳阿嬌逗了劉初好一會兒,劉初才破顏一笑。瞥見劉徹走進來,冷哼一聲,又板起了臉。
劉徹暗暗好笑,明知故問道,“怎麼了?誰惹悅寧公主生氣了?”
“父皇還說呢。”劉初被激的跳起來,“是誰當日里扔下我獨自來見娘親?”
陳阿嬌嫣然一笑,拿眼眸覷著劉徹,看他如何應付女兒的怒氣。听得劉徹溫言道,“算父皇不好,只是,誰教你騎不得馬。”
而且,若皇帝與公主一同失去蹤影,文武官員多半會察覺吧。
劉初氣的眼楮發黑,咬牙發誓此次回京一定要學會騎馬,忽然冷靜下來,甜甜笑道,“就算如此,父皇也不該連聲招呼也不打就來找娘親啊。”
“好了。”劉徹一笑,道,“你要如何,直說吧。何必再繞圈子。”
“好。”劉初倒也干脆,伸出手來,玉指縴縴,在劉徹面前晃了晃,道,“我要父皇答應我,以後我若求父皇什麼事,父皇一定要應允。”
劉徹怔了怔,不自禁去看阿嬌的嬌顏。
元光六年,在聞樂樓,阿嬌也曾要去他一個承諾。
後來,她用這個承諾換了進出宮廷的自由。
他一笑道,“初兒是朕的寶貝女兒,但凡有求,若是能應,朕自會應。若是不能。便是有此承諾,朕也是不會應允的。何必有此求?”
“那還有那些可應可不應的啊。”劉初卻不肯放棄,道。“至少父皇要答應我,到了那一步。要多考慮一下。”
劉徹沉默了片刻,慢慢看著眼前的劉初。不經意地,她已經長到了十五歲,已經是可以嫁人的年齡了。嬌美的眉眼和她地母親如出一轍,性敏慧和善。無論是幼時游蕩江湖,還是後來在未央宮,都被父兄庇護,幾乎未經風雨。在他心中,便像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然而,她終究是慢慢長大了。
也好。劉徹在心中慢慢道,有些蕭瑟。
吾家有女初長成。女孩兒,總是要長成地。便如同,再精力充沛的青年。也要漸漸走近遲暮。
笑意便漫上了劉初的眉眼,歡快道,“多謝父皇。”
元鼎四年冬十一月。聖駕返回帝都長安。此次東巡,共歷時三個月。
太子劉陌率宗親和留守官員出城迎接。一路看中文網首發K.金色的太子冠帶下抬起頭來。是一張溫和沉穩的臉。極是年輕。拜道,“兒臣恭迎父皇。”輕輕地掃過劉徹身邊的兩個女子。臉上泛起淡而溫暖的笑意。
“朕甚慰。”劉徹抬手,讓劉陌起身,微笑道,“太子監國老成,不負朕所托。”
“不過是謹遵父皇離開長安前的吩咐罷了。”劉陌道,“父皇和娘親一路車馬勞頓,還請先返回建章宮。”
車馬粼粼開動,劉陌瞥見隊伍後面兩個韶齡少女,微笑拱手道,“多謝兩位上官小姐在臨汾對我娘親的照顧。”
上官姐妹是其兄特意從別處別院遣到臨汾陪伴陳娘娘,御駕儀仗返回臨汾後,便一路隨御駕回京。只道從此後便返回從前生活,並無二致。卻不料太子殿下果然如傳言般事母至孝,竟親自來謝,不免一陣手足無措。要知道大漢朝如今這位太子殿下,雖年輕俊朗,卻是少近女色。但其本身才貌以及日後前景,都讓其成為大漢貴族世家少女最理想的夫君。到如今為止,能讓他善待的少女,一直只有他一母同胞的妹妹,悅寧公主劉初。
上官雲到底是世家出身的女子,很快沉靜下來,微紅了臉,屈膝回禮,“太子言重。此乃臣女應為,實不敢當。”上官靈亦回了禮,垂眸想,看來哥哥說地果然沒錯,要想得到這位太子殿下的好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從陳娘娘處著手。
而近了看,方知劉陌溫文沉穩,讓人心生傾慕之處,猶在傳言之上。
只是,她轉身欲登車,瞥了眼望著劉陌背影,眼里猶有一絲夢幻地姐姐,暗暗揣度,如上官雲這樣的女子,能敲地開劉陌地心麼?
不過是幾句話的工夫,卻因為其中一人是太子劉陌,事情便在接下來地一天里很快在長安城內傳了個遍。頃刻間,郎中令上官桀家的兩個小姐就被人議論紛紛,聲名扶搖直上,尤其是嫡小姐上官雲,有人羨之,有人妒之。然而誰讓自己老家不在臨汾,又或者,沒有一個身為郎中令的哥哥,徒嘆奈何。
“你們可听說過,”街頭巷尾或有些三姑六婆說著閑話,“听說,有好事的世家夫人入宮問了陳娘娘對上官家兩個女子的感覺。陳娘娘偏頭想了一會兒,分別贈了兩個姑娘四字評語。上官家的大小姐,得的是皎如明月,二小姐得的是含章秀出。”
“嘩”,圍者興嘆道,“如此說來,陳娘娘對上官大小姐評價很高嘍。說不定,太子殿下真的會納她為良娣呢。”
“胡說些什麼呢。”清歡樓的雅室里,劉初氣的跳腳,“娘親明明是覺得若說的不好,就會毀了一個女孩子一生。這才含蓄說她藏不住丁點心事的。雖然她如何是她家的事,但要我哥哥娶她,等下輩子吧。”
“你為了這些莫須有的事生氣,又何必?”劉陌倒是氣定神閑,斟了一杯茶,推給妹妹,嘆道,“說來,我倒是不該去謝禮呢。平白惹出些事來。那些人倒無聊,丁點小事也要揪出來說。”
“那也是哥哥人才好,年紀又到了。大家才都盯著看啊。”劉初忽然不氣了,盯著他掩口而笑。
“胡說些什麼。”劉陌又好氣又好笑,問道。“你拉我出來,就為了說這些閑話?”
“不是。”劉初的面色嚴肅起來,沉聲道。“哥哥,你實話告訴我。當年上林苑的事,最後由你接手,我騎的那匹馬,真的是因為公孫敬聲地針才發狂的麼?”
陳年的事被翻出來,劉陌不免有些意外。然而他知道劉初不會無故而問。妹妹終究已經長大,有些事,不是瞞著就好地,日後若輪到她獨力抗擊風雨,也要先知道一些世事。便道,“也許方有其他可能,但在當下,選擇推倒衛家,是對娘親和我們最好的選擇。”
“可是你就能容忍著有人意圖傷害娘親和我麼?”劉初揚聲問道。
“早早。”劉陌怒聲斥道。
劉初冷靜下來些。低首道,“對不住,哥哥。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劉陌嘆道,“事後我去查上林苑馬廄。當時所在地人居然都消失的不見蹤影。”
她靜靜的听著。心慢慢向下沉,如此豈不正是說明。當年的事,另有玄機。
“那人會害我們第一次,就有可能會害我們第二次。”她淡淡道,“不過一次,我就失去了一個弟妹,第二次,我無法想象。”
“放心,”劉陌撫著妹妹的眉,安撫道,“馬上瘋地事,我听日單說了。雖然沒有證據,但多半是她。宮中有父皇威勢在,建章宮宮人只听娘親的話,她無法出什麼花招。真要圖謀,只能通過家人,我盯死了她的家人,不信她能翻出什麼風浪。”
“當年,我年紀尚小,無法保護娘親和你。”劉陌眸光深沉,信誓旦旦道,“如今,我既然長大,就不容任何人再來傷害陛下東巡回京,歇息了三天,便在建章宮舉行大宴。飛雪殿上,劉徹與陳阿嬌並肩坐在首席,含笑看著下面一片觥籌交錯。在劉徹豪氣大發,笑聲朗朗,連干了幾盅新豐酒後,漸漸的,宴上氣氛便活躍開來。
劉陌斟了酒,來到陳阿嬌身邊,恭敬道,“陌兒數月未見娘親了,敬娘親一杯吧。”
阿嬌自然很是高興,牽了劉陌的手,含笑問道,“這幾個月,陌兒有累到沒有?”
“還好。”在娘親面前,自然是不需要那麼多虛文的,劉陌為娘親斟了酒,道,“兒子在長安,听了娘親路上病了,心急如焚。若不是父皇不在,陌兒身為太子不得離京,真要飛奔過去看看才安心了。”
劉徹聞言,不免望了過來,似笑非笑,“陌兒事母孝順,你娘親心里定是欣慰的。”
“多謝父皇教誨。”劉陌微笑答道,敬了酒,又與阿嬌說了些話,便下去敬一干重臣的酒。太子敬酒,對臣子是無尚光榮。眾臣不敢怠慢,俱起身迎候。敬到長信侯柳裔之時,劉陌朗聲問道,“不知南宮姑姑近日身子如何?”
柳裔輕輕嘆了一聲,面現憂郁道,“還是那樣子。”
南宮長公主劉曇,自天氣進秋開始,便又開始纏綿病榻。劉陌素來喜歡這個姑姑,多次遣了御醫去看。卻都沒有起色,到最後,御醫署最年長的御醫便言,“長公主便是棵湖邊柳,被經年大漠地風沙給吹的漸漸枯了。到如今,只有用好藥調養著。”
柳裔與劉陌俱都無言,劉曇初歸漢家那年,蕭方為她看過診,說的也差不多。也因了此,這些年,劉徹對這個姐姐幾乎是但有所求,無所不應。便是無求,也常有賞賜下來,厚重一時京城無
只是,到了如今,劉曇最想要地,不過是多和親人相處罷了。
上座上,劉徹的目光黯然一沉,輕輕道,“過些日子,朕過府去探望探望皇姐吧。”
“如此,柳裔多謝陛下恩典。”柳裔微微笑道,“長公主定會很開心地。”第二名的大作,月裹鴻聲地《素手遮天》︰
既已殺父弒君,國破家亡,還有什麼不能做?還有什麼不敢想?謀遮天,殺伐決斷。看縴縴素手覆雨翻雲。起于後宮,終于沙場的架空文,較bh女主,喜歡的去投一張P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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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四年末,劉徹攜陳阿嬌往長信候府探望南宮長公主劉曇。
較之東巡離京前,劉曇的容顏見了憔悴,倚在床上,更顯得不禁風吹的清瘦來,咳了幾聲,面上現出一絲紅暈,含笑喚道,“徹兒能來看我,我很是高
“皇姐說哪里話,”劉徹看著劉曇光景,心下難過,自王太後故去後,在他心中最重的兩個女子,一個是阿嬌,另一個便是這個為他少年時頗經苦難的皇姐了。元狩二年漠北之戰,柳裔迎南宮長公主南歸,他以為此後便可好生奉養這位姐姐,以償她曾受的苦難。卻不料劉曇只享了這幾年的清福,便纏綿病榻,眼見的步步虛弱下去。
“寧兒,”劉曇慈和喚道,六七歲年紀的男孩乖巧的來到病榻前,輕聲道,“娘親,寧兒在這。”
劉曇微微一笑,牽起柳寧的手,道,“還不見過人。”
劉徹見那男孩便回身輕輕跪下,禮節規矩,拜道,“寧兒參見陛下,陳娘娘。”淡淡一笑,正要叫起。卻听劉曇搖頭道,“錯了。寧兒該喚一聲舅舅,舅母。”
“徹兒,”劉曇望著弟弟,輕而正色道,“我今日讓寧兒執的非國禮,而是家禮。寧兒,他就是我的親生兒子。”
這話便隱隱有些托孤的意思在里面了,劉徹心里難過,低首看著柳寧清秀的眉目間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暗暗嘆了一聲,正色道,“朕定會如待平陽侯般待寧
劉曇唇邊便牽起一絲安心的微笑,仍讓柳寧按家禮拜了。劉徹受不得房中沉重的氣氛。自行出了。劉曇看著他地背影,嘆息了一聲,方望著阿嬌道。“有你在徹兒身邊,真好。”
陳阿嬌抱起柳寧。聞言微微一笑,道,“曇姐太看重阿嬌了。”
“怎麼會?”劉曇說了這會子話,有些氣喘,歇了片刻。方又道,“徹兒是我弟弟,我清楚他本性,極涼薄無情的。好在有你在他身邊,他心中才仍有一絲溫情。雖說他本身未必在乎這些,但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是覺得現在地他,要幸福些。”
阿嬌沉默了片刻,逗著柳寧。想了想,方道,“也許吧。我卻覺得。眼前平靜的局勢,暗里波濤涌動。也不知什麼時候掀出來。會是個什麼局面。”
“是呢。”劉曇也嘆道,含笑看著柳寧。神情柔和,“寧兒雖然沒有你地陌兒和初兒聰明機靈,我卻寧願他愚笨些,只要心思純正,又有徹兒和他爹爹維護,便不會出事。”
柳寧听了母親不詳的話語,在阿嬌懷中回過頭來,望著母親,擔憂了喚了一聲,“娘。”劉曇朝他安撫一笑,道,“沒事。”又道,“這些日子我在病榻上無事。自陌兒出使身毒後,身毒的佛教便漸漸傳到大漢。
http://WwwKCn裔哥怕我無聊,便譯了一些佛書給我。我看了些,覺得很有些道理。”
“是麼?”阿嬌微笑道,佛能使人靜心。柳裔待劉曇,其心深重,不可自喻。只是劉曇尚可以佛經自解,柳裔看著自己的愛妻漸漸身子衰弱,其心悲哭,又能如何開解?
這一趟探望南宮長公主,無論是劉徹還是陳阿嬌,心中都余了些淒惻。坐在回宮的宮車上,劉徹望著簾外繁盛地長安市井風情,輕輕道,“小時候,朕若惹了禍,多半是皇姐替我在母後那里擋了責罵。有一次……母後打了朕,是皇姐為朕敷的藥。那時候,皇姐年齡還小,還沒有去匈奴和親……”
他似是特意說起,又似是漫不經心,陳阿嬌卻懂得他的心思,嘆了一聲,道,“陛下說的倒讓人不解了。曇姐疼惜你,難道平陽與隆慮姐姐不護著你,便是阿嬌,幼時也護過你吧。”
劉徹的喉中逸出一絲輕笑,擁過阿嬌,道,“現在,換朕護著你們。”
劉徹與陳阿嬌探望南宮長公主之時,太子劉陌正在博望殿仔細思慮著李家人的舉動。“李婕妤的長兄李非近來頻頻造訪非陳家陣營的高官;幼弟李其昨日在清歡樓和人打了一架……李非的小妾前些日子,往吳家春生堂親自跑了兩趟,又遣婢女去了一趟。這什麼亂七八糟地消息。日單,你說……”他抬眉,看見對面的好友正在出身,只怕好久沒有听自己在說什麼了。好笑的揚聲喊了一聲“日單。”“嗯?”金日單回神道,“你說什麼?”
劉陌嗤笑一聲,問道,“你想什麼呢?”
金日單略略尷尬,道,“沒什麼。”
反正暫時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劉陌干脆將之推開,專心問起好友地事情。“我說,日單。”他笑了笑,問出自己懷疑以久的揣測,“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早早?”金日單伸著懶腰,神情懶懶,反問道,“你不是向來把你那個妹妹給捧到天上,既然如此,有人喜歡,不是很正常?”
劉陌怔了怔,倒沒有料到金日單承認地如此干脆,面容漸漸嚴肅,道,“日單是單純地喜歡呢?還是……?”
“是與不是,又如何?”金日單自嘲一笑,面上泛起消逝已久的憤世嫉俗。“別說我只是一個小小地諫大夫,單憑我是匈奴人,陛下和你哪可能將最寵愛的悅寧公主下嫁?”
“那倒也未必。”劉陌深思道,見了金日單詫異的神色,解釋道,“早早也到了婚齡了,雖然現在還沒有,大約很快也要提起婚事了。長安城里那些配的上她身份的世家子弟,不是紈褲就是無能,在我看來,還不如日單呢。至于我娘親,她大約是只要早早點頭就好。真正難辦的是我父皇。”他含笑的看了金日單一眼。道,“如今的日單,確實很難讓父皇點頭啊。”
話雖如此。但事關最放在心上的妹妹,劉陌既然想起了。就放不下心。第二日向阿嬌請安時,便提到了這件事。
“金日單麼,”陳阿嬌側頭想了想,道,“他還是不錯地。只是,早早喜歡麼?”
“早早啊,”劉陌不免有些泄氣,“她不知道從霍去病那里走出來了沒有。不過就算她不喜歡日單。娘親也注意則個,別讓父皇將她隨意許配了什麼紈褲子弟。”
陳阿嬌失笑道,“你父皇不會的。”
他畢竟最寵愛劉初,當不會拿她的婚事隨意。“不過,我會記得問問他地意思。”阿嬌想了想,道。
從博望殿出來。日色尚早。前些日子,劉徹不在長安之時,劉陌忙政務忙的天昏地暗。如今劉徹既已歸來。他一下子便清閑了很多,此時不想回博望殿。便回頭吩咐道。“成烈,去找一輛平常地馬車。我們去宮外玩一玩。”清晨長安城的街頭已經很是熱鬧,呢青色的馬車行于街市中,仿佛滴水融入大海,無人注意。
“主子,”成烈笑著道,“是去清歡樓麼?”
“算了。”劉陌想了想,“繞著街市走一圈,再說吧。”
“是。”成烈應了一聲,在簾外吩咐著。車夫便放緩了車速,在集市中緩緩前行。喧囂的聲音傳到劉陌耳中,這,就是大漢都城長安,全國,乃至全天下最繁華的城市,許多地人在這座城市里生活,吵鬧,買賣,呼喚。將來有一天,這個城市乃至這個國家都要交到他的手中。而他,能超越他的父皇創造一個更鼎盛的盛世麼?
劉陌這樣想著,听著車輪聲音 轆,漸漸的轉到城南,忽然停下。劉陌掀簾問道,“怎麼了?”
“殿下,”簾外,成烈的聲音,有些好笑,“見到了認識的人呢。”
“哦?”劉陌望過去,果然見不遠處有輛寶藍色的車馬,寬敞氣派,顯然不是普通的人家。紅衣地少女掀起簾子,對著站在車下的少女微笑道,“不知道含章秀出的二小姐,能不能自己找回家地路呢?”言罷放下簾子,吩咐道,“掉頭回府。”車夫應了一聲是字,再也不看一眼上官靈,策車而去。徒留一身單薄衣裳的上官靈目瞪口呆地站在風中,看著馬車遠去。
“吁,”成烈咋舌嘆道,“這位上官家地大小姐好狠的心,居然真地把自己的妹妹獨自丟在外面。”
“殿下,”成烈知道劉陌不欲與上官家的姐妹扯上關系,輕聲問道,“咱們是不是繞開走?”
劉陌想了想,終于嘆道,“一個女孩子,獨自在街市上,有些危險。我既然看見了,怎好不管?”
更何況,听方才上官雲的話,上官靈被遭的這場火氣,多半與娘親或他有關。
“成烈。”劉陌吩咐道,“你去請那位上官二小姐過來。”
成烈領命而去,與少女說了些什麼。劉陌在車上,遠遠見了少女面上的防備,望了過來,見是他,神情驚訝。
“太子殿下,”上官靈行過來,頷首為禮,知劉陌青衣微服,不想讓人知了身份,並未行禮。雖然剛剛讓人看了笑話去,面上倒也未見局促,落落大方。
若是上官雲知道彼時傾慕的劉陌就在附近,便是再重來一百次,也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發作她的大小姐脾氣吧。
“上官小姐,”劉陌微笑道,“上來吧,我送你回上官府。”
“不必了。”上官靈婉拒道,“多謝太子殿下牽掛,臣女長姐雖然脾氣不好,心卻是不壞的。等下氣消了,自然會回來接臣女。”
“是麼?”劉陌淡淡一笑,道,“那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上官小姐還是先上來吧。”
上官靈無奈,只得道,“如此,便多謝太子盛意了。”其時男女之防並不嚴重,上官靈登了車,暗暗思忖劉陌的用意,她與太子並無交情,又不過是一面之緣,並不信劉陌會多在意自己。既已說明處境,按理,他就不該再堅持。
“上官姑娘,”果然,劉陌看著窗外,淡淡問道,“我听說,那日在臨汾,我娘親回父皇的信之時,在一邊伺候磨墨的正是姑娘。姑娘可知道我的娘親寫的是什麼?”
上官靈怔了怔,嫣然道,“太子殿下若是想知道,為何不親自去問陳娘娘?”
劉陌沉默了片刻。
若是能問娘親,他又何須在此問上官靈?
“若是陳娘娘願意告訴殿下,自然會說。”上官靈慧黠悠然道,“若是娘娘不願,靈兒縱是看到了,又豈好告訴殿下?”
寶藍色的馬車調轉回頭,又來到了街口。車夫四望一周,不見上官靈,怔了一怔。上官靈從車窗中瞥見,微笑道,“哎呀,想來今天姐姐氣消的快,已來接我了。太子殿下,靈兒告辭。”放假天,看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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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陌略頷首,有些好笑,隨口問道,“姑娘與令姐來城南,是…?”
“家嫂身子不好,”上官靈欠身行禮,“前些日子來吳家的春生醫館求了副藥。今日特來致謝。姐姐與我閑來無聊,便陪嫂嫂前來,卻不料吳大夫前些日子去了,敗興而歸。姐姐脾氣不好,靈兒可能言語有所得罪,這才如此。讓太子殿下見笑了。“吳大夫去世了?”劉陌訝然道。
“是呢。”上官靈有些驚異,雖然吳春生是長安城知名的大夫,終究只是平民,如何入了太子劉陌的眼?
剎那間,劉陌想起了密報上,李非小妾數次造訪吳春生之事。吳春生此時身亡,是巧合,抑或是,人為?
劉陌快速思慮著,道,“既然有人來接小姐,我便不多事了。”轉身吩咐成烈,“速回博望殿。”
上官靈點點頭,又行了一禮,下了車,遠遠的向自家馬車走去。那邊,上官雲不見了妹妹,有些擔憂。此時見了上官靈,方為心安,怒道,“你到哪里去了?”往她來處看,呢青色的馬車正轉了頭,急速奔馳。前座上的男子青衣服飾,乍一眼看過去有些眼熟,上官雲想了片刻,才記起正是太子劉陌身邊內侍,剎那間,臉色乍青乍白。
這一切,劉陌都沒有注意。他很快趕回博望殿。調來廷尉令張湯,問道,“城南吳家大夫吳春生驟亡一事,可有疑點?”
張湯拱手行禮,有些訝異。“殿下身為儲君,怎麼會對吳春生的死有興趣?”
劉陌閉了閉眼,道。“張大人,此事雖然不起眼。對我關系卻不小。還請大人詳告實情。”
“從表面上看,並無疑點。”劉陌既然如此說,張湯便不再相問,想了想道,“實情還要調下面卷宗來看才能了解。”
太子調看卷宗。不是不可以,只是走了明面,便不免為宣室殿里的陛下所知。
當然,從劉陌找到張湯開始,此事便不免讓劉徹知道。
吳春生是在兩日前去世的,家人報的是驟亡。明明前些日子還好好地,那一日,家人喚他起床,就沒了氣息。
劉陌蹙了蹙眉。道,“我想親自見一見他的貼身小廝。”
吳春生的貼身小廝,名叫冬葉。此時被喚到廷尉府。臉色雖蒼白,倒也還算鎮靜。
“大人說地那一日。”冬葉並不知道劉陌的身份。但料能坐在廷尉府內堂上首,必不是一般人。他想了想道。“是有一位貴夫人來訪,但是是與先生密談,我並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啊,對了,”他忽然想到,“那位夫人走後,先生倒感嘆了一句,這位夫人倒痴心。第二此那個夫人來,說了些話,先生便思慮了好些天。”
李非地小妾痴心?劉陌冷笑了一聲,听起來,其中多半是有玄虛的。只是不好參透,論到醫,自師公走後,長安城內,又有誰及的上娘親?若想以醫對付娘親,不是太班門弄斧了些?或者,李芷看他如今住在博望殿,娘親不能如對早早般時時看顧,所以欲要對付他?他的思緒如在雲霧中,看不清方向。
http://WwwKCn總覺得有一個很重要的地方被忽略,困于局中。
“那吳先生在生時,”他以手叩著桌案,問道,“有沒有什麼特別舉動?”
“唔,”冬葉回想片刻,道,“前些日子上官夫人來訪,吳先生說得了個名方,開給了上官夫人。今日上官夫人攜二位小姐來謝,卻不料先生已經去了。”
“成烈,”劉陌轉身吩咐,“去上官桀家將那方子取來。”
成烈應了一聲,自去了。
太子近身內侍前來,上官夫人不敢推拒,只是面色尷尬,謄了張方子交給成烈。
劉陌看到那張方子,不免一怔。他雖不學醫,但娘親師公都是當今醫術名家,勉強也懂一些,看了便隱隱知道這方子地功效。
“李芷。”劉陌吐出這個名字,牙齒咬的咯咯響。成烈心驚膽戰,只覺頃刻間,這位素來溫和的太子殿下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寒氣來。還未說話,劉陌卻一揮袖,負手走了。
“太子殿下,”成烈已從上官夫人口中得知此藥方乃是避孕之用。上官夫人已為郎中令育有三子,年前又育有一女,身子虛弱,不宜再生產。便向吳春生求得此方。
成烈見太子殿下如此模樣,前後聯想,漸漸悟出一些,變色道,“我們是否去御醫署看看?”
他們如今雖已知機,御駕回京卻已近半個月。這半個月,陛下俱是宿在陳娘娘處。
若是……,縱然懲治了李芷,如今這棘手情況,當真不知如何處理的好。
“不。”出乎意料,劉陌搖了搖頭,漸漸沉靜下來。抬眉道,“父皇遣來宣我的內侍,想必已經快到了。”
劉陌听宣到宣室殿的時候,劉徹剛剛處理完政事,坐在殿上,神情莫測的看著自己的長子片刻,方問道,“今日太子召張湯,所為何事?”
劉陌是國之儲君,無法管制其父皇的後宮,所以此事到最後,還是要交給劉徹定奪。劉陌根本就沒打算自己查,事涉娘親,他想,他地這個爹爹應當也不會手軟吧。畢竟,娘親是他最愛重的女子。
而他,雖是這個人的兒子,若是查地太深,倒是有可能被君父猜忌。
這,便是皇族的悲哀。父子不能至親。
“兒臣今日在外遇見上官家地姐妹,偶然得知她們地嫂子最近從一大夫處得到一張方子,而那位大夫卻于前幾日亡故。”他並不打算讓劉徹知道自己派人盯著李芷家人的一舉一動,便只好假托上官姐妹。
“那張方子,兒臣卻認得。是娘親親自開來服用地,並未外傳。兒臣便知事情不對,這才尋張湯來問那大夫之事。”
劉徹怔了一怔。事涉阿嬌,而他記得。阿嬌這幾年唯一服用的藥是……
他的面上閃過一道煞氣,猛然起身,怒喚道,“楊得意。”
一邊地楊得意連忙躬身道,“奴婢在。”
他略喘了一口氣。寒聲一字字吩咐道,“你速帶期門軍封了御醫署,查看陳娘娘每日服的藥是否有異常。”
劉陌低低垂眸,想,父皇,終究是很在乎娘親地吧?
不然,也不會反應如此劇烈。
劉徹負著手,在殿上走了幾步,稍稍冷靜下來。望著自己的兒子,忽然冷笑道,“陌兒。你打算迎娶上官家那兩個姐妹中的一人了麼?”
劉陌吃了一驚,問道。“父皇?”
“太子不要打算瞞著朕。”劉徹淡淡道,“朕想。你不是從上官家得知這方子,而是你派人盯了李家人的舉動吧?”
劉陌的額上沁下些微汗來,嘆道,“父皇英明。”
“算了。”劉徹慢慢道,聲音有些微蕭瑟,“朕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你地娘親和妹妹。”
“朕身為帝王,自然有知道事情的耳目。卻不曾想。”他的眸中露出陰戾神色,“朕的後宮,倒有人如此行事。”
後宮中,殺人不見血。本是常事。
只是李芷這番從最不防備處著手,又是軟刀子殺人,這才讓他們父子雙雙險些栽了。若不是李芷心太狠,殺人滅口,只怕不會如此快露出痕跡。
御醫署被期門軍封住,其中御醫們都亂成一團。御醫令臉色蒼白,上前向御前總管楊得意問道,“不知道楊公公所來為何?”
楊得意板著臉道,“我奉陛下之命,查看陳娘娘所用的藥可有異常。”
此言一出,御醫署中眾人知道陳娘娘在陛下心中分量,盡皆變色。
“楊公公,”御醫令勉強笑道,“說哪里話?哪個吃了狗膽敢對陳娘娘不利?更何況,陳娘娘自己便精醫術,誰能在她面前動藥的手腳。”
“少廢話。”楊得意冷笑道,“要你查就查。”
御醫令無奈,吩咐道,“將娘娘昨日用的藥渣拿來。”
內侍領命,不一會兒,便踫來藥罐。數名獄醫共同檢查後,吁了口氣,安心道,“楊公公,此藥渣並無差錯。”
楊得意楞了一愣,道,“敢對陳娘娘的藥動手,自然有些高明,再仔細檢查檢查。”
“的確無差錯。”御醫令無奈拱手道,“當日娘娘開地方有茯苓,杜衡,決明子等十二味藥,臣縱然看錯了,也不能幾位御醫都看錯了。”
“這樣,”楊得意便蹙起眉,感到棘手,問道,“那娘娘今日用的藥呢?”
“今日時辰還早,所以尚未開始煮。“一並拿來。”
御醫令無奈道,“是。”
他接過內侍遞來的藥,苦笑道,“楊公公你看,並無……”他地面色漸漸變了。
楊得意敏銳問道,“如何?”
“這藥,”御醫令抖抖索索,說不出來。旁邊有幾位老御醫也臉色慘白,嘆道,“這藥分量不對。”
若不是今日親自拿在手中仔細看,任憑經驗豐富的老御醫也不會察覺,其中有些用藥分量有些微地差異。
“好大地膽子啊。”楊得意冷笑道,“負責取藥的人呢?”
下面有臉色慘白地人答道,“甦雲剛才看勢不對,在期門軍還沒有封住御醫署之前,已經跑了。”
甦雲跌跌撞撞的奔在未央宮的長廊上,意圖跑到緋霜殿,向李婕妤求救。卻因為心思慌亂,沒有看清前路,撞在了來人身上。
“瞎了你的狗眼。”與他同樣尖細的內侍聲音喝道,“連皇三子殿下也敢撞?”
他渾身一縮,也不看方向,咚的一聲跪下,磕頭道,“奴婢冒犯了皇三子殿下,還請恕罪。”
劉閎冷笑道,“撞了我,你還想活命麼?”“來人,”他揚眉吩咐道,“將這個賤婢杖斃。”
皇三子雖不見得受寵,但杖死一個奴才的權利還是有的。
曲離听著逐漸微弱的慘呼聲,打了個寒顫,輕聲道,“殿下,風向已經變了。這個時候走出來,是否……?”
李芷,這次已是死定了。
杖斃了這個奴婢,並不能幫助她什麼。“所以,我才要杖斃他啊。”劉閎微笑道,“總不能白忙了這場。”
他抬頭看了看天,雖已馬上要到新年了,今日卻罕見的吹起了東風。
“劉陌,”他握緊了拳,道,“你的運氣真好。”
為什麼你一直能這樣好運氣呢?
從始至終,他要對付的,並不是陳阿嬌,而是劉陌,以及他的寶貝妹妹,悅寧公主劉初。
“畢竟,若不是你們惹出的那場風波,我的娘親怎麼會孤寂死在清涼殿?”
而若要對付劉陌,必須先對付他的母親,陳阿嬌。他會毫不猶豫的出手,沒有半絲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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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國慶快樂。雖然已經過了一半。
大家猜猜,阿嬌到底懷孕沒有。忽然覺得有些不厚道。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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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得意稟了甦雲被杖斃的消息,宣室殿里,劉徹與劉陌都是微微一愣。
“這麼巧?”劉陌狐疑道。
“是呢。”楊得意躬身道,“甦雲見事不妙,逃出了御醫署。卻沖撞了閎殿下,閎殿下便杖斃了他。後來知道此人竟意圖加害陳娘娘,殿下知自己魯莽,此時正跪在宣室殿外請罪呢。”
“算了。”劉徹面色平靜,看不清楚他的心思,淡淡道,“不過是個奴婢,杖斃了就杖斃了。又不是沒了他就治不了那女人的罪。”
他恨極了李芷欲加害阿嬌,二十多年的夫妻,到此時,竟是連她的名字都不願意提。冷聲吩咐道,“傳朕的意思,命廷尉令張湯查抄李家,務要查明真相。”
張湯乃一代治案能吏,過了兩個時辰,便來稟,李非的那個小妾抗不住,招了李婕妤指使長兄,希圖通過增減用藥分量加害陳娘娘一事。
劉徹勃然大怒,冷笑道,“賜緋霜殿三尺白綾,不必再來見朕了。”
東窗事發之際,李婕妤的下場便已經注定。楊得意並不出意料,低聲應道,“領陛下旨。”
然而賜死的內侍頃刻回轉,稟道,“李婕妤不肯接旨,求見陛下。”
劉徹怔了一怔,面上閃過淡淡的厭煩,冷笑道,“這賤婦還有什麼資格要求見朕?”擺擺手,正要示意內侍不必理會,徑直賜死。轉眼卻瞥見自己的長子站在一邊,神色淡漠,于是轉瞬改變了主意。吩咐道,“太子替朕去一趟吧。”
“我?”劉陌怔了怔,抬眉看著自己的父親。
“是啊。”劉徹饒有深意的道,“替朕問一問。朕待她不算薄,她何止于行此不義之事。”
不過是為君,為子罷了,有什麼好問的。
然而劉陌不能這樣答話,只得拱手道。“兒臣遵父皇命。”
從陳阿嬌搬至長門殿後,劉陌就久未涉足未央宮。此時行在未央宮地抄手游廊間,看著未央宮的繁華妍景,竟生出點點的陌生之感,仿若霧里看花一樣地隔離。
也曾是皇帝經常涉足的宮殿,緋霜殿自有她地氣派精巧。只是如今,人心惶惶。
蓋長公主劉嫣本就隨在娘親身邊,而皇四子劉旦雖每日隨師傅在別處念學,母親出了如此大事。也早已趕回,姐弟倆守在母親身邊,戒慎的看著進來的長兄。
“沒想到。陛下沒有前來,”李芷微微的低下頭去。苦笑道。“來的卻是太子殿下。”
年輕地時候,陛下曾經贊過。她穿著粉色紗綃最是美麗。因此,她今日穿的是粉色的紗綃,抹了胭脂,嚴妝妝扮,梳起了最繁復的發式,用碧玉簪簪住,簪尾的一縷流甦垂在鬢邊,清麗無端,看的劉陌深心一陣嘆息。
這個女子,也是有著她的美麗的。
“父皇要我問你,”他慢慢道,照本宣科,“他待你不薄,你何至行此悖逆事?”
“待我不薄,哈哈。1——6——K——小——說——網”李芷忽然開始大笑,笑的歇斯底里,笑地喘不過氣來。“是的,”她發狠道,“陛下是待我不薄啊。他封我一介小小宮女為婕妤,他提拔我的家人,權勢炫赫,他賜我住緋霜殿,繁華富麗。可是他根本看不見我。”
再耀眼地珠光寶氣,也填不滿空洞的靈魂。
“十年啊。”她地聲音如哭如笑,知今日已無幸理,昔日地枕邊人便是今日下令將冰冷白綾勒過自己頸項之人,卻連來見自己一面都不肯,卻讓情敵之子來問,你,為何如此。
生命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好顧及的呢?
她看著站在殿中地那個男孩子,他的輪廓很像那個人,眉如出鞘之劍,唇薄如紙。卻因繼承自那個女子的血統,淡化了劉徹的銳利,平添一份溫和。
“我在緋霜殿待了十年,十年啊。”她喃喃的訴說著,仿佛站在面前的人是他。“你一直都在她那里,回過頭也看不見我。”
她一直以為,她是為了兒子,才設計對付陳阿嬌。卻不料她的心思太深,深的連自己都瞞過。到了這個地步,翻出來,才看見自己的真心。
她只是太寂寞了。寂寞像一把刻骨的刀,一日一日的剮著她的靈魂。
而一個寂寞了十年的女子,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
“母妃,”李芷的面上神情仿如鬼魅,連劉陌都不禁退了一步,何況她身邊的一雙兒女。劉旦撲到她的身上,哭道,“你不要這個樣子。”
“吁,旦兒,不哭。”李芷柔聲安撫,又深深嘆息,“太子殿下,”她回過神來,輕輕嘆道,“你,和你的娘親,又為何要回來呢?”
陳阿嬌未曾回宮的時候,這未央宮里,有無數寂寞而又不是太寂寞的女子,彼此在微笑的笑臉下相斗,彼此都擁有偶爾微波的君恩。年輕的時候,她厭惡那種日子,卻在陳阿嬌回到這個宮廷之後,才發現,那種生活,也是一種幸福。
至少,不是全然的絕望。
事情已經很清楚,劉陌轉過頭,吩咐道,“伺候李婕妤上路。”不願親自看,負手走出殿。
“太子哥哥。”與抱住李芷的裙褥,哭的不能自已的弟弟不同,劉嫣沖了出來,緊咬住唇,面色慘白,咚的一聲跪在劉陌腳下,叩首道,“妹妹求求你,饒了我母妃吧?”
“饒?”劉陌淡淡一笑,看著這個與自己有著一半血緣牽系的妹妹。過去的十年里,她一直很安靜。似乎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樣。
“我為什麼要饒了她,你可知道。你的母親,試圖傷害我地娘親呢。”他慢慢道,心中並無一絲憐惜。
劉陌想。他懂了父皇要他來見李芷的意思。
他很心狠。除了對娘親和早早,對別的人。並無半絲不忍之意。
但劉徹認為,他還不夠心狠。
皇家這個地方太污濁。而皇家地人又太不安寧。哪怕是一個剛滿十歲的公主,又何曾是簡單地人物?而劉徹,是想讓身為大漢儲君的他,更清楚的看清後宮的污濁吧。那種不甘。嫉妒,會生生的毀了一個人。
“可是,”劉嫣喊道,“她是我地母妃啊。”
“那又如何?”與他無關。
劉嫣漸漸落淚,卻無比冷靜,“太子哥哥今日如此行事,不怕他年有一日遭報應麼?”
劉陌失笑,道,“我很樂意看著。那一日到來之時,你如何來討回你的報應。”
“但是,”他徐徐道。“蓋長,你似乎弄錯了。能夠決定饒不饒你母妃的。並不是我。”劉嫣怔了一怔。跪在廊上的身子微微瑟縮。
“看在你是我半個妹妹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刻鐘的時間。只要你能往宣室殿。求得父皇饒恕你的母親,我自然不會動她,如何?”
女孩聞言,微微抬了眉,卻又終究頹然跌坐在地。
劉陌冷哼一聲,負手吩咐道,“動手吧。”
內侍領命,捧出盤中白綾,拋過緋霜殿的雕梁。
“將皇三子和蓋長公主帶走。”劉陌吩咐道。
李芷微微一笑,站上了矮墩。安靜的,將頸項穿過白綾打過地結。
踢開矮墩之前,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夜如其何?夜未央啊。”
夜如其何?夜未央。
雖然李婕妤已經自裁,劉徹也已下旨,處置了李氏滿門。但是,事情並沒有結束。時不要讓陳娘娘知道。”劉徹吩咐道。
于是,御醫署與未央宮里變了天的時候,陳阿嬌在長門殿,听著飛泓轉進來的消息。訝異重復道,“那寧澈,在各地轉了一圈後,最後在齊都失去了蹤影?”
“是地。”綠衣頷首道,“飛泓蠟丸里是這樣說的。”
阿嬌放下了懷中暖爐,微笑道,“看來,這齊王劉據,倒不簡單呢。”
“暫且不要理這個,”綠衣顰眉道,“陛下派人封了御醫署,我們卻探不出消息,娘娘覺得如何?”
“陛下不想讓我知道,我就不知道。”陳阿嬌卻不以為意,道,“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畢竟服了動過手腳地藥近半個月,劉徹也無法猜到,陳阿嬌是否懷孕。
“陛下,畢竟時日尚短,是看不出來地。”因為失察,御醫署的人都將獲罪。只是,在此之前,還得解決一些問題。
“其實,無論是否受孕,煎一副蕪子湯即可。”
便是沒有受孕,喝了也無大礙。“若阿嬌真地有孕呢,”劉徹冷笑道,“你們能保證,蕪子湯不傷身麼?”
“這,”御醫們俱都遲疑,有人硬著頭皮問道,“不知娘娘近次葵水什麼時候去的?”
建章宮自然有記錄這些事情的女官,答道,“大約是十日前。”
那便還是有可能受孕了。而陳娘娘的身子,到底還是求穩為好。雖說越早喝蕪子湯,對身子傷害越小。但萬一出了問題呢。
而且,御醫們漸漸神情凝重,若有了皇嗣,陛下真的屬意打去麼?
劉徹淡淡嘆息一聲,終于頹然道,“再看一陣子吧。”
入夜的時候,他負手來到長門殿。阿嬌正在燭下畫著些東西,抬眉看見他,淡淡微笑,道,“你回來啦?”
“嗯。”他頷首,在內侍的伺候下,脫去了大氅,問道,“你在畫什麼?”
“等畫好了再給你看。”阿嬌道,“我听說你今日賜李婕妤自裁,她做了什麼事?”
