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羽生
“臨異境,林石涌奇峰。萬笏朝天驚鬼斧,千岩竟秀詫神工,人在畫圖中。”
——調寄望江南
森森劍裁千峰立。怪石奇岩,千姿百態︰如雄鷹展翅,如駿馬揚蹄;如高僧入定,如西子捧心;有的孤峰拔起,如筆峭;有的群峰陳列,如帳屏連。遠看如有千萬鐵騎,披甲待發;近看則似刀林劍樹,畢露鋒芒。
這是不知多少個千萬石頭構成的一片石林。是雲南省潞南縣素有“天下第一奇觀”之稱的石林。
據說這一高原地帶,遠古原是一片海洋,以後地殼變動,海底變成陸地,這些風姿綽約的巨石,正是當年海底的岩石,在逐步露出海面時,受海水沖刷而成。後來海枯了,石爛了,就變成了這一片千姿百態,瑰麗無儔的石林。
一個滿面風塵的中年書生,正在緩緩走近石林的入口。形容雖有幾分憔悴,卻掩蓋不住他那精光四射的炯炯雙眸。
他走近石林,抬頭一看,只見頭頂一塊懸空的大石上題有“天開異境”四個朱筆紅字,書法遒勁,不知是哪一代名家所題。兩旁大石,一旁刻的是“大氣磅礡”,一邊刻的是“鬼斧神工”。望入“林”中,但見怪石嗟峨,星羅棋布,布成了恍如萬戶千門。令人既是憧憬林中的奇景,又是隱隱覺得有點可怖。
書生心里想道︰“徐霞客游記中曾有詩雲︰石林萬戶千門閉,不亞武侯八陣圖。若然沒有當地土人向導,切不可孤身擅入。看來不是夸大之辭。”
他沉時片刻,終于還是步入石林。
林中景色,果然是想象不到的奇麗。但見曲徑通幽,石廊相接。潛瀑暗流,在縱橫交錯的石罅中緩緩穿過,但聞水聲,不見溪流。踏入石林深處,就似進入了一個地下迷宮。這書生轉了幾轉,已經不辨南北西東了。
“天開異境,果然名不虛傳。”書生想道︰“可惜此際我卻是無心游玩。”
原來他並不是為尋幽探秘而來,他是來找尋一個人的。
正當他走到一處光線黯淡的亂石叢中,浮想聯翩之際,忽覺微風颯然,突然有一個人從他背後跳出來,一抓就抓向他的琵琶骨。那人出手之後,方始喝道︰“你是什麼人?”
中年書生沉肩縮肘,一個“怪蟒翻身”,身形半轉,就憑肩頭一沉一轉的力道把那人帶過一邊。可是他卻沒有回答那人的問話。
那人的手指剛剛觸到他的肩頭,就給他用上乘武學中的“卸”字訣化解了攻來的力道,一抓抓空,不覺大吃一驚,情知遇上高手,忙再問道︰“你究竟是誰?你不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中年書生恍若視而不見,听而不聞,腳跟一轉,竟然轉回到原位,背向著他。
那人一聲長嘯,心里想道︰“只要我能支持片刻,師父一來,便可無妨。”他已知道對方乃是勁敵,下手便不留情,一招“排山倒海”,雙掌同時劈下,隱隱挾著風雷之聲。名實相符,掌力的強勁,果然是有如排山倒海。
中年書生反手一揮,使的是一招普普通通的招式,“玄鳥劃砂”,單掌之力抵住他的雙掌。那人剛猛之極的掌力竟是不能向前推進一步,但也沒覺得對方的反擊之力,試了兩招依然試不出對方路數。陡然間,只覺對方那股抵住他的力道消失于無形,身體失了重心,不由得腳步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那人身手也是端的敏捷,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身形一飄。一閃,方位立變。回過身來,競不救招,反取攻勢。右掌向外一掛,左拳翻起,一招“羚羊掛角”,擊向敵手面門。
中年書生似乎也沒想到他這拳法變化得如此精奇,輕輕說了一個“好”字,雙手忽然貼住膝蓋。
這一下變化更是大出那人意料之外,按說他的拳勢如此凌厲,對方若不招架,必定就要閃避。哪知中年書生卻是把雙手垂下,既不招架,也不閃避。這剎那間,倒是令他不覺怔了一怔了。
說時遲,那時快,中年書生雙掌一揚,迅即左掌撫拳,躬腰一揖。只听得乒的一聲,那人已是給他的拳頭打著。
可是這一拳看來雖然來勢狠猛,著體卻是毫不疼痛。那人呆了一呆,啊呀一聲叫起來道︰“你、你是二師父麼?”原來中年書生剛才打著他那一招,乃是點蒼派的“請手式”,別的門派“請手式”只是表示禮貌,只有點蒼派的“請手式”可以用來傷人。這人在八九歲的時候,曾在點蒼門下,跟著中年書生學過入門的功夫,深奧的功夫尚未學到,“請手式”則是會的。
中年書生哈哈一笑,說道︰“華兒,你長得這麼高了,武功也大大長進啦!”
此時他們已經站在比較明亮的地方,中年書生定眼一瞧,只見眼前這個少年,面貌已是和小時候大不相同。但卻是越看越像他的好朋友孟元超了。中年書生想起了孟元超,想起了孟元超的愛侶雲紫蘿。如今孟元超是下落未明,雲紫蘿則已長眠地下,不由得心里一酸,強自忍住眼淚。
這少年則是歡喜非常,抱著中年書生叫道︰“二師父,你怎麼會找到這里來的,大師父好嗎?”
原來這個中年書生乃是“點蒼雙煞”中的段仇世,這個少年是他的徒弟楊華。楊華所問的“大師傅”,亦即是段仇世的大師兄卜天雕,則早已在七年之前死了。他死的那天也正是楊華被他們的仇家擄去那一天。
楊華發覺師父的神色有些不對,心中隱隱感到不祥之兆,連忙問道︰“二師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和我說吧。”他想不到分開七年之後,師徒忽地重逢,這霎那間,一幕幕的往事,不由得從心頭翻起。
回憶的幔幕拉開,最先出現的是一幅靈堂慘象,他的父親楊牧是個名武師,不知為了什麼,一天晚上,忽然自溢死了。他對父親的印象甚是模糊,在他的記憶之中,父親似乎也不怎樣疼他,偶爾對他表示親熱,也總是當著母親的面,好像是有意做給母親看的。他雖然不懂事,小小的心靈還是感覺得到的。不過父親死了,他當然還是難過的,尤其那一天靈堂發生的事情,他更是忘懷不了。
“好凶的姑姑!”回憶的第二幕就是母親和姑姑在靈堂吵架了。母親給姑姑赴跑,接著有一個不速之客到來,把他從姑姑手里搶了去。選個人自稱是他父親的好朋友。不過這個“宋叔叔”卻對他很好,他帶他去找尋母親。
母親沒有找到,在半路上他又給兩個人搶去了。這兩個人就是後來變成了他大師父和二師父的卜天雕與段仇世。大師父相貌凶惡,一起初他很害怕,但大師父對他可比宋叔叔還好,他也就喜歡他了。他也同樣喜歡二師父,二師父除了教他武功,還會教他讀書寫字。
回憶的最後一幕是在點蒼山,二師父不在家,大師父不知為何受了傷,和他一同住在一個姓凌的伯伯家里養傷。那晚發生的事情,現在想起心中猶有余怖。
那天晚上他在睡夢之中給人驚醒,原來不知是什麼時候有四個一模一樣的人闖了進來,正在和他的大師父打架,凌伯伯則已躺在血泊之中,發出慘厲的呼叫。
他不知道大師父後來怎麼樣,因為那四個人,後來他才知道是滇南四虎,把他交給一個道士,那道士抱了他就跑下山,跑了好遠好遠,他還隱隱听得山頭上的高呼酣斗。
那道士對他很凶,說他的父親是反叛朝廷的大賊,他很奇怪,父親若是“反賊”,為何沒有公差捉他,他還記得父親出殯那天,還有本縣的縣官前來送殯。那道士一路上虐待他,他幾次要跑又跑不掉。直到踫上現在的師父方始解除苦難。
回憶飛炔的一幕幕從胸海中閃過,忽听得段仇世一聲苦笑,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段仇世苦笑說道︰“你大師父的事,我慢慢會告訴你的。還有許多事情我都要告訴你。不過現在你可先得帶我去見你的師父。”
楊華又驚又喜,說道︰“二師父,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我正想告。”
段仇世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你的師父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已經找了你們七年了!”
話猶未了,忽地又有勁風颯然,來自身後。段仇世反手一勾,那人一托他的肘尖,駢指如朝,便從肘底穿出點他穴道。段仇世叫道︰“好個驚神指法!”沉掌一攬,雙方電光火石似的分開。楊華方在叫道︰“兩位師父,你們不是,不是好……”“朋友”二字尚未說出,段仇世和那個人已是手拉著手,哈哈大笑。這人不是別個,正是楊華現在的師父丹丘生。
段仇世道︰“恭喜你練成了失傳的驚神指法,又收了好徒弟。”
丹丘生笑道︰“你的綿掌功夫也練得很不錯呀。依我看來,比你從前練的轟掌還要強呢。至于說到徒弟,嘿嘿,這是我間接搶了你的,你是不是來興問罪之師?”
段仇世笑道︰“你把他調教得這樣出色,我感激你還都來不及呢。不過你為何不在崆峒山,卻搬到這兒來住?”
丹丘生道︰“這地方不好嗎?”
段仇世道︰“好雖是好,想象中神仙的洞府大概也不過如是。但卻害我找了你們七年都找不著!”他心里正是有一個悶葫蘆想要丹丘生為他揭開。
丹丘生道︰“咱們到里面說話。石林中風景最美的地方,你還沒有看到呢。華兒,你去取酒來。”
段仇世跟著丹丘生鑽過幾個幽暗的山洞,忽見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峭壁下面一個小湖,湖邊野花雜開,幽香撲鼻,峭壁上題有“劍峰”兩個泉書大字,湖邊一塊石頭上則題有“劍池”兩個較小的草書字體。劍峰上透下天光,令湖光更增瀲灩。花枝低椏,從峭壁上橫伸入湖,湖中花樹倒影和石峰的倒影構成了絕美圖畫。段仇世贊嘆道︰“此處果然是世外桃源,怪不得你樂而忘返了。”
丹丘生道︰“相傳明代的大俠張丹楓曾在此峰練劍三年,日常在湖中洗劍。故此峰名劍峰,池名劍池。”
段仇世道︰“名山勝地,更加上這段俠士的傳說,那是更足令風景生色了。咦,這邊還有一座石碑呢。”
丹丘生道︰“這是黃道周寫給徐霞客的一首七言古詩,後人將它刻為碑記的。張丹楓的傳說未必可靠,這座詩碑卻是不假。”
黃道周是明未在南京殉國的忠臣,徐霞客則是大旅行家,兩人志趣不同,事功有異,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段仇世道︰“黃、徐二公都是我所仰慕的先賢,這座詩碑倒是不可不讀。”當下拂拭殘碑,讀那首詩︰
“天下駿馬騎不得,風臂雪尾走白日。天下畸人癖愛山,負鐺瀉汗煮白石。江陰徐君杖履雄,自表五岳之霞客。鳶肩鶴體雙瞳青,汁漫相期兩不失。事親至孝猶遠游,欲乞瑯 解衣織。萬望看余墓下棲。擔囊脫履騖鳥啼。人門吹燈但嘆息,五年服闋猶麻鞋。貴人驛騎不肯受,掉頭畢願還扶藜。”
段仇世嘆道︰“一個是忠臣,一個最高士,事功不同,但都是畢生從事于實現自己的志願。他們的這段友情,也足以垂式千古。”
丹丘生道︰“听說你結交了一派反清義士,這些年來,做了許多轟轟烈烈的事情,我雖不能道隨君後,亦是頗以有你這樣一位朋友自豪呢。想必你是以黃道周自期了。”
段仇世說道︰“我的朋友中倒是不乏黃道周這樣的人物,我卻是渺不足道了。和老朋友我是不會說客氣話的,丹丘兄,你听來的那些關于我的消息,其實十九乃是耳食之尋。我雖然結交了一些反清義士,但這些年我實是一事無成。說起來我還是要羨慕你呢。”
丹丘生苦笑道︰“我有什麼值得羨慕?”
段仇世道︰“你在這世外桃源,安享人間清福,還不值得別人羨慕麼?”
丹丘生嘆口氣說道︰“你以為我是在這里享清福麼?”段仇世詫道︰“我只道你是像涂霞客那佯,踏遍了天下名山,最後選擇這洞天福地定居。莫非你是另有不得已的苦衷。”
丹丘生道︰“不錯,我正因為迫不得已,方在這里匿藏的。”
段仇世頗感意外,問道︰“是誰逼你?”
丹丘生道︰“我得罪了掌門師叔,又不見諒于同門,如今已是崆峒派的棄徒了。”
段仇世吃驚道︰“你是崆峒派最杰出的人物,脾氣在常人眼中看來,雖然怪僻一些,我相信你也不至于犯了什麼太大的過錯,他們怎的如此絕情?”
丹丘生道︰“我也不認為我有什麼過錯,錯就錯在不肯同流合污。”說到這兒,語氣已是顯得頗為憤激。
段仇世道︰“可是為了你救華兒一事引起的麼?據我所知,華兒是給你的一位不肖師弟串同了滇南四虎,從我師兄那里搶去的,後來所說你曾替掌門師叔執行戒律,把這位不肖師弟逐出本門。”
丹丘生說道︰“原來這件事情你已經打听得清清楚楚,那就不用我和你再說了,不錯,我是曾為此事,被掌門師叔怪我擅自作主。不過,我之所以不見容于同門,卻也並非只是為這件事情。”
段仇世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丹丘生搖了搖頭,說道︰“家丑不可外揚。段兄,你雖然是我的好朋友,請恕我也不便對你詳言。”
丹丘生這樣說了,段仇世自是不便追查下去。轉過話題問道︰“那麼你是為了不願意見到同門,才躲到這里的嗎?”心想以丹丘生那麼高傲的性情,不見于同門,甚至無辜被逐,那也難怪他要傷心遁世的。
丹丘生道︰“不是我要躲避他們,是他們要把我置之死地。”
段仇世听了此話,不禁駭然。這才知道丹丘生所受的委屈,有更甚于被逐出門牆者。但由于這是丹丘生的“家丑”,他固然不願詳言,段仇世也是愛莫能助。
丹丘生苦笑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不讓你知道我的消息了吧?我是怕你為我打抱不平!”
段仇世道︰“貴派之事,外人自是不便干預。但令師叔似乎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我是否可以替你設法疏通?”
丹丘生斬釘截鐵地說道︰“段兄,你的盛情可感。但這件事情,你最好還是別要多管!”
段仇世無可奈何地說道︰“我也知道你這個忙我是幫不了的。但你就甘願終老此間了麼?雖然這里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丹丘生道︰“不甘願又怎麼樣,我是認命了。這地方本來是有人住的,二年前我找到了這個地方作為隱居之所,還因此結了一個仇家呢!”
段仇世道︰“那是何人?”
丹丘生道︰“三十年前,有個橫行天下的大魔頭,名叫盂神通,想必你會知道?”
段仇世道︰“听說他是同前輩武學大師金世遺同一代的人,兩人曾經幾度交手,互有勝負。後來死在女俠厲勝男的劍下。”
丹丘生道︰“不錯,孟神通的故事,武林中人大都耳熟能詳,不過他雖然死了,卻還有一個姓陽的徒孫,苦練他傳下來的修羅陰煞功,恐怕就少人知道了。”
段仇世不禁又吃一驚,問道︰“你說的那個仇家,就是孟神通這個徒孫?”
丹丘生道︰“正是。他收了幾個徒弟,霸佔石林,準備重開門戶,和各大名門正派爭雄。為了他的修羅陰煞功尚未練得大成,恐怕泄漏風聲,是以不但不許外人踏入石林,附近的土人,也都遭了他的毒手。”
段仇世心道︰“怪不得找不到土人作為向導。”說道︰“這妖人如此可惡,換了是我,我也要把他除掉!”
丹丘生道︰“可惜我還不能將他除掉。但也幸虧他的修羅陰煞功尚未練成,我才能夠將他逐出石林。”
段仇世道︰“如此說來,你還得提防他來報仇了。”
丹丘生道︰“當時他給我傷得不輕,大概還得三年方能慚復功力。”
段仇世道︰“他會不會跑去與你的同門勾結?”
丹丘生道︰“這個我想大概還不至于。崆峒派雖然出了若干不肖之徒,勉強也還算得是名門正派,怎會和這個作惡多端的妖人勾結?這個妖人生怕別人知道他是孟神通的徒孫,想來也不敢去找崆峒派的。”
段仇世道︰“但願如此。”顯然仍在擔心。
丹丘生忽道︰“段兄,你若是一定要幫我的忙,我倒有一事請托。”段仇世說道︰“那你說吧。你的事情,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丹丘生笑道︰“也用不著你赴湯蹈火,我是想請你既作黃道周,又作徐霞客。”
出語突兀,段仇世听得莫名其妙,不覺怔了一怔,笑道︰“我是做不來黃道周,恐怕也做不來徐霞客。徐霞客踏遍天下名山,我哪有這許多余暇。”
丹丘生笑道︰“我不是要你雲游四海。你且听我先說一個徐霞客的故事。”
“有個和尚名叫靜聞,據徐霞客所記,他‘撢誦垂二十年,刺血寫成法華經,願供之雞足山。’明未崇祈年間,徐霞客與他結伴同行,至湘江遇盜,和尚被打落水,擎經于頂,一頁不失。幸而那強盜只謀財,不害命,徐霞客被劫後,與靜聞一路化緣,至廣西南寧,寄榻于崇善寺。靜聞病死。後來徐霞客攜他的骨灰與血寫的法華經,闖關五千余里,終于到了雞足山。經供之‘悉檀寺’,骨灰也埋在雞足山,並為之立塔。完成了朋友的心願。”
段仇世贊嘆道︰“如此交情,真可說是生死不諭了。”
丹丘生道︰“徐霞客有‘哭靜聞禪侶詩’六首,寫在‘悉檀寺’的經舍壁上,我那年游雞足山曾經讀過,可惜如今只記得兩首了。我念給你听︰
“鶴影萍蹤總莫憑,浮生誰為證生。護經白刃身俱贅,守律清流唾不輕。一簧難將余骨補,半途空托寸心盟。別時已恐無時見,幾度臨江未肯行。(原詩有雲︰江中被劫,上人獨留刀下,冒死守經,經免焚溺。)
“同向西南浪泊間,忍看仙侶墜飛鴛。不毛尚與名山隔,裹草難隨故國旋。黃菊淚分千里道,白茅魂斷五花煙。別君已許攜君骨,夜夜空山位杜鵑。”(羽生按︰此兩詩見《徐霞客記補篇》)
段仇世擊節贊道︰“好,至性至情,真是好詩!”
丹丘生說道︰“我見棄本門,又結強仇,說不定什麼時候死在此地。臭皮囊我是無須勞你把骨灰攜返老家的了,但我寫的歧崛武學發微,卻是花了半生心血,研究本門武學的一點心得,敝帚自珍,在我來說,是等于靜聞和尚珍視他用自己的血寫成的法華經的。”
段仇世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要我像徐霞客那樣。他替靜聞送到雞足山,你要我送給何人?”
丹丘生道︰“我死後請你把我的遺書送給我的掌門師叔,若然他也死了,就送給繼位的掌門人。你願意嗎?”
段仇世笑說道︰“此事不過舉手之勞,但你胡為出此不祥之言,說不定你會長命百歲,我還死在你的前頭呢!”
丹丘生哈哈大笑,說道︰“你素來豁達,何必忌諱一個死字?你現在沒病沒痛,三個月內,不會死吧?”
段仇世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那也說不定啊!”
丹丘生正容說道︰“段兄,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你走的時候,我就把這本書給你,請你務必替我了結心願。”
段仇世見他如此鄭重付托,只好說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的同門……”
丹丘生已知他的心意,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錯,我被逐出門牆,同門對我不好,但畢竟還是同門。崆峒派的武學,總不能落在異派妖人手里!”
段仇世道︰“你何不傳給華兒,讓他將來歸還本派?”
丹丘生道︰“我和你一樣,都是並不重視門戶之見的。但我的師叔、師兄,師弟可就不是這樣了。華兒是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徒弟,又是楊牧的兒子,他身兼三師武功,即使我未曾被逐出本門,收他為徒,也是犯忌。他若然把我的遺書拿去送給掌門師叔,只怕還會連累他呢。”
段仇世知他說的乃是實情,于是笑道︰“好,那麼只能由我來替你以德報怨了。”心里則在想道︰“不過,你尚未知道華兒的身世呢,他可不是楊牧的兒子。”
丹丘生放下一重心事,繼續說道︰“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了,你此來想必是為了華兒?”
段仇世道︰“不錯。”
丹丘生道︰“論理我是應該把徒弟還給你了,但他只差一年,就可以學全我的這點功夫,你可否再等一年?”
段仇世笑道︰“我並不是向你討還徒弟的。但說句實話,我也不知死在何時,有些事情,他小時候我不能告訴他,現在他十六歲了,我是應該告訴他了。”
剛剛說到這里,只見楊華捧著一壇酒,已經走到劍池來了。
丹丘生說道︰“這是我自己釀制的,你聞一聞。”壇子打開,酒香撲鼻。段仇世贊道︰“好酒,好酒!”
丹丘生笑道︰“今日須得盡歡,你喝半壇夠不夠?”
段仇世道︰“可惜我的量淺,恐怕不能陪你盡興。莫說一人一半,你喝九份,我喝一份,也已醉了。”丹丘生道︰“好,那我做主人的先喝為敬,你隨量吧。”
楊華在石台上擺下酒杯,丹丘生笑道︰“不用酒杯。”捧起酒壇,湊近嘴邊,宛似鯨吞虹吸,白練似的一條“酒柱”從壇中激射出來,瞬之間,就給他喝了半壇。楊華從未見過師父這樣喝法,看得呆
丹丘生有了幾分酒意,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這是詩經《黍離》一詩中的句子,是寫一個流浪者訴他的憂思的,丹丘生語調蒼涼,段仇世听了也是不禁引起感觸。丹丘生把酒壇一頓,說道︰“段兄,你是知我的人,喝酒,喝酒!”
段仇世喝了兩大口,擊石而歌︰“目居月諸,胡迭而微?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這是詩經《柏舟》一詩中最後的一節,譯成白話詩的意思是︰
“問過月亮問太陽,
為何有光像無光,
心上煩惱洗不淨,
好像一堆髒衣裳。
我手按胸膛細細想,
怎得高飛展翅膀?”(按︰此詩有不同譯法,這里是根據余冠英的《詩經選譯》)
他以詩相答,寓有與丹丘生互相勉勵的意思。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段兄,不能奮飛的是我,我是該細細的想一想了。至于你,你不用我的鼓勵,已經是在展翅高飛了。喝干這壇酒吧,我祝你鵬程萬里!”
段仇世道︰“道兄,我也祝你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但諸恕我,我可不能陪你再喝啦!”
少年不解愁滋味。楊華對他們的說話听得似懂非懂,不過卻也隱隱感到兩位師父都似有著滿腹牢騷。
丹丘生道︰“對,你還有話要和華兒說呢,我不勉強你喝了。”捧起酒壇,把剩下的酒喝得干干淨淨,酒意更是有了七八分了。
楊華正在渴望知道大師父及母親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說話的機會,便即問道︰“對啦,大師父究竟怎麼樣了,你告訴我吧。還有我媽的消息,二師父你可知道?我想她一定會到處尋找我的。”
段仇世心痛如絞,緊握著楊華的手,說道︰“華兒,我希望你做個硬漢,你答應我。”
楊華怔了一怔,不解師父何以先說這個,答道︰“我當然要做個鐵錚錚的硬漢子,媽和大師父自小也是這樣教導我的。”
段仇世道︰“好,好孩子,那麼我告訴你,你要挺得住!令堂和你的大師父,都、都已死啦!”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霹震,把楊華震得雙眼翻白,眼淚都流不出來,竟是呆了!段仇世沉聲說道︰“華兒,醒醒!你要不要幫他們報仇?”
楊華這才“哇”的一聲,哭得出來,硬咽問道︰“是誰害了他們?”
段仇世道︰“下手害你大師父的滇南四虎,一個個都已給我殺掉了。害你母親的仇人,你母親在臨死之前,也已親手報仇了,但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仇人。”
楊華道︰“那人是誰?”
段仇世緩緩說道︰“是滿洲韃子的朝廷,你要知道,這不是私仇,殺害他們的仇人,都是清廷的鷹犬!”
楊華茫然道︰“那我應該怎樣報仇?”
段仇世道︰“清廷只知搜刮民財,欺壓百姓,它不僅是害死你母親的仇人,害死你大師父的仇人,還是全國老百姓的仇人,連同滿族的老百姓在內!外面有許多抗清的義士,你將來應該和他們站在一起,這才報得了國恨家仇!”
楊華一咬牙,說道︰“二師父,我一定听你的話去做!”傷心之余,不由得放聲大哭。
丹丘生忽地哈哈大笑三聲,喝道︰“不許哭!”
楊華吃了一驚︰“難道師父瘋了?”只听得丹丘生說道︰“人誰無死,我還巴不得像他們這樣死呢!有的人長命百歲,庸庸碌碌過了一生,活著對人也沒好處,只不過是個蛀米大蟲;有的人雖然年紀不大就死掉了,他們的死卻是重于泰山,對別人有很大的好處。你願意做哪一種人!”
楊華听得熱血沸騰,不假思索地便即說道︰“當然願意做後一種人!”
丹丘生哈哈大笑,說道︰“看呀,那你正該為著有這樣一個好媽媽和好師父而自豪,因為他們正是這一種人?還哭什麼呢?哭壞了身子,能夠幫你報仇麼?”
楊華拭干眼淚,說道︰“是,我不哭!”
丹丘生便說道︰“對,這才是好孩子!”想起自己一生蹭蹬,事與願違,哈哈大笑之後,眼眶里反而不覺隱有淚光了。
段仇世柔聲說道︰“華兒,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楊華道︰“是,請二師父吩咐。”
段仇世道︰“你還有一年,才能跟你的三師父學成武藝,到時我或者會來接你,但也可能不會再來。你要好好利用這一年的時間。”
楊華道︰“二師父,你為什麼不在這里和我們同住?”
段仇世道︰“因為我在外面還有緊要的事情。”一面說話,一面拿出一本殘舊的抄本,黃色的封面上寫著“孟家刀譜”四個篆字,交給楊華。楊華好生納罕,問道︰“孟家的刀譜?二師父,你給我作什麼?”
丹丘生愛武成癖,一見這本刀譜,不由得吃了一驚,雙眼發亮說道︰“這個孟家,是不是三河縣那家孟家?”段仇世說道︰“不錯。”丹丘生瞪大了眼楮,說道︰“孟家快刀,天下第一,這本刀譜,你從何處得來?”段仇世笑道︰“總之不是偷來的便是。”
丹丘生知道他不肯告訴自己,雖然不大高興,但料想段仇世定有因由。于是不再查問來源,接著說道︰“听說盂家快刀的唯一傳人名叫孟元超,年紀不到四十,早已名震江湖,你認識他嗎?”
段仇世道︰“他是小金川義軍中的領袖人物,我有幸曾與他相識。”
楊華說道︰“啊,那麼他是一位抗清的英雄了?”
段仇世說道︰“不錯。華兒,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正是涉及孟元超的。”
楊華心里想道︰“二師父給我這本刀譜,想必是要我練它了。既然是孟家快刀,當然和孟元超有關。”
果然便听得段仇世說道︰“我要你在這一年時間,練熟孟家刀法,然後去找孟元超比武。”
這話前半段在他意料之中,後半段卻出他意料之外。楊華吃了一驚,說道︰“找孟元超比武?為什麼?”段仇世道︰“我要你替我出一口氣。”這話令到楊華更驚奇了。
楊華問道︰“二師父,你不是說孟元超是個抗清的大英雄麼?那、那……”心里在想道︰“他既然是個大英雄,二師父如何與他結怨?又為什麼一再要我替他比武呢?”
段仇世已知他的心思,說道︰“不錯,孟元超是我的朋友,但我們之間也曾結有一點小小的梁子,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為師的這口氣卻是非出不可。至于我和他結的是甚梁子,又因何要你代我比武,這些原因,暫時我不能告訴你。將來待孟元超和你比武之後,他自會告訴你的。你只須依照我的話去做。”
楊華問道︰“二師父要我怎樣和他比武?”
段仇世遁︰“你找到了孟元超,比武之前,不可說出是我徒弟。但必須用我和三師父教給你的武功,直到……”
楊華未曾听完,便即說道︰“我就只會你們兩位師父教給我的武功呀。小時候,媽媽雖然傳授過一些入門的內功心法,招數可是全沒教過我的。”段仇世道︰“不,你若是用心練的話,一年之後,你就會把孟家刀法練得相當純熟的了。”楊華詫道︰“這是他的家傳刀法,難道你要我用他的家傳刀法對付他麼?”
段仇世笑道︰“我當然希望你只用我所傳授的武功,就能勝得了他。不過這可不是十年之內所能做到的事,而你卻必須在一年之後,就去找他,越快見得著他越好。所以依我估計,你還是勝不了他的。”
楊華道︰“那不是仍然不能替師父爭氣麼?”
段仇世說道︰“但我有一個法子,可以令你必然能夠勝他!”楊華說道︰“什麼法子?”段仇世笑道︰“你剛才已經說出來了,就是用孟家的刀法對付他。不過一定要等到最後三招才能使用!”
楊華半信半疑,說道︰“我用孟家快刀和孟家刀法的第一高手過招,那不是班門弄斧嗎?”
丹丘生是個武學大行家,哈哈笑道︰“這法子當真不錯。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最後三招,你突然使出他的家傳刀法,他一定錯愕不已。高手拼斗,他心神一分,你就可以乘虛而入,大有機會取勝了。”
段仇世笑道︰“不是‘大有機會’,那是一定可以取勝。”要知丹丘生只是從武學著眼,他還沒有知道楊華是孟元超的兒子。段仇世則可以想象得到,孟元超一旦知道是他兒子和他比武之時,心情該是何等激蕩!
段仇世繼續說道︰“你這三招孟家刀法一使出來,孟元超必定不知如何招架。但你可不許傷他!”
楊華道︰“這個當然,他是抗清英雄,我怎能傷他?”
段仇世道︰“還有,最後一招,我還是要你用我所傳的武功,就用那招請手式吧,將他摔倒!這樣我的面子就更光彩了!”
楊華唯唯應命,心里卻有一點疑惑不定︰“二師父說得好像一切都在他的勝算中,我可不敢相信便能這樣輕易取勝。”當下問道︰“二師父,你說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那麼除了這件事情之外……”
段仇世說道︰“對,還有一件事情你要緊記。孟元超和你說的什麼話,你都要相信他!”
楊華是孟元超的私生子,這件事情,段仇世可不便在丹丘生面前說出來,雖然他們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甚至對徒弟也是礙難啟口的。
楊華不禁又是頗覺奇怪,心想,孟元超是個大英雄大豪杰,他說的話我還能不相信他嗎,何勞師父吩咐?
丹丘生也覺得段仇世的行事有點神秘,說道︰“段兄你為了要勝過盂元超,花了這許多心思,這可不大像你平素的為人呀!”
段仇世暗然嘆道︰“疑難將余骨補,半途空托寸心盟。這是你剛才念給我听的,徐霞客哭好友的詩。我也有一位死去的好朋友。我要華兒做的事情,就是要完成我這兩位一死一生的好朋友的心願!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老謂我何求!丹丘兄,請恕我現在還不能明白地告訴你。”
楊華听得莫名其妙,心想二師父起初說是要出一口氣,現在又說要完成好友的心願,前後豈非矛盾?又為什麼我去找孟元超比武,就可以替他的好友完成心願呢?他怎知道,段仇世說的那個死去的好友乃是他的母親,活著的好友則是他的父親。他是藉比武為名,令盂元超父子相認。
丹丘生料知他有難言之隱,心想自己也有類似的事情,不禁又生感慨,說道︰“段兄,請恕我怪錯你了。我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你為朋友的苦心,我卻是領略得到。來,來,來,咱們再來喝酒。
楊華說道︰“師父,這壇酒都已給你喝干了。要不要我替你再拿一壇。”忽見丹丘生“噓”了一聲,突然站起!
楊華吃了一驚,說道︰“師父,你怎麼啦?”丹丘生淡淡說道︰“也沒什麼,只不過酒是暫時不能喝了。”神色雖然不見慌張,眼楮卻是全神貫注地望著劍峰入口之處。
楊華尚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段仇世則已听出有人正在走進石林,而且不止一個。想道︰“能令得丹丘生如此緊張的人,世上寥寥無幾,莫非就是他那大對頭來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一個冷峭的聲音說道︰“丹丘生,你想不到我這樣快便會回到此處來吧!”
丹丘生道︰“我早知道你要來的,遲來早來都是一樣。你請來的是何方朋友,為何還不現身?”
只見一個鷹鼻獅嘴,額門狹窄,五短身材的怪模怪祥的人走了進來,打了一個哈哈,說道︰“何須急急,且讓我交待幾句說話也還不遲。”
楊華低聲說道︰“二師父,這人就是那姓陽的大魔頭了。”段仇世仔細打量,只見此人雖然其貌不揚,但雙眸炯炯,一看就知是練有深厚的內功。段仇世緊握楊華的手,悄悄地吩咐他說道︰“華兒不用害怕,不管他們來了多少人,動手的時候,你跟著我就是。”楊華大聲說道︰“我當然不怕,他是三師父的手下敗將!”
那姓陽的魔頭對段、楊二人好像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只是朝著丹丘生陰惻惻地噓了一噓,說道︰“丹丘生,你在這里倒是住得好舒服呀!”
丹丘生沉聲喝道︰“陽繼孟,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段仇世這才知道這個魔頭的名字,心想︰“他名叫繼孟,想必就是要繼承他的師祖孟神通的意思了。”
陽繼孟笑道︰“丹丘生,你又不是糊涂蛋,還用得著我表白來意嗎?我說你搶了我這洞府,亭福也享得夠了!”
丹丘生道︰“哦,原來你重新練好了修羅陰煞功,如今是要來搶這座石林了?”他對陽繼孟的恢復武功,雖然並不害怕,但卻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他本來以為陽繼孟最少還要三年方能恢復的,想不到他現在非但內傷業已痊愈,而且從他精華內蘊的眼神和中氣充沛的聲音看來,武功似乎還勝從前。
陽繼孟緩緩說道︰“你的眼力倒是不錯,可惜我的來意你只料到一半。”
丹丘生冷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意欲如何?劃出道兒來吧!”
陽繼盂冷冷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搶了我的地方當然應該歸還給我,理所當然的事情何須再說。但你還不僅僅是搶了我的地方呢!”
丹丘生道︰“不錯,我還打傷了你,你要算帳,我就和你算吧!在這石林附近的士人,你傷了多少?”
陽繼盂說道︰“那是另外事情,我只和你算帳!”丹丘生說道︰“那也行呀,你要怎樣?”針鋒相對,眼看就要動手。
陽繼孟忽地打了一個哈哈,並不動手,又再說道︰“看在你曾經是過崆峒派弟子的份上,我對你倒不妨破例開恩。只要你給我瞌三個響頭,叫一聲爺爺,我就……”
話猶未了,丹丘生已是一聲冷笑,陡地喝道︰“放你的屁,你給我滾出去!”陽繼孟好像有恃無恐,笑說道︰“丹丘生,你今日還想恃強欺我,那只是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丹丘生喝道︰“你不想走?”
陽繼孟道︰“我要你給我滾!”
丹丘生道︰“好,那我就和你再決雌雄,我倒要看看你重新練成的修羅陰煞功有多厲害!”
陽繼孟冷笑遺︰“丹丘生,你別以為你請來了高手助拳,便可以如此氣焰凌人。我告訴你,我也請來了兩位你所意想不到的朋友,你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丹丘生道︰“我只和你算帳,你用不著把我的朋友牽扯進去。至于你這方面,我早知道你有狐群狗黨和你一同來了。”說至此處,突然朝著劍峰入口處一指,提高聲音喝道︰“你們既然來了,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出來?”
在他所指之處,亂石堆中,果然立即走出兩個人來。走在前面的是個白須道士,走在後面的卻是個中年軍官,那道士氣得面色鐵青,指著丹丘生罵道︰“丹丘生,你好膽大,竟敢目無尊長,辱罵于我!”
這霎那間,丹丘生面色大變,不是恐懼,而是痛心。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來︰“師叔,我、我不知道竟、竟然是你老人家來了。”原來這個道士不是別人,正是崆峒派三個長老之一的洞玄子。洞玄子是掌門人凌虛子的師弟,亦即是丹丘生的師叔了。
剛剛不久之前,丹丘生還和段仇世言道他不相信他崆峒派的人會同這姓陽的邪派妖人勾結,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陽繼孟邀來的“狐群狗黨”之中,竟然就有他的師叔在內。
丹丘生固然吃驚,但段仇世比他還要吃驚。
段仇世不但認識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而且認識這個軍官。這個軍官名叫歐陽業,是前御林軍統領北宮望的師佷,也是十年前曾經橫行一時的一個魔頭歐陽堅的兒子,歐陽堅與北宮望相繼死了之後,他仍然留在御林軍官中,如今已經做到御林軍的副統領。
陽繼孟這樣的妖人變作清廷鷹犬不足為奇,崆峒派的長老和御林軍的副統領勾結可就大出段仇世意料之外了。“這是洞玄子個人的自甘墮落還是整個崆峒派都給清廷收買了呢?”段仇世不由得暗暗吃驚,只能希望僅是屬于前者了。
心念未已,只見洞玄子已在朝著丹丘生說道︰“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不先出來嗎?我是特地來考察考察你的行為的。哼,哼!丹丘生,你真是越來越長進啦!”
丹丘生心頭火起,但仍然尊敬他是本門長輩,強抑怒氣說道︰“不敢。這些年來,我這個做師佷的雖無寸進,但自問尚未有辱本門!”
洞玄子冷笑道︰“你還開口本門,閉口本門,你早已不是本門的弟子了!”
丹丘生淡淡說道︰“師叔既不承認我是本門弟子,那你老人家卻還跑來這里‘考察’什麼呀?”
洞玄子怒道︰“你雖然早已被逐出門牆,你犯的罪還未受到應得的懲罰。老實告訴你,我就是奉了掌門師兄之命,將你拘回去問罪的。”
丹丘生亢聲說道︰“我犯了什麼罪了?”
洞玄子道︰“你是舊罪加上新罪。擅自作主,趕跑師弟,以致他死于非命,這是舊罪;霸佔人家的地方,還要打傷人家,這是新罪。剛才這位陽先生和你講理,只要你磕頭認錯,已是格外寬容。你卻還要橫行霸道,趕他出去。這都是我親眼看到,親耳听到的,你還不認?”
丹丘生道︰“師叔,你說我的舊罪,我曾經和掌門師叔分辯過的,當時你也在場,我不想再說一遍了。你們不肯原諒,那我也沒辦法。至于說到今日之事,難道你不知道這位‘陽先生’是大魔頭孟神通的徒孫?”
洞玄子道︰“是又怎樣,你別節外生枝!”
丹丘生道︰“不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師祖徒孫,不應混為一談。但可惜這位陽先生的所作所為卻完全和他師祖一樣,他走師祖的老路,這就不能說是兩不相干了。他害過多少人,師叔,‘或許’你還未知道吧?”
洞玄子冷笑道︰相罵無好口,你當然要說他壞話,我可沒有工夫去查究你說的是真是假。我親眼見到的只是你自恃本領高強,橫蠻無理。搶了人家的地方,還要趕人家出去。連我這個被請來主持公道的人,也挨你一頓臭罵!”
丹丘生強抑怒氣,淡淡說道︰“師叔,你既然擺明了是偏袒這個妖人,那我沒話可說!”
洞玄子喝道︰“你罪有應得,諒你也無可分辨!”
楊華忍不住說道︰“太師叔,你口口聲聲說我的師父搶了人家的地方,這座石林,難道就是他家的產業嗎?”
洞玄子盯了楊華一眼,說道︰“這小畜生是不是雲紫蘿的兒子?”
楊華怒道︰“你雖然是我的太師叔也不該胡亂罵人!”
丹丘生說道︰“華兒,別人不知道該當自我尊重,那是別人的事情。你看在師父的份上,應該忍耐一點,別和你的太師叔吵嘴。”說了這話,這才回過頭對洞玄子說道︰“不錯,我這徒弟是雲女俠的兒子,這又怎樣?”
洞玄子道︰“給你擅自處分的那個師弟,後來就是死在雲紫蘿這臭婆娘的劍下,你知不知道?”
楊華跳起來怒喝道︰“你罵我猶可忍受,罵我母親,我可不管你是太師叔不太師叔了,你這臭賊道……”
洞玄子喝道︰“誰是你的太師叔,我正要把你拿回去給本門弟子報仇!”
丹丘生快快一步,攔在師叔與徒弟的中間,洞玄子一抓之下,只覺一股柔和的力道將他擋住,力道雖然柔和,他已是不禁退了一步。吃了一驚,心里想道︰“這個逆徒,武功比起三年之前又精進了。只怕真的要掌門師兄親自出馬,方能將他制服了。”
丹丘生喝道︰“華兒,不可無禮!”跟著說道︰“師叔,你是本門尊長,何必與小孩子一般見識。再說,本門師弟即是死在他的母親劍下,那也與他無關。據我所知,那個弟子是幫清兵去打小金川踫上了雲女俠方才給她殺掉的。恐怕也怪不得雲女俠吧?”
洞玄子火紅了眼,喝道︰“那我應該怪誰?”暴怒如雷,哪里還有長輩的風度,已是跡近無理取鬧了。
丹丘生冷靜說道︰“他是我的徒弟,那個給雲女俠殺掉的本門弟子也是我‘擅自處分’,你要怪怪我好了!”洞玄子說道︰“好,那你馬上自廢武功,跟我回去,听候處置!”
丹丘生談淡說道︰“還有別的沒有?”
洞玄子道︰“還有,這小畜生你既然私自傳授了他的本門武功,也應該一並廢掉。但看在他年幼無知的份上,他的這條小命,我就不要他的了!”
丹丘生一言不發,待他說完之後,這才哈哈哈大笑三聲!洞玄子怒道︰“你笑什麼?膽敢不遵掌門之命?”丹丘生笑道︰“你既然不認我是本派中人,為何我還要听你的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什麼本派掌門之命?”
洞玄子沉聲說道︰“你雖然被逐出本門,你犯的罪還沒處罰!你不自廢武功,我只好替你動手了。”
丹丘生本來已有幾分酒意,此時濁氣一涌,又再哈哈哈大笑三聲,說道︰“不錯,我是有罪,但可不是你說的那些罪狀。不勞你問我自己招供吧!”
“第一,你們想投靠朝廷,博取功名利祿,我不肯與你們同流合污,屢次在掌門師叔面前,阻撓你們的‘大計’,所以功名利祿之心最重的你,就不能不把我當作眼中釘,務欲除之而後快了!
“第二,你做的那件丑事,掌門師叔給你累得沾了一點邊的,這事僥幸目前還沒外人知道,只有我知。你不想法補救,卻要害我。”
此言一出,洞玄子又驚又怒,顫聲喝道︰“你,你,你胡說八道我、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丑事?”
丹丘生冷笑道︰“當真要我說出來嗎?唉,家丑不外揚,說了出來,你不害臊,我在好朋友面前也要害臊。”
段仇世一旁靜听,不由得大大吃驚,想道︰“怪不得他說是有難言之隱,原來他不願意說的那件丑事,崆峒派的掌門竟也有份。我還只道凌虛子一向是個正人君子呢。”
洞玄子又氣又惱,喝道︰“住嘴!”大喝聲中,猛的向他撲來。丹丘生一個移形換位,倏地避開,冷冷說道︰“師叔,你當真要和我動手麼?好歹你也是我的長輩,你定要動手,我先讓你三招!好,這是第一招。”
洞玄子給他氣得雙眼翻白,但他剛剛領教過丹丘生的本領,自忖確是沒有把握勝得過他。倘若竟然敗在師佷手下,在陽繼孟面前可不好看。是以在丹丘生喝道,“這是第一招之後,他雖然恨得牙癢癢的,第二招可還不敢當真就發,不禁又是惱怒,又是尷尬。丹丘生淡淡說道︰“師叔,我勸你還是得罷休時且罷休吧!”
陽繼孟見洞玄子下不了台,只好一挺腳膛,上前說道︰“洞玄道兄不必生氣,你替我主持公道,我很感激。但我和他結的梁子,請你讓我和他算帳吧。不敢有勞道兄了。”
洞玄子松了口氣,裝模作樣地說道︰“他是敝派逆徒,本應由我清理門戶,不過你我交情非比尋常,你若不能親手報仇,心里也不痛快,那就請你一並替我代勞吧。”
丹丘生和陽繼孟動手無須顧慮,立即說道︰“先說清楚,你我是不是單打獨斗?”
陽繼孟道︰“我請你的師叔來是作證人,當然是我和你單打獨斗。”原來陽繼孟心里也是有點害怕段仇世給丹丘生助拳,雖然料想洞玄子和歐陽業聯手大概克得住他,但混戰起來,段仇世若是和丹丘生不顧一切,合力先行攻他的話,他可是對付不了。倒不如單打獨斗勝算更高了。
丹丘生正是要他說這句話,當下說道︰“好,那麼今日之事,就由我與你分一個強弱存亡。我這徒弟,誰敢動他一根毫毛,但我要有一口氣在,定必和他拼命。”
洞玄子明知丹丘生這番話是對他說的,哼了一哼,沉著臉不作聲,心中則在另打主意。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看了段仇世和楊華一眼,心里也在打他的如意算盤。
不過他們打的如意算盤,都想等待看了陽繼孟與丹丘生交手之後,是怎麼樣一個情形,方能決定出不出手。于是兩邊的四個人都在劍池旁邊屏息以待。
丹丘生喝道︰“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陽繼孟趁他吐氣開聲的時候,登時一掌劈出,他這掌力蘊藏著新近練成的第八重修羅陰煞功。
修羅陰煞功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第八重的功力亦已是非同小可了。掌力一發,寒聲陡起,溫暖如春的洞府突然間好像從和煦的春日變成了酷冷的嚴冬。段仇世那麼深厚的內功也自感有點涼沁沁的皮膚起栗。看楊華時,只見他雖然牙齒格格作響,但臉色仍是紅潤得有如隻果。段仇世放下了心,想道︰“這孩子自小得母親傳他正宗內功的基本功夫,練的是童子功,比起我在他這個一年紀,可是強得太多了。看來他是可以抵受得起,用不著我替他擔心了。”又想︰“修羅陰煞功果然名不虛傳,倘若是換了我抵敵這個姓陽的魔頭,恐怕還當真不易抵敵呢。丹丘生舉重若輕,這幾年他的功夫精進如斯,真是我也意想不到。”
仇世卻不知道,丹丘生此時也在暗暗吃驚。
丹丘生在狂颶沖擊之下,兀立如山,旁人看來,似乎應付得綽有余裕,其實他是感到寒意直透心頭。吃了一驚,心里想道︰“這魔頭的修羅陰煞功似乎還勝從前,他怎的恢復得這樣快呀?”上次之戰,陽繼孟受傷甚重,他本來以為陽繼孟最少還要再過三年方能恢復原來的武功的。
原來陽繼孟是得了歐陽業之助,給他服食了大內藥庫珍藏的“長春大補丸”,功能固本培原,見效比少林寺秘制的大還丹還快。這也就是陽繼孟何以甘于自貶身份——一為歐陽業所用的原因了。
不過丹丘生雖然有點吃驚,仍是傲然不懼。這幾年來,陽繼盂的修羅陰煞功固練得大勝從前,他的內外功夫亦已精進不少。當下寸步不讓,唰的便是一劍刺去,喝道︰“你練成了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又能奈我何哉?”
丹丘生的劍術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只見他的青鋼劍揚空一閃,登時幻出漫天劍影,在這一招之內,竟然遍襲了陽繼盂的奇經八脈一十三處大穴。
連段仇世也還未曾看得十分清楚,只听得叮的一聲,接著嗤的一響,兩條人影,倏地分開。陽繼盂右手的衣袖短了一截,碎布飛揚,化作片片蝴蝶,但丹丘生卻沒乘勝追擊,只見他劍交左手;反而似乎呆了一呆。
原來在那兔起鶻落之際,雙方已是交換了驚險絕倫的一招。陽繼孟給他那一劍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削去了一幅衣袖,曲池穴和愈氣穴只差毫厘幾乎給他刺著;但丹丘生卻也給他用玄陰指的功夫,剛好彈著了無鋒的劍脊。拿捏時候的準確那是不用說了,最厲害的是,一彈之下,丹丘生那柄青鋼劍竟然是凍得有如堅冰,幾乎掌握不牢!
丹丘生吃了一驚,劍交左手,想道︰“原來這魔頭競已練成了隔物傳功!”“隔物傳功”是一種十分怪異的邪派功夫,當年孟神通就曾用過這種功夫,和天山派的老掌門唐曉瀾斗得不分勝負的。陽繼孟的造詣當然未及得上當年的孟神通,但丹丘生也未比得上當年的唐曉瀾。是以雙方各顯神通,彼此都吃了對方的一點虧。陽繼孟使出“隔物傳功”,以玄陰指彈中了丹丘生的劍,登時便似有一股寒流,從劍上傳來,沖擊丹丘生握著劍的右手的寸關尺脈。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不能乘勝追擊,而要劍交左手的原因了。
陽繼孟險些給對方刺著穴道,蹬蹬蹬連退三步,亦是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丹丘生劍交左手,說時遲,那時快,陽繼孟已然又是向他撲來。丹丘生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轉眼之間,但見劍光,不見人影。陽繼孟倒抽一口涼氣,心道︰“想不到他的左手劍也是如此厲害!”
劇斗中陽繼孟又再施展“隔物傳功”的本領,覷個真切,“錚”的一聲,見中他的劍脊。這一次陽繼孟抓緊時機,一撢得手,立即閃電般的向他抓去,喝道︰“撤劍!”五指如鉤,輔以左掌發出的第八重修羅陰煞功掌力。
哪知他快,丹丘生更快,這一抓仍然抓了個空。丹丘生的青鋼劍己交回右手,唰唰唰連環三劍,每一劍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陽繼盂第三次施展了“隔物傳功”的本領,這一次卻是彈不著他的劍脊了。
丹丘生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看看我的刺穴劍法。”劍招倏變,當真是“攻似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然在右。陽繼孟但覺四面八方都是丹丘生的影子,自己的掌鋒,卻是連他衣角都沒沾著。丹丘生劍尖所指之處不離他的要害穴道,陽繼孟雖沒給他刺著,穴道亦已感到涼颶颼的甚為難受。
段仇世是個劍術的大行家,心里想道︰“金逐流號稱天下第一劍術高手,可惜那年泰山之會,我只見到一鱗半爪,未窺全豹。但就我所見的看來,丹丘生再練幾年,只怕也可以追得上金逐流了。”看到精彩之處,禁不住眉飛色舞,大聲喝彩︰“好個躡雲劍法,好個驚神指法!”
原來躡雲劍法以飄忽見長,乃是崆峒派中最難練得好的一套上乘劍法,而“驚神指法”更是崆峒派早已失傳的一種點穴功大。連此時在場的崆峒派長老洞玄子也是只知其名,不懂練法的。
洞玄子看得目瞪口呆,又妒又羨︰“是當年我那老掌門師叔偏心只傳給他,還是他得了本派的什麼秘密,連掌門師兄和我也不知道的呢?”他卻不知這是丹丘生自己鑽研出來的。
丹丘生天資聰穎,精通本派武功之後,潛心研究,一理通百理融,把本門失傳的武功,自己參悟出來的,和原來的驚神指法不盡相同,但卻是青出于藍了。他把驚神指法化為劍法,劍指合一,用來刺穴,威力重大。即使崆峒派歷代的大師復生,只怕也是比不上他。
但陽繼孟是武林怪魔孟神通的衣缽傳人,如今本領更勝從前,當然亦是非同小可!
斗到緊處,只見掌風呼呼,砂飛石走,劍花錯落,耀眼生輝。寒光冷氣,竟似凝成一團實質的似霧非霧的東西,楊華此時已是禁受不起,只能站到距離二十步之外旁觀了。
陽繼孟不但修羅陰煞功厲害而已,他的步法也是極為奇妙。他固然打不著丹丘生,但丹丘生那樣飄忽的劍法亦是刺他不著。原來他的師祖孟神通武學最雜,陽繼孟會的不過三成,但在他所會的各種怪異武功之中,有一種“天羅步法”,用之于閃避快刀快劍,如是最有奇效。
洞玄子看到百招開外,松了口氣,心里想道︰“看來久戰下去,陽繼盂大概是可以取勝了。他只須了解丹丘生的劍招,丹丘生除了應付招數,還要抵御身上所受的修羅陰煞功的奇寒。他的功力不見得比我還高,那麼再過百招。他就將抵受不住了!”
段仇世亦是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想道︰“陽繼盂的修羅陰煞功雖然厲害,不過丹丘生所練的內功屬于純陽一路,看來也足以抵御得來。繆長風的太清氣功亦不過如是。”
兩個武學行家的看法不同,或許是由于他們都是希望自己的朋友得勝,故而看法各有偏頗。若然僅就目前的形勢看來,則是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楊華武學造詣較淺,看不出其中奧妙之處,但卻是看得手舞足蹈,最為緊張。有一招丹丘生使得極險,楊華失聲叫道︰“好呀,看你這魔頭還能夠躲開?可惜,可惜,只差半寸。”原來那一劍還是刺不著陽繼孟。
洞玄子忽地冷冷說道︰“小鬼頭吵什麼,乖乖的給我躺下吧!”他認為陽繼孟已是可以穩操勝算,用不著再有顧慮,于是找個借口,就來難為楊華了。
段仇世喝道︰“欺侮孩子,你要不要臉!”聲到人到,洞玄子剛向楊華一抓抓下,陡見寒光一閃,段仇世的長劍己是迎截他的手腕,洞玄子慌忙縮手,喝道︰“我處置本門弟子,關你什麼事?”
段仇世喝道︰“他也是我的徒弟,你不知道麼?再者,丹丘生都已給你們逐出了崆峒派,楊畢還焉能算是你的本門弟子?”
洞玄子氣得面色鐵青,喝道︰“他曾經學過崆峒派的功夫,我就有權將他的功夫廢掉!”
段仇世冷笑道︰“你要廢他武功那也不難,可得問過我這口劍答不答應!”
段仇世這兩句話說得強硬之極,競是完全不把洞玄子放在眼內的口氣。洞玄子好歹也是武林前輩,雖然明知段仇世不容易對付,卻怎咽得下他這口氣?當下暴跳如雷,喝道︰“段仇世,你好無禮,你以為老夫不敢教訓你嗎?”
段仇世冷笑道︰“你可不是我的師叔,擺什麼長輩架子?哼,有理敢打太公,我還要教訓你呢!”
這麼一說,洞玄子當然更是下不了台,登時出手!左手拂塵,石手長劍,塵劍兼施。左手是一招“拂雲見日”,右手是一招“度劫金針”!
按兵器的性能來說,拂塵主柔,刀劍主剛,不同性能的兵器同時使用,最是困難。但洞玄子如能剛柔兼濟,相輔相成,兩招同時使出,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段仇世冷笑道︰“臭賊道,你的功夫可比你的師佷差得太遠!”身形疾起,以攻對攻,雖然沒有兩般兵器,卻也是劍掌兼施,雙手使出不同的招數。
洞玄子左手拂塵摟頭罩下,段仇世一掌拍去,輕飄飄的好似並不用力,那拂塵的萬縷千絲,卻已給他的掌力蕩開。原來段仇世以前練的是毒掌功夫,後來覺得毒掌功夫不夠光明正大,改而苦練綿掌,練了七年,綿掌功夫亦已到了“擊石成粉”的境界了。也好在他練成綿掌,以柔勁化解柔勁,方能對付得了洞玄子這柄拂塵,在蕩開拂塵的同時展仇世右手的長劍刺出,“鐺”的一聲,兩柄長劍踫個正著。火花飛濺之中,兩人的身形都是不禁晃了一晃,虎口也都是隱隱感到一陣酸麻。誰都沒有佔到便宜,剛好功力悉敵。
洞玄子哼了一聲,拂塵再起,這一次塵絲卻沒散開,而是聚成一束,拿來當作判官筆使,畢自指向段仇世的穴道。而右手的長劍則是劍走輕靈,用來輔助拂尖的攻擊。
段仇世心頭一凜,想道︰“這臭賊道列名崆峒三老,倒也不是浪得虛名。這剛柔互換的功夫,使得似他這樣巧妙的,在武林中恐怕也是寥寥可數了。”
原來段仇世剛才那樣的奚落他,用意乃是要把他激怒的。其實洞玄子的本領雖然比不上師佷丹丘生,但決不至于像段仇世說的那樣“相差太遠”。若然只論本派功夫的精純和火候,丹丘生恐怕也還稍不如他。
洞玄子是老狐狸,給段仇世那麼一激,雖是氣恨,卻沒動怒。他深知高手搏斗,決不可氣躁心浮,當下沉住了氣,攻守兼施,和段仇世展開惡斗!
劍影縱橫,拂塵飛舞。段仇世和洞玄子這場惡斗,也是各有千秋,斗得難分難解。
楊華如在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一會兒看看這邊,一會兒看看那邊。兩個師父都是他極之關心的人,他的一顆心也隨著形勢的變化起落。看到緊張之處,情不自禁的便是高聲喝彩,或者大叫可惜。
楊華年紀雖輕,但從五歲開始練武,也已練了十一年了,不過平日練武,只是師父和他“喂招”。卻未有過實戰經驗。此時得有機會目睹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性命相搏,不覺便拿來與自己的平日所學印證。“二師父這招推窗望月,我只道是一招普通的入門掌法,卻原來也可以變化得如此精妙。”“三師父的這一招玄鳥劃砂,先慢後快,和我的一出手便力求快捷不同,敢情這就是後發制人的精義?”看了百數十招,不知不覺領悟了許多武學的訣竅。
正在看得出神,忽听到段仇世喝道︰“華兒,提防惡狗!”楊華驀然一驚,只見歐陽業已是到了他的身邊。
歐陽業哈哈一笑。說道︰“小鬼頭看得心癢難熬是麼,我和你玩
楊華一躍而起,剛要拔劍,說時遲,那時快,歐陽業已是驕指倏的向地點來。指頭還未踫著他,已是令他感到一股熾熱的氣流。
楊華腳踏躡雲步法,百忙中一閃閃開。歐陽業道︰“小鬼頭倒很溜滑。”變指為掌,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原來他是家傳的“雷神掌”功夫,發出的掌風,就似從鐵匠的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
丹丘生叫道︰“走乾門,轉坎位,反戳勞宮穴!”楊華依法施為,一指戳出,指尖果然是恰好對準了敵人掌心的“勞宮穴”,歐陽業練的雷神掌,最怕是勞宮穴給人點著,一給點著,真氣就會渙散,連忙縮手。
可是丹丘生指點徒弟,稍稍分神,登時便給陽繼孟乘機反攻,搶了先手。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非同小可,攻勢猛壓下來,饒是丹丘生內功深厚,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段仇世叫道︰“快劍攻他下盤!”略一分神,也是給洞玄子乘機進擊,險險給他拂塵掃著。
楊華早已拔劍出鞘,避招、出劍、進招,一氣呵成。唰唰唰連環三劍,就和對手搶攻,叫道︰“兩位師父放心,徒兒不怕這條惡狗!”
段仇世哈哈大笑,說遺︰“對,初生之犢不畏虎!”丹丘生道︰“不對,應該說是初生之犢不畏惡狗!”他們看到徒弟力斗強敵,應付得居然不錯,都是大為得意,也就不顧自己也是正在對付強敵,不該分神了。
洞玄子和陽繼孟豈是易與小輩,攻勢一搶到手,便如剝繭抽絲,綿綿不絕,段仇世和丹丘生想要抽空指點徒弟,已是不可能了。
楊華的真實本領,自是遠遠不如對方,但他的躡雲步法迅捷輕靈,這卻是歐陽業比不上他的。所以段仇世教他用快劍攻歐陽業的下盤,叫歐陽業無法凝聚真氣以雷神掌傷他。但雖然如此,由于雙方的本領相去甚遠,而且形勢瞬息百變,即使楊華的兩位師父有空指點他,也是不可能和現場的變化絲絲吻合的。故此楊華在開頭數十招還能勉強支持,百招之後,卻難免有了力不從心之感了。
丹丘生猛的急攻三招,把陽繼盂逼退一步,緩過口氣,叫道︰“華兒听著,你要目中有敵,心中無敵!”
這兩句話乃是提綱契領的武學精義,平日丹丘生對楊華說過不止一遍的,楊華一听,登時心領神會,心適︰“不錯,這兩句話我怎麼忘了?”
“目中有敵,心中無敵”,那就是既要重視敵人,又要輕視敵人的意思。你看到眼前的敵人,要注視他的一舉一動,認真的對付他,但心里卻不必畏懼強敵,到了最高境界甚至可以當作無敵人正在與你性命相搏,那你就可以無雜念的把你所有的本領發揮得淋灕盡致了。
楊華一悟精義,便即見招解招,見式拆式,把生死榮辱勝負等等雜念拋之腦後,不求克敵反能克敵,果然劣勢漸漸扭轉過來。歐陽業只覺得楊華的劍法招招凌厲,每一劍都似乎是指向自己的要害,饒是他本領高出楊華許多,也是不禁有點提心吊膽了。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百多招,在這段時間里,丹丘生業已搶回攻勢,稍佔上風,段仇世也和洞玄子扳成了平手。但到了一百多招之後,楊華卻又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他不覺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得了師父的提點,但還是打不過這廝。”他可不知,歐陽業本是江湖一霸,能夠和他打成平手的武林中總共也不過十多個人,如今他能夠和這樣的強手斗到將近三百招,這已經是十分之難能可貴了!
歐陽業久戰不下,心中焦躁,掌力越發加強。
楊華悶熱難當,汗如雨下。他已在全神應付敵人了,但熱得實在難受,招數發出,不知不覺已是不依章法。
歐陽業一看時機已到,驀地一聲大喝,右掌震歪楊華的劍尖,左掌五指如鉤,立即向他當頭抓下。這一抓正是歐陽業的殺手絕招,一抓下來,把楊華的身形籠罩在他掌勢之下,叫楊華決計躲閃不開!
丹丘生和陽繼孟的惡斗,已經略佔上風,他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一見徒弟不妙,立即也是一聲大喝︰身形疾起!
陽繼孟忽覺眼前白茫茫一片,酒氣薰人,惡心欲嘔,原來丹丘生在飛身躍起之際,大口一張,把剛才喝迸肚里的一壇烈酒全都噴了出來,陽繼孟連忙閉了眼楮,雙掌護身。酒花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饒是他差不多已可說是練成了鐵骨銅皮,亦自感到火辣辣作痛。他想不到丹丘生還有這門絕枝,不由得心頭大駭。
殊不知丹丘生這一噴看似惡作劇,實是他畢生功力之所聚。陽繼盂的穴道給熱酒一燙。陰煞氣消,威力大減,但丹丘生自己亦是頗傷元氣了。要知他們二人功刀相若,本領相當,丹丘生若非如此,可也很難擺脫陽繼孟的纏斗。
那邊廂段仇世也是驀地一聲長嘯,長劍一揮,用足了十成功力向洞玄子劈下。洞玄子吃了一驚,喝道︰“要拼命麼?”只听得“ 嚓”一聲,雙劍相交,竟是斷為四截。
段仇世把手中的半截斷劍一擲,不理會洞玄子的後著如何,立即便向徒弟那邊跑去。他和丹丘生是一樣心思,要救楊華性命。這一擲名為“神龍掉尾”,正是段家劍法中敗中求勝的最後一招絕招。洞玄子閃避不開,“波”的一聲,斷劍插進他的胸口。洞玄子紅了眼楮,伸指點了胸口旁邊的三處穴道。這是崆峒派的封穴止血法子,可令傷者,不至因為失血過多,便即昏倒。俗也只是僅能急救一時而已。
洞玄子情知性命難保,他要爭的就是這一時片刻,他嘶啞著聲音喝道︰“段仇世,你也休想活命!”斷劍插在他的胸口,他居然還是能夠如影隨形地追上了段仇世。段仇世對他的恫嚇,恍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他門兩人來得正是時候,歐陽業那一抓堪堪抓到了楊華的頂門,丹丘生先到,反下一拿,扣著他的手腕,歐陽業沉脖縮時,掌力急吐,雙方硬踫硬接,力強者勝,力弱者敗,只听得“蓬”的一聲,有個人摔出三丈開外!
倒下去的是歐陽業。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陽繼孟、段仇世、洞玄子三人,都是捷如飛烏般的疾撲過來,差不多在同一時間來到。
楊華已是力竭糟疲,歐陽業那一抓雖沒抓著他的腦門,但雷神掌的掌力亦已震得他頭昏目眩,腦門就好像給燒紅的烙鐵突然烙了一下似的!一時間他還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忽覺身子一輕,段仇世已是將他拉出***。
丹丘生把歐陽業擊倒,自己亦是感到十分難受。要知他和陽繼孟的一場惡斗,已是元氣大傷,此時又再硬接了歐陽業的雷神掌,雷神掌的熱毒和修羅陰煞的寒毒同時在他體內發作,一忽兒如墜冰窟,一忽兒如陷烘爐。饒是他功力深湛,亦自抵受不了這種煎熬。牙關格格作響。
歐陽業倒在地上,嘶聲叫道︰“丹丘生已受內傷,你們快快把他干掉!”陽繼孟喝道︰“好,我給你報仇,定叫這廝難逃公道︰“雙掌開推,向丹丘生猛撲過來。把修羅陰煞功的威力發揮得淋灕盡致!
丹丘生打了兩個盤旋,腳步未曾站穩,一覽背後風生,反手便是一掌。喝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掌力激蕩,發出郁雷般的聲響,丹丘生只覺冷入骨髓!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結起來了。陽繼孟也不好過,胸中氣血翻騰,五髒六腑都好像轉移了方向。
段仇世把楊華拉出***,也是剛一轉身,便即踫上了迎面撲來的洞玄子。
洞玄子給他的半截斷劍插入胸膛,情知已是性命難保,這一招誓與對方同歸于盡,當真是狠辣無比!
楊華陡覺勁風襲來,剛要出招應敵,段仇世忽地一掌將他推開,叫道︰“華兒,快走!”這一推用的乃是巧勁,楊華身不由己的直往前奔,跑出了十步開外,方才穩往身形。他身形一穩,便即回過頭來,心道︰“二師父,請恕徒兒這次不听你的說話。”想要施展輕功跑回去幫他師父動手,忽覺一口真氣提不起來,竟是無法施展輕功。這才知道自己已是受了內傷,怪不得師父不許他幫手。
就在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洞玄子與段仇世以性命相搏的最凶險的一招。洞直子的拂塵凌空擊下,段仇世掌影翻飛,卻是脫不出拂塵的籠罩。陡然間兩條人影倏的分開,只听得洞玄子發出一聲裂人心肺的懼叫,倒在地上。但段仇世也是血流滿面,有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了。
原來在這生死決斗之中,洞玄子給段仇世以綿掌擊石成粉的功夫,在他胸膛重重地擊了一掌,本來插在他的胸口那半截斷劍,也給掌力拍得全插進去,直沒至柄。洞玄子倒在血泊之中顯然已是一命嗚呼。但他臨死之前那凌厲的一擊,拂塵也打著了段仇世,段仇世的面上布滿一條條的傷痕,額骨亦已破碎。
楊華大驚之下,也不知哪里來的氣力,飛快的跑回師父的身邊!叫道︰“師父,你怎麼啦?”他知道師父必定是隨身攜有金創藥的,當下抱住師父,便來搜他的金創藥。
段仇世輕輕將他推開,慘笑道︰“華兒,我不行啦,你快去幫忙你的三師父吧。”
丹丘生和陽繼孟的拼斗,此時也正好到了生死的關頭!他以一掌抵著陽繼孟的雙掌,左手提起劍來,緩緩的向陽繼孟的咽喉刺去。陽繼孟對著明晃晃的劍尖,竟似視而不見,上半身紋絲不動。但說也奇怪。那一劍提在丹丘生手中就好像提著千斤重物似的,向前移動半分,也要用極大的氣力。
原來他們此時已是拼斗內力,力強則勝,力弱則敗,那是絲毫也不能取巧的。丹丘生雖然只用一只右手抵擋對方雙掌,但這只右手,已是集中了他全身的氣力。陽繼盂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何等厲害,他用于右掌的內力稍減一分,只怕未能殺掉陽繼孟,就要先斃在陽繼孟的掌下。
雙方功力恰好是八兩半斤,任何一方,只要有人幫忙,哪怕是一個小孩子,也能夠取了對方性命。
楊華呆了一呆,不知是去先幫三師父的好,還是先給二師父治傷的好。二師父傷得這樣重,只怕流血不止,那就有死無生。
段仇世嘶聲叫道︰“你還不去。”楊華一咬牙根,搖搖晃晃地移動腳步。想要跑快一些,不料欲速則不達,忽地一跤摔倒。
楊華忍痛躍起,又再前行。只見丹丘生的劍尖已是堪堪指到了陽繼孟的咽喉,陽繼盂頭頸一側,劍鋒在他頸核下面劃過,登時血流如注。楊華心頭大喜,只道丹丘生就可殺了這個魔頭,哪知丹丘生和陽繼盂同時大叫一聲,竟然一齊跌倒!楊華這一驚之下,跟著也跌倒了。他早已心力交疲,這一跌登時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楊華迷迷糊糊中只覺身子發熱,漸漸醒了過來。
眼楮張開,只見兩個師父都在他的身邊。一個用掌按著他的胸膛,一個用掌抵著他的背心。原來他們正在使用殘存的真氣,輸入楊華體內,替他醫治內傷。
楊華叫道︰“師父,你、你們……”丹丘生道︰“別說話。”楊華眼光一瞥,只見歐陽業和洞玄子倒在地上,動也不動。稍遠處陽繼孟靠著一棵大樹,雙目緊閉,臉上血色全無,也不知是死是活?
過了一會,丹丘生方始微笑說道︰“好了,華兒這條小命總算撿回來了。”笑聲中身體軟綿綿的向下彎,段仇世的情形和他完全一樣,雙手一松,突然兩個人都倒在地上。
楊華大驚說道︰“師父,你怎麼啦?”一手拉丹丘生,一手拉段仇世,卻是拉不起來。丹丘生道︰“你放心,陽繼孟所受的傷決不在我之下,我若是活不成,這魔頭也是決計不能活在世上!”
楊華听他說“你放心”,只道師父的傷並沒他想象那般嚴重,听完之後,方始知道原來還在自己估計之上。楊華顫叫道︰“不,不,師父,你、你們不、不能死!”
丹丘生笑道︰“人誰無死?只要死而無憾,那就是值得了。如今沒有多少時候了,你附耳過來,我有話吩咐你。”說到後面,已是氣若游絲。
楊華慌得六神無主,只好把耳朵湊到丹丘生口邊,只听他說道︰“我身上有我畢生心血寫成的本派武學精義,我本想托你的二帥父帶給本派掌門的,現在只能傳給你了。但掌門師叔是不會認你作本派弟子的,你也不必交給他們,就自己另開一派吧。還有……”
楊華正在凝神靜听他“還有”什麼,忽覺段仇世使勁拉他,丹丘生道︰“對,我忘記了你的二師父也有話要吩咐你,你先听他說吧。”
楊華一看二師父的傷比三師父還重,當下心如刀割,彎下腰听段仇世說話。
段仇世斷斷續續說道︰“記著,要練成盂家刀法。孟元超,他,他是你的……”原來段仇世忽地想起楊牧還在世上,楊華與他遲早也會相逢。那時只怕楊華不會相信盂元超的話,仍然要把楊牧當做父親。而自己又已死了,沒有可令楊華最能相信的人作證。是以他必須在臨死之前,把秘密告訴楊華。可惜正在說到最緊要的關頭,他已是油盡燈枯。
楊華怔了一怔,問道︰“孟元超是我的什麼?”
楊華問了兩次,听不見段仇世的回答,一探他的鼻息,方才知道;師父不知是什麼時候,早已斷了氣了。
楊華一驚非同小可,回過頭來,叫道︰“三師父,三師父!”只見丹丘生灰白的臉上掛著笑容,但那笑容卻好像“凝固”在臉上似的。令人不禁有毛骨竦然之感。楊華驚上加驚,抱著帥父用力的搖,叫道︰“三師父,三師父,你不是還有話要和我說麼?”忽地一股寒意直透心頭,原來丹丘生的身體竟是冷若堅冰,不知什麼時候,也已死了。
片刻之間,失掉自己兩個最親愛的人,本來已是心力交疲的楊華,哪里還能支持得住,心中一片茫然,欲哭無淚。陡然間只覺地轉天旋,登時不省人事。
待到楊華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了,陽光射入石林,把劍池映得一片金碧。池畔的野花迎。風搖曳,在劍峰上棲息的烏兒正在離巢。一切都是這麼寧靜,哪里像是曾經沐浴過血雨腥風。
楊華定了定神,從迷糊中完全清醒過來,記起了昨日的事情,肝腸寸斷,心里想道︰“兩位師父已經慘死,我應該讓他們早早入士為安。”
不料當他找尋師父的尸體時,不但段仇世和丹丘生兩人的尸體不見,陽繼孟、洞玄子和歐陽業這三人的尸體也是全都不見了。
楊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呆了好一會兒,心想︰“難道昨晚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惡夢麼?”
他清楚記得,二師父和三師父是倒在劍池旁邊,並排一起的;洞玄子胸口插著斷劍,倒在稍遠的地方;歐陽業是死在一塊岩石下面;陽繼孟則是靠著一棵松樹緊閉雙目的。但現在這一切都像幻景一樣,都消失了。
“難道陽繼孟還沒有死,他把尸體都搬出去了?”
但跟著再想︰“三師父和我說過,陽繼孟受的傷決不在他之下,他若是活不成,這魔頭也非陪喪不可,三師父是要我安心在石林練好武功,決不會說假話來安慰我。而且,即使陽繼孟幸沒有死掉,要跑出石林亦已艱難,哪里還有力氣搬走尸體?再說他搬走尸體又為的什麼?”
揚華抱著萬一的希望,大聲叫道︰“二師父,三師父!”希望奇跡出現,他的二師父和三師父還沒有死。
劍峰上的鳥兒給他嚇得展翅高飛,但石林里除了鳥聲之外,就只有他自己的回聲了。
奇跡沒有出現,但地上一灘灘的血跡倒是給他發現了。顯然這是昨日那場惡斗留下的血跡。有敵人的,有師父的,也有他自己所流的鮮血在內。他揉了揉眼楮,看了看遍地陽光,看了看地上的血跡,當然不是夢了!
忽然他的目光給一樣事物吸引,那是放在石台上的一本書。昨晚二師父和三師父就是把酒壇放在這個石台上喝酒的。酒壇在石台底下碎成片片,石台上卻多了一本書。他拿起來一看,正是丹丘生所寫的崆峒派武學精義,丹丘生臨死之前,說要傳給他的。
怪事接連發現,楊華心里又有了一線希望︰“三師父倘若被人所害,那個人又怎會把這本書留下來給我?這件怪事終須有水落石出之時。”再想︰“但願兩位師父還在人間,但不管他們是生是死,我總不能辜負了他們的期望、辜負了他們以絕技相傳的苦心!”
有了希望,悲痛稍減些,楊華檢查身上的東西,段仇世給他的那本“孟家刀法”,也還是在他的身上,並沒遺失。
隨後兩天,楊華搜遍整個石林,什麼人也沒有發現。石林倘若沒有熟悉地理的人做向導,那是不容易進來的。楊華自思︰仇家之中,最熟悉石林地理的是陽繼孟。這魔頭縱然僥幸未死,最少也得養傷幾年。又即使有別的仇家能夠闖入石林,他打不過也可仗著熟悉石林的地形躲避,于是便放心在石林住下,遵守兩位師父的“遺囑”,苦練武功。
丹丘生積下的余糧足夠他一年食用,在石林里還可以捕魚獵獸,日子完全可以過得和從前一樣。
楊華先練孟家刀法,打開了那本書,只讀了兩頁,卻又發現了一件怪事。
第一章是“總綱”,開頭寫的是︰“快刀要義,以我為主。以‘嫩’輔‘老’以‘急’輔‘遲’。以靜制動,以客犯主。此為變格,亦須熟悉。靜如處子,動如脫兔。要旨仍在一個“訣’字。但主客易勢,動靜得宜,必須審情度勢,不可默守成規。”
楊華武學已有根底,讀來並不難懂。不過什麼“嫩”“老”“遲”“急”等等術語,卻是不懂。
好在第二頁就是對上面這段話的注解,紙質不同,墨色也比前一頁“新”得多,看來乃是後人添注的,奇怪的是︰寫上注解的那個人的書法。楊華竟是似曾相識!
最初楊華尚未注意,只是津津有味讀那注解,懂得了“嫩”是以刀尖接觸對手的兵器。”“老”是以刀柄砸磕;刀柄磕托稍慢為,“遲”,刀尖先迎為“急”。
注解不單解釋“術語”,還有注解答本人的心得,如︰“嫩須輕靈,老須用勁。急防躁進,遲防生變。主客易勢,”當在敵方攻勢最急之時出其不意行之。”等等、注解的文字寫得密密麻麻的,比正文還多。
楊華茅塞頓開,大為歡喜,心里想道。“這些刀法上的精義,用在劍法上大概也是可以的,看來上乘的武學似乎都是殊途同歸。”忽地心念一動,不覺咦了一聲,想道︰“這人的筆跡,我好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孟家刀法”每一頁的後面、都插有紙質不同的另一頁寫上添注。楊華起了疑心,不先練那刀法,先把每一頁的書法仔細察視。越看越覺得熟悉,但卻想不起來。
他在劍池旁邊低首沉思,“這是孟家刀法,添加注解的人最可能的當是孟元超了。孟元超我見也沒有見過,焉能熟悉他的筆跡?”
池中影子出現他的影子,楊華忽地想起小時候母親和他在北戴河上泛舟的情景。不禁心痛如絞,想道︰“爹爹對我雖然也好,總是不及媽媽的好。她不但自小教我武功,讀書寫字,也都是她一手教的。唉,想不到我和她已是永無見面之期了,我必須听二師父的吩咐,練好武功,為她報仇,管它這些字是誰所寫,我還是先練好刀法吧,將來見了盂元超再問他也還不遲。”
他本來決定不去思索那是誰的筆跡了,但當他想起母親教他寫字之時,突然間心念一動,恍然大悟,跳起來叫道︰“這是媽的筆跡!”
但他想了起來之後,卻是不由得更奇怪了︰“媽怎會懂得孟家刀法?要說她是給孟家的人抄的吧,難道她認識孟元超?孟元超又怎會那樣相信她,把家傳的刀法給她看,還請她代抄自己所領悟的武學精義呢?”他把孟家刀法翻來覆去的仔細看幾遍,注解文字的筆跡確實是她母親的。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楊華沒有看錯,那些注解的文字確實是雲紫蘿替孟元超抄的。那時他們正是一對少年情侶。
楊華滿腹疑團,隱隱感覺到母親和孟家定有淵源,當然他還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是孟元超的兒子。
最後楊華想道︰“反正我是要去找孟元超的,見了它自然知道其中原故。何必現在去想這想不通的事。”
楊華自小得名師指點,資質又極聰穎,苦練孟家刀法,不到半年,便已純熟。比段仇世估計的所需的一年的時間少了一半。
跟著再練丹丘生傳給他的崆峒派武學精義,這是他的本門學問,上手更快。不過對深奧的武功,當然還是不能一學就會。練完這本秘簽,不知不覺已是過了將近一年了。
在苦練本領、琢磨上乘武學的這一年當中,最令他困惑的是,怎樣才能將兩種上乘的武學融會貫通?
他已經領悟到孟家的刀法可以用到崆峒派的劍法上來,但這兩門的武學卻是有獨特之處,例如孟家快刀以快為主,崆峒劍法則以閑雅舒展為主,路數不同,招法大異,甚至有相反的。怎樣才能相反相成,合而為一呢?楊華畢竟火候未到,可是難于自己揣摩出來的。
但雖然如此,在這一年過後,他的武功已是突飛猛進,遠非從前可比了。
還差七日未滿一年,他準備滿了一年,便即離開石林。他在石林住了幾年,一旦就要離開,自是不免對這名山勝地,頗有戀戀不舍的感情。于是在這七大當中,他拋下武功,到處游玩。
這一日他在劍池洗了個澡,游興正濃。在劍池上來之後,抬頭看那劍峰,“劍峰”二字,相傳是明代的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所書,鐵劃銀鉤,寫得十分有力。
楊華看得心神如醉,似乎張丹楓的書法也有可以和劍法共通之處,忽發奇想,要跑上劍峰摸一摸張丹楓的書法。還想看一看是不是可以把它拓下來。
劍峰峭立如筆,字刻在一塊平滑如鏡的岩石上,下面絕無可以立足之處,也不知張丹楓當年是怎樣寫上去的。
這樣險峭的劍峰,猿猴也難爬上。但已是難不到武功突飛猛進的楊華。他以壁虎游牆的上乘輕功爬到那塊岩石下面,把準備好的一條繩子縛在劍柄,寶劍插入岩石,繩子的一端縛在腰間,身子懸空,摸張丹楓所題的“劍峰”筆劃,默想其中可以和劍法共通之處。
“峰”字最後一筆像一柄利刃似的直拖下來,但中間卻有個小小的缺口,筆勢不能連續。楊華覺得有點奇怪︰“張丹楓寫這個字為何不作興一氣呵成呢?”
楊華把眼楮貼近缺口往里張,只見黑黝黝的竟是一個不知有多深的山洞。好奇心起,用力一攀那塊凸出來的石筍,忽听得軋軋聲響,刻有“劍峰”兩字的那塊大石忽地似磨盤轉過一邊,出現了一個比海碗還要大的洞口,已經是容納得一個人鑽進去了。楊華拔了一些茅草堆在洞口,用隨身攜帶的火石點燃,讓洞中沖出一股穢氣去淨。然後下去拿了火把,方始入洞探險。
入口雖狹窄,里面則甚開闊,楊華走過一條長廊,忽地眼楮一亮,只見一張白玉供桌,桌上寫有幾行文字。這張玉桌,竟是整塊通體晶瑩的白玉做成的。玉石不奇,但這樣大的一塊白玉,可是無價之寶。
供桌後面的石壁上有個中年書生的畫像,豐神俊秀,栩栩如生。左下角寫有幾個小字“天順七年化外之民張丹楓自畫像。”
“天順”是明代第六個皇帝明英宗朱祁鎮的年號,(按︰明英宗登位時的年號為“正統”,其後改為“天順”,天順七年即公元一四六三年。)距楊華發現畫像之時,已有三百多年。楊華站在這一代武學大宗師的畫像之前,不由得肅然起敬。
回過頭來,再看那白玉供桌上寫的幾行文字。四行大字寫的是︰“入得此門,與我有緣。願作我徒,戒律必遵。”另一邊寫有密密麻麻的十條戒條。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拜師之禮,每讀戒律一條,叩頭十響,必須用力。”但供桌上卻不見有什麼拳經劍譜之類。
楊華心里想道︰“我並不貪圖絕世武功,但這位前代大俠卻是值得我向他磕一百個響頭,尊他為我隔世師尊。”
那十條戒律只有第一條有點特別,其他九條,則是名門正派常為戒律,不外“不許恃強欺人,不許奸淫擄掠,不取不義之財……”等等,第一條卻是︰“不作大明臣子,但遇外敵入侵,可為大明出力。”原來張丹楓的祖父乃是和明代始祖朱元璋爭奪江山的張士誠,張士誠和朱元璋在長江一戰,兵敗沉江,故而張丹楓留下戒律以不做明朝的官列為首要。怎料到有人發現之時,早已是改朝變代了。
楊華心想︰“我當然不會做官。但這條戒律的主旨乃是要抵抗外敵的入侵,如今是滿洲韃子霸佔了漢人的江山,根據這一條的道理,我就該和俠道一起反抗清廷,這正是我今後該做的事。”
其他九條,更是任何一個正派的人應當遵守的立身處世的道理,楊華當然依得。于是毫不躊躇的便即跪在張丹楓的畫像之前磕頭。由于他對這位一代武學宗帥的仰慕乃是發自內心,因此不折不扣的依照張丹楓遺囑吩咐行拜師之禮,每讀一條戒律,用力磕足十個響頭。讀完十條戒律,瞌足一百個響頭,磕得額角都腫起來了。
忽地奇跡出現,只見他跪下磕頭之處,地面凹陷,裂開一個山洞,隱隱透出寶光。楊華挖開泥士一看,地下藏的是一個丘匣,四角嵌有四顆明珠。楊華這才知道,張丹楓要他磕這一百個響頭,磕得原來大有道理。打開玉匣一看,里面藏的一本書,封面題的是“玄功要訣”四字。
楊華得兩個師父傳他的刀法劍法,對于臨敵的招數所知已是甚多,但上乘內功如何修習卻是未知。小時候父親和段仇世雖曾傳授過他一點入門的練功法子,後來丹丘生也教過他一些吐納功夫,但他兩位師父的內功都是介乎邪正之間,不能說是上乘的正宗內功心法。張丹楓留下的這本“玄功要訣”,顯然是他畢生武學精華之所聚的上乘心法了。
楊華想道︰“張丹楓是一代武學宗師,他的內功心法不知如何深奧?”果然一開頭他就不懂。“子日︰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豈能出于理、氣、象乎?”文字的意思,他是大致懂的,但這幾句說得太“玄”,他卻不知與武學有何關系,心想︰“孔子哪懂內功,為何引他的話?”
再讀下去,這才知道是與武學有關。書中寫道︰“象者拳之形也;氣者拳之勢也;理者拳之功也。理氣兼備,舉手投足,無不逾矩。”跟著把闡發這幾句話的道理解釋的清清楚楚,亦即是修習上乘內功“心法”了。楊華細細咀嚼,越讀越是有味。只覺書中的解釋,和自己曾經學過的有些地方也可以觸類旁通,那是卓而不玄了。“玄功要訣”講的都是武學基本原理,雖然只是十數頁的薄薄的一本書,已是包羅萬象。他以前的所學和這本“玄功要訣”比起來,有如小溪之比大海。
不知不覺翻到最後一頁,最後一行寫的是︰“心法領悟,可以入內室鑽研無名劍法。”楊華心里想道︰“玄功要訣,精深博大,要說領悟,談何容易?但我在石林可是不能久留,還是先去看看無名劍法吧。”又想︰“劍法名為‘無名’倒也特別。听說張丹楓是天山派的始祖,為什麼不叫做天山劍法呢?”
楊華踏入山洞的最前一間石室,只見兩邊石壁畫滿圖形,共有一十八個,畫的都是各種使劍的姿勢。
但只有圖形,卻沒文字,楊華留心細看,第一個圖形像是“朝天一柱香”,但這個劍式,劍尖是筆直的指向天空的,壁上的圖形劍尖雖也上指,卻是斜指。認側面的某一個角度看來,劍尖倒似乎指向站在下首的敵手了。第二招像是“玄鳥劃砂”,但仔細看時仍是不像。而且“玄地劃砂”乃是轉身以反手發出的劍式,楊華試一比劃,根本就不可能一下子從“朝天一柱香”變為“玄鳥劃砂”。
其他各式劍招,情形都是類此。看來像是某一普通劍式,細看又不相同,甚至有若干劍式,左看像是甲派的招數,右看像乙派的招數,正中間看又像丙派的招數的。而且十八個圖形,劍勢都不連續。楊華看得莫名其妙,想道︰“這個劍法可比玄功要訣更難懂了。連招式的名字都沒寫上,怪不得叫做無名劍法。”
原來這是張丹楓晚年所創的劍法,己是在他開創天山派之後許多年的事情了。其時他的愛妻雲蕾已死,他的掌門弟子霍天都已足以支撐門戶,于是他遂重履中原,最後回到他與雲蕾少年時候最喜歡的地方一一石林一度過晚年,方始創出這十八式“無名劍法”。這“無名劍法”比任何“有名”的劍法,境界都要更高一層。它是要靠學者各自的悟力自創新招的。楊華的“玄功要訣”都未入門,當然是看不懂這最深奧的“無名劍法”了。
楊華走出石室,心里想道︰“我現在尚未領悟玄功要訣,欲求躐等,自是不易。但祖師的劍法必定有其道理,我先把各個圖形牢記心中,以後待我有了那個學力之時,說不定就可懂得其中的妙處了。”到洞口一看,只見瞑色四合,原來他在洞中沉迷于張丹楓所傳的武學,不知不覺已是過了整整一個白天,此時肚子方始覺得有點餓了。楊華把那塊封洞的石頭轉過來堵住洞口,爬下劍峰。
于是者接連幾天楊華都在石室里默記那壁上圖形,不覺七日之期已滿,一十八式“無名劍法”亦已牢記心中。
雖然他還可以留在石林,但為了急于去找孟元超以釋心中疑問,他還是決定了按照原來的計劃,在師父“失蹤”了一周年的日子離開。
最後一日,他戀戀不舍的離開了住了幾年的石屋,但在他要出石林之時,卻忽地想起一事。
楊華想起那日的奇事,暗自思量︰“兩位師父生死卜。可能尚在人間。但凡事不能從好的一面著想,壞的一面,陽繼孟這大魔頭說不定也還是活著呢?”跟著自然想道︰“假如陽繼孟未死,先回到石林,萬一給他發現劍峰上的秘密,以他的武學造詣,說不定可以領悟張丹楓的無名劍法,那豈不是助紂為虐。不如回去毀了他吧。”同時他也委實舍不得離開石林,想回去再看一看他最喜歡的地方,喝一口劍池的清水,摘一朵劍峰的野花。
正當他向劍池走去的時候,忽听得有腳步聲響,好像就在身邊。楊華吃了一驚,連忙躲在一塊岩石後面。
腳步聲走過去了,那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也听見了。但卻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楊華怔了一怔,隨即啞然失笑︰“在我在石林住了幾年,怎的忘了石林的地勢了。”要知石林萬戶千門,峰口路轉,有時甚至看到了前面的人,距離極近,也還要轉幾個彎才能和他相會的。
楊華心想,假如是師父回來的話,一定會出聲叫他的。會不會是陽繼孟和什麼人回來呢?
謎底馬上揭開,那兩個人已在開始說話。一個是男,一個是女。听他們的聲音,年紀都似乎不大。
那少女嘖嘖贊賞,說道︰“這里真是神仙洞府!”
男的笑說道︰“你可別忘記留下記號,要是找不著我的叔父,咱們出去,可就難了。”
楊華依稀記得二師父和他說過家里還有一個佷兒,心因想道︰“在這里住過的還有一個陽繼孟,不知他是誰的佷兒?”跟著想道︰“師父當年是離家出走的,據三師父說他還是什麼小王爺的身份呢,他離家之後,後來就是他的佷兒做小王爺了。听說師父出走之後,從來也沒回過家里,他是一向討厭家里的人的。小時候我跟二師父兩年,也只是听他提過佷兒一次,大概不會紆尊降貴,來到石林探險?”他這樣一想,雖然並不知道陽繼孟是否有個佷兒,也把這人當作陽繼孟的佷兒了。當下跟在這一男一女的後面,想要多听一點他們說的什麼,待證實了這里的是陽繼孟的佷兒之後,他才出手。”
楊華的輕功遠遠在他們之上,地形又熟,這一男一女都沒有發覺後面有人。但楊華再听他們的說話,卻是立即就把他的猜疑推翻了。
只听得那少女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忘記的。我來此的時候,孟大俠早已叮囑過我了。”听到這里,楊華不由得心中一動。“她說的是哪位盂大俠?”
心念未已,便听得那男的說道︰“孟元超是我叔父的好朋友,可我還沒有見過他呢。冰妹,你怎的知道應該向他打听消息的?”不出楊華所料,那少女說的“盂大俠”果然是盂元超。
那少女噗嗤一笑,說道︰“青哥,你怎的如此糊涂,自己說過的話也都忘了?”
那男的似乎是呆了一呆,半晌才笑起來道︰“不錯,我記起來了。有一次咱們談論當今豪杰,我是曾向你提過我的叔父和孟元超的交情。那次咱們談論的人很多,在場的也還有別人,想不到已經過了一年多了,你還記得。”
那少女道︰“你說過的話,每一句我都記得!”
那男的道︰“冰妹,你真細心。可是,唉,糟糕!”
那女的道︰“什麼糟糕?”似乎因為男的話說得如此突兀,有點驚疑不定,心中不悅,聲音冰冷。
那男的笑道︰“你這樣細心,以後我可不敢在你跟前說錯一句話了。”
那少女笑道︰“你知道就好。”
他們在打情罵俏,楊華在一旁卻是又驚又喜︰“原來我猜錯了,他是我二師父的佷兒。”隨即心頭一沉︰“要是讓他知道了叔叔的不幸消息,不知道多難過呢。”
楊華正在盤算應該怎樣和他們見面的時候,只听得那男的已在接著說道︰“咱們還是說正經的吧,孟大俠是怎樣和你說的?”
那少女道︰“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
那男的道︰“我想知道詳細一些。”
那少女道︰“好,那我再說一遍。或許那天我說的有什麼遺漏。要是你听不明白,還可以問我。”
那男的道︰“我也想知道更多一些有關孟元超、令師叔以及小金川義軍的事情。”
那少女道︰“好的,我盡我所知,說與你听就是。先說你叔父的事情。”
那男的想要知道的這些事情,也正是楊華想要知道的。
楊華本來準備過去和他們見面的,心念一轉,想道︰“我和他們第一次見面,可不方便向他們打听這許多事,不如听听,他們怎樣談論孟元超吧。”那天,他雖然沒有听完段仇世所要告訴他的說話,心中已是隱隱感覺得到,孟元超一定和他大有關系。
于是楊華依舊悄悄的跟在他們的“後面”,說是“後面”,其實已是隔了幾重“門戶”的。只听得那少女說道︰“令叔最後一次見到孟大俠的時候,曾經告訴他是準備前往石林。據說是要找一位朋友。”
那男的道︰“不知他找的是什麼朋友?”
那少女道︰“他沒有告訴孟大俠。不過,你是他的佷兒,他的朋友,你大概也應知道一些吧。想一想看。”
那男的道︰“你不知道,我的叔叔當年是因為和我爹爹不和而出走的,直到我二十歲的時候,他方才回來一趟,我跟他出去,沒多久又分手了。他的朋友,我知道的只有孟元超和繆長風,另外就是他死去的師兄卜天雕了。”
楊華想道︰“敢情就是那次我和大師父在點蒼山出事之後,二師父才回家的。怪不得在這以前他極少和我提起他的佷兒了。”
那少女道︰“原來如此。不過,這石林的主人既然是你叔叔的朋友,想必不是壞人。”
那男的道︰“那是一年多的事情了,叔叔不知是否還在這兒?咱們進來這許久,仍沒發現人跡。”
那少女道︰“在這個好像八陣圖的石林之中,你是不是有點害怕了?”
那男的道︰“即使有甚危險,我也還是要來的。”
那少女道︰“有一句話,不知我該不該問你。”
那男的又好像是呆了一呆,勉強笑道︰“你對我是知無不言,我豈能瞞你。你盡管問吧。”
那少女道︰“我看你好像另外還有什麼心事?”
那男的笑道︰“你真厲害,心事也瞞不過你。不錯,我此來固然是為了尋找叔叔,另外卻也還有一件事情。”
那少女道︰“什麼事情?”
那男的道︰“這石林和我段家大有關系。不過,現在我還沒看見劍池劍峰,要是找到了那個地方,我再告訴你吧。”此言一出,楊華和那少女都是大感奇怪。他的秘密為什麼要到劍池劍峰才能吐露呢?”
那少女性情和順,心里不高興,臉上仍是含笑說道︰“好吧,那我就先說一說小金川的事情。他們都是當世豪杰,據一隅之地,抗拒清廷,日子雖苦,志氣不撓。我的確是佩服他們。”
“那你為什麼不囹在小金川?”男的問道。
“師叔和伯父要我離開的,當時正是一場大戰的前夕。我希望留下,他們卻非要我離開不可。因為他們已經決定放棄小金川了。”
“呵,他們要放棄小金川,那不太可惜麼?”
那少女像是想了一會,方始緩緩說道︰“孟大俠說過,他們打的仗是長期的,為了驅除韃子,光復河山,這個仗也許要打十年,也許要打一百年,不在乎一個地方的得失。最重要的是人,不是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以雖然他們一直把小金川當作自己的家一樣,但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們還是準備放棄小金川的。”
那男的道︰“呵,這麼說,以後我是不可能到小金川去找盂元超的了?”這句話也正是楊華心里想說的。他按一按藏在身上的孟家刀譜,不由得一片茫然。
那少女說道︰“不錯,他們準備向川邊撤道,今後將是行蹤無定的了。我離開不久,清兵便大舉入川。消息隔絕,難知實況,只怕此際小金川早已失守了。咳,要不是……”
那男的道︰“要不是什麼?為何不說下去?”
那少女忽地笑道︰“這次你猜猜我的心事吧?”
那男的道︰“要不是為了把我叔叔的消息帶來給我,你一定不顧一切要跟他們撤退的了。”
那少女粉臉泛紅,笑道︰“這次你倒是聰明得很。”
那男的忽道︰“這次你在小金川可有見著劉抗麼?”
那少女道︰“見著了。劉大俠的夫人名叫武莊,听說還是認識你的呢。你卻沒有和我說過。”
那男的淡淡說道︰“不錯,她以前和雲紫蘿女俠及繆大俠繆長風等人,曾經在我家里住過幾天。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訴你了。”
那少女說道︰“劉夫人對我很好,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還是十分天真活潑,像個未出嫁的姑娘。有一天我們站在一起,盂夫人調侃我們,說道︰你們站在一起,像是一對姐妹。論年齡,劉大嫂當然應該是姐姐,但若論到穩重端莊,卻又倒像她是妹妹了。”
那男的默不作聲,好像在想什麼。
那少女說了這個“笑話”,見他毫無反應,自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說道︰“當然這是孟大俠的夫人給我臉上貼金,其實我也是不懂事的小丫頭,怎能與劉夫人相比。劉夫人看似‘少不更事’實在卻是能干得很呢。小金川的女兵,都是她和孟夫人一起訓練的。”
那男的道︰“別盡說劉夫人了。”
“咦,你怎的好像不大高興,又有什麼心事了?”
“我听說義軍要放棄小金川,還能高興麼?”
那少女道︰“孟大俠不是講得很明白麼?當年他們開闢了小金川作為義軍基地,以後他們還是可以開闢另一個新天地的!他們有的是丹心俠骨,還怕開創不了?”
那男的道︰“道理我懂得,就是心里不舒服!”
那少女安慰他道︰“听說義軍要放棄這樣好的地方,誰的心里又能舒服呢?但這好像冬天的夜晚一樣,黑夜很長,也很寒冷。但無論如何,總會過去。白天一來,又是遍地陽光了。你說是麼?”
那男的嘆口氣道︰“你說得很對。”其實他心里的不舒服並不只是為了義軍的撤退。
這少年名叫段劍青,正是段仇世的佷兒。八年前武莊在他家里住的時候,他曾經對她一見鐘情。後來知道名花有主,這才息了念頭。這段秘密,他從來沒有和人說過。他剛才向這少女打听劉抗,其實就是想要知道武莊的消息。
那少女道︰“剛才你問我為何不留在小金川,我也想問一向你,你又為何不跟你叔叔去小金川?”
段劍青說道︰“像你一樣,我的叔父也不許我去小金川。”心里則在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因為他說的乃是謊話。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避免見到武莊。
那少女道︰“我明白了,你的叔父是怕你吃不了苦。你是小王爺的身份哪!”
段劍青怫然不悅,說道︰“我早已不是什麼小王爺了。要是我打算享福的話,我還會出來闖蕩江湖麼?你別以為我吃不了苦,我,我……”像是要找什麼事實,證明他能“吃苦”,可又說不出來。
那少女噗嗤一笑,說道︰“我是和你說笑的,你這樣認真干嘛?”段劍青忽地感到有點對她不住,笑道︰“其實我倒是有點後悔沒去小金川呢?”
那少女道︰“為什麼?”段劍青道︰“要是我前兩年就到了小金川,豈不是可以早點和你相識麼。”
那少女笑靨如花,說道︰“你真的有這個念頭?其實我又有什麼好處,值得你特地到小金川來和我結識?”
段劍青本是哄她歡喜的,但見她對自己如此深情,不覺大為感動,說道︰“因為你是最關心我的人,要是咱們能夠早些相識,那就好了。”這幾句話,可是發自他的內心的了。他心里在想︰“假如我與她相識在和武莊相識之前,說不定可以減少許多煩惱。”
那少女只道他是當真喜歡自己,笑道︰“兩年的我還在青城山呢。其實古人有雲︰白頭如新,傾轟如故,交情的深淺,豈是時日所能衡量?咱們現在相識,也為時未晚呀。”
原來這少女名叫冷冰兒。是青城派第三代女弟子。小金川的義軍首領冷鐵樵是她族伯,副頭領蕭志遠是她師叔。不過她自小在青城山學藝,去年方始學成下山的。回到小金川,已是在她和段劍青相識之後了。當然在她最初和段劍青相識之時,她還是不敢把自己的來歷告訴他的。
段劍青對她又是感激,又是內慚,勉強笑道︰“你說得對。咱們再談一點小金川的人物吧,那位孟夫人怎樣?你說過了劉夫人,可還沒有談及在小金川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孟元超孟大俠的夫人呢。”他是特地轉過話題,免得冷冰兒沿著原來的話題,和他再說下去。
冷冰兒道︰“孟大俠的妻子名叫林無雙,她本是扶桑派的掌門人,後來因為到小金川和孟大俠成親,把掌門的位子讓給她的師兄石衛的。”
段劍青道︰“哦,原來她還是一派掌門,那一定是女中豪杰了。”
冷冰兒笑道︰“那還用說?她的劍法在小金川那許多豪杰之中,也是被公認為第一的。她不但武功高強,在做人方面,也是和孟大俠一樣,同是性情中人。”
段劍青笑道︰“你和她又不是老朋友,怎麼知道?”
冷冰兒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上曾負盛名的雲女俠雲紫蘿嗎?”
楊華跟在他們後面,听到這里,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歡喜的是他們如此夸贊他的母親,傷心的是母親早死了。暗自想道︰“他們剛談孟元超夫妻,怎的就說到我的母親頭上來了?且听听他們怎樣說她?”
段劍青笑道︰“豈只知道,雲女俠還曾經在我家住過呢。可惜听說她早已死了。”
冷冰兒道︰“雲女俠生前是孟大俠夫妻的好朋友。”
段劍青道︰“那又怎樣?”
冷冰兒說道︰“我曾經和孟大俠夫妻到雲女俠墳墓前吊祭,他們是因為就要離開小金川,特地在百忙中抽出空來,去和雲女俠告別的。那一天他們夫妻都是哭得十分傷心,孟夫人還幾乎哭得暈了過去呢。”段劍青似乎覺得有點奇怪,說道︰“孟大俠那樣的英雄人物,他也哭了?”
冷冰兒道︰“是呀,而且哭得那樣傷心。我听人家說過,孟大俠在歷次戰役中不知受過多少次傷,從來沒人見他流過眼淚的,那天我卻陪他們夫妻流了不少眼淚。”
段劍青嘆口氣說道︰“像孟大俠夫妻這樣重視友情的人,當今之世上,恐怕是很少有了。”他這話乃是有感而發,並非由于他知道了盂元超和雲紫蘿的關系。
冷冰兒幽幽說道︰“那也不見得,依我看來,小金川那班豪杰,都是十分重視友情的。”她這話也是有感而發,心中在想︰“就只怕人家對你好,你自己卻不知道︰“
但段劍青卻似猜著她的心思,隨即笑道︰“不錯,我說這話,確是該打。眼前就有一個十分重視友情的人。”
冷冰兒羞紅了臉,說道︰“我是和你泛論,你怎麼說到我的頭上來了?”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段劍青笑道︰“你不是麼?”
楊華無心听他們的情話,暗自想道︰“原來我的母親是葬在小金川,那我還是必須到小金川去走一趟了。即使見不著孟元超,也可以略盡人子之道,祭一祭媽媽的墳。”又想道︰“原來媽媽是盂元超夫妻的好朋友。但那本刀譜為什麼孟元超不讓妻子抄呢?不過,也說不定是盂夫人請媽媽代她抄的。”他自以為這個疑團已是可以解釋,于是又再細听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談話。
忽听得段劍青一聲怪叫,充滿了又驚又喜之情。這是在他們靜默了一會之後,才突然發出來的贊嘆聲音。原來他們己是不知不覺走到劍池來了。
冷冰兒贊嘆道︰“這里才真是仙境了!我真想象不到世間竟有這樣美麗的地方!”
段劍青道︰“你看,這就是劍峰了。‘劍峰’二字,是張丹楓題的!”語調興奮異常。
在他們歡喜贊嘆之時,楊華早已抄捷徑從他們旁邊繞過,上了劍峰,躲在一放大石後面。他剛才听段劍青的口氣,似乎劍峰有個秘密和段家有關,心中暗自思量︰“我可不能此際現身,否則他會以為我是有意偷听他的秘密了。”
只听得冷冰兒笑道︰“瞧你高興得這個樣子。你說的這位張丹楓可是明代的那位武學大宗師張丹楓嗎?”
段劍青道︰“不是他還有誰值得我這樣高興?哈哈,我終于發現了!”
冷冰兒道︰“你發現什麼?”
段劍青忽地嘆了口氣,說道︰“不成,不成!這次恐怕還是不免如入寶山空手回了!”
冷冰兒詫道︰“你是來尋寶的麼?”
段劍青笑道︰“我尋的可不是金銀珍寶!”說話之際,仍然定著眼楮仰望劍峰。
冷冰兒道,“你說有話要和我在劍峰下面說的——”
段劍青道︰“好,你比我聰明,你給我琢磨琢磨。”
冷冰兒道︰“琢磨什麼?”
段劍青道︰“這劍峰上藏有一個秘密,和張丹楓有關,也是和我段家有關。”
冷冰兒道︰“你這話可把我听得糊涂了。張丹楓是明代的武學宗師,怎的與你們段家有關。”
段劍青道︰“我不騙你,說起來張丹楓還算得是我的祖師呢!”
楊華大為奇,怪,想道︰“張丹楓怎的也是他的祖師呢?他是第一次才來石林的,當然不能和我一樣發現張丹楓所留的秘笈。”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冷冰兒問道︰“這就更奇怪了,你又不是天山派的,張丹楓怎會是你的祖師?”
段劍青道︰“張丹楓在大約三百年前曾經在我家作客,留下幾篇指點入門的功夫,但不知是哪一代祖先開始,就不許家中子弟學武了。我的叔父就是因為要學武藝而離家的。”當然他也知道還有別的原因,但卻不願意在冷冰兒的面前說出自己父親的過錯。
冷冰兒道︰“你不是也會武功嗎?”
段劍青道︰“我是偷偷學的,十二歲那年,我在家里找到張丹楓的遺篇。可惜,那只是入門的功夫。但張丹楓還有最奧妙的武功秘笈藏在劍峰之上!”
冷冰兒道︰“你怎麼知道?”
段劍青道︰“和張丹楓同一時代的還有一位著名的劍客,名叫鐵鏡心,你大概也知道吧?”
冷冰兒道︰“不錯,我曾听得師門長輩談過,听說他在當時是和張丹楓差不多齊名的劍客。”
段劍青道︰“不,差得頗遠,這是鐵鏡心自己也承認的。他對張丹楓的劍法佩服得五體投地。”冷冰兒詫道︰“他們都是明朝的人。鐵鏡心說過的話,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難道他們的閑話,也有什麼史籍記載麼?”
段劍青道︰“史籍沒有,私人的記載卻是有的。”接著說道︰“鐵鏡心的妻子沐燕是前明‘黔國公’沐府的郡主,沐燕的弟弟沐磷則是我們段家的女婿。算起來鐵鏡心也是我們段家的親戚呢!”
冷冰兒笑道︰“你們段家的親戚,名人倒真不少。但這又怎樣?”
段劍青道︰“張丹楓晚年在石林隱居,有一天鐵鏡心夫婦去拜訪他,張丹楓把新創的一套尚未定名的劍法演給他們看,鐵鏡心佩服得五體投地,贊為古往今來,至高無上的劍法。當時就勸他趕快覓個衣缽傳人。但張丹楓在劍法未曾完全創造成功之前,卻是無心去物色弟子。”
段劍青道︰“石林天山相隔萬里,鐵鏡心當時也未必抽得出空,張丹楓自是不便麻煩他去把自己的弟子招來。”
冷冰兒道︰“張丹楓不怕這劍法失傳嗎?”
段劍青說道︰“張丹楓是個十分豁達的人,當時他和鐵鏡心夫婦閑談,確是曾經有過慨嘆,慨嘆恐怕時不我予,不知劍法創道成功之日,他是否還能活在人間。但後來他說,要是找不著傳人,他在臨終之前,就會把畢生武學的心得藏在劍峰,留待有緣。他但求以有生之年,對武學有所創道,即使後世沒人發現,自己也可以死而無憾。”
冷冰兒嘆道︰“只問耕耘!不問收獲。畢生以赴,至死方休。這位武學大師的胸襟,確是和常人不同。”
段劍青繼續說道︰“鐵鏡心和張丹楓的這段談話,他的妻子沐燕寫在日記之中,後來他們夫婦先後死了,這本日記落在沐燕弟弟沐磷的手上。後來因為當時的朝廷曾有削藩之議,沐磷避禍岳家,這本日記也就留在段家了。我是在書庫中和張丹楓所留的那幾篇入門功夫同時發現的。”
冷冰兒說道︰“如此說來,要是有人能夠發現張丹楓所藏的秘簽,豈非可以天下無敵。”段劍青說道︰“那也未必,還要看他本人的造詣以及能否領悟秘笈上的深奧功夫。”
楊華想道︰“這話倒是說得不錯,像我就是得物而無所用。”段劍青接著說道︰“但無論如何,這總是一件稀世之寶了。”冷冰兒笑道︰“怪不得你這樣急于要來石林。”
段劍青嘆口氣道︰“可是你看這劍峰峭立如筆,只怕猿猴也難爬得上去,也不知那秘笈是藏在什麼地方。”說話之際,眼楮一直在望著冷冰兒。
冷冰兒躊躇片刻,說道︰“要是我能夠幫忙你,我一定幫忙你的。但說句實話,我的輕功或許比你好些,這劍峰也是決計爬不上去。”
段劍青說道︰“我有一個主意,你看可不可行?咱們搓一條長繩,你拿著繩索的一端,繩子縛在我的腰間,讓我爬上去。萬一失足跌下來,你也可以接住。”冷冰兒道︰“萬一失手,接不住呢?”段劍青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這本秘笈,喪了命也是值得的。”
冷冰兒道︰“我不贊成你冒這個危險!武功好不好有什麼緊要?或許你會說我是婦人之見,但我總覺得,做一個‘俠義道’武功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個‘俠’字。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一樣可以行俠仗義呀!”
她這話說得甚為誠懇,但段劍青心里卻暗暗不悅。原來他是希望冷冰兒替他冒險,而他在下面接人的。當然他不好意思說出來,但他心里則是在想︰“你這樣七竅玲瓏,難道還不知道我的用意?”豈知冷冰兒根本就沒想到這層,她想說的是︰“青哥,就是你的武功再差,我也是一樣喜歡你的。”當然她也是不好意思說出心里的話。
段劍青怫然不悅,說道︰“你既不贊成,那就算了。不過這個秘密,你可千萬別向外人泄漏。”
冷冰兒怔了一怔,不覺眼圈紅了,說道︰“你不相信我,何必把這秘密告訴我。”
段劍青賠笑道︰“你別多心,我豈能不相信你呢?只是這秘密極關重要,我才忍不住要多說一句罷了。”
冷冰兒道︰“但這秘密,恐怕也不僅是你我知道。”
段劍青道︰“不錯,這秘密我懷疑叔叔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不許我和他作伴,一個人偷偷跑來這里!”
楊華躲在劍峰之上,听到這里,覺得甚為刺耳,暗自想道︰“這位‘小王爺’忒也多疑,我相信二師父決不知道這個秘密!要是他知道的話,那天在他自己以為性命難保之時,第一樁事情必定就是要告訴我這個秘密。”跟著又想︰“听這位‘小王爺’的口氣,似乎他對武功秘笈比對他的叔父更為重視,找叔父為名,找秘笈才是真的!”
冷冰兒似乎也是不以為然,笑道︰“恐怕也不能說是你的叔父偷偷跑來的吧?他不是告訴了盂大俠麼?他是來石林訪友,並非為了找尋什麼秘笈。”
段劍青冷冷說道︰“他雖然是我叔父,但疑人之心不可無,焉知他不是瞞著孟元超?”
“那也何必多此一舉,把石林之行告訴盂大俠呢?”
“或許他以為孟元超知道石林的地理,希望孟元超對他此行,多少能夠有點幫助呢。”
冷冰兒搖了搖頭,說道︰“我可不敢像你這樣多疑。”
段劍青繼續說道︰“我還有懷疑的呢,石林里未必真的有他的一位好朋友居住,否則他何以不肯向對孟元超說出那位朋友的名字?”
對于段劍青地這個疑問,楊華卻是能夠替他解答的。楊華心里想道︰“這也沒有什麼難解。第一、三師父和我住在這里,不願給外人知道;第二、三師父是給掌門師伯趕出來的,又和陽繼孟這大魔頭結了仇,隨時可能遭受不測之禍,二師父知道我們在這里,他是非來不可。但孟大俠身負小金川義軍的重責,二師父豈能讓他操心!他們是好朋友,倘若二師父與孟大俠說明真相,那麼孟大俠是應該陪他來還是不陪他來呢?豈非反而令孟大俠為難了?”冷冰兒笑道︰“你疑不疑心令叔已經找著那部張丹楓的武功秘笈?”
段劍青道︰“這很難說,不過我總是希望能夠自已找到的。奇怪,現在還未發現有人,看來叔父多半是已經離開石林了。”
冷冰兒笑道︰“要是令叔已把秘笈拿走,咱們用不著留在石林,要是他沒發現,以咱們現在的本領,也沒辦法爬上劍峰,不如留待將來待唯們練好輕功再說吧。”
段劍青默不作聲,楊華藏在岩石後面,看不見他的動作,半晌,忽听得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喂,你在我掌心畫來畫去,干什麼呀?”
原來段劍青戀戀不舍,看張丹楓的遺墨看得出了神,不知不覺的就捉著冷冰兒的手,在她的掌心比劃,模擬那“劍峰”二字的寫法。待到冷冰兒問他,他方始如夢初醒。
“你瞧,這‘劍峰’二字,鐵劃銀鉤,多麼有勁!張丹楓的書法,似乎和劍也頗有可以共通之處呢。你比我聰明,你和我參詳參詳。”段劍青說道。
楊華偷听他的說話,不覺頗有“知音”之感,想道,“這倒是英雄所見略同了。雖然我不能算是英雄。至于二師父的這位佷兒,心木似乎也是不大正派,恐怕也不能算是什麼英雄人物呢。”他本來準備把張丹楓的秘笈送給段劍青的,但想到這層,卻是不禁又有一點躊躇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你真是學武學得入了迷了,我是個笨丫頭,哪能夠參透出什麼妙理。不過我倒有一個想法,說出來你別見怪。”
段劍青道︰“這樣客氣做什麼。你的見識一定是高明的,說出來。”
冷冰兒笑道︰“你有你的體(身體)!我有我的體。你要練什麼書法、劍法,為什麼不在你自己的身體練?亦即是說︰何以不練自己的‘體’,要練別人的‘體’?”
段劍青一陣茫然,忽地叫起來道︰“冰妹,你這幾句話倒是很像偶誤,大有撢機!不錯,要像張丹楓這樣的成為一派宗師,自是應該自成一體!但這個境界,只怕在我有生之日,也是不能達到的了!”
楊華躲在劍峰之上,听到冷冰兒那幾句話,也是有如忽受醒醐灌頂,登時恍然大悟。
冷冰兒的“體”字,是有雙關字義的。可以作“身體解釋”也可以作“自成一體”的“體裁”“風格”“宗派”“技業”等等解釋。
腦中似有靈光閃過,楊華暗自想道︰“不錯,上乘的造詣,不論是書法也好,劍法也好,應該自成一體!若僅知模仿前人,‘練別人的體’,練得多好,也是落在下乘!”
這剎那間,他練過的各種功夫,崆峒派的躡雲劍法、孟家的快刀!張丹楓的“無名劍法”,……都在他的腦海中涌現出來,它們之間有什麼共通之處呢?怎樣將這些上乘武學融會貫通,創道自己的武學,“自成一體”呢?他好像拿到一條鎖匙,但急切之間,還不能打開門戶。
楊華正自心醉神迷之際,忽地又似乎听得什麼聲息,霍然一省,連忙摒除雜念,伏地听聲。
只听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道︰“奇怪,我剛才搜那石屋,屋子里倒是還有糧食,但人影卻是不見一個。咱們現在差不多來到劍池了,還是不見有人。”
楊華好生奇怪,暗自想道︰“這人是誰,聲音好熟。他搜我的屋子意欲何為?”
心念未已,一個蒼老的聲音已在接著說道︰“石生,你可是有點害怕麼?”
楊華吃了一驚,這才想了起來︰“原來是陽繼孟的大弟子。好,你來得正好,且看你現在還能欺負我麼?”
原本陽繼孟這個弟子名叫盤石生,四年前楊華曾經和他交過手的。四年前楊華只是個十四歲的大孩子,本領當然比不上他,幸虧丹丘生及時把陽繼孟打敗,盤石生只能跟著師父出石林。但楊華已吃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虧了。
盤石生說道︰“丹丘生本領非比尋常,我當真是有點害怕家師凶多吉少呢。”
那蒼老的聲音道︰“你害怕令師殺不了丹丘生,反而遭了他的毒手?”
盤石生道︰“但願不至如此。”
那蒼老的聲音道︰“絕對不會如此!倘若只是令師一人,那我不敢擔保。但你要知道,令師是和我的洞玄師兄一同去的,而且還有一個大內高手歐陽業幫忙他們。洞玄師兄的內功,在我們崆峒派中,除了掌門師兄之外,就數他了。即使單打獨斗,丹丘生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盤石生說道︰“但要是他們殺了丹丘生,為何到了現在已有一年,還不見他們回來呢?”
楊華听了他們的對話,對這兩個人的來歷和來意都已大概明了,想道︰“想是盤石生不見他的師父回來,是以請了洞玄子這個師弟陪他同來尋找。”
那蒼老的聲音接著說道︰“我怎麼知道了或許他們藏在石林深處,尚未知道咱們進來;又或許他們是和歐陽業迸京去了呢?不過你倘若當真害怕的話,你可以先走。”
盤石生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道︰“洞冥道長,有你老人家在這里,我害怕什麼?我只是擔心家師而已。,”
楊華听得“洞冥道長”四字,不由得又是大吃一驚,比剛才知道是陽繼孟的弟子來的吃驚更甚。
原來楊華雖然沒有見過洞冥子,卻是曾經听得三師父丹丘生談過他的。據丹丘生說,本派兩代弟子,除了掌門之外,論內功是洞玄子第一,論劍術是洞冥子第一。他練成的一套連環奪命劍法。一個人施展便可兼顧八門,等于有八個劍客同時合在的威力。當時丹丘生曾笑道︰“可惜我和這位師叔翻了臉;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向他請教,用不著自己一個人成年累月苦苦思索本派失傳的劍法了。”
楊華想起師父說過的話,心中自忖︰“師父這些話當然是對長輩的客氣,但師父最少認為他是可以共同琢磨劍法的人,看來這位大師叔的劍法是的確高明的了。”
要知楊華在劍法方面,除掉已經死了三百年的張丹楓不說,他最佩服的人就是他的三師父。若然丹丘生只說洞冥子的劍法在崆峒要數第一,此時的他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但三師父也曾說過要“請益”的人,他可就不敢小覷了。“听師父的口氣,連環奪命劍法似乎還比不上他傳給我的躡雲劍法,但可惜躡雲劍法我才不過下了半年苦功,要和這位大師叔作對,恐怕是決計敵不過他了。”楊華心想。
洞冥子和盤石生說話的聲音很小,但因楊華的內功造詣已經頗是不凡,又有伏地听聲的本領,所以能夠听得相當清楚。劍池旁邊的段劍青和冷冰兒卻是尚未知道已有惡人到來,大禍即將臨頭了。
冷冰兒笑道︰“我都相信你的聰明才智,何必你卻反而沒有自信。還是回去練自己的‘體’吧,反正咱們也是沒有辦法找到張丹楓的武功秘笈的了。”
段劍青戀戀不舍地說道︰“我的叔叔沒找著。這回真是如入寶山空手回了,好,走吧,走吧!”
此時洞冥子和盤石生已經走到劍池入口之外,洞冥子怔了一怔,說道︰“靜聲,里面似乎有人。”
冷冰兒也听到了他們的腳步聲了,“咦”了一聲,說道︰“青哥,你听,好像是有人來了!”
段劍青又驚又喜,連忙叫道︰“我是劍青,叔叔,叔叔,你……”他知道能夠在石林出現的人,除了他的叔父那還有誰?哪知話猶未了,只見來的乃是一個老道士和一個中年人。“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是什麼人?”段劍青與盤石生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洞冥子則是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爺,段仇世也是你的叔父,對嗎?小王爺,幸會,幸會!”
段劍青詫道︰“請問道長法號。咱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道長怎麼知道我的?”
洞冥子哈哈一笑,說道︰“小王爺是大理第一貴人,貧道縱然孤陋寡聞,也不至于不知道你小王爺呀!更何況令叔在江湖上聲名遠播,貧道也是仰慕已久的了。貧道是崆峒派的洞冥子,不知令叔可曾和你說過我麼?”
段青劍吃了一驚,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氣,他和叔叔似乎只是彼此慕名,未曾見過面的。怎的他就知道我是誰呢?莫非是我和冰兒剛才所說的話,已是給他听見了?”當下搖了搖頭,說道︰“家叔很少和我談及武林人物的。請恕冒昧,敢問道長因何來此?”
洞冥子笑道︰“這句話似乎是應該我問小王爺才對。”言下之意,似乎他來石林乃是理所當然。
段劍青方自一愕,只听得洞冥子已在淡淡說道︰“這里的主人乃是貧道師佷。”
段劍青想道︰“原來叔叔說是到石林訪友,倒並非虛言。”愕了一愕,問道︰“令師佷是誰?”
洞冥子道︰“小王爺,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
段劍青听他問得古怪,眉頭一皺,神情不悅,說道︰“何故道長以為我會知道?我是真的不知!”
洞冥子緩緩說道︰“敝師佷名叫丹丘生,據我所知,令叔和他乃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可惜令叔雖然來過一次崆峒山,恰巧我不在山上,以至無緣相會。小王爺,你是來找令叔的吧?”
段劍青知瞞不過他,說道︰“不錯。但我卻不知道家叔是來找你的師佷。”
洞冥子道︰“好,算你事前不知,那你現在知道他們的消息了吧?”說話漸漸變為不客氣了。
段劍青滿懷不悅,說道︰“不知!對不住,我可要走了,請恕不能奉陪啦!”
盤石生忽地喝道︰“且慢!”與洞冥子交換一個眼色。洞冥子微笑道︰“對,你是應該和他說到正題了。”
段劍青哼了一聲,說道︰“你是何人?有何指教?”
盤石生道︰“我師父的下落,你知道嗎?”
段劍青道︰“誰知道你的師父是誰了。”
盤石生道︰“我的師父是陽繼孟,你當真不知?”此言一出,段劍青倒沒什麼,冷冰兒可是大吃一驚了。
要知陽繼孟雖然是埋名隱姓,躲在石林,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寥寥無幾,但青城派的名宿蕭青峰和小金川的冷鐵樵等人則是知道孟神通有這個徒孫的,只不知道他是藏在石林罷了。冷冰兒曾經听得蕭、冷等人談過陽繼孟和他師祖的事情,知道他是當今之世的一大魔頭,此時突然听得面前這個漢子就是陽繼孟的徒弟,焉得不驚。
但段劍青卻是真的不知,他還是絲毫不以為意地說道︰“陽繼孟是什麼人?沒听說過。”
盤石生一聲冷笑,說道︰“你什麼也說不知,但張丹楓的武功秘笈藏在哪里,你總不能說是不知了吧?”
“張丹楓的武功秘笈”從盤石生口里說了出來,段劍青這才不得不大吃了一驚了。
“什麼秘笈?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段劍青訥訥說道。
盤石生冷笑道︰“好小子,別裝蒜啦!我們都听見了,你剛剛和這位姑娘說過的!”’
段劍青不識對方的厲害,心里想道︰“秘笈已經泄漏,反正是要和他們拼的了!”于是傲然說道︰“我沒說過,你一定是听錯了。讓開!”
洞冥子淡淡說道︰“小王爺,我勸你還是交出來吧。你要知道,他的師父在丹丘生之前已經在石林住了幾年,為的就是要找尋這本秘笈。這本是他家之物,你怎可擅自拿去?”他還以為段劍青是已經找到了。
段劍青怒道︰“我說不知就是不知,你怎麼可以這樣蠻不講理!好呀,你以為我是當真好欺負的嗎?”唰的一聲響,拔劍出鞘。
洞冥子哈哈笑道︰“小王爺,你要和我打架?再過十年,你才來吧?”段劍青一時未懂他的意思,說道︰“你不敢和我打架,那就讓開!”
盤石生笑道︰“道長,你太抬舉這小子了。他再練十年,也不配做你老對手。這杯罰酒,還是讓我灌他喝吧!”
聲出人到,段劍青唰的一劍向他刺去。盤石生在劍脊輕輕一彈,段劍青只覺掌心一陣奇寒,冷得長劍也都掌握不牢,鐺嘟墜地!
段劍青大驚之下,左掌一翻,一招“攔江截斗”,護胸迎敵。盤石生哪里將他放在眼內,什麼招式也不用,自向他抓去。
但雙掌相交,盤石生卻是不禁“咦”了一聲,原來段劍青的本領雖屬尋常,但內功的基礎卻是得自張丹楓的真傳。盤石生隨隨便便的那麼一抓,竟然給他的掌力蕩開。
盤石生笑道︰“想不到你這位小王爺倒是還有兩下子!”左掌穿出,倏的抓著了段劍青的手腕一扭。
他剛才把段劍青估計過低,此際卻又估計過高了。這一抓已是用上了幾分修羅陰煞功。
段劍青冷得難熬,痛得難受。一聲狂嚎,面無人色。
冷冰兒喝道︰“放開他!”明知不是敵人對手,卻是奮不顧身地撲上前去。
盤石生笑道︰“我倒舍不得傷害你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呢。”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已是一口氣向他攻了七招。青城派的劍法非同泛泛,盤石生不想傷她,倒是給她攻攻手忙腳亂。盤石生怒道︰“好,你刺吧!”抓起段劍青,作個旋風舞,把他迎向冷冰兒的劍尖。
就在盤石生哈哈大笑聲中,劍峰上忽地爆出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住手!”只見一條人影捷如飛鳥般的從劍峰上跳下來。不用說這個人就是楊華了。
他人在半空,暗器先發。暗器是一枚小小的石子。
盤石生做夢也想不到竟有飛將軍從天而降,陡聞一聲霹靂似的喝聲,心頭大震。眼神一亂,那枚石子已是打到他的面前,對準了他眉心的太陽穴。要躲閃也來不及了。
忽听得“錚”的一聲,那枚石子一分為二,兩邊飛開。原來是洞冥子擲出一枚銅錢,和楊華打來的這枚石子恰好踫個正著。銅錢比小石子更輕,卻把石子打碎,功力顯然是在楊華之上了。
雖然沒有打著盤石生,但石子就在他的眼前爆裂,卻是不免令得他的眼神心神都是不禁為之一亂。冷冰兒乘機一劍從他背後刺來,盤石生連忙伏地一滾,他這麼一滾,當然是不能不把段劍青放開了。
那枚石子一分為二,余勢未衰,擦過冷冰兒鬢邊,痛得她火辣辣的好不難受。冷冰兒不顧疼痛,抱起了段劍青慌忙就跑。
盤石生也是嚇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洞冥子及時發出銅錢,踫開石子,他的太陽穴縱能避開,眼楮一定給石子打瞎了。他睜開眼楮之時,只見楊華已是站在他的面前,冷笑說道︰“盤石生,你還認得我麼?”
盤石生怔了一怔,驀然醒起,喝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個小子!”洞冥子說道︰“這小子是誰?”盤石生道︰“就是丹丘生那個姓楊的徒弟,算起來還是你老的徒孫徒輩呢。”洞冥子說道︰“他的師父早已被逐本門,我可沒有這個徒孫,你不用顧全我的面子。好,你小心應付他吧!”
洞冥子自視甚高,楊華的武功雖然好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初時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但在知道楊華是丹丘生的徒弟之後,卻是不禁好生驚異了。心里想道︰“听說丹丘生練成了本派失傳的躡雲劍法,另外還不知道練成了什麼奇妙的武功。徒弟如此,師父可知,恐怕不是謠傳的了。好,我且從這小子身上察看他的功夫。”他一來要從楊華的身上,察看丹丘生練成了一些什麼他不知道的本液功夫;二來他自視甚高,輩份高出楊華兩輩,自是不能和他動手。但他囑咐盤石生“小心應付”,這“小心”二字,已是透露出他的顧慮,顧慮盤石生不是楊華的對手。
盤石生認出楊華,心中的怯意倒是消了幾分,想道︰“不過三年功夭,我不信這小子的本領就能在我之上。敢情他只練好了一套輕功和一手暗器,就用來嚇我。”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很好,你居然還記得我。那麼三年前你欠我的那筆債,想必你也未曾忘記吧?”
盤石生听見洞冥子叫他“小心”,心中已是大不舒服,一听這話,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向閻羅王討債去吧!”怒氣沖沖,便即一掌打下。
他若然不是心粗氣躁,或許還能和楊華斗個三二十招,這麼樣輕敵急進,可就馬上吃虧了。
楊華有意叫他吃個苦頭,身形紋絲不動,直到敵掌離身不到三寸,方才猛一側身,橫掌往上一削。
盤石生正自想︰“十招之內我若打發不了這個小子,只怕要給洞冥子輕視了。”見楊華不躲不閃。出掌接招,心頭大喜︰“你這小子居然敢和我硬踫,那是最妙不過!”原來他這一掌已是用上了修羅陰煞功。哪知心念未已,雙掌齊飛,只听得 嚓一聲,盤石生的一條右臂已是脫了臼。
原來楊華使的這一招乃是孟家的快刀化成掌法的,後發制人。正是深得刀譜中“以我為主,以嫩輔老,以急輔遲,以靜制動,以客犯主的精義。盤石生的本領雖也不弱,卻怎識得這樣奇妙的以掌化刀的絕招?
不過楊華接了這掌,卻也不禁打了一個冷顫,退了兩步,牙關格格作響。原來他雖然苦練一年,內功畢竟還是未夠火候。“修羅陰煞功”的寒毒直接侵入他的身體,雖然禁受得起,寒意亦已直透心頭。
盤石生見他如此,僥幸之心登時油然而生,想道︰“我若是給這小子打敗,莫說眼前就要給洞冥子看輕,以後在人前也抬不起頭。看來他是抵御不了我的陰煞功,好,我拼著左臂受傷,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斃于掌下!”
楊華打了一個冷顫,忽地想起“玄功要訣”中有個運氣驅除邪毒的法門,依法施為,運氣三轉,瞬息之間,便覺得身子暖烘烘的好不舒服。楊華大喜,想道︰“祖師的玄功果然奇妙,待會兒斗那牛鼻子臭道士,恐怕也未必就準是我輸了。”精神一振,正好盤石生又是一掌打來。
盤石生忍著疼痛,喝道︰“好小子,我和你拼了!”一個“獅子搖頭”,左掌一翻,使出一招“羚羊掛角”,照楊華面門打來,他右臂受傷,修羅陰煞功並無影響,這招“羚羊掛角”,使得凶狠非常!
楊華喝道︰“來得好!”雙掌合攏迎上前去,又是硬踫硬接。這一招是段仇世傳給他的“起手式”,但如今他的功力遠非昔比,平常無奇的“起手式”威力亦是大得出奇。只听得“ 嚓”一聲,盤石生殺豬般的狂噙怒吼,倒在地上打滾,左臂也給扭脫了臼了。
楊華哈哈笑道︰“三年前你打我一掌,如今我已連本帶利,加倍討回,饒了你吧。”這次他接了盤石生的修羅陰煞功,立即便能發聲大笑,而且笑聲宏亮,顯見他已是不受寒毒所侵。
洞冥子在旁觀戰,看得驚奇不已。他本來料到盤石生不是楊華對手,但卻想不到他會輸得這麼快,不過兩招,雙臂都脫了臼。心里想道︰“奇怪,這小子使的這兩招似乎不是本門武功?他年紀輕輕,內功又何以就能練得如此精純,居然能夠破解了盤石生的修羅陰煞功呢?”
冷冰兒抱住段劍青逃走,此時剛要逃出劍峰的人口,洞冥子喝道︰“給我留下!”他怕段劍青帶了張丹楓的武功秘笈逃走,心想盤石生反正已受了傷,過一會兒再收拾楊華也還不遲。
冷冰兒冷笑道︰“你以武林前輩自居,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洞冥子哼了一聲道︰“我說過什麼話?”
冷冰兒道︰“你不是說我們非得再練十年,不配和你作對手麼?”
洞冥子哈哈一笑,說道︰“我用不著和你們動手,也能將你們留下!”說話之間,飛身躍起,幾個起伏,已是跑到冷冰兒後面,大袖一揮、拂出一股勁風,冷冰兒踉踉蹌蹌的斜竄幾步,險些跌倒。
楊華審察形勢,要趕上去救他們二人恐怕已來不及,靈機一動,忽地哈哈大笑,說道︰“盤石生,你不服氣,可以叫你的師父找我報仇,我要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好有人,莫以為練成了什麼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就可以稱霸武林了。好,你好好養傷吧,我可恕不奉陪。”一個轉身,不是向段、冷的那邊跑去,卻向劍峰的另一邊出口逃跑。
洞冥子正在戲弄段、冷二人,听了這話,不覺驀吃一驚,驀然省起︰“這小子的口氣這樣大,我倒不知道當今之世有哪一派的內功可以破解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的。”跟著便自想到︰“這小子的本領好得出奇,按常理來說,像他這樣年紀,本派內功練得多好,也是決計抵御不了修羅陰煞功的,嗯,莫非他、他已經取得張丹楓的秘笈?”再又想到,楊華留在石林幾年,剛才又是在劍峰上面跑下來的,他找到秘笈的可能性當然比段劍青大得多了。
“我真糊涂,怎的想不到他。這小子熟悉石林地理,莫要給他跑了。”本來洞冥子的算盤是下一步才收拾楊華的,此時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卻是不由他不改變主意了。他想段劍青業已受傷,冷冰兒一個年輕的姑娘背著他逃跑,還怕她能跑到哪兒?收拾了楊華,他們也未必跑得出石林。
洞冥子心念電轉,腳步也飛快的朝著楊華所跑的方向追去。
楊華故意放慢腳步,讓他追上。回過頭來,說道︰“你要和我動手嗎?”
洞冥子喝道︰“把張丹楓的武功秘笈給我留下,饒你不死!”
楊華道︰“你是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吧?”
洞冥子道︰“是又怎樣?”
楊華淡淡說道︰“我的師父雖然給你們逼走,你到底還是我的長輩,我讓你三招!”
武林規矩身份不同的人交手,自然是長輩讓招。如今洞冥子的輩份比楊華高出兩輩,楊華卻顛倒過來,要讓洞冥子三招,洞冥子焉能不怒?當下哼了一聲,喝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你既然不想活了,我就成全你吧!”說到“成全”二字,呼的便是一抓將下來。
楊華正是要他動怒,一覺勁風颯然,身形便似水蛇游走,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了他這一抓。
洞冥子吃了一驚,心里想道︰“他這身法倒是古怪得很,好像是本派失傳的躡雲步法。”崆峒派失傳的躡雲劍法據說是以飄忽見仗,有一套相應的步法和劍法配合的。洞冥子雖然沒有見過古譜,但古譜的一鱗半爪散見于其他典籍之中,洞冥子還是略有所知的。
洞冥子固然吃驚,楊華這一驚也是非同小可。原來洞冥子的指尖從他背心劃過,未觸及他的肌膚,已是有如火棒烙過他的背脊一般,令他感到火辣辣的作痛。要不是洞冥子由于給他激怒,進招稍為急躁,這一抓就能將他抓住。楊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怪不得師父對他也是頗為佩服,他的劍法本門第一,內功還不是本門最強的一個,但這一抓未曾抓著已是如此厲害,當真給他抓著,那還了得?”
說時遲,那時快,洞冥子已是如影隨形,跟蹤撲到。他見識了楊華的本領,這次出招,不敢再有絲毫大意,一招兩式,掌拳兼施,掌勢籠罩住揚華身形,左拳猛的搗出,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天羅地網”。掌勢自上而下!有如天羅;拳勢自下兜上,有如地網。掌主柔,拳主剛,柔是虛,剛是實。拳掌兼施,剛柔互濟,虛實並用。正是從他的看家本領“連環奪命劍法”中化出來的。“看你這小子還能逃得出我的天羅地網麼?”洞冥子心想。
只听得“嗤”的一聲,聲如裂帛。楊華衣裳給他抓破,但還是滑似游魚一樣,從他的“天羅地網”中逃出來了。饒是洞冥子那麼高明的武功,連他的身法都未曾看得清楚,不知怎的,那霸道之極的一拳已是打了個空。
楊華叫道︰“糟糕,還好!”身形一晃,“滑”出數丈開外,踢起一片塵沙。
楊華說過要讓對方三招,他踢起塵砂,迷對方視力,可說是有點取巧。不過他並無還手,卻也不算食言。
洞冥子只道他是存心戲弄,越發大怒,喝道︰“狂妄小子,狡獪小賊,今日我不把你斃于掌下,誓不為人!”
聲如霹靂,掌似奔雷。只听得“轟隆”一聲,身邊的一棵大樹,竟然給洞冥子的掌力震得倒了下來。洞冥子喝道︰“好小子,這是你自己找死,可休怪我!”只道楊華給他的掌力所震,不死也得重傷。
楊華眼楮發黑,只覺胸中氣血翻涌,五髒六腑都好像移轉位置一般。連忙吸一口氣,用張丹楓秘笈上的內功心法,凝聚真氣。洞冥子話猶未了,只見塵霧散開,楊華已是站在他的面前,氣定神閑,哪里像是受傷的模樣。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太師叔,晚輩已經讓你三招,僥幸可還沒死。讓了三招,本門情份我已是盡了心意,恕我不能再讓你了!”
本來以洞冥子的身份,三招打不倒一個晚輩,就該罷手,再也不能和對方為難。但這口氣他怎咽得下,心里想道︰“在這石林里只有盤石生一人,今日之事,他是不會說出去的。我殺了這小子,也不怕會給天下英雄恥笑。”當下手按劍柄,但一時之間,卻還是不好意思便即拔劍出鞘。
楊華卻似知他心意,似笑非笑地接著說道︰“洞冥道長,你想殺我還是用劍的好。一柄不行用夠兩柄!”他不稱“太師叔”稱呼“道長”,表示師門之義已絕。
洞冥子老羞成怒,唰的拔劍出鞘,一個劍銷,藏的卻是可以分開來的股劍,劍身很薄,明晃晃的有如一泓秋水。一看就知鋒利非凡。
洞冥子雙劍掣在手中,冷笑說道︰“料想你的師父已經對你說過本門的連環奪命劍法了,你樂得說風涼話兒,可惜,你只憑口舌之利未必保得住你的小命,我不和你斗口,進招吧!”
原來連環奪命劍法繁復之極,本來是幾個人同使布成劍陣的,最少也得兩個人合使,方能曲盡其妙。但洞冥子在這套劍法上浸淫了幾十年,他一個人就能把連環奪命劍展開。不過由于劍法太過繁復,必須使用雙劍。
楊華說道︰“好,這次你讓我先行出招,也算公道。看招!”劍尖一挺,好像自己練招一樣,目光注視劍尖,緩緩劃了一圈,劍勢圈著自己的身子。
洞冥子眉頭一皺,心道︰“這是什麼劍法?”喝道︰“你弄什麼玄慮?”楊華笑說道︰“你急什麼?”霎時間,劍光閃處,已是由虛化實,一招“白鶴剔翎”,倏的便指向洞冥子咽喉!
楊華使的正是躡雲劍法中極其精妙的一招,先以虛招擾亂對方眼神,攻他一個揩手不及。但洞冥子火候何等老到,他雖然不識這套劍法,一看楊華手勢,已知他是由虛化實。當下將計就計,身軀陡然一縮,楊華的劍尖堪堪刺到,撲了個空,重心驟失,不覺一個跟蹌。說時遲,那時快,洞冥子倏地出招,劍挾金風,已是向著楊華的胸膛刺過來了。
楊華叫聲“不好!”倒持劍柄,劍尖反指自身。洞冥子怔了一怔。心里想道︰“這小子打不過我,莫非想要自殺不成。”哪知又是一招極其古怪的劍法。他的劍劃了一道弧度甚小的半個圓圈,突然從肘底穿出,竟是刺向洞冥子意想不到的方位。
洞冥于“噫”了一聲,沉劍一挑,“穿針引線”,解招還招。心道︰“莫非他使的就是躡雲劍法,果然奇妙。”內力直匿劍尖,唰唰幾劍,把楊華的劍勢壓縮得只能在內圈防守。洞冥子喝道︰“好小子,看你還能有什麼古怪的門道?算你是孫行者,終須也逃不出如來佛祖的手心!”
楊華冷冷說道︰“是麼?”劍走輕靈,擋了兩招,突然高高舉起,把長劍當作大刀來使,劈斫下來,洞冥子冷笑說道︰“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要知劍術重在輕靈迅捷,哪有這樣硬劈硬斫的道理?這樣打法,和本領相等的交手已是犯忌,何況是高低手過招?
洞冥子使了一招“舉火撩天”,力貫劍尖,滿以為這一撩就可以將對方的劍削為兩段,不料雙劍一交,楊華的劍忽然滑過一邊,劍勢陡轉,又是從他意想不到方位刺來。
原來楊華這招一氣呵成,前面兩招用的是躡雲劍法,後面這招卻是從盂家快刀化出來的。深得“舉重若輕,以拙勝巧”的妙理,這是孟家快刀的“變格”,洞冥子如何識得?尚幸他功力固然高出楊華,劍術也是非常老到,一覺不妙,立即變招,楊華稍稍佔了一點便宜,也還不能脫出他的劍光籠罩。
洞冥子心道︰“這小子所學甚雜,最後這招決非本門劍法。不知是否張丹楓秘笈上的劍法?今日倘若殺不了這個小子,再過三年,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對楊華精妙的劍術,又羨又妒,殺機陡起“連環奪命劍”立即霍霍展開!
楊華真實的本領和洞冥子相比畢竟差得還遠,他換了幾種劍法,饒是瞬息百變,仍然沒沖出對手的劍圈。
洞冥子腳踏五行八卦方位,手中雙劍盤旋飛舞,轉眼間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雖然只是一人雙劍,隱隱印有列陣而戰之勢,楊華要對付的好像不是一個敵人,而是一個“劍陣”了。這才知道︰他師父說的——洞冥子使用連環奪命劍法,等于有八個一流劍客合圍一一果然不是虛言。
不知不覺雙方斗了將近百招,楊華勉強還能應付,氣力已是漸漸不夠,***越縮越小。洞冥子見時機已到,一劍疾刺過去,喝道︰“小子,還不撒劍!”他在一招之內,遍襲楊華七處穴道,料想楊華決計躲閃不開!
在這危機瞬息之間,楊華不假思索,使出了這七日來他朝夕揣摩的“無名劍法”,劍尖斜指上方,正是“無名劍法”的第一個圖形,似是“朝天一柱香”,而又不是“朝天一柱香”的劍式。
楊華自己都還未曾真正領悟這一式“無名劍法”的妙用!但在洞冥子這樣一位武學大行家的眼中,他這劍式卻是厲害無比,自己一攻,只怕就給他乘虛而入!要知劍術多高,在攻擊時本身也是難免要露出空門的,倘若給對方搶先一步攻入空門,那就非敗不可了。平輩還可冒險對攻,洞冥子高出楊華兩輩,他是只能贏不能輸的。是以他在未有把握破解楊華“怪招”之前,只好唯有回劍防身了。
楊華精神陡振,也不管是否能夠拆解敵招,就把記牢了的“無名劍法”,依樣畫葫蘆的一式一式施展出來。雖然只是“形似”,亦已足以震懾強敵!
洞冥子越看越古怪,越打越是吃驚,喝道︰“好小子,你使的是什麼劍法?”
楊華笑道︰“我使的就是叫做‘無名劍法’,在你號稱崆峒派劍術第一高手,原來也是如此孤陋寡聞麼?”
他說的全是真話,洞冥子卻道他是戲弄自己,大怒喝道︰“就算你當真得了張丹楓的真傳,最多你也只能多活一個時辰,你膽敢將我欺弄!”
洞冥子說的可也不是虛聲恫嚇,他的功力遠勝楊華,“連環奪命劍法”布成的“劍陣”又是無懈可擊,他只守不攻,時間一長,也能累死楊華。楊華破不了他的劍法,亦即無法突圍,心中暗暗叫苦。洞冥子把內力催緊,雙劍展開,隱隱帶著風靂之聲。冷笑說道︰“小子,知道厲害了麼?我不用殺你,也能叫你力竭而亡!”
楊華暗暗焦急︰“無名劍法雖然奧妙,我卻未能發揮它的威力,這可如何是好?”驀地想起“你有你的體,我有我的體,為何要練別人的體?”又再想起師父“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的教訓,腦海好像閃過靈光,唰的一劍便刺過去,登時把對方的“劍陣”攻破一個缺口。
洞冥子退出三步,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里想道︰“這小子的劍法總的越來越是厲害,他這一招,倘若快了半分,我的愈氣穴只怕就要給他刺中了。”原來楊華在實戰中頓悟上乘武學的妙理,他這一劍刺將出去,已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把躡雲劍法和孟家刀法合而為一,創出了自己的新招。
一個是揮灑自如,一個是心虛膽怯。楊華不把強敵放在心上,劍招一變,擊、刺、撩、抹、崩、唰、劈、刺,無不恰到好處。真當得上是︰慢中快,巧中輕,行雲流水,穩健輕靈!不知不覺,又再斗到百招開外,洞冥子只覺自己的招數一發出去,便即受到楊華的牽制,越發膽寒。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生怕真的就會“八十歲老娘,倒踫嬰兒”了。
論輩份他是楊華的“太師叔”,他的心理是只能贏不能輸的。哪知越是怕輸,就注定了他非輸不可!
洞冥子心里又是焦躁,又是駭怕,猛的一咬牙根,把連環奪命劍法使得凌厲無倫,只盼能夠勝得一招,保住面子,便可借口愛惜小輩,罷手不斗,不至于給盤石生笑話。以自己的輕功,料想可以安全退出這座石林。
他要顧全面子,不知正是弄巧反拙。其實他的劍法比不過楊華,功力如是遠勝。勝敗的關鍵在于時間,要是楊華能夠在氣衰力竭之前,刺傷了他,他的功力多高,也是無濟于事。但若他能沉著應付,多支持半柱香的時刻,楊華可就非敗不可了。再不然他若是現在逃跑的話,楊華也是決計阻攔不了他的。
壞就壞在他要顧全面子,這一輪急攻,越發激起楊華的斗志。而他所頓悟的上乘武學,也由于敵人之強,在不知不覺之間,更加發揮得淋灕盡至!
洞冥子一口氣猛攻十數招,雙劍一圈,銀虹暴長,把楊華的身形圈在當中,喝道︰“看在你年紀輕輕,劍法也還練得不錯,你肯求饒,我可以放你!”
楊華自創新招,正在得心應手,哈哈笑道︰“洞冥道長,我看你的劍法號稱連環奪命劍法,卻也未必就能真的奪了人家性命!”笑聲未已!“無名劍法”的第一式倏地又使出來。劍尖斜指上方。
這一招雖然重復使用,但在洞冥子眼里與前卻又不同。
此時楊華站在一塊石頭上,地勢稍高,劍尖斜指,角度恰到好處,洞冥子站在低處,只覺他的劍勢斜指,一刺下來,就可以刺著自己的愈氣穴或漩鞏穴或陽白穴,這三處穴道都是人身的死穴!難就難在楊華的劍勢捉摸不定,三處穴道似乎都可給他刺著。要是確知哪個穴道的話,以洞冥子的本領,倒是容易對付。
洞冥子慣經陣仗,應敵的功夫確也老辣非常,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倏的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踏乾門,轉坎位,雙劍左右展開,保護兩臂。
他腳踏五行八卦方位,使出連環奪命劍的絕招,用來應付對手繁復多變的刺穴劍招,本來是使得極為適當的,豈知楊華這招劍法,卻是各家各派所無。他這麼一個變招,本來可以避開的,反而避不開了。
楊華對石窟中的劍式圖形,記得熟極如流,在第一式似是而非的“朝天一柱香”之後,跟著就是第二招似是而非的“玄鳥劃砂”。“玄鳥劃砂”的方位和“朝天一柱香”相反,在正面對敵交鋒之際,本是絕無理由連續使用的,但楊華已是不假思索地使了出來。
人影翻騰,劍光流散,只听得一聲尖叫,洞冥子左肩著了一劍,倒縱出三丈開外,他負痛狂奔,心里猶自暗暗叫聲“僥幸!”僥幸沒有給楊華刺著穴道,得以保全世命,逃出石林。楊華呆了一呆,轉瞬之間,洞冥子己是逃得無蹤無影。回頭一看,那躺在劍池旁邊的盤石生也不見了。原來他是在楊畢剛才開始佔到上風的時候,一見不妙!便即仗著熟悉地形,悄悄的從劍峰另一端出口溜走。
楊華呆了一呆,又驚又喜,失聲叫道︰“原來如此!”
原來他對“無名劍法”這兩個式子,揣摩了半天,也還揣摩不出其中道理的。他屢次比劃,怎麼也不可能一下子從“朝天一柱香”變為“玄鳥劃砂”,但剛才洞冥子那麼一避,轉過來的方位,恰好就“湊上”了他這招“玄鳥劃砂”,根本用不著他轉過身反手發劍,他這才懂得最上乘的劍術,不僅在于自己使得好,還要能夠“調動”敵人。一招發出,敵人如何應付的後著,卻早已在自己所算之中。當然這次還井非出于他的“所算”,而是張丹楓的“無名劍法”早已料到敵人要這麼變招的。不過他懂得這層道理,劍術又是更進一重了。
敵人已經逃得無影無蹤,石林重又歸于寂靜,楊華想不到自己扈然能夠打敗“太師叔”,一陣驚喜過後,只覺渾身無力,骨頭都好似要松散一般。他躺在地上,沒多久便即不省人事,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楊華驀地想了起來︰“二師父的佷兒和那位冷姑娘不知走了沒有?”
他回到石屋,只見雜物凌亂,牆壁挖穿,顯然是曾經被人搜過,好在還有一些食物留下,他飽餐之後,便卻去找段劍青和冷冰兒。
踏遍石林,不見他們蹤跡。楊華心里想道︰“段劍青是師父的佷兒,他冒了這麼大的危險,費了這麼多的氣力,來找尋張祖師的武功秘笈,我本來應該送給他的,現在卻是沒法給他了。”但跟著又想︰“二師父這個佷兒心術似乎並不怎麼正派,這秘笈不給他也罷,不過他昨天是受了傷的,但願他不要給洞冥子這牛鼻臭老道踫上才好。”
他料理好簡單的行囊,帶了一袋干糧,戀戀不舍地離開石林。住了這麼多年而又是自己所喜愛的地方,一旦離開,心情自是有些悵惘,又好像還有什麼事情未曾做妥似的。
走過劍峰下面,驀然想起︰“我不願把張祖師的玄功要訣送給段劍青,又如何可以讓張祖師的無名劍法仍然留在那個石窟?”
洞冥子和盤石生已經從段劍青口中知道這個“寶藏’的秘密,難保他們不會再來。洞冥子的本領非段劍青可比,他是可以上得劍峰的,難保他不會發現那個石窟。為了不讓張丹楓的無名劍法給壞人偷學了去,楊華最後一次攀上劍峰,進入石窟,把壁上的十八個“無名劍法”的圖形鏟掉。
他走出石林,三年來第一次走出石林。只見遍地陽光,外面另是一番景象。心情又是興奮,又是有點感傷。
他不僅是三年來第一次走出石林中且是和有生以來過去十六年的生活告別!
過去他雖然經歷了許多災難,先後卻有宋叔叔和三個師父保護著他,但今後可是他一個人獨闖江湖了。而闖蕩江湖,並不是本領高強就可以應付得了的。
“我到什麼地方去呢?”眼前是明朗的晴天,但在他的心里如是不覺一片茫然了。
本來按照他原定的計劃,是要到小金川去找孟元超的,但現在清兵已經佔領了小金川,孟元超不知轉到什麼地方,他這計劃恐怕是行不通了。
忽地他想起冷冰兒和段劍青說過的一段話,那段話是由于義軍放棄了小金川,她說來安慰段劍青的。“當年他們開闢了小金川作為義軍基地,以後他們還是可以開闢另一個新天地的!他們有的是丹心俠骨,還怕開創不了。”
情況雖不相同,道理卻是一樣,楊華心里想道︰“師父當年和我躲進石林,拿這世外桃源作為安身立命之所。誰知這世外桃源,也是躲避不開血雨腥風!我應該效法盂大俠他們,開創我自己的新天地。只要我立定腳跟做人,不負師父勉勵我做個‘俠義道’的教訓,那麼,去得成小金川固然很好,去不成亦是無妨。”
“這位冷姑娘看來倒比二師父的佷兒好得多,只不知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楊華迎著朝陽,浮想聯翩,走出了石林,也走向了新的天地。
冷冰兒在一條崎嶇的山路上與段劍青把臂同行,這天是他們離開石林之後的第三天了。
段劍青那天受的傷只是皮肉之傷,比較嚴重的是被盤石生打了一掌。好在他的內功雖然不是怎麼深湛,卻也頗有根底。敷上了冷冰兒的金創藥,經過了三天的調治。外傷和內傷都已好了。不過當然還是不能跑得很快,在崎嶇的山路上只能緩緩而行。
想起那日之事,段劍青余悸猶存,說道︰“冰妹,你冒險救了我的性命,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
冷冰兒笑道︰“你和我還用得著客氣嗎?不過,說起來救你性命的可並不是我呢。我和你的性命,都是別人救的。”說至此處,不覺難過起來,笑容頓斂,嘆了口氣,跟著說道︰“在劍峰上跳下來的那個少年不知是什麼人,唉,他救了我們的性命,他自己可知恐怕、恐怕……”
段劍青道︰“那少年的本領似乎很不錯,我們都可以逃出生天,料想他也可以沒事的。”
冷冰兒道︰“但願如此。但你不知道,那個苗人是當世一個大魔頭的徒弟。那個道士的本領又比苗人還更厲害。那人年紀輕輕,武功再強,恐怕也不是他們對手。他救了我的性命,我就逃走,我真覺得有點愧對他呢。”
段劍青淡淡說道︰“要怪只能怪我,是我拖累了你。”
冷冰兒苦笑道︰“話說回頭,其實以我這點本領,那天就是回去,也幫不了那人的忙。不過如今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心中總是難安。”
段劍青說道︰“咱們也不知道那兩個魔頭要到幾時方始離開石林,要打探那人的消息,也只能留待將來再說了。其實我想回石林去,比你還更心急呢。咱們白走一趟,毫無所獲。張丹楓的武功秘笈,要是給別人得去,那就糟了。”
冷冰兒道︰“大哥,別要為此難過,得失有定,平安就是福了。沒有秘笈,咱們一樣可以過得很快樂的。還是你那句話對,一切留待將來再說吧。”
這次輪到段劍青苦笑了,說道︰“反正咱們也沒辦法取得秘笈,不好也只好如此了。”忽地心中起了一個邪惡的念頭︰“那人從劍峰上跳下來,不知他在劍峰是否業已發現張丹楓的秘笈?我當然不希望他死在那兩個魔頭手里,但若真的已遭不幸,倒是少了一個可能知道秘笈的人。”
他心里胡思亂想,不知不覺踢著一塊石頭,險些摔了一跤。冷冰兒連忙將他扶住,說逍︰“大哥,小心。”
段劍青道︰“這山路真是難行,要是有一匹坐騎,那就好了。”
冷冰兒逍︰“山路是很難行,但只要膽大心細,先不怕難,小心一點,慢慢就會習慣的。”
段劍青笑道︰“你說的話,似乎總是藏著一些道理。”
冷冰兒笑道︰“我懂得什麼道理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你看前面那個老頭,他推著車子,走這山路比咱們難得多了,他可是走得平平穩穩。這還不是由于他平日走慣的緣故嗎?”
段劍青笑道︰“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匹坐騎。”
忽听得馬鈴聲響,冷冰兒笑道︰“你剛說到坐騎,坐騎就來了。還恰好是兩匹坐騎呢。可惜咱們總不能冒充強盜,搶了人家的坐騎。”
段劍青道︰“咦,這兩匹坐騎,倒是罕見的駿馬!”
山路盤旋曲折,冷冰兒抬頭望上去,只見兩騎駿馬在山路上奔馳如履平地,不由得暗暗喝彩。泛眼間,那兩匹駿馬已是跑近那個推車的老頭。冷冰兒失聲叫道︰“不好!”
那老漢推著木車彎著腰走,剛剛走到山坳轉角之處,駿馬奔馳,來得太快,眼看就要踫上,決難閃避!
那兩個騎者,看裝束是一個軍官,一個文官。軍官本來是在後面的,忽地快馬越過前頭,喝道︰“糟老頭子,給我滾開!”馬鞭一揮,在間不容發之際,卷著車把手一掀,登時把車子掀翻,轟隆隆滾下山坡去了。車上截的乃是石灰,揚起滿天灰蒙蒙煙霧。那老漢子跌在地上打了個滾,受了一點皮肉之傷,卻幸而避開了車馬相撞之禍。他驚魂稍定之後,痛心所受的損失,不覺哭了起來。
冷冰兒吃了一驚,說道︰“這軍官的本領很是不弱!”心里想道︰“可惜青哥受了傷,我一個人恐怕搶不了他們的坐騎。”
段劍青“咦”了一聲,悄悄說道︰“那個文官我好像是認識的。”
那軍官怒道︰“你這糟老頭子真不識相,大不了倒翻幾百斤石灰也值得這樣傷心?我的衣裳都給你的石灰弄髒了,再哭,老子回去把你一刀劈為兩段。”
那文官似乎心腸比較好些,說道︰“幸好沒給石灰弄瞎眼楮。咱們趕路要緊,饒了他吧。”
冷冰兒哼了一聲,和段劍青說道︰“這兩個家伙仗著官勢欺侮窮人,我看不過眼,大哥,你躲過一邊,我給那老人家出一口氣。”
段劍青忙把冷冰兒拉過一邊,小聲說道︰“冰妹別惹閑事。”說時遲,那時快,兩騎快馬,已是風馳電掣般跑到他們面前來了。
那文官忽地勘住坐騎,叫道︰“你不是段王府的小王爺嗎?小王爺,你還記得我嗎?”
原來這個文官名叫金光斗,以前是大理“定邊將軍府”的幕客,經常在段家走動的。
段劍青心中七上八落,只好硬著頭皮和他招呼,說道︰“原來是金大人。金大人,你升官了呀,恭喜恭喜!”
那軍官听說段劍青是“小王爺”的,怔了一怔,哈哈笑道︰“老金,你的福份可不小呀,一出門就遇上了貴人,我也沾了你的光了。”
金光斗跳下馬來,說道︰“小王爺、這位是李都頭。”那軍官跟著下馬,自我介紹︰“小王爺,幸會,幸會。我叫李大勇,是定邊將軍府新來的都頭。”
段劍青見他們停了下來,不覺越發心慌。強自鎮定,說道︰“兩位太客氣了,請上馬吧。別耽誤了你們的公干。”
金光斗道︰“不忙,不忙。難得在這里踫見小王爺,我還有話要向小王爺稟告呢。這位姑娘是……”
段劍青道︰“她是我的表妹,舅舅只有她一個女兒,因此自小把她當作男兒看待。恐防世道不好,也曾叫她練過幾天武藝。”他見金光斗的目光似乎很注意冷冰兒腰懸的佩劍,是以搶先給她解釋。冷冰兒暗中打定主意,要是他們盤根問底,自己躲不過去的話,便即先發制人。
好在他們雖然有幾分懷疑,卻沒盤問下去。金光斗說道︰“小王爺,你離家有三年了吧,我記得那年韓將軍被人暗殺,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我還見過小王爺的,後來就听說小王爺出外遠游去了。今天恰巧是韓將軍三周年的忌辰。”
段劍青心頭“卜通”一跳,想道︰“來了,來了!”要知三年前那樁轟動一時的暗殺案件,正是和他有關,聯手刺殺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的人是程新彥父女和武端兄妹,而當時武端正是住在他的家里。第二天御林軍官西門的和“將軍府”一個衛土隊長來他家查案。又是給他的叔叔段仇世和武端兄妹殺掉的。
段劍青強笑說道︰“不錯,我就是因為大理的治安太壞,當時也不知會鬧到什麼地步,是以方才離家避亂的。”
金光斗道︰“現在好得多了。朝廷派來了一位丁將軍。這三年來地方上連一件盜案都未有過。”
段劍青道︰“哦,治理得這樣好嗎?真是難得!”
金光斗笑道︰“其實要地方平安,也沒別的法門,只須嚴刑峻法就行了。丁將軍頒下嚴令,諭了值一兩銀子的小偷就斫掉一條手臂,值五兩銀子斫掉雙手,值十兩銀子以上的就斬首示眾。哪里還有人敢再搶再偷?”
冷冰兒氣得牙癢癢,心里想道︰“這正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偷了一點東西的窮人要斬首示眾,搜刮民脂民膏的大官卻是袋袋平安。”心里顧忌段劍青傷還未好,動起手來對他不利,只好隱忍不發。段劍青勉強笑道︰“原來如此。”
金光斗繼續說道︰“小王爺,你現在回去,包管可以過太平的日子了。丁將軍也很想你小王爺回去呢。有小王爺在大理,幫他的忙,朝廷的政令也容易推行得多。”
段劍青說道︰“金大人說笑了,我最不會應酬,哪懂得幫官府的忙?丁將軍那樣能干,也用不著我來幫忙呀!”
金光斗道︰“不然,不然。你們段府在大理素有威望,只要你回去坐鎮,就已經是幫了官府的忙了。有一件事我還未告訴你,你不在家的時候,丁將軍對你的王府保護得很周到,丁將軍真的是十分希望你回去的。”
段劍青不可置否,換過話題笑道︰“金大人,恭喜你在將軍府得意!這次和李都頭出來,想必是有緊要的公事辦了,我!我真不敢耽誤你們啦。”
金光斗得意洋洋地說道︰“也沒有什麼得意,多蒙丁將軍看得起我,給我補個實缺,充當文案罷了。我和李都頭是奉命到小金川投送公文的,不過是例行的公事。”冷冰兒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忽地說道︰“小金川不是在打仗嗎?”
金光斗道︰“不,早已打完了。你有親戚在小金川嗎?”對冷冰兒的關心小金川戰事,不覺有點奇怪。
冷冰兒道︰“我的奶媽有個兒子在小金川當差,她前去探親,官兵也不許她入境。我只道還在打仗呢。”
李大勇听金光斗和“小王爺”談話,插不進口,心中頗為氣悶,此時乘機便出風頭,說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小金川以前是叛賊的巢穴,如今雖然全境都給官軍佔領了,戒備仍是不能放松的。據我所知,不但老百姓不能隨意進出,就是投遞普通公文的也只能在邊境的哨所放下。”
冷冰兒道︰“這麼說,你們也不能進小金川了?”
李大勇正是要她問這句話,笑道︰“你是小王爺的表妹,說給你听不打緊。不瞞你說,我就是沒有公丈投遞,也可以自由進出。金大人和我一起,他也可以進去的。”話中不啻向段、冷二人暗示,他的身份其實要比這個姓金的官兒高得多。金光斗勉強笑道︰“這位李都頭以前是在御林軍當差的。”
這次輪到李大勇大為得意了,接下去便道︰“這次在小金川做軍官的有我的許多老同事。我雖然調來大理,在御林軍的名冊上也還掛有名字。在御林軍當差的奉派出外,都有一面腰牌,即使舊同事未必全認識我,見了腰牌,也會讓我自由出入。”
金光斗听到他夸耀自己的身份時,不覺皺了皺眉,但也沒有說話。
冷冰兒暗地留神段劍青的面色,段劍青也剛好在這個時候,對她皺了一皺眉頭。
冷冰兒笑道︰“可惜你的腰牌不能借給別人。”
李大勇道︰“你這個奶媽的兒子姓甚名誰,在小金川什麼地方得意?”
冷冰兒胡亂捏道了一個假名,說道︰“我只知道他是在小金川當差,卻不知是在哪個衙門。”
段劍青道︰“金大人,多謝你的關心。時候不早,咱們都該走了。待你回到大理,我再替你接風吧。”
金光斗喜道︰“小王爺,這麼說你是準備回家了?”
段劍青道︰“我是離鄉避難的,如今故里升平,你們的丁將軍又特加垂注,招我回去。我是倦鳥知還,也想回家過過太平日子了。”
金光斗道︰“對,還是回家的好,你一回去,丁將軍必定歡迎。”忽地又問︰“小王爺,你和令表妹怎的不備車馬,不嫌山路崎嶇麼?”
段劍青笑說道︰“我喜歡游山玩水,騎上了馬,豈非變成了走馬看花,沒什麼意思了。”
金光斗道︰“原來如此,小王爺真是雅人。好,那咱們在大理再見吧。”
金光斗和李大勇去得遠了,段劍青埋怨冷冰兒道︰“冰妹,你哪有什麼奶媽的兒子在小金川?剛才我真是怕你胡亂說話,引起他們的猜疑呢。”
冷冰兒笑道︰“剛才要不是你的眼色止住我,我還想搶他們的坐騎和腰牌呢。”
“幸虧你沒亂來,否則這麻煩可就大了。”
“有甚麼麻煩?不瞞你說,我剛才只是怕殺不掉他們。”
“你若是殺了他們,我可是別想再回大理了。”
冷冰兒怔了一怔,說道︰“你當真想要回家?”
段劍青點了點頭,說道︰“小金川已給清兵佔領,你也沒有什麼地方好去。不如和我回家,暫住些時。”他見冷冰兒面有猶豫之色,跟著再說︰“你別誤會我是貪圖過舒服的日子。我想養好身體練好武功,再與你闖蕩江湖。”
冷冰兒嘆口氣說道︰“我也希望你有個安靜的地方調養一些日子、卻不願你冒險回家。”
段劍青道︰“不瞞你說,我本來是不敢回家的,但在踫見了這兩個家伙之後,我倒是沒有顧慮了。”
冷冰兒說道︰“什麼,你相信他們的‘好話’?也相信他們那個丁將軍的‘好意”嗎?”
段劍青道︰“不是相信他們,我相信他們的將軍不把我再當疑凶!”
“你指的是暗殺前任那個什麼叫‘韓將軍’的案子?”這件案子和第二天在段劍青家里發生的事情,冷冰兒是曾經听他說過的。
段劍青道︰“不錯,照剛才的情形看來,秘密並沒泄露。那個繼任的丁將軍,顯然對我也是並沒懷疑。”
“何以見得?”
“那軍官能用馬鞭掀翻車子,本領委實不弱,對嗎。”
“不錯。我剛才不敢搶他,就是恐怕打他不過,連累了你。”
“他也未必知道咱們真正懂得武功,在他眼里,定然不把咱們放在心上,對嗎?”
“這又怎樣?”
“可是他們對我卻是那麼恭敬。”
冷冰兒笑道︰“因為你是‘小王爺’呀!”
段劍青皺眉道︰“你這樣聰明,怎的還未想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因此得到證明,證明他們沒懷疑你。”
“是呀,他們若是稍有懷疑,這是陌路相逢,還肯放過我嗎?恐怕一見面就要動手拘捕我了。”
“你的話未嘗沒有道理,但焉知他們誘你回去,不是另有什麼陰謀詭計。”
段劍青笑道︰“冰妹,你總是這樣多疑,我看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離家三年,說實在話,唉,我也很想回去看一看。”
冷冰兒躊躇莫決,半晌說道︰“你瞧那個老漢還在那里哭呢,真是可憐。”
她突然換了話題,段劍青不覺怔了一怔,說道︰“好,那咱們過去送他幾兩銀子吧。”冷冰兒道︰“對,咱們先做了這件好事,然後從長計議。”
不料那老漢卻不要他們的銀子。
冷冰兒道︰“我們是誠心誠意送給你的,你為什麼不要?”
那老漢道︰“有官家向老百姓伸手要錢,哪有反而送錢給百姓的?”
冷冰兒恍然大悟,說道︰“哦,敢情你是看見那兩個官兒和我們站在一起說話,就以為我們也是‘官家’了?其實我們和你一樣,都是百姓!”
老漢哪敢相信?雖然他沒有听見金、李二人把段劍青叫做“小王爺”,但他們對段劍青那樣畢恭畢敬的態度,他卻是看見了的。
冷冰兒道︰“不錯,他們是想巴結我這朋友,其中另有原因!你無須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完全一樣,討厭他們痛恨他們。他們那樣欺負你,我見了也冒火。你放心,銀子收了,決不會有甚麻煩!”便把銀子放在他的手心,也不理他要不要,和段劍青便離開,老漢想要還給他們,哪里還追得上?捧著銀子,只是發呆。
段劍青滿懷不悅,過後說道︰“那老漢也真是的,他業已身無長物,我們送銀子給他,難道還會算計他嗎?”
冷冰兒道︰“他是給官家欺侮慣了,即使不以為我們算計他,也會以為我們要戲弄他啊!”接著笑道︰“一個沒有什麼見識的鄉下老漢也知道不能相信官家,青哥,你怎麼反而相信他們了?”
段劍青呆了一呆,笑道︰“冰妹,原來你是繞著***和我說這一句話。”
金光斗此時也正在埋怨李大勇。
“李都頭,我知道你是御林軍軍官,可你在我面前逞威風不打緊,何必把自己的秘密說給不相干的人知道?”
“你不是說丁將軍很看重這位‘小王爺’嗎?”
“話是這樣說,其實……”
“其實什麼?”
金光斗瞪他一眼,說道︰“你的口太沒遮攔,我可不敢告訴你。”
李大勇笑道︰“丁將軍或許有‘借重’這位‘小王爺’之處,其實也不是什麼‘看重’他的,對嗎?”
金光斗道︰“原來你也不太糊涂,那你知道就好。”
李大勇道︰“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故意向他們泄露的原因嗎?”
金光斗怔了一怔道︰“這麼說,敢情你是另有用心?”
李大勇道︰“當然,我是試探他們的。你以為我只是有勇無謀麼?”
“試探什麼?”
“那位‘小王爺’身有武功,那個女的恐怕比他還更厲害,你知道麼?”
“真的,這我倒瞧不出。”
“段劍青的叔叔段仇世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听說他和小金川幾個‘匪首’還是有來往的,你知不知道?”
金光斗道︰“段仇世因練武和老王爺鬧翻,我是知道的。江湖上的事情,我就沒有你知道得清楚了。你听來的消息可靠麼?”
李大勇賣個關子,笑道︰“消息的來源,我也不能告訴你。總之,既有這樣的風聲,我就不能沒有懷疑了。”
金光斗心里很不高興︰“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還多呢,你不和我說實話,我也不會完全告訴你。”當下故意說道︰“但大理的人都知道,這位小王爺和他的叔父可沒有什麼關連。而且段府雖然早已是過氣的“王爺”,在大理也還頗有聲望,知府大人和將軍多少也得尊重他家幾分的。”
李大勇道︰“是呀,所以我才要試探這位“小王爺”,剛才我故意泄露秘密,就是想引他們來搶我的這面腰碑。他們一動手,那就不用說定是小金川的‘匪黨’了。”
金光斗道︰“可惜他們沒有動手。”
李大勇道︰“那對我也沒什麼妨礙,咱們的馬跑得這樣快,腰脾的秘密縱然給他們知道,他們也總不能找另外的同黨來追上搶去腰脾。”
金光斗不由得對他另眼相看,笑道︰“依你老兄的本領,有人來搶,你也不怕。”
李大勇道︰“好在這位小王爺肯回大理,這次找不到憑據,以後咱們還可以找。”
金光斗忽道︰“你想找憑據那也不難!”
李大勇愕了一愕,連忙說道︰“你知道為何不早說?”
金光斗道︰“不是我信不過你,咱們發個毒誓,從今以後,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就告訴你!”
李大勇笑說道︰“金大人,你的心眼兒真多。好,咱們結為兄弟,共死同生,大家都說實話!誰若背誓,死于非命!”心想︰“我的武藝高強,別人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的。”
金光斗也有他的想法︰“我是文官,不用打仗。死于非命的機會總比你少得多。”
兩人發過毒誓,金光斗這才說道︰“堵殺前任韓將軍那件案子,這位小王爺很有嫌疑。”
李大勇道︰“你怎麼知道?”
“刺客之中有一對少年兄妹,我曾經在段家見過。”
“那你為何不向丁將軍告密?”
“將軍府出事那晚,我不在場,刺客的形貌,只是听得衛士說的”
“哦,所以你不敢斷定那一男一女是否就是你在段家見過的,那對兄妹?”
金光斗道︰“是呀,茲事體大,我不過是個小小的文案,沒有拿到段家把柄之前,便去告密,倘若給丁將軍說我是捕風捉影,叫我如何能吃得消?何況這位小王爺又不在大理,丁將軍也是沒法將他捉來,讓我和他對質。”
李大勇道︰“那麼這位小王爺現在是回大理了,你不是可以舉報了嗎?你想法找他的把柄吧。”
“把柄我是找得到的,但要你的幫忙。”
“要我如何幫忙?”
金光斗沉吟半晌,說道︰“咱們將來從小金川回到大理之時,要是這位小王爺還在家中,你扮作蒙面賊晚上到他家去,將他捉來給我,我有辦法套出他的口供。”
李大勇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擔的風險太大。”
“你放心,我有把握叫他從實招供,即使我搞錯了,也不會連累你。但事成之後,功勞大半卻是你的。”
李大勇情知他的說話不盡不實,想道︰“看來他是已經拿到了段家的把柄,但不知為了何因,定要得到段劍青的親筆招供,方敢舉報。但既有這飛來的好處,我也不必盤問他了。”當下笑道︰“金大哥,咱們現在是結拜弟兄,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既然成竹在胸,小弟就听你的。”
李大勇猜得不錯,金光斗之所以不敢告密,確實是有難言之隱。原來將軍府的地圖,就是他畫給武端兄妹的。那天晚上,他和另一個姓錢的候補官兒,在客店里給武端兄妹活擒,迫不得已畫圖以獻。他若告密,恐怕會給查出這件事情。但如今事隔三年,武端兄妹早已到了小金川,決不會再回大理,揭破他的秘密,他自是不怕單獨對證段劍青了。
合伙圖謀段劍青的事情商量妥當之後,金、李二人都是得意非常,哈哈大笑。
哪知笑聲未絕,忽听得有人喝道︰“好呀,你們干的好事,給我滾下馬來!”
聲到人到,路邊山腳的茅草叢中突然躍出一個少年,把手一揚,李大勇連他發的是什麼暗器都未看得清楚,跨下的駿馬已是猛的一跳,把他拋下馬背。
金光斗的情形比他更糟,跌下馬背,打了幾個滾,發出一聲慘叫,寂然不動,看情形竟是摔死了。
那少年雙手各執繩疆,把兩匹馬系在路邊的一棵樹下,拍了拍手,笑道︰“這兩匹坐騎倒是不錯!”
李大勇畢竟是個高手,雖然狩不及防摔倒,一個鯉魚打挺,便即翻起身來。不過他見這個少年如此了得,一時之間,倒是不敢上前。
他在打量這個少年,這個少年卻是先來“招惹”他了,“把腰牌給我!”那少年喝道。
李大勇怒道,“哪里來的小賊,如此大膽!”
少年笑道︰“你們這兩個家伙,居然想要謀財害命,膽子也是不小呀!”
李大勇面上變了顏色,喝道︰“你這小賊,胡說八道!你,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那少年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們剛才鬼鬼祟祟的商量什麼,嘿嘿,對不住,我都听見啦!”
剛才李大勇和金光斗商量妥當之後,是騎上馬走了一程方才踫見這個少年的。李大勇驚疑不定,想道︰“剛才路上分明沒有人,他躲在哪里偷听?即使他的輕功真有神出鬼沒之能,也決不能跑得比我的坐騎還快呀。”他哪里知道,這個少年其實只是偷听了他們和段劍青的那番說話,只知道他們是千方百計想把段劍青騙回大理,至于“圖財害命”雲雲,則是這個少年據理推測,猜想到的。
李大勇驚疑不定,對這少年也是有點忌憚。但陰謀已給對方揭破,無論如何,也是非得殺人滅口不可了。
“老弟,咱們有話好說。你想要什麼,咱們商量。”李大勇口中說話,手中捏著的暗器突然發出。他射出的是兩枚透骨釘,只听得“叮叮”兩聲,也不見那少年動手,兩枚透骨釘打著了他,卻插不入他的身體,跌了下來。
少年笑道︰“我只要那面腰牌,誰要這些破銅爛鐵。”原來這少年有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內功,不但功力弱于他的敵人沾衣即跌,暗器沾著他的衣裳,也會給他彈開。
李大勇暗襲不成,騎虎難下,硬著頭皮一聲大吼,撲上前去,撥刀就斫!
少年側目斜聊,李大勇那刀堪堪斫到,他方始中指一彈,冷笑說道︰“你這點功夫,可還不值得我撥劍殺你!”錚的一聲,刀鋒反卷回來,把李大勇的額頭斫得血流如注。
到了這個地步,李大勇知道再打也是只有送命的了,把刀一拋,叫道︰“腰牌給你,好漢饒命!”
少年笑道︰“這樣膿包,做什麼御林軍軍官?哼,我本來可以饒你不死,可惜我信不過你……”
李大勇不敢等他把話說完,慌忙叫道︰“你不是說過我不值得你殺嗎?”
少年笑道︰“我說的只是你不值得污我寶劍,不過,你既然苦苦求饒,那就看看你的造化吧!”說到“造化”二字,在距離十步之外,呼的一記劈風掌劈來。李大勇只覺勁風撲面,胸口如受巨錘一般,登時暈了過去。
少年想道︰“姓金那家伙已經摔死,這廝縱然不死,最少也要醫治一年半載,決不可能到小金川報訊了。”當下跨上坐騎,牽著另一匹馬,便即回去找尋段劍青和冷冰兒了。
這少年武功極高,但畢竟是個初出道的“雛兒”,百密一疏,卻忘記了去察看金光斗真的摔死沒有。
金光斗伏在路邊,動也不敢一動,待得這少年去得遠了,他吁了一口氣,方才慢慢爬起身來。
原來他摔斷了兩條肋骨,傷得的確不輕,但卻還沒死。他是躺在地上裝死的。
大難逃過,金光斗這才覺得痛得歷害,“哎喲,哎喲!”的呻吟。
雖然痛得歷害,但幸是還是逃出性命了。金光斗呻吟了一會,把眼一看,看見李大勇躺在血泊之中,不禁又是得意起來,自言自語道︰“你倒是應了毒誓死于非命了,沒有你的幫忙,我的風險是要擔多許多,但也還有把握能以獨自領功。”
不料他正在自言自語之際,李大勇忽地翻了個身,跟著也呻吟起來。
金光斗吃了一驚,只听得李大勇斷斷續續地說道︰“大哥,你、你過來,我、我有話和你說。”
金光斗見他恐怖的形狀,心里很是害怕,想道︰“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失了坐騎,自身難保,如何能夠照料傷重的他?”低頭一瞧,看見地上李大勇剛才給少年打落的那柄鋼刀,偷偷拾了起來,藏在袖中,說道︰“賢弟,你是武官,理當視死如歸。愚兄手無縛雞之力,恕我是沒法幫你逃出生天了,後事我會替你料理的,你好好去吧。”
原來他是怕李大勇糾纏不清,拖累于他,故而袖里藏著鋼刀,心里想道︰“反正你是不能活了,不如讓我送你上路,免你多受痛苦,我也省得听你絮聒。”
李大勇生怕他不肯過來,繼續說道︰“我、我知道我是不成的了,我不是要你救我……我、我、有個、有個秘密告訴你,可以幫幫你升官發財。只請你回到大理請、請丁將軍幫我報仇……我、我、我不成了,快、快、快……”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金光斗在距離十步之外,己是听得不大清楚。
金光斗喜出望外,心道︰“想不到他臨死之時,居然還有這祥好心,不枉我和他結拜一場。”生怕他的秘密未能說出來人就死去,連忙一跛一拐的走到他的身邊,把耳朵貼著他的嘴唇,叫道︰“賢弟,你快說吧!”
不料李大勇忽地一聲冷笑,說道︰“大哥,你還記得咱們發過的毒誓嗎?咱們是結拜兄弟,理該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冷笑聲中,陡地一掌劈出。金光斗做夢也想不到把弟竟是要取他的性命,李大勇雖然是臨終之際,氣力不及平時,這一掌也打得他死去活來,狂噴鮮血!
李大勇哈哈笑道︰“不錯,李某今日死于非命,但我也還能夠要你、要你也和我一樣!咱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哈哈,也不枉了結拜一場!”原來金光斗剛才那番得意洋洋的自言自語,剛好是在他醒轉之時給他听見,他氣不過金光斗的幸災樂禍,是以明知自己已活不成,也非得拉金光斗陪葬不可。
金光斗狂噴鮮血,叫道︰“你、你好狠!”好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下去,壓在李大勇身上,手中拿的那柄鋼刀,正巧插進了李大勇的喉嚨。他們發下毒誓之時,可都沒有想到,並不是敵人要他們的性命,而是死在自己結拜兄弟的手上,應了自己所發的毒誓!
此時段劍青和冷冰兒還在議論未定,不知該向何方。
段劍青想要回家,冷冰兒遲遲以為不可。段劍青意亂心煩,苦笑說道︰“其實我也不能跋涉長途,要回家談何容易?唉,要是咱們有坐騎代步就好了。沒有坐騎,去什麼地方都不方便。”
冷冰兒笑道︰“你又不許我搶那兩個狗官的坐騎。不過,即使有了坐騎,我也不贊成你回大理。”
他們是在盤旋曲折的山路上把臂同行,忽听得在他們頭頂上面那條盤道,蹄聲得得,來得有如急風驟雨。
冷冰兒“咦”了一聲,說道︰“又是兩匹上好的駿馬,听來好似不遜于剛才那個軍官的坐騎!”
段劍青苦笑道︰“羨慕有什麼用,咱們又不能胡亂搶人家的。”
冷冰兒說道︰“奇怪,千里馬難得一見,在這荒山野嶺怎的會接連踫上?莫非是那兩個狗官又回來了?”話又未了,只見那兩匹馬已是從上面的盤道飛跑下來,但卻是空騎。
一個他們似曾相識的聲音從山上隱隱傳來︰“小王爺,你的朋友托我轉送你們兩匹坐騎,不過你可別讓大理的丁將軍看見!”
冷冰兒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年的影子隱入叢林了。冷冰兒失聲叫道︰“原來是他!”
段劍青道︰“他是誰?”
冷冰兒道︰“人家的禮物收下來再說。”
段劍青遲疑道︰“這禮物能要麼?”冷冰兒笑道︰“既來之,則安之。莫辜負人家好意。”段劍青一看,這兩匹馬果然是金光斗和李大勇的坐騎。心里想道︰“我不要它,這兩匹沒有人騎的駿馬也會跑的。”只好幫冷冰兒,把這兩匹向他們跑來的駿馬降伏。”
段劍青累得滿頭大汗,和冷冰幾跨上坐騎,松了口氣,茫然說道︰“冰妹,你瞧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冷冰兒道︰“送這名貴禮物給咱們的人,就是那天在石林里救了咱們性命的那個少年!”
段劍青詫道︰“怎的竟是此人?”
冷冰兒道︰“何以你會覺得奇怪?”
段劍青道︰“金光斗和李大勇是奉命前往小金川護送公文的,何以會托這個少年把坐騎轉送咱們?他們要做人情,何須假手別人,剛才他們就可以自己送了。”
冷冰兒噗嗤一笑,說道︰“這你還不明白?”
段劍青本來聰明。一想之下,恍然大悟,說道︰“那你看來,敢請那個少年已經把金、李二人殺了?”
冷冰兒道︰“我猜正是這樣。若然不是這個武功高強的少年,也殺不了那個姓李的御林軍軍官。”
“那麼咱們駛了他們的坐騎,豈非要受嫌疑?”
“你沒听見他的說話麼?只要不讓大理的‘丁將軍’看見,又有誰人知道是他們的坐騎?”冷冰兒笑道。
段劍青嘆口氣說道︰“好吧,那我只好和你到別的地方闖蕩吧,大理可是不能回去了。”接著說道︰“但我還是覺得奇怪,這個少年救過咱們性命,又給咱們送來坐騎,他為什麼對咱們這樣好,又為什麼不肯和咱們見面?”
冷冰兒道︰“我也猜想不出其中原故,不過他已經逃出那兩個魔頭的魔掌,我卻是可以安心了。”
冷冰兒沒有猜錯,給他們送來駿馬的人,正是楊華。原來他是出了石林之後的第二天,就發現了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行蹤,一直在暗地里跟蹤他們的。他做了這件事情,甚為歡喜,想道︰“祖師的秘笈我不能送給他,送給他們坐騎,也總算是對二師父的親佷兒盡了一點心意了。”
他掏出那面腰脾,看了一看,小心藏好,縱聲大笑,笑道︰“有了這面腰牌,我是可以前往小金川了!”
在小金川一條荒涼的山溝子里,有家獵戶,住著一個年青的獵人和他的妻子。
這天一大清早,年青獵人起來,和他妻子說道︰“今天我去打獵獵,你在家里小心點兒,倘有什麼風吹草動,快到後山既藏,別顧家里的東西。”
年青的妻子說道︰“家里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但我倒不是怕官兵搶了咱們的東西,我是怕你給他們捉去。”
豬人安慰她道︰“不會的,咱們這個山溝子從沒官兵來過,我到深山打獵,更不會踫上他們。不過,你在家中,我卻是不能不要你提防萬一!”
妻子說道︰“柱哥,我真是有點害怕。義軍走了,又沒人保護咱們。你雖然不是義軍,但要是給狗腿子知道你和孟頭領、宋頭領他們都很相熟……”
豬人嘆氣道︰“我知道你心里害怕,我應該陪你在家里的。但家里可沒什麼可吃的東西了,我不出去打獵怎行?”
獵人的妻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道︰“那你去吧,但願、但願上天保佑……”
獵人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會平安回來的。我們要靠自己的力量,用不著上天保佑。”
妻子柔情萬縷的望著丈夫的背影走出家門,說道︰“好,但願你早去早回。”心里想道︰“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懷了孩子。”她不敢告訴丈夫,恐怕丈夫更多牽掛。
她關上了門,在家中縫縫補補,還不縫補好一件破衣,忽听得“蓬,蓬、蓬”的拍門聲,竟然是她丈夫叫道︰“快、快開門,是我!”她希望丈夫“早點”回來,可想不到丈夫這樣早便回來了!
“出了什麼事麼?”妻子連忙開門問她丈夫。
丈夫關好了門,低聲說道︰“有官兵上山,我眼見人馬已經跑進谷口了,我放心不下,回來和你一同逃走。”
妻子大吃一驚,但心想官兵才進谷口,總不會這樣快就來到吧?說道︰“真的吧?那你快點幫我收拾東西!”
“不要收拾東西了,趕快溜罷!走後門!唉,糟了!”丈夫話猶未了。只听得鐵騎踐地的聲音己是來的有如暴風驟雨。跑出去一定會給官兵發現了。
夫妻相擁,此際,善良的妻子只能希望這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不是來捉她丈夫的了。
可惜善良的願望往往事與願違,馬蹄聲到了他們這間破屋的門前戛然而止,听得出官兵是在散開,包圍這間屋子。他們竟是如臨大敵!
“轟隆!”巨響,本來不大牢固的板門一下子就給撞破,如狼似虎的官兵沖入他們這間破屋了!
面對著如狼似虎的官兵,年青的獵人反而比剛才鎮定得多,抬起頭來,昂然說道︰“你們來干什麼?”
“你是賀鐵柱嗎?”軍官喝道。
“是又怎樣?”
“哼,那你就應該自己明白,還不趕快從實招供!”
“招供什麼?”
“哼,你還裝蒜?你通匪有據,你以為我們不知道麼?有那些殘匪未及逃走如今還留在本地的,你把你知道的人一個個說出來!只有這樣,你才能夠“將功贖罪”,否則,哼、哼,你可就別怪我們辣手對付你了!”
賀鐵柱冷笑說道︰“我們這個地方,從來沒有強盜。要有的話,恐怕也是新近來的,我焉能知道?”
幾個官兵氣得哇哇大叫,說道︰“長官,你听這臭小子兜著***,不是在罵咱們是強盜嗎?”
軍官面色一沉,喝道︰“好,給他一點歷害瞧瞧!”
一聲令下,登時便有官兵跑上去把他們夫婦分開。賀鐵柱劈面一拳,擊倒一個官兵。軍官罵道︰“膿包!”五指一伸,抓住賀鐵柱的腕門,好似鐵鉗鉗住他的手腕。他的妻子也給官兵捉住了。
賀鐵柱罵道︰“我的話有說錯嗎?強盜,士匪!你們才是真正的強盜、土匪!”他給那個軍官用大擒拿手法抓住,已是發不出勁,但還在掙扎。
軍官怒道︰“你居然還敢罵我!”使勁一捏,賀鐵柱痛得冷汗如雨,但仍是吭也不吭一聲,繼續罵道︰“強盜、土匪,罵你又怎麼樣?大不了你把老子殺掉!”
軍官忽地哈哈笑道︰“好,你是好漢,你不怕死,但只怕你老婆未必不怕死吧?”
賀鐵柱雙眼火紅,罵道︰“你們還是人嗎?要殺盡管來殺我,為何欺負婦道人家?”
軍官得意之極,縱聲笑道︰“你要死我偏不讓你死,我要你在這里瞧你老婆受罪!”叫手下把他們夫妻捆縛了起來,親自拿了皮鞭,作勢就要打賀鐵柱的妻子,喝道︰“快快從實招來,否則我就要當著你的面活活的打死她!”
賀鐵柱緊咬嘴唇,似是又驚又怒。他不怕死,但怕妻子忍受不了折磨。可是他又怎能出賣義軍來救妻子呢?
他的妻子本來是直打哆嗦,神情顯得頗為害怕,此時忽地挺起胸脯,說道︰“柱哥,你可千萬別說!咱們死了,自會有人給咱們報仇的!”
卸鐵柱精神大振,說道︰“你真是我的好妻子,你都不怕,我還怕什麼。你說得對,自會有人給咱們報仇的!”
軍官哈哈笑道︰“冷鐵樵和孟元超都給我們打跑,跑得不知去向了,你還指望誰人給你報仇?我勸你別作夢了!哼,鑼不敲不響,你說不說,我手上的皮鞭,動就要朝著你的婆娘身上招呼了!”
軍官嘲笑賀鐵柱做夢,卻不知道救賀鐵柱的人已經來了。這才當真是他做夢也夢想不到的。
這個來救賀鐵柱夫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楊華。
楊華來到小金川已經一個多月了。
李大勇那面腰牌果然很有用處,楊華想起那天通過禁區邊境的衛所情形,還在覺得好笑。
他亮出腰牌,衛所的隊長畢恭畢敬的請他進去。但這個久歷戎行,老于世故的隊長對他並非毫沒懷疑。
楊華扮成一個中年漢子,他的三師父丹丘生所學甚雜,也曾傳他改容易貌之術,化裝倒是沒有什麼破綻。但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舉止言談,總還是免不了有些“稚氣”。御林軍的軍營喬裝打扮並不稀奇,但那個隊長卻不能相信一個這樣年輕的人能當上御林軍的軍官。
楊華發覺對方似有懷疑,便即炫露武功,隊長給他敬茶,他把茶杯輕輕一放,桌面出現凹痕,隊長這才相信他是憑著驚人的本領被選拔作軍官的。當下便要親自陪他前往駐守當地的清軍提督大營。幸好楊華也夠機靈,回說自己是負有秘密的任務前來小金川明查暗訪,不便公開露面驚動眾人,那隊長半信半疑,只好由他自去。
不過楊華說是要“明查暗訪”倒也不假,他要結交義軍朋友,要查訪他母親的墳墓坐落何方。
但一個多月過去了,他的暗訪明查,卻是毫沒結果,小金川的百姓誰不害怕踫上清兵的鷹犬,誰不害怕“通匪”的罪名。哪敢相信一個臉孔陌生的異鄉人?
楊華在小金川各處浪游,這一天恰好來到賀鐵柱那條山村。他發現有一小隊騎兵上山,好奇心起︰“清兵怎的會跑到這窮山溝來?又沒油水可撈?”心中已是隱隱猜想得到,清兵很可能是來“辦案的,他們要緝捕什麼人呢?
于是楊華仗著超卓的武功,在山頭了望,看清楚了清兵的去向,便即暗地跟蹤。
破屋子里,那個軍官高高舉起皮鞭,喝道︰“你招不招供,我數到三字,你還不說,我可要打你的婆娘了!一,二……”
一個“三”字尚未說出口來,陡听得霹靂似的一聲大喝︰“住手!”隨即听得乒乒乓乓的聲音,板門倒塌,守在門口的兩個衛兵給摔出一丈開處。此時圍在外面的兵士方始嘩然大呼。
不用說來的乃是楊華了。他是以閃電般的身法穿過人叢中闖進來的!
屋內兩個兵士慌忙揮刀斫他,哪知兩個上去跌了一雙,額頭血流如注!原來他們和那兩個守門的兵士一樣,都是給楊華用“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跌翻的。但由于他們揮動長刀,刀鋒反卷回來,傷了自己,吃的虧是更大了。
那軍官本領平常,見他如是極快,一看就知楊華的武功遠勝自己,登時心生毒計,不去抵御楊華,卻把皮鞭套住賀鐵柱的脖子,楊華震翻士兵,闖進屋來,來得已經是非常之快了,卻還是遲了一步。
軍官喝道︰“站住!你動一動,我馬上就勒死他!你要不要你同黨的性命?”賀鐵柱的性命在敵人掌握之中,饒是楊華武藝高強,也是不能輕舉妄動了。
好在他身上藏有李大勇那面腰牌,驀然一省︰“用力不成,何不用智?”
他掏出腰牌,朝著那軍官一晃,喝道︰“混蛋,什麼同黨?瞧清楚點,你認不得我,也該認得這面腰牌吧。”
這個軍官本來是駐在小金川的清軍提督的衛士,自然認得御林軍的腰牌。
還有一層,楊華通過小金川的衛所之時,是謊稱負有秘密的任務的,此事早已由衛所的隊長稟報大營,這個軍官也是知道的,此時突然看見楊華手持這面腰脾,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
“是,卑職混蛋,卑職有限不認泰山,請大人恕罪。大人有何吩咐。”
“放開他們,跟我出去,我有話要和你說!”
軍官思疑不定,但心里想道︰“他是御林軍的軍官,奉了密令而來,他要我如此,想必有他的道理。”是以雖然還有懷疑,卻也不能不依從楊華的吩咐了。
那兩個受傷的兵士爬起來,忍著疼痛,敢怒而不敢言。軍官罵道︰“混蛋,你們得罪貴人還不知道,通通給我滾出去!”另外兩個未受傷的兵士連忙將他們扶了出去,到了外面,方敢給他們敷傷。
走出山溝,軍官戰戰兢兢地請問楊華︰“這姓賀的通匪有據,听說他和‘匪首’孟元超還是有特別交情的呢!不知何以要卑職放他,敢請大人明示。”
楊華喜出望外,心里想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臉上卻絲毫不露,淡淡地說道︰“你不明白?你听過放長線釣大魚這句俗語嗎?”
軍官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大人是要留下這個姓賀的才好慢慢偵查他的同黨?”
楊華說道︰“不錯。你難道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的脾氣,他們吃軟不吃硬,你和他們硬來,什麼也得不到。”壓低聲音跟著在軍官耳邊說道︰“我可以把秘密告訴你,我奉命來此,就是要暗中偵查‘匪軍’留下來的重要人物,剛剛找得這條線索,又給你破壞了!”
這軍官雖給楊華責罵,但楊華肯把“秘密的任務”告訴他,卻是令他受寵若驚了。
“大人恕罪,小的實是不知。這次跑來捉人,也是奉了上司之命的。”軍宜也連忙壓低了聲音,向楊華再次求饒。
楊華說道︰“不知不罪。不過毀了這條線索,咱們可得想法補救才行。”佯作想了一會方始繼續說道︰“叫你的部下先行回去,你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我有亦法補救。”
軍官怔了一怔,好像猶疑不定。楊華說道︰“有甚麼為難之處嗎?”
軍官訥訥說道︰“沒、沒什麼。不過‘軍門’限我今日日落之前回去繳令。”
楊華淡淡說道︰“我能叫你幫忙,自會替你擔待。你要是信不過我,怕我耽誤了你的公事,那也隨你的便。”
軍官要的正是楊華替他擔待這句說話,利令智昏,心里想道︰“軍門決不能不買御林軍的情面,我巴結得上他,恐怕比跟隨軍門的好處更大。”于是連忙說道︰“大人言重了,‘幫忙’兩字卑職怎當得起,多蒙大人不棄,卑職得為大人執鞭隨鐙,于願已足。”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好,那就跟我走吧!”
賀鐵柱夫妻死里逃生,身上的束縛也都解了。但恐懼的陰影卻還罩在他們頭上。
“柱哥,想不到咱們竟能逢凶化吉。打傷官兵那個人不知是何等樣人?韃子的軍官對他也似十分害怕。”獵人的妻子說道。
賀鐵柱卻是毫無喜悅顏色,搖了搖頭,說道︰“你莫想得太天真了,什麼逢凶化吉,只怕大禍還在後頭呢!你不听見那個狗官口口聲聲叫他做什麼大人嗎?”
“我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妻子說道︰“他們既然是自己的人,為何他反而幫忙咱們痛打官兵?”
賀鐵柱苦笑說道︰“這什麼難懂,不過是變換一下‘戲法’罷了。用鋼刀可以殺人,用糖衣包著的毒藥同樣也可以殺人。不同的只是,用糖衣包著毒藥很多人就會甘心情願的吞下。總之,是韃子的官兒,咱們就不能相信。”
妻子說道︰“也許他是義軍的朋友,功冒充韃子的官兒呢?”
賀鐵柱笑道︰“你越發想得不近情理了,除非他殺了那個狗官,我才能相信他。”
“那咱們怎辦?我現在有氣沒力,要跑恐怕也跑不動。大哥,你逃跑吧!”
“那些強盜不會就此罷手,一定還在外面偵察咱們行動,莫說我不能拋下你不管,就是我要逃跑,那也只是自投羅網。倒不如等他們再來,拼得一個就是一個。”
妻子柔聲說道︰“對,咱們不受騙也不受嚇,大不了是個死,夫妻同日死,那也很不錯啊!”
賀鐵柱不禁由衷贊嘆︰“好妹子,我一向把你當作膽小‘怕事’賢淑柔弱的小婦人,原來你是如此剛強!”
妻子說道︰“大哥,我是跟你學的。”躺在丈夫懷中,臉上綻著微笑,眼用卻含著晶瑩的淚珠。是歡喜也是傷心,歡喜得到丈夫的贊美,傷心自己肚里有了孩子卻不敢讓丈夫知道。“我和柱哥死在一起,死而無憾。遺憾的只是連累了這個未出娘胎的孩子。”
夫妻相偎相依,患難共同之時,加倍感到恩愛!
賀鐵柱忽地驚起,輕輕把妻子推開,說道︰“好妹子,你躲過一邊,有人來了!”
妻子並沒躲開,仍然和丈夫站在一起。一咬銀牙,說道︰“不是人,是強盜!大哥,你料得一點不錯,強盜又回來了?”
話猶未了,楊華和那個軍官,已經走進門來!
楊華一開口便令賀鐵柱大感意外,以至他本來要罵人的也忘記了。
但他還是只感意外,軍官的吃驚卻是非同小可了。他本來就在惴惴不安,不知楊華要他干些什麼,但想同是朝廷的軍官,楊華該不會令他太難堪吧?哪知楊華開口便說︰“你得罪了他們夫妻,趕快給他們磕頭賠罪!”
這軍官欺侮百姓慣了,焉肯低頭,大驚說道︰“大人明察,樹有樹皮,人有面皮,我、我、我……”楊華喝道︰“你、你什麼?叫你瞌頭貽罪,你敢不依?”軍官本來想說︰“我給他道個歉也就是了。”被楊華厲聲一喝,膝蓋不由自己的一軟,跪在地上,果然乖乖的就磕了三個響頭。
賀鐵柱冷笑道︰“你耍什麼花樣,軟也好,硬也好,老子就是不吃你的!”他還是不肯相信楊華。
軍官磕了響頭,想爬起來。楊華一把將他按住,喝道︰“且慢,我還有話說!”
軍官苦著臉道︰“大人,你饒了我吧。”
楊華笑道︰“你應該向他們求饒,不是向我求饒。”
賀鐵柱的妻子說道︰“你們到底搗什麼鬼?你們做官的不欺侮我們窮人家已經好了。”
軍官忙道︰“大人,你听,他們已經饒恕我了。”
楊華道︰“他們是氣你不過,誰說他們是饒恕你呀?不信,你讓他們自己說!”
賀鐵柱這才覺得有點奇怪,姑且一試,說道,“剛才我幾乎死在你這狗官手上,這還不打緊,最最令我惱恨的是你要迫我帶你去殘害好人。我恨不得打你一頓出氣。”
楊華說道︰“好,那你就打他一頓出氣吧!不必害怕,是我叫你打的!”
賀鐵柱道︰“我怕什麼,大不了你們把我殺掉!”抄起一柄打獵用的鋼叉,果然就打那個軍官。
軍官忍無可忍,跳了起來,揮臂一格,賀鐵柱退了兩步,但軍官卻已給他打了一下,痛徹心脾。大怒之下,就要搶賀鐵柱那柄鋼叉,楊華在他肩頭一按,只用了三分氣力,已是把他按得不能動彈,冷冷說道︰“他不把鋼叉插進你的喉嚨已經好了,你還不肯讓他打麼?”
軍官又驚又怒,不由得對楊華起了思疑,說道︰“大人,這未免太過份了吧?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這樣縱容土匪?”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對啦,你早就應該有此一問!你知道我是誰?”
軍官顫聲叫道︰“你、你難道不是御林軍的軍官?”
楊華笑道︰“你很聰明,一猜就對!實不相瞞,那面腰牌是我從一個御林軍的軍官手中搶來的。我是‘士匪’的朋友!”軍官嚇得“魄散魂飛”,連忙叫道︰“好漢饒命!”
楊華道︰“賀大哥,你的意思怎樣?”賀鐵柱打他一頓,業已出了口氣,說道︰“還請好漢處置他吧。只要他不再助紂為虐,陷害百姓,我倒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軍官慌忙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敢了,即使奉了長官的命令,我也寧可拼著受罰,只是當作例行公事,敷衍一番了。若有背誓,叫我患上苛難雜瘀,不治身亡!”
“好,你的話我暫且相信一半,我饒你半條性命!”
此話一出,賀鐵柱夫妻和那軍官都是不禁大為奇怪,不懂怎麼樣才可以只饒“半條性命”?
楊華笑聲一收,忽地使了個小擒拿手法,一托那個軍官的下巴。軍官不禁“哎喲”一聲,把口張開。登時有一顆藥丸從楊華的手中塞進他的嘴里。軍官只覺這藥丸的氣味又辛辣又腥臭,但要吐也吐不出來,已是吞下去了。
楊華笑道︰“不必太過害怕,我給你吞的雖是毒藥,也不會立即要了你的命的。”
軍宜大驚道︰“毒藥?毒藥!好漢,你、你說過饒我性命的?”
楊華笑道︰“你錯了,我說的只是饒你半條性命。”接著緩緩說道︰“這毒藥是一年之後才發作的,解藥我留給這位賀大哥,到時你來求他。賀大哥,到時你考察他的行為,給不給他,由你定奪。”
賀鐵柱道︰“只要他在這一年之內,當真沒有為非作歹,我當然給他。”
楊華繼續說道︰“這毒藥雖然一年之後方始發作,但藥力如今已是深入你的骨髓。今後你必須心平氣和,切忌動怒,更不可多用氣力,否則毒性隨時可以發作,你若不信,不妨照你平日練內功的方法,吸一口氣試試。”
軍官想道︰“一年之後方始發作的毒藥,倒是沒有听人說過。”心中半信半疑,于是戰戰兢兢的吸一口氣姑且試試,一試之下,只覺脅下的“愈氣穴”隱隱作痛,如給利針所刺。不由暗暗吃驚︰“原來當真是有這種毒藥。”
楊華說道︰“你可不要打什麼壞主意,以為我不會長久留在這兒,你就來逼迫賀大哥交出解藥。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你躲在哪兒,也躲不過。”
軍官忙道︰“小人怎敢?”賀鐵柱哼了一聲,說道︰“諒你也不敢。未到限期,你想迫我交出解藥,那是做夢。大不了我和你一同死掉,解藥決計不會給你。”
軍官早已“見識”過他的脾氣,情知此言不假,苦笑說道︰“賀大哥,請莫多疑。你是我的救星,我巴結都來不及呢,怎敢對你有絲毫無禮?但為了掩人耳目,我也不能常來看你。一年之後,我才能再來了。”
賀鐵柱道︰“誰要你來看我,走吧!”軍官如奉綸音,爬起來正要走時,楊華忽地喝道,“且慢!”
軍官吃了一驚,心中打鼓,說道︰“好漢有何吩咐?”
楊華說道︰“你走路只能慢慢的走。記著不可太過使用氣力。”
軍宜說道︰“多謝好漢關心,小人記得。”心中對楊華氣恨非常,可絲毫也不敢形之辭色。
賀鐵柱的妻子看那軍官去得遠了,笑道︰“柱哥,我說過有人會救咱們的,果然沒有說錯。”夫妻心意相通,在妻子一笑之中,賀鐵柱已是懂得她那未曾說出的話︰“這人雖然沒有殺掉那個狗官,你也總該相信他了?”
夫妻同向楊華道謝,說道︰“請問恩公高性大名?”
楊華說道︰“咱們都是自己人,請別這樣客氣,我姓楊名華,你叫我的名字好了。我也還要你們幫忙呢。”
賀鐵柱道︰“楊大哥,我只怕幫不上你的忙,你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
楊華說道︰“賀大哥,稱是孟大俠、孟元超的朋友,我想向你打听一個人,這個人可能也是孟大俠的朋友,最少也和義軍有關系的。”
賀鐵柱听他一開口就要打听義軍的事情,不覺多少又犯疑心,遲疑片刻,說道︰“我和孟大俠只是相識,可夠不上做他朋友,義軍的事情,我知道得更是有限。不知你要打听的是誰?”
賀鐵柱的妻子跟著說道︰“楊恩公,你和孟大狹的交情想必很是不錯?”
楊華知道他們夫妻還是不能完全相信自己,先不答話!卻笑著說道︰“我有點渴了,你們請我吃個白薯好不好?待我吃了再說。”他忽然把正事撇開,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賀鐵柱夫妻不覺都是一怔。
賀鐵柱的妻子抱歉道︰“我們家里窮,可沒什麼好東西招待恩公。這白薯待我給你削皮吧。”
楊華已經拿起一個白薯,笑道︰“不用!”陡然間只見白光飛舞,耀眼生花!原來楊華把白薯拋在空中,拔劍削皮,轉瞬之間已是削得干干淨淨。楊華納劍入鞘!白薯亦已落在他手中。他咬了一口,笑道︰“滋味很好。賀大哥,听說孟大俠的快刀天下無雙,想必你曾見過?”
這一子可把賀鐵柱看得呆了,原來楊華以劍代刀,用的正是孟家刀法。
賀鐵柱又驚又喜,連忙問道︰“楊大哥,你是孟大俠的什麼人?”心想楊華倘非孟元超的徒弟也是他的同門,楊華年紀這樣輕,想必還是他的徒弟居多。
楊華說道︰“實不相瞞。我和孟大俠尚未有緣結識,但這刀法卻是他托人代傳我的。為何傳我,我也不知。”
賀鐵柱此際己是無疑,說道︰“可惜孟大俠和義軍一同撤退,不知他們現在何方?否則,你要見他倒也不難。”
楊華說道︰“有一位雲女俠,名叫紫蘿,听說在上次清軍圍攻小金川之時,她曾經前來赴難。這件事賀大哥听說過麼?我要打听的就是這位雲女俠。”
賀鐵柱的妻子忽地眼圈一紅,說道︰“原來你要打听的是她。唉……”
楊華道︰“怎麼樣?”
賀鐵柱黯然說道︰“這件事情,你問我可是問得對了。雲女俠來小金川的第一天,就曾救我們夫妻的性命。當時我們還未成婚,給清軍一同俘虜了去,幸虧遇上雲女俠,殺散清軍,救了我們。不但救了我們,還救了我們許多同村的人。但可惜她的救命之恩,我們是再也不能報答了。”
賀鐵柱的妻子跟著抹淚說道︰“雲女俠已經死了。你說得不錯,她是盂大俠的好朋友,他們夫妻每年都來給她上墳的。”
楊華雖然早已知道母親已死,還是不免傷心。硬咽說道︰“我知道,我也是想來給她上墳,卻不知她的墳墓是在何處?”
賀鐵柱道︰“我帶你去。”
楊華說道︰“不用。只請你給我詳細一點指點路徑,我會找得到的。”他曾走遍小金川各地,熟悉地名,是以只須賀鐵柱講述便行。
賀鐵柱說道︰“雲女俠的墳墓在胡蘆谷,四面石崖圍著一塊盆地,墳墓就在盆地當中,外面看去,似乎無路可走,其實卻有秘徑相通。”一面說一面用柴枝在地上畫圖。楊華想道︰“怪不得我到過兩次葫蘆谷也沒發現媽的墳墓。”當下用心默記,說道︰“賀大哥,多謝你啦。”
賀鐵拄道︰“你一個人去,我總是有點放心不下。”
楊華道︰“為什麼?”
賀鐵柱說道。“按說這個秘密的墓地,外人很難知道。但清兵佔領小金川已一年有多,也難保沒給他們發現。”
楊華說道︰“我會小心的。賀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啦,但我不可能要你陪我去冒這個危險。”
賀鐵柱十分感動,說道︰“你救了我們夫妻性命,可恨幫不上你的什麼忙。”
楊華說道︰“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了。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要到雲女俠墓前一祭。嗯,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賀鐵柱道︰“楊大哥,請你稍留片刻。有樁事情,我想不通,要向你請教。”楊華道︰“請說。”心想︰“要是他問起我是雲女俠的什麼人,我可不便和他說了。”
賀鐵柱道︰“江湖上義氣為先,講究的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對麼?”
楊華說道︰“不錯。但也要看對方是什麼人?”
賀鐵柱一拍大腿,說道︰“著呀,我就是在想對好朋友當然應該這樣,但對清廷的官兒是否也應該這樣呢?”
楊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賀大哥,你想說的敢情是一年之後要把解藥交給那狗官之事?”
賀鐵柱的妻子道︰“我是女流之見,但依我看官府的話還是不宜太過相信。一年之後,你把解藥交了給他,他不是又可以肆無忌憚的來害咱們麼?老實說,即使在這一年之中,他不敢來害咱們,我也是有點提心吊膽呢。”
賀鐵柱道︰“楊大哥,你的意思怎樣?你的解藥也未曾留給我呢?”
楊華笑道︰“我正要告訴你,根本沒有什麼解藥!”
賀鐵柱怔了一怔,說道︰“啊,那你是騙他的?”
楊華笑道︰“我也沒有騙他,我已經饒了他的命了。”
賀鐵柱听得莫名其妙,楊華笑說道︰“因為我給他吃的並非毒藥,所以也就沒有解藥。”
賀鐵柱恍然大悟,問道︰“那是什麼?”
楊華哈哈大笑,說道︰“我給他吃的‘毒藥’其實是我臨時制造的,是在我身上搓出來的泥垢。”
夫妻倆笑得打跌道︰“楊大哥,你這樣捉弄那個狗官,真是最好不過。雖沒要他的性命,也叫他擔了一年心事。”
楊華說道︰“有一年的時間,那狗官不敢來難為你,你們可以從容的搬家。這錠銀子和一袋干糧你們拿去吧。”
賀鐵柱的妻子道︰“你救了我們性命,我們怎能還要、還要……”
楊華道︰“你們不要,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賀鐵柱收下銀子和干糧,說道︰“好,大恩不言報,我收下了。我們夫妻準備進深山老林找我們的獵人朋友,你倘若有事,要我效勞,請到這個地方,一年之後……”
楊華笑道︰“那也不用擔憂,一年之後,說不定小金川又已換了一番天地了。”
一勾新月,數點寒星。午夜幽林,分外寂靜。樹林壁一塊平坦的草地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墓,有一個少年正在墓地哭泣。這個少年乃是楊華。
楊華哭了一會,拔出佩劍,芟除墓旁亂草。跟著拂拭墓碑,擦燃火石,讀那碑文。墓碑上寫的是“雲女俠紫蘿之墓”七個大字,正是那本刀譜上孟元超的筆跡。
楊華伏在墓前禱告︰“媽,我來遲了十年,見不到你了。但我會繼承你的遺志,誓報家國之仇的。”心里想道︰“我要知道更多一些媽的事情,恐怕還是非得見盂元超不可。但不知要到哪里找他?”
禱告已畢,正待離開,忽听得遠處一聲長嘯,穿過密林,震得楊華的耳鼓嗡嗡作響!這嘯聲也不知說是“悲嘯”的好還是“豪嘯”的好,似乎充滿豪情而又頗覺淒楚。
楊華吃了一驚,想道︰“這似乎是上乘武學中的獅子吼功,這人功力之深厚當真是非同小可!看來那崆峒二老洞玄、洞冥和大魔頭陽繼孟也都比不上他!”由于不知是友是敵,他又不願意在母親的墓前惹事,是以只好躲避。
墓地一片平坦,無處可以蔽身。好在墓後有兩塊如人臂合抱的大石,中間有些空隙,這個小小的窟窿其實只能容得一個孩子的身體的,但楊華練過縮骨功,卻是勉強鑽得進去。石塊四周荊棘叢生,高逾人頭。可比躲在樹上更不容易給人發現了。
楊畢剛剛把身體藏好,只听得嘯聲戛然而止,那個人已經來到了他母親的墓的。從縫隙中看出去,月光下景物依稀可辨。來人是年約五十左右有著三綹長須的漢子。這人來到了墓前,發現楊華剛剛鏟掉的一堆亂草,不禁大為詫異,“咦”了一聲,說道︰“好像有人來過?莫非是元超偷偷回來掃墓麼?”當下便即叫道︰“我是繆長風是哪位朋友替雲女俠掃墓,請出來相見!”
楊華不覺也是頗為詫異︰“這姓繆的不知是什麼人?听他所說,似乎和孟大俠是相熟的朋友。”
原來楊華的三師父丹丘生和繆長風並不相識,故而從來沒有和楊華提過他,二師父段仇世和繆長風雖是朋友,但他最後一次在石林與楊華會面,由于太過匆忙,要說的事情又多,因此也忘了把繆長風和雲紫蘿的交情告訴楊華。
楊華心里想道︰“我且不忙會他,看他有何動作。”
繆長風四顧無人,只道掃墓的人已經走了。他滿腔積郁,登時化作悲吟。吟道︰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吟罷,放聲大哭。楊華幾乎忍不住陪他哭出聲來,想道︰“听他哭得這樣傷心,想必是和媽相識的俠義道中人物,決不會是敵人了。”
繆長風伏在墓的泣訴︰“紫蘿,我是特地來告訴你的,我已依從你的吩咐,把令郎當作我的兒子一樣撫養了。可惜他今年只有十歲,我不能帶他來你墳前拜祭。我還要告訴你,除了我教他的武功,我還替他選了一位名師,上個月得到天山掌門唐經天的答允,收他作關門弟子了。唐經天的本領比我高明十倍,將來你的兒子一定可以成為一代大俠!”
楊華越听越是奇怪,心里想道︰“原來我還有一個弟弟,我卻還未知道。”
繆長風又再禱告︰“人生得一知己,可以無憾。這是你和我說過的。紫蘿,你雖然死了十年,在我心里,你還是活著。但願……”
听到這里楊華不覺皺了皺眉,覺得繆長風這番話有點“奇怪”,這番話似乎是不應該向一個死去的有夫之婦說的話。“但願”什麼,繆長風尚未說出,卻忽地微微一噫,站了起來。楊華怔了一怔,凝神一听,听見有兩個人的腳步聲,似也正朝著這個墓地走來。
繆長風似乎已知道來者是誰,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想不到這個卑劣的賤丈夫居然有臉來給紫蘿掃墓。若是在別的地方踫上我,我決不能饒他。但現在是在紫蘿墳前,看在紫蘿份上,我不便妄開殺機,只好暫且躲他一躲了。”聲音雖小,但楊華躲在後面,卻是听得清楚。
“卑劣的賤丈夫”這六個字十分刺耳,楊華听了,不覺頗為奇怪,心里想道︰“此人不知是誰,但繆長風這樣罵他,這人的行為自必是十分惡劣的了。但卻為何說是看在我媽的份上,不願為難他呢?媽媽是義軍首領都尊敬她的女俠,難道還能有這佯一個朋友?”
腳步越來越近,是兩個人並肩同行的腳步聲。
繆長風躲入樹林,飛身一躍,跳上一棵大樹。枝不搖,葉不落,連一點聲息都听不出來,楊華暗暗佩服︰“這人別的本領不知,就憑他一手卓越的輕功,已是非我所及。怪不得三師父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心念未已,只見兩條黑影在山坡出現,已是開始踏上墓道了。
楊華悄悄撥開洞口的亂草,凝眸張望。走在前面的是個軍官,走在後面的是短小精悍的中年漢子。
這剎那間,楊華不由得心頭一震,想道︰“奇怪,走在後面的這個人我好似見過的呢?”可惜他只能從小小的窟窿張望出去,月光又不是怎麼明亮,那人的面貌還未能看得清楚。但不知怎的,楊華的心已是在卜卜地跳,似乎已感到“不祥之兆”了。
後面那人開口說話了,他用贊嘆的口吻說道︰“想不到這里別有洞天,全大人,若不是你帶路,這座墳墓只怕還是當真不易找到呢。”
這個人一開口說話,楊華不禁又是心頭一跳︰“更奇怪了,這人的聲音好熟!我和他一定不只見過一面,他是誰呢?他是誰呢?”
那姓全的軍官笑道︰“說起來也是你的運氣,要是你托了別的人,可就不容易我到這個地方了。”
後面那人道,“我早知道你最有辦法,所以在你隨軍出征小金川之時,才特地拜托你的。”
姓全的軍宜道︰“不是我有辦法,是我有運氣。”你想知道其中緣故麼?”
後面那人道︰“不知道。請你說來听听。想必是很有趣的故事了。”
那姓全的軍官說道︰“一點也不有趣。我是跟北宮統領在這葫蘆谷打過仗的人,想起當年那場大戰,思之猶有余悸。當年北宮統領就在這附近戰死,他是死在繆長風之手的,我僥幸逃脫,誤打誤撞,撞到這個群峰合抱的‘谷中之谷’里來,躲了幾天,方能脫險。”
後面那人道︰“原來如此,那你是舊地重游了。”
“是呀,雖然我想起來害怕,還是忍不住要到從前遇難之地重游,卻想不到恰巧就發現了你托我尋找的這座墳墓。我發現之後,就加意保護,嚴禁士兵進去。”
“她生前是和朝廷作對的人,你肯保全她的墳墓,我真是十分感激。”
“楊兄,這麼一點小事,我還能不賣你的情面嗎?”
听到這里,楊華不覺呆了。一陣茫然過後,心里想道︰“怎麼,這人也是姓楊?”“不祥之兆”的陰影在他心頭漸漸擴大,不過他卻不敢朝著這個方面想了。
他定了定神,心里想道︰“總算弄清了一些事情,原來剛才那個姓繆的果然是俠義道。他們說的那個‘北宮統領’想必就是那個十年之前身為清廷御林軍統領的北宮望了。北宮望生前是俠義道的公敵,楊華是曾經听得他的兩個師父說過的。
但弄不清楚的事情更多,“這個姓楊的分明和韃子的軍官一伙,為何他要保護我媽的墳墓?”楊華越想越是墜入五里霧中。或許,正是在他內心深處,害怕撥開這重重的迷霧。
說話之間,那兩個人已經到了雲紫蘿的墓的。那姓楊的“咦”了一聲,說道︰“這里好像有人來過。”
姓全那軍官道︰“听說孟元超每年都要來給她上墳,對她倒是一往情深呢!孟元超雖然不知逃到什麼地方,但也說不定是他托山中獵戶,按時來給她掃墓。”
楊華听到這里,心頭大怒,想道︰“你這樣侮辱我的母親,待會兒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他當然作夢也夢想不到,孟元超其實乃是他的父親。還只道這姓全的家伙是“狗嘴里不長象牙”,對“孟大俠”和他母親的交情橫加污辱。
楊華在發怒,那姓楊的漢子也在發怒,“哼”了一聲,說道︰“孟元超,可惜不知他躲在什麼地方,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說也奇怪,姓楊這個漢子和那軍官一起同來,楊華對他倒似乎並無多大恨意。但此際听了他這番說話,卻是不由得的恨起來了。心里想道︰“你把孟大俠千刀萬剮那是做夢,我卻可以叫你先吃我的苦頭。”幾乎就想出去把這兩個人痛打一頓,但轉念一想,武功比他高明得多的繆長風都可以忍受他們,想必其中定有道理。他心里許多疑團未能解開,只好暫且忍住,听听他們再說什麼。
不料他們再說,可就說到他的頭上來了。
姓全那軍官說道︰“楊兄,我向你打听一樁事情。”
“什麼事情?”
“你是上個月出京的,你有沒有听說朝廷派了一個御林軍的軍官米小金川,他是負有什麼秘密的任務的?”
“哦,有這樣的一樁事情嗎?我倒沒有听說。不過,我和新任的御林統領海大人的交情比不上和前任北宮統領的交情,那人既是奉有密令,想必他就不便告訴我了。”
“楊兄,你過謙了。誰不知道新統領海大人也要倚重你呢?比起十年之前,你是更加得意了。雖然你沒有正式任職,也是御林軍中的紅人呢。我卻是想回御林軍都不能夠。”
“全大人不必擔心。你的事我和海大人提過,海大人軍門答應,只待此間局面稍定,就可以讓你回去復職。”
“多謝楊兄給我保薦。”那姓全的軍官接著說道︰“不過我想做件功勞才好回去。言歸正傳,這可又要說到那位御林軍中派出來行藏十分神秘的朋友了。”
那姓楊的漢子道︰“我真不知道有這個人,否則,以你我的交情,我何必瞞你?”
軍官笑道︰“我不是懷疑你把秘密瞞著我。我是懷疑那個人。那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說來湊巧,也是姓楊。”
姓楊的漢子搖了搖頭,說道︰“據我所知,我不算數,御林軍中似乎並沒有另外一個姓揚的軍官。”隨即問道,“你懷疑他什麼?”
姓全的軍官說道︰“我懷疑他是假的!”
姓楊的漢子吃了一驚︰“假的?他有沒有御林軍的腰牌?”
“有,不過這人行徑實在可疑。依我看來,他那面腰牌即使是真,他的軍官身份恐怕也還是假的!”
姓楊那漢子道︰“為什麼?”
姓全那軍官道︰“他有兩樣可疑之事。第一、他來了已經一個多月,可還沒有來見我們的提督大人。”
姓楊那漢子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縱然他有秘密任務,不能給人知道,按官場的規矩也該來拜會軍門。除非他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前來監視……”
“決沒這個道理。莫說軍門聖眷正隆,即使皇上對他有猜忌之心,派來的人也該是老成干練的親信,怎會把一個恐怕還不到二十歲的小伙子倚作心腹,何況他也曾對我透露口風,自稱是來密查‘逆匪’的余黨的。”
姓楊那漢子道︰“倘若這樣,海統領更沒道理不叫他攜同密令前來知會你們的提督大人,請你們的提督大人賜予方便。”跟著問道︰“第二樁可疑之事又是什麼?”
那軍官說道︰“昨天軍門的兵小隊長去捉一個姓賀的獵尸,這人是‘通匪’有據的。本來我們以為捉拿一個尋常的獵戶,還不是手到拿來,哪知卻出了意外!”
“什麼意外?”
“他們在那獵戶家中,踫上了那個自稱是御林軍軍官的小伙子。”
“他怎麼樣?”
“他叫士兵回去,只留下那個小隊長幫他辦事。那小隊長今早回來,身上帶傷。”
“誰打傷他的?”
“據那小隊長說,是姓賀的獵戶打傷他的。”
“那個小伙子呢,他站在旁邊看嗎?”
“不,說出來恐怕大出你的意料之外了。據小隊長說,是那個小子故意要他忍受這個委屈的。為的是便于他用懷柔的手段,籠絡這個獵戶,才好放長線,釣大魚!”
楊華躲在洞中偷听,不覺暗暗偷笑︰“這小隊長果然不敢說出真相。”
那姓楊的漢子則是不禁皺皺眉頭,說道︰“恐怕是那個冒牌的軍官有意包庇同黨吧?”
“不錯,提督大人亦已起疑,是以立即把那個小隊長關了起來,並叫我去秘密調查那小子的身份。可惜不知他躲在何處。楊兄,你可得幫幫我的忙!”
楊華忍不住又再偷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待會兒我就會不請自來的!”
姓楊那漢子道︰“咱們哥兒倆有什麼好說的。你的事還不就是我的事嗎?”忽地霍然一省,跟著說道︰“會不會就是這個小子剛才來過這里掃墓?”“我正是有此疑心,听說這小子武功很好……”
姓楊那漢子哈哈笑道︰“全大哥,憑你這一套威震大河南北的五虎斷門刀,莫說是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號稱天下快刀第一的孟元超,恐怕也未必敵得過你,要是他當真在此,那就正是最好不過了!”
楊華心想︰好,待會兒給你們一個“最好不過”。
他正在暗地偷笑,哪知再听下去,卻是不由得他不大吃一驚了!
只听得那軍官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楊大哥,你怎的倒給我的臉上貼起金來?你的金剛六陽手天下無敵,說實在話,我是在借著你壯膽呢!”
“金剛六陽手”正是楊華家傳的絕技,楊華當年雖然因為年紀太小,未曾跟他父親練過,但他家傳的絕技他焉能不知?據他所知,夠得在“金剛六陽手”這門武功稱為天下第一人,要是他父親未死的話,當然是他父親。他父親已死,就應該是他的姑姑“辣手觀音”楊大姑了。但眼前這個姓楊的人卻並非女子!
“奇怪,他怎麼懂得金剛六陽手?還居然敢號稱天下無敵?呀,怎的、怎的,偏又這樣湊巧,他、他也是姓楊?”不知怎的,忽地一股寒意直透心頭,楊華打了一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這兩個人卻不容他不想下去,他們說的話令他越來越是膽戰心驚!
只听得那姓楊的漢子笑說道︰“多承謬賞。說實在話,這十年來我是在苦練家傳絕技,但我這金剛六陽手是準備用來對付孟元超的!”
那軍官道︰“對、對,殺雞焉用牛刀。對付一個臭小子何須使出你的看家要領?剛才是我失言了。”
姓楊那漢子笑說道︰“咱們所說的話恐怕都是瞎疑心,給紫蘿掃墓的人料已遠走高飛,他還怎敢躲在這里?”
那軍官道︰“不錯,那麼你該辦你的正經事了,要不要我暫且回避?”
姓楊那漢子似乎怔了一怔,說道︰“我有什麼事要你回避?”
那軍官笑道︰“楊兄,你是一個多情種子,如今來給令夫人上墳,恐怕會有一些體己的說話,要在她的墳前泣告吧?我在旁邊听了,可是不好意思。”
姓揚那漢子哼了一聲,憤然說道︰“我早已把她休了,如今我也不知道她是應該稱為孟門雲氏還是應該稱為繆門雲氏呢?哼,你瞧,她這墓碑就是孟元超給她立的,想必多半還是應該稱為孟門雲氏吧!”
那軍官笑道︰“所以我才佩服你是多情多義的丈夫呢,她那麼對不住你,你還是故劍情深!”
姓楊那漢子嘆了口氣,果然裝作一個“多情種子”的模樣,說道︰“不錯,這賤人雖然千般對不住我,我楊牧總算和她做了一場夫妻!”
楊華越听越是吃驚,听到最後,幾乎暈了過去。
“我是在做惡夢麼?”他咬了咬指頭,很痛,顯然不是做夢。“這人怎麼能是我的父親,怎麼能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早已死了!”
迷茫中他父親死時的情景,依稀猶在目前。
他記得父親是上吊死的,那晚他給母親的哭聲驚醒,睜開惺松的睡眼,看見母親把父親解下來。不過母親隨即就叫丫頭抱他出去,當時母親沒有說明原因,但他長大了自己懂得。想是母親不忍讓他幼小的心靈受到太深的刺激,故而要他避開,不過現在他卻突然起了懷疑了︰“我沒有親眼看見爹爹的尸體入棺,莫非他、他當真是還沒死掉?”
“不,不,我爹一定死掉的。這人是冒充我的爹爹!”他想起了出殯之日靈堂的慘像,“要是我爹沒有死掉,媽為什麼哭得那樣傷心?還有姑姑和我的幾個師兄也是哭得那樣傷心?我親眼看見他們抬著爹爹的棺材出去的!”他哪里知道其中另有許多復條的因由。
唉,他其實只是自己哄騙自己,為的是他“不願意”相信這人是他的父親。
其實在他開始听到楊牧說話的聲音之時,他已經是隱隱有所懷疑,心里十分恐懼的了。他唯一可以令得自己不信的理由,就是他的父親已死。
可是他的父親此際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煎,親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願意”相信,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已經知道這人確實是他的父親無疑了!
“我怎麼亦?我該怎麼辦呢?”
楊牧站在墓前,讀那碑文“雲女俠紫蘿之墓。孟元超立。”不由得怒火中燒,咬牙說道︰“全大哥,請你留在這兒,看看小弟練功。”
那軍官怔了一怔,笑道︰“你不拜祭嬌妻,卻有閑情練功?在愛妻墓前練功,不嫌煞風景麼?”
楊牧哼了一聲說道︰“我就是要煞煞他們的風景。”楊牧口中的“他們”,不用再加解說,那姓全的軍官,已經知道他指的定然是孟元超和雲紫蘿了。
那軍官暗自好笑︰“老婆已經死了十年,還在呷這干醋。”但也不加說破,笑道︰“老楊,你要練什麼功啊。”
楊牧咬了咬牙,說道︰“我要借這塊墓碑,試一試我的金剛六陽手!”
那軍官道︰“對,孟元超立的這塊墓碑,若是讓它永遠立在這里!實在有辱你們楊家。你借它施展開碑裂石的金剛掌力,那正是最好不過,我也可以開開眼界!”
楊牧吸了口氣,默運內功,全身骨骼格格作響,半晌舉起掌來,冷笑說道︰“什麼雲女俠?紫蘿,你若不是貪幕這‘女俠’的虛名,也不至于受到孟元超的誘騙,落得今日的下場!”
