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使奥斯卡
鞭声响亮,车马辚辚。///com///
口外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连天空在这个季节都显得分外的明亮深远。绿色的草原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蒙古包。白云也似的羊群,在山坡上面流动。整个天地之间,就像一副风景画。
在库伦一直通往绥远的官道上面。行走着一队相当庞大的车马。一辆辆马拉大车,上面的货物捆得满满的。插着黑色的三角小旗,旗上都有个盛字。每辆大车上面,除了车夫,还有一个精壮的后生。辫子盘在脖子上面,挺胸凸肚的四下打量。车队四处都是些骑手,看起来都相当精悍,卫护着车队。有背大枪的,也有挎短枪的。唿哨声音一声连着一声。
在大车队中间,是十几辆的马车和驮轿。拉车的挽马都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坐在车辕上的车夫戴着红缨帽,穿着青布面的皮袄。在那里坐得笔直。得意洋洋的挥着鞭子。
护卫这些马车驮轿的人马更多。最醒目的就是一个个子矮小敦实的汉子。只有他背后背着一口大刀。阳光一照,反光耀眼醒目。这汉子满脸虬髯,但仔细一看,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两眼精光四射,骑在马上也显得气概大是不凡。
车队的护卫都各安其位,就他有些闲不住,不停的策马从前面赶到后面,又从后面回到前面。双手也不扶缰。一匹三河健马纯用腿劲就给他催策得飞快。到处都激起一片欢呼:“五爷好马术!五爷好俊功夫!”
突然队伍里面传来一声喊:“左边草丛里有人!”
无数道目光顿时投了过去,有的骑士就伸手去摘背上的大枪。连这个五爷都是一脸警惕的看过去。
就见左边草丛里面,离官道不过三四十步的地方,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一下栽到在草丛里面。几骑马就要奔过去看个究竟。五爷却唿哨一声:“二德子,给我捞过来!”
队伍当中顿时就冲出一骑,马上是一个光着头没戴帽子的青年汉子。手长脚长,看起来剽悍轻捷已极。催马就奔到人影出现的地方。侧身滚鞍,并不下马就捞起一个人影。随即将他搭在马背上。一切都在健马快奔当中完成,漂亮干脆已极。他冲着五爷大叫:“五爷,得着了!是个小喇嘛!”
说着就催马奔回车队,一群人围了上去。纷纷竖大拇指夸这二德子这一手玩得漂亮。马上的那个人早丢在了大车上面。仔细一看,果然是一个头发短短的小喇嘛。穿着的衣服古里古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嘴唇已经干起了泡。闭着眼低低呻吟:“水……水……”
五爷策马过来看了一眼:“给他水!”二德子早跳下马来摘下水葫芦,才凑近这小喇嘛嘴边,他就下意识的抱着。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半下去。
水一下肚,这小喇嘛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对了对焦距。四下看了一眼,又闭上又睁开。还低低的自言自语:“拍辫子戏?穿越?我***怎么这么倒霉?”
二德子哈哈一乐,对着五爷道:“没想到还是咱们北京城的爷们!”
五爷却仔细的看着这个满口京腔,喇嘛发型的家伙。虽然满脸灰垢,但是明显看出还是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身上衣服倒是象洋人一样分成上下两截,只是脏得不成样子。脚上的皮靴式样也古怪得很。倒有些象东郊民巷那些洋兵穿的。
这小子闭了一下眼,突然又疯了一样跳起来。四下张望,特别在每个人的辫子上看得最仔细。他左看看,右看看。大家也都盯着他古怪的举动。
最后才听见他嗫嚅的问,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种遇到了最荒诞的事情的样子。
“劳驾,请问……今年是哪年?”
大家互相看着都有些想乐,没想到救了这么一个怪人。都搞不清今年是什么年头了!五爷也忍不住呵呵一笑,摇着马鞭温和的道:“再给他喝点水,他怕是糊涂了。”
二德子笑着递水葫芦给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今年到底是哪年?”二德子有些恼怒,却被五爷示意让开,五爷对那小子笑道:“哪年?今年是光绪十八年!怎么,忘记娶媳妇儿的日子了?”
那小喇嘛模样的人顿时仰天就倒,栽在大车上面。似乎还抽搐了两下,就差口吐白沫了。
“老天爷,你玩我啊!”
这个小喇嘛模样的家伙,自然就是徐一凡。
当他从那场噩梦般的雷雨下幽幽醒转,放眼过去,却是一片荒凉的草原。自己的马和包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周详更不见了影子。裤兜里面的手机已经成了废金属块。
一边庆幸自己没有被雷劈死的好运气,一边回头去找人。结果一路行来,除了草还是草。连个蒙古包也看不见。在原来的内蒙古草原上面,即使人烟稀少,但是放眼看过去。在这样好的视线下,还是能看到电线杆,输电塔在天边连成一线。但是现在,放眼过去,除了空旷还是空旷!他无数次爬上小丘去找路,但是都渺无痕迹。天地当中似乎就只有他一人。只有按照太阳的方向踉踉跄跄向南而行,他记得自己离托克托并不是很远。可是走到天黑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在野外两天了!又饥又累又渴的他终于忍不住晕倒。一醒转过来,看到的却是一群盘着辫子,穿着皮袍的家伙围着他。这些人背着式样古老的武器,围着车马组成的队伍。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件最不可能的事情。
穿越!
光绪十八年啊……也就是公元1892年,离甲午之战还有三年,离庚子事变还有八年,离清朝灭亡还有十九年,离自己来的那个年代,还有一百一十五年。
这当真是再回头就是百年身啊。
这队人马对自己还不错,特别是那个面貌粗豪的五爷,将自己安置在了一辆大车上面。盖了一件皮袄。整个队伍又开始前行。徐一凡就躺在马车上昏昏噩噩的看着头顶苍远的天空。
现在自己最盼望的是什么?是那个五爷突然过来,一下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原来是周详在对自己坏笑:“吓到了吧,这个安排够不够刺激?别傻了,现在还是2007年!”
但是看着车队周围那些剽悍轻捷的车夫骑手,那些晃动的大辫子。徐一凡也知道,周详没办法安排这个惊喜给自己看。
他现在也根本没有心思想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以前总总设想穿越之后的豪情壮志,指点江山早就没有了踪影。只剩下一阵阵的茫然和害怕。
自己好不容易买到的明年奥运会开幕式的门票也浪费了……
车子摇晃当中,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笑声。然后就看见一张比花还要娇艳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嗯……也许这张脸是脏了一些。但是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修长的眉毛,组成了一张有些象徐一凡很喜欢的一个香港女明星叫做梁洛施的俏丽面孔。
徐一凡顿时精神一振,翻身坐起。从上看到下。
就看见一个个子高高……只怕和他差不多高的女孩子骑在马上。她穿着一件棉袍。即使这么鼓鼓囊囊没线条的衣服也能看出她身材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至极,该苗条的地方纤瘦如削。一双长腿眩目已极。除了那条很乡土气息的大辫子,在他那个时代,也是出色已极的美人!
就听见大美女看着他直乐:“你是不是喇嘛?听说你连今年是哪年都忘记啦?是不是遇着马匪,给吓成这样的?”
徐一凡坐在车上,连赶车的车夫都回头对他笑。他讷讷的解释:“我……我不是喇嘛。”
“那你头发怎么这么难看?除了和尚,谁还这样剪头发?”
看着美女巧笑嫣然,策马跟着他并排而行。徐一凡皱皱眉头,这个时候,也只能编造来历了:“我是遇上了马匪,辫子也给他们砍断了……这个理由行不行?”
小美女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一个声音恼怒的大喊:“二丫!我怎么跟你说女镖师的规矩?路上能和男人说话么?当心阴人冲犯!还不给我一边儿去!”正是那个捞徐一凡过来的二德子的声音。
转头一看,二德子紧紧跟着五爷,策马过来。那五爷好像也很不以小美女的行为为然,沉着一张脸。美女眼圈给骂得一红,调马转头就走。
那五爷过来,在马上朝徐一凡拱拱手:“兄弟,这么说,你是遇上了马匪?”
也许是看到了美女,徐一凡的脑子分外清楚。赶紧就坡下驴:“是……是!我是做小买卖的,结果在草原上遇上了马匪,什么也丢了。逃出来才遇上各位,还没谢谢这救命之恩呢。请问这是……”
五爷呵呵一笑,很有些豪气干云的样子:“别说什么救命之恩,兄弟,既然遇上了会友镖局王五,你的事情我就管到底了。这是咱们保的一趟货镖,是从口外回绥远的。听你口音也是北京城天子脚下的爷们,正好和咱们一块儿回北京。你遇上这个事儿,家里人够多么担心不是?”
徐一凡一震,他看着这位五爷。心里面转着一个名字。终于试探着问出来:“敢问,您是不是就是那位……大刀王五?”
二德子在背后笑道:“你也知道王五爷的威名!”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com///
清末第一豪杰,戊戌变法当中谱写了多少传奇的一代大侠。广西名将苏元春的结拜兄弟,谭嗣同忘年交。在满清十九世纪末那场奇异而多少有些滑稽的变革当中,他给政治深沉的黑暗多少增添了一些侠肝义胆的亮色。
大刀王五!
徐一凡的眼睛已经有些放光了,不错眼的只看着他背后的那柄大刀。据说他师承是满清著名的太监高手董海川,一手八卦掌无双无对。内外兼修,三皇炮锤也打得是掷地有声。那他大刀是什么家数?好像书上没提过……八卦刀?
武林高手啊!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位王五爷仗义疏财,扶危解困也是天下闻名的。他的会友镖局养着不知道多少闲汉。自己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时空穿越客,遇上了他,既然前无出路,是不是就能吃上他了?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是不是对着这位正在散发王八之气的王五爷纳头便拜?
正在思来想去的时候,王五却哈哈大笑,果然豪气非凡的样子:“什么威名,不过是朋友抬爱。既然都是四九城的爷们儿,咱们客气话也别说了。兄弟这一路跟着我就是……”他沉吟一下:“兄弟,打听一下,劫你的咎子,有多少人,离这里多远?”
徐一凡一怔,睁着眼睛胡说八道:“也就是五六个人,离这里也远着呢……”
王五身后的二德子笑道:“五爷,咱们会友镖局这次来了几十号人枪,加上大盛魁百来号人马,谁敢打咱们主意?五爷的威名,口内外谁不知道?”
王五哼了一声:“这次大盛魁孙掌柜拜托咱们跟这队货镖,也有几十万的物款。加上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一行……江湖再老,也得处处当心!吃咱们这碗饭,栽不得跟头!和你妹子说一声,叫她跟紧四太太的驮轿。女镖师走镖,那是有规矩的。不能和男人说话,不能四处晃荡。要不是看你们爹的面子,这次说什么也不带你们出来!”
刚数落了自己手下两句,转头却又向徐一凡微笑:“兄弟,你才遭难。身子骨怕是弱。这大车上面就不要躺着了……我还有辆驮轿,你上那里歇着。要茶要水,尽管向二德子言语声。”
说罢也不顾徐一凡说什么,那二德子一把就将徐一凡夹了起来,放到了队伍中间一辆空的驮轿上面。丢进去就放下帘子。车辕上除了车夫竟然又站了一个伙计。连掀帘子都不让。
徐一凡呆呆的坐在颠簸的驮轿里面,这下才反应过来。这王大侠也还是在防着自己呢!担心他是马匪的探子!
想到这里,忍不住就在漆黑的驮轿里面苦笑一声。如此也罢,也就当好好休息了……
车队晃晃荡荡的不断前行,徐一凡躺在那里也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想得越多,越觉得这一切都那么荒谬。
生活在原来的时代,身后有家人。手头有工作。银行卡里面有钱。身边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说起穿越的话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正来到这个年月,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自己身无长物,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种空荡荡四处无依的感觉就可以把人逼疯!
原来活生生的穿越,给人第一感觉就是绝望。
谁还以为穿越好玩儿的,你给老子来试试!人本来就是一种社会动物,将一个人活生生的从他已经熟悉了一辈子的社会当中生生割裂开。天地当中似乎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异类。什么雄图霸业,什么指点江山,什么改造时代,都一边儿玩儿去!
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该怎么生存下去!
胡思乱想一阵,当然是什么结果也没有。突然又想到那个小美女镖师。徐一凡忍不住又发了一阵呆。
半梦半醒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就听见车队前后一阵吆喝。一声接着一声,然后自己坐的驮轿也停了下来。正疑惑的时候,帘子一把被掀开。就看见二德子那张脸出现在面前。这小子对徐一凡可没有那么客气,皱着眉头招呼:“下来吃饭!还真把自己当爷了?”
徐一凡苦笑一声,慢腾腾的跳下驮轿。这种没有避震系统的老式马车,一天颠簸下来,浑身早就酸痛得不像自己的。
车队果然停在了官道上,暮色已经开始笼罩草原四处。繁星点点。星空壮丽得似乎要将天地间一切都包裹在怀里。草原的夜风清醒已极。连人马的大呼小叫,都有些象深沉的咏叹调。篝火已经一处处的点燃,火堆上面都架上了大锅,一块块干肉,丢了下去。小铁壶吊在火堆上,茶砖的味道一阵阵飘来。
极目四望,天上地下,都是苍茫廖廓。
如果说穿越有什么好处,大概就是这么一点了吧。
二德子领着徐一凡,朝一个火堆走去。徐一凡打量一下车队,长长的和一条蛇一样横在官道上面。他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位……德哥,你们就这样过夜?”
二德子横了他一眼:“镖局的规矩,一车连一车,趟子手守夜。镖师爷们巡查。咱们横在官道上怎么了?这里又不像口内,挡不了人家的路!”
徐一凡挠挠头,他以前看一些书籍,美国开发西部,南非布尔人迁徙。也是这样大队大队的车马。但是人家过夜的时候都是围成一个圆圈。车子就是现成的堡垒。可没有这样摆一条长蛇阵的。
他想着就比划了出来:“干嘛不围一个圆圈……车子在外,马匹在里面……”
火堆周围的趟子手爆发出一阵笑声,就属二德子笑得最大声。笑完还一脸鄙夷的道:“看来你是吃不了咱们这碗饭!镖师爷们讲究的六战,车战第一。一边策马拖车冲路,一边白腊杆子扫四面……围成一圈,等着挨打?保的官宦人家车马,能和货车在一个***里面?”
他手一指,果然在车队当中,有几辆大车明显在这条长蛇阵中占了一个很大的位置。前后的车马,离他们都远远的。那里骑马护卫左右的镖师爷们也最多,背着大刀的王五爷,就站在那里,和几个镖师在低声的说着什么。
二德子指着那里:“咱们保的除了大盛魁的这百多车货,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归宁。人家乐意和伙计凑在一起?咱们也要离女眷远远儿的!找地方坐下吃你的吧,咱们会友,用不着你指手划脚!”
冷兵器时代的思路,你身上还不背着铁坂开司的大枪?徐一凡把这话噎了下去。镖局这些老规矩,热兵器时代有没有变化,反正他也不知道。反正是碰不着几千号印第安人……不过这二德子身上的那支单发后装的老式步枪,他看着早眼馋好久了。古董啊!作为一个兵器迷的热血简直在沸腾!
他不自觉的又朝那位乌里雅苏台将军四太太的车队看了一眼,却意外的发现一个轻盈的身影跳下车辕。正是那个个子高挑的镖师小美女。看她站在地上,比王五爷还要高半个头的样子。
这小妞的身材,也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啊!
王五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远远的朝二德子招手。二德子一扯徐一凡,很不客气的拉着他就奔王五过去。
等走到面前,王五迎过来对着徐一凡笑道:“爷们儿,怎么样?缓过来没有?”
徐一凡苦笑:“好多了,多谢五爷。”王五一摆手笑道:“外场人不说老娘们话,就在这儿吃点。怕你也是饿得很了……”
不知道怎么,徐一凡总觉得依旧笑得爽朗的王五,眉宇间总藏着一点忧色。但是他又怎么好多问。目光左转右转,却看到那小美女在理着拉车的骡子笼头,将料袋套在骡子嘴上。看见徐一凡贼眉鼠眼的打量他,格的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想起五爷在这里,赶紧就扭过了头去。
王五咳嗽了一声,一个伙计赶紧过来将徐一凡拉开,就在路边火堆上,和几个下人模样的坐在一起。递给他一张饼加一碗肉汤。顺便在他身边坐下监视。这反正也是应有之意,加上的确饿得很了。徐一凡只有埋头吃喝。
王五站在那里,目光沉沉的看着远处。半天不说一句话。二德子低声道:“五爷,是不是担心这小子?我也觉得他路数不对,来得太古怪了一些……”
王五一摆手:“我不担心他,口外这样跑单帮落难的人多了去了,得帮一把是一把。小心一些就是……不知道怎么,我总觉着有些不对……”
二德子一怔:“怎么?”
王五摇头:“会友从我爹起就走口外,从没栽过跟头。这次货太重了……一路上,连小股的咎子都没看见,味道不正啊……叫弟兄们,这些夜里多留点神。到了绥远,大家发双红。”
看着王五神色凝重,二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才笑道:“刚才这小子说了一个笑话儿,说咱们为什么不把车队圈起来……”
王五眼睛一亮,捏着胡子示意二德子住口。沉默一会儿就抬起头来,撮唇唿哨一声。周围的镖师趟子手都抬起头看过来。王五一招手,也不敢留在四太太车队这边,招呼大家走到一个空旷处。镖师都赶了过去,连坐在徐一凡身边的那个镖师也起身赶去。
徐一凡可没留意到这些,他饿很的人了,只顾埋头吃喝。旁边那几个穿长衫的跟着乌里雅苏台将军四太太的下人好奇的打量他一头短发,他也不理。龇牙咧嘴的喝着滚烫的肉汤。
背后突然响起带笑的清脆声音:“小喇嘛……”
徐一凡猛一回头,肉汤都洒了半碗。就看见夜色星光下,小美女摇着马鞭,笑盈盈的看着他。火光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的神色。看到徐一凡转头过来,又不小心给烫着在那里甩手的傻样,忍不住又格的一笑。
徐一凡苦笑:“我不是喇嘛……”
“那你衣服怎么这么奇怪?上面还有字……什么迎什么运?”
徐一凡站起来四下张望,王五带着一群人正围在一起远远的商量什么。怪不得她敢过来嘲笑自己。听王五的意思,女镖师出来走镖规矩极严,不许随便和男人说话。这小美女,大概是闷得发慌了吧。
他站起来才发现这妞比自己还略高一点,小胸脯挺挺的。腰肢纤细如柳。虽然久在口外走不能洗脸,看起来脏兮兮的像只花猫。但那种清丽美艳,挡也挡不住。放在他那个时代,绝对是超模最佳人选。
周围几个下人低声的议论这时也直往两人耳朵里面钻:“小丫头长得不错,就是个子太高,一双大脚片子,不然老子倒是心痒痒的……”
“罢哟!老哥。这种高头大马你也感兴趣?鼻子高,奶帮子那么大。眼睛大得跟鬼一样……到了绥远,我请你去找大同娘们,娇小玲珑,三寸金莲,眼睛细得勾魂。那双鸽子乳……啧啧啧……”
“找她,她骑你,还是你骑她?”
小美女脸顿时一沉,咬着嘴唇低着头转身就走。在徐一凡身后顿时发出一阵低声淫笑。
徐一凡扫了他们一眼,那些人还是笑得猥琐。看小美女垂着肩膀可怜的样子。他想也不想的就跟了上去,低声笑道:“我衣服上面的字是迎奥运,北京2008……唉……”
话到最后,却变成一声叹息。
二零零八,还有一百一十六年才能看到……
女孩子不理他,加快了脚步。徐一凡只有跟在后面笑道:“你和这些人计较什么?他们要有本事,用得着伺候别人?再说了,他们的审美眼光也很有问题……”
没错,当年十大名妓,还有光绪后妃的照片,看得徐一凡一阵一阵想吐。一百多年的距离,哪怕审美观点也是遥不可及啊。
小美女低着头,说话已经有了点哭音:“我们又是什么?保镖的……女镖师在路上,话都不能说,还要给太太倒马桶。什么丫头都能骂我两句……什么叫审美?”
徐一凡笑道:“他们觉得你高得难看,我却觉得高得好看,这就叫审美。”
女孩子回过头来,脸都红了。一张极富现代美感的清纯俏脸熠熠生光:“你一个喇嘛还说这种话,不怕佛爷打雷劈死你?”
徐一凡很无奈:“我不是喇嘛……”
小美女低下了头:“我哥就说我个子太高,找不到婆家。人家恨不得矮半截才好。要不就是个男人,走在路上别人都叫你达官爷,多威风?”
这小美女不知道是闷得慌了,还是太纯朴没心机,这种话都对自己这个陌生人说。不过看她可怜兮兮的清纯样子,实在是有些养眼。
徐一凡微笑:“别人不要,我要就是了。”
啪的一声,徐一凡只感觉到小美女手影一动,自己早就挨了一个脆的。不愧是练武的女孩子,一巴掌就打得他眼冒金星!鼻子也觉得一热,两道鼻血顿时流了出来。他都给打傻了,呆呆的看着小美女脸涨得通红:“下流!”
这一巴掌还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就看见二德子早就一脸怒气的冲了过来。隔得远远的就晃起了拳头。眼看又要挨打。徐一凡已经无奈得麻木了。别人说话调戏你你忍了,我开句玩笑就要挨打……喇嘛好欺负啊!
眼看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挨身,就听见王五一声喊:“住手!”二德子气哼哼的收住了拳头,却对着小美女大吼:“二丫,你又没事和男人说话干什么?还要不要脸?”
王五也走了过来,脸沉如水:“女镖师在外,就要自爱。///com///碰到什么,都是你自找的。下次别想再跟着咱们走了,回去!”
小美女肩膀一阵抖动,嘴唇咬得死紧。转头就跑。徐一凡鼻血淋漓,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王五沉着脸走了过来,打量他半晌,才勉强一笑:“小孩子不懂事,爷们儿别见怪……刚才兄弟和二德子说了句将车子围起来,到底该怎么个摆法?”
徐一凡扬着头苦笑:“五爷,我也是随便胡说。贵镖局人强马壮。我一个落难的人的瞎说,您别放在心上。”
王五摇头:“我觉得有道理……咱们这样虽然是老规矩了,碰上小股马贼还行。大队扑过来,首尾是顾及不到的。而且现在多用洋枪,这老规矩的确得改改了。最要紧的是,我觉得今天不对,很不对……”
夜风似乎一下就变得凉了起来,周围的火堆上的火苗突然被拉得好长。徐一凡捏着鼻子讶然的看着这位清末大豪。他却是一脸慎重的样子。低声自语:“太安静了……”
在他身边的二德子也被感染,谨惕的四下望去。夜色已经笼罩在整个天地之间,四野黑沉沉的。偶尔一声骡马低嘶,连草中秋虫,在这一刻似乎都没了声音。
王五郑重的向徐一凡拱手:“请赐教。”
赐教的结果就是,徐一凡终于在这个时代完成了他第一次的指挥。按照对电影书籍的记忆。一百多辆车马,给他摆成了内外两个***。骡马都从车上卸了下来。放在了最里层。车子之间都用皮索连上。在最里面,还用货箱叠起,搭了一个高高的望台。那个二德子据说眼力最好,给派在了上面。
徐一凡还对王五强调,这种守夜的阵形,别指望他的镖师去单打独斗了。有洋枪的。都依靠车厢,形成圆形的防御圈。王五的镖师趟子手大概一半人有枪,最讶异的是大盛魁赶车的伙计们却大多数都有枪。不过多是单发的铁坂开司,伯尔丹之类的老式步枪。按照徐一凡的建议,在十个人当中选一个老手当指挥,统一号令才开枪,这样才能形成足够的火力。十几把温彻斯特式的连发步枪,都集中在了一起。哪里出现被突破的迹象,就向哪里增援。
这种纸上谈兵的摆阵,可让徐一凡高兴得不亦乐乎。他可没觉得会碰上什么要命的情况。大盛魁和会友镖局的人也多这么想。要不是王五始终沉着脸很认真,跟着这趟货的大盛魁库伦分号掌柜也支持王五。估计没人会在赶了一天路折腾这个事情。
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虽然一直没露面,但他的管家对他们这么折腾,还让太太的车马给围在最当中,周围全是浑身臭汗的趟子手伙计大发雷霆。王五却只是淡淡的说一句,今天晚上可能是最危险的时候。就吓得不敢作声了。
到了十点来钟,这一切才算布置停当。到处都是怨声载道。大家看徐一凡的目光都很有些不善。让他一阵阵的觉得脊背发凉。王五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还指挥将十来骑探马向四处派了出去。等一切尘埃落定,徐一凡才摸着鼻子对王五道:“五爷,这是不是太那个什么了……我就是一胡说八道,您看看把大家折腾得……”
王五目光沉沉的四下看着,摇头道:“不算折腾,你布置得很有法度。一百条洋枪这样顶成一圈。五百个马贼也打不进来。今儿我是和兄弟学到点东西。”
“五百个?”徐一凡吓了一跳。“真有五百个马贼盯着咱们?怎么……怎么没人说?”
王五哈哈一笑:“也没人和我说啊,兄弟,老哥行走江湖十几年。这点灵醒都是用血换来的!从库伦这一路过来,太过平安了。秋天正是马贼活动的季节,我总觉得要出事。为什么今晚特别觉得不对,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他指着周围的部署:“有你这样安排,我总算放了一半心,爷们儿,多谢你了!安排得井井有条,在大营里面吃过粮?”
徐一凡还没有回答,一边就走过来一个穿着皮袍,戴着貂帽的老头子。两个小伙计扶着他。等到走近,老头子扫了两人一眼,低声道:“五爷,今晚会出事?”
徐一凡打量了老头一眼,老人看起来还很矍铄,一双细长的眼睛半闭着。似乎有气无力的样子。但是目光一转,却又透出精明和气度不凡来。王五恭敬的一弯腰:“韩掌柜,我也说不准,总之是觉着不对。”
他身后一个伙计嘀咕道:“镖局镖局,就是保护咱们车队的,这倒好,半夜折腾起咱们来了,觉也不让睡……”
老头回头冷冷看他一眼,伙计顿时不敢说话。
“混!五爷走口外十几年,他有他的道理!告诉伙计们,今夜打起精神。每个伙计发两块洋。就当是辛苦钱,快去!”伙计顿时蹦着高就去了,不一会儿就响起一阵喊声:“谢韩掌柜赏!”
徐一凡又摸摸鼻子,这老掌柜的,不简单啊。知道外行不能干扰内行的道理。怪不得能率领这么大车队呢。
韩掌柜的目光又扫到了他,王五一旁笑道:“兄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盛魁库伦分号的韩老掌柜,口内外的生意,全是大盛魁的天下。老爷子当年也是独闯口外,胳膊上面跑得马的人物!”
大盛魁?徐一凡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他看过的一部前苏联(现在苏联还没影子呢)很老老老的一部小说,就是在外蒙独立之后“控诉”这个商号的。可以说得上当年中国一个贸易托拉斯企业,不仅整个垄断了口外的贸易,而且他们几乎还控制了整个蒙古的上层人物!到了清末,满清皇帝再也不去避暑山庄宣抚东西蒙古王爷。对内外蒙有什么交代,只要和大盛魁北京商号的掌柜招呼一声就成!
这位库伦分号的掌柜,就是财神爷一类的人物啊。顿时看着这老头两眼全是金钱符号。没办法,他现在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人穷气短哪。
韩掌柜只是打量着徐一凡,淡淡道:“将车子围成圆阵,都是这位先生的主意?不错,将来我大盛魁在口外来往车队,凡是过夜,都应该这样。”
王五笑道:“不错,都是这位……”他突然脸上一阵尴尬,低声问道:“爷们儿,怎么称呼?”
对哦,到现在,还没通名呢。
这算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留下的第一个痕迹么?
历史的车轮终于开始转动了…………一边在心里念着这句没营养却看起来很装B的话。徐一凡微笑躬身。
“小姓徐,名一凡。”
夜风越来越凉,骡马围在***里不安的轻轻动着,不时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嘶鸣。///com///星光在天上,随着夜色的深沉似乎也越来越亮。头顶宝蓝色的天幕,就像一泓深蓝的湖水一样。
徐一凡坐在一个车厢顶上,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头顶天空。
到现在,他还有些不能接受现实。
自己是真的就来到这个时代了啊……
周围小小的火星闪动,是值夜的趟子手在抽着关东旱烟。他们不时低声的谈笑着。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样子。四下望望,就看见王五带着二德子打着火把四下巡视。四太太还有老韩掌柜的大车驮轿却是安安静静。只是车厢里还有微弱的***。看来被他和王五这么一折腾,这些人反而紧张得有点不敢入睡。
徐一凡只觉得孤独,这种孤独是跨越了百年的时空。这些镖局的,大盛魁的伙计们不过离家几千里地。他熟悉的一切,却是在百年之后。坐在这苍苍茫茫的蒙古大草原的夜里。此时他的心情,也如这里的天地一般空空荡荡。
车厢下突然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声音:“你……你没事吧?”
徐一凡猛的惊醒过来,就看见小美女躲躲闪闪的藏在车厢阴影里面,扬着小脸有点歉疚的看着他。徐一凡顿时就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小美女咬着嘴唇,不作声的递给他一张手绢。徐一凡迟疑的接到手里。入手软滑,看来是上好的料子。小美女还有些不舍得撒手的样子。看来这也是她的宝贝。
他扯掉鼻子里面两块破布,用手绢捂住。低声笑道:“你还敢过来?看见了,二德子那砂锅大的拳头就冲我来了。我没事,给美女打一巴掌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美女噗哧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没见过你这么油嘴滑舌的!二德子是我哥哥,他叫陈德……你说话没遮没拦的,他不揍你揍谁?”
女孩子扬着脸,星光仿佛就在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看到这样的小白兔的眼神。当年也算身经百战的徐一凡也忍不住心漏跳一拍。
“这个把车队围起来,是你的主意?这草原这么大,晚上这样聚在一起,我觉得心里比以前踏实多了呢……就是坏了镖局的规矩,也不知道五爷怎么答应你的。”
徐一凡笑着没回答,只是道:“你管那么多,五爷不然又骂你多管闲事了……你哥哥叫陈德,你叫陈什么?多大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忍不住就有些不怀好意的瞄着小美女鼓鼓的胸脯。
小美女垂下头,踩着脚下青草:“我爹说,女孩子不用有大名儿……从小大家就叫我二丫。我可是真想有个名字,抬头挺胸的和哥哥他们一样上路保镖。这次总算赖着出来了,可是一路上又没人愿意和我说话,说什么忌讳阴人冲犯……如果走镖就是伺候这些太太,我再也不来了……”
小美女真是闷坏了,才有事没事找自己这个小喇嘛说话儿。看着这霹雳无敌的美少女郁闷的样子。徐一凡也心肠大软。可是这个时代男女之间巨大的差别,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明天自己的饭辙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说起来,自己可比这丫头可怜多了。
两个同样郁闷的人正相对无语,突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正在巡查的王五顿时就跳上车厢。他身边的陈德也飞也似的爬上高高的望台。远处火把闪动,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越来越近:“五爷……咎子!咎子!大队的咎子!”
接着就是一声蓬啪的枪响,在夜空中传得老远。这下连守夜的趟子手伙计们都纷纷爬上车厢,向枪声响处望去。马蹄声突然又多了起来,在夜空天边连成一片。车厢都在微微抖动,插成一圈的火把火苗熊熊,照得每个人都是脸色青白。骡马不安的骚动着。
徐一凡也极目向远处望去,小美女也爬上了车厢,站在他身边。
马蹄声越来越大,转眼就看见四面派出的探马几乎都在亡命的回奔。他们举着的火把就是零星一点,忽上忽下的在远处跳动。在这些零星火把的背后,是一片火光的海洋朝这里涌动。正不知道有多少马贼,向这里集中!
车队里面不知道谁突然吓得大叫了一声:“马贼,马贼来了啊!”回应这声惨叫的,是突然响起的枪声,蓬啪的连成一片。吼声,怪笑声,唿哨声都已经从远处传来,响彻四面。几乎是转眼之间,这个车队,就不知道被多少马贼包围了!
车队顿时骚动了起来,连四太太的那些车子都掀开帘子,丫头们的哭叫声更加尖利。给这里面的混乱紧张气氛更增添了不少惶恐。每个人都在扯开嗓子大叫:“马贼!马贼!”
徐一凡站在高处手足冰凉,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才穿越被人救了,今夜又碰上这么多马贼来打劫!看这规模,怕不有一两千人的上下。而车队内外早就乱作一团。这群乌合之众还指望能抵抗这么多马贼的掠袭么?
身边的小美女早就吓得没有了声音,下意识的抓住了徐一凡的胳膊。就在这慌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见王五中气十足的大喊声音:“慌什么?你们手里又不是烧火棍!有会友的爷们儿在这里,怎么也保得你们平平安安!”
吼声如雷,一下将所有骚动的声音都震了下来,大家目光全向王五那里投去。就见这位五爷已经大刀在手,气度渊亭的站在高处。虬髯根根炸起,江湖大豪的威风,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这时才听见韩老掌柜镇定的声音:“都听五爷的安排!打退马匪,不论东伙,二十块现洋!”
两个管事的人镇静的态度,顿时安定了车队人心。王五握着大刀,指着四周围上的马匪:“打***!”
顿时就是一片纷乱的装弹声音,徐一凡看马匪离这里怕还不有七八百米的距离。让百多把步枪这样胡乱射击,除了自乱阵脚就没别的用场了。这时他也不管不顾,急得在车厢上面跳脚:“五爷!马贼是一鼓作气而来,乱放枪只有助长他们气焰!放近了打,一个口令,同时开枪!集中火力杀伤他们!”
王五的确是胆气过人的江湖大豪,但是对于热兵器的使用和作战,一点理论认识都没有!马贼远远就开始全力冲击,图的就是暗夜当中先声夺人。虽然人数多,但是因为马力不同,已经前后拉开距离。乱放枪无法形成火力密度的话。只有让他们冲近身,这些趟子手和伙计们在马匪靠近,还能不能,有没有勇气稳定射击,那可是真的成一个大问题了!
近代战争,对于骑兵冲击,从拿破仑时代就强调射击纪律。突然集中火力杀伤,打倒第一批,后续的马贼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近代军队,能不能继续冲击那可就成问题了。
虽然徐一凡意见正确,但是这个时候还有谁听他的话?
王五一声令下,顿时就有几十杆步枪打响。///com///蓬啪连声,激起好大一团烟雾。转眼四面都是枪声。事先安排好的十枪同时发射根本没人理这个茬。徐一凡身边的小美女尖叫一声就捂住了耳朵,她何尝见过这种场面。另一支手更把徐一凡抓得死紧。
这百多枪是打得零零落落,每个射手都朝着自己随便选的目标打去。没有足够的火力密度,这种高速运动的目标。命中率实在有些可怜。加上距离太远。冲过来的马贼浪头一点都没有受到阻碍的样子。仍然在高速接近目标!
火光下,徐一凡都看到有些家伙远远的就耍出了镫里藏身这种高难度的技术。吼叫声也越发的大了起来。王五举着大刀只是大吼:“打!打!打!”
蹄声如雷中,除了会友的一些老枪手,大多的伙计们手忙脚乱的连子弹都装不利索了。第二轮射击最多打出去二三十枪。而马贼们已经冲到了两百米左右的距离!
不知道谁唿哨一声,不少冲近的马贼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已经端起了步枪。噼啪的打响。他们的枪法可比这边高明太多。车厢上站着射击的不少伙计顿时惨叫着就栽了下去。
徐一凡眼睁睁的看着三四个马贼的枪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当下想也不想的抱着小美女就朝后倒。蓬的一声,两人摔倒在马车上,没稳住,又一下滚掉下来。硬生生的砸在地上。他们刚才站着的车厢扑扑扑的多了好几个枪眼。
跌在地上的徐一凡顾不着身边的温香软玉了,扬着脸就看着还站在车顶的王五。伙计们纷纷的朝车下乱跳。子弹打在货包上一片沉闷的声音。皮毛茶叶乱飞。王五还在挥着大刀,指着外面发疯一样喊打!
徐一凡身子一轻,发现自己被小美女陈二丫一把提了起来,女孩子像是镇静了一些。用力一勒腰间的布带:“你好好呆着,我去拿兵器,和马贼拼了!”火光下,小美女的清丽容颜竟然多了几分英气。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欣赏美色了,徐一凡又爬上了车,躲在货包后面,探出半个头看四周。马贼早已冲近了车队,后面火把跳动,更不知道有多少涌来。入耳的全是怪腔怪调的吼声:“打开了抢啊!”
这时才看出徐一凡布置的一点用场。虽然只有很少的枪手还在坚持射击。但是马贼们高速冲近却扑不进车队来。在外面一层大车连成的圆圈防线纷纷勒马。后面的还在不断涌进。顿时乱纷纷的挤成了一团。大盛魁的伙计们都趴在地上朝最里面一层车子防线溜。只有会友的镖师和趟子手们还在外圈坚持抵抗。这么近马贼们也没有了装弹的时间,不少勇悍的就从马上朝车上跳。会友的爷们儿有的拿起了白腊杆子的大枪,有的就挥着手中步枪又刺又砸。王五从这辆车跳往另一辆车,手中大刀舞动,有如一团白光。只要碰在他手里的马贼,都惨叫着被劈飞出去。双方的吼骂声音响成一团,震耳欲聋。人马兵器的碰撞声惊心动魄。里里外外,都拼上了老命!
徐一凡再也没有想到,他穿越而来,最先遇到的,是这么惨烈的一幕!
会友镖局的镖师再勇悍,在这么多马贼的冲击下,又能支撑多久?他茫然四顾,人到绝望的时候,似乎就在指望有什么奇迹能发生一样。
这一回头,就看见内圈里也早就乱成一团。大盛魁的伙计们都朝后退,在最中心四太太的车子外面挤成了一团。四太太车子上哭叫也早就撕心裂肺的了。只有二德子从望台上跳下来,带着十几个当预备队用的,使用温彻斯特连发步枪的镖师趟子手朝外涌。
这些温彻斯特步枪,本来是四太太的下人们的武器,估计也是乌里雅苏台将军假公济私,从营里面调出来的。夜里经过协调,总算是交到了会友镖局手上。但是交换条件是这些镖师必需守在四太太车马旁边,刚才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现在外圈打得紧急,这些镖师也顾不得了,举着枪就朝外冲。但是镖师爷们早就和马贼杀成了一团。十几个人干举着枪不敢开火。
二德子一把扯掉身上袍子,大吼一声:“丢枪,拿刀子,上去和马贼拼了!”看来会友的人的确义气深重。纷纷答应着就要丢枪。这紧要关头,徐一凡忙不迭的跳下来。在地上蹦着高,扯着嗓子大喊:“不能丢枪!不能丢枪!听我的号令!”
这时的徐一凡似乎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吼声又大又狠。吓得乱纷纷四处乱窜的人都是一愣。就看见他和疯了一样指着最紧张的南面。那里的马贼已经有不少人冲上了货车,正在上面和会友的镖师扭打。徐一凡几乎吼破了嗓子:“都***听我的!南面会友的爷们,跳下来!”
乱斗当中,会友的人们听见这个号令,也不知道谁发出的。下意识的就朝下跳。徐一凡又跟着大吼:“洋枪,放!”
十几支连发的步枪同时打响,这种美国南北战争时候的名枪虽然射程不远。但是射速却是极快。在徐一凡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口令当中,连打了四五枪,顿时车上几十个马匪跟被雷劈着一样,抖动着就跌向车外。
“北面的爷们,跳下来!洋枪,放!”这下除了使温彻斯特步枪的,连大盛魁逃进来的伙计都有不少惊魂稍定,跟着放枪。一阵白烟缭乱,北面的马匪又给打得纷纷栽倒。所有清醒过来的人都盯着在那里上蹿下跳,握着拳头大喊的徐一凡,似乎这一刻他就是主心骨。几十把步枪集中发射的火力密度,在这么狭小的范围还是相当惊人的。居然转眼间就打干净了四面冲上来的马贼。
看着那么多马贼被打倒,后面不断涌来的也迟疑了。人马以更大的混乱撞在一起。徐一凡犹自捏着拳头大喊:“拿枪的都上,听我的号令,同时发枪!”人们朝防线四周涌去,趴在了刚才逃开的位置上面。随着口令,轰然同时发射。白烟几乎将车队完全笼罩。挤在车队外面的马贼一片人喊马嘶,给突然密集起来的火力打得晕头转向。惨叫声连成了一片。不少马贼就已经开始拨马朝外逃,后面的也停住了脚步,在马上架起大枪朝这里发射。但是一方有掩护,一方没掩护,对射一阵就迫得这些开枪的马贼纷纷退向火力射程之外。
徐一凡这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极度的紧张刺激让他状若癫狂,手脚并用的一直爬到了望台上面。捏着拳头双脚齐跳:“放!装弹!放!装弹!打***啊!”看到马匪退远,他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摇摇晃晃的软倒在望台之上。没有了他号令,亢奋的人们才慢慢停止了射击。浓重的火药烟雾呛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整个车队除了长长短短的人马垂死惨叫的声音,竟然是一片安静。
车队内外,尸横遍野。
徐一凡趴在那里,只觉得想吐。这种生死一线的刺激经历,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一双大手突然一把把他拉起,映入眼帘的就是王五那张又是血又是火药痕迹的脸。///com///这汉子一把抱住徐一凡:“兄弟!这次多亏你了!”