劉徹蹙了蹙眉心,嘆道,“嬌嬌不要問吧。”
他曾經許諾要守護她,到頭來卻讓人在眼皮底下將她傷害。
阿嬌聳了聳肩,記憶里,在未央宮里劉徹的妃嬪中,李芷是安靜清雅的一個,還讓她看的過眼。因為自甘泉宮後,劉徹再也沒有寵幸過那些妃嬪,她倒也可以平和的看那些女子。
“只是,”她忽然想起來,“早早都十五了呢,關于她的婚事,徹兒有打算沒有?”她沒有興趣拐彎抹角的討問劉徹的興趣,便選擇直接問。
“初兒,”劉徹怔了一怔,“在世家子弟里挑一個才貌俱佳的就是。”
“世家子弟里能有什麼才貌俱佳的人。”阿嬌冷笑,倒是慶幸自己記得問了這一句,“我的女兒,”她道,“她的婚事,得自己喜歡才行。”
不嫁世家子弟難道嫁平民麼?劉徹的眉心一跳,然而今日他頗多忍耐,只是道,“反正她年紀還小,再等一兩年再說吧。”
十五歲已經不小了,陳阿嬌微笑,不過,若是心疼女兒的父母,女兒多大,也還是覺得小的。
“好。”
她應道。
睡在劉徹的懷里,半夜里慢慢醒來,卻察覺他並未安睡,只是望著她的腹,眼神有些變換。
腹啊。
她捉摸著今日的種種跡象,漸漸了悟。卻裝作並未醒來,沉沉睡去。
無論她遲生了多少年,看了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還是不能習慣,為了一個虛無的理由,曾經美好的女子,相互傷害。
當是煉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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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眨眼,元鼎四年就走到了盡頭。建章宮里開始了第一輪掃塵,喧喧囂囂的熱鬧里,新的一年的鐘聲漸漸敲響。
新年的第一天,便是東方湄滿周歲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陳阿嬌自然是無法出宮的,只能在過後听著眾人轉述那場盛大的抓周。愛女心切的東方朔將筆墨紙硯琴棋書畫一一備齊,連草藥,女紅都準備了的,放在東方湄腳下,女嬰卻不管不顧,只在錦緞撲就的地上爬,抓住柳寧的衣裳再也不肯放手。鬧得桑家的幼子桑允一陣吃醋。
這,便算是抓周抓住的東西麼?陳阿嬌笑了好一會兒,對劉曇道,“也許是天作的緣分呢,這兩個小兒女,配到一起也不錯。”
“我也這樣覺得呢。”劉曇的眉眼極柔和的。也許是新年的喜悅沖散了病氣,她的身子竟好轉些,閑暇日子,也能出來坐坐。而柳裔更是辭了一切事物,整日里陪在她身邊。
于極祥和的氣息里,透出一絲哀意來,彌彌漫漫,在每個人心頭。
“只是阿裔和飛月都不干,說是這事要日後兩廂情願方好。東方朔更是跳起來,自那之後便將寧兒當作日後要偷他女兒的賊來防。”
阿嬌笑了一會兒,忽然皺眉。
“怎麼了?”病中的劉曇是極敏感的,回過頭來看她。
“沒事。”她淡淡微笑,答道。
果然是葵水來了。
她嘆了口氣,妊娠一事,要看緣分,她與劉徹。子女緣皆不顯的。藥雖被動過手腳,卻只是削減了避孕功效,並無反來助孕的說法。時間又短。雖初始一月並無征兆。但她自已卻隱隱有著感覺,並沒有懷孕。到如今。也算了了心事。
只是可笑了李芷,機關算盡,誤了性命,到頭來,白忙一場。
這樣的事情。過了一個時辰,劉徹便已經知曉。宣室殿里,劉徹吁了口氣,似心安,又似有些失望,抬起眉來,對著稟告消息的女官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女官摸不清楚劉徹地意思。低首退下。
事情告以段落,劉徹便存了心思,欲多陪陪阿嬌。卻不料。接下來的日子,二人皆忙的無暇溫存。
元鼎五年。南越亂起。劉徹遣使去問。
而阿嬌地母親,館陶大長公主劉嫖。也因年事漸高,一病不起。
李氏之亡,雖是咎由自取,卻也間接導致,長安城中,陳氏外戚獨大的局面。偏偏自進入元鼎五年之後,陳家最具權威,能夠壓制陳氏子弟地館陶大長公主大病,難以管事。陳阿嬌最是念記母親的,伺候湯藥在一旁,身心俱疲。陳熙雖有些見識,無奈身份太低,彈壓不住陳氏子弟。漸漸的,便有陳家的旁系子弟在長安城內吃喝玩樂,仗勢欺人,愈演愈烈。一路看小說網官員不好處置,只好听之任之。到了最後,連劉徹都知曉。
天子甚怒,親自吩咐,將那些鬧事的陳家子弟于鬧市之中杖責,不須留半分情面。
那一頓板子打下來,將陳家地喧天氣焰澆滅。也讓長安城內權戚貴家紛紛猜測,天子對陳娘娘的聖眷到底是厚是薄。
若君恩尚厚,如何能不顧陳娘娘的面子,如此重責陳家子弟。
若君恩轉薄,如何,如何不見親近其他後宮佳麗?
事情尚沒有猜出個曲折,到了春三月,館陶大長公主的病愈發嚴重,時常陷入昏迷,偶爾清醒,人也消瘦的看的見頸下的累累青筋陳阿嬌的心便漸漸的涼了,不須別人告訴她,她自己便精通醫理,知道娘親命不久矣。
館陶大長公主劉嫖,不僅是陳阿嬌地母親,也是劉徹的嫡親姑姑兼岳母。到了這個地步,劉徹自然應當是親自來看的。
三月底,陛下親至堂邑候府。堂邑候陳越在門前跪接,迎他進了母親寢房。滿室藥味地房中,陳越打起了簾子。劉徹便見了伺候在病榻旁的阿嬌,因為要照料母親,她穿地不過是家居裳,行動方便些,面上有些憔悴。
然後,便是臥在病榻上地姑姑劉嫖。
在滿室奴婢的跪拜聲中,阿嬌抬眉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致意。便俯身在劉嫖耳邊輕輕道,“娘,陛下來看你了。”這個時候,劉嫖倒是清醒地。費力的睜開眼,嘶啞道,“阿嬌,扶我坐起來。”
劉徹在姑姑的面上,看見了將近死亡的氣息。就如同,當年,他在自己母後身上看到的那樣。
“阿嬌,”劉嫖喘氣道,“在府里倉庫有一卷錦帛,你去幫娘親取來。”
“你離府已久,怕早忘了路。越兒,你帶你妹妹去吧。”
陳阿嬌知道那是母親想遣開自己,自家府邸,她如何會忘記地方?便忘記了,直接讓哥哥拿去便是,又何必非要自己走一遭。
娘親,不過有些話想獨自向劉徹交待。
她心中酸澀,低聲應道,“好。”
出了母親房中,看見庭前桃花開過了最盛,凜凜有凋謝之意,心下傷感,道,“哥哥,我在這里等,你幫我去取吧。”
陳越不願違逆她的意思,便道,“好,你在這里,我去去就返。”
“徹兒可知道,”房中,劉嫖微笑道,“姑姑這一生最寶貝的是什麼?”
“知道。”面對著這個如今已是他最親的長輩的女子,劉徹心下有些凜然,低聲答道,“是阿嬌。”“是啊,是阿嬌。”劉嫖朗朗笑起來。“我把阿嬌交給了你。最初的時候,我很得意,後來。姑姑後悔了。而如今,我心氣卻漸漸平了。”
“好也好。歹也好,都是你們自己過了。”她輕輕靠在榻上,閉了眼,也閉住了沉沉的倦色。
“姑姑放心,”劉徹微笑道。“今後,朕必不會虧待阿嬌。”
“哈。”劉嫖再度睜開眼來,看著劉徹道,“這一次,我信你。”
“姑姑還有什麼要交待的麼?”
“也沒有什麼了,”劉嫖地神色是那樣倦,“我這一生,尊貴過,失落過。得意過,傷心過。到老了,還有什麼好說呢。”
“若說真有。”她想了想道,“你讓董偃給我陪葬吧。”
這並不是什麼大事。所以劉徹應道。“好。”
“將我葬在母後的墓旁。”她淒然道。“還有阿嬌,徹兒。若你百年後,不能讓阿嬌與你同陵,便讓她來陪我吧。別放她在妃園,她會寂寞的。而她,一向都不喜歡寂寞。”
劉徹地眉心不禁一跳。“此事朕自有打算,”他微笑著拒絕,“就不勞姑姑掛心了。”
“如此,也好。”
劉嫖這樣道。
劉徹從姑姑房中出來,便看見陳阿嬌站在庭中桃樹下,抱著肘,背對著他,極清瘦的一抹背影。慢慢地吹過一陣風,無數將凋未凋的桃花瓣紛紛零零的落下,兜的她滿頭滿身都是,不添喜意,反讓人看了清冷。
“嬌嬌不要讓風吹受寒了。”他慢慢走上前去,替她拂去了鬢上肩上的桃花。
“陛下,”她轉過頭來看他,神情微微有一些茫然。
“娘親怎麼樣了?”她輕輕問道。
“睡了。”他答道。
“哦。”
遠遠地長廊上,陳越抱了一卷錦帛,疾速行來。抬眉間,看見庭間情景,放輕了腳步。
“爺爺。”五六歲的女孩沿著長廊跑過來,抱住陳越的腿,仰起頭來。明明年紀尚幼,眉目卻美麗的驚心動魄。
“噓,”陳越輕輕道,拉過陳蔓的手,慢慢向回走。
“蔓兒,你過來做什麼?”
“我想來看看祖奶奶。”陳蔓嬌聲答道,“爺爺,我方才仿佛看見姑奶奶了。”
“嗯,”陳越應道,“你祖奶奶睡下了。姑奶奶和陛下在一起,你都不要去吵他們。”
“哦。”
“爹爹,”陳蔓看見前方的父親,喜出望外,撲到陳熙懷里。
“嗯,蔓兒。”陳熙抱起女兒微笑,問道父親,“今日奶奶如何?”“還是老樣子。”陳越微微嘆道,“陛下親自來探視,如今和娘娘在一起。”
“嗯。”陳熙應道,想起市井中的謠言,有些好笑,“陛下,還是那麼寵愛姑姑麼。”
他懷中的陳蔓抬起頭來,疑慮半響,終于問道,“若如此,那陛下為什麼會下令責罰我家那些叔叔伯伯?”
哪怕她年紀小,也听了一些外面的說法。
“因為,”陳熙望了父親一眼,肅然道,“陛下願意寵愛地,是姑姑,而不是陳家。”
陳阿嬌是陳家的人,但陳阿嬌不等于陳家。
劉徹可以寵,可以愛一個陳阿嬌,但他並不願意再看著陳家外戚獨大。所以,他特意打殺陳家的氣焰。
他所寵所愛,止于阿嬌,最多再加上阿嬌地母親與兒女。至少,那也是他的姑姑和兒女。
而陳家地其他人,包括堂邑候陳越,他都懶地維護,若是陳越犯了錯,只怕也會毫不留情的懲處。
而姑姑,只要陳家人人安好,她並不介意,陛下對陳家子弟地斥責。也許,在她看來,陳家子弟多一些管束,反而可以更出息。
陳阿嬌的獨寵,于陳家,是一種機緣,也是一個硬傷。
因了姑姑,陳家注定被打上外戚的烙印。尤其,當沒有別的外戚世家可抗衡時,更要步步小心,不能被人猜疑行差踏錯。
而這些,也是揣摩了很多年後,他才想通。
所以他想,奶奶最終托付給陛下的,大約有姑姑,而不會有陳家。
陳家的崛起,靠的不會是受恩寵的皇妃乃至皇後,而得靠自己。
到了最後,堂邑候府,百年 赫,明眼人,不過三個而已。
汗捏,偶要結文,不能再拖章節了。而從最初開始,就沒打算再讓阿嬌有孕,投票結果,兩邊意見大致持平。而且,阿嬌要伺候母親,那麼累,再有孩子,會累垮的。
所以,她沒懷孕。
造鐵鍋,躲住。
這一章,味道好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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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日下午應該還有半章番外,so……
至于為什麼是半章,因為我碼正文碼成了習慣,一過3000字的樣子就自動要喊停,于是,寫番外的時候,也保持了這個毛病。
汗。
元鼎五年四月中旬,漢使從南越歸,言南越上下君臣心不一致,主弱臣強,逆臣有叛漢之心。
劉徹登基以來,大漢煌煌國威,威震周邊諸國,如何能忍如此悖逆之心。乃準太子劉陌所奏出兵南越事。
然而在遴選統軍將領方面,朝臣卻有些遲疑。漢武朝三大名將,冠軍候霍去病雖亡,長信侯柳裔與長平候衛青尚在。只是衛家既微,劉徹如何能將大軍再交于衛青之手?而南宮長公主病日篤,于情于理,也不好在此時讓他離開。
“殺雞焉用牛刀?”劉陌微微笑道,“昔年匈奴乃世代游牧,驍勇善戰,兩位候爺智勇雙全,自然是倚仗他們的。而區區南越,雖不能輕敵,但何至于要兩位候爺親自出馬?”
眾臣以為然。于是上遴選軍中在衛柳之後漸漸崛起的幾位將領,薛植,趙破虜,路博德、楊僕,待出征南越。
元鼎五年上半年,劉徹忙于政事,軍事,只漸漸听說,館陶大長公主越來越是虛弱。中間又去看過一次,到了四月末,御醫便來稟,只在這幾日了。
昔年的長輩,一個一個,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劉徹便于那綠意盈目,生機勃勃的初夏,感到了一絲刻骨的悲哀。
然而他無暇顧及自己的悲哀,因了他知,這時節,阿嬌,比他更是傷痛。
堂邑候府前來報喪的時候,其時天色已經漸漸遲了,他正埋頭于政務。聞言一怔。
“陛下,”楊得意斗膽上前,輕輕道。“陳娘娘還在候府,尚未回宮呢。”
匆匆出了宮。來到堂邑候府的時候,已入了夜。
昔日錦繡繁華的候府,如今,掛滿白幛。
“陛下,”堂邑候陳越叩首迎駕。滿院的孝服,刺了劉徹地眼。
姑姑靈前人來人往,他略看了一眼,問道,“阿嬌呢?”
他這樣問,陳越倒並無出乎意料的神情,只平和答道,“娘娘悲痛過度,臣怕她傷了身子。讓婢女伺候她回抹雲樓歇息了。”
從堂邑候府回復的長廊遠遠看,抹雲樓一片寂靜,燭火未燃。仿佛從來沒有人在里面住過,一般。
守在樓外地侍女神情憂慮。見了御駕。連忙拜倒。
綠衣吁了口氣,連忙稟道。“陛下。”“娘娘回來之後,說想獨自靜一靜,便讓我們都出來了。”
而她在外面喚了很多聲,都無人應。抹雲樓里寂靜的讓人心生驚怕。
劉徹點了點頭,示意已經知道,接過楊得意手中地燈籠,推門而
燈光搖搖晃晃,在壁上投下一段幽寐的光影,他輕輕喚道,“嬌嬌。”
第一眼看過去,榻上,案側,都無熟悉的身影。一路看文學網他在室內轉了一圈,才看見阿嬌抱著膝,坐在角落里的身影。
他嘆息了一聲,這麼多年了,她這個毛病,還是沒有改掉。
那一年,他的祖母,她地外祖母,竇太皇太後去世。彼時,她還是他的皇後,他在未央宮里找了很久,椒房殿里沒有,長樂宮里沒有。到最後,在幼時初相遇的假山邊找到了她。
“嬌嬌,”他將她抱起來,就著燈籠幽微的光,看的見,她面上一片茫然。听他喚了數遍後,眸中才漸漸有了焦點,抬頭看著他,片刻後,才遲疑喚道,“徹
“朕在這里。”他慢慢答道。
那一年,王太後亡故,是她,陪了他一夜。
劉徹必須承認,那一夜,因為有她在身邊,他減了很多傷痛。
所以,這一次,換他陪她。
“嬌嬌想不想知道,”他微笑著道,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那一日,姑姑對朕說了什麼?”
“不想。”她倚在他肩上,慢慢搖頭,听出了他的訝異,慢慢道,“我猜的到。”
不過是要他好好待她,而已。可憐天下父母
自古如此。
這些年,這個娘親陪在她身邊,愛她,護她,當她堅實的後盾,漸漸地,她便覺得,前世,今生,那個娘親,都是她。
一樣的愛,一樣的護,一樣地付出,一樣的奉獻。
“我要地什麼,到頭來,都是假地。唯有你和越兒幸福,是真的。”到最後,娘親這樣說。
兩千年後,娘親去世地時候,她在警校訓練,陡然間就覺得,有一種很重要的東西,失去了。
後來,听到噩耗,哭的聲嘶力竭。
而如今,她慢慢的,慢慢的,看著娘親消瘦,死去,摸摸自己的腮,居然,沒有眼淚。
是她對娘親的愛少了?還是,這些年,漸漸的冷漠?“從小到大,娘親都最疼我。”她慢慢道,“比疼哥哥還要疼。外婆讓我住在長樂宮,娘親其實舍不得。于是三天兩頭往長樂宮來,看外婆,也看我。”
而她有什麼好,值得娘親如此疼?
“嗯。”她听見身邊的人慢慢道,“小時候,朕……我有時滿羨慕嬌嬌的。母後雖然愛重我,卻不會單純的疼寵。”
“那一年,我生疹子了,娘親把宮里的御醫全叫了來。明明不是什麼大病,她就是那麼急;那一年,”
“那一年,我嫁你的時候,娘親送我上車,舍不得,卻笑得很開心……那一年,我喜歡上一個洋娃娃,媽媽買不起,結果我不懂事哭鬧……”
“嬌嬌?”有人輕輕搖著她的肩,聲音奇異。到最後。那個洋娃娃,還是出現在她的床頭。
她慢慢抬起頭,看著他眸底的些微奇異神情。燭光太暗,看不清楚。
劉徹嘆了一聲。道,“嬌嬌若是想哭,就哭吧。”
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從面上落到地上。到最後。淚流過臉頰,仿若大雨傾盆。
天上地下,那個她能叫娘親的人,都不在了。
按古禮,父母過世,出嫁地女兒,要守半月孝期。
陳阿嬌在長門殿深居淺出半個月後,再出來,五月的南風已經有一絲炎熱了。
五月里。薛植,趙破虜等將領率一萬漢軍出長安,準備攻打南越。
而漢軍吃的第一個敗仗消息傳回長安城地時候。南宮長公主在她的夫君柳裔懷里,含笑閉了目。
而這一次。再也沒能睜開。
听到這個消息時。劉徹執著筆,怔了半響。
飽滿地墨汁順著筆毫滴下來。啪的一聲,落在雪花箋紙上,廢了一張紙。
楊得意看的心驚,勸道,“陛下請節哀。”
“節哀?”劉徹慢慢道,“不,朕並不悲哀。”
至少,沒有前面兩次那麼悲哀。
那是他的姐姐,他同父同母的姐姐,少時疼他愛他地姐姐,到了年長,又為了他,含屈帶辱,踏上和親匈奴長途的姐姐。
那時候,他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這個姐姐了。
可是,如果上天願意成全他們姐弟團圓,為什麼便不肯多賜予她一些壽數呢?
“你知道,”他沒有轉身,慢慢問道,“朕的皇姐,今年多少歲麼?”
楊得意膽戰心驚,不敢答。
“她不過,比朕年長四歲。”
也只比阿嬌,年長兩歲。
那麼年輕的生命,卻因為大漠風沙的摧折,過早的凋謝了。
那麼,阿嬌呢?
阿嬌也曾受摧折,阿嬌也體弱難言。到如今,體冷,易乏,隨便受一些風寒,就會高熱不止。
這樣脆弱的阿嬌,會不會,也在他生命里的哪一個轉角,撒手而去,不能再陪他?
他生命里所看重的人,一個一個去了,到如今,留在身邊地,只有一個阿嬌。
心底忽然泛起的焦躁難言,直到見到佳人身影,才慢慢安定下來。
阿嬌的身子雖清瘦,面色卻還好。只是望著他慢慢地落了淚,道,“曇姐,終究去了。”
南宮長公主劉曇,孝景皇帝女,武皇帝胞姐。武帝幼時,匈奴軍臣單于叩關,帝無奈,以帝女南宮和親。軍臣乃罷。
軍臣單于沒,單于幼弟伊雉斜立,匈奴習俗,父死,子繼其孥。長公主含憾隨伊雉斜。
武皇帝嘗數與匈奴戰,皆捷。元狩二年四月,長信候攜萬騎千里奔襲,至漠北王庭,南宮長公主乃歸。
元狩二年冬十二月,長信候柳裔尚南宮長公主劉曇。此後夫妻恩愛,元鼎五年,南宮長公主逝。
帝慟,大葬其姊于茂陵。
而當時,他只是忽然抱住阿嬌,沒有說話。
阿嬌沒有驚異,只是當他傷痛長公主去世,輕聲勸慰。
劉徹記得,皇姐重病在床之時,曾經問他,“徹兒愛阿嬌麼?”
而他當時沒有答話,只是微微偏了頭,望向窗外。
“那也好。”劉曇便悠悠微笑,知道若是另一個答案,弟弟定不會如此。那時候,她雖然已經虛弱至極,面上倒是極寧馨的。
“這樣,我就能稍稍放心些走。”
否則,她怕,一旦連她也撒手,她這個弟弟,在世間再也沒有一個真心相待之人,便會越來越寂寞,到最後,雖然位高權重,卻寂寞地連自己地面目都認不得。
“能愛著一個人,也是一種幸福。”至少,心事有了寄托。
而人家八苦,便有愛別離。最愛別離,永無見期,至少在如今看來,是最苦的了。她可以放心弟弟,卻放心不下夫君。
可不放心,又能如何?到頭來,終將歸去。
元鼎五年,于劉徹于阿嬌,都不是一個好地年頭。這一年,他們彼此失去了一個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縱然對著外面依舊端莊肅然,在深夜里,彼此才看的見,深心里的傷痛。
“阿嬌,你愛徹兒麼?”
“這個問題,元狩二年,曇姐不是問過麼?”
“是啊,可是如今,我再問一次,希望能听到不同的答案。”
那一天,她想了許久,方道,“是的,我愛他。”
她想,她只是慢慢看不清,愛情是什麼。寫了一半,偶講,這章太悲,偶碼不下去。
室友瞪我,“你不能一章一章的掛,非要一章把兩個人都掛掉?活該。”
偶很無辜的理直氣壯的道,“要傷心就一次傷心個夠。何必要分兩次來呢?”
筒子們,讓我們燒一些推薦票,來祭奠這位偉大的母親,館陶大長公主劉嫖同志,以及,可敬的公主,南宮長公主劉曇同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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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山抹微雲天一線
劉徹將一腔失親之痛,盡數發作在千里之外的南越之上。
六月里,傳旨的使者到了漢軍之中,痛斥了之前因輕敵力主出擊導致漢軍輕易敗北的路博德、楊僕,言了皇帝的意思,不得勝,不得回朝。
“其實,”軍帳之中,楊僕灰頭土臉的,不敢再趾高氣揚,自嘲道,“南越自忖于我大漢相隔甚遠,大漢出軍不易,方敢猖狂。到底只是一邊陲小國,頂了天也不過小患,何須太在意?”
“不然,”薛植肅然道,“昔日我在長信侯帳下時,長信侯有一句話,我上下將士皆感佩。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如何能自己弱了自己聲勢?”
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此語豪氣凜然,一出,軍帳內外,士氣盡皆一振。
南越雖小勝一場,論國力,卻是差大漢太遠。一旦漢將統一了心思,此戰戰果,也就可以預見。
六月末,漢軍聯合南越國王,將南越大將椎列誘戰出城,四下合圍,椎列飲恨而亡,政歸越王。越王敬大漢為宗主國,恭送漢軍離開。
漢軍在南越打的如火如荼之時,齊王劉據正離開封地,趕往長安。
他此行乃為奔喪,因了,元鼎五年新喪的兩位公主,是各皇子的直系長輩,雖然與衛氏都不親近,于情于理,他卻是不可不來致意的。
齊地的馬車進入長安時,劉據坐在馬車上,慢慢想著。也好。館陶大長公主是陳阿嬌的生母,而南宮長公主劉曇,雖同是他和劉陌的姑姑。也盡偏著陳阿嬌些。陛下雖敬重她們,但人死如燈滅。再深地情份,在皇家磨個兩年,也就漸漸淡了。此二人即亡,對陳氏勢力倒是一大削減。
他想起,來長安之前。謀士寧澈曾對他說,此行若是無十分把握,不要遭惹太子與陳氏一族。
年前,寧澈從臨汾歸齊地時,就曾言,那個女子,實在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單看如今的陳娘娘,我實在無法想象,她和元光五年在顯而易見地巫蠱案中失算跌的那麼慘地女子。是同一個人。”
寧澈微笑道,“此時陳家風頭正盛,在陛下心中亦重。惹了他們,最後吃苦的不過是王爺。我們最有利的契機便是時間。陛下春秋正盛。擺在身邊的人。再久,也就厭了。那時,方是王爺施展的天地。”
只是,他慢慢握緊了手,真地要恭謹慎微麼?他雖一貫是恭謹慎微的性子。但已經四年了,這四年來,喪母之痛無一日不在啃嚙著他的心腸,怎樣忍,才能在那個女子面前,安靜的,低下頭去。
只是可惜了李芷,雖然遠在齊地,他倒也是有門路,前些日子听說了李婕妤賜自裁之事,暗暗嘆了口氣。真的是女子不能成大事麼?她若成事,固然劉旦得利,遠在千里之外的自己,何嘗不多了一份契機?凡事太過狠毒,也是硬傷。李芷在宮中布置一應縝密,最後卻在宮外露了破綻。1#6#K#小說網
“舅舅,”懷中的女孩微微不適,皺眉嬌喚道,“你抱痛我了。”
他怔了怔,放松了手勁,問道,“微兒沒事吧?”
“沒事。”四五歲的女孩倒是極懂事的,微笑著抬起頭來,道,“舅舅,爹娘為什麼不一起回長安來見外公——陛下?”
大約總是不想再憶起傷心事吧,既然已跌到塵埃里。劉據這樣想,然而自然不能這樣說給李微听,他便緩緩道,“因為爺爺也病了,你爹娘要照顧他。想著微兒還沒有見過外公,這才托舅舅帶微兒回京。”
“噢。”李微這樣地年紀,是不懂大人間的心思交錯的。從隨著馬車 轆前行而晃動地車簾下興致勃勃的看著車水馬龍地長安城,“舅舅,長安真漂亮呢。娘親和你為什麼要離開長安,到家里和齊地呢?”
童言雖然無忌,劉據心中卻是一慘。如果可以,他又何嘗願意離開自小生長地長安?
只是離開的時候,母後已經不在,父皇也漸漸疏見他們姐弟。
“微兒,”他抱起外甥女,微笑地看著她,道,“以後我會帶著你娘親和你回長安城住,好不好?”
“好啊。”李微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只是,這話,你先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齊王劉據進京,先入宮拜會陛下。父子在宣室殿聚了一會兒,劉徹攜著劉據出來,行在未央宮中。遠遠的,見了山亭之中,邢箬端坐,含笑看著下面,皇三子劉閎逗著一個女孩玩耍。那女孩年紀實在稚嫩,不過到劉閎腰際,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一時間閃了神,站立不穩,跌坐在地,雖然未必疼了,畢竟受了委屈,扁扁嘴,放聲大哭。
“微兒。”劉據心一緊,連忙上前,抱起李微,喃喃安撫,“微兒不哭,舅舅在這。”
劉徹怔了怔,慢慢記起來了,元狩元年,衛長隨罷黜的夫君歸鄉,他們新生的女兒,名字,似乎就是一個微字。
“參見陛下。”眾人見了禮,方起來,劉閎尷尬喚道,“二哥,我看微兒可愛,就想著陪她玩會,不是故意。”
劉據擺擺手,和煦笑道,“無妨,說起來,三弟也是微兒的舅舅呢。”低首對李微道,“微兒,喊聲三舅。”
李微漸漸停止了哭泣,抽抽噎噎的喚了聲三舅,又把眼望著遠處的劉徹,輕輕問道,“舅舅,那個,是外公麼?”
李微便搖搖舅舅的手,讓他放自己下來。搖搖晃晃走到劉徹面前,她年紀實在有些小,又不在宮闈長大。不太明白見君要行的禮儀,但見了旁人行的大禮。心頭先自存了份敬畏,她怯怯拉住劉徹的冠服下擺時,御駕旁地侍衛身子一緊,但見陛下並無不悅之色,便不曾上前。而李微已經仰起頭來。奶聲奶氣的喚道,“外公?”
劉徹輕輕應了一聲,仔細看了看李微的眉目,果然和衛長一脈相承地柔順。
當年,衛長也曾有這麼小的時候,搖搖晃晃地走,奶聲奶氣的喚他父皇。那時候,他膝下猶虛,只得衛長一女。固雖只是個公主。實愛若珍寶。
而那樣的日子,畢竟過去了。到如今,連衛長的女兒。也有這麼大了。
衛長為他長女,到如今。只得李微一女;陽石悖逆。除公主封號,傷公孫敬聲之亡。至今無所出;諸邑嫁了年余,前些日子,報了上來,方有了孕。說起來,到如今,他膝下唯一的孫輩,就是這個李微,依舊是衛氏所出。
他心下微微有些感傷,面上倒是和顏悅色,問了些日常事。李微年紀小,未見過他無情狠絕一面,便漸漸把最初地敬畏拋到一邊去,笑語如珠的答了,頗見靈巧。
一邊,劉據輕輕的,輕輕的,吁了口氣。看來,今日听寧澈的計策,選擇打這張溫情牌,到底是對了。
“因為爺爺病重,”那廂,李微已經照著他的說辭,慢慢說到家事。小孩子在靈巧,若說起謊話,如何瞞的過他這個父皇的眼。只好讓她自己都認為自己說的是實情,才見得真。
“爹娘都在照顧,不能來長安。只好將微兒托給舅舅。臨來地時候,娘親哭的好難過。”李微難過道。
“是麼?”劉徹淡淡應道,眼光離開了李微,微微瞥過劉據劉閎,眸光有些涼,意味深長。劉據一驚,然而劉徹已然下令,“傳朕旨意,擢升駙馬李楷為水衡都尉,接旨即刻赴長安任職。據兒,你久未回長安,此次既來了,就多住些日子,也陪微兒逛一逛長安城吧。”
建章宮與未央宮互不統屬,但宮人洞若觀火,明白風向。很快的,陳阿嬌便得知了此事。
“記得找出李微地那個人,倒也聰明。”她燒掉了一張廢棄圖紙,慢慢道。
劉據若是能自己想到,也不用蹉跎這些年方用。而遠在千里的人,能精準地窺見帝王心思破綻,定然不是凡品。
晚上,劉徹宿在長門殿之時,與她道,“嬌嬌,陌兒年紀也不小了。你為他挑一門親事吧。”
陳阿嬌便有些好笑,他這樣說,她那個萬年借口,“陌兒(早早)年紀還小,”還如何出口?
“太子娶親,他下面地弟妹,方好嫁娶。”
元鼎五年,太子劉陌,堪堪滿了十六歲。
十六歲啊,正是當年,她初嫁劉徹的年紀。
而那一年,他更年少,只有十四歲。
她知道,這次,真地不好推托了。便認真的應了下來,“好。”陛下既然親口說了,多留些日子,劉據自然不會違逆。而這本身,又是聖寵的體現。
夏日里,齊王劉據約了三姐諸邑,帶了外甥女,在長安街市上走動。
清歡樓與陳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自然不會去。而這些年,油烹菜漸漸普及後,清歡樓在長安城執牛耳的地位,也漸漸有些沒落。
而此時,他們便在新開的一家藏梅樓上端坐,推開窗,看窗外繁華的街景。
“三姐能安康,”劉據欣然道,“我就放心了。”
李微幼童心性,耐不住街上熱鬧景象的勾引。劉據便吩咐貼身侍從抱著她下去,撿著李微喜歡的,不分貴賤,一應買下,小心伺候著。
“我想我當年選擇錯了呢。”劉清頹然道,“石家雖然待我不錯,但一家老老少少,竟真像石頭做的腦袋,說什麼儲君名分已定,天下歸心,為人臣子的,更要心忠。我百般暗勸,連自己夫君,都沒有勸動。”
“三姐方見了喜,”劉據並沒有著惱,緩緩笑道,“保重自己,也就是了。不用再為弟弟操心。老師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雖不會幫你。但你若得勢,他絕對對你忠心,三姐不必再費心思了。”
他的眸中慢慢放出光芒,“如今,我們暗,他們明。我們攻,他們守。一旦劉陌有錯處讓我抓住,到時候……”
他口中慢慢說著,眸光卻注意著樓下街市中的外甥女,見了此時一頂官宦人家的轎子緩緩行來,在藏梅樓下停了。紅衣明媚少女掀簾而出,眉目之間,自有一股大家風度。偏偏李微年紀小,手中又拿了太多東西,一個站不住腳,跌在少女腳下。少女眉一揚,待發作,卻見了是如是幼女,脾氣發作不出來,只得硬生生忍了怒氣,听他的小廝唯唯道歉,沒好氣的道,“算了。”
“這便是上官家的大小姐呢。”劉清亦瞥到了,冷笑道,“長安城人口交說,太子妃的最熱門人選。”
劉據一怔,問道,“哪個上官家?”
“郎中令上官桀。”劉清訕笑,“據說,陳阿嬌還給了她四字評語,皎若明月,照我看,驕縱任性倒是真的。”她這樣說著,全然沒想到,當年,她自己的驕縱任性,比上官雲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劉陌那樣的人,會看上她?”劉據低下頭,有些無法想象。
“那可也不一定。”劉清淡淡道,“別人不知,我倒是知道一些。李婕妤倒台前夕,劉陌的貼身內侍,那個叫成烈的,據說曾進過上官府。”
劉據沉吟半響,這才用探究的目光,重新看了看樓下的上官雲。目光加諸之上,上官雲便有所感,向樓上瞥了一眼,見到和那人有些相似的五官,怔了一怔。
據母後言,當年,陳阿嬌被廢黜前,就是這樣一幅驕縱任性的模樣呢。
劉據忽然想起。雲。昨晚在睡覺時想這章的章名,毫無頭緒,忽然間,秦觀的這一句就冒出了念頭。
不由感嘆,我給這二女取名字,倒還真的有些巧呢。
如今是元鼎五年,我打算寫到元封元年,還有兩年。自己倒是估計不出來還有多少章。懷疑真的能撐到十月末麼。
開始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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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姐妹花開不並蒂
“上官小姐,”劉據慢慢下得樓來,抱過李微,微笑道,“鄙人外甥女年紀尚幼,若有冒犯,還請小姐多多包涵。”
“算了。”上官雲淡淡道,近看劉據形容,越發驚疑不定,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劉據悠然道,“再過些日子,小姐自然知道。他帶著李微重又上樓,迎上三姐質疑的眸,“據兒究竟意欲何為?”
劉據一笑,徐徐道,“三姐可記得,我今年也有十四了呢。快要娶王妃了。”
“不是吧。”劉清有些哭笑不得,“據兒可要自己想清楚才好。莫要像三姐,有些後悔了,但木已成舟。”
“我自理會得。”劉據慢慢道。
齊王劉據起了立妃的心事,除了諸邑公主,並無多少人知曉。但陳娘娘親自為太子劉陌遴選太子妃之事,卻是千真萬確,轉瞬間就在京城各世家權貴間傳開了消息。各家小姐的庚帖如雪花般飛進了陳阿嬌所居的長門殿,讓阿嬌見了就想退避三舍。
然而是退避不掉的。阿嬌召了劉陌來,問道,“這些年,陌兒可有心儀女子?”
劉陌苦笑著想了想,反問道,“娘親覺得長安城內各家佳麗,哪個入得了眼?”
陳阿嬌怔了一怔,世家年輕女子,她見得並不多,稍微熟悉的,不過就是上官家的姐妹。其余的。多半就是如上官雲那般,明媚驕縱,都是捧在掌心如珠寶般長大的女子。不過十三四歲地年紀,能懂了多少世事?放眼望去。覺得有潛質的,如東方湄,卻又還在呀呀學語中,未能長成。
元鼎五年七月,漢軍平南越。歸長安。
七月末,齊王劉據便要返回齊地,往宣室殿辭別劉徹時,劉徹到底觸動了一絲父子惜別之情,見劉據欲言又止,和顏問道,“據兒可有什麼想所的?”
劉據聞言臉紅了一下,卻仍道,“父皇。前些日子我與皇姐在長安街頭游玩,遇到了郎中令上官桀家地小姐,上官小姐資質出眾。兒臣心存傾慕,覺得自己的年紀。也該成親了。懇請父皇能為兒臣賜下這門婚事。”
“上官雲?”劉徹很是意外。東巡途中,他略見過這個少女兩面。雖然以他地身份。不會對臣下女眷多加絲毫注意,但就那寥寥數眼的印象來看,那是個明媚但有些空浮的少女,有些像……少女時代的阿嬌。
他在心中斟酌道。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及阿嬌的。阿嬌是真正驕縱任性地女子,驕縱到了,可以藐視一切權威,連同他的帝王威儀,哪怕最後因此撞的頭破血流,也一如從前。她的驕縱,是一種刻到血性里去的驕傲。而有著這樣的驕傲,她的整個人就像一只涅磐之後重生的鳳凰,耀眼無比。
而上官雲呢,她的驕縱,只是一種對身分地依恃。遇到比她的身份更高貴的人,也只得收斂起她地驕縱,俯首帖耳,色澤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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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起來,他反而更看好她的庶妹,那個一直安靜站在她身後地少女一些。“據兒不後悔麼?”劉徹淡淡一笑,饒有深意地問道。
劉據的心思便有些浮,他定了定心,慢慢道,“不後悔。”
“那好。”劉徹低下首去,不再看他,道,“楊得意,替朕擬旨︰”
“著有先奉常上官淮長女上官雲,恭敬克甚,資質秀出,聘為齊王劉據妃,待太子行大婚後,為其完婚。”劉據叩謝了父皇恩典,接過聖旨,慢慢退了出來。
返回齊地地路上,他的小廝不解問道,“王爺要娶那上官小姐,是為了和太子殿下爭一長短麼?”
“那只是緣由之一,”劉據淡淡笑道。
他並不相信,劉陌那個性子有些清冷的人,會有多麼愛上官雲。只是上官雲長兄身居郎中令要職,掌治京師。劉陌已身居儲君高位,若再得上官家女子為妻,就等于將京師如鐵桶般掌在手上。普天之下,除了父皇,誰也別想再撼動他半分。
長安城上官府
“怎麼可能?”听了那道旨意的內容,上官雲拔高聲音道,五神慌亂,“我並不認識什麼齊王啊。而且,我的庚帖都已經送到陳娘娘那里去了,陛下如何可以將我許給他人?”
“注意下你的說辭。”上官桀厲聲斥道。又軟下了神情,“旨意既下,陳娘娘自然會將你的庚帖拿開。”
“可是,”上官雲瞪著明媚的雙眸,哀傷道,“我並不想嫁齊王呀。”
“莫說你不想嫁,”上官桀苦笑,“我又何嘗希望結齊王這個親家。齊王雖是諸侯王,地位尊貴。但天下大勢歸太子,恐怕齊王日後不得安寧啊。”
“既然如此,”上官雲淚落,抓住上官靈的手,慌亂道,“靈兒,你和陳娘娘交好,和太子殿下也交好,你去和他們說,讓他們去勸陛下,收回賜婚意旨可好?”
“姐姐說什麼呢?”上官靈駭笑,“我和陳娘娘和太子殿下能有何交情?而區區靈兒,如何說的動他們?”上官桀亦搖首斥道,“自古君無戲言,旨意既下,婚事已成定局了。”
“只是,雲兒,”他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沒有見過齊王殿下麼?我听說,這門婚事,可是齊王殿下親自向陛下求來的。”
上官雲怔了怔,藏梅樓上有些熟悉的容顏。忽然跳入她的記憶。“難怪。”她喃喃道,“他們本是同父兄弟,眉目中有些相似。倒也應當。”
劉徹地這道旨意,陳阿嬌知道後。不過淡淡一笑,吩咐綠衣將上官雲的庚帖從那疊小山中取出,不以為意。
只是劉陌的太子妃人選遴選,漸漸地迫在眉睫。這日里,劉陌回到博望殿。他的貼身內侍成烈面色奇異,遞來一張拜帖,說是上官家地二小姐上官靈求見。
上官靈,他慢慢想起了那個安靜柔和的女子。上次李婕妤之事,他尚欠著她一份情,如今有求,倒是不好托的。
清歡樓里,劉陌慢慢品著茶,從窗中看著上官家寶藍色的馬車慢慢行來。湖水綠色衣裳的少女滿臉不情願地被推下車來,方要說什麼,車上紅衣少女軟下了神情哀求。上官靈便無奈了。
“不好意思,是我打擾殿下了。”上官靈不是不知道自己姐妹的莽撞。窘的連耳垂都染上淡淡的紅色。
“無事。”劉陌和煦一笑。問道,“令姐讓小姐說什麼?”
那便是他方才都看到了。上官靈微覺尷尬,道,“其實也沒什麼,”她漸漸說不下去,干脆橫了心,道,“姐姐說她不想嫁齊王,懇請陳娘娘和殿下勸一勸陛下,讓陛下收回成命。”
她頓了頓,看劉陌莫測高深的神情,嘆道,“這話是為難了,殿下若覺得好笑,就權當沒听過吧。”
“其實,齊王殿下是皇子,受封諸侯王,青春年少,當是佳偶了。”劉陌抿了抿唇,淡淡道,“這門婚事,我看不出來,令姐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還是,難道說,令姐另有意中人?只是縱然如此,又如何能與齊王殿下抗衡?”
上官靈沉默了片刻,上官雲的意中人,豈非正是這位當朝的太子殿下?只是啊,堂堂太子殿下,怎麼會在意一個女子丟在他身上的芳心“靈兒知道太子殿下地意思了。”她微笑起身,施了一禮,欲行告退。
“上官小姐,”劉陌不免有些意外,喚住她,道,“令姐吩咐你的事,你就這麼算了?”
“姐姐讓我說的話,我已經說了。至于殿下可有意幫忙,那便不是靈兒能做主地了。”上官靈回過頭,嫣然道。
“上官小姐向來是這樣看世情的麼?”他慢慢道,重新審視這個少女,想來先上官大人容貌定是不差,留下地兩個女兒,各有千秋,如果說上官雲是嬌艷地芙蓉,那麼上官靈便是安靜的菡萏。
“什麼?”上官靈並未听懂。
“無事。”劉陌徐徐笑道,“成烈,送上官小姐下去吧。”
太子劉陌最後指定地太子妃人選,是先奉常上官家的次女上官靈。
“上官靈?”陳阿嬌倒是沒有什麼意見,只是道,“這麼巧,先前劉據指定的王妃人選,也是上官家的女子呢。”
“是啊。”劉陌微笑道,他的笑容里,難得透出一股孩子氣的頑皮,“但不能說他先選了,我就不能再選了吧?”