楊華听到這些說話,就像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之下,給一枝一枝的毒箭,射在他的心上一般,“媽和孟大俠難道當真做過對不住爹爹的事情?”
他“不願意”相信跟前這個楊牧就是他的父親,更“不願意”相信他的這些說話。但“毒液”已經注入他的心房,在他內心深處已是隱隱起了猜疑,痛如刀割了!
但不論如何,楊牧要毀掉他母親的墓碑,卻是他不能忍受的!
“雲女俠之墓有什麼不對?媽媽為老百姓犧牲,戰死在清兵手里,她是無愧于女俠之名的。”楊華心里想道︰“不管誰是誰非,縱然他真的是爹爹,縱然我媽真的做過對不住他的事,他也不能這樣侮辱我死去的媽媽!”
但不能忍受又怎麼樣?他已經知道“這個人”是他的父親無疑了,他能夠出去和父親打一架嗎?
眼看楊牧的手掌就要向那墓碑拍下去,楊華氣得心肺欲炸,不自覺的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那軍官忽地叫道︰“是哪條線上的朋友躲在這兒,給我滾出來吧!”
楊華吃了一驚,只道已經給他發現。心念未已,忽听得一長嘯宛若龍吟,是繆長風的聲音喝道︰“鼠子敢爾!”虎嘯龍鳴。寒賊膽,楊牧的手掌停在空中,登時呆了!
繆長風從樹上跳下,說時遲,那時快,晃眼間已是到了墓前。斥道︰“給我跪下向紫蘿賠罪!”
楊牧老羞成怒,冷笑說道︰“我罵我的妻子,與你何關?難道你是她的丈夫?”
話猶未了,只听得“ 啪”聲響,楊牧已是給他打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半邊臉孔登時紅腫!
楊牧雙掌開發,大怒喝道︰“我與你拼了!”
他苦練了十年的“金剛六陽手”,使將出來,果然非同泛泛,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原來他這家傳絕技,每發一招,內中都藏著六種不同的變化,還不僅僅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而已。
可惜他踫上的對手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在繆長風的眼中,他這“金剛六陽手”,縱然不能說是“類同兒戲”,也不過是“米粒之珠”!
繆長風冷笑道︰“你的本領倒是比十年前有點長進,可惜你的為人如是不知長進,比十年前更加無恥了!”他恐怕損壞雲紫蘿的墳墓,掌力一吐,把楊牧逼退,只見楊牧好似陀螺疾轉,打了一個盤旋又是一個盤旋,離開雲紫蘿的墳墓也就越來越遠了。
那軍官還不知道來的是繆長風,听得楊牧那樣罵他,心里想道︰“難道此人就是盂元超?為何他不用刀?”略一遲疑,楊牧踉踉蹌蹌的已是快要追到他的身邊來了。
那姓全的軍官無暇思量,拔刀便斬,左一刀刀勢斜飛、用的是“撥雲見日”,右一刀刀鋒徑刺,使的是“仙人指路”中間一刀直劈下來則是攻中帶守的“鐵門柵”。這連環三招,正是“五虎斷門刀”的殺著!
繆長風斜跨一步,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手法,一招“斜掛單鞭”。硬搶他的寶刀。一抓抓空,繆長風隨著一招“白鶴亮翅”撥他手腕,這一撥仍然沒有撥著。不過那軍官的鋼刀卻也砍不著他。繆長風“哼”了一聲,中指一彈,正好那姓全的軍官一刀從中路劈下來,給他在刀柄彈個正著,刀鋒反努回去,要不是他收手得快,幾乎劈著了自己的額角。繆長風道︰“听說北宮望生前收買了一個五虎斷門刀的叛徒,名叫全大福,敢情就是你了。”
全大福怒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胡言罵我?”
繆長風冷笑道,“滄州石老師所創的五虎斷門刀,本來也算得名門正派,不想出了你這樣的一個無恥之徒,你不做人,偏要做狗,焉能怪我罵你?哼,听說你要和孟元超較量刀法,真是也太不自量了。你是不值得孟大俠污了他的寶刀的,還是讓我替孟大俠教訓你吧!”冷笑聲中,雙掌翻飛。此時他已探出對方虛實,不過數招,只听得“鐺’的一聲,全大福手中的緬刀已是給他打落。
楊牧站穩身形,自付繆長風決計不能饒他,自己要逃恐怕也逃不了,硬著頭皮充當好漢,罵道︰“孟元超是這賤人的姘頭,你是連姘頭也還未曾當上,卻要幫他們這對奸夫淫婦謀殺親夫麼?哼,可惜你在雲紫蘿的生前不能如願,如今縱然能在她的墳地把我殺掉,也已遲了!”
繆長風氣得大怒罵道︰“看在雲紫蘿的面上,我本來不想殺你,如今卻是非殺你不可!”
楊牧拼命抵擋,繆長風輕飄飄的一掌拍來,掌勢變幻莫測,忽地由虛化實,楊牧左臉又著一掌,這一掌打得比剛才那掌更重,打得他的臉孔就像開了顏料鋪似的,紅的是血,青的是鼻涕,瘀黑的是給打腫的臉皮。
金大福便想乘祝逃走,繆長風喝道︰“往哪里跑?嘿、嘿,我要你們兩個全都死在雲紫蘿的墓前,方能消我心頭之氣!”全大福剛剛道出幾步,又給他截了回來,不過全大福和楊牧聯手,卻也還能抵擋十招八招。
其實繆長風要殺這個五虎斷門刀的叛徒倒是不假,說是要殺楊牧,不過嚇他而已。要知繆長風這人最念舊情,看在雲紫蘿的情份,楊牧好歹也曾是她丈夫,他怎忍在墓前將地殺掉?不是楊牧喪心病狂,想要毀掉雲紫蘿的墓碑,繆長風根本就不會出來。
可是躲在洞里的楊華,卻不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只道他當真要殺楊牧!
不錯,楊華實是恥于有這樣一個父親,但楊牧畢竟是他的父親,他能夠忍心看著自己的父親給別人殺掉嗎?何況他還有許多疑團待釋,不能讓楊牧死掉。
唉,要是他知道楊牧其實不是他的父親,這結果恐怕就會大不相同了。
繆長風長袖一揮,把全大福的緬刀第二次奪出手去,正要再打楊牧一記耳光,忽見墳墓的後面,突然有一個臉上滿是泥污的少年飛跑出來。
楊華來得正時候,剛好替楊牧接了繆長風的一招。
雙掌相交,聲如郁雷。繆長風虎口發熱,禁不住身形一晃。楊華亦是立足不穩,幸而他應變得宜,迅即以左足腳尖點地,右足腳跟為軸,原地轉了一圈,方不至于跌倒。他這一轉身,仍然是恰到好處的擋在楊牧身前。
繆長風“嘖”了一聲,喝道︰“你是何人?”心里想道︰“我雖然未盡全力,但這人看來年紀很輕,居然能夠硬接我的太清氣功,也算是很難得了!”
原來繆長風剛才打楊牧的那掌,並非想取他的性命,故而只是用上三分力道。待到和楊華掌力相接,知道對方並非易與,方始用上太清氣功反擊,掌力仍未盡發,但雖然如此,能夠硬接繆長風三分內家真力的,已非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莫比了。
本來楊華雖應變得宜,但以繆長風爐火純青的武學修為,還是可以在他身形未穩的那一剎那乘虛進襲的,繆長風“憐才”之念一起,跟著的一招,右掌卻是停在半空,並未立即拍下。
楊華悶聲不響,對繆長風的喝問,恍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只是攔在繆長風與楊牧之間,用意非常明顯︰他要保護楊牧。
楊華臉上涂了污泥,身上穿的卻是一套破舊軍衣。全大福心中一動,又驚又喜,不由得失聲叫道︰“你是從御林軍來的楊兄弟嗎?這人是繆長風,他是欽犯!”楊華哼了一哼,仍然默不作聲。
繆長風霍然一省︰“這小子是清廷鷹犬,武功越好對我們越是不利。趁早除他,倒是免得留下將來之患。”當下喝道︰“好小子,識相的快快給我滾開,否則你可是自己討死了。”喝聲中,那蓄勢已久的一掌登時拍下。
楊華知道自己的功力和繆長風差得太遠,記起張丹楓“玄功要訣”中“避實擊虛”的內功心法,一個游身滑步,雙臂屈伸,把繆長風的掌力化開。繆長風贊了一個“好”字,跟著卻是搖了搖頭,連說兩聲“可惜!”
楊華出道以來,從未踫過如此強勁的對手,不由得精神陡振,把一切雜念全都拋之腦後。當真做到了“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的地步。所曾學過的種種武功,一剎那間,全部融會貫通,化為掌法。和繆長風斗了二三十招,居然未落下風。令得繆長風也是不禁大為驚異。
楊、全二人喜出望外,本來要逃的,也一變而為想爭功了。楊華這樣拼命惡斗,他們越發以為楊華必定是那個“行藏怪異”的御林軍軍官無疑,全大幅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我以為他是冒牌,原來卻是真的。”
楊牧更是驚喜交集,心想︰“這少年顯然是在全力保護我,為什麼他對我這樣好呢?哦,是了,想必他知道我是海統領倚重的人。哈哈,有了這樣一個好幫手,我正好趁這機會除了繆長風。”
繆長風手揮目送,只稍微分出一點心神去應付楊牧和全大福,重手法則都拿來對付楊華。
楊華心無雜念,越斗越顯精神。只見他拳掌鉤爪,變化繁紛,沖、挑、推、劈,栽、切、撩、穿,八式八法,伸屈盤旋,莫不如憊;馬步、虛步、倒步、躍步,四門四步,進退趨避,無不得宜,當真是︰沉穩處如淵停岳峙,迅捷處如隼擊鷹翔。斗得繆長風暗暗嘆息︰“這少年用不了十年,一定遠勝于我。可惜如此一個武學奇材,竟然甘為鷹犬。”
劇戰中,繆長風一聲長嘯,用上了八成太清氣功,輕飄飄一掌拍出。掌勢乎平無奇,卻是以拙勝巧的上釉學精華所聚。楊華閥口一熱,繆長風的手掌雖然未打著他,己是如受巨錘一擊。楊華踉踉蹌蹌的倒退三步,拿樁站穩,倏的拔劍出鞘。
繆長風眉頭一皺,說道︰“好小子,你還不服氣,要和我斗劍麼?好,我就再看看你的劍法。”
哪知楊華唰的一劍刺來,連繆長風也是不禁為之大吃一驚了!
這一劍正是楊華自己妙悟的“無名劍法”的一招,劍勢飄忽不定!出招更無“定式”,它是隨著對方的攻守之勢而臨機變化。繆長風初時以為是“玄馬劃砂”,倏然間就變為似是而非的“甦秦背劍”,再一變又為似是而非的“采和獻花”。繆長風接了幾招,每一招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劃來。要不是繆長風的武功早已到了收發隨心、爐火純青的境界,幾乎傷在他的劍下。
繆長風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楊華的本領雖然出他意外,初時也還不以為意,故而揚華用劍,他仍然只是一雙肉掌。此時心中暗暗叫苦,卻是騰不出手拔劍了!
楊牧狂喜叫道︰“好呀,咱們加一把勁,殺了這廝!”全大幅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是使出“五虎斷門刀”的殺手,一招“鐵門柵”,向著繆長風的左肩劈下來了。
全大幅的“五虎斷門刀”以狠毒著稱,確是非同泛泛。這一招拿捏時候,縱然未能是妙到毫巔,也可以說得是恰到好處。他趁著繆長風剛好給楊華攻得有點手忙腳亂之際,一刀劈下去。
繆長風以一雙肉掌,應付楊華精妙絕倫的劍法,武功再強,也是難以同時兼顧兩側敵人的突襲了。
忽地有雙方都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就在全大福一刀劈下之時,忽听得哨的一聲,白光閃過,全大福那柄厚背樸刀斷為兩段!他呆了一呆,方始知道是給楊華削斷的!
全大福呆了一呆,叫道︰“你干什麼?”他還以為是楊華偶然失手,誤斷他的兵刃。
楊華沉聲喝道︰“滾開。”突然一個“倒蹬腿”,把全大福踢出數丈開外,但手中的長劍仍攻向繆長風。
楊牧本來就要施展“金剛六陽手”抓裂繆長風的琵琶骨的,這一意外的變化突然發生,他也不禁嚇得呆了。
繆長風大為詫異,喝道︰“你究竟是哪條線上的朋友?”他做夢也想不到剛才和他狠斗的楊華,忽然又會替他防御。友敵難明,是以口中說話,掌勢卻是不敢絲毫減緩。
不料楊華的劍光一閃,唰的又是一招似是而非的“橫雲斷峰”,隔開了繆長風和楊牧。但這一招並非采取攻勢,他的用意顯然一方面固然是要阻擋繆長風傷害楊牧,另一方面卻也是要阻擋楊牧偷襲繆長風。
莫說是頂兒尖兒的武學大行家的繆長風,就是楊牧,亦已看出他的用意了。
楊華一劍刺出,嘶啞著聲音喝道︰“滾開,滾開,你們都給我滾開。”
楊牧驚疑不定,但見全大福已經負傷逃走,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小子若是突然翻轉臉來和繆長風聯手,只怕自己要跑也跑不掉。當下不敢多問,轉身便逃。
楊華退後幾步,手中的劍仍在霍霍展開,好像自己練招一樣,其實卻堵住前途,不許繆長風去追楊牧。
繆長風對楊華的舉動,百思莫得其解。但似他的武學宗師的身份,豈是可以任由一個後生小子喝令他“滾開”就“滾開”的?繆長風豪氣頓發,乘著楊華退後幾步之際,唰的也就拔劍出鞘,說道︰“小兄弟,我不知道你是何等人物,但現在沒有旁人打擾,咱們倒是可以正正經經的比一比劍法了!”
楊華心里想道,“你不知道我,我卻知道你,我何苦還要和你再斗?”但他實在恥于在繆長風面前,承認楊牧是他父親,既然不能承認,也就難以解釋剛才他為什麼要保護楊牧了。另外,在他內心深處,還隱藏有一重恐懼,恐懼繆長風說出不中听的話來。是以他雖然明知繆長風是他母親生前好友,亦是不敢向他多問。
繆長風喝道︰“小心,接招!”唰的一劍刺到,快如閃電。楊華橫劍一封,只听得“哨”的一聲,虎口發熱。楊華不覺一呆,變了面色。
繆長風笑道︰“我這一招乃是依樣畫葫蘆,不知畫得對麼?”
原來繆長風用的正是楊華剛才削斷全大福樸刀的手法,不是招數相同,而是同樣的武學道理。雙劍相交之際,拿捏時候。以瞬息之差,在對方力道尚未來得及盡發之時,便即以一股巧勁,將對方的兵刃削斷。這和楊華所得的“玄功要訣‘中所授的避實擊虛的心迭,正是不謀而合。
楊華的武學修為當然遠非全大福所能相比,繆長風要想削斷他的長劍決計不能如他削斷全大福樸刀那麼容易。不過,這一招也顯然還是繆長風手下留情。否則,縱然不能削斷他的長劍,最少也可將它震落地上。
楊華怒道︰“你的劍法比我高明十倍,我斗不過你,這又怎樣,何必譏嘲?”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這可不見得,我看你的劍法造詣!決不止此,為何你卻好像心神不屬?小心,第二招我可不和你客氣了!”
笑容一斂,忽地板起了臉,接著便道︰“剛才你助我一臂之力,這一招我也未曾傷你。從現在起,誰都不再欠誰!”言下之意,即是從這第二招起,下手決不留情。
楊華給他激起了好勝之心,又正值深受刺激之故,神智不免有欠清明,對自己的生命也不怎麼看重了。濁氣上涌,喝道︰“好,來吧!有本領你殺了我,誰要你手下留情?”
繆長風道︰“好小子,有志氣!”心想︰“這小子雖然是清廷鷹犬,畢竟和一般的尋常鷹犬不同。”
楊華濁氣上涌,運劍如風,瞬即攻了七招,繆長風還了五招,楊華出劍似乎稍快,但卻絲毫找不著繆長風的破綻,不覺霍然一省︰“我怎的把無名劍法的要旨忘了?”
無名劍法的要旨在于臨機應變,後發制人。楊華定下心神,不再一味求快,改與繆長風游斗。把自己領悟的各派武學,融會貫通,隨著敵勢施展,奇招妙著,層出不窮。
繆長風也跟著緩慢下來,斗了十數招,雙方的劍尖都好像挽著重物,遲遲才發一招。東一指,西一劃,兵刃不交,甚至距離在數丈之外,根本就不可接觸。看來好似雙方各自擺開架子,在那里你練你的招式,我練我的招式,其實卻是比剛才的狠斗、快斗,還更凶險得多。
再斗一會,雙方出招更慢。但偶爾同時躍起,卻又是如同電光石火的疾拆數招。
在雙方同時搏擊之時,彼此的劍法則又剛好相反。楊華是奇招妙著層出不窮,繆長風則是平平無奇,不求變化而攻守俱備。但每一次雙劍相交,楊華都是不由得心頭一震,虎口發熱。
繆長風嘆了口氣,說道︰“論劍法之妙,當今之世,能夠與你匹敵的恐怕也是寥寥無幾了。但重、拙、大的三字真言,你似乎有待進步。”
原來尋常的劍學訣竅,講究的是輕靈迅巧,“輕”種勝“重”,“巧”可勝“拙”,“小”可勝“大”。輕、重、巧、拙、小、大都是武學術語。較難明的是“小”“大”兩個術語。“小”是指變化多、花式妙,以奇詭為主。“大”是指絕不行險以求僥幸,所使的都是大開大闊的正路劍法。但若練到爐火純青的最高境界,卻可以返樸歸真,舉重若輕,行拙實巧,似大而小。
楊華心里想道︰“重、拙、大的三字真言誰不知道,若是我把‘玄功要訣’再練幾年,未必就輸給你。”原來不是楊華不懂這上乘的劍學道理,而是功力尚還未到。不過他還是說道︰“多謝指教!”突然劍尖上翻,按著不發,只是緊緊注視著繆長風的劍尖。
繆長風怔了一怔,笑道︰“好,原來你比我還要高明,我這可真是好為人師而不自知了。”
雙方的比劍又再一變,大家都在尋暇覓隙,根本就不出招。只是偶爾把劍尖移動,改變指向對方的方位。耗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楊華心里暗暗叫苦。原來這樣的“比劍”最耗精神。“比”了半個時辰,楊華已是心刀交疲了。
楊華忽地反身躍出***,擲劍于地,憤然說道︰“是我輸了。隨你處置我吧!”
繆長風緊握長劍,劍尖指著楊華的咽喉,只要邁前兩步,劍尖一挺,就可殺掉這個武功奇高的少年,為俠義道消除後患,但不知怎的,幾次動了殺機,仍然不忍下手。終于一聲長嘆,說道︰“在你有這副好身手,卻不懂得分辨黑白是非,甘心為虎作悵,我不殺你,讓你自己去仔細想想,知不知羞?”說罷,納劍入鞘,狂歌而去。
楊華听他歌道︰“落魄行歌記昔游,頭顱如許尚何求?心肝吐盡無余事,口腹安然豈遠謀?”歌聲在山谷之中回旋,人已去得遠了。
歌中有多少牢騷?更有多少豪情!繆長風抑郁的情懷,由于在雲紫蘿的墓前得到傾吐而發泄了。
楊華當然難以明白他的情懷,但也隱隱感覺得到,他是以狂歌當哭,和死去的知己告別。而他的知己,也就正是自己的母親。
楊華卻是欲哭無淚,但覺一片茫然。他知道了許多過去連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但心中還是重重迷霧。
他峭立母親墓前,良久、良久,跪下去緩緩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媽,你真苦命,死了也還有人誣蔑你。但不論人家怎樣說你,你始終是我敬愛的母親。媽,我也有心事要稟告你,我必定要查明真相,為你洗雪。”
向母親“告別”之後,心中的悲痛更是難以形容。楊華拾起剛才扔在地上的寶劍,掩面狂奔。
茫茫人海欲何之?他不知道,也不去想。只是跑呀跑的,漫無目的的狂奔。荊棘勾破了他的衣裳,刺傷了他的手腳,他也絲毫不覺疼痛。
跑呀跑的,不知不覺已是跑上高山之巔,揚華這才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正在哭得傷心,忽听得有人說道︰“華兒,你哭得出來就好!”聲音十分熟悉。楊華一驚,陡地跳起。那個人站在他的面前,可不正是他的父親揚牧是誰?
原來楊牧給楊華趕走之後,越想越是疑心。為什麼這個不知來歷的少年竟肯舍命的保護自己?為什麼他又不容許全大福偷襲繆長風,還要把全大福踢開,又把自己趕走?
楊牧本來有點小聰明,把這許多不可理解的事情聯絡起來,仔細一想,終于給他在悶葫蘆里鑽出了個大悟來︰“這小子的來歷我知道了,他已一定是楊華,不過他一定還未知道自己的來歷,否則早就讓繆長風把我殺掉。”
識破了楊華的來歷,原來這個武功奇高的少年,竟是有自己的兒子,最少是名義上兒子,楊牧不由得大喜如狂。
不過他卻還是要在“兒子”的面前,掩飾自己的內心。他要假戲真做,不能讓楊華識破他的圖謀。
有這樣一個武功高明的兒子,要是他肯和自己父子相認的話,那不是因禍得福了嗎?
是以,此際楊牧站在“兒子”的面前,不能不裝作像一個慈祥的父親,這個“慈祥的父親”,見著了失蹤多年的“兒子”,必須是又歡喜,又悲傷了。
楊華這麼一哭,悲痛化為淚水發泄出來,人也比較清醒了。從沒得到父愛的他,听得楊牧用這樣關懷的口吻勸慰自己,不覺閥口一熱。
這剎那間,楊華不由得心亂如麻,是應該父子相認呢還是不相認呢?
楊牧繼續說道︰“你母親死得那樣慘,也怪不得你傷心。但死者已矣,你還有活著的父親呢!”
哪知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來,可就不能不引起楊華的怒火了。楊華心里想道,“虧你還有臉和我提起媽的慘死!她是因何而死的?她是戰死在敵人的手里的,你卻苟且偷生,甘心事敵,做了清廷的鷹犬!”
楊牧見他默不作聲,也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但從“好”處著想,總以為自己用了父子之情,縱然他是鐵石心腸,也可以令他軟化,于是又再說道︰“我知道你是華兒,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你的父親嗎?”
楊華忍無可忍,嘶啞著聲音喝道︰“你胡說什麼?我的父親早已死了,你敢來冒充我的父親!你給我滾、滾!”
楊牧貽笑道︰“華兒,你弄錯了。我真的是你父親,我並沒死,那次裝死,乃因無可奈何,你要不知道……”
楊華陡地站起,斥道︰“我沒有錯,錯的是你!”
楊牧不待他把話說完,忙即說道︰“是,是,錯的是我,但你不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行差踏錯的原因嗎?”
楊華喝道︰“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想知道你說的任何事情。你若還要冒認我的父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說到“不客氣’“三字,猛地一掌劈下,把一塊石頭劈開兩半,石屑紛飛。他是在發泄自己心中的怒氣,但看在楊牧眼里,可不由得不膽戰心驚了!
楊牧著了慌,無可奈何,只好一步一步從楊華身邊退開,喃喃自語︰“好、好,我走,我走!有一天你總會明白的。”他希望楊華問他明白什麼?但楊華卻沒有問。
雖然著慌,可又舍不得就此放棄他的圖謀。楊牧退了十幾步,退到楊華不能立即打著他的地方,又再站定,心中暗暗盤算,要怎樣才能說得動楊華。
其實楊華並非不想知道,他心里還有許多疑團,這些疑團,只有楊牧才能給他解釋。雖然他也未必會說實話。
不過,他卻怎能認賊作父?要他認賊作父才能明白真相的話,他寧可永遠也不知道了。
楊牧盤算已走,咳嗽一聲,說道︰“我說一個故事你听,你盡可以不必把我當作父親,這個故事,你也可以當作是一個和你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不過,這個故事卻是真實的故事。”不用畫蛇添足,言中之意,自然是他自己的“真實的故事”了。
他見楊華沒有開口罵他,心里放下一塊石頭,于是把編好一的故事緩緩說了出來。
“有一個人,他是名聞江湖的鏢師,本領雖然不是怎麼高強,交游卻是甚為廣闊。為了吃的是鏢行飯,黑道白道,免不了都有點交情。在俠義道中更有許多他的朋友。”
楊華暗自思量︰“這話大概不假,否則媽當年也不會嫁他。”
楊牧繼續說道︰“不過,他的朋友雖然很多,推心置腹的朋友只有一個,這位朋友是個抗清的義士,而且不僅是尋常的俠義道,還是小金川的義軍首領!”
楊華听到這里,心頭一跳︰“終于說到孟元超了。我倒要听一听他怎樣說孟大俠。”
“不過那鏢師和這位朋友結交的時候,這位朋友還沒有去小金川,他是鏢師家中的常客。”
“鏢師有個賢慧妻子,也是武林中人。那位朋友每次到他家里作客,他的妻子也總是親自出來招待的。
“這鏢師既有賢妻,又有好友,不久又生了一個兒子,一家子本來過得非常幸福。唉,想不到禍起蕭牆,鬧出一樁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丑事。”
听到這里,楊華不禁心頭大跳,眼楮發黑,想要掩住耳朵不听,卻又不能不听。
楊牧裝作十分痛苦的模樣,慘笑說道︰“原來他的妻子和他這位好友是老相識,他卻不知。這位朋友對他的妻子傾慕備至,在她有了丈夫之後,也還是對她念念不忘。他是有意和鏢師結交,才好接近她的。
“或許他們是一對舊情人,或許不是。鏢師是不相信他們以前曾有私情的,事後的調查,也沒有證據他們曾是戀人。只恨這位朋友用的手段太過卑鄙。
“唉,他是人所共知的俠義道,誰想得到他竟是人面獸心。他和鏢師的妻子勾搭上了,鏢師還是被蒙在鼓里。
“但事情總是會發作的,有一次鏢師保鏢回來,那次保鏢非常順利,回家比原定的時間早了兩天。他發現妻子和他的好友在房間里……唉!這樣的丑事說出來污我的口,也污了你的耳朵,我可不願繪影繪聲了。”
楊華幾乎暈了過去,但他可也不敢完全相信這些說話,心里想道︰“孟元超既常來我家,為什麼我沒有見過?我雖然年紀小,他‘死’的時候,我也有七歲了,像孟元超這樣一個著名的人物,我見過的話,不會記不起來的。”
楊牧似乎知道他的疑心,跟著說道︰“鏢師發現了妻子的丑事,非常痛心,和妻子說道︰‘我本來可以成全你們,但孩子未滿周歲,要母親的照顧,你待孩子稍大一些,才和我分手如何?’他的妻子痛哭流涕,承認是一時之錯,請丈夫原諒,鏢師本來愛他的妻子,當下和妻子講明,只要她當真侮悟,以後和那人一刀兩斷,他也未嘗不可覆水重收。
“經過這件事情,鏢師的妻子果然半步不出閨門,又像從前一樣,是個賢慧的妻子。那位朋友也果然遠走他方,沒有再來他家了。”
他編造的故事倒是沒有破綻,未滿周歲的孩子當然記不起誰是他家常客。
楊牧一聲長嘆,作出欲說還休的樣子,終于咬咬牙說道︰“本以為雨過天晴。哪知他們還是余情未了。過了差不多七年,那位朋友又偷偷的回到他們那個地方。這次,那位朋友更是喪心病狂,竟要引誘鏢師的妻子和他私奔。”
楊華未滿周歲,再過了差不多七年,那就正是楊牧裝死那年了。楊華皮膚起粟︰“媽和孟元超當真會做出那樣的事麼?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楊牧聲音嘶啞,作出不勝悲憤的樣子,說下去道︰“那一晚!唉,那一晚,他們在花園里商量私奔,給鏢師發覺,他那朋友見奸情敗露,先下手為強,一掌把鏢師打翻。幸虧是在鏢師家里,鏢師的幾個弟子聞聲驚起。那人作賊心虛,在眾人未曾來到之前,慌忙逃走。鏢師才不至遭他毒手。家丑不外揚,鏢師對他的弟子只能說是鬧賊。”
楊華隱約記得那晚“鬧賊”的事,上半夜有賊人來過,下半夜父親就投繩自盡了。長大之後,總覺得這兩件事情可能有點關連。同時也在奇怪,一個小賊怎的這樣大膽,竟然敢到名武師家去偷盜?在楊牧現在編造的故事中,則是把武師改為鏢師,避免太著痕跡。但兩者有何關連,楊華可就百思莫得其解了。
此際,他听了楊牧編造的故事,方始恍然大悟,原來竟然是這樣一樁他所夢想不到的“丑事”“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不,不!我不能相信,不能相信!”憤怒、悲傷、羞恥……種種錯綜復雜的情緒,一下子涌上心頭,楊華渾身顫抖,心里在叫。
楊牧正是要他精神崩潰,又再嘆氣說道︰“最令得鏢師傷心的是,那人要殺他的時候,他的妻子竟然袖手旁觀,不加攔阻。他被擊倒地上,妻子也沒扶他起來。
“回到臥房,他的妻子冷冰冰地和他說道︰‘你做出了不齒人口,令我丟臉的事情,你以為我還能做你的妻子麼?’鏢師本來知道這次是決計不能像上次一樣,和好如初的了,但卻想不到妻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分明做出丑事的是她,怎的顛倒過來說是自己?
“鏢師願意給她休書,這口氣卻咽不下,便問妻子︰‘我做了什麼令你丟臉的事,你倒說來听听!’他的妻子說道︰‘你自己做的事情,應刻自己明白。江湖上的好漢誰不鄙視你,還用得著我說麼?哼,你可以將他從家里赴跑,卻不能將他從我的心里趕開!’說罷,背向丈夫,不再開口。
“鏢師傷心欲絕,走出書房,一時氣憤,便即自尋短見。他的妻子畢竟還有少許夫妻情份,將他解下。他問妻子,為何不肯讓他死掉,還以為妻子已經有點回心轉意。哪知妻子說出一番他意想不到的話。她說︰‘在我的心里,我早已把你當作死掉了。以你的處境,最好也是令人相信你已經死掉!但我不忍孩子沒有父親,所以唯有希望你苟且偷生的活下去!’這番話兒!把她的丈夫氣得再死一次。
楊華給他編造的“故事”迷惑,不覺倒是有點同情他了,想道︰“倘若這故事是真的話,也難怪他要自盡!”
楊牧抹一抹眼淚,繼續說道︰“當時鏢師悲憤交加,把心一橫,索性成全他們,假裝死掉。他要活下去查究事情的真相︰他的妻子為什麼那樣說?這里面是不是另有陰謀?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的那位‘好朋友’在江湖上散布謊言,說他當上了朝廷的鷹爪。他是黑道白道都有交情的,御林軍中也有他相識的朋友。是以這個謠言從一個武林中人大家都認為是‘俠士’他的那個朋友口中說出來,不僅外面的人相信,他的妻子亦是深信不疑!
“在這樣的情形底下,倘若他給反清的俠義道踫上,恐怕有口也難分辨。而且據他所知,他的那位‘好朋友’害怕丑事傳揚,也是非要把他置于死地不可。他這才懂得,他的妻子叫他裝死,的確還是顧念幾分夫妻情份。
不過,他總不能永遠做一個‘活死人’。哼,這也是一時糊涂,動錯了念頭,為了逃避他那朋友的迫害,心想他既然誣陷我,我就索性給他一個弄假成真。就這樣糊里糊涂的躲到御林軍中,托庇于他的軍中朋友。”
楊華听到這里,不覺怒火重燃,心里想道︰“你倒說得輕松,做了韃子的爪牙,豈是‘糊里糊涂’四個字就能夠把罪名輕輕開脫的?”楊牧也似乎知道“兒子”的不滿,繼續說道︰“他這一念之差,的確是鑄成大錯。不過他還不至于就此喪心病狂,甘願為虎作悵。
“在他假死之後,他的愛子也給那個狠毒的‘好朋友’使人搶了去,消息傳到他的耳中,更是令他氣恨欲狂。”
宋騰霄和孟元超是“宋不離孟,孟不離宋”的一對好朋友,楊華早已知道。不由得暗自想道︰“原來宋騰霄把我從靈堂搶走,乃是出于孟元超的指使。幸虧我的兩個師父又把我從宋騰霄那兒劫走,否則我就要落在仇人手上了。”
楊牧鑒貌辨色,知道楊華已經有幾分相信他的說話,心頭暗喜,繼經說道︰“愛子被奪的消息傳到他的耳中,令他氣恨欲狂,初時他本想倚仗御林軍的朋友之力替他報仇雪恥的,但轉念一想,一錯不能再錯,豈能為了私仇,令自己更為墮落?是以他雖然在御林軍中,十年來卻只是食客的身份,連一個掛名的差事都沒掛上。不錯,他因一念之差,做了錯事,算不得是俠義道,但他也沒有害過一個人。”
楊牧給自己臉上貼金,卻不知道自己和全大福在雲紫蘿墓前所說的話,早已給楊華偷听了去。楊華本來已有幾分同情他的,听到這里,不由得氣上心頭,暗自冷笑︰“剛才你還在和那姓全的家伙商量要把我這個冒牌的軍官捉去領功呢。他說你是什麼海統領眼前的紅人,我雖然沒有瞧見你的臉上的神色,听你說話的口氣,也知道你是得意非常!”
楊牧“假戲真做”,越發演得逼真了。他不知哪里來的一副急淚,他一面抹淚,一面說道︰“十年之後,那鏢師的妻子已經死了,他的兒子可還沒有找回。”
“本來是恩愛的夫妻,想不到落得這樣收場。追源禍始,都是他的那個假仁假義的‘好朋友’害他的!
“但最最令他傷心的,他只有一個愛子,這個愛子如今卻不知是落在何方?
“要是他能夠把愛子我回來,他一定會改過自新。即使不配做俠義道,也要做一個可以令人尊敬的人。”
楊華心里想道︰“你這話倒說得漂亮,可惜我不是七歲的小孩
楊牧生怕他不相信,又再說道︰“或許你會這樣的問︰為什麼他一定要等待兒子回到他的身邊,方能改過自新?
“因為他的年紀已經大了,本領又不高強。沒有兒子幫他,他不能逃出敵人掌握。
“還有他要報仇,但他那個朋友,快刀天下第一,要是他不躲在軍中,只怕難逃他那朋友的毒手。唉,他只能希望有一個有本事的兒子保護他並為他報仇了!”
說到這里,楊牧抽眼偷覷“兒子”的面色,卻不知楊華心里正在想道︰“要是你當真有心改過,就算死在敵人手里,你也應該逃出來。哼,這些話分明是想要騙我!”
楊牧嘆了口氣,說道︰“你听了這個故事覺得怎樣?假如你是那個鏢師的兒子,你又會如何?”
楊華驀地站了起來,喝道︰“一個人走的是陽關路還是獨木橋,只能由他自己選擇,不能倚賴別人!假如我是那個鏢師的兒子,他若敢向我一再羅咳,我就要大義滅親了!”說到一個“滅”字,陡地一掌劈出,把一棵松樹打得倒了下來,砂飛石走,比剛才的打碎石頭,更是驚人!楊牧想不到說了一大車子的話,結果仍是如斯。生怕楊華當真就要“滅親”,嚇得慌忙像一條喪家之犬似的,夾著尾巴逃走。
楊牧去得遠了,楊華的心情兀是有如潮水翻騰,久久不能平靜。
當然,他是做夢也想不到,楊牧其實並非是他的父親的。
要是他剛才沒有躲在墓後,親眼看見那位丑劇,親耳听見楊牧和全大幅那些說話,換了別個地方,別個場合,父子重逢,他知道父親未死,他是應該多麼高興啊!
但現在他卻是傷心欲絕了。在無意中識破了父親的真面目,原來竟是那樣一個甘心為虎作悵的財子奴才。
他在傷心,他在憤恨,他在羞愧……種種錯綜復雜的情緒交結心頭。但他並沒後悔攆走自己的父親。
但是楊牧說的那些說話,那些說話……。
那些說話像毒蛇一樣咬嚙他的心,他不願意去想,又不能不想!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媽決不會像他說的那樣下賤!”他心里在叫,口里在叫。當然心里的說話不會從口里叫出來。唯其如此——即使在沒有人的地方,他也不能說出心里的話。——他的痛苦是更難忍受了!
他在狂呼,他在悲嘯。可憐楊牧注入他心望的毒汁,弄得他幾乎發瘋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忽然間,也不知出自無心,還是由于有意,他的手偶然觸及他身上所蔽的那本刀譜,那本天下無雙的孟家快刀刀譜。刀譜上有他母親的筆跡,是他的母親替孟元超抄寫的刀譜。
“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他心里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信心動搖了。
一陣冷風吹來,楊華打了一個寒噤,楊牧的聲音好似還在他的耳邊叫道︰“追源禍始都是那個狠毒的朋友害了他們的一家的!”
楊華盡力使自己稍稍平靜下來,想道︰“不錯,孟元超是義軍首領,但義軍之中,也難保沒有害群之馬。說不定他就正是這麼一個好人中間的壞人,俠義道中的敗類!”
他不能褻瀆自己的母親,滿腔怒火,不由得全部想要發泄在孟元超頭上。
他拿出那本刀譜,要把刀譜撕成粉碎,驀地心念一轉,想起二師父的吩咐︰“憑你的本領,你是敵不過他的,只有出其不意,使出他的孟家刀法,才能將他打敗。不過你可千萬不能傷了他。”
楊華把刀譜重新藏好,心里想道︰“我要把刀譜當面擲還給他,用他的刀法將他打敗。不過,二師父,我可得請求你的原諒,我決不能輕輕放過這俠義道中的敗類!”
終于,他忍不住叫了出來︰“孟元超。你等著吧,總有一天,我要把你殺掉!”唰的拔劍出鞘,一劍削斷一枝粗如兒臂的樹株,好像那枝樹株就是盂元超的腦袋。
忽地有個清脆之極,宛若銀鈴的聲音冷冷向他問道︰“你為什麼要殺掉孟元超?”
楊華如在夢中突然給人驚醒,只見面前站著一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要不是這個少年穿著男子的衣裳,驟眼一看,幾乎令楊華疑心是傳說中的林中仙女出現。
以楊華的武學造詣,本來可以眼觀四方,耳听八方,正因是在半瘋狂的狀態之中,那少年到了他的面前他才發覺。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少年,能夠走到他的面前,方始給他發現,輕功的高明,亦是可見一班了。
他這一問,楊華急切中倒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那少年雙眼盯著楊華,喝道︰“快說,你為什麼要殺掉孟元超?否則我可不和你客氣了。”
楊華定了定神,說道;“我要殺掉盂元超,關你什麼事?你是他的什麼人?”
那少年冷冷說道︰“我與孟元超非親非故,但他是義軍的首領,莫說你要殺他,即使只是對他有點不敬,我也不能饒你。除非你說得出非要殺他不可的原因,讓我听听有無道理。”
楊華可怎麼能夠和他——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說呢?
“孟元超,他,他是武林敗類!”楊華只能吞吞吐吐的這樣說道。
“胡說八道︰“那美少年板起臉孔斥道︰“盂大俠為國為民人所共見,他是大英雄,大豪杰,你憑什麼說他是武林敗類?”
楊華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紅︰“憑什麼?憑什麼?”這個問題,就是殺了他,他也是沒法回答的了!
那少年冷笑說道︰“諒你也說不出來!讓我替你回答吧!因為你是韃子的御林軍軍官!”
楊華叫道︰“我不是,我不是!”掏出那面御林軍軍官的腰牌,用力一拋,拋得不知去向,他這個舉動,倒是令得那個美少年不覺為之一怔了。
美少年的聲音柔和了些,說道︰“你不是御林軍的軍官,我相信你了,那你是什麼人?”
又是一個楊華不能回答的問題。
美少年再問︰“你還要不要殺掉孟大俠?”
楊華心里想道︰“我不殺他也要把他痛打一頓!”但口里卻說道︰“我還是要殺他!”
美少年大怒道︰“你要殺他,你才是武林敗類!”越說越是生氣,陡地喝道︰“拔出劍來!”
楊華呆了一呆,說道︰“你要我拔出劍來做什麼?”
美少年道︰“你這武林敗類,值不得污了孟大俠的寶刀,我替孟大俠殺你!”
楊華說道︰“那你殺我好了!”
美少年只道他說的乃是反話,冷笑說道︰“我知道你的本領很高,但你要空手斗我,我可不想佔你這個便宜。我若是殺不掉你,也拼著給你殺掉!拔劍吧!”
楊華說道︰“我的寶劍只殺壞人!我與你無冤無仇,看你也不像是壞人,我為什麼要和你拼命?”
美少年冷笑道︰“說得倒漂亮,孟大俠是壞人嗎?”
楊華閉口不答。神情卻好像在說︰“我已經說過了,你還何必再問?”
美少年忍耐不住,說道︰“你不和我拼命,我要和你拼命!難道你真的甘心束手就擒?”
楊華嘆口氣說道︰“你叫孟元超做孟大俠,想必為義軍的人了。你要殺我,盡管來吧。我是不能和你斗的!”
美少年呆了一呆,楊華是什麼人呢?我真是莫名其妙了。半晌說道︰“你這話當真?”
楊華說道︰“死亦無悔!”
美少年圓睜雙眼,忽地一躍而上,“啪”的一下,打了楊華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楊華果然絲毫不加反抗。
美少年哼了一聲,說道︰“要不是你曾經救過賀鐵柱夫妻的性命,我不把你殺掉才怪!但誰叫你膽敢侮蔑孟大俠,我打你這記耳光,只能算是勉強出了我的一口惡氣!”
美少年突如其來,突如其去,荒山寂寂,在這樹林里,又只剩下楊華一個人了。
“他怎麼知道我曾經救過賀鐵柱夫妻,哦,想必是曾經見過他們的了。賀豬戶肯把這事情告訴他,他一定是義軍中的好漢無疑了!”楊華心想。
楊華摸一摸臉孔,剛剛給打了一記耳光,臉孔還是熱辣辣的。不禁心里苦笑,想道︰“我為了私仇,要殺一個義軍首領,這記耳光怪不得他要打我。不過我這私仇可是不能不報!孟元超太過卑鄙可恨了!”他的“神智”清醒了些,“理智”可還沒有清醒。隨又想道︰“我給那少年打了一記耳光,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也真好笑。但想來孟元超的下落,他是應該知道的。不過,他知道又怎麼樣?在他心目之中,他早已把我當作武林敗類了,他還能和我說嗎?”
日影西斜,是天黑的時分了。楊華心力交疲,想道︰“我已經祭掃了媽媽的墓,總算了卻一半心願。孟元超不在小金川,我也應該離開此地。”當下吃了一點干糧,便即閉目養神,準備養好精神就走。
他按照張丹楓所傳的玄功要訣,盤腿靜坐,閉目運功,不知不覺,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听得似有人聲。楊華驀地“醒”來,只見月亮掛在天空,已是午夜時分。月亮又大又圓,像是一個玉盤。清光瀉地,周圍卻是靜悄悄的。
楊華咦了一聲,想道︰“我分明听見人聲,難道是听錯了”晤,對了,一定是那少年氣我不過,又再回來!”
心念未已,只听得山腰處的亂草叢中獵獵作響,楊華起伏听聲,听得有個人說道︰“全大哥,為了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出動咱們四僧、四道、五官,不嫌小題大做麼?”
楊華這才知道不但是有人來,而且來的竟有十三人之多,這十三個人還都不是普通人物呢!
楊畢在小金川已有一個多月,知道鎮守小金川的清軍統帥崔寶山提督的帳下,有所謂“四僧、四道、五官”十三名高手。“四僧”是從西藏請來的喇嘛憎,“四道”是武當派和崆峒派的叛徒,“五官”則是崔寶山手下有實職的軍官,其中兩個還是以前在御林軍中當過軍官的。
隨即所得一個比較熟悉的聲音說道︰“馬大哥,你可不能輕視那個小子,那小子年紀雖輕,武功卻是高明之極,他和繆長風也能打個平手呢!”原來剛說話的這個人是全大福。他們藏在亂草叢中,悄悄地爬上來,說話的聲音一很小。好在楊華自小練過听聲辨器的功夫,听得卻是一清二楚。“原來姓全的這個家伙也是名列‘五官’之中的。”楊華心想。
那姓馬的軍官似乎有點不大相信,說道︰“真的?”
全大福道︰“這是我親眼見到的,豈會有假?不過,那小子雖然和繆長風動手,卻又幫他打我,我也不知他是什麼路道?看來只怕多半還是和繆長風一路的!”
那姓馬的道︰“北宮統領當年就是死在繆長風劍下,繆長風才確是不能輕敵,至于那小子嘛……”言下之意,對楊華還是不怎麼樣放在眼里。
楊華暗自想道︰“看來這四僧四道五官傾巢而出,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對付繆長風的。只有這個姓全的家伙,給我踢了一腳,他恨我卻是更多于恨繆長風了。”
姓馬的軍官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那小子不知是楊牧的什麼人,他舉報了這小子的藏身地點,卻又不肯同來,他還要求咱們,只能活捉那個小子,千萬別殺了他。”
全大福說道︰“不錯,據我所知,還是崔大人答應了他的這個條件,他才肯舉報的呢。崔大人還答允把那小子捉回未之後,交給他處置。”
楊華听到這里,不覺又是氣恨,又是痛心。雖然他早已知道父親是清廷的鷹爪,可還想不到楊牧竟然把自己的兒子也出賣了。
再听下去,只听得那姓馬的問全大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嗎?”
“不知道。不……晤,我找到一點線索了。”
“什麼線索?”
“那小子也是姓楊!”
那姓馬的似乎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懷疑這小子是、或許是楊牧的子佷?”
全大福道︰“假如真是的話,咱們怎樣?”姓馬的道︰“你和他是好朋友,依你說呢!”
全大福咬了咬牙,說道︰“我和他交情雖然不錯,但公事還是應當公辦。那小子武功很強,依我說,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要!”
楊華熱血沸騰,忍不住驀地站了起來,喝道︰“我在這里,你們來吧!”
四面八方,胡哨聲此起彼伏,轉瞬之間,只見東面出現四個披著大紅袈裟,手提九環錫杖的番憎;南面出現四個手提長劍的青袍道士︰西面出現三個軍官,手中也都執著兵器;北面出現的就是全大福和那個姓馬的家伙了。
四僧、四道、五官從四面八方涌上,把楊華圍在當中!
那姓馬的軍官哈哈笑道︰“楊牧所料不差,這臭小子果然還在這里,可惜只是他一個人。”
另一個軍官喝道︰“小子想要活命,快說實話,繆長風哪里去了?”此人是“五官”之首,名喚鄧中艾,和全大幅一樣,以前也是曾經在御林軍中當過軍官的。
楊華氣往上涌,冷笑喝道︰“割雞焉用牛刀?你們什麼四僧、四道、五官,並肩子都上來吧!”
一個長須道士笑說道︰“這小子見聞倒還不算寡陋,知道咱們四僧四道五官的名頭。”他是“四道”之首,道號混元子,本來是武當派掌門人雷震子的得意門徒,後來貪圖名利,接受了崔寶山的禮聘出山。
一個胖喇嘛用藏語向混元子問道︰“這小子說什麼?”這胖喇嘛是“四僧”之首,法號天泰上人。他本來略懂漢語,但因楊華剛才說得很快,他听得不大清楚。
混元子哈哈一笑,緩緩說道︰“這小子恐怕是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他要一個人對付咱們十三個。”
天泰上人想在中原揚威立萬,最忌漢人輕視。混元子當作笑話來講,天泰上人听了,卻是不禁勃然大怒。
楊華哼了一聲,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說道︰“對付你們這些禿驢、牛鼻子、狗官兒,何需武功天下第一?就憑我這個未入流的無名小卒,也足以打發你們!”
此言一出,不啻火上添油。天泰上人大怒喝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要求死,那還不易,佛爺送你上西天吧!”說罷回過頭來,對混元子道︰“我要讓這小子見識我們西藏一派的武功,你們可別動手。”其他三個喇嘛只怕這“臭小子”當真有點邪門,提著九環錫杖,井肩齊上,給天泰上人掠陣。
四道、五官正想著看看全大福所說可以稱繆長風打成平手的這個小子,到底有多厲害,樂得讓“四僧”先上。
楊華笑道︰“我也會念幾句往生咒,大和尚,你不愁沒人超度。”心里想道︰“敵眾我寡,須得立下殺手!”當下默運玄功,把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一劍劈下。“鐺”的一聲,火花四濺。天泰上人的禪杖損了一個缺口,楊華虎口亦自酸麻。兩人都是一驚,天泰上人這才知道這“臭小子”果然有點“邪門”,楊華也知道對方的內功造詣決不在自己之下。心道︰“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心念一動,腳步便即一個蹌跟,作勢向著天泰上人傾跌。
天泰上人素來自負,雖知楊華厲害,料敵也還未足,只道楊華已是被他內力所震,心頭大喜,趁揚華身形未穩,急忙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朝著楊華的天靈蓋打下。
說時遲,那時快,楊華一個“風擺荷花”的身法,已是撲進天泰上人懷中,天泰上人一杖打空,杖頭陷地,只听得“嗤”的一聲響,他的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楊華一劍刺穿。
原來天泰上人所練的西藏密宗內功,頗有獨到之處,當楊華的劍尖刺著他的身體之時,他的那件裟裟立即有如漲滿的風帆,鼓了起來,卸去楊華劍尖上的勁道。這手功夫和少林派的“沾衣十八跌”內功,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楊華這一劍沒刺傷他,只能刺穿他的袈裟,心里也是好生駭異。
掠陣的那三個喇嘛這一驚非同小可,開聲險喝,搖動九環錫杖,分從左右中三路,向楊華頭頂砸下。
二十七個銅環同時搖動,叮叮鐺鐺之聲震耳欲聾。原來藏僧所用的九環錫杖,杖上的銅環也是武器,搖響銅環,發出極不堪和的“樂聲”能收擾亂敵人心神的功效。
楊華喝道︰“鬼嚎什麼?”一聲長嘯,身形平地拔起。他見這三個喇嘛出杖的手法,攻守配合,壁壘森嚴,隱隱有列陣而戰之意。倘給他們合圍,恐怕就不是三五十招之內所能取勝的了。何況還有“四道”“五官”在旁虎視眈耽,時間越長,對自己越是不利。于是突出奇招,斜身高縱,唰的一劍,刺向左面那個喇嘛。
那喇嘛挺杖招架,楊華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內勁力透劍尖, 啪兩腿,快如閃電,右中兩路的喇嘛,想不到他突然就能飛腳踢來,待要橫杖擋架已來不及,給楊華踢個正著,兩個喇嘛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同時都滾了數丈開外,左面那個喇嘛敗得更慘,劍杖相交,但覺錫杖上一股巨力傳到手臂,曲池穴一麻,鐺的一聲,九環錫杖鰱地,石手兩只指頭竟給楊華一劍削掉。
天泰上人一聲怒吼,撲將過來,正要拔起陷在地上的禪杖,楊華剛剛削斷那個喇嘛的手指,腳尖著地,身形旋風般的疾轉,劍光如練,立即疾削過來,要不是天泰上人縮手得快,只怕也將遭受斷指折臂之災。
眾人驚呼之中,天泰上人雙臂一振,倏地脫下身上所披的大紅袈裟,抖開來化作昂紈雲,只听得嗤嗤聲響,轉瞬之間,袈裟上穿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宛似蜂巢,眼看不能再用,只好退下。楊華見他內功如此精純,居然能用袈裟抵擋利劍,亦是不禁有點佩服,是以就不去乘勝追擊他了。
楊華一舉擊敗四僧,旁邊觀戰的四道。五官無不大駭。
混元子喝彩道︰“好劍法,咱們比劃比劃!”長劍出鞘,劍尖嗡嗡作響,顯見功力甚是精純。他挽了一個劍花,說道︰“我們武當青城四友,進則同進,退則同退,你可別說我們以眾凌寡。”
楊華喝道︰“別羅唆,看劍!”混元子是個劍術名家,一看楊華使的似是“玄鳥劃砂”的招式,不覺有點詫異︰“這種普通的招式,怎的他使出來竟然還有破綻?”但在白刃相接之際,豈能容他仔細推敲?當下長劍一圈,使出一招“風卷流沙”,正是破解“玄鳥劃砂”的武當派絕招!
哪知楊華這招“玄鳥劃砂”似是而非,倏然間劍尖斜指?已是從混元子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混元子大吃一驚,失聲叫道︰“這是什麼劍法?”幸虧他的劍術亦已練到收發隨心的境界,迅即回劍防身,已是變為“橫江截斗”。楊華劍光過處,把他的衣袖削了一幅。
混元子面紅耳熱,說道︰“當真英雄出在少年,佩服,佩服,尊師是誰?”要知他是武當派第二代的成名人物,輩份甚高,輸了一招,不能不說幾句門面話,以見他的氣度來待他的身份。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我的師父可是說不得的,說出來嚇壞了你!”
混元子哼了一聲道︰“大不了是那一派的掌門,你可知道當今各大劍派的掌門,十九也不過是和我平輩論交!”
楊華笑道︰“你當真要我說?好,那我就老實告訴你,我的師父是三百年前的大俠張丹楓,比你們武當派的掌門人最少也要高出十七八輩,我這劍法就是他老人家傳授的無名劍法!”
楊華說的本是絲毫不假,混元子只當他存心戲弄,大怒喝道︰“你這小子居然敢消道我!”把手一揮,“四道”一擁而上,兩面夾攻。
楊華笑道︰“對啦!並肩子齊上,省得我多費工夫。”笑聲中一招“夜戰八方”,劍光霍霍,四面展開。哪知混元子這次早有準備,與師弟並肩一立,雙劍交叉,劍法嚴謹異常,楊華竟是攻不進去。另外兩個青城派的道士則與楊華游斗,劍法奇異飄忽。楊華要勝他們不難,但混元子和他師弟卻是十分難斗,當守則守,當攻則攻,不容楊華各個擊破。“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喝彩道︰“武當派的九宮八卦劍法當真是無懈可擊,令我們大開眼界!”
楊華霍然一省,想起三師父丹丘生曾與他談論中原四大劍派的劍術,四大劍派,各有所長,若論綿密,首推武當。尤其武當派的“九宮八卦劍陣”,潑水不入,最為無懈可擊。“九宮八卦劍陣”本來是要九個弟子排成劍陣的,後來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和師弟黃石道人潛心研究,只要本門武學練到一流境界,兩個人就可布成這個劍陣。
楊華心里想道︰“這兩個賊道居然能布成武當劍陣,我要破他。可得多用心思了。”但饒是楊華業已領悟好幾種上乘的劍法,“無名劍法”亦能隨意創新,無奈混元子師兄弟雙劍合壁布成“劍陣”,確實是毫無破綻可尋,他們又有兩個青城派的高手相助,劍陣的威力更是可以發揮得淋灕盡致。楊華想要保持不敗都很難,如何能破它?
斗了片刻,楊華頻頻遭險招,心頭煩躁,險些被青城派的一名道士刺著,幸虧他閃避的快,對方的劍鋒幾乎是貼著他的肩頭削過。混元子喝道︰“好小子,念在你的劍術練到這個境界也很不容易,趁早投降吧,我不殺你!”
楊華喝道︰“放你的屁!”揮劍格開混元子的長劍,驀地想起“我怎的又把目中有敵心中無敵的教導忘了?”沉住了氣斗了十幾招。又再想起張丹楓所傳的“玄功要訣”中有句話說︰“不待敵人之可勝而求勝,方是上乘武學。”楊華腦海中靈光一閃,歡喜得幾乎要叫了出來,心道︰“對了,他沒有破綻,我給他制造破綻!”用哪一種打法,方能最有效的給敵人制造破綻呢?
楊華想了一想,只有把孟家的快刀化到劍法上來,方最有效。但是“我怎能用仇人的刀法呢?”略一遲疑,混元子唰的一劍刺來。劍尖刺破他的衣裳,幾乎傷及他的手臂。
楊華咬了咬牙,想道︰“孟元超雖然為人卑鄙,那也只是他的私德有虧,從大處來說,他總還是個抗清的義士,我用他的刀法來殺清廷鷹犬有何不可?”
心念一動,快劍立發。既凌厲,又迅捷,在敵人刺出一劍的時間之中,他就能刺出六七劍。不過混元子師兄弟的九宮八卦劍法把門戶閉得十分嚴密,急切之間楊華還是難以破它。但那兩個青城派的道士卻是不敢迫近他了。
楊華越打越快,打到後來,簡直是什麼招數全用不上了。他是以無名劍法的精髓混和在孟家的快刀刀法之中,既無招數,甚至連騰挪變化都用不著,一刀快似一刀,但听得叮叮鐺鐺的鳴金戛玉之聲,宛似同時擊打十面金鼓。
楊華快劍展開,得心應手,從所未有,要知他業已領悟上乘武學,敵手越強,就越發逼出他的功夫,顯出他的奧妙,只見他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越打越快、到了後來,只見劍光,不見人影。在這快斗之際,他看似隨意出招,每一招卻都是自自然然的攻守兼備。不求守而自守,不窮攻卻猛攻。混元子等人只覺劍光飄瞥,耀眼生擷,好似楊華的劍尖就在他們的面門劃來劃去。楊華隨意揮灑的無名劍招,竟使得敵方每個人都以為楊華是在專門對付自己。
劇斗中,楊華一聲大喝,把孟家快刀中的“夜戰八方藏刀式”化到劍法上來,以右足足尖為軸,閃電般的轉了一個***。只這麼一轉,劍尖已是向著敵方四人點了一點,劍點所落之處,不是咽喉,就是腦門各個人身的要害之處,他在一招之內,同時攻擊四個強敵的要害,其快可想而知!
果然不出揚華所料,本來是無懈可擊的武當派劍法也給他的快劍迫出破綻來了,楊華喝聲“著!”唰的一劍,刺著了混元子的師弟,劍尖刺破他的虎口,令他的長劍立即墜地!混元子慌忙橫劍一封,防他續施殺手。
楊華知混元子本領最高,不想和他糾纏,劍尖一點,蜻蜒點水般的一掠即過。但在混元子眼中看來,他這輕描淡寫的一招,卻是十分厲害的殺手。混元子自顧不暇,焉敢追擊?
那兩個青城派的道士從兩側攻來,分進合擊,劍招既奇詭又狠辣。哪料楊華快得更是難以形容,剛從混元子身邊掠過,劍鋒倏的一轉,已是壓著左邊那個道士的長劍。力貫劍尖,只輕輕一絞,那道士的長劍不由自己的跟著他轉,只听得“鐺”的一聲,那柄長劍被他絞得脫手飛出,剛好踫著右邊那個道士刺來的長劍,兩柄劍同時墜地,混元子獨木難支,不退也得退了。
“五官”之首的鄧中文喝道︰“好小子,休得猖狂,我來會你!”他使的是一對判官筆,只有二尺四寸,比普通的判官筆短得多。武學有雲︰“一寸短,一寸險。”能夠使用這種短判官筆的人,不問可知,自是擅于點穴的高手。
果然楊華的青鋼劍尚未削著他的筆尖,他一個回身拗步,左手判官筆倏地伸出,已是點向楊華的右肩井穴。這一招雙方互搶攻勢,當真是凶險之極!
楊華的劍招快了半分,按說是可以先刺著他,但當前的形勢,卻是對楊華不利。
要知楊華乃是以一敵五,並非單打獨斗。此時全大福的快刀和那姓馬的青銅 正在向他打來,另外兩個軍官亦已殺到。鄧中艾的點穴手法又狠又準,楊華的劍招雖快半分,相差不過毫厘,縱然能夠把他刺傷,肩井穴亦將給他點著。高手所爭,就是相差毫厘的瞬息之機。楊華在群敵圍攻之下,豈能和他拼個兩敗俱傷?
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楊華身形一斜,全大幅的快刀劈了個空。反手一劍,再把青銅 蕩開。在身形傾斜之際,腳踏醉八仙步法,左手同時伸出,一托鄧中艾的肘尖,避實擊虛,把鄧中文的點穴惡招解了。
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從鋼刀銅 鐵筆的夾攻之下脫出身來,一個轉身迎上了在他背後攻來的兩個軍官。
這兩個軍官一個揮舞三節棍, 啪有聲;一個卻是雙手空空,並無兵器。楊華志在速戰速決,必須先擊破最弱的一種。當下手起劍落,便斬那個手中並無兵器的軍官。
戰略本來不錯,可惜判斷稍有錯誤。那個軍官,只憑一雙肉掌,便敢上的應敵,可知並非“最弱的一環”。恰恰相反,他是在“五官”之中,武功僅次于鄧中艾的高手。精于七十二招大擒拿手法,應變最快。
楊華一劍斬下,用的是孟家刀法中的“獨劈華山”勢捷力沉,但美中不足的卻是由于他把長劍當作大刀來用,稍欠輕靈。這也是楊華料敵不足之故。眼看劍鋒就要削上那人的手腕,不料那人變招比楊華更快,雙指一鉗,竟然鉗著了楊華的劍柄。另一個軍官見同伴得手,心中大喜,三節棍一抖,登時就朝楊華的天靈轟砸下。
不過,他也是歡喜的太快了。楊華早已妙悟上乘武學,懂得隨機應變的道理,驟然遇險,不假思索的也立即變招,變得比那個精通擒拿手法的軍官還更為奇詭!
只見白光一閃,楊華突然把手中的長劍拋開,那人的功力略遜楊華,接不下來,只好松手。楊華雙掌擊出,“蓬”的一聲,打著他的胸膛。登時把他打得口噴鮮血,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楊華一躍而起,剛好接著落下來的長劍,不待腳尖點地,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順勢就斬下來。這個軍官可沒有空手入白刃的本領了,三節棍給他當中斬斷,楊華劍鋒一挺,“噗”的一聲,刺入他的胸口。這幾下兔起鶻落,眨眼間連斃兩敵,鄧中艾等人方始迫上,三面合圍。
楊華少了兩個敵人,唰唰兩劍,左刺全大福,右刺那個姓馬的軍官。全大幅是給他打怕了的,慌忙閃避。鄧中艾心里罵道︰“膿包!”雙筆一振,一招“橫架金梁”擋住楊華長劍。姓馬那個軍官舞起青銅 朝他後心就踫。
青銅 還未觸及楊華,楊華陡地倒在地上。那軍官不覺一呆,莫名其妙。鄧中艾雙劍刺空,提足要踩楊華。只听得全大福一聲慘呼,雙腳已被滾在地上的楊華削斷。楊華用的是刀法中的“地堂刀”。全大福與楊牧狼狽為奸,楊華也最恨他,砍斷他的雙腳,方始消了胸中一口惡氣。
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一個“鷂子翻身”,跳了起來。長劍隨著他躍起之勢反手刺出,喝道︰“你和姓全的是好朋友,陪他去吧!”那姓馬的軍官魂飛魄散,只道楊華也要斬他的雙腳,拔足而逃。可是他跑得再快,卻不及楊華出劍之快,劍光過處,只听得一聲慘呼,這次是那個姓馬的軍官,給楊華一劍削掉了他的一條臂膊。
五個軍官,兩死兩重傷,沒有受傷的只有一個鄧中艾,敗得可是比“四僧”、“四道”更慘了。鄧中艾又驚又怒,喝道︰“大伙兒齊上,這小子膽敢拒捕殺官,咱們還和他講什麼江湖規矩!”
楊華縱聲笑道︰“我早叫你們並肩子上了,誰叫你們不听我的說話。”
他雖然豪氣干雲,但以寡敵眾,敵手又都不是泛泛之輩,可還當真不易應付。
“五官”雖然只剩一人,“四僧”、“四道”尚未如何損傷、混元子的師弟傷得最重,也不過是右手的輕傷,左手還能使劍。鄧中艾加上四僧四道,總共也有九人之多,論本領,單打獨斗,或許不及楊華,相差也是有限。楊華只應付他們三人聯手,已是為難,何況他們另外還有六名高手相助,何況,混元子和他的師弟也還能使出毫無破綻的劍陣?楊華要同時應付這許多高手,又怎能還像剛才那樣輕易的擊破他們的劍陣。
片刻之間,楊華已是被困核心。九個敵人,三重圍困,把楊華圍得無隙可鑽。最內層的是鄧中艾和混元子師兄弟,攻守配合,嚴密非常。天泰上人和兩個藏僧把九環錫杖揮舞得接成一個圈圈,防他突圍。最外層還有兩個劍法奇詭的青城派道士和一個藩僧壓著陣腳!
楊華被困核心,氣力漸漸不加。幸而鄧中艾等人對他神妙莫測的劍招也都還有些顧忌,他們以為勝券在握,自是不願太過冒險進招,故此楊華還能勉強支持。這些人打定了主意,只待耗盡楊華氣力,那時何愁不能將他擒獲?
正在吃緊,忽听得鄧中艾喝道︰“什麼人,給我站住!”楊華把眼望去,只見一條人影,來得極快,看清楚了,原來正是那個剛才打了他一記耳光的美少年。
鄧中艾猜不透他的來歷,見他年紀輕輕,也不放在心上,想道︰莫非是大營里新來的小軍官,今天輪到他下鄉巡查!”駐扎小金川的清軍大營,由于防地乃是新收復的“匪區”,是以每天都要派出若干干探,到四鄉巡視,偵查“余匪”。這些干探多半由職位較低的軍官充當,穿的當然也是便服了。鄧中艾料想敵人決不會這樣大膽,膽敢獨自來救楊華;但一個小軍官料想也沒多大本領,用不著他來幫忙,是以喝他“站住”。
楊華知道這人本領甚高,但也猜不透他的來意。心里想道︰“他已經知道我的仇人是盂元超,剛剛他還打了我一記耳光,料想他是不會幫我忙了。最多是袖手旁觀,讓我和清廷的鷹爪斗個兩敗俱傷吧!”
豈知雙方都沒有料中,那美少年並沒“站住”,反而來得更加快了。只見他身形一晃,疾如鷹暈穿林,眨眼之間,已是闖進最外一層的包圍圈。藏僧喝道︰“你這小子,也太不知自量,這里有你插手的地方嗎?”那美少年冷冷說道︰“是嗎?”話猶未了,只听得“唰”的一聲,手上已是拿了一條軟鞭,霍地向那藏僧掃去。
藏僧武功不弱,雖是出其不意,百忙中也還能夠揮杖抵擋,但仍是遲了半步,只覺虎口一麻,那美少年喝道︰“你給我滾開!”說時遲,那時快,藏僧手中的九環錫杖已是給他的軟鞭卷去,這個水牛般身軀的藏僧跌了個仰八叉!
與那藏僧同在外圈的兩個青城派道士這才知道來人乃是勁敵,連忙抽出身來,聯劍攻擊這個少年。齊聲喝道︰“好小子,你要來找死,老子就成全你吧!”
那美少年又是一聲冷冷地說道︰“是嗎?”突然把軟鞭卷住錫杖往前一送,這條九環錫杖有一丈多長,給他用勁飛來,那兩個道士怎躲得開?只听得“鐺”的一聲響,左面道士的長劍已是給錫杖踫落,右面那個道士本領較高,慌忙一矮身軀,平劍一挑,把錫杖撥轉一個方向。
這兩個青城派道士以劍法奇詭見長,想不到未能施展,就給對方用這個“蠻來”的打法破了。其中一個長劍墜地,雙劍合壁已使不成。美少年得理不饒人,揮鞭如風,僻 連聲,失了長劍那道土給他打得臉上添了兩道血痕。還有兵刃那個道士吃虧更大,膝蓋的骨頭打碎,疼痛難當,雖然還有兵刃,也只能骨碌碌的和衣滾下山坡去了。他是恐怕自己一足已跛,若不趁早逃跑,待會兒要跑也來不及。
那條九環錫杖轉了一個方向,余勢未衰,向中間一圈飛去。“四僧”之首的天泰上人把禪杖一立,一招“舉火撩天”,將飛來的九環錫杖撩得飛上半天,九個銅環在半空中叮叮鐺鐺的響個不停,直飛出十數丈外,方始跌落山谷。
美少年想道︰“這個番僧倒是不可輕敵。”身形飄閃,宛似水蛇游走,說時遲,那時快,又已搶中層的圍圈。手起鞭落,向左面一個喇嘛打去,那喇嘛連忙移身換步,踏乾門,轉坎位,避招進招,美少年鞭如電閃,倏地一轉,又向右面那個喇嘛打去,那喇嘛也是連忙移身換位,踏龔門,轉離位,避招進招。
只听得一片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之聲,兩根九環錫杖踫個正著,兩個喇嘛也撞個正著,骨碌碌的都滾下了山坡!原來美少年年紀雖然很輕,卻也和楊華一樣,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看出兩個喇嘛的步法,算準了打向他們的一鞭,他們必須如此閃避,恰好就要撞個正著。
天泰上人大怒喝道︰“好小子,膽敢傷我門下!”美少年笑道︰“我還要傷你呢,你瞧著吧!”使出軟鞭鞭法中的一招“陽關折柳”,軟鞭打成一個圈圈,向天泰上人的頸項便套。天泰上人喝道︰“好小子,欺我太甚!”禪杖舞得呼呼風響,軟鞭給他蕩開,竟是落不下來。不過軟鞭輕不受力,天泰上人耗了許多氣力,卻是僅能自保。”
楊華少了兩層包圍,僅需對付內圈的三個高手,雖還未能取勝,卻是可以揮灑自如了。他唰的一劍,把鄧中艾逼退一步,騰出手來,一記劈空掌向天泰上人打去。雖然是在苦斗之後,這記劈空掌也打得天泰上人腳步踉蹌。美少年身手何等快捷,乘隙即進,軟鞭卷著他的腰帶,喝聲“去!”借力使力,竟然把他扯上半空,一抖軟鞭,把他拋下山坡!
此時只剩下內圈的三個高手,鄧中艾揮舞雙筆,抵擋他的軟鞭。論真實的本領,鄧中艾還要稍勝于他,不過他卻是失聲奪人,令得鄧中艾不能不微有些怯意。
鄧中艾欺近身來,美少年的軟鞭幾乎給他的雙筆夾住。美少年喝道︰“你會點穴,難道我就不會?”軟鞭倏的從雙筆縫中抽出,抖得筆直,點向他脅下的“淵腋穴”。鄧中艾大喝道︰“好,我就和你比比點穴的勸夫!”他是一等一的點穴高手,左筆一撥鞭梢,右筆已是指向美少年胸口的“腿礬穴”。
美少年喝道︰“武功不拘一格,只是擅長一門,焉能算是高手?”身形游走;軟鞭卷地掃來,忽而屈曲如環,忽而伸直如筆。十數招中,已是變換了好幾種打法。他的軟鞭不但鞭法奇詭,還可以當作判官筆使,當作小花槍使,使出的招數,出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鄧中艾喝道︰“不是高手,也能贏你!”話雖如此。但見美少年的軟鞭矯若游蛇,神妙莫測,心中已是不禁微有怯意,哪敢輕敵?
劇斗中美少年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唰、唰、唰,風聲呼響,卷起一團鞭影,向鄧中艾下三路掃來。鄧中艾見他來勢甚勁,不便硬接硬架,急急一提腰勁,身形平地拔起,跳起一丈多高,雙筆交叉壓下。”
美少年正是要爭這瞬息之機,擺脫鄧中艾的纏斗。鄧中艾雙筆匝空,說時遲,那時快,美小年已是旋風似的從缺口撲出去,唰的一鞭,打那個正在和楊華惡斗的混元子。
混元子是武當派的有數人物。焉能著他暗算?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大彎腰,斜插柳。”疾的一塌身,手中長劍,已是使出“甦秦背劍”的招式,護身迎敵。
鞭風劍影之中,只听得有個人一聲慘呼,血流滿面,一只耳朵。竟然給美少年的軟鞭扯了下來!受傷的是混元子的師弟。
原來美少年仍然是用聲東走西的打法,他情知混元子難于暗算,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混元子一塌身形,他的軟鞭恰恰從混元子的背上卷過去,拿捏時間,不差毫厘,混元子固然沒有給他打著,他的軟鞭也避開了混元子的劍鋒,疾卷過去,打了個圈圈,只一拉就扯斷了混元子師弟的耳朵。
美少年突擊得手,冷冷說道︰“你助我一掌,我報你一鞭,誰也不久誰的人情!”這話是對楊華說的。楊華剛才以一記劈空掌,助他打敗天泰上人;如今他打了混元子師弟一鞭,也助楊華破了武當派的鎮山劍法。美少年說了這幾句話,一個轉身剛好迎上了腳尖剛剛著地的混元子。
他這幾句話不但令得鄧中艾感到有點奇怪,楊華也是頗有啼笑皆非之感。
鄧中艾奇怪的是,這美少年和楊華說話的口氣,竟然像是外人,楊華則在心中苦笑︰“原來你和我聯手對敵,卻還在心中恨我。你幫了我的大忙,卻不許我幫你的小忙,這分明是不願意把我當作朋友了。”
以楊華的本領,本來就可以擊破混元子師兄弟的“劍陣”,加上了美少年助他的這一鞭之力,勝得自是更加快了。混元子的師弟被他扯掉一只耳朵雖然不是致命之傷卻痛得他心神大亂,楊華的快劍已是攻破他們的防御,混元子的師弟轉身就跑。
楊華喝聲“著!”唰的一劍,向混元子刺去。混元子橫劍一封,使出十成內力,留與楊華一拼。哪知楊華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身形微動,閃過對方劍鋒,“啪”的一掌打下,劈著混元子的虎口,將他的長劍打落。只見白光一閃,混元子也是像他的師弟剛才一樣,皿流滿面,掩面飛奔。原來他吃的虧比他的師弟更大,一只左眼已給楊華刺瞎。
混元子師兄弟都已負傷而逃,鄧中艾如何還敢戀戰,當然也是跑了。
“四僧、四道、五官”,死的死,跑的跑,一場血雨腥風過後,山頭重又歸于寧靜,只剩下楊華和那美少年兩人。
美少年冷冷地瞅著楊華,神情甚為奇怪。楊華納劍入鞘,上前施札,說道︰“小弟楊華,多謝兄台救命之恩,請恕冒味,敢問高姓大名。”
少年冷冷說道︰“我和你道不同不相為謀,何必通名道姓?”
楊華踫了一個釘子,苦笑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總應該向你道謝的。”
少年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是特地來救你的嗎?”
楊華怔了一怔,說道︰“不管你為了什麼,你總是幫了我的大忙。”
少年冷笑一聲,繼續說道︰“要不是你曾經對這里的老百姓做過好事,我才不會幫你的忙呢?”
楊華說道︰“其實我也沒有做過什麼好事,只不過前兩天幫了賀獵戶一點小忙。但他們也幫了我的忙的。”
美少年說道︰“我們講究恩怨分明,賀獵戶是我的朋友,你救了他們夫妻,所以今天我來救你。這不是為了你,只不過是替他們報答你的恩惠,恩怨兩清誰也不欠誰的情。你不必謝我,我也用不著謝你了。”說罷轉身就走。
楊華快步超過他的前頭,叫道︰“兄台,且慢!”
美少年俊目斜睨,冷冷說道︰“你不許我走,是不是想要和我較量。
楊華說道︰“小弟哪有恩將仇報之理,只是想請兄台幫一個忙。”
美少年眉頭一皺,但卻說道︰“論理你救了賀獵戶夫妻兩人,我今日幫你的忙似乎還未足相抵,不過,我和你並非一條路上的人,我也不能隨便答應你。好,你先說吧,究竟是什麼事情?”
楊華說道︰“兄台可是義軍中人?”
美少年眉毛一揚,說道︰“是又怎樣?”
楊畢說道︰“小弟正是想要找義軍,不知兄台可肯指點?”美少年冷笑說道︰“哦,原來你是想要我告訴你義軍藏在哪里?”
楊華說道︰“難道你還不能相信小弟不是韃子爪牙?”
美少年哼了一聲,說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不是死心未息,還想去殺孟元超?”
楊華說道︰“那是另一件事情……”話猶未了,美少年已是厲聲喝道︰“究竟是也不是?你先說個明白!”
楊華不由得氣往上沖,心里想道︰“你不肯告訴我那也罷了,何必如此盛氣凌人!”但轉念一想,這個少年畢竟有恩于己,只有忍氣吞聲,說道︰“不錯,我和孟元超是有一段梁子,非得找他算帳不可!你若因此惱我,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找義軍,決無壞意!你不相信,我也不敢求你幫忙了!”說罷便走。
哪知這次美少年卻追上來,喝道︰“且慢”楊華負氣說道︰“有何指教?”美少年道︰“你為什麼要找義軍?”楊華說道︰“義軍的冷、蕭兩位頭領是家師好友。”
美少年似是好奇心起,問道︰“令師是誰?”
楊華說道︰“我有三個師父,大師父卜天雕已經死了,二師父段仇世,三師父丹丘生,他們一年前遭遇橫禍,迄今未卜死生。二師父曾經和我說過,他和小金川的義軍頭領冷鐵樵、蕭志遠兩位大哥,交情都還不錯,叫我可以投奔他們。”這話不假,不過,段仇世在義軍中最好的朋友還是孟元超,這個,楊華可是不便和他說了。
美少年面色略見和緩,說道︰“原來你是段仇世的弟子!這位前輩的名字,我倒是曾經听得人家說過。”
楊華喜道︰“那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美少年忽道︰“段仇世是你師父,楊牧是你何人?”
楊華想不到他單刀直入的便問這個他最不願意回答的問題,當下呆了一呆,澀聲說道︰“什麼人都不是!”
美少年道︰“那你為什麼放走了他?”
楊華更是吃驚,心里想道︰“難道他早已躲在這兒,偷听了我那不成材的爹爹和我所說的話?”
美少年見他吃驚,甚為得意,接著說道︰“你休想抵賴,我看見楊牧從這山上走下來,他的武功和你相差甚遠,若不是你有心放走了他,他焉能跑掉?”
楊華始松了口氣,道︰“不錯,是我放走了他。我有難言之隱,你別迫我……”
美少年冷笑道︰“我才不稀罕知道你的事情呢!”但卻忍不住又再問道︰“你要殺孟元超也是有難言之隱麼?”
楊華咬牙說道︰“不錯,但這和義軍並不相干!”
一美少年高聲說道︰“你錯了,你對百姓做過好事,是以我要幫你。但孟大俠做的好事更多,你怎能殺他?楊牧卻是清廷鷹犬,不管他是你的什麼人,你也不該善惡顛倒!”
楊華給他說得心中一動,不過,他心頭的結卻又怎能這樣容易解開?這剎那間,他轉了好幾個念頭,終于還是負氣說道︰“錯了我也不能政變主意,最多在殺了孟元超之後,我陪他死掉!”
美少年道︰“那更錯了!怎能同一天死掉兩個有用的人。哼,枉你有一身高強的武功,心胸卻是如此狹窄!”
楊華心亂如麻,不覺發了狂似地叫道︰“你別管我行不行,你不懂,你不懂……”
美少年說道︰“好,你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管你!”接著冷笑道︰“你的武功雖然很高,諒你也殺不掉盂元超!我告訴你吧,他和義軍一起,如今大概是在青海的柴達木深山之中,你自己去尋找他們吧。”
楊華叫道︰“你上哪兒?”
美少年道︰“你怕我向孟元超通風報訊嗎?哼,你也太看輕孟大俠了,你以為他會怕你尋仇?”
楊華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原來他給這少年打了一記耳光,又罵了一頓,但不知怎的,對他卻是甚有好感。而這“好感”,並非僅僅因為他曾經救過自己的性命。
美少年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楊華喃喃說道︰“我不想說了,說出來恐怕你對我更多誤會。”原來他是想和這少年結伴同行。這少年既然是義軍中人,他在小金川的事情辦妥之後,想必也會回到義軍所在的地方。但想到這少年對自己誤會甚深,而自己又難于解釋,他焉能答應和自己結伴同行?是以楊華只好打消這個念頭,話到口邊,強自咽下。
美少年好奇心起,眼楮望著楊華,說道︰“說來听听,也是無妨。我不怪你就是。”
楊華暗自嘲笑自己一時的沖動,想道︰“他正在惱恨我與孟元超作對,我還要求他帶我到孟元超所在的地方,這不是異想天開嗎?我真是太幼稚了。他不罵我一頓才怪。罵不打緊,只怕他還要誤會是安有什麼壞心腸呢!”
美少年說道︰“咦,你這個人怎麼這樣扭扭捏捏,倒像個大姑娘似的,爽爽快快地說吧。”
楊華給他這麼一說,更是不好意思說出來了,當下,低下了頭,說道︰“其實我並沒有壞心思,只,只不過想和你交個朋友。”
美少年忽地臉上一紅,說道︰“你為什麼想和我做朋友?”楊華說道︰“因為你對我好。”
美少年板起臉孔,說道︰“我早和你說清楚了,我是為了賀獵戶夫妻救你的,誰對你好了?”
楊華說道︰“我知道。不過我也並非僅僅因為你曾救過我的性命,我才覺得你對我好。”
美少年臉上更起了兩分紅暈,說道︰“我打了你的耳光,你還說得我好。”說至此處,不禁噗嗤一笑。
美少年沒想到,楊華給他嘲笑之後,反而十分誠懇的和他說道︰“不錯。我知道你打我的耳光,是為了想我好。可惜我有難言之隱,不能听你的話。但你的好意我還是很感激的。”
美少年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楊華說道︰“不知道︰“心想︰“你連姓名都不肯告訴我,叫我如何敢問你的來歷?”
美少年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也不知道你是誰,你只憑空想以為我是好人,假如我不是呢?”
楊華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好人的!”美少年搖了搖頭,又自噗嗤一笑。
楊華不覺慍道︰“我是誠意的,你笑什麼?”
美少年正容說道︰“我笑你太過容易相信別人,將來會吃虧的,你要知道,這世上的好人固然很多,貌似好人的的君子也很不少的,好比楊牧就是一個,二十年前,他曾經被人當作俠義道中人物,可憐雲女俠雲紫籮也上了他的當,以至遺憾終身。”
楊華听他說到自己父母頭上,心里好生難過,想道︰“听他的氣,似乎知道我的家事,難道媽媽當年並非甘心情願嫁給爹爹,只是受騙的麼?”隨後又想道︰“這少年認識孟元超,他知道我的家事,那也不足為奇。爹爹固然不能算是好人,不過。孟元超和他不和!造些捕風捉影的謠言來詆毀他恐怕也是有的。”
要知楊華雖然氣恨楊牧,但還以為楊牧是他的父親。做兒女的縱然知道父親不對,也總是不高興听到別人當著自己的面說的。也正因此,楊華本來要向這少年打听一點關于自己母親生前的事情,也不願意開口了。
美少年繼續說道︰“再說,你能夠相信我,我也未必能夠相信你呢。”
楊華澀聲說道︰“我知道,你對我的誤會,我是沒法給你消除的,好,算我說錯了話,你既然看不起我,我也不敢妄欲高攀了,咱們各走各的吧。”
美少年忽地嫣然一笑,說道︰“誰說我看不起你,要是看不起你,還會和你說這許多話?不過,或許我對你是有誤會,但願以後你的行事能夠消除我的誤會。”
楊華心里苦惱之極,冷冷說道︰“我非找盂元超算帳不可,我的行事是決計不能讓你消除誤會的。”
美少年笑說道︰“世間事變化無常,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這可說不定呢。正如你所說,人與人之間,大概總是難免有所誤會,不過天地寬廣得很,一點無關大局的恩怨,我看也不必老是放在心上。你說是嗎?”
楊華無可奈何,勉強說道︰“多謝你的金玉良言。”
美少年笑道︰“好,但願你真的能夠把我的話當作良言,時候不早,我可要走啦。經過今日一戰,敵人不會放過你的,你獨自一人,武功雖高,處境也很危險。要是你的事情已經辦妥,我勸你也是早日離開此地為宜。”
關切之情,現于辭色。美少年終于走了,楊華目送他的背影漸去漸遠,沒入林中,不覺呆了好一會了。
山風吹來,楊華霍然一省︰“這人真是奇怪,他不願和我做朋友,卻又對我這樣關心。他一會駕我,一會兒又安慰我,說呀說的不知為了什麼,又突然會臉紅起來,真是令人莫名其妙。”想至此處,不覺又是暗暗好笑︰“他說我像個大姑娘,我看他才是像個大姑娘呢!”
楊華自小得到三個師父的愛護,但卻從沒有過一個朋友,是以在他見了這個和他年紀相若的美少年之後,不知不覺就起了渴欲求友之心。也正是因此,他剛才才會那樣“幼稚”,明知自己會給對方誤解,卻也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和那少年結伴同行之念,幾乎要說出來。”
美少年的背影已經不見,楊華不禁頗為有點悵憫的心情了。“我自己的事情已經夠煩惱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我絲毫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卻去想他作甚?”楊華心中苦笑,慢步下山。
天邊抹著一片晚霞,是臨近黃昏的時分了。宿鳥歸巢,不時從他頭頂飛過。
“這些鳥兒,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飛翔,何等快樂。為什麼我卻要有這許多煩惱?嗯,還是他說得對,天地寬廣得很,心胸放寬一些,或許就會少卻許多煩惱!”他不知不覺忽地又想起那少年說過的話,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
他在山溪旁邊停下腳步,目光被水里的游魚吸引,心道︰“咦,這里也有弓魚!”好像見了老朋友一樣歡喜。
原來弓魚是雲南洱海的特產,是一種有著怪脾氣的魚。別種魚都是順水而游,只有弓魚是逆水上游,永不回頭。楊華和師父住在蒼山,這種弓魚常從洱海逆游,沿著蒼山十八溪的溪流,游上蒼山之頂,游不上去,就弓著腰射向前面,怎麼樣也不退後,“弓魚”的名稱,就是由此而來。
楊華在小金川的山上發現也有弓魚,不覺又是歡喜,又是一陣傷感。想道︰“大師父之憂未報,二師父、三師父生死未卜,媽的遺志也有待于我去完成,我縱使遇上什麼難堪之事,也不該就此頹唐!”
鳶飛魚躍悟天心,楊華吐出胸中悶氣,精神一振!
“天地寬廣,我是應該在寬廣的天地之中,多少做出一點有益于人的事。不過,我家和孟元超這筆帳我還是要算的,假如我發現他當真是義軍里的害群之馬,我還是要把他殺掉!”楊華懷著矛盾的心情,走向新的天地。
涼秋九月,塞外草衰。不久前在小金川還是溫暖如春,如今在這青海高原之上,卻已是寒風刺骨的時候了。
在這高原上的山區,一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在沖風冒雪,獨自前行。這個少年便是楊華了。他是從小金川取道川北,經過甘肅的玉門關,來到青海的。
雖然塞外草衰,也在這玉樹山上,山色仍是美得難所言宣。那是一種“壯麗”的美,“蒼勁”的美,秋天的天空似乎特別高,尤其是在這高原的山上。高原上的雲也特別多,遠遠看去,山雲相接,簡直分不清哪兒是山,哪兒是雲。
山間一路都是森林,下面大都是楊樹、燁樹和雲彩;高處則是原始森林的落葉松。在這秋未冬初,野草衰黃的季節,山上多處是瑰麗的彩色。除了常綠的樹木在積雪的印照之下,依然閃著光亮的蔥綠以外,還夾嫩黃、鵝黃、締織、稻紅和楓葉紅,那是樹木、野草和岩石的顏色,還有那滿山長著的小灌木凍得發紫,從遠處看去,就象整個山頭都鋪著玫瑰花似的,當真是令人目眩神搖!
楊華不由得歡喜贊嘆,心里想道︰“我從前住的石林,當然是天下奇景,但來到這塞外的高原,卻是方知天地之大,怪不得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了。”
正當楊華歡喜贊嘆,目眩神撥之際,忽听得馬鈴聲響,回頭一看,只見兩個軍官,正在並轡馳來。山路崎嶇,前面那個軍官揚起馬鞭, 啪作響,遠遠地就吆喝道︰“渾小子,不要性命了麼。還不趕快給我滾開。”
那兩匹駿馬,跑得有如風馳電掣,話聲未了,己是來到揚華身前,而那一鞭亦已朝著楊華打來。
楊華心頭火起,不躲不閃,索性站在路的當中,只待他的皮鞭打到自己的頭上,便要將他拉下馬來。
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只听得呼呼風聲,那兩匹馬忽地躍起一丈多高,竟驟從楊華的頭上跳了過去。原來這兩匹堅騎,乃是久經訓練的戰馬,不用主人驅策,自己便會超過障礙。
揮動皮鞭那個軍官幾乎跌下馬來!不由得甚為惱怒,說道︰“這小子真可惡,我真想回去給他一頓鞭子!”
後面那軍官笑道︰“何必和一個渾小子計較,咱們還有公事待辦呢!”
前面那軍官心念一動,說道︰“你說他渾,我倒覺得他渾得有點古怪呢!”
後面那軍官道︰“哦,你覺得他有什麼地方古怪?”
“我喝他滾,他非但不躲,反而站在路的當中。難道他當真渾得膽敢拿自己的性命來開玩笑?”
飛騎沖去要打他,我看他是給你嚇得傻了。何必為一個傻小子傷腦筋,走吧,走吧。”後面那個軍官笑道。
前面那個軍官似乎還有一點猶疑,後面那軍官說道︰“看這天色,可能還有一場大雪。日落之前,咱們要是不能走過黑虎拗,恐怕會有大雪封山。”前面那個軍官這才打消了回去鞭打楊華一頓的主意。
楊華心里冷笑︰“你若回來,我是求之不得!”走了一會,忽又听得蹄聲得得,似乎有七八騎之多,楊華只道是官兵,想道︰“這次你們不來惹我,我也要給你們一點厲害瞧瞧。”
只見一面鏢旗迎風飄揚,走在前面的是個“趟子手”,鏢行規矩,有個在前面喝道的人,稱為趟子手,大概是因為早已知道這座山上並沒強人,並沒喝道,他高高舉起那面鏢旗,用金絲線繡出一頭雄鷹,下面有“震遠鏢局”四個大字。
楊華心想︰“原來是鏢局的人,但這震遠鏢局的來頭可是不小!”
原來震遠鏢局乃是北京的第一大鏢局,總鏢頭韓威武本領高強,一桿鏢旗!走遍大江南北,從無失手,當真說得是威震八方。這震遠鏢局的來頭,楊華曾經听得他的二師父段仇世談過。
走在中間的是四個騾夫,各自牽著一匹健騾,騾背上都是堆著七八個箱子,比一個人還高。走上山來,顯得甚為吃力。
走在後面的是兩個鏢師,策馬緩緩而行。楊華心里想道︰“這兩個人不知有沒有韓威武在內?”隨即啞然失笑︰“他是總鏢頭,想必不會親自出馬的。”
楊華知道霞遠鏢局聲名不壞,當下便即讓過一邊。那兩個鏢師看見他獨自一人在這崎嶇的山路止行走,也似有點詫異,其中一個就問他道︰“小兄弟!你上哪兒?”
楊華說道︰“我上柴達木投親。”
那鏢師好像怔了一怔,說道︰“請恕我冒昧多問一聲,貴親在柴達木干什麼營生?”
楊華說道︰“他是開牧場的。叫我去幫他飼馬。”
那鏢師說道︰“你不怕打風落雪的天氣,山路難行嗎?”
揚畢道︰“為了糊口,有什麼辦法?不過我們窮人家的孩子,山路也是走慣了的。我正是要趁冬季來臨之前,趕到柴達木呢,否則就更難走了。”
那鏢師說道︰“這也說得是。不過看這天氣,可能還有一場大雪,說不定還會雪崩封山。要是黃昏日落之前,未走到前面那個山坳,我勸你還是找個一獵戶人家,投宿的好。”楊華說道︰“多謝指點。”
鏢師問道︰“小兄弟,你冷不冷?”原來楊華那件軍裝早已拋掉,身上穿的只是一件單衣,而且有點破爛了。
楊華說道︰“我們窮人家的孩子,挨餓抵冷,早已慣了。”
那鏢師大概覺得楊華可憐,想了一想,向同行的鏢師道︰“石老弟,你的身材和他相差不遠,送他一件棉襖吧。”
那姓石的鏢師道︰“好的。”打開包袱,拿出一件棉襖,便即遞給揚華。
楊華說道︰“我和你們非親非故,怎好意思要你們的東西?”那鏢師哈哈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何必曾經相識?區區一件棉襖,算得什麼?”
那姓石的鏢師跟著笑道︰“韓總鏢頭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吧。你不知道,我們韓總鏢頭最愛結交朋友,你若推辭,他心里反而不安的。”
楊華吃了一驚,說道︰“他,他是韓總鏢頭?”
韓威武看了楊華一眼,那姓石的鏢師便問他道︰“你知道我們的韓總鏢頭?是否听人說過?”
楊華搖了搖頭,說道︰“我長了這麼大,都是在山溝子里打轉,外、面有頭面的人物,我怎會知道?不過我想,總鏢頭大概總是一個大人物吧?”
韓威武給他說得笑了起來,去了疑心,笑道︰“我哪里是什麼人物,不過是在刀頭討飯吃的人罷了。”
鏢局這班人走過之後,楊華凝神細听,隱隱听得韓威武說道︰“這個少年倒是有點意思。”
那姓石的鏢師道︰“是否有可疑之處?”
韓威武道︰“我還看不出來。不過他這樣窮,卻不肯輕易受人東西,倒不像是個尋常的窮小子呢。”
這兩個鏢師在談論楊華,楊華也覺得韓威武保這支鏢有點奇怪。
要知震遠鏢局乃是北京的第一大鏢局,在全國範圍之內,也稱得上是鏢行領袖。韓威武以領袖鏢行的震遠鏢局總鏢頭的身份,親自出馬保鏢,自是非同小可之事!
楊華雖然缺乏江湖經驗,日常听得師父談論,對鏢行的情形,多少也知道一些。大鏢局的總鏢頭倘若親自出馬,所保的鏢,十九必屬于“紅貨”,而且多半會是“暗鏢”。
所謂“紅貨”,即是價值甚高而方便攜帶的東西,例如金銀珠寶,千年何首烏、成形老山參,甚或價值連城的什麼寶物等等。但現在他們卻是用四匹騾子,搬運幾十個木箱,如此笨重的東西,料想應是一般貨物,價錢也是有限,何須總鏢頭親自出馬保鏢?”
至于“暗鏢”則是和“明鏢”相對而言。打明旗號,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保鏢,每個山頭都遞拜帖,稱為“明鏢”;不打旗號,唯恐人知,單人匹馬走道,稱為“暗鏢”。像震遠鏢局目前的情形︰打出旗號,用上“趟子手”喝道,當然是“明鏢”了。但這“明鏢”並無大隊人馬隨行,只有一個鏢師跟著總鏢頭,保護四個騾夫,未免有失京城第一大鏢局總鏢頭的身份。
還有一層,以當時的情形而論,富商巨賈,多數是在東南財富之巨,西北地瘠民貧,大買賣則是較少。是以第一流的大鏢局往往不屑于做西北一線的小生意。即使有時礙于情面,勉強接下,也決不會由總鏢頭親自出馬。
楊華心里想道︰“萬里迢迢,從北京護送一批笨重的貨物到青海來,山路又是這麼難行,這分明是吃力不討好的生意,韓威武是在北京鏢行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為什麼他竟肯縴尊降貴,親自保這支鏢呢?”
鏢局的人已經走在楊華的前頭,走過一個山坳了。由于騾子負重,走得緩慢,這一行人在山坡上還是隱約可見。
這時太陽已經偏西,陣陣寒風從山巒間刮過來,發出駭人心魄的呼嘯。天色突然變了!
鳥雲遮住了晴空,大風驟起,飛沙走石,饒是楊華一身武功,也有寸步難行之感。
忽地隱隱听得打雷的聲音。楊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這個天氣,怎麼說變就變?要是下起大雨,可就更糟糕了!”心念方動,只听得走在前面山坡。上的韓威武大叫道︰“小兄弟,趕快跑上高處,找個地方躲避,咱們踫上雪崩啦!”楊華還未知道“雪崩”有什麼可怕,但听得韓威武這樣驚叫,亦已知道不妙了!
楊華拔足飛奔,剛跑得幾步,只見隔著一個山坳的對山的山坡,平地冒出無數氣泡,那是層冰震裂之後所發生的現象。轉眼間,在他立足之處的山坡,也是白茫茫一片,整座山峰,都好像披上薄霧冰紹了。
山頂的積雪傾瀉而下,許多磨盤大的雪塊爆裂開來,轟隆轟隆的爆炸聲,就像一個郁雷連接一個郁雷!
積雪夾著砂石滾下,幾丈高的大樹,給它一沖,也是登時沖倒。雪塊、石頭、樹木,踫著了阻道的懸岩,就像滾球一樣飛騰起來,作弧形的拋物線向山谷拋下;體積較輕的雪塊炸裂成無數碎片,伊似隕星紛落如雨,楊華伏在地上,只覺無數雪塊、百頭,在狂風中呼嘯、爆炸,從頭頂滾過,從身邊飛過。山鳴谷應,地動天搖,如臨世界未日!
其實這只是對面山峰的雪崩,雖然波及他們這邊,禍害還不能算是很大,但在從來未見過“雪崩”的楊華,驟然踫上這樣可怕的景象,已是嚇得心驚膽顫!
正當他膽戰心驚之際,忽听得有人叫道︰“救命,救命呀!”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登時令得楊華跳了起來。
原來這一聲呼喊,激起了楊華的俠義心腸,他本來是在恐懼之中的,此時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心中想的只是必須救人,反而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了。
只見一頭騾子滾下山坡,牽著它的那名騾夫也是隨著滾下,爬不起來。那頭騾子給石塊打碎了腦袋,騾夫則是跌斷了腳骨。
雪塊砂石正像洪流般滔滔滾下,那名騾夫此刻雖然還不是首當其沖,但若再滾下去,必定會淹沒在這股越來越擴大的“洪流”之中。
但這名騾夫和楊華所在之處,距離還在百步開外,楊華想要救他,也來不及。
陡然間,只見韓威武飛身撲下,一抓抓著那名騾夫的腳跟,硬生生的把他倒提起來,往上一拋,喝道︰“石兄,小心接著!”那姓石的鏢師雙臂一張,抱著騾夫,慌忙叫道︰“總鏢頭,你快上來呀!”
楊華松了一口氣,心中又喜又驚,想道︰“韓威武果然名不虛傳,這手功夫,我就遠遠比他不上!”要知韓威武救這騾夫,全憑一抓之力,就把他拋上幾十丈的高處,這是非得有非常深厚內力不行的“大力鷹爪功”。
楊華剛自為那騾夫慶幸,不料第二件災禍又發生了!
那位石鏢師業已看出危險,才急忙叫韓威武上來的。哪知韓咸武竟然不肯離開險境,他救了騾夫,還要搶救貨物。
那頭騾子已經死了,所背的十幾個木箱沿著山坡,散了滿地。有幾個箱子還在順著斜坡之勢,向下急滾。
韓威武笑道︰“別忙!”口中說話,身形拔起,又是往下一撲,腳尖落地之時,正好趕上滾在最前面的那個箱子,抓起來往上便甩。跟著第二個、第三個箱子陸續滾到他的跟前,他就一個個的接下來、拋上去。說時遲,那時快,那股雪塊、砂石、木頭匯合而成的“洪流”,眼看著也就要滾到他的面前了!
那姓石的鏢帥又驚又喜,叫道︰“總鏢頭,人緊要,失掉一些東西,人家也會原諒咱們的!”
韓威武沉聲說道︰“不錯,是人緊要!但多保全一個箱子,就可以多救許多人,難道你不知道麼?”
那姓石的鏢師叫道︰。”我知道,不過,你……”
韓威武道︰“好,這是最後一個箱子,我就來啦!”
不料話猶未了,那股洪流卻先來了!
韓威武剛剛拋出最後一個箱子,已是給一塊飛下來的石頭打個正著。韓威武雙臂一振,斜躍出數步開外,饒是他躲閃得快,也給那股洪流沖擊一下,幸虧不是正面的沖擊,但亦已禁受不起了。
只見韓威武身形晃了一晃,“卜通”倒地,沿著斜坡骨碌碌的滾下去。那股“洪流”從他身邊滾滾而過。“洪流”是不斷擴大的,他若不能及時避開,勢必給淹沒無疑。但此時他已是精疲力竭,急切間哪能恢復這必需的氣力。
那姓石的鏢師失聲驚呼,嚇得呆了。“洪流”已經淹沒半個山坡,切斷了上下通道。韓威武固然爬不上來,那姓石的鏢師也是無法下去救他。
韓威武正自心頭一涼,自覺必死,忽覺得有一根木頭踫著他的身體,有個人叫道︰“總鏢頭,快,抓緊……”原來是一根粗如人臂的樹技正在他的上方向他伸過來。
原來他滾下去的方向也正是楊華跑下來的方向,楊華在千鈞一發之際,拗折一枝樹枝,剛好來得及遞下去救他。韓威武絕處逢生,抓牢樹枝,楊華用力拉他上去。就在這一瞬間,“洪流”滾滾的沖過他剛才立足之處!
楊華拖著他走上高處,韓威武吸了口氣,精神一振,說道︰“小兄弟,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
楊華說道︰“總鏢頭,你不是說過四海之內皆兄弟嗎?你送給我棉襖御寒,我也還未曾多謝你呢。”
韓威武看他一眼,似乎越來越覺得這少年頗為奇特,說道︰“小兄弟,剛才你冒險救我,很可能賠上你這條性命的,你知道嗎?”
楊華說道︰“總鏢頭,我這是學你的榜樣,你可以舍己救人,我為什麼不可以?”
韓威武哈哈笑道︰“你說得好。小兄弟,你真有意思。”
這場雪崩,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久,風功漸漸減弱,那股雪塊砂石匯成的洪流亦已卷過山坡,注入谷底了。只見一條條狹窄的裂縫,就像樹葉的脈絡一樣,遍布在山坡上,沖不掉的大石和樹木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
楊華目睹這場雪崩的破壞力量之大,思之猶有余悸,說道︰“幸喜咱們的人都沒損失,這場雪崩其是可怕!”
韓威武笑道︰“這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場雪崩呢。在十多年前,西藏珠穆朗瑪峰發生過一場大雪崩,小山也似的冰岩和雪塊像火山爆發一樣噴瀉而下,百里之外都可以听到打雷似的聲音,方圓數十里之內,人獸都被活埋,那才真是可怕呢!”楊華听了,不禁為之咋舌。
韓威武忽道︰“小兄弟,你是不是曾經練過武功?”
楊華早已料到他有此一問,把準備好的話說出來道︰“我哪里會什麼武功,不過自小跟大人打獵為生,有幾斤力氣罷了。”說了謊話,心里頗是有點歉意,想道︰“這位韓總鏢頭是好人,其實我是不應該騙他的。不過,我倘若直認我會武功,只怕他定要追問我的師父是誰,那時我的身份是難以隱瞞了。何況二師父還是和清廷作對的呢,我怎能都告訴他。他這震遠鏢局能夠在京城執鏢行的牛耳,自必和官府中人也有來往。還是那位不知名的朋友說得對,不可輕易相信別人。”
原來他是因為那個美少年的“臨別贈言”,才決定對韓威武說謊的。此時不禁又想起那個美少年來了,“不知他是否要回到義軍那兒?但願他別踫上這場雪崩才好。”
韓威武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楊華心想,自己是初出道的。“雛兒”,料想他不會听過自己的名字,便如實說了。韓威武道︰“小兄弟,你的氣力倒是不小呢,你家原來是獵戶的嗎?住在哪里?”
楊華說道︰“我住在小金川,不過早已沒有家了。”
韓威武听得“小金川”三字,吃了一驚,說道︰“小金川不是經過一場大亂!去年底才給官軍平定的麼?”
楊華說道︰“我是山溝里的窮孩子,外面的事情知道不多。不過,在官軍未來之前,倒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亂,耕田的耕田,打獵的打獵,大家都能安居樂業,官兵來了,又要拉夫,又要抽稅,那才真是亂了。我就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才要到外地投親。”楊華編造這段謊話,一來是因為他曾經踏遍小金川,熟悉當地情形,不怕韓威武問出破綻,二來也是想試探韓威武對義軍的態度。
韓威武道︰“小金川是個好地方,十多年前,我也曾經去過的。那時冷鐵樵和蕭志遠兩位頭領還在小金川建立基業呢。你知道這兩位頭領嗎?”楊華想試探他,他也想試探楊華。
楊華說道︰“听人說過,可惜沒有機會見過。韓總鏢頭,你認識他們嗎?”
韓威武道︰“我也是可惜沒有見過他們。至于他們的大名,我當然是早已如雷貫耳的了。”
楊華說道︰“我離開小金川之後,才知道外面的人,把他說成是強盜頭子。但小金川的窮人說起他們的時候,都沒有一個人認為他們是壞人的。韓總鏢頭,你見多識廣,依你看來,他們是怎樣的人?”
韓威武道︰“我和他們並非知交,不敢妄論。不過就江湖上的口碑說來,他們足可以當得英雄二字。”
楊華松了口氣,暗自想道︰“他的身份是總鏢頭,白道黑道都要拉點交情,當然不敢和官府作對,不過,听他的口氣,最少他是同情義軍的。”
韓威武老于世故,楊華要試探他,不知先已露出破綻。韓威武心里也在想道︰“一個普通窮人家的孩子,怎說得出這些話來?看來這個少年一定是有點來頭的。”于是再問楊華︰“你說你早已沒了家,你的爹娘呢?”
楊華說道︰“我自幼父母雙亡,是鄰家一個好心腸的大叔將我撫養成人的。”在他的心目之中,他是早已把父親當作死掉,說至此處,不覺動了真情,雙眼紅了。
韓威武道︰“唉,真可憐。你願意跟我干鏢行嗎?我看你身手很是敏捷,是塊練武的材料。踉我幾年,一定可以當得上鏢師。”
這話已是相當明顯的向楊華暗示,有收他為徒之意。倘若換了別人,有機會做北京第一大鏢局總鏢頭的徒弟,哪還有不立即跪下來磕頭之理?不料楊華卻是說道︰“多謝總鏢頭的栽培,但我要去投親,只好辜負你的好意了。”
韓威武好生失望,說逼︰“你是去柴達木吧?”楊華說道︰“不錯。”韓威武道︰“好,那麼咱們可以同走一程。”
此時風雪已是完全停止,上山的路業已復通,那姓石的鏢師正在上面高聲呼喚“韓總鏢頭!”韓威武道︰“我沒事,就上來啦!”
說罷,回過頭來和楊華說道︰“雪崩過後,山路很滑,小心點兒,緊跟著我。”
韓威武業已恢復幾分精力,楊華跟在他的後面,見他步履輕健,踏雪無聲,不由得暗暗佩服。心里想道︰“假如是我,剛剛經過了這場災難,只怕現在還是寸步難行。”
那股“洪流”雖然已經注入山谷,斜坡上還是布滿冰雪碎塊,一不小心,就會滑倒。楊華緊緊跟在後面,韓威武跳過一道幾尺寬的山澗,說道︰“看清楚我的落足之點!”在山澗那邊,由于溪水剛剛退下,布滿許多浮冰。
楊華跟著跳過去,不料腳尖一滑,著足之處,似乎毫不受力,正要施展輕功,順著傾斜之勢在浮冰上滑過,只見韓威武已是回過身來,叫道︰“唉,你怎麼這樣不小心!”
楊華心念一動︰“莫非他是有意試我會不會輕功?”立即裝作失足的模樣,一跤摔倒。說時遲,那時快,韓威武已是旋風似的疾一轉身,及時將他扶穩了。
楊華所料不差,原來韓威武果然是有意踩碎一塊冰塊,弄松了下面的石頭,試試楊華的本領如何。但這次卻是給楊華騙過了。韓威武不禁有點內疚于心,想道︰“這少年救了我的性命,即使他是騙我不會武功,我也不該試他。”
鏢行的人看見總鏢頭和楊華一起走來,驚喜之中,不覺也是有點詫異。那姓石的鏢師笑道︰“小兄弟,剛才你不向高處跑,反而向低處跑,我真是為你擔心呢,好在你吉星拱照,避過這場災難。”原來他只看見楊華向韓威武失事的那個方向跟下去,但在當時雪塊滿空飛舞之中,卻沒看見後來楊華是怎樣救他們的總鏢頭了。
听了這話,韓威武不禁哈哈大笑道︰“老石,你這話應該顛倒過來說才是。”
石鏢頭怔了一怔,說道︰“此話怎講?”
韓威武笑道︰“剛才要不是這位小兄弟救我,我早已給崩瀉的雪塊活埋了。你說這不是吉星高照嗎?”
眾人大為驚異,想不到這個衣裳襤褸的少年能夠救了他們的總鏢頭,要不是韓威武親口所言,他們幾乎不敢相信。
韓威武道︰“趙大叔,你的傷怎麼樣?”這姓趙的就是他剛才冒險救起的那個騾夫。
那騾夫道︰“還好沒傷著骨頭,石鏢師已經給我敷上了金創藥了。只可惜死了一頭騾子,這批藥材……”
那頭業已倒斃的騾子所背的十幾個木箱,有幾個箱子在滾下山坡之時踫壞了,此時鏢行的人正在把散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的藥材撿起來,一面就地取材,修理破爛的箱子。
楊華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韓威武要舍命搶救貨物,原是治病救人的藥材。”對韓威武不覺更加佩服。
韓威武笑道︰“踫上這場雪崩,咱們才不過損失一頭騾子,這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趙大叔,你別擔憂!這十幾個木箱,我們可以分開來背。待出了山口,再找口頭騾子就是。倒是你的傷。”
那騾夫道︰“我的傷不打緊。”
韓威武道︰“雖不打緊,也不能讓你跟著我們走了。”
石鏢師道︰“不錯,是必須找個地方安置趙大叔了;不過,在這荒山之中……”
韓威武道︰“在這山上,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我認識當家的喇嘛。”
石鏢師喜道︰“原來是白教的喇嘛,那可真是最好不過了。”
韓威武道︰“是呀,即使我和當家的喇嘛沒有交情,咱們說明原委,他也一定會收留趙大叔的。”
石鏢師道︰“雪崩過後,明天也不知能不能走。既然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今晚咱們大伙兒就在那里歇宿吧。”
韓威武說道︰“我也是這個主意,這喇嘛寺雖然很小,咱們幾個人總還可以住得下的。小兄弟,你和我們一起走吧。我們當你是自己人一般,你千萬莫要再和我們客氣。”
楊華替他們背上兩個木箱,笑道︰“總鏢頭,你當我是自己人,那就請你也別對我太客氣了。”韓威武只好讓他背上。
那鏢師名叫石建章,是韓威武的得力助手,為人厚道熱腸,說道︰“楊老弟,俗語說得好,男兒志在四方你既然沒了爹娘,與其去投遠親,何不和我們一起,在鏢行混個飯吃?跟我們的總鏢頭,好歹也可以學會一點武功。”
楊華仍然拿剛才答復韓威武的那番說話來回復他,石建章也是像韓威武一樣好生失望,說道︰“老弟,要是你投親不通,回頭來找我們。對啦,令親在什麼地方開牧場,你可以告訴我們嗎?我來找你也行。”
楊華說道︰“我只知道他是在柴達木,開設牧場,要到當地打听才能知道他的確實地址。”
石建章道︰“啊,原來令親是在柴達木開設牧場,那巧極了,我們這次保鏢,也是要路經柴達木的。”和韓威武剛才的反應完全一樣,在知道楊華是前往柴達木之後,顯得似乎有點驚疑。繼續和楊華談話,也好似多少有點兒顧忌了。
揚華不覺也起了一點思疑︰“難道他們已經知道了小金川的義軍是藏在柴達木山區?”
石建章轉移話題,問道︰“那座喇嘛寺遠不遠?”
韓威武道︰“不遠。轉過前面那個山坳,你就可以看得見了。”
石建章笑道,“總鏢頭,你真是交游廣闊,我還未知道,原來你早已和白喇嘛有了交情呢,怪不得……”說至此處,似乎忽地想起不宜在楊華面前透露更多的秘密,頓了一頓,正在琢磨要怎樣接著說下去才可以不露痕跡的把話題輕輕帶過的時候,韓威武已是哈哈一笑,跟著隨即說道︰“你是說怪不得咱們的鏢局能夠接上這支鏢麼?”
石建章有點尷尬,只好說道︰“不錯。”說話之時,裝作漫不經意的看了一看楊畢。
楊華其實根本不知道喇嘛之中有個“白教”分支的,他一向只知道西藏的喇嘛有紅教、黃教之分,目前是黃教的勢力最大,達賴班禪都是屬于黃教的。卻不知道除了紅教、黃教之外,還有一個白教。他本來想問韓威武的,但感到韓、石二人對他似乎已有顧忌,也就不便再問了。
韓威武卻似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弟,你大概還不知道喇嘛教中有個白教吧?反正咱們閑著沒事,我說給你听。”楊華說道︰“若是不方便說的,那也不必說了。”
韓威武哈哈笑道︰“老弟,咱們是自己人,有什麼不好說的?”他張口大笑,心里也在好笑,想道︰“這少年真是純樸得可愛。他當然是有來歷的人,不過,不管他是什麼來歷,我也可以信任他了。”要知倘若稍通世故的人,也不會像楊華那樣坦率地說出他們的顧忌的。
韓威武大笑之後,繼續說道︰“白教在西藏的源流還在紅教、黃教之前。元代是紅教得勢,其後宗喀巴崛起,改革喇嘛教,是為黃教之祖,逐漸取代了紅教的勢力。白教在紅、黃兩教的排擠之下,則是更加式微了,最後,大概是一百年前,白教在西藏無法立足,終于遷到了青海,另建多倫寺,托庇于鄂昭盟的土王勢力之下,延續至今。教徒當然是遠遠不及黃教之多了。不過鄂克昭盟卻是青海諸盟之中最大的一個土王,管領科爾沁、伊令昭等十三旗,西藏的黃教喇嘛固然不敢向他挑釁,朝廷也要籠絡他們的。“盟”“旗”乃是從前新疆青海等地的行政單位。
“白教現在的活佛法號孔雀明王,倒是個雄才大略的人,和鄂克昭盟的士王相處得很好,頗有中興之象。”
一說完了“白教”的歷史之後,韓威武繼續說道︰“鄂克昭盟今年年初發生過一場瘟疫,病人很多。實不相瞞,我們這批藥材就是運往鄂克昭盟的。往鄂充昭盟,中途要經過柴達木盆地,不過卻用不著經過柴達木的山區。所以咱們可以同走一程,但我們卻不能陪你去找令親了。”
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是轉過山坳,只見那座喇嘛寺只比普通農家大些,圍牆破破爛爛,芽了幾個窟窿。
石建章有點失望,笑道︰“這座寺廟的‘年紀’看來不小,沒有一百歲恐怕也有八十歲了。雪崩,沒有將它震塌,也算得是邀天之幸。”
韓威武笑道︰“這是白教進入青海之時,最早在各地建立的一批寺廟之一。雖然破破爛爛,但當家的喇嘛沙瑪法師倒很好客,而且會說漢語。”
果然到了廟前,當家的喇嘛沙瑪法師和一個小喇嘛便已聞聲出來恭候。沙瑪法師是個年約六十開外的枯瘦老頭,那小喇嘛也是又黃又瘦,看年紀似乎比楊華還小。
沙瑪法師見了他們又驚又喜,笑道︰“我還只道是給雪崩阻路的客商呢,原來是韓總鏢頭你的大駕光臨!”
韓威武道︰“我是特地來拜訪老朋友的。你不知道我們要往你們的活佛那兒嗎?”
沙瑪法師說道︰“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但卻想不到你們這樣快就來到了。嗯,剛才那場雪崩……”他已經注意到鏢行的人背著木箱和那個一跌一拐走路的騾夫了。
韓威武笑道︰“邀天之幸,只是損失一頭騾子。不過這位大哥跌傷,恐怕要給你添上許多麻煩了。”
沙瑪法師說道︰“你們不辭勞苦,冒著風雪,來給我們送藥,還要和我客氣一這算什麼?你放心,待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包管給你醫好這位大哥就是。請進來吧。”
喇嘛廟里只有一個客房、沙瑪法帥叫那小喇嘛將受傷的騾夫扶入房中休息,替他換藥治傷。其他人眾就在大殿卸下行裝,圍著圈兒坐下。所謂“大殿”,其實比普通人家的客廳也大不了多少。
沙瑪法師笑道︰“地方太小,只好委屈你們將就點兒,擠一擠啦,你們餓不餓?”
韓威武道︰“我們帶有干糧,剛剛路上吃過。餓倒不餓,不過要是有酒的話……”
沙瑪法師說道︰“對,喝酒可以解解寒意。正好我有一壇從多淪寺帶來的馬奶酒和一壇自釀的葡萄酒,你們放量喝吧。”
喝了一碗酒,石建章說道︰“奇怪不,剛才似乎很覺疲倦,現在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韓威武笑道︰“疲勞過甚,反而睡不著覺的,你現在知道嗎?”
石建章笑道︰“恐怕是因為有好酒喝的原故吧。總鏢頭,我是好酒無量,你的酒量比我好,你多喝一碗。反正看這天色,明無恐怕也還不能登程。”
韓威武說道︰“小兄弟,別客氣,你也來喝,馬奶酒是青藏特產,別的地方喝不到的,葡萄酒的滋味更是不錯。”
楊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是最喜歡喝酒的人,是以楊華的酒量也很不錯。馬奶酒有點酸澀的味道,喜歡的人覺得很好,楊華卻喝不慣,于是陪韓威武喝了兩碗葡萄酒。這種上品葡萄酒又香又醇,很易入口,過後方始慢慢發作。楊華的酒量雖然不錯,空肚喝酒,不覺也是有了一點酒意。
忽听得蹄聲得得,到了喇嘛廟前驀然而止。楊華方自奇怪,這麼晚了還有騎馬的客商投宿。抬頭一看,只見兩個軍官已經大踏步走了進來。正是他日間踫上的那兩個軍官。
韓威武“啊呀”一聲,站了起來,說道︰“馬大人,周大人,什麼風兒把你們吹來的?”原來這兩個軍官,一個名叫馬昆,一個名叫周燦。馬窟是御林軍的副統領,周燦則是御林軍的高級軍官。
馬昆苦笑道︰“一點不錯,我們正是給這場大風雪吹到這兒來的。韓總鏢頭,怎的你親自出馬保鏢?”
韓威武道︰“青海西藏這一路的鏢我們的鏢師從沒走過,恐有失閃,說不得我只好陪他們闖道了。兩位大人又何以不在京中納福?”
馬昆說道︰“我們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上命差遣,只好出來賣命。”
寒喧己畢,彼此都是有些納罕。韓威武以北京第一大鏢局總鏢頭的身份親自出馬保鏢,固然引起了馬昆的思疑;馬昆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在這荒山古廟出現,韓威武也不禁驚異,想道︰“但願他們不是到柴達木去的才好。”
不過,雙方雖然都有思疑,卻也不便動問,要知鏢行的規矩,外人倘若問及保的是什麼鏢,上哪兒去等等有關業務秘密的問題,那是最為犯忌的。同樣的理由,韓威武更是不能打听這兩個軍官辦的是什麼“公事”了。
但馬良卻在無意之中,自己透露了一些秘密,說道︰“我們僥幸避過了這場雪崩,本來希望天黑之前能夠走出山口,到江孜投宿的。不料前山雪崩,後山的山口也給積雪封了。”江孜正是前往柴達木所必經之路。
韓威武皺眉說道︰“這可有點不妙,大雪封山,要是明日天晴的話,還好一些,可望積雪溶化,後天就可出山,假如接連幾天陰雨,那就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啟行了。”
周燦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忽地哼了一聲,說道︰“妙呀,原來你這小鬼頭也躲在這里,老子正要找你楣氣!”
韓威武吃了一驚,把眼望去,只見周燦惡狠狠地指著楊華,喝道︰“你這小鬼頭還不趕快給我滾出來!”
原來楊華本是躲在堆起的木箱後面的,但終于還是給周燦發現了。”
韓威武連忙說道︰“這孩子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周大人,請周大人看在我的份上,饒了他吧。”
周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楊華一番,說道︰“什麼?這小鬼是你們鏢局的人嗎?”心中實是不能相信,這個衣裳襤褸的少年竟然和大名鼎鼎的震遠鏢局有關。
韓威武賠笑說道︰“他是我們請來的向導。”
馬昆說道︰“韓總鏢頭,你以前認識他嗎?”
韓威武笑道︰“他是此地土人的孩子,我怎能認識他?不過走這條山路甚是危險,有活可干的土人都不肯給我們做向導,沒奈何只好找一個窮人家的大孩子充當了。”
周燦說道︰“原來你也不是深知他的來歷的。我看他可不大像是一個普通的窮人家孩子。”
韓威武不由得暗暗吃驚,要知他替楊華說謊,其實並不知道楊華底細,也不知道楊華曾否在這個軍官面前露出過什麼破綻。而楊華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他自己心里也早已明白。當下想道︰“萬一他是小金川義軍中的人物,給這兩個家伙查了出來,我所擔當的風險可真是太大了。”
周燦繼續說道︰“今天我們在一條狹窄的山路上快馬疾馳,他居然膽敢攔在路的當中,不知害怕。我們的坐騎反而幾乎給他嚇壞了。”韓威武听得他這麼說,這才放下了心,笑道︰“周大人,你這可怪不得他,他在山溝子長大,恐怕從來還沒有見過像你們的坐騎那樣跑得飛快的高頭大馬的。他不是不知害怕,而是給嚇得傻了。”
周燦說道︰“他既然是你們的向導,為何當時只是見他獨自一人?”
韓威武笑道︰“周大人,你有所不知,我們的騾隊在有雪崩跡象的山路上走,危險極大。是以必須向導先行探明十里之內的道路,待他回報方可啟程,否則一遇雪崩,就有被活埋的危險了。但饒我們如此小心,在這場雪崩之中,還是損失了一頭騾子,跌傷了一位弟兄。
馬、周二人听他說得合情合理,信了幾分。韓威武說道︰“渾小子,你嚇壞了兩位大人的坐騎,還不快快賠罪。”
楊華無可奈何,只好忍受委屈,向馬、周二人賠了個罪,心里想道︰“總有一天,我要你們跪下來向我瞌頭!”
馬昆笑道︰“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是總襟頭給你求情,我們也不必和一個渾小子計較了。”
韓威武給他們斟了一碗酒,說道︰“這是本寺主持自釀的美酒,韓某借花獻佛,敬兩位大人一碗。”
周燦喝了酒興致很好,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韓威武閑聊,忽地說道︰“韓總鏢頭,不是我們疑心太大,小金川發生過一樁事情,許多高手,就是栽在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子手里的,這小子居然敢冒充我們御林軍的軍官哩!”
韓威武說道︰“有這樣的事?”
周燦說道︰“是呀,要不是我們被派小金川去查辦這件案子。我也不敢相信竟有這樣出奇的事情呢!”
韓威武道︰“這小子是什麼路道,大人查出來沒有?”
馬昆搖了搖頭,說道︰“這小子,自稱姓楊,可沒人知道他的來歷。”
韓威武心中一動︰“難道那位少年英雄就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這位小兄弟?好在我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楊華也在想道︰“好在這兩個狗官只知道我的姓,不知道我的名,否則一說出來,我可就要給他們當場揭破了。”原來楊華剛才因為料想韓威武不會听過自己的名字,已經如實告訴他了。
石建章道︰“這小子在小金川做了什麼案,不知兩位大人可方便說麼?”
周燦說道︰“咱們都是老朋友了,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反正這件事情在小金川也是大鬧開了。不過,說來慚愧,可真是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有一個同僚名叫李大勇,送一件公事到小金川去,中途失蹤,現在尚未知道下落。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不久,小金川就出現了一個冒牌的御林軍軍官,大概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便是那個小子了。料想李大勇已經遭了他的毒手啦。”
韓威武裝作吃了一驚的模樣說道︰“李大勇不是你們前任統領北宮望親自提拔的人嗎,他在京城的時候,和我們也是認識的,據我所知,他的武功還當真不弱呢!”
馬昆說道︰“還有武功高得多的人折在這小子手下呢,駐在小金川的崔軍門帳下有所謂‘四僧、四道、五官’,你知道麼?”
韓威武道︰“曾經听人說過,不過我記不起那許多名字,只知道四僧之首是天泰上人,四道之首是混元子,五官之首是鄧中艾。”
馬昆道︰“這三人的本領,依你看來怎樣?”
韓威武道︰“天泰上人是喇嘛教中有數的高手,混元子已得武當劍法的真傳,鄧中艾的判官筆更是武林一絕,當然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馬昆說道︰“可是不但他們三人,‘四僧、四道、五官’,全都折在這姓楊的小子手下,那小子只不過有一個幫手,和他一般年紀,而且還在他打了許久才來幫他的!”
韓威武道︰“哦,還有一個這樣厲害的少年,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了。”
這兩句話本來含有稱贊那兩個少年之意,韓威武話出了口,方知不妥。好在馬、周二人似乎並沒琢磨他的說話,馬昆嘆了口氣,說道︰“可不是嗎?御林軍的威風都給這小子掃盡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們沒有踫上這個小子,可還當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
楊華心里暗笑︰“我就坐在你們面前,你們還說沒有踫上。”忽地發覺韓威武的眼光似乎正在注視著他,楊華瞿然一省,連忙低下了頭,裝作瞌睡的樣子,打了一個呵欠。
周燦皺一皺眉頭,好像不高興楊華打這個呵欠,擾亂他的談興,但也不屑為這點小事呵斥楊華,當下接著馬昆的話,加以解釋道︰“我們本來是奉派去查究那個冒牌的御林軍的,到了小金川,方才知道發生了這許多駭人的事情。但那個小子和他朋友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不久,我們接到海統領八百里加緊送來的公文,把我們調去拉薩,我們也就離開小金川啦。”
這次輪到馬昆皺一皺眉了,他向周燦瞪了一眼,說道︰“老周,你的酒喝多了吧?不能再喝了!”弦外之音,自是提醒周燦不要胡亂說話,泄漏公事的秘密。
周燦甚是尷尬,心想︰“讓他們知道是去拉薩有什麼打緊?反正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原來他們此行另有目的,到拉薩給活佛送禮只不過是藉口而已。不過由于馬昆是周燦的上司,周燦只好唯唯稱“是”。跟著也像楊華那樣,裝作瞌睡,打了一個呵欠。
韓威武老于世故,說道︰“周大人,你歇歇吧,咱們明天再談。”
法瑪法師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兩位大人光臨小寺,我可沒有客房讓兩位大人安歇。要是兩位大人不嫌委屈,小僧的房間……”
馬昆說道︰“大師不必客氣,我們就在這里打個噸兒。”這兩個軍官一打瞌睡,大家都不方便再聊天了,于是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睡覺。喧鬧的“大殿”重歸靜寂。
靜寂中忽听猾“嗚嗚”的號角聲,快馬奔馳的蹄聲有如暴風驟雨。韓威武、馬昆、周燦等人都嚇得跳了起來。
只听得有個人叫道︰“不關別人的事,我們是來劫鏢的!”楊華吃了一驚,心道︰“這聲音好熟!”
抬頭看時,只見一個中年的麻面漢子和一個年約五十左右的禿頭漢子已是大踏步走了進來。
楊華怔了一怔,想道︰“奇怪,這麻子我好像在哪里見過的?”但在他相識的人中,卻沒有哪一個是麻子。
那麻子走進來當中一站,腳步不七不八,雙掌貼著膝頭,掌心外向,正是楊家“六陽金剛手”的護身姿勢,防備敵人突然襲擊的。麻子站定之後,哈哈一笑,說道︰“韓總鏢頭,你想不到會在這里踫上我閔某人吧?”楊華听他這麼一說,方才驀地想了起來︰“原來是大師哥!”
原來這個麻子不是別人,正是楊牧的大弟子閔成龍。
閔成龍本來是一個頗為英俊的少年,他是在楊牧假死的第三天,在靈堂上遭了池魚之殃,方才變成麻子的。
當時宋騰霄跑來楊家,要把雲紫蘿的孩子(即楊華)帶走,和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楊大姑動起手來,當時閔成龍在旁搖旗吶喊,令得宋騰霄十分討厭。楊大姑撒出一把梅花針,宋騰霄以上乘內功把梅花針反震回去,全都插在閔成龍臉上,有意拿他來作“殺雞儆猴”之用,這就把閔成龍變成大麻子了。
同一天楊華就給宋騰霄從楊大姑手中奪走,自此沒有見過閔成龍。故此在楊華的印象之中,根本就想不起閔成龍是個麻子。
閔成龍突然出現,韓威武也是不覺怔了一怔,隨即站了起來,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閔大哥,大哥,你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
閔成龍道︰“誰和你們開玩笑?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這支鏢給我們留下,我可以替你向尚舵主討個情讓你們過去。否則,嘿嘿,那就只能先禮後兵了!”
石健章霍地站了起來,喝道︰“閔成龍,你當真是要劫鏢?”
閔成龍道︰“這還有假的?否則我帶這許多人來作什麼?他們正在外面等著搬運震遠鏢局保的這批藥材呢!”
韓威武吃了一驚,心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如此靈通,居然知道我保的是什麼鏢?這個姓尚的也不知是什麼人?”原來閔成龍的本領韓威武素所深知,根本就未曾將他放在眼內。不過和他一起來的這個禿頭漢子,韓威武可不能不有點戒懼了。
禿頭漢子雙目炯炯有神,兩邊太陽穴突起,站在當中,宛淵停岳峙。韓威武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此人非同小可。他進來之後沒有說過一句話,木然毫無表情。
韓威武注意這個禿頭漢子,楊華卻在注意閔成龍。他甚是覺得奇怪,暗自想道︰“大師哥不是震遠鏢局的鏢師嗎?為什麼他要劫震遠震局的鏢?”他還記得在他爹爹‘出喪’那天,閔成龍才從京城趕回來的。
“听他的口氣,大概他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鏢局了。但縱然如此,也總是和韓總鏢頭有過賓主之情啊,為何他要來劫鏢?”
心念未已,果然听得石建章斥責他道︰“閔成龍,好歹你也曾經在震遠鏢局待過幾年,你仗著鏢局做靠山,在江湖上闖出名頭,你和韓總鏢頭的私人恩怨暫且不論,鏢局總沒有對不起你!你怎能反過來要劫總鏢頭親自出馬所保的鏢?哼,哼,我不是怕你劫鏢,我是惱你喪了良心!”
閔成龍面色倏變,“嘿,嘿,嘿”的冷笑了三聲,說道︰“石建章,你不提震遠鏢局也還罷了,提起震遠鏢局,我越發不能和你們干休。你說鏢局待我不薄,不錯,最初幾年確是如此,但我閔某人也沒有對不起鏢局啊!請問韓總鏢頭,我犯了什麼事,在你繼任總鏢頭之後第一年,就要把我革掉?”楊華這才明白,原來他是給韓威武趕出鏢局的。這次實是借劫鏢為名,來報私怨!”
韓威武冷冷一笑,說道︰“震遠鏢局水淺難養大魚,你老兄雄才大略,我怎敢委屈你做一輩子鏢師?請你另謀高就,那正是為了成全你啊。”
原來閔成龍在震遠鏢局,和楊牧里外通應,實是想要篡奪鏢局的大權,同時也是替前任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掌握這京城的第一大鏢局的。他們的陰謀後來給韓威武發覺,是以將他革掉。
但楊牧是御林軍的紅人,震遠鏢局要在京師立足,韓威武多少也得顧全他的顏面。故此他把閔成龍革掉的真正原因,他可是不便出之于口了。”
閔成龍冷笑道︰“總鏢頭別損我了。說句老實話吧,你是不是認為我的本領不濟,不配做你們大鏢局的鏢師?”
韓威武淡淡說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你一定要猜疑我是如此,那也只能由你!”這話在別人听來,是韓威武向他解釋,但在閔成龍听來,卻不啻是韓威武已默認了。
閔成龍怒道︰“好,你認為我不配做你們震遠鏢局的鏢師,今天我倒要劫你們的試試!”
石建章大怒道︰“姓閔的,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和總鏢頭放肆,你劃出道兒來吧,我接你的!”
閔成龍道︰“不錯,閔某多少還有自知之明,我是不敢和總鏢頭動手。不過一山還有一山高,也不見得我們的人全都怕了你們的韓總鏢頭,好,我現在就劃出道兒,我們是兩個人,你們也是兩個人,正好各比一場。我打不過韓總鏢頭,也正好陪你玩玩。先此說明,咱們這場只能是助興,正主兒可是我這位朋友和你們韓總鏢頭。”
石建章道︰“很好,那麼就由咱們做配角的先上吧。各位,請挪開一點地方。”
韓威武擺了擺手,說道︰“且慢!”他是按照鏢行的規矩,和敵方先禮後兵,說道︰“這位朋友我還沒有請教尊姓大名呢?”那禿頭漢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方始緩緩吐出五個字來︰“在下尚鐵宏!”
“尚鐵宏?”韓咸式心里暗暗詫異︰“這個名字我可從來沒有听過。”于是問道︰“尚舵主在哪里安窯立櫃,不知韓某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尚請明示。”
尚鐵宏道︰“你沒對我不起,無須和我討甚交情!”話中之意,劫鏢就是劫鏢,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韓威武幾曾受過別人如此奚落?但他是名家風度,心里惱怒,臉上卻沒顯露,說道︰“既然尚舵主要拿我們的震遠鏢局來揚威立萬,韓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罷啦!是尚舵主先上,還是這位‘閔大爺’先上?”
尚鐵宏忽地也道︰“且慢!”
韓威武道︰“尚舵主有何吩咐?”
尚鐵宏道︰“我得和這兩位大人交待幾句。”
馬昆、周燦這兩個御林軍軍官在賊人闖進廟門之後,也是一直沒有說話,完全擺出一副袖手旁觀的神氣。此時馬昆方始笑道︰“尚舵主,我們初次見面,這位閔老弟卻是曾經相識。他要找韓總鏢頭算算舊帳,我們是不方便管的。韓總鏢頭,請別怪我袖手旁觀,你們震遠鏢局這樣大的聲名,我們倘若插手,也反而是壞了你們鏢局的聲名啊!”
韓威武道︰“本來我們就不敢驚動兩位大人!”心里暗自惱怒︰“你們不過是存心向楊牧的大徒弟討好罷了,好在我也用不著你們幫忙!”
尚鐵宏回過身來,向馬昆行了個禮,說道︰“多謝大人通情達理,不以尋常的盜賊看待,但是這件事情,我還應當向大人交待一個明白。”
馬昆似乎不願惹事上身,說道︰“我已經說了兩不偏幫,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了結,還用得著向我交待什麼?”
尚鐵宏道︰“大人容稟,在下雖然伏身草莽,卻是常思效力朝廷。這次劫鏢,的確不是普通劫鏢。一來固然是要為閔老弟出一口氣;二來更重要的卻是,想給朝廷送一份禮物。”他把劫鏢說成是給朝廷送禮,這話刺耳非常,等于是把“朝廷”當成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了。馬昆不由得變了面色,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尚鐵宏賠笑道︰“大人請莫誤會,容我細說。大人可知道這位韓總鏢頭保的是什麼鏢嗎?”
馬昆心中一動,但仍然裝模作樣的板著臉孔說道︰“只要他保的鏢不犯王法,我才不愛管別人的閑事呢!”
尚鐵宏緩緩說道︰“這個‘閑事’,大人可是非管不可!因為他正是犯了王法!”
韓威武暗暗吃驚,喝道︰“胡說八道,震遠鏢局開設在天子腳下,做的是正當生意,數十年來,誰個不知?哪個不曉?我們光明正大的保鏢,犯了什麼王法了?”
馬昆咳了一聲,說道︰“震遠鏢局的金字招牌,我當然信得過。但真金不怕紅爐火,讓他說說又有何妨?”
韓威武知道馬昆業己起疑,自己不便阻攔,只得說道︰“好,你說吧,不怕你誣陷!”尚鐵宏︰“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老老實實告訴兩位大人,你是給誰保鏢,保的又是什麼?”韓威武冷笑道︰“我會告訴兩位大人的,但可不能當著你的面說!”
尚鐵宏立即跟著也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就只怕你未必敢于老老實實地告訴兩位大人吧。”
馬昆說道︰“韓總鏢頭,你莫多心,我決不會偏听一面之辭。不過也能讓他說說,方才公道。是嗎?”他說決不偏听一面之辭,這已分明是把鏢局和劫匪當作處于平等地位的兩道了,韓威武滿腔怒火,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尚鐵宏洋洋得意,說道︰“請問你保的這支鏢,是否要經過柴達木?”韓威武道︰“經過柴達木又怎麼樣?”
尚鐵宏道︰“小金川的逆匪如今正是在柴達木山區,你保的這批藥材,正是要運去接濟他們的!我沒說錯吧?”
此言一出,當真是石破天驚。但奇怪的是,馬昆倒是好像並不怎樣驚詫,微笑說道︰“你有什麼憑據?這話可是不能胡亂說的。”
尚鐵宏說道。“大人明鑒,他和匪逆往來,焉能讓憑據落在別人的手里?但請大人想想,要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護送一批藥材,焉用得著震遠鋒局的總鏢頭親自出馬保鏢?嘿嘿,我還知道他和小金川重要匪首之一的孟元超,交情恐怕還是非同泛泛呢。”韓威武暗暗吃驚,不解這個秘密如何會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知道。
馬昆說道︰“你怎麼知道?”
閔成龍道︰“此事我可以作證。十年前孟元超曾經改容易貌。在震遠鏢局出現,後來我方始知道是他。”
好在韓威武心里早已有了準備,當下先行對付閔成龍,冷笑說道︰“你給我趕出鏢局,也怪不得你要誣蔑我。倘若你說的是真,為什麼十年前的事情,你現在方始揭發?”
閔成龍說道︰“那件事情過後,你已把我趕出鏢局,我在京師難以立足,又向何人揭發?而且我沒有當時拿著孟元超,口說無憑,別人也未必就能相信。”
韓威武冷笑道︰“你知道口說無憑就好!”
尚鐵宏哼了一聲,說道︰“韓總鏢頭,你莫避重就輕。閔成龍說的是十年前的事,我說的可是現在的事情!你這支鏢是不是給冷鐵樵、孟元超保的?”
韓威武哈哈一笑,說道︰“好在我也有一個證人。”
尚鐵宏道︰“是誰?”韓威武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這里的主持沙瑪法師。”
沙瑪活師數著念珠,口宣佛號,說道︰“阿彌陀佛,這位道士,你可是冤枉了韓總鏢頭。這批藥材,是敝教法王托韓總鏢頭保的。鄂克昭盟不幸數月來發生一場瘟疫,病人很多,正是要等待這批藥材救命!”
韓威武道︰“沙瑪法師已然說了出來,我也不妨和你們直說了。給白教法王保鏢,韓某豈能不盡心力?即使有甚嫌疑,也只能親自走這一趟了!”前往鄂克昭盟,必須經過柴達木,這是馬昆和周燦等人都知道的。馬昆暗自想道︰“白教雖然式微,朝廷也還是加以籠絡的。他拿白教法王當作護符,我倒是不便將他怎麼樣了。”
閔成龍說道︰“焉知你不會把這批藥材,分一部分,偷偷接濟藏在柴達木山區的強盜?”
韓威武面色一沉,冷冷說道︰“姓閔的,本來我用不著你相信,不過我也不妨讓你同行,決不傷你分毫,讓你親自看個明白。”
閔成龍如何敢和韓威武一起經過柴達木?縱然韓威武答應不動他的分毫,他也害怕會踫上孟元超,給孟元超殺了。當下作出一副傲岸的神氣,冷冷說道︰“好馬不吃回頭草,誰願意給你再當伙計?哼,哼!俺姓閔的也沒這個工夫!”
石建章斥道︰“那就閉上你的鳥嘴!”
馬昆說道︰“沒有憑據的事情,你們各執一辭,我也難以判斷。倒不如你們言歸正傳,暫且不要節外生枝。”表面看來,他似乎是幫忙韓威武說話,其實真正的意思,則是催促他們動手,“言歸正傳”。
尚鐵宏道︰“馬大人說得對,我也只是想要兩位大人知道有這麼一樁事情,明白我的心跡罷了。”
馬昆說道︰“好,我已經明白啦。我還是剛才那一句話,兩方都不偏袒。”
閔成龍喝道︰“我們的尚舵主已經把話交待過了,如今沒別的好說,唯有在拳頭上定輸贏、分皂白了。姓石的,你上吧!”
石建章冷笑道︰“閔成龍,你為虎作悵,你以為我就怕你不成?”這“為虎作悵”四字,可是一語雙關。
楊華心里想道︰“我還只道閔成龍是行為不端而已,原來他亦做清廷的鷹爪。哼,我還認他作大師哥麼?”要知閔成龍雖沒明言,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已證實了他的鷹爪身份。
石、閔二人在鏢局時已是不和,此時一交上手,閔成龍固然是招招狠辣,石建章也是下手決不留情!
只貝閔成龍繞著圈兒疾走,轉瞬之間,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楊家嫡傳的“金剛六陽手”,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兩式,已是難能,一招六式,更為罕見,它的威力或許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掌,但踫上旗鼓相當的對手,這一套楊家掌法卻是更可以令對方防不勝防。
閔成龍的掌法當然還不及楊牧精純,亦已有了相當火候,石建章凝神應付,在開頭數十招之內,竟也給他攻得有點手忙腳亂。
石建章擅長的綿掌功夫,有擊石成粉之能,論功力是在閔成龍之上。但吃虧在掌法不及閔成龍的奇詭多變,而且地形也是對他不利。
旁觀的人都已退到牆角,但這座喇嘛寺的神殿本來不大,騰出來的地方也不過比普通人家客廳大不了多少。石建章的騰、挪、閃、展功夫比不上閔成龍,要躲避他這輕靈矯捷、變化繁復的掌法,可還當真感到有點防不勝防。
楊華看了數十招,暗自想道︰“閔成龍的金剛六陽手己是練到剛柔兼濟的地步,比從前高明多了。石鏢頭本來不該輸給他的,但可惜在這斗室之內,他的綿掌威力卻是難以發揮,久戰下去,只怕會有閃失。”
十年的靈堂的一幕情景在楊華腦海中泛起,當時閔成龍從鏢局趕回來要為師父鳴冤,口口聲聲咬定是雲紫蘿害死他的師父。楊華想起這件事情,不由得怒氣暗生︰“倘若他僅是行為不端給趕出鏢局的,我還可以忍受他。如今他已經做了鷹爪,于公子私,我也要替死去的娘親,出一出十年前受他的這口氣了。雖說石鏢頭和他這場比斗無關緊要,也不能讓石鏢頭輸給了他!”
但怎樣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暗中幫助石建章,而又不給別人識破呢?楊華可是煞費思量了。
無巧不巧,激斗中石建章給閔成龍攻得急了,發起狠來,猛的一掌劈出。掌風所及,只听得釘鐺聲響,一個騾夫手中拿著碗,給掌風震得跌落地上,碎成片片。
剛才眾人都是在喝著酒的,在退到牆角之時,誰也不敢把碗放在地上,沙瑪法師也沒空閑把他們的杯碗收拾回去,是以大家還是捧在手中。
楊華心念一動,登時也裝作給掌風波及,把碗一拋。他那吃驚的神情裝得維妙維肖,碗也並非是向閔成龍摔去,只是跌在面前。但破片已是濺了滿地,其中一片破片“恰好”給閔成龍踏個正著,竟然刺穿了他的鞋底。閔成龍大叫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已是給石建章一掌擊倒。
尚鐵宏連忙將他扶起,掌心在他背心一按,化解了石建章綿掌所留的勁道,閔成龍方始免受內傷。但饒是如此,由于石建章這一掌打得委實不輕,閔成龍還是給打落了兩個門牙,吐出一口鮮血,尚鐵宏怒道︰“韓威武,你們鏢局的人為什麼偷施暗算?”
韓威武哼了一聲道︰“尚舵主此言差矣!”
尚鐵宏怒道︰“如何差矣,難道你們偷施暗算,倒是你們有理不成?”
韓威武道︰“你憑什麼說是我們的人偷施暗算?”
尚鐵宏道︰“要不是這小子摔破了碗,害得閔成龍幾乎跌跤,他焉能敗在你們的石鏢師手下?”
石建章怒道︰“你瞧,我也受了破片之傷!這不過是意外之災,如何可以誣賴別人。要是你們的閔香主不服氣,咱們大可以約期再比!”說罷,抬起右腳給大家看,只見腳背果然是給劃破一條淡淡的傷痕。
原來楊華以上乘內功彈出的破片,功力乃是因人而施,手法妙到毫巔。閔成龍給刺著足心的“涌泉穴”,石建章受的卻不過是皮肉之傷。石建章也不知道他是有心暗助自己。
韓威武哈哈笑道︰“原來你說的所謂‘暗算’乃是如此,不錯,這位小兄弟是我們鏢局雇用的向導,他根本不會武功,只因受驚摔破了碗。你們的閔香主是北五省名武師場牧的大弟子,要說一個尚未成年的大孩子的無心之失,居然能夠‘暗算’了他,這也未免太過笑話了吧?”
閔成龍雖然有點疑心,但他最愛面子,听得韓威武這麼說,可是不願自滅威風,承認是給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暗算。當下只好悻悻然地說道︰“好了,好了,算我倒楣罷啦!”
御杯軍的副總統領馬房也是思疑不定,但他也不敢相信楊華會有那麼樣高明的武功。心里想道︰“石建章的綿掌功夫,功力本來是在閔成龍之上,大家遭受無妄之災,吃虧的當然是閔成龍了。”
尚鐵宏看見沒人幫他說話,連閔成龍自己也不作聲,自是不便再鬧下去。當下哼了一聲,說道︰“韓總鏢頭,請到外面,待我領教你的三招兩式!”外面有他的十幾名手下,可以幫忙監視鏢局的人。
韓威武道︰“好,主隨客意,韓某奉陪就是。”
當下大家走出廟宇外面的空地,圍成一圈,看尚鐵宏和韓威武比武。鏢局的人為了避免嫌疑,手上都沒拿著任何東西,盛酒的碗也早已由沙瑪法師叫小沙彌收回去了。
尚鐵宏說道︰“韓總鏢頭,比拳腳沒有什麼意思,咱們還是干脆比兵刃吧。兵刃沒長眼楮,大家死生認命!”韓威武拔出隨身佩戴的厚背樸刀,說道︰“好,請尚舵主亮兵刃賜招!”
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捧著一個長方形的匣子,遞到尚鐵宏面前,說道︰“舵主,你的兵器。”
尚鐵宏也不伸手去接,只把中指一彈,但听得卜的一聲,匣蓋已是打開。這個匣子是用堅厚的檀木制的,尚鐵宏只用指力,一彈便即打開。眾人都是不禁吃了一驚︰“這份內力,當真非同小可!”
韓威武也是同樣吃驚,但令得他吃驚的並非尚鐵宏的內力,而是尚鐵宏所用的兵器。
尚鐵宏打開匣子,拿出了一把鐵琵琶,冷冷說道︰“客不僭主,韓總鏢頭,請你先行賜招!”
韓威武面色一變,說道︰“原來尚舵主是鐵琵琶門的衣缽傳人,韓某今日得見失傳了三百多年的武林絕學,真是不勝榮幸之至。”
尚鐵宏哈哈一笑,說道︰“武林絕學四字,愧不敢當。韓總鏢興,你也真是見多識廣,令人佩服!”
原來鐵琵琶門是明代初年,一個介乎正邪之間的武林高手所創。此人名叫尚和陽,以鐵琵琶作為獨門武器,橫行江湖,平生未遇敵手。直到晚年,方始敗在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客張丹楓之手,自此消聲滅跡,不知所終。鐵琵琶這一項武林絕技,也從此絕傳了。
尚鐵宏用的是鐵琵琶,又是姓尚,韓威武猜想他一定是尚和陽的後代子孫,果然猜中。
鐵琵琶既然早已失傳,韓威武對這種獨門兵器自是所知無多,心里想道︰“故老傳言,鐵琵琶最厲害的地方是腹內中空,內藏暗器。須得提防他的暗器!”
尚鐵宏笑道︰“咱們是先禮後兵,禮數已盡,韓總鏢頭,請出招吧!”
韓威武道︰“有僭了。”挽了一個刀花,緩緩的向尚鐵宏斫下來,指到他的身前之際,卻忽地虛劈一刀。這是韓威武要保持鏢行領袖的身份,不願佔先行出招之利。
尚鐵宏喝道︰“兵刃無情留心接招!”鐵琵琶橫空擊出,當作銅 。這一擊的力道當真非同小可,在旁觀戰距離較近的人,都覺得勁風撲面,不主自己地退了幾步。
只听得“鐺”的一聲,火花四濺。韓威武反轉刀背,使出了八成內力一拍,鐵琵琶蕩過一邊,韓威武的撲刀也給他反震之力,倒劈過來。韓威武喝道︰“好功夫!”一個沉肩縮肘,解了他的反震之力,第二刀迅即又劈出去。
旁觀的人只見他的刀鋒揚起,第二刀便即砍出,根本不知道他曾受到反震之力。只照面一招,似乎韓威武就已搶到了攻勢,鏢局的人紛紛給他喝彩。
只有楊華暗暗吃驚,想道︰“看來二人的功力不相上下,但鐵琵琶的妙用,恐怕韓總鏢頭還未知道。鹿死誰手,實是難以逆料。”要知尚鐵宏的本領遠非閔成龍所能相比,楊華要想重施故技暗助韓威武一臂之力,而不讓他識破,那是談何容易。何況馬昆、周燦二人對他已是起了疑心,正是在旁虎視眈眈。
尚鐵宏笑道︰“韓總鏢頭過獎了。不過咱們還是早決雌雄,免得別人笑話咱們互相標榜。”說話之間已是一招“橫掃千軍”,解招還招,攻向韓威武的下盤。
韓威武撲刀一立,采用以逸待勞的打法。尚鐵宏本來是用鐵琵琶的背面打來的,到了中途,突然反轉,左手五指一撥,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令人听到耳中,不覺有極為煩躁之感。鏢行的幾個騾夫抵受不了,連忙掩上耳朵。
韓威武心中冷笑︰“你要用鐵琵琶的噪音來擾亂我的心神,那也未免校寶我了。”只待他的鐵琵琶扦到跟前,刀鋒一挑,便能將他的弦索挑斷。
尚鐵宏明知他的用心,卻也不變招。那一招“橫掃千軍”仍是勁掃過去。韓威武刀鋒一挑,尚鐵宏的鐵琵琶倏的橫拖斜掠。五條繃緊的弦索“割”向韓威武的脈門。韓威武雖然不懂鐵琵琶的妙用,亦已看得出來,原來這五條弦索也是兵器的一部分,倘若給他割傷了脈門,縱然把弦繩全都挑斷,那也是吃了虧。
韓威武變招也真是快極,一個“大彎腰,斜插柳”。身隨刀轉,只听得錚錚兩聲,鐵琵琶的兩根弦索斷了,但他的脈門可沒有給割著。馬昆好生失望,心里想道︰“鐵琵琶的武林絕學,原來乃是言過其實,並不如所傳之甚。”
尚鐵宏哼了口聲,說道︰“我的家傳之寶給你毀壞,非要你賠不可!”韓威武道︰“尚舵主說笑了,韓某哪里找鐵琵琶賠你?”
尚鐵宏面色一沉,喝道︰“我要你用性命來賠!”挑斷了的那兩根弦索,本來是垂下的,尚鐵宏把鐵琵琶一揚,那兩條弦索竟然伸得筆直,刺向韓威武的一雙眼楮。內力的運用之妙,當真是足以震世駭俗。
韓威武也是面色一沉,冷笑喝道︰“你要取韓某的性命,只怕沒有這麼容易。”
那兩條弦索刺到他的面門,忽地飄過一邊,軟綿綿的又復垂下。原來是給他一口氣吹開的。吹開兩條細如鋼線的弦索雖然不算很難,但難在這兩條弦索是尚鐵宏默運玄功,使勁刺出的,韓威武能夠一口氣將它吹開,顯然他的內功造詣,只有在尚鐵宏之上,決不在尚鐵宏之下。
尚鐵宏喝道︰“你別得意,還有好滋味讓你嘗呢!”鐵琵琶的尖端點向韓威武膝蓋的“環跳穴”,竟是拿來當作判官筆使。韓威武退後一步,撲刀使一招“鐵犁耕地”,緊閉門戶,說時遲,那時快,尚鐵宏又已把鐵琵琶橫砸,擊他大腿。這一下卻是把鐵琵琶當作棒使,用的是“太祖棍法”了。他在數招之內,將鐵琵琶從 法變成筆法,又從筆法變為棍法,當真是瞬息百變,令人莫測。饒是韓威武這麼高強的武功,也不由得心頭一凜。
但最厲害的還是那兩條弦索,隨著鐵琵琶的揮舞,如似毒蛇吐信,專“嚙”人身穴道。剛才是因為刺向面門,才給韓威武吹開的,如今則是刺他胸腹之間和膝蓋的穴道,韓威武內功再強,也是不能一口氣將他吹開了。
好個韓威武,右手撲刀盤旋飛舞,抵御鐵琵琶,左手中指與拇指相扣,使出彈指神通的功夫,左來左彈,右來右彈,叮叮之聲,不絕于耳,那樣細如鋼線的弦索,目力好的人也難看清來勢的,竟然給他一彈開。
但如此一來,他要分心去防對方刺穴,卻是給尚鐵宏搶了攻勢。劇斗中尚鐵宏忽地把五根弦索全部拔起,抖得筆直,每出一招,便是遍襲韓威武的五處穴道。韓威武防不勝防,一個倒縱,躍出數丈開外,尚鐵宏喝道︰“勝負未分,就想跑麼?”韓威武霹靂似的一聲大喝,呼的反手一掌劈出,喝道︰“你莫猖狂,咱們騎著騾兒看唱本,走著瞧吧,且看是誰逃跑?”
掌力宛似排山倒海而來,尚鐵宏雖然經受得起,也是不禁身形連晃,攻勢登時受阻。原來韓威武自忖久戰下去,只怕防不勝防,難免就要著了他的道兒,故而改變戰術,索性和他強攻。退開幾步,正是為了便于發出劈空掌的。
韓威武的刀中夾掌,威猛無倫。刀法一變,也是變為大開大闊,叫尚鐵宏進不了他的身。
尚鐵宏沒法和他近身搏斗,鐵琵琶的妙用打了幾成折扣,不消片刻,攻勢又復移到韓威武的手中,鏢局的人松了口氣,石建章喝彩道︰“好呀,叫這廝知道咱們總鏢頭的厲害!”
尚鐵宏一聲怪笑,說道︰“我正是想要知道你們的韓總鏢頭究竟有多厲害!”笑聲中身形一起,忽地向韓威武猛撲過去。旁觀者不乏武學行家,都是感到奇怪,想道︰“韓威武的掌力雄渾之極,尚鐵宏應該在兵器上找便宜才對,這一撲上去與對方硬拼,不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嗎?”
心念未已,只听得嗤嗤聲響,暗器紛飛,尚鐵宏已是使出最後的殺手,把鐵琵琶腹內的暗器,突然射了出來。
距離太近,暗箭又是突如其來,換了別人,非得變成刺帽不可,幸虧韓威武早有防備,在這間不容發之際,身形倏的閃開,霍的一矮身軀,刀光四面展開。這一招名叫“孔雀開屏”,乃是韓家刀法的絕招,用于撥打暗器最妙不過。
只听得叮叮之聲宛如繁弦急奏,轉眼之間,韓威武已是把三枚透骨釘,兩枝蝴蝶鏢,四枝短箭,一齊打落。雙臂一振,一叢梅花針跟著反射回去。原來梅花體積太小,刀劍是無法全數打落的,韓威武只能揮袖卷了過來,衣袖上布滿了針孔。
尚鐵宏喝道︰“好功夫!但只怕你也未必能夠抵擋!”喝聲中鐵琵琶疾砸下來。韓威武剛在全神抵御暗器,無暇再發劈空掌力。給他反客為主,一輪猛攻,步步後退。
待到韓威武穩住陣勢,堪堪就要反守為攻之際,尚鐵宏口按機括,鐵琵琶腹內的暗器又射出來,一次比一次多,種類也是層出不窮,競似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饒是韓威武一身驚人的武功,給尚鐵宏這層出不窮的暗器功夫,也是給鬧個手忙腳亂。
鏢局的人,不得手心里擔著一把冷汗;馬昆、周燦二人也是看得目眩神迷,心里想道︰“鐵琵琶這一門武林絕學,果然並非浪得虛名!”
刀光鏢影之中,忽听得聲如裂帛。原來是一枚蝴蝶鏢擦著韓威武的肩頭飛過,把他的衣裳弄破,露出了肩膊。倘若這枚蝴蝶鏢稍低少許,只怕韓威武的琵琶骨也要穿了一個窟窿。
尚鐵宏哈哈大笑,喝道︰“知道厲害了麼?若不趕快認輸,還有你受的呢!哎喲、喲……”話猶未了,笑聲突然停止,晃了兩晃,“卜通”便倒!
這一下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兩邊的人都驚得呆了。誰想得到眼看尚鐵宏已是穩操勝券,卻會忽然栽倒。
此時韓威武在向尚鐵宏發出一記劈空掌,但他心里自己明白,以尚鐵宏的內功造詣,自己這一記劈空掌是決不能將他擊倒的。“是誰暗助我呢?沙瑪法師雖然是白教的八大弟子之一,可也沒有這樣高明的功夫呀!”
他自己心里明白,旁觀的可是不知。大家一呆之後,還只道尚鐵宏是給韓威武的劈空掌擊倒的。石建章哈哈笑道︰“如今你知道我們韓總鏢頭的厲害了吧?”
馬昆的武學造詣比石建章高出許多,但也沒有看出是誰暗中出手,心里想道︰“難道韓威武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測,到最後時刻,才顯露這手驚人的武功麼?”
他心里驚疑不定,生怕韓威武乘勝追擊,給對方一個斬盡殺絕。連忙上去伸手臂一攔,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就當作是一場尋常的印證武功,大家都別記恨。韓總鏢頭意下如何?”他這一攔,是有意試一試對方內力的。
雙方一踫,馬昆只覺對方的內力果然甚為雄渾,不禁身形晃了兩晃,但卻沒有跌倒。心里想道︰“韓威武本領雖強,似乎也未必就能用劈空掌把尚鐵宏擊倒,這是什麼道理呢?不過若說是有人暗中相助,這個人的本領豈非比韓、尚二人還要高明得多?當世何人有這本領?除非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和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了。”
韓威武緩緩說道︰“馬大人給他說情,韓某豈敢不依?其實尚舵主的武功決不在我之下,我不過僥幸勝他罷了。只要尚舵主不再找我麻煩,今日之事!就此哈哈一笑作了。尚舵主請便,恕我不送行了。”
尚鐵宏早已爬了起來,身上並無損傷。原來他在劇斗中忽然覺得膝蓋的“環跳穴”一麻,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跌倒的。不過他的內功造詣頗深,真氣一運,穴道立即便解。
他比閔成龍更愛面子,雖然心里已是起疑,但要是說出自己被人暗算,那個人是誰自己竟不知道,說出去豈不是一個大大的笑話?而且他也想到,這個暗算他的人武功既然比他高出許多,說破了只怕更對自己不利。
韓威武那番說話極為得體,一方面給尚鐵宏保住面子,一方面卻又不啻是向他下了逐客令。尚鐵宏心里如何氣憤,也是不能不走了。他在臨走之前,目光一掃,忽見沙瑪法師正在尋找跌在地上的念珠。
尚鐵宏心中一動︰“莫非是這老和尚搗的鬼?”此時馬昆亦已察覺,說道︰“沙瑪法師,你在尋找什麼?”
沙瑪法師道︰“我跌了兩顆念珠。”
馬昆道︰“珠串掛在你的頸上,怎的會跌了兩顆?”
沙瑪法師苦笑道︰“他們打得緊張,我也看得緊張。數著念珠、不知不覺把線也捏斷了。幸而發覺得早,只是跌了兩顆。”
尚鐵宏說道︰“哦,有這樣的巧事?”馬昆向他拋了一個眼色,說道︰“這也怪不得老和尚緊張的,你們剛才打得確是令人驚心動魄。老和尚,你別心焦,待我給你尋找。”
那小沙彌道,“師父,我找著了一顆了,嗯,就在你的腳邊呢!”
馬昆目光一掃,發現了第二顆念珠,卻是在沙瑪法師背後足跟之處。按理來說,這兩顆念珠倘若是沙瑪法師發出去暗算尚鐵宏的,決不會這樣巧又再滾回他的身邊。
沙瑪法師苦笑道︰“我老眼昏花,就在我的身邊也沒找著,真是不中用了。”
馬昆暗自想道︰“據說白教喇嘛,很有一些詭異的武功。但要說他就能這樣暗算得了尚鐵宏,我可還是不敢相信。”當下拈起那顆念珠,放下沙瑪法師的掌心,指尖故意踫著他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雖然不是死穴,卻是手少陽經脈的匯合之處,倘若給人以重手法點了這個穴,必將元氣大傷,不死也得大病一場。
沙瑪法師好似絲毫不知對方的歹念,手掌攤平,接下這一念珠,微笑說道︰“多謝居士。”
武功高明之土,保衛自己乃是出于本能。尤其在這樣危險的關頭,決不會既不躲閃,也不運功相抗的。
這一來倒是令馬昆猜疑不定了,想道︰“莫非這老和尚的武學造詣還沒有達到這個境界,根本就不知他們的掌心有個勞宮穴?”原來他是在指尖堪堪踫著沙瑪法師的“勞宮穴”之際,才把勁力放松的。但這勁力放松,只有他自己知道。倘若沙瑪法師的武功真的高明,那就是拿生命來當作賭注了。馬昆是不能相信他敢于這樣冒險的。白教法王是朝廷也要籠絡的人,他當然不敢真的傷害沙瑪法師。
尚鐵宏也懂得這個關鍵所在,何況馬昆又已試探過了沙瑪的武功,他自是不能再羅唆了。當下只好懷著滿腹疑團,向韓威武交待了兩句,便即率眾離開。
尚鐵宏懷著滿腹疑團離開,楊華心里則在暗暗好笑。他和幾個騾夫遠遠的躲在一邊,有誰猜想得到,剛才暗算尚鐵宏的人,竟然就是他這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原來楊華是趁著尚鐵宏剛才大放暗箭的時候,偷偷的捏了一粒泥丸,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泥丸當作暗器,打中了他膝蓋的環跳穴的。泥丸觸體便即化為粉未,這暗器當然是無跡可尋了。
其實大家正在全副精神注視著場中的激斗,場中砂飛石走,加上暗器紛飛,弄得眾人眼花繚亂,誰能發現一顆小小的泥丸?更何況在馬、周等人的心目之中,當今之世,只是有限幾人,才能有這本領,又怎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一場風波平息下來,眾人重回喇嘛寺中喝酒慶祝。馬昆心里雖然好生失望,也不能不與韓威武敷衍一番,舉盞為他慶功。
韓威武道︰“多謝馬大人為我們主持公道,韓某不過僥幸得勝而已,焉敢言功?”後面這句是由衷之言,前面這句可是調侃馬昆的了。
馬昆面上一紅,說道︰“我早就知道韓總鏢頭武功絕世,足可對付賊眾有余,我若出手相助,反而有損總鏢頭的威名了。如今果然不出所料,總鏢頭想必也不會怪我吧?”
韓威武道︰“大人太夸獎了。大人不僅主持公道,還替我作了魯仲連,我是感激大人都還來不及呢!”
馬昆明知他說的乃是反話,當下哈哈一笑,掩飾窘態,繼續說道︰“剛才我是在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所以才替你們作個調解人的。不過現在我可不是這樣想了,倘若再有這樣的事情,我想我是不應置身事外的了。”
韓威武以為他說的是門面話,心想明日若有太陽,積雪溶化,騾隊能夠走出山口,我和你就是各走各的路了,你哪里還能等到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當下說道︰“多謝大人愛護的好意,韓某心領了。不過在這數天之內,料想尚鐵宏、閔成龍這一班人,不敢去而復來。”
馬昆說道︰“數天之內是不會的,但數天之外,恐怕還難說吧?再說也難保沒有另一幫賊人不來劫你的鏢呀。你的武功當然對付得了,不過若是賊人太多,恐怕也還得加意提防。我雖然幫不了你的什麼忙,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好,是以我和周燦意欲和你們同行。送你們到柴達木。”
韓威武吃了一驚,說道︰“我可不敢耽誤了兩位大人的公事。”
馬昆說道︰“你這批藥材是要運往鄂克昭盟的吧?”
韓威武怫然不悅,說道︰“不錯,白教法王托我保這支鏢,此事豈能有假,好在沙瑪法師也在這兒……”
馬昆哈哈一笑,截斷他的話道︰“韓總鏢頭,你誤會了。我並不是不信你的說話,我是說你既然前往鄂克昭盟,途中必定經過柴達木,咱們就正好是同路了。我們去拉薩也是要經過柴達木的,在柴達木分手也還不遲。從柴達木到鄂克昭盟,這段路就平安得多了。”
韓威武道︰“我們這批藥材笨重得很,趕著騾子走,每天最多不過走個五六十里。你們有緊要的公事,如何可以和我們同行?”
馬昆笑道︰“為朋友兩肋插刀也是應該,公事稍為耽擱,算得了什麼?除非你不把我當作朋友。”
韓威武道︰“馬大人,你不恥下交,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不過,話可不是這麼說。私交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公事緊要,你們的馬跑得快,跟著我們慢慢地走,耽誤了你們緊要的公事,這罪名韓某怎麼擔當得起?””
馬昆這才哈哈笑道︰“實不相瞞,我們只是到拉薩送福的,海大人並沒定下期限,要我們什麼時候送到。比起來,你們保的鏢可比我的公事緊要多呢。說句老實話,我們幫你的忙,也正是公事呢!我敢相信,我們回京告訴海大人,非但無罪,說不定海大人還要將我們官升三級呢!”
韓威武心里暗暗著急,臉上裝出惶惑的神氣道︰“馬大人,你這話我可是不懂了。我保鏢焉能比你的公事緊要?”
馬昆壓低聲音說道︰“小金川這伙強盜,听說如今是匿藏在柴達木山區,你不知道嗎?”
韓威武道︰“我坐在北京鏢局,怎會知道這個秘密?不過好在我們只是在柴達木路過,不必行走山區。”
馬昆說道︰“他們不會出山劫鏢嗎?這批藥材落在他們的手中,用處也是很不小呢!”
韓威武道︰“要是真的發生這樣事情,我豈能連累兩位大人擔驚受險?”
馬昆說道︰“為皇上效忠,死而無怨,何況是幫忙你這樣一位好朋友,那更是忠義兩全了。”
韓威武是個十分精明的人,豈有不懂他的用意?心里想道︰“幫忙是假,要監視我才是真的。可惜我和冷鐵樵早就約好了交收地點,此時即使能給他送訊,請他出山‘劫鏢’也是來不及了。這可如何是好?”
馬昆說道︰“怎麼樣?韓總鏢頭,你是怕我們的本領太過不濟,反而幫了你們的倒忙嗎?”說到‘倒忙’二字,聲音特別提高。
韓威武心中一凜︰“他已經對我大起疑心,我要是拒絕他,事情只有越弄越糟。”只好說道︰“馬大人切莫多心,我只是怕耽擱你們的公事而已。大人願意幫我們這個大忙,在我是求之不得!”
馬昆哈哈笑道︰“咱們是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的‘自己人’了,韓總鏢頭,你還這樣客氣干嘛?好,為了你可發財,我可升官,大家干了這碗酒吧。”
韓威武大碗喝酒裝出幾分醉態,大著舌頭說道︰“可惜這里沒有鯉魚,要不然弄一碗鯉魚湯解酒那有多好!記得那年我喝的黃河鯉做的湯,幾乎連舌頭也吞下了。”
馬昆說道︰“韓總鏢頭,你歇歇吧。”
沙瑪法師道︰“韓總鏢頭,你太累了,地上睡得不舒服,我把房間讓給你睡。”
石建章道︰“箱子里的藥箱里有人參,嚼一點人參也可解酒,我去給你拿。”
韓威武說道︰“你們都不必操心。老和尚,你是主人,我不能鵲巢鳩佔,要你的齋間,人參我自己會拿。對啦,藏人參的藥箱在哪里?”
石建章說道︰“在客房里。”喇嘛寺只有一間客房,已經讓出來給那受傷的騾夫養傷。
韓威武說道︰“對,趙大叔受了傷,我也該去看一看他。”石建章待要扶他,韓威武怒道︰“你以為我真的這樣不中用嗎?你是我的副總鏢頭,應該替我招呼兩位大人才對。”說話之間,偷偷向楊華使了一個眼色。
楊華怔了一怔,隨即心領神會,說道︰“趙大叔待我很好,我也該去看看他。”跟著韓威武一同進去,韓威武果然沒阻攔他。
韓威武不要石建章陪他,那是怕馬昆起疑,懷疑他們暗中商量辦法;但和楊華一同進去,料想馬昆不至對一個大孩子起疑。哪知這一次卻是猜錯了!
原來馬昆早已在暗中留意楊華的動靜,他雖然不敢相信楊華能有那麼高強的本領,暗算得了尚鐵宏,但卻已知道,楊華決不是一個普通窮人家的孩子。
韓威武只要楊華陪他進去,馬昆看在眼中,不由得心里起疑,暗自想道︰“韓威武不知和這小賊搗什麼鬼,恐怕多半是算計我了?但以我的身份,卻是不便藉辭跟去,偷听他們說話。”
要知馬昆乃是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受傷的不過是個騾夫,這個騾夫為震遠鏢局受傷,韓威武是應該關心他、探問他的,但馬昆若然也是如此,那就是“縴尊降貴”,不合自己的身份了。
楊華陪同韓威武入房探病,只見那個騾夫鼻息如雷,楊華笑道︰“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他倒睡得好熟。”韓威武小聲說道︰“別驚醒他,我有緊要的話和你說。”
楊華心頭一凜,說道︰“請總鏢頭吩咐。”
韓威武道︰“別客氣。震遠鏢局的招牌都是靠你保全,我還未曾多謝你呢!”
楊華吃了一驚,想道︰“韓威武當真是大行家,端的好眼力。我以為無人看出破綻,卻給他看破了。”
韓威武說破了楊華剛才間助他的秘密,一時間,楊華也不知道是承認的好,還是不承認的好。韓威武不待他開口否認,又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小兄弟,今天多虧了你。大恩不言報,我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幫忙。”
楊華俠義之心油然而興,說道︰“多謝總鏢頭把我當作朋友!總鏢頭有甚差遣,我力之所及,決不推辭。”
韓威武道︰“實不相瞞,我是要把這批藥材,送一半給義軍的;這兩個軍官要和我一起到柴達木,分明是監觀我。我要你幫我對付他們。”
楊華說道︰“對付他們不難,只怕連累了你。”。
韓威武道︰“你設法將他們引開,打他們一頓,只要不是當著我的面就行。雖然他們或許也還會疑心是我指使,但事到急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楊華想了一想,登時明白其中道理,笑道︰“不錯,這主意很好。他們是御林軍的軍官,倘若給我這窮小子打了一頓,他們為了保全面子,決計不敢讓人知道。唯有啞子吃黃連罷啦。不過可有什麼辦法把他們引開?”
韓威武道︰“途中隨機應變,總有辦法找個機會。”話猶未了,忽听得門外馬嘶之聲。
馬昆正在躊躇,盤算用什麼藉口,才能不失身份,進去偵察他們的行動。剛剛得了一個主意︰“廁所大概是在僧房後面的。我推說要去解手,他們總不好意思跟著我去,我不就是可以偷听韓威武和這小鬼的說話了。”主意打定,話未出口,忽地听得馬嘶之聲,馬昆不由得大吃一驚!他和周燦的兩匹坐騎放在廟前的草地上吃草,他听得出這正是他們坐騎的嘶鳴,馬昆熟知坐騎的脾氣,听它鳴聲躁急,似乎是被陌生的人騎上,馬兒不肯听他驅策。
馬、周二人心念一動,不約而同地急忙地飛跑出去,果然看見一個少年騎著一匹馬,還牽著另一匹馬。
馬良急怒交加,飛出一支鋼鏢,喝道︰“哪里來的小賊,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偷我們御林軍的坐騎?”那少年手上拿著一根軟鞭,本來是他的隨身兵器,此時當作馬鞭采用。鋼鏢打到,少年揚鞭一卷,倏的就把鋼鏢卷住,反打回來。馬良吃了一驚,心道︰“這小賊的武功倒是不弱!”
少年哈哈笑道︰“說得不錯,我是小賊。他們大盜劫鏢,我這個小賊不敢劫鏢,只能偷你們官老爺的馬匹啦。”
馬昆的鋼鏢雖然打不著這個少年,可是由于這少年揮鞭反打鋼鏢,不能不騰出手來,他牽著的那匹坐騎,听得主人呼喚,就跑回去了。
馬、周二人的坐騎是御林軍統領賞賜給他們的大宛名駒,不能失掉的。兩人急怒交加,便即合乘一騎,向前追趕,一面追一面連續不斷地發出暗器,雖然明知傷不了這個少年,也可以阻止他跑得太快。
楊華在房間里听得外面的喧鬧,又驚又喜︰他听得出,這個盜馬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曾在小金川幫過他的大忙,幫他打敗“四僧、四道、五官”的那個美少年!
“這可正是天從人願,韓總鏢頭,我用不著想另外的法子了。我的朋友已經把他們引開啦!我這就去幫他。不過,韓總鏢頭,我這一去,恐怕是不會回來的了。請你原諒!”說罷,連忙就跑。
楊華展開絕頂輕功,在雪地上飛跑。好在馬蹄的痕跡在雪地上印景分明,他跟蹤追去,不會錯了方向。但那兩匹坐騎乃是日行千里的名駒,他輕功雖好,卻哪里追趕得上?不過他渴望見這少年,雖然追趕不上,也還是鍥而不舍!
馬、周二人合乘一騎,追趕那個少年。馬昆一路發射暗器,忽地發覺,暗器業已用完,兩匹名駒的腳力差不多,那少年獨乘一騎。不用說要比他們的坐騎跑得快。馬昆大為氣沮,喝道︰“小賊,有膽的留下名來!”
他以為這少年盜馬已經得手,哪還有不趕快逃跑之理?喝問他的姓名,不過是聊泄胸中怒氣而已。不料這少年卻忽地放慢坐騎,回頭冷笑道︰“有膽的你們追來,你們又不配做我的朋友,何必通什麼名,道什麼姓?”
馬昆喝道︰“好,有膽的你莫跑!咱們決個雌雄!”
少年笑道︰“這里可還不是打架的好地方,有膽的你們盡管追來,待我什麼時候高興,就什麼時候拿你們消遣!現在嘛,我可還是要跑的。”
馬昆大怒,不管他說話是真是假,繼續追去。那少年果然一時跑快些,一時跑慢些,和他們不即不離的保持著數十步的距離。
不知不覺跑到一個險峻所在,兩面雙峰夾峙,前面是積雪封住的谷口,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山谷。馬昆暗自歡喜︰“你自己跑到絕處,前無去路,不怕追你不上了!”
心念未已,只見那少年已經跳下馬來,笑道︰“這個地方打架倒還不錯,你們並肩子上吧!”
周燦說道︰“割雞焉用牛刀,馬大哥,待我拿這小賊!”要知馬昆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是周燦的頂頭上司,周燦為了顧全他的身份,自是不能不自告奮勇。
馬昆道︰“好,你小心點兒。”他的武功造詣較深,剛才見了這少年的身手,心中已在提防,只怕周燦未必打得過他。周燦是個大老粗,不忿馬昆看輕自己,側地拔出刀來,氣呼呼地道︰“馬大哥放心,一個小賊,料想我還對付得了。”
美少年笑道︰“你一個人不行,我看還是並肩子上的好,也省得我多費功夫。”
周燦大怒喝道︰“好個狂妄小賊,我不殺你,誓不為人!”一出手就是連環三刀的殺著。他是蟠龍刀的高手,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雲麾三舞”,一招三式,每一式又有三個不同的變化,可在臨敵之時,隨機應變。等閑之輩,決計避不開他這暴風驟雨般的三刀斫。
美少年氣定神閑,哈哈一笑,說道︰“就只這點黔驢之技麼?”說話之間,軟鞭漫不經意的就掃出去。
周燦橫刀斫去,從虛招化為實招,斬腰截肋,刀尖又指向對方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三式,虛虛實實,變化莫測,端的不易應付。哪知這少年的鞭法比他的刀法還更奇妙,刀光鞭影之中,只見他一個“怪蟒翻身”,軟鞭唰的一個“盤打”,直似神龍天矯,旋風似的照周燦右肩掃來。只是一招,就把周燦這招變化繁復的“雲麾三舞”破了。
周燦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這個年紀輕輕的少年,竟然是個十分厲害的勁敵。但他慣經大敵,亦非泛泛之輩,雖驚不亂,百忙中霍的身軀一矮,拿樁站穩,刀法立即從“雲麾三舞”變為“舉火撩天”,刀光匹練似的在頭頂盤旋,叫美少年的軟鞭打不下去。
美少年身法好快,鞭影翻飛,一個“倒踩七星步”,身似飄風,已是連人帶鞭,倏的轉到周燦的背後。馬民連忙叫道︰“周大哥,留神背後!”
周燦幸得馬昆及時提醒,一覺背後微風颯然,急用“臥地龍”之勢,往下一殺腰,貼地擰身,這才堪堪避開了背後打來的軟鞭。但亦已是十分狼狽了。
說時遲,那時快,美少年已是轉過身來。展開了“彩鳳旋窩”、“雲龍掉首”,“金鵬展翅”的連環盤打三招鞭法。他以迅捷無倫的身法和這連環盤打的鞭法配合,三旋身,三猛招,纏頭、鞭腰、繞兩足,一招緊跟一招,打得周燦手忙腳亂。
馬昆見周燦不是這少年對手,叫道︰“周大哥退下待我收拾這……”“小子”二字還未曾吐出口來,只听得“嗤”的一聲,周燦背脊已是著了一鞭,鞭梢起處,被打碎的破布隨風飛舞,化為片片蝴蝶,背上出現一道鞭痕。還幸周燦皮粗肉厚,這一鞭還挨得起。
美少年喝道︰“給我倒下!”軟鞭徑掃周燦下盤,忽听得“鋒”的一聲,眼看即將得手,卻給馬昆一指解開他的鞭梢,馬昆躍出的身法之快,竟是不在美少年之下。
馬昆道︰“周大哥,你歇歇,讓我來對付他!”他見這少年的本領好得出奇,自忖也是沒有必勝把握,口氣不覺軟了許多,不敢說是要“收拾這小子”了。
美少年笑道︰“我早就叫你們並肩子上的,你怎麼不听我的話,叫同伴吃了大虧,不過,現在也還遲。”馬昆怒道︰“你贏得我一雙肉掌,再說大話不遲!”居然空手來斗美少年的軟鞭。
馬昆身為御林軍的副統領,本領果然遠非周燦所能相比。美少年身形游走,用一招“神龍入海”,鞭梢一挺一圈,向馬昆上三路掃來,鞭梢可以點穴,又可隨時變點為纏,套上馬昆的脖子,纏緊他的喉嚨,令他氣絕而亡。
馬昆哼了一聲︰“好狠辣的鞭法,但也還奈何不了馬某!”口中說話,空手就來奪鞭。
美少年摔鞭疾掃,他快馬崗也快,軟鞭尚未沾著他的衣裳,他已是雙肩一晃,腳尖向外一探,身子旋風也似的隨著鞭梢直轉出去。美少年這一招狠辣之極的鞭法,鞭梢竟是離他幾寸,沒有打著,可是他那一抓也是抓了個空,未能奪得美少年的軟鞭。
美少年一鞭沒有打著,立即移形換位,暴風驟雨般的使出“回風掃柳”的絕枝,唰唰唰鞭風呼響,頓時四面八方都是他的鞭影,籠罩著馬昆的身形。
馬昆見他來勢甚勁,不敢硬奪軟鞭,急急一提腰勁,燕子鑽雲”,憑空跳起一丈多高,向差少年身後一落,右掌霍的就劈下來!
美少年一鞭打空,早已留神背後,听風辨向,就像背後長著眼楮一樣,剛好是朝著馬昆立足之處掃去。
迅如駭電,間不容發。鞭長臂短,馬昆若不變招,依然向前外擊,只怕他的手掌未能打著對方,就要先給對方的軟鞭纏上。但在這樣的形勢底下,也不容他退避,因為只要一退,就會給美少年乘勢進擊,鞭長臂短,馬昆近不了他,先手一失。就只有給對方耗得他力竭精疲的份兒了。
馬昆本領端的不凡,臨敵的經驗尤其豐富,在這電光石火之門,己是當機立斷,陡的一塌身,用個“鑽板橋”的身法,腰身彎得小腹幾乎貼著地面。軟鞭從他背上滴溜溜的卷過,依然還是未曾沾著他的衣裳!
說時遲,那時快,馬昆趁著對方的軟鞭未及收回之際,已是疾的俯身直進,掌背微托鞭身,掌鋒斜斜的沿著鞭梢直劈進去,如狂風,如駭浪,展開了一派進手的招數。
是棋逢敵手,八兩半斤。馬昆展開了空手入白刃的搶攻招數,如狂風,如駭浪,掌風贍贍,猛襲對方。美少年亦非易與,軟鞭使得如臂使指,虎虎生風,他一退即進,展開了奇詭莫測的鞭法,和馬昆對搶攻勢。盤、打,鉤、轉。推、壓、圈、掃,一招一式,都是靈翔沉穩,兼而有之。鞭影翻飛,隨著馬昆的身形飛舞。
這場劇斗,打得沙飛石走,塵霧迷漫,樹木搖動。兩人對搶攻勢,斗了一百多招,還是未分勝負,不禁都是暗驚。美少年心想︰“我不該太過輕敵,想不到北宮望死了之後,豺子的御林軍中,還有這樣高手。早知如此,我應該多找一個幫手才對。”
馬昆更是又急又驚,暗自思忖︰“我是堂堂的御林軍副統領,要是連一個小賊也斗不過,傳出去豈非笑話?好在周燦先吃了這小賊的大虧,丟臉的事他是不會同人說的。但他縱然不說,只怕心里也要看輕我了。”
周燦養足氣刀,拾起刀來,說道︰“時候不早,咱們早打發這小子吧!”馬昆淡淡說道︰“也好。”
美少年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就叫你們並肩子上了,你們又何必用什麼藉口!”貌似毫不在乎,心中可是暗暗叫苦,要知周燦的本領雖不及他,也算得是個好手,他和馬昆不過堪堪打成平手,對方添了一個好手,勝負之數已是不用預卜。
馬昆面上一紅,喝道︰“小賊,死到臨頭,還敢逞強!”運勁發掌,越迫越緊。周燦側翼助攻,一口刀盤旋飛舞,尋覓敵手的空門,美少年斗了一會果然漸漸就感氣力不如,軟鞭使得沒有剛才那麼靈活了。
正在吃緊,忽听得一個人冷笑道︰“兩個打一個,好不要臉,居然還是御林軍的軍官呢!”
馬昆回頭一看,只見正是鏢局那個“小廝”,他背著一個皮袋,一個包袱,在崎嶇的山路上,跑得還是飛快。
馬昆吃了一驚,心里想道︰“我早就懷疑這小子不是常人,卻不知這小子還有這樣高強的本領,這回可真是走眼了。”
周燦怒道︰“臭小子,你不服氣,你上來吧!”
楊華哈哈笑道︰“我要不是想找你們打架,我來這里做什麼,不過我可不想佔你們的便宜;這位朋友,請你讓開。我和這兩個鷹爪孫有段粱子,要是他們給你打死,我就不能和他們算帳了。”口中說話,隨手彈出兩粒石子,馬、周二人正在和那少年惡斗,騰不出手來應付,只好側身閃避。美少年收了軟鞭,立即跳出***。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補上他的空檔,團對著這兩個御林軍官了。
馬昆喝道︰“你要和我們兩個人打?”以他的身份,不能不稍顧面子,心里可是巴不得楊華如此。
楊華笑道︰“不錯。你們已經打了一場,我要是和你們再打獨斗,豈非佔了你們的便宜。”
馬昆恐怕那美少年在他們打斗的時候,突然上來偷襲,心想不如讓周燦給自己掠陣,這“小廝”本領雖然似乎不弱,料想未必會比那少年更高,自己總可以對付得了。但卻怕周燦不是美少年的對手,雖然美少年氣力已衰,周燦仍然抵擋不住。諸多顧慮,不由得大感躇躊。
楊華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忽地把皮袋取下,拋給那美少年,說道︰“這袋葡萄美酒,我特地帶來給你喝的!”
那美少年接過皮袋,說道︰“不忙,待你打發了這兩個鷹爪孫,咱們一同喝慶功酒。”顯是斷定馬、周二人必敗無疑;但話中之意,也不啻是明白告訴他們,自己決不會插手。
楊華哈哈一笑,說道︰“你們听見沒有,我的朋友才不會像你們這樣不要臉呢。說過不佔你們的便宜,就是不佔你們的便宜!兩位‘大人’,昨天在山路上你們不是就要打我的嗎?如今還假惺惺作甚?不用客氣了,請上來吧!”
馬昆喝道︰“好,這可是你自己找死!”立即出招,右掌護身,左手駢指如朝,點向楊華穴道。
楊華一個摟拗步,避招進招。雙掌相交,“蓬”的一聲,楊華身形一晃,馬昆退了兩步。但馬昆的指鋒劃過,雖沒點著他的穴道,卻割破了他的衣裳。原來他的功力和楊華本是不相上下,但在惡斗一場之後,不免稍遜一籌,不過他的臨敵經驗豐富,拳腳的功夫卻是略勝楊華。
楊華不待他身形立穩,一俯身“十字擺篷”,人未上,腿先到,直踢馬昆下盤。馬昆心里暗喜︰“這小子畢竟是缺乏經驗,這一躁進,不敗何待?”一個側身,一掌就劈楊華膝蓋。哪知楊華這一踢卻是虛招,身形忽地一躍而起,雙掌就朝馬昆面門打來。馬昆不敢和他硬踫,慌忙又是斜竄閃避,只听得“嗤”的一聲響,這次卻是楊華撕破了他的衣裳。
楊華喝道︰“還有一個,怎麼還不上來?怕我打死你麼?不用害怕,我不傷你性命就是。”
原來周燦並不知道楊華如此厲害,只道馬昆三招兩式就可將他擊倒,他防備的倒是那美少年。此時見馬昆“收拾”不下這“小子”,這“小子”又指名罵戰,他脾氣本來暴躁,如何還能忍受,登時揮刀斬去,喝道︰“好小子,你要趕著去見閻王,老子就成全你吧!”
楊華笑說有︰“好,且看閻王爺的帖子派給何人。周燦揮刀撲上,一招“雲麾三舞”,刀就閃閃,把楊華整個身形籠罩在刀光之下,同時攻擊他的上中下三路要害。原來這一招“雲麾三舞”乃是他本門刀法的精華所聚,攻守俱備,變化繁復,最適宜用來試探對手的虛實。故此他先後和美少年及楊華交手,照面的第一招都是用它。
楊華喝道︰“好,你們要比拳腳也行,要比兵刃也行,我都一干奉陪!”原來他的劍法精絕,拳腳的功夫卻還不是十分高明。剛才馬昆空手斗他,他不好意思立即用劍,心里實是巴不得周燦拔刀與馬昆聯手攻他。
喝聲未了,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楊華己是從包袱中抽出劍來,刀光劍影中,只听得周燦大吼一聲,倒躍三步,上衣血跡斑斑,左肩業已給劍尖劃開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
美少年旁觀戰,不由得暗暗佩服︰“他以一招似是大漠弧煙的劍招,便即破解了周燦的雲麾三舞,還能令他受傷,這可要比我的破解之法高明多了。想不到天下竟有這樣神奇的劍法。”要知周燦的本領實是不弱,美少年剛才雖然打敗了他,也是在二十招開外方才取勝的。
馬昆大吃一驚,運掌如風,堵截楊華防他追擊周燦,立下殺手。他的本領遠非周燦可比,催動掌力,宛似長江大河滾滾而下,自身門戶,亦是封閉得十分嚴密,急切之間,楊華當真還是不易勝他。
楊華略略一笑,說道︰“你急什麼,請客也得分個先後,待你的朋友上路,回頭再來請你不遲。”唰唰唰,閃電般的疾攻三劍,每一招都是從馬昆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馬昆僅能自保,如何還能堵截他的去路?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躍出***,匹練似的劍光,向周燦橫卷過去。
周燦狂舞鋼刀,一個圈圈接著一個圈圈,這是幡龍刀法的護身絕招,有個名堂,叫做“三轉法輪”。周燦反復使用這招,把全身遮攔得撥水不入。只盼能夠支持片刻,馬昆來援,令這衣裳襤褸的少年背腹受敵。
湯華喝道︰“給我滾下去吧!”唰的一劍!就在他的刀圈之中直插進去,劍勢突兀之極,周燦防身絕招的“三轉法輪”竟是防御不了楊華的一劍。只听得“鐺”的一聲,周燦的鋼刀飛上半空。楊華騰地飛起一腳,正中他的膝蓋,周燦像個肉球似的,骨碌碌的滾下山坡去了。這幾下兔起鶻落,楊華踢翻周燦,馬昆方始撲到他的背後。
楊華反手一劍,冷冷說道︰“少安勿躁,現在輪到你啦!”他好像漫不經意的隨手一揮,劍式平平無奇,其實卻是在平凡的招式之中暗蓄鋒芒,深得上乘武學“棉里藏針”的要訣。
什麼叫做“棉里藏針”,簡單來說,那就是以柔克剛的道理。比如一團棉絮,其中暗藏鋼針,對方若以強力加之,用力越大,傷得越重。馬昆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識得厲害,連忙縮掌變招,說時遲,那時快,楊華已是轉過身來,唰唰唰,疾攻三招。這三招一氣呵成,用的卻是陽剛之力,劍勢奔騰天飛,殺得馬昆連連倒退,楊華笑道︰“現在你該知道窮小子也不是容易欺負的吧了。到了這個田地,你還不肯認輸?乖乖的磕三個響頭,我放你過去!”
馬昆大怒道︰“小賊,我和你拼了!”驀地掌法一變,右掌橫削如刀,左掌駢指如斂,掌風劍影之中,乘暇抵隙,找尋楊華穴道。他空手應敵,卻把一雙肉掌當成了兵器使用。右掌劈按擒拿,竟如伸出的一柄月牙刀,左手則如同捏看一支點穴厥。雙手使出兩種不同的兵器招數,完全是拼命的打法,一時間和楊華打得難分難解。
美少年在旁觀戰,看得目眩神搖,暗自想道︰“剛才倘若他這麼和我拼法,只怕我早已敗給他了。”
楊華笑道︰“拼命也沒有用!”劍鋒倏轉,從馬昆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長劍本身便如一件活物一般,隨意屈伸,賽過靈蛇。馬昆只覺頭皮一片沁涼,半邊頭發已是給他劍鋒削掉。隨著劍風飄落有如亂草。
美少年拍手笑道︰“你也太惡作劇了,他是個官老爺,怎肯做和尚。你卻給他剃度!”
楊華笑道︰“說得有理。好,那麼他有眼無珠,我就削掉他的眼眉毛給你瞧瞧,想你不會反對!”馬昆雙掌護著面門,卻不知怎的,只覺寒光耀眼,眼楮都睜不開來。馬昆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一個倒縱,躍出數丈開外,把手一摸,睜開眼楮來看,手上卻沒血跡。馬昆才知道眼楮沒有給他刺瞎,此時方始松了口氣,但吃驚卻是更甚了。楊華居然能夠在他嚴密地防護之下一劍削掉他的眉毛,連他的眼皮都沒劃破,簡直是匪夷所思!
馬昆情知和對方差得太遠,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說道︰“你到底是誰?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如此欺人之甚?”楊畢冷笑道︰“你欺侮的老百姓還算少嗎?老百姓與你又有何冤何仇,你為什麼幫韃子欺侮他們?嘿嘿,你想查究我的來歷,那也不難。”
楊華劃了一個劍圈,把馬昆迫出***之外,接下去說道︰“你大可以回去小金川查問,問一問‘五官’之首的鄧中艾,或者‘四僧’之首的混元子,或者‘四道’之首的天泰上人,說出我的形貌,他們就會告訴你我是誰了!”
馬昆恍然大悟,失聲叫道︰“你,你,原來你是在小金川冒充我御林軍軍官的那個小子!”
楊華笑道︰“不錯,算你還有幾分聰明,一猜就著。嘿嘿,我不但冒充你們的軍官,我還冒充震遠鏢局的向導呢。你給我騙了,韓威武也給我騙了。哈哈!”
馬昆是老奸巨滑之輩,登時一省,暗自想道︰“他這麼說,分明是要給韓威武開脫關系;可是他何須怕我去追究韓威武呢?啊,對了,他並不是真的想要殺我!”要知馬、周二人,昨晚是和震遠鏢局的人在一起的,閔成龍也曾見過他們。閔成龍實際是在暗中替御林軍效力的。倘若他們忽然失了蹤,閔成龍豈有不告密之理?追究起來,韓威武反而更加脫不了關系了。想通了這一節,跟著自然想道︰“這小子若要殺我,易如反掌。他故意削掉我的頭發!削掉我的眉毛,乃是料到我要顧全面子,決不敢自揚其丑,跑去震遠鏢局追究此事。哼,他年紀輕輕,怎能想出這條陰毒的計策?恐怕多半還是韓威武教他的!
馬昆心念電轉,接了一招,連退三步。果然听得楊華跟著說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也不妨跑回去向韓威武盤問︰喂喂,削掉我的頭發,削掉我的眉毛那窮小子是誰?韓威武當然說不出我的來歷,不過他大概會幫你的忙,帶你到我當日見他的那條山溝子查問,我卻怕你逼那里的窮苦人家呢!所以,嘿嘿,我現在不但要削你的頭發,削你眉毛還要刺掉你的眼珠,割掉你的舌頭!”說罷,虛張聲勢,劍似靈蛇,不住的在馬昆面門晃動。
楊華畢竟年紀輕輕,只顧恫嚇對方,卻不知最後說的這一段話,己是等于畫蛇添足。
不過馬昆雖然識破他的謊言,卻也不敢以身試劍。縱然明知楊華不敢殺他,但可不敢斷定楊華不敢在他的身上添上幾道傷痕,甚或當真刺瞎他的一只眼楮。
他本以為楊華一定不肯放過他的,是以非和楊華拼命不可。如今知道楊華不會殺他,登時失了斗志,怯意大生,生怕楊華傷他。楊華一劍刺來,他就退後一步,終于踏了個空,跟在周燦後面,骨碌碌的也滾下山坡去了。
美少年喝彩道︰“好劍法!”只听得健馬長嘶,樹葉籟籟落下。那美少年早已把馬、周二人的坐騎馴服,系在樹上。它們見主人滾下山坡,揚蹄猛踢,想要掙脫束縛,那棵大樹,都給它們的沖力搖動。楊華說道︰“你捉了他們的坐騎,我卻讓他們走了。真是慚愧,我、我本……”
正待解釋他本來可以殺這兩人,卻何以手下留情之故。美少年不待他把話說完,已是笑道︰“還是讓他們走了的好。你放心,谷底的積雪甚厚,跌不死他們的。”
楊華一听,登時省起,自笑糊涂︰“他是義軍的人,韓威武的秘密,他只有比我更加清楚。這層道理,還用得著我向他解釋嗎?”
美少年笑靨如花,拿起楊華剛才拋給他的那個盛滿葡萄美酒的皮袋,說道︰“想不到咱們又在這里踫上,這次是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應該多謝你啦。請過來喝慶功酒吧。”
楊華說道︰“不,是你幫了我的大忙。我正愁沒辦法引開這兩個鷹爪,可巧你就來了。嗯,自從咱們在小金川分手之後,這些日子,我都在掛念著你。但盼能夠和你重逢。想不到今天竟能如願。”說到此處,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其實我是糊涂,我應該早就想到,你會跟著來的。”
美少年面上一紅,似怒非怒的向楊華瞪了一眼,說道︰“我才不是為著你而來的呢,你倒想得臭美!”
楊華不覺一怔,不懂美少年為何突然面紅,又為何突然發怒。訕訕說道︰“韓威武要把藥材送給義軍,我以為你是暗中保護他的。難道我說錯了嗎?咱們總算是朋友了,盼望和朋友相見,那、那……”
美少年這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不禁又是“噗嗤”一笑,打斷他的話道︰“你沒說錯,是我,我猜錯了。”驀地心念一動,暗自想道︰“我本來可以擺脫這兩個鷹爪孫的,我為什麼要放慢坐騎,讓他們追上?呀,恐怕我不是在等他們,是在等這少年吧?其實我也是想見他的!”他忽地發覺自己心底的秘密,臉上更加紅了。
楊華莫名其妙,只覺這美少年本領雖然很高,卻好像沒有須眉男子的氣概,動不動就會面紅,真是好生奇怪。他不擅言辭,一時之間找不出話來,便在美少年手中接過皮袋,打開袋口,喝了一大口葡萄美酒,遞回去給那少年,笑道︰“先喝為敬,這里沒有杯盞,咱們只有輪流喝啦。”美少年接過那袋,甚是尷尬,臉紅直透耳背。
楊華說道︰“這酒好得很啊,你為什麼不喝?”
美少年道︰“我的酒量很淺,只怕一喝就會醉。”
楊華說道︰“放心,葡萄酒不是烈酒,不會醉的。”接著笑道,“酒量是練出來的,就如武功一樣。我的三師父丹丘生非常喜歡喝酒,他常說不會喝酒的不能是男子漢大丈夫。他嗜酒成癮,這話當然不該作準,不過喝了酒或許更能表現男子雙的豪氣倒最真的。”
美少年听他左一句“男子漢”,右一句“男子漢”,不覺心里有點發慌︰“難道我已經給他看出了破綻?”
楊華說者無心,美少年卻是听者有意,只好從楊華手中接過皮袋,喝了一口葡萄美酒。酒一喝下,臉泛桃紅,更增嬌艷。楊華心里想道︰“天下竟有這樣的美少年,假如他扮作女子,恐怕也不會給人看破。”忽覺這樣的想法未免有點不對,忙把目光移開,不敢正視這美少年,“為什麼我會有這個想法?”楊華又再想道︰“啊,對了。他長得俊俏,脾氣也有點像個女孩兒家。我是不知不覺就這樣聯想起來了。”
美少年微嗔道︰“你呆呆的看著我干嘛?”
楊華笑道︰“你的酒量果然是得練練才好。剛才我還以為你說的是假話呢。”
美少年道︰“我從來不說假話的。再喝只怕我當真就會醉了。你自己喝吧。”楊華信以為真,接過皮袋笑道︰“在喇嘛廟里,的確還沒喝夠,那我就不客氣了。”
殊不知美少年說的正是假話,他並非酒毫不行,而是因為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和別的男人這樣子喝過酒。
那美少年道︰韓威武的秘密都告訴你了嗎?”
楊華說道︰“他是曾告訴過我,他要把一批藥材送到柴達木去,那兩個軍官像冤魂不息的纏住他,非和他一起同往柴達木不可。是以他叫我設法對付這兩個軍官,我正自想不出辦法,可巧你就來了。”
美少年笑道︰“韓威武倒是很相信你啊。”楊華說道︰“你呢?”美少年不禁又是臉上一紅,說道︰“你的行事很是古怪,你幾次幫了義軍的忙,卻又要去殺義軍的一個領袖,我也猜不透你是什麼人。不過,這次你總算是幫了我的大忙,最少我相信你不會是我的敵人了。”
楊華說道︰“多謝你把我當做朋友,那麼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美少年道︰“我的姓很俗,是金銀的金。”
楊華笑道︰“姓名不過是個記號,當今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就是姓金,他的父親金世遺更是一代武學宗師,听說現還健在,但已遁跡海外,那更是世外高人了。”
美少年道︰“听來你對他們父子倒是佩服得很。”
楊華說道︰“天下學武的人,誰不佩服他們?假如我有機會見著金逐流大俠,我這一生都可以心滿意足了。”
美少年噗嗤一笑,說道︰“小小的年紀,‘半生’都還有幾十年的光陰呢,這麼快就說‘一生’,焉知你將來不有更大的奇遇?”
楊華說道︰“金世遺老前輩我是不敢希望見得著他的了。當今之世,金逐流金大俠就是我最佩服的人,只要見得著他,我也不敢奢望更有什麼奇遇了。”
美少年道︰“我瞧你的劍法極是高明,只怕未必就在這位金大俠之下。”
楊華驀地心念一動,想道︰“他听見我這樣佩服金大俠,好像非常高興,莫非他是金大俠的同宗晚輩?”當下說道︰“金大俠是天下第一劍客,我怎能和他相比?但你這麼說,你見過金大俠的劍法嗎?”
美少年笑道︰“金大俠要是肯教我劍法那就好了。不過我對劍術雖然外行,別人的劍法高明與否,我還是看得出來的。剛才你迫馬昆滾下山坡的那幾招,我就很難想象還有什麼劍法更加高明,金大俠的造詣恐怕也不過如此。”
他這番話模稜兩可,既沒說見過金逐流,也沒說沒見過金逐流,楊華怕他討厭自己羅唆,不便苦苦地追問下去。心里想道︰“不錯,他是使軟鞭的,假如他是天下第一劍客金大俠的晚輩,怎會不學劍而學鞭。”
美少年道︰“好,咱們不談金大俠,還是說說你的事吧。你現在怎麼打算?你打了這兩個鷹爪,恐怕是不方便再和韓威武他們一起走了。”
楊華說道︰“我正要和你商量,不過你的名字還未曾告訴我呢。”
美少年笑道︰“你已經知道我的姓,叫我一聲金大哥不就行了?嘿,哩,這是我不客氣的說法,看來你的年紀可能比我大一點,或者我叫你做楊大哥,你稱我做老弟也行。”最初他對楊畢還是有點冷若冰霜的樣子,此際卻是有說有笑,親熱得多了。
楊華說道︰“還是讓我知道名字比較好些,否則我和人家提及你的時候,難道也就只說‘我的那位金大哥’,或者“我的那位金老弟,如何如何嗎?那多哆唆!”
美少年笑道︰“我怕了你的羅唆了,好,告訴你吧,我名叫碧漪。”邊說邊用樹枝在地上劃出“碧漪”二字。
楊華笑道︰“你這名字倒很秀氣。”心想︰“他的舉止脾氣都有點像個女孩兒家,不料他的名字也是有點像女孩兒家的名字。”金碧漪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麼,卻又不敢說破,不禁又是頰暈輕紅,說道︰“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楊華忙道︰“且慢,你還沒有和我商量呢!”“商量什麼?”“你忘了問我現在作什麼打算嗎?”
金碧漪道︰“啊,這是你要和我商量,不是我要和你商量。我瞧,你心里已經有了主意,干脆地說,你意欲如何吧?”楊華說道︰“你猜得不錯,我,我正是想和,和你結伴同行。”這是他第二次提出這個要求,金碧漪面有難色,過了一會,方始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說那兩個鷹爪像冤魂不息地纏上了韓威武,怎麼你現在也像冤魂地纏上我啦?”
楊華生怕他不肯答應,繼續說道︰“我自小失了父母,又沒有兄弟,連朋友也沒一個。你是我第一個交上的朋友,我實在舍不得又像上次一樣,馬上就要和你分手了。”
金碧漪听他說得十分誠懇,不禁也是有點感動,想道︰“他的脾氣倒是和我爹爹一樣,本領很高,心腸極熱。端的是個性情中人。嗯,媽媽當年就是因為爹爹這個脾氣喜歡他的。”想至此處,不但心學發熱,臉上也發熱了。
楊華說道︰“我說的是真話,你不相信嗎?”
金碧漪道︰“你怎知道我要往哪兒?”
楊華說道︰“你上哪兒我就跟著你上哪兒。”
金碧漪道︰“要是我拐了你去賣給你的仇人呢?”故意板起臉孔,說得好像甚為認真。
楊華心頭一凜,想道︰“孟元超是他敬重的人,說不定他會當真如此?”但隨即便想︰“我怎能這樣瞎疑心,莫說他是個光明磊落的少年好漢,即使孟元超,縱然給爹爹說得那麼壞,也不至于要和別人串通了算計仇家。”于是笑道︰“那麼我就死在你的手里也是甘心。”
金碧漪嘖道︰“這像什麼話?當真胡說八道,誰要你為我死呀?”臉色雖然慍怒,但卻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
楊華喜道︰“金兄,你答應了?”金碧漪道︰“你知道我去什麼地方?”楊華說道︰“我早已說過了,你上哪兒,我也就上哪兒。”
金碧漪瞪他一眼道︰“你分明知道我是去柴達木,樂得說風涼話兒。”楊華說道︰“咱們既是去同一個地方,同行不更好嗎?”
金碧漪道︰“但到了柴達木之後,我去的地方,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夠去的?”
楊華說道︰“我知道。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你什麼時候要和我分手,咱們就什麼時候分手。我但求能夠在路上和你多聚幾天。”
金碧漪心里甜絲絲的,臉上不覺又現出了紅暈,說道︰“啊,你當真這樣重視我和你的友情。”\
楊華說道︰“我從來不說假話!”
金碧漪嫣然一笑,說道︰“好,我可以和你同行,不過,你可得听我的話,不論是什麼事情!”
楊華怔了一怔,暗自想道︰“假如他要我答應不向孟元超報仇,那我怎辦?”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意,接著說道︰“一路上事無大小,我說什麼你都得听從我的。到了柴達木,我就不管你啦。”楊華如釋重負,連忙說道︰“我是初出道的雛兒,路上得金兄指點,正是最好不過。
金碧漪笑道︰“你莫輕易答應,說不定要你冒上性命的危險呢!你知道我是替震遠鏢局暗中保護這支鏢的。”
楊華說道︰“我雖然是局外人,但韓總鏢頭把我當作朋友,為朋友兩脅插刀,我也是甘受無辭。”
金碧漪這才告訴他道︰“你知道那個一使鐵琵琶的盜魁是什麼人嗎?”
楊華說道︰“听韓威武說,這人名叫尚鐵宏,是鐵琵琶門的衣缽傳人,大概又還是什麼幫主之類。”
金碧漪道︰“不錯,但他還有一重身份,恐怕韓威武也未知道。他是御林軍統領海蘭享的結拜兄弟,暗中為韃子效力的。海蘭享對韓威武早已起疑,只因未拿到他私通義軍的證據,是以叫他和閔成龍二人負責偵查。這次他們來劫韓威武的鏢,恐怕也是出于海蘭亨的授意。”
楊華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那兩個御林軍軍官的態度,十分明顯的是在袒護他們。”
金碧漪道︰“尚鐵宏吃了你的虧,雖然他沒當場察覺,已知有人暗中暗助韓威武了。以他的身份,受了這個挫折,除非他有勝過你的把握,否則料想他是不會再來的了。不過卻難保沒有別的人也要劫震遠鏢局的這支鏢。”
楊華說道︰“好,那麼咱們就替韓威武開路,倘若踫上什麼可疑的人物,你提醒我。”
金碧漪道︰“還有一層,我這個人有點與眾不同,只有別人遷就我,我不遷就別人的。或許你和我同行幾天,就會討厭我了。”
楊華心里想道︰“這個人年紀比我還輕,說話卻怎的如此婆婆媽媽?性命交關的大事我都可以答應你,逞論其他?”于是笑道︰“友人有雲︰論交重道義,小節安足論。你喜歡怎樣,我順著你的意思就是。”
金碧漪見他滿口應承,這才笑道︰“其實一到青海地區,義軍方面,也早已有人在暗中照料韓威武這支鏢了,剛才我故意說得危險一些,乃是試試你的。我擔心的倒是在小事上你不能依從我呢。”
此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楊華說道︰“好,那麼我都已答應了你,咱們可以走了吧?”
金碧漪跨上馬背,笑道︰“這兩個鷹爪孫的坐騎倒是純種的大宛名駒,咱們可以提早幾天到柴達木了。上馬吧。”
楊華驀地想起一件事,說道︰“不好!”金碧漪道︰“什麼不好?”楊華說道︰“昨日雪崩,我沒踫過雪崩的經驗,但據鏢局的人說,恐怕會引起積雪滾落,封了山口。他們能否啟程,還得看今天是否晴天呢。”
金碧漪道︰“你不用慌,跟著我來。”跟著對楊華解釋道︰“昨天不過是小小的雪崩,不錯,山口已被雪封,但另外還有一條小路可以出山。”
楊華問道︰“韓威武和尚鐵宏知不知道這條出路?”
金碧漪道︰“這是士人告訴我的秘道,他們恐怕不會知道。不過,久居此地的沙瑪法師想是應該知道的。”
楊華放下一重心事,說道︰“沙瑪法師當然會告訴韓威武的,只要尚鐵宏不知道就好了。即使他心有不甘,待他找了幫手再來,韓威武也出山了。”要知一出此山,已是踏入青海地區,沿途自會有義軍的人,暗中保護這一支鏢。
當下兩人並轡同行,出了玉樹山,快馬疾馳,傍晚時分,方始發現一個人煙比較稠密的小鎮。
兩人在鎮上找到一家客店,進去投宿。店主人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們有三間朝南的。上房空著,隨便你們挑哪一間。”原來北地的冬天來得早,初冬時節,已是罕有客商往來。這家客店,半個月來,還是第一次有客人投宿。
金碧漪道︰“我們要兩間上房。”店主人怔了一怔,說道︰“你們不是一起的嗎?”金碧漪道︰“是一起的,但我喜歡要兩間房,不可以嗎?”
店主人心想︰“我好心問你一句,巴不得你要十間房更好。”笑道︰“當然可以,這兩間相鄰的上房可好?”
楊華本想勸他省一點錢,兩人合住一間房間,又可以抵足長談,有何不好?但想起自己的諾言,一切都得听他的話,見他業已吩咐店主,也就不言語了。倒是金碧漪恐怕他有疑心,晚飯的時候,細聲細氣地和他說道︰“我小時候就習慣了一個人睡的,倘若和別人同房,我整晚都睡不著。”
楊華說道︰“每個人都有點特別的習慣,那也並不稀奇。”心里則在暗暗好笑︰“難道你將來娶了妻子,也不與她同房?這習慣不改,天天晚上都睡不著覺,那可苦了。”
金碧漪吃過晚飯,就躲進房間,關上房門,獨自睡覺,不再理會楊華。楊華想要找他聊天,也不敢去。心里想道︰“或許他太疲勞了,不過他的武功這樣高,也不見他有甚疲態,何須這樣早就蒙頭大睡?嗯!這個人真是有點特別。不過,像這樣一些小事,我遷就他倒是無所謂。”
第二天兩人繼續行程,金碧漪似乎為了昨晚之事,有點不好意思,為了要移轉話題,故意找些閑話和楊華聊天。
金碧漪年紀雖輕,江湖上的事情卻是知道得不少。說起來許多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他都似乎相當熟識。但他卻從不提及他的父母家人,也不去問楊華的父母是誰。
楊華听他談講武林中的奇人異事,江湖上禁忌、切口,听得津津有味,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真是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了。”
金碧漪道︰“這些不過是普通的常識,你師父沒教過你嗎?”
楊華說道︰“我雖然有三個師父,但我從八歲起,就只是跟我的三師父,他隱居石林,根本就不理會外間的事的。”金碧俯听得“石林”二字,心中一動,好像想問楊華什麼,卻沒有問。
過了一會,金碧漪忍耐不住,方始說道,“據說石林是明代武學大宗師張丹楓晚年的隱居之處,不知那里可還留有他的遺跡?”
楊華說道︰“石林中有個劍峰,劍峰下有個劍池,風景非常幽美。據說‘劍峰’二字,就是張丹楓法書。他每天在劍峰練劍,在劍池洗劍。”
金碧漪道︰“紅纓會的總舵主厲南星有一天和我爹爹論劍,遍數當世的劍術名家,最後他們不約而同的概嘆道︰‘可惜咱們遲生了三百年,不能向張丹楓面聆教益。’他們對張丹楓的佩服之誠,就像你佩服金大俠一樣。不過一個是古人,一個是今人,你的願望還有可以實現的一天,他們的願望則是抱憾了。”停了一停,接著笑道,“武林中的傳說,把張丹楓的劍術,說得神奇之極,但誰也沒有見過,究竟怎樣奇妙,卻說不上來。不知是否如所傳之甚?”
楊華心里暗笑︰“你前天見的,可不就是張丹楓的無名劍法?”幾乎就想告訴他,自己便是張丹楓隔代所傳弟子。但轉念一想,這秘密若然泄漏出去,必定惹出許多麻煩。而且自己曾經發過誓,要把‘無名劍法’,將來還給張丹楓的大弟子霍天都所創立的天山派,霍天都創派之後,已經傳了十二代弟子,現任天山掌門是唐經天,楊華曾經從繆長風口中听過這個名字。
那天繆長風在他母親墓前祭告,說是業已不負所托,把她的孩子帶到天山,得到唐經天答應收為弟子了。楊華這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弟弟,但對此事仍有許多不明之處,須見到了唐經天方能知得清楚,是以他決定在柴達木了結恩仇,便往天山尋找他那未曾見過面的弟弟。順便把應該屬于天山派的“無名劍法”還給唐經天。
雖然他沒受到什麼約束,且按常理來說,他既然決定了把張丹楓的劍譜還給天山派,這件事未做之前,似乎不宜向沒有關系的人泄漏。金碧漪並沒直接向他查間這個秘密,楊華三思之後,也就決定暫時不把這個秘密告訴他了。
但在金碧漪的說話中,他卻發覺了金碧漪的來歷大不簡單,暗自想道︰“厲南星是名震當世的劍術名家,他的父親可以和厲南星論劍,想來也該是和厲南星足以腹鼓相當的人物。”于是忍不住問道︰“令尊是誰,我還沒有請教呢。”
金碧漪道︰“咱們各交各的,你管我父親是什麼人?難道我的家世不好,你就不和我交朋友了?”
楊華訥訥說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金碧漪見他窘態,噗嗤一笑,便打斷他的說話,笑道︰“既然沒有這個意思,那就不必多問我,你是和我交朋友,又不是和我爹爹交朋友。我也沒有查問你的家世啊!”
楊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不錯,他若問起我的父母是誰,我也是不願意告訴他的。”只道金漪和自己一樣,身世是有難言之隱,于是連忙移轉話題,哄他歡喜。
年青的人總是比較談得來的,小小的一點芥蒂,像晴天偶然的出現的雲翳,很快就消失了。不知不覺,兩人又談到武功方面。
楊華是個樸實而又爽直的人,金碧漪向他請教武功,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他的缺點也是直言無忌。談得高興,金碧漪忽地笑道︰“我的本領遠不如你,但見過的名家劍法,倒還不少,你的劍法,足以和當世任何一個名家較量,但可惜上乘劍術中的三個要訣,你的爐火似乎未得純青。假如你踫上厲南星或者繆長風,恐怕還是會輸給他們的。”
楊華喜道︰“我正想向你請教呢,是哪三個要訣,你快說吧。”驀地心念一動︰“他為什麼漏掉了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沒提?哦,是了,厲南星和繆長風都己遠勝于我,金逐流自是不用說。”
金碧漪笑道︰“我怎配教你,我不過是拾人牙瓖罷了。我听人說,上乘劍術中的三個要訣是重、拙、大。一般的劍術講究的是輕靈迅巧,‘輕’可勝‘重’,‘巧’可勝‘拙’,‘小’可勝‘大’。所謂以‘小’勝‘大’,亦即以‘奇’勝‘正’的意思。但倘若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卻可以返噗歸真,舉重若輕,行拙實巧,似大而小了。”
“重、拙、大”的劍理,楊華那天晚上,在母親墓旁和繆氏風和他交手之時,也曾听他說過。但卻沒有金碧漪此際說的清楚詳盡。這些道理楊華不是不懂,但由于張丹楓的“無名劍法”有圖無文,“玄功要訣”的道理雖和劍學相通!卻嫌不夠具體。因此楊華的劍術道詣,可說是只憑自己領悟的,懂得不夠徹底。听金碧漪的講解,當真是得益不淺。
楊華心里想道︰“他的父親,一定是位劍術大行家無疑了。但奇怪,他卻為何不學劍呢?”由于踫過釘子,疑團滿腹,亦不敢多問。不知不覺,又是日落西山的時分了。
金碧漪一看天色,說道︰“不好,咱們錯過了宿頭,在這荒山野地,要找一家人家也難。”
楊華說道︰“看這天色,今晚大概不會下雪,前面有座松林,咱們在松林里過這一晚,那也無妨。”不禁又是覺得有點奇怪,要知走江湖的人,露宿荒山,事極尋常,楊華心想︰這幾個月來,十個晚上我都差不多有八個晚上是露宿的,難道他就沒露宿過麼?怎的看得這樣嚴重。
金碧漪想了一想,說道︰“我不是不能露宿,而是不慣露宿,但既然沒安身之所,那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牽了坐騎,走入松林,但見古木參天,怪石奇岩,觸目皆是。楊華笑道︰“在這密林處,就是有風雪襲來,也可以遮擋呢。誰說沒有安身之所。”
他們備有干糧,那一大皮袋的葡萄酒也沒喝完,楊華喝酒送干糧,說道︰“金兄,你只嚼干糧,口不渴嗎,還是喝一點吧。”
金碧漪連忙搖手道︰“我喝水就行,山里的清泉,比葡萄酒還好喝。”楊華笑道︰“不見得吧,喝酒可去寒氣,喝水行嗎?”金碧漪道︰“我不覺冷,”楊華說道︰“喝一點那也無妨,你不是說過要把酒量練出來嗎?”
楊華因為獨飲寡歡,故此勸他喝酒,不料金碧漪忽地板起臉孔道︰“我在臨睡之前,是決計不喝酒的。你喜歡喝你自己喝!”
楊華又踫了個釘子,訕訕退下,心想道︰“這個人與眾不同的習慣也是真多!”
金碧漪“沒來由”的發了一頓脾氣,但隨即又笑起來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怪脾氣容易惹人討厭,故而一早就把話說在頭里,非要你遷就我不可。楊大哥,你為人很好,這兩天來你真是樣樣遷就我了。”
楊華苦笑道︰“你不討厭我已經很感激你。”
金碧漪道︰“今晚我想早點睡覺。”說罷拿出一團折好的輕紗,拉了開來變成一張帳幕。金碧漪道︰“這是天山的野蠶絲織的,折起來不過盈握,張開來可以遮過一間房間,風雪不侵。而且冬溫夏涼,好處真是說之不盡。”
楊華心里想道︰“你的用具準備這樣齊全,那還害怕什麼露宿?”但怕惹起他的“怪脾氣”,卻是不敢說他。
金碧漪選擇了一處地方,說道︰“這里最好不過,你幫我把帳冪拴起來。”
該處前面是一塊矗立的巨石,伊若屏風。兩邊恰好都有一棵松樹,樹上幡著野藤,藤梢枝往下垂,隨風飄佛,形似瀝莽。中間有一塊圓石,平滑如鏡,正好可以作床。
楊華幫他把輕紗拴在樹上,剛好可以覆蓋那塊圓石。金碧漪大為高興,說道︰“我選擇這地方不錯吧?”
楊華說道︰“好是好,不過,就是可惜太好!”
金碧漪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華說道︰“這地方太過隱蔽,在里面睡覺,好比深居堂奧,外面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金碧漪道︰“咱們有兩個人呢。楊大哥,你請進去睡覺。”
楊華說道︰“你呢?”
金碧漪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又忘記我的習慣了麼?我過那邊給你守夜。”所指之處是距離百步開外,一個形似螺玻的山坳入口處。
楊華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他不是害怕露宿,而是害怕和我同宿。”當下笑道︰“還是讓我過那邊睡吧,嗯,你別和我客氣,我知道你喜歡睡得舒服,而我則是什麼地方都能睡的。”
金碧漪道︰“楊大哥,你真好。好,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氣啦。咱們明早再見。”說到一個“好”字,笑靨如花。
楊華遠遠走開,在山坳轉角處,選了一個可以了望四方的處所,枕石而眠。他不慣早睡,心里想道︰“這位金兄的脾氣,真是奇怪。有時甚為豪放,英氣逼人,好像在小金川打我一記耳光的時候,就是如此。但有時卻又嬌氣流露,要人遷就,許多方面,行事都似一個女子。晤,听說有些富貴人家的兒子,由于父母太過寵愛,長大了就不知不覺帶了幾分脂粉氣了。莫非這位金兄也是如此?”他胡思亂想了一會,不覺心中暗自好笑︰“我管他像男人還是像女人,總之他是一個益友!”
如眉新月,掛上梢頭。不知不覺已是進入二更的時分了。忽听得遠遠的地方,隱隱似有人聲。
楊華練了一年張丹楓所留的內功心法,耳聰目明,大異常人,兼之伏地听聲,听得更遠。凝神靜听,听得說話的共有三人,其中一個,聲音好熟,說道︰“其實這個地方劫鏢更好,尚鐵宏選擇玉樹山白教喇嘛寺的門前劫鏢,當真是失算了!”
他說了這幾句話,楊華已是听得出來,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小金川和他交過手的那個“五官”之首的鄧中艾。楊華心中一凜,想道︰“听他口氣,莫非他們也是要來劫韓威武這支鏢的。哼,哼,他又做官又做強盜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好在給我踫上,我豈能容他們得逞?”當下又定主意,替韓威武打發這幾個亦官亦盜的家伙,但轉念一想︰“我也無須太急,且听听他們說些什麼。”
只听得另一個人的聲音接著說道︰“對啦,老鄧,我正想問你。尚鐵宏這次劫鏢,我們滿以為他會馬到成功,卻是怎樣失手的?”
鄧中艾道︰“我在玉樹山下踫上他們,據尚鐵宏說,韓威武本來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卻不知怎的,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暗算。”
又一個人問道︰“尚鐵宏可知這個暗算他的人是誰?”鄧中艾道︰“他當場沒能發現是誰,心里則是有所懷疑。”
兩個人同聲問道︰“他懷疑誰?”
鄧中艾道︰“第一個可疑之人是那間白教喇嘛寺的主持沙瑪法師。不過他後來仔細想了又想,覺得又不大像,劉大哥,你對白教喇嘛這派武功知之素捻,你以為如何?”
那“劉大哥”道︰“白教法王可算是一流高手,要是他和尚鐵宏單打獨斗,他會稍勝一籌。但沙瑪法師不過是他門下的一個弟子。”言下之意,這個沙瑪法帥自是沒有本領能暗算尚鐵宏了。
鄧中艾道︰“是呀,所以尚鐵宏想來想去,對沙瑪法師雖有懷疑,終不信他有此本領。”
那“劉大哥”道︰“第二個是誰?”
鄧中艾道︰“是一個不過十六八歲的小廝,據說是給震遠鏢局帶路的一個山溝里的窮小子。”
另一個人說道︰“一個小廝,那不是更奇怪,你說說看,尚鐵宏何以會懷疑他?”
鄧中艾把尚鐵宏告訴他的當時的情形說了出來,那個“劉大哥”況吟半晌,說道︰“這小廝雖有可疑之處,但要說他能有本領暗算得了尚鐵宏,卻還是不能令人置信!葉兄,你以為如何?”
那姓葉的想了一想,說道︰“我卻是有點相信!”鄧中艾跟著也道︰“我也懷疑這個小廝干的!最少他比抄瑪法師更值得令人懷疑!”
那“劉大哥”听了他們的話,驀地想起一事,說道︰“老鄧,听說你們五官、四道、四僧在小金川吃了一個小賊的虧,這小賊是冒充御林軍軍官混入小金川的。他扮作一個中年軍官,其實也不過十六八歲年紀。這事是真的嗎?”
鄧中艾面上一紅,說道︰“這小賊的劍法委實是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我平生還沒有見過這麼好劍法的人。不過他當時還有一個幫手,是個使軟鞭的少年,本領似乎比他略遜一籌,也很厲害,慚愧得很,我們十三個人,竟然敗在這兩個小賊手下。”
“劉大哥”道︰“我初時听到這個消息,還以為是夸大其辭,誰知竟是真的。听說海統領已經派遣馬昆和周燦到小金川查究此事,不知可曾獲得什麼線索?”
鄧中艾道︰“毫無所獲,他們早已離開小金川了。”
“劉大哥”道︰“他們是到拉薩去給達賴活佛送禮,送禮為名,實則是去偵察小金川那股殘匪的下落,並和青藏兩地有勢力的士王聯絡,商量圍襲的大計的。听說這股殘匪已經逃到青海,匿藏柴達木山區,倘不剪除,後患不小。”
鄧中艾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離開小金川的時候,馬昆曾經問我有沒有意思到西藏去,他可以保薦我官升兩級,做駐藏大臣衙門的武官,原來他是希望我去幫他的忙。不久我就接到兵部衙門將我調職的文書了。”
“劉大哥”笑道︰“這是馬昆知你之能,海大人也很看得起你,這才叫兵部衙門把你調西藏的,嘿嘿,看來海大人還想把你收作心腹呢。”
鄧中艾忙道︰“還得仰仗薩大人和兩位大哥提拔。”
“劉大哥”干笑一聲說道︰“你有海大人作靠山,還嫌不夠嗎?”
鄧中艾道︰“哪里的話,我這座靠山還是不穩的。而且海大人雖然是御林軍統領,但說到得皇上的寵信,海大人恐怕不如薩大人呢。”
“劉大哥”哈哈笑道︰“你遠在小金川,對朝廷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實不相瞞,我們的薩大人對這件事情,很是有點生氣。”
鄧中艾吃了一驚說道︰“我這件小事,也蒙薩大人垂注了麼?薩大人,他,他不滿意我的什麼?……”“劉大哥”笑道︰“你別著急,薩大人生氣,並非為你。”
鄧中艾松了口氣,說道︰“是,是,是我太糊涂了。薩大人多少大事要理,焉能為我一個小小官兒生氣。”
那“劉大哥”道︰“老實告訴你,他是生海統領的氣。這樣大的事情,海統領也不和他商量,便獨自進行了。不過事情雖然秘密進行,終是瞞不過我們薩大人的。但他老人家倒是寬宏大量,非但不在皇上跟前破壞海大人的計劃,反而願意助他成功。”
那姓葉的跟著笑道︰“老鄧,你我交情不錯,我也無須瞞你。我和老劉正是奉了薩大人之命,要趕上馬、周二人,跟他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有飯大家吃,有功勞大眾分。大伙兒齊心合力替朝廷出力,別分彼此。”
楊華伏地听聲,听到這里,對這兩個人的身份,已經明白。心里想道︰“他們的薩大人,想必就是大內侍衛的頭子薩福鼎了!原來他和御林軍的統領在韃子朝廷里也是明爭暗斗的。”
“劉大哥”接著說道︰“我們來到了玉樹山,方才知道前幾天曾發生雪崩,幸虧遇上你是識途老馬,否則只怕我們還被困在山中呢。但有一事我卻感到奇怪。”鄧中艾問道︰“何事?”“劉大哥”道︰“听你說尚鐵宏那晚劫鏢,馬良和周燦也是在那間喇嘛寺的?”
鄧中艾道︰“不錯。馬、周二人當時袖手旁觀,其實已是幫了尚鐵宏的忙了。因為……”“劉大哥”打斷他的話道︰“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幫尚鐵宏的忙。我不明白的是,他們既然知道了韓威武那支鏢的秘密,一定會跟著韓威武走的。何以我只見韓威武的騾隊,卻不見馬、周二人。”
鄧中艾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尚鐵宏要趕往飲馬川找他們的朋友再來劫鏢,路上我們只是匆匆談了片刻,他也沒提及馬、周二人是否另有事情。”
“劉大哥”搖了搖頭說道︰“不會的。他們到拉薩送禮不過是個幌子,既然找到了韓威武這條線索,哪還有不跟著他的道理?難道還能讓他把藥材送給小金川那股士匪嗎?”
那姓葉的道︰“好在韓威武不認識我們,他也不知道除了尚鐵定、閔成龍之外,還有我們知道他的秘密。馬、周二人雖然莫名其妙的失蹤,咱們也不必急于尋找。要是咱有辦法對付得了韓威武,那不是更好?”“劉大哥”道︰“不錯,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剛才說到哪兒?”那姓葉的道︰“說到曾令老鄧吃虧的那個小賊。”
“劉大哥”笑道︰“這***可兜得遠了。好,咱們言歸正傳。老鄧,你是否懷疑暗算尚鐵宏的那個小廝就是你們在小金川踫上的那個小賊?”鄧中艾道︰“不錯,我正想告訴兩位大哥,我曾經問過尚鐵宏,他所描繪的那個小廝的外貌,和那個小賊確實十分相似。”
“劉大哥”呆了片刻,喃喃自語道︰“一個十六八歲的少年,屆然能夠暗算擅用暗器的尚鐵宏,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除非、除非……”
那姓葉的道︰“五官、四道、四僧都曾吃過這小子的虧,那麼他能夠暗算尚鐵宏,也就並不稀奇了,”鄧中艾則是心中一斂,連忙啊道︰“劉大哥,你說除非什麼?”
“劉大哥”道︰“那小賊的來歷你們不知,但他姓甚名誰,你們總該知道吧?”
鄧中艾道︰“他進入小金川那天,曾對哨兵說姓場,名字卻沒有說。因他持有御林軍的腰牌,哨兵沒敢多問。”
“劉大哥”道︰“姓楊的?恐怕不大對!”
那姓葉的道︰“他當然不會說出真名實姓,但劉大哥,你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他是姓甚名誰?”
“劉大哥”道︰“不錯。我懷疑他不是姓楊,他是金……”說至此處,鄧中艾和他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他是姓金!”“劉大哥”笑道︰“老鄧,原來你也早已想到是這個人?”
那姓葉的道︰“你們說的是……”
“劉大哥”和鄧中艾又是不約而同的一起答道︰“金逐流的兒子!”
楊華听到這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心想道︰“我分明姓楊,他們卻把金大俠硬派作我的父親。唉,我哪里有這樣的福氣。”
鄧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听說他與他的師兄江海天易子而教,江海天劍術稍遜師弟,內功則是更高。那小賊不但劍術神奇,內功也甚了得。除了金逐流的兒子之外,還能是誰?”
“劉大哥”沉吟半晌,說道︰“你的推論是不錯的,不過是否正確無詐,其中涉及一個關鍵?”
鄧中艾道︰“什麼關鍵?”
“劉大哥”道︰“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
鄧中艾道︰“何以這是關鍵?”
“劉大哥”道︰“你是什麼時候在小金川踫上那個小賊的?”鄧中艾道︰“大約兩個多月之前。”劉大哥道︰“我要確實的日期。”鄧中艾算了一算,說道︰“是八月初六。”
“劉大哥”搖了搖頭,說道︰“這就不對了。”鄧中艾道︰“什麼不對?”“劉大哥”道︰“七月十三那天,金逐流的兒子曾在川北廣元出現,他是奉了江海天之命,去會他的帥兄葉嘉華的。和我有關系的人,在葉家曾見過他,密報給海統領知道。這消息絕對可靠。”
鄧中艾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從廣元到小金川,最少也得走一個月。金逐流的兒子即使不在廣元逗留,七月十三日就走,也不可能在八月初六到達小金川。”
“劉大哥”道︰“他在葉家住了五天,有一天還曾在賓客面前,和師兄合演一套劍法。據見過的人說,當真是精彩之極。”
鄧中艾道︰“小金川的那個小賊,決不會是金逐流的兒子了,但和暗算尚鐵宏的那個小廝恐怕還是同一個人。”
“劉大哥”道︰“要是另外還有一個少年,劍法可以比得上金逐流的兒子,那麼對咱們就更加不妙了。”
那姓葉的忽道︰“這就奇了?”鄧中艾道︰“什麼奇了?”那姓葉的道︰“我離京之前,黃河鐵扇幫的幫主來到,他告訴我一個消息,說是金逐流的兒子在潼關出現,他們鐵扇幫的幫主和黃河三霸都傷在他的軟鞭之下。”
鄧中艾詫道︰“金逐流的兒子使軟鞭?”
那姓葉的道︰“不錯,是使軟鞭。鐵扇幫周幫主賴以成名的鐵扇,交手不過三招,就給他的軟鞭奪去。”
鄧中艾道︰“金逐流是天下第一劍客,他的兒子何以要使軟鞭,那恐怕是冒充的吧?””