徐一凡奋力的推开过于热情的王五,开玩笑,一个满身血腥的臭男人,才不要他抱。一边终于缓过来一点,苦笑道:“说这个太早,马贼还有那么多。他们还没打算退呢。”
王五一把扯住他:“下来歇歇!咱们再合计合计,怎么撑过这一关!过了今夜,救了咱们会友,我王五的命都是你的!”
刚才的激战,短暂而又惨烈。不知从何而来的上千马贼,突然袭击了车队。本来打算一鼓作气冲入。结果大盛魁和会友事先有所布置,后来又在徐一凡指挥下,集中火力将他们打退。马贼丢下了一百几十具尸体。而会友和大盛魁也伤亡了二三十号人。
徐一凡坐在一个马扎上面,手抖抖的在那里喝水。他都想不到,自己刚才居然能那么头脑清醒的指挥。而且还成功了。亢奋过后,就是浑身酸痛。
会友和大盛魁的伙计们忙着拖尸体,又给伤号裹伤。每个人看着徐一凡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敬。谁都知道,要不是这来历古怪的小喇嘛指挥他们布置好了车辆防线,又在关键时候指挥火力射击。他们现在就都是马贼的刀下亡魂!
不过现在还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大队的马贼,还围在车队的四周,升起了一个个火堆。不时还有零星的枪声划过。这一夜,仍然无比漫长。
王五和韩掌柜四下看了一圈,面色沉重的走了过来。看见徐一凡呆呆的坐在那里,韩掌柜这老头子抢前几步,上来就深深一揖:“徐先生,今夜多亏你了。过了今夜,我们大盛魁必有重谢。还望先生继续指点。”
徐一凡慢慢站起来,苦笑着回了一个礼:“韩老爷子,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没什么好谢的。先想法子把这一关撑过去吧。”
王五在韩掌柜身后叹了口气:“是啊,外面还有成千的马贼。一定是十几个咎子聚集在一起的。等商量好,他们就要再次冲过来了。咱们子弹快打了一半。老掌柜的,咱们得想法子啊!”
韩掌柜手一摊:“有什么法子?求援也指望不上。这里离武川有两天的路。武川那点巡防队,就是知道了,敢过来对付这些马贼?他们是盯上了我们大盛魁啊!”
王五刚才一战受了点轻伤,身上也血淋淋的。听韩老掌柜这么一说,饶是英雄也有些气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徐一凡听得郁闷,刚才自己这么卖命,难道还难脱一死?有法子,一定有法子的!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不是为了死在马贼枪下的!
王五却朝徐一凡身后招招手,回头一看,却看见小美女给叫过来了。小美女现在身上那身大袄勒得紧紧的。更显得腰肢纤细得不象话。俏脸也绷得紧紧的。一双大眼却只在徐一凡身上打转,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手里拿着一把柳叶单刀,都快给她攥出水来了。
王五低声问道:“四太太那里怎么样?”
小美女嘴一撇:“男的哭爹叫妈,女的都在念佛。四太太说,要是能把马贼打退,给咱们会友重赏。”王五点点头:“二丫,看好四太太他们。别朝前冲。”
小美女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哥他们都在……我也是会友的……”
王五一瞪她:“现在别跟我耍这小孩子脾气!这是爷们儿的事情!”说罢仰天长叹:“就算是咱们能逃出去,丢了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咱们会友也完了啊……”
徐一凡在这一刻脑子却以从来未曾有过的速度在飞快的转着。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突然灵光一现,拉着王五:“五爷,能不能和咎子搭上话?”
王五看着他:“你有什么法子?”徐一凡说得又急又快:“你刚才说,只有十几个咎子,才能凑齐这么大股马匪?”
王五和韩老掌柜一起点头:“没错,口外马匪最大也不过三四百人的规模,可现在足有一千多!大盛魁每年冬天在库伦收皮子,顺便卖货。秋天回口内。他们就盯上这次了。只有十几个咎子,才吃得下这么大个车队!”
徐一凡微笑,不光是为想到了主意。也是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冷静而得意。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在过去的时代,自己只是一个办公室内满腹牢骚的白领废柴,但是到了这个时代,他才发现,自己同样可以面对陌生而生死交关的一切!
也许,自己过去只是没有这个机会罢了。
他轻轻道:“十几个咎子凑在一起,图的还不是利益。哪支死得多了,在这个草原上就难以生存下去。不是被剿灭,就是被吞并。他们……心不齐。第一次冲失败了。所以他们现在才迟迟不动手。谁都不乐意再去牺牲。当贼的,都是自私的家伙……咱们已经显示了抵抗的能力,再开出一笔买路的钱,看他们是愿意继续死人,还是拿了这笔钱让路!”
王五和韩掌柜都是眼睛一亮,王五还没完全想通。但是韩老掌柜这个人精已经摸着胡子笑开了花:“好好好!不用死人就有钱拿……一些小咎子估计再乐意不过。没了他们支持,大咎子也拿咱们没办法。就算他们一时不肯答应,自己内部就得吵开了锅!耗吧,上千马匪人吃马嚼的,围得了咱们几天?不怕咱们,还怕官兵呢!徐先生,多亏你的布置,让咱们第一次打退了他们。不然也用不上这个办法!”
王五也一拍大腿,又一锤徐一凡肩膀:“兄弟,你脑袋是怎么长的?就这么灵光?”
这一拳把徐一凡可打得够戗,顿时就垮了半截。捂着肩膀痛得说不出话。王五歉然的一把拉住他:“兄弟,我是粗人。没说的,我全听你的!”
寒风越来越劲厉,吹得到处点燃的火堆上火苗忽长忽短。///com///
马贼们还聚集在车队步枪射程之外,大多数人都已经下马休息。只有一处高地上,几十个火把照耀,几十骑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商量着些什么。
更多的马贼却是默默的在看着车队外面那圈人马的尸体,还有些人没有咽气。高一声低一声的在那里惨叫呻吟。让这草原寒夜更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没有人敢去收尸,刚才密集的火力还让参加了冲击的马匪们惊魂未定。
十几个咎子秘密汇集在一起。远远的跟着车辙印前进。在这个离附近城镇都有相当距离的地方,突然趁夜发起冲击,就是希望能一举吃下这票价值百万的银货。然后分散远扬过冬!对大盛魁行动规律方式早就再熟悉不过的他们相信有绝对的把握!
没想到大盛魁这夜却违背了流传两百多年货物走口外的规矩。摆了这么一个死死的圆阵!而且探马还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最后的洋枪齐射,更是打得他们这些剽悍的马匪人仰马翻!
就在这默默的对峙当中,突然车队里面翻出几十个人影。所有马贼都紧张了起来,不少人就翻身上马,拿起了各种各样的洋枪土枪。马匹嘶鸣着,以为又要冲锋。却被主人勒住,团团的转圈。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见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喊:“外面各位当家的,不要紧张,咱们会友的爷们儿,是来救治受伤的朋友!”
在马贼奇怪的注视下,几十个人在尸堆里面翻出有气的马贼,就在当场给他们包上伤口,灌点热水。高坡上正在商议的马贼头子们骚动一阵,突然几骑马当先而出。冲到洋枪射程的最边上,当先一个人大喊道:“里面的是不是会友镖局的王五爷?五爷义气,咱们谢过了!但是兄弟们的衣食,就在这车队的身上,五爷,交情也顾不上了!”
车队里面火把闪耀,就见一条大汉爬上车顶,背后大刀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王五放声大喊:“我们吃条线,各位当家的吃一片。都是江湖汉子,不能给条路走走?”
徐一凡蹲在车子下面,看着王五在和马贼对切口。镖局和强盗的关系的确奇怪。一边大打出手,一边还要攀交情。古风可感哪……可是身临其境,他也只能翻翻白眼。在底下小声提醒:“问问他们的名号!到底多少咎子?”
王五一顿,提起中气又叫:“我王五眼拙,不知道几位当家的亲临?不能一一拜会。改日必有重礼送到当家们的寨子!”
看王五依足规矩,大大小小报字号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天下好!”
“关东好!”
“草上飞的爷们儿在呢!”
“两边好也到了,见过五爷!”
王五皱皱眉头,回头小声对徐一凡道:“口外、热河、连关东的咎子都到了!”
徐一凡也小声的道:“照我的话说!”
王五果然回头,大声道:“见过各位当家的!各位,咱们这车队里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官眷。劫了就等于杀官造反啊!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大人发怒,各位当家的口外的饭怕就是难吃了……”
他喊声未完,马贼们已经纷纷大骂:“老子不服朝廷管,管他妈连顺是圆是扁……”
“五爷,看你是江湖朋友才给你面子,你抬连顺出来做什么?”
“打***!”
王五提高了声音:“就是因为江湖朋友,我王五才劝大家。咱们都吃江湖饭,犯不着惹朝廷!王五职责在身,不能不护着车队。但是大家拚命,死的都是好弟兄,这又何苦?我和大盛魁韩掌柜商量了,给各位当家的一笔买路钱。伤亡的朋友也有烧埋的银子。各位当家的抬抬手,我王五感激不尽!他日到北京城,都算是我王五的!”
嗡的一声,马贼那里炸开了锅。议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几个当家的都喝止不住。
车队的人都屏住了气息,等待着马贼们的决定。徐一凡也觉得自己手心都是冷汗,悄悄的在裤腿上面擦了又擦。突然又觉得颈子后面一阵暖暖的气息。回头一看,却是闲不住的小美女悄悄的也蹲在了他的背后。
看着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这江湖对话,对于这向往当男人的小美女,看来比什么都刺激。刚才的害怕紧张,在这一刻,似乎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徐一凡还注意到,她的手,还紧紧的牵着自己的衣角呢。
他低声道:“回去,你不怕?”
小美女眨眨眼睛:“不怕……跟在你身边儿,比跟着我哥强。你主意多,胆子大。”语气里,这时却又是一片天真。徐一凡下意识的看看趴在高台上面的二德子。又翻了个白眼,好嘛,我成保姆了。
不过被这小美女信赖的感觉……不坏。
马贼们的议论似乎有了结果,当先的那个人大声喊道:“五爷,咱们不是不卖你这个面子。但是十几个咎子聚集在一起,人吃马嚼的。又伤亡那么多弟兄,打不开车队,没法交代!咱们也要过冬哪……大盛魁准备出多少买路的银子?”
果然……徐一凡在肚子里面暗笑。不死人就能拿钱。这些凑在一起的咎子们。的确不能拒绝这个诱惑。看他们不能连续发起冲击,就知道他们的底气了。对于马匪来说,捞一把就走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王五哈哈一笑:“各位当家的画个盘子吧!”
当先的马贼头子用马鞭画了一个圈:“这车货值一百万,我们看五爷面子,要他一半。拿五十万银子出来,我们放他走路!”
王五大摇其头:“各位当家的明鉴,谁扛这么多现银子走路?这里面都是皮货。到了口内才值钱。我替大盛魁作主了,咱们凑两万两现银子出来。就当是各位当家的辛苦钱。如何?”
马贼的骂声顿时响起:“去你妈的吧!”
“一百条命换两万两?当咱们要饭的?”
“当家的,打***。这么个破围子,咱们不怕打不进去!”
当先的马贼头子一扬手,远远冷笑:“五爷!找个人来说话!这么讨价还价,太不把咱们弟兄的命当回事情了!我们在这里恭候你五爷大驾!”
王五腾的跳下了车,脸已经涨得通红。看韩掌柜的快步走过来,只憋出了一句话:“我去!”
徐一凡站了起来,一把按住他,缓缓摇头:“五爷,你去不得。都知道你是会友主心骨。扣住你,他们就更敢来打这车队了。”
王五这时对徐一凡已经是全然信服。看韩掌柜也不同意他去,苦恼道:“那怎么办?”
徐一凡皱着眉头,似乎在做一个最艰难的决定。最后才缓缓道:“我有两个问题。一是,五爷和韩掌柜的,最多能出多少银子的买路钱?”
王五立刻爽快的道:“这队货值一百二十万。镖行值百抽五。有我们会友六万。我全不要了。死的伤的,我回去自己养着。”韩掌柜笑笑:“哪能让五爷吃这个亏……六万镖银,要是能到得了绥远,我一分不少。至于买路钱,我做得了这个主。车队里有十三万的现银子,都是去年冬天在蒙古的收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一辆大车旁边,扯开绑在上面的皮毛包。露出了里面的桐木箱子。敲敲后笑道:“我都拿出来!买这条路!咱们大盛魁花十三万买百多东伙的命,买这个教训,值得!”
看着这个站也站不稳的老人,徐一凡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才是大商人的气度!在他经历的那个还在残酷的原始积累的阶段,在大众心中商人和奸商基本上就能画上等号。而让大家都忘记了,中国在曾经的时代。商人们反而是眼界最开阔,也最重视信用。连国外才开始和中国进行贸易的时候,都感叹于中国的商人的气度,还有他们只要承诺的事情,不管是涉及多大的金额,都一定会不折不扣的做到。立下字据作为合同,稍微有点名气的商人都不屑为之。
这样的传统,为什么反而丢失了呢?
数十年的动荡,丧尽的不仅是民族的元气,还有一些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美好东西。
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徐一凡此时更惊讶的是,这位老韩掌柜,居然能做这样的主!他仅仅是个大盛魁的分号掌柜?
他也只是点点头,低声问道:“第一个问题我了解了。第二个问题就是,口外的马贼,对喇嘛活佛态度如何?”
王五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韩掌柜却死死的盯着徐一凡。就听见王五讷讷的道:“口外的马贼,还是不愿意得罪活佛的,要不蒙古牧民能和他们拚命……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一凡微笑:“给我找身喇嘛的衣服,我去。”
“兄弟!”
“徐先生!”
“傻子!”
站在徐一凡身边的三人对他的话给出了不同的回应。///com///王五也是这时才注意到牵着徐一凡衣角的小美女。瞪了她一眼又开始劝徐一凡:“兄弟,这不是你的事情。你的情我记着了,这还是我去!”
徐一凡却是象将一切都抛开一样:“五爷,你要是去,咱们都完蛋。我要是去,还有条活路。你不相信我么?”
“我当然相信兄弟你……可……”
老韩掌柜却静静的看着徐一凡,最后肃然长揖:“大盛魁只要在一日,就忘不了先生的高义。”
还是这位老掌柜了解自己啊……徐一凡苦笑。
来到这个时代,虽然时间短暂。但是他多少还是理出了一点头绪。没有依靠,他是活不下去的。哪怕他有超越时代的识见也是一样的。而在这个时代当个卖苦力的勉强生活,他也不愿意。既然穿越这么强大的事情都能遇上,那么来到这个时代,也许不是让自己默默无闻的吧……让这些人领自己情,也许就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桶金。
至于危险……难道缩在这里就能躲过去么?老天在上,如果这次去自己能安然无恙渡过,那么说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一定能够做出点什么。如果不能渡过……反正来到这个时代也不是自己选的,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自己并不是没有胆识啊,只是以前那个时代,没有给自己机会罢了。
风很凉,心却出奇的热。
车队里面本来就有准备卖给喇嘛庙的袍子,转眼间就翻了出来。却是小美女亲手帮徐一凡换上,王五和二德子都假装没看见。
小美女眼泪汪汪的,今天徐一凡算是在车顶上救了她一命。她还打了他一巴掌呢!
女孩子心目中本来就是最看重英雄的。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这些。徐一凡今天的表现,也十足像个英雄汉子。更别说对她客客气气温温和和的了。
一边帮徐一凡换衣服,一边还在嘟囔:“傻子,笨蛋……猪头!”
徐一凡苦笑:“我耳朵很大么?”
小美女咬着嘴唇,让徐一凡站起来帮他束上带子。穿好喇嘛袍子,徐一凡在那里伸脚踢腿的也觉得有趣。手里突然觉得一凉一热,凉的是小美女冰凉的小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热的是一个温温的东西放在他手里。
翻开手心一看,却是一块护身符。
“出门的时候我妈妈去法源寺求的,你带上。法源寺的菩萨很灵的。”
徐一凡挠挠头:“干嘛对我这么好?”
小美女看着他,又垂下头,眼波如水:“你救了我,救了哥哥,救了大家。还没有瞧不起女人。”
没有长得帅?徐一凡正想摆个POSe。就听见王五咳嗽一声,小美女红着脸转身就跑了。王五看着他,有点迟疑:“兄弟,我这可就上去喊了……”
“喊吧。”
两个马贼小心翼翼的过来,将新鲜出炉的格巴活佛扶上了马。直朝马贼大队走去。
刚才王五和韩掌柜都对马贼发话了,这位精通汉话的活佛爷是跟着他们到绥远传法的。还是四太太的灌顶师傅。他说的话,就完全代表他们的意思。
在马贼们看来,来位活佛居中讨价还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反正只要有个人出来,能代表大盛魁就成。
徐一凡慢慢的骑在马上走近马贼群。火光下就看到一张张凶狠而又脏兮兮的脸看着他。每个人都穿着鼓鼓囊囊的皮袍子,大背着各种各样的枪。不少人还挎着匕首大刀。有的人没戴帽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辫子纠结在一块,分不清胡子眉毛。
最让他讶异的,是随着他的走近。还有不少马贼翻身下马,虔诚的跪在地上!
转念一想也就恍然大悟。口外横行的马贼定然也有不少蒙古人。自己主要是想着这头短发冒充喇嘛活佛正好。没想到还占着这个便宜。
马贼头子敢对他动手?底下人就不乐意了!
两骑马带着他慢慢走进了高高低低站着坐着的十几位当家的。这些人更是胖的瘦的都有。基本上都是一张土匪脸。有的人大概是饿了,在那里嚼着半生不熟的兽腿。十几个人眼光,都在徐一凡脸上打转。只有一个身子长大的汉子,背对着徐一凡坐着,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一个瘦长条身形的汉子,站在他的身边,躲在火把的阴影里面,也沉沉的并没有动作。
“佛爷安好。”十几位当家的,居然先向下马的徐一凡行礼。徐一凡也装模作样的合十回礼。
双方沉默着互相打量一下,一个马贼头子就先忍不住了:“大盛魁,到底肯出多少买路钱?”
徐一凡一笑,摊开一个巴掌:“五万。”
十几个马贼都跳了起来,一个瘦长脸的首先骂了出来:“还真***舍命不舍财啊!一千多弟兄,分五万两银子。一人不过落个元宝。我们白吃这么多天沙子了?”
“我们咎子来了二百弟兄,我们就得五万!大盛魁多大买卖,咱们都知道!”
“给脸不要脸,不谈了!”
背对着徐一凡的那个长大汉子始终没有转身,那个站在阴影里的瘦长身影却扬起了手。底下纷乱嘈杂的喝骂声顿时戛然而止。
徐一凡心底一沉,要干!他本来以为这群马贼是乌合之众,没想到却是有主心骨!
刚才一直仗恃着不怕的那点虚火差点就一下退了个干净。背上顿时就感觉到冷汗渗了出来,冷冰冰的。
那瘦长的身影冷冷道:“几位当家的,稍安毋躁。我们一路好将各位请来,自然会让各位当家的满意……”
徐一凡屏住气息看着他,就看那瘦长的身影慢慢的走到了火把之下。火苗闪动的光亮当中,现出的是一张又青又白的长面孔,稀稀疏疏的一点胡须。看起来倒有些象教私塾的半老秀才,不像什么马贼头子。只是身上精悍气息,却一点也不见得少了。双目开合,当真称得上是精光四射。
一个马贼头子低声嘟囔:“你当军师的,说了不算,杜大当家的说句话,咱们就服气……”
那个一直没转身的长大汉子突然低哼一声,好像突然打了一个雷一样。震得徐一凡耳朵都一阵嗡嗡作响。妈的,连次声波武器都有!
“姜军师的话,就是我杜麒麟的话,谁***不服?我杜麒麟,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家弟兄?”
几个不服气的马贼头子都给压了下来,那个姜军师却在打量着徐一凡。在这家伙的目光下,徐一凡也只有低眉垂目,装出一副有道高僧的样子。
自己自告奋勇个什么劲儿啊……
姜军师突然一笑,竟然还有三分儒雅:“这位佛爷,刚才站在望台上面,捏着拳头喊打的,就是你吧?”
呛啷一声,几个马贼头子已经拔出了匕首,架在徐一凡脖子边上。
“***是个假活佛!”
“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蒙古活佛?”
“剁了他,把耳朵给王五送回去!”
撑住!这个时候要撑住!临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徐一凡才发现,自己居然更加的冷静。///com///也许自己天生该到乱世里面来的!
他淡淡一笑:“各位打进来,可不分活佛还是伙计,都一概砍翻了了事。虽然众生是苦,但是我还没有那么早想往生极乐……小僧既然是乌里雅苏台将军的供奉,自然要护住他的眷属平安。几位当家的,到底还要不要谈?”
这个时候也只有咬死自己的喇嘛身份了。要是真是王五派出来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家伙。给剁碎了做叉烧包,这个前景估计是没什么问题的。
几个马贼头子的匕首果然没有刺下来,周围一直看着这里的马贼们。那些蒙古马贼都发出了一阵骚动。有的马贼还去摘马背上的大枪,却被周围汉人马贼拦住。眼看有点混乱,那个姜军师一挥手,几把匕首都收了回去。
他冷笑着对徐一凡道:“谈什么谈?周围能有什么人来救你们?豁开咱们再吃几天沙子。还怕打不开这个围子?五万两银子想买这条路,真当我们是拦路要饭的?”
徐一凡也冷笑,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就算你们能打开,还要死多少人?那么多当家的远道而来,驮着一堆尸体回去。就算分点皮毛和银子,能过得了这个冬?他们拼干净了,只怕这些家当,都姓了你们一路好的名号了吧?”
周围空气一下僵住,姜军师双眼一下睁大,脸色变得通红。伸出手来一把掐住了徐一凡的喉咙,稍一用劲。徐一凡就觉得自己喉头骨节咯咯作响,顿时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变得火辣辣的,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
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长大汉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身子一晃就到了姜军师身边。轻轻一抬手就把他的胳膊架开。徐一凡捂住自己的咽喉剧烈的喘息着,而这时周围那些马贼当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三个人身上。
徐一凡的刚才那席话诛心已极,就是在挑拨马贼们之间的关系。草原上奉行的本来就是最残酷的丛林法则,谁也不想让自己的实力损失过大!
就听见那位杜麒麟当家的哈哈一笑:“小喇嘛,你倒是很会说话。可是却看错了我杜麒麟这个人……你可以问问周围这些弟兄,看有谁信不过我一路好杜麒麟!”
姜军师也冷笑:“刚才一冲,我们一路好损失弟兄最多!”
徐一凡也抬起了头,看清楚了那杜麒麟的样子。差点就在心中喝了一声彩!这才是江湖大豪应该有的样子!
这汉子手长脚长,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皮袍也裹不住他浑身结实的肌肉。满脸都是大胡子,和头发几乎纠结在了一起。但是鼻直口方,眼神明亮。神色当中,竟然是说不出来的坦白!
自己居然在一个马贼身上看到了这种最坦然的神色!王五虽然也粗豪大度,但是毕竟打理镖局事物,上上下下都要联络打点。眼神当中多少有点世故,但是这个马贼看起来,却是一片风光霁月,襟怀坦荡的样子!
真***见鬼了,没见过有人当贼还当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果然杜大当家的豪言一出口,周围马贼头子纷纷应合。
“口内口外,谁信不过杜当家的?”
“杜当家的一句话,要人给人,要命给命!”
“要不是杜当家的一句话,谁***跑来这里吃沙子?老子在关东给几个庄子一保险,保险队的牌票发下去,几万两银子,还怕捞不着?”
徐一凡顿时就觉得自己全盘打算都给这杜麒麟一句话推翻了。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了害怕,只是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杜麒麟。这位百年以前,看来完全是以自己人格魅力号令群雄的江湖大豪。
说真的,眼前这一切,他还模模糊糊的象在做梦。并没有太身处其中的自觉感受。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在有趣的打量这百年前真实的时代。
正因为他这种心态,在马贼们眼中,却是这位不知道真假的小活佛毫无畏惧的和各位当家的对视,一副带种的样子。不少马贼心中顿时就暗赞了,好汉子!
真要让徐一凡想明白了他到底身处什么险境当中,估计他现在就得尿裤子了。
杜麒麟一摆手:“口外连续两年遭了雹子了,牛羊死了一大半。咱们弟兄本来就是做没本钱的买卖,山寨几千口子都要靠咱们吃饭。咱们朝老百姓抢去?不打大盛魁的主意,打谁的主意?那个乌里雅苏台将军,更***不是一个玩意儿,不想着赈济,反而调什么***毅军靖边军来打咱们,咱们就抢了他四太太的家当!你给大盛魁回话,五十万两银子少一个边儿都不成,那个四太太,更要十万两的买路钱!”
说着他又是一挥手,几个人将徐一凡架上了马。本来徐一凡还以为他要放他回去,结果却是被几个马贼涌到了山丘高处。正纳闷的时候,一把匕首的刀把在他后脑一敲,然后就是凶狠的低吼:“给大盛魁他们传话!”
放眼望去,正是大盛魁车队的火把熊熊。徐一凡脑海当中乱成一团。回头看看那些马贼,他们也绷着脸看着眼前这一切。尸体横七竖八的在车队圆阵外面抛成一片,还有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呻吟声在车队内外长一声短一声的凄厉响着。
对于徐一凡而言,不真实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的这一切就像一个游戏,一个超3D的游戏,而他必需掌控这个游戏的局面!
直到几年之后,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的徐一凡回想起他才降临这里,所经历的第一件事情的时候,他才会有些后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放声对着静悄悄的车队大喊:“五爷,韩老掌柜的。这里领头的是一路好杜麒麟杜大当家的……”他顿了一下,喊声突然更大的爆发了出来:“你们守好了!守紧了,千万不要让他们打进来,这里有我!”
喊声未完,他就被粗暴的拖下了马,几个拳头重重的敲在身上脸上,接着就是一块发着臭气的破布将他嘴赌得严严实实的,耳边响起的是几个马贼破口大骂的声音。接着已经被敲得昏昏沉沉的他就被横拖竖拽的拉了下去。
车队里面当然听到了他的吼声,在徐一凡被押着上了高处的时候,王五二德子甚至韩老掌柜都趴在了货车上面,紧张的看着远处。///com///小美女陈二丫也鼓着小脸严肃的蹲在他们身后。不过这个时候王五可没什么精神去喝骂她了。
一听到是杜麒麟,王五和韩老掌柜都是脸色一变,接着就看见徐一凡给拖了下去。王五一下跳了起来,拔出背上大刀:“我去救徐兄弟!这是咱们会友的事情,不能让他遭险!”
二德子已经在他身边跳了起来:“五爷,咱们一块儿!会友多咱时候也没丢下过朋友!”
韩老掌柜死死的拽住了王五,他年老体衰,如何架得住王五的大动作。差点就给甩到了车子下面。王五赶紧一把扶住他:“老掌柜,您悠着点儿!这里交给您看紧了,我去去就来……这帮家伙,还真当我王五的大刀是吃素的!”
韩老掌柜仍然死死的抓住他:“去不得啊!去不得!咱们要不在了,这个车队更守不住。徐先生说他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
小美女在旁边也跳起来了,水汪汪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他连抓鸡的劲儿都没有,他能有什么法子?五爷,二哥,咱们快走!”
看几个人暴躁的样子,韩老掌柜吸口气,突然大声道:“蠢!”
老掌柜声音之大,将所有人都镇住了。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头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肺活量。
韩老掌柜喘口气:“徐先生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是杜麒麟带着这些马贼的?口内外谁不知道这位马上麒麟?打着旗号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一声令下,能号召起上千马贼。从来和咱们大盛魁是井水不犯河水,要不是这两年口外天灾,那些蒙古王公自己都吃不上饭了。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他要的是能让人马度冬的银子,有银子才能买得到粮食和衣服!”
老头子颤巍巍的站起来,向徐一凡被拖下去的地方看去:“徐先生叫我们守紧,那是高见啊……只要他们打不开咱们车队,就只能谈。他们不能白来,非得得点什么才成。不会把徐先生一杀然后拔腿走路。要不然冬天就过不去!咱们这里越安全,徐先生那里就越平安!
咱们这次运气啊,要不是徐先生指挥咱们摆了这么个圆阵,危急时候又指挥大伙儿将他们打下去,现在又孤身赴险去谈判。咱们早给这麒麟爷吃下去了。丢了货物也罢了,丢了四太太,咱们大盛魁在口外的生意就……徐先生有胆有识,他说有把握,咱们就只能信他!”
老头子眼中波光一闪,对着那几个已经听呆了人低声自语:“多少年没看到这样的人物了?咱们王爷,当年……”
低低的声音,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徐一凡可没想到韩老掌柜给他的英勇行为找了那么多理由出来,他秉承的还是原来商业谈判的伎俩,双方都有需求,就是看谁的立场站得比较坚决了。谁先降价,谁就先没底气。只不过挨了这几下,着实让他眼前直冒星星。
换了下一次,打死也不这么有骨气了。
昏昏沉沉当中,脸上突然又是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搁在了他的脸上。张开眼睛,就看见那位姜军师蹲在他身边,冷冷的看着他:“好汉子,果然是好汉子,自己命也不要了?”
徐一凡呸呸两下,居然将嘴里的破布吐了出来,苦笑道:“命不命的倒也没什么,反正我现在还是糊里糊涂呢……说了你也不明白。死在你们手里,就当做场噩梦了。”
姜军师淡淡道:“要是不死,就是大盛魁、会友、乌里雅苏台将军的恩人?今后吃香的喝辣的,一世不愁?果然够光棍!”
徐一凡苦笑:“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
姜军师冷笑不语,站起来大声唿哨,周围马贼队伍纷纷应合。就听见姜军师大喊:“弟兄们,是成是败就看这一下了,打开大盛魁!咱们好过冬!”
答应的声音顿时冲天而起,不少人已经翻身上马,摘下大枪。周围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眼看下一次冲击就要发起。
徐一凡眼睛乱转,突然就看到杜麒麟背对着他的长大身影。他扯开嗓门就大喊起来:“杜大当家的,对面是两百条大枪,你真想再多出一堆孤儿寡妇出来?少了男人,他们这个冬天更过不过去!”
杜麒麟高大的身子一抖,连姜军师都沉默了一下。他们身边几个远道而来的马贼头子更是不语,他们是听到杜麒麟相邀才赶到这里来的。本来就是为的义气,也没有杜麒麟那么大一个山寨拖累。要是轻松抢得大盛魁倒也罢了,偏偏眼前却是一个难啃的骨头!
不过当着义气之名传遍口内外的杜大当家面前,他们也实在说不出认怂的话。大家一时间都眼巴巴的看着杜麒麟高大的背影。
杜麒麟猛的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看着徐一凡,两只眼睛通红:“不打,怎么办?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偏偏官老爷就是让咱们吃穿不上!我这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果然是只有最简单阶级意识的农民起义者啊……不对,是流寇。徐一凡的马列课学得是七上八下,已经记不得教科书上对杜麒麟这种人下的是什么定义了。
什么劫富济贫,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笑话。这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平均,而且劫来劫去,济的还不是他们自己。不过现在既然自己给捆在地上,也只有顺着他们说了。对付这位头脑简单,却又号称义气深重的汉子。这两下散手还是有的。
“劫富?劫了这么些年,还不是越劫越富?济贫,济了这么多年下来,还不是越济越贫?对面是靠力气吃饭的伙计,靠卖命吃饭的镖师爷们儿。你劫的是什么富?大家都是苦人啊!”
这是动之以情。徐一凡现在一招一势,都按照毛委员当年上井冈山说服王佐袁文才的路数来。
“这么大帮好汉爷,过冬也不容易。大当家的背后更有几千张嘴要吃饭。这次打开了商队,下次呢?大盛魁的势力您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死伤一堆人抢点东西,能抢几次?还不如平平安安的,图个长远,大盛魁每次过路,给大当家一笔保险费,你照应他们口外一路无恙。不是比什么都强?这点主,我还是能替大盛魁做的。”
这就使晓之以利了,当年毛委员用的是上百条快枪,今日徐先生用的是保险费主意,也差不了多少。
一番话下来,周围的人都有些动容。连那个态度最坚决的姜军师都不说话了。还有一个马贼头子悄悄的将徐一凡扶了起来。
徐一凡最后慷慨激昂的结论:“一口价,这次买路费八万两现银子!以后走货,货价值百抽二!大当家的自己分派给弟兄们。每次交割,就在这里,不打不成交,怎么样?”
一片沉默,大家都在互相打量。徐一凡却觉得有点虚脱。海口是许下了,只要这次平安,将来大盛魁和马贼们怎么分帐,关他的屁相干。
草原空旷,刚才徐一凡的话传出去了好远。一群杀气腾腾的马贼都安静了下来,摆弄着大枪马刀,静静的等他们当家的作主。连大盛魁的车队那里都隐隐约约的听见了这里的响动,挤在货车上面的人头更多了。
杜麒麟呆呆的看着徐一凡,姜军师拉他的衣服,他也没有感觉。这条大汉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一件怎么样想也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越劫越富,越济越贫?我杜麒麟做每一件事情,都自问对得起良心。对穷哥们我从来没下过手,可是为什么我们连冬也过不去?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一样?”
对于这个陷入思想死结的阶级兄弟,徐一凡只有无限同情。几十年后,无数人抱着和他一样纯朴的理想出生入死。想打出一番新天地,结果是什么,大家就心照不宣啦。
至于现在,他也没心情给杜麒麟上阶级分析课。对于中国当年这么一个工业化还未完成的国家,套什么阶级分析,本来就是笑话。内部的这些问题,本来是应该等到工业化完成了之后再说的。
唉,想那么远做什么。还是看舌战群马贼能不能成功吧……
姜军师低声道:“大当家的,能战方能言和,八万两,还有远道而来的弟兄们……咱们落不下多少,不如再打一打,将他们逼入绝境,到时候再谈……”
杜麒麟静静的听着,又看了看满脸满不在乎神色的徐一凡,再看看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大队马贼,最后看看车队外面的一圈尸首。这大汉叹了一口气:“别再死人啦,咱们死不起了。有劲,等过了这个冬天,跟老财,跟官府闹去……小喇嘛,和大盛魁还有五爷说,拿钱,咱们让路。”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草原的晨风向来很硬。///com///一个个火把给拉长又吹灭。冒出一缕缕的烟气。骡马不安的嘶鸣着。周围的景物从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变成清晰的影像。趴在货车上面的伙计镖师们浑身冻得发麻,但是却没有人敢动。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周围一切。
车队四周,全是尸体,怕不有一百多具。鲜血溅在草上,被风吹干,就是紫黑的颜色。人和马的尸体奇形怪状的堆在四周,让每个人都觉得头皮发麻。车队内外,货包上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枪眼,还有烧焦的痕迹。这一切都提醒着大家昨夜是多么的凶险。
更凶险的却是还静静的围在车队四周的马贼们,现在已经看清楚了他们的轮廓。每个人都是乱发横生,都恶狠狠的盯着车队这里。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们曾经发出集合的唿哨,却一直没有打过来。谁也不知道,等候着车队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韩老掌柜和王五一夜都没合眼,趴在货包上面,死死的盯着对面。正一片安静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有干呕的声音。
两人回头一看,却是一夜都跟在他们身后的陈二丫,看着那些尸体,弯着腰一阵阵的恶心。
王五这次却没有训斥这个小美女了,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二丫,知道这碗饭不好吃了吧。回了京城,给你找份在内宅保家的活计,要不就嫁人吧。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总以为这个好玩儿。”
他又皱了皱眉头:“去四太太那里呆着!这里这么多死人,渗人!”
小美女倔强的直起身子:“不去!他们一帮人整夜都在烧香磕头,连大男人都是一副松包样,看着更恶心!我要看小……徐大哥回来没有!”
王五叹口气,朝着高台上面喊:“二德子,有动静没有?”
高台上面传来了二德子抖抖索索的声音:“五爷,什么也没瞧见……慢着,徐先生,徐先生回来啦!”
在众人的视线当中,就看见东方晨曦微亮之处,一个穿着喇嘛袍子的人影离开马贼大队,连滚带爬的朝车队走过来。看样子这人影还想保持一点气度从容的样子,却总是控制不住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小美女已经直起身子尖叫一声,顿时就是笑颦如花:“徐大哥!”说着就蹦着高跳下货车,一直朝那个人影迎过去。
王五想喊,最后却没喊,朝着韩老掌柜尴尬的笑笑:“老掌柜的,镖局子缺规矩,让您见笑了。”
韩老掌柜已经冻得脸色铁青,两层皮套身上也顶不住,摸着胡子也笑:“好好好,天真烂漫,就是……就是高了一点儿……”
车队爆发出一阵欢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而徐一凡也招手向大家示意。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怪声叫好。
“是条汉子!够爷们儿!”
“独闯虎穴,智勇双全,象杨六郎!”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眼看着小美女架着徐一凡一路奔回来,不少伙计已经跳下来,象捧凤凰一样将徐一凡捧回来。一夜下来,徐一凡身上喇嘛袍子也烂了,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脏得和什么似的。累得已经有些直不起腰来了,还是冲着车上的王五和韩老掌柜微笑。
看到这家伙在笑,一夜重负的两人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等徐一凡来到面前,早有人搬了个马扎让他坐下,小美女不声不响的已经端了一碗热水过来。大家围成一个***,眼巴巴的看着他。
王五先一把揽住徐一凡的肩头:“好兄弟!遇到你这样的好汉子,我王五这趟口外,算是没白走!不愧是咱们四九城的爷们儿!”
韩老掌柜却微笑着看着徐一凡,笑道:“谈定了?”
徐一凡苦笑,他的确精神体力已经全部透支干净了。昨夜不知道在鬼门关内外打了几个转,但是心里还是兴奋得很。
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自己敢于面对陌生的一切!也许老天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真的是要做什么也不一定!
他对着韩老掌柜苦笑:“幸不辱命……这次八万两买路银子,以后每次大盛魁商队过往,按货物价值,值百抽二。就在这里交割……老爷子,您自己拿主意吧。”
韩老掌柜不等众人望向他,就是一挥手:“给!”
听到这一个字,支撑着徐一凡的精神顿时全部都松下来了,软软的就朝后靠。却正正倒在小美女的身上。女孩子脸一红,不作声的撑着他的身子,却又要尽量离远一点。着实是有点尴尬。
徐一凡却没顾虑到那么多,挥着手喃喃的道:“交完银子,咱们还不要先走,还是守着,派快马四面联络上了,再决定出发与否,我怕他们反悔,骗人……”
话音未完,已经闭着眼睛昏睡了过去。
这么长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这一觉,连梦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经历,比任何一场梦,都还要离奇许多吧……
当徐一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晃荡的驮轿里面。他定定神,突然一下翻身起来:“我不是让大家先别走吗?马贼退了吗?”
他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你都睡了一天一夜啦!咱们现在谁还不敢听你活佛爷的吩咐?咱们派出的探马,接上了从绥远过来的大盛魁伙计的线,这才出发上路的。”
徐一凡愕然转头看去,阳光从驮轿窗户的油纸里面透进来,正照在小美女如花般的俏脸上。在低矮的车厢里面,小美女一双眩目长腿别别扭扭的盘着,却托着下巴非常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眼神亮闪闪的,像是看着一件什么最好玩儿的东西一样。
车厢内,浮动的都是少女幽幽的体香。让才睡醒,正是神完气足的徐一凡顿时有了某种生理反应。
唉,可惜她背后还有个哥,那家伙偏偏还有砂锅一样的拳头……
虽然心有忌惮,但是徐一凡仍然眼珠都不错的盯着小丫头的秀美小脸,越看越觉得这个时代的人暴殓天物。这种活力四射的霹雳无敌美少女,怎么用来走镖,整天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再瞅瞅她茁壮成长的胸口,再看看那双长腿。尽情的在脑海里已经给小美女换上了比基尼、水手服、护士装……
小丫头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缩了缩长腿。诧异的问道:“你看什么?”
徐一凡傻傻的反问:“你多大?”
小美女哼了一声:“十五了,怎么啊,当了英雄就瞧不起人家了?”
萝莉可口啊……才十五就发育得这么惨绝人寰的没天理,再过两年……
小美女好奇的看着他:“你怎么流口水啦?”
一定,坚决,必然,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要将她收诸私房!徐一凡连明天的饭辙在哪里都还不知道的就这样下定了决心。想着还狠狠的擦了一把口水。
驮轿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听见一声咳嗽的声音:“徐先生,可醒了?”
车里两个人都被惊动,小美女赶紧的朝后面坐了一点,和徐一凡保持一点距离。这个时候徐一凡才惊觉,怎么王五和二德子会让她上自己车的?
外面是韩老掌柜的声音,他这时也顾不得美色当前了。忙不迭的一掀驮轿棉布帘子,正看见韩老掌柜含笑站在车辕边上,两个伙计跟在身后。
他出生入死,还不就是为的这车队上下见他的情。现在,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车队已经停了下来,准备过夜。///com///这次不用徐一凡提醒,上上下下都已经忙不迭的将车队围成了圆阵。警戒值夜的人全部分派完毕。连四太太车队上下人等都老实了许多,乖乖的和浑身臭汗的伙计们挤在一起。
一个个火堆又升了起来,这次却不用徐一凡动手。自然有人将吃的喝的端了上来。甚至还有半碗关东老参汤,看来本来是韩老掌柜自己补身子的东西。
王五正在巡查四处,小美女也被二德子叫走。只有韩老掌柜陪着徐一凡对坐。两人都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东西。眼神互相打量一下,又若无其事的躲开。老小狐狸都在心思乱转。
最后还是韩老掌柜含笑先开了口:“昨夜之事,多谢徐先生了。”
徐一凡微笑的表情简直无可挑剔:“同船共度,这也是份内之事,而且贸然替老掌柜许下条件,已经给老掌柜添了麻烦了。”
韩老掌柜淡笑:“咱们商人,求的就是一个平安。能花钱消灾,是最好不过了。给杜麒麟他们一些钱又怎么样了?他们横竖都在口内外活动,有钱还不是要花到咱们大盛魁来。这点事情,不值一提。”
老头子还真有些现代商业意识,怪不得是这个贸易托拉斯的高层呢。只是这么正式的找自己兜***,是什么意思?