阿嬌想起記憶中那兩個一明媚一清雅的少女,慢慢道,“你的眼光,要比劉據略好些。”
“長安城女子雖多,我卻找不到真正合意的。”劉陌淡淡一笑,“而上官靈,她的身份夠,人也聰明,至少,我不討厭她。”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絕世好女子。縱然真的有,誰又能那麼好,在彼此芳華未艾的時候邂逅。
到最後,也只能如此。
元鼎五年秋,陛下旨意下來,茲有先奉常上官淮次女上官靈,惠質嫻良,敏秀出眾,聘為太子妃,于六年上元完婚。
先奉常上官淮追封為質陵候,太子妃與齊王妃母,俱進為奉華夫人。
因太子妃與齊王妃俱出于上官一門,一時間,上官族為天下羨。只是,身為上官一族現任家主,郎中令上官桀面對如此殊榮,卻愁眉深鎖,別有心腸。
其實今天早上起的倒是不遲,去交復試費用和體檢,抽了血,話說,還是有點疼的。在這里磨蹭。
某某︰看出來你要結文了?
某︰?
某某︰上次一章你掛了兩個,這次一章你拉了兩對姻緣。
某︰……
其實,將上官雲配給劉據,承認是突發奇想,寫的時候突然來的靈感。不過,上官靈卻是早已預備下的太子妃人選。
上官靈當然不是最好的,最初的時候,我就想,我也沒有筆力能寫一個女子,讓所有人都滿意了。但是,當初,我是想把她寫的好一些的。她聰明但不用在壞處,她看的透局勢卻不會妄作推進。到目前為止,她的底線在于,保的住自己安好。
她的身世注定,她做不來一個驕縱的大小姐。但是,她也不是衛子夫。
她最初的時候,沒有衛子夫那麼卑微。所以,她也沒有衛子夫那麼恭順。偶爾覺得委屈了,還是會使一些小性子,表示抗議。
我最初的時候,給這個女子下的定義是,懂得世情但不會世故,相信美好但不會天真。寫到這里的時候,我想,給自己是打不了高分的。
而陌兒,他是太子,太子是注定,不能太隨心所願的,所以,他在可以選擇的範圍內,選了一個最合自己意的。
到一生,也是一種幸福。不像他的父母那樣驚濤駭浪,但最後回望的時候,也堪慰平生。
而上官桀,他自然是有野心的人物。但這樣的野心,在前後強勢的君主之下,翻不出什麼風浪。
大家若覺得上官靈之前有什麼不夠好的地方,可以提出來,我能夠返回去修改,卻拉不出另外一個人物了。
說起來,選擇上官家的女子,還有一個理由,是感慨歷史上的那位昭帝上官皇後,輔臣上官桀孫女,十八歲,芳華正艾,便成了太後。兩個月後,又進了一階,太皇太後。
處女終老。
這個沒有名字的皇後,是中國歷史上第二個處女皇後。至于第一個,便是有人提過的惠帝皇後張嫣。
雖然地位是極尊崇了,但我覺得,這樣子的一生,還是很悲慘的。所以,輪到我寫小說,想補一補遺憾。
最近在章節後加的話很多,汗捏。編輯8要介意。最後結算字數時,我會自動把它們去掉的。
推薦票。最後小聲哼一聲。
我好想賴帳好想賴帳的。
但承諾過今天會更,淚落,誰教是我自己說12號會更決不跳票的,這話說的連反悔的余地都沒有。誰又教面試時間提前了,居然就是明早8點半。
虧我打算悠哉一個晚上明天才開始準備面試的。
自然今晚時間就緊了。
可是我居然不能賴賬,真是,以後說話要留點余地啊,教訓。
陛下旨意初下,郎中令上官桀便在後院另闢了居室,供兩個妹妹居住。
上官靈捧了書卷坐在窗前,初秋的風吹過,將書輕輕翻了一頁。她的心思有些紊亂,悠悠嘆了口氣,將之放到一邊。從接到那卷旨意後,仿佛一直行走在夢中,理不清楚因由。
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呢?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被皇家選中,坐上那尊貴之位。又或者,在將來的某一日,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一直以為,她會平平淡淡的過她的一生,听從或者不听從哥哥的吩咐,嫁一個高貴或是不那麼高貴的人,也就是一生了。于是一直以看客的身份看著這長安城的風流雲散,誰起了,誰敗了,都與她沒有太大相干。卻不料命運忽然開了她一個天大的玩笑,推她到最顯眼處,從此,她便是這風流雲散中的一縷風,一絲雲。再脫不開身去。
而那個坐在太子位上的少年,笑容溫朗,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她從沒想過有這樣一日。于是只當他是大漢地太子,距離遙遠。多麼多麼好,又與她若何呢?卻不料,如今這世界最與他相干的人,就是她了,不由得用另一種眼光去看去想。微微的,就會暈紅了臉,只是,到最後,想不通他地心思。
定下太子妃人選後的第七天,陳娘娘召她到長門殿見。
“太子妃身份尊貴,到時候自然是有人去教習禮儀地。”陳娘娘依舊是一派的清艷安然,微笑道,“只是靈兒要記住。”
“禮儀那些東西過的去就行了。沒有人會苛求。我希望你日後能做到的,你每行一事前,要好好想想。可對的住你地夫君?”
未來的婆媳說話,總會叮囑一些“希望你們日後恩愛”類的話。不為己甚。只是當作的事。還是要做的,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然而陳阿嬌語氣認真。她竟當不了敷衍,不由抬頭望她。
阿嬌淡淡一笑,“你便當為娘的舍不得兒子吧。陌兒是我一手帶大,他的性子,我最清楚。1^6^K^小^說^網只要你不負她,他便不會輕易負你。”
“因此,你自多珍重吧。”
陳娘娘的話在某種程度上顛覆了世人對一些事的認知,回來後,她想了數日,然而還未想明白,侍女便來報,大小姐來訪。
不由得微微一瑟。
這樣地結果,姐姐一定很生氣吧。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上官雲並沒有發作她的脾氣,只是面上見了黯淡,有些憔悴。
“靈兒,你說,命運真地是不可違抗的麼?”她慢慢道。
上官雲並不知道,在遙遠地齊地,齊王劉陌接到了長安地消息,愕然良久。
“這個太子殿下,行事倒真是葷素不忌。”寧澈苦笑道。
世家講究“立嫡,立長,立賢,”女子雖不在此列,但嫡女的確比庶女要尊貴些地。劉據既然已指了上官雲,劉陌身為儲君,選的居然是同一家的庶女,當真是不顧天下人眼光了。
“寧先生想多了,”劉據冷笑道,“天下尊貴,還有尊貴過皇家麼。儲君的位置,已經足夠劉陌藐視未央宮外一切尊卑之別了。”
多年前,他的母親,衛子夫以歌姬身登母儀天下之位,天下只能羨,誰又敢嘲的?
只是,到如今,滿盤皆輸。若如此,上官雲的作用只怕也有限了。”劉據淡淡的笑,猜的到上官桀會有的選擇,“我是否該將這門婚事推掉?”
“照如今這個局勢,這門婚事有利有弊,推與不推,皆在王爺。只是澈私下看來,還是照原議的好。”
“哦,為何?”
“自古大丈夫一諾千金,王爺若出爾反爾,置一弱女子于難堪境地,只怕將遭陛下看輕。”
劉據斟酌著,忽然想起藏梅樓上少女艷若芙蕖的容顏。其實縱然是父皇自己,又何曾守的住生命里的每個諾言?只是,他沒有父皇那樣的高位,心又有所求,無法肆無忌憚。
“那麼,請先生教我以利。”
“便是這個利字。”寧澈莫測高深道,“天下人逐利,若他日實勢反轉,劉陌儀仗的刀劍,也會回頭割傷他自己的。”
“先生高見,”劉據微微一笑,雖然不是十分滿意,但暫時,也只能這樣了。
長安城里的事慢慢塵埃落定,時序已經是深秋了。
這一日,長門殿重新生起了地火,劉徹起的時候,便有些眷著殿內的溫暖,回頭看阿嬌,尚睡眼惺忪的在榻上,半夢半醒,別有一種風情。微微笑了一笑,卻瞥見案上阿嬌常翻看的書卷里,夾了數張箋紙,似是很久以前,阿嬌曾擺弄過的。
隨手翻了一下,不由咦了一聲,箋紙上筆跡極隨意的,寫了一些農桑之事,條理極明晰的。
“那是我年前整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阿嬌已經起來了,披了衣裳坐在他身邊。道,“本來打算趕出來今春讓人試試看。結果後來娘親和曇姐相繼病重,便擱置下來了。”
“明年再試也是可以的。”劉徹揚眉道,攬過她親在他地頰上,心情很好,笑道。“嬌嬌久未弄這些事了。朕倒忘了,嬌嬌最是心思出奇的。”
總是習慣不了白日的親昵,陳阿嬌面上微有些尷尬,嗔道,“時候不早了,陛下不去宣室,打算做回昏君了麼?”
“文皇帝說,農事乃天下之根本。”劉徹大笑,揚起手上地箋紙。道,“朕不正是在處置國家大事麼?”
他心情極快慰,倒不僅僅是因了若農桑能發展起來。國民富庶,大漢國力定可又提升一番。也有因了。這些年來。阿嬌的心思,多半是放在協助桑弘羊行商天下。充盈國庫上,這是第一次主動為他地國事分憂。
這些年,他廣修宮室,又連年征戰,民力見疲,且雖桑弘羊理財有方,國庫不見吃緊,但也隱有憂患。若能舍了商家末節,直接提升大漢立國之本的農桑水平,自然是能為他解勞。
阿嬌肯如此,總是一分真心吧。
“東巡的時候,見臨汾農人耕作之苦,所以想先整理這些出來,幫一幫他們。”她微笑道。
回來的時候便有些愧疚,這些年來,他們忙著風生水起,卻一直忘記了,規劃農桑事,于他們不過舉手之勞,就可以幫助到那些人很多。
只是,她有些忐忑,遲疑了半響,方問道,“陛下不問阿嬌,如何理的出這些農桑事麼?”
雖然她可以說出千百個理由,可是嬌生慣養如她,只做了此事,如劉徹地性子,如何能不疑半分?
“嬌嬌給朕的驚喜頗多,”劉徹莫測高深的望著她,淡淡笑道,“朕便當作,是上天的恩賜吧。”
她不免有些啞然。“嬌嬌說想先行了此事,”劉徹微笑道,“單憑此事,已經了得,莫非嬌嬌另有打算?”
“是啊,”她想了想,道,“我想試試看,治河。”
那些農桑事,不過是依著記憶中的印象整理出來,並不難。黃河卻是中國千百年來的大患,一直無定論的,惠益人們良多,也傷害人良多。
若是能從古遠的大漢開始治理,或許,日後,黃河兩岸的人們,會安樂很多。
“那可是大工程呢。”劉徹慢慢道。
“是啊。”阿嬌一笑,道,“還是先解決眼前事吧。”
“我昔日游歷眾諸侯國時,曾見過以牛馬犁田,人便輕松很多。若制一些新式農具,精耕細作,都能提高畝產量地。”“本來麼,其實最適合種植的地方,還是往南邊去,巴蜀一帶和江南,也不會這麼旱。”
“嬌嬌想多了吧,”劉徹失笑,“如今大漢的中心在黃河一帶,尚有許多荒地未墾。向南走,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不現實地。”
“我知道啊。”阿嬌便有些扼腕,可惜了後世那一片繁華的地方啊。
“算了,回頭。我其實也不精這個,只剩下大概地印象了。”她慢慢道,“似乎是深翻作區,集中種莊稼,集中灌水,精細地栽培管理……”
她身上尚未褪了初起時的慵懶,殿內很暖,襯地她的頰嬌艷勝花,劉徹慢慢看著,便漸漸心不在焉起來。又听了片刻,不耐煩道,“這些事改日朕找專門負責的人來听你說,”他身為帝王,雖興趣廣博,諸事多有涉獵,于這農桑本身,卻是半點興致也無。含笑道,“反正時日也遲了,今日朕便不去宣室,陪嬌嬌吧。”
她怔得一怔,抬頭看他黑的深沉不見底的眸中再熟悉也不過的顏色,霎時間面上便紅了,強撐住,道,“你瘋了,現在可是大白日啊。”
“白日里又如何?”劉徹好整以暇道,“誰規定了白日里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殿里的奴婢便低了首,靜悄悄的退出,听得殿里的笑聲,低低的罵聲交織成一片,慢慢的,俱都安靜了。
汗,回來改錯字。因為VIP章節規定,必須修改的要比原來的多,(話說回來,真的不適應的規矩啊),所以我在這里廢話。
10月13號,心情灰色。
慢慢的,放晴吧。
阿門。
希望大家都要開心一點。
日里,太子劉陌出了博望殿,一路往長門殿行來,欲與娘親請安,卻在長門殿外被侍從攔下。
“太子殿下,”成續神情有些尷尬,稟道,“陛下尚在殿中,殿下不宜入內。”
他怔了一怔,望著殿下站了一排的宮人,連娘親貼身的大女官綠衣都在其中,殿內卻悄無聲息的,霎時間了悟,面上不禁泛了些紅,卻又暗暗狐疑,按說這個時候,劉徹早該在宣室殿處理政務了,如何還駐留在娘親殿中。
“那我就先走了。”他淡淡笑道,“成續記得和娘親說一聲,我來請過安了。”
自劉徹東巡歸來,劉陌雖高居儲君之位,行事卻反而不如當年為皇長子之時放的開手腳。他謹記得娘親吩咐,上要忌父皇猜疑,下要讓臣民臣服,在浮海中盡力維持平衡,面上雖清閑,少涉政務,底子里卻頗辛苦。
成烈見主子如此,便湊上來,道,“殿下好些日子沒出過宮了,不如往宮外走一遭吧。”
“也好。”劉陌將連自己也不清楚所為何來的心中瑟瑟拋開,振作精神,道,“便出去走走吧。”
長車緩緩行在長安街頭,成烈小聲笑道,“主子這回打算去哪家?是飛月長公主府上,還是長信侯或是桑大人家?”
劉陌搖搖頭,不耐道,“這些叔叔伯伯阿姨家,我都去的多了,難得出來一次,就不要听訓了吧。”
其實認真說起來,不算是听訓。只是善意的奚落。尤其是桑弘羊和劉陵,定會笑咪咪的道,“陌兒這麼大了。該娶妻了呢。說不定到了明年,就該抱兒子了呢。”
一陣惡寒。
他似乎是隨了娘親。雖是男子,對這些事情,面皮卻是極薄的,自然不肯自行送上門去。
“那難道還去清歡樓?”成烈苦了臉,“清歡樓菜品雖好。次次都去,也太沒意思了吧。”
“誰說地?”劉陌少年心性忽起,想起一個人來,笑眯眯道,“今次我要去的地方,卻是從未去過的。”
“成烈,”他笑地愈發暢快,輕輕道,“你上次去過上官府。應該還記得怎麼走吧?”
“主子,”成烈遠遠的在上官桀府前停下車來,問道。“你真地打算去見未來的太子妃麼?”
“既然來了,”劉陌微微笑道。“自然要見一見。”“也不是不可以啦。”成烈有些為難。“只是,主子與太子妃只是未婚夫妻。這樣去見,終究有些奇怪。”
雖然其時男女之防不算嚴重,但若二人居于高位,卻是徒徒被人說罷了。
“你說的也對。”劉陌徐徐笑道,“只是,誰告訴你了,我打算敲正門進去的。”
他撇下了成烈,繞到上官府側門,輕輕躍了上去。ap,6K.cn
上官桀本是武將,家中又出了兩個皇親,自然是有守衛日夜守護著的。只是,劉陌出身朝天門,雖因了身份,疏于習武,輕功卻不錯。避過守衛耳目不過爾爾。真正讓他為難地是,他並未來過上官府,不知上官靈居于何處的。
他在長廊拐腳處略遲疑了一下,便听見身後有人斷喝了一聲,“誰?”回過頭來,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他曾見過這個人,在昔日出使身毒時,騎亭尉薛植麾下的騎軍中,雖叫不出名字,卻確實是見過的。
什麼時候,他從剽騎軍調到期門軍了呢?
侍衛見了是他,吃了一驚,口吃喚道,“皇長子……呃,不,太子殿下。”
“看見什麼了?”那邊,他的同伴喊道。
“沒,看錯了。”他見了劉陌的噤聲手勢,便敷衍答道。
劉陌的面上淡淡有點紅,問道,“上官靈住在哪
那侍衛便怔了一怔,不過,他們期門軍奉命守護未來的太子妃和齊王妃,卻沒有說將太子算在被防護地範圍內。便答道,“在右手的那座新樓里。”劉陌點了點頭,轉身而去。留那侍衛站在原地,慢慢想著,太子殿下莫不是心慕佳人,難耐相思,特意來探望未婚妻來了。
他噗嗤一笑,搖頭而去。
一對有情人相聚在這凜凜秋風的日子里,不是一件很美麗地事嗎?
只是可惜了那個身毒女子,一腔幽情錯付。他至今仍記得,那個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嫵媚地模樣。
尚未近竹樓,便听見一陣琴聲,錯落有致,婉轉悠揚。
劉陌地娘親和妹妹都是習琴的,惜乎天分問題,似乎都學不拿手。是以劉陌听過地琴聲不多。
彈琴的女子,身影是極嫻靜的。淡淡的一個側影,柔美動人處,猶如靜水落花。
劉陌繞過了重重守衛,來到上官靈窗下,瞅著一隊侍衛巡邏而過,輕輕的敲了敲上官靈的窗。
琴聲一滯,過了半響,復又響起。
窗欞輕輕的,又響了一下。
上官靈怔得一怔,停了琴,起身來看。卻不料,見到那個絕不會想到見到的人。“太子殿下,”她小聲驚呼,連忙捂了嘴,看了看四周,方急促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怕驚動了旁人,將聲音放的極低。
他示意她將窗子拉開,翻身進來,驚險的看著那隊侍衛又巡邏過來,吸了口氣,道,“想過來,就過來了。”
“殿下。”上官靈雙目圓睜,道,“你是大漢儲君。一言一行,都要注意的。”
她昔日遠遠望著劉陌之時。劉陌一直扮演著一個完美的太子,笑容溫和,似乎對每個人都很親切,底子里卻是一片疏離。
卻不料,如今見了。卻是一派生氣勃勃的模樣,仿佛,只是一個這個年紀的孩子。
劉陌盯著她一會兒,忽得朗朗一笑,道,“若如此,靈兒如今對我說地話,似乎也不合規矩吧?”
上官靈窒了窒,她雖被欽定為太子妃。但到底尚未完婚,如今只能算是官眷的,用如此的語氣對一國儲君說話。地確不合規矩。
但是。
面對著一個忽然出現在她閨房里的一國儲君,她如何擺地出那些該有的合乎規矩的禮儀出來?
“小姐?”門外。侍女初晴听見了動靜。揚聲問道,“有事麼?”
她連忙答道。“沒事。你先下去吧。”
明明,待在她閨房的,是她的未婚夫婿,便真地被人見了,也沒什麼關系的。她卻不自禁生出一種心虛來,生怕被人瞧了去。
劉陌卻好整以遐的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應付婢女的問候,含笑道,“我在外面听靈兒的琴,自然是好的,”至少,比他的娘親和妹妹好,他想起那比彈棉花好不了多少的琴聲,因了是他放在心里地人,他願意一直一直听下去。
“只是,听起來卻有些空浮。”他抱胸道,“為什麼?”
上官靈沉默了片刻。
因為對前程一片茫然,所以心境空浮。只是,如何能說?
她慢慢的低下頭去,感覺臉一陣一陣的發熱。她不是不曾與這個少年面對面地說過話,只是,換了一個身份,那感覺便截然不同。只覺得那些理智全部被羞澀壓在下面,牽著衣角,慢慢道,“殿下你……”眼角余光卻瞥見少年的臉也慢慢紅了一些,愕然了片刻,不由啞然失笑。
原來,不獨是她如此呢?
想通了這點,她便慢慢恢復了口齒地靈便,問道,“殿下可否告訴靈兒,殿下為何選擇靈兒麼?”
全京城有那麼多地好女子,比她漂亮,比她高貴的多地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何會看中微末如她?
“因為,”他淡淡笑道,“靈兒懂得善待自己,而且心氣平和。”
“靈兒不懂。”
“懂得善待自己,就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心氣平和,則不會讓人心生厭惡。”他慢慢道,“這兩點,靈兒很像我的娘親。”
她淡淡的吁了口氣,正要再說,卻听見廊外的腳步聲,全身肌膚一僵。
“靈妹,”上官桀在門外喚道,“你在不在?哥哥有話要跟你說。”
劉陌亦怔了一怔,他雖一時少年心境,來見自己的這位小未婚妻,卻是不願意被人撞見的,尤其是上官靈的這位哥哥。
上官靈閉了嘴,指了指房中的落地屏風。隨即去開門,微笑迎他進來,道,”哥哥欲見小妹,所為為何?“
上官桀不同于先前上官靈的侍女,是精于武功的。劉陌斂了呼吸,听得上官桀走了進來,忽然跪下,然後便是上官靈的驚呼,“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靈兒,”上官桀微笑道,“年後,你就是太子妃了。做哥哥的先跪你這一跪,也是應該的。這些年,我雖不見得疼你,但也從未薄待你。日後,你嫁了太子殿下,上官一族,定傾全部力量,祝太子殿下成事。而妹妹也務必記得保上官一族上下安寧。”
“哦,”過了許久後,上官靈方慢慢應了一聲,有些倦道,“原來哥哥打的是這個主意。只是,太子殿下如今儲位穩固,又何須哥哥盡力?”
“靈妹又何須作哥哥的挑明呢?”上官桀笑道,“凡事不怕一萬,便怕萬一。更何況,就算太子殿下地位穩固,妹妹你呢?”
“後宮之中,素來妃嬪相欺。妹妹若無外戚相匡,定要吃虧了。”上官靈慢慢的哦了一聲,卻又急促問道,“哥哥選擇幫我,那姐姐呢?”
與你同父同母同胞所出的上官雲呢?官桀遲疑了片刻,方道,“只要齊王安分,她自然一世榮華。”
上官靈一陣冷笑,齊王怎麼可能安分?
“好了,我知道了。”她低低道,“哥哥讓我考慮一下。”她听著上官桀退出,想了一會心事,也不知是一會兒,還是許久,驟然驚覺抬眉,卻見一室杳然,不見劉陌蹤影。
他,如同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的走了麼?
她這樣想著,沒來由的一陣失落,轉到了屏風後面,卻撞進了他的眸子,迥然一驚。
見慣了這個少年溫和的表情,都漸漸忘了,他畢竟是陛下的兒子。
那一刻,劉陌眸中的光芒,如宣室殿中的帝王一樣銳利。
“殿下,”她喚道。
“嗯?”他淡淡應道,徐徐一笑,意味深長道,“我的妻子,我會自己保護。”
就不勞上官桀費心了。
上官靈一怔,牽著簾子的手一松,簾幕徐徐落下。本來因為上官靈不討喜,打算跳過這章,直接往下寫的。想了想,還是覺得,這是劇情的一個環,應該補上。
所有的考試完了,暫時輕松了。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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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六年,快來吧。
從上官府出來,卻比進去時輕松的多。劉陌慢慢行在道上,心中思慮,上官桀選在這個時候向上官靈表忠心,究竟是巧合,還是,他本就知道自己在上官靈房中的?
他在上官府中遇見的那個侍衛,是否有將他的消息告訴上官桀?
他按捺下思慮,遠遠的看見成烈,含笑過去,吩咐道,“成烈,回去了。”主子,”成烈一驚,回頭見是他,方吁了口氣,眉開眼笑道,“見了太子妃了?”
劉陌冷哼一聲,欲待上車,卻又轉首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許說出去。”
若是讓娘親和早早知道了,他便不要見人算了。
他忽然一怔,遠遠看著前往上官府邸的女子,連成烈應承的聲音都沒有听到。
那女子十七八歲年紀,一身鵝黃衣裳,雖不是頂級料子,卻也好過一般平民太多的,容顏嫵媚,對著上官家守衛道,“我想求見你們家二小姐,可以麼?”
那守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耐煩道,“你是什麼人?我們家二小姐,可是未來的太子妃,身份高貴,豈是說見就可以見的?”
“是她?”劉陌慢慢道。
“主子認得這個女子?”成烈好奇問道。
劉陌卻不答話,吩咐道,“你去帶她過來一下。”
遠遠的,那個女子听了成烈的話,望過來,見了他,面上忽作喜色。喊道,“阿禎”,提起裙裾。跑過長街。
她的容顏嫵媚,行止又是極肆意的。很快地,便有不少人看過來。劉陌便嘆了口氣,道,“你還是這樣隨性,衍娜。”
“我大約永遠也改不了了呢。”衍娜本來極是歡喜。忽又慢慢沮喪,低下頭去,道,“我听說,阿禎要娶親了,就是這戶人家的二小姐。”
“是的。”劉陌淡淡答道,“她叫上官靈。”
“上官靈?”衍娜慢慢咀嚼著這個名字,“很好听,她一定是個很好很好地女孩子了?”
至少。該是比我好些。
因此,你才肯娶她吧?
“她是她,你是你。”劉陌微微一笑,似乎看懂了她的心事。“各有各地好處。”
這世間有弱水三千。取的是哪一瓢,不過是選擇而已。
“你來此地。是為了……?”他微笑問道。
“我只是想看看,阿禎最後選的女子,究竟是什麼模樣。”衍娜淡淡笑開,數年的漢家生活,終于在這個不解世間悲愁的身毒少女眉間染上點點含蓄意,“不過能見到阿禎,是意外之喜。1-6-K-小-說-網”她想著劉陌出現在這個地方地意味,心頭漫上一絲酸澀,終究揚眉道,“阿禎放心,你都要娶親了。我就不要再記得你了。”
“這樣,“劉陌遲疑了片刻,慢慢道“也好。”
元鼎六年正月十五,太子劉陌迎娶上官家次女上官靈。時序是上元節,這又是漢武朝第一次皇子娶親,劉陌的身份又是儲君,婚禮盛大之處,從上官府到未央宮,一街火樹銀花。長安城百姓津津樂道,便有老人回憶當年陛下還是太子之時,迎娶堂邑翁主,亦是如斯盛況。長子大婚,劉徹與陳阿嬌身為父母,自是要出席婚典的,卻沒有留到最後。回到長門殿,劉徹見阿嬌心情郁郁,不由問道,“嬌嬌怎麼了?”
“心情不好。”阿嬌很有些心浮氣燥的,“明明覺得昨天陌兒還是小小的,一個眨眼,兒子都已經成親了。這樣算起來,我不就是已經老了麼?”
而悉心疼愛的兒子娶了不相干的女子,她的心里,還是很舍不得的。
是不是每個做娘親地,都曾有過這樣的心情呢?
劉徹放聲大笑,掬起阿嬌的青絲,親昵親吻,道,“嬌嬌容顏一如當年,哪有半分老地?”
他說的倒不是哄人地話,按算起來,陳阿嬌地年紀,真的是不輕了,只是見老地極慢,到如今,容顏還是一片嬌嫩,不遜少年。
新嫁的太子妃,第二日是要入宮請安的。上官靈本也是千靈百巧的人,規矩禮儀上出不了半分差錯。只是從今以後,這未央宮四十八殿,就是她的家了。繁華錦繡如斯,是無數韶齡女子心中所向,卻也埋葬過無數美麗女子的芳華。
“從今以後,你就要自己好好過了。”陳阿嬌微笑的吩咐。
“靈兒知道了。”她溫馴答道,轉眼卻看見新婚夫婿的臉,對視一眼,彼此都慢慢紅了臉。
劉徹指了朝中負責農桑的太倉令趙過在京畿附近按新法行農桑試驗田。趙過本不以為然,認為陳娘娘乃金枝玉葉之人,如何能懂得農桑之事。待陳娘娘出了宮,與他說起代田,區田二法之後,方才改觀,對陳阿嬌極為欽服。
“下官亦曾見過以畜力耕田的,自然比人力省力太多,只是還不太方便。而且,代田,區田法雖好。若民力有限,無法持久按此行事,就辜負娘娘美意了。”
“所以要在京畿先試驗一年啊。”陳阿嬌微笑道,“而且,只要生產出適應農具來,用牛耕地就很方便了。”
待到二月末開了春,新式的耦犁,耬車亦產了出來。趙過在京畿圈選了一處田地,按陳阿嬌所說,使用代田法,並用牛耕地,深耕細鋤,播種灑水,果然省力不少。
上官靈隨阿嬌去看了一次,若有所思,問阿嬌道,“娘親是前年在臨汾見了農人辛苦,再起意向陛下說起,促進農桑麼?”
“是啊。”阿嬌淡淡應道她所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真要讓她自個兒挽起袖子下地干活,那是千個萬個不可能。幼時讀史,歷代帝王有重視農桑的。亦曾下田,做天下表率。不過就她看來。劉徹是萬萬不可能的。
“我本來以為,做女子只要伺候好夫君就好了。”上官靈不免嘆了口氣,嘆道,“今日見娘親亦可以為陛下分憂,方知女子的志向。也可以不限于閨閣,而于天下有利地。娘親大才,靈兒拜服。”
轉眼到了三月,齊王劉據的婚期也慢慢敲定下來,劉據畢竟是陛下子嗣,一方諸侯,帝都長安于齊地都慢慢預備下來,打算送太子妃之姐,上官桀長妹上官雲往齊地行婚。
到了三月二十三。為了趕上五月的婚期,送嫁地隊伍便要從長安出發。
這日里,上官雲的貼身侍女竹心卻從上官雲地閨樓中跌跌撞撞的闖出來。尋了上官桀,哇的一聲哭出來。跪跌下去。道,“少爺。大小姐她……不見了。”
上官桀尚未從數月前妹妹嫁給當朝太子殿下的志得意滿中清醒過來,雖然對上官雲亦要嫁給齊王這門婚事有些憂慮,但至少在暫時看來,這門婚事,對上官家亦算是錦上添花。到最後,無論是哪個皇子登上那個位子,他都會是最權重的外戚,笑傲朝堂。听了竹心地話,心中忽然一涼,怒道,“你說什麼?”
“奴婢知道,大小姐一直不肯嫁齊王殿下的。”竹心哭哭啼啼道,事到如今,她也顧不得如何忌諱了,徑直道,“可是奴婢萬萬料不到,大小姐竟是存了逃婚心思。上元節那天,大小姐在窗前呆呆坐了整日,一直在哭,卻不準奴婢告訴少爺。到了如今,嫁期都要到了,今晨,我去伺候小姐梳洗,卻不妨,小姐將奴婢打暈,換了奴婢的衣裳走了。奴婢昏昏沉沉的時候,听了大小姐說,她是死都不肯嫁齊王的,盼少爺和太子妃殿下保重。奴婢醒來後,左右沒有見到小姐蹤跡,便來稟少爺了。”
上官桀怔了一怔,無力跌坐在座上。守衛雲樓的侍衛既不曾向他稟過上官雲試圖裝扮成侍女出府,便說明,上官雲已經逃了,不必再查。
畢竟,侍衛防的不過是外人侵入,何曾想到,那個即將成為尊貴齊王妃的女子,會自行要逃呢?他一直知道這個長妹心系太子殿下。只是不曾料到上官雲亦是烈性女子,或者說是單純到愚蠢,用這樣決絕的方式拒絕,而她一個大家小姐,流落在外,又如何能安全度日呢?
這事是遮不住地。上官桀遣了妻子入宮求見太子妃,自己則往詹事府跪下請罪,自稱教妹無方,願受懲處。
上官靈知道了此事,心中一驚,手中的杯盞一顫,茶水便潑出大半。
“原來,”她慢慢道,“姐姐竟是那麼愛太子殿下麼?”
她心下略有些茫然。一直以為,上官雲待劉陌,不過是懷春的少女見了英俊地少年,夢幻一樣的喜歡,卻不料,上官雲竟肯為了這段情感,付出這麼昂高地代價,拋棄自幼習慣地錦衣玉食,違逆陛下賜婚旨意,甚至不惜連累哥哥。只是縱然如此,又如何呢?
看不到希望,亦要去做,多麼的,決絕。
陛下知道此事後,雷霆大怒,杖責上官桀一百,褫奪一切職務。
而身為太子妃地上官靈,亦受波及,禁于博望殿。
“阿陌,”上官靈膽戰心驚,問劉陌道,“陛下會如何處置姐姐?”
“不知道呢,”劉陌皺眉道,“父皇這回是真的動了怒氣。”
畢竟,上官雲逃婚皇家,相當于不給皇家臉面。而他的父皇,從來不是心慈手軟的主。
“真正說起來,”劉陌慢慢道,“上官雲還是不要被搜到的好。”
否則,連他都沒有把握,在父皇手下,救出上官
所有的人都認為,嬌生慣養如上官雲,出走不過一日,又是最不知世事的,如何躲的過期門軍如地毯的搜捕。卻不料,期門軍一連搜捕了半個月,將長安城內外翻了個底才朝天。那個美麗的少女,卻像蒸汽一般,消失在空氣里。
三個月後,齊王劉據另行迎娶世家女子。
而郎中令上官桀,因了此事,再被起復,已是三年之後。而上官雲,從此後,便成了長安城中一個諱莫如深的名字。
直到多年之後,再見那個女子。
那便真的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後了。
終于,終于,暫時將這群小輩搞定了。淚下。
元鼎六年啊,終于到了明天,我就可以寫我醞釀已久的復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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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親們。
很久以後,長安城的老人們提起元鼎六年孝武陳皇後復立之事,猶尚唏噓。
“華夏傳承多年,似這等廢後復立之事,當真是少見呢。”
然而,那個女子,是孝武陳皇後,世稱賢後。像那樣的好女子,本來就該被善待的。
元鼎六年,孝武陳皇後復立,此後二十四年,帝後恩愛恆逾。當漢武一朝的輝煌時光走到最後,天下只知有孝武陳皇後,而漸漸淡忘了那個亦曾被頌為未央宮的神話,傳唱一時的衛姓女子。世人善忘,一至于斯。
陳皇後復立中宮,卻始終不曾搬回椒房殿,居于建章長門。陛下愛重,亦起息于建章。漢祚傳承四百余年,之後數十帝,尊長門殿為右中宮。自上官皇後以下,各代皇後皆喜宿于長門,緬懷一代帝後的甜蜜愛重。然而隔了百年的光陰,當年儷影成雙的一對男女,真正的心思,早就窺不清了。
元鼎六年秋七月末,秋意初起,劉徹長居于建章,一日不慎,偶感風寒。他素來身子不錯,雖拗不過阿嬌的意思,吃了數天的藥,自己卻不在意。然而拖了數日,並不見好。
日里,他在宣室殿處理政務,卻聞殿外廊上腳步聲輕而促,中書令朱杰臉色蒼白的進來跪稟道,“陛下,西羌反了。”
劉徹愣了一愣,啪的一聲合上手中的奏折,霍然起身,咬牙冷笑道,“他們好大的膽子。”正要說話,只覺怒火攻心。眼前一黑,就栽了下去。御前總管楊得意在一邊覷的清楚,剎那間臉色褪的比案上地紙還要白上三分。上前攙道,“陛下。”
一旁。朱杰怔了片刻,方回過神來,吼道,“快宣太醫。”滿殿的宮人這才醒過神來,慌亂去了。
朱杰臉色慘白。要知道,西羌雖反,遠在邊陲,不過小患。劉徹卻是此時大漢的支柱,若要倒下,大漢卻是必起波瀾地。
宣室殿里的皇帝陛下,自元光年後漸漸嶄露頭角,一路行來,殺伐酷烈。果斷狠絕,在眾人心中,便是高大不可相侵地形象。無論是他的臣子還是宮人,都沒有想到。他們的陛下。有朝一日,會毫無預兆的倒下。
然而劉徹的確是病了。而且病勢沉重。咳地昏天暗地,不能理事,卻還在御醫診治期間,冷肅著聲音吩咐,“整頓三軍,盡快踏平西羌。”
“陛下,”御醫的額前便漸漸冒了汗,躬身稟道,“陛下先前的風寒本來就尚未發散,又怒火攻心,這才忽然暈眩。”
“朕懶的听這個,”劉徹冷笑道,“你直接給朕說,要多久才能好?”
“這,”御醫不禁遲疑,事實上,劉徹少習騎射擊劍,成年後又性喜狩獵,身子真的是算健壯的,之前也甚少有病。ww,1K.cn但惟其如此,一旦生起病來,來勢必洶洶。
“總要調養一段時間。”御醫含蓄道。
劉徹劍眉一揚,就要發作。簾外,楊得意適時躬身稟道,“陛下,陳娘娘到了。”
他怔了一怔,淡淡對御醫道,“你先下去吧。”
無人可見處,御醫輕輕的吁了口氣,便有一種從鬼門關逃出生天之感。出來的時候陳娘娘正掀簾入殿,側臉姣姣。
“徹兒。”阿嬌看著榻上面色灰白的劉徹,不禁顰了眉,憂心喚道,伸手出去欲為之把脈,听得劉徹含笑安撫,道,“沒事。”卻又咳地彎下腰去。
“前幾日脈象還好的。”她慢慢道。
如今,指下的脈動卻是虛而促,好在病相明顯,病根不深。
“我為陛下開藥吧。”她收回手道,再不肯信那些所謂地御醫,取了紙筆,寫下方子。
“這藥,”御醫看了方子,遲疑道,“是否太猛?”
“是啊。”陳阿嬌頷首道,“猛藥治表,膳食調養。”
“陛下,”她詢問的看著劉徹。劉徹淡淡一笑,道,“朕信地過嬌嬌。”
陛下既然都已經這麼說了。御醫署地人便無異議,呈了湯藥上來,黑褐色的湯藥,泛著苦澀地味道,劉徹微微皺了皺眉,便一口飲盡,接了清水漱了漱口,吩咐道,“拿杯茶來。”
楊得意躬身應了一聲,正要吩咐下去。卻見陳阿嬌搖了搖頭,道,“不行,茶解藥性,不能喝的。”便望著劉徹。
“那便算了吧。”劉徹微微一笑,“畢竟,說起來,論及茶之一道,誰又精通的過朕的嬌嬌呢?”
“說起來,”他又咳了幾聲,望著陳阿嬌,意味深長的笑道,“這麼些年,朕飲嬌嬌的手抄茶,早已習慣。一日不飲,倒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她咀嚼著他話中的意思,嫣然一笑,道,“那難道是我的榮幸不成?”
皇帝病臥在床,尚住宮中的皇子公主都來拜見後,劉徹便歇于長門殿。也不知道是長門殿的地龍溫暖,還是那藥性果然是極猛的,便覺得神思昏沉,身上一陣一陣的熱,輾轉半夜,發了一身的汗,到了極晚才沉沉睡去。
多年的習慣,到第二日醒轉之時,天色還是早的很。然而身邊的佳人已經不在。
元朔六年,阿嬌歸長門後,他便知道,阿嬌不慣早起,元狩元年後受傷後更是如此。而今日,她卻醒了比他還早。
宮人伺候了洗漱後,便端了清粥入內。
“病後的人,總是要吃的清淡些的。”阿嬌打起簾子進來,微笑道。
他嘗了一口,味道居然極不錯。心中一動,含笑道,“嬌嬌親自下廚了?”
她怔了一怔。道,“陛下怎麼這麼猜?”
劉徹略咳了幾聲,伸出手去拂過落在她鬢角的發絲。慢慢道,“頰上染上油煙了。”
阿嬌面上淡淡泛紅。不自在的轉過頭去不答,卻道,“薏米性溫,松仁對身子也有好處。陛下吃一吃,總是不壞的。”
無論如何。她總是不希望他有事地。
劉徹便低低的笑了數聲,雖然身子還有些虛軟,心情卻漸漸好了。
用過藥後,果然好轉了些,只是病態還是有些纏綿,卻已經漸漸好轉了。
一日,劉徹望著陳阿嬌若有所思,忽然道,“嬌嬌。朕復立你為皇後,可好?陳阿嬌聞言一怔,抬眉望進他的眸里。詫異問道,“為什麼忽然提這茬事?”
這些年。她雖不曾接受任何封號。在這建章未央二宮,卻早已等同皇後。
而世事安定。她又沒有要求,有什麼理由,讓他這個皇帝主動提起復後之事?畢竟,一旦復了後,就等同于向天下承認當年廢後之錯。而她身後地陳家,亦將再度興起。
劉徹略有些尷尬,轉過頭去,慢慢道,“那一日在宣室殿,朕倒下去的時候,朕在想,朕這一生,如果就這麼結束,可有什麼想做卻還沒來得及做地事?”
而朕在世一天,雖能寵你重你。又或者朕故去,陌兒繼位,亦能尊你為太後,百年後與朕同葬于茂陵,畢竟名不正言不順。而嬌嬌是被廢之後,無法陪朕同入祖宗太廟的。
姑姑去世之前叮囑之時,朕心中已有定見。但顧慮著長安局勢,想著再拖一段時日。
但拖到最後,又能拖到幾時呢?
最終都是要面對的。
若生前能得嬌嬌在身邊相伴,我便不願意,在故去後在地下一人孤寂。
而我若真的突然故去,便是遺憾了。
阿嬌怔怔的听著,忽然低低地罵了一句,“笨蛋。”聲音太輕,連自己都沒有听清楚,她便低下頭去,慢慢的,淚水就下來了。
元光五年那年,這個人跟她說,他不要她了,他決意要廢掉她。
他留她在他身後淒然呼喚他的名字,喚到眼淚漫到看不清他的背影,他都沒有回頭。那時候,她真的覺得,再繁華錦繡的日子,于她都是一片空城了。她在命運里敗的一塌糊涂,最愛的那個人,給了她最致命的一刀。
所以,長門宮地那場刺殺,她幾乎是有些歡迎它的到來。
如果,在那個時候死去,她的徹兒听到了,會不會有半分傷心?
她其實,不敢去想答案。那時候,她恨恨地想,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不知道錯過什麼。
因為,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更愛你的女子。
歲月如梭,一晃眼,就已是二十年。
二十年後,他跟她說,“嬌嬌,朕復立你為皇後,好不好?”
這算是一種變相地後悔麼?
可是,縱然他後悔了,她卻再也不能,像從前那麼愛他了。
而她罵笨地,究竟是他,還是她自己?