那姓葉的道︰“江海天的第三個徒弟李光復是天地會的副舵主,當時正在潼關分舵。他得知消息,曾親自去找他的這個師弟。有沒有找著我不知道,不過他既然知道這少年是用軟鞭打敗鐵扇幫幫主和黃河三霸,仍然那樣著急找他,並聲言是他師弟。料想也不應是冒充的了。”
“劉大哥”問道︰“是哪一天?”那姓葉的道︰“那天正好是中秋節。
那“劉大哥”皺起眉頭道︰“這可真是奇了。從廣元到潼關,道路崎嶇,路程比到小金川還遠。他們決不會是同一個人!老鄧踫上的那個小賊倒還有可能在十天之內,從小金川趕到潼關。”
那姓葉的道,“那個小賊暫且不管,兩個金逐流的兒子,各自在不同的地方出現,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呢?”
鄧中艾說道︰“按理說應該是使劍的那一個。”
那姓葉的道︰“但是鐵扇幫的副幫主言之鑿鑿,我相信他絕不會故意騙我。”
“劉大哥”忽地想起來,說道︰“老鄧,你好像說過,那小賊曾和一個使軟鞭的少年聯手,打敗你們五官、四道、四僧?”
鄧中艾瞿然一省,說道︰“不錯,那小子的本領也是非同凡響,僅僅比那使劍的小賊稍遜一籌。劉大哥,你莫非是在疑心……”
“劉大哥”說道︰“正是。我疑心這個少年,就是在潼關出現的。那個用軟鞭打敗鐵扇幫主的金逐流的兒子!不過我卻不相信他真的是金逐流的兒子。”
楊畢听到這里,卻是不由得暗自想道︰“你不相信,我可相信!”他把這幾天來金碧漪所表現的可疑之點加以整理︰第一,他說最佩服的人是金逐流,金碧漪非常高興;第二,金碧漪的口氣相當肯定,“推測”他將來很有機會可以見著金逐流;第三,金碧漪是個劍術的大行家,雖然他用的兵器是軟鞭;第四,“今天是十月十二日,金逐流使軟鞭的那個兒子八月十五在潼關出現,那麼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讓他來到這里,從小金川到潼關,只要他那快馬疾馳,抄川西水道,十天之內,勉強也可以趕到,嗯!對了,他很可能是八月初六那天,在小金川為我解圍之後便往潼關,過了中秋節,再從潼關來到玉樹山的。”楊華心想。
但是還有一個難題未能解決,那就是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如果在廣元出現的那個是真,金碧漪就不可能也是。楊華想道︰“從種種跡象來看,金碧漪似乎更像真的。雖然我沒有見過在廣元出現的那個少年。”
心念未已,只听得“劉大哥”笑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咱們暫且不必多用腦筋。說不定那使軟鞭的少年和那個使劍的小賊,今天晚上,咱們都可以見得著!”楊華吃了一驚︰“听他口氣,他竟好像已經知道我在這里!”
那“劉大哥”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來這荒山嗎?”鄧中艾道︰“不是來查勘地形,好準備將來劫鏢麼?”
“劉大哥”道︰“當然這是原因之一,不過更迫切的還是要搜查兩個可疑的人犯,很可能就是你在小金川踫上的那兩個小賊。叫鄧中艾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劉大哥”道︰“在縣衙門的時候,我已經向捕頭打听過了。這老捕頭辦事倒很得力,自從小金川那股殘匪窺入青海之後,他每天都派遣得力的手下,扮作鄉下人,在各處路口注意往來人等,據他說今天中午過後,有兩個少年騎馬往西走,他們的馬跑得很快,但回來一查,縣城各個客店可沒有生人投宿,料想在黃昏之前已經過了縣城。這兩個人錯過宿頭,大概應該在天黑時分踏入這荒山,今晚多半是在林中過夜。”
鄧中艾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你們寧可不要知縣老爺的殷勤招待,也不在衙門里舒舒服眼睡一個覺,連夜就趕來了。但你們怎不早點告訴我呢?”
“劉大哥”笑道︰“我是想令你驚奇一下呀。老鄧,假如當真是那兩個小子,你怕不怕?”原來他正是恐防鄧中艾給人家打怕了,要是太早告訴他,他就不敢前來。
鄧中艾怫然說道︰“劉大哥,你也忒小看我了,我雖然本領不濟,敗給那兩個小賊之仇是非報不可的。何況你們兩位大內高手,有你們兩位撐腰,我還會害怕他們嗎?”
“劉大哥”笑道︰“我是和你開玩笑的,你別介意。其實以你的鐵筆點穴功夫,未必真的就會輸給那兩個小子,我猜大概是因為初次和他交手,未模得清楚他的劍法,以至在他快劍狂攻之下,冷不防就吃了虧。”
鄧中艾得到“劉大哥”給他兜回面子,心中舒服好多,說道︰“劉大哥明見,當時的情形確是如此。但願他們真的是在這座山中。不過這座山這麼大,怎知他們躲在何處?黑夜里還得提防他先發現我們,突來偷襲。”他口里說是不怕,但語氣中顯然還是流露三分害怕。
“劉大哥”笑道︰“老鄧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知道他們躲藏之處。而且料想他們也想不到會有人到這荒山來搜捕他們,所以只有咱們偷襲他們,不會反而給他們偷襲的。”
鄧中艾喜道︰“劉大哥,你有甚麼妙法?”
“劉大哥”道︰“你听著!”突然發出一聲虎嘯!
嘯聲震撼山谷,端的像是餓虎覓食的吼聲。楊華明知道是假的,也不禁有點悚然之感,心里想道︰“此人內力深厚,倒是不可小覷。”心念未己,只听得鄧中艾笑道︰“原來劉大哥還有這樣的絕妙口技,小弟卻不知道。”
虎為山中王,一嘯驚百獸。不過片刻,只听得猿啼、豹吼、鹿跑、狸奔。種種野獸的驚叫聲、奔跑聲此起彼落,鬧了好一會,方始漸漸平靜下來。
“劉大哥”道︰“你听見沒有,就在轉過這個山坳的上面,有馬嘶之聲,距離這里似乎還不太遠呢。”
鄧中艾道︰“你這法子果然是妙,馬在那邊,人也一定是在那邊。”
“劉大哥”道︰“這兩匹坐騎是久經訓練的戰馬。”
鄧中艾道︰“你怎麼知道?”
“劉大哥”道︰“它們只是叫了幾聲,便不再叫了,而且沒有掙脫繩索的束縛和搖撼樹木的聲音,只有久經訓練的戰馬才會如此。它們的叫聲只是想喚醒主人的。”這姓劉的大內衛士居然能夠在百\獸嘶鳴的聲音之中,听得這祥仔細,能夠辨別各種不同的聲音,楊華雖然也懂得“伏地听聲”,和他相比的就差得遠了。
“劉大哥”又道︰“我懷疑這兩匹戰馬,就是馬昆和周燦的坐騎。”那姓葉的吃了一驚,說道︰“如此說來,他們二人豈非已遭毒手?”
“劉大哥”道︰“目前還難斷定。不過,倘若他們真的已遭毒手,這兩個疑犯,就更加可以斷定,一定是老鄧在小金川踫上的那兩個小賊了。”
鄧中艾道︰“我們現在可以去找那兩個小賊了嗎?”
“劉大哥”道︰“再等一會兒。那兩個小賊給虎嘯馬嘶驚醒!等他們以為老虎已經去得遠,縱然輪流戒備,也沒有初時那麼留心戒備的。”
鄧中艾笑道。“對,現在是他們在明處,咱們在暗處,待他松懈的時候,咱們便可以進行偷襲了。”
楊華想道︰“用不著現在就驚動金兄,諒這三個鷹爪,我還對付得了。就是對付不了,金兄不久也會跑來的。”他主意打定,剛好便听得那“劉大哥”沉聲說道︰“現在是時候了,咱們去找那個小賊吧!”
楊華一躍而出,幾個起伏,就到了那三個人聚會之處,冷笑喝道︰“用不著你們費神尋找了,我在這兒!”
鄧中艾吃了一驚,叫說︰“正是這個小賊!”
那“劉大哥”哼了一聲,喝道︰“好大膽的小賊!”“唰”的抽刀出鞘,劈將過來,竟然發出鏗鏗鏘鏘之聲,震得楊華耳鼓嗡嗡作響。原來他在有意賣弄功夫,潛運內功,使佩刀出鞘之時與內壁擊撞,以收先聲奪人之效。
楊華暗暗佩服他的內功深厚,卻也並無懼色,冷笑說道︰“你弄這些鬼門道,就想嚇倒我麼?”那“劉大哥”一刀橫劈過來,招式也沒甚麼奇特,但刀光伊似銀虹橫空掠過,確有開山裂石的威勢!
楊華側身讓開斜刺一個,劍勢伸縮不定,似是“織女投梭”,又似“李廣射石”。“織女投梭”在劍法中屬于“陰柔”招數,“李廣射石”則是“陽剛”招數。那“劉大哥”不識無名劍法,見他劍勢,頗為詫異。要知“剛柔兼濟”雖然是上乘武學所追求的境界,但把剛柔同寓一招之內,卻是任何劍派所沒有的。
這姓劉的大內衛士慣經陣仗,雖感詫異,卻不慌忙,心里想道︰“開首十數招,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小子劍法縱然詭異,諒也難奈我何。待摸熟他的路數,那時再下殺手不遲。”當下連劈三刀,都是法度謹嚴的刀法。楊華自從妙悟無名劍法之後,武學的造詣識見,已是足以和當世頂尖兒的名家匹敵,一交手就留心對方的破綻,但這姓劉的刀法宛似鐵鎖橫江,千軍列陣,縱然可以找到一些微細的破綻,也是不容易突破。
楊華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兔起鶻落和對方拆了數招,一劍平刺過去。這一劍似是毫無章法,刺向那姓劉的胸膛,陡然間劍勢一轉,竟在對方三個人誰也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閃電般的倏地就刺到那姓葉的衛士右肩。
這是“各個擊破”戰術,楊華情知對方三人必會聯手對付自己,心里想道︰“我先把他的左右手削掉,回頭再對付他。”這一劍看似毫無章法可尋,其實卻是把盂家的快刀刀法和無名劍法融會貫通,變化出來的。
楊華只道在自己閃電般的快劍一斫之下,這姓葉的不死也得受傷,哪知道姓葉的武功亦是非同小可,在間不容發之際,不但能夠閃開,而且還能反擊。他一掌斜劈,一掌虛抓,雖是虛抓,掌勢已是把楊華上身的七處大穴,籠罩在他的擒拿手法之下,楊華劍尖給他掌力震歪,只好回劍防身。一招“玉帶圍腰”,劍光四面蕩開。那姓葉的衛土亦不禁心頭一凜,不敢欺身進逼。
那姓葉的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真是大膽妄為,我本來不想以大欺小,以眾凌寡。但這是你自己挑起的火頭,可怪不得我了!”楊華背腹受敵,在刀掌夾攻之下,雖然未露敗象,卻也更難施展各個擊破的打法了。要知對方兩個都是高手,他們的刃法掌法之中,縱然有些微細的破綻,但在兩人彼此呼應之下,這些微細的破綻也就不成為破綻。楊華必須左右兼顧,如何還能覓隙尋縫?
原來這兩個衛土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大內衛土有五千多人,他們是名列“八名大內高手”之中的。
那“劉大哥”名叫劉挺之,是“五虎斷門刀”掌門人勞超伯的師弟,“五虎斷門刀”攻守兼備,以法度嚴謹見長,即使踫上比自己更強的對手,就是不易落敗,劉挺之是本門第一高手,本領還在掌門師兄之上。
那姓葉的衛士名叫葉谷渾,本是關東馬賊,以大摔碑手橫行江湖,平生罕遇敵手。他的掌力端的有開碑裂石之能,而且精于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
這兩個人的真實本領都足以和楊華抗衡,兩人聯手,當然是在楊華之上。不過楊華的劍術神妙莫測,他們連一點來歷都瞧不出。葉谷渾心里想道︰“這小子的劍法又像青城,又像峨嵋,又像少林,又像武當,不知是哪一派的劍法?天下競有這樣的劍法,真是古怪!”他心里有所顧忌,不覺也和劉挺之有了同樣的想法︰“在開首數十招之內,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且待摸熟他的路數再下殺手!”
鄧中艾看見劉、葉二人抵敵楊華的劍法,膽氣大壯,說道︰“兩位大哥,我和這小賊在小金川結有一段梁子,小弟並非想與你們爭功,而是這段梁子非得報復不可!”這番話當然是說給楊華听的,為自已以眾凌寡找個藉口。
楊華冷笑道︰“再多幾個又有何妨,你把小金川的那些甚麼五官、四道、四僧找來更好。嘿嘿,以多欺寡這已經是你們的的絕技了。上就上吧,何必還找藉口?”
鄧中艾喝道︰“好小子,死到臨頭,還敢猖狂!”雙筆一分,左點“期門穴”,右點“百會穴”。他是點穴的大高手,又自恃對楊華的劍法比較熟悉,見楊華正在化解劉挺之的刀法,于是一上來便施殺手。
楊華劍鋒倏轉,後發先至,迫使鄧中艾收回攻勢。接著一招似是而非的“疊翠浮青”刺出,這“疊翠浮青”是嵩山劍法的名招,以空靈飄忽見長。
鄧中艾曾經領教過楊華這一招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上次他在小金川和楊華交手,就是在楊華這一招自創的“疊翠浮青”之下吃了虧的。此時他見楊畢依樣葫蘆的又把這招劍法施展出來,不禁心頭火起,冷笑說道︰“你用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擾人耳目,以為鄧某還會上你的當麼?嘿嘿,你也真是黔驢技窮了!”說話之間,雙筆已是使出一招“夜叉探海”,搶前一步,封住楊華的劍勢。
這一招應著,乃是他上次吃過了虧之後,用了許多心思想出來的,只道自己是有備而戰,楊華這一次非得倒過來吃他的虧不可。哪知楊華唰的一劍,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劍招也變得不似嵩山劍法的“疊翠浮青”,而是似是而非的泰山劍法中的“古柏森森”了。“疊翠浮青”的劍勢本是空靈飄忽,“古柏森森”的劍勢則是雄渾綿密,風格大不相同。鄧中艾的“有備而戰”,反而變成了“作繭自縛”,著了楊華的道兒。
只听得嗤嗤聲聲響,鄧中艾感到頭皮一片沁涼,楊華劍光掠過,業已削掉了鄧中艾的半邊頭發,亂草一般,隨風飄散。還幸虧是劉挺之和葉谷渾正在刀掌齊出,恰好在那瞬息之間,趕得上替鄧中艾解危,否則給削掉的恐怕就不是頭發而是頭皮了。楊華笑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兵法如此,劍術亦然。你給我胡亂編派是哪一派的劍法,強作解人,不是太可笑了嗎?”
鄧中艾受了削發之辱,還給楊華嘲笑,不禁又驚又怒又羞慚,喝道︰“小子,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劉挺之見鄧中艾這副被削了半邊頭發的滑稽模樣,心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展開五虎斷門刀法,左劈三刀,右劈三刀,正面接了楊華幾招,說道︰“鄧兄不必生氣,這小子已是網底之魚,諒他也是飛不出咱們手心的了。待會兒捉著了他,你高興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他。”
楊華冷笑道︰“放你的屁,咱們騎驢念唱本,走著瞧吧!”劍光飄浮,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劉、鄧、葉三人聯手,雖然佔了上風,在他神妙莫測的劍法之下,也是不禁暗暗心驚。鄧中文想道︰“要是那個使軟鞭的少年當真和他一起,出來幫他,只怕我們還是難逃一敗。”
鄧中艾想得到的,楊華當然也想到了。奇怪,金碧漪為什麼還不見來?
按理說武功高明之士,听覺要比常人敏銳得多,剛才“虎嘯”馬嘶,獸群奔跑,即使是個普通人,在熟睡之中也該驚醒了,何況是武功造詣極不尋常的金碧漪呢?金碧漪唾覺的地方和楊華不過隔著一個山坳,要是他已經醒來的話,按理說也該听得見下面廝殺的聲音的。
楊華猜疑不定,當下一聲長嘯,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四面八方響起回聲,估量三里內,都听得見。可是過了一會,仍然沒有听見金碧漪的回聲。
鄧中艾叫道︰“這小子要找幫手,咱們快點干掉他!”劉挺之喝道︰“窮小子,來不及啦!”刀光閃閃,堵了楊華去路。葉江澤以大摔碑手的掌力,蕩歪他的劍尖,劉中艾雙筆交叉穿插,尋縫覓隙,筆尖不離楊華穴道,楊華在三大高手圍攻下,越來越是吃緊。
不知不覺又過了數十招,金碧漪仍不見來。鄧中艾道︰“奇怪,莫非這小子不是和他一起?”劉挺之笑道︰“我看這小子害怕咱們,顧不得朋友,自己逃命去啦!”
“碧漪決不會是這樣的人,那日他助我狠斗五官、四道、四僧,我和他還是未知名的陌生人呢!今晚這三個敵人本領雖高,也不見得比五官、四道、四僧聯手更為難斗,碧漪又怎會害怕他們?”楊華心想。
但事實總是事實,月亮已過中天,楊華陷于苦斗之中也過了三百招開外了,金碧漪還是沒見來到!
“難道他也和我一樣,遭遇了什麼意外的事情?”楊華心里懷疑著一個悶葫蘆。急欲打破,當下倏地又是一招似是而非的“疊翠浮青”向鄧中艾刺去,鄧中艾接連在這一招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之下吃過了幾次虧,這次不知楊華又耍什麼花招,百忙中無暇思索,趕緊側身一閃。
楊華打開了一個缺口,劍尖顫動,把孟家的快刀化成劍法,閃電般的虛點了十數下,這剎那間,劉挺之、葉谷潭都覺得劍光耀眼,好像楊華的劍尖同時指到了他們的咽喉。劉挺之連忙一刀橫斬,以“鐵門閂”的招數護身,葉谷渾呼的一掌劈出,仍怕蕩不開楊華的劍尖,同時退了兩步。哪知楊華使的是虛招,眨眼間,楊華已是突圍而去。楊華要勝他們很難,要跑卻是容易。
楊華在石林住過八年,石林中多是峭拔兀立、如劍如筆的奇峰,楊華自小攀登慣了。是以他的輕功雖然和劉挺之不相伯仲,跑起山路,卻要比劉挺之快得多。
鄧中艾的輕功也很不錯,不過比起楊華要稍遜一籌。至于葉谷渾則是練大摔碑手功夫的。內功造詣極高,輕功卻是三人之中最弱的一個,當然更是不能和楊華相比。
劉、鄧自忖都是難敵楊華,即使聯手也是沒有取勝的把握,故此必須三人一同去追楊華。葉谷渾跑得慢,另外兩人也必須等他。過了一會,和楊華的距離越拉越遠。
跑了一會,那座聳立的危崖和兩旁的松樹都已經看得見了。金碧漪就是在那個地方睡覺的。楊華回頭一看,不見追兵,松了口氣,叫道︰“金兄,金兄!”
沒沂見金碧漪的回聲,卻忽然听到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宛似龍吟虎嘯。楊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這人似乎不是碧漪,但他的功力卻是不在碧漪之下!”
嘯聲由遠而近,楊華凝神一听,隱約听見那個人似乎是在喝罵,罵些什麼,听得不大清楚,但最後兩個字是大聲喝出來的,這“滾開”二字可是听得十分清楚!
跟著听見劉挺之似乎奉命唯謹的應了一個“是”字,隨即听得他們三人的腳步聲向山下跑去。楊華詫異之極,不知這人是誰,竟然能夠斥退兩名大內衛士,加上一個小金川清軍提督帳下,名列“五官”之首的鄧中艾!
此時他已經走到原來和金碧漪同在一起的地方,心里應道︰還是先見了碧漪再說吧。”
金碧漪那張輕紗帳還是掛在樹上,覆蓋下面的石台,但系在樹上的馬匹坐騎卻只剩下一匹。
楊華心頭“卜通”一跳,叫道︰“金兄,金兄!”山風吹過,紗帳輕揚,卻是無人回答!
楊華顧不得被金碧漪責怪,一縱身上石台,忙即揭開紗帳,里面空蕩蕩的哪里還有一個人影!
金碧漪曾告訴他,這紗帳柔若無物,折起來不過盈握,乃是天山特產的天繭絲織成的。這樣的寶物,金碧漪竟然沒有將它收起,可知他跑得甚匆忙,來不及收拾了。
“奇怪,他在害怕什麼?要跑,為什麼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心念未已,忽覺微風颯然,楊華回頭一看,只見石台上已經多了一個人,約莫二十來歲年紀,劍眉虎目,英氣逼人。這個人滿面怒容地瞪視楊華。
楊華莫名其妙,連忙施了一禮,說道︰“多謝兄台趕走那三個鷹爪孫……”剛說得一句話,那人己是怒氣沖沖地向他喝問︰“你是何人?”
楊華好像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心里想道︰“我這樣客氣對他,怎的他卻如此之沒禮貌!”答道︰“小弟楊華,木易楊,中華的華,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哼了一聲,說道︰“哦,你叫楊華?”似乎是因“楊華”這個名子對他太過陌生,因而感到有點奇怪。但卻不和楊華通名道姓,跟著就問楊華︰“金碧漪是不是和你一起的?”楊華說道︰“不錯。你和他也是相熟的嗎?那麼咱們可是自家人了。”
言者無心,听者有意。這“自家人”三字,听得那人甚感刺耳,不覺又是哼了一盧,說道︰“他呢?”
楊華說道︰“剛才他還在這里睡覺,但如今我卻不知他是到哪里去了。”
那人怒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但他是不敢見我,躲起來啦。哼,好不要臉!”
楊華忍不住氣,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他什麼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怕你而躲開的,不過,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能這樣隨便侮辱我的朋友!”
那人罵道︰“我還要罵你呢,你們兩人都不要臉!”
楊華怒道︰“我有什麼不要臉了?你怎能胡亂罵人!你不說個清楚,我、我……”那人喝道︰“說出來污我的口,我只問你,你要怎樣?”
楊華剛才連說兩個“我”字,其實還沒想好要怎麼樣的,心想︰“不知他對我有什麼誤會,但他替我趕走那三個鷹爪,想必不是壞人。”說道︰“我也不要你怎樣,但你不該胡亂亂罵,你道個歉吧!”要知楊華是一個不大通曉世故的大孩子,在他以為,只要對方道一個歉,對方應該容易做到。大家把話說清楚了,還是可以交朋友的。
哪知那人越發大怒,唰的便即拔劍出鞘,喝道︰“你這個輕薄無行的小子,居然還敢要我道歉?趕快拔劍吧!”
楊華無端端受他臭罵,怒道︰“你我素不相識,你怎麼知道我是輕薄無行?”
那人斥道︰“我不和你多說,趕快拔劍!”
楊華說道︰“拔劍作什?”
那人喝道︰“我要教訓教訓你這小子!”
楊華眉頭一皺,說道︰“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和你……”話猶未了,只听嗤嗤聲響,那是長劍刺出的破空之聲,對方的劍尖業已指到他的面門。劍勢凌厲之極,楊華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百忙中已是無法閃避,只好拔劍招架。
那人劍鋒一偏,待到楊華出劍,這才倏地反圈回來,雙劍相交,“砰”一聲,濺起火花,兩人都是禁不住身形一晃。
楊華不覺怔了一怔,要知他剛才拔劍招架,其實已是慢了半分。假如那人徑自便刺過來,根本不待他長劍出鞘,就可刺瞎他的眼楮。但他卻把劍鋒一偏,這才正式接招,用意顯然是在逼楊華和他比劍,並非攻他不備。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唰唰唰連環三劍,又攻過來。喝道︰“咱們好好比劃比劃!”楊華劍已出鞘,這人可是不再劍下留情了。
楊華連退三步,退一步化解敵人一分攻勢,連退三步之後,好不容易穩住陣腳,和那人扳成平手。那人攻勢兀未少休,劍法展開,宛如長江大網,滾滾而上,逼得楊華全神招架,無法向他解釋“誤會”。楊華也還未曾弄得清楚,對方的誤會,究竟是在甚麼地方。
斗了數十招,楊華心頭大駭,暗自想道︰“這人除了功力不如繆長風之外,劍法的高明,似乎還在繆長風之上。”楊華自從出道以來,在劍法上可說是從未踫過敵手,那次雖然輸給繆長風,也不是劍法上輸的。但這次踫上了這個少年,可是當真在劍法上也足以和他匹敵了。
楊華給他佔了先取攻勢之利,斗了數十招,方始漸漸奪回先手,稍微多佔半分攻勢,那人哼了一聲,說道︰“可惜,可惜!”楊華道︰“可惜什麼?”那人說道︰“你這小子劍法倒還不錯,可惜就是輕薄無行!”
楊華接連兩次給他斥為“輕薄無行”,禁不住心頭火起,喝道︰“你講不講理了;你說說看,我到底怎樣——”“輕薄無行”四字還未曾說出口來,那人已是驀地欺身直進,長劍一招“刺破青天”,指到他的胸膛!
楊華一個移形換位,連使兩招奇詭之極的劍法,方能抵擋對方一招。那人口中說話,劍勢絲毫不緩。楊華在他狂風暴雨般的急攻之下,竟然不能分神說話,顯然已是相形見絀。
楊華驀然一省,心里想道︰“只怕我必須把他當作敵人,方能招架得了!”當下摒除雜念,眼楮只是注視著對方的劍尖,見招化招,見式化式。
這少年的劍法大開大闊,好像用兵一樣,是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絕不行險僥幸。可是從“平淡”之中卻是具見功夫。楊華和他斗了一百多招,竟是找不出他的破綻。
楊華暗暗佩服,心里想道︰“武學中的最高境界是返噗歸真,舉重若輕,以拙勝巧。此人劍術,雖然未達到爐火純青,但走的卻正是這個路子。上乘劍術的‘重、拙、大’三字,看來他是要比我領會得多。”忽地想起金碧漪和他談論劍術之時,對“重、拙、大”三字訣曾經加以詳細的解釋,令自己得益不少。此時留心觀察這人的劍法和金碧漪的解釋若合符節,不禁心中一動隱隱感覺得到,此人的武學和金碧漪正是同出一源,雖然金碧漪並不用劍。
楊華心神略分,那人平劍一挑,一招“李廣射石”,登時把楊華的衣袖戳破。要不是楊華快劍游斗,一合即分,一沾即退,對方這一招就能刺破他的虎口。
那人踫上旗鼓相當的對手,也是殺得大為性起,哼了一聲,說道︰“看你還能抵擋幾招?”劍光霍霍,劍氣縱橫,登時把楊華整個身形,籠罩在他的劍勢之下。
楊華連忙凝神應付,斗到緊處,不知不覺進入了“敵我兩忘”的境界。眼中所見,唯有對方的劍尖。
劍術的最高境界雖說拙可勝巧,但在未曾達到這個境界的旗鼓相當的對手來說,一奇一正,卻是各有千秋,難分軒輕。何況楊華也並非不懂那三字真言,不過在這方面的道詣不如那人之深罷了。
但楊華已得無名劍法的精髓,隨機應變的本領可又比對手高得多了。無名劍法不拘一格,順敵勢而應招,看似毫無章法可尋,其實卻是有它的獨創的章法,斗到百招開外,楊華亂意揮灑,或攻或守,都是妙到毫巔。
楊華驀地省起“以我為主,與其為客犯主,不如以主迎客”的訣竅,當下把孟家的快刀刀法,化為快劍疾攻,注重的仍然只是劍意系意揮灑,快如閃電。找不到對方的破綻,他就自己給對方“制造”破綻。
兩人全神比劍,也不知斗了多少時候,兀是未分勝負,但那人在楊華瞬息百變的劍術侵擾之下,卻是禁不住有點心躁氣浮,斗到分際,那人左一劍“天山雪崩”,右一劍“銀漢浮搓”。前一招剛猛,後一招急捷,劍勢凌厲。但在兩招交替之際,卻是不知不覺露出了少許空門。楊華一招“金針度劫”便刺過去,喝道︰“撒劍!”
楊華這一招“金針度劫”,尋縫覓隙,拿捏時候,當真是妙到毫巔。對方若不趕忙扔劍,虎口非給刺傷不可。
哪知變化莫測,對方的劍是扔了,但卻是筆直地擲出來的。這脫手擲劍的招數,正是天山劍法中反敗為勝的一招絕招,名為“飛龍在天”!
楊華用意只是想逼對方扔劍,無意傷人,因此他也意想不到對方竟然會使出這種拼命的招數,突施殺手!
距離太近,對方長劍擲出,又是急勁異常,楊華無法閃避,舉劍招架,只怕也是抵擋不住這股急力,百忙中無暇思量,身軀一矮,背脊幾乎貼著地面,說時遲,那時快,對方的長劍己化作一道銀虹,疾飛來到。楊華一招“舉火撩天”,劍尖輕輕一撥,只听得當的一聲,那口飛來的長劍掉轉方向,伊若經天長虹,掠過胸際,墜下深谷。
幸虧這一招臨機應變,深合兵法與武學相通的道理︰“避其朝銳,擊其暮歸”,這才能夠“輕描淡寫”的化解了對方飛劍擲來的那股勁力,反而將對方的飛劍擊落,但貌似“輕描淡寫”,其實已是出盡他的平生所學。
楊華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此時方始听得那柄長劍跌落深谷的回聲。跟著眼光一瞥,只見那人已是跑到石崖後面,搶了楊華那匹坐騎。那人跨上馬背,哼了一聲,說道︰“好小子,我和你不能算完,你等著瞧吧!奪劍之辱,我若不報,誓不為人。”
楊華這才省起,兵器被奪,在武林人中是認為奇恥大辱的,怪不得對方如此惱怒。但自己實在是被迫如此,在剛才那情形之下,不把對方長劍擊落,又有什麼辦法應付?
楊華連忙叫道︰“兄台請回,我、我向你道歉!”但只听得蹄聲得得,宛似急驟的雨聲,那人早已飛騎去了,如何還喚得回?
楊華嘆了口氣,心里想道︰“連姓名都未知道,就和這人結了梁子,真是莫名其妙!”
殘月西斜,已是接近破曉時分了,金碧漪已是騎了一匹馬先走,料想他是不會回到這里來了,楊華只好把他的那床輕紗卷起來,施展輕功,下山而去。他的心里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金碧漪或者會在山下等他。也只有見著了金碧漪,才能夠打破他心里的悶葫蘆。
想不到沒見著金碧漪,如在山下隱隱看見在前面行走的三條黑影。
前行的正是剛才和他交手的那三個人︰劉挺之、葉谷渾和鄧中艾。楊華孤掌難鳴,不敢讓他們發現,但又想听他們說些什麼,只好匿藏亂草叢中,伏地听聲。
只听得葉谷渾道︰“你們听見蹄聲沒有?”
鄧中艾道︰“前後兩次,都听見了。似乎是一騎向西,一騎向東。好在不是向咱們這方向跑來。奇怪,他們怎麼不走同一方向?”
葉谷渾道︰“這有什麼奇怪,這兩個小子事先沒有約定,山上那小子逃走的時候,山下那小子還在和咱們拼斗呢。後來逃跑的這個小子想必以為他的朋友是回到玉樹山去。”他們以為騎馬走了的這兩個人是楊華和金碧漪,卻不知只猜中了一個,楊華可還正在後回。
葉谷渾說道︰“想不到咱們白走一遍,毫無所獲!”
劉挺之哼了一聲,說道︰“難想得到橫里殺出一個程咬金呢?還算咱們運氣不錯,要是讓他們三個會合,咱們恐怕還要吃虧!”
鄧中艾道︰“後來來的那個小子,當真是金逐流的兒子麼?”
劉挺之冷笑︰“那還有假?如果我不是確實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兒子,我豈能那樣忍氣吞聲,他喝我滾我就滾呢?嘿嘿,你是不是笑我剛才膽子大過小了?”
鄧中艾連忙替他兜回面子,說道︰“哪里,哪里,劉大哥,你這是應付得宜。單獨一個金逐流的兒子,咱們原是不用怕,但他的劍法一定比那個姓楊的小子還要高強,兩個人聯手,咱們已是沒有便宜可佔。何況咱們也得罪不起金逐流呢!好漢不吃眼前虧,當然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了!”
听到這里,後面的話已听不清楚。楊華出來一看,那三個人的背影也看不見了。
楊華又驚又喜,心中苦笑,想道︰“要是我早知道他是金逐流的兒子,我就不會和他打這一架了。如今可是糊里糊涂的和這位金少俠結上粱子啦。”
再又想道︰“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那麼金碧漪當然不會也是了。不過他們同是姓金,或許是堂兄弟也說不定,故此他要來找金碧漪。但是,他為什麼要罵我輕薄無行?”楊華豈非糊涂,但有一種可能,他卻不敢胡猜亂想。當下只好懷著一個悶葫蘆,悵悵惘惘繼續前行。
一路平安無事,這一天已經踏入柴達木的山區了。
山區的邊緣,有個小小的市集,名叫平安集。市集的規模雖然很小,卻不啻是山區的咽喉,有了它才能呼吸暢通。五天一次墟期,山地人把士產挑出來賣,換回油鹽布匹等日常用品。是以這小市集也聚集有百來戶人家,十一多間商店,一間客棧。
楊華早已在路上打听清楚,過了這平安集就是人煙稀少的山區了,所以必須在這望備辦干糧。還有,假如是外地來的客人,不熟悉山區的道路,最好就在這小市集找個向導。否則到山區才找人帶路,那就未必找得到了。
楊華了解這些情況之後,不覺又思念起金碧漪來。只要是有他同行,那就方便得多了。我是來我孟元超報仇的,當然不能讓向導帶我去,只好憑著自己瞎闖了。”
這天不是墟期,集上冷冷清清,楊華備辦了足供的干糧,便在那間客棧投宿。此時己是天黑時分,客棧外面有個木板搭蓋的馬廄,一個小廝正從馬廄出來,隨手俺上了板門。
楊華忽听得一聲馬嘶,這馬嘶之聲竟是似曾相識。楊華心中一動,連忙把眼光投射過去,隱約看見一匹純白的馬正在屹草可惜夜色蒼茫,他還未曾看得清楚,那小顆已是把板門關上。
金碧漪那匹坐騎正是白馬,但由于看不真切,楊華卻不敢斷定,是否就是那匹白馬。他心里驚疑不定,上前和那小廝搭訕。
那小廝道︰“客官是來投店的麼?”
楊華說道︰“不錯。請問貴店的客人多不多?”
那小廝道︰“生意清淡得很,好幾天沒有客人上門,今天方才來了兩個。你打听這個干嘛?”
楊華說道︰“我擔心沒有房間。”
那小廝笑道︰“你要十間都有。進去吧。”
楊華道︰“這兩個客人多大年紀,可是和我一樣,從外地來的麼?”那小廝盯了楊華一眼,冷冷說道︰“我一向不愛多管閑事,沒有問過是那里來的,年紀多大,我也不會看,有一個有胡子,有一個沒胡子,大概總比我年紀長吧。你管他們的年紀做什麼?”
楊華尷尬笑道︰“隨便問問。”他有過在小金川尋訪義軍的經驗,見這小顆對他似乎懷有敵意,不由得心頭一凜,霍然省起︰“自己可能已經惹起了他的疑心,當下也就不敢多問了。
店主人直上直下打量了楊華一番,說道︰“客官,你貴姓?”楊華說道︰“小姓楊。”店主人道︰“楊大爺,你上哪兒?”楊華心里想道︰“我若然說是往柴達木山區探親,山里人恐怕是他熟悉,騙也騙不過他。”于是說道︰“我是往鄂克昭盟找活干的。”
店主人怔了一怔,說道︰“往鄂克昭盟為何不走平路?”楊華說道︰“走山路快些,那邊的雇主等著用人。”店主人道︰“不過山區近來不大平靜,你知道麼?”楊華笑道︰“我身無長物,怕什麼?”
店主人不再盤問,說道︰“好,我給你一間上房。你吃過晚飯沒有?”楊華說道︰“在集上吃過了。”店主人道︰“楊大爺,你很喜歡喝酒的嗎?”楊華詫道︰“你怎麼知道?”店主人道︰“我聞得酒香,你這皮袋里敢情是葡萄酒吧。”原來楊華在白教喇嘛帶出來的那一皮袋葡萄美酒還有一小半未喝完。
楊華笑道︰“不錯,你真是大行家,連什麼酒都聞得出來。”店主人道︰“我們這個小市集似乎沒有這樣好的葡萄酒!”楊華說道︰“這是前幾天在路上買的。”店主人道︰“原來如此。”似乎有點不大相信的樣子。楊華想道︰“縱然他有疑心,料他也不會猜得著酒的來歷。”
店主人道︰“抱歉得很,小店設備簡陋,連蚊帳也沒有,好在現在是冬天,也沒蚊子。”楊華說道,“不用客氣,我是荒山野嶺都露宿慣的。”
店主人道︰“客官請早安歇。”楊華待他離開之後,掩上房門,自言自語道︰“窗子也是破的,雖然沒有蚊,冷風刮來,也是難受。好在我自己帶有蚊帳。”
他把金碧漪那床輕紗帳掛了起來,又自言自語道︰“這是天蠶絲織成的帳,這樣好的寶貝卻有人隨手拋掉,好在我撿起來。”
這些話當然是想說給金碧漪听的,用傳音入密的內功把聲音傳送出去,聲音雖然不大,料想附近幾間房間,里面倘若有客人的話,應該都听得見。
過了半個時辰,仍是毫無動靜。楊華好生失望,暗自想道︰“恐怕是我的一廂情願了,天下哪有這樣的巧事,金碧漪也會剛好在這小客棧里?天下白馬多得很,那匹白馬,也未必就是他的座騎。”
楊華雖然心里在想︰“天下哪有這樣的巧事?”但卻止不住在思念金碧漪。只听得卜卜的更夫打更聲,已是三更時分了。楊華毫無睡意,拔掉皮袋的木塞,喝了一口葡萄酒,獨對青燈,朗誦一首唐詩。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
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是初唐四杰之一的少年才子王勃寫給他一位姓杜的朋友的詩。原題為《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少府是唐代縣尉的通稱。“之任”即“上任”。“蜀川”泛指蜀地。
詩人是在長安給朋友送行的。“城闕輔三秦”,意思是長安城官闊峻峨,險要“三秦”從四面衛護著它。“三秦”相當于現在陝西省中部和北部一帶地方。“五津”指白華津、萬望津、江首津、涉頭津、江南津,都是四川省長江上的津口,這里用來代表“杜少府”要去的“蜀川”。“城闕輔三秦”點出送別的地點,“風煙望五津”點出行人要去的地方。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這兩句承上而來,是詩人安慰他的朋友,意思是說︰“你為了做官的原故,遠去蜀川,我也,是為了做官來到長安,同屬宦游,之身,遠離鄉土作客他方的感觸,彼此都是一樣的。”
轉入五、六兩句,詩人進一步申明目己的看法︰“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令……”意思是說︰“朋友分手,固然不免黯然神傷,但想到自己仍然有個知己,即使分隔在天涯海角,也是和近鄰一樣。”于是在結尾兩句,詩人奉勸他的朋友︰“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在臨別的時候,可不必作小兒女態,哭得羅巾盡濕啊。
這首詩表達真摯的友情,堪稱千古絕唱。楊華與金碧漪都是“俠義道”,可以比擬王勃之與“杜少府”同為“宦游人”。他們為了行俠仗義而在江湖上離合無端,這境界可比“宦游人”的離合又更高。至于“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令!”的感情,則是和主人完全一樣。
楊華重復念了兩遍“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心里想道︰“碧漪不知身在何方,要是今晚他能與我共此燈燭光,那才真是好呢。”心念未已,忽听得鄰房有人哼了一聲。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討厭,三更半夜還在哼些什麼,你不睡別人要睡!”楊華這才知道鄰房有人,但可惜不是金碧漪而是一個老者。
楊華嚇得不敢作聲,連忙上床睡覺。心里想道︰“另一個客人不知是誰,但想來恐怕不是金碧漪了。”要知他念這一首詩,固然是在發泄自己心中的情感,但未始不也是存著一個希望。希望在這客棧里的另外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金碧漪,誰知金碧漪沒有出現,卻惹來了鄰房老者的討厭。
“碧漪假如在這里的話,他早就應該認出我的聲音了。將心比心,我想見他,難道他就不想見我?”楊華希望破滅,想起自己的“稚氣”,不由得心中苦笑。
輕紗帳覆蓋之下,隱隱好似聞得醉人的幽香,楊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忽听得隔房鼾聲大起,楊華不禁有點感到詫異︰“老年人听說是不容易熟睡的,他剛才還在罵我,怎的才過一會兒他就鼻息如雷?”
幽香縷縷,中人如酒,這香氣可不是幻覺,而是真的了。楊華昏昏欲睡,驀地心頭一醒︰“不對,紗帳怎會發出異香?恐怕是迷香吧?”當下連忙暗運玄功,以防中毒。過了一會,香氣漸淡,嗅到的似乎確是紗帳中留下來的極淡極淡的脂粉氣味了。
楊華疑真疑幻,披衣而起,坐在窗前,窗外一勾殘月,已過中天,唯聞蟲聲卿卿。
他正在猶疑不決,要不要出去查察一番,查察是不是有夜行人偷入這間客棧。忽听得有人輕輕敲門。
楊華壓低聲音道︰“是誰?”那人噗嗤一笑,說道︰“你听不出我的聲音麼?”楊華喜出望外,連忙打開房門,只見進來的可不正是金碧漪是誰?
楊華失聲叫道︰“原來你果然是在這里!”
金碧漪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的房間就在你的對面,也算得是比鄰吧?”
楊華心花怒放,說道︰“好在不是咫尺天涯!”忽地想起鄰房還有一老者,低聲說道︰“咱們到外面找個地方說話吧,別吵醒了鄰房的客人。”
金碧漪又是噗嗤一笑,說道︰“你不用擔心,鄰房老者不到天亮是不醒來的了。”
楊華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我聞到香氣,敢情是你用上了迷香?”金碧漪道︰“我用的不是普通的迷香,是波斯來的安息香。迷香對身體有害,安息香則是可以用作寧神的藥物,令人安睡,有益無損。”楊華笑道︰“早知是安息香,剛才我也不用運功‘抗毒’了。”
金碧漪道︰“好在你運內功,否則此時恐怕也要鼻息如雷了。”接著說道︰“這個老者似乎也是武林中人,但我們還未摸清他的來歷,所以我只好讓他熟睡。”
楊華听得“我們”二字,心中一動,登時明白,說道︰“這里的店主是你們的人吧?”
金碧漪道︰“不錯,他是義軍的一個頭目,你一進來,他們對你起了疑心。我告訴他你是我的朋友,他才敢安心睡覺。”暗示楊華可以暢所欲言,不愁有人打憂。
楊華說道︰“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在這里能夠和你見面。”
金碧漪笑道︰“我答應給你作向導的,說過的話,當然不能不算。”
一時之間楊華不知從何說起,見他目光落在那床輕紗帳上,便道︰“對不住,我借用了你的紗帳,如今應該物歸原主了。”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好在是你,倘若別人用過我的紗帳,我就不要它了。”
楊華不解何以他會面紅,說道︰“這樣難得的東西,你為什麼輕易將它拋棄?那天晚上……”
金碧漪道︰“那天晚上,我是不得不走。我知道那人一來,那三個鷹爪孫也是非跑不可的。後來,你和他踫上了沒有?”
楊華說道︰“豈只踫上,還莫名其妙的和他打了一架呢。那人是誰?”
金碧漪道︰“他的劍法怎樣?”
楊華說道︰“高明之極。我本來不是他對手的,後來僥幸贏了一招,他生了我的氣,就走了。”
金碧漪道︰“那麼,你應該猜想得到他是誰。”
楊華說道︰“三個鷹爪孫說他是金逐流的兒子,但不知是真是假?”
金碧漪道︰“劍法是真,人豈會假?他名叫金碧峰,正是你佩服的金大俠之子,江大俠之徒。”
楊華听了,又驚又喜。驚的是金逐流是他最崇拜的人,而他竟糊里糊涂的和金逐流的兒子結了梁子。喜的是自己居然打得過天下第一劍客的兒子,比那次打敗自己的“太師叔”洞冥子還更令他感到意外。“要是我早就知道他是金大俠的兒子,恐怕我免不了就會膽怯,那就一定打不過他了。”楊華心想。
“怎麼,你嚇得呆了嗎?”金碧漪笑道。
楊華說道︰“這件事的確有點令我莫名其妙。我不懂你為什麼那樣怕他?他叫金碧峰,你名叫金碧漪,你們似乎應該是……”
金碧漪低聲說道︰“到現在,我也不必瞞你了。你猜得不錯,我們是一母所生的同胞。”
楊華驚了一驚,說道︰“你們是同胞兄弟?”他本來以為你們只是堂兄弟的,因為金逐流只有一個兒子。
金碧漪道︰“請、請你轉過身去。”楊華詫道︰“為什麼?”金碧漪嘖道︰“你答應過听我的話的,別多問。”
楊華隱隱猜到幾分,可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會是事實。當下姑且背轉身子,看看金碧漪弄的是什麼歪虛。
過了片刻,金碧漪柔聲說道︰“你可以轉過身子了。”楊華轉過身來,只見金碧漪已經除下了帽,解開了裹著頭發的“英雄巾”,外套亦已除掉,穿在里面的竟是一件繡有花朵的女裝羅衣。
秀發披肩,衣袂飄香,秋水盈盈,笑靨如花。出現在楊華面前的可不正是一個絕色的女子!
雖然早就料到幾分,楊華也不禁驚得呆了。
金碧漪嫣然一笑,紅暈滿頰,輕輕說道︰“你明白了吧?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
這剎那間,許許多多難以解釋的事情,楊華一下子都明白了!
金碧漪為什麼往往會“莫名其妙”的臉紅,為什麼露宿林中,要他遠遠離開,他全都明白了。因為她是女子。
他也明白金碧峰為什麼一見他就那樣怒氣沖沖,一再罵他“輕薄無行”的道理了。因為他是金碧漪的哥哥。
“啊呀,不好。”楊華幾乎呀出聲來!心里想道︰“金碧峰一定是誤會我和他妹妹有什麼不軌的行為了,當時我正從她的輕紗帳中鑽出來。”
“我的哥哥和你說了一些什麼?”金碧漪問道。
金碧峰罵他那些說話,楊華可是不便和盤托出,只好含糊其辭,說道︰“沒什麼。令兄趕走了那三個鷹爪孫,或許是因為他不知道我的來歷,不免對我有點誤會。”
金碧漪松了口氣,說道︰“就像我從前在小金川對你的誤會一樣嗎。”這“誤會”可不同那“誤會”,但楊華卻唯有心中苦笑,怎敢明言!
金碧漪也是不便盤問下去,心里自己安慰自己,“但願哥哥沒有其他的誤會。”當下笑道︰“我為什麼那樣害怕自己的哥哥,你一定覺得有點奇怪吧。”
楊華心里苦笑︰“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勉強笑道︰“長兄如父,令兄想必一向都很威嚴?”
金碧漪笑道︰“你猜錯了,哥哥和爹爹並不相似,倒是像他的師父。當然這是指脾氣而言。我也不是怕他,我是不想惹他。你不知道,他的脾氣是很喜歡教訓別人的。”楊華心道︰“我怎會不知道。我早已領教過了。”
說到這里,金碧漪不覺又笑起來,繼續說道︰“說到這方面,我的哥哥恐怕還是青出于藍,比他的師父更甚呢。他與其說是‘威嚴’,毋于說‘迂腐’,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討厭呢。不過他的師父倒真是當得起不怒而威這四個字的,雖然在我看,或許也還有點迂腐,但卻令人一見就生敬畏之心。對啦,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哥哥的師父是誰呢?”
楊華已經知道金逐流和江海天易子而教之事,但難得金碧漪有這樣好的興致,把平日不肯告訴他的家事都告訴他,他也就微笑著听她說下去,不插口打斷她的說話了。
“我的師伯是江海天,他比我爹爹成名早十多年,想必你也知道吧?”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令師伯的內功天下第一,令尊的劍法天下第一,武林中人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天下第一,那也未必。”金碧漪說道︰“還有我的師祖呢。不過他老人家遁蹤海外,武林中人或許以為他是死了,其實還是活著的。再說,除了我的師祖,還有你呢。”
楊華惶然說道︰“我怎配和令尊令師伯相提並論。”
金碧漪笑道︰“你現在當然打不過他們,但單以劍法而論,你也不見得比不上我的爹爹。好,現在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剛才說到哪兒?”
“說到你的師伯江海天江大俠。”
金碧漪繼續說道︰“江師伯有兩個兒子,長子名叫江上風,次子名叫江上雲。”
“江大哥年紀比我們兄妹大得多,今年將近三十歲了,早已在江湖上闖出名頭。現在是在他的掌門師兄葉慕華那里。葉慕華是江師伯的大徒弟,是川西一股義軍的領袖。
“江二哥和我的哥哥卻恰好是同年同月生的,今年二十歲。他們二人自小一起游玩,就像親兄弟一般。
“江師伯和我爹爹效法古人易子而教的故事,江二哥拜我的爹爹為師,我的哥哥則變成了他的關門弟子。
“江師伯的妻子谷中蓮,是氓山派掌門。哥哥有時一年也不回家一次,脾氣也就越來越變得像他的師父,不像爹爹啦。”
楊華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個人的情性本來就不是天生的。江大俠德高望重,可說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令兄像他,那也很好呀。”
金碧漪道︰“但和我的脾氣可大不相投,他不過二十歲,就像個小老頭一樣,不瞞你說,江師伯我是很尊敬他的,但我更喜歡我爹里也是十分歡喜。”
這剎那間,大家不覺都是有點尷尬,半晌,楊華說道︰“好,咱們大家一起喝。”
酒入歡腸,盡消隔膜,雙方的態度不知不覺的慚復自然,金碧漪酌顏如醉。楊華也不禁有點飄飄然的感覺,也不知是酒醉還是心醉?
金碧漪輕輕說道︰“那天我不放心喝你的酒,現在可以放心。”
楊華道︰“為什麼?”
金碧漪道︰“因為我知道你是個正人君子。”
楊華說道︰“你的哥哥是個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為什麼你又不喜歡他?”
金碧漪道︰“過猶不及,正人君子也有各種各類的呀,比如我的爹爹,他喜歡游戲人間,但他還是正人君子。我也不是不喜歡哥哥,只是我怕他太過‘正人君子’。”
楊華忽然道︰“你那位師兄的脾氣又像誰?”沖口而出,說出來之後,楊華自己也覺得有點突兀︰“我為什麼要這樣關心她的那位師兄呢?”
金碧漪想了一想,說道︰“很難說。江師兄的性情似乎有一半像他爹爹,有一半像我爹爹。我很敬重他,小時候也喜歡和他一塊玩。我和哥哥一起的時候少,和他一起時候多,在我的心目中,他倒是比我的哥哥更像我的哥哥。”
楊華說道︰“今尊一定很喜歡他吧?”
金碧漪道︰“爹爹的劍法傳給江師兄不傳給我,我都有點妒忌爹爹的偏心呢。”
楊華听了,默默不語。金碧漪噗嗤一笑,說道︰“怎麼你也有點妒忌他嗎?”語一出口,忽地臉上一紅,心想︰我怎麼可以和他開這種玩笑?連忙加以補充,“其實你的劍法已經高明之極,任何劍術名家,你都用不著妒忌他了。”她這補充解釋,當然是想免致楊華“誤會”,其實這麼畫蛇添足,正是欲蓋彌彰。
楊華淡淡說道︰“怎的你會以為我是個氣量狹窄的人?俠義道中的人物,本領高的人越多,那就越好。何況你的師兄是江大俠的兒子,他的劍法高過我,我更是高興。”
金碧漪佯嘖道︰“你還說你不是氣量狹窄呢,我和你開玩笑,你怎麼認真起來了?哼,早知道你是開不得玩笑的,我不和你說了。”
金碧漪一惱,楊華只好賠罪。金碧漪這才說道︰“其實我不用劍,倒不是因爹爹偏心不肯教我,而是因為各種兵器中,學劍最難,我的資質和功力還夠不上學上乘劍法的程度。是以我的爹爹因人而教,覺得我還是跟媽媽使軟鞭的好。”原來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精于鞭法,有神鞭女俠之稱。二十年前關東大俠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聖因,以暗器、輕功、鞭法三絕技馳譽江湖,那時史紅英出道未久,和她比試鞭迭,已經可以打成平手。二十年後的今天,武林中人早已認為她的鞭法天下無敵。
楊華說道︰“武功練到最高的境界,摘葉飛花,都可致人于死,練鞭練劍,都是一樣。”金碧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鞭法其實也沒練成,爹媽本來不許我這樣早出道的,這次我是偷偷離開家里。”
楊華說道︰“怪不得你怕踫見哥哥。”當然他知道這不是主要原因,不過幫金碧漪找個藉口罷了。
金碧漪心里想道︰“幸虧他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問我因何離家。”當下笑道︰“好在我不是跑去別處,而是跟義軍的叔叔伯伯一起,爹爹他是不會怪我的。楊大哥,你也不用擔心,你和哥哥的誤會,我會想辦法解釋的。你的劍法這樣好,爹爹見了你,料想一定也是非常歡喜。”
剛剛說到這里,忽听得有人嘿嘿嘿的冷笑三聲,說道︰“你這女娃兒偷會情郎,卻教俺老頭子著了道兒。哼,我見了金逐流非得罵他一頓不可。怎的不管教管教女兒!”
金碧漪氣得滿臉通紅,罵道︰“老頭兒,你嘴里放干淨一些,否則莫怪我不敬老!”
那老者哈哈一笑,說道︰“女娃兒,我是看在你老子份上,才不和你計較,說你幾句也不過是替你的爹爹教訓你。你卻不知好歹,反而生起我的氣來了。哼,我問你;我是說錯了麼?嘿嘿,我倒寧願我是說錯,你知不知道,我還想給你做媒呢!”
金碧漪又羞又惱頓足說道︰“楊大哥,這些話你听得進去?還不趕快出去給他一點厲害瞧瞧,要讓他羞辱我麼?”
楊華小聲道︰“听他的口氣,似乎是你爹爹的老朋友?”
金碧漪嘖道︰“你怎麼這麼容易相信人,如果他是我的長輩,我還能不知道麼?哼,他一定不是好路逍道,你不願去對付他,我出去把他殺了!”
楊華忙道︰“你別生氣,我出去把他趕走就是!”
那老者哈哈笑道︰“一個要把我殺掉,一個要把我趕走。哈哈,你這兩個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俺老頭子也不會和你們小輩計較的。臭小子,你就出來,讓我瞧瞧你有什麼本領。為什麼金家的女娃兒放著現成的如意郎君不要,反而要你!”
楊華忍無可忍,開門出去,只見站在院子當中是一個虯髯如朝的老者,但紅光滿面,相貌粗豪,眼神威猛,看來似有五六十歲年紀,卻沒有半點老態。
楊華強忍住說道︰“老先生,你別胡說八道,我、我和金姑娘光明正大……”
話猶未了,那虯髯老者又是哈哈一笑,說道︰“什麼光明正大,我看你這小子分明是癲蛤膜想吃天鵝肉,知道這娃娃是金大俠的女兒,不知用什麼手段,將她騙了!”
這幾句話好像毒箭一樣傷了楊華的自尊心,忍不住拔劍出來,說道︰“你再胡說八道,我……”隨手一劍,劍光過處,院子里的一棵棠樹,七八根樹枝,同時給他削了下來。他雖然氣極怒極,可還只想把老者嚇走。
虯髯老者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這小子會使快劍,這一招閃雷劍法倒還不俗,就不知你的真實本領如何?好吧,要是你接得了我的三招,我就不罵你是癲蛤蟆了。”說到“癲蛤膜”三字,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他的快刀已是劈到楊華面門!
這一刀又快又猛,比楊華的一劍還快半分。楊華心頭一凜,登時知道遇上了勁敵。
只听得鐺的一聲,余聲綿綿不絕。楊華虎口一震,長劍幾乎掌握不牢。連忙一個移形換位,劍鋒借彈開之勢,倏地反圈回來,使出一招似是而非的“疊翠浮青”。
這老者是個大行家,雖然不識無名劍法的奧妙,卻也看出他這一招乃是虛中套實的奇招,竟不上當,迅即便是一刀斜劈楊華左肩,倘若他正直招架的話,勢必著了楊華的道兒,但這一招搶入空門,如是攻敵之所必救。
楊華急忙變招,唰的又是一劍刺向老者意想不到的方位,以攻對攻化解敵招,那老者也禁不住贊了一個“好”字。他數十年來,快刀罕逢對手,突然踫上一個足以與他旗鼓相當的楊華,不由得豪氣勃發,便和楊華攻斗,揮刀如風,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不覺忘記了自己說過了的話。
老者功力較高,刀法更快,但楊華的劍法瞬息百變,奇幻之處,則又遠勝對方。雙方各有顧忌,老者稍佔一點上風,可卻也難勝楊華。
激斗中虯髯老者一招“夜戰八方”,刀光四面蕩開,把楊華迫退兩步,喝道︰“你是不是盂元超的徒弟?”
楊華憤然說道︰“孟元超什麼東西,配做我師父,哼,我……”驀地想起何必要把盂元超是自己仇人的事情告訴一個陌生老者,立即住口,唰唰唰的還刺三招。”
虯髯老者冷笑道︰“你這小子真是狂妄得可以!”但心里卻是不由得暗自想道︰“這小子劍法之中雖有若干招式似是脫胎孟家刀法,但孟家刀法可沒有這麼古怪,看來他已是把好幾種上乘的刀法劍法融于一爐,另闢蹊徑,自成一家的了。孟元超或許能夠勝他,可還的確夠不上做他師父。奇怪,這小子年紀輕輕,武功造詣怎能如此之高?”要知另闢蹊徑,自成一家,談何容易?能有這樣造詣的人,非武學的大宗師莫辦,無怪這虯髯老者深感詫異了。
金碧漪不知什麼時候業已出來,此時忽地冷笑道︰“好不識羞,既然以長輩自居,說過的話卻不算數!說什麼只限三招,現在恐怕都有三百招了呢!”
虯髯考者瞿然一省,說道︰“好小子,你接這最後三招!”連環三刀,一口氣斫出,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看得金碧漪心里也不自禁捏著一把冷汗。只听得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劍影刀光,忽地消失。
楊華一個“黃鵲沖霄”的身法,拔起一丈多高,半空中鷂子翻身,平平穩穩落在地上。那虯髯老者己飛過牆頭,長嘆一聲,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話沒有說錯。嘿嘿,你不是癲蛤蟆,我倒是井底之蛙了。唉,算了,算了,你們小一輩子的事情,我也懶得多管了,江家的謝媒酒,只好不喝啦!”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是遠遠傳來,估計至少也在一里開外。
金碧漪面紅心跳,暗自想道︰“敢情這位前輩當真是江伯母請他來做大媒的?”
楊華則是驚魂未定,喘急過後,伸出舌頭說道︰“好厲害!幸虧他聲明只是最後三招,要是再發三招,只怕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忽地覺得腳底似乎有點異樣,楊華抬腿一看,只見自己穿的厚底布鞋,已被削去薄薄的一層。一雙布鞋,厚薄不齊,此際方才察覺,這一刀假如向上削高半寸,就能削掉楊華腳跟。楊華呆了一會,嘆了口氣道︰“我只道是和他打成平手,原來還是他手下留情。”
原來剛才楊華接最後一招的時候,情知難以力敵,故而冒險躍高,凌空刺下,以對攻來化解敵招的。雙方雙手都是快到極點,他只感覺到對方的刀鋒似乎是在自己的鞋底削過。卻不知當真已經給他削掉一層。
但楊華還有一事不知道的是,他那凌空一劍刺將過去,虯髦老者的衣袖也給他的劍尖穿了一個小孔。和楊華心里的想法一樣,那虯髯老者也以為是楊華手下留情。故而才有剛才一聲長嘆。
金碧漪臉上發燒,上前說道︰“楊大哥,這老頭兒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楊華苦笑說道︰“他教訓我是應該的,我確實是不知自量。”兩人繞著***說話。誰都不敢說出自己心里想說的話。楊華說道︰“這位老前輩本領如此高強,他說是令尊的老朋友,恐怕未必是假的了。但只不知他是何人?”
客棧的老板,早已聞聲驚起,此時走了出來,說道︰“金姑娘,我想起來了。看這老頭的相貌和刀法,恐怕是尉遲炯也說不定!”
楊華問道︰“尉遲炯是誰?”
店主詫道︰“關東大俠尉遲炯你也不知道嗎?”
金碧漪道︰“李大叔,你回去歇息吧。我慢慢告訴他。”
回到房中,金碧漪喝了一大口酒,苦笑說道︰“這回我可真闖了禍了,我以為他胡吹牛皮的,誰知他真的是我的長輩。不過誰叫他為老不尊,可也怪不得我發脾氣。”想起尉遲炯取笑他的那些說話,不禁又是滿面通紅。
楊華說道︰“尉遲炯號稱關東大俠,自必是俠道中的人物了?”
金碧漪道︰“尉遲炯是關東馬賊出身,少年時候縱橫江湖,專門和貪官污吏作對,後來和我的江師伯結識,成為好友,方始不干黑道營生,成為名副其實的大俠的。
“我的爹爹和孟元超等人年紀比尉遲炯小得多,成名遠遠在他之後。但後來他們也都結成了忘年之交。十多年前,他們曾經聯手大鬧京城,劫了大內總管薩福鼎的壽禮,當時號稱清廷第一嵩手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也敗在他們手里。這件事情真是。轟動天下,可惜那時候我也不過是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子,不能躬逢其盛,他們的英風俠氣,我只能從爹爹的敘述之中想象得知了。這件事情過後,尉遲炯重回關東!十多年來未履中原,是以我一直沒有見過這位尉遲炯伯伯。
“尉遲炯的妻子也是江湖上一位響鐺鐺的女俠,她名叫祈聖因,外號千手觀音。據說暗器功夫,足可以和四川唐家比美,說不定還是天下第一呢。除了暗器功夫,鞭法也是非常了得。我的母親曾經與她幾次切磋,彼此取長補短。母親教給我的鞭法,其中就有不少招數是從祈聖因那里得來的。”說至此處,不覺又是苦笑說道︰“所以認真說來,我和這位尉遲伯伯,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他卻算得是我的半個師公呢。”
楊華笑道︰“說起來我更倒霉,前幾天糊里糊涂的和你的哥哥打了一架,今晚又糊里糊涂的和這位老前輩打了一架。莫名其妙的都受了他們一頓臭罵。”
金碧漪低下了頭,輕聲說道︰“這是我的不好,連累了你。”
楊華說道︰“好在這位老前輩不會和咱們計較,他走的時候,不是說不管咱們了麼?”
余碧漪面上一紅,說道,“他雖然不管咱們,但我可是不能陪你進山了。”
楊華道︰“為什麼?”金碧漪紅了臉孔,說道︰“尉遲炯在這里出現,不用說也是要到義軍那里去的。義軍中的首腦人物都是他的朋友。這,這還不明白麼?”
楊華雖然不是怎樣通曉人情世故,可也並不糊涂,暗自想道︰“我給她的哥哥誤會于前,又給這位老前輩誤會于後,他們都是一口咬定了我和碧漪是有私情,卻教我如何分辯?碧漪不願和我一起,弦外之音,自是不想惹人閑話。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不好意思和尉遲炯相見。”明白了金碧漪的用意之後,不覺也是甚感尷尬。
金碧漪柔聲地說︰“楊大哥,你不會怪我吧?”
楊華勉強笑道︰“我怎會怪你,你肯把我當作朋友,告訴我許多事情,我已經很感激你了。我會自己走的。”
金碧漪忽道,“你覺得尉遲炯的刀法如何?”
話題忽地移開,楊華不禁一怔,半晌說道︰“我不是早就告訴了你嗎,他的刀法委實厲害得很,要不是手下留神,只怕我已經變成跛子了。”
金碧漪道︰“這是你稍為謙虛了些,依我看來,你的劍法決不遜于他的刀法。不過他的武功比你高,你要勝他,那也是絕無把握。我這樣說,還算公平吧?”
楊華笑道︰“不大公平,你是有點偏幫我了。我豈只沒有把握勝他,再戰下去,那是必敗無疑。”
金碧漪緩緩說道︰“那麼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二十年前,尉遲炯的快刀號稱天下無敵,後來孟大俠孟元趟崛起,使的也是快刀,在江湖上和尉遲炯可說是並駕齊驅。但時至今日,尉遲炯年已六旬,而盂元超則正在壯年,他的刀使得比尉遲炯更快,氣力也更悠長。我的爹爹有一次和厲幫主評論天下英雄,他們都認為當今之世的‘刀王’尉遲炯恐怕是要讓位給孟元超了。”
楊華默默不語。金碧漪忍耐不住,索性和他打開天窗來說亮話︰“你已經見過尉遲炯的刀法,孟元超的比尉遲炯更厲害,那麼你還要找孟元越麼?”
楊華咬了咬牙,說道︰“我和孟元超的一段梁子,是無法比解的。打不過他,也非得找他算帳不可!”
金碧漪皺眉道︰“我真是弄不明白,你又不認識他,何以會和他結有如此深仇大恨?”
楊華說道︰“請恕我有難言之隱,日後或者可以告訴你。我也不一定要殺他,但有件事情,必須弄明白真相,我的一口冤氣,也非得在他身上出了不可。哪怕我死在他的刀下!”金碧漪見他如此堅決,自己也不便再問下去,說道︰“好,那麼我不攔阻你,但我可先走了。”
楊華黯然說道︰“好,你走吧!”金碧漪勉強笑道︰“也不用太過匆忙,我有一樣東西給你。”拿出一張地圖,繼續說道︰“楊大哥,我答應做你的向導,現在不能陪你,只好讓這張地圖替我充當向導了,你按圖索查,就可以找到義軍。”楊華接了過來,心里想道︰“原來她早已準備好了。即使沒有踫上尉遲炯這樁事情,她也不會陪我進山的。”
金碧漪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那匹白馬,我本來應該還給你,但我想在尉遲炯的前頭,先和冷伯伯、蕭伯伯他們見面,只好繼續借用。我可以請李大叔給你另外準備坐騎。”“李大叔”是這間客棧的主人。
楊華說道︰“我不用坐騎。這匹白馬是咱們聯手搶來的,本來也不是屬于我的東西,不必用‘借用’二字。”
金碧漪欲行又止,跨出門口,回過頭來,說道︰“楊大哥,你真的不怪我?”
楊華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已經知道你是真正的把我當作朋友了,你怎樣對我,我也不會怪你。但我只想知道,過幾天我是不是可以重新見你?”他察覺金碧漪似乎頗有“死別生離”的模樣,隱隱感到不妙。
果然金碧漪說道︰“我不想和尉遲炯見面,我在小金川做的事情,和冷伯伯交代之後,我就離開這里。但願咱們還有相見之日。”
楊華問道︰“你回家不?”金碧漪說道︰“我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家里是要回去的,但絕不是現在。”楊華苦笑道︰“那麼咱們也說不定沒有重聚之時了?”
金碧漪笑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恨古難全,何須如此執著?”貌似曠達,其實她的內心酸痛實是不在楊華之下。楊華也看得出來。
燈影迷離,人影已沓。健馬嘶鳴,漸遠漸寂。客店里只剩下滿懷悵憫的楊華。他咀嚼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兩句話,也不知過了多久,瞿然一省,嘆口氣道︰“唉,我也應該走了!”
兩天之後,楊華已是深入柴達木山區。他的心情又是興奮,又是迷茫。禍福無門,皆人自召。在這人生的旅途上,等待他的將是什麼呢?
楊華深入柴達木山區,放眼是一望無際的林海。
高原景色,奇麗萬狀。但也可以簡單的用一個“大”字來形容。一塊岩石可以有一間、兩間甚至三間屋子那樣大,而且奇形怪狀,自成格局。有的像走獸,有的像飛禽,有的仿佛懸在半空,要立刻壓下來似的。令人在下面走過,也不由得要有點兒提心吊膽。
山坡上盡是松、檜、柏和杉樹,大的可兩三人合抱,樹干筆直,好像要刺破青天。樹頂相連,枝葉密集,抬頭只能望見一線藍天。幾股像飄帶似的雲霧環繞著山腰,將山峰隔成了幾塊,只有峰頂突兀地高聳雲端。岩石上大都長著斑瀾的赫紅色、雪青色、或草黃色的鮮苔。斑駁的岩石,加上塔形的松樹,綠色的草坪和匹練般的流泉,伊如巨匠揮毫,寫出了一幅碩大無朋的山水畫!
“大”之外就是“靜”,听到的只是流泉的嗚咽,松風的呼號,兀鷹的餓鳴。這些聲音匯成林間的“元籟”。听到這些聲音,更是令人感到靜得出奇,靜得可怕。
楊華穿過林海,踏過雪原,在這高原上的柴達木山區,已經走了兩天,還沒有踫見過一個人!
在靜得出奇的林海里,他的心情卻是絲毫也不平靜。
首先,他是覺得奇怪,為什麼走了兩天,還沒有踫見一個義軍?
他看了看金碧漪給他的地圖,並沒有走錯。按說離開義軍聚集的中心地點不到百里,已經是應該有義軍巡邏的了。“或許是因為樹林太大,我一時還未能湊巧踫上吧?”
楊華又想道︰“尉遲炯想必早已到了,他會不會跟孟元超談起踫上我和碧漪的事情呢?”
想起了金碧漪,想起了尉遲炯,他的心情越發不能平靜了。
楊華的胸襟並非狹窄,但想起了尉遲炯罵他的那句說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仍是止不住心頭的隱痛。雖然尉遲炯在和他交手之後,業已為了這句話向他道歉。
那晚尉遲炯雖然沒有明白他說出來,但從他的語氣之中,則已顯然透露,他是受了江海天之托要給金碧漪做媒的。男的是誰?不用說當然是江海天的第二個兒子,金碧漪的那位江師兄了。
楊華不禁心中苦笑︰“江、金兩家,門當戶對。江大俠的兒子配上金大俠的女兒,那可真是天作之合啊!我算什麼?怪不得尉遲炯要罵我是癩蛤蟆了。”
楊華放眼無邊的林海,皚皚的雪景,不知怎的,忽地想起金碧漪對他說過一句話︰“天地寬廣得很,一點無關大局的恩怨,我看也不必老是放在心上。你說是嗎?”
是呀,天地寬廣得很,他現在是深深體會到了。這無邊的林海,這浩瀚的雪原,都可以令人胸襟豁然開闊,在這寬廣的天地之中,自己卻為著私情苦惱,豈不是太可笑了麼?
這句話是金碧漪在小金川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說的,當時她說這話,為的是規勸他不要去向孟元超尋仇,而現在楊華卻用來自我開解,希望自己能夠在相思的苦惱中解脫出來。效果如斯,自是大違金碧漪的初意了。
只須再走幾十里路,就可以到達義軍的營地了,金碧漪或許見不著,盂元超是一定可以見得著的了!
楊華咬了咬牙,心里想道︰“我這一生的不幸,和孟元超有極大的關系,無論如何,我都要弄清楚真相。假如他真的是像爹爹所說的那樣壞的人,我拼著受天下英雄暗罵,也一定不能放過了他。”但他卻怎想得到楊牧其實不是他的父親?楊牧編造的謊言,已經深深毒害了他純潔的心靈。
森林里隱隱傳來郁雷也似的轟轟發發的聲音,原來是山峰上掛下來的瀑布,從高處奔騰傾瀉,沖擊兩旁的岩石。楊華走到瀑布腳下,看那瀑布在麗日下灑起金色珍珠的泡沫,涼氣逼人,不禁精神為之一爽。
他喝了幾口涼水,抹了一把臉,心中的塵垢似乎也給這奔騰的瀑布沖洗干淨,坐下來略作小休。
忽听得一縷柔和的蕭聲隨風飄來,越來越近。那轟轟發發的瀑布轟鳴,竟是壓它不住!
楊華吃了一驚,不但驚奇于吹蕭者深厚的內功,更驚奇的是這人所吹的曲調,他好像是什麼時候曾經听見過的。蕭聲柔和悅耳,好听極了。端的有如“間關葷語花底滑,幽咽流泉下水灘!”吹的是江南曲調,好像把人帶到了“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群蓉亂飛”的江南。
遙遠的記憶在心底尚未模糊,山明水秀的江南,楊華也是曾經到過的,不過那時不是蔦飛草長的暮春,而是“已涼天氣未寒時”的暮秋。
他想起來了,七歲那一年,宋騰霄把他從父親的“靈堂”之中從他的姑姑手里奪去,帶他到江南去找他的母親。宋騰霄喜歡吹蕭,一路之上,就曾不止一次吹過這個曲調。
一個清脆的女聲按拍低吟,與蕭聲相和。
“畫船載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行雲卻在行舟下,空水澄鉤,俯仰留連,疑是湖中別有天。
“群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漾壕,垂柳欄桿盡日風,褲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攏,雙燕歸來細雨中。”
同樣的曲調,前一首是游興方酣,充滿歡樂的氣氛;後一首是“群芳過後”,則不禁令人有蕭瑟之感了。
楊華不懂審音辨律,卻也感覺到了樂曲的情緒,不由得暗自想道︰“不錯這正是宋叔叔當年吹奏過的曲子。但當年是在江南,江南的風景可以西湖作為代表,在江南吹奏吟詠西湖的曲子,那是自然得很。但此處風光卻與江南迥異,宋叔叔為什麼還是要吹奏這個曲子?”
蕭聲嘎然而止,那女子道︰“霄哥,你還是念念不忘西湖麼?”
楊華躲在岩石後,向上望去,只見一男一女,在瀑布的上方,並肩而坐。那中年男子果然是宋騰霄。楊華想道︰“這女的想必是他的妻子了。”
楊華猜得不錯,這女的是宋騰霄的妻子呂思美。
宋騰霄嘆口氣道︰“是呀,屈指一算,我已經有十二年沒有回家了。不知不覺患上了思鄉病啦。”
呂思美道︰“大哥,我看你不是思鄉,你是懷人!”
宋騰霄黯然說道︰“不錯,我在思鄉,也在想起二十年前和元超,紫蘿同游西湖的往事,你不會不高興吧?”
楊華心中一跳︰“紫蘿?這不是媽的閨名麼?”
呂思美嘆口氣道︰“我也十分懷念雲姐姐呢,唉,她在小金川的的墓不知能否保全,咱們今年可是不能給她上墳了。”
宋騰霄道︰“這你不用擔心,元超已經托人照料她的墳墓,那個地方外地人也是不容易找得到的。”
呂思美道︰“說起來我是有點擔心孟師哥呢,雲姐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他的傷心依然未過。咱們是懷念好友之情,唉,但在孟師哥,卻好像是他也死掉了一半了。”
宋騰霄道︰“怪不得孟大哥傷心的,你不知道他們當年是怎樣相愛……”呂思美道︰“我怎麼不知道?我也在替孟師哥惋惜呢。唉,這是造化弄人……”
宋騰霄嘆道︰“其實他們後來還是可以成為夫婦的,但紫蘿來到了小金川,卻不讓他知道︰“
呂思美道︰“那時孟師哥已經有了無雙妹子了,我懂得雲姐姐的心,她是寧願犧牲自己,成全別人。”說到這里,勉強笑道︰“不過無雙妹子也很不錯,她和孟師哥配成一對,本來應該是很幸福的。”
宋騰霄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不是說林無雙比不上雲紫蘿,而是情天缺陷,縱有女蝸煉石,也難彌補。”呂思美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咱們只能希望他在無雙妹子的溫柔體貼之下,慢慢平復心上的創傷。”
宋騰霄默然無語,緩緩的又吹起蕭來。
呂思美道︰“可惜孟師哥不在這里,記得從前在小金川的時候,他和我一樣,都是喜歡听你吹蕭的。”
宋騰霄嘆口氣道︰“過去的事,別提它,我就是怕惹起孟大哥的傷心,不敢在他面前吹蕭呢。”
楊華躲在瀑布下面,偷听了他們的談話,好像是給人在心窩戳了一刀似的不由暗自想道︰“難道媽真的是曾經和孟元超做出對不住我爹爹的事情?不,這一定全是孟元超的不對,媽媽不知如何,受了他的哄騙?”
一件事情,最怕知道一些,又不知道一些,楊華目前就是這樣。他不敢埋怨母親,只能遷怒于孟元超了。不僅遷怒于孟元超,連宋騰霄他也有敵意。
楊華在心情激動之下,不知不覺,弄出聲響。宋騰霄喝道︰“誰在下面?”
楊華站了出來,繞過瀑布,走上山坡。
經過了將近十二年,宋騰霄從少年變成中年,容貌沒有多大改變;但一個七歲的小孩,變成了十八九歲的少年,宋騰霄可是認不出他了。
宋騰霄一看,是個陌生少年,而且一看裝束,分明不是當地土人,而是外地來的。不禁疑心大起,喝道︰“你是誰,為什麼跑來這旦?”
楊華心情極是復雜,小時候宋騰霄曾對他很好,他是頗為感激的。但楊牧的謊言在他心里生了根,楊牧說,宋騰霄當年是受孟元超之托,特地把他劫走,為的是用來要挾雲紫蘿非跟孟元超不可。楊華想起這些奇語,半信半疑,不覺心懷敵意,對宋騰霄怒目而視;宋騰霄道︰“咦,我問你,你為何不答,卻瞪著眼楮看我?”
楊華說道︰“你是什麼人,在這里做什麼?”依樣畫葫蘆,反問宋騰霄。宋騰霄一听,不覺愕然︰“這小子倒像存心和我吵架了。”說道︰“咦,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楊華冷冷說道︰“只許你問我嗎?”
呂思美道︰“大哥不要這樣急躁。”回過頭來,柔聲說道︰“我們夫婦二人,是住在這里的。小哥,你好像是外地來的吧。這地方很少人來,所以問一問你。”
她已經說得相當委婉,哪知楊華還是冰冷的面孔,並不答話,又反問道︰“你們在這里住了多久了?”
宋騰霄忍不住氣上心頭,說道︰“你問這個干嗎?”
楊華說道︰“你雖然住在這里,但本來也是從外地搬來的,對不對?”
宋騰霄道︰“是又怎樣?”
楊華淡淡說道︰“沒怎麼樣。既然大家都是外地來的,你們來的,我為什麼就不能來?”
呂思美道︰“說一說你的姓名,又有什麼打緊?”至此,她也不覺起了疑心了。
楊華說道︰“我又不想和你們打交道,為什麼要告訴你?”
宋騰霄道︰“你想和什麼人打交道?”面色越來越難看了。楊華比他更不客氣,哼了一聲,說道︰“你管不著!”口中說話,側目斜瞧,腳步已是向前逼進。
宋騰霄喝道︰“給我站住!”楊華說道︰“你想怎樣?”宋騰霄道︰“不說實話,我就和你不客氣了!”
楊華冷笑道︰“走路你也要管,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宋騰霄喝道︰“少說廢話,你跑到這里,到底是要干什麼?快說!”
楊華道︰“好呀,我還沒有見過這樣橫蠻的人,你不客氣,我也不是好欺負!是不是想要打架?來吧!”
宋騰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這小子,跑到這里來找人打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跟我走吧!”身形一掠,已是截住楊華的去路,一抓向他抓下。呂思美忙道︰“說不定是個傻小子,大哥,你可別下重手傷他。”
宋騰霄道︰“我理會得。”說話之間,五指如鉤,已是堪堪抓到了楊華肩頭的琵琶骨,試看他是否懂得武功。楊華冷笑道︰“你給我抓癢嗎?”倏地沉肩縮肘,避招進招,點向宋騰霄脈門。
宋騰霄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看來有點傻里傻氣的鄉下少年,身手竟是如此矯捷,連忙縮掌變招,以近身纏斗的小擒拿手法,反抓楊華虎口。楊華橫掌如刀,順勢就劈下來。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橫雲斷峰”,是硬踫硬接的打法。
雙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聲,宋騰霄連退三步,楊華卻只不過是身形一晃。論功力本來是宋騰霄高出楊華,只因他做夢也想不到楊華能有如此本領,出手之時,僅僅用了兩分力氣,還怕傷了楊華。哪知道就吃了大虧,要不是楊華也沒存心傷他,恐怕他的腕骨也要給楊華劈斷。
呂思美大吃一驚,叫道︰“大哥,你沒事吧?這人的確可疑,你用不著手下留情了。”
宋騰霄道︰“這還用說,這小子十九是清廷鷹爪。你放心,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我還會對付不了嗎?”
他吃了大虧,下手果然再不留清,說話之間,掌劈指戳,已是接連向楊華攻了十六八招。
楊華以指代劍,以掌作刀,或刺或抹,或劈或按,招數奇幻無比,宋騰霄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摸不透他的路數,不由得暗暗驚奇。雙方對搶攻勢,楊華絲毫也沒吃虧。
楊華避實就虛,不與宋騰霄硬拼掌力,宋騰霄自忖,自己分明可以勝得了這個少年的,卻是給他弄得無可奈何,不由得漸漸心情暴躁。
轉眼過了六七十招,宋騰霄心里想道︰“我若是連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打不過,豈不教人笑話?”要知宋騰霄一向心高氣傲,雖然此地沒有“外人”,旁觀的只有自己的妻子,他將近百招,仍然未能取勝,也是引以為羞。情急之下,忽用險招。
宋騰霄雙掌如飛,倏地滾所而進。這一招也有個名字,叫做“三環套月”,招里套招,式中套式,逼得楊華非得硬接不可。
但武學之道,偏攻偏守,都是有利必有弊的。宋騰霄自以為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卻不料也就著了楊華的道兒。
只听得“蓬”的一掌,這一次是楊華連退了三步了,但宋騰霄雖然站在原地,卻是忽然膝蓋一麻,身子向前傾僕。幸而他動作得快,手肘支地,立即反彈起來。倘若慢了半分,只怕就要變成滾地葫蘆。
原來在那電光石火的剎那,楊華已是點著他膝蓋的環跳穴,然後才給他的掌力逼退的。
楊華見他立即就跳起來,不禁心頭一凜,想道︰“怪不得宋騰霄能夠和孟元超並罵齊名,功夫果然了得!”要知楊華剛才雖然不是用重手法點穴,但也不是等閑之輩,立即就可以自行解穴的。楊華自忖就沒有這樣深厚的內力。
不過楊華心里雖然佩服,嘴上卻是“得理不饒人”,他一穩住身形,便即冷冷說道︰“空手你是打不過我,亮兵刃吧!”他是有意氣氣宋騰霄,二來也想試試宋騰霄的劍法。由于孟、宋齊名,他試出宋騰霄劍法的深淺,他日和孟元超交手之時,便可以心中有數了。
宋騰霄勃然大怒,側地拔出劍來,喝道︰“好個狂妄的小子,接招!”其實剛才比掌,楊華也給他的掌力震道,雙方只能說是打成平手。但他是個成名人物,卻怎好和楊華辯論?一口悶氣、只能從凌厲的劍招上發泄出來。
楊華待他劍尖堪堪指到面前,這才倏地反擊。一招似是而非的“春雲乍展”,橫揮出去,竟然後發先至,避招還招,拿捏時候,妙到毫損。
宋騰霄不禁又吃一驚︰“這是什麼劍法?”說時遲,那時快,楊華一口氣已是攻出連環八劍。從嵩山派的“疊翠浮青”,到武當派的“道魂奪命”。中間還雜以天山派,峨嵋派、青城派、少林派的各家劍法,每一招劍法都是似是而非,從來宋霄意想不到的方位倏然刺去。
宋騰霄當真不愧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然不懂無名劍法的奧妙,卻也並不慌亂。只見他回劍防身,連退八步,每退一步,就化解楊華的一招,消掉他的一分攻勢。不過宋騰霄是當世有數的劍術名家,本來他先發攻敵的,如今卻弄得要轉為守勢,已是感到臉上無光了。
宋騰霄是臉上無光,楊華則是心里暗驚︰“他守得這樣綿密,我攻不進去。久戰定然不是他的對手,須得適可而止了。可是我裝作不認識他的,卻怎好意思轉過彎來?”
劇斗中宋騰霄忽地斜躍數步,喝道︰“來者何人?”楊華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苗人裝束的漢子剛在山腰現出身形。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三師父丹丘生的大仇家,曾經兩度和丹丘生爭奪石林的那個大魔頭陽繼孟。
楊華吃驚未過,只見陽繼孟的後面又出現了一個人,是個年近五旬的婦人。楊華這一驚更甚,原來這個婦人是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楊大姑。她中年守寡,經常住在娘家,楊華自小就有點怕她的。
陽繼孟哈哈笑道︰“我只道和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有多厲害,原來連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打不過!”楊大姑則喝道︰“宋騰霄,你搶了我的佷兒,還不交給我?”
楊華在宋騰霄躍開的時候,故意裝作腳步一個踉蹌,趁勢抓起一把泥沙,涂污了臉孔,亦是退過一邊,靠著大樹喘氣,好像十分疲倦的樣子,話也說不出來。
其賣他用不著涂污面孔,楊大姑也是決計猜想不到,這個和宋騰霄交手的少年,就是她的佷兒。
陽繼孟是在兩年前看過他的,要是留心察視的話,或許可以認出他來,但此時他也只是奇怪,何以會有一個武功這樣高強的少年,並不知道就是楊華。
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年,能夠和宋騰霄差不多打成平手,已經是令得他們驚異不已了。是以楊華裝作氣喘吁吁力竭精疲的樣子,他們倒是認為是必然的結果,確也沒有懷疑。
只有宋騰霄自己心里明白,楊華最少還可以和自己斗幾百招,楊華自動退過一邊,卻是令他頗感意外。他本來擔心楊華來了幫手,還要和他纏斗的。“難道我看錯了人,這少年井非清廷鷹爪?”宋騰霄暗自思想。
宋騰霄松了口氣,冷笑說道︰“楊華不是你的佷兒!”
楊大姑怒道︰“胡說八道,雲紫蘿這賤人雖然早已給我趕出楊家,她生的兒子可還是楊家的骨肉。我不認雲紫蘿作弟婦,楊華還是我的佷兒!”
宋騰霄不願和楊大姑說明真相,哼了一聲,說道︰“就算楊華是你的佷兒,你也該向段仇世討還才行。難道你還未知他早已做了點蒼雙煞的徒弟麼?”
楊大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從我的手上搶走佷兒,我只能唯你是問!”
宋騰霄冷笑道︰“我正想向你們查究那個孩子的下落呢!姓陽的,你到石林向段仇世尋仇,你當我不知道麼?段仇世怎麼樣了?楊華是不是你劫去了?快說!”
陽繼孟道︰“我和段仇世的梁子與你何關?你硬要為他出頭,我也不會怕你!至于那個小子,我要他做什麼?”
楊大姑喝道︰“絲瓜不要纏在茄子上,我的佷兒下落不明,我只能著落在你的身上!”
宋騰霄情知她是藉口討還佷兒,特地來和自己生事的,大怒說道︰“你這潑婦,簡直是無理取鬧!要人沒有,要算帳就來!”
楊大姑峭聲說道︰“不錯,我正是要和你算帳!”雙方劍拔怒張,剛要交手,陽繼孟忽地一躍而前,說道︰“楊大姑,你要算的是舊帳,舊欠不妨慢慢道討。宋大俠怪我得罪他的朋友,還是讓我和他先算這筆新帳吧!”
十年前楊大姑曾經吃過宋騰霄的虧,如今雖然練成了金剛六陽手的功夫,自忖也是沒有必勝把握,于是說道︰“新帳要算,舊帳也要算。好在咱們是兩個人,他們夫妻也是兩個人,兩個對兩個,公道得很,兩筆帳並作一筆算好了。”
呂思美自是不甘示弱,說道︰“好,那麼咱們男對男,女對女,讓我討教討教你辣手觀音究竟是如何心狠手辣?”楊大姑陰惻惻說道︰“討教二字不敢,嘿嘿,你是孟元超的師妹,宋騰霄的妻子,武功必不差,唯們比劃比劃!”
宋騰霄喝道︰“陽繼孟,你遠來是客,出招吧!”
陽繼孟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你怎的這麼客氣。……”宋騰霄只道還有幾句客套的說話要交代的,不料他竟是話猶未了,呼的一掌便打過來。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已經練到了第七重,掌力一發,寒隨卷地而來。饒是宋騰霄的內功深厚,亦是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
陽繼孟心頭大喜︰“原來宋騰霄不過是浪得虛名。”掌風呼呼,雙掌齊發。宋騰霄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看劍!”劍光霍霍,比陽繼孟的出掌更快,陽繼孟才發兩掌,他已還擊三招。攻中有守,每一招都伏下極厲害的後著,登時把陽繼孟迫到離身一丈開。身體雖然還感寒意,卻也盡可支持得住了。陽繼孟的驕狂之氣為之一斂,這才知道,宋騰霄並非浪得虛名。原來宋騰霄是因為和楊華先斗了一場,耗了不少真氣,功力自是不免打了一點折扣。
楊華靠著大樹,自言自語道︰“唱戲的哪及看戲的舒服?我樂得躲在一邊涼快涼快,看看熱鬧啦!”
他看了幾招,心里想道︰“可惜宋騰霄沒有一開始就搶先,出劍也嫌還未夠快,要破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他恐怕是做不到了。看來“修羅陰煞功”頗耗元氣,倘若宋騰霄要是快劍急攻,攻得陽繼孟透不過氣來,他就不能連續施為了。不過這也怪不得宋騰霄應付不當,一來他的功力打了折扣,二來他是第一次見識“修羅陰煞勸”,怎比得上楊華之能知己知彼?
宋騰霄一面要運功抵御寒氣,一面要應付敵人的攻擊,果然過了不久,便漸漸屈處下風。
另一邊,呂思美和楊大姑交手,也是陷于苦斗之中。
金剛六陽手乃是楊家絕技,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每一掌劈出,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本來這種純粹的陽剛掌力,是不適宜于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別出心裁,另闢蹊徑,在原來的家傳掌法上又再窮加變化,減少了幾分陽剛,加上了幾分陰柔,從純剛的掌力一變而為剛柔兼濟的功夫,是以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雖說是繼承家業,其中卻也有她自己的創造,變得比原來的掌法更為高明,更為陰狠了。
十二年能,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已經差不多可以和雲紫蘿打成平手,和宋騰霄拼斗,雖然輸了,也不過略遜一籌而已。如今經過了十二年的苦練,金剛六陽手的功夫業已大成,比從前威力更增,也更為無懈可擊。
呂思美使的雙刀一長一短,長刀用以攻擊,短刀用以防身,出自家傳,在武林中也是自成一家的刀法。當年她的父親因材施教,她的師兄孟元超傳了快刀絕技,青出于藍。她是女子,氣力較弱,難使快刀。但雙刀的招數卻是更為繁復奇妙,在防守上也比師兄的單刀更為嚴密。
不過雖然如此,和楊大姑浸淫了幾十年的“金剛六陽手”比起來,畢竟功力還是有所未逮,老練也是有所不如。還幸她的刀法攻守兼施,門戶關閉得非常嚴,苦斗之下,勉強還可支持。
楊華在旁觀戰,思如潮涌。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兩個師父——段仇世和丹丘生。那日在石林中和陽繼孟。洞玄子惡斗,大家都受了重傷,楊華自己也暈了過去。他以為四個人已同歸于盡,但醒來之後,敵我兩方的四具“尸體”卻是都失了蹤。這兩年來,兩個師父生死未之謎始終未解。
“陽繼孟這魔頭當時所受的傷比二師父三師父更重,他卻能夠逃出生命,想必我的兩位師父也還活在人間?听這魔頭的口氣,他也似乎未知我的師父是死活?”想起了石林中那筆血債,楊華代師報仇之念自是不禁油然而生,他對宋騰霄不過有惡感而已對陽繼孟可是大恨深仇!
跟著想起來的童年事情,“媽媽不知受了姑姑多少閑氣!爹爹‘出殯’那天!她還冤枉是媽害死爹的,硬要打我的媽媽,如今媽媽雖然死了,她受的氣我還是要替她出的。”
宋騰霄惡斗了將近半個時辰,只覺寒意越來越濃,禁不住牙關格格作響。陽繼孟得意洋洋,哈哈笑道︰“宋大劍客,你還不服氣嗎?”宋騰霄心高氣傲,給他氣得七竅生煙,可還當真不敢分神說話。
楊華伸了一個懶腰,忽地走上前來,說道︰“可笑啊,可笑!”接連打了三個哈哈。
陽繼孟只道他是幫忙自己挪揄對方,心想這個小子倒還知趣,越發得意,便把楊華當作說相聲的搭檔,有意和他一唱一和,說道︰“小兄弟,你說說看,是什麼可笑啊?”
楊華緩緩說道︰“可笑你太不知自量!”
一盆冷水,兜頭淋下,陽繼孟笑容頓斂,面色一沉,說道︰“我怎麼是不知自量?”
楊華說道︰“憑你這點功夫,單打獨斗,焉能是宋大俠的對手?”陽繼孟心想︰“莫非他說的乃是反話?”哈哈笑道︰“你看清楚沒有?我再讓你瞧瞧!”連發三掌,把修羅陰煞功發揮得淋灕盡致,宋騰霄止不住連連後退,給他打得手忙腳亂。
楊華冷冷說︰道︰“不錯,你現在是稍佔了一點兒上風,可是你們這場架打得太不公道。”
陽繼孟道︰“單打獨斗,有何不公?”
楊華說道︰“你剛才不是眼盲吧?你分明看見他已經和我打了一場,你這才來佔他的便宜,還能說是公道麼?嘿嘿,我都打不過宋大俠,何況是你?假如宋大俠未曾消耗氣力,我看你最多不過能夠接他三五十招!”
陽繼孟見他說的甚是認真,哪里像是在說“反話”?不由得氣往上沖,喝道︰“好小子,依你說,你是勝過我了?”楊華淡淡說道︰“不敢,倘若你我都是一上來就交手,或許你和我不分高下,如今我已養好精神,你是接不了我的十招的了!”
陽繼孟大怒喝道︰“好吧,那你就上來幫宋騰霄的忙吧,省得我多費氣力。”
楊華笑道︰“我本來只是想看戲的,可是技癢難熬,說不得也只好再唱一出了。宋大俠,請你讓一讓場子。要是唱得好,你給個喝彩,要是唱不好,你再替我接場。”
宋勝霄心里猜疑不定,姑且閃過一邊,看看楊華弄什麼花樣。楊華說道︰“陽繼孟,你數著!”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劍勢輕靈翔動,變化奇幻,迅捷無倫。饒是陽繼孟在武學上的見識造詣都很不凡,竟也捉摸不定楊華的劍勢是刺向何方?吃驚之下,連忙揮袖護身,單掌發出第七童的修羅陰煞功。掌風劍影之中,只听得嗤的一聲,白繼孟的袖子給削去一幅,化成片片蝴蝶。
楊華冷笑說道︰“孟神通當年練到第九重,你如今只練到第七重。修羅陰煞功你練得還未到家呢、焉能奈我何哉?”
楊華一口氣喝破他的武功來歷不算,而且在一招之內就識穿他的深淺,陽繼孟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了︰“當今之世,只有我一個人得了孟師祖的真傳,這小子年紀輕輕,何以懂得修羅陰煞功的秘奧?真是奇怪!”
宋騰霄在旁觀戰,也是詫異之極,心里想道︰“這少年的劍法或許比我高明,功力分明還是不如我的。我都抵御不了修羅陰煞功的寒氣,何以他卻居然神色依然難道他剛才對我還是未曾全力的麼?”
他們哪里知道,楊華年紀雖小,卻是當今正邪兩派人物之中,唯一懂得破解修羅陰煞功的人。
原來修羅陰煞功出以歸代的武林怪杰喬北溟,喬北溟本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後來成為邪派的首領。張丹楓和喬北溟是同一時代的人物,兩人一正一邪。喬北溟是天下第一大魔頭,張丹楓是天下第一大劍客,兩人數度交手,最後一次,喬北溟終于傷在張丹楓劍下,遁跡海外,不知所終。
張丹楓在他晚年所著的“玄功要訣”之中,記載有破解修羅陰煞功的法門。這部“玄功要訣”和他的“無名劍法”,藏于石林劍峰,在三百余年之後,才給楊華發現,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遠遠不及喬北溟當年,何況是孟禪通的徒孫陽繼孟?是以楊華的功力雖然未到一流境界,但用之于抵御陽繼孟第七重修羅陰煞功卻已是綽綽有余。陽繼孟又曾先後兩次和楊華的三師父丹丘生在石林交手,因此陽繼孟功力的深淺如何,楊華亦是早已知道。
照面一招,楊華就奪得了先手,趁他心虛膽怯之際,立的揮劍如風,著著搶攻。劍勢之迅捷雄奇,當真皇有如奔雷駭電。在他怒劍急攻之下,陽繼孟已是難以再發修羅陰煞功了。楊華口中念道︰“二,三、四、五、六、七、八……”驀地一聲大喝,收劍凝身,說道︰“是不是未滿十招?”
只見楊華的劍上有淡淡的血痕,雪地上幾點鮮紅。原來楊華最後一招,已是把陽繼孟的一根指頭削掉。只因出劍太快、連宋騰霄都還未曾瞧得清楚。
宋騰霄喝彩道︰“妙啊,剛好九招!”至此他已相信楊華確實是有誠意助他,對這少年的本領不禁大為驚異。心里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要是這少年一開始就用全力攻我,只怕我也難免敗在他的劍下,但他既然是個俠義道的人物,卻不知何故似對我懷有敵意?”
宋騰霄對楊華的本領固然大感驚異,陽繼孟給他削掉一根指頭更是嚇得魄散魂飛。失掉一根指頭雖無大礙,但假如不是剛才縮手的快,掌心的勞宮穴只怕也要給楊華的利劍刺穿,修羅陰煞功就要化為烏有了。只削掉一根指頭已屬不幸中之大幸。陽繼孟大驚之下,哪里還有余暇細算楊華用了幾招,嚇得連忙轉身飛跑,唯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其實楊華雖然懂得破修羅陰煞功,按說也不能在十招之內就把陽繼孟打得大敗而逃的。只因陽繼孟中了他的激將之計,心頭動怒,高手比斗,哪容得氣躁神浮,這就著了楊華的道兒了。
楊華暗暗叫了一聲“僥幸”,回頭看時,只見楊大姑正在一掌向呂思美擊下,用的正是金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一招六個變式,呂思美難以照應周全,只听得“鐺”的一聲,左手的短刀已是給她擊落。
宋騰霄搶在楊華面前,揮劍如風,一招“李廣射石”,徑刺楊大姑背心的“風府穴”,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尚未沾衣,已是令得楊大姑感到霖森寒意。
楊大姑本想把呂思美抓為人質的,未能成功,哪里還敢戀戰?一掌逼退了呂思美,便即斜身竄出。
宋騰霄見妻子沒有受傷,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大怒喝道︰“你這惡婆不是要和我算帳的嗎?有膽的你就莫跑!”
楊大姑身似水蛇游走,掠過楊華身邊,一掌向他拍下,喝道︰“都是你這小子壞了我們的大事!”
楊華想起童年時候,母子受他欺凌,剛才還在自己面前,口口聲聲罵自己的母親,不由得也是起了怒氣,想道︰“你罵我不打緊,罵我親娘可是不該!”本來不想打他姑姑,此時也非還手不可了。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對付呂思美可以,卻怎奈何得了楊華?只听得“啪”的一聲,已是給楊華打了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
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已然趕到,叫道︰“小兄弟,這惡婆娘讓給我吧!”一招“大漠孤煙”,劍直如矢,向楊大姑徑刺過去。
背腹受敵,這一劍又來得急勁異常,眼看楊大姑已是決計躲閃不開,忽听得“鐺”的一聲,楊華側身,放楊大姑過去,平劍當閥,一招“鐵鎖橫江”,卻擋住了宋騰霄的三尺青鋒,緩緩說道︰“這婆娘雖然可惡可恨,但也有點可憐,請宋大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讓她去吧!”
楊大姑又急又氣,又是大感意外。她外號“辣手觀音”,平分只有別人怕她,幾曾受過人家如此侮辱?楊華這一記耳光,打得她幾乎氣得發昏,但想不到楊華打了她的耳光,卻又救她性命。楊大姑狠狠地瞪了楊華一眼,從缺口便沖出去,轉瞬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宋騰霄笑道,“這惡婆娘似乎還不領你的情呢。”
楊華淡淡說道︰“我但求心之所安,本來就不想要她領我的情。”要知他自小就給姑姑的威嚴鎮壓,要不是剛才氣上頭上,他還當真不敢打他姑姑這記耳光,但在這記耳光之後,他的心里卻感到莫可名狀的痛快!
宋騰霄心中一動,說道︰“小兄弟,你可曾學過孟家刀法的麼?段仇世是你何人?”
原來楊華剛才要在十招之內打敗陽繼孟,不知不覺內有幾招,已是孟家的快刀刀法化到劍法上來,孟元超把刀譜交給段仇世請他轉授楊華的事情,宋騰霄是知的。
楊華情知已經瞞不過去,只好向宋騰霄施了一禮,說道︰“宋叔叔,請恕小佷適才無禮。分別多年,小佷不知就是叔叔。多謝宋叔叔問候家師。”他表露了身份,孟家刀法之事卻避而不談。心里想道︰“宋騰霄的眼光好厲害,但也怪我學得還未到家,刀法化成劍法,還是露出痕跡。糟糕,要是他說給孟元超知道,我就沒有取勝把握。
宋騰霄大喜說道︰“原來你果然就是楊華!”高興之中卻也不免有點尷尬。高興的是好朋友的兒子武藝如此高強;尷尬的是自己竟然敗在小輩之手。他的性情和孟元超不同,孟元超是沉穩堅毅,他卻比較心高氣傲,重視面子。
楊華說道︰“不錯,小佷正是楊華。”
宋騰霄道,“你的二師父呢?你為什麼一個人來到這里?”楊華遲疑片刻,說道︰“二師父下落未明,我是來找孟元超大俠的!”
宋騰霄怔了一怔,隨即面現驚喜之色,說道︰“啊,那麼你已經知道了?”楊華冷冷說道︰“任何事情的真相,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不錯,我是已經知道了。”
宋騰霄的意思,其實是在探詢楊華是否知道自己是孟元超的兒子之事。但在楊華听來,卻以為他說的是自己所想象的那個“真相”,心里想道︰“原來孟元超果然是個壞蛋,哼!”把心一橫,跟著想道︰“你知道我是來找孟元超報仇,我也不怕!”于是坦然自承,已知真相。
孟元超和雲紫蘿的一段“孽緣”,事關私德,宋騰霄當然不會隨便和人說的,盂、雲之事,他只曾告訴過妻子,因為他的妻子本來就是孟元超的小師妹。除了妻子之外,即使是義軍的領袖冷鐵樵和蕭志遠他也沒有告訴。
他正感到難以啟齒詳告楊華,一听楊華說是“已知真相。”不由得如釋重負,大喜說道︰“你知道那就好了,那麼你自己去找他吧,用不著我多事了。不過……”
楊華心里想道︰“你當然以為我打不過孟元超,樂得置身事外。好,你不插手,我正是求之不得,”說道︰“不過什麼?要是你不方便帶我去見孟元超的話,我自己也會找得著他的。用不著叔叔你費心了。”
宋騰霄不覺眉頭一皺,暗自想道︰“怎麼他還是呼名道姓,不肯把元超喚作爹爹?”但隨即自己又想出理由來替楊華解釋︰“哦,對了。年青人面皮嫩,他在父子相認之前,不好意思就喚爹爹。”心想楊華既然目前不好意思認父,自己就暫且當作不知其事吧。于是說道︰“不過可惜你來遲了兩天,孟大哥已經不在這里了。”
楊華在失望之中,卻也不覺的松了口氣。原來在他的心底深處,為報私價,要和一個義軍的首領拼個死活,他還是感到心靈不安的。雖然這私仇他是決定要報。
“他去了哪兒?”楊華問道。
“三天之前,孟大哥已經去了拉薩了。現在你跟我們去見冷鐵樵和蕭志遠兩位頭領吧,他們會詳細告訴你的。”宋騰霄說道。
到了義軍的營地,天色已經大亮。宋騰霄帶領楊華走進一個帳幕,冷、蕭二人正在和一個中年漢子說話,這中年漢子一見楊華,大喜叫道︰“小兄弟,你也來了!冷大哥,蕭大哥,這位小兄弟就是、我說的那位曾經幫了咱們大忙的小英雄了!”
原來這個中年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威武。宋騰霄替他們介紹之後,蕭志遠道︰“韓總鏢頭,這位楊兄弟有件事情,恐怕你還未曾知道呢。”韓威武道︰“什麼事情?”
蕭志遠回過頭來,笑問楊華︰“楊兄弟,前幾天你是不是曾經和關東大俠尉遲炯打過一架?”
楊華面上一紅,說道︰“晚輩不知天高地厚,當時雙方稍稍有點誤會,晚輩無知,冒犯了關東大俠的虎威。”
蕭志遠哈哈一笑道︰“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尉遲大俠說,他平生和人交手,以這一次和你拼斗快刀,最為暢快。他和你不打不成相識,盛贊你英雄了得呢!”
楊華听他口氣,尉遲炯似乎未曾把他和金碧漪同在一起的事情說了出來,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這是尉遲大俠獎勵後進,給晚輩臉上貼金,”
冷鐵樵笑道︰“當今之世能夠和尉遲炯打成平手的,恐怕還沒有幾個人呢。可惜孟元超不在這里,他的快刀和尉遲炯並駕齊名,要是他在這里,你倒不妨和他比試比試。”
楊華趁機說道︰“比試不敢,晚輩只希望能有機會向孟大俠討教,不知孟大俠去了哪兒。”冷鐵樵道︰“他和尉遲炯前往拉薩,要是你早來兩日,就可見著他們。”
楊華正在有點擔心在這里踫見尉遲炯,難免尷尬,听說他也走了,倒是松了口氣。但想他和孟元超一起,自己要找孟元超算帳,卻是恐怕更加難了。問道︰“不知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冷鐵樵道︰“這可說不定。要是他們的事情辦得順利的話,最少也得在半年之後。”
蕭志遠道︰“咱們一面喝酒,一面談吧。酒席已經準備好了。”
冷鐵樵笑道︰“這本來是給韓總鏢頭準備的餞行酒,現在可又正好可以兼作接風酒了。尉遲炯大俠把踫見你的事情告訴我們之後,我們就料到你會來的,不過卻想不到你來的這樣快。”
酒過三巡,菜湯兩道,喝得興酣之際,冷鐵樵說道︰“楊兄弟,咱們雖然是初次見面,你卻不是外人。我們這里的事情不必瞞你,你來得不巧,我們這里,目前正是處于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夕呢。我們已經決定放棄現在的營地,叫兄弟們化整為零,再找隱蔽的地方了。”
楊華說道︰“可是已知消息,清兵要來進犯麼?”
冷鐵樵道︰“正是。據我們探到的消息,清廷準備籠絡回疆的幾個大部落。第一步是叫他們不要供給我們糧食,第二步是利用他們出兵攻打我們。你知道打仗是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的,天時不如地利要緊,地利又不如人和要緊。清兵遠道而來,不熟悉地理,當地百姓又不和他們合作,他們是很難‘進襲’我們的,所以必須利用回疆的各部酋長。”
楊華說道︰“天下老百姓是一家,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就給清廷利用吧?”蕭志遠道︰“你的話說得不錯,不過各部落的酋長卻難保不上清廷的當。”冷鐵樵接下去道︰“所以我們才請尉遲大俠去說服各部酋長,他曾在回疆多年,和許多酋長都有交情。”
蕭志遠說道︰“鄂克沁旗的白教法王是支持咱們的,但白教和黃翰牽涉進西藏的政教之爭,在西藏當權的是黃教喇嘛,白教這支喇嘛則在一百年前便已給黃教逐出西藏,如今仍然在青海,不能回去。清廷也想利用黃教來消滅白教。我們叫孟元超到西藏去,就是希望他能夠替白教和黃教作魯仲連的。我們曾經幫忙過西藏喇嘛抵抗天竺外族的入侵,是以和他們兩方面都多少有點交情。”楊華想不到這支義軍牽涉及這許多錯綜復雜的關系,暗自想道︰“我該留在這里幫忙他們呢,還是到拉薩去找孟元超算帳呢?听他們的說法,尉遲炯雖然是和孟元超結伴同行,但出了青海之後,卻還是分頭辦事的。我可以少了一層顧忌,不過,孟元超辦的是大事,我要找他算帳,當然也還得等到他的事情辦妥之後。”韓威武道︰“可惜我明天就要往鄂克昭盟送藥,不能留在這里幫忙你們了。”冷鐵樵道︰“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再說我們的目前的問題也並不缺乏人手,而是要打破敵人的陰謀,你不必為了不能留在這里而表遺憾。”這番話給楊華解開了心頭的一個結︰“如此說來,我留不留在此地倒也無關緊要。”韓威武笑道︰“說到幫忙兩字,這位楊兄弟才是幫忙咱們最大的人。來,楊兄弟,我敬你一杯。”楊華面都紅了,說道︰“韓總鏢頭,你這樣客氣,我怎麼擔當得起?其實我也並沒有功勞!”
冷鐵樵笑道︰“韓總襟頭並非客氣,我也要敬你一杯。你大概還未知道你幫了我們多大的忙吧?我告訴你。”
冷鐵樵喝過了酒,說道︰“韓總鏢頭給我們保的這是暗鏢,不知怎的,給曾經在震遠鏢局臥過底的閔成龍得知消息,他向御林軍統領和大內總管兩處地方都告了密。”
韓威武接著說道︰“御林軍海蘭察和大內總管薩福鼎是面和心不和,為了爭權分別而勾心斗角的,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便即各自進行,派遣手下,圖謀劫奪我保的鏢。
鐵琵琶門的尚鐵宏其實是為海蘭察暗中效力的,海蘭察請他出來,和閔成龍一道,搶先劫鏢。幸虧楊老弟你暗中助我,否則我的面子和那批藥材只怕都不能保全了。那天晚上,你又幫忙我引開那兩個御林軍軍官,我更是感激不盡。對啦,我還沒什問你,後來那兩個家伙怎麼樣了?”
楊華笑道︰“我把他們打了一頓,馬昆還不怎樣,周燦滾下山坡,可能傷得很重。”說到這件事請,不由得想起了金碧漪來。因為那晚金碧漪先和那兩個軍官交手的,可是他卻不便在冷鐵樵等人的面前,提起金碧漪。
冷鐵樵繼續說道︰“後來你踫上的那兩個大內衛士……‘幡龍刀’劉挺之和‘摔碑手’葉谷渾則是薩隔鼎最得力的手下。按照薩福鼎的計劃,是叫他們會同小金川調來的那個鄧中艾,喬裝大盜,中途劫鏢的,好在他們給你趕走。大概他們自忖沒有足夠力量劫鏢,于是只能再邀幫手。但我們已經搶先一步,把韓鏢頭接回來了。”
楊華這才知道韓威武這一行人,能夠先他抵柴達木的原因,想必是中途換上了義軍送來的快馬,故此自己始終追趕不上。但楊華想起那晚的情事,卻又是不禁面上一紅了。說道︰“這樁事情,可並不全是我的功勞,還有一位朋友幫忙……”
話猶未了,蕭志遠笑道︰“楊兄弟,你還未知道那位朋友為誰吧?他是金大俠金逐流的兒子。”
其實楊華早已知道,但見蕭志遠笑得似乎有點古怪,料想他一定還有話要說下去,便不作聲。心頭止不住卜通通地跳。果然蕭志遠跟著就往下說道︰“你和那兩個大內衛士交手之時,金少俠尚未出現吧?”
楊華說道︰“不錯,我是後來才見著他的。”
蕭志遠笑道︰“怪不得他對你有點誤會。但這點小小的誤會也不打緊,過幾天金少俠就會到這望來的,那時大家當面一說,他這誤會就會冰消了。”
楊華只道蕭、冷等人業已知道他和金碧漪的一段情事,不由得又是害羞,又是吃驚,暗自想道︰“在他看來,這是小事一件,他哪知道,在金碧漪的哥哥看來,卻是把我當作了侮辱他們金家的仇人,而且這種誤會,卻又怎能解釋?”
冷鐵樵哈哈一笑,接著說道︰“這位金少俠的劍法高超,可惜入世尚淺,卻無知人之明。你扮成一個小廝模樣,本領又好得出奇,他大概因此覺得你‘形跡可疑’,竟然誤會你是奸細。他托人帶話給我,說是有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假如來到柴達木,叫我將你留下。但又叫我們不要將你難為,待他來到,親自向你問個明白。他說半個月之內就會來的,算來也該是這一天到了。”
楊華這才松了口氣,暗自好笑自己的瞎疑心,想道︰“俗語說家丑不外揚,金碧峰疑心我勾引他的妹妹,怎好意思說給外人知道。是以他自不免要制造一個藉口,才好叫冷蕭兩位頭領扣留我了。不過他只說我是可疑,並沒一口咬定我是奸細,也還算不得是陷害我。晤,看來他是想親自和我算帳,不準我和金碧漪來往,同時兼報那一劍之仇了。”
蕭志遠笑道︰“他不知道你曾經幫過我們這樣大的忙,一知道了,恐怕他向你賠罪都還來不及呢。你們都是年少英雄,相識之後,我想也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楊華心中苦笑︰“金碧漪又不在這里,這誤會叫我如何解釋?與其對面尷尬,不如避開還好。不過,卻怎麼找個避開他的藉口呢?”當下勉強笑逍︰“我在小金川,曾經冒充過清廷的御林軍軍官,也難兔他誤會我是奸細。”
冷鐵樵道︰“你在小金川救賀豬戶夫妻之事,我們也知道了。對啦,楊兄弟,你的本領這樣高,不知尊師是哪一位?”看來他對華華的來歷,也是有點好奇。
宋騰霄代他答道︰“他是段仇世和丹丘生的弟子,孟大哥和段仇世是好朋友,段仇世收他為徒之後,曾經和孟大哥提過,很高興收得佳徒。孟大哥當時還曾答應,要是有機會見到他的徒弟的話,要把孟家刀法當作見面禮呢。”宋騰霄這段話半真半假,因為楊華的身份還未到公開的時候,是以砌辭為他掩飾,同時也是證明他的來歷並非“不明”。
冷鐵樵哈哈笑道︰“原來是兩位名師之徒,怪不得本領如此了得。可惜孟元超不在這里,這份見面禮卻是要留待他日才能到手了。”
韓威武笑道︰“想當年,我和孟元超也是不打不成相識。他的快刀當真是瞬息百變,迅如駭電。我雖得僥幸和他打成平手!及今思之,猶有余悸。楊兄弟,你的武功本來就已很高,如果得到他的這份禮物,那更是錦上添花了。”
楊華說道︰“孟大俠對晚輩如此厚愛,晚輩真是意想不到。我但願能夠早日識荊,倒並非貪圖他的厚禮。”
他說意想不到,確實並非虛言。在此之前,他雖然亦已有了幾分疑心,疑心孟家的刀譜對能是孟元超自動交給他的二師父殷仇世的。但由于當時段仇世命在垂危,未能說明來歷,卻是令他難以證實。何況段仇世又曾有言要他用孟家的刀法去打敗孟元超,為他出一口氣,他更是疑心不定了。是以他又有另一方面的猜疑會不會是他的二師父從孟元超那里偷來的呢。
如今他听到了宋騰霄等人的說話之後,已經可以證明,的確是孟元超有意托他的。二師父段仇世把刀法轉授他了,“按說他對我即使並無仇視之心,也不應該如此慷慨,把他的家傳刀法送給我的,他不怕我向他尋仇?真是奇怪!難道是他因為做了虧心之事,覺得對不起我的父母,故而藉此補過?又或者是因為他,他……嗯,我怎能有這個想法,總之他不是好人。原來他在心底深處,隱隱猜疑,是由于孟元超對他的母親余情未了,故而推屋烏之愛。如此一想,對孟元超更增惡感。
宋騰霄道︰“你雖然沒有見過我們的孟大哥,孟大哥早已把你當作子佷一般了。他是你二帥父的好朋友,當然希望你能夠成材。”故意點出“子佷”二字,“子”是實,“佷”是陪襯。以為楊華一听便會意,楊華卻是不明其意,心中還大冷笑︰“我可不信孟元超有這樣好心。”
韓威武繼續說道︰“我和元超一別十年,滿以為這次可以和他暢飲敘舊,哪知還是見他不著。”
冷鐵樵道︰“說不定你在鄂克沁旗還可以見著他,因為他在那里可能逗留幾天的。”
楊華忽地說道︰“冷頭領,韓總鏢頭,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們可自應允?”冷、韓二人同聲說道︰“何事請說。”
楊華緩緩說道︰“我想和韓總鏢頭一起前往鄂克昭盟。”
韓威武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有你這擇一個武功高強的好手和我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不過,你不是要在這里等待金少俠嗎?”
宋騰霄道︰“他是奉了師父之命,特地來找孟元超的,去年他的兩位師父在石林遭遇意外,至今生死未卜,他自是急于要去稟告師父的好朋友。”韓威武道︰“原來如此。”
楊華故意笑道︰“我是希望能夠和這位金少俠結交,但將來總還有機會見得他的。我想他大概也不至于因此誤會我是‘作賊心虛’,有心逃避他的吧?”
蕭志遠哈哈笑道︰“楊兄弟言重了,金少俠即使怎樣不通世故,懷疑老弟,他也應該相信我和冷大哥的說話的。你在這里固然最好,不在這里,我們也可以和他說個明白。”
蕭志遠哪里知道,楊華其實真的是有點“作賊心虛”,而且楊華也知道,金碧峰一定也認為他是“作賊心虛”不過料想金碧峰卻也不敢向蕭冷二人揭發。
冷鐵樵想了一想,正容說道︰“對,事有緩急輕重,楊老弟陪韓鏢頭去鄂克昭盟,這正是最好不過。一來可以幫忙韓大哥保鏢,二來也可以有機會早點見得著孟元超。我剛才倒是一時粗心,沒有想得如此周詳。”
敢情就這樣好像是說定了。楊華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冷鐵樵等人也更加高興。
冷鐵樵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韓總鏢頭,你此去鄂克盟,我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拜托。”
韓威武道︰“冷大哥不用客氣,盡管吩咐。”
冷鐵樵道︰“這是關于我的一位世佷女的事情,你沒有見過她,仍她也曾暗中幫過你的忙的。”
楊華心頭卜通一跳,想道︰“來了、來了,他說的一定是金碧漪了。”
韓威武好奇心起,連忙說道︰“這位姑娘是誰?”
冷鐵樵道︰“她就是金大俠的女兒,芳名叫做碧漪。”果然給楊華猜著。
冷鐵樵接著告訴韓威武道︰“從你們踏入玉樹山開始,她就暗中跟蹤你們的鏢隊,以防有不測之事,你不便還手的,她可以替你打發。”
韓威武叫了一聲“慚愧”,說道︰“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冷鐵樵笑道︰“不過她也想不到,你競有能人暗中幫忙,根本就用不著她出手。”
楊華一听,就知金碧漪並沒說出真相。真相是金碧漪早就知道他在暗中幫韓威武的忙,而且曾經和他聯手追敵,不過她不願意給人知道她和楊華有過這段交情罷了。
韓威武道︰“她雖然沒有出手,我也還要感謝她的。不知冷大哥可否請她出來,容我當面道謝。”
冷鐵樵笑道︰“她若然還在這里,我就用不著你幫忙了,她是在尉遲炯來到這里的前一天走的。”
韓威武笑道︰“她的父親是天下第一劍客”,還有什麼事解決不了,用得著我來幫忙?”
冷鐵樵道︰“尉遲炯告訴我說,她的父親要找她回家,她的哥哥,這次要來此地,恐怕另外的一半原因,也是為了找她,可惜她剛好在尉遲炯到來的前一天就走,倒是給我添了麻煩。”
蕭志遠笑道︰“這位金姑娘精靈得很,恐怕早已知道尉遲炯的來意,特地在前一天避開他的。”
韓威武問道︰“她去了哪兒?”冷鐵樵道︰“她離開的時候,和我們說的倒是想要回家。”韓威武道︰“那不是沒事了嗎?”蕭志遠笑道︰“可惜她說的乃是假話。”
冷鐵樵繼續說道︰“昨天我們在前山放哨的弟兄回來,告訴我說,他看見這位金姑娘向北去了。她倘若要回家,應該是向南邊走的。向北是通往鄂充昭盟的。”
韓威武道︰“不知她何故不想回家?”
蕭志遠拈須笑道︰“年輕人性情活動,也許她是害怕回到家里受父親管束吧?”
冷鐵樵道︰“韓大哥,假如你踫見這位金姑娘的話,請你幫忙我勸她回家。她是認識你的。”
韓威武面有為難之色,說道︰“她認識我,我可不認識她,恐怕她也不听我的話吧?”
冷鐵樵︰“你和金大俠的夫人總是見過面的吧?”
韓威武道︰“我和金大俠夫妻,那就不止見過一次了。當年金大俠和尉遲炯兩對夫妻大鬧京華,還曾在我的鏢局偷偷躲過兩天呢。”
冷鐵樵道︰“這就行了。金姑娘活脫像她母親當年。你一見就會知道是她。”
蕭志遠接著說道︰“你告訴她,她的哥哥已經來了這里,等她一同回家。也不妨說得嚴重一些,讓她猜疑是有緊要的事情等她回去。”韓威武笑道︰“好,那就讓我磨滑舌頭,練一練哄孩子的本事吧。”
韓威武當作是小事一樁,拿來說笑。楊華心里卻是暗暗好笑,但在歡喜之中,又有幾分惶惑了。
好笑的是,蕭、冷等人以為金碧漪知道她的哥哥來了,就會回家。哪知道金碧漪正是要躲避她的哥哥的。
歡喜的是,金碧漪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條路,說不定幾天之後,或許有機會見得著她。
但是金碧漪為什麼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和他一樣要去鄂克昭盟呢?這件事情,卻不能不令楊華有點兒惶惑了。
“啊,她一定猜想得到,我是要去鄂克昭盟的。因為她知道我去找孟元超。照這樣情形看來,我固然是希望能夠再見她,她也未嘗不是希望能夠再見到我。”楊華心里想道。
“可是我怎能令她為了我的原故,以至兄妹失和?甚至使得江家和金家也因我而生芥蒂?”想行此處,楊華更是不禁惶惑不安。
心念未已了,只听得冷鐵樵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年來,新人倍出,當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楊兄弟,你是近年來罕見的少年豪杰,明天你就要走,今晚我可要和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楊華謙遜道︰“冷頭領過獎了,我哪里夠得上稱為少年豪杰?”
冷鐵樵笑︰“少年人謙虛固然是好,但太客氣了可就變成虛偽了。說老實話,在我的心目中,有四位少年豪杰,你決不遜于其他三人。倘若只論本領,甚至你還可能在其他三人之上呢。他們未必能夠如你一樣,和關東大俠尉遲炯打成平手。”
韓威武好奇心起,說道︰“冷大哥,你心目中的四位少年豪杰是誰?”令鐵樵道︰“你猜猜看。”
韓威武道︰“除楊兄弟之外,金家兄妹應該算得上的對麼?”冷鐵樵道︰“不錯。”
韓威武道︰“那麼還有一位是誰?這兩年年我較少在外走動,可是委實想不起還有哪位少年豪杰了。”
冷鐵樵笑道︰“江大俠的二公子江上雲難道不配稱為少年豪杰,你怎麼想不起來了。”
韓威武道︰“啊,這位江二公子已經出道了嗎?我可還沒知道。剛才我只是想起江大俠的長子江上風,但江上風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稱為少年豪杰,似嫌年紀大了一點。”
冷鐵樵道︰“這位二公子是最近出道的,還未滿三個月,不過已經干了一件轟動武林的事情。”
韓威武道︰“是什麼轟動武林之事?”
冷鐵礁道︰“說起來還是你們鏢行的事呢。福州龍翔鏢局的鄧老鏢頭,你可知道?”
韓威武道︰“你說的是鄧翔老人。對嗎?當然知道。他是南五省鏢局的領袖人物,我初走江湖的時候,他早已成名了,多年前,有一次我路過福州,還曾得到他的款待呢。是因南北相隔,路途遙遠,近年來卻是少通訊。听說他因為年紀老了,鏢局的事情,已是不多管了。他發生何事?”
冷鐵樵道︰“三個月的,他在州西走鏢,被一個獨行大盜劫鏢。”
韓威武道︰“啊,我正想知道這件事情,這獨行大盜是什麼人?”似乎對這件事他已略有所聞。
冷鐵樵道︰“是少林的叛旋,在少林的時候,法號鑒全,還俗後的名字叫吉鴻。”
韓威武吃一驚道︰“听說吉鴻曾得少林寺瘋魔杖的真傳,鄧翔年老,恐怕不易對付。據找所知,他有四個得力鏢師,其中之一是他的大弟子,不知可有隨行?”
冷鐵樵道︰“他只帶了他的閨女保鏢,據說這位鄧姑娘是第一次保鏢,所以他的父親帶她‘出道’。鄧老鏢頭本來準備在保了這趟鏢之後,就閉門封刀的。想不到在他最後一次的保鏢,栽了筋斗。”
韓威武連忙問道︰“後來怎樣?”
冷鐵樵道︰“後來恰巧踫上也是剛出道的江二公子路過,吉鴻的瘋魔杖敗在江上雲的劍下。鄧老鏢頭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並無大礙。但名震黑道的吉鴻斗內功,比兵器,卻比不過一個初出道的少年,這件事固然令得武林轟動了。”
韓威武道︰“我離京之前,也曾听得有人說過此事。不過詳細的消息還未傳來,只是風聞而已。那個知道劫鏢就是吉鴻,卻不知道拔刀相助的人就是江二公子。當時我正準備離京。也無暇打听了。你們的消息倒是來得真快呀!”
冷鐵樵道︰“幾天前,江大俠在川西的大弟子葉慕華恰巧派人來這里送信。說了正事,順便談起這件事情。”
蕭志遠笑道︰“听那人所說,這件事情還有一點余波呢?”韓威武道︰“什麼余波?難道吉鴻敗了,還不肯善罷甘休。”
蕭志遠道︰“這倒不是。”韓威武道︰“那是什麼?”
蕭志遠笑道︰“和你猜想的剛好相反,不是干戈,而是玉帛。”冷鐵樵跟著解釋︰“鄧老鏢頭一來是感激江上雲拔刀相助之恩,二來也是看上他的人品武功,意欲把閨女許配與他,和江家結為秦晉之好。”
蕭志遠接下去說道︰“于是鄧老鏢頭特地去拜訪江大俠的大弟子葉慕華,把這個意思告訴他,請他執柯。”
韓威武道︰“這是一件美事呀,做這個現成的媒人,葉慕華想必是不會推辭的了。”
冷鐵樵道︰“可惜這件美事,卻沒有美滿收場。”
韓威武詫道︰“葉慕華不肯應承?”
冷鐵樵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鄧老鏢頭道明來意之後,就給葉慕華婉拒了。”韓威武詫道︰“為什麼?”
冷鐵樵道︰“據說當時葉慕華支吾以應,說得不很清楚。不過言語之中,卻已隱約透露一點口風,說是江大俠要親自挑媳婦。言下之意,似乎江大俠心目之中,已是另有門當戶對的親家。”
蕭志遠接著說道︰“鄧老鏢頭是事前打听清楚,知道江上雲尚未定親,才去央求葉慕華說媒的。不料卻給澆了一盆冷水,他的難堪也就是可想而知了。他還以為是江家和葉慕華看不起他,才藉口拒絕這頭親事的。听說回去,之後,還因此一氣成病呢。”
韓威武道︰“婚姻之事,本是兩相情願,勉強不得的。我這位鄧大哥老于世故,怎的還是這樣看不開?要是我有機會見到他,我倒要勸勸他了。”
冷鐵樵亦已有了幾分醉意,忽地笑道︰“我倒有個兩全其美之事。”韓威武道︰“請道其詳。”
冷鐵樵道︰“鄧老鏢頭的閨女,韓大哥你想必是見過的了,長得怎樣,本領如何?”
韓威武道︰“我是十年前見過她的,那時她還是七八歲的小姑娘,但已經是個美人胎子了。听說越長越是標致,人人稱贊她是鏢行中的一枝花。到鄧家求親的人不知多少,只見鄧老鏢頭把女兒視同掌上之珠,不肯輕易答應罷了。至于本領這層,你只須看鄧老鏢頭要把鏢局的重擔讓她挑起,就可知道她是早得了父親的衣缽真傳了。比起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如吉鴻等輩當然是比不上的。但料想也絕不會差到哪里去。”
冷鐵樵道︰“好,那麼我倒有點意思替她做媒了。”
韓威武喜道︰“冷大哥看中的人定然不錯,不知是誰?”冷鐵樵哈哈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韓威武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涂,放看個現成的楊兄弟在我身邊,我都沒有想到。”
冷鐵樵道︰“楊兄弟決不輸于那位江二公子,不過這個大媒,還得由你去做才成。我和鄧老鏢頭只是泛泛之交,不如你們相熟。”
韓威武道︰“楊兄弟,你還沒有定親吧?意下如何?”
楊華滿面通紅,說道︰“多謝兩位老前輩抬舉,不過,不過……”韓威武道︰“不過什麼?這位鄧姑娘可真是才貌雙全,打起燈籠也沒處找的。”
楊華訥訥說道︰“小佷年紀還輕,而且兩位師父存亡未卜,實在無心論婚……”
韓威武皺眉說道︰“難道你找不到師父就不成親麼。”
楊華說道︰“請總鏢頭原諒,小佷尚有難言之隱,確難從命。”
宋騰霄只道他是要在父子相認之後,方有心情論及婚姻之事,心想這也是正理,于是哈哈一笑,為他解圍,說道︰“男兒志在四方,楊兄弟目前尚無家室之念,那就遲些再說吧。孟元超大哥是楊兄師父的好朋友,我想這件事情,將來心中由孟大哥作主的。”
冷鐵樵意興索然,淡淡說道︰“這樣也好。”
韓威武笑道︰“想不到我做這個媒人,亦是踫了一鼻子灰。楊兄弟,讓我胡亂猜猜,你的難言之隱,莫作也是有了意中人吧?”
楊華面色更紅,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是的。”
宋騰霄道︰“楊兄弟面嫩,只是開他的玩笑了。我也知道他確實有難言之隱,有沒意中人嘛,他大概多半還是未曾有的。”宋騰霄這麼一說,人家也就轉過話題,不再提鄧家父女之事了。
宋騰霄自以為猜著楊華的心事,他哪知道,楊華的心事,真的韓威武所說,在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這晚,楊華的酒雖然喝了六八分,但酒入悉腸,卻仍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人家說酒入愁腸愁好愁,他卻是酒入愁腸,惹起情迷意亂。
窗外月輪高掛,心中晃動著金碧漪的俏影。在地心里,金碧漪就像天邊的明月一樣,高不可攀!
“葉慕華拒絕替鄧家作媒,當然是因為他早已知道江上雲有了意中人的緣故,嗯,韓總鏢頭也真糊涂,他怎的沒有想起金碧漪來,還要追問是何緣故?”楊華心想,但韓威武不知內情,他是知道的。他又不禁在心中苦笑了。”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喜歡的人,竟然也就是江大俠的二公開所喜歡的人。”
楊華苦笑過後,更不由得自慚形穢,反復思量︰“我拿什麼和人家相比,人家是門當戶對我算是哪一門?人家的父親是天下聞名的大俠,我的父親卻是不齒于人的武林敗類。甚至連我這個做兒子的,也是連提也不敢提他的。”
雖然自慚形穢,但想起了金碧漪對他的一片柔情,卻又是不能不令他心魂蕩漾。楊華又再想道︰“緣份二字,真是難以理喻的怪事。在任何人看來,江、金二家聯婚都是順理成章之事,偏偏碧漪卻逃避這頭婚事。不過,碧漪縱然真的喜歡我,我卻怎能破壞她的‘良緣’?她年紀還輕,現在不喜歡那位江公子,將來也可以漸漸改變的。唉,今後我還是不要見她了吧。”剪不斷,理還亂。楊華的心情正是這樣。這一晚他輾轉反側,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楊華和韓威武的鏢隊,一道起程。韓威武道︰“楊兄弟,你雙眼布滿紅絲,敢情昨晚沒有睡好?”
楊華笑道︰“我的酒喝多了一點!”
冷鐵樵笑道︰“孟元超的酒量比我更豪,要是你能夠在鄂克昭盟見得著他,你還得拼著再醉一場呢。”冷鐵樵和蕭志遠送他們一程,宋騰霄夫婦迭出山口,方始和楊華道別。臨別時緊握楊華的手,說道︰“願你早日見到孟元超,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跟著和韓威武說道︰“也願你們也能早日找著金大俠的女兒。”
“天大的喜事?”楊華更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說不定可能是天大的禍事呢!唉,他們哪里知道,孟元超和金碧漪這兩個人,都不是我願意在鄂克昭盟見到的!要是無可避免的話,遲一天見到好過早一天見到!”
但是他走的這一條路,卻正是有可能和他所恨、所愛的那兩個人相會的路。
一路上韓威武和他談講江湖上的事情,令他增長了不少知識,楊華強自壓抑自己,不再去想那兩個令他困擾的人,和韓威武談談笑笑,倒是不感寂寞。一路平安無事到了鄂克昭盟的首府昭化。
鄂克昭盟是個游牧民族的地區,居然有個“首府”設在草原上,但不過是個較多族人聚閉的地方,和內地的城鎮,情況很不相同。在這個所謂“首府’的地方,居民十之七八是住入帳幕里,房屋很少,最大的建築物是白教喇嘛寺,其次是土王的宮殿。所謂“宮殿”也不過是幾間磚木結構的大屋,市上雖然也有許多“商店”,但所謂商店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移動的帳幕,韓戚武的鏢隊到了昭化,土王的手下招待他們住在一個很大的帳幕,藥品交割之後,按照規矩,韓威武先去謁見土王。
本來韓威武是想帶楊華一起去的,楊華不喜應酬,而且不願意顯出自己要比鏢隊的人高一等,因此堅決推辭。韓威武一想楊華是個初來乍到的小伙子,帶他去見土王,也嫌有些冒昧,他既然不去,也就算了。
晚上,韓威武回來,說道︰“可惜咱們來遲了幾天,孟元超和尉遲炯是曾在宮中作為土王的貴賓住了兩天,但三天前卻已走了。
他們離開此地,便即分道揚鑣,孟大俠前往拉薩,尉遲炯前往回疆去啦!”
楊華听說他們不在此地,倒是松了口氣,問道︰“那麼那位金姑娘呢?”話說出了口,方始後悔,原來自己還是這樣急于知道她的消息,這份關心甚至連掩飾也掩飾不了,要在韓威武的面前表露出來。
韓威武倒是不以為意,找尋金碧漪,這是冷、蕭二人鄭重囑托他們的事,要是楊華不問,韓威武才覺得奇怪呢!
這位金小姐是否曾到此地,我可不知道了。我向土王的幾個武士問過,他們都說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扮男裝的小伙子,不過他們沒有見過,並不等于沒有人見過。且待過了這兩天,我再仔細訪查吧。”
第二天中午時分,有個喇嘛僧來通知韓威武,說是白教法王準備接見他,今晚請他赴宴,希望他提早一個時辰到達法王所居的喇嘛宮,以便暢談。
從他的帳幕到喇嘛宮,要上一座高山,最少也得一個時辰,是以法王的使者走了之後,韓威武便得準備動身了。
韓威武和楊華說道︰“在鄂克昭盟,白教法王是比土王更尊貴的人物,難得他見客人的。這次我想你和我一同去拜見法王。”楊華說道︰“我怕受拘束,土王那里我都不願意去,法王這里我更加不想去了。”韓威武笑道︰“我要你見法王,並非因為他是尊貴的人物。”
“楊華問道︰“那是為了什麼?”韓威武說道︰“這位白教法王不但佛法深湛,還是一位武學高手。”
楊華大感興趣,說道︰“真的?”韓威武笑道︰“佛學我是一竅不通,他如何深湛,我說不上來。但在武功方面,我卻知道他和金大俠都曾切磋過的。那年尉遲炯告訴我,他的內功恐怕比尉遲炯還強一些呢。金大俠可以勝他,當時卻是故意讓他比成平手。”
楊華說道︰“啊,原來他也是金大俠的朋友。”
韓威武道︰“是呀,所以他假如知道金大俠的女兒來了這兒,他一定會出力幫忙我們尋找的。”
楊華說道︰“你和白教法王以前對曾見過?”
韓威武道︰“雖沒見過,但我想地大概早已知道我的名字的了。還有,听說他很喜歡武功高強的少年,所以他雖然很少接見客人,你去見他,他不會賺你冒昧的。”
楊華說道︰“我暫時是不想見他的,或者留待你見過他以後再說吧。”
韓威武想了一想,說道︰“也好。我替你先行介紹,讓他定下時間,再和你約會。”接著說道︰“你趁著今天有空,可以去打听打听那位金姑娘的消息,要是咱們能夠自己找得著她,就用不著麻煩法王。”
楊華正是有此心意,于是說道︰“好,那麼咱們晚上再交換消息。”
楊華市集閑逛,他不懂土人話,交談頗感困難。但向幾個懂得漢語的商人問過,都說沒見過他描述的這位少年。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找一個陌生的人,這希望本屬渺茫。楊華也很灰心,信步所之,瀏覽當地風貌。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騾馬場,那是十幾座帳幕圍著的一塊大草地,草地上有許多騾馬,也有人正在進行買賣。
楊華跟了鏢隊幾年,懂得一些相馬的知識,看上一匹紅鬃青毛的健馬。心里想道︰“這匹馬雖然比不上碧漪那匹白馬,也算得上是上品的駿馬了。我失了坐騎,正好拿它代步。”于是便問價錢。
那匹駿馬的主人說道,“是你要的,便算一百兩銀子吧!”他怕楊華嫌貴,向楊華解釋道︰“這是蒙古運來的良種名駒,善走長路。如果別的人買,我要二百兩的!”
楊華本來帶了一些銀子,準備購買東西的,但他沒想到要買一匹名駒,盡其所有,也不過十多兩銀子。
馬主說道︰“一百兩銀子,這價錢已是格外克己的了。不是我吹牛皮,在這個地方,雖然騾馬成行,你要找一匹這樣的好馬,恐怕還當真難找呢。”
楊華說道︰“我知道。這匹馬其實不止值一百兩銀子的,不過……。”
馬主說道︰“小哥,莫非你手頭不便。”楊華正想和他商量,忽有人笑道︰“卜老頭,我說你是吹牛。”
那姓卜馬主慍道︰“我怎麼吹牛了?”那人答道︰“你瞧那邊跑來的一匹白馬,就比你這匹馬好得多!”
話猶未了,只听得看熱鬧的人已在紛紛叫道︰“一點不錯,呀,真是一匹罕見的駿馬!”“我從來沒有見過跑得這樣快的馬,簡直像風一樣!”“唉,是什麼人的坐騎呢?我怎麼沒見過?”最後說話這個老人,是鎮上住了幾十年的,本地有哪一家有好馬他都知道。
楊華和馬主議價,他是在最內一層的。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大叫大嚷,紛紛稱贊好馬,他在里面,可沒有瞧見。待他擠出人叢,那匹白馬早已去得遠了。
雖然沒有瞧見,但他的心頭卻是不禁為之一震。
跑得飛快的白馬,是不是金碧漪的那匹白馬呢?
他連忙問道︰“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什麼模樣的人。”旁人答道︰“我們連看也未看得清楚,它就像一陣風的過去了,叫我們怎麼說得上來?”
楊華情知自己決計追趕不上這匹馬,除非買了這匹紅鬃馬去追,希望她中途歇息,或許還有一點可能可以趕上,可是他身上只有十多兩銀子。
人叢中忽地有個人出來和他打招呼,說道︰“楊少俠,原來你在這里,我正想找你。”
楊華認得此人是土王手下,昨日招待他們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便即問道︰“有什麼事麼?”
那人說道︰“沒有什麼事,只是給你報喜。”
楊華道︰“何喜之有?”
那人說道︰“韓總鏢頭和法王提起少俠,法王很是喜歡。听說明天準備請你赴宴呢。我是听得喇嘛宮中的執事說的,料想不假。”楊華說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目下我正有點小事。”
那人說道︰“不知楊少俠有何事情!小人原音效勞。”楊華說道︰“我想買一匹馬。”那人哈哈笑道︰“買一匹馬還不容易,楊少俠看中哪一匹?”旁人告訴了他,那人夸贊楊華道︰“楊少俠真夠眼力,這是一匹上好的馬。”
楊華紅了臉說道︰“我帶的錢不夠,請你給我和馬主說一說情,請他明天去問韓總鏢頭拿錢好不好?”
那人笑道︰“些須小事,何用驚動韓總鏢頭,我替你付就是。要多少錢?”
馬主人道︰“一百兩銀子。”楊華說道︰“不,那匹馬不止一百兩,應該付他一百五十兩。”
馬主人大喜說道︰“我這次真是開門就遇貴人了。”那人笑道︰“這位楊少俠是咱們王爺的貴賓,法王明天也要請他赴宴呢,你說得一點不錯,他是不折不扣的貴人。”
馬主說道︰“听說有漢人的鏢局給咱們送藥品,敢情這位小哥就是鏢師之一?”得到證實之後繼續說道︰“這麼說來,他不但是王爺的貴賓,也是咱們百姓的恩人呢。其實剛才我已料到他的身份,所以我要的價錢格外克己。”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說閑話,旁邊可急壞了楊華。好不容易等他們完成交易,楊華便連忙跨上馬背,說道︰“請你回去告訴韓總鏢尖,今晚我恐怕很遲才能回來見他。”接過馬主遞過來的馬鞭,唰的就打一鞭,立即催馬就跑。
那人叫道︰“楊少俠,你去哪里?”那匹馬展開四蹄跑得飛快,轉眼間已是跑出了騾馬場。直奔前面草原。也不知楊華是沒听見他的說話,還是覺得不便回答,頭也不回。
楊華一口氣追了幾十里路,草原上只踫見幾個牧人,兀是不見金碧漪蹤跡。楊華心里想道︰“這匹紅鬃馬果然非同凡品,跑了幾十里也不喘氣。它擅走長途,雖然還不及碧漪那匹白馬路得快,追去遲早恐怕還是追得上的。不過如今日已西斜,假如再過兩個時辰才能追上,今晚我恐怕是不能回去的了。”
但有了個希望在前頭,楊華自己是楔而不舍,怎肯回去?再跑一程,草原上但見倦鳥歸巢,連牧人也不見了。
楊華吸一口氣,朗聲吟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天晚上,在那間小店里,他就是夜半朗誦王勃的這兩句詩,引得金碧漪出現的。此時他在遼闊的草原上,運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吟出,料想很遠的地方都可听見。
遼闊的草原只听見自己的回聲,楊華好生失望,心里想道︰“還是回去吧,還是回去吧。你不是打算不再見她的嗎,見了她對她對你都沒好處。”但想是這樣想,他卻仍放馬跑得更加快了。“我不找她,韓總鏢頭也要找她的。”他替自己辯解。“無論如何,我也要再見她一次。”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楊華一面朗吟,一面又再想道︰“我和她都不是世俗的兒女,分手也好,聚首也好,大家都會像這詩中所說,並非在歧路徘徊,也不會涕淚沾巾的。分手不必傷心,聚首也無須躲避。
想得很灑脫,心里可還是如同塞了一團亂麻,當真是頗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了。
不知不覺,進入丘陵地帶。忽地隱隱听得遠處似有“得得”的蹄聲。聲音雖然微弱,卻好似石子投入他的心湖,令得他的一顆心為之狂跳。
“見了她說些什麼好呢?難道我當真勸她回家?”
心念未已,快馬已經跑出山坳,轉入平地,隱約看見前面的一人一騎了!
果然是一匹白馬,那匹白馬本來跑得很快的,此際漸漸慢下來了。騎在馬背上的人雖然還是看得不大清楚,但已看得出是個女子了。楊華快馬追去,過了一會,看得又清楚一些,是穿著粉紅色的衣裳的少女背影!
金碧漪和他分手的時候,本來是女扮男裝的。楊華心想︰“塞外的風俗,男女都是一樣。單身女子騎馬在外闖蕩,也不會特別引起旁人的注意。想必碧漪不慣男裝,是以到了塞外,就換回女裝了。”他以為這個女子必定是金碧漪無疑。根本就沒有想到,可能是第二個人。
于是他第三次朗吟︰“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但奇怪,那女子雖然策馬慢行,卻沒回頭望他。
楊華忍不住叫道︰“你听見我嗎?我是楊華啊!你等等我吧,等等我吧!我是特地來追你呀!”
話猶未了,那女子陡地勒馬。楊華卻想不到她會突然停止,仍然放馬直奔過去,眨眼間已是追上她了。
那女子忽然喝道︰“大膽狂徒,叫你知道姑娘的厲害!”勒馬回頭,反手擲出三枚飛鏢。
楊華做夢也想不到“金碧漪”會用飛鏢打他,這剎那間,幾乎驚得呆了!
幸而他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武功高明之士,突然遇到襲擊,本能的就會生出反應。楊華一個鐐里藏身,躲過了一枚飛鏢,揮袖一拂,蕩開了第二枚飛鏢,卻把第三枚飛鏢接到手里。
此時,他方才看得清楚,只見那少女杏桃紅腮,嬌媚之中不掩其英姿颯爽的豪氣,但卻不是金碧漪。
楊華接了她的飛鏢,那少女越發憤怒,提起馬鞭,唰的一鞭又向楊華兜頭打去。楊華用那枚接到手的鋼鏢一撥,錚的一聲,把她的馬鞭撢開。當下連忙閃過一邊,說道︰“對不住,我,我認錯人了。”
那少女哼了一聲,說道︰“你從昭化老遠的追到這兒,原來是認錯了人。”驀地柳眉一豎,接著怒聲說道︰“我看你是有意來賣弄你的功夫的吧?我雖然打不過你,也不能任你消遣!”
楊華見她余怒未消,對自己頗有見疑之意,心里想道︰“我不該未曾看得清楚,就以為她是碧漪,的確是魯莽一些。女孩兒家量小好勝,我又接了她的飛鏢,更怪不得她要生氣了。”于是只好再次賠罪,說道︰“姑娘請你恕罪,這實在是個誤會,我的那位朋友,是位年輕姑娘,騎的也是一匹白馬。”
少女似乎好奇心起,禁不住便問他道︰“那位姑娘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楊華說道︰“她名叫金碧漪。”
少女怔了一怔,說道︰“金碧漪?她、她是!”
楊華說道︰“她是金大俠金逐流的女兒,姑娘,你認識她嗎?”心想有本領的年輕女子江湖上數不出幾個,她們相識那也不足為奇。
少女板著臉孔說道︰“不認識。”但接著卻又再問楊華︰“你是金逐流的什麼人?”
少女冷笑說道︰“你和他的女兒這麼要好,不是他的門生,也當是他的故舊。哼,江大俠,金大俠,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就要數他們兩個了。也只有他們的門人弟子,才敢肆無忌憚的拿人家作消遣!”
楊華給她硬派作金逐流的弟子,而且听她語氣,好像連天下英雄所欽仰的江、金兩位大俠都遷怒了,不禁又是詫異,又是給弄得啼笑皆非。只好呆在一旁,默不作聲。那少女道︰“你既然是認錯了人,那還呆在這里做什麼?”
楊華好生沒趣,心里想道︰“我本來不想和你談碧漪的事情,是你引起我說些閑話,如今卻沒好相而怪我賴在這兒不肯走了。”于是立即撥轉馬頭,說道︰“對不住,打擾姑娘了。我這就回去,姑娘居便。”
那少女忽道︰“且慢。”楊華怔了一怔,說道︰“還有何事?”那少女輕聲說道︰“把那枚飛鏢還我!”
楊華方才省起,原來手里還捏著她的一枚飛鏢。他剛才本來想要還給她的,但不知是否會因此更加惹惱了她,是以一直捏在手中。”
在把這枚飛鏢遞過去的時候,不免稍加注意,看了一下,只見飛鏢上刻有一條龍,柄上鑿出“龍翔”二字。
楊華心中一動,不覺失聲叫道︰“原來你是龍翔鏢局鄧老鏢頭的女兒!”少女心想︰“這小子年紀輕輕,見聞倒是頗廣。居然認得我們鏢局的鏢。”當下面色一沉,說道︰“是又怎樣?”
楊華說道︰“沒什麼。令尊可好?”
少女一听楊華的語氣,似乎業已知道她的父親曾病過一場,不由得更加詫異,說道︰“你知道我的爹爹?為什麼你這樣關心他?”
楊華說道︰“我曾听得兩位朋友說過令尊的事情,其中一位且是令尊的老朋友,對令尊當然是極其關心的。”
那少女道︰“他們是誰?”她好像料到必是“說來話長”,騎在馬上和楊華未免顯得太沒禮貌,于是翻身下馬,讓那匹馬走上山坡吃草。要知剛才她對楊華的底細絲毫不知,自是難免對他懷有敵意。如今雖然仍未知道他的來歷,但最少已是知道他有兩個朋友和自己的父親相識的了。放此對楊華的態度自然的為之一變。
楊華跟著下馬,心里不覺也是甚感詫異,想道︰“果然是鄧老鏢頭的女兒,但龍翔鏢局開在福州,她卻怎麼猶自一人來到這里?”
那少女面上一紅,說道︰“剛才我用飛鏢打你,你別見怪。”
楊華說道︰“我太過魯莽,認錯了人。姑娘不怪我已是了。好,對啦,我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呢。我姓楊,單名一個華字。”
這少女倒是相當大方,爽爽快快的就回答他道︰“我叫鄧明珠。楊大哥,你剛才說的那兩位朋友是誰?”
楊華說道︰“是冷鐵樵和韓威武。”
楊華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鄧明珠不禁吃了一驚。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你在什麼地方見著他們的?他們卻怎的這樣快知道了家父的事情?”要知冷、韓二人,名聞天下,而楊華卻是個名字不見經傳的少年,鄧明珠自是有點不敢相信他們會是朋友。”
楊華似是猜中她的心思,淡淡說道︰“我本來不敢高攀認作他們的朋友的,不過我在路上幫過韓總鏢頭一點小忙,承蒙他們看得起我,把我當作自己人一樣,是以也就和我談起令尊的事情了。”
鄧明珠道︰“想必他們和你談及的是家父幾個月前遭人劫鏢的事情?”楊華說道︰“不錯。”鄧明珠詫道︰“他們的消息倒是來得快呀。”
楊華說道︰“是這樣的,不久之前,江大俠的掌門弟子,在川西的葉慕華剛派有人來和冷頭領聯絡。我是數日之前和韓鏢頭一起,在柴達木見著冷頭領的。”
鄧明珠又是歡喜,又是羞慚,不由得粉臉泛紅,心里想道︰“不知那個人曾否將父親托葉嘉華做媒的事情說了出來?”她是把遭人拒婚的事情當成奇恥大辱的。
楊華雖不是老于世故,但話出了口,亦是察覺鄧明珠似是有點尷尬,連忙扭轉話題,說逗︰“韓總鏢頭談及和令尊往日的交情,知道此事之後,實是十分掛念,恨不得能夠早日回去探望令尊。想不到鄧姑娘卻也來了這里。”
鄧明珠道︰“韓總鏢頭現在是在……”
楊華說道︰“他就在昭化,他是給鄂克昭盟送一批藥品來的。姑娘,你可想見他?”
鄧明珠似是躊躇難決,過了半晌,方始說道︰“家父也常常和我談起韓總鏢頭的。我是很想去拜見他,不過我另有事情,只好留待他日了。”
楊華不便探問鄧明珠是有何事,只好說道︰“如此說來,可真是太可惜了。令尊近況如何,可能見告?也好讓我說給韓總鏢頭知道︰“
鄧明珠面色驀地黯淡下來,說道︰“多謝韓總鏢頭關心,家父的病還未大愈。我們的鏢局已經關門了。”
楊華吃一驚道︰“為什麼?”
鄧明珠嘆口氣道︰“鏢行這碗飯是不好吃的。家父樹了強仇,又在病中,想來想去,還是早日封刀的好。”
原來吉鴻劫鏢受挫之後,不肯甘休,揚言今後仍然繼續找龍翔鏢局的晦氣。鄧老鏢頭則因愛女的婚事不成,一氣成病,早已心灰意冷。他自忖對付不了吉鴻,又不願意厚著面皮,再去請求江海天的門人相助,是以只好把鏢局關門,自己躲到別的地方養病去了。
按說鄧明珠的父親尚在病中,她是不該獨出遠門的。但楊華與她乃是初交,又曾踫過她的釘子,是以雖感奇怪,卻也不便查根問底,只好泛泛的安慰了她幾句,便即告辭。
不料正在他想要呼喚坐騎回來的時候,忽地又听得急驟的得蹄聲,說時遲,那時快,兩騎快馬已經沖出那個山坳,眨眼間就來到他們面前了。騎在馬背上的兩個人,一個是相貌粗豪的中年漢子,一個是肥頭大耳的和尚。
鄧明珠看見這兩個人,面色陡地一變,登時拔出雙刀,站了起來。楊華連忙問道︰“這兩人是誰?”
那粗豪漢子跳下馬來,哈哈笑道︰“鄧家的大小姐,我知道你們父女想要躲開我,可惜你還是給我遇上了!”
一听他這樣說話,不用鄧明珠回答,楊華已經知道這個人必定就是那個曾在川西劫鏢受挫的吉鴻了。
楊華向鄧明珠詢問的時候,那個胖和尚也在問他同伴︰“這小子就是江上雲嗎?”
吉鴻又是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我倒希望他是江上雲,可惜不是。嘿嘿,人家說十個女子九個水性楊花,這話當真不錯,嘿嘿,鄧家的大小姐又換了情郎啦!”
鄧明珠氣得滿面漲紅,喝道︰“惡賊,我與你們拼了!”
吉鴻一聲冷笑,說道︰“鄧小姐,你這位新情人恐怕不能如江上雲的保護你吧?你要和我們拼,那只有吃眼前之虧!一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隨手一擊,把一塊石頭,擊得四分五裂,喝道︰“喂,你這小子還有沒有膽量護花,沒有膽量,就快快給我滾開,我們只要鄧家的大小姐!”
楊華霍地站了起來,說道︰“鄧姑娘,你上馬先走,我來打發他們!”
那胖和尚笑道︰“吉師兄,這回你走眼了。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有這膽量,他還說要打發咱們呢!”那副狂傲的神態,顯然是絲毫也不把楊華放在眼內。
楊華吭聲說道︰“我是看不過你們的蠻橫無理,人家的鏢局已經關門了,你們還要怎地?”
吉鴻縱聲笑道︰“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嗎,我們要的就是那位鄧家的大小姐!”那胖和尚笑道︰“吉師兄何苦和這臭小子羅唆,你要的又不是天邊明月,不過是個雌兒,那還不易?且看我替你手到擒來!”
楊華陡地喝道︰“住嘴!”就在這一瞬間,只听得“啪”的一響,楊華已是欺到了他的身前,打了他一記嘴巴!
與此同時!那胖和尚也正在向鄧明珠撲去,鄧明珠尚未解開坐騎,只覺得背後微風颯然,胖和尚已是一抓向她抓下。
這情形正好應了一句成語︰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正當胖和尚向鄧明珠一抓抓下之時,忽地覺得背後微風颯然,三枚銅錢已對準他背心的穴道打來。原來楊華在這瞬息之間,不但以迅捷無倫的身法打了吉鴻的嘴巴,而且還同時發出錢鏢,替鄧明珠阻擊了那胖和尚的偷襲。
這胖和尚亦非庸手,只听得鋒的一聲,第一枚銅錢給他彈開,他迅速即伏倒地上,一個“懶驢打滾”,避開了第二枚錢鏢,但饒是如此,第三枚錢鏢是打中了他左肩井穴下面半寸的地方。
雖然穴道沒有打個正著,這胖和尚的一條左臂已是感到一陣酸麻,不听使喚了。
吉鴻吃的虧比胖和尚更大,這一記嘴巴打得他脫了兩齒門牙。
其實若論本身的功力,吉鴻決不遜于楊華。只因他輕視場華是個無名小輩,做夢也想不到楊華的本領還在江海天的兒子之上,這就冷不防著了道兒。楊華在石林所練成的輕功,和中原各大門派都不相同,當真是瞻之在前,倏然在後,瞻之在左,倏然在右。突然欺到他身前,待他驚覺之時,要想回杖遮攔,已來不及!
但他畢竟是位武學名家,雖然防不及防,吃了大虧,但反應卻也甚為迅速,楊華打了他的嘴巴,給他肩頭一撞,亦是不禁退開三步,呼吸為之不舒,就像給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吉鴻暴跳如雷,一聲怒吼,拿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就向楊華打來。
楊華笑道︰“你這無恥之徒,居然還敢逞凶!剛才我只是給你薄懲,等下我就不只要打掉你的兩齒門牙了!”這一瞬間他早已調勻了氣息,談笑之中,揮劍架住吉鴻的禪杖。
吉鴻越發老羞成怒,喝道︰“好小子,我不把你化骨揚灰誓不為人!”當的一聲,蕩開楊華的劍。
彈杖掄圓,發出呼呼轟轟的聲響,方圓數丈之內,沙飛石走。楊華再想欺身進劍,已是不能,轉瞬過了十數招,楊華的寶劍三次踫著他的禪杖,每次都是火星篷飛,在他的禪杖上所出一個缺口。可是吉鴻這根圓杖重達六七十斤,寶劍雖然鋒利,想要把它削斷,卻是談何容易?三度劍杖相交,楊華在招數上佔了上風,但虎口也給震得隱隱作痛。
楊華心頭一凜,想道︰“少林寺的瘋魔杖法果然非同小可,怪不得江大俠的兒子也僅能將他趕跑,傷不了他。”當下只好沉住了氣。尋暇抵隙,找機會破他杖法。
吉鴻高呼酣斗,越斗越狠,像是發了狂的野獸一般,禪杖橫掃猛擊,亂劈亂戳。但楊華以快劍進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避免和他硬踫硬接,卻也盡可以抵敵得住。吉鴻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的瘋魔杖法,表面看來,好像毫無章法,其實卻是有其嚴謹的法度。一看楊華的劍法奇幻莫測,饒是他見多識廣,也猜不透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不由得暗暗吃驚。是以雖然仍舊狂攻猛打,但門戶卻也封閉甚為嚴密。打走了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主意。心里想道︰“我縱然脫不了這小子,白山師兄卻是一定可以制服那丫頭的。待會兒我們兩人聯手殺這小子也就是了。”
吉鴻所料不差,那和尚雖然是中了楊華的一枚錢鏢,一條左臂業已不靈,但和鄧明珠交手,還是大大佔了上風。
鄧明珠幸得楊華替她阻擋了敵人一下,急回過頭來,正好迎著胖和尚的鐐鐵戒刀。
這胖和尚法號白山,不是少林派的,但本領也是相當了得,和吉鴻相比,亦不過略遜一籌而已。
鄧明珠以一柄長刀和他狠斗,使出家傳刀法,長刀攻敵,短刀護身。雙刀斗這和尚一柄戒刀,初時也還能夠堪堪斗成平手,但漸漸就不行了。
胖和尚左臂的酸麻之感漸漸消失,右手的戒刀也就使得靈活得多。劇斗中猛地喝聲︰“著!”只听得“鐺”的一聲,鄧明珠的長刀已是給他打飛。
胖和尚笑道︰“我雖然是個出家人,也有憐香惜玉之心,鄧姑娘,你長得這樣美,要是我一時誤傷了你,毀了你的顏容,那就未免太可惜了!鄧姑娘,為你著想,我動你還是乖乖的投降吧。我們不會難為你的。”
鄧明珠斥道︰“放你的屁!”只憑一口短刀,依然頑強抵抗!
楊華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一見鄧明珠形勢不妙,無暇思索,立施殺手,此時已佔了上風,但還沒有可以速戰速決的必勝把握。
剛好吉鴻一杖橫掃過來,楊華突然一個“旱地拔蔥”,身形平地拔起,運用巧勁,平劍在杖頭一拍,借用對方打來的剛猛力道,身形一弓,箭一樣的向前射出,吉鴻只覺頭皮一片沁涼,嚇得魂飛魄散。原來楊華在掠過他的頭頂之時,利劍後手一揮,把吉鴻的一頭亂發削去了一大半。吉鴻本來是個還俗的和尚,此時被楊華又把他變作了“禿驢”。
這一招楊華實是使得險到極點,倘若不是他的無名劍法善于機靈應變,大出敵方意料之外,他身子懸空,是決計難以抵御敵方的第二招的。
楊華心中固然是暗暗叫了一聲“好險!”但在吉鴻這一方面,卻比他更加感到險絕!這一劍倘若稍稍低半分,只怕他的頭皮也要給楊華削掉了!吉鴻摸了摸光頭,不由得斗志全消,連忙曳杖而逃。好在楊畢業已無暇再理會他了。
楊華來得正是時候,那胖和尚正在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抓向鄧明珠抓下。
只听得“嗤”的一聲,緊接著竟是鄧明珠的一聲尖叫。原來鄧明珠在這危急的瞬間,短刀一劃,劃破了胖和尚的僧袍,但手上的短刀,立即就給胖和尚奪了過去。
楊華喝道︰“住手!”聲到人到出的一劍向胖和尚徑刺過去。胖和尚喝道︰“好小子,你刺!”倏的抓住了鄧明珠,向他一推。竟然把鄧明珠當作了盾脾。
哪知楊華的劍法當真是奇妙無比,側的一劍,劍鋒幾乎是貼著鄧明珠的雲鬢斜穿出去,卻沒有傷著她分毫,胖和尚的一根指頭反而給他削去了半截,連忙松手,鄧明珠倒入了楊華的懷中。
鄧明珠和楊華的坐騎是系在路旁一棵樹下的,距離不過二三十步之遙,胖和尚幾個起伏,己是到了樹下,跨上白馬,哈哈笑道︰“得不到人,得到這匹坐騎,也算不俗。”
鄧明珠脫出楊華的懷抱,羞得滿面通紅,但眼光一望過去,卻不由失聲叫道︰“不好,這賊和尚偷我的坐騎。”
鄧明珠這匹白馬久經訓練,頗通靈性,好似知道胖和尚是主人的仇人一樣,不肯听他驅使,驀地前蹄人立,胖和尚幾乎給它拋下馬來。楊華喝道︰“哪里跑?”立即使出八步趕蟬的輕功,疾追過去。
胖和尚見他追來,大為著急,人急智生,突然就把奪來的那把短刀,向馬臀一插,喝道︰“畜牲,你跑不跑?”白馬果然負痛狂奔。胖和尚擲出短刀,阻擋楊華。楊華接過飛刀,只見那匹白馬已經去得遠了。
楊華把短刀交還鄧明珠,鄧明珠最愛自己這匹坐騎,見刀上鮮血淋灕,不由得心如刀割。楊華安慰她道︰“好在姑娘沒事,這匹馬暫時由它去,日後也還可以奪它回來。哈哈,你看那‘禿驢’跑得多麼狼狽。”
吉鴻的輕功倒也不弱,雖然沒有坐騎,此時已跑出數里之地,背影就快隱沒在山坳那邊了。他想是驚魂未定,余悸猶存,一面飛逃,一面時不時摸一摸他被楊華削了一大半邊頭發的光頭。
鄧明珠不覺笑了起來,說道︰“楊大哥,多虧你了。你的本領真是了得,江海天號稱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俠,他的兒子又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的愛徒,可是他的兒子江上雲和這廝也要斗了大半個時辰才能分出勝敗,怎比得你不過三五十招,就能打掉他的門牙,削掉他的頭發。”
楊華听她稱贊自己,忽地想起冷鐵樵和韓威武要給自己做媒的戲言,不覺面一紅,訥訥說道︰“姑娘,你太夸獎我了,我是個無名之輩,怎能和江大俠的兒子相比?”
鄧明珠哼了一聲,說道︰“什麼有名無名,天下浪得虛名之輩也不少呢,最緊要的是真實的本事。”楊華笑道︰“江大俠的兒子可也不能說是沒有本事啊!”
鄧明珠瞧他一眼,說道︰“我忘了你和金大俠的女兒是好朋友了。江上雲是那姑娘的師兄,怪不得你要幫他說話啦。哼,但我,我可不想再提他了。”
當鄧明珠說到江上雲是金碧漪的師兄的時候,楊華心里不覺也是有點酸溜溜的感覺,暗自想道︰“你不想提他,我更不想提他。”于是說道︰“對啦,咱們還是商量現在應該怎麼辦呢?姑娘、你失去了坐騎,天色又已晚了,向前走,前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不知何處方有人家。不如你和我一起回昭化,你的父親的老朋友韓總鏢頭又正在昭化。”
鄧明珠道︰“楊大哥,你很會替別人著想,我也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昭化我是不去的。”楊華道︰“為什麼?”鄧明珠道︰“沒什麼,不去就是不去!”楊華心道︰“女孩兒家的想法真是難猜。”見她說得如此堅決,倒是不便再勸。
楊華說道︰“鄧姑娘,請恕我冒昧,請問你是要上哪兒?”鄧明珠道︰“我想前往天山。”楊華吃了一驚,說道︰“你獨自一人前往天山?這條路可是很遙遠啊!”
鄧明珠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能把你當作外人。實不想瞞,家父關了鏢局,心實不甘。只因他自忖抵敵不了仇家,無可奈何而已。但關了鏢局躲避,只怕也躲不了。這只能作為權宜之計,要想保全身家性命,必須另請能人,重開鏢局!”
楊華恍然大悟,心里想道︰“原來她是想去求助于天山派。听說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武功不在江海天、金逐流兩位大俠之下,而且同他們一樣,都是以俠義為懷。不過中原也有能人,何必舍近圖遠?”
鄧明珠好似猜著他的心意,繼續說道︰“家父雖然年紀老道,功力不足以抗敵,但他生來的脾氣,卻是不願意求助外人。當然別人幫了他的忙,他是很感激的,但要他先開口去求人家,尤其是求和鏢局毫無關系的人,他是寧願折在強敵之手,也不願低聲下氣,乞求外人的。”
楊華眉頭一皺,心里想道︰“這乞求二字,未免說得太重了。武林同道中人,相互幫忙,理所當然。又哪里算得是什麼羞恥之事?這位鄧老鏢頭的脾氣,真是忒也倔強。不過,他既然不願意求助于人,又何以叫女兒前往天山?”
鄧明珠繼續說道︰“我有一個小師叔,是我祖師的關門弟子,在龍翔鏢局也佔有股份的。他嗜武成迷,師祖去世之後,他請準我爹爹的同意,帶藝投師,改投天山門下,另拜天山名宿鐘展為師。這位鐘大俠是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的師兄。”
楊華說道︰“哦,原來令尊的意思,是想請他這位師弟回來主持鏢局。”
鄧明珠道︰“不錯。師叔本來就是龍翔鏢局的股東,可不算求助于外人。”
楊華說道︰“但此去天山,還有數千里路。吉鴻和他的黨羽又在此地出現,他們今晚敗走,恐怕也還未必就肯甘心。”
鄧明珠道︰“我和家父是同一樣的脾氣,要做一件事情,縱有艱難險阻,也絕不能半途而廢。”
她這樣一說,倒令得楊華感到甚是為難了。
在小金川那晚在她母親墓前那位,驀地浮上心頭。楊華暗暗想道︰“听繆長風那晚在媽媽墳前所說,我有一個弟弟,是媽托他撫養,如今正在天山,業已拜在天山掌門唐經天的門下!我本來也該到天山走一趟的。”
“不過”,他隨即又再想道︰“我和孟元超這筆帳還沒清算,碧漪0也還沒見著,現在還不是我去天山的時候,而弟弟在唐經天門下也大可放心。但是,這位鄧姑娘她可怎辦?”鄧明珠不知是否猜著他的心意,忽地說道︰“楊大哥,你不用擔心,我失了坐騎,走路也可以走上天山的。你不是還要起回昭化的嗎?”
楊華訥訥說道︰“晤,是,是的,不過,不過!”
鄧明珠噗嗤一笑︰說道︰“今晚月色很好,那你就趕快回去吧。你在這里找不著金姑娘,說不定那位金姑娘正在昭化等著你呢。”楊華總覺放心不下,說道︰“等天亮再走,也還不遲。”
鄧明珠面色一端,冷冷說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接受你的恩惠,已經是受之有愧了,怎能再要你為**心?再說,江湖兒女,雖然不必講究避嫌,但給那位金姑娘知道你在荒山陪我一晚,惹起她心里的猜疑,也是不好。”
楊華覺得心頭一察,想道︰“不錯,孤男寡女,縱使光明正大,也是要避瓜田李下之嫌的。我為了碧漪,已經惹出許多麻煩,要是護送這位鄧姑娘到天山去,麻煩更大了。我給別人誤會不打緊,只怕還要累了她的終身。”
想到此處,楊華便即站起身來,說遁︰“好,那麼鄧姑娘我走啦!這匹坐騎留給你。”
鄧明珠怔了一怔︰“你要把這匹紅鬃馬送給我?”
楊華說道︰“這匹紅鬃馬雖然比不上你那匹白馬,腳力也還不錯,它善走長途,你騎著它走好些。”
鄧明珠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想︰“這人心地真好,我剛才卻把他當作壞人。”心情激動之下,不覺也站了起來,說道︰“不,不,楊大哥,我不能要你的坐騎!”
忽听得蹄聲得得,楊華詫道︰“咦,這麼晚還有人來,難道又是吉鴻這廝邀了幫手回來了。”話猶未了,只听得有兩個人同時叫出聲來。一個是快馬跑來的那個人,一個就是在她身邊的鄧明珠。兩個人同時叫出一個“啊……”字,尾聲搖曳,卻沒有下文。顯然雙方都是感到驚詫,但急切之間,卻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楊華定楮一看,月光下只見那人已經跳下馬來,是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年。那少年定了定神,望了楊華一眼,說道︰“鄧姑娘,原來你果然是在這兒。”听他的話,似乎早已知道鄧明珠的行蹤,不過卻是料想不到她和楊華一起。
鄧明珠淡淡說道︰“是呀,真是湊巧得很,想不到在這里又踫到你了。”
那少年道︰“據我所知,吉鴻和他一個黨羽,正向這條路來,姑娘,你……”
話猶未了,鄧明珠已是傲然說道︰“多謝你的關心。剛才不久,我已經踫上他們了。”
少年吃了一驚道︰“已經踫上他們了?那,他們呢?”鄧明珠道︰“先別著忙,你們兩位還未見過吧?我給你們介紹介紹。”忽地拉著楊華和他肩並著肩,作出甚為親熱的樣子,走到那少年的面前。
在楊華趕跑吉鴻之後,鄧明珠雖然對他已經轉為好感,但仍是相當矜待的。如今突然對楊華這樣親熱,楊華不由大感尷尬,但又不便推開她。不覺面也紅了。
鄧明珠緩緩說道︰“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江大俠的二公子江上雲少俠。這位是我的朋友楊華大哥。”
“江上雲”的名字從鄧明珠口中說了出來,楊華不禁心頭卜卜通通的跳,想道。“想道他也是來找金碧漪的了?不知他和碧漪的哥哥已經見著沒有,要是他對我也有誤會,那就糟了。”江上雲听得楊華的名字,卻也不禁吃了一驚,這剎那間,不知不覺的就睜大了眼楮瞪視楊華,半晌說道︰“原來你就是楊華大哥,久仰了!”
鄧明珠只道他是妒忌楊華,心中暗暗得意,索性把這出戲演得更為迫真,故意倚偎著楊華,說道︰“多虧這位楊大哥幫我的忙,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吉鴻和一個胖和尚都打跑了。”特地夸大楊華的本領,以為可以氣一氣江上雲。但楊華卻給她弄得滿面羞紅了。
江上雲臉上毫無表情,說道︰“那好極了,你有這麼一位本領高強的楊大哥保護,我是完全可以放心了。”
楊華忙說道︰“我和鄧姑娘不過是偶然相逢,湊巧踫上這件事情。我、我還要回……”
“昭化”二字未曾說出來,鄧明珠卻已打斷他的話道︰“楊大哥,你剛才不是說要陪我往天山的麼?”
楊華剛才是曾有過這念頭,但卻未宜之于口。此際,鄧明珠也不知道猜著了他剛才的心事,還是有意造成事實,好讓楊華無法拒絕,竟然硬指他業已應承。這倒叫楊華不知如何是好了。江上雲干笑一聲,說道︰“這更好了。祝你們一路順風。”
楊華窘得無以復加,情急之下,結結巴巴地說道︰“江大哥已經來了,我想、我想……”
鄧明珠生怕他說出不中听的話來、不覺面上一紅,連忙悄聲說道︰“你想什麼?”
楊華說道︰“我想我還是回昭化的好,剛才你不是也催促我回去的嗎?江大哥的本領比、比我……”
鄧明珠氣起上來,放開楊華的手,冷冷說道︰“好,你回去吧,用不著找什麼藉口啦!我雖然是沒有什麼本領的弱女子,也用不著別人保護!”
楊華想不到她突然大發脾氣,不覺倒是僵住了。
但鄧明珠以為江上雲會對這件事說幾句話的,不料江上雲站在一旁,卻是好像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神氣,什麼也沒有說。
僵了片劍,鄧明珠正想說道︰“好,你不走我走。”江上雲卻忽地說道︰“楊兄,請到那邊,我有話要和你說!”
他這麼一說,鄧明珠可又不肯走了。“怎麼,你們的話我听不得嗎?”鄧明珠板起臉孔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和楊兄有點私事,你別多心。”江上雲說道。
楊華心頭鹿撞,不知江上雲要說些什麼。但趁這機會倒是可以擺脫鄧明珠的糾纏,卻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于是默默無言跟著江上雲便走。
走出百步之遙,江上雲估計鄧明珠是听不貝他們說話的了,便停下腳步,低聲說道︰“你到底是喜歡鄧姑娘,還是喜歡我的師妹?”
楊華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問的,但當真听到這樣問的時候,還是不由臊得滿面通紅,連忙分辯︰“我和鄧姑娘當真只是萍水相逢,恰巧踫上剛才那樁事情的。我和她相識才不過幾個時辰。”
江上雲露出似信不信的神氣,說道︰“倘若當真如此,你善于討得女子歡心的手段,倒是高明得很。”不容楊華分辯,立即又提高聲音說道︰“那麼碧漪呢?”
楊華面紅直到耳根,說道︰“江大哥,你莫誤會,我和碧漪……”江上雲沉聲說道︰“和她怎樣?”
“和她怎樣?”這一問倒是問得楊華不知應該如何說才好了。
他和金碧漪早已心心相印,但彼此的情意卻都未曾表露出來。他不能說金碧漪只是泛泛之交,但也不能說他們已是知心朋友。
江上雲冷冷的瞅著楊華說道︰“好,我不管你和她怎樣,她如今是在哪里?”楊華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江上雲道︰“你離開昭化,跑來這里做什麼?”
楊華說道︰“不錯,我是來找碧漪的,不過並未找著。”听見楊華自認確實是來找金碧漪的,江上雲的面色更加難看了。
楊華咬了咬嘴唇,澀聲說道︰“我、我知道你和碧漪要好,我、我並沒有破壞你們的意思,請你相信我的說話。”
紅上雲面色稍見緩和,說道︰“我和她怎麼樣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不用你管。不過你要我相信你的說話,可得依我二事。”楊華茫然問道︰“哪兩件事?”
江上雲緩緩說道︰“第一、從今之後,你不能再見碧漪。第二、你和她曾經相識的事情,不準你和外人提起!”
本來楊華自己覺得配不起金碧漪,他站在江上雲的面前,實在頗為有點自慚形穢的。他在心里也曾想過從今之後是不應該再見金碧漪的了。但這兩個條件,給江上雲向他先提出來,听進他的耳,卻是感到極不舒服。要知他雖然自慚形穢,但在他內心深處,卻也有他的一份自尊!
江上雲但見他的面一陣青一陣紅,情知他將要發怒,但仍不肯放松,又再趕緊地問道︰“我只要你這樣,已經是給你面子了。你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楊華胸膛一挺,說道︰“江少俠,我敬重你,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江上雲冷笑道︰“我這是為你著想,你反而說我是欺人!難道你要我當真說破你的邪惡用心嗎?”
楊華涵養再好,亦已忍耐不住,立即反問︰“你說吧,我有哪一點邪惡?”
江上雲道︰“你先回答我,你到底願不願意?”
楊華亢聲說道︰“不願意!”
在江上雲的冷笑聲中、楊華繼續說道︰“你提出的兩個條件,可不能由我單方面應承,因為這是涉及你的師妹的。比如說,我縱然可以盡量避免再見碧漪,但碧漪要來見我,那又怎樣?和她相交一事,我可以不向外人提起,但我知道,碧漪是絕不會否認,我和她至少曾經做過朋友!”
這番話本來說得合情合理,但在江上雲听來,心里卻滿不是味兒了!”
江上雲冷笑道︰“好,我總算明白你的用心啦!哼,你當然希望和金大俠能夠拉上關系,所以不能放過碧漪!”
楊華竭力抑制怒火,但說出話來,語調仍是不禁頗為憤激︰“江少俠,你是名門子弟,有好父親,有好師父,我楊華自然不配和你相提並論,但你也不能門縫里瞧人,把人瞧扁了。楊某不才,也還不至于要高攀別人未增加自己的身價!哼,難道我和碧漪相識,就算是玷辱了她?”
江上雲冷冷瞅著楊華,倒是沒有發火。待他說完之後,這才低聲說道︰“別做戲了。你要知道,我是看在眼前的這位鄧姑娘的份上,才想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的。否則我早就和你不客氣了!”
楊華沉聲說道︰“不客氣又如何?”
江上雲咬著嘴唇說道︰“好,你是逼我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楊華說道︰“不錯,請說!”
江上雲忽道︰“你的父親是誰?”
楊華心頭一震,額現紅筋,說道︰“我又不想和你攀交,用不著和你言明家世!”
江上雲聲音十分冷峻,緩緩說道︰“我也用不著你告訴我,我和碧漪的哥哥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了,你是楊牧的兒子,沒錯吧?”
這是楊華最怕別人提及的事情,江上雲這麼一說,等于是揭開了他的傷疤。這剎那間,楊華又是吃驚又是氣惱,又是激憤,又是慚愧,不覺手足冰冷,急切間竟是說不出話。
這剎那間,他也登時明白了江上雲是因為他的父親的關系,才懷疑他不是好人,甚至懷疑他和碧漪相交,也是包藏禍心,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江上雲見他面色大變,卻以為他是給自己“識破”,才至如此。當下反而嘆了口氣,連連說道︰“可惜,可惜!”
楊華怒道︰“可惜什麼?”江上雲冷冷說道︰“可惜你有一身本領,卻不學好!”
楊華面色鐵青,反駁他道︰“你我剛剛相識,憑什麼就判斷我的為人?”
江上雲續道︰“本來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只要你和楊牧不是同一條路上走的,我當然不會這樣說你。但現在看你所為,誘惑我的師妹,勾引這位鄧姑娘于後,哪里像一點正人君子所為?哼,只怕你還不僅僅是因為好色而已,你是受你父親的指使的吧?”言下之意,分明是說楊華意圖結交俠義道中人物,以便和他的父親暗通聲氣的了。
楊華本來可以用許多事實來替自己分辨,但在這怒火頭上,他又怎樣冷靜分辯?不覺就沖口而出,冷笑斥道︰“江上雲,我說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實在江上雲自以為已經弄清楚了楊華的“來慶”之後,他有這個警惕,也是應該的。錯在他沒有先到柴達木義軍那兒,去向冷鐵樵再問一個明白。
江上雲以江海天之子,金逐流師徒的身份,走到哪里,別人不對他敬重幾分?幾曾受過別人如此辱罵?楊華這一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說話,說得也是的確太重了些,江上雲一听,不由得也是面色鐵青。
鄧明珠在百步開外,隱隱約約只听到他們大聲說的那幾句話,不覺又是驚喜,又是吃驚,但她也不願意走過去勸架,便在原地揚聲問道︰“喂,你們在吵些什麼?”她還以為楊、江二人為了她的緣故而爭吵。
“鄧姑娘,不關你的事。我不願意說你的朋友的壞話,不過,我恐怕還是要請求你的原諒,我對你的朋友,實是不能再客氣了!”江上雲大聲說道。”
楊華冷冷說道︰“不客氣又怎樣?江少俠,你劃出道兒來吧!”
江上雲唰的拔出劍來,說道︰“听說你的劍法很是不錯,我倒要領教領教!”楊華說道︰“你的師父是天下第一劍客,領教二字,我不敢當,奉陪就是!”
鄧明珠“哎呀”一聲叫起來︰“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打起架來?”
江上雲道︰“鄧姑娘,你不知道的!”說話之間,已是唰的一劍向楊華刺去。這一招,“春雲乍展”柔中帶剛,厲害之極。但楊華卻是傲然不俱,冷笑聲中,劍亦出鞘。
江上雲一出手便是凌厲之極的劍招,只道楊華縱能抵御,也非給他逼退幾步不可。他這一招名為“追風逐電”,是從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變化出來的,只要一奪得先手,攻勢便即綿綿不斷,敵方無法反攻,始終難逃一敗。
哪知楊華兀立如山,動也不動,容他劍尖堪堪刺到,看看沾衣之際,才突然肩頭一塌,右腕倏翻,肥劍一揮,其疾如電,這一招也有個名堂,叫做“金鵬展翅”,拿捏時候,妙到毫巔,恰好是江上雲那一招“追風逐電”的克星。
原來天山劍法乃是張丹楓的大弟子霍天都所創,霍天都之所以能夠創立這派劍法,固然一半是由于他的聰明才干,但另外一半,則是乃師平日指點之功。張丹楓晚年精益求精,再創無名劍法,這無名劍法當然已是包含有天山劍法的精華,而且另有出奇制勝之處了。是以江、楊二人,一個用“無名劍法”,一個用“天山劍法”,在楊華來說,可摜是知己知彼;在江上雲來說,卻是只知己而不知彼,自是難免要吃點虧。還幸江上雲的“天山劍法”,亦是經過金世遺、金逐流父子二人再加以變化的,否則踫上無名劍法,吃虧恐怕還要更大。
江上雲驟然受制,變招奇難,但他畢竟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衣缽真傳的弟子,從這互爭先手的瞬息之間,也顯出了非凡的本領。只見他身子旋風一轉,讓楊華的劍尖在他左脅下穿過,說時遲,那時快,他的三尺青鋒又已反圈過來,一招“龍女穿針”,反挑楊華小腹。
楊華見他用這樣狠辣的招數,眉頭一皺,心里想道︰“我若讓他,只怕難免受他所傷。”當下吞胸凹腹,晃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出去。陡然間欺身直進,劍起處,“白猿竄枝”、“金雞奪粟”、“猛虎跳澗”、潛龍升天”,唰唰唰一連幾劍,都是進手的招數。更妙的是,這幾招本來是各家各派都有的尋常招數,但在他手里使出來,卻又與任何一派不同。江上雲按“正規”的劍法來破解他,正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江上雲一覺不妙,只得轉攻為守,以天山劍法中的“須彌劍式”防身。這“須彌劍式”采佛家的“須彌藏于芥子”的含義命名,不能用以傷人,但用以自保,卻是最妙不過。但饒是如此,他亦已不由自己的給逼得連連後退了。
鄧明珠起初還不禁有點芳心竊喜,後來一看他們斗得如此激烈,卻是不由大為驚慌。要知道這兩個人都曾于她有恩,雖然她因拒婚一事惱恨江上雲,也不願意見到他受傷的。
“你們算是給我一點面子好不好,大家都是朋友,別打了吧!刀劍上沒有眼楮,受了傷可不是好玩的!哎呀,楊大哥,你、你……呀,還好,沒刺著!你們別打了,別打了吧!”原來在她說話之際,楊華唰的一劍刺去,劍鋒幾乎是貼著江上雲的肩頭削過,站在百步之外觀戰的鄧明珠,眨眼間看不真切,以為江上雲已經中劍,不由得失聲驚呼。
其實江上雲雖處下風,但他的大須彌劍式只用于防守,還能勉強可以防守得住。而楊華也沒剁傷對方之意,不過他若以快劍進攻,只怕立即就要給江上雲奪回先手。
鄧明珠這麼大聲驚叫,實是無意中透露出了對江上雲的關心。也听迸了江上雲的耳朵,卻是令他極不好受。
他以天下第一劍客高足的身份,對付一個名字不見經傳的楊華,竟然給對方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已經是感到臉上無光了。如今還要鄧明珠替他擔心受傷,你說怎人叫他又是惱怒,又是羞慚?
“鄧姑娘,你別管。我和這小子不分勝負,決不干休!”江上雲大叫道。他給鄧明珠激起了好勝之心,覺得自己連連後退,未免太失面子。于是劍法突然一變,明知冒險,也要轉守為攻。心里想道︰“我寧可傷在他的劍下,也絕不能老是挨打!”
楊華給他苦苦相逼,也是不由得心中惱怒,于是也就說道︰“鄧姑娘,你別管!多謝你把我當作朋友,但我可不敢和江少俠高攀!”不過楊華的話雖然是如此說,心里卻是不斷思潮起伏,在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
最初他是惱恨江上雲看不起他,打定主意,縱然不傷他,也非得令對方知道厲害不可。一看江上雲的神氣比他更為腦怒,越斗越狠,他倒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了。心里想道︰“為了碧漪的緣故,本來就想讓他的,何必和他爭一口閑氣?再說我現在正要擺脫這位鄧姑娘,讓他在鄧姑娘面前得逞威風,對我不也正是擁有好處嗎?我讓了他,保護這位鄧姑娘的責任,想來他也是義不容辭的了!”
高手比斗,哪容分神,楊華心情動蕩,不知不覺就給江上雲反奪先手,險招迭見——輪到鄧明珠替他擔心了。
鄧明珠正要說話,陡然間只見江上雲一招“星橫斗轉”,劍鋒直指楊華咽喉,楊華劍中夾掌,一掌也正在對著江上雲胸膛劈下,眼看就要兩敗俱傷!
倏然的只見人影一分,楊華已是掠出數丈外,“哎唷”的叫了一聲,說道︰“江少俠,你的劍法遠遠在我之上,多謝,你手下留情,沒有取我性命。”一面說話,一面飛奔,轉瞬之間,已是跑出百步開外。
楊華這一跑似乎頗出江上雲意料之外,心里想道︰“他並沒有落敗,為何卻要這樣說呢?”怔了一怔,追上前去,喝道︰“好小子,有種的你回來,咱們還沒算完!”
鄧明珠只道楊華業已受傷,江上雲還不肯將他放過,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叫道︰“江二公子,他已認輸了,你就讓他走吧!”她一面說話,一面揮刀斬斷系馬的繩索,把楊華那匹坐騎放開。為的是恐怕江上雲不肯听她的話,說不定還要騎馬去追,楊華有了坐騎,才能逃走。
楊華新買的這匹紅鬃馬,對主人倒是甚為忠心,好像知道主人急于逃跑,不待楊華呼喚,便即飛也似的跑到他的身旁。楊華說道︰“鄧姑娘,這匹坐騎我本來要留下給你的。”鄧明珠叫道︰“你快走吧,我已經心領你的好意了,江二公子,咦,你怎麼啦。”她是害怕江上雲還要去追,正想再次出言勸阻,卻忽見江上雲凝住身形,好像突然踫著什麼怪異之事似的,呆若木雞。
原來江上雲跑了幾步,忽覺有臂有點麻癢之感,只見肩井穴下面五寸之處,整整齊齊的排列著三個小孔,比針孔大些。他是使劍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是給劍尖戳破的,原來楊華最後那一招劍中夾掌,掌勢乃是虛式,引開江上雲的目光,迅即便以快如閃電的劍法,在他右臂肩井穴下面部分,把他的衣裳戳穿三個小孔。
江上雲是劍法的大行家,呆了一呆之後,回想剛才過招的情形,亦明白個中奧妙,不由得汗流狹背。
假如楊華不是手下留情,劍尖稍稍向上刺將過去,登時就可以把他的琵琶骨洞穿,將他的武功廢了。
“天下竟有這樣神奇的劍法?”江上雲這才知道吃驚,心里想道︰“但他為什麼要手下留情呢?莫非是因為碧漪的緣因才特地賣個交情給我嗎?”
鄧明珠還道是自己的勸阻有功,上來說道︰“對啦,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肯听我的話,放過了他,我很高興。”她這麼一說,把江上雲更是弄得啼笑皆非。
江上雲啼笑皆非,楊華的心里也是很不好受。
紅鬃馬在草原上飛跑,楊華心亂如麻,也像跟著快馬飛跑一樣,瞬息之間,轉了幾個念頭。
“老大爺真不公道,為什麼江上雲可以托生名門,我卻注定了要做楊牧的兒子?”
“我有這樣一個不成材的父親,反正人家是看不起我的了。唉,不如我還是回到石林去吧。什麼人也不見,什麼事也不理,在那世外桃源,默默無聞的過我一生吧!”
忽地想起金碧漪鼓勵他的那些話來,頭腦稍稍清醒起來,一咬牙根,又再想道︰“這樣的想法不對。江上雲因為我的出身,對我抱了極大的懷疑,甚至把我當作敵人看待。但在這個世界上,也還是有人相信我,和我一見如故的。
“碧漪當初不也是曾經懷疑過我嗎?但她因為我曾做過對義軍有利的事情,她就不再追問我的來歷,不但把我當作友人,連她心里的話也對我說了。
“冷鐵樵、蕭志遠和韓威武他們不也是相信我嗎。雖然他們還未知道我是楊牧的兒子。但就算他們知道,料想他們不會像江上雲這樣對付我的。
“我為什麼要逃避?蓮花出自污泥,蓮花卻也被人稱為‘花中君子’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我自己不染上“污泥”我的父親是誰,與我又有何干。”
“不,我非但不應躲避,我還要非見碧漪不可!江上雲不許我見她,我偏要見她!大丈夫來得光明,去得磊落,即使我為了她的幸福,非得和她絕交不可的話,我也必須和她說個明白。我要把我的來歷老老實實告訴她,一點也不隱瞞!我倒要看看,她是否因此就鄙棄我?”
在遭受了這樣重大的刺激之後,楊華雖然有過片刻頹唐,但迅即卻反而給這刺激,激發了胸中的傲氣。
“韓威武的事情已經辦妥,用不著我陪他了,我回到昭化。向他說一聲就走,至于白教法王的宴會,不赴也罷。”
楊華的頭腦清醒下來,此時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希望見得金碧漪。為了急于回到昭化和韓威武告辭,他的馬跑更快了。斗轉星移,不知不覺已是五更時分,距離昭化也只有數十里了。
忽听得蹄聲得得,草原上出現一匹白馬,向著他迎面而來。楊華吃了一驚,這匹白馬正是鄧明珠那匹坐騎。騎在馬背上的也是一個和尚。
但這個騎在白馬上的和尚,卻並非剛才搶了鄧明珠坐騎的那個和尚。那個和尚是吉鴻的黨羽,肥頭大耳,一看就今人感到他是個庸俗不堪的酒肉和尚。這個和尚相貌清 ,卻是頗像個有道高僧。
雖然不是同一個人,但他騎的卻是鄧明珠那匹白馬!
胖和尚搶走了的,怎麼會到了瘦和尚手中?急切間楊華無暇細思,也不管他是“有理”還是“無理”只道這個瘦和尚也是吉鴻的黨羽了。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鄧明珠這匹白馬非要替她奪回不可。他知道這匹白馬要比自己這匹紅鬃馬快得多,時機稍縱即逝。
轉瞬間那匹迎面而來的白馬己是跑到他的跟前,楊華無暇細思,立即從馬背上箭一般的射出去,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朝著騎在白馬上的那個瘦和尚撲下。
他用的是大擒拿手法,凌空撲下,勢道凌厲之極,滿以為非抓著那和尚的深琶骨不可。不料這和尚的武功高得出奇,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霍的一個“風點頭”,反手一擒,反拿楊華手腕。
這是小擒拿手法,勁道稍遜,卻更利于近身纏牛,楊華識得厲害,迅即變招,改以快刀刀法,橫掌如刀,疾劈下去。那和尚沉肩縮肘,一招“拂雲手”輕輕推出,化解了楊華的攻勢,楊華凌空撲下,是只能一擊就要成功的。一擊不成,身子懸空,後力已是難以為繼,百忙中足尖一蹬馬鞍,倒翻出數丈開外,輕輕擲落在地上。
那和尚贊道︰“好功夫!”跟著也跳下馬來,笑道︰“你是不是想要我這匹白馬?”
楊華驚疑不定,說道︰“這匹白馬也不是你的。”
和尚笑道︰“不錯,正因為不是我的,所以也不妨拿來給你。但你也可得拿東西和我交換。”
楊華峭聲說道︰“你要什麼?”和尚緩緩說道︰“听說你的劍法很好,我想見識見識。你不用贏我,只要在我的手下能夠使得滿一百招,我就把白馬送給你。”
楊華心道︰“我不信你能夠比金碧漪的哥哥和江上雲還要厲害!”于是說道︰“好,我不要你讓,打不贏你,我當然不能要這白馬。你亮劍吧。”
那和尚笑道︰“對不住,我已有多年不用兵器了。你盡管把劍刺來!”楊華給他激起怒氣,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那和尚贊一個“好”字,身形驟起,駢指便點楊華面上雙楮。楊華焉能給他點中,一個“盤龍繞樂”,劍鋒反圈回來。和尚笑道︰“你我無仇無冤,我怎會弄瞎你呢?你上當了。”說話之間,掌勢已是倏的自上而下,如刀環滾動,斫向楊華雙足。攻上盤是虛著,攻下盤才是實招。
楊華心頭一凜,想道︰“這和尚的掌法忒也怪異,虛虛實實,叫人摸不著頭腦。”楊華本來所學甚雜,但這和尚的掌法和中原各個門派競似毫無相通之處,叫楊華縱然能夠臨饑應變,但卻無法觸類旁通。他不能知彼,當然是比斗江上雲難得多了。
斗到分際,和尚左手一招,引開楊華的目光,右掌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按下,楊華險些給他打著,和尚笑道︰“你的劍法是很不錯,但還要小心接招。現在不過才拆了二十四招呢!”
楊華傲氣勃發,心里想道︰“你能夠出奇制勝,難道我就不能?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信我的長劍斗不過你的肉掌!”
當下不理那和尚的掌法變化如何奇泥,一招“疊翠浮青”就刺過去。這一招︰“疊翠浮青”本是嵩山派的名招,但要楊華手中使出,卻是他自己妙悟的無名劍法。和嵩山派原來的這招相比,不但更加奇妙,而且蘊藏了少林派一招“古柏森森”的精華,輕靈的劍勢中之兼具渾厚的劍意,尤其令人困惑的是,他這一招劍法,乃是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即令頂尖兒的高手,在這瞬息之間,也是難以覺察。
和尚微微一噫,似吃一驚,但雖驚不亂。身形一閃,楊華劍尖在他肋旁穿過,和尚一個轉身,突然化掌為拳,向著楊華的胸膛直搗,拳風所至,竟把楊華劍點蕩開。
楊華身形拔起,避招進招,冷冷說道︰“你也要小心了!”劍身一橫,平削出去。和尚只道他使的是少林派達摩劍中的“橫江飛渡”,便即腳踏“坎”位,轉向“離”方,反手一拿,擒他持劍的手腕,哪知楊華一劍削去,方到中途,劍勢忽變,正好向著和尚所避的方位削來。和尚不覺又吃一驚,幸他的武功深湛,變招迅速,從“離”位一旋,左掌驕指反點楊華肩後的“鳳眼穴”。楊華以攻對攻,劍勢疾轉,迫使和尚又從“離”位避開,兩人的攻勢都落了空。
楊華與這和尚對搶攻勢,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間,互爭先手。劍法掌法,都是越出越奇。
雙方旗鼓相當,但楊華有劍在手,自是稍佔上風。斗到分際,那和尚虛晃一招,跳出***,說道︰“已經過了五十招了。嗯,在我曾經會過的劍術名家之中,你或許還未能是金逐流和江海天的對手,但只論劍法,卻恐怕要數你天下第一了。還有五十招,我可要用兵器才能對付你了!”
楊華驚疑不定,暗自思量。”听他語氣,似乎和江、金兩位大俠是曾經相識,難道他不是吉鴻的一黨?但這匹白馬他是怎樣得來的?”
正如下棋一樣,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要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很不容易。楊華給他激起了爭勝之心,按劍說道︰“我本不要你讓,請亮兵刃吧!”
和尚哈哈笑道︰“好,少年人,有志氣!不過我的兵器可是不用亮的。”
陡然間,楊華只見面前突然涌現一片紅霞,原來是和尚脫下身上所披的大袈裟,當作兵器,驀地向他卷來。
楊華唰的一劍刺出,和尚把袈裟一翻一卷,竟然把他的劍蕩開。楊華感覺到自己的劍尖似乎是從對方的袈裟上劃過,但一滑就滑了開去,卻是刺它不穿。對方的潛力卻似暗流洶涌,楊華的青鋼劍給他蕩開,幾乎掌握不牢。
但楊華的無名劍法乃是遇強愈強,功力縱然不如對方,但擅于乘隙即進,給對方的威脅也是很大。
袈裟飛舞,劍影翻騰。就像一幅紅霞,裹著一道白光似的,在草原上翻翻滾滾,斗得個難解難分。
楊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里想道︰“怪不得三師父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袈裟是輕柔之物,在這和尚手中,卻賽過盾脾。不僅賽過盾脾,簡直是銅牆鐵壁,教我如何能夠破他?”
到了此際,楊華不敢希望能夠勝對方,只能盡力而為,把勝敗置之度外,心想︰“幸好的是他只限百招,一百招我大概能抵御吧!”他把勝敗置之度外,招數更為精妙,無名劍法的威力也更加發揮得淋灕盡致。
也不知過了多少招,楊華一招“白虹貫日”,力透劍尖,疾刺過去,只听得“嗤”的一聲,陡然間劍尖已是給對方的袈裟裹住。揚華要想收劍,哪里還能做到。緊揍著“當”的一聲,長劍脫手飛出,落在地下。
楊華氣沮神傷,那和尚卻哈哈笑道︰“少年人,真有你的,你不僅和我打成平手,你贏我了!”
楊華怒道︰“你的本領遠遠在我之上,我自認打不過你,你又何必拿我來開玩笑!”和尚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可知道你已經接了我的多少招嗎?”
楊華呆了一呆,說道︰“不知!”剛才他與對方斗搶攻勢,劍如閃電,掌似狂風,哪里還能分出心神細數?不過對方的一百招限額,他自己估計大概是有多沒少了。
和尚哈哈一笑,說道︰“已經三百一十二招了!”算得如此準確,令得楊用也不禁大為驚奇。不過心里卻在想道︰“雖然過了對方限額,但華竟還是我輸給對方。”
和尚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不錯,我絞脫了你的長劍,但你也刺破了我的袈裟,認真說來,咱們是打成平手。不過我的年紀可要比你大得多,功力本來應該稍高于你的。你只憑劍法就能劃破我的袈裟,我卻必須依靠本身功力才能奪了你的兵刃。縱然打成平手,也應該算是你打贏了。好,這匹白馬是你的了,你牽去吧!”
楊華本來是要搶這匹坐騎的,但此際對方要送給他,他倒是不知怎樣辦才好了。和尚微笑道︰“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和我說。”楊華驚疑不定,說道︰“你是誰?”
和尚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是不是和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一起來到昭化的那位楊少俠?”
楊華說道︰“少俠二字不敢當,不過我的來歷你卻是說對了。不錯,我是楊華。你、你是……”
和尚披上袈裟,緩緩說道︰“昨晚,韓總鏢頭是我的客人;今晚,我準備你來做我的客人,如果你肯答應的話。這件事情,想必也有人告訴了你吧?”
楊華吃了一驚,說道︰“你,你是白教法王?”心想︰“怪不得韓總鏢頭說他是武學高手,果然名不無虛!”
白教法王笑道︰“你不必拘束,咱們以武論交,大家都是朋友。你這次幫了我們的忙,我也還未曾向你道謝呢。”
楊華滿腹疑團,說道︰“不敢當。我想不到法王會獨自來到此間,剛才真太冒犯了。”
法王說道︰“我也想不到你會忽然離開昭化,我還以為你是不願意做我的客人呢。”楊華頗感尷尬,喃喃說道︰“不,不是的。我、我是來找一位朋友。”
法王也不問他找的是誰,卻又笑道︰“你也想不到我是怎能會得到這匹白馬的,是麼?”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請法王賜告。”
法王說道︰“是我從一個和尚手中奪來的。這個和尚本是敦煌千佛寺古月禪師門下,因不守清規,被乃師囚禁後山。不料他竟然凶性大發,打傷了看見他的師兄,逃到中原,听說又和少林寺的叛徒吉鴻結成黨羽,更加無惡不作。
“古月禪師是我的好朋友,少林寺的方丈和禪上人和我雖然沒見過面,也是我欽佩的高僧。昨天我听說吉鴻和白山經過昭化,已留意他們的行蹤。可惜我因事忙,他們又是匆匆路過,沒在昭化留下,是以不能親自去追捕他們。只道這次又便宜他們了。誰知這白山和尚,不知什麼緣故,又折回來。剛好給我踫上,他竟然不听我的喝止,還想仗著快馬逃跑,被我一枚銅錢。打著他的穴道,將他擒了。”
楊華大喜道︰“這賊和尚呢?”
法王說道︰“昨晚我是帶兩個弟子一起出來的,我已經把這賊和尚交給弟子先帶回去,明天再遣人將他押回千佛寺去,讓他的師父處分他。只可惜沒見著吉鴻。”
楊華說道︰“吉鴻和白山我倒是都踫上了。”法王道︰“什麼時候踫上的?”楊華說道︰“就在兩個時辰之前,不僅踫上,我還和他們交手呢。”
法王說道︰“哦,你和他們也曾結下什麼梁子嗎?”
楊華說道︰“這倒不是。不過他們欺侮一個年輕的姑娘,我看不過眼。”
法王吃了一涼,連忙問道︰“這年輕姑娘是誰?”
楊華說道︰“是福州龍翔鏢局鄧老鏢頭的女兒。”
法王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不錯,韓威武昨天也曾和我說過鄧老鏢頭給吉鴻劫鏢之事,原來他的女兒也來了此地。吉鴻和白山想必是沖著這位鄧姑娘來的了。哼,他們和鄧老鏢頭結的梁子,卻去欺侮鄧老鏢頭的女兒,行為真是卑劣。”
楊華說道︰“這匹白馬就是那位鄧姑娘的坐騎。”
法王說道︰“原來如此。敢情你是想替鄧姑娘奪回這匹白馬。不知她現在何處?”楊華說道︰“兩個時辰之前,她在距離此處大約百里之外的地方,和江海天大俠的二公子一起,不知他們現在走了沒有?”
法王又吃了一驚,說道︰“江大俠的兒子也來了麼?我都還未知道呢。那很好,這位鄧姑娘有江上雲保護她,我可以放心了。”說至此處,有點疑惑,問道︰“你踫上鄧姑娘時,他們已經是在一起的麼?”
楊華說道︰“江二公子是在吉鴻和那和尚跑了之後,方始來的。要是他早就和鄧姑娘在一起,也用不著我出手幫她了。”法王點了點頭,暗自想道︰“這就對了。我還只道這位江二公子見異思遷呢。”原來江、金二家準備聯姻之事,他是早听得尉遲炯說過的。
此時已是天光大白,楊華繼續說道︰“他們想必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不過據我所知,那位鄧姑娘是要前往天山的,江二公子想必也會陪她前往。”
法王皺皺眉頭,說道︰“你現在是不是要騎這匹白馬去追他們?假如是的話,我請你替我捎個口信。”
楊華說道︰“什麼口信。”法王說道︰“叫江二公子回昭化見我。”心想︰“我可不能讓江上雲陪那位鄧姑娘前往天山。縱然他只是出于俠義心腸,並非對那位鄧姑娘有意,但男女之間微妙得很,日久生情,也是毫不稀奇。”
楊華卻是不禁躊躇難決了,暗自思量︰“剛才我雖然手下留情,只怕這位江二公子還是不肯就放過我。何況我已經跳出漩渦,何苦又再卷入?不過這匹白馬是應該送還鄧姑娘的,怎麼辦呢?”
法王說道︰“楊少俠可是有什麼難為之處?”
楊華說道︰“本來我應該效勞的,不過我一晚未歸,恐怕韓總鏢頭記掛。”
法王說道︰“這倒無妨,我可以和他說的。”
楊華說道︰“而且我和那位江二公子是初次相識,不知他會不會相信我的說話。我倒另有一個主意。”
法王老于世故,見他一再推搪,雖然不知個中原委已隱隱猜想得到楊華可能有甚難言之隱,倒是不便強人所難,便道︰“你有什麼主意,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楊華道︰“這匹白馬跑得很快,法王要是不急于見著二公子的話,派遣一個弟子前去傳話,料想最多三兩天之內,也可以追得上他們。”
法王瞿然一省︰“對,我何不親自去追回江上雲回來?至于那位鄧姑娘,我也可以設法幫忙她的。”主意打定,便和楊華說道︰“那麼,我請你另外幫忙一樁事情。”
楊華說道︰“請法王吩咐。”法王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深夜出來?”楊華說道︰“是不是為了捉拿吉鴻和那賊禿?”法王說道︰“不是。那賊禿不過偶然踫上的。我是和你一樣,為了找人。你找的是朋友,我找的是世佷女。”
楊華怔了一怔,止不住心頭亂跳,問道︰“這位姑娘的父親夠得上和法王論輩論交,想必是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下說道︰“不錯,她的父親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金大俠!”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楊華失望而歸,想不到卻從白教法王口中,得知金碧漪的消息。這剎那間不覺呆了。法王哈哈一笑,說道︰“你要尋找的朋友,也是這位金姑娘?”
楊華禁不住又是心頭卜通一跳,幸好法王跟著說道︰“韓總鏢頭已經和我說了,他說昨天本來要和你一起到我那兒的,你沒有來,是因為要幫忙他打听金姑娘的消息。你是不是得到一點線索,所以才忽然離開昭化?”
楊華松了口氣,說道︰“我知道金姑娘騎的也是一匹白馬,我在市集挑選馬匹的時候,恰巧鄧姑娘騎著白馬經過,我連忙追下去,誰知卻是弄錯了。”
法王笑道︰“錯得好,否則那位鄧姑娘只怕就要遭了吉鴻的毒手啦。金大俠要找女兒回家,想必你已經知道?”
楊華說道︰“是的。在柴達木的時候,冷、蕭兩位頭領曾經和我說過。”
法王再問︰“你和金姑娘以前是曾經見過面的吧?”楊華知道先他而來的尉遲炯,早已和法王會過面了,無可隱瞞,只好含糊地說︰“不錯,是曾見過一兩次面。”說出實話心里好生不安,“我在冷鐵樵面前,並沒有說出認識碧漪。這謊話將來戳穿,只怕又要多一重誤會。”
法王卻怎知道他與金碧漪有著不尋常的交情?听說他認識金碧漪,甚為高興,便道︰“那麼我和你交換差事,我替你把白馬送還那位鄧姑娘,你替我去找金大俠的女兒。”
楊華說道︰“法王已經知道她的下落了麼?”
法王說道︰“確實地點未知,不過你一定可以找得著她的。”
楊華驚疑不定,問道︰“何以一定會找得到她?”
法于說道︰“她已經來過我那里了!”
楊華大為驚奇;說適︰“那麼法王何以不將她留下。”
法王笑道︰“她只是來過我那里,可沒有讓我見著她。她來的時候,也正是韓威武請我幫忙找她的時候呢!”
法王繼續說道︰“我沒有見著她的人,只見著她代父問候的拜帖。”
楊華恍然大悟,暗自想道︰“是了,白教法王地位尊貴,和地父親又是至交,她路經昭華,若然不去謁見法王,將來必定會給父親責怪無禮。俗若按照尋常的禮儀,通名求見,拜訪法王,又怕法王將她留下。故此她趁著法王有客的時候,悄悄來遞拜帖。”
果然法王繼續說道︰“送客之後,我回到房中,方才發現她的這張拜帖。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走得如此匆忙,但金大俠要她回家,我可不能不替老朋友盡點心意,是以我只好連夜出來追尋她了。但江大俠也是我的老朋友,他的兒子我也不能不管。但願咱們分頭去找,都能找著。讓他們可以在昭化相會。”跟著說道︰“他們兩人是師兄妹,據我所知,將來還可能成為伴侶。我想,要是金姑娘知道她的師兄也來了這里,心里一定會高興的。你不妨告訴她。”
楊華澀聲說道︰“是。我知道。”心想︰“要是碧漪知道江上雲在這里,恐怕她更不肯回來了。”
法王說道︰“從昭化西去,只有兩條路。你追蹤那位鄧姑娘,已經在這條路走了一百多里,沒見著金姑娘。那麼金姑娘想必是從另一條路走了。你這就去找尋她吧。”
楊華跨上坐騎,說道︰“法王,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法王說道︰“何事請說。”楊華忍著心里辛酸,說道︰“我若見得著金姑娘,自會請她回來。不過我見著她也好,見不著也好,我都不會再回昭化來了。請你代為告訴韓總鏢頭一聲。剛才我本來是準備回去向他辭行的。”
法王詫道︰“我以為你還要和韓威武回去柴達木的,怎麼這樣快就要與他分手?再說,我也還沒有給你擺接風酒呢。”楊華說道︰“我自己也有一點私事,要到別的地方,本來只準備在昭化逗留三兩天的,好在我也是要往西走,希望能找得著金姑娘,但可不能陪她回來了。至于法王的盛情,我暫且心領。他日若有機緣,再來討教。”
法王听說他有私事,不便再問下去,于是說道︰“好,我找了江上雲回來,會和韓威武說的。請你西行回來的時候,務必要來見我。”
兩人分道揚鑣。駿馬馳風,楊華心情亦如潮涌︰“我見了碧漪,該不該勸她回去?”
此際,金碧漪也正在草原上縱馬奔弛。
清晨的草原,空氣特別新鮮,放眼望去,是一片遠接天邊的蒼綠。在這樣充滿生意的清晨的大草原上馳騁,一個人的心胸都開闊許多。
可是金碧漪和楊華一樣,也還是止不住心中的煩惱。
她希望見到楊華,不過這次她希望見到楊華,卻又和上一次在小金川和他分手之後的希望稍有不同,因為她已經知道了一些楊華的隱秘。
這次她希望見到楊華,不僅僅是為了愛情,她還要攔阻他去做一件傻事。
她想起了半個月前,在柴達木的一幕往事。
她回到義軍的總寨,把此行的經過,除了隱瞞她與楊華結交一事之外,其他的都告訴冷、蕭兩位頭領,然後就騙說她明天便要回家。
在義軍之中,金碧漪和宋騰霄的妻子平日最親近。宋騰霄的妻子呂思美,性情活潑而又溫柔,雖然她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仍不減其少女的本色。金碧漪和她的性情,可說得是相當接近。
金碧漪到柴達木的時候,孟元超和尉遲炯早已在前兩天離開,宋騰霄去送他們一程,順便巡視邊境的防務,當時也還未曾回來。于是那天晚上,金碧漪就與呂思美同宿。
宋騰霄是孟元超最好的朋友,金碧漪是知道的。楊華為什麼要殺孟元超呢?她希望能夠從宋騰霄妻子的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許多話她不方便和冷、蕭兩位頭領說的,和呂思美說卻是無妨。
呂思美少不免問她在小金川的見聞︰“可有什麼新鮮的事兒,說來听听。”金碧漪說道︰“新鮮的事兒沒有,但卻踫上一個行徑頗為奇怪的少年。”
呂思美道︰“什麼樣的少年?你已經知道他是誰麼?”
金碧漪緩緩說道︰“這個少年名叫楊華。”
呂思美吃了一驚,失聲叫道︰“楊華。”她是不善于隱藏自己感情的人,這剎那間,又驚又喜的心情不覺都從臉上流露出來了。
金碧漪連忙問道︰“宋嬸嬸,你知道這個楊華?”
呂思美定了定神,說道︰“不知道。但我听得你說他行徑奇怪,我也不禁起了好奇心了。”
呂思美第一次對金碧漪說謊,心中頗感歉意,但因涉及他人的私隱,她卻是不便坦白告訴碧漪,她雖然沒見過楊華,卻是知道他的身世來歷。
金碧漪何等精靈,觀言察色,便知呂思美定然有所隱瞞,卻不說破,當下笑道︰“宋嬸嬸,你要知道這少年如何奇怪嗎?他在小金川曾經幫過咱們的忙,賀鐵柱夫妻險遭清兵捉去,就是他救了他們的,可是他卻又放過一個人,這個人是咱們的敵人。”呂思美道︰“是誰?”金碧漪緩緩說道︰“是暗中替朝廷作鷹大的楊牧?”
呂思美不覺一怔,說道︰“真的嗎?這少年也未免太糊涂了,但他們都是姓楊,說不定楊牧是他的親人呢?”
呂思美是不善于隱藏自己的感情的,雖然不便回答這個問題,臉上已是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氣,而目忍不住就說道︰“楊牧怎配有這樣的兒子?”這句話當然甚有毛病,父親不好,兒子未必就是壞人,但因呂思美太過鄙視楊牧,一時間說出偏激的話來,自是無遐細思了。
不過金碧漪听到這一句話,卻是頗感意外了,要知金碧漪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楊牧和楊華可能是父子關系,她早就疑心的了,但現在听得呂思美這麼說,卻又似乎不是,金碧漪立即想到︰此中必定是另有隱情。
金碧漪講了她在小金川的遭遇之後,忽地問道︰“宋嬸嬸,孟元超叔叔是不是和楊牧有仇?”
呂思美不覺又是一怔,心道︰“這小鬼頭敢情是已經知道了一些?”過了半晌,方始說道︰“楊牧是清廷鷹犬,俠義道中人物,誰不和他有仇?”
金碧漪道︰“不,我說的是私仇?”
呂思美道︰“何以你這樣猜想?”
金碧漪道︰“在小金川的時候,孟叔叔每年春秋二祭,不是都要去給雲紫蘿女俠上墳嗎?听說這位雲女俠就是楊牧的妻子。”呂思美因為這是人所皆知的事實,便道︰“不錯,但孟元超是因為雲女俠曾經救過他的性命,所以才每年給她上墳的。”
金碧滿︰“不見得只是為此吧?宋嬸嬸,你莫說我好管別人的是非,我和你一樣,也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呢!”
呂思美道︰“你知道了些什麼,這樣說法?”
金碧漪噗哧一聲,在呂思美耳邊低聲說道︰“我已經知道啦。雲紫蘿是盂叔叔的舊情人,對不對?”
呂思美吃了一驚,說道︰“誰告訴你的?”
金碧漪一听她這樣反問,已知所料不差,心里暗暗好笑︰“宋嬸嬸,這次你可給我騙出真話來了。”說道︰“孟叔叔告訴我的。”
呂思美道︰“胡說,孟叔叔怎會和你這個孩子說這種事情?”
金碧漪道︰“去年清明,我見孟叔叔在雲女俠的墓前哭得很是傷心,邊哭邊說,說是對不起雲女俠,負了她的深情,害苦了她的一生,那天我恰巧在墓地游玩,一見孟叔叔遠遠走來,我就躲在樹林里面,他沒有瞧見我,雖然不是他告訴我的,也等于是告訴我啦。”
其實,她看見孟元超在雲紫蘿墓前痛哭雖然不假,但後面的話卻是捏造出來的。
呂思美信以為真,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妨告訴你,不錯,他門是二人曾經有過山盟海誓的情人。他們的相戀,遠在雲紫蘿嫁給楊牧之前,因此,你不要以為你的孟叔叔是行為不端,勾引有夫之婦。”
金碧漪道︰“既有海誓山盟,何以後來又要分手?”
呂思美道︰“這也怪不得你的孟叔叔,怪只能怪他們生逢亂世,造化弄人。”當下把孟、雲這對情侶被環境所迫以致分手的事,簡單的告訴金碧漪,當然最重要的一件事她還是不便告訴金碧漪的,那就是在孟元超和雲紫蘿分手之時,雲紫蘿已經有孕在身。
“你明白了吧,雲紫蘿是以為你的孟叔叔已經死了,才嫁給楊牧的。”呂思美只能這樣說道。
听了這個哀艷的愛情故事,金碧漪也不禁深深為他們二人嘆息,嘆息過後,忽地心中一動,又再問道︰“我在小金川踫上的那個楊華,是不是和孟叔叔有不尋常的關系?”
呂思美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誰告訴你的?”金碧漪道︰“楊華自己告訴我的。”呂思美半信半疑,說道︰“他在放走楊牧之後,就和你談及他的身世嗎?”
金碧淌道︰“不是,是後來我又踫上了他,我責備他不該放走楊牧,打了他一記耳光。他劍法很高,卻沒反抗,只是嘆氣,後來就說了。”
呂思美忙問道︰“他怎麼說?”
金碧漪道︰“他知道我是義軍中人,使向我打听義軍所在。我問他,你要找義軍做什麼?他才說出他要找的是孟叔叔。我當然就問他,他和孟叔叔是什麼關系啦?”
呂思美道︰“你一問他就告訴你了?”
金碧漪道︰“不,他並沒有爽爽快快的答復我,而是吞吞吐吐的好像有甚隱情。後來給我逼問得緊,他才含糊地說,說是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孟叔叔是他師父的好朋友,就如同親人一樣。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盼望見到孟叔叔。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看這情形,我猜想孟叔叔和他的關系定然非比尋常,不僅師門交情。”
這番話又是半真半假,其實楊華說的是要找孟元超報仇,他告訴呂思美卻把“仇人”變成了“親人”了。這是因為她揣度呂思美剛才的口氣,心中已經隱約猜著幾分,這才特地改變楊華的說話,來向呂思美試探。
在知道內情的呂思美听來,這番話卻正是合情合理。呂思美不禁想道︰“原來楊華果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之所以放走楊牧,大概是因為要報答楊牧幾年養育之恩?”正因她有這個想法,所以後來她和丈夫與楊華相遇之時,就當作楊華已經知道身世之隱,避免和他提及了。
金碧漪道︰“宋嬸嬸,你怎麼不說話呀?你是孟叔叔的師妹,應當知道他的事情的。這個楊華究竟是孟叔叔的親人,還是楊牧的親人?”
呂思美道,“你為什麼如此關心這個楊華?”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他若是孟叔叔的親人,咱們就應該幫忙他,對不對?但他若是楊牧的親人,我下次見他,可就要把他殺了!”
呂思美給她一嚇,果然就給她嚇出了實話,心想︰“她已然知道這麼多,那也不妨告訴她了。”于是說道︰“我沒有見過這個楊華,但听你這麼說,我已經可以斷定了。”
金碧漪道︰“斷定什麼?”
呂思美緩緩說道︰“他是孟叔叔的兒子!”
金碧漪在清晨的草原跑了一程,朝陽已經沖出雲海,風過處,草浪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心亂如麻,“為什麼還沒有看見楊華呢?唉,他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未知道。我一定要告訴他,不許他去做傻事!”
金碧漪是在楊華之前兩天來到昭化的。不過她是女扮男裝,一到昭化,就躲在帳幕里面,日間並不露面。
她來到這天,尉遲炯和孟元超剛剛離開;過了兩天,韓威武這幫人也來了。她不願意有第三者在場,楊華和韓威武住在一個地方,她當然不便立即露面找他。
她知道楊華要去找孟元超“報仇”,當然她也料想得到,楊華在柴達木的時候,一定已經向冷鐵樵打听清楚,知道孟元超的去處了。
她在等待,等待楊華單獨去追蹤孟元超之時,她也才單獨去追蹤他。
她住的那座帳幕正在騾馬場附近,這一天听見外面的人嘩然大呼“好快的馬!”出來看時,鄧明珠騎的那匹白馬早已跑得看不見了,她看見的只是楊華騎的那匹紅鬃馬。她心中有病,不敢向人仔細打听,只道楊華一到昭華,知道了孟元超的行蹤,便急不可待的與韓威武分手,馬上去追趕孟元超了。
一來白天不便露面;二來是因為白教法王和她父親是老朋友,臨走之前,她不能不去遞個拜帖,以免將來受到父親的責怪。故此她是在差不多午夜的時候,方始動身的。她估計自己這匹白馬的腳力一定比楊華騎的那匹紅鬃馬快得多,不妨讓他先走一天半天。
她知道尉遲炯是要前往回疆,孟元超則是要往西藏。他們兩人一離開昭化,便要分道揚鐮的。楊華既然是去找孟元超,走的當然也是前往西藏的路了,怎料得到楊華是把鄧明珠錯作是她,而鄧明珠的往天山,走的可是尉退炯前往回疆的那一條路。兩人是不會相逢了。
太陽越升越高,是將近中午的時分了。金碧漪的心里也是越來越焦急,為什麼還沒有看見楊華呢?她仔細察視,草原上也沒有馬蹄的卻痕。
“難道他是走錯了路?”金碧漪終于起了疑,暗自思量。“反正只有兩條路,我的馬快,回頭找不見他,再向西走也還不遲?于是拔轉馬頭,向前往回疆的那條路跑去,跑了兩個時辰,在經過一座山崗之時,忽地听得有人“咦”了一聲,隨即叫道︰“師妹,師妹!”
金碧漪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只見樹林里跑出一個人來,可不正是他的師兄江上雲?這剎那間,金碧漪不覺呆了。
金碧漪只知道哥哥要來找她,卻想不到江上雲比她的哥哥還來得快,突然陌路相逢,要躲也躲不了。不過,他們華竟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師兄妹,金碧漪雖然不想見他,但既然踫上了,金碧漪也就不能不停下來和他說話了。
“師兄,怎的你也來了這里?”
“你離家日久,師父不放心,叫我特地來找你回去的。對啦,你不是對冷鐵樵說要回家的麼?怎的卻在這里?”
江上雲這麼一問,金碧漪倒是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半響,方始答非所問地說道︰“你已經見過冷鐵樵麼?”
“不,我還沒有見到冷鐵樵。但我日前經過柴達木,從義軍一個頭目口中,知道你的事情。你和冷鐵樵告辭那天,他也在場的,想必他不會捏造你的說話吧?”言下大有責備金碧漪不該欺騙冷鐵樵之事。
金碧漪忍住了氣,說道︰“你既然打听到我的消息,為什麼不回家等我,卻跑到這里來?”
江上雲笑道︰“那個頭目告訴我,說是有人見到你向西走,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心里也是不大高興,覺得金碧漪在謊話被拆穿之後,居然還要怪他,實是不該。是以他的笑容也就不覺帶有幾分嘲笑的意味。
金碧漪小嘴兒一噘,說道︰“我喜歡到這里玩,遲些才回家去,不可以嗎?”
江上雲道︰“不是不可以,不過……”金碧漪道︰“不過什麼?有話直說!”江上雲道︰“江湖上人心險詐,師父師娘在擔心你年紀太輕,容易上人家的當!”
金碧漪道︰“不是爹娘擔心我,是你擔心我吧?哼,你的伎倆我還不知?你是抬出我的爹娘來壓我。”
江上雲苦笑道︰“我是你的師兄,當然也是不能不擔心的。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金碧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你替**心!”
江上雲把心一橫,想道︰“索性我就和她打開天窗來說亮話”當下便道︰“師妹,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只想問你,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楊華的人?”
金碧漪道︰“認識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
江上雲道︰“不認識最好;若然認識,你可就得當真要小心他是楊牧的兒子,楊牧是什麼人,你應該如道。”
金碧漪沉下了面,說道︰“他是什麼人的兒子,和我有何相干?”
江上雲道︰“本來是毫沒相干,假如你和他並不相識的話!”
金碧漪不由得氣了起來,說道︰“師兄,你既苦苦的要套取我的口供,那我也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和楊華不僅相識,而且,我知道他的來歷,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
江上雲怔了一怔道︰“那你還要把他當作朋友?”
金碧漪道︰“我喜歡和誰交朋友就和誰交朋友,用不著你管!”
江上雲道︰“你既然知道他的來歷,話就不能這樣說了。他是楊牧的兒子呀!”
“他不是楊牧的兒子!”金碧漪終于冷冷地說了出來。
江上雲不由得為之一愕,說道︰“他不是楊牧的兒子是誰的兒子?”臉上擺出一副分明不肯相信的神氣。
金碧漪道︰“別人的私事,我可不能告訴你。雖然你是我的師兄。”
江上雲驚疑不定,心想︰“莫非師妹喝了那小子的迷湯,雖然知道他的來歷,還要說假話替他辯護。”當下說道︰“師妹,不是我愛管閑事,但茲事體大,不能不管。你想想看,如果給一個騙子混到俠義道中,將有多大禍患?楊華是揚牧的兒子,我和你的哥哥已經查得清清楚楚,決不會假!你的哥哥現在正是往柴達木去告訴冷、蕭兩位頭領;我怕你上當,就來這里找你。”
金碧漪道︰“多謝你關心,但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是楊牧的兒子!退一步說,即使他當真有那麼一個壞透了的父親,和他沒相干。因為我知道他是好人。”
江上雲不禁又是為他擔憂,又是起了幾分妒意,說道︰“師妹,你這樣相信楊華,我也沒話好說了,你來到昭化,為的就是要找他吧?”金碧漪道︰“是又怎樣?”
江上雲緩緩說道︰“沒怎麼樣。不過假如你要找他,我倒可以幫你個忙。走這條路,恐怕你是不會踫上他的!”
金碧漪道︰“你知道他的消息?”江上雲淡淡說道︰“昨晚我已經和你的這位好朋友見過面了。”
金碧漪又驚又喜,說道︰“啊,你已經踫上他了?你們沒有、沒有……”她想問的是江上雲有沒有和楊華吵架、打架,話到口邊,可又不便說出來。
江上雲道︰“很是抱歉,我和你的好朋友不但有吵架,也有打架。但你別誤會,可並非為了你的原故!”
金碧漪很不高興,冷冷說道︰“我知道,你是要扮演大俠的角色。在你心目中,楊華是場牧的兒子,當然也是個歹角了。”江上雲道︰“你別奚落我,我也還不至于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在未曾得到確實證據,證明他們是父子同謀之前,就非要殺他不可的。”
金碧漪松了口氣,心道︰“這幾句話說得倒還有點理智。”問道︰“那你昨晚為什麼和他動手?”
江上雲緩緩說道︰“因為我親眼看見他行為不端!加上他是楊牧的兒子就不能不從壞處著想,非得揭破他的陰謀不行,以免別人上當!”
金碧漪吃了一驚,說道︰“他的行為怎樣不端?”
江上雲道︰“福州龍翔鏢局鄧老鏢頭有個女兒,你知不知道︰“
金碧漪道︰“听人說過。這位姑娘名叫鄧明珠,才貌雙全,很是不錯,我還听說你在川西幫過他們父女很大的忙,鄧老鏢頭很看得起你呢。”
江上雲皺眉道︰“那次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別扯到不相干的地方去,咱們現在說的是楊華的事情。”
金碧漪在柴達木那晚,也曾听過呂思美談及江上雲拒婚鄧家之事,呂思美還曾這樣的和她開玩笑,說是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認為江上雲是為了她的緣故才拒婚的,恭喜她有個愛情專一的師兄。金碧漪不願多談此事,便即徑自問道︰“這位鄧姑娘和楊華又有什麼相干?”
江上雲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有甚相干,不過昨晚我卻是看見他們同在一起,親熱得很!”
金碧漪雖然心里在想︰“楊華決不會是這等輕薄少年。”但神色之間,已禁不住表露出很不自然的神色。
江上雲大為得意,說逢︰“看來你這位好朋友對你,似乎沒有你對他好呢。轉過身他就把你忘了。不過我惱恨他的還不僅他是行為不端,而是我敢判斷他的心術不正。他先和你拉上關系,如今又去和那位鄧姑娘勾勾搭搭,這不是千方百計想要混進俠義道嗎?”
金碧漪怒道︰“江師兄,請你別說得這樣難听!我和他是光明磊落的朋友,他與那位鄧姑娘結識,也未必就如你想象那樣。”
江上雲道︰“好,你既然還是這樣袒護他,那麼我倒似乎應該向你道歉了。因為我和你的好朋友打了一架。”
金碧漪忍住氣說道︰“師兄言重了,是小妹應該向你道歉。”江上雲淡淡說道︰“你並沒有得罪我啊。你似乎應該說是替你的好朋友向我道歉吧。”
金碧漪雙眉一揚,幾乎就要發作。但結果還是忍住,冷冷說道︰“是好是壞,日後自知。不過好在他也沒有傷了師兄。”言外之急,似乎早已料想到他們兩人交手,必然是楊華手下留情。
江上雲心中當然很不舒服,但卻想道︰“師妹驕縱慣了,我又不想和她鬧翻,何苦與她斗氣?只要她肯听我良言,目下不妨順著她點兒。”于是說道︰“誰是誰非,暫且別管,過去的事,如今也別提,咱們還是回家再說吧。”
金碧漪道︰“你說要告訴我的,可是還沒有告訴我呢。是怎麼樣?”江上雲心里一涼,說道︰“你還是要知道楊華的下落?”金碧漪低下了頭,給他來個默認。
江上雲澀聲說道︰“你的朋友,劍法的確不錯。本來他可以和我打個平手,或許是因為他做了虧心之事,似乎有點心神不定地打了一招,他就跑了。”說至此處,不由得臉上一紅。
金碧漪道︰“那位鄧姑娘呢?”
江上雲道︰“鄧姑娘是為了鏢局的事情,前往天山找她的師叔的。事情過後,當然也是走了。”
金碧漪道︰“她一個人走?”
江上雲這才知道師妹的真意所在,淡淡說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好朋友並沒與她同行。不過我可不敢擔保,他逃跑之後,會不會回過頭來,再找那位鄧姑娘。”
金碧漪冷笑道︰“你對這位鄧姑娘也很關心啊,為什麼你又不陪她前往天山?”江上雲苦笑道︰“師妹,你我一同長大,難道你還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金碧漪搶先說道︰“當然知道。我知道你一向把我當作妹妹看待。”江上雲這次苦笑也笑不出來,只能順著她的口氣說道︰“是的。你知道就好。咱們是兄妹,那也是因為她的父親也算得是同道中人而已。我已經把自己的坐騎送給她了。師妹,我當然還是要回來昭化找你的。”
他以為師妹會感激他的好意,哪知結果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金碧漪本來已經下了坐騎和他在騎邊說話,此時忽然又跨上了白馬。
江上雲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師妹,你……”
駿馬嘶叫,轉眼間已是去得遠了。金碧漪遠遠的揚聲答道︰“師兄,請恕我現在還不能和你回家,你也不必問我前往哪里。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旁人替**心。”
日影西斜,寒林寂寂,江上雲但覺一片茫然,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他目送師妹的背影,在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消失己良久,良久,方始嘆了口氣。“原來在師妹的心中,楊華這小子竟然是比我重要得多!”
他用不著師妹告訴他,已經知道,金碧漪定然是走另條路,去找楊華去了。
“奇怪,一母所生的同胞,碧漪和她的哥哥性格竟是相差得如此之遠。我和碧峰在一起的時候,遠不及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多,但我和碧峰樣樣都談得來,和碧漪卻總似格格不入。唉,她的脾氣也真是太難伺候了。楊華這小子也不知是用什麼手段才討得她的歡喜。”江上雲頹然舉步,獨自下山,心里不停的在想。
一陣寒風吹來,江上雲也好像給清醒起來,忽地想起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家里的人都希望我能夠和師妹進一步結成夫妻,他們都認為這是再也美滿不過的良緣,我自己也曾經是這樣想的。但真的是美滿良緣麼?不,我還應該問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師妹呢?”