韩老掌柜一笑,拍了拍手:“拿来。”两个伙计顿时恭恭敬敬的转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手中捧着一个羊皮盒子。韩老掌柜接了过来,微笑着双手递过。徐一凡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张银票。
没错,式样很标准,有骑缝章,有银号画押,有朝奉背书,有天头地尾章的银票!按照徐一凡对清史的了解。这张银票是从四恒票号出的,是清季数十年,硬得不能再硬的票子了。
上面的数字是“见票即兑库平纹银伍千两正”
五千两白银啊……徐一凡迅速在心中换算一下当时的物价。够买二千五百石的大米,够捐一个大八成的知县,够在北京四九城买一座四合院儿,剩下的还够自己带一个媳妇儿生活十年的。
有了钱在手上,本来一直在这个时代某种不真实,空落落的感觉顿时就变得无比现实了起来。自己能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了!
韩老掌柜微笑:“这点实在拿不出手,但是旅途当中,老头子也就这么大手笔了。到了绥远,总号定然对徐先生还有表示。先生请收下,虽然俗一点,但是谁叫老头子是商人呢?”
王八蛋才不收下呢,徐一凡飞也似的将银票揣进了怀里。顿时就觉得胸口暖洋洋的,钱真是个好玩意儿啊!还想客气两句,嘴却早就笑得合不拢了。
韩老掌柜也只是笑,又拍拍手,另一个伙计拿过来一个马搭包,双手递到徐一凡面前。徐一凡一接过来,却沉甸甸的直往下坠。翻开两个口袋一看,里面都是白晃晃的银子!马褡包一头是碎银,一头是洋钱。直晃人眼。
韩老掌柜笑道:“这可不是老头子的心意了,是杜麒麟好汉爷的表示。咱们出了八万两银子的买路钱。中人说合,惯例值百抽一。这八百现的,就是杜好汉爷的意思。老头子给先生换成了碎银子和洋钱,这样沿途用得也方便一些。杜好汉爷说了,很愿意和徐先生交个朋友。”
这样也有钱赚?徐一凡眉花眼笑的接了过来,在一个陌生的时代,多一文钱就多一分底气啊!韩老掌柜看着他那个样子,笑容仍然很温和。轻声问道:“不知道徐先生下面有什么打算?听五爷说,先生也是京城人氏,到了绥远,是不是想直接回京?到时候,敝号还有程仪奉上。”
徐一凡停住了翻马包的手,静静的看着韩老掌柜一张笑得温和的老脸。
大盛魁,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啊……来历不明,却偏偏表现得与众不同。不说外表了,仅仅是指挥车队御敌,临危不惧。还敢深入虎穴和马贼们谈判。这样的人物的确让人觉得太莫测高深,对于一个只想平平安安做生意的商号来说。这样的人物,还是用钱早点打发得了。
他很明白,却觉得有点郁闷。
无论到了哪个时代,总是这么现实的。哪怕是曾经同生共死过也一样。
不过自己真正想的,又怎么是这个老狐狸掌柜能猜到的?既然来到这个时代,横竖也没有回头的路了,为什么不朝着自己曾经最荒诞,最狂妄的梦想走下去?昨夜自己能那样无所畏惧,也仅仅是因为自己在这场穿越的狂醉梦中,下定了决心而已。
既然来了,就不错过。
如果说刚来的时候,还有生存的压力。还在考虑如何安身立命的问题。现在拿到这五千八百两卖命钱,几年的生活就可以无忧了。甚至还有了第一桶金,那么就可以按照自己曾经幻想过的步骤一步步来了。
这个时代,我可真的来啦。
他微笑着朝韩老掌柜笑道:“老掌柜,在下可能还打算在绥远住一阵子,想写本书。”
“书?”这下韩老掌柜张大了嘴。
徐一凡肯定的点头:“能让我青云直上的书。”
韩老掌柜摸着胡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最后才目光一动,微笑道:“老头子一定第一个恭读。”
才和老狐狸扯完,巡查完的王五就把徐一凡扯到了一边。还没等徐一凡说话,王五就没头没脑的将一张纸片儿朝他手里一塞。徐一凡不解的拿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大字。
“王五欠银壹万两正,到会友镖局即兑。”上面还有一个乌黑的手印。
徐一凡拿着纸片儿哭笑不得:“五爷,您这是……”
王五不满意的道:“爷们儿,看得起我,就叫声五哥!你这次不仅仅救的是大盛魁,还救了咱们会友镖局,咱们老王家八十年的名声!这一万两,说实在的拿不出手。可是五哥局子大,有三四百爷们儿,还有家眷连吃带嚼的。这次还死伤了几十个弟兄,连人带家眷,都得养起来。哥哥就这么多了!土地爷吃蚂蚱,也当个荤腥。你不要就是瞧不起我!就这点还不在手上,得到局子里去拿……”
徐一凡苦笑摇头,生意满口内外的大盛魁谢银五千,还巴不得和你赶紧撇清干系。这些卖命的汉子,却一出手就是一万,还一副对不住你的样子。不在多少,却在人心。
他将纸片儿塞回王五手里,诚恳的道:“五哥,你要当我是兄弟,就别拿这个东西来寒碜我,以后咱们兄弟日子长着呢。不在这点钱上面儿。”
王五倒也爽快,翻着眼睛想一想,干脆的将纸片撕碎:“也对,会友镖局以后就是兄弟另一个家,要钱做什么?”他看着徐一凡:“兄弟是不是直接回北京城?家里还有什么人记挂没有?我先让兄弟去给你快马通知一声儿,一个人走口外,婆娘娃娃都够多么担心不是?”
徐一凡顿时一声冷汗,自己还有一个来历问题没交代呢!幸好谎话是张嘴就来,语调当中还多了三分凄然:“唉……要不是孤身一人,谁闯口外啊?北京城的家,早就家破人亡了。不提也罢……”
王五捶捶他肩膀:“兄弟别愁,这次一块儿回四九城,有我王五一口干的,你就不吃稀的。干干脆脆一句话,就拿会友当自个儿家!”
不愧是昆仑大侠王五啊……不知道怎么搞的,徐一凡眼圈觉得有点发热。自己没那么容易动感情啊…………都是穿越闹的。
正在感动着呢,王五突然挠挠头。表情也有点为难:“兄弟,当哥哥的有句话……二丫这孩子,岁数小不懂事。有时爱黏人。你当长辈的,不要和她一块儿胡闹。她爹是我老哥哥,我不能不多照看着一点儿。这次回去,就给她找婆家。一个女孩子跟着镖师走长路算怎么一回事!得空儿,你也说她两句。”
嗯?徐一凡心情顿时又转作郁闷,抬头看看王五。这汉子正抓耳挠腮的四下看呢。就是不敢正视徐一凡的目光。你你你,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想推倒这小美女了?
再看看远处,小美女正和她哥哥二德子在一起。哥哥在低声训斥她什么,小美女却一脸不服气的扬着小下巴,站在那里比二德子都高。这下好,徐大哥变成徐大叔了……
郁闷的事情接二连三,当尴尬的王五才走。就看见一个穿着缎面皮袍,戴着元青瓜皮小帽的汉子朝他招呼:“这位,这位,别走!”
等这个汉子走过来,一肚子郁闷的徐一凡没好气的打量他一眼。顿时就想到了猥琐两个字。这家伙两撇鼠须不说,还一脸的烟容。趾高气昂的对着徐一凡道:“四太太有赏!说你这次差办得好,赏二十两喝茶,拿着!”
说着就拿出一个心红纸包,丢在徐一凡手里。徐一凡掂一掂,在心里换算。这时候一斤是十六两。二十两就是125斤,折合625克……这怎么也没有一斤的分量啊!
“这是二十两?”徐一凡下意识的反问。拿着这点银子,他只是想笑。
鼠须汉子瞥了他一眼:“嫌少?将军府发外赏,向来是对折,这次看你昨晚卖力办差,只是三七扣,已经是分外客气了。”说着就一瞪眼:“还不给四太太磕头谢赏去?”
徐一凡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去你妈的吧。”骂完就将纸包丢在地上,扬长而去。一直穿过车队,越走越远。直到一个小小土丘之上。
经过一路,所有人都看着他铁青着一张脸越走越快。大家不解的互相望望,这个来历古怪的徐先生,又怎么了?
走上土丘,夜色中的锡林郭勒草原就在眼前。天上繁星,地上火把,将一切都包裹其中。
大盛魁想和他撇清关系,乌里雅苏台将军的四太太拿他当厮仆对待。义气热心如王五,也不愿意他接近小美女。
只因为他来历不明,只因为发现他的时候,他潦倒在草原上。
在过去的那个时代,他已经被生活打磨得和光同尘,来到这个时代,经历了生死,却还是被轻视!一个人***不能在两个时代,都活得那么窝囊吧?
骨子里的狷狂在这一刻突然加倍的爆发出来。自己一定要在这个时代闹一个天翻地覆,让时代,随着自己的意志转动!只因为自己多了这百年的见识!
只要给我三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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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十月,绥远城。///com///
这座塞上名都,是连接口内外的通道。在清朝中叶以后,随着回部及西蒙古叛乱平定。这里就成为西部和中原交流的最大要道。蒙古的皮毛,牲口,中原的茶砖,铁器,食盐都在这里交汇。随着国门渐开,各种洋货也开始在这里流动。比起中原各城英美洋货充斥,这里不同的是更多了许多俄罗斯的商人,贩卖他们有些粗劣的货物。
整个城市喧嚣而嘈杂,各种民族的人交错往来。一队队的骆驼,一队队的车马不断的穿城而过。包着铁圈的木轮碾得街道石板上火星四溅。穿得鼓鼓囊囊的蒙古人腰里别着刀子,看西洋镜一样看着四周店铺的招牌。中原人也入乡随俗,在这里都穿上了黑面子的羔皮袍子,戴着毛毡帽,只有大辫子在背后晃来晃去。
这里和大清的其它城市一样的是,到处都是乞丐,在街头巷尾穿来穿去。巡防绥远的靖边军和毅军的兵士们,穿着破烂的号褂,懒洋洋的在城门洞晒太阳。
整个城市,充满了一种奇妙的活力。
城北门口站着几个伙计,袖着手探头探脑的朝外看。突然当中一个人一蹦老高:“大盛魁和会友的爷们回来啦!”
一声喊招得周围的闲汉乞丐都围了过来,果然北门外一队车马蜿蜒而来。大盛魁的认旗,会友镖局的镖旗都打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几个镖师,今天都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骑在马上神气活现,大拇指翘翘的指着胸口。
前几日大盛魁的报马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这次会友可露了大脸。不到一百的镖师趟子手打退了纵横口内外的马上麒麟上千的马贼!
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看着车队逐渐走近。几个闲汉已经高声叫了起来:“五爷威震塞外!”
王五骑着一匹大青马,从后面越众而出。满脸带笑的朝人群拱手:“各位爷们儿抬爱!”底下人又一阵啧啧称赞
“瞧那口子刀!分量大概是这个数……”
“多少?”
“一百二十八斤六两!”
“喝,没膀子力气可使不了!”
“五爷,唱一嗓子!”
王五满面放光,江湖上汉子,图的不就是这个风光!当下一抖马鞭,一嗓子过五关斩六将就吼了出来。底下又是一阵喝彩叫好!
守在城门洞的几个伙计是大盛魁的人,早就过来牵住了头前马车的笼头,带着他们奔货栈而去。
韩老掌柜正在自己的驮轿里,凑在窗前借着阳光静静的看着几页纸。驮轿车轮在城门口条石上滚过,顿时让看得出神的他给震得跳了起来。
老头子捶捶自己的腰,掀开帘子看看,正看见王五在前面神气活现的带路。二德子这时已经跟到了他的身边,捧着镖旗比王五胸脯子挺得还要高。
几个迎接的伙计已经凑了过来:“爷,几个分号的管事都在候着您呢!您这次在口外可呆得长远,听说你们碰上马上麒麟,咱们大盛魁,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韩老掌柜笑着一摆手:“告诉几个管事的,今天咱们有贵客!晚上议事,谁也别跑了!”一个伙计答应着飞快去报信。老爷子放下帘子,又拿起那几张纸。却没有看,沉吟着拍着自己的腿:“这姓徐的小伙子,到底是什么路数?他写的这书,还有给咱们大盛魁的建议,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小伙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徐一凡在一路上,就已经开始动笔写这本书了。书名叫做《欧游心影录》。满清王朝正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个中央帝国前所未有的和世界局势联系在了一起。在这个时代,人们也隐约的认识到了要变革,这么多列强轮番的欺负上门。别人为什么强盛,“皇清”为什么老是挨打赔款,已经成了士大夫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有的人闭上眼睛当鸵鸟,仍然沉浸在中央帝国的迷梦当中,却有更多的人想睁开眼睛看世界。了解一下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但是说起来惭愧,日本在明治维新的大开化时期。还有福泽谕吉这样的人物。以在欧美游历十年的经历,写下了《西事记闻》这样的大部头的向国内介绍西方的书籍。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等等人物从上面了解西方,学习西方,兴革国内事物。象国民教育这样的政策,基本就是从西事记闻当中直接照抄的。
可是国内,还在几十年当中抱着魏源的《海国图志》说事,这本不仅仅是只涉及了西方的一些皮毛,大概就是船坚炮利之类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谬误极多。在这十九世纪末最关键的二十年当中,中国竟然没有一本系统介绍西方,研究西方的书籍问世!
就算有了《点石斋画报》,郭嵩焘的日记,星星点点有一些介绍西方的内容。但是也都流于表面,反而更热衷介绍那些海外奇谈类的东西。
士大夫阶层并不是不需要这类系统的书籍,在一九零三年戴鸿慈那本出使欧洲九国日记就卖得洛阳纸贵。当时一位军机大佬拍着这本书发牢骚:“要是早知道,咱们怎么会向万国宣战,怎么会在东北吃日本子,吃老毛子那么大的亏?”
当时的统治阶层也极端需要通晓洋务的能员,结果能用的,不是译书局培养的只会洋文的翻译,就是很少几个当年的留美幼童。很难谈得上了解当时世界各国内情。连李鸿章那种虚张声势,最后再默认躺倒挨锤式的外交方式都被吹嘘成东方俾斯麦,其它的就可想而知了。
自己既然无法走科举进入士大夫阶层的道路,也只有用这招名动公卿,一举飞黄腾达了。两年之后的甲午七月十五,就是这个帝国遭逢的前所未有之大变。
自己,时不我待啊。
徐一凡也有信心让自己这本书名动九重。欧游心影录避免当时的文人笔记书籍的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风格。严谨的将世界当时各主要强国的政治、经济、教育、军事、外交等等层面,条分缕析的一一介绍。并且将各国的历史沿革都详细的交代清楚。尤其重点介绍的普鲁士、美国、英国、日本、俄国这五个国家。
在摇摇晃晃的驮轿上面,他每天发疯一样写着。车外是什么景色,是不是快到了绥远,他都没怎么在意。
小美女这些天,也很老实的没有找他。偶尔吃饭的时候遇到,她也是一低头快步走开。王五看他动笔杆子,这一辈子玩刀子的好汉,干脆就闪得远远儿的。按照他的话:“爷们儿看见书本子笔杆子就脑仁儿疼,兄弟,我死都不怕,就怕这一出儿!”
只有老韩掌柜,却对他的行为在意得很。没事就过来问他借才写好的看。徐一凡一时兴起,专门给他写了一个关于大盛魁商务上面的条陈,看得老掌柜的在自己驮轿里面整整闷了一天,吃饭都不出来。
“……倭人明治开化以来,国内雄杰并起,确有振作精神之意。伊藤,井上,桂氏等人,堪称一时俊杰。政治由上而下,刷新提携,不遗余力。凡教育、经济、贸易、军事无不西规倭随。倭族本性悍狠,僻处岛隅,百代以下,无不岌岌而不自安。西进大陆,方可解其国势之绝症。屏藩朝鲜,壬辰事变前后,倭与我朝,东海角力已开。倭人全心注此,彼以暴,我以柔。彼以速,我以迟。彼以全国西法新练之军,而我仅以庆军朽劣六营。彼以举国之精英,我以一知府衔朝鲜事务大臣漫然应之。恐萧墙之祸,不在夏后之世,而系于当代!”
徐一凡看了看自己写下的文字,突然觉得把鬼子写得太好了。忙不迭的翻到前面风俗篇,恶狠狠的又添了一句话:“倭人男女淫风甚盛,花样百出,有尾行,痴汉,中出,颜射等种种名目。偏倭男又能力绝弱。识者不值一嘘……”
才感觉到一点阿Q式的胜利,就听见外面声音响起,正是王五的大喇叭嗓门:“老掌柜,使不得!这次累您花了八万两银子,我这镖银都不应该收的。怎么当得起您还加点儿呢?没这个规矩!”
外面又是闹怎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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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停了手中笔,掀开驮轿车帘向外望去。///com///就看见车队到了好热闹的一条大街,街上满满登登,到处都是商号门脸儿,全挂着大盛魁的认旗。当中一处大宅院,深广不知道几许。连门槛都被踩得溜光。上面挂着金字招牌“大盛魁绥远总号”。
王五和镖师趟子手都下了车马,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而韩老掌柜和伙计们站在他们对面,还多了几个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都簇拥着韩老掌柜。老头子拿着一个羊皮匣子和王五在那里推让。周围全是看热闹的闲汉,不少蒙古人也张大了嘴巴看着这里热闹。各个门脸里面的大盛魁伙计却极有规矩,还是在那里微笑着招呼客人。
看来整条街,都是大盛魁的产业!这个商号,果然实力惊人!
目光再一转,又看到了可口高妹小萝莉,比所有人都高出半头来。绷着一张小脸看着她五爷在那里和老掌柜客气,好像注意到了自己在看她。秋水般的目光和他眼神一触,飞快的低下头来。
唉,现在自己辈份升了,是怪大叔……
徐一凡忍着满腔悲愤也将眼光转开,却发现韩老掌柜整个人都变了。再不是路上那种和蔼加老朽的样子。举手投足,都是大度潇洒。而所有大盛魁的人,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就听见老爷子笑道:“五爷,你别见外。兄弟们死伤这么多,烧埋银子也该拿点儿。咱们和会友不是这一次的交情,以后还长长远远。拿着吧,再说,老头子还有事相求。”
王五大声道:“老掌柜,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一声儿就成!这银子我不该拿!生意上的事儿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儿,来来去去都是有数目的。这次您损失那么多,再多给我镖银。总号那边儿您怎么上帐?我王五一辈子不让朋友为难遭窄!”
老头子一笑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一个貂裘中年胖子就已经大声笑道:“北地财神韩老爷子向谁上帐?王五,老爷子给你了,你就拿着!推来让去的,老爷子跑了那么远的路了。还和你一样在这里站着?”
哇的一声,人群当中顿时起了浪头。连王五都张大了嘴巴:“您、您、您就是北地财神韩中平韩老掌柜?我还以为您是他亲戚呢!”
不光是他,连徐一凡都在那里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清末几位有财神之目的人物。他那个时代大家熟悉的不过是早一些的胡雪岩,鸦片战争前后的十三行六大家。还有这个年月的山西以雷应泰为首的商人财团。这位北地财神韩中平却是最神秘的一个,几乎不怎么活动。也少结交权贵,偏偏将一家经营土货的小商号发展成了垄断口内外生意的巨大贸易集团!
没想到这个风一吹就要倒,在路上笑眯眯的老头子,居然就是史书上只有只鳞片爪提到的那位北地财神爷!
书载大盛魁极盛时候,有几千万两白银的资产。山西渠家曾经试图在绥远立足,雇了贯市六家镖局一次押运三百万两现银浩浩荡荡的进绥远。但是这位韩老爷子一句话,大盛魁的所有伙计一起出动,挑着六百万两的现银在绥远城里绕了一圈。顿时就让渠家灰溜溜的退出了绥远,只能在大盛魁手中接货。
他不仅财雄力大,而且相当之低调神秘。曾经有本清人笔记隐约提过他可能是会党中人。可也没人确认,大盛魁和韩中平在历史变迁当中,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甚至都让人忘记了曾经有这么一个财团,这么一个财神爷存在!
大家都在发愣的时候,韩中平却只是微笑:“五爷,五爷?”
王五忙不迭的行礼:“老爷子,我当不起您这称呼!既然是老爷子赏赐,我王五就拿着了,不知道老爷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韩中平的老眼却向徐一凡这里一扫,眼中精光一闪,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五爷会和徐先生一块儿回北京城?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想留徐先生在绥远先歇歇。不知道五爷可否垂允?”
徐一凡顿时就摸起了下巴。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一路上对他先是保持距离,不想沾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生意人谨慎嘛,也可以理解。但是自己写的每一点儿东西,他都没放过。却半句话也不说,现在怎么又突然要他留下?难道自己那个条陈起作用了?
他正思考,浑没发现所有人目光都转了过来。连小美女都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他。似乎想看看他那点值得这位北地财神爷重视的。
王五这时却是一笑:“老爷子,这话您不能和我商量。徐兄弟乐意走,我不能硬留他。还是请老爷子自个儿问他吧。”
韩老掌柜一笑:“老头子糊涂了。”说着就在两个伙计的扶持下朝徐一凡这里走来。底下顿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声浪。
“这小子是谁?韩老爷子这么看重?”
“摸不清路数,不会是蒙古的活佛吧?瞧瞧他那头发!”
“我呸你一脸的!哪有活佛那么细皮嫩肉的?”
连徐一凡都不知道,他转瞬间在绥远城居然就有了知名度。看着老头子走了过来,他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忙不迭的跳下车来,假模假样的扶着颤巍巍的老头子,以无可挑剔,露出六颗大白牙的微笑抢先道:“老掌柜有令,徐某敢不从命。”
自己孤身穿越,既然想做一番大事,必须要有借力的地方。跟着王五回去,难道自己还去当镖师么?虽然不知道老头子心意,但是能借助大盛魁的财力,先将自己这本书印发了出去。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可惜了的,要不和小美女一路回北京城,自己说不定还能从怪大叔变成情哥哥……
韩老爷子一笑转身,大声向正不解的看着这一切的手下宣布:“备宴。今天晚上,所有掌柜都到,欢迎我们大盛魁的贵客!”
“把手绢儿还我。”
小美女低着头踩地上的蚂蚁,塞上的阳光照在她颈后少女的绒毛上。幽幽少女的体香挡也挡不住。
“留个纪念嘛……”徐一凡眼望远处,神情萧瑟。
小美女扁着嘴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个无赖,眨眨眼睛:“你还当叔叔的呢,不要脸!”
徐一凡转过头来,表情严肃:“那就让我们开始这段超越伦常的感情吧!”
眼前景物一变,入眼已经是二德子狰狞的脸,还有他那个砂锅一样大的拳头。
“亚……亚美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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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徐先生,您在想什么?”韩老掌柜的老脸凑了过来,关切的问。///com///徐一凡这时才发现自己握着酒杯,酒水都泼到了自己的大襟上面,走神了已经不知道多久。满座的锦衣华服的大大小小的大盛魁掌柜管事都半张着嘴看着他的傻样。
小美女早就走了,那张手绢儿,现在就在他怀里躺着。的确是他死皮赖脸留下来的。不过王五和二德子倒也没揍他。王五临走的时候还拍着他肩膀:“兄弟,我在四九城等着你!我也看明白了,你是做大事儿的,留在大盛魁比咱们会友强。不过可别忘了,会友也是兄弟另一个家!到了北京,你五哥介绍些好朋友给你认识,都是些侠肝义胆的汉子!”
镖局车马如龙而去,王五还不住回头,只有马背上那个高高个子的女孩子,低着头转都没有转过来一下。
接下来就是大盛魁的宴席,一桌全是绥远总号的管事掌柜。水陆八珍并集。可惜全是些老男人,开口就是客套话。让徐一凡无聊得都走神了。
韩老掌柜摸着胡子:“徐先生,亚美蝶是什么意思?和您说的发行钱票有什么关系?”
“我我我,我叫出来了?”
徐一凡顿时就是一身白毛汗,心虚的四下看看。就看见这些大盛魁的高层,正在传看他写给韩老掌柜的那个条陈。
宴会所在的大厅面积大得不像话,洋油灯四下挂着。明显这些洋油里还添了香精,缭绕得一室都是淡淡的香气。几十号仆人丫鬟叉着手低头四下伺候,他们一桌十余人,每人就摊着三四个丫头小子端茶斟酒。
韩老掌柜一身裘衣,带着皮困秋的帽子,再没了当初路上的沧桑样子。举手投足,藏在骨子里的富贵味道,能把徐一凡薰一个跟头。满座的管事掌柜,无不是一副商业精英的样子。
大厅正面佛堂,除了供着赵公元帅和关壮缪的神像。配享的还有三个肩挑担子的小贩像。看来就是大盛魁起家的那三位小贩的真影了,他们脚下还有一条黄狗塑像。
在他们老祖宗的面前,大家看着徐一凡鼓捣出来的条陈,一个个眉毛舞动,神色乱转。有的人还在窃窃私语,都在讨论酝酿着。
一个管事突然一拍桌子:“我看这事儿能成!发行小额的钱票,通行口内外。大额银票来往不方便,我们零星收货的时候用不上。还是这一吊两吊的小额钱票最管用。咱们口内外各点都有分号,收兑也容易。钱票往来,以后要是再遇上马上麒麟他们,一把火烧了,他们能抢着什么?损失不过再印一点儿钱票就是!”
“这不是洋鬼子的钱票了?朝廷没话说?几个省要铸银元,听说还在户部和军机打官司呢,咱们这就没麻烦?”
“什么麻烦,山西那些醋坛子们开的杂货铺都能发行自己印的钱票,咱们不过扩大了一些罢了。徐先生条陈上面说了,自收自兑,便利商旅。咱们口内外周转,还是用这个方便地道!以前咱们怎么就没转过这个腰子?”
“这下好,到时候口内外只认咱们的票子,山西那些醋坛子想挤进来,怕是没那么容易啦!”
满座人议论得兴高采烈,韩老掌柜的也只是带笑看着徐一凡,让他禁不住有点得意。当时贸易往来,还是银子洋钱居多。银票庄票虽有,但是多是大额使用。象大盛魁这样从分散牧民手中收购西口货物,基本上是用不着的。每年光是现金在口内外的流动,就担了极大风险。发行小额的大盛魁钱票,规避了这样的风险,也减少了成本。的确是一个不坏的主意。
他在那里故意笑得有些高深莫测。这就是依托大盛魁的垄断事业,在绥远,蒙古,察哈尔几省联合发行有保证的货币了。好处绝不仅仅是这么一点,也不知道这满座商业精英,能不能看出来?
韩老掌柜端起了一杯酒,笑眯眯的对着徐一凡道:“徐先生,老头子贺您一杯!天纵奇才啊!要是真的按照您这个法子实施下去。大盛魁口内外的地位不可动摇矣!任何商家想挤进这个***,就得使用咱们的钱票,那就是在给咱们稳固地位。依靠咱们的实力,只要信用建立了,口内外钱、物、货流通更畅。只怕咱们柜上,光靠发行兑换这些钱票,就能抵得上现在的收入!这钱息可是坐在家里落下来的啊!”
看出来了?徐一凡忍不住也有些眉飞色舞。笑着举杯和老财神爷一碰。
“要不是大盛魁的生意满口内外,做到了如此地步。本来这个条陈也是用不上的。兄弟也是因势导利,实在是当不得老爷子的夸奖……”
韩老掌柜笑眯眯的一口咽了杯中酒。目光一转,底下的管事掌柜们顿时就纷纷举起酒杯嚷嚷开了。
“来!徐先生满上!兄弟也敬上一杯!”
“您就是我们大盛魁的小诸葛!这次塞外,要不是您。怎么对付那马上麒麟?”
“老爷子慧眼识人,徐先生也自不凡,兄弟先干一杯!”
热烈的气氛,让徐一凡只能笑着一一点头,酒到杯干。他也是想存心结纳这些商业精英。虽然不知道以后能派上什么用场,但是多个朋友,好歹总多条路。
有了朋友,或者至少是熟悉的人。才能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吧?再不会每天一早醒来,都觉得空荡荡的四周没有着落。
穿越,实在是个高风险无保障的工作啊……
韩老财神只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在那里热闹,微微一个眼神。所有声音顿时就低落了下来。他笑着按住徐一凡的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徐先生这个条陈老头子一看到,就知道是我们大盛魁所必行之事!我们号的生意,夸大一点儿说,已经是到了口内外的顶峰。再进一步都很艰难。口内口外,蒙古绥远察哈尔,所有货物贸易,都已经攥在手上。可是生意场上,不进则退。老头子避居库伦,也是想安静想想,怎么给生意开出条新路子来……
路遇先生,没想到却是天降救星!发行钱票的法子一出。老头子就知道这是大盛魁百世基业的事情。这才敢屈留先生。老头子在这里说一句话,大盛魁对先生必有以报之!先生所写的书,大盛魁一力承担印制销行的任务。这没有二话!”
徐一凡也停杯认真的听着,他书是写了不少,可还真没时间考虑怎么发行的事情呢!私心里的确指望过依靠大盛魁的势力行销天下。留在绥远,未尝没有赖上人家的意思。现在老头子终于自个儿说出来了。
下面,恐怕就是自己该给大盛魁做点儿什么了。
面前的老头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看不透。谦和大度的大商人气度背后,总有些若隐若现的东西一闪即逝。
韩老掌柜竖起了手指,静静的道:“以大盛魁各处商号为依托,发行小额钱票。只要使用大盛魁钱票的地方,就是咱们的地盘。先稳固口内外,将来自然有进取其他的地方的机会。其中的好处之多,老头子一时也看不完全。只是还有几个担心……
一是咱们该发行多少?一两银子一块洋钱放在库里。是不是就发行等额的钱票?还是扩张成多少倍?二是收兑的手续,三则是是不是要设一个总号专管此事?设了总号,管理条则又该如何?咱们不是小杂货铺子,凡事还是有规矩好……这些事情。我们满座之人,没人有经验,还是希望徐先生一力承担,再拿出个详细的条陈出来!老头子在这里发句话。将来此事告成,徐先生自然有一份干股!为了大盛魁将来,老头子在这里恭请!”
话音才落,韩财神已经肃容离座,深深一揖就作了下去。满座管事也跟着老头子一揖到地。
商业资本在发展到了一定阶段,自然会向金融资本转化。
在名动公卿之前,先名动这些商人吧。
徐一凡微笑离座,也是深深一揖:“小子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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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八九二年的秋末冬初,在北京城开始流传出一本书。
书名正是《欧游心影录》,北京大同书局印发。纸张都用的上好印度白令纸,书价取得极廉,不过七八个大子儿,在北京城,也就是一顿午饭的价钱。
往日印书发行,作者名字不是这个斋主人,就是那个沧海飘萍客之类的。而这本书作者名就是大咧咧的徐一凡三个字,生怕看书的视力不好一样。
作者名下面还有简介。
徐一凡,大清国天子脚下人。自小随父母流寓南方,更是随海船周游泰西诸国。所到之处,必有所思,必有所见。更广传教化于泰西。各国多有王公大臣提督军门和他见面就拉手问好,号称东方新哲。游学十年,慨然返国。著书于市井,告以泰西一切虚实强弱,西国何以强,东洋何以弱,试图警当世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助我国朝天下挽狂澜于既倒。
口气很大,书也写得着实不错。
列强由来和国内根本动静,一一娓娓道来。仿佛掌上观纹一般。英国的君主立宪体制,普鲁士德意志帝国的君主军国主义体制,美利坚共和国的合众国体制,法国的共和国体制。如果由来,历史传承,民族风俗,军队特点,帝国疆域,重臣名将,乃至民俗风情,民族特点,全部都展现出来。
这可是中国历史上破天荒未有的著作!
这个中央天国,先是不屑于了解那些外藩蛮夷,后来却是不知道该怎么着手了解。只好集中在坚船利炮上面。乃至于现在的强国洋务运动都变得不伦不类。
欧游心影录一出,顿时洛阳纸贵。
特别在天子脚下的北京四九城,琉璃厂的书坊,门口都是各个府里派来的下人。等着新书一到,就赶紧买给自己主子。不知道多少稍稍留心一点时务的官吏,都在挑灯夜读这本书。每本书上面都密密圈点,写满了各个读书之人不同的心得见解体会。
有的人在书中看到了普鲁士德意志帝国,皇族掌军,牢牢掌握着政权的好处。有的人看到了明治维新,将地方权利收归中央的途径。有的人看到了英国君主立宪制以来造就的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帝国的原由。有的人为法国大革命的流血万里怦然心动,以为这样才能打破现在死气沉沉的局面。有的人却为法国大革命时候的暴行而掩卷绕室徘徊。
还有的人看到了英国海军之强,普鲁士德意志帝国陆军之雄。
还有一些比较恶趣味的家伙,却集中在钻研倭国的风俗篇。
到了最后,大家都有一个问题。这位名动泰西诸国的“东方新哲”徐一凡徐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层和知识分子的骚动,却没有影响北京这座天子脚下四九城普通百姓的生活。
茶馆仍然高朋满座,旗人还是安分吃他们的钱粮。到了冬天,正是吃热切糕,逛越来越热闹的冬天庙会,画九九回春图,在什刹海上打冰溜子的时候。
每到冬天,镖局子开始封箱算大帐。镖师爷们趟子手,到了年底手头多少都能落上几十吊。大家都眼巴巴的等着呢。有些岁数的镖师爷们,等着钱下来就置几亩地。年轻的趟子手,银钱到手,马上就变成了天桥口的卤煮,便宜坊的酱肉,四季园的苏式点心,还有盖老板的戏园子票。
还有些发情的就是攒着等着娶媳妇儿,反正是各有各的心思。
眼见就要立冬,在贯市西尾巴上的会友镖局。闲不住的王五穿着一身棉袍,敞开了半个襟子,将辫子盘在脑门上。大声指挥着几十个年轻趟子手打扫镖局子的门脸儿。
会友镖局占了贯市快半拉的巷子,东头六家镖局合一块儿,才有它的规模那么大。就连会友王家那面青认旗,都比别家大出好半拉去!
伙计们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的拿着墩布掸子到处擦抹,二德子就穿件小棉猴,盘在旗杆上面准备换认旗。王五的大嗓门还在到处嚷嚷。
“小狗子,你在洗煤哪?怎么越擦越脏?”
“六顺,水缸是给你练手腱子的?打了扣你工钱!水缸擦擦,然后看看我那五色梅去。入冬了,都要挂红。勤快着点儿!”
“二德子,别老猴着,旧认旗请下来,我还要供着哪!怎么和你妹子一样不让我省心?”
伙计们笑着嚷着,都没太在意王五的话。镖局本来就是家人徒弟凑起来的力气行,没那么多生意规矩。眼看就要封帐歇业了,大家满心思的想去天桥热闹热闹,王五声音越大,他们却闹得越欢腾。到了最后,连堂堂会友五爷都是直摇头,拿他们没法子。
大门口又出来了几个女孩子,都挽着袖子,有的端着水盆,是用来擦墩布的。还有的提着大壶的热茶。走在前面的个子高高,小腿长长,鼻子挺挺,眼睛亮亮。正是萝莉小美女陈二丫。
她好像比起辛苦走镖的时候还清减了一些,小脸的现代美感更是分明。走到门口,比站在那儿仰着头看旗杆的男伙计都要高半个头。她也抬头对着二德子喊:“哥!下来喝茶啦!”
二德子在旗杆上正做着一个乌龙底入洞的造型,玩得正开心。听见妹子喊还没答话。就听见自己兄弟们打趣。
“翻了这个年,二德子,你妹子可比你还要高啦!以后别让她叫哥了,叫你兄弟吧!”
“多好,二德子,你还有妹子疼,我们可是光棍一条。要不我央一下师傅,上门儿提亲怎么样?”
“呸,你也配?人家二丫心里面儿装的可是徐先生,那可是大学问人!和西跨院里那位谭师爷也不差什么。咱们穷走镖的。怎么和人家比?”
王五和旗杆上的二德子都变了脸色,二德子哧溜一声从旗杆上滑下来。冲着小美女皱眉怒道:“你怎么又出来啦?不是要你守在院子里洗衣裳么?翻过年就十六的大姑娘,还这么不踏实!爹的药熬了么?”
王五则是沉着脸看着乱嚷的伙计们,一个个大小伙子都缩了脖子。知道玩笑开过分了。
陈二丫小脸脸色也一下苍白,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女孩子的眼神。她弯腰放下想茶壶,就想扭头进门。
这时却听见贯市口一阵马蹄缭乱的声音,十几骑马正朝这里奔来。大伙儿的目光不由得转了过去,连陈二丫都抬头看了一眼,就听见叮当一声,白铁茶壶一下从女孩子的手中落了下来。
这十几骑都是骑着蒙古健马,后面簇拥随侍的是穿着走口外用皮袍子的一群精壮汉子。当先一骑,眉花眼笑,贼忒兮兮。却正是绥远一别数月的徐一凡!
长远不见,他看见来居然还结实矫捷了许多,再没有初遇时的寒酸相。手上还挂着马鞭,就在马上向王五抱拳行礼。
王五又惊又喜:“兄弟!你怎么回北京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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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的眼神,自然最先是落在了陈二丫身上。
可是当着满脸热情惊喜迎上来的王五,不得不收敛一些。漂亮的勒马止步,一拍鞍子就已经摘镫下来。还没来得及行礼,王五又一巴掌拍在他肩膀。
“兄弟,身子可是结实多了。马术也俊,看来在绥远,韩老爷子他们还真没亏待咱们爷们儿!怎么要过年了,来看哥哥?”
徐一凡苦着脸,肩胛骨给他这么一拍,不知道是不是都骨裂了!他吸着凉气:“五哥,您,您轻着点儿!兄弟可不是上门来踢馆的……绥远事情兄弟差不多忙完,当然赶着来看您。到北京城,我还有事儿要办。后面跟着的几位,都是绥远大盛魁的伙计。五哥,兄弟托大,这么十几口子,可都要吃您的啦。”
王五哈哈大笑,朝徐一凡的十几个从人一抱拳。拉着他的手就朝镖局内走去。
“都算是你五哥的!
兄弟,听说你那本什么书现在在北京城卖得可好。多少大人先生都在打听你呢!哥哥这里有个朋友,也在看着兄弟的书,看得饭都不乐意吃。你来了正好见见!在绥远,你就尽写书来着?这次回到四九城,打算做什么?哥哥就一件事情纳闷儿,你这们大的学问,怎么到口外跑起单帮做小买卖起来了?”
王五的手劲一拉,徐一凡还不是乖乖的跟着他走,听着他的话也只有苦笑。这话儿怎么解释来着?不过说回来,他在绥远哪有尽写书那么轻松!韩老掌柜那个老狐狸,尽心贴本帮他印销欧游心影录这本心血。可是在钱票这件事情上拿他当长工使唤的。
他不仅尽快的拿出了大盛魁钱票行的管理章程,更是跟着韩老爷子跑遍了口内外的大盛魁各点,盘查各处存银,商量收兑事宜,还在库伦开始试行。大冬天的在塞上跑来跑去,那个辛苦也不用提了。
试行的结果,和所有新事务一样,都有好有坏。那些蒙古王爷台吉,还有牧民们。拿着新印刷出来的钱票,都是大眼儿瞪小眼儿。王爷们见过银票,没见过这些只是以一、二、五、十为单位的小额钱票。牧民们认得银子洋钱,不认识纸片儿。大盛魁掌柜伙计管事全体出动,费尽了口舌解释,这些钱票用来收购他们的货,他们用这些也可以照常买大盛魁贩来的东西。
要是再不放心,大盛魁在库伦增加三个栈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随到随给他们兑成现银。
这样哄着赶着,加上大盛魁的垄断地位,钱票总算通行下去。而且还没敢多发,库里有一两实银,才印发五钱的票子。
为了推行钱票,大盛魁这次在冬天就开始提前收货。也贩来了大量的南货迅速回笼这些才发出去的钱票。通过这手,至少在口外,算是把钱票的信用初步建立起来。
等到春季开冻,再把绥远那头的收购南货,出卖口外货物的流通信用建立起来,才算初步成功。眼下还看不到太多的钱息,这也本身是急不来的事情。
不过就这几个月,可算是将徐一凡忙得人仰马翻。连欧游心影录的后半,都是在马车驮轿上,或者忙中闲暇的时候,拼命写出来的。当真字字是血啊。
不过这一通穷忙,他的身体反而好了许多。原来那个时代带来的都市亚健康状态,早没了踪影。整日马来马去,骑在马上也很有些矫捷。
等到库伦那边事情告一段落,也得知欧游心影录如他所想引起了相当反响。顿时在绥远就坐不住了。他到北京,还有自己的打算呢!