劉徹慢慢的看著她落淚,黑地看不見底的眸中,染上了深深的嘆息,到最後,輕輕的道了一聲,“對不起。”
聲音同樣低的,連自己都沒有听見。
元鼎六年九月,京畿附近試驗田里第一季小麥成熟的時候,孝武皇帝昭告天下,昔皇後陳氏阿嬌,賢且德,因奸人構陷罷黜,今復為中宮,母儀天下。
命運總有著令人想象不到的轉折變化。當昔日陳家堂邑翁主冠蓋京華之時,誰又曾想到,那個美艷如鳳凰的女子,會敗在一個卑微歌姬的手下。而當世間傳唱“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的歌謠之時,誰又想的到,最後讓武皇帝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女子,還是他最初的表姐?
次年,皇帝下令,開六輔渠,同時,代田,區田法行于天下。當關中地區眾農人廣泛使用畜力耕田的時候,大家都記得贊一聲,“皇後娘娘真是個賢後啊。”
歲月慢慢剝蝕了陳阿嬌兩次為後中間的二十年時光,漢武一朝後,天下視建章長門為中宮,椒房之名反而不顯。到最後,司馬遷作《史記》,孝武皇後一詞,若非特指,便說的是陳皇後了。
天下人慢慢淡忘了那個曾一步登天的女子,除了衛皇後留在人間的四個子女。
月兒彎彎照九州。
慶祝阿嬌復後
雖然我不知道,明明該寫的歡喜的,最後,為什麼,會是這個味道。
天天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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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六年末,劉徹的病慢慢痊愈,西羌那邊也漸漸傳來消息,漢軍數戰皆捷,眼見的,叛亂就能平定。
蜀地刺史報上來,言蜀地有位方士,名欒子。自稱通長生升天之術,為人亦的確通數門法術,刺史拜服,特引薦給皇帝。
劉徹少年時本不信方士之術,然而年歲漸長,慢慢的便有些信了。尤其前些日子方大病一場,听聞長生二字,不免心中一動。吩咐道,“讓伍被去試試這個方士的神通。”
數日之後,御史大夫伍被繳旨,笑道,“這個欒子看起來的確像是世外高人風範。臣不知其是否真的通長生之術,但那些滴水成冰的小道術,倒是確實有的。”
陳皇後听聞此事,頗嗤之以鼻,道,“我才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長生之術,多半又是掛羊頭賣狗肉的。”
其時劉徹亦在長門殿,聞言笑道,“嬌嬌不也曾說過,這世上有神通的人,也是可能有的。是與不是,見見總沒有壞處。”
陳阿嬌無法勸阻,心下卻有些不祥的預感。揉了揉眉心,想道,不知道這欒子與史上的欒大,有什麼關系沒有。自元狩年間李少翁事,劉徹對方士之說便沒有史上那麼信奉。亦無史書所說對長生的狂熱。她便以為,此事算是揭過。沒想到,還會有如此發展。
劉徹于是召方士欒子進宮。
其時正是冬十一月里,長安天氣寒冷,劉徹擁了狐裘,坐在御花園亭中,亭周皆有紗幕。尚覺得北風凜冽,吹到面上,觸手成寒。那欒子隨著引路內侍一路行來。形貌修潔,衣裳單薄。卻不見得半分冷的。來到亭下,跪下參拜道,“方士欒子,參見皇帝陛下。”
劉徹沉默半響,方淡淡道。“起吧。”
欒子起身抬眉,拱手道,“陛下,”話未說完,卻怔然片刻。
楊得意在劉徹身後,窺見劉徹略皺了眉頭,知道皇帝心中不悅的,連忙斥道,“豎子敢在君前無禮。”
“陛下。”欒子回神稟道,“非乃小道膽大無理,只是小道自認修為略有些小成。可以窺見一些天命命相的。適才看到陛下頂上紫氣凌雲,實乃小道生平未見之盛。此乃真命天子之相。”
他見劉徹面上稍晴。遲疑了片刻,道。“只是,陛下印堂上有一抹暗色,竟是有人巫蠱作亂之相。”
此言一出,猶如石破天驚。滿園宮人,盡皆變色。
大漢自建國以來,歷任皇帝,皆對巫蠱一事,諱莫如深。僅漢武一朝,前後兩任皇後見廢,明面上的理由,都是巫蠱。
此二字,便是未央宮地夢魘。
劉徹倏然面色,冷笑道,“道長若信口開河,莫不是覺著朕的刀斧手,砍不斷你的腦袋?”
“小道如何敢。”欒子口氣恭順,面上卻半分不懼,昂然道,“陛下乃聖君,無奈總有奸人作亂,企圖不軌。陛下近日里可覺得身子不適?”
劉徹面上神色不動,但不經意間,眉心卻跳了一跳,想起前些日子那場大病,心下猶疑,寒聲道,“既如此,道長可能指出,巫蠱作亂地是誰個人?”
“小道並不識未央宮中人。一路看中文網首發”欒子氣定神閑道,“但是,小道敢說,作亂之人,必在宮中。”
“而且,”他凝神看了看,肯定伸手指向南方,道,“在那個方向。”
“馬何羅!”劉徹厲聲吩咐。
“在,”馬何羅閃身而出,應道。
“你帶著一隊期門軍搜查未央宮南的宮殿,若是沒有發現,”劉徹神情詭譎地看著欒子,淡淡道,“朕也不要別的,只要你九族的腦袋。”
“小道修道之人,”欒子拱手笑道,“一家九族,俱在這了。陛下若是不信,只管取了就是。”
馬何羅去了半響,從未央宮的長廊上跑過來稟道,“起稟陛下,臣搜查南宮各殿,在緋霜殿昔日李婕妤自縊之處地下,發現了這個。”
“好,好。”劉徹怒到了極處,反而不曾作色,淡淡道,“呈上來。”
宮人捧了托盤,膽戰心驚的呈在御前。劉徹凝神去看,托盤中放著兩個小小地草人,一男一女。背面刻著生辰八字,字跡尚有些稚嫩。一個草人的背面上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他的。而另一個生辰八字的主人,赫然是,長門殿里的陳阿嬌。
“孽子,”劉徹寒聲冷笑,從牙縫里迸出兩個字。“朕尚念著父子之情,不忍戕害。他倒好,竟敢重演巫蠱,禍亂宮廷。”
“傳朕的令,”他慢慢道,“封了緋霜殿,將皇四子與蓋長公主一並打入宗人府大獄。
齊地王府中,寧澈苦求見齊王數日有余,齊王劉據始終謝絕不見。到了此日里,齊王的貼身侍從終于出來道,“寧先生,王爺吩咐讓你進去了。”
寧澈怔了一怔,入內道,“王爺當真看不出來,此時還不是行事佳時麼?”
“我知道。”劉據啜了一口茶,慢慢道,“所以這些日子才不肯見先生。”怕被他曉以利害,連自己都放棄。
“此時,那人大約已經見了父皇了。所以,先生的百般話,都不必說了。”
寧澈閉了閉目,頹然道,“還請王爺相告,明知萬事不妥,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因為,我是為人子女地。”劉據慢慢笑道,“我無法容忍,我的父親,昭告天下,說我的母親曾經構陷其他女子,然後。重扶了那個女子,坐上我地母親曾經做過的位置。”
“可是……”那些都是事實啊。
當年地事時日久遠,局外人早就窺不清真相。其實。陷在皇家地人,哪個是無辜的呢。陛下不能說自己。也不好指責如今地飛月長公主劉陵,只好讓那個已經逝去的女子,承擔所有罪名。
哪怕,那個女子,也曾是在無數個夜里陪他度過地枕邊人。
陛下。對自己舍棄的人,當真是很絕情。
“我知道你想什麼。”劉據淡淡一笑,“你可以這麼想,但是,我站在我的立場,卻不可以這麼想。”
“而且,”他沉下了臉,冷冷道,“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父皇是個多麼無情的人,為上位者,無情且多疑。本就是通病。這些年,他與陳阿嬌之間並無沖突。所以可以相安無事。可是。一旦有沖突呢。”
他抿唇道,“我想看看。我的父皇,究竟可以無情到什麼地步。”
陳阿嬌托了桑弘羊,去查那個叫欒子地方士的來歷企圖。然而桑弘羊動用了幾家的力量,依舊沒有查出關于此人的一絲半毫。
這個人,仿佛如他們,就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日里,在長門殿,陳阿嬌重听了那觸目驚心的兩個字,怔了一怔,連險些咬破嘴唇都沒有察覺。
又是巫蠱。每一次,當她以為,她可以徹底擺脫這兩個字帶來的夢魘,命運就會再重來一次,讓她不能忘記,她所在的,究竟是怎樣的人間修羅場。
她乏力地閉了閉眼,道,“陛下,你信那個欒子,勝過于信任你的兒子?”
“朕並不信他。”劉徹森然道,“但他不過是個方士,馬何羅從緋霜殿里卻確實搜出來的被巫蠱地草人。”
“那也可能是被人陷害,”阿嬌譏誚笑道,“元光五年,那巫蠱的草人是如何進入椒房殿地,陛下難道不清楚?”
“嬌嬌。”劉徹驟然揚聲怒道,卻又慢慢壓下火氣,道,“你要知道,他咒地可不止是朕,亦有嬌嬌你。”
“我並不信那東西。”阿嬌慢慢道,“反正,那是你兒子,又不是我兒子。你不心疼,難道我還要心疼麼?”
“只是,”她淒然道,“若有一日,有人對陛下說,陌兒或者是我,意圖巫蠱陛下,陛下亦當如何呢?”
除了阿嬌,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敢如此直接的質問他吧?劉徹望著眼前地嬌顏,慢慢心軟下來,他攬住阿嬌,慢慢道,“朕定不負卿。”
長門殿中帝後的爭端很快傳了出來,欒子听了之後,無人可見處,眉心略跳了一跳。
三日後,欒子第二次面君,語出驚人。緋霜殿的巫蠱草人雖已取出,陛下印堂上的暗色依舊未消散。宮廷之中,另有巫蠱之人。
這一次,他指的是太子劉陌所居的博望殿方向。
劉徹銳利的眸光盯著他良久,他心中惴惴,方听得劉徹展唇一笑,吩咐道,“帶人去查博望殿。”
一時間,滿殿寂然。
馬何羅所帶的期門軍尚未到博望殿時,陳阿嬌與劉陌便已經得到了消息。阿嬌緩緩冷笑了一下,沉靜的眸底漸漸凝了一層薄冰。
太子劉陌則往宣室殿來,奏請面見君王。
欒子站在殿下,心情忐忑,看著劉徹徐徐道,“讓太子進來。”
馬何羅帶期門軍踏入博望殿的時候,太子劉陌並不在。太子妃上官靈站在殿前,凜凜北風吹著,隱隱的便顯出幾分單薄來。
“奉陛下旨意,”馬何羅拱手,肅然道,“搜查博望殿。”
“若不是你奉了陛下旨意,”上官靈冷笑道,“你以為,我會讓你踏進博望殿半步?”
馬何羅怔了一怔,記起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份,大漢儲君明媒正娶的妻子。若無意外,日後便會母儀天下。
他退了半步,重行了禮,“參見太子妃殿下。”
“免了。”上官靈慢慢道,“馬將軍,你奉陛下旨意,我自是不能攔你搜查這博望殿。但你要記住,你如今搜的,是大漢儲君的宮殿。而我身為博望殿的女主人,雖不能親自看著你搜。但也可以派人陪著將軍,為將軍指點一下,免得將軍漏了什麼重要的地方,誤了將軍的差事。將軍覺得如何?”
“既如此,”馬何羅拱手道,“多謝太子妃。”
“成烈,”上官靈轉身,淡淡吩咐道,“你陪著馬將軍看一趟吧。”
她一步步的踏進內殿。初為太子妃,她並不擅長應對這樣的局面。可是,卻不能不應對。她的夫君在外面做著他要做的事,她若在家里倒了,便是讓劉陌腹背受敵。
而她,不希望她拖累到他。
劉陌踏進宣室之時,神情尚沉靜。望著欒子慢慢道,“我听說,你善長生之術。”
“是。”欒子神情自若道。
“那麼,”劉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抽出宣室殿下皇帝侍衛腰側的劍,森然道,“我若砍了你的腦袋,你能不能再長出一顆來?”
他一劍斜斜削過,鮮血濺上劍刃,一瞬間,晃亮了人的眼。欒子的頭滾了下來,在殿上滾了幾滾,方停下來,眼中尚有著驚恐的神情。
侍衛俱被這一幕震驚,發了一聲喊,道,“護駕。”拔出刀劍擋在殿下,方有些茫然。
他們刀槍相對的那個人,是大漢的儲君。
劉陌冷笑一聲,擲劍在殿上, 當一聲,抬眉看著殿上的君王。
“退下吧。”劉徹揮手道。
“你的確是最像朕的兒子。”他望著殿下的長子,慢慢道,掩去了眸底的一抹欣賞。
“是啊。”劉陌冷笑,“我是你兒子,雖然我未必喜歡你,但我尊敬你。只要你不動我娘親,不動我妹妹,”他遲疑了一下,道,“不動我妻子,我還並不想做一個喪心病狂意圖弒父弒君之人。”
“朕信你。”劉徹慢慢道,他轉身吩咐道,“讓馬何羅不必搜了。”淡淡的看了殿下欒子的頭顱一眼,厭惡道,“將他拖下去,扔到亂葬崗罷了。劉陌淡淡一笑,垂下眸來,輕輕道,“可是,這一次,你真的傷到娘親的心了。”
齊王劉據慢慢的听了長安傳回來的消息,慢慢飲盡了杯中酒,冷笑道,“真是父子情深啊。”
“其實,”寧澈嘆息道,“王爺此計未必不可行,只是時機不對。若再等上幾年,君權與儲權愈發矛盾,陛下多半便不會這般輕易罷手了。”
“只是,”寧澈遲疑道,“王爺為何執意先對付皇四子?”
“兩個原因。”劉據道,“一是因了他根基薄弱,正好拿他來試刀,至于二麼,”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不知道,李芷在地下,見了如今的境況,可會後悔?我找草人,我寫紙條,我也要巫蠱。
默,八知道野豬的生辰八字,我巫蠱不到他。
求推薦票。爬。
宣室殿里,劉徹最終選擇了相信自己的兒子。聖意到達博望殿之時,馬何羅尚未搜查完畢。
他微笑的跪接旨意,心中嘆道,“果然,陛下還是看重陳皇後和太子殿下的。”
期門軍退出博望殿後,上官靈跌坐在座上,只覺手腳酸軟,一陣後怕。畢竟,自漢興以來,多少人因了卷上了巫蠱二字,死亦無葬身之所,她與劉陌這次能全身而退,陛下心中對這個兒子,總還是有著愛重的吧。
劉陌回到博望殿,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上官靈,心下淡淡憐惜,含笑安撫道,“已經沒事了。”
上官靈將臉埋在他胸前,悶悶道,“陛下,真的不再對你有疑慮了?”
“父皇,”劉陌涼涼一笑,“他先忙著安撫娘親吧。”劉徹踏入長門殿的時候,阿嬌在窗下彈琴,听得他進來,便將琴推開,望了過來。
“今日之事,”不知道為何,在阿嬌清亮的眸光下,劉徹居然有些遲疑,斟酌著道。
“陛下不必再說,”阿嬌微微一笑,淡淡勾起唇角,“陛下肯在最後關頭撤回搜博望殿的命令,放了陌兒和我一馬,我已經很領情了。”劉徹的心便涼了一涼,他能夠預料阿嬌會怨,會鬧,會發作脾氣,卻不曾想到,她依然這樣冷靜,甚至將他想要說的話說了。然而這話說的是看似寬容大度了,他卻隱隱感覺到,兩個人,好容易拉近的距離,生生倒退了一大步。
仿佛。明明一到春暖花開的季節,溫暖和煦,一轉眼。卻又回退到冬天地冰天雪地。
而他,卻無能為力。
那樣的挫敗感讓他極為惱怒。用力的將她擁入懷中,道,“朕並沒有負你啊。”
“我知道。”她慢慢道。
她知道,以他地多疑性格,以他對巫蠱的忌諱。肯在最後關頭收手,是真地記得對她的承諾。可是,他下令搜查陌兒的博望殿時,真的,沒有半點起疑麼?
在這樣親情淡漠的帝王家,疑心,不在乎多少,存在地,就是抹不掉了。
她也想把這長門殿當作她的家。這個繁華綺麗的家中,有他,有她。有陌兒,有早早。若能一輩子和和樂樂過下去。也不失為一種幸福。可是當這樣的幸福。都懸在他一人之手,今日。他信她,他們就可以繼續當一家人。若是當哪一日,他不肯再信了,這個家,豈非便要轉瞬傾頹?
傾頹掉的,不僅是他們的情份,還有的是他們母子三人的性命。一路看小說網
那麼,這樣的一家人,又如何做地下去。
劉徹抱著懷中的阿嬌,敏銳的察覺到佳人心里翻覆地不好心思,冷笑一聲,蠻橫的吻住她地唇,阿嬌“唔”了一聲,被動地承受著他霸道而氣息濃郁的吻。這些年,被他地專寵疼愛遮住了眼,漸漸的,真的便有點犯傻,忘記了枕邊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麼,就這樣吧。
她忽然攬上劉徹的肩,主動的吻了回去。
不管怎麼樣,今朝,她就是愛這個男人。
不管怎麼樣,今朝,他還信她。那麼,至少在今朝,就學一學古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哪怕明日,天塌了,地頹了,山傾了,愛竭了,那也已是明日的事。到了明日,她都能冷靜對付。可是,今朝,暫且就這樣吧。
劉陵一直說她,總是冷靜的看世事,學不會放縱。其實,放縱也有放縱的好處。
所以,今朝,她忽然很想,在這個男人身邊,放縱一回。
劉徹對阿嬌忽如其來的熱情怔了一怔,然而這總是好的,他扯開了阿嬌的衣裳,帶著情欲的銳眸望到阿嬌眸子最深處。
無論如何,朕總是不容旁人傷害你的。
他在心中慢慢道。
元鼎六年末,皇帝傳下旨意,廢皇三子劉閎廣陵王封號,禁于北宮,終生不得復出長安。
忽如其來的旨意,震驚了未央建章二宮,邢輕娥更是哭的死去活來,絕望問道,“閎兒並無做過錯事。陛下為何如此嚴懲?”
一個皇子,終生禁于宮苑之中,便等于,他這一生,就此結束。
接下聖旨,劉閎倒是很平靜,只淡淡道,“我是否可以求見父皇一面?”
他說的時候語氣極淡,陛下的無情,未央宮里每一個人都見識過,王婕妤,衛皇後,李婕妤死前,都曾求見過陛下,陛下卻未曾念及枕邊情緣半分。而他一個半分不受寵的皇子,並不敢抱什麼希望。
因此,當他看見劉徹出現在北宮之時,愕然了片刻,才相信不是在做夢。
“因為你是朕的兒子,”劉徹望著他,慢慢道,“所以,朕來見你這一面。也希望,可以解你一些疑惑。”
他沉默了片刻,問道,“欒子已經被劉陌斬殺,父皇是如何發現兒臣的破綻的?“
“朕並沒有發現什麼。”劉徹淡淡道,“只是,朕覺得,旦兒若要行巫蠱之事,如何會讓那方士知了形跡?而朕不信朕的嬌嬌會行此事。所以,未央宮中,只有你和你的母妃有此嫌疑。”
而元鼎四年,皇三子劉閎出面,杖斃了那個在陳阿嬌藥中偷做了手腳的小內侍後,劉徹便驚覺,這個被自己忽視多年的三子,漸漸也到了有自己心思的年齡。
于是,他在劉閎身邊,安排下一個眼線。
“朕只是著張湯拿了你所有的貼身奴婢,杖責逼問,還未滿十杖。他們便全召了“其實,皇家子弟,互相構陷。本是常事。朕年少時,亦曾逼的長兄退無可退。朕膝下子嗣稀薄。只得四子,其中有三個成材。朕已經很欣慰了。”
“但,”劉徹望著劉閎,森然道,“你行事鋒芒畢露。心中格局又太小,只著眼于私仇,並不是可托大業的好人選。所以,朕不得不,放棄你。”
劉閎怔了一怔,隨即瘋狂大笑,“好,好。”
他慢慢道,“人說父皇行事英明果決。兒臣在這未央宮看了多年,卻覺得父皇惑于陳皇後女色,也未必有多麼了不起。到今日方知。父皇畢竟是父皇,看的就是比我們這些兒臣清楚。”
“只是。”他笑地極痛快。皇有沒有想過,兒臣身在這未央宮中。雖然可以布置下緋霜殿的巫蠱,卻又如何尋得那欒子同謀?”
他用力喘了口氣,只覺得今生已經落到了這般境地,便是死了,也要拖下劉據來墊底。只是說完了之後卻又立刻後悔,留得劉據在,就仿如一只毒蛇,隨時都可能再咬上劉陌一口。而若連劉據都倒了,這世上,便真的,無人再威脅到劉陌了。
然而出乎他地預料,劉徹慢慢笑了一聲,轉過頭去,蕭瑟道,“朕知道,朕知道朕的次子,一直恨著朕地長子。朕知道,據兒身邊有一個寧澈,意圖不軌。可是,那又如何?”
“太子已經是太子了,若還斗不過據兒,那是他自己無能。到最後,做上龍座的,還不是我劉氏血脈?”劉閎怔了半響,方緩緩垂下頭去,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我本來以為,我已經看透父皇的無情了。到如今才知道,父皇的無情,還是超出我地想象。
“只是,”他緩緩勾起唇角,笑紋詭異,“能夠冷眼看著你的一雙兒子相斗的父皇,當真有父皇以為的那麼愛長門殿的那個女人麼?”
從皇帝踏進清寧殿至今,劉閎終于看見劉徹的面色微微變了一下,卻又在極短的時間內恢復平靜。
“身為帝王,”劉徹淡淡道,“江山與感情,本來就,分的很開的。”
劉閎跪在地上,眼見地他的父親頭也不回的踏出了清寧殿,那一剎那,淚水終于漫上了臉頰,只一瞬,就狼狽地看不清了。他不顧一切的吼道,“父皇,你還記得我地娘親,在清涼殿盼你至死地王婕妤麼?你還記得我的養母,等了你那麼多年地邢輕娥麼?”
男兒有淚不輕彈。
如何不輕彈?未到傷心處。
可若真的落淚了,那便說明,那傷心,真的真的,已經到了極處。那樣的淚水,讓他看不清,听了他的話的劉徹,離去的腳步,到底有沒有,一頓。劉閎拘于北宮後,陛下下旨,皇四子與蓋長公主前巫蠱事,系皇三子劉閎構陷,今既查明,無罪開釋。
然皇四子劉旦,早年受封燕王,如今既年歲已長,即日起,去國就藩。蓋長公主劉嫣重歸緋霜殿。
然而經過了宗人府的一番磨難,燕王劉旦的心氣已經被磨平。重見天日後,見了父皇撫慰,當場就落下淚來。
去國前夕,在緋霜殿里,劉旦對同胞姐姐劉嫣道,“弟弟明日既去國就藩,還請姐姐善自珍重。未央宮如今已名正言順是皇後娘娘的天下。陳皇後又獨蒙聖寵,姐姐還是安分些,莫要讓弟弟在外面擔心。”
劉嫣揚眉怒道,“你忘了母妃是如何死的麼?”
她淒然道,“母妃就在那里,自縊身亡。你身為母妃唯一的兒子,怎麼還沒有我一個女子有血性?”
“可是單憑血性,行麼?”劉旦無奈道。“此次我們進出宗人府一趟,姐姐還沒有看明白,什麼皇子公主,在父皇眼中,都不值一提。”
“而且,”他的眼神茫然,“母妃身死,我們該怨的,到底是誰?”
劉嫣也漸漸茫然了,她想起如今隨母居于長門殿的千般寵愛在一身的悅寧公主劉初,暗暗捺下心中的怨意。
明明,都一樣是父皇的子女,為什麼到最後,待遇卻天差地別?
叮當當,終極大boss出場。
野豬︰哞!
某某︰野豬不是這麼叫的。
那麼,怎麼叫?飄。
話說,終于解決了兩個皇子,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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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六年的風波漸漸過去,年末,西羌平,劉徹設下護羌校尉一職,至此,將西羌牢牢掌在大漢掌中,此後百余年,再無變故。
國事雖俱都順手,楊得意卻漸漸覺得,最近,宣室殿里的帝王,越來越暴躁易怒。
他隱隱知道,帝王的情緒波動,都跟長門殿里的皇後娘娘有關。
自元鼎六年巫蠱之變後,劉徹與陳阿嬌,漸漸恢復到久遠前的相敬如賓的狀況,面上雖都和和氣氣,骨子里卻泛著一層堅冰。
而皇帝,對此無能為力。
于是愈加惱怒。
而他楊得意,對此也一籌莫展。
所以,當悅寧公主前來宣室求見陛下的時候,他幾乎是有些歡欣悅寧公主的到來。
在陛下的四子六女中,陛下最看重的,是太子劉陌,最寵愛的,卻是悅寧公主劉初。
因此,在這個時候,陛下見了悅寧公主,應當會開心一點吧。
畢竟,劉初亦是陳皇後的女兒。楊得意輕輕入殿,稟道,“陛下,悅寧公主在外面呢。”
劉徹怔了一怔,慢慢道,“初兒,”放下手中狼毫筆,道,“讓她進來吧。”
劉初掀簾進來,揚眉喊了一聲。“父皇。”霎那間,眉宇間的明朗照亮了宣室殿一室的陰沉。
他忍不住淡淡微笑,看著她酷似阿嬌的眉眼。縱容問道,“初兒有什麼事?”
悅寧公主劉初與他的長子劉陌一母同胞。到了元鼎六年,俱都是十七歲。
曾幾何時,阿嬌與他,也有這麼青春年少地時光,美麗如同一夢。再也找不回過去。而見了劉初,他方才驚覺,這一年,他忙于太多瑣事,竟有些忽略了自己這個女兒,已經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絲毫不遜于阿嬌當年。
不知道誰家的兒郎有此榮幸,娶走他掌中地這顆明珠呢。
剎那間,劉初的神色有些惱。又有些赧,最後轉過頭去,嗡聲問道。“父皇讓馬何羅查哥哥地博望殿,難道真的覺得哥哥會作什麼不孝之事麼?”
她自元朔六年歸宮以來。受寵恆余。雖然宮人私下里說。今上最是無情的,卻從沒有對她發作過。因此。對劉徹並沒有存著其他皇子皇女的敬畏之心,心里覺得不快,徑直就問,全然沒有看見楊得意驟然變色,連連對她使的顏色。1^6^K^小^說^網
劉徹並沒有發作,緩緩一笑,揮退了楊得意,慢慢道,“朕讓馬何羅去搜博望殿,有幾個用意。”
“其中一個,是想看看陌兒怎麼應對。劉初眼楮一亮,微笑道,“哥哥好棒地。”
“是啊,”劉徹淡淡勾唇,“陌兒表現的的確沒有讓朕失望。”
那,其他的用意呢?劉初有些想問,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說話。她隱隱覺得,還是不要問的好,有些事實的真相,就讓它一輩子腐爛在時光里。這樣,至少還能保持表面上的和美。可是,隱隱的悲涼泛上她的心思,她能夠裝傻,不追問,娘親能麼?
畢竟,要和父皇過一輩子地,是娘親。
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有察覺,娘親和父皇之間隱隱的波瀾。但她為人子女的,又能如何?
“初兒今日特意來見朕,就是為了此事麼?”劉徹淡淡問道。
“啊?不是,”劉初回過神來,伸出手指,認真道,“父皇還記得,當日東巡回臨汾時,父皇欠我一個要求麼?”
“哦?”劉徹莫測高深地問道,“初兒想好要要什麼了麼?”
劉初不答,卻低下頭去,慢慢道,“娘親那里世家子弟名單,已經摞了一摞子高了,比當年哥哥選妃還要恐怖。”
“是啊。”劉徹慢慢笑道,“初兒年紀也不小了,的確該嫁人了。”
連比她還小地齊王劉據都娶了,他這個最珍寵地女兒,便也留不住了。
“我才不要。”劉初略揚了揚聲音,馬上拉住劉徹的廣袖,撒嬌道,“父皇,你讓我再拖幾年嘛,我還不想嫁。”
“至少,不想嫁那些個紈褲子弟。”她小聲咕噥。
“初兒為何不去找你娘親說?”
“娘親,”劉初慢慢嘆了口氣,“我說啦,娘親說反正也不是她最後做主,讓我自己來找父皇,我就過來了嘛。”
她神情無辜,劉徹卻听得心一沉。
他素來疼愛悅寧,這等事上,更是只要阿嬌想,他沒有不應允地。阿嬌,竟是連晚上隨意跟他提一句都懶了麼?
他的心里慢慢有些怒,然後又緩緩一哀。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當日他是寧願不宣見那欒子的,他的那些兒子們,要鬧,就隨他們去鬧。若真的鬧的過了,該罰的罰,該禁的禁,也就過去了,何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翻翻覆覆的想了兩遍,劉徹悚然一驚,原來,阿嬌在他心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麼?他素來行事是絕不後悔的,到如今,因了阿嬌,竟隱隱有些後悔的想法的。
“父皇,父皇。”劉初見他神色變換,揚聲喚了兩遍。
劉徹驟然回神,仔細看了劉初一眼,道,“初兒有喜歡的人了。”
劉初怔了怔,面色里透出一點羞惱一點迷茫來,嘴硬道。“我只喜歡霍哥哥麼。”
“去病?”他慢慢憶起記憶里意氣飛揚的少年,那麼年輕,桀驁不馴的脾氣。光芒萬丈。
可惜,過早的隕落了。
“初兒。”他道,“你要記得,去病已經去世七年了。”
如果那個少年還在世,光芒萬丈地少年,自然配的起他的寶貝女兒。只是。他多半要頭疼,分屬陳衛兩家之人,縱然世人看來是金童玉女,如何能相與嫁娶。
可是,霍去病已經死了。
他縱然萬般喜愛那個少年,也還不希望,他最捧在掌心地寶貝女兒,將她的一生,系在一個死去地英雄身上。
“是啊。”劉初黯然低頭。輕輕道,“霍哥哥已經去世很久了。”
劉徹看著女兒的神情,便漸漸知道。他這個女兒,多半心里有了一個新的人。
否則。她會更激烈。劉初。至少在性子上,還是很像她的娘親的。愛恨分明。
劉初怔怔地想了想,又猶豫了片刻,終于問道,“父皇,你愛娘親麼?”
他啼笑皆非,還真的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連阿嬌自己也沒有,卻沒有料到,最先問他的,是他的女他以為他已經做的很明白,畢竟,如果不愛,他又何必把阿嬌留在身邊這麼多年?而世間美人千千萬萬,他又何必獨守著阿嬌一個?
“霍哥哥死的那年,我問了娘親這個問題。今天來之前,我又再問了娘親一遍。兩次,娘親給我的答案不一樣。我也問了哥哥,他愛不愛嫂子,哥哥給我的又是另一個答案。現在,我想問一問父皇。”
愛,究竟是什麼感覺?
她看著劉徹眼眸中的意味,忍笑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出賣娘親。不過,”她調皮道,“我可以偷偷告訴父皇哥哥是怎麼答我地。”
“朕對兒子的感情生活沒興趣。”他揚眉,淡淡道。
而阿嬌麼。
阿嬌初嫁他的那年,比如今地悅寧,還小得一歲。
那一年,他騎著馬,穿過長長的長安街頭,從堂邑候府,將阿嬌迎娶入宮。
那一年,阿嬌地容顏,艷壓芙蕖。他掀開她地蓋頭,滿心歡喜。
是的,一場盛大地歡喜。但也僅只于歡喜,罷了。
然後,他登了基,成為大漢的皇帝。再後來,他遇見了衛子夫。
連那份歡喜,都淡淡淹沒在時間的嬗變里,了無痕跡。
昔日芙蓉花,翻作斷腸草。到了元光五年,他毫不留情的,罷黜了她。然後,阿嬌消失在他的生活中。再見面,已是七年之後。
他知道,七年後的這個阿嬌,守著那一年的傷痛,刻在骨子里,想忘都忘不掉。他們回不到過去,用盡全力也回不到過去。
于是,阿嬌再也不能如少年時那般,全心全意的愛他。
很多事情,仔細看,都有脈絡可尋。當阿嬌純稚驕縱時,可以毫無保留的愛他,他在她的心頭劃了一刀,他為她愛的信念里埋下一棵不可信的種子,到如今,那棵種子發芽成長成參天大樹,那麼其實,他沒有責怪的立場。
他們回不到過去。
可是,為什麼要回到過去呢?
平心說,過去的時候,他也沒有現在那麼愛她。
于是,回到過去也不可幸福。將來的某一日,當他越來越愛她時,過去對她的傷害,便漸漸成為一種阻礙。
而他坐在天下至尊的位子上,不喜歡做那種悲春傷秋的事。他從不往回看,他只想著,這剩下的一生,他想和阿嬌在一起。
長長的歲月作證,總有一天,阿嬌會信他,真的很愛她。
他緩緩一笑,看著女兒,慢慢道,“朕想,是的。”
朕愛她。
劉初的神色便奇異,想了半天,方告退。
劉徹慢慢沉下神情,看著劉初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方沉聲吩咐,“楊得意。”
“給朕好好查查,這幾個月,悅寧公主做了什麼事,見了什麼人。”
而他,倒要看看,那個年輕人,夠不夠資格,從他的手中,帶走悅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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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預先聲明,這一章,采用的是倒敘手法。
就是說,前文時間已經進行到元鼎六年末,而這一章初始時,是元鼎六年九月。
為什麼要采取這種手法呢,說的好听點,是因為我別出心裁。
說實話,就是,我久遠以前已經想好這個情節橋段,卻寫著寫著,給忘了。
所以,爬回來補救。以下,正文
元鼎六年九月,陛下膝下最受寵的悅寧公主劉初,正是芳華正茂的十七年華,侍女看著銅鏡中與皇後娘娘相似的清艷眉眼,輕柔的為劉初梳著青絲,笑道,“公主如今已到了嫁期,不知道陛下和皇後娘娘千挑萬選,會挑哪個少年來匹配公主呢?”
她本想說笑幾句來討好悅寧公主,不料劉初轉瞬間板了臉,道,“瞎說什麼,下去。”
劉初斥退了侍女,然而心事已經被翻起,她知道,隨著她年紀一日日增長,終有一日,會面臨這樣的抉擇。身為大漢公主,她算是很幸運,父皇疼寵,娘親也很愛她。而娘親初復後位,哥哥的儲位亦坐的牢固,不需要她這個妹妹委屈自己來聯姻拉攏什麼權貴。就算形勢沒有這麼明朗又如何,她自信,她的娘親不是衛子夫,不會為了什麼勞什子局勢權位犧牲自己的女兒。娘親最看重的,不是那些身外虛名,而是她和哥哥的幸福。
所以,年前哥哥擇妃。考慮的只是那些女子本身,而不是她們身後所代表地意義。那可真是千般好了。可是,她依然迷茫。為什麼女孩子一定要嫁人呢。如果可以,她寧願當一輩子老姑娘。陪在娘親膝下。
因為,她想嫁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霍哥哥,她翻來覆去的想,那個少年地眉。那個少年的眼,一直記得霍去病騎在駿馬上回過頭來地樣子,笑容明亮如太陽赫然驚覺,到了十八,霍去病離開世間,已經有整整六個年頭。
六年了,他墓邊的青草,若無人清理,差不多。要長的齊人高了吧。
九月十八日,劉初瞞了娘親,偷偷帶了人。來到茂陵。
劉徹極重視身後事的盛大排場,因此。他親自選中的茂陵。從他登基伊始便開始修建,到了如今。還未完工。本不允許閑人入內地,然而劉初是公主身份,毫不在意這些,徑直找到冠軍候的墓地。
冠軍候墓乃是日後帝陵的陪葬墓,修的極盛大的,潔白的墳塋,經了六年的風霜雨打,還是巍峨。雄偉的祁連山脈形狀墓冠下,埋葬著西漢一朝最耀眼的少年英雄。
“霍哥哥。”劉初拜祭了霍去病後,慢慢道,“你是英雄,若是還再生,定會遵守承諾。1——6——K-小-說-網我早就滿了十四歲啦。若是父皇答應,我也許已經嫁給你了。便不用這麼煩惱了。”
“不對,”她忽然想起來,苦笑,“你若是知道,你地皇後姨媽,因為陳家,失位自縊,只怕要恨死我了。便是不恨,怕是也不肯承認諾言了。從最初的時候,他們便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那麼,霍哥哥過早的去世,至少保存了他們彼此心目中地美好形象,終不至翻臉成仇。
“霍哥哥,”她微微偏了頭,若有所思的問道,“你在天上看了那麼多年,可覺得哪家地兒郎好地,值得我悅寧托付終身?”
“公主,”塋心站在墓側,看的心酸,想著要勸上幾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不經意瞥見遠處山道向這邊來地人影,忙道,“公主,有人來了。”
劉初怔了一怔,起身相看,山道上藏青色衣裳的少年,牽著一個五六歲男童的手,慢慢上來,卻是霍光。那男孩許是在說著什麼,霍光側耳傾听,便沒有抬頭,看見她們。
那,是霍去病留在世間唯一的兒子,霍嬗吧。
一晃眼,都這麼大了。
劉初心中苦澀,滿心滿眼的思念那個人,便不想再見這塵世上與他最有牽連的兩個人,低聲道,“塋心隨我來。”繞到了墓後,不肯見那兩張和霍去病相似的面容。
只過了片刻,便听見輕輕的腳步聲,停在了墓前。良久,霍光感傷道,“嬗兒,跪下,這墓里的人,便是你爹爹。”
“哦。”霍嬗的聲音似懂非懂,奶聲奶氣,道,“叔叔,我听人說,我的爹爹,是個大大的英雄,是麼?”
是啊,是個大大的英雄。劉初在心中慢慢道。這些年,她想起霍哥哥,都已經忘記,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
卻原來,縱然他在生,縱然一切都安好,他們,還是不能在一起。
她的心里忽然騰起了一種想哭的沖動。霍去病死的時候,她倔強的道,“除非這世上有比霍哥哥更好的男子,否則,我誰都不嫁。”
這天下何其大,她卻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他一樣好的男子了。
“是啊,是個大大的英雄。”霍光慢慢道。
霍嬗听了便歡喜,乖巧的叩了三首,叩在地上,猶咚咚有聲。叩完了,便抬頭看著叔叔,卻在向來神情溫和的叔叔面上看到和平常有些不一樣的神情,心里著實有些奇怪。
“大哥,你在下面放心吧。”霍光的神情有一絲敬佩,一絲憂郁,“衛皇後雖然去了,長平候卻沒有受牽連。皇二子進了齊王,這年來,倒還平安。今年還娶了親。也許,到了明年,你就會多一個表佷了。”
“嬗兒很好。他慢慢長大了,很乖巧。很聰明。浣蓮也好,我……也算好。”
“至于那個女孩子,她也很好。嗯,她已經十七歲了,還是很受寵。前年在晉中。我又見了她一面,她越來越漂亮啦。還是很記得大哥。只可惜,我沒有哥哥的俊功夫,她看不上眼。”
“叔叔,”霍嬗咬著手指,听得好奇,眼楮咕嚕咕嚕的轉,問道,“你最後說的是誰啊?”
“是一個阿姨。”霍光淡淡一笑,“嬗兒沒見過的。她是一個公主,你爹爹還在地時候。和她最是交好。”
劉初站在墓後,初時听的很是尷尬。漸漸的便听地入神。連霍光何時帶著霍嬗離開的都沒有察覺。熒心站在劉初身邊。听著听著便紅了臉,捂著嘴偷偷地笑了三分。過了很久,方道,“公主,奴婢听著,這位霍大人,多半喜歡公主呢。”
劉初驟然回神,狠狠的剜了塋心一眼,徉怒道,“胡說什麼呢?”然而塋心跟著她多年,卻是最知道她性子,半點不怕的,連眼神都變的笑謔,劉初被她笑的連頭都抬不起來,匆匆走了出來,卻不由一怔。
墓台之上站著一個人。霍光雖然走了,他卻又來了。而她,躲在墓後,心思雜亂,居然半點沒听到。
“呀,”塋心站在劉初後面,見了金日單,也很是驚訝,屈膝道,“塋心參見金大人。”
金日單看著劉初,朗朗笑開,“公主殿下也來拜祭冠軍候,候爺地下有知,定會開心地。”
她不知道金日單到底听去了多少,訥訥不成言,勉強問道,“你怎麼也來此?”
“日單說過,”金日單淡淡一笑,不在意道,“金日單平生最佩服的兩個漢人,其中有一個就是冠軍候。今日是冠軍候的祭日,日單來拜祭一番,有何不可?”
“自然是可以的。”劉初嫣然一笑,“你慢慢祭拜吧,我要回宮了。”
“悅寧公主,”金日單喊住她,“秋高氣爽的天氣,公主好容易出宮,就打算這麼回去了麼?”
劉初聞言氣結,轉過身笑道,“依金大人所說,悅寧該如何呢?”
“,”金日單努努嘴,問塋心道,“你叫什麼名字?他問的落落大方,塋心怔了一怔,方答道,“奴婢叫塋心。”
金日單忽然伸手拉過劉初,道,“你家公主我帶走了。你在西司馬門等,日落之前我自然會送她回去。”留著塋心目瞪口呆的站在原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劉初冷不防被他拉著走,惱羞成怒,發了狠要掙脫,然而她身子自幼就不好,力氣如何敵的過金日單,還是被他拖下了山,怒道,“金日單,你好大的膽子。”
“我地膽子倒真是不小的。”金日單渾不在意,打了個 哨,斜刺里一匹駿馬便沖了過來,高大威猛,眼神睥睨,再不是劉初在晉中見過的那種溫順駿馬,劉初霎時間臉色白了白,忍不住退了一退。
“怎麼。”金日單翻身上馬,居高臨下,露出潔白地牙齒,言笑朗朗,“公主還是懼馬麼?”一把拉她上了馬,大笑道,“我帶著你跑一段吧。”喊了一聲,駿馬嘶鳴一聲,霎時間跑的風馳電掣,不到片刻便出了茂陵。劉初躲在金日單地懷里,听耳邊赫赫地風聲,知再說也無用的,只抿了唇,一言不發。
馬兒跑了片刻,金日單便吁了一聲,勒住馬,含笑跳下來,道,“到了。”劉初坐在馬背上,看了看四周,便發現,自己完全不識。
“劫持當朝公主,”她冷冷道,“金日單,你到底以為你有幾顆腦袋?還是你以為,和我這個嫡親妹妹相比,哥哥會更維護你?”