他在探索自己心底的秘密,接著想下去道︰“不錯,我是喜歡她的。不過,他正是好像她剛才所說那樣,我似乎只是把她當作一個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假如她真的變成我的妻子,唉,恐怕我就不會像從前那樣喜歡她了吧?不過,不過,她總不應該把楊華這小子看得比我更重。”
他是在妒忌楊華麼?或許也有點兒。但這種妒忌卻是另一種妒忌了。他是由于自尊心受到損害而引起的妒忌,並非因為楊華“橫刀奪愛”。
不過,不管是哪種妒忌,他的心里總是不能釋然,就像斗敗了的公雞似的,垂頭盔氣在草原漫無目的的信步所之,也不知自己應該走向哪里。
忽听得蹄聲得得,江上雲霍然一驚抬起頭來,未看清楚人先看清楚馬。大草原上一匹白馬路得飛快!和金碧漪那匹白馬相似,江上雲還以為是師妹又再回來,不覺沖口而出,叫道︰“師妹,你,咦……”一句話尚未說得完全,騎在馬背上的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是他父親的老朋友白教法王。
白教法王哈哈一笑,跳下馬來,說道︰“上雲,你長得這麼大了,我都幾乎認不得你了。你還記得老衲麼?”江上雲小時候曾經和父親一起見過法王,距今已有十多年了。
江上雲慌忙施禮,說道︰“晚輩路經貴地,本來應該拜謁法王的,只因有點小事……”
話未說完,白教法王已是笑道︰“不必客氣,我知道你是來找師妹的,是麼?”江上雲說道︰“不錯。”想起剛才還未看得清楚,就大叫“師妹”,不禁面上一紅。
白教法王道︰“你已經知道她來了這里,但還沒有見著她,對不對?”接著又笑道︰“剛才我听得你好像在叫師妹,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呢。”
江上雲不願把和師妹鬧翻的事情告訴法王,是以法王猜想他沒有見過碧漪,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為剛才的事情解釋,說道︰“你老人家騎的這匹白馬,和我師妹騎的那匹白馬,很是相似。”
白教法王笑道︰“也怪不得你認錯,昨天楊華看見這匹白馬,也把騎在馬上的那位鄧姑娘錯當作是你的師妹呢。昨晚我踫上他,他又為這匹白馬和我打了一架。”
江上雲吃了一驚,說道︰“楊華這小子如此大膽?”吃驚之中,又不禁有幾分歡喜,心里想道︰“原來法王也知道這小子是壞人了。”
哪知法王卻道︰“不是他大膽,是我有意試試他的功夫,故而未曾把我的身份告訴他的。他以為我是吉鴻的同黨。”當下把昨天的事情說給江上雲听。最後說道︰“听楊華說,他昨晚已經見過你了。”
江上雲道︰“是的。但不知他還說了一些什麼?”
白教法王道︰“他只告訴我踫見了你,說是有你保護那位鄧姑娘,他可以放心回來了。嗯,這位楊少俠人品武功都很不錯,你經過柴達木,想必已經知道他這次曾經幫了我們大大的忙吧?”
江上雲道︰“柴達木我是匆匆路過,未曾遇見冷、蕭兩位頭領。”白教法王道︰“啊,原來你尚未知道。”于是把楊華幫忙韓威武把藥材送給義軍和昭化之事告訴江上雲,當然又是少不免稱贊楊華一番。
江上雲听得法王如此稱贊揚華,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安。疑惑的是不知楊華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不安的是昨晚自己和楊華曾經大打出手。
“好在法王並不知道,否則只怕我是要更為尷尬了。”江上雲心想。他並不後悔自己曾和楊華交手,雖然他亦已開始有了懷疑,不敢像從前那樣斷定楊華必定是個壞人了。不過沒有後悔是一回事,法王這樣稱贊揚華,他當然也是不敢在法王面前再說楊華的壞話。
“听楊華說,這匹馬是那位鄧姑娘的坐騎,那位鄧姑娘呢?”法王問。
“她前往天山去了,我把自己的坐騎給了她。”
“楊華已經替我去找你的師妹了。”法王繼續說道︰“這匹白馬是從那賊和尚手中奪下來的,本來想找尋你們,找著了順便交還她的。但現在我卻有了另外的一個主意,你肯幫忙我嗎?”
“但請法王吩咐。”江上雲當然是這樣回答了。
“你定然是急于見著你的師妹了,是麼?”法王微笑說道。江上雲已經表明是來找尋師妹的,怎好意思否認?當然又是只能點了點頭。
“那就好。”法王接下說道︰“那位鄧姑娘已經前往天山,今天我恐怕是追不上她。韓總襟頭如今在昭化,今晚我和他還有一個約會,所以要請你幫一個忙。”
江上雲說道︰“好的,我把這匹白馬送還那位鄧姑娘就是,順便我也可以換回我的坐騎。”
“我不是這個意思。”法王微笑說道︰“白馬是應該還給那位鄧姑娘的,但她既然有了坐騎,那也用不著這樣急交還她了。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先騎這匹白馬,趕快去找楊華和你的師妹。這匹馬跑得快,你會追得上他們的。希望你能夠和師妹一起回來。這匹白馬以後我會派人送去。”
“楊華呢?”江上雲問道。
“他說他另有事情往別處,你也不必勉強他和你們一起回來了。”法王說道,他是老于世故的人,固然他希望江上雲和楊華成為朋友,所以才給江上雲這個差事;但另一方面,他當然也想得到,本來就是情侶的師兄妹別後重逢,當然不願意有第三者插在中間。
他自以為給江上雲設想得甚為周到,哪知卻是完全錯了。江上雲听了這話,不由心中苦笑︰“楊華去追我的師妹,碧漪如今也正是回轉去趕他。我若再去追趕他們,這算什麼?”
不過江上雲卻怎能對白教法王說明真相,只好姑且答應下來,騎上那匹白馬,說道︰“我也但願早日找著師妹,回來昭化拜謁你老人家。”
他跑了一程,越想越不是味道︰“我何苦去討沒趣,還是先把這匹白馬送去給鄧姑娘,換回我的坐騎吧。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和爹爹也是老朋友,要是在路上踫不見鄧姑娘,我就索性也到天山一趟。”他料想法王此時已經踏上歸途,也不怕遇上他了。于是便即折回原路,徑往天山。
主意雖然打定,心情還不免有幾分惆悵︰“師妹恐怕已經找到楊華這個小子,此時他正在談論我也說不定吧?哎,想不到我和師妹一起長大,我在她的心目之中,竟然比不上一個和她相識未久的外人!”
金碧漪還沒有找著楊華。
和江上雲一樣,她也是心亂如麻。同時感到了幾分歉意︰“我這樣把他扔下,師兄此時不知是怎樣了?不過誰叫他對楊華成見太深,我說的話他又不肯相信。”
“急于找著楊華,攔阻他做傻事。這樁事情又是不能和師兄說的,唉,只好留待將來,再向他賠個罪吧。”
白馬跑得飛快,但跑了兩天,仍然沒有踫上楊華。
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江上雲說的那位鄧姑娘來了。“楊華真的和她很親熱麼?還是大師兄故意夸大其辭,為的是激怒我呢?”
她沒有見過鄧明珠,但她也曾听人說過她的美貌。“楊華是個老實的人,他該不會見到人家的姑娘長得美貌就動了心吧?但江師兄卻說是親眼看見他們十分親熱?江師兄雖然脾氣暴躁,我不喜歡,可是他從來不說謊的。恐怕也不至于是為了要激惱我而說假話?”
馬兒在飛跑,心潮在起伏。金碧漪不覺感到幾分妒意了。草原上一陣寒風吹來,金碧漪瞿然一省,驀地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不由得臉上發燒,想道︰“我為什麼要妒忌那位鄧姑娘?啊,原來我是真的愛上楊大哥了。記得和他相識未久,他就和我說過,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雖然他從未有向我表白心事,我也知道他是喜歡我的,我為什麼還要懷疑他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听得背後馬鈴聲響,金碧漪不自覺的回頭一望。
幸虧她剛好回頭,就在比際,一枝利箭正在向她射來。金碧漪把手一抄,接過了那枝箭,反彈回去。接著一個鐐里藏身,避開了連珠續發的第二枝利箭。第三枝能射來,已經是落在白馬後面。
金碧漪笑道︰“我道是誰暗箭傷人,原來是你們兩個僥幸還沒死掉的狗腿子。”原來在她背後追上來的兩個人,正是個多月前,她和楊華在玉樹山踫上的那兩個御林軍副統領馬昆和御林軍軍官周燦。
當時他們都給楊華打傷,滾下山坡,金碧漪如今騎的這匹白馬,也正是從馬昆手中搶來的坐騎。這兩個人是奉命前往拉薩的。想必是他們一養好了傷,便即又趕來了。
馬昆大怒喝道︰“好小子,膽敢偷了我的堅騎,有膽的你莫跑!”周燦也在喝道︰“姓楊那小子呢?躲到哪里去了?”
金碧漪自忖未必打得過他們兩個,于是笑道︰“有膽的你們追來吧,我和楊大哥正是在前面有個約會。你要見他,容易得很!”她扔下了兩句話,虛打一鞭,白馬嘶風,跑得飛快。轉眼之間,已是把這兩個人遠遠的拋在後面。
馬昆、周燦二人听說楊華就在前面,不禁都是吃了一驚。周燦低聲說道︰“只是這個小子,咱們還好對付。姓楊那個小子倘若真的也在前頭,咱們只怕吃虧。不如寧可多走兩天,走另一條路,讓開他們吧。”
馬昆是御林軍副統領身份,不好意思便即示弱,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也好。反正這小子倘若敢當真騎了我這匹有大內烙印的白馬,前往拉薩,咱們的人也不會放過他的!”這幾句話他可是大聲說的了。為的是想恐嚇金碧漪前往拉薩,要知金碧漪倘若是真的和楊華前往拉薩,馬昆雖然在那里有許多幫手,也還是有所顧忌的。
待到金碧漪走得遠了,馬昆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她是誰嗎?她不是小子,她是姑娘。”
周燦說道︰“我也看出一點痕跡,似乎是女扮男裝的野丫頭。只不知是誰?”
馬昆道︰“我已經打听出來了,她是金逐流的女兒。剛才我是特地不說穿,把他當作是不知來歷的小子辦的。你要知道金逐流雖然和咱們作對,但他是天下第一劍客,咱們的本領和他可差得遠。要報他的女兒幫那姓楊的小子傷了咱們之仇,也還是以當作不知為好。”
金碧漪並不知道已經給他們識破行藏,心里還在暗暗好笑︰“他們口口聲聲罵我是臭小子,要是我真的是個小子,倒可免掉許多煩惱。嘿嘿,這兩個鷹爪孫是老江湖,但我在不到兩個月中,和他們交手兩次,他們仍然看不出我的破綻,看來我倒也真的可以冒充‘小子’了。”很為騙得過兩個精明干練的公差的眼楮而得意。
但在得意之余,卻也為了一樁事情有點煩惱,“原來這匹白馬是烙有大內印記的,我可還沒有留心在意。馬昆和周燦這兩個家伙已經在路上發現,那個‘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和劉挺之、葉谷渾等人,想必更是在他們之前,早已到了拉薩。要是在拉薩給他們踫上,我孤掌難鳴,倒是麻煩。不過,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但願在路上就踫見了楊大哥。”
馬不停蹄的跑了約莫一個時辰,前面出現一條岔路,路口有間茶鋪。金碧漪暗自思量︰“我這匹白馬比他們的坐騎快得多,此時少說也把他們甩後十里了。莫說他們害怕踫上楊華,就是膽敢追來,也是決計追不上我的了,我倒不妨坐下來慢慢喝一杯茶,打听打听楊華的消息。”
金碧漪把白馬系在門外,走入那間茶鋪,一面喝茶,一面和那賣茶的老漢搭訕︰“我是前往拉薩的,不知該走那條路才對?”
賣茶的老漢說道︰“兩條路都可以走得到的。不過左面這條路是直路,右面這條是彎路,須得繞過嘉黎和魯貢這兩個地方,才能到達拉薩,大約要花兩天工夫。”
金碧漪笑道,“那還有誰肯走彎路?”
老漢說道。“那兩個地方懇畜牧區,內地來的馬販子就要到那里去。小哥,看你的模樣不像是做生意的吧?”
金碧漪道︰“我是給一個朋友到拉薩找事情做的。”
那老漢道︰“當然是走左面的直路省事了。”
金碧漪道。“我那位朋友比我早兩天動身,不知可曾在此經過?”當下對老漢說了楊華的形貌。
那老漢臉上似乎有點古怪的神色,說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少年,昨天中午時分,還在我這鋪子里喝茶呢。”
金碧漪道︰“他是走左面這條路吧?”“不,他是走右面那條。”“你沒有告訴他右面那條路是彎路嗎?”“告訴他了,不過……”
金碧漪怔了一怔,問道︰“不過什麼?”那老漢緩緩說道︰“昨天我踫上二件從所未見的怪事,你那朋友……”金碧漪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他怎麼樣?”
那老漢道︰“昨天你的朋友在這里喝茶,他也和你一樣,向我打听一個人。”金碧漪道︰“啊,他打听誰?”心里甜絲絲的,只道楊華要打听的人,當然就是她自己了。她明知故問,讓那老漢說出來,听著也覺舒服。
哪知道老漢說了出來,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他問我有沒有見過一個年約四十來歲,蓬頭垢面的腌髒漢子路過。”金碧漪皺了皺眉,說道︰“一個中年的腌髒漢子?奇怪,是什麼樣子呢?”
那老漢道︰“還有更奇怪的呢,說來也真湊巧,他說的那個人,我以前沒有見過。但就在他向我查問的時候,只听得踢啦踢啦聲響,那個腌髒漢子穿著一雙破鞋,自己在路上出現了!”金碧漪詫道︰“他們是朋友嗎?”
那老漢道︰“大概不是吧。我听那漢子說道︰‘多謝你的銀子,你這匹紅鬃馬也借結我騎一騎吧?哩,嘿,我看你這匹馬倒還不錯!”
“你的朋友立即就沖出去,他可真是快到極點,我只見人影大然從我面的躍起,一眨眼也就到了外面了。他喝道︰‘別動我的坐騎,你究竟是什麼人?快把東西還我!’敢情那漢子是個小偷,偷了你朋友的東西,並非相識的人。”
金碧漪越听越奇,心里想︰“一個小偷,怎能偷得了楊華的東西?而且倘若是普通錢物,楊華定也不會這樣緊張。他是失掉什麼重要的物事呢?”問道︰“後來怎樣?”
那老漢道︰“更奇怪的事情出現了。你的朋友跨上坐騎,那腌髒漢子哈哈笑道︰“我才不稀罕它呢,你這匹馬雖然不錯,未必能跑得過我。不信,你再試試,追得上我,我就還你東西!”
金碧漪大為驚詫,問道︰“結果如何?”
那老漢道︰“結果如何,我不知道。但當時我見到的,你朋友騎的那匹馬跑得非常之快了,但還是迫不上那個人!不過片刻,人和馬的影子都已不見,後來是否能夠追上,我就不知道了。呀,老漢活了這麼一大批年紀,從來沒有見過跑得這樣快的人!不過你的朋友也算細心,在他跑了之後,我發現桌子上有他留給我的茶錢。
金碧漪心道︰“莫說你沒有見過,我也沒有听過跑得這樣快的人。”問道︰“那漢子是向右面這條路逃跑的。”
那老漢道︰“是呀。所以你若要找尋你的朋友,恐怕也只有走右面這條彎路了。”金碧漪道︰“多謝老丈指點。”心中暗暗咒罵那腌髒漢子︰“他偷了楊大哥的什麼東西,害得我也要多走冤枉路了。”
心念未已,賣茶的老漢忽地“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啊呀,他,他,他又來了!”話猶未了,但覺眼楮一花,坐在他對面的金碧漪早已不見了。
在茶鋪外面突然出現的正是那腌髒的漢子。大約四十多歲年紀,穿著一雙破鞋,手望搖著一柄破爛的蒲扇,這形貌和賣茶老漢描繪的完全一樣。是以金碧漪用不著老漢告訴她,一見此人出現,立即便追出去。
饒是她出去得快,可還是給那人搶在她前頭,騎上了她的白馬。
那人哈哈笑道︰“昨天沒得到那小子的紅鬃馬,這匹白馬可比那匹紅鬃馬還好,嘿嘿,我也真算是走了運啦。”
那人剛剛撥轉馬頭,跑出數丈之遙。金碧漪一抖手,三枚銅錢對準他後心的穴道擲去,喝道︰“給我滾下馬來!”她隨身沒帶暗器,只能用銅錢當作暗器。
那人笑道︰“你的茶錢應該給老板才對麼。給我吧。”破蒲扇反手一接,三枚銅錢全都落在扇面。金碧漪也曾听過父母談論各家各派的暗器手法,但這種獨特的接暗器手法,她可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人跟著又露了一手發暗器的功夫,昂扇一揮,三枚銅錢閃電般的飛回去。金碧漪本能的身形一閃,哪知三枚銅錢卻並非是打她的。只听得“錚錚”聲響,三枚銅錢從她頭頂飛過,飛進茶鋪,這才知道這三枚銅錢是飛回茶鋪的。
那漢子笑道︰“你比你的朋友可是粗心得多,他昨天還記得付茶錢,你可忘記了,嘿、嘿,人家小本生意是賠不起。沒奈何,我自不要,替你付啦。”
金碧漪輕功雖好,可怎追得上日行千里的駿馬,情急大呼︰喂,你是哪位前輩高人,可莫戲弄晚輩。我的爹爹是金逐流!”她出身武學世家,見識自是不凡,料想此人必非尋常之輩,說不定可能和她的父親相識。縱然不識,也當知道她的父親。
不料那人大笑說道︰“什麼前輩,我是九代家傳的小偷,誰和你開玩笑?”金碧漪道︰“好,你若真是小偷,你要銀子我可以給你,請把坐騎還我!”
那漢子笑道︰“你這叫不懂行規,干我們這一行的,哪有把東西吐出來之理?何況跑得比我快的馬兒,還當真少見呢,難得你的這匹白馬跑得比我還快,我更不能奉還你了,嘿嘿,其實,我要了你這匹坐騎,也是為你的好,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金碧漪氣往上沖,冷笑說道︰“你偷了我的東西,還說是為我的好?”
那漢子說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這匹馬如何得來,你自己明白。這是烙有大內印記的御馬,你要是騎了它到拉薩,管保就是大禍一場。我替你消彌這場大禍,嘿、嘿,還是看在你爹爹的面子呢,你還不感謝我嗎?”說至此處,快馬加鞭,轉眼之間,已是去得遠了。
金碧漪猜不透這人是正是邪?是友是敵?但听他的語氣,有一點是可以斷定︰“他和爹爹恐怕是相識的了。”
“反正楊華已是從這條路走了,我只好也跟著他走這條路啦。路上踫不上,到了拉薩總可以打听他的消息。那漢子也說得對,我不是騎著御馬,最少可以減少鷹爪的注意。”金碧漪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步行前往拉薩了。
莫說金碧漪步行追不上那個漢子,楊華有駿馬代步,也是追不上那個漢子。
可是他卻是非找著這個漢子不可,因為他失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這是兩日之前的事情,亦即是金碧漪踫上這個漢子的前一天。楊華從一個藏人小鎮經過,忽听得一間酒店里人聲喧鬧。
這幾天來,楊華在路上吃的都是干糧,正想找間酒店吃一點新鮮的食物換換口味,于是便擠進去看。
只見到七八個似是客商模樣的漢人圍著一個腌髒漢子喝罵。楊華問明原委,原來這個漢子大吃大喝之後,卻沒有討錢。
那漢人說道︰“東西已經吃進我的肚子去了,我又嘔不出來,有什麼辦法,頂多你們把我打一頓抵償。”
那藏人老板倒是好心,說道︰“算了吧,咱們已經教訓他了,就別再難為他啦。”
似是商隊首領的那個漢人卻道︰“不行,不行,這太便宜他了!”
楊華上前勸解,說道︰“該多少錢,我替他付吧。”
那漢人道︰“小哥,你莫這樣好心。這人太可惡了。他倘若沒錢吃飯,向我們求告,我們都會施舍一碗飯給他的。他卻大吃大喝之後,才說沒錢。這分明是無賴行為,有心騙取飲食。一路上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干過好幾樁了。他這是丟咱們漢人的面子,不懲戒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那腌髒漢子忽道︰“喂,你是從北京來的吧?”
那漢人怔了一怔,說道︰“你管我是從哪里來的?”
那腌髒漢子道︰“北京混混的規矩,沒錢還債,可以任由債主打一頓,別人可不能越俎代庖,要懲戒我,你叫店主打我好啦!”
那漢人怒道︰“誰和你講什麼‘混混’的規矩,店主好心腸,他不打你,我偏要打你!”一巴掌就打過去,腌髒漢子低頭一閃,沒打著他的面門,打著他的胸口。
腌髒漢子連連咳嗽,叫道︰“哎喲!痛死我了!”那漢人罵道︰“賤骨頭,還打不成了。”舉拳還要再打,楊華見他可憐,輕輕的將那人拳頭按住勸說道︰“算了,算了。我替他付錢,請他今後別再這樣吧。”
楊華輕輕接了這拳,那漢人立即知道他身上有上乘武功,心里好生駭異,不過臉色卻是絲毫沒有顯露,干笑一聲,說道︰“小哥,你客氣也客氣得太過分啦,怎麼對這個賤骨頭也要說個‘請’字。”
楊華感到這人拳力相當不弱,也知此人練過武功。但心想敢于走南闖北的商隊首領,懂一點武藝也不足為奇,于是說道︰“人總有羞恥之心,我把他當人看待,是希望他知錯能改。”
那漢人道︰“好,看你小哥的份上,我就饒了他吧,小哥,你貴姓?”楊華說道︰“我姓楊。”一面說話,一面掏出銀子替那腌髒漢子付錢。
那腌髒漢子斜著眼楮,看著楊華手上的花花的銀子,說道︰“你要我不再騙飲騙食,那就該施舍多幾兩銀子給我,也好讓我做點小生意呀!”
那漢人冷笑道,“小哥,你听他說的是什麼話?你對他好,他就越要訛詐你了。”
楊華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要他有心向好,給他一點銀子做生意的本錢那也值得。”當下就拿了一錠十兩重的元寶給他。
腌髒漢子收了元寶,說道︰“楊公子,多謝你良言教導,小人異日必當圖報。”楊華心道︰“這人行為雖然無賴,卻也不像是個普通的流氓。”于是也就客客氣氣和他說道︰“出門人患難相助,這是應該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腌髒漢子一揖倒地,誦道︰“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小人告辭了。”楊華道︰“不敢當”將他扶起。
那個漢人商隊的首領冷笑說道︰“你不是多謝他的良言,是多謝他的銀子吧?”
那腌髒漢子道︰“你老看開一點。對啦,小人也要多謝你老手下留情。”忽地伸手在那首領肩頭一拂,那首領竟然沒能避開,怔了一怔,喝道︰“干什麼?”那腌髒漢子道︰“你的衣裳髒了,我給你怫開塵士。”那商隊的首領斥道︰“誰要你巴結,滾,快滾!”
腌髒漢子諾諾連聲,說道︰“是,是。小人遵命,馬上就滾,滾!你老請別生氣。”
那首領道︰“楊兄,你的為人我佩服得很。相請不如偶遇,我請你喝一杯酒。”楊華說道︰“多謝。你貴姓?”
那首領道︰“小姓丁。我們是到黎貢販賣馬匹的。楊兄,你往哪兒!”那姓丁的漢子正在與楊華搭訕,意欲攀交,他的一個伙伴忽地“咦”了一聲,說道︰“賊漢子走得真快,眨一眨眼就不見了。”
姓丁的漢子心念一動,似覺有異,連忙探手在身上一摸,一摸之下,登時嚇得跳了起來,失聲叫道︰“不好,我的銀子,還有……呀,都給他偷了去了。”
他這麼一嚷,商隊各人不覺都在赴忙檢查自己的財物,有幾個人同時叫了起未︰“啊呀,我的銀子也不見了!”這幾個人都是曾經幫腔罵過那腌髒漢子的。
那姓丁的漢子喝道︰“追!”他失了重要的文件,自是無心再與楊華搭訕,連酒館的帳也無暇結算,便與伙伴一擁而出,跨上坐騎,追那漢子。
酒館的伙計叫道︰“喂,喂,你們的帳都沒付呢!不會是每一個人的銀子都失掉了吧?”他喊破喉嚨,商隊那些人可沒有一個回頭,早已去得遠。
伙計唉聲嘆氣道︰“真晦氣,那髒漢一個人白食我們還賠得起,這麼多人白食,咳……”
楊華道︰“我替他們付吧。”那藏人老板道︰“小哥,你不看看,你的東西有沒有給那人偷去?”
楊華說道︰“那些人的財物就算是他偷的,想來他也不會偷我的東西。”姑且伸手入懷,摸一摸隨身所帶的銀物。一摸之下,不覺雙眼圓睜,驚得呆了。
那藏人老板道︰“小哥,你的銀子也失掉了?”
楊華叫了一聲“苦!”說道︰“銀子不打緊,他、他還偷了我的一件東西。”原來他失掉的東西,乃是他三師父交給他的那一本孟家刀譜!
這本刀譜,他現在又經知道是“仇人”之物。他打算在用孟家刀法,打敗了孟元超之後,擲還他的。但如今這本刀譜已是不冀而飛,他可不願意受仇人的恩惠。
就在楊華驚得呆了之時,剛才罵那腌髒漢子的伙計也是驚得突然叫不起來。不過他的神情卻是又驚又喜。
“什麼事情?”老板問道。“你瞧!”那伙計指著櫃台,老板把眼望去,只見桌面上突然多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
“這銀子是哪里來的。”老板也不由得大為驚奇了。
那伙計道︰“剛才我要抹汗把帽子隨于放在櫃台上,台面分明什麼也沒有的。奇怪,莫非是老天爺不忍咱們遭受損失,賠給咱們的?”
老板說道︰“老天爺哪會管到咱們這點小事,我瞧九成恐怕就是那髒漢子留下來的。嗯,這位小哥,你失了銀子,在我這里拿幾塊去吧。反正這是人家送給我的,付子那些人的帳,看來也是有多沒少。”
他話未說完,楊華驚魂稍定,已是奪門出去了。
那伙計捧著一盤羊肉饅頭,正是準備給楊華吃的。連忙追出門外,叫道︰“你不要銀子,也該拿幾個饅頭,好在路上充饑。”
楊華飛身上馬,馬鞭一卷,把那盤子卷了起來,羊肉饅頭半空落下,楊華接了饅頭,塞進袋里,說道︰“多謝你們好意,這幾個饅頭我就拿了吧。”話說完時,他的紅鬃馬早已踏上官道,絕塵而去。
那藏人老板呆了一呆,說道︰“這些漢人的本領可真是神奇,就像這位小哥,看來恐怕還不到二十歲吧,身手竟也如此了得。他有如此本領,那人還能夠神不如鬼個覺的就偷了他的東西,更是不可思議!”
莫說酒店的老板和伙計驚奇不已,楊華自己也想不透怎麼會給那腌髒漢子偷了他的東西。突然他想起三師父曾經和他說過的一個人來。
他的三師父曾經和他說過天下第一神偷的故事。
這個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稱的人,姓張,名逍遙。名如其人,平生以閑雲野鶴之身,游戲風塵,逍遙自在。所以江湖上的朋友又叫他做“快活張”。
據說這個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稱的快活張,他的妙手空空絕技已經到了化境,曾經偷過大內存物,御苑名馬。這還不算厲害,據說他還偷過崆峒派掌門人勞天護的駁骨聖藥續斷膏,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妻子冰川天女冷宮中的異種雪蓮。這兩人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他居然有膽去偷,且能從容逃脫,唐經天夫妻對此事是一笑置之,崆峒派掌門人勞天護失了靈藥,對他可是恨之入骨了。
師父又說,除了“天下第一神偷”,還有一個“天下第二神偷”。
“天下第二神愉”姓李,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他是個麻子,人家就叫他做李麻子。
據說快活張和李麻子“斗法”,那次的賭賽,快活張就是由于把崆峒派的“續斷膏”偷到手中而獲勝的。李麻子則給勞天護的一記劈空掌打斷腳骨。幸而快活張已經得手,就用續斷膏替他醫好。
不過在偷東西的本領地,李麻子雖然技遜一籌,另外一種本領,快活張卻又是望塵莫及。這種本領就是改容易貌之術。
李麻子用改容易貌之術,最為膾炙人口的一件事是︰他曾經假扮當時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在無數御林軍之前出現,居然沒有人發現他的破綻。
經過這兩次事情之後,兩人惺惺相惜,不再妒忌,不再爭名。“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成為了好朋友,更是如虎添翼了。
楊華小時候听師父說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的故事,只是當作有趣的稀奇古怪的事來听,听得津津有味。想不到如今自己竟然極有可能就是踫上他們,心中唯有苦笑了。
“看來這個腌髒漢子,不是天下第一神偷,恐怕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了。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也就怪不得他能夠有如探囊取物,偷了我的東西,我還是絲毫未覺了。”
“不過他為什麼要偷我的東西,而且又是別的不偷,偏偏只把孟家刀譜拿去呢?”楊華想起師父曾經說過兩人的行徑,不覺又是感到頗為黨怪了。
這兩個人的行徑非但是“盜亦有道”,而且有他們自己的規矩。在普通的財物上他們是劫富濟貧,在屬于江湖人物的奇珍異寶上,他們有時雖然也會黑吃黑,但卻必定是偷成名人物的東西,從不為難無名小輩。”
而且他們雖然游戲風塵,畢竟也還得是俠義道中人物,和正道中人開開玩笑,偶爾是會有的。但卻不會故意和正派中人作對。
還有一樣令他大惑不解的是,這個腌髒漢子怎會知道他有孟家刀譜。刀譜是二師父交給他的,連他都不知道二師父是從何處得來?即使到了今天,在他見過了宋騰霄之後,他也只能推測可能是孟元超假手他的二師父送給他的。他也可以判斷,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孟元超所為,孟元超也決不會隨便和別人說的,那麼這件秘密那腌髒漢子又從何得知,即使他是“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天下第二神偷”。
同時他又想道︰“這兩個神偷乃是俠盜,那腌髒漢子據說曾幾次在小市鎮做小買賣的小酒家騙食,和他們的行徑也是不符。難道還有一個不理正派邪派,不管青紅皂白的天下第三神偷?”
楊華懷著滿腹疑團,去追個腌髒漢子。他的馬跑得快,不多一會,就追過了那些客商。
那姓丁的漢人首領叫道︰“喂,楊兄弟,你也給那人偷了東西嗎?咱們大伙兒合計合計,分批結伴去追他吧。你一個人恐怕難以應付他的。”
楊華說道︰“不,我只失了幾兩銀子,無關緊要。我還要趕路,你們忙你們的吧。恕不奉陪了!”一來他對這姓丁的漢子並無好感,二來他也不願意說出自己失掉什麼東西。越過他們前頭,立即快馬加鞭,跑得更快了。
那姓丁的漢子叫道︰“那麼你去哪里?”楊華的快馬已經跑出百步之遙。佯作听不見,根本就不理他。
第一天他沒發現那個腌髒漢子。第二天他來到了那岔路的小茶鋪。他身上還有幾枚銅錢,沒給偷去。想不到在他喝茶的時候,那腌髒漢子忽然自己出現了。
他本來要問那腌髒漢子究竟是快活張還是李麻子的,可是那腌髒漢子一出現就說要搶他的坐騎,他又哪能從容查問?結果坐騎雖然沒給搶去,可是他騎著馬,竟然跑不過那個漢子。或許時間久些是會追得上的,但那漢子躲進樹林里面,待他追進樹林,哪里還能尋覓?
楊華氣沮神傷,心里想道︰“天下竟有這樣輕功高明的人,我如何追得上他?就算追得上他,又如何能夠討還刀譜?”
“如今只能希望這個腌髒漢子是快活張或者李麻子了。”楊華又想道︰“他若是大神偷之一,當不至于難為我這個藉藉無名的小輩,或者他只是存心戲弄我一下的吧?否則他拿了刀譜,為什麼還不高走遠飛,卻又要在我的面前出現?阿呀一一”突然心念一動︰“莫非他是有意引我走這條路的?”
“反正這條路也可以通往拉薩,我就索性拼著多花兩天功夫,走這條路吧。”楊華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之下,只好抱著?看一個究竟的心思,在這條路繼續向前往了。
這條路人煙稀少,走了兩天,他隨身所帶的干糧已差不多快要吃光了,還幸山上到處都有積雪,可以解渴。
第二大轉入平路,方始漸漸發現人家,但楊華身上沒錢,可又不好意思去向人家乞討糧食。他作最壞的打算︰“干糧還可維持一天,要是明天還沒找看那個腌髒漢子,就替人家打幾天短工賺取一點路費吧。”
中午時分,發現路旁有間茶鋪,和他前天經過的那間茶鋪一模一樣。這種路旁的茶鋪是專為路人而設,兼賣酒食的。
楊華由于干糧有限,這兩天連水都不吃飽,聞得烤羊肉的香味,不禁饞涎欲滴。可恨自己身上沒有錢,只能望一望掛著一串串熱羊肉,走過去了。
不料他沒敢進去,茶鋪的藏人老板卻追了出來,用生硬的漢語叫道︰“喂,喂,這們客官,你可是姓楊?”楊華怔了一怔!說道︰“不錯,我是姓楊,你怎麼知道?”
那藏人老板道︰“啊,我已經等你許久了,請你下馬,進來吃點東西再說吧。”
楊華越發如墜雲里霧中,進了茶鋪,問道︰“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何以你會等我?”
那藏人笑道︰“我知道你從沒來過,但你的朋友昨天對來過了。他還有東西要我交給你呢!”
我的朋友?楊華又喜又驚,連忙問道;“是不是一個衣裳很髒的漢子?”
那藏人笑道︰“正是。你這朋友衣裳雖不光鮮,人可非常好的。我們的風俗不向你們漢人,你們漢人是先敬羅衣後敬人,我們可不是這樣。”
楊華急于知追究竟,趕忙言歸正傳,問那藏人︰“他給我留下什麼東西?”那藏人道︰“你先喝一碗酥油茶,我馬上拿來給你。”過了一會,只見他把一包東西拿了出來,說道︰“我沒打開過,看來好像是一包銀子。”
楊華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包銀子。除了他原來那錠十兩重的元寶之外,還有許多碎銀。元寶下壓著一張紙條,歪歪斜斜的寫著兩行字︰“借銀十兩,加倍奉還。”
楊華本來希望是刀譜,看見只有銀子,不禁大為失望,不過,有了盤纏,卻是可以解脫燃眉之急了。
那藏人老板招呼甚是殷勤,拿來一盤羊肉,十多個“糌粑”(用面粉和香油捏成一團的食物),給他倒滿了一大碗酥油茶,說道︰“小鋪沒有什麼好東西,這些粗東西你們漢人恐怕吃不慣,將就吃一點吧。”
酥油茶的制法,是把茶磚放在大鍋里,熬成濃褐色茶汁,再把茶葉渣滓濾去,在茶里加上鹽酥油和炒好的棵麥面粉,不斷攪拌,直至茶、酥油和面粉完全融合為止,然後傾入特備的器皿用爐火暖著,隨時取用。西藏人從早到晚喝這種茶。喝後留在口唇上的油脂,足以保護口唇,抵抗直射陽光和凌厲的朔風,由于西藏高原的氣候干燥,是以這種酥油乃是他們日常不可缺少的飲料。
楊華譏不擇食,也顧不得酥油茶入口那種怪味了。但奇妙得很,喝了一碗酥油茶,精神登時就恢復過來,再吃其他東西,更是覺得津津有味。那藏人笑道︰“看來你還吃得慣,吃得慣酥油茶和青棵酒的就是可以在我們西藏住下了!”
楊華說道︰“我那位朋友可有話留下來嗎?”
那藏人老板道︰“有的。他說在拉薩等你,你到了哪兒,他自然會找著你的。他又說叫你路上不可和人結伴。要是你不相信他的話,可能你就會遭受禍殃。”
楊華心里想道︰“他叫我不可和人結伴,多半是那批客商人了。我早已這樣做啦。只不知道到了拉薩,他會不會把刀譜交還給我?他這樣戲弄我,又有什麼用意呢?”
心念未已,那藏人老板又在說道︰“你這朋友我是仰慕已久的了,想不到昨天能夠見著他。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可告訴我嗎?”
楊華詫道︰“你對他仰幕已久?那麼他想必是在你們的西藏早已有名氣的了?他是什麼人?昨天你又何以不親自問他姓名,如要來問我?”
“他是一個本事很大的小偷,也是我們窮人家的大恩人吧!藏人老板說道︰“我听過他的許多故事,但因從來沒有見過他,猜錯了可是不好意思。而且我听得人家說,他是不喜歡別人知道他是誰的。所以我也就不便問他了。”
“他怎樣對窮人有恩?”楊華問道︰“藏人老板給他再倒了一碗酥油茶,笑道︰“你是他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嗎?”
“實不相瞞,我也前幾天才認識他的。他可沒有和我說過他的事情,甚至他的名字我也是不知。”楊華說道。
藏人老板笑道︰“原來如此。你這朋友的行徑本來就是這樣古怪的,那也不足為奇。他肯這樣幫你的忙,你當然是好人了,那我也就不妨說給你听啦。”楊華心中苦笑︰“或許他是幫我的忙,但我的刀譜可還在他手上。如果這樣算是幫我的忙。那可真是莫測高深了。”
藏人老板繼續說道︰“他是兩年前在我們西藏地方出現的,沒多久,到處都在紛傳出現了神偷啦,好多王公和大牧場的場主家里財物不翼而飛,但卻有更多沒法過日的窮人一覺醒來,突然發現枕頭底下有一堆銀子。”
“這位神偷還不僅僅是把銀子送給窮人呢。”藏人老板說道︰“有家人家,是給一個大牧場的場主牧羊的,有一天他踫上狼群,他僥幸躲在樹上,逃出性命。他的羊兒卻給餓狼吃掉了十余條。場主要他賠,他哪里賠得起,那個狠心的場主把他的女兒搶去,說是要充作丫頭抵償。”
楊華氣道︰“這場主真是豈有此理,後來是不是那個神偷把他的女兒送回來。”
那藏人老板道︰“就在那個人的女兒被搶走的第二天,那個人一打開門,就看見女兒站在外面。他女兒說她是在睡夢之中給‘神人’帶出來的,醒來之時但覺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沒多久就到了自己的家門了,這時剛剛天亮,那人將她放了下來,她回頭想看那人面貌,可是回頭一看,那人卻是早已不見了。天底下哪有這種神出鬼沒的人,那女娃兒當然以為是‘神人’啦。但他父親心里明白,一定是這神偷干的。”
“那場主不再追究嗎?”楊華問道。
“我正要告訴你,還有更妙的事情呢。”老板繼續說道︰“這人的女兒回來不久,場主竟然派管家來給他賠罪,還送了十兩銀子給他當作賠償,作為打爛他家中雜物的損失呢。那惡毒的場主怎會如此好心,起初大家都猜不透。”
“後來呢?”楊華問道。”
那藏人老板道︰“後來那個場主的家里傳出消息,原來那天晚上,那個場主也失掉了一樣東西。你猜是什麼,神偷把他的頭發全部削掉,第二天他才發現。跟著發現神偷留下的警告,倘若不向那家人賠罪,小心腦袋!
“嘿嘿,那場主可慘了,賠了十兩銀子還是小事,他變成了禿驢,整整一個月躲在家里不敢見人!”
楊華忍不住笑了起來︰“痛快,痛快!只是對付這樣惡毒的場主,還便宜他了。”
藏人老板笑道︰“這個神偷還有許多妙事留傳人口呢,我再說一件給你听。他是經常改換容貌的,每次出現都不一定相同。不過他最喜歡扮成一個腌髒的漢子,甚至比討飯的化子還髒,踫上狗眼看人低的豪奴之類得罪他後,那人準給他戲弄個夠,連帶狗腿子的主人也要遭殃,所以這兩年大戶人家之豪奴對窮人也不敢隨意欺凌了。”
楊華心中一動,說道︰“他有戲弄過好人嗎?比如說像你這樣做小買賣的人。”
那藏人老板道︰“你是听昨人說過他騙食的事吧?最近個多有,據說是曾發生過幾樁在酒館騙食的事,多半是他干的,不過他的這種戲弄卻和戲弄豪奴不同,給他白食的酒家,十九因禍得福。”
楊華道︰“何因禍得福?”那藏人老板道︰“當天晚上,他必定把該討的錢加倍奉還。有人說他這樣游戲人間,是故意試探人心的。好心的就得到好報。”
楊華道︰“原來如此。不過開玩笑開到小買賣人的頭上,我還是不敢苟同。”那藏人老板道︰“我听得人家說一這位神偷做的事情神機莫測,或許他是另外有甚麼因由也說不定。以前沒有發生過這類的事情的。”
楊華心道︰“難道前幾天的事情,他是有意試探我的。”不過對那神偷這種怪行,亦已釋然于懷了。按照他的這種行為來說,和他的三師父說過的那個“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大下第二神偷”的行徑也還可以符合。那兩個神偷用他師父的口吻來說,本來就是“正中帶邪”的怪物。
肯定了那腌髒漢子不是“天下第一神愉”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之後,楊華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了。心想︰“這兩位前輩不管是哪一個,料想不會害我。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因何要戲弄我。”楊華已經吃飽,當下便即告辭。
藏人老板給他一袋糌粑,說道︰“前面是念青唐去拉山,山區荒涼,你可能找不到人家的。這糌粑你當作干糧,帶著吃吧。”不肯收錢,物輕情重,楊華只好多謝收下。
楊華剛要上馬,藏人老板忽地好似想起一事,說道︰“你這匹紅鬃馬很不錯呀,每年都有許多馬販子從這里經過的,我都很少看見這樣的好馬。”
楊華說道︰“這匹馬是很能耐勞,走長途的確不錯。”心里想道︰“錯是不錯,可還跑不過那個神偷。”神偷想要搶他這匹馬的事,他不便告訴這個藏人老板了。”
藏人老板說道︰“小哥,那你可當心!”
楊華怔了一怔,說道︰“當心什麼?”
藏人老板道︰“走過了念青唐方拉山區,前面就是黎貢草原。黎貢草原最大的一個牧場場主,就是我剛才和你說到的那個心腸狠毒的場主。”
楊華說道︰“那又怎樣?”藏人老板道︰“這廝名叫江布,他最喜歡三樣東西︰美女、寶刀和駿馬。這三樣東西,他拿錢買不到就會叫手下搶。其實他手下的爪牙,踫上這三樣東西,用不著回去請示主人,也會搶了。”
楊華冷笑道︰“我正想要他來搶我這匹馬?”
藏人老板道︰“小哥,縱然你會武藝,好漢也是不敵人多。你這匹馬路得快,要是踫上這事情,最好立即逃跑,莫逞一時血氣之勇。”
楊華說道︰“多謝指教,我會當心的了。”跨上坐騎,與那藏人老板道別,心里卻在想道︰“我要趕路,否則我還要去找那個惡場主的晦氣呢,最好他來惹我。要是他踫在我的手上,我可不會只像那個神偷一樣,削掉他的頭發。”
第二天進入了念青唐古拉山山區,天上下著大雪,山區氣候又是特別寒冷楊華內功深厚,冷是冷不壞他的,可也稍稍感到有點寒意。
走了一會,忽然感到和暖起來,隱隱听到滋滋的聲響。楊華心中奇怪,向那聲音來處走去,發現一道噴泉。
西藏的噴泉是很有名的,在噴泉最多的一塊地方,被命名為“地鳴的谷地”,乃是西藏奇觀之一。楊華發現的這道噴泉,雖然不是在“地鳴的谷地”卻也是有名的一個噴泉,名為白鷹泉。
噴泉的奇觀,令得楊華目為之眩!
從噴泉的漏斗口中可以看到黑油油的水,在水里反映著蔚藍色的天空。初時只是听到地下深處發生的響聲,接著就是一片微波掠過平靜的水面。從地上的裂縫中冒出絲絲作響的蒸氣,蒸出一股刺鼻的氣味,這種響聲漸漸轉變成霞耳的轟隆聲,在灰色岩石體的漏斗充滿了熱水。地底下的轟隆聲越來越大,不久就從地底下噴出水泡,水開始沸騰起來,水沫四濺,沸水成螺旋形地旋轉,越轉越快。這時沸水流出了漏斗口的邊緣,噴泉開始了第一次的噴發,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周而復始。
噴泉在大風中噴發特別美麗。空氣疾馳著,灼熱的泉水不斷的被風吹散,水沫向著四周飛濺,形成了橙黃色的、淡紫色妃紫蘿蘭色的各種“花朵”。而楊華發現的這個噴泉,由于漏斗特別細長狹窄,噴射的時候,一朵朵的蒸氣沖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在擺動著翅膀的白鷹。所以這個噴泉叫做“白鷹泉”是西藏有名的噴泉之一。
楊華從沒見過這佯的噴泉奇景,不由得歡喜贊嘆,心里想道︰“在這樣和暖的噴泉旁邊,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了。”
可是他卻睡得不舒服。是高山頂上饑餓的麻鷹,不肯讓他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膝朧中剛入夢,一頭大麻鷹就向他撲了下來,幸而他沒有睡著。
那頭麻鷹想是餓得慌了,以為他是死尸,飛下去要來啄他的腦袋。他翻了個身,那頭麻鷹似乎給他嚇了一驚,料不準他是死人還是活人,于是又飛開,但仍戀戀不舍的在他頭頂上盤旋不去。
楊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你想吃我,我還想吃你呢!”他再假裝熟睡,引誘那頭饑餓的麻鷹又再低飛向他撲。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拔出劍鞘,化作一道銀虹,向空中擲去。
大麻鷹應聲而落,楊華哈哈笑道︰“多謝你這頭扁毛畜牲送給我一頓豐富的晚餐。”就在噴泉中煮熟,拔掉它的羽毛,糌粑是混有酥油的,就把糌粑和鷹肉一起來吃,吃得津津有味。心想可惜缺少點鹽,香味倒是不錯。吃了個飽,才不過吃了半邊。
吃飽之後,正想睡覺,忽地又是隱隱听得不遠之處,有聲音傳來,這回可是人聲了。
楊華伏地听聲,只听得一個人說道︰“咦,怎的突然暖起來了?”楊華怔了一怔,听聲似乎頗熟。
另一個人笑道︰“老丁,你交好運了!”這個人的聲音楊華更熟,一听就認得是那個曾經在小金川和他交過手的、號稱“五官”之首的鄧中艾。
那個“老丁”說道︰“什麼好運?”
鄧中艾笑道︰“老天爺大約知道你耐不住寒冷,叫咱們誤打誤撞的撞到了白鷹泉來了。你瞧見天空一團團的白色霧嗎,那是噴泉噴發的蒸氣在空中凝結成的,是不是像擺動著翅膀的白鷹。轉過這個山坳,你就可以看見這個西藏有名的噴泉。”那“老丁”大喜說道︰“說老實話,剛才我真是冷得牙關打戰,找到溫泉,我可要痛痛快快的洗一個澡,也好洗掉這一身晦氣。”
鄧中文艾︰“說起晦氣,你我都是一樣。這次出來,老是踫到不如意的事情。我踫上一個不知是什麼路的小子,武功厲害得出奇。你踫上一個偷兒,損失也是不小。”
那“老丁”道︰“豈止損失不小,我連那封機密公文都失掉呢。你給我端詳端詳,是哪條道上的人物,有那樣高明的妙手空空絕技?”
鄧中艾道,“我听了你所說的情形,自己仔細琢磨過了,你踫上的恐怕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听到這里,楊華登時醒起,這個“老丁”不是別人,原來就是三天之前,他在小鎮酒館踫上的那個商隊導領。“怪不得神偷叫我提防他們,原來這廝果然不是好人。他與鄧中艾一起,不用打听,也定然是鷹爪一類了。只是他那班手下卻不知何以不和他同行。”楊華心想。
那姓丁的漢子叫苦不迭,說道︰“倘若真的是快活張偷去,那是無法討回的了。鄧大哥,你的晦氣不過是吃了點小虧,我失了重要公文,罪可就大了。”
鄧中艾道︰“你也不用太過擔憂,江布場主會幫忙你的。即使是快活張,他偷到了那封公文,還要分頭去報信呢。咱們快點趕到拉薩,還可以補救的。到了拉薩,我也會幫你說好話的。”
那姓丁的漢子道︰“多謝鄧大人鼎力維持,對啦,鄧大人我正想問你,你踫見那個武功奇高的小子叫什麼名字?”他听得鄧中艾肯幫忙他,連忙改過稱呼,不叫鄧大哥而叫“鄧大人”了。
鄧中艾道︰“這小子姓楊名華,你知道這個人嗎?”
那姓丁的漢子道︰“那天我也踫上一個姓楊的小子,不知是否同一個人。”當下細述楊華的形貌,鄧中艾嚇了一跳,說道︰“正是這臭小子,那個偷兒對他如何?”
听完了伙伴所說的經過之後,鄧中艾沉吟半晌,說道︰“這可有點奇怪!”那姓丁的漢子道︰“什麼奇怪?”
鄧中艾道︰“假如那個偷兒是快活張的話,他和姓楊這個小子應該是一路的人。為何他要偷那小子的東西。莫非是串通了做戲?”
姓丁的漢子道︰“那小子焦急非常,似乎不像做戲。”
鄧中艾道︰“那小子失掉了什麼東西?”
姓丁的漢子道︰“不知道。不過我已經叫手下去向江布場主報訊了。只要發現這兩個人的蹤跡,不管他們是否一路的人,江布場主都會幫忙咱們對付他的。”
鄧中艾搖了搖頭,說道︰“江布場主對付不了那個小子。快活張的真實武功或者不如那個小子,但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江布場主肯定難以將他擒獲。”
姓丁的漢子道︰“鄧大人,你有所不知。江布場主已經請來了的個密宗高手,這兩個高手的本領听說都不在天泰上人之下。”天泰上人即是曾在小金川和楊華交過手的那個喇嘛。鄧中艾是“五官”之首,他是“四僧”之首。
鄧中艾心里想道︰“天泰上人的本領還不如我,那兩個密宗高手即使比他稍稍高明,加起來也還未必就能勝過那個小子。”
姓丁的漢子繼續說道︰“你知道江布場主最喜歡的三樣東西︰寶刀、美人和駿馬,他去年得了一匹烏雲蓋雪的名馬,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也絕不會賽得過這匹馬。即使捉不到那姓楊的小子和偷兒,最少也可以跟蹤他們。”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轉過了山坳,看見了噴泉了。
姓“丁”的漢子道︰“啊,真是奇觀,這里暖得我都不想走了。”鄧中艾道︰“別忘了我還要赴往拉薩呢。洗一個澡,稍為歇一歇吧。”
姓丁的漢子叫道︰“咦,我好像聞得肉香!”
鄧中艾笑道︰“你餓壞了吧?哪里來的肉香?咦,真的是烤肉的香味。”
話猶未了,楊華倏的就出現在他門的面前!
姓了的漢子嚇了一跳,叫道︰“正是這個小子!”
楊華掩著鼻子,哼了一聲,說道︰“怪不得我聞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原來是你們這兩個臭賊!”
鄧中艾硬著頭皮,拔出判官筆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帳!”楊華笑道︰“我正是怕你不來!”青鋼劍揚空一閃,一招“龍門浪鼓”,後發先至,把鄧中艾的雙筆挑開,劍勢未衰,徑削過去。
鄧中艾腳跟一旋,雙筆斜飛,胸的門戶大開,實是犯了高手過招的大忌。那姓丁的漢子不禁暗暗嘀咕,心里想道︰“在這鄧中艾稱五官之首,怎的見面一招先就自亂了章法?想必因為他是敗軍之將,怯了這個小子,越打越不濟了。哼,如此打法,這次吃的虧恐怕還要更大。”
楊華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是不禁心頭微凜,料想他敢于使出這種怪招,定有所恃,果然心念未已,鄧中艾雙筆已是如白鶴展翅,斜掠過來,左筆一托,右筆一帶,左筆點向楊華督脈的“風府”“玉柱”“缺盆”三處穴道,右筆點向帶脈的“金環”“石室”“歸藏”三處穴道,這六處穴道,所在的方位是作不規則的排列的,一般的點穴名家,想要同時點著兩處穴道都難,而目竟然能夠在一招之內,雙筆同時點向六處穴道,楊華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可未見過他使用這招。而這種繁復精奇的點穴筆法,也是楊華出道以來從所未見的。
原來鄧中艾那次敗給楊華之後,特地找到山西的點穴名家連甘霖相互切磋,把自己的獨門所學,交換連家的“一雙筆點四脈”的功夫。
連家世代相傳,有“天下第一點穴名家”的稱譽,家傳絕技是“四筆點八脈”功夫。三十年前,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有一次幾乎敗在連家的“四筆點八脈”之下(事詳拙著《雲海玉弓緣》)不過“四筆點八脈”是必須兩人合使的,一個人就只能使“雙筆點四脈”了。鄧中艾和連甘霖交換點穴的功夫,雖然彼此都說絕不藏私,其實仍是難免藏私,是以鄧中艾目前只能用雙筆來點雙脈的六處穴道。俱雖然如此,亦已是大勝從前,令得楊華不禁為之一凜了。
鄧中艾看見楊華似乎不識他點穴手法,心頭大喜,以為這次定能一雪前恥,哪知接著而來的變化,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劍光筆影之中,只听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兩條人影倏的分開。鄧中艾本身雖沒受傷,左手的判官筆已是損了一個缺口。
原來楊華見機得早,他這一招“龍門鼓浪”又名“龍門三疊浪”,共有三重力道。楊華劍招初出,蓄世未發,將計就計,待他雙筆遞到之時,內力方施展。這一下子當真是有如怒潮驟起,巨浪撲來,登時就把鄧中艾的雙筆蕩開。
雙方再次交鋒,楊華雖然不識他的筆法,但以善于臨機應變的無名劍法應付,也還是跟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一樣,不論他如何變化莫測,楊華一樣能夠見招破招,見式破式,穩佔上風。
楊華雖然穩佔上風,急切之間,也還未能取勝。在旁邊觀戰的那個漢子,心神倒是可以稍為安定下來了。鄧中艾並不卻他想象之糟,他心神一定,就不想逃了。
“鄧大哥別慌,我來幫你!”他大呼小叫,可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不過他並非虛張聲勢。
原來這個姓丁的漢子別的本領有限,只有一樣暗器的功夫還相當不弱。
他捏著三柄五寸多長的毒錐,覷準時機,連珠疾發。
楊華焉能讓他打著?一個“移形換位”,避開第一柄飛錐,劍尖一挑,挑開第二柄飛錐,迅即刻柄一撞,把第五柄飛錐又打落了。最後這柄飛錐幾乎觸及他的身體才給撞落的,最為危險。但給楊華劍尖挑開的第二柄飛錐卻也幾乎是擦著鄧中艾的額角反打回去,把鄧中艾嚇了一大跳。
鄧中艾喝道︰“老丁,別用喂毒的暗青子!”他知道這姓丁的漢子打得很準,但對手實在太強,喂毒的暗器倘若傷不了對方,反而誤傷了他,那可是糟糕透頂。
姓丁的漢子面上一紅,不敢再發喂毒的暗器,當下連連揚手飛蝗石、透骨釘、鋼鏢、匕首之類的暗器伊如冰雹亂落,射向楊華,他的暗器功夫果然很有一手,兩人殺得難分難解之中,他的每一枚暗器部像是長著眼楮,追著楊華的要害來打。
楊華分神應付暗器,不免落在下風,暗器來得越急了。
楊華怒道︰“火粒之珠,也放光華。叫你開開眼界!”突然間劍光暴漲,叮叮鐺鐺之聲不絕于耳,向他打來的暗器恍如流星四散,鄧中艾雙筆交叉,只攻得一招!忙即後退。
楊華用的是無名劍法中的“破暗器式”,用劍法來破暗器,乃是當年一代武學宗師張丹楓別出心裁,獨創的功夫。變化繁復之極。運用之時,還得看具體情況自行變化,不能墨守成規。楊華也還是第一次應用。
第一次應用自是難免尚有破綻,鄧中艾雙筆斜飛,疾攻一招,“嗤”的一聲響,左筆筆尖挑破了楊華的衣裳,傷了他一點皮肉。
但好在那姓丁的漢子暗器雖然打得不錯,華竟還不是第一流的功夫。楊華的“破暗器式”雖未能運用自如,已是足以對付。暗器流星四散,逼得鄧中艾不能不退,這又才不能對楊華續施殺手,否則楊華既要應付暗器,又要應付他的雙筆點穴,勝負之數就難測
饒是鄧中艾退得快,額角也給一枚暗器擦過,擦得皮破血流。兩人受的是皮肉輕傷,鄧中艾稍重一些,亦無大礙。但他見楊華的劍法如此神妙,看來他的伙伴是沒法幫他的忙的了,甚至越幫忙只怕越糟,不由得銳氣大折!
楊華喝道︰“有膽的莫逃,我倒要看看你們還有什麼伎倆。”飛身撲上,把快刀刀法化到劍法上來,不過十數招,登時把鄧中艾的身形,籠罩在一片劍光之下!
鄧中艾固然是又急又驚,那姓丁的漢子更是嚇得大驚失色,主意又改︰“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還是早走為妙!”他的暗器已是所剩無多,顧不得鄧中艾了。
楊華那匹紅鬃馬放在草地上吃草,姓丁的漢子趁著鄧中艾還在和楊華纏斗,躡手躡腳的從旁邊繞過,想要搶了那匹坐騎便逃。
楊華眼觀四面,耳听八方,驀地喝道︰“你干什麼?”姓丁的漢子早已是跑近那匹紅鬃馬,哈哈笑道︰“姓楊的小子,有膽的你到拉薩來找我,我是恕不奉陪了!”
哪知這匹紅鬃馬與楊華相處雖然未夠半月,已是頗知認主,它听得楊華呼喝,似乎業已知道來人不懷好意,主人之敵,哪里肯讓他騎。姓丁的漢子一接近它,它揚起的蹄就踢。
姓丁的漢子亮出鋼刀,大怒喝道︰“畜牲,你不听話,我就宰了你!”
楊華怕坐騎被搶,稍一分心,鄧中艾趁這機會,以進為退,疾攻一招,迅即跳出***。他生怕楊華追到,竟然和衣一滾,骨碌碌地滾下山坡。山坡一片積雪,滑如鏟面,滾下去比施展輕功逃跑還快得多。
楊華難以兼顧,只好讓鄧中艾逃走,回過頭來,冷笑說道︰“好,有膽的你就動手,你宰了它,我宰了你!”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不大,如似鋼針刺進那人耳朵。姓丁的漢子心頭一震,回頭一望,這才發現鄧中艾已是滾下山坡。而楊華也正在像飛鳥一般向他撲來了。
這一下登時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敢去傷害楊華的坐騎,慌不迭的連忙逃跑,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
他的輕功比不上鄧中艾,更比不上楊華。慌亂中打出兩枚喂毒的骨釘,哪里傷得楊華分毫?
楊華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送了我這麼多廢銅爛鐵,我也該送一枚小錢給你了!”
雙指一彈,一枚銅錢去若流星。可笑這姓丁的漢子,發了那麼多暗器,都沒打著楊華,楊華只是飛出一枚銅錢就不偏不倚的打著了他足後跟的“地藏穴”。
楊華把他拖了回來,笑道︰“我剛才好像听見你說要洗一個澡,我可以讓你如願。”
白鷹泉是從火山狹口噴出來的泉水。這座火山是已經“衰老”了的火山,地面並不噴火,但地心蘊藏的熱量,還是難以想象。噴出的水是黑油油的,此時正在沸騰,沸水像根柱子噴上空中,成螺旋形地旋轉,越轉越快。這樣沸騰的噴泉,根本就不是他剛才想象的那個樣子,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一個澡的。楊華將他拖到噴泉旁邊,讓他看個清楚之後,登時嚇得他心驚膽顫,面無人色。這樣滾熱的水,要是給拋下去的話,只怕用不了片刻工夫,就會把他煮得皮焦肉爛!
這姓丁的漢子哀求饒命,自是不在話下。楊華盤問他的口供,他當然也是不敢不說實話了。
原來這個漢子名叫丁兆棟,是大內總管薩福鼎手下一個護衛隊長,他扮作商隊的“老大”,“商隊”其他的人,也就是原來歸他統帶的衛兵。
他們是奉了薩福鼎之命,到拍薩的“宣撫使”衙門去送一封重要的公文的。到了拉薩,他這個衛隊也要留下來,暫時不能回京城去。視當地情況的需要,由宣撫使衙門調用。為了恐防沿途踫上義軍,是以他們扮作行商。
有關拉薩的情況,楊華也是從這個丁兆棟的口中,得知一個梗概了。
拉薩是西藏兩大活佛之一的達賴喇嘛所在之地,清廷鞭長莫及,在那里是沒設正式駐軍的。
雖然沒有正式駐軍,但清廷在拉薩設有宣撫使衙門,擁有一支小小的武刀。人數不多,卻都是從御林軍和禁衛軍抽調出去的精銳。
宣撫使名叫趙廷祿,官是文職,但趙廷祿本身卻是曾經百戰的將軍。宣撫使之下,設有參贊武官,此人並非帶兵出身的戰將,武功卻是極其厲害。他名叫衛托平,是大內衛士中三大高手之一。另外兩個是曾經和楊華交過手的劉挺之和葉谷渾。
拉薩政教合一的領袖是達賴“活話佛”,這個“活佛”今年才不過是十二歲的孩子,大權操之于首座護教大喇嘛彌羅覺甦之手。梵語中“彌羅”的意思是“廣及四方”,“覺甦”的意思是“恩澤”。漢譯稱他為“廣惠法師”。此一尊稱,曾得清廷正式的詔書封贈。
趙、衛二人與廣惠法師深相結納,多年來不但相安無事,而且在好些事情曾經得過他的助力。
楊華問明拉薩情況之後,說道︰“好,現在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薩福鼎叫你送的那封公文,說的是什麼事情?”
丁兆棟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說道︰“重要的公文,我豈敢打開來看?”
楊華冷笑道︰“你和鄧中艾剛才在山坳那邊所說的話,我全都听見了。听你的口氣,你分明是知道內情的。說老實話,其實我用不著你告訴我,我也知道。但我要考察你是否對我毫不隱瞞,你倘若說一句假話,嘿,嘿,那我就要請你洗一個澡了!”
丁兆棟心里一想︰“不錯,他是和那個神偷一路的人。說不定他當真已經看過那封文書,待他試我。”性命要緊,只妨和盤托出。
“說老實話,公文我是沒有看過,不過里面的內容,薩大人是曾摘要告訴我的。為的是預防萬一失掉公文,我也可以給他捎口信。”丁兆棟解釋過後,跟著便即談及內容︰“這是薩大人給趙廷祿的密函,囑他辦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情?”楊華問道。
丁兆棟道︰“第一件事情,是要他慫恿廣惠法師,以護教為名,出兵青海,討伐白教喇嘛。因為據薩大人得到的消息,在昭化的白教法王,是暗地里支持以前在小金川那股義軍的。”他本來想說︰“強盜”,話到口邊,察覺楊華面色不善,連忙改口稱為義軍。
此事楊華在柴達木也曾听冷鐵樵談過,心里想道︰
“冷、蕭兩位頭領果然是料事如神,敵方動靜,早已在他們所算之中。”于是問道︰“第二件呢?”
丁兆棟道︰“薩大人得到消息,西蔽和回疆已有五個部落與冷鐵樵訂有盟約,相互支援。其他部落,和他們有勾結的尚未調查清楚,料也不少。回疆那三個部落歸伊黎將軍去對付他們,西藏這兩個部落朝廷不便派兵,是以薩大人密令衛托平,把這兩個部落的酋長,秘密綁架,解來京師。”
楊華想道︰“這手段果然陰毒。義軍方面的人是決不能讓盟友遭殃的。怪不得鄧中艾估計,快活張或李麻子偷了公文,必須忙于四方報訊。”“第三件又是什麼?”楊華繼續問道。
“第三件事情是要捉拿孟元超。”丁兆棟說道。
楊華吃了一驚,你們已經知道孟元超躲在哪里?”
丁兆棟道︰“孟元超前往拉薩活動,經過昭化之時,已被我們查察。這人是冷鐵樵的一條臂膀,地位極其重要,武功又極高強。御林軍統領海大人和我們的薩大人為了緝拿孟元超歸案,先後派出許多高手,第一批是大內衛士劉挺之和葉谷渾;第二批御林軍的副統領馬昆和周燦等人。”
楊華冷笑說道︰“你們第三批了?”
丁兆棟甚是尷尬,賠著笑臉說道︰“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哪配得上和他們相提並論?我們奉命留在拉薩一個時期,不過是供衛托平使用,頂多是拿來威脅廣慧法師,威脅利誘,雙管齊下,令他不能不就範而已。楊少俠,你若饒了小的,小的也不敢前往拉薩了。”
楊華冷笑道︰“諒你也不敢在孟大俠的太歲頭上動士,你去不去拉薩,我才不管你呢!”
他說了這話,心中可不由暗暗慚愧,他嘲笑這個丁兆棟是在太歲頭上動士,但他自己,可不也正是想到拉薩去,在孟元超“的太歲頭上動士”嗎?
清廷費盡心力所要殺害的人,難道自己竟要去幫凶?清廷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要幫忙敵人去做?
楊華想至此,不覺一片茫然,大為惶惑了。
丁兆棟道︰“楊少俠,我知道的事情,都已說了,並無半句虛言,你可以放了我吧?”
楊華冷冷說道︰“你急什麼?再等會兒!”原來在這時候又隱隱听得遠處有人馬奔馳之聲。
楊華凝神細听,听得出是兩個人騎著馬跑上山來。
再過一會,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也隱約听得見了。
“咱們要接的人,一定是在這座山上。”一人說道。
另一個道︰“你是根據咱們發現的那兩匹馬來判斷的麼?那兩匹馬雖然一死一傷,但也說不定是別人的坐騎?”
先頭那人笑道︰“老兄,你跟了場主也有幾年了,對各地出產的良種馬,似乎還是懂得太少!”
“我怎比得你老兄在行,請老兄指教。”
“其中一匹體形瘦小但卻相當精悍的馬,是小金川的特產。你不知道那位鄧大人是小金川來的嗎?”
“死掉的那匹呢?”那是張家口出產的‘口馬’,據我所如,那種高頭大馬是常被挑選去作軍馬的。”
“如此說來,失了坐騎的這兩個人可能就是那位鄧大人和那個丁兆棟了。”“不錯。”
楊華在丁兆棟耳邊問道︰“你的坐騎,是不是在上山的時候,遭遇意外死了?”
丁兆棟詫道︰“你怎麼知道?在上山的時候,踫著雪崩,幸而只是輕微的雪崩,結果只是坐騎一死一傷,人倒僥幸沒事。”他還沒有听見那兩個人的說話。
那兩人又走近了一程,說話的聲音听得更清楚了。
“要是接到這兩個人,功勞倒算是不小。”
“倘若不是昨天咱們的場主剛剛得了一個絕色的女子,他會自己來的。這功勞也輪不到你和我了。”
“那個女子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听說是金逐流的女兒!”
“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嗎?”
“是呀,所以場主在知道她的來歷之後,也是深感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呢。”
楊華听到這里,不禁大吃一驚。一顆心都幾乎要從口腔里跳出來。
丁兆棟也听得見“得得”的蹄聲了,他的臉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神色。
楊華一掌拍下,把一塊石頭拍得四分五裂,說道︰“你莫以為來了救兵,待會兒你順著我的說話,要把我當作你的伙伴。否則,我不信你的腦袋會硬得過這塊石頭。”說了這話,索性把他的穴道解開。丁兆棟嚇得連呼“不敢”。
那兩個人轉過山坳,听得馬鳴之聲,抬頭一望,首先發現楊華那匹坐騎。大喜叫道︰“在這里了!”喂喂,在上面的可是鄧大人和丁大人麼嗎?”
楊華咬著丁兆棟的耳朵悄聲說道︰“態度放自然一點,你若故意露出馬腳,我不殺你也要捏碎你的琵琶骨!”
丁兆棟站了起來,叫道︰“不錯,我是丁兆棟。”
那兩個人下了坐騎,上前施禮,看見楊華這樣年輕,不像是在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五官之首”鄧中艾,不覺有點詫異,說道︰“這位是……”
楊華說道︰“我是丁大人的隨從,我們遇上雪崩,鄧大人和我的坐騎毀了,只剩下丁大人的坐騎,風雪迷途,被困山中。好在找到這個噴泉,得與免受寒冷。”
那兩個人道︰“鄧大人呢?”
丁兆棟道︰“他、他”……楊華連忙接下去道︰“鄧大人性子急,他說與其坐待救兵,不如我自己去找。丁大人勸他不听!大概兩個時辰之前,他獨自下山去找你們的人。”說至此處,眼角向丁兆棟一瞟。
丁兆棟三年前到過了江布場主那里作客,依稀還認得這兩個場丁。知道他們雖然也算得上江布的親信,本領卻是有限,甚為失望,心里想道︰“這兩個人還不如我,和那姓楊小子相比!實在差得太遠,我不能指望他們的了。”當下只好順著楊華的口氣說道︰“鄧大人自恃武功高強,我勸他不要冒險,他說不怕。叫我們無須為他擔憂。”
楊華說道︰“鄧大人留下了大人這匹坐騎給我們以防萬一。要是兩天之後,等不到他回來,我們也會冒險下山的,鄧大人臨走的時候,還給我們打下一頭大鷹,剛才吃了一半,已經吃得很飽了。”
那兩個人道︰“啊,這是雪山上的大兀鷹,猛虎也斗不過它的。它們常常把猛虎抓到空中,撕開來吃。”這兩個人看見這頭已經被吃掉一半的兀鷹,他們知道丁兆棟沒有這個本領,楊華當然更不在他們眼內,對楊華捏造的謊言,自是信以為真。
楊華說道︰“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們已經吃飽,這半邊鷹肉,你們吃掉它吧。吃飽了好動身!”那兩人道︰“留在路上吃吧。”楊華說道︰“別客氣,趁熱吃的好。有了你們帶路,還怕路上沒吃的嗎?”
這兩個人吃了幾天干糧,也想吃點新鮮肉食。于是在道謝過之後,也就不客氣的從楊華手中接過半邊鷹肉,撕開來吃。丁兆棟餓火中燒在一旁看得饞涎欲滴。
比較胖的那個漢子說道。“丁大人,你再吃一點。”楊華說道︰不必客氣,我們的大人早已吃飽了。”
丁兆凍為了保持身份,只好強煞饑火,說道︰“我看你們兩位似乎有點面善。”掩飾他剛才定楮看著這兩個人大嚼的“失太”。
比較瘦的那個漢子抹了抹嘴,說道︰“丁大人,你是貴人善忘。三年前,你來到敝場的時候,我們曾經侍候過你的。我叫藏納,他叫黎里。”
丁兆棟道︰“不錯,我記起來了,你們兩位是養馬能手,當時我的坐騎就由你們照料的”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們呢,你們的場主好嗎?”
黎里說道︰“好。敝場主本來要親自來接你們的。誰知不巧的很,就在前天他晚上一件尷尬的事情。”
丁兆棟可沒听見他們剛才在山墩那邊說的話,怔了一怔,問道︰“什麼尷尬事情?”
黎里笑道︰“丁大人,你是知道我們場主的毛病的,他見不得漂亮的雌兒。誰知這次他捉到的雌兒,卻是燙口的饅頭,吞不下去的。”
丁兆棟道︰“那雌兒是誰?”
藏納說道︰“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的女兒。”
楊華早已知道,並不怎樣驚詫,丁兆棟可是嚇得張大了口,說道︰“金逐流的女兒怎麼會落在你們手里?”這句話也正是楊華想要問的。
黎里說道︰“我們的人起初不知道她是金逐流的女兒,發現她單人匹馬在路上走,就想把她搶上送給場主。這丫頭果然不愧是金逐流的女兒,厲害的很,把我們那幾個人全打傷了。”
楊華說道︰“他這樣厲害,後來你們怎樣能夠把她生擒呢?”
藏納得意洋洋地說道︰“不能力敵,就用智取。我們的人抄捷徑趕過她的前頭,路旁有間茶館是我們場主開的,我們算準了她要在那里歇腳,在茶水里下了蒙汗藥!”
楊華說道︰“後來你們怎麼知道她是金逐流的女兒?”
黎里說道︰“她自己說出來的。”藏納接下去說道︰“這女娃子年紀輕輕,內功已是頗有根底。那蒙汗藥是足以令人昏迷一天的,我們的人快馬疾馳,把她送到場主那里,不過半天功夫,她就醒過來了,她說你們若敢動她一根毫毛,她的爹爹定然要把你們這里殺個寸草不留!”
“場主初時還不以為然,哈哈笑道︰‘女娃兒夸得好大的海口,你的爹爹是誰?’那女娃兒便即朗聲說道︰‘我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
“場主大吃一驚,但也還未敢相信她的說話。恰好有兩個客人是昭化來的,這兩人出來一看,認得她的確是金逐流的女兒。場主騎虎難下,只好將她囚禁起來了。”
“那兩個客人是誰?”楊華說道。
藏納正要說話,黎里忽地向他眨一眨眼,說道︰“場主交游廣闊,這兩個客人是初次來的,我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楊華暗中留意,瞧見黎里暗中向同伴使了個眼色,想道︰難道他已對我起了疑心,也就不便再問下去了。
藏納心中一動,忽地說道︰“說起昭化,我瞧你們這匹紅鬃馬倒像是昭化出產的名種良馬,不知猜得可對?”
楊華說道︰“你真好眼力,丁大人原來那匹坐騎,未到昭化的時候就病倒了。這匹馬正是我在昭化給他買的。”
藏納說道︰“丁大人,你這匹馬是用了多少錢買的?”丁兆棟道︰“好像是三十兩銀子。”他回答的很快,楊華想搶先替他回答,已是來不及了。
藏納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三十兩買這樣一匹駿馬,嘿嘿,丁大人,你是佔了大便宜。”
楊華笑道︰“那個賣主知道我是給丁大人買的,他們害怕官府,價錢定得格外克己。”
黎里說道︰“丁大人,你在昭化已經露出身份麼?”
楊華說道︰“求丁大人恕罪,小的還未對你說呢。那天我是想給你省點錢,說出是個大官買的。”
丁兆棟道︰“好,恕你無罪。以後可不許你為了貪點小便宜隨便向人亂說。”楊華連聲說道︰“是,是,是。以後小人不敢了。”
丁兆棟是有意在言語中露出破綻,好挑起他們對楊華的疑心的。
藏納心想︰“丁大人何以對隨從好像甚為忌憚,此事大是可疑,听說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有個少年助手,甚為厲害,有人見他在昭化買馬,莫非就是此人?”
黎里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說道︰“時候不早,咱們也該走啦。不過咱們四個人,只有三匹坐騎,如何走法?”
藏納說道︰“小兄弟,我和你合乘一騎吧。”伸手一拉楊華,忽地身形一躬,把楊華扛上肩頭,朝地上就摔。原來他是摔角好手,這一招正是他最得意“肩車式”。
丁兆棟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不,不可!……”原來他雖然故意漏出口風,讓這兩個人對楊華起疑,但他的原意卻是想他回到牧場的時候偷偷告訴江布場主,並不希望藉這兩人之力制服楊華的。因為他深知楊華的厲害,這兩個人決計不是楊華的對手。
但出乎他的意外,藏納一個“肩車式”,竟然把楊華制服了。丁兆棟喜出望外,連忙抽出佩刀,便想上去斫死楊華。
哪知他腳未曾退出,形勢又是突然一變。
只听得楊華冷冷說道︰“用不著四匹坐騎,三匹坐騎已嫌多!”咕咚一聲聲響,摔倒地上的不是楊華,而是藏納。要知楊華雖然欠缺經驗,但本領之高,超出藏納不知多少,焉能受他暗算?他是在給藏納舉起將摔的那一剎那,反而點了藏納的“曲池穴”的。
黎里剛剛跑到他的身邊揚鞭打他。丁兆揀大驚之下,則是連忙納刀入鞘。
楊華笑道,“你也陪他躺下吧!”抓著鞭梢,身形疾掠過去,黎里未及松手撒鞭,就給自己這條軟鞭繞上他的脖子不由得不也倒在地上。
丁兆棟說道︰“楊少俠剛才我想幫你的,你別誤會。”楊華冷笑說道︰“多謝了,給我站在一旁!”口中說話,雙手已把藏、黎二人,像小雞一樣,抓了起來,笑道︰“你們的身心都髒得很,我請你們洗個澡吧。”
兩人急呼“饒命!”楊華心地善良,本來就不是想殺他們!將他們嚇得魂飛魄散,便即哈哈一笑,將他們放了下來,點了他們的麻穴,說道︰“要想活命不難,你們可得實誤實說!”
藏、黎兩人自是沒口應承。楊華說道︰“那位金姑娘囚禁在什麼地方?”
藏納說道︰“在雄鷹閣里。”楊華折了一根樹枝,塞進他的手里,說道︰“你畫個地圖給我瞧瞧,解說也要詳細一些。你們莫以為可以騙我,我按圖索驥,倘若發現什麼不對,我會回來請你們洗澡。”
藏納半信半疑,心里想道︰“只要你現在不殺我,你一來一回,快馬疾馳,少說也得三天。在這三天之內,難道我還不能走動?何況你單人匹馬去探雄鷹閣,諒你也不能平安回來。”心里是這樣想,臉上卻裝出誠惶誠恐的神氣說道︰“承蒙不殺之恩,小人怎會敢謊言蒙騙?”
楊華冷冷說道︰“諒你也不敢。我告訴你,我用的是重手法點穴,三天之內,你們決計不能動彈。而且,三天之後,你們雖然能夠動,但若不得我的解藥,半年之後,你們也還有性命之憂!”
說至此處,突然雙掌開出,托這兩人的下巴,一托一捏,兩個人的嘴已不由得大大張開。楊華以迅捷之極的手法,每個人的口中,塞進了一顆“藥丸”。
藏黎兩人只覺一股腥臭的氣味,幾欲作嘔,“藥丸”卻已滑下他們的喉嚨了。這兩人不禁都是嚇得魄散魂飛,料想楊華迫他們吞下的藥丸,必然是毒藥無疑。
楊華淡淡說道︰“我給你們吞下去的藥丸,毒性倒不十分劇烈,它是半年之後才發作的,但一到發作之時,你們可得抵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痛苦,方始腸穿肚爛,毒發而亡。所以半年之內,你非討得我的解藥不可!”這兩人哪敢不信,心中俱是暗暗叫苦︰“這小子手法如此毒辣,我可還得求老天爺保佑,千萬不能讓他送掉性命了。”
楊華給藏納解開手少陽經脈的穴道,藏納用樹枝代筆,在地上畫出圖來,並詳加解說。
原來江布場主是藏東的首富,他的住宅築得像王宮一樣,花園里有亨台樓閣,仿江南的名園建築,連造假山的石頭都是從江南遠來的太湖石。雄鷹閣隱藏在兩座假山之間,若非熟悉地形,確難尋覓。
藏納說道︰“好漢,圖我已畫給你了。你要找雄鷹閣不難,但我可勸你最好還是別冒這個危險。”
楊華說道︰“為什麼?”
藏納說道︰“雄鷹閣里遍布機關!”
楊華說道︰“什麼機關?”藏納苦笑著臉道︰“這是場主的秘密,小人可是委實不知其詳了。”楊華說道︰“你知多少就說多少。”
藏納說道︰“听說有毒箭、翻板、銅人、復壁等等機關布置。但雄鷹閣乃是禁地,這些機關究竟如何布置,除了場主和主持的工匠之外,誰也不知。好漢,你雖然本領高強,但孤掌難鳴,又有機關遍布,恐怕、恐怕……”
楊華斥道︰“這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替**心。記著,我問你們的時候你們才說,不許羅嗦!”
藏黎二人哭喪著臉,有苦說不出來,唯有暗中替楊華祈禱,祈禱老天爺保佑他的平安。楊華瞧在眼里,可是暗暗好笑了。原來他強逼這兩人吞下的根本不是什麼毒藥,而是從他身上搓出來的泥垢。
楊華說道︰“我還要問問你們,那兩個認識金大俠的女兒的客人是誰?”
黎里說道︰“是從昭化來的軍官。”
楊華說道︰“什麼身份?”
黎里說道︰“場主稱呼他們為馬大人和周大人,對他們甚為恭敬,看來似乎是很大的官兒。”
楊華心里想道︰“一個姓馬,一個姓周,噫,恐怕就是那個御林軍的副統領馬昆和他的手下周燦了。這兩人本領平平,不足為俱。只是我曾經和他們交過手,只怕一到那里,就會給他們認了出來。”
黎里說道︰“好漢還有什麼問的?”
楊華說道︰“沒有了。”說罷,隨即用重手法點了他們的陽矯、陰維兩大穴,令他們半身癱瘓,不能動彈。只有一條右臂可以活動。楊華留給他們一袋三天食用的干糧,笑道︰“這個地方暖和得很,你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三天大覺。”
處置了兩人之後,楊華暗自思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不識機關,只怕真的給他們料中,非但救不出碧漪,反而自己也要遭受生擒。看來只有冒另外一個危險了。”
他的三師父丹丘生雜學甚廣,包括改容易貌之術在內。楊華雖然學得不很高明,他曾試過一次,在小金川冒充一個中年的御林軍軍官,結果雖是不免露出馬腳,卻也曾經騙過不少官兵的。于是楊華故技重施,搽上易容丹,改變了膚色,扮成一個中年人,充當丁兆棟的隨從。
“走!”楊華喝道︰“把這兩匹馬給你輪流替換。但你可別打逃跑的主意……”說至此處,恰好有只鳥兒從他們的頭頂飛過,楊華掏出一枚銅錢,隨手一彈,銅錢去若流星,登時把那只飛鳥打了下來。
楊華冷冷說道︰“你的馬跑得再快,諒也快不過天上的飛鳥。你敢不听話,百步之內,我隨時可以取你的性命!”丁兆棟心里暗暗叫苦︰“這小煞星不知道怎樣擺布我?”只好連聲說道︰“小人不敢。”
丁兆棟騎著一匹馬,牽著一匹馬,走在前頭。楊華仍騎著那匹紅鬃馬,緊緊踉在後面。
跑了一程,坐騎的腳力試出來了。藏納、黎里那兩匹馬雖然也很不錯,可還是要輸楊華這匹紅鬃馬一籌。丁兆棟把兩匹馬交替乘坐,方始可以和楊華的坐騎匹敵。丁兆棟自是更不敢打逃跑的主意了。
楊華要他兼趕路程,不許休息。在革原上跑了兩個白天,一個粱夜。第二天傍晚時分,只見不遠一座山腳下有許多房屋,紅牆綠瓦,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間。
丁兆棟道︰“前面就是江布場主的莊園了,楊少俠,你……”他以為到了這個地方,楊華膽子再大,也是應該和他分手的了,不料楊華淡淡說道︰“丁大人,我還舍不得和你分手呢!”
丁兆棟大吃一驚,說道︰“楊少俠,你已知道雄鷹閣的所在,我不會泄漏你這秘密的。我的手下已經來到江布場主那兒,他們是知道我沒有你這麼一個隨從。要是你仍然冒充我的隨從,一到里面,恐怕就會給人識破!”
楊華喝道︰“我叫你下馬,你沒听見麼?”
丁兆揀無可奈何,只好下馬。楊華雙掌齊出,用重手法一劈,把這兩匹馬同時擊斃,拖入亂草叢中藏好,說道︰“你和我合乘一騎,我會教你怎麼說的。”
到了江布場主的住宅,天色已黑,丁兆棟按照楊華所教,自稱是在山路上遇上雪崩僥幸逃出來的。這個隨從本來是鄧中艾的衛士,鄧中艾死活不知,他的這個衛士在脫險之後就跟了他。
楊華教他捏造的這個謊話,當然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假如鄧中艾已經到了這里,他的謊話就要被拆穿了,但楊華料想鄧中艾沒有坐騎,身上又受了一點傷,決計不能趕在他們之前,來到此地。
守門的場丁認得丁兆棟,對他的話焉敢懷疑,連忙帶他進去。楊華緊緊跟在後面。他們尚未踏入客廳,江布得到通報,已是親自出來迎接。楊華一看,和江布一起出來的人,非但鄧中艾不在其中,丁兆棟那班手下也不在內,想必是因江布立即出迎。尚來不及通知他們的緣故。
楊華暗暗歡喜,心里想道︰“只要鄧中艾不在這里,丁兆棟那班手下莫說不認識我,即使識破,待他們來到之時,我早已得手了。”
走進客廳,要踏上二三十級石階。江布降階相迎,說道︰“丁大人受驚了,請恕我接應不周之罪,來喝杯壓驚酒吧。”
丁兆株苦笑說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幸好這次只是有驚無險,場主也不必太客氣了。”一面說話,一面大步跨前,連跨幾級石階,眼看雙方就要在中間的一級石階踫頭了。
忽地有兩人越過跟在江布後面的隨從,走下石階,這兩個人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馬昆和他的副手周燦。
馬昆叫道︰“喂,老丁,听說你們遇上雪崩,鄧中艾又怎麼樣了。”
周燦卻是怔了一怔,跟著突然“咦”了一聲,叫起來道︰“老丁,你這個隨從哪里來的?我好似有點眼熟!”
江布的牧場總管昂錯是個很精明的人,立即喝道︰“你們怎麼這樣糊涂,還不快帶丁大人的尊價去沐浴更衣!”言下之意,十分明顯,丁兆棟的僕人是不應該跟著主人踏人客廳的。
江布也不糊涂,瞿然一省,覺得丁兆棟這個隨從如此放肆,實是可疑,連忙退後。但饒是他醒覺得快,亦已遲了。
說時遲,那時快,牧場總管的話猶未了,楊華已是身形疾起,一個“黃鶴沖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之時,一腳踢出,把丁兆棟踢得骨碌碌的滾下石階!
怦如鷹隼穿林,楊華在半空中一個翻身,向江布凌空抓下。江布的本領也很不弱,摔角功夫尤其了得,楊華凌空抓下,他霍的一個“鳳點頭”,雙掌反拿楊華手腕。
在江布身邊的昂錯來不及拔刀,趁看楊華腳步未曾站穩,呼的一拳猛搗楊華後心。
馬昆、周燦二人也連忙躍下石階,亮出兵器!
只听得“蓬”的一聲,昂錯一拳正中楊華的心,但跌下去的卻不是楊華而是他自己!
楊華在石林苦練一年,劍迭最精,內功則還未練到張丹楓所傳心法的最高境界。但雖然如此,用來對付一個只有一身蠻力的昂錯,已是綽綽有余。
他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昂錯如何禁受得起,用力愈猛,反彈之力愈大。跌下十幾級石階,登時暈了過去。
倒是江布那一招反手擒拿,還比較厲害,楊華的雙腕反而給他抓著,沒點中他的穴道。
但江布一抓著楊華的手腕,卻也立即知道不妙了!
他抓著的竟然不似血肉之軀,而是兩根冷冰冰的鐵棒,捏得他的手指都隱隱作痛。江布大驚之下,連忙松手。楊華冷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瞧瞧我的擒拿手法!”出手如電,說話之間,早已抓著他的關節要害。
馬昆、周燦二人剛剛躍下那級石階,楊華使個分筋錯骨手法,輕輕一扭,江布痛得殺豬般的大叫。
楊華冷笑說道︰“你們不要江布的性命,那就來吧!”
馬昆、周燦二人此時方始知道他是何人,大怒喝道︰“好哇,原來又是你這小子。”
楊華笑道︰“不錯,我就是要和你們這些鷹爪作對!”
江布嘶聲叫道︰“大家請莫動手,有話好說!”
馬、周二人氣得眼楮要冒出火來,只是主人落在楊華的手上,江布的手下都已噤若寒蟬,他們如何還敢動手。
此時天色早已黑了,陸續有人打著燈籠火把來到,看見這個情形,也都是不禁嚇得呆了。
楊華笑道︰“對啦,咱們還是作個公平交易吧。”
江布說道︰“什麼公平交易?”
楊華說道︰“你放了金大俠的女兒,我就放你。一個換一個,公平之至!”
江布想了一想,說道︰“好的。不過要把那位金姑娘放出,卻非我親自去放不成。”
楊華知道雄鷹閣遍布機關,懂得開啟機關的人就只有江布場主,他說的也是實情。于是說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不怕你玩什麼花樣!”一手抓著江布頸背的肥肉,一掌按在他的後心。只要他稍有異動,楊華掌力一發,就可以震傷他的心髒。懂得武功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的。
楊華一聲冷笑,喝道︰“叫他們都站在原地,不許亂動!”江布俯首帖耳的給他押著前行,馬、周等人與江布的手下只有干著急的份兒,果然誰也不敢一動。
忽見兩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站在一棵樹下,正當路口轉角之處,好個僵尸似的,臉上毫無表情,木然不動,翻著白滲滲的眼珠盯著楊華。
楊華心里想道︰“這個陰陽怪氣的妖僧,想必就是藏納所說的那兩個密宗高手了,不知他們練的是哪一門邪派內功,練到接近爐火純青之境的特征。”但楊華有人質在手,卻不以為意。不料那兩個喇嘛竟然突然發難!
最為出人意料的是,首先發難的喇嘛,並非向楊華攻擊,而是掌劈江布。
出手的是站在左面那個喇嘛,正當楊華押著江布走近他的時候,他身形一側,似乎是讓路,不料一掌,朝著江布的胸膛猛推過去!
楊華給這股力道一震,身不由己的退後兩步。按著江布後心的那只手掌,登時就給彈開了。但說也奇怪,給兩股力道背腹夾攻的江布,脫身之後,竟然並沒受傷。只是一個踉蹌,打了一個盤旋,就給那個喇嘛接過去了。
原來西藏密宗的武功傳自天竺,與中士不同,甚為怪異。這兩個喇嘛乃是密宗高手,一個活號釋湛,一個法號釋陀。掌劈江布的是釋湛。
釋湛那一掌雖是打著江布的胸口,但那股力道卻是傳到揚華身上,他們這門功夫,名叫“隔物傳功”,給他直接打中的江布毫無妨礙,反而是楊華的掌力被這股力道抵消了。
釋湛的隔物傳功一擊奏效,釋陀立即跟著出手,腳跟一轉,身上披著的那件大紅袈裟已是脫了下來,伊如平地涌起一片紅雲,倏的向楊華當頭罩下,楊華唰的一劍刺去,只听得嗤嗤聲響,袈裟上穿了十幾個小孔,但仍然是在楊華的頭頂盤旋飛舞,並不畏俱楊華的寶劍。雙方出手都是快如閃電,斗到急處,就似一幅紅雲裹住一道白光。
釋湛把江布接了過去,隨即便也加入戰團。他的功力還在釋陀之上。雙掌齊發,掌風呼呼,方圓數丈之內,砂飛石走,楊華的功力和這兩個喇嘛乃是伯仲之間,以一敵二,自是感到應付為難了。
江布的手下插不進手,只能遠遠的躲在四方觀戰。
馬昆一抖軟鞭,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帳!”周燦也拔出厚樸刀,喝道︰“好小子,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
楊華四面受敵,雖然處于下風,仍是傲然不俱。一聲冷笑,說道︰“怕死的我也不會來了,我就是要來拆你們的地獄的!”劍鋒倏轉,一招“七星聚會”陡地削出,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恍若灑下了點點寒星,一招之內,同時攻擊四面而來的敵手。
馬昆身為御林軍的副統領,本領雖然比不上這兩個密宗高手,卻也委實不錯。軟鞭一給彈開,立即霍地向楊華下三路卷來。楊華身形拔起,一腳揣下,踏著軟鞭。長劍反圈回來,只听得“鐺”的一聲,周燦的厚背樸刀剛剛斫到,和他的寶劍踫個正著,登時損了一個缺口。
釋湛喝道︰“好小子,死到臨頭,還敢猖狂!”一個“排山運掌”,掌力當真似是排山倒海而來。楊華避開正面,唰唰唰還了三招。釋陀揮舞袈裟,將他擋住。釋湛依然進掌如風,正面攻撲。楊華只好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避招進招,竭盡所能,應付他們。他身形移動,馬昆的軟鞭也就抽出來了。
周燦撲刀受損,還沒怎麼。馬昆身為御林軍副統領,一個照面就吃了虧,雖然吃虧不大,也是感到面上無光,老羞成怒,喝道︰“活的得不到,死的也要!”軟鞭盤旋飛舞,矯若靈蛇,楊華再想奪他軟鞭,可是不能了。
楊華情知已難以救人,只好先求脫身。敵方四人,周燦是個最弱的一環,楊華左手的中指彈開馬昆的軟鞭,倏的從釋陀的袈裟籠罩之下鑽出,避開釋湛的雙掌,唰的一劍,急刺周燦。周燦驚弓之鳥,果然不敢硬架,身形一側,楊華就從缺口沖出。哪知他快,那兩個喇嘛可也不慢,只見一幅紅雲疾卷過來,釋陀早已轉過了身,搶在前頭堵截。釋湛在他前後,劈空掌已發出。
楊華連沖幾次,未能沖出重圍,心中暗暗叫苦,想道︰“看來我只好施展兩敗俱亡的劍法了。”
丁兆棟剛才的給楊華一腳踢翻,此時已是站起身來,楊華因為曾經答應過饒他性命,那一腳踢得甚輕。但丁兆亦是疼難當,心中猶有余悸。
江布在一眾隨從保護之下,迎上前去,說道︰“丁大人受驚了。這小子是誰?”丁兆棟驚魂未定,驀地想起一事,叫道︰“這小子千萬不能讓他跑掉,他知道、他知道……”
他之所以答非所問,一來是由于他確實不知楊華的來歷,只知道他是曾在小金川打敗過“四僧、四道、五官”的人。另外就只知道“這小子”姓“楊”,但這是楊華自己說出來的,他也不知是真是假。二來由于他想起的那樁事情,必須馬上告訴江布,自然是緊急的先說了。
他要告訴江布的事情,是楊華已經知道雄鷹閣的秘密,可是“雄鷹閣”三字尚在唇邊,忽地覺得胸口一涼,登時神智模糊,底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江布說道︰“他知道什麼?”話猶未了,只見丁兆棟好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卜通”的就倒了下去。
靠近丁兆棟身邊的一個武師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失聲叫道︰“不好,丁大人已經死了!”這個武師是黑道出身的人物,頗有幾分見識,一見丁兆棟莫名其妙的死掉,立即想到他是中了高手的暗器,慌忙扯下他的上衣一看,只見心窩之處,果然插有一要細小的梅花針!
這一下登時把他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道︰“有奸細、有奸細!大伙兒留心……”也是丁兆棟剛才的情形一樣“暗器”二字未曾出口,突然感到劇痛,一枝透骨釘已是穿過他的咽喉。
江布的手下嚇得大亂,只听得嗤嗤聲響,暗器紛飛,那人大約是不想多傷人命,這次所發的暗器雖多,卻並不打人,而是打滅***。
發暗器的其實只有一人,但暗器之多,卻是有如冰雹亂落,轉眼之間,所有的燈籠火把全部打滅。
這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燈籠火把熄滅之後,五步之內,只見模糊人影。
楊華又驚又喜,心里想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相助?”要知敵眾我寡,也只有用這個辦法,才能幫助楊華脫身。
眼前突然漆黑,誰也不敢亂動,釋陀發覺一個黑影從他身旁掠過,不甘讓楊華逃走,袈裟一卷,那人大叫道︰“是我。”卻又已給釋陀拋了出去,跌了個四腳朝天。原來是周燦。
馬昆叫道︰“大家別亂,各守原位,點燃火把。”他是御林軍的副統領,頗有指揮之才。
江布則在大叫道︰“來人哪!”
可是他們一出聲,暗器就朝著他們打來了。
幸虧江布是躲在釋湛背後,釋湛听風辨器,錚、錚、錚數聲連響,把三枚透骨釘都彈了開去。
馬昆舞起軟鞭,潑水不入,只听得嗤嗤聲響,打來的一把梅花針四散紛飛,馬昆冷笑道︰“暗器傷人,算什麼好漢。哼卻諒你也難奈我何!”話猶未了,忽覺微風颯然,一枚暗器突然就來到了面前,軟鞭竟是遮攔不住。
馬昆霍的一個鳳點頭,打來的是一支鋼鏢,擦著他的額角飛過,血流如注。馬昆驚得“哎喲”一聲叫了起來。這還是不幸中之大幸,要是他閃躲稍遲,這支鋼鏢只怕就要洞穿他的腦袋。原來那人發暗器的功夫高明之極,竟然能夠把分量重得多的鋼鏢雜在梅花針之中,發出無聲無息,就像射梅花針一樣。直到飛到面前,方始給馬昆听出風聲。
江布的手下見御林軍副統領都吃了虧,誰不害怕暗器朝著自己打。哪個還敢出聲?當然更是不敢點燃火把了。
混亂中楊華早已悄悄溜走,但他卻不甘心就此離開。
“好在我已知道雄鷹閣的所在,既有高人暗助,我也應該冒點風險!”要知暗器阻敵,只能收暫時阻嚇之功,那兩個密宗高手和馬昆、周燦等人都不是暗器所能輕易傷得了的,如果江布的手下陸續到來,那人也不可能把四面八方的火把全都打滅。抓著江布作為人質的計劃既然失敗,楊華就只能抓緊目前這個時機,趕緊去救人了。
藏納畫的那張地圖楊華早已牢記心中,當下大致辨別方位,便即借物障形,向雄鷹閣那個方向摸索前進。
雖然方位大致不差,但在黑暗之中摸索,卻也頗為費神,是否能夠在江布的後援來到之前摸到雄鷹閣哪兒,亦是殊無把握。
不過一會,果然看見火光,江布散在各處防守的場丁紛紛趕來。
但令楊華又驚又喜的是,除了婉蜒的火光之外,在雄鷹閣相反的那個方向,冒出大片火光,黑煙沖上雲霄,分明是有人放火。
只听得有人大叫道︰“場主,不好了,馬棚失火!”
江布最喜愛的三件東西乃是寶刀、美人和駿馬,失火的那座大馬棚,飼養的都是他牧場中最好的駿馬,一听得馬棚失火,焉能不慌?連忙喝道︰“那你們還呆在這里做什麼?還不趕快給我去搶救馬匹!”此時他在一眾高手保護之下,火把通明,已是不用恐懼暗器的偷襲,雄鷹閣遍布機關,他料想即使有人知道那個所在,也是難以闖進,于是他也急急忙忙的和手下一起去救火了。
江布關心他的馬匹,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的馬昆最關心的是金逐流的女兒,他一皺眉頭,連忙加快腳步,追上江布,悄聲說誼︰“場主,雄鷹閣那邊也不可不防。”江布一面走一面說道︰“不用擔憂,那個地方,外人決計難以闖進!”
馬昆說道︰“我也知道雄鷹閣遍布機關,但今晚來的對頭厲害得很,還是預防萬一為妙。咱們好不容易捉著了金逐流的女兒,要是讓她給人救了去,場主固然難免後患,薩總管和海統領知道了這件事情,恐怕也難免要責怪我們。”
原來金逐流暗助抗清的義士和朝廷作對,大內衛士的薩總管和御林軍的海統領早已想對付他了,只是忌憚他的武功,派出去緝拿他的高手,倘若只是幾個人的話,只怕有去無回,倘若興師動眾,打草驚蛇,一早就泄漏風聲,必定毫無效果。是以不敢魯莽從事。
這次江布的手下誤打誤撞,捉著了金逐流的女兒。江布正在騎虎難下,恰好馬昆、周燦二人到來,得知此事,大為歡喜。不過他們因為還要到拉薩去辦公事,恐防途中失事,不便把金碧漪帶走。
于是他們建議江布仍然把金碧漪囚在雄鷹閣中,待他們辦妥公事回來,那時有大隊人馬,把金碧漪關入囚車,押進京城,就穩妥多了。有了金碧漪作為人質,要對付金逐流也就容易得多。
江布心里想道︰“我們巴不得今晚來的對頭闖進雄鷹閣去,好讓我不費吹灰之力,捉了他們。”不過,他雖然覺得馬昆的顧慮實屬多余,但自己既然要靠他們,也就不能不給地面子,于是說道︰“小心一點也好。那麼我請釋陀大師和馬大人、周大人兩位一起去雄鷹閣那邊巡查一下。釋陀大師知道樓上的機關,只是那個囚房,兩位大人請莫踏進。”
原來釋湛、釋陀兩個喇嘛,雖然是倚仗為靠山的心腹人物,但雄鷹閣中那個囚房的一些特備機關,他也還是沒有告訴這兩個喇嘛的。他要留下武功最高的釋湛保護自己,是以只肯讓釋陀去陪伴馬、周二人。
江布以為外人決計難以闖進雄鷹閣去,哪知楊華此際已經上了雄鷹閣了。
失火的馬棚,在這座佔地數十畝的園子的西北一角,雄鷹閣則是坐落東南,方向剛好相反,距離也頗遙遠。不過藉著遠處的火光,楊華卻也可以更加清楚的辨明道路了。
地圖早已牢記心中,按圖索驥,果然找到了那兩座假山的進口,雄鷹閣隱藏在這兩座假山之中,兩翼斜塔雙峰,閣的中心建築在兩山之中橫空伸出。雖無層巒聳翠,上出重霄;卻有飛閣流丹,下臨無地。極具鬼斧神工之妙。
但進口處的景象卻是頗令楊華驚疑不定。
他首先發現一個深坑,有一塊磨盤大的石頭落在坑中,坑邊堆著寸許厚的泥砂,假山上的泥沙還在繼續瀉落。看這情形,似乎這塊磨盤的石頭還是在不久之前從山上跌下來的。
楊華想道︰“這個深坑,想必是機關之一了,但既是機關,原來必定掩蓋著。難道有人已經來過,觸動了機關麼?”
雖然他希望有高手暗助,但這也只是猜測而已。是否有人來過,來過的這個人又是否同道中人,這都是未知之數。他只能作最好的希望,作最壞的準備,自己去冒險了。
踏入兩座假山夾崎的中空地帶,遠處微弱的火光給假山擋住,眼前又是黑漆一片了。
楊華一咬牙根,心里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當下施展輕功,爬上一座假山,倏地身形疾起,一按欄桿,躍入雄鷹閣內。
他腳踏實地,方始發覺有一段樓板裂開一個窟窿,距離他的落腳點不過少許。楊華手心沁出冷汗,暗呼“僥幸”。但隨即想到,這個機關,原來也一定是掩蓋著的,決不會留下窟窿給人一上去就可發覺。
他摸索入內,奇怪得很,所謂機關遍布的雄鷹閣,卻是意外的平靜。他小心翼翼地穿過黑漆漆的一道走廊,並沒遭遇什麼突發的危險。
直至他摸索到一間房間門口的時候,方始發覺地下似有什麼東西,拾起來一看,是短箭、透骨釘、鋼鏢之類的暗器,這些暗器,遍布地上,拾不勝拾。楊華越發驚疑,大著膽子,推門進去。那座房門也是應手便開,並無機關。
金碧漪是否關在里面呢?
楊華不知道這間房是否囚房,也不知道囚房之中是否有人看守。為了恐防有人看守碧漪,他不敢出聲呼喚。
不過,在他推開房門之前,他是曾把耳朵貼在牆上,凝神靜听過的。
听不到任何聲息,里面似乎並沒有人。
有一陣子,他幾乎想放棄進去察看了。但由于在門口發現那許多暗器,這間房間似乎總是有些古怪,因此他仍是禁不住要推開房門。
雖然沒有發現機關,他仍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步步為營,把寶劍拿在手里,伸向前面,探索前進。
劍尖挑起兩件東西,發出“鐺”的一聲清脆音響,從觸覺可以知道,那是一條鐵鏈。
為什麼地上有一條鐵鏈?這條鐵鏈本來是縛著金碧漪的麼?金碧漪是已被人救了出去呢?還是她被囚在另一房間?
這霎那間,種種疑問,涌上心頭。正當地思疑不定之際,忽听得金刃劈風之聲,黑暗中一口明晃晃的鋼刀,突然向他迎頭斫下。
幸而楊華劍已出鞘,應變得快。一躡身軀,反手劍一招“推窗望月”,自下而上的斜削出去,化解敵招。
那人微微一“噫”,似乎對楊華這一招精妙的劍迭有點詫異。但手底卻是絲毫不緩,沒讓楊華的寶劍踫著他的鋼刀,刀鋒倏的斜掠,左上右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一口氣就劈了六六三十六刀!
他的刀法竟然比楊華的劍法還快得多!
楊華使出自己妙悟的無名劍法,黑暗中听風辨器,和那人啞斗。
楊華出道以後,從未踫過使得如此凌厲快刀的高手。那人似乎也是沒未踫過如此精妙的敵人。雙方心里都是晴暗驚奇,但卻也是誰也不敢分神說話!
不過片刻,雙方已是斗了五十六招,刀劍只有一次相交。楊華的虎口隱隱作痛,但那人的鋼刀卻損了一個缺口。雖然不過片刻,刀劍只有一次相交,但在這片刻之間,每一招都是蘊藏著極大的凶險,誰若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血濺樓頭,給對方快如閃電的刀劍,在身上搠個透明的窟窿了!
楊華勝在劍法較為精妙,但那人的刀法卻是比他更快,功力也比他稍勝一籌。
劇斗中楊華反手一劍,攻敵之所必救,哪知那人運刀如風,出手之快,當真是難以想象。楊華雖然是攻敵之所必救,但敵方那一刀已是先劈到來。
幸而楊華還算應變得快,一覺微風颯然,立即臥倒地,一招“舉火燎犬”,挑開那人的刀尖,滾了下去。
暗室中伸手不見五指,楊華躲到一根柱子後面,大氣也不敢透。
那人怕楊華突施偷襲,也是不敢作聲。大家屏息以待,在黑暗中好像貓兒捕鼠似的,凝神靜听對方的聲息。
楊華靜了下來,方始心頭一動︰“這人的刀法為什麼我好似熟悉,他是誰呢?”
剛才在劇斗中無暇去想,只能見招破招,見式拆式,哪里還能夠顧及對方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刀法?但如今越想越覺可疑,楊華不禁大為震恐,心頭惴惴不安了。
就在雙方屏息以待之際,忽听得樓下有個人說道︰“不好,雄鷹閣的機關好像給人破了。”楊華認得這是釋陀的聲音。跟著听得馬昆的聲音說道︰“雄鷹閣中沒人看守的嗎?”釋陀說道︰“沒有。”馬昆說道︰“糟糕,金逐流的女兒多半是給那小子救出去了。咱們要不要上去看看?”釋陀沉吟半晌,說道︰“只那小子一人,倒還不懼。但說不定那個擅發暗器的高手也在里面,那就不可不防了。我看還是叫大伙兒吧!”
馬昆說道︰“發蛇焰箭!”
他們在樓下雖然是小聲商議,但場主和那個人都是身具上乘內功的人,听覺比平常人靈敏許多,在樓上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這里,他們也都立即明白,另一個人會不會是江布的爪牙。
那人低聲說道︰“金姑娘已經脫險,咱們趕快離開這兒!”
馬昆把手一揚,一支蛇焰箭剛剛射出,忽見一條黑影,疾如鷹隼,凌空撲下。蚯焰箭的焰火還未升起,就給那人一刀斫落。
楊華跟著也跳下來,正好落在釋陀附近。釋陀喝道︰“好啊。果然是你這小子!”一抖袈裟,當頭罩下,一方面攻擊楊華,一方面也是用來防暗器。
楊華也不打話,劍光霍的展開,一招“三轉法輪”,同一時間,刺向釋陀上中下三處要害。
這一招劍法,本來極其精妙,但在釋陀袈裟一撲之下,楊華不知怎的竟有刀不從心之感,雖然不至給他奪了寶劍,但那一圈劍光卻是給他壓縮了。
馬昆、周燦二人一見楊華只有一個幫手,緊張的心情大大減輕。馬昆說道︰“提防他的暗器!”抖著長鞭,把全身遮攔得風雨不透,便即上前堵截。
那髯須如朝的漢子倒是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我平生不用暗器,他們踫上的不知是哪位道上的朋友?”喝道︰“殺你這種下三濫的腳色何用暗器?”
聲到人到,快刀如電,刀背一壓鞭梢,反手刀立即沿著軟鞭徑削上去。馬昆哪曾見過這種狠辣的刀法,百忙中急急一轉身形,軟鞭盤頭疾舞,只听得“ 嚓”一聲響,鞭梢已是給人的快刀削去一段。還算他的本領不弱,倒臥地上滾出數丈之遙,這才保住了一顆頭顱。
周燦剛剛趕到,見此情形,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虯髯漢子的鋼刀已是迎頭斫下。
周燦的本領可比馬昆還差一大截,他用的也是一柄樸刀,雙方相交,周燦的樸刀登時被震得飛出手中!那漢子一刀劈下,周燦的一條左臂應聲而落,登時昏了過去。
虯髯漢子喝道︰“小兄弟,讓我來領教這賊喇嘛的密宗功夫!”楊華剛剛退下,那漢子已是補上他的空缺,呼呼呼連劈三刀。
釋陀把袈裟一壓一卷,陡然只覺手上一輕,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對方三刀劃開六幅,隨風飛舞。他手上剩下的只是一小幅了。
那漢子哈哈笑道︰“留給你作遮羞布吧,還不給我滾開!”釋陀如奉綸音,拔步飛奔。那漢子已無暇追他,拉了楊華就跑。
兩人越牆而出,跑上屋後的山頭,居高望下,只見園中的,大火尚未熄滅。馬群奔跑嘶叫之聲隱隱可聞。
那漢子說道︰“小兄弟,你還有同伴留在里面嗎?”
楊華說道︰“我是一個人來的!”
那漢子詫道︰“那麼放火的是誰呢?”
楊華說道︰“我也正想問你,原來不是你麼?”
那漢子搖了搖頭,說道︰“我和你一樣,也是獨自一人來的。哪有分身之術?”這話不啻告訴楊華,他一來到,便闖雄鷹閣了。
楊華思疑不定,姑且試探一下,說道︰“多謝你適才救命之恩。”
那漢子不覺又是大為奇怪,說道︰“我幾曾救過你的性命?”
楊華說道︰“發暗器打滅火把,打死丁兆棟的不是你麼?”那漢子笑道︰“平生對敵,只憑一口鋼刀,從來不用暗器。你把經過說給我听听,讓我給你參詳參詳。”
楊華心頭如釋重負,想道︰“只要不是他救我的性命,那我就不用領他的情了。”當下把剛才的遭遇說給這人知道。那漢子道︰“有這樣高明使暗器功夫的人,天下寥寥無幾,我猜十九是千手觀音!”
楊華問道︰“千手觀音是誰?”
那漢子道︰“你可知道關東大俠尉遲炯麼?”
楊華說道︰“听人說過。”
那漢子道︰“千手觀音祈聖因,就是尉遲炯的妻子。但卻不知她何故會到這個地方?嗯,對了,大概她還未知道她的丈夫已經前往回疆,是以先來找我。”
听到這里,楊華對這個人的身份,心中已然雪亮,不由得一顆心怦怦地跳︰“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該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楊華又再問道︰“那麼雄鷹閣的機關是你破的吧?”
那漢子道︰“也不是,或許是我的一位朋友,但我還未敢斷
他沒說出這個朋友的名字,楊華也沒心情再理“閑事”,雙眼瞪著那漢子,說道︰“你,你是誰?”
那漢子笑道︰“說給你听無妨。我是朝廷的疑犯,官府眼中的強盜頭子。我姓孟,名元超!”
楊華雖然早已猜到他是孟元超,但听他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是禁不住心頭大震,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啦?”
楊華定了定神,勉強笑道︰“沒什麼。原來你是孟大俠,失敬,失敬。”
孟元超道︰“小兄弟,你的劍法很是不錯,令師想必是當世高人了,不知是哪一位?還有你的姓名,我也未曾問你呢。”楊華剛才在雄鷹閣和他交手,用的全是張丹楓所傳的無名劍法,孟元超從未見過,因此也就猜不透他的來歷。否則以孟元超見聞之博,只要楊華露出一招段仇世或者丹丘生所教的功夫,他早就起懷疑了。
當然此際他也還是大為詫異的,不過卻不是楊華的身世有所懷疑。他回想楊華剛才所使的劍法,越想越覺奇怪︰“這少年年紀雖輕,劍法的精奇卻是我平生僅見。除了他的功力稍差之外,金逐流和厲南星的劍法恐怕也未必勝得過他,金逐流已經是天下第一劍客,難道還有一位隱姓埋名的前輩,劍法比金逐流更高明的麼?否則誰配做這少年的師父?”他哪里想得到,楊華的這個“師父”,乃是已經死了將近三百年的年代武學大師張丹楓。
孟元超懷著滿腹疑團,靜听楊華回答。
楊華一聲苦笑,緩緩說道︰“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可不想賠奉師門,他老人家的名字,不說也罷。至于我自己,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孟大俠又何必知道我是何人?”
孟元超眉頭一皺,說道︰“小兄弟,你何必這樣自謙?嗯,莫非令師曾有囑附,不許你泄漏他的行藏麼?”
要知世上的隱逸高人,往往也有怪僻的脾氣,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孟元超心想,師父的名字容或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說出何妨?是以也就不禁對楊華稍稍起了疑心了。
楊華心亂如麻,對孟元超的說話恍若似听而不聞,雙眼只是定神的盯著孟元超。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啦?是不是太累了,歇一歇吧?”
楊華盤膝坐在地上,孟元超走過去出掌按在他的後心。楊華喝道︰“你干什麼?”
孟元超大不高興,想道︰“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但以為楊華或許是由于精神太過疲倦,以至誤解他的好意,便和楊華解釋道︰“我是想助你早點恢復精力。”
楊華說道︰“你站開,我不領你的情,也不用你幫助我。”孟元超討了個沒趣,只好訕訕站過一邊。心里想道︰“這少年或許是因為本門的內功與別不同,故是拒絕我幫忙。但為何說得這樣不客氣呢?”他倒是有愛護後輩之心,雖覺楊華脾古怪,也還是在他身邊守護。
過了一會,只見楊華頭頂冒出騰騰的白氣,臉色逐漸變為紅潤。孟元超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道楊華練的是正宗內功,不由得暗自歡喜贊嘆,想道︰“這少年顯然是已得明師傳授,雖未達到爐火純青之境,功力之深,卻已在我估計之上。他的劍法如此精妙,內功又如此火候,前途真是無可限量。只怕用不了十年,他就可以和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比肩了。唉,我那華兒在段仇世和丹丘生門下,不知已經學成沒有,他的年紀和這少年倒是差不多。”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想起自己的兒子,不由對這少年更多幾分愛護之心︰“但願我華兒也能像他一樣就好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年,就是他的華兒。
孟元超正自浮想聯翩,楊華已經恢復精力,忽然一躍而起,說道︰“孟元超,人家說你快刀天下無雙,我還想領教你的刀法!”楊華突然直呼其名,還要和他比武,孟元超听了不禁為之一愕。連忙定楮打量楊華,心中懷疑不定︰“莫非他是運功失誤,熱昏了頭?還是著了邪了?”但見楊華的目光明如秋水,利若快刀,也正在盯著他望。看楊華的樣子,又不像“著邪”的模樣。
孟元超老大的不高興,冷冷說道︰“這是江湖上的朋友給我臉上貼金,我是不敢當的。小兄弟,你的劍法高明之極,我是甘拜下風。”
楊華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是言不由衷,在雄鷹閣里,我早已輸了一招給你。你當真對我是甘拜下風嗎?”
孟元超也著了惱。說道︰“咱們既然比試過了。又何必再比?”楊華說道︰“雄鷹閣一架可還沒有打完,非得再決雌雄不可!”
孟元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少年人,你也未免太好勝了!你是否因為輸了一招,就非把我壓倒不可。哼,不是我倚老賣老,說句狂言,天下多少成名人物,敗在我的刀下,他們也不過接個十招八招,你差不多可以和我打成平手,那是已經極難得了。我說甘拜下風,那是因為論你的年紀,不過我的子佷之輩!你一定要和我比試,那就只能有兩種結果了!”
楊華說道︰“什麼兩種結果?”
孟元超道︰“你是希望壓倒我以揚名立萬是不是?那麼第一種結果,就是我成全你心願,讓回你一招,但我不高興這種急于求名的狂妄少年,所以我未必會讓你!”
楊華淡淡說道︰“我不要你讓,你也千萬不可讓我!”
孟元超不覺又是一愕,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華說道︰“沒什麼意思,只是要你知道,我是決計不會讓你的!刀劍上沒長眼楮,你讓我一招,可能你就會斷送一條命!那時後悔已遲,可怪我言之不預!”
孟元超雖然氣惱他的“狂妄”,卻也欣賞他的坦率,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刀劍上沒長眼楮,這話說得好!那麼,我也要告訴你第二種結果了!”說至此處,雙眼望著楊華,心中暗叫“可惜”,搖了搖頭。
楊華喝道︰“第二種結果又是什麼?為何要說不說?”孟元超緩緩說道︰“這結果就是,你要想求名,結果恐將是自討沒趣;甚或如你所言,斷送一條性命!”
楊華咬著嘴唇說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結果早已在我意料之中,也正是我的所願!何須你來提醒?”
孟元超吃了一驚,疑心大起,說道︰“這麼說,你根本不打算和我比試,是打算和我拼命的了?”
“不錯,我打不過你,寧願死在你的刀下!”
孟元超這才知道︰“原來這少年並非狂妄,也不是為了求名,他是要和我作生死的決斗,但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你要和我拼命?”
楊華心頭苦笑︰“你怎麼知道與我無冤無仇?”不過,他卻是不能把原因告訴孟元超。
“究竟為了什麼?”孟元超再問。
楊華心亂如麻,一咬牙根,驀地大聲說道︰“一定得有什麼冤仇嗎?我要殺你因為你是武林敗類!”
此言一出,孟元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林敗類”四字,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听得別人這樣罵他。
“你憑什麼說我是武林敗類?”孟元超禁不住怒火上升,厲聲喝問。
“你自己知道︰“楊華冷冷說道。
“莫非這少年是清廷的鷹爪?只有清廷的鷹爪,才會罵我是武林敗類!”孟元超心想。但隨即想到︰“但倘若他是朝廷的鷹爪,為何他又要來救金逐流的女兒?難道那也是假的?”饒是孟元超精明能干,也猜不透內里蹊蹺了。
“別拖延時候了,動手吧!”楊華喝道。
孟元超縱聲笑道︰“老弟,這是你要殺我,不是我要殺你。你用不著禮讓!”
楊華一咬牙根,喝道︰“接招!”一出手就是拼著兩敗俱傷的狠辣劍法,劍鋒倒卷而上,劃向孟元超胸膛。
孟元超凝視他的劍尖,陡地一聲喝道︰“好狠的劍法!”聲猶未了,快刀已是後發先至,向著楊華右肩的琵琶骨直劈下去,這一招是攻敵之必救,楊華雖有與敵偕亡之心,但武藝高明的人,本能的會在危險之際全力防御的。當下不知不覺的便即變招,身回步轉劍鋒倏地由上而下,反削孟元超膝蓋。這一下雙方的劍招都給對方解開,刀劍也未相交。但其中危機起伏,相差毫厘,連慣經陣仗的孟元超也不禁有點心驚。
“這少年不知與我有何深仇大恨?竟然一出手就是這樣狠辣的劍法?”楊華繞身游斗,續發數招,每一招都是指向孟元超的要害。孟元超疑團塞胸,卻是無法向楊華發問。
其實楊華之所以這樣狠斗,倒不是非殺孟元超不可。他實是被迫如此,不得不然的。要知孟元超的刀法比他快,功力比他深,楊華也有自知之明,情知怎樣也殺不了他的,無可奈何,當然唯有拼個兩敗俱傷了。他心里在想︰“我拼著喪在孟元超的刀下,也算是了結一樁心事。”
但孟元超的快刀當真是不愧有“天下無雙”之譽,楊華的劍法再狠再快,總是給他搶快半步,制敵機先。這麼一來,楊華縱然想要拼個兩敗俱傷,也是不能如願了。
不過孟元超雖然有本領避免給楊華斫傷,卻沒有本領可以避免不傷楊華而將他制服。論招數,楊華劍法的精妙絕論卻在他刀法之上,有好幾招,孟元超實是盡展平生所學,方能化凶為吉的。好在楊華對敵的經驗,遠遠不及他的豐富,否則他早已是難以“兩全”了。
孟元超騎虎難下,暗自想道︰“久戰下去,我不傷他,他必傷我,怎麼辦?這少年年紀輕輕,本領之高,在我所知道的後輩英杰之中,卻是無人能及。莫說後輩英雄,前輩英雄,能夠比得上他的也是寥寥無幾!再過十多年,江海天、金逐流、厲南星這一輩武學名家老去之後,只怕他的武功就不難成為天下第一了。我若把他傷了輕傷猶自不妨,重傷了他甚或將他斃了,那豈不是大大可惜?”但要想只是輕傷楊華,孟元超躊躇再四,心中又是殊無把握。
不知不覺斗了一百來招,孟元超漸漸有心力交疲之感,一咬牙根,心里想道︰“且看看他的造化吧!”陡地一聲大喝,一口氣劈出六六三十六刀!
在這樣快的刀法之下,楊華哪里還能反擊對方?百忙中也顧不什麼招數了,寶劍橫空一劃,只听得叮叮鐺鐺之聲不絕于耳,楊華接連退出六步,方能穩住身,虎口隱隱作痛。孟元超的刀鋒絲毫也沒損傷,不過卻也未能把楊華的寶劍打落。
原來楊華練的無名劍法,奧妙無窮。倘若對手平庸,他的劍法還不顯得什麼特別,但若敵手愈強,他的劍法也就愈加精妙。往往信手一摔,自成妙諦。他擋孟元超的快刀,突然發出的這一“招”,乃是順著孟元超的攻勢施展的,這一招之中,已是蘊藏著好幾派上乘劍法的精華,他自己還不知道。
在孟元超眼中看來,這一招好似嵩山派的“疊翠浮青”,又好似青城派的“古柏森森”,還有幾分似是少林派的“達摩面壁”,恰到好處的把孟元超所想攻擊的破綻全都封閉了,教孟元超無從著手。
孟元超本來只想擊落他的寶劍。不得已才令他受傷,決計不想殺他的。對方既然無懈可擊,孟元超也只能把刀法暫緩一緩了。
由于雙方出手都是快如閃電,孟元超的刀法更快一些,是以刀劍雖然踫擊,但楊華的寶劍迅即被對方的鋼刀彈開,運到劍上的勁力也就不足以削斷對方的鋼刀了。
孟元超雖然未能得手,實際卻是佔了上風,穩立不敗之地。這樣打法,既然無須顧忌寶劍,又能耗損對方真力。孟元超的功力高出楊華不止一籌,最後必然能夠得手——打落他的寶劍。
孟元超試出了這是最好的戰術,心頭大喜,喝道︰“小伙子,我不想傷你,你還不扔劍認輸?”楊華喝道︰“我死且不懼,何俱受傷?有本領你就殺掉我好了,我非和你打下去不可!”
孟元超搖了搖頭,佯怒喝道︰“好小子,那你領死吧!”刀光一閃,這次比起剛才更加快了,一口氣劈出七七四十九刀,楊華連退七步,虎口酸麻、寶劍幾乎掌握不牢。但他依然頑強得很,孟元超四十九刀剛剛告一段落,他又揮劍疾攻過來。
又是一陣叮叮鐺鐺之聲不絕于耳,孟元超快刀再展,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楊華的寶劍攻不進去,只能招架。這次孟元超一口氣劈出八八六十四刀,楊華退出五步之時,才不過擋了二十五刀,已是知道自己這次決計難以招架,牙根一咬,突然把寶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使出了孟家刀法!
孟元超眼觀四面,耳听八方。正當楊華變招之際,他忽地听得密林深處,似有腳步聲向著他們這邊跑來。孟元超喝道︰“是誰?”在這霎那間,他還以為是楊華的黨羽。
他一直以快刀克制住楊華,楊華的劍法雖然奇幻無比,他已是立于不敗之地,是以在這霎那之間,他倒沒有怎樣提防楊華能有反擊之力,而是比較注意來者是誰?
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年,會突然使出他的孟家刀法,劍法化為刀法,更加出他意料之外!
楊華有無名劍的根基,把劍法化為刀法,深得孟家快刀的精髓。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比不上孟元超的。劍法講究輕靈,刀法講究迅猛。他以劍作刀,快是差不多有孟元超那樣快了,但力道卻是相差頗遠。假如換了一個完全沒有關系的人,楊華使出對方的看家本領,那必將是自己討死無疑,孟元超要破他的“快刀”,用不了三招兩式。”
但此際孟元超陡然看見自己平生精研的刀法從楊華手中使了出來,卻是不由得心頭大震,一片茫然,哪里還能從容破解敵招,他是連本能的要防御自身都忘記了。
孟元超失聲叫道︰“你,你是誰?”楊華唰的一劍,已是斫到他的身上!
樹林中跑出三個人,也正是在楊華出劍的這一瞬之間,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
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叫道︰“楊大哥,快住手,他是你的爹爹!”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楊華朝思暮想,剛才在雄鷹閣里,卻沒能見得著她的金碧漪!
一個驚惶之極的聲音叫道︰“華兒,你怎可忘了我的吩咐,他是你的爹爹!”楊華听得金碧漪的聲音,已是驚得呆了!但這個人的聲音,卻是更加令他震動!
這個人是他的二師父段仇世!是這三年多來,他心一直懷著疑團,不知是死了還是仍然活著的恩師!
他用孟家的刀法對付孟元超,這是段仇世教他的。但段仇世也曾吩咐過他,只許將孟元超打敗,不能傷了孟元超的。但現在他這一劍已是斫到了孟元超的身上!
還有一個中年漢子的聲音道︰“孟大俠,他是你的兒子!”這個人跑得最快,但也還是遲了一步。
這個人就是楊華日前踫上的那個神偷,他也正是孟元超的好朋友快活張!十二年前,孟元超就是托他去給雲紫蘿送信,希望雲紫蘿把兒子歸還他的。
孟元超在楊華使出孟家刀法的時候,早已知道楊華是他的兒子了。所以在听得快活張告知真相之時,他雖然仍是禁不住心弦顫抖,但所受的震動之深,卻是遠遠不及楊華了。楊華那一劍砍在他的身上,他也沒覺怎麼疼痛。
“他是你的爹爹!”這句話同時從段仇世和金碧漪的口中大叫出來,楊華听到耳中,卻不啻晴天霹靂。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但他知道他的恩師和他的愛侶是決不會欺騙他的!
這一瞬間,他好似靈魂脫離了軀殼,腦海一片空白,冷意直透心頭,思想和血液在一瞬之間,都好像突然凝結了!忽地只覺地轉天旋,楊華的身子便似一根木頭似的,晃了一晃一向前倒下。
一陣劇痛,跟著是麻木之感,迅速蔓延,耳邊依稀听見金碧漪和段仇世的驚呼之聲,突然間什麼都听不見了!
原來楊華問前僕倒之時,正是踫在孟元超的刀尖上,刀尖刺進去的部位,正是他的心房!
這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化,都是瞬息之間發生的事情。楊華那一劍剛剛砍著孟元超,隨著便是他自己倒下去了。
那一瞬間,孟元超所受的震動雖說是不如楊華之深,但也是心頭一片茫然,呆若木雞的。
刀尖插進了兒子的心房,孟元超這才突然好似惡夢中驚醒過來,“啊,華兒!”他的神智剛剛清醒一些,伸出手臂,輕輕攬著楊華,楊華靠在他那寬闊的肩膊之時,他自己也給段仇世和快活張抱著。“別動,別動!”段仇世叫道。
金碧漪趕了到來,只見孟元超滿身鮮血,但還能夠說話,楊華卻是雙目緊閉,臉上毫無血色。孟元超右手拿著的那把鋼刀,仍然插在他的身上,沒敢拔出。金碧漪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了。她吃驚得連問也不敢問。
段仇世迅即在楊華的身上點了幾處穴道,這是他的獨門的點穴手法,可以阻上楊華的鮮血大量外流。點了穴道,輕輕的把那把鋼刀拔了出來,快活張在一旁早有準備,立以把金創藥替他敷上,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他這金創藥也是天下第一的治病靈藥,是他從崆峒派那里偷來的。
“幸好歪了一點,不是插正心房。”段仇世吁了口氣,說道。但他的臉色非常沉重。
金碧漪顫聲問道︰“他、他怎麼樣?恬得成麼?”
段仇世道︰“傷是傷得很重,好在他的身體壯健,又有張兄的靈藥,性命惑許可以保全。”金碧漪稍為安心,但從段仇世的語氣听來,是否能夠把楊華治愈,卻還是沒有把握。金碧漪唯有盼望楊華吉人天相,能夠逢凶化吉了。
孟元超呆若木雞,忽地好像發狂似地喊道︰“放開我,讓我看看華兒!”
快活張道︰“孟大俠,你的傷也是不輕,你別激動,讓我給你敷上金創藥。”
孟元超叫道︰“我後悔當年不該離開紫蘿,對華兒也沒有盡過為父之責。今天的報應,乃是活該!我只恨為什麼不是華兒殺死了我,卻是我殺死了華兒!”
快活張道︰“孟大俠,這不是你錯。你的華兒也沒有死!”孟元超剛才呆若木雞,對段仇世和金碧漪說的那些話根本沒有听見,是以對快活張所言還是半信半疑,叫道︰“當真沒死?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可是他卻不能上前親自去察看楊華的傷勢了,在心力交疲的情形之下,他想掙脫快活張的掌握,突然暈了過去。
段仇世嘆了口氣,說道︰“只怪我來遲一步。張兄,孟大俠傷勢如何?”快活張也是嘆了口氣,說道︰“他的傷本來是比楊華的傷輕一些,就只怕他的心情不能平靜,會影響他的身體。要救活他不難,但我擔憂他不能安心養傷,他一定會為兒子的死生未卜而焦慮的。”
段仇世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把他救活吧?”
金碧漪听見“死生未卜”這四個字從快活張口中說出來,她的心情是更加沉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華好像一個躺在墓穴里的活死人,忽地漸漸有了知覺,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好像“看見”楊牧向他走來,大聲向他叫嚷。”我雖有不是,但害得咱們家破人亡的卻是孟元超!不是他,你的親娘也不會死。要你報仇,要你報仇!”跟著出現了孟元超的幻影,叫道︰“孩子,孩子!”段仇世和金碧漪也忽然出現了,齊聲叫道︰“他是你的爹爹,他是你的爹爹!”楊牧血流滿面,抓著他大喊︰“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我才是你的父親,我才是你的父親!”
楊華在迷亂中忽然叫得出聲音來了︰“你不是我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
迷糊中只覺一縷幽香沁入鼻觀,有人偎在他身勞,溫潤的手心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柔聲說道︰“好了,好了,華哥,你醒來了。你睜眼看看,看我是誰?”
跟著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嚴肅而又慈祥的聲音在他耳邊緩緩說道︰“華兒,你別胡言亂語,孟大俠是你的爹爹!”
楊華張開了眼楮,像是從一個惡夢中驚醒過來,心中猶有余悸,他發覺自己是躺在床上,房間里有兩個人。倚偎著他的是金碧漪,坐在床前看著他的是他的師父段仇世。
但卻沒有看見孟元超!楊華在一陣喜悅之後,心頭又是不禁一沉了。
他的心里還是紛亂得很,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知道這惡夢是結束了!
雖然猶有余悸,但在心底深處,對于這樣的一個結束,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自從他知道楊牧是清廷的鷹爪之後,心中一直引以為恥,他也一直為了和孟元超要決斗而感到為難,希望這個決斗能夠拖得越遲越好的,但想不到會在雄鷹閣突然踫上了孟元超,而他又以為楊牧真是他父親,父親縱有千般不是,總是父親,自己既為人子,那就非得替他報仇不可!
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孟元超是他的父親!如果真的話,這就恰如一陣清風,一下子就把他心中的雲霧吹散了!
當然是真的,他知道。因為說話的人,一個是他的紅顏知己,一個是他的白發恩師。
剛才他在神智昏亂之際說出的胡話,是由于要驅逐楊牧在他心中的幻影,不願認他為父的。但金碧漪和段仇世都會錯意了。
他相信金碧漪和段仇世決不會騙他,他也希望孟元超真的是他父親。但他卻沒有看見孟元超。
驀地他記起來了,那一劍、那一劍,在那一天他失掉知覺的那一劍,不正是斫在孟元超身上嗎。
“莫非我親手殺死了我的父親?”楊華不由心頭顫粟了。“孟大俠呢?”楊華問道。
段仇世只道他還有懷疑,鄭重說道︰“華兒,你應該相信我。從今之後,你應該叫孟大俠為爹爹。從今之後,你也不是楊華,而是孟華了。華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條性命是你的爹爹給你撿回來的。你的爹爹有一枝關東大俠尉遲炯送給一他的老山參,他自己舍不得吃,都給了你!”听了這話,孟華又是惶惑,又是震驚!
他惶惑的是︰為什麼孟元超會是他父親?難道楊牧在小金川告訴他的那些事情競是真的?
不錯,在他內心深處,一直以有楊牧這樣的一個父親為羞,巴不得自己不是楊牧的兒子。但假如楊牧說的那些事情是真,他也羞于做孟元超的兒子!
令他震驚的是︰從師父的語氣听來,孟元超為了救他性命,把可以贖命的老山參給他吃,那麼孟元超會不會因此、因此……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父親,這樁事情己是無可置疑的了。父母做得對不對,那是另一回事情,但假如自己真的殺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他又怎能再活在人間?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情,柔聲說道︰“你別著急,令尊受的傷沒有你這麼重,一定會醫得好的。只是令師希望他能夠較為靜心養病,所以不讓你們同在一個房間。”
孟華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回過頭來,望他師父。他卻不知,金碧漪雖然沒有騙他,也還是有所隱瞞的。不錯,孟元超的傷是比他輕,但孟元超的病情,卻是比他更重。
段仇世從孟華充滿惶惑的眼神,已經知道他想要問的是什麼了,說道︰“華兒,你不要說話。我把你父母的事情,講給你听。他們自小就是一雙情侶,本來就要成親的,只可惜生逢亂世,拆散了他們的大好姻緣。”
听完了這個傷心故事,孟華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來並不是楊牧說的那樣。他的母親是因為他的父親已經死了,八年之後方知那是謠傳,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嫁給楊牧的。而楊牧當時則還是以俠義道的身份出現的,他的工于心計,不但騙過了許多武林前輩,也騙過了孟華的母親。
段仇世嘆了口氣,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這不是你爹的錯,也不是你媽媽錯,要怪只能怪滿洲的韃子,要恨只能恨欺騙了你的母親的人!”孟華淚盈于睫,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媽,你的命好苦啊!我真是個不肖的兒子,這些年來認賊作父,還幾乎殺了我的爹爹!”
金碧漪替他拭干眼淚,說道︰“過去的都已過去了,如今你們父子相認,骨肉重圓,應該歡喜才對,還哭什麼?”
段仇世道︰“過幾天待你爹好了一些,你再去見他吧。如今我給你說另外一個故事。”
孟華霍然一省,說道︰“不錯,二師父,我正想問你,那天你和三師父受了重傷,我以為,我以為……”
段仇世笑道︰“你以為我們都死了是麼?”
孟華說道︰“當時我暈了過去,後來的事一概不知。二師父,原來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但為什麼醒來之後,我卻不見你們。三師父呢?他、他也沒事吧?”
段仇世道︰“你的三師父還是好好的活著,和我一樣,他的傷亦是早已養好了。但和我不同的是,我沒什麼顧忌,他卻還不便公然露面,所以沒有和我同來。”
孟華這幾年來一直為著兩位師父的生死未卜而擔心,如今這盤塞在心中的“結”一旦解開,自是大為歡喜,精神不覺也好了許多,當下問道︰“那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段仇世正想回答,有人推門而入,笑道︰“好了,孟老弟醒過來了,那天我搶了你的坐騎,你還怪我嗎?嘿,嘿,也幸虧有你那匹紅鬃馬,省掉了我不少腳力,我才能到拉薩報訊之後,又再趕回這里和你爹爹相會。”
這個人不用說就是那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了。
金碧漪道︰“張大叔,孟大俠好了些嗎?”快活張是孟元超的好友,這幾天來,他都衣不解帶的服侍孟元超的。
快活張道︰“比昨天好了一些,他發夢也記掛著他的華兒,剛才還要我扶他過來看看呢。我可不敢讓他起床。”
段仇世笑道︰“華兒剛剛問起我那一天的事情,你來得正好,你告訴他吧。”接著說道︰“華兒,那天就是這位張大哥救了我和你的三師父的。”
原來那一天段仇世、丹丘生和前來石林向丹丘生尋仇的兩個魔頭陽繼孟、歐陽業斗個兩敗俱傷,陽繼孟邀來的幫手——丹丘生的師叔、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也已死了。段仇世、丹丘生傷得極重,已經停了呼吸,以至楊華也以為他們已經死了。其實他們還沒有死。在楊華暈過去之後不久,快活張來到了石林。
快活張說道︰“那年春天,我在小金川見過了孟老弟的爹爹,跟著就到石林來探望你的三師父。希望能夠知道你們師徒的情況,好回去說給你的爹爹知道。
“那天我來到了石林,忽見陽繼孟和歐陽業這兩個魔頭相互扶持,走了出來。我不知道他們業已受了重傷,自忖不是他們的對手,連忙躲避。唉,真是可惜,要是我早知道的話,那天我就把他們殺掉了。”
段仇世道︰“幸好你當時沒有把他們殺掉。”快活張詫道︰“為什麼?”段仇世笑道︰“要是你把他們殺掉,我如何能親手報仇?”孟華說道︰“歐陽業那廝也曾打了我一掌,師父,這個仇請準徒兒替你老人家報吧。”金碧漪笑道︰“你要替師父報仇,可先得好好養傷啊!”
快活張繼續講述那天的遭遇︰“我看見這兩個魔頭從石林里出來,心頭不住卜通通地跳,只怕他們還會去而復來。當下慌忙進去察看。
“在劍池入之處,首先發現一個老道士的尸體,胸口插著一把短劍,我認得是崆峒派四大長老之一的洞玄子,那短劍是段兄之物。”
段仇世說道︰“當時我和這老道土作最後一拼,我的劍已經給他削為兩段,半截斷劍擲出,也不知命中沒有。幸好正中他的胸膛要穴。否則後果真是不堪想象。他最後那一掌也真是委實厲害,後來張大哥來救了我,雖有靈丹妙藥,我也還是昏昏迷迷的睡了七天七夜方才恢復知覺。”
快活張繼續說道︰“隨後我發現你的兩位師父倒在劍池旁邊,你三師父的傷恐怕比你二師父的傷還更重些,我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呼吸都已停了。但卻沒有發現你。”
孟華回憶當日情形,笑道︰“當時我暈倒在平台下面,四面都是高逾人頭的石筍,怪不得你找不著。恐怕你也以為我己遭了那兩個魔頭的毒手了吧?”快活張哈哈一笑,說道︰“我當時真的這樣想的,以你的兩位師父之能,都是死的多活的少,你如何能夠逃出魔掌?”
“當時我心煩意亂,生怕那兩個魔頭還要回來,只好把你的兩位師父先救出去再說。
“說老實話了你的兩位師父傷得極重,要救活他們,我是殊無把握。我找了一輛馬車,連夜離開。幸好他們功力深湛,在車上睡了七日七夜,終于醒過來了。”
段仇世笑道︰“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其實我之所以能夠險死還生,全是倘仗他的妙手空空絕技。”孟華怔了一怔,不懂這兩者之間有何關系。段仇世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這位天下第一神偷平生最得意的事情麼?”
孟華恍然大梧,說道︰“師父說的,可是張老前輩偷了天山派掌門夫人冰川天女冰宮中一朵異種雪蓮這樁事情?”
段仇世道︰“不錯,我和你的三師父就是靠這朵天山雪蓮制成的靈丹救活的。”掌
快活張道︰“段兄,你也不用客氣,要不是你的功力深湛,縱有靈丹,也是無濟于事。”接著回過頭來,和孟華說道,“在那一年當中,我也曾經又再到過石林一次的,不過你不知道!。”
孟華道︰“啊,你是幾時來過的,我真的一點不知。”
快活張道︰“在你兩位師父的病情業已脫離險境之後,那是距離那天半年有多的日子了。他們尚未痊愈,對你十分掛念,也不知你是否還在石林,我只好替代他們來探望你了。
“那天晚上,我來到石林,看見你正在劍峰練劍,你的劍迭出神入化,我一看就知不是你的兩位師父所傳。”
孟華說道︰“二師父,我還未曾告訴你呢。我在劍峰的一個石窟之中,找到了前明大俠張丹楓所留的無名劍法。”
段仇世道︰“我已經知道了,我也正是因此,才叫張大哥暫時不讓你知道我的消息的。”
孟華道︰“為什麼?”
段仇世道︰“怕你分心。我知道你天性純厚,倘若你知道我們還活在人間,那還有不立即趕來之理?”
孟華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慚愧自己對師父的關心遠遠不及師父對自己的關心;感激師父對自己的體貼竟是如此的無微不至。
快活張道︰“你的兩位師父武功未曾恢復,我怕他們的對頭找來,特地躲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回疆。不知不覺過了將近三年,我在回疆、西藏各地倒是交了不少朋友。”
孟華說道︰“怪不得我一路上听人說起你的故事。張大俠,這一帶的老百姓說起了你都是十分尊敬呢。”
快活張笑道︰“我哪里配稱得什麼大俠?他們喜歡我只因為我是專偷富人的小偷罷了。你改一個字,叫我做‘大叔’好啦,什麼‘大俠不大俠’的,叫得我皮膚都起疙瘩。”
段仇世笑道︰“這位張大叔就是這個脾氣,不喜歡沽名釣譽,只喜歡游戲人間。雖然他不折不扣地做到了一個俠字,卻不願意以俠自居。你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孟華道︰“張大叔,後來的事怎樣?”
快活張道︰“後來的事讓你師父說吧。”
段仇世道︰“我的傷早已好了,遲至現在方始露面,那是因為另有一樁事情。”說話之間,喟然微嘆。
孟華疑惑不定,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段仇世道︰“洞玄子本來是我殺掉的,崆峒派的人卻把這筆帳算在你的三師父頭上。”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本是崆峒派的門下,洞玄子乃是他的師叔。
孟華說道︰“三師父早已被崆峒派逐出門牆,不能算是崆峒派的弟子了。三師父每說起這件事情,就憤激得很,大口大口地喝酒。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想來總是崆峒派那班臭道士的錯。那天也是那個老道士先要殺三師父的,刀劍無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那有什麼好說?”
段仇世嘆氣道︰“華兒,你不知道的,武林的規矩很嚴,縱然已被逐出門牆,本門的尊長還是不能冒犯的。外人對不理會誰是誰非,總是說你的三師父以下犯上,殺了師叔。
“我本要挺身而出,去找崆峒派的掌門說明此事,你的三師父不許我這樣做。當年他何故被逐出門牆,他也似有難言之隱,不肯對我明言。他的傷又沒有大愈,我也只好留待他日再說了。”
金碧漪忽道︰“段老前輩不用擔心,將來讓我回去央求家父出來調解此事可好?”
這正是段仇世想要的事情,笑道︰“有令尊出頭,那自是最好不過了。丹丘生雖說不願宣揚他原來所屬的門戶之羞,但對令一尊我想他是不會隱瞞的。事情清楚之後,那就好辦了。”孟華這才知道,三師父之所以不便公開露面,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
段仇世道︰“這兩年多來,崆峒派大舉出動,到處搜查你三師父的下落,他們卻沒想到,我們是躲在回疆。”
金碧漪笑道︰“你們別是盡顧說話,孟大哥幾天沒吃東西,也該進點稀飯了。今早我已準備好啦。”
段仇世笑道︰“你瞧金姑娘對你多體貼,你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七天七夜,每天她都準備你醒來要吃的東西的。對啦,我和張大哥也該去看一看你的爹爹。金姑娘,麻煩你服侍他吧。”當下便與快活張走過鄰院,好讓這兩小口子有個機會細訴衷情。
孟華喝過稀飯,說道︰“你的小菜真好吃,這是我有生以來從未吃過的美味。”
金碧漪心里甜絲絲的,說道︰“你這張嘴就會討人歡喜,哼,你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的?”其言似有憾焉,其心實則喜之,兩人的手不知不覺握在一起。
孟華說道︰“這次我一點也幫不上你忙,反而累你服侍我,我真是慚愧。”
金碧漪低聲說道︰“說實在的話,我剛才雖然罵你,心里是非常感激你的。這一次你不顧性命危險,跑來救我,我已打定主意,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
孟華道︰“你怎麼樣?”
金碧漪面上一紅,原來她想說的是“我就削發為尼。”給孟華這樣釘著來問,她倒是不好意思說出來。半晌說道︰“我不告訴你,總之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的。你傷得這樣重,前幾天真是把我急壞了。好在你活轉過來,否則只怕我也不能活了。”
孟華說道︰“我在途中听得你被江布那廝關在雄鷹閣里,我也急壞了。漪妹,你是怎樣脫險的。”
金碧漪道︰“我是快活張和千手觀音祈聖因兩人救出來。祈聖因就是關東大俠尉遲炯的妻子,你知道麼?”
孟華說道︰“那天晚上,爹爹已是見著是她了,她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對麼?”但雄鷹閣遍布機關,他們怎麼會懂得破法的?”
金碧漪道︰“你忘記了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了,他早一天就把江布藏在密室的雄鷹閣秘圖偷出來了。”
孟華說道︰“江布怎麼這樣糊涂,沒有發現?”
金碧漪道︰“快活張聰明絕頂,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對機關暗器這類學問也是頗有研究的,他看過之後,又偷偷放了回去,前後相隔不到半個時辰。”
孟華說道︰“尉遲夫人呢?”金碧漪道︰“她來過這里,那支人參就是她替丈夫送給你爹的,為了趕著到回疆去會她的丈夫,她在這里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
孟華問道︰“這里是什麼地方?”金碧漪道︰“是拉薩郊外快活張一個藏人朋友的家。這人是個小牧場的場主,在拉薩城里也有住宅的,他把這地方借給我們使用。”
孟華想起一事,說道︰“我在昭化的時候,曾經見著你的江師兄。他正找尋你呢。”
金碧漪道︰“我已經見過他了。”
孟華說道︰“你為什麼不跟他回家?”
金碧漪嗔道︰“你這是明知故問。哼,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和他吵架呢!”孟華又驚又喜,說道︰“你和江上雲吵架了?”
金碧漪道︰“他說你不好,我當然和他吵架。”
孟華笑道︰“這也怪不得他,你在小金川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不也是把我當作壞人麼?”
金碧漪道︰“我已經告訴他,你是怎樣幫忙義軍的事了,他仍然疑神疑鬼,認定你來歷可疑,恐你有別的用心,你說氣不氣人?”
孟華心里明白,江上雲之所以對他疑心,乃是由于一直以為他是楊牧之子的緣故。倘若是在從前,他听得金碧漪這樣告訴他,可能還會引起他的自慚形穢之感的,但現在他卻心情舒暢,不以為意了。淡淡說道︰“那也不用生氣,是好是壞,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
金碧漪笑道︰“現在好了,待他知道你是孟大俠的兒子,看他們不向你賠罪。”
孟華說道︰“一個人的出身自己不能選擇,但一個人走的路卻是自己可以選擇的,我只盼我自己走的路走得對,倒不想倚靠父親的聲名!”這話說了出來,忽地想起金碧漪的父親就正是四海聞名的人,不知她會不會感到不高興。
金碧漪道︰“你這話說得對,我就不高興人家只把我當作金大俠的女兒。”孟華知道她“不高興”的乃是這個,不覺更有知己之感沖口而出,說道︰“漪妹,你真好!”
金碧漪笑道︰“你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我有什麼好?”
孟華笑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在你和我相識的時候,我只是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且又來歷可疑,但你卻沒有因此看不起我。你的江師兄和你們當時,但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也並沒有因此覺得他是好像應該比我高出一頭。”
金碧漪似喜似嘖,說道︰“哦,你是曾經這樣想過的嗎?我一直都不知道,現在才嗅出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來了,傻小子,告訴你吧,在我的心目之中,你是比任何人都更重要呢!”
孟華樂得不知說出些什麼話才好,只能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重復說道︰“漪妹,你真好,你真好!”
金碧漪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孟大哥,你說我好。但有一件事,我可說不大好呢!”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事情?”
金碧漪道︰“你是不是新近結識了一位鄧姑娘,江師兄對我說你和她很親熱呢!有這事麼?”
孟華叫起撞天屈來,說道︰“其實我和那位鄧姑娘相識,說起來也是還是由于你的緣故。”
金碧漪道︰“為什麼?”孟華說道︰“她騎的那匹白馬和你那匹白馬甚為相似。那天我在昭化的騾馬市場見她騎著白馬經過,跑得風也似的快,一時沒有看得清楚……”
金碧漪笑道︰“所以你就追下去了。”
孟華說道︰“我認錯了人,還險些給她誤會呢。好在那個時候,恰巧踫上追蹤她的仇家來到,我幫她打了一架。”
金碧漪笑道︰“她當然很感激你了。”
孟華說道︰“我真的只是幫了她一點小忙,別的什麼都沒有,後來……”不”
金碧漪道︰“後來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那江師兄踫上你們,你就把那位鄧姑娘扔給他不理了,是嗎?”
孟華松了口氣,說道︰“是呀。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哪里談得到什麼親熱,你別相信江上雲的胡說。”
金碧漪笑道︰“你知道我怪你什麼嗎?”
孟華怔了一怔,心道︰“難道她不是怪我和那位鄧姑娘親熱?”只听得金碧漪笑著接下去道︰“我怪你救人沒有救得徹底,送佛沒有送上西天。你應該保護她往天山,你卻丟下不管。”
孟華喜道︰“原來你是怪我這個。說實在話,當時我也有點自私的念頭,我是希望你的江師兄送她的。”
金碧漪笑道︰“所以我說你這件事情做得不大好呀,你當我是個氣量狹窄的女子,呷你們的醋嗎?”
孟華說道︰“是,是我做得不夠好。不過,要是你的師兄和那位鄧姑娘能夠好起來,那也是一件美事呀!”
金碧漪道︰“在你來說,當然更是一件‘美事’了。你可不用顧慮別人把我搶走了。不過,我這樣相信你,你卻不能如我這樣相信我,我可還是要生你的氣呢!”她說要生孟華的氣,卻是“噗嗤”的笑了起來。
孟華樂得心里開了花,只知道重復地說道︰“漪妹,你真好,真好!”金碧漪“噓”了一聲,說道︰“張大叔和你師父回來了。”
外面一聲咳嗽,跟著是快活張的聲音笑嘻嘻地道︰“你們小倆口子的私己話說完沒有。孟老弟,瞧誰來看你了。”門開處,三個人走了進來,段仇世和快活張是扶著孟元超走進來的。
父子重逢,恍如再世。這剎那間,兩人的心里都是又歡喜,又悲傷,竟然說不出話來。
段仇世說道︰“華兒,還不快叫爹爹!”孟華淚流滿面,金碧漪將他扶了起來,笑道︰“你們父子團圓,那是天大的喜事,你還哭些什麼。”
孟元超攬住兒子,說道︰“華兒,爹爹對不起你!”孟華硬咽說道︰“爹,孩兒不孝,一直不知身世何來,幾乎犯下彌天大罪,傷了爹爹……”
段仇世道︰“這也怪不得你,要怪應該怪我沒有早告訴你。”
孟元超收了眼淚,哈哈笑道︰“你傷了我,我可高興得很啊!”
孟華不解其意,正自一愕。孟元超繼續說道︰“孟家刀法,現在總算是有了傳人。華兒,我想不到你學得這樣快,用不了幾年,你就可以趕過我啦!”
孟華這才明白父親的意思,說道︰“這都是師父的功勞。是師父囑咐最緊要把這刀法練得十分純熟的。”
段仇世笑道,“孟大哥,我應該向你告罪對才是。實不相瞞,我是出于一念之私,為了報復當年曾經敗在你的手下,我才教徒弟這個法子,將你打敗的。幸虧沒有鑄成大錯。”
孟元超笑道︰“多謝你給我調教出一個好兒子。”段仇世也笑道︰“多謝你送給我一個好徒弟。”
孟元超道︰“華兒,有一事我倒是有點不明。”
孟華說道︰“不知爹爹說的何事。”
孟元超道︰“你的刀法爐火雖未純青,但有幾招變化精妙,卻還在原來刀法之上,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麼?”
孟華說道︰“孩兒在石機曾于無意之中,發現了前代大俠張丹楓所留下的無名劍法,那天大概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就把劍法化到刀法來了。”
孟元超更為歡喜,說道︰“華兒,想不到你還得到了這樣曠世難邀的奇遇,這真是天大的造化了!”
段仇世恐怕孟元超太過興奮,精神支持不住,說道︰“孟大哥,你們父子相聚的日子長著呢,你先回去歇歇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父子相認之後,孟華的病一天天好了起來,過了半月,他除了功力未曾恢復之外,行動已是如常了。孟元超也好了許多,不過卻沒他好得這樣快。還要扶著拐杖,才能走動。
段仇世看見孟華逐漸復原,甚為歡喜,說道︰“那次石林之戰,一你的三師父元氣大傷,比我還更嚴重。他的武功迄今尚未完全恢復,崆峒派的人正在大舉出動向他尋仇,我實在是有點放心不下。這些年來他對你也是十分掛念,我應該回去,把你們父子業已團圓的喜訊告訴他了。”
孟華說道︰“兩位師父對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不知怎樣報答才好。弟子本該和你老人家一同回去探望三師父的,如今只好等待爹爹的病好了再說了。”
段仇世道︰“我們做師父的只希望你能夠長大成材,那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了。如今你的成就已經超過我們的期望,還用得著什麼報答。你也不用著急去探望你的三師父,你爹病好之後,恐怕也還有更緊要的事情要你幫手呢。”
段仇世走了兩天,快活張跟著也離開他們。他是孟元超催促他離開的。因為快活張還要到兩個地方去替義軍報訊,為了照顧孟元超父子,已經耽擱了將近個半月。不過好在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估計還不至于誤了大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又過了十來天。孟華一來由于年輕力壯,二來又得那支千年老山參之助,病一好起來就好得很快,不但行動如常,功力也慚復了七八分了。
孟元超也已經可以去掉拐杖走路,不過卻像一個大病初愈的人,還要一段時間靜養,方能慚復精力。
段、張二人相繼走了之後,金碧漪留下來與孟華作伴,細心照料他的父親,像是孝順的媳婦照料家翁一樣。孟元超見他們小兩口子親熱的情形,心中自是暗暗歡喜。不過孟元超可還沒有知道江家有與金家提親之議,他心里只是打著如意的算盤。金碧漪的父親金逐流和他是好朋友,他想難得兒女情投意合,這婚事將來由他向金逐流提出,諒無不成之理。為了恐防金碧漪害羞,對這小兩口子的事情,他也只是放在心中,並沒有當面說破。
當然他的喜悅的心情,是瞞不過兒子的眼楮。孟華自己卻是知道這頭婚事恐怕還有許多情海波瀾,為了怕父親為自己的事情操心,他當然也是不便和父親細說。
他注意到了父親喜悅的心情,也注意到了父親在喜悅之中,也不時會流露出焦慮的神色。
“爹爹擔憂什麼呢。難道他已知道了江大俠要為兒子求婚之事。”孟華心想。
這謎底終于在這一天揭開了。
這天孟華一早起來,像往常一樣,到父親房中問候。他恐怕父親尚未睡醒,腳步走得很輕。走到門前,只听得孟元超在里面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可恨我的病還未痊愈,快活張又未回,這可怎好呢。怎麼好呢。”孟華走進去忍不住問父親︰“爹,你有什麼心煩之事。”
孟元超道︰“我這次本來是奉了義軍首領冷鐵樵之命,前往拉薩辦一件事的。這件事情,別人很難代辦。我卻因病耽擱,只怕遲則生變,能不心煩?”
孟華說道︰“冷頭領是不是想請爹爹前往拉薩,說服達賴喇嘛,叫他不要出兵攻打青海的白教法王。”
孟元超道︰“啊,你已經知道了!”
孟華說道︰“我在柴達木的時候,冷,蕭兩位頭領曾經和我說過。他們說白教法王和義軍是訂有攻守同盟的,清廷由于鞭長莫及,因此想唆使西藏的達賴喇嘛與白教法王自相殘殺,滿洲韃子好坐收漁人之利。”
孟元超嘆了口氣,說道︰“是呀!清廷已經陸續派人前往拉薩了,達賴喇嘛恐怕會在清廷威脅利誘之下,听他驅使。而我卻只能躺在這里,干瞪眼兒,沒法可想。”
孟華說道︰“一定非爹爹前往不行嗎。”
孟元超道︰“我和布達拉宮的首席護法喇嘛弄贊法師有特別的交情,十多年前,他被仇人行刺,我曾救過他一命。現今的達賴喇嘛是個幼童,黃教喇嘛的大權乃是操在弄贊法師之手。冷大哥若派別的人去,弄贊法師恐怕未必會賣這個交情。”
當孟元超父子傾談之際,金碧漪早已悄悄地走了進來,听到這里,說道︰“孟伯伯,你能夠自己去當然是最好,既然不能前往,那也不妨請別人代你走一趟呀。你寫一封親筆書信,信上不妨寫上一些只有弄贊法師和你才知道的事,想來他也應該相信得過的。”
孟元超道︰“這個法子我不是沒有想過,不過,唉,有誰能替代我。”
金碧漪道︰“孟伯伯,要是你不怕我年輕誤事的話,我願意替你走這一趟。華哥的病已經好了一大半,我想他在這里,可以幫你抵御可能遭遇的意外的。”
孟元超笑道︰“佷女,你有所不知,布達賴是不讓女子進去的。”
孟華道︰“爹爹,你讓我去吧!”
孟元超沉吟半晌,說道︰“你去,你的病剛剛好,拉薩的情形你又不熟,江湖經驗你也不多,去辦這件事情,可是危險得很的呢!”
孟華說道︰“爹爹,孩兒的病確實已經好了,不信,我試給你看。”掏出一枚銅錢,夾在兩指當中,用力一捏,銅錢化為粉碎。
孟元超道︰“這個差事,單憑本領還是辦不好的。”
孟華說道︰“孩兒自知年輕識淺,難以擔當重任,但總勝于沒有人去。爹爹有事,孩兒不能為你分憂,還有何用。”孟元超尚有為難之色,孟華又道︰“為了義軍的大事,爹爹都不怕深入虎穴,孩兒又何懼危險!”
孟元超聳然動容,說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兒子,我不讓你去,倒是顯得我有私心了!”
孟華大喜道︰“那麼孩兒今天便動身,好嗎,碧漪,麻煩你照料我爹爹了。”
金碧漪道︰“你放心去吧,我會服侍孟伯伯的。本來最好是你留下服侍孟伯伯,可惜我是一個女子,替不了你。”
孟元超道︰“要去也不用這樣急,我替你安排一下。第一件事情,先得找個地方歇腳。”
孟華說道︰“爹爹在拉薩城中,可有什麼靠得住的朋友嗎?”孟元超道︰“我沒有。但快活張卻是有的,就是咱們現住的這個房子的居停主人。”
孟華想了起來,說道︰“不錯,張大叔也曾和我提起過的,但怎的咱們在這里住了將近一個月了,卻從沒見過這位居停主人。”
孟元超道︰“快活張的這位藏人朋友在拉薩城中另有住宅,這里是他的郊外別墅。為了怕連累他,快活張不讓他來這里探望。但現在沒法,只好讓你去麻煩他了。不過我知道他一定會幫忙你的。”
孟華說道︰“他是個什麼人,爹爹,你也沒有見過他,我說我是張大叔叫我來的,不知會不會相信。”
孟元超道︰“快活張留下一件信物,你可以拿這件東西去找他。”說罷,拿出一張絲巾包裹的東西,打開來讓孟華看,是一片沾滿血跡的殘舊破布。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這血布就是信物嗎?”心中頗是有點古怪。
孟元超逍;“快活張這位藏人朋友名叫吉里,是個小牧場場主。他的小牧場鄰近江布的大牧場,江布意圖吞並他的牧場,把他的獨子捉了來,誣陷他和馬賊勾結的‘通匪’罪名,逼令吉里獻出牧場,才肯把他的兒子解放。
“吉里心疼愛子,本來要任憑江布的勒索的。快活張知道此事,打抱不平,夜入江布家中,把江布一個兒子的頭發剃得干干淨淨,留刀寄簡,說是江布倘若不把吉里的兒子放回去,第二次來,他就要把江布兒子的首級割掉。”
金碧漪拍掌笑道︰“妙啊,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孟元超道︰“據快活張說!他本來要懲戒江布的,只因那天晚上,江布是睡在雄鷹閣里,他探視過了,無法下手,這才改換目標,拿江布的兒子出氣。”孟華心道︰“原來快活張早已去過雄鷹閣了,怪不得那一晚他能來去自如,如此熟悉江家情形。”
孟元超繼續說道︰“吉里的兒子第一天雖然就被釋放回去,可是他在遼布家壁曾經受過嚴刑拷打,身上已是沒有一處好皮肉了。吉壁把兒子的血衣換下來,撕下一幅給快活張,說道︰你有什麼事情要我效勞的,只須遣人把這幅血衣帶來,我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他把血衣珍藏,自然另外也還有著對仇恨永志不忘之意。這件事情過後,他也就把牧場賣掉,搬到拉薩城里去住了。
“快活張知道我要前往拉薩,他在臨走之前,把這幅血衣給我。我本來是想備而不用的,但你卻正用得著它,你就拿去找吉里作為信物吧。”
孟華接過這幅血衣,恨恨說道︰“可惜那天晚上,咱們未能捉住江布。待我從拉薩回來,還要找他算帳,替這位藏人老伯報仇。”
孟元超跟著寫了一封給布達拉宮首席護法喇嘛弄贊法師的書信,交給兒子,並把吉里的地址告訴了他。
孟華說道︰“爹,你安心養病,我見了弄贊法師,馬上回來。”孟元超道︰“你也不必急著回來,務必要把事情亦妥,那才是最緊要的。有金姑娘照料我,比你在我身旁好得多呢,”
金碧漪笑道︰“你放心去吧,待你回來的時候,包管你爹早已好了。”她送孟華一程,軟語叮嚀殷勤囑,自是不必細表。
孟華與金碧漪分手之後,獨自前行,回想這一個月來的遭遇,當真是有隔世之感。心中雖有悲傷,多的卻是歡喜。父子相認,骨肉團圓,這已經是天大的喜事,再加上獲得意中人的芳心,又是景上添花,孟華心中的一點雲圈,亦已化為烏有了。如今他所掛成的只是一件事情︰怎樣才能不負父親的期望,替義軍辦妥這件大事了。
一路平安無事,第二天便即抵達拉薩。
拉薩是座山城,布達拉官就是建築在城東的普陀山之上。城中廟宇甚多,市區以唐代建築的大昭寺為中心,最繁華的八角街就是圍繞著大昭寺。居屋多半是平頂,用碎石和粗石建成,整齊堅固,大部分都有三四層。市民居住的地方,除了這種石屋,還有一部分是住氈房的,那是羊毛織成的氈搭起的帳幕,又名廬帳。和內地的城市,風光迥異,令人頗有新奇之感。
一踏入拉薩,最令人注目的就是布達拉宮了。據說這是唐代的文成公主請藏王松贊干布建造的。
文成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兒,太宗貞觀十五年(即公元六四一年)嫁給松贊干布的,當時她只有十六歲。據說松贊干布自娶得文成公主之後,開始信仰佛教,他常常到普陀拉山上即布達拉宮規址焚香靜坐,公主生恐有人打擾他,就請他在山上修建一座廟宇,他听從了公主的話,修起的廟宇就是舉世聞名的布達拉宮了。
根據西藏史冊記載,布達拉宮始建于公元六世紀,規模宏大,山頂上有一座大宮殿,山腰里有九百九十九個閣樓,周圍還有三道宮牆。宮牆高大,建築穩固,世間罕有。宮中大殿,雕梁畫揀,涂漆抹金,輝煌壯麗,氣象肅穆。可惜後來經歷戰亂,部分建築物被毀,現在的布達拉宮的主要部分紅宮和白宮,是明崇偵年間由五世達賴喇嘛修建的,規模雖比原來略小,亦已是世罕其匹的了。
孟華無暇測覽風光,待到晚間,悄悄進入吉里住宅。吉里家住一條比較偏僻的小巷,孟華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偷進去,吉里和兒子正在閑話家常,給他嚇了一個大跳。
孟華拿出那幅血衣,說道︰“我爹是神偷快活張的朋友……”話未說完,吉里已是歡喜得跳了起來,淚流滿面,說道︰“令尊敢情是孟元超孟大俠麼。我盼望你們父子已經盼望多時了。听說令尊受了傷,不緊要吧。”
孟華道︰“老伯怎麼知道我會到來?”吉里說道︰“神偷快活張三天前剛剛來過,可惜他只住了一宵,便又走了。”
孟華喜道︰“原來張大叔來過了,不知他什麼時候再來!”吉里說道,“他說還要到回疆去走一趟,再來恐怕也得在十天半月之後。”
孟華有點失望,心里想道︰“要是張大叔還在這里,事情就會容易得多了。”
吉里把血衣折好,對兒子道︰“孩兒,你要把仇恨記在心頭;受了別人的恩惠,同樣也是永遠不能忘記。”
小吉里大約十五六歲年紀,身體瘦弱,臉上還有受過鞭打的傷疤,應了一個“是”字,藏好血衣,馬上就跪下去給孟華磕頭。
孟華連忙將他扶起,說道︰“這我怎麼敢當,你們肯收留我,是我應當向你們道謝才對。”
老吉里道︰“孟少俠,你和令尊大斗雄鷹閣的事情,張大俠已經告訴我了。你曾打了我們的仇人,也就是我們的思人了。”
孟華說道︰“可惜那晚殺不了江布,叫老伯失望了。”
小吉里道︰“幸虧你們沒有殺掉江布,要是你們殺了他,我反而失望了。”
孟華笑道︰“為什麼?”小吉里恨恨說道︰“我希望有一天能夠親手報仇,把他捉了來,和他打我一樣,我也要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孟華翹起拇指贊道︰“好志氣!你有這個志氣,一定能夠如願。”
小吉里道︰“我要學好本領,才能報仇。孟少俠,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孟華笑道︰“我的武功還不能做你的師父,不過我可以幫忙你達成這個願望。嗯,你為什麼不拜張大叔為師?”
小吉里道︰“張大俠行蹤無定,他說過他這一生不會收徒弟的。”
孟華說道︰“那麼我給你找一位師父就是。將來再說吧。”老吉里笑道︰“對,我還沒有請問孟少俠因何而來呢。孩兒,你也真不懂事,只記掛著自己的事情,孟少俠,你倘若要用到我們父子之處,請別客氣,盡管說吧,赴湯蹈火,老朽也是決不敢辭。”
孟華說道︰“家父要我這一封信給弄贊法師,不知可有辦法見得著他?”老吉里听了這話,倒是面有難色了。
孟華問道︰“可是有甚為難之處。”
老吉里道︰“布達拉宮不是隨便可以進去的。弄贊法師是首微護法喇嘛,在布達拉宮的地位僅次于達賴活佛,要想見他,更是難上加難。我不過是個尋常的百姓,布達拍宮中說得話的執事僧人,我沒一個認識,要我設法將你引進,恐怕是辦不到了。”
孟華大為失望,說道︰“那我只好等到晚間,偷偷進入布達拉宮,希望見得著他了。”
老吉里連忙搖手,說道︰“千萬不可!布達拉宮乃是聖地,除非你是他們邀請的貴賓,否則擅自踏進,便是大罪了。我不知道你因何事要見弄贊法師,不過想來你總是希望和他好好商談的吧,怎可以先把自己變成他的敵人。”
孟華說適︰“我年輕識淺,多謝老伯指教。不過這封信我非送到弄贊法師手中不行,怎麼辦呢?”
老吉里笑道︰“少年人,別著急,我的話還未說完呢。”他吸了一口板煙,笑著往下說道︰“我本來也是無法可想,好在你來得恰是時候!布達拉宮每年開放一天,供各地前來的香客進入參拜。這一天是四月四日佛祖誕。”
孟華頹然說道︰“現在不過二月中旬,幾時才等得到佛祖誕。”老吉里笑道,“你忘記了,藏歷和你們漢歷不同,今天是藏歷四月二日,佛祖誕正是後天。”
孟華大喜道︰“怪不得我一路踫見許多香客進城,原來後天是布達拉宮開放的日子,那麼我是可以進去的了。”
老吉里道︰“當然可以,只要你也扮作香客。明天我給你買一套本地的服飾,你可以當作是我的漢人遠親,從外地來的。只要會說幾句藏語,那也可以敷衍過去了。”
孟華說道︰“我在路上已經學會一些藏話,普通的應對勉強可以應付。多謝老伯指點!”
老吉里道︰“後天我會陪你去的,應該遵守什麼禮儀及言語不通等等。你倒可以不用擔心。不過進去之後,就得全憑你的運氣了。希望你有機會可以見得看弄贊法師……”
第二天小吉里陪孟華到城中各城游覽,一來是這天他們反正閑著沒事,二來也好讓孟華熟悉當地情形。拉薩名勝古跡甚多,他們首先到大昭寺觀光。
大昭寺在拉薩市的中心,最繁榮的八角大街就是環繞著大昭寺建築起來的,在八角大街的街頭,矗立著一座大石碑,只見人來人往,每一個從這座石碑底下走過的人差不多都要摸它一下,孟華覺得奇怪,問小吉里道︰“這是什麼石碑!為什麼人人都要摸它一下。”
小吉里道︰“這是拉薩有名的‘舅甥和盟碑’,說起來倒是和你們漢人古代的一位美麗公主有關。”跟著便和孟華詳述這座石碑的來歷。
原來唐太宗李世民把文成公主嫁給截王松贊干布(當時叫吐魯王),故唐、吐魯有舅甥之稱。到唐穆宗長慶二年(公元八二二年),遣使入吐魯又一次締結盟約,並置碑刻石志其經過,這座碑就叫做“舅甥和盟碑”,碑上鐫有藏漢兩種文字。
西藏人中間流傳著這麼一種說法︰這座石碑會幫助不得意的人。做生意的人清早摸一下碑身,那一天就生意做得順利;牧人摸一下碑身,那天的牛羊不會丟失;種田的摸一下碑身,莊稼會長得茂盛;小學生摸摸碑身,那天準會背節……總之誰人摸過石碑,那一天就會無災無病,各事順心。
當然小吉里不是怎樣熟悉歷史,(有關的朝代、年號、時間等等是作者加上去的)但“舅甥和盟碑”的來歷,西藏的人都是耳熟能詳,說來娓娓動听。
孟華笑道︰“原來在差不多一千年之前,漢人和藏人就是親戚了。這座石碑倒是漢藏友好的見證呢!”
小吉里道︰“是呀,雖然有些士王子常常挑撥藏人去打漢人,但我們藏人一向都把漢人當作朋友的。”
走過了“舅甥和盟碑”,不久就來到大昭寺了。
寺門前長著兩棵古柳,來到大昭寺進香的西藏人,都先用頭頂頂主柳,表示敬禮。孟華不禁又是好奇心起,照樣做了之後,又問小吉里是何緣故。
小吉里道︰“相傳這兩棵柳是文成公主栽植的。有個神話還說,那是文成公主的頭發長成的。我們藏人非常尊敬文成公主,把這兩棵古柳樹稱做‘公主柳’,剛才的儀式,那是表示對文成公主的敬意。”
迸了大昭寺,只見正殿的“金頂”上塑了兩只羊,昂首向著金光燦爛的“法態”,神態翊翎如生。孟華問起小吉里,原來又有一個故事。
據說大昭寺和小昭寺都是文成公主親自相度地形,審定建築模制興建的,大昭寺的舊址原是一處湖泊,施工前曾用山羊運土填平,所以這個寺的藏名叫做“日阿薩出朗組康”,意即山羊運士的幻異寺。”講完這個故事之後,小吉里道︰“你注意到大昭寺的廟門沒有。”孟華說道︰“金碧輝煌,比起我沿途所見的寺廟是不可同日而語。”
小吉皇道︰“我說的不是規模大小。別的方面呢?”
孟華說道︰“我沒有細心留意,不知有何不同。”
小吉里道︰“西藏的一般寺廟大門都是朝南開的,只有大昭寺向西,小昭寺向東。其原因據說是文成公主好佛,所以她把大昭寺的大門開向西天佛地!而她又十分思念家鄉,所以把小昭寺的大門開向東方。”
孟華說︰“此地有關文成公主的傳說真是不少。”
小吉里道︰“正中那座大殿還有一尊釋迦牟尼的佛像,據說是文成公主從長安帶到西藏的。咱們進去瞻禮吧。”
這天到大昭寺觀光禮佛的善男信女特別多,大概是因為布達拉宮明天開放,各地的佛教徒已經陸續來到的緣故。
大殿香煙絛繞,擠滿了人,大部分是藏人,也有一些漢人。焚香膜拜的人們跪在金蓮佛座之前喃喃禱告,自言自語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人一多了,也是嘈雜非常。
焚香禱告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在不到半柱香的時刻,孟華已經發現好幾對人在佛像前面吵架,孟華听不清楚他們吵些什麼,但每一個人都說著相同的兩個字,這兩個字是特別大聲的,說了之後,吵架的雙方磕了三個響頭,卻又像好朋友一樣手拉手出去了這兩個字的發音像是北京的“覺臥”。
孟華悄悄問小吉里道︰“什麼叫做覺臥。”
小吉里道︰“我們西藏人是最講誠樸和信用的,也是最重視誓言的,輕易不賭咒發誓,實在必須要表明白己心跡的時候,他們就會起誓說‘覺臥’。覺臥是什麼意思,就是指文成公主帶來的這座釋迦牟尼佛像。這兩個字也代表了誓言的全部意思。即是說︰釋迦牟尼佛在上,他是洞察一切的,我說的是真活。發了誓之後,大家就會彼此相信,不再吵了。”
孟華道︰“原來如此。”他嫌人多氣悶,正想出去,忽听得有人用漢語說了“覺臥”兩字,聲音好熟悉。孟華向聲音來處看去,看見了這兩個人,不覺大吃一驚。
你道這兩個漢人是誰,原來正是金碧漪的哥哥金碧峰和金碧漪的師兄江上雲。“覺臥”這兩個字就是從江上雲的口中吐出來的。孟華怔了一征,心里想道︰“奇怪,他們兩人的交情比兄弟還親,卻因何事爭吵,竟要依照藏人的習慣,在釋迦牟尼的佛像之前發誓。”
听下去才知道他們不是爭吵,而是江上雲用一半認真,一半開玩笑的口吻,證明自己說的乃是真話的。
只听得金碧峰嘆口氣道︰“如此說來,妹妹真的是喜歡上那小子了。唉,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非我始料所及!但我可不相信那小子會是好人。”
孟華心頭卜通一跳,這才知道他們的“爭吵”竟是和自己有關。
金、江二人用漢語小聲交談,在嘈嘈雜雜的人群之中,也沒人留意他們,只有孟華豎起耳朵來听。
孟華穿的是藏人眼飾,擠在人眾里面,他發現金、江二人,立即轉過了身,金、江二人可沒發現他。
跟著便听得江上雲說道︰“我也不相信那小子是好人,不過師妹卻是十分相信他。那些話真的是師妹說的。”
金碧峰哼了一聲,說道︰“即使碧漪說的不假,我也不能讓她嫁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
江上雲苦笑道︰“令妹的性情倔強得很,只怕由不得你這個做哥哥的作主了。”金碧峰越發惱怒,說道︰“她敢不听我的話,我就把她押回家去。那小子倘若給我踫上了。我也非得和他再打一架不可!”
孟華在最初發現他們的時候,心里本來是甚為高興的,不管如何,他們總是金碧漪的親人。孟華覺得自己應該向他們解釋誤會,也應該把金碧漪的消息告訴他們。但听了他們的說話之後,卻是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了。
“假如我在他們的面前出現,只怕他們不肯容我解釋,立刻就要翻臉了。我是應該設恕消除他們對我的誤會的,但可不能在這樣人多的場合。”想至此處,孟華便與小吉里悄悄說道︰“這里人太擠了,我們還是走吧。”
走出了大昭寺,小吉里興猶未盡,說道︰小昭寺那邊或許人少些,小昭寺里面有一座金殿,殿內供著一座墨珠多爾濟佛,傳說文成公主就葬在這個佛座下面的。”
孟華說道︰“時候不早,我想還是改天再去瞻禮吧。”小吉里霍然一省,說道︰“對,明天你還要去布達拉宮,小心一點也是好的。”
江上雲和金碧峰的出現,在孟華心中投下一道陰影。“縱然這小子不是壞人,我也不能讓妹妹嫁給他。”這是金碧峰在釋迦牟尼的佛像之前,對江上雲許下的諾言。孟華可以預料得到,他和金碧漪的將來,必將是好事多磨,不知還要經歷多少波折的了。
不過現在的孟華和兩個月前的孟華大不相同了,兩個月前,他還有自慚形穢的感覺;而現在他已是有勇氣在人生的旅途大步向前了。這人生的旅途當然也包括了愛情的道路在內。“只要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把你我分開。”這是金碧漪和他說過的話。她這充滿真摯感情的說話,可比她哥哥的恐嚇還更有力得多,足以驅散孟華心頭的陰影了。
“我不能讓太多的雜念擾亂我的心神,明天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應付。”孟華把一切煩惱拋之腦後,這天晚上睡得很酣,連夢也沒有一個,第二天一早起來,便即精神奕奕的與老吉里打點前往布達拉宮了。
他的三師父丹丘生擅于改容易貌之術,他也學到一點這方面的本領,穿上藏人服飾,經過化裝,吏像一個本地的小伙子了。
布達拉宮是一幢高達十三層的建築物,據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房間,確實的數目到底是有多少,誰也沒有數得清楚,座落在拉薩市西北的布達拉山上與東南的藥王山遙遙相對,路程十之八九都是相當峻削的山路。
在半山腰的斜坡,便有兩道護牆延展至布達拉宮。雖然有了護牆,上布達拉宮時,右邊是直矗雲霄的宮殿,左邊是幾十丈的懸岩,還是有點叫人膽顫心悸。孟華有點過意不去,說道︰“老伯,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老吉里笑道︰“我還是五十年前到過一次布達拉宮的,如今能夠在我上西天之前再到一次布達拉宮,我是可以死而無憾了。這是我的福氣,說什麼辛苦呢。你瞧這垛護牆……”他怕孟華沒有細心留意,加以說明︰“這垛護牆是從山腳砌起來的,工程可浩大呢。牆壁上還有精美的雕塑,諸天佛像,無不羅列其中。听說當年是集中了西藏所有的巧匠包括漢人工匠在內,窮三年之力方始造成的。”孟華縱目刺覽,只見那些精美的雕塑,彩色斑斕,他雖然不是佛教徒,他不禁肅然起敬。
走過半山腰的斜坡,接近布達拉宮的時候,那景色是更為壯麗下。
布達拉宮這幢擁有將近一萬個房間,重重疊疊,用金碧輝煌的屋宇蓋滿了整個山頭的宮殿,在朝陽輝印之下,越發令人目眩神搖。老吉里一面走一面指指劃劃的給他講解︰從白色的大門沿石級到第六層房屋,全部泥著白色的叫白寨,是五世達賴善慧海所修,從第七層到十三層正殿是由他的代辦事務桑結嘉穆錯所修的叫做紅寨。紅寨的房屋分別泥著紅、黃、黑、紅四色。紅色泥牆,黃色泥牆,黑色泥在頂端房檐與窗沿的間隔處,蔗紅則泥在正殿凹進去的一部分。宮頂則金碧輝煌,飛檐上有矯首豎尾的龍和鷹,遠遠望去,好像五色絢爛的房海,令人嘆為觀止!
他們一早動身,來到布達拉宮,不過朝陽初出之後的半個時辰,但還有許多來得比他們更早的人,宮門入口處早已是人頭擠擠了。
老吉里帶領孟華從左側的大門踏進布達拉宮。一進宮門,驟然看見四幅巨大的武士畫像,有的手執武器,殺氣騰騰,有的拔動琵琶,藹然可親,形象和內地一般寺廟門口的四大金剛十分相似老吉里告訴他,這四個武士藏名叫“吉欽日席”,是黃教喇嘛的“守護神”。
穿過幾道房廊和幾座殿宇,老吉里帶領孟華來到了布達拉宮最古老的一座佛殿——帕巴魯庫學熟佛殿。在布達拉宮將近一萬間的房舍中,可以斷定為松贊干布時期修建的,就只存下這一間了。借助于酥油燈光,可以看到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他們盤腿並肩而坐,腳下是一個可以放兩口大鍋的“老虎灶”,據說是文成公主煮飯用的。
兩人隨著人流,一路擠進去,中午時分,方始來到布達拉官的中心,在最高幾層樓上,金光燦爛,珠玉滿目,是歷世達賴喇嘛的靈塔所在。自從五世達賴喇嘛遷居布達拉宮以後,歷世達賴喇嘛的遺骨都供奉在這里——只有六世達賴喇嘛倉洋甲措是埋葬在青海湖邊。”
其中以五世達賴喇嘛的靈塔最為壯觀,共有五層樓房之高,整個塔身都用金皮包裹。一本藏文史書上記載︰建這座靈塔時,共搜集了十一萬九千零八十兩黃金。在金塔的四周,綴滿了五光十色的珍珠、翡翠、瑪瑙和珊瑚,數以千計。在大小經堂如靈塔殿的四周牆壁,都描有許多佛教故事和歷世達賴喇嘛的生平事略。踏進其間,當真是如在山陰道上,目不暇給。
觀光禮佛的人們越來越多,孟華隨著人流在迂回的房廊和寬闊的殿宇間穿來穿去,不知不覺和老吉里分散了。
孟華回過頭來,找尋吉望。此時已是午後申時,一方面繼一續還有香客進來,一方面也有許多人從各處宮殿之中退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宮殿與宮殿之間的空地上吃他們帶來的糌粑。孟華心里暗暗著急︰“這樣子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哪里能有機會見得著弄贊法師?”
走在孟華前面的一個藏人孩子說道︰“爺爺,我肚子餓了。”他爺爺說道︰“孩子,你忍耐點兒。左邊這座宮殿供奉有帕巴魯康佛的舍利子,咱們進去禮拜過後,我就和你出去。”那座宮殿正在擠得水泄不通。
孩子苦著臉道︰“這里人太多了,氣悶得很,爺爺,這麼多的宮殿,為什麼不到那座沒有人去的宮殿禮拜,卻要在這里和別人擠成一堆。”
老祖父道︰“那邊不是供奉神靈的神殿,是大喇嘛的住宅,不許外人進去的。”過了一會,孩子忽道︰“爺爺,你看,為什麼現在又有人進去?”
布達拉宮將近一萬座房間,開放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活佛”的“寢宮”,喇嘛的住宅,和若干只供喇嘛禮佛的神殿則是列為禁地的。不過由于來到布達拉宮的香客都是知所避忌,是以雖然被列為“禁地”的地方,也只是門戶關閉而已,並不特別設有禁衛。
老爺爺倚著回廊的欄桿望下去,果然看見一座本來是關了大門的宮殿剛剛打開,香客很有秩序的迅即排成兩行,似乎是在等待宣召。
另一個老藏人在孟華背後擠上前來,向孩子的祖父打了一個招呼,說道︰“機會難逢,你去不去領受大喇嘛的祝福?”老祖父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大喇嘛替佛祖賜福信士。但不知可有福氣禮拜活佛麼?”
那老漢道︰“活佛听說今年不露面,四大喇嘛替他主持摩頂賜福,與眾生結緣。”原來每年布達拉宮開放那天,達賴活佛照例會公開露面一次,讓信徒跪在他的面前禮拜,他撫摩信徒的頭頂灑以“法水”,據說這就是代表佛祖祝福此人了。
那老漢說了四個大喇嘛的名字,孟華豎起耳朵來听,卻沒弄贊法師在內。孟華忍不住用生硬的藏語問那老漢,不知弄贊法師會不會出來。
那老漢盯了他一眼,似乎有點詫異,說道︰“你是外地來的吧。”
孟華道︰“我是青海來的。我們那里,除了知道活佛之外,就只知道拉薩有個弄贊法師。”
那老漢對孟華的答復頗感滿意,和他的老朋友,那孩子的祖父笑道︰“怪不得大家尊稱法師為彌羅覺甦,遠方的人果然也都知道他的名字。”
孟華問道︰“彌羅覺甦是什麼意思?”那老漢道︰“彌羅的意思是廣及四方,覺甦的意思是恩澤,弄贊的意思則是輔潤,布達拉宮封賞給他的法號是弄贊,但遠在他得到這個法號之前,大家已經尊稱他為彌羅覺甦了。”孟華心想︰看來這位大法師在西藏倒是頗得人心,怪不得爹爹也高興和他結交。
那老漢接著說道︰“你問得很在行,本來按照往來規矩,活佛不出來‘結緣’,就該由首席護法喇嘛替代他的。但不知何事,我剛才听說弄贊法師也因臨時有事不出來了。小兄弟,你來的可真是不巧啦!”
孟華好生失望︰“這不是白來了一趟布達拉宮嗎?”
心念未已,忽听得鳴鐘擊磐,搖管吹蕭,老祖父詫道︰“這不是迎賓的梵樂嗎,不知來的是哪位貴客。”
過了一會,人群起了一陣波動,消息傳了開來,那老漢告訴孟華︰“原來這位貴客乃是朝廷派駐拉薩的宣撫使趙廷祿大人,听說也是一來隨喜,二來則是專誠求見廣慧法師的。”
孟華道︰“廣慧法師又是誰。他在布達拉宮的地位比弄贊法師還高嗎?”
那老漢笑道︰“廣慧法師和弄贊法師就是同一個人,‘廣慧’是封給他的封號。”
楊華一想弄贊法師的藏名尊稱是“彌羅覺甦”,釋義是“恩澤廣慧“覺甦”,想必就是“廣慧”這個封號的由來了,暗暗好笑自己的糊涂,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那小孩道︰“爺爺,咱們出去瞧熱鬧吧,我的肚子也實在餓了。”
老祖父愛憐的撫摸他道︰“好,好,要是見得著弄贊法師,那就勝于去禮拜帕巴魯庫贊的舍利于啦。”
孟華急于見著弄贊法師,趕緊在人叢中擠出去,到了外面,那個“宣撫使”趙廷祿帶領三個軍官剛好在他們這一群人的面前走過。三個軍官,孟華倒是認識兩個。
這兩個人就是曾經在柴達木途中和孟華交過手的那兩個軍官,一個名叫做葉谷渾,一個名叫做劉挺之。
孟華心里想道︰“听丁兆鳴那廝所說,在宣撫使趙廷祿之下,有個參贊武官,名叫衛托平,是大內衛士外調拉薩的,武功十分厲害,想必就是這第三個軍官了。葉谷渾、劉挺之、衛托平並稱大內三大高手,而以衛托平居首,他們三人同在一起,我倒是要特別小心了。”
趙廷祿一行四眾在兩個知客喇嘛帶引之下,走向一條通向一座宮殿的長廊,看熱鬧的人群擠在長廊兩邊。孟華正在思量如何見得著弄贊法師,忽見葉谷渾睜大眼楮,兩道鋒利的目光向著自己掃來,好像在人群之中找尋什麼相識的人似的。孟華吃了一驚,只道已經給他發現。
此時孟華業已擠到前列,倘若躲躲藏藏,恐怕更會引起對方思疑,唯作鎮定,順著眼光瞧去,就在這一眨眼,隱約看見兩個背影隱沒人叢之中,有點兒像江上雲和金碧峰。孟華頗感詫異,心里想道︰“金碧峰也是曾經和葉、劉二人交過手的,他為什麼要冒這個危險,和江上雲都來布達拉宮,難道他們也是受了義軍之托了。”
人群忽又起了波動,嘈嘈雜雜的聲音像煮沸了一鍋水似的︰“瞧見了沒有,彌羅覺甦露面啦!”“在哪里,在哪里?”“啊,他不是走出來給信徒摩頂祝福,他是在自內迎接貴賓。”
孟華擠上一個石台,定晴看去,只見那座宮殿打開大門,隱約可以見到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降階迎接貴賓,不過一會兒,宮殿的大門又關閉了。孟華心里想道︰“雖然沒有機會靠近弄贊法師,總算有了一點收獲。”要知布達拉宮的建築,將近一萬間房舍之多,要不是趙廷祿拜訪弄贊法師,孟華如何能夠知道他的所在。
不知不覺,日己西沉,懸掛在第十三層樓上的大鐘響鐺鐺的敲了起來,這是叫人們必須在大黑之前離開布達拉宮的鐘聲。不過一會,在宮內各處觀光禮佛的人都走了出來,像潮水一樣從東西南北八個打開了的大門“流”走。
布達拉宮每年開放一次,從未發現過有不守規矩的香客,是以宮中的執事喇嘛也從來沒有搜查過可能有人匿伏宮中,不出去的。——廣廈萬間,觀光禮佛的人們數目亦以萬計,要搜也無從搜起。但想不到今年卻有一個人故意“犯例”了,這個人就是孟華。
那座宮殿後面,有幾棵高大的相樹,孟華偷偷爬上一棵相樹,俯瞰宮中情景。
宮中攀歌細細,人語喧嘩,當中一間客廳***通明,隱約可以看見正在舉行宴會,賓主盡歡的情景。
夜幕降臨,天已黑了。觀光禮佛的人們,此時都已走得干干淨淨。除了這座宮殿有喧鬧的聲音傳出之外,周圍一片寂靜。大概那些小喇嘛都忙著去打掃去了。
孟華暗自想道︰“弄贊法師的住處雖然並不開放,那只是不許外人進去而已,和宮中什麼聖殿的‘禁地’到底不同,爹爹是他的老朋友,我代爹爹進去拜訪他,應該不算是褻瀆神靈。”
由于沒有別的法子見到弄贊法師,孟華只好冒個風險,不管大內的三大高手都在里面,大著膽子,在相樹上一個鷂子翻身,越過宮牆,偷進宮內。
他不斷徑自奔趕客打,心想︰我且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待趙廷祿這廝走了,我再出去找弄贊法師。
宮中大部分的小喇嘛在吝打問候“貴人”,也還有小部分的小喇嘛在外面穿梭巡夜,好在宮中屋宇寬闊,階梯很多,孟華借物障形,神不知鬼不覺的瞞過巡夜的喇嘛耳目,躲上了一座樓房。
忽听得腳步聲響,原來宴會已告終結,弄贊法師正在帶領四個賓客走上樓來,正是朝著他躲藏的方向。
孟華暗自咒道︰“討厭,酒醉飯飽,還不肯走。”孟華情知對方都是耳聰目明的高手,稍一不慎,就會給他們發覺,急切間無暇思索,躲進一間空房。
他是留神听過房間里毫無聲息的,踏進去忽見一個人迎面而立,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他,把他嚇了一跳。那個人動也不動,孟華看清楚了,原來是個鋼鑄的佛像。
藉著瞻角掛的風燈,房間里的景物依稀可見。兩旁牆壁上繪有許多壁畫,這種壁畫是孟華從來沒有見過的。作畫的藏族藝術家先用臼調粘在牆上,再在綢上涂上酥油,待十後才作畫,這樣作上的畫,色澤歷久不變。孟華看的一幅壁畫正是一幅活佛宴會藏王盛宴。孟中心中一動,想道︰“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喇嘛的房間!”
心念未已,腳步聲已經走近,弄贊法師的聲音說道︰“趙大人請!”隨即輕輕推開房門。原來孟華誤打誤撞,這間房間正是弄贊法師的靜室。
孟華無暇思索,只能躲在佛像後面,縮作一團。
趙廷祿等人踏進房間,並不就座,卻在佛像之前停下腳步。孟華吃了一驚,手按劍柄,只道他們已經瞧出了什麼破綻。
半晌不見動靜,孟華從金蓮佛座的縫隙偷偷張望,只見趙廷祿矮了半截身子,原來他是跪在佛前禮拜。
禮拜過後,趙廷祿站了起來,問道︰“請問法師,這位尊神是……”弄贊法師恭恭敬敬地道︰“是敝教的護法大神帕巴魯庫菩薩。”
孟華听得菩薩的名字好熟,想了起來,老吉里日間曾經和他觀光過布達拉宮最古老的一座佛殿,據說是松贊干布時期穆建的,那座佛殿就叫做帕巴魯庫學佛殿,殿中供奉的就是這個菩薩。“怪不得我似曾相識。”孟華心想。
“怪不得我似曾相識,”趙廷祿說道︰“敢情就是我在前面那座佛殿禮拜過的那位菩薩。可是為什麼看起來又像不同。”
弄贊法師說道︰“前面佛殿供奉的神像,是中年時期的帕巴魯庫菩薩。這座神像是成道之後老年的帕巴魯庫菩薩。菩薩據說是天竺日則王的武士,後來篤信佛教,仗劍四方,掃蕩一眾邪魔外道,從少年直到老年,立功無算,八十四歲肉身成佛。前面那座佛像是文成公主當年從長安帶來,這座佛像則是敝教祖師宗喀巴從天竺請來的匠人鑄造。”
宗喀巴一名羅卜藏扎充巴,明永樂十五年生于酋寧,為蒙方族人,八歲出家,二十四歲赴西臧,三十四歲後乃闡明黃教,為喇嘛黃教之祖。在他之前,西藏喇嘛教屬紅教勢力,從他開始,黃教才取得統治地位。
趙廷祿道︰“原來如此,這麼說,這尊佛像也算得是無價之寶了。”
“也算得”三個字從趙廷祿口中吐出,听進弄贊法師耳中可是有點不大舒服,心里想道︰“他決不會是虔心信佛,為何正事不說,卻與我扯這些閑話?”當下索性開門見山,便問他道︰“趙大人約我密室相談,不知有何見教?”
趙廷祿哈哈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正是奉了朝廷之命,有事要請法師幫忙。”
弄贊法師道︰“請大人賜示。”
趙廷祿道︰“別忙,別忙。請法師先收下這份禮物。這是薩總管特地稟明皇上,從大內寶庫之中為法師挑選的一份禮物。”
弄贊法師皺皺眉頭,合計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敢受此厚禮。”
趙廷祿笑道︰“你先看看是什麼禮物再說。”
衛托平雙手捧上一個檀香木箱,放在桌上。趙廷祿拜了三拜,方始鄭重其事的把箱子打開。弄贊法師本來是心如止水,暗自想道︰“布達拉宮,寶物無數,管你是什麼稀世之珍,也休想打動我。”但見他們如此裝模作樣,卻也不禁有點思疑不定,不知里面藏的是什麼物事。
箱子打開,寶光耀眼。趙廷祿拿出一尊三尺多高的玉佛。
玉色晶瑩可愛,一看就知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卻令得弄贊法師又驚又異,詫異無比的卻還不是寶物的價值,而是這尊玉佛本身。
這尊佛像是個年青僧,雕塑得翔翎如生,雙眼炯炯有神,相貌甚為威武,與一般面貌慈祥的佛像完全不同,與其說是僧人,不如說是更像武士。腰間還懸著一把佩劍。
弄贊法師呆了一呆,連忙淨手焚香,跪下去向這尊佛像磕頭禮拜。
原來這尊玉佛,雕塑的正是黃教喇嘛的“護法神靈”——帕巴魯庫菩薩少年時期的“莊嚴法相”。
布達拉宮有中年時期的帕巴魯庫佛像,有老年時期的帕巴魯庫佛像。”缺少的就正是這尊帕巴魯庫菩薩少年時期的佛像。
禮拜過後,趙廷祿把弄贊法師扶起!淡淡說道︰“薩總管送的這份禮物,不知可否合法師心意。”
弄贊法師道︰“多謝大人把敝教的護法火神從北京請來,我不敢藏之私室,日後必當另建專殿供奉。”
趙廷祿笑道︰“如此說來,這份禮物還算得是適當的了。實不相瞞,我們的薩總管為了送這份禮物,倒還費一點心思呢。”
弄贊法師瞿然一省,說道︰“對了,我正想請問趙大人,為甚麼貴總管何以會想到要送這份禮物的?”
趙廷祿笑道︰“薩總管雖然遠在京城,卻也知道布達拉宮和法師的靜齋已經有了兩尊這位菩薩的佛像。”
供養在前面神殿的那尊佛橡,是每年一次供人瞻禮的,外人得知不足為奇。弄贊法師私人供奉的這尊佛像藏之靜室,竟然也給他們知道,弄贊法師卻是不禁依然而懼了。
弄贊法帥暗自想道︰“原來他們早已在暗中窺伺我了。他們送來這尊玉佛,一方面是要我不能不收、一方面也是用這份禮物來威脅我的。”
但禮物已經收下,弄贊法師只能語帶雙關的勉強笑道︰“薩總管用心良苦,給貧僧送來敝教的無價之寶,貧僧真是感激不盡。”
趙廷祿哈哈笑道︰“法師太客氣了,薩總管正是有所求于法師呢!”
弄贊法師道︰“不敢。不知薩總管何事要貧僧效勞?”
趙廷祿低聲說道︰“薩總管也是奉的朝廷旨意,說起這件事情倒是對于貴教、貴法師和朝廷都有好處的。”
弄贊法師道︰“哦,有這樣好的事情,貧僧真是要多謝你們薩大人的‘厚愛’了。就不知是否貧僧力之能及,請大人賜示吧。”
趙廷祿道︰“只要法師幫忙,那是一定辦得到的。”說至此處,雙眼忽地朝窗外望去。拜贊法師說道︰“我已經吩咐他們,沒有我的特許,誰也不準進來。”
趙廷祿心里想道︰“想必是我听錯了,布達拉宮規矩極嚴,料想也不會有小喇嘛竟敢在外面偷听。”原來他剛才好像听見窗外有些什麼聲響。但窗外剛好有一陣風吹過,“或許是風搖樹木的聲音吧。”他想。
“朝廷得到密報,”趙廷祿又再低聲說道︰“竄居青海的白教喇嘛孔雀明輪法王近來頗有異動,法師想必關心。”弄贊法師道︰“什麼異動?”趙廷祿道︰“听說他和一般反叛朝廷的強盜暗中來往,朝廷的意思是希望貴教出兵把白教消滅。”
弄贊法師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朝廷用兵,名正言順。佛門弟子,可不便妄動干戈。”
趙廷祿道︰“法師慈悲為懷,令人欽敬。不過此事與貴教興衰有關,法師之言恐怕是稍欠考慮了。”
弄贊法師暫且忍氣,說道︰“請大人指教。”
趙廷祿道︰“白教乃是貴教的異端,想當年貴教的創教祖宗喀巴活佛掃除外道邪魔,開創政教合一之局,紅教明察時勢,業已皈依,只有白教不苔歸順,給貴教逐出西藏。如今百余年,貴教尚未能夠一統。雖說白教式微,勢力遠遠不能與貴教相比,畢竟也是貴教的一個隱憂。如今何不趁此時機,一舉將它吞並?”
弄贊法師眉頭深鎖,說道︰“我們和白教雖然在教義上有所爭執,但紅花綠葉,華竟還是同出一枝。”趙廷祿冷冷說道︰“如此說來,法師不願為朝廷效力的了?”
弄贊法師道︰“大人言重了。不是貧僧不肯為朝廷出力,但依貧僧的愚見總得出師有名才行。”趙廷祿道︰“白教法王私通叛賊,你們奉了聖旨打他,怎能說是出師無名?”
弄贊法師道︰“白教若然犯了王法,朝廷盡可興師擅行征討之事。”
趙廷祿面色越來越是難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法師,咱們最好還是打開大窗說亮話吧,朝廷倘若出師順利,那也用不著卑職厚禮來求你了。一來朝廷是因為鞭長莫及!二來白教法王在青海頗得人心,朝廷雖然不是怕他,多少也有點顧忌。不願風波太過擴大。他暗中接濟叛賊,我們只能施行釜底抽薪之策,希望你用貴教的活佛的名義出兵,那麼就是你們喇嘛教內部的事情了。好,我把機密都告訴你了,你要是不答應,那就是存心和我們過不去了!嘿嘿,請你還是賞我一個面子吧,否則,哼,哼……”
弄贊法師澀聲說道︰“否則怎樣?”趙廷祿冷笑道︰“法師是聰明人,何必一定要我把話說明!”
弄贊法師想不到趙廷祿以“朝廷命官”的身份,竟然使出這種撒潑手段,要想和他翻臉,又有顧忌,只能暫且施用緩兵之計,說道︰“茲事體大,我可作不了主,正如大人所說,這是要用活佛的名義,那應該求活佛答應才行。”
趙廷祿道︰“你們的活佛不過是個小孩子,他懂得什麼,還不是由你說了就算?”
弄贊法師幾乎氣破肚子,說道︰“敝教有敝教的法規,活佛神聖不可侵犯。”
趙廷祿嘿嘿嘿的冷笑幾聲,眼看就要撕破了臉,衛托平向他使個眼色,說道,“趙大人,法師的口氣,此事似乎還可以商量。”
趙廷祿瞿然一省,說道︰“不錯,剛才是我失言了,請法師莫怪最少法師是可以替我們在活佛跟前美言幾句吧?”
弄贊法師道︰“我只能盡力而為,答不答應,那還是在于活佛。”他話里軟中帶硬,心內可是忐忑不安。
趙廷祿忽地淡淡說道︰“听說佛家十戒之中,有戒說謊話這條,不知是真的嗎。”
弄贊法師怫然不悅,說道︰“佛門弟子,當然戒打謊話。大人此言,是何意思?”
趙廷祿哈哈一笑,說道︰“大師請別多心。多蒙大師答應,肯為我們盡力而為,小官已是感激不盡。告辭了!”
弄贊法師想不到這個“惡客”竟肯如此輕易離開,心里想道︰我只答應替他在活佛跟前進言,可沒答應他一定能夠成功,算不得是打謊活。”
趙廷祿和衛托平等人已經站起來了,弄贊法師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合什說道︰“恕不遠送。”
就在此時,衛托平忽地在他肩頭輕輕一拍,說道︰“大法師不用客氣。”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實是無禮而又輕狂,倒是弄得法師頗有啼笑皆非之盛了。
過片刻,弄贊法師只覺一股麻癢癢的感覺,從肩頭迅速蔓延,到了閥口,這才停止蔓延下去。但卻好似有一團氣體,凝結成為實質一般,塞脯填閥,令他極之不舒服。
初時還只是啼笑皆非,此際卻是驚疑交並了,弄贊法師不由得大怒斥道︰“你這是干啥?”
衛托平裝模作樣的怔了一怔,說道︰“我是在向大師告辭呀,大師還有什麼吩咐嗎?”
弄贊法師怒道︰“貧僧與你何冤何仇,你下此毒手?”
衛托平笑道︰“大師莫動無名之火,我只是想要大師真心實意幫幫我們的忙罷了,絕對無意要送大師上西天。”
趙廷祿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還是像剛才一樣,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中的一點不錯,乃是毒掌!不過我們這位衛兄練的毒掌,不會叫你立即斃命的。這毒留在你五髒腑之中,將會一天天的慢慢加劇,半年之後,方始完全發作,有如洪水決堤,令你全身潰爛而亡!解藥只有衛兄才有。大師,你願不願要解藥,那就全看你了。”
弄贊法師道︰“你要怎樣?”
趙廷祿道︰“達賴活佛對你言听計從,我要你在佛前立誓,保證能夠用他的名義出兵,討伐白教!”
弄贊法師氣得發抖,喝道︰“你,你殺了我吧!”
趙廷祿冷笑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我要你這位高僧歷盡有于地獄的酷刑……”
衛托平忽地喝道︰“滾下來。”嗤嗤兩聲,兩枚透骨釘破窗而出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如箭離弦,跟著也從窗口跳了出去。
趙廷祿吃了一驚,恐嚇的話說了一半登時窒住。只道弄贊法師早有準備,在外面埋伏有人,剛才听到的不是風聲。心里想道︰“這事只能私下威脅弄贊法師,可不能張揚出去。否則壞了朝廷的大事固不用說,今晚我要生出布達拉宮恐怕也難。”要知布達拉宮喇嘛數萬,趙廷祿雖然是武官出身,但擅長的只是沖鋒陷陣的弓箭本領,不比衛托平等人有高來高去的輕身功夫。
過了一會,葉、劉二人回來說道︰“外面不見有人。衛兄,你是听錯了吧。”
衛托平道︰“我剛才听到的可不像是風聲。”他是從小就使暗器功夫的,听覺比常人敏銳得多,第一次听到這種從屋頂掠過之時,剛好有一陣風吹過,他還可以疑心是風吹樹葉的聲音,但這次卻是一點風也沒有。
趙廷祿道︰“做事謹慎一些。你們兩人到外面把風。好在大法師已經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的。要是你們發現有人上樓,你們可以假傳法師的旨意,把他殺了。”說罷,冷眼偷覷弄贊法師的眼色,察看真假。弄贊法師由于料想不到趙廷祿以大官的身份,竟敢對自己使用這種狠毒卑鄙的手段,他的確是曾吩咐過執事喇嘛,不許任何人上他這座樓的。如今落在對方手中,當真是悲憤莫名。
趙廷祿冷笑道︰“大法師,干脆一些,發誓吧!”
弄贊法師一言不發,站了起來,緩緩走進那尊菩薩,突然一頭撞去!原來他是心里在想︰“與其將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此刻就死在護教大神腳下,求菩薩渡上西天。”
趙廷祿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站得和弄贊法師距離最近,連忙上前將他拉住。
不料就在這一瞬間,“奇跡”突然出現。
那銅鑄的佛像忽地向趙廷祿撲下來,卻有一只手伸出來,把弄贅法師拉到屏風後面。
趙廷祿只道是菩薩顯靈,嚇得魂不附體。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一躍而出。
趙廷祿身手也頗矯捷,只听得“嗤”的一聲,肩衣給孟華撕破一塊,卻是未能將他抓住。
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已是一掌劈下,孟華喝道︰“來得好!”唰的一劍,直指他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若被戳穿,衛托平苦練十年的功夫就要付之流水。
衛托平也真不愧是大內第一高手,百忙中急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硬生生的把腰軀一拗,避招進招,飛腳來踢孟華手中的寶劍。這一招是從無可騰挪之處,驀地變化出來,登時主客易勢,轉守為攻,當真是厲害無比。
哪知衛托平的功夫固然老辣,孟華的無名劍法卻是更為奇妙,劍鋒一偏,陡然間從衛托平意想不到的方位削來,他這一腳若然不改方向,定給孟華斬斷無疑。衛托平應變奇速,身形平地拔起,伊如大鵬展翅,一個盤旋,孟華的劍尖幾乎貼著他的腳跟削過。衛托平凌空就抓下來。
這幾招疾如電光石火,雙方各以上乘武功相搏,哪個稍有不慎,立有血濺塵埃之險。衛托平撲將下來,一抓抓空,孟華早已到了趙廷祿跟前了。
衛托平想不到這少年的劍法竟然如此精奇,連忙道︰“趙大人,快出去!”要知外面有劉、葉二人把風,趙廷祿到了外面,有他們保護,衛托平就可以專心對付孟華了。
奇怪的是趙廷祿卻似呆了一般,竟是不知逃走,靠住門邊,身子發抖。孟華手到拿來,一抓抓住他頸背的肥肉。
按說趙廷祿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應該沒有這樣膽怯之理,原來他並非臨危慌亂,而是剛才在給孟華撕破衣裳的時候,“肩井穴”已給孟華點個正著。”
孟華抓著了趙廷祿,寶劍架在他的頸上,哈哈笑道︰“你不要你們趙大人的性命,那就過來。”
趙廷祿忙道︰“有話好說,你別動粗!”
孟華說道︰“你叫衛托平先把解藥拿來!”
衛托平裝模作樣地摸了一摸,說道︰“糟糕,我忘記把解藥帶在身邊了。不過也不要緊,你跟我回去,我馬上給你。反正一你們弄贊法師所中的毒也不會馬上發作的,還有半年的時間呢。”
孟華冷笑道︰“你當我是小孩嗎?我能這樣容易受你的作弄?不把解藥拿來,我就割下你們趙大人的首級!”
趙廷祿道︰“我是朝廷派駐拉薩的宣撫使,你殺了我,這個禍布達拉宮恐怕也未必惹得起。”
孟華哈哈一笑,在他耳邊冷冷說道︰“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從柴達木來的!布達拉宮是不是惹不起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義軍拼著一身命,就敢把你們的韃子皇帝也拉下馬來!”劍鋒輕輕一動,冷氣直透喉頭,饒是趙廷祿身經百戰,此時也不禁嚇得魂飛魄散了。
弄贊法師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說道︰“趙大人,好狠的手段,僥幸老衲沒有給你們害死!”
趙廷祿連忙道︰“我知錯了。解藥我一定會給你的,請你先叫這位好漢放了我吧。”
孟華說道︰“大師別听他的花言巧語。我們漢人有句老話,捉虎容易放虎難。”
弄贊法師道︰“這話不錯。趙大人,我放你不難,只怕你以後還要害我!”趙廷祿听他口氣松動,說道︰“小官決計不放。大師不信,我可以當著菩薩面前發誓。”
弄贊法師道︰“我不相信你的誓言,你當真誠心悔過,在這羊皮紙上簽上你的大名吧。”說罷取出一張寫滿藏文的羊皮紙來。
趙廷祿道︰“這紙上寫的什麼?”
孟華喝道︰“法師叫你簽你就簽,多問什麼!”劍尖輕輕一挺,用力恰到好處。趙廷祿只感喉頭一陣作痛,卻沒割破他的喉嚨上。
趙廷祿性命要緊,心里想道︰“只要他放了我,我可以叫衛托平給他解藥。”當下抓起筆來,工工整整簽上他的“大名”。
弄贊法師這才說道︰“羊皮紙上寫的是你供狀,我念給你听吧︰具狀人趙廷祿,不法謀害弄贊法師,承蒙法師不究,特此具狀悔過。”
趙廷祿吃了一驚道︰“你,你這是騙供。”
弄贊法師道︰“你剛才不是親口說過,說是誠心悔過麼?我唯恐口說無憑,故此要你寫上白紙黑字,這怎能說是騙你?”原來這張藏文“供狀”是弄贊法師剛剛在屏風後面寫好了的。
孟華還是很不懂得這張“供狀”的作用,說道︰“他口說無憑,簽這張供狀就有用麼?”
弄贊法師笑道︰“今後他倘有異動,我就宣揚出來。還要把這張‘供狀’送到北京給他們的皇帝看看。他日我若毒發而死,這張供狀就是謀殺我的真憑實據。布達拉宮肯放過他,只怕他們的皇帝老子也不肯饒他吧!”
趙廷祿大吃一驚,心里想道︰“想不到這位黃教高僧,手一段比我還要老練。如今供狀在他手中,鬧起來只有我吃虧的份兒,沒奈何,這次唯有認輸了。”
要知清廷鞭長莫及,當時的形勢,西藏雖然屬于中國版圖,卻是無殊比外。清廷必須籠絡“活佛”,方能安撫西藏。而弄贊法師則是替達賴活佛掌權的人,薩福海給趙廷祿的密令,也是著重利誘,非不得已,不能用威脅的。
趙廷祿指使衛托平施毒手于暗室之中,原以為弄贊法師愛惜性命,必將屈服于地,此事也可以不為外人所知,不料暗妄之中,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一一孟華來,實是非他始料所及。把他的計劃先全打破了,此時他非但不能再害弄贊法師,還得請老天爺保佑弄贊法師切莫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了。否則他一旦毒發身亡,這“供狀”公開出來,黃教喇嘛勢將與清廷為敵,清廷降罪下來,趙廷祿如何擔當得起?
弄贊法師微微一笑,淡淡說道︰“衛大人,你再仔細看看,解藥當真沒有帶來麼?或者你記錯了也說不定。”
衛托平雙眼望著趙廷祿,趙廷祿道︰“不錯,我好像記得你好像是帶來了的,你再仔細看看。”
衛托平裝模作樣的再行摸索,半晌說道︰“找著了,原來我是藏在夾衣袋內。”
弄贊法師料想他不敢用假藥騙人,放心吞下。過了片刻,果然便覺氣血暢通,精神頓爽。
忽听得樓下人聲暄鬧,有人高叫弄贊法師的藏名尊號“彌羅覺甦,彌羅覺甦,你沒事麼?”
就在此時,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從窗口鑽了進來。他們突然發現一個陌生的少年在弄贊法師身旁,不覺吃了一驚。
趙廷祿道︰“我和弄贊法師已經談妥了,你們是怎麼搞的,惹來了這許多人?”
葉谷渾低聲說道︰“我們是發現了二個夜行人,其中兩個,一個是金逐流的兒子金碧峰,一個是江海天的兒子江上雲,還有一個身法太快,尚未看得清楚。宮中的巡夜喇嘛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一路追來了。”
弄贊法師道︰“好,我出去給你們解圍。”把趙廷祿那張“供狀”交給孟華藏好,說道︰“小義士,回來我再和你詳談。”
孟華情知在這樣形勢底下,他們決不敢對弄贊法師再施毒手,放心留在房中。
葉、劉二人對孟華瞧了一眼,忽地疑心頓起!
走出房門,葉谷渾悄悄問趙廷祿道︰“這小子我好像是曾經見過似的,他是誰?”
趙廷祿正自滿肚子悶氣,面色一板,說道︰“別多管閑事了,咱們能夠離開這兒,就是上天大吉。”
弄贊法師走出陽台,說道︰“你們鬧些什麼?”
負責守衛的喇嘛,弄贊法師的弟子嘉衛錫說道︰“我們發現有兩個飛賊,好像是跑上這座樓房。”
弄贊法師笑道︰“那不是飛賊,是葉大人和劉大人。”嘉衛錫沒有作聲,他手下的巡夜喇嘛在竊竊私議了︰“這兩個官兒出來作甚?有事出來,也該從正門出入,哪有把屋頂當作通道的?”
葉谷渾連忙說道︰“我們也是懷疑來了飛賊,才出去看的。”
有個喇嘛吃了一驚,對嘉衛錫道︰“我也好像看見人影從另一個方向‘飛’出宮去,敢情當真是另外的飛賊?”
弄贊法師說道︰“你們別要大驚小怪,我已經問清楚了。葉、劉兩位大人說他們發現的是飛鳥,不是飛賊!”
那個喇嘛剛才看見的一團白影確實是捷如飛鳥,只一眨眼,就不見了。他看不清楚,也不敢斷定真的是人,一听得弄贊法師這麼說,自是不再懷疑。
弄贊法師道︰“你們送趙大人回府吧。”回過頭來向趙廷祿拱一拱手,淡淡說道︰“趙大人,請恕貧僧不送了。”
趙廷祿一行四眾走了之後,弄贊法師回轉靜室,說道,“小義土,今晚全仗你拔刀相助,幫老衲解困消危,請問你是誰?”
孟華道︰“家父有封信給法師,法師看了就會明白。”
弄贊法師看了孟元超親筆寫的那封信,驚喜交集,說道︰“原來你是孟大俠的兒子。令尊是我的大恩人,你也是我的大恩人。我受你們父子的恩惠真是太多了。”
孟華說道︰“請大師恕晚輩擅進禁宮之罪。”
弄贊法師眉頭一皺,說道︰“你怎麼還和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兒。你是我的故人之子,即使沒有今夜之事,我也該把你當客人的。”
孟華說道︰“家父有求于大師……”弄贊法師不待他說出所求之事,便已笑了起來。
弄贊法師笑道︰“令尊說的事情,我早已答應他了。你剛才不是有耳听見了麼,怎的還來問我?”
孟華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錯,我們求他的事,正是要他莫上清廷圈套去打白教法王。他剛才拒絕了趙廷祿,已經是等于答應我們了。”
弄贊法師繼續說道︰“至于令尊希望我們黃教與白教棄嫌修好,貧僧也是早有此意。不過百余年的宿怨要想消除,卻是不能操之過急,必須假以時日,方能勸導雙方懷有成見的人,氓除敵意,存異求同,孟少俠,請你把老衲這點意思回去稟告令尊,恕老衲另不復信了。”
孟華說道︰“大師高瞻遠矚,計慮周詳,晚輩謹代家父致謝。”
弄贊法師說道︰“說到多謝,其實是我要多謝你們。撇開你們父子對我私人的救命之恩不說,有你們義軍在柴達木抗拒清兵,對我們西藏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孟華想不到能夠這樣順利達成使命,大喜告辭。
弄贊法師道︰“你難得來到布達拉宮,多留兩天也不打緊吧。我可以叫嘉衛錫陪你各處觀光。”
孟華說道︰“家父尚在病中,冷頭領那邊也等著回復。晚輩他日再來向大師請益。”
弄贊法師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你了,請稍等一會。”
過了一會,嘉衛錫送客回來,弄贊法師喚他上樓。嘉衛錫踏入靜室,驀地發現一個陌生少年,不禁大為詫異。
弄贊法師道︰“那幾個官兒怎樣?”嘉衛錫道︰“他們沒說什麼。只是好像有悻悻然的神色。”
弄贊法師笑道︰“他們謀害我不成,當然是很不高興的。”嘉衛錫大吃一驚,說道︰“他們竟敢謀舍師父?”
弄贊法師說道︰“不是多虧這位小義士,我早已死在衛托平的毒掌之下。”當下把剛才的經過說給這位最親情的徒兒知道。
嘉衛錫又驚又氣,說道︰“若是徒兒早知此事,決不放他們生出布達拉宮。師父,你太仁慈了。”
弄贊法師說道︰“咱們現在還不便和朝廷鬧翻,反正趙廷祿以後也不敢再害我了,何必逞一時之快,扣留他們?”接著說道︰“剛才你送走惡客,現在我是要你替我送這位佳客了。”說罷,拿出一片見葉制的令符。
弄贊法師說道︰“孟賢佷,這見葉符給你。你若有事,就可以隨時進入布達拉宮,用個著那麼麻煩要人通報。”
孟華接過見葉符說道︰“多謝大師對我如此恩寵有加,小佷不勝感激。”弄贊法師道︰“客氣什麼,你們父子對我的大恩,我才不知怎樣報答呢。請你回去替我問候令尊,祝他早佔勿藥。”
嘉衛錫送他出去,踏出布達拉宮,已是三更時分。路上的景象和白天全不相同,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也幸虧是更深夜靜,一路上無人,孟華得以施展輕功,起回城內。
回到吉里家中,方始是曙色初開,東方發白的時分。孟華心里想道︰“老吉里一夜等不著我回家,不知是多麼焦急了?”不料他剛剛飛過牆頭,踏入庭院,就見老吉里在那里等著他。臉上笑嘻嘻的,似乎並沒為他擔驚。
孟華說道︰“我這麼晚沒回來,累你一夜沒睡,真是不好意思。”
老吉里笑道︰“等你把好消息帶回來,莫說是一晚沒睡,三晚沒睡,也是值得。恭喜,恭喜!”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老伯,你怎麼知道我會有好消息帶回來?”
老吉里笑道︰“你爹爹的一位好朋友也在這里等著你呢!你猜得著是誰嗎?”
話猶未了,有一個人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不是別人,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孟華又喜又驚,說道︰“張大俠,你幾時回來的?”
快活張笑道︰“你這孩子記性真差,又叫我做什麼大俠了。而且剛在不久之前我才見過你,你怎的一點也不知道?”
孟華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第三個人是你,怪不得吉里伯伯知道我有好消息帶回來。”在弄贊法師的靜室之時,孟華曾听得葉谷渾向趙廷祿稟報,說他在外面把風,發現三條人影,認得其中兩個是江上雲和金碧峰,第三個卻不知是誰。當時孟華就曾懷疑過是快活張,不過卻又恐怕他未必能夠這樣快從遠地回來,是以思疑不定。現在謎底揭曉,果然是他。
快活張笑道︰“這回你總算猜對了。實不相瞞,我在布達拉宮一直跟蹤你的,你怎樣對付趙廷祿這廝,我全都瞧見了。”
孟華又驚又喜,說道︰“張大叔,你既然進了布達拉宮,為何不見弄贊法師?”
快活張道︰“你當誰都可以進去的麼,你是他的恩人之子,自是可以無礙。我這一身,麻煩可就大了。即使他肯相信我是令尊的朋友,也得大費唇舌。”跟著說道︰“要是你沒抓著趙廷祿,我是無可奈何必須出手。你己抓著那廝,我可得抽出身來,去照料另外兩個傻小子。”
孟華正想查江、金二人,便道︰“大叔,你說的這兩個人想必是江上雲和金碧峰了,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吧?”
快活張搖了搖頭,說道︰“他們都是大俠之子,我這個小偷怎配和他們一起?哼,昨晚倘若不是看在他們父親的份上,我才懶得理會他們。”言下之意,似乎對江、金二人頗有不滿。
原來快活張有個怪脾氣,一不喜歡討好成名人物,二不喜歡性情古板的人。他是灑脫慣了的,一樣樣都要講究規行矩步的人在一起,就會覺得頭痛。以他的性情而論,和金逐流還比較接近,和江海天則是不甚相投了。偏偏江上雲和金碧峰二人都是刻意學江海天的,但江海天豪放的一面他們又學得不似,“迂拙”的一面卻有過而不及。他們又自視甚高,處處不忘大俠之子的身份。快活張瞧著他們那副故作少年老成的樣子,就瞧不順眼。倒不是他們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快活張。
孟華想要引出快活張的說話,故意說道︰“衛托平可算得是一個厲害的角色,張大叔,你這樣的輕功,也給他听出聲息,不過,後來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退了出去,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
快活張哼了一聲,說道︰“他哪里是听出我的聲息,是那兩個傻小子上樓房,就給他察覺,第一次恰好有一陣風吹過,他只怕生疑。第二次這兩個傻小子伏在弄贊法師靜室的外檐,輕功又未夠爐火純青,哪還有不給衛托平听出之理?”
孟華心頭一動,連忙問道︰“不知他們瞧見了我沒有?”快活張道︰“他仰居高臨下,剛剛瞧見你躲在屏風後面。這兩個傻小子也不知怎的,就像發現了天大的怪事似的張大嘴巴,就要叫喊!”
孟華笑道︰“他們大約是想不到我會躲在里面,這才險些失聲驚呼吧?不過他們畢竟也沒有叫出來呀?”
快活張笑道︰“他們當然叫不出來,我在他們的口中,各自塞進一團破布。”
孟華忍俊不禁,笑道︰“你這樣作弄他們,他們不大發脾氣?”快活張道︰“還有時間讓他們大發脾氣,葉谷渾和劉挺之這兩個鷹爪孫此時已經退出來了。後來的事才好笑呢。”
老吉里道︰“進去慢慢說吧。孟少俠,你餓了一天,也該吃點東西了。”
進去之後,老吉里端出一盤糌粑,孟華一面吃一面听快活張講述後來的事。
“我是藏在那棵高與稜平的樹上,把兩團破布當出暗器飛出,趁他們張開嘴巴正想叫喊的當兒塞入他們的口中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瞧見我。
“跟著我就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送入他們的耳朵,別人可是听不見的。一“我說,你知不知道擅闖禁地之罪?給喇嘛捉著了可要先打你們五十板屁股。弄贊法師已經有人保護,用不著你們這兩個傻小子啦!
“葉谷渾和劉挺之的本領他們是知道的,要是雙方纏斗上了,他們縱不至落敗,只怕也難擺脫宮中的大小喇嘛一圍上來,葉、劉二人當然沒事,他們的屁股可要遭殃!
“看來他們還不是十分糊涂,我一提醒他們,他們想到了這層,也害怕給人捉住打屁股了。于是只好乖乖的听我的話,趕忙逃跑。我一面催促他們逃跑,一面故意現出身形,引那兩個鷹爪孫追我。“我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嚇那兩個鷹爪孫,你們趙大人干的好事,我都已知道了。嘿嘿,你要不要我當眾抖露給這些喇嘛知道?此時宮中的巡夜喇嘛業已紛紛出現,四處搜查。這兩個鷹爪孫固然嚇得龜縮回去,那兩個傻小子也嚇得慌忙一溜煙地跑了。
“他們出了宮門,上了山頭,方始松了口氣。兩個人當天一拜,說是多謝我這位前輩高人,暗中指點之恩。
“嘿嘿,哈哈,孟老弟,這次你完全猜錯了。他們非但不敢大發我的脾氣,還得把我這個小偷當作高人拜謝。哈哈,小偷變作高人,好不好笑?”
孟華陀殼榴粑,陪他笑了一陣,問道︰“張大叔,你可知道他們躲在什麼地方?”
快活張淡淡說道︰“我又不想討好他們的爹爹,要他們領我的情,我管他們躲在什麼地方?”孟華不禁有點失望,神色上顯露出來。
快活張瞿然一省,笑道︰“我忘記了,我可以不理會他們,你如是想要理會他們的,是麼?他們一個是金碧漪的哥哥,一個是金碧漪的師兄,你大概要討好金碧漪,才想找尋他們吧?不過我勸你還是別要去‘高攀’他們的好,據我所知,他們還想找你打架呢!”
孟華面上一紅,說道︰“我想他們多半也是意欲為了幫忙義軍,昨晚才會冒險在布達拉宮的。我也不是一定要見他們,只是隨便問問。大叔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快活張道︰“我有功夫去找他們不如去見你的父親。對啦,我正想和你說,本來我是應該回去探望你爹的,但我又趕著要重赴回疆與尉遲炯大俠相會,好在你的大事已經辦妥,我就托你回去替我問候你爹吧。”
孟華說道︰“大叔放心,我爹的病也差不多就快痊愈了。大叔的盛情,我回去自當稟告家父。”
快活張道︰“你也不必著忙,我看你應該先睡一覺。”
老吉里道︰“對,你一晚沒睡,是該歇息了,我已經給你收拾好床鋪啦。事情辦受,正好安心睡一大覺。”
孟華昨日在人堆中擠了一天,晚上又和衛托平打了一架,的確已是疲勞不堪。但奇怪得很,他躺在床上,雖然渴睡之極,卻是睡不著覺。
“碧漪的哥哥和師兄昨晚發現了我,想必他們應當知道我是為了義軍的事情而來的了,不知他們還會不會仇視我呢?”跟著又想︰“不過即使他們不再把我當作敵人恐怕他們也還是不喜歡碧漪和我要好的吧。”
這兩人乃是金碧漪的親人,孟華自是希望能夠和他們和解,心情不免有點患得患失,翻來覆去更是睡不著了。隱隱听得快活張在外面和老吉里說道︰“我走了,你別吵醒他,讓他最好睡到今天晚上。”
昨晚孟華一直精神緊張,雖然疲勞,也不覺得。此時睡不著覺,卻是有如病了一般,頭痛骨酸,甚不舒服。孟華听得快活張走了之後,啞然自笑,心里想道︰“只要江、金二人不再懷疑我是壞人之子那就行了,我和碧漪的事情何必理會他們是喜不喜歡?”思慮拋開,不久便即入夢。夢中看見金碧漪笑靨如花,跑來向他道賀。江上雲忽地攔途殺出,挺劍刺他。
孟華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拔劍抵擋,已給江上雲一劍刺個正著。金碧漪哭叫道︰“師兄,你別殺他,你別殺他!”奇怪得很,身上中劍,並不疼痛,也沒鮮血流出,孟華正想叫碧漪莫慌,不知怎的,喉嚨好像給什麼東西塞住,喊也喊不出聲。忽地覺得有人用力搖他,在他耳邊叫道︰“孟小俠,你醒醒,你醒醒。”
孟華張開眼楮,只見金碧漪的幻影已經變成了老吉里。室中一燈如豆,方始知道剛才是在作夢。這一覺睡得好長,已經是晚上的不知什麼時分了。
老吉里低聲說道︰“外面來了官兵,我剛才從窗口望去,他們正踏進這條巷子。這巷子只有三戶人家,看情形恐怕是沖著咱們來的。”
孟華連忙問道︰“是清兵還是藏兵?”
老吉里道︰“兩個藏兵帶路,後面跟著幾個清兵的軍官。”話未說完,只听得乓乒聲響,官兵已在敲門了!
老吉里忙道︰“孟小俠,你快溜吧。後面柴房有道暗門,可以通往相鄰的小巷。”
孟華行走江湖的日子雖然不過一年,多少也有一點經驗、見識,心里想道了,“鷹爪定然是為我而來,來的也定非庸手。他們哪有不注意後巷之理?只有我引開他們,方能讓老吉里父子脫險。”主意打定,立即披上衣裳,這是前兩天才買來的藏人衣裳,說道︰“我冒充你家小廝,你和令郎先到柴房躲藏。要是我和他們打起來,你們立即溜走。”
老吉里道︰“這怎麼行,你……”孟華說道︰“我會武功,你們不會。連累你們的這座房子被毀我已于心不安,可不能連累你們為我送命。快走!”
外面藏兵大聲喝道︰“開門,開門!”跟著“轟隆”一聲巨響,想是那幾個軍官等得不耐煩,把大門撞開了。
孟華立即沖了出去,老吉里無奈,只好依他所言,拍了小吉里躲人柴屋。
那個藏兵踏入大門,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藏話,孟華約略懂得他說的是這家人的戶主是個頗有家財的牧場場主,不會窩藏壞人的。一個軍官冷笑道︰“我知道他是從黎里來的,他是和江布大場主作對的小場主。哼,你說他不會窩藏壞人,這個小子不就正是!”此時孟華正在走出前廳,和那軍官打了一個照面。
說話的這個軍官正是衛托平!
只一個衛托平尚不足為俱,在他背後還有三個軍官。他們是劉挺之、葉谷渾和鄧中艾。原來他們已經查出老吉里是江布的對頭,而老吉里的家中前兩天又恰好來了一個外地口音的少年,是以起了疑心,特來搜查。大內三大高手和在小金川號稱,‘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同時出現,孟華可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
衛托平哈哈笑道︰“昨晚在布達拉宮我們難奈何你。現在你可是插翅難逃了!小子,要想活命,快投降吧!”
孟華喝道︰“放你的屁!”側身一閃,唰的就是一招“白虹貫日”,徑刺過去。這一招以退為進,避招、拔劍、還攻,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當真是快如閃電。”
孟華劍招後發先至,衛托平吃了一驚,喝道︰“好狠的小子!哼,饒你再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孟華出劍如電,衛托平運掌如風,也並不慢。這一掌他是袖底出招,準備以左臂的衣袖蕩開孟華的劍尖,右掌一劈下去,就能劈斷孟華的腕骨。
哪知孟華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劍勢陡然一轉,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衛托平一掌打空,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轉到劉挺之身旁,“白虹貫以”余勢未衰,劍尖指到了劉挺之的咽喉。
劉挺之的快刀也是極其了得,喝聲︰“來得好!”劍影刀光之下,只听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孟華身形一晃,劍招已是改為“玄鳥劃砂”,揚空一劃,正好迎上了伸手向他抓來的葉谷渾。劉挺之的連環快刀,本來是一口氣連斫十八刀的,還未使到一半,刀劍踫擊了八下,敵人突然在面前消失,他煞不住勢,第九刀第十刀依然向前疾劈。只听得叮鐺聲響,鄧中艾正自以判官雙筆側襲孟華,卻給劉挺之的快刀擋住了。
葉谷渾霍的一個“鳳點頭”,左掌一翻,抓向孟華右肩的琵琶骨。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拼著中孟華一劍,就能廢掉孟華的武功。
孟華笑道︰“何必馬上拼命,我還要多玩一會兒!”一個移形換位,劍尖又已指到鄧中艾背心的風府穴,鄧中艾的雙筆剛剛被劉挺之快刀磕開,急切之間,不能反手刺扎。衛托平大喝一聲,五步之外,一記劈空掌向孟華打去。
孟華劍鋒一顫,嗤的一聲,在鄧中艾背心劃開一道裂縫,可惜劍尖給衛托平的劈空掌力震歪,只是割破了他的衣裳,沒刺著他的穴道。
孟華身形一晃,借著那股劈空掌力,伊似一縷煙飄上瓦面。身法比用“一鶴沖天”的輕功還快得多。但上了屋頂,卻是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盤旋,方能穩住身形。饒是孟華藝高膽大,也不由心頭一凜,想道︰“這廝果然不愧是號稱大內第一高手,不僅是毒掌厲害而已,本身的功力,恐怕也是只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
在這瞬息之間,孟華遍襲四大高手,衛托平等人也是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當下衛托平一聲長嘯,四個人同時拔身而起,跳上屋頂。
本來孟華的輕功比這四個人都要高明一些,倘若一上瓦面,立即就跑,應該可以跑得掉。但他為了掩護老吉里父子溜走,卻是不能不和他們纏斗了。
鄧中艾、劉挺之、葉谷渾三人上了瓦面,站在邊緣,各守一方,工托平一步一步地移動腳步,徑向中央進逼。
只听得嘩啦啦一片聲響,衛托平踏過的地方,瓦碎磚裂,立即開了一個窟窿。他逼近了十來步,雙掌盤旋飛舞,繞著孟華在轉,腳下依然使出重身法用力踏下去。片刻之間,瓦面已是開了一個大大的天窗。碎瓦四濺,泥土飛揚,聲勢甚是駭人。
這並不是他的輕功太差,而是由于他顧忌孟華的劍法神妙無方,在平地打斗,四人聯手,必可穩操勝算。在瓦面過招,輕功好的是大佔便宜,四人聯手也未必定能取勝了。是以他必須把孟華逼得在屋頂不能立足。
孟華根本就不打算逃走,橫劍當胸,冷笑說道︰“黔驢之技,僅此了麼?”