和韩老爷子一说,这位财神爷慨然赠金,让他小金库又饱满了许多,得意洋洋的上路奔北京城而来。
至于身后的那些汉子,都是韩老掌柜派来的。绥远钱票试行,随时要和他联系。这些汉子,大多都是准备当作来回往来的信使的。还有一个叫做章渝的管事,是熟悉大盛魁内部事务的人物,跟着他,也是为了绥远那边有什么变故,可以随时和商量办法的。
只是这么一长篇经历,让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和王五说。
就算说了,估计这个粗豪汉子也是不懂。
徐一凡嘴里打着哈哈,眼光乱转。给王五拖着直朝内走,经过的大门的时候。那个高挑的倩影却低着头退后一步,躲在了哥哥的背后。
入眼之处,就是二德子那张大脸。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挑眉立眼的看着他。
唉,看来这段超越伦常的感情,还是没戏……
两人一路谈笑,王五也不拉着他先去安顿,却直奔西跨院而去。会友镖局占地甚大,光练武的场子,徐一凡这一路过来都看到俩,周围层层叠叠的都是屋子。院门口都有腰带扎得寸寸劲劲儿的汉子在伸拳踢腿。自有一种镖局子特有的活力。
大盛魁的人也胡里胡涂的跟在后面儿,簇拥着两人就直直进了西跨院。
才过月洞门,就听见王五的大嗓门炸雷一般的在耳朵旁边响起:“谭先生,谭兄弟。你时常念叨要见那位徐先生,我给您请过来啦!”
话音方落,就见西跨院里当中堂屋的棉布门帘一掀。走出一个青年,徐一凡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这么冷的天气,他就是长衫马褂,围着一领狐裘。戴着冬天的暖帽,帽镇是一颗湛绿的翡翠。当真称得起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他稍一顾盼,就看见王五牵着的徐一凡。
当下就见这佳公子也不说话,快步走了过来。劈面一把抓住徐一凡的肩膀。
“阁下就是欧游心影录著者徐一凡?”
怎么王五的朋友也和他一样的德行?连握手寒暄都不会,直接就抓人家肩膀?讨厌啦!
徐一凡摸摸鼻子,有点儿不适应:“不敢,小子正是徐一凡。”
青年后退一步,已经一个长揖到地:“后学湘中谭嗣同,见过先生。先生所著,如在后学眼前破开一片新天,后学愿在先生面前,执学生礼!”
谭、谭、谭嗣同?徐一凡的手僵在了鼻子上面。
王五在一旁笑道:“谭先生是湖北抚台谭大人的公子,现下在新疆刘锦堂抚台大人幕里面儿做事。和你五哥是几年的朋友了,当时口外道上一遇,和徐兄弟一样。那是一见如故!谭先生这次来北京办事儿,却迷上了兄弟的书。今儿可算见着了!”
他又用力一拍徐一凡肩膀:“我去弄点儿烧锅来,再折腾点儿菜,咱们兄弟三个好好唠唠。我王五的朋友,都是好汉子!”
徐一凡这时才算反应过来,回头一指背后那十几个大盛魁的伙计管事,苦笑道:“五哥,还是先安顿我这些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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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这君主立宪,英吉利国的皇上,手里到底有多少实权?”
“徐先生,花旗国和法兰西的三权分立,看您书里,还颇有不同,这不同,到底在何处?”
“徐先生,这中兴之道,是强国为先,还是如倭人一样变法在先?”
徐一凡才安顿下来,就给谭嗣同拉着絮絮叨叨的问个没完。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一脸虚心状的不住请教。让他心里很有一种要笑不笑的感觉。
他心里还在盘算呢,谭嗣同和王五,原来这个年月就勾搭上啦!
眼看着天已经擦黑,在自己安顿下来的东院堂屋里,谭嗣同的问题还没有完。酒菜热了又热,这位谭公子却丝毫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王五只是在一旁咧着大嘴笑听。饶是见到名人兴奋,他现在也倦了。
到了后来,忍不住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到北京来,可不是为了见名人的。
王五毕竟久跑江湖,看见徐一凡倦意,而谭嗣同却浑然不察。忙岔开话题:“徐兄弟,你从绥远赶过来,到北京城究竟为什么事儿?咱们也不能尽着耽搁您时间不是?”
还是我五哥好啊,徐一凡赶紧投过去感激的眼神。笑道:“我这次来北京,是为了捐官儿的……”
“捐官?”王五和谭嗣同两人都惊讶了一声,然后对望一眼。两人中一个是世家子弟,向来是粪土功名,还有一个江湖中人。都有些不以为然。暖烘烘的堂屋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最后王五才勉强笑道:“捐官好,捐官好呀。徐兄弟总不能一辈子在绥远窝着。您这们大的才具本事,还是报效皇上的好……”
谭嗣同也一拍巴掌:“徐先生有这个愿心,学生也当出一把子气力。前日学生去拜恭王爷和翁中堂,还谈起徐先生来着。两位都是对先生赏识有加。先生要展布经济大才,还是有份特旨的好,这样也能补上缺……不知道先生要捐的是京官,还是外官?”
徐一凡苦笑,知道自己下面那句话更不会让他们待见:“当然捐的是外官,京官清苦,兄弟可受不了。”
谭嗣同果然一下站了起来,双目炯炯。紧紧的看着徐一凡,满脸不解之色。
徐一凡已经是名动京华,就算捐官图个出身,想为国出力。也当是捐个中书员外郎之类的京官。虽然都沾一个捐字,但是名望好歹清贵一些。只要坚持在京里发些议论,再作些类似欧游心影录的文章出来。一个清流的名号是跑不掉的,也更能发挥影响力。
没想到他却要捐外官!当了外官,还不是等着补缺。要给上司站班磕头行礼。更要紧的是,你还能做什么事情?除了是想着捞钱,还能有什么理由?
这位清末佳公子勉强一笑,连周旋的场面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
正在尴尬的时候,堂屋的窗户上突然传来了轻轻敲击的声音。王五一下立起:“谁?”
门外响起的是二德子的声音:“五爷,有客人找……”
王五笑骂:“逛完天桥口了?大冬天儿的,都快剪门了,哪来的客人找?我这里两位贵客在,你替我回了,留下帖子,王五改日回拜!”
外面的二德子却仍然在坚持:“五爷,是……是线上的朋友。”
王五霍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有点凝重。朝两人拱拱手:“徐兄弟,你早些歇着吧。明儿咱们再细谈,你捐官儿的事情,我王五也还有些路子……我去去就来。”
说罢挑开门帘就大步走了出去,这粗豪汉子,谁都看得出他担上了心事。连脚步都沉重了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
屋子里只有徐一凡和谭嗣同沉默对视,谭嗣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突然淡淡一笑:“徐先生,学生先告退。先生上兑捐官的事情,学生自当尽一份心力。”说罢起身,一拂颈后黑漆漆的大辫子,居然就这么冷淡的告辞。
徐一凡袖着手坐在那里,仍然是似笑非笑。
自己的心事,又何尝要别人明白了?该做的事情,早已决定。不过就是一个快慢缓迟的问题。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路数不一样,强求也没用。
自己一个废柴死小白领,穿越之后走到现在能安身立命的地步,够不容易的啦……
这时门帘又是一掀,抬眼一看,却是二德子走了进来。左手叉着腰,右手大拇指翘翘的,似足了戏台上面儿的武生,拧眉瞪眼的看着他。
看着徐一凡望过来,他抢先粗声粗气的开口:“五爷吩咐,让我留在这儿照应你这位爷!要酒要菜,你尽管招呼。炭炉子死火了,还活着也尽管吱声儿!”
徐一凡一笑,翘起了脚:“那好,倒酒!”这小子砂锅般的拳头做噩梦都梦到几次了,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二德子气鼓鼓的从热水插子里面拿出酒壶,哗啦啦的倒得一桌子都是。又溅了徐一凡一大襟的,他才正准备狐假虎威的瞪眼。就看见那个砂锅般的拳头在自己眼前晃。
“德哥,咱们有话好说……”
“好说个屁!甭看你是五爷客人,我爷爷还是五爷的师大爷!我告诉你。这次你来,扯龙袍也好打太子也好,德老子都不管你。就是别狗头狗脑的打我妹子的主意!她岁数小,我这拳头可大!”
是很大,明晃晃的还在自己眼前呢。
小时候被坏孩子堵在巷子里抢过早饭钱的徐一凡顿时咽了一口吐沫。
二德子哼了一声:“我爹病着,要是你纠缠我妹子,气着我爹了。咱们就走着瞧!”
咣当一声,二德子拳头敲在堂屋里的大八仙桌上,酒水菜肴溅起老高。然后掉头就走。
一通威胁,当真让徐一凡哭笑不得。慢慢站起来走出屋子。看着北京城的月色。
不知不觉的,自己也来了好几个月了吧?自己在这个时代虽然尽力嘻笑着面对陌生的一切。但是内心,似乎真的如自己外表那样坚强?
要不是强迫让自己立下了一个目标,这时空的错乱,还有处处的陌生。也许早就把自己逼疯了。
正在心里面儿乱糟糟的时候,突然看见院墙的阴影处,站着一个高挑窈窕的影子。正在那里抠着墙上砖缝儿。
看见徐一凡身影一动,朝这里走过来。那高挑的身影更退到阴影深处去了。
“陈姑娘?”
站在墙角的,正是陈二丫。
月色从墙头投下来,经过她的身子,曲曲折折的倒映在地上。月色好像在她的腰身处打了阴影一样,本来就纤细的小腰更是盈盈一握,让她高挑完美的身材看起来加倍的惊心动魄。
咕嘟一声,安静的庭院里,这咽口水的声音也相当之惊心动魄。
“徐……徐叔……您,您手绢儿还没还我……”
苍天啊!来道闪电把我劈回去吧!徐一凡在心里惨叫。脸上还故作大度:“乖,来,叔叔抱抱…………”
“没见过你这样没正型儿的长辈!怪不得我哥叫我不要搭理你呢!”
这次陈二丫没有抽他。只是轻轻啐了一口。塞外一别几个月,小美女清减了一些。也成熟了一点,胸口好像也更茁壮了一些,只是小脸还清丽如旧。
想起在绥远大盛魁管事们带他见识的那些大同娘们儿,这一刻徐一凡泪流满面。
他咳嗽一声,有点认真的道:“在绥远,我可真有些记挂着你们。听说你爹病了,怎么,要紧不要紧?”
陈二丫脸有点发红,垂着长长的睫毛:“我们回北京城,大家也谈论你呢。多少叔叔大爷们走镖十好几年,说没见过你这样的英雄……我爹是老毛病了。冬天阳气不足,咳嗽。到了开春就一里一里的见好。本来该买点儿高丽参尾巴熬汤的,可是哥哥最近赌输了钱,没法子。穷家小户的也就将就着过吧……”
徐一凡啊了一声:“五哥他也不管管?”
陈二丫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轻声道:“五爷局子大,到了年底,还有多少死的伤的叔叔大爷家要抚恤呢………哥哥现在拿大伙计的饷,五爷又把我荐出去在端郡王家眷内院儿保宅。咱们要知足,哪能老打扰五爷?”
徐一凡怦然心动,他那个时代,哪里还能见到这样善解人意,单纯善良的小女孩儿?
正准备对未来岳父有所表示的时候。却见小美女一下抬头,脸色大变。哧溜一声比小兔子还快的飞也似的顺着墙根溜走。
他回头一看,月色下王五静悄悄的站在自己背后,面色凝重。
徐一凡啊了一声,顿时强笑:“五哥,我就是看看小侄女儿,关心一下……”
王五死死瞅着他,看得徐一凡正心头发毛的时候。这大豪突然喘了口粗气:“徐兄弟,你脑子灵。五哥求您出个主意……这事儿,我究竟该不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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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友镖局的后院,向来是堆放着乱七八糟杂物的地方。///com///破了的大车轱辘,旧了的鞍具,断了的刀枪,还有说不上的什么玩意儿都堆得到处都是。
这里一向也少人迹,几处漏了顶撕了窗户纸的破房子孤零零的竖在那里。院门口还有香灰,那是镖局子的人给黄大仙烧的香。这里荒凉,传说还有黄大仙出没其中呢。
寒风嗖嗖刮过,干冷干冷的。
月色下,这本来没人的院子里却或蹲或立着几个黑影。有的人影还四下不住的走动,似乎焦躁万分。
院门突然吱呀一声儿被推开。蹲着的几号人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有人手就伸进了怀里。突然院门口洋火嚓的点燃,点起了一个洋油马灯。
当先一个汉子嘘了一口气:“原来是五爷!”
王五板着脸走进院子,看那些人围了上来。他将身子一让,露出背后那个人来。
顿时就有几个人吸了口凉气:“这……这不是格巴活佛么?”
徐一凡只是苦笑,没想到自己这喇嘛都快当成真的了。他借着王五手中的马灯光亮,也打量着对面的人。当先一个,一张又青又白的长面孔,稀稀疏疏的胡须。正是当日在塞外草原,自己在他手里很吃了一些苦头的那位马上麒麟爷的姜军师!
当时听着王五转述杜麒麟的心腹来王五这里拜门的时候,他真是大吃了一惊!
听王五解说,他才知道,这时镖局对付绿林的规矩。镖局子走镖,走一路打一路那是肯定不成。别说镖走不走得成,光是死伤一堆人。婆娘叫娃娃哭,就能将一个大镖局子闹垮!
镖局走镖,靠的还是交情。绿林好汉爷截路。双方先对切口攀交情。说对了劲儿就放镖队走人。镖师爷们儿也总要客气几句:“当家的,这次兄弟走口外,有什么东西要带没有?”或者就是:“当家的,他日到了北京城,都算我的!”
好汉爷让路之后,他日真的找到门上来逛逛。镖局子就要负责他们吃好喝好玩儿好,还不能在京城落网。
王五名满天下,这样的绿林朋友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一向也是以交情够,手面大著称。
但是他这次也可真没想到。才在几个月前,双方拼出了百十条人命的马上麒麟的人马,在快过年关的时候,找上了他会友镖局来拜门!
论起来,江湖行走哪里不拉两三个朋友。那次马上麒麟最后让路,还是给了会友面子。小小不言的照应,也是没问题。可是王五再也没想到,他们求上门来的,居然是这么一桩子事儿!
没了主意的他下意识的找着心中最有主意的徐一凡,徐一凡琢磨了一阵。干脆让王五带他来这里看看。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了,自个儿换了装束,这些好汉爷还一口叫出了他的法号!
要是他这位泰西的“东方新哲”曾经当过小喇嘛的事情传出去,估计书的销量立马儿下来大半拉的。
他苦笑抱拳拱手:“各位好汉爷,近来可好?”
姜军师的目光投向一旁沉着脸的王五:“五爷,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王五哼了一声:“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这位兄弟假扮的活佛爷和诸位谈判。其实徐兄弟是咱们会友的智囊,也是大盛魁的股东!今儿各位求的事情,王五肩膀窄,担不动。什么主张,都是我这徐兄弟来拿,他定了主意,我王五没二乎话。”
姜军师回过头来,仔细的打量着徐一凡。徐一凡也瞧着他们。几个月不见,草原上曾经那样威风的马贼们,都又消瘦又憔悴,脸上深深的都是风霜痕迹。有的人还两眼通红,看来几天没睡好觉了。
两人互瞪了半晌,姜军师苦苦一笑:“我说呢,当日徐……徐先生有胆有识,怎么只能是一个喇嘛。徐先生,就请您一言而决,救咱们大当家的不救?我们流落塞外,从来不进官衙,绝了指望,才厚颜找上五爷门上。只要二位伸了这把手,我们麒麟寨几百条汉子,几百枪马,就都是二位的!”
光绪十八年秋冬之交,在徐一凡的欧游心影录一本本印刷出来,正算盘噼里啪啦算着自己能拿多少版权收入的时候。那位马上麒麟杜爷,在热河被擒!
论起来也是那次抢劫大盛魁车队惹出来的祸事,因为塞外白灾而急了眼睛的杜麒麟。准备抢大盛魁的时候,压根没料到车队里面还有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最宠爱的四太太。
四太太她们脱险,一封书信哭诉顿时恼了将军大人。竟然花了从来没有过的气力调集了西蒙古的喀尔喀骑兵,驻守库伦的靖边军,还咨调了察哈尔都统麾下的毅军一部。三路会剿蒙察交界大青山处的麒麟寨。
杜麒麟率众突围,一路跑到了热河。准备等官军会剿劲儿过了,再回头收拾基业。没想到他投奔的一个热河马贼头子翻脸,想拿着他杜麒麟的脑袋接受招安。杜麒麟中计被擒,姜军师灵醒,多长了一个心眼。带着残部杀了出来。
事情说起来就这简短几句,但当中的江湖恩怨,血火冲杀,千里亡命。却不知道有多少。
杜麒麟已经被押到了热河首府承德,就等着公文往还然后就地正法。他们这些余部没有法子,万般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位五爷,想来拜门,在京师里活动救这位马上麒麟一命!
这样的事情,即使豪爽义气如王五又怎么敢应承,又怎么敢担待!
但是对江湖豪杰,他又不能不有交代。情急之下,也只有将徐一凡拖过来啦。
看着姜军师死死的瞅着自己,徐一凡神色不动。
这事儿,难办啊……
看着他在那里沉吟,姜军师居然也很沉得住气,只是静静的等着。荒凉的后院里面就听见北风呼啦呼啦的扯着破窗户纸的声音,每个人身上都是冻得冰冷。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突然黑暗里一个清脆冰冷的声音响起:“这小白脸能顶什么用?他能拿什么主意?五爷,咱们麒麟寨虽然败落,但是也不是这样糊弄的!姜大叔,咱们不求他们。回热河,咱们和爹爹死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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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声音,似乎落在地上,都能摔碎掉。虽然语气悲愤,但是入耳却说不出的好听。
马灯光芒一闪,就映照出一个俏生生的影子。站在姜军师的身后,果然是个俊俏的小丫头。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褂子,只是又是灰又是土。却也掩不住身形的婀娜。眼睛又大又亮,鼻挺唇小,是个相当出色的小美人。按照徐一凡的审美观点,和陈二丫算是春兰秋菊。
再看了那些仓皇憔悴的土匪脸之后,再一看她。整个眼前就是一亮!
女孩子咬着自己嘴唇,细长的眉毛斜飞,眼神冰冷。看起来倔强到了极处。
“姜大叔,咱们不求人,走!”
徐一凡拉下了脸:“走,走哪儿去?麒麟爷现在是重犯。五爷虽然义气,但是会友镖局几十年也从来身家清白!你们拍手一走,咱们就去官府,告发你们这些余党……咱们可不是马贼!”
场中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姜军师手闪电一般伸出,又要来扣徐一凡咽喉!
王五立在徐一凡身侧,一把就叼住了姜军师腕子。再用力一抖,姜军师跌跌撞撞的就退出去几步。还没等他翻身再上。就已经听到徐一凡苦笑:“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那个女孩子手中早已握着一把乌黑锃亮的六轮手枪,指着徐一凡的脑门。周围一阵兵刃响亮,几条汉子,都从怀里扯出了铁尺和靠皮红。死死的瞪着他们。
王五一下遮在徐一凡身前:“都收起来,我王五立身清白。生不入官衙,死不入地狱。就算死了也不会出卖朋友!”
他这声大吼,震的所有人耳朵都嗡嗡作响。徐一凡正在掏耳朵呢,他又回头朝着徐一凡怒道:“兄弟,你这是说什么话呢?”
徐一凡笑着摊手:“为了告诉这些好汉爷还有女英雄,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姜军师冷笑一声:“五爷的义气,咱们麒麟寨算是见识了……娟子,弟兄们,咱们走!”说着拱手一抱拳,转身欲行。
女孩子恨恨的将枪放下,大眼睛里面突然汪上一层泪水。却又忍住,冷冷的看了王五和徐一凡一眼,转身就走。
王五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听见背后徐一凡一声大喊:“你们真不要杜麒麟的命了?”
所有人身子都是一震,连王五都回过头来。眨眨眼睛,好像不认识了现在的徐一凡。
这是的他,哪里还有王五习惯的那个眉花眼笑,贼忒兮兮的模样。抿着嘴唇冷冷的看着麒麟寨的人。还算英俊的小白脸上象是挂了一层霜,竟然是说不出的严肃!
姜军师缓缓的转过身来,和徐一凡的眼神对视。
徐一凡冷笑一声:“在绥远,我也打听了麒麟寨的行事。杀官劫库,抢劫商旅,什么事情没干过?你们打的旗号是劫富济贫。威风豪情不可一世,现在又怎么样了?你们麒麟爷被捉,这也是迟早的事儿!就算五爷和我这次能救得了你们。下次呢?还是继续流窜草原,直到再落网一次?大好男儿,就落这么一个没下场?”
姜军师身子一抖,这些日子的落魄亡命,弟兄出卖。什么滋味他们都尝尽了。
“这天虽然大,可是不是咱们的天。这地虽然厚,可是没有咱们落脚的地方。咱们为啥走上这条道儿,你也明白不了……可是咱们都是麒麟爷从水火里面拉拔出来的……这命,早该还给麒麟爷了。五爷,徐先生,咱们知道这案子有多重,你们也是有心无力。咱们还有百来号兄弟,就和麒麟爷死在一处吧。”
徐一凡还是冷笑:“这位姑娘,怕不就是你们麒麟爷的一点骨血了吧,死在一处,你们真打算让他绝后?”
面上一直坚强的姜军师和他几个手下在徐一凡又搓又揉之下,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个汉子突然蹲下呜呜的抱头痛哭起来,声音又粗又哑,传出去好远。
这种人到了绝境的压抑哭声,连王五都有不忍的神色。站在那里微微摇头。
只有那个女孩子,仍然倔强的站直了身子,死死的咬着嘴唇。
一片沉寂当中,徐一凡轻轻道:“要是我救得了杜麒麟呢?”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震得所有人都没了声音。稍停一下,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王五的:“兄弟,这话儿可不能乱说!”
一个是那清亮剔透如水晶的声音:“咱们的命就都是你的!”
徐一凡冲王五一笑,一直酝酿许久的王霸之气勃发,在这小小的院子里面简直沛然莫御:“好,我就要你们这百来号弟兄加一个女英雄的命了,杜麒麟,我来救!”
话音才落,那女孩子顿时扑通就跪了下来,砰砰砰的连磕三个响头,白皙的脑门子顿时一片乌青。然后在地上跪直身子,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徐一凡。
又是扑通几响,连姜军师他们都跪下了。
这些汉子也不知道受了杜麒麟什么好处,那点血诚。也只有这些塞上江湖汉子才有。
这时的徐一凡一脸严肃,其实心里却在仔细研究跪在那里那个女孩子的身材。
在地上跪直身子,女孩子的胸脯自然就挺了起来。
真是茁壮啊…………这种带点野性的小萝莉,真是好萌好萌…………
王五是稍稍有些了解自己这个兄弟的人,他知道徐一凡点子多,主意大。王五也有一个好处,只有认准了是自己兄弟,命都愿意豁出去。
当年王五和谭嗣同结交,以他一个江湖汉子,能懂什么维新变法?可是他就是为了自己兄弟冒死奔走。在谭嗣同将要上法场的时候,还准备劫狱!
所以徐一凡在他的地盘上面擅自做主,厚道的五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突然发现徐一凡眼睛变得弯弯的,差点就要吹起口哨来的时候,赶紧捅了他一下。
徐一凡一下清醒过来,看着满地跪着的人脸上都有询问的神色。这些人走投无路才来拜门求告。看见他将海口跨下,自然就浮现一个疑问。这个看起来多少有点轻浮的小白脸儿,到底怎么才能在这么重的案子下面救出杜麒麟来?
他一笑竖起两根手指:“现在你们要做两件事情,一个是将你们那百来条汉子安顿好,天子脚下四九城,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来……五哥,您人头熟。这事儿您帮把手儿。还有一件重要的,救杜麒麟,非钱不成,你们麒麟寨的家底儿,都翻出来吧。”
姜军师默默点头,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五爷,咱们是不是这就去准备?我们百来号兄弟,现在都在康庄怀来,您发句话,将咱们安顿在哪儿?麒麟寨那点儿家底,咱们随后送到。”
王五却一扯徐一凡:“兄弟,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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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还在呼啦啦的吹着,似乎没有半点儿减小的意思。
王五搓着胡子,一脸沉重的看着徐一凡。
姜军师他们一行,自觉的避得远远的,似乎也在低声的商议什么。不时将眼光投过来。
“兄弟,你这是担着血海的干系啊……”
徐一凡不以为然的又偷瞄了一眼俏生生站在那儿的杜家大小姐。意外的发现她的胸部居然茁壮得过分。看来是充足的运动和良好的营养才能养出来的。
偏偏女孩子又是冷艳不假辞色那种类型的,这种反差对比,让他一时都有些走神。听见王五长叹,才微笑道:“五爷,要是给您添了麻烦,我自个儿安顿他们。”
王五沉了脸:“兄弟,别和我玩儿这种心眼儿。以你的见识,还看不出你五哥是为了朋友能豁出命的人?不是指着我帮手儿,你能担下这干系,能安顿这百把号人?”
徐一凡的厚脸皮也忍不住红了一下,王五粗豪。但是久走江湖,大胡子背后心思清明。自己也的确不该耍这点小手段激这直性子的五哥哥。
这种人,在自己那个时代,近乎绝种了。
王五看着他:“兄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真救得了杜大当家的?你真有什么法子?”
徐一凡苦笑:“我有什么法子?”
王五一怔,看徐一凡脸色,也不像是在说谎。
徐一凡笑道:“还不是花点钱,找路子,罪名重的改轻,轻的改没。老路数,但是往往有效……但是说什么把握,我可是真没有。”
王五张大了嘴。
徐一凡也只是淡笑,刚才他也是灵机一动。麒麟寨已经破败,这百把人的实力,为什么不为自己所有?他还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班底呢。
杜麒麟,他将尽力去救。活了,承他的情。死了,这些人总是要安顿的吧。到时候他官儿也捐得了,要是下面的步骤能按照自己想象的顺利进行。还怕安顿不了这些人?
给他们这些流落失所的前马贼指出条明路,过上踏实日子。怕是很多人都会接受吧……
他摸着下巴,自顾自的想心思,这群人中。到底是该掌握姜军师呢?还是那位杜家小姐?掌握了谁,才能让他们死心塌地?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自己的事儿可得加紧办了……
才到四九城儿第一天,这日子过得就够充实的了……
王五最后闭上了嘴,轻轻拍了拍徐一凡的肩膀:“兄弟,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五哥的命,还有会友的脸面,都是你救下来的,都赔给你也没什么。兄弟,五哥不大会说话儿,但是也知道,兄弟是有大计较的人。才见你是跑单帮的,后来又能指挥打仗,写了本读书人都叫好儿的书,谭先生都那么佩服……又当了大盛魁的股东,现在又捐官儿……五哥虽然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是既然是兄弟,就没话说了。用得着五哥的地方,尽管言语。”
徐一凡看着王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暖洋洋的。很多话在嘴里转,但是到了最后,只变成了一声叹息:“五哥,多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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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决定了收留麒麟寨一伙儿之后,王五竟然就连夜带着几个心腹,带着姜军师他们直奔怀来,去安顿藏在那儿的百余前马贼去了。
徐一凡心痒痒的也想跟着去,但是他到北京来是办正事儿的。哪里脱得开身,只好暂时不去视察自己未来的队伍。
大盛魁这次跟来的章渝章管事是暂时给他派来的助手,清时捐官,必须户籍清白,有邻保有里保。徐一凡哪里有这些玩意儿?
在绥远的时候,他本来打算溜到北京,编通瞎话,让王五给他办了这个事情的。没想到在临动身的时候,韩老掌柜却不声不响的将章渝介绍给他。
“这是我们北京分号的三管事,京城人头最熟。曾听说先生的打算是书成就要回北京捐官,先生既然欧游十年,亲戚零落。这落籍和取保的事儿,就让章管事的办吧。”
当时看着不动声色的老爷子,徐一凡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是没穿衣服的。自己这个七零八落的来历,人家怕早是洞若观火。可临了为什么又行这么大方便,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感激他那个钱票的主意么?
他一想起这个就觉着隐隐有些阴影,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的见识高过韩老掌柜百倍是不用说的,也够聪明。但是对这个时代的阅历,还有在这个时代的根基,差人家却是万倍不止!
到了最后干脆想开,坦然接受韩老掌柜的安排。
到北京第二天,在夜里处理了麒麟寨的事情之后。就火急的让章渝立刻去办落籍取保的事情。
至于他老人家,自然就是在会友镖局里面东逛逛,西溜溜。满心好奇的打量这个清末时候镖局生活。
私心里,也说不定有点儿想看到陈二丫,和小美女说说话。看有没有机会摸摸她小手儿什么的。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每个男人的梦想嘛!
会友镖局的局面果然够大,内院分成东西两个跨院。东面是谭嗣同暂住,西面儿就是徐一凡下榻的地方。当中是王五自己住的地方。出了内院儿门,就是一个极大的练武场子。东面西面,都是层层叠叠的小四合跨院,东面是镖师家眷的住所,怕不有五六十家。至于西面,是没成家的趟子手他们的集体宿舍。
一大清早,天气还干冷干冷的,就有好几十号爷们儿在那里盘杠子,举石锁,扎大枪。练得热火朝天。看见徐一凡出来遛弯儿,不少人在那趟镖队里都见过这位徐先生,在他指挥下也打退了马上麒麟他们。
老成些的镖师就点头招呼,有人还扎下千来。
这个时候北京城的行礼极有风味。有的镖师远远儿的看见徐一凡,就忙着掸袖子,疾行几步,一哈腰垂手就是一个千儿,然后站起来平视。既恭敬他们这些练武的人做起来又干脆漂亮。一路过来就看见人们起起伏伏,徐一凡也忙不迭的抱拳还礼。
至于年轻的趟子手们,他们就没那么多顾忌。看着徐一凡过来,一个个都扎堆儿叽叽咕咕,然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看着他眼神儿左右乱扫的样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对着他扬声笑道:“徐爷,二丫不在这儿!端郡王府里,她要到了中午才下值呢。您来早啦!”
然后声音就是接二连三的响起。
“徐爷,二丫家在东跨院第第六个四合院里,屋子门口有两棵石榴树的就是!老爷子脾气可大!”
“老爷子说过了,力气行的只寻门当户对的,要八抬花轿明媒正娶,不找来历不明的人。他们一家子脾气都倔!”
“二丫练的可是谭腿,她还比您还高个帽子。打起来,徐爷您让她,还是她让您?”
镖师们都是这些趟子手的师父师叔师大爷,一个个都在那里偷笑。到了最后才呵斥两声。王五二丫二德子他们都不在,伙计们反而闹得越发欢腾。
正笑得徐一凡一脸尴尬,大门口响起了骡车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响,就看见一个潇洒自若的身形快步走了进来。
那人一眼看见徐一凡在这儿,快步就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徐一凡的腕子。
不是别人,正是翩翩浊世佳公子谭嗣同。
“徐先生,正好撞见你,里面儿说话。”
这位谭先生面如冠玉,行事却是天马行空百无禁忌。不像世家子弟,莽撞之处。倒像是江湖汉子,怪不得王五和他一见投缘呢。谁知道他怎么一大早出去的,回来又一把抓住他。
对他这个风格,徐一凡可真有些不习惯。
他苦笑道:“谭大哥,您这是……”现在自个儿要做的事情多,还满脑门子官司,实在没空儿再给谭嗣同扯着问东问西了。
谭嗣同拉着他就朝徐一凡住的跨院走,朗声道:“叫我复生就好,徐先生,今儿我去拜会了翁中堂,中堂大人也是对您闻名久矣……”
徐一凡一怔:“翁中堂?是哪个……”他顿了一下,试探着问:“是不是尊讳同龢的翁常熟翁中堂?”
谭嗣同大笑,脸上像是要放出光来:“除了他老人家,还能有哪位?”
光绪帝师,一门三翰林,清朝末期的清流领袖之一。曾经被后世拔高,又曾经在当时皆曰可杀。在清季政潮当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对光绪帝有绝大影响力的翁同龢?
徐一凡有点发呆了,他再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传到他耳朵里面。而且据谭嗣同的话说,这位翁中堂还对他闻名久矣?
慢着慢着,谭嗣同怎么叫他老师?谭嗣同的老师是湖南名儒刘人熙,刘人熙又是翁同龢的同年……原来在戊戌变法前面儿六年,他们也早就勾搭上了……现在谭嗣同在新疆巡抚刘锦堂的幕下办事,几千里的跑回北京城来,就是为了见他的这个拐弯抹角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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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里愣着不说话,在谭嗣同眼中,却是这位徐先生,东方新哲沉得住气,不动声色了。///com///
他拉着徐一凡一直走进屋子里面,和他对坐下。语气诚恳的道:“徐先生,在下对先生的学问,也是佩服的。贸然和翁中堂提起先生抵京,也是希望中堂对先生有点儿照应。捐官容易,补缺却难。得中堂一语,他老人家桃李满天下,先生前程无忧。”
徐一凡这才反应了过来,听到谭嗣同一番好心,微微也有点儿感动。
怪不得和王五是好朋友啊,除了有点世家子弟的高傲,更多的却是倜傥任侠。他明明对自己捐外官很不以为然,却还是在帮忙。
可是却帮了倒忙!
自己想投效借力的那位人物,偏偏和翁同龢是死对头!
正沉吟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自己屋子棉布门帘又是一掀,一个高高瘦瘦,相貌普通得丢到人群里面都认不出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这人正是韩老掌柜塞给徐一凡的管事章渝。一路过来,话极其的少。徐一凡有时候都在纳闷,凭他这个闷葫芦,怎么做到韩老爷子口中在京城人头极熟的地步的。
而且他也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货好像眼神总是阴沉沉的在背后盯着他一样。
看到章渝进来,谭嗣同拍手而起,笑道:“徐先生,这是难得的机缘,明儿一早,中堂家的车子亲自来接先生大驾。中堂极愿和先生一晤。咱们就这么说定!”
徐一凡还来不及反对,他早就去远。追出去两步都赶不上。徐一凡看着他的摇头。唉,谈谈就谈谈吧,你好我好天气好的大家扯一阵就是。
去看这位翁中堂,还不如留点儿精神晚上摸陈二丫的门呢。
回头一看,那长得不怎么讨喜的章渝却在阴沉沉的打量谭嗣同的背影。心情有点儿郁闷的徐一凡问道:“章管事,不是去落籍取保了么?这么快就办完了事情?”
章渝恭谨的行了一个礼:“先生,事情已经办完了。落籍告身,户保邻保文书全部都齐。地保也画了花押。只是上兑捐官,还要有同乡京官印结担保……大德金店的黄掌柜就在外面儿候着,您是不是现在就见见?”
这么麻利?他出门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徐一凡有点不敢相信的从章渝手中接过了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叠文书。落籍证明就摆在最上面。
自己终于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想着这个,他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拿着那个户籍折子一时都痴了。半晌才摇摇头:“怎么还有个金店掌柜?这又是闹哪一出?”
章渝无声的笑笑,神色依旧却很恭谨。不知道韩老掌柜下了什么命令给他们。大盛魁的人,对徐一凡恭敬之极,一路过来,对徐一凡的话不敢违背半点儿。比自家的奴仆还要省心。
至于韩老掌柜为什么这么安排的心思,徐一凡早就懒得去猜。
“徐先生,捐官,可不是抱着银子去户部三库衙门上兑就成。各省捐官,由捐局收兑。然后解往户部的各司。至于在京城直接上兑……怕还是绕不过这些金店。没有他们经手,不备足了给三库衙门的抽头,这想送银子,可都送不上去。”
老子花钱买官,还这么麻烦?徐一凡历史知识虽然不错,可这些历朝的琐事,他哪里明白。没好气之下,瞅了一眼章渝。
这小子,倒真是一个人才。不哼不哈的,什么事情办得又麻利又快捷。
他摆摆手:“请那位黄掌柜进来吧……这不是拉皮条的么?”
那位拉皮条的黄掌柜,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嘻嘻哈哈的笑声。门帘子一掀,就看见一个肉球滚了进来。这胖子眼睛本来就小,一笑起来更加看不见。
看见徐一凡站着候他,顿时就一个千打下去。
“这位爷,一看您就是福相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土星入命您哪!这一上兑,那是开臬陈藩的一路上去。您瞧好吧,要是十年内不进军机,你挖了我这眼睛去!”
瞧着这胖子自来熟的样子,徐一凡就是郁闷也没了。这位还真适合拉皮条!
他招呼黄胖子坐下,端起茶碗笑道:“我那位管事,都跟你说了?我这次想捐个知府……”
胖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现在五品黄堂,将来指定一品高升!爷,我在这儿提前给您道喜了。”
徐一凡一笑:“别尽拍马屁,多少钱,爽爽快快说吧。”
黄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小算盘,噼里啪啦的就打了起来:“现在海防捐还没停,捐官都有扣头,知府单上兑是七千二百两,爷,您要不要不分单双?要是不分单双,再加二百。免验看一百八,您要是指省,看省份不同,顶天二百二十。三库衙门的门包再加上,小人命贱,力气不值钱,我给您这里刨去……照本抄号,八千三百两九八足纹银子。爷,您是出庄票,还是给现款?小人要寻了您一个大子儿,出门就碰死!”
他的生意经听得徐一凡满头雾水:“慢着慢着,什么不分单双?什么免验看?”
“爷,这您都不知道?”
原来捐了官儿,要分发到各省候缺,还要抽签。按照官照的号码,这个月抽单数,下个月抽双数……捐了钱,不管单数双数,哪个月你都能参加抽签。再加点儿,直接就免抽签了………
原来捐了官儿,按惯例要带给王公大臣验看,长得和成奎安一样,还是回家吧您哪……捐了钱,验看也不用看了。哪怕你长得像芙蓉姐姐,也直接是大清的民之父母……
原来捐了官儿,抽签抽到你去哪个省。你就得去哪个省候缺。想去自己要去的地方,再得给钱…………
大清的捐官事业,每个环节都已经经过了充分的商务开发。资源利用到了极致。每个经手阶层,都有好处。怪不得终清朝下半叶,皇帝曾经无数次想停了这个年入不过二百多万两,却让吏治败坏无遗的捐官制度,却始终停不下来。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
徐一凡大张着嘴巴,一边感慨,一边和黄掌柜争夺了半天的银票。终于心疼的看着八千四百两的银票飞进了别人的腰包。换来的是一张皮纸实收。再过些日子,这皮纸实收,就变成同样是皮纸的官照。
黄掌柜的银票下腰,又打了一躬:“这位爷,爽快!我黄胖子爱的就是朋友。明儿同兴里,给爷接风洗尘,顺便贺爷高升!都是算我黄胖子的!晚半晌帖子就送来,爷一定赏光!”
看着这个肉球滚出去,徐一凡还跟做梦一样。现在我就是大清的官儿了?
知府就是市长,直辖市市长是行政十三级,正好挨着高干的边儿……我是高干了?
自己本来有五千八百的身家,临走韩老爷子又送了八千。现在一大半出去了……
正魂不守舍的时候,门帘儿又是一掀。这次进来的却是那个在练武场带头取笑徐一凡的虎头虎脑的小伙子。
他满头大汗,手里还抓着一根白蜡杆子:“徐爷,二丫被人打了!五爷不在,德哥抄家伙带人去了端郡王府上,几位师大爷都拉不住,五爷说了,您的话就是他的话。您是长辈,您得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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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给人打了?徐一凡顿时就跳了起来,咣当乒砰,茶碗茶托子打了一地。///com///他都顾不上了,谁敢打老子女人?
撩起袍子下脚就想朝外跑。这里响动惊着了才送走黄掌柜的章渝。一看徐一凡那个急切的样子,讶异的问道:“先生,出什么事情了?”
徐一凡拔腿就往外跑:“找场子去!”
章渝跟在后面:“先生,京城天子脚下,您又人生地不熟的……”
徐一凡回头恶狠狠的道:“那你就别跟着!”章渝一愣,阴沉沉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最后还是默不作声的跟了上来。
跑出内院,就看见练武场上已经一大群人围在那儿,年轻的趟子手伙计一个个手拿棍棒。辫子盘在头上,大吵大嚷的乱成一团。有的人大冬天的就穿了件小褂,胳膊都露在外面。腱子肉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几个镖师爷们儿满头大汗的左拉右劝。但是小伙子们气愤仍然下不去。嚷嚷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二丫多好的姑娘,他们怎么就下得去手?”
“还污她当贼,这些吃钱粮的,还要脸不要?这是杀穷人啊!”
“老爷子还病着,二丫出了这事儿,还让不让人活了?”
镖师们身边,还有两个哭得一抽一抽的姑娘。她们身上密排扣的镖师守夜的衣服还没换下来。看来是和二丫一块儿给人内宅眷属保家的。
看见徐一凡出现,那些镖师爷们儿就跟看见主心骨一样。王五不在,曾经在那么危难的情况下指挥他们打退了马贼的徐一凡此时就和他们救命稻草差不多。
几个人扑过来,拉着徐一凡衣服就七嘴八舌的嚷起来。
“二丫给端郡王府保家,下值的时候。端郡王府的人说看见她偷高丽参,把她扣下了!”
“听虎妞她们说,端贝子还狠狠的抽了她几鞭子!还说要送顺天府!”
“二德子正好送完东西回来,听见消息带着几个哥们儿拿起棍子就冲过去的。其他的伙计小力笨都炸了锅,都要去把二丫抢回来。五爷不在,这怎么是好?”
“就算端郡王府不是红王爷,可是旗人黄带子家,碰出点儿事情出来。咱们怎么受得了?”
徐一凡冲出来的时候是一头恼火,听见他们一分说。才冷静一些下来。
他点点头。旗人的王爷?我还要碰碰你们旗人的天下呢……也许,这就是戏剧性的开始吧。
他摆摆手:“人咱们不能不要回来……”想起那个才十六岁的高挑女孩子,现在孤身一人不知道在受什么苦楚,他心里就是一抽。这么单纯天真一个小女孩子,怎么受得了?