“冤枉呢。”金日單朗朗笑道,伸出手來,“我只是覺得公主在建章宮悶地太久了,帶公主出來透透氣。下來吧。”
“透氣也要我樂意方行。”劉初冷笑道,“你若不把我送回去,我還偏不下來了。”
“哦?”金日單挑了挑眉,抱拳道,“公主真的不下來麼?那我便直接讓我的黑風帶著你走了。”做勢要吹 哨。劉初瞧著身下這匹黑馬離地的高度,不寒而栗,連忙道,“算了算了,我下來,就是。”攙著金日單的手下馬,猶自不解氣,恨恨道,“你就是欺負我懼馬就是,就不怕我回去在父皇和哥哥那里告你一狀麼?”
少年攙著她的手,眼角眉梢俱透著一絲笑意,故意譏誚道,“悅寧公主覺得仗著陛下和太子殿下,很光彩麼?”
“你!”劉初氣的跳腳,明知道他是激將,還是忍不住道,“有什麼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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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章名是最後瞎取的。5,
我以為這章可以解決,結果,居然還是解決不了。
算啦,明天繼續甜蜜蜜的愛情打鬧劇,大家覺得,金日單通的過劉徹那一關麼?且等明天晚上,某袖給你們揭開答案。
九月的時候,長安城已經進入深秋,劉初打量四周,不得不嘆服,金日單選的地方還是不錯的。草木雖漸漸枯黃,惟其如此,才顯出天地的清遠廖闊來。回頭遠遠的看,茂陵上的楓樹,鮮紅的色澤,亮如雲錦。
“喂,金日單。”她忍不住回頭問道,“你拉我到這里來,到底是要干什麼?”
“為什麼人做每件事都要有用意呢?”金日單悠閑的臥在地上,嘴里尚餃著一根枯草,笑容明朗。“偶爾停下來休息一下,看看藍的天,白的雲,黃的草,不也挺好?”
“是麼?”劉初淡淡冷笑,“若只是如此,我在長門殿,不還是一樣的看。何必非要到此?”
“悅寧公主,”金日單忽然轉過頭看她,“還記得我在晉中跟你說的話麼?人,不能只著眼于過去。”
“往前看,前路上還是有很多美麗風景的。”
劉初驟然警覺,防備的看著他,忍耐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沒什麼。”金日單忽然又打了個哈哈,笑道,“只是讓公主不要像個小孩子,總是離不開爹娘哥哥。”
“金日單!”劉初被氣的咬牙切齒,卻听見金日單緩緩笑道,“知道麼,悅寧公主還是發火的時候最有生氣,明艷照人。”
她慢慢愣住。金日單卻轉過去,慢慢道,“我父親還健在的時候,我在休屠部落里就听過你的名字。熟悉漢家事的人說,漢家皇帝膝下有四子六女。”
那時候。他更注重的是漢家那些皇子地名字。至于花團錦簇的公主,只略略听了幾個封號,知道最受漢帝寵愛的那個。封號叫做悅寧。
悅寧悅寧,當真是個很美地名字。和其他公主封號俱都不同的。他那個時候不知道,此後,這個名字將在自己生命中佔據怎樣地位置。
後來河西事變,父親被樓煩王所殺。他與母親弟弟俱沒入漢宮為奴。生命一夕換了顏色,若說恨。他更恨的卻是那些自相殘殺的本族人。在漢宮听了太多漢家故事。包括勵精圖治的漢家天子,見棄後重獲寵幸的陳娘娘,少年英雄地冠軍候霍去病,以及那對少年時流落在外最終回歸皇家的兄妹。
他見過霍去病,那可真是條真漢子。爽朗悍勇的反而不像是漢家兒郎,更像在草原馬背上長大的人霍去病在他最英雄的歲月死去,人們說,他死前最放在心上的女子,便是最受陛下寵愛的悅寧公主劉初。
那可真是個值得玩味的事情啊。彼時他已在漢宮中最微末的位置上待了幾年。漸漸看懂了這世間繁華綺麗所在地地勾心斗角,明明分屬那兩個斗的你死我活的後妃家族,如何。還能有這樣一番感情?
他捉摸不出這其中地奧妙,也不想花費太多時間在這樣的細枝小節上。他自然有他地野心。不甘心一生微末。縱然身在異國。也要走出一條屬于自己地路。母親病逝在漢宮中後,他費盡了心思。終于走出了漢宮。
在出使身毒的路上,遇見皇長子劉陌,實在是他生命中意外地一件事。一路看中文網少年時,那位熟悉漢家時事的先生與他說,漢帝膝下四子,日後最成材的,多半便是這位皇長子劉陌,以及,後來的齊王劉據。他曾在漢宮中見過劉陌,這個比他還要小上兩歲的少年。他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帝國帝王的長子,備受看重。而他本身也不負這種看重,溫和的面容下,藏著敏銳堅毅的心志。而他,在最有可能繼承大漢儲君位置的時候,選擇埋名隱性,出使異國。這樣荒唐的決定,連他這個異國“蠻子”,初洞悉的時候都有些目瞪口呆,覺得他簡直是瘋了。可是,在真正認識他之後,他就明白,在這個少年溫和穩重的表象下,他畢竟也只是個少年。有著所有這個年紀的男孩對這個天下山河的向往。而富麗繁華的未央宮,那無上的寶座,也遮不住這種向往。
這世上,有向往的人很多,但真正肯為自己的向往付出努力的,便不是那麼多了,而他們兩,剛好便是其中兩個。
真正認識劉陌後,他便想,這個少年,日後定會是一個很好的大漢皇帝。
劉陌本質上是個很無情的人,他毫不懷疑,若有一天,自己阻礙了他的路,他不會有分毫顧念這一路上的同儕之情,殺了他。
而他的無情,只有在說起他的娘親和妹妹的時候,才會褪色。
劉陌說,他的娘親,是天下最好的女子。
听的時候他失笑。他總是想,劉陌大約是很愛很愛他的娘親的,以至于全天下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比不上他的娘親。然而陳阿嬌好與不好,都是漢帝的事,與他無關。
在身毒集市上,劉陌買了一柄彎匕。
“這是我答應送給早早的。”他微笑道,笑意里帶著淡淡的溫情。“早早,是我的妹妹。”
他愣了半響,才將這個名字,和備受寵愛的悅寧公主想到一起。
很久以後,他听說,早早這個名字,是昔日陳娘娘為她取的,早,就是初的意思。而“人生若只如初見”,這樣綺麗的詞句,連他這樣不懂詩的匈奴人,都听的出好來。
而他與她的初見,是在使團從身毒返回長安之日。
初滿了十四歲的少女,提著裙裾,歡喜的向著自己的哥哥奔來,那麼美。記憶中曾見過的女子,都不及她的一半。只是太嬌弱,听說,悅寧公主自幼體弱,這世上本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受了如此多的疼寵。蒼天自然要取走一些,以示公平。
而他,漸漸的有些懂了。為什麼,那麼多不凡地人。對這個女孩子,都情不自禁的寵愛。
悅寧公主劉初,性敏慧而不燥進,多嬌寵而不凌人。你若看重她,她必將以同樣的看重來回報你。
在她一路地成長道路上。有太多的人為她遮風擋雨,將她庇護。
而他,也想成為這樣地一個人。
劉初便有些訥訥,“你在未央宮的那幾年,我都沒有見過你。”
“公主是金枝玉葉,”他微笑道,“自然不會注意到微末宮人。”
枯黃的野地里,忽然竄出一只雪白的兔子,毛茸茸的窩在遠處。漆黑地眼楮謹慎的望著二人,骨碌骨碌的轉,很是靈動。劉初看的歡喜。喊了一聲,“兔子。”兔子受驚。立馬竄到更遠。卻是從未見過人的,繼續戒慎觀看。
“公主喜歡?”金日單微微一笑。返身去馬上取弓箭,搭箭欲射。劉初吃了一驚,忙道,“你干什麼?”撲了過去,她的力氣雖然不大,到底搖晃了金日單的準頭,那箭便射在兔子身前一箭開外之處,這回真將兔子嚇到了,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悅寧,”金日單無奈道,“你做什麼呢?”
“你才做什麼呢?”劉初抬起頭來,沒有注意到金日單喊她的改變。“我只歡喜活蹦亂跳的兔子,它要是變成一團死地了,我還喜歡它干什麼?”
他怔了一怔,這才記起,劉陌曾經提過,他這個妹妹,最不喜歡殺戮的。
“可是,總是要射一回的。”他慢慢道,將弓箭重新系回馬上。
匈奴人善狩獵,可不善于捉一只活蹦亂跳完好無損地兔子來討好心上人的。兔子地生命太脆弱,讓他屈尊射它,已經是很委屈了。若要抱只活地在手上,他怕自己手勁一大,直接捏死了都吃不準的。
“什麼叫一定要射一回地?”劉初听不懂。
“匈奴人故早的習俗,剝下自己親手射下的獵物的皮毛,送給自己的心上人。我來漢地之前,在匈奴所打的獵物皮毛,早就遺失了。所以這獵物,總要重打一回的。”
秋日的陽光下,劉初的臉便慢慢的變紅了。他著迷的看,這可是陛下手掌心中最寵愛的明珠,他不過是個異族人,有幾成機會能帶走她?
因了這對兄妹,他願意放下自己的匈奴身份,慢慢的,將自己當作一個漢人,尊大漢天子為他的陛下。
“每隔幾年,我的父皇總是要去上林苑狩獵的。”劉初慢慢道,“上林苑里有的是獅子,豹子,你若能跟著去,可以慢慢打。”
“哦?”金日單笑吟吟的,“悅寧最喜歡什麼動物?”
“我?”劉初想了想,道,“我和娘親一樣,最喜歡雪狐。”
“雪狐?”金日單怔了怔,“那可是少見的很。我在匈奴多年,都沒有見過。听說,只有終年大雪的唐古拉山上才有。你怎麼喜歡它?”
“因為漂亮啊。”劉初笑道,“小時候,郭師叔遠遠抱著我看了一回,和雪一樣的顏色,眼楮靈動極了,仿佛能說話一般。只可惜,”她扼腕道,“站的極遠,一有動靜,一溜煙就跑了。”
“你別想啦。”劉初吃吃笑道,“我父皇著人尋了經年啦,都沒尋見一只的。”
“不過,”她想了想,又咬了咬唇,道,“你若真是獵了什麼老虎豹子的,不要瞎糟蹋了皮毛。送到卡門衣坊,報上我的名號,夏姨知道該怎麼做的。
元鼎六年末,劉徹在建章宮里宣見了金日單。
彼時,長安城的天氣已經相當冷了。金日單在雪地里跪了半響,方听見皇帝慢慢道,“听說,你和悅寧公主最近來往甚密。”
“是的。”縱然面對的人是這個世上威權最盛的帝王,金日單依然毫不畏懼,“微臣喜歡公主,自然希望與她靠近一些。”
“好大的膽子。”劉徹的面上不辨喜怒,“悅寧公主是朕與皇後的掌上明珠,你一介匈奴降臣,有什麼資格,妄言喜歡公主?”“微臣自知身份低微,縱然不是匈奴人,也是配不上公主的。”金日單昂然道,“微臣只是歡喜公主而已。只是,陛下治下有四海,亦有匈奴子民。陛下要他們沐教化,為順民。但若是連陛下自己都將他們看輕了,又如何讓他們服從陛下呢。”
“好厲的一張口啊。”劉徹冷笑一聲,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怪不得,皇後和太子都幫著你說話。”
帝王的話,讓金日單一怔,然而他無暇再想,劉徹已經慢慢踱到他身邊,“你听著,”他肅然道,“朕的女兒,不是那麼好娶的。看在皇後的面上,朕給你一次機會。朕給你三年,這三年里,你必須竭力為朝廷做事,讓朕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資格,帶走朕的悅寧。而你若是讓朕有半分不滿意的,”
他冷然道,“朕會立刻在宗室子弟中擇了人,將悅寧嫁出。”
皇帝的要求,很難,但這已經是唯一的一線希望。金日單便心悅誠服的叩下首去,“臣,謝陛下恩典。”
劉徹冷冷的看著金日單退下,回過頭來,道,“如此,嬌嬌滿意了。”
陳阿嬌從亭後轉出來,懷中尚抱著手爐,抬眉道,“為什麼是我滿意,早早,不也是陛下的女兒麼?”
“或者,陛下尚有些別的想法?”
劉徹冷哼了一聲,拉了阿嬌的手,皺眉道,“這里風大,還是回長門吧。”
阿嬌嫣然一笑,軟下了神情,輕輕應道,“好。”
這次放了金日單一馬,固然因為,連日來與阿嬌的冷漠距離,讓他微微疲倦,不想再不如阿嬌的意思。便是沒有這一茬,他想,若是悅寧堅持,到最後,他還是會應允的。
因為,他舍不得,悅寧,不如意。
悅寧,在他心中,便是那個未曾經過傷害的阿嬌。他曾親自帶給阿嬌傷害,便希望,悅寧不要再走一樣的路。而他護得悅寧,便如同,在護,當年的阿嬌。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親手再為悅寧劃下傷痕。
只是,這份隱秘的心思,俱藏在悠悠落在建章的雪中,從頭到尾,不見蹤跡。
唔,加了字才搞定。
關于金日單的匈奴身份,似乎,金日單史上就是做過駙馬的。不要問我在哪個史料查到的,好像,我在劉衛同人里見過,喊金日單金駙馬的。
元鼎紀年的最後一天,過了午,建章宮里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不一會兒,便下的鋪天蓋地,望出去,極目所至,俱是白茫茫的一片。然而再大的雪,也擋不住過年的氣氛,建章上上下下的宮人,早將新宮布置的煥然一新。廊下掛著紅艷艷的燈籠,于冬夜的清冷里,平添一分暖意。
劉徹體恤阿嬌體弱,不欲其多走半步路,便將家宴定在了建章宮的飛雪閣。
天色將暮的時候,陳阿嬌便坐上宮車,吩咐道,“往飛雪閣去吧。”
坐在宮車上,猶听的見北風呼呼的吹,車簾上下顛簸,透出一點雪色來,當真像極了因風揚起的柳絮。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接住雪花,只覺手上微微一涼,再看時,雪花在手上迅速融化,很快的,便只剩一點水漬,再無痕跡。
忽然想起,那一年,在圓覺寺抽的那支卦簽,那上面的那首七言詩︰
高祖蔭秀第一枝,心自淡泊人自清。
建章綿延三千里,吹盡狂沙始到金。
吹盡狂沙始到金,
吹盡狂沙始到金。
如今,她漸漸可以明白前三句的意思,只是獨獨參不透這最後一句。總覺得,若是參透了,一切也就走到盡頭,有了一個盛大的結局。
元光五年,陳阿嬌見廢。
元光六年,她產下了陌兒和早早。
元朔六年,劉徹知道她的存在,同年末,她回到了漢宮。
到如今。元鼎年都要結束了。屈指一數,多少年光陰都不動聲色的過去了,而他們。命運糾纏交錯,一同走過了這麼多年。漸漸的,都不年輕了。而所謂“吹盡狂沙始到金”,究竟意指著怎樣一種結局?
元鼎六年是波瀾壯闊的一年。春日里,劉徹在南越設置南海等九郡,南越遂安。又定西南夷。遣軍證返東越。一時間,開疆擴土,國威遠揚,宣室殿上地帝王,意氣風發,半生文治武功,俱到了巔峰,無人能及。
而于她而言,元鼎六年。亦總算有了一個好的收場。
遠遠的,便見了,飛雪閣燈火通明。已經布置地暖洋洋的一殿皆春了。劉初站在廊下,笑著喊。“娘親。”神情明朗。一身白猞猁猻錦裘。與殿外雪同色,愈發襯地臉紅撲撲的。粉雕玉琢。“慢點兒。”她含笑下車,牽了劉初的手,問道,“早早冷不冷?”
“不冷。”劉初吃吃的笑,她的手果然是暖和地,“娘親今天真漂亮,父皇看了一定喜歡。”她滿足的嘆了口氣,賴在阿嬌身上,“娘親看起來還是這麼年輕。一路看小說網不知道的人看到,一定不會以為咱們是母女,反而以為是姐妹呢。”貧嘴。”她忍不住笑道,彈了彈劉初的額,戲謔道,“你滿意了,真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啊。”
她在唐古拉山上眨著眼楮喚娘親的稚嫩樣子還歷歷在目,一轉眼,就已經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
“娘親。”劉初便淡淡的紅暈了臉,愛嬌道,“還有三年呢。誰知道會有什麼變化?”她的眸光璀璨,道,“父皇這次聖裁倒深得我心。我又可以賴到娘親身邊三年,多麼美好。”
“再賴,都要成老姑娘了。”她慢慢道。抬頭,便看見遠遠從宣室方向而來的御駕宮車,宮車上地那個人,他們糾纏了半生。她曾以為,他的名字于她,不過是如同浩如煙海的歷史名人一樣,是紙上一個冰冷冷地符號,卻在命運的捉弄下,不得已地將他地眉他的眼與他地名字聯系在一起,閉了眼亦可清晰繪出。到最後,甚至熟悉他的氣息,一如低首看掌心上的紋路。
命運,是多麼奇妙的東西。
而她陷在命運的漩渦里,也曾怨,曾恨,不甘受命運的擺弄。到最後,才相信,有些東西,在時間的不動聲色之下,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就仿佛,走在一條大道的人,忽然拐了一個彎。在那條彎路上走的久了,就漸漸的忘記了,如今腳下走的,與原來的道路,本不是同一條。
宮車 碌碌壓過雪地,留下兩條深深的印轍,停在飛雪殿前,隨車的宮人掀開了簾,黑錦冠服的劉徹下來,看見站在廊下的她,目光淡淡,暗含一點暖意。
仿佛,又回到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時他們還是少年夫妻,每次他從宣室回到椒房,她都會滿心歡喜的站在殿前接。那時候他總有些無奈,“嬌嬌,你不必每次都出來的。”
“我知道啊。”那時她笑的開懷。
可是,我想早點見到你。
“嬌嬌,”劉徹微笑走過來,仿佛很自然的拉起她的手,道,“進去吧。“好,”她低首,輕輕應道。瞥見女兒隱隱的微笑。
開頭,她的身邊是他。
到最後,她的身邊還是他。
這是陳皇後復後後,帝後第一次相攜正式出席皇宮家宴。
臂初的紅燭排成兩排,將飛雪殿亦染上了些淡淡的緋色,喜意照人,恍如白晝。一殿的人俱拜了下去,恭敬道,“參見陛下,皇後娘娘。”
“都起來吧。”劉徹的心情似乎不錯,淡淡道。
阿嬌隨他坐在主位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座下的妃嬪與皇帝子女,淡淡的嘆了口氣,飲盡了盞中酒。
年復一年,陳皇後獨寵,後宮便漸漸凋零。在尹佳蘿沒入掖庭,王沁馨,衛子夫,李芷相繼死去後,妃嬪中。她見得眼熟的,竟只剩下刑箬一人。然而刑箬也已形容黯淡,傷懷年華老去。君恩不在之外,亦為養子劉閎最終的下場哀涼。深宮寂寞。待的久了,深宮寂寞,待的久了,沒有血緣之親也能滋長出些情分,何況劉閎表面上素來乖巧。不得善終,打擊頗大。
自有宮娥捧了碧釀春,恭敬為她斟上。“娘親。”劉陌攜了上官靈,上前參拜,笑意盈盈,“兒子恭祝娘親新年安康,福壽安康呢。”
“好。”她亦含笑應了,滿干了盞中酒。
劉徹不由看過來,蹙眉道。“嬌嬌莫要喝太多了。”
飲酒過多,亦要傷身地。
“人家開心麼,”她轉過頭來。笑吟吟的,酒意上涌。將雙頰染上淡淡的緋色。眸光明如星辰。“大過年地,陛下心情不好麼。”
這些年。她難得有這麼明朗的顏色,他便不再說了。
樂姬弄管弦,其調清深。這些年,雖然司馬相如與李延年相繼而去,樂府卻自由運轉,搜集了不少民間歌謠,另譜了新曲。宮廷歌舞格調便一洗,清新可愛起來。只是在歡喜地歌舞,看的久了,也有些乏。皇家的宴會,說是家宴,又有什麼人敢真正放開心思?夜宴進行到深處,劉徹便覺得無聊,道,“各自散了吧。”轉身去看,阿嬌卻真的有些醉了。不由失笑,吩咐道,“皇後與朕一同坐車回去,你們自行回吧。”
綠衣不敢有異議,屈了膝,安靜退下。她將醉未醉,上了御車,掀簾看,忽然道,“雪停了。”
的確,在夜宴進行中,那雪,早就慢慢停了。
他好笑地听著她的惋惜嘆聲,從背後將她攬入懷里,問道,“嬌嬌喜歡雪麼?”
入懷是伶仃的,縴細腰肢,仿佛不盈一握。他曾經歡喜過楚腰縴細的玲瓏女子,到如今,卻隱隱擔心,這麼,是不是身子不好。
她側著頭想了想,青絲拂過他的下頷柔軟妥帖,道,“要是不冷,我便喜歡。”
喜歡那麼晶瑩玲瓏的雪花,卻怕她刺骨的寒,不敢靠近。
酒意有些朦朧了她的冷清,漸漸放開平日里的靜謐自持,放縱了一點點小性子。劉徹看地嘆為觀止,心道,若如此,時常酒醉一場,倒也不是壞事。
長門殿寧馨溫暖,布置華奢,早已遠逾當年的椒房。掀了簾,便覺得一股暖意撲面而來。年前,有諫大夫上告大司農桑弘羊,掌管大漢財政,卻自己亦涉獵從商,中飽私囊,所得私財,年逾十萬。劉徹不過淡淡一笑,放在一邊。
關于桑弘羊手中錢財的去處,他倒是知道地。不過是全投在長門殿,長公主府以及柳裔與他自己身上了。桑弘羊篤信錢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有一貫余錢,也是不花掉不甘心的。
而讓他心甘情願作嫁地,除了家人,只有柳裔,阿嬌,和劉陵。
到如今,長門殿放眼望去,盡目奇珍。有多少出自他地賞賜,多少是桑弘羊送來,他亦懶的計算。只是桑弘羊這樣地行徑,他身為帝王,雖然不必歡喜領情,倒也不至于見疑奪職的。
阿嬌,是值得金屋相待的女子。
所以,若那個人不能厚待她,就由他,來為她搭,一座金屋吧。
這便是劉徹所不知的,桑弘羊的心思。
長長的厚絨毯在燭光下暖意融融,阿嬌除了履踏上去,感覺舒適,愈發不耐皇後冕服的束縛,洗漱了,換了輕巧衣裳,對著鏡梳理青絲。鏡中容顏嬌美,比諸年輕時,也是不遑多讓的,她怔怔的看,忽然道,“徹兒,若是有一天,我老了,丑了。你還肯踏進長門麼?”
劉徹聞言訝然,揮退了宮人,問道,“嬌嬌怎麼突然這麼問?”
再漂亮的紅顏,終有一日會成枯骨,天崩地裂都尋不回。他若一直對她冷酷,背身而去,她便一滴眼淚也不會掉。但若經過這麼多年的溫情脈脈,依然還是那個結局,她無法相信,自己會紋絲不動。
劉徹低低的笑,親吻她的青絲,“嬌嬌那麼美,只怕連朕老了,嬌嬌也不會老呢。”
他抱她上榻,“常言道,結發為夫妻,若嬌嬌不信朕的心意,朕便為你結一次發吧。”
誓言這東西最不可靠,心若淡了,便灰飛煙滅。阿嬌在心里淡淡嗤笑,他們少年時亦曾為夫妻,到後來還不是勞燕分飛,可見全不靠譜。但不想打斷他的興致,便由著他,互取了一段長發,輕輕打了一個結。眼角眉梢俱帶著笑意,軟化了他的冷酷,“如此,可好?”
她點點頭,凝神去看,心思卻忽然如同被雪地里的冷水澆過,冷到了極處。
那糾纏成結的發絲里,分明有一根,淺淺的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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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輪紀元,劉徹定的是個“封”字。
開了年,就是元封元年。
他們這一代人,都已漸漸老去。下一代的孩子,也都朝氣蓬勃的成長起來。新年里,陳阿嬌穿行于京城四府,看著陳蔓,桑允,柳寧都漸漸長大,相互嬉鬧,笑容明朗的似乎如一泓清泉。就是最小的湄兒,也長到了足三歲,口里咿咿呀呀的吐辭不清,果然是如同當年抓周所預示的,極黏著柳寧,讓做父親的東方朔吃醋不已。
而他們多年來的努力,也在這一幕和煦交融中有了意義。仿佛有一種靜謐的溫暖在血液里傳承,一直傳承下去。
這一日,陳阿嬌來到飛月長公主,與劉陵敘舊。侍女恭敬的打了簾子,細聲道,“恭迎皇後娘娘。”屋內,劉陵轉過身,笑盈盈的望過來,右手邊站著一個少女,十三四歲的年紀,溫文秀美,低首屈膝,規矩參拜道,“細君參見皇後娘娘。”
“細君都長這麼大了。”陳阿嬌不禁有些意外,隨即便釋然,劉細君本也只比劉初略小個兩三歲的。
“是呢。”劉細君溫婉的抬起頭來,道,“如今是新年里,細君便來拜見姑姑,不意皇後娘娘正巧也來此。”
按著劉細君自家的輩分而言,她實比劉陵低著兩輩。不過後來拜了劉遷為養父,就從了秣陵候府的輩分,轉喚劉陵為姑姑。
這些年,陳阿嬌和劉陵都很是歡喜這位歷史上溫文多才命運坎坷卻有凜然大義的細君翁主,對她頗加照料。只是有些性子大約是人天成的,丹陽候夫人多年的寵溺。亦不能改她溫文多慮地秉性,無可奈何。
“既然皇後娘娘來了,細君想。皇後娘娘與姑姑許久不見,定有許多話要說的。細君便先告退了。”
陳阿嬌點點頭,看著劉細君消失在簾幕的縴瘦身影,慢慢想,這樣,也是好地吧。若是將劉細君寵成了如當年的自己一般驕縱任性地模樣。劉細君還是劉細君麼。
“嘿,阿嬌姐在想什麼呢?”不經意間,劉陵走到她身後,忽然嚇了她一嚇,這才含笑問道。
阿嬌白了劉陵一眼,闌珊道,“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把戲。”
“我在想,”她低下頭。若有所思道,“既然歷史已經發生了變化,那麼。劉細君是不是不用再重復她那偉大但絕稱不上幸福的一生?”
他們若有若無,憑著對歷史的熟稔了解。不經意的撥動著歷史。卻在被他們自己撥動過地歷史里迷茫。無法再拿自己熟知的歷史來衡量這個世界,這。1——6——K-小-說-網到底是怎樣一種悖論?
劉陵嫣然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還是由他們自去吧。不過按說,細君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無人相護的孤女,那麼多宗室女子,陛下多半不會選細君的。”
“可是也沒那麼簡單吧。”陳阿嬌皺眉道,“和親之人選肩負要務,要是刁蠻任性不分分寸,豈不是壞了兩國邦交,反而不好。”
“阿嬌,”劉陵吃吃笑道,“你是不是當皇後當久了腦子也不靈光了。記不記得大漢與烏孫和親的目的是什麼?”
她想了一想,啞然失笑,漢與烏孫和親,相約共抗匈奴。如今匈奴早已沒落衰無,還有必要和這門子親麼。她被腦中的歷史給拘住,竟犯了傻。
可是,她腦中靈光一閃,若歷史早就在他們到來之際全番改變,她拿著歷史中的印象來看現實中的人,是不是,就出了偏差。
那不是一段冰冷冷地歷史。如今,在她身邊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會哭,會笑,會愛,會恨,連司馬遷都開始寫新地《史記》了,她還執著的記著記憶中地歷史,是不是,一直都在犯傻?
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相信,那個原來冰冷無情地劉徹,在她來到他身邊後,漸漸的懂了真愛,真地有心,陪她到老。歲月彌堅,亦不褪色劉陵看著她淡淡變換的臉色,好奇問道,“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淡淡笑道。
歷史果然以他的方式在發生著變化,元封元年三月,烏孫國慕大漢天威,遣使臣往長安,欲祈聯姻。
烏孫乃是大漢西域諸國最強勁的一個國家。游牧于天山以北伊塞克湖南岸至伊列河流域一帶國都赤谷城位于伊塞克湖南岸,烏孫的南面與天山以南的城郭諸國相鄰,西邊是大宛;西北是康居,東接車師。東北域與匈奴接壤,元狩二年與四年漢匈漠南漠北之戰,因為長信侯柳裔的加入,對匈奴的打擊,遠比史上為烈。隴西,漠南,匈奴勢力為之一空,烏孫勢力也趁隙發展,重回故土敦煌祈連,漸與大漢接壤。元狩四年以來,在劉徹的統治與阿嬌桑弘羊的齊心協力下,大漢開疆擴土之余,國內民生亦未見凋零,國力強盛之處,直壓周邊諸國,在這樣的境況下,烏孫君臣自請出使來朝,倒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劉徹因其胞姐南宮長公主劉曇一生之苦,對和親一事,頗不歡喜。而且他生性高傲,亦不願意將國家的安定興盛之責強加在一介弱女子身上。
元鼎二年,烏孫使者第一次入漢,眩于漢都長安的繁華,回國後,盛贊大漢的廣盛富庶。
元封元年,烏孫王昆莫(烏孫王號)獵驕靡遣王孫軍須靡攜王孫女阿莫提往漢,獻烏孫良馬,祈與漢和親。
歷史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轉了一個角。
劉徹重視此次烏孫來使,在宣室殿接見。
無論如何,總要有一個人辛苦麼?
晚上歸長門殿,陳阿嬌問劉徹,“烏孫和親之事。陛下有何打算?”
“與烏孫邦交和睦,對大漢有好處的,所以不能辭。”劉徹嘆道。“只是這人選,頗費周折。”
“是呢。”陳阿嬌淡淡道。“烏孫遣女和親,總不能辱沒了她王孫女的身份。但是陛下膝下的皇子,不是已經成婚了,就是還沒到年紀。唯一似乎還可以地那個,還被你禁到了北宮。”
劉徹微微皺了皺眉。道,“雖是烏孫王孫女,但畢竟……”
他沒有說完,阿嬌的心便涼了涼。劉徹最本質的身份,依舊是帝王。他可以為了聯合他國,將宗室子女嫁到烏孫去。但本心里,他還是有些看不起所謂蠻夷女子。
而早早看中地金日單,卻是不折不扣的蠻夷之人。
“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劉徹看她頗為煩憂。忽然起了逗弄地心思,“烏孫王最初的目的,可是打算把她的孫女嫁入……”他住了嘴。眼神卻漸漸陰沉,女子再美。除了阿嬌。于他不過是小節,他若真收下阿莫提。倒真是平白比那老頭低了兩個輩分了。
陳阿嬌怔了一怔,方才醒悟過來,烏孫遠在西域,並不知漢帝獨寵自己之事,送來阿莫提,最初是為了獻給劉徹當妃子。她一意按著自己的思緒看事情,竟連這樣明顯地跡象都忽略了。
“劉徹!”她瞪著他,惱怒喊道。劉徹大笑,抱住她,道,“朕倒是真的很久沒有見到嬌嬌這般惱怒的時候呢。”
她心中暗暗警醒,連日來犯的兩個錯誤,是否說明,她已經漸漸的,真的希望能與他白頭攜手呢?
漸漸的,相信他的心意,信他愛己,重己,再也不會,傷害自己。或者,至少,希望自己能夠相信?
元封元年四月,劉徹在未央宮設下大宴,宴請烏孫王孫與王孫女,同時請宗室子弟出席。
陳阿嬌作為大漢的女主人,坐在帝王身側,冷眼旁觀,烏孫王孫軍須靡進退之間頗有尺度,是個人物。而阿莫提高鼻深目,極是明艷地,亦有著塞外人的爽朗和敢愛敢恨,半分不看坐在對首的宗室子弟,反倒時不時地看著主座上的劉徹。
那目光,噎地陳阿嬌心里頭一陣一陣地不舒服,卻發作不出來。
宴會散後,出了宮。阿莫提念念不舍的將視線離開金碧輝煌地未央宮,又興致勃勃的看著繁華昌盛的長安街市,軍須靡看的皺眉,拉著她回了驛站,徑直道,“阿莫提,你給哥哥听清楚,今日里坐在你對面的那些漢家貴族兒郎,你喜歡哪一個,與哥哥說,漢帝多半能成全,至于其它的主意,你趁早少打吧。”
“我不。”阿莫提撅著嘴道,“我就歡喜他們漢家的皇帝。烏孫女子要嫁就要嫁給英雄,在我看來,他就是最大的英雄。之前你和爺爺都是說讓我嫁給他。為什麼如今要改?”
“可是你看不出來麼?”軍須靡忍耐道,“他今日如是安排,根本就沒有意思要娶你。長安城的人都說,漢家皇帝最寵的是他的皇後。阿莫提,你不能那麼任性。”
“可是……”阿莫提吃吃半響,卻紅了眼楮,“我知道,我知道我對烏孫有責任,所以要顧大局,不能任性。可是,我真的不能任性一點麼?”
他們兄妹用烏孫語交談,聲音雖然不低,伺候差遣的漢人卻沒有听懂半句。軍須靡被她問的怔了一怔,終于嘆息,眼中透出一絲憐憫來,道,“我來長安城後,听得漢人有一句話,無情最是帝王家,你既是烏孫的公主,少不得要擔點責任。哥哥代烏孫千萬子民,謝謝妹妹了。”
元鼎二年與元封元年,烏孫來使是事實。其他,都是偶瞎扯。
我只是想改寫下劉細君的命運。史上,劉細君與元封三年和親烏孫,嫁獵驕靡,後又改嫁其孫軍須靡。成就是斐然啦。但是,我不覺得幸福。
不過寫著寫著又有個小構想,要不要直接把劉細君和軍須靡湊成對,我可以把寫成因愛結合,不用走改嫁這步棋。不過,烏孫總是沒有大漢繁華的。所以,怕慢待了這位翁主遭圍攻。大家可以想想,時限一天,明天敲定。
關于我的五章說法,只是個概數。我本來打算一章結束烏孫,結果沒結束。估計錯誤。
正文里只剩下三場戲了。烏孫,泰山封禪,和趙鉤弋,不要問我,還有幾章,不敢亂估計了。至于其它的線,會在尾聲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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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使間隙,軍須靡亦極愛極了長安城的繁華,著了漢裝,帶了隨從,隨意在長安東市走著。東市熙熙攘攘,百姓安居樂業,面上都掛著和樂的笑容。
“單從此看,大漢皇帝,著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軍須靡在心里慢慢道。
而為了避免日後烏孫與大漢可能會起的沖突,此次和親,勢在必行。只是,他念及留在驛站生著悶氣的阿莫提,微微皺了眉頭。論身份和年紀,阿莫提都是和親漢家最好的人選,她也不是不懂事,只是少女的心思,總是看不清幻影和現實的區別,一意的不肯委屈將就。
“這位公子,”他雖著的是便裝,衣料卻是不凡的,眉宇間的氣度亦英偉。長安商販都是成精的人物,如何肯放過。熱情喚道,“公子來看看我們的東西,都是極好的,買回去送給夫人吧。”他笑著搖頭,示意不用,望著滿街琳瑯滿目的東西,慢慢向前走,忽然皺了眉,在東市少人注意的角落里,瑟縮著坐著一二流民,四月里,長安早進了春,早晚卻依然有些冷,他們衣裳殘破,過來過往的人冷漠的走過,習以為常。
“看來漢家治下,也不是一派承平嘛。”隨從看見他注意那流民,便湊上前,輕輕道。
他淡淡一笑,水至清則無魚。漢家天子再英明,也不可能保證治下所有子民都安康和樂。轉身要走,卻瞥見一座昵青色的女轎停在街邊,十三四歲的漢家貴族少女掀開簾子,伸出潔白柔荑,遞出半貫錢。輕輕吩咐道,“綿寧,將這個給那兩個人。綿寧應了一聲是。接過錢,走到那兩個流民面前。慢慢道,“你們運氣不錯,遇到我家翁主,翁主心善,賞給你們的。”叮丁當當將錢扔在二人面前。轉身回去。轉眼,那轎便又前行了。
東市中人對流民並無興趣,對那個驚鴻一現的翁主倒是極有興趣地,竊竊道,“適才那位,便是那個好福氣的江都細君翁主吧。”
本是罪臣孤女,一朝時來運轉,又被收在聖眷極濃的丹陽候夫妻膝下,受寵恆逾。再無人敢看輕半分。誰能說不是福氣不好呢。一路看文學網
賣織布地大娘霍的回過頭來,大聲道,“細君翁主人好心也好。好人有好報,有這樣地好福氣也是應該的。你不見麼。那麼多的貴族世家子弟經過東市。又有幾個肯如細君翁主般施舍錢財的?”
她說的話是實,眾人一時也沒了言語。慢慢地。便不再提。軍須靡身後的隨從嘆了半響,道,“這些漢家女子,雖然漂亮,惜乎太柔弱了。比如剛才那個什麼翁主,到了烏孫,恐怕連一個冬天,就撐不過去。”軍須靡回身看了他一眼,他就漸漸的沒了言語。
軍須靡天性聰敏,來使之前,便隨熟悉漢家的人學了些漢話,處于長安街市中,大致能听的懂,若張口,卻說不出什麼,便用眼色看著隨從。那隨從很是機靈,走到適才幫劉細君說話的那位大娘攤鋪前,問道,“大娘,你這織布怎麼賣?”
大娘瞅了瞅他身後的軍須靡,含笑道,“半貫錢一匹。”她怕人嫌貴,連忙解釋道,“這可是按桑司農新起的法子染的布料,你看看,這顏色是多麼鮮活,布料是多麼軟。”
軍須靡漫不經心地摸了一下,不由“咦”了一聲,那布料果然是極柔軟的。看來,連尋常街市上賣的布匹都是如此不凡,看來,漢家不僅強大,其他技藝方面也遠勝烏孫。
隨從不知道軍須靡變換地心思,尚在問,“大娘,適才那位翁主,是那家王侯人家的?”
那大娘看了他半響,方明了笑道,“兩位是外地來地吧。”
“長安城中人,沒有不知道這位細君翁主地。”大娘嘆氣道,“她命運坎坷,是江都王女。江都王謀反被誅後,又被撫于丹陽候膝下。她心思亦敏慧,同時受教于陳皇後與蜀中才女卓文君。要知道,陳皇後,飛月長公主與卓文君,可是並稱我大漢三大才女,她同時受教于其二,一手琵琶彈的據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當真是仙子一般地人物。”
該問的問完了,隨從便覺得該買匹布回去了。可是一攤上各色布匹玲瓏,拿不定主意,便回頭去看軍須靡,軍須靡微微一笑,又憶起適才簾子掀起的時候,少女衣袖鵝黃,只見得一雙眸子,靈秀溫婉。
她還是更適合桃色的衣裳,他想,生氣勃勃的艷,略帶一點張揚,與安靜相得益彰。
付了半貫錢,拿起那匹桃布,軍須靡啞然失笑,他這是怎麼了。他是異國出使的王孫,她是大漢的翁主,連一面的機緣都沒有,買來這樣的布,做什麼呢?
將布扔到隨從懷中,他意興闌珊道,“回驛站吧。”
回到驛站,阿莫提的侍女前來稟報,阿莫提昨晚不適,竟是染了風寒,懨懨的。
他不憂反怒,冷笑道,“烏孫那麼冷的天氣,她都染不上風寒。到了大漢,反而染上了。”
阿莫提,你未免太讓人失望。
阿莫提為哥哥訓的流淚,然而風寒已經染上,亦沒有辦法輕易痊愈。
過了幾日,漢宮傳下了旨意,將烏孫王孫女許給東臨候次子劉培。阿莫提默默听了,倒是很安靜,不曾吵鬧。軍須靡冷眼看著,覺得有些不安,卻又無計可施。
這一日,他向漢家驛站的人打听,得知長安城最有名清歡樓所在,帶了人去。
前些年,漢家人說,來了長安城,未到清歡樓,便不算來過長安。這些年雖漸漸泯然,到底菜色盛名,遠盛于平常酒家。
在清歡樓下,便見了粼粼車馬,俱是富貴人家。一邊車上,十歲左右的華貴男童不耐眾人簇擁,著力掙開了去,不意踢到驅車的駿馬,那馬一個激靈,揚起雙蹄,帶的男童一跌,卻正正跌在馬蹄之下,四周奴婢都白了臉,眼看馬蹄就要落在男童身上,斜刺里閃過一個青年男子,抱著男童滾了出來。
頭一輛馬車上的貴族女子驚魂甫定,喊道,“策兒。”抱過嚇的呆了的兒子,心方安定下來。軍須靡微微一笑,正要推開,忽然一怔,月白色衣裳的女子掀簾下得車來,年紀較之前貴婦略輕一些,雍容華貴,身邊跟著一個淺碧色衣裳的少女,看了金娥懷中的劉策無事,方才安下心來。劉陵微微一笑,道,“多謝公子相救家佷。”
他訥訥難言,只注意了女子身後那雙溫文秀婉的眸色。半響,方道,“夫人言重了。”語調生硬之處,絕不似漢人。劉陵與細君俱一怔,問道,“公子尊姓大名,好教丹陽候府言謝的。”
“是啊。”金娥回過神來,感激道。要知道,劉策是她膝下唯一的兒子,秣陵候府嫡長孫,身份貴重之外,亦是她的心頭肉。若是出了事,當真是不堪設想。
軍須靡淡淡一笑,“我是烏孫來的使者。”
金娥輕輕啊了一聲。烏孫來使之事,她們自然是听過的。劉細君便微微抿嘴笑道,“怪不得,尊駕身上的確有股大漠男兒的英雄氣概。”
劉策回過魂來,對軍須靡極是歡喜,道,“娘,這位大哥工夫好俊。你定要替兒子多謝謝他。”
軍須靡淡淡垂下眸來,丹陽候家雖貴重,他也未必看在眼里。只是舍不得那個少女,不想輕易離開。
“自然的。”金娥安撫的拍了拍兒子,轉首矜持道,“公子既救了我兒,若在這長安城中有難為之處,都可以尋秣陵候府的。”
劉陵卻微微一笑,問道,“尊駕尊姓大名。”
“我姓孫,”軍須靡想了想道,“名喚軍須。”
金娥與劉細君哦了一聲,神色都無異常之處,劉陵卻輕輕低下首來,暗暗道,觀這人人品氣度,必不是凡品的。卻不料,竟是烏孫王孫本人。看他神色眼光,竟是歡喜細君的。難道命定的緣分,竟真是切不斷的?