衛托平喝道︰“給我滾下去!”雙掌往下虛劈,“轟隆”一聲,僅余的那塊方圓不過數尺的完整瓦面也給他的掌力晨坍了。孟華從那窟窿掉下去,衛托平如影隨形的也撲下來!
孟華一個鷂子翻身,揮袖成風,蕩開隨著他的身子一同落下的泥塊磚瓦,腳尖剛剛沾地,衛托平已是一抓朝著他的頭蓋抓來了。”
孟華笑道︰“你也滾下來啦!”一招“舉火撩天”,劍鋒自上而下,迎截他的手腕,衛托平竟然不縮手,只是改抓為拍,呼的一掌拍下去。
劍掌相交,只听得“卜唰”一聲,衛托平把掌一揚,突然飛出一圍泥砂。原來他手心里捏著一截磚頭,暗運內力,要用磚頭磕損孟華的劍鋒,結果磚頭碎了,他的手可沒受傷。衛托平乘機把碎了的泥磚撒出,腳尖點地,一個“跨虎登山”,五指成鉤,仍然抓向孟華的琵琶骨。
這霎那間,孟華為了恐防眼楮受傷,只能閉了雙目。幸而他有“听風辨器”之能,一覺微風颯然,喇的就是一劍刺去,就好像劍尖上長著眼楮似的,正好對著衛托平的掌心。
這次衛托平手心沒有捏著硬物,可是不敢硬接了。當下掌心一翩,改抓為劈,一招“五丁開山”,避招進招,駢指劈插孟華小腹。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正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只待孟華橫劍護腹,他立即便可以變出極為凌厲的大擒拿手法,硬搶孟華手中的寶劍。
哪知孟華的無名劍法端的是奇詭莫測,偏偏沒有給他料中,唰的一劍,竟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一招“攻敵之所必救”的上乘劍法。
劈空掌打遠不打近,急切間衛托平難以發揮掌力露歪他的劍尖,只能揮袖一拂,“嗤”的一聲,劍光疾掠而過,衛托平的袖子短了一截,不過孟華的劍亦已給他拂開。雙方在這瞬息之間交換數招。彼此都是暗暗叫了一聲“好險!”不過孟華乃是閉目換招,顯然他的劍法是比衛托平的掌法更勝一籌。
說時遲,那時快,劉挺之、葉谷渾、鄧中艾三人都從屋頂跳下。孟華眼楮剛剛張開,只見刀光如練,劉挺之的快刀已是向他劈來,跟著鄧中艾的判官雙筆也刺來了。
孟華一招“三轉法輪”,長劍一翻一絞,劉挺之的緬刀幾乎給他絞出手去,連忙收刀換招。與此同時、鄧中艾的雙筆也給他擋出外門。
衛托平喝道︰“好小子,你這是困獸猶斗,我倒要看你還能抵擋幾招。”雙臂箕張,連番進撲,掌劈指戳,手腳起處,全帶勁風。葉谷渾也是以一雙肉掌,使出了足以開碑裂石的大摔碑手功夫。
衛、葉二人的肉掌比劉、鄧二人的兵器還要厲害,四面合圍,果然沒有多久,便已把孟華圍在稜心。孟華仗著精妙的劍法,雖然勉強可以支持。但亦已有力不從心之感了。
正在吃緊,忽听得衛托平喝道︰“來者何人?”話猶未了,兩條黑影,捷如飛馬,已是超過牆頭。
一個孟華熟悉的聲音冷冷說道︰“昨晚在布達拉宮你們追不上我,諒必你們心有不甘,今晚小爺特來與你們交手!”
孟華初時還以為來的是對方的人,此時听得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由得又驚又喜了。
原來說話的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金碧漪的哥哥金碧峰。和他在一起的另外那個少年則是金碧漪的師兄江上雲。
劉挺之認識他們兩個,說道︰“昨晚的事情,看在令尊的份上,我們不予追究就是。背叛朝廷,罪名非小,你們何必來趟這淌渾水?”
葉谷渾道︰“對啦,擄我所知,這小子與你們非親非故,你們也犯不著為他闖出大禍!”
江上雲喝道︰“放你的屁,我就是要得罪你們的韃子朝廷,你們不敢與我交手,那就快快滾開!”
衛托平雙眼一翻,冷冷說道︰“管他們什麼江大俠、金大俠,這姓‘楊’的小子由我對付,你們給我把這兩個狂妄的小子拿下!”
劉、葉二人雖然是對江海天和金逐流有所顧忌,但給江上雲這樣臭罵,亦是忍不住氣了。
葉谷渾喝道︰“我是好言相勸,你以我是當真怕了你們的爹爹不成?”
劉挺之道︰“我們稱這兩個小子單打獨斗,鄧兄,你留下幫忙衛大哥吧。”話猶未了,金碧峰已是側的一劍向他刺來,喝道︰“好,我就來會會你的快刀!”另一邊,江上雲亦已和葉谷渾交上了手。
劉挺之的快刀非同凡響,天下擅于用刀的人,除了孟元超和尉遲炯之外,第三個就數他了。刀劍相交,叮叮鐺鐺之聲不絕于耳。霎眼間劉挺之一口氣劈出六六三十六刀,金碧峰則以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還了七招。
大須彌劍式用于防御,天下沒有哪一種劍法勝得過它。這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又再經過金世遺、江海天和金逐流師徒父子潛心研究,精益求精而後傳給金碧峰的。這復雜奇異的劍法施展開來,饒是劉挺之快刀如電,也是絲毫找不到他的破綻。
但另一邊江上雲與葉谷渾交手,卻要稍稍屈處下風了。葉谷渾的大摔碑手,掌力不遜于衛托平。江上雲的劍法雖然亦是得金逐流的真傳,但功力卻是稍有不逮。葉谷渾雙掌翻飛,坪如大河滾滾而上,江上雲的長劍竟是無法刺到他的身前。斗了數十招,江上雲的身形已是在他的掌影籠罩之下。
孟華這邊也不輕松,敵方雖然少了兩個人,但也還是以一敵二。衛托平是大內第一高手,若論功力恐怕還在孟華之上,再加上一個擅于鐵筆點穴的鄧中艾,孟華如何能夠佔到便宜,不過好在他的劍法精妙,對方也是不能有所顧忌。雖然稍處下風,形勢卻要比江上雲稍為好些。
再過一會,江上雲劍招發出,漸漸有力不從心之感。而另一邊金碧峰則已反守為攻,不過劉挺之的快刀也還可以抵擋得住。
此時形勢分明,要是金碧峰能夠首先擊敗劉挺之的話,他便可以騰出手幫助江上雲一臂之力,立即挽回敗局。但若是江上雲支持不到那個時刻,葉谷渾擊敗了他,回過頭與劉挺之聯手,那麼金碧峰也是必敗無疑了。至于孟華這邊,目前還是殺得難解難分,未知何時方能勝負。江上雲也不指望孟華能夠抽出身來,助他一臂之力。
金碧峰急于求勝,連使險招,劉挺之驀地快刀疾削,“嗤”的一聲,劃破了金碧峰的衣裳。金碧峰非但擺脫不了他的纏斗,反而險些被他所乘。金碧峰無可奈何,只好再使大須彌劍式,化解劉挺之的攻勢,然後再行反擊,等于把剛才搏斗的過程,又來一次重演。等到全碧峰重新再佔上風之時,江上雲的形勢是更加危急了。
孟華斗了數十招,劍勢漸漸緩慢下來,額頭的汗珠好像黃豆般大小,一顆顆滴下。
鄧中艾大喜道︰“這小子不濟啦!”話猶未了,果然就給他發現孟華的劍法之中有老大一個破綻,鄧中艾曾經兩次吃過孟華的虧,此時急于報仇,立即欺身進撲,雙筆齊飛,左點“期門”,右點“中字”,這兩處都是人身的死穴!
衛托平叫道︰“提防有詐!”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只見鄧中艾一聲尖叫,肩頭已是著了一劍。衛托平一掌劈去,打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孟華的身形怦似陀鏍疾轉,一個盤旋業已轉到江上雲的身邊。
原來孟華情急智切之間,難以擺脫這兩個高手,他是故意以內力迫出汗珠,裝成支持不住的模樣的。至于最後那招劍法中的“破綻”,當然也是故意“賣”給鄧中艾的。
鄧中艾中了他的驕兵之計,不幸中之“幸”,得到衛托平及時提醒,這才只是傷了肩頭的一點皮肉,否則只怕琵琶骨也要給孟華的利劍刺穿。
孟華來得恰是時候,葉谷渾正在一掌向江上雲拍下!
饒是他縮手得快,一根小指頭已給孟華快劍削掉。
葉谷渾也真頑強,一聲大吼,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掌,又向孟華劈下。背後兵器挾風之聲,鄧中艾的雙筆指到了他後心的風府穴。
江上雲可也沒有閑著,壓力一消,唰的一劍便刺出去。他斗了這許多時候,一直屈處下風,正自一肚悶氣,這一劍又狠又準,恰好刺穿了葉谷渾的掌心,葉谷渾的大摔碑手功夫登時給他破了。掌心鮮血淋灕,比給孟華削掉一根小指頭還更嚴重得多。
孟華一見江上雲那樣出招,已知葉谷渾難以抵擋,當下反手一劍,蕩開鄧中艾的判官筆,喝道︰“你是嫌傷得太輕了吧?好,咱們再來性命相拼!”
葉谷渾傷了掌心的勞官穴,大摔碑手的功夫已給破掉,再練最少也得三年,情知已是無力再戰,只好忍住疼痛,惡狠狠地罵道︰“好,我記著你這兩個小子,三年後定報此仇!”扔下這句話,腳步一個跟蹌,險些摔倒,連忙一破一拐地跑出門外。
孟華笑道︰“好,莫說三年,十年我也等你。”唰唰兩劍,左攻鄧中艾,右刺衛托平。
葉谷渾一逃,劉挺之可就慌了。金碧峰喝道︰“想要跑麼,沒有那麼容易!”只听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金碧峰一招“三轉法輪”,把劉挺之那柄緬刀絞得斷為三截。
衛托平見狀大驚,喝道︰“小子體得逞能!”聲發掌到,金碧峰聞得腥風撲鼻,知道他是毒掌,側身一閃,橫劍截他手腕。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已是把驚惶失措的劉挺之一拖,沉聲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原來他見葉谷渾受傷,劉挺之已斷了兵刃,以三敵三,自忖已是決無取勝把握,唯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鄧中艾乃孟華手下敗將,一見衛托平跑過去援救劉挺之,便已知他心意是想逃跑,哪里還敢和孟華拼命?比衛、劉二人更快一步跑出大門。
金碧峰冷笑道︰“你算什麼君子?你是鷹爪!”
話未說完,衛托平和劉、鄧二人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孟華插劍入鞘,施了一禮,說道︰“多謝金兄、江兄相助之德。”
江上雲冷冷說道︰“昨晚你幫了我們的忙,今晚我們也來幫你的忙。從今之後,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人情!”
孟華怎也想不到江上雲竟會如此說話,不禁為之一愕,江上雲轉身便走。孟華叫道︰“兩位且慢!”金碧峰冷冷說道︰“你想怎樣?”
這剎那間,孟華真的不知怎麼說才好,想了片刻,心情一陣激動,沖口而出,說道︰“江兄,你錯了!”
江上雲側目斜瞧,一副不屑的神氣說道︰“我有什麼錯了?倒要請教!稱兄道弟,卻可不必。”
孟華說道︰“昨晚我是為了義軍的事情,冒險闖進布達拉宮,和你們的目的完全一樣。說不上是誰幫忙誰。”
江上雲道︰“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你做了這件事,也就是幫我們的忙了。我幫你也並非為了你,總算是還了你這一份人情。”
這話雖抑仍然似是而非,態度總算好了一些。孟華說道︰“過去或許我有冒犯你的地方,請你原諒。不過也許你也仍然對我懷有成見,你願意稍留片刻,听我解釋嗎?”
江上雲冷冷說道︰“我沒有功夫听你羅嗦。我不和你再次比劍,已經是原諒你了,你也無謂多說啦。”
孟華本來不擅言辭,此時亦是不禁心頭有氣,于是撇開江上雲不理,說道︰“金大哥,令妹……”
金碧峰雙眼一瞪,喝道︰“我的妹妹我自己管,不許你再提她!”
扔下這句冷冰冰的說話,兩人身形一起,登時越過牆頭,徑自走了。
孟華本來是想告訴他金碧漪的下落的,見他如此,心里想道︰“碧漪也未必喜歡見他,我何必自討沒趣。再說,他們倘若是為了我和碧漪要好的事情惱我,我也不知應如何解釋呢。難道要我放開碧漪,討他們喜歡嗎?”
孟華這一猜其實並沒完全猜對,江上雲惱怒的原因比他所想的要復雜得多。金碧峰也是如此。
要知他們都是自視甚高的人,江上雲本來和金碧漪的性情並不相投,他也並非非娶師妹不可,但兩家父母既然有過議婚之事,如今金碧漪不喜歡他而喜歡孟華,他這個自視甚高的人,自是感到顏面無光,自尊心受了大大的損害。金碧峰也是相類的心情,為了妹妹不听他的話反而偏向“外人”,覺得有損哥哥的威嚴而惱怒。
不過有一樣值得安慰的是︰江、金二人總算知道他是一個什麼人了。縱然不把他當作朋友,也不會把他當作敵人了。
孟華暗自思量︰“只要他們不再把我當作敵人,那就行了,嗯,我也該走啦,只不知吉里父子如何?”剛要走進柴房察看,只見小吉里已經跑了出來,拍掌叫道︰“孟大哥,你的本事真好,一個人打那麼凶的四個漢子,看得我都幾乎透不過氣來。不知幾時我才能學到你這般本事?”他身上滿是水泥,原來柴房側邊竹一條干的溝渠通向這座院子,他是從溝渠里面鑽出來的。
孟華說道︰“怎的你還不走,太大膽了。”
小吉里道︰“爹爹也沒有走呢。孟大哥,剛才和你吵架的那兩個人是誰?”
孟華說道︰“他們是來幫我忙的。”
小吉里道︰“我知道。起初是他們幫你的忙,後來是你幫他們的忙。我不懂的是你們既然互相幫忙,為什麼又要吵架?小吉里躲在溝渠里面偷看,看不清楚,他對漢話也是一知半解,但從江、金二人說話腔調,如可以猜想得到他們是和孟華吵架。”
孟華說道︰“你年紀還小,我很難說得你懂。其實我和他們也不是吵架。小吉里,這些不緊要的莫情咱們慢慢再說,我和你先到柴房去吧,你爹爹……”
小吉里道︰“爹爹已經來啦。”
老吉里走了出來,一臉孔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孟少俠,我們不知應該怎樣感激你才好。說老實話,剛才我是準備拼了一條老命,與你有禍同當的。想不到你把官兵都打跑了。”孟華說道︰“不,是我應該感激你。這次可是連累你啦,這間屋子咱們恐怕是不能久留了。”
老吉里道︰“不錯,官兵走了一定還會再來。不過我有很靠得住的朋友可以暫時避一時,咱們現在就走吧。”
孟華說道︰“你們先到朋友家避避風頭,過兩天找機會再走也行。我可不想連累你的朋友了。”老吉里怔了一怔,說道︰“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孟華笑道︰“回到你鄉下那間屋子去呀。”老吉里道︰“城門要到天亮才開,你怎能出去?”孟華說道︰“進城的時候,我已經仔細看過了。城牆並不高,我想是可以出去的。”
小吉里道︰“爹爹,你沒有看到孟大哥的本事,他一跳起來,跳得高過院子壁這棵樹。他們兩個本事遠不如他,也只是一跳,就跳過這座牆頭了。”
老吉里道︰“好,那麼你趕快走吧,替我問候令尊。”
小吉里道︰“孟大哥,你別忘記,你答應過我求你的爹爹收我為徒的。”
孟華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忘記的。我爹即使不能留下來教你本領,我也會替你找到一位高明的師父。希望你們能夠平安脫險,過兩天咱們再見。”
與吉里父子分子之後,孟華便即施展上乘輕功,在橫街小巷,借物障形,蛇行兔走,避過巡邏兵士的耳目,穿過了兩條長街,方始發現有打著火把的大隊兵士向吉里的住宅方向跑去,孟華計算時間,料想吉里父子已經避開,于是加快腳步出城,拉薩雖然是西藏的首府,城牆卻並不很高,守衛也遠不如布達拉宮的森嚴,孟華以絕頂輕功越牆而出,站在城門守衛的士兵竟是絲毫未覺。
朝露沾衣,晨風拂面,出得城來,不知不覺已是天明時分。孟華仿佛一個凱旋的戰士,雖然是苦斗歸來,但懷抱著興奮的心情,也忘記疲勞了。晨風送爽,腳步加快。
一疾行,日落之前,老吉里那座郊外的別墅已然在望。“碧漪現在不知在做什麼,說不定她正在安慰我的爹爹,但在她自己的心里卻正在為我擔心呢!”想起即將和金碧漪見面的喜悅,孟華從心底笑了出來︰“待會兒我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一定會嚇她一大跳。”又想︰“碧漪也一定想不到我會在布達拉宮見著她的哥哥和師兄,要是她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不知道她會怎樣?”
這次拉薩之行,固然是風波疊起,但事情的結果卻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美滿。就只有昨晚的事情留在他的心上的唯一陰翳了。不過在他就要和金碧漪見面的時刻,這點陰翳也只是像淡雲遮蓋不住燃燒的朝陽了。
他的心情像是朝陽,掛在天邊的則是斜陽一抹。
他放輕腳步,悄悄進去,想給金碧漪一個意外的喜悅。但是進了內院,卻還沒有發現她的影子。
忽听得後園有金刃劈風之聲,孟華吃了一驚。但隨即放下了心,暗自想道︰“要是和敵人打斗的話,應該有呼喝之聲,想必是碧漪抽閑練武?”
他猜中了一半,後園是有人練武,但不是金碧漪,是他的父親孟元超。
孟元超正在一口氣使出八八六十四快刀,進如猿猴竄枝,退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飛天,落如猛虎撲地。孟華看得又驚又喜。只見父親把手一揚,已是使出最後一招。
寶刀化作銀虹,只听得“ 嚓”一聲,插在一棵老槐地上,過了片刻,樹葉籟勤而落,刀柄兀自顫動不休。孟華看得目眩神搖,又驚又喜,禁不住喝彩道︰“爹爹,好一招神龍掉尾!”
原來這一招“神龍掉尾”乃是孟家刀法中的絕招,孟華曾經反復練過數十百遍,自以為已經得其精髓,哪知在父親手中使出,威力竟是如此驚人,比自己所領悟的不知要高明多少。不過孟華的驚喜,卻不僅是由于得傳絕技,而是為父親的康復的高興。要知孟元超這一招“神龍掉尾”,不但手法精奇,內力更是發揮得淋灕盡致,要不是他的武功已經恢復,決計使不出這一絕招。
孟元超拔下寶刀,微笑說道︰“病了這一場,華竟是差了兩分了。華兒,你怎的這樣快就回來了。”
孟華說道︰“好教爹爹歡喜,孩兒僥幸不辱使命,事情都已經辦妥了。”
這次輪到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我還以為你是踫到新困難。無從入手,先回來的呢。”接著說道︰“好在你今天回來,我正在想明天親自到拉薩去呢。”
孟華說道︰“孩兒這次運氣很是不錯,去得恰是時候。”孟元超瞿然一省,說道︰“對了,前天佛祖節,僅達拉宮開放的日子,我倒忘了。不過你能夠這樣容易見到弄贊法師,卻由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孟華笑道︰“哪有這樣容易?雖然那天終于見著,其間卻是經過不少風波。”當下把此行經過,原原本本稟告父親。只是把踫上江、金二人之事,略過不提。
孟元超听得又是歡喜,又是吃驚,說道︰“你的運氣固然不錯,膽氣也不小。經過這番磨練,我可以放心讓你闖蕩江湖了。這次你辦得比我意想的還好。”
孟華道︰“多謝爹爹夸獎。其實這次能夠如此順利,還是多虧了張大叔。張大叔本來要探望爹爹的!”
孟元超笑道︰“我知道他的脾氣,他一定又是馬上趕往回疆了。”
孟華說道︰“正是,但咱們恐怕還要在這里多待兩天,等候吉里父子回來的。”
孟元超道︰“這是應該的。華兒,不過有件事情,我倒是有點覺得奇怪。”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事情?”孟元超笑道︰“你回來這麼久,為什麼不向我問及金姑娘?”
孟華面上一紅,說道︰“我以為她在房間里,待我把正事稟明爹爹之後,再去找她不遲。”話是這樣說,心中可是有點忐忑不安,“為什麼還不見她出來呢?”
孟元超笑道︰“在爹爹面前,你不用害羞。我知道你是掛念她的,你趕快找她回來吧。”
孟華吃了一驚,連忙叫道︰“碧漪,她、她到哪里去了?”孟元超笑道︰“別慌,她沒有走掉,她是到後山打獵去了。”
孟華松了一口氣,說道︰“哦,原來她是打獵去了,怪不得沒看見她。”
孟元超道︰“吉里這座別墅,米面倒是積貯不少,只是萊肴卻吃完了。她見我業已痊愈,是以今天才第一次去打獵,想找些野味回來。”看看天色,接著說道︰“她是吃過中飯就出去的,這時也應該回來了。你快去接她吧。”
听得父親這麼一說,孟華不禁又有點擔心了,于是連忙出去找尋碧漪。孟元超安慰他道︰“不會有什麼事的,或許她是貪圖多得些獵物吧。”
太陽正在落山,晚霞染紅了茺林衰草,孟華跑上後山,游目四頤,卻沒有發現金碧漪。
轉過一個山坳,忽見前面茅草叢中,無風自動,孟華心里想道︰“哦,原來她和我捉迷蔽。”只道金碧漪已經看見了他,特地與他開個玩笑。
孟華也不聲張,拾起一顆小石子便打過去,用一個巧妙的手法,故意打歪幾寸,讓它在波動著的茅草飛過,暗自笑道︰“待我也嚇她一跳。”
只听得“卜”的一聲,茅草中果然有一個女子竄了出來,不待這枚石子飛近,就發出一枚錢鏢將它打落了。
孟華笑道︰“漪妹,沒嚇著你吧。你這暗器手法想必是新練成的嗎?很不錯呀!”
那女子緩緩回過頭來,冷冷說道︰“你又認錯人了!”
孟華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啊呀,鄧姑娘,原來是你!”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和金碧漪有點相似的那個鄧明珠。
鄧明珠道︰“不錯,我是鄧明珠,不是你的漪妹。但我也想不到在這里又會踫上你。”
孟華道︰“鄧姑娘,你到過天山了嗎?幾時回來的?”
鄧明珠淡淡說道︰“多謝你的關心。不過,你不是要找你的漪妹的嗎?你恐怕也沒空听我細說吧?”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可是你曾見著了碧漪?她、她在哪里?”
鄧明珠道︰“她剛才還在這里和我說話。我本來不認識她的,但奇怪的是她卻知道我是何人。”
孟華無暇理會她們是怎樣結識,急不及待的便即問道︰“她現在哪里?”鄧明珠道︰“跑了!”
孟華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為什麼跑了?”
鄧明珠道︰“有個人追她!”
“什麼人追她?”孟華這一驚更是非同了!
“是個白衣漢子。看來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眉清目秀,倒像一個書生。是什麼人,我可不知道了。”
鄧明珠繼續說道︰“金碧漪和我在山坳這邊說話,那白衣漢子一在山坡出現,可能還未看見她,金碧漪馬上就逃跑了。她叫我幫她的忙,別說她在這里,可是……”
“可是什麼?”
鄧明珠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可是那漢子本領高明得很,我說我沒有見著他要我的人,他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好像豎起耳朵來听一听,就知道金碧漪逃跑的方向,徑自追下去了。”
“她跑的是哪個方向?”鄧明珠用手一指,孟華無暇再問,立即施八步趕蟬的輕功,向那個方向疾追下去。
跑了一會,轉過兩個山場,果然看見一個白衣漢子踽踽獨行。但卻沒有看見金碧漪。
這白衣漢子背負雙手,意態悠閑,好似正在測覽山景,听得孟華的腳步聲,這才回過頭來。
此時雖然是早春時節,但北地苦寒,一般人還是穿著皮袍的。這中年漢子卻是一件薄綢長衫,衣袂飄飄,似乎絲毫也沒寒冷的感覺。
“小伙子,你跑得這樣匆忙,什麼事呀?”孟華還沒開口,他倒先問孟華來了。
“我找一位年輕的姑娘,不知你……”
“那位姑娘姓甚名誰?你說出來,或許我會知道。”
孟華說出了金碧漪的名字,白衣漢子的神情甚為古怪,冷冷地瞅著他,過了半晌,方始說道︰“你是誰?你找她做什麼?”
孟華通名之後,說道︰“我是金姑娘的朋友,請問她在哪里,要是你知道的話!”
那白衣漢子說道︰“我當然知道,不過我不告訴你!”
孟華大為著急,亢聲說道︰“你非告訴我不可!”
那白衣漢子冷冷問道︰“為什麼?”
孟華倒是想不到他會有此疑可,急切間倒不知怎樣回答才好。白衣漢子又再冷冷說道︰“你用不著去找她了!”孟華又驚又怒,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你把她怎樣了?”只道金碧漪已遭此人毒手。
白衣漢子意態悠閑的淡淡說道︰“她被我關起來了,怎麼樣?”
孟華唰的拔劍出鞘,喝道︰“快快把她放還與我!”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你憑什麼敢命令我,就憑這劍麼?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劍法。”
孟華喝道︰“你當真不放!”
白衣漢子道︰“你是聾的嗎?還是你蠢得听不懂我的話?大呼小叫有什麼用,有膽的向我刺來!”
孟華忍無可忍,喝道︰“好,那咱們就較量較量!”抖起一朵劍花,唰的便刺過去。
白衣漢子不避不架,劍尖指到他的面門,他的眼楮也是眨也不眨。
孟華雖然氣怒,可也不能這樣就殺了他,劍尖指著他的咽喉,喝道︰“你要和我較量,為何不亮兵刃?”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誰說我要和你較量,是你要和我較量,不過這兩個字你用錯了?”
孟華喝道︰“怎麼錯了?”白衣漢子道︰“我看你最少還得再練三年,才得和我說這較量二字!”
孟華出道以來,幾曾受過別人如此輕蔑,不由得更加火起,喝道︰“配也好不配也好,你不放人,出就不和你客氣!”這一次是真的刺過去了,不過卻是一招刺穴的劍法,並非想要那人性命。
白衣漢子身形一晃,輕飄飄的隨著劍風閃過一邊,孟華唰唰唰的連環三劍,竟然連他的衣角也沒沾上,白衣漢子側目斜睨,冷笑說道︰“怎麼,你就只有這點本領嗎?”
孟華已經知道此人武功奇高,自己全力以赴只怕也還未必是他對手,如何還敢手下留情?于是唰唰唰的又再連刺三劍,這三招劍法是從孟家的快刀刀法化出來的,當真是有若奔雷駭電,遠非剛才那三招的輕描淡寫了。
白衣漢子身形步換,揮袖一拂,雙指便點過來。孟華劍尖歪過一邊,對方便即乘虛而入。這一招白衣漢子以深厚的內功配合上乘的點穴手法,後發先至,當真是深得武學“慢中快、巧中輕”的訣竅。
孟華劍尖歪過一邊,倘若給他點中虎口,寶劍非得脫手不可。孟華識得厲害,劍峰一轉,噪的變為“玄鳥劃砂”,守中寓攻,變化之巧,令得那白衣漢子也不禁微噫了一聲。原來孟華用的乃是張丹楓所傳的無名劍法一,饒是這白衣漢子精通各家各派的劍法,卻也未曾見過。白衣漢子微噫一聲,斜躍三步。淡淡說道︰“你這幾招劍法很是不錯,可惜你第三招孟家刀法化為快劍,氣力用得太盡,以至變成強弩未。否則你第四招的玄鳥劃砂,就可以削掉了我的手指了。要是孟元超使這一招,一定會比你老練得多。”
孟華的劍法給他一口說破來歷,吃驚非小,說道︰“多謝指教。但你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也未必能勝我,我不要你讓,亮兵刃吧!”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好個拗氣的少年,你說得不錯,我空手是勝不了你的。不過,我對後輩決不用劍,待我想想,怎麼辦呢?好,有了。”一個轉身回過頭來,手中已是多了一根松枝。這是他從身旁的一棵老松樹上折下的,不過好像筷子般粗細。“好,我就用這枝松枝和你比比劍吧。只要你能抵擋十招,就算你贏!”白衣漢子說道。
孟華正愁打不過這白衣漢子,听他這麼口一說,雖然不忿對方輕視自己,有點氣惱,但卻正是求之不得,于是說道︰“好,你說過的話可不許賴!倘若我僥幸贏了……”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若輸了,馬上讓你見到碧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進招吧!”
孟華心里想道︰“待我一舉就削斷你的松枝,看他十招之內,如何勝我?”劍光一閃,第一招“排雲駛雪”已然使出。劍尖震得嗡嗡作響,揣的是勢挾風雷,迅猛無倫!
白衣漢子贊道︰“剛中帶柔,很是不錯,惜乎稍失凝練。”腳步不移,孟華這一劍卻擲了個空。白衣漢子松枝一舉,只听得“唰”的一聲,一根柔枝竟然抖得筆直,而且隱隱帶著寶劍出鞘的嘯聲,只是一飄一晃,松枝就點到了孟華的面前。
孟華一見那根松枝,居然能夠這樣刺將過來,吃驚端的非同小可。原來那白衣漢子用松枝使出劍法,不但是劍法精奇,內功的精純亦已到隨心所欲的境界。這松枝一刺,勁道不亞利劍,倘若給他刺中,只怕臉皮必戳穿。
不過他華竟是得了張丹楓的無名劍法的真傳,善于隨饑應變,當下長劍一封,一招“橫流擊裙”以攻為守,把白衣漢子的攻勢化開。白衣漢子贊了一個“好”字,松枝一拂,似左似右,虛實不定,變幻無方。孟華變換三種身法,劍尖一彈,使出一招似是嵩陽派的“疊翠浮青”,又似泰山派的“古柏森森”的劍法,從那白衣漢子意料不到的方位刺來。那白衣漢子似乎也有點顧忌,松枝輕移,孟華好不容易方能擺脫他的“劍勢”籠罩。
說時遲,那時快,白衣漢子第三招又攻了到來,孟華反手一削,守中有攻,居然把對方連接兩招凌厲攻勢一齊化解,而且還抽空刺了一劍,力圖擺脫劣勢,爭回先手。這兩招出手比那白衣漢子還要快些,正是家傳的快刀和“無名劍法”的配合。白衣漢子微徽一笑,似乎對他的劍法頗為贊賞,忽塢手起枝落,松枝唰的在他劍背一擊,孟華虎口一麻,長劍蕩開。依然無法從對方手中搶回攻勢。
白衣漢子笑道︰“還有五招。跟著我要發連環三招。
第一招分花佛柳,刺你雙肩的肩井穴。
第二招馮夷擊鼓,戳你丹田;第三招白虹貫日,刺你咽喉!”
高手過招,哪有先給對方知道之理?這白衣漢子待孟華的態度,簡直就似老師教學生一樣。孟華本來打算與他性命相搏的,至此卻是禁不住心中一動,暗自思量了︰“奇怪,看來此人對我倒似乎並無惡意?但他為什麼要擄走漪妹呢?”心念未已,白衣漢子陡地喝道︰“小心接招,第六招來了!”松枝一挺,似是向左,又是向右,果然是一招“分花拂柳”的劍法。
孟華幸虧得他指點,當下竭盡平一生所學第一招用“虛式分金”的陰柔劍術卸開對方攻勢;第二招化為刀法的“鐵門閂”!劍當胸,攔住松枝;第三招卻是難以化解,只好使出一招“雷電交轟”,長劍掄回,當作大刀來使,疾劈兩劍!
只听得鐺的一聲,白衣漢子喝道︰“這是第九招!”松枝搭上劍柄,一搭一牽,孟華的長劍竟然脫手飛出。結果,果然是抵擋不了他的第十招!
忽听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尖叫道︰“爹爹,你不公道!”孟華眼楮一亮,只見一個少女出現在他的面前,可不正是他所要找尋的金碧漪?這霎那間,孟華端的是又驚又喜,同時又嚇得幾乎呆了!
金碧漪叫這白衣漢子做“爹爹”,孟華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和天下第一劍客、金碧漪的父親金逐流交手。“怪不得我抵擋不了他的十招。”孟華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我怎樣不公道?”金逐流微笑問女兒。
金碧漪噘著小嘴兒道︰“你最後一招用的乃是內功!不是劍法!”
金逐流笑道︰“我幾時說他輸了?我還未下斷語,你就爭著幫他,真是女生外向!”
孟華連忙上前說道︰“請恕小佷適才莽撞,冒犯了世伯。”金逐流笑道︰“怪不得漪兒夸你,你的劍法果然是比我高明。”
孟華惶然說道︰“小佷在世伯的一根松枝之下,連十招都不能招架,世伯如此夸獎,叫小佷如何擔當得起?”
金逐流正容說道︰“我從不胡亂夸贊別人的。單以劍法而論,你只是稍欠臨敵的經驗而已。但說到變化的精妙,當今之世,只怕已是無人能及得上你了。即以剛才咱們的拆招而論,最多我也只能說是打成平手。我打落你的長劍,你也削斷了我的兵刃,不信,你瞧瞧。”說罷,舉起松枝,只見那根松枝已是只剩下切短一截。原來金逐流以內力震落孟華的長劍之時,他的這根松枝已給孟華削斷。
金碧漪笑道︰“你們別談論劍法了。孟大哥,你見過你爹沒有?”
孟華說道︰“正是爹爹叫我出來找尋你的。”
金碧漪道︰“爹爹,咱們應該去見孟伯伯了吧?”
金逐流道︰“孟世兄,我正是來探令尊的病的,想不到先踫上你。漪兒,你不躲避我了吧?”說罷,似笑非笑地望著女兒。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你不要我回家,我當然不會避開你了。”
金逐流笑道︰“我還是要你跟我回家的。不過,你害怕的恐怕還不是要回家吧?”
金碧漪雙頰暈紅,說道︰“爹爹,你老是喜歡拿女兒來開玩笑。”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只要你不再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戲那就行啦。天色已晚,孟伯伯等你只怕也等得心焦了,咱們快點走吧。”
孟華雖不知道他們父女剛才談些什麼,但也約略猜到幾分。他本來有點惴惴不安的,此時見金逐流和藹可親,絲毫也沒不高興的模樣,還和女兒如此說笑,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不覺也就放下來了,暗自想道︰“漪妹跟我的事情,不知告訴了她的爹爹沒有,但像金大俠這樣的好父親,想來也一定不會強逼女兒嫁給她所不願嫁的人的。”
金碧漪和孟華前行帶路,金逐流故意落後少許,讓他們並肩而談,金碧漪道︰“你在拉薩的事情辦妥了嗎?”
孟華說道︰“都辦妥了。這次是出平我意料之外的順利,回去再慢慢告訴你。”
金碧漪笑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是辦妥了方肯回來,所以我並不急于知道。我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孟華道︰“什麼事情?”
金碧漪道︰“你想必已經見著鄧明珠了?”
孟華說道︰“正是她告訴我,叫我向這個方向找尋你的。听說你和她打了一架。”
金碧漪︰“不錯,我們是不打不成相識,要待回去再慢慢告訴你吧。你先告訴我她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孟華說道︰“沒說什麼,她知道我急于要找尋你,便即指點方向,我也就趕忙來了。”
金碧漪道︰“奇怪,怎的卻不見她。她到哪里去了?”
孟華說道︰“我不知道。恐怕是已經走了吧?她本是路過此地,趕著回家的。”
金碧漪道︰“唉,你怎麼不請她留下?”
孟華有點尷尬,說道︰“那時我恐怕你是踫上敵人,只顧著找你,一時沒有想到要請她留下了。”
金碧漪忽地回頭說道︰“爹爹,你知道這位鄧姑娘是什麼人嗎?”
金逐流說道︰“我知道她是幫你瞞騙我的朋友。”
金碧漪笑道︰“她還是你一個老朋友的女兒呢。”
金逐流霍然一省,說道︰“你說的可是震遠鏢局神州分局的總鏢頭鄧翔。”
金碧漪道︰“不錯,鄧明珠就是鄧翔的女兒。”
金逐流道︰“我和鄧老鏢頭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算不得是老朋友。不過他為人正直、卻也是我一向欽佩的。”
金碧漪道︰“說起這位鄧姑娘,有一件事情,不知爹爹知不知道?”
金逐流道︰“什麼事情?”金碧漪道︰“鄧老鏢頭曾經有意將女兒許配給江師兄。”
金逐流道︰“你的葉師伯已經告訴我了。听說鄧老鏢頭是因少林寺叛徒吉鴻劫鏢,上雲曾經助他一臂之力,是以他有這個念頭的。不過他托你的葉師伯做媒,卻給你的葉師伯婉拒了。”
金碧漪道︰“這位鄧姑娘才貌雙全,剛才你也見過的。不知葉師伯何以不肯成人之媒?”
金逐流當然懂得女兒的用意,心中暗笑︰“你這是明知故問。”當下笑道︰“上雲雖然是我的弟子,他的婚姻大事,我也不能替他作主。我的想法和老一輩不同,即使是我的兒女,我也不會勉強他們。”金碧漪听了父親這番說話,不啻吞下了一顆定心丸,登時眉開眼笑。
孟華正想把在拉薩踫見江上雲和金碧峰的事情告訴金逐流父女,不知不覺已回到那座別墅了。
金逐流忽地“咦”了一聲,說道︰“盂賢佷,屋子里除了令尊之外,還有別人嗎?”孟華說道︰“沒有。”金逐流道︰“令尊似乎是在和一個高手比武!”此時孟華亦已隱隱听得有金鐵交鳴之聲了。
孟華吃了一驚,恐防父親久病初愈,不是那人對手,連忙加快腳步。金逐流笑道︰“你不用著慌,令尊是使快刀的,我听得出來,他現在還是稍佔上風。那個高手對他似乎並無惡意,你听,一二三四五六七,他已經使了七招了,並無一招殺著。”金逐流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他的判斷孟華自是相信得過,稍稍放下了心。
孟華踏入後園,只見父親果然是在和一個陌生人比武。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有個少女在旁觀戰,這個少女正是鄧明珠。金碧漪又驚又喜,說道︰“鄧姐姐,你沒有走!”
那人是用劍的,刀來劍往,雖然並非性命相搏,斗得也是甚為劇烈。兩個人都是聚精會神,拆解對方的招數,金家父女和孟華走了進來,他們竟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金逐流噓了一聲,示意女兒不要說話。孟華看他神情,好像和那個人也是相識的。
孟元超快刀進擊,刀光閃閃,已是把那人的身形籠罩在刀光之下。那人忽地使出連環三招。第一招分花拂柳,第二招馮夷擊鼓,第三招白虹貫日。匯足金逐流對孟華曾使過的招數,孟華得了他的指點,方能化解的。
孟元超一口氣劈出七刀,和孟華的化解方法一樣,但卻多攻了兩刀。不但阻遏了對方攻勢,而且把先手反撈回來。金逐流贊道︰“妙啊!”孟華看得心曠神怡,想道︰
“武學之道,果然是無窮無盡,原來這幾招刀法還可以這樣變化的。”又想︰“奇怪!這人的劍法怎的和金大俠的劍法頗為相似,這三招尤其是一般無異。”
那人已是被逼得稍處下風,突然劍法一變,變得越來越慢。劍尖上就好像挽著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迂緩非常,似乎甚為吃力。但說也奇怪,孟元超的快刀竟然攻不進他的防御***。金逐流對孟華低聲說道︰“這是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用于防御,無懈可擊。”即使對方比自己強得多,也可以能保不敗。這劍法的要詣是拙中巧,慢中快。你要留心瞧了。”
孟華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這人用的是天山劍法,怪不得與金大俠的劍法大同小異。”原來金世遺的劍法博采各家之長,但劍法的基礎卻是源出天山劍法。當年天山派的老掌門唐曉瀾曾經與他數次切磋,幫他開創一派,自成一家的。金世遺的劍法傳與徒弟江海天和金逐流,他們兄弟切磋,又增添了許多變化。
孟華聚精會神地看父親與那人刀劍爭雄,但見那人的劍法越來越慢,父親的刀法則是越展越快,但仍然不能攻破那人的防御,那人也似沒法反擊。像這樣頂尖兒的高手搏斗,實是難得一見。孟華看得如醉如痴,得益自是不少。不知不覺,孟元超和那人已經過了三百招了。
孟中瞿然一省,暗自想道︰“爹爹久病初愈,再戰下去,只怕太耗精神,于身體可是不利。”
心念方動,忽見刀劍相交,似乎黏著了一般,大家都不能把兵刃抽回,孟華吃了一驚,心道︰“不好,這不是變成了斗內力麼?”
就在此際,只見金逐流突然走上前去,中指輕輕一彈,“錚”的一聲,刀劍分開,各退三步。孟元超納刀入鞘,那人也收了長劍。
那人說道︰“好功夫,閣下想必是金大俠了!”孟華听得此言倒是不覺一怔,他本以為金逐流是認識此人的。
金碧漪和鄧明珠站在一起觀戰,想必是金碧漪正在向鄧明珠打听此人,孟華剛才聚精會神地看比武,此時方始听得鄧明珠的回答︰“他是我的師叔。”
孟華想了起來,鄧明珠是曾和他說過要到天山請她的師叔的。她的這位師叔比她父親年輕得多,在原來的師父去世之後,就到天山學藝投師的。孟華暗白好笑︰“我真糊涂,這人用的是天山劍法,找早該想到他是誰的。”
只听得金逐流說道︰“不敢當,閣下想必是天山四大弟子中的丁大俠吧。”
那人說道︰“大俠兩字,我更擔當不起。不錯,我是天山派的弟子丁兆鳴。金大俠,你是我的長輩,請許我代家師向你問好。”
原來了兆鳴乃是天山派名宿鐘展的弟子。鐘展是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大的師弟。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是和丁兆鳴的師祖天山派老掌門唐曉瀾平輩論交的。故此他們的年紀雖然差不多,但在丁兆鳴來說,卻要尊他為長輩了。
唐經天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白健城,一個名叫甘維武,鐘展也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石天行,另一個就是丁兆鳴。這四人合稱天山四大弟子,丁兆鳴位居天山四大弟子之未。其他三人金逐流都曾見過,是以一見丁兆鳴能使出天山劍法中最深奧的大須彌劍式,就猜中他是誰了。
金逐流道︰“武林中是各自論文,丁兄請莫這樣客氣。丁兄!你是特地來探訪孟大哥的吧?”
丁兆鳴道︰“正是。我見孟大俠正在練武,一時技癢,未曾說明來歷,便向他討教。當真是無禮之極,請孟大俠莫要見怪。”
孟元超哈哈笑道︰“文人以文會友,咱們武夫,不以武會友拿什麼會友?丁兄的天山劍法令我大開眼界,得益不少,我還應該多謝了兄呢。”
丁兆鳴道︰“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孟大俠的快刀天下第一,當真名不虛傳,我才是得益不少呢。孟大俠,要不是你病體初愈,只怕我的大須彌劍式也未必抵擋得住你的快刀。”金逐流笑道︰“大家不必客氣,讓我代主人邀請,大家都進去談吧。”
孟元超道︰“丁兄何以知道小弟的住址,又知道我是新近得了一場大病呢?”
丁兆鳴道︰“三天前,我踫著你的一位朋友。”
孟元超驀地想起一人,說道︰“你踫上的這位朋友可是快活張麼?”丁兆鳴道︰“不錯,正是這位天下第一神偷。二十年的,他曾經和他的師父到過天山,那時我剛剛投入天山門下。他的記性真好,還認得我。”
孟華好奇心起,問道︰“快活張的師父是誰?”
孟元超道︰“你叫金伯伯說給你听,他對上一輩武林人物的故事,最為熟悉。”
金逐流道︰“三四十年之前有個橫行天下的大魔頭,名叫孟神通,你知道嗎?”
孟華說道︰“知道。我和師父以前居住的石林,就是孟神通的徒孫陽繼孟曾住過的。”
孟元超道︰“這孩子有三個師父,前兩位師父是點蒼派的卜大雕和段仇世,卜天雕不幸已去世了。最後一位師父是崆峒派的丹丘生。”
金逐流道︰“听說丹丘生有點麻煩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錯,他不知何故得罪了本派長老,早在十年之前,就被崆峒派掌門逐出門牆。後來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洞冥子和陽繼孟聯手對付他,雙方仇怨越給越深。這件事只怕要請你出頭才能化解。”
金逐流道︰“我倒有意做這個魯仲連,就不知崆峒派的掌門賣不賣我這個帳。待有了機會,往後再說吧。”當下回到原來的話題,繼續說道︰‘孟神通有個徒弟名叫姬曉風,姬曉風是帶藝投師的,早在拜孟神通為師之前,已經是天下第一神偷了。”
孟華恍然大悟,說道︰“敢情姬曉風就是快活張的師父?”金逐流笑道︰“正是。你可意想不到吧?”孟華甚為詫異,說道︰“當真意想不到。”
金逐流道︰“姬曉鳳雖然足孟神通的徒弟,行事卻和師父不同。在孟神通未死之前,他已最改邪歸正了。”
丁兆鳴接下去說道︰“姬曉風和我們天山派可說是不打不相識,到了晚年,他已經是變成了我的師伯和師父的好朋友了。是以他的徒弟快活張也曾數度到過天山。”
“三天前我在路上踫上快活張,快活張說起孟大俠,他知道我會路過此地,是以叫我替他來探望孟大俠。我在天山的時候,有位朋友也曾和我提起孟大俠的。”
孟元超道︰“你說的這位朋友敢情是繆長風?”
丁兆鳴道︰“不錯。十年前他來到天山,就在天山住下來了。”
孟元超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你瞧我多糊涂,客人來了也不懂得款待,華兒,你……”
話未說完,金碧漪已是噗嗤一笑,說道︰“伯伯,這不是你的糊涂,是我的糊涂。現在是時該吃晚飯了,我去替你弄飯招待客人吧!”
孟元超笑道︰“你的爹爹來了,你服待我這許多天,今天應該把你也算是客人。讓華兒去弄飯吧。”
金碧漪笑道︰“他會弄飯?你們吃了不皺眉頭我也會皺眉頭。他幫忙我去燒火還差不多。伯伯我還沒有告訴你呢,我獵得一只山雞兩只野兔,今晚的晚餐,包管不錯。”
孟華道︰“好,你做大廚師,我幫你燒火。”
孟元超搖了搖頭,說道︰“這孩子真是一點也不懂得客氣。”金逐流笑道︰“讓他們小兩口子去吧。”
“小兩口子”這四個字出自金逐流的口中,孟華和金碧漪听了,心里不覺都是甜絲絲的,樂得幾乎要從心底笑出來。
鄧明珠本來想去幫忙他們的,見他們這副神情,心中暗自好笑︰“我也真是糊涂了,人家小兩口子別後重逢,要你插在中間多麼沒趣?”
孟華好不容易才等到和金碧漪單獨相處的機會,進了廚房便即問道︰“漪妹,你的爹爹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金碧漪道︰“不告訴你。”
孟華道︰“你不說我也猜得著。”
金碧漪道︰“好,你有這樣聰明,那你就猜猜看。”
孟華笑道了︰“我雖然笨,但這也沒有什麼難猜。你爹爹這樣好,還有不答應你的麼?”
金碧漪道︰“答應什麼?”
孟華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當然是咱們的事情啊!想必一切都如你我所願了。”
金碧漪道︰“你別想得太美,爹爹要我和你分手呢。”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我不相信,你騙我!”
金碧漪一本正經地說道︰“誰騙你,爹爹明天就要帶我回去。”
孟華道︰“真的?他當真還是要迫你嫁給江上雲?”
金碧漪噗嗤一笑,說道︰“瞧你氣成這個樣了,我還沒說完呢。爹爹要我回去,是真的,誰說他迫我嫁給別人呀?”
孟華松了口氣;說道︰“那為什麼他要你回去?”好像仍然是有點不放心似的。
金碧漪看他一眼,輕輕說道︰“我又未曾是你孟家的人,怎能老是跟著你?”孟華怔了一怔,笑起來道︰“對,我真糊涂,可沒想到這層!咱們雖說是行事光明,但人言可畏,到底也還是要避嫌疑的。”
金碧漪道︰“我倒不是害怕別人閑話,但我這次私自離家,急壞了媽,也是有點不對。媽盼著我回去呢!”接著低聲說道︰“起初我本來不肯回去的,後來爹爹他、他答應了……我才肯回去。”
孟華道︰“他答應了什麼?”金碧漪嘖道︰“你裝蒜,我不理你。”孟華情知好事已諧,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
金碧漪道︰“你在拉薩的事情還沒有告訴我呢。”
孟華說道︰“我正要想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在拉薩踫上你的哥哥和師兄。”
金碧漪听罷他所述的遭遇,忽地說道︰“可惜那位鄧姑娘要趕著回去。”
孟華說道︰“你是希望她能夠與你的師兄相會?”
金碧漪道︰“鄧姑娘才貌雙全,性情又好,不像我是個野丫頭。要是江師兄和她相處久了,定會發現她的好處。”
孟華笑道︰“你和她剛相識,怎麼知道她的性情?”
金碧漪道︰“你知道我是怎麼和她相識的嗎?”
孟華說道︰“她說她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識。”
金碧漪道︰“她當然不認識我,但我看見她的那匹白馬,卻已猜到是她了。她把坐騎放在松林里吃草,我假裝要搶她的坐騎,試試她的本領。果然一試就試出她使的是鄧家的刀法。”
孟華說道︰“那你只是試出她的本領,並沒有試出她的性情啊。”
金碧漪道︰“我剛剛告訴她我是誰,就瞧見爹爹在山坳那邊出現。我不知爹爹會對我那樣好的,當時嚇得慌了,連忙請她代我遮瞞,便即溜走。我試她的本領,她本似乎是神情不滿的,我以為她不會幫我的忙。但結果她不但替我遮瞞,還指點你來找我。要是換了個脾氣壞的姑娘,她肯這樣做嗎?”
孟華笑道︰“這次卻是你糊涂了。”
金碧漪道︰“我怎樣糊涂了?”
孟華說道︰“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你可曾想到,她幫咱們的忙,恐怕也有她的目的呢?”
金碧漪道︰“有何目的?”
孟華笑道︰“當時她也許已經知道追你的人是你的爹爹,也許還未知道。不過無論如何,她也是恐怕你落在那人的手中,你和我的姻緣就可能被人拆散了。她指點我去救你,那是希望咱們的婚事不至于好事多磨啊!”
金碧漪道︰“那不很好麼?”
孟華說道︰“我並沒有說她不好。不過,她這樣做,固然是幫了咱們的忙,對她自己,也會有好處的。”
金碧漪忽地又是嗤嗤一笑,說道︰“你想到的我也早已想到了,不過我沒說出來罷了。”孟華說道︰“你說出來听听,看咱們的想法是否相同?”
金碧漪道︰“她是恐怕我嫁不成你,她也就嫁不成我的江師兄啊!”說至此處,不覺粉臉通紅。
孟華笑道︰“不錯,依我看來。她雖然因為提親之事未遂,對你的江師兄不無惱恨。但這件事並非江師兄親口拒絕,那就未曾絕望。是以她雖然表面要維持少女的自尊,那次在昭化見到了你的江師兄,她故意不理不睬。其實心里還是喜歡你的江師兄的。”
金碧漪笑道︰“我以為你是個老實的人,原來你也有這樣彎彎曲曲的心思!”
孟華說道︰“你不希望她是這樣的心思麼?”
金碧漪道︰“我當然希望她能夠變成我的師嫂,但即使不成,你也不必擔心我會被人搶去。”說至此處,臉紅直透耳根。孟華笑道︰“你現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的爹爹也都已答應啦!”
金碧漪道︰“要是爹爹不答應呢?”孟華說道︰“那我也毫不擔憂,因為我知道你的心是向著我的。”
金碧漪佯嘖說道︰“誰向著你了?別瞎三道四啦,還不趕快幫忙我生火。”
晚飯時候,孟華把在拉薩踫見江上雲和金碧峰之事告訴金逐流知道。金逐流想了一想,說道︰“好,漪兒明天你和丁大俠、鄧姑娘結伴先走,在柴達木你冷伯伯那兒等我。我到拉薩去走一趟,要是他們尚未脫險的話,我也可以帶他們出來。”
孟元超說道︰“我正在愁自己不能前往拉薩,有金兄前往,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有件事情,我還要請金兄幫忙呢。”要知金逐流身懷絕世武功,與弄贊法師亦有交情,拉薩雖然這兩日風聲正緊,料他也可以來去自如。
金逐流道︰“老兄弟,還講什麼客氣,請說吧!”
孟元超道︰“有位藏人好朋友幫了我的大忙,這位朋友也正是我現在居停主人,他在拉薩可能踫到一點困難。”當下將老吉里父子被困在拉薩城中尚未能脫險的事情說給金逐流知道。
金逐流道︰“好,你把他在拉薩的住址告訴我,我去打听他的消息。找到他們父子,我帶他們出來。”
說罷這件事情,他們談的可就是有關義軍或者武林豪杰的事情了。孟華听得津津有味,遺憾的只是沒有听到他們談及自己的事情。但孟華雖然有點失望,卻也並不感到意外。他想︰“我何必這樣著急知道?有新相識的客人在座,爹爹自是不方便就談我和漪妹的婚事。”
第二天一早,金逐流父女便即分道揚鑣,金逐流獨自前往拉薩,金碧漪則與丁兆鳴,鄧明珠同行。在這別墅里留下的就只有孟元超父子了。
送客回來,孟元超對孟華笑道︰“華兒,你是不是很喜歡金姑娘,為什麼不把你的心事告訴我。”
孟華面上一陣熱,說道︰“我怕高攀不起。”
孟元超道︰“你們的事情,金大俠已經和我說了。”
孟華連忙問道︰“他怎麼說?”孟元超笑道︰“他也很喜歡你,還曾和我大大夸獎了你一頓呢。不過他希望過兩年再談你們的婚事。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我想你們的年紀都還小,太早成家,反而不好,過兩年也並不遲。”
孟元超不知道其中原因的,孟華卻是知道的。心里想道︰“在我認識碧漪之前,江金兩家曾經有過意思結為親家的。金大俠將女兒許配給我,事前也要求得師兄的諒解,那也是情理之常。”
孟元超道︰“你和碧漪雖未定名份,這頭親事料想也不會變卦的了。你可以安心下來,把兒女私情暫且拋開一邊。有件正經的大事,我還要你幫忙我去做呢。”
孟華說道︰“請爹爹吩咐。”
孟元超道︰“尉遲炯前往回疆替義軍辦事,此事你是知道的了?”
孟華說道︰“在柴達木之時,宋叔叔已經告訴我了。”
孟元超道︰“丁兆鳴從天山來,對回疆的情形相當熟悉。據他說回疆十三個部落雖然聯合抗清,但其中兩個酋長卻是看風駛帆,暗地里和清廷駐派迪化將軍府的人也有往來。”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尉遲大俠知道這種情形嗎?”
孟元超道︰“尉遲炯是三個月前從關東來的,我們在柴達木的人都還未知道,他恐怕是更不會知道了。”
孟華說道︰“那豈不是很危險?萬一那兩個酋長被清廷收買,尉遲大俠多好武功,也是暗箭難防。”
孟元超道︰“是呀,所以我才要你替我去走一趟。我在這里多待兩天,希望等到金大俠和吉里父子回來,我也要赴回柴達木復前了。”
孟華說遁︰“我們在這里耽擱了將近一個月,還來得及嗎?”
孟元超道︰“那兩個部落是回疆最西的部落,已經是在天山腳下的了。尉遲炯先要和十一個部落聯絡,每到一處,總得留個三五天。我想你是可能趕得上的。”
孟華說道︰“好,那我馬上動身。”
孟元超道︰“也不用這樣著急,我還有一件事情。”
孟華說道︰“是,請爹爹吩咐。”
孟元超好像有甚為難的神氣,沉吟一會,方始說道︰“我想你在見到尉遲叔叔之後,再到天山去走一趟。”
孟華說道︰“爹爹可是要我去替你拜訪天山派掌門人唐大俠麼?”
孟元超說道︰“唐掌門你當然是要謁見的,不過……”說至此處,頓了一頓,似乎是經過了考慮,終于決心說了出來︰“這件事情,我想我也應該告訴你了。你還有一個弟弟,你知道麼?”
孟華說道︰“孩兒知道。”
孟元超本以為是兒子會詫異的,不料反而是他自己詫異了。說道︰“哦,你已經知道了?”
孟華說道︰“我在小金川曾經見過繆長風。”
孟元超道︰“是他告訴你的?”
孟華說道︰“不是,那時他還未知道我是誰呢。他給媽媽掃墓,恰巧那天我也是剛剛找到媽媽的墳墓,我躲在墳後,听到他在墓前對媽媽在天之靈的稟告。”
孟元超黯然說道︰“我在離開小金川之後,還沒有給你媽媽上過墳,想不到繆長風倒先去了。”
“這位繆叔叔是我和你媽最好的朋友。”孟元超繼續說道︰“你媽在小金川遇難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邊。你媽把你的弟弟托孤給繆叔叔。我和他一別十年有多,沒見過面。但我知道他是古道熱腸,死生一諾,忠于所托,把你的弟弟視如己出,不但將他撫養成人,還替他選擇名師,務求你的弟弟能夠成材。”說至此處,忽地問道︰“你的繆叔叔在你媽媽墳前稟告,說的就是此事吧?”
孟華道︰“不錯。不過沒有爹爹說的仔細。”
孟元超道︰“你和他相認沒有?”孟華低下頭道︰“沒有。我不識好歹,還和他打了一架。”
孟元超心里明白,說道︰“這也怪不得你,當時你還未知道自己的身世。繆叔叔大概也還未知道你是誰吧?”
“不錯。當時他還誤會我是清廷的鷹爪呢。”
孟元超笑道︰“繆長風的武功比我還要高強,那你怎麼打得過他?”
孟華說道︰“我也不知什麼緣故,那次是他手下留情,本來他可0以取我性命的,他卻放過了我。還指點了我上乘劍法的要訣是重拙大三字呢。”
孟元超道︰“好,那麼這次你上天山去見到了繆叔叔。可以再向他請益。”
孟華說道︰“爹爹可是要我去接弟弟回來?”
孟元超道︰“你的這個弟弟雖然不是姓孟,也是你一母所生的同胞,我對他也是和對你一樣,深以未能盡為人之父的職責而慚愧的。不過是否現在就接他回來,那還要看你繆叔叔和天山派掌門的意見。”
“本來以你繆叔叔的武功,足以做你弟弟的師父有余。”孟元超繼續說道︰“但他希望你的弟弟得到最好的名師,為他求得天山派掌門唐經天收為關門弟子。昨天我听得丁兆鳴說,唐大俠對你弟弟十分愛護,他現在不過十二三歲,天山派的基本武功已經練得很不錯了。”
孟華說道︰“爹爹放心,要是得到繆叔叔和唐掌門允許,我一定把弟弟接回來。否則,我也會把弟弟的近況回來向你稟告的。”
孟華許下諾言,父子便分手了。一個全新的旅程正在等待著他。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半個月後,孟華已是馳聘于回疆的草原之上,贊嘆于塞外的風光了。
塞外風光,遠殊關內。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像是一個有神奇醫術的大夫,不管你心底有多少愁煩。在大草原的懷抱之中,極目遙天,登時就令得你心閥開闊,愁郁冰消。
由于天氣干燥,水分稀薄的緣故,草原上的天空經常是澄碧無雲,非常明朗。夜間星光,特別輝煌燦爛,是以草原上的旅人,晚上也可以赴路。白天更不用說了,看遠方的物體,都是如同近在目前。所以有“望山跑死馬”的俗語,意思是說,你分明看見有一座山已經是在迎面“不遠”之地了,可是你策馬奔去,馬跑得累死了都還未必到呢。
孟華的坐騎是從吉里牧場挑選出來的駿馬,雖然比不上他借給快活張的那匹原來的坐騎,每天也可以跑個二三百里。但在這大草原上跑了兩天,還是望不盡頭。幸而他的干糧和食水都準備得相當充足,這才不至被困草原。
可是到了第三天,人雖未倦,馬以累了。孟華只好策馬緩行,樂得忙里偷閑,得覽草原景色。
行行重行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前面一座小的山腰下,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從山腰到山腳,全布著蒼綠的杉樹和柏樹,有些樹木一直插到湖單。此時正是暮春時書,山頂上雖然籠罩著厚雪,俗湖里卻有層冰已開始解凍了。在湖水凍結的地方,遠遠望去,宛如湖面凝作一片白玉,被日光映照得格外晶瑩。已解凍的地方則是碧波如鏡,水中呈現雪峰綠林的倒影,隱波蕩漾。
孟華精神頓振,心里想道︰“我正在愁找不到水源,這可好了。嗯,這個地方,可也真像俗外桃源。”要知他剩余的食水,雖然還夠他數日之用,但卻不夠馬喝。發現這個小湖,那是可以給馬喝個飽了。
忽听得聲音燎亮,一個少女已是先他出現湖邊。這個少女是從樹林出來的,手里挽著一個皮袋,這種皮袋是回人盛水用的。看樣子,她好像是要到湖中取水。
只見這少女蛾眉淡掃,膚如白玉,臉若涂脂,櫻桃小口,腮凝新荔,修眉俊眼,顧盼神飛。清麗絕俗,端的是個人間罕見的美人兒。孟華雖然心無邪念,但欣賞美色乃是出于本能,這霎那間也是不禁看得呆了。
那少女似乎發覺孟華在注視她,嫣然一笑。笑聲未了,忽地啊呀”一聲變為尖叫。原來是一頭大黑熊悄悄的從灌木叢中走出來,突然間就撲到她的面前。
孟華這一驚非同小可,雖然他是快馬疾馳,但距離還在百步開外,哪里還趕得及救她?
“神龍掉尾!”百忙中腦海靈光一閃,孟華不假思索,手中的長劍化作一道銀虹!
這招“神龍掉尾”正是孟家刀法的絕招,必須有深厚的內力和精奇的手法配合方能奏效,幸虧孟華新近才跟父親學會,正好派上用場。孟華長劍出手,人也如箭離弦,從馬背上“射”出去。少女卻是驚得呆了。
那頭大黑熊皮粗肉厚,長劍又是從百步以外擲來,雖然插中它的心窩,一時之間,卻還未死。蹌蹌踉踉地退了兩步,又復人立而起,迎上孟華,似乎想要和仇人同歸于盡的樣子,喉嚨里發出郁悶的喉聲,張大口就咬。”
孟華喝道︰“畜牲,還敢逞凶!”手起掌落,把黑熊的天靈蓋劈得開了花,黑熊倒地,這才真的死。
孟華拔出寶劍,抹干血漬,插劍歸鞘,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好險!”回頭看那少女。
那少女睜大眼楮看著孟華,似乎還不敢相信黑熊已經給他打死的事,神情猶有余悸。
“姑娘,你受驚了!”孟華微笑說道。話出了口,方才想起,少女乃是回人,不知听不听得懂他的說話。
少女說道︰“你是很遠很遠地方來的漢人吧?”聲如出谷黃鶯,出乎孟華意料之外,這少女不但會說漢話,而且說得很好听。
孟華說道︰“不錯,我是從很遠地方來的。只是在大草原上已經走了三天。”
少女說道︰“那你一定希望遇上人家的了。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家就在山的那邊,你願意做我的客人麼?對啦,你叫什麼名字?我還沒有請教呢。”
孟華說了自己的姓名,心里卻是有點躊躇,要不要接受這少女的邀請。”
那少女道︰“我名叫羅曼娜。孟大哥,你今天來得正巧,希望你肯答應做我的客人。”孟華道︰“什麼正巧?”羅曼娜道︰“今天是我們的開齋節,今晚有個‘刁羊’大會,很熱鬧的。歡迎你來參加。”
“刁羊”是哈薩克人所特有的一種游戲,比賽開始,青年男子在草原上騎馬馳騁,互相爭奪一只已宰殺的羊,誰能分攫一小塊羊肉的也視為勝利。這是表現游牧民族雄風的體育游戲。
會以“刁羊”為名,游戲則並非只是“刁羊”之一種,經常還有歌舞、跑馬、摔角等等。但其中最引人的一種游戲則是“姑娘追”,這是少男少女追逐求愛的一種游戲。也是哈薩克一種傳統風俗。
這種追逐求愛的風俗,十分健康有趣,每當節日或別的盛會,在表演“刁羊”或其他傳統的騎射競技時,往往也表演這種充滿牧歌情調的男女追逐求愛的方風游戲。他們男女雙方騎馬追逐,男先追女,快追上時,女的揚鞭作抗擊狀,男的則縱馬急馳。要是那個女的喜歡對方的話,就反過來追那個男子,直至女的趕上以鞭擊男,游戲即宣告結束。這對男女也就等于是向族人公開表白他們是情侶了。不過,假如男的不喜歡女的話,也可以不讓她追上。
入境問俗,孟華也知道哈薩克人有這種風欖,不過知而不詳,知道有“刁羊”而不知道有“姑娘追”,孟華說道︰“啊,原來你們是哈薩克族。”新疆有許多少數民族,哈薩克人是最為勇善的一個民族。羅曼娜道︰“哈薩克族也有許多部落,我們這個部落叫瓦納,我的爹爹瓦納是這個大部落中一個小部落的族長。人數不多,不過今晚會有其他部落的人趁熱鬧的。”接著說道︰“我們一族最敬重的是勇士,你所殺的這頭大黑熊,我們族中最強壯的小伙子也得合二人之力才能對付得了它。你要是肯做我的客人,不但是我個人的光彩,也是我們瓦族的光彩。”
孟華無意出這風頭,不過听說她是屬于“瓦納”這一部落的,卻是不禁心中一動,因為“瓦納”已是尉遲炯所要聯絡的回疆十三個部落之一。
“能夠做你的客人,這是我的光榮。”孟華說道︰“不過,在我做你的客人之前,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羅曼娜道︰“你要打听什麼?”
孟華道︰“最近有沒有漢人到過你們這兒?”
羅曼娜道︰“有的。是一個和你的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人。”孟華大為失望,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當然不會是尉遲炯了。
羅曼娜本來想告訴他一些有關這個少年人的事情的,見他似乎是不感興趣,便道︰“你要打听的是什麼人?”孟華說道︰“是一個相貌威武的虯髯漢子,比我的年紀大得多,說有四十多歲以上了。”
羅曼娜心中一動,說道︰“這人的本領是不是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的。”
孟華說道︰“比我大得多,他的快刀天下第一。”
羅曼娜道︰“啊,他使得一手快刀,那就對了。不過,你說得可是有點不對,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孟華大喜道︰“你已見過這個人了?”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見過,我爹爹見過。”孟華連忙問道︰“你爹在哪里見著這個人的?”
羅曼娜道︰“在酋長那兒,離這里大約一百多里的地方。”孟華說道︰“什麼時候?”羅曼娜道︰“剛好是半個月前。”
孟華暗自思量︰“瓦納是尉遲炯此行——聯絡的第一個部落,那兩個須要提防的酋長在他行程最後的兩個部落,中間還有十個部落他要去的。每處最少得逗留三兩天,他是半個月前經過這里,那麼我倒是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追得上他了。”但還恐怕那人未必就是尉遲炯,于是又問道︰“你的爹爹怎麼知道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羅曼娜道︰“他自己說的。”
按著羅曼娜告訴孟華一個故事︰“九納西長忠個很嚴厲的人,他定下一條法例,偷羊的賊人要斬一根手指,偷巧的賊人要斫掉一只手。
“那人是瓦納奠長的貴客,瓦納也知道他的刀法非常好,那天請他抖露一點,讓大家開開眼界。那人說道︰‘听說你捉到了三個馬賊,要斫掉他們的手,有這事麼?’酋長說道︰‘有的,我們準備明天行刑。’那人說道︰‘好,你把這三個馬賊喚來,我借用他們表演我的刀法。’首長知道有把戲可看,很是高興,立即照辦。”
孟華吃了一驚,道︰“怎麼拿人來表演刀法?”
羅曼娜道︰“他把三個隻果放在那三個馬賊的頭上,對酋長道︰‘我要在百步之外用飛刀剖開他們頭上的隻果。不過我也沒有把握不會失手,要是誤殺了人,你可莫怪。’酋長說道︰‘致本來要斫掉他們的一條手臂的,你要是誤殺了他們,就當作是給他們加重刑罰。我怎會怪你?’那人跟著就說︰‘有加刑也當有減刑,要是我能夠把他們頭上的隻果剖開,沒傷著他們的話,我請你將他們放了。’酋長想看‘把戲’當然一口就應承。”
說至此處,孟華已是恍然大悟,笑說道︰“我明白了,他是用這個法子替那三個馬賊求情。本來嘛,偷一匹馬就要斫掉一只手,這刑罰也未免太過殘忍一些。”
羅曼娜道︰“我也是這樣想,但這是我們部落相沿的規矩,以往都沒有人敢對西長提出要修改的。不過,听說經過了這一件事之後,酋長卻肯听從那人的勸告,準備在今年的族中長老之會中提出修改了。”
跟著羅曼娜繼續說那故事︰“那人一抖手,在同一時候,發出三柄飛刀,果然每一個隻果都是不偏不倚的恰好當中剖開,沒有傷著那三個馬賊的毫發!
“這還不算,隨後他又用佩刀表演刀法,叫六個人同時將六個隻果拋起,旁人但見刀光一閃,六個隻果也都是不偏不倚恰好給他當中剖開,落下地來!”
孟華贊道︰“真是神乎其技!”心想,我或者也能勉強做到,不過說不定會有一兩個隻果可能會剖歪一些了。
羅曼娜忽地問道︰“你為什麼對這個漢人打听得這樣仔細?”
孟華說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
羅曼娜想了起來,說道︰“這人表演之後,酋長稱贊他的刀法蓋世無雙,他說,不,我的刀法最多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一的快刀高手是我一個姓孟的朋友,孟大哥,敢情他的這位朋友就是你的爹爹?”
孟華說道︰“這人是名震江湖的關東大俠尉遲炯,他自認第二,我想這只是出于他的謙虛。至于他說的那位朋友是誰,我可不知道了。”
羅曼娜道︰“我爹爹見過他,想要多知道一些的話,你去問我的爹爹吧。”
孟華道︰“好,那就讓我作不速之客,參加你們的盛會吧。”羅曼娜見他答應,歡喜得又唱起歌來。
銀鈴似的歌聲,好像把孟華帶回江南的春天,草原上也似乎出現了。“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春景了。孟華雖然不懂歌詞,也感染到它的歡樂氣息。
一曲告終,孟華笑道︰“唱得真好,可惜我听不懂。”
羅曼娜笑道︰“啊,我忘記了你是新來的漢人了,我試試用漢語唱給你听。”
她又曼聲唱了起來︰
“玫瑰花開像雲霞,
果子比碗還要大,
哎啦……
客人呀,你的口兒干了吧?
請下你的馬,這里有甜甜的哈密瓜。”
羅曼娜道︰“這是我們歡迎遠方客人的一支歌。我們哈薩克人最喜歡兩件事情,第一是唱歌,第二就是喜歡有客人來到。”
孟華說道︰“你們這個地方真好,你們的人更好。”
羅曼娜笑得更甜,說道︰“你喜歡我們這個地方嗎?你吃過哈密瓜嗎?”
孟華說道︰“在西藏的時候,我已經吃過了。真是又香又甜,什麼瓜果都比不上。不過哈密瓜的香甜,也還比不上你們招待客人的盛情令人甜到心里。”
羅曼娜嫣然一笑,說道︰啊阿,你真會說話。但你還沒有吃到新鮮的哈密瓜呢,運到西藏的哈密瓜,最少也隔個十天八天了。新鮮的哈蜜瓜帶有美酒的氣味,更香更甜,你吃了包你更會贊好。嗯,孟大哥,你別瞧我們回疆除了草原就是沙漠,草原和沙漠上也有許多許多美好的東西的。”
孟華把黑熊縛在馬背,牽著坐騎,邊走邊說︰“有這麼大的草原,好東西當然不會少了。你說給我听听好嗎?”
羅曼娜道︰“孟大哥,你上哪兒?”
孟華道︰“我想到天山去。”
羅曼娜道︰“啊,去那麼遠的地方。那麼你將踏遍我們的回疆了。你將會都看得見的,我們有︰像孔雀翎一樣翠藍的孔雀河,河邊兩學家家戶戶的梨園里壓彎了樹枝的梨子;甜得像馬奶一樣的吐魯番葡萄,阿克甦、喀什的桃和杏,還有你吃過的哈密瓜。我們還有阿爾泰山在陽光閃耀下的金子;有昆侖山流下的玉河,在岩石上就瓖著石榴一樣紅和百合花一樣白的寶石,使流水都變得斑爛
孟華听得悠然神往,贊道︰“你們回疆真是個好地方。咦,你怎麼啦?為什麼不說下去?原來羅曼娜口講指劃,本來一直是說得神來飛揚卻不知怎的,說至此處,忽地停了下來,嘆了口氣。
羅曼娜道︰“我怕這些好東西會給你們的皇帝搶去,听說他要調兵遣將,來打我們呢。”
孟華說道︰“現今坐在北京紫禁城的那個皇帝並不是我們漢人的皇帝,他是滿洲韃子,搶了我們漢人的地方的,和你們回人一樣,我們漢人也是痛恨他們的。那個半月之前來過你們這里的‘關東大俠’尉遲炯,他就是漢人中一個反抗韃子皇帝的英雄,像他們的漢人不知還有多少。”
羅曼娜道︰“你也是其中一個吧?”
孟華說道︰“我是漢人反清義軍中的一個小卒。”
羅曼娜喜道︰“那我更應當歡迎你了。啊,剛才那支歌我只唱了一段,還沒有唱完呢。”她正要再唱,忽听得有人叫道︰“羅曼娜,羅曼娜你在哪里?”
羅曼娜應道︰“我在這兒!”回頭說道︰“桑達兒來了,我以後再給你唱。桑達兒是我們族中的年輕勇士。”
桑達兒遠遠地叫道︰“有人在樹林里發現一頭大黑熊,我怕你還不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秦達兒說的也是漢語,不過沒有羅曼娜說得那麼好而已。
孟華說道︰“你們族人很多會說漢語的嗎?”
羅曼娜道︰“我們大多數人是懂得幾種語言的,我們還讀漢人寫的書呢。我以前就有過一個漢人師傅教我讀書。桑達兒這幾天正跟我學講漢語。”
說話之間,桑達兒已經來到他們跟前,看見那頭大黑熊,不覺吃了一驚,說道︰“這人是誰?”
羅曼娜笑道︰“這頭大黑熊就是這位漢人大哥打死的”給他們介紹之後,繼續說道︰“桑達兒,你不是希望得到一張熊皮做袍子嗎,孟大哥把這頭黑熊送給我,我送給你好不好?”
桑達兒冷冷說道︰“我要自己獵得的熊皮,多謝你的好意了,接著嘰哩咕嚕的和羅曼娜說了兩句話,說的可是他們本族的方言了。
孟華听不懂,但瞧他的神情,卻似乎甚不高興。原來桑達兒說的是︰“羅曼娜,為什麼你總是喜歡漢人?”
孟華說道︰“我是個外地人,請恕我不懂你們的風俗,要是你們的‘刁羊’之會不方便讓外人參加的話……”
羅曼娜道︰“沒這樣的事。剛剛相反,我們最高興能請得到遠方的客人。”說至此處,她半側身軀,不讓孟華看見她的神情,偷偷向桑達兒瞪了一眼,用本族的方言說︰“桑達兒,你怎麼啦,氣量變得如此狹窄?哈薩克人世代相傳都是喜客的,你要敗壞本族喜客的名聲麼!”
桑達兒滿面通紅,忙用漢語對孟華解釋道︰“孟大哥,你莫誤會我是不高興你,我是惱我自己,沒本領殺掉這頭黑熊。”他素性坦率,本來是從不說謊的,這次為了避免給羅曼娜責怪,給逼得說謊了。其實在他的心里,他是委實有點兒不大高興羅曼娜邀請孟華做她的客人的。
孟華說道︰“我不過適逢其會,踫上這頭黑熊,僥幸把它殺掉而已。要是你踫上了它,你一樣可以把它殺掉的。我知道你是這兒數一數二的勇士!”
桑達兒道︰“你怎麼知道︰“
孟華笑道︰“當然是羅曼娜告訴我的了。除了她,這里還有誰呢?”
桑達兒又是害羞,又是高興,紅著臉道︰“羅曼娜你太夸贊我了,我其實沒有你說得那麼好。”
羅曼娜心里好笑︰“其實把我的話夸張了的是這位漢人大哥。”難得桑達兒歡喜起來,她當然不會否認,于是大家高高興興地回去。
一個陌生的漢族少年,獨力殺了一頭凶惡的大黑熊,在這小小的部落之中,登時引起轟動。
不出羅曼娜意料,大家果然是把孟華當作英雄來歡迎他,還有好幾個少女騙了花環替他掛上,倒弄得孟華很是不好意思?
羅曼娜笑握︰“別打擾客人了,他還有事要和我爹爹商談呢。太陽就快落山,你們也該去籌備今晚的刁車大會了。”
幸虧有羅曼娜給他解圍,孟華方才能和瓦納的族長、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單獨談話。
羅海在他專用的帳篷里招待客人,問孟華道︰“你和尉遲炯大俠相識,你也是從柴達本來的嗎?”
孟華說道︰“半年前我在柴達木住過幾天,但這次卻是從拉薩來的。”
羅海說道!柴達木義軍首領……冷鐵樵和蕭志遠兩位英雄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他們好嗎?柴達木情形怎樣,清兵有沒有繼續來進犯?”
羅海知道有冷、蕭二人不足為奇,因為他見過尉遲炯。但是他稱冷、蕭二人為“義軍首領”,卻是足以表明他的態度,令得孟華為之大喜了。
“好。”孟華答道︰“柴達木也還平靜,不過這是風暴前夕的平靜。據已知道的消息,清軍正在準備大舉進犯,是以冷、蕭兩位頭領才特地托尉遲炯大俠前來回疆向你們求助。”
羅海說道︰“莫說求助的話,這是咱們彼此的相互幫忙。佔領你們漢人地方的滿洲皇帝,也是我們回人的世仇,早在六七十年之前,滿洲韃子就曾侵犯過我們的,在回疆奸淫擄掠,無所不為,還把我們回族的第一美人搶走,(按︰指乾隆年間,乾隆派大將軍兆惠征服新疆,擄走回族美女香妃之事。)老一輩的人提起來如今還恨得牙癢癢的。莫說尉遲炯大俠是我們回人的好朋友,曾幫過我們許多的忙,即使他是一個我們從不相識的人,只要他是柴達木派來的使者,我們也會和他簽訂盟約。”
孟華喜道︰“難得族長這樣明理。”
羅海說道︰“可惜我是在尉遲大俠臨走那天才見到他的,不過,他和我們瓦納族的‘格老’(回語,意即漢文之酋長)正是在那天簽盟的。承蒙他們看得起我,我也在盟約上簽了名。我。不能和尉遲大俠多聚些時是件憾事,孟老弟,你可以在我這里多住幾天嗎?”
孟華說道︰“晚輩想要早日追上尉遲大俠,恐怕明天就要走了。”羅海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今晚希望你參加我們的刁羊大會,盡情歡樂。”
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你們還有一個漢人,听說也是從柴達木來的,住在瓦納‘格老’管轄的那個地方,你知道嗎?”孟華好生詫異,說道︰“我在柴達木的時候,冷、蕭兩位首領並沒對我說過,不知是誰?”
羅海說道︰“我沒有見著此人。你知道我們的草原很大,他雖然住在那個地方,有時也會到別處走走。听說尉遲大俠也曾想找這人一見,並沒找著。由于第二天我就要趕回來了,也沒功夫去仔細打听啦。”
孟華想道︰“這人不知真的還是假的”正想再問,羅曼娜已是揭開帳篷進來。
羅海說道︰“是刁羊要開始了麼?”
羅曼娜道︰“小伙子正等著你去射出第一支箭呢。你們的話談完沒有?”
羅海說道︰“好,你叫桑達兒把我的鐵胎弓拿來,你也記得帶你的皮鞭。”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爹,我不許你取笑我。”揭開帳篷,先自跑出去。
孟華不懂她何以面紅,正自有點奇怪。忽听得羅海在他耳邊輕輕說道︰“要是你不喜歡的姑娘,你千萬別讓她的皮鞭打在你的身上。”
這晚正是農歷十五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圓。夜風掠過草原,草原上散播著花草的芳香,也散播著年輕人的歡樂。
一只烤熟的大肥羊掛在樹上,羅海在百步之外站定,張弓搭箭,唆的一箭射去,恰好射斷懸羊的繩子,那頭羊跌了下來,小伙子們紛紛騎馬向它跑去。
孟華這才懂得小伙子們要等待族長射出第一支箭的意思,原來這一支箭乃是給“刁羊”之會揭幕的。
“一個百步穿楊的箭法,你爹爹的神箭真是可以比得上尉遲大俠的飛刀。”孟華贊道。
羅曼娜听得他稱贊自己的父親,很是有點得意,說道︰“我爹爹不但是本族的神箭手,在我們這個部落之中,也沒有誰的箭比他射得更準的。桑達兒的箭法是跟他學的,只能算是第二。不過今晚的第二支箭,大家卻是推舉由他來射。嗯,桑達兒已經出了去啦,你為什麼還不出去?”
孟華笑道︰“我是客人,不好意思與你們的小伙子搶羊肉食。”
羅曼娜笑道︰“到了刁羊大會,就沒有主客之分的了。你不去搶,別人也不會分給你的。”
孟華道︰“我不餓。”
羅曼娜笑道︰“你不想吃,我倒想吃。你給我去搶一塊吧!你瞧,你的坐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是一匹從她父親馬廄中挑選出來的駿馬,此時剛好有人牽到孟華身邊。”孟華笑道︰“好,那我就也去趁趁熱鬧。”抱著無可無不可的心情跨上馬背,跟在桑達兒後面。
羅曼娜的心情卻是很亂,她懂得爹爹要她帶皮鞭的意思,但她卻不知道她的皮鞭要抽在誰的身上。
桑達兒和孟華兩匹快馬已經加入“刁羊”的竟逐了,羅曼娜目送他們的背影,腦海中卻出現了第三個人的影子,另一個漢族少年的影子。
“不知他今晚會不會來?”“刁羊”業已開始,草原上少說也有一百幾十匹健馬屯黑風馳。雖說月色明亮,要在這許多人馬之中認出一個人來可還是當真不易。羅曼娜凝神望去,沒有找到她所要找的人,也不知他來了沒有。不過這少年是曾經說過他要來的。“要是他當真來了的話,我的皮鞭應該打在誰的身上呢?”羅曼娜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參加“刁羊”游戲爭著去分割那條烤熟的肥羊,游戲的規則是︰不許下馬,不許停留,跑得太慢都不可以。快慢的程度,自有旁邊的少女充當義務的評判員。要是她們認為誰跑得太慢了,馬上就會噓聲四起,小伙子們誰又肯丟這個面子?
怎樣才能分割一塊羊肉呢?這就是倚靠他們高明的騎術了。當健馬風馳時,從“獵物”旁邊馳過之際,他們就用長柄的彎刀迅速割下羊肉。馬是跑得飛快的,時機稍縱即逝,這一割未必能夠成功。有時羊肉是割下來了,但來不及用刀尖挑起,又要等待第二次機會了。
有時候有幾只馬同時到達,規則不許人馬踫撞,踫著了兩個人都要被取消資格。哈薩克人的騎術是非常有名的,像這樣的事情,在“刁羊”的游戲中很少發生。
不過人馬雖然不許踫撞,用來割肉的兵器則是許可踫撞的。有時兩柄彎刀踫著了,誰都割不著羊肉。馬是跑得飛快的,說不定還會因此跌下馬來。那也算是輸了。
桑達兒因為出動較遲,那條肥羊已經給分割一半了。當他正在用彎刃插下去的時候,斜刺里一匹快馬沖了過來,“鐺”地一聲,兩把彎刀踫個正著。”
桑達兒虎口一麻,彎刀竟脫手飛上半空。幸虧桑達兒馬快!追上去剛好接下從他頭頂跌落的彎刀。這霎那間,場邊嘻嘻哈哈的姑娘們,最初是突然鴉雀無聲靜了下來,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喝彩!
桑達兒的撥刀手法是十分高明的,但桑達兒卻不知道姑娘們是為他喝彩,還是為那個震飛他的月牙彎刀的那一個人喝彩?或許她們是同時向兩個人喝彩呢?但桑達兒的臉上卻是不由得火辣辣的發燒了。
因為他是這個小部落中,大家公認的第一名勇土,氣力之大,沒有誰人可以比得上他。
瓦納族人公認桑達兒是第一勇土,桑達兒一向也以自己的箭法高、氣力大而感到自豪。想不到今晚會輸給一個不知從哪里鑽出來的“小子”。而且輸得甚為狼狽,月牙彎刀給人家一踫就踫得飛出手中去了。雖然自己仍能夠接了下來,亦已深感面目無光了!
駿馬風馳,桑達兒連對手的容貌都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一定不是本族的人。族中的小伙子,每一個人他都知道得很清楚的,沒有誰的本領比他更高強。
“刁羊”的規則,第一次不成功,必須繞場一周,方能再來分割羊肉。
那條烤熟的羊給馬蹄踢得翻翻滾滾,不多一人會,只剩下小半條羊腿了。桑達兒由于給那人阻了一阻,騎術雖然高明,跑回來時候,卻是比那人落後一步。
眼看那人半拴雕鞍,腰軀一彎,明晃晃的刀尖就將刺著羊腿,斜刺里一匹快馬一躍而前,“呼”的一聲,一條長鞭卷了過來。
這個人正是孟華,他是有心暗助桑達兒一臂之力的。
鞭長刀短,孟華雖然落後少許,卻已先把那小半條羊腿卷了起來。在跑得飛快的馬背上,用馬鞭來卷起東西,力度必須使得恰到好處,饒是哈薩克人騎術高明,對孟華這手功夫也不由得衷心佩服。小伙子和姑娘們都喝起彩來。
那人不知是老羞成怒或是好勝之心太強,突然把手一揚,發出暗器,暗器是一枚邊緣磨得鋒利的錢鏢,不過他並非暗器傷人,而是要奪回“獵物”。
只听得“錚”的一聲,孟華的長鞭給錢鏢當中割斷,羊腿蔣下來了。落下的地點,和那人的距離較近。
這霎那間,嘈嘈雜雜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刁羊”的規矩不許人馬踫撞,但卻許可兵器踫撞,不過用暗器來打別人的兵器,從前從未有過,充當義務裁判的姑娘們也不知道這人的做法是否合乎規矩。
桑達兒忽地張弓搭箭,“嗖”的一箭就射過去。這一支箭來得恰是時候,羊腿未曾落地,就給他射個正著。箭尖穿著羊腿,又飛了起來。桑達兒叫道︰“你們別說我不守規矩,他可以用錢鏢,我就可以用弓箭。”
“刁羊”的規矩是︰羊肉已經到了手中,別人就不可以再來爭奪。但現在羊腿是給孟華的長鞭卷起來的,算不算到了“手中”呢,急切之間誰也不敢下判斷。
可是姑娘和小伙子們,誰也無暇去理會什麼規矩不規矩了,因為在這霎那之間,事情又起了新的變化。
孟華和那個人同時去搶落下來的羊腿。羊腿正從半空中落下來,可是還沒有落到地上。兩匹快馬幾乎是同時到達那個地點。羊腿正在他們的頭頂上空落下,這是最好的機會。那人為了爭這瞬息之機,竟然足點雕鞍,就在馬背上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跳起來接那羊腿。
可是孟華比他跳得更高,伸手一抓,手指已經觸及帶箭的羊腿。
那人突然一掌向孟華拍去!
孟華左掌一技,半空中接了對方拍來的一掌。右掌卻改抓為拍;把那小半條羊腿拍得遠遠地飛出去。
兩人同時跳起,也幾乎是同時出掌,雙方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站在地上翹首而觀的姑娘們誰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是在半空中踫上了。按照“刁羊”的規矩,身體一踫上了,雙方都是作輸,這霎那間,姑娘們不禁都是“啊呀”的一聲叫了起來。為他們的“功敗垂成”而可惜。
孟華只是用了三分的掌力,已把那人推開。那人的輕功也真是好生了得,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居然恰巧落到奔跑著的馬上。孟華落下來的時候抓著馬尾,借力使力,一個筋斗翻過去,方才坐上雕鞍。不過這是由于他跳得比那個人高,落下來也較慢的關系,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他的這手輕功,只有在那人之上,決不在那人之下。
給孟華一掌拍得遠遠飛出去的那小半條羊腿,“無巧不巧”,恰好是向著桑達兒迎面而來,桑達兒馬上伸手一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那小半條羊腿接到手中了。
這個結果不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桑達兒自己也是決計料想不到。他本以為是輸定了的。
不過“勝利”來得這樣容易,卻是使他不能不暗暗地思疑了,“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最後的這塊羊肉,恰恰是向我飛來?嗯,該不會是這個姓孟的漢人故意把它‘送’給我的吧?剛才他已經抓著羊腿,應該是可以把它抓牢的。”
不過這個結果卻是令得參加“刁羊”游戲的小伙子和姑娘們皆大歡喜,只除了那個不知來歷的少年。要知瓦納族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希望他們本族的勇士得勝的,這樣的結果對桑達兒來說雖然有點僥幸,卻正合他們的心意。
桑達兒在姑娘們的喝彩聲中,把奪得的羊腿捧回去獻給羅曼娜。可是他的心中卻殊無獲得勝利的喜悅之感。
孟華這一掌的力度拍得恰到好處,當他看見羊腿落在桑達兒手中,眾人喝彩聲大起之時,他的喜悅比旁人更多。不過,在喜悅之中,亦有思疑,就像桑達兒那樣。
桑達兒思疑的是︰這個“勝利”是不是孟華拱手相讓的呢?孟華思疑的卻是︰那個和他交手的少年是誰?
顯然這個少年是練過上乘武功的,身手十分了得。桑達兒是瓦納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本領遠在桑達兒之上,顯然也是個外來的人。不過引起他的思疑的還不僅是這少年的武功,而是這少年他好像“似曾相識”!
他和這少年在半空中只是打了一照面,當時大家又都是在全神貫注爭取獵物,誰也沒有去留意對方的面貌。不過就在這驚鴻一瞥之間,他已得到“似曾相識”的印象。只可惜他怎樣也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的。
廣場中鬧得熱烘烘的氣氛,也不容許他去冷靜思索,他回到了羅曼娜的身旁,桑達兒早已在那里了。
桑達兒訕訕說道︰“孟大哥,這條羊腿應該是屬于你的勝利品。”
孟華說道︰“不,分明是你接到手中,怎能算是我的?”
桑達兒道︰“要不是你把它向我拋來……”
孟華截斷他的話道︰“我是給那人逼得不能不松手的,其實就算我能抓牢了它,按照規矩,我也輸了。”
桑達兒道︰“我就覺得奇怪,怎的恰好向我迎面飛來?”
孟華笑道︰“那是老天爺有意要你得到這條羊腿送給羅曼娜姑娘啊!否則咱們兩人都是空手而回,豈不叫羅曼娜姑娘失望?”
羅曼娜笑道︰“不必爭論了,我領你們兩個人的情。”
孟華問桑達兒道︰“和咱們搶羊腿的那個人是誰?”
桑達兒道︰“我不知道。羅曼娜,你知道麼?”
羅曼娜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紅,說道︰“你跑的地方比我多,你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其實她是已經知道的了,不過她不願意說出來。
羊肉分食完了,一個小伙子走過來說道︰“姑娘追,應該開始了吧?”
羅曼娜笑道︰“你的小茉莉等得不耐煩了吧?”“小茉莉”是這個小伙子心愛的姑娘。
那小伙子傻虎虎地笑道︰“恐怕桑達兒也是等得不耐煩了吧?嗯,桑達兒,你說,你是不是已經等了幾年了?”原來桑達兒有心追求羅曼娜,這心事已存了幾年,但羅曼娜從沒一次和他一起參加“姑娘追”的游戲。
桑達兒黑臉泛紅,啐那小伙子一口,說道︰“別在這里胡說八道了,趕快去準備坐騎,去追你的小茉莉吧!”
那小伙子笑道︰“小茉莉我是不愁追不上的,你不用擔心我,還是擔心自己吧。”向桑達兒扮了個鬼臉,就跑開了。但他的話語卻是在桑達兒的心上留下了疙瘩。
“羅曼娜近來對我很好,這次她該和我一起參加姑娘追了吧?”桑達兒暗自想道︰“不過她這漢人朋友要是也參加的話,她的皮鞭可就不知打在誰的身上了?”心頭患得患失,暗暗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姑娘們請跨上你的坐騎,游戲就要開始了。”桑達兒叫道。偷偷一瞥,羅曼娜可還沒有跨上她的坐騎。不過孟華也還是坐在她的旁邊,並無參加“姑娘追”之意。
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桑達兒“陋”的一箭射上天空,待它剛剛落下來的那候,接著又是一箭射出,兩支箭在半空中踫個正著,同時落到地上。小伙子大聲喝彩,叫道︰“好!今晚一定是每個人都能如所願。”原來,這兩支箭是代表小伙子和姑娘的互相追逐,要是“他們”剛好能踫在一起,就是好兆頭。所以必須找個箭法高明的人發射方能保險。而這個人照規定必須是未曾成婚的小伙子。
在小伙子的喝彩聲中,姑娘們紛紛騎馬跑出去了。羅曼娜還是沒有動作。桑達兒暗暗嘆了口氣︰“看來這次又是只陪人家鬧了。”他是發射令箭的人,自己非參加不可。好在雖然是個“求愛”的游戲,卻並非一定要有心愛的人才能參加。你也可以抱著只是趁趁熱鬧的心情,陪別人玩的。
羅曼娜忽地低聲說道︰“孟大哥,你不出去玩玩?”
孟華說道︰“這游戲怎樣玩的,我不懂。”
羅曼娜說道︰‘“你不用懂的,把你的馬放到草原上去跑就是了,只有一樣必須要記著……”
“記著什麼?”孟華問道。
羅曼娜輕輕說道︰“我的爹爹一定已經告訴你了,我想,用不著我告訴你啦。”
孟華想了起來,羅海是曾經告訴過他,要是自己不喜歡的姑娘,就別讓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
孟華心里想道︰“大概她說的就是這個吧。”但羅曼娜沒等待他再發問,便即跨上坐騎,跑出去了,馬背上回過頭來!向孟華嫣然一笑。
羅曼娜這一出場,登時引起全場矚目。
“我們這位公主從不參加這個游戲的,想不到今晚也出場了!”“就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誰?”“那還用說,咱們族中,除了桑達兒之外,還有誰配得上她?”小伙子們紛紛議論。但姑娘們卻有不同的意見,有一個姑娘低聲和同伴道︰“漢人有句俗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桑達兒是咱們族中的第一勇士,但不見得外面的人沒一個能比得過他的。”
“你說的是獨力擊斃大黑熊的那位漢族客人麼?”另一個姑娘問道。
“我又不是羅曼娜,怎知她的心意。或許還有第三個人也說不定呢。”先頭那個姑娘說道,世不知道她是信口開河,還是其實她是知道羅曼娜的心意。
羅曼娜此時正是心亂如麻,她已經發現她所要找尋的那個人,而桑達兒也在她的前面。她的皮鞭要打在誰的身上呢?她回頭一望,孟華已是策馬跑來了。她對這三個人都有好感,但認真說來,還談不上就是愛情。雖然她希望在這三個人之中選擇一個。花落誰家?她自己也還拿不定主意。
孟華並沒留意去听小伙子和姑娘們的竊竊私議,他只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情出場的。
“姑娘追”的游戲與“刁羊”不同,“刁羊”的限定範圍在草原中心的方圓數里之內,“姑娘追”則是不限定範圍的,遼闊的草原上,都是沐浴在愛河中的男女竟逐的場所。小伙子和姑娘們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趕,越跑越遠了。
這晚天公特別湊趣,萬里無雲,一輪明月,月夜下的草原好像特別有一股誘人的魁力。
孟華在大草原馳騁,草原上雖然沒有他所要追逐的姑娘,他也同樣的感染到歡樂的氣氛。
有個姑娘向他追過來,揚起皮鞭,似乎想要打他。孟華嚇了一跳,想起了羅海的叮囑,連忙把坐騎斜刺竄出去。不過那姑娘揚起皮鞭,卻沒打下。因為她給同伴勸阻了。
孟華隱隱約約的听到後面的那個姑娘說道︰“你怎的這樣糊涂,你的皮鞭可以打在任何一個小伙子,卻怎能打在這漢人的身上?”
“為什麼?並沒有規定不許打外族的人呀!”前頭的姑娘雖然放下皮鞭,卻是很不服氣地問道。
後面那個姑娘壓低聲音說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知道什麼?”“他是羅曼娜看上的人!”“胡說八道,羅曼娜不是和桑達兒一對的嗎?”“哼,你不相信我的活,那我問你,為什麼羅曼娜以前從不參加!這個漢人來了,今晚她才參加。”“我、我不知道。”前面那個姑娘顯然有點氣餒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後面那個姑娘繼續說道︰“不錯,桑達兒是打從心眼里愛上了羅曼娜,但羅曼娜可不見得是喜歡他!“這個漢人今天剛到,她就喜歡他了?”前面那個姑娘似乎還是半信半疑。
後面那個姑娘“噗嗤”一笑,說道︰“羅曼娜是他從熊爪下救出來的,最少他們已有交情。你和他可還沒有說上兩句話呢。那你又為什麼喜歡他。”
她的同伴滿面通紅,說道︰“誰說我喜歡他了?我是提起皮鞭趕馬,你,你卻編派我……”“好啦,算我誤會你好啦。咱們是好姐妹,我只是怕你自招煩惱!”
兩個姑娘咕咭呱呱地談話,以為孟華听不見的,但由于一雙雙的情侶已是分散在草原上追逐,不像剛才那樣擠在一起,是以雖然憾笑之聲還在草原上此起彼落,但卻沒有剛才那樣的嘈雜了。孟華身具上乘武功,听覺比常人靈敏得多,跑在前頭,對她們的談話,隱隱約約听到了一大半。
孟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她們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我還只知道羅曼娜是感激我救了她,才對我這樣好呢。如果真的是如她們所說,我倒是對不起桑達兒了。怪不得桑達兒與我見面的時候很不高興,敢情他也是害怕我搶了他心愛的姑娘?”到了此時,他也隱約明白幾分,懂得羅曼娜的父親吩咐他,不要讓姑娘們的皮鞭打在他的身上的意思了。
那兩個姑娘不再追蹤孟華,向另一個方向跑了。孟華也放開坐騎,讓它加快奔前。
“早知如此,我不該參加這個游戲,自招煩惱,更令到桑達兒心有不安的。”孟華心想。
心想未已,忽地發現羅曼娜就在他的前面。他正想避開,另一騎馬已是追到羅曼娜背後,揚鞭虛擊,發出呼呼聲響,作勢要打羅曼娜。
這個小伙子正是桑達兒。孟華暗暗歡喜,但願羅曼娜接受他的求愛。
這個游戲名為“姑娘追”,但按照傳統的規矩,卻是男的先追女的,快追上時,女的揚鞭作抗擊狀,男的縱馬急馳,然後才是女的在後追趕,直至女的趕上,將鞭擊男,皮鞭打著了那個男子,游戲宣告結束。男的先追女的,這是男方先表示愛方。待到女的反過來追他之時,他要躲避一會,這是要維持男子漢的身份,不甘立即便受到女方“俘虜”之意。但到了最後;他乃甘心變作女的“俘虜”(即是讓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這就等于正式宣告︰從今之後,他們是一雙情侶了。據民俗學家的意思,這可能是母系社會的遺風。由于實際上已是男性中心社會,所以女的到了決定終身大事之時,還要爭取最後一點女性權力的象征,要男的挨她一鞭,方肯嫁他。
“方風”如此,但傳到後來,規矩也就沒有這麼嚴格了。女的喜歡一個人,要是那個男子不來追她,她可以先去追那個男子的。不過那個女子就難免會受到女伴的取笑,笑話她是急于找個丈夫,失了女性的矜持。
此際的情形,是桑達兒按照傳統的規矩自方先向女方求愛。如今就要看羅曼娜是否接受他的求愛了。
要是願意接受,她就應該回過身來,揚鞭作抗擊之狀。然後才是桑達兒逃跑,她去追。兩個步驟缺一不可。當然她反過來追男方是最要緊的,但第一步先要她揚鞭抗擊。
桑達兒和孟華的兩雙眼楮都在注視著羅曼娜,注視著她手上的皮鞭。她會不會轉過身來,拳起鞭子呢?
就在桑達兒的一顆心卜通卜通的亂跳之際,一匹快馬忽地又從斜刺沖了上來,那人一揚鞭就把桑達兒的皮鞭格開。
由于孟華正在全神注視他們,直到那人跑到桑達兒旁邊,他才發現,便連忙叫道︰“桑大哥,留心!”
桑達兒的皮鞭給他蕩開,虎口穩隱發麻,用盡全身力方才拿捏得牢,兩匹快馬迅即分開,各向一方馳過。羅曼娜听得孟華的叫聲,听得皮鞭踫擊的聲音,方始知道事情有了意外的變化。她回過頭來,心中一片茫然。當然她的皮鞭也是不用再舉起來了。
但在這瞬息之間,後面的孟華已是看得清楚,忽地想起來了,這個人竟是他曾經見過一面的那個“小王爺”段劍青。而這個段劍青也就是剛才在“刁羊”游戲中和他們爭奪最烈的半條羊腿的那個人。
孟華想了起來︰正是在他學成無名劍法,將要離開石林的那一天,段劍青和一位姑娘一同來到石林的,為的是找尋張丹楓的劍譜。那位姑娘他後來才知道是冷冰兒。冷冰兒是義軍首領冷鐵樵的佷女。
也正是那天,陽繼孟的徒弟盤石生帶領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進入石林。段、冷二人給他們發現,險遭毒手。孟華當時正在劍峰上的石窟中,趕忙跳下去救他。但段劍青則在他和洞冥子惡斗之時,慌慌忙忙地拉冷冰兒逃跑了。
那天他和段劍青只不過打了一個照面,其後兩天,他雖然又曾把奪自清軍的兩匹駿馬送給他們,但卻並沒有和他們會面,他是在山坡上把那兩匹馬趕下去的。由于匆匆一面,事隔一年多,他做夢也想不到段劍青也會跑到回疆,而段劍青此際又是穿上回人的服飾,是以他一時想不起來。
現在他想了起來,卻是不由得大感詫異,滿腹疑團了!
那大雖沒相敘,但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談話,他是听到了的。他知道段劍青正是他二師父段仇世的佷子。段家的祖先,是宋代大理國的國王。國滅之後,仍有封號,直到明代方始取消,但當地人仍然尊稱如日,段劍青正是“小王爺”的身份。他記得段劍青想回大理,好像是舍不得他那早已名存實亡的“王府”虛榮,冷冰兒曾經勸阻過他。
段家在明代的祖先曾與張丹楓有深厚的淵源,而段劍青又是他二師父的佷兒,是以孟華也曾一度想過要把師父的劍法抄份副本送給他們,就是因為他覺得段劍青這個人似乎華而不實,方才打消這個念頭。不過,雖然如此,他對段劍青還是頗有一些好感的。尤其在他知道冷冰兒是冷鐵樵的佷女之後,他更是深深為他們的相愛而高興;不過當時他已經有點擔心了;冷冰兒對段劍青的熱情恰恰和她的姓名相反,但段劍青卻是對她相當冷淡。
想不到他當時的擔心,如今竟成為事實了!
“段劍青為什麼要跑到回疆躲起來?為什麼不與冷冰兒一起,而獨自來參加這‘刁羊’之會?還要阻止桑達兒向羅曼娜求愛呢?難道他也愛上了羅曼娜?”
一連串的疑問在孟華心頭打結,他是不能不繼續追下去了!
段劍青那天匆匆逃跑,卻不知道這個“陌生”的漢人少年就是那天曾救過他的那個人。正是︰
幾番恩與怨,陌路又相逢。
不過,段劍青雖然不認識他,卻是怕他從中阻梗。“這小子不知是哪里鑽出來的,幾次三番幫桑達兒與我作對,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羅曼娜還是只為朋友助拳?但只要羅曼娜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從中作梗。”于是段劍青低聲說道︰“羅曼娜,我如約前來,你快跟我走吧.咱們到前面的山谷相會。”
羅曼娜給這意外的變化擾亂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听見段劍青的說話,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兩個男的在“姑娘追”的游戲之中爭奪一個女的,這種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不過卻是很少有的。動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為“姑娘追”這一個游戲是男的示愛,女的選擇伴侶,她可以接納,也可以不接納。求愛的男子多過一人之時,最後的取決仍是屬于女方。像段劍青那樣格開桑達兒的皮鞭、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後,即使羅曼娜選擇段劍青,桑達兒也還有權要求和段劍青決斗的。
羅曼娜只是曾經向段劍青提及,她這一族今晚有個“刁羊”之會,段劍青當時就說他希望前來趁熱鬧,希望能夠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哈薩克人的風俗,羅曼娜當然答應了他。或許羅曼娜多少也對他有點情意,但嚴格來說,卻還不能算是“約會”。
不過,此際羅曼娜心中一片茫然,她也無暇去理會這是不是“約會”了,她想的只是︰“桑達兒的脾氣是十分倔強的,要是他和段劍青決斗的話,只怕會死在段劍青的手上。”她並不想嫁給桑達兒,卻不願意桑達兒為她而死。她的心里忽地冒起一個念頭︰“要是我接受了第三個人的求愛,桑達兒自是不免大大傷心,但卻可以免除他和段劍青的決斗。”她心目中的“第三個人”是孟華。孟華是不是會來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里一片茫然,只能任從自己的坐騎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亂跑了。
孟華見她不是去追趕段劍青,稍稍放了點心,于是立即快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面氣沮神傷的桑達兒。
桑達兒給段劍青的內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時還不怎樣嚴重,不多一會,一條臂膊已是麻木不靈,而且好像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
“孟大哥,你快去追羅曼娜吧。我寧願你得到她,不願她落在那個小子的手上。”桑達兒說道。
孟華趕上前去,與他並轡同行。忽地拉著他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頭。桑達兒吃了一驚,說道︰“孟大哥,你干什麼?”話猶未了,只覺得一股熱氣好像透過掌心似的,轉瞬間,流轉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服。肩頭給孟華輕輕揉搓幾下,那麻木之感,也頓然消失了。原來孟華是以本身真力,為他推血過宮,舒筋活絡。
孟華說道︰“桑大哥,你別胡思亂想。羅曼娜是你的,誰也不能將她搶去。”
桑達兒怔了一怔,說道︰“怎麼,你不喜歡她嗎?”
孟華笑道︰“我是喜歡她的,就如我也喜歡你一樣。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難道我還能討厭你們麼?”
桑達兒道︰“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華說道︰“但我的所謂‘喜歡’卻正是這個意思,所以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
桑達兒喜出望外,說道︰“孟大哥,你真是好人,我錯怪你了。我知道我要提防的是那小子,孟大哥,你還是快點追上前去吧,我怕羅曼娜……”
孟華說道︰“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你趕快來。我和你一樣,都是不願意見到羅曼娜上那小子的當的。”
桑達兒得孟華替他推血過宮,精神復振,氣力也漸漸恢復了。不過由于氣力剛剛慚復,還不能夠騎馬跑得像孟華這樣快,于是連忙說道︰“好,我听你的話。你快去吧,千萬別讓羅曼娜落在那小子手中!”
孟華快馬疾馳,由于耽擱了一段時間,跑了將近半柱香的時刻,方始發現羅曼娜在他的面前。孟華叫道︰“羅曼娜!”
羅曼娜回過頭來,說道︰“啊,是你來了!”不知不覺,停下了馬。但一顆芳心,卻是更加亂了。
就在此時,忽听得有個人叫道︰“羅曼娜,我來了!”一騎快馬突然從山谷之中疾馳而出,正是段劍青,原來段劍青不見她來追蹤自己,是以又再回過頭來找她。
兩騎快馬幾乎同時跑到羅曼娜身邊,段劍青搶先一步,舉起皮鞭,作勢欲擊。
羅曼娜回過頭來,皮鞭卻沒舉起,也不知她是在等待孟華,還是對段劍青的示愛正在躊躇,一時拿不定主意。
孟華卻是害怕她揚鞭抗擊,然後皮鞭就會打在段劍青的身上,
于是趁著她的皮鞭尚未舉起之時,快馬追上,啦的一鞭打去,一掃一卷,卷住了段劍青的長鞭。
兩股力道相抗,彼此都要把對方拉下馬來,孟華心頭一凜,想道︰“相隔不過一年多,他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難道也是得到什麼奇遇?”要知一年多前,段劍青還是盤石生手下的敗將,盤石生的師父是陽繼孟,而孟華的功力已足以與陽繼孟相抗。是以他本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段劍青拉下馬來的,想不到段劍青居然可以抗拒。
不過孟華擔心卻並非敵不過段劍青,而是怕段劍青受了嚴重的內傷。要是段劍青給他一拉就拉下馬,那倒沒大礙,但變成了內力的比拼,那就大為凶險了。段劍青的功力雖然是今非昔比,究竟和孟華還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
孟華心里想道︰“段劍青行為雖不端,畢竟也還是我二師父的親佷兒.我傷了他可對不起恩師。”心念輾轉之間,便使出個“卸”字訣,把對方的力道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跟著一抖長鞭,迅即松開。
段劍青虎口發麻,胸口隱隱作痛,正自感到不妙。不覺對方那股內力突然消失,他的內力卻不能收發隨心,還在緊握長鞭,向後牽扯。兩條長鞭倏的分開,段劍青身體失了重心,不由得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
段劍青的身手也的確是相當矯捷,眼看就要跌個四腳朝天,單掌一按踏蹬,身形立即騰起,重又翻上馬背。不過雖然沒跌個發昏章,卻也是頗為狼狽了。段劍青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使詐,有本領的和我真個較量!”
孟華淡淡說道︰“你的武學總算有了相當道詣,剛才怎樣,你自己心里應該明白。還好意思說我使詐?”
段劍青是心里明白的,明白對方令他栽個筋斗,已經是手下留情的了。可是在羅曼娜跟前,卻是咽不下這口氣,又想對方的內力雖然較強,但是自己也有新練成的幾種武功,未必一定就會輸給他。于是硬著頭皮說道︰“好小子,有膽的你明天莫走。明天中午,咱們到那邊山谷相會,羅曼娜你跟我來!”“姑娘追”的游戲尚未結束,他是在想得到了羅曼娜之後再和孟華決斗。那時他已經是族長的女婿,羅曼娜父女料想也會禁止這場決斗的。萬一不如所願,他仗著新練成的幾種武功,自揣也可以和對方周旋。羅曼娜總不忍見他受傷,最後還是非要父親出頭干預不可。
他打的如急算盤,可是羅曼娜並沒有撥轉馬頭,跟著他走。
孟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淡淡說道︰“何須等待明天中午,你先到那個地方,我隨後就來。”
段劍青不見羅曼娜跑來追他,而孟華卻馬上接受了他的挑戰,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生氣。但他怕在羅曼娜跟前打不過孟華,只好先跑開了。心中暗暗盤算,要怎樣和孟華決斗,方才不至吃虧。
孟華本來想等桑達兒來到,才與羅曼娜說明原委的。不料回頭一望,卻見羅曼娜已是向他追來。
這個游戲名為“姑娘追”,到了最後,才是“姑娘”來追“小子”的。但孟華並沒先追羅曼娜,不料羅曼娜卻來追他了。雖然也無不可,但以羅曼娜的身份,是應該按照傳統習慣的。孟華始料不及,不禁心頭一凜,暗自思量︰“她是要來和我說話呢,還是要把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呢?呀,我可不能讓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
羅曼娜手心發熱,抓著皮鞭,心頭一片茫然,似乎是想舉起皮鞭的神氣,卻又如有待。原來她正在想的是︰“他為什麼不回過來追我呢,難道他不喜歡我嗎?爹爹不知道怎樣和他說的?難道是爹爹說得不清楚,他還不是十分清楚這個規矩?”
孟華勒住奔馬,說道︰“羅曼娜,我有話和你說。”
羅曼娜暗自想︰“或許他們漢人另有規矩,要先和我說個明白。”于是把欲舉未舉的皮鞭放下,追上前來與他並轡同行。說道︰“孟大哥,我也正是有話要和你說呢!”
孟華說道︰“好,那你先說吧。”
羅曼娜道︰“我不想你和那人決斗。”
孟華說道︰“為什麼?”
羅曼娜道︰“今晚他的行為雖然對你很不友好,但我還是不願你傷了他,同樣,我也不願他傷了你。”
孟華說道︰“啊,你很喜歡他嗎?”
羅曼娜道︰“不是這個意思,但他對我很好,我覺得他也還可以算得是個好人。”
孟華說道︰“他怎樣對你好呢?”看見羅曼娜好像有點窘態,連忙跟著說︰“啊,對不住,我不該這樣問你的,你不願意說,那就不說好了。”
羅曼娜理一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心意己決,說道︰“要是我對你隱瞞的話,你會更加疑心。其實並沒什麼,我都可以對你說的。”
孟華情知羅曼娜對他已有誤會,但又想要知道她和段劍青的關系,也只好不攔阻她了。
羅曼娜將她怎樣和段劍青結識的經過說給孟華知道。
事情發生在一年之前,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羅曼娜跟著桑達兒出去打豬,綠野平蕪,新春試馬,興致很好,跑得比平常遠了一些。
在山腳下,羅曼娜發現峭壁上有一朵比他們日常喝馬奶用的杯子還要大的花朵,紅白兩色相間,迎風搖曳,艷似朝霞。這是難得一見的曼陀羅花。羅曼娜不由得贊道︰“啊,這花真美!”
原野的積雪雖已融化,山上還是一片銀白。要在凝冰積雪的懸崖上爬行,那是猿猴恐怕也難于攀登的。桑達兒道︰“可惜我沒法替你把它摘下來。我用箭把它射下來好不好?”他的箭法如神,只要恰好射斷樹枝,那朵花就會掉下來的。不過是否能夠射得這樣遠,他可就沒有把握了。
“不好。”羅曼娜道︰“縱然你的箭法如神,沒傷損這朵花,也難保它掉下來的時候不碎成片片,這不是大煞風景麼?”
桑達兒放下弓箭,嘆口氣道︰“羅曼娜,這是第一歡你想要的東西,我沒法給你取來。”
忽然有個少年不知從哪里鑽出來的,突然來到他們的面前。
“美麗的姑娘,你想要這朵花麼?”少年問道。
“難道你有辦法將它摘下?”桑達兒很不服氣,反問少年。
少年點了點頭,說道︰“只要她喜歡,我就能夠替她摘下。”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我要的是一朵完美的花,要是令它受了傷殘,我寧願讓它開在這兒,給別人欣賞。”
少年笑道︰“我送給你的當然是完美無缺的花。”
羅曼娜詫道︰“你不用弓箭?”
少年笑道︰“采一朵花,何須弓箭。花又不是野獸,拿弓箭來射它干嘛?”話一說完,立即縱身躍上艄壁。
羅曼娜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叫道︰“快下來,你會跌個粉身碎骨的。”
那少年道︰“只要博得你的喜歡,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嗯,也只有你這樣美麗的人兒,才配戴這樣美的花。”他比靈猿還要矯捷,不過片刻,就把這朵花摘下來了。
這個少年就是段劍青了。
不過她還沒有說出段劍青的名字。
孟華說道︰“後來怎樣?”
羅曼娜道︰“回家之後,我覺得這個少年不惜冒粉身碎骨的危險,為我采花,我也應該有點報答他才對。于是我替他做了一件狐皮袍子,過幾天又到那個地方找他,我怕桑達兒不高興,那天我是獨自去的。”
歇了一歇,羅曼娜繼續說道︰“自此之後,我們就常常見面了。大約每個月總有一兩次。”
“他教我漢語,教我念漢人的詩,呀,你們漢人的詩寫得真好,我很喜歡的,好像‘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幾句詩,說的都是我們十分熟悉的景物,可是我就沒法說得那麼美。”
孟華心里想道︰“他教你念的詩雖然很美,可惜他自己的心地卻是齷齪。”
羅曼娜接著說道︰“他本領很好,平日對人是和藹可親,我想不到他今晚競會做出這些失禮的事來。不過,他總還是個好人吧?我不希望你為了我的緣故和他決斗。”
孟華說道︰“我答應你。不過,他……”
羅曼娜怔了一怔,說道︰“他怎麼樣?”
孟華說道︰“或許他還未能算是壞人,不過,有件事情,他卻是對不起你。”
羅曼娜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孟華說道︰“他是不是叫做段劍青?”
羅曼娜道︰“不錯,你認識他?”
孟華說道︰“是的,我認識他。但是他卻恐怕未必認識我了。”緊接著又再問道,“你每次見他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的嗎?”
羅曼娜道︰“是呀,他一個人住在那個地方的。我也曾問過他,為什麼獨自一個人跑到我們這里?他說他喜歡我們這個地方,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在他的家鄉,有人和他為難,在我們這個地方,大家都對他友好。但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呢?你以為會有什麼人和他同住的嗎?”
孟華說道︰“是的,他有一個漢人姑娘,他根本就不應該參加這個刁羊之會,更不應該特地為難桑達兒的。”
羅曼娜呆了一呆,說道︰“他、他們彼此相愛?”
孟華說道︰“是的,那個姑娘非常愛他。而據我所知,最少在兩年之前,他也還是喜歡那個姑娘的。”
羅曼娜低下了頭,心中不覺一陣難過,她傷心的並非段劍青有了別的姑娘,她是傷心段劍青不該騙她。她相信段劍青是個好人,誰知道她所相信的“好人”竟然想要騙取她的愛情。“幸虧我沒上當”羅曼娜心想。
孟華嘆了口氣,說道︰“羅曼娜,你在草原上長大,就像草原上的露珠一樣純潔。可是外面的世界卻是沒有這麼純潔的,人心的險惡,往往會出乎咱們意料之外。你以後可要多當心啊!”
羅曼娜抬起眼楮,眼角有朝露一樣的淚珠,但卻是笑靨如花地說道︰“孟大哥,多謝你對我的贊美,更多謝你的提醒。”
孟華低聲說道︰“其實我也不該參加刁羊之會的。”
羅曼娜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麼?”
孟華緩緩說道︰“因為我也有一個我所喜歡的姑娘。”
羅曼娜又是難過,又是羞慚。心里想︰“幸虧我沒舉起皮鞭打他。”過了半晌,問道︰“那位姐姐想必是長得很美的了?”
孟華道︰“羅曼娜,你真是美人中的美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長得更美的姑娘。不過那位姑娘是和我同過患難,我們彼此都是真心相愛。”
羅曼娜呆了片刻,說道︰“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心相愛。孟大哥,我會求真主保佑你們,保佑你們一生幸福。”
孟華說道︰“多謝你。但羅曼娜,幸福的大門也正是等待你走進去的!”
羅曼娜茫然說道︰“我?我會有這種福氣嗎?”
孟華低聲說道︰“桑達兒是真心愛你的人,難道你不知道?”
羅曼娜道︰“我知道的。啊,他來了!”
孟華叫道︰“桑大哥,你快來!羅曼娜等著你呢!”
桑達兒叫道︰“孟大哥,你去哪兒?”孟華在向他呼喚的時候,早已拔轉馬頭了。
孟華笑道︰“我還留在這里做什麼?你們玩罷,我是恕不奉陪了。”
段劍青正在盤算如何對付孟華,想不到孟華已經追到。
段劍青一咬牙根,喝道︰“好小子,你要怎樣,劃出道兒來吧!”兩人同時下馬,段劍青像斗雞一樣盯著他。
段劍青見他面帶笑容,好像並無惡意,不由得驚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這小子已得到了羅曼娜,羅曼娜不願他和我決斗?”一時心情大亂,殊不知也只是猜中一半。
“你笑什麼?”段劍青喝道。
孟華面色一端,說道︰“我劃出什麼道兒,你都要一準奉陪。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段劍青心頭一凜,硬著頭皮說道︰“不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那也用不著拼命。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大家都必須回答。這就是我劃出的道兒!”
段劍青怎也想不到對方劃出的竟然是這麼一個“道兒”,驚疑不定,沉吟半晌,說道︰“好,你先問吧。”
孟華緩緩說道︰“冷姑娘呢?她在哪里?”一句普普通通的說話,听到段劍青的耳中,卻是不啻青天霹靂。
段劍青心頭一震,顫聲說道︰“你,你是誰?”
孟華微笑道︰“你忘記比試的規矩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段劍青喝道︰“你先說!”
孟華笑道︰“也好,雖然是你叫我先劃出道兒,我也可以讓你一招。你要知道我是什麼人不是?我就是曾經送過兩匹坐騎給你和冷姑娘的那個人!”
段劍青這一驚非同小可,呆了一會,說道︰“你、你是石林中的那個少年。”
孟華說道︰“這是你的第二個問題了,好,我也可以答你。待會兒,你也得回答我的兩個問題。不錯,你華竟是記起來了。我就是那天在石林的劍峰之上跳下來救你們的那個少年!不過,我並不要你報答我這份人情,我只要知道你為什麼拋棄冷姑娘?”
段劍青心頭大震,做聲不得。要知那一日在石林之中,他雖然先行逃走,後來的事情並不知道。但是孟華既然能夠平安脫險,可知最少也是敵人難奈他何。段劍青暗自思忖︰“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和陽繼孟的徒弟盤石生都奈何不了這個小子,我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孟華喝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奉陪’我劃出的道兒吧,先回答第一個問題,冷姑娘究竟怎樣了。”段劍青面色鐵青,期期艾艾,許久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孟華疑心頓起,喝道︰“你把冷姑娘怎樣了?”
段劍青霍然一省,連忙說道︰“你別胡亂猜疑,難道我還能把冷姑娘害了嗎?”
孟華稍稍放心,說道︰“那麼她在哪里?”
段劍青道︰“她沒有跟我來回疆,或許是回到她叔叔那里去了。”
孟華怒喝道︰“胡說,三個月之前,我才見過她的叔叔。她的叔叔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段劍青道︰“你這樣凶做什麼?我不過是猜想而已。既然她不是回到叔叔那兒,那就是到別的地方去了。”
孟華道︰“什麼地方?”
段劍青苦笑道︰“我怎麼知道。我不是告訴了你嗎,我們已經分手了?”
孟華道︰“冷姑娘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要和她分手?”段劍青道︰也是我的私事,你管得著?”
孟華說道︰“我偏要管!你何以要拋開冷姑娘獨自躲到回疆,有甚圖謀,快說!”
段劍青道︰“我在大理的家,早已是不能回去的了,你不知道麼?”
孟華說道︰“我知道,但我要問你的是,為什麼你一個人來到這兒,而撇開了冷姑娘?你別扯到別的地方去!”
段劍青苦笑道︰“你這人真是愛管閑事。好、你一定要知道麼?”
孟華說道︰“我的道兒已經劃出來了,你非說不可!”言下之意,要是段劍青不說的話,那就只有和他決斗了。
其實孟華也只是嚇嚇段劍青的,他已經答應羅曼娜在先,何況段劍青又是他恩師的佷兒,他怎能橫起心腸和他決斗。
不過,段劍青卻是當真害怕和他決斗,于是說道︰“好吧,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不過,說來話長……”
他邊說邊挨近孟華身邊,孟華只道他是要來向自己訴說,還想坐下來听他長談,不料段劍青突然一掌劈他後心的“風府穴”。
孟華是毫無傷他之心,也絲毫沒有提防他會有傷害自己之意,這一掌劈個正著!
幸好孟華的內功造詣不弱,本能的便生反應。段劍青打得重,所受的反彈之力也很重,倒退幾步,險些摔個筋斗。
孟華曾經救過段劍青的性命,當然是做夢也想不到他竟會恩將仇報,給他一掌劈個正著,又驚又怒,呆了一呆之後,喝道︰“你干什麼?”
段劍青一掌擊中孟華的後心要害,本以為孟華不死也得重傷,不料反而給孟華的內力彈開,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待孟華趕來,連忙跨上坐騎就跑。
孟華吐氣吁聲,跟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這才覺得背心火辣辣的作痛。
假如孟華意想和他拼命,拼著傷勢加重,還是可以追得上去把他殺掉的。不過一來是看在恩師的份上,二來自己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在身,倘若傷勢加重,非得養傷不可,豈不誤了大事,權衡輕重,孟華也就只好讓他逃走了。
好在孟華已經得了張丹楓的內功心迭,當下盤膝而坐,調勻氣息,過了一會,疼痛漸漸減輕,精神也好了許多,抬頭一看,只見月亮已過中天。“桑達兒想必已經趕上了羅曼娜,羅曼娜的皮鞭也已經打在他的身上了吧?我也該回去看看他們了。咳!想不到二師父竟然有這樣一個佷兒,人很聰明,心腸卻是如此惡毒,真是可惜!不過看在恩師的份上,我還是不能讓他毀掉的。不管他听還是不听,有機會我還是應該勸一勸他。冷姑娘的下落如何,我也還是應該查個水落石出。”孟華心想。
孟華的心地實在是太過純厚了,他哪里知道,當他深深地為段劍青的自甘墮落而感到可惜之時,段劍青在心里也正在連呼“可惜!”
原來段劍青之所以突施毒手,一來為了和他爭奪羅曼娜,二來則是想得到張丹楓留下的劍譜的。他當然不會知道張丹楓留在石窟中的無名劍法圖形,老早已給孟華鏟掉了。功敗垂成,他的心里也在連呼“可惜”︰“早知他有抵御雷神掌之功,我用淬好劇毒的透骨釘,插進他的穴道,那就好了。如今他沒有死,必定會來找我報仇,我只好暫且避開他,先找著那個人再說了。”
段劍青要找的是什麼人,暫且按下不表。且說孟華回過頭來,剛好去尋桑達兒和羅曼娜,他們二人卻已先來找他了。
孟華一看桑達兒喜氣洋洋,便知他們好事已諧,但桑達兒見到他那蒼白的臉色,如是不由得突然由喜變驚了。“孟大哥,你怎麼啦?”桑達兒和羅曼娜同聲問道。
孟華極力忍住,不讓他們看出自己受傷,說道︰“沒什麼,我已經見過段劍青。”
羅曼娜吃了一驚,說道︰“你和他打了架嗎?”
孟華笑道︰“我答應了你的,怎能和他打架?”
桑達兒道︰“啊,你們說的敢情就是那個今晚和我作對的漢人小子?”羅曼娜有點尷尬,點了點頭。
桑達兒業已贏得美人,心情自是十分之好,說道︰“孟大哥,你別誤會我是敵視漢人,我是看這小子看不順眼才罵他的。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漢人中有好人也有壞人,就像我們哈薩克人之中,也有好人和壞人一樣。或許那個小子我也是罵錯他了。不過我們哈薩克人有句俗話,說是愛情好比眼楮,容不得滲進半點砂子。”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你就是喜歡瞎猜疑,心胸該放寬大一些才好。”
孟華微笑著說道︰“桑大哥罵那小子沒有罵錯,那小子是應該罵的。”羅曼娜哪里知道,孟華是遵守諾言沒有和段劍青打架,段劍青卻打了他。笑道︰“你怎麼回來得這樣快?難道只是罵了他一頓就走麼?”
孟華笑道︰“你猜得不錯,我只罵了他一頓就走。不過現在卻有點後悔了。”
桑達兒詫道︰“你又說這小子該罵,後悔什麼?”
孟華說道︰“我並不是後悔罵了他,我是後悔自己走得太快,忘記問他住在什麼地方。好了,他也是我相識的人,他在這里也沒什麼事情可干,我想勸他回鄉。”
羅曼娜道︰“我知道他住的地方,我告訴你。”恐怕說不清楚,還拿馬鞭在沙地上畫來給他看。
“你是要經過我們瓦納部門‘格老’(即酋長)所住的地方吧?”羅曼娜問道。”
孟華說道︰“不錯,我要拜訪回疆的十三個部落,瓦納也是其中之一。”
羅曼娜道︰“段劍青常常到格老那里作客的,你要是找不著他,也可以向我們的格老打听他的消息。”
此時,已是月落星沉的五更時分,草原上的歌聲此起彼落,歌聲伴著健馬奔馳的蹄聲。這是已經定了名份的一對情侶在玩得盡歡之後,唱著情歌回去了。
孟華和桑、羅二人回到族長的帳幕,遠方天色已亮。羅海整晚沒有睡覺,等著女兒回來。但見他們三人一同回來卻是有點詫異。
只見女兒戴著花環,笑盈盈地走進帳幕,孟華和桑達兒一左一右的陪伴著她。羅海方自一怔,不知女兒選擇了誰,心念未已,便听得女兒說道︰“傻小子,還不上前去拜見爹爹。”這句話是用他們本族的士語說的。
桑達兒從羅曼娜手中接過馬鞭,雙手高舉,跪在羅海面前,叫了一聲“爹爹”,把馬鞭交給羅海。這是“姑娘迫”最後的一個儀式,在獲得心愛的女子之後,把她打過自己的皮鞭作為信物,獻給她的父親或者母親。羅海呆了一呆,說道︰“原來這花環是你給她戴上的?”
桑達兒又是得意,又是害羞,黑臉泛紅地說道︰“多謝羅曼娜看得起我,她的皮鞭已經打在我的身上了。”
羅海心目中的女婿本來是想選擇孟華的,這個結果頗是出他意料之外。不過,轉念一想,孟華雖然很好,但他是個漢人,將來一定會把他的女兒帶走的,倒不如讓女兒嫁給本族的人,可以陪伴他的晚年。何況桑達兒也是族中年輕一輩的第一勇士,雖然比不上孟華那樣好,也配得上他的女兒。于是也就歡歡喜喜起來了。
羅海按著回教的儀式給女兒和未來的女婿祝福之後,說道︰“孟少俠,你可要多留兩天,喝他們的喜酒了。”
孟華說道︰“我本來應該喝這杯喜酒的,不過我想早日趕上尉遲大俠,恐怕還是不能耽擱了。”
羅海還沒開口,桑達兒已是說道︰“那也好。反正我們現在只是訂親,待你回來的時候,也許剛好趕得上喝我們的成婚喜酒。”
孟華笑道︰“但願如此。”
桑達兒道︰“你一定回來喝我們這杯喜酒的。對啦,我們可以等你,待你回來,我們才行婚禮。爹爹,你不知道,孟大哥不僅是我們的好朋友,他還是我們的媒人呢。”
羅海不覺又是一怔,要知按照他們的風俗,在“姑娘追”中締結良緣的男女,都是彼此兩情相悅的,根本就用不著媒人。“啊,怎的他還是你們的媒人?”羅海問道。
桑達兒道︰“我本來沒有勇氣去追羅曼娜的,是孟大哥鼓勵了我。他還在羅曼娜面前,替我說了許多好話呢!”
羅海本來恐怕孟華心里也許有點不大高興的,听桑達兒這麼一說,方始放下了心。
“既然你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強留。不過,昨晚你也是和我們的小伙子一樣,整晚沒有睡覺的。最少總得多歇一天才走吧。”羅海說道。
“不了!”孟華說道︰“三兩晚沒睡覺,在我是很尋常的事情。多謝你們的招待,我告辭了。”
羅海見他去意堅決,只好讓他動身。送他一匹駿馬,一袋干糧。桑達兒舍不得和他分手,又親自送他一程。羅曼娜也趕在後邊。
“別忘了快點回來啊!”臨別依依,桑達兒揚手說道。
孟華笑道︰“我不會忘記的,我還要回來喝你們的喜酒呢!”
他滿載著友情離開,心中不無感慨︰“想不到我交了這樣好的兩個異族友人,反而同樣是漢族的段劍青,卻下毒手害我。他還是我二師父的佷兒呢。不過,也正因為他是我恩師的佷兒,我還是要把他當作朋友看待的。但願他肯接受我的勸告。”懷著這個希望,孟華快馬加鞭,兼程趕路。
可惜他對段劍青的估計完全錯了。對他的心地固然估計錯誤,對他的功力也是估計錯誤。
若在平常孟華練過上乘武功,兩晚不睡覺,的確是很普通的事情,對身體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的,但現在他剛在受傷了之後,便即趕路。跑了一夜後,傷處又在隱隱作痛了。而目渾身發熱,好像被放在蒸寵里一般。這種悶熱之感,是由內而外的,和普通的由于趕路而身體發熱的感覺不同。
“奇怪,段劍青練的不知是什麼功夫,功力比以前高得多了,俚,卻似乎是邪派內功。好在我還經受得起。”
雖然禁受得起,不過為了發散熱菱,他只好下了坐騎,找個僻靜的地方,做了一會吐納的功夫才能恢復精神。走一會休息一會,如是者數次之多,直到將近日暮的時分,方始找到羅曼娜說的那個地方。
抬頭一看,在山腰處發現一間茅舍,據羅曼娜所說,那就是段劍青所住的地方。
孟華不覺有點懷疑,心里想道︰“他是小王爺的身份,過慣舒服的生活,為何肯在這間茅屋里挨苦?難道只是為了貪圖羅曼娜的美色嗎?”
當然他也曾經想到,段劍青昨晚想要害他,沒有成功,料想也會提防他來報仇的。“多半他是不會回到這間茅屋來了?”孟華心想。
不過,孟華雖然知道想在這一間茅屋找著段劍青的希望甚屬渺茫,他還是要試一試的。
這座山雖然並不很高,也遠遠比不上石林里劍峰的陡峭,但孟華身上帶傷,爬到山腰,已是不由得吁吁氣喘。
好不容易,終于走到那間茅屋了。
“有人在里面嗎?”孟華朗聲說道。
只听得里面好似有呻吟之聲,半晌,那人說道︰“是誰?”聲音微弱,似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不過孟華已是听得分明,一點不錯,正是段劍青的聲音!
本來他是不敢懷抱太大的希望的,想不到段劍青真的是在里面,倒是令他有意外的驚喜了。
“是我!”孟華應道,一面說話,一面放輕腳步,走進那間茅屋。
定楮一看,只見段劍青躺在一張竹床上,滿面病容,正在連聲咳嗽。
孟華一踏進來,段劍青的咳嗽登時停了,他“啊呀”一聲驀得起來,可是他的人卻跳不起來,剛一欠身,咕咚一聲,又倒了下去,看來他的病似乎還是當真不輕!
“我不是來找你報仇的。”孟華連忙說道。
“那你來作什麼?”段劍青喘著氣問道。
孟華說道︰“我想你還未曾知道我是誰吧?”
段劍青一副茫然的神態,重復他的話道︰“你是誰?”
孟華說道︰“我叫孟華,你的叔叔是我的師父。”
段劍青好像稍稍放下點心,但仍是有點驚疑不定的神氣說道︰“你來做什麼?”
孟華說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是來勸你的,當然我也還有一些事情,想要知道。”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誠懇,說得段劍青也好像為之動容。
段劍青道︰“多謝你的關心,可惜我抱病在身,不能招待你。那里有茶水,你自己倒來喝吧。”他說“不能招待”,弦外之音,自己也是不能和孟華長談的了。
孟華道︰“你別著急,待你病好之後,咱們慢慢再談。段兄,你得的是什麼病?”
那天我回來之後,很是後悔,或許是心力交疲之故,又受了一點風寒,這就起不了床啦。”段劍青說道。
孟華不懂醫術,束手無策,說道︰“段兄,我給你請一位大夫來可好?你知道附近有大夫嗎?”
段劍青苦笑道︰“此處方圓五十里之內,定居的就只有我一個人。”
孟華說道︰“我有羅曼娜父親送給我的快馬,可以跑遠一些。”
段劍青搖了搖頭,說道︰“瓦納族格老那兒,倒是有一個大夫,那兒離這里有一百多里山路,快馬來回,也得兩天。而且那個人只懂得用草藥的大夫,本領也不見得比我高明。孟大哥,我多謝你的好意,你不必為**心了。”
孟華道︰“啊,你懂得醫術?”
段劍青道︰“我的家里是經年請有兩位大夫的,小時候我常常跟著他們采藥,多少也懂得一些。昨天我的病初起之時,我已采了一些草藥了。喂,你瞧,屋角那個藥罐,就正是日前我采來的草藥了。”
孟華放下點心,說道︰“好,那我留在這望服待你。這藥煎要用多少時候了,要不要添點柴火。”
段劍青道︰“不敢當,我還勉強可以支持的。待我起來看看。”作勢欲起,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孟華連忙扶他躺下,說道︰“莫說令叔是我恩師,就是不相識的人,患難相助也是應該的。段兄,你別客氣。”
段劍青這才說道︰“這劑藥已經煎了一個時辰,火候大概是差不多了。請你打開蓋子聞上一聞,這草藥的氣味是有點刺鼻的,要是藥味很濃的話,那就是夠火候了。麻煩你倒給我喝吧。”
孟華說道︰“好的。”找了一個空碗,便即依言去做。
段劍青道︰“你走得累了,喝杯水再給我倒藥茶不遲。那邊那個樽子里裝的是干淨的清水。”
孟華爬上山坡,踏迸這間茅屋之後,一直沒有余暇自行運功御毒,的確也是感到唇焦口渴,他打開了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水,說道︰“運水上山不易,這樽水留給你用吧。”孟華是出于誠意,段劍青卻以為他已經有所提防,不由得心頭一凜,但見孟華在喝過水之後,便即把那藥罐的蓋子打開,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暗暗歡喜。
一股濃烈的藥味直沖鼻觀,孟華正在想道︰“想必是夠火候了。”剛要把藥茶斟在碗,忽的只覺一陣昏眩,搖搖欲墜,他身子還沒倒下,手中的空碗已是跌了下來,當啷一聲,碎成片片。
就在此時,只听得段劍青一聲長嘯,陡然從“病榻”一躍而起,掌挾勁風,向孟華劈下來了!正是︰
善心遭惡騙,裝病露狼牙。
原來藥罐里前的並非治病的藥,恰恰相反,是害人的藥。那些藥草是可以用來制煉迷香的。蒸發出來的藥氣和點燃迷香的功效相同。
本來用不著和孟華動手,孟華也過不了多久便會昏迷的。但段劍青卻恐防孟華在昏迷之前向他痛下毒手,是以趁他驀地一呆,看樣子尚未弄明白是什麼一回事之前,便即先發制人。
哪知他的這個如意算盤卻是打錯了,武功高明之士,猝然遇襲,本能的會生反應。不錯,孟華是還未曾明白發生的是怎麼一回事情,但一覺背後微風颯然,立即便是反手一掌。盡管孟華的功力已是大打折扣,段劍青也還不是他的對手。雙掌相交,“蓬”的一聲,段劍青跌出了一丈開外,急切之間,竟然爬不起來。
孟華又驚又怒,回過頭來,喝道︰“你、你,原來你是裝病騙我!”
他正要上前把段劍青抓住,忽覺背後又是微風颯然,孟華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反臂擒拿,這一招是他三師父丹丘生教給他的分筋錯骨手,用于近身搏斗,最為厲害。
不料這個人的武功卻遠非段劍青可比,只听得聲如裂帛,孟華抓碎了他的衣裳,右臂卻也給那人的指鋒劃過,登時有如給燒紅的鐵烙了一下似的,火辣辣的痛得甚是難受。
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忍住疼痛,拔劍出鞘,喝道︰“你們埋伏有多少黨羽,並肩子都上來吧!”
和他交手的是個年約五十左右的漢子,相貌並不特別,頭發卻很古怪,亂蓬蓬的有如一堆亂草,而且是紅色的。這紅發怪人哈哈笑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你能有多大本領,敢吹大氣?你能夠在我手底過得十招,算你有本事!”
段劍青叫道︰“師父不可輕敵,這小子已經得張丹楓的劍法!”
紅發怪人一記劈空掌把孟華的劍蕩歪,哼了一聲,說道︰“張丹楓的劍法又怎樣,為師的……”話猶未了孟華已是翻身進劍,劍勢有如奔雷駭電,似左似石,又似正面指向他的咽喉。紅發怪人大吃一驚,心想道︰“這小子已經受了傷,怎的還有如此功力?”原來孟華乃是閉了呼吸,默運玄功,想在昏迷之前,先把敵人刺傷。
紅發怪人在他快劍急攻之下,連退幾步。但他雙掌盤旋飛舞,卻也還是有守有攻。
孟華的劍法,限于年齡的關系,或許尚未達到爐火純青之境,但若論到奧妙精微之處,當世已是無人能與比肩。那紅發怪人夸下海口要在十招之內將他擊敗,不料轉眼之間,過了二三十招,非但未能將他擊敗,反而頻遇險招,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心里想道︰“幸虧這小子吸進了迷藥,否則我只怕當真是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了。”
紅發怪人固然是悚然而懼,孟華亦是煩惱不安。他自知難以持久,意欲速戰速決,可惜卻是不能如他所願。
原來紅發怪人練的是一種邪派毒掌,名為“雷神掌”。掌風呼呼,就像是在鐵匠的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令得孟華熱得極其難受。他以訣劍急攻,二三十招不過片刻,但在這片刻之間,他已是五體如焚,幾乎就要窒息。
與此同時,那迷香的藥力亦已發作。孟華既是五體如焚,又是頭暈目眩,劍招雖然精妙無比,卻已力不從心。好幾次眼看就可以在那紅發怪人的身上刺個透明朗窟窿的,每一次都是毫匣之差,不是刺歪了就是給他躲開。
時間一久,孟華終于支持不住了。最後那招,他用盡全力,一劍刺空,登覺眼前金星亂冒,地轉天旋,一交跌倒地上,不省人事。紅發怪人噓了一口氣,說道︰“你動手早了一些,害得我多費許多氣力。總算還好,把這小子制伏了,你過來搜他吧。”
段劍青驚喜交集說道︰“想不到這小子受傷之後,還是這麼了得。吸進了迷香,也還能夠支持這許多時候。”
原來段劍青是和他的師父約好了,段劍青在茅屋里裝病,紅發怪人則在屋後埋伏。假如孟華不上當,紅發怪人也可以立即進來救他。但孟華這次果然是上當,紅發怪人還險些鬧成了兩敗俱傷,這卻是非他始料之所及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孟華開始有了知覺。段劍青見他動了一下,連忙上前察視,孟華緊閉雙目,連呼吸也忍住不令氣息過粗,裝作仍是氣息奄奄的重傷的人尚在昏迷的狀態之中。
紅發怪人說道︰“他不會這樣快就醒來的,他已經給我的雷神掌打著了冷淵穴,就算他一出娘胎就練武功,也還得再過三個時辰方能醒來。”他哪里知道,孟華雖然並非一出娘胎就練武功,但他得到了張丹楓的“玄功要訣”,這“玄功要訣”乃是至高無上的內功心法,他練一年就抵得人家練十年。
紅發怪人在說話中透露出自己所練的邪派功夫,孟華听了,不禁暗暗吃驚,心里想道,當今之世,練雷神掌的只有歐陽一家,此人想必也是歐陽堅的子佷之輩。不知他是歐陽業的什麼人。不過他的雷伸掌功夫似乎要比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的歐陽業高明得多,據說歐陽業的雷神掌只是練到第五重,他的雷神掌則恐怕是已練到第九重了。
原來“雷神掌”乃是從天竺傳來的一種邪派功夫,和“修羅陰煞功”並稱邪派的兩大神功,二十多年之前,大魔頭歐陽堅曾挾此技橫行天下,後來與北丐幫的幫主仲長統斗個兩敗俱傷,這才銷聲匿跡,從此不再出現江湖。有人說這井非他自願如此,而是迫于無奈,當時不能不許下這個允諾,來作交換性命的條件的。因為當時雖是兩敗俱傷,但仲長統的傷比他輕得多,本來還可以取他性命的。
孟華也並那第一次踫到雷神掌。早在四年之前,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邀了兩個幫手進入石林,向他三師父丹丘生尋仇的時候,他就曾經吃過雷神掌的虧了。洞玄子那兩個幫手︰一個是“修羅陰煞功”已經練到第八重的陽繼孟,另一個就是歐陽堅的兒子歐陽業。當時他的武功尚淺,幾乎喪在歐陽業的雷神掌之下。幸虧正在和陽繼孟惡斗的丹丘生,及時騰出手來助他一臂之力,擊倒了歐陽業,這才挽救了他的性命。後來,他才知道,歐陽業是御林軍的副統領,而歐陽業的雷神掌卻只不過是才練到第五重。
這次他被段劍青暗算在前,被這紅發怪人擊暈在後。這兩人用的都是雷神掌,但兩人的雷神掌比起歐陽業還差得遠,他也想不到段劍青學的就是雷神掌功夫。這個紅發怪人的雷神掌功力卻又比歐陽業高出太多,和他當年斗歐陽業之時的感受大有不同。如今他剛剛恢復清醒,一時之間,自是無暇想到,不過即使這紅發怪人自己不說出來,過了些時,他也會想得到這是雷神掌功夫的。
此際,紅發怪人在夸耀他的雷神掌功夫,段劍青乘機奉承師父,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的雷神掌功夫如此厲害,我倒有點兒擔心了。”
紅發怪人道︰“你擔心什麼?”
段劍青道,“我擔心這小子再也醒不過來!”
紅發怪人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擔心我打死了他,張丹楓的劍法就得不到了。”
段劍青道︰“是呀,咱們已經搜遍他的身子,連衣裳鞋帽都拆開來看過了,可沒找到片紙只字,只有希望從他口中騙出來了。”
紅發怪人說道︰“不錯,這小子倔強得很,用死來恐嚇他,他未必害怕,只能騙他自己寫出來。不過,你已經兩次暗算過他,他還能相信你嗎?”
段劍青道︰“這小子老實得很,看得出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格。我的叔叔是他的恩師,古語說,君于可以欺其方,只要我多花一點心思,想出一套謊言騙他,再動之以情,說不定他看在我叔叔的份上,還會相信我的。”
紅發怪人笑道︰“你這張油嘴,只怕連樹上的鳥兒都可以騙得下來,這我倒是對你頗有信心的。”
“我的雷神掌雖然厲害,但你也不必為他擔心。這小子的功刀很是不弱,不會這樣輕易就死去的。我估計他在三個時辰之後當會醒來,雷神掌之傷只有我能醫治,我不給他醫治的話,大概他還可以拖個十天八天方始一命嗚呼。”
段劍青道︰“師父,你有沒有一種藥可以令他的痛苦稍微減輕,但卻並非給他解毒的。”
紅發怪人道︰“有呀,你要知道這種藥做什麼?”
段劍青道︰“總要給他一點好處,才能騙得他相信我。但要恰到‘好處’,不能讓他慚復氣力,我一個人才敢對付他。”
紅發怪人說道︰“這個容易,我可以在止痛藥中加上少許酥骨散,叫他連一只小雞也捉不起來。”
段劍青喜道︰“那就最好不過了。”
紅發怪人忽問道︰“你那次和冷冰兒進入石林,是不是恰好踫上崆洞派的長老洞冥子?”
段劍青道︰“我是踫到一個老道,但卻不知他是崆峒派的長老。”
紅發怪人道︰“這老道士是右手使一柄佛塵,左手使劍的?”
段劍青道︰“不錯。”
紅發怪人道︰“那就一定是洞冥子了。听說他在這小子手下吃過大虧,你可曾親眼看見他們動手?”
段劍青面上一紅,說道︰“當時那個老道士和一個苗人同在一起,他們對我頗有敵意,那苗人和我動手,我打不過他,只好逃走。其時這小子剛好從劍峰下來,和那個老道士交上了手,後來的事,我可不知道了。不過他既然平安無事,想必那個老道士是吃了他的虧,也說不定。”
紅發怪人點了點頭,哈哈大笑起來。
段劍青愕了一愕,說道︰“師父因何發笑,可是徒兒說錯了話麼?”
紅發怪人說道︰“不是,是我太高興了。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在你踏進石林之前的一年,有三個人也曾經到過石林。一個是前輩武林怪杰孟神通的再傳弟子陽繼孟,孟神通的名字想必你會知道?”
段劍青道︰“听說他是在四十年前和金世遺並駕齊名的人物,金世遺是當時的天下第一劍客,他則是天下第一大魔頭,後來死在仇家之女的厲勝男手上。”
紅發怪人道︰“不錯,陽繼孟是他的第三代弟子,也是當今之世,唯一把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八重的人。”
“第二個是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洞玄子亦即是洞冥子的哥哥。論內功則是洞玄子高,論劍法是洞冥子好。你在石林踫見的那個老道是劍法好的洞冥子。
“這兩個人都是和我頗有交情的朋友,但第三個人和我的關系卻更為密切,他是我的弟弟歐陽業。”
孟華所料不差,暗自想道︰“原來這個妖人乃是歐陽業的哥哥,怪不得他的雷神掌功夫遠在歐陽業之上。”
紅發怪人繼續說道︰“我這弟弟好高騖遠,練武卻沒恆心,他的雷神掌只練到第五重,就到外面混了,不到十年工夫,居然給他混了一個御林軍副統領的官職。”
段劍青又再乘機奉承師父,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的雷神掌是武林絕學,師叔有第五重的功夫已經可以做到御林軍的副統領,勝過許多大內高手。你老人家已經練到至高無上的第九重功夫,御林軍的統領恐怕也只配做你的弟子。當今之世,料想沒有人能勝過你老人家了。”
紅發怪人搖了搖頭,說道︰“不然,第一,我的雷神掌只開始練到第九重的功夫,可還沒有到達爐火純青的境界。第二,御林軍統領海大人是關外第一高手,他有他的獨門功夫,未必見得就輸給我。他讓我的弟弟做他的副手,恐怕還是看在我的面子。第三……”說至此處,嘆了口氣。
段劍青正自奇怪,師父因何一會發笑,一會嘆氣,正想問他,紅發怪人已經接下去說道︰“我的志願是和我的弟弟不同,他想升官發財,我的最大志願則是想成為武林第一高手,可惜直到現在都還不是。當今之世,最少有三個人的武功,還遠在我之上。”
段劍青問道︰“哪三個人?”
紅發怪人說道︰“第一個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第二個是金世遺的大弟子江海天,第三個是金世遺的兒子金逐流。這三個人的本領,我自問是還比不上他們的,另外還有繆長風、厲南星、冷鐵樵、蕭志遠、孟元超等人,這些人縱然未必能勝我,至少也是與我不相上下。嗯,還有這個小子,要是他能夠逃出性命,還得再加上他。”
段劍青道︰“這小子的性命捏在咱們手上,料他插翼難逃。待師父練成了第九重的雷神掌功夫,再過幾年……”
紅發怪人知道他要說的是……,便即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練成了第九重的雷神掌,也未必就能夠勝過那三個人的。不過,再過幾年,或許我的武功當真能夠取得天下第一的名頭也說不定。這就得指望這個小子了。”
段劍青故作詫異之狀,說道︰“指望這個小子?”
紅發怪人說道︰“你想他以前連我的弟弟都打不過,才隔一年,崆峒派劍法最高的洞冥子也吃了他的虧;今日要不是他受傷在先,只怕我的第八重雷神掌功夫也未必能夠將他制伏。在這一年的時間之內,武功進境如斯,這是我前所未聞之事,這小子得到了張丹楓獨門的劍法,料想不假了。不但得到劍法,而是還得到了張丹楓的玄功要訣。故老相傳,張丹楓的玄功要訣可是至高無上的內功心法哪!”
段劍青心道︰“怪不得師父這麼高興,敢情初時他還不大相信這小子是得到了張丹楓的劍法的。”
紅發怪人繼續說道︰“能不能夠騙到這小子的劍法和內功,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可要謹慎從事才好,千萬不可讓他看破。”
段劍青道︰“這個當然!”
紅發怪人說道︰“你莫嫌我羅唆!此事不但對咱們有莫大的好處,甚至關乎咱們的性命!”
段劍青吃了一驚,說道︰“有這麼緊要?”
紅發怪人面色沉重,繼續說道︰“你不知道,雷神掌的功夫練到了第九重之後,隨時有走火入魔的危險,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劍青大驚道︰“原來練雷神掌還有這麼大的害處!”
紅發怪人說道︰“我也是練到了第八重,才發現這個危險的。”我的頭發本來是烏黑的,就因為熱毒發作,才變成了紅色。你的功夫雖然尚淺,但已上了手,也甩不掉的,不練的話,走火入魔的災難或許可兔,但是一些難于估計的或大或小的禍患還是免不了的。”
段劍青更是驚惶,說道︰“那怎麼辦?”
紅發怪人笑道︰“你也不用太過恐慌,解除走火入魔的希望,現在是已經有了。就在這小子的身上!”
段劍青恍然大悟,說道︰“咱們非但要在這小子的口中,騙出他的劍法,還要騙他心甘情願的把張丹楓傳下的內功心法寫給咱們。”
紅發怪人說道︰“不錯。有了張丹楓的內功心法,練雷神掌的功大就沒後患了。”
段劍青道︰“好,弟子想盡辦法,說什麼也要把它騙到手中。”
紅發怪人說道︰“但還有一件事情,也是很緊要的,這兩天須得趕緊去辦。”
段劍青道︰“什麼事情?”
紅發怪人望他一眼,緩緩說道︰“你不要羅曼娜了嗎?”
段劍青恨恨說道︰“本來我是可以到手的,就因為這小子搗亂,如今反而是便宜了桑達兒了。”
紅發怪人說道︰“怨天尤人,于事無補。緊要的是怎樣設法亡羊補牢,否則桑達兒一和羅曼娜成了婚,你就沒指望了!”
段劍青道︰“弟子如今是分身乏術,難于兼顧,待這里的‘功德圓滿’之後,再去設法挽回如何?”
紅發怪人搖了搖頭,說道︰“那恐怕遲了。不如這樣吧,你在這里對付這個小子,我幫你的忙,對付那個桑達兒。我會弄得他莫名其妙的死掉,身上不帶傷痕,叫別人以為他是得了什麼怪病,突然死掉的。”
這幾句話他說得輕松之極,卻嚇得孟華的一顆心都幾乎從口腔里跳出來,但極力忍住,這才沒有發出聲音。
段劍青道︰“師父,你要把桑達兒殺掉?”
紅發怪人道︰“這是最干淨利落的法子,你不同意麼?”
段劍青道︰“羅曼娜本來是歡喜我多過歡喜桑達兒的,趁他們感情未深的時候,把桑達兒除掉,我自信可以重獲她的芳心。師父願意幫我這個忙,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不過……”
紅發怪人道︰“不過什麼?”
段劍青道︰“目下草原已經解凍,桑達兒是他們族中出色的獵人,也許早已帶領小伙子們出去打獵,不會待在家里了。”
紅發怪人大笑起來
“草原雖然廣闊,他總不能跑到天邊打獵,你還怕我找不到他嗎?”紅發怪人哈哈笑道。
段劍青道︰“師父,以你老人家的本領,擒這小子,自是易如反掌。不過,假如不是那麼湊巧,一找就找著他的話、恐怕多少也得幾天工夫吧?”
紅發怪人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就是恐怕在這幾天之內,單獨對付這個小子,萬一發生什麼意外?”
段劍青道︰“不錯,這小子雖說已經無能為力,但卻不知他是否還有同黨?”
紅發怪人問道︰“除了他是你叔父的徒弟之外,你還知道他的來歷麼?”
段劍青說道︰“听他的口氣,似乎是給柴達木、冷鐵樵那伙人辦事的,十多天之前,柴達木那邊來了一個尉遲炯,跟著又是這個小子,我可有點擔心,說不定還會有第三個人接著也會來到回疆,要是這個人的本領和尉遲炯以及這個小子相差不遠的話,我可對付不了。”
段劍青道︰“我倒不是貪圖做一個酋長的駙馬,但對我來說,這卻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機會,或者可以讓我在回疆自立為王!”
段劍青道︰“瓦納族的‘格老’和柴達木是有往來的,羅曼娜的父親羅海這次也曾和尉遲炯見過面。要是第三個人來到回疆,先去拜妨羅海,那也並不稀奇。”
紅發怪人眉頭一皺,說道︰“好吧,那我就以五日為期,立日之內,要是找不著桑達兒,我也回來。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如何能干大事。”
段劍青不敢作聲,紅發怪人繼續說道︰“我告訴你一件事,我最近得到的消息,哈薩克族的酋長就要把他的位子讓給羅海繼承啦。”
段劍青說道︰“我初到回疆之時,已經有這風聞,但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羅海只不過是哈薩克一個小部落的族長,怎的一下子便能躍居高位,作為整個哈薩克族的首領呢?”
紅發怪人道︰“你有所不知,哈薩克族的規矩不是好像別的族一樣,繼承人並非父死子繼,而是選擇有德有能的人繼承的,而且這個人最好是年紀並不太大。羅海是他們族中的神箭手,威望也有了,年紀又只不過五十歲,所以眾望所歸,酋長就要他做繼承人啦。這次可不是風傳,而是真的了。下個月他們就會召開格老會議,正式宣布的。”
段劍青大喜說道︰“如此說來,我倒是不能把羅曼娜讓給桑達兒了。”
紅發怪人笑道︰“是呀,一個現成的‘駙馬爺’,焉能拱手讓與別人?”
紅發怪人道︰“這個地方外人決計不知,除非他也恰好踫上了羅曼娜,還要羅曼娜也像相信這個小子一樣的相信他,或者會說給他知道。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
孟華暗暗吃驚︰“原來他是有著這麼大的野心,怪不得他要把冷冰兒拋棄,用盡心機去追羅曼娜了。”
只听得段劍青繼續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當然知道,我的祖先曾經是大理國的國王,直到今天,大理的百姓也還是尊稱我為小王爺。俱我受了叔叔的牽累,如今卻是不能在大理立足了。”
紅發怪人淡淡說道︰“你要在大理繼續做你的小王爺,這也容易。只須我和海統領一說就成,他多少還給我幾分面子的。你盡管回去安居,不會有人騷擾你。”
段劍青道︰“我要做的並不是有名無實的小王爺。再說,要是我和朝廷揩上關系,叔叔恐怕也不會原諒我的。倒不如在這遠離中原的偏僻之地,做一個有實無名的回族之王。哈薩克族可是回疆最大的一族哪?”
紅發怪人接下去說道︰“以你的聰明才智,娶了羅曼娜為妻,他日也就不難繼承她父親的位子。待至你做了哈薩克的酋長,也就不難慢慢地把回疆其他的部落統一起來,成為名實相副的回疆之王了!”
段劍青得意洋洋地說道︰“要是當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拜師父為國師,或者封你尊稱為活佛,和西藏的達賴班禪一樣。”
紅發怪人笑道︰“我可不想做和尚呢。”
段劍青道︰“那麼,師父,隨便你喜歡什麼都成。還有一個秘密,我未曾告訴你老人家呢?”
紅發怪人道︰“什麼秘密?”
段劍青道︰“我從青藏的古籍之中看到一段記載,瓦納族現今所居之地,古代是有寶玉出產的。可能由于物換星移,陵谷變遷,那座玉礦不知怎的被埋沒了。要是我做了哈薩充的酋長,參考古籍,說不定還可以把它找出來。”
紅發怪人笑道︰“我不想做你的國師,也不想發大財,只想一樣東西。”
段劍青道︰“不知師父想要的是什麼東西?”
紅發怪人緩緩地說道︰“我也有一件秘密告訴你,羅海家中藏有一本古波斯國的羊皮書,他以為是回教經文,其實卻是武功秘簽。”
段劍青道︰“啊,師父敢情是想要這部武功秘訣?”心中暗暗奇怪,羅海家中藏的一本經書,經中的秘密羅海都不知道,他的師父怎的卻會知道?
紅發怪人點了點頭,繼續道︰“俗語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話可是當真不錯。以前咱們眼界不寬,只知道有中土武功,其實除了中國之外,也還有兩個國家,對武術的研究,與中國一樣,都是源遠流長,委實不容輕視。”
“這兩個古國,一是天竺,另一個就是波斯了。”
“天竺的武功,知道的人還比較多些,創立少林派武功的始祖達摩,就是從天竺來的僧人。”
“知道波斯武功那就少得多了,其實波斯的武功也有它的獨到之處,不見得就在天竺武功之下。”
“不過,知道的人雖然少,也不是完全沒人知道。大約四十年前,有一個阿拉伯人名叫提摩達多,就曾經到過回疆,他是阿拉伯第一高手,但所學的那是波斯武功。”
段劍青道︰“提摩達多,這個名字好熟。啊,我想起來了,叔叔曾經和我說過這個異邦之人的。據說他曾和天山派的老掌門人唐曉瀾比試過武功。”
紅發怪人說道︰“不錯,但他們比的可並非尋常武功,而是比賽攀登喜瑪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誰能先到珠峰絕頂,誰就算贏。”
段劍青甚感興趣,說道︰“這倒是我的叔叔知而不詳的了,結果怎樣?”
紅發怪人說道︰“結果是誰都沒能攀登珠峰絕頂,但提摩達多卻跌死了。珠穆郎瑪峰是天下第一高峰,即使內功很有根抵的人爬上半山也是難以呼吸終至窒息而亡。據說他們當年比賽登山,離珠峰絕頂,不到半里之遙。結果,還是一個跌死,一個知難而退。但提摩達多能夠和唐曉瀾作這亙古所無的比試,他的武功造詣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按︰唐提二人比賽攀登珠峰之事,見拙著《冰川天女傳》。)
紅發怪人歇了一歇,繼續說道︰“這個提摩達多,當年之所以來到回疆,就是為了尋找這部古波斯文書寫的武功秘簽的。”
段劍青大感興越,說道︰“像提摩達多這樣的武學高手,尚且不惜耗費如許心力,間關萬里,遠道而來,找尋這部秘簽。秘簽上所載的武功恐怕是不在張丹楓所傳的武功之下了。不知它怎的會落在羅海家中的?提摩達多後來查出來沒有?”
紅發怪人用講故事的口吻繼續往下說︰“很久很久以前,據說是在回教開始傳入中國之時,羅海的一個祖先,虔誠信奉回教,擔任某處清真寺的教長,傳教不遺余力。
“回教初興之時,是用武力傳教的,‘一手執可蘭經,一手執劍。’就是他們教中的名言。其時以回教為國教即波斯國王,為了促進回教在中國的傳播,于是派使者送來了十二部可蘭經。分贈給十二個教長。
“這十二部可蘭經其中有一部即是經文之中夾有武學的、只要知道讀法,就可以發現它其實是一部武功秘笈。
“波斯國王送來這部武功秘笈,吩咐使者,選擇一個最適當的人授與,好讓他學到上乘的波斯武功,將回教發揚于中土。使者選中了羅海的祖先,但卻不知是由于哪個原因,羅海的祖先似乎尚未發現經中的秘密就死了。波斯也因發生戰事的關系,與中國的回部斷絕了往來。年深日久,莫說這秘密已是無人知道,當年波斯傳經中國回部之事,知者亦已寥寥無幾了。羅家的後人也只知道這不過是波斯文的可蘭經,他們不認識波斯文,對這部經雖然是十分寶貴,將之珍藏,卻是從不翻閱的。
“提摩達多是從波斯古籍之中,知道這樁事情來到回疆,不知怎的,給他查出是藏在羅海家中。但可惜他還未來得及去找羅海的爺爺,就因為和唐曉瀾比賽攀登珠穆朗瑪峰而跌死了。
“提摩達多死後,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他的一個弟子,本領遠遠不及乃師,不敢魯莽從事。向羅海討取此經,羅海是決計不會答允的,倘若盜經,羅海既是將它珍藏,恐怕難于得手。而且秘密一旦泄漏,甚至還可能有殺身之禍。是以他遲遲不敢動手,如今亦已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
“我因機緣巧合,和他成為好友。他遠離故國,遁跡異邦,舉目無親,我是他唯一的友人,他對我也是視同心腹。不過也還是在相交十年之後,直到去年,他才把這個秘密告訴我的,他對我許下允諾,我若得這部秘笈,他替我譯成漢文,與我共享。”
段劍青道︰“恭喜師父,你老人家得了這部波斯秘笈,再加上張丹楓的內功劍法,那麼即使唐曉瀾復生,金世遺再世,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他們也是不能從你老人家手中搶去的了。”
紅發怪人哈哈笑道︰“彼此彼此。你恭喜我,我也要恭喜你啊!”
段劍青心頭一跳,裝作不懂,故意問道︰“徒兒喜從何來?”
紅發怪人說道︰“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有什麼玩藝,還會不傳給你麼?我若然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再過十年,你也將繼我而成天下第一高手了!”
段劍青連忙跪下磕頭,說道︰“多謝師父栽培。”
紅發怪人將他扶起,說道︰“別謝得這麼快,我還要麻煩你呢。羅海不知將秘笈藏在何處,我若去搶去偷,未必能夠成功,想來想去,還是只有智取為佳,這就要借重你了。”
段劍青道︰“師父如此客氣,徒兒不敢當。有事弟子服其勞,何況這是咱們師徒禍福與共的呢,徒兒自當盡心盡力。不過,我想也不會有太大的困難的,只要我娶了羅曼娜,這部秘笈總會落到我的手中。”
紅發怪人笑道︰“現在你完全明白了吧,娶了羅曼娜為妻,對你有三大好處︰一、有指望可以成為回疆之王;二、發現了那個玉礦,你就富可敵國;三、取得那部秘笈,你還有希望可以成為天下第一高手。有這三大好處,你說,冒這幾天的危險,還不值得麼?”
段劍青連忙說道︰“是,是。你老人家去殺掉那桑達兒吧。就是遲幾天回來,我也不怕。不過……”
紅發怪人道︰“不過什麼?”
段劍青說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部秘笈,最好不要和提摩達多的弟子分享。”
紅發怪人笑道︰“你倒是深謀遠慮,東西部還沒有到手呢。不過用不著你說,為師的也早已有了安排了。我只要他替我譯成漢文,他年紀老道,花了許多心血之後,只怕也是時日無多了。即使他不會很快死掉,我也有辦法叫他死掉啊!”說罷,師徒相視而笑,听得孟華毛骨悚然。只盼桑達兒是跑到遠遠的地方打獵,紅發怪人找不到他。
笑過之後,紅發怪人說道︰“好,為師的可要走了。這小子大約在明天時分才會醒來,怎樣對付他,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孟華一直裝作仍在昏迷的狀態之中,暗自想道︰“且看他明天如何騙我?我也得好好的和他演一出戲。”
他在暗中默運玄功,把真氣一點一滴的慢慢凝聚起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丹田有股熱氣升起,氣力似乎稍稍恢復一些,五體如焚的那種痛苦的感覺,也減輕了一些,可以勉強抵受了。但他知道,以他現在業已恢復的這一點點功力,和一個普通人打架,恐怕還是打不過的。比起段劍青那更是遠遠不及了。“只有忍耐,只有忍耐。千萬不可讓他看出我已經知道他的秘密。”孟華沉住了氣,想道。
他不敢動彈,也不敢睜開眼楮。紅發怪人臨走之時說他“應該”在明天時分醒來,但他可不知道黑夜是日否已經過去,天明是否已經來到。
寂靜的深夜只听得段劍青來回踱步的聲音。顯然他也正在焦急的等待孟華醒來。
幸虧段劍青等得不耐煩。東方一現曙光的時候便即自言自語道︰“天就快要亮了,這小子怎麼還不醒來?晤,恐怕他所受的雷神掌之傷,是比我師父估計的還更嚴重!”
孟華則在暗自歡喜︰“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醒來呢。”要知醒來的時候是否拿捏得準,對孟華演的這出“戲”關鍵甚大,太早太遲,都是難免惹起段劍青的疑心的。
過了一會,只听得段劍青又在自言自語地︰“哼,我是小王爺的身份,豈甘拜這妖人為師?歐陽沖呀歐陽沖,我現在是看在那三大好處的份上,叫你一聲師父;你收我為徒,諒也不是安著什麼好心;嘿嘿,將來是誰厲害一些,走著瞧吧。”
孟華這才知道那紅發怪人名叫歐陽沖,心想︰“原來他們也在勾心斗角,這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默算時間,該是開始天亮的時分,于是轉了個身,慢慢張開眼楮。
“啊,孟兄,你醒來了,你覺得怎樣?”段劍青一見他醒來,忙即上前假獻殷勤。
“滾開!”孟華嘶聲喝道。他要把戲演得逼真,自是不能太快的就原諒他,非得裝作痛恨他不可。
不過,在孟華來說,這乃是戲假情真,在昨日之前,雖然業已受了一次暗算,他還不是怎樣恨段劍青的,但現在,段劍青的真面目都已揭開,他是的確在痛恨他了。
兩人都在演戲,段劍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起來了。
孟華怒道︰“你是巴不得我死,還在貓哭老鼠假慈悲做甚?”
段劍青道︰“孟兄,我是該死,我是對不起你。但你也未免對我太過誤會了,你願意听我把真情告——訴你麼?”
孟華說道︰“你兩次暗算我,還有什麼可以分辯的?哼,哼,你那惡毒的師父呢?你不忍心殺我,你就叫那妖師出來殺我吧!”故意裝作雖然仍是很激憤的樣子,但口氣已緩和了許多。
段劍青暗暗歡喜,心里想道︰“這小子果然忠厚得近乎愚蠢,他以為我是當真不忍心殺他呢。嘿嘿,要騙這樣一個蠢小子,看來恐怕比我估計的還要容易得多了!”
當下裝出一副極為難過的神情,咬牙說道︰“你說得一點不錯,我那師父是個惡毒的妖人,我比你還更恨他!”
孟華冷笑道︰“你恨他?難道你們不是一丘之貉?”
段劍青連忙說道︰“我不是甘心拜他為師的!他強逼我做他的徒弟,我力不能敵,不答應就有性命之憂,沒奈何只能委屈求全。”
“如此說來,你暗算我,也是被他強逼的了?”
這正是段劍青想說的話,不料卻由孟華替他說出來,段劍青喜出望外,笑在心里,哭喪著臉道︰“是啊,我的性命捏在他的手里,不能不听他的擺布。不過,我雖然听他擺布,也還是替你著想的。”
孟華裝作半信半疑的神氣,冷笑問道︰“此話怎說?”
段劍青道︰“他對我說,要是我不依從他的命令,為他布下圈套,將你生擒,那就將你我一同殺了。也許是我的想法糊涂,我想他的雷神掌如此厲害,你一定不是他的對手,倒不如我假意依從,先保全你的性命,咱們再合計對付。這叫做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孟兄,請你相信我的說話,我當時的想法,的確是寧願受你誤會,好過眼睜睜的看你給他打死的。”
孟華裝作反復思量,沒有立即回答。段劍青鼓其如簧之舌,又說了一大堆的花言巧語,不必一一細表。
最後,孟華眉毛一揚,作出幾分相信他的模樣說道︰“好,那你就說吧,你要我如何?”
段劍青道︰“那妖人是想得到張丹楓傳給你的內功和劍迭。你受了雷神掌之傷,除了他的解藥,無可救治。孟兄,恕我老實告訴你,過了七天,你就會全身潰爛而亡。”
圖窮匕見,而這也是早在孟華意料之中。孟華需要的是時間,如今他正在一點一滴地凝聚真氣,只要功力能夠恢復兩三成,就有一線生機了。是以不管心里怎樣厭煩,這場戲他還是得唱下去。
不過他也不能太快答應,以免給段劍青看出破綻,當下佯作憤怒,說道︰“我寧願死了,也不能助紂為虐!他想得到張丹楓的內功、劍法,那是作夢!”
依照孟華的性格,他說這話也是應有之義,要不是這麼說,段劍青反而會起疑心。听罷,哈哈哈大笑三聲。
孟華忽然說道︰“你笑什麼?”
“我笑你太實心眼兒了,咱們可以騙他呀!”
“怎樣騙他?我頭暈目眩,可是一點法子也想不出。”
段劍青心中偷笑︰“即使你不是頭暈目眩,諒你這個笨小子也是決計想不出什麼妙法。”當下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孟大哥,你用不著操心,你只須把在石林所得的內功劍法說給我听,我自會替你設計騙他。”
孟華故作猶疑,半晌說道︰“說給你听?”
段劍青裝出十分誠懇的神情,說道︰“孟大哥,你不能相信我嗎?”
孟華嘆了口氣,說道︰“縱然你是騙我,我也寧願給你。不願給那妖人。”
段劍青道︰“我比你更恨妖師,如今你我是站在一條線上來對付他,我怎會騙你?到底咱們也還是自己人呢!”
孟華點了點頭,說道︰“張丹楓和你們段家先祖的淵源我是知道的,講老實話,我也曾經想過要把他在劍峰留下的內功劍法送給你的。好,我先把玄功要訣背給你听。”這話倒不是假,要不是由于那次在石林中听到他和冷冰兒的說話,看出他的心術不正,孟華也不會鏟掉石窟中的劍法圖形,而是把這些秘密告訴他了。
段劍青心頭大喜,連忙坐近他的身邊,準備洗耳恭听。孟華忽地連聲咳嗽,好像想要說話說不出來的樣子。
段劍青懂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心想他既然答應,我也應該對他表示一點關心了。“孟大哥,你怎麼樣,先喝點水吧。”
孟華指一指自己的水囊,示意叫他拿來。孟華已經中了雷神掌,段劍青無須在水中另行下毒,為了免他起疑,就把他的水囊拿給他喝。正是︰
冷眼看他宵小技,奸謀識破早提防。
段劍青假獻殷勤,服侍他喝了水,問道︰“好了點吧?還要什麼?”
孟華嘶聲說道︰“好了點兒,但是沒氣沒力。我想吃點東西,對,你就烤兩個山芋給我吃吧。”
段劍青道︰“我听那妖人說過,受了雷神掌之傷,早午晚都會發作一次的,一次比一次緊要。你現在不是肚餓,恐怕是開始發作了。”
孟華道︰“啊,每日要受苦三次,那怎麼辦?我看還是不如死了的好!”
段劍青忙道︰“千萬不可自尋短見,忍耐點兒,只要你有兩頁玄功要訣給我,我就可以拿去和他交換解藥了。”
孟華說道︰“玄功要訣,我可並沒帶在身上。”
段劍青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背給我听,我寫出來給他。”
孟華說道︰“好的。咳,熱死我了!”說話之時,渾身發抖,雙頰火紅,黃豆般的汗珠一顆顆從額角滴下。
段劍青暗暗吃驚,心里想道︰“要是我現在就給他可以減輕痛苦的所謂解藥,只怕會露出破綻。師父說過,這小子最少還可以挨幾天的,想必不會這樣快就完蛋吧?”于是說道︰“孟兄,那你躺一會再說吧。不要緊的,你現在不過是第一天的第一次發作,過半個時辰左右就會停止的。”
孟華假作呻吟,心里暗暗好笑︰“拖得半個時辰就是半個時辰,幸虧他沒有真個拿出解藥,否則我倒不知如何應付了。”原來他渾身發熱這倒不假,雷神掌之毒開始發作也是不假。但所感受的痛苦卻是遠遠不如段劍青想象之甚。趁這半個時辰的空暇,他又在閉目凝神,默運玄功,凝聚真氣了。運功之際,不時發出一兩聲呻吟,騙取段劍青相信。
段劍青衣袋里早已藏有歐陽沖給他的那種混合有酥骨散的“解藥”,但他說過解藥尚未討來,只好坐在一旁,等候孟華挨過這半個時辰了。
孟華默運玄功,出了一身大汗,臉色漸漸恢復如常。段劍青笑道︰“如何,我說的不錯吧。這次發作過後,就可以挨到中午了。”
孟華說道︰“如今我可真是覺得肚子餓了,麻煩你還是給我烤兩個山芋吧。”
段劍青心想他已經一天有多沒吃過東西;恐怕也是真的餓了,于是就像听話的孩子似的,乖乖給他去烤山芋。
孟華吃飽肚子,精神又好許多,一點一滴凝聚起來的真氣,已是足以令他能夠站起來了。不過他當然不會就站起來,他還是躺在床上,裝作僅僅能夠稍微動彈而已。
但半個時辰已經過去,雖然他要加以掩飾,不讓段劍青看出他的“實力”,但也不能作得太過分,那樣反而會給段劍青看出破綻的。既然無可再拖,也就只好把“玄功要訣”背給予段劍青听了。
“遇文王,談禮樂,遇杰紂,動刀兵。”孟華暗自想到︰“這些是碧漪和我說過的話。她是怕我太過老實,才用這兩句老話提醒我的,我當然不能把玄功要訣真的給他,他騙了我,我又何嘗不可騙他?”
主意打定,于是他把“玄功要訣”擅自增刪,甚或加以竄改,弄了一套假的口訣背給段劍青听。
他生平從未作偽,弄這一套假的口訣真是極不容易,說了上一句,往往要想許久才作出再經思索方始想得起來的樣子,加以“改正。”
好在他是毒傷剛剛發作過後,段劍青只道他是神智尚未十分清楚,反而覺得這是應有的現象,並不起疑。
才不過抄滿兩頁,不知不覺已是中午時分了。到了毒傷應該發作的時間,孟華只感寒熱交作,比上次似乎稍微厲害一些,他乘機大發呻吟,裝出極為難過的模樣,“玄功要訣”當然是不能再念下去了。
段劍青道︰“你再忍些時,我馬上替你去求解藥。”
孟華道︰“那、那妖人……”斷斷續續,一句話也是說不完全。
段劍青道︰“那妖人不是住在這里的,不過也不太遠,他是住在後山。待會兒我就去找他了。”
他起初說是“馬上”,跟著是說“待會兒”,結果卻是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方始動身。
在這半個時辰之中。他把已經抄下來的“玄功要訣”再抄一份,抄完之後,笑著道︰“孟兄,你可以放心,我當然不會把真本給他的!”原來他自己也弄了一套假的口訣卻不知孟華給他的亦非真本。不過他的作偽本領要比孟華高明許多,用不著像孟華那樣費神思索,不到半個時辰,已是纂改妥善,把假中假的“玄功要訣”弄出來了。
孟華目送他的背影,又是好笑,又是擔心。
好笑的是他以假作真,卻還沾沾自喜,以為只有自己聰明,別人都是傻瓜。擔心的是,他拿了所謂“解藥”回來,如何應付才好?
受了雷神掌之傷後,本來是每日發作三次的,第二次發作,時間會比第一次加倍延長。是以段劍青臨走之時,叫他忍受一個時辰,就是估計他最少要受一個時辰的折磨。
但段劍青的估計卻是錯了。
孟華以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心迭,凝聚真氣,運功御毒,不過半個時辰多一點,這次發作便已退,精神且還好了一些。段劍青在重抄那本“玄功要訣”之時,化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即是在段劍青出去不久,他已經挨過了痛苦的前熬。沒人在旁監視,更便于他做凝聚真氣的吐納功夫了。
不過,他雖然可以動彈,氣刀卻還是使不出來。雷神掌之傷非同小可,他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或許可以支持到十天開外,不至死亡,但沒有解藥,莫說此時他決計不是段劍青的對手,即使再過十天,他也是敵不過段劍青的。
他知道段劍青最多兩個時辰就要回來,怎麼辦呢?
結果段劍青不到兩個時辰就回來了。
“孟兄,你真好造化。”段劍青一來就裝作喜氣洋洋的在哄騙孟華了。”好在那妖人沒起疑心,我拿了假的玄功要訣給他,又給你說了許多好話,嘿嘿,哈哈,他果然相信你是上了我的當,甘心情願的獻出張丹楓的內功劍法啦,而他則是相信我對他忠誠。一點也不疑心我是拿假的騙他。如今總算是把解藥給你討回來了。”
這個所謂“解藥”,是在止痛藥中混合了酥骨散的。孟華只要一服下去,他花了這許多時間辛苦苦凝聚起來的一點真氣,就要化為烏有,他又將像初時一樣,完全不能動彈了。
當然不能服這個“解藥”!
但要是不服的話,段劍青馬上就會知道他已經識破了他的詭謀,他又豈能容許孟華不服“解藥”?
孟華只好裝出笑臉,說道︰“段大哥,多謝你為我費神,我真是不知怎的感激你才好,唉,可惜我起不了身,還要麻煩你倒一杯水給我送服解藥。”一副萎靡不振的神氣令得段劍青相信他是在毒傷剛剛發作過後的應有現象。
段劍青心里暗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看在張丹楓的內功劍法份上,我就再做一次好人,把這解藥送到你的口里去,讓你舒舒服服上‘西天’了吧!”于是大獻殷勤,倒了一杯水,把解藥放在手心,送到孟華唇邊。
這是關鍵的時刻,服呢還是不服?
就在這關鍵的時刻,孟華忽地一指戳出。段劍青正在彎下腰來就他,這一指剛好戳著了他胸口的領機穴。只听得“卜通”一聲,段劍青倒了下去,杯子碎成片片!
這是非常冒險的一擊,但也是在最適當時機的一擊。段劍青只怕他連喝水服藥的氣力都沒有,還在準備喂他呢,哪想得到他會突然來點自己的穴道。
孟華還是沒有和段劍青搏斗的氣力,但是點穴的氣力卻是有的,段劍青“卜通”倒地,不能動彈的反而是他了!
段劍青雖不能動彈,還能說話︰“孟、孟大哥、你這干嘛?我好心給你討取解藥,你,你……”
孟華站了起來,冷笑說道︰“我怎麼樣?對,我是應該多謝你的‘好心’是不是?好吧,這解藥我不吃,留給你自己吞下去吧!”
孟華是怕自己點穴的力道不足,以段劍青的功力,恐怕不久就能自行解穴。是以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逼他服下這個“解藥”。他一捏段劍青的下巴,使了個巧妙的手法,段劍青的嘴巴不由自己的大大張開,那顆“解藥”已是從孟華的手里納入他的口中,滑下喉嚨去了。
孟華冷笑道︰“段劍青,你別以為只有自己聰明,別人都是傻瓜。老實告訴你吧,你和你那妖人師傅所說的話,我全部听見了!你兩次暗算我,我都原諒了你,你還要來害我!你說,你算是一個人嗎?”
段劍青嚇得魂飛魄散,嘶聲叫道︰“是,是。我是畜牲,不是人。但求你看在我叔叔的份上,饒了我吧!”
孟華沉聲說道︰“要不是看在二師父的份上,我早已把你殺掉了!只讓你服下酥骨散,已是對你格外開恩!”
段劍青面上一陣青一陣紅,但卻也安了一點心。他知道孟華是不會殺他的了。“但盼師父能夠早點回來,只要這小子不殺我,我就還有機會報仇。”段劍青心想。但他卻是不敢再和孟華羅唆了。
孟華做了一會吐納功夫,不知不覺又是傍晚時分。
孟華起來弄晚餐,檢查屋內存糧,還有半筐糌粑,幾方脯肉,再加上屋角堆著的十幾個山芋,足夠一個人五天食用,孟華笑道︰“你那妖師和你約定了至遲五天回來,是嗎?普通一個壯漢可以挨餓七天,你五天之內不吃東西,大概是不會死的。對不起,我可要享用你的食物了。”
普通人生了病多半就會消失食欲,但段劍青不是生病,他是給酥骨散弄得有氣沒力的。和平常人一樣,還是會感覺饑餓。他躺在地上,看著孟華在大嚼脯肉、糌粑和烤山芋,不覺饞涎欲滴。只好厚著臉皮哀求孟華︰“孟大哥,你可憐可憐我,給我一點東西吃吧。”
孟華必竟是心慈,給他一個烤山芋,說道︰“小王爺,山珍海味你吃得多,這幾天我只能給你烤山芋。”
段劍青道︰“給我一塊烤肉吧!”
孟華冷笑道︰“按說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拿去喂狗,如今我喂飽了你,你還想吃好的麼?烤山芋你不吃便罷,拿回給我。”
段劍青恨得牙癢癢的,只好把塞到口中的山芋吃掉,再也不敢羅唆。
孟華吃過晚餐,暗自想道︰“這點存糧,兩個人吃,可是只夠三天了。但盼明天我能夠恢復幾分氣力,出去找點吃的東西回來。但即使在這山上不致餓死,五天之後,那妖人就要回來的,卻怎麼辦?除非在這五天之內,我所恢復的功力,已經足以支持我能夠下山?心念未己,只覺頭暈目眩,半邊身子發熱,半邊身子發冷,原來又已到了晚上發作的時間。好在這一次的發作,也不過是半個時辰便過去了,似乎還沒有午間發作那次的厲害。
“張丹楓留下的內功心法果然是妙用無窮,但要想在五天之內恢復功力,恐怕還是不能夠的。”孟華心想。
果然他的希望是有點過奢望了,第二天他雖然能夠走動,卻還要扶著拐杖走路,走不多遠便氣喘了。莫說不能下山,找東西吃的能力也還沒有。不過,這一天他的運功依然頗有進境。每次發作的時間已經減少到不足半個時辰。
第三天進展更快,早上不發作了,午晚兩次的發作時間又再減少。第四天早上,已是可以拋掉拐杖走路了。
雖然可以走路,下山還是不能,這座山,山坡滿是積雪,而且又陡峭非常。俗語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他在未被那紅發妖人打傷之前,上山已不容易,如今他的傷還相當重,如何能夠爬下山去。還有一天,那妖人就要回來了,甚至說不定今天也可能會回來,怎麼辦呢?
正自心亂如麻,忽見頭頂上空出現一頭兀鷹,雙翅張開,竟如磨盤般大小,孟華嘆道︰“可惜我沒長著翅膀,怎能飛下山去?莫說那妖人就要回來,就是他不回來,只怕我也要餓死在這雪峰之上。”原來茅屋里那點存糧,昨天晚上已經吃光了。
兀鷹越飛越低,孟華心頭一動,躺在地上,裝作死人。
雪山兀鷹,凶猛非常,獅虎都不怕,何況是人?它在上空,見孟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只道是可以輕易到口的美食,果然就向孟華撲下來了。
孟華早有準備,心道︰“你想吃我,我還想吃你呢。”倏地寶劍出鞘,化作一道銀虹。兀鷹撲下,給寶劍插個正著。跌在地下,幾是翻騰不休,似乎還想振翅高飛。孟華連忙跨了鷹背,用盡氣力,把它的頭按下去,寶劍插得更深,這頭凶猛的兀鷹,掙扎了好一會子,終于死了。
孟華吁了一口氣,拔出寶劍,不由得頹然長嘆︰“原來我競是如此之不濟事了,卻怎生對付那個妖人?”要知他是練過七乘內功的人,若在平時,這頭兀鷹雖然凶猛,他只須用彈指神通的功夫飛出一塊石頭就能把它打落,而現在用了寶劍,還是不能立即致它于死,怎不心灰?
不過,打了這頭兀鷹,最少今天是可以不必挨餓了,過得一天就算一天吧!”孟華只好如此安慰自己,于是把那頭兀鷹抱回去。
段劍青又喜又驚,道︰“孟大哥,你真行,這麼大的一頭兀鷹都給你打了下來!”他不知孟華是計誘兀鷹,只道他的功力已經恢復。否則焉能打下兀鷹?生怕孟華一能下山,便要棄他而去師父若不回來,他豈不是要活生生餓死?但也幸得孟華打下兀鷹回來,否則今天就要挨餓。
孟華烤熟鷹肉,分了一條腿給他,說道︰“省點吃吧,明天未必會有這樣好運道︰“
段劍青吃完鷹肉,抹抹嘴巴,說道︰“孟大哥,你真是好人。在你下山之前,請給我多找一點食物好嗎?”
孟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好,我現在就給你吃好的東西!”一捏他的下巴,又把一顆“解藥”塞入他口中。孟華是怕酥骨散的藥力經過了四天後可能漸漸消失,是以防患未然。
段劍青苦著臉道︰“孟大哥,你何苦還折磨我,我想你明天是就要走的吧。”
孟華冷笑道︰“你那妖人不回來救你麼。閉上鳥嘴,我不想听你羅唆!”
段劍青恐怕又吃苦頭,不敢再說。心里想道︰“師父明天真的回來,那就好了。最好這小子一下山就給師父踫上,揪他回來。哼,那我可就要他吃我的苦頭了。”孟華卻是心中苦笑,明天怎麼能夠下山?
這晚他擔心那妖人回來,一晚不敢安睡,幸好沒有回來。第二天一早他就出去,段劍青躺在地上,目送他的背影出門,心里又驚又急,說道︰“孟大哥,你要走也請你再獵一頭兀鷹回來給我吧。”
孟華怒道︰“我真不知道,師父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佷兒?”但還是把已經烤熟的昨晚吃剩的鷹肉都擲到他的身邊,這鷹肉他本來是想帶走的。
經過了一整晚的靜坐運功,氣力似乎又恢復了一些,不過看看那積雪覆蓋的陡峭山坡,孟華還是只有苦笑。
運道還算不錯,沒多久就給他豬獲一只雪雞。是用石子打下來的,他已經有了可以把暗器發到數丈之遙的能力了。可惜我的身上沒有梅花針之類的暗器,否則倒還可以和那妖人一拼。他今天不知回不回來?”
孟華提起那只雪雞,心里正在躊躕,回不回去那間茅屋吃了早餐再作打算!忽見山腰處一條黑影向上移動,可不正是那紅發妖人歐陽沖是誰?
幸好孟華是從高處望下去,他看見了歐陽沖,歐陽沖可還沒有發現他。既然無法可逃,只好暫且找個地方躲避。昨天他已經看好地形,茅屋後面有幾塊大石環抱,中間空出一點地方,恰好可以容他藏身。若然不是細心搜察,這地方倒也不易發現。
孟華伏地听聲,手里拿著一把寶劍,手心里捏的可是一把冷汗。只听得腳步聲越來越近,那紅發妖人終于走進茅屋了。
段劍青又驚又喜,連忙叫道︰“師父,快來救我!”
“咦,你怎麼這個樣子,那小子呢?”歐陽沖可是大吃了一驚了。
“我著了他的道兒,師父,你沒踫見他下山麼?那麼想必他還沒有跑掉。他出去還未到一個時辰。”
只听得“拍”的一響,歐陽沖罵道︰“你這不中用的東西!連一個重傷了的病人都看不牢!”料想是那妖人打了段劍青一記耳光。
段劍青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低聲下氣的哀求師父︰“是,是。是徒兒不中用,誤了師父的事。請你老人家先給徒兒解藥,準徒兒將功贖罪。”
歐陽沖打了他的耳光,怒氣稍平,想起還有利用他的地方,于是稍假辭色,問道︰“什麼解藥?”
段劍青苦著臉道︰“就是那‘解藥’的解藥。”
歐陽沖怔了一怔道︰“什麼解藥的解藥?”
段劍青道︰“我著了那小賊的道兒,給他逼我吞下了混和有酥骨散的那個解藥。”歐陽沖不禁又是氣從心起,怒道︰“這解藥我是要你給他服的,你反而給他逼你服下,真是豈有此理!”
段劍青道︰“那晚咱們的說話都給這小子偷听去了。我以為他在夢中,殊不知在夢中的卻是我。我毫無提防,怎躲得過他的有心算計。師父,請你饒我一次,快給我解藥吧。”
歐陽沖暗暗吃驚︰“當時我以為他最少還有三個時辰方能醒來,豈知他己醒來了。如此看來,張丹楓留下的那內功心法,神奇奧妙,恐怕還在我的估計之上,唉,也是我太過輕敵。”想起這過錯自己也有責任,可不能單怪段劍青。但師父的尊嚴還是要維持的,當下冷冷說道︰“忙什麼?你怎樣著了那小子的道兒的?先告訴我!”
听罷段劍青的陳述,歐陽沖噓了口氣,說道︰“他能點你的穴道,真力大概是恢復一兩分了。但他只能暗算,不能明來,也可見得他的功力還是遠不如你。哼,本來嘛,給我的雷神掌打傷,縱使他的內功再高,也決不能在短短的五天之內,恢復如初的。這樣陡峭的覆蓋著積雪的山坡,他決計還是不能下去。”
段劍青道︰“是呀,事不宜遲,你給了我解藥,咱們一同去找他。”
歐陽沖冷笑道︰“我要你去幫倒忙麼?你服了解藥,最少也還得幾個時辰才能恢復氣力呢。”但冷笑聲中,卻也把解藥擲給段劍青了。
段劍青獻媚笑道︰“是,師父的本領當然一定能夠把那小子手到擒來,徒兒在這里靜候佳音。”
歐陽沖想起一事,說道︰“只要這小子不能下山,遲早我都能把他抓到手中,有件事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張丹楓的內功和劍法,那小子有沒有說給你听?”
段劍青道︰“我已經筆錄下兩頁內功心法了,不過。”
歐陽沖道,“不過什麼?”
段劍青道︰“只不知它是真是假?”他怕給妖師看出自己篡改過的破綻,先留下地步。
歐陽沖道︰“你拿給我看,我自會鑒別。”
孟華說給段劍青听的內功心法,雖然是假,卻也是根據張丹楓的“玄功要訣”偽造的,內中有假有真,練功的關鍵之處,雖經他隨意增刪改動,但這樣的改動,也還是有武學根據。段劍青又根據他的假經,弄出了假中假的內功心法,仍然有幾分真的。歐陽沖看到不懂的地方,只道是張丹楓的內功心法太過深奧,須得自己慢慢參詳方能明白。
他看過一遍,連忙藏起來,說道︰“我看,倒似乎不像假的。可惜你只抄到兩頁。”
段劍青大為歡喜,心里想道︰“如此說來,我保存這份,更是真的了。想不到這小子已經知道我是要害他的,還會把真的給我!悟,對了,這小子說過,他知道張丹楓和我家的淵源,兼之看在他師父的份上,本來就曾想過給我的。這小子自命俠義道,別的人不會,他卻是真的說不定會作出這種蠢事的。”
歐陽沖道︰“好,我現在馬上去把這小子抓回來,你的鬼主意最多,再給我想想辦法,如何騙他。”
孟華躺在亂石堆中,心里惴惴不安,緊握寶劍,準備拼命。不料歐陽沖從那堆亂石旁邊走過,卻沒進去搜查。
原來歐陽沖以己之心度人,料想孟華知道他今天回來,必定是躲得遠遠的,想不到他有這個膽子就藏在屋後。
當他走過孟華身旁之時,孟華听得他自言自語道︰“真倒霉,找不著桑達兒這個小子,反而受了一場虛驚。一回來又踫上了這樣惱人的事,到口的饅頭居然也會跑了。好在這姓孟的小子武功未復,也是插翼難飛,我把他抓回來再說。過幾天去殺桑達兒也還不遲。”
听了這話,孟華又喜又驚。這幾天來他最擔心的就是桑達兒遭這妖人毒手,如今總算可以放下心上一塊石頭了。雖然這妖人還是想去殺他。“這妖人不知是受了一場什麼虛驚。莫非是柴達木那邊又有高手來到,將他嚇跑麼?桑達兒能夠逃過這次,說不定下次也會逢凶化吉。”孟華心想。
但桑達兒能夠逃出這妖人的魔掌,他自己能不能夠呢。這妖人先搜遠處,遲早是會回來的,他能夠躲在這里多久?孟華只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還沒過半柱香時刻,只听得腳步聲已是在回來了!
孟華心中苦笑︰“我只道還有兩個時辰,可以讓我多長一點氣力,那知這妖人就回來了。也罷,反正是一個死,懼他何來?”當下伏在亂石堆中,準備那妖人進來搜查,就冷不防給他一劍。
他以為紅發妖人這次回來,必定不會像剛才那樣粗心大意的了。不料腳步聲由遠而近,從這堆亂石旁邊走過,依然還是沒有停留。
但這腳步聲卻似乎有點異樣,不像是那妖人走路的聲音。孟華坐起身來從石縫里看出去,一看之下,不覺呆了!
他看見的是一個少女的背影,而且這背影似曾相識!可惜沒看到她的臉,這少女是誰,一時卻是想不起來。一霎眼,少女的背影已是隱沒在茅屋里面。
段劍青服了解藥,業已可以動彈,但身子軟綿綿的還是使不出氣力。
“師父,你怎的這樣快就回來了?那小子抓、抓……啊呀……”話未說完,那少女已是出現在他的面前。段劍青一見到她,登時如遇鬼魁,嚇得直打哆嗦,話不成聲!
“段劍青,你好!你不認識我了麼?”少女冷笑說道。
“冰、冰妹,原來是你!你……”
“我怎麼樣。你奇怪我還沒有死是嗎?誰是你的冰妹,從前的冷冰兒早已給你害死了!”
躲在亂石堆中的孟華,听至此處方才知道,原來這個少女正是他想要知道下落的冷冰兒!
他一直擔心冷冰兒給段劍青害了,想不到她卻會在這個緊要的關頭突然出現!
他的擔心並非過慮,听她的說話,段劍青畢竟是曾經下過毒手害過她!”
孟華不免又驚又喜,喜者是冷冰兒沒有死,驚者是她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紅發妖人剛剛回來的時候來到。孟華可是把本身生死置之度外,卻不能不為她又再擔心了。
“不知她會怎樣對待段劍青。”孟華心里想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冷冰兒已是冷笑說道︰“段劍青,你的手段好狠,你給我服下蒙汗藥,把我丟進冰湖,以為我定然是沉湖底,沒人知道是你謀殺我了!誰知我還會活著回來向你索命,你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吧!”
說到“索命”二字,冷冰兒唰的拔劍出鞘,就像貓兒戲弄老鼠一般,劍尖一寸寸的向他咽喉移近。段劍青顫聲叫道︰“冰妹,我知錯了。請你念在舊情,饒,饒……”
冷冰兒笑道︰“你還有臉向我求饒?”
段劍青道︰“我做了錯事,後悔莫及,心里一直都沒有安心過。請你容我向你懺悔吧,唉,你不知道這一年來,我,我!”
冷冰兒淡淡說道︰“你,你怎麼樣?嘿,嘿,你以為我不知道?我老實告訴你吧,這一年來,我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你的所作所為,我全部知道。”
段劍青喘了口氣,說道︰“那你應該知道,這一年來我是獨個兒住在這座雪山,並沒去接近羅曼娜,羅曼挪也已經有未婚夫。”
冷冰兒冷笑道︰“那晚的刁羊之會,我也在場,你居然還敢在我的面前撒謊!哼,今天我若不把你殺了,只怕你還想去謀殺桑達兒吧!”越說越氣,劍尖已是抵著段劍青的喉嚨。
段劍青叫道︰“你不能殺我!我告訴你,這不是向你求饒,是為了你好!”
冷冰兒倒是不禁為之一愕,說道︰“你有這樣好心為我打算?好,你說吧,為什麼我不能殺你?”
段劍青道︰“這里並非我一個人,我的師父歐陽沖剛剛回來,隨時都可能踏進這間屋子的。你決計不是他的對手,要是給他發現你殺了我!”
冷冰兒道︰“那麼,他也就會殺了我,是麼?”
段劍青道︰“是呀,我死不足惜,但要是連累了你,我死了也難瞑目!”
冷冰兒道︰“好呀,你拿這妖人來恐嚇我,還把自己說成了是菩薩心腸,本來我還希望你有誠意悔改的,如今看來,你實在已經是個不可救藥的大壞蛋,我不怕你那妖師給你報仇,我非殺你不可!”
生死關頭,段劍青突然發難,一矮身軀,駢指向冷冰兒脅下的“愈氣穴”點去,他自己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目前氣力雖未恢復,突施奇襲,得手的機會還是很大。是以師法孟華故智,希望也能僥幸成功。
不料冷冰兒的本領亦已今非昔比,只听得“咕咚”一聲,一個人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人是段劍青。冷冰兒出手比他更快,他剛一發難,就給冷冰兒棋先一著,點著了他的麻穴。
冷冰兒又是憤怒,又是傷心,拿起寶劍,一劍就劈下去。這回她是真的決意要殺段劍青了!
就在這一瞬間,忽听得有人叫道︰“冷姑娘,且慢!”聲音似曾相識,冷冰兒不由得心頭一震,連忙回過頭來。利劍距離段劍青的腦門不到三寸。
孟華跑了進來,說道︰“冷姑娘,請你看在我的份上,手下留情,饒他一命!”
冷冰兒又喜又驚,就道︰“你不是曾在石林救過我性命的那位恩公嗎?”
孟華說道︰“恩公兩字不敢當,不錯,我就是那天從劍峰躍下來的那個人。我名叫孟華,不久之前才在柴達木見過令叔叔冷鐵樵冷大俠的。”
那天段劍青倉皇逃走,冷冰兒不能不跟著他逃跑,但她卻是看清楚了孟華的容貌。救命之恩不敢忘,是以雖然事隔三年,她還是記得很牢,一見就認得出。
冷冰兒驚喜交集,說道︰“孟大哥,在刁羊大會的那天晚上,和桑達兒一起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孟華說道︰“不錯,是我。我已經知道你也在場了。”
冷冰兒道︰“我已經有點懷疑那個人是你了,果然真的是你。”原來那晚孟華乃是改了藏人裝束,騎的馬跑得又快,是以冷冰兒看得不清,不過,即使她當時認出了是孟華,她也是不便當場相認的。
“孟大哥,怎的你也會來這里?”冷冰兒問道。
“我就是來找你的。”孟華答道。
“咦,孟大哥,你,你好像是受了傷,是嗎?”冷冰兒開始注意到他失了血色的面容了。
孟華苦笑道︰“不錯,我是給他的妖帥打傷的。”
冷冰兒既是吃驚,又是詫異,說道︰“你怎麼會給歐陽沖打傷?晤,一定是有什麼不對,是段劍青和那妖人串同來謀害你的嗎?”
孟華不禁又再苦笑道︰“你一猜就著,且在此之前,他也已經暗算過我一次了。”
冷冰兒憤然道︰“那你為什麼還要為他求情?”
孟華說道︰“他的叔父是我的恩師,我答應過不殺他的。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夠答應我不殺他!”
冷冰兒搖了搖頭,表示不以為然,但終于還是說道︰“孟大哥,你救過我的性命,救命恩情,無以為報,看在你的份上,我只能讓這無良小賊苟活人間了。”
孟華放下心上一塊石頭,道︰“冷姑娘,多謝你給我這個面子,那你趕快走吧!”
冷冰兒道︰“為什麼?”
孟華說道︰“段劍青剛才所說的話倒是真的,那紅發妖人如今正在山頭找我,隨時都可能回到這里。”
冷冰兒道︰“你饒了他的性命,你的性命卻又如何?”
孟華說道︰“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反正我也受了傷,不能跟你一起走的!”
冷冰兒道︰“你是受了雷神掌之傷?”
孟華道︰“不錯。我如今是決計對付不了那個妖人,無謂連累你也喪失了性命!”
冷冰兒忽地取出兩個瓷瓶,拿了兩顆不同顏色的藥丸,說道︰“綠色這種藥丸是用天山雪蓮泡制的碧靈丹,功能闢毒;黑色這種藥丸是少林寺秘制的小還丹,固本塔元,功效最好不過,你服下它,說不定明天就能慚復功力。”
孟華苦笑道︰“來不及了。那妖人很快就會回來的,焉能等到明天?冷姑娘,你還是趕快走吧,不必理我!”
“你服下再說,妖人回來,我有辦法對付!”
“什麼辦法?不說清楚,我可不能依你!”
冷冰兒嘆道︰“你這人真是直性子,心地也忒忠厚了。你何以沒想到,可以拿這小賊作為人質?”
孟華說道︰“大丈夫死則死耳,我不願意這樣做。”
冷冰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是大丈夫,我可不是。你不願意這樣做,讓我來做好了!”
孟華說道︰“但對你來說,這樣做也是十分危險的。縱然那妖人受了你的威脅,離開這兒,他還是會回來的。”
冷冰兒道︰“我和他們一起下山,明天才把這賊交還給他。明天你的功力也恢復了,不會逃麼?”
孟華說道︰“你又如何能夠逃脫那妖人的魔掌?”
冷冰兒道︰“這就是我的事了你不用替**心。”
孟華道︰“我總是放心不下,不能,不能……”
冷冰兒怕他纏夾不清妖人就會回來,斬釘截鐵地說道︰“你若不肯听我安排,我就把這小賊殺了。現在你已服下藥丸,趕快回到你原來的地方躲起來吧。這里有我!”
孟華倒真是有點害怕她把段劍青殺掉,無可奈何,只好答應。
孟華一走,段劍青像是失了護符,顫聲說道︰“冰妹……”給冷冰兒一喝︰“誰是你的冰妹,我早已告訴你,你的冰妹一年前已經死了,再這樣叫,我叫你到冰湖底下去找你的冰妹。”慌忙改口︰“是,是,是冷姑娘,冷大小姐,你,你,你要把我怎樣?你答應過孟華,饒了我的!”
冷冰兒笑道︰“你听我的話,我就饒了你。否則,哼,哼,孟華他是正人君子,講究一諾千金,我可不是!我認得你,我這口劍可不認得你!”
段劍青但求活命,忙不迭的應諾︰“請你莫把劍尖指著我的咽喉,一失手那不是玩的。你說什麼,我都依你!”
歐陽沖搜遍整座山頭,就是不見孟華蹤跡。驀地心頭一動︰“莫要給這小賊趁我走得遠了,又回到那屋子里。他已經知道我回來找他,說不定他就會來個先發制人,把段劍青抓著作為人質,段劍青可不是他的對手!”
他加快腳步,急急忙忙趕回來,未曾踏進門坎,已是听得屋子里有兩個人,他大吃一驚,連忙一掌護身,擺好過“應戰八方”的招式,沖進屋內,喝道︰“好小子,你趁我不在,又來欺侮我的徒兒?”
冷冰兒冷冷說道︰“我但求你們不欺侮我就好了,怎敢在你這太歲頭上動土?不過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你逼得我太甚,我也只能拼著豁出這條性命了!”
歐陽沖看見是冷冰兒,這一驚比看見孟華更甚,原來段劍青當日用的迷藥,就是他給他的,段劍青把冷冰兒沉尸湖底,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的。
歐陽沖定了定神;說道︰“劍青他是對不住你,但這可不關我的事。有話好說,你用不著向我發脾氣呀!”
冷冰兒道︰“好!說不關你的事就不關你的事,我姑且相信你,那麼冤有頭,債有主,我就把他殺了!”
歐陽沖忙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有話好說。冷姑娘你要如何,請劃個道兒,我要是能夠答應你的,我一定答應。”
冷冰兒喝道︰“我要你馬上給我滾開。”
歐陽沖苦笑道︰“冷姑娘,你要我離開此地?那麼劍青如何?”
冷冰兒道︰“過了明天,我就特地送還與你。”歐陽沖道︰“什麼地方?”冷冰兒道︰“下山之後,草原之上。”
歐陽沖怔了一怔,說道︰“你呢?”
冷冰兒道︰“我押著他,跟你下山。”
歐陽沖是個老狐狸,說到這里,心中已經雪亮,冷笑道︰“哦,原來你使的是調虎離山之計,好讓孟華這小子逃走!”冷姑娘,我猜你是已經和這小子見過面了吧?”
冷冰兒淡淡說道︰“依不依從在你,放不放人在我,用不著扯上第三個人。”
歐陽沖面向段劍青問道︰“劍青,你告訴我,孟華這小子剛才是不是回過這里。”
段劍青訥訥說道︰“沒,沒有。”歐陽沖一听就知他說的乃是反話,心想︰“這丫頭一定是和孟華商量好了這樣做的。”卻不知孟華有甚把握明天逃得下山?
“你倒打的如意算盤,你以為我會如此輕易放過孟華這小子麼?冷笑聲中,歐陽沖向前跨進一步。
冷冰兒喝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一刀把你這寶見徒兒殺了!”
歐陽沖道︰“好呀,你這是要脅我”!你可知道我是從來吃軟不吃硬的麼?”
冷冰兒道︰“你說是要脅,那也未嘗不可。在我看來,一命換一命,應該說是十分公平的交易!我還要你起個誓,方能和你成交呢!”
歐陽沖道︰“起什麼排斥誓?”
冷冰兒道︰“我饒了你徒弟的性命,你若然仍要害孟華的話,將來你要遭受走火入魔而亡!”
歐陽沖練的雷神掌乃是邪派兩大神功之一,走火入魔正是練這種邪派功夫大忌。
冷冰兒明知他不會重視誓言,但要他發這麼毒誓,卻是可以收“攻心”之效。
歐陽沖面色大變,雙目圓睜,喝道︰“你這小頭膽敢如此折辱于我!”
冷冰兒迎視他的目光,冷冷說道︰“公平交易,你情我願,你不願意那就拉倒!”寶劍架在段劍青頭頂,用力一按,段劍青心驚膽顫,嚇得尖聲叫了起來︰“師父,救救徒兒!”
歐陽沖卻在他的驚叫聲中縱聲大笑。正是︰
幸免沉湖逃大難,怒揮寶劍斬王魁。
冷冰兒冷冷說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這寶貝徒兒!”
歐陽沖笑道︰“我知道你恨他入骨,但我也知道你是不會殺他的了。因為你殺了他,這宗交易就做不成了。”冷冰兒心中暗喜,說道︰“你是願意和我做這樁公平買賣了?”歐陽沖道︰“當然,你舍不得那姓孟的小子喪命,我又舍得我這徒兒給你殺掉,嘿,嘿,冷姑娘,你的手段真狠,算我服了你了。咱們就走吧。”
原來歐陽沖果然是給冷冰兒料中,他並非舍不得徒弟,而是這個徒弟他還有可資利用之處,他要段劍青幫他找到羅海家藏那本古波斯武功秘笈,那就非得段劍青活著才能娶羅曼娜為妻了。
冷冰兒押著段劍青跟在歐陽沖後面,一步步走下山去。段劍青氣力尚未恢復如初,走得很慢。”歐陽沖嘴里說是服了冷冰兒,心中卻在暗笑,笑她是個聰明的笨蛋。冷冰兒已經答應過了明天就把段劍青交還他的,不過到了明天,我且看你怎樣逃出我的掌心?至于姓孟這個小子,我慢慢回來收拾他也還不遲。料他沒有我的解藥,縱然再過十天半月,他也不能生下此山。歐陽沖想到的,孟華也早已想到了。是以他在冷冰兒走了之後,人不由得又喜又驚。喜者是暫時可以解除威脅,驚者冰兒與虎作伴,明天之後,會有什麼遭遇?他服下了碧靈丹和小還丹,此時已是約莫中個時辰,藥力直透四肢,渾身只覺暖烘烘的好個舒服。既是無法可想,他只好暫且把憂慮拋之腦後,又再盤膝靜坐,按照玄功要訣所載的法門,引導真氣凝聚丹田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神氣清爽,精力彌漫,孟華一躍而起,隨手一掌,把一塊凸起的石筍劈掉一半。這一喜非同小可,“哈哈,我現在可不必害怕那個紅發妖人啦。”他試出了他的功力縱然不能說是完全恢復,至少也恢復了七八成了。冷冰兒估計他要一天方能恢復,那是由于她只估計藥力的功效,卻沒有估計到張丹楓的上乘內功心法和靈丹配合所起的神奇效力。孟華抬頭一看,紅日正在當空,不過是將近是中午的時分。亦即是說,冷冰兒走了尚未兩個時辰。孟華立即展開輕功,很快地趕下山去。冷冰兒一半抓著段劍青,一手提著寶劍,正在一步一步的下山,由于段劍青走得很慢,此時他們不過才到山腰。
段劍青服了解藥已經兩個時辰,氣刀漸漸恢復,其實走快一些也沒困難,不過他不讓冷冰兒看出來,同時也在養精蓄銳,盤算如何掙脫冷冰兒的掌握。
“冷姑娘”,不要把我當作囚犯一樣好嗎,這多難看,放松一點,反正我也跑不掉的,讓我透一口氣也好呀。”段劍青哀求道。
“你這人真是死要面子,這里也沒外人,怕難看見?哼,你不是囚犯,你以為你還是‘小王爺’嗎?是不是要請一乘八人抬的大轎,把你抬下山去?”冷冰兒冷笑道。
段劍青氣喘吁吁,說道︰“唉,我不是要面子,你不放松一點,我真個是走不動了。”歐陽沖走在他們前面約莫十步之遙,冷冰兒見他可憐,心想就是不抓著他,諒他也不能跑出自己的掌心,于是提起寶劍。劍尖抵著他的背心,說道︰“好,我讓你自個兒走,你可別打逃跑的主意,倘敢亂動,可休怪我劍下無情。”
段劍青苦笑道︰“冷姑娘,你也太過慮了,我要跑也跑不動呀!”故意裝著疲倦不堪的樣子,走兩步,停一步。
冷冰兒喝道︰“走不動,也得走!”左手拿著的劍鞘就當作鞭子鞭打。段劍青嚎叫聲︰“你為何這樣凶呀,我都服你了!”
冷冰兒斥聲︰“對你這樣的人,不凶不行!哼,要不是看在孟大哥份上,我還要一劍把你殺掉呢!”
正糾纏間,歐陽沖忽地“咦”了一聲,回過頭來,喝道︰“來者何人?好呀,原來是你這小子!”
此時冷冰兒也听見來人的腳步聲了。不自覺地回頭一看,只見在山坳的轉角處出現一個人,可不正是孟華是誰?
冷冰兒這一驚非同小可,她不知道孟華已經恢復功力,連忙叫道︰“孟大哥,你趕來做什麼?快快回去!”
說時遲,那時快,歐陽沖已是趁她驟吃一驚,分心之際,突然一個虎跳,反身一掌,打在段劍青身上!
他用的是隔物傳功的本領,由于他和冷冰兒之間,隔著一個段劍青,他不能直接攻擊冷冰兒,也不敢直接攻擊冷冰兒。但這一掌雖然是打在段劍青身上,他所使的氣力卻是傳到冷冰兒身上!冷冰兒登時虎口一震。
段劍青趁勢一矮身軀,滾在地上,反抓冷冰兒腳踝。歐陽沖越過障礙,也再一掌向冷冰兒劈來了。
好個冷冰兒,在這危機瞬息之間,騰的飛起一腳,把段劍青踢了一個筋斗,寶劍揚空一劃,一招“玄鳥劃砂”,反截歐陽沖手腕。
歐陽沖本來以為使出隔物傳功的本領,就能把她的寶劍震飛出手中的,哪知她的寶劍非但沒有跌落,居然能夠立即反攻,不禁也是大出意外,吃了一驚。不過,他的功力畢竟還是比冷冰兒高出太多,這一掌劈出,熱風呼呼,冷冰兒登時只感呼吸不舒,劍尖也給他的掌風蕩歪了。
冷冰兒一咬牙根,唰唰唰連環三劍,那劍法奇幻,更出歐陽沖意料之外。他是早就從段劍青口中,知道冷冰兒是青城派的弟子。青城派的劍法他見過,但冷冰兒此際使的卻不是青城劍法。三招一過,歐陽沖驀地想起,她這劍法好像是可以克制他“雷神掌”功夫的某一家劍法。
孟華飛快趕來,喝道︰“歐陽沖,你不是要找我嗎?不用你找,我自己來了!把冷冰兒放開,有本領你來拿我!”
段劍青給冷冰兒踢了一腳,雖然疼痛,卻沒受傷,他站了起來,恨得牙癢癢的,就想拔劍去殺冷冰兒,但一見冷冰兒劍法如此精妙,居然能夠和他的師父動手,眼看孟華又將來到,他哪還敢向前。“奇怪,不過一年,她哪里學來的如此精妙劍法?”
段劍青不識冷冰兒的劍法,孟華卻是看出來了。他曾見過天山派的名宿丁兆鳴和他的父親比武,他父親的快刀天下無雙,也不過僅僅能勝丁兆鳴一招。冷冰兒如今所使的劍法,正是他曾經見過的天山劍法。
天山劍法雖然正是“雷神掌”的克星,但冷冰兒才不過學了一年,功力又遠遠不如歐陽沖的,要不是歐陽沖想把她抓作人質,她早已不能抵擋十招了。
歐陽沖一看孟華即將來到,只好放棄了抓冷冰兒作人質的念頭,目露凶光,殺機陡起,喊道︰“小丫頭,這次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掌力倏的加猛,冷冰兒也正在使出殺手絕招,只听得“嗤”的一聲,歐陽沖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幅,冷冰兒卻是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哇”的吐出鮮血!
就在此際,只見青光疾閃,孟華正好趕到,立即痛下殺手,叫歐陽沖無法過去傷害冷冰兒。
冷冰兒晃了兩晃,穩住身形,回過頭來,利剪般的目光,搜索段劍青,段劍青見孟華趕來,早已嚇得慌了。冷冰兒雖然口吐鮮血,但她最後一招,還能削掉歐陽沖的衣袖,段劍青如何敢和她對敵?一見冷冰兒轉過身來,生怕落在她的手里,性命不保,硬著頭皮,和衣一滾,滑碌碌的就從滴是積雪的斜坡上滾下去。
其實冷冰兒此際剛受掌刀所震,雖不至于受了內傷,亦已筋疲力竭,要是段劍青敢于和她一拼的話,鹿死誰手,殊難逆料。冷冰兒的凶險可能更大。
冷冰兒見他滾下山坡,自己卻不能跑去追他,暗暗叫聲“可惜!”但也松了口氣。當下連忙服了一顆小還丹,背靠大樹,凝神觀看孟華與歐陽沖之戰。
孟華憋著滿肚皮悶氣,此時方始發泄出來。他把家傳的快刀化為劍法,當真是迅如閃電,猛若驚雷。片刻之間,接連攻了六六三十六劍,每一劍都是指向對方的要害!
歐陽沖本來以為他受了重傷,即使有別的什麼靈丹妙藥,最少也得十天半月,方能恢復如初的,哪知他一上來便即猛攻,和數日之前,簡直判若兩人,似乎是完全沒有受過傷的樣子,歐陽沖不由得越戰越是吃驚了。
不過歐陽沖畢竟也還算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雖驚不亂,他腳踏五行八卦方位,退一步,發一掌,守得甚穩,打算消耗孟華的真力。
掌風呼呼,熱浪四溢,孟華此際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功力,可以經受得起。不過雖然經受得起,也是感到唇焦舌燥,有如置身烘爐之中。
冷冰兒站起身來,說道︰“和這妖人,用不著講什麼江湖規矩!”江湖規矩講的是單打獨斗。冷冰兒這話的意思,自是要叫孟華聯手對敵了。
歐陽沖不知道冷冰兒乃是嚇他,不禁更是吃驚……”這丫頭受傷不重,她的天山劍法卻正是我的克星,我應付這小子已是為難,要是這丫頭也來幫他,只怕我要跑也跑不了!”登時打了個“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的主意,以進為退,急攻數招,準備伺機逃走。
孟華是個老實人,卻以為她當真是不顧危險,要來幫忙自己。
“冷姑娘,你用不著上來,這妖人我還對付得了!”孟華說道。說話之際,劍光已是倏的反圈回來,劍勢如環,把歐陽沖的身形籠罩在劍圈之內。他為了阻止冷冰兒冒險,是以力求速戰速決,這一劍使得狠辣之極,可惜急躁了一些,綿密不足,卻給了歐陽沖一個逃脫的機會。
掌風劍影之中,歐陽沖一聲怪叫,倒躍出數丈開外,劍光過處,削去了他的滿頭紅發,恍如亂草蓬飛。但他已是跳出了劍光籠罩的***,一溜煙地跑下山了。
孟華不知冷冰兒傷勢如何,不敢去追,納劍入鞘,說道︰“冷姑娘、你沒事吧?”
冷冰兒道︰“好在沒給他的雷神掌打在身上,只是受了掌力的震蕩,並無大礙。我已服了一顆小靈丹,現在也可以和你一同下山了。孟大哥,你怎的好得這樣快?莫要因為救我的關系,累壞了你的身子才好。”
孟華笑道︰“我也料不到好得這麼快的,這是你的靈丹妙藥之功。也幸虧那妖人給你嚇得趕快逃跑,要是他能夠再斗半個時辰,我倒恐怕是支持不住了。”
兩人一同下山,走到山下,仍沒發現段劍青的蹤跡,料想是傷得不重,給他的妖師救去了。
此時兩人方有余暇,各自講述本身的遭遇。
冷冰兒听罷孟華來到此地的經過,笑道︰“那晚刁羊大會之中,我已經有點懷疑是你在場了,孟大哥,你這次幫忙桑達兒做得真好。嗯,那羅曼娜也算得是個絕色美人,怪不得段劍青見異思遷。我只恨他不該向我下毒手,要是他早和我說個明白,我絕不會阻礙他去追求羅曼娜的。”
孟華說道︰“冷姑娘,你笑我太過忠厚,其實你的心地也是太過純良。段劍青並非僅僅是為了羅曼娜的美色方才見異思遷的,他懷抱的野心可大著呢。”當下把段劍青要娶羅曼娜為妻的三個目的,一一說給冷冰兒知道。
冷冰兒恨恨說道︰“這小賊比想象的還要壞得多,早知如此,我真不該將他放過!”
跟著冷冰兒也把她的遭遇說給孟華知道︰“離開石林之後,他不願意和我到小金川去,我已經知道結局必將是分道揚鑣的了。但當時小金川正受清軍圍困,他不願意冒險,我也不便勉強他。他肯听我勸告,不回大理老家,給朝廷利用,我已是甚為滿意的了。我還希望我在他的身邊,能夠對他有點好處。于是跟他來到此處。哪知,唉……”
冷冰兒嘆了口氣一繼續說道︰“不料到了此地,不久他就和那紅發妖人相識,竟然拜那紅發妖人為師了。起初我並不知歐陽沖是好是壞,但看他嫵里妖氣,料想也不會好到哪里去。我也曾勸過劍青,你要學本領,你的叔父就是現成的名師,何苦作這妖人弟子?他說叔父不知下落,而且叔父對他也似乎頗有成見,以前在叔父回家的時候,也不肯用心教他的。他又說本領學成之後,如何用它是自己的事。師父是好人還是壞人管他作甚。我听他說得也似乎是有點道理,就任由他了。咳,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他拜那妖人為師,還不僅僅是為了學好本領,而是懷有那麼大的野心。
“人過,在地拜那妖人為師之後,對我的態度卻是比以前好了。我做夢也料想不到,他是為了要算計我才故意對我好的。只是因此,我才會著了他的道兒。他用麻藥將我迷醉,竟然將我拋下冰湖!”
孟華問道︰“後來是誰救你的?”
冷冰兒道︰“也是我命不該絕,那時是冬天,本來很少下雨的,恰巧那天下了大雨。冰湖水漲,把我沖上湖中的一塊大礁石。我喝了許多冰水,反而醒過來了。原來他給我服的麻藥是熱性的,給冰水洗過了胃,藥力反而減輕了。
“有個年老的牧民,夫婦二人,無兒無女,冬天就在冰湖上鑿冰捕魚為生,他發現了我,把我救回家中。
“性命是僥幸保存了,仍還是大病了一場。老天爺倒是對我甚為保佑,我又一次踫上了救星。你知道天山劍客唐加源這個人嗎?”
孟華說道︰“我只知道天山派的掌門人是唐經天。”
冷冰兒道︰“唐加源就是唐經天的兒子。他們夫妻二人來到這個地方,無巧不巧的來到那個牧民家里投宿,發現了我,說起來他們和我的叔叔也是彼此知心的朋友。唐大俠把碧靈丹與小還丹給我解毒、培原,唐夫人且還為我特別留下來,傳授我天山劍法,他們不過是兩個月前才離開此地的。
“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暗中注意劍青,我也看出他是越來越壞了,但還沒有想到他是壞得如此之不可救藥。可惜仍是給他師徒逃掉。”
孟華嘆道︰“自作孽,不可活。但願他經過這次教訓,及早回頭。否則用不著殺他,他也不會有好結果的。對啦,冷姑娘,我還沒有問你,今後你準備如何?”
冷冰兒道︰“唐大俠與他夫人約好,這幾天就會回來。我想等他回來,再定行止。你呢?”
孟華說道︰“我要先找著尉遲大俠,然後再上天山。”
冷冰兒喜道︰“唐大俠夫婦也要回天山的。我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以咱們的腳力,大約不過大半天路程。你到我那里住幾天如何?那位牧人伯伯很好客的。待唐大俠回來,你們可以結伴去天山。我要是不到柴達木去的話,或許也會跟你們到天山玩一趟的。”
孟華說道︰“我本來很想拜見唐大俠,不過時間恐怕是來不及了。我在這里已經耽擱了五天,要不是兼程趕路,恐怕追不上尉遲大俠啦!”
冷冰兒瞿然一省,說道︰“不錯,我也知道尉遲大俠是在半個月前路過此地的。可惜沒見著他。他是替柴達木的義軍聯絡回疆諸部的吧?”
孟華說道︰“正是。我已經把他在各個部落可能逗留的時間估計在內,要是他比我先走十天,我有把握追得上他。如今多耽擱了五天,那就難說了。”冷冰兒道︰“你有緊要的事情非得追上他不可。”
孟華道︰“是呀,我是為了義軍的大事。”當下簡單扼要的把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告訴冷冰兒。”
冷冰兒道︰“既然如此,那我不便挽留你了,不過,你傷病初愈,仍然是要趕路,也得多加保重身體才好。”
孟華說道︰“多謝你的關心。咱們後會有期。你回去,要是見到你叔叔的話,替我問好。”當下撮唇長嘯。過了一會,草原靜悄悄的,唯有他的回聲,別無反應。
冷冰兒詫道︰“孟大哥,你呼喚誰?”孟華說道︰“你來的時候,可曾見到山腳下有一匹馬麼?”
冷冰兒道︰“沒有啊!是你的坐騎嗎?”孟華說道︰“是羅海送我的一匹駿馬,他告訴我,這匹馬久經訓練認得主人。可以放它自己去找草料,過多久也不會跑。”
冷冰兒驀地想了起來,說道︰“不好,你這匹坐騎恐怕是給段劍青這小子騎去了。他滾下山坡,見到了這匹馬,還會不要它嗎?他的本領雖不高,降服一匹馬的本事還是有的。那你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回到羅海那兒,向他再借一匹坐騎?”
孟華搖頭道︰“從這里步行至羅海那兒,少說也得有二天,縱然借到一匹同樣的駿馬,也是得不償失!”
冷冰兒想了一想,說道︰“從這里再去二百里左右,有一個市集,那個地方是產名種馬匹的,說不定你在那里可以買到一匹好馬。”
孟華心想二百里路,明天中午他就可以趕到了。大喜說道︰“那就最好不過了。冷姑娘,咱們後會有期。”驀地想起一事,說道︰“不過我還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冷冰兒道︰“不必客氣,何事請說。”
孟華說道︰“那紅發妖人要害桑達兒,你是知道的了。請你回去告訴羅海父女和桑達兒,叫他們千萬小心。”
冷冰兒道︰“你放心,我會幫他們的忙的。即使我的本領不濟,那還有唐大俠夫婦呢。要是那紅發妖人尚未離開此地,唐大俠一回來,我就請唐大俠先去找他。”
與冷冰兒分手之後,孟華匆匆趕路,可惜天公不做美,下了一場大雪,山路更是難行。第二日中午時分,他還在爬山,要爬過一座山坳,才能到達那個市集。
雪後新晴,高原上的風光更加壯麗,從上望下去,草原一片潔白,宛似汪洋大海。白雲平鋪在山坳里,隨著滾起波浪,雲海里露出數不請的大大小小的山尖,好像是海里的許多島嶼。中午的陽光透出雲海,露出的山尖上也瓖上紅邊,真是奇麗無比。可惜孟華忙于趕路,卻是無心欣賞了。
正在山路上行走之間,忽听得馬嘶之聲,孟華抬頭一看,只見上面一個山坳的轉角之處,一個白衣的中年漢子,好像把關的大將似的,神氣昂然的站在那兒。
他的身邊有一匹馬,系在樹上。正是羅海送給孟華的那匹坐騎。它是看見了主人而長嘶的。
孟華吃了一驚,連忙三步並作兩步,飛快的趕上前去,問那漢子︰“這匹馬你是怎樣得來的?”
那漢子並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卻反問他道︰“你是不是名叫孟華?”
孟華說道︰“不錯,我正是孟華。這是我的坐騎,請問怎樣到了你的手中?”
那漢子還是沒有回答卻是哈哈一笑,隨即冷冷說道︰“原來你果然就是孟華,嘿嘿,小伙子,你的膽量可真是不小啦,听說你竟敢和歐陽沖作對?”
孟華說道︰“歐陽沖又算得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了?本事再高的壞人,我也要和他作對!”
那漢子道︰“好大的口氣。嘿嘿,听你這麼說,歐陽沖敗在你劍下之事,大概是真的了?”孟華不覺一怔︰“他的消息怎的如此靈通?”
“你是什麼人?”孟華問道。
“你不必管我是什麼人,你有本領打敗歐陽沖,我倒想見識見識你的劍法,進招吧!”白衣漢子說道。
孟華思疑不定,說道︰“這匹馬是你從段劍青手中奪來的呢?還是他送給你,好讓你趕得上我,來和我為難的呢?”倘是前者,此人就是友人;倘是後者,就是敵人了。”
白衣漢子不置可否,冷冷說道︰“我是存心估量你的!你勝得了我,這匹馬還給你,否則,嘿嘿,我可不能放你過去了!”听這口氣,倒似有意和他為難。
孟華急于奪回坐騎,才一好趕路,心想︰“管他是友是敵,先把他打敗再說。”于是說道︰“好,你既然還要伸量我,沒奈何我只好獻拙了。接招!”唰的一劍,便刺了過去。
這一招孟華用的是家傳的快刀刀法化為劍法,迅捷無倫,白衣漢子贊道︰“好!”劍尖一顫,指向孟華膝蓋的“環跳穴”,他這應招之法乃攻敵之所必救。孟華逼得回劍反圈,倏的變為無名劍法中的“玄鳥劃砂”。
無名劍法乃博采眾家之長卻又與任何劍派不同,這一招“玄烏劃砂”亦是如此。青城、峨嵋、昆侖三派劍法均有此招,但在孟華手中使將出來,卻是形似而實不似。
白衣漢子還了一招“橫雲斷峰”,封閉得本來甚為嚴密,正是應付“玄鳥劃砂”的高招。但孟華這一劍卻忽地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只听得鐺的一聲,雙劍已然踫個正著!
孟華本來以為這一招就可得手,想不到還是給對方在最後的瞬間突然化解開去,而且對方的劍還隱隱寓有反擊之意,不覺吃了驚,心里想道︰“此人劍法之精,看來實是在天山名宿丁兆鳴之上,幾乎可以和碧漪的父親金逐流金大俠匹敵了?但為什麼功力如此不濟,似乎不足以和他的劍法相稱?”
原來雙方相交之際,白衣漢子的勁道較弱,給孟華蕩開他的長劍,否則他已是可以立即反守為攻。雙方的劍法變化都是出乎雙方意料之外,孟華倘若給對方奪了先手,恐怕就要費很大的氣力才能扳成平局了。
孟華急于取勝,得理不饒人,連采攻勢唰唰又是三招迅捷無倫的劍法,攻至第三招,白衣漢子閃避不開,只能硬接。“當”的一聲,又是踫個正著。但這一次可與剛才大大不同了!孟華只覺虎口一震,長劍幾乎脫手,不覺大吃一驚,一瞬息間,怎的此人功力竟是精進如斯?