他轻声道:“都把家伙放下来……咱们……好好儿的要人去。五爷不在,都听我的。”
端郡王府在俗称“王爷胡同”的鲜花深处胡同的尾巴上面。第一代端郡王是道光皇帝的八儿子,他没后代。从自己六哥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传宗,结果又因为犯了家法。爵位给夺了,归宗回去。转而又另外过继了死了的老郡王七哥的一个儿子,袭了这个郡王的衔。
几番转折下来,这端郡王在宗室里面就算黑得不能再黑。光是看现任郡王载涛挂着王爷的爵儿只能吃贝勒的俸就知道。
但是毕竟天潢贵胄,龙子凤孙,架子还在。又岂是会友镖局这样生不进官衙的民户碰得起的!
这些都是章渝在一路上轻声细语的告诉徐一凡的。
徐一凡也来不及诧异这个商号小管事怎么知道那么多,他一脑门子的担心。最担心的自然是二丫现在怎么样了。其次担心的是莽头莽脑的二德子不要惹出什么事情来,给王五添麻烦。一路骑在马上急如星火的赶过去。在鲜花胡同西头下了马,气喘吁吁的跑到。
等到了郡王府前面,他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王府门口的栓马桩上,三道绳子,将二丫紧紧的捆在上面!一个破衣烂衫的青年模样的家伙,翘着腿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面。破衣服外面系着一条黄带子,大拇指套着一块绿沉沉的扳指。一手拿着整块翡翠的鼻烟壶闻着鼻烟儿,一手拿着一条马鞭晃悠。
二丫捆在那里,她个子高。马桩又矮,上半身都整个垂了下来,头发散了披着。身上的衣服上面儿鞭痕道道,里面絮的棉花翻了出来,血痕隐隐。不知道被打得多重。
二德子红着眼睛,和四五个趟子手手里拿着棍子,给一群壮汉逼到了墙角。那些壮汉们有的还穿着号衣,看来是军队里面儿的。二三十个人也都拿着白蜡大杆子,嘻嘻哈哈的围着二德子他们。棍子互相碰的砰砰作响。
那青年伸手从身旁侍立的一个仆人手上端了杯茶下来,喝一口吐了:“***给我上高末儿,给我香茶干嘛?爷乐意吃苦,你管着?”
接着又掉头冲着二德子那边喊:“来来来,爷仗着这黄带子欺负你不算好汉!善扑营的哥们儿都在这儿,就挑挑你们会友老王家。看看你们的八卦掌厉害,还是咱们跤子厉害?***,当贼还有道理了!”
二德子大吼:“放了我妹子!”一边挥舞棍棒就想冲上去,几条白蜡杆子伸过来。啪啪的到处乱敲。几个伙计硬把二德子架了回去。
看到这一切,徐一凡心里的感觉,第一是难以遏制的愤怒。第二却是悲哀。
旗人贵胄在清季以不学为荣,以穿乞丐的破衣烂衫招摇过市为乐。这些他都曾经在清人笔记小说里面读到过。
清朝一年二千多万两的旗饷,旗人不许种田经商学手艺,宗学里面基本不教读书,旗人军队也腐烂不堪……这么大一个废物团体寄生在汉人的母体上敲骨吸髓。为了能维持这样的寄生生活,不惜压制一切进步的动向,不惜向一切比他们强的外敌卑躬屈膝。
这样的团体,不亡没有天理。
他吸口气,大吼一声:“住手!”
场中被这声音震得一静,那青年满不在乎的转过头来,瞅瞅他们这里过来了一大群人。会友的镖师趟子手都气得眼睛血红,胸口起伏。可是没人敢朝这个青年吼叫。都眼巴巴的看着徐一凡。
一个镖师在徐一凡身后低声道:“这是端郡王府的四贝子溥仰,三个哥哥都死了。独苗儿子……霸道得邪性……徐先生,咱们该怎么办?”
溥仰看看站在前面儿的徐一凡,懒洋洋的挠挠胳肢窝:“谁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放出来了?**毛!不喊不叫,爷本来还懒得动手了。这么一喊,爷又突然乐意抽两鞭子了,你管着?”
说着就掉过马鞭把儿,把二丫的脸挑了起来。就听见二丫呻吟一声。小脸被挑起来。她紧紧的闭着眼睛,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原来清丽的容色,现在却满是无依的惶恐!
徐一凡再也按捺不住,迈步就走了过去。本来围着二德子他们的在善扑营当差的那些旗人蒙古人混混。都要向溥仰这里凑过来。
溥仰扯着尖嗓门大吼一声:“让他来!爷不欺负他,看他敢过来?”
徐一凡就直直的对着那一片棍子丛林走过去,一步也不停。
溥仰冷笑着看着徐一凡从人堆里面走过来,脸上本来一直在冷笑,到最后都有些僵住了。一群人大眼儿瞪小眼的看着徐一凡旁若无人的一直走到了栓马桩前。
通的一声,却是二德子手中的白蜡杆子落在了地上。
看着二丫无力的垂着头,徐一凡现在就剩下心痛了。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背后那些举着棍子的善扑营满蒙混混,还有那个什么贝子,他看都懒得看。男人虚弱到了靠欺负女人逞威风,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一道一道的用力解开捆着二丫的绳子,二丫昏昏沉沉的抬起头。睁开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徐叔……”
徐一凡低声道:“没事儿了,徐叔带你回去。”等到解完绳子,他一把就抄起二丫,把她抱在胸口。女孩子很自然的就搂着他的脖子,将脸深深的埋在他怀里。就是腿太长,都快垂到了地上。小胸脯也软软的挤着徐一凡胸膛,不过这时候,可没发情的心思了。
面前几个善扑营的家伙挡着。徐一凡头也不抬:“劳驾,让让。”
几个人下意识的让了一步,都有点儿给徐一凡这旁若无人的气度镇住了。眼看几步就要走出人堆。那溥仰才反应过来。
“嘿,没了天理了这是,这大洋马,你小子说抱走就抱走啊?小子,给我站着!没看见过象你这样好这口的!”
溥仰站了起来,提着鞭子追了几步。徐一凡哪里会理他。这四贝子眉毛一立,给气乐了起来,手腕一抖,啪的一鞭子就抽向徐一凡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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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的一声闷响,鞭子正正抽在徐一凡穿着的皮坎肩背后。///com///衣服结实,没有被打破。但是却痛入骨髓。
他整个身子向前一栽,回头冷冷的看着溥仰。
这一鞭之辱,异日将十倍回报!
随和没正形的表面之后,徐一凡其实也是高傲到了骨子里。
溥仰咦了一声:“还敢瞅我?放在我祖宗那辈儿,打死你一个也就是赔俩大子儿!”话音方落,飕的一鞭子又抽了过来!这次不是奔着徐一凡身子,却是夹头夹脸的打下来!
徐一凡眼睛一闭,准备硬挺了。
结果鞭子却没落下。
睁开眼睛一看,却是章渝已经挡在了他面前,单手叼着鞭子,溥仰瞪着眼睛用力回拉。鞭子在两人之间拉得直直的。那些善扑营的家伙就在旁边,都看傻了,刚才眼睛一花,这汉子就挡在徐一凡前面儿了!
章渝笑笑:“想要?给你!”
手腕一绕,已经将一截鞭子缠在腕上,发力一抖。连徐一凡似乎都觉得地一震。噼啪一声,牛皮绞成的长鞭已经断成了两截!
那溥仰跌跌撞撞向后倒去,一下栽在地上。摔得满头满脸的土。那些混混哄的一声就去扶。徐一凡却瞪大了眼睛。
传说清末太极宗师杨少候能双手崩断浸水的布卷儿,没想到章渝这个阴沉汉子在他面前活生生的就耍出了这手!
真正的武林高手啊!
溥仰趴在地上,拉直了嗓门喊着:“瞧我干什么?都***打去啊!”
场中顿时嗡的一声热闹起来了,善扑营几十条汉子都抄起白蜡杆子要涌过来。这时不知道会友人堆儿里面谁招呼了一声:“不能让徐爷吃亏!”
几十条从小习武的会友汉子也迎了过来,纷纷扯下腰间的练功皮带和善扑营的对上。双方挤成一团,脚步前后错落,双方忽上忽下。扬得尘土满天。一边儿喊:“打!打!打!”一边儿则回应:“看你敢动手?”
徐一凡反而给遮在了人堆后面儿。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又见一骑快马飞也似的驰来。临近人堆的时候马上骑士矫捷的跳下。
来人长衫皮马褂,这么惶急的情况下飞身下马的动作还潇洒大方,正是谭嗣同!
他扬着一封敞口的书信,冲着场中大喊:“都住手,都住手!四贝子,这儿有翁中堂给您的信!”
溥仰正趴在那里,哎哟连天的让家人给他揉腰。听见声音抬头就骂:“又什么吊毛中堂?今儿邪了门儿这是……”身后的家人明白,忙在他耳边嘀咕两句。溥仰顿时跳起来跺脚:“都***住手住手!”
那边善扑营的放下棍子,会友的自然也就退后。谭嗣同大步从两方当中走过,看着徐一凡抱着陈二丫只是笑笑。就走向溥仰,双手将信递给他:“四贝子,会友也算和中堂沾点儿亲戚,中堂听说会友和您有点儿小纠纷,忙写信来调解,还望贝子爷看在中堂面子……要是不信。我这马还是从中堂府骑来的,您去一问就知。”
溥仰上下打量着谭嗣同,又歪过去脑袋看看徐一凡和陈二丫。也不接信,指着徐一凡他们道:“什么纠纷,你问问那高头大马的小丫头,偷没偷我们家的高丽参?”
这边二德子正准备从徐一凡手里将陈二丫接过来,闻言住了手。死死的看着自己妹子。徐一凡也觉得怀里软软的身子一抖,搂着他脖子的小手,紧张得都颤抖起来。
“妹子,你有没有拿人家的东西?”
二丫头埋在徐一凡怀里,声音似乎噎住了一样。看也不敢看自己的哥哥。
“拿……拿了……爹的病……你又赌输了钱……”
二德子脸涨得通红,大吼一声:“丢人!”扔下棍子,飞也似的跑出了胡同。
会友的人也全都沉默了,镖局这行,信用脸面比什么看得都重,不然物主怎么敢将值千上万的东西交给你押运?
刚才还昂头挺胸的汉子,现在都垂下了脑袋。善扑营的混混却得意的嗷嗷起着哄。
“还会友呢,改成贼友得了!”
“原来金皮挂柳,荣招春团八行,会友是占着荣字行!”
“还打不打?脑袋怎么耷拉下来了?刚才不是挺神气吗?”
谭嗣同看看会友镖局人灰溜溜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徐一凡也懒得多话,回头对自己身边新鲜出炉的大高手章渝努努嘴巴:“值多少钱,赔给这位四爷,咱们走!”
溥仰顿时一跳八丈高:“爷要你们的钱?老爷们儿胳膊打折了揣袖子里,爷要的是这个面子!”
徐一凡到这个时候算是摸清了这位四贝子的脾性,天生越扶越醉的牛皮糖:“那你说说该怎么着?文打官司武斗手。拿了东西咱们赔,要打找个人和我这手下比划比划。要不咱们顺天府见,要不就在这儿再打一场,你挑吧!”
谭嗣同看两人目光狠狠对上,笑着去拉溥仰的手:“四爷,看在中堂面子,这事儿就罢了吧……改日兄弟奉请。喝和事儿酒,如何?”
溥仰咂拔咂吧嘴,噗哧一声儿突然乐了出来:“好小子,有种!报个大名儿出来,下次咱们哥俩哪儿碰见哪儿算……”
徐一凡这时才觉得自己有点很无谓,和一个爱新觉罗家的混混闹成这样,还挨了一鞭子。真是没劲得很。抱着死死搂着他微微颤抖的二丫转身就走:“小姓徐,名一凡。四爷,咱们就此别过。”
溥仰摸着下巴:“这名儿怎么这么熟呢?似乎听谁说过……”一拍自己脑门:“猪脑子!”
他在那儿想事儿,徐一凡一声招呼,会友的人都已经灰溜溜的转身就走。善扑营的几十口子还眼巴巴的等着他拿主意。
谭嗣同双手捧着信,看着徐一凡背影,还是微微摇头。溥仰伸手将他手里敞口的信接了过来,随手丢到自己身后家人手里:“什么中堂,管起咱们黄带子来了。宗人府大爷来了,爷软软腰板儿,就当不起姓爱新觉罗!”
说罢一招手:“哥几个,喝茶去!老规矩,大碗茶烂肉面。管饱不管好儿!走喽!”
说着一身破衣,带着几十号人哄笑着着走开,只丢下谭嗣同站在那里微微脸色变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先生,您是要办大事儿的,在京城,就和旗人贵胄,起了冲突,很是无谓。”
章渝跟在徐一凡身后,神色恭谨。平平淡淡的轻声细语。
刚才这个管事出手的时候气度惊人,现在却象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浑然不顾会友的镖师爷们儿看他异样的眼神。似乎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小商人。
徐一凡嗯了一声,没有答话。
自己没有选择留在京城,果然是对了。这里是满人根基所在,盘根错节,气焰惊人。想做点事情,掣肘不知道有多少……还是慢慢的从外面开始,撬撬这个老大帝国的墙角吧。
救人,没什么可说的。要是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将来的覆雨翻云?虽然这个目标,还远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怀里的小丫头,始终将头死死埋在他的胸口。看也不敢看周围会友的人。骑在马上横抱着她,一双长得眩目的腿轻轻起伏。哪怕隔着衣服,还能感到她热热的呼吸,还有低低的抽泣。
她的身体也柔软得不像话。
权位和美人,一是男儿事业根基,一是男儿事业点缀。虽然……虽然……按照这个时代审美观点。怀里这小丫头,实在不算什么美人。似乎还……还……当了贼?
马蹄声响,却是谭嗣同从后面赶了过来,和徐一凡微微点头示意,就并辔和他并行。
“先生,怎么如此莽撞?听见你带着会友的人去了端郡王府上。在下就赶紧飞马去翁中堂那里求信,先生,你怎么想起来碰上他们的?这位四贝子,是宗室中出名的恶少……这些都不说了,五哥会友的事儿也就是我的事儿。旗人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中堂大人一听是先生有急,马上就写信,还挑了一匹快马给我……先生真是得中堂大人看重啊。”
他目光炯炯的等着徐一凡感恩戴德的表示,却听见徐一凡轻轻哦了一声,语气古怪。
谭嗣同眉毛一皱:“先生,怎么了?”
那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一蜷腿,轻轻蹭在自己要害部位上面了!听着谭嗣同动问,徐一凡苦笑:“我在想,二丫这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和他老爷子交代呢。小丫头一片孝心,怕还是讨不了好儿。您看看,这事儿怎么闹的?”
谭嗣同英俊的脸上神色顿时一沉,抿着嘴唇给马屁股一鞭子。驰了开去。徐一凡在心底冷笑。虽然不知道你们那位中堂爷为什么想招揽自个儿,可是自己就算要找谁投靠,也不会找这位中堂!”
放在明末,这位就是钱谦易。放在宋末,这位就是蔡元长。搞党争的本事一等一,却半分立身也没有。
和李鸿章结下了梁子,就在他现在军机行走掌户部事宜的时候。连续六年,海军衙门一两银子的修造费,购船费都不拨给。慈禧的三海工程,却竭力报效。还不都是国防经费?
再说了,跟着他抱光绪那条小细腿儿,似乎也不那么稳当……
哦哦哦……小丫头你还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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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冲榜,故事从下面开始,改变历史,也即将展开。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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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声,先是一个插台摔在地上,碎了。
接着又是一个香炉,然后盘子碗什么的。在地上摔了一个噼里啪啦。
小小的屋子里面,烟尘斗乱。大家的眼神儿,都看着半支着身子坐在土炕上面的老爷子。
这老爷子,自然就是二丫和二德子的父亲了。他是王五的堂辈儿师兄。却比王五岁数大了不少,小五十的人了。一次走镖被矛子擦伤了肺尖,从此散功。人已经显得很有些苍老,每到冬天就是整夜整夜的咳嗽。
小小的屋子,虽然简陋清寒,本来也被二丫一双巧手,收拾的干干净净。被老爷子这么一倒腾,顿时乱七八糟。
二德子伺候在老爷子身边儿,一会儿看看自己爹,一会儿又看看翘着腿坐在凳子上面的徐一凡。
二丫就站在徐一凡身边,垂着头,小手扯着他的后襟。正眼也不敢看自己爹。
“丢人,丢人,活丢人啊……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养出一个做贼的闺女!咱们穷,可是顶天立地!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拿,不该着的玩意儿不想,凭气力吃饭。会友八十年的名声,给你丢个干净!咱们汉人,什么时候沦落到偷他们旗人的东西?”
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瘦骨嶙峋的肩膀抖动着。脸涨得通红,青筋都绽了出来。指着二丫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二德子忙不迭的给爹端水捶背。一边狠狠的瞪着二丫:“还不过来跪在爹面前?”
徐一凡看着这一切,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对二丫道:“还不去给你爹跪下?”
不用他说,小美女已经红着眼圈。走到爹炕前扑通一声儿跪了下来:“爹,您打死我骂死我不要紧,别气着您身子骨儿。您整夜整夜咳嗽,吐的痰都见血,家里连点儿参尾巴都没钱给您抓。女儿就……”
老爷子看着二丫跪在那里,颤巍巍的举起了巴掌。迟疑一下,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啪的一声,震得屋子里浮动的尘土就是一抖。
“我咳死了好!钟端郡王府里的差使,给你这样一闹,干干净净!以后那些府邸,谁还敢让咱们会友保家?你给你五叔,给会友,惹出了多大的乱子?我死了怎么见老王大爷?还不如让我死了好!拿剪子把我眼皮绞了,我没脸见着他们!”
这一巴掌手劲好大,眼看着二丫白皙的面庞慢慢肿起五道手指印。原来一直在她大眼睛里面打转的眼泪,顿时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滚!滚!我陈虎没你这个女儿,我没个当贼的丫头!”老爷子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接着就堵在那儿,想咳嗽却咳不出来,肺象风箱一样剧烈的拉扯着。二丫惊叫一声,伸出手去想扶着陈虎。却被他用力推开:“滚!生个丫头不指望你撑门立户,也不要你败坏门风!”
徐一凡一下站了起来,轻轻一拍跌坐在地上二丫的肩膀:“老爷子,这撑门立户的儿子把你药钱赌光了,丢您门风的女儿却在为您身子骨儿不惜丢人。您自己想想,明白了,我再把二丫送回来。”
他一扶二丫:“走吧,先到叔叔那儿。”
二德子看着陈虎:“爹,二丫一个女孩子……”
陈虎靠在炕头上闭着眼睛:“女儿就是赔钱的货,我们陈家没有拿人东西的闺女,让她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不管着!”
二丫跪坐在那里,眼泪直往下掉,却又不敢放声。捂着脸修长的身子扭着,痛苦委屈到了极处。这小丫头单纯天真,一心想着给爹治病,没想到却遭了这么大一场羞辱,现在又落这么一个下场!
对于十六岁不经人事的女孩子来说,今天的经历,比天塌下来,也不差什么。
被徐一凡双手一拉,哭的软软的女孩子就像找到了依靠,被徐一凡就这样轻轻的扯了出去。
二德子看着他们两人退出门外的背影,又看看陈虎:“爹,咱们真不拦着?您不是一直拦着二丫不要和姓徐的说话儿吗?”
老爷子用力的咳嗽几声,又呛出了一点儿血星:“二丫这个岁数了,又那么高。婆家本来就不好找。本来咱们就图一个身家清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过门儿就成。姓徐的来历不明,咱们怎么能沾惹?可是二丫闹这一出,门当户对的谁还敢要?还有你这个不成气的东西,闹出这么大事情,还不是因为你耍钱?五爷回来有你的好儿?姓徐的是五爷兄弟,只能让他拦在里面儿了…………爹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那二丫受了委屈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混?徐先生是个有担待的人,男人有担待,谁还会欺负女人?要不是丢这么大一个脸,我怎么舍得这样对待自己女儿?二德子,你可要争气啊!”
徐一凡自然不明白这些小门小户背后的心思,他只是将哭得浑身发软的二丫扶着回了自个儿的跨院。
满局子的镖师趟子手都看着,也没人敢说话。今天又是徐一凡给他们平了事儿。要不是他和他那个武功高强的管事先把四贝子溥仰镇住,然后又借着他名声求来了什么中堂的信。王五不在的时候,会友就要出大乱子!
他对二丫那个心思谁也都明白。二丫出了这事儿,力气行里是别想找婆家了。跟着这位在五爷口里大有本事的徐先生,也算一个好归宿。
只是没媒没聘的,徐一凡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将二丫扶自个儿屋子里面。会友多咱也没出过这种新闻啊!
不少小伙子丫头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可没人敢站出来说。等五爷回来料理吧。
他们可谁都没想到,五爷却是为这徐先生出去奔走,安顿和他们打出几十条人命的马贼去了!
徐一凡把二丫扶到炕上,出门就招呼厢房里面住着的章渝。
听见他召唤,章渝掀帘子出来,叉手打千。看那个小心样子,怎么样也不像高手!
徐一凡满脑门子官司,也懒得去想。吩咐道:“章管事,你看看,能不能买几个丫鬟过来?我一个人随便惯了,照顾女孩子的事儿,实在做不来。”
章渝讶异的看看他:“不是这位姑娘,以后伺候徐先生么?”说着就赶紧收声,又行了一个礼:“那先生要不要号个公馆?这儿毕竟是会友,人进人出的,也不方便。”
买房子安家?徐一凡至少现在还压根没想这个茬儿。他眼睛一瞪:“没钱!”
章渝还是恭谨的微笑:“临行的时候,韩老掌柜的都交代了,先生有什么用项出入,要安家立户的。要是不凑手,都是大盛魁北京柜上支应。”
徐一凡摸摸下巴,眼睛转了转,淡淡道:“不用,我现在就住我五哥家里。兄弟两个,不用那么生分。”
韩老掌柜为什么对他下那么大本钱,他想不明白。下意识的也就避开。
章渝应了声是,不温不火的又从怀里取出封书信:“这是韩老掌柜今天送上的,等您回信。小的这就去办事儿了。”说着招呼了两个大盛魁的伙计,转身就出门。
徐一凡捏着书信看着他的背影眯着眼睛出神,大盛魁到会友两天了。他们这帮人有组织有纪律性得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加上章渝这个文武昆乱不挡的管事。
水很深哪…………
“徐先生如晤。
钱票之事,所行甚顺。先生别后,绥远已有钱票通行矣。增设兑换柜所以后,商民称便。如先生所语,垄断北地财货,似有可能。近日颇有商民,欲走口外,现银携带不便,有至绥远柜上兑换钱票者。日积月累,其数颇巨。此等现银如何处置,手续规条如何。尚请先生有以教我。老朽思之,此钱票惟流通愈广,则收益愈大。目下不过得尺则尺,得寸则寸。如何扩张,洗耳恭听先生高论。
又:数月以来,钱票兑换不过七成。将来通行,兑实银者只怕愈少。数月三成钱息,数已逾十万。先生之数,已存柜上。章渝之处,直接支取可也。此等大利坐操民间。异日当道诸公必有烦言。此当奈何?
韩中平谨拜。”
看来这信是韩老掌柜亲自写的,字体拙滞,但笔触刚劲。不像商人,倒是象个武人。钱票带来如此之大的收益,倒是在徐一凡料中。终清一世,钱法混乱。以大盛魁的实力为担保,发行小额钱票通行于一地,本来就是一个变相的发行银行的主意。便利流通之下,不这么赚钱才出鬼了。
可是这韩老爷子,却还想着扩张到大江南北?还煞有介事的担心清廷会如何。
这是一个老商人该担心的事情么?早该搂着钱票通行口内外的钱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他给大盛魁出主意,不过是一时心动,可没想着扶植出一个央行出来。
不过按照自己股份,这钱息收入,可就多了小两万的在荷包里。韩老爷子打的什么主意……哼哼,咱们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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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来得及怎么得意,就听见背后屋子里低低的抽泣声音已经停止。换来的却是满屋子翻腾的声音。
徐一凡掀帘进去,才进屋门。就看见二丫跪坐在炕上,在炕桌里面翻腾东西。
小丫头脸上还挂着眼泪,大眼睛里面雾蒙蒙的都是水汽。眼圈红红,让清丽的小脸更看起来楚楚可怜。不时还抽噎一声儿,看着徐一凡进来。
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徐叔,您这儿有剪子么?”
剪子?徐一凡一下冲过去,按住她翻腾的小手:“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丫头,你可别想不开啊!”
二丫看着他,突然小脸也又一红:“我丢这么大的丑,我爹也不要我了。徐叔,就您护着我……我也知道,就您疼我。从来都是轻言细语的。我……我跟着您!我把辫子绞了,盘起头发,就跟着您了,您不会不要我吧?”
小白兔看着大灰狼问他会不会下嘴……这个……
看着小美女清纯无敌的面庞和细细的腰身,徐一凡这时更多的却是心动。
她身上那身儿翻花带血的棉袄,还没换下来呢。
二丫咬着嘴唇看着徐一凡,语调又带了哭腔:“还是……还是我还得叫您徐叔?”
徐一凡一笑,不言声的在她身边坐下,感受着**微微的幽香:“我要你,还让你风风光光的。过上别人不敢想的日子!至于徐叔嘛……有的时候还是得叫……”
被翻红浪的时候,小丫头楚楚可怜的撑着你的胸膛,求着你:“叔叔,不要……轻点儿……”
滴答滴答,那是徐一凡口水滴在炕桌上面儿的声音。
二丫俏脸又是一红,深深的埋下头来。露出了颈子后面儿细细的少女绒毛。近晚的阳光从窗户纸外面照进来。
这个一百一十六年前的女孩子,这一刻温婉无限。
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看着她颈子后面露出的鞭痕,徐一凡爱怜的摸了一下:“疼吗?”
回答的是低得几乎听不见声音:“不疼……”
肌肤碰在手上的感觉,有点冰冷。但是细腻嫩滑得如一块上好的美玉。溥仰那王八蛋,这样也下得去手儿?
他顺着二丫身上一道道鞭痕向下摸去:“这儿疼么?这儿呢?……还有这儿?”
轻轻一下,也不知道按在了那儿。女孩子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又低又腻的呻吟,在这个清纯得一点儿事儿都不懂的小美女口中叫出来。顿时让当了小半年和尚的徐一凡食指大动。可是还没等他动作,二丫早按着胸口满脸通红的退到了炕角。
她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徐一凡:“徐叔……徐大哥,给我起个名儿吧。我这名字,配不上您。”
那弹性还在徐一凡指尖萦绕不定,他略略一想。笑道:“好办,你就叫洛施吧。陈洛施,洛水仙子,貌如西施,再配合你不过了……过来,徐大哥再看看你伤口?”
陈二丫,不,陈洛施。这时根本没注意徐一凡给她起的名儿。圆圆的眼睛只是害怕的看着徐一凡的魔手在那里做张牙舞爪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打死也不过去。
徐一凡嘿嘿淫笑着就想扑过去,这个时候。满脑门子的官司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眼看就要扑着,小美女也有些半推半就,最主要也是实在不懂怎么推拒。门帘儿突然一掀,一个大嗓门响起:“兄弟,我回来了!事儿妥了,下面到底什么打算……二丫!”
好你个电灯泡王五!
眼看着小美女哧溜一声又做小兔子状溜进了耳房。徐一凡咳嗽一声,在炕上站起来,朝王五抱拳行礼:“五哥,这事儿听我解释……”
王五顶风冒雪的去替他办事儿,他却在这里调戏会友良家妇女。脸皮厚如他也尴尬起来,这话儿怎么说来着?
王五脸色苍白,好像还有些眼晕,伸手挡住他要说的话:“兄弟,回来路上,我就知道了……你甭说了。我出去一天,事儿还真不少。二丫丢了我们局子的人,本来我还想教训她,现在有你拦着,我就算了。她爹的病,也是我失察……只是,兄弟,你真心喜欢二丫吗?她配不上你啊!”
你还没看到在自己那个时代,这种级数的长腿小美女,配什么样的爷呢。徐一凡这个时候,也只有苦笑默认。王五自己给自己找解释:“也成,兄弟也不能没一个收拾屋子里面儿的人。二丫勤快,当个小的也好。兄弟,可不能亏待人家!”
“我不是那种人,威风心机,我只冲男人使去。”徐一凡站直身子,淡淡的道。
百余年前的京城月夜,哪怕冬日,也是清亮无云。
兄弟二人站在院子当中,一边散步,一边儿轻声交谈。王五将麒麟寨的马贼安顿得如何,徐一凡怎么应对处理今天端王府的事情。两人足足说了小半时辰。晚饭都没顾上去吃。
说到临了,王五轻叹道:“麒麟寨那些人是无碍的,我一个师兄弟儿在怀来庆王旗庄当庄头,旗地儿大,安顿百来号壮小伙子看也看不出来。每年投效的精壮庄客,也有这个数目儿了。五哥肩膀窄,能做的就这么多。天再黑点儿,他们几个人就过来了,要守着兄弟看看怎么救他们当家的……兄弟,都看你的了。”
徐一凡点头:“我有分数。”
王五苦笑:“兄弟,您真是事儿包,才到四九城几天,你看看揽下多少事儿来?我看你总是一步赶不及一步似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主意……”
徐一凡也苦笑:“碰上了我有什么办法?对了五哥,你对韩老掌柜究竟了解多少?我那个管事章渝那身本事,你能不能摸摸底儿?”
王五摸着胡子,沉吟道:“韩老掌柜那儿,我一个走镖的。能知道多少?章管事的事儿,我也听伙计们说了。这是硬打硬的内家功夫,有这造诣的,数也数得出来。远点儿的杨轻候,现在的杨少候,形意的天津李旭洲老爷子,宋家兄弟……想不出来别人了……七八年前倒是还有一个宋家的,据说功夫比宋家当代的宋世容还强着,可是早没了啊!听老辈子形容,形貌倒有点儿象这章管事……”
徐一凡心中一动:“怎么没了?”
王五嗨了一声:“他是信香教的,光绪初年香教河北起过乱子。他在其中,就这么打没了。功夫再强,还能强过洋枪不成?”
“香教?”
“就是白莲教哇!”
徐一凡默默点头,将这点心思藏在深处。转念又想问王五知不知道谭嗣同来北京拜翁同龢有什么事情。明儿别人相邀,不能不去。有点儿底也好。
到了最后,还是把这个疑问藏在心底下,王五待他和谭嗣同两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自己也就不要让五哥为难了罢……
他耸耸肩膀笑笑,一副没有在意白莲教这个名号的意思。看看王五累得有点儿站不住的样子。拍拍自己这位五哥的肩膀:“五哥,兄弟给你添的麻烦那是没法儿数了。百来里的地,你一天就赶个来回,赶紧歇着吧。明儿我还要就什么翁中堂的教,精神头儿都不富裕。您的心意,兄弟总有一天百倍报答。”
王五呵呵大笑:“别人说这个话,都是江湖场面话,兄弟这么一说,哥哥就等着了。你也早点儿歇着,官面儿上的事儿,哥哥不懂。你这么聪明,自己有主意。从你救了会友,独闯虎穴谈判那时候起,哥哥早就说了,会友是兄弟另一个家。”
徐一凡心头热血一涌:“五哥,咱们真结拜吧!”
王五大笑着去远:“江湖汉子,肝胆相照就够了。烧黄纸剁鸡头一个头磕在地上。这种场面,是小瞧了五哥我,也小瞧了兄弟自己!”
声音豪迈,随着他的步子去远。余音袅袅,犹带金石之声。
徐一凡默然点头,转身要回自己房间。院子后面墙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停下步子定睛一看,黑黝黝的两团人影正轻巧的从院墙上面翻了过来。
闹贼?在王五家里?他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对面厢房里帘子一掀,章渝已经一个踮步拧腰冲了出来,横身就挡在徐一凡身前。
这管事下午去人市找人牙子定了丫鬟小厮的事儿,禀报一声就回了自己厢房。安静得和死人一样,没想到却这么灵醒,还一直盯着他的动静!
两团人影已经落地,章渝脚尖啪的一声挑起一颗石子儿,破空之声跟子弹出膛似的。飕的直飞向当先一个黑影。那黑影反应也极快,左手一扯背后的身影,右手已经拔出一把短刃,当的一声,将石子格开。火花溅开,徐一凡眼睛快,已经认出来当先那个人,就是姜军师!
“住手!”
他话音才落,两个全神戒备的人都停了下来,自己屋子门一响,陈二丫,不,新鲜出炉的陈洛施也冲出来了。手里抓着一根门杠子,大眼睛先朝徐一凡这里瞧来。
徐一凡咳嗽一声,缓步从章渝背后踱了出来。不去察究背景的话。章渝这个便宜手下,当真好用得很。他冲着姜军师拱拱手:“姜爷,来得好快,还是从后院儿翻过来的?”
姜军师冷冷的看着徐一凡,缓缓拱手:“当不起徐先生这样称呼,救了当家的,您就是我们麒麟寨恩主。先生这位手下,好功夫啊……不知道是形意宋李陈孙哪宗的?”
他将手中一把匕首揣回怀里,月色之下,分明看到虎口处的血迹。
章渝神色不动,听到麒麟寨这三个字也没反应。拱拱手就要回屋。徐一凡笑道:“没事儿,章管事就在这里无妨,反正大家将来都是一家人。姜军师,有话就说吧。”
姜军师一笑,还没说话。他身后那个人影已经走了出来,腰细胸挺,眉弯唇淡。月色下看起来俏生生的,正是杜大当家的爱女杜鹃。
一天下来,杜大小姐疲倦神色满脸,但眉宇之间倔强神色不减分毫。扬手就将一个包袱了过来,落在徐一凡怀里,分量沉沉的好大一包。
她开口还是那个清脆如水晶一般透明的好听声音:“麒麟寨的家底儿全在这儿,看在五爷面子,咱们信你。救出我爹,什么都是你的。要命也给!救不出我爹,那你也等着!”
徐一凡哈哈一笑,浑没把这话当回事:“天儿也晚了,两位心意我也知道。两位今后怎么安顿?”
杜鹃冷冷道:“咱们跟着你!丫鬟还是下人,随便你安排。咱们俩要看着你救出爹爹!”
徐一凡哈哈大笑,他现在的班底可真奇怪!十六岁胸大无脑天真小丫头一名,大盛魁派来监视自己,背景神秘的武林高手一个,还有将来也许会变成手下的马贼一群,其中还有一个倔强美貌小妞儿!
他摆摆手:“二丫,你和杜姑娘睡里屋。姜军师,你和章管事一屋子。大家早点儿洗洗睡吧,明儿的事情,咱们明儿再说!”
陈洛施小丫头却在门口呸了一声:“谁要和她一个屋子!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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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掀开车帘子,向车外望了一眼。满街都是卖天津卫煎饼果子,卤煮,油炸桧,白切糕,糖庄,豆汁儿,焦圈的小贩。
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音就在耳边萦绕。一百一十年前的北京城颜色灰暗,街道起伏不平。朝右边看,是高大而黑沉沉的前门楼子一角。左边儿看去,是隐约可见的故宫……
现在可不叫故宫,是天子居停,这个帝国的中枢,强撑着的中央帝国的威严所在。
似乎用手轻轻碰触空气,都能触摸到活生生的历史一般。
这辆车也不知道谭嗣同从哪儿找来的,骡子是杨柳青的高大走骡。两匹毛片儿颜色都是一模一样。戴着红缨帽子的车夫跨坐车辕。不管车子怎么颠簸,车夫从脊梁骨起,到帽缨,绝对始终是一条笔直的直线。
这个名目徐一凡从书里看到过,叫做朝天一炷香。好车夫就讲究这个俏劲儿。
迎面偶尔有车马过来,有的华丽有的普通,车轮子上面的铁圈犁得地面哗愣愣的作响。偶尔看到一辆大车是紫缰的,徐一凡像是发现了什么,有点儿兴奋的问同车的谭嗣同:“哪位王公大臣?”
回答他的是谭嗣同一脸厌恶:“红相公!一群兔子晚上应酬完了,白天回去。现在真正的王公大臣,谁还敢用紫缰?”
还有顺天府衙役们从墙角巷尾抬出来的一具具冬天的路倒尸体,满脸青灰,一脸烟容旗人们提笼架鸟儿的慢慢晃向茶馆。无精打采,穿着钉鞋,不时吞一口熟烟泡儿的步兵衙门巡城兵丁……连同绵延灰暗的城墙。压得人怎么也喘不过气儿来。
徐一凡打了一个哈欠,昨晚实在没睡好。今天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见重要的人物。虽然打定主意不卖身不投靠,但多少还是有点儿参与历史的忐忑。
加上里屋那两个不对付的小丫头似乎一直在小声儿说低声吵。唧唧哝哝的象一群鸭子在脑袋里面开会。都让他第一次认真考虑是不是按照章渝的话去买个大宅子。隔得远一点儿,看你们再怎么吵!
才谭嗣同板着脸来恭请他的时候,他就跟抽了大烟一样哈欠连天的出门来了。谭嗣同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是这两天自己对着他有意无意的替着翁老爷子开口招揽,他都没怎么正经应对。加上始终守着陈洛施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让这个志在天下的浊世佳公子没了情绪吧。
在车上一路过来,谭嗣同就是那副铁青着脸的样子。徐一凡也懒得搭理,不时掀开帘子四下望望,倒也自得其乐。
车子一路逶迤前行,徐一凡可把现在拆得差不多了得胡同景色看了个饱。眼见车子渐渐从外城进了内城,又绕过什刹海,直奔西头一处山环水绕的府邸而去。
徐一凡越看越是眼熟,越来越近的府邸黑沉沉的一片,门脸儿阔大,门口全是带着青金石顶子的护卫。栓马桩一排一排的,全都磨得光溜溜的。几株参天槐树伫立。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冷清,但是那种富贵气度,哪是一般的府邸可比得上的!
昨日到的端郡王府邸,和这里比起来,简直就像一个小四合院!
他怔在那儿,一手指着府邸,一头看着谭嗣同:“这、这、这不是萃锦园嘛?恭亲王的府邸?不是见翁中堂么?怎么到了恭亲王府上?”
谭嗣同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又飞快收敛:“翁中堂就在恭王爷府上候驾,徐先生,您这面子可不小!”
鬼子六,恭亲王奕䜣!从咸丰以来到现在,几十年的历史里面。哪段章节少得了这道光帝六儿子的身影?
他差点儿就成了满清帝国的主人,虽然夺嫡失败。但是道光帝的金匮立储里面,破天荒的单立了一条:著皇六子奕䜣为恭亲王。可见他的地位。咸丰死后,又协助慈禧铲除了肃顺等八大顾命大臣,作为旗人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撑起了咸丰留下的残破江山。驱使曾胡左李这些一代名臣。硬生生付出帝国人口减少五分之一的代价,打出了一个所谓的“同治中兴”出来。
这位爷还是满清近代外交的创始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就在他手里出现。旗人当中,算是他对天下大势最明了一些。同治以后,这位鬼子六位太高,权太重。慈禧终于找了一个由头,将他赶出了中枢,屈指算来。倒也有个七八年了。
虽然不掌权了,但是地位威望,还是旗人当中头块牌子。翁同龢也是不折不扣的六爷党。当初和老爷子一块儿被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扫地出门的交情。
徐一凡知道自己的分量,一个才捐得了的小知府,因为一本书薄薄有点儿名声。正悄悄摸摸的憋着撬这些旗人的墙角。今天却是一位军机处行走的中堂,和一位现下清室第一王爷在专候着他!
他隐隐约约觉得,历史好像在哪儿,被他这支小蝴蝶轻轻的扇了一下。
王府今天,果然是专候着他这位东方新哲。
谭嗣同和他在门口下车,门包儿都没给一个。就给那些服饰整齐的王府护卫请了进去。一路穿过大殿、后殿、延楼,直奔后花园而去。
当年徐一凡也参观过这园子。跟着一大群游客走得满头是汗。导游还举着电喇叭叫得声嘶力竭:“后面儿的跟上跟上!”
今日穿行其间,地面临清砖道扫得一尘不染。四下房舍帘幕低垂,两旁草坪山石上残雪未消。穿着软底鞋的丫鬟厮仆垂首穿行。自己脚步,在四下里似乎都激出了空空的回音。
两般经历,恍如……不,就是隔世。
眼看就要走完长长的道儿,抵达后花园门口。抬眼望去,一处飞檐就在山石掩映当中。楼上好像有人在调宫理商。一个婉转低柔的声音悠悠而唱。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只这鏖兵江水犹然热,好教俺心惨切,(云)这也不是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在琴声当中,徐一凡不住回头,看着那一角飞檐。
几个转折下来,早已到了湖面上临水而建的一处大西洋玻璃窗的阁子前面。
引着他们的护卫哈腰疾行几步,就站在垂下来的竹帘子前面低声禀报:“爷,客人已经到了。”
里面顿时响起了笑声:“快请!”
走进阁子,徐一凡顿时觉得暖洋洋的都是热气。
这个年月,北京城比他那个时代冷了许多。穿着一身皮加上塞外貂皮的坎肩儿都挡不住。
阁子敞亮至极,四面入眼都是冬季萧瑟苍凉的湖景。断藕残荷,满眼皆是。屋子里底下准是通了地龙,火头烧得旺旺的,偏偏没有一丝烟气儿。
两个老头儿围着一个红泥火炉对坐。一个老头坐得笔直,满脸刚愎的神色,嘴角下弯,留着稀稀疏疏的胡子。三角眼看人都是光闪闪的。看着徐一凡进来,半点动静都没有,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另外一个老头子很有点儿形容清癯,爱新觉罗家特有的凸脑门扁脸细眼睛。舒服的靠在躺椅上面。这么暖和的屋子,他还套着一个紫狐皮的袖笼。脚底下跪着两个清秀可人的小丫头,轻轻在给他捏脚。还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小丫鬟站在背后捶他的肩膀。
就连红泥火炉前面跪着的那个扇火的小女孩子,也是难得一见的清秀小佳人。
还没答话徐一凡就对着这老头子心里大起知己之感,兄弟不容易啊,总算在这个年月碰见一个审美观差不多的啦!