阿嬌若是知道了。定是有些不樂意的。然而,凡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少了一些字。不過,論斷章而言,到這里正好。實在不想拖稿,暫時就這樣吧。趕稿中。
照這個趨勢,到底什麼時候能結文?哀嘆中。
本章名取自滄月某篇小說的別名,喜歡其意境,故用之。
秣陵候府東廂側門,軍須靡略敲了敲,便有侍女刷拉一聲拉開了門,掩口笑道,“孫公子,我家小少爺候你多時了。”
他尚不習慣漢家女子的巧笑嫣然,明媚照人,低下頭去,道,“還請帶路。”
侍女听習慣了他生硬的漢話,點了點頭,笑著走在前面,七折八繞,便到了一座近水樓台,劉策坐在台上,遠遠見了,歡喜的撲下來,道,“孫大哥。”
“慢點。”軍須靡含笑接住她,道,“你都不怕跌到?”
“孫大哥身手這麼厲害,能從驚馬之下救得我。”劉策調皮的眨著眼楮,道,“我才不擔心呢。”
煙青色衣裳的少女抿唇而笑,笑容溫雅,抬眉對上青年灼熱的視線,微微一怔,低下首來,面上略帶些紅暈。
“姐姐。”劉策忽然回過頭來,道,“你說,孫大哥的身手和太子哥哥比起來如何?”
“太子?”軍須靡一怔,重復道。
“是啊。”劉策興致勃勃道,“孫大哥大概不知道,我們的太子哥哥雖然是太子,也是一身好身手,厲害不過的。”他略略有些沮喪,“說起來,太子哥哥事忙,我見的少。倒是姐姐從前陪悅寧姐姐讀書的時候,見的多些。”
軍須靡便望向劉細君,她點了點頭。心下慢慢蹙眉,秣陵候的嫡長孫與人交往,娘親自然派人查了他地身份。知曉他是烏孫使者,將繼承昆莫的王孫。她是知曉的。只是沒有告訴策兒,覺得彼此相交,不在身份名字,就順著他報地假名稱呼了。
但是涉及到大漢太子,凡事就得細致三分了。
軍須靡豪邁一笑。道,“想不到大漢太子殿下生于深宮之中,竟有一身俊功夫,真是難得。”陌哥哥才不是生于深宮中呢。”劉策急著跳起來道,“我听娘說,陌哥哥小時候……”
“策兒。”劉細君凝眉喚道。
軍須靡便知道該打住了,微笑問道,“卻不知細君翁主平日里喜歡什麼?”
劉細君坐立不安,匆促道。“我先回房了。策兒,你看著,也不要耽誤孫公子太多功夫。”劉策轉著眼珠子。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消失,方人小鬼大地挨著軍須靡。道。“孫大哥,你喜歡我姐姐麼?”
他念念不舍的收回目光。方低首看著身邊的男孩,道,“是啊。”
烏孫男兒直來直去,做不來忸怩作態之狀。
他答應的如此干脆,劉策反而有點發懵,怔了半響,咿唔一聲,嘆道,“難嘍。”
他做沉吟狀半響,卻見軍須靡並不上當,抱著拳不理會他,反而忍不住,湊上去道,“我家姐姐,雖然不是爹娘親生的,但你也不要以為她是寄人籬下,很可憐。ww,1K.cn有時候我都覺得,娘寵她勝過我哦。更何況,皇後娘娘和飛月姑姑也很喜歡她。”
“雖然我看孫大哥,”他上下打量了片刻,道,“氣度看起來,不是一般人。但你不是漢人,憑著這個,想娶大漢地翁主,難啊。”
果然誰都不是省油的燈,軍須靡嘆道,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男童,也能看出這麼多。
不過,他沉下眼來,事在人為。不做,就什麼都不知道。
三月里,漢帝往上林苑春狩,特邀烏孫王孫與王孫女一道前行烏孫兒女逐水草而居游獵,無論男女,都有一身好騎法和箭藝。阿莫提風寒初愈,心中又對和親安排氣苦,自騎了馬,拍鞍而去。上林苑佔地廣大,她跑了片刻,被風一吹,安靜下來,看著四周,卻早已認不清方向,無奈下得馬來,慢慢踱步。
“雖然是夷女,看起來,到也別有一番風度。”身後有輕佻的聲音傳來,阿莫提受驚,回過頭來,卻見一個漢家子弟亦騎了馬,從林中分樹而出。容貌還算看的過去,只是一臉紈褲氣象,掩也掩不住的刁蠻傲意。
“嘖,”他驅馬到阿莫提身邊,方勒了韁,道,“你不知道麼,我就是陛下親自賜婚的你未來的夫婿,東臨候次子劉培。
他一介皇親,卻要娶一個胡女,心中不忿,不敢對陛下有異議,便欲將一腔怨氣,撒在這個烏孫王孫女身上。從馬上彎下腰來,放肆笑道,“讓我看看,烏孫女子與漢女有何不同?”
阿莫提的漢語沒有哥哥學地好,但也勉強抓住幾個詞,明白眼前人的身份,怒眉一揚。她亦是一國嬌女,何曾受過如此錯待,又本對這人不滿意的。只做了不知,從背後劈出獵弓,斫向劉培。劉培眼明手快地避過,卻劈到馬身上。馬受了驚,將劉培掀下。
劉培狼狽的起身,怒道,“蠻女,看我怎麼收拾你。”
“王孫。”烏孫隨從隨著軍須靡站在林中隱蔽處,見了這情景,急忙道,“我們再不出去,阿莫提小姐就會吃虧了。”
雖然阿莫提是草原上長大地女子,而劉培是長安城地紈褲子弟。但男女天生存在的差異,讓人無法戰勝。
軍須靡垂下眸,低聲道,“再等等。”
他垂下地手指深深扣緊,這樣,應該是最好的吧?他想帶走那個漢家姑娘,而那個紈褲子弟,他也覺得配不上阿莫提。
前面,阿莫提被打了一巴掌,臉上迅速紅了起來,發鬢散亂。但她的倔脾氣也被激出來。發了狠,一腳踢出去,力道偏了。踢中劉培左腿。劉培惱羞成怒,正要繼續動手。忽然听到一個生硬低沉的漢音,“你對我妹妹做什麼?”
“哥哥,”阿莫提受了委屈,哇的一聲,埋在軍須靡懷中哭了出來。
軍須靡伸出一只手安撫著他。銳利的盯著劉培,冷道,“我烏孫出使大漢,願與大漢永結同盟。大漢地人就是這樣對待我烏孫的王孫女的麼?”
劉培清醒過來,冷汗涔涔而下。知道若是對方將此事告到陛下那里,他地一生就算完了。連忙笑道,“這只是一場玩笑。我特意來看看自己的未婚妻子。大哥就高抬貴手,總是自家人。”
阿莫提從哥哥懷里抬起頭來,以為軍須靡會就坡下驢。畢竟。她個人受委屈事小,二國邦交事大。卻不料哥哥斬釘截鐵冷然道,“不行。我烏孫地公主,不容人錯待。”
“哥哥。”阿莫提忍不住喚道。
“怎麼了?”軍須靡低頭看她。
“沒事。”阿莫提忍不住破涕為笑。“我以為。哥哥不疼我了呢。”
可是,你能不能再疼我一點?
阿莫提。軍須靡握緊了拳,你將哥哥想的太好了。
若不是他亦有所求,適才,他定會答應劉培的請求。
消息傳到漢帝那里,劉徹震怒,當場罰了劉培三百金。但是兩國和親之計,陷入了困境。
烏孫王孫女 著不肯答應再嫁給那個曾羞辱過她的人,理虧的畢竟是漢人,劉徹也不好過份強逼。
劉徹召見了烏孫王孫,道,“我們二國地和親……”剛起了個頭,軍須靡忽然跪下道,“事情到如此地步,我有個不情之請。”
“兩國和親,所取的是盟約,至于是嫁是娶,並沒有關系。阿莫提這次受了傷,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想再難為她。而我在漢都長安,卻歡喜漢家女子的明媚照人。懇請漢帝恩準,請嫁宗室女子于我,我必將奉她為漢家公主,一生一世,絕不虧待。”
劉徹靜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軍須靡,你的話也未嘗不可。朕亦知道你歡喜誰。但劉細君是朕的佷孫女,又是朕的皇後和甥女同時歡喜的人。朕不可能將她嫁到遙遠的烏孫。”
“漢家皇帝。”軍須靡負手為禮,急切道,“我烏孫人若歡喜人,就是歡喜一輩子。軍須靡此心一片赤誠,還請成全。而且,”他遲疑了片刻,道,“若漢帝成全,我願意……”
劉徹看了他半響,終于道,“既如此,若劉細君自己願意。而皇後和丹陽候夫人也同意,朕倒也不是不能考慮“我自然不肯同意。”這是丹陽侯夫人听了這個消息地直接反應。“細君那麼小,那麼柔弱,如何經的起烏孫的風雪?”
“娘親。”劉細君出了一會子神,道,“女兒倒是願意地。”
“細君你……”金娥愣愣的看著干女兒,道,“你是不是發燒了。烏孫那麼遠,那麼荒涼。”“女兒沒有。”她笑著閃躲,想起青年刀削地眉目和灼熱地眼神,微微紅了臉。
“娘親,”她正色道,“女兒想學皇後娘娘,志向不限于閨閣。但再也沒有一個陛下,可以讓細君揮灑了。更何況,”她神情憂傷,“娘親再疼我,我終究是罪臣之女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後如何是好。”
“烏孫王孫娘親見過地,細君想,他會待我好的。”
何況,她嫁過去,身份代表的是大漢,誰人膽敢怠慢?
金娥怔怔的听著,終于紅了眼楮,嘆道,“娘親說不過你,你自己作主,不要後悔就好。”
上林苑里,陳皇後听到消息,怔了半響,輕輕嘆道,“終于強不過歷史麼?”
但這卻是修正過的歷史,是劉細君自由意志的選擇,是一對彼此有著好感的男女的結合。她想,劉細君應該比歷史上幸福吧。
元封元年三月末,劉徹封江都翁主劉細君為漢家公主,軍須靡與劉細君在漢都長安舉行盛大的婚禮。除了劉徹賜下來盛大妝奩外,另有丹陽候夫人和皇後贈下的禮物。榮寵勝冠京華。
軍須靡帶著新婚妻子與妹妹,離開長安,到了漢孫邊界,已經是四月天氣了。西域天氣寒冷,到了此時,尚有幾樹剛剛開放的桃花。軍須靡怕細君寒冷,在馬上回過頭來,道,“冷麼,要不要加件衣裳?”
劉細君搖搖頭,面上一片紅撲撲,卻不是凍的,而是趕路熱的。抱著琵琶,道,“走吧。”
坐在馬上,往前看過去是烏孫遠遠連綿的山脈,上覆冰雪。往後卻是她的故鄉大漢最西的領土。她難舍的頻頻回頭,卻最終掉了淚,狠心轉了過來。
馬後是大片大片盛開的桃花,坐在馬上,卻可以聞見冰雪的氣息。
一種全新的生活,在她馬蹄之下,漸漸展開。這遠大時節,只可承受,不可述說。偶是善良的人,到最後,都沒肯把阿莫提寫成壞女人。實在是對女性角色偏愛,覺得每個女子,都有閃光的地方。
除非,她和女主站在對立的位置。
最後一句(遠大時節那個),小資了點,參考別人的,自己招了,免得有人說我抄襲。放聲喊一嗓子,推薦票啊推薦票,你們在哪里啊在哪里。
不知道有沒有人回答,在這里啊在這里。
阿門。
此泰山上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報地之功,故曰禪——《史記,封禪書》
封禪之禮自古有之,是遠古時代活動在泰山周圍的部落或氏族自然崇拜的原始祭天儀式。“厥曠遠者千有余載,近者數百載,故其儀厥然堙滅,其詳不可得而記聞雲。”秦統一六國,始皇帝自以為功高蓋世,于始皇28年,東巡郡縣,借用原來秦國祭祀雍上帝的禮封泰山、禪梁父,刻石頌秦德。
漢興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內修法度,功在不朽,元鼎元年,于汾水上得寶鼎,視為祥瑞,諸臣上書劉徹,請求皇帝往泰山,行封禪之禮,告功績于上蒼,宣德政于百姓。時劉徹已有心動,便穿下令來,命群臣考證古制、演練儀式、建造官邸、修築明堂,
到了元封元年,他定下了年號封字,便定下了心思。吩咐臣工準備一應封禪大典。
元封元年三月,完成了與烏孫的和親,劉徹率文武百官、扈從儀仗東巡,隨行扈從萬余人,封禪車乘連綿數百里,留太子劉陌監國。
綿延儀仗簇擁著的中央金碧輝煌御車中,劉徹閑適的坐在榻上,與陳阿嬌下著棋。望著阿嬌的嬌顏,淡淡道,“嬌嬌還是小心些照料身子,莫要像上次在臨汾。”一朝病倒,不能隨他一同前行。
“放心啦。”阿嬌撲哧一笑,“我身子沒那麼糟糕。上次是受了涼,意外。”她面上微微一紅,道,“況且泰山封禪這麼難得的事。我也不想錯過啊她閑閑的落下棋子,問道,“陛下可知。封禪禮儀從何而來?”
她下了經年的圍棋,終于有些長進。這一子落的極是精妙,劉徹倒不得不緩下來仔細思考下一步地棋路。
“早就不可考啦。”他慢慢道,亦落下一子,“相傳,古有七十二人君行過封禪事。到了如今,能明確知道的,只有秦朝嬴政了。”
“嗯。”她點點頭,瞅著他的臉色道,“齊魯儒生認為,封禪乃是帝王受命于天,與天溝通之禮。古來帝王,若非天下太平,國家興盛。不可行之。陛下繼位以來,外解七十余年匈奴邊患,內安民生。倒也地確有這個資格。”
“哦?”劉徹攬過她,微笑道。“難得嬌嬌會這樣直白贊一聲朕呢。”抵著她的額。姿態親昵。阿嬌一時大窘,啐道。“有宮人在呢。”然而伺候在一邊地宮人早就偷笑著低下頭去了。
她索性將頭埋到他懷里,暗暗想著,封禪這種事,看起來雖然盛大熱鬧,難得的殊榮,但行一次也就夠了。真要讓他如史上一樣,三年兩載的來泰山一趟,二十余年內封禪泰山八次,那就真是勞民傷財了。所以,如果必要的話,她可以一路將他洗腦至泰山,灌輸那種封禪神聖觀點,以防他把封禪當成了自家家里的祭祀,時不時惦記著回來封一番。
到了中岳嵩山腳下,劉徹便下令,車馬儀仗暫時停駐數日,自帶了阿嬌,劉初與幾位近臣,從南麓上嵩山,游玩祭祀。其時不過是初春,嵩山之上花草未生,只有一些長青地松柏。其上有嵩陽書院,面對雙溪河,背靠峻極峰,西依少室山,東監萬歲峰,山巒環拱,溪水長流,環境幽美,景色宜人。一路看小說網K.
劉徹挽著阿嬌的手,入嵩陽書院。見院中有柏樹高大,其亭如蓋,蒼翠聳侍,枝葉茂密,樹齡逾千。仰望良久,道,“此柏高大奇偉,形似統領萬軍的將軍,便封它做將軍柏吧。”
“不好,”阿嬌撲哧一聲笑出來,道,“這世間有千千萬柏樹,陛下安知此柏第一?若有其他柏樹更高大,豈非不公?依阿嬌看,封做三將軍頂夠了。”
她憶起嵩山將軍柏的佚事,忍住笑意,眸光間光彩流轉,劉徹不經意回首,正好瞥見,凝了半響,方道,“既如此,就依嬌嬌所說。只是,”他回身莞爾道,“這柏樹若要怪封號低了,只能找嬌嬌了。”
隨侍官員含笑道,“陛下聖恩浩蕩,皇後娘娘虛懷若谷,這柏樹若知了,只有感激的份,哪敢生嗔怒之
劉徹便大笑,攜了阿嬌穿過二進院,舉目便一怔。院中又有一棵柏樹,高約十丈(3米?),合圍粗圓,比適才所見之柏更要高大,雖樹皮剝落,軀干龍鐘,依然生機盎然。
跟在帝後身邊的官員侍從俱都一怔,暗暗叫苦,猜著帝王的心思。陛下最是喜怒無常的,若惱羞成怒起來……
良久,劉徹方徐徐一笑,側首看著阿嬌,若有所思,道,“嬌嬌來過此麼?”
“是啊。”陳阿嬌若無其事道,“元朔六年我往即墨遇見陵兒之前,的確到過嵩山地。”
劉徹忽然想起彼此分離的七年,心中一悵。便心平氣和,道,“此樹既比三將軍高大,便封做二將軍吧。”
這棵柏樹樹干底下有一枯孔,南北相穿,似門庭過道,可容人,頗為有趣。往前走之前,阿嬌回頭看,二將軍柏兩根彎曲如翼的龐然大干枝,往左右伸張,若雄鷹展翅,又似金雞欲飛。
再走了些時候,果然見了那棵比先前兩棵柏樹更高大地柏樹,劉徹在樹下嘆道,“天工造化,誠不欺人!”乃封該柏為大將軍柏,命人于其下立《漢封將軍柏碑》。其意已足,便與眾下嵩山。
山巔上,一陣清風吹過,大將軍柏枝葉輕輕晃動,仿佛點首致意。
于是車馬扈從繼續向東前行,數日後往東到了泰山,劉徹命人往岱頂立石,自己卻攜扈從去東海巡游。
四月。御駕返回泰山,隨行扈從逾萬人,將泰山擁了個密麻。景象壯觀。
皇帝按定制禮儀,于梁父山禮祠地主神;其後舉行封祀禮。在山下東方建封壇,高九尺,其下埋藏玉牒書。封祀禮行後,遣派役夫整修山道,騶騎壘方石于登封台。皇帝自在山下齋戒七日。方攜陳阿嬌與眾臣登泰山,行封禪禮中最隆重也最肅穆的封禮。在山頂之上地岱廟,陳阿嬌為劉徹更衣,劉徹束好冠蓋,望著阿嬌道,方慢慢道,“嬌嬌,你記得麼,新婚地時候。朕曾答應過你,朕要做一個前開後繼的明君,打造出一片屬于朕地錦繡河山。留給我們的孩子她抬首,怔在他漆黑銳利的眸光中。慢慢反應過來。那是少年時新婚夜。他與她說地話。曾經背棄,今又拾起。她慢慢松開手去。心思翻滾,轉過首,輕輕道,“吉時就要到了。陛下出去吧。”
他看了她一眼,眸光中有著一點憐惜和無奈。然而那憐惜和無奈,卻在轉身的瞬間便被自信和意氣風發取代。
是地,意氣風發。
自來,封禪是帝王最高的榮譽。封禪之禮,對一個帝王而言,比登基大典還要隆重。因為,每一個帝王都有一次屬于他的登基大典,卻不是每一個帝王都有封禪泰山的資格。
而他自踐位以來,時光須臾,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十年。在這三十年里,他擊敗了漢朝君臣數代引以為心腹大患的匈奴,平南越,收滇國,伏朝鮮,和親烏孫。建立了一個從未有過地廣大和平的大漢疆域。而這個疆域里的臣民,以他為主,安居樂業,民生康平,法度嚴謹。此功績上可對天,下可對地。終于有了封禪泰山的這一天,萬民臣服。
登封禮乃是極肅穆的儀式,劉徹身上的禮服,上裳為黃,以示親近與天,下服為玄,以示禮敬于地。莊嚴的走上登封台,十二串玄色旒珠從長冕上垂下,昭示著人間帝王的身份。
帝王通過登封禮,上告于天,以示君權神授,君主的權威得到上天認同。
陳阿嬌站在登封台下,看著于台上行登封禮地劉徹,心情肅穆。雖然她並不相信封禪上告于天的說法,但一個時代需要一種信仰。她身為這個帝國的皇後,有必要,維持這種信仰地高度。
劉徹立在泰山頂上的立地石碑,石色瑩白,其上無字。高達數丈,上下漸削,頂端如帽,高聳穩重。
“朕觀歷代帝王于岱頂樹碑立傳,”劉徹如是于阿嬌說,“以為不然也。朕功德蓋世,非一小小石碑所能言表。”
阿嬌听得頻頻發笑,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子自大獨尊。然而,他總是有這個資格地。漢武帝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的空前盛世,人才輩出,功業至偉。為後世朝代,畫出一個清晰地藍圖。自他之後,直到唐代,方顯盛世光芒。
他們在岱山頂上住了一夜。劉徹得建不世功勛,又有心上佳人在側,興致頗高。便命人取來樹種,親手栽植。
“就選柏樹吧。”阿嬌道。“柏樹千年常青。千年後,人們到泰山上來,還能瞻仰一下陛下親手栽植的樹木。如同陛下觀嵩山之上的將軍柏。”
“好。”劉徹總是不願意拂了阿嬌的興致的,慢慢道,“就種柏樹吧。”
扈從很快尋來了數株柏樹苗。說是皇帝親手栽植,其實挖坑澆水的都是侍從,劉徹做的不過是將樹苗小心放入侍從挖好的坑中。
“嬌嬌,過來幫朕扶一把。”劉徹喚道。
“嗯。”她頷首應道。過去輕輕扶住樹苗。看著劉徹將土填入坑中。
她可以想見千百年後這六株漢柏枝茂葉盛,蒼勁挺拔的樣子。卻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株,將被“赤眉斫一樹,見血而止”。
她想的太遠了,陳阿嬌啞然失笑,這六株漢柏,此時方不過是小小的樹苗,還不知要多久長成。更何況,歷史早已經不經意在他們手中扭轉了二十年,日後是否有一個赤眉軍,還是未知之數呢。
植完了樹,將後續事交給侍從照料,他們自去岱廟更衣。
夜里的泰山,隱約可窺見些輪廓,拔地沖天,蒼莽幽遠,氣勢磅礡,綿延不斷。到了第二日,太陽從東方升起,分外雄渾壯麗,泰山七十二峰籠罩在霞披之下,幽雅險峻、瑰麗蒼莽,奇絕挺拔,不一而足,美不勝收。站在岱頂極目遠眺,一切俱融合在俯瞰之中。
“泰山岩岩,魯邦所詹。奄有龜蒙,遂荒大東。”劉徹信口吟道,轉身笑睇阿嬌,“人言嬌嬌是一代才女,逢此壯觀景象,可能賦詩贊之?”
她凝望他片刻,曼聲道,“峨峨東岳高,秀極沖清天。岩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復非匠,雲構發自然。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室中氣象清幽,契合阿嬌性子。只是最後一句,讓劉徹心里一沉。
他如何可能,放阿嬌離開自己身邊,在這泰山多住,哪怕一日?
眾人自岱陰下,擁簇著劉徹,按祭後土的禮儀,禪泰山東北麓的肅然山。
相傳泰山下黃帝時即有明堂,極為簡陋,“四面無壁,以茅蓋,四周通水,入口西南,名昆侖樓”。只是到了漢時,早不復存在,劉徹先命了人,仿黃帝舊制,大興土木,建造一座明堂,頒布政令、召見大臣並祭祀神靈祖先。封禪結束後,劉徹從昆侖樓入明堂,接受群臣的朝賀,割泰山前嬴、博二縣奉祀泰山,名為奉高縣。
制詔御史曰︰“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懼不任。維德菲薄,不明于禮樂。祠太一,若有象景光,如有望,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太山,至于梁父,而後禪肅然。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賜民百戶牛一酒十石,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復博、奉高、蛇丘、歷城,無出今年租稅。其大赦天下,如乙卯赦令。行所過毋有復作。事在二年前,皆勿听治。”
既封泰山,無風雨災,一時間,劉徹的威望達到頂峰。途經之地,百姓皆贊。
輿仗繼續前行,向北行至碣石,又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原。一路上,陳皇後皆隨行,帝後相處甚諧。
本章部分歷史細節參考自司馬遷著的《史記,封禪書》,查封禪方面的史料,那叫一個累啊。話說,我其實討厭看《史記》,學《鴻門宴》和《陳勝世家》,明白的說,漢文言和後來小說的白話文言相差太遠,我不太看的懂。
今天,居然為了小說重新去看,555。辛苦。
注︰劉徹所吟的詩是《詩經,魯頌,前宮》,阿嬌所吟的詩是詠絮才女謝道韞的《泰山吟》。昨日查資料甚匆忙,倉促成文。未能滿意,今日本章有修改,增加將軍柏的典故,大約千余字。
後文不多,更新事見作品相關通知總之是對不住,新章明日午前出。袖子加油,最後一句對自己說的。5。
自泰山封禪後,劉徹意氣風發,不願即刻回帝都長安,便一路巡狩而去,北行至碣石,又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原,聲勢浩大,終于意盡,下令回轉,度黃河返回長安。
陳阿嬌隨著劉徹一路行來,只覺著出了長安城後,天空開闊,心情舒展,百般煩心,千般憂慮,都有身邊人為自己處置妥當。也就放下了心思,盡情看大漢的大好河山。生命里的幾次遠游,陪在身邊的人雖各不相同,卻都是一片歡樂。而劉徹,雖然摒棄一個人轉身後冷酷無情到了極處,但當他心還在你身上的時候,在某些時候,卻是一個最好的情人。
她便覺得自己是在玩火。雖然到目前為止火焰還未傷手,在掌間吞吐得宜,炫發著美麗耀人的光芒,卻怕有一天,若一個不留神,連自己都葬送。
“怕什麼?”劉陵咯咯笑道,“論玩火的爐火純青,再沒有一個人勝的過你了。”
“我才不是怕,”她抬頭懶洋洋的看了劉陵一眼,“只是……”卻欲言又止,從前覺得,是也好,非也好,凝神拆招就是。到如今,卻有些隱約希望,能夠一直安定走下去,白頭到老。白頭啊,她諷刺的揚了揚頭,若白了頭,清艷容顏不在,那個人,會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吧。
劉陵夫婦亦在此次隨駕扈從之中,偶爾劉徹不在她身邊,劉陵便來陪她。知己姐妹在側,所有的隱憂便都一驅而散,她拉著劉陵道。“陵兒看過黃河麼?”
“看過啊。”劉陵微笑道,“阿嬌姐不曾听過麼,黃河這一帶南岸以桃花聞名。號稱“十里桃花霞滿天”,我曾慕名來看。當真是景色絢爛。”
“你就歡喜桃花,”陳阿嬌嘆道,“真懷疑上輩子是不是桃花妖投胎而來的。”
“那也不錯啊。”劉陵笑謔道,“阿嬌姐不也最喜歡菊花?”
“我可沒有你這麼瘋狂。”她瞟了劉陵一眼,掀開車簾看。簾外一片黃土連天,雖因為御駕經過,特意修整過,還是有些顛簸。往遠處看,縱橫阡陌,欣欣向榮。
第二日,南下渡過黃河。在船上听黃河波濤洶涌,震撼人心。一路繼續前行,果見大片大片的桃花林。綿延數里。惜乎花期已過,桃花早謝,只余翠綠桃葉。寒吐芬芳。
“真是可惜了。”陳阿嬌便扼腕,放下簾子。“若是桃花開起來。一定很漂亮。”
劉徹不以為意擁住她道,“嬌嬌若是想看。明年開春再來就是了。”
“陛下,”阿嬌拿眼瞅他,“你當你出巡一次很輕易是吧,也不知道庫里要拿多少錢,明年再來,省省吧。www,K.n我怕桑司農提刀砍我。”
劉徹冷冷一笑,道,“他敢。”眸色有些陰沉。她暗嘆失言,正要說些話環回來,忽然听見外面發了一聲喊,“十里桃花霞滿天,果然名不虛傳啊。”輿仗一陣騷動,連御車都慢慢停了下來。怔了一怔,如今已是初夏,哪來的桃花,掀簾去看,竟是嗔目結舌。
那大片大片紅燦燦地,何曾是桃花,分明是天上一抹一抹的雲霞,祥雲瑞靄,緩緩流動,美不勝收。
劉徹在她身後亦看見,輕輕咦了一聲,笑道,“看來上蒼也不舍得讓嬌嬌過河間空手而歸,雖不能讓桃花盡放,卻遣了雲霞,讓嬌嬌一睹。”
那當真是極甜蜜的情話了,阿嬌卻不覺得歡欣,一顆心慢慢地,慢慢的沉下去,最終微笑,該來地還是會來,是嗎?她一直知道,這個地方有這樣一個女子,她會出現在劉徹面前,進獲寵愛。最後生下一個兒子,成為大漢下一任皇帝。只是不當是眼下,而是六年之後。
六年之後,她若老了,劉徹會不會離她而去,踏上歷史原有的軌跡,將他們一切的痕跡都抹掉。她並不知道。她只是想,竟然歷史已經在他們的撥動下到了如今的模樣,會不會,那個女子也就消失在歷史地洪荒中?
然而,她還是出現了,侵襲入他們的視線,只是,提前了六年。
果然,有術士奔跑著到御車面前,叩首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此祥雲瑞靄,乃天降福相,佑我大漢,萬世昌隆。”
“並且,”他略略抬頭,看了看皇帝身邊的陳皇後,猶豫了一下,道,“貧道觀此雲氣,此間必有奇女子現世。”
“哦,”劉徹似笑非笑道,“論起奇女子,有比朕的皇後還要奇特的女子麼?”
“皇後娘娘自然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方士不敢抬頭,仍然道,“但祥雲為何不出現在別處,偏偏在帝駕過黃河之時,可見,此奇女子另有其人。”
“既如此,”劉徹慢慢道,“今日就在此歇下吧。讓人去找找那個所謂的奇女子。”
陳阿嬌忍不住回頭看劉徹,她從不信什麼雲氣福相的說法,只是從史上種種痕跡,覺得趙鉤戈實在是個有野心的女子,善機謀,懂權變,可是她看不清劉徹地狠心絕情,雖然成功了,但卻失去了性命享受。
而一個女子,肯拼了這麼大風險去賭,她想要的,大約也不僅是什麼享受,只是那種成功罷了。最終,歷史的大局,按照她心中地意志流動,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
可是,劉徹,真地信麼?
還是,只當這是一個人地自導自演笑話?
劉徹察覺到她的目光,安撫一笑,道,“左右無事,便看一看吧。”
她地心便一涼。那一次,見術士欒子之前,他亦是如此說。結果,鬧出了那樣喧天的波瀾。
入住行宮之後。那方士又來叩見,道,“貧道觀那雲氣,此女子應當在東南河間,只是那兒人家眾多。一時半會估計尋不到……”
楊得意見劉徹神色淡淡,連忙斥道,“那就吩咐人加大力度找。無論那女子是誰,陛下卻是大漢的皇帝,難不成讓陛下往東南去見她?”
方士汗流浹背,偌偌退下。
第二日,下面報上來,果然在河間尋到了一個女子,姓趙。艷麗絕倫,據說兩手自幼殘疾,捏成拳頭不能張開。
行宮內殿閣內。劉陵陪著陳阿嬌下棋,落下一子。恨恨道。“可惜沒有料到這個姓趙地女子會早六年出現,不曾安排妥當。現在已不能動手。否則太落人痕跡。”
到了如此地步,陳阿嬌心思反而淡了下來,道,“順其自然吧。”
“其實,”劉陵落子極快,深思道,“那李妍和趙鉤戈,我倒更喜歡李妍些,雖然都有手段,但李妍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和排場。”
陳阿嬌撲哧一笑,听綠衣掀簾稟道,“娘娘,陛下已經宣那趙姓女子往殿上去了。”
她輕輕哦了一聲。
“娘娘,”綠衣大急,“你怎麼一點不擔心呢?”
看這陣勢,只要那趙姓女子足夠美貌,讓劉徹見了歡喜,便很有可能被納入後宮。畢竟,哪個皇帝能抗拒上天示意的奇女子呢?
尤其,陛下對鬼神之事甚敬。
“擔心有用麼?”她沒有抬頭,只淡淡道,卻讓綠衣一窒。
這些年,她暗暗觀察著自己,雖身子經幾次大難糟了起來,卻老地極慢。算起來,大約別人兩年的時光,在她身上只流過一年。她無人去問,只能暗自琢磨,大約是體內有兩個靈魂地因故。到如今,她的骨齡也已經有三十三了。
三十三,雖然不能算老,她的青絲,亦黑可鑒人,可是,畢竟過了女子的最好年華。
她想待在他的身邊,執手白頭。可是若等真地白頭見棄,她情何以堪?
所以,若要決絕,還是趁年輕的時候好。這個時候,但凡他有半分見異思遷的心思,她還能,理智的將他請出心房,善自珍重自己。
只是,還是會很傷心很難過罷了。劉陵見了她的神情,幽幽嘆了一聲,站在窗前,看隨著內侍低首穿過長廊面君的女子。
雖然低著頭,但女子的風韻,本不全在容顏。從一個背影上看,青春勃發。
而她和阿嬌,都慢慢老了。
在漂亮的紅顏,在時間面前,都漸漸化成枯骨。
而趙盈眉的手,握成拳狀,極是用力。用力地,她遠遠看,似乎都可以看見那縴縴玉手上的青筋累累。
索然寡味。
趙盈眉入了殿,便聞見一股淡而清甜的香氣,重重地紗幕下,青銅饕餮香爐吞吐著莘莘清煙,一室厚重綺麗。
而殿上坐著的,便是這個帝國最尊貴地人。
她放松了些手上地力道,叩下首去,“民女趙盈眉,叩見陛下。”
殿上,皇帝輕輕唔了一聲,道,“抬起頭來吧。”語調漫不經心,有些低沉。
劉徹便見著殿下的女子慢慢抬首,眉黛唇朱,妖嬈繾綣,肌膚勝雪,仿佛染上了一層釉色,晶瑩剔透,怔了片刻,方道,“朕听說,你地雙手,自幼不能展開,是麼?”
趙盈眉望見御座之上的帝王,年紀已經不輕,眉目卻極銳利,薄薄的唇,無情到誘惑,亦停了片刻,方低首道,“不敢欺瞞陛下,是的。”
劉徹便示意身後內侍,往趙盈眉身邊。趙盈眉柔順的伸出手,內侍掰了片刻,回首稟道,“陛下,果然展不開。”
“哦,”劉徹來了興致,親自下去。見那一雙柔若無骨的柔荑,不知道為何,面前閃過阿嬌的眸,有些亮,有些怒,一閃而逝。
他親自伸手去掰,炙熱的肌膚相觸一剎那,趙盈眉面上就紅了一大片。似乎沒有用半分力氣,那玉手就自然伸展,掌上還有著剔透玉戈,在燭光下,閃耀著璀璨光彩。就要完本了,就要完本了。感動的大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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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嬌在西殿與劉陵下著圍棋,雖面上一片漠然,心里還是有些牽掛。劉陵刷的一聲,將棋盤拂落,嘆道,“阿嬌若是不放心,便去看看吧。總好過人在此,心不在此。”
她愕然片刻,苦笑道,“我到底還是在意了。”放下棋子,心思煩亂。不欲過去看正殿里二人如何相處,亦不想坐在這兒長吁短嘆,霍然起身道,“陵兒陪我去騎馬吧。”劉陵知她心里不暢快,搖頭道,“算啦。你自己出去透透氣吧。”
她從行宮馬廄牽了馬,自出行宮。宮人不敢相攔,連忙向皇帝所在正殿稟報。楊得意听了不敢怠慢,連忙掀簾進來,在劉徹耳邊輕輕道,“陛下,陳皇後騎馬出宮了。”
其時劉徹正放下趙盈眉的手,趙盈眉跪的離皇帝極近,近到可以看見皇帝冕服下擺細致的玄色針腳,隱隱約約的听見那人在皇帝耳邊說了些什麼,中有皇後字眼。陛下輕輕“哦”了一聲,淡淡一笑,那唇角勾起的笑容,若她未曾看錯,竟有著半分歡欣味道。
一顆心忽然慢慢沉下去。
她的父親,曾是未央宮皇門守衛官。母親產下她後,父親不知因何緣故,受了宮刑,任中黃門,最後因坐罪,處死于帝都長安。
那是母親口中車水馬龍遍地繁華的長安。
幼時,她常听母親說起遙遠長安那座人間最綺麗莊嚴不過的未央宮。妃嬪們每日洗下的胭脂,能將渭水染成緋紅的色澤,宛如桃花。父親當年笑著對母親說。母親是個堅強的女子,既然失去了丈夫,就將丈夫生前說地話都說給女兒听。以期女兒能多對父親有些印象。
而她一日日的長大,花容月貌,方圓百里。無人能及。而同她的美貌一同成長地,是她的心機。
她向往著父親口中地那座宮殿。只是,她若要進,斷不肯如父親般用奴婢的身份。要做,就做那座宮殿的主人。那樣如花似月的容顏呀,要她甘心老死于鄉野。太難。
能養出她這樣的女兒,母親又何曾是個簡單婦人?來之前,母親撫摸著她地容顏,神情冷硬,“我就不信,”她咬牙道,“陳皇後已經如許年紀,能比的過我的盈眉。”
是啊,她剛過了及笄年紀。年輕的氣息,讓她的美貌,張揚在每一寸肌膚。而陳皇後。听說,尚比陛下還要大著兩歲。
再美的女子。到了這個年歲。早該凋謝了容顏。
她從來沒有想過,陛下看不上她。
為了踏上這座宮殿。讓陛下一窺她的美貌容顏,她們母女賠上一生做一場豪賭,擺了一個那麼盛大的噱頭,付出太多代價,若一無所收,等待她們的,將是什麼樣地下場?
從殿門里照進來的光線,在陛下側臉上留下一道暗影,弧線無情的優雅,淡淡一笑,道,“既如此,得意就隨朕去尋朕地皇後吧。”負手將出,楊得意愕然喚道,“陛下,這位趙姓女子如何處置?”
趙盈眉尷尬的跪在殿上,听皇帝漠然回過首來,俯望著她,一雙眸漆黑如看不見底地黑碳,冷酷道,“此女意犯欺君,著期門軍帶下去,即刻賜死。”大驚失色,委頓在地,面上淚下,淒然道,“陛下,民女何敢如此?”臉色泛白,梨花帶雨,惹人憐惜。怎奈劉徹並無半分意動,冷笑道,“怎麼?你若是不敢,何至于質疑朕意。1——6——K——小——說——網”
未見此女之時,劉徹心便已動殺機。一介民女,驅動地動如是力量,可見心思絕不簡單。而他既無法納之,就定要斬草除根。否則,雖此時大漢在他的統治下穩若泰山,若此女為有心人利用,借著天降奇女地名頭,未始不會生出些事來。
他身為帝王,從來是寧可錯殺千萬,不肯放過一人的。“而且,”劉徹沉吟道,“那彭通胡言亂語,一並賜死就是。”三言兩語處置了二人性命,再不說話,徑自走了。
陳阿嬌騎了駿馬,一路向黃河行來,策馬奔馳,不去管身後跟著的侍衛,只覺北地風霜撲面,泠泠的吹的人精神舒爽。而所有被傷病奪去的凜冽生命力,就在這暢快奔馳中盡皆回歸。
不過片刻,便听見黃河波濤翻涌的聲音,漸漸的,宛如響在耳邊的時候,也就窺見了滔滔黃河水。勒馬停駒,啞然失笑。
何必那麼多愁善感呢?且讓這黃河水滌去所有胸懷里的郁郁塊壘。這天地有如許多壯觀景象,是她心太拘束,所以不曾看見。
而這時代太早,黃河還不曾如後世那樣混濁,清濁交加,咆哮著,向前流去。黃河水的聲音那般大,她听不見嗒嗒的馬蹄聲,卻忽然心中一動,回過頭來,看見自遠方馳來的大隊人馬。當先一騎駿馬,毛色烏黑,分外神駿。而她看見馬上的人,略一怔忡。
除了他,還有什麼人,出行一躺要這麼多人隨行?
她方才方說了要放開己心,此時卻忍不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歡欣。那笑意那麼美,讓劉徹看的幾乎痴迷。
隨行的侍衛在三十米開外齊齊勒住了韁繩,只劉徹一人催馬前行,在她身邊停下了腳步。
“嬌嬌,”他微笑道,“朕其實很開心,你終于還是將朕放在心上。”
他的聲音並不輕,只是黃河近在咫尺,濤聲蓋住了他的聲音,阿嬌便沒有太听清楚。但看著他的神情笑意,竟也猜的出
十三年了,從元朔六年重逢到元封元年巡狩,已經整整過了十三個年頭。
這十三年里。她一直冷眼看他來來去去,寵辱不驚,並無悲喜。終于在度過了十三個年頭後。學會了再次在意。哪怕那在意遠遠不如少年時徹底執著,彼此卻都清楚著它的意義。
畢竟。她若不是對面前這個男人心懷愛意,又何至于這樣在意?
她默然半響,問道,“你將……?”
問了半句,忽然住口。畢竟。他已經出現在這里了,一切,都不必再問。
然而劉徹卻似知道她地意思,淡淡道,“嬌嬌不會再見到她了。”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殘酷。阿嬌怔然片刻,隨即領悟,詫然道,“又何必呢?”
那個女子雖然野心太大,但也罪不至死。
但她並不是太善良的人。何況想想也明白劉徹地意思。劉徹的帝王尊嚴,讓他容不下有膽量算計他地人。何況,那算計。早已不是一個單純的女子希望進獲寵幸。
黃河水波濤洶涌,遠方的侍衛听不見他們的話。就是他們彼此。也要大聲些才能听見對方。劉徹干脆策馬趨近。伸出一只手臂,將她抱到自己身前。他們身下那匹黑色駿馬嘶鳴了一聲。搖搖尾巴,似乎不滿自己背上又增添了些重量。然而阿嬌卻是極輕的,輕地他覺得凌空抱起她的時候,手中輕飄飄的不費力道。
“劉徹,”阿嬌安靜的依在劉徹懷中,輕輕喚道,然而此時他們彼此聲息可聞,劉徹便听她道,“你看這黃河,水勢洶涌,一旦襲上岸,數千里的田園,便都毀啦。人災猶可避,天災不可為。在天災面前,人的力量,其實很渺小。”
劉徹沉默片刻,道,“朕卻是相信凡事都有可為的。治河之事,就算在朕的手上無法完成,還有子孫萬世呢。朕相信,大漢江山傳承在朕和嬌嬌的子嗣中,總有一日,會將此事解決。”
她在他懷中嫣然笑開,明知道治河之事,千秋萬代,縱在千年後都無法妥善解決。但這人總是這樣自信地。自信在他身上,煥發出一種別人再也難及的光彩。
劉徹,她在心中慢慢道,既然你能在此時來到我的身邊。那麼,我也能退一點。從今以後,我會真心當你是我夫我君。敬你,愛你……信你。
我期待等到我們白頭地時候,重新想起這一生的時光,永生不忘地,是什麼?