那人喝道︰“留神,接招!”身形起處,衣袂飄飄,劍鋒倒卷而上,身法瀟灑之極,劍勢卻也凌厲異常。孟華摸不透對方深淺,只好橫劍當胸,先采守勢,劍勢如環,還了一招“三轉法輪”。這一招他應付得似拙實巧,白衣漢子又贊了一個“好”字。瞬息之間,也是唰唰唰疾攻二劍。雙方長劍接連踫擊,響起了一片金鐵交鳴之聲。
說也奇怪,這幾下雙劍相交,彼此竟是功力悉敵,難分軒輕。孟華既不覺得虎口酸痛,卻也不能像最初一招那樣把對方的劍蕩開,而是恰到好處的彼此化解了對方的攻勢。孟華經驗雖少,並不糊涂,到了此時,心中已是雪亮,那人的功力實是遠勝于他,不過由于未知他的深淺,所以在交手數招之後,方始能夠把運用到長劍上的勁道使得“恰到好處”。此時,孟華也已隱隱猜到這白衣漢子是誰了。
白衣漢子喝道︰“不必顧忌,你尚未盡展所長呢!這樣子你是打不過我的!”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松。勁力雖未加強,劍勢卻是越發凌厲。
孟華在對方凌厲的劍招緊逼之下,雖然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亦是不能不全神對付。當下見招拆招,見式解式,把平生所學盡都施展出來,漸漸奪回先手,變成了相持不下的局面了。
雙方功力相當,此時可是真正的劍法較量了。
斗了一會,由合而分,彼此出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兵器踫擊的機會越來越少,劍法卻是越來越變化精微了。
不知不覺,打了三百招,孟華連使三招“無名劍法”,劍勢空靈飄忽,每一招都是原來的劍法在關鍵變化之處反其道而行之。那漢子與孟華游斗,移步換形,白衣飄飄,身隨劍轉,繞到急時,就似一團隨著劍風飄舞的白影。孟華攻到最後一招,只听得“嗤”的一聲,白衣漢子躍出三丈開外,孟華又是虎口一麻,長劍拿捏不牢,這回可是真的落在地上了。
白衣漢子哈哈笑道︰“你的劍法果然高明,我輸了一招給你了!”原來在這最後一招,他的衣袖給孟華削去一幅,他是以深厚的內功,揮袖拂落孟華的長劍的。
孟華連忙收劍,施禮說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前輩可是天山劍客唐加源唐大俠麼?”
白衣漢子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原來孟少俠已經看出我的天山劍法了。不錯,我正是唐加源。這次特地來找你比試劍法,請你不要見怪。”孟華說道︰“哪里的話。前輩肯賜高招,晚輩受益不少。”
唐加源道︰“別客氣,論年紀我雖然比你大,但論輩份,你是張大俠張丹楓的隔世弟子,可要比我高了不知多少呢!咱們還是按照武林規矩,別以輩份論交吧。孟少俠,我早已听得你的劍法是後起之秀的第一人,如今一見,果然名下無虛。說到得益,還是我得益更多呢。”
孟華說道︰“唐大俠太夸獎了,晚輩可是擔當不起。唐大俠想必是已經見到了冷姑娘吧?”他這猜想,乃是由于唐加源已經知道他的來歷的緣故。
唐加源道︰“冷冰兒是昨天晚上回到那牧人的家里的。也幸虧我在她回來之前恰巧奪了這匹坐騎,這才能夠追得上你。”
孟華說道︰“這匹坐騎可是從段劍青手中奪來的麼?”
唐加源點了點頭,說遺︰“可惜當時我不知道是這小子。直到晚上見到冰兒,和她說起來方始知道。要是早就知道的話,我也不會放這小子走了。”
原來唐加源不認得段劍青,卻認得這匹馬,這匹馬是羅海的坐騎,他在此地住了將近一年,見過羅海騎這匹馬不只一次。他發現段劍青騎這匹馬,立即施展絕頂輕功,堵住他的去路,將他盤問。
段劍青知道自己決計不能相敵,于是編造謊言,講說自己是個盜馬賊,如今願意歸還,請唐加源高抬貴手。唐加源慈悲為懷,不忍為這件小事而令一個誤入歧途的小伙子受到懲處,于是也不為已甚了。
唐加源將得到坐騎的經過告訴孟華之後,跟著說道︰“你新交的好朋友桑達兒和那紅發妖人,我也都見到了。听說你很為桑達兒擔憂,我可以告訴你,你現在大可不必擔憂了。”
孟華喜出望外,說道︰“你是怎麼見到桑達兒的?何以說是不必為他擔憂呢?”
唐加源說道︰“我是昨天上午回來,桑達兒恰巧在那牧人家里。下午我就見到那紅發妖人歐陽沖了。”
孟華說道︰“這妖人正是要去謀害桑達兒的。只不知他是是否已經發現了桑達兒的行蹤才找到那兒?”
唐加源道︰“當時我卻不知這妖人是因何事而來。我知道有這個妖人,以前雖沒見過面,但他長相奇特,我一見就知道他是誰了。”
孟華說道︰“他知道你是誰嗎?”
唐加源道︰“我佯作看不見他,自顧自的在山坡上練我的劍法。我知道他躲在暗處側看,看到後來,想必他也猜得到我是誰了。”
孟華說道︰“他一直沒敢出來?”
唐加源笑道︰“他見我練了一套劍法,就嚇得跑了。”
原來唐加源當時練的是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瞬息之間,把一棵樹上的葉子削得干干淨淨,嚇得歐陽沖魂不附體,趕忙溜之大吉,心里還在慶幸唐加源沒有發現他呢。
唐加源繼續說道︰“冰兒已經把她的遭遇告訴我了。我猜想歐陽沖就是因為發現了我,所以趕快回去想把張丹楓傳給你的內功和劍法拿到手中,然後躲到另一個地方,待他練成了本領,無須顧忌我的時候,再出山的。”
“不過他卻想不到你的功力那樣快恢復,一回去就敗在你的手里。這次他鎩羽而歸,而且又知道我在這里,我想他縱有天大的膽子,恐怕也只有暫且離開此地。”
孟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說道︰“如此說來,我們是暫時可以不必替桑達兒擔憂了。”
唐加源道︰“听冰兒說,你要到天山去,是嗎?”
孟華說道︰“不錯,我見了尉遲大俠,就會去的。”
唐加源道︰“有什麼事麼?”
孟華說道︰“我上天山,也是為找一個人。”
唐加源道︰“找誰?”孟華心想,弟弟是他父親的關門弟子,此事也不必瞞他,于是說道︰“十年前,繆長風大俠帶了一個小孩到天山去,听說如今是在令尊門下?”
唐加源道︰“原來你是要找我的師弟嗎?他是……”
孟華說道︰“不錯。他是我的弟弟。”
唐加源怔了一怔,說道︰“他是你的弟弟?”孟華低聲說道︰“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兄弟。”
唐加源情知內有隱情,不便多問,說道︰“令弟聰明得很,他五歲開始練武,正是我替家父給他開蒙的。”唐加源繼續說道︰“令弟聰明得很,扎根基的功夫,他只用了三年,就比別人練五年的功夫還要扎實。去年他不過十一歲,一套追風劍式,已是每一招都能使得絲毫不誤了。他日必將為本門放一異彩。”
孟華說道︰“這都是唐大俠和令尊教導之功。”
唐加源忽道︰“你大約何時可以見到尉遲大俠?”
孟華說道︰“希望能夠在十天之內。萬一途中有什麼變化,那就難料了。”唐加源道︰“你見了尉遲大俠,馬上就往天山麼?”
孟華說道︰“不錯。”
唐加源道︰“那麼我拜托你一件事情,我還要遲些時候才回天山。數月的我在川西見到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他托我把一個錦匣帶給家父,你可以給我帶去麼?”
孟華說道︰“唐大俠信得過我,晚輩自當效勞。”
唐加源笑道︰“你又和我客氣了,什麼晚輩不晚輩的,令弟是我師弟,咱們應以平輩論交才是。”
孟華接過錦匣,如有所思,忽地問道︰“這位崆峒派的掌門人為人如何?”
唐加源想了一想,說道︰“洞真子小事糊涂,大事還是能夠持之以正的。你何以有此一問?”
孟華說道︰“我見過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和洞冥子,這兩個人卻似乎不是好人。”唐加源說道︰“何所見而雲然?”孟華說道︰“我的第三位師父丹丘生以前也是崆峒派的……”
話未說完,唐加源已然明白,說道︰“對了,听說丹丘生當年被崆峒派逐出門牆,就是洞玄子和洞冥子極力主張的。你是為令師而抱不平?”
孟華說道︰“不僅如此,他們還要害我的師父呢。我和洞冥子就打過一架。”
唐加源道︰“洞冥子料想不是你的對手,太師叔給小兩輩的給予打敗,這倒有趣。我也听說這兩位崆峒派的長老為人是頑固強橫,不過他們的掌門師兄人雖糊涂,還不至于是不辨是非的人。我不知道他交給家父的是什麼東西,但趁這個機會,你倒不妨把這件事情說與家父知道,或許他可以幫你三師父作個魯仲連。”
孟華想道︰“崆峒派掌門若能明辨是非,也不至于听師弟的話,把我的師父逐出門牆了。”但心中雖然不以為然,還是多謝了唐加源的好意。
孟華接過錦匣,一看日頭已經過午,說道︰“對不住,我可要告辭了。”唐加源知他身有要事,必須趕路,便道︰“好,但願咱們能在天山再見。”于是兩人分道揚鑣。
那匹馬好像還認得主人,挨擦著孟華,歡嘶不已。孟華得回駿馬,心情輕松許多,自忖是有把握可以在十天之內追上尉遲炯了。此時大雪早已止了,雪後新晴,天色良佳。孟華跨上坐騎,絕塵而去。
此次西方,他最掛念的是兩件事情︰第一件是要趕快找著尉遲炯;第二件就是為他的三師父丹丘生而擔心了。金碧漪曾經答應過他,可以代他請求父親出頭,替丹丘生化解這個梁子。不過他們父女先回家一轉方始再來,是否能夠找得崆峒派的掌門也還在未可知之數。作魯仲連的人雖然甚為造當,這個希望畢竟還是多少有點渺茫。
如今是他替崆峒派的掌門人代送錦匣去給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唐經天願作調停,可以順理成章以回禮為名,叫孟華拿他的親筆函去化解,那就更實際了。
兩樁心事,都有順利解決的希望。人逢喜事精神爽,孟華輕騎趕路,馳過草原,跨過雪山,連日奔波,一點也不覺得勞累。
高原雪山上的景色甚為奇異,常常可以看見矗立的一根根冰柱,遠望像枝枝利箭,上刺青天,近看像高大的玻璃管子,潔白透亮,要是踫到晴天,在陽光的照射之下一就會現出七彩虹霓。但要踫到陰天響雷,也常有冰柱崩塌的現象。孟華踫過兩次,好在距離很遠,沒給波及,倒是給他看到了罕見的奇景。
雪山上有一種野生的灰色大蘑菇,直徑達一尺有多,采一只舉起來就像一把傘,戴在頭上又像一個斗笠。這種蘑菇煮熟來吃味道非常鮮美,吃一只蘑菇,食量大的人也足夠充饑了。孟華把干糧省來,有好幾天就是靠吃這種蘑菇度日的。可惜漪妹不能和我同行,否則這趟奇異的旅程就更饒趣了。”孟華心想。
沿途孟華經過九個部落,他拿著羅海給他寫的回文書信,拜訪各部落的酋長,進行得非常順利,一听得尉遲炯不在那兒,他立即就走。第八天,他拜訪第十個部落的酋長,得知尉遲炯剛剛走了一天。料想明天晚上,至遲後天就可以追得上尉遲炯了,心情更為舒快。
孟華兼程趕路,第二日朝陽甫出的時分,已是離開那個部落二百多里了。羅海送給他的那匹坐騎,不但跑得快,而且擅走長途,連日奔馳,昨天一個下午就跑了將近二百里路,仍是不顯疲勞,跑得和平常一樣的快。這天他是天未亮就動身的,不過一個時辰,在崎嶇的山路上又已走了三四十里了。“照這樣走法,今天日落之前,恐怕就可以追得上尉遲大俠了。”孟華心想。
哪知跑下一條山坡的時候,忽地馬失前蹄,孟華只覺連人帶馬,突然向下一沉!
原來有人在山腳掘了一道深構,鋪上草皮浮泥,有三丈多長,一丈多闊。馬從山上疾馳而下,登時跌落陷阱,與此同時,颼颼連聲,埋伏在長茅野草叢中的敵人,也用亂箭向他射來了。好個孟華,在這性命呼吸之間,顯出了超卓不凡的本領。那匹駿馬跌落陷阱,他卻己是從馬背上騰身而起,儼如鷹隼穿林,掠波海燕,從箭雨之中穿過。腳尖未曾點地,寶劍早已出鞘,銀虹電繞,斷箭落了滿地。
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平平穩穩地落下地來,剛好掠過那道三丈多的深溝。孟華穩住身形,抬頭一看,只見九個紅衣喇嘛正在亂草叢中躍出,對他采取包圍態勢。
“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踏進來。在小金川鬧得不夠,居然還敢到回疆搗亂!”為首那個喇嘛喝道。聲音鏗鏗鏘鏘,宛如金屬交擊。說的漢語刺耳非常。原來,正是那個以前在小金川曾經和他交過手的天泰上人。
天泰上人本是“四僧”之首的人,如今連他在內共有九個喇嘛,原來跟隨他的那三個喇嘛也在其中,比起在小金川的“四僧”,人數多了不止一倍!
九個喇嘛一樣裝束,使的也是同樣的兵器——九環錫杖。九根錫杖,九九八十一個銅環同時擺動,叮叮當當的響個不停,震得孟華耳鼓嗡嗡作響,不覺有點兒心煩意亂。孟華有過在小金川和他們交手的經驗,情知若是給他們布成陣勢,只怕自己就沒有把握可以破陣突圍了。
在小金川之時,孟華是全靠金碧漪趕來助陣,才能打敗“四僧四道五官”的。如今對方雖然少了“四道”“五官”,但原來的“四僧”卻變為“九僧”,這些番僧同出一門,最善于群斗,孟華少了一個得力的助手,實是難操勝算,只有趁他們陣腳未穩之時,來個快刀斬亂麻的速戰速決了。正是︰
馬失前蹄驚中伏,又揮寶劍斗凶僧。
主意打定,孟華一聲大喝,立施殺手!
這九個紅衣喇嘛乃是按照乾、坤、良、兌、離、震、龔、坎八個方位布成陣勢的。八個喇嘛各佔一個方位,武功最強的天泰上人則居中策應。孟華倏地出手,坎位的那名喇嘛首當其沖,按照陣法,龔震兩個方位的喇嘛各出錫杖抵御,引他深人陣中。
哪知孟華的劍法不但快到極點,而且奇詭莫測,眼看他的劍勢本是向坎位刺來,那三個並肩抵御他的喇嘛只覺眼楮一花,孟華的劍勢已是突然轉向,指到了離位的那名喇嘛了。這名喇嘛是未曾和孟華交過手的。
一來是陣勢未曾合攏,二來是這名喇嘛沒有和孟華交手的經驗,他一見劍光,橫杖一擋,正好露出左脅的空門,只听嗤的一聲,緊接著當的一響。那名喇嘛已中了一劍,淡血流出,把大紅袈裟染得更紅了。這還幸虧是居中策應的天泰上人一見不好,錫杖立即打來,來得及時,否則他已是性命不保。
孟華的寶劍給天泰上人的錫杖踫個正著,虎口微覺酸麻,冷笑說道︰“敗軍之將,亦敢言勇?”冷笑聲中,身形平地拔起,天泰上人呼的一杖從他腳底掃過,說時遲,那時快,他的長劍已是凌空擊下,左右閃動,徑刺天泰上人一雙眼楮!
天泰上人硬接他那一劍,也是不由得胸口一震,心中大吃一驚︰“這小子比起兩年前在小金川的時一候,不但劍術精妙得多,功力也好像居然在我之上了。”眼看他的劍勢凌空下擊,凌厲非常,不覺慌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連忙沉肩縮背,身軀矮了半截,禪杖反圈回來,護著頂門。
哪知孟華又是一招避強擊弱,避實在虛,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招之內,連襲良位和坤位的兩名喇嘛。天泰上人忙于防御自身,在這瞬息之間,哪里還來得及按照原來的陣法居中策應?
孟華以家傳的快刀刀法化為劍法,在傷了那兩名喇嘛之後,一招“夜戰八方”,劍勢所及,當真是有如驚虹駭電,不過片刻,另外三名喇嘛又已傷在他的劍下,天泰上人的陣勢根本布不成功!
此時沒有受傷的只有天泰上人和兩個武功較強的喇嘛了。雖說“較強”,也僅是暫時能夠招架而已。
六個業已受了傷的喇嘛,哪里還敢再拼,發一聲喊,全部跑了。天泰上人一手揮杖,一手揮舞袈裟,當作盾碑,掩護徒眾撤退。他的內功造詣確也不凡,一件柔軟的袈裟,居然揮舞得呼呼帶風,嚴如一片紅霞,裹住孟華的劍光。
孟華喝道︰“有膽的你莫逃!”劍光一起,儼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直灑下來。這一招名為“星漢浮磋”,正是他新近學到手的一招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卻用自己的家傳快刀刀法使出來,快上加快,即使是金逐流和唐加源使這一招,恐怕也及不上他使得如此凌厲。
頓然間紅霞盡斂,天泰上人那件大紅袈裟己是穿了個窟窿。那兩個未曾受傷的喇嘛亦已跑了。
天泰上人振臂拋出袈裟,喝道︰“好小子,暫且讓你逞強,有膽的你來追我!”
孟華挑開袈裟,只見天泰上人已是一溜煙似的跑出了百步開外,他和那兩個喇嘛是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跑的。
以孟華的輕功,追上天泰上人並非難事。不過估計恐怕也得半個時辰。
一來恐怕他們另有陰謀詭計,二來孟華有要事在身,此時他只怕時間不夠,焉能再追窮寇?
抱著萬一的希望,孟華回過頭來,察看那匹跌落陷阱的坐騎,希望它沒有受傷,尚堪使用。可惜希望成為泡影,那駿馬縮成一團,臥在溝中,口吐白沫,動也不能動。頭上插著一支箭,眼看就要死了。一支箭競能射殺一匹駿馬,顯然是毒箭無疑。孟華想起剛才的驚險,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忍這匹伴隨了他多日的坐騎受苦,只好閉著眼楮在它的咽喉刺了一劍,讓它死得痛快一些。
失了坐騎,孟華只好跑路了。本來他以為可以在日落之前追得上尉遲炯的,如今可不由得大大擔憂了。
要知他從丁兆鳴那里得來的消息,說尉遲炯所要聯絡的回疆十三個部落之中,最後那兩個部落的酋長是和清廷有勾結的。他們很有可能謀害尉遲炯。如今孟華已經走過了十個部落,連同羅海所屬的那個部落則是十一個了。亦即是說尉遲炯就有可能在前面那個部落遇害。
從第十個部落到第十一個部落,普通的坐騎要走三天。孟華原來的估計是在今天日落之前,至遲明天上午可以追上尉遲炯的,那當然可以沒事。但如今他失了坐騎,輕功多好,恐怕也不能在兩天之內趕到了。
三個月前,他在赴西藏的途中,已經見到“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如今又踫上了“四僧”之首的天泰上人,心中難免更增憂懼。
“清廷在小金川的高手,一批批的調來。鄧中艾在拉薩出現,拉薩就發生布達拉宮之變,如今這個番僧在此出現,自必也是有所為而來。今日之事,恐怕就是他們和天狼部的酋長計劃好的。為的不是要對付我,而是要消滅有可能來幫忙尉遲大俠的可疑人物,好令尉遲大俠在深入虎穴之後孤立無援。我是適逢其會,給他們踫上了。”孟華心想。天狼部就是前面的那個部落。
從種種跡象,他發現尉遲炯的危機越來越大,恨不得翼飛到天狼部。可惜他的輕功雖好,卻不是飛毛腿。有什麼辦法能夠在明天趕到呢,走了一個白天,還未到整個行程的三分之一,天色又快黑了。
忽听得馬鈴聲響,孟華抬頭一看,只見前面來了一個騎馬的老牧人。
孟華如獲至寶,連忙跑上前去,攔住馬頭。他的身上沾滿泥沙鞋穿衣爛,形狀極為狼狽。那老牧人大吃一驚,喝道︰“你想干什麼,我是身上沒有分文的窮漢!”
孟華連忙用新學來的哈薩克方言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不是強盜,我想買你這匹坐騎。”說罷拿出一錠黃金,塞到那老牧人的手里。
新疆是產金的地方,老牧人雖然家貧,金子是見過的,一看他這錠金不假,反而更為疑惑了。在新疆黃金雖然不如內地珍貴,但這錠黃金還是足以購買一匹強壯的好馬的。他自問自己這匹劣馬,可值不了這個價錢。
“這是我自用坐騎,多少錢也不賣的。”老牧人說道。
孟華人急智生,說道︰“你知道巴納族的羅海族長嗎?”那老牧人怔了一怔,說道︰“他是我們哈薩克族的老英雄,我怎能不知?你和他是……”
孟華說道︰“你看,這是他親筆寫的書信。”無可奈何,他只好拿出羅海給他的介紹信了。這本來是給各個部落酋長看的。幸好這老牧人識得回文。
老牧人看過書信,對孟華沒那麼害怕了。但還是疑心未消。0“你從羅海那里來,怎的沒有坐騎?”老牧人問道。
孟華說道︰“我知道你見我這副形狀,心中一定奇怪。實不相瞞,我是中途遇盜,坐騎給強盜射斃了的。”
那老牧人道︰“奇怪,我們這個地方,一向太平,從沒听說有強盜的。你踫上的是些什麼強盜?”
孟華只好耐著性子和他說個明白︰“是一幫西藏來的喇嘛,他們在我必經之路掘下陷阱。唉,我那匹坐騎還是羅海送給我的呢,中了他們的毒箭,跌下陷阱死了。”
“哦,你的坐騎是羅海送給你的嗎?那一定是匹名種駿馬了?”
急驚風踫上慢郎中,孟華只想趕快完成這宗交易,偏偏老牧人纏著他問,問的又是他認為無關緊要的問題。
“不錯,那匹馬是羅海的坐騎,全身毛白,只是四蹄有許多紅色的斑點的。”孟華知道急也沒有用,索性把這匹馬的形狀都清清楚楚的描繪出來。
老牧人大喜說道︰“不錯。你說的對了,它有個名字,叫做雪里紅,你知道麼?”原來他曾經見過羅海這匹坐騎,至此方才確信孟華的確做過羅海的貴賓。
孟華說道︰“那麼你肯把這匹馬賣給我嗎?”
老牧人道︰“不行!”
孟華想到說了半天還是不行,大失所望,只好頹然離去。
那老牧人卻忽地哈哈一笑,說道︰“小伙子,我的話都未曾說完呢,回來,回來!”
孟華轉過身來,說道︰“你肯改變主意嗎?”
老一牧人道︰“我的主意是不改的。要買不行,但我可以送給你!”
孟華又驚又喜,說道︰“那怎麼行?”
老牧人道︰“我這匹馬本來是不賣的,把你當作好朋友才送給你。那若要給錢,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我只好收回。你別替我擔心,我家里還有一匹母馬,就快要生產了。我雖然並不富裕,一匹馬送給朋友還送得起。”
孟華見他如此誠懇,當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只能接受他的贈與了。
老牧人笑道︰“小伙子,別急,回來。我還有話和你說呢。你要找我們的格老,你知道應該怎樣走嗎?”
孟華霍然一省,連忙說道︰“正要請教老丈。”
老牧人說道︰“我教你走一條捷徑。”恐怕他听不明白,折下一根樹枝,在沙士上畫出一張地圖。孟華本來早就打听清楚,知道怎樣去天狼谷的,但卻不知有這麼一條捷徑。按照老牧人所教的走法,最少可以減少三分之一路程。
孟華大喜道謝,老牧人道︰“你是來幫忙我們的,要講客氣的話,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是。不過,你可要小心,別歡喜得太早了。”孟華听他話里有因,連忙問道︰“前途可是還有什麼艱險麼?”
老牧人道︰“途中會不會有意外發生,我不知道,但你到了我們格老那兒,可要特別小心防備。”
孟華心頭一跳,問道︰“為什麼?”
老牧人嘆口氣,道︰“我們的格老前幾年還好一些,這兩年卻是變成貪得不厭,只知道強迫牧民‘獻納’了。生下兩匹小馬,他要一匹;淘出來的金沙,他要分個七成。
“這還不說,還時常有些不明來歷的人到他那里,作威作福,走的時候,總要帶走一大堆禮物,那可都是我們百姓的血汗啦。有人說那些人都是在北京的滿洲韃子皇帝派來的。”
孟華心中一動,問道︰“最近有些什麼樣的人來過嗎?”老牧人說道︰“我正要告訴你,你所踫上的那九個紅衣喇嘛,就是我們格老的上賓,他們大約是十天之前來的。前兩天說是走了,我們正自歡喜,誰知卻還留在這兒。昨天有人見他們在山下挖泥動士,不知是干什麼。原來是干害人的勾當。”
孟華心想,那九個喇嘛,已經傷了六個,恐怕是來不及趕回天狼谷了。于是問道︰“除了那九個喇嘛之外,還有什麼可疑的人物在你們格老那兒嗎?”
老牧人道︰“有呀,和那些喇嘛同來的還有兩個漢人,格老對他們好像比那些喇嘛還要尊敬。那些喇嘛離開天狼谷之後,他們還留在那兒。”
“多謝你告訴我許多事情,我會當心的了。”孟華謝過了老牧人,便即跨上他送的坐騎繼續前行。雖然走的捷徑,但可惜這匹馬卻是比他原來的坐騎差得太多。第二天入黑時分,方才趕到天狼谷。
暮靄蒼茫中,只見那座山峰好似一頭蹲著的巨狼,頭部較為平坦,兩翼危崖伸展,像是意欲攫人而食的狼爪。往山上望隱隱可見一道圍牆,圍著一座堡壘。
孟華的坐騎,已是口吐白沫,疲不能興。山坡極為峻嶇,料想它是無力走上去了。孟華將它放開來道︰“多謝你馱我走了這許多路,你自己吃草去吧。”獨自登山。
哪知倦馬長嘶之聲,卻驚動了巡邏的兵士,孟華剛踏步進天狼谷,亂草叢中忽地出現四個回兵,喝道︰“你是什麼人,來此何事?”
孟華無暇與他們細道其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四個人的穴道。這四個人本是大狼部酋長手下的頭等衛士,但踫上孟畢這樣的高手,印是毫無抵抗的余地。他們的刀槍還未來得及舉起來,便一個接著一個的“卜通”倒地了。孟華笑道︰對不住,委屈你們在這里躺兩個時辰。”幸虧谷中只有這四個巡邏的回兵,並沒打草驚蛇。
孟華施展輕功,借物障形,直奔“狼窩”山上險要之處,雖然沒有哨崗,卻也給他神不知鬼不覺的直上山頭,連過十幾座哨崗,都沒有被人發現。”
天色已黑了。這晚的天色倒是很“好”,無月無星,有利于他偷入堡壘。不過,在他獲得意外的順利到達堡壘之際,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尉遲大俠此刻不知如何,我會不會來遲了呢?”
尉遲炯怎麼佯了?
此際他正在和天狼部的首長把酒言歡。他是在主人為他而設的按風宴上。
他和天狼部的酋長談得很是投機,酋長慷慨激昂,發誓與義軍聯手抗清。
他經過十個部落,十個部落的酋長都是和他說的差不多同樣的話。倘若勉強要找不同之處,只是這個天狼部的酋長說得更加漂亮,更為動听而已。
他本來是個精明老練的人,但可惜正因為他習以為常,以為這個酋長和他拜訪過的那十個酋長都是一樣一是以身陷危機,競不自知。
酋長一拍‘乒’,兩個僕人走了出來。一個捧著漆盤,盤中放著一壺酒,一個捧著一塊折得厚厚的紅布,上面放著一把尖刀。
天狼部酋長肅立說道︰“難得尉遲大俠不遠千里而來,幫忙我們抵抗滿洲韃子。請干一杯血酒,祝賀咱們定盟。”
“殺血定盟”是一種很隆重的誓約,在喝過血酒之後,雙方訂約之盟便算告成。如有背約,必遭天譴。所以這杯血酒,尉遲炯是非喝不可!而他當然也是以十分愉快的心一情,接受這個“殺血定盟”的。
酋長首先拿起尖刀,刺破自己的中指,擠出幾滴血珠,滴入酒壺,尉遲炯跟著也這樣做。
僕人倒了兩杯酒,分給酋長和尉遲炯。酋長說道︰“先干為敬”,一仰脖子,把盛得滿滿的一杯酒一口吞下。
尉遲炯舉起酒杯,正要喝酒。只覺這酒芬芳撲鼻,只是香氣之中,稍稍雜有一點血腥氣味。幾滴血混在一壺酒中,本應血腥之味極淡,甚至不能察覺的。不過一來是酋長首先喝了,二來尉遲炯每到一個部落都是曾喝血酒的,做夢也想不到這個酋長會有異心,是以雖然聞到一點血腥氣味,亦是不以為奇。
“祝貴我雙方,腹約水固。同心合力,患難相助。”尉遲炯說道。說完之後,便即舉杯。
正當他將喝未喝的時候,忽听得外面有喧鬧的聲音,酋長一皺眉頭,喝道︰“什麼人在外面鬧事?”
“為什麼不許我進來?豈有此理!”外面一個粗豪聲音傳入廳中。
一個衛士稟道︰“是甦合他要硬闖進來!”甦合是天狼部一個甚有威望的老軍官,雖然業已退休,酋長也得尊敬他幾分的。
酋長皺眉道︰“你告訴他我的禁令沒有?”
那衛士道︰“早已告訴他了。我說格老要款待貴賓,請他明天來。可是他非現在進來不可。”話猶未了,外面又在大吵特吵了。
酋長說道︰“好,你叫他稍待片刻,我馬上出來見他。這總可以了吧!”
說罷回過來,笑道︰“我管束部下不嚴,真是不好意思,別給他擾亂咱們的正事,尉遲大俠,你請喝吧!”
尉遲炯對他們的吵鬧莫名其妙,卻不願意多管別人閑事,此時見酋長已經轉過身來,面向著他,于是重新把酒杯舉起,準備按照禮節,當著酋長的面喝了這杯血酒,酒杯剛剛觸及唇邊,忽覺微風颯然,一枚錢鏢已是奔他打來。
尉遲炯身經百戰,哪能這樣輕易受人暗算?一覺微風颯然,空著的那只左手中指一彈,“錚”的一聲,已是把那枚錢鏢彈開。不過如此一來,他卻也無暇喝下那一杯血酒了。而且在他彈開錢鏢的時候,他也禁不住心頭驀地一動,覺得這枚錢鏢打得頗有“蹊蹺。”
“這人打暗器的手法很是高明,功力也很不弱。但何以他的錢鏢卻並非是打向我的要害,倒像是要打中我手中的酒杯呢?”要知尉遲炯是個武學大行家,指尖和錢鏢一踫,不但立即知道對方的功力,暗器所要打的部位,他亦已了然于胸。
心念未已,第二枚錢鏢又已閃電般的來到。這次尉遲炯故意不加防御,只听得當的一聲,酒杯落地,碎成片片。不出他所料,這人的用意果然只是在于打碎他的酒杯。
不用說這個用錢鏢打碎尉遲炯酒杯的人就是孟華了。他來得可正是時候!
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在屋檐上一個“倒掛金鉤”,跟著一個“鷂子翻身”,砰的一掌擊出,已是破窗而入!
“尉遲大俠,這是毒酒,千萬不能喝!”孟華腳尖著地,便即叫道,同時迅即點倒了兩個向他撲來的回兵。
別人說的話尉遲炯或許不信,但孟華幫忙過義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孟華說的話他可不能不信!
事起倉卒,那兩個“僕人”可是應變奇快!
尉遲炯還未來得及和孟華說話,那兩個僕人已是不約而同,驀地出手,向尉遲炯夾攻。
“蓬”的一聲,尉遲炯和左面攻來的那個“僕人”雙掌相交,把那“僕人”震得拋了起來,但尉遲炯的身形也禁不住一晃。雖然是尉遲炯大佔上風,卻也令他大感意外。這人居然能夠硬接他的掌力,哪里是什麼“僕人”,分明是一流高手。
第二個“僕人”武功更為怪異,一出手便是一股刺骨的寒風徑襲過來,饒是尉遲炯的內功深厚,也是不禁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尉遲炯喝道︰“好呀,原來你是陽繼孟!”陽繼孟是當今之世唯一把“修羅陰煞功”練到第八重的大魔頭,尉遲炯是知道他和丹丘生爭奪石林之事的,不過以前卻沒見過。雖然沒有見過,他的“修羅陰煞功”一使出來,尉遲炯也知道他是誰了。
尉遲炯未曾有過抵御“修羅陰煞功”的經驗,迅即掣出寶刀。只听得“錚”的一聲,陽繼孟雙掌劈而為指戳,恰好彈著刀背。他的“修羅陰煞功”已練到第八重,“隔物傳功”的本領亦已大勝從前,尉遲炯雖然禁受得起,這瞬間也是突然感到一股奇寒之氣,直沖他的寸脈。刀鋒一歪,竟然未能劈個正著。不過雖然未能劈個正著,快刀斜削而過,亦已在陽繼孟的臂上劃開了一道淺淺的傷口。
陽繼孟踢開桌子,躍出一丈開外一剛才和尉遲炯交手的那個“僕人”,此時身形著地居然沒有受傷。他身向前闖,掌力卻是後發。這股掌力匯合了陽繼孟的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把尉遲炯擋了一擋。
說時遲,那時快,孟華點倒了兩個回兵,正好踫著了奪路奔逃的這個僕人。孟華“啊”的一劍,便刺過去,喝道︰“姓葉的,在拉薩我饒了你,你又跑到這里興風作浪!”原來這個“僕人”,不是別個,正是大內三大高手中名列第二的葉谷渾。在玉樹山上和布達拉宮曾經兩次和孟華交過手的。
葉谷渾的大摔碑功夫有開碑裂石之能,平素也是以掌力自負的,想不到今天只是一交手,便敗在尉遲炯的掌下。此刻又認出了這個少年乃是劍術奇橫的孟華,前兩次交手他都稍稍吃虧,他如何還敢戀戰?
葉谷渾雙掌齊發,以退為進,全力發出一招。陽繼孟跟著也是一掌劈到,孟華練了三年的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心法”,正好是“修羅陰煞功”的克星“寒膛撲面”卷來,連尉遲炯剛才都要打個寒噤的,他居然神色不變,劍法也是揮灑自如。一招“大漠孤煙”,左刺陽繼孟,右刺葉谷渾。
不過他雖然可以抵御“修羅陰煞功”,如還是敵不過陽、葉二人聯手並發的掌力,一劍刺空,禁不住身向後退。尉遲炯陡地一聲大喝︰“鼠輩有膽的與我見個真章!”提刀撲上。就在此,只听得葉谷渾“哎唷”一聲,可是他卻和陽繼孟從那個剛剛給孟華打開的窗子竄了出去。原來他急于逃命,被孟華刺了一劍。這一劍在他的肩頭刺了一個頗深的傷口。孟華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可惜只差三分就可洞穿他的琵琶骨。
此時在這大客廳里早已亂成一團,參與宴會的酋長這邊的人橫七豎八的倒了滿地。
還沒有倒下去的人,也在牙關格格作響,渾身直打寒顫,原來他們是被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波及,此時正在冷得發僵,有幾個還能走動的趕忙生起火來。
天狼部的酋長有隨從保護,圍在他的身邊保護他的隨從差不多都倒下去了,他所受的寒氣還不算太深,可以勉強支持得住,但也躲在一角抖抖索索了。
尉遲炯權衡輕重,拉住孟華說道︰“窮寇莫追,料理此處的事緊要。好在這兩個鷹爪孫也都給咱們傷了。”
可是怎樣料理此處的事情呢,處事老練的尉遲炯可也不禁有點感到為難!當然,此際他是業已知道天狼部的酋長和清廷是有勾結的了,但這是人家內部的事情,他可不便越俎代庖,去干涉人家的“家事”。不錯,他是可以指責天狼部的酋長不顧信義,背誓寒盟,但假如天狼部的部眾要維護他們酋長的話,尉遲炯這樣做只能泄一己之憤,對大事則是非唯無補,反而有害的。他能夠這樣做麼?
不過孟華年輕氣盛,可沒有尉遲炯考慮得那麼周詳,他听得尉遲炯那麼說,一個轉身,又將酋長一把抓住喝道︰“你不願意和咱們義軍聯盟,那也罷了。為何要串通清廷鷹爪,暗算尉遲大俠?”
酋長倒也能言善辯,顫聲喝道︰“找好歹也還是這里的主人,你要知道原由,豈能如此強橫?快放開我!”
尉遲炯道︰“孟華不可無禮,讓他說!”
孟華放開了手,酋長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方才之事我也是料想不到。”
孟華冷笑道︰“你怎會料想不到?”
酋長說道︰“這兩個僕人自稱是第二個部落來的,請我收容,我見他們本領不錯,就讓他們做我的隨身侍從,找可並不知道他們原來的身份。尉遲大俠,你剛才不是也沒看出他們乃是漢人嗎?”
陽繼孟和葉谷渾的化裝術甚為巧妙,尉遲炯剛才的確以為他們是哈薩克人的,只好點了點頭。
孟華冷冷說道︰“毒酒你又如何解釋?在這樣隆重的禮節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倘若不是你授意的話,他們怎能換上毒酒,難道也能推說是他們暗中做的手腳嗎?”酋長反問道︰“你怎麼知道這是毒酒?要是毒酒的話,我早就該覆發身亡了,不信,我現在可以再喝一杯,給你看看!”
酋長這麼分辯,孟華倒是不覺為之一愕了,要知他認為壺中乃是毒酒,只是想當然耳。他來到之時,酋長已經喝過血酒,他沒有看見。他只看見尉遲炯端起酒杯,而在尉遲炯旁邊虎視眈眈的那兩個“僕人”,雖然化裝之術甚為巧妙,卻也瞞不過他眼楮,他認出陽、葉二人,又早已知道酋長是和清廷有勾結的,如何還敢讓尉遲炯喝下這杯血酒?
尉遲炯見酋長侃侃而辯,不覺也是有點思疑不定,說道︰“不錯,他剛才是喝過一杯血酒的。”
酋長佔了上風,越發裝腔作勢地說道︰“這位小哥沒有看見,恐怕他還不敢相信,我再喝一杯給他看看。”
尉遲炯巴不得這只是一場誤會,正要替孟華賠罪,再與酋長“歃血為盟”。忽地有一個人搶上前來,拿起那一杯血酒,一喝而盡。
這個不速之客正是剛才在外面吵鬧的那個甦合。
酋長喝道︰“甦合,你反了麼?你是格老還是我是格老?我和尉遲大俠歃血定盟,你來搶喝血酒,這是什麼意思?”
甦合冷冷說道︰“你要喝酒,我斟給你喝,喝吧!”說話之間,已是提起那個酒壺,斟了滿滿一杯,遞到酋長唇邊,就要迫他喝下。
酋長面色大變,當啷一聲,酒杯碎成片片。
甦合冷冷說道︰“你這巧妙機關,瞞得過尉遲大俠,瞞不過我。尉遲大俠,你來看看。”
原來這個酒壺乃是分開兩格的,上面一格裝的是毒酒,下面一格卻是普通的葡萄美酒,壺柄裝有機關,一按機關,斟出來的就是毒酒。
酋長面如死灰,破口大罵︰“甦合,我待你不薄,你卻反我,真是豈有此理!”
甦合朗聲說道︰“不錯,我是反了!反你的不僅是我一個,你睜大眼楮看看吧,大家都進來!”
客廳的大門早已給甦合打開,他帶來的人一擁而進,把客廳都擠滿了。其中有七八個還是酋長親信的衛士。
甦合緩緩說道︰“哈薩克族正要同心抵御強敵,你卻私通滿洲韃子,這才真是豈有此理!”跟著說道︰“剛才跑掉的兩個奸細,他是早已知道他們的身份的!也和奸細陰謀毒害尉遲大俠,這也是早就商量好的!”
酋長強辯道︰“你是胡說,你是哪里听來的謠言?”
甦合冷笑道︰“你雖然沒有告訴我,還是有人告訴我的。這幾個人是你的心腹,他們總不至于造你的謠言吧?”
凍僵了的那班酋長的隨從,在室中生火之後,此時已是漸漸好轉,坐起來了。給甦合指為酋長心腹的那幾個人連忙說道︰“格老,你可怪不得我們背叛你,你做的事,委實是太不應該了,其他的人一看大勢已去,為求自保,也都異口同聲地指責酋長的不是。一唱一和,立即就有人倡議罷免酋長,改推甦合繼位。
酋長一聲長嘆,說道︰“想不到今日我竟是眾叛余離,甦合,但望你念我往日待你不薄,饒我一命。”
甦合冷冷說道︰“眾叛余離,這是你自作自受!怎樣處置你,可得待眾人公決!”
當下甦合立即命人把族中的長老請來,與其他有職守的人開一個臨時緊急大會,商議廢立之事。尉遲炯自是不便參加,趁這空暇的時間,和孟華各述別後的遭遇。
天亮之前,他們的會議已經有了結果,甦合得族人公推為新的“格老”,原來的“格老”則被判囚禁終生。
第二天,新任“格老”的甦合與尉遲炯重新“歃血定盟”。
回疆十三個部落,連天狼部在內,尉遲炯已和十二個部落的酋長“歃血定盟”,剩下的就只有極西的最後一個部落了。
孟華早已把從丁兆鳴處听來的消息告訴尉遲炯,尉遲炯問甦合道︰“听說大熊部的格老和清廷也有勾結,不知是真是假?”
甦合說道︰“據我所知,大熊部的格老雖然也曾接待過清廷的使者,但與我們原來的格老卻是不同,他只是望風使舵,並非死心塌地要投效清廷的,我可以告訴尉遲大俠一個秘密,前幾天他派了一個密使來和我見面,說是大勢所趨,他決定和其他各部格老共同進退,不再趨附清廷了。不過,他和我們乃是近鄰,他怕我們的格老還是效忠清廷,興兵打他。是以格老一意孤行的話,他願意支持我廢立格老。”
尉遲炯大為欣慰,笑道︰“如此說來,我們是可以放心前往大熊部與他們的格老歃血定盟,不愁再有危險了。”甦合道︰“一定不會有危險的。”此時孟華默坐一旁,卻似如有思。
尉遲炯道︰“小兄弟,你在想些什麼?”孟華說道︰“尉遲大俠,要是你用不著我跟你到大熊部的話,我想今天走了。”尉遲炯道︰“此去大熊部已是沒有什麼危險,我一個人盡可行了。不過你為什麼這樣急于離開?”
孟華說道︰“我奉了爹爹之命,要往天山一趟。”原來大熊部雖然是在天山附近,但卻並非直路,從天狼部出發,如果先到大熊的話,須得多走半個月的路程。
尉遲炯笑道︰“你是急于回去見那位金姑娘是嗎?”
孟華給他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我爹病體初愈,我也放心不下。所以想早點到天山辦妥爹爹囑咐的事情,好趕回去。”
尉遲炯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替主人挽留你了。”當下把孟華要走的事情告訴甦合,甦合見他堅決要走,說道︰“孟小俠,這次你幫了我們的大忙,無以為報,請你稍等一會,我叫人挑選一匹好馬,送給你作坐騎。”接著笑道︰“請你恕我直言,你騎來的那匹馬,在我們這里,是一種非常普通的馬匹,只配拉車載重的。你要是騎它到天山去,明日今日恐怕也未必能夠走到。”原來孟華那匹坐騎,早已給甦合的手下發現,拉回來了。
孟華笑道︰“我這匹坐騎,雖是劣馬,但在我的眼中,卻比千里馬還要寶貴。”
甦合詫道︰“為什麼你如此看重一匹劣馬?”
孟華說道︰“千里馬也許還可以用銀子買得到,交情卻是無價之寶。”趁這機會,把那老牧人送他這匹坐騎的事情告訴甦合。
甦合大為歡喜,說道︰“你說的這個老牧人我知道,我替你把這匹馬還給他,我還要請他幫我辦事。不過你還是需要一匹好馬的,請你帶走我送給你的一匹比較好的坐騎。”
就在甦合等待手下替孟華挑選坐騎之時,忽地有人進來報道︰“有一個從西藏來的自稱江布場主的人能來求見。”
甦合怔了一怔,說道︰“這個江布場主是什麼人,我和他素不相識,何以他千里迢迢的從西藏跑來見我。”
孟華又驚又喜,心想︰“難得這土霸自己送上門來。”正要說話,一個本來是廢酋長的親信手下說道︰“這個人我知道,他來此是有緣由的。”
甦合問道︰“什麼緣由?”那手下道︰“這個江布場主是西藏一霸和咱們以前的格老互通聲氣,曾經有過信使往還的。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那個來稟報的下人說道︰“不錯,他似乎尚未知道咱們這里發生的事情,他是來見格老的。”
甦合笑道︰“原來他不是來拜訪我的,你沒告訴他我已接任格老之事吧?”那下人道︰“我是來請格老賜示的,當然還沒有向他們說明。”
甦合道︰“他們?那麼來的不僅江布一人了?”
那下人道︰“還有兩個喇嘛僧和他一起。”
甦合說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他老遠的跑來,一定是有所求,只是不知他求的是什麼?對啦,你說你知道緣由,你還沒有講出來呢。”
那個本來是“格老”的親信繼續說道︰“前兩天我無意之中听到那個姓葉的漢人和前格老說起江布,說是他近日踫到一些麻煩,說不定會到咱們這里避難。我不好偷听下去,他要避的是什麼難我就不知道了。”
孟華說道︰“我知道。”這才把江布如何與清廷勾結與義軍的人為難,如何囚禁金逐流的女兒,如何在雄鷹閣設伏,以致令得他們父子誤傷對方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甦合笑道︰“原來他是老弟的仇人,那他可來得正好了!”
本來是前格老的那個親信說道︰“還有一件來得正好的事情呢,咱們可以不必替孟小俠挑選坐騎了。”
甦合道︰“為什麼?”
那人道︰“這個江布是西藏一個最大牧場的場主,他平生最喜歡名馬寶刀,我想他的坐騎一定比咱們這里最好的駿馬還要好。”
那下人道︰“一點不錯,他們騎來的三匹馬都是駿健非凡。”
甦合笑道︰“很好,難得他自己送上門來,我正好借花獻佛了,他見過以前的格老沒有?”前格老的親信說道︰“沒有。”甦合道︰“好,那馬上請他們進來。”
甦合冒充前任的格老和江布以及那兩個喇嘛見面,尉遲炯和孟華躲在屏風後面。
孟華識得這兩個喇嘛,正是曾經在雄鷹閣下和他交過手的那兩個密宗高手一一釋空和釋湛。
江布坐定之後,抬頭一看甦合,卻是不覺一怔。
原來江布雖然沒有見過以前的省長,但卻是曾經派遣使者來過天狼部的,甦合的年齡相貌,和使者給他描繪的那個酋長,並不相符。是以他見了甦合之後,自是不禁有點思疑︰“听說天狼部的格老不過是四十多歲的壯年人,怎的這位格老看起來總在五十開外。”
幸虧甦合體格魁捂,兩鬢雖然微斑,精神甚為健礫。曾經見過以前那個酋長的使者也沒隨來,故此江布縱有些小懷疑,卻還不敢懷疑他是冒名頂替。“回疆的各個部落要聯盟抗清,他卻是朝廷的人,這些日子來,一定是應付為難,以致心力交疲,顯得衰老了。”江布心想。
甦合招呼他坐下,便即說道︰“咱們雖是初會,神交已久,兩年前貴使到我這兒,我曾請他代邀場主光臨敝地,等了兩年,想不到場主今日才相約。”
江布見他說得出這個秘密,心里疑雲消散,但仍是小心翼翼的試探,問道︰“听說葉谷渾大人和天泰上人正在貴部,不知是真是假?”
甦合說道︰“不錯,但可惜你來得不巧,他們昨天剛剛離開此地,到大熊部去了。”江布大為失望,苦笑說道︰“那可真不巧了,我還以為可以見得著他們呢。”
甦合接著說道︰“不過葉大人也曾向我提起過場主的事……”江布連忙問道︰“他提起什麼?”
甦合說道︰“他說場主踫上一些麻煩,是不是和柴達木那伙反清的漢人結了怨。”
江布听他說出此事,哪里還敢懷疑,嘆口氣道︰“而且是和兩個最厲害的人物結了怨呢!”
甦合說道︰“是什麼樣的厲害人物?場主在西藏財雄勢大,怎的也要害怕他們?”
江布說道︰“一個是柴達木那伙強盜的頭子之一,名叫孟元超;一個是人稱天下第一劍客的金逐流。也是我合當晦氣搶了一個小姑娘,卻不知這個小姑娘正是金逐流的女兒。我得罪了這兩個人,如何還能在故鄉立足?即使躲在拉薩的宣撫衙門之內,恐怕也是難以保得平安。後來我和宣撫使衙門的衛參贊衛托平大人商議,他叫我素性逃得遠些,左思右想,只有跑來這里,托庇格老了。”
甦合似笑非笑地說道︰“原來你是到這兒避難的。”
江布不覺又是一怔,心想怎的這樣陌生口氣說話?但有求于人,只好低聲下氣的說道︰“但盼格老收容,有點小小的禮物請格老笑納。”
江布呈上一個匣子,特地在甦合面前打開,里面裝的是一對玉獅子和一百顆又圓又大的珍珠。登時寶光外露,耀眼生輝。江布得意洋洋地說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但望格老收容我們,這兩位大師都是大有本領的人,或許他們也可以幫格老一點忙的。”江布由于感覺到甦合的態度頗為冷淡,故此在獻出重寶之後,特地再說這番說話,提高身價,暗示並不是我單方面求你幫忙。
不料甦合正眼也不瞧瞧他的珠寶,仍是淡淡說道︰“你們既然來了,我當然是要留下你們的。不過,這些禮物嘛……”
江布只道他來說幾句客氣的說話,搶先說道︰“如果不嫌我送的禮物太過菲薄,務必請格老賞面收下。”
甦合打了個一哈哈,說道︰“多謝你的名貴禮物,不過請恕我得隴望蜀,我可還想請你送一樣東西。”
甦合此言一出,江布不覺為之一愕。”此人怎的如此貪得無厭?”只得問道︰“不知格老想要什麼?”
甦合說道︰“這東西其實不是我要的,是我想送給朋友的。”
江布說道︰“貴友在這里嗎?可否請他出來一見?”
甦合笑道︰“對,對,還是讓他出來自己說吧。”
話猶未了,孟華已是從屏風背後出來,朗聲說道︰“你的腦袋像個西瓜,我很喜歡。我要你的腦袋!”江布做夢也想不到孟華突然在此出現,不由得嚇得呆了。
就在這瞬息之間,雙方同時發難,孟華把嚇得呆了的江布一把抓著。釋空、釋湛二人卻撲向甦合,他們听甦合和江布的說話,听到一半,知是不妙,早有準備。兩人同時脫下袈裟,向甦合當頭罩下來。只道定然把甦合生擒,作為人質。
那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一道白光,突然飛來,閃電般的當空一創,登時紅霞消散,兩件袈裟都給尉遲炯的快刀創破。說時遲,那時快,尉遲炯唰唰幾刀,左斫釋空,右斫釋湛。他只是一個人,但釋空、釋湛都是同時感覺對方的刀鋒招招指向自己的要害砍來,登時給他砍得手忙腳亂,幾乎透不過氣。
天下使刀使得這樣快的人,只有尉遲炯和孟元超,他們認得不是孟元超,當然知道是尉遲炯了。
他們知道是尉遲炯,如何還敢戀戰?釋空把那件穿了窟窿的袈裟一抖,振臂拋出,只听得聲如裂帛,轉瞬之間,那件袈裟已是給尉遲炯的快刀絞碎,化成片片蝴蝶,但釋空卻已沖出去了。原來他這一招名為“金蟬脫殼”,正是他仗以脫身的獨門絕技。釋湛也同時使出這一招“金蟬脫殼”,只是他的功力卻是不如師兄,袈裟固然是化成了片片蝴蝶,左臂也給刀鋒劃開了一道傷口。
這兩人能夠在尉遲炯的快刀之下逃生,倒是尉遲炯始料之所不及,心里想道︰“怪不得孟華在雄鷹閣也著了道兒,這兩個番僧果然有點本領。”退出大門,釋空、釋湛正跨上他們的坐騎,尉遲炯遲了一步,哪里還能追得上他們的駿馬?
尉遲炯走回客廳,說道︰“慚愧得很,我讓那兩個禿驢走了。好在還留下江布的那匹坐騎,不至于全無所獲。”
甦合笑道︰“江布的坐騎料想是最好的一匹,孟兄弟,我就借花獻佛,送給你吧。不過處置了馬,如何處置它的主人,可還得請孟老弟出個主意呢。”孟華抓著江布用力一捏,只听得江布一聲慘呼,琵琶骨已給捏碎。多好武功,琵琶骨碎了也要變成廢人,何況是本領平凡的江布?痛得他只會哀求,“好漢,我求求你行個好,你就一刀殺了我吧!”但孟華卻給他敷上了金創藥。
尉遲炯道︰“他說得也對,何不把他一刀子殺了干淨?”
孟華說道︰“我廢了他的功夫是為我自己報仇,但另外還有個人受他的欺侮,與他有血海深仇,比我還要恨他。所以我要把這個壞蛋留給他的仇人處置。”
尉遲炯道︰“那人又是何人?”孟華說道︰“是一個名叫吉里的老藏人,我和爹爹前些時候就是躲在他的家中養傷的。”當下把老吉里的故事說給甦合和尉遲炯知道,並且把老吉里給江布毒刑拷打所留下的那塊血布也給他們看了。
甦合說道︰“這狠毒的壞蛋的確是不可便宜了他。好,我替你把他關起來,待你回去的時候,通知那位老藏人,就叫他拿這塊血布為憑,到我這里來處置他的仇人。”
他們已經從江布的口中知道,清廷設置在拉薩的宣撫使衙門,除了葉谷渾之外,並沒再派人來,尉遲炯固然是可以放心往大熊部,孟華也可以放心離開他們獨自前往天山了。正是︰
荊棘滿途何足懼,沖風冒雪又前行。
江布這匹坐騎果然比羅海送給他的那匹駿馬還好得多,孟華騎上了它,但覺兩脅生風,好像插上翅膀一樣,兩旁景物,好像退潮似的閃開,讓他疾馳而過。
但在這無邊無際的草原,卻似有趕不完的路。草原並不平坦,它是屬于高原地形的草原。上坡下坡,過了一片草原又是一片草原,哈薩克人有句俗話形容他們的草原“遠看是山,近看是川”。在這種草原上馳騁,極目所及,只是蒼蒼茫茫的、起伏不定的丘陵和片片接著的草原。看來此山不比那山高,而山也並不聳入雲天,但實際上卻是越走越高的。
孟華的駿馬疾馳,跑了三天,仍然是在上坡下坡,從這片草原到那片草原。走了三天,草原上已是難得一見人跡。不過,卻也並不寂寞。天上有盤旋的蒼鷹,歌唱的雲雀,地上常常會發現成群的野馬、黃羊、長頸鹿和青狼,還有一種龐然大物的野牛,比駱駝還大,更是孟華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天孟華騎馬走上山坡口正在經過一個地形險窄的險礙之際,忽覺勁風颯然,有個人突然從他頭頂上方的一棵樹上向他撲下。
一來是草原難得一見人跡,孟華根本沒想到這里會藏有敵人,二來這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橫臥樹上,好像一根黑秀禿的樹干,倘非走近處仔細察視,根本就不會知這是一個人。是以孟華稍為大意,這就著了道兒。
這個突如其來的襲擊,事先毫無預兆,幸而孟華的武功造詣不凡,雖然未到爐火純青之境,亦可應變隨心所欲。一覺勁風撲面。立即霍的一個“鳳點頭”側身抬臂。一招“白鶴亮翅”,把那人的掌力卸過一邊。
不料這人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孟華使出了四兩撥千斤的上乘武功,竟也不能盡數化解對方的勁力,陡然一震之下,坐不穩雕鞍,只能一個“鷂子翻身”,跳下馬來。
那人哈哈笑道︰“這匹馬不錯,給了我吧!”誰知話猶未了,他也是一個栽蔥跌下馬背來了。原來孟華雖沒能夠全部卸開了他的掌力,但也卸了六七分。他這招“白鶴亮翅”是柔中帶剛的,那人給他借力打力,輕輕一帶,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孟華喝道︰“你是何人,為何對我下此毒手!”那人栽了一筋斗,老羞成怒,卻是沒有回答,又撲來了。
孟華曾經有過好幾次相同的遭遇,除了給藏僧目擊的那次之外,另外幾次踫上的卻是自己人。
“難道這人也是像快活張一樣,說是要搶我的坐騎,其實卻是和我開個玩笑的麼?又或者是像唐大俠那樣,特地來試我的武功麼?”孟華心里想道。心念未已,那人已是下手毫不留情,再度撲來又是極其強勁的一掌了!
孟華登時發覺,似乎相同的遭遇,其實卻是大有不同了,這個人是事先毫不打話,從樹上撲下來的時候,就對他施展殺手的。如今又是接連殺手,而快活張與唐加源試他本領卻是點到即止,絕非如此。
他接了對方兩招,又發覺這人的掌法似曾柏識,所用的這種霸道掌力,對他也不陌生。孟華驀然一省,陡然地喝道︰“你可是北派大摔碑的掌門人勞超伯麼?”
原來這個勞超伯乃是大內三大高手之一的葉谷渾的掌門師兄,孟華曾經听得父親提起過他的名字的。那次他從拉薩回來,告訴父親,他曾與大內衛士中坐第一把、第二把交椅的衛托平和葉谷渾交過手,他的父親說道︰“這兩人功夫是很不錯,但以你的劍法,我想是不會輸給他們的,我也還未曾將他們放在眼內。不過,要是你踫上了葉谷渾的掌門師兄,那可得特別當心了。他名叫勞超伯,乃是當今之世練大摔碑手那門功夫的功力最高的一個人。多年前曾硬接過冷鐵樵的三掌,我也沒有把握準能勝他。”
不過三天之前,孟華才和葉谷渾第三度過手,是以他此際一接對方兩招,便能識破對方的來歷。
勞超伯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好,算你這小子還有一點眼力。你既然知道我的大名,還不束手就擒了。”
孟華一聲冷笑,寶劍已是出鞘,喝道︰“原來你是給你的師弟報仇的,我倒要看你能夠比他強了多少?”
勞超伯喝道︰“好個狂妄小子,你莫以為能夠打敗我的師弟就妄自猖狂,我叫你見識什麼才是真正大摔碑手的功夫!”
聲如掌發,掌勢如環,來勢表面柔和,而大摔碑手卻是一種以剛猛見稱的掌力,他這樣發掌,似乎是和拳理不符。哪知一接之下,方始知道他的內力況雄實已到了化境。
掌勢如環,滾滾而上,絲毫不帶風聲。但在身受害的孟華,卻是感到一股好像洶涌暗流的潛力!
劇斗中只听得爆豆之聲不絕于耳,原來勞超伯的大摔碑手,發掌雖然不帶風聲,但卻打得沙飛石走,經不起他掌力震蕩的小石子便如鍋中沙豆,粒粒碎裂了。
孟華那匹坐騎也似知道厲害,躲在山坡上不敢下來。但雖不敢下來,卻也不肯離開主人。它前蹺人立,昂首嘶鳴,似乎是為主人焦急。
斗了一會,孟華只覺對方的掌力竟似源源不絕,層層推進,他那精妙絕倫的劍招好像受了束縛似的,漸漸有力不從心之感,難以擇灑自如,孟華暗叫不妙,劍法突然一變,颯颯連聲,劍氣縱橫,劍風虎虎,渾身上下,便似閃起千百道冷電精芒,逼得勞超伯眼花撩亂。
他一口氣刺出六六三十六劍,但卻是虛招,用意只在擾亂對方的眼神上的,勞超伯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在他劍法初變之時,也不免吃了一驚。但漸漸也就看出他使的只是掩人耳目的虛招了。
勞超伯嘿嘿冷笑︰“小子,你這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招膽敢在我的眼前賣弄,難道你已默驢技窮了嗎?嘿嘿,人家說你得到了張丹楓的劍法真傳,原來也不過如此,你再不拿出真實水事,我可要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了!”
孟華冷冷說道︰“依我看來,你的厲害也不過如此!”側側兩劍,刺向勞超伯雙脅。勞超伯看出又是虛招,勃然大怒,喝道︰“小子,這是你自己找死!”雙掌一圈,掌力盡發,迅即化劈為拿,抓向孟華肩頭的琵琶骨。
他這環形掌勢是他在大摔碑手這門功夫浸淫了幾十年之後,配合本身深厚的內功,所創出的獨門手法,掌力發出,使身者感到是從四方八面而來,難以脫困。他只道孟華又是虛招,這一抓就可以抓碎孟華的琵琶骨。
哪知在這閃電之間,孟華的劍光閃處,突然由虛為實,一招“白鶴剔翎”,向勞超伯胸口徑刺。勞超伯也算厲害,霍然一省,立即變招扣他手腕。不料孟華的這一招“白鶴剔翎”卻與勞超伯習見的“白鶴剔翎”不同,劍勢似左實右,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勞超伯一抓抓空,連忙沉肩縮肘,再發一招“雙撞掌”,此時雙方已是纏身捷中,勞超伯心想︰“你這小子縱然避得開我的擒拿,我也可以將你立斃掌下!”他這陰陽雙撞掌正是擊向孟華胸部的,以他掌力之強,即使不是打個正著,的確也可以使得孟華重傷。
好個孟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顯出了超卓的功夫,身形平地拔起,人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長劍已是凌空剁下。而且是一招三式,分別刺向三個不同的方向。
這次攻敵之所必救的殺手絕招,勞超伯這一掌倘若依然按照原來的方位打出,等于是自己湊上去被他刺個正著。勞超伯怎敢以性命作為賭注,百忙中唯有撤回掌力,防護自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了。
只听得“嗤”的一聲,饒是勞超伯防護得宜,衣襟亦已被利劍穿了一個小孔,幸而他內功造詣甚深,一覺劍氣沁肌,立即吞閥吸腹。劍尖穿過他的衣裳,卻給他逃脫了開膛剖腹之災。
高手搏斗,只爭毫厘。孟華這一劍沒能傷著對方,心中暗暗叫聲可惜,可也不能再行冒險操進了。說時遲,那時快,他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身形已是落在三丈開外。
他的那匹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名駒,一見主人脫險立即奔到他的眼前。待到勞超伯驚魂稍走,轉過身來,孟華早已跨上坐騎,跑得遠了。
孟華伏在馬背上只覺渾身無力,好在他的坐騎不用主人駕馭,便會擇路奔逃。直到跑出數里開外,孟華方始漸漸恢復精神。想起剛才驚險的情形,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好險,要不是爹爹教我這招雲麾三舞,勞超伯這老賊又中了我的驕敵之計,只怕我此際還是未必能夠脫身。”
原來他最後使的這招“雲麾三舞”,以刀法化為劍法,正是孟家快刀中敗中求勝的一記絕招。在此之前,他接連使了十數招虛招,那正是驕敵之計,令得對手在那瞬息之間難以分清虛實。
殊不知孟華固然是驚魂未定,勞超伯也是猶有余悸。“好在這小子給我嚇跑,要是他再斗下去,誰勝誰負實難逆料。我縱然能夠擒他,只怕也要身受重傷了。”
孟華繼續趕路,草原上又是不見人跡了。他的心里卻不由得起了一個疑團︰“勞超伯為什麼會在杳無人煙的回疆西部出現,這條路又不是去大熊部的,他在這里出現,有何圖謀。”
跟著來的兩天,天氣都不大好,陰雨連綿,第三天方始放晴。草原泥土松軟,他的坐騎一來連日奔馳,二來由于地上潮濕,跑得沒有以前快了。不過當然也比尋常的健馬快得多。
這日他在上坡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僧人在路口盤膝而坐,垂首閉目,紋絲不動,狀如入定。這僧人慈發髯須,高鼻深目,臉如黑灰,一看——就知不是漢人,也不像當地的回人。走得近了,孟華又發現他的頭頂有裊裊的白氣升騰,不禁頗為奇怪︰“不知他練的是什麼怪異的內功?”
這狀如“入定”的番僧不知是否給馬蹄踏地的聲音驚醒過來。突然張開眼楮,眸子精光四射,向著孟華,裂開大嘴,發出怪笑。
本來在這罕見人跡的地方,能夠踫上一個人總是值得歡喜的事情,但這僧人奇形怪狀,孟華卻是不能不有戒心。
“莫要又是一個勞超伯?”孟華暗自想道。他有過給勞超伯纏斗的經驗,不願招惹這個僧人,打了個寧願“避之則吉”的主意,哪知這僧人卻還是要來招惹他。他要避也避不了。
孟華撥轉馬頭,舍正路不走,策馬跑上山坡。正在快馬加鞭之際,忽覺勁風颯然,一團黑影已是從他旁邊掠過,攔住他的馬頭。正是那個奇形怪狀的僧人。
雖說是在連日雨後的上坡路上,他的坐騎跑得不如平常之快,但也還是要比普通的健馬快得多的。這個番僧居然能夠徒步追上他的坐騎,令得孟華也是不禁大吃一驚了。
那匹馬跑得正急,一見有人擋在前頭,登時四蹄離地,便要在那番僧的頭頂上跳過去。番僧舉起手中的竹杖一攔,托著馬的前蹄。說出來也令人不敢相信,這駿馬一沖之力何止千斤,竟然給小小一根竹杖硬生生的逼退回去!在這剎那間,孟華本來正是害怕傷了那個僧人的,不料卻是給他鬧了個人仰馬翻,孟華又驚又怒,慌忙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喝道︰“你干什麼?”
那番僧陰陽怪氣地笑道︰“沒什麼,我只想向小居士化個緣!”說的是生硬的漢語,不過也還說得清楚。
那匹馬在地上打個滾也爬起來了,它似乎甚通靈性,知道那個番僧的厲害,雖然向他發出憤怒的嘶鳴,卻是不敢走近,孟華見坐騎沒有受傷的跡象,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
“化什麼緣?”孟華喝道。
那番僧笑道︰“老僧餓了兩天,本來想請你施舍這匹馬給我果腹的,但這匹馬很不錯,現在我又不想吃它了。”
孟華道︰“啊,原來你是肚饑,我有食物,施舍給你就是。你要吃馬肉,想必是不戒葷腥的了。”他的背囊里還有從天狼部帶來的肉脯和糌粑。那番僧吃了他的食物,笑道︰“說老實話,挨餓我不怕,我少說也可挨個十天八天,不會死的。只是缺少一個伴兒,甚感寂寞。””
孟華說道︰“那我可沒法陪了,我要趕路。”
那番僧道︰“你要趕往哪兒?”孟華道︰“我要往天山。”他正要回頭來跑上山坡找他的坐騎,番僧哈哈一笑,卻已攔住他的去路,說道︰“那正好啊!”
孟華道︰“什麼正好?”那番僧道︰“我也正是要上天山。”孟華說道︰“不能和你結伴同行。”
番僧冷冷說道︰“不行也得行!我還要向你化緣呢。”孟華怒道︰“你這人怎的如此貪得無厭,我已經施舍了東西給你吃了。”
番僧笑道︰“你說得對了,我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是得不到手絕不罷休的。”
孟華無名火起,說道︰“好,你要怎樣?”
那番僧道︰“我要你這匹馬,雖然不想吃它,給我做坐騎倒是正好。”
孟華怒道︰“你倒想得很美,可惜我只有一匹坐騎,不能讓給你。”番僧道︰“我還沒完呢,你听著,我不僅要你的坐騎,我還要你這個人。”
孟華給他纏得啼笑皆非,說道︰“你要我做什麼?”
番僧說道︰“我要你跟我做個小和尚,服侍我這個老和尚。哈,那麼我又有馬騎,又有人服侍,一路上不愁寂寞,豈不美哉!”
孟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這是做白日夢!給我滾開!”
番僧說道︰“你跟我做小和尚不會吃虧的,老僧有很多本領,隨便教你一些,你就一生受用不盡了。我看你腰懸長劍,想必也懂得一點武功吧?那你跟我正好,我可以收你做記名弟子。”
孟華給他到纏不清,情知不動手是不行的了。于是唰的拔出長劍,喝道︰“好,那你就讓我看看你的武功吧!”
番僧舉起竹杖,撥開他的長劍,說道︰“原來你果然是有兩下子,好,那麼咱們先說好,要是你輸了給我,你就得拜我為師。”
孟華懶得答話,唰唰唰三劍,一氣呵成。他急于要把這番僧迫開,所使的三招,劍勢凌厲之極。不過拿捏得卻是甚有分寸,劍鋒只是指向他的要害,並非真個施展殺手。
只听得叮叮數聲,孟華這凌厲之極的三招,竟然給對方的一根竹杖輕描淡寫地挑開了。這根竹杖也真奇怪,顏色碧綠,堅如金石,孟華的寶劍竟是削之不斷。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三招一過,孟華已是知道這個奇形怪狀的番僧,委實是有驚人的本領,比日前踫上的那個勞超伯還要厲害得多。
番僧化了他的三招,似乎有點詫異,但卻說道︰“不錯,不錯,你的劍法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一個。但你尚未盡展所長,卻是叫我失望。我告訴你,你的劍法雖好,要想傷我那是絕對不能。你盡管施展吧!”
孟華已經試出他的本領尚在勞超伯之上,如何還敢手下留情了當下果然就把平生所學盡都施展出來。
那番僧好似看見稀世的奇珍似的,歡喜得手舞足蹈,連聲贊道︰“不錯,不錯,真是不錯。我可以收你做正式的徒弟了。不用只作記名的弟子啦。”他手舞足蹈,招數卻是絲毫不亂。孟華的無名劍法本來就已變化莫測,加上他以家傳的快刀刀法化到劍法上來,更是勢捷如電,使到緊處,劍光就似在那番僧的身前身後左右穿來插去一般。但饒是他的劍勢風狂雨驟,那番僧卻仍是氣定神閑,似乎並不怎麼費力,就把他的攻勢輕描淡寫的一一化解了。
孟華一咬牙根,使出父親所教的絕招“神龍掉尾”,身形平地拔起,反手出劍,與平常的劍理相反,但卻是把無名劍法的精髓融化在刀法之中的。
這一招突然從番僧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番僧也似乎不禁吃了一驚。
這番僧是一手拿竹杖,一手拿著一只金缽的,他一直只以右手的一根竹杖應敵,此時方才舉起左手的金缽。只听得“鳴”的一聲,孟華這一劍竟然刺進缽中。番僧把金缽急速旋轉,缽中竟掄出一股吸力,孟華除非拋開寶劍,哪里拔得出來劍。
番僧喝道︰“你服不服?願意做我的弟子了嗎?”
孟華喝道︰“打不過你我寧願死在你的手里,豈能拜你這妖僧為師。”他難以脫困,正想拋開寶劍,空手再打,不料這番僧哈哈一笑,突然把金缽一收,放松他的兵刃!
孟華不禁為之一愕,只听得那番僧哈哈笑道︰“你罵我是妖僧,以為我是用妖法贏你的嗎?哼,你不懂得我天竺武功的奧妙,胡言亂語,我也並不怪你,其實我也不想你太早認輸呢。再來,再來!”
孟華罵他“妖僧”,其實並非這個意思,是指他的行徑妖邪,並非指他的武功。“你說不出道理,就想要我服你,那是做夢!”孟華斥道。唰的一劍便刺過去。
番僧說道︰“我怎麼說不出道理,你的劍法不錯,我的武功卻比你更高,你做我的弟子,師徒切磋,兩皆有利,這不是道理嗎?”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竹杖連揮,把孟華的劍招一一化解。
孟華給他糾纏不清,又是氣惱,又是心煩,不知怎樣才能擺脫這個怪物。斗了一會,孟華又是一記絕招,而對方也是又像剛才一樣,在右手的竹杖無法遮攔之時,舉起金缽,又把他的長劍“吸住”了。
如是者接連幾次,最後一次孟華學乖了,一招“雲龍三現”,半空中一個筋斗,抖起三朵劍花,刺向他身上三處不同的方位,避開他的金缽,不料這番僧卻把金缽拋了起來,“當”的一聲,寶劍仍然和金缽踫個正著。不過這次番僧沒有用手轉動金缽,孟華的劍並沒給它吸住。
這番僧的功力的確比孟華高出許多,孟華虎口一震,不由得接連退了幾步,幾乎摔倒。
番僧接下金缽,說道︰“你氣力不濟了,我讓你吃點東西,歇一會兒。”原來他是見孟華的劍法奇妙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知他還有什麼奇招妙著未使出來,心癢難熬,非要一窺全豹不可。
孟華並不糊涂,和他纏斗了這麼些時候,也已懂得他的用心了。苦就苦在不知怎樣才能擺脫他。
那番僧守在他的身旁,他吃過東西,說道︰“你還是不服我嗎?”
孟華怒道︰“當然不服!”他是拼著和這番僧再耗下去,只要番僧不施殺手,遲早總可以找個機會脫身。
番僧笑道︰“好在你不是踫上我的師兄,我的師兄脾氣可比我壞得多,你接二連三的受了挫折還不心服,他一定殺了你了。好吧,你既不服,那就再來!”
這次過了數招,番僧卻似乎有點詫異了。
這番僧本是恐怕孟華氣力不濟,難以使出奇招妙著,這才讓他休息的。他估計孟華休息過後,應該會好一些,但要想恢復原來的氣力,則是很難的了。哪知再次交鋒,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孟華出劍,揮灑自如。氣力固然未減,而運勁之妙,則似更勝從前。
原來他們人交手,雙方都是得到益處,不過一個是有心,一個是無意罷了。孟華本來已經得到張丹楓的內功心法,只是無人指點。憑著他本身的妙悟,內功雖亦大有進境,但在運氣使勁的微妙之處,究竟還是未能到達上乘境界。
武功練到孟華這樣的程度之時,要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唯有兩個途徑。一個是得名師指點;一個是和比自己更強的對手過招,而這個對手所練的內功,最好是和自己所學有可以共通之處。練功的基礎一樣,運用時的大同小異,則更可以令較弱的一方收到觸類旁通之效了。這個道理,倘若用現代的名辭來說,就是實踐和理論並重的道理。
孟華和這番僧先後已經斗了一個多時辰,對這番僧運用內力的巧妙之處,不知不覺之中已是有所領悟。這番僧練的是天竺正宗內功,和少林寺武學的始祖達摩禪師正是同出一源的。張丹楓的內功心法雖與少林派有別,但同屬正宗內功,許多地方,亦是不謀而合。孟華自修張丹楓留下的“玄功要訣”,若干百思不得其解之處,和這番僧交手之後,不知不覺之間,忽爾豁然開通。
這番僧的武學造詣何等高明,詫異之余,隨即也明白了個中道理。不禁一驚,心里想道︰“我還未曾偷學到他的劍法,反而給他偷學了我的內功心法,這可不劃算。他不做我的弟子,說不得只好將他廢了,免得將來留下一個勁敵。”思念及此,登時不再留情,步步向孟華進逼。
孟華雖已豁然貫通,初悟妙諦,可還不能勝過對方。斗到緊處,只好再出險招,身形拔起,一招“萬里飛霜”,跟著變為“千山落葉”。這次跳得更高更遠,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劍氣森森,罩著那個番僧,番僧拋起金缽,只听得“當”的一聲,金缽這次給孟華的長劍挑開,但那番僧青竹杖一壓,卻把孟華的長劍壓著。他無暇去接金缽,騰出左手,一抓就向孟華琵琶骨抓下。
孟華喝道︰“哈,原來你也怕了我麼?”番僧怔了一怔,喝道︰“胡說八道,我怎麼是怕了你了?”
孟華說道︰“你夸下海口,叫我盡展所長。嘿嘿,但如今你已膽怯了,你知道再打下去,你決計不是我的對手,所以不敢和我再打,是不是?”
番僧給他說中心事,臉上一紅,說道︰“諒你已是技盡于此,還能有什麼本領施展?”
孟華說道︰“我還有一招精彩絕倫的劍法尚未使將出來呢,有膽的你敢接我一招麼。”
番僧嗜武成迷,听得孟華這樣說,不覺心癢難熬,暗自想道︰“再過十年,我或許當真不是這小子的對手,此刻他要勝我,那除非是日頭從西邊出來。何不見識了他的這一招精妙劍法,再把他的武功廢掉也還不遲。”于是說道︰“好,你還有什麼新奇的招數,盡管使出來吧!莫說一招,十一招我也敢接!”
孟華連使虛招,邊打邊退,引他退上山坡,番僧喝道︰“你的新招怎麼還不使出來?我可沒工夫和你戲耍!”
孟華笑道︰“我也得蓄勁養勢的呀,你心急什麼?”選擇了有利的地形,陡地喝道︰“瞧著,新奇的劍招來了!”聲出招發,飛身躍起,使的是一招“雲麾三舞”,這一招是要在空中連翻三個筋斗的。
番僧看出他的第三個筋斗翻下來,劍勢就要刺向自己的胸口三道大穴,心里想道︰“這一招果然厲害,但我還是可以化解。”
正當他聚精會神,準備孟華凌空刺下的那一剎那間,忽見孟華那個筋斗,已是在半空中改了方向,向相反的方向飛了出去。
原來孟華是看準了旁邊有棵小樹,第三個筋斗翻下來的時候,腳尖在樹上一踢,借力倒縱開去的。
身形未曾落地,口里發出一聲長嘯,他的那匹坐騎從樹林里跑出來,孟華剛好落在馬背。
番僧怒道︰“好小子敢使詭計騙我!”飛步追來,但孟華這匹駿馬此際是從山坡上向下跑,不比剛才走的是上坡路,番僧和孟華斗了這許多時候,氣力多少也消耗了一些,哪里還能追趕得上?
番僧喝道︰“你說話算不算數?第一,你輸了就該拜我為師;第二,你說的什麼精妙劍法也還未曾向我施展呀!”
孟華揚聲笑道︰“這是你自說自語,我幾時答應你?有膽的你追上天山吧。”
番僧追之不及,頓足大罵。孟華見他輕功如此超卓,也是不禁駭然。
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回頭一望,目力所及,找不到那番僧的影子,孟華這才放下了心,讓坐騎走慢一些。
想起剛才那場惡斗,孟華猶自吃驚,心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兩句老話當真一點不錯。想不到在這回疆極西之地,數日之間,竟會接連踫上兩個勁敵,若論真實的本領,勞超伯我已經是打不過他,這番僧比勞超怕還更厲害!好在他嗜武成迷,我才有脫身的機會。不過這場惡斗,對我卻是也有好處。”此時他方有余暇,仔細琢磨那番僧的內功運用之妙。越來越發覺張丹楓傳給他的內功心法有更多相通之處。
不過在歡喜之中,孟華卻也有點疑慮︰“為什麼在這樣荒涼的地方,會接連出現兩個可以說得是頂尖兒的高手呢?”
接連再走五六天,初時看來好像是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終于給他走到了盡頭了。但延展在他跟前的卻又是連綿不斷的群山,他已經走到天山山脈迄邐千里的山區了。
他踏迸了千萬年來也從來沒有人來過的原始森林,山上長滿參天古樹。最多的樹木是雲杉,其次是白燁。雲杉是一種珍貴的木材樹,也是非常美觀的風景樹,樹葉四季長青,樹干高大挺拔,一棵靠一棵,筆直矗立在陡峭的山崖上。孟華莫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高大的樹,連想象也想象不出,(按︰1965年,中國新聞社記者到天山實地測量,最高的雲杉有高達40米的,樹干直徑2米多。)白燁上則是一種落葉喬木,樹干雪白,樹葉婆娑。每到秋天,樹葉由綠變黃,由黃變紅,煞是好看。此時正是秋未冬初,滿山是白燁的紅葉,景色真是奇麗無比。
還有一種奇特的景色是,在別的地方,百花大都是在春天開放的,但在這十分寒冷的天山之上,秋天才是百花盛開的季節;原來花朵是會適應環境的,高寒草原上的野花有個共同的特點是︰睫葉細短,花朵小巧,能耐風寒。在夏秋之交,冰川雪海大融化,那才是最是開花的時候,草原高山之上,也就萬紫千紅。可惜孟華來得稍遲一些,此時己是秋未冬初,但雖無萬紫千紅之盛,奇花異卉,依然觸目皆是。
孟華正在為這奇麗無倚的景色神迷目眩之時,忽听得山搖地動的時候好像萬馬奔騰之聲。舉目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只見一群野牛從山上沖下來,好像是在追趕什麼獵物,群牛發出鳴鳴的怪叫,向前奔馳,橫沖直撞,小一點的樹木,給它們一撞,登時倒下。所過之處,沙飛石走,端的比萬馬奔騰的聲勢還要駭人。
這種野牛比駱駝還大,皮粗肉厚,一雙長角更是十分厲害的武器,獅虎也斗不過它們。孟華早就听桑搭兒說過,獵人最害怕的就是踫上這種野牛。若然踫上,唯有避之則吉,千萬不可招惹它們。因為這種野牛,性喜合群,倘若傷了它們一個,它們就會成群結隊來的。所以獵人敢于獵獅獵虎,就是不敢獵這野牛。雖然犀牛是一種十分名貴的藥物。
幸好這群野牛不是朝著孟華所在的方向沖來,但孟華也怕給它們發現,于是下了坐騎,躲在高逾人頭的茅草叢中,準備群牛過後,便向另一個方向逃跑。
忽見那群野牛聚集在一棵雲杉樹下,和孟華的距離已經相當遠,不過還是可以看得清楚。
那群野牛,就像沖鋒的兵土一樣,三五成群,川流不息的用它們堅厚銳利的長角,撞擊那棵雲杉,那棵雲杉少說也有十幾丈高,竟也給它們撞得樹干搖動,樹枝折斷,樹葉紛紛飄落。不過多久,那棵雲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干和少許粗大的橫枝子。看來要是它們繼續川流不息的撞下去,只怕這棵高大異常的雲杉,也有給它們撞得倒下的時候。
樹葉落得干干淨淨之後,孟華凝神望去,隱約可以看見樹上藏有一個人。初時孟華還以為自己眼花,但跟著卻已听到那人驚呼之聲了。
孟華這才知道野牛為什麼要撞這棵雲杉,原來它們追逐的“獵物”竟然是這個躲在樹上的人。桑塔兒曾和他說過,這種野牛雖然凶猛,但並不是吃人的。除非你傷了它的同類,否則你踫上了它們,只要佯死,大半可以沒事。不過也有可能給它們踐踏而死,所以也還要講運氣。另一種逃避野牛的法子就是上樹,它們並非吃人的猛獸,人上了樹,它們多半就會不加理會的了。
但這個人已經上了樹,那牛還是不肯放過他。“想來這個人必定是不知道這種野牛的脾氣,他可能是最初踫上一只野牛,恐怕給它傷害,傷了這只野牛,以致引起它們同類的報復。”孟華心想,但不管他是由于何種原因被野牛圍攻,擺在孟華眼前的難題卻是要不要去救他呢?
孟華當然是想救這個人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豈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給一大群瘋狂的野牛撕成片片?
但這並不是應該的問題,而是有沒有這個力量的問題。他的劍法再精,武功再好,單憑他一個人,能夠斗得過這群瘋狂的野牛嗎?只怕救不了人,反而賠了自己一條性命!他掉轉了頭,不敢朝那邊望去,跨上了坐騎。
正在他想要仗著快馬逃走的時候,忽听得那個人大聲叫道︰“救命!救命!”
這一聲叫喊,登時令得孟華大吃一驚,好像著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聲音從那麼遠的地方傳來仍然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響。這人用的分明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但令他大驚呆愕的可還不是因為那人的上乘內功,而是因為他听得出是一個他所熟悉的人的聲音了!
這剎那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卻不能不跑過去看清楚這個人了。
果然是他認識的人,而且並非普通的朋友,是一個和他大有關系的人。
你道這個人是誰?原來是金碧峰!他是金逐流的兒子,金碧漪的哥哥!他能夠不救金碧漪的哥哥嗎?
不容他有任何考慮,他也沒有余暇考慮了。片刻一呆之後,他立即拔轉馬頭,向那群野牛奔去!
“金大哥,別慌,趕快爬上樹頂,我替你引開野牛!”孟華也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他大叫。不料他這麼一叫,金碧峰非但沒有爬得更高,反而跌了下來。
原來他最初也沒有看清楚是孟華的。
甚至他根本沒有指望任何人能夠救他。其實他叫“救命”只不過是出于一種本能,他也知道沒有誰能夠有那麼大的本領,能夠在一大群野牛攻擊之下,把他救出去的。
當孟華從茅草叢中出來的時候,他在雲杉樹上,居高臨下,看見了人和馬的影了,就像一個在水中快要給溺斃的人,抓著了一根蘆葦一般,他看見一個影子,就本能的叫出救命來了!想不到來的竟是孟華,是受過他的冤枉,直到現在還給他仇視的孟華!是曾經好幾次給他弄得十分難堪的孟華!正是。
好正不分深白侮,無顏呼救救星來。
他突然發覺來的乃是孟華,不由得心頭一震!
這個時候,恰好是這棵雲杉給瘋狂的野牛撞擊得搖搖欲倒的時候。
精神極度緊張之際,哪容得驟亂心神?手指顫抖,樹枝抓得不牢,這就跌下來了!
幸虧他命不該絕,那棵雲杉有十幾丈高,跌到離地約有丈許之處,恰好給他抓著一株伸出來的樹橫枝。與此同時,他的膝只覺一陣劇痛,原來是給另一株橫枝戳傷了。
一只野牛雙角向他抄來,距離他的腳跟不到五寸!
孟華早已準備了一塊有稜角的石頭,飛馬上前,三十步開外,用力把那塊石頭擲出;那只正在向金碧峰瘋狂攻擊的野牛,給這塊石頭打個一正著!打中的部位是腦門。
也幸虧孟華的內功這幾天大有進境,這塊石頭被他以雄渾的內力打出去,力道不亞于巨斧一劈,饒是野牛皮粗肉厚,亦是經受不起。
那只野牛發出郁雷也似的狂嗥,痛得倒在地上打滾。在它旁邊的兩只野牛,也給它撞倒了。
金碧峰這才驚魂稍定,咬緊牙根,忍著疼痛,抓牢樹枝,續向上爬。
樹上的金碧峰松了一口氣,樹底下的孟華卻是遭遇了生平未有之險。一大群瘋狂的野牛向他沖過來了!
在這性命俄頃之間,他並不是首先逃命,而是更加要刺激野牛,好讓它們轉移目標,攻擊自己。
他知道成群結隊的野牛,一定有個首領,他發現有一只特別凶惡、特別高大的野牛,向他狂嚎兩聲,跟著又轉過去看守樹上的金碧峰。約有半數的野牛向他沖來,另外一半則還跟著那只野牛撞擊雲杉,看來這只野牛就像軍隊的指揮官一樣,料想必定是這群野牛的首領無疑了。
孟華突然如箭離弦,從馬背上平射出去,一招“白虹貫日”,出劍如電,又快又準,唰的一劍刺將過去,把這只野牛的一只眼楮刺瞎。
樹上的金碧峰給嚇得目瞪口呆,孟華如此超卓的輕功固然是令他又是吃驚又是佩服,但他更擔心的卻是孟華如何能夠脫險?多好的輕功也不能像天上的飛鳥,飛過來又飛回去的。而孟華又決不能落在瘋狂的群牛之中。
好個孟華,在這驚險絕倫的場面,絲毫也不慌亂,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長劍當作拐杖,向下一點,劍尖觸著牛角,立即借力翻騰,又是如箭一樣的平射回去!
他的馬害怕了野牛,不敢逼近,可也沒有逃走。孟華人在半空,撮唇一呼,這馬甚通靈性,立即轉身迎接主人。孟華一個鷂子翻身,平平穩穩地落在馬背。
這群野牛的首領給孟華刺瞎了眼楮,登時怒發如狂,不再理會樹上的金碧峰,一矮身軀,翹起雙角,就向孟華沖去。首領“身先士卒”,“部下”自都跟著它去追趕孟華。
孟華跨上坐騎,有恃無恐,心神大定,縱聲笑道︰“好,你們來吧!看是你們跑得快,還是我的馬跑得快!”
野牛乃是龐然大物,身體笨重,當然跑不過他的日行千里的駿馬。孟華騎著馬跑,忽疾忽慢,和最前的那只野牛首領,一直保持百步以內的距離。
他把這群野牛引出數里之外,這才快馬疾馳,在樹林里兜了幾個***,令——得追蹤的牛群迷失路途,然後方始回去救金碧峰。
回到那棵雲杉樹下,只見金碧峰手攀橫枝,掛在樹上,爬不上去也沒法下來。原來他傷了腿,膝蓋已脫了臼。
那根橫伸出來的樹枝離地約有五六丈多高,三丈多長。金碧峰掛在中間。孟華要是爬上去將他抱下來,只怕那根樹枝負擔不起兩人的體重。
幸而孟華頗有智計,當下拔出寶劍,剝削樹皮,搓成一條長繩,叫道︰“金大哥,抓牢繩子!”用力一揮,長繩抖得筆直,向金碧峰拋去。金碧峰足部受傷,氣力還在,接過繩子,讓孟華將他扯了下來。
金碧峰嘆了口氣,說道︰“孟兄,多謝你來救我,我又欠下你一筆人情了。”
孟華說道︰“金人哥,千萬莫說這樣的話,患難相助,理所應當,你在拉薩也曾幫過我的忙呢。”
金碧峰道︰“我欠你的更多。你在布達拍宮中已救過我一次性命了。”要知他是天下第一劍客之子,自小給人奉承慣了,是以養成一副自命不凡,心高氣傲,不願輕易授受人家恩惠的脾氣。在布達拉宮,孟華救過他的性命,隨後兩天,他和江上雲也去幫忙孟華與吉里父子脫險,當時他曾有言道︰“從今之後,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人情。我不把你當作敵人;但也不會把你當作朋友。”豈知言猶在耳,他又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想起當時的言語,心里不覺十分慚愧。
孟華眉頭一皺,說道︰“患難扶持,何必斤斤計較?金大哥,你莫說客氣話了,待小弟給你治傷。”
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所學甚雜,孟華也曾跟他學過接骨之法,當下拿起金碧峰的斷腿,說道︰“金大哥,你忍一點兒疼痛。”“喀嚓”一聲,已是替金碧峰接好斷臼。金碧峰道︰“我自己有金創藥。”掏了出來,孟華替他敷上。
金碧峰一時未能走動,孟華陪著他坐下,說到。”金大哥,怎的你也會到這里來的?”
金碧峰道︰“孟兄,我知道你已見過我的爹爹了。”
孟華說道︰“不錯。我和令尊分手之時,令尊正是要到拉薩城中找尋你們。想必你和江兄亦已見到令尊了?”
金碧峰道︰“正是家父要我前往天山的,明年三月十五是呂四娘的百年祭,氓山派將有盛會,是以家父替氓山派代邀天山派的掌門人唐大俠。”
孟華道︰“江兄呢?”
金碧峰神色有點尷尬,半晌說道︰“他本來想賠我上天山的,我說我一人去就行了,他、他就跟我的爹爹回家啦。”原來金碧峰是因為知道父親己經找著妹妹,他的妹妹正存柴達木義軍處等候父親一起回家,是以他相成全江上雲得到金碧漪作伴還家的機會的。
孟華猜到其中緣故,不過金碧峰既然不提,他也不願意在他面前提起碧漪,避免彼此尷尬。
金碧峰繼續說道︰“家父曾與我們談起了你,對你甚是夸贊。我才知道過去對你諸多誤會。唉,說起來我可是當真、當真慚愧……”
孟華打斷他的說話,微笑說道︰“過去的事,還提它干嘛?我也是前往天山的,唐大俠好嗎?”
金碧峰道︰“我沒有見著他。”孟華詫道︰“怎的沒有見著?”金碧峰道︰“不巧得很,我到天山的時候,唐大俠正在閉關練功。大概還有半月才能開關。你這次去,倒是可以見著他的。”
孟華說道︰“我還想向你打听一個人。”金碧峰道︰“是誰?”孟華道︰“听說繆大俠繆長風也是住在天山,不知你有沒有見到他?”
金碧峰道︰“也沒見著。”孟華說道︰“繆大俠也是閉關練功嗎?”金碧峰道︰“這倒不是。他是外出去了。但我沒有問起,卻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
孟華有點失望,說道︰“繆大俠當年是帶了一個姓楊的小孩子上天山的,听說這個小孩已經拜在唐大俠門下。金大哥可知此事?”
金碧峰道︰“啊,你說的這個孩子,敢情就是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唐大俠的關門弟子楊炎?”
孟華尚未知道弟弟的名字,他的父親孟元超也不知道。不過他的弟弟是唐經天的關門弟子,他卻是曾經听得繆長風在他的母親墓的說過的。當下點了點頭,說道︰“正是,你在天山,可曾見過這個孩子?”
金碧峰道︰“可惜得很,也沒見著。不過我知道這件事情,是鐘大俠鐘展告訴我的。”鐘展是天山派掌門唐經天的師兄,名列天山四大名宿之一。
孟華說道︰“怎的也沒見著?他年紀很小,今年大約只有十一二歲吧?難道他也跟繆長風外出去了?”
金碧峰道︰“這倒不是。听說他和一位新來的師兄很是要好,我到天山的時候,他跟這位新來的師兄到後山采藥去了。天山地方很大,雖然只是前後之隔,弟子們出去采藥,也得三三五天才能回來。我見不著唐大俠,只在天山住了兩天就走了。他們還沒回來。”
孟華問道︰“這位新來的師兄是誰?”
金碧峰道︰“我忘記問鐘大俠了。鐘大俠對他這個小師佷期望很大,說他只有十二歲就學會了天山劍法的追風劍式,天資聰穎,世所罕見,他只顧夸獎他的小師佷,也就忘記告訴我那個新入門的弟子是姓甚名誰了。不過,我想這也不是什麼非要知道不可的事情吧?”
孟華听得弟弟學有所成,甚為高興,說道︰“反正他是跟他的師兄出去采藥,我也不用擔心。我是為鐘大俠說這位師兄是新來的,是以有點好奇,隨便問問。”
金碧峰道︰“你這麼一說,我也起了一點好奇之心了。據我所知,天山派是不肯輕易收徒的,這人想必是有些來歷的了。可惜我生性不大好管閑事,當時忘記了問。不過你反正前往天山,你倒不妨打听打听。”跟著說道︰“孟兄,你對這孩子很是關心,敢情你是認識他的父母的嗎?”
孟華說道︰“他是我的異父兄弟。”
金碧峰這才恍然大悟,很是不好意思。要知他以前之所以仇視孟華,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誤會孟華是楊牧的兒子。“我真是糊涂,這孩子姓楊,孟華又這樣關心他,我早應該猜到他的來歷的。我這麼一問,倒是挑起孟華心底的創傷了。”
孟華倒是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以前我曾經把我的出身當作一件羞恥的事,現在則是早已想通了。一個人的父母是不能選擇的,但自己走的是什麼路卻是可以自己選擇的。即使楊牧當真是我的父親,只要我不是跟他一樣為非做歹,那又與我何干?弟弟是楊牧的兒子,並非是他的罪過。如今我已認了親生之父,我的爹爹也願意把弟弟當作親生兒子。這次我前往天山,為的就是把我的弟弟接回來。”
金碧峰面上一紅,說道︰“孟兄,你不但是本領比我高明,見識也比我高明得多。唉,我,我以前對你……”
孟華說道︰“過去的事提它干嘛,說起來我也有許多不是之處的。”金碧峰面有羞愧之色,忽地說道︰“過去的事可以不提,不過有一件事情,我還是非告訴你不可。”
孟華道︰“什麼事情?”金碧峰道︰“天山派弟子對你似乎懷有敵意︰他們曾經向我打听過你。”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他們向你打听我。想必也是因我的身世之故了?”
金碧峰道︰“他們並不僅僅是對你的身世有所誤會,也不知他們是哪里打听來的消息,說你是清廷的奸細,卻千方百計,混在俠義道中。說起來我很慚愧,我雖曾為你說幾句好話,也只是據我所知告訴他們而已,還未說得上是全力為你辯護。”原來金碧峰一來是對孟華所知不多,二來在此之前,他對孟華雖然已消敵意,但還沒有怎麼好感。听得那人“言之鑿鑿”的對孟華的許多謠言,他也還未敢肯定這些謠言是假。
孟華笑道︰“金大哥,這也怪不得你。繆大俠也曾誤會過我呢。你這次肯為我辯護,我已經是十分感激你了。”
金碧峰逍︰“對啦,天山派的弟子既然這樣誤會你,繆大俠又曾和你交過手,這事想必他也告訴天山派弟子的了。你這次前往天山,這……”
孟華笑道︰“金大哥不用替我擔心,要是我再踫上繆大俠,再和他交手的話,他立即會知道我是何人,不會對我再有懷疑的了。”原來他使出家傳的快刀絕招,繆長風自然會相信他的說話。
金碧峰道︰“可是繆大俠未必能夠在你到達天山時已經回來。”
孟華微笑說道︰“我想是非黑白,總可以分辨得清楚的。天山派是武林中的一個正大門派,一定會講道理,何況我還是替他們的少掌門唐加源送東西回去的呢,”
金碧峰道︰“噢,原來你曾經踫上唐加源嗎?我在天山的時候。也曾听得鐘展提及他。他們夫婦下山將近一年,尚未回來,鐘大俠還問我知不知道他的消息呢。你是在什麼地方踫上他的?他有沒有親筆書信托你帶給他的父親?”
孟華說道︰“我是在瓦納族的一個部落踫上他的。崆峒派的掌門人托他把一件東西帶回去給他父親,他因為還有事羈身,是以又轉托我。不過卻沒書信。”
金碧峰道︰“但唐掌門正在閉關,可沒人認識你啊!”
孟華說道︰“縱然唐掌門閉關未出,也還有鐘大俠、馮大俠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料想不至于皂白不分,就任由他的門下弟子與我為難的。”
金碧峰道︰“可惜我不能陪你再上天山了。”孟華道︰“對啦、我還沒有問你,你的腿怎麼樣。可好了點嗎?”
金碧峰道︰“多謝你妙手給我接好斷骨,好得多了。我想走路大概不成問題,不過若要攀登天山的南高峰,當然還不能夠。”
孟華說道︰“你回去也要經過許多高山陡坡的。”
金碧峰苦笑道︰“我知道。但總不至于像天山南高峰那樣高聳雲霄,我慢點兒走,一面走一面養傷,拼著多走一兩個月的時間,料想也不至問不到家……”
孟華說道︰“你騎我這匹馬回去吧。”金碧峰怔了一怔,說道︰“你只有這匹坐騎,送了給我,你自己怎樣?”
孟華笑道︰“我的腿沒傷,可以走得上天山的。但你若是沒有坐騎,路上可是危險得很。”
金碧峰又是感激,又是慚愧,說道︰“我領你的恩惠已經太多,不能再要你的坐騎。”
孟華眉頭一皺,說道︰“金大哥,你再這樣說,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你又不能施展輕功,要是再踫上成群的野獸,你怎麼辦?再說在你回家的路上,還得提防踫上兩個人呢,這兩個人,可能和你為難的。”
金碧峰道︰“是什麼人?”
孟華道︰“一個是勞超伯,另一個似是天竺僧人。”
金碧峰道︰“勞超伯我知道,他是大摔碑手的第一高手。那個天竺僧人是什麼人?”
孟華說道︰“我也不知他是什麼來歷,但他的本領可比勞超伯還要高強,脾氣又極古怪,踫上了他,可是難纏。”將踫上那個天竺怪僧的遭遇,說給金碧峰知道。
金碧峰道︰“啊,他是用紫金缽和青竹杖作武器?”
孟華道︰“正是。金兄見聞廣博,可知他的來歷?”
金碧峰沉吟半晌,說道︰“家父曾經和我說過,天竺以前有位武學的大宗,是那爛陀寺的古寺龍葉上人。我的爺爺曾與他談論過武學,對他甚力推崇。听說龍葉上人有兩個弟子,你踫上那個天竺怪僧可能是其中之一。”
孟華說道︰“這個怪和尚嗜武成述,看來他是為了采取中士的武學之長而來的,你踫上了他,他一定要跟你纏個不休,非得你拜他為師不可。””
金碧峰道︰“笑話,我豈能拜他為師?”
孟華笑道︰“所以你非得避開他不可,這怪僧輕功極好,但還是跑不過我這匹坐騎的。金大哥,請你別客氣了,就騎上它吧。”金碧峰傷了腿,在這漫長的歸途心里其實也是有點害怕的,不過無可奈何而已。如今孟華盛意拳拳,慨贈良駒,他推辭不掉,也只好接受了。
當下他把天山派在南高峰的所在,如何走法,詳詳細細地說給孟華知道,互道一聲珍重,兩人便分手。
孟華目送金碧峰騎在馬上的背影遠去之後,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有點惶惑。
高興的是︰他終于使得金碧峰消除憂怨,變成了他的朋友。即使尚有一個江上雲對他的敵意還未消除,那也好得多了。
惶惑的是︰他從金碧峰口中听到的消息,著實令他有點莫名其妙。天山派的弟子何以消息那樣靈通?他不過是個初出道的“雛兒”,遠在西域邊錘的天山派這麼快就知道他了?雖然他們所知道是不利于他的謠言。
不錯,他曾經在小金川踫見過繆長風,繆長風初時對他有所誤會,但後來他幫忙繆長風擊敗清廷鷹爪之後,繆長風雖然或許仍對他有點懷疑,卻也已消除敵意了。他可以確信繆長風不會造他的謠的。而且那些謠言雖是捕風捉影,多少也有點事實作為“影子”,而這些事實,則是在他踫上繆長風之後發生的。
孟華猜疑不定︰“莫非是一個和我有仇的人,跑到天山去講我的壞話,挑撥天山派弟子和我作對?”猜疑不定,心頭不覺蒙上一層陰影。
雖然有點疑慮,弟弟總是要去找的。正因為心有所疑,他更急于去查個水落石出了,爹爹雖然和天山派的唐掌門和鐘大俠人未見過面,說起爹爹的名字,料想他們也總會知道的。真金不怕洪爐火,我何須害怕好人誣陷?”于是加快腳步,沖寒冒雪,徑上天山。
天山綿延千里,一望無盡的千萬座山峰,都是白雪皚皚,有如琉璃世界。孟華心想道︰“好在踫上了金碧峰,得知天山派所在,否則可不知哪座山峰才是南高峰呢。”
他走了三天,還只是上到半山,山中氣候愈來愈冷,呼吸也有點困難,那是因為高山缺氧氣的緣故。好在還沒有超過登山的“極限”,(按︰本世紀初的歐洲爬山家認為8oo0公尺是登山的“極限”,超過這個高度,氧氣稀薄,人的體力就不能支持。喜馬拉雅山高達8882公尺,超過這個“極限”。天山最高峰大約是在7oo0公尺左右,未超“極限”,不過這個所謂登山極限的說法,近已給打破,1961年,中國的登山隊就曾攀登上喜馬技雅山的最高處珠穆朗瑪峰。)孟華的內功又甚有根基,過了幾天也習慣了。
山中氣候愈來愈冷,攀登也是越來越感困難。不過高山的奇景卻也是愈來愈多。有好些動物,都是別處見不到的珍禽異獸。小熊貓在雪地上跳躍,活像淘氣的小娃娃,黃嘴的山鴉飛到人的頭上吱吱喳喳的叫,巨大的犛牛像冰河上的大舟,靈巧的小黃羊跑得比風還快……最好的是這些珍禽異獸大約是因為從未見過人類,見人也不知道躲避。
高山上的冰川更是罕見的奇景,山溝里亙古不化的層冰鋪成“河床”,上面覆蓋著每天落下來的積雪。除了夏天之外,冰川是不會流動的。即使是在夏天的烈日之下,也只有上層的積雪溶化。它雖然在並不流動的時候,它從山上斜掛下來也有奔騰流動之勢,縱橫交錯的冰川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藍得像翡翠一般,好像條冰川匯聚處,平地上就好似突然涌起許多寶塔,那是像蔚藍水晶的“冰塔群”。成群結隊的連成一大片,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第五日的黃昏,孟華走了一天,覺得有點疲倦,想找一個岩穴棲身。他沿著一條冰川走去,紫色的晚霞倒映在冰川上,蔚成七彩,奇麗大比。
孟華細審地形,知道前面一座山峰就是天山派所在之地的南高峰了。心里十分歡喜,想道︰“今晚須得好好的睡一覺,養足精神,明天才好爬山,走完這最後一段路途。要是沒有什麼意外,明天晚上,就可以見得著我的弟弟了。”
他在兩個冰塔之間,找到了一個可以抵御風雨的藏身處所,正想睡覺,忽然隱隱約約地听得遠處似有斷斷續續的呻吟之聲。豎起耳朵來听,的的確確是人類的呻吟聲音,不是野獸的吼叫。
孟華的倦意登時消失,跳將起來,心里想道︰“要是有人給困在冰川之中,我非救他不可!”
心念未已,一陣山風從那邊刮來,孟華凝神細听,隱隱听得有個聲音說道︰“你別害怕,我的傷並無大礙,歇一會就會好的。”聲音嬌嫩,似乎是個年輕的女子,而且好像是他相識的一個女子的聲音。
孟華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不可能吧?她怎會來到這兒!可惜山風吹過之後,那個女子說話的聲音又听不見了。
孟華連忙朝著聲音來處跑去,正想出聲呼喚,突然又听到另外兩個人說話的聲音。這次是男人的聲音。
一個說道︰“你听見沒有,一定是那個丫頭。”另一個道︰“丫頭已經給你老人家打傷,諒她也跑不了。我擔心的只是唐加源的婆娘,要是給她逃了回去,可就糟了。”
先前那個略帶蒼老的聲音說道︰“老弟,你不用擔心,那個臭婆娘被我大摔碑所傷,在冰天雪地之中,諒她活得過今晚,也活不過明天。”
那個年輕人的聲音說道︰“就怕她給天山派的弟子發現,不過天這麼晚了,天山派的弟子料想也不會出來的。我知道他們的習慣,他們只有早上才出來練功,也不會來這麼遠。”
那個老年人笑道︰“明天他們只能發現那臭婆娘的尸體了。料想也不至于懷疑到你頭上。”
那年輕人道︰“幸好天山派的上下人等對我都是甚為相信,要不然我如何能夠在天山立足?咱們趕快去找那個丫頭吧!”
這兩個人與孟華只隔一個山坳,孟華听得甚為清楚,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了!
你道這兩人是誰?原來年老的那個是勞超伯,年輕的那個則是段劍青。他們走在孟華的前面,隔著一個山坳,孟華听得見他們的聲音,還看不見他們。
孟華提一口氣,趕上前去。自從和那個天竺怪僧交手之後,他進一步的參透了張丹楓所傳給他的內功心法,有了深厚的內功作為基礎,輕功也是大為精進了。這一下在雪地上疾馳,當真是踏雪無痕,無聲無跡,饒是勞超伯這樣本領高強的人。竟也沒有發現後面有人追蹤。不過由于雙方距離頗遠,一時之間,孟華也還未能追上他們。
冰川的“上游”有一塊巨大的花崗岩,被一座小山坡的大冰塊支撐著,形狀酷肖一個巨型的磨菇。在這“冰磨菇”中,藏著三個人。
天色早已黑了,但那冰壁有如一面明鏡,那三個人的影子卻是在遠處也可以認得分明。孟華一轉過那個山坳,亦已可以看得見了。
果然是他熟悉的人!孟華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三個人也會到天山,他們能夠逃得過勞超伯的魔掌嗎?
在段劍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聲中,勞超伯已是闖進那個“冰磨菇”了。
躲在“冰磨菇”中的是一男二女,男的是桑達兒,女的是羅曼娜和冷冰兒。
段劍青正是來追冷冰兒的,冷冰兒已經受了勞超伯一掌之傷。
不過段劍青最主要的目的還不是來找冷冰兒。
冷冰兒剛剛換上了金創藥,已是听見了段劍青的笑聲。冷冰幾倒不怎樣吃驚,因為她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了。當下連忙叫羅曼娜和桑達兒躲開︰“你們趕快去找天山派的弟子,這兩個惡賊,讓我來對付!”
可是桑達兒卻不願離開。說時遲,那時快,勞超伯哈哈大笑,己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桑達兒振臂一揮,一條粗大的麻繩揮成一個圈圈,向勞超伯當頭套下。桑達兒是瓦納族最出色的獵人,這是他的“緞圈捕獸”的絕技,平日用來捕捉野獸,百無失一。
不幸勞超伯要比最凶惡的猛獸還要厲害得多。桑達兒的繩圈只能捕捉野獸,怎能將他奈何?只听得“喀嚓”一聲,他伸出雙指一挾,登時挾斷了那條長繩。
冷冰兒忍著疼痛,拔劍沖上,只見人影一閃,段劍青已是攔在她的面前,當的一聲,雙劍相交,冷冰兒退了三步。段劍青笑道︰“冷姑娘,天地真是太小了,咱們又踫上了。你想不到吧?如今你要殺我,那是決計不能的了,咱們不如談談一筆交易,如何?”
在他說話的當中,勞超伯挾斷了桑達兒的長繩,舉起手掌,便將劈將下去。段劍青叫道︰“別殺他,留活口!”揮袖一拂,又擋住了正在向著桑達兒跑過去的羅曼娜。
勞超伯改劈為抓,一抓就抓著了桑達兒。桑達兒力能降獅伏虎,但給他抓著琵琶骨,竟然一點氣力也使不出來。”
段劍青目注羅曼娜,柔聲說道︰“羅曼娜,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你跟我走吧,我不會難為你的。”
羅曼娜斥道︰“我瞎了眼楮,誰知你是這樣一個披著人皮的禽獸!到了如今,你還想騙我,那是做夢!”
段劍青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道︰“想不到你這樣恨我,真是叫我傷心。唉,你的心不屬于我,那也沒有辦法。君子有成人之德,我就成全你們吧。你想不想救桑達兒?”
羅曼娜道︰“想又怎樣?不想又怎樣?”冷冰兒叫道︰“曼娜姐姐,別听他的花言巧語!”
段劍青哈哈一笑,道︰“我是出于至誠,絕非花言巧語。羅曼娜,你若想救他,把你帶來的東西給我,換回他的性命,你要是不答應的話,我只有當你的面把他殺了。”
羅曼娜道︰“什麼東西?”
段劍青笑道︰“當然是你從家里帶出來的那本波斯文的經書。”羅曼娜心頭一凜。”他怎麼知道?”段劍青看看她臉色倏變,知道自己所料,笑道︰“你不拿出來,我可要自己搜了。”
冷冰兒叫道︰“你錯了,經書不是在她身上。”段劍青本來已經到了羅曼娜面前,準備就要搜她的,听得冷冰兒這麼一說,不覺就回過頭來,說道︰“原來是在你的身上嗎?”冷冰兒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這邊,突然搶快一步,把羅曼娜的那本經書拿了過來。段劍青發現上當,正要去搶,冷冰兒喝道︰“你踏上一步。我就把這本武功秘笈毀了。”
段劍青面色鐵青,說道︰“好,算是我上了你的當,你要怎樣?”
冷冰兒道︰“把他們兩人放了,我和你再談交易。”
羅曼娜叫道︰“姐姐,我不能讓你替我受難。”冷冰兒微笑道︰“傻妹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和桑達兒趕快離開此地,我會應付他們的。”
段劍青道︰“好呀,你是想騙我吧,先把經書給我,我再放他們。”
冷冰兒道︰“我這是鐵價不二,先放他門。”翻開那本經書,雙手一各執一邊,說道︰“你瞧清楚了,這個秘笈總是真的,不會騙你。哼,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呢。”作勢欲撕。勞超伯忙道︰“冷姑娘,你莫胡來,我放你的朋友就是。”
段劍青道︰“你當真願把經書給我麼?”冷冰兒道︰“那就要看你對我如何了,你對我好,我才會對你好。”
段劍青一向自負,以為自己人才出眾,又是“小王爺”身份,只要是自己屬意的女子,沒有不會喜歡他的。听得冷冰兒這樣說,不覺心頭一樂,想道︰“原來她只是對我痴情成恨,妒忌羅曼娜而已。”于是說道︰“我本來是對你好的,過去對你不起,是出于無奈。只要你把這本經書給我,咱們就可和好如初。”
羅曼娜道︰““姐姐,你剛才盯囑過我的,別听他的花言巧語!”
冷冰兒道︰“你們快走,不必為我擔心。”羅曼娜尚在躊躇,冷冰兒板起臉孔道︰“你要大家死在一起嗎?這有什麼好處?”羅曼娜無可奈何,只好和桑達兒走出去。
段劍青道︰“好,可以交給我了吧?”
冷冰兒道︰“你急什麼,再待一會。”
勞超伯偶然向外面一看,忽見一塊冰壁上似有人影,再看又不見了。不知是桑達兒的影子還是另外的人,但想桑達兒似乎不應該有這樣輕快的身法。
勞超伯喝道︰“冷姑娘,你再推三阻四,段劍青有這耐心,我可不能和你客氣了。”
冷冰兒緩緩說道︰“這宗交易是劍青和我談的!要我給也只能給他。”勞超伯道︰“那你就趕快給他!”
冷冰兒道︰“好,劍青,你過來拿吧!”突然把手一揚,幾點寒星震射而出。原來她早已在掌心里扣了七枚梅花針。她射出了梅花針,立即就撕那本經書。距離如此之近,段劍青本是決計難以避開的,不料勞超伯早有準備,陡地飛起一腳,把段劍青踢了一個筋斗。他用的乃是巧勁,踢得段劍青滾出三丈開外,卻沒有令他受傷。
勞超伯在一腳踢開段劍青的同時,揮袖一拂。只听得“啪”的一聲,那本經書只是給撕掉兩頁,就從冷冰兒的手中跌下來了。原來冷冰兒由于受了傷,氣力不佳,又突然受此驚嚇,以致無法撕毀全書。
冷冰兒使出最後一點氣力,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去,倏的拔出劍來,竟然就對著自己胸口插下去!她是寧死也不願落在敵人手中。
段劍青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立即跑去拾那本經書。他眼中只有這本經書,對冷冰兒的拔劍自殺,竟然看也不看。
就在此時,忽听得“叮”的一聲,一粒小小的石子,不知從何處飛來,把冷冰兒手中的長劍打落了!第二粒石子跟著飛來,向段劍青飛去。
幸而距離甚遠,段劍青揮劍一擋,“當”的一聲,段劍青虎口震得酸麻,但還是避開了。
段劍青嚇一大跳,抬頭看時,只見是孟華已是站在冷冰兒的面前,攔住正在向她跑來的勞超伯。
段劍青這一驚非同小可,哪里還敢再去搶拾經書,慌忙遠遠躲開,抱著“坐山觀虎斗”的主意,心里想道︰“要是勞超伯能夠打發這小子,勞超伯還有求助于我之處,他總不能不和我分享。要是萬一勞超伯不敵這個小子,那我就性命要緊,寧願不要這部武功秘笈了。”
孟華也無暇去理會段劍青,趕忙問道︰“冷姑娘,你怎樣了?”
冷冰兒吁了口氣道︰“沒什麼,你先打發這老賊吧!”
勞超伯喝道︰“原來又是你這小子,那日僥幸給你逃生,你還敢來多事?”
孟華無暇多說,唰地拔出劍來,喝道︰“今日與你再決雌雄,快來受死!”
勞超伯冷冷說道︰“好狂妄的小了,你是我手下敗將,我還怕你不成!”說話之間,雙手已是各執一個鐵環。這是他早日賴以成名的兵器——日月雙環。本來在他的大摔碑手練成之後,這日月雙環是久已不用了。不過只是不用來應敵而一已,功夫還沒丟荒。
他是顧忌于孟華的劍術太過精妙,肉掌應敵,自忖難以在一時三劍之間打敗孟華,恐怕就要難免吃虧,是以重新使用他的獨門兵器。
孟華唰的一劍,徑刺過去,勞超伯喝聲“來得好!”日環一推,月環一引,便要把孟華的長劍套入圈中。
日月雙環是一種奇形的外門兵器,善能克制刀劍。孟華的寶劍若是投入環中,他這鐵環一旋,便能將他的劍奪出手去。單就兵器而言,勞超伯只憑一個月環,已是佔了便宜,何況他還有日環輔助攻勢。
孟華從無對付這種兵器的經驗,但也約略知道這種兵器的性能,焉能讓他套上?當下劍鋒一偏,迅即換招,刺向勞超伯脅下的愈氣穴。
听得“當”一聲,火星飛濺,孟華長劍橫披,恰好和勞超伯推過的日環踫個正著。
孟華虎口微感酸麻,斜躍三步,說時遲,那時快,勞超伯的月環又己推來,孟華背向著他,身形傾側,似乎就要跌倒。勞超伯喜出望外,正要發勁以雙環砸他背心,忽地霍然一省︰“他的長劍和日環硬踫,都未脫手,怎的就會搖搖欲墜?哼,這小子莫非使詐?”
心念未已,只覺劍氣森森,孟華也不回頭一看,倏的就是反手一劍。這一劍是避開他的雙環,趁著自己腰向前彎之際,以手刺他膝蓋的環跳穴。
幸而勞超伯醒覺得早,把雙環平推之勢改向下移。但孟華也像背後長著眼楮一樣,劍尖並未投入環中,改刺為拍,當的一聲,寶劍又和他的月環踫個正著。
雙方都是應變得宜,機智百出,沒有給對手所乘。但在兵器上卻是勞超伯佔了上風。孟華迭遇險招,不覺有點兒焦躁,心里想道︰“他這雙環如此厲害,不知如何才能破他?我輸了不打緊,冷姑娘可是不能陷入他的魔掌!”
殊不知孟華固然焦躁不安,勞超伯也是吃驚不小。“十數天不見,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斯!我的日月雙環雖能克制他的寶劍,只怕也是不容易勝他。”他改用兵器,除了可以克制刀劍的性能之外,本來是想倚靠自己的功力取勝的。那日他與孟華交手,已經試出孟華的功力不如自己,只要能夠破解孟華的劍法,自信可以穩操勝券。不料如今再度交手,孟華的功力竟然似乎已和他在伯仲之間。只能在兵器上稍佔便宜了。
劇斗中勞超伯向冷冰兒所在之處移近幾步,發現孟華的目光似乎大有懼意。勞超伯是個老狐狸,登時就知道他害怕的是什麼了。
“好呀,我先斃了這丫頭,再來收拾你這小子!”勞超伯喝道。
孟華又驚又怒,喝道︰“你敢!我拼了這條命也不能讓你欺侮冷姑娘!”聲出招發,急如暴風驟雨,果然是一派拼命的打法。
勞超伯正是要他如此,心中暗笑︰“好小子,你可上了我的當了!”要知在與自己相差無幾的高手比斗之下,他焉能抽出手來去殺別人。縱然孟華攔不住他,他在殺害冷冰兒的那一瞬間,也得提防孟華將他殺了,他這虛聲恫嚇,不過是要擾亂孟華的心神而已。
孟華即要避免長劍給他的雙環套上,又要替冷冰兒防護,真是心力交疲,不知不覺已是大汗淋灕。
冷冰兒旁觀者清,叫道︰“別顧我,他是嚇你的。你會追風劍式嗎?快劍攻他,別讓他消耗你的氣力。要是當真打不過他的話,你就跑吧。”
勞超伯裝模作樣地冷笑說道︰“哼,老了生平殺人不眨眼,還怕殺你這個丫頭?”
冷冰兒道︰“我說你不敢殺我,你敢殺我,你就得陪上、陪上……”
話猶未了,猛听得勞超伯大吼一聲,雙環齊向前推,蕩開孟華長劍,退步向前,作勢就要把雙環向冷冰兒砸去。
孟華即使知道他是虛聲恫嚇,也不敢冒這個險。只好拼命將他纏著。冷冰兒叫道︰“其實你是不必為我擔憂,他殺我,你也會殺他呀。你這樣打是打不過他的,快跑吧!”
孟華忽地好像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原來他正在苦思破敵之法。天山劍法的追風劍式他是知道的,不過這是新近才學的,學的尚未純熟。
“冷冰兒叫我用快劍,這倒是一個辦法。我雖然不是很會迫風劍式,但以家傳的快刀化為劍法,料想也不會比追風劍式慢了。問題只是如何避免給他的雙環套上?否則快劍縱然得手,也只是兩敗俱傷。萬一我傷得比他重,冷姑娘仍是難逃魔掌。”
躇躊未決,孟華的氣力已是越發不濟了。勞超伯哈哈笑道︰“好小子,看你還能支撐多少時候?”雙環急速旋轉,竟然主動來迎接他的劍尖。他在哈哈大笑中,忽見孟華的臉上也出現了笑容!正是︰
何俱魔頭凶焰漲,要憑一劍破雙環。
勞超伯怔了一怔,喝道︰“好小子,死到臨頭,還有什麼好笑。”他不懂孟華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卻不知孟華是業已想到了破敵之法。
勞超伯的日月雙環急速旋轉,他忽然想起了天竺怪僧那個金缽。那日他和這怪僧交手,主劍三次被奪。每一次都是長劍刺入缽中,被他的金缽急旋轉奪出手的。
上乘武學本就相通,他登時觸類旁通,心里想道︰“雙環克制刀劍的奧妙之處看來乃是和那個人竺怪僧運用他的金缽的方法相同,不過勞超伯的功力遠遠不及那個天竺怪僧,我要是敢于冒險一試,說不定可以成功。”
怯敵之心一去,本來他是極力避免寶劍給對方的雙環套上的,此時卻特地要“自上套圈”了。
一聲喝叱,劍氣如虹,投入環中,驚雷迅電的一擊,快得難以形容!
勞超伯果然還未來得及奪他的劍,就給他傷了。劍尖從環中穿過,在勞超伯的手心刺穿了一個透明的窟窿!當啷聲響,勞超伯的月環跌在地上,嚇得他魄散魂飛,好像生怕給獵人追捕的受傷野獸一樣,發出一聲狂嚎,慌忙就跑。
冷冰兒大喜道︰“孟大哥,好快的劍法!你這一劍,比我所學的追風劍法還快得多!咳,但只可惜……”
孟華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咱們暫且不必去理會他們。冷姑娘,你的傷怎樣?”
冷冰兒道︰“並無大礙,你不必為我擔心,趕快去找天山派的弟子吧。”
她雖然說是“並無大礙”,但孟華卻可以看得出來,她的傷確實是甚為沉重。
孟畢搖了搖頭,說道︰“我是要找天山派的弟子,但也不必急在一時,待到天明,我再去找他們。現在先治你的傷要緊。”
他把一顆丸藥納入冷冰兒口中,說道︰“這是爹爹給我的小還丹,據爹爹說是少林寺的方丈送給他的,功能補氣調元,治內傷最好不過。你暫時什麼都不要想,我助你運氣催行藥力。”當下握著冷冰兒的手,默運玄功,一股熱力從冷冰兒的掌心透了進去,過了一會,冷冰兒果然覺得精神爽利許多。
冷冰兒感覺到孟華手心傳來的一股熱力,片刻之間流轉全身。心里上足暖烘烘了。臉上不知不覺現出紅暈。
她從來未曾有過這種溫暖的感覺,即使是和段劍青相戀的時候。
不錯,她曾經真誠愛過段劍青,有一個時期,段劍青也似乎對她很好,在她的跟前,每一天都少不了甜言蜜語。但即使是在那個時候,她也總是覺得兩人之間好像隔著一層什麼東西,無論如何不能說是兩心如一。
當然她現在是已經明白了,段劍青當初和她要好,只因為她是義軍首領冷軼樵的佷女兒,有可資利用之處。分隔他們的那層看不見的帳慕是段劍青的虛偽和自私。
如今她握著孟華的手,她才真正感覺得到一種真誠的感情。雖然這只是友誼,不是愛情。
心里是暖烘烘的,但在暖烘烘的心房,卻也隱藏著難以言說的淒涼︰“為什麼我當初踫上的是段劍青?唉,要是我當初踫上的是孟大哥這樣的人,那該多好!”她不敢對孟華存有奢望,她需要的只是純真的感情。她不知不覺的抓牢了孟華的手,好像害怕這種幸福片刻之間就要消逝,突然她醒覺了自己的失態,臉上也泛起了紅暈。
“啊,我好得多了,孟大哥,多謝你啦!”冷冰兒輕輕地把手抽了出來。
孟華說道︰“冷姑娘,你怎的如此客氣?你那次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未曾多謝你呢。你要喝水嗎?”
冷冰兒道︰“孟大哥,你看見那本書嗎?這就是段劍青的妖師所要找的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了。羅曼娜特地帶來,想要送給你的,你拾起它吧。”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為什麼要送給我,我可不敢受這份厚禮。”冷冰兒如有所思,忽地叫道︰“啊呀,不好!”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不好?”
冷冰兒道︰“說起羅曼娜,我想起來了。要是他們給段青劍追上……”
這層危險孟華也想到了的,但要是他出去找尋桑達兒和羅曼娜,受了傷的冷冰兒卻有誰保護?
正在他感到為難的時候,忽見桑達兒和羅曼娜雙雙跑了進來。桑達兒在外面的冰壁看見了孟華的影子,首先叫了起來︰“好了,好,果然是孟大哥來了!”
羅曼娜更是歡喜之極,一面跑一面嚷。”孟大哥,你真是把我想死了,我還以為你不會這樣快來到天山呢!那兩個惡賊想必是你打跑的了?”桑達兒笑道︰“不是孟大哥還能是誰,幸虧咱們沒有走遠。”
原來他們記掛著冷冰兒,不忍離開,只是躲在近處。看見段劍青和勞超伯相繼跑了之後,趕忙回來看冷冰兒的。他們不知冷冰兒是否已遭毒手,心里好像掛著個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如今一見冷冰兒安然無事,又見孟華陪伴著她,自是喜上加喜。
冷冰兒道︰“對不住,你那本經書給我撕毀了一頁,幸好沒給賊人搶去。”桑達兒替她拾了起來,笑道︰“瞧你歡喜得都糊涂了,連特地給孟大哥帶來的禮物都忘記了。快去親手交給他吧。”原來羅曼娜只顧前奔,幾乎踏著那本經書,都沒瞧見。
桑達兒放慢腳步,讓羅曼娜跑在前頭。羅曼娜跑到孟華跟前,忽地張開雙臂和他擁抱。這是他們族中與親友會面的禮節,不過也還是在男子之中通行,女子則除了親人之外,只有和閨中密友行此禮節的。顯然羅曼娜已是把他當作親人一樣。孟華知道有這個禮節,但也羞得滿面通紅了。
桑達兒跟著上來和他擁抱,說道︰“孟大哥,多謝你又一次救了我們,你來得真巧,我真有點懷疑,莫非你是神仙,你怎的知道我們有難?”
孟華說道︰“我在冰川那邊,听見你們說話的聲音,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叫你們受驚了。嗯,我也正想問你,你們怎的也都來了天山?”
羅曼娜笑道︰“我們就是為了找你來的,你把這本經書先收下吧。”
孟華說道︰“我怎敢接受這樣寶貴的禮物,唉,你們也不應該為了送這本書給我,走這樣遠的路,冒這樣大的險的。”
桑達兒笑道︰“羅曼娜固然是為了要給你送禮,但也是為了我要避難啊!”此時他方有余暇,把何以要來天山的原因說給孟華知道。
原來在唐加源嚇跑了段劍青的那個妖師歐陽沖之後,冷冰兒與桑達兒、羅曼娜跟著會面。羅曼娜這才知道段劍青因何要“獵取”她的野心,同時也知道了她家中所藏的那本古波斯文經書原來是一本武功秘笈。
唐加源有事要去柴達木一趟,于是他們面臨一個難題。
那紅發妖人歐陽沖給唐加源嚇走,卻未必遠走高飛,他害怕的也只是一個唐加源而已,要是給他知道唐加源離開此地,難保不會再來。
商量的結果,唐夫人想和冷冰兒先上天山,讓桑達兒和羅曼娜跟唐加源去柴達木。但唐加源卻是不敢答應,說道︰“清軍正在包圍柴達本,說不定戰事已經發生。我一個人或許可以進去,帶了他們,只怕難保他們平安。”
羅曼娜想了起來,說道︰“孟大哥和我說過,他也是要到天山去的。不如我帶了那本經書,和桑達兒跟你們一起到天山去吧。一來可以避難,二來可以找孟大哥,我把這本武功秘笈送給了孟大哥,也好讓那妖人死心。”
唐夫人道︰“我本來也想帶你們去的。但恐怕你們經受不起天山高處的寒冷。”羅曼娜笑道︰“冬天的時候,我也常在結了冰的湖上,和桑達兒鑿開冰窟捕魚呢。”唐夫人道︰“天山高處,恐怕比你們這里湖水結冰的時候還冷得多。”但桑達兒和羅曼娜都說不怕,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更好辦法,唐夫人也就只好答應了。
他們雖然比孟華遲幾天動身,但由于孟華要到十三個部落去打探尉遲炯行蹤,後來踫上了金碧峰,又把他的坐騎送了給金碧峰,是以反而是他們先到了。
羅曼娜把他們來天山的原因告訴孟華之後,嘆口氣道︰“想不到唐夫人保護我們來到天山,我們卻連累了她!”
孟華問道︰“唐夫人武功不弱,怎的竟遭妖人毒手?”
羅曼娜道︰“她是為了保護我被那老賊打了一掌的,冷姐姐跟著又受了傷,沒奈何我只好听她的話,和桑達兒先逃跑了。唐夫人死傷如何,卻尚未知。”
冷冰兒道︰“我剛才听得勞超伯這老賊在搜索我們的時候,和段劍青這小賊說起,似乎唐夫人只是受了傷,還沒有死。”孟華說道︰“不錯,他們說的話我也听見了。不過,听他們的口氣,唐夫人似乎傷得很重。”
冷冰兒道︰“不如你現在去找她吧。”
孟華苦笑說道︰“天山這麼大,三更半夜,哪里去找她。冷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難過,但我要勸你暫且把任何煩惱都置之腦後,先養好你的傷要緊。要找她,也只有明天再說。明天太陽一出,天山派的弟子總會有人來到這附近的,那老賊就不敢來騷擾你們了。”
說罷別來經過,羅曼娜再請孟華收下她的禮物。
孟華堅辭不受,羅曼娜笑道︰“我記得你們漢人有兩句俗語︰寶劍贈俠士,紅粉贈佳人,對不對?你說這本武功秘笈是稀世之珍,但在我們手里,卻是一點也沒有用的。書上那些彎彎曲曲的文字。我們也看不便。”
孟華說道︰“我也看不懂古波斯文呀。這是你的傳家之寶,我怎敢要你的?”
羅曼娜苦笑道︰“要不是你這次揭了段劍青小賊的陰謀,我們還不知道它是什麼武功秘笈呢。百多年來,我家一直把它擱在神龕里供奉,歷代祖先恐怕也沒有誰人翻過一番。這樣的傳家之寶,又有何用?再說這傳家之寶,如今已是變為我家的禍殃了。”
冷冰兒道︰“曼娜姐姐說得有理,與其落在壞人手里,不如你拿了它。那些古波斯文字,將來你可以找到識者的。說不定天山派的弟子之中,就有這樣的人材,據我所知,唐掌門就曾經由幾個弟子陪同,到過天竺和波斯。”
孟華推辭不掉,只好收下。此時天色亦已微明了。
冷冰兒道︰“天快亮了,你去找天山派的弟子吧!”
孟華說道︰“咱們先得找另一個地方躲藏,以免那老賊再來。”
冷冰兒道︰“那老賊已經給你嚇破膽,何況他們也得提防給天山派的弟子發現。”
孟華道︰“這是預防萬一。”
桑達兒道︰“我們剛才躲藏的那個地方地形很好,咱們可以轉移到那里去。”
那是亂石圍成的一個洞穴,入口處很窄,且有樹木遮掩,不比這個“冰磨菇”,冰壁透明,會給人瞧見影子。孟華稍稍放心,當下請桑達兒照料冷冰兒,便獨自一人出去找天山派的弟子。
走了一會,果然發現有四個佩劍的年輕人迎面而來,料想是天山派的弟子了。孟華大喜,連忙迎上前去。他還未曾開口,為首的那個天山派弟子已在喝問︰“什麼人?”
“我是來找貴派的掌門人唐大伙的,要是唐大俠未曾開關,我想求見你們的長老鐘展鐘大俠。”
那四個弟子怔了一怔,彼此對望,臉上現出甚為古怪的神色。原來他們心中俱在想道︰“這小子想必就是段師弟說的那個奸細了。他們打听得清楚,知道我們的掌門人尚在閉關練功,所以趁這機會跑來搗亂。”孟華哪知禍在眉睫,繼續請他們代為引見。
那為首的弟子冷冷說道︰“你要我們替你引見,你也總得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吧,你到底姓甚名誰,哪里來的?”
孟華報了姓名,說道︰“我是從柴達木來的,”
那四個天山派的弟子一听得“孟華”二字,四柄長劍登時亮了出來,不約而同地喝道︰“果然是那小子!好大膽的小子,竟敢跑到這兒行騙,當我們不知道你的底細嗎?”
孟華一個“細胸巧翻雲”倒躍出三丈開外,但那四柄長劍來得快,避得開第一招,避不開第二招,無可奈何,孟華只好拔出劍來,一招“夜戰八方”,把四柄長劍全部蕩了開去,叫道︰“且慢動手,請問你知道我的什麼底細?”
那大弟子給他蕩開長劍,虎口隱隱酸麻,不禁暗睹吃驚,按劍喝道︰“我知道你是清廷派來的奸細!”
孟華說道︰“你是哪里听來的謠言。”
那大弟子哼了一聲,說道︰“你還要抵賴了你說的才是假話,卻顛倒過來,反而說我們听信謠言!”
孟華道︰“我說了什麼假話了?”
那大弟子冷笑說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本來是姓楊,怎的卻又改姓孟了?”
孟華說道︰“不錯,我以前是姓楊名華,半年前才改姓孟的。我其實也是姓孟,井非姓楊。以前我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四個天山弟子同聲問道︰“為什麼?”
孟華想要說明自己的身世,卻是說來話長,而且對新相識的人,其中也有許多不便說出來的地方。正自躊躇不知從問說起之際,那為首的弟子忽地冷笑說道︰“楊牧是你的父親,你有這樣著名的父親,為何不敢告訴我們?”“著名”本是“了不起”的意思,但他說的當然乃是反話,譏諷楊牧投靠清廷以求高官厚祿的。
孟華好像給人刺了一下的大叫起來︰“不,不,楊牧不是我的父親。你、你們不知道,這其中……”
那大弟子喝道︰“你在小金川干的事情,我們全知道。楊牧不是你的父親,你為何救他?哼,你不認父親,就以為可以蒙混過關麼!師弟,動手!”
不由孟華分辯,四柄長劍又同時刺了過來。這次他們有了準備,早已布成分進合擊的陣勢。
孟畢被困稜心,又不敢當真和他們動手,形勢危險之極。孟華忍不住叫道︰“你們說我是奸細,也得听我把話說清楚了再打呀!怎能如此不分青紅皂白?”
那四個天山派的弟子只道皂白早已分明,哪肯听他分辨?攻得越發急了。天山派的劍法豈比尋常,布成劍陣,分進合擊,史見凌厲,孟華忙于應付,竟是不能分心說話。
劇戰中只听得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來此撒野?”原來是天山派的弟子听得這邊有金鐵交鳴之聲,從四面八方趕來了。喝問的這個人是天山派第三代的大弟子祝建明。
孟華把心一橫,想道︰“若不脫出包圍,我更沒有分辯的機會,沒奈何,只好先得罪他們了。”主意打定,劍光暴起,一招“三轉法輪”,使將出去。
只听得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對方的四柄長劍竟然有三柄給孟華絞出手中。這一招“三轉法輪”正是從孟家快刀的“絞刀”中變化出來的劍招。孟華使得恰到好處,奪了三個人的兵器,沒有傷他們分毫。
那個唯一尚有長劍在手的大弟子也是嚇得慌,連忙躍過一邊,叫道︰“祝師兄,祝師兄,你們快來!”
孟華也在同時叫道︰“我是來給你們報訊,請你們趕快去救天山派弟子的!你們就是要殺我,也得救了你們的自己人再說!”
說話之間,那些天山派的弟子己是把孟華圍在當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一共是八個人,剛好佔領了八個方位。
“胡說八道,我們天山派的弟子要你搭救!”有幾個人忍不住就罵了起來。要知此處乃是天山派的重地,他們焉能相信,在自己的家門——會有同門遇難?
“你們非相信我不可!”孟華大叫道︰“你們的人已遭妖人毒手,死生未卜。不趕快去找她,遲就來不及了!”
祝建明擺一擺手,說道︰“諒這小子也跑不了。你們先別吵,待我問他。喂,你說的受了傷的那個天山派弟子是誰,是誰傷了他的?”
“是你們少掌門唐加源唐大俠的夫人!打傷她的人是勞超伯。”孟華說道。
包圍孟華的這一群人,都是天山派第三代的年輕弟子,尚未學成出師的。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上有勞超伯這個人,但他們一听得孟華說是唐夫人遇難,卻不禁大笑起來。
站在祝建明左面的一個天山派弟子喝道︰“你說謊話也沒打听清楚,唐師叔夫妻離開天山一年多啦,你居然能夠在這里見著什麼唐大俠的夫人。”
“不錯,我還沒有見著,但我確實知道她已經回到天山來了。”孟華說道。他這幾句話不過是個“引子”,正想仔細說明,不料卻己招來一陣哄笑。
“大師兄,別相信他的鬼話。他名叫楊華,正是段師弟說的那個奸細!”最先和孟華交手的天山派弟子向祝建明稟報。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無不嘩然,紛紛喝罵︰“好大膽的奸細,竟敢跑到這兒招搖撞騙,還亂造謠言!”
站在祝建明左面的那個弟子首先按捺不住,喝道︰“先廢了這小子的武功再說!”
這人名叫郝建新,和祝建明是同一個師父的師兄弟,平時都是在一起練招的,練有一套雙劍合壁的劍術。
孟華听得那人向祝建明稟報,這才知道誣捏他是“奸細”的人,是一個姓段的天山派弟子。心中剛自一動,正要向那人質問。郝建新已是唰的一劍指到了他的左肩井穴。
祝建明為人比較謹慎,本來還要盤問孟華的,但見師弟已然出手,生怕郝建新不是孟華的對手,只好跟著出劍。
孟華剛才以一招“三轉法輪”,打落三個天山派弟子手中的長劍,這是祝、郝二人親眼見到的。是以他們一出手就是狠辣之極的劍招。
師兄弟心意相通,郝建新一劍剁向孟華的左肩井穴,祝建明跟著出劍,自自然然的也就指向了孟華的右肩井穴。這是他們練了數十百遍,配合得非常純熟的一記殺手的絕招。
“肩並穴”正是琵琶骨上的穴道,一被刺穿多好的武功也要變成廢人。
孟華大喝道︰“你們講不講理?”一來是對方要廢掉他的武功。孟華涵養再好也不由得心頭火起;二來要應付對方的辣手,退讓亦不可能。在這樣的情形底下,孟華也只好使出凌厲的劍招。
只听得“嗤”的一聲,祝建明的衣袖穿了一孔;接著“叮”的一聲,郝建新的長劍脫手飛上半空。
孟華是以快劍刺他們二人的虎口。俗語說“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他一見這兩人出劍,就知他們的本領遠非剛才那四個天山派弟子可比,只憑內力,決難震飛他們的兵器,故此逼得出此辣招。
但招數雖然狠辣,他還是手下稍稍留情的。
他用劍尖刺穴,快得出奇,但力度卻是甚輕,郝建新虎口給他刺中,感覺上只不過像螞蟻叮了一口,手腕滲出一顆血珠。
祝建明本領較高,出手又較穩重,一覺不妙,立即躍開。饒是如此,衣袖也給刺穿一個小洞。
祝建明這一驚是非同小可,但更令他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
郝建新的長劍脫手飛上半空,身形晃了兩晃,突然“卜通”一聲就倒下去了!這一下連孟華也是始料之所不及,他只不過是刺郝建新的虎口,絲毫也沒用上內力,不解郝建新何以會給他震倒?
祝建明忙把師弟扶了起來,大驚問道︰“郝師弟,你怎麼啦?”只見他面如金紙,顯然是傷勢不輕!
幸好他還能說話,顫聲說道︰“好、好狠毒的小賊,我、我中了他的喂毒的暗器!”
孟華听見他是中了喂毒的暗器,固然甚為驚詫,但也稍稍安了心,連忙說道︰“不是我傷他的,我從來不使有毒的暗器,傷他的恐怕就是那個妖人!”
祝建明大怒說道︰“不管你是誰,你當我們是瞎子麼?”但話出了口,又不免有點疑心。
無暇察看師弟中的是什麼暗器,祝建明把一顆藥丸納入師弟口中,說道︰“楊師弟、袁師弟,你們照料郝師兄,婁師弟、葉師弟,你們附近察看,有沒有這小賊的同黨?”他並不相信孟華的話,不過卻也有點懷疑發暗器的另有其人。他心里想道︰“按理說,這小賊抵御了我和郝師弟的雙劍刺穴,是很難騰出手來再發暗器的。而且,何以他只射郝師弟而不射我?”但可惜他仍然認為即使另有其人,這人也一定是孟華的黨羽。他給郝建新吞服的那顆藥丸是用天山雪蓮作為主藥泡制的碧靈丹,功能解除百毒。把師弟交托兩個同門照顧之後,便即率領其余六人,又把孟華包圍起來。
“布七星陣!”祝建明喝道。一聲令下,七柄長劍,四面刺來,左穿右插,競似要在孟華身上穿七八個透明的窟窿!他和這六個師弟的本領要比第一批和孟畢交手的那四個人高得多,布成的七星陣更是嚴密無比,孟華最初恐怕結怨更深,不敢施展狠招,好幾次險些受傷,孟華大怒喝道︰“你們講不講理?我給你們誤會不打緊,你們也誤了你們救自己人的大事了!”
祝建明冷冷說道︰“好,你把琵琶骨自己戳穿,我就和你講理?”
孟華氣往上涌,說道︰“哦,你是要我自廢武功?”
祝建明道︰“不錯。你用喂毒暗器傷了我的師弟,我的郝師弟死生未卜,廢你的武功,已算是便宜你了!”
孟華忍無可忍,陡地喝道︰“好,你們不肯替我引見,我自己會走去,用不著你們帶領了!”怒喝聲中,長劍一指“白虹貫口”,竟然閃電般的向祝建明咽喉刺去。
祝建明大驚之下,只道他要下毒手,連忙橫劍招架。孟華輕輕一帶,迅即抽劍。祝劍明卻是收不住勢,長劍橫披,和另一個正自向孟華側翼攻來的師弟的劍踫個正著。當的一聲響,兩柄劍同時脫手。
原來孟華用的是“借力打力”的上乘武功,那個天山派弟子的長劍是給祝建明磕飛的,而祝建明自己的劍則是給孟華那股舉引之勁帶此手中。要知孟華所得的張丹楓內功心法實是奧妙無比,雖然他已是躍過一邊,那股牽引的勁道還沒消失。
孟華依法施為,對付了本領最強的祝建明之後,或用長劍牽引,或用掌指推彈,借力打力,片刻之間,七柄長劍都己跌在地上。
天山派的弟子,恐怕自從本派開創以來,從未曾有過一役如此慘敗的。這剎那間,眾弟子不覺都是又驚又怒,卻又都是呆若木雞。
孟華破了七星陣,立即吸了一口氣,一聲長嘯,宛若龍吟,把聲音一遠遠送了出去。跟著叫道︰“晚輩孟華,特來拜見無山派掌門人唐大俠,唐大俠若是不能接見,晚輩請見鐘展鐘老前輩!”
針展是唐經天的師兄,雖然不是掌門,但在武林中德高望重,卻是足以和掌門師弟並駕齊驅的。孟華心想,要是得見這位天山派的長老,他總不至于和他這些徒子徒孫一樣,蠻不講理的。
祝建明等人驚魂稍定,一呆過後,只見孟華早已去得遠了。一個師弟說道︰“想不到這小子如此厲害,咱們怎辦?”祝建明遲疑半晌,方始在牙縫里綻出一個字來,“追”!原來他遭受了他這生平從所未有的挫折之後,固然是驚怒交迸,但也不禁有點懷疑。”這小子剛才倘若要勝殺我們,那是易如反掌。他手下留情,而且還敢獨自闖山,似乎不像一個奸細所為?但我卻怎能不相信段師弟的話?”
孟華施展絕頂輕功,往前飛跑,過了不久,山頭上冰宮已經遙遙在望,估量只有三五里的距離了。孟華吸一口氣,再次使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通名稟報,求見鐘展。
在後面餃尾追來的祝建明,也發出了一枝蛇焰箭,向本門報答。
正在追逐之間,孟華躍過一道冰川的裂縫一冰壁的拗角之處,突然亮出三柄長劍,喝道︰“好大膽的小子,膽敢如此猖狂!”
孟華突遭狙擊,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心想且先把他們的兵器打落再說。當下重施故技,使出借力打力的功夫,青鋼劍揚空一閃,搭著了正中央刺來的那柄長劍,一牽一帶,要把這柄長劍拔過一邊,替他抵擋左面刺來的那柄長劍。剛才祝建明等人就是給他用這種方法打落了七柄長劍的。
不料這一牽一帶,竟是未能帶動。正面攻來的那個人,一招“夜叉探海”,長劍往前一送,就把他劍尖上使出的那股粘粘之勁解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翼刺來的長劍已是來到他的面前,正面主攻的那個人反過來和他纏斗。
孟華大吃一一驚,“這三個人的本領可比剛才那班天門派的弟子高明得多!”
原來這三個人,一個名叫白英奇,一個名叫霍英揚,一個名叫韓英華。他們是天山派的第二代弟子,和唐加源同一輩的。幸虧他們的造詣還比不上唐加源,否則孟華只是對付其中一人,也將感到為難的。
孟華想不到對方的劍法如此凌厲,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哪里還敢忍讓,只好盡展平生所學了。
只听得當的一聲,他把平刺出去的口劍,突然改刺為拍。正中央和他纏斗的那個白英奇,在三人之中本領最高,但給他一拍,虎口亦隱隱酸麻。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唰唰兩劍,後發先至,左刺霍英揚,右刺韓英華。
霍韓二人哪曾見過這樣奇快的劍法?大驚之下,慌忙各自向旁斜躍三步。其實以他的本領,要招架還是勉強可以招架的,突然給孟畢嚇退,卻見孟華並不追來,不由得都是羞得滿面通紅。
孟華朗聲說道︰“晚輩只是求見貴派的掌門和鐘長老,並無他意。”
話猶未了,祝建明等人亦已趕來,祝建明叫道︰“白師叔,這小子是清廷派來的奸細,他已經傷了郝師弟!”
白霍韓三人是天山派第二代中出類拔革的人物,他們以“英”字排行,號稱天山“三英”。尤以白英奇最為自負。如今一照面就在孟華劍下吃虧,即使不知道有郝建新受傷這件事情,他們也不能在一眾師佷面前失掉這個面子。
白英奇首先說道︰“好,你要求見鐘長老,這個容易。拋下兵器,束手就擒吧!”
孟華雖然再三忍讓,畢竟也還是有脾氣的少年人,怎能受此侮辱?何況對方的故意如是之深,他又怎敢貿然拋下兵器,束手就擒?
“這就是你們天山派待客之道麼?”孟華禁不住動起火氣,冷笑說道。
白英奇喝道︰“我不說你是奸細,己算好了。你還敢以客人自居,未免太過自高身價了吧?好,你不束手就擒,是不是還要我們動手?”
孟華怒道︰“我不和你們說。”徑往前闖。霍,韓雙劍開出,分刺他左右肩井穴。白英奇腳踏中宮,一招“李廣射石”,分心便刺。這次他們有了防備,三人聯手,配合得妙到毫巔,孟華要硬闖過去,已是不能。
孟華一招“玄烏劃砂”,接著一招“疊翠浮青”,這兩招不是他自己參悟的無名劍法。“玄鳥劃砂”源出青城,“疊翠浮青”源出峨嵋,但從他的手里使將出來,卻是和原來的劍法形似而實非。
但見劍光暴起,橫空一掠,迅即在“天山三英”的面前閃爍著無數冷炬精芒,就好像有十幾口長劍從四面八方刺過來一樣。
“天山三英”雖然尚未至于就敗在他這兩招之下,但也給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力,竟無還手之力了。不過他們三柄長劍,犄角相依,首尾相聯,布成一道劍網,孟華亦是攻不進去,只能將他們逼退兩步。
孟華將他們逼退兩步,松了口氣,忽地縱聲大笑。
白英奇怒道︰“你笑什麼?”孟華說道︰“我笑你們!”霍韓二人雙劍升出,喝道︰“我們有什麼可笑?”
孟華又嘆了口氣,說道︰“又是可笑,又是可惜!”
白英奇怒道︰“這小子胡說八道,理會他作什麼?”
孟畢快劍反擊,壓下了他們的攻勢,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天山派本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哪知道會有你門這樣不講理的弟子,你們自損本派聲名,對你們來說是可笑,對貴派來說,不是太可惜麼?”
此言一出,天山三英越發大怒,不約而同的忍不住三柄長劍同時刺出。
哪知孟華正是要他們如此。天山三英本領不凡,若然只守不攻,孟華還當真不容易闖得過去。如今他們中了孟華激將之計,孟華就有了可乘之機了。他們用的是“追風劍式”反擊,劍法名為“追風”可還比不上孟華出劍之快!
只听得孟華一聲喝道︰“撤劍!”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唰的一劍,指到韓英華的虎口。“三英”之中,韓英華本領較弱,對方這一劍突如其來,他的劍招已老,要回救也不可能,只好趕快縮掌抽身,當的一聲,手中長劍,果然應聲而落。他哪知道,孟華這招,其實只是虛聲恫嚇。
打開一個缺口,孟華立即闖了出去。白英奇火紅了眼,喝道︰“快追!”
祝建明這一班第三代弟子早已來到,在外圈布成包圍態勢,此時明知不敵,也只好上前兜截,先擋一陣。韓英華拾起長劍,跟著兩個師兄趕來。
孟華喝道︰“你們不用害怕我跑,我本來就是要去見你們的鐘長老的,要評理也可請他老人評理,你們不讓我去,當真要迫我施展殺手麼?”
“天山三英”的輕功比他稍遜一籌,且又起步在後,和他還有一段距離。孟華正在思量要不要趁他們未曾合圍之際,再一次把祝建明手中的兵器打落。就在此時,忽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都給我住手!”這一聲斷喝,震得孟華的耳鼓都有點嗡嗡作響。但那個人的影子都還未見。
孟華吃了一驚。”這人的內功可是遠遠在我之上,想必是天山派長老一輩的人物了。”心念未已,只見一個相貌清 ,頦下雪白的三綹長須的老者已是出現在他面前。
白英奇連忙上前稟報︰“稟鐘師伯,弟子沒用,給這個小子闖上山門,驚動你老人家……”
那老頭子卻似乎不耐煩听他的說話,搖了搖手,說道︰“你待會兒再說,別讓外人笑話咱們不懂禮儀。”回過頭來,打量了孟華一下,心中驚詫之極︰“這少年看來不到二二十歲,英奇他們怎的聯手都擋不住他?而且看來他還是手下留情。真是後生可愛!”當下說道︰“我就是鐘展,請問閣下何事找我。既然找我,為何又要恃強闖山?”
孟華終于把鐘展引了出來,心頭大喜,連忙上前行禮。不料他還未曾拜下,忽覺一股無形的潛力將他托起來。
孟華是約莫在五步之外向鐘展施禮的,鐘展所發的那股力道已是托得他不能彎腰,孟華暗暗吃驚,心里想道︰“這位老前輩的功力當真是深不可測,倘若使出劈空掌力,恐怕我早已受傷了!”但他還是施了半禮,這才挺起腰來,鐘展見他居然能夠運功與自己拼內功,也是驚詫不已。
鐘展淡淡說道︰“不敢當。事情都還沒有弄清楚,你的這份客氣也未免太早了些。”言下之意,敵友尚未分明,他可不能以客禮相待。
孟華說道︰“晚輩是從柴達木來的,家父孟元超……”一句話未曾說完,祝建明已是忍不住叫道︰“無恥奸細,你的父親分明乃是楊牧,冒認孟大狹為父,知不知羞?”
孟華說道︰“我不是奸細,至于我的身世,說來話長……”祝建明又搶著說道︰“別听他的花言巧語,誰知道他要捏造些什麼話,他傷了我們的郝師弟卻是真!”
鐘展搖了搖手,說道︰“先別亂吵,事情總會弄消楚,一件一件來說,郝建新呢?”
祝建明道︰“在這里。”另外兩個天山派的弟子隨即把郝建新扶上來,釧展見他眉宇之間隱隱有股黑氣,吃了一驚,問道︰“你受的是什麼傷?”
郝建新道︰“稟太師伯,我中了這小賊的喂毒暗器。”
孟華說道︰“我不是奸細,這位郝師兄也不是我傷他的。”郝建新憤然說道︰“我是在和你交手的時候中了你的暗器,你還要當面抵賴?哼,要不是祝師兄有本門的碧靈丹,我早已毒發身亡了。”
孟華說道︰“要是他的手腕有傷痕的話,那就是我的劍尖劃破的。若是別處的傷,那就與我無關了。我的身上根本就沒有喂毒的暗器,不信鐘老前輩我可以讓你搜。”
白英奇哼了一聲,說道︰“你的暗器不會全拋了嗎。”
鐘展是一派長老的身份,當然不會這樣無禮去搜孟畢的身子,問道︰“你們察看過沒有,當時附近還有沒有發現外人?”
負責搜查的那兩個弟子說道︰“我們已經搜過了,並沒有發現任何人。”
孟華說道︰“也許那個奸人發了暗器,趁著混亂之際,早已跑了。”
祝建明怒道︰“你把我們當作睜眼的瞎子嗎?嘿哩,我們縱然本領不濟,也不至于這樣沒用。”要知梅花針是暗器之中最微細的一種,那個偷發暗器的人一定不會距離太遠,他們是一發覺郝建新受傷便去搜查的,卻連那人的影子也都沒見到,假如真是這樣的話,要嘛就是那人的輕功太高,要嘛就是這些天山派的弟子太不中用了。
孟華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據我所知,偷上天山的那個妖人,本領可當真是非同小可。”
鐘展問道︰“你懷疑的那妖人是誰?”孟華說道︰“大摔碑手勞超伯。貴派唐少掌門的夫人就是他打傷的。”鐘展吃了一驚,說道︰“什麼,唐加源的妻子給打傷了?”
祝建明道︰“大師伯,你听這小子是不是亂造謠言?唐師叔離開天山已一年有多,即使回來,也一定是夫妻一同回來,以師嬸的武功,什麼妖人能夠打傷他們?”
孟華說道︰“這是真的。唐大俠到柴達木去了)——回來的只是他的夫人。勞超伯能夠傷了唐夫人也是有原因的……”
鐘展听了他的話,半信半疑。卻擺一擺手,叫孟華暫且停止,說道︰“這是另一件事,待會兒你再慢慢告訴我好嗎?但據我所知,勞超伯的本領雖然不弱,暗器卻非所長,輕功也不見得就能勝過我門下的第二代弟子。”
白英奇道︰“是呀,這小子分明是想嫁禍別人,卻不知一說就露出了馬腳。”天山派第三代的弟子不知道勞超伯的名頭和武功的優劣,鐘展和他是知道的。
孟華發了急,說道︰“縱然偷施暗算的那個人不是勞超伯,但毒針的確也不是我所發的,請鐘老前輩明察。”
鐘展霍然一省,說道︰“好,那就待我仔細察看吧。”當下便叫弟子把郝建新扶到他的跟前,問道︰“傷在什麼地方?”郝建新道︰“膝蓋下的三里穴。”“毒針取出來沒有了沒有。”
鐘展伸手在他膝蓋下的部位撫摸一會,雙指一拈,就把一枚比繡花針還小的毒針拈了出來。本來毒針深入肌膚,是要用磁石來吸的。他以掌心的吸力便能將毒針取出,功力之深,令得孟華大為佩服。
鐘展把毒針看了又看,臉上現出頗為驚詫的神色。
原來他看出這種毒針似乎乃是四川唐家秘制的獨門暗器。唐家暗器乃是號稱天下無雙的,輕功卻是唐門弟子的特長,正是︰
敵人混淆多誤事,邪魔暗器看分明。
白英奇問道︰“鐘師伯,這小子的暗器,你老人家可是看出什麼門道來了?”
鐘展疑心大起︰“唐家暗器,素來不傳外姓。不過也難保這小伙子不是唐家的子弟假冒的。但他顯露出的劍法又不是唐家的武功,難道是唐家的子弟另投名師?不過假如我這猜測不對的話,他所說的就應該是真話了。”
過了一會,鐘展緩緩說道︰“好,少年人,我姑且相信這暗器不是你發的。現在你把勞超伯如何傷了唐夫人的事情對我說吧。是你親眼見到的嗎?”
孟華說道︰“我沒親眼見到。不過昨晚我是曾經親自和勞超伯交過手的。”
鐘展說道︰“你只是和他交手,卻又怎知他在和你交手之前傷了唐夫人呢?”
孟華說道︰“我的一位朋友也是受了這妖人之傷,她是和唐夫人起來的。”
鐘展道︰“這人是誰?”孟華說逍︰“是柴達木義軍首領冷鐵樵的佷女兒,名叫冷冰兒。”
白英奇道︰“你越說越荒唐了,我們的師嫂不和他的丈夫一起回來,卻和外人回來。”
孟華說道︰“說起來這位冷姑娘和你們可不是外人,她是唐夫人所收的記名弟子。一起來的還有瓦斯族酋長的女兒和他們族中一個少年獵人。”
白英奇道︰“我們的師嫂怎的會在回疆收徒?你又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孟華說道︰“說來話長。你們不相信的話,我可帶你們去找她們。但依我之見,還是先找唐夫人要緊。”
鐘展說道︰“既說來話長,你就先說唐夫人受傷之事吧。”雖然孟華言之鑿鑿,他可還是不敢相信,他的心里在想。”勞超伯的大摔碑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加源的妻子的劍法在第二代弟子中也是數一數二,縱然不能取勝,也不至于受了重傷吧?”
孟華也怕耽誤了時間,當務之急一是要他們相信自己不是奸細,二是要他們去救唐夫人,其他的事情只好以後說了。
不料他剛說到一半,白英奇又駁他道︰“你剛才和我們說的只有勞超伯這個人,怎的現在又變成了兩個人了?那個姓段的小賊又是什麼人?原來孟華為了替天山派揭發內奸,此時正說到段劍青和勞超伯一起為非作歹之事。
孟華說道︰“我正想請問鐘老前輩,貴派是不是新近收了一個姓段的弟子?”
鐘展道︰“不錯。你說的那姓段少年叫什麼名字?”孟華說道︰“他叫段劍青。”鐘展面色一變,急促問道︰“哪里人氏?”“大理人氏!”“什麼身份?”“大理段府的小王爺!”
連珠炮的問答剛剛告一段落,天山派一眾弟子都是不禁大驚︰“他說的可不正是咱們的段師弟嗎?”“當真是胡說八道段師弟豈能勾結外來的奸人,反過來傷害本門前輩?”白英奇冷笑說道︰“鐘師伯,你听听這小子說的是什麼話?段師弟是段大俠的佷兒,你老人家是知道得清楚的。我想段師弟的身份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鐘展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已查得清楚,也曾試過他的家傳武功,決非假冒。”
原來段劍青在奸謀敗露之後,偌知已是不能在中原立足,只有躲得越遠越好。他和妖師歐陽沖商量,歐陽沖給他出了一極為大膽的主意,藉他叔父段仇世的名義,投入天山門下。天山遠處西陲,與中原的武林消息隔膜,他們估計,孟華念在恩師情份,只要段劍青不在中原出現,孟華就未必會揭破他的奸謀,即使所料不中,消息傳到天山之時,段劍青恐怕早已學成了。何況清廷為了平定回疆,對天山派也正有所圖謀,要是提前發動的話,用不到一年工夫,他們就何以把段劍青接出來的。
段劍青到了天山,果然十分順利的就得唐經天收為門下,唐經天指定他的師弟也是天山派掌老之一的武成泰做他的授業師父。白英奇是武成泰的大弟子,這兩個月來,段劍青的武功就是他代師傅授的。
段劍青文武全才,能言善辯,加以又是名門派的子弟,一到天山,用不了幾天,就討得了上上下下的歡心,鐘展對他也是十分愛護的。白英奇與他份屬兄弟,實是師徒,對他的維護,更是不用說了。
正由于一眾同門都不敢對他有所懷疑,所以大家才會相信他所編造的謠言。如今孟華卻指出他才是奸細,大家都以為這是孟華的“賊喊捉賊”!白英奇尤其怒不可遏,試想段劍青倘若真的是奸細,他還有什麼顏面?
“好小子,你冒認是孟元超孟大俠的兒子,可惜你卻沒有一打听清楚。你知道段劍青的叔父是誰嗎?他正是孟大俠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白英奇冷笑說道。
孟華說道︰“我是知道。他的叔父段大俠是我爹爹的好朋友。可是你們卻不知道,段大俠也正是我的恩師。”
白英奇哪能相信,冷笑說道︰“荒唐,荒唐!再說下去,恐怕你要說我們天山派的祖師都和你大有淵源呢!”
孟華說道︰“不敢高攀,不過認真說起來,我也算得是間接受過貴派掌門指點之恩。”
鐘展眉頭一皺,說道︰“此話怎講?”
孟華說道︰“貴派的唐老掌門當年曾指點過金世遺金大俠的武功,金大陝有兩個傳人,一個是他徒弟江海天江大俠,一個是他的兒子金逐流金大俠。我曾經得過金逐流大俠的指點,飲水思源,貴派實是于我有恩。”
白英奇連連冷笑,說道︰“失敬,失敬,原來你還是金逐流金大俠的弟子!”
孟華說道︰“我沒有這樣福份得金大俠收歸門下,只不過承蒙他的指點,不敢以弟子自稱。”
白英奇冷笑道︰“他肯指點你的武功,最少也是把你當作至親至近的晚輩了。哈哈,你既是段大俠的弟子,又是金大俠親近的晚輩,怎的卻來誣蔑段大俠的佷兒是奸細?哼,就算我相信你的鬼話,你也是個忘恩負義之輩!”
孟華說道︰“師門之恩,我不敢忘。但段劍青確實是個奸細,我也不敢因公廢私!”
天山派弟子誰也不敢相信孟華的話,只有鐘展卻是有點思疑︰“從他刺建新虎口的這一招來看,使得這樣恰到好處的劍法的確有點像是金逐流的劍法,不過卻又並非純然金家的路數。待會兒且試一試。”
原來那一招是孟華揉合了無名劍法、孟家刀法和金家劍法而創造出來的。金家的劍法是采取了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之點的。是以他這一招只能說有六分之一的天山劍法在內,但鐘展何等眼力,只看了郝建新手腕的傷就看出來了。
孟華本來要繼續說下去,說出段劍青的底細的,鐘展卻擺了擺手,說道︰“或許你的身世是有難言之隱,但目前我們還沒有功夫听你詳言。現在我要查明你指控段劍青之事。你敢和他對質麼?”
孟華說道︰“正是要找他對質!”
鐘展道︰“建明,你去把劍青找來。”
白英奇道︰“鐘師伯,這小子的話豈能相信?找了段師弟來,他也會胡亂編造謊言的呀!”
鐘展說道︰“謠言可以捏造,事實不能捏造。我自有分數,你只管把劍青找來。”
白英奇不敢違拗,應了一聲“是”,正要回去找段劍青,韓英華忽道︰“你瞧,那邊不是段師弟來了?段師弟,快來,快來!”
孟華抬頭一看,只見果然段劍青從那邊跑來。跟在他背後的還有一個孩子,大約十一二歲模祥。這孩子的輕功也好生了得,跟著段劍青飛跑,居然並沒有落後太多,白英奇似乎很喜歡這個孩子,跑上前去迎接他們,拉著孩子的手,笑道︰“楊師弟,你也來瞧熱鬧?你可來得正好。”
那孩子顯得頗為興奮,腳步未停,就嘩哩嘩啦地問道︰“听說發現了奸細,我跟段大哥來瞧熱鬧,奸細捉了沒有?”段劍青也在同時問道︰“什麼事?”白英奇先回答他的問話︰“鐘師伯有事問你。”
段劍青來到鐘展面前,看了孟華,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失聲叫道︰“怎麼這小子也在這里,這小子名叫楊華,正是清廷的奸細。”
孟華大怒道︰“你才是奸細,昨天晚上,你干了什麼好事?你敢對你的鐘師伯實話實話麼?”
段劍青喝道︰“豈有此理,你倒來盤問我了,鐘師伯,這小子,他,他……”那孩子甚為詫異,也在叫道︰“原來這人就是奸細你們為什麼不把他捉起來呀?”
鐘展緩緩說道︰“劍青,你先別生氣,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昨晚你在哪里?可有出去過沒有?”
段劍青道︰“昨晚我教炎弟夜課,後來他疲倦了,我就陪他睡覺,沒出去過。不信你可以問炎弟。”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孟華一見這個孩子,心里已是止不住卜通通的跳,待听得白英奇叫這孩子做“楊師弟”,而段劍青又稱他為“炎弟”的時候,更是禁不柱又喜又驚了!
金碧峰曾經告訴他,他的弟弟名叫楊炎,那麼這孩子不正是就是他的弟弟?
他仔細一看,只見這孩子眉清目秀,他是七歲那年離開母親,腦海里隱約還有母親的印象,心里想道︰“弟弟倒是長得很像母親,幸虧不是像他父親。”毫無疑問,這孩子是他的弟弟。喜的是兄弟相逢,但在喜悅之中,他也禁不住為弟弟擔心了。
他擔心的是,弟弟和段劍青這樣要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好很難,學壞很易,即使段劍青並無不利于他弟弟的圖謀,他也是要為弟弟擔心的了。
鐘展撫摸楊炎的頭頂,柔聲問道︰“炎兒,昨晚你做什麼夜課?”
楊炎說道︰“段大哥教我念唐詩,他說念熟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教兩年就可以教我做詩了。”
鐘展道︰“背一首給師伯听听。”
楊炎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鐘展于詩詞一竅不通,不過這首唐朝大詩人李白的名作,千古以來!傳方眾流,他卻是知道的。當下拈須微笑,說道︰“好孩子,一個字也沒念錯,難為你了。”其實短短二十個字,資質平庸的孩子,念了幾遍,也會瑯瑯上口的。顯然鐘展對這孩子,也是十分疼愛。
楊炎忽道︰“段大哥講的,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鐘展笑道︰“懂就懂,不懂就不懂,怎的又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這首詩淺白得很呀,有什麼不好懂?”
楊炎說道︰“他講的每個字我都懂,不過他說每個人都有故鄉,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故鄉最好,所以才會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個我就不懂了,大家的故鄉都是最好。那怎麼可能呢?比如你說你的劍法天下第一,我說我的劍法天下第一,到底哪個第一,打過就知道了。總不能都是天下第一的。”
鐘展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故鄉不同劍法,沒有辦法比較的。你的段師兄給你講的沒錯。你長大就知道了!”
楊炎說道︰“師伯,我的故鄉究竟是什麼地方?我記得繆伯伯告訴我的好像是小金川,但段大哥卻又說是通州。為什麼他們說的不一樣?”
楊炎出生之地是小金川,“原籍”則是通州。繆長風不想在他成人之前知道他的來歷,是以沒告訴他。
鐘展有點尷尬,說道︰“我也不大清楚,等繆伯伯回來你問問他吧。”
鐘展只是覺得不能對孩子說真話感到尷尬而已,孟華一听,可是更加擔心了。段劍青知道楊炎的故鄉,不問可知,他也知道楊炎是他弟弟的了。
鐘展似乎覺得話題扯得太遠,笑道︰“好孩子,無關緊要的閑話慢慢再說,師伯要問你。”
楊炎說道︰“師伯,你要知道什麼?”
鐘展說道︰“昨晚你什麼時候開始做夜課的?”
楊炎說道︰“吃過晚飯之後。”
“什麼時候睡覺的?”“我不知道。”“你再想想。你做完夜課,臨睡之前,不是要到院子里練最後一次劍法的嗎?昨晚有月亮,月亮是在東邊還是在西邊?”楊炎想起來了,說道︰“不在東邊也不在西邊,正在我的頭頂上空。”
鐘展听了,好像極為滿意,微笑說道︰“那是恰好午夜的時分了。劍青,你幫繆大俠教炎兒讀書,也不可令他太辛苦了。小孩子要有足夠的睡眠,以後讓他睡早一些。”
原來楊炎是白天習武,晚上習文的。武功由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親授,文事方面則由繆長風晚上教他。唐經天“閉關”,繆長風下山之後,則由鐘展教他武功,段劍青教他詩文。因為天山派弟子之中,只有段劍青是“文武全才”。
段劍青應了一個“是”字,說道︰“炎弟非常好學,昨晚我是不知不覺把時間延長。”
鐘展說道︰“好,沒你的事了!”陡地回過頭來,面挾寒霜,向著孟華冷冷說道︰“少年人,你的劍法高明之極,為什麼偏不學好!”
孟華嚇了一跳,說道︰“晚輩什麼事做錯了?”
鐘展說道︰“我最討厭少年人說謊話!你不但說謊,還要陷害我門下的弟子!我本來不能容得你這樣的歹徒的,念在你這身功夫學來不易,你給我滾!”
孟華手足無措,訥訥說道︰“我說的可都是真話呀!”
鐘展大怒道︰“還要強辯,你說昨天晚上和勞超伯交手,雖沒點明時間,但既是晚上,總不會是今天的事了?”
孟華說道︰“不錯,大約是午夜之後半個時辰。”
鐘展說道︰“在你和勞超伯交手之前,他已經傷了唐夫人。”
孟華說由于心情混亂,此時方始想到的時間關鍵,但在鐘展追問之下,只能先回答道︰“是呀!不過我沒問清楚朋友,唐夫人受傷的時間。”
鐘展怒氣更大,斥道︰“依你所說,唐夫人受傷應當是在午夜之前。那時候,段劍青還在教我這個小師佷念詩,你沒說謊,難道是這個小孩子說謊嗎?你還不給我快滾,要我親自動手嗎?”
鐘展是天山四大長老之首,德高望重,待人最為和藹可親,眾弟子幾乎是從未見過他發怒的。這次他大發雷霆,可說是生平僅見之事。眾弟子不禁駭然。
奇怪的是,身受者的孟華卻竟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他仍然是站在鐘展面的,呆若木雞,並沒有“滾”。
原來他的一顆心都放到弟弟身上了。
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他的弟弟竟然幫忙段劍青說謊!
像他的父親一樣,對這個他還沒有見過面的弟弟,他曾抱有很大的期望。最大的期望還不是他可以學成天山派的絕世武功,而是期望他自小有良師益友的教導,將來可以成為一個正直的人,有用的人,不會像他生身之父那樣。
但現在,孟華對弟弟的期望卻是變成痛心了。
“不,我決不能讓段劍青教壞我的弟弟,我要對他說明真相!”在心情極度的激動之中,孟華已是無暇去仔細考慮,在目前的形勢底下,這樣做是不是適當的了。
他一咬牙根,忽地伸手就向楊炎抓去。叫道︰“炎弟,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哥哥!”
他當然知道,楊炎決不會相信他的。但在他的想法,當務之急,是先要把弟弟從段劍青手里奪回來,然後才和他說明真相。因為他還有一層顧忌。害怕段劍青在圖窮匕現之時,會把他的弟弟挾為人質。
此時楊炎正在段劍青的身旁,段劍青則是和白英奇並肩而立。
孟華一只手接他的弟弟,一只手推開段劍青,
只听得“卜通”一聲,段劍青跌了個四腳朝天,但孟華卻也沒有抓著他的弟弟。
站在旁邊的白英奇出劍快極,白光一閃,就截他的手腕。孟華非先應付他這一招不可,緊接著“當”的一聲,白英奇手中長劍給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上半空。他在危急之際出招,這一彈就已是毫不留情了。
在孟華來說,他是要奪回自己的弟弟,但在旁人看來,他卻是突施偷襲,這一“偷襲”,不但大出天山派弟子意料之外,連鐘展也始料之所不及。
這剎那間,天山派眾弟子都是不禁失聲驚呼︰“不好,他要殺楊師弟滅口!”“好狠的小賊,連一個小孩子他也不肯放過!”
鐘展勃然大怒,呼的一掌就向孟華背心落下!
學過武功的人,在性命危急之際,自衛乃是出于本能。孟華一覺背後勁風颯然,無暇思量,趕忙“移形換位”,一招“烘雲托月”,把鐘展的掌力卸開,原來鐘展雖然暴怒,但也還有幾分愛惜他的心情,只是想對他加以懲戒,最多打傷了他,還不取他性命的。
孟華化解了他的掌力,令得鐘展又是吃驚,又是感到為難︰“想不到這小賊的內功竟有如此造詣,他最多不過二十歲年紀吧,真是武林難得的人材,可惜偏不學好,我要不要取他的性命呢?”要知鐘展雖然只是用上五六分內力,當今之世,能夠化解他這掌力的,恐怕也是數不上十幾個人的。
白英奇似乎看出師伯的心意,叫道︰“這小子剛才冒認孟大俠是他的父親,如今又說炎兒是他的弟弟,師伯,你想一想,還用得著咱們盤問他麼?”
楊炎受了驚嚇,又哭又叫︰“他是奸細,他怎能是我的哥哥,師伯,你打死他,你打死他!”
段劍青更是得意,跟著叫道︰“不錯,他是奸細,如今他已是不打自招了!我也無須和他對質了吧?”
楊炎的身世,天山派的一眾弟子不知道,鐘展和白英奇是知道的,孟華認為楊炎是他弟弟,亦即是等于承認楊牧是他的父親了。
當然楊牧的兒子並不等于就是“奸細”,但段劍青找著這個藉口,在這樣混亂的情形底下,卻是令得鐘展不能不相信孟華是“奸細”了。
要知在鐘展的心目之中,即使都是楊牧的兒子,孟華和楊炎也是大不相同的。楊炎是繆長風攜來天山的,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周歲的孩子。唐經天是看在繆長風的面子,同時又知道他的母親雲紫蘿是為抗清而犧牲才收留他的。一個周歲起即由天山派掌門與繆長風共同撫養成人的孩子,他的父親有多大的罪惡亦是與他無關。但說到孟華,一來是有段劍青的謠言先人為主,二來鐘展以為他是跟著楊牧長大的,段劍青指他是“奸細”,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在他們一片叫器聲中,根本就不由得孟華分辯!
鐘展說道︰“劍青,你把炎兒帶回去。有些事情,你待繆大俠回來和他說吧!”這話的意思乃是吩咐段劍青不要自作主張,把楊炎的身世先說出去。段劍青應了一句︰“弟子理會得”,就帶了楊炎走了!
鐘展單掌劃了一道圓弧,蓄勢待發,喝道︰“好小子,你還不拔劍,膽敢藐視我麼?”
孟華剛說得一句︰“鐘大俠,請容晚輩稟告……”鐘展的掌力已是震得他腦中氣血翻涌。他無法分神說話,只好先解性命之危,一個鷂子翻身,寶劍出鞘,以攻為守,化解鐘展凌厲的掌勢。
這一招他使出的是“疊翠浮青”,劍氣縱橫,虛虛實實,變幻莫測。饒是鐘展的武學造詣之深,也不禁暗暗贊賞︰“這一招疊翠浮青,本是從嵩山派的劍法變化出來的。四十年前,金世遺大俠博采眾家之長,這一招疊翠浮青,也曾經加以變化,融合在金家劍法之內。我初入師門之時,曾有幸得見金大俠親自使這一招,想不到四十年後,又從一個晚輩手中重睹。這少年人使的這招,雄勁之處當然不及當年的金大俠,但變化的變幻,卻又似平更勝一籌了。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句老話,當然一點不錯。”
一來是興起憐才之念,二來是他試了十數招之後,已經試出孟華的劍法的確是曾經得過金世遺之子金逐流的指點。要知若非金逐流親自指點,孟華年紀輕輕,焉能深得金家劍法的神髓,甚至變化的精微,更在金家劍法之上?
鐘展還未知道,其實他只是猜中了一半。
不錯,孟華是曾得過金逐流的指點,但他的劍法之所以深得金家劍法的神髓而又並非相同,卻是另有緣故的。原來天山派的創派祖師霍天都本是張丹楓的弟子,他是一代武學奇才,得到師父所傳,又在天山潛心研究,另闢蹊徑,開宗立派。不過也還是和師門所授有相通之處。金家劍法則是以天山劍法為基礎的,說起來紅花綠葉,正是異派同源。
孟華在石林所得的是張丹楓所創的無名劍法,以神韻為主,並不拘泥于原來的招數。奧妙精微,更在當年他所傳給霍天都的劍法之上。但雖然如此,無名劍法、金家劍法、天山劍法都還是有相通之處的。不過倘若不是鐘展這樣的天山派的數一數。一般的高手,別人也看不出來。
鐘展試了十招之後,越來越是驚奇,怒氣也漸漸減了。心里想道︰“金大俠決不會胡亂把他金家的精華傳授給一個來歷不明,甚至被人懷疑為奸細的少年的,難道這少年當真是別有情由,並非如我想象那樣的壞?但他剛才誣陷劍青,如又分明是一派謊言,什麼道理呢?”
天山派一眾弟子看見孟華居然能夠和他們的四大長老之首力拼數十招,都是不禁駭然。只有白英奇看得出是鐘展手下留情,未施殺手。
白英奇大為著急,幾次想要催促鐘展快點結果“這個小子”,可又不敢開口,要知鐘展雖然性格隨和,不過以一個晚輩的身份發言“提示”長輩,總是不尊重長輩之嫌。白英奇只有干著急的份兒。不過他想師伯縱然不想傷這小子性命,遲早也會將他生擒。一審之下,這小子奸細的罪名確實,那時再斃掉他也還不遲。哪里知道,鐘展對孟華是否“奸細”一事,亦已起了懷疑了。
斗到三十招過後,鐘展忽地得了一個主意︰“他是否奸細,我再試他一次。”
孟華正以一招“玄烏劃砂”化解鐘展的攻勢,鐘展故意露出一個破綻,欺身發掌,中路門戶大開。
高手搏斗,豈能輕易找到對方的破綻?一有破綻可尋,自是不能錯過。何況鐘展此時門戶大開,這破綻實在的露得太大了!
一眾架子不知鐘展的用意,這一瞬間都是不禁失聲驚呼,連白英奇亦不例外。
這破綻來得太過突兀,在劇斗中的孟華根本料想不到,要知鐘展本領遠遠在他之上,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施展,也不會傷得這位天山派長老的,所以他才敢以攻為守,不怕失手誤傷對方。哪知鐘展卻突然露出這個破綻!
此際孟華的“玄烏劃砂”只要劍尖順勢一劃,鐘展便立即開腔破腹之災。
幸虧孟華的劍法也差不多到了能發能收的境界,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連忙把劍勢歪過一邊。饒是他變招如此迅速,劍尖也輕輕擦著鐘展的衣裳。孟華收勢不及,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
孟華拿的是把寶劍,雖嫌業已變招,並不用力,但也應該可以劃破鐘展的衣裳的。奇怪的是,鐘展的衣裳可連一個小孔也沒穿破。原來他早已用上了“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估計最少也可以免于受傷的。這一試之下鐘展已是無可懷疑,相信孟華不是“奸細”了。
孟華驚愕未定,鐘展反手一彈,“錚”的一聲,就把孟華的寶劍彈得脫手飛開。不過他這一彈,也還是手下留情的。
這幾下兔起鵲落,快得難以形容,天山派的一眾弟子,包括白英奇、霍英揚等人在內,都還未曾看得清楚,只見孟華的長劍已然墜地,鐘展則是背負雙手,滿面笑容的在看著他了。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天山派的弟子全都看得呆了。不過他們雖然看不清楚,卻也知道是本門長老業已“反敗為勝”,呆了片刻,登時歡聲雷動。
白英奇、霍英揚雙雙搶上,喝道︰“臭小子,束手就擒吧!”祝建明早已準備了一條繩索,遞給白英奇,作為捆縛孟華之用。
不料鐘展忽地喝道︰“不許動他!”鐘展突加干涉,這一下更是大出眾弟子意料之外。要知捆縛俘虜,乃是弟子輩份所應為之事,難道還要勞動本門的長老親自動手麼?何況這個俘虜,還是他們心目中的“奸細”。
在眾弟子惶惑之中,鐘展和顏悅色地說道︰“孟少俠,把你的寶劍拾起來!”
“孟少俠”三字出自鐘展口中,眾弟子是越發驚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僅“少俠”二字太過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而且那個“孟”字,也使得他們驚疑。孟華親口認楊炎為弟,眾人都以為段劍青對他的指控是確實無疑的了,但鐘展還是稱他做“孟少俠”,“難道鐘長老竟然相信了這小子自稱是孟大俠孟元超兒子的假話?”
孟華也是驚疑不定,只道鐘展叫他拾起寶劍是要和他再比,連忙說道︰“多謝老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情願束手就擒,但求老前輩允許我有分辯的機會。”原來鐘展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他的寶劍,並未用上內家真力,否則他的手少陽經脈只怕也要受傷。
鐘展微笑說道︰“你先讓我一招,我也應該多謝你呢,誰說要擒你呀?你拾起寶劍,做我的客人吧,有什麼話要說,慢慢和我說好了。”
白英奇著急起來,也顧不得什麼尊卑的規矩了,叫道︰“師伯,你怎的就相信這個小子?假如他不是奸細,難道咱們的段師弟和楊師弟都是說謊了嗎?”
鐘展緩緩說道︰“按理說,炎兒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他應該是不會說謊的,不過,我想其中或許另有原因,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正在白英奇還要進言,而孟華也要替自己解釋之際,忽听得當當當連續不斷的鐘聲!
眾弟子听見鐘聲,都著了慌,連鐘展的面色,也有點兒變了。
“你們還不趕快回去!”鐘展揮了揮手,喝道。白英奇本來是要盤問孟華的,此時卻是第一個先跑回去了。”
原來這是天山派報警的鐘聲,鐘聲一起,即是表示有強敵入侵冰宮,要召集門下弟子回宮應敵!
鐘展回過頭來,說道︰“孟少俠,本派有外敵入侵,你的事只好暫且擱下來。待這件事情過後,你再來找我吧!”
孟華趕上了他,說道︰“我,雖然不是貴派弟子,貴派也用不著我來幫忙。但貴派有事,我袖手旁觀,于心不安。請鐘老前輩,容許我稍效微勞。”鐘展無暇和他客氣,嘴里只是吐出兩個字來“也好!”便即加快腳步。
眾弟子的輕功趕不上他們,首先回到天山派眾盾之地的冰宮的,只有鐘展、孟華、白英奇和霍英揚四個人了。白、霍二人是起步在前,而鐘展也需要得力的弟子作為助手,途中稍微放慢腳步,等待他們,他們才能同時到達的。
孟華將近冰宮,陡覺眼前一亮。只見山上建築,如同宮殿,那些屋宇都是水晶、雲石、晶鹽或者堅冰所造,在夕陽返照之下,只覺霞彩奪目,閃閃生光,端的是人間罕見的奇景,勝似傳說中的貝闕珠宮。
原來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的岳父是六七十年之前,有武林美男子之稱的峨嵋劍客桂華生,桂華生遠游尼泊爾,姻緣巧合,做了尼泊爾王的駙馬。後來尼泊爾國中政變,公主已死,桂華生帶了獨生的女兒回國,在念青唐主拉山隱盾,後來她的女兒在國中請來巧匠,按照尼泊爾的宮殿形式,建造了一座冰宮,武林中人稱她為“冰川天女”,冰川天女嫁了唐經天之後,在天山的南高峰也建造了一座冰宮。此時冰川天女已經死了將有十年了,她的建築仍然沿用“冰宮”之名。(冰川天女與唐經天結合的故事,詳見拙著《冰川天女》傳。)
一近冰宮,果然听得里面傳出來的一片金鐵交鳴之聲,似乎正在打斗得頗為劇烈。
孟華詫異不已,心里想道︰“天山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這些人不知是什麼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士?”
鐘展神色更是吃驚,說道︰“不好,他們已經侵入冰宮重地。”
孟華所想知道的謎底,很快就揭開了!
冰宮中最重要的所在是雙華宮,天山派的規矩,每年一次,由掌門人在雙華宮外的廣場親自主持,考核門下弟子的武功,“大比”過後,並由掌門人與四大長老輪流在雙華宮開講五天,闡揚本派的武學精義。唐經天的岳父是桂華生,岳母是尼泊爾的華玉公主,兩人的名字都有個“華”字,是以冰川天文把這座宮殿命名為雙華宮來紀念他們。
在雙華宮外那片廣場上,此際正是劍氣縱橫,刀光如雪,敵我兩方,高呼酣斗。鐘展定楮一看,發現眼前的形勢,有著出乎意料之外。
在宮門外把守的並非本派弟子,反而是入侵的敵人。這班人為數不到十個,有僧有俗,看來都不是漢人。穿僧衣的大概是天竺和尚,作一般武士裝束的似乎是西域胡人。
這班人的本領都很高強,把守宮門,阻止天山派的弟子進去。
雙華宮內也傳出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听在鐘展這樣的行家耳朵里,一听就能分明,那是他的兩個師弟,正在和一個強敵交手,看這情形,對方已是反客為主,佔據了雙華宮,阻止眾弟子入援。
天山派兩代弟子約有五十余人,出去捉拿奸細的將近半數,尚未趕得回來。留守宮中有二十多個,除了有特別職守之外,差不多都聚集在雙華宮外了。不過,他們的人數雖然比對方多了不止一倍,卻是無法沖得進去。
最厲害的是一個手長腳長的中年僧人,他把守最後一關,獨自站在宮門最後一級的石階,有幾個天山派的弟子沖破了下面幾重防線,到了最後一級的石階時,都給他摔了下去。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踏入雙華宮的大門。
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只是要阻止天山派的弟子入去,並未施展殺手。鐘展來到之時,剛好看見他把一個第二代的弟子摔下去,那弟子只道這一摔最少也會頭破血流,不料卻似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提起放下一般,平平穩穩地落在地上,臉上不禁現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旁人莫名其妙,但鐘展當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那個手長腳長的天竺僧人用的是一股巧勁。
不但這個僧人如此,他的同伴也像他一樣。要拼命攻進去的反而是天山派的弟子,那幫人只是阻攔他們,似乎不願隨便傷人。
鐘展放下點心,卻是驚疑不定了。這幫人是什麼來歷呢?他們是善意還是惡意?
最今得鐘展吃驚的是︰他听得出雙華宮內,是自己的兩個師弟聯手合斗對方一人。急切之間,他竟想不起普天之下,能有誰人有此功力?
天山派四大長老,以鐘展居首。其他三人,依次是︰武成泰、甘建康和李信堯。“聯手抗御強敵的似乎是甘師弟和李師弟,不知武師弟是未曾趕來呢,還是已經受了傷了?”鐘展心想。
但此時已是無暇容他思索了。
眾弟子一見鐘展到來,喜出望外,七嘴八舌的紛紛稟告。不過他們口中說話,手底仍是絲毫不緩。
那手長腳長的天竺僧人用生硬的漢語冷冷說道︰“管你什麼師伯、師叔,誰都不許踏入此座宮門。”
給這個僧人摔下來的那個天山派第二代弟子正是白英奇的師弟,白英奇大怒,和霍英揚便闖上去,他們雙劍合壁,威力甚強,下面三道防線,攔他們不住,轉眼之間,沖上最後一級石階。
鐘展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到天山搗亂,都給我住手!”一面責罵敵方,一面約束本派弟子。
天山派的弟子當然听長老的話,料想鐘展必定會給他們主持公道,立即兩邊退下。
那些人不過是要阻攔天山派的弟子入內增援,天山派的弟子不動手,他們也就不出手了。
但鐘展卻未能及時約束白,霍二人,他們業已沖上石級,當鐘展發話之時,他們正在雙劍合壁,以一招“橫雲斷峰”,向那個天竺僧人攔腰刺去。天竺僧人似乎識得他們雙劍合壁的厲害,不敢空手應敵,左手拿起了一根青竹杖,右手拿起了一個紫金缽。孟華在階下一見,不覺心頭一動。
說時遲,那時快,只听得“當”的一聲,白、霍二人的長劍刺入金缽,金缽竟似有一股無形的吸力,把他們的劍尖吸住。那天竺僧人竹杖一絆,白、霍二人只好棄劍躍避,踉踉蹌蹌地退了三步,險些跌落階下。幸虧他們的輕功還算不差,足尖剛好點著最後一級石階的邊沿,身形兀自搖搖晃晃。
鐘展身形一起,伊如鷹串穿林,掠波巨鳥,幾個起伏,便掠上了最後一級石階。階下的那班人見他如此本領,不敢阻攔。
把守宮門的那個天竺僧人又把竹仗絆他雙足,鐘展不閃不退,仍是大踏步向前,當他的竹杖就要打到之際,只是把大袖一揮。
“當”的一聲,天竺僧人的竹杖給鐘展卷出了手。他這竹杖可和普通的竹杖不同,跌落地下,竟然發出金石之聲。
鐘展見他只是晃了兩晃,便即穩住身形,也是好生驚詫,“怪不得雙華宮給他們侵入,和我那兩個師弟交手的不知是誰,但只憑這個把守宮門的僧人,想來只是他們的弟子吧。我們的第二代弟子,除了唐加源之外,只怕已是沒有第二個可以比得上地了。”原來鐘展本是想把他也重重地摔個筋斗,好給白,霍二人出一口氣的,哪料卻是不能如願。
不過哪個手長腳長的僧人,見面一招,就給他奪走了竹杖,他也不禁大吃一驚了。他舉起金缽,正想上前攔阻之時,里面已是有人發話︰“來的敢情是天山派長老吧?大吉師佷,不可無禮,請鐘長老進來!”
說話的是這十一僧人的師伯,他巴不得師伯有此吩咐,立即閃過一邊,說了一個“請”字。
鐘展心里哼了一聲︰“他們倒好像是雙華宮的主人了?奇怪,里面的那個知道我的人是誰?”但此際也不能計較這許多了,當下便即追步踏入宮門。
跟著來的是孟華,這個天竺僧人可又不肯放他進去了。但他看見孟華的來勢,卻也不禁有點吃驚。
孟華是連闖三道防線,來到他的面前的。
雖然連闖三道防線,孟華可沒有傷了一個人。他以閃電般的快劍發招,阻攔他的那些人,在同一時間都覺得對方的劍尖指到自己的要害,不覺也都是忙不迭的旁邊一閃。
把守宮門的那個僧人喝道︰“休要逞強,過我這關,還得顯點本事。”此時他已拾起了竹杖上前迎敵。
孟華見他雙手所拿的武器,早已胸有成竹,唰的一劍,徑自刺向他的金缽,只听得“當”的一聲,長劍反彈出來,順勢就削他的竹杖。天竺僧人見他的劍法如此古怪,情知已是擋他不住。不過孟華雖佔先手,他也還未吃虧。
那天竺僧人的師伯又發話了︰“原來天山派還有第五位長老,我可還未知道。請進來吧!”
他只道孟華是天山派的第一代人物,哪料竟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
孟華抬頭一看,只見在雙華宮內的是兩個年老的天竺僧人。一個肥頭大耳,氣度雍容,另一個卻是桔瘦得像根竹竿。正是︰
四大未空仍好勝,遠來中士兩神僧。
那個枯瘦的僧人正在和兩個天山派長老劇斗,打得難解難分,發話的是那個寬袍大袖的胖和尚。他背負雙手,在旁觀戰,好像根本無須為師弟擔心,意態悠閑之極。
胖的那個孟華不認識,瘦的那個卻是不久之前才和他交過手的。原來正是那個要強迫他做徒弟的天竺怪僧。
鐘展所料不差,聯手御敵的是他的甘、李兩位師弟。二師弟武成泰則是盤膝坐在地上,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一看就知他正在以本門的內功心法療傷。
那個枯瘦老僧也是右手拿著一根竹杖,左手拿著一個金缽。看來是天山派兩個長老稍佔上風,但雙劍卻是給他金缽所制,要想取勝,談何容易。
武成泰坐在地上運功療傷,他倒好像相信得過對方不會乘他之危,絲毫不加防備。對周圍一切,恍若視而不見,听而不聞。那個胖僧人袖手旁觀,也不理他。
鐘展知道兩個師弟不會落敗,伸出右掌,按著武成泰的背心,以本身真氣,助他推血過宮。過了片刻,武成泰“哇”地吐出一口瘀血,精神卻爽利了許多,睜開眼楮說道︰“師哥,他們要找掌門人比試武功,小弟本領不濟,栽給他們了。”
鐘展說道︰“勝負兵家常事,何必介懷?待我會會這兩位高僧。”
那個胖和尚這才說道︰“天山派的掌門人雖然還在自高身價,不肯來見我們,但也總算‘請’得到他們的鐘長老來了。奢羅師弟,你別亂打一鍋粥啦!”他說的漢語,倒是相當流利。
吩咐過了師榮,那個胖和尚向孟華看了一眼,流露出少許詫異的眼神,隨即把眼光移到鐘展身上,哈哈一笑,說道︰“鐘大俠,可喜別來無恙,你還認得出老衲嗎?”
鐘展霍然一省,說道︰“大和尚的尊師敢情就是四十年前曾經路過此地的龍葉上人。”
那胖和尚笑道︰“鐘大俠記性很好,我就是跟家師一同來拜謁貴派老掌門唐曉瀾唐大俠的那個小徒弟。時光過得真快,一晃就是四十年了。當年你們還未有這座冰宮,我也還未曾有這位師弟。”
鐘展確定了他們的身份之後,吃驚不已,心里想道︰“听說龍葉上人的兩個徒弟,如今已是號稱天竺兩神僧了,想不到他們聯袂而來,可是難以對付!”
幸好武成泰的傷不算很重,得了鐘展之助,真氣運轉全身,此時已是並無大礙了。但雖然如此,恐怕也還得調養十天半月,武功方能恢復。他站了起來,向那胖和尚怒目而視,原來他正是給這個胖和尚打傷的。”
鐘展按住他,向那胖和尚說道︰“原來是優曇法師。一別十年,難得大法師遠道光臨,請恕鐘某有失迎進之罪,但鐘某有一事未明,倒是先要請教。”不失天山派首座長老的身份,雖然心中動怒,仍是先禮後兵。
優曇法師打個哈哈,說逍︰“你遲些請教吧。老衲的師弟、師佷還沒有見過,讓我先替他們引見。”鐘展以禮相待,他的說話卻是毫不客氣。
優曇法師替他的師弟、師佷通名之後,孟華這才知道那個把守宮門的僧人則是奢羅的弟子,法號大吉。
奢羅笑道︰“這個少年人我早已見過,用不著你們介紹了。
嘿嘿,你是唐經天的弟子吧?怪不得不肯拜我為師,但依我看來,你這些師叔的本領實是稀松平常,你師父的本領料想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你還是拜我為師吧!”
孟華正是巴不得他有此誤會,當下不予分辯,便即淡淡說道︰“你要我拜你為師,那也不難,我請鐘長老做見證,你請你的師兄做見證。”
奢羅詫道︰“做什麼見證?”孟華說道︰“你們不是要來比試武功的嗎,很好,你就先和我比吧。要是你勝得了我,我馬上給你磕頭。不錯,你已經打了一場,我是多少佔你一點便宜。但你要做我的師父,假如這點便宜都不讓我佔,那就完全是平輩過招了,你還好意思做我的師父?”
孟華說話倒也不是狂妄,一來他已是知己知彼,張丹楓留給他的內功心法正有可以克制天竺武功的法門,雖然這個法門,他是十多天之前才參透的,估量最少也能抵擋奢羅一百多招了。二來奢羅和甘、李二長者斗了一場,他也可以看得出來,奢羅的真力已是耗了不少。如此一來,估量就可以抵擋到三百招開外了。以奢羅的“神僧”身份,要是斗到三百招之外方能取勝,早已顏面無光。孟華料想他不敢答應。
不二料奢羅嗜武成迷!心想︰“這小子的劍法的確好像比這兩個天山派長老都強,別來半月,不知他又有了什麼精進?”不覺躍躍欲試,但他也想到了孟華所想的那一層,當下把眼望著他的師兄。不敢便即答應。
優曇法師眉頭一皺,說道︰“師弟,你怎麼啦?你要讓人家小看你嗎?唐經天有個好徒弟,難道你就沒有徒弟?”
奢羅法師霍然一省,說道︰“對,我們是來找天山派的高手比試武功的。你或許算得是天山派的高手,但輩份不對,我不能和你比試。這樣吧,待會兒,要是你們的長老同意了我們的辦法,你可以代表天山派和我的徒弟先比一比,要是你輸給了我的徒弟,我當然有資格做你的師父了。”
優曇法師道︰“師弟別和這小子瞎扯了,咱們該談到正事啦。鐘長老,你要說什麼,說吧!”
鐘展說道︰“我有事不明,先要請教。”優曇道︰“何事不明!”鐘展說道︰“听你們的口氣,你們是要求和敝派印證武功的,對麼?”優曇說道︰“不錯。”
鐘展說道︰“武林同道,印證武功,事屬尋常。但印證武功,不同于尋仇挑釁,總該有個規矩。請問你們為什麼無禮闖宮,一上來就傷了我的師弟?”
優曇法師說道︰“我們是以禮求見貴派掌門,無禮的是你的師弟。非但沒有給我們通報,反而把我們罵作妖人要把我們驅逐出去!”
奢羅法師接著說道︰“你們掌門人的架子也未免大了點兒,要講規矩的話,他應該親自出來迎接我們,但鬧到現在,他展然還未露面。沒奈何,我們只好略顯本事,希望請得動你們掌門的大駕了。”
優曇繼續說道︰“你的三個師弟一上來就下重手攻擊我的師弟,這個似乎不大公平吧?所以我也迫于無奈,只好先請你一個師弟站過一旁先歇一歇。你應該看得出我下的可不是重手。我的師弟以一敵二,更不能說是我欺負了你們貴派!”這麼一說,倒好像是他“有理”了。
原來武成泰等人不認識他們,見他們一來就要找掌門人比試武功,自然難免誤會了他們的來意。要知唐經天此際尚在閉關練功,他們只道是這幫“妖人”探听到這個消息,特地趁這機會前來攻打天山派的。
鐘展本來可以說明唐經天閉關練功之事,但轉念一想,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雖說是來印證武功,難保沒有惡意。暗自想道︰“掌門師弟閉關練功之事,還是先莫告訴他們,好讓他們有點顧忌。何況他們已經傷了武師弟,我身為四大長老之首,也應該替掌門人應付外人的挑釁。
主意打定,鐘展說道︰“法師意欲如何印證武功,請賜明示。鐘某不才,也還可以幫敝派掌門作主。”
奢羅很不高興,哼了一聲,冷笑說道︰“唐經天果然是好大的架子!”
孟華忍不住氣,跟著冷冷說道︰“憑你這點本事,也配和天山派的掌門比武?哼,要是讓我劃出道兒的話,你和我做對手倒還差不多。你勝得了我,再找鐘長老,勝得了鐘長老,再找唐大俠也還不遲。”
鐘展忙道︰“孟賢佷,別對客人無禮。”
優曇比師弟精細得多,一听听出了他們話中的破綻,不覺頗為詫異︰“這小子怎的稱本派掌門做唐大俠?鐘展又叫他做賢佷?難道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但他此時亦已無意節外生枝,追究孟華的身份了,當下淡淡說道︰“鐘長老,我這師弟不懂說話,得罪了你,你別見怪。”
奢羅憤氣未消,說道︰“師兄,我怎麼不懂說話?”
優曇說道︰“這位鐘長老是唐經天的師兄,身居天山派四大長老之首,他肯答應親自主持,已經算得是給了咱們面子了。”表面似是推崇鐘展,其辭實有憾焉。
奢羅站過一旁自己嘀咕︰“天山派的長老有多少大本事我早已領教過了,諒他也不會比師弟高明多少,哼,他喜歡出頭就讓他出頭,就只怕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一旁自言自語,可把武、甘、李三位長老氣壞了。但事實確是甘、李二人聯手都勝不了他,武成泰吃虧更大,給他的師兄輕輕一掌推開就受了傷,只好任由他說嘴了。
鐘展也是心中有氣,但可不便和他一般見識,冷冷說道︰“優曇法師,你們到底是來印證武功,還是來比吵嘴的?”
優曇法師哈哈一笑,說道︰“鐘長老少安毋躁,咱們先得個比試的辦法。鐘長老,你有何高見?”
鐘展說道︰“主隨客意,任憑尊便!”
優曇法師緩緩說道︰“我的意思是以場定勝負,第一場讓晚一輩的弟子先比,希望你選出第二代最優秀的二個弟子下場。第二第三場由我們師兄弟向貴派第一代高手領教!”
對方比試的辦法提了出來,鐘展馬上就踫上了難題。第二代弟子本領最高的是白英奇,唐加源尚未歸來,料想對方的人選當是剛才把守宮門的那個大吉法師。白英奇和霍英揚聯手都被他摔倒,如何能和他比試?
優曇法師哈哈一笑,跟著說道︰“鐘長老既然同意了我劃出的道兒,咱們這就開始吧。第一場想必你們這邊是由這位孟老弟下場了,他是你們掌門師弟的弟子吧?”
鐘展身為長老,縱然是在本派的榮辱關頭,也不能不說實話︰“不,這位孟老弟,他,他……”優曇面色一變,說道︰“什麼,他不是你們天山派的弟子?”
他的師弟奢羅卻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不假思索,搶著就說道︰“他怎能不是天山派的弟子,他使的分明是天山劍法,我和他打過,我看得出來。不過,變化的奇妙,確實是比你們天山派的什麼長老都還高明得多。”
鐘展正要對他們說明真相,孟華又已搶著說道︰“鐘長老沒有騙你,我哪有福氣做天山派掌門的弟子?認真說來,我只能勉強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少掌門唐加源唐大俠指點過我的武功、劍法,這話他倒沒有說謊,不過,他認作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卻是“半虛半實”了。雖然他這“記名弟子”還未得到天山派的承認,但有唐加源指點過他的這段淵源,他自謙為記名弟子,這是對天山派的尊敬,也還是可以說得通的。
優曇雖是天竺的高僧,哪里懂得中華禮儀之邦在稱呼上的這些微妙之處。奢羅首先發話︰“弟子就是弟子,還有這許多講究?”優曇說道︰“好,你既然算得是天山派弟子,那就下場吧,本來我是希望我這個順便和你們第二代弟子較量的,看在我這師弟如此夸贊你,你是第三代弟子也好,是記名弟子也好,也都無所謂了。”
鐘展吁了口氣,暗道一聲慚愧,但第一個難題總算是解決了。說道︰“印證武功之前,我還要問一句話。”
優曇法師道︰“鐘長老有何賜教,請說。”
“你們帶來的那些人怎麼樣?”
“他們是來觀戰的,只要貴派的弟子不向他們挑釁,我擔保他們不會鬧事。”
“那麼,如今我們已經說好了是按照規矩印證武功,你們的人也不該攔阻敝派的弟子進來了吧?”
優曇想了一想,說道︰“本來應該準許他們觀戰,不過我恐怕來的人太多,會分了比武者的心神。這樣吧,貴我雙方的人,都只能在外面的石階上觀戰,大家都莫進來。”
辦法議定之後,由鐘展和優曇一同出外向眾弟子宣布,此時天山派在外面弟子也都己回來了。幸好宣布及時,否則只怕外面又是一場群斗。
不過,只有站在最上面那級石階方能看得清楚,第二級便已模糊了。天山派的弟子由白英奇出頭,與對方議定觀戰的辦法。辦法是分批輪流觀戰,每批十人,按七三之比,天山派佔七,對方佔三,每一場換二批觀戰者,站上最上一級石階,對方恰是九個人,剛好輪換三批。天山派的弟子有四十多人,卻是只能由白英奇分配,半數以上沒有觀戰的機會了,未輪到觀戰的人就在下面擔當守衛。這個辦法,天山派的弟子似乎比較吃虧,但也有個有利之處,可以按照比例,取得人數的優勢,監視對方,防備對方興風作浪。
鐘展自忖這三場比試,己方實是凶多吉少,第一場,孟華出戰,勝負難測。以鐘展的眼力,也不敢判斷哪方必然得勝。第二場,要是由他來對付奢羅的話,自信可以有點把握。但第三場卻又誰來抵敵對方的第一高手優曇法師呢?天山派除了掌門人唐經天之外,根本就找不到這樣一個人,包括鐘展自己在內。最好的希望只能希望己方連勝兩場,第三場可以藉口不比。但要是對方當真知道唐經天尚在閉關練功的秘密,第二場就由優曇法師親自出戰,縱然第一場孟華得勝,天山派也是必敗無疑了。
鐘展深知二師弟心高氣傲,這次他一上來就受了傷,心中已是一股悶氣,生怕他受不起本派比武失敗的刺激,于是委婉勸他離開現場。在比試開始之前,叫白英奇進來,扶他的師父回去養傷。
白英奇見師父受了傷,又驚又怒,卻是孟華此時正在站了出來,準備與剛才那個摔跌了他的僧人比武,更是感到又詫異又難堪。鐘展低聲對他說道︰“孟少俠是替你出場的,不管他是勝是敗,過後你都應該多謝他。”听得師伯這麼一說,白英奇更是羞得無地自容,只好把悶葫蘆藏在心中,趕忙扶了師父出去。
可是他卻舍不得放棄觀戰的機會,出了雙華宮,便把受傷的師父交給師弟霍英揚和韓英華,讓他們護送師父回家養傷。“我倒要看看這個替我出場的小子,有什麼本領可以對付得了對方這個能夠打敗我的高手?”白英奇心想。他本來是想看鐘展那場比試的,此時卻是要搶先看孟華替他的這一場了。他和師父一樣愛好面子,此時心情也是混亂非常,不知是否希望孟華勝。還是對方得勝。
孟華已經拔劍出鞘,與對方那個手長腳長的大吉法師相向而立,就要開始比武了。
奢羅說道︰“大吉,你可得替師父掙回點面子,贏也要贏得漂亮一些,別讓你這小師弟將來小看了你。”
大吉哼了一聲,說道︰“他有沒有福份做我的小師弟,那還得看他識不識得進退!”言下之意,要是孟華不識進退,和他硬斗的話,那也說不定他會把孟華殺了。
原來大吉雖是奢羅名下的弟子,但他的武功卻是師伯優曇和師父奢羅共同傳授的,剛才他一上來就吃了孟華“怪招”的虧,雖然吃驚,心里可還很不服氣。不過,他也知道要勝孟華實是不易,是以打定主意,待會兒一交手就用師伯教他的殺手絕招,“掙面子和收師弟,倘若不能兩全,那就只有先挽回面子了。”他想。
孟華冷笑道︰“你是不是要和我印證武功?”
大吉怔了一怔,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孟華說道︰“是的話,那就是點到即止了。我也希望你識得進退。我可不用你給我磕頭!”弦外之音,他並不想收大吉為徒。卻是針對大吉要收他作為師弟的話說的。
大吉勃然大怒,喝道︰“好小子,我不和你斗口舌之利,看招!”青竹杖橫空一掠,紫金缽當頭罩下。
孟華長劍一揮,連劃三個圈圈。在外面觀戰的白英奇心里想道︰“這一招三轉法輪,倒似乎頗得本派神韻,怪不得他敢充本派弟子,但他這招的變化卻也不見得比我原來所學高明多少。”他哪知道孟華這一招的變化卻是蘊而不露,就像大海中的冰山一樣,他所看到的只是浮出水面的一部分,而且最精妙的地方還在于內力的運用。
那青竹杖橫空一掠,儼如平地卷起一道青虹,由于使得迅猛之極,驟然看己去,竹杖竟然似發出寶劍的光華。他這一招“橫雲斷峰”,使的也是劍勢。
說時遲,那時快,孟華揮了一個劍圈,已是把那道青蟻裹在當中。大吉的青竹杖登時恢復原狀,再也施展不出騰挪變化的功夫。竹杖給他牽得東歪西斜,眼看第二道劍圈一合,這根青竹杖就要脫手。
就在這一剎那,大吉的紫金缽也罩下來了。一股無形的吸力,使得孟華的劍勢登時也歪過了一邊。
孟華本來想好了破敵之法的,他料想大吉的功力決比不上他的師父,只須以虛實互變的閃電劍法攻他,在他金缽的吸力還未能發揮之前,就可以打落他的竹仗的。哪知結果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大吉那個紫金缽的吸力,竟似乎比師父還強。而且不用像他師父那樣急速旋轉。
高手搏斗,只爭毫厘。孟華估計錯誤,但見青光一閃,對方的竹杖已指到他的胸膛。孟華一個吞胸吸腹,在這危機瞬息之間,腳步不動,身形挪後五寸。說也奇怪,大吉本來只須加一把勁,竹杖使力剁過去,就可以刺破孟華的胸膛的,他卻沒有乘勝追擊以竟全功,反而向後倒躍三步。在這瞬間,宮內的雙方高手都听得嗤的一聲輕響。”
雙方倏的由合而分,此時在門外觀戰的白英奇可以看得清楚了,孟華胸衣上有三點污痕,顯然是給對方竹杖點著留下的痕跡,大吉那根竹杖的杖尖是沾著污泥的。
白英奇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想道︰“鐘長老叫這小子替我出場,真是連我的臉都給他丟光了。才不過是第一招,就給對方在身上留下標記,對方己是手下留情,哼,虧他還好意思戀戰?”在他看來,孟華之敗己成定局,想不到第一場就輸得這樣“慘”,這樣“快”,白英奇不禁暗暗為本派擔憂,倒是無暇有幸災樂禍的心情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鐘展的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優曇和奢羅這兩位“天竺神僧”反而是眉頭打結。優曇法師為了保持風度,眉頭一皺之後,勉強露出笑容,贊了一個“好”字,說道︰“鐘長老,恭喜你啦,貴派出了這樣一位超卓的人材!像他這樣年紀而有如此武功,老衲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是平生僅見!”
鐘展笑道︰“兩人都好,法師別要只是給我這記名弟子臉上貼金。令師佷的金缽妙用無窮,老朽今日得見,也說得是大開眼界了。”
奢羅要為徒弟打氣,跟著說道︰“不錯,這一招雙方都吃了點虧,比武只能算是扯直,大家都沒輸贏。大吉,你別氣餒。給師父掙點面子!”
白英奇詫異之極︰“分明是這小子輸了,怎的听他們的口氣,倒似乎是這小子佔了上風呢?”
原來在孟華吞胸吸腹之際,他的劍尖雖然給對方金缽的吸力,牽引得歪過一邊,但余勢未衰,挑開對方的竹杖,順勢一劃,也在大吉的僧袍上劃了一道穿魯縞了。要不是他迅即後躍,受重傷的將是他而不是孟華。
不過在外面觀戰的白英奇,可沒有听見劍尖劃破僧袍那聲輕響。也沒有看見僧袍上的裂縫。
他看得清楚的只是孟華衣服的三點污痕,因為那是在胸口部位,特別顯眼。大吉僧袍被割開的一道裂縫卻是在不著眼的地方。
大吉得了師父鼓勵,退而復上,枯澀的聲音說道︰“師父放心,弟子不會輸給他的!”
兩人再度交鋒,孟華似乎穩重得多,劍招虛多于實,而且不斷後退。看得出他是顧忌對方那個一古怪的金缽,盡量避免接近金缽。不過他每退一步,就化解對方的一分攻勢。
看來還是大吉緊握攻勢?白英奇又不禁暗暗擔心了。
殊不知白英奇固然擔心,對方那兩位“天竺神僧”,心里可要比他更怔忡不定。
優曇想到的是,孟華不過是天山派第三代的記名弟子,“指點過”他的武功不過是唐經大的兒子唐加源,那麼唐經天的本領豈非更是深不可測。他本來自信有打敗唐經天的把握才來的,此時信心也不禁有點兒動搖了。
奢羅則在心里想道︰“這小子似乎還未看破金缽的奧妙。只要大吉善自運用,這一場說不定還是可以打勝。”
不錯,孟華是未曾看出金缽的古怪,但已開始懷疑了。從他可以輕易挑開大吉的竹杖來看,大吉的功力顯然遠不及他的師父。但何以金缽的吸力比師父還強?按理說吸力的強弱還是在于內功的運用的,孟華不相信他會妖法。
原來大吉的紫金缽底嵌有一塊磁石。高手搏斗,每招都須恰到好處,毫厘之差就會造成失誤。大吉金缽中的磁石縱然不能把他的劍吸入缽中,也能影響他的劍勢。鐘展剛才稱贊大吉的金缽“妙用無窮”,其實也是提醒孟華的。他已經看出他這個“古怪”了,只是不便告訴孟華。
好在孟華並不算笨,雖然還未知道缽底玄虛,但卻想出了破敵之法了,劇斗中大吉重施故技,杖走輕靈,使的虛招,左手的金缽,則是重重的向他當頭罩下。
孟華突然伸出左掌,向對方的紫金缽拍去。這是用肉掌去對付對方的兵器,假如是換了比他功力高的奢羅的話,他當然不敢這樣做的。即使現在他已試出大吉的功刀比不上他,這個打法也還是相當冒險的。
只听得當的一聲,大吉的紫金缽已是給他擊落。孟華右手的長劍順勢一絞,大吉的青竹杖也脫手飛去了。他禁不起這股牽絞之力。非但竹杖脫手,而且身子也矮了半截了!
原來他攻得正急,忽然給孟華以快劍絞脫他的竹杖,就像一輛風馳電掣的馬車,突然馬失前蹄車子卻還不能驟然停止。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撲,雙膝跪倒,孟華插劍歸鞘,將他扶起,一笑說道︰“不敢當,我說過不要你磕頭的。”大吉滿面羞慚,拾起青竹杖,回到師父跟前。奢羅法師說道︰“勝負兵家常事,三場比武,咱們不過輸了一場,算不了什麼,待為師給你扳回面子!”
優曇法師見師佷輸了第一場,本來就想親自出馬的。但轉念一想︰“我勝鐘展,相信沒甚困難。但鐘展一敗,第三場對方的掌門人無論如何是要出馬的了,我這個帥弟可不是他的對手。三場失二,縱然我勝鐘展,也還是輸了。倒不如讓師弟抵擋這場,勝敗雖然難測,卻還可以一搏。”
奢羅單純得多,根本不去理會師兄是甚心思,早已站了出來,說道︰“天山派四位長老,我已領教過了三位了。看來這一場我只能和你鐘長老比試啦。你年紀比我大,體力或許比不上我,但我先斗了一場,也不算佔你便宜。”
鐘展正是巴不得他來挑戰,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你要不要多歇一會?”
奢羅說道︰“我還怕你說我佔你的便宜呢。講老實話,我斗你的兩個師弟,並沒有多大氣力。”
鐘展說道︰“好,你既然要我獻拙,我也只好奉陪了。怎樣比……”
奢羅說道︰“你的一個記名弟子,劍法都這樣精妙,你的劍法想必是更加高明了,我先領教你的劍法。”
鐘展說道︰“好的。不過,請等一等。”回過頭叫道︰“英奇,叫人趕快把我的劍拿來。”原來他身上並沒有佩劍,剛才與孟華過招,也只是用一雙肉掌的。
白英奇說道︰“弟子知道師伯要用,早已叫霍師弟取來了。”此時他剛好和霍英揚“換班”觀戰。
霍英揚是剛才送師父回靜室養傷的時候,順便把師伯的那把劍取來的。當下應聲而進,把一柄劍遞給鐘展。劍未出鞘,套在一個形狀古拙的劍鞘里。他送劍之後,行了一禮,按照規矩,退出宮門。
奢羅見他鄭重其事的把劍送來,劍鞘的形狀又是如此古拙,只道是一把古代的寶劍。哪知鐘展拔劍出鞘,他定楮一看,竟然是一把木劍!
奢羅面色一變,說道︰“鐘長老,你要用這柄木劍對付我的竹杖和金缽?我可不想佔你便宜,我告訴你,我這竹杖可是堅逾金鐵的寶物。”言下之意,當然是覺鐘展小覷他了。
鐘展微微一笑,說道︰“我在四十歲之後,一直是用這把木劍,已經用了二十多年了。熟了手的兵器就不想換啦。何況咱們只是印證武功,點到即止,又何必真刀真槍的廝殺?誰佔便宜,那更無須計較了。”
優曇法師眉頭一皺,淡淡說道︰“師弟,你練了幾十年武功,怎麼還說這樣外行的說話?鐘長老手中的一柄木劍,只怕比等閑之輩手中的一柄寶劍還更厲害呢!”
奢羅瞿然一省,心里想道︰“這老兒敢用木劍應付,內功造詣一定遠遠在他的三個師弟之上,我倒是不可小覷他了。”要知武學高明之士,摘葉飛花,都可致人死命。奢羅雖然沒有到達這個境界。但也是知道的。
“好,那我倒要開開眼界了。鐘長老,請賜招吧!”奢羅一改居傲之態,說的話甚為客氣了。
鐘展說道︰“主不懈客,大法師不遠萬里而來,請先賜招!”
奢羅說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竹杖一起當作劍使,刺向鐘展胸膛。鐘展待他竹杖堪堪刺到,這才不慌不忙的一招“春雲乍展”,把木劍反撥竹杖。這一招以逸待勞,拿捏時候,妙到毫巔,但听得叮的一聲,那根青竹杖已是給他木劍撥開。木劍余勢未衰,徑刺過去,緊接著只听得又是“當”的一聲,木劍刺著金缽,反彈回來。
這一招鐘展雖然並沒佔上風,其實已是勝過對方了。他的木劍硬踫金缽,木劍並未折斷,已是大出乎奢羅意外,且況他還能夠化解奢羅的招數。
“這老兒的內功果然似乎比我更勝一籌,但好在他用木劍,我還可以有取勝之道。好,且先消耗他的真力再說。”
他的打法一變,鐘展不覺也是有點感到意外。
鐘展剛剛見過孟華怎樣打敗大吉,奢羅所用的兵器和他的徒弟是一樣的,鐘展只道他們的打法也是相同。孟華可以打敗大吉,他自信也有把握可以打敗奢羅。
不料奢羅打法一變,卻是和他的徒弟大不相同。
他倒持金缽,缽底朝天,當作一面盾脾。手中的青竹杖卻拿來當作判官筆用,點穴的手法和中土任何一派都不相同,奇詭之極。用金缽當作盾使,足夠防御木劍。
原來奢羅的金缽吸劍之技,的確是一種很奇妙的內功運用,不像他的徒弟那樣,要借助于磁鐵的吸力的。但他自忖,一山還有一山高,鐘展的內功更勝于他,只怕弄巧成拙,倒不如把金缽當作盾牌來使,可以克制木劍。
鐘展原定的計劃給他打亂,只能倚仗真才實學,和對方力拼。他在對方咄咄攻迫之下不覺激起了要為師門爭勝的雄心︰“好,我倒要看看我的平生所學,是否當真不如你爛陀寺的武功?”當下抖擻精神,把一柄木劍,使得呼呼直響。
兩人對搶攻勢,奢羅猛若怒獅,連番進撲。轉眼之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森森杖影。他的點穴手法也是層出不窮,忽如鷹隼穿林,忽如蜻蜒點水,忽如猿猴竄枝,忽如猛虎跳澗,正手反手,點戳掠打,杖頭所指之處,不離對方的要害穴道,外面觀戰的天山派弟子,都是看得手心里捏著一把冷汗。孟華的武學造詣比他們高明得多,看得出鐘展表面似乎處于劣勢,實際卻是攻中帶守,沉穩之極。這樣的形勢,鐘展縱然不能取勝,也絕不會落敗。但雖然如此,目睹奢羅如此凌厲的點穴攻擊手法,他也不禁有點心驚,想道︰“五官之首的鄧中艾是我所曾見過的點穴本領最好的人,但要是和奢羅相比,卻是如蠟火之比日月了。”
過了一會,鐘展的劍勢越來越慢,劍尖上就像挽著千斤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和奢羅的迅猛攻擊,恰好成為鮮明的對比。
但說也奇怪,他的劍勢慢了下來,奢羅的攻勢也似乎受到了更大的阻礙。任他狂攻猛撲,總是攻不進鐘展劍勢籠罩的數尺方圓之內。漸漸的攻勢也慢下來了。時不時听得當當的金鐵交鳴之聲,那是木劍踫著金缽的聲音。每次踫擊過後,下一次雙方的發招又要較前慢了一些。
孟華看得心曠神抬,心望想道︰“這才是劍術上重、拙、大的最高境界。”以厚重勝輕靈,以樸拙勝花巧,以大氣磅礡勝偏鋒詭變,這種上乘的境界,孟華在張丹楓所傳的無名劍法之中早已有所領會,後來繆長風又曾就這“三字訣”指點過他,但直到如今,看了鐘展的劍法之後,他方始更進一步領會了個中的奧妙,與自己所學的無名劍法的理路合而為一。經此一役,他得益良多,劍法也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那是後話,暫且不表。
雙華宮內的兩方高手都已看得出是鐘展佔了上風了,只是在宮門外觀戰的天山弟子還在心驚膽戰。
孟華看出鐘展已是穩操勝券,心上的一塊石頭放下來,想道︰“可惜他拿的是木劍,否則恐怕早已獲勝了。”
再過一會,只見鐘展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黃豆般大小的一顆顆汗從額角流下來。斜一瞥,卻見甘、李二長老都是面有憂色。孟華猛然一省,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聲︰“不好,看這情形,只怕鐘長老難耐久戰!”
原來鐘展用木劍,雖然佔得上風,卻由于兵器上吃了虧,內力的消耗則是比對——方更甚。要是他不能速戰速決的話,只怕優劣之勢就要逆轉,孟華本來已經松了口氣的,禁不住又再心弦繃緊了。
心念未己,只听得又是“當”的一聲,木劍踫著金缽,陡的反彈起來,斜剁奢羅胸口,這一招大出奢羅意料之外,百忙中把竹杖一縮,全身氣力都運到杖上,使出一招“橫架金梁”。在眾人驚呼之中,只見奢羅的青竹杖和鐘展的木劍同時脫手。
奢羅的青竹杖是件寶物,堅逾金鋼;鐘展的木劍就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劍。兩人力拼之下,兵器都給對方震落,按說還是應算鐘展勝的。但一來鐘展是自願以木劍應敵,以他的身份,當然不能在事後再與對方計較,只能算是平手。二來對方的竹杖落地,金缽還在手中,也未算得對方的兵器都打落了。
鐘展倘若就此罷手,算作打和,第三場可沒人抵擋對方的第一高手優曇法師。何況奢羅還有一件兵器,他要是不打下,只怕對方強詞奪理,反而說他輸了。
鐘展當機立斷,木劍一脫手,雙掌立發!
奢羅拋開金缽,叫道︰“好,我再和你比試內功!”他做得很漂亮,其實不過是故意大方而已。要知鐘展的內力雖然耗損不少,還是足以震撼對方,他的雙掌開發,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來,奢羅只憑一掌,如何能夠抵御?
四掌相交,聲如郁雷,突然間靜了下來,兩人的腳跟都好像釘在地板上一般,手掌也牢牢貼著,動也不動。
看似燦爛歸于平淡,其實內力的比拼,可要比剛才兵器上的決斗還更凶險萬分,這是力強則勝,力弱必敗的比拼,絕難僥幸。而且一分勝負,負的一方,恐怕不死也得重傷!
場里場外,人人都在提心吊膽的看這兩大高手比拼內功,忽地听得外面喧嘩之聲大作,緊接著兵器踫擊的聲音,廝殺吆喝的聲音,天山派弟子破口大罵的聲音,在雙華宮內,都可以听得了很清楚了。
鐘展和奢羅仍在比試內功,不過換了一種姿勢。由站著改為盤膝坐在地上,雙掌相抵。大家眼觀鼻鼻觀心的動也不動。對周圍一切,恍若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原來鐘展由于適才消耗的內力較多,此消彼長,雙方剛好拉平。比試內功凶險之極,雙方都是不敢稍微分了心神。
外面的廝殺越來越激烈了,似乎是有天山派的弟子受了傷,白英奇在高聲呼援。
在雙華宮內觀戰的除了孟華之外,還有天山派的甘、李二長老。兩位長老按捺不住,齊聲向優曇法師質問。他們只道這批敵人大舉進犯,乃是對方預先布下的埋伏。
甘建侯脾氣最為急躁,一開口就責備優曇法師。”大法師,你是那爛陀寺的主持,是貴國一派的武學大宗師,德高望重,怎能如此不顧信義。”
優曇法師道︰“我怎樣不顧信義了?”
甘建侯道︰“你和我的鐘師兄是說好了在宮內比試三場的,為何不守諾言?”
優曇法師眉頭一皺,說道︰“如今不是正在進行第二場的比試嗎?我又沒有插手,焉能說我不守諾言?”
甘建侯怒道︰“那外面的廝殺又是怎麼一回事情?”
優曇法師道︰“你身為主人都不知道,我又怎知是什麼事情?”
李信堯比較慎重,連忙說道︰“假如不是大法師有意乘人之危。那麼請你出去約束貴派弟子。”
優曇法師搖了搖頭,說道︰“請恕我無能為力,我也不便越阻代庖。”
甘建候大怒道︰“這是什麼話?搗亂的人,即使不是那爛陀寺的弟子也是跟你來的,你約束不了也得約束!”
優曇法師這才緩緩說道︰“你錯了,我可以保證我們的人一個也沒動手。你最好自己出去看看,看一看是些什麼人和貴派結了梁子。”
甘、李二人怔了一怔,不約而同地看著正在全神和奢羅拼斗內功的鐘展。一時間躊躇莫決。
優曇法師冷笑道︰“你怕我會加害你的師兄嗎?哼,要是我有惡意的話,剛才早已把你們殺了。本來貴派有難,我應該援手的。但你既要我遵守諾言,我就只好留在這里等待第三場比試了。何況貴派的掌門卻未出頭,我更不便越阻代庖了!”
優曇的弦外之音,自是責怪他們無禮。但性情火燥的甘建侯,此時亦已無暇和他斗口了。廣場上傳來幾聲淒厲的呼叫,似乎又是天山派的弟子受了傷。甘建侯又驚又氣,跳了起來,叫道︰“既然不是貴派弟子,你何不早說?”
優曇淡淡說道︰“我早就叫你趕快出去看了,誰叫你不听我的話,不過,你們留下一個人在這里也好,否則要是我的師弟勝了你的師兄,可沒有人做見證。”
甘建侯一想也有道理,不覺回過頭來,看了孟華一眼。此時李信堯亦已站了起來,準備和師兄一同出去。
孟華說道︰“李長老,你還是留在這兒吧。讓晚輩陪甘長老出去。”李信堯知道入侵的敵人不是優曇的門下之後,心情倒是輕松了一些。他剛見過孟華的本領,暗自想道︰“這少年本領非凡,有他和甘師兄出去應敵,料想可以擊退敵人了。”于是說一個“好”字,又坐下來。
孟華和甘建侯步出雙華宮,定楮一看,只見優曇帶來的那些人,果然都已站上石階,袖手旁觀。臉上雖有“幸災樂禍的神情,總算沒有投井下石。”
天山派的弟子和那些來歷不明的敵人在廣場上搏斗得十分激烈。敵方大約有二三十人,比對起來,數量上還是天山派的弟子較佔優勢。但武功方面,卻是對方高強。而且其中有幾個一流高手,出手非常狠辣。其中一個滿頭紅發,甘建侯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他把“天山王英”之一的霍英揚打傷。
孟華大吃一驚,他認得這個紅發妖人乃是段劍青所拜的妖師歐陽沖,不過,急切之間,卻沒有在混戰的人叢之中找到段劍青。也不知他是來了沒有。
甘建侯也發現了一個他認得的人,那人正在一掌向白英奇劈下,第二代弟子中本領最高明的白英奇,用寶劍抵擋他的肉掌,竟然抵擋不住。
甘建侯大怒喝道︰“勞超伯,天山派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膽敢來傷我師佷。”
孟華跟著他飛快沖下石階,叫道︰“甘長老,貴派少掌門夫人,就正是這個勞超伯傷的。”此事他早已告訴了鐘展和白英奇等人,不過甘建侯還未知道。
幸好甘建侯來得及時,白英奇的寶劍給勞超伯的掌力蕩開,眼看他跟著一抓就可以抓裂白英奇的琵琶骨,甘建侯在七步開外,一記劈空掌發了出去,勞超伯禁不住身形一晃,那一抓抓了個空,正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群魔齊集上天山。
勞超伯哈哈一笑道︰“我有什麼不敢?不錯,你們少掌門唐加源的妻子就是給我殺掉的,你來替她報仇吧?嘿嘿,就只怕你這點本領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甘建侯氣極怒極,縱身躍上,呼呼呼就是連環三掌。勞超伯有大摔碑功夫號稱舉世無雙,果然十分了得,硬踫硬接,與甘建侯連對三掌,但畢竟還是甘建侯的功力比他更勝一籌,三招一過,勞超伯就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此時孟華又發現在敵人之中,除了他所認識的紅發妖人歐陽沖和大摔碑勞超伯之外,還有“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和那個名列清廷大內高手之一的衛托平。
原來歐陽沖本是住在中印邊境的大吉嶺鞏和天竺武林人物頗有往來。奢羅的弟子大吉法師和他的交情就很不錯。他從“大吉口中,得知“天竺二神僧”要來和夭山派印證武功的消息,又從段劍青口中得知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將要“閉關練功”,于是立即通知拉薩的衛托平和鄧中艾,並且廣邀邪派高手,趕來天山,要想趁這大好機會,把天山派一網打盡,免得清廷將來征戰回疆之時,受到天山派相助回人的阻力。歐陽沖的弟弟歐陽業是御林軍的副統領,天山派和清廷累有宿怨,他是早就知道的。
甘建侯正自打得性起,忽覺一般熱風迎面撲來,炙人如燙。甘建候吃了一驚,長劍一招“白虹貫日”對準那人掌心的“勞宮穴”刺去,那人雖然給他逼退,但他的呼吸也競是為之不舒。原來正是那個紅發妖人歐陽沖。上來助陣。他和勞超伯聯手,甘建侯登時屈處下風。
白英奇喘過口氣,心眼里又是吃驚,又是慚愧。此時他才知道孟華對他說的那些話全是真的,他的師嫂唐夫人果然是給這個勞超伯所害。不過此時他亦已無暇後悔了,喘過口氣,抖擻精神,重新加入戰團。他是天山派第二代弟子之中除了唐加源之外的本領最高的人物,與師叔聯手,使出了雙劍合壁的功夫,和對方堪堪打成平手。
“天山三英”中的老二霍英揚剛剛給那紅發妖人打傷,好在傷得不算很重,一見仇人正在和師叔、師兄惡斗,便即拾起長劍,一跛一拐地跑來。
白英奇叫道︰“韓師弟呢?”他問的是“天山三英”中的老三韓英華。話中之意是想叫霍英揚去對付另外一些本領較弱的人,讓韓英華來替他的。不料霍英揚說道︰“韓師弟,他、他中了喂毒的暗器!”
孟華正在幫忙兩個處境甚險的天山派弟子,忽地听得霍英揚說出“喂毒暗器”四字,不覺心中一動,快劍刺出,一招“玄鳥劃砂”,劃開了敵方最強那人的琵琵骨。和他並肩作戰的同伴連忙讓他撤退,解圍之後,孟華上前找著霍英揚,問道︰“韓英華中的是什麼暗器?”霍英揚道︰“和郝建新一樣,中的毒針。”孟華說道︰“那個人呢?”
霍英揚游目四顧,說道︰“咦,剛才還在那邊的,卻不知哪里去了?”孟華說道︰“你和我找他!”
霍英揚看見師叔和師兄抵擋得住那兩個魔頭,心里想道︰“敵方最危險的人物,其實還是那個發暗器的人,李師叔在雙華宮內不能出來,唯一可以對付這個人的恐怕就只有他了。我自己的仇慢慢再報不遲。”他已知孟華不是奸細,自是已不得有孟華幫這大忙了。
劇斗正酣,漸漸已不局限在廣場之中。雙方都有受傷的人退出戰斗,受傷重的由同伴揩到樹林里覓地療傷。
霍英揚本領不及孟華,在混戰中,不知不覺給敵人沖散。不過好在他及時想起,連忙提醒孟華︰“你不必回來幫我了,我還可以應付得來上。你自己去找那人吧,那人的臉上毫無表情?似乎戴著人皮面具的。”
但在這雙方將近百人的大混戰中,孟華哪里能夠仔細去審視哪個人臉上毫無表情?