那老头子见他们进来,却比端坐的那个满脸刚愎的随和了许多。在躺椅上欠欠身微微哈了哈腰:“请坐请坐!屋子暖和,两位先宽章,坐下慢慢儿说。今天老头子有点谈兴,可让二位受累了……哪位是欧游十年,洋人口中的东方新哲徐先生?”
他缓缓动问,身后的两个双胞胎小丫头过来就低头替他和谭嗣同解马褂。那种柔媚小心的样子,看得徐一凡心痒痒的。
哪天老子也弄一对来,装点英雄气象嘛!
就是这么一愣神,差点忘记答话。端坐的那个老头子咳嗽一声。徐一凡才反应过来,微笑着拱拱手:“兄弟就是。”
两个小丫头解下马褂,朝着客人嫣然一笑。转身而去,这对双胞胎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肌肤莹白如玉,笑起来一个脸颊左边有个浅浅的小酒窝,一个在右边。又让徐一凡心中一荡。赶紧收束了心神。
问话的富贵老者也是一笑,并不在意徐一凡随意的性子。挥手请他们坐下。点着对面老者笑道:“这位是翁同龢翁中堂,我是奕老六,有人也叫我鬼子六。前些日子,我们可都读了徐先生的欧游心影录,我办了一辈子的外交。不过分得清英吉利法兰西,就知道他们合伙儿压着咱们。李鸿章怕是多明白点儿,也有限。读了先生的书,好多事儿竟然是茅塞顿开……国朝定鼎二百来年,现在碰上这么个局面。我亲手签的条约就有不老少……反正现在我也无权无位,又顶着这么一个铁帽子。所以敢问这一句话儿……
我旗人的气数,在先生看来,到底还有多少年?”
新书榜上如此多大神开书,活生生的强天位战啊……开新书真是没选好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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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本来就暖和,此话一出。///com///徐一凡身上顿时是一层白毛汗!他看看谭嗣同,这位佳公子也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徐一凡再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七拐八弯,最后绕到了鬼子六府上的一会。出来的却是这么惊天动地的一句话!
翁同龢也表情严肃,似乎也没想到有此一问。完全是一副大感诧异的样子。奕䜣却云淡风轻浑不在意,只是微笑看着徐一凡。好像刚才那句要是别人嘴里问出来,至少是个大逆罪名的话,在他说来,就跟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
按照历史教科书上,还有十九年。翻过年就只剩下盈盈十八的好年岁……如果老子捣乱成功,说不定还要减些。说实在的,你们旗人气数少一年,只怕国家的元气多能保存一年……
这些话在徐一凡心里翻腾,可哪里说得出口?
他勉强一笑,拱拱手,套话是张嘴就来:“我国朝圣圣相承,自当传诸久远而不替……”
奕䜣嗨了一声,笑道:“得了得了,我知道咱们旗人吃几碗干饭。翁中堂这些日子……”他下巴朝翁同龢那里一努:“……就是拿着你那本书和我说事儿。叫我去说动世老三。说普鲁士所以能打败法兰西,成为欧洲之雄。东洋日本儿之所以现在奋发。都是因为皇族掌军。眼下咱们腹心之地,可都是李鸿章的淮军,守海口门户的是北洋水师。汉臣统军权位如此之重。非国家之福。巴巴儿的和现在还在的湘军名宿们联络……这不是刘锦堂也派了这孩子来么?说是双管齐下,先是调湘军一部入卫,水师换成老湘军的人马。陆师练咱们旗人禁卫军……和我说了不是一天儿两天了。徐先生,请你来就是想问问,看你的意见。就算咱们这么做了,能保住旗人的气数有多久?”
徐一凡目光电一般的向翁同龢扫去。
什么叫汉奸,什么叫党争。眼前这位道学面目凛然的就是!
奕䜣虽然说得随意,但是谭嗣同为什么出现在北京,翁同龢为什么拼命招揽自己。在这一刻,总算是都明白了。
翁同龢执掌户部之后,当全天下涌涌要停止慈禧的三海工程时。却拼命上折,说海军衙门有存银,该工程可毋庸停,结果大得慈禧欢心。换来的结果就是当时满清唯一可以略略抵挡外侮的北洋水师连续六年无一船一炮添购。
一边用这些小伎俩,一边还在不肯罢休。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削弱李鸿章的实力,怎么让自己成为为满清效力的汉臣之首,同时报了当年李鸿章重重参他们翁家老大哥的仇恨!
如果没有他的出现,翁同龢的伎俩就是拉拢当年湘军余烬。试图在北洋淮系的水陆两师分一杯羹去,大概也符合当时满人亲贵制衡的意思。所以在湘军系统最后一个地方封疆大吏幕下的谭嗣同,才会几千里外赶到北京城。大概就是商议这个事情。
历史上,此事未成。一是因为李鸿章太会做官,京里门路并不比翁同龢少到哪儿去,二是湘军系统早已崩颓,李鸿章的水陆二师,已经是北中国的顶梁柱。在没有合适替代力量的情况下,须臾不可稍离。
可是自己此书一出,翁同龢人品如此,可眼光极敏锐。一下就看到了书中介绍的皇族掌军的好处,这是能说动满人权贵去碰李鸿章,挖他墙角的不二法门!
在历史上,在甲午事变之后。旗人的确就开始送自己子弟去学陆军海军。庚子事变之后。载涛作为屈辱的八国道歉专使,海外周游一周。最动心的还是那个皇族掌军的模式。回国之后就大肆操办起禁卫军和完全满人的军咨府,将各地督抚军权收归他们旗人手中。
自己这个小蝴蝶,扇动的翅膀,将这种可能。一下子提前了十年。
这……大概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之一吧……全国军权尽操满人之手。使得地方督抚对各地驻军控制力变弱,让民党可以相当自由的发展。而满人到了这个年月,什么好事儿也准定搞得乌七八糟。
十九年后,武昌一千乌合揭竿而起,南中国的满人统治,也就这样飞快崩塌。
挖空旗人墙角的钉子之一是埋下了,可是轮到自己,又该如何利用?
确切的说,该做如何选择?
协助这些满人和汉奸,现在就将大清国防的主力淮系水陆师掏空。换一堆更骄横更懦弱的旗人军官,将北洋水师那些好歹精炼过些时日的将士换成没上过船的旱鸭子。结果在两三年之后的甲午,让咱们败得更惨,赔得更多?
可是眼前就是一个大好的上位选择,要练新军代替北洋淮系。旗人和北洋敌对系统的现代军事人才,还一个没有。自己一本书已经名动九重。他们这个主意也是因为自己而起。巴结卖力之下,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也许这样,离自己的目标就更近一些,走得更快一些?
徐一凡汗透重衣。
奕䜣和恭亲王这么大阵仗特意召见,那重视的意思就不用提了。恭亲王在满族权贵当中有绝大的影响力。翁同龢也是光绪身边不可一日稍离的人物。
上面儿还有个掌实权的慈禧,对地方汉人重臣,她也不惮于敲打分权一下。只要奕䜣这系人马不要出头抢这个皇族掌军的权招致慈禧忌惮,恐怕慈禧后党,也是乐见其成。
如此以来,翁同龢遂了削弱仇家,一跃成为汉臣领班的心愿。恭亲王大概也能自得旗人江山也许能多保几年,自己从中奔走出力,拿出别人没有的见识鼓吹呐喊。一跃出头是意料中事。旗人酬庸走狗,有时还是挺大方的。
活生生的上位诱惑摆在面前,徐一凡这时才觉得,之前再多的心理建设,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还是显得有点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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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子里面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没有说话的翁同龢咳嗽了一声,捋捋胡子正色道:“徐大哥听说才捐了知府?这也是报效皇上的好出路。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嘛。何况先生大才……这皇族掌军,西法编练。说来惭愧,咱们实在有些儿不懂。看到先生书中条目,才有茅塞顿开之意。这种大事,非比轻易。需要事先好好斟酌,条陈上面,一定要考虑精当,既学到了西洋的法子,又不丢了咱们的国本!徐大哥要是能在这上面为国朝出力,知府的前程,恐怕就是小可了……”
徐一凡脑子正乱成一团,听到翁同龢满口大哥的,先是一怔,才反应出来这是官场的照常称呼。被这老头子叫大哥和陈洛施叫起来,真是天差地远。
他还没答话,就感觉身边目光炯炯的。眼光一转,就看见谭嗣同正满脸涨得通红的瞧着他,一脸急切的样子看着自己。他的脚还在那里无意识的抖动,似乎就是在催促他快答话。
可是自个儿一时又怎么答得出来!有些前后因果,自己还没完全想明白。
看他踌躇游移的样子,翁同龢眼中波光一闪。这点怒意转瞬即收。反而态度悠闲的转过头去,拿起红泥小茶炉上面儿的茶壶,朝面前紫砂杯子一点。
悠悠茶香,顿时在阁子里面弥漫开来。
恭亲王也是微笑:“……徐先生,咱们今天不过是闲话儿。又不是让你见圣上奏对。还是随意点儿好,随意点儿好!一直以来,咱们国朝是少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了。老头子问得急切了点儿,不急,慢慢考虑也好……有什么想法儿,反正翁中堂高足就在你身边,随时联络,也是来得及的嘛。来,喝茶!”
他才从袖笼子里面伸出手来,身后的双胞胎小丫鬟就小心翼翼的弯腰趋前。点了半盏茶,稍稍一温,又泼了。然后再倾半盏,双手奉给奕䜣。
经这两个美貌温柔的小丫头一摆弄,阁子里面茶香似乎又馥郁了三分。
奕䜣却不饮茶,朝徐一凡和谭嗣同那里微微摆了摆下巴,两个小丫头就低着头奉茶过来。谭嗣同很恭谨的起身行礼,又朝女孩子点头。等她嫣然一笑,将茶杯摆在桌上了。他才敢坐下。这时候的谭嗣同,可没有半点儿在会友镖局那种潇洒自若的样子。徇徇儒雅,如对大宾。
徐一凡历史不错,可还真不知道这些礼节儿。大剌剌的坐在那里,伸手就从人家手里接过来茶杯。和小丫头冰凉滑腻的手指一碰,饶是刚才满脑门子官司,现下都忍不住顺手用手指搔了搔女孩子的手心儿。
小丫鬟低低惊呼一声,羞红着脸退了半步。茶杯都撒手了,还亏徐一凡手快。一个高难度的大弯腰斜插柳童子拜观音式,托的一声儿,单手接住了杯子!
当场面定格下来,斜着身子扬着脸单手托茶盏的徐一凡也知道自己丢了人。难得的闹了一个大红脸!
碰的一声,那是谭嗣同铁青着脸在地上跺了一脚。不忍卒睹的将头转了过去,翁同龢和奕䜣都微微掉过头去。奕䜣似乎还微笑了一下,看见场景尴尬。奕䜣咳嗽一声儿,伸手端起自己面前茶盏,用袅娜上升的热气挡住了脸上表情。
奕䜣茶杯一端,葱头一样笔直站在阁子门口的王府护卫,扯着嗓子扬声高叫:“送客!”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端茶送客来着……
眼看着徐一凡和谭嗣同行礼告退,灰溜溜的转身去远。翁同龢重重的将茶杯在面前一顿:“不成体统!不识抬举!”
奕䜣却在微笑,摸着自己下巴上面的山羊胡子。沉吟着道:“我怎么总觉得这位,有点儿在和咱们装傻充愣来着?”
翁同龢仍然脸色铁青:“贪花好色之辈,栽培不起来的,扶也扶不上墙面!”
奕䜣乐出了声音:“老翁啊老翁,你就不和你那口子敦伦来着?听说你敦伦一次还记在笔记里面儿。人家可是血气方刚,说不定还是吃洋鬼子牛羊肉长大,见美色而不动心,几希?”
翁同龢勉强一笑,敲着椅子扶手沉沉的道:“王爷说得是,此人的见解,的确有精妙之处。皇上也看过他的书,也是对皇族掌军情有独钟啊……这练新军,权操于上。皇上也认为是保我大清江山万代的事儿。特地嘱咐,一定要得其精髓,不能办砸。可惜咱们找不出同样的人才出来,不然咱们怎么能这样正式的见他这么一个捐班儿知府?只是看他还游移不定,真真气死个人。一点儿出力自效的心思都没有!”
奕䜣苦笑:“我一个空筒子王爷,大概也给不起别人想要的吧。稍稍有点儿明白的,谁还敢朝我身上沾包儿?”
翁同龢拱拱手,沉吟着眼神向翁同龢背后的双胞胎飘去:“王爷在亲贵当中,还是一言九鼎的。国朝大事,王爷一句话,连太后和皇上,都是在意的……”
奕䜣看看他眼神,一愣之下也转头看看两个小丫鬟。
两个女孩子如一对一模一样的明珠美玉,给看得俏脸生晕。那种小家碧玉的温柔恬美之处,已经是罕见的人才。更难得是一对儿!
什么好东西,论套的话,肯定比单件儿的更值钱。
奕䜣双手乱摇:“给不起,给不起!这是我那宝贝侄孙女的心爱物事儿,我老头子这么大的面子才能借过来揉揉老肩膀。给出去,我这王爷府里就该开兵打仗了……”
他神色一肃,语调也突然变得沉沉的:“老翁,这次我不管你想着什么样的心思。我奕老六替你吹嘘这个练新军,权操皇族。为的可是咱们大清江山!你和李鸿章的恩怨,你们自个儿算去……第一,你甭把我推在前面儿顶缸。这事儿只要一沾上我。太后那边儿准过不了!这掌军的人物,要的是太后拿主意!第二,这小子你还是要好好笼络,现在太后快万寿,到处都在花钱,你掌户部你知道。练新军,钱从哪儿来?耽搁了太后万寿的事儿,什么也不成!不把这事儿前因后果怎么操办说磁实了,就算太后有心,也点不下这个头儿来!我大清对洋法儿练军的人才都在李鸿章那儿,不和他沾边儿的就那活宝一个。一定要将他那点子内囊全部掏出来,尽心尽力的为这件事情出力!话已至此,别的我不再多说。其他的,就看你办事情的本事吧……”
翁同龢微微点头,握着茶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刚愎岸然的神色突然也有丝苦涩:“尽人事,听天命吧……”
徐一凡在回来的骡车上面,感觉日子比来的时候还要难熬。
刚才那场会面,到现在他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倒不是为了见着名人激动的。而是理不清楚思路。他虽然一开始就打着早日名动公卿的思路,可没想到卷到这个里面儿去!
再加上谭嗣同总是铁青着一张脸,默不作声的只是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儿看着他。到了后来,他干脆就是坐在那儿和谭嗣同对视。
***,谁怕谁。
你爱抱着翁同龢,不能要我也和你一样心思啊!见着别人招揽纳头就拜,那是梁山好汉。就算爷是八大胡同的姑娘,第一次见面还只打个茶围呢。
两人就这样大眼儿瞪小眼儿一路回去。下车的时候谭嗣同还是一跺脚:“俗物!”
徐一凡嘿嘿一笑,很憨厚的装没听明白。看着谭嗣同急急的走回自己跨院儿。他才慢悠悠的朝自己屋子里面晃。
才晃到自己的跨院儿口,就看见门口嗡着一堆会友的趟子手伙计。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议论着些什么。
看到徐一凡回来,一个老成些的镖师忙忍着笑叫喊:“散,都散都散!”
镖局的人们嗷的一声儿都散开了,今儿王五去端郡王府陪情道歉,这些伙计没人管野得慌了是怎么来着?
才跨进自己院子,就看见章渝章管事挡在门口。刚才就是他尽力的挡着伙计们的视线。看见徐一凡回来,这位一向阴沉冷静的家伙脸上也罕见的有丝无奈的表情。
“徐先生,您屋子里面两个姑娘……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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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歪头从他身子旁边绕过去一看。
跨院里的小小院子里面儿,杜鹃和陈洛施两个丫头,果然两阵对圆起来了!姜军师和章渝一南一北的站着。抄着手看着院子里面,都很无奈的表情,却没人干涉。
两个女孩子都扎束得紧紧的,一个更显得腰细腿长。一个却是胸前茁壮挺拔。两张小脸绷得紧紧的。陈洛施大眼瞪得圆圆,杜鹃细眉挑得高高。
两个小丫头互相瞪着,都在缓缓活动腿脚。徐一凡摸着下巴,欣赏一下这难得的景象先…
陈洛施的腰怎么能这么细?这双修长美腿,放在原来那个时代。恐怕得上大几百万的保险吧?什么名模,都一概比了下去……
至于杜鹃,和陈洛施相比,又是另一种风味。小家碧玉的清秀中偏有一种纯天然的野性。看着她咬着白牙永远倔强的样子。让人都忍不住有点邪恶的冲动。到底要怎么样的凌辱,才能让她软弱崩溃下来?
邪恶啊邪恶,太邪恶了……
他一时想得出神,都忘记了问为什么出现这种场面。更别谈阻止了。
两个一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女孩子已经开始互相叫板。
“杜姑娘,我练的是北派谭腿,北派谭腿十二路。‘翻身盖打劈砸式,撑叉穿撩把腿弹。’您也是江湖大豪之后,这江湖把式,您怕是瞧不上吧?”
长进了!这丫头居然能说场面话儿了!
杜鹃冷冷一笑,抱拳拱手。这微微一动,胸口就是一颤。徐一凡早注意到了,这丫头本钱比陈洛施雄厚不止一筹。
“我练的也是庄稼把式,岳家连手。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陈姑娘,到时候还请您脚下留情。”
陈洛施哼了一声,小鼻子一翘。满脸大人样儿的道:“那看吧。”
说着脚尖一挑,一个金鸡独立半开屏的架式,双腿一立一挑,由腰到背。笔直笔直的,腰臀那块儿女孩子天然的凹陷,曲线就更加的动魄惊心。
徐一凡喉咙里面挤出半声呻吟,弯了弯腰。
再不弯腰,他那形象就没法儿看了。
杜鹃回应的也是一声冷哼,半转身沉腰坐马,一个翻身亮掌砸拳引路的架式。双臂绕了一个大圈儿,双腿一前一后立定。缓缓双手抱拳伸出。
她这一个起手势,浑身都活动开了。胸前颤动得跟一阵阵波涛似的。
徐一凡的呻吟声更加变得象鸡给掐住了脖子似的,腰可就弯得更低。
他又不是圣人,小半年单身,昨天夜里想着两个青春小美女浑身火热的睡在他隔壁屋子里。已经有点百爪挠心了,今天一回来就看着这么一出,顿时脑海里就全然的都是十八禁的画面。
不过遐想还没冒完,他才猛然醒过闷子来。让这两个丫头在自己院子里打究竟算个什么事儿?眼前已经一堆要理清楚的头绪,后院再失火,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哪怕看起来再香艳也不成。
他直起腰,又赶紧弯下来:“这是打什么打?闹什么闹?都闲得没事情做了不是?”
两个女孩子都回头瞪了他一眼。
陈洛施大声道:“徐大哥,您别管!她说您是色鬼,贪财。还说您今天准到堂子里去了,不许她跟着。麒麟寨和咱们会友本来就见过血,我和她今儿是江湖事儿江湖了。这位姜爷和章爷都是见证!”
杜鹃也斜着眼睛看了徐一凡一眼,满脸不满就要爆发出来的样子:“吞了咱们麒麟寨小十万的银子,我爹爹还在热河牢里。他要去哪儿,还不让咱们跟着!咱们心里跟油锅煎着一样,谁知道他悠悠闲闲的安着什么心思!你是会友的人,没媒没聘的就钻在他屋子里面儿,都是一丘之貉!”
一句话骂出,两个小丫头眼睛里面顿时都汪上了泪花儿。一个是想着自己爹爹,一个是给骂到了痛处。只有一点同样,都是觉得委屈。
当下两人娇斥一声儿,红着眼圈已经要出手。
徐一凡下意识的就冲过去挡在他们中间。
身子在动,意识已经反应过来:“要坏!”
这俩丫头韧带能拉得这么开,一看就是久经锻炼。自己这个并直腿弯腰只能勉强碰到膝盖的废柴想拉这个架…………
扑扑两声儿闷响,陈洛施的一记鞭腿正中徐一凡胯侧。而杜鹃的岳家连手的一记夫子三拱手正正推在他的胸口。
场面再次定格。徐一凡也不觉得痛,给打麻木了。
章渝身形一闪,已经冲过来将他拉开。姜军师也飞身过来拦在场中。两个女孩子木在那儿。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儿。
门口脚步声重重响起,然后又是王五熟悉的大嗓门:“这到底是怎么话儿说来着?你们在闹什么闹?”
徐一凡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五哥,怪不得您不娶媳妇儿呢!
痛痛痛!
徐一凡呲牙吸着凉气儿,看着王五一双大手再给他腰上擦药酒。他那个手劲,比起再挨了一下也差不了多少。
两个罪魁祸首,一个扬着脸不知道闪到了哪里去。一个天生的怕王五,躲到了里间儿。帘子缝里面露出一双亮闪闪的圆眼睛,满脸歉意的看着徐一凡趴在那里哎哟。
徐一凡痛得难受,转头看着木然坐在那儿的姜军师和章渝两位。
“两个小丫头打架,你们长辈也不拉一下!闹起来很有面子?哎哟我的妈,五哥您轻着点儿……好,要是你们憋着看我热闹。那大盛魁的事儿我也不管了,杜麒麟的事儿爱谁谁……”
王五擦完了药酒,看徐一凡发火。站直了身子皱眉道:“两个丫头都是习武的人,既然她们说出来要切磋,那长辈就不能插手,这是江湖规矩……”
规矩?徐一凡眉毛一挑还要发作,受伤的人这时候最大。章渝早悄没声的站起来,眼睛一花就已经行礼退出了门去。姜军师站起来也是一脸尴尬:“我去劝劝丫头,让她来和徐先生陪个不是……”说着逃也似的出了门。
徐一凡气鼓鼓的爬起来,还没说话。王五就从怀里掏出一份帖子塞给他:“兄弟,才回来,门房就收见一个帖子。我还以为什么新鲜事儿,咱们力气行也收知启的帖子了!一看封皮儿,是给你的。瞅瞅吧,哪位贵客?”
徐一凡接过帖子,眼看就是要大过年的了。帖子封皮是很喜气的红纸。上面墨迹淋漓的几个大字“莲府再拜,知启不具。”
他一头雾水的打开折子。里面却是一水儿钟王小楷,间架极工。一看就知道是翰林体,八股文四试十来场考出来的标准官方字体。
“徐先生夫子足下:
窃闻夫子流寓于京,弟向慕之忱拳拳可表。申末设席于东堂子胡同赫方伯宅。略备菲酌。恭候一叙。
弟戊辰进士,直隶永通道,杨士骧百拜顿首。”
什么物件?一个现任道台大老爷请我吃饭?自己还有些事情还要想明白呢。徐一凡帖子朝炕上一丢:“不去!”
话音才出口,他飞也似的又拣了起来。
杨士骧,杨士骧……这是李鸿章的人啊!薛福成之后,李鸿章幕中的小诸葛!
刚才动作太猛,一下闪着了他的腰。哎哟一声他撑着自己背,脑海当中转个不住:“这李鸿章的人来找老子,他们有这么灵醒?是不是嗅着什么味道了?”
码多少更新多少,兄弟是竭力报效了。///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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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末时候,一辆挂着会友镖局认旗的骡车大摇大摆的来到了东堂子胡同入口处。胡同入口处有高高的木栅栏,天色黑已经黑了下来。栅栏上面挑着洋油马灯。照得周围一片黄乎乎的。骡车迟疑着才在胡同口停下来。阴影处就传来了呼喝的声音。
“站住!总理衙门重地,什么没长眼睛的人敢硬闯?”
骡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会友镖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他嘻嘻一笑。回头冲着骡车里面叫道:“徐爷,到地儿了!军爷不让咱们进!”
几个空手穿着号衣的步兵衙门巡城兵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一边用力的跺脚,一边打量着这旧巴巴的骡车。会友的小伙计朝他们笑道:“总爷,咱们是住胡同里的赫老爷请的客人。您放心,咱可是四九城儿版籍良民!”
兵丁们狐疑的看着他,当先一个小军官模样的粗声粗气的骂了一句:“瞧你们这怂样,当得起一个请字儿么?会友……臭力气行的,干嘛来了?”
正喝骂的时候,一辆高大的朱漆马车哗愣愣的从旁边经过。高出这破骡车一个头也不止。车辕上出了车夫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士兵们赶紧吆喝会友那小伙子:“让让,快让让!”
破骡车朝旁边让开,马车昂然而过。车辕上管家哗的洒了一把东西:“有赏!”
那满脸烟容的小军官一脸的媚笑:“谢大爷的赏!”底下兵丁哄的一声就满地的去拣到处乱滚的当十铜子儿。小军官还喝骂了一句:“仔细着点儿拣!凭庆七爷的手面儿,今儿兄弟们都能多闹口好泡儿!”
他那边话音未落,徐一凡已经低头从骡车当中了出来。眯缝着眼睛看着这帮叫化子般又骄横又懦弱的大清帝都禁卫军。又看看远去的高大马车,拍拍一直笑嘻嘻的那小伙子的肩膀。将怀里的请柬递给了他。
小伙子笑道:“得着了,徐爷!”骗腿跳下车把子。双手捧着大红的请柬:“总爷,货真价实的请柬帖子,您瞅准了!”
小军官一把抢过去颠来倒去的看。徐一凡却在打量着这胡同里坐落着的中央帝国第一个近代外交机构。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一个不算大的门脸儿坐落在黑黝黝的阴影当中。也许是夜色的原因,显得分外的破败。徐一凡微微摇头。这赫方伯宅子居然在这个胡同里面,到底又是哪路神仙?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小军官已经满脑袋冒问号的放行。今天他们是得了指示,赫宅来客,一律放行……只是那么富贵的人物,怎么请一个镖局力气行的家伙?
他小心翼翼的将这辆破骡车送进栅栏里面。回头就低声骂道:“京城这个地面儿邪,力气行也成了人上人了……”
胡同里面里面中间一处大宅院门口,果然是***辉煌。骡车转了个小弯。已经看到门口车马纷纷,还有隐隐的乐声传来。
不过这音乐怎么听着怎么耳熟……海顿的F大调四重奏弦乐曲!
骡车再走进一点儿,果然看见完全中式的门脸儿之旁,十几个长袍马褂的乐师正摇头晃脑的拉着西洋乐器。小提琴,中提琴一应俱全,还有拨弦的大提琴伴奏。
一个穿着洋人礼服的中国管家,拖着条辫子。说多古怪就多古怪站在门口恭敬迎宾。下车的都是翎顶辉煌的人物。居然一个个也会和这个管家拉拉手。行的完全是西洋礼节。
会友那小伙子叫四虎的,呲着牙一边赶车一边乐:“徐爷您瞧,活西洋镜嘿……”
他嗓门儿大,一下惊动了迎宾的人。朝这儿望来,那管家一看就是一辆破骡车的的的朝这里逶迤而来。脸色顿时就是一变。
徐一凡拍拍四虎肩膀让他停住,自顾自的跳下车来,招呼一声:“傻小子,踏实等着在这儿瞅你的西洋镜吧!”
四虎答应一声,徐一凡一拂钉在帽子上的假辫子。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就朝入口走去。
站在门口的人都瞧着坐着骡车,除了仆役车夫一个从人也不带。萧然而来的徐一凡。
加上他今儿特地挑了件月白色的长袍,绷着连坎肩儿都不穿。这么负手而行。在这富贵都丽的场面里。还真有点儿特立独行,粪土万户侯的潇洒气度。
门口的客人都忍不住琢磨:“这小子是什么人来着?”
见惯了大场面的管事也不敢怠慢,居然还迎前了几步。一个鞠躬礼:“这位先生……”
徐一凡笑着将帖子递了过去:“小姓徐,赴杨观察之邀而来。”
管家微笑接过帖子,朝身后的人微一示意。
徐一凡微笑着站在那儿迎接别人的目光注视,他心下总算想明白了,这位赫方伯,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外表放松内心绷紧,今儿夜宴。除了不明心思的李鸿章心腹人物杨士骧巴巴的邀请他到底为了什么目的。恐怕还有一关得过!
不过稍顷,门内就传来了一阵小跑步的声音,到了门口又放缓。接着就出来一个气度很有点儿雍容的中年人。一身宴会时的官场行装,大帽子上面红顶子亮灿灿的。才到门口,就有客人不断的和他招呼。
“莲房兄!今儿赫府您当知客,指日定当高升总理衙门!”
“老同年,听说您当了红道员。这书画也不轻易开笔了。我国朝又少一位风流才子!”
“风流才子倒也罢了,听说莲房兄最近还要升直隶按察使了?那才是真正值得可喜可贺!”
出来的人,应该就是莫明其妙给徐一凡发帖子,邀请他到这里。翰林出身,现在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满清第一封疆大臣李鸿章的幕下首席智囊。
杨士骧杨莲房了!
他一边儿点头回应别人的问候,一边儿四下扫视。和摆足pose站在那里的徐一凡目光一对。徐一凡矜持微笑,杨士骧已经快步来迎。
“莫不这位就是白衣而动公卿,著奇书欧游心影录的徐一凡徐先生?”
徐一凡学足了才子架式,努力的想让自己目光看过去有三分飘逸,三分矜持,三分潇洒,还有一分的随和谦虚…………
当下躬身道:“贱名不足以污尊耳,在下正是。”
杨士骧呵呵一笑,亲热的牵起徐一凡的手:“不光是兄弟,就连此间主人赫德总司,也听说了徐先生大名。今日奉请冒昧,还请先生见谅!”
此间主人,果然就是操清朝海关大权四十五年之久,同时掌握了清朝部分盐税管理大权。半个外交大臣,清朝新式陆海军事宜都能插上一手的大英帝国北爱尔兰籍人赫德!
这位被清政府几乎奉为太上顾问,布政使加尚书衔,大清海关税务总司。掌握着清朝真正财政命脉的洋鬼子!
他心里明镜也似,他这点薄薄的名声,哪里是这位位高权重的人所看得上眼的。唐突邀请,怕还不是因为自己突然卷入的这场京华帝都暗中汹涌的潮流!
赫德的宅子呈H造型,到处都是密布的浓荫绿草。象西洋人的草坪院子。踏进大厅,却又是完全中式的富丽堂皇摆设。御笔亲书的历代皇帝卷轴加了黄封,挂得到处都是。完全由中国人组成的乐队已经转移阵地到了屋内。在一个卷头发拉丁人模样的指挥下又开始悠悠伴奏。
屋子里面已经是济济一堂,席分数桌。洋人和满清亲贵错落其中。桌上满满的都是精美菜肴,不过洋人面前摆着的是刀叉。穿着白色短褂的仆役们穿梭来去。有的人还小心的端着冰桶里镇着的香槟和意大利起泡酒。见谁的杯子空了,就殷勤的过去添满。
主桌的位子还空着三个,明显赫德不在其中。洋人们小声谈笑着,抽着主人无限量供应的雪茄。那些满清权贵们却一个个捧着银水烟袋,也在低低的交头接耳。身后的自己带着的贴身仆役们手里拿着纸吹,随时等着他们招呼凑火儿。
杨士骧招呼徐一凡在其中一桌坐下,微一点头示意就笑着步入内堂去了。
这位李鸿章手下的红人,看来和赫德这位洋太爷交情不浅。
入座的人倒没谁在意徐一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只有一个仆役凑了过来,殷勤发问:“这位大人,是不是上水烟?”
徐一凡斜他一眼,右手伸出,食指中指霸气十足的分开:“雪茄!”
仆役一个倒噎气儿,悄没声的赶紧递过来一根雪茄。徐一凡从他手里要过火儿和雪茄剪,熟练的先烤烤一头儿,然后啪的一声麻溜的剪掉另一头。燃起雪茄放入口中……
享受啊!
他这做派,让不少人顿时侧目。就在他这席上,就听见嗤嗤的几声儿轻笑。
这就对了嘛……你们看到的,是一个沾了洋鬼子习气的狂生,在某些人眼中,再加上贪花好色也好。
看起来好像对你们现行的皇清江山,道统人心,全然没有威胁。
其实,现在也的确没有威胁……
乐队的奏鸣曲变得欢快激昂起来。那中国管家站在内堂出口一声高叫:“大清海关税务总司,一等宝星,布政使加尚书衔赫德赫大人到!”
一声之下,不管洋人还是满桌权贵,全部都站了起来。
脚步声囊囊,先是满面春风的杨士骧为先导。接着就是一个身材高瘦,穿着大礼服,神色严肃的老洋人。他的洋装上披着大绶带,一枚镶钻环翠的宝星勋章挂在胸前。在满屋通明***中耀眼生光。
这老洋人神色倨傲冷淡,步伐稳重。不用介绍,就是在幕后高居满清太上顾问地位垂数十年的赫德!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中年洋人,精精干干的。一身晚礼服,呲着一口典型的英国人大板牙。亦步亦趋的跟在赫德身后。
乐曲声中,三人走到主桌席上,赫德冷淡的微微一点头。人群也都点头回礼,嗡的一声坐了下来。
徐一凡随众动作,倒也无可不可,只是好奇的打量着今天的主人。赫德目光缓缓扫过来,和他一碰。冷得好像直刺进骨头里面。
大伙儿落座,都扬着脸看着还站在那里的三人。
杨士骧端起一杯香槟:“各位,诸位,众列位!”
一声儿故意的江湖切口惹得满屋子清人都笑了起来,这位前翰林放缺之前风流倜傥之名,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今日这场高会,大家都明白。是恭喜赫大人妻弟,海关总税务司的总文案裴式楷裴道台荣升我大清海关税务副总司!赫大人兢兢业业操持我大清海关,当真是弊绝风清。一年为我大清岁入垂三千余万,加上携手李中堂建北洋水师,交好万国,条约往还。赫大人功高盖世!今日赫大人后继有人,能不为我大清庆?能不为赫大人庆?”
底下不论洋土,全部轰然应是。笑得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徐一凡却和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后起之国,引进人才那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过这样让人把持命脉,每年为关余洋余仰人鼻息,大事小事任人指手画脚,还感恩戴德。
我煌煌大清,算是独一份儿了吧。
赫德身边的中年洋人,一脸谦逊状的微笑点头。众人纷纷随着杨士骧示意,端起酒杯。正在宾主和洽的时候,满座都听见一声冷哼。从席端传来。
众人侧目,就看见徐一凡站在那儿,没端酒杯。***之下。倒也勉强称得上是风神如玉。
席中很有几人在门口时也听到了他的名目。当下人人都想。
“狂生!”
满座儿一下都安静了下来,赫德和他妻弟裴式楷的脸色都变得阴沉。///com///只有杨士骧还笑得满面春风,行若无事。
赫德举着酒杯微一示意,和裴式楷一碰。然后微微沾了一口。大家乱纷纷的也一仰而尽。
随着赫德示意,大家都坐了下来。
赫德却仍然站着,淡淡开口:“我已经忠诚的为皇室和这个帝国服务了近三十年的时间。眼看着帝国逐渐平稳,和世界文明国家的交流也越来越正常。内心实在感到万分欣慰。帝国在加入文明世界的过程当中,需要大量的,了解整个文明社会的人来参与建设管理。不论是财政,政治,教育,技术,还是军事……我以一个为大清服务的洋员良知,一直在催促建议皇室派出更多的留学生,引进更多的洋员。但是惭愧的说,由于种种原因,成效甚微。
即使在已经引进了洋员的某些地方。除了我们的模范海关。很多地方,引进的人物并不是我们文明世界的一流人才。看着地方督抚们,使用丝毫不懂军事的流浪汉训练他们的军队,看着地方引进的毫无用处的大炮,落后于时代的步枪。看着一个学徒工就能成为制造局的顾问技师。我只有感到深深的心痛!
我知道帝国为加入文明世界的渴望,对于一切来自文明世界的人有着天然的尊重。可是作为一个已经成为帝国公仆的老年人。良知不允许我看着这些招摇撞骗之徒耽误皇室和帝国的宝贵时间!
一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写出了一本从各种公开书籍上面都能摘录到的资料凑成的著作。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位被文明世界交口称赞的人物……也许是我离家太久了吧……我在这里,满怀敬意的请问这位先生。您游历了多少国家,您见过了多少文明世界的伟大人物,您对文明世界有多少认识?您又对帝国现行的政策,有什么样有见地的建议?帝国陆海军的建设工作在稳步进行,帝国和文明国家的关系在逐渐好转,您对这个过程,有什么自己独到的建议?作为一个老人,我怀着谦恭的心情在这里静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一凡身上。
徐一凡叼着雪茄,脸上虽然还是笑嘻嘻的。但是这表情,慢慢可就沉了下来。
小蝴蝶的翅膀扇啊扇,竟然在京师卷起了这样汹涌深沉的暗流。自己一本书,成了清室那些保守颛虞旗人们试图收权的理论依据。而洋务派果然也开始反击。一生荣宠和洋务派几乎同始终的清明最有影响力的洋人赫德,也这样赤膊上阵了。
想想也是,甲午之后。李鸿章去位。没有了这地方洋务派领袖的大力支持。在顽固得几乎拒绝任何变化的满清权贵眼中,这赫德也成了碍眼的人物。要不是他是洋人,还掌握着满清政府绝不敢动,受到列强保证的海关大权。也只怕早就去位了。
但是他影响力还是大大下降,没有了和李鸿章互相表里,呼风唤雨的威风。庚子事变,就是满清权贵的一次反扑,赫德在其中,一句话也说不上。庚子之后,李鸿章故去。袁世凯复起,洋务崛起于咸同末期的洋务势力回光返照。当宣统上台,北洋最后一位大员袁世凯被满清权贵勒令回籍的时候,心灰意冷的赫德也突然留下纸条,辞职回老家。
一头儿是洋务派系,一头儿是满清权贵。自己可算是把这京华烟云深深搅动了。
一方想收权,一方努力反击。自己作为始作俑者,就夹在中间。赫德和杨士骧这么大阵仗,就是想将他这个泰西东方新哲批倒批臭啊!
双方还没有撕破脸儿,可先都集中在火力在他这儿了。
他脑子里盘旋着许久的问题就这样一下豁然而通,整个人觉得轻快无比。自己要做的,不过如此而已!
他摘下雪茄,大有狂态的喷了一口青灰色的烟雾。
“赫大人,您在北爱尔兰波塔丹郡的宅子,临湖傍水,清幽得很。您夫人,也是天使一般的人物。在下欧游,也曾经行。没想到才抵京华,就见着您这位洋员砥柱。
我大清垂二百余年,时逢三千未有之变局。咸同洪杨之乱。天下为之一变。地方督抚分寄重权,各行其是。厘金操于手,则中枢财去矣。各地营队,督抚自练自操。则中枢兵去矣。关税余羡寄与大人手,则中枢威权去矣!
观我朝圣圣相承以替,中枢如此之弱。良有是焉?学生观后起之国奋发。则欧有普鲁士,收各邦国权于普鲁士,遂成帝国大业。东邻倭人,亦有诸侯奉还版籍,编练倭皇亲统之军。权操于上,国势浸强。举凡教育、工业、财政。无不以中枢之令行之,无人亡政息之弊。
昔日中法战事,南洋水师遭摧。北洋水师安在?异日北洋御敌,则援救望谁?以地方行中枢之事,其弊安能盛言?
即使大人所得意之二三事,也听学生一一道来。
一曰北洋水陆师之精练,洋枪洋炮,铁甲艨艟。诚一时之盛事,然陆师而论,各营互不统属。泰西战事,已为数十万精壮之主力会战,普鲁士有总参谋部统之。平日训练调遣,战时统一指挥。各营装备编制划一,色当一战,遂成大业。倭皇六师团之军,亦有参谋本部,秉中枢之权操练征调。反观北洋,一旦战事起之,谁人统这百营之众乌合?地方督抚,安可寄此生死重权?非权操中枢,精练天下之军,何以能成举国深固不摇之势?
北洋水师,徒守海口,畛域分明。南洋有警,充耳不闻。此国家经制水师焉?此地方之军焉?纵再斥巨资,购舰百条,也不过守户之犬,非能纵横海疆之骁锐。海军衙门,不过虚设而已。
二曰模范海关,学生观独立之国,无有海关操于人手者!倭人负债,犹甚我朝。然亦无海关抵押管理之事。纵然赫大人经办海关,弊绝风清。每年百分之五关税,其害尤甚于贪污糟害者!大英洋货,抵埠不过百分之五之关税。我朝茶叶大黄,猪鬃丝绸,大豆矿石。学生曾细察泰西关税,低亦抽一成七五,高有至四成六者!若关税权操我手,数兆洋款,不过一鼓而还清可也!制其命脉而有称加惠于我国者,学生愚鲁,不曾与闻!”
看着徐一凡在那儿侃侃而谈,不少赴会的权贵心里叫好儿。那帮洋人,可是脸上越来越白。赫德手中酒杯都快攥出水来了。
不少人也开始正容打量这个年轻人。官场上面没有不透风的墙,翁老爷子和奕老六的召见不是没人知道。
这小子到底什么打算?
徐一凡此时心头盘旋的打算想法,却不足为外人所道。
他夹着雪茄表情平淡,话里的内容可是越发的激烈。
“……至于学生经游多少泰西国家,见识多广,感触多深。这些不过是末节小事,学生只知富国强兵,非地方之事而已。即便泰西诸国,又焉能无其深忧?