是少年時地傷害,還是如今黃河河畔不息止的風?
到了那時候,也許就連傷害,都可以微笑著想起。
只要你不負我,我便,永不負你。曾經地傷害,存在就無法消逝。我也不能將它們抹去,只是,從今以後,我會將它們塵封在記憶里,只要你不掀,我就不去看。
就讓我們來看看,時光,會不會模糊記憶吧?
生命,都慢慢老了。
他們坐下的馬匹,沿著黃河岸慢慢的走著,腳步平穩。身後數十丈後,無數侍衛緩緩的綴著,保護著大漢帝國的帝後。
是的,帝後。
她放松自己,輕輕靠在劉徹的懷中。劉徹的胸懷很是寬廣,讓她相信,若有風浪,他可將她護住。多麼奇怪,她一生的驚濤駭浪全部來自這個男人,這一刻,她卻莫名覺得,他會替她擋住風雨。
忽然想起少時在古書上看到的一句詩,山有木兮木有枝。“徹兒,”她忽然動了心思,回首道,“我唱支歌兒給你听,要不要?”
他微微低下首來,看著她若有所得的笑靨,慢慢道,“好。”
黃河上的風悠悠的吹過來,將她的發髻吹散了些,些微凌亂的美。她想了想,慢慢起了個調子,其音清越。
“綠兮淇水漪,君自長戚戚;心之憂矣,唯以風相送。”
她的一生,听過太多首情歌,臨到最後,還是選了一首有古意的。那一年,她穿越千年的時空,來到這個古香古色的朝代,何曾料到。會是這樣一種結局?
“考盤在澗過,三歲越三秋;惜顧無名,今朝再回首。攜手同偕老。死生何契闊;月下箜篌鳴,對影成三人;千年已過。夢醒人消瘦。”
從黃河岸一路望過去,莽莽皆是一片平原。初夏的時候,入目皆是綠色,生機勃勃。
而她漸漸信了,命運里牽扯地因緣。
“綠兮柏舟起。隨波逐浪行;亦泛其流,不記五州候。”
被迫陷在命運的漩渦時,她也曾不服過。憑什麼,大千世界千萬萬,偏要是一個她呢。而在每一個轉折點,如何取舍,亦沒有什麼對錯。生命埋藏著太多變數,只是听憑心意作選擇,然後。仔細經營著自己的選擇。
至于結局,不必太在意。
“請和我一起,地老天荒白頭。風不息不休帶走所有憂愁。聞舊日往事前塵一夢遠走,憐今日眼前地人再不放手。”
可是呢。她還是希望。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可以白頭偕老,可以不記憂愁。可以……永不分離。
而這樣地希望啊。是不是太貪心呢?
但有些奇跡,總是要有人先相信,才會存在。她在一片祥和的溫馨中抬起頭來,沿著黃河,前方很遠,似乎有牧童再吹著曲,曲聲俚俗,但洋溢著一片歡樂。
人要是相信歡樂,便會幸福很多。
而漢武一朝最綺麗的一段故事,就在這歌聲里,塵埃落定。
第六卷︰歌盡浮生完
幾件事情︰第一,到今天為止,《金屋恨》正文六卷完結。剩下的放在包月的部分,還有一個尾聲和一個外篇。
第二︰趙鉤戈,我最初地打算,是扔給劉據或者劉旦的。(不肯讓她染指我家陌兒,話說回來,阿嬌也不肯要這個兒媳婦,野心太大。)至于如今的結局,是我碼昨天一章的時候忽然想到的。
雖然,死的是不值了些,但,我就這麼下筆了。跟室友說,這叫一天之內完成生命歷程的三級跳,從第一天跳到最後一天,中間全省略。話說,你一個晚上問了我不下十遍趙鉤戈的結局,怎麼就忘不掉呢?嚴重表示怨念。
第三,關于上篇那個方士,不少人表示懷疑。下次修,今天不想動筆了。
第四,關于最後引用的那首歌,我今天搜歌詞,才發現,很可能存在版權問題。真是暈,今天急著更,先寫上。後續,慢慢處理吧。(對烏龜速度表示懷疑)。
第五,關于尾聲。
不少人說,你還有這個這個沒寫。然後我大袖一揮,都扔到尾聲吧。
于是,尾聲地字數堪憂。
我本來是把這個尾聲當作陳阿嬌的番外來寫的。去瞅瞅我發地另外的番外,就知道我多麼能 字數。
所以,我打算多花些時間寫我地尾聲。明天停更一天,後天更尾聲。但是我並不是要拖文,事實上,我是覺得,尾聲,還是一氣呵成些看好些。
正文地最後一章,叫做《一曲清歌盡浮生》
而我的尾聲,叫做《浮生已到天盡頭》
浮生已到天盡頭……啊!
後天我更地字數,應該比平常一日的多。
而這是我第一篇長篇小說的尾聲,我想,仔細的,慢慢的,寫。
最後的最後,就是推薦票了。
還剩最後兩天。我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支持這本小說,支持我。
希望明天能過半千。(話說,你呀,500就500,非要別出心裁說半千,欠揍!)
祝,歡欣愉快。
願我的這個故事,伴你走過一個愉快的半年。
她的這一生,慢慢的,就在長安城日出日落,建章宮花謝花開中,走到了盡頭。
元封元年,御駕返回長安的時候,已到了七月。金碧輝煌的御車在期門軍的拱衛下慢慢從西城門進入長安,從掀開的簾子里瞥見了建章宮琉璃宮殿飛起的檐角,陳阿嬌吁了口氣。
長門殿前,一池的碧菡萏也蔥蔥郁郁的開了。
九月末,劉徹徙先東越流民于江淮,開始開發日後繁華勝過關中地區的長江流域。
十月,率十八萬騎,巡邊陲,陳阿嬌未隨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台,率,臨北河,以望匈奴。匈奴余民,迫于漢軍威勢,遠遠避走。
元封元年末,黃河再度泛濫,帝後巡狩時走過的梁、楚之地俱受災,民不聊生。
劉徹終于下定了決心,騰出精力來,治理黃河。
元光三年五月,“河決于瓠子,東南注鉅野,通于淮泗。”——
《漢書-武帝紀》
“當年汲黯、鄭當時堵瓠子決口,決口深廣,料物不足。”長門殿內,陳阿嬌指著案上草繪的黃河河道,淡淡道,“再加上後來陛下放棄堵口。這才讓水患橫行梁楚之地二十年。”
當時,她是端坐在椒房殿母儀天下的皇後,傾心的目光只是在夫君回到她身邊時才亮得一亮,何曾管過千里之外無數流民的死活?
“漢匈之戰迫在眉睫,更何況。關中地區才是我大漢的根本。關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劉徹看了她一眼。慢慢道。阿嬌便輕輕一嘆,身為帝王,考慮地是全局,而不是細部。對梁楚百姓而言,這個決定很殘忍。但是。卻不能說劉徹當年的決定不對。
宣室殿里透出陛下的意思後,滿朝文武都有些緘默。治河之事,殊無把握,又頗艱辛。到最後,落到地竟是太中大夫金日單頭上。
陳阿嬌知道,這便是劉徹給金日單的考驗了。
自元鼎六年末,在建章宮面見地陛下,金日單便漸漸斂起了狷介狂傲的性子,行在朝局中。日漸謹慎。阿嬌冷眼看著,暗暗慨嘆。能為早早做出這樣的犧牲,這個匈奴少年。應當是很喜愛著早早吧。她為天下蒼生計,著陌兒提醒了金日單二句。
第一。治河之事。重疏導而非單純堵絕。第二,留心堵口的料物。
元封二年。帝遣涉何前往屬國朝鮮諭令朝鮮王衛右渠覲見。朝鮮王拒受諭令。
四月,瓠子傳來消息,金日單率郭昌及數萬民工,以竹與石沿決口橫向插入河底為樁,由疏到密,使口門水勢減緩;用草料沙土填塞其中,最後壓土壓石,成功堵住了決口,黃河復故道。
為此,劉徹擢升金日單為中郎將,秩比二千石。
七月,因細事故,朝鮮發兵攻遼東,擊殺涉何。
秋,招募死囚,分兩路征討朝鮮。
元封三年正月,俘樓蘭王,控制絲綢之路。夏,漢軍東定朝鮮,置真番、臨屯、玄菟、樂浪四郡。
到了秋天,滿了二十歲的盛傳為皇帝最寵地悅寧公主,終于在眾人的猜疑等待中出嫁。而陛下為她選擇的夫婿,竟是一位匈奴人。
雖然金日單漸漸在朝堂中嶄露頭角,謹慎穩重,有輔國安邦之才。同時得到帝王和儲君的賞識。
但,他畢竟是匈奴人啊。
如何能娶到帝後最珍寵的掌上明珠?
在長安貴介百姓的費心猜疑下,悅寧公出的出嫁禮儀盛大舉行。掌管國家錢糧的大司農桑弘羊,論起來是悅寧公主的義母舅,第一次沒有對帝王地揮霍無度私下異議,撥算錢籌備悅寧公主的婚禮,爽快無比。
長門殿上,劉初安靜的坐在鏡前,任阿嬌仔細為她妝扮成待嫁女子。
那樣地柳眉,那樣的面靨,在螺黛胭脂地暈染下,慢慢現出縴細玲瓏來。鏡中女兒,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雙十韶華。雙十,那麼美地年紀,從此後,就要歸于別人,悲喜系于他,榮辱系于他……
“娘親,”劉初喊了一聲,落下淚來。
這麼多年了,縱然阿嬌歸于長門,復封皇後。她還是不願意改喚一聲母後,總覺得,娘親是天下最親的稱呼。
“傻早早,”陳阿嬌含笑慰道,掩去了心里地傷感。“又不是回不來了。你若願意,隨時進宮來看父皇和我就是。”
再哭,妝就花了。
劉初破涕為笑,點點頭,起身回首,看見等在簾外的哥哥。
她信步走到劉陌身邊,伸出手讓他扶住,側首問道,“哥哥,早早漂亮不漂亮?”
彼時,劉陌已經身著儲君服色數年,城府越發歷練的深,但是看著自幼相依為命成長的妹妹新妝,黑的深不見底的眸中還是閃過一絲溫柔。
“漂亮。”他慢慢道。彼時金日單正候在建章宮東門外,候著他生命中心儀的女子。那新嫁娘的禮服仿佛一朵紅雲,紅雲中劉初的容顏卻如出水的新渮,吐露芬芳。
從此以後,他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攜她的手。
公主夫婦共同往宣德殿,叩謝帝後養育之恩。
殿上,劉徹與陳阿嬌皆是帝後禮服,極是莊重,面上神情卻柔和。
悅寧公主出嫁妝奩之盛,讓長安百姓嗔目結舌。當最先的禮車進了休憩一新的公主府。最後一輛禮車還未啟程出宮門。
元封三年秋,陳阿嬌送走了生命中最珍愛的女兒。以後雖仍能常見,卻再也不是那個肆意在她膝下撒嬌的小女兒。
徒是悵然。
元封三年十二。漢軍破車師。
元封四年新年,悅寧公主歸寧。拉著阿嬌地手,嘰嘰喳喳說了很是些母女的私房話。好在,早早的雙眸還是明朗。陳阿嬌心里便安慰,作母親地,總是憂心。子女能不能幸福。
元封四年夏,太子妃上官靈在博望殿中忽然昏倒,御醫診治後,稟道,“恭喜皇後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有喜。皇家後嗣有人,實乃天大之喜。”
初聞此語,陳阿嬌與劉陌都是一怔。
還是生出些歡喜來。
元封五年春。上官靈早產數日,生下皇長孫女。抱出來的時候,柔軟錦被覆蓋著小小地身軀。那麼小,讓阿嬌都懷疑。是否抱在了手上就要化去。
時光流逝。那一年,她抱過一雙初出生的子女。才下定了安于此生的決心。一晃眼,已經記不得抱著初生嬰兒的感覺了。
劉徹為他膝下第一個孫女賜名為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其宜室家。16K小說網,電腦站www,k.cN
阿嬌想,這個名字,承載了他對這個初生女嬰的幸福期許。
四月,帝置刺史部十三州,以六條問事。
九月,一代名將衛青病逝于長平候府,尚未到知天命之年。彼時已是深夜,長門殿里,劉徹與阿嬌俱換了常服,觀書說話,和樂融融。听了內侍稟來地消息,心中一慘,久別的那個人名,亦是他少年時的知己,听他志向,為他征戰。後來漸漸因了年紀增長政治思量疏遠。可是,在這個秋夜里,听見他逝世的消息,還是想到了少年時上林苑一同狩獵的脆薄時光。
越發覺得蒼老,連比他年紀小的衛青,都已經去了。那麼,他們在這個塵世間,還有幾何時光呢?
劉徹素來雄心萬丈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驚懼,抱住了阿嬌,沉默片刻,忽然輕聲問道,“嬌嬌怎麼半分都不生氣的?”啊?”陳阿嬌怔忡片刻,方反應過來,慢慢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衛青,雖然姓衛。她依然承認,他是個英雄。而衛青被劉徹架空閑置,追根究底,當初,還有她的一分算計在里面。
英雄蒙塵啊。
“我知道啊。”她微笑道,“衛青是陛下生命中一個重要地人物。沒什麼可稀奇的。就好像阿嬌是陛下的妻子,但阿嬌仍有師傅,陌兒,早早,師兄一樣。”
都是生命中不可替代地人物。
劉徹冷哼一聲,听到阿嬌提起蕭方,不由憶起元鼎元年上林苑中,溫潤如玉的那個男子,終于因了阿嬌傷痛爆發出來,那一份心思,再無遮攔,讓他窺地清楚。
到如今,阿嬌身心皆歸于他,但蕭方得她敬她重,卻是自己無法抹去地。
他吻著懷里的嬌顏,那炙吻如此霸道,讓阿嬌有些迷醉。所有糾結地心思,暫且先拋到九霄雲外去吧。
元封六年,益州、昆明反叛。遣薛植出軍平定。
次年改元為太初。
太初元年五月,詔用《太初歷》,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定宗廟百官之儀,以為典常,垂之後世
太初二年八月,遣使持金往大宛換汗血寶馬。大宛王欽服大漢威儀,贈送寶馬。
汗血寶馬之名,陳阿嬌聞名已久,待使者千里迢迢的將寶馬帶回長安,送到御苑後,禁不住好奇,拉了劉徹去看。
火紅色皮毛的馬,高大神駿,眼神睥睨,名不虛傳。阿嬌躍躍欲試,劉徹卻擔憂她的身子,道,“先等馴良了再說吧。”
汗血寶馬極是高傲,連續掀下來了數個馴馬人,劉徹漸漸冷下了臉龐。“大漢號稱英才輩出,竟連一匹烈馬都無法馴服?”
“父皇,”劉陌站在一邊。見了此馬的確神駿,又冀望博娘親歡欣。拱手道,“讓兒臣試一試吧。“太子?”劉徹略一怔忡,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乃一國儲君。身份貴重,馴馬凶險,若是跌了摔了,都不好。便都無事,無法馴服得這馬,已經丟了臉面。
可是,他少年時,也是這樣果敢弄險,眉眼飛揚間。何曾畏了半分?
“陌兒,”阿嬌倒是相信自己兒子的,替他理了理衣領。道,“小心些。”
“嗯。”劉陌將冠帶交給了成烈。束好頭發。入場走到汗血寶馬之前。那馬連續抗過數人,也有些喘。略抬起前蹄,打個響鼻。劉陌只覺得它眸中光彩流動,倨傲飛揚。
他冷不丁防飛身騎上去,穩穩坐住。汗血寶馬楞了一愣,發足狂奔,跳躍顛簸,意圖故伎重施,將背上人掀下去,然而他背上的那個人,承襲自朝天門的功夫,再不是一般馴馬手可及。劉陌在馬背上將心氣平靜,只覺得是一只再海上孤帆遠洋地小舟,風浪再大,也穩若泰山。也不知過了多久,坐下駿馬終于泄氣,漸漸平靜下來。彼此身上,都透出重重汗水。
“好。”四處一片雷動。便有宮人機靈贊道,“太子殿下果然神勇非凡,降服寶馬。”劉陌卻似全沒听見,坐在馬上淡淡笑開。
其時,秋日的陽光淡淡照射在場上。多年後,宮人們回憶,當時昭皇帝的笑容,清澈堪比這秋日地陽光溫煦。昭皇帝不同于武皇帝,他的唇邊,經年噙著淺淺地笑紋。只是那笑紋,溫和卻不暖煦。許是因為當日,孝武陳皇後在場外看著,所以,他才能夠真心的笑上一場。
後世班氏立傳,孝昭皇帝紀開篇即言︰孝昭皇帝事母至孝。
劉陌躍下馬來,督著侍從為馬配上鞍韉,轉身看著慢慢走近來的娘親,微笑道,“娘親現在可以騎了。”
汗血寶馬揚起殘存的傲氣,撩著蹄子,被劉陌瞪了一眼,似乎明白了這個女子對主人的重要性,安靜了下來。
那傳言果然是真地,汗血寶馬,其汗如血,染紅了它自己的髻毛,也染紅了劉陌的半幅衣裳。阿嬌看的皺眉,掃興道,“染成了這樣,這衣裳算毀了一半了。”
劉陌怔了一怔,不料娘親這樣答她,放聲大笑。笑聲中漢血寶馬覺得自己被侮辱了,偏著頭望著面前的母子,無法懂得彼此的思考方式。
“那就請娘親給它取個名字吧。”他道。
“此馬乃天下良駒,毛如血,汗亦如血,”阿嬌想了想道,“就叫朱縭吧。”
因為劉陌馴服了朱縭,劉徹便將朱縭賜給了劉陌。
當劉陌回到博望殿時,上官靈已經听說了馬場之事,雖眼見的劉陌絲毫無傷,想起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迎上來道,“殿下不曾有事吧?”
“無事。”劉陌換下衣裳,興致猶勃勃,道,“靈兒,我自幼習武,不過是一匹馬而已,尚難不倒我。”
劉夭已經足三歲多了,漸漸學會說話,咿咿呀呀的喊著,“爹爹,”抬起頭來,眉目之間,竟少似父母,肖似阿嬌到了驚心動魄的地步,超過姑姑劉初。因了這個緣故,很受父親劉陌,祖父劉徹地喜愛。
對于劉徹而言,說是喜愛,也不全然。見到劉夭的時候,他神情柔和,賞賜頗多。但他並不願意常讓上官靈將劉夭抱到長門殿來一見。更不歡喜看著劉陌疼寵女兒的樣子。
劉陌也隱隱察覺地到,所以也少帶著女兒出現在父皇面前。
太初四年,烏孫送來軍須靡夫婦獻給大漢皇帝的貢品,數箱人參貂皮之外,還有一樣東西格外惹人注目。
那是烏孫使者一路小心翼翼捧來地,一只尚未足半歲地雪狐,精致玲瓏,沒有一般狐狸身上難聞的腥味,尚學不會怕人,一雙眼楮烏黑精靈,溜溜轉個不停。
“這是我們王孫大人派人費了很大地勁。終于抓獲的。烏孫天氣寒冷,境內多雪山。但雪狐乃是極機警的動物,亦不服人馴。這只雪狐狸還是烏孫獵人千辛萬苦在高崖後尋到地雪狐洞穴。剛剛出生的時候就被抱了回來。王孫怕雪狐離了雪山不適應氣候,特用了一塊冰玉鎮住了胸
劉徹看著那只雪狐片刻。雪狐雖漂亮,他卻並不喜歡太過精致漂亮的東西。身為帝王,最戒地就是玩物喪志。
“將這只雪狐送到長門殿吧。”他慢慢道。
因為這只雪狐狸,例行的每隔年一次送給和親烏孫地細君公主的物品,今年更加豐富。
抱起雪狐狸的時候。陳阿嬌很有些訝異。她不曾料到,當年不過是隨口一提,劉徹當真為她找了這麼多年。那尋找雖說不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但既有形跡,自然為人窺的到。到最後,劉陌劉初都知曉,獨在她面前瞞了痕跡。
“恭喜皇後娘娘呢。”綠衣捂了嘴偷偷的笑,看著那麼玲瓏可愛地狐狸,喜歡的不得了。道,“娘娘,給它取個名字吧。不然我們怎麼叫它?”
“又取名字?”陳阿嬌微微蹙了蹙眉。道,“它是雪狐。從烏孫來。就叫雪烏吧。”
雪烏在阿嬌溫暖的懷中抬起頭來。吱吱叫了幾聲,感覺一片寧馨。這個女子身上有一種安定的力量。
這一年,劉夭已經長到了五歲,已經能跌跌撞撞的走路。很喜歡阿嬌殿上養著的雪烏,膩纏著阿嬌,“皇祖母,讓雪烏跟著夭夭回博望殿住幾天好不好?”
阿嬌看著劉夭,心里想,她若是敢應,不知道劉徹知道是什麼表情呢?
只好安撫劉夭,“夭夭若是喜歡雪烏,到長門來住幾天就是了。”
那一日,劉初回宮探母,抱著雪烏,听了劉夭的佚事,吃吃的笑,“夭夭想要雪烏,”她提點道,“你先去求你皇爺爺吧。”
劉夭雖然一向受劉徹疼寵,但偶爾窺見劉徹針對別人冷肅的神情,還是對這個皇爺爺心存畏懼,打了個冷戰,道,“算啦,我不要了還不行麼。”
那一年,陳阿嬌听說郭解回到了長安,生活安好。彼此早就隔了太久,她沒有特意出宮看,知他安好,就好。
那一年,上官靈與劉初俱有了身孕,在天漢元年都產下一個男嬰。天漢啊。
因年年行旱,劉徹改元為天漢。從此後,漢武一朝年號六年一輪改為四年一輪。
天漢元年,桑弘羊長子桑允滿了十六歲,娶妻秣陵候府長孫女,劉策之妹劉擷。
天漢三年,長到了十五歲地飛月長公主長女東方湄,終于拗得父親東方朔的同意,嫁給了她自幼一直黏著的長信侯義子柳寧也許,這世上真地有緣分存在吧。不然,為什麼精靈如東方湄,偏偏只喜歡有些木訥的柳寧,固執地喜歡了十四年。那緣分,卻是從元鼎五年地抓周開始,就牽系起來的。
陳阿嬌想起那次荒唐地抓周,禁不住要微笑。
連子女都婚嫁了,他們,豈不是真的老了?
是的,時光何曾在意過你是君王,他是乞丐。慢慢的,她便在身邊那個男人發間瞥見了再也擋不住的雪色。只是精神毫不遜色最年輕的時候,眸間的銳利隨著歲月的流逝越發深沉。坐在宣室殿的身影,挺直如昔。
那一日在長門殿,睡去之前,劉徹撫著阿嬌的青絲,若有所思,“嬌嬌莫不是天人,總不見老的。”
阿嬌駭笑,“哪里有?”
這世上又哪里有真的不見老的人呢?
她的青絲不見雪,可漸漸也失了少年時的柔韌。偶爾照銅鏡,也窺得眼角若有若無的細紋。
留不住時光。可是,若身邊人都漸漸老去,長生不老,有什麼好呢?
那末,該老的時候,還是老吧。
天漢四年,劉夭滿了九歲。皇家的女孩子,雖然不需要治國安邦,總是要學書的。漸漸的習了《詩經》。讀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樣美好的句子,將愛情想地如透明的春光一般美好。
“爹爹。”她纏著劉陌撒嬌,“我听宮人說。爹爹並不是在未央宮出生,而是在出生後好多年才被皇祖母帶回皇宮的。為什麼呢?”
其時。陳皇後獨獲聖寵,復位為後,母儀天下已經很多年。宮中諸人漸漸絕了對那之前地一段時光的議論。陳皇後究竟因為什麼離開陛下身邊,而在宮外又曾做過什麼,早已無人提及。
劉夭第一次看到疼愛她地父親冷了臉色。“小孩子,不要亂打听。”他斥道。
她便覺得受了委屈。她是這建章未央二宮最受寵的皇長孫女啊,連同母弟弟有時候都沒有她讓皇爺爺皇祖母喜歡。
“夭夭,”娘親拉住她,道,“你爹爹素來最敬重你皇奶奶的。那一段日子,”上官靈遲疑了片刻,隱晦點道,“你爹爹一直覺得是你皇爺爺對不起皇奶奶。所以。你以後不要提了。”
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是怎麼會呢?她心里疑惑,皇爺爺對皇祖母那麼疼寵。疼寵到她都忍不住羨慕。如何,會對不住皇祖母。
雖然不敢再提。但疑問植在了心底。就像種子一樣抽芽發穗,若沒有人管。漸漸的便能長成參天大樹。
太始元年春,徙郡國豪杰與茂陵。夏,悅寧公主產下一女,頗似悅寧公主當年,劉徹極為疼愛,尚在襁褓中就賜下封號順華。
一生平順榮華。
太始二年三月,改鑄黃金幣。開白渠,興水利。
太始三年正月,有使從境外來,與甘泉宮大宴招待。這些外國人對大漢京都地繁華極力交口稱頌,盛贊長安城為當今世界上第一繁華的都市。
“可是,”他們壓低了聲音,“我們听說,大漢的皇帝虛設後宮三千,只獨寵他的皇後一人,是真的麼?”
“是啊。”捧酒的侍者眼都不眨,笑吟吟的道。
“怎麼會呢?”這些人驚嘆,“身為這麼大一個國家的君王,皇帝怎麼可能只喜歡一個女子。便是我們國家,哪個國王不養著幾個情婦。”
“可是我們的皇後娘娘很漂亮,很聰明,很溫柔啊。”侍者不動聲色道。
外國客人搖搖頭,“不過,”他們欣羨道,“這真是一個美麗地童話。坐擁三千而獨寵一人。哈。”
太始四年,太子妃上官靈產下第二子劉宓。這也是她最後一個孩子。
轉眼就到了征和元年。征和元年,皇長孫劉越已經八歲。皇族子弟自幼便得練習騎射。他的祖父,父親都極擅長于此。而他表現的也對此極有天分,不到半年就得心應手,瞄上了父親馬廄里那匹朱縭。
傳說,朱縭是天下第一地汗血寶馬,行走如風,日行千里,汗下如血,生平只認劉陌一個主人。
博望殿里,劉陌淡淡的看著自己地兒子,道,“你還太小。”
駕馭朱縭那樣地烈馬,還太危險。
“可是,”劉越不服氣道,“父親八歲的時候,已經在做什麼了呢?”
劉陌怔了一怔,他八歲地時候啊。他在這博望殿做了太多年儲君,已經漸漸忘了少年時的崢嶸時光。
那還是比如今的劉越還要小的年紀,他不知道這個世上誰是他的父親。與娘親妹妹相依為命。
後來,他知道了,他的父親,是大漢最尊貴的那個人。
可是,那又如何?再尊貴,他也只是拋棄他們母子三人的人。他怕見娘親的淚,所以不肯原諒讓娘親哭泣的那個人。
那半年,他跟著母親走遍大漢的河山,私心里希望不要有回到長安城的那一天。可怎麼可以呢?早早還在那里。
于是,還是走回這座牢籠。
在長門宮里第一次面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他方驚覺,他們是那麼肖似。劍一般飛揚的眉,銳利的眸光,以及,紙般薄的唇。
不同的是。他地銳利,終年隱藏在溫和的笑容中。而父皇的銳利,卻張揚出來。凜冽地像出了鞘的劍。他已經是這個世上擁有最大權勢地人,不需要掩藏他的銳利。
見了父皇之後。他承認父皇是一個好的君王。在他的治理下,大漢國泰民安,威加四海。但他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夫君。
一個好的夫君,不會這樣傷害深愛他地妻子。
他亦曾見過衛子夫。想不通那個蒼白的女子有什麼好,會讓父皇當年舍棄母親選她。
後來,漸漸懂了。他亦漸漸玩弄權術玩弄的爐火純青,分寸不失毫厘。可是在心里某個地方,還是謹記著娘親當年的教導,相信一些美好的存在。
娘親當年是如何教導他的呢。不是不愛他,卻還是忍痛送他遠行。因為,沒有見過天地廣闊,不肯收心建造家園。沒有親自歷練。不能真正成長。
所以。
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就去吧。”
劉越歡呼一聲,道。“謝謝爹爹。”
“慢著。”他吩咐道。“讓何公公看著,小心些。”
而父皇。當年是如何看他的呢?
他不曾思慮過這個問題,卻在面對著自己的兒子的時候,忽然有了些了悟。
那是從他骨血里延出地一脈,他總是盼他好,盼他日後能繼承自己的功業,發揚光大。卻因為利益的牽扯,永遠不能親近。
他們父子,共同地維護著那兩個女子,或者說,深愛著她們。可是,他們彼此,卻不得不相互提防。這樣的關系,畸形卻持續了數十年。彼此都認為,只最適宜地方式。
劉陌微微地低下頭去,淡淡一笑,以前的事無可追回,但,他不希望,這樣冷漠地父子關系,在他和他的兒子之間,繼續延續下去。
朱縭被牽出馬廄的時候,有些感動。它的主人太忙碌,很少有機會騎著它任意奔馳。博望殿的馬廄雖繁華,它卻有些焦躁。更何況,在前來的華服男孩身上,它聞到了與主人有些相似的氣味,溫馴的任他騎著。
養馬的宮人嘖嘖稱奇,道,“這汗血寶馬素來不讓人踫的,居然服皇長孫殿下。殿下果然宏運澤長。”
劉越騎在朱縭身上,便極歡喜。問道,“我皇姐呢?”
“夭翁主在長門殿陪伴皇後娘娘。”宮人稟道。
劉越一向肆意慣了的,想像年長自己六歲的長姐炫耀自己騎著朱縭的英姿,便駕馭著朱縭,穿過廣闊的宮廷,繞過假山,一路向長門殿馳來。驚的身後一眾宮人大聲呼叫,生怕皇長孫騎術不精,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亭台,假山亭台倒了都是小事,若傷了這位尊貴的殿下,他們就是有十條小命都不夠賠的。好在,朱縭是最有靈性的汗血寶馬,靈巧的繞過一切障礙,來到長門殿前。彼時是冬日,難得的出了太陽。阿嬌便著人取了躺椅,坐在殿外篩著太陽。劉夭取了一冊書,緩緩的為著阿嬌讀著,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瞥見皇祖母面上恬淡的神情。听見身後的聲音,回過頭來,見是弟弟,怔了一怔,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劉越在朱縭身上低下身子,漸漸止了興奮的神情,稟神靜氣的看著在冬陽下睡去的祖母。祖母今年到底多大了呢?他在心中疑惑道。皇爺爺漸漸都老了,皇祖母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比起自己的娘親大不了多少。
陽光照在阿嬌臉上,溫暖而寧馨,那麼美麗。身為皇長孫,劉越自然見慣了美人,他的母親,姑姑,姐姐,甚至未央建章來來往往的宮女,哪個不是容顏出眾?就是皇祖母,平日也是常常見面的。
可是,在這個冬日里,他窺見了另一種境界的美麗,不在于容顏。
後來,他因為今日的莽撞,被父親責罰禁閉。父親說,也是在今日,若是早些年,縱然是皇子,在建章宮里如此肆意駕馬奔馳,皇爺爺定會要了所有隨行宮人的命。他也遠遠不止關禁閉這樣簡單。
至于這樣無情麼。他在心里嘀咕。如今的建章宮,很好很好。皇爺爺對他們孫輩也都慈愛。但,他忽然想起傳說中那個被永遠禁閉在北宮的叔叔,硬生生的打了一個冷顫。
可是,當時,他安靜的下得馬來,陪姐姐陪在皇祖母身邊,直到皇祖母醒來。
蜷在皇祖母腳下的雪烏抬起頭來,用一雙精靈的眼珠打量了他片刻,又瞅見不遠處的朱縭,搖搖尾巴,嗖的一聲竄出去,落在朱縭頭頂上。朱縭長嘶一聲,前蹄人立,欲將雪烏掀下來。然而雪烏太輕盈,如何輕易掀了下來,反而驚醒了阿嬌。
“皇祖母,”劉越便瞪了朱縭雪烏一眼,愧疚的望回來,道,“是孫兒不好,讓朱縭吵到你了。”
“沒事。”阿嬌微笑答道,看著朱縭雪烏嬉鬧,明明一大一小,一紅一白,一似火一似冰,片刻間竟相處的極融洽了,看起來,分外和諧。
征和三年夏,漢軍滅車師。
征和紀年後,劉徹改元後元。這便是漢武一朝最後一個年號。
後元元年,帝後行幸甘泉,侍衛長馬何羅隨行,欲叛變行刺帝王,為悅寧公主夫婿金日單察覺,當場擒獲。帝怒,誅殺馬何羅九族,封賞金日單食邑千五戶。
那一夜,陳阿嬌依在劉徹懷里,止不住絲絲恐懼泛上心頭。她不是恐懼馬何羅的叛變,而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夫君已然白發蕭甦。他們在這塵世間已經活了太多年,上蒼要收回它的恩旨了。這個陪伴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的男人,要離開她了,用死亡的方式,再無挽回。她想要否定那個事實,可是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她不想他離開自己身邊,可是她沒有辦法。
在自然的衰老面前,再高明的醫術,也無能為力。
尾聲完結,全文18000字。上部9000,下部9000。11月4日完稿。月,帝于甘泉宮詔見各諸侯王,大宴盡歡,精神尚好。卻經不住風寒傾襲,咳嗽不止。御醫精心調制了湯藥,由陳皇後親手服侍用下,沉沉睡去,醒來時發現天已明亮,陳阿嬌坐在榻前的靠椅上,呆呆的望著他。
便有一種預感,將不久于人世了。
他于少年意氣風發建功立業之時,曾極度害怕衰老與死亡,無法想象這兩個詞語籠罩在自己身上時的模樣。到如今,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心境卻平和下來。
好在,這半生,都要她陪在身邊。
“嬌嬌,”他輕聲喚道,淡淡一笑,“你知道麼?少年時,朕想,若朕真會百年故去,去前定將後宮女子屠戮到盡,一個不留,以防呂後之事再度發生在我大漢劉家。”
他逡巡著阿嬌的容顏,希望從她的面上看見丁點驚異神情。畢竟這個手段太殘酷,古往今來,無人曾行。卻不妨阿嬌刷的一聲,淚水就下來了,落在他手上,滴滴燙人心扉。
會這樣說,是不是代表,連他自己都承認,一切,都要有一個盡頭了?
“不要哭啊。”劉徹無奈喟嘆,“朕如今卻是舍不得動嬌嬌半分的。好在太子精明能干,嬌嬌又是半分野心也無的。不提也罷。”
“至于未央宮里剩下的那些女子,”他的眼眸漸漸轉冷酷,“縱然聯起手來。也不是嬌嬌對手,朕也就懶地動她們了。”
二月,聖駕啟程。欲返回長安,無奈途中劉徹病勢沉重。只得停留在五祚宮。
陳皇後傳出懿旨,令在各地的皇子皇女都聚到五祚。便連禁于北宮的劉閎,也因體諒父子天倫難禁,特意讓隨太子前來。
劉徹掃過面前地四子六女,心中暗暗冷笑。阿嬌總是相信人心還有些善美,但一眾作悲傷狀況的子女,在他看來,真正單純為他傷心地,只悅寧一人。
“陌兒,”他喚道,難得如此親昵的喊自己這個兒子,“你性明洞察,他日繼承朕的大漢河山。雖上孝娘親,下撫弟妹是應當,但該行之事。不必顧忌太多。”齊王劉據跪在劉陌身後,聞言拭淚。心中一凜。知道這是父皇對他最後的警告。但有些事。不是知道如何便能如何的。
“父皇,”劉初握著他地手。漣漣淚下。
“好了,初兒。”他終其一生,都未隨阿嬌喚這個女兒一聲小名,無比的堅持。“你有你母後哥哥照顧,父皇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他淡淡的笑,掃過所有的子女,連甚少一見的夷安都看了一眼,慢慢道,“你們都出去吧。”
眾人都知道,皇帝是想和皇後獨處一陣子,安靜的退出。
他咳了幾聲,轉首欲喚阿嬌,卻忽然怔了一怔。阿嬌站在一側,微微垂了頭,神情靜謐。
忽然想起那一年見過的女子。“嬌嬌。”他慢慢的喚道。
陳阿嬌驚了一驚,醒過神來,走到他身邊,握住他地手。
那時候,他的手已經極縴瘦,曾經那麼有力的手,到如今,連反過來握住她都有些困難。
可是,那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地承諾,畢竟是做到了。
她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諾言,他用了三十余年地光陰來實踐它。
她想,她再也沒有懷疑地資格,卻仍然想要問一句,當年,後悔麼?
當他慢慢揚起眉,若有深意的望著她,答道,“朕不悔。”她才發現,她竟不經意問出了口。
“朕知道,朕當年地決定,讓你痛,”怨了一輩子。
可是,朕還是不悔。
因為,若非如此,朕又如何得的回,如今的你。
所以,縱然時光再重回一次,縱然傷她的時候,他也漸漸會痛了,他還是會選擇,重復當年。
他微微皺了眉,並不習慣這樣的表述。可是,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不可以說呢?
輕輕的嘆了口氣,劉徹望著陳阿嬌,道,“朕喜歡當年的阿嬌,抱歉悔了她對朕的信賴。但朕愛的,是如今的嬌嬌。”
阿嬌怔了怔,抬眉卻望進他的眸子中去。他的眸子很亮,帶著了解的通透。忽然了悟,無法置信的捂了唇,淚水嘩啦嘩啦的流下,洶涌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得他慢慢道,“朕去後,”略頓了一頓,續道,“茂陵已經修築多年,也無何可交待的。只是,大漢祖制,帝後同陵不同寢,尤其卑不動尊。朕卻不舍得與嬌嬌分開,事且從權吧。此事,朕早在遺詔中交待,嬌嬌知道一下就好。”
這世上,哪有什麼真正的秘密。又尤其,她日夜相對的,是一個多麼精明的人。她自以為守著自己的秘密,卻不妨,身邊人洞若觀火。只是,彼此都不說。
兩個人,再相愛,也不過是兩個人。永遠合不成一個人去。他們自以為了解彼此,其實,內心深處,還有一些東西,窺不到。或者,窺到了卻無力化解。
距離再近,靈魂也嵌不到一起去。
她還沒有那麼愛他的時候,他是不是愛她,她原也沒有那麼在意。可是,漸漸的愛了,就輸了一些雲淡風輕。那一年,封禪歸來,她告訴自己,將過去塵封,只要他不掀。她就不去看。
她可以不去看那些傷害,裝作看不見心上的疤痕,于是不痛。但是。她卻無法不去想,他究竟是因為愛自己。還是他的愛,只是源于對從前阿嬌的愛與愧疚。
陳阿嬌,你不要太無聊。從前的,如今地,不都是你自己麼?
可是。真的真的是這樣嗎?
那份思慮不重,可是日久天長積壓在心里,也就成了心事。
如今,他說,他愛地,是如今的自己。
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居同食,寢同榻,親密無端。可是。他們從不說愛。
她以為自己懷著一個天大地秘密,卻不知,他早就知道。他以為。她懂得他的愛,卻不知。只要不說。她總有著她的疑慮。
他們,都是。太晦澀的人。彼此有感受,卻不肯說。
“嬌嬌,不要傷心。”劉徹柔聲嘆道,“朕十七踐位,如今年已七十,在位五十余年,夠久了。朕已無憾。朕在茂陵等著你,到如今,朕卻不知道,是該盼著嬌嬌在這人世上久一些呢,還是,盼嬌嬌早些來陪朕。”
丁卯日,劉徹崩于五柞宮,壽七十。三月甲申,葬于茂陵,定謚號為武,是為孝武帝。
皇子服孝一月未滿,齊王劉據反,指稱太子劉陌乃是陳阿嬌流落在外所生,未必是武帝親子。作亂檄文傳到劉陌手中,劉陌冷笑,劉據真是病急亂投醫了,這麼多年,沒有半個人敢如此懷疑,不就是因為,他的相貌,和武皇帝如出一轍?
只是,此時不反,待到劉陌以儲君位做穩大漢江山,劉據不知道,自己將有什麼下場。ww,1K.cn
四月,服孝滿三十六日後,劉陌登極為帝,君臨大漢天下,是為後來地昭皇帝。尊生母陳阿嬌為皇太後,按祖制遷居長樂宮。立嫡妻上官靈為皇後,是為孝昭上官皇後。妹劉初進為悅寧長公主。長女劉夭封為陽河公主。除齊地外,眾臣臣服,京師長安半分不亂。
八月,劉據事敗。大將薛植斬寧澈,按聖意將劉據帶回長安。謀反本罪無可恕,但劉陌以父皇新喪未久,不忍兄弟相殘,讓父皇泉下難安為由,饒過劉據一命,廢其為庶民,拘于五柞,終生不復得出。
這一切,陳阿嬌在長樂宮抱著雪烏,慢慢都听說。
她的兒子足夠精明,她從不擔心他處理不來這些小事。她尚無力對付自己接踵而來的悲傷,暫時無力去管這些事情。
劉徹亡後,她搬出長門,不願待在舊地,一舉手一抬足,都看的見與他的蹤跡。但她忘了,長樂宮同樣不是樂土。那是她自幼長大的地方,少年時,揮灑下多少與他的歡樂記憶。
或者,這長安城,這大漢,甚至這天下,都有他的氣息。閉了眼,掩了耳,不去看,不去听,還聞的到。
終于放棄,于是肆無忌憚地想念。
想念他的眉他的眼,他幼時地可愛,少年時的陰沉,以後後來地疼寵。從前一直猜不到,到最後地最後,她想起少年時的往事,會是什麼樣地感受。現在終于知道了,她想起那一年椒房殿穿堂的風,他無情的眉眼,冷酷的神情,不曾回頭的離去。當年的時候她覺得冷到骨子里去,這世上再沒有一刻,比這時更冷。如今她想起來,依舊是冷,只是這一次,她已經覺不得冷,依然會痛,痛他無情的傷害,更痛這時候,他已經不在,天上地下,都再也尋不到一個劉徹,能夠喊她一聲嬌嬌。
多麼諷刺,非要他不在這個世上了,她才能,毫無保留的愛他。
武皇帝逝去後的第一年,新皇改元顯始。新年家宴上,劉陌心驚的發現,娘親的青絲間,見了一絲雪色。
是相思,讓娘親在短短一年的時間里,竟白了頭麼?