他沒有找著那個人,先踫上了那個“五官之首”的鄧中艾。鄧中艾的雙筆點穴十分厲害,己有三名天山派弟子傷在他的筆下。
孟華喝道︰“好呀!這次我要叫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
鄧中艾打了個哈哈,說道︰“原來又是你這愛管閑事的小子,不過恐怕這次你是沒有便宜可佔了。你是幾時學會的點穴功夫,我倒要領教!”他本來是對孟華甚為忌憚,但恃著人多勢眾,又听得孟華要用自己最擅長的點穴功夫來對付他、膽子卻是不禁大了。想道︰“你若當真要和我比試點穴的功夫,那是你自己找死!”
孟華喝道︰“現炒現賣,剛剛學會!”鄧中艾只當他是胡說八道前來戲弄,哪里相信孟華的說話。不料孟華啷的一劍刺來,卻是令他不能不大吃一驚了。孟華用劍來當作判官絡使,使的果然是點穴手法。
鄧中艾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覺對方的點穴手法奇幻之極,饒他是個點穴的大行家,竟也不知孟華是要刺他的哪個穴道。百忙之中只好以攻為守,左手的判官筆掩護前胸,右手的判官筆點向孟華脅下的愈氣穴,“愈氣穴”是奇經八脈中督脈與任脈會合之點,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孟華喝道︰“來得好!”喝聲未了,身形已是一飄一閃,劍勢斜飛,又是一招以劍尺筆的刺穴的手法。這一次鄧中艾看出他是要刺向自己上盤的關元穴和廉泉穴了,慌亂的心情稍稍鎮定下來,跟著也喝聲“來得好!”雙筆齊出。
說到點穴功夫,中土各派本是以山西連家的“四筆點八脈”,最為厲害,但四筆點八脈是要兩人合使的,自三十年前,“連家雙杰”連城婆、連城王這一對孿生兄弟死了之後,後繼無人,這套功夫也就失傳了。鄧中艾的點穴功夫傳自于陝北石家的驚神筆法,後來和連家的後人結納,彼此交換,他的成就比連家後人更大,雖然練不成“凶筆點八脈”,但他卻獨自練成了“雙筆點四脈”了,他就是恁藉這套“雙筆點四脈”的功夫被認為是武林第一點穴高手的。
如今他以一招“雙峰插雲”反擊孟華,正是“雙筆點四脈”的絕頂功夫。左筆點的督脈“陽白穴”和任豚的“谷虛穴”,右筆點的是帶脈的“玉柱穴”和永脈的“金瞬養”。這四處穴道都是人身的死穴,而且是方向不同的四個落點,極難防御。
鄧中艾已經看出孟華的攻勢所指,料想孟華卻未必懂得他這一招“雙筆點四脈”的巧妙,“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只道他這一下反守為攻,孟華非得吃他大虧不可。只要給點中一處穴道,孟華不死也要重傷了。
哪知他是歡喜得太早了,結果恰恰和他估計的相反,吃了大虧的是他,而不是孟華。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孟華劍勢倏地一變,搶先一步,竟然從鄧中艾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鄧中艾的筆尖還未沾著他的衣裳,就給他刺著了膝蓋的“環跳穴”,“卜通”一聲,倒下去了。
原來孟華的刺穴手法,是剛剛從奢羅和鐘展之戰中偷學來的,奢羅的點穴功夫和中土各派都不相同,鄧中艾哪里識得?不過孟華剛剛偷學到手,還談不上純熟二字,本來只論點穴功夫,他還是比不過鄧中艾的。他之能夠取勝,乃是因為他用快劍的手法運用在刺穴上,他的出手比鄧中艾快得多,高手比斗,只爭分秒,鄧中艾哪能不吃大虧。
“環跳穴”是足少陽經脈的中樞,被孟華點個正著,鄧中艾不由得膝蓋一軟,“卜通”跪倒。
孟華哈哈笑道︰“你是個官兒,行此大禮,小民可是擔當不起。”正要把鄧中艾抓起來,忽覺勁風颯然,襲他後心。孟華吃了一驚,心道︰“這人的掌力不在勞超伯之下。”無暇理會已經癱在地上的鄧中艾,先行應付強敵,反手一劍刺出,就像背後長著眼楮一樣,劍尖對準了那人掌心的“勞宮穴”,那人掌鋒斜掠,左掌跟著穿出,蕩開了孟華的劍尖,仍然是在搶攻,說時遲,那時快,孟華早已轉過身來,定楮一看,原來是號稱大內第一高手的衛托平。
另一個衛士也早已把鄧中艾扶了起來。鄧中艾運氣解穴,不料不運還好,一運氣沖關,只覺膝蓋酸麻更甚,一條右腿,竟是不能動彈,不禁心頭大駭。要知他是點穴的大名家,解穴功夫當然也是十分了得,如今運氣通關,竟然越解越糟,焉得不驚。驚怒交加之下,破口大罵。
孟華笑道︰“我這現炒現賣的功夫,你嘗過了,滋味也不壞吧?你不服氣,還可以再來。我在這里等你解穴。”孟華見他穴道被點,居然還能夠單足立起,還能夠張口罵人,不禁也是暗暗佩服他的功夫了得,不愧是第一點穴高手之稱。心里想道︰“幸虧他不識天竺一派的點穴手法,我這一擊成功,真是僥幸。”
在激烈的混戰之中,鄧中艾怎能在“戰場”上從容解穴?當下只好讓他的同伴扶他到樹林里去覓地調治了。
天山派這邊添了兩個高手,對方卻少了一個高手,此消彼失,形勢已是拉平。
衛托平喝道︰“好小子,上次在布達拉宮給你走掉,這次有膽的你可莫逃!”
孟華笑道︰“很好,我就和你再決雌雄,只怕你跑!”說話之間,衛托平已是連劈三掌,孟華快劍還了七招。
衛托平冷笑道︰“別人怕你這閃電劍法,我可不怕,你還有什麼別的本領?”
一言的提醒,孟華心念一動,想道︰“不錯,我若不用別的本領,只怕勝不了此人。”當下笑造︰“好,我還是用現炒現賣的功夫,讓你嘗嘗滋味。”
話猶未了,劍法已是倏然一變,由疾而徐,招數也由奇詭莫測一變而為樸實無華。
他是在使剛剛領悟的上乘劍法中的“重拙大”三字訣。
或許“領悟”二字用得不當,對“重拙大”這三字訣他是早有領悟的融會貫通。
說也奇怪,他的劍法由快變慢,衛托平卻是感到更加吃力了。雙掌發出,就像踫上無形的牆壁一般。他的掌力克制不了孟華的劍法,但孟華的劍法在急切之間也攻不進他掌力籠罩的範圍。
原來他們兩人的本領乃是各有所長,論劍法當然是孟華精妙,但論功力卻是衛托平較高。孟華的快劍踫上一等一的內家高手,威力難以發揮,如今他以“重拙大”的三字訣應敵,不務攻而自攻,不求守而自守對方克制不了他的劍法,他自是可以更加揮灑自如了。
劇戰中衛托平有一招稍微躁進,孟華突然快劍刺出,喝聲“著!”只听得“嗤”的一聲,衛托平的衣袖已是給他的劍尖劃破,左臂也割開一道傷口,衛托乎一聲大吼,雙掌猛發一招,雙腳卻是不禁連連後退。
孟華給他掌力所逼,也是不禁退了一步,心里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原來他是急于取勝,其實這一劍還是可以不必這樣快的。要是他仍然用“重”的字訣使出這一招“玄烏劃砂”,衛托平的一條左臂恐怕已保不住。
孟華正要乘勝追擊,就在此時,在廣場一邊的邊沿,忽听得有幾個天山派弟子嘩然驚呼︰“不好,快來救段師弟!”孟華听得“段師弟”三字,心頭一跳,不禁定晴向那邊看去,無暇理會衛托平了。
只見果然是段劍青給一個人追逐,此時已是追到場邊,段劍青剛剛跳過牆頭,那人跟著也跳了上去。
本來在一場大混戰中彼此追逐是常有之事,用不著如此大驚。只因一來是追逐段劍青的那個敵人本領太強,同門恐他有性命之危。二來同門又知段劍青是掌門最看重的第三代弟子,是以首先發現的人就不禁要為他呼援了。
那幾個天山派的弟子一面呼援,一面也跑上去,準備聯手阻止強敵。那人躍上牆頭,一聲冷笑,反手一揚,三個天山派弟子登時倒在地上。第四個天山派的弟子不敢去追,急忙叫道︰“快拿碧靈丹來,三位師兄中了喂毒的暗器了。”
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泡制的解毒靈藥,極為珍貴。並非每個弟子身上都備有的。
孟華沒瞧見那人的面孔,不過也已知道定是他和霍英揚所要找尋的那個人無疑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暗器傷人的漢子已是翻過牆頭,去追段劍青了。孟華料想其中定有蹊蹺,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讓段劍青知道我跟蹤他。”故意延遲片刻,先向衛托平喝道︰“好呀,你口出大言,如今打不過就想跑麼?有膽的再來和我決戰。”
衛托平喝道︰“有膽的你過來!”他正在向歐陽沖那邊跑去,想與他們會合。”
霍英揚和祝建明此時剛好亦已來到了孟華的身邊,霍英揚低聲說道︰“就是那個人,孟小俠,你去幫忙我的段師弟吧。”趕緊說完這話,立即就與祝建明聯手,上去堵截衛托平。
“割雞焉用牛刀,你是斗不過孟小俠的,還是斗斗我們吧。”
衛托平喝道︰“你們這兩個天山派的小輩也敢來欺我?”口出怒言,心里卻是巴不得孟華不要過來。
若在平時,霍英揚加上祝建明,也還是和衛托平相差甚遠,但此際衛托平左臂受傷,霍、祝二人,一個是第一代弟子的“三英”之一,一個是第三代出類拔萃的弟子,兩人雙劍合壁,剛好和衛托平打成平手。
孟華一看他們抵敵得住,兩邊形勢亦是天山派稍佔上風,于是放心去跟蹤段劍青與那詭秘的敵方高手。
在樹林里,孟華先後發現幾個在療傷天山派弟子,他們都說沒看見段劍青。
孟華料想他們定是躲在沒人的地方,于是不再打听,徑自向密林深處追蹤。他不想給他們發現,一路上眼觀四面,耳听八方,借物障形,蛇行兔伏。
在這麼大的山上找兩個人,無異海底撈針,談何容易,孟華听見的只是風吹過後的沙沙樹葉聲響。”
“不知他們躲到什麼地方去了?早知如此,倒不如剛才自去抓那個漢子。但不過如此一來,段劍青是否和他有甚陰謀,我就不知道了。且還是耐心找找吧。”
正在孟華心中煩躁之際,忽然听得段劍青的聲音了︰“你莫逼人太甚,你追到我沒路走的時候,我只好和你拼了。”聲音來處,和孟華的距離大約還在百步開外。
孟華怔了一征,心道︰“我還未發現他,他就能夠發現我了!心念未已,只見那個暗器傷人的漢子已是在他眼前出現了。
孟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不是發現我,他是要那妖人知道他在這里。”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那人笑道︰“小段,不用做戲啦,早已沒有人了。”
孟華藏身之處是一個月牙形的石崖,他看見外面的人,外面的人看不見他。那人也是做夢想不到會有人躲在這里,他只知外面沒人跟蹤,大搖大擺的就在孟華面前走了過去和段劍青相會。
孟華伏地听聲,听得段劍青說道︰“唐先生,我當然願意幫你的忙,不過我也想求你一件事情。”
孟華听得這人姓唐,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鐘長老所料果然不差,這妖人姓唐,自必是川西唐家的人了。”唐家號稱天下暗器第一家,喂毒的暗器更是見血封喉,厲害無比,故此饒是鐘展那麼武功高明的人,在看出門下弟子所中的暗器似是唐家的暗器之後,也不禁聳然動容。孟華當然更不能不份外小心了。
那姓唐的道︰“什麼事情?”
段劍青道︰“我有一個仇人,請你幫我把他殺掉。”
“是什麼人?”“就是剛才和衛托平交手的那個小子,他名叫孟華,是孟元超的兒子。”
那姓唐的道︰“原來是這小子,這小子的劍法倒是很不錯呢!”
段劍青道︰“就因我的師父打不過他,我才求你幫忙。不知他追來沒有。”
那姓唐的道︰“我出來的時候,老衛還在和他劇斗,看來老衛恐怕也未必是他對手,”當時他正在追趕段劍青,一面又要應付天山派追他的弟子,匆匆一瞥,居然對孟、衛之戰了如指掌,孟華听了也不由得暗暗吃驚。
段劍青道︰“這小子的劍法確實是十分厲害,唐先生你肯幫我這個忙嗎?要是不肯的話,我也不敢強求。”他先強調孟華的劍法厲害,正是以退為進的激將之計。
果然那姓唐的按捺不住,立即哈哈笑道︰“你的師父怕他我不怕他,他的劍法再高明也刺不著我,在他拔劍之前,我早已把他殺了。”
段劍青連忙奉承他道︰“當然,誰不知道唐家的暗器天下無雙,那小子的劍法再快也快不過你的暗器。”
那姓唐的道︰“殺這小子是小事一樁,咱們現在要干的才是大事情。你快帶我去吧,回來之後,我馬上給你報仇。”
孟華驚疑不定,料想他們要去干的所謂“大事”,決計不會是什麼好事情。此際,天山派的弟子差不多全部都已集中在那個廣場和敵人劇斗,冰宮內只怕沒人防守。孟華既然知道了段劍青和這妖人有不軌的陰謀,自是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當機立斷,繼續跟蹤。
好在孟華在石林里早已練成超卓的輕功,這兩個月來,橫跨瀚海,攀越冰峰,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施展起來,當真是有如輕風掠過,踏雪無痕。他一路借物障形,和前面兩人保持著百步以內距離,那姓唐的漢子竟沒察覺。
奇怪的是,段劍青並沒有帶那姓唐的漢子進入冰宮,而是直奔後山,越走越荒涼了。忽地面前豁然開朗,原來已是走出樹林。有一個矗立十數丈高,形如屏風的大冰崖擋在前面。
段劍青似乎有點跑得累了,停下腳來,低聲說道︰“這就是思退崖了。崖下有個石洞,唐經天就是在這石洞之中閉關練功的。”
“有人為他守衛嗎?”那姓唐的漢子問道。
“據我所知,每三天有人給他一次食物。上次是前天晚上送去的。除了送食物的時候,任何人都是不能進去騷擾他的。他也是每隔三天的黃昏時分,方才‘出定’一次,其他時間,都如老僧入定,毫無知覺。此際,我敢擔保,洞內一定沒有人。”段劍青說道。
那姓唐的漢子大喜說道︰“其實我也不怕有人防衛,只是怕他給人喚醒,那可麻煩得多!”
段劍青笑道︰“你不知道天山派的閉關練功,在他出定之前,喚也喚不醒的。這地方是個秘密處在,即使是第二代的弟子,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的。”
那人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你的本事倒是不小呀,第二代弟子都不知道這個處在,你卻知道︰“
“我是沾了楊炎這孩子的光。”段劍青說道︰“那孩子是掌門疼愛的關門弟子,上一次鐘展叫他去送食物,給我知道,我叫他帶我去的。他和我很好,不會告訴別人。”
那姓唐的漢子哈哈笑道︰“瞧不出原來你還會騙孩子呢!好,待我殺掉唐經天之後,你再騙那孩子跟咱們一起,我可以用他來對付繆長風與孟元超!”
跟在他們背後的孟華,听了他們這段對話,這才知道,原來他們要去干的所謂“大事”,竟然是想謀害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
那姓唐的漢子仍是有點不放心,問道︰“听說唐經天的閉關練功,期限是七七四十九天,如今還有幾天?”
段劍青笑道︰“咱們來得正是時候,今天剛好是他功行完滿的前一天。”那姓唐的漢子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知道在這功行的前夕,正是最關鍵的時刻,練功的人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即使是一個三尺童子,也可以加害于他。
“這也是唐經天命該喪在我手!”那姓唐的漢子哈哈笑道︰“他只道外人決計難以侵入他這秘密練功的地方,居然沒設護哪知我有這大好的機緣!如今天山派四長老給大竺二神僧絆住,門下弟子又要抵御外敵,那是無人可救他了!”
段劍青奉承他道︰“是啊,唐家本就天下知名,你殺了天山派的掌門人,那更加威震四海了!”
那姓唐的漢子想起要籠絡他,笑道︰“這也是你的功勞,你放心,我不會忘了你的好處的!”
這兩人一唱一吹,好像唐經天的性命已是捏在他們的手心,听得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氣憤,心中發誓︰“我拼著豁了這條性命,也決不能讓你們的奸謀得逞!”
這兩人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加快腳步,轉眼就到了那個冰崖之下的石洞門口。
在他們後面的孟華,此時也顧不得要隱藏身形。一急之下,施展出八步趕蟬的輕功,飛也似追上前去。同時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大聲叫道︰“唐掌門,提防暗算!”他明知唐經天尚在閉關練功,未必听得見他的呼喚,但無論如何,也是要試一試的。只盼這一喝縱然不能喚醒唐經天,也可以收到震懾敵人之效。他是爭的就是這片刻的延宕。
可惜已是遲了一步,在他的大叫聲中,那姓唐的漢子踏進山洞去了。他才剛剛來到洞門。
段劍青守在洞口,驀地看見孟華出現,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閃過一邊,叫道︰“這不關我的事,孟兄,請你看在我叔父的份上……”
孟華著急的是救唐經天的性命,哪里還有余暇去理會他,喝道︰“給我滾開!”拔出寶劍,便沖進去!
那姓唐的漢子听得孟華的呼叫,也是不禁大吃一驚,生怕夜長夢多,趕忙出手。
石洞里的唐經天盤膝而坐,果然是有如老僧入定,動也不動,那姓唐的暗器把手一揚,發出三種喂毒暗器!
說時遲,那時快,孟華亦已沖進山洞來。
那姓唐的漢子跟著反手一揚,一把梅花針以天花散花的手法向孟華灑去。
孟華一招“三轉法輪,”快劍飛絞登時卷起了無數道冷電精芒,把幽暗的山洞也照亮了。只听得嗤嗤之聲,不絕于耳,那一把梅花針全部給他的劍光絞成粉碎。嗤嗤聲響之中,還雜有叮叮數聲。
距離如此之近,那姓唐的漢子只道這一把梅花針非打中孟華不可,哪知孟華劍法的精妙,還遠遠在他估計之上!那“叮叮”數聲,在這樣緊張的情況底下,孟華根本沒有留意。但听在這姓唐的雙子的耳朵里,卻不禁驚上加驚了!按說以梅花針的分量之輕,是不會發出叮叮之聲的。
不過在雙方的性命都是懸于俄頃之際,這姓唐的漢子也無法理會那“叮叮”的異聲了。他必須先殺了孟華!當下急退數步,暗器再發!
這一次在梅花針之中還夾有透骨釘、鐵蒺黎之類的喂毒暗器,
孟華劍法雖快,只怕也難掃數打落。只好背靠石壁,減少一方的防御,全神應付正面打來的暗器。
陡地只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段劍青看出有便宜可撿,偷偷的一劍貼著石壁斜伸進去。刺他的背心。
孟華全神應付暗器,背後全無防御,待到發覺段劍青一劍刺來之時,已是無法回身招架了。孟華不禁心頭一涼︰“想不到我救不了唐大俠,自己反而命喪奸徒之手!”
哪知奇跡突然出現,就在段劍青堪堪刺到孟華背心之際了,也不知是哪里飛來的一枚甚麼東西,叮的一聲,就把段劍青的長劍打落了。就在此際,盤膝而坐的唐經天忽然站了起來,睜開眼楮,在那姓唐的漢子的肩頭一拍,緩緩說道︰“你歇歇吧,恕我現在還不能招待你。”
那姓唐的漢子本來除了最擅長的暗器之外,本身的功夫也很不弱的,但他恰好退到唐經天的身邊,唐經天這一拍他竟然不能避開,立即應聲倒地。
段劍青嚇得魂飛魄敬,轉身便逃。孟華此際則是大喜如狂,當然也顧不得去追他了。
唐經天叫道︰“劍青,這是怎麼回事?這人來害我,你為什麼反而要暗算救我之人?”段劍青哪敢回頭,早已跑得遠了。
孟華吁了口氣,大喜說道︰“唐大俠,原來你沒事呀!段劍青之事容晚輩以後再稟。如今還有更緊急的事情!”
唐經天道︰“發生什麼事情?”孟華說道︰“有強敵侵入冰宮!”唐經天吃了一驚,說道︰“宮中有我的鐘兄主持,他也抵御不了外敵的入侵?”
孟華說道︰“鐘長老如今正在雙華宮內和一個天竺僧人比試內功。”唐經天笑道︰“來的想必是天竺的兩位神僧了,那不緊要。”
孟華忙道︰“另外還有一批敵人,似是清廷的鷹爪。如今也正在雙華宮外和貴派的弟子混戰。”
唐經天道︰“目前形勢如何?”
孟華說道︰“晚輩離開之際,還是相持之局。”
唐經天稍稍放下點心,說道︰“待我打發了這個人,便即和你回去。”
他把發暗器那人拉了起來,冷冷說道︰“你是川西唐家子弟吧?”伸手在那人面上一抓,一層“面皮”好像輕紗一樣被撕下來,孟華仔細一看,卻原來不是面皮,是一具很薄的人皮面具。
唐經天道︰“唐世杰,原來是你!且莫說你們唐家的家訓,令尊和我的交情也是不薄的,你為何跑來暗算我?”
唐世杰滿面羞慚,說道︰“小佷受了衛托平的煽惑,罪不容誅。但求唐掌門念在與家父生前的交情……”
唐經天道︰“原來你爹爹死了,怪不得你敢胡作非為。你的哥哥呢?”
唐世杰道︰“家兄完全不知此事。”
唐經天道︰“看在你死去父親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回去。但我也要替死去的老朋友稍稍懲戒這個不肖子弟!”輕輕在唐世杰肩上一彈,說道︰“三年之後,你的武功方能恢復。在這三年之內,你好好反省吧。”
唐世杰只道唐經天要廢掉他的武功的,如今只是要他三年之內不能施展,雖受懲戒,已是大喜過望,連忙叩謝唐經天不殺之恩。
唐經天不再理會他,和孟華走出山洞,笑道︰“咱們一面走一面說,你救了我,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呢。”
听了孟華自報姓名之後,唐經天道︰“孟大俠孟元超是你何人?”孟華說道︰“正是家父。”
唐經天道︰“你的武功似乎並非完全家傳,金大俠金逐流也曾教正你吧?”
孟華說道︰“金大俠是曾指點過晚輩的劍法。”
唐經天若有所思,半晌說道︰“這就怪不得了。你的劍法兼有刀法之長,連我也是平生僅見。不過我還是有一事未明,你可以告訴我麼?”
孟華說道︰“不知唐大俠要知道什麼?”
唐經天道︰“即使單以劍法而論,你的劍法變化之精奇,似乎還在金家所創的劍法之上。是你自己悟出來的還是另有高人傳授?”要知青出于藍,雖然也是常有之事,但孟華年紀這樣輕,按說還不能有如此超越前人的成就的,是以唐經天也不禁大為好奇了。
唐經天在那石洞里是盤膝而坐、垂首閉目的,孟華想不到他對自己的劍法竟是了如指掌,不由得心里暗暗佩服︰“要練到他這樣境界,我這一生恐怕也未能夠做到。不過要說明此事,可是當真說來話長。”孟華只好先回答道︰“晚輩是另有奇逢,可否容晚輩在你老人家打發了那些妖人之後再行稟告。”
唐經天霍然一省,說道︰“對,時候無多。你把緊要的事情先告訴我吧。”
孟華說了天竺兩神僧與鐘展定下比試三場之事,說了衛托平等人趁虛侵襲之事,說了他的媳婦被勞超伯所傷之事,還未來得及說自己的弟弟和段劍青的事情,他們已經回到雙華宮外了。
唐經天笑道︰“活該他們倒霉,要是他們來早一天,恐怕天山派就要一敗涂地,我也活不成了。”
原來唐經天的“閉關練功”,本來定下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的,但因他內功精純,進展的速度比預定的快了一些,四十八天就功行圓滿了。唐世杰闖進山洞暗算他的時候,正好是他在“散功”的時候,不過也幸虧孟華一聲呼喚,這才令他醒來。
廣場上雙方的混戰還在打得難解難分!
唐經天這一突出其來,天山派的弟子大喜若狂,敵方則是心驚膽落了!
此時打得最緊張的是天山派這邊的甘建侯、白英奇、霍英揚和祝建明四人與對方的歐陽沖、勞超伯、衛托平三人的混戰。
歐陽沖這方本佔上風,但歐陽沖和勞超伯都是認得唐經天的,見他突然出現,都是不禁驀地一驚,霍英揚唰的一劍就刺傷了歐陽沖,勞超伯也給甘建侯打了一掌。
歐陽沖受了傷,滿頭紅發根根堅起,就像受了傷的野獸一般,一聲怪吼,雙掌齊發,舍命突圍。
他練的雷神掌功夫是邪派兩大神功之一,情急拼命,掌力盡發,熱風呼呼。天山派第三代弟子祝建明首先禁受不起,連忙躍開,功力最深的甘建侯也不能不身形一閃。
說明遲,那時快,衛托平也在此際立即出掌,幫助勞超伯蕩開了路。霍二人的的雙劍合壁。他們跟在歐陽沖的後面,也突出重圍了。
孟華叫道︰“不可放走那姓勞的和那紅發妖人!”
此時唐經天剛剛踏入廣場,和那邊的距離還相當遠。廣場上衛托平帶來的那些人也正在作鳥獸散,孟華輕功再好,急切間也是無法擠過去追捕敵人的。
紅發妖人歐陽沖是段劍青的師父,勞超伯是和段劍青串通了暗算唐夫人,孟華要想揭發段劍青的真面目,非把這兩人捉住不可。他知道以甘建侯等人的本領,要同時把衛托平也都擒下恐怕不易辦到,是以只好權衡輕重,叫他們先捉住這兩個人了。
唐經天微笑說道︰“他們跑不掉的!”說話之時,已是信手拾起兩粒石子,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了出去。
唐經天和這兩人的距離少說也在百步開外,兩枚小小的石子橫空掠過,竟是不差毫厘打中了歐陽沖和勞超伯背心的天柱穴。最厲害的敵方三個高手,只走了一個衛托平。
唐經天記掛雙華宮內的比武,說道︰“首領己擒,余眾由他去吧。”他還未曾知道,敵方本領最高的人雖然不是衛托平,卻是以衛托平為首領的。
不過片刻。那些人都已跑得干干淨淨,來自天竺的那些人則都退上了石階,廣場上剩下就只是天山派的弟子,和倒在地上的勞超伯與歐陽沖了。甘建候知道勞超伯是害唐夫人的人,過去先把他拉起來審問口供,不料手指一觸他的身體,只覺火熱如焚,一探他的鼻觀,已是沒有氣息。甘建侯大吃一驚,叫道︰“這姓勞的老賊死了!”
唐經天“咦”了一聲,說到︰“怎麼死的?”他用兩粒小小的石子打中這兩人的穴道,自信力度用得恰到好處,應該不會置他們于死地。
就在此時,白英奇也在叫起來道︰“這紅發妖人也死了?”歐陽沖的死狀又和勞超伯不同,身上並無傷痕,但卻癱在地上,有如一團肉泥。
唐經天仔細一看,已知究竟,嘆口氣道︰“也是我疏于防備,想不到他們自己人也害自己人。”
原來歐陽沖在唐經天未發石子之前,已是恐防逃不出唐經天的掌握,他害怕勞超伯供出真相,先用“雷神掌”打他。哪知衛托平也是抱著同一心思,跟著也用重手法在他背後暗算,震裂了他的心髒。他們三人是一同逃走的,旁人只道他們是相互扶持,哪知他們卻是各下毒手。
孟華暗暗叫了一聲“可惜!”但想經過剛才石洞之事,料想唐經天會相信他的說話,必要之時,他還可以和段劍青對質。于是提醒唐經天道︰“鐘展長老和那天竺僧人比試第二場,不知比完了沒有?唐掌門,你……”
唐經天當然知道比試內功,極為凶險,點了點頭,說道︰“好,咱們這就去吧。英奇,你們在這里清理廣場,小心防備敵人還會再來。”
他們踏進雙華宮,來得正是時候!
鐘展和奢羅仍然盤膝坐在地上,雙掌相抵。不過兩人的頭頂已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原來鐘展的內力本是較勝一籌的,但因和奢羅比兵器的時候,他以木劍應敵,雖然打成平手,卻是先吃了虧。再比內功,可就相差不遠。
此際,他們的內功比拼,正是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優曇法師武學造詣極深,看得出還是他的師弟稍弱一點。要是讓他們比拼下去,師弟恐怕性命不保。而鐘展雖然或許可以保全性命,也一定要受重傷。他當然不願見到如此結果。
不過,以他的武學修養,雖然高出二人之上,卻也沒有把握能把他們二人分開!
他看見唐經天進來,不由得又喜又驚,也無暇說客套話了。眉頭一皺,便即說道︰“唐大俠,你來得正好,他們恐怕、恐怕是拼個兩敗俱傷,你看、你看……”
唐經天不用他說,當然也看得出來。他知道師兄會勝這場,但他也不願意鐘展得了勝利卻受重傷。
唐經天緩緩說道︰“讓我試試!”說話之間,已是到了他們二人身邊。籠手袖中,揮袖便向他們當中直插下去。衣袖本是柔軟之物,經過他的內功運用,卻似一面有彈性的盾牌,把鐘展和奢羅分開了。
只听得聲如裂帛,唐經天的衣袖裂開一幅,奢羅身向後傾,隨即以肘支地,一躍而起。鐘展則是吐了口氣,晃了兩晃,這才緩緩站定身來。原來他們二人的內功,在這剎那,都給唐經天的衣袖接了去。
優曇松了口氣,不由得對唐經天暗暗佩服,想道︰“要是我拆解的話,縱然我不受傷,他們卻是恐怕難免要受傷了。看來唐經天的內功造詣,是要比我較勝一籌。”
奢羅好勝心切,一躍而起,便即問道︰“這一場怎麼算?”唐經天微笑說道︰“你們未分勝負,我就把你們分開了。要是你不怪我多事,那就不用再比了。”
奢羅大喜說道︰“唐掌門,你這個人倒是很好,我當然不會怪你。不過這一場既然算是平手,你可要和我的帥兄再比一場了。”
唐經天道︰“貴派的武功我是一向佩服的,武功不必比了。”
奢羅道︰“不行,不行。我的弟子已經輸了一場,不比我們就吃虧定了。”
唐經天笑道︰“我已經說過貴派的武功非我所及,我是甘拜下風的了。”
奢羅道︰“你認輸也還是不行。我們萬里遠來,就是想見識見識你的功夫,好不容易請得動你的大駕,你又不比,我們!不是如入寶山空手回了輸贏不打緊,我這眼福的損失可就大了!”他嗜武成迷,平生不事世務,說出話來,就像兒童一樣的天真爛漫。
優曇皺皺眉頭,說道︰“唐掌門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就胡嚷什麼。”
奢羅霍然一省,說道︰“對,武學一門,有武比也有文比的。你不願與我的師兄動武,那就文比吧。你們可以在武學上彼此論難,我失了眼福也可以飽飽耳福。”
唐經天笑逍︰“武學也不比了。我懂得的絕不會比令師兄多。”優曇忙道︰“唐掌門,你太客氣了。”
奢羅忍不住又嚷道︰“武功不比,武學又不比,那你要比什麼?”唐經天道︰“不敢說比,兩位是天竺神僧,我想向兩位請教佛法。”
奢羅怔了一怔,說道︰“我可不會念經,師父雖然教過我,但一念經我就頭痛。師父死了幾十年,我早就連半句經文也都忘了。別扯上我,你要請教佛法,向我師兄請教。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正正經經比一場的好。”
優曇道︰“我這師弟,除了練武,什麼也不懂。唐掌門,你莫笑話他。”
奢羅道︰“啊,唐掌門,莫非你所謂的‘請教佛法’也可以比試武功的,這我就當真不懂了。”正是︰
但願干戈為玉帛,欲憑佛法指迷津。
唐經天道︰“優曇法師,我想向你請教修習止觀坐禪法要。”優曇法師道︰“啊,原來居士正在修習止觀坐禪麼?”他听唐經天說出“止觀”二字,不覺心中微有愧意,想道︰“武功我是比不過他了,佛法的奧義,恐怕我也不如他參悟得那麼透徹,莫非他是藉此點醒我麼?”
唐經天道︰“嘗聞法門雖多,論其急要,不出止觀二法。內子生前,曾經為我講過此一上乘佛法。可惜我領悟不深,此次閉關練功,仍是常被心魔所擾,經雲︰‘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腹空。’又雲︰‘須將一把鐵掃帚,掃除自心之煩惱。掃得干干淨淨,方名自淨其意。當識鐵掃帚者何,止觀是也。’法師是有道高僧,難得萬里遠來,請賜我一把鐵掃帚。”
優曇法師面上一紅,說道︰“不敢,這把鐵掃帚恐怕還得居士賜給我呢。”
唐經天道︰“法師太客氣了。我雖然曾得令師龍葉上人間接傳經,怎比得上法師親炙。”原來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生前曾以尼泊爾公主的身份,護法有功,得到當時的那爛陀寺主持龍葉上人賜以貝葉經文的。
奢羅法師听得半懂不懂,笑道︰“你們莫談佛經了,一談佛經,我就頭痛。唐掌門,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的師兄比比坐禪吧?你就趕快比吧!師兄,你也莫推辭了,我不耐煩坐禪,你是有這份耐心的。這與唐掌門比上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優曇法師瞪他一眼,說道︰“你懂什麼?”奢羅法師笑道︰“我是不懂,所以只能由你和他比啊!”心里暗暗歡喜︰“比武功師兄未必能勝,比坐禪料想唐經天比不過他!”
孟華心里卻是煩惱,冷冰兒、羅曼娜,桑達兒三人正在等他,唐夫人也未曾找著,不知她生死如何?唐經天要是和對方比武功的話,那還好些,如今比什麼“止觀坐禪”,那可就不知要比到什麼時候了。
只見唐經天和優曇法師已盤膝坐在地上,距離在三丈開外,各自垂首閉目。奢羅法師仔細察視,知道唐經天並無暗運內功,他們二人的的確確是在比試坐禪。本來他還有一些顧慮,此際更是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了。
不過,看了一會,他可又不耐煩起來了。忽地坐到孟華身邊,輕聲說道︰“老弟,他們坐禪,這有什麼好看,你願意和我談談武學嗎?我有一事未明,想向你請教。你若向我請教,我也決不藏私。”
孟華知他本性純樸,不知不覺,對他倒是有了好感,說道︰“法師,剛才我對你的態度頗為狂妄,你莫見怪,要問什麼盡管問好了。”
奢羅法師面上一紅說道︰“其實我更狂妄,說老實話,以你現在的本領雖然未必勝得過我,但你的武學造詣,卻是未必在我之下了。我曾經強逼你做我的弟子,你要是還在生氣的話,先罵我一頓吧。”要不然,由我先叫你一聲師父,當作是向你賠罪也行。”
孟華不覺笑了起來,說造︰“相罵無好口,還提它干嗎。說老實話,談到武學,我是應該向你請教的。”
奢羅說道︰“好,咱們大家都莫客氣,就算是彼此切磋吧。我有一事不明,先向你請教。”孟華道︰“何事?”奢羅法師道︰“那天我和你交手,你還不能克制我的金缽的。剛才你和我徒弟交手,他的金缽嵌有磁石,你也能夠輕易擊敗他。我看得出你的內功造詣比那天又高許多了。別來不過半月,你說能精進如斯,可是另有名師指點。”
孟華說道︰“名師沒有。我不過重溫一遍我以前學過的玄功要訣,覺得似乎和貴派的武學頗有相通之處,因而自行參悟而已。”
奢羅問道︰“玄功要訣是哪位大師的著作?”
孟華說道︰“那是敝國三百年前一位名叫張丹楓的武學大師留下的秘笈。”
奢羅心癢難熬,說道︰“貴國張大俠的聲名我是久仰的了,我只恨遲生幾百年,不能向他請教。你既然學過他的玄功要訣,可肯給我說一說其中奧義?當然我不能佔你便宜,我可以家師所得的內功心法和你印證。”
孟華心想︰“中華天竺的武學交流可說是源遠流長,少林派是武學正宗,溯本追源,也是天竺來華的達摩祖師傳下來的。我拿玄功要訣與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印證,張大俠地下有知,想必也不會責怪我的。”
他和奢羅都是在武學上已經很有造詣的人,彼此印證武學,雖然談的都是奧義,卻也不難領悟。著羅听得如醉如痴,他的師兄正在和唐經天比試坐禪,他也完全不理會了。孟華本是心中有事的,但唐經天尚在坐禪,急也沒用。不知不覺,漸漸也被奢羅所說的武學奧義吸引,心不旁騖。
他們在談論武學的奧義,正在坐禪的優曇法師卻在想到止觀坐禪的精義。不過他的心頭卻是反而不能如他師弟的平靜了。
優曇法師想到“止觀”精義,不覺心中漸生愧悔之意。
何謂止觀?簡單的說,“止”乃伏結之初門,“觀”是斷惑之正要。人的心里,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形成的“結”,天台宗歸納為見思結、塵沙結、無名結。眾生被煩惱所結縛,所以終日昏昏糊糊,擾亂不休。以“止”之功夫,能伏結感,然僅能“伏”,而不能“斷”。猶如以石壁草,故雲“止”只是“伏結”的初步功夫;“觀”即正觀慧照,用智慧來觀照,欲斷除心中之煩惱,須觀慧以斷除之。如以利刀斬草除根,永不再生。故“觀”者,乃斷惑證真之正要,最初入手,非伏煩惱不可。煩惱伏,則“斷”之易也。是知“非止不足以伏結非觀不足以斷惑”。故經雲︰“止是禪定之勝因,觀是智慧之由藉。”
優曇法師的武學造詣是天竺第一人,佛學的造詣則或許還不能算是“得道”的高僧,但也有慧根,否則他如何能繼承龍葉上人作那爛吃寺的主持?此時靈台清淨,智慧頓生,哪里還有與唐經天爭勝之意。
他初時來意,本是要和唐經天印證武功,印證武功事屬尋常,但卻不免多少有點爭強好勝之心,想到中華武學有一派就是源自天竺,他此來與唐經天論證武學,說不定可以和達摩祖師後先輝映。內心深處,所想的其實不是來“切磋”,而是來“布施”了。
但此時他心境漸趨空明,卻是想道︰“唐經天剛才所引的經文說得好︰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虛空。何謂自淨其意,吾第眾生,凡一舉一動,所作所為,念念起于執著。如一布施,即謂我為能施,彼為所施,中為所施之物。三輪之體未空,僧愛之心難忘。思量分別,是非僧愛,即見思煩惱。我連見思結都未能破,做什麼出家人?”
他听到孟華和他的師弟談論,其中奧義有許多是他都未曾思索過的。不覺又再想道︰“爭強好勝系是妄動無明。這少年也許從未讀過佛經,但心胸的寬廣,卻是勝于我了。我身為那爛吃寺的主持,難道可以不如他嗎?”
孟華扼要的講述玄功要訣,不知不覺已講完了。抬頭一看,日見西斜。不覺心里吃了一驚︰“冷冰兒、羅曼娜她們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唐夫人也不知找到沒有?他們卻不知還要比到幾時?”心念未已,忽听得唐經天和優曇法師同時哈哈大笑,同時站起身來。
優曇法師朗聲吟道︰“日里看山西來意。”
唐經天應聲答道︰“不起一念須彌山。”
兩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半晌,優曇法師合計說道︰“多謝居土當頭棒喝,貧僧謹受教了。”說罷,便即帶領師弟師佷,步出雙華宮,飄然而去。眾弟子都是莫名其妙的。
原來他們的對答乃是禪宗所謂的“機鋒”,是因人因地而進行的一種對佛教哲理的探討。有時對同一問題作出不同的回答,有時對不同的問題作出相同的回答,也有時對提出的問題不作回答的。隱蘊禪機,如何領會,端在聞者的妙悟。這兩句佛揭也是借用禪宗的一個故事的。
據說有學士問高僧︰“如何是佛祖西來意?”高僧答︰“日里看山。”意思是︰本來分明,只有不去看的人才會看不見。優曇法師希望天山派弟子不要對他誤會,如今他“聞道”而去,來意其實是如“日里看山”一樣明白。
那學人又問高僧︰“不起一念,有過無過?”高僧答。”須彌山。”原來禪宗反對任何固定的、肯定的認識,如果有人把“不起一念”作為精神解脫的原則,執著在“不起一念”上,這個“不起一念”的念頭本身也是不對的過失。所以高僧回答“須彌山”。須彌山是佛經中經常講到的最大的山。意思是說,即使不起一念,不言不動,像須彌山那樣,過失仍然是存在的。唐經天說這句話,他對“止觀”禪理的領悟,顯然是比優曇法師又進一層了。(按︰此處解釋,根據任繼愈著的《漢唐中國佛教思想論集禪宗哲學思想略論》一篇。)
優曇法師等一干人走了之後,天山派三長老和第二代諸大弟子紛紛上前拜見掌門,祝賀掌門人“閉關練功”大功告成。唐經天道︰“這位孟少俠今天幫了我們最大的忙,你們讓他先說。”
孟華說道︰“唐掌門,我要說的事情很多,但如今只能選擇最緊要的三件事情先說,這三件事情也只能說個大概,詳細情形,要以後才能稟告。”
唐經天道︰“好,你說吧。”
孟華說道︰“第一件,是令郎托我把崆峒派掌門人洞真子給他的一個錦匣轉交給你。”
唐經天接過錦匣,臉上有點詫異的神情。不過他知道有緊要的事情還在後頭,是以暫且不打開錦匣,說道︰“多謝你了。第二件呢?”
孟華一個個字吐出來道︰“貴派弟子段劍青是奸細!”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都是不禁嘩然!段劍青一入門雖然不到三個月,人緣卻是極好。要不是孟華今天幫了天山派這樣的大忙,只怕立即便會有很多人皮顏相向。雖然如此,對他的話,也還是不相信的多。相信的少。
白英奇曾為他說段劍青是奸細的事和他打過一架,此際雖因孟華剛才救過他的性命不敢動怒,但也還是忍不住說澄︰“你說我的段師弟是奸細,何所見而雲然?”
孟華還未回答,唐經天已在說道︰“不錯,我也懷疑他是奸細了。剛才有一個唐家的人跑到那個山洞暗算我,這個人就是段劍青帶去的!”
這件事是掌門人親口說出來的,天山派弟子無不大驚,不相信也要相信了。白英奇更是惶恐之極,連忙說道︰“想不到段劍青如此喪心病狂,弟子失察之罪,罪該萬死!”
唐經天道︰“失察之罪應由我負。大家不要議論了,當務之急,是趕快把這奸細抓回來!”
白英奇道︰“請掌門把這差使交給我!”得到唐經天答允,白英奇立即挑選了十幾個得力的同門,分頭搜索。
唐經天道︰“第三件事又是什麼?”
孟華把段劍青串通了勞超伯傷害唐經天兒媳的事情說了出來,天山派弟子越發驚怒。不過勞超伯已經死了,唐夫人生死如何,卻還未知。他們只能去找唐夫人了。
第二批弟子出發之後,孟華說道︰“我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想要請示掌門。”唐經天道︰“你說吧。”孟華說道︰“唐大俠,你的關門弟子楊炎是我異父兄弟,我是想來認他的。”
唐經天喜道︰“那很好啊,你們兄弟相認了沒有?”
孟華說道︰“他還未相信我是他的哥哥。”
唐經天道︰“趕快把炎兒找來!”
孟華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沒找著楊炎。可以猜想得到,是給段劍青把他挾為人質,早就帶出冰宮去了。
唐經天下了命令,叫留在冰宮的弟子都出去幫忙尋找。
孟華說道︰“我有幾位朋友正在等我,其中一位是冷鐵樵的佷女,也是貴派少掌門夫人的記名弟子。我先去會見他們,把他們帶來冰宮謁見你,可以嗎?”
唐經天道︰“當然可以。不過,你讓他們自己來見我好了。你也應該去找你的弟弟的。”
孟華到了冷冰兒他們藏身之所,卻已不見了他們蹤跡。
孟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這個地方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們亦已和我約好不見不散的。難道,難道是出事了?”當下提一口氣,用傳音入密的內功,把聲音遠遠送出去?”叫道︰“冷姐姐,羅曼娜,桑達兒!”
山風吹來,忽地听得隱隱有個微弱的聲音回答道︰“是孟大哥?快來,快來!”
這是羅曼娜的聲音。她沒有練過內功,“聲音不能及遠,孟華伏地听聲,方能听得出來。他心頭怦怦亂跳,連忙循聲覓跡,在一塊冰岩下面發現了羅曼娜。
“這是怎麼回事,冷姑娘呢?”孟華叫道。說了這兩句話,他已來得近了。又再發現羅曼娜的身邊還躺著一個人,是桑達兒。他衣裳滿是血污,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看來傷得著實不輕。
羅曼娜如同見著親人,驀地就哭了出來,說道︰“冷姐姐追那小賊去了。桑達兒給他打傷,不知是生是死。”
孟華無暇追問情由,趕忙上前把桑達兒扶了起來,把耳朵貼在他心房一听,吁了口氣,說道︰“還好,心髒尚在跳動。”當下拿出僅存的一粒小還丹納入桑達兒口中,一面替他推血過宮,過了一會,桑達兒“哇”的吐出一口瘀血,會動彈了。“他,他還有得救麼?”羅曼娜驚魂稍定,可還是十分擔心。”
孟華安慰她道︰“我給他服了少林寺秘制的小還丹,他的瘀血亦己吐了出來,料想是沒有性命之憂了。待會兒一定會有天山派的弟子找到這里來的,你可以請他們幫忙把桑大哥抬到冰宮療治。”
說到這里,桑達兒已是悠悠醒轉,張開了眼楮望著孟華,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但嘴唇開闔,卻不知他說的什麼。
羅曼娜在他耳旁說道︰“是孟大哥救了你的性命,一你別掛慮太多,安心歇一歇吧。孟大哥來了,事情一定會好起來的。”
“孟大哥,你、你……”桑達兒嘴唇里傳來的微弱聲音,孟華終于听得見了。“你趕快去追那小賊吧,冷姑娘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唉,你快去吧,別理我了!”
孟華說道︰“你別說話,讓羅曼娜告訴我。天山派弟子就會來的,他們來了,我再去不遲。”桑達兒叫道︰“不,不……”還想說話。孟華卻一指點了他的穴道。
孟華用的是封穴止血之法,可以讓桑達兒在熟睡之中慚復體能,對身體有益無害。安頓了桑達兒之後,這才有空去問羅曼娜的遭遇。
“你說的那個小賊可是段劍青?”
“除了他還有誰?”羅曼娜咬牙切齒地說道︰“冷姐姐就是因為看見他才忍不住跑出去,桑達兒跟著跑出去要幫忙她,不料反而給他打了一掌。待我趕到這里的時候,只見桑達兒躺在地上,冷姐姐和那小賊都不見了。”
“那小賊可是帶著一個小孩子?”孟華連忙問道。
“不錯,他拖著一個孩子,那孩子看來大概不過十一二歲,居然能夠跟著他跑得飛快。”羅曼娜說道。
“他們是向哪個方向跑的?”
剛好在他問清楚之後,有兩個天山派弟子已經找到這個地方。孟華無暇與他們細說詳情,把桑達兒付托給他們照料,便即向羅曼娜所說的方向追蹤。
他一口氣翻過兩座山頭,也不知跑了多遠,這才听見了金鐵交鳴之聲。
孟華居高臨下,只見在一道凝固了的冰川所形成的冰裂疑縫旁邊,堵截著段劍青去路的那個女子果然是冷冰兒。
他的弟弟楊炎站在一旁觀戰,看得似乎正是興高采烈。
“咦,這壞女人也會使咱們的劍法。哈,她這一招我懂破法。劍青哥哥,讓我幫你忙好嗎?”
段劍青嚷道︰“不好。這壞女人很凶,你可千萬不能讓她捉住。不過她是打不過我的,你站遠些,看我懲戒她好了。”
“別相信他的話!”冷冰兒叫道︰“我不是壞人,他才是真正壞人!好孩子,趁這機會,趕快跑回冰宮去吧!”
“誰相信你的鬼話!”楊炎揚起兩個小拳頭嚷道︰“劍青哥哥對我這樣好,你說他的壞話,你才是壞人!”
段劍青得意之極,縱聲笑道︰“冰兒,這孩子不會听你的話的。識趣的你別再與我糾纏,否則可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
冷冰兒怒聲斥道︰“你騙我還不打緊,連一個無知的孩子也要欺騙。哼,你害我已經害得夠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的武功本是在段劍青之上,可惜傷還未愈,苦斗之下,漸漸連招架也感到為難了。她一咬牙根,拼著兩敗俱傷,驟下殺手!
冷冰兒一咬牙根,把全身氣力都使將出來,身形驟起,唰的就是一招“玉女投梭”,向段劍青胸口刺去。
她拼著與段劍青兩敗俱傷,在劣勢下突然反攻,劍勢雖然凌厲之極,全身卻是門戶大開,絲毫不加防守。這樣的打法,簡直等于是把生命拿來當作賭注。
孟華發現他們的時候,正是冷冰兒使出這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之時。距離雖然還在數百步開外,但已看得清楚。他是個精通劍法的大行家,看見冷冰兒突然使出如此險招,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要知凌厲的攻勢必須有足夠的內力配合,否則劍法縱然精妙,亦是無濟于事。冷冰兒傷還未愈,只怕傷不了對方,反而自己送了性命。
距離還在數百步開外,孟華想去救她也來不及了!
但冷冰兒這一招卻是大出段劍青意料之外,他想不到看來早已筋疲力竭的冷冰兒竟然還能發動如此凌厲的攻勢,大驚之下,連忙橫劍當胸,先防御自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只听得“當”的一聲,果然不出孟華所料,冷冰兒由于氣力不佳,雙劍一交,她手中的青鋼劍立即給震脫了手。這還幸虧是段劍青由于給她凌厲的劍法嚇住之故,只敢招架,沒有立即反攻。否則冷冰兒恐怕已有性命之憂!
段劍青打落了她的青鋼劍,迄才發現她確實已是強弩之未,驚魂一定冷笑說道︰“好呀,你要拼命,那我就成全你吧!”一挺長劍,追步上前,便施殺手!
孟華一聲喝道︰“給我撤劍!”此時他已來到百步距離之內,一枚銅錢打出,剛好打著段劍青的長劍,段劍青虎口一震,當啷一聲,長劍落地。
孟華叫道︰“快,快救小孩!”冷冰兒霍然一省,也不知那里來的氣力,斜身一躍,立即把楊炎抓住。
段劍青做夢也想不到孟華突然在這關鍵的時刻出現,驚魂未定,又吃一驚,不覺呆了。待他想起要趕快把楊炎抓作人質之時,已是遲了一步。
孟華看見弟弟已經脫離段劍青的魔掌,松了口氣,喝道︰“段劍青,你還往哪里跑?”正想上前捉拿他,不料又是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他沒有想到楊炎早已給段劍青哄得帖帖服服,怎能相信冷冰兒是來救他?他給冷冰兒抓住,只道這個“壞女人”要來傷害自己不假思索的就猛地給冷冰兒一拳!
楊炎雖然是個小孩,自幼在唐經天門下習武,氣力可還當真不小,冷冰兒冷不及防,給他一拳擊倒。傷上加傷,“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孟華又驚又怒,喝道︰“炎弟,你好糊涂。”連忙飛快地撲上前去。
此事在孟華意料之外,卻在段劍青意料之中。雙方都向楊炎撲去,孟華和楊炎的距離較遠,給段劍青搶快一步,又把他的弟弟抓到手中了。
段劍青冷笑喝道︰“你再踏上一步,我活活捏死這個娃兒!”楊炎給段劍青單臂箍著頸項,幾乎氣也透不過來,驚惶迷惑到了極點,嘶啞著聲音道︰“劍青哥哥,你干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嗎!”
孟華停下腳步,氣得發抖。段劍青喝道︰“退後三十步,再和我說話!”孟華無可奈何,只好繼續後退。
回過頭來,只見冷冰兒面如金紙,正在揩抹嘴沁出的血絲,以劍支地,顫巍巍地站起來。孟華過去將她扶穩,說道︰“冷姑娘,你怎麼啦。”他最後的一顆小還丹已經給了了羅曼娜,面對著重傷的冷冰兒,卻真是束手無策。
冷冰兒喘過口氣,緩緩說道︰“小孩子不懂事,別怪你的弟弟。”
孟華氣怒之極,轉身喝道︰“段劍青,冷姑娘倘若有甚不測,我非要你性命不可!”
段劍青哈哈笑道︰“你要我的性命,那不打緊。可你弟弟的性命呢,你還要是不要?”他自恃有“護符”在手,料想孟華不敢硬來。
楊炎失聲叫道︰“什麼,這人真的是我哥哥?”
段劍青冷冷說道︰“不錯,要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弟,我何必把你當作小祖宗一樣服侍?嘿嘿,那是因為我有先見之明,早就提防會有今日之事呀!”
孟華怒道︰“你真是無恥之尤,騙了一個無知的小孩,還是自鳴得意。”
楊炎叫道︰“什麼,劍青哥哥,原來是你在騙我麼?但你和我說過,是他們說謊話的!”
段劍青喝道︰“是我騙你又怎麼樣?我再給你上課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一課在唐經天門下是學不到的。”
冷冰兒說道︰“孟大哥,你放心,我一時死不了的。就是死了,你也無須定要為我報仇。只要他肯放你弟弟回來,你就饒了他吧。”
孟華咬一咬牙,說道︰“好,段劍青念在你的叔叔是我恩師,你把我的弟弟交還給我,我讓你走!”
段劍青哈哈笑道︰“交還給你?哪有這樣容易!”
孟華說道︰“我已經答應不殺你了,你還想要怎樣?”
段劍青道︰“你不殺我,還有別人想要殺我。”
孟華哼了一聲,說道︰“我可不能給你做保鏢。”
段劍青道︰“誰要你做保鏢?你說的話我都不敢深信呢,何至于要請你做保鏢吧?”
孟華皺眉說道︰“那你到底想要什麼,爽快地說!”
段劍青笑道︰“現鐘不打,反去煉銅,天下沒有這種道理。”孟華怒道︰“這麼說,你是一定要把我的弟弟挾為人質了?”
段劍青道︰“不錯,這是第一件。”孟華道︰“哦,還有第二件嗎?”段劍青道︰“不錯,你要保全你弟弟的性命,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孟華道︰“什麼事情?”
段劍青道︰“你替我阻擋追兵,要是有天山派的弟子追到這里,你騙他們到別的地方去。”
孟華怒道︰“我不能答應,哼,你信不過我,我又豈能信得過你?我怎能讓你把我的弟弟帶走,還要替你阻擋追兵!”
段劍青冷笑道︰“好,你不答應,那你是不想要你的弟弟。”手上加了把勁,楊炎給他捏得嚎叫起來。
孟華喝道︰“放開手,有話好話!”
段劍青笑道︰“有商量了吧?但我可是鐵價不二,你別討價還價。”
楊炎忽然嘶啞著聲音說道︰“劍青哥哥,我願意跟你走。”孟華吃了一驚,叫道︰“你不能跟他走,你不知道他是要害你的嗎?”
楊炎說道︰“我只知道劍青哥哥對我好,他是因為打不過你,逼于無奈才恐嚇我的,你雖然說是我的哥哥,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我也不能相信。”
段劍青得意之極,縱聲笑道︰“你听見沒有,你的弟弟自己都願意跟我走呢。”說罷,便要舉步。
孟華傷心之極,大怒喝道︰“好,你走給我看。你一走,我不顧一切定要把你殺掉!”
段劍青給他一嚇,心里想道︰“要是他當真不顧一切,我決計逃不出他的掌心。”只好停下腳步,苦笑說道︰“你不肯相信我,我也不敢相信你,那怎麼辦呢?”
冷冰兒忽地說道︰“你把這孩子放回來,換我做你的人質。”
孟華吃了一驚,叫道︰“不能這樣!”
冷冰兒道︰“我想過了,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孟華說道︰“我不能因為要救一個人卻另外害一個人。何況你的傷急需療治。冷姑娘,你別為我的事操心,安心養傷要緊。”
冷冰兒道︰“你放心,我的傷還死不了。不過恐怕也是難以活得久長的了。但一年半截大概還可以活的。拿我有限的生命換回你的弟弟,不是很值得鳴?有一年半載的時間,劍青,你也可以逃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去了。拿我換作人質,對你還有一個好處,你可以不用害怕我叔叔的手下和你為難。”
孟華听她說出“難以活得久長”這話,不由得心痛如割,叫道︰“我決不能讓你這樣做!這孩子認賊作兄也值不得你換他姓命。”
冷冰兒微笑道︰“孩子無知,你可不能怪他。”
段劍青听她說得“有理”,低下頭來思量,但過了一會,仍是說道︰“不行!”他是害怕冷冰兒未必能如她所說活得到一年半截,要是未曾逃至山下,就死掉呢?自己豈不是全無所恃?倒不如抓著現成的楊炎做人質了。
冷冰兒道︰“你是覺得拿我做人質還不能放心吧?好,那我還有一個主意。”
段劍青道︰“什麼主意?”冷冰兒道︰“你和孟大哥彼此都不能相信對方,那麼由我陪你和這孩子一起下山。到了山下,你認為是可以安全的時候,才放我們回來。”
這辦法無異是讓段劍青多一個人質,段劍青大喜說道︰“這個主意倒還不錯,我可以接受。”心想︰“你們都被我抓在手中,什麼時候讓你們回來,那可由不得你作主了。”
孟華叫道︰“這更不好,冷姐姐,你怎能把自己也送進虎口?”
冷冰兒道︰“但事情總得想個辦法解決呀,這個辦法你不同意,那就讓我再和劍青商量吧。”說罷,以劍連鞘當作拐杖,忽地向段劍青走去。
段劍青喝道︰“你干什麼?”冷冰兒喘著氣緩緩說道︰“我有私話和你說。站得太遠,說話吃力。”她本來是靠在孟華附近的一棵樹上,與段劍青的距離約在三十步開外的。
孟華叫道︰“不可!”退前一步,伸手去想把冷冰兒抓回來。冷冰兒閃身說道︰“孟大哥,有你在這里,還怕他吃掉我嗎?事情總得解決,讓我和他商量好些。”
段劍青喝道︰“剛剛和你約好的,你又犯禁了!趕快給我退下,否則可休怪我難為你的弟弟。”剛才段劍青是要孟華和他的距離保持在三十步開外,方肯與他談判的。
孟華一來是投鼠忌器,二來听得冷冰兒也那麼說,無可奈何,只好退回原位,嘆口氣道︰“冷姑娘,你吃他的虧還不夠嗎,還要送上去上他的當?”
段劍青嘻皮笑臉地說道︰“孟華,你沒听見她是有私語要和我說嗎,你好意思上來偷听?我們的私事也用不著你來多管,何必氣成這個樣子?對啦,冰兒,我們到底是曾有過一段情份,事情總可以商量得出一個結果的。”
冷冰兒對他的口舌輕薄!恍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依然把連鞘的長劍當作拐杖,支撐自己,緩緩前行,不知不覺來到了段劍青的身邊了。
段劍青見她這副樣子,擔心只是恐怕她活不了幾天,做不了自己的人質,對她哪里有絲毫提防之急?
冷冰兒走到他身邊,忽地尖叫一聲,像是支持不住的模樣,突然連人帶劍,摔倒地上。
孟華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一瞬間,哪還顧得什麼“禁約”,慌忙叫道︰“冷姑娘,你怎麼啦?”飛步搶上前去。
就在他失聲驚呼的同一瞬間,段劍青也是驀地一聲驚呼。他的吃驚似乎還在孟華之上。
原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這同一瞬間突然發生了!
他本來是單臂圍繞著場炎的頸項的,冷冰兒忽地摔倒,他不由嚇了一跳,分了心神,楊炎趁這時機,突然張口一咬。他剛才口口聲聲的說是願跟段劍青,其實只是想騙段劍青不那麼留神的防備他!”
這一咬幾乎咬掉了段劍青手背一塊肉,段劍青手一松,他立即又是一個肘錘,向段劍青胸口撞去。
與此同時,冷冰兒在地上一滾,連鞘的長劍也打向段劍青的膝蓋。
原來冷冰兒雖是傷得不輕,卻沒她裝出那麼嚴重。她和楊炎一樣心思,故意如此來松懈段劍青的防備的。
她知道段劍青唯一的護符就是楊炎,決不肯輕易殺掉他的。是以決定冒這個險,在段劍青還未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前,突然發難。無巧不巧,楊炎也是同一時間發難。配合得正到好處。
楊炎這一肘正錘正撞中段劍青心口,可惜他的年紀小、氣力弱,否則只怕這一錘地就可以把段劍青撞暈。但段劍青雖沒給他擊暈,亦已給他掙脫了。
段劍青痛得哇哇大叫,騰的一腳就踢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那把連鞘的劍亦已擊中段劍青膝蓋,一個打滾,把楊炎抱到懷中了。
冷冰兒打中了段劍青,段劍青那一腳也踢中了冷冰兒。不過在給他踢中的時候,她已是轉過了身,牢牢地抱著楊炎。段劍青踢著她的背心,絲毫也沒有傷著楊炎。
這一腳是段劍青在暴怒之下,用了全身的氣力踢來的,幸虧他的膝蓋先給敲了一敲,踢中冷冰兒時力道已減了一些,但冷冰兒傷上加傷,己是禁受不起了。
“咕咚”一聲,冷冰兒抱著楊炎在地上打了個滾,跌落那條干涸的冰川裂縫。
這幾下子兔起鷂落,嚇得孟華都不覺呆了!待他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時,已是遲了一步。
此時孟華當然是先行救人,無暇擒敵。段劍青失了人質,看見孟華飛步跑來,亦是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膝蓋疼痛,慌忙拔腳飛逃。
還好裂縫不是太深,孟華跳下去一看,只見冷冰兒面如金紙,氣息奄奄,嘴用滿是血污。他的弟弟倒是沒傷,伏在一旁,驚得呆了。孟華背著冷冰兒,抱著弟弟,施展壁虎功爬出冰窟。
孟華手掌貼著她的背心,給她舒筋活骼,幾乎冷得僵了的冷冰兒漸漸甦醒,張開了眼楮說道︰“好在終于把你的弟弟救回了。孟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孟華含淚說道︰“冷姑娘,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冷冰兒道︰“你別顧我,趕緊替我報仇。別讓那小賊跑了!”
楊炎驚魂稍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冷姐姐,都是我害了你!哥哥,你打我吧!”
冷冰兒臉上綻出笑容,說道︰“好了,你們兄弟終于相認,我高興得很。你別自責,我一點也不怪你。”
孟華說道︰“炎弟,你知錯就好。哭是沒有用的,你快去找人來吧。”
冷冰兒道︰“不,你們先別理我。孟大哥,你答應過給我報仇的。”
孟華進退兩難,楊炎忽道︰“哥哥,你去抓那個壞蛋吧。我和冷姐姐回去,我跑得很快的。”說罷,立即把冷冰兒抱了起來,回頭就跑。孟華料想他在歸途中必然會踫上天山派的弟子,于是也就放下心去追段劍青了。
不知不覺是瞑色四合,月出東山。孟華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忽听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遠遠望去,不見人影。
孟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此人功力深厚如斯,天山四長老之中,只怕只有鐘展才能比得上他。唐掌門和鐘長老都還在冰宮,他是誰呢?”心念未已,跟著又听得一聲大吼,震得孟華的耳鼓都有點嗡嗡作響。可仍然未見人影,但吼聲雖然猛烈,卻也掩蓋不了那清勁的嘯聲。
孟華知道佛門中有一種獅子吼功,心里想道︰“隨著嘯聲之後的吼聲大概不是奢羅所發就是優曇所發了,難道他們又在和什麼高人較量?”
孟華本來無意去管閑事,但既然找不著段劍青,一時好奇心起,忍不住就向嘯聲起處跑去,看個究竟。
嘯聲吼聲忽地同時停止。只听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朗然說道︰“禪師何所見?來去兩匆匆!”
孟華又喜又驚。”原來是繆大俠!”
跟著听得優曇法師的聲音說道︰“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
孟華加快腳步,距離又近了許多,隱隱看得見那邊的人影了。定楮看去,站在那邊山上的兩個人果然是優曇法師和繆長風。優曇法師背後影綽綽的有許多人,無法仔細辨認,但料想也是跟隨優曇法師回去的那一批天竺來客了。只听得繆長風和優曇法師一個哈哈笑道︰“妙哉,妙哉!”一個合計贊道︰“善哉,善哉!”跟著卻是奢羅法師的聲音說道︰“佛揭我不懂,繆居士,你的獅子吼功更勝于我,我是服了!唉,我如今方知中華之大,果然是不少能人!”
原來繆長風正是從天竺回來的。
天竺兩神僧意欲唐經天切磋武功,此事早在一年之前,唐經天已經得知消息。他們曾托一個游方的苦行僧來向唐經天致意,初意是想請唐經天到那爛陀寺去,要是唐經天不能前往,他們才來。
唐經天雖不欲與他何爭強賭勝,但一時又找不到適當的使者前往溝通消息,因為那苦行僧往波斯雲游去了,他只是順便替天竺二神僧帶個口信來的。只好暫且擱下,不予回復。在唐經天以為,他們是要等待自己回復去是不去他們才決定來是不來天山的,因此無須急急。
待到唐經天準備閉關練功之前,可有點擔心他們不請自來。不過使者的人選,可仍是大費躊躇。
繆長風得知此事,忽動游興,自告奮勇,替唐經天充當使者前往天竺。同時他自己也有點意思想見識見識天竺兩神僧的武功究竟如何。
到了那爛陀寺,方知正巧這兩位神僧是在他來天竺途中的時候,已經離開那爛陀寺,前往天山去了。他們是五天之前離開的。
唐經天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繆長風當然必須立即趕回來了。
此際他踫上了這兩位神僧正在下山,一見優曇法師法相莊嚴,神氣祥和,便知縱使有過比武的事情,也已和平終結,不過他還有點不放心,于是在和奢羅比試過獅子吼功之後,再用言語試探,問他們有何所見,又何以來去匆匆?
優曇法師答以“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這是一種佛門修為的上乘境界,到了這境界,是既破“我執”亦破“法執”,(禪宗認為,本身主觀的執著是“我執”,堅持客觀事物的規律是“法執”。)是既無“境”,也無“人”。(佛家稱為“人境兩俱奪”)既然到了這種境界,哪還會計較勝敗榮辱、雞蟲得失?
一笑息紛爭,優曇法師帶領他的從者飄然去了。
孟華看見客人離開,即加快腳步跑去,現出身形。
他在兩年前和繆長風比過劍,情知繆長風對他的誤會尚未消除。一時間要解釋這個誤會,也不知從何說起?
正當他琢磨在如何“說起”,而“繆大俠”三個字尚未吐出口之時,卻有一個先叫“繆大俠”了。
這個人是段劍青!正是︰
恩仇猶未了,陌路又相逢。
原來段劍青躲在一塊形似屏風,高約數丈的岩石後面,他看見了孟華,孟華還沒看見他。他的躲藏之處,和繆長風的距離也還有百步之遙。
段劍青突然跑了出來,叫道︰“繆大俠救我!”
繆長風吃了一驚,問道︰“什麼事情?”
此則孟華已經現出身形,正在向著繆長風這邊飛跑來,繆長風看見他了。段劍青指著正在跑來的孟華說道︰“這小賊要殺我,他、他是楊牧的兒子!
繆長風道︰“我知道,你躲開!”
孟華連忙說道︰“繆大俠,別相信他的鬼話,他才是奸細!”
他恐怕段劍青乘機溜走,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幾個起伏,已是追到了段劍青背後,意欲先點了他的穴道再說。
說時遲,那時快,只听得繆長風一聲大喝︰“好小子,在我的面前還敢猖狂?撤劍!”
段劍青溜滑之極,他故意裝出心慌意亂的模祥,並不是筆直的向繆長風跑去,而是斜竄一邊,引孟華向他追來,這就使得繆長風也要給他引來,對孟華施展殺手了。孟華本應立即止步,向繆長風解釋的。雖然未必能夠取得繆長風的相信,也總比較好些,如今他正中段劍青的詭計,繆長風當然是更相信段劍青的話了。
聲到人到,大喝聲中,繆長風出劍如電,力貫劍尖,還未到孟華的身上,孟華已是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在這性命俄頃之際,孟華只好施展渾身解數抵擋。雙劍相交,孟華連退三步,只覺胸中濁氣上涌,幾乎窒息。不過他的劍可沒脫手,而且還能夠把繆長風的劍撥過一邊。
繆長風用到八成以上的功力,本來以為定然能夠打落孟華手中的劍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兩年不見,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斯,劍法也比以前更為精妙了。怪不得他敢趁著冰宮有事之際,跑來搗亂、行凶!”
孟華吐出一口濁氣,剛要說話,繆長風已是又攻過來,唰唰唰連環三劍。
孟華凝神應戰,徐徐出劍,化解繆長風的攻勢。繆長風也不由得贊了一個“好”字,說道︰“好,你已經得了重、拙、大的劍訣秘奧了。只可惜你的劍法雖然學得很好,做人卻不學好!”
繆長風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孟華可是有苦說不出來!要知繆長風的劍法與內功,差不多都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孟華和他相比,還是相去甚遠的。要不是他機緣湊巧,業已得到中華、天竺的上乘武學心法,對“重、拙、大”的三字訣又有了進一步的領悟,恐怕他在繆長風的重手法攻擊之下,早已落敗了。他如何能夠分心說話?
不知不覺,兩人已是劇斗至百招開外。繆長風見他的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暗暗稱奇心。里想道︰“我倒要看看這小子究竟還有多大本事?”
三百招過後,孟華迭遇險招,正自叫苦。忽覺對方長劍上的壓力似乎松了一些,他方才“能夠繼續招架。不過繆長風的攻勢依然十分凌厲,孟華要是稍有不慎,只怕仍會傷在他的手里。處此情形,孟華惟有心無旁騖,凝神應戰。不知不覺,也似繆長風一樣,目中所見,只是對方在自己面前移動的劍尖,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原來繆長風對孟華的身份,自那次在小金川雲紫蘿的墓前和他分手之後,一直都是有點疑惑不定。那次交手,孟華保護楊牧逃走,但當楊牧的一伙要和他聯手圍攻繆長風之時,他卻又把他們趕走。以至使繆長風莫名其妙。而也正是因此,那次繆長風與他單打獨斗,才故意不肯傷他,反而指點他上乘劍法的訣竅的。
這次他听信了段劍青的讒言,心中也還有憐才之意,不想取了性命,只想把他擒獲,問出原由,但越斗對孟華的劍法越是驚奇,漸漸連這個念頭也忘記了。
兩人也不知斗了多少時候,繆長風忽地霍然一省,心里想道︰“我雖然不是繼續用重手法,但斗了這許多時候,要是再斗下去,只怕這少年不死也得大病一場。”喝道︰“好小子,你還不服輸嗎?”一招“三轉法輪”要把孟華的寶劍絞出手去。
哪知孟華已是斗得昏頭昏腦,根本不去琢磨繆長風的用意,一見對方便出“三轉法輪”,這一招正是他融會貫通了天竺、中華的上乘武學之後,從原有的劍法自加變化,自覺最有心得的一招。忽見繆長風使了出來,不知不覺的也就迅速的還了一招“三轉法輪”。
雙劍一交,繆長風只覺對方的一股牽引的力道使得恰到好處,自己的長劍反而給他引出外門,不禁吃了一驚,連忙用重手法壓住,正想打落他的寶劍,忽听得有人大叫道︰“繆大俠住手!”
來的是白英奇。
繆長風化解了孟華劍尖那股盤絞的力道,讓他退下,回過頭來,愕然問道︰“英奇這是怎麼回事?”
白英奇只能長話短說︰“這位孟少俠是我們天山派的恩人,他是來幫忙我們捉拿奸細的。”
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誰是奸細?”
白英奇道︰“說來慚愧,正是我那新入門的師弟段劍青。掌門人和家師都給他騙了。”
繆長風呆了半晌,說道︰“真是意想不到,我也給他騙了。他的叔父不是段仇世嗎?”
白英奇道︰“這倒不假。但可惜他有一個好叔父,自己卻不學好。唉,起初我也不相信他是奸細的,如今證據確鑿,我是不能袒護他了。繆大俠,你可曾見過他麼?你和這位孟少俠又是怎樣打起來的?”
繆長風甚為難過,嘆口氣道︰“我上了這小子的當了,他作賊喊捉賊,我竟然做了他的護符。”原來段劍青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白英奇道︰“孟少俠,你累了整天,先回去吧,我去抓這奸細。”
孟華問道︰“炎弟和一位冷姑娘已經回到冰宮了麼?”
白英奇道︰“我是在半路上踫上他們,送他們回到冰宮之後,我才出來尋找你的。”
孟華道︰“那位冷姑娘怎樣了?”白英奇道︰“鐘師伯已經給她治傷,傷得雖然不輕,生命是可以無礙了。”
孟華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抬頭一看,只見月影西斜,原來他已是不知不覺斗了約莫三個時辰。“恐怕他早已走得遠了,白師兄,我向你討一個情,就讓他去吧。”
白英奇詫道︰“他陷害你,你反而替他求情?”
孟華說道︰“不錯,我有三位師父。大師父卜天雕不幸早已去世,三師父是丹丘生。段劍青的叔父是我的二師父。”
繆長風連忙問道︰“你姓孟,不是姓楊?”
孟華說道︰“我一直以為我姓楊,直到去年,我在拉薩踫上生身之父,我才知道姓孟。”
至此,繆長風方始恍然大悟,失聲叫道︰“原來令尊是孟元超孟大俠麼?”
孟華說道︰“小佷慚愧得很,活了十八歲,方知生身之父是誰。那年在小金川冒犯叔叔,請叔叔恕罪。”
此言一出,繆長風心里的疑團登時迎刃而解,孟元超與雲紫蘿的愛情悲劇,他知道得最清楚的一個人,至此自是無須加解釋了。他喜歡得跳了起來,緊緊抓著孟華的手,說道︰“恭喜你們骨肉團圓,我也真是太糊涂了,早就應該想到你是誰的。令尊好嗎?”
孟華說道︰“好。舍弟多蒙叔叔撫養之恩,小佷這次正是奉了家父之命,前來天山拜見叔叔和唐掌門的。”
繆長風道︰“你們兄弟已經見過面了?”
孟華笑道︰“他初時還不相信我是他的哥哥呢。”
繆長風听他說了兄弟相認的經過,喟然嘆道︰“都是我的不好,回來遲了一天。”
白英奇也在心里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好在如今都已水落石出,雨過天晴了。敝派自掌門人以下,還在冰宮等候孟兄消息,請孟兄和繆大俠先回冰宮再說吧。”
途中孟華向白英奇詢問︰“唐夫人找到了沒有。”
白英奇道︰“已經找著了。這次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敝師嫂不僅被勞超伯掌力所傷,還中了那姓唐的喂毒暗器,幸虧發現得早,要是稍遲一些時候,恐怕就沒有救了。”
孟華知道天山派的碧靈丹是拔毒聖藥,听白英奇的語氣,料想唐夫人已是可保性命無憂,甚為歡喜,說道︰“唐夫人和冷姑娘都已到了冰宮,那我可以完全放心了。”
白英奇道︰“這次孟少俠不僅在比武中為敝派爭回體面,還救了我們少掌門夫人性命,我們都是感激得很。”
孟華說道︰“我也曾得過唐大俠指點之恩,白兄這樣客氣折煞我了。”
回到冰宮,唐經天和一眾弟子果然都未睡覺,等他回來。听說段劍青逃脫,一眾弟子均表憤怒。
唐經天道︰“孟少俠說得好,讓他有最後一次改過的機會吧。孟少俠,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已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一夜,先去睡覺吧。”那是羅曼娜、冷冰兒、唐加源妻子等人告訴他的。
這一覺孟華睡得十分酣暢,直到天黑方始醒來。
雙華宮內,夜深人靜,有兩個人正在促膝長談。一個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另一個不用說就是孟華了。
孟華睡足了覺,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容光煥發;唐經天的面色卻是若有隱憂。
在他們面前的茶幾上放著一只錦匣。這只錦匣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交給唐加源帶回天山給他的父親,而唐加源又轉托孟華帶來的。
孟華看見唐經天把錦匣擺在他的面前,不覺心中一動,想道︰“唐大俠想必是要和我談三師父的事了。唉,此次天山之行,我固然是因禍得福,但三師父的災星未脫,他的禍事可還得仰仗唐大俠的力量化解呢,我怎能忘了?”
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本是崆峒派弟子,不知什麼緣故,被崆峒派逐出門牆的。如今崆峒派還要找他算帳。孟華料想崆峒派掌門人送來的這個錦匣,必然和他三師父有關。
唐經天似乎知道他的心意,首先挑起話頭︰“听說丹丘生也是你的師父,你跟他在石林學藝,住了將近十年?石林號稱‘天下奇觀’可是個好地方啊!”
孟華說道︰“可惜我的三師父已經被逼離開石林了。”唐經天道︰“我知道。我正是想和你談這件事情的,不過在談此事之前,我想先問你另一件事。這是關于你的武功來歷的,不知你可願意告訴我麼?”
孟華說道︰“唐掌門就是不問,弟子也要稟告的,唐掌門想問的,想必是對弟子的劍法起了懷疑吧。”
唐經天道︰“不錯。你的劍法精妙之極,崆峒派劍術最高的洞冥子恐怕也比不上你。你的劍法固然是得了崆峒派的精華,但更多的地方卻是和我的天山派劍法有相通之處。我知道你曾經得過金大俠的指點,不過恐怕也未必盡是金大俠指點之力吧。”
孟華說道︰“唐掌門明察秋毫,弟子的確是在石林曾有奇遇。在劍峰上找到了前代大俠張丹楓晚年所創的無名劍法。”唐經天笑道︰“這就怪不得了。你可知道這位張大俠正是我們天山派的始祖麼?”要知天山派雖然是張丹楓的弟子霍天都所創,張丹楓為了成全弟子的聲名,自己不願居功,但天山派還是奉他為始祖的。
孟華說道︰“弟子正是為此,意欲把張大俠所留的劍法歸還貴派,並請掌門恕我擅自偷學之罪,準許我做個記名弟子。”
唐經天笑道︰“這是你的福緣,也是我們的喜事。張祖師晚年所創的劍法由你而得重現人間,我感激你都還來不及呢!不過說到要做我的記名弟子,那我可是不敢當了。你是張祖師的隔代弟子,我和你還不知差了多少輩呢!”
孟華惶然說道︰“唐掌門何出此言,折煞弟子了!我不過無意中得窺祖師的秘笈,焉敢以他的弟子自居?但求掌門許我作記名弟子,對我來說,已經是非份之想了。”
唐經天好像是在作認真考慮,想了好一會子,方始道︰“論理我不能做你的師父,再說令弟已經是我的關門弟子,在我的名下,即使是記名弟子,也不該再有的了,不過目前我踫上的這件事情,要是讓你替我作魯仲連,卻正是最好不過。既然我要你代表我,你也是該有個名義。這樣吧,由我來開武林前例,稟告祖師,收你為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你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但並非我的記名弟子,這兩者是大有分別的。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不拘輩份,各自論交。我和你可以算是平輩……”
孟華連忙說道︰“那怎麼可以?”
唐經天笑道︰“有何不可?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你要是謙抑自下,那你也可以和英奇他們平輩論交。其實拘泥什麼輩份之分,胸中便有所障,你我何必定要隨俗?”
孟華暗自想道︰“他剛才說的那件什麼事情,想必就是有關我三師父的事了。為了三師父的緣故,我只好姑且僭越吧。”說道︰“多承掌門厚愛,弟子愧不敢當。只好作為權宜之計吧。”
唐經天笑道︰“剛剛說好和你平輩論交的,你怎麼又自稱弟子了?快改稱呼。”
孟華想起一事,說道︰“請掌門準許我在私底下以晚輩自居。說起武功秘笈,晚輩還有一事稟告。那位羅曼娜姑娘,不知已經見過掌門沒有?”
唐經天道︰“她和冰兒都已見過我了。你說的可是那本古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孟華說道︰“正是。晚輩不懂波斯文字,意欲獻給唐掌門。”
唐經天笑道︰“別人平生難得有一次奇逢,你卻有了兩次。這部波斯秘笈的來歷,我早就知道。不過不知道它是落在瓦納族的羅海手里。這部秘笈和張祖師的玄功要訣同樣珍貴,與你有緣,應該屬你。至于說到你不懂得波斯文字,這個容易了。”
孟華道︰“請掌門指教。”把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遞了過去。唐經天翻了一翻,說道︰“少年時候,我曾經學過波斯文字,可惜多年沒有機會使用,早已荒疏。不過,這本秘笈,大概我還可以讀得懂十之七八的。我想武學之道,中外本可相通,難解的地方,咱們一起琢磨琢磨,或許還是可以參悟的。”
孟華說道︰“學武功的事無須著急,這本秘笈請掌門拿去慢慢參詳,有機會的話,下次我再來向掌門領教也還不遲。”
唐經天知道他的心意,說道︰“你三師父的事情固然緊要,但你也用不著這樣快就離開天山。”
孟華以為他要接下去說崆峒派的事的,唐經天卻一轉話頭,跟著問道︰“另外,就是你們兄弟的事了。依我之見,令弟武功尚未學成,不如過幾年你再接他回去。你意下如何?”
孟華說道,“家父命我探望舍弟,如今我們兄弟已經相認,晚輩回去告訴家父,料想家父亦可安心。舍弟得掌門教養成材,那是最好不過。”
唐經天道︰“好,那麼你可以在這里多住一個月。然後替我到崆峒山去。”
孟華精神一振,料想是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連忙問道︰“掌門要我前往崆峒,可是為了我的三師父之事麼?”
“不錯,現在我可以把崆峒派掌門給我這個錦匣的內容告訴你了。”唐經天打開錦匣,把一封信先取出來,說道︰“這是洞真子給我的私函,但你也不妨拿去看看。”
孟華听說是私函,便道。“還是請掌門把可以讓我知道的告訴我吧。”
唐經天道︰“信上寫的都是可以讓你知道的。不過這封信寫得太長,由我講給你听也好,可省你讀信的時間。”
“洞真子定于明年三月初召開崆峒派的門人大會,他已是年過七旬,準備在這個會中立繼任掌門人。是以特地邀請我去觀禮。”
武林的大門派立掌門人,按規矩是要邀請各派名宿觀禮以示鄭重的。不過這只是對該派的“大事”,對外人而言,卻是很普通的事,一點也不稀奇。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就只是為了此事麼?”唐經天笑道︰“少安毋躁,這只不過是個引子。”再听下去,孟華可就禁不住吃驚了。
唐經天繼續說道︰“這是一個選立掌門人的大會,也是一個清理門戶的大會,洞真子告訴我,這兩件事情將同時辦理,但這兩件事情恐怕也都會引起糾紛。所以他不但是請我去觀禮,同時也是請我去主持公道的。”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清理門戶,那是要對付我的三師父吧。”
唐經天道︰“不錯。這件事情令我很感為難。是以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由你替我走這一趟好些。”
孟華說道︰“我的三師父早已給他們‘逐出門牆’還需什麼‘清理門戶’?”
唐經天道︰“立掌門人何以會引起糾紛,洞真子沒加解釋,但對于後者,倒是有所解釋的。不錯,尊師是在三十年前已被他們‘逐出門牆’但這件案子卻還沒有了結。”
孟華憤然說道︰“家師甘忍被逐之辱,退跡石林,已經是避開他們了。我真不懂為什麼還不能算是了結?為什麼他們還要一再欺侮我的師父,逼得他無立足之地?”
唐經天道︰“據洞真子的解釋是,最初他是覺得家丑不宜外揚,所以在尊師案發之時,他給的處分只是逐出門牆,理由也沒有對外宣布,但據說你的三師父脫離崆峒門戶之後,仍是怙惡不悛。——對不起,我是用他信中的說話,你莫見怪。另一方面,崆峒派的長老們又一致要求在新掌門確定之日,把這件舊案徹底了斷。意思即是要用清理門戶中最重的一種處罰來對付你的三師父了。”
孟華又氣又怒,說道︰“那是說他們要取我的三師父的性命了?”
唐經天道︰“恐怕是這個意思了。”
孟華道︰“我的師父到底犯了什麼彌天大罪?”
唐經天道︰“這是一個疑案,說老實話,目前我還不敢輕率的就下論斷。”神氣間似有難言之隱。孟華想起“家丑不宜外揚”這一句話,這句話在洞冥子口中說過,如今在洞真子的信中也這樣寫的。一難道三師父真的曾經做出門人見不得人之事?不,不,三師父絕不會是他們的那種!雖然我不知道其中有何蹊蹺,但我敢相信三師父一定是受了誣陷!”不過由于有所謂“家丑”的陰影藏在心頭,弟子自是不便向外人查問師父的“丑事”。
唐經天也似乎是在一時之間還未能決定該否告訴孟華,但他還是說道︰“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待會兒再告訴你。現在我先告訴你另一件事情。”
孟華問道︰“什麼事情?”唐經天道︰“據洞真子說,他已得到風聲,金大俠準備替你的三師父調停此事。”
孟華喜道︰“有金大俠出頭,事情就好辦了。”心知此事定是金碧漪的功勞,替他代求父親出頭調停此事的,他和金碧漪分手數月,听到這個消息,不覺偌增思念︰“明年三月的崆峒派大會,金大俠是一定要去的了,只不知漪妹會不會跟她爹爹同往?”他是希望能夠在崆峒山見著金碧漪的,否則的話,見面之期,又不知要推遲到什麼時候了。
孟華正自心里歡喜,忽听得唐經天嘆了口氣,說道︰“你喜歡得太早了,我只怕是節外生枝,適得其反。”孟華吃驚問道︰“為什麼?”唐經天說道︰“崆峒派得知這個消息,上下人等都是十分激憤,不滿金大俠包庇他們的‘逆徒’。是以洞真子一定要我出山主持公道︰“
孟華冷笑道︰“他們倒是異想天開,這豈不是要你出頭去對付金大俠嗎?晚輩年輕識淺,也不知家師犯了他們什麼‘天條’?不過依我所想,金大俠既肯自告奮勇幫我師父調解此事,想必他也是知道家師是冤枉的了。”
唐經天道︰“是呀,我和你的三師父雖然並不相識,但金大俠的為人我卻是深知的。金大俠能夠相信你的三師父,我豈能——妄自猜疑,不過,不過……”
听這口氣,唐經天雖說不敢妄自猜疑,但對丹丘生卻似乎仍是不敢十分相信。孟華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唐經天說道︰“這件事情令我極是為難,我當然不能听崆峒派一面之辭,幫他們去對付金大俠;但在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我也不能偏袒一方,幫金大俠和你的三師父去對付他們。我本來不想管的,不過現在的形勢卻逼得我非管不可。一來是我不願見到武林因此事掀起風波,崆峒派若是當真不肯罷手,勢將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二來洞真子不惜把他們視為‘家丑’的本派秘密告訴我,相信我能為他們主持公道,我豈可置之不理?但以我的身份確實是左右為難,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請你替我走一趟了。”
孟華說道︰“對晚輩來說,走這一趟乃是公私兩便。但以晚輩的身份,倘若是去調停的話恐怕更加不宜。雖然我可以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替掌門效勞,但誰都知道當事人的一方,正是晚輩恩師。武林中恐怕未有過弟子為師父作魯仲連的前例吧?”
唐經天道︰“你的顧慮我也想到了,我會教你怎樣去做的。不過目前我還未想得很適當。好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到你離開之時再說吧。”
這一個月中,孟華把無名劍法的圖譜默寫出來交給唐經天,唐經天也把那部波斯文武學秘笈譯出來與孟華一同研究。孟華的精神貫注在上乘武學的探討之中,倒是少了許多煩惱。
這一個月當中,唐經天絕口不提他的三師父之事,但這件事情,在他的心頭卻是一個陰影。學武之時固然可以強制自己不去想它,一有余暇,就不禁為之憂慮了。尤其因為真相未明,更加令他煩惱,他相信自己的師父絕不會做出喪德敗行之事,但那“家丑”二字卻像毒蛇隨著他的心。
一月時間很快過去,冷冰兒和桑達兒的傷也早已治愈了。桑達兒因禍得福,在天山一月,學到不少武功。
他們準備和他一起回去,孟華往崆峒山可以從原來的路程回去,正好可以順便送他們回家。雖然這不是最短的路程,但由于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他是盡可以趕得上參加崆峒派的大會的。
臨行前夕,唐經天把那個錦匣交給他,說道︰“我知道你不願意听別人對你師父的讕言,但這一次你是要替我去做崆峒派的客人,參與他們所謂的‘清理門戶’之會的,要是你完全不知道,些事的來龍去脈,恐怕很難應付,你的心里恐怕也得不到安寧,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讓你知道別人怎樣說你師父的好。”
“這錦匣里有洞真子給我的信,有關你三師父那件案子的詳細檔案,還有我也盡我所知,作了一些補充的說明。你拿去看吧。看過之後,我再和你商量。”
這晚孟華把這份厚厚的檔案仔細的閱讀一遍,直到天明,方始看完。越看越是吃驚。
事情發生在十八年之前。
當時崆峒派的掌門人尚未曾是洞真子,而是洞真子的師兄、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
崆峒派是道家,但也有俗家弟子。洞妙真人的三個師弟依次是洞真子、洞玄子、洞冥子,除了洞真子是自動出家之外的,洞玄子和洞冥子都是曾經娶妻生子,中年之後方始做道士的。
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是個不知父母名字的棄嬰,由洞妙真人把他拾回來撫養的。
丹丘生好像是天生學武的材料,在洞妙真人悉心教調之下,年未弱冠,對本門的武學己是無不精通,甚至還能推陳出新,有所發揚,有所創造了。同輩師兄弟固然是甘拜下風;長一輩的師叔,往往也有自愧不如之感。不但本門中人公認他是後起之秀,甚至還有別派的武林名宿,稱許他為崆峒派近百年來僅見的杰出人材的。洞妙真人有這樣一個好徒弟,對他的愛護,當真要比親生的兒子更甚。
另一個崆峒派的後起之秀則是洞玄子的兒子。洞玄子俗家姓何,家名一個源字,他的兒子名叫何洛。
何洛比丹丘生年紀稍長,武功雖然是比不上丹丘生,但卻十分能干,是掌門人最得力的助手。同門私議,都認為繼任掌門人,假如不是丹丘生的話,就一定是何洛了。即使不是馬上接洞妙真人之位,第三任掌門人選,也必將是在他們之中選擇其一。因為洞妙真人的師弟年紀還不算很老,洞妙真人倘若提前退休,或許不想他們過早擔當大任。但誰也料想不到,在崆峒派這兩位呼聲最高的後補掌門人之間,卻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而且至今尚未弄清底蘊的意外事件!
丹丘生年過二十尚未定親,何洛年紀比他稍長,則是業已有了未婚妻的。他的未婚妻是住在俠北米脂的“中州大俠”牟一行的獨生女兒。
牟一行在北五省聲望很高,疏財仗義,有小孟嘗之稱。他的獨生女兒出落得花容月貌,武藝又高,不知有多少武林英俊曾經向她求婚,但牟一行最後卻選中了何洛。為的是卻不過洞妙真人的情面,洞妙真人在他五十大壽那年,特地到米脂來為自己的這位師佷說婚的。事後有人透露一個秘密,據說洞妙真人起初本來是想替自己的心愛徒兒向牟家求婚的,但他的師弟洞玄子卻求師兄為他的兒子作媒,洞妙真人一來是顧念師兄弟的情誼,二來也不願何洛與丹丘生因此事而有芥蒂,是以只好屈從師弟之意。至于他本來的心意,有否向徒弟透過口風,那就誰也不知了。
牟一行五十三歲那年不幸去世,以他的武功之強,按說不該這樣早死的。是以在他死後也有諸多揣測,有說他是患上絕癥死的,有說他是練功不慎走火入魔死的,也是說他是被仇家毒死的。不過最後這說提不出任何證據,他的朋友也只能是把他當作“壽終正寢”了。
牟一行去世之後,牟夫人把家產盡行變賣,準備攜帶女兒,投靠親家。那料福無雙至,禍不弟行,不知她是由于哀傷過度,還是早已有病在身,剛把家產變賣完畢,她也追隨丈夫于地下了。夫妻相繼身亡,牟家唯余孤女。
洞玄子得知親家不幸的消息,便叫兒子親往米脂去接他的未婚妻回來,準備待她孝服一滿,便即成親。
何洛在同門中與丹丘生交情最好,雖然在別人眼中,丹丘生是和他競逐繼任掌門的對手,但他們卻似毫無相妒之心,一向親如兄弟的。何洛一來由于路途遙遠,路上又不太平,恐防萬一有意外發生;二來他和牟小姐尚是未婚夫妻,也要避免別人閑話。是以這次前往迎親,便邀丹丘生作伴郎的。
他們去了兩個月,算日子計路程,是應該早就回來的了,但竟是音訊毫無。洞玄子掛念兒子,正要親自到米脂打听消息,忽地惡耗傳來,在一座荒山古廟之中,發現了他兒子的尸體,同時被殺害的還有牟家的三個僕人。丹丘生和那位牟小姐則失蹤了。
凶案發生的地點離米脂約有三日路程,地方官起初是當作“無頭公案”處理的。但恰巧那個縣府的捕頭以前曾經做過牟家門下食客,認得牟家那三個僕人,于是把四具尸體一同收殮,送往米了脂牟家。到了米脂一打听,自然知道那四具尸體是什麼身份了。牟家在米脂雖然沒有親人,還有牟一行生前的朋友,他們決定暫不掩埋,火速往崆峒山報訊。
洞玄子趕到米脂,在當地的武林名宿和地方官在場的情形之下,開棺驗尸。那三個僕人都是給人一劍穿過喉嚨殺死的。他的兒子身上卻有多處傷痕,顯然生前曾與凶手搏斗。
洞玄子驗了兒子的傷,登時面色大變。在米脂他沒說什麼,但當日就把棺材搬運回去,臨行以重金賄賂地方官,請他不必追究此案。給兒子報仇之事,他們崆峒派自己會做,不用公差代勞。地方官可免麻煩,自是求之不得。也不理會他要求的私自報仇,是否于律例有當了。
原來他驗出兒子所受的致命之傷,是給凶手以一招“七星伴月”的劍法在身上同時造成七處傷痕斃命的。而這一招“七星伴月”,正是劍法中最難練的一招殺手絕招!
這一招“七星伴月”,在崆峒派長幼三代同門之中,只有兩個人練得成功,一個是號稱崆峒派第一劍術高手的他的師弟洞冥子,另一個就是他的師佷丹丘生了。洞玄子這招只能練成同時刺人六處穴道,比起師佷,自愧不如。
丹丘生是他掌門師兄最寵愛的弟子,他正是由于這個緣故,在米脂的時候,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說出自己心里的懷疑。武林規矩,“家門不幸”,出了丑事,必須“家法”處治,不能假手外人。
他把棺材搬運回山,享告掌門。洞妙真人起初是不相信他的弟子會干出這樣殘害同門的大逆不道之事的,但“證據”確鑿,卻也不由他不起疑心。
連掌門人都起了疑心,崆峒派的一眾弟子,自是更加異口同聲,認定丹丘生是凶手了。
也不能說他們的猜異沒有理由,除了那招“七星伴月”的嫌疑之外,他們還替丹丘生“找出”了他謀害師兄的“原因”。第一,那位牟小姐長得花容月貌;第二,牟小姐是帶了變賣的家產來作嫁妝的;而且還有更嚴重的第三點理由,何洛是唯一可以和丹丘生競逐繼掌門人。
在洞真子寫給唐經天的這封信上,詳列了當日他們一致懷疑丹丘生的這幾點理由。說得十分難听,看得孟華氣得發抖︰“豈有此理,崆峒派這班人真是狗嘴里不長象牙,怎能把我的師父說成是劫財劫色的奸徒。”
但令他更吃驚更生氣的事還在後頭。
崆峒派既然一致懷疑丹丘生是凶手,當然是要找他回來的了。又過了兩個月時間,丹丘生仍是不知下落。那位牟小姐也是消息毫無。他們以為丹丘生做賊心虛,畏罪潛逃,既然財色兼收,是以不願再冒這個險。回來捏造謊言爭奪掌門了。
這次他們卻沒料中,第三個月,丹丘生忽然自動回來。但令得孟華驚異的是,丹丘生對師叔的責問不加辯護,只是求見師父。見了師父之後,他竟然甘願接受給逐出門牆的處分。而且還寫了一張“甘結”。
孟華當然不會相信洞真子那封信上的敘述,但那張“甘結”他卻認得的確是他師父的筆跡。
不過,那張“甘結”也寫得極是含糊,說他是“認罪”也可以,說他是不認罪也可以。他寫的是“弟子處事不當,以致師兄喪命。甘受本門任何處罰。”在這張“甘結”的空白處,有洞妙真人批了四個字“逐出門牆”。
孟華看著師父親筆寫的這份“甘結”,心中一片惘然。
不錯,厚厚的一份檔案,包羅各方面的材料,似乎把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都說得清清楚楚了,但孟華感覺到的仍是一團迷霧!
檔案的地方說得很詳細,有的地方又太簡略,孟華仔細推敲再三,已經發覺不止一處疑團。尤以他師父寫的這張“甘結”,令他懷疑最大。
忽听得一個柔和的聲音說道︰“不要難過,事情是假是真,總會水落石出的。”原來天色已亮,唐經天走進來了。
“這份檔案,你看過了麼?”唐經天跟著問道。
“全都看過了,但我仍是不能相信他的說話。”孟華答道。
“這張甘結,是不是你師父寫的?”
“我認得是師父的筆跡。但我覺得最奇怪的也正是這張甘結。”
“為什麼?”“假如我的師父確實是犯了那樣大罪,洞玄子豈能不為愛子報仇,為什麼肯讓掌門師兄只是把他逐出門牆就算?”
“洞真子這封信上不是也有解釋的?他說真相大白是在他的掌門師兄死了之後的。雖則他說的真相大白,在我仍是不以為然。”唐經天道。
孟華說道︰“他對後來那些事情的解釋暫且擱下不談,我想知道的是,在我師父寫下甘結的這天,他們已經認定我的師父是凶手的了,為什麼又肯輕輕放過?而且這張甘結又是寫得如此含糊,我的師父只承認他是處事不當而已。何似洞妙真人又不窮加追究?”
唐經天道︰“這件事情是武林疑案之一。崆峒派雖然家丑不願外揚,但門下弟子卻不能每一個都是守口如瓶,還是有人把那天的情形泄漏出去的。對此事的解釋,我听見過的就有幾種說法。不過,我雖然比你知道得多些,迄今仍是猜想不透。”
孟華說道︰“唐掌門,你願意把你所知道的那些情形告訴我麼?我只想知道事實!”
唐經天道︰“我也不知听來的是否完全事實,不過據說是這樣的。……”
那天丹丘生突然回來,對師叔的質問,一句也不答復,只允把事情的經過稟告師父,他和師父談了一個晚上,當然沒人敢去偷听,也不知他究竟說了一些什麼。
唐經天說道︰“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丹丘生對他的師父說了一些什麼,但第二天洞妙真人卻為他辯護了。”
孟華連忙問道︰“洞妙真人是怎樣說的?”
唐經天道︰“據說何洛是給一個蒙面強盜所殺的。推測他是牟家的仇人,來劫牟小姐的。這強盜本領十分高強,丹丘生也被他傷了。丹丘生之所以失蹤數月,就是因為他躲在深山里養傷的緣故。
不過,這個說法是洞妙真人向他師弟洞玄子的解釋,由洞玄子的一個徒弟泄漏出來的。這個徒弟井沒親耳听見洞妙真人是這麼說。”
孟華喜道︰“這麼說來,就與我的師父無關了。洞玄子的師弟雖沒親耳听見洞妙真人的說話,一定也是听得他的師父轉述的了。否則他怎敢捏造?”唐經天道︰“事情哪會這樣簡單了結,這個說法可疑之處也還多著呢。”
孟華說道︰“是因為那一招‘七星伴月’造成的傷痕麼?但我想那蒙面強盜的本領既然十分高強,說不定他早有預謀,偷學了崆峒派這招劍法,嫁禍給我的三師父的。何況我的師父也受了傷?”…
唐經天道︰“但別人也可解釋為是何洛抵抗之時,傷了你的三師父的。”
孟華說道︰“我相信三師父決不會捏造謊言了。”
唐經天嘆道︰“我也相信你的師父,但可惜崆峒派的一眾門人卻是不能相信。
“據說關于那一招‘七星伴月’的嫌疑,洞妙真人也是像你那樣為他徒弟解釋的,但這一招如此難練,總是叫人難以人信。”
孟華憤然說道︰“崆峒派的門人怎能不相信他們掌門人的解釋?”唐經天說道︰“所以有人懷疑洞妙真人未必是這樣和洞玄子說的。”
孟華說道︰“那麼洞玄子何必要捏造這個謊話,他是認定我的師父是他殺子仇人的,捏造這個謊話,不是反而幫我師父開脫嗎?”
唐經天道︰“這點我也猜想不透,不過有一個說法是,洞玄子卻不過師兄的情面,師兄要保全自己的愛徒,他只好暫且讓師兄為丹丘生開脫罪名。那個解釋或許是洞妙真人所說,或許不是。但洞玄子卻可以藉口這個解釋,避免給人追問他當日何以肯放過丹丘生。他要待掌門師兄死了之後,才再找證據,再翻舊案,來報殺子之仇!”正是︰
眾口爍金難自辯,案中有案費疑猜。
唐經天繼續說道︰“還有一層,洞妙真人替你師父辯護,但令師卻從來沒有為自己說過一句話。雖沒承認自己是凶手,也沒說過不是。同門質問他時,他只是說,我要說的都對師父說了,你們喜歡怎樣猜疑,都隨你們的便。”
孟華心念一動,暗自想道︰“洞玄子氣量狹窄,此仇必報,若說他為了顧全掌門師兄的體面,就可以擱下愛子之仇,雖然只是暫緩幾年,此事亦是難以令人相信。我的師父又不辯護,莫非此事是恰好反過來,是我的師父為了顧全他的體面?”當下問道︰“何洛這人為人怎樣?”
唐經天道︰“我對他所知甚少,只知他是崆峒派與你師父並名的後起之秀,十分能干的一個少年人。你這樣問,莫非你是懷疑何洛之死,是他自己的過錯?是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的師父替他遮瞞?”
孟華說道︰“我對何洛毫無所知,目前還不敢這樣懷疑。不過令我最想不通的是,過錯不是在我師父身上,為什麼我的師父甘心給逐出門牆?”
唐經天道︰“听說你的師父當日之所以願意寫下那張甘結,情形是這樣的︰洞妙真人為他辯護之後,洞玄子提出要求,言道既然你說凶手另有其人,你就該負責緝拿這個凶手歸案,崆峒門下都可听你調遣。另外,你要負責把那位失蹤的牟小姐找回來。
“這兩個要求不能說是不合理,但你的師父卻拒絕了。是以在群疑難釋之下,洞妙真人只好將他逐出門牆,而他也自願接受這個懲處。
“在這件事情過後,洞妙真人就把掌門之位讓給二師弟洞真子,再過不到一年,洞妙真人就去世了。有人說他的讓位是為了保全愛徒的條件,也有人說他後來是為爭氣死的。那些閑話,也是說之不盡了。”
孟華默然不語,把師父寫的那張甘結放回錦匣。
唐經天繼續說道︰“但對你師父再不利的,還是在洞妙真人死了之後,繼續發現的那些證據。牟家生還的那兩個男僕的口供你看過了麼?”
孟華說道︰“看過了,但我還是不能無疑。”
原來牟家是關中富豪,家產全部變賣,換來的金銀就有幾大箱,另外還有家中所藏的珍寶古玩也有幾大箱。是以牟小姐攜帶這份“嫁妝”跟何洛去夫家之時,帶了五個僕人隨行,這五個僕人也都是懂點武藝的,路上同行,可以幫忙搬運東西,也可增強防盜的力量。
古廟凶案發生,何洛和三個男僕死了,牟小姐和另外兩個男僕人失蹤。事過三年,洞真子到處找尋,沒找到他那位未過門的媳婦,卻找到了這兩個失蹤的男僕。
據這兩個男僕說,他們親眼見到丹丘生行凶,他們是在丹丘生和何洛惡斗之時逃走,當時另外三個僕人由于阻止他的行凶,已經給他殺了,是以他們雖沒目睹何洛被他殺死,但凶手是他已無疑議。
他們又說,當丹丘生行凶之時,牟小姐是袖手旁觀的。他們又說一路上丹丘牛和他們的小姐已是眉來眼去,似乎早有私情。
洞玄子筆錄這兩個人的口供,這份口供,作為檔案的一部分,洞真子也給唐經天送來了。
洞真子那封信還敘述在洞玄子見過那個僕人之後,根據他們的口供繼續調查,據說案發後一個月的光景,有人發現丹丘生和那位幸小姐在陝甘路上出現,但不知是逃向何方。直到三年之前,他才知道丹丘生是躲在石林,至于那位牟小姐的下落,迄今仍是無人知道。
孟華翻了一翻那份洞玄子筆錄的口供,說道︰“這兩個僕人為什麼在案發之後才向洞玄子供述?按理說他們既是牟家的忠僕,他們的老主人在米脂也還有許多好朋友的,他們不到崆峒山去,也該回米脂去呀。真相何須三年之後才能揭露?”
唐經天道︰“也許是他們害怕丹丘生報復,也許他們是不願家丑外揚。所以不敢告訴老主人生前親友?不過,這是崆峒派的看法。”
孟華說道︰“那麼他們告訴洞玄子,不也壞了他們小姐的名聲?洞玄子是他們小姐的家翁,知道真相,事情豈不更加嚴重?”
唐經天道︰“你的懷疑也有道理。不過我認為最值得懷疑的還不是這一點。”
孟華道︰“那是什麼?”唐經天道︰“這兩個據說生還的男僕,只有洞玄子見過。”
孟華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可知這兩個男僕現在是住在什麼地方?要是找到他們,那就好辦了。”
唐經天道︰“永遠找不到他們了,他們已經死掉啦!”
孟華吃一驚,問道︰“是洞玄子殺人滅口?還是死于別的原因?”
唐經天道︰“第二年,崆峒派的現任掌門人洞真子曾經約了牟一行生前的一位朋友去找過那兩個僕人。
“他約的這個人是西安西風鏢局的總鏢頭鳳一飛,鳳一飛是牟一行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一向關心牟家這件案子,是以洞真子不能不把師弟最新的發現告訴他。這次是三個人一起去尋找的,由洞玄子帶路。
“那兩個人住在荒山里,山上除了他們無人居住,只在山下有家獵戶。他們找到了洞真子所說的那兩個僕人住處,是一間茅屋,那兩個僕人卻不見了。
“後來他們到山下那家獵戶打听,據說他們也不知道山頂住有人,那座山很高,他平常打獵,只敢上到半山的。不過去年冬天,他上山打獵之時,卻曾發現有一堆野獸吃剩的骨頭,憑他們的經驗,那堆骨頭,似乎乃是人骨。洞玄子據此推斷,那兩個僕人可能是在出來尋找食物之時,在半山遇到老虎之類的猛獸,給猛獸吃了。”
孟華頹然說道︰“這可真是死無對證了。不過是否真的有那兩個生還的僕人,我也還在懷疑。說不定都是洞真子捏造出來的!”
唐經天嘆道︰“最糟糕的還是你的師父,後來又殺了洞玄子,傷了洞冥子。傷了洞冥子還不打緊,殺了洞玄子可更是死無對證了!雖然洞玄子在生對你的師父不利,但他死了,對你的師父更加不利。在生的話,還可以要求和他對質,他一死,別人可就只能相信他的話了。何況你的師父雖說已被逐出門牆,但洞玄子、洞冥子到底曾經是他的師叔。在一般人看來,令師殺了師叔總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孟華說道︰“不,洞玄子不是他殺的,洞冥子也不是他傷的!”唐經天怔了一怔,說道︰“洞真子給我那封信是這樣說的,難道這兩件事情他也說謊麼?”
孟華說道︰“唐掌門,這兩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洞玄子是我的二師父段仇世殺的;洞冥子則是在一年之後被我傷的,我的三師父根本就沒有和他們動過手。”
當下把兩次事情發生的經過原原本本說給唐經天知道︰“這一次洞玄子和陽繼孟、歐陽業二人一起,來到石林,要把我的三師父捉回崆峒,恰好我的二師父那天也在石林,結果我的三師父傷了陽繼孟和歐陽業,我的二師父則與洞玄子斗得兩敗俱傷,但二師父在重傷倒地之前,擲出的短劍卻插進了洞玄子的心窩!”
唐經天嘆道︰“原來內里還有這許多因由!歐陽業乃是御林軍的副統領,陽繼孟更是惡名暗彰的大魔頭,洞玄子和崆峒門人向你師父尋仇那還罷了,他邀這兩個魔頭幫手,卻是不該。不過據我所知,崆峒掌門洞真子雖然有點耳朵軟的毛病,為人還可以算得是正派的。只不知他是否知道他的師弟結交匪類了?”
孟華繼續說道︰“那次事情過後,我的兩位師父都已離開石林,事隔一年,洞冥子又來了。是陽繼孟一個徒弟給他帶路的。唐掌門,你猜他們來石林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唐經天詫道︰“不是為了找你的師父報仇麼?據洞真子那封信所說,洞冥子是因為洞玄子去了一年還未回山,是以洞冥子一來為了打听師兄的消息,二來是要去證實一下,看看你的三師父是否躲在石林的。他給你的三師父傷了之後,方知師兄早已在石林喪命的。故此洞真子以為洞玄子當然是你的三師父所殺無疑。”
孟華說道︰“我不知洞真子是否知道他師弟的真正目的,但我猜他是知道了卻唯恐你知,所以在信上不敢有半字透露。”
唐經天道︰“哦,那是為何?”
孟華說道︰“什麼打听師兄的消息和找我師父都不過是個藉口。他是和陽繼孟徒弟一起來的,自應早已知道他的師兄已經死了。我的三師父是死是活,那時他還未知道,不過我的師父早已不在石林,他也是知道的了。他和盤石生跑來石林的真正目的是找尋張祖師的武功秘笈。”
唐經天道︰“他們又怎麼知道此事?”
孟華說道︰“陽繼孟師徒本來是在我師父之前住在石林的,陽繼孟之所以選擇石林作他巢穴,就是因為他知道有這個秘密。不過他們在石林住了多年,始終沒有找到。倒是給我在無意中發現。”
唐經天笑道︰“幸虧是給你發現,要是落在他們手上,可是為患不小。”
孟華繼續說道︰“那時我剛剛學會無名劍法,想不到就把這位在名義上也可以算得是我太師叔的洞冥子傷了。”
唐經天說道︰“現在我明白了,洞冥子是崆峒第一劍術高手,為了顧全顏面,他當然不能說是傷在你的劍下。他為了加重你三師父的罪名,是以把‘害死’洞玄子這筆帳也算在你三師父頭上。”
孟華說道︰“只憑這兩件事情,便可知道他們加給家師的罪名實是並不可靠了。”
唐經天沉思一會,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由你去揭穿洞冥子在這兩件事情上所說的謊話,可以洗脫令師傷害本門尊長之罪,固然也很重要,但就整個案子而言,這兩件事不過是旁生的枝節而已。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必須知道牟家這件案子的真相!否則他們若是把這份檔案公開,人們恐怕十個有九個都會認為你的師父嫌疑最大!”
孟華一想,唐經天所說確是實情,倘若崆峒派指控的不是自己師父的話,恐怕自己也難免會有疑心。當下暗然說道︰“這件案子迷霧重重,如今又找不到任何人證。要想撥開迷霧,恐怕是才良對圭的了!”
唐經天忽道︰“說難是難,說易也易!”
孟華眼楮一亮,連忙說道︰“請掌門賜教!”
唐經天說道︰“不錯,最棘手的是和這件案子有關的人,何洛和牟家五僕都已死了,那位牟姑娘又失了蹤,甚至連負責調查這件案子最力的洞冥子也已死了!不過還有一個人活著,就是你的三師父!”
孟華只道唐經天有何妙法,不料他說的人證就是自己的師父,不禁好生失望,說道︰“家師是他們指控的被告,只怕別人不信他的說話。何況家師當初就不肯替自己辯護半句,我知道他的脾氣,他既然認為這是家丑不可外揚,即使到了生死關頭,恐怕他也是不肯說出當時真相的。”
唐經天微笑道︰“他對別人不肯說,你是他的愛徒,你拿了這個錦匣去見他,懇求他告訴你,我想他是會說給你听的。”
孟華說道︰“說給我知道有什麼用?”
唐經天道︰“假如咱們的猜想不錯,那件案子是涉及崆峒派的‘家丑’的,這個‘家丑’並非是洞真子指責你師父‘劫財劫色’的所謂‘家丑’而是別的崆峒派不願為人所知的事情,甚至何洛之死也可能是罪有應得的。那麼你知道真相之後,你可以單獨去見崆峒派的掌門洞真子,就說是你代表我向他求情,叫他不要追究舊案了。我想洞真子或許也是未曾知道全部真相的,在他知道之後,他會收手的。”
孟華得他指點,大喜說道︰“這個法子顧全各方體面,確是可行之道。不過,好是好了,只有一樣……”
唐經天微笑道︰“只有一樣不好,太過委屈令師了,對麼?”孟華給他說中心事,點了點頭,說道︰“或許是我顧慮,但我想,倘若這樣子私下了結,別人一定會以為崆峒派的掌門看在你老人家和金大俠的份上,才不追究的。家師豈非仍然未能盡脫嫌疑?”
唐經天道︰“你顧慮得未嘗沒有道理,不過卻也用不著你為洞真子操心?”孟華不懂話中之意,不覺怔了一怔,說道︰“我只是替師父擔心。”
唐經天笑道︰“我的意思是︰解鈴還是系鈴人,你懂了麼?至于怎樣解鈴’那就是洞真子的事了。他一‘解’了‘鈴”你也不用替師父擔心了。”
孟華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錯,倘若咱們猜想得不錯,洞真子明白了事情真相,知道曲在己方,他當然要編造一個故事,替我師父開脫。我和師父不會說謊,在他們卻是出色當行的,自是不用我替他們操心了。”
唐經天笑道︰“你也不要把洞真子設想得這麼壞,萬一咱們猜想得不對,這局面不知要如何收拾呢?”
孟華沉聲說道︰“要是問明真相,曲在家師,晚輩決不會拘私袒護。”
唐經天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事情往往有復雜得出人意料之外的。比如說,縱然令師沒錯,但是非之際,卻是難明。”
孟華說道︰“怎會有這種情形?”他年紀太輕,唐經天這幾句老于世故的說話,他可是當真想不通了。
唐經天道︰“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但願只是杞憂,你不必放在心上。但另外一件事情,你卻必須小心在意了。”
孟華問道︰“什麼事情?”唐經天道︰“你必須在見著洞冥子之前,先和你的三師父會面。時間的配合非常緊要,你去得遲了當然不行,去得太早也是不行。洞冥子和你有仇,你去得太早,縱然他知道你的雙重身份,礙著我的面子,不敢對你怎樣,他也會監視你的。令師也是一樣,去得太早不行,去得太遲不行。最好是你們都是剛好在會前一天見著,不過,這除了要你機警之外,還得踫踫運氣了。”
這一層孟華倒是沒有想到,當下苦笑說道︰“有運氣可踫,總比束手無策的好。”
說至此處,不知不覺已是天色大亮,唐經天道︰“好,你可以動身啦。我去叫炎兒給你送行。”
孟華說道︰“不敢麻煩掌門,待我自己去找他吧。反正我也要順便向繆大俠和冷姑娘辭行的。”楊炎由于曾經誤傷了冷冰兒的緣故,和冷冰兒特別要好,這一個月來,他都是守在冷冰兒病榻旁邊,服侍她的。如今冷冰兒的傷雖然已經好了,他也還是喜歡跟著她,當真是有如姐弟一般。冷冰兒替代段劍青的職務,教他讀書寫字。到睡覺的時候,他才回到義父繆長風身旁。
唐經天忽地笑道︰“不用咱們去找他了,我猜是炎兒來啦。”
話猶未了,宮門外已是有聲音回答︰“還有我和冷姑娘都來了呢,孟賢佷就要動身了吧?”原來是繆長風與冷冰兒帶他來的。因楊炎的腳步比他們重得多,未曾踏進宮門,唐經天已是听出他的腳步聲了。
孟華好生佩服,想道︰“隔著幾重門戶,唐大俠就听得見外面的腳步聲,繆叔叔也听見了我們的談話,他們的這份內功造詣,我恐怕再練五年,也未必能夠比上他們。”
冷冰兒走了進來,笑道︰“炎弟昨晚恐怕一晚都沒睡呢,他記掛著今早要給你送行,昨晚離開我的時候,一再叫我今早喚他起床。如不料今早還是他來叫醒我的。”
繆長風笑道︰“孟賢佷,你的弟弟有冷姑娘照顧,你可以放心回去。”孟華說道︰“繆叔叔教養舍弟之恩,小佷更是感激。”
繆長風哈哈笑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勝于手足,你卻和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倘若你不是就要走的話,我倒要責備你一頓了。”
冷冰兒笑道︰“桑達兒和羅曼娜已經在前山口等你,閑話少說,咱們這就走吧。”
路上繆長風和孟華說道︰“賢佷,不是我夸獎你,你的人品和武功,不但在後輩的英杰中沒人比得上你,再過十年,恐怕金大俠也得讓你三分。我真羨慕你的爹爹有你這麼一個好兒子。”
冷冰兒笑道︰“臨淵羨魚,何如道而結網,纓叔叔,你羨慕人家
846有好兒子,那你就該找個嬸嬸呵!”
繆長風連連搖手,說道︰“我怎會臨老還找麻煩,我只盼能把炎兒教養成材,和他哥哥比個高下。他是我干兒子,那我面上也有光彩了。冷姑娘,我倒是希望你能夠早日找到個好夫婿呢。”
冷冰兒面上一紅,半晌,黯然說道︰“叔叔,我也想學你這樣,一個人無拘無束,過這一生。”
繆長風笑道︰“你學我什麼都好,學我獨身終老那就不好了。我如今已是將要踏進垂暮之年,你可還年輕吶!”他隱約知道一點冷冰兒和段劍青的事情,見她眼圈紅潤潤也就不便再說下卻了。心想︰“待她心里的創傷漸平復過來。那時再勸她吧。”
孟華也怕挑起冷冰兒心上的創傷,于是把話題岔開,笑道︰“繆叔叔,你和家父一般年紀,不過四十多歲,怎能說老?這次我來的時候,爹爹還囑咐我替他勸勸你呢。”
繆長風道︰“啊。他要勸我什麼?”孟華說︰“他希望叔叔重振雄風,再入江湖。”繆長風笑道︰“我在天山住了十年,也的確是有點‘思凡’了。你爹如今是在哪里?”
孟華說道︰“我和家父是在拉薩分手的,那時他正要回柴達木去,此刻恐怕是已經在柴達木了。”
繆長風道︰“本來我也有點意思到崆峒山湊湊熱鬧的,但我知會無好會,洞真子又沒請我,我只好打消這個念頭了。再過一些時候,或許我會到柴達木會會今尊。”
孟華大喜道︰“這敢情好,柴達木的冷蕭兩位頭領正是需要有繆叔叔這樣的高手拔刀相助呢。”
繆長風道︰“好,我現在想和你談一點私事了。”孟華怔了一怔︰“什麼私事?”繆長風故意放慢腳步,把孟華拉過一邊,低聲說道︰“你看冷姑娘為人怎樣?”
孟華說道︰“人品武功,都可以稱得上是女中豪杰。”
繆長風道︰“她對令弟非常愛護,這次要不是她舍命相救,炎兒恐怕還不能掙脫那奸徒的魔掌呢。”
孟華說道︰“不錯,她不僅救過舍弟的性命,也救過我的性命,我是十分感激她的。但願她早日身心康復,如你所說,能夠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繆長風原意是替他們做媒的,但見孟華如此回答,弦外之音,已是委婉的拒絕了她。他老于世故,登時省悟,微笑道︰“孟賢佷,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意中人了?”
孟華紅了臉低聲說道︰“家父和金大俠在拉薩已經見過了面,好像他們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繆長風一听這話,不用再說下去,心里已然明白,笑道︰“我知道金逐流有個女兒,恭喜,恭喜,原來我的老朋友是和金大俠結成親家了。”
冷冰兒听見他的笑聲,回過頭來問道︰“繆叔叔,你們談些什麼,談得這樣高興?”繆長風道︰“沒什麼,我是在為老朋友高興。嗯,現在也該讓你談談了。”
孟華趕上他們,牽著弟弟的手,說道︰“炎弟,哥哥要走了,你也該回去啦。以後你要好好听師父的話,听干爹的話,听冷姐姐的話。”
楊炎說道︰“我知道。這次我做了許多錯事,你們還是這樣疼我,我真慚愧。有師父、干爹和冷姐姐教導我,以後我會學好的。”
孟華甚為歡喜說道︰“對,這才是乖孩子。”
楊炎忽道︰“哥哥,我問你一件事情。”孟華道︰“什麼事請?”楊炎說道︰“哥哥,為什麼你姓孟我卻姓楊?”
孟華早料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但仍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搔了搔頭,說道︰“你干爹沒對你說過麼?”
楊炎說道︰“干爹說,要待我長大了才告訴我。”
孟華松了口氣,說道︰“好,那你就多等兩年,你答應過听干爹的話的。”
楊炎說道︰“好,我听你們的話。我知道爹爹疼我,哥哥疼我,我已經心滿意足啦。”
孟華說道︰“是呀,爹爹要是不疼你,也不會叫我來探訪你的消息了。”
楊炎又道︰“我以前一直以為爹爹已經死了,現在才知道他還活在人間,我真高興極了。我雖然從沒見過爹爹,我也是很想念他的。干爹告訴我,爹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叫我將來學他模樣。只可惜我現在還不能見到他。”
原來繆長風為了不想他知道他的生父是何等樣人,所以自小騙他,說是他的父親已經死了。直到孟華來了之後,方才告訴他,他父親當年的死訊乃是“謠傳”,別人傳他是死在小金川的戰役,其實不是。繆長風是把孟元超的故事當作他的父親故事。以免他太早知道真相,傷害了他未成熟孩子的心靈。他身世的真相繆長風還是瞞著他的。
孟華說道︰“弟弟,你勤練武功,再過幾年,就可以學成下山了。你一定會見爹爹的,不用心急。”
楊炎說道︰“是,哥哥,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孟華想了一想說道︰“弟弟你很聰明,我不擔心你學不好本領,只擔心你將來怎樣選擇朋友。你要記著這次教訓,以後免得再上壞人的當。”
孟華話出了口,方才想起,這幾句話恐怕難免又要觸起冷冰兒的傷心。
楊炎稚氣未消,說道︰“只可惜壞人額角沒有刻字,不能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壞人好人。像姓段的那個奸徒,好像十分疼我,誰知到頭來卻要害我。”
孟華說道︰“人總是難免會做錯事的,不過多經一秀,多長一智,慢慢的就會懂得怎樣分別好人和壞人了!”
冷冰兒好似知孟華的心思,笑道︰“這個本領我也還得好好練呢。不過孟大哥,你也不用為我感覺難過。不錯,最初我自己也是很難過的,甚至恨不得死了的好。但現已經想通了,就當作是給毒蛇咬一口吧,咬傷了只能醫好它,可不值得為毒蛇而死。”
孟華大喜說道︰“冷姐姐,你能夠這樣想那就好了,但願你早日醫好創傷。”冷冰兒道︰“我會醫好自己的。不過暫時我還不想回柴達木去,你要是見到我的叔叔,請把我的消息告訴他,免他掛慮。”
孟華說道︰“你在天山學好本領回去那就更好了。令叔知道你是因禍得福,他也一定為你高興。”說至此處,不知不覺已是走到了冷冰兒那日藏身的那個冰磨菇附近了。孟華說道︰“不要送得太遠了,你們回去吧。”
桑塔兒與羅曼娜踉著上前和冷冰兒道別,羅曼娜說道︰“冷姐姐,你對我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什麼時候,你回到我們那里,我們都歡迎你。”
冷冰兒笑道︰“你們的喜酒恐怕我是不能去喝了。不過,我會去看你們的。那時再補喝吧。”
各人互相珍重,握手道別。孟華回過頭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了,還隱隱听見繆長風的帶著蒼涼意味的朗吟︰“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
桑塔兒道︰“這次我也是因禍得福。現在我才相信,漢人中的壞人只是極少極少的一小撮,好人可多得很!”
孟華笑道︰“本來這世界就是好人比壞人多。不管是漢人、滿人、回人還是藏人,都是一樣的。”
桑達兒身體壯健,傷愈之後,更勝從前。羅曼娜在天山一個多月,也學會了粗淺的吐納功夫,懂得怎樣運氣御寒,比來的時候,步履更加輕健了。
走了七八天,草原上已有人煙。桑達兒在一個牧場里買了三匹健馬代步,繼續前行,有了坐騎,估計可以提早幾天回到家鄉,大家心情更為愉快。正是︰
骨肉團圓分黑白,天山更喜拜宗師。
從他們下山那天起,一連十幾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北國的春天雖然來得遲,草原上也能夠見到不知名的野花了。這一天他們在草原上並轡同行,羅曼娜興致勃勃要和桑達兒賽跑。桑達兒笑道︰“好呀,但這次我追上了你,你可不能用皮鞭拍打我了。”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又不是玩刁羊的游戲,我省點氣力不好,我才懶得鞭打你呢。”
桑達兒想起“刁羊”之事,笑道︰“那晚我真怕你的皮鞭要落在別人身上,落在孟大哥身上那還罷了,要是落在那姓段的小子身上,可就遭透了!”羅曼娜天真爛漫,想起那晚事情,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也還是格格的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朗。孟華早已習慣了他們的純真和爽直,也就不覺得尷尬了。
羅曼娜笑道︰“我才不會上那騙子的當呢,不過我倒很想把他狠狠的打一頓,當然不是在刁羊的時候。至于孟大哥嘛,可惜他早已有了意中人,我想打他,他也不能讓我的皮鞭落在他的身上。”
桑達兒道︰“對啦,孟大哥,你幾時和那位心愛的姑娘來我們這里,我們特別為你開一次刁羊大會。”
孟華笑道︰“多謝你們。不過我們漢人的規矩和你們不同,妻子是不能打丈夫的。”
桑達兒道︰“那你們怎樣表達情意?”
孟華說道︰“兩情相悅之時,用不著說出來,對方也會懂的。”
羅曼娜噗嗤一笑,說道︰“是呀,你當別人也是像你這樣笨麼?”
孟華給她挑起話題,不覺又想起了金碧漪來。“不知她會不會跟父親到崆峒山去,但願能夠在那里見得著她。金大俠已經知道女兒心事,和江家的婚姻之議想必也已打消了吧?但願這次重逢,不再好事多磨。”
羅曼娜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都是我的不好,惹起你的相思病了。來,你也參加我們賽馬,解解悶兒。”
孟華說道︰“你們玩吧。我給你們留心,看看能不能獵到一頭山羊。”羅曼娜詫道︰“要來做什麼?”孟華笑道︰“充作家羊,給你們再玩一次刁羊游戲呀。”
桑達兒和羅曼娜嘻嘻哈哈的追逐起來,忽見一頭野豬在山邊的亂草叢中出現。桑達兒笑道︰“可惜不是山羊,不過野豬肉更好吃,我打下來,今晚請你們吃烤野豬大餐!”
羅曼娜叫道︰“呵,它已經跑上山坡了,你還不趕快射?再遲,它就要逃得無影無蹤啦!”桑達兒笑道︰“它跑不掉的,瞧我的神箭!”他有意在羅曼娜面前顯顯手段,馬兒跑得快,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唰的一箭就射過去。
弓如霹靂,箭似流星,這一箭直射到百步開外,眼看就要射中那頭野豬,山坡上忽地也有人一箭射將下來,兩枝箭在空中踫個正著,一齊落下。那頭野豬還未來得及竄入亂草叢中,連珠箭跟著射來,立即把它射翻了。
桑達兒吃了一驚,贊道︰“好箭法!”心里想道︰“這人箭法更勝于我,不知是誰?”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哈哈笑道︰“是桑達兒嗎?”山坡上出現了一小隊人馬,為首的是個年約五十左右,身體魁梧的哈薩克人。
羅曼娜又驚又喜,叫道︰“爹爹,你怎的跑到這樣遠的地方打獵?”原來這人正是她的父親羅海。
羅海突然見著女兒,更是歡喜無限,說道︰“你們都回來了,還有一位……”羅曼娜笑道︰“還有一位貴客,正是你想見的!”說話之間,孟華亦已來到。
羅海大喜道︰“我還擔心你們找不到孟少俠,未能上到天山,就踫上壞人呢!想不到你們已經一起回來了,這我可以放心啦。”
羅曼娜說道︰“好叫爹爹歡喜,那個紅發妖人早在天山打死了,只嚇跑了那姓段的小子,諒他也不敢再到咱們那兒搗亂啦。”她把找尋孟華的經過告訴父親之後,問道︰“爹爹,你們來這里又是為了什麼?我想︰該不會真是打獵吧?”原來跟隨她的父親一起來的這十多個人,都是部落中的重要人物。
一個長老笑道︰“當然不是為了打獵,你爹爹是去舉行就職大典的。”
羅曼娜怔了一怔,說道︰“就什麼職呀?”
那長老笑說道︰“咱們哈薩克族人的總格老呀!你還不趕快向你爹爹道賀。”
原來哈薩克族的老酋長年過七旬,早有退休之意,兩個月前,他按族中規矩,召集各個部落的酋長推選繼任人選,結果是一致推舉瓦納族的酋長羅海擔當。
哈薩克族是回疆最善戰的一個民族,若是哈薩克族團結起來,足可以成為抗清的一支勁旅,孟華听到這個消息,也是十分歡喜,連忙和羅曼娜一同上去道賀。
羅海說道︰“我本來不敢擔當這一重任的,但轉念一想,要是我做了本族的格老,我可以和你們在柴達木的義軍合作得更好一些,大家攜手抗清,彼此都有個倚靠。我是想到了這一點,因此才答應的。”這正是孟華心里希望的事,從羅海口中先說出。來,孟華不由得大喜過望,說道︰“我把這個喜訊帶回柴達木去,請冷頭領派出一位正式的使者來和你定盟。這里我先向你道謝。”
羅海哈哈笑道︰“咱們是彼此幫忙,道謝什麼?再說,也用不著正式的使者了,我和你說了就算數。不過,你要是要弄個儀式以示鄭重的話,那麼我也正想請你到甦克昭盟去,請你參加我接任格老的典禮,典禮過後,我和你歃血定盟。”
孟華說道︰“本來我應該前往參加盛典,更應該在那天向你正式道賀的,不過,很不湊巧,我有另一件緊要的事情必須先到別的地方去一趟,只好向你老人家告罪了。”
羅海說道︰“既然你另有要事,那我也不便勉強你了。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你要趕路,一天也不能多走幾里了。不如就在此地歇一晚如何,我還有好消息告訴你呢。”
孟華答應下來,跟著問道︰“是什麼好消息?”羅海笑道︰“我們的規矩,有好消息要喝酒慶祝的。待咱們喝酒的時候再說吧。”當下分派人手,一面搭起帳篷,一面生火烤那野豬。
他們攜帶有幾個大皮袋的奶酒,野豬烤熟,大家在草原席地而坐,拔刀割肉,捧著皮袋大口喝酒,倒是另有一番風味。
羅海有了酒意,興致更濃,哈哈笑道︰“說起這個好消息,我還得先多謝你呢。”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這好消息和我有何相干?”
羅海說道︰“那個紅發妖人和那姓段的壞小子是為了三個原因,才躲在我們那里這許多時候的。他們說的秘密,給你听見,你告訴了冷姑娘,冷姑娘後來告訴我的,你還記得這件事麼?”孟華說道︰“記得。”羅海說道︰“那你再說一遍。”
孟華說道︰“第一原因是他們早已料你會繼任格老,姓段那小子想騙你的女兒,以便他將來好在回疆稱王;第二個原因是想把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弄到手;第二是他們知道你們那個地方有個玉礦,一直還未有人發現。”
羅海冷冷笑道︰“他們處心積慮想害咱們,想不到咱們卻是因禍得福。我的女兒如今有了女婿;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是到了你的手中;一直沒有人發現的那個玉礦在我動身之前恰好也發現了。你說,我豈不是要多謝他們間接告訴我這個秘密麼?”
孟華笑道︰“不錯,我也得多謝他們呢。格老,你們發現了這個玉礦,你們的老百姓以後的日子也可以過得更好了。當真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好消息呀!”
羅海繼續說道︰“這玉礦我準備在回去之後,便即進行開采,要是開采成功的話,將來還得請你們在柴達木的朋友幫忙把這些玉石向外面銷售。這樣不但我們的日子可以過得好一些,義軍的軍餉大概也可以不成問題了。”
孟華說道︰“好,我會把格老這個計劃帶回去給冷頭領的。”
羅海說道︰“好,祝咱們合作成功。”與孟華干了一杯之後,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夠盡早來到我們那兒,我們的刁羊大會還有幾個月又要舉行了。這次我還希望你帶了你心愛的姑娘一起來。”
羅曼娜笑道︰“爹爹,我早已代你邀請他了。但你可知道他的心愛姑娘是誰麼?”
羅海笑道︰“你這樣說,想必他是已經告訴你了,快點說給爹爹知道。”羅曼娜道︰“你听了一定歡喜,孟大俠的意中人就是金大俠的女兒!”
羅海道︰“是金逐流、金大俠麼?”羅曼娜笑道︰“除了他天下還能有哪個姓金的配稱大俠?”
羅海大喜道︰“這太好了,金大俠和令尊一樣,正是我們所佩服的漢人英雄呢!”
說至此處,羅海想起一事,笑道︰“不是你提起金大俠,我幾乎忘記了有一件事情還要告訴你們呢。”
羅曼娜道︰“什麼事情?”
羅海說道︰“金大俠的一個徒弟半個月前曾打咱們那兒經過,他是來打听他的師兄亦即金大俠的兒子的消息的。不過金大俠的兒子幾時來到回疆,我卻不知。”
孟華說道︰“這人是不是名叫江上雲?他是金大俠的二徒弟。”
羅海說道︰“不錯,他也向我打听尉遲大俠和你的消息。我說你已經到天山去了。你沒踫上他嗎?”
孟華說道︰“沒有。不過我卻曾踫上他的師兄。”
孟華說起金碧峰在雪山上被一群犀牛攻擊,自己恰好和他踫上,救他脫險之事,听得眾人都是咋舌不已。
孟華說道︰“講起這件事情,我還應該向你道歉呢。”
羅海怔了一怔,說道︰“你救金大俠的兒子,這是一件好事,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孟華說道︰“不是救人之事,是我借你的那匹坐騎之事。不過這兩件事情有點連帶關系。”羅海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怎的換了坐騎?”
孟華說道︰“我這匹坐騎,已經換了第三次了。最先是你借給我那匹坐騎,途中遭遇壞人伏擊,不幸被射殺了。但後來我在天狼部得到江布的一匹名馬,本來想把那匹馬償還你的……”
羅海不覺又是怔了一怔,說道︰“且慢,江布是西藏著名的惡霸,怎的你和他會有交情呢?”
孟華笑道︰“那匹坐騎不是他送給我的,是給我搶來的。這個大惡霸也是我的仇人呢。”當下把江布如何逃到回疆,如何和清廷的大內高手勾結,來到天狼部,想煽惑天狼部的酋長與義軍為敵之事原原本本說給歲海知道︰“他逃到天狼部,正是應了一句老話,天堂有路他不進,地獄無門他偏進來。恐怕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那里會踫上尉遲大俠和我。結果是鷹爪僥幸逃脫,他被我們擒獲。天狼部的新格老將他押回西藏,交給他禍害最深的仇家了。他平生最喜愛的那匹名馬就歸我所有了。”眾人听了江布的下場,都是大為稱快。
孟華繼續說道︰“我本來想把江布那匹坐騎償還你的,但因金碧峰摔壞了腿,我送給他了。”
羅海哈哈笑道︰“這件事你做得好極了,我那匹坐騎本來是送給你的,要什麼‘償還’?你這樣說,那反而是把我當作外人了。”
第二天一早,孟華與羅海父女道別,羅曼娜與桑達兒依依不舍,又送了他一程。臨別說道︰“孟大哥,你對我們的恩情我們永遠也報答不了。只請你記得,你和那位金姑娘一起回來。”孟華說道︰“我會回來的,我也永遠記得你們珍貴的友誼!”
他不用送羅曼娜回鄉,時間是更寬裕了,此時才是正月下旬,距離崆峒之會,還有將近五十天的時間,用不著心急趕路了。不過在他知道江上雲的消息之後,心潮卻是起伏不定。
金碧漪的哥哥已經諒解他了,那個驕傲的江上雲對他是否還有敵意呢?
不錯,金碧漪的父親是已經知道女兒喜歡他,而且也曾向他透露過口風,暗示可以答應他們的婚事了。但也只限于“暗示”而已,並未成為定局。假如江上雲堅決不肯放手的話,憑著江家和金家的深厚交誼,如果江海天親口為他的兒子向師妹求婚,這事情會不會有變卦呢?
當然,即使有這種最壞的情況發生,孟華相信也不過只是多添一點磨折而已,只要金碧漪真心愛他,哪怕更多磨折也阻擋不了。不過卻難免彼此心上都有疙瘩了。
“金大俠派他的兒子到天山,只是為了邀請唐掌門在今年前輩女兒呂四俠的百年忌辰之時,到氓山掃墓。同時也是為了藉此機會,讓兒子謁見這位當世的武學宗師而已,並無什麼特別的使命,用不著過了一些時候,又加派江上雲來的,江上雲本來應該跟師父和師妹回家,為什麼他卻又獨自來到回疆?是他半途和碧漪鬧翻了?還是為了其他我未知道的原因呢?”孟華不覺有點猜疑不定了。
忽地他又想起了鄧明珠來︰“那位鄧姑娘雖曾因議婚不成之事惱恨江家,但江家根本未知道這件事情,這只是江上雲的師兄替他自作主張拒婚的。那次在昭化相逢,江上雲誤會她是愛上了我,責備我用情不專,甚至因此要取我的性命,他是為師妹呢?還是為了鄧明珠呢?或許他對鄧明珠也不是完全無意吧?碧漪準備等待機會,就向父親和她的江師伯重提鄧家這門親事的,不知她說了沒有?那位鄧姑娘現在也該回到她的家鄉了吧?要是這門親事能夠撮合成功,那就好了。”
三師父那件錯綜復雜的疑案令他憂慮不安,加上了對金碧漪的相思,又加上江上雲突然在回疆出現在他心頭抹上陰影,孟華和桑達兒、羅曼娜分手之後,獨自一人回去,不覺是更加心事重重了。
這一天他走到羅布泊,那已經是接近甘肅省境的地方,大約還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就可以踏進玉門關了。
但這段路程卻特別難走,因為這個地方已經是沙漠地帶了。雖然還不能算是“不毛之地”,大地上已經很難看見碧綠一片野草了。沙漠的氣候也很特別,時節雖是早春二月,早晚都很寒冷,但中午卻是驕陽好像火,似夏天了。
天有不測之風雲,這日中午時分,孟華騎著馬在沙漠上行走之時,忽然踫上一陣狂風。
中午時分,漠漠黃沙,驕陽似火。大地都好似喘不過氣來,一切都好似靜止了。沒有靜止的只有流沙。
但狂風一起,天地登時變色。本來就沒有靜止過的流沙是更加乘著狂風肆虐了!
狂風一起,流沙四散,儼若驚濤。風沙起處,陽光也染成了一片黃。黃沙漫天的迷離煙霧之中,略略帶著一些淡紫的輕藍色。遠遠望去,就好像那遙遠的地方是一個涪瀚的美麗的海洋。
這是天地間罕有的奇觀,但也是旅人最怕踫見的景象。饒是孟華膽大,也不禁心戰神搖、想道︰“怪不得古人稱沙漠為瀚海,但可惜這個美麗的海洋是會淹沒人的!”
幸虧桑達兒教過孟華應付風沙的法子,孟華連忙下馬,逆風而行,找到一個泥士比較堅實的小丘旁邊伏了下來,人馬擁在一起,躲在馬腹下面。
也幸虧這陣狂風還不是最厲害的“龍卷風”,要是踫上“龍卷風”的話,整個商隊,連人帶馬,往往都會給流沙活埋的。
應付雖然得宜,還是躲避不了風沙的襲擊。大片大片的黃沙落下來,孟華感到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了。好在他內功深厚,在黃沙覆蓋之下,閉住了氣,實在無法忍耐之時,方始緩緩呼吸。這才沒有窒息而亡。
雖然尚未至于窒息,但和給“活埋”也差不多了。
孟華心自暗暗叫苦︰“要是狂風不停,再過半個時辰,只怕我是性命不保了。”
還好,正在他快要昏迷的時候,狂風止了。孟華撥開覆蓋身上的浮沙,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精神恢復一些,跟著把坐騎從浮沙中拉出來,可憐那匹馬已是死了。
在踏入沙漠地帶之前,孟華早已準備有充足的干糧和食水,食水是裝在有伸縮性的皮袋里的,倒還沒有給流沙擠裂,孟華喝過了水,吃過干糧,休息一會,氣力多了幾分,心中苦笑︰“雖然失了坐騎,總算躲過一場災難。”
正在他站起來,準備繼續施行之時,忽听得有微弱的聲音呼喚︰“救、救命!”
孟華循聲覓跡,找到了那個人。但只能看見那個人的頭部。原來他是陷在流沙之中,眼看就要遭受滅頂之災了!
此時狂風雖然止了,流沙還沒有停止移動,就像水在地面上流過一般。孟華曾經讀過前人旅行沙漠的游記,想起有關瀚海流沙的兒句描寫︰“積河成阜,狀如驚濤,遇風則流,乍聚乍散。”和眼前的情景印證,果然一般無異。那人陷溺之處,正是流沙卷成的一個漩渦的中心。
本來可以等待一些時候,等到流沙移動緩慢,那個“漩渦”靜止之時再去救人的。但他可以等,那個人卻恐怕等不了這許多時候了。孟華不知道這個人是否懂得武功,懂得武功,也不知是否能夠像他一佯,有上乘閉氣功夫,可以在流沙“活埋”之下,拖延半個時辰。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孟華明知此際救人,自身恐也難免危險,也只好冒險救人。當下提一口氣,施展“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徑奔過去。
哪知流沙比雪逛難乘得著足,他縱能“踏雪無痕”,也不能在流沙上站得著腳。他一個起伏,腳尖剛剛沾地,就陷進了半條腿。幸虧陷溺未深,孟華忙拔腳倒躍,使出渾身氣力,身形疾向上沖,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這才離了那個漩渦的中心,抹了一額冷汗。
那人雙眼不能張開,但已經知道是有人來了。可在叫道︰“救命,救命!”話猶未了,身體又向下沉,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頂露在浮沙外面了。
孟華叫道︰“別慌,我會救你的!你沉住氣,把雙臂伸出來了!”過了一會,果然看見那人把雙臂伸了出來,而且還會揮舞。孟華稍稍松了口氣,心里想道︰“此人在漩渦中心,經過這一場狂風的風沙襲擊,居然還沒有死,看來他的內功也是相當不弱。”
離開那個漩渦約莫三丈開外,有一塊石頭,不過孟華要跳上那塊石頭,中間還有一段尚在移動的流沙“河溝”,孟華以長劍當作拐杖,看準“河溝”中有小石頭之處,便以劍尖一點石頭,借勁再躍,終于跳上了那塊石頭,和那個人的距離近許多了。但在三丈開外,還是無法救他。因為在那人的身邊,是無法立足的。
孟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脫下披在身上的一件羊皮祆,撕成一條條聯結起來,當作長繩使用,拋將過去,喝道︰“抓住!”試了幾次,那人終于抓住了繩子,孟華使勁一拉,把他抬了起來,脫離了最危險的漩渦中心,最後把他扶上了那塊石頭。可憐那人已是狀若死人,角落一息了。
孟華提起水囊,灌他喝了幾口水,那人才漸漸甦醒過來,說道︰“多謝你救命之恩,請問恩公高姓大名。”
這人和孟華一樣,在沙漠的風暴過後,臉上滿是塵沙,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本來面目。但孟華已經知道這個人是個和尚,因為在他亮得發油光的禿頭上,有三點被香火燒過的疤痕,塵沙也掩蓋不了。
孟華听得這和尚的聲音似曾相識,不覺心中一動,先不答話,卻掏出一條手帕,濕了水把他臉上的泥沙揩拭干淨,在看清楚他的本來面目之後,不由得吃了一驚,喝道︰“哦,原來你是白山和尚!”
白山和尚乃是吉鴻的黨羽,吉鴻是少林寺的叛徒,叛出少林寺之後,在江湖上無惡不作。鄧明珠父親的鏢局,就是給吉鴻逼得關門了的。孟華那次在昭化郊外,由于看錯了人,把鄧明珠誤認作金碧漪,跑去追趕她。湊巧踫上吉鴻和白山和尚也來追趕她,孟華曾經和他們交過手的。
不過,吉鴻的無惡不作,是孟華早已知道的;白山和尚在江湖上卻還未算得怎樣惡名昭彰。最少孟華就不知道,他是直到那次的事情發生,才知道這個白山和尚是吉鴻的黨羽的。
盡管作惡有大小之分,但無論如何,他也是救了一個壞人了!孟華想不到自己花了那麼大的氣力,冒了那麼大的危險,救出來的人,竟然是鄧明珠的仇家。這一瞬間,他的驚愕,實是難以形容!
白山和尚神智剛剛恢復,陡然听得他道出自己的名字,這瞬間不由得也是怔了一怔,顫聲說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法號?”孟華冷笑道︰“你不認得我了嗎?睜眼楮看個清楚吧!”說話之間,跟著也把自己臉上的塵沙洗抹干淨了。
白山和尚“啊呀”一聲,嚇得跳了起來,他氣力還未恢復,一下子用力過度,剛跳了起來,又摔倒了。
情知自己已是無力抵抗,白山和尚爬了起來,澀聲說道︰“盂少俠,你殺了我吧!”
孟華如何能夠對一個氣息奄奄的人痛下殺手,當下苦笑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不能殺你。起來吧,我只要你對我實話實說!”白山和尚只道必死無疑,不料孟華竟是如此寬宏大量,再次道謝之後,說道︰“孟少俠,你不問我,我也要對你說實話。”
他還沒有問孟華要想知道的是什麼事情,就說下去道︰“孟少俠,那天我實是罪該萬死,做了吉鴻的幫凶,欺侮你心愛的姑娘。先讓你放心,你那位鄧姑娘早已平安回到家鄉,她父親的鏢局也重開了。”
孟華知他誤會,說道︰“那位鄧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別胡猜。不過我也正想知道她的消息,你說下去吧。”
白山和尚只道是孟華害羞,不敢承認,說道︰“孟少俠,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從這條路回去,說不定還可以見得著鄧姑娘呢。”
孟華說道︰“你不是說她已經回家了麼?”
白山和尚說道︰“她和她那位姓丁的師叔一起,在她爹爹的鏢局重開之後,又出來了。孟少俠,請恕我作無厭之求,你肯不肯再幫我一個忙?”
孟華說道︰“幫什麼忙?”白山和尚說道︰“以前是吉鴻要捉鄧姑娘,如今,事情卻是剛好顛倒過來,鄧姑娘和她的師叔,趕來追捕吉鴻。我不慎誤交匪人,受了吉鴻的牽累,只怕他們亦已把我納入仇家之列。要是你踫上了鄧姑娘,還望你替我善言化解。我確實是知錯了。”
孟華說道︰“只要你不是口是心非,真正能夠悔過,我可以替你說情,免于追究。”
白山和尚得了一顆定心丸,這才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孟華。
原來鄧明珠的師叔回家之後,故意不讓外人知道,在她父親鏢局重開之日,吉鴻果然又來生事,結果敗在她的師叔丁兆鳴劍下。
白山和尚說道︰“實不相瞞,我最初和吉鴻結交,實是由于貪心而起。少林寺的武功名聞天下,我貪圖他教我幾樣少林寺的絕技,不知不覺就上了他的圈套,幫他做了許多壞事。但在鄧家的事發生後,我已經知道他是無理欺人,那次他到鄧家鏢局生事,幸好我沒有陪他同去。
不過,在他失敗之後,卻要脅我再做他的幫凶,和他聯手重斗丁兆鳴。”
孟華說道︰“這次你去沒有?”
白山和尚說道︰“我當然不肯答付他,但他威脅利誘,叫我要擺脫他也擺脫不了。”
孟華冷冷說道︰“那麼,結果你還是去了?”
白山和尚說道︰“幸好在我給他逼得沒法的時候,他已是自顧不暇,先要逃亡了。”
孟華說道︰“吉鴻這廝既然找你幫手,準備去向丁兆鳴報仇,他必然是以可能有取勝把握的,何以反而只要逃?”要知吉鴻已得少林寺的真傳,本領委實不弱。丁兆鳴的天山劍法縱然精妙,也不過比他略勝一籌而已。吉鴻、白山和尚和丁兆鳴這三個人的本領,孟華都曾見過,照他的看法,要是吉鴻和白山聯手,也應該勝得過丁鳴的。
白山和尚說道︰“這是因為吉鴻作惡太多,要捉拿他的不僅是丁兆鳴,也不僅是鄧家鏢局有關的人。”
孟華說道︰“還有些什麼人?”
白山和尚說道︰“他是私自逃出少林寺的,你想少林派是天下武學正宗,如何容得一個背叛師門的弟子?何況他逃出少林寺後,還是在江湖上無惡不作呢。”
孟華道︰“啊,原來是少林寺派了人要把他捉回去懲治麼?”白山和尚說道︰“不錯,少林寺早已要清理門戶了,以往只因不知他逃到何處,找他不著。這次他在鄧家鏢局一生事,少林寺的四大弟子便即聞訊來了。吉鴻以往劫過幾間鏢局的鏢,鏢行的人也動了公憤,有十位鏢師參加對他的追捕。鄧家鏢局受過他的害,當然也參加了。鄧老鏢頭鏢局剛剛重開,難以抽身,是以叫師弟和女兒替他出馬。”
孟華心頭大快,笑道︰“吉鴻這廝惡貫滿盈,也是合當有此報應。不過卻是難免連累你了。”
白山和尚嘆了口氣,說道︰“認真說來,我也不算是無辜被累,誰叫我誤交匪人呢。不過好在我見機得早,半路上擺脫了他。如今我想回到師父那兒接受我應得的懲罰。縱然師父把我處死,也好過被外人擒獲,辱及師門。但追兵是分成幾路的,我只怕尚未能回到于佛守,就給俠義道所擒。”
孟華上次在昭化之時,曾听得白教法王說過知道白山和尚是敦煌于佛寺古月禪師的弟子,古月禪師以戒律精嚴為人欽佩,和白教法王也有很好交情的。
孟華听得白山和尚這樣說,相信他是真正悔悟,于是說道︰“俠義道是會分清主從,決不至于亂殺人的。你要是給他們踫上,只要你把現在和我所說的話,對他們重說一遍,相信他們定會對你從寬發落。要是我踫上他們,我也會替你求情。”當下把半袋干糧分了給他,說道︰“我不能陪你了,你恢復了氣力,就趕快回千佛寺吧。但願你洗心革面,從此重新做人。”
孟華失了坐騎,只好步行趕路。幸虧在風暴過後,接連幾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路平安無事,走過沙漠地帶,入甘肅省境。
他無意中得到鄧明珠的消息,心中甚是歡喜,想道︰“听白山和尚所說,江上雲和鄧明珠似乎還沒有見過面。否則吉鴻與鄧家結仇之事,江上雲有很大關系,白山和尚是應該提到他的。江上雲兩個月前經過羅曼娜那個部落,此時也應該回來了,但願這次他能夠踫上鄧明珠。不過,也許是我先踫上鄧明珠也說不定。”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未曾踫上鄧明珠和她世叔,卻是踫上少林寺兩個和尚。是少林四大弟子的尊勝禪師和道顯禪師。
本來孟華和他們是並不相識的,但孟華已知少林寺派出四大弟子追捕吉鴻之事,一見這兩個和尚在玉門關外的古道上出現,心中已是猜想到幾分,于是故意放慢腳步,注意他們,看看他們有什麼反應。
果然兩個和尚就上來問他︰“居士,你在路上有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和尚的?”
孟華听了他的描繪,笑道︰“我知道你們要找的是誰了,一個是吉鴻,一個是白山和尚,對麼?”
那兩個和尚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孟華說道︰“兩位大和尚是從少林寺出來的吧?”
尊勝、道顯名列少林四大弟子,自是武學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了孟華是個有武功的人,心里不免起疑,但以他們的本領,當然也不害怕面前這年輕人是吉鴻黨羽,于是把自己的法號告訴孟華,故意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許多事情?我們是為什麼出來的,你也知道嗎?”
孟華說道︰“吉鴻本來是貴派的俗家弟子,听說他背叛了師門,兩位禪師敢情是來捉拿他回去以便清理門戶的吧?”尊勝禪師道︰“不錯。你可還沒有回答我們呢,你怎麼知道這許多事情的?”
孟華說道︰“我曾踫上白山和尚,是他告訴我的。不過,我可沒有踫上你們最想要抓到的吉鴻。”
尊勝禪師面色一變,說道︰“哦,白山和尚會告訴你這許多事情,那你一定是和他很有交情的了?”
孟華笑道︰“說到交情,我和他是談不上的,不過我倒想替他求情。”道顯禪師脾氣比較暴躁,一听此言,就想發作。
尊勝禪師涵養較好,使個眼色,止住師弟,說道︰“居士,你要替他求什麼情?”
孟華說道︰“白山和尚雖曾助紂為虐,如今已是自知侮改,請兩位禪師高抬貴手,讓他回敦煌千佛寺去吧。”
尊勝禪師怔了一怔,說道︰“他是敦惶千佛寺出來的僧人麼,這我倒還未曾知道,那麼他的師父是……”孟華說道︰“他的師父正是千佛寺主持古月禪師。盼你們念在同是佛門弟子,準他回去佛前懺悔,接受本門懲處。”
尊勝禪師似乎頗感意外,沉吟半晌,說道︰“古月禪師,戒律精嚴,料想他會管教自己的弟子,如此說來,倒是不用我們多事了。”
道顯說道︰“人言不可輕信。師兄,你怎能就憑一個陌生人的片面之辭,放棄了追捕叛徒的黨羽?”至此處,回過頭來,陡地向孟華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孟華緩緩說道︰“晚輩姓孟,單名一個華字!”
尊勝禪師似曾听過孟華這個名字,吃了一驚,說道︰“你就是孟華?孟元越孟大俠是你的什麼人?”
孟華說道︰“正是家父。”
道顯禪師忽道︰“孟家快刀,天下無雙。令尊既然是孟大俠,想必你是曾得家傳的了?”
孟華說道︰“晚輩父子相聚的時日無多,雖得家父傳授,只是略懂皮毛。”
道顯禪師說道︰“不必客氣。我知道孟家刀法之中有一招雲麾三舞,我們少林派的刀法之中也有此招,卻不知異同何在;我久已想向孟大俠領教此招,可惜未有機會。請你演這招給找開開眼界,我先拋磚引玉吧!”
說到“拋磚引玉”四字,拔出戒刀,身形一起,隨手一揮。路旁一棵樹上的一根樹枝已給他斬成三段,但卻不是向同一方向落下,而是左右斜飛,筆直掉下。這手刀法,快準之外,內刀的運用也恰到好處。的確是上乘的快刀絕技。原來少林寺有七十二項絕技,道顯禪師正是專研究刀法的。
孟華贊道︰“好刀法!晚輩班門弄斧,還是請禪師指點。”說話之間,只見青光疾閃,那三段樹枝每一段又給他削成三段,九根被削得整整齊齊的樹枝同時落在道顯禪師面前,他的話也剛好說完。道顯禪師拾起來一看,每根樹枝竟是一般長短!道顯禪師雖然是少林寺中專研刀法的高手,這剎那也不覺驚得呆了!要知用快刀斬樹上的樹枝,一揮而分三截,雖屬難能,但樹枝畢竟還是靜止的。如今孟華也是僅用一招,就能把從三個方向落下來的樹枝又各分三段,撇開別的不談“刀法”之快,已是比道顯禪師快了三倍。而且還有一層,他是用劍來使出刀法的,這更是難上加難了。
道顯禪師呆了半晌,嘆口氣道︰“孟家刀法,果然名不虛傳。班門弄斧四字,應該由我來說才對。”至此,他對孟華的身份,當然是絲毫也沒懷疑了。”
孟華這才問他們道︰“晚輩與丁兆鳴大俠也曾有過一面之緣,听說他和鄧姑娘也都來了,不知是在何處?”
道顯禪帥道︰“我們本來是和他一道迫蹤吉鴻的,五天前方始在祈連山下分手,他們向東面搜索,我們則向西面追蹤。孟少俠,你準備上哪兒?”
孟華說道︰“我想到崆峒山去。”
尊勝禪師說道︰“對了,再過十天就是崆峒派立掌門人的大會,崆峒掌門洞妙真人本來也有請帖給我的,但我已是沒有工夫去了。孟少俠,你可是受邀觀禮的麼?”
孟華說道︰“我哪里有這資格,不過听說這個大會,金大俠也是要去的,我想去會會金大俠。”
尊勝禪師說道︰“丁大俠和鄧姑娘是不會到崆峒山去的,不過在你去崆峒山的路上,或許會踫上他們。他們從祁連山下向東搜索,和你所走的方向,正是相同。”
孟華和少林寺這兩位高僧分手之後,繼續前行。由于他省了一段送羅曼娜回家的路程,時間寬裕,雖然失了坐騎,結果還是早到四天。不過在他走這段路的這六天路程之中,卻是沒有遇上丁兆鳴和鄧明珠。
孟華是必須先和三師父會面,探明當年那件案子的真相之後,才能決定對策,以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代表的身份參加這個會的。他本身也和崆峒派有仇,當然不便過早露面。“我且在山上先躲幾天,希望最好是在會期的前一天踫見三師父和金大俠。”孟華心想。
崆峒山在甘肅平涼縣西,別名空洞,主峰雞頭,傳說黃帝西至空洞登雞峰即是此山了,徑水發源于此,是一個綿延數百壁的山脈。孟華無心觀賞雄奇的山景,挑選最難行的地方向主峰攀登,以免踫見崆峒派的弟子和應邀赴會的客人。也許因他來得太早,其他客人都還未到,倒是如他所願,走了一天,人影也未見過。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孟華在一處兩峰夾峙的山腰險峻之處找到一個山洞。他早已準備了充足的干糧,足夠四天之用,但心里卻是忐忑不安,暗地想道︰“山深林密,在這山上躲過四天是容易,但要恰好那麼湊巧在會期前夕踫上我的三師父和金大俠,可就難了。
他不敢熟睡,在山洞中打坐養神。三個月前,他與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互傳內功心法,此時已把新得的內功心法和張丹楓的玄功要訣融會貫通。本來他攀登高山,走了整整一天,已是頗為疲倦了的。打坐之後,玄功默運,非但不想睡覺,反而倦意全消,听覺也特別敏銳。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听得遠處似乎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好像是個女子,但因距離太遠,听得還不清楚。
孟華大為奇怪,他知道崆峒派是不收女徒弟的,但要是客人的話,又豈有三更半夜上山之理,何況還是女客人?
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孟華凝神專注,果然听得相當清楚了。
只听得那女子說道︰“丁叔叔,我擔心一件事情。”
聲音傳入孟華的耳朵,令他不覺吃了一驚︰“怎的竟然好像是鄧明珠的聲音,按說她和丁兆鳴是絕計不會來到崆峒山的?”這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因這幾天來自己正在掛念著鄧明珠,故而發生幻覺?
但再听下去,馬上就證實了他听的並非幻覺,而是真的鄧明珠來了!
那男子說道︰“明珠,你擔心什麼?”一點不錯,是丁兆鳴的聲音,丁兆鳴已經把鄧明珠的名字說出來了。
這霎那間,孟華又驚又喜,幾乎又想跑出山洞大聲呼叫,但轉念一想,此地畢竟是崆峒派所在,大聲叫嚷,難保不會給崆峒派的弟子听見。“還是再忍耐一些時候,等到他們來近再說。”孟華心想。
但他們的腳步聲忽然停下來了,說話的聲音也更小了。看來他們也是恐怕給別人發覺。倘非孟華有這麼高明的本領,決計听不到他們在那麼遠的地方的小聲談話。
腳步停了下來,談話仍在繼續。
鄧明珠說道︰“我記得尊勝禪師提過,崆峒派的大會好像就是要在這幾天內舉行的。”
丁兆鳴道︰“不錯,會期是三月初三。今天不算,還有三天。”
鄧明珠道︰“咱們不是崆峒派邀請的客人,卻恰好在這期間來,要是給他們發覺,恐怕難保不會惹起懷疑?”要知江湖上有許多禁忌,避免誤闖某一宗派的集會,正是禁忌之一。鄧明珠在鏢局長大,當然知道這些規矩。
了兆鳴道︰“還有三天呢。這崆峒山又不是崆峒派私有的,咱們辦咱們的事,也算不得犯忌。你放心,要是踫上他們,我會應付。”
鄧明珠道︰“最好是能在會期之前,把那廝擒獲。但我可有點奇怪,吉鴻這顆為什麼要逃上崆峒山來?師叔,會不會是咱們跟蹤錯了?”丁兆鳴道︰“不會,我打听清楚,他確實是逃上了崆峒山。”
鄧明珠道︰“但吉鴻應該是逃到沒人知道他的地方才對,崆峒派即將舉行大會的期間,各方的武林名宿都會來的,他反而逃到這個地方,豈非違背常理。”
丁兆鳴道︰“我也猜想不透,不過倘若他要偷上雞頭峰,十九會經此處。”
鄧明珠道︰“為什麼,從別處上山不行麼?”
丁兆鳴道︰“從別處上山不是不行,但他要瞞過別人的耳目,那就不行了。”接著給鄧明珠解釋︰“崆峒派請來的客人無須挑選險峻之處攀,他們大可以走現成的山路上去。何況他們也不知道此處是可以直達雞頭峰捷徑。但對吉鴻來說,從此處脊山,山形最為險峻,又是最短的捷徑,如是最好不過了。”
孟華才知道,原來自己無意中竟是走對了捷徑,暗自想道︰“崆峒派的清虛觀正是建築在雞頭峰上面的,丁兆鳴這麼說,莫非他是懷疑吉鴻要逃到清虛觀去,托庇于崆峒派麼?但崆峒派近來的名譽不算很好,還不能算是邪派,怎肯收容少林派的叛徒呢?”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鄧明珠問道︰“師叔,你是懷疑他和崆峒派的甚麼頭面人物有勾結麼?”
丁兆鳴道︰“我不敢這樣說。不過崆峒山這麼大,要找一個人無異海底撈針,不如咱們搶先來到這里埋伏,試試運氣。雖然是守株待兔,也勝過滿山亂跑了。”
孟華已經知道他們是埋伏在隱秘之處,不會向自己這邊走過來了。心里正在考慮要不要悄悄過去和他們會面,就在此時,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估量笑聲來處,比鄧明珠埋伏之處和他的距離更近。孟華听得這個笑聲不覺又是一驚︰“怎的這笑聲似曾相識?”
那人縱聲笑道︰“吉兄,我給你出的這個主意好不好,現在你該可以放心了吧?過了這座斷魂崖,就可以直達清虛觀了。別人決計料想不到,你會在崆峒派的大會期間,躲在他們的道觀里面的。”孟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听清楚,登時也就認出來了,原來說話的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當年和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到過石林,並且曾經和他交過手的那個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
丁兆鳴沒有料錯,吉鴻果然逃到崆峒山來了,但沒有料到的是歐陽業陪著他來。
崆峒派並非依附朝廷的宗派,但也不是反清的宗派,歐陽業的身份一方面是朝廷的軍官,一方面也是武林中一派名家,崆峒派請他來做觀禮的客人,外人是不能干涉的。不過這樣的客人是可以請也可以不請的,崆峒派請這樣的客人卻是難免令人起疑了。
不知丁兆鳴是礙于吉鴻有歐陽業作伴還是想要偷听多一些秘密,他應該是已經听到歐陽業和吉鴻的聲音了的,卻還沒有現出身形。”
孟華不願暴露身份,打定主意,等待丁兆鳴出手之後,再看情形而定。
吉鴻說道︰“歐陽大人,這次得你解困扶危,感激不盡,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吉某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歐陽業笑道︰“咱們早就是自己人了,你還這樣客氣做什麼?”吉鴻說道︰“說來慚愧,我給他們追得上天無路、人地無門,如今方始松了口氣,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不知洞真子肯不肯收容我?”
歐陽業道︰“不用理會洞真子,你的事情我已經知會了洞冥子,崆峒派如今是洞冥子掌權,他的師兄不過是名義上的掌門人而已。”
吉鴻說道︰“我和洞冥子也算得是老友了,但以我現在的處境,恐怕他也會有所顧忌吧?”接著嘆口氣道︰‘可惜洞玄子已死,否則倒是不用擔憂了。我和洞冥子的交情畢竟是還比不上和他的交情的。”
歐陽業笑道︰“吉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吉鴻道︰“什麼其二?”
歐陽業道︰“我知道洞玄子有把柄擺在你的手里,但你卻不知道洞冥子在他師兄生前,他是曾經參與機密的。他們師兄弟其實是聯手搭檔,不過瞞著掌門師兄罷了。”
吉鴻喜出望外,說道︰“原來都是自己人,我卻一直未知。”
從孟華開始听見他們談話的時候,他們的腳步聲就停下來了。孟華正自奇怪為什麼他們不趕快上山,只听得歐陽業也在吐出這兩個字來︰“奇怪!”
吉鴻怔道︰“什麼奇怪?”歐陽業道︰“洞冥子怎的還不見來?”吉鴻似乎頗感意外,說道︰“原來你約好了在這里相候的人就是洞冥子麼?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
歐陽業道︰“我是想令你驚喜一番。嗯,他是答應了在這斷魂崖下接引咱們上山的,應該不會失約的呀,怎的還不見來?”顯然他也有點心急了。
吉鴻道︰“你約好什麼時候?”
歐陽業道︰“午夜時分。如今已是月過天心了。”
吉鴻說道︰“咱們自己去吧。”歐陽業道︰“還是再等一會的好。沒有他的帶領,我是有請柬的客人倒不打緊,你卻恐怕要惹起崆峒派弟子的懷疑了。雖然總會進得了清虛觀,但給他們羅哩羅唆的盤問一番,只怕風聲也會泄漏出去。”吉鴻想到自己的處境,自是不敢魯莽從事,苦笑道︰“好,那就唯有再等吧。”
歐陽業忽道︰“來了,來了!”立即發出一聲長嘯,跟著揚聲問道︰“是洞冥道兄麼?我在這里。”那人應聲答道︰“歐陽先生,弟子大石奉家師之命,接引先生和貴友上山。”
歐陽業低聲說道︰“來接咱們的這位大石道兄是洞冥子的心腹大弟子。”吉鴻說道︰“我知道,他讓大弟子來接咱們,也總算給了咱們面子了。”
雖然不免有點失望,但想到從此可免逃亡之苦,吉鴻還是歡喜多于失望的,當下急忙迎上前去,自言自語地笑道︰“丁兆鳴,恐怕你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找到了這麼好的避難地方,嘿嘿,過了今晚,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啦!”
哪知話猶未了,忽地一條黑影坪似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嘿嘿,恐怕你也做夢想不到我在這里吧!”正是應了一句俗話︰“剛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所要躲避的丁兆鳴是誰?
吉鴻這一驚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丁兆鳴已是唰的一劍刺過來了。
“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原來吉鴻雖然早已還俗,用的仍是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杖重力沉,他使的又是少林寺真傳的“瘋魔杖法”,當真是剛猛無比!
孟華悄悄走出山洞,躲在岩石後面偷看。他明知丁兆鳴的本領是在吉鴻之上,但見吉鴻情急拼命,這一招使得如此凶猛,在劍杖相交之際,也還是不禁暗暗為了兆鳴擔心,擔心他的長劍會給禪杖磕飛。火星閃亮之中,只見吉鴻連連後退,禪杖仍然挺得筆直,但已陷于攻既不能、守亦不可守之境。丁兆鳴的長劍貼在他的杖上,隨著禪杖擺動,吉鴻竟然擺脫不了,而且丁兆鳴的劍並非附著杖上固定的地方,而是劍鋒向杖徑削。
原來丁兆鳴用的是“粘”字訣,劍杖一交,“粘”著對方的禪杖之後,立即便用四兩撥千斤的上乘內功,借力使力,牽引敵手兵器。吉鴻的禪杖不敢擺動之時,他的劍鋒就沿著杖身上削對方手指。
孟華是個武學大行家,只在這火星閃亮的一瞥之間,已是看出其中奧妙。暗暗贊了一聲“妙啊!”心里想道︰“吉鴻的功力似乎比從前高了一些,但丁兆鳴的劍法卻是比起和我爹爹交手之時更為精妙了。看這情形,他似乎勝過吉鴻不只一籌,看來是不用我出手相助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吉鴻一聲暴喝,禪杖一抖,使出“瘋魔杖法”敗中求勝的剛猛招數,名為“舉火撩天”。“瘋魔杖法”是少林寺七十二項絕技之一,非同小可,吉鴻拼命施展,果然把丁兆鳴的長劍退開了。
但雖然擺脫了對方的糾纏,要想“敗中求勝”,談何容易?他的打法一變,丁兆鳴跟著也變。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就在吉鴻的禪杖一抖之際,他的身子已是倏地拔起,粱足朝杖頭一踏,借著這一踏之勢,整個身子翻騰起來,疾如飛鳥,掠過吉鴻頭頂,劍光如電,半空中一個盤旋,一招“鵬搏九霄”,就朝著吉鴻的頭頂猛刺下來!
雙方兔起鷂落,不過片刻已是交換了幾招性命相搏的招數,但顯然是丁兆鳴佔了極大的上風,吉鴻的瘋魔杖法不管如何凶猛,卻是每一招都落後手。恰好給丁兆鳴的劍法所克。這不是瘋魔杖法不如天山劍法,而是丁兆鳴出劍比吉鴻快了不知多少,每每後發先至,制敵在先。而且他的功力也在吉鴻之上。原來丁兆鳴在那次和孟元超切磋之後,得益甚多,他的快劍就是從孟元超的快刀刀法中學來的。
歐陽業本來想等待做主人的大石道人來到,才決定是否需要自己出手的,哪知不過幾個照面,吉鴻已是不支,而大石道人卻還未見跑來。好像他對眼前發生的情事還未知道似的,慢條斯理的下山,歐陽業見勢不妙,只好上前相助。
他練的是邪派兩大奇功中的雷神掌功夫,功力雖然不及乃兄那個紅發妖人歐陽沖之深,亦己練到第六重境界。掌力一發,熱風呼呼,丁兆鳴要運功抵御,對吉鴻的攻勢這才稍放松一些。鄧明珠道︰“叔叔,讓我來對付這個狗官。”雙刀滾斫而上。歐陽業喝道︰“臭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唇罵朝廷命官。你爹爹的鏢局不想開了麼?”
鄧明珠斥道︰“我不怕你公報私仇,你擺什麼官架子!”短刀護身,長刀攻敵,一招“彩鳳彩窩”,刀光閃閃,連劈歐陽業三處要害。孟華躲在岩石後面偷看,暗暗點頭,心里想道︰“她的功力也比以前高得多了。單打獨斗,或許她還不是歐陽業的對手,不過有她的師叔從旁相助,以二對二,料想也決不至于吃虧。”
孟華所料不差,只見歐陽業給她攻得暴跳如雷,喝道︰“我先斃了你臭丫頭。”使出渾身氣力,一下子把雷神掌的威力盡數發揮,加到了第六重。
鄧明珠正自感到悶熱難當,刀法不覺凌亂。丁兆鳴陡地喝道︰“你敢傷我佷女,我先斃了你!”長劍一抖,一招“龍門三疊浪”,分別攻擊兩個敵人。“龍門三疊浪”一招三式,當真好像是急流巨浪,洶涌卷來,一個頭高過一個頭。這一招三式有二分之二是用來對付,歐陽業的,歐陽業的本領尚還不如吉鴻,如何禁受得起,百忙中一個“鷂子翻身”只听“嗤”的一聲,左邊衣袖已給丁兆鳴的利劍削去了一幅。
歐陽業又驚又急,心里想道︰“大石道人怎的還不見來,難道他也怕了天山派,想要置身事外麼?”
大石道人遲遲不見來到,此事不但令得歐陽業驚疑不定,孟華也是頗感意外︰“雖說山勢險峻,但大石道人是洞冥子首徒,輕功料也不弱,剛才已經听得見他的聲音,若然他要急于救人的話,無論如何,現在也該趕到了。嗯,但願他是臨陣退縮,否則多他一人雖然也是不足為患,但卻恐怕要添多許多麻煩。”要知孟華的打算是最好能夠不出手就不出,免得給崆峒派的人知道他已經來到的。歐陽業迭遇險招,卻是忍耐不住了。正是︰
朋比為奸圖避罪,誰知陌路又逢仇。
歐陽業避開平胸刺來的一劍,喝道︰“你們懂不懂武林規矩?”丁兆鳴冷笑道︰“你們是武林敗類,也配和我講什麼規矩?”
歐陽業自說自話,繼續大聲叫道︰“我們是崆峒派的客人,你們在崆峒山上撒野,目中還有主人麼?哼,哼,你莫以為我死了沒人知道,就算你有本領殺得了我,事情也絕不會這樣輕易了結呢!我這次出來,早已在海統領處備了案了!我要是回不了京城,海大人也絕不會不追究的!”他說的這個“海統領”,乃是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
丁兆鳴听得莫名其妙,冷笑說道︰“歐陽大人,你做你的官兒,本與我們無涉,誰叫你們倚仗官威,包庇這個奸徒?你撒手不管,那就沒事。你若是一定要管嘛,嘿,嘿,你這個御林軍副統領固然嚇不倒,你那個什麼海大人同樣也嚇不倒我!”丁兆鳴哪里知道歐陽業這番話其實不是說給他听,而是說給大石道人听的。他是話中有話,不僅用朝廷軍官的身份威脅大石道人必須救他,而且是暗示給大石道人知道,所謂“備案”雲雲,他已是把和洞冥子之間的秘密告訴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了。
這番話一說,果然不過片刻,大石道人便即如飛來到,在他當中一攔,說道︰“丁大俠,不看僧面看佛面,請給我們崆峒派一點面子,這位歐陽大人是我們請來的客人!”
丁兆鳴指著吉鴻說道︰“這個人呢,也是你們請來的客人麼?”大石道人遲疑半晌,說道︰“他是歐陽大人的朋友,也可以算得是我們的客人!竟然不敢承認認識吉鴻,心里想道,“丁兆鳴不知是否已經知道他們其實是我的師父約好了今晚來的?剛才我說的話丁兆鳴大概是听見了,不過,我剛才也只是說奉了師父之命來接引歐陽大人和他的朋友,並沒說出吉鴻的名字。”
他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等待丁兆鳴的反應、心中盤算,要是丁兆鳴什麼秘密都知道的話,那只有和歐陽業、吉鴻三人合力,把丁兆鳴殺了滅口。否則可就要另作打算了。要知他們三人合力,是否就能把丁兆鳴殺掉,他實是毫無把握。
丁兆鳴緩緩說道︰“哦,原來你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好,那我告訴你吧,他是在江湖上無惡不作的少林寺叛徒,是俠義道固然放不過他,少林寺也要把他捉回去清理門戶!和我們在這一條路上追蹤他的就有尊勝禪師和道顯禪師兩位高僧!”丁兆鳴這話一說,大石道人倒是松口氣了。
丁兆鳴哈哈一笑、繼續說道︰“道兄剛才說得好,不著僧面看佛面,這廝是少林寺要捉回去的叛徒,道兄即使不幫少林寺的忙,也得給少林寺的一點面子吧!嘿嘿,你要是庇護這廝,那就是和少林寺作對了!”
吉鴻急道︰“大石道兄,你可得主持公道。我們、我們是……”歐陽業暗地向他拋個眼色,趕忙接下去道︰“是呀,這位吉兄和我一起來,好歹也算得是你們的客人,你們做主人的豈能任由客人被人欺負!”歐陽業是怕他說出自己剛才告訴他的那個秘密,把洞冥子也牽連在內要知他和吉鴻的交情雖然不淺,但和洞冥子的關系卻是更深。兩者必須犧牲其一的話,他是寧願犧牲吉鴻的。
吉鴻則是另外一種想法,他听了歐陽業的話,不由得霍然一省,暗自想道︰“不錯,倘若我說出事情的真相,這位大石道人一定要替他的師父隱瞞,那時只怕弄巧成拙,他反而要幫忙對方,把我殺掉滅口了。”他本是想說出洞冥子約好他們來的,如今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卻連這句話也不敢說。把自己變成為歐陽業帶來的朋友,這“客人”的身份,還得看大石道人是否承認了。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大石道人松了口氣,暗自想道︰“師父要我來接引他們,其實就是避免給外人發覺,師父都怕挑這擔子,我又何一必卷入漩渦?好在丁兆鳴還未知道真相,事情還未至于轉不過彎。不過,天山派和少林派固然不能得罪,御杯軍的副統領,我也是得罪不起的。怎麼辦呢?”其實他還未曾知道,丁兆鳴早已偷听了歐陽業和吉鴻的對話,雖然還未知道全部真相,但最少已是知道了他的師父洞冥子和這兩個人有很不尋常的關系,故此才有深夜偷偷派遣心腹徒弟接引他們上山的,不過事有主從緩急之分,他是為了不願枝節橫生,這才裝做沒有知道,以便集中全力來對付吉鴻的。
大石道人蹊蹺未決,但卻是非得有個了斷不可,于是只好攤開雙手,作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氣說道︰“這可教我左右為難了,丁大俠說得不錯,我當然不能和少林寺作對。但歐陽大人也說得不錯,我也不能得罪客人的朋友。不如選樣吧,你們的梁子你們自己了結,但請給我們一點面子,不要在崆峒山上大動干戈。”
大石道人說到一半,吉鴻已是知道他的心意,連忙轉身就跑,丁兆鳴喝道︰“要想逃麼?”歐陽業把大石道人一抬,大石不由自主的跟著他,一同攔住了丁兆鳴。
大石道人說道︰“丁大俠,請給敝派點面子,下了山再動手吧。”
就在此時,吉鴻突然發難,倏的向鄧明珠撲去。本來他是斜刺而逃,方向並非對鄧明珠的。他頭也未回,突然一個倒躍,竟是不差毫厘落在鄧明珠身旁,鄧明珠方一覺不妙,只覺虎口一麻,是已遭他所擒。原來他這一倒縱和出手正是少林寺的龍形身法和大擒拿手功夫,用來對付比他更強的丁兆鳴自是不成,但用來突襲鄧明珠,卻是手到成擒了。
丁兆鳴其實也並非想在崆峒山上捉拿吉鴻,而是恐怕他會逃出自己視野之外,故此必須馬上追蹤的。想不到他賣給崆峒派這個人情,卻給了吉鴻一個可乘之機。
丁兆鳴又驚又怒,呼的一掌就拍向攔在面前的歐陽業,歐陽業躍開說道︰“丁兆鳴我不是怕你,我是尊重主人的意思,在這崆峒山上,我是不和你交手的了。”丁兆鳴哪有余暇听他說的風涼話,立即硬闖出去,喝道︰“不尊重主人的可不是我。大石道兄,你再阻攔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大石道人如何還敢阻攔,呆了一呆,閃過一旁,頓足說道︰“好,好,我不管了,你們的事,你們自己了結吧!”其辭若有憾焉,心里可是暗暗歡喜︰“吉鴻有了人質在手,我樂得兩不相幫。”
吉鴻抓了人質,有恃無恐,把鄧明珠高高舉起,作了一個旋風急舞,哈哈笑道︰“你不要你佷女的性命,那就上來吧!你到我身旁十步之內,我馬上把她捏死!”
投鼠忌器,丁兆鳴只好放慢腳步。吉鴻又再喝道︰“給我退出百步開外!”退到百步開外,那就要爬上斷魂崖了。丁兆鳴不甘受他威脅,可也不敢再退,正自躊躇,吉鴻已是跑下山腰,喝道︰“丁兆鳴、我數十一下,你若然還不听話,可休怪我手下無情。”
口中說著︰“一、二、三、四……”腳步絲毫不停,經過孟華躲藏之處,離開孟華也有五十步開外了。
就在此時,忽听得有人喝道︰“給我站著!”月色朦朧之下,只見一個黑衣人從亂草叢中躥出,突然站在吉鴻面前。鄧明珠尖聲叫道︰“上雲!”這剎那間,孟華當真是又驚又喜,幾乎忍不住也要叫出聲來。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碧漪的師兄江上雲。金碧漪與孟華想要為他和鄧明珠撮合姻緣的。
吉鴻把鄧明珠當作一面盾牌,往前一推,喝道︰“江上雲,你劍法高強,刺吧!”
江上雲這一聲大喝,用的是可懾心神的獅子吼功,他驀地躥來,聲出招發,本意是想趁吉鴻驟吃驚之際,攻他一個措手不及的。哪知吉鴻練的也是佛門正宗內功,“定力”甚深,並未為他霞懾,江上雲的長劍剛剛指向他的空門。他已是把鄧明珠當作盾牌,擋住了江上雲的劍尖。要不是江上雲縮手得快,幾乎就要傷及鄧明珠,如何還敢再刺?
鄧明珠身被挾持,又羞又憤,叫道︰“江公子,不必顧我,殺這奸人!”尖叫聲中,用力掙扎。明知掙不脫對方魔掌,卻是抱著與敵皆亡的心情,拼著激怒吉鴻,為他所殺。吉鴻若殺了她,自也難逃江上雲的劍下。吉鴻喝道︰“想找死麼?”他老奸巨滑,當然不會真的把鄧明珠殺掉,可是自己把江上雲嚇了一跳,立即喝道︰“你傷她一根毫發,我要你的腦袋,有話好好地說,把她先放下來!”雙方互相威脅,相持不下。江上雲的劍尖作勢對著吉鴻的要害穴道,吉鴻則騰出左手,想點鄧明珠的麻穴和啞穴,兔她亂叫亂嚷。
不知怎的,他的指頭還未踫著鄧明珠的穴道,自身腿彎的“三里穴”卻忽地一麻,不由自己的向前傾僕。
江上雲劍法何等迅捷,一見有機可乘,乘隙即進,唰的一下,黑夜中競是不差毫厘,剛好刺中吉鴻虎口的關元穴,叫他無法使出氣力傷害鄧明珠。
就在此時,鄧明珠亦已掙脫了他的掌握,一個“鷂子翻身”,在丈桿之外站了起來。電光石火之間,形勢突變,江、鄧二人不覺都是向對方奔去,手心里幾是捏著一把冷汗。江上雲出劍與鄧明珠擺脫魔掌幾乎是同一時發生,也不知是江上雲得手在前還是鄧明珠得手在前?
鄧明珠喘過口氣,說道︰“江公子,幸虧你出劍得快,救了我的性命。”江、雲怔了一怔說道︰“這是你自己掙脫的,與我何關?”
他們都以為對方客氣,怎知黑夜中還有人相助。這個暗助他們的人就是孟華了。孟華是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在五十步之外,用一粒小小的石子打中吉鴻穴道的。三個月前,他還沒有這份功力,如今則非但瞞得過江、鄧二人的耳目,甚至連丁兆鳴這樣的高手在旁,也是絲毫未能察覺。
丁兆鳴又驚又喜,上前與江上雲相見。鄧明珠道︰“師叔,他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幫過我們大忙的那位江公子。”
江上雲把吉鴻抓起,交給了丁兆鳴,笑道︰“丁大俠,請你把這奸徒交給少林寺的尊勝、道顯兩位禪師,我不想去見他們了。”丁兆鳴又驚又喜,說道︰“原來江公子已經見過了那兩位少林寺高僧?”
江上雲道︰“我自回疆歸來,正是在路上踫見這兩位高僧,才知你們是在追捕這個奸徒之事的。”鄧明珠有點奇怪,說道︰“你怎麼知道這個好徒會逃上崆峒山?”
江上雲笑道︰“我可沒有未卜先知之能,今晚的事情,倒是一個巧合。我是來找師父。”
原來他是從那兩位禪師口中,知道師父會來參加崆峒派的大會,作一個觀禮的客人。不過他卻把會期記錯了。錯把三月初三記作三月初一,是以早來了三天。
說至此處,江上雲這才回過頭來,向大石道人吭聲說道︰“我不知道吉鴻這廝是否你們請來的客人,你要是責怪我得罪了你們客人的話,盡可以找我算帳!”
大石道人忙道︰“不敢。這件事我本來就不知情,但憑江公子處置。歐陽業站在一旁。做聲不得,極是尷尬。
“難得江公子來到,還有三天就是敝派推定繼任掌門人的大會,請江公子賞面觀禮。”為了禮貌,大石道人繼續說道。
江上雲道︰“哦,還有三天?我還以為是明天呢。听說我的師父要到你們這里來,不知他來了沒有?”
大石道人道︰“金大俠尚未來到,不過一定會來的。江公子要是不賺我們招待不周,請先住下,等候令師。”
江上雲道︰“多謝你的好意。既然還有三天,我可以陪你們先下山去了。”後面兩句話是和丁兆鳴、鄧明珠說的。
大石道人巴不得他早走,說了幾句表面的客套話,也就不挽留了。
江上雲邊走邊道︰“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你們所要追捕的另一個人也已經有了結果了。那人是千佛寺的白山和尚對麼?”
丁兆鳴道︰“不錯,不過我卻不知他是千佛寺的和尚。”
江上雲道︰“少林寺的兩位禪師已經知道確實消息,那白山和尚是回到千佛守接受本門懲治了。是以這兩位禪師也準備回來啦。鄧姑娘,你猜這個消息是誰告訴那兩位禪師的?”
鄧明珠怔了一怔,說道︰“我怎麼猜得著。”
江上雲道︰“就是那次在昭化城外,我為了你的緣故,曾經和他打過一架的孟華。”鄧明珠面上一紅,低聲說道︰“為了我的緣故?我還以為……”
江上雲道了︰“當時我恨他人品不端,勾引我的師妹,又勾引你。我也懷疑他是清廷的奸細。”
鄧明珠道︰“其實他是個好人,那天,你走了之後,我和他也就分手了。勾引二字,從何說起?江公子,你真是疑心太重。”
江上雲道︰“現在我已知道,我是誤會他了。原來他真的是孟大俠、孟元超的兒子,幫過義軍許多忙的。他和我的師妹,也是彼此真誠相愛。”
鄧明珠道︰“是你的師妹告訴你的嗎?”
江上雲道︰“他的來歷,是我的師父告訴我的。帥妹則是責備我不該對他誤會。找很慚愧,曾經在師妹前詆毀過他用情不專,師妹倒是非常相信他的,這次我從少林寺兩位高僧口中,更知道了多一些他的為人,我不能不承認過去我對他的態度,確實有點錯了。”
鄧明珠笑道︰“一個人總是難免有時會做錯的,那也不算什麼。只要不是固執自己的錯誤就行了。”
他們邊走邊談,丁兆鳴很是知趣,故意放慢腳步,讓他們走在前頭,他們也沒發覺。當他們談到孟華的時候,已是走下山坡,離開大石道人與歐陽業所在之處一里開外了。料想這兩個人也听不見他們的談話,是以並無顧忌。
但他們料想不到的是︰正是他們正在談論的這個孟華听見了他們的談話。孟華由于機緣巧合,這兩個月中,得到了天竺一派武功的上乘心法,又得到了古波斯的武學秘笈,與本身所學融會貫通,內功精進,勝過別人十年的苦學,玄功默運,很遠地方的聲音都听得見。江、鄧二人在一里開外,雖然是小聲說話,他也听見了十之七八。不過到了一里開外,听覺也就漸漸模糊,終于听不見了。
心頭的一個結打開,孟華無限歡喜,暗自想道︰“難得江上雲對我消除誤會,更難得的是他和鄧明珠之間的誤會也消除了。看來用不著漪妹給他們作紅娘,他們的這段姻緣也可以締結啦。”
孟華是早已悄悄的離開藏身之處,爬上斷魂崖的,此時大石道人和歐陽業也正在趕忙回觀,走在他的前頭。孟華听不見江、鄧二人談話的聲音之後,注意轉移,可就听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了。
只听得歐陽業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擔憂,料想不會牽連到你師徒身上。”
大石道人說道︰“要是他給仇家處死那倒不怕,就只怕他一押回少林寺,少林寺的主持要他懺悔前非才允從輕發落,那時他為了保全性命,可就未必還能守口如瓶了。”
歐陽業道︰“他犯的案子確實不少,不過,那件案子卻是別人不知道的,而且他也並非主謀,據我所知,內里詳情,他也未曾知悉。”大石道人說道︰“他只要把所知的說出來,已是不得了!”
歐陽業笑道︰“他是個聰明人,即使為了保全性命,必須懺悔招供,他也盡可以把眾所周知的事情說出來,別人不知道的他何須說呢?何況說了出來,對他也是害多益少。他應該知道,少林寺饒了他,我和令師也不會饒他的。”
大石道人道︰“你說的道理是不錯,不過活口落在人家手里!我總是不能放心。歐陽大人,請你和我說老實話,咱們的秘密,吉鴻知道多少?”
歐陽業道︰“我只告訴他,令師和你的二師伯當年是形同一體的。別的可沒有說。”
大石道人大吃一驚,說道︰“這已足夠了。他要是把你這句話說出來,有關的人想也會想得到家師當年也是參預其事的了。”歐陽業道︰“我料想他是不敢說出來的。不過,你既然這樣擔憂,我就給你想個法子吧。這個法子容易得很,把他殺人滅口就是!”
大石道人說道︰“他落在丁兆鳴和江上雲的手里,咱們如何能夠下手?”歐陽業道︰“你和我當然是做不了這件事的,不過本領比丁、江二人高明的人也還有的是!且明槍不成,剛才還可使人用暗箭!”
大石道人道︰“說來容易,但這樣的高手又要是咱們絕對相信得過的,卻往哪里去找?”歐陽業道︰“待會兒見到你的師父,你就知道這樣的高手並不難找了。”
大石道人道︰“那高手到底是誰?我心急得很,你可以告訴我嗎?”
歐陽業道︰“好,你附耳過來!”底下的話,孟華在距離百步之外偷听,可就听不見了。過了片刻,才听得大石道人說道︰“啊,他至遲明天就到,要是真的話,那倒可以追得上的。”
孟華在後面暗暗跟蹤,但也不敢太過逼近,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底下的話就听不見了。
偷听了他們說的這許多言語,孟華不由得暗自想道︰“他們說的那個案子,莫非就是洞玄子的兒子當年迎親被殺的那件無頭公案?我的三師父就是因為這個案子被牽累的,不過,這件案子倘若是他們所做的話,洞玄子怎會讓他們害死自己的親兒來陷害我的師父?那位準新娘,中州大俠牟一行的女兒失蹤又是怎麼回事?”
猜不透內里因由,孟華心中一團迷霧,跟著又再想道︰“內中可能另有蹊蹺,但听他們的口氣,卻是以這件案子的可能性最大。洞玄子已死,我的三師父又不願意為自己坦白,看來欲明真相,只有洞冥子和歐陽業可以說出當年的秘密了。還有一個是知道部分秘密的吉鴻。”
想至此處,孟華不覺起了一個念頭︰“吉鴻已被押回少林寺,如今還有三天,不能把他押回來對質了。要迫使洞冥子吐露秘密,那是做不到的。剩下來的就只有一個如今正是在我眼前的歐陽業了!”
他自忖要活捉歐陽業不難,但必須和大石道人動手,那時豈非打草驚蛇?他又不能不擇手段,把大石道人也殺了滅口。過早暴露自己,勢將引起崆峒派來和自己為難,也勢必要妨礙自己用天山派代表的身份來作調人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躊躇難決之時,天上忽然下起雨來,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大,陡然間烏雲掩月,電閃雷轟,大雨傾盆而下!
變天之際,歐陽業和大石道人不知正說到什麼,孟華隱約听到他提高聲音一嘆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這話可說得當真不錯。”就在此際,一個暴雷響過,忽听得大石道人叫道︰“歐陽火人,你、你怎麼啦!”雷聲過後,電光一閃,孟華定楮看去,只見前面只有大石道人一個,歐陽業不知哪里去了!大石道人大叫道︰“歐陽大人,你听得見我麼?雨聲中哪里听得見歐陽業的回音?”
幸好這場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多久,風停雨止,月亮又從雲層里爬出來了。
大石道人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奇怪,歐陽業的輕功不錯,怎的會摔下去的。但願他不是摔得重傷才好,以他的本領,大概也不至于摔得重傷吧?”他一面叫“歐陽大人,歐陽大人!”一面走下山坡察看。
孟華躲在暗處偷窺,只見大石道人點燃火把,在山坡上東張西望,還不時的撥開亂草,移動石塊,生怕歐陽業是被石塊壓著,以致自己看不見他。但這樣的仔細搜查,依然沒有發現歐陽業的蹤跡。他從山腰一直找到斷魂崖下,沿途並沒發現血跡,只是山腰一段的亂草有被重物滾壓過的跡象,顯然歐陽業是曾失足滾落山坡,但卻沒有受傷,以歐陽業的武功,既然沒有受傷,早就應該自己走上來的,卻不知何故,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大石道人訥訥自語︰“難道他是跑了不成?但山下有他的對頭,他豈有不先見一見我的師父,就私自跑了的道理?何況他還希望明天和那人見面呢?”走到斷魂崖下,再仔細察視,地上也沒有足印。
那束火把就快燒完,人還沒有我到,饒是大石道人膽大,也不禁毛骨悚然。他連呼“奇怪!”難道有鬼怪把歐陽業抓去不成,心念未已,陡地一陣冷風吹來,火把熄了。大石道人心驚膽戰,趕忙跑回清虛觀去。一面跑一面拔劍揮舞,好像是害怕有鬼魁突出其來,把他抓去似的,孟華暗中偷看,也忍不住暗暗好笑。
大石道人走了之後,孟華跟著下來察看,也是找不著歐陽業的蹤跡。不多久天就亮了。”
孟華當然不相信會有鬼怪,但這樣離奇的事情,卻也委實令他猜想不透。他回憶當時情形,當時正是風雨交加之際,歐陽業一聲尖叫之後,大石道人才發覺他摔下去的。大石道人馬上喚他,已是听不見他的回答了。
孟華不覺心念一動,暗自想道︰“莫非不是鬼怪,而是有高手埋伏在旁,趁著雷雨交加之際,突施襲擊,以致走在前面的大石道人也沒察覺?歐陽業可能是被那人點了穴道,要叫也叫不出來。”
這樣的解釋雖然勉強可以解釋得通,但仔細想來,卻是十分難以做到的事。歐陽業雖未算得武林中一流角色,但身為御林軍的副統領,本領也是委實不弱。孟華自忖,倘若自己出手的話,也決不能如此輕易的手到擒來,令得在他身邊的大石道人也沒發覺。除非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否則是絕計做不到的。但倘若是這種身份的人物,又怎能不顧身份去偷襲呢?
孟華猜疑不定,只好把這件事情暫且擱下不去想他。這天他躲在深山密林之中,天亮沒多久,就發現有崆峒派的許多弟子出來了。
孟華伏地听聲,听得他們正在談論歐陽業昨晚的神秘失蹤之事。
崆峒弟子一批一批的出動搜查,幸虧孟華輕功超卓,听覺也遠比他們靈敏得多,一發覺有人向他走近,便即轉移方向,沒給他們看見。
大石道人是第二批出來尋找的人,孟華听見他給同門七嘴八舌的查問昨晚之事。大石道人卻把吉鴻與歐陽業同來的事瞞隱,只說是奉命去授歐陽業的。至于歐陽業為什麼要在三更半夜從斷魂崖登山,大石道人則以自己的猜度來給他解釋,說是歐陽業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可能不願意和江湖上的人物一起上山,是以才提前來到,行走小路。這個解釋頗有道理。同門縱然猜疑,也想不到是他們師徒和歐陽業有不可告人之事。
傍晚時分,出去搜查崆峒派弟子又一批一批的回來了,最後回來的是洞冥子和他的徒弟大石道人。洞冥子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孟華卻不知道。
只听得大石道人說道︰“這事古怪之極,看來歐陽大人是恐怕凶多吉少。”孟華听得此言,知道他們白忙了一天,歐陽業可還沒有找著。
洞冥子說道︰“我疑心歐陽業是給高手暗中伏擊,把他捉去了。”與孟華的猜測不謀而合。
大石道人說道︰“當時我走在他的前面,距離大概也不過是數步之遙,是誰能有這樣高明的本領?該不會是金逐流吧?听說丹丘生和他的交情不錯,這次的事情,丹丘生定要求他庇護。”
洞冥子道︰“金逐流要顧著他的大俠身份,料他不會偷施暗襲。我倒是懷疑另一個人。”
大石道人問道︰“師父,你疑心誰?”洞冥子道︰“恐怕就是丹丘生本人。”大石道人似乎有點不敢相信的神氣,說道了。”丹丘生能有這樣本領?”
洞冥子道︰“你不知道,丹丘生雖然和你同一輩,他的本領,已是不在我之下的。他躲在石林將近十年,說不定張丹楓埋藏的武功秘笈也給他找到了。”听至此處,孟華禁不住心頭一喜︰“對呀,我怎的沒想到呢?嗯,倘若捉到了歐陽業的真的是我的三師父那就好了!”
他們這番談話,不啻又證實了孟華的另一個猜疑︰歐陽業一定和他師父的那件案子有關,否則他們不會疑心是他的師父來捉歐陽業。
大石道人說道︰“歐陽業倘若當真是落在丹丘中手中,這事情可不好辦!”
洞冥子道︰“你放心,我早已想好對付他的辦法了。此事倘若真是他所干,我還可以給多加一條罪名。”
大石道人道︰“不過御林軍的副統領在咱們這處失蹤,要是找不回來的話,朝廷降罪下來,咱們可也擔當不起!”
洞冥子笑道︰“徒兒,有一事你還未知。”
大石道人道︰“師父可以告訴我嗎?”
洞冥子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能泄漏。”大石道人連忙發誓,洞冥子這才緩緩說道︰“你只知道歐陽業是我的老朋友,卻不知道他的頂頭上司和我也有交情!”
大石道人道︰“啊,師父說的敢情是海大人?”
洞冥子道︰“不錯,海大人也會來的,不過他的身份暫時還要隱瞞。要是歐陽業找不回的話,我會告訴他這是丹丘生干的,他絕計不會怪到我的頭上。哩嘿,我倒希望丹丘生殺了歐陽業呢。”
大石道人道︰“原來師父有這樣的一個大靠山,那是自可以有恃無恐了!”
洞冥業道︰“我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即使吉鴻泄漏他所知道的秘密,江湖上的俠義道都和我作對,我也不怕。大不了我不做崆峒派的掌門,那時我和你一起到京城去,索性還俗做官,但和我作對的人,卻是絕計難以逃下此山。”
大石道人道︰“但最好還是瞞得過的好,師父,你不是請了人去行刺吉鴻的,這卻不知可有成功的希望!”
洞冥子道︰“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阻。這人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使毒高手,丁兆鳴縱然精明,料也難防,江上雲這小子乳臭未干,我更加不放在心上。”
大石道人道︰“啊,師父要他把丁兆鳴和江上雲一齊毒死。”洞冥子道︰“不錯︰這叫做一不做二有休!”
大石道人說道︰“江上雲是江海天的兒子,金逐流的徒弟,丁兆鳴是天山派的第二代弟子,那人不怕江、金二人和天山派的掌門唐經天嗎?這件案子做出來的話,恐怕是要比當年牟家那件案子牽連更大了!”
洞冥子道︰“即使揭發,也不會猜疑到我的身上。那個人可是什麼都不怕的。”
說到這里、這兩師徒已是離開孟華相當遠了。孟華伏地听聲,也听不見他們的談話了。
孟華暗自思量︰“他們說的那個海大人不知是否就是御杯軍的統領海蘭察?听洞冥子的口氣,似乎他們還有更重大的陰謀。”又再想道︰“這陰謀是什麼尚未知道,但就我已經知道的來說,丁大俠和江上雲就有性命之憂了。怎麼辦呢,他們已經走了一天,我要追上給他們通風報信怕也來不及了。還有兩天就是會期,明天金大俠和我的三師父恐怕也會到來了。”他分身乏術,唯有自己安慰自己︰“丁大俠精明干練,鄧明珠也是很有江湖經驗的人,未必就會這樣輕易遭人暗算!天山派的碧靈丹是解毒聖藥,丁大俠也該隨身攜有的。”他雖然盡量地往好處著想,但想到洞冥子派去暗算他們人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使毒高手,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不知碧靈丹是否能化解那人的下毒?
但他既然不能下山報訊,只好暫且把這憂慮置之腦後,此時天色早已黑了,孟華心里想道︰“斷魂崖是登山的捷徑,我且看看今晚是否還會有人從那里上山?”于是回到昨晚藏身的那個石洞。他不敢熟睡,在洞中打練功。約莫三二更時分,忽地听得有“拍、拍、拍”的三下擊掌之聲。孟華又喜又驚,果然是有人來了。
他悄悄走出山洞,和昨晚一樣,藏身一塊大岩石後面,伸出頭來偷听。
只听得又是“拍、拍、拍”的三下掌聲,東面西面,同時出現人影。“原來這兩個是以擊掌為號,約好在這里相會的。如此鬼祟,看來也不會是好人了。”孟華心想。
月色比昨晚還更明亮,孟華定楮一看,忽地發現西面走來的這個人竟然是他認識的。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十年前給他三師父逐出石林,後來又曾經回過石林向他三師父尋仇的那個大魔頭陽繼孟。
陽繼孟對東面來的這個人執禮甚恭,一見便即施禮,說道︰“海大人,你來得早啊。洞冥子來了沒有?”
孟華心道︰“原來這個家伙就是洞冥子奉為靠山的那個‘海大人’洞冥子對他今晚要來之事連心腹徒弟也沒有告訴,不知是有什麼更大的陰謀?”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個“海大人”道︰“我也是剛剛來的。不過洞冥子卻要遲二個時辰才來迎接咱們。”
陽繼孟道︰“洞冥子怎的這樣沒有禮貌,膽敢要海大人在這里候他一個時辰?”那“海大人”笑道︰“是我特地把和他的約會拖遲一個時辰的。”
陽繼孟道︰“為什麼?”那“海大人”道︰“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商量。”陽繼孟道︰“海大人太客氣,有甚要我效勞,請你吩咐就是。”
那“海大人”道︰“第一件事,這‘海大人’三字,你可不能用來稱呼我了。從明天起,我的身份是一個做臨時工的清虛觀的打雜工人。”
陽繼孟詫道︰“海大人何故如此縴尊降貴?”話猶未了,那“海大人”瞪他一眼,說道︰“老陽,你又忘了?”
陽繼孟道︰“對不住,我稱呼慣了,一時改不過來,海大人,那我如何稱呼你才好呢?”那海大人道︰“我叫你老陽,你叫我老海。但從明天起,你若是在人多的地方見到我,你根本就不用和我打招呼!陽繼孟應了一個“是”字,重提那個問題︰“老海,其實你以客人的身份出現不也可以嗎,何須如此縴尊降貴?”
那“海大人”道︰“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身份,你知不知道,我的副手已經出了事了?”
陽繼孟道︰“我還沒有見到洞冥子這支的子弟,在路上踫見的崆峒派那些門人,我可不敢向他們查探。但也听說吉鴻是給江海天的兒子捉去和歐陽大人失蹤了之事,卻不知是真是假?”
陽繼孟此言一出,不啻是向孟華說明了這個“海大人”的身份,歐陽業既然是這個“海大人”的副手,這個“海大人”當然是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了。孟華心里想道︰“我果然沒有猜錯,怪不得陽繼孟這大魔頭也要對這個‘海大人’阿諛奉承了。”
知道了這個“海大人”就是海蘭察之後,孟華更加留神細听,只听得海蘭察說道︰“當然是真的,把吉鴻捉去押回少林寺的人,不但有江海天的兒子,還有一個天山派的弟子丁兆鳴。但歐陽業給誰暗算,如今生死如何,卻是都未知道。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陽繼孟道︰“老海,但你和歐陽業可是不能相比,誰敢暗算你呢?你也不是丁兆鳴之流可以暗算得到的。”言下之急,“丁兆鳴之流”根本不足和這海蘭察抗手,對海蘭察的本領,實是捧得極高。
海蘭察道︰“我當然不怕他們暗算,但我的身份卻是必須隱瞞的,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事情了。”
海蘭察道︰“崆峒派後日召開的這個門人大會,其實井非掌門人洞真子的意思。”陽繼孟道︰“對啦,我正是有這疑問,洞真子年紀也還不算太老,為何就要退位讓賢?”
海蘭察道︰“那是為勢所退,不得不然,你應該知道,洞冥子早已想做崆峒派的掌門人了。這原由說來話長,牽涉到當年丹丘生那宗案子的。”
陽繼孟道︰“听說當初洞妙真人讓位給洞真子,也是為勢所逼?”
海蘭察道︰“不錯。當時是洞玄子、洞冥子聯合支持洞真子,逼掌門師兄洞妙真人讓他的。洞妙真人為了保全愛徒,不得不然。那時洞真子本來想自己做掌門人的,只因資望不夠,才推出二師兄洞真子繼位。原意是把洞真子當作傀儡。待到適當的時機,再逼洞真子讓位給他。不料尚未得到適當時機,洞真子卻在石林喪命。洞冥子比洞玄子野心更大,洞玄子死後,他等了三年有多,等到現在,可不耐煩再等下去了。他要做掌門,唯一擔心的不是同門反對,而是怕丹丘生知地圖謀,和他作對。是以他就索性先下手為強,藉口清理門戶,重翻舊案,在這次大會中把丹丘生置之死地,不過他也預料到,風波恐怕還是不小的。”
陽繼孟笑道︰“所以他必須得到你的支持了。”
海蘭察道︰“你漏了自己了,他也是需要你的支持的,現在我想先听你的意見。”
陽繼孟道︰“我當然是唯海大人馬首是瞻,何況丹丘生也是我的對頭呢。”
海蘭察道︰“你又忘了,怎麼又叫我海大人?”接著笑道︰“老陽,咱們雖然應該支持他,不過也得有點好處。實不相瞞,我是把這件事當作一宗交易的。”
陽繼孟道︰“老海,你想怎樣進行這宗交易,我听你的差遣。”
海蘭察道︰“洞冥子由你作主,替他請邀的一批客人,你辦得怎樣?”陽繼孟說道︰“我邀請了梅山二怪,東海三邪,還有……”海蘭察道︰“不必細數了,這些人可靠嗎?會準時來到嗎?”
陽繼孟道︰“他們知道得很清楚,相信是可靠的。”原來要洞冥子讓陽繼孟替他作主請一批客人,這主意也是海蘭察出的。
陽繼孟續道︰“明天起他們就會陸續來到,老海,你有什麼吩咐?”海蘭察道︰“實不想瞞,我是要他們對付崆峒派門下,甚或是洞冥子本人!”
陽繼孟吃了一驚,說道︰“老海,這我可不懂了。咱們不是來幫洞冥子的忙的嗎?”
海蘭察道︰“當然,但他也要幫我的忙。洞冥子怕俠義道和他為難,我已經替他準備好了一個對付的計劃。不過,我也知道洞冥子的意思是最好能夠備而不用,他還沒有膽子掀起這樣大的風波的。但我卻是非用不可!這句話事先我不會和他說,到時由你的手下動手。洞冥子和崆峒派的任何人若敢阻撓,就連他們也都殺了。”
在岩石後面偷听的孟華,听至此處,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個海蘭察的心腸好狠,但不知他定下的是什麼計劃?”
忽然听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也不知他是否正在和陽繼孟說那秘密的計劃?孟華凝神靜听。過了一會,這才听得“一網打盡”四字,接著是海蘭察哈哈的笑聲。
顯然,孟華沒有猜錯,海蘭察是正在說他的那個計劃,他所要“一網打盡”的,顯然也是指反清的俠義道了。孟華心頭怦怦亂跳,想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應邀來觀禮的俠義道,怎知他們安排下這樣狠毒陰謀,但願明天能夠見得著金大俠才好。這兩天我也千萬不能給他們發現。”
陽繼孟道︰“差不多,咱們一個時辰了吧,洞冥子怎的還不見來?”
海蘭察道︰“不錯,咱們改談別的吧。咦,好像有腳步聲來了,怎的方向不對?”
陽繼孟道︰“似乎是從斷魂崖下面上來約,不是從上面的清虛觀下來約。”
就在此時,忽地听得有個女子尖聲叫道︰“救命,救命!”接著,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喝道︰“臭丫頭,在崆峒山上,你想有人救你,那是做夢,你再亂嚷,我先捏死了你!”那少女越發大叫︰“好,你捏死我吧,捏死我吧!我寧死也不願受你折磨!”
這剎那間,孟華當真不由得驚得呆了!
那個少女的尖叫,可不正是金碧漪的聲音?原來金碧漪听見這邊有人說話之聲,馬上就叫喊的!
孟華剛剛還在害怕給他們發現的,但此時听到了金碧漪呼救的聲音,他是天塌下來也不顧了!正是。
忽聞愛侶聲呼喚,百險千難也挺身。
海蘭察也是甚感驚奇,低聲問陽繼孟道︰“這婆娘是誰,你知道嗎?”陽繼孟道︰“好像是毒手觀音。”海蘭察吃了一驚,說道︰“哦,原來這婆娘就是江湖上號稱第一使毒高手的毒手觀音嗎,我早已想到是她了。不過,你可別先向她說明我的身份。”
陽繼孟道︰“我理會得。”說話之間,腳步聲又已近了許多,金碧漪的呼喊卻停止了。也不知是否給她點了啞穴。
陽繼孟提高聲音叫道︰“是辛七娘嗎?”那老婦人應道︰“不錯,你是誰?”陽繼孟道︰“我是孟神通的第三代弟子陽繼孟,十年前曾和你老人家見過一次面的。”
那老婦人道︰“哦,原來你也是應洞冥子之約來的嗎?和你一起的人是誰?”
陽繼孟道︰“是一位朋友,喂,你捉的小妮子是誰?”
那老婦人縱聲笑道︰“說出來包你要吃一驚!這臭丫頭的父親是當今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金逐流!”
陽繼孟果然大吃一驚,說道︰“辛七娘,你真是大膽,怎的把金逐流的女兒捉來了?”
那老婦人冷冷笑道︰“小陽,你害怕就趕快下山,免得牽累了你。”陽繼孟道︰“你都已經把她捉來了,我還害怕什麼?好,听說金逐流的女兒美艷如花,我倒要看看她是否真的長得那麼好看。”
陽繼孟一面說話,一面跑上前去迎接,此時那個婦人正好跑到孟華藏身之處,明亮的月光下孟華看得分明,金碧漪被她挾在脅下動彈不得。
辛七娘尚未知道危機瞬息,笑道︰“小陽,你可不能見色便起邪心,金逐流的女兒我是要把她拿作人質,你可不能動她。哎喲,哎喲,豈有此理?陽繼孟,你怎麼競敢暗算老娘?”
陽繼孟大驚道︰“我沒有暗算你呀,一定是有對頭在這里埋伏,趕快把那人搜出來!”
不用他搜,那個人已是跑了出來,向辛七娘撲過去了。原來孟華是重施故技,以彈指神通的功夫,飛出三顆小小的石子,其中一顆正中辛七娘膝蓋的環跳穴。
不料辛七娘的本領卻非吉鴻可比,穴道給石子打中居然沒有跌倒。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寒光一閃,孟華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到了辛七娘的面門!
辛七娘不知來者何人,在這間不容發之際,不容她多作考慮,只得把金碧漪拋擲出去,喝道︰“陽繼孟,給我看管這丫頭!”騰出手來,對付奇襲。
劍光如電,人影翻騰,只听得“嗤”的一聲,辛七娘的衣袖已給孟華的劍鋒削去一幅,但與此同時,在她的袖管之中,也飛出一團煙霧。
幸虧孟華剛剛從海蘭察和陽繼孟的談話之中,知道這老婦人是個使毒高手,一施奇襲之時,便即有了準備,右手長劍刺出去,左手的劈空掌跟著便來,同時閉了呼吸。
辛七娘灑出的是一團毒粉,吸進毒粉,立即便要昏迷,沾上毒粉,也會皮肉潰爛。不料這一團毒粉,卻給孟華強勁的掌風全都掃蕩干淨。
孟華這一奇襲是冒著很大的危險的,不過他料想辛七娘既要把金碧漪挾為人質,而且她又有幫手在旁,在她來說,乃是有恃無恐,必然舍不得把金碧漪弄死,孟華也自信他的快劍能夠攻她一個措手不及的。
哪知他只料中了一半,他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傷敵救人,果然逼得辛七娘放開了金碧漪,但他這快如閃電的一擊,卻也還不能如願,只是削去辛七娘的一幅衣袖。
孟華看見金碧漪給這毒婦擲出去,此時正在順著斜坡之勢,骨碌碌的滾下去了,也不知她是傷是死,心里焉得不驚出,哪里還有工夫和這毒婦糾纏?
“漪妹,你別慌,我來救你!你听得見我嗎?我是你的華哥呀!”孟華一面高叫,一面向著金碧漪跑去。他必須在金碧漪未曾滾下懸崖之前,把她抓回來!
可是他不願和辛七娘糾纏,辛七娘卻來和他糾纏了。辛七娘把手一揚,也不知打的是誰。”暗器,發出叮叮當當的一片金屬響聲,暗器未曾來到,腥風已然撲鼻。
好小子,你要救這丫頭,那是做夢!”辛七娘發出暗器,跟著追來。
孟華冷笑道︰“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領!”冷笑聲中,暗器已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孟華不慌不忙,長劍揮了一道圓弧,只听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灑下了滿空的金屬破片。原來辛七娘發出的暗器,是她十只指頭上都有套著的指環,這十枚指環也都是用藥水淬煉過的毒指環。
孟華快劍一招,便即把十枚毒指環削成片片、饒是辛七娘見多識廣,也未曾見過這樣厲害的劍法,不覺給他嚇得呆了一呆。孟華給她的暗器一阻,卻也給她追上了。
孟華喝道︰“你再追來,我先斃了你!”
辛七娘冷笑道︰“你縱然能夠把她搶走,得不到我的解藥,也休想救得了她!”孟華霍然一省︰“不錯,漪妹本領不差,給她挾制得動彈不得,這毒婦當然是在她身上下了毒了。”倏地回身,反向辛七娘撲去。
辛七娘喝道︰“好小子,來找死吧!”手中已是多了一個竹筒,一按機刮,竹筒里噴出一股毒液。孟華焉能讓毒液噴著,但也只能倒縱避開了。那股毒液灑在他的身邊,腥臭的氣味令得他幾乎有窒息之感。
孟華大怒,脫下外衣,揮舞成風,喝道︰“大不了中你的毒,不給解藥,你也休想活命!”正要和辛七娘硬拼,忽地一股寒朝卷地而來,原來是陽繼孟趕到來幫辛七娘。“我道是誰,原來是丹丘生那個小徒弟。哼,你這小輩也敢猖狂。”陽繼孟冷笑喝道。
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比起四年前在石林之時又已進了一重,但孟華的內功更是今非昔比,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想要傷他是決計不能的了。不過,在他全力發揮之下,孟華也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孟華冷笑道︰“我正要找你算帳!”劍光電轉,似左似右,飄忽之極,辛、陽二人都覺得那明晃晃的劍尖似的是朝著自己的要害刺來。辛七娘驚弓之鳥,嚇得連忙倒縱出去。她怕誤傷了陽繼孟,喂毒暗器不敢輕發。
眨眼之間,陽繼孟已是接連遭遇了幾次險招,又驚又妒,心里想道︰“這小子一定是得到了張丹楓在石林留下的劍法了。我的修羅陰煞功也克不住,只怕是難以討得便宜了。”想叫海蘭察上來幫忙,又怕太失面子。只好把修羅陰煞功全力發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孟華自恃可以勝他,但也不是二招兩式所能了結,何況還有一個辛七娘在旁,稍一不慎,可能還有中毒的危險。他記掛金碧漪的安危、心里想道︰“解藥一時難取,先救了漪妹再說!”于是唰唰唰連環三劍,殺得田繼孟手忙腳亂,立即便從缺口沖出。辛、陽二人驚魂未走,哪敢去追?
滾下山坡的聲音早已听不見了,孟華的心上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不知金碧漪究竟是死是生,一面跑一面反復叫道︰“漪妹,你听得見我麼?你怎樣了?”
忽听得有個柔弱的聲音隨風傳來︰“孟大哥,當真是你麼?我在這里,你趕快來!”聲音雖然微弱,孟華已是听得清清楚楚,確實是金碧漪的聲音了!
孟華大喜如狂,連忙向聲音來處飛跑而去,大聲叫道︰“漪妹,你沒事麼?”金碧漪的聲音,隨風飄來︰“沒事,只是我還不能走動。”孟華如今已經算得是武學的大行家,一听金碧漪的聲音,便知她只是使不出氣力,以致聲音微弱,卻並非受了內傷。登時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
原來辛七娘是曾點了金碧漪的穴道,但她那一擲用的卻是一股巧勁,就像把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來似的,金碧漪不過是順著斜坡之勢滾下去而已,並沒因她這一擲而摔傷。滾了一段路程,勢道漸弱,被高逾人頭的一叢茅草一阻,下跌之勢,便停止了。
不過她雖然沒有摔傷,身上本來就著了的毒卻是無法化解。辛七娘給她下的毒名為“酥骨散”,這藥倒無性命之憂,但中了此毒,七天之內,筋疲骨軟,就像癱瘓了的病人一般,而且倘若過了七天,未得解藥,那就要永遠變成殘廢了。要知辛七娘雖然是說天不怕地不怕,其實對金碧漪的父親,武林中公認為天下第一劍客的金逐流還頗為忌憚的,是以她只能用這個法子挾制金碧漪作為人質,不敢傷害她的性命。
金碧漪練有上乘內功,雖被藥力所制,不能用以御敵龍氣解穴卻還是可以做得到的。在下跌停止之後,不過半柱香時刻,她的穴道已是自行解開了。
金碧漪受藥力所制,早在孟華意料之中,如今听到她的聲音,知道她沒有受傷,倒是喜出望外了。
“漪妹,別慌,我會和你下山的。你的江師兄怎樣,你知道麼?”孟華叫道。
原來他陡地想起一事,洞冥子請托的那個去下毒暗害吉鴻、丁兆鳴、鄧明珠、江上雲等人的“使毒高手”,料想就是這個毒婦辛七娘無疑了。他不解怎的反而是金碧漪落在她的手中,更擔心那些人不知是否已受辛七娘所害,是以還未曾見著金碧漪,便急不及待地先問她了。
金碧漪又是歡喜,又是感動,心里想道︰“孟大哥真是好人,江師兄那樣敵視他,他卻還是對江師兄如此關心。”當下提一口氣,把聲音放大一些,說道︰“江師兄並無大礙,你別擔心,慢慢我告訴你。”孟華听她語氣,料想江上雲大概也是中了毒,但卻已逃出魔掌了,心上的另一塊石頭也放了下來。
就在說這幾句話的時間,他又跑了一段路程,已經看到是金碧漪了。
孟華看見了金碧漪,金碧漪也看見池了。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氣力,金碧漪興奮得跳了起來,叫道︰“啊,孟大哥,當真是你!這、這、這不是我在做夢嗎?”此時他們的距離已是不過三五十步之遙,孟華飛快的向她跑去,她亦是情不自禁的逼兩步,張開雙臂,迎接孟華。
孟華大喜道︰“漪妹,你別過來,小心摔跤!”跟著笑道︰“當然不是做夢,你瞧我不是站在你的面前?別太著急,我會背你下山的。”金碧漪听得“摔跤”二字,這才如夢初醒,忽地叫了起來︰“咦,我怎麼跑得動了?”話猶未了,只覺腳跟一軟,“咕咚”一聲,果然就摔倒地上。
孟華道︰“唉,你怎麼不听話?別急,別急,讓我看看,你摔壞了沒有?”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十步,他正要跑過去把金碧漪拉起來,手臂也已伸出來了。正當此際,忽地只覺微風颯然,突然有人從他背後襲來。不過那人也似乎是覺得偷襲有失身份,雖是突然撲來,卻在出手之際,先自開聲,哈哈笑道︰“好小子,你想救這丫頭下山,那是作夢!”
孟華一覺微風悚然,便知那人是來抓自己的琵琶骨。立即沉肩縮肘,一矮身軀,反手一掌,向那人拍去。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孟華竟然給那人的掌力震得立足不穩,斜躥三步。肩頭亦自感到有點火辣辣作痛。
孟華不由得大吃一驚,暗自想道︰“這人的功力可要比那毒婦和陽繼孟都高得很多!”回過頭來,看清楚,原來正是那個“微服上山”的御林軍統領海蘭察。
孟化冷笑道︰“堂堂統領大人,居然也會背後偷襲,使的好手段啊!”海蘭察面上一紅,說道︰“我若不開聲提醒你,你自問能夠擋得了我這一掌麼?好,咱們現在就見個真章,我讓你佔個便宜,你拔劍吧!我只憑這雙肉掌對付你,看你可能逃得出我的掌心?”他為了要保持高手應有的風度,語氣倒甚平和。但其實心中則已動了殺機︰“這小子已經知道我的身份,我非斃了他不可!”
武學之道,各有所長,有人以獨門兵刃見長,有人以拳腳功夫取勝。練到一流境界,有沒有兵器都是一樣,孟華所學甚雜,不過仍是以劍法最為超卓。他當然不會和海蘭察客氣,于是唰的就拔出劍來,一招“玄鳥劃砂”,便即徑刺過去。冷笑說道︰“我倒要看看是我逃不出你的掌心還是你逃不脫我的劍底!”
海蘭察喝道︰“來得好!”伸手就抓他的劍鋒。孟華的無名劍法以臨機應變見長,這招“玄烏劃砂”,看似青城一派,其實似是而非。對方越是行家,越為捉摸不準。他情知海蘭察的功力在他之上,故而一照面便把無名劍法的精髓發揮得淋灕盡致。一招“玄烏劃砂”,蘊藏了六七種不同的變化。海蘭察每一種可能的應付方法,他都預計到了。
但想不到海蘭察的應付方法,卻是完全出乎他的估計之外!按一般武學通則而論,即使是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力,也必須避開對方的劍鋒,然後,方能乘暇抵隙,奪取對方的刀劍的。而他竟然伸手來抓劍鋒。
孟華心里想道︰“好,我倒要看看你的手指是不是鐵鑄的!”情知他有古怪,也不理會,順勢就削過去。哪知這一下稍微托大,險些就著了海蘭察的道兒。
一劍削出,只覺劍鋒所觸之處竟是軟綿綿的毫不受力。原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海蘭察早已把手掌縮入袖管之中,袖子一卷一翻,裹住了孟華的劍鋒。他用的是武學中的一個“黏”字訣。“黏”字訣非是內家功夫已到爐火純青之境,不能運用自如。拳經所謂“舍己從人”,“隨曲就伸”,“不抗不頂”,“勁急則急進”,“勁緩則緩隨”,如磁吸鐵,緊黏不舍,便是這種“沾黏勁”的功夫。
本來”沾黏勁”的功夫孟華也會使的,但他只能用這功夫化解對方拳腳的攻勢,卻沒想到可以用來對付利劍。像海蘭察運用的神妙如斯,他是自愧不如了。
海蘭察第一招便告得手,得意之極,喝道︰“撒劍!”
他只道孟華的寶劍非給他奪去不可,正自運勁要道孟華撒劍,忽听得孟華冷冷說道︰“不見得!”陡然間銀光一閃,他的袖反而給削去了一幅,孟華的寶劍已是抽了出來。原來幸虧孟華警覺得早,一發覺對方是用沾黏之勁,想起了新近所學的波斯內功心法之中,有一種運勁的方法是可以消解沾黏勁的,立即使用出來。
雙方交換了這招,孟華固然是不敢再有絲毫輕敵,海蘭察也是不由得暗暗吃驚了。“這小子也不知哪里鑽出來的,內功劍法都是這樣古怪,怪不得辛七娘也吃了他的大虧,看來我是非得和他硬拼不可了!”海蘭察心想。
他不敢再以沾黏之勁奪孟華的寶劍,當下霍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出,猛劈孟華要害。孟華身形微動,長劍一招“金針度劫”反挑上來。海蘭察似乎早已料到他這一著,搶先一步,避開劍鋒,立下手。
海蘭察腳步不動,眼看孟華的劍尖堪堪就要刺著他的小腹之時,這才一個吞胸吸腹,身形突然挪後兩寸。他本來是水牛般粗壯的腰軀,只是吸一口氣,登時變成了好像風干的板鴨。這手上乘內功的運用之妙,不但令得陽繼孟失聲驚呼繼之喝彩,連孟華也是料想不到。
電光石火之間,攻守形勢立變。海蘭察的腰軀縮小兩寸手臂卻好似忽地暴長三寸,化掌為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
兵法有雲︰差之毫厘,繆以千里,兵法如此,武學亦然,高手所爭,便是只爭毫厘的。眼看這一拳孟華已是無法避開,躺在地上的金碧漪也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只恨自己無力相助,唯有閉上了眼楮,不敢再看下去。
哪知海蘭察的武功固然有孟華意想不到的地方,孟華的劍法也有令他始料不及之處。
掌風劍影之間,海蘭察長臂圈回,孟華一飄一閃,劍鋒幾乎是貼著他的肋旁穿過,說時遲,那時快,兩條人影已是倏地分開。這幾下兔起鷂落、快得難以形容。連在旁定楮觀戰的陽繼孟也是看不清楚,不解海蘭察那麼神妙的一拳何以沒有擊中孟華。
原來孟華那招“金針度劫”看似少林派的達摩劍法,但卻似是而非,就在海蘭察那一拳打出之時,他的劍勢也突然變化,竟是從海蘭察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海蘭察這一拳若然打下,孟華或許難免要給他打傷,但海蘭察只怕也要斷送一條臂膊。海蘭察怎敢和他硬拼,唯有迅速變招了。
兩人一合即分,一分再合。海蘭察道而復上,喝道︰“小子你的劍法雖然不錯,要想勝我萬萬不能。但看在你年紀輕輕,有這成就,也很不易,我倒有憐才之念,你若肯跟隨我,包保你富貴功名,一生享受不盡!”
孟華懶得和他多說,斥道︰“放屁,看劍!”只說了四個字,已是一口氣攻了六六三十六招,海蘭察大怒道︰“好小子,不識好歹,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兩人斗搶攻勢,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間,互爭先手。
金碧漪听見孟華說話,知他無恙,才敢張開眼楮。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喜者是孟華絲毫沒有受傷的跡象,劍掌爭雄,他也沒落下風。驚者是海蘭察的武功端的十分厲害,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她躺在數十步開外的距離,亦自感到勁風撲面。“看來孟大哥是可以抵擋得住,但要想勝得此人,恐怕也是很難的了。”金碧漪心想。
這一戰當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看得金碧漪和陽繼孟都是不禁驚心動魄。孟華以無名劍為主,以家傳的快刀之法為輔,不時還夾雜有幾招崆峒派和天山派的劍法。他的一柄長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打得興起,甚至臨機自創新招,轉瞬之間,斗了一百多招,各家劍法,紛然雜陳;竟無一招雷同。陽繼孟固然看得眼花繚亂,海蘭察也是摸不清他的底細。
但海蘭察的拳腳功夫也是怪異之極,盡管他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風雨,身法步法,卻是按著“八斗”“五步”,絲毫不亂。在武學中“八斗”是指八個方向,根據“八卦”的坎離兌震龔乾坤良八個方位而來,即四個“正方向”和四個“斜方向”;“五步”是指五個立足的位置,即前進、後道、左顧、右盼和中定。這“八斗”“五步”的進退變化,講究的本是以柔克剛,海蘭察的拳掌剛健之極,腳底施展的卻是綿密陰柔的身法步法,剛柔合用,更得相輔相成之妙。若非功夫已臻比境,萬萬不能。孟華和他斗了一百多招,絲毫也沒佔到便宜。
殊不知孟華固然暗暗吃驚,海蘭察竟是驚奇不已,心里想道︰“我平生自負無敵,如今連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打不過,給洞冥子見到,豈不笑話?”
辛七娘見孟華踫上敵手,金碧漪也還躺在地上,並無意外,心頭大喜,走過來道︰“小陽,你這位朋友武功很不錯啊,他是誰?”
陽繼孟也不知是不願泄漏海蘭察的身份,還是看得緊張,無暇回答。辛七娘看了一會,說道︰“拳法是關外的長白山派,功力還在我三十年前所曾見過的長白山派掌門之上,看樣子他是滿洲人吧?哈,小陽,不用你告訴我,我也知道了。他是關外的第一高手,也是現今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小陽,你有這樣遮攔的大靠山,怪不得膽敢不怕金逐流扣丹丘生找你的麻煩,明知他們是要來的,你也來了。”她武功算不得第一流,見識倒是很廣。
陽繼孟悄悄說道︰“你知道無所謂,可別說出去。”
辛七娘有點不大高興,說道︰“這樣緊張干嗎?嗯,你的海大人。雖然厲害,恐怕也未必勝得這小子呢?”提高聲音說道︰“海大人,要不要我們幫忙?”
海蘭察自視甚高,焉肯要一個和他交情不深的辛七娘幫忙,他一時無暇回答,連接化解了孟華七招攻勢之後,方始冷冷說道︰“用不著!”
其實辛七娘不過是要佔點面子,說說而已。當真出手的話,恐怕她非俱幫不了海蘭察的什麼忙,反而會幫了他的倒忙。要知辛七娘最拿手的功夫是使用喂毒暗器,論功力她遠遠不如海蘭察,論招數的奇、快、精妙,她又遠遠不及孟華。海蘭察和孟華相斗,拳風虎虎,劍氣如虹,她哪里插得進手去?用喂毒暗器的話,在雙方斗搶攻勢、方位迅速變換之中,很有可能她打不著孟華,反而會打著海蘭察的。
辛七娘討了一個沒趣,淡淡說道︰“好,海大人你既然用不著我的幫忙,那我先上清虛觀去了。”說罷走過去把金碧漪抓了起來,冷笑說道︰“小丫頭,你想不到還是跑不出老娘的掌心吧?”金碧漪心中悲痛之極,閉上眼楮,嘆口氣道︰“我以為不是夢了,哪知還是一個惡夢!”話未說完,已給辛七娘點了穴道。
孟華又驚又急,幾乎給海蘭察一掌劈個正著,掌鋒斜削而過,肩頭火辣辣作痛。海蘭察喝道︰“好小子,看你還敢……”“逞強”二字還未曾說出口來,孟華唰的一劍刺出,斜劃兩個圈圈,劍勢變幻之奇之快,大出海蘭察意料之外,只听得聲如裂帛,海蘭察左手的衣袖又給削去一幅。
孟華定下心神,暗自想道︰“漪妹已給他們捉去,我可不能再失事了。”劇斗中忽聞斷魂崖上傳來三下掌聲,陽繼孟道︰“啊,洞冥子來了。”海蘭察全神應戰,自是不能擊掌回答。陽繼孟說道︰“海大人,你當然可以贏得這個小子,不過洞冥子就要來到,請你讓我稍盡綿力,快點打發這小子,好和洞冥子說話。如何?”陽繼孟功力之深厚還在孟華之上,他的修羅陰煞功是不怕誤傷海蘭察的。
海蘭察也怕給洞冥子見到他連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斗不過,心里笑話,于是淡淡說道︰“也好。”
孟華多了一個強敵,登時險象環生。斷魂崖上,隱隱傳來辛七娘和洞冥子說話的聲音。
“啊,七娘,原來是你!這是誰家的女娃子,你把她捉回來了?”