以赫大人母国而言,赫大人出身之北爱尔兰,分离之势早蕴其中。大英帝国国势扩张已至顶峰。仅十余年前,北非托钵僧之乱。大英即受多方牵制,调拨兵队为难。大英之雄,也曾助我朝平定洪杨之乱戈登爵士,即亡于斯!而大英所筹划之援兵,竟然是联络埃塞俄比亚出兵援救!
德意志国势浸强,崛起中欧。而俄罗斯帝国又扩张远东,虎视中近东。南非布尔人桀骜不逊。多方牵制,以数十万陆海军遍布世界,号称日不落者。其实脚下不过烽火处处!
欧陆所谓文明国家者,其内尚有绝大隐患。未来数十年中。必有国体变更之大事……”
懂得中国话的洋人们顿时一阵鼓噪,裴式楷见赫德脸色越来越难看。咳嗽一声冷冷道:“文明国家,又有什么隐患了?”
徐一凡一笑,开口却是德语:“一个幽灵,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上空回荡……”
杨士骧和赫德对望一眼,都是微微摇头。
这家伙,竟然是真的精通泰西之事之术!
徐一凡长笑一声儿,端起一杯香槟饮尽,拱手抱拳:“兄弟酒够了,告辞告辞。赫大人,杨大人,多谢见召。如有所顾,在下流寓贯市会友镖局,必当扫径以待。”
话音才落,他居然就这样扬长而去。
深更半夜的,谭嗣同犹自在自己院子里面缓缓的散着步。///com///
他握着一把长剑,迎着天子城头的月色,静静的打量。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笑自己,连一个贪花好色,言不由衷的家伙都不如。
读书人几千年的义利之辨,果然还是义不如利。
天下如此乱局,如此衰微,如此混沌,无非是皇纲失统。西事自己略略知晓一二,倭人归政天皇,不就一切迎刃而解了么?
外除谗臣,内保圣君。这死气沉沉的局面,还有如何不可解的?
想到痴处,谭嗣同低啸一声,拔剑而舞!
才舞到间深里,就听见一个人鼓掌叫好:“好剑法!当真是动若雷霆,凝如清光。谭老哥当真是文武双全!”
谭嗣同收剑立直,转眼一看。气儿顿时就不打一处来,正是那个贪花好色,言不由衷的家伙!
徐一凡还是那身月白长袍,冻得有点儿清鼻涕长流。还在硬撑着面子。哆哆嗦嗦的拍掌叫好。
谭嗣同缓步走过来,冷冷问道:“徐先生,深夜顾此,有何见教?”
徐一凡微笑:“见教是不敢当的,不过有份条陈,还请谭兄转呈翁中堂。兄弟一点儿心血,可都在这里了。”
谭嗣同狐疑的拿过来,转身就朝堂屋内走去。徐一凡也跟在后面。
到了廊下谭嗣同已经就着***看那条陈。徐一凡的字儿实在一般,可这上面内容。一看谭嗣同就瞪大了眼睛!
《请立禁卫军诸般细则片》!
他呆呆的看着徐一凡,徐一凡却是微笑:“禁卫军以勋戚子弟为统,先编两镇。一镇京师,一镇北洋。请立禁卫军总参谋部统之。如何入营,如何操练,器械如何配备,官弁如何挑选,将备血性如何激励……尽在此片当中。兄弟的内囊,可全掏出来啦。”
谭嗣同还是有点狐疑,可字数不老少的一叠片子就握在他手中。他声音有点儿发抖:“先生,此举您所图什么?为什么不当面儿答应翁中堂他们?”
徐一凡苦笑:“谭大哥,这片子一上。就是一场大风波!兄弟才回来的人,哪里有什么根基。可不像谭大哥是世家子弟……此事能不好好思量一番?现在东西也给您了,兄弟的报效之心,可表天日。其他的话儿,也就不用多说了。”
谭嗣同手抖得更厉害,然后就是深深一揖到地:“先生忠义之心,翁中堂必有以报之!我即刻去府,向翁中堂呈上……”他兴奋得拔脚要走,转过头来又有点儿迟疑的看着徐一凡:“先生所求,莫不是恭王爷府中那一对美婢?”
徐一凡一怔,顿时哈哈大笑:“是是是,谭大哥能替兄弟要来,那兄弟是感激不尽……”
这个时候听着徐一凡说这个话儿,谭嗣同连半点反感也没有了。在他们这等世家子弟看来,珍宝美婢,不过是可以转手赠人的俗物。对于大节而言,德行倜傥一点儿,不过小节。他自以为摸清楚了徐一凡心事,既舍不得翁中堂许下的富贵,又放不开美色。思前想后,才决定投靠。
洋鬼子地界儿出来的人,少点儿天理格致人性的功夫,也是寻常。
当下又是深深一揖,恭送徐一凡出门。然后赶紧换上衣服,捏着手稿,大半夜的就去找他那位老师。
徐一凡躲在自己院子门口,看着谭嗣同匆匆远去。默不作声的拍了拍手。大高手章渝夜悄没声儿的出现在他身后。
徐一凡目光沉沉的,似乎还在寻思什么东西。他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今儿邀请我的那位杨道台,你知不知道他下榻何处?”
章渝恭谨的道:“小人去查,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徐一凡摆摆手,又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查到了,就将此信交给他。”
章渝不动声色的接过,转身要走。徐一凡突然问道:“章管事,你从大盛魁那里出来,从此以后就跟我办事如何?”
章渝也是一怔,迟疑半晌才道:“这个,先生前程自然是远大的,可是我还要问老掌柜的……”
徐一凡轻轻一声冷笑:“估计再过些日子,我问你们老掌柜,要什么他都得给啦……”
章渝身子一动,徐一凡又叫住他:“给韩掌柜去封信,新年前后,我在这里恭候他老人家,有要事商议。最多儿我不过等到正月十五之前,过时不候!”
“喳!”在徐一凡冷冷的语调后面儿,章渝答应的声音,还是不动神色的冷静。
一切明暗伏线儿都布置完毕了之后,徐一凡才象松了一口气。仰头向天,看着半弯残月渐渐的从中天向西而滑落。
“说文解字《厶部》,屰而奪取曰篡……我这所作所为,从现在开始,当不当得起一个篡字儿……?”
在这一夜里面儿,翁同龢也于中夜批衣而起,细细读着谭嗣同送来的片子。同时传信恭王爷府。
这一夜里面儿,杨士骧和赫德在草草席散之后说了好大一阵子话,一个个都脸有忧色。然后回到自己临时住着的公馆,又写了好几封信。等到临天明的时候,门政突然送进来一封信。杨士骧打开看看,顿时就是一声儿冷笑。将信丢在一旁,转头想想,又细细的收在护书里面儿。
在这一夜里面儿,不少赴了赫德宴会的权贵散席之后,绘声绘色的就和亲近的人传开了我大清新才子醉酒惊蛮夷的故事。桀牙拗舌的学着徐一凡那席话儿。听的人仔细,讲的人兴高采烈。到了最后,都是眉飞色舞的叫好儿。
在西元一八九二年,满清光绪十八年的岁末,沉沉酣睡的老大帝国的中枢,似乎在翻身磨牙,要从现在的长梦里面醒过来一样。
又或者,只是酣睡当中突然说出来的一句梦话儿。
此夜的徐一凡,却丝毫没有扇动历史的自觉。慢悠悠的在院子里面踱步。陈洛施小丫头,觉头足,自己回来的时候早就晕过去了。手里还抓着药酒瓶子,似乎在等他回来想给他擦药酒道歉一样。
至于杜鹃,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他正散着步,寻思明儿让章渝再去买一点儿雪茄回来的时候。就听见院子后面传来的是隐隐约约敲击的声音。一下下颇有规律,声音闷闷的。
他有点儿好奇,寻声儿摸了过去。就看见自己堂屋后面院子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冲着北面不住的磕头。
徐一凡一怔,试探着问了一句:“谁?”
小小的人影一下站了起来,看见月色下的徐一凡,哼了一声:“你管不着!”
一听声音那么好听,落在耳朵里面连火钳都掏不出来。除了杜鹃还有谁?
徐一凡悄悄的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杜鹃的身子朝后退了一步,又站直了,扭过头不理他。
等走近一些,徐一凡才发现,小姑娘眼圈儿红红的,刚才跪着的地方前面摆着一块箩底灰砖。女孩子一个又一个头磕在上面,不知道已经磕了多久。白皙的脑门子一片殷红,血都磕出来了。
但是发现徐一凡皱起眉头,她的神色却加倍的倔强。
“你一天下来,坐车子轿子东跑西跑,陈家丫头得意洋洋的说你都是拜会大人物……别的不说了,听说你才到北京城儿几天,就把陈家丫头藏屋子里面了!你哪点儿象要救我爹的意思?我们瞎了眼睛,求不对人。除了在这里磕长头保佑爹爹遇难呈祥,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眼圈更红,月色下眼睛里面全是晶莹的水气儿,却死死的咬住嘴唇。
“你到底帮不帮得上忙?听车夫吹嘘,你都见着了什么中堂。我野丫头,问别人才知道中堂就是皇帝老子的宰相。你这么大面子本事,为什么就不肯为我爹说话儿?要是你看中了我,我也能和那陈家丫头一样!”
她逼近一步,尽力的挺着青春少女的胸口:“要陪你睡还是要陪你怎样?只要爹爹能救出来,都依着你!可是你要拿了我的身子不办事儿,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话,少女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扬着秀气的小下巴等着徐一凡动作。
这个色鬼整天总是色眯眯的朝她胸口瞧,这下子就全部给他!
等了半晌,等到的却是一张手绢儿朝她脸上一盖。
然后是徐一凡的苦笑:“把眼泪擦了吧,哭得跟花猫儿似的。”
杜鹃一把扯下手绢儿,睁开大眼睛,就看见徐一凡从她身边走过,一脚将砖头踢开。她讶异的道:“你干嘛不要我?”
徐一凡摇头:“没见过大姑娘哭着喊着让别人睡她的……我要姑娘,现在我也装着好几万的银子了,细细的挑,什么样的买不着?不会今天挨一下儿,明天给骂一顿的。放心吧,你爹我会救,但是不是图的你。图的却是你们麒麟寨这百把条汉子!救你爹出来,我就一个要求,别和洛施吵架了,我脑袋里面跟鸭子开会一样……”
杜鹃一把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什么时候?”
徐一凡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头,朝她一笑:“明年正月里面,让你看着你爹。行了吧。”
杜鹃小脸儿像是要放出光来:“我回头就叫陈家丫头姐姐!”说着就笑逐颜开的奔开。
逗逗这些单纯的小萝莉,满脑子的勾心斗角之后,真是轻松了不少。徐一凡在那儿微笑。却没注意到在更深的墙角阴影里面,姜军师已经收了拿在手里的六轮枪。在黑暗中,悄悄的向他抱拳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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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好个狂生!”
一个清瘦的青年,一拍书桌。似乎再也坐不住,站起来快步的走来走去。青年脸色蜡黄,穿着五爪团龙的明黄马褂,戴着明黄帽边儿的六合一统帽,细长的辫子上结着黄穗子。随着他的走动,在脑后一摆一摆。
翁同龢跪在地上,仰着脸对青年笑:“皇上,赫德的气焰当时就给摧下去了。洋鬼子还能瞧着咱们大清地面儿无人?”
这青年,正是号称中央帝国,六合万方的统治者,满清德宗光绪帝。
他摆摆手:“师傅,坐起来说话儿。”
翁同龢在一个包锦墩子上挨半边屁股坐了,老脸也一副放光的样子。
“皇上,条陈您也应该看了。徐府的夹片儿,一字未动。这是势在必行之事啊!练了禁卫军,权操于主子。倭人明治不过是边远小藩,他都能行之事,主子为什么不能行?”
光绪捏着桌脚,有点犹疑:“老佛爷那儿……”
翁同龢微笑:“皇上,这是为了国朝的千秋大业啊!片子里都写得明明白白。皇族掌军,是立国本的根基啊!这不光是洋人的法子,其实还不是照抄国朝的成法,当时八旗从龙入关,我太宗圣祖手握此强兵,才定鼎天下,平三藩收台湾。圣母皇太后明鉴万里,必能体谅。而且掌这禁卫军,人选还是太后圈定,皇上只要抱一个不争之心……到了最后,禁卫新军,说到地了,还不是天家的鹰犬?保的是大清的江山?”
“这练兵就要饷哇!老佛爷万寿在即……”
“开捐!李鸿章建北洋水师可以开海防捐,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开练新军捐?赫德海关每年直拨百万银子给北洋练兵,徐府算过了,先练一个镇。饷钱经费不过每月十二万两,器械被服筹个百万之数就很够了。片子上面算得极是精当,再不会有差错的……”
“人才啊,人才……”光绪神经质的捻动着佛珠串。眼神定定的。他猛的转身:“人都安排好了么?”
翁同龢恭敬合起马蹄袖行礼:“皇上,一切都妥。”
光绪轻轻一笑,敲着书桌:“等台谏们叫起来,我再说话儿吧……一点儿小事,就去烦渎老佛爷,也不是孝养的道理儿……你看看,怎么赏这泰西归来的狂生是好?”
翁同龢正容道:“恩出于上,臣子怎敢饶舌。不过老臣愚见,徐府似乎可以加上道员衔,授新军练兵处总文案,或者帮办委员的名义都成。等有了劳绩,实授道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光绪一摆手:“什么加道员衔,特旨道明发!赏二品顶戴!这功在社稷的事儿。老佛爷也会点头。反正这定然是找个亲王郡王掌总儿的事儿,他一个汉人,衔头高点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皇上圣明!”
光绪十八年十二月十一日。
翰林黄世泰上《恭请选练禁卫新军折》,同日御史赵锐上《参北洋水陆师兵骄将惰因循疲顽片》,御史张千秋上《请选拔卓异人才片》,詹事府少卿王有伦上《逐次整理户部度支折》。
以上四篇奏折夹片,无不引用徐一凡欧游心影录当中文字。请编练禁卫新军,皇室直辖,坐镇畿辅。逐次再编练禁卫水师,以守海口。强烈指责北洋陆水师兵不满员,操练不足。将备因循疲顽,吞吃空饷。不足当大用。
并且要求地方财政厘金收归中央办理,由直隶开始。由北向南,逐次整顿。所获饷源,用来逐次扩大禁卫军编制。
御史张千秋更要求当道注意人才,把撰于超次升迁当中。结合这次风潮,这拔撰谁人。已经是呼之欲出。
四折一上,帝都震动。
对于这四个奏折的批复,光绪是留中未答,而每日奏折择要交给慈禧慈览完毕,结果居然也是留中未发。
满朝所谓的清流涌动,纷纷附和上折。而军机的现任领班大臣世铎,这些日子是一趟一趟的朝三海那儿跑。下值回到自己府中,就是闭门不见客。
十二月十九日,光绪将四折刊登邸报,明发天下。召全国各地督抚,满洲将军议复。
这个态度就是差堪玩味。
皇帝是翁同龢一手儿教导出来的,这次针对北洋的收权也是正常……可是太后呢?太后怎么着也对光绪皇帝的行为没啥意见?
莫不是真想收权了?可是这权,又那么容易收的吗?
在十二月十九日的邸报里面还有不怎么起眼的一条儿。察捐升知府徐一凡才识敏明,可堪大用。知府衔免补赏道员衔,请训引见之后升用。
满清开捐以来,捐班儿还没有这样的例子。才捐得了知府,官照没拿着。分省不分省,一个钱不花,知府的缺没补过,什么差使都没当过。坐在京师坐升四品道员。道员赏二品顶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的道员没有还能捐得一个呢。这特旨道员,又是别有一番荣耀体面!
而且还就地请训引见,眼看着就是要大用的人。满清官制,道台相当于后世的地区公署的专员。外官踏上这一步就不容易了。道台和管一省财政人事的藩台、司法按察的臬台,一省学政文教的学台,也是司道敌体。是踏入高层开始的第一步。
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这位耀眼夺目的政坛新星,他酒席摧赫德,著书惊蛮夷的事儿给传得云山雾罩。
连天津上海的洋人报馆,都报道了这次事件。称为古老东方帝国的又一次大变局。
英国人的北华捷报发表了评论,倒是很简单。列强的态度一句话概括无遗。
“对此,我们持谨慎的观望态度……”
太后和皇上那里的态度不那么容易揣测,几位中堂都闭门谢客。
不知道怎么的,会友镖局门口一下子就变得门庭若市了。
每日车马纷纷,请见发帖的队伍,将贯市口的巷子都堵住了。伙计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都穿上了长衣服,捏着嗓子迎来送往。一天下来,个个给拘得满头大汗。
王五见天儿的站在门口。
“您来啦……”
“您走好……”
“哎哟,贴不敢当。徐先生确实不在。他去西山闭门读春秋去了……”
“您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哦……便宜坊来收帐的?又谁吃饭到您那儿挂帐的?”
这些天下来,饶是王五筋骨强健,也瘦了一圈儿。眼看着天色晚了下来,最后一拨客人离府。他才吩咐伙计们掩门。
门一关上,大家伙儿互相一看,一个个长衫穿得周吴郑王的。有的人长衫外面还勒了一条练功的板带。
有人把号簿子捧了出来,上面歪七扭八的全是来拜会的人留下的号头。四虎冲着王五苦笑:“得,咱们镖局,成徐先生道台公馆了!”
王五拍拍他脑袋:“徐先生这是忙国家大事!谭先生说了,这是保圣君擎天护驾的好事儿!你再说嘴,当心我揍你个小兔崽子。”
四虎摸摸脑袋:“咱们会友多咱也没来这么些子大人先生啊!谭先生也忙得脚不点地儿的。徐先生倒好,自己带着二丫他们溜出去逛庙会了!”
他吐吐舌头:“洛施,洛施!我这张破嘴!”小伙子朝王五那儿凑凑:“五爷,什么时候徐先生向二……洛施家提亲呀?二德子命好,成道台爷的小舅子了。老爷子的病还怕什么……只是洛施过去,是八抬大轿呢,还是一顶小轿进门儿?徐先生可不是绥远遇到的落难模样了,二德子家,配得上徐先生么?”
王五一扬巴掌:“就你多话!”
四虎一抱脑袋就溜了出去,王五摸着胡子。转念想想:“是得给兄弟张罗成家的事儿了……当妾就当妾,反正二德子家还能计较?丫头大了总得出门儿,我那兄弟也不委屈他们……不然老这样没媒没聘的在一块儿,活丢人哪……”
正想得认真,大门又被推开,王五磨过脸儿来:“谭兄弟?”
进来的人正是谭嗣同,这位佳公子最近气色极好,忙得脚不点地还是乐呵呵的。顾盼之间,飞扬的神色又多了三成。看见王五在门口,扬声儿就问:“五哥,徐先生呢?”
王五朝庙会方向指指:“和二丫他们,去潭桎寺砸老道去了。找他有事儿?”
谭嗣同哈哈一笑:“徐先生风流倜傥,我们都忙乱得跟什么似的,他还有这闲心……为大事者,非常人能及……徐先生回来,告诉他一声儿,我不睡觉等着他。”
王五看着谭嗣同身材飞扬得样子,挠挠头:“谭兄弟,你们到底在忙什么呢?我这镖局子,也成庙会了。”
谭嗣同一笑:“五哥,咱们这是清君侧!皇上收了权,咱们一帮读书人卫着圣上,把国家变富强起来,您说这事儿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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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凡笼着袖子,神思不属的在潭桎寺的人流当中挤来挤去。
一百多年的老北京城,在新年之前,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各处庙会都已经开场,一直要闹到元宵上灯才算结束。
这种过年的气氛,在他那个时代,已经是越来越淡了。
大高手章渝紧紧的跟在他背后,现在俨然已经有了一些忠心护主的神采了。跟着他绕过大雄宝殿前高大的香炉,一直朝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整个潭桎寺,满满的都是烧香长磕头的善男信女。收随喜布施钱的和尚扛着黄色的钱箱,忙得满头大汗。大雄宝殿门口挤着的全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争着去摸门上的铜钉。
有些混混故意在人堆儿里面挤来挤去。北方姑娘性子泼辣,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混混给挠得满脸是血的丢出来。
这风潮……自己算是拨动起来了。原来应该发生的四翰林上书事件,现在变成了这般模样。只怕各地督抚的回文一至,中枢就要拿旨意出来了吧……
练禁卫军镇畿辅,本来就是投满人权贵所好的事儿。顺着这个路子走,自己未必不能富贵荣华,可惜仅仅富贵荣华,不是他想要的。
可怜自己一边儿下套,一边儿还要解套…………
可是什么时候儿,才是解套的合适时机?
不知不觉当中两人已经给人流挤到偏殿旁的一处小月洞桥边上,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徐一凡不知道给谁推了一下,这才从自己心思里面醒过来。回头一看,只有章渝跟在后面儿,他挠挠脑袋:“那两个丫头呢?”
靠,带着俩丫头出来散心。没想到人散没了。
章渝指指人堆:“在那儿砸老道呢!”
徐一凡一瞧,可不是。人群当中就看见陈洛施高高的个子,比周围人流都高出半头去。他心里帝国,这丫头有多高?一七八,一七九?非脱光了给她量量不可!
要是放在过去,自己在马路上挎着这么一个高挑清丽小萝莉,那简直是路人侧目。偏偏在这个年代,走到哪儿人都纳闷的看着他。
这家伙是不是傻的,找个女人比他高?这夫纲还怎么振作?
他踮着脚从人群头上向里面瞧,就看见桥洞底下坐着一个白胡子老道,看不出多大年岁,闭着眼睛端坐在那里。周围满满的一层铜钱和碎银子。还有人不断的朝那里扔钱,都想砸中他。有的人简直拿出了吃奶的气力。
这些铜钱碎银子砸在他身上,老道脸上表情变都不变。好像是一个泥偶木人。连红印子都没有。陈洛施正抓着一大把铜钱,和杜鹃在那里分。兴高采烈的砸得过瘾。两个小丫头笑颦如花,一副好姐妹的样子。
想想她们两个那场单挑,徐一凡只能觉得女人真奇妙。
等到把那点儿零钱砸完,俩丫头才钻了出来。看着徐一凡在那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陈洛施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小丫头说起来真可怜,身上也没钱,说到带她逛庙会眼睛亮闪闪的。小猫儿似的围着徐一凡左转右转,就差摇尾巴了。
徐一凡瞪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章渝悄悄提醒他一句:“先生是要收了陈姑娘的……这月度银子的例是不是该定下来?”
徐一凡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觉着自己很有点地主土老财的感觉了。当下一挥手,陈洛施和杜鹃一体同仁,每人每月二十两银子的月例。
至于为什么同样给杜鹃,他不过是顺着感觉走。
章渝一五一十每人数了二十六块大洋给陈洛施她们的时候,小丫头就差欢呼雀跃起来了。满脸不敢相信的神色。后来问章渝才知道,这个时候当妾的,每个月六两八两月例是常项。还没过门儿就这么大方,他老爷是头份儿。
至于杜鹃,脸一红也就收下来了。看着倔强少女娇羞的样子,很让徐一凡心神荡漾了一会儿。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齐人之福……
看着徐一凡在那儿瞧着她,陈洛施还以为他不满意呢,才拿了月例银子就这么糟践……刚才自己可扔了几十个大子儿出去!
“徐大哥……老爷……我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听着小萝莉叫老爷这两个字,骨头不酥的正常男人,几希?
杜鹃坦然的站在陈洛施旁边,她刚才可没要砸老道,陈洛施还硬赛给她铜子儿。不过看着徐一凡那坏笑的样子,她还是有点害臊,也将头扭了过去。
这家伙也给自己月例银子,和陈丫头一样……要是他真把爹爹救出来,那怎么办?
“再……再不敢这样糟践东西了……”
徐一凡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拉过陈洛施的手朝外走去,到了这个时候才找到在这个时代当男人的感觉。
哪象自己那个年代,一个小白领,找这样姿色的女朋友。就等你装孙子吧。还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她出墙。
看徐一凡拉着满脸臊红的陈洛施朝外走,杜鹃哼了一声。板着脸跟在后面,不害臊!
在众人奇怪的目光当中,徐一凡大摇大摆的晃出了潭桎寺。他才懒得管别人的眼光呢。一出大门,看到的却是更汹涌的人潮。
街道上都已经上了灯,照得夜空一片通明。老榕树枝上,挂着一盏盏的社火。四处还有人放起了焰火,一点流星扶摇直上天空,啪的炸开,溅出了满天的星光。
看看身边的女孩子,小丫头天真的眼睛,就如同这星光一样亮闪闪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个时代的人生,对于自己,才刚刚开始。
***下。就见一人安步当车,缓缓朝站在寺门口的徐一凡走来:“徐观察果然好兴致,夜游灯市,身畔美眷如花。京华烟云,难道真不在先生眼底么?”
那人温文儒雅,虽然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布长衫,戴着没有帽结的暖帽。可那种富贵雍容的气度,除了李鸿章的首席智囊杨士骧外,还能有谁?
在北京民间繁华热闹的时候,乾清宫侧的一处三进平房当中。///com///***还是通明如昼。
几个还朝服朝冠的重臣,危坐着围坐一处,捻胡子拨弄朝珠的不一而足。有的人还在佯咳嗽,互相眼神乱转,就是不肯先开口说话。
这处不起眼的屋子,就是清朝政府的中枢机构,在雍正年间因为西陲战事而设立的军机处。真正的军国重地。
在座几人,都是军机大臣。时人目之为宰相的人物。
翁同龢也在其中,却比任何人都要庄容凝重。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斜看一眼。
坐在最当中的是现军机大臣领班,爱新觉罗宗室,袭封礼亲王的世铎。在恭亲王奕䜣被赶出中枢之后,他和光绪的生父,醇亲王奕譞同为领班军机。去年奕譞故后,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枢臣第一。
看大伙儿都不说话,他才叹口气拍拍堆积如山的一叠奏折:“瞧瞧,有了洋电报。回信儿就是快,天下督抚看谁?直隶第一,两江第二,湖广第三。三个总督都议复了,李鸿章高风亮节,满口子赞同在直隶编练新军,两江的刘坤一说得慎重一点儿,引经据典的一长套,末了还是认为咱们该练新军……湖广张之洞,更是快跳起来了。说练新军是什么本固邦宁的大事儿,他湖广就正在练什么自强军……总之一句话,大家都赞成。你们的意思呢?”
另一位老资格的军机镶蓝旗的额勒和布,老得都快直不起腰了。谨慎的问了一句:“老佛爷的意思呢?”
一说这话,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世铎扫了他们一眼:“老佛爷的意思,已经传下话儿来了,新军得练!这是国朝根本的大事儿,能练出来,洋人面前也能直直腰板儿……”他扫了一眼翁同龢、孙毓文几个汉臣。把下面的半句话儿咽下去了。
这禁卫军,也是旗人的靠山哪……当年曾文正公那支虎狼湘军,上面儿担了多大心思?曾国藩进京,老佛爷见面儿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次来,带了多少兵?”吓得曾国藩回了会馆流了一夜冷汗。
现在汉臣权渐渐大了,靠着各地督抚均衡制约总不是个事情。湘军已经没落,新起的几个督臣还远远不是李鸿章敌手。上面儿虽然不担心李鸿章的忠诚,可是这样总不是个事情啊!一提练禁卫军,老佛爷都觉着是个一了百了的好事儿。
可惜这些话儿,就不能为汉臣所道了。
一听慈禧发话,军机们之间的气氛顿时活泛开了,一个个抱拳满口子颂圣。
世铎又敲敲桌子:“咱们的事儿没那么简单!兵是要练,可是人呢?饷呢?老翁,这是你的首尾,上书的那些御史翰林,谁还不知道是你学生。你说说瞧,我怎么和老佛爷回话儿?人和饷怎么办?李鸿章那里怎么料理?”
翁同龢捋捋胡子:“礼王爷,这事儿学生早有考虑。掌总的人呢,还要老佛爷和皇上钦定。臣下不敢妄谈……可是皇上特旨升用的徐道,学生以为可用!这是难得的人才,通晓泰西军务,一个片子,写得是精详可行。至于饷呢……要是练了禁卫军,海关直拨北洋的银子,我看大可以就用在那儿,不足之数,可以先建一个镇,然后等饷力缓缓宽裕了。裁一个练勇绿营,就可以多招一个禁卫军……徐道条陈上面,还有一条学生也觉着是急务,现在就应该挑选贵胄勋戚子弟,留学外洋,学习陆海军操练打仗的法子。这人才才可以源源不断儿的供应……百年树人么!学生就这么点见识,礼王爷觉得如何?”
世铎踌躇的端起茶碗:“那李鸿章能愿意么?去年要建三海,裁北洋五千兵以裕饷源。想了又想,还是没下得了手儿,我瞧着难!”
翁同龢和孙毓文对望一眼,都转开了眼睛。旗人亲贵,承平已久。除了伴食画诺,想找出一个明白人都不容易。恭亲王那样的人物,都是凤毛麟角了。
他咬咬牙齿:“两江刘坤一调直隶,李鸿章调两江!只有这样,才料理得下手!”
咣当一声儿,世铎手里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来来来,您浅着点儿,我深着点儿,杨大人。咱们一醉方休!”
徐一凡殷勤的给杨士骧斟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满上。
杨士骧微服来访,不问可知就有要事儿。两人信步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还没剪门的小酒馆。弄了一碟盐豆,一盘豆腐。加上两壶浊酒。就摆出了一个促膝谈心的架式。
章渝守在店门口,守着外面动静。陈洛施和杜鹃就在旁边伺候。
小酒馆里面,除了他们四人,就再无旁人了。
看见徐一凡起身倒酒,陈洛施赶紧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给他们倒上。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一边儿。
杜鹃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小心的给徐一凡摺着他脱下来的坎肩。将上面每一点儿灰尘,都小心的掸干净了。
杨士骧目光微微有点奇怪的看了一眼高高的陈洛施,估计心里腹诽了一下徐一凡的审美观。
他又看看桌上粗劣的酒肴,享受惯了的杨才子悄悄皱皱眉头。展颜笑道:“我该称你徐大人才是,抵京不过近月的事情,就已经是特旨道升用。再过几日,怕兄弟还不在你面前站班儿行礼?”
徐一凡看他的样子心中暗笑,豪气干云的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走一个?咱们谁走?走哪儿去?”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杨大人,您说咱们感情是深是浅吧!”
杨士骧苦笑,这小子装傻还真装出水平出来了!这些新鲜词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他忙按住徐一凡的手:“徐兄……徐兄!这酒不急,兄弟是为了您那封信来的。”
徐一凡停住了酒杯,笑吟吟的看着杨士骧。杨士骧却目光沉沉,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两个小丫头。
徐一凡笑道:“没事儿,这是我房里伺候的人。先生有什么话儿,尽管讲无碍。”
杨士骧轻叹一声:“还不是为先生一折搅动的京华烟云?这练禁卫军已经是在所必行之事。直隶练新军,还不是直指李中堂之事?有新军则必裁北洋,而欲裁北洋,则必将将李中堂调离直隶。李中堂并不惜此权位。然则苦心经营的一点北洋守国实力,则必然被朝中之敌摧折一空!我只是奇怪,先生此设计飞黄腾达,将不可限量……可是为什么还要留信于我,说事到绝处,只要找您,就可以轻轻化解呢?”
他目光炯炯:“士骧也鲁,曾不以先生信为然。不料近日京华风云,处处如先生信所言!北洋上下,如风雨飘摇也骤,先生如何有以教我?”
说李鸿章不在乎这个天下督臣第一的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他苦心经营的舰队,军队,矿山,官办企业……那才是真枉负了他老师曾国藩给他的“拼命做官”的考语!
此时此境。///com///徐一凡只是叠起两根手指:“杨兄……我冒昧称呼您一声杨兄。如果我真的能为李中堂打算一二,您何以报之?”
杨士骧看着这个总是觉着有点古里古怪的小子,说他贪花好色吧。偏偏又是有真才实学。说他狂傲吧,他还真没得罪过什么人,现在还算是处处逢源。说他胸有大志吧,偏偏在这暗流涌动的时候,不拜门,不联络。带着两个小丫头出来逛庙会!说他不过是机缘凑巧,平常得很的人,那么他偏偏现在还笑得贼忒兮兮的,向他说出了能挽救李鸿章李中堂这等国之重臣局面的狂话!
搜索杨士骧平生所见识臧否的人物,竟然没有一个和他相像的。
杨士骧微笑一下,端起酒杯:“先生所言,学生敢不有闻。不知先生如何行事?眼见各地督抚议复已到,禁卫军编练已成必然之事。先生之位,不是禁卫军编练衙门的总文案,就是道台衔帮办委员。为了筹饷方便,真给先生一个道台实缺也是论不定的事情……挽回局面,先生怎么会自己坏前程呢?”
徐一凡苦笑:“杨兄真的觉得,象兄弟这个性子,在那些黄带子贵胄底下吃得开?就算现在有点小小权位。将来禁卫军真办起来,这点权位还不是要给黄带子红带子蛰摸走。天下谁不知道只有李中堂麾下,才是局面大,气量大,生发大……为兄弟自己考虑,也是希望李中堂能在直隶督臣位置上,照应一二的……”
这的确是实话,禁卫军毫无疑问将是旗人贵胄地盘。徐一凡这等人物,不过是等着过河拆桥的份儿。
杨士骧微微点头,却也讶异他居然能想到这么远的事情去。按照他一个捐班的资格,现在能有缺给他,就应该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要不他巴巴的给翁同龢上条陈做什么?
难道这小子,想的远远不是眼前这点富贵?
一个念头电闪一般掠过了杨士骧的脑海。转眼又自失的笑起来自己心中荒唐。
他一个捐班出身,难道还真的想出将入相,成为重臣么?难道还是打的左右逢源的主意?不过到底如何,他才能将眼前这个已经成了定局的局面扳回来?
反正杨士骧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法子。满朝看李鸿章久督北洋,淮军、水师、制造局、招商局、洋务经营这么大的局面。早就是不顺眼了。旗人是担心汉臣权重,也眼红北洋军政两务每年大河淌一样的过银子。后起汉臣督抚,则是李鸿章压在头上,他们可没了出头的机会……这小子不过是因缘而起,种种矛盾积累在现在,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徐一凡只是微笑着看着杨士骧脸上的神色变幻。
两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男人的高谈阔论。
互相对望一眼,俩人大姐不要笑二姐,都听不懂。不过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里面就多了一丝崇拜……果然老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啊!
到了最后,杨士骧只有苦笑:“学生已经寻思不来了,徐兄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徐一凡微微而笑:“我将这局面挽回来,只向中堂要求两个条件。”
杨士骧笑道:“敢不洗耳恭听,哪怕先生要恭王爷府上那一对孪生姐妹花一般的人物。学生也能给先生办来。”
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恭亲王府闹的笑话儿,他们可都明白啊!
徐一凡顿时又竖起了手指,一脸憨笑:“说错了,我要的是三个条件。”
让别人以为自己好色贪花有什么不好?让他们慢慢抓着自己这个缺点吧。
有句笑话儿怎么说来着?
要是上美人计,老子就将计就计……
“第一件求中堂的事情,就是将来兄弟分省北洋,中堂要照应一二。兄弟有几个筹饷练兵的法子,还需要中堂赏派些人,这些都需要中堂大力支持……”
“这没有话儿说,只要中堂还在北洋!徐兄怎么能确定中堂还能稳居,到底是什么法子?”
徐一凡笑着没答他的话茬:“第二就是,热河都统那儿,有一位犯人杜麒麟被押待决。我要中堂把人给我救回来,送到兄弟这儿!”
啊的一声,杜鹃一下站了起来。大眼睛死死的望着徐一凡,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顿时汪上了一层水气。
杨士骧看看杜鹃,再看看徐一凡,微笑点头:“小事一桩,近日就为先生送来。”
徐一凡再竖起手指,突然摇头笑道:“这第三就算了,兄弟也不能不知足。杨兄,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话音方落,他就站了起来。朝杨士骧拱手一礼,转身就朝外走。两个小丫头也站起紧紧的跟在后面。杨士骧急得跟什么似的,这小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徐一凡早不给他拉着自己的机会,哈哈笑着走远了。
出门一看,三星在照,月明星稀,庙会人头涌涌,还远远没有到散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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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朝中邸报再次明发各地督抚议奏编练禁卫军事。各地督抚几乎众口一律的颂圣赞同。
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这时候站错队,可不是好玩儿的。
都中诸公心下都明白,这事儿几乎都是那个叫徐一凡的泰西狂生一手搅出来的。没有他的条陈见识打底儿,怎么可能这么快朝廷就拿出办法出来?难得是,这次老佛爷和皇上,几乎都想到了一处!
不少王公大臣,满人红员。都开始活动起这未来禁卫军编练处的位置。内务府的笔帖式们跟忙得跟什么似的。都想钻营报效一下,混个什么委员当当。有志于禁卫军位置的王公大佬,除了一日三次的朝慈宁宫,三海园子那里钻。打听太后到底是什么主意之外。更没忘了来招揽一下徐一凡,谁都知道,编练禁卫军,还不是要靠这位狂生具体着手。有他在,办坏了都是他的主意——这练禁卫军本来就是他的条陈嘛!办好了,那可就真是名利双收了!
大家都在等着瞧,什么时候才是这位徐一凡引见的时候?他引见请训了,那可是真要明发天下,编练禁卫军了!
至于李鸿章,天下都以为,他那位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位置,恐怕要挪挪。风声早已传出,两江前湘军重臣刘坤议调直隶,而李鸿章调两江!
这个消息一传出,本来就够热闹的奔走钻营,那是又加大了三分。
这一切,将本来应该平平淡淡度过的光绪十八年岁末,变成了热闹的一锅粥。
睡不着,提前把早上那章更了,晚上还有一章。///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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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所居住的西跨院内,一灯如豆。屋子里面坐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物。都光着头没有戴帽子,有的人还模样寒酸。一看就是寒士。
不过大家气氛可热烈得很,有的人弹着谭嗣同的长剑。有的人翻着他的手卷,摇头晃脑的读着谭嗣同的诗稿。桌上杯盘狼藉,也没有人来收拾。
谭嗣同眼睛熬得红红的,正在桌上起着一个什么稿子。不时停下笔来,和那些书生说上两句。
“复生兄,大驾一抵帝都,则风云变色。我辈书生,只能抱愧是个书蠹罢了!”
“复生兄,你和徐先生比邻而居,听说明儿徐先生就要引见面圣了?徐先生必然大用。而复生兄只要投效,你和徐先生是可以托生死的。必然蒙收录,投笔从戎,又是天子亲贵之军,班生此去,何异登仙!”
“复生兄自可一展胸中抱负!我辈瞠乎其后!”
“徐先生不知道幕下还有没有缺额,我们能不能投效?”
众人口舌纷纷,都是一副既羡且佩的样子。满清官场到了现在,八股取士,已经有渐渐没落的颓势。随着洪杨之乱以后的帝国动荡,大小战事不断。更多的文人都选择了投效军前,连升带保的就是好好儿的一副功名。在读书人眼中,状元翰林的成色荣耀,已经有点儿那个什么了。捐班大开之后,补缺更难。倒是当年几大名臣,曾文正,罗罗山,左文襄。书生而杀人立功业,才是更值得羡慕的对象!
谭嗣同矜持的一笑,放下了笔:“还没影儿的事儿呢!此次还不是朝中诸公持正,满朝清议可畏?风云激荡,眼看就是天地变色!圣君振作刷新,我辈有志之士,不能不竭力报效……至于功业,我本俗子,可不敢妄想。”
众人七嘴八舌的还要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谭先生,谭先生可在?”
谭嗣同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是徐先生!”
屋子里面可一下就炸营了,几个书生争先恐后的朝门外挤去。都想看看这个一朝白衣动公卿,片言折赫德的奇人。虽然据说是捐班儿,可是人家写的书,那个读八股的人做得出来!
谭嗣同也赶紧撩着袍子迎了出去。
就见院内章渝挑着灯笼,徐一凡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后。看见谭嗣同出来,抱拳一礼:“听五哥说谭先生漏夜守候,不知道有何要事?”
谭嗣同啊的一声,越过那些呆呆看着徐一凡的书生,迎了上前,恭谨了行了一个礼:“徐先生,进屋说话。”
徐一凡看了一眼那些书生,微笑抱拳一拱手,跟着进了屋子。
底下那些书生们低声议论:“瞧瞧人家那风度!”
眼见得进了屋子,徐一凡才一弹袍子坐下,谭嗣同就笑着为他介绍:“徐先生,这是我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湖南林锐,江西黄广生,湖北刘容……都是仰慕先生,不,大人名声已久了。”
徐一凡才懒得记那些大众脸,只是露出了他六颗白牙的标准微笑。又行了一个礼。那些书生也都赶紧诚惶诚恐的回礼。
谭嗣同性格四海,现在满城也多有准备明年开春会试的公车士子。他这朋友遍天下,自己的把握可就更大一些啦……
见徐一凡微笑着在那里沉吟。谭嗣同四下环顾一眼,沉声道:“徐先生,您可知我今夜等候,究竟所为何事?”
徐一凡摇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漏夜来找谭嗣同,也是为了别有怀抱。
谭嗣同一笑扬起手中的纸张:“学生已经向刘方伯请辞,决意投效先生幕下,扶保圣君,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谭嗣同目光深沉,看徐一凡瞪大了眼睛:“读先生所著点滴,倭人区区化外小藩,都能有志士图强变法,尊皇攘夷事略。读之令人惊心动魄!普鲁士一统德意志诸邦,若非读书之人鼓吹在前,又如何有败奥破法,民气沸腾之今德意志?诸国崛起,无不鼓吹民气,尊君攘夷,更有铁血辅之。读列先贤,寻章摘句之事,学生实不愿再为!”