昭帝與悅寧長公主憂心娘親寂寞,不僅自己常涉足長樂,也讓子女多來長樂宮。以期膝下有孫輩環繞的娘親,能夠開心一些。但男孩子要習的功課繁重,陽河公主又已經出嫁,到頭來,常常陪著阿嬌的,只有順華一人。
顯始元年。順華虛歲已經11了,懵懵懂懂的年紀。雖然舍不得父母,但也喜歡長樂宮的靜謐。和恬然安靜地外祖母。很多年後,她想起顯始年間的外祖母。柔順的青絲略略染了霜意,還是遮掩不住美麗。她經常焚了一爐香,或書寫或彈琴。天氣晴好地時候,就抱著雪烏坐在陽光下。雪烏梳順著它頸上的毛,慵懶玲瓏。偶爾地時候阿嬌會輕輕的唱一些歌。那歌聲的調子她從未听過,可是很動听,有一次,她曾細細唱了一支給她听,很輕很舒緩,很多年後她忘了調子,卻還記得那詞。那詞是這樣寫的︰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地時候。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後,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象這樣唱的︰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沖直撞被誤解被騙。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
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地小幸福
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
天黑的時候。我又想起那首歌,突然期待,下起安靜的雨
原來外婆地道理早就唱給我听,下起雨也要勇敢前進…
那時候她以為那是外祖母特意唱給她听的,很多年後回首過往,驟然驚覺,焉知那不是外祖母在感傷身世,因為,外祖母幼時,也是在長樂宮長大地啊。那時候長樂宮地主人,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竇太後。
長樂宮里私下漸漸有了一種想法,難道這順華翁主,竟會成為另一個孝武陳皇後麼?多麼相像吶?一樣在長樂宮長大,一樣是皇帝做外公,皇帝做舅舅。而順華翁主亦和兩位嫡皇子交好,堪稱青梅竹馬。青梅竹馬,這亦是從一首美麗地詩里擷來的詞語。“妾發初覆額,門前折花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武皇帝和陳太後,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吧?
會不會,依然有一個皇帝,做順華的夫君?
會不會,依然是盛寵一生,至死亦不休?
陳阿嬌听到這種說法後皺起了眉,“胡說什麼?”她斥道。她素來溫和,那一次,是難得的聲色俱厲,宮人一時噤若寒蟬。
順華已經很好了,不需要做那麼一個皇後,來錦上添花。那花,初鋪到錦繡上的時候,色澤雖美,未央卻不是一個適合鮮花生長的地方。還是不要入,反而幸福。
更何況,她與劉徹血緣已近,再也不要,更近一番了。
順華卻不在意,只是偶爾的時候,見了映朱和縹紫在外祖母身後,流出傷感的神情。“太後定是想念武皇帝了。”她們說道。
武皇帝啊,順華慢慢想起來。听說,順華這個封號,就是外祖父親自賜的。她解事的時候,武皇帝已經有些見蒼老了。听說外祖母比武皇帝還要大著兩歲,為什麼,到了如今,外祖母還是那樣的美麗。也就難怪,武皇帝愛了她那麼多年。
愛,是一種什麼東西呢?
轉眼到了冬十月,北風初初吹過長安城的時候,乖巧如順華,也近了十二歲年紀,偶爾也會耐不住往返于家中和長樂宮的寂寞,偷偷帶著侍女溜上了街,自以為得計,卻不知只是長輩默許緣故。
他們少年時,也曾有過這樣躁動不安的年紀啊。
長安城繁華依舊,車水馬龍,絲毫沒有被年前那場叛亂影響,人聲鼎沸讓順華覺得新鮮,忍不住從馬車中探出頭來。
衣裳襤褸的小乞丐飛快的跑過來,撞到一個華服少年身上。偷了少年錢袋,卻當場被抓住,拳打腳踢,惡言相向。那乞丐倒也倔 ,倒在地上一聲不吭,只一雙眸子亮如晨星。那雙眸子,便讓順華起了憐惜之意,真要打死了人,就過分了。待要揚聲阻止,一個青衣少年卻在她開口之前就上前,含笑攔道,“兄台既已教訓過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四周早就聚集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在眾人目光中,陳庭便覺得下不得台來,冷笑掙扎道。“你讓我饒,我就要饒麼?”卻變了臉色。這少年雖斯文俊秀,一雙手,也不見得如何有力,卻如鐵般,讓他半分掙扎不動。
他這才注意道。少年腰際纏著的軟劍,劍鋒雪藏于鞘中,卻仍掩不住一絲鋒芒。
新豐美酒斗十千,長安游俠多少年。意氣相逢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這一首歌詠游俠的詩,相傳為陳太後當年所做,最是聞名。看起來,這青衣少年便是這樣一個游俠了。
陳庭的臉色微微變了,色厲內荏道。“你知道我是誰麼?”他想了想,又硬實起來,挺起胸膛。道,“論起來。如今長樂宮里地陳太後。可是我姑奶奶呢。”
“哦。”四周百姓便低低應合一聲,原來是陳家子弟。
“哦?”青衣少年笑開來。促狹道,“可真不巧,論起來,陳太後也是我師姑呢。你豈不是還低了我一輩?來,叫聲世叔吧。”
陳庭的面色陣青陣白,當年,陳太後流落宮外的時候,地確拜在天下第一游俠門派之下,這是事實,據聞,陛下當年有意大肆清肅游俠,看在陳皇後面上,才輕輕放下。昔日縱橫天下的游俠也有所收斂,一直相安無事。他驚疑不定。聲氣漸漸弱了,告了個罪,自行走了。小乞丐從地上爬了起來,道,“多謝相救。”頭深深地低了下去,卻被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嘆道,“我也不求你謝,但你也不必偷到我身上吧,我可沒什麼錢的。”
他听見身後傳來銀鈴笑聲,轉過頭來,稚齡少女嫣然而笑,秀美清甜,一身衣裳,料子竟是千金也難求的雲紗錦。
“好啦。”順華拋出大貫的五銖錢,“我不用你偷啦,直接送你好了。”在她和善笑意下,小乞丐竟忍不住紅了臉,退後一步方真正鞠了一躬道,“我本不該受小姐地錢,無奈家有急用,小姐之恩,定當銘記。”語畢再也不看他們一眼,轉身而去。
郭朗便頗為不平,“我救了她的命,她卻只謝你,是不是太厚此薄彼?”
順華抿嘴一笑,轉靨看他,“我听你方才說,你是陳太後的師佷,是真的麼?”
郭朗瞥見她腰際鈐有皇家印記的玉佩,猜測著她的身份,不經意笑道,“自然是。”
“那麼,”順華便躍躍興奮,“外祖——太後娘娘在宮外曾做過些什麼呢?”
“我出生的時候,皇後娘娘早就回宮了。”郭朗慢慢道,“只听爹娘提過一些,當年陳師姑為人追殺,被師叔祖所救,拜在門下。帶著一雙子女回到唐古拉山住了經年。後來,漢匈大戰,她就下山了。”
順華听著只言片語,盡力拼湊著當年事態走向。若外祖母曾被奸人追殺落難,那武皇帝當年知道麼?當是不知的,否則,他怎麼可能任結發妻子流落在外那麼多年。多年後重逢,武皇帝可歡喜?她想起自曉事以來所見長門殿里帝後恩愛情景,好美。她日後有沒有一段這麼美的愛呢?順華胡思亂想,不經意抬首,看見郭朗俊朗地輪廓,不知道什麼緣故,面上有點燒。
顯始二年新春,金日單接了順華回候府過年,回白日之時,長樂宮尚熱鬧,到了晚上,萬籟俱靜的時候,就有一絲掩不住的清冷涌上陳阿嬌地心頭。長樂宮的榻自然很大很柔軟舒適,她向側翻了一身,覺得身邊很空,那個陪了她經年地人,已經不在了。這樣地認知,讓她險些酸了鼻,連忙睜開眸,將澀意眨去。起身披了衣,來到窗前。冬日夜涼如水,漫天的星宿閃亮,是不是有一顆,是他望她地眸。他素來霸氣不容她拒絕,若真的一顆星子代表一個靈魂的話,他卻是定要以這夜色為臂膀,擁著她不肯放手了。她花了一年的時間,漸漸的學會想念他的時候波瀾不驚,且在這一夜,只這一夜,讓她溫柔放縱的想念。
之後,陳太後漸染沉痾,無力起身。昭帝憂慮。宣了眾御醫醫治,都言太後娘娘年少的時候幾度重傷,早傷了底子。如今上了年紀,來勢洶洶回襲。已沒有法子。劉陌氣的牙癢癢的,記得朝天一門,除劍術外,亦善醫術。不遠萬里,派了人。往唐古拉山求醫。長安與唐古拉山距離極遠,到了人來之時,已經是五月里了。
算起來,蕭方也已經很蒼老了。只是劉陌第一眼看到站在長樂宮廊前回過頭來地時候,想到的形容詞依然是溫潤。有一種溫潤,能夠勝過所有皮相上的妍媸,直接印到你地心靈上去。
“師公。”他頷首為禮,瞥過蕭方身後的女子,有些意外。
二十多年時光逝去。當年地紅顏嬌女,也漸漸長了年紀,圓潤了稜角。輕輕叩下首去。拜道,“民女參見陛下。”人所救。輾轉托到我門下。”蕭方知他疑惑。淡淡解釋道。
那人許是知道此女身上與皇家糾葛,不想引火上身。又不能丟下弱女不管,知他身份微妙,便打發上官雲千里來尋。
那一年,他在唐古拉山下見到這個少女,短短月余的風霜便將她身上的傲氣毀的七零八落,一雙眸子卻還是掩不住最後一絲倔強。
那樣的倔強啊,觸動了他一絲心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雁聲初倒在長安郊外的蒼白臉色。
只是,“朝天門號稱醫劍雙絕,自我之下,習醫的竟只有你娘親一人。你娘位居高位,無法靜心習醫。我便只得再尋人傳衣缽。”
武皇帝既已故去,齊王劉據又被廢為庶人,劉陌自然不想因為舊日因由不顧蕭方的面子,治罪自己妻姐,淡淡笑道,“師公既已到了,就去看看娘親吧。”
這長樂宮,蕭方從前也行過不少次。只那時候,長樂宮的主人還是王太後,到如今,卻已換了雁
听見腳步聲時候陳阿嬌回過頭來,看見蕭方,怔了一怔,嫣然一笑,喚道,“師傅。”笑意淡淡流轉,上官雲看的心中一酸,這麼多年了啊,當年臨汾艷驚天下的陳皇後,終于,也漸漸老了。
診脈開藥,尋常套路。外男不得留宿宮中,所以蕭方離去,留上官雲照顧陳太後。陳太後飲了藥後,忽然撲哧一笑,“想不到,命運真是奇怪,你竟成了我的師妹。”
“太後娘娘繆贊了,民女不敢當。”上官雲眉眼不動的答道,她生命中最重要地兩個男子,都牽系著這個女子。何其幸運啊!
“太後娘娘。”映朱掀簾稟道,“皇後娘娘過來請安了。”阿嬌微微一笑,道,“讓她進來吧。”又轉身對上官雲道,“你們姐妹多年不見,多聚聚吧。”
上官雲抬起眉來,看著雍容進來的妹妹。多年不見,少年時那個秀美可喜的女子,也漸漸有了母儀天下地樣子,低首看自己一身寥落,倒真的像個村姑了。
可是,這樣,至少比當年嫁給齊王,此後刀兵相見地好吧。
上官靈亦打量著闊別多年地姐姐,褪去了少年時的傲氣,底蘊里地一些靈秀就漸漸地泛了上來。姐姐,從來都是比她要美麗一些的。到如今,更是如此。
她含笑牽了上官雲的手,慢慢潤濕了眼眶,一半與人看,一半真意,道,“姐姐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吧。哥哥早已復官,我們兄妹三個,從此後團聚,好不好?”
她卻不料,上官雲慢慢抽回手去,道,“緣來則聚,緣盡則散。皇後娘娘便當我們姐妹緣分盡了吧,強求無方。”
阿嬌在一旁听了,揚眉笑道,“雲兒此話听來,竟似學佛之人了。”上官雲微微一笑,卻道,“是呢。前些年,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曾出使過身毒,此後,身毒的一種宗教就隨著漢與身毒的貿易流入大漢,師傅偶爾一次听說了,很是感興趣。這些年,都在看佛經。雲兒伺候在師傅身邊,自然也耳濡目染一些。”
她抬眉看見阿嬌面上怔忡的神情,慢慢住了口,听阿嬌慢慢念道,“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
“這是師傅最常摹寫的《圓覺經》呢。太後娘娘也讀佛麼?”她有幾分訝異。但片刻間便明白,那大約是她到來前的過去,與她無關的過去地事了。
陳阿嬌慢慢想起元光五年的時候,那真是恍如隔世的時候了,彼時陌兒和早早還沒出世。她還只是雁聲,那一日,她盯著師傅,吃吃地笑,“見了師傅,才知道什麼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呢。”
“是麼?”他卻不生氣,只是好脾氣的道,連眉都不曾一抬。
“是啊。”她煞有介事地點頭。“小時候,媽媽曾念過一段經,我念給師傅听︰”
“有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華及第二
那時候的歡笑,單純如春日泉。如果,如果不是後來,一直那樣過下去,也是另一種幸福吧。
只是,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呢?如果說,這一生,最對不起她的人是劉徹,那麼,她最對不起的人,無疑就是蕭方了。半月後的一日,劉陌在宣室殿處理完政事,往長樂宮來向娘親請安,宮人卻告訴他太後娘娘出殿去了。他信步在長樂宮長廊上走著地,忽然止了步,看見在前方山亭中,娘親和師公在一起,隔著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這世上有些人,縱然衰老也奪不走他們的美麗,反而在歲月的沉澱發酵中釀出另一種風韻的清美,他的娘親與師公,無疑是其中兩個。
亭外飄著一些杏花,孤零零的打著旋兒,陳阿嬌接過一片,慢慢捻碎,嘆了口氣,道,“如果雁兒只是單純的雁兒,多半會選擇留在師傅身邊的。”
只可惜,她不是。
蕭方便覺得一種溫柔地疼痛慢慢的凌虐著心,但他痴守半生,能得這一句,也好。他亦不欲她為難,慢慢笑道,“那末,下一世,你做單純的雁兒可好?”
“下一世?”阿嬌怔了一怔,“我本不信什麼下輩子啊。可是,若真地有下一世,我不能做任何承諾。因為我怕那個下一世的自己會怨我。可是,”她慢慢回過頭來,看著蕭方,認真道,“下一世,師傅可以早些來找我。”
他若能在劉徹之前見到她,說不定,一切就要有一個改寫地結局。不過,她很懷疑,像劉徹那樣霸道地性子,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好。”蕭方淡淡笑道。
又過了數日,天氣晴好。宮人們伺候太後起身,輕輕問道,“要準備躺椅在殿外麼?”
“不用了。”她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道,“我想回長門殿看看。宮人便有些訝異,畢竟武皇帝故去後,陳太後從未回過長門殿,許是怕觸景傷情吧?但她們伺候的,是大漢朝最尊貴的女子,便是陛下到了這里,也沒有不依的。便屈膝輕輕應道,“是。”
長門殿久已無人居住,但仍打掃的不見半絲灰塵,陳阿嬌閉了眼,亦能清楚的指出,那座案後,劉徹曾擁過她一同觀書,屏風後,她曾為他整理衣冠,帷帳里,他們無數次的歡愛……
徹兒,原來不知不覺間,你已經離開我兩年時光了。
她以為她會落淚,事實上卻清醒萬分。清醒的看著這座充滿他和她記憶的宮殿,痛楚而又溫柔。
後世唐門梅妃曾吟詩曰,長門自是無梳洗。他卻用他的愛,將長門寵成一座萬人景仰無人能及的中宮。
若真的還有那一個靈秀的江采萍,她又會如何說?
阿嬌步出長門,著宮人在殿外石凳上墊上蒲團,坐下。上了年紀的人,不一會兒便在和暖的陽光中睡去。不知過了多久,被輕輕喚醒,睜開眼楮,見了熟悉的容顏,近在咫尺,劍般眉眼,薄薄的唇,迷茫喚了一聲,“徹
“娘親,”劉陌沒有听清楚,重又喚道。她便漸漸看清,喟嘆道,“是陌兒啊!”
一種說不清道不白的失望滋味,慢慢泛上心頭。
逾月,陳太後崩于長樂宮。號終年七十有四。而實齡,不過四十四歲。
宮人們如往常般欲伺候太後梳洗,卻見了太後神情安詳,唇角尚帶著淡淡的微笑,只是,再也醒不過來了。大駭之余,連忙去宣室殿稟報陛下。卻不料陛下與太後母子連心,早有不祥預感,不待宮人說,匆匆趕到長樂宮,看著陳太後儀容,失聲痛哭。
一時間,滿宮皆哭。在漫漫的哭聲中,雪烏優雅的跳下地來,雙眸玲瓏的看著眾人,不明白今日怎麼了,這群人如此悲痛的哭泣。
或許,它也是明白的,那個終年抱著它的女子,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昭帝按武皇帝遺旨,葬陳阿嬌于茂陵,與武皇帝同寢而葬。宮中舉哀三月,悼念陳太後。
到了第二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昭帝辭了眾人,自騎了朱縭,獨自往茂陵來,站在父母墓前,沉默著想念。
這一生,他的父母,生同居,死同穴,當是帝王家難得的恩愛夫妻了。
娘親,這也是你心中所願吧。
他慢慢想。
墓邊,桃花簌簌的落在風中,像是血,又像是繽紛的眼淚,妖異婉轉的美麗。
劉陌淡淡笑開,轉身離開帝陵,牽起朱縭,道,“走了。”
朱縭長嘶一聲,揚起蹄子,向著未央宮的方向,急馳而去。而他的身後,是落了一地的桃花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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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也慎入吧
上林苑信合殿里,內侍捧來御醫精心調制的湯藥,由人試了毒,綠衣便接過,細心服侍陳阿嬌用了藥。
然而過了這麼久,阿嬌還未醒來。劉徹心生憂慮,他縱然再不懂醫,也知道,不過是一場小產,昏睡這麼久,實在不算正常。
御醫們無法開解,便支支吾吾道,“娘娘年紀已大,此時有孕,本就凶險。何況……”以這麼激烈的方式流去胎
劉徹听得眉心突突的跳,忍住欲誅了這些到了緊急關頭總是無用的御醫九族的念頭,連蕭方都診治說阿嬌此次古怪,倒也難怪他們說不出所以然來。“陛下,”殿外,楊得意輕輕稟道,“館陶大長公主來了。”
他唔了一聲,淡淡道,“讓她進來。”
掀簾進來的姑姑,還未來得及參拜,見了榻上面色蒼白的阿嬌,立時便欲落淚。劉徹冷眼旁觀,心中暗道,他這個姑姑,雖然對權勢有著難以企及的熱望,對阿嬌,卻當真是傾心疼愛的。
就像阿嬌無原則的疼愛劉陌與劉初,以及……她腹中的那個孩子。
想起那個孩子,縱他素來冷硬的心上,也不禁有一點痛。姑姑道,“你還是先去歇歇吧。阿嬌我來照顧就好。”
他已有數日未睡安穩,聞言微微一笑,“也好。”
這世上。最不容阿嬌出事的,除了他,就是姑姑了吧。所以。他倒也可以將阿嬌安心托付。
側殿一室清冷,沒有阿嬌清醒的陪在身邊。劉徹忽然覺得有一絲寂寞。他以為自己無法安睡,卻不料和衣睡下不過片刻就已沉沉。
沉沉昏睡中他獨自走在雕欄畫棟的長廊上,明明是熟悉萬端的地方,剎那間卻想不出所在宮殿地名字。劉徹微微皺了眉,他在上林苑的信合殿。等待阿嬌醒來,怎麼只在一個轉首中,卻行在這座繁華卻空寂的宮殿里。
“楊得意,”揚聲呼喚,然而一向時刻都在他左右地御前總管此次卻沒有應聲而出。長廊盡頭轉過來兩個梳雙丫髻,穿背子與衫的宮女,端著水盆,嘆道,“陳娘娘又發脾氣。不肯讓伺候梳洗。只是,她沖著我們這些奴婢發作有什麼用呢?”
另一個宮人沉默了片刻,道。“陳娘娘也很可憐呢。”
那麼尊貴地身份,母儀天下。最終卻落得罷黜長門的下場。
阿嬌?劉徹慢慢怔忡。原來,這里是長門呢。難怪他適才不能一眼記起。長門。自阿嬌歸來後,就一直揮灑著歡快和熱鬧,何曾如此的寂寞壓抑,仿佛,喧天的愁苦都集在這座小小的宮殿里。
他看著兩個宮女無視地從身前走過,有些明白,迷離的一切,不過是夢一場。
但這場夢,究竟是要讓他看見什麼呢?
落日的余暉照進長門,那麼淒美。他曾無數次在長門看過夕陽,卻從沒有見過這麼淒美的落日光澤,空氣中仿佛都浮著哀慟的味道,伴著幽冷的琴聲斷續。循著琴聲,他看見阿嬌。
那是,印在他心里的,阿嬌。
彼時阿嬌已經很清瘦。大紅色的禮服穿在身上,印不出一絲喜氣,昔日母儀天下的雍容一點點地從這個充滿傲氣的女子身上褪去,只留下一個寂寞的側影。
她彈地是卓文君的《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蹀躞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彈地斷斷續續,幾不成調。彈過幾遍後,調聲忽然一轉,作金戈鐵馬狀,曲辭依然哀怨,昔年金屋覆,唯余淚雙流。淚水何能盡?空恨愁萬端。
“娘娘,”身邊地宮人落下淚來,“你別唱了。想哭就哭一場吧。”
喀啦一聲,琴弦斷了,在陳阿嬌的左手食指上割出一道血痕。她無聲地笑,慢慢起身回頭,那眸光空遠,望過來,觸的劉徹心中一慟,然而卻似無著力點,轉瞬間又垂下眸去。
這究竟是什麼時候?劉徹問自己,他不是,已經回到阿嬌身邊了麼?為什麼,阿嬌的眸還是那麼愁,那麼苦,那麼痴狂,仿佛,受盡了天大的委屈。
是啊,他給她的,豈不就是,天大的委屈?她曾那麼信他愛他,他卻另結新歡,到最後,將她廢黜,下定決心,將那個曾經笑著愛嬌著喚他徹兒的女子塵封到記憶里去,再不去看。
也許,他也知道,若看了,終究會有些不忍心吧。那是那個從小軟軟的喚著他徹兒的女子,她的笑容曾比長安城最晴好的天空還要明朗,卻因為他而漸漸染上憂愁。
怎樣的理由,也掩蓋不了,他曾經為這個女子心動的事實。也同樣,再深的心動,也無法阻止,他前進的腳步。只是,此生哪怕往後遇到再美再好的女子,當初的那份心動,卻是再也沒有了。
阿嬌卻似見所未見,對近在咫尺的他瞬息萬變的心思沒有絲毫察覺,徑直走過他的身邊。
慢慢的,夜就黑了。
遣走了下人,阿嬌獨自一人在殿中,推窗看夜空中的月。合掌閉目道,“上蒼啊。”
他听不清楚啊嬌說著些什麼,但閉著目的阿嬌,面上神情很是虔誠。清灑的月光照在她的面上,睫毛黑長,他忽然好想吻一吻她。阿嬌,應該醒了吧。
“武皇帝真的想知道陳皇後說了些什麼麼?”
突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劉徹卻波瀾不驚,慢慢道,“你終于出現了啊?”
“怎麼?”眉發蒼蒼地老者含笑揚揚眉。“武皇帝知道小老兒要來?”
劉徹轉過首來,慢慢道。“能讓朕在夢中回到多年前的長門,朕想,你總是有所圖的。你到底是什麼人?”
“呵。”老者微微一笑,“武皇帝求了半世地神仙,怎麼真的見了。反而咄咄逼人?”
“何況,”他看著劉徹半信半疑地神色,淡淡笑道,“這雖是武皇帝的夢境,倒也不都是無稽之談。這是另一個時空的長門,若非有外力插手,孝武陳皇後本來就該在長門獨居二十余年後,抑郁的亡去。所以,陳阿嬌上林苑遭劫。本是定數。”
他的心倏然一慟,阿嬌,竟可能就此離他而去麼?
老者卻不看他。慢慢地轉向殿中的阿嬌,道。“陳皇後說的話。你雖听不見,我們卻是听見了。她說的大意是,願減壽二十,換另一段開始。所以,我們成全她。”減壽二十,需要多大的決心呢?
“而天上神佛講究的是公平,陳阿嬌既然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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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時光倏而在面前飛逝而過,富麗堂皇與金戈鐵馬之後,明亮而又寬敞的地方,產婦歇斯底里的疼痛,最後產下一個女嬰。穿著奇怪白色服飾的女子頭發不過齊耳,抱著孩子到產房前,交給金絲眼鏡儒雅男子,微笑道,“恭喜韓先生,是個千金呢。”
“女兒?”韓誠怔了一怔,然而初為人父地喜悅還是讓他慈愛的抱過了女嬰,看著女兒容顏,驚呼道,“好漂亮呢。”
“是啊。”護士笑吟吟道,“我在婦產科這麼多年,還第一次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娃娃。”
“這是——”饒是劉徹有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地定力,此時也不禁有些瞠目結舌了。
“這是兩千年後的世界。”熟悉地聲音笑吟吟地解說道,他回過頭去,卻看不見眉發皆白的老者。
“那麼,”他很快沉靜下來,眉色不動地問道,“大漢國祚綿延多長?”
那個聲音頓了一下,有些無奈道,“不愧是武皇帝,果然只想到問這個。但這次讓你隨這女嬰走這一遭,卻不是為了這些。你慢慢看著吧。”
那邊,韓誠抱著女兒來到妻子床邊,柔聲道,“梅梅,你辛苦了。”
“不會。”蕭梅看著襁褓中的女兒,神情安謐,“阿誠,你說女兒叫什麼名字好?”
韓誠想了一會兒,道,“接到醫院通知趕過來的時候,我剛好看見一行大雁飛過頭上天空,領頭的大雁還鳴叫了一聲。就叫雁聲吧。”
“雁聲。”蕭梅含笑念道,“歸雁聲聲。寓意好,也好听。不錯。”
雁聲,劉徹有些悚然。當年,阿嬌流落在外,用的化名,不正是這兩個字?
世界,一直有種微妙的平衡。
雁聲漸漸長大,眉目之間,與少時的阿嬌一模一樣。如果說,劉初容顏隨阿嬌七成,後來的劉夭隨阿嬌九成,那麼,他如今所見的雁聲,舉手投足之間,儼然是另一個少時的阿嬌。小時候,阿嬌在未央宮的廊上奔跑,那時候,他們都太小,她單純一如初生的太陽,而他,也還沒有學會太多機變權詐。她會自以為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後,用柔軟縴細的手捂住他的眸,歡笑道,“徹兒,猜猜我是誰?”
那時候,他總是無奈,“阿嬌姐,”拖長了聲音道。
這未央宮里,除了她,還有誰會有這樣的心思和膽子,蒙住他的眼,用軟軟的聲音道,“徹兒,猜猜我是誰?”
雁聲一日日的長大,眉目之間的清艷,讓父母都要吃驚,那樣的美啊,已經超過父母容顏的範疇。
漸漸的開始讀些詩歌,自然是從李白的唐詩開始啟蒙。翻來覆去地讀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後,漸漸寡然無味。翻到後面問道,“媽媽。這一首是什麼?”
蕭梅看了看,不由一怔,那是李白的《長干行》,有些長,不是嚴格的格律詩。對小雁聲來說,也著實深奧了些。然而她還是為女兒念道,“這是李白寫地一對青梅竹馬的男女。”
妾發初覆額,門前折花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雁聲听地似懂非懂,然而那種無言的悲哀,還是攫住了她。沉默了片刻。問媽媽道,“青梅竹馬。那我和媽媽算是青梅竹馬麼?”
蕭梅啼笑皆非。道,“這個詞是用來形容年齡相近的年紀幼小的男女的。”
“哦。”雁聲點點頭。“那我和隔壁家地沈哥哥算是青梅竹馬麼?”
“這……”蕭梅沉吟片刻,道,“應該不算吧。青梅竹馬,要一起長大好多年好多年的,我們才搬過來半年。”
“可是兩個孩子一起長大,好幸福的。”雁聲跳起來,“決定了,我要去尋找我的青梅竹馬。”
蕭梅失笑。不是每個人都有她的青梅竹馬。
而青梅竹馬,也不一定能幸福。
幾年之後,雁聲方明白。
那時候,她穿著粉色的公主裙,在路上奔跑著,磕到小石塊,摔倒在地上,擦破了手肘和膝蓋,火辣辣的疼,想要哭泣。抬起頭來,看見穿著奇怪黑色錦服的男子,看著她的眸光有些嘆息,有些關切。有些忘記去注意疼痛,她問道,“你是誰?”
男子怔了一怔,問道,“你看地見朕……我?”
“為什麼不呢?叔叔。”她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太陽,沒有注意他奇怪的用詞。陽光照射在男子身後,他地面上光影暗暗,看不清容顏。
他似乎勾了勾唇角,想要笑,卻最終沒有笑。“還是不要叫叔叔吧,听著別扭。你若願意,”他遲疑了片刻,道,“喊一聲哥哥吧。”
他長到了十歲後,便漸漸覺得,阿嬌實在沒有一個表姐的樣子,那麼單純不知世事憂愁。她何須知道世事憂愁啊?那麼超然地身份,有外祖母護,有舅舅護,有母親護,有……他護。
是地,他慢慢長大,開始學著守護這個表姐。這個女子,是他的未婚妻。縱然有著千絲萬縷地政治因素,最初,他還是想護她安好的。
只是後來……
而她歸來後,百般聰明,千般靈動,只是不像歷經世事的正常年紀的女子。時而跳脫,時而憂傷。有時候他不禁想問,他的阿嬌,真的有三十余歲年紀了麼?
怎麼風情,有時候更像少女?然而雁聲是無法理解那麼多思緒的,只皺了皺眉,想,看他年紀,作哥哥,也太老了吧。然而劉徹身上的氣息莫名的讓她安心,于是不想拂逆,乖乖的喊了一聲,“哥哥。”
遠處,蕭梅揚聲喊道,“雁
“唉。”她應了一聲,跳起來,發現已經不疼了。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笑道,“哥哥住在這附近麼?”
他亦微笑,“不急,我們以後會見面的。”
是的,命運的轉輪,豈非早就開始轉動?
她便點點頭,安心向媽媽而去。這一場雲光水影的遇見,漸漸淡忘在時光中,終其一生,都沒有記起來。
但緣分,早就在了。
後來,韓誠拋妻棄女,另結新歡,逼著蕭梅簽了離婚協議,雁聲追著遠走的車很久,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從今以後,就沒有爸爸了。
“夭壽哦。”鄰家的阿嬤走過,“只听過金屋藏嬌,卻搶了大婦名分,還不常見。”
“金屋藏嬌?”雁聲茫然問道。
“是啊。背著老婆在外面養一個女人。就是金屋藏嬌。”旁人嘴碎道。明明,不是這樣子。
那一年,姑姑來靈心殿找阿嬌。逗他道,“這殿里這麼多女子。許一個給徹兒好不好,徹兒喜歡哪個?”
他一一搖頭,這些宮人太庸脂俗粉,豈看的上。
直到指向阿嬌。
若非真的喜歡這個表姐,他只要應聲好就可。何須許下那個諾言。“好!若得阿嬌,我要做一個金屋讓她來住。”
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
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雁聲不歡喜金屋藏嬌,她可以肆意的哭,但哭完了總是要面對生活,面對親人。微笑著道,“爸爸不在了,雁聲一定會陪媽媽到老地。”私下里卻是想不通,為什麼兩個人不可以安安心心相守到老呢?
“金屋藏嬌是什麼呢?”
“很多年前。漢家武帝承諾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嬌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來讓她住。後來,他們慢慢長大。時光頹廢了少年時地諾言。武皇帝另立了皇後,。留她在長門宮二十余年。至死不見。後來,人們就用這個詞來形容丈夫背了妻子,另有了嬌寵的情人。”
金屋藏嬌,金屋藏嬌,真要有情,為什麼,偏偏用了一個藏字?
“可是,諾言許出口了,就這麼不算數了麼?”
“阿嬌,一定一定,很傷心吧?”
世人都說,武皇帝心狠如鐵,為什麼,事涉阿嬌,他卻在回頭地一個剎那,不自禁的心疼。
他漸漸恨透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掙扎著想要醒過來,醒過來,他還是那個權握天下的帝王,他可以守著阿嬌,就算阿嬌還在昏睡,他也可以抱一抱她。然而夢境像太深的海,望也望不到邊境。
生活風吹雨打。失去了家中支柱,蕭梅一個人撐不起女兒學費,雁聲無奈之下,選擇了報考警校,自此摸爬滾打,將一身玉骨冰膚,染上累累傷痕。
何苦?何苦?
他地阿嬌,自幼嬌生慣養,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卻倔強的咬牙不發,一步步撐了過來。
而他,在見了季單卡和柳裔後,才明白,為什麼日後,那四人關系深厚,任誰都無法撼動。
只差一個桑弘羊了。
待他出現,一切就要回歸正軌。只是,他漸漸有一絲疑慮,什麼才是正軌,什麼才是偏道。若雁聲在這個世界活的很好,為什麼,又一定要回到大漢,回到他的身邊。
可是,他不能容忍失去她。既然已經得到,就再不失去。
蕭梅過世的時候,雁聲哭的很傷心,他卻無法安慰。好在有季單卡,一路陪她走過。
那麼,這樣的時光,就快些過去吧。這一次,她回到他身邊,他一定,不會再讓她傷痛。
2007年,雁聲與單卡警校畢業,第一次任務,遇到了莫雍年。劉徹終于能一笑,此番歸去,他便可不再做那只能看,不能參與的那人。
驪山之上地圓覺寺,天眉和尚合十對眉發皆白的老者道,“命運逆轉開始了?”“錯了。”他道,“命運,早就不在原來的軌道上。從今後,如何走,是他們地自由。”
西安古城之中,一場車禍,驚散了節日的氣氛。
兩千年前地長安城郊,一個女子,在河邊慢慢醒來。
雷被收了隊,點了點人數,發現派出去搜尋廢後地人少了一個,稟告翁主劉陵,道,“可能廢後還在人世,要不要再去追?”
初初醒來的劉陵嘆了口氣,意氣闌珊道,“算啦。”
得饒人處且饒人。
日後方好相見。
而雁聲,昏倒在楚服地墓前,醒來後,看見了蕭方。
彼時,雁聲和蕭方都還年輕。男俊女秀,相得益彰。彼時,他在近在咫尺的未央宮內。坐擁新歡,絲毫不知道。他的發妻,流落出了長門。
腹中尚有他的骨肉。
聞樂樓里,他掀簾而入,桃色衣裳地女子回過頭來,雙眸清亮有如晨星。
“我姓陳。”她微笑道。
他沒有在意。喚了一聲“夫人,”低下頭去,再不看她。
若是他肯多看一看她,是不是能認出,這是自幼與他一同長大,愛過恨過的阿嬌呢?
若是認出,他又肯不肯抱一抱她,親一親她?
多半是不行的,最大地可能。是將她禁在一無人可知處,讓她一世安好,卻不肯多見一面。
那樣。她會更恨他的。
所以,如今這樣地狀況。也好。
所以。他也只能看著她軟著聲音笑盈盈的喊師傅,如同少時軟著聲音喊他徹兒。信賴無依。
自己親手葬掉的東西,沒有資格去悼念。
只是,若早見如此,當日在信合殿,卻是該斬了蕭方的。
算啦。他嘆了口氣,若真隨一心之所願,阿嬌醒後,卻很難諒解的。
都罷。
無論如何,她陳阿嬌是他劉徹地妻子,天上地下,無人能否認。
元光六年,她遇到桑弘羊,開了清歡樓。獨自走在大街上,遇到姑姑的車駕。
那一日,姑姑往宮中求見阿嬌,被他拒絕,于是怒氣沖沖。
他們都不知道,其實阿嬌,在一個觸手可及的距離。
瞧,命運是一個多麼作弄人的東西。
阿嬌動了胎氣,生產的過程凶險萬端,他早有听聞,卻仍在目睹的時候,驚的面色發白。
好在,她熬過來了。
才能,慢慢的回到他的身邊。
只是,她先選擇,離開他。
彼時在清歡樓,他與阿嬌擦肩而過,忽有所覺。
那畢竟是與他一同長大地女子,青梅竹馬。
可是,她回過頭來,笑容天衣無縫,淡淡道,“公子,什麼事?”
他以為他認錯了人,于是轉過身去,沒有多看一眼。
命運,實在是捉弄人的東西。
一別經年。
元朔二年,衛子夫產劉據,他立子夫為後。
元朔五年,漢匈大戰,柳裔嶄露頭角,陳阿嬌單車獨騎,回到長安。
元朔六年,劉據染病,帝後俱心思浮躁。桑弘羊舉薦子夜神醫,阿嬌,又一次進入他的視線。
阿嬌啊。
他不曾料到是她,更不曾料到,她會繼續選擇離開,空余下一個未曾見過地女兒,和一曲余音繞梁的《佳人曲》,讓他品念。
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難再得。
失去地東西,真地很難再得回來。
那半年里,他面對著酷似她的女兒,慢慢地想起她的好來。
他的阿嬌,很聰明,不是?如果那時她不選擇離開,直接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他會選擇如何處理?可是,有了半年的緩沖期,他冷硬的心,就慢慢緩和下來。
他想再見一見她,如果她能學著收斂些脾氣,他未始不能,再容一容她。
可是,那是驕傲的阿嬌,傲氣刻進了骨子里的阿嬌,怎麼可能收斂。
膠東四國風起雲涌之後,她為了劉陵,甘願回到長安。
重新踏進長門。
真是……偉大的友情啊。
消息傳到的時候,他在甘泉宮避暑,忽然有些好奇,歷經歲月磨洗,他的這個表姐,變成了什麼模樣。
她逃開他身邊七年,到元朔六年,終于回到他的掌心。
元朔六年七月末,帝駕出甘泉,返長安。
九月,他第一次踏入長門。站在般若殿窗前,看那兩個從記憶中走出的熟悉女子,在殿外竹林中的石案上斗棋。秋風吹過,竹枝簌簌搖動。阿嬌于那搖動中微笑著抬起頭來,眸光清澈,猶如經霜的湖。
命運在那一剎那。喀啦一聲,定回原位。
“陛下。陛下,娘娘醒了。”綠衣穿過長廊,在殿外稟告,聲音中還有著抑不住的驚喜。
“噓,”是楊得意低低地聲音。“陛下剛剛睡下沒多久,還是讓陛下多躺一會兒吧。”
他從混沌的夢境中走出來,忽然有幾分分不清,何是夢,何是真。揉了揉額角,喚道,“楊得意。”
楊得意掀簾進來,低首微笑道,“恭喜陛下。陳娘娘洪福吉天,適才已經醒轉無大礙了。”
“唔,”任內侍整理衣冠之後。他大踏步的走向信合殿。其實,還是真地吧?
他想起阿嬌歸來後種種奇異之處。那一年騎射場上。柳裔訓練皇長子劉陌之時,曾言。“別的不提,就是你娘親和陵姨,當年訓練地時候就比這苦的多。”
當時他和悅寧一般,都以為那是柳裔說笑了,如今想來,夢里的阿嬌,練的倒真是很苦的,他少年時練習騎射之苦,都不能相及信合殿里,阿嬌初初醒來,虛弱無依,蒼白地仿佛一抹影子,下一瞬就要不在。宮人伺候她用預備下的熱粥,阿嬌卻太虛弱,虛弱到拿不動湯匙,滾了下來,一聲清脆,俱成粉末。
那清脆的聲音,敲在信合殿上,也響在另一個時空的回聲里。
姑姑是最擅于審時度勢的,含笑退了出去,順帶帶走了其他的宮人。
劉徹親自照顧病榻上的虛弱女子,這一刻,阿嬌倒是頗柔順,喝了小半碗粥,便不肯再要。
他終于可以攬她在懷,不用像夢中,縱然伸出手也夠不到。
然而懷中的阿嬌容色蒼白,究竟是那個痴守長門二十余年而終的阿嬌,還是那個念著妾發初覆額尋找著自己地青梅竹馬的女孩?有什麼關系呢?他懷中的這個,就是他地阿嬌了。
“嬌嬌,”他問她,笑容淡淡,“你怎麼便睡了這麼久呢?”
她茫然的搖了搖頭。他卻不在意,道,“適才,朕在偏殿和衣睡下,卻做了一個夢。”
“哦?”她慢慢問,“夢見了什麼?”
他微笑不答,只是望著她,良久。想起夢中地兩個女子。
為什麼不能相守到老呢。
明明,最初地時候,都是有諾言的啊。
最後,他在她額上烙下一個親吻,輕輕道,“朕會如你所願。”
他想,也許,阿嬌真是上蒼送給他地一件珍貴禮物,一個溫暖機緣。讓他在失去母後之後,還能在這人世最高處,永不寂寞。
我們,就相守到老,試試看吧。
這,是你最後一次在朕的掌心受傷害。從此以後,朕會護你,換朕護你,一生風雨無憂。
很多年後
“媽媽媽媽,金屋藏嬌是什麼意思呢?”
“金屋藏嬌啊,”年輕的母親微笑著回過頭來,眸中透出一抹向往,“很多年前,漢家有一個皇帝,人們叫他漢武帝。武帝承諾他的表姐,若有一天我娶了阿嬌為妻,就造一座大大的金屋子,來讓她住。後來,他真的實現了少年時代的諾言,建了一座建章宮送給他的表姐,他們在建章宮的長門殿,相守到老。人們懷念這對帝王家難得的恩愛夫妻,金屋藏嬌,就成了一個最美麗的愛情諾言。”
“哎呀,”女孩听得入了迷,夢幻道,“媽媽,那以後,我能不能也找到一個肯為我蓋一座金屋子的那個人呢。”
媽媽失笑,刮了刮女兒的鼻子,“傻孩子,故事美麗,美麗在一片真心,你日後踫到的那個人,只要有一片真心,哪怕他送給你的是草屋,木屋,在愛情里面,也就是一座金屋了。”完成初稿,大淚,我終于完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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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慶新年,年三十這天也就是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到的明日,新書一日五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