“這女娃子可比江上雲還更值價呢,她是金逐流的女兒,不勝于金逐流的徒弟麼?”
洞冥子無暇問她經過,說道︰“七娘,你看見陽繼孟和他的一位朋友沒有?”
辛七娘道︰“你的那位朋友是御林軍統領海蘭察對嗎?”
洞冥子怔了一怔,說道︰“啊,你已經知道了。”
辛七娘道︰“恭喜你找到這樣一位大靠山,不過,你想要他幫你的忙,你現在可得先幫他的忙了。”
洞冥子吃了一驚,說道︰“什麼?海大人、他、他……”
辛七娘道︰“你的海大人正在和陽繼孟雙戰一個姓孟的小子,看情形恐怕他們還未必打得過那個小子呢!”
洞冥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姓孟的小子,莫非就是孟華?不錯,這小子的劍法听說已得張丹楓的衣缽真傳,是很厲害,我也曾經吃過他的虧的。不過無論如何厲害,海蘭察總不致輸給他吧?”
此時陽繼孟那三下掌聲已自崖下傳來,洞冥子再一凝神細听,果然隱隱听得下面似有廝殺之聲,心中驚疑不定,連忙跑下山去。
辛七娘一來因為不高興海蘭察的傲岸,二來因為她自己敗給孟華,是以故意夸大其辭,貶低海蘭察,抬高孟華。其實單打獨斗,孟華和海蘭察是各有所長,誰也勝不了誰。如今孟華一敵二卻已是陷入險象環生的局面了。
不過孟華雖然險象環生,急切間海蘭察也還是未能得手。高手搏斗,雙方也還是都能夠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孟華情知片刻之後,洞冥子便會來到,只好抑制自己焦躁的心情︰“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馬上救出師妹是不可能的了,沒奈何,我只好先求脫身,徐圖後計吧!”
他打不過海、陽二人,要求脫身還不太難。心意一決,立即一招“星漢浮搓”使將出來。這是以進為退,敗中求勝的一招天山派絕招,他新近才從唐經天那里學來的。劍柄一抖,登時舉起了一片寒光,劍花錯落,恍如黑夜繁墾,千點萬點灑落下來。
陽繼孟想不到他看來已是在“強弩之未”的情形之下”居然還有如此凌厲的反擊。他是曾經吃過孟華的虧的,不禁驟吃一驚,連忙倒縱閃避。海蘭察“噫”了一聲,雖然看出孟華是以進為退,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卻也不敢立下決心和孟華硬拼。他“噫”了一聲,只能雙掌齊飛,以雄渾的掌力蕩開繁星般灑下來的劍,力求自保。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從缺口沖出去了。他的輕功比海蘭察還高,轉眼沒了蹤跡。
海蘭察雖然佔了上風,但也生怕洞冥子來到之時,自己尚未能取勝,會給洞冥子笑話。如今孟華先自逃走,這正合他的心意,當下哈哈笑道︰“窮寇莫道,由他去吧!”這句話是有心說給洞冥子听的。果然話猶未了,洞冥子就來到了。不過,海蘭察卻不知道,孟華雖然逃走,卻沒有遠遠躲開,他還在附近埋伏。
孟華伏地听聲,只听得洞冥子問道︰“那小賊是誰,如此大膽?”
陽繼孟道︰“正是丹丘生那個小徒弟孟華。”
洞冥子早已知道,故意裝作大吃一驚的神氣說道︰“他的師父還沒有來,這小賊屆然就敢獨自來了!更想不到他還敢襲擊海大人。”
海蘭察道︰“這小賊倒是不可小覷,劍法相當不錯。不過……”陽繼孟不放過替海蘭察吹捧的機會,接下去便道︰“這小賊的本領是不錯,不過,當然還不是海大人的對手!”他可不敢提自己助戰之事。
海蘭察微笑道︰“我本來可以把這小賊抓住的,但道兄已然來到,我不想誤了咱們大事,是以只好暫且放過了他。料想他也逃不出道兄掌心的。”輕輕幾句說話、就把捉拿孟華的任務,推卸給洞冥子了。
陽繼孟道︰“不錯,這小賊雖是疥癬之患,但也要抓住了他,咱們才能安心。”
洞冥子道︰“明天一早,我親自率領門下弟子去捕搜他。陽兄,你約的客人明天也會到了吧。”
陽繼孟道︰“最少會有一半來到。對,咱們一起去搜這小子,有這麼多人,總會抓得了他的!就只怕他今晚就逃下去。”
、洞冥子道︰“他的師父還沒有來,料想他不會就下山的。不過今晚卻是不便興師動眾了。”
海蘭察道︰“今晚當然是不宜驚動眾人的了。我此來不想給別人知道,當然你要和我先回清虛觀去,咱們還有大事要商議呢。料想那小賊嚇破了膽,他也決不敢來騷擾。嗯,我來到這里的消息,觀中還有旁人知道嗎?”
洞冥子道︰“海大人早就吩咐過我,我豈敢泄漏,我是連心腹弟子也瞞住的。”
海蘭察道︰“很好。不過,還有件事要交代你,從現在起,你可不能再叫什麼海大人了。我的身份已是你們觀中一個臨時請來的雜工。”洞冥子道︰“請放心,我理會得。”他們邊走邊說,後面的話,孟華凝神細听,也听不見了。
孟華抬頭一看,月亮懸掛天心,正是午夜時分。他最親愛的人不見了,敵人也都走了。午夜空山,唯遺寂靜。但他的心情卻是剛剛相反,紛亂不堪。
今晚這一意外的發生,把他原定的計劃完全打亂,他非但已是行藏泄露,而且由于他撞破了洞冥子和海蘭察的秘密,他們是非把他殺之滅口不可了。亦即是說,他不能用天山派代表的身份去見崆峒派的掌門人了!
還有幾個時辰就是明天,明天對方就將大舉出動來搜捕他了。他能躲得過嗎?
“當然,最好是希望三師父和金大俠明天來到,能夠見得著他們。但會期還有兩天,他們卻不一定是明天來到。而且我的蹤跡一露。只怕立即便會招來敵人的圍攻。他們肯讓我見金大俠和師父嗎?怎麼辦呢?”
一陣山風吹來,孟華的頭腦清醒一些,想道︰“急是沒有用的,我必須想個對付辦法。”定下心神,仔細想了想剛才偷听到的洞冥子和海、陽二人的談話,他忽然得了一個主意,一個非常大膽的主意!
“他們料準了我今晚不敢再去‘騷擾’我偏偏不如他們所料,不待他們明天捉我,我今晚就送上門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膽大心細,說不定可以找到救漪妹的機會。救出漪妹,金大俠也不至于受他們威脅了。
在日間他已經摸清楚了地理形勢,知道清虛觀的所在,于是便即攀上斷魂崖,大約四更才過,便即到了清虛觀。但清慮觀的房屋少說也有一百多間出不知道洞冥子是在觀中的哪個角落。
正當他要準備不顧一切,先行進去再說的時候。忽听得觀後的松林中好像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孟華施展絕頂輕功,悄悄走過去听。一听之下,又驚又喜,原來其中一個正是他昨晚見過的那個洞冥子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另一個人從他們的談話之中知道,是大石道人的師弟。
只听得大石道人的師弟嘰嘰咕咕的埋怨︰“師父忒也小心,怎會有什麼奸細膽敢夜探咱們的清虛觀?前兩晚都沒派人守夜,今晚卻要咱們來喝西北風。”
大石道人說道︰“師弟,你不知道。听說是來了緊要的客人,師父要和他們密室商談,所以不能不加意防備,不但是防備外來的奸細,還得防備給掌門師伯的門下弟子知道。師父本來還要多派人的,但別的人師父相信不過,他最信任只有咱們兩個,不派咱們在外面巡視派誰?”
“是什麼樣緊要的客人,你知道嗎?”大石道人師弟問道。“我知道其中一個是陽繼孟,還有一個是辛七娘。和陽繼孟同來的那個人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看師父對這個人最為敬重,看來他的來頭恐怕是比陽繼孟更大的了。”
“听說辛七娘捉了一個女娃子來,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辛七娘好像把她當作活寶貝一樣,進了清虛觀,就和那女娃躲起來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師父安排她們躲在哪間密室,只是听說有這麼一樁事情,連那女娃子的面也沒見過。”大石道人說道。
孟華躲在他們後面偷听,听到這里,不覺大為失望。他本來是想抓著大石道人,遣他帶自己去救金碧漪的,如今連大石道人也不知她藏在什麼地方,這一如意算盤可就打不通了。
“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是有點奇怪,師父要我找十套觀中普通雜工的衣裳給他,你知道是作什麼用的嗎?”大石道人的師弟再問。
“這我倒知道,是給那個客人挑選一套合身的衣裳。”
“你把那客人說得如此尊貴,為何他要充當咱們觀中的雜工?”
“這我就不知道了。師父只吩咐我明天帶他去見管工,並交代管工,讓他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準多管他的閑事。”
“你沒听見師父和他談些什麼嗎?”
“那時他們已經談完了,師父正在必恭必敬的請那位尊貴的客人早點安歇呢。”
孟華听到這里,忽地得了一個另外的主意,倏的就跳出來,出手如由,一指點了大石道人師弟的穴道,大石道人“啊呀”一聲還未曾叫得出來,已是給孟華一把抓住。
孟華手掌按在他背心的大椎穴,在他耳邊說道︰“听我的話去做,否則要你性命。”
大椎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大石道人為他所制焉敢不依,連忙說道︰“好漢有什麼吩咐?”
孟華說道︰“帶我去見你的師父!”
大石道人說道︰“這個容易,不過……”孟華道︰“不過什麼?”大石道人說道︰“請你告訴我,在未曾見著我的師父之前,要是有人盤問,我應該怎樣說?”
孟華說道︰“你不是說師父只派你兩個人巡夜嗚?何況你是同門之長,你帶進來的客人,除了你的師父,誰敢盤問?”
大石道人道︰“觀中除了本門弟子還有外來客人,說不定有人半夜起來,偶然踫上。如今已是將近四更時分,客人是決計不會這個時候來的,他們見了,能不起疑?萬一發生意外,你可不能、不能遷怒于我。”原來他倒不怕孟華暗算他的師父,只悄孟華萬一在圖謀不遂之時,先行把他殺了。他想這小子雖然厲害,料想也還不是師父的對手。只要見到師父,我就不必害怕這小子能夠殺我了。”卻哪里知道,早在三年之前,他的師父就曾經敗在孟華的劍下。
孟華想了一想,說道︰“好,要是發生意外,自然有我對付,不用你來操心。只要你听我的話去做,我就不會殺你。”說罷便即放開大石道人,過去剝下他那師弟的道袍。
孟華的手掌雖然松開,大石道人仍然動彈不得。情知已是給他點了穴道,當下暗運本門內功,運氣沖關,自行解穴。他是洞冥子的大弟子,劍法內功都是僅在師父之下,在一眾同門之上。運氣解穴的功夫,更是他得意本領。
哪知他不運氣還好,一遠氣沖關,丹田穴登時痛如刀割,叫又叫不出,喉頭咕咕作響。
孟華披上道袍,把斗篷拉低,遮過了半邊面孔,這才回來給他解開穴道。說道︰“你別打逃跑的主意,現在我雖然給你解穴道,還是點了你的隱穴的。你不信可以再行運氣試試。我這點穴手法,諒你師父也不會解救。要是你解不開穴道,三天之內,定必全身血壞而亡。莫怪我言之不預!
大石道人運氣一試,果又是腹痛如絞,不禁駭然。他是武學的行家,知道點隱穴的功夫乃是最難練的一種上乘內功,他的師父也只是和他提過這個功夫,自己也還沒有練成功的。至此,他才真正知道孟華的厲害,對師父必勝的信心也不覺有點動搖了。
孟華說道︰“好,走吧。你熟悉觀中情形,盡力避免給人踫上,要你不運氣沖關,輕功你還是可以施展的。一見到你的師父,我就立即替你解開隱穴。”他扮作大石道人的師弟,和大石一起,偷入觀中。黑夜之中,看不見他的面貌,暗拗處雖然埋伏有守夜的崆峒弟子,也有兩人看見他們的背影,但在那驚鴻一督之中,卻是誰也沒起疑心。
孟華的打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洞冥子擒來作為人質。要知洞冥子三年之前已是曾經敗在他的劍下,經過三年的此消彼長,他的本領自是更要勝過洞冥子了。他自信要是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大有把握可以把洞冥子一舉制伏。清虛觀中他顧忌的只有海蘭察一人,“如今已是四更時分,海蘭察料想也已睡了。只要他們不是一起,我殺他一個揩手不及,洞冥子決計逃不出我的掌心。只要捉拿著了洞冥子,那就不怕他們不把漪妹送出來和我交換了。”孟華心想。
不過畢竟是深入虎穴,孟華也不能不加倍小心。踏入了清虛觀便即凝神靜氣,眼觀四面,耳听八方。
大石道人帶領他轉彎抹角的深入腹地,正在帶領他向東面走的時候,他忽地隱隱听到西面隱隱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再一細听,說話的這個人竟然似乎是洞冥子。不過隔著不知多少重門戶,听得還是不很清楚。
另一個人也開始說話了,孟華豎起耳朵細听,一听就知道這個人是辛七娘。她的聲音比較大些,好像正在和洞冥子談論金碧漪的事情。
大石道人的听覺不如他的敏銳,似乎還沒听見,仍在繼續前行。孟華一把抓住了他,在他耳邊說道︰“你的師父在西面。”大石道人怔了一怔,說道︰“不會吧?家師的臥室是在東院,穿過這個院子就到了。”
孟華冷笑道︰“你別騙我,我已經听見了他說話的聲音。”大石道人道︰“我怎敢騙你,我不要命麼?既然你說是在西面,那麼咱們過去看看。說不定他是臨時有事,過那邊找什麼客人去了。”
向西面走了一會,洞冥子和辛七娘說話的聲音,不僅孟華已是听得甚為清楚,大石道人也听得見了。
只听得洞冥子說道︰“不是我害怕金逐流,不過你要知道,我的掌門師兄若非萬不得已,是絕不願意太過得罪他的。他的女兒,我們必須以禮相待,不能折磨她的。”
“哦,你的意思是要把這丫頭移交你的師兄?”
“這倒不是,師兄雖然知道此事,還是不願沾惹的。不過他如此鄭重的叮囑我,我也不能拂逆他的意思。請你把解藥給我,我親自看管她。”
“你是主人,讓你看管也還罷了。但為什麼你要解藥?”辛七娘問道。
洞冥子笑道︰“這小丫頭縱然恢復武功,我也不怕她逃出我的掌心。咱們只是要她作為人質,何必令她多吃苦頭。善待這個丫頭,萬一將來有什麼不如咱們所算的話,和金逐流也還有個轉圈的余地呀!”
辛七娘憤然說道︰“說來說去,你們還是害怕金逐流。必要之時,你們就可以做好人,把壞事全推在我的頭上!”
洞冥子道︰“你可千萬別這樣想,我這樣做,也是為你預防萬一呀!咱們已經說好了共同進退的,你若還不放心,我可以當天發誓,要是辛七娘不得好死,洞冥子也一定不得好死。”
此時孟華與大石道人已經走近他們所在的這個院子,洞冥子說的這段說話,大石道人也都听得清楚了。
大石道人不覺心頭一動︰“師父的聲音怎的好像不大對?”要知他是洞冥子心腹徒第,和師父相處了二十多年,洞冥子的聲音在辛七娘听來絲毫是不覺有異,但听在他的耳中,卻感覺得到有點兒和師父早日說話的崆峒不同。
大石道人疑心頓起,不覺又再想道︰“師父發誓,為什麼不說一個‘我’而是自報姓名?哼,難道竟然有人膽敢冒充我的師父,他說‘洞冥子也不得好死’那與他無關了!”心念未已,只听得辛七娘說道︰“用不著這樣認真,你是主人,你喜歡怎樣對待那個丫頭我不便干涉,不過你要解藥,這,這……”
洞冥子笑道︰“辛七娘,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
孟華听得洞冥子苦苦求取解藥,對他的惡感倒是不覺減了一兩分,想道︰“這人雖然可惡可恨,但看在他要想善待漪妹的份上待會兒我也可以讓他少吃一點苦頭。”在這瞬間,他幾乎想改變主意,改為抓辛七娘作為人質的。但想到洞冥子是主人,抓住洞冥子,崆峒派弟子有所顧忌,自是市敢和自己為難。抓辛七娘作為人質的話,恐怕就沒有這個作用了。于是決意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解開了大石道人的穴道,輕聲說道︰“沒你的事了,滾吧!”
大石道人有點躊躇不定,他一方面也害怕是假的師父去騙解藥,于是一面跑一面大聲叫道︰“師父,你快來呀!”
就在他張口大叫之際,孟華已是一個飛身躍迸牆頭,踏進那個院子。正是︰
孤身入虎穴,矢志救佳人。
院子里面,辛七娘剛把解藥掏出,尚未交到洞冥子手上。听得大石道人這麼一嚷,她的心思動得極快,登時想到︰“洞冥子正在這里和我說話,不過一牆之隔,大石道人焉有听不見之理,為什麼他還要叫師父來?若說發現敵人,敵人也已經撲進來了,沒理由要師父出去。”
孟華卻是經驗較淺,根本就沒想到眼前的洞冥子乃是假冒,急切間也無暇細想大石道人為何那樣叫嚷,他身形一起,便似離弦之箭,倏的“飛”到洞冥子跟前,按照原走計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側的一劍,向洞冥子刺去!
辛七娘心念電轉,立即把解藥收回,躍過一邊,靜觀其變。三個人的動作都是快得非常,辛七娘剛一躍開,孟華的劍尖已是指到了洞冥子脅下的軟麻穴。
只听得“嗤”的一聲,洞冥子的衣裳穿了一孔,可是孟華這奇快的一劍,卻並沒有刺著他的穴道。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的身形只是一飄一閃,竟然就避過去了。孟華不禁大為詫異︰“洞冥子怎的會有這樣高明的輕功?”他感到奇怪的還不只此,在這剎那間,他還好似覺得對方這一飄一閃的奇妙身法,竟似依稀相識,但急切之間,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的了。
急切之間,他也無暇細思,一擊不中,跟著又是連環三劍,心里想道︰“捉錯了人,也不能讓眼前這個洞冥子跑掉。”要知倘若放走這人的話,倘若他是真的洞冥子,哪里還去找這個機會?
這人的身法輕靈當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孟華閃電般的快劍攻擊之下,竟然還能夠移步轉形,旁邊的辛七娘看來劍光好幾次好像在他身上交叉穿過,他卻還是沒有受傷,不過,他也還是逃不出孟華劍光籠罩的***。
“不對,此人一定不是洞冥子。”孟華突然想起一個人,剛要收劍相詢。就在此時,忽听得有人大喝道︰“誰敢這樣大膽來冒充我。”跳進來一個和洞冥子一模一樣的人,真的洞冥子來了!
那個假洞冥子也是此時方始認出孟華,趁著洞冥子未曾撲到,孟華的攻勢倏然停止之時,連忙叫道︰“你是孟華?快,快跑吧!”這人一開口說話,孟華登時就知道他是誰了?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幾次幫過他的忙的,那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原來快活張不但是天下第一神偷,改容易貌之術也是僅次于他的好朋友李麻子,可以算得上是天下第二。孟華發覺是他,又驚又喜,又是後悔,心道︰“我真糊涂,早就應該想到是他了。但如今他的解藥未曾到手,我也未曾抓著人質,怎能馬上就跑?”快活張無暇和他細說,“快跑”二字吐出唇邊,立即騰身飛起,掠過圍牆,辛七娘打出三枚喂毒暗器,哪里追得上他?
就在此時,忽听得有人喝道︰“給我滾下去!”人還未到,劈空掌力已是到達快活張身上。不過,快活張卻沒有跌落牆內的院子,而是摔在牆外。而且他雖然摔了一跤,也還是能夠馬上爬起來就跑了。
這個以劈空掌力震跌快活張的人正是海蘭察。原來快活張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他是早在孟華之前就听出了是海蘭察正在趕來了。也正是如此,他才叫孟華趕快逃跑的。他知道孟華的輕功本領雖然不及自己,卻在海蘭察之上,只道孟華會跟著他跑,是以倒不擔心孟華脫不了身,他沒工夫等待孟華,趕緊去辦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孟華的計劃本來就是要把洞冥子抓著作為人質的,一見洞冥子出現,如何還能放過?海蘭察掌劈快活張之時,正是他快劍疾攻洞冥子之際。
洞冥子已經听見了海蘭察的聲音,有恃無恐,喝道︰“好小子,果然是你!”話猶未了,雙劍相交,“當”的一聲,洞冥子的長劍拿捏不牢,險些脫手。洞冥子迅速變招,一矮身軀,把當胸平刺的劍勢變成了“伏地斬虎”。他快,孟華更快,他的劍尖還未觸及孟華的腳跟,只覺肩頭一片冰涼,孟華的劍尖已是挑破他的衣裳,指到他的肩井穴。洞冥子生怕琵琶骨被穿,百忙中一個沉肩縮肘,一招“舉火撩天”,長劍反挑上來,徑刺孟華小腹,這本來是攻敵之所必救以解本身之危的高招,但還是慢了半分,只听得又是“當”的一聲,洞冥子的長劍脫手飛出,肩頭也給劃開一道傷口,幸虧還沒傷著琵琶骨。
不過,孟華雖然是在三招之內打落洞冥子的長劍,並且還傷了他,但要想把洞冥子抓作人質的計劃卻是不能成功了。要知洞冥子畢竟是崆峒派的劍術高手,孟華倘若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或許能夠一招得手。如今三招方才打落對方的兵器,對方的強援已是來到了。海蘭察情知追不上快活張,立即回來對付孟華。人未到,掌先發,一記劈空掌力,把孟華刺向洞冥子的劍點震歪。
孟華一個倒翻,迅即施展“黃鴿沖霄”的身法,身形平地拔起,想要掠過牆頭。辛七娘躲在牆角,見他從頭頂掠過,吃了一驚,連忙躲過一邊。但在她閃躲之時,卻也沒忘暗算孟華,把手一揚,飛出一枚指環。
孟華無暇理會這個妖婦,空中長劍一圈,“當”的一聲,便把那枚指環劈為兩半。
海蘭察喝道︰“好小子,還想跑麼?說時遲,那時快,他也從另一面躍上牆頭,又是一記劈空掌,向著孟華迎面劈來。
以孟華的功力,縱然比不上海蘭察,按說也不會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摔下去的,但不知怎的,孟華腳點牆頭,正要飛身掠起之時,忽地感到胸口塞悶,呼吸不舒,竟然就給海蘭察震翻了。
孟華未曾落到地上,長劍反手一撐,已是一個筋斗倒轉身形,跳起來了。唰的一劍刺將出去,正好迎上跳下來追擊他的海蘭察。
孟華咬緊牙根,一招“萬里飛霜”,接著一招“千山落木”,陡然間,只見滿院子都是冷電精芒,他的一柄長劍,竟似比為數十百柄,劍影重重,從四面八方,向海蘭察刺去。海蘭察眼看著他已給自己的掌力震跌,不料他的劍法還是如此厲害,也是不禁吃了一驚,連忙凝神對付。
孟華使出兩敗俱傷的劍法,一口氣刺出六六三十六劍,未能得手,忽地覺得有力不從心之感,又驚又詫︰“怎的我如此不濟?”
辛七娘喘過口氣,叫道︰“海大人,用不著和這小子拼命,困住他就行,他跑不了的!”
原來辛七娘剛才打出的那枚指環,正是她最厲害的一種毒藥暗器。指環中空,內藏毒粉,這毒粉無色無味,孟華不合用劍劈開她的毒指環,已經吸進了一撮毒粉,但他可還沒有察覺。
孟華這才知著了道兒,心里想道︰“我跑不了,也不能落在敵人手上。”正要回劍自殺,忽地眼楮發黑,只听得“當”的一聲,他的寶劍已給海蘭察打落,人也立即暈過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華這才漸漸甦醒過來,初時還覺頭昏目眩,過了一會,方始記得是曾經發生了什麼事情。料想是給敵人所擒了。他試一試想站起來,哪里動彈得了。
稍稍恢復清醒之後,孟華發覺自己是被囚在暗室之中,外面似乎有人說話。
他本來就是躺在地上的,武功雖然消失,伏地听聲的本領並未消失。當下耳朵貼在地上,凝神靜听,只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不能!”
跟著是洞冥子的聲音說道︰“師兄,你要保留這小子的性命?”那蒼老的聲音說道︰“不錯,這件事情必慎重處理,我不能讓你馬上就把這姓孟的殺掉!”
孟華這才知道,原來和洞冥子爭辯的這個人正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洞冥子要殺他,洞真子則是要阻攔師弟殺他。“畢竟是掌門人比較明白事情。怪不得我的三師父只是說他有耳朵軟的毛病,對他還是頗有好感的。但願這次他可不要再犯老毛病了。”孟華燃起一線希望,心中想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洞冥子冷冰冰的聲音又已說道︰“師兄,你知道這姓孟的小子是什麼人嗎?他是丹丘生的徒弟!咱們召集這次同門大會,為的就是要清理門戶,若不斬草除根,必有後患!”
洞真子道︰“我知道。但你可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身份嗎?”洞冥子道︰“他是什麼身份?”洞真子道︰“目前我也還未能確定,不過這錦匣既然是在他手里,我就得先問個清楚。”
原來孟華被擒之後,洞冥子在他身上搜出掌門師兄送去給唐經天的那個錦匣,錦匣里有丹丘生的檔案,有洞真子寫給唐經天的親筆函件。雖然那些材料和信件,師兄都是偏袒他的,他也不能不吃驚了。茲事體大,雖然他要謀奪師兄的掌門之位,表面上也不能不尊重師兄。他想反正這個掌門人的位置,師兄已是要拱手讓給他的了,倘若因此事鬧翻,反而不妙。是以打算在稟明師兄之後,說服師兄同意,再殺孟華。不料師兄卻是一口拒絕。
洞冥子道︰“師兄,這錦匣是你托唐加源拿回去給他父親的吧?”
洞真子道︰“不錯。怎樣?”
洞冥子道︰“孟華這小子的本領比丹丘生還要高明,當然憑他現在的本領,要想從唐經天手中奪來這個錦匣是決計不能的,但要是從唐加源手里,那他恐怕還是做得到。我不相信這樣機密的事情,唐經天會交托給他!”
洞真子道︰“無論如何,總得問個明白。你進去瞧瞧,他醒了沒有?”
洞冥子淡淡說道,“這小子吸進了辛七娘的迷魂香,辛七娘還不放心,又給他眼了酥骨散。最少也恐怕還得一天才能醒來。”
孟華這才知道,原來他已是和金碧漪一樣,著了酥骨散之毒”。心想。”怪不得我不能動彈,這酥骨散果然是名副其實。不過那迷魂香卻似乎沒什麼了不起,伺須等待明天,我現在不就已經醒了?”其實迷魂香的厲害,實是不在酥骨散之下,只因他已得張丹楓和天竺、波斯二家的內功心法,雖然在昏迷之中,內功亦是綿綿不斷,產生自然抗毒的功能,這才能夠在不過三個時辰之內,便即甦醒。
洞真子道,“你不可以請辛七娘把解藥給你嗎?”
洞冥子冷冷說道︰“師兄,辛七娘的怪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想踫這個釘于。尤其她昨晚給人冒充我幾乎騙去她的解藥,她更是不放心把解藥交給任何人了。”
洞真子道︰“我不要酥骨散的解藥,只要迷魂香的解藥也不行嗎?”
洞冥子道︰“我知道她是不會給的。師兄,你不相信,你自己去試一試。”
洞真子有點著惱,說道︰“好,反正後天才是會期,明天中午時分,他總會醒來了,我還來得及問他。你把他交給我吧。”
洞冥子道︰“你把他帶走,你不相信我嗎?”
洞真子道︰“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早點知道真相,他一醒我就要問他的。讓他在我那兒,可省得我走來走去。你不放心我把他帶走,難道也是不相信我嗎?”
掌門師兄這麼說話,洞冥子自是不便拒絕了。當下說道︰“師兄,你知道真相之後,準備如何?”
洞真子道︰“要是他並非唐經天派來的,我便讓你把他殺掉!”
洞冥子道︰“要是他萬一真的是唐經天派來的呢?”
洞真子道︰“我自有處置的辦法,總之我也不會馬上就放虎歸山讓你為難的,放心吧。”
洞冥子還想說話,洞真子又道︰“金逐流的女兒我讓你們處置,這姓孟的你也應該放心讓我處置了。”
洞冥子暗吃一驚,心道︰“師兄的耳目也真不少,我只道這件事情他不知道,原來他也知道了。不知是哪個弟子告訴他的,我倒要仔細查查。”
孟華假裝熟睡,故意把呼吸弄得比常人還要微弱得多。只听得腳步聲走近身旁,洞真子探他的消息,抓著他的手搖了一搖,孟華只覺虎口麻癢癢得好不難受。幸而他的武功雖然暫時消失,所學的上乘內功心法可沒忘記,真氣還在繼續運行。這才能夠忍住,沒有叫出聲來。
洞真子道︰“辛七娘用的藥真厲害,果然還是昏迷未醒。看這樣子,我還擔心他中毒太深,過了十個時辰,恐怕也未必能夠醒呢。”
洞冥子幸災樂禍地說道︰“我把他交了給你,他的死活我就管不著了,不過,師兄,你怎樣將他帶走。這件事情,我想你和我都是一樣,不願意讓多人知道吧?”
洞真子道︰“當然,你叫大石進來。”
大石道人進來之後,洞真子道︰“師弟,借你這口衣箱一用。我看這口箱是可以容納得了一個人的。”
洞冥子拿開衣物,騰出空箱,把孟華鎖在里面。叫大石道人扛著箱子把孟華送往師伯那邊。
孟華在箱子里什麼也看不見,只感覺到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大石道人才把他放了下來,心里想道︰“這座清虛觀倒是好大。即使我武功恢復,要找漪妹,恐怕也難。”
大石道人把箱子放了下來,垂手說道︰“師伯還有什麼吩咐?”洞真子道︰“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你可不能讓別人知道。”
大石道人道︰“弟子懂得。”說罷便即告辭。孟華听得輕輕關上房門的聲音。他正在琢磨待會兒要怎樣和洞真子說話,還有是否要再假昏迷一會?琢磨未定,洞真子已是把箱子打開,說道︰“別假裝了,出來吧!”
原來洞真子在劍術上不如師弟,但內功的造詣卻是要比洞冥子高明許多,他在抓著孟華的手搖動之時拇指按著他的寸關之處,等于是替他把脈,早已知道他是假裝昏迷的了。不過還未弄得清楚的是,不知他的武功是否已經恢復幾分?
孟華說道︰“大師叔明鑒,弟子雖然已醒了半個時辰,但還是沒有氣力自己爬出來的。”
洞真子一把抓著他的琵琶骨,將他提了起來,試出他果然是武功完全消失,氣力恐怕還不如一個久病初愈的人,這才放下了心,說道︰“你已經醒了半個時辰,如此說來,我和師弟的談話你都听見了?”
孟華說道︰“請太師叔恕弟子無心偷听之罪。”
洞真子面色一沉,說道︰“你的師父早已被逐出本門,據我所知,你也曾劍傷我的師弟洞冥子。這太師叔三字,我擔當不起。”
孟華說道︰“弟子那次是迫不得已才和洞冥子動手的。”他心里痛恨洞冥子,口里說出來的話,自然是直呼其名,而不尊稱為“太師叔”了。
洞真子更不高興,說道︰“對啦,你的本領已是遠勝我崆峒派的任何一個,客套話你就無謂說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既然偷听了我和師弟的談話,你也該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了,請回答吧。”
孟華無暇和他解釋,心想︰“且先把緊要的說了再講。我是看在師父份上才尊重他,他不認我做本門弟子,我又何必自討沒趣。”于是改過稱呼,說道︰“你老人家猜得不錯,那個錦匣確實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托我帶來的。”
洞真子吃驚道︰“如此說來,你是代表唐經天而來的了?你憑什麼身份做他的代表?”要知由外人代表一派掌門,乃是武林之中自古以來從所未有的事,洞真子心想,唐經天身為武林的泰山北斗,做事焉能如此違背常理?
孟華說道︰“我是用雙重身份來的。”
洞真子怔了一怔,說道︰“什麼雙重身份?”
孟華說道︰“一個是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一個是崆峒派的棄徒丹丘生弟子的身份!”
洞真子道︰“怎麼你又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
孟華說道︰“此話說來甚長。不過,請掌門相信,這種事情我是決計不敢欺騙你老人家的!”
洞真子吃驚未過,禁不住又再問道︰“唐經天收了你做記名弟子?”孟華說道︰“弟子承天山派的掌門青眼有加,他是讓我做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不是他本人的弟子。”
洞真子當然懂得這話的意思,不覺又是大吃一驚,說道︰“這麼說,唐經天是不論輩份和你當作平輩論交了?”孟華不便回答一個“是”字,只好給他作個默認。
洞真子既是吃驚,又是有點氣憤,沉聲說道︰“唐經天作此安排,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孟華說道︰“他是希望化干戈而為玉帛。所以叫我用雙重身份來見你老人家。一方面是代表他來做魯仲連;一方面是以崆峒派棄徒丹丘生弟子的身份,請你老人家諒解我的師父!”
洞真子沉下面色,說道︰“我是崆峒掌門,清理本派門戶,自會秉公辦理,用不著外人多言。你的兩重身份,都沒有用!”說罷,拂袖而起。孟華見洞真子不肯听他說話,一時情急,沖口而出,便道︰“你不是要請唐大俠主持公道的嗎?若是不要外人多言,別人又如何主持公道?”
洞真子越發惱怒,說道︰“我請的是天山派掌門人唐大俠,你縱然是他代表,也還不配來這里給我主持公道︰“他盯著孟華說話,不但聲音激動,目光也突然變得陰森可怖,竟然好似動了殺機!
原來他之所以要唐經天“主持公道”,目的只是想利用唐經天來幫他對抗金逐流。希望唐經天在看了他送去的“檔案”之後,會相信丹丘生的確是“罪有應得”支持他“清理門戶”。那就不怕金逐流做丹丘生的靠山了。
但不料唐經天派來的代表,竟然就是丹丘生的徒弟孟華,倘若孟華沒有今晚之事,那還好些,如今孟華不但已是和洞冥子鬧翻,而且遭擒,事情之糟,莫甚于此。他如何還能指望一個處在“敵對位置”的孟華,替他支持他心目中所謂的“公道”?這剎那間他不由得突然想起洞冥子和他說過的一句話︰“放虎容易捉虎難”了!要知他和洞冥子之間雖然也有矛盾,但根本的利益還是相同的。最少他自己是這樣想。
孟華大為著急,說道︰“好,那我就用崆峒派棄徒丹丘生弟子的身份說話,掌門,你要秉公處理,那是最好不過,但也不能听信洞冥子一面之辭!掌門容稟,弟子的師父確是冤枉的!”
洞真子心中一動,暫且強忍不發,說道︰“你怎麼知道是冤枉的,你有什麼證據?”心想︰“且听听他到底知道了一些什麼?”原來他是懷疑丹丘生已把案情真相告訴孟華,要是孟華知道,那麼唐經天也就不會不知道了。
孟華說道︰“我雖然還沒找到真憑實據,但我和唐大俠也仔細研究過檔案的材料,感覺其中疑點甚多。掌門,依我們看來,你恐怕是上了洞玄子和洞冥子的當了!如今洞玄子已死,只有審問洞冥子才能知道真相!”
洞真子听得他只是猜疑,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當下便即發作,說道︰“我沒工夫听你的胡猜亂測,按說我是要處你犯上之罪,把你殺掉的,如今看在唐大俠的面,改為將你囚禁二十年!”要知二十年過後,唐經天料想也已死了。何況這諾言也不是一定要兌現的。
孟畢急怒交加,嚷道︰“你這老糊涂,你知不知道洞冥子已和海蘭察勾結,要想篡奪你的掌門之位。”
洞真子冷笑道︰“你這小子以下犯上也還罷了,居然還想離間我們師兄弟的感情,真是笑話!我這掌門之位本來就想讓給他的,何須篡奪?”他口里這麼說,心中卻已隱隱感到不安,暗自想道︰“原來師弟已經把御林軍的統領請到,來作他的靠山,我還不知道呢。”
孟華只道他真的是完全听信了洞冥子,見他就要走開,情急之下,忽地撲過去將他抓住,叫道︰“掌門……”
洞真子吃了一驚,喝道︰“你干什麼?”振臂一揮,“咕咚”一聲,孟華重重的摔了一跤。洞真子試出他的武功並未恢復,這才放下。
孟華本來是渾身無力,動彈不得的,忽然能夠跳了起來,雖然是立即便給洞真子摔倒,但已是足以令他驚異不已了,“奇怪,我怎的忽然有了一點氣力了?”不過他摔倒地上,還是爬不起來。
“掌門,你,你不知道,他和海蘭察還在陰謀把你請來觀禮的正派客人一網打盡,包括金逐流金大俠在內,這個禍你擔當得起麼?”孟華氣喘吁吁地嚷道。
洞真子面色一變,喝道︰“胡說八道,你這小子想挑撥我們師兄弟不和,編道這樣荒謬的謊話,真是可笑!”
孟華叫道︰“這是真的,絕非謊話,請你听、听……”
話猶未了,洞真子已是喝道︰“我沒工夫听你的謊話、廢話!”提起腳來,在地板重重一頓。
只听得軋軋聲響,地下忽地一開,孟華登時在地上閃開的洞口跌了下去。原來在這密室下面,是個六七丈高的地牢,幸而孟華一覺有變,便即默運內功心法,氣沉丹臼,這才沒有摔壞。不過亦已摔得個發昏了。
過了好一會子,孟華才稍稍恢復一點精神,但渾身疼痛,更加沒有氣力了。
自從出道以來,孟華雖曾受過許多挫折,但從無一次如此之甚,就像跌迸十八層地獄一樣,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底下,他幾乎是感到絕望了!
第一件令他難過的是,昨晚陰差陽錯,他錯把快活張當作了真的洞冥子,以致快活張沒有騙到解藥。“經過昨晚之事,那妖婦自必加倍提防,快活張縱然是天下第一神偷,只怕也難再展妙手空空的絕技了。我又無法逃出生天,有誰去救漪妹?”孟華心想。
金碧漪沒人去救固然令他難過,但還有一件更重要也更令他心里不安的事情,他被困在地牢,有誰去揭發海蘭察的陰謀?
“沒想到洞真子竟是那麼糊涂,看他剛才那副模樣,是決計不會相信我的話了,嗯,我當他糊涂,恐怕還是看得起他了,唉,甚至說不定他和他的師弟都是一丘之貉!海蘭察不知要用的什麼毒辣手段,但沒人揭發他的陰謀,俠義道事先恐怕也不會細加防備,會不會真的讓他們陰謀得逞,把前來赴會的俠義道一網打盡呢?”孟華從壞處著想,越想越是焦急,越想越是憤怒。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忽地眼前現出一絲光亮,原來這地牢打得很深,洞真子利用山腹的石壁作為四周的天然牆壁。此時正是中午時分,有一線陽光透過石碑。
眼前現出一絲光亮,腦海里知覺也忽地靈光一閃了。
孟華冷靜下來,想道︰“我被困在這里,是決計不能指望有人把我救出去了,要想出去,只有靠自己的力量!”
他想起剛才和洞真子吵架之時,情急之際,曾經一躍而起,雖然後力不繼,但總是有了一點氣力。當時他也曾感到驚詫,這氣力也不知是哪里來的?
此時他冷靜下來,暗自想道︰“莫非我在天山所學到的內功心法,在我不知不覺之間,已是起了作用?”
他閉上眼楮,把新近學到的天竺內功心法,波斯內功心法一想了起來。忽地心中一動︰“在波斯的內功心法之中,有一個運功的法子,能助重病之人恢復生機。不知是否能解酥骨散之毒,但也不妨試試。”
地牢里無人打擾,也不怕野獸侵襲,真是最好的練功“靜室”。于是孟華把一切焦慮,暫且拋之腦後,盤膝閉目,凝神運功。不知不覺的便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第一次行功完畢,張開眼楮,只見又是漆黑一片,想必已是夜晚。
精神似乎好了許多,感覺到肚子餓了。孟華試著站了起來,氣力果然也恢復一些。他再試一試伸拳踢腿,演了幾招,雖然便覺氣喘心跳,出去的拳頭,自己也感覺是毫無力道。但總是好得多了。”
在他伸拳踢腿之時,腳尖踢著一個籃子,拿過來一摸。原來籃內裝的乃是食物,有飯有菜,不過飯菜都早已冷了。孟華心想逍︰“洞真子若要殺我,無須下毒。”把籃中飯菜,吃得干干淨淨,果然並無異狀,氣力又增長一些。
吃飽之後,繼續運功,他盤膝靜坐,練這古波斯的上乘內功,輔以張丹楓所傳的大周天吐納功夫,可以替代睡眠。這次行動完滿之後,漆黑的地牢里又見些微光亮,料想已是第二天的早晨。
不知是洞真子一時忘記,還是認為他已中了酥骨散之毒,無能為力,讓他身上藏有利器亦是無妨。他的佩劍,洞真子並沒拿走,他是連人帶劍,一同跌下地牢的。
練了約莫十二個時辰的工夫,孟華再試一試。這次他練了半套以家傳的快刀化為劍法,方始有頭暈目眩的感覺。自忖功力已是恢復了一兩成。但所中的酥骨散之毒,則似乎尚未拔清。
上面又有人給他送飯來了,孟華不動聲色,冷靜觀察,只覺眼楮一亮,那人揭開了洞口的蓋,一條繩子垂了下來。繩子一端有個鐵鉤,他先把空籃吊了上去,然後把裝有食物的籃子放下來。孟華听得他自言自語道︰“這小子的食量倒是很大,倘若換了是我,哪能吃得下去?”
“孟華吃過早飯,暗自思量。”明天便是會期,就只有今天一天了。如今我只恢復了一成功力,怎能出去,出去也辦不了事。”在這短短一天之內,他能夠恢復多少功力,心里實是毫無把握。而且縱然能夠慚復幾成功夫,是否就能脫險,也還是未可知之數。
不過,無論如何,他總是要盡力而為。他又想起了奢羅法師和他交換的內功心法之中,有一種練功的法子二,他後來向唐經天請教,據說正是少林派始祖達摩祖師所傳的“洗髓”功夫。“易筋”“洗髓”二經,正是千百年來武林中人識為正宗內功的瑰寶,倘若練到最高境界,當真有脫胎換骨的功能,孟華暗自思量︰“我不求脫胎換骨,但用這洗髓經上的功夫來清除余毒,或許可以做得到吧?”練到又有人來送中飯的時候,孟華只覺神定氣足,吃過中飯一試,這次果然把一套劍法練完,也無頭暈目眩的感覺了。自忖功力大概已經恢復了四五成。
石壁長滿青苔,滑不溜手。不過孟華恢復了四五成功力,已是可以施展壁虎游牆的功夫了。他爬到上面,把手觸摸,發覺封洞的是一塊鐵塊,推之不動,用劍也難刺穿。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苦也!”
孟華咬了一咬牙,心里想道︰“事到如今,唯有盡人事而听天命罷啦!”
張丹楓留下的“玄功要訣”之中,有固本培原的練功法門,此時孟華身上的余毒業已拔清,功力也恢復了將近一半,用這上乘的內功心法鞏固根基,正是最為適當、
不過,“固本培原”的功夫卻是不能速成的,半個白天過去了,他的“功課”還沒做到一半。吃過晚飯再練,越急越是不行,最後橫起心腸,把成敗置之度外,這才心神平靜下來,漸漸又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這次功行完滿,張開眼楮,只見漆黑的地牢又有了些微光亮,看光景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孟華試試功夫,呼的一掌,把一根石筍劈斷,不由得大喜如狂,幾乎就要大聲喊了出來。”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的功力畢竟恢復了!”
大喜過後,一陣陰風從石縫吹進來,孟華恢復清醒,不覺又是心頭一涼了。
功力雖然恢復,險境尚未脫離。而且今天已經是會期了,他能夠及時脫臉,趕到會場嗎?
根據昨天的經驗,那人來送早飯的時間,大約是在天亮之後兩個時辰的,崆峒派的門人之會恐怕早已開了。
他在焦急的等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一個時辰左右,送飯的人已經來了。
只听得那人又在嘰嘰咕咕的埋怨道︰“真倒霉,師父派我這個差使,別的同門可以去看熱鬧,唯有我要陪這小子。好在我還不算太笨,提早給他送了這次飯,午晚也可以送遲一個時辰。趁這空檔,我也可以溜出去偷看熱鬧。料這小子在地牢底下,也是插翅難飛!”
一端系有鐵鉤的繩子垂下來了。孟華心頭卜通通地跳,突然出手,抓住繩子一拉,成敗就看此一舉了。
他出手雖快,但上面那人倘若一覺不妙,立即松開繩子,關上封洞的鐵板,孟華還是無法逃出生天的。好在那人做夢也想不到他會恢復功力,驟吃一驚之際,還沒想到要松繩索,就被孟華那股內力。猛地將他拉下來了。
那人從洞口“失足”跌下,嚇得大叫“救命!”孟華雙臂一伸,將他接了下來,沉聲喝道︰“要命你就別嚷!”其實這地牢是在洞真子的密室下面,洞真子早已離開密室,崆峒派的弟子是不敢走進那個密室的,在地牢里再大聲叫嚷,也不會有人听見。那人給孟華制住,嚇得魂飛魄散。好一會方才能夠說出來。
“是,是,我不過是奉命來給你送飯的,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你可不能……”那人生怕孟華殺他,討饒的說話,連珠炮似的爆出來。
孟華哪耐煩他羅唆,喝道︰“你還不值得我殺你呢。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廢話少說!”那人諾諾連聲。”少俠請問。”
“你們的同門大會開始了沒有?”
“天一亮本派弟子聚集會場,客人們剛才也陸續由知客陪同進場。但是否已經開始,我卻不知。”
“會場在什麼地方?”“斷魂崖和清虛觀中間那塊大草坪。”“金逐流金大俠來了沒有?”“昨晚已經來了!”“丹丘生呢?”“小的不知道。”
孟華本來還有幾件事情想要知道,但料想這人職位低微,問他也未必知道,時間緊迫,無暇再問下去。于是說道︰“好,你在這里躺一躺吧。過了十二個時辰你的穴道自會解開。”伸指點了他的昏睡穴,跟著剝下他的道袍。
孟華把那系有鐵鉤的繩子一揮,插進洞口旁邊的石罅,迅速攀擁而上,比用壁虎游牆功夫還快得多。
孟華扮作道人,從那密室走出去,清虛觀里,留下看守的弟子寥寥無幾。只有兩個倒媚的道人與他迎面踫上,被他點倒,其他的人尚未發覺,就給他溜出去了。重出生天,陽光滿地,孟華深深吸了口氣,精神為之一暢。
只見還有一些崆峒派的弟子,大概是擔任知客的,還在帶領客人,三五成群的陸續向那草坪走去。孟華心里一寬︰“看來大會還未開始。”他以輕靈的身法,蛇行免伏,避開人多的地方。
不多一會,那塊草坪已經遙遙在望,遠遠望去,只見黑壓壓的堆滿了人。
忽听得洞真子的聲音說道︰“崆峒門人大會,多蒙少林寺的兩位高僧、武當派的雷長老和金大俠以及各方好友屈駕光臨,實感榮寵無比。敝派此會,要商議的是兩件大事。其一是推選繼位掌門,其二是清理門戶。要是同門並無異議,現在就開始吧。”
孟華心頭怦怦亂跳,不知是立即沖進會場,揭破洞冥子和海蘭察的陰謀的好,還是等待他師父那件“案子”在審問中才進去的好?忽然給人一把拉住!
孟華眼觀四面,耳听八方,本來已經是加倍小心了的,不料竟然給那個突如其來的人一把抓住,焉得不驚?
好在他心思轉得快︰“是誰有這樣高明的輕功?若是敵人,他應該抓我的琵琶骨才對。”正當他要運功反擊,而又稍作遲疑之際,那人已在他的耳旁低聲說道︰“別慌,是我!”一听這四個字,孟華驟吃一驚之後,跟著卻是驀然大喜了。
不出所料,這個人果然是快活張。
快活張道︰“別作聲,跟我來!”把孟華拉到岩石後面,四顧無人,取出一個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交給孟華,說道︰“戴上它,就不怕有人認出你了。”
孟華說道︰“御林軍統領海蘭察和洞冥子暗中勾結,陰謀要把赴會的俠義道一網打盡,你快點告訴金大俠。”快活張道︰“我已經知道了,你放心,我們會對付他的,用不著現在就嚷出來,反而沒有證據。”
孟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正想問他第二件事情,快活張匆匆說道︰“我還有緊要的事情去辦,你自己見機而為吧!”說罷,身形一晃,轉眼不見蹤跌。
孟華本來要問他救出金碧漪沒有的,只因揭發海蘭察的陰謀為緊要,故此準備押後再問,哪知快活張不容他有發問的余暇,一句話也沒有提及金碧漪,便走了。
孟華好生失望,頹然自忖︰“要是他已經救出漪妹,他應該和我說的。看來漪妹恐怕還是在那妖婦的魔掌之中了,如今只好待我的三師父這件案子了結之後,待我見到了漪妹的父親,再作打算啦。”
他混入會場之時,洞真子正在宣布繼任掌門的人選。這繼位的人選,崆峒派的門人事先都已知道。是以當他提出要讓給三師弟洞冥子之時,立即便有許多趨炎附勢的人附和,不僅是洞冥子的本支弟子而已。
洞冥子免不了假意謙讓一番,洞真子道︰“我老道無能,早已想讓賢的了。師弟,你比我精明能干得多,這重擔子你不來挑,誰挑?你別客氣了吧!”外人或許听不出來,洞冥子卻是感覺得到,在他師兄“推位讓賢”的口氣之中,卻是不無憤慨之意。
洞冥子心想,管你舒服不舒服,反正我這掌門人是做定了。于是得意洋洋,便即說話。正是︰
輪他覆雨翻雲手,奪利爭名各逞強。
洞冥子干咳兩聲,清了清喉嚨,說道︰“我德薄能鮮……”一句話未曾說完,他的門下弟子也還正在鼓掌歡呼,忽听得有個人說道︰“你本來就不配當這掌門!”音細而清,宛若游絲裊空,那麼多人的歡呼鼓掌之聲,竟然掩蓋不住!
更令人注目的是,這聲音竟是發自崆峒派弟子的群中,顯然是他門下有人不服!眾賓客驚愕不已,崆峒派的弟子更是面面相覷,剎那間不由得都是呆了。
這一下變故突如其來,大出洞冥子意料之外,在“德薄能鮮”這句“開場白”之後,他本來是要暇意推讓一番,然後才裝作不得已接受掌門之位的。第二句話他想假惺惺說的也正是︰“我本來不配當這掌門”,不料卻給那人搶先說了。
洞冥子做夢也想不到,門下弟子之中,竟然有人敢公然反對他做掌門,他打的如意算盤,是想要在觀禮的武林名宿面前,表現他是受到崆峒派上下一致推戴,才肯“勉為其難”的。哪知會發生這種大失面子之事。
為了維持面子,洞冥子只好裝作听不見,漲紅了臉,繼續道︰“我,我本來不配挑這掌門重擔,蒙師兄厚愛……”話猶未了,剛才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師兄弟朋比為奸,私相授受,好不要臉!”這一次沒有歡呼鼓掌的聲音遮蓋,大家听得更清楚了。
洞冥子不能裝作听不見了,大怒喝道︰“是誰說話,給我站出來!”
“朋比為奸”這四個字,連洞真子也罵在內。不過洞真子雖然惱怒,心里卻也不無幾分快意,當下說道︰“師弟,這位朋友的說話雖然無禮之極,但他既然指責咱們私相授受,咱們就按照規矩去做吧,免得惹外人閑話。”
洞冥子氣得發了昏,立即問道︰“什麼規矩?”
洞真子朗聲說道︰“有誰不服洞冥子當掌門的,請提出第二位人選!”一心想擁戴師父繼位掌門的洞冥子本支弟子,自是紛紛為師父幫腔,洞真子連說三次,沒人提出第二位人選。
洞冥子覺得多少挽回了一點顏面,正想說話,那人又搶在他的前頭說了︰“你培植黨羽,以力服人,連掌門師兄都害怕你,誰敢對你說半個不字,不怕你誅鋤異己嗎?”
洞冥子驀地一聲冷笑,喝道︰“這人分明不是本門弟子,特地來搗亂的!快、快抓奸細!”
說也奇怪,那個聲音是從崆峒派弟子的人堆中發出來的,但每一次當那聲音一響起來的時候,眾弟子都在留心注意旁邊的人,竟然查不出是誰說話。紛紛擾擾之際,那個聲音又起來了︰“誰是奸細?我看你才是勾結清廷的奸細呢!”
洞冥子面色一沉,作個手勢,叫眾弟子停止喧鬧,說道︰“各位現在都可以明白了,這人是冒充崆峒派的弟子,前來興風作浪,意圖挑撥我們師兄弟不和,意圖挑撥本門弟子犯上作亂的。他用心如此毒辣,各派還能相信他的一派胡言嗎?”
洞冥子的心腹大弟子大石道人跟著說道︰“不錯,姑不論這人用心如何,本門大事,卻是不容外人干預。如今本門上人對掌門的繼位人選均無異議,我看也就不必節外生枝了。”
洞真子為勢所迫,只好正式宣布道︰“我提出師弟洞冥子繼我之位,作崆峒派的二十三代掌門人,如今上下均無異議……”
剛說到這里,忽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且慢,我有話說!”眾人愕然注目,只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道,扶著拐杖,一破一拐的走入會場。
在場的賓客連金逐流在內,十九都不認識這個老道。不過武當派的長老雷震子,和少林寺的兩位高僧卻是知道,這個老人是當今崆峒派輩份最尊的玉虛子。
玉虛子是前任掌門洞妙真人的師父,亦即是規任掌門洞真子和即將繼位的掌門人洞冥子的師伯。今年已是將九十歲的年紀,早在三十多年之前,他的徒弟接任掌門之時,他已退為“長老”,從不過問本門事務的了。他在後山獨闢一洞,頤養天年,幾乎足不出洞。本門弟子,也只有輩份較高,年紀上四五十歲的才見過他。
洞真子和洞冥子都是大吃一驚,齊聲說道︰“師伯,你老人家來做什麼?”玉虛子拐杖一頓,說道︰“本門興廢的大事,我怎能不來?”不知他是因衰老還是心情激動之故,說話之際,恍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
大石道人趕忙過去扶他,玉虛子拐杖一揮,說道︰“走開,不用你們假獻殷勤。”
大石道人搶上來扶,玉虛道人眉頭一皺,雖然不用拐杖打他,卻也振臂一揮,在這一揮,之下,大石道人不覺踉踉蹌蹌倒退幾步。又是尷尬,又是吃驚,想不到他這位年將就木的太師伯竟然還有如此功力。
玉虛子冷笑道︰“你們以為我走不動了吧?”但不知他是由于年老用力的關系,還是由于動了怒氣的緣故,弓著身形,踏出去的腳步,更似搖搖欲墜。
忽地有個衣裳爛舊的漢子說道︰“老道長,走穩。請莫逞強,還是讓我扶你一把吧。”
他不扶猶好,一扶之下,玉虛子身向前傾,幾乎就要跌倒地上。但那人還是給他振臂一揮,不能不松開了手,退下去了。那人苦笑道︰“老道長、我是一番好意,你不領情,也不用打我啊。”
玉虛子哼了一聲,說道︰“你是誰?”
那漢子道︰“我、我,我只是……”大石道人在旁代答道︰“他是一個臨時請來的散工。”
玉慮子哼了一聲,不再言語,拐杖頓地,突然步履如飛,很快就走到洞真子和洞冥子的面前了。原來他雖然感覺得到那個漢子本領不凡,決非一個普通的工人,但因有更重大的事情要管,也就無暇去盤問這個所謂“臨時請來的散工”的來歷了。
混在人叢的孟華卻是不禁暗暗起疑︰“莫非那顆就是海蘭察?”紛亂中那個漢子早已走開,看不見了。
洞真子賠笑道︰“師伯有何指示?”玉虛子道︰“听說你不想當掌門人了,今天的同門大會之中要推立新掌門,是嗎?這樣的大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洞真子道︰“我是想等待新掌門繼位之後,我再陪同新掌門向師伯稟告,事先可不敢驚動你老人家。”
玉虛子道︰“你這掌門做得好好的,為什麼忽然又不想做了?”洞真子道︰“稟師伯,師佷今年亦已六十有二了,師伯,你不是也在六十六歲那年便退為長老的嗎,我想我也應該讓給年紀輕一點的人挑這重擔了。”
玉虛子道︰“讓給年輕的一輩也好,新掌門人選推定沒有?”洞真子道︰“我已提議由三師弟洞冥子繼位,門下弟子,均無異議。”
玉虛子忽地游目四顧,緩緩說道︰“听說丹丘生回來了,他在哪兒?”
洞真子神色尷尬,訥訥說道︰“丹丘生,他、他……”玉虛子厲聲喝道︰“他怎麼樣?”
丹丘生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來,叫了一聲︰“師祖!”跟著說道︰“掌門師叔,請容弟子以待罪之身拜見師祖吧!”要知他已經是被崆峒派定為“叛徒”的身份,自是不能和本門中人站在一起的。
玉慮子哼了一聲,斥責洞真子道︰“哦,原來是你不許他來見我的,他犯了什麼罪了?”
洞真子不敢違背本門輩份最尊的長老,只好說道︰“丹丘生,你過來吧。我讓你先見了長老師伯再說。”
玉虛子撫摸丹丘生頭頂,說道︰“小孫孫,你怎麼一去就十八年沒有回來,你知道我想念得你好苦麼?”原來丹丘生是個孤兒,前任掌門玉虛子的徒弟洞妙真人將他撫養成人,既是師徒,又如父子的。玉虛子看著他長大,和他的關系也好像祖孫一般。這“小孫孫”三字,是玉虛子在他小時候就叫慣了的。
丹丘生哽咽說道︰“請恕徒孫不孝,徒孫以被逐棄徒的身份,不能回來探望你老人家。”
洞真子道︰“師伯容稟,他在十八年前……”
玉虛子壽眉一豎,打斷他的話道︰“我不相信他有什麼罪,我正有話要說呢!”洞真子無可奈何,只得說道︰“那麼請師伯先賜訓示,再容弟子稟告。”
玉虛子道︰“本來你還不算太老,但你既要告老讓賢,掌門人讓年輕一輩擔當,我也贊成。”
洞真子道︰“新掌門已經推定,由本門一致贊同,選立洞冥子師弟的。”
玉虛子怒道︰“我還沒有說話,怎能說是一致?”
洞真子道︰“是,是。弟子只因不敢驚動你老人家,是以疏忽了沒先請向。師伯既然這樣說,敢情你老人家心目中有別的人選麼。”洞冥子一听,面色變得鐵青。
玉虛子道︰“當然有。你忘了你師兄生前的意旨了麼?”
洞真子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但不能不佯作不知,問道︰“不知師伯指的是哪一樁?”
玉虛子道︰“你師兄生前,早就決定了把掌門人傳給丹丘生的,這不是他偏愛自己的徒弟,而是因為丹丘生的見識武功,本門中,確實沒有第二個比得上他!”此言一出,崆峒派的弟子都是相顧愕然,場中鴉雀無聲。
洞真子吃了一驚,不知這個年將九十的師伯,是真的老糊涂了,還是假裝糊涂,當下說道︰“師伯容稟,本派任何一個弟子都可以被立為掌門人,就是丹丘生不能夠!”
玉虛子道︰“為何不能?”洞冥子面色鐵青,冷冷說道︰“妙師兄生前,難道從未曾向你稟告你這位心愛徒孫所犯的事嗎?”玉虛子道︰“我年紀老邁,或許忘記了也說不定,你說來給我听听。”
洞冥子道︰“十八年前,丹丘生己被逐出本門,這是洞妙師兄當年以掌門人的身份親自裁定的!”
玉虛子道︰“他犯的什麼罪?”
洞冥子道︰“言之實為門戶之羞,不過你老人家既然問起,弟子也不能不說了。丹丘生犯的是謀殺同門,更兼劫財劫色之罪。而且在他被逐出本門之後,也還是怙惡不悛,屢與本門為敵。詳情請舊任掌門洞真師兄和老人家仔細說吧!”
玉虛子道︰“用不著你們細說了,我還沒有老得太過糊涂,記起來了!”
洞冥子面上變色,說道︰“師伯記起什麼?”
玉虛子道︰“洞妙對我說的和你們說的並不一樣!”
洞真子不覺也是變了面色,說道︰“你老人家沒有記錯嗎?不知洞妙師兄是怎樣說的?”
玉虛子干咳兩聲,繼續說道︰“我記得很清楚,你們說丹丘生犯了什麼謀害同門,更兼劫財劫色之罪,但洞妙和我說,卻是完全沒有提起他這兩條‘罪名’!”
洞冥子道︰“他為什麼要把愛徒逐出門牆?”
玉虛子道︰“他也沒有說是把丹丘生逐出門牆,他只是說要丹丘生暫時離開崆峒,明知是委屈了徒兒,但為了顧全大局,而且丹丘生也自願忍辱負重,才不得如此的!”
洞冥子道︰“我不敢懷疑你老人家,不過縱然洞妙師兄當真和你說了這些說話,恐怕也是因為不想你老人家太過傷心,是以替他隱瞞罪狀的。不然何以說得如此含糊?”
玉虛子道︰“他是沒有把真相詳細告訴我,不過我還記得他說過兩句話……”
可以猜想得到,這兩句可能就是案中關鍵,在場的人,不論是賓客和崆峒派的弟子都豎起耳朵來听,孟華的心情尤其緊張,只盼在玉虛子說話後,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在這緊張的時刻,但見玉虛子張開了嘴巴,那兩句話卻是始終沒有說出來。丹丘生瞧出不妙,叫道︰“師祖,你,你怎麼啦?”話猶未了,玉虛子已是“咕咚”一聲,像根木頭似的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丹丘生連忙將師祖抱住,只覺觸手僵冷,玉虛子已經氣絕。
洞冥子喝道︰“好呀,丹丘生,你竟敢謀害師祖!”
丹丘生又驚又怒,喝道︰“你是惡人先告狀,我看準是你下的毒手!”洞冥子冷笑道︰““玉虛長老死在你的懷中,我可沒有踫過他。眾目睽睽之下,你還想抵賴!”丹丘生怒道︰“放屁,我為什麼要謀殺師祖,只有你才會害怕師祖說的話對你不利!”
洞冥子唰的拔出劍來,喝道︰“大家都听見了,這樣狂妄無禮的叛徒是不是該殺!”丹丘生道︰“是你先誣陷我的。你害了師祖,還要損傷他的遺體嗎?我不是怕你,待安葬師祖後你要怎樣,我一定奉陪!”
洞真子勸解道︰“不錯,咱們此刻是該先查究玉虛師伯的死因。”他從丹丘生手中接過玉虛子的遺體,略加審視,說道︰“身上並無傷痕,也看不出中毒跡象。玉虛師伯年近九旬,氣衰體弱,在心情激動之下,突然暴斃,恐怕也是有的。”
丹丘生道︰“師伯雖然年老,但剛才還是步履如飛,論理似乎不該這樣離奇暴斃?”
洞冥子道︰“好,你要追究死因,那就查個水落石出吧!”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要知他雖然身為師叔,但自知十九不是這位師佷的對手,是以趁機收蓬,暗自想道︰“死因是查不出來的,只要我沒嫌疑,也不必多加丹丘生一條罪名了,反正他的罪名已夠多啦!我無須動手,待他罪定了,名正言順的‘清理門戶’豈不更好了?”
洞真子道︰“好在賓客之中有當今的天下第一神醫葉隱樵先生和當今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大俠,就請他們兩位來幫忙咱們查究死因如何?”
葉隱樵和金逐流應邀出來,仔細察視之後,葉隱樵首先說道︰“並非中毒而亡,奇經八脈,卻有受震蕩的跡象。死因如何,恐怕是要問金大俠了。”意思甚為明顯,玉虛子的死因可能是被一種極高深的武功所傷,不屬于醫生可以診斷出來的疾病範圍了。
金逐流仔細察視之後,對洞真子緩緩說道︰“請掌門不要太過傷心,依我看來,貴派的玉虛長老恐怕真的是給人暗算致死的!”洞真子已經猜到幾分,但听見這話從金逐流口中說,還是不能不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說道︰“那人是怎樣暗算我的師伯的,金大俠,你可看得出來嗎?”
金逐流道︰“這是一種極為厲害的陰毒掌力,似乎是關外長白山派能傷奇經八脈的七煞掌功夫!”
此言一出,全場轟動。不過卻也證實了一點,凶手井非崆峒派的門人,亦即是洞冥子和丹丘生都脫了嫌疑了。
洞冥子雖然吃驚,卻也松了口氣。吃驚的是金逐流的武學如此淵博,一眼就看出了死因。不過,“他縱然看得出是七煞掌力,料想也是決計不敢懷疑我和那個凶手有關。”洞冥子心想。于是,裝作悲憤莫名的樣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道︰“凶手如此猖狂,竟敢在本派大會之中,暗算本派長老,當真是崆峒派開派以來從所未有的奇恥大辱!此恥不雪,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洞真子以現任掌門人的身份說道︰“這個仇當然是要報的,不過恐怕一時間不容易查出凶手,今日之會,我的意思,還是應當繼續進行。”
丹丘生強抑悲痛,仔細回想一下玉虛子入場時候的情形,說道︰“會議可以繼續進行,但追凶也是刻不容緩。依我看來,那個據說是臨時請來的散工嫌疑最大!”
金逐流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慚愧”,說道︰“本來我也看得出那人是身具武功的了,不過卻不知道他是那麼一個本領高強的內家高手,以至未能及時提醒玉虛老前輩小心。”
洞冥子不能不同意丹丘生的主張,說道︰“好,叫大石去負責追……”
丹丘生道︰“請掌門允許弟子去助一臂之力。”
洞冥子冷冷說道︰“長老雖然幫你說話,但你現在還不能算是崆峒派的人,本門報仇之事,用不著你來參預!”
洞真子道︰“不錯,丹丘生,你的案子還未了結,你可不能離開,大石師佷,你挑選本門武功最好的十個弟子和你一起負責緝凶,趕快去吧!”
金逐流情知十個崆峒派的弟子也是抵敵不了那個凶手,不過他以賓客的身份,卻也不便干預別派的事。尤其是在洞冥子說了這樣的言語之後。
玉虛子遭人暗算,暴斃身亡,在場的各路英雄不禁都是議論紛紛,驚疑不定。要知玉虛子雖然年紀老邁,但內功的精純,卻是有目共睹的。是誰能有這麼厲害的本領,傷了他他還不知道,以至這件事情,令得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都感到震驚呢?不錯,現在已經知道嫌疑最大的是那個所謂“臨時請來的散工”了,但那個“散工”又是誰呢?
場中只有兩個人知道凶手是誰。金逐流則只是看出了玉虛子受的是七煞掌之傷,卻還猜想不到這個凶手竟然就是御林軍統領海蘭察。
孟華正自躊躇,要不要便即表露自己的身份,出來指證凶手。忽听得耳旁有個熟悉的聲音說道︰“時機未到,先別打草驚蛇!”這人是快活張。他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在喧嘩的嘈聲之中,把聲音凝成一線,送到孟華的耳朵里的,站在孟華旁邊的人,都沒听見。
孟華霍然一省︰“不錯,我雖然明知是海蘭察,但在未捉到他之前,我就揭破他們的陰謀,洞冥子還是可以狡辯的。”快活張有如見首不見尾的神龍,孟華听見他說了這兩句之後,回頭看時,卻已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張叔叔這樣吩咐我,想必他早已胸有成竹。”孟華心想,稍稍放一點心。不過孟華也還有一樣想不通,玉虛子在受了暗算之後,到他暴斃之前,是有一段時間的,難道他真的是不知道自己遭人暗算,以他的武學修為,按說是不該不知道的!知道了,在死之前,為什麼不說出來?
孟華猜得不錯,暗算玉虛子的凶手,確實是海蘭察。
原來海蘭察的七煞掌功夫業已練到化境,他暗算玉虛子那股掌力陰柔狠毒,初時身受者並不感覺怎麼厲害,嚴重的後果是過後才突然發作。玉虛子不是不知,卻因太過自恃,以為自己所受的一點內傷並無大礙,他想把要緊的話先說完了,再查究那個“散工”是誰的。哪知正說到最緊要的關頭,那股七煞掌留在他身上的後勁突然發作!
且說在擾攘一番之後,崆峒派的弟子已把玉虛子的尸體搬回清虛觀,大石道人也出來回報,說是找不到那個散工,如今正準備到山上各處搜索。
洞真子說了幾句哀悼的話,便即宣告本派的同門大會繼續進行。場中喧鬧的聲音尚未完全靜止下來,那個古怪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那聲音冷冷笑道︰“洞冥子,你還好意思說是崆峒派上下都擁護你嗎?玉虛子老前輩尸骨未寒,他剛才說的話大家都听見了,他是崆峒派的長老,總不能算是外人吧?”
玉虛子臨死之前,曾提出以丹丘生為崆峒派的繼任掌門人選,洞真子和洞冥子本來想含混過去的,不料給這個人重新提起,弄得他們大為尷尬。而這番話也正是針對他們剛才所聲言的“外人不得干涉他們本門的事”而駁斥他們的。
洞真子患得患失,在他的心里,當然是不希望給丹丘生繼任掌門,但也不服氣給洞冥子硬生生迫他下台,心想︰“難得有這機會,掃一掃他的面子也好。即使終于還是不免給他接任掌門,他的威信也是大大不如我。”于是貌作公正,緩緩說道︰“師弟,你的意思怎樣?”
洞冥子正在裝作悲悼本門長老,有苦說不出來,想了好一會子,只好訥訥說道︰“玉虛師伯的意見按說是應該尊重的,不過,不過,他老人家年紀老道……”只差“老糊涂”三個字未說出來。
金逐流忽道︰“我是外人,當然不便干預貴派的廢立大事。我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來說,玉虛子老前輩在臨死之時,可是神智清醒得很啊!”
洞冥子道︰“金大俠,你不知道,我們的玉虛師伯一向是很鐘愛他這個小徒孫的,我不敢說他是糊涂,但一個人年紀老了,偏袒理門戶是你們本門的事情。但按照武林規矩,要是案情尚有可疑之處,當事者不服的話,外人也可以說幾句公道話的。要不然你們請我們來做什麼?”
洞冥子賠笑說道︰“待會兒再審丹丘生此案之時,我們當然會請你老人家評評理的。”言外之意,他們現在乃是推選本派掌門,雷震子就不該多話了。
雷震子哼了一聲,說道︰“我看這兩件事情恐怕也有牽連吧?”
洞真子貌作公正,說道︰“金大俠,你的意思怎樣?請賜嘉言。”金逐流說道︰“不敢當。不過既承下問,我倒有個意思,請貴掌門考慮是否可行。”洞真子道︰“請金大俠賜示。”金逐流緩緩說道︰“依我之見,次序不妨顛倒一下。”
洞真子道︰“顛倒什麼次序?”金逐流道︰“貴派同門大會,原定是要推立掌門,然後進行清理門戶之事,對吧?”洞真子道︰“不錯。”金逐流道︰“我的意思,就是把這兩件事情的先後次序,顛倒一下如何?”
既有玉虛子的遺言在前,又有金逐流進言于後,于理于情,身為崆峒派掌門人的洞真子,對金逐流這個提議也是不能拒絕的了。于是說道︰“這樣也好,洞冥師弟,你的意思怎樣?”
洞冥子無可奈何,只得說道︰“師兄既說好,小弟焉有異言。”心里想道︰“先行清理門戶,諒丹丘生也難洗脫罪名。侍他叛徒身份一定,我還怕他和我爭奪掌門?”
儀程次序顛倒,看似一件小事,其實關鍵重大。當下洞真子以掌門人的身份,當眾宣布,先行清理門戶。說道︰“現在先審丹丘生這件案子,倘若他是無罪的話他可以重回本門,作為繼任掌門人選之一;但若罪名成立,他就必須接受應得嚴懲!丹丘生,你有無異議?”
丹丘生道︰“掌門人我是決計不敢承當的,但求此案能夠公平了結,弟子于願已足。”
洞真子道︰“我身為掌門,自然不會負同門所托,公平處理,決不偏私!這麼說,你是並無異議的了?”丹丘生說了一個“是”字。洞真子道︰“好,洞冥師弟,請你擔任指控,公布丹丘生的罪狀!”
洞冥子假惺惺的先嘆了一口長氣,這才緩緩說道︰“說起此案,實屬崆峒派門戶之羞。但事已如斯,我也不能顧及家丑外揚了。我說出來,請各位同門公決,也請在場的各位武林碩望秉公判斷,看看我們是否該把丹丘生處以大逆不道的叛徒之罪。
“十八年前,本派弟子何洛前往米脂迎娶關中大俠牟一行的女兒,請丹丘生做他伴郎,陪他同往。不料丹丘生見色起心,竟把同門謀害。前任掌門洞妙真人將他逐出門牆,他還不知侮改,其後又屢與本門為敵,並曾傷害本門長輩……”
洞冥子屢述丹丘生所犯的“罪”,把一切“證據”都講得很仔細。這些“證據”,孟華早已在洞真子送給唐經天那份檔案中看過,不以為異,在場的許多武林人物,卻不由得大為震駭了。許多人認為丹丘生不會干出這種事情,但也有人認為是證據確鑿,慨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在眾人竊竊私語,洞真子喝道︰“丹丘生,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丹丘生抬起頭來,昂然說道︰“我沒有罪!”
洞真了道︰“好,你不認罪,那就得提出分辯!”
丹丘生又是斬釘截鐵的說了四個字︰“我不分辯!”
洞真子冷冷說道︰“洞冥子對你的指控都是有證有據的,你要是拿不出證據來反駁,就不由得你不認罪了!”
金逐流忽道︰“我覺得這件案子似乎頗有可疑之處,不知貴掌門可否容許我以外人的身份說兩句話?”
“清理門戶”是件大事,案情若有可疑之處,被請來“主持公道”的武林前輩是有權說話的。一來局于武林規矩,二來洞真子也不能不尊重金逐流在武林的地位,是以心里雖不願意,也只好賠笑說道︰“金大俠請說!”
金逐流道︰“丹丘生謀害同門,誰曾經目擊?”洞冥子道︰“有牟家的兩個僕人,曾經目擊。”金逐流道︰“那兩個僕人呢?”
洞冥子道︰“早已去世。不過,我的師兄洞玄子在他們去世之前,曾經找著他們,親耳听見他們說的。師兄當年也是口說無憑,故此曾把那兩個牟家僕人的供辭筆錄下,曾交掌門師兄存案,這份供辭我也帶來了,金大俠要不要看?”
金逐流道︰“不用。我要的是活的人證!”
洞冥子道︰“可惜我的師兄洞玄子四年前也已死了,他正是死在丹丘生劍下的。”
金逐流道︰“據我所知,令師兄洞玄子似乎並非死在丹丘生劍下,不過為了避免枝節橫生,此事暫且押後再談。如今先回到你指控丹丘生謀殺同門一事,人證既然全都死了,有誰知道證供是真是假?似乎不足據此為憑吧?”言下之意,直指死去的洞玄子可能捏造證供。
洞冥子道︰“好,就算這份證供不足為憑,何洛被害總是真的。丹丘生陪伴何洛前往米脂迎娶,是否應以他的嫌疑最大?”
金逐流只得點了點頭,說道︰“不過,這也只是嫌疑而已。只憑嫌疑似乎還不能定罪吧?”
洞真子以掌門人的身份說道︰“不錯,只憑嫌疑,難以定罪。但既有嫌疑,就當分辯。否則如何洗脫嫌疑?”說來說去,最後還是必須丹丘生說出當年此案的真相。
丹丘生道︰“我說的話,師祖剛才已經替我說了。”洞冥子冷冷說道︰“不錯,玉虛長老是認為你沒有罪的。但可惜他老人家卻沒有提出任何證據,足以為你開脫罪名。”
洞真子以掌門人的身份接著說道︰“不錯,他老人家是本派碩果僅存的一位長老,他的意見我們當然是尊重的。但‘清理門戶’茲事體大,可也不能只是憑著長老一句空空洞洞的說話,就把你的案子了結。所以你必須自己分辯!”
丹丘生道︰“十八年前,我已經把我為何不公開分辨的原因對先師說,我曾發過誓,除先師之外,不向第三個人說的。不過我不相信你們真的是全不知道。”
洞真子心中有愧,但卻不能不違背良心,裝作大怒的神氣,斥道︰“我還沒定你的罪名,你就要反咬我一口麼?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我這個做掌門人的處事不公,有心陷害你呢?”
丹丘生對他還有兒分尊重,同時也還存有幾分幻想。在這瞬間,丹丘生轉了幾次念頭,終于決定“我可不能讓這位掌門師叔太過難堪,于是低下了頭說道︰“弟子不敢,掌門師叔要是當真不知道的話,弟子也無話可說了。”
洞冥子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你師父親手把你逐出門牆!”辭鋒銳利,咄咄逼人。以丹丘生被自己恩師所逐的這件事實,把丹丘生的“罪證”釘得更牢了。
金逐流道︰“請讓我再說幾句話,我覺得這正是可疑之處。丹丘生倘若真的是犯了那樣大的罪,他的師父又豈能只是把他逐出門牆就算了事?玉虛前輩剛才說的那段話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他說前任掌門曾對他言遺,他是為了顧全大局,不能不讓愛徒暫受委屈。雖然他沒說明個中原委,但從語氣之中,我想任何人也可以听得出來,丹丘生其實是冤枉的,他之不願分辯,那是為了有難言之隱。”
這番話說得于情于理,在場的許多有地位的武林人物都是不由得暗暗點頭。甚至崆峒派的弟子本來以為丹丘生是罪無可辯的也不覺起了疑心了。
洞冥子感覺不妙,連忙說道︰“我不敢說洞妙師兄偏私,但丹丘生與他名是師徒,情如父子,溺愛之心,恐怕也是難免有的!說至此處,頰了一頓,回過頭來,再對洞真子說道︰“總之,這件案我認為絕不能含糊了結,否則我們如何對得住死去的洞玄師兄、何洛師佷?”
洞真子作出無可奈何的神氣,說道︰“丹丘生,我不知你是否有難言之隱,但我以掌門人的身份,必須秉公辦理,你要是不分辯的話,我只有判你罪名成立了。”
洞冥子冷笑道︰“什麼難言之隱,他分明是自知罪證確鑿,難以分辯!”
在洞冥子冷笑聲中,丹丘生陡地變了面色,眉毛一揚,似乎就要說話。但轉瞬之間,他的面色又沉暗下去,要說的話,也終于沒說出來。
金逐流道︰“丹丘兄,你要是有甚顧忌,不願當眾說出真相,可否改變一個法子,由我和武當派的長老以及少林寺兩位高僧作為公證,列席旁听,你向貴派的掌門人和擔當指控的洞冥道長說出來?”
金逐流的提議本來是合情合理,不料丹丘生仍是搖了搖頭,嘆口氣道︰“我曾向先師發誓,除了先師之外,不向第三個人說的,我可不能背誓!”
洞冥子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凜然說道︰“這分明乃是道辭!”他作出道貌岸然的神氣,卻仍俺蓋不了他的喜形于色。他這神色看在金逐流的眼中,金逐流越發可以斷定丹丘生必是冤枉無疑。但如苦于無法替丹丘生分辯。
洞真子說道︰“好,你既然沒有分辯,那我只有秉公宣布了!”這一瞬間,孟華又驚又急,心里想道︰“我絕不能讓三師父受他們陷害!”正在準備挺身而出的時候,忽听得快活張的聲音又在他的耳邊說道︰“你可以出去,但先別提海蘭察之事。”
可是就在洞真子將要“宣判”的時候,忽听得有人大叫一聲,“且慢!”另外有人,搶在孟華之前挺身而出了。
這個人是孟華的二師父段仇世。
段仇世這一出現,洞真洞冥雖然都已猜到他的來意,但洞真子以一派掌門人的身份,卻是不能不保持應有的禮貌,澀聲說道︰“段大俠有何指教?”
段仇世緩緩說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請貴掌門在听了我的話之後,再作宣判!”
洞真子惺惺道︰“不知段大俠有何話說?”
段仇世朗聲說道︰“我來給丹丘生作證,貴派的洞冥道長剛才指控他的罪狀之中,有一項是冤枉他的!”
洞真子道︰“是哪一項?”
段仇世道︰“貴派的洞玄子是我所殺,你們把這筆帳算在他的頭上,豈非要他代我受過。”
洞玄子死在殷仇世劍下一事,崆峒派的人知道的雖然不少,但他親自說了出來,還是不免惹起一陣騷動。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更是不能不裝作義憤填膺的樣子,大放悲聲說道︰“原來我的師父是被你所害,此仇非報不可。”
洞真子眉頭一皺,說道︰“大谷,你先別吵,听段先生說下去。段先生,請問你是因何殺了我的師弟的?”他要保持一派宗師的風度,自是不能先自袒護同門,必須按照江湖規矩,問明是非的。故此他說話倒還相當客氣,只是把“大俠”的稱呼改作了“先生”。
段仇世繼續說道︰“令師弟那天是和大魔頭陽繼孟一起來到石林的,據說陽繼孟是要奪回石林,邀請令師弟助拳,恰好當時我也在場。”
洞真子道︰“敝師弟沒有說明是清理門戶嗎?”
段仇世道︰“我只听見他說是要耙丹丘生捉回山去,‘清理門戶’這四個字可沒听見。”
“捉回山去”可能是為了要“清理門戶”,但兩者的意思畢竟是不同的。要知“清理門戶”是崆峒派這次大會中的正式決定,四年前洞玄子自是不便就用這四個字的。
洞真子發覺自己用語不當,只得又兜回來,說道︰“洞玄子是丹丘生的師叔,既然你知道洞玄子要把他捉回山去,為何你要插手干涉敝派之事?”
段仇世淡淡說道︰“我只知道丹丘生早已被貴派逐出門牆,按照江湖規矩,洞玄子似乎不能再稱為他師叔了吧,我也不知道丹丘生和貴派還有什麼瓜葛,只就當時的情形而論,我是丹丘生的好朋友,可不能讓他給邪派妖人欺負!”
大谷道人怒道︰“什麼,你敢說我的師父是邪派妖人?”段仇世道︰“你別纏夾不清,我說的邪派妖人是陽繼孟。你的師父是邪派妖人請來的朋友,這樣清楚了吧?”
陽繼孟在江湖上惡名昭彰,沒人敢給他分辨不是“邪派妖人”,大谷道人雖然不滿段仇世損他師父,可也只好閉口了。
段仇世繼續說道︰“丹丘生倒還顧念舊的師門之誼,不敢和洞玄子交手,但洞玄子要與陽繼孟聯手攻他,我只能替好友出頭抵擋了。那次我和丹丘生也幾乎傷重斃命,洞玄子不幸被我所殺,你們難要替他報仇,我絕不推卸責任,一己承擔。我反問一句,要是我那天被他們所殺,你是否認為就是理所應當了?”
段仇世侃侃而談,駁得洞冥子做聲不得。洞真子以掌門人的身份,更是感覺面上無光。要知洞玄子去捉叛徒回山,于理還講得通,但也不該和惡名昭彰的大魔頭陽繼孟聯手,即使勉強辯解說是由于彼此的利害相同,一時利用,恐怕也難免要被武林正派的人所不齒了。何況崆峒派要借助外人之力來“清理門戶”,而這個“外人”還是個不齒于人的大魔頭,崆峒派還有什麼面子?
洞真子只怕越說越臭,只好自找台階,說道︰“洞玄師弟喪命石林,當時敝派沒有別人在場,其中真相是否如段先生所說,姑且存疑。不過縱然丹丘生沒有殺他以前的師叔,也不過減少一條罪而已。不能據此就說洞冥子對他的指控全部不盡不實。他要是不能分辯的話,我還是必須處他以應得的懲罰。”
段仇世冷冷說道︰“舉一個例可概括其余。丹丘生不過不願自己分辨而已,焉知他的其他罪名,不也是像你們指控他殺洞玄子一樣?”
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怒喝道︰“段仇世,你是殺害我師父的凶手,我們還沒和你算帳,你又要替丹丘生辯護?”段仇世冷冷說道︰“我早說過,我絕不推卸殺了貴派洞玄子的責任,我站在這兒,等著你們找我算帳!但你們冤枉了丹丘生,我也必須替他辯護!”
洞真子忙道︰“大谷,你先別節外生枝。這兩樁事情,不必混為一談。”跟著說道︰“段先生,你說的什麼舉一例可概括其余,這話恐怕也是說不通的。依我之見,我們還是必須就事論事,分開來談。”
武當派長老雷震子站出來做和事佬,說道︰“丹丘生的案子,真相如何,我不知道,不敢說。但貴派的洞玄子喪命石林一事,如今真相已明,我想說幾句公道的話。”
洞真子道︰“雷老前輩請說。”
雷震子道︰“依我之見,這件事情只能說是一個很大的不幸,卻也不能單獨責段仇世一人。就事論事,按武林規矩,最多只能說是私人仇怨。”
私人仇怨亦即是和門派之爭無涉,這個判斷成立的話,崆峒派的任何人固然還可以找段仇世報仇,但性質只是屬于私人的報仇,並非如丹丘生一樣,是被崆峒派當作公敵的了。兩方對立的範圍已經大大縮小。洞真子一想,這個判斷雖然骨子里還是幫段仇世說話的,但對于他處理丹丘生一案卻也未嘗無利,是以權衡輕重,便即表示接受。正是︰
師弟惡行遭惡報,豈能袒護再尋仇?
當下洞真子正式宣布洞玄子被害一事與丹丘生無關,但跟著便即說道︰“丹丘生,你的這項罪名是取消了,但其他罪名,你要是不分辯的話,我就要當作你認罪了。我再問你一遍,你有沒有分辯?”丹丘主道︰“我早已說過,除非先師復生,我不會對任何人分辯!”
洞真子道︰“好,我已經按照武林所定的‘清理門戶’規矩,問過丹丘生三遍,他自己沒有分辯。如今我再問一問,還有沒有人要替丹丘生辯護?”
他剛問到第二遍,只听得有個人朗聲說道︰“有!”這個人不問可知,自是孟華了。
孟華脫下人皮面具,在全場注視之下,越眾而出,飛身上台。
孟華這一突然出現,洞真、洞冥二人當真是如見鬼魁,登時嚇得呆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被關在地牢里中了酥骨散之毒的孟華居然會逃出生天!
金逐流則是喜出望外,說道︰“華兒,我只道你是為了什麼緣故誤事了呢,原來你已經來了!”
听金逐流的語氣,似乎早已知道他要來的,孟華不覺怔了一怔,隨即省悟︰“是了,他已經見到了少杯寺那兩位高僧,自然知道我是從天山回來的了。”
他本來要把金碧漪被那妖婦所擒之事告訴金逐流的,但當務之急,是先要替他師父分辨,只好把這件事情押後再說。心里想道︰“反正那妖婦是要把漪妹當作人質,絕計不敢害她。待會兒我再告訴金伯伯也不歉遲。”
洞真、洞冥驚魂未定,不約而同都是手按劍柄,失聲叫道︰“你,你……你來做什麼?”眾人不覺都是大為奇怪,為什麼崆峒派的掌門,對一個分屬自己徒孫一輩的後生小子竟會如此駭怕。
孟華向洞真子施了一禮,說道︰“昨晚多謝掌門厚待,請恕我今朝不請自來。我是來替我師父辯護的!”
雖然話中有刺,但畢竟還沒說出他昨晚被囚之事,洞真子松了口氣說道︰“十八年前,你還是個剛剛會說話的嬰孩吧?你能知道什麼,要替你師父辯護?”
金逐流忍不住插口問道︰“孟華,你不是剛從天山回來的嗎?是不是天山派的唐掌門有什麼話要你替他說的?”
洞真子只道金逐流已知孟華是天山派代表一事,連忙說道︰“不錯,孟華他自稱是唐掌門的代表,但我還不敢相信。”他是準備孟華說出被囚之事,他可藉此辯解。
金逐流道︰“我知道這孩子是絕計不會說謊的。而且還有一事可資佐證,最近我曾見過天山派少掌門唐加源,據他說貴掌門曾托他帶件物事回去給他父親,有這事麼?”
金逐流用的是“物事”一詞,洞真子暗自想道︰“听他口氣,他大概還沒有看過我寫給唐經天的那封書信。”要知洞真子寫那封信的目的,正是因他恐防金逐流要出頭“袒護“丹丘生,故而想說服唐經天來給他“主持公道”的。要是這封信給金逐流見到,他自是更難為情了。
這件事他當然不能否認,只好說了一個“有”字。
金逐流繼續說道︰“據唐加源說,他因為有別的事情,不能回轉天山。你托他的那件物事他已經轉托孟華帶去了。”
孟華說道︰“唐掌門正是因為看過了掌門太師叔給他的那樣東西,是以要弟子替他效勞,認我為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代表他來參加此會。”
洞真子道︰“好,那你是要為天山派的掌門代言,還是你自己要為業師辯護?”孟華說道︰“唐掌門要我替他說的話,昨晚我都已經說給你听了。你不願接受他的勸告,我也無謂多說一遍了。如今我是要替我的師父辯護!”
洞真子滿面通紅,說道︰“唐掌門此舉頗出武林情理之外,所以昨晚我不大敢相信你的話。不過,你現在既然不是以天山派的代表的身份說話,我只能把你當作本門叛徒的弟子了。”言外之急,先把孟華師徒劃在一邊,弟子替師父“辯護”自是難免偏私,而也就不值得怎樣重視。
金逐流淡淡說道︰“我看不必管他是用什麼身份說話,只須問他說的是真是假?”
洞冥子冷冷說道︰“師兄剛才說得好,十八年前,他還是個嬰孩呢,他能知道什麼了所謂‘辯護’,恐怕還是胡謅而已!”說話的口氣簡直是在埋怨師兄不該浪費時間來听孟華“胡謅”,同時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孟華說些什麼,他都抵賴。
孟華冷笑道︰“我還沒有說,你怎麼知道我是胡謅?”回過頭來,向著洞真子緩緩說道︰“不錯,十八年前的事情,弟子並不知道。但三年之前,而且是弟子親手所做的事情,我是不會不知道的!”洞真子已經猜到幾分,但卻不能不明知故問,說道︰“你不是要替師父辯護嗎,怎的又扯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了?你做了什麼事情?”
孟華眉毛一揚,指著洞冥子緩緩說道︰“他說曾經被我師父所傷,據此指責我的師父以下犯上,其實這是假的。我的師父根本就沒有和他動過手,真正傷了他的人是我!”
此言一出,洞冥子的面色不禁一陣青一陣紅,恨不得腳底下有個地洞鑽了進去。同時所有在場的人,不論是貴客或是崆峒派的弟子,也都無不聳然動容,大為驚詫。要知洞冥子是崆峒派的第一劍術高手,武林各派,無人不知,而孟華不過是一個看來未到二十歲的少年他能夠傷得了洞冥子?這話誰人敢于置信?
但看到了洞冥子這副尷尬的神色之後,許多抱著懷疑態度的人卻是不由得對洞冥子的信心動搖了。
洞真子有意丟他師弟的面,說道︰“洞冥師弟他這話是真的嗎?”洞冥子訥訥說道︰“這個、這個……”不知要怎樣說下去才好……。
孟華得理不饒人,冷笑一聲,繼續說道︰“掌門太師叔要是不相信的話,我可以馬上和他當眾比劍,讓大家看個清楚。”
洞冥子本來打算孟華說些什麼,他都抵賴的,但這件事情,他卻是無法抵賴,此時形勢,他一抵賴,就非得和孟華比劍不可。一比之下,真假立辨。他怎敢輕試?
這剎那間,他轉了好幾次念頭,一忽兒想孟華中了辛七娘酥骨敵之毒,雖然逃了出來,功力最少也要打個折扣吧?但又怕自己估計不對,孟華既敢向他挑戰,料想是有必勝把握,他在三年前已經不是孟華對手,縱使孟華功力打了折扣,他卻還是沒有把握取勝的。
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洞冥子不敢承認,也不敢不承認,只好橫生枝節,裝作惱怒的神氣說道︰“當真是荒謬絕倫,我豈能與一個徒孫輩份的晚輩比劍。”說話之時,向心腹弟子大石道人打了一個眼色。
大石道人對師父的心意揣摩得最為透徹,自是懂得師父這個眼色的意思。想道︰“師父要我去試試這個子是否當真恢復了本領,嗯,我勝了固然可以大大露面、甚至可以成為下一任掌門的繼承人,但若輸了,豈非弄巧成拙?”他是曾經吃過孟華大虧的,想到孟畢的厲害,還是不寒而栗。
正在他患得患失,躊躇莫決之際,洞冥子的另一個徒弟跳出來。
跳出來的是洞冥子的二徒弟大松道人。孟華的厲害,大石道人知道,他可還未曾知道。一見孟華如此年輕,心里想道︰“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本領再好,料想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向妒忌師兄得寵,于是便即跳出來爭功。
“有事弟子服其勞,咱們怎能眼看這小子如此猖狂,胡說八道。侮辱師父?大師兄,你不管,我可要管了!”
大石道人豈能當眾丟這面子,意圖僥幸的念頭不覺又冒起來,暗自想道︰“辛七娘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這小子縱然解了酥骨散之毒,料想亦已大傷元氣,我何必太過怕他?”
“師弟,你誤會了。”大石道人說道︰“我並非不管此事,但你要知道,這小子的輩份比咱們也還低了一輩呢。師父當然不屑和他動手,我也要考慮考慮,值不值得和他動手?”雖然前天晚上,他才吃過孟華的虧,但此事同門並不知道。他是準備孟華倘若說了出來,他就抵賴的。
金遂流情知這兩人齊上,也不是孟華對手,于是擺出主持公道的武林前輩身份,說道︰“按說長輩和晚輩交手,是有倚大欺小之嫌。不過孟華既說他曾劍傷洞冥道兄,此事料想許多人都不能相信,那麼由洞冥道兄的徒弟試試他的本領,也不失為一個辨別真假的辦法。據我所知,孟華不只一個師父,丹丘生如今也還未曾重列貴派門牆,所以嚴格說來,孟華也還未算得是貴派弟子,他和這兩位道兄動手,不能說是犯了武林規矩。”
金逐流這麼一說,大石道人更是不能不硬著頭皮上去了。“好小子,師父不屑教訓你,讓我來教訓你吧!”
大松道人怕失了“立功”機會,爭著說道︰“師兄,還是讓我來教訓吧!”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你們要怎樣教訓我?”
大松道人說道︰“你若贏不了我手中的這把劍,就可以證明你剛才說的全是胡言!那時你應該受何懲處,自有在場的武林前輩定奪。”他是真的不相信孟華曾經打敗過他的師父的。
孟華哈哈笑道︰“很好,我正要領教你們的連環奪命劍法,你們可以不必爭了!”
大石道人哼了一聲,意似不屑,心中可是暗暗歡喜,說道︰“好,這小子既然要見識咱們的連環奪命劍法,就讓他知道厲害吧!”唰的一聲,和大松道人同時拔出劍來。
賓客中有人咕噥道︰“自稱長輩教訓小輩,還要兩個來打一個。這樣的長輩,也未免太不害臊了!”這人是個莽夫,雖然自言自語,聲音卻是甚為響亮。
大石、大松尷尬之極,解釋不好,不解釋也不好。不料孟華卻先說話,代替他們解釋。
孟華說道︰“這位前輩有所不知,崆峒派的連環奪命劍法變化極為復雜,功夫還未學得到家的弟子,是很難一個人施展的。必須兩人配合,彼此替同伴彌補破綻,方能發揮這套劍法的威力。他們的師父是勉強可以一個人施展這套劍法的,但也還使得不好。師父尚且如此,何況弟子,他們當然是兩個人齊上了。”
崆峒派自從創派以來,只有三個人能夠施展這套劍法,一個是創立這套劍法的祖師,一個是前兩任掌門、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還有一個就是洞冥子,是崆峒派當今第一劍術高手,有人甚至說他的這套劍法使得比前輩祖師還要好的。這些故事,崆峒派長幼弟子無人不知,如今孟華竟敢批評洞冥子這套劍法使得不好,眾人無不驚愕。
洞冥子的確是曾用這套劍法敗在孟華手下,他不敢做聲,只好作出一副不屑分辯的神氣。大松道人是絕對不相信師父曾經敗給孟華的,同時為了要挽回白己的顏面,于是大怒說道︰“好小子,胡說八道,你贏得我們,再夸嘴也還不遲。哼,哼,你說我們功夫學不到家,難道你一個人可以施展這套劍法嗎?”
孟華笑道︰“馬馬虎虎,使得好是談不上的,不過比你們的師父略好一些而已。”
大松道人一抖長劍,冷冷說道︰“好,那你就使出來吧,別要光說不使!”
孟華說道︰“我是讓你們先出招呀,只要你們一出招,就可以知道我是否光會說了。”
一般規矩,長輩和小輩動手,當然是長輩讓小輩先出招的,如今孟華反其道而行之,大松道人忍不住說道︰“你也忒狂妄了,還要我們先出招?”
孟華笑道︰“你們的師父都不是我的對手,我怎能佔你們的便宜?”
大松道人怒氣上沖,喝道︰“好,那你快亮劍吧!”
孟華冷笑道︰“對付你們兩個膿包,何須用劍?不用劍我也可以施展這套劍法的,你們盡管來吧!”
大石道人暗暗歡喜,心里想道︰“這小子如此狂妄自大,我們倒是有可乘之機了。不信我們的兩把長劍打不過他的一雙肉掌!”原來他們師兄弟平日雖然懷有心病,但在這套連環奪命的劍法上,卻是配合得最好的一對。
“好,你這小子既然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吧。”脾氣暴躁的大松道人早已不能忍耐,一聲大喝,長劍一抖,便向孟華刺將過去,師兄弟心意相通,配合得果然十分合拍,大松道人唰的一劍刺向孟華右肋下的“愈氣穴”,大石道人的劍尖也同時刺到了孟華左肋下的“愈氣穴”。招數又狠又快,在場的劍術名家無不暗暗吃驚!崆峒派的連環奪命劍法果然是名不虛傳!”
在這電光石火之時,說也奇怪,只見孟華背負雙手,身形只是一飄一閃,就在劍光交叉穿插的縫罅之中穿過去了。
孟華嘆道︰“蠢材,蠢材,你們是怎樣學的?一套上乘劍法叫你們糟蹋了。出手既不夠快,配合的時間又拿捏得不準!看清楚了,這一招應該怎樣使用!”
說話當中,孟華手捏劍訣,以指代劍,倏地出招。快得難以形容,連在場的劍術名家,十九都還未曾看得清楚,只見大石、大松二人己是忙不迭的後退。
原來就在這瞬息之間,大石、大松二人都是同時感到孟華的指尖戳者了他們肋下的“愈氣穴”。好在只是徽感發麻,迅即便過。
大石道人僥幸之心不覺又是油然而生,“這小子的劍術雖然確是精妙,但點著我的穴道,也沒覺得怎樣。想必是他中的酥骨散毒,尚未全解,功力已經大減!”
“好小了,先別夸嘴,我看你還能抵擋幾招?”當下與師弟交換了一個眼色,立即快劍狂攻。
孟華笑道︰“這一招你們又使得不對了,連環奪命劍法講究的是前後著之間的變比,必須如繭抽絲,連綿不斷,固然要又快又狠,但卻不能一味貪快。”
論輩份他們是孟華的師叔,但此時孟華反而像是他的師父來教他們。按理見孟華口講指劃。以指代劍,一個人施展變化極為繁復的連環奪命劍法,每出一招,大石、大松二人都是覺得對方正在刺向自己的要害,登時逼得他們這透不過氣來,哪里還能反唇相譏?
“我這一招要用金針度劫,你們趕快用分花拂柳比解!”孟華喝道。
聲出招發,孟華手捏劍訣,駢指如劍,刺將過去,果然是一招“金針度劫”。
雙方比劍,先把自己的招數說破已是一奇;又教對方怎樣應付,又是一奇;而已是以晚輩的身份來教長輩,更是奇上加奇了。賓客之中,已是禁不住有人笑了起來,說道︰“這還算什麼比劍,簡直是師父教徒弟嘛!”
大石、大松羞愧難當,不約而同,都是打定主意︰“偏不听這個子的話!”哪知孟華這一招“金針度劫”使得凌厲無比,他們同時感覺到對方的指尖戳到了自己命門要穴,倘若不用“分花拂柳”這招化解,只怕就有性命之危。
正因為他們對連環奪命劍法熟極而流,既然除了“分花拂柳”這招,無法化解,這一瞬間,他們已是無暇思索,不知不覺就只好違背自己本來的心意,使出這一招了。
孟華連連呼喝接連幾招,都是如此。先自己的招數說破,然後教對方如何應付。場中賓客的嘩笑之聲,越來越響亮了。
洞冥子面色鐵青喝道,“你們還比什麼,滾回來吧!”
但他們在孟華“劍招”籠罩之下,哪里能夠脫身。想“滾回去”也不可能。
孟華笑道︰“俗語說名師出高徒,你不怪自己做師父的太過膿包,反怪他們,好不要臉!不過,我也不為已甚,就讓他們回去吧!”說至此處,陡地喝道︰“但你們不配使劍,把劍給我留下!”
話猶未了,只見兩把長劍己是到了孟華手中。武當派長老雷震子不禁贊道︰“好快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但場中除了寥寥無幾的各派名宿之外,其他的人連孟華用的是什麼手法,都未看得清楚。
只听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孟華把那兩柄長劍都是當中拗斷了!
他剛才顯露的是劍法,這一手顯露的卻是深厚的內功!把崆峒派的弟子看得目瞪口呆,大石道人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心里想道︰“原來他中的酥骨散之毒已是完全解了,幸虧他手下留情!”
孟華拋掉斷劍,重回台上,向洞真子施了一禮,說道︰“不知掌門太師叔相信我的話沒有?要是不相信我的話,你還可以叫洞冥子和我再比!”洞真子有意丟洞冥子的面,說道︰“師弟,你意下如何?”
洞冥子怎敢再和孟華比劍,憤然說道︰“師兄,這是本派的同門大會,小弟忝為繼任的掌門人選,和他比劍,成何體統?”
洞真子道︰“師弟,你誤會了,我不是一定要你和他比劍,只不過,不過,……這件事總得有個交代啊!”
雷震子擺出“主持公道”的武林前輩身份發話道︰“對,洞冥道兄,你總得說一句話,說一說孟華替他師父的辯護到底是真是假?”洞冥子滿面通紅,只好訥訥說道︰“他、他是丹丘生的弟子,弟子的惡行,算在師父頭上,我看也不能算是錯吧?”這話等于轉個彎兒,承認他是傷在孟華劍下,不是傷在丹丘生劍下了。
洞真子要保持掌門人的身份,于是在損了師弟的面子之後,也不能不替他兜回一點體面,便即作出“持平”的論調說道︰“弟子犯了過錯,該由師父負責,這話也未嘗沒有道理。好吧,丹丘生,洞冥子指控你犯上之罪可以免了,這項指控,就改為你縱容徒弟之罪吧?你服不服?”兩項罪名比較,當然是後者輕微多了。”
丹丘生道︰“我沒話說,因為我不知道當時的情形。”
雷震子道︰“我要說句公道話,縱然孟華當真是傷了洞冥道兄,恐也不能指責他的‘犯上’,在他拜丹丘生為師之時,丹丘生早已被貴派逐出門牆。”
孟華大聲說道︰“我不服,請掌門太師叔讓我說一說當時的情形。”洞真子眉頭一皺,說造︰“你這件事在整個案子之中,只能算是小節。我不想太多枝節橫生。不過,你既然不服,那就簡單說幾句吧。”
孟華說道︰“那日他踏入石林,是陽繼孟的一個苗人徒弟帶他進來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麼人,那時我的師父早已離開石林,而這個苗人則是以前曾跟隨過陽繼孟到過石林搗亂的。那天,他們……”
話猶未了,忽地有個人跳出來道︰“正如洞真子掌門所說,此事不過是細枝未節,既然在這一點真相己明,我以為也就不必多費唇舌重提往事了。不過,另一件事情,貴掌門倒似乎應該問個清楚。”
眾人一看,出來說話的這個人是個矮胖曲發鷹鼻的漢人,看來不像漢人。眾人紛紛探問。”這人是誰?”有知道的人說道︰“這人是南天劍霸龍木公,他本是海南島五指山的黎人。”“啊,原來是他。奇怪,一在天南,一在地北,他是怎樣和崆峒派拉上交情的?”
眾人竊竊私議,其實他們心里感到奇怪的並非因為龍木公僻處海南,卻和遠在西北的崆峒派拉上交情,而是因為龍木公乃是邪派中的有數人物。雖然不及大魔頭陽繼孟的惡名昭彰,一向也是橫行霸道慣的。否則如何會得一個“天南劍霸”的綽號?許多人不覺都是如此想道。“崆峒派雖然不能和武當少林等名門正派相提並論,最少也還不能算是邪派;洞真子雖然不是俠義道,行事也還勉強可以說得是正派的,為什麼他要請這樣的妖人來作貴賓?”
他們哪知洞真子乃是有苦說不出來,他看見龍木公突然出頭說話,也是頗為感到尷尬的。
原來這個“天南劍霸”龍木公乃是用他師弟洞冥子的名義請來的客人,代他師弟邀請的正是大魔頭陽繼孟,而在陽繼孟背後還有一個作為拉線人的御林軍統領海蘭察,真正說來,陽繼孟、洞冥子都不過是海蘭察手中的傀儡。由洞冥子出名邀請一班邪派客人前來助陣,這是海蘭察的策劃。而洞真子則是被逼同意的。
本來他們是和洞真子說好不公開露面,但現在龍木公既已出頭說話,洞真了縱然大感尷尬,也只能按照一派掌門應有的禮貌向他問道︰“不知龍先生要問的是哪件事情?”
龍木公道︰“這小子自稱天山派唐掌門的代表,如此說來,他也應該算得是天山派的弟子了。否則如何能夠代表該派掌門?”洞真子道︰“他早已說過了,他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
龍木公道︰“他說的話,我可不能相信!”
孟華冷冷一說適︰“你要怎樣才能相信?”龍木公道︰“我要試試你的天山劍法!”
雷震子出來替孟華說道︰“龍木公,你這恐怕是有點強人所難了。孟華不過曾去過天山一趟,如何就能學會天山劍法?”
龍木公道︰“我不管地學過多久,但他若不精通天山劍法,唐掌門怎能要他來作代表?認他做記名弟子?這種違背武林常理的事,我相信唐掌門是不會做的,正因為我相信唐掌門不會這樣做。所以我不相信他的話。”
這番話雖然似是而非,卻也不能說是全無道理。雷震子正想駁他,孟華忽地說道︰“天山劍法精深博大,我當然不能說是精通。但等閑之輩,料想也還可以對付。你要試就盡管來吧!”
龍木公號稱“天南劍霸”成名少說也有二三十年,如今竟被孟華當作“等閑之輩”,焉得不怒?當下立即拔出劍來,喝道︰“好小子,膽敢輕視于我,來領死吧!”
他這把劍形式奇特,劍身甚闊,長卻不到二尺,劍尖上葉出碧瑩瑩的寒光,落在行家眼中,一看就知是淬過毒藥的寶劍。賓客中有個滄州老拳師趙一武,為人正直,看不過眼,首先叫起來道︰“這場比試,不過是要試試這位孟少俠是否會使天山劍法而已。用這種歹毒的兵器來試人家,是何道理?”他開了頭,跟著好幾位正派的成名人物也都提出非議。
龍木公冷笑道︰“幾十年來,我一向用的就是這一把劍,我也從未听說過有哪一條規矩,是限制別人用什麼兵器的。嘿、嘿、不錯,這是一把毒劍,姓孟的小子你要是怕死的話,趁早認輸。”
原來他確實是想借試劍法為名,把孟華置之死地的。要知他和陽繼孟乃是一黨,他剛才搶著出頭說話,為的就是害怕孟華業已知道陽繼孟來到此間的事實,在說了石林一事之後,可能就會追究到陽繼孟的身上來了。他要“保護”陽繼孟,亦即是“保護”他自己,故而非殺孟華不可。
在群情鼓噪之中,出乎眾人意外,孟華反而是氣定神閑,根本就不把龍木公這把毒劍放在心上。“多謝各位愛護晚輩。不過毒劍雖然厲害,是否能夠制人死命,還得看使劍的人。這妖人在我眼中不過是等閑之輩,毒劍再毒,料他也刺不到我的身上。”
趙一武叫道︰“孟少俠,這廝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妖人,你是不可太輕敵了!”龍本公雙眼圓睜,獰笑說道︰“趙一武,你罵我的話、我記下了。待打發了這小子,我再找你算帳!”毒劍一抖,唰的就向孟華劍去,喝道︰“好個子,你既然自己找死,那就成全你吧!”
他這把毒劍形式特別,劍法也是與眾不同。本來劍法是以輕靈為主的,他卻把毒劍當作大刀來使,橫斫直劈,剛猛非常。
距離在三十步之內的旁觀者,都聞到一股刺鼻的腥風。眾人生怕中毒,紛紛後退。
只見孟華長劍一引,劍勢分明向左卻突然在半途轉個圈圈,劍鋒反削向右,有識貨的人登時喝起彩來,“好一招天山派的峰回路轉。”話猶未了,龍木公呼的一個轉身,毒劍幾乎是從孟華的頭頂削過,只要再低半寸,孟華的天靈蓋恐伯就要給他剖開!
眾人驚呼聲中,孟華一個轉身,劍招也是到得恰是時候、明晃晃的劍鋒恰好對著龍木公的胸膛,龍木公大吃一驚,沉劍橫掃,孟華出手如電,青鋼劍一拖一帶,已是化解了他這一招十分霸道的攻勢。劍尖抖動,倏的反刺上來,竟是刺向龍木公雙目。龍木公嚇得連連後退。旁觀者驚魂稍定,識貨的不禁又是大叫起來︰“好一招排雲駛電!”
孟華一奪攻勢,便不再給龍木公反擊的機會,喝道︰“叫你先見識見識天山劍法的‘追風劍式’。”“追風劍式”顧名思義是迅速見長,孟華有家傳的快刀刀法作為基礎,展開這路劍法,當真是快如閃電,只怕天山派中的一流高手也都比不上他,不消片刻,已是把龍木公裹在劍光之中,但見冷電精芒,耀眼生輝,看得眾人神搖目奪。
龍木公的劍法屬于剛猛一路,本是十分霸道的。此時卻是只有招架的份兒,哪有還手的本領?在場觀戰的人,十九都是討厭這個妖人的,見他如此狼狽,不禁都是大呼痛快!趙一武笑道︰“什麼天南劍霸,霸氣哪里去了?我看不如改號天南懦夫,倒名副其實!”
龍木公給氣得七竅生煙,凶頑之性大發,猛地喝道︰“好小子,我與你拼了。”在劍光籠罩之下,身子突然騰空飛起,竟然一個“飛鳥投林”,連人帶劍,凌空下擊。看來他是自知打不過孟華,故而決意拼個兩敗俱傷。
孟華喝道︰“去!”一招‘舉火撩天’,雙劍相交,借力使力,一牽一送,龍木公身不由己的斜飛下墜,還算他武功不弱,斗空一個“鷂子翻身”,這才能夠平平穩穩地落在地上,不致跌倒。他一站穩,眾人也都看得清楚了。登時爆發起震耳如雷的哄笑聲!
原來,天南劍霸的頭發須眉都已給孟華的快劍削得個干干淨淨,變成了一個和尚了!
趙一武大聲叫道︰“好呀,孟少俠,你真是慈悲為懷!這樣的壞人,你也要給他剃度!”龍木公只覺頭皮沁涼,把手一摸,這才知道確實已是變成一個光頭。
按說他敗得如此狼狽,不自刎也該認輸的,他卻是雙眼火紅,瘋牛一樣的又向孟華蠻沖過來。
孟華冷笑道︰“你不服氣那就讓你再見識見識天山劍法的大須彌劍式!”
大須彌劍式是天山劍法中最復雜最深奧的一套劍式,在場的武學名家听見他要使這套劍式,不覺都已瞪大眼楮。
但孟華的劍尖好像挽著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劍勢斷斷續續,驟眼看來,竟似不成章法,使得也似乎甚為吃力。
看來這大須彌劍式,剛好和追風劍式相反,追風劍式是疾逾飄風,快如閃電,劍式翔動,姿態瀟灑;而這大須彌劍式卻是遲緩不堪,劍勢呆滯,姿態笨拙。
場中除了寥寥數人之外,許多劍術名家都是不禁大為納罕,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天山劍法中最為深奧的大須彌劍式。有些人甚至懷疑,莫非孟華在剛才一場劇斗之中,氣力業已耗盡了。
但說也奇怪,在天南劍霸的拼死猛攻之下,孟華卻是兀立如山,絲毫不為所動。龍木公的毒劍有如毒蛇吐信,看來是著著進迫,但一到孟華身前,就好像踫著一堵無形牆壁似的,總是刺不進去。他的毒劍始終在離開孟華身子三尺之外,連孟華的衣角也沒沾上。
雷震子看得如醉如痴,首先喝起彩來。金逐流也是看得眉飛色舞,但卻嘆道︰“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三十年前,我曾見過唐老掌門(唐曉瀾)使這套劍式。不想如今得獲重睹。這位孟老弟的劍法,幾乎可以比得上唐老掌門當年了。他用不著再練十年,我也要自愧不如了!”
經過兩位武學大宗師這麼一贊,眾人方始相顧駭然。尤其金逐流是以天下第一劍客的身份稱贊孟華的劍法,許多成名已久的劍術名家都是不禁又感羞愧,又感震驚了。慚愧自己的武學造詣差得太遠,難得有這百年難遇的眼福,可惜卻看不懂這深不可測的大須彌劍式。
原來這大須彌劍式看似遲緩,看似呆滯,俱每一招都蘊藏有極其復雜深奧的變化,要不是孟華有意讓眾人一窺大須彌劍式的全貌,三招之內,便可取龍木公的性命。
再過一會,只見龍木公大汗淋灕,額上青筋暴露,凶焰全消,只知跟著孟華的劍勢團團亂轉,好像在陷阱中的野獸在作最後的掙扎。
孟華陡地喝道︰“你平生慣以毒劍傷人,如今就讓你嘗嘗自己的毒劍的滋味吧!”喝聲中一招“三轉法輪”,緩緩使出,龍木公明知他要絞飛自己的毒劍,卻是無法躲得開。只見一道暗藍色的光華自龍木公手中飛出,毒劍已是倒轉劍鋒,插在龍木公的肩頭了。
龍木公大叫一聲,卜通便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嘶聲叫道︰“快,快給我敷解藥。”解藥本來是在他的身上的,但他己是連掏取解藥的氣力也沒有了。他的同黨怕招眾怒,竟是不敢幫他。
龍木公聲音嘶啞,像一頭臨死掙扎的野獸,用盡最後一點氣力嗥叫。”你們要我幫凶,如今竟然見死不救麼?哼、哼、你、你們不講義氣。可休怪我,我要說……”聲音越說越弱,但仍是刺耳非常。眾人見他眼耳鼻口全部流出血來,無不毛骨悚然。
孟華一來不忍,二來想他說出背後指使的人,便道︰“好,我姑且饒你一命,只要你肯把老實話說出來。”
哪知龍木公話猶未了,孟華也還未來得及趕到他的身邊,忽听得波的一聲,也不知是哪里飛來的一顆石子,恰好打中龍木公的太陽穴、登時送了他的性命。
雷震子怒道︰“這分明是殺人滅口,哼,此案越來越可疑了,洞真道長,你可得查究才行!”
洞真了道︰“我當然要查究的!佯作震怒,叫眾弟子徹查,擾攘一番,結果當然也是查不出凶手。
洞真子作出無可奈何的神氣,說道︰“龍木公仇家甚多,有人趁這機會暗殺他也是有的,未必與本案有關。唉,暗算我門玉虛長老的凶手如今也還沒查到呢。我自愧無能,只有請各位武林同道日後幫忙了。”言下之意,比較起來,追查殺害龍木公的凶手,還是次要的了。既然難以即時緝凶,只有留待他日。今日這個大會,則非繼續進行不可。
他以崆峒派掌門人的身份說話,雷震子等正派人物雖然覺得他未免有給那“幕後人”開脫之嫌,卻也不便當眾駁他。但眾人卻也不禁暗暗起疑,疑心那“幕後人”就是洞冥子。只有孟華知道真正的“幕後人”是誰,但此際也還不是說出來的時機。
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過後,審訊丹丘生一案繼續進行。
孟華回到台上,說道︰“稟掌門,龍木公已經試過我的天山劍法,太師叔可以相信我是唐掌門的代表了吧?”
洞真子道︰“我早已相信你了。不過經此一戰,讓大家都相信你,你也不算白費氣力。如今你要說的話都已說了,你退下去吧。我自有分數。”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似乎公道,孟華行了一禮,便即退下。
金逐流上前向洞真子道賀︰“可喜貴派出了這樣一位少年豪杰。”
洞真子冷冷說道︰“他現在還不能算是本派弟子呢,而且縱使他的師父丹丘生無罪的話,我們也不敢委屈天山派的記名弟子列入門牆!”
雷震子道︰“像孟少俠這樣的例子,是武林極為罕見的。他身兼數派之長,點蒼派的段仇世,崆峒派的丹丘生,都是他的師父,丹丘生目下雖名份未定,但傳給他的總是崆峒派的武功,至于貴派是否願意把他收列門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如今他又得唐經天認為天山派的記名弟子,(金逐流在旁插口道,他還有家傳的武功呢。他的父親是孟元超孟大俠!)像這樣例子,我以為可以由他自己選擇,在師承各派之中,歸依一派,也可以融會各派之長,自創一派。或者雖不自創一派,但也不隸屬任何一派,只敘所傳武學的淵源。像他這樣在武林中百年難遇的少年英俠,貴派與他有過淵源,亦已足引以為榮了。”
這段話雖然說得不是十分明顯,但誰也听得出來,是和洞真子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針鋒相對的。弦外之音,以洞真子作為掌門的崆峒派,還不配有這樣的好弟子呢。
雷震子是武當派的前任掌門、武當派現今碩果僅存的長老。他的地位和玉虛子在崆峒派的地位大致相似,這次崆峒派邀請前來觀禮的貴賓之中,也以他的輩份最尊,年紀最大。是以洞真子听了他的話,雖然滿不是味兒,卻也不得不勉強笑道︰“多謝雷老前輩對一位和敝派有點關系的後起之秀的夸贊。但話說回來,也總得等待丹丘生這案定了之後,才談得到他和敝派該屬何種關系。”說罷重申前議︰丹丘生雖有段仇世和孟華替他辯護,但也只能減掉兩項罪名,對案情本身無關宏旨。他要洗脫罪嫌,就必須自己提出證據分辯,或者是有人能夠證明他的無辜。
洞真子雖說是“無關宏旨”,但經過了段、孟二人替丹丘生辯護之後,情況其實已是起了頗大的變化,變得有利于丹丘生,不利于洞冥子了。在此之前,雖然有人為丹丘生呼冤。但也有不少人相信洞冥子指控的。但現在與會之人,包括崆峒派的弟子在內,均已不禁對洞冥子起了疑心。因為他們的辯護,最少可以證明,洞冥子曾經說了兩個謊言。
另一個影響是,崆峒派眾弟子在目睹孟華的驚人武功,尤其是他一人能使本派絕枝連環奪命劍法之後,不禁都會想到︰徒弟如此,師父可知。怪不得玉虛長老要提名丹丘生做繼任掌門的人選了。孟華學兼各派,他可能不被認為只屬崆峒派的弟子,丹丘生卻是純粹崆峒派的武功的。只要他能洗脫罪嫌,他就有資格被立為掌門。他一做掌門,孟華也就多半願意做崆峒派的弟子了。
另一方面,洞真子和洞冥子也是各懷心事。洞真子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者是經過今日之事,“師弟面皮再厚,料也無顏敢做掌門。”懼者是丹丘生倘若得脫罪嫌,他的聲望勢必超過自己。洞冥子把丹丘生師徒恨得如同刺骨,心里想道︰“為今之計,只有快刀斬亂麻,先把丹丘生定了罪,然後我和海蘭察聯手,對付孟華這小子。大不了我拼著和所謂名門正派鬧翻,索性率領本支弟子歸順朝廷,縱然做不了掌門,也有高官可做。”
主意打定,洞冥子便即說道︰“師兄,丹丘生早已聲明他不自行分辨,如今也沒人出頭替他辯護了,還不定罪,更待何時?”不想給丹丘生繼任掌門,這是他們師兄弟共同的心事。于是洞真子假惺惺地說道︰“好,我再問一次,要是沒人替丹丘生辯護的話,我就要處他以應得之罪了。”
正當他要“宣判”之時,忽听得有人叫道︰“且慢!”
只見一行人飛步跑來,跑在最前面大叫“且慢”的是個英俊少年。不認識這少年的趕忙打听︰“這人是誰?”“啊,你還不知道嗎,他就是江大俠的二公子,金大俠的大徒弟江上雲呀!”
不過令得眾人大為驚愕的還不僅僅是江上雲的突如其來,而且是由于和他同來的這幾個人。
在江上雲後面是天山派的弟子丁兆鳴和一個美貌的少女,還有一個面有傷疤的漢子,他是被丁兆鳴拖著跑的,這模樣好像是押解囚犯!
登時有人叫了起來︰“啊呀,這漢子不就是少林寺的叛徒吉鴻嗎?”“那少女是誰?”“我知道。她是福州虎威鏢局鄧老鏢頭的女兒鄧明珠。丁兆鳴是她師叔。”至于丁兆鳴,則因為認識他的人很多,早就有識者說出來了。
丁兆鳴把吉鴻押解到場,大為驚喜的除了少林寺的兩位高僧之外,就是孟華了。
孟華這才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想道︰“漪妹沒有騙我,他們果然沒有遭那妖婦的毒手。看這情形,江二哥和鄧姑娘也是‘孟光已接梁鴻案’了。唉,只不知漪妹現在怎樣?快活張一直沒有提她,恐怕她還是在那妖婦之手吧?”
忽听得金逐流叫道︰“小心暗器!”話猶未了,只听得叮的一聲,江上雲已是揮劍把一枚石子打落。那枚石子本是打吉鴻的,江上雲反手揮劍,就像背後長著眼楮一般。與此同時,丁兆鳴放開吉鴻,躍入人群,把一個人捉住。正是︰
案結終須分皂白,殺人滅口豈能容。
那人叫道︰“冤枉,冤枉,你捉錯人了!”
丁兆鳴道︰“我親眼看見你的,你還不認?”
那人張大嘴巴,正想分辯,忽地面色由白變紅,由紅變黑,眼耳鼻口,流出血來。底下的話未能說出,就癱做一團,死了。有認得這個人的道︰“他就是黃河五鬼中的老三焦蛟。”黃河五鬼在黑道中不過是二三流的人物。
江上雲道︰“丁大俠,你恐怕真的是捉錯人了,剛才打來的那粒石子,用的是和彈指神通類似的功夫,內勁很是不弱。黃河五鬼,哪里能有這樣的功夫?”原來他雖然揮劍打落了這顆石子,當時虎口也是給震得酸麻的。
丁兆鳴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想了一想,說道︰“你說得對,是我上當了。看情形是有人在背後把他推出來,讓他做替死鬼的。”原來丁兆鳴剛才是看見焦蚊在人叢中沖上兩步,把手揚起,是以他不假思索,就把他捉住的。如今仔細一想,定是發暗器的那個人躲在他的背後,卻把他一推,令他把手揚起,同時在他身上下了劇毒。
金逐流道︰“暫且別忙追究,先把你們要說的話說吧。”要知江上雲一跑進來就叫“且慢!”金逐流自是料想得到,定然是他的這個徒弟,發現了什麼新的線索,是對丹丘生有利的了。
丁兆鳴先把吉鴻押到少林寺的兩個高僧面前,說道︰“幸不辱命,我和江公子把貴派的叛徒抓來了。如今我把他交回貴派處理,不過,我還想替他說個情。”
少林寺十八羅漢之首的尊勝詫道︰“他也是你師兄的仇家,你怎麼要替他求情呢?”丁兆鳴道︰“因為在抓了他之後,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話未說完,洞冥子就插口道︰“我不敢干預少林寺清理門戶,不過是否可以把他押回少林寺你們再自行清理門戶?”弦外之音,實是不悅丁兆鳴不懂武林規矩,在崆峒派的會場插進別派的事情。
丁兆鳴緩緩說道︰“按理我當然不該擾亂你們的審訊,不過這個少林寺的叛徒和丹丘生一案有關,希望貴派掌門讓他說話,也讓我把話說完。”
洞真子在這種情形之下,當然不能袒護師弟,只好說道︰“好,那麼就先請丁大俠把話說完。”
丁兆鳴道︰“我先要讓大家知道,我們是在哪里抓著這個少林寺叛徒的。正是三天之前的晚上,在這崆峒山上的斷魂崖下把他抓住的!”
眾人大為驚詫,紛紛議論︰“奇怪,怎的他會跑上崆峒山來?”哼,看來恐怕他定然是有所恃的了,否則焉能如此大膽?”“是呀,少林寺的方丈早已知會武林同道要把他捉回寺去卻在崆峒派即將舉行大會的前夕,跑上山來,豈非自投羅網,此事當真是有點蹊蹺了!”
江上雲接著冷冷說道︰“那天晚上,在斷魂崖下面,和這廝同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你們猜猜,這個人是誰?”“是誰?”“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歐陽業!當時,崆峒派洞冥道長的大弟子大石道人正在接引他們上山!””
此言一出,會場里紛紛議論聲音倒是突然靜下來了。眾人已知事有蹊蹺,但顧著主人的面子,大家都不作聲,只是把目光集中在現任掌門人洞真子和業已接受提名的繼任掌門人洞冥子身上,靜待他們的解釋。迭種無聲的壓力更是令得他們心悸。情景端的像是“萬木無聲待雨來”。
洞真子緩緩說道︰“師弟,你解釋一下吧,歐陽業是你邀請的客人。”洞冥子情知不能掩飾,只好力持鎮定,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奇怪,事情是這樣的︰本派舉行的同門大會邀請武林各派知名人物觀禮,歐陽業好歹也算得是一派的頭面人物。我們請他來作客人,並非看重他的官餃。而且我請這位客人,也是得到掌門師兄的同意的!”
武林各派行事不同,各有各的規矩。名門正派的俠義道當然不會和官府中人來往,但請官府加入作客,尤其是在立新掌門人這樣的大會作客,那也不能據此就說他們是于理不合的。洞冥子解釋之後,屬于俠義道的客人心里當然不滿,卻也不便說他。只能撇開歐陽業,質問他道︰“那麼,你請吉鴻這廝,又有何話可說?”
洞冥子道︰“這點你們倒是誤會了,吉鴻並非我們的客人,那天晚上,我也根本不知道歐陽業競會帶了吉鴻一起來的。”
大石道人站出來說道︰“當時歐陽業說吉鴻是他朋友,我礙著歐陽業的面子,不能不招呼他。但在丁大俠和江二公子來到,說明他們是要捉拿吉鴻之後,我也就不管了。我記得當時我也有向丁、江二位表明,吉鴻本來不是我們邀請的客人,這話沒假吧?”
江上雲道︰“不錯,當時我是覺得你有點偏袒歐陽業和吉鴻,但大致的情形,是和你說的一樣。不過我還要你拿出一個人來和吉鴻對質!”
洞冥子心頭一震,硬著頭皮問道︰“什麼人?”
江上雲朗聲說道︰“就是你請來的那位貴客,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原來他未曾知道,那天晚上,就在他們捉了吉鴻去後不久,歐陽業業已神秘失蹤的事。
洞冥子放下心上一塊石頭,暗自想道︰“我倒是在作無謂的杞憂了。海蘭察偷來這里,是連歐陽業也瞞住了。他們怎麼能夠知道?歐陽業所知道的事情恐怕也不會完全告訴吉鴻,吉鴻可能根本就沒有見過海蘭察。”原來他擔心的是吉鴻要找海蘭察對質。
他心頭一寬,便即冷冷說道︰“請恕不能從命!”
江上雲怒道︰“怎麼,你不敢讓歐陽業見我!是不是你認為我輩蟻民,不能見你請來的這位副統領大人?”
洞冥子道︰“江二公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江上雲道︰“什麼其二?”
洞冥子道︰“不錯,歐陽業那天晚上是曾來過。但現在我也正想有人能夠告訴我,他在何處呢?”
丁兆鳴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大石道人說道︰“那晚你們走了不久,就不見他了。當時我本是帶他上山的,忽然他大叫一聲,我回頭一望,就不見了他的蹤跡。”
江上雲道︰“有這樣奇怪的事?恫冥子道︰“我們為什麼要騙你!他是經我掌門同意請來的客人,正大光明,有何必要躲躲藏藏,不敢露面?不信,你可以向前兩天就到了這里的客人,有誰見過歐那業沒有?”
丁兆鳴是個老江湖,料想他對此事不敢說謊,于是說道︰“好,我們姑且相信你。找得到歐陽業固然最好,找不著他,我們也無須要他對質了。”洞冥子大為得意,說道,“我已經解釋過了,你們滿意了吧?”
雷震子道︰“對啦,你們只是在崆峒山發現吉鴻,怎能就說他與丹丘主一案有關?”他這話表面似乎是有原偏幫洞冥子,其實是想早點知道個中真相,催吉鴻出來說話。
丁兆鳴本來還有一件事情要說的,但轉念一想讓吉鴻先說更好。于是便把吉鴻推了出去。吉鴻看了洞冥子一眼,目光跟著又向金逐流射去,說道︰“實不相瞞,我是此案的案中人之一。但我只怕說了出來,性命不保。”
金逐流道︰“你到這里來,在我和雷老前輩的身前說話。”有他和雷震子就近保護吉鴻,天下還有何人能夠偷施暗算?
當吉鴻走到金逐流身邊之時,江上雲亦已在人叢中發現孟華,趕忙跑過來和他相見了。
“啊,孟兄,你這樣快就從天山回來了,可見著了令弟麼?”孟華哪有工夫和他閑談,忙道︰“我的事情慢慢再告訴你,你可知道碧漪怎麼樣了?”
江上雲怔了一怔,說道︰“自從那天我和她在昭化分手之後,就沒有再見過她。你為什麼這樣問?你得到了她的什麼消息?她出了事麼?”
旁邊有人噓了一聲,原來台上的吉鴻已經開始說話了。
孟華低聲說道︰“說來話長,你既然不知道,待吉鴻作供過後,我再告訴你。”心想︰“為什麼漪妹卻知道他和丁兆鳴已經脫險呢?啊,對了,可能是她被那妖婦捉去以後,听得那妖婦說的。”又一次打听不到金碧漪的消息,孟華自是不免越發擔心。
不過吉鴻已經開始說話,他的供詞將對丹丘生一案有極大影響,孟華只好把金碧漪的事情暫且擱過一邊,聚精會神,听他說話。
吉鴻在金逐流和雷震子保護之下,已是無須顧忌,于是面向著洞真子,眼楮卻是盯著洞冥子,緩緩說道︰“我要說的是十八年前的一件事情,那時我已逃出少林寺變成了一個在江湖上作惡多端的獨腳大盜了。
“那年發生了一件很為江湖人注意的新聞,到處都有人談論這宗新聞,關中大俠牟一行死了,他的獨生女兒將要嫁給崆峒派數一數二的後起之秀,那位牟小姐國色天香也是早已名播武林的。大家都說他們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壁人。但令人注目的還不止此,牟一行身家豐厚,是武林中有名的富戶。听說他死了之後,家產業已變賣,全部作他女兒的嫁妝。金銀珠寶就有幾大箱。
“消息傳來,何洛將由丹丘生作伴,到米脂迎接他的未婚妻子,回到崆峒山再擇吉成親。這條路可有一千多里。
“黑道中人尤其注意這件事情,一說起來,都是艷羨何洛人財兩得。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打他的主意、
“說老實話,我也曾動過心,但我也和所有的同道一樣,自問惹不起丹丘生和何洛,倘若不自量力,前去行劫,只怕一個銅錢都未得到,就要命喪他們之手。
“我做夢也料想不到,我不敢去惹事,這件事卻來惹我了。”
雖然隔了十八年之久,他想起當年之事,似乎猶有余悸,不自覺的摸一摸臉上的傷疤。雷震子急于知道真相,催他道︰“怎的事情反而會惹到你的頭上,說下去呀。”
吉鴻靜下心神,繼續說道︰“一天晚上,我劫了一個珠寶商人回來,很是高興。哪知回到家中,忽然發現一個陌生人在等著我。”
“我吃了一驚,喝問︰‘你是誰?為何擅入我家?’那人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認識我嗎,我是崆峒派的何洛,擅入別人家里,在你來說,是尋常不過的事,何必這樣大驚小怪。’笑聲中只見劍光一閃,牆壁上已經現出九個窟窿。
“何洛是常在江湖上走動的,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也曾听得黑道的朋友說過他的相貌。我仔細一看,他的相貌果然和朋友說的相符。而他用的這招劍法,我也看得出來,確實是崆峒派的連環奪命劍法。據我所知,當時崆峒派能使連環奪命劍法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洞冥子,一個是丹丘生,還有一個就是何洛了。三人中洞冥子年紀最大,丹丘生年紀最輕,都不可能是眼前這個人。是以不用懷疑,這個人自必是何洛了。
“我吃了一驚之後,心中自忖,要是我用瘋魔杖法對付他的連環奪命劍法,或許不會即時落敗,但在他這樣奇快凌厲的劍法之下,我始終是逃不脫的。我暗自慶幸好在剛才沒有魯莽,否則只怕我的身上,多少也要開了幾個窟窿了。
“何洛笑道︰‘別慌,坐下來說話吧。你是黑道中本領最高的獨腳大盜,我想不到你會這樣膽小的。’
“我坐了下來,說道︰‘不是我膽小,是你來得太突兀了。我和你河水不犯井水,你來找我作甚?’
“何洛說道︰‘你是剛剛做案回來的吧?油水怎樣?’
“我以為他是替物主出頭追討的,便道︰‘不算多,也不算少。劫來的珠寶,大約可值四五千兩銀子。沖著你的面子,我可以交回一半給你。’
“我正準備可能還有一番討價還價出的。何洛卻是哈哈大笑,說道︰‘你的眼眶也未免太小了,幾千兩銀子,提也不值一提。老實告訴你吧,我是特地來送你一宗大生意的。少說也值四五十萬兩銀子,比你今晚所得要多一百倍。’
“我驚異不已,說道︰‘什麼,你要和我合伙干沒有本錢的買賣?”
這個少林寺的叛徒,當年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獨腳大盜說出他的奇遇,把眾人都听得驚異不已,洞冥子斥道︰“胡說八道,我那何洛師佷豈會邀你合伙打劫?”
雷震子道︰“讓他說完之後,咱們再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還不遲。”
吉鴻繼續說道︰“不錯,何洛那晚也是如此說道︰我不是邀你合伙打劫,我要的話,那筆錢本來就是我的。我是特地來把這宗大買賣送給你的。
“他這樣說,我倒是越發驚疑,不敢隨即答應了。我說多謝你有心失照,但你我不過剛剛相識,過去並沒有交情,為何你要把一份值幾十萬兩銀子的禮物送上門來給我?
“何洛答道︰‘這很簡單,因為你是當今本領最高的獨腳大盜。而且我知道你是少林寺的叛徒,名門正派的俠義道只能是你的敵人,決不能是你的朋友了。這事你不答應的話,諒你也不會對俠義道說出來。’
“我抑制不住好奇之心,說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宗買賣,你總得先告訴我,我才知道能不能答應你呀!’
“何洛說道︰‘好吧,現在我就告訴你,你知不知道過兩天我要到米脂去迎親。我的未婚妻子是關中大俠牟一行的女兒。牟家可說是武林的首富!’
“我說我雖然孤陋寡聞,這樣一件轟動武林的事情我怎能不知?何先生,我正要向你賀喜呢!
“何洛微笑道︰彼此彼此,我也向你賀喜。
“我怔了一怔,說道︰何先生,你是人財兩得,我卻喜從何來?
“何洛說道︰這宗大買賣,就是要你去劫牟小姐的嫁妝,還有要你把她劫走!”
此言一出,全場不禁嘩然。洞冥子忍不住又斥吉鴻︰“天下哪有這種事情之理,要別人去劫自己的未婚妻子?除非是有神經病的人才會相信你的鬼話。”
雷震子皺眉道︰“洞冥道兄,你別一再打岔好不好,縱然他是‘鬼話’咱們也得听听他說的理由!”
吉鴻緩緩說道︰“這也怪不得洞冥道長驚詫,當時我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說︰何先生,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你去迎親,卻要我搶你的未婚妻子?
“何洛板起了臉,說道︰誰和你開玩笑。說明白些,我是雇主,雇你替我辦這件事情。事成之後,我把妻子的嫁妝分一半給你!
“我驚異之極,說道︰你,你不喜歡牟一行的女兒?何洛說道︰誰說我不喜歡,正因是我喜歡她,才要你幫我這個忙!”
越說越見離奇,眾人不覺都是想道︰莫非案中有案?
“何先生,恕我愚笨,你不說還好,越說我可越糊涂了。你既然喜歡她,為何又要我把她搶去?”吉鴻繼續講述那一晚他和何洛的對話。
“何洛哈哈一笑,說道︰你以為我當真舍得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子讓你搶去嗎,這不過是串通做戲罷了!”
“他這麼一說,我登時明白幾分,說道︰哦,我明白了。敢情你是要我做歹角,你演護花救美的大英雄?”
“何洛笑道︰不錯,你把她劫走,我再把她救回來,但她的嫁妝,我只奪回一半。其一半讓你帶走,當作給你的酬勞。這半份嫁妝,也值二三十萬兩銀子了,你滿意吧?
“理由他是告訴我了,但我還不能不有懷疑。不錯,他勇救佳人,那位牟小姐當然是會感激他的。但他們已是定了名份的夫妻,這次他又去迎親,還怕牟小姐不嫁給他嗎?只為了討取未婚妻子的感激,值得安排下這一條苦肉計嗎?何況還是要他的未婚妻受點委屈?
“他見我遲疑未敢應允,好像猜到我的心思,說道︰你不必多問,總之我不會騙你,照我的話去做,有你的便宜。
“三十萬兩銀子對我的引誘太大了,我不禁患得患失,再問他道︰何先生,或許你是有難言之隱。你是雇主,照黑道的規矩,我也不能要求雇主把他們的秘密告訴我。但我要你保證我不會送掉性命!
“何洛道︰已經和你說了是串通做戲,怎會要你性命?”
“我問︰你在勇救佳人的時候,也不會重傷我嗎?”
“他說︰那就要看你了,你若是見色起心,欺負我的未婚妻子的話,我當然不會饒你。”
“他得了我只是求財,決不劫色的保證之後,說道︰那你就可以放心,最多我只令你受點輕傷,絲毫也不礙事的。”
“我驀地想起還有一個丹丘生,說道︰你策劃這件事情,你的伴郎知不知道?何洛說道︰你是指丹丘生嗎,他不知道。”
“我說,如此說來,你就不能保證我的性命無憂了!何洛說道︰我知道你必然有此一問,但你不用擔憂,我早已替你安排好了。”
“事關我的性命,我還是堅持要他說出他是怎樣安排,我才能夠放心。”
開始說到丹丘生身上了,本來還有人小聲議論的,此時也靜了下來。全場鴉雀無聲,人人豎起耳朵來听。
只听得吉鴻繼續道︰“何洛道︰‘你要知道我怎樣安排嗎?第一,我另外還約了兩個人,在約好的那天晚上,和你一同行事。但你不用擔心他們會分薄你的酬勞,他們並非黑道中人,只是為了幫我的忙,並不在乎金銀珠寶的。說到這里,何洛拿出一頂熊皮帽子。這是關外在高山采參的參客常戴的一種帽子以御奇寒的,但在關內卻很少見。
“何洛說道︰‘行事那天晚上,你把這熊皮帽子戴上,帽檐朝後,他們就會認得你是自己人了。”
“抑制不住好奇之心,我問︰我可以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嗎?何洛好像很不高興,冷冷回答︰‘這兩個人身份非同小可,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他這麼說,我當然不便再問下去,只好心里懷著一個悶葫蘆了。”
說至此處,場中竊竊私議之聲不禁又是四起。“身份非同小可,不是黑道中人,那麼這兩個人是什麼人呢?”
“關外參客常戴的帽子,莫非是關外的武林人物?”“這件事也還不知是真是假呢,何必胡猜!”
場中只有孟華心中雪亮︰“海蘭察正是關外長白山派的,那時他雖然未曾做到御林中統領,但也是一個官兒了。看來,那兩個人當中,一定有一個是他!”
歇了片刻,吉鴻接下去說道︰“雖然有了幫手,但我還是有點害怕,于是我再問他︰你既然不許我知道他們是誰,想必事先也不會讓我和他們見面了,是嗎?
“何洛說道︰當然,我說︰‘那麼就很難同時到達了,要是剛好我一個人先到的話,我自問可是對付不了丹丘生。”
“何洛好像是要鼓勵我,說道︰‘你也不可太過自謙。你老實回答我,不要客氣。你見過我剛才所使的連環奪命劍法,你自問可抵擋幾招?’
“我說三十招到五十招,大概還勉強可以。何洛一听我這回答,便喜形于色地說道︰這就行了。我也說老實話,丹丘生的劍法是比我高明一些。但你既然可以抵擋我三五十招,那麼料想最少可以擋丹丘生十多招的。
“我說十招之後呢?何洛哈哈笑了起來,說道︰‘傻瓜,你能夠抵擋十招,暗中有個幫你的人還會坐視你給丹丘生殺掉嗎?那時他早已出現在丹丘生背後了!’
听他說到這里,稍微會用一點腦筋的人都已猜到他要說的是什麼人了。果然便听得吉鴻說道︰“我已然明白幾分,但還是故意問他,既然不是你邀來的那兩個幫手,那還有誰會暗中幫我的忙?你不告訴我,我還是不能放心!
“我堅持要他非說出來不可,何洛皺了皺眉頭,終于說道︰你是裝傻,還是真的不懂,那個暗中幫忙你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我!”
此言一出、全場不禁嘩然。洞冥子眉心打結,似乎想罵吉鴻,但由于接連踫過雷震子兩次釘子,此際心里雖然驚怒交並,卻是不敢再說了。
吉鴻緩緩說道︰“我這可完全懂了,他是想假手于我,除去丹丘生,免得有人和他爭奪掌門弟子之位。當然所謂‘假手’也還是他自己動手的。嘿,嘿,他這計策可定得真妙,真狠,當丹丘生正面與我交手之時,他在背後突然給丹丘生一劍,有誰能夠知道?”
這次崆峒派的規任掌門人洞真子不能不說話了︰“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門上下,誰不知道我那何師佷品行端正,豈能有這卑鄙的念頭?即以當年的聲望而言,丹丘生除了武功比他較勝一籌之外,處事的精明能干,是遠遠不如他的。他實在無須以謀殺丹丘生的手段來奪掌門弟子之位!”
他以掌門人的身份說話,雷震子不便駁他,卻對吉鴻說道︰“你只說事實,別發議論。後來怎樣,趕快說吧!”弦外之音,已是把洞真子也責備在內了。
不過在場的大多數人,雖然明白洞真子替何洛的辯護,卻是認為吉鴻的揣測也不無道理了。只有孟華,則是另外一種想法。”何洛想除掉我的師父之心那是不用猜疑的了,不過恐怕也還是次要的。事情不會僅僅是為了要爭奪掌門弟子之位這樣簡單!”
在大家急于一知究竟的等待之下,吉鴻終于把那天晚上的事實說出來了。
“何洛安排好行程,在他從米脂接親回來的第三天晚上,他會在一座深山中的古廟過夜。約定我在那天晚上動手。
“那天晚上,我依約前往,不料事情的結果,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當我到達那座古廟的時候,便听得里面有呻吟聲,似乎有人已受了傷!”
雷震子問道︰“受傷的是丹丘生還是何洛?”
吉鴻說道︰“都不是,是護送嫁妝的牟家僕人。”
“我听得有人在罵‘狗強盜’,也听得有人在叫,‘還不趕快去找小姐回來!’我心頭一跳,只道有人已是先我而來,把嫁妝和新娘子都搶走了。”
“我沖進廟里,有兩個未受傷的僕人大叫強盜又來了。無可奈何,我只好把他們殺了滅口。我定楮一看,廟里有牟家僕人的尸體,有昏迷不醒等于已死的人。但卻沒有一個能夠說出話的人了!剛才發生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不見丹丘生,不見何洛,那位待嫁的牟家大小姐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我最關心的是那幾箱嫁妝,好在沒有給人搬走,我打開一個箱子一看,果然里面滿是金銀珠寶!我大喜過望,沒有丹丘生在這里對我更好,我用不著冒和他動手的危險了。此時我哪還有心思去理會他和何洛是死是活?”
“我匆匆把那幾箱嫁妝搬上驢車,可是正當我要溜走的時候,丹丘生忽然回來了!”
“只他一個人嗎?”雷震子問。
“不錯,就只他一個人,何洛仍然不見露面。我嚇得傻了,只好硬著頭皮和他動手。”
“唉,何洛以為我最少可以抵擋他的十招,我自己也以為是可以的。但何洛和我的估計都錯了!”
“不過三招,我便給丹丘生刺傷。喏!你們瞧,我這臉上的傷疤,便是那天晚上丹丘生給我留下的!”他摸一摸臉上的傷疤,似乎心中猶有余悸!
洞真子冷冷說道︰“丹丘生為何會放你走?”他自以為是抓著了破綻。
吉鴻說道︰“保命要緊,無可奈何、我只好把秘密披露出來,大聲叫道︰‘是何洛叫我來的!我最多只是幫凶,你可不能殺我!’”
“丹丘生听了我的話,似乎呆了一呆,就在此時,遠處隱隱傳來一聲清脆的嘯聲,似是女子所發。丹丘生面上變色,突然收斂,喝了一聲︰你給我滾!他卻先我而走了!”
“我哪還敢搬走嫁妝,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連金創藥也無暇去敷,忍著疼痛,立即飛奔。當我跑過山坳之時,還隱隱听得有金鐵交鳴之聲。料想是有人在谷中交手。”
洞真子忽然發間︰“是什麼人交手,你可曾見到?”
眾人覺得洞真子此問未免有點愚味,心中都是想道︰“假如吉鴻不是編造謊言,按當時的情勢而論,他哪里還有功夫和膽量跑近去看?洞真子實是多此一問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吉鴻答道︰“當時我唯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連傷口都無暇敷上金創藥呢,我焉敢多惹閑事?金鐵交鳴之聲從山谷底下傳出,我在山上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吉鴻作供完了,眾人部覺得案中有案,大是蹊蹺。誰都不敢隨便開口,靜默了一會兒,還是雷震子首先說話︰“如此看來,謀害同門的不是丹丘生,反而是何洛了。”
洞真子道︰“何洛的父親,我的師弟洞玄子後來曾經找到兩個受傷未死的牟家僕人,據他們的目擊作供,他們親眼見著何洛確實是被丹丘生所殺!”
金逐流道︰“據吉鴻所說,他只發現受了重傷的牟家僕人,可沒發現有何洛的尸體!”
吉鴻續道︰“我再說得清楚一些,牟家總共五個僕人,有一個早已給人殺掉,有兩個重傷昏迷,還有兩個傷得較輕給我打死,不可能還有另外的牟家僕人在另一處地方看見何洛給丹丘生殺掉!”
金逐流道︰“而且假如真的是何洛給丹丘生殺掉的話,那些僕人應該指名道姓,罵丹丘生才對、但吉鴻听到的,他們只是罵狗強盜!”
洞冥子道︰“吉鴻的供詞是真是假暫且擱在一邊,但即以他的供詞本身是說,他是曾經听得有人在谷中交手的,焉知不就是丹丘生在把他打發之後,又去追殺何洛呢?”
雷震子道︰“縱然如此,那也是因為丹丘生已經知道何洛要謀殺他,他為了自衛才殺何洛的!”他這樣已經是顧全洞真子了。不過這樣解釋,也算是合乎情理。
洞冥子松了口氣,暗自思量︰“原來吉鴻知道的不過是他親身經歷的一小部分事情,我倒是不必過分擔憂了。哩,嘿,反正死無對口,要駁他的話又有何難?”于是未曾開言,先發三聲冷笑。
雷震子怒道︰“洞冥道兄,你笑什麼?”
洞冥子道︰“雷老前輩,我不是笑你。我只覺得這件事情有點好笑!”雷震子道︰“哪一點好笑?”
洞冥子並無直接答他,卻回過頭來,向金逐流發問。
“金大俠,你是否相信吉鴻的說話?”洞冥子問道,眉宇之間,頗有輕浮之態。
金逐流道︰“我並無成見,但咱們既然是為了求得此案的真相,就不能偏听一面之辭。吉鴻的作供是真是假,固然可以存疑,但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洞冥子道︰“我總覺拿他的證供來對證我的洞玄師兄的說話,這件事情的本身就有點可笑了。吉鴻是少林寺的叛徒,是江湖上無惡不作的強盜,請問這樣的一個人,焉能和我的師兄相提並論?”
吉鴻大聲說道︰“不錯,我過去是曾作惡多端,如今後悔莫及。但正因如此,我才不忍見丹丘生被你們冤枉,我要拼死為他作證,稍贖前罪!”
洞冥子道︰“有誰可以給你證明所供是實?”
吉鴻道︰“丹丘生!”洞真子擺出掌門人的身份說道︰“按照規矩,丹丘生是被指控的疑犯,你幫他辯護,他就不能作為你的證人。還有別的目擊證人沒有?”
吉鴻憤然說道︰“我早已說過,目睹我進入那古廟的人,除了丹丘生之外,早已死了!”
金逐流忽道︰“我也有一事想請問道兄。”洞真子道︰“何事?”金逐流道︰“請問除了業已死去的洞玄子之外,還有誰人曾經見過那兩個指證何洛是被丹丘生所殺的牟家僕人?”
洞真子道︰“沒有!”金逐流也冷笑一聲,說道︰“好,要是你們認為只能相信你本門中人的話,那我也就不必再問下去了。”
雷震子也是心中有氣,說造︰“對呀,若然如此,你們盡可自行定罪,何必多此一舉,主持什麼公道?”
洞真子連忙放寬口氣說道︰“老前輩誤會了,我並非偏听一面之辭,不過正如金大俠所說,是要查究吉鴻的證供真假而已。”金逐流道︰“他的話既然除了丹丘生之外,無人可以證實,你又如何查究?”
洞真子道︰“是呀,既無人證,那就只能根據常理判斷了。吉鴻的供詞,一來太過不合情理,二來他又是聲名狼藉的武林敗類,我實在無法相信他了。”
雷震子道︰“他與何洛無冤無仇,也沒受過丹丘生的恩惠,照他所說,他還是受過丹丘生的創傷的。他為什麼要捏造謊言,反而替丹丘生辯護?”
洞冥子道︰“這只能問吉鴻了,不過問他恐怕他也不會說真話的!”
吉鴻怒道︰“反正我說的你們也不會相信,那我還能再說什麼。”
洞冥子忽道︰“金大俠,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金逐流冷冷說道︰“你是本案的控方,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洞冥子緩緩說道︰“依我看來,恐怕是有人要幫丹丘生洗脫罪名,吉鴻知道那人的用意,反正他已經做了許多壞事,也不怕多認一樁。他幫那人的忙,那人當然也會幫他向少林寺說情的。”
江上雲勃然大怒,說道︰“你這樣說,是疑心我教吉鴻捏造口供的了。哼,那我也要不客氣說了,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洞冥子滿面通紅,說道︰“什麼,江二公子,你,你罵我是小人!”
金逐流心里想說的話給徒弟從口中說了出來,心中大感痛快。有意讓他說了之後,這才斥道︰“上雲,你怎麼對前輩如此無禮,還不快過來貽罪。洞冥道兄,我這徒弟性情魯莽,說話不知檢點,你看在我的份上,可莫見怪!”弦外之音,江上雲的說話只是“不知檢點”而已。至于他說的究竟對是不對,做師父的可沒作結論。
洞冥子越發難堪,怫然說道︰“不用了。我怎敢當金大俠高徒的賠禮!”江上雲樂得他有此言,把跨出去的腳也收了回來了。
丁兆鳴微笑說道︰“洞冥道長不必動怒,上雲世兄,你也不用著惱。咱們是來尋求事情的真相,不是來吵嘴的,對嗎?說到吉鴻的供詞是真是假,我倒有一個旁證,可以證明他剛才那番話大概不是胡亂捏造。”
洞真子道︰“哦,什麼旁證?”丁兆鳴道︰“有人要把吉鴻殺了滅口,連我們也幾乎遭了魚池之殃。”
洞真子暗暗吃驚,但卻不能不明知故問︰“哦,有這樣的事,那人是誰?”
丁兆鳴道︰“是江湖上擅于使毒的妖婦辛七娘!”
“辛七娘”的名字一說出來,場中不禁又是群情聳動,紛紛議論。“難道這妖歸也和此案有關。”“是誰把她請出來作凶手的?”
雷震子道︰“請大家靜些,讓丁大俠說出事情經過。”
丁兆鳴道︰“我們本來是要把吉鴻捉回少林寺的,下了崆峒山之後,第二日途中就踫上這個妖婦……”
丁兆鳴繼續說道︰“我們正在路旁的茶鋪歇息,那妖婦來得有如鬼魅,倏的觀身,立施毒手。幸虧江公子擋在吉鴻身前,出劍得快,只一劍就削去了她的覆額青絲,這才把她嚇走的。”
洞真子故意問道︰“你們為什麼不將那妖婦擒下?”
江上雲憤然說道︰“那妖婦的暗器沒打著吉鴻,卻打傷了我。丁叔叔為了照料我,只好暫目讓那妖婦逃了。”說至此處,拿出三枚黑黝黝的梅花針。
他把這三枚梅花釘放在手帕上,拿去交給雷震子,說道︰“雷老前輩,你見多識廣,請你法眼鑒定,是否那妖婦的獨門暗器?”
雷震子仔細審視之後,說道︰“不錯,這是辛七娘淬過五毒的梅花針。天下能用這種毒針作暗器的只有兩家,另外一家是川西唐家。不過唐家的毒針是暗紅色的,這妖婦的毒針則是紫黑色的。唐家的毒針,中了之後,十二個時辰之內,全身的膚色都變得通紅,那時縱有多好的內功,多好的靈丹妙藥也是無法醫治,必定身亡。但這妖婦的毒針更加厲害,六個時辰之內,就會全身瘀黑而亡的。兩位道兄要是不相信的話,不妨就拿這三枚毒針試一試。”
這話自是有意挖苦洞真、洞冥不肯相信別人的,他們縱有天大的膽子,豈敢試這毒針?洞真子訕訕說道︰“江世兄的說話和雷老前輩的鑒定,貧道豈敢稍有懷疑?”
江上雲繼續說道︰“幸虧丁叔叔有天山雪蓮泡制的碧靈丹,我一受傷,他便立即給我料理。用磁石將那三枚毒針吸了出來。但雖然如此,我也還要打坐六個時辰,才能恢復。這就是我們為什麼遲來的原因了。”
丁兆鳴接著道︰“那間茶店離此不到一百里,當時,目擊這妖婦行凶的還有茶店的老板,人證物證大概可算得是齊全了吧?”這話他是盯著洞冥子說的。洞冥子力待鎮定,淡淡說道︰“丁大俠和江公子說的話我當然是相信的,不過‘殺人滅口’四字,似乎還可商榷!”
江上雲怒道︰“這妖婦和我們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她來暗算吉鴻,不是殺人滅口是為什麼?”
洞冥子道︰“吉鴻作惡多端,仇家之多,自必難免,說不定是他曾經得罪過這個妖婦,她是來為自己報仇呢?”
吉鴻說道︰“我和這妖婦過去是曾相識,但那時正是同惡相濟,怎能會是仇家?”
洞真子道︰“或者你是有別的仇家,請這妖婦出來殺你?”吉鴻說道︰“與我為敵的人十九是俠義道,他們料想也不會求助于這個妖婦!”
洞冥子道︰“你總干過一件黑吃黑的事吧?”吉鴻說道︰“不錯,那就是剩下來的十分之一的黑道上的對頭了。但我知道,他們是沒一個夠得上份量去請那妖婦的!”
江上雲冷笑道︰“事情已經很清楚了,除了是殺人滅口,還能再是什麼?”
洞冥子勃然作色,說道︰“江二公子,你這話也未免武斷了些!好吧,我們就姑且相信她是殺人滅口,請問指使她殺人滅口的是誰?那妖婦有說出來沒有?”
江上雲怒道︰“她怎肯親口說出來?”洞冥子冷冷說道︰“那麼誰又能夠斷定她是為了此案才去殺人滅口?”
本來對辛七娘“殺人滅口”的指控倘若能夠成立的話就可以連帶證明吉鴻井非編造謊言。此時大多數人也已相信了吉鴻的證供,認為洞冥子是嫌疑最大的指使人了。想不到洞冥子還有這番狡辯。
雖然強辭奪理,但苦無對證,卻還當真沒有辦法駁他!
正當洞冥子側目斜視,嘴邊掛著得意的冷笑之際,忽听得有個女子的聲音叫道︰“爹爹!”
這女子一出現,金逐流是大為詫疑,孟華是驚喜交集,洞冥子卻是面色大變了。
原來走進場中的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金逐流的女兒金碧漪!
“爹爹,你要替我報仇!”金碧漪一面向父親走來,一面叫道。
“報什麼仇?”金逐流也不禁吃了一驚問她了。
“你們把那妖婦交出來給我!”金碧漪未答父親之前,一走進來,就沖著洞真子和洞冥子伸手要人了!
洞真子心里驚惶之極,但他可也裝得真像,說道︰“哪個妖婦?”
金碧漪朗聲說道︰“除了辛七娘還有哪個妖歸?”
洞真子眉頭一皺,說適︰“金姑娘,你伸手問我們要人這是什麼意思?我們也正想找這妖婦呢!”
金碧漪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作不知?那妖婦就在你的清虛觀里,你是掌門,還敢說不是你包庇她的嗎?”正是︰
惡行豈能長隱庇,清虛觀里庇妖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洞真子佯作大吃一驚,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樣,失聲叫道︰“你,你說什麼?”金碧漪道︰“我說辛七娘這妖婦躲在你這清虛觀里,你敢抵賴麼?”
洞真子叫道︰“什麼,有這樣一回事情?我敢發誓,我壓根兒就沒見過這個妖婦!”他這話倒並非抵賴,辛七娘是把金碧漪囚禁在洞冥子所住的地方。這件事情,洞冥子起初本是想連師兄也瞞住的,不過,後來還是給他的師兄知道了。辛七娘不放心讓任何人接近金碧漪,她獨自在那密室看守,甚至連洞冥子也不許進去的。清虛觀里,見過辛七娘的,只有洞冥子和他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
金碧漪怒道︰“你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我不敢說你和那妖婦有所勾結,但最少也是得到你的允許,否則怎能躲進你的觀中?”
洞真子道︰“我已經發過誓了,金大俠,你應該信得過我還不至于是說假話的人吧?”他不向金碧漪發言而問她的父親,顯然已是甚為不滿,不屑加金碧漪爭論了。
金逐流只能說道︰“漪兒,不能對長輩說話如此無禮,洞真道長是一派掌門,他說不知情當然就是不知情了,這事大概另有蹊蹺,還是你自己說出來吧!”
許多人的目光不覺移到洞冥子身上,在崆峒派中,他的地位是僅次于掌門師兄的人,倘若此事真的與洞真子無關,那就只能予他有關了。
洞冥子硬著頭皮道︰“這件事情,我也委實不知。”
雷震子緩緩說道︰“大家都莫發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賢佷女還是請你說給大家听吧。”
金碧漪道︰“三天前我到崆峒山想找我的爹爹,途中踫上那個妖婦,我躲避不及,被她所擒。”
洞真子問道︰“為何她要捉你?”金碧漪道︰“從她的口中,我知道她曾想謀害我的江師兄,沒有成功。這件事始終會給我的爹爹知道的,她是要把我擄為人質,要脅我的爹爹。她捉了我,就把我帶上崆峒山了。”
洞真子道︰“你說她把你囚禁在清虛觀,你見過觀里的道人麼?”
金碧漪道︰“我中了她的酥骨散之後,在上了崆峒山之後,未進清虛觀之前,她又點了我的穴道。我是今早逃出來,才知道這幾天是被囚在你這座道觀里的。”洞真子道︰“你既然中了這妖歸的毒,又怎能逃得出來?”
金碧漪淡淡說道︰“難怪你驚奇了,大概你們做夢也料想不到,居然會有人給我送了解藥吧?”
洞真子道︰“金姑娘,你能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我替你歡喜還來不及呢!難道我還會幸災樂禍嗎?不過我倒想知道,那個送解藥給你的人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
金碧漪冷笑道︰“多謝你的好心。那個人是誰,和本案無關,你無須知道,我也不想告訴你。那個人說,到了他認為可以露面的時候,他自然會出來的。你等著瞧好了!”洞真、洞冥心里驚疑不定,場中群豪,也都是揣測紛紛。不過她雖然沒有說出來,金逐流和雷震子卻已猜到了這個神秘人物是誰。
還有一個人是不用猜想,便知道這個神秘人物是誰的。“決沒有別的人了,一定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無疑!原來他昨晚是假裝沒有得手的,不但那妖婦給他騙過,我也給他騙過了。”孟華心想。
原來快活張昨晚是用偷天換日的妙手空空手段,把預先準備好一模一式的假藥換取了辛七娘的真解藥。辛七娘還以為是自己警覺得早,沒有給他騙去呢。哪知當快活張假扮的洞冥子在和她談話之時,早已不知不覺將解藥換了。她卻以為自己已經收回了解藥。
雷震子道︰“那妖婦呢?”金碧漪道︰“我不知道,我出來的時候,沒人阻攔,也不知那妖婦是到哪里去了。”
洞冥子松了口氣,暗自想道︰“辛七娘手段毒辣,人也機靈,想必是一見不妙,便即逃了。她沒被對方所擒,我就有辦法可以自圓其說了。”
當下他嘆了口氣,說道︰“師兄,看來恐怕是咱們家門不幸,又要再來一次清理門戶了。”
洞真子登時醒悟,苦笑說道︰“金姑娘,你不願告訴我那就算了。不過,你失陷在我的觀中,我還是要向你深致歉意的!”金碧漪冷笑道︰“只是道歉就算了嗎?那妖婦何以能夠躲在你的觀中,你還想推卸關系?”
洞真子道︰“金姑娘,請你說話客氣一些,你這樣說,難道以為我和那妖婦是有勾結?”
金碧漪冷冷說道︰“只有你自己明白。你老老實實說吧!”金逐流道︰“漪兒不可無禮。洞真道長,請原諒小孩子不會說話。不過她受人欺負,想要明白事情真相,那也難怪她是急躁了些。”
洞真子作出十分悲痛的神情,說道︰“清虛觀里,出了這樣的事情,真是令我痛心!真相如何,目前雖然尚未明白,但我身為崆峒派掌門,對此事自是不能卸責。金大俠,我應當先向你們父女賠罪。”金逐流側身避禮,說道︰“賠罪不必了,但請貴掌門給我們一個滿意的解釋。”
洞真子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說道︰“樹大有枯枝,敝派有數百弟子,看來恐怕是又出了一個敗類。”
江上雲氣憤不過,冷笑說道︰“我的師妹被妖婦所擒,藏在你的清虛觀里,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你認為只是你的一個弟子所為麼?……”底下的話未曾說完,卻給金逐流眼色阻止了。他想繼續說的是︰“要是他背後沒有靠山,他敢這樣大膽?”不過他雖然沒有坦直的說出來,大家亦已猜想得到,他要說的乃是什麼了。
洞真子咳了一聲,仍然是那副十分悲痛而又裝作受了幾分委屈的神氣說遺︰“我管教門下不嚴,失察之罪,實是罪無可恕。不過,我確實是毫不知情!”
洞冥子接著說道︰“就這件事情看來,恐怕也只能是和我師兄所說的這樣了。有一個本門敗類,瞞著掌門師兄和我,私自和妖婦勾結,囚禁金大俠的女兒。”兩人一唱一和,口頭雖然認“罪”!。但認的只是“失察之罪”,實際還是把責任推卸得干干淨淨。
金碧漪正想說話,忽听得有個聲音冷笑道︰“好一招避重就輕的手法,但接二連三的使用,只怕任何高招也不靈了。”正是剛才用腹語說話的那人聲音。
洞真子假裝沒有听見,問金碧漪道︰“金姑娘,你還想說什麼?”金碧漪心里暗叫“痛快”,笑道︰“我要說的話早已有人替我說了,你沒听見麼?”
洞真子面上一紅,說道︰“我早說過,我決不卸責。金姑娘,你放心吧,你在我的道觀遭人綁架,我一定替你徹查!”當下裝作大發雷霆,命令大石道人負責回觀“徹查!”當玉虛子被人暗算之後,他也曾要這樣“徹查”過的,此時連許多平素對他沒有成見的人也是不敢相信他了,心中俱是想道︰“此事只怕又是不了了之!”
眾人心里的說話,忽地又給那個擅于腹語的人說了出來︰“不必裝摸作樣了,你要徹查的話,首先就要問你的師弟洞冥子!”話說得很大聲,洞真子不能裝作听不見了!
洞真子喝道︰“什麼人,有膽的站出來說話!”
那人說道︰“不錯,現在是該輪到我出頭說話了。我先要指證和那妖婦勾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位要作崆峒派繼任掌門的洞冥子!”
洞冥子大怒喝道︰“胡說八道,你出來,和我對質!”口中說話盛氣凌人,卻已掩蓋不了心頭的恐懼。
正當所有的人都在注目要看誰出來的時候,有兩個崆峒派的弟子先自氣急敗壞跑來,叫道︰“稟掌門,不好了。”
洞真子道︰“什麼不好?”那兩個人道︰“我們沒查到那個妖婦,卻發現大野道兄給人點了穴道,藏在後院的假山洞里。”這兩人是剛才奉命跟大石道人回去“徹查”的,他們所說的大野道人則是洞冥子留守觀中的弟子。
洞真子霍然一省,說道︰“好呀,一定是奸人冒充本門弟子混進這里來了!”
那個擅于腹語的人已經走了出來,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是我冒充大野道人、但奸人可不是我!”這次他不再用腹語說話,聲音也突然變了,好像是個女子。
這剎那間,全場起哄,登時就有幾個崆峒派的大弟子撲上前去,要抓這個身材瘦小的假大野道人。
只听得“卜通”“卜通”幾聲此起彼落,那幾個崆峒派弟子全都跌了個仰八叉!在場的武學行家不少,六七個人同時叫了出來︰“好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那幾個崆峒派的大弟子是同門中出類拔萃之選、連那人的衣角都沒沾著,就給摔倒,武學行家固然吃驚,崆峒派的弟子更是嚇得不敢再上。
洞冥子唰的拔出劍來,就想親自下去捉拿,但他心里也不無三分懼意,只盼有人相助,不料雷震子卻說道︰“此人冒充貴派弟子雖然于理不合,但他既是要出頭作證的,那樣做法,想必也有他的原因,不如還是讓他把話先說了再行議處為是!”洞冥子也怕萬一自己打不過這個人,當場丟面,于是只好把劍收回,說道︰“好,看在雷老前輩份上,姑且听你胡說八道。”
那人冷笑道︰“我還沒說,你怎麼知道我胡說八道?”雷震子急道︰“對,對,那你說呀!”
那人卻並不心急,說道︰“在我說話之前,我得先請在場各位,哪一位願意幫我個忙?”
洞冥子冷笑道︰“你倒真是貪得無厭,冒名行凶之罪,我們尚未議處,你居然還有臉皮要我們幫忙?”
那人說道︰“洞冥子,你放心,我不會求你幫忙,不過這個忙可也是幫你的掌門師兄洞真子的!”
洞真子吃了一驚,說道︰“你這話可奇怪了,我有什麼事情卻要你替我去求人幫忙?”
那人道︰“你不是要把辛七娘這妖婦抓回來的嗎?”洞真子道︰“不錯,那又怎樣?”
那人說道︰“實不相瞞,辛七娘這妖婦不但是金姑娘的仇人,更是我的仇人。昨晚五更時分,她給我追到斷魂崖上,她無路可逃,嚇得失足從懸崖上跌了下去。可惜其時天色已亮,我要趕回這里,沒機會去尋找她了。不過,我料她不死也必重傷,要是有人願意替我去找她的話,即使抓不著活的,最少也可發現她的尸體!”
他這番話一說出來,眾人不禁都是相顧驚奇。要知辛七娘是當今的第一使毒高手,除了使毒的本領,自身真實的武功也是非同小可,但听這人所說,辛七娘競是不敢和他交手,眾人焉能不大感驚奇?
洞真子失聲叫道︰“你這話是真的嗎?”
那人說道︰“是真是假,用不到一個時辰你可分曉!要是你們現在馬上就去斷魂崖下搜查的話。”
滄州名武師趙一武自告奮勇,大聲說道︰“好,我相信你,我去搜查!”丁兆鳴跟著道︰“趙師傅,我陪你去!”另外還有幾個俠義道的人物,也跟著他們去了。
洞真子勉強鎮懾心神,保持他的主審身份,問那人道︰“你是要指控洞冥子和那妖婦勾結麼?”
那人說道︰“我要控訴的很多,比較起來,這不過是次要而又次要的一樁。”
洞真子道︰“你還要控訴什麼?”
那人說道︰“我要為此案作證,也是為我自己作證!”
洞真子變了面色,說道︰“為你自己作證?你,你是誰?”雷震子霍然一省,說道︰“對啦,到了如今,你也不用害怕別人知道你的本來面目了吧?”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現在我是應該露出本來面目了!”說到“本來面目”四字,脫下道冠、道袍,抹干淨臉上的化裝,果然就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
這剎那間,眾人都是驚得呆了。原來這個人竟然是個女子!
誰也料想不到,這神秘的人物竟然是個女子,而且是個美貌異常的女子!她的美和少女的美不同,假如把少女的美比作春天的花,她的美就是秋天的月。少女的美令人心頭溫暖,她的美卻是令人感到一股寒氣。或者勉強可以套用一句成語“艷如桃李,冷若冰霜”來形容她。總之她的美是屬于“冷艷”之美,令人覺得“異常”也就在此。
但說也奇怪,洞冥子在這“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女子注視之下,竟是如同鬼魅,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在他身旁的人都听得見他的牙齒格格作響了。
驀地有幾個人同時叫了起來︰“她,她不是牟大俠的女兒嗎?”中州大俠牟一行的女兒牟麗珠當年是武林公認的第一美人,如今雖然年近四旬,還有當年風韻。在場的人,見過她的人雖然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太少。有人道破之後,認得她的人仔細一看,果然確實是她無疑!
牟麗珠回過身來,面向台下眾人,緩緩說道︰“不錯,我就是本案中十八年前待嫁的那位新娘子!”
然後一聲冷笑,對洞冥子道︰“你想不到我居然還沒有死,居然還活著哩!”
洞冥子勉強鎮定心神,說道︰“牟小姐,你能夠平安回來,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歡喜還來不及呢。難道我還會幸災樂禍嗎?”心中暗自思量︰“十八年前之事,我並沒出頭露面。只不知她知道了多少,要是她所知無多,或許我還可以辯得過她,要是她什麼都已知道的話,唉,那就唯有和海蘭察行最後一著險棋了!”
自從洞真子宣布開會之後,不到半天,已經發生過許多震撼人心的意外事情,如玉虛子之被人暗算,孟華的出現和吉鴻的作供等等,但相比之下,這女子的出現,才是最令人震撼的事情!那些人都不過是配角,她卻是主角!而且是被當作死了的主角重新出現!
這十八年來她躲在哪里?雖然並沒有死,為什麼一直沒有出來說明真相?丹丘生知不知道她還活著?這種種疑問,在一陣巨大的哄動過後,不由得都堆上眾人的心頭了。
牟麗珠面向著洞冥子冷冷說道︰“你真的這樣高興嗎?你以為本案的人證都已死光了,我的‘復活’恐怕你還是不免感到失望吧?啊,對啦,你剛才還誣蔑過丹丘生劫財劫色,誣蔑過他帶我私奔。你以為經過十八年這麼長久的歲月,我當時又是中了奇毒的,一定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丹丘生也就只能任由你誣蔑。是嗎?”
洞冥子滿面通紅,說道︰“發生了這樣奇怪的案子,當時自是難免謠諑紛壇,我們不明真相,一時誤信謠言,也是有的。其實你是我的佷媳,我當然不願意這謠言會是事實的。如今就請你證明它是謠言吧。”
有了吉鴻的作證,如今又是案中的主角親自出來說話。他已經不敢再提只有他的師兄洞玄子才見過的那兩個牟家僕人了。原來誣蔑丹丘生和牟麗珠私奔,那是他們捏造的所謂“牟家僕人”的證供。
他也不敢再像對待吉鴻那樣,預先就指牟麗珠的話不能相信了。不過,他說的這番說話,弦外之音,還是在懷疑牟麗珠之意。
牟麗珠一聲冷笑,說道︰“我會給你證明的。如今我就要把本案的真相告訴人家,不僅證明這件事情而已。”
全場鴉雀無聲,靜听她的發言,幾乎連一根針跌落地下都可听見。
只听得牟麗珠緩緩說道︰“這件案子,須得從我爹爹之死說起。我爹死的那年,不過四十八歲,五十尚未到,他是練有內功的人,可說正當盛年,你們不覺得他的死有點奇怪麼?”
果然就有許多人同時說道︰“是啊,事先也沒有听說牟大俠有什麼病情,突然暴斃,的確是有點奇怪!”
但也有人說道︰“牟大俠是風光大葬的,當時許多朋友都曾瞻仰過他的遺容,他的家人也說他是壽終正寢,難道還能不是嗎?”
雷震子道︰“還是請牟小姐說出來吧,听你口氣,似乎另有別情。請問令尊究竟是怎樣死的?”
牟麗珠一咬銀牙,說道︰“我爹是給人毒死的!”
此言一出,全場再度哄動!雷震子大驚道︰“是誰毒死令尊,你知道了麼?”
牟麗珠道︰“是我後母!”
牟一行死後,他的續弦夫人把家產變賣都給了前妻的女兒做嫁妝,這件事情,當時是很博得牟家親友的稱贊,人人都稱贊她是賢德的後母的。後來在她遣嫁前妻的女兒之後,她也回娘家去了。由于牟家並無近親,她走了之後,就沒回過米脂,也沒人想起要打听她的音訊。
雷震子大為驚詫,說道︰“真是料想不到,唉,我還曾經以為那位牟夫人是個難得的後母呢!”
牟麗珠嘆道︰“這妖婦最善于作偽,莫說親友給她騙過,以為她是好人,我爹也直到臨死之前,還以為她是賢淑的妻子呢!”
雷震子道︰“臨死之前,他不知道,那麼臨死之時,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牟麗珠道︰“我想他是已經知道了。但他還是始終未知,他的這位妻子是什麼樣的人?”
雷震子、金逐流同聲問道︰“她究竟是什麼人?”
洞真子則在提出另一個問題︰“何以你認為令尊已經知道,是他臨終之時親口對你說的麼?”他這個問題,其實是替他師弟問的。他和洞冥子都不約而同的在心里想道︰“牟一行中了毒,臨死方知,那時想必他也不能多說話,不知他知道了多少,又告訴了女兒多少?”
牟麗珠道︰“後一個問題,我遲一點回答。現在讓我先告訴大家,我這晚娘是甚麼人?”竊竊私議之聲頓然停止,又再恢復鴉雀無聲的場面,每個人都堅起耳朵來听。
牟麗珠緩緩說道︰“我這晚娘名叫韓紫煙,她假充名門閨秀,不懂武功,其實卻是辛七娘這妖婦的師妹,使毒的本領不在辛七娘之下,眾人听得她的晚娘是辛七娘的師妹,已經大為驚駭,不料牟麗珠跟著說出來的話,更是今得眾人驚駭莫名,甚至連雷震子也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好一會子。
牟麗珠跟著所說的是︰“她還有一個身份,她是何洛父親洞玄子的秘密情婦!”
洞真子變了臉色,說道︰“牟姑娘,這種話可是不能亂說的!誰都知道我那洞玄師弟是因中年喪妻方始出家的。他對妻子的恩愛之情,可想而知。出家之後,嚴守清規,也是門下弟子都知道的。”
牟麗珠冷冷說道︰“他的妻子,正是他和韓紫煙同謀害死的。不過這秘密他的兒子何洛也不知道。俗語說物以類聚,韓紫煙可以扮演一個賢德的後母,洞玄子扮演得像一個嚴守清規的三清門下又有什麼稀奇?”
洞冥子面色鐵青說道︰“洞玄子父子都已死了,牟姑娘,你莫以為死無對證,就可以肆意誣蔑我的師兄!須知這也是侮辱你死去的父親呢!”
牟麗珠道︰“我正因為家丑不可外揚,是以一直沒有和外人說過。但到了今天,我是逼于無奈,不能不說了!”
雷震子道︰“這些秘密怎的你會知道?你有憑據嗎?”
牟麗珠緩緩說道︰“這里有一封洞玄子親筆寫給韓紫煙的情書,請雷老前輩和金大俠過目。”此時洞真子還勉強可以保持鎮定,洞冥子的臉色已是灰敗如死。心里只盼這封信沒涉及他。
雷震子接過那封信看了一遍,面色沉重之極,遞給金逐流道︰“看來確是好像洞玄子的筆跡!”
原來洞真子為了要請雷、金二人“主持公道”,為了便于取信他們的緣故︰昨晚曾把那份“檔案”給他們詳閱。這份“檔案”也就是他曾經送去給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看過的那份“檔案”。
“檔案”中有洞玄子當年給掌門人的調查報告,包括他捏造的所謂“牟家僕人”的“口供”在內。那份口供是由他筆錄的!
洞真子的這個做法本來是想幫忙師弟陷害丹丘生的,想不到如今卻變成了大大不利于他這一方了。
金逐流拜過之後,轉交給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說道︰“洞真道長,還是由你鑒定吧!”洞真子情知無可抵賴,只好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是我的洞玄師弟的筆跡。”
在洞真子閱信之時,洞冥子不知不覺也湊近來看。洞真子並沒叫他,他就來看,而且出于作賊心虛,無論如何掩飾,也是難以掩飾他的焦急之情。眾人看在眼內,都暗暗點頭。
“還好,並沒明白的涉及我。不過,認真追究起來,恐怕我也是難洗脫嫌疑。”洞冥子患得患失,手里捏看一把冷汗,心中忐忑不安。在這樣的情形底下,他自已不敢再發一言。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台下的人只見他們的臉色都很沉重。可以猜想撓到,一定非常嚴重的事情,卻不知道這封信究竟是說什麼。
靜默了一陣間,最後還是雷震子叫道︰“牟小姐,這封信你是怎麼得來的?”
牟麗珠說道︰“我爹爹被毒害那晚,我好像有預感似的,三更時分,我還未曾睡著,忽地隱隱听得好像是我爹爹在呼叫,我連忙跑去爹爹的臥房,只听得爹爹呻吟說道︰‘什麼,那封信?我從沒見過!奇怪,你還不趕快給我請大夫,卻查問一封信,什麼道理?’那時韓紫煙忽地發出一聲冷笑!”
牟麗珠回憶當時情景,似乎心中尚有余悸,繼續說道︰“韓紫煙平時是一副大家風範,語不高聲,笑不露齒的。這一聲冷笑,卻是令人毛骨悚然,完全不似她平時模樣。我大吃一驚,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連忙沖進他們的臥房。就在我跨進房門之際,听得爹爹罵道︰我,我明白了,你這賤人!
“不知是否不願給我知道,爹爹一見我進來,就沒再罵下去。但我從他的凝視我的目光之中,卻感覺得到爹爹是因我這突如其來,以致引起他的焦急驚懼。”
“韓紫煙更是裝出驚懼的神氣說道︰‘你瞧,你爹病成這個樣子,神智都好像昏迷了,他一直胡言亂潔,我也不知他說什麼,這可怎麼是好?’”
“爹爹裝作神智好像忽然清醒過來的模祥,抓著我的手說道︰‘我剛才在說什麼?’我知道處境危險,不敢說出我已听見他們在說那‘封信’的事情,只說,我好像听見你在罵媽媽。韓紫煙一副滿懷委屈的神氣說道︰我也不知什麼地方不如你爹的意,他竟然罵我賤人!
“爹爹故意嘆了口氣,說道︰‘唉,我真糊涂,怎會這樣胡言亂語?麗兒,看來我是不行了,你媽是好人,萬一我不幸去世,你要听她的話。他口里這樣說,抓著我的手,手指卻在我的掌心寫了一個‘不’字。
“爹爹平日智計深沉,想不到竟受了這賤人的暗算。但此時我也完全明白爹爹的用心之苦了,他已自知不治,死了之後,我是決計難以和那賤人作對的,他是為了要保全我的性命,才不能不自認糊涂。
“那賤人大概也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爹爹還有辦法和我暗通消息,或許還以為爹爹仍然受她迷惑,臨終對女兒的吩咐當真是出自衷心,于是面色好了一些,說道︰麗兒,你快點給爹爹去請大夫吧,別多說了!
“爹爹嘆道,用不著了!他在我的掌心又寫了‘問劉媽’三個字,看來寫這三個字已是費盡他最後的一點氣力,寫完就垂首瞑目了。
“韓紫煙作賊心虛,為了表示清白,爹爹去世之後,她仍然請了全米脂最出名的大夫來看,說是爹爹死得這麼突然,她要知道爹爹的死因,也不知她用的是什麼毒藥,大夫一點也看不出來。只能揣測爹爹可能是練功急進,以致暴斃身亡。其後韓紫煙還做了許多表面功夫,她怎樣替我爹風光大葬,怎樣變賣家產給我做嫁妝,這是大家都已知道的了。我也裝作感激她,不讓她對我有所懷疑。”
牟麗珠繼續說道︰“第二天我就悄悄去問劉媽,劉媽是我親生母親的奶娘,對我們母女最為忠心。我媽去世之後,她待我更是如同孫女一樣。家里也只有她一個人,早就看出韓紫煙的虛偽,曾經不只一次的提醒我,叫我不可相信那賤人的。
“劉媽哀痛非常,說道︰我本來想把這封信交給你爹的,可惜你爹不相信我的話,還把我罵了一頓。但也幸虧我沒把這封信扔掉。她交給我的那封信就是洞玄子寫的這封信了。”
雷震子道︰“劉媽又是怎樣得到這封信的,你可曾問過她麼?”
牟麗珠道︰“當然仔細問過她了。她說︰小姐,你還記得前幾天有個陌生人來咱們家里找韓紫煙麼?那天恰巧你爹進城去了,第二天方始回來。
“我說,這事我知道,听說是她娘家的人。韓紫煙娘家的人每年總要來兩三次,所以我並不覺得特別奇怪。
“劉媽說道,你不奇怪,我可奇怪,你有沒注意到,她娘家派來的人,很少是相同的人?我可清楚記得,這三年來,只有一個人來過兩次,其他六次來的都是陌生臉孔?
“我說,她娘家是富戶,僕人很多,每次來人不一樣,那也不足為怪。還是請你快說怎樣得到這封信吧?
“劉媽說道︰那天晚上,天色陰沉,我半夜醒來,記得還有衣服未收,于是我就起來收拾白天所洗的衣服。半夜三更,忽听得韓紫煙好似在房間里自言自語。我本就有疑心,此時更兼好奇心起,于是悄悄到她窗下偷看。劉媽自小在我外公家里,後來又是我媽奶媽,外公教我母親武功,她也曾跟著練過,故此輕功很是不弱。
“劉媽說道︰我看見韓紫煙正在看這封信,可能這封信她已經看過不止一遍,但此時一看再看,還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來。哼,我雖然不知道這封信寫什麼,但看她那個模樣,就像是淫婦接到了野漢約她幽會的情書。
“那時我也還未曾拆開那封信看,我說︰劉媽,你別說得這麼刻薄,後來怎樣?那時我還以為韓紫煙不致如此,哪知待我看過這封信後,才知道確是情節。只是情書也還罷了,它還是有惡毒陰謀的密件!
“這樣一封信,韓紫煙當然該小心收藏的,何以會落到劉媽手中呢?
“劉媽繼續說道︰那賊人翻來覆去的看這封信,她一面笑一面還在自言自語︰好計,真是好計,就在此時,也不知她是否已經發覺我在窗外偷听,笑聲突然收了,喝道,誰在外面?她竟然從窗口跳出來了。
“我伏在牆角,連大氣也不敢透。心里正自躊躇,要是給她發現的話,我怎麼辦?是拼著和她抓破了臉,揭穿她的面目,還是捏造一套說辭呢?主意未定,只覺徽風颯颯,她已是從我身旁掠過。她平時裝作只是略懂武功,此時我才知道她的身手竟是如此了得!
“牆角雖有亂石擋住她的視線,但只要她停下來稍微細心一點察看,一定可以發現我的。但說也奇怪,她好像根本就沒懷疑牆角藏有人,徑自向園中那座假山跑去,她上了假山,四面一看,跟著又在假山洞里搜查,沒見有人,走出來自言自語道︰莫非是風吹樹葉的聲響,我听錯了?晤,一定是疑心生暗鬼,不會有人跑得這樣快的,听她語氣,好像是在對著那座假山的方向,她听到了有夜行人經過的聲息。或許是由于那時我正在專心注意她的行動,我是絲毫也沒有察覺。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替她收拾房間,發覺書架相當凌亂!
(說到這里,牟麗珠加以說明︰我爹喜歡讀書,經常是不但書架堆滿了書,地上也是橫七豎八的亂放書籍的。)我想整理一下,但她說老爺的書你莫亂動,你只打掃干淨就行。
“我在書架後面打掃,忽然發覺牆角一堆書籍的旁邊,有個老鼠洞,洞口半隱半現的給我發覺一封信,我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她看的那封信,趁她沒有留意,我立即把它藏了起來。
“依我推測,可能這是無意,要這賤人暴露奸謀,那晚她發覺有夜行人經過的聲跡,匆忙中把那封信放在書架的某本書中,卻不料給老鼠拖了下來,拖進鼠洞去了。還幸老鼠只是咬碎了一片紙角,信上寫的字,一個沒缺。
“我听了劉媽說了經過,拆開信來一看!這才知道,那賊人比我想象的更壞,我的處境恐怕也要比我爹爹替我擔心的更為危險。”
說到這里,牟麗珠尚未把信的內容說出來,江上雲首先忍耐不住,說道︰“牟女俠,你可以把這封信寫的究竟是什麼,告訴我們嗎?”牟麗珠從金逐流手中取回那封信,把眼楮望著他和雷震子。
金逐流卻把眼楮望著洞真子,說道︰“請問貴掌門,這里有沒有官府中人?”洞真子面上一紅,說道︰“白道的朋友,我們只請了一位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那晚歐陽業神秘失蹤,我相信在場的是沒有官府中人了。”其實,他是知道海蘭察已經來了的,不過,他當然不敢說出來。
雷震子憤然說道︰“事已如斯,即使有鷹爪在場,我看也無須避忌了。牟姑娘,你但說無妨!”
牟麗珠握著那封信說道︰“我爹已經死了十八年,我也不怕給大家知道,我爹生前,是秘密參加了反清的義軍的。他和祁連山的義軍首領竺尚父是八拜之交,和川石義軍首領葉幕華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這秘密外人不知,但相信金大俠是一定知道的。”要知葉慕華乃是金逐流更是平輩論交的知己,義軍的秘密,他們是不會瞞住金逐流的。
金逐流說道︰“不錯,我可以作證,義軍的朋友,至今還在感激令尊當年對他們的幫忙的。”
牟麗珠繼續說道︰“我爹是人所共知的武林首富,其實他的‘家產’卻並非全是他的。有一部分是他替義軍經營的積聚,亦即說那“是義軍的軍餉。”
金逐流道︰“有個事實,你還未說出來,據我所知,義軍軍餉不足之時,令尊曾經不止一次把私產拿了出來,補助義軍的軍餉。”
牟麗珠繼續說道︰“我爹給義軍做的是兩件事情,一是接濟義軍軍餉,一是接引取道米脂,前往投奔義軍的各路好漢。也正因此,他贏得小孟嘗之稱。旁人只知道他是慷慨喜客,卻不知他是內里替義軍做事。
“我爹用武林首富的身份掩飾,以為官府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哪知鷹爪的頭子早就知道了,而且在他身旁布置了奸細!”說至此處,她把手中那封信一揚,接下去緩緩說道,在我爹身旁的奸細,就是這封信的受信人,我爹的後妻韓紫煙!
“她嫁給我爹之後,曾經發生過一次軍餉被劫,好幾次由我爹爹指引前往投奔義軍的好漢,在半路被暗殺的事情,但也不知那賤人是用什麼手段迷惑我的爹爹,我爹竟然對她沒起半點懷疑,直到身受其害,臨死之時,方知她的歹毒。但是否知道她是奸細,我也不知。因為那時我爹已是不能親口對我說出來了!”
牟麗珠嘆了口氣,抹去眼角的淚痕,繼續說道︰“爹爹臨死之時或許已經知道那賤人是奸細了。但他卻不知道,還有一個奸細,一個更大的奸細,這奸細就是他的親家洞玄子!”
洞冥子面色灰敗如陳死人,喃喃說道︰“此事恐怕還有蹊蹺!”
牟麗珠冷笑道︰“還有什麼蹊蹺?你的掌門師兄也已承認這封信是洞玄子親筆所書了。”
洞冥子道︰“只憑一封信,似乎還不能斷定他是奸細。說不定有人冒充他的筆跡,冒充得完全一模一樣呢?”
牟麗珠冷笑道︰“依你說,是我陷害他了?我可從沒有見過洞玄子的筆跡!劉媽更是不識字的,她也沒有理由要找人捏造這封信來陷害洞玄子!這封信是她在韓紫煙的房間里找到的,還有什麼懷疑?”洞冥子語塞,不敢再辯。
洞真子長嘆說道︰“我做夢也想不到洞玄子師弟會干這種事情,姑不論是否有人冒充筆跡,他的嫌疑的確是最大的了。雖然他已死去多年,我也還是要徹查這件事情!”此時他但求不受牽連,哪里還敢再幫洞玄子說話?但眾人听得他又是一個“徹查”,不禁心里都是冷笑。
雷震子緩緩說道︰“用不著徹查了,請牟姑娘說出來,事情也可以完全明白了。你先把這封信的內容,向大家講一講吧。”
牟麗珠這才話入正題,揚起那封信說道︰“這封信就是洞玄子叫韓紫煙做奸細的證據。原來他是早就和清廷有勾結的,到過我家的義軍中人,都由她列入了黑名單,交給了洞玄子。洞玄子在這封信里夸贊她辦事得力,她‘放長線釣大魚’。不同意韓紫煙太早害死我的爹爹。但後來韓紫煙誤會這封信是給我爹爹拿去,以致她迫不及待的便下毒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信里還說,要她催促我爹早點叫我出嫁,我變成了他的媳婦就更容易辦事。那賤人也可以更容易擺布我的爹爹。
“唉,看了這封信我才明白,原來這頭婚事也是有陰謀的,怪不得韓紫煙要極力促成這門婚事,當初我爹本來並非屬意何洛的!”說至此處,不知不覺的看了丹丘生一眼,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原來她的父親最初屬意的心目中的女婿本來乃是丹丘生的。
眾人听得不寒而栗,這才明白他說的當她看了這封信之後,發覺自己的處境,比她所能想象的還要壞上十倍百倍的意思。她的父親被害死了,在家固然提心吊膽,出嫁也還是嫁到仇人家里!
一直很少說話的金逐流,此時忽地說道︰“牟姑娘,多謝你給我們揭開謎底,讓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
“實不相瞞,義軍的朋友當年也已懷疑你的家里,可能是有奸細‘臥底’的了,只不知奸細是誰。
“接連出了幾次意外,義軍的朋友發現,出事的都是到過你家的人,加上軍餉被劫,大家都不能不起疑心了。于是竺尚父約了葉幕華秘密商談此事,我也在場旁听。”
“對令尊大家是相信得過的,不過為了穩重起見,他們決定還是不讓令尊知道,先作秘密調查,待調查有點眉目之後,再通知令尊。”
“竺尚父請他一位好朋友出來負責調查,這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已得到他的同意,可以在今天告訴大家他是誰了。他就是當今天下的第一神偷快活張!”
牟麗珠方始恍然大悟,說道︰“啊,原來那天晚上,韓紫姻這賤人發覺有夜行人的聲音,果然乃是真的!這人想必也就是快活張了。”
金逐流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那天令尊進城,在城里過夜,這也是快活張安排的計劃。是他叫你爹爹的一位朋友,約他出城的。”
“那晚快活張到了你家,他的輕功雖然遠遠比不上如今,但在當時他已是武林有數的了,不料還是給你的晚娘發覺。韓紫煙追了出來,他只好走了。那晚他所獲不多,只知道日間有人送過信來,是韓紫煙收下。他也听到了韓紫煙怪異的笑聲,但沒听她的自言自語。他由從你家下人的口中打听到是韓紫煙娘家派人送信來的,那些人比劉媽,自是相信主母的話,怎知這是謊言?”
“蛛絲馬跡,縱有可疑,但快活張可還不敢斷定‘牟夫人’就是奸細。更不知道,甚至想也沒有想過,崆峒派的名宿洞玄子,牟大俠的親家也是奸細。他只好第二天就離開米脂,先回祁連山去,把此行的所見所聞先告訴竺尚父。再商量下一步棋怎相走法。哪知當他回到祁連山沒有幾天,牟大俠暴斃的消息也傳來了。再過不久,何洛迎親,途中忽然發生意外,新娘失蹤,新郎被害的離奇案子也發生了!”正是
午夜去來何所見,案中有案費疑猜。
講出當年快活張曾經到過牟家調查的這個秘密之後,金逐流緩緩說道︰“把這一連串發生的離奇事件連接起來,我不能不起了懷疑,這些事件是否有關連的呢?所以雖然崆峒派群情洶涌,認定丹丘生是叛徒,是凶手,而丹丘生又無一言分辯,我還是相信他是無辜的。另一方面,十八年來,快活張也在繼續調查此事,可惜耗盡許多心力,尚未能撥開迷霧。不過雖然真相還未大白,卻也發現了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可以證明我認為丹丘生是無辜的推斷可以成立了。嗯,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不避‘阿其所好’的嫌疑,要出頭偏袒丹丘生了。”最後幾句話是針對洞真、洞冥而發的。身為崆峒派掌門人的洞真子不禁滿面通紅。
洞冥子除了羞愧難堪之外,比師兄還要更多一層疑懼,金逐流已透露,這十八年來,快活張還在繼續調查此事,而且是發現了“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跡”的。他知道了些什麼?是吉鴻證供說過的那些還是另有新的發現?牟麗珠的證供說到現在為止,還沒牽涉及他,再說下去會不會說到他的頭上呢?
雷震子好似業已注意到了洞冥子不安的神色,若有深意地說道︰“唉,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貴派的洞玄道長竟是勾結朝廷,謀害同道的奸細。但願不會還有更加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牟姑娘,以你當時處境的危險,也真是難為你應付了。請你說下去。”
牟麗珠繼續道︰“唉,這也怪我爹爹太過受那賤人迷惑,他本來有機會可以看到那封信的,卻因相信這賤人之故,弄得忠心的劉媽,反而受他責罵,這封信也不敢交出來了。”
原來劉媽得到這封信之後,好不窮易找得一個只是牟一行獨自在書房的機會,懷了這封信去見他。她不識字,不知信里寫些什麼,一來恐怕自己猜度錯了,二來她私自取了這封信,這種行為,是嚴犯家規的,一下子就交出來,也怕主人責怪。于是她先試探主人的口風,說出昨日有人來給韓紫煙送信,她听見主母閱信之後笑聲甚為古怪的事情。她問主人有沒有看過這封信,並且提議以後有人送信來的話,是否由門房收下,先給主人拆閱更為妥當一些?
哪知牟一行听了他的話,哈哈大笑,說她是發了神經病。笑過之後,面色突轉嚴厲,斥罵劉媽︰“要不是看在你是舊主母奶娘的份上,你競敢對新主母疑心,我早就要開除你了。”
牟麗珠繼續說道︰“可憐劉媽一片忠心,反而受我爹爹責罵,嚇得不敢把這封信拿出來。她也曾想過悄悄把這封信放回原處,幸虧她沒有這樣做,而是決定把它藏起來留給我看。咳,想不到不過兩天,我爹一回家就遭慘禍。劉媽還未有機會單獨說給我听,倒是我先去找她了。
“我看了這封信,當真是有如雪上加霜,不知怎樣應付才好。我和劉媽商量,她雖不識字,想事情卻比我有見識得多,她說小姐,你千萬不能透露出絲毫仇恨那賤人的神,要是她逼你過門的話,你就將計就計,先到何家去吧。
“我又是吃驚,又是氣憤,說道︰我怎能嫁到仇人家里?劉媽說道︰誰叫你嫁給仇人,這不過是先離虎穴之計。那賤人人陰險毒辣,你和我都是難以對付她的。你掩飾得再好,恐怕她也有多少對你起疑了,要是她將你遣嫁,你又不肯听命,她登時就會猜到你已經知道她的秘密,還能對你不下毒手?
“我瞿然一省,說道︰對,我可以作作樣子,先擺脫那個賤人,中途逃走。劉媽說道︰也不一定需要逃在,我曾听得你爹談過,說是崆峒派的掌門洞妙真人為人正派,他就是為了敬重洞妙真人,才肯將你許配給崆峒派門下的。你到崆峒山,大可以向他申訴揭發他那師弟的陰謀。我說,只怕洞妙真人不會相信我的說話。劉媽說道︰到時你見機而作,但即使此計行不通,你也還有緩行之計可行的。我雖沒讀過書,也知道書禮人家,父母之喪,要守孝三年之禮,你用守孝作為藉口,何家決不能逼你成親。劉媽給我考慮得這樣周詳,我決意照她的話做。
“果然不出所料,韓紫煙在喪事過後,便即催促何家迎親。這本是洞玄子的計劃,當然很快就有回音。定下日期,由何洛親自偕同伴郎來接我們。不過也說好了,這只是先行迎親,為的是何家便于照顧我這個失掉雙親的孤女,過門之後,再行擇吉成親。他們的話倒是說得極其冠冕堂皇,讓親友們都感激他家和我這個‘賢惠’的晚娘。
“我打定主意,雖然有幾條路可行,我還是決定中途逃走,放棄到崆峒山去向洞妙真人申訴的計劃。我恨極仇家,即使只是和何洛維持未婚夫妻的名義,我也是非常憎惡的。
“就在我和晚娘各打各的算盤,等待何洛來迎親的時候,又一件事情發生了。這件事情才開始涉及丹丘生!”
真相逐漸揭透,此時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已相信丹丘生是被陷害的了。但在這個案子中,丹丘生究竟曾經做了一些什麼,大家還是未曾知道的。是以當案中的女主角開始要說到丹丘生的時候,大家也就不覺格外留心,希望從中可以找到丹丘生為何不替自己辯護的答案。
牟麗珠歇了一歇,繼續說到︰“在何家約好前來迎親的前三天,上次來過我家送信的那個人又來了。不過這次他卻未能見到韓紫煙這賤人,在踏進我的家門之前,就給劉媽智擒了。
“劉媽是全心全意為我,恐怕何家還布置有什麼陰謀令我上當,故此在臨近迎親的那幾天,她都在到我家必經之路的一個山口等待,有心等待這個機會,要抓著洞玄子派來送信的人。她的顧慮果然並非胡猜,那天終于給她等到了。
“劉媽上去迎接他,說道︰我是主母派我來接你,上次你來我家,已引起小姐懷疑,她不便在家中見你。我知道你不是她娘家的人,你是洞玄子差遣來的。對嗎?
“那人驚疑不定,說道︰主母都已告訴了你嗎?劉媽笑道︰當然,要不是主母告訴我,我焉能知道你的身份?主母吩咐,要你把信給我轉交給她。
“那人半信半疑,盤問劉媽和韓紫煙是什麼關系。劉媽知道話一說多,定露破綻,立即快刀斬亂麻,說道︰‘你不必多問了,我也無暇與你多說,你要是還不相信的話,我還可以多告訴你一點秘密。’跟著把那封信的秘密透露出來,那人這才不能不相信了。
“那人悄悄說道,這次我帶來的是口信,必須絕對秘密,決不能讓別人知道的。于是劉媽帶他到山後松林之中,那人方始放心告訴劉媽。
“原來洞玄子父子雖然已在暗中請了凶手,準備途中暗殺丹丘生,但還恐怕不能成功,是以要請韓紫煙幫忙。
“韓紫煙為避嫌疑,她原定的計劃是把我遣嫁之後,藉口先回娘家,過了一個時期,再和洞玄子雙宿雙飛的。但洞玄子卻不同意這個計劃。他要韓紫煙以後母的身份,送女兒到男家去。萬一買凶也殺不了丹丘生,她還可以下毒,料想丹丘生不會提防她的。
“劉媽听了這些話呆了一呆,問道︰為什麼一定要害丹丘生?那人似乎有點詫異,說道︰你還不知道嗎?好在他尚未發覺到劉媽騙他,終于還是說了出來。”
眾人雖已隱約猜到這個秘密,但由當年的新娘子口中轉述出來,大家還是不禁听得驚心動魄。
只听得牟麗珠繼續說道︰“那人想不到劉媽乃是騙他口供,遲疑片刻之後,終于還是告訴她了。
“那人說道︰你既然知道你的主母為什麼要害牟一行,就該知道洞玄子父子為什麼要害丹丘生了。
“劉媽吃了一驚,問道︰原來丹丘生也是秘密參加義軍的嗎?
“那人說道︰他是否業已參加,我們不知。但我們已經知道,他有許多在義軍的朋友。假如給他當上了崆峒派的掌門,即使不會公然反抗朝廷,也是決計對朝廷不利的。
“你應該知道何洛和丹丘生號稱崆峒雙秀,下一任的崆峒派掌門,要不是落在丹丘生身上,就一定落在何洛身上。不除去丹丘生,何洛如何能夠安心?
“劉媽釘住又問︰那麼何洛要是當上掌門,又將如何?
“那人似乎笑劉媽問得愚蠢,說道︰這還用問,當然是為朝廷暗中效力了。
“劉媽再問︰你剛才說何洛已經請了幫手,他請來的是些什麼人?”
“那人說道︰你為什麼要知道這個秘密?”
“劉媽說道︰我是替主母問的。要是幫手的本領高強,她也可以放心一些。萬一她下毒不成,有本領高強的幫手,那就還可以克制得住丹丘生。否則我真有點擔心主母反而會傷在丹丘生劍下,我曾听說丹丘生的劍術是崆峒派中數一數二的啊!
“那人好像相信劉螞是出于對主母的忠心,于是說道︰我知道的三個人,一個是江湖上著名的獨腳大盜吉鴻,還有兩個……他壓低聲音說道︰是御林軍的高手。
“劉媽又問︰那兩個御林軍高手是誰?”
“這一問,那人可不肯回答了。可能是因為劉媽問得太多,他驀地起了疑心,說道︰有這樣三個人物做幫手,已是足以讓你主母安心了,你為什麼要知道得如此詳細?”
“劉媽知道他不肯再說,當下哈哈一笑,說道︰我不是為那賤人擔心,我是為小姐擔心。好,幸虧你告訴我這許多,我,我可以……”
“她話猶未了,那人已嚇得跳了起來,喝道︰原來你,你是奸細!立即拔劍要殺劉媽。”
“據劉媽說,那人會使崆峒派的連環奪命劍法,在劍術上的造詣還相當不錯呢。料想當是洞玄子的得意弟子。”
“不過他縱然是洞玄子的得意弟子,畢竟還是比不上劉媽數十年的功力。他殺劉媽不成,反而給劉媽殺了。”
听得牟麗珠說至此處,台上的洞真子和洞冥子不覺都是心頭一震,面有異色。但由于台下的人都在留心靜听牟麗珠的講述,對他們的神色並沒有注意。
崆峒派現任掌門洞真子不覺暗自想道︰“原來大志的失蹤,是這麼一回事情,洞冥師弟卻一直瞞著我!”
洞冥子則是四分吃驚,六分歡喜,暗自想道︰“原來大志竟是命喪在牟家一個老奶娘手里。但不幸中之幸,幸虧她們直到如今,還未知道大志的底細。”
原來那次給洞玄子送密信的人名叫郝大志,這個郝大志卻並非洞玄子的弟子,而是洞冥子的俗家弟子,洞冥子對他的看重,是還在如今他的大弟子大石道人之上的,那時郝大志已經學成出道,他是俗家弟子,不用住在清虛觀,但每年也總要來幾次的。他一去不回,洞冥子亦已猜想得到他是送命的了,但未得確實的消息,十八年來,卻是難免一直提心吊膽,不知他是否落在對方手里留作活口,如今听得他這得意弟子早已死掉,方始放下心上這塊石頭。
牟麗珠講完了這件案中案之後,長嘆一聲,說道︰“劉媽對我的忠心,對我的恩德,我是永遠也無法報答她了!
“我要暫且不按時間前後,提前說一說劉媽為我的壯烈犧牲。韓紫煙這賤人把我‘遣嫁’之後,按照原定的計劃,藉口要回娘家,把家里的僕人全都遣散,只留下一個劉媽,猜想她準是對劉媽早已起疑,要留下她盤問口供的。
“劉媽猜想也明知她的用意,但劉媽卻不願逃走,她為了替我爹爹報仇,我已脫出虎口,就不顧一切的和那賤人動起手,但可惜她報仇不成,卻給那賤人殺了。這是事情過後,我悄俏回過一次家鄉,打听到的。可憐劉媽為我,尸骨無存,我要找那賤人為她報仇,也找不著!”
听至此處,眾人都是不禁為這忠僕慨嘆吁嗟,只有洞冥子越發安心,暗自得意。
雷震子待眾人吁嗟過後,說道︰“牟姑娘請你回到正題來吧,後來怎樣?”
牟麗珠繼續說道︰“那晚劉媽回來,告訴我他們安排要殺丹丘生的事,我這才更進一步明白了他們的陰謀。”
“起初我還不知道何洛是否與他父親同謀,此時方知,何洛的心狠毒辣,實是不在他父親之下。他們父子同謀,不僅要殺害我們父女,還要謀害他們本派的丹丘生!”
“我本來的計劃是中途逃走的,在知道他們的陰謀之後,我這計劃也是不能不放棄了。我必須在途中找個機會,把他們的陰謀告訴丹丘生,不能只顧自己逃跑!”
“可是我卻沒法找到這個機會。一路上何洛與丹丘生形影不離,而我又是何洛未婚妻的身份,怎能不顧嫌疑,去找丹丘生單獨出外說話?”
“日子一天過了又是一天,走了三天我還未曾和丹丘生交談過半句。何洛串通了的那些強盜,每一天都有可能來到,到來謀害丹丘生的。我怎麼辦呢?
“第三天我們到了一座古廟歇宿。那天是天色未晚,何洛就藉口說是前面恐怕找不到宿頭,要大家提前歇息。
“我不覺起了疑心,莫非他們就是約定了在今晚動手?我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今晚非得引開丹丘生不可!
“約莫三更時分,我悄悄起來,到他們同住的那一間房窗外偷窺,只見丹丘生尚未睡覺,獨對枯燈,支頤默坐,好像在想什麼。何洛則已發出鼾聲。我心里暗喜,這可正是一個好機會呀。于是我輕輕撕開窗紙。
“不料就在此時,何洛和丹丘生同時跳了起來,喝道︰‘什麼人?’我這才猛然省悟,何洛是假裝熟睡的。他約了凶手,怎能安心睡覺。”
“幸虧我早已想好了第二套辦法,我立即低聲說道︰‘我听得有夜行人的聲息,你們趕快幫我追賊!’”
“何洛咦了一聲,說道︰我怎麼听不見?喂,你先回來,別去追吧!’”
“那時我還未曾知道,原來他是約了吉鴻來擄劫我的,必須把我留在廟中,他才有機會充當勇救妻子的英雄。”
“何洛果然發了急跑出來追我,丹丘生也跟他出來。我故弄玄虛,加快腳步,哎喲一聲叫道︰‘好呀,好大膽的小賊,竟敢用暗器打我!非捉住你不可!”
“我知道丹丘生的輕功在何洛之上,他以為我中了暗器受傷,一定會飛快的先跑來救我的。此時我和他們的距離少說也有百步之遙,黑夜中他們也看不清楚前面的情形,連何洛也想不到我這是弄假。他一面追一面叫喊,你是受了傷嗎?受了傷還不趕快回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丹丘生先追上我!”
說至此處,那天晚上的情景厲厲如在目前。牟麗珠那本是冷若冰霜的臉上,不知不覺現出一抹輕紅。
丹丘生像風一樣掠過來,追上了她了。貼近她了!
她跑得很快,她的心跳得更快。
雖然已經同行了三天,但在路上她是乘著馬車的,只有上車下車的時候,才見得著丹丘生。而丹丘生又總是和何洛形影不離的。她一來為了憎恨何洛,不願把目光投向他們,二來也是為了避嫌,是以雖然同行三天,她可從未“正視”過丹丘生。
她第一次看清楚了丹丘生的相貌,啊,原來丹丘生是這樣一個英俊而又本領高強的少年。
這也是她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單獨在一起。
這個男子,她的父親本來是有意將她許配給他的。唉,恨只恨錯配了姻緣,要是她的父親當初肯堅持原意的話,她這生的命運,可能就大大不同了!
但此際,她的心跳,她的面紅,倒不是為了她自己也還未曾感覺得到的初茁情苗,而是為了目前她的這個身份,不知如何向丹丘生措辭才好。
她心里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腳步也不覺一步高一步低,突然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看來更像是受了傷了。
丹丘生忙將她扶穩,問道︰“牟姑娘,你怎麼啦?是受了傷嗎?”
“我沒受傷,我是騙你們的!”牟麗珠低聲說道。丹丘生怔了一怔,睜大眼楮看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別問我為什麼?快點跟我再跑!”丹丘生遲疑不定,腳步反而停了下來。說道︰“何大哥就要到了,為什麼不等他?”
牟麗珠急得直跺腳,也顧不得什麼避嫌不避嫌了,拉著他的袖子,說道︰“我就是為了害怕給他听見,必須離得遠些!請你相信我,快跑,快跑!”
丹丘生好似忽地想起一事,這次听她的話了跑了一會,把何洛甩得更遠,回頭遙望,也看不見他的影子了。
他們跑過一個山谷之中,牟麗珠估量是足夠時間,可以在何洛趕到之前說清楚這件事了,這才停下腳步。
“何洛要謀害你,你知道嗎?”
丹丘生這一驚非同小可,說道︰“何洛與我情如兄弟,他怎會謀害我?”
“他已經害死了我的爹爹,你還以為他是好人?”牟麗珠道。
丹丘生大驚道︰“他,他不是你的丈夫嗎?怎、怎能謀害岳父?”
牟麗珠咬牙說道︰“他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不但是你我的仇人,還是所有俠義道的仇人。”
丹丘生定了神,說道︰“牟姑娘,此話怎說?”
牟麗珠恐怕何洛就會到來,只能簡單扼要的把一些重要的事實告訴丹丘生。
這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丹丘生並非不相信牟麗珠。但要他立即就相信何洛和他的父親都是奸細,他卻還是不敢的,這剎那間,他不由得只是感到一片茫然。
“丹丘生,你可得趕快打點主意。要嘛,你幫我殺他報仇,你若不敢殺他,那你就趕快逃走!他已經請了很厲害的幫手,要來暗殺你了!說不定就是今晚動手!”
說到此處,忽地發覺丹丘生目注遠方,呆呆出神,好像並不留心听她的話。牟麗珠急得頓足說道︰“大丈夫一言而決,你還在想些什麼?”
丹丘生“咦”了一聲,說適︰“牟姑娘,也許你猜得不錯,我好似听見了古廟那個方向有廝殺之聲!”
牟廂珠道︰“一定是他約來的凶徒已經在那里大肆屠殺了。唉,可惜我是無力救我的幾個老家人啦!”
丹丘生心里想道︰“要是那些凶徒並非何洛約來的,我倒是應該回去幫何洛救牟家的僕人。”忽地想起一事,問道︰“何洛約來的幫手是些什麼人,你知道嗎?”
牟麗珠道︰“我只知道一個是江湖上無惡不作的獨腳大盜吉鴻,還有兩個听說是御林軍的高手。”
丹丘生瞿然一驚,說道︰“哦,果然有吉鴻在內!”
牟麗珠听他說得很古怪,心想,難道他也知道了何洛收買了吉鴻之事,正想問他,何洛已經來到!
何洛叫道︰“牟小姐,你受了傷嗎?”牟麗珠未知丹丘生打算如何,暫且隱忍,說道︰“還好,並沒受傷。”
何洛說道︰“那麼,咱們可得趕快回去。我已經發現有敵人來到那座古廟了。”
牟麗珠道︰“我雖沒有受傷,可是走不動了。”
何洛裝得極為著急的樣子,說道︰“丹丘師弟,你輕功比我好,你先趕回去救人吧!牟小姐,我扶你回去!”
丹丘生是俠義心腸,心里想道︰“說不定這伙強盜是來搶牟姑娘的嫁妝的,我豈能忍心讓牟家的家人被強盜所害?”想到救人要緊,他無暇思量。果然立即飛奔回去。
丹丘生走後,何洛笑嘻嘻地說道︰“你們來到這里已經好一會兒了吧,談了一些什麼?”
牟麗珠心中一凜,佯嗔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來幫我捉賊,我也累得要命,哪有什麼閑心談天?”
何洛笑道︰“你長得美艷如花,我是怕我的好朋友把我的嬌妻搶去。哎,我是開玩笑的,你別著惱!”
牟麗珠板著臉說道︰“強盜都已經殺來了,虧你還有工夫開玩笑。我跑不快,你應該趕快回去幫丹丘生救人才是。”
何洛說道︰“我怎舍得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嗯,你要是真的跑不動的話,我背你回去。”
牟麗珠羞道︰“不,不,你不要這樣!”
何洛笑道︰“咱們是夫妻名份,你還害羞什麼?”一面說話,一面走到牟麗珠跟前,伸手拉她。
牟麗珠突然一躍而起,左掌如刀,一個“刀手”向何洛頭部斬下,有掌姘指如戟,點向他胸膛的漩璣穴。
掌指兼施,本是牟家的絕技,哪知何洛早有防備,一閃閃開,喝道︰“好呀,原來你果然是丹丘生串同了來謀害親夫!”
說時遲,那時快,牟麗珠一擊不中,唰的已是拔出劍來,喝道︰“狗嘴里不長象牙,老實告訴你吧,我是要替我爹爹報仇的!”
何洛架開牟麗珠的青鋼劍。面色也像劍一樣的鐵青,喝道︰“你胡說什麼,你爹爹的死關我什麼事?”
牟麗珠哪肯和他多說,喝道︰“你應該自己明白!”何洛見她充滿仇恨的目光,不覺心里發毛︰“難道她,她已經知道我們父子的秘密?”
何洛的劍法本來是比牟麗珠稍勝一籌,但一個是怒火填胸,誓報父報,一個是作賊心虛,且有顧忌,在牟麗珠一輪狂攻之下,何洛竟是只有招架的份兒。
“你一定是听到什麼謠言了,快告訴我,讓我向你解釋!”何洛嚷道。他口中說話,劍招略緩,只听得“嗤”的一聲,衣襟已是被削去一幅。何洛見勢不妙,發出一聲長嘯。牟麗珠料想他是招呼同黨,出手更狠,但可惜畢竟是技遜一籌,何洛轉攻為守,守得極穩。消耗她的氣力。
何洛嘯聲發出之後,不過一會,果然便有兩人來到。牟麗珠一見這兩人是穿著軍官服飾,心里想道︰“想必這兩人就是何洛所邀的兩個御林軍高手了。”
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管他來的是高手不高手,非但不逃,反而更加拼命。銀牙一咬,施展出兩敗俱傷的劍法!
前面的軍官大為驚異,笑道︰“小夫妻有話好說,你們耍什麼花槍?”後面那軍官失聲叫道︰“不對,好像不是在鬧著玩啊!”
其實前面那軍官當然已知道不是“在鬧著玩的”,他故意用輕松的口吻,不過是想松懈牟麗珠對他的防備而已。只听得“哎喲”一聲,何洛肩頭中劍,血流如注。
就在此時,前面那個軍官摸出一枚銅錢,雙指一彈,薄薄的一枚銅錢,打了到來。竟把牟麗珠手中的長劍打落了。
那軍官笑道︰“好啦!你們小夫妻打架,我可不便再插手了。何兄,你安頓了尊夫人再說。”
他只道牟麗珠已經丟了兵刃,這場架自必不可能再打下去。哪知牟麗珠竟然不顧死活,撲上前去和何洛扭打。“乓”的一掌,又正打著何洛受傷的肩頭,打得何洛痛徹心肺。
何洛大怒道︰“你這小賤人好狠!”倒轉劍柄一撞,同時猛的一拳搗出。劍柄撞正牟麗珠的心口,拳頭打著她的小腹。他的氣力比牟麗珠大得多,這一擊一撞登時把牟麗珠打得跌倒地上,片刻就暈了過去。
隱隱約約只听得那軍官說道︰“哎喲,何兄,你出手未免太重了,莫要把尊夫人打死才好,趕快看看她再說吧。”
何洛恨聲說道︰“打死這小賤人也就算了。”
另一個軍官笑道︰“怎的你毫無憐香惜玉之心,竟舍得打死貌美如花的妻子?”當然他並非真的要何洛“憐香惜玉”,而是繞個彎兒,向何洛打探緣由的。
何洛說道︰“你們不知,這小賤人已知道了我們的秘密,她如今己是把我當作殺父的仇人了。先別理她死活,咱們還要設法對付丹丘生呢!”
前面那軍官道︰“好,那我們馬上把丹丘生引來。你裝作尊夫人是被我們所傷,趕快和我們打架!”
牟麗珠盡力支持,希望再听他們說些什麼。可惜還是支持不住,神智漸漸迷糊,終于什麼也听不見了。
牟麗珠原原本本地說出當晚的遭遇,只是隱瞞了她和丹行生初會時候的心情不提。說到這里,突然停止。
江上雲問道︰“後來怎樣?”
牟麗珠望了丹丘生一眼,說道︰“那時,我已經暈了過去。後來的事,應該由丹丘生講了!”
雷震子道︰“對啦,牟姑娘已經說了,你還避忌什麼?”丹丘生若有所思,看樣子也似乎是還未拿定主意。
牟麗珠緩緩說道︰“我知道你要遵守對師父的諾言,但我也知道你這諾言是有一個例外的。”
“你相信你的師父可以約束得住本門敗類,不讓他們勾結清廷,把崆峒派帶到自我毀滅的路上。你發誓,要是沒有這種情況發生,你就寧願背上叛徒的罪名,永遠不說出這件案子的秘密,在師父的生前死後都是一樣。如今,你的師父和洞玄子雖然都已死了,但你不願意見到的事情,恐怕還是難以避免,就要發生!倘有這種情況,令師父也應允你可以說出來的!你還不說,更待何時?”
這番話的意思很明白,洞玄子雖然死了,但在崆峒派的首腦人物之中,還是有人要走洞玄子的路!
在場的俠義道人物,在听了吉鴻的證供和牟麗珠的憶述之後,雖然亦已多多少少有此懷疑,但可還不敢肯定。如今突然由牟麗珠的口中說了出來,眾人都是不禁駭然震驚,也都是不覺把目光集中到洞真子和洞冥子的身上。
洞真子變了面色,說道︰“牟姑娘,這種話你可不能亂說。不錯,我是曾經同意邀請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做本派客人,來此觀禮,但你可不能對此就說我和清廷勾結,說我要驅使和俠義道作對!”
牟麗珠道︰“我不是說你,我說的也不是這件事情!”
洞真子道︰“那你要說什麼?”牟麗珠道︰“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也總會有知道的人來說的。別的我讓他人來說,我只想先說我知道的一件事情。”
洞真子道︰“好,請說!”
在洞真子扣牟麗珠爭辯的時候,洞冥子作賊心虛,卻是不敢發言。此時他的面色越發灰白了。
牟麗珠道︰“當晚何洛請來謀害丹丘生的那兩個軍官,正是貴派某一個人的上賓,現在他們還沒出現,但用不了多久,他們一定會在此地現形!”
雷震子連忙問道︰“那兩個軍官你已經知道了是什麼人嗎?”
牟麗珠道︰“當時我不知道,後來當然是知道了。一個是崆峒派掌門剛才所說的那個歐陽業!八年前,他不過是御林軍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如今則是貴為御林軍的副統領了。”眾人早已知道今日的崆峒派門人之會,請歐陽業前來觀禮是出于洞冥子的主意,此時不覺都是想道︰“原來他們早已有了淵源。”
雷震子道︰“另一個呢?”牟麗珠道︰“另一個來頭更大,他是歐陽業的頂頭上司!”
雷震子吃了一驚,說道︰“是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
牟麗珠點了點頭,重復他的話道︰“不錯,是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雷震子呆了半晌,連聲說道︰“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洞真子忐忑不安,試試他的口風︰“什麼對了?”
雷震子道︰“暗算貴派長老玉虛子的一定就是這個海蘭察了!清廷鷹爪之中,只有他有此功力。我真是老糊涂,竟然一直沒有想起此人。”
洞真子道︰“老前輩的猜測想必不會錯的。不過,那個疑凶,現在可還沒有抓到。”弦外之音,實際是說,雷震子的“猜測”,只是猜測而已。
雷震子道︰“貴掌門不必心急,牟姑娘剛剛說過,這兩個人不久定會在此現形。我相信她的話是不會隨便說的。咱們等著瞧吧!現在先請丹丘生說明當晚的真相。”
洞真子道︰“我倒想先和牟姑娘說的敝派的那個‘某一個人’是誰?”
牟麗珠道︰“我現在說出來,貴掌門也會以為我只是‘猜測’而已。不如等到海蘭察和歐陽業現形之後,再說不遲。或許說不定他們還會自己招供呢。”
洞冥子情知已是難免“現形”,反而沒有前些的驚慌,他心里暗自想道︰“听這丫頭的口氣,似乎海蘭察和歐陽業一定會被抓到似的。歐陽業我不敢擔保,以海蘭察的武功,如何能落在他們的人手上?就在此處,海蘭察的人也不會放過他們的人。而且海蘭察早已有了安排,即使當真打不過他們的人,也還有最後一著險棋可走!”他橫了心腸,索性沉著臉一語不發,任憑眾人對他猜疑。
金逐流道︰“樹大有枯枝,貴派縱有一兩個像洞玄子那樣的不肖弟子也不足為奇。貴掌門也無須顧慮我們會把事情牽連到你的身上。”
原來金逐流早已看出洞真子和洞冥子並不完全一樣,雖然這件案子,洞真子或許亦是知情,但大概還不會是和洞冥子同謀。看來他多半只是受了洞冥子的挾制而已。金逐流說出這番話,是有意“安撫”洞真子的。
洞真子稍稍放下點心,暗自想道︰“好在他們還信得過我。倘若當真到了自身難保之時,我也只好不理洞冥子了。”于是說道︰“好吧,丹丘生,既然大家都希望你說出本案真相,那你就說吧。”
丹丘生長嘆口聲,說道︰“十八年來,我但望能夠保全師門聲譽,想不到還是有今日之事發生,連最愛護我的玉虛大師叔也命喪鷹爪之手。事已如斯,我是不能不說了。”
“不錯,我是做夢也想不到何洛會謀害我,但事前卻也並非毫不知情。在我準備陪何洛前往米脂迎親的前夕,有一個人悄消來找我。這個人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他告訴我一個消息,說是江湖上著名的獨腳大盜吉鴻,已經在我們前往米脂的這條路出現。據他打探到的風聲,很可能就是要動牟小姐的嫁妝。”
“吉鴻是獨腳大盜,攔途搶劫,本是毫不稀奇的事。不過牟小姐是何洛的未婚妻,他決不會不知,他競敢太歲頭上動土,那就有點稀奇了。”
“快活張繼續說道︰‘還有更稀奇的是,吉鴻要劫牟小姐之事是他的一個黑道的朋友泄漏的,這個人本來想約吉鴻做另一件案,去關外劫一幫參客。’吉鴻對他說道,我要發的大財,比劫十幫參客都多得多,恕我不奉陪了,那人知道有個神秘的客人前兩晚曾來找過吉鴻,問他是誰,吉鴻卻不肯說。問他是否這個客人約他去做‘大案’,他笑而不言。”
“那人在吉鴻房間的牆壁上發現九個小小的窟窿,他也是個武學行家,一看就知是利劍所刺的痕跡。
“快活張說道,吉鴻這個黑道上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把這件事情告訴我,我也曾到吉鴻的住處去觀看過,那時吉鴻已經出發,不在家中。我可以仔細觀看。觀看之後,很是懷疑,這似乎是崆峒派的連環快劍造成的痕跡。”
“快活張問我,會使連環奪命劍法的崆峒派子弟有多少人?我說只有洞冥師叔,我和何洛。這個月來,洞冥師叔從未離山,剩下來的只有一個何洛。”
“當時快活張就曾懷疑,是不是何洛怕我和他爭奪掌門,要假手吉鴻來害我呢?但我不信。”
丹丘生繼續說道︰“快活張得到這個消息,便即親自出馬查探吉鴻行蹤,果然在前往米脂的路上,發現他的蹤跡。把幾件事情連串起來,仔細推敲,快活張認為,吉鴻要做的‘可發大財’的案子,十九恐怕是要劫牟小姐的嫁妝了。只劫嫁妝還不打緊,內中恐怕還有陰謀,是何洛串通了他謀害我的。”
“我多謝這位前輩對我的關懷,心里卻認為他的看法未免太過多疑,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何洛會串通了強盜來害我的。”
“唉,待到事情過後我才知道,他們的陰謀實在是比快活張所懷疑的還更嚴重。他們謀害我還不僅是為了要幫何洛取得掌門之位,而是要把崆峒派變成依附朝廷的黑幫!在何洛的背後還有海蘭察和歐陽業。這些內情,快活張當時都還是未曾知道的。”
“快活張好像如道我的心思,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會相信的,但縱然你不相信,你也千萬不可把我剛才告訴你的消息,說給何洛知道。’我答應了他,他才放心離去。”
講完了快活張向他報訊這件事後,開始進入正題,丹丘生講到那晚的遭遇了。
為了便于講述起見,他把當時還未知道而現在已經知道的事情混合來說。
“那晚牟小姐對我揭破了何洛的陰謀,我雖然听得驚心動魄,可還是半信半疑,後來何洛來到,叫我先起回古廟救人,我一想救人要緊,縱然牟小姐說的是真,何洛也只不過要謀害我,她和何洛一起料想是沒事的。那些強盜,不管是否何洛請來,我倒要看看他們是否有本領殺得了我。”
“在回去途中,我發現兩條黑影跑得飛快,看樣子是剛從古廟行凶之後出來的強盜。但因距離頗遠,那兩個人卻好像並未發覺我。救人要緊,我也無暇去追強盜了。”
“正在我將到古廟的時候,我又听見牟家僕人的呼喊,原來剛才已經來過一批強盜,就是我在路上看見的那兩個人。他們是海蘭察和歐陽業。”
“海蘭察和歐陽業大概因為在古廟里找不到我和牟小姐,連何洛也不在,是以他們只是傷了兩個僕人,便又匆匆而去。”
“在他們走後不久,何洛邀來的另一個強盜又來了。這人就是剛才作證的吉鴻了。我踏進古廟的時候,他正在行凶。”
“吉鴻到那古廟的經過,以及當時廟中所見的情形吉鴻剛才已經說過,我就用不著多說了。”
“他傷在我的劍下,害怕我會殺他,連忙說出他是受何洛指使而來的,求我饒他不死。”
“我這才相信快活張所說的是事實,牟小姐說的也果然都是真話。就在此時,我又隱隱听得遠處傳來金鐵交鳴之聲,還听得何洛用傳言入密的內功所發出的長嘯。”
“我恐怕牟小姐遇害,無暇理會吉鴻,連忙跑回那個山谷。只見一出好戲正在上演,可惜當時我卻不知道他們是在串通做戲。”
說到這出“好戲”,丹丘生猶有余憤。
那晚的情形是這樣的。
丹丘生回到那個山谷,只見何洛正在和兩個軍官惡斗。那兩個軍官不消說就是海蘭察和歐陽業了。
海蘭察佯作不知丹丘生業已趕來,喝道︰“何洛,你別包庇同門,快快從實招來,否則你可要做替死鬼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究竟是犯了哪一條王法,你叫我招供什麼?”何洛叫道。
“你還裝蒜!”海蘭察喝道︰“丹丘生勾結朝廷叛逆,他們已經查有實據。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能不知情?”
“哼!依我看來,他不僅知情,恐怕還是和丹丘生同謀的!”歐陽業接著說道。
何洛裝作又是驚惶又是委屈的樣子叫道︰“我委實不知丹丘生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曾經作了一些什麼事情?”
海蘭察冷笑道︰“你的岳父牟一行和你的師弟丹丘生都是私通反賊的叛逆,哼,要說你和他們不是一丘之貉,騙鬼也不能相信!你交不出丹丘生,又不肯招供,我們只有捉你歸案了。”
歐陽業道︰“何洛,事情我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還要抵抗,是不想要性命了麼?”
海蘭察跟著說道︰“不錯,他和丹丘生定是一丘之貉,他敢頑抗,我們殺了他也不會是殺錯了人!”
何洛佯怒喝道︰“大丈夫決不無辜受辱,崆峒派的弟子也決不能棄劍投降。要我束手就擒,萬萬不可能!好吧,你說我與丹丘生謀反,反就反了,那又怎樣?”
他們一唱一和的“做戲”,心地忠厚的丹丘生本來對他起了的一點懷疑,不覺也動搖了。正是︰
朋比為奸施毒手,貪圖名利害同門。
丹丘生心里想道︰“牟小姐說他們父子和清廷勾結,並且還約了御林軍的兩個高手要來害我,但如今我看見的情形恰好相反,我該相信誰呢?這兩個軍官假如就是牟小姐說的那兩個御林軍高手的話,何洛倒是為了維護我而和他們拼命!咦,牟小姐呢?怎的不見她了?”他是在山波上借物障形,悄悄下來的。卻還沒有看見暈倒在地上的牟小姐。他希望听得見牟麗珠親自出來說話,便可明白真相,卻哪知牟麗珠早已傷在何洛手下。
牟麗珠沒有給他釋疑,倒是海蘭察為他“釋疑”了。心念未已,只听得海蘭察又在冷笑說道︰“哼,何洛,你要造反?你也不仔細想想,第一、你打得過我們嗎?”何洛“傲然”說道︰“打不過也要打!”海蘭察不理會他,繼續說道︰“第二、你死了不打緊,你舍得連累如花似玉的妻子也陪你一同死嗎?她己給我用獨門重手法點了穴道,一個時辰之內,得不到我的解救,必死無疑。你趕快投降吧!”
听到這里,丹丘生再也忍耐不住,暗自想道︰“耳聞是假,目睹方真。牟小姐錯信謠言,也說不定。我必須救她,我也絕不能讓何師兄為我而死!”心意立決,現出身形,飛快跑下山谷。何洛一見,佯作大吃一驚的模樣叫道︰“丹丘師弟,鷹爪正是來捉你