一席话掷地有声,屋中几个书生都瞪大了眼睛,热血沸腾,纷纷抱拳行礼:“学生等今日前来,也是为投效大人幕中打听,请大人收录!”
徐一凡眼睛比他们眼睛瞪得还要大,没想到自己也有小弟前来纳头便拜的一天!
可惜只是几个寻常举子,不是什么出名人物。自己想要名动天下,还有些日子呢。
他站起来慌忙还礼,连连道:“当不得,当不得……”
谭嗣同看了他那些朋友一眼,微笑道:“没想到你们也是这种心思啊……”转头又向徐一凡解释:“学生这些朋友,都是经世一派门下,不是那些腐儒酸秀才,林锐兄还是举人老爷呢!现在书生仕进报国之路太狭,偶然中式,也不过把候缺的冷板凳磨穿。所以学生才没有去考什么八股……”
徐一凡伸手拦住了他的话,微一叹息间,已经是满面忧国忧民的神色。
谭嗣同一怔:“先生,怎么了?”
对徐一凡他有些不摸门,这人说是读书人吧。风节不纯,但是偏偏就是极有见识。要是真拉下脸来不收录他们,这个脸可就丢得有点大了。
徐一凡轻轻苦笑:“谭兄啊谭兄,你真以为兄弟走的是条好路么?”
徐一凡负手而立,神色说不出来的萧瑟。
“兄弟这些日子避不见客,也是考虑良久良久了……这满朝风云,你还看不出来么?练禁卫军,权操圣上,是我们读书人的一腔血诚。皇上真正拿了权,就可以慢慢兴革现下的积弱局面……兄弟归国,也不就是为的这个?可是这权,圣上真能拿着么?您看看现在满京城奔走的那些王公贵胄,谁是真正为了国朝考虑的?兄弟说句诛心的话儿。就是谭兄老师翁中堂,心里也是为了对付李中堂多一些儿!”
谭嗣同脸顿时涨得通红,但是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又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明白他老师的心思?他本来来京是为了给幕主刘锦堂奔走联络。阴差阳错的和徐一凡同样住在了会友。阴差阳错的翁老头看中了徐一凡书中的皇族掌军的好处。他也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徐一凡和翁老头之间的联络人。
本来一场幕后酝酿的,不见得很成熟的倒李阴谋,变成了现在动荡满朝的风波。一下变成了绝大的兴革举动!
在谭嗣同心中,倒李已经成了一件很次要的事情了。徐一凡书中描绘的那副德日两国权操于上,一个崛起欧洲,一个崛起亚洲。反而成为了他现在心中孜孜以求的美好前景!
可是当徐一凡提起,谭嗣同也不得不痛苦的承认。
这权,到了最后,还是操不到光绪的手上!
一定又是那位老佛爷膝下奔走的王公大臣成了禁卫军的练兵大臣,又成了一个装点门面儿,靡费饷钱的地方。和他心目中设想的美好前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有多的。
至于他们想投效的徐一凡,在满族亲贵拿权的禁卫军当中。能发挥什么作用,真是可想而知。
唯一的结果,就是太后老佛爷的地位更稳固一些儿,而李鸿章离开北洋去了两江而已。
屋中此时,一片的沉默。
徐一凡慢慢的从袖子里面拿出了一个折子:“明天兄弟就要引见听训。决定冒死呈上这个折子御览……反正兄弟的前程没什么,为的只是这个国家罢了。”
谭嗣同从他手里接过这个折子,几个举子书生也都围了过来,灯下一瞧。每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儿。
折子上几个大字分外的触目惊心。《恭请圣上亲掌新练禁卫军及停三海大工充饷折》!
慈禧和光绪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光绪只能在慈禧的划定的范围内行使他的权利。
皇帝亲自掌军了,那么没兵的太后怎么办?
三海工程,是老佛爷万寿悠游之所。为了这个三海工程,拿了多少官儿的顶子。是老佛爷的心尖子。
停了三海工程,慈禧什么反应?
这个折子,简直就是一个火药包!
谭嗣同的手都抖了起来:“先生,徐兄,徐大人……这,这使不得……”
徐一凡目光如电一般的扫了一下谭嗣同:“怎么?谭兄怕了?兄弟可不怕!西人变法,东洋尊君攘夷,岂能没有几个流血之士?没有我等读书人的鼓吹,怎么能兴革这么大一个国家?现下编练禁卫军,正是朝廷振作之意,天下都已经与闻。即使兄弟上这个折子殉了,也没什么。至少可以使天下震动,后起者也有个方向!”
他深深朝谭嗣同一揖:“谭兄,这后来之事,就拜托诸君了。”
礼罢起身,就要从谭嗣同手中拿回折子。
一枪,却没有抢动。
谭嗣同死死的捏着小小的折本,咬着牙齿。脸涨的通红。
屋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住了。
“时穷节乃现,板荡识忠臣……”谭嗣同喃喃的念着。他轻轻的推开了徐一凡的手,将折本揣回了自己怀里。
徐一凡呆呆的看着他,谭嗣同一笑:“徐兄,虽然咱们开始多少有点儿误会。但是你是五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兄弟了……徐兄的才智见识,我是极其佩服的。国家少得了谭嗣同,却少不了先生……这折子,我来上吧。我本来就是监生,明年大比,也算是有举子的资格。这公车上书,东汉太学生以来,就是我们读书人的本分……明儿我敲登闻鼓,给都察院递折子去。”
状态不好,憋了一章出来。///com///已经很晚了,抱歉抱歉。但是也算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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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谭嗣同的屋子,徐一凡回头看看拱手长揖,神情肃然的谭嗣同,居然一时说不出话儿来。满屋的书生,没有一个离开的。都神情肃然的站在谭嗣同的旁边。
这一点,不得不说出乎了徐一凡的意料。
他心底似乎有一种情绪在滚动。可是到了最后,还是怅然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你们的道路,已经在历史上注定了失败。还不如,换我来吧……既然自己选择了走上这条路,就没有后悔软弱可言了。
这点情绪转眼给他压在了心底,他的脚步不再迟疑,哈哈朗笑一声就大步走了出去。明天,就是光绪正式引见他的日子。还有一个花狐哨儿要打呢。
背后的书生却是笑声一片,还不知道有谁吼了一嗓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章渝提着灯笼,恭谨的将徐一凡一路送了回去。静悄悄的夜里,章渝突然问了一句:“先生,您真是打算给旗人练一支强军出来?”
声音来得之突然,一时间徐一凡都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回头看看章渝,神情似笑非笑。脚下可没有停步,听着他们进跨院儿的声音。两个久候的小丫头都挑开门帘儿迎了出来。杜鹃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欢喜的还是难过的。反正俩丫头看着徐一凡眼睛都亮了。
徐一凡快步朝自己屋子里面走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章管事,我可从来没想认个旗人当爸爸……我还要祖宗呢。这话儿,你可满意了?”
不理僵立在院子里面的章渝,进了自己的小窝又是一番景象。连屋角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几件换洗衣裳拿出来是刷了又刷,掸了又掸。整整齐齐的叠在炕头。
堂屋桌子上面儿摆着四碟儿小菜,酒壶还在热水插子里面烫着。看来是怕他老爷饿着了,准备给他宵夜的。
陈洛施笑着将咬着嘴唇儿的杜鹃一推,接过徐一凡身上的坎肩就抿着嘴唇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端出一个热腾腾的宫熏出来。
小女孩子手脚当真麻利,又不像杜鹃那样野惯了的。服侍人起来又贴心又细致。外加上还养眼。这种纯大男人的享受感觉,自从妇女解放之后,可就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啦……
想想自己那个时代的娇骄二气的美貌小女生,那还了得!
杜鹃低着头拧着脚,好像要在干干净净的青砖地面儿上踩死蚂蚁似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儿,长长的睫毛象帘子一样垂着,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来着。
饶是徐一凡心事沉沉,到了这种被小萝莉美女当太爷伺候的屋子里,也全然放松下来了。当下毫不客气的一把挽起杜鹃的手,按着她在椅子上面坐下了。他手也不老实,有意无意的在人家最成熟的地方上面蹭了一下。
那种酥软感觉让他当即对天发誓:“明儿不洗手了!”
杜鹃的头更要垂到胸口去,陈洛施小丫头眼睛快,看到他不规矩的举动。冲徐一凡挤鼻子伸舌头。那种粉嫩的小舌头尖儿,看得徐一凡伸手就想抓。
陈洛施一闪,笑道:“徐大哥不老实!杜姐姐一肚子感激的话儿要和徐大哥说呢。看着你,她偏偏一句话儿都说不出来啦!您再招她,她脸上就能烧开水了!”
杜鹃偷偷的打量了徐一凡一眼,还是说不出话儿来。
陈洛施笑道:“要真是麒麟爷回来了,杜家姐姐还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徐大哥呢……”
看着杜鹃这个倔强美貌的小女生这感激到了极处,似乎恨不得掏出心窝子出来的那种样子。徐一凡也微微觉得有点暖洋洋的。
他抛开这些日子的沉重和绞尽脑汁,笑问:“你怎么感谢我来着?”
屋子里面一静,下面杜鹃的回答,被陈洛施后来取笑了一辈子。
女孩子毅然抬头,鼓起了最大勇气,就迸出四个字儿。
“我陪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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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两顶暖轿在轿夫们气喘吁吁的抬着之下,直奔三海园子而去。这两顶绿呢大轿,经过的地方真是路人侧目。京城地面儿邪,过路人都消息灵通。有些明白的人都在旁边儿窃窃私语。
“这是翁中堂带着徐道台去引见呢!”
有的旗人架着鸟笼子歪着脑袋扎堆儿在一旁打量。有的熟悉的人取笑他们:“还不过去站班儿?那徐道台,将来可是你们禁卫军的练兵大臣呢……正景儿的顶头上司……”
“姥姥!爷就算不去当这禁卫军,皇上能少得了咱们旗人的铁杆庄稼?那些王爷们也是起哄架秧子,拿这么一位爷当宝!”
“可不是,和鬼子六是穿一条裤衩儿的。鬼子六拿了一对儿双胞胎姐妹花当门包儿,才换了他一个折子。还铁帽子王爷呢,丢人不丢人?”
“论心说,要是去当个守备千总的,爷也不是不能受这个委屈。去当大头兵,姥姥!爷不如在北京城猫着呢!”
轿子外面的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轿内。
徐一凡正在轿子里面大冬天的摇扇子呢。
他这顶暖轿,是翁老爷子带来的,一早就在会友镖局传了应景儿的旨意。其实他今日引见,也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可是这轿子也实在太热了!底下垫的皮子,窗户糊起来了,里面还升着两个钢炭炉子。扶着轿杠的长随还不断的进来给他茶碗里面续水。
在这个时代,论享受谈不到什么科技便捷,就是拿人堆出来的富贵。
轿厢子虽然大,可是还是憋得他气闷。摇着四品蓝顶帽子当扇子,今儿他的假辫子可不敢钉在帽子上面儿了,而是戴了一个假头套,为了怕掉下来,里面还粘着。汗在里面冒着,这滋味儿更不好受。
就为了这个,也得把清朝给推翻了……
他一边在心里赌咒发誓,一边不住的盼着早些儿到三海。
走了也不知道有多大功夫,轿班们脚步慢了下来,外面响起了哧哧的喊声,然后就是护军的嗓门:“落轿!”
徐一凡提着下襟逃也似的冲出了轿子。他一现身,顿时周围就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过他倒没在意,只是抬头打量着这满清当时一位名义上的统治者,一位实际上的统治者驻跸的地方,也是后世他曾经到这儿逛过好些次园子的地方。
这座园子,曾经被认为吞掉了一整支远洋海军。曾经被认为是输掉国运的耻辱。
在门口,已经有许多人将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不少也是等候引见的外官,对京师风云不是很了了。看着大清翁中堂居然陪着一个二十来岁,眉清目秀的青年下来。不摸门儿的不由得都纷纷猜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翁同龢摸着胡子,看着徐一凡目光略略有点迷惘的看着眼前园林山石。一时也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不过老头子心里可舒适得很,自己借力打力,这下可算是要了老对手李鸿章的好看了。禁卫军真的编练起来,他所在的帝党就算一时还不拿权,但是也慢慢儿的有了进步的余地……
想到得意处,看着徐一凡这小子的神色都放和蔼了一些。
两人不过略一停留,园子门口已经快步走出一个红顶子弯腰曲背的老头,看着翁同龢就打招呼:“翁中堂,您可算是来了。皇上等着引见都有点发急了!”
翁同龢知道光绪那个急性子外加操切的脾气,当下不敢怠慢。朝那朝服红顶的老头介绍道:“这位就是徐道……这位是今日当值的引见大臣额勒和布中堂。徐道,还不见礼?”
徐一凡转过头来,一听这名字,在心里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倒不是这位充数的中堂有什么能力名气了,倒是后来甲午之战败后,有人用这位中堂官名嵌了一副对联赠给李鸿章。倒是千古绝对之一。
上联儿就是“额勒和布”,下联儿是“腰系战裙”
肚子里面暗笑,面上他却是恭谨得很:“中堂,下官见礼。”
额勒和布急得一跺脚:“别见礼啦!快引见吧,走快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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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一凡引见的同时,一群青年士子,光头无帽。有的人在冬天还穿得单薄。这些读书种子神情严肃,沿着天街缓缓向前,直奔都察院衙门而去。
当先一人,目如朗星,身材飞扬。温文中自有一种沉郁倔强之气。
正是谭嗣同。
昨天非常抱歉,事情太多。///com///今天拼命更新,晚上大概还有两章回报。
第一卷即将结束,徐一凡拨弄京华风云之后。真正的篡清,就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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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海之内,山环水绕。一片肃静。
徐一凡跟着额勒和布在山石小径当中穿行,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太监宫女。徐一凡也没心思四下张望,这种天家气度,也没什么好希罕的。
除了富贵,只有一分阴沉。
不知行了多久,连徐一凡都开始佩服额老爷子腿脚儿的时候。才来到一处建筑之前。他差点儿一个立足不住,撞在额勒和布身上。
抬头一看,才发现熟悉。这不是颐和园的玉澜堂么?
光绪就在这儿引见他?
翁同龢促驾,额勒和布当引见大臣,光绪独自亲见。这场面,给一个小臣,如果自己真是一个热血狂生的话。那效死的心情就该蓬勃迸发了。
可惜自己不是……
帝党办事儿,也一如既往的这么操切。
额勒和布瞪了他一眼,低声嘱咐:“仔细失仪!”说着守在玉澜堂门口,垂首站着的太监。轻声发出斥忽的声音。一个青金石顶子,穿着首领太监服色的老公儿挑开玉澜堂垂珠挂玉的帘子。踮着脚尖走了出来,朝额勒和布轻轻一点头。额军机已经肃容一打马蹄袖,双手瘪在身子后面走了进去。
徐一凡想要跟,那太监已经压着公鸭嗓门喊了:“在这儿等着!没个眼力价儿的!”
他声音还没落,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额勒和布唱名的声音:“臣额勒和布,带道员徐一凡引见,恭请圣上天语垂询……”
玉澜堂内传来的声音,连徐一凡这儿都听得到:“快传!快传!”
是一个年轻而急切的声音,只是怎么听起来,怎么中气不足的样子。光绪这么急着见他,倒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
那首领太监换了脸色,朝徐一凡打了一个千儿:“徐大人,您请。”
徐一凡提溜着又笨又麻烦的朝服,走进院子。那太监穿在他前面,抢先打帘子。徐一凡朝光线不好的屋子里面看了一眼。
一百多年前,这个屋子主人曾经经历的这个垂死帝国的一切,似乎就这样弥漫在他全身。
自己一番搅动跳荡,难道真的就在这活生生的历史面前了?
心神恍惚之下,连额勒和布在背后的轻声儿提醒都没怎么留意了:“多碰头,少说话,仔细失仪!没你错的!”
当徐一凡走进玉澜堂宽敞的屋子里面,正正和光绪的目光撞上。
他就看见一个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端坐在书桌后面,戴着一顶明黄色暖帽。瘦得有点儿脱形,脸色又青又白。只是这么定定的瞧着他。
这就是皇帝老子?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面对面的望着。一个神色当中是好奇兼着品评,一个却是想着两年后的甲午,五年后的戊戌,还有十年的瀛台岁月,这个皇上,到底是怎样度过?直到后面的太监低低咳嗽一声儿,徐一凡才反应过来。额头上可顿时就见了汗。
真的要磕头?还是把头碰得咣咣响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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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徐道已经在翁中堂额中堂领着下引见去了。”
一个家人悄没声的出现,回了一句话儿,又悄没声儿的下去。
恭亲王奕䜣捏着一枚黑子儿,凝在半空中。就是不朝棋盘上投。坐在他对面的人笑道:“六爷爷,您干嘛不下子儿呢?”
和恭亲王奕䜣这宗室第一的老王爷对坐儿的,却是一个如花旗装少女。眉弯唇淡,肤色莹白如玉。眼睛细细长长的,说话间眼波流转,自有一种风韵。
给徐一凡惦记很久的双胞胎姐妹花儿,也伺立在她身后。一个偷偷的看着棋盘,一个捧着个银瓶,里面飘出的是清茶的香气。
奕䜣捏着棋子儿敲敲棋盘:“眼瞅着子儿都快落下了,我心里却在发紧。下不出手儿了。人老了,这胆子就小。没法子……”
少女微笑:“六爷爷,您前面走的可都是些好招儿呢!”
奕䜣一笑:“怎么好了?我怎么没见着?”
少女伸出腕子,接过侍女捧过来的一杯茶。杯子是玉杯,和她的手真分不出来谁更白一些儿。
“……练旗兵,设禁卫军。这是说到哪儿都没人反驳的道理。练兵处设立了。您又压着翁中堂他们不替皇上争这个权。老佛爷也放心,事情也就办下来了。
练禁卫军,调走北洋李鸿章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老佛爷布置的各地督抚互相制衡维持局面的大景儿就松动了一些个。只要现在的局面松动一些,再缓着来,还怕皇上以后拿不到权么?谁都知道这设立禁卫军,到底是谁的功劳!还不是皇上他们这里主持的?谁替旗人着想,王公大臣们也不是不念着。
浸润如雨,这不过是其来也渐的事情,六爷爷,您为咱们旗人打算,用心也深哪。”
奕䜣微笑:“还不是因为冒出了徐一凡那个小子?秀啊,这次也听了你不少主意……要不是拿着旗人根本这个幌子压下去,老佛爷也不能捏着鼻子认了。”
叫做秀的少女笑颦如花,看来也很是得意。转眼又收敛了:“六爷爷,现在还不能松手儿,一定要压着翁中堂他们猫着。千万别争这个权!不然李鸿章也走不了,练兵也就真成了幌子。咱们争的是长远,不是一时的事儿。”
奕䜣摸着胡子,将棋子儿丢进了篓子里:“秀啊,可惜你不是个男人……只是不知道,这样一手儿,能给咱们旗人气数延长几年来着?”
一句话让叫做秀的少女蹙起了眉毛,半晌才轻叹一声儿:“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又是旗人汉人的纠缠不清爽……我也只能帮着六爷爷看着咱们旗人老小儿的了。至于怎么强这个国……天下有这样大见识的人物么?如果有,我倒真的想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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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候补道徐一凡,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了最后,徐一凡还是一咬牙齿,跪了下来。就当老子拜死人了。
光绪轻轻摸着案头一柄玉如意,说话的声音看不出喜怒:“起来吧,坐下。”
徐一凡顿时就爬了起来,在旁边的锦墩上,屁股坐了个满满当当的。
光绪瞅他一眼:“嗯,徐道还很年轻。朕是早已听见你的名声儿了。引见之后,就要外放。你大概也是知道,朕是要用你去练兵的。”
引见的时候,按规矩只有听训的份儿,皇帝老子不叫你回话。那你就别开口。这点规矩,翁老爷子和额勒和布都交代了。
徐一凡只是垂着头,坐得端端正正的。听光绪训话。心思却飘到了另外一处。
谭嗣同,现在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午时初正。///com///
来年公车举人齐集于都察院。
监生谭嗣同,举人林锐,监生黄有容,湖北乡试解元刘容击登闻鼓。上《请皇上亲掌禁卫军及停三海工充饷折》。
集于都察院凡监廪附各生,及各省举子,无虑五六百之数。
谭生气概昂然,都察院堂官询之曰,此谁人主持上书。谭生曰,实某一人。激于胸中浩然之气,不得不上折以闻,以干天听。
都察院堂官以壮士目之。
折上,各生归寓。京中风潮,随之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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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澜堂的召见请训还在娓娓的进行着。
光绪今日似乎再没有了他一直以来操切急躁的情绪。只是轻轻的嘱咐徐一凡:“你马上就是要放差使的了,才过了班儿,就是特旨道。朝廷对你的厚望你也应该知道。当了道台,也不算微末小员了。只要兵练得好,将来有司里的缺,还不是尽给你补?”
徐一凡一脸肃容的看着光绪,面上诚惶诚恐。
“练兵大臣,不用说是旗人了。你是汉臣,可也得好好共事儿。这练兵刍议,一点一滴,都是从你的建议当中生发出来的。放手去做,尽力报效……饷啊械的不用愁。朕这里都会给你们节省出来……有什么要回话儿的没有?”
徐一凡合起马蹄袖行礼:“圣上天高地厚之恩,微臣粉身碎骨难报。只有练出一支强军,才能略微报效天恩一二。微臣无什么说的,只有尽力去做。”
光绪微笑,缓缓走下书案,从腰上解下一块汉玉头子,递给身边儿侍立的太监,冲着徐一凡道:“赏你!好生去做!”
太监不言声的急步趋前,将汉玉带头子双手递给徐一凡。徐一凡心里却大叫倒霉,这不是还要磕头谢赏?
到了什么地方,也只有说什么话儿了。他直挺挺的又拜下来,这次戏干脆就做足。砰砰砰的碰头谢恩。
老子再拜一次死人!
当他从玉澜堂垂手落肩的退出来的时候,光绪还是一脸微笑,做鼓励状的看着他。
额勒和布还在门外等着他,尽着引见大臣的责任。看到他出来,也是满脸温和的对他笑。看来都知道这位是要大用的红道台。
徐一凡却没有太多心思和他寒暄。两人各怀心思的一路朝外走去。出了三海的园子。就看见翁同龢的轿子还在那儿,老头子扶着扶手板一脸庄重的等候。
帝党这次的本钱,下得着实不少啊……一个以理学方正,关防紧密著称的军机中堂居然在寒风瑟瑟当中一直等候。
这种亲切关怀,到哪儿找去?
看着徐一凡出来,翁同龢一张老脸硬扯出笑容儿来。徐一凡也不能不识趣儿,也挤出笑容。一老一小这样含笑对望,似乎就是默契于心。
翁同龢还没有说话儿,一匹快马突然从园子那头奔过来。三海护卫远远的就拦住了。马上人青衣小帽,一副厮仆模样。翁同龢目光向那边一扫,就再也转不开了。他忙跳出轿子,朝那个急得满头大汗的下人迎过去。
那下人犹自高叫:“翁中堂,翁中堂!”护卫看见是翁老爷子的家仆,才放了手。那下人飞也似的窜过来。翁同龢看着他喝道:“什么事儿,慌成这样儿!”
那家人看了含笑站在翁同龢身边的徐一凡一眼,凑到翁同龢耳边叽咕几句。就看见翁同龢脸色一下沉下来。甚至有着从来未曾见过的慌张!
他一下钻进轿子,回头看了徐一凡一眼,想招呼却又收住了口。坐稳一跺轿底板,拱拱手就面沉如水的亲手放下了帘子。
这场烟云变幻,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自己已经做了一切该做的,但是是不是就无愧本心,是不是就能让一切如自己所想?
徐一凡躬身回礼,看着翁同龢的轿子飞一般的去了。额勒和布呆呆的看着他们的举动,挠着头纳闷儿:“这是闹怎么一出儿?”
徐一凡又对他一礼,上了自己借来的轿子。他一踩轿底板,轿夫抬起便行。他闭上眼睛突然又睁开:“去都察院,穿先走。快点儿,我多给赏钱……远远的停下来。我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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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外,正是人头涌涌。连空气,似乎都被这一群青年士子搅得滚热。
道光帝洋人强开五口以降,接着又是洪杨的国内大乱。然后是对外打一场败一场。好容易中法之战维持了个国门口的陆战勉强平手儿,结果还是丢了藩属安南!
这些读书种子们自然在寻找出路。洪杨乱后,又是曾胡左李这一代名臣经世学派大行其道的时候。读书人对家国的关心,竟然是从未有过。
最简单朴素的借口就是,圣君无权,不能振作刷新!
为着这个最朴素的借口,等候着明年大比的举人士子们,齐集都察院门口。看着几个身影毅然的敲响了登闻鼓。
都察院的堂官们迎出来,入眼的就是涌动的人头,还有似乎都变得灼热的寒冷空气!
当他们接过了谭嗣同含笑递过来的折子。只看了个题头,人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儿,互相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好胆子!都快包了身子!”
谭嗣同反应极快:“不过是胸中一点浩然正气,读书种子的一点良知罢了!”
对着这个傻大胆的读书人,堂官们也无话可说。
周围涌来的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互相交头接耳的打听着是什么事情。皇上亲掌禁卫军,大多数人咂摸不出什么味道出来。但是听到停三海大工,人人都吸凉气。
看着谭嗣同直着身板儿站在最前面,不知道是谁,挑头就叫出一声好儿来!
顿时都察院左右,一片鼓掌叫好的声音。
堂官青着一张脸,这公车上书,虽然也是国家制度之一。但是他当差这么些年。哪怕这二百多年国朝,自己都是第一次碰见!
他板着脸挥手:“回去候着吧!朝廷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是你们要知道,妄议朝政,首先就是一条罪过!”
谭嗣同仍然微笑:“学生一身当之。”
他转头朝着跟他而来的学子们抱拳高高举起:“我们就等朝廷给咱们这些读书种子一个交代!”
欢声如雷一般响起。
徐一凡远远的站在街角,看着那里的喧闹。隐约还能看见谭嗣同意气飞扬的面庞。
此时此境,他也只能苦笑一声。心里的滋味翻腾个不休。罢了,既然认定这条道儿,就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啦……赶紧回吧。给翁老头撞见不好收场。
他目光一转,却似乎看见一顶小轿也在另一条街角。轿内也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霎也不霎的看着都察院口的公车上书。
再眨眨眼睛,小轿已经被两个青衣轿夫抬起。飘飘的去远了。
光绪十八年发生的这次小规模公车上书活动。///com///让本来京师内汹涌暗流背后的所有人等,都一时震动得失声了。
原来不绝于路,各处奔走钻营的人物纷纷安静下来。原来风光飞扬的帝党人物,还有大小清流,这些日子简直是闭门不出。
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等着雷霆震怒发作。只有那些参与了上书的士子们还是神采奕奕的走街穿巷,酒楼茶馆高坐。总有人不言声儿的替他们结了帐,然后擦肩而过的时候翘一下大拇哥儿。
芸芸百姓,也不是对这个世道一无所知。总觉得该是有人把这个天下搞坏了,让人家欺负上门儿来。大家都说,是皇上不拿权才变成这样儿的。那应该就是这样吧?
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光绪帝难得的叫起开了大朝会。准备过年的六部九卿都给叫去凑齐。光绪愤愤的将都察院的折子扔在地上,痛骂到底是谁想离间皇帝和圣母皇太后之间孝养之情?
每个人都在帝党人物脸上读到了一丝尴尬。谁都知道,挑头上书的谭嗣同,可是翁同龢的学生!天晓得他们怎么自己扳石头砸自己脚的!
光绪当天下旨,谭嗣同妄言朝政,革除一切功名。交其父看管读书,将来也永不叙用。参与上书士子,察其情节轻重。分别递解回乡或停考一至三科不等。
皇帝如此发作,背后的影子是谁,不用说都知道。反正大家就明白一件事儿,帝党这次抽自己耳光,可抽得响亮!
原来帝党攻击的目标,重臣李鸿章北洋调两江的事儿,不用说也没人提起了。
至于禁卫军练兵大臣,这个原来热得烫手的饽饽,现在人人唯恐避之不远。但是朝廷明发天下督抚议复,还上了洋人报纸,京师地方街谈巷议的体面也不得不顾。
当日光绪下旨,并呈慈禧亲览。为慎重起见,为国朝根本计。先于直隶总督衙门设试办禁卫军练兵处。练兵大臣暂缺,唯一没背景可以拿来顶缸,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新起特旨道台徐一凡暂任试办练兵处道台衔帮办委员。试办练兵处粮台由直隶总督衙门营务处兼管。
人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顾全体面的说法儿。这练兵处设在北洋衙门下面儿。李鸿章还能让他起来挖自己墙角?要不了多少日子,大概就自己灯熄火消了。
说到这儿,倒没人羡慕徐一凡这个新进这么快就有了特旨头衔,还有这么个差使。
这顶缸的道台,送去给李鸿章整治的。谁还瞧着流口水不成?
光绪十八年末的这次风波搅动,到现在似乎就是尘埃落定。谁也想不明白,到底谁在这里面儿得了好处?
大清国略略梦呓一声儿,又继续沉沉入睡。
只有街巷之间,偶尔飘过的一两句话儿。
“皇上睁着眼睛,怎么分不出好赖人儿出来?”
“我看哪,咱旗人兵练不起来,就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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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噼里啪啦的在会友镖局门口响着。
伙计们都兴高采烈的挤在一堆望着。送官报的报子们在门口等着候赏。只要是会友的人,一个个都大拇指翘翘的。咱们会友,住着一个有差使的特旨道台大老爷!还和咱们五爷是拜把子的兄弟!
王五也站在二门,看着门口的热闹,一声声恭喜大老爷得缺的喜报声音直传进院子里面。他搓着手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两个兄弟,一个给发回家。什么前程也坏完了,一个高升得喜。这分际差别,到底是怎么话儿说来着?
还有,徐兄弟纳妾的事儿也得办了,要不然二丫不明不白的跟着他去北洋任上。说出去丢了会友八十年清白人家的名声。
他满以为徐一凡会亲自出来给报子散赏钱。结果出来的却是徐一凡的管事章渝,手里捧着一堆赏封。
王五诧道:“徐先生呢?”
章渝神色仍然是淡淡的,朝里面努努嘴:“和谭先生说话呢。”
王五心里一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勉强一笑:“我陪你散赏封去,好歹我是半个主人。”
他正要迈步,就看见二德子搀着他爹从院子里面颤巍巍的出来。王五又停住了。多咱也没看见老头子穿得这么光鲜,压箱底儿祭祖的衣服都穿上了。红缨大帽子戴得端端正正。看见王五就是打招呼:“五爷,您在正好!”
王五忙迎了上去,章渝一笑自己出去散赏封了。
“二师哥,您这怎么出来了?冒了风可不是玩儿的!”
老头子咳嗽一声儿:“还不是为了二丫的事儿……哦,听说徐大人给二丫起了一个官名,叫做洛施还是什么的?”
王五扶着他,又看看二德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小心的问道:“您的意思是?”
“不管二丫是当宪太太,还是宪姨太太,这个总要有个说法儿啊!我们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就想找着五爷带着咱们拜门儿的……”
王五心里想着,他屋子里还有一个呢!我这兄弟,不是清清白白人家的也要了。
这个时候也只能拍胸脯:“在我!在我!”
外面的热闹,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徐一凡室内的安静。
他和谭嗣同对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洛施和杜鹃,早早的就缩进了厢房里面躲起来。
说真的,她们也从来没见过徐一凡脸色这么严肃呢。
“谭兄,看出什么来了?”
徐一凡端着茶盏,微笑着看着谭嗣同。
经历了这么大一番事情,谭嗣同显得沉静了许多。但是脊背还是并不稍弯。顾盼之间,依旧神采奕奕。
“太后掌权,非国之幸事!总有明眼人会看出这国家症结所在……谭某不过先行一步!”
徐一凡微微摇头,他可从来没有把一个老女人当作对手。
当一个女人,只能用权术,只能用平衡,只能用那点与生俱来的阴微心机操控一切。那她,也真没什么好怕的。慈禧所要的,不过是一直维持现状,长保她老佛爷的富贵。
真正做为敌手的,只是这僵化的国家机器,这满汉纠缠在一起的矛盾。清廷已经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庞然大物,时机合适。并不是不能轻推而倒。只是这个改朝换代能不能顺应潮流,能不能平稳的度过,让民族少伤损一点儿元气?
这是大节所在,不能不在所必争。
即使要篡,也要篡得光明正大,篡得众望所归。
至少面子上是这样……
谭嗣同并不明白,不仅慈禧是那个已经注定将被抛弃的统治阶层代表,就是他以为的圣君光绪也是!
这些道理,就让这位有志兴革的佳公子慢慢摸索吧。
他沉吟着托着杯子。谭嗣同却起身朝他行礼:“徐兄,学生知道你是有志于存亡断续的人物,现下徐兄处于庙堂之上,还望徐兄尽自己一番心力。至于谭某,只能在江湖之上,为徐兄鼓吹!”
这谭嗣同,果然还是不死心啊……性格决定命运,没法子。
他淡淡的拱手:“好说,好说。”眼下还不到这汇聚天下清议的地步,自己还是悠着点儿吧……名声要和实力相匹配的。自己此去,就是经营实力来着。
还是不要树大招风的好……
看徐一凡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谭嗣同也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相聚旬月,谭某得益先生良多。此番名动天下,无非先生所赐……”
他脸上光彩熠熠,最后干脆仰天长笑起来:“吐尽心中事,名动于京华。仗剑出都门,功名利禄于我何加哉?快哉!快哉!”
言罢对徐一凡长揖到地,起身就这么飘飘洒洒的出门去了。
徐一凡站起身来,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将手握成了拳头。
改版之后真要命,更新显示不出来。///com///反正我尽量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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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料理完谭嗣同这里,更多的事情可就涌上了门儿。
他坐在那里还想整理整理思绪,盘算自己到底在这次风波里捞到多少。扳着手指头在这里数。
一是练兵帮办委员没跑儿了,下旨明发的事儿。红顶子也戴上了,俨然大员。而且这么个倒霉位置,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跑出个顶头上司出来指手画脚。虽然要人没人,要饷没饷,不过是朝廷弄出个名目出来遮遮面子。不过这已经是自己能期望的最好的啦。
二是在清流当中也薄薄有了一些名声儿,将来都是资本。哪方面的关系自己也没搞坏。只是顺带坏了一下谭老哥的前程……
三是卖了李鸿章好大一个面子,将来在直隶麾下,他能无所回报?本来自己就打算从北洋起家的。那里人才最多,资源最多。现在可是以一种最有利的地位前往北洋!
四是……他还没算清楚。就听见外面王五的声音:“徐兄弟,进来方便么?”
他五哥这么问话,可没半点要他应声的意思,推门就带着两个人进来。仔细一瞧,不是陈洛施的老哥老爹两人么?
第四大概就是自己捞到了两个小妾…………
老头子没了第一次见着徐一凡的疾言厉色。站在那儿不知道行什么礼节儿才好。还是徐一凡警醒的快,站起来来了个晚辈见长辈的请安,只是做得不那么地道罢了。
陈虎老头子赶紧摇手:“我怎么当得起大人请安?”
徐一凡微笑:“年老为尊,当得起当得起。”说着就扶着老头子在椅子上面坐下。王五看着这一切,微微点头。
屋子里面儿陈洛施听见外面有她爹的声音,呀的一声儿又惊又喜的冲出来。挑开帘子就看见他爹穿得周吴郑王那个样子。小丫头不笨,又是切身相关的事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呀的又一声儿,红着脸掉头又想进去。
二德子喝了一声儿:“二丫,站住!”
陈虎老爷子在旁边纠正二德子:“叫你妹子洛施!是徐大人起的官名儿!”二德子瞅了徐一凡一眼,也放缓了声音:“洛施,站着,爹有话儿和你说。”
陈洛施垂着头扭扭捏捏的走过来,陈虎看着自己高高的女儿,又看看徐一凡。嗓门儿也有些哑了:“我们小门小户的,你娘又去得早些儿,拉扯大你不容易……可是女儿总是要出门儿的…………”
陈洛施也红了眼圈儿。徐一凡也有点窘迫,这种当面锣对面鼓的确定终生大事,他在那个时代也没遇到过。
更别说,谈的是别人女儿送上门来当小妾的事儿了!
他只有摸着鼻子看着王五,王五却是一副长辈神色的看着他和陈洛施。还好江湖朋友,辈份各论各的,要不就乱了……
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真的就成了自己小妾了?想让她穿水手服就水手服,想女王装就女王装?
徐一凡偷偷的掐了自己一把。
再一回头,就看见门帘里,杜鹃也悄悄的朝这里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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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儿,却是棋子重重敲在棋盘上的声音。恭亲王奕䜣面沉如水,专注的看着棋盘。
对面的女孩子轻笑道:“六爷爷,您这儿都刀把儿五了,还不补一手?”
奕䜣苦笑,将棋子儿一揽:“没心思下棋啊!”他按着自己滚烫的脑门,仰头靠在椅子上面。女孩子小嘴一努,身后的两个小丫头就走了过去,轻轻的帮着奕䜣按着额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翁书平也给自己学生来了这么一手!”
旗装女孩子微笑,她一笑起来,嘴唇边上也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儿。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慧黠无比。
“您说那个谭书生?我也瞧见啦,就是一个呆书生而已……”
她静静的捻着棋子儿:“我在都察院边停的轿子,看见也有一个人贼头贼脑的向那里看着。似乎就是那个曾经在园子里驻足听我弹琴的人……别有怀抱的,怕不是谭书生。而是那位壁上客……”
奕䜣一摆手:“他一个捐官儿狂生,没那么大能耐!是翁书平昏了脑袋!以为这个时候是他帝师抢权的好时候儿!现在还装着闭门不见客,多大委屈似的。汉臣,都是这么一脑门子的热衷心思!”
女孩子轻笑:“六爷爷,您想想,这次风潮中,分毫未动的,除了李鸿章,还能有谁?再想想禁卫军试办练兵处现在是什么样儿了,大概您就能明白了。”
奕䜣一下坐了起来:“那狂生是李鸿章的人?”
女孩子蹙起了眉头,好像在苦苦思索:“不像是……李鸿章没必要节外生枝的搞这么一出儿啊……我也看不明白。到底他为的是什么。这下一闹,除了搅散朝廷的人心,还能有什么好处?”
奕䜣反而没有了精神,这位恭王爷,本来对世事就有些儿心灰意懒。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从皇位储贰到被逐出军机,大起大落,已经非止一次。这次要不是为了旗人事业,未必会为翁老头出这个头。
现下,更是真正的冷了念头了。他摆摆手:“罢了,管他是狂生还是李鸿章的人,管他是不是别有怀抱。反正,这都不是咱们操心的事儿了……
回答他没精打采话语的,却是那女孩子越发亮闪闪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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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大人,老头子只有两个要求。”
徐一凡还是露出六颗白牙的微笑:“老爷子,您请说。”
陈虎压住自己咳嗽,涨红着脸道:“我们虽然小门小户,但是也是清白人家儿。不能一抬小轿儿就把我闺女接进门去……还是得八抬八绰,从北京城送亲。您在天津,我们送到天津,您在关外,我们给您送到关外。三媒六聘一样少不得。除了我闺女不能穿当面大红裙门的裙子,其他都不能委屈她!”
徐一凡摸摸下巴,这才想起来。清俗,嫡配太太大红裙门。侧室杂色裙门。不过那么丑的裙子给洛施穿,不是委屈了她那双长腿?
听着爹爹的话,陈洛施顿时眼泪汪汪的。屋子里面的杜鹃也想起了自己爹,顿时也红了眼圈儿。
“第二个就是,我们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咱们靠着会友,不愁吃不愁穿。不用您给彩礼,只要能让二……洛施多归宁看看,就全有了。”
陈虎坦然的看着徐一凡,徐一凡此时也只能躬身行礼:“老爷子,我一切遵命……您放心,我会好好儿看待洛施。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的。”
陈洛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脸儿顿时满是鼻涕眼泪:“爹,我不离开您!我一辈子伺候您!”里面的杜鹃也一擦眼圈儿,快步的转回了里间儿。
徐一凡看着这一切,觉着自己怎么都像一个强抢小萝莉的恶霸怪大叔。只有尴尬的看着王五。正乱成一团的时候。章渝挑帘儿进来,看见里面这出赶紧转身要走。
徐一凡一个箭步赶上他:“出去说话。”说着就忙不迭的逃出门外。章渝听听里屋哭成一团,又看看徐一凡,不言声的从袖笼里取出两封信:“一封是韩老掌柜的,一封是杨大人的。”
徐一凡点点头,先拆开了韩老掌柜的信,上面依然是老头遒劲的字儿:“……徐大人如晤,京华烟云,若有耳闻。此间邸报,已知大略。北京之晤,恐难赶及。当抵津门候教。章渝当为贵管,随侍左右。先生应得钱息,已汇往津门票号。若有不足之数,尽数告知章渝可也。大盛魁仰仗大人之处还多,津门之晤,再详谈一切。”
他点点头藏起这封信,又抽出了杨士骧的来函。
这位前风流翰林的字体仍一如既往的洒脱,信笺似乎都用藏香熏过。
“先生翻云手段,覆雨心思。杨某只能叹服!果如先生所语,即将分省北洋。中堂大人驻跸津门,北望京华烟云,不盛翘首期盼之至。特此函告,余不一一。”
徐一凡一笑,拍拍章渝肩膀。这位大高手肌肉一紧,又赶紧放松。
“老章啊老章,咱们去北洋,可真的要闯他一个天翻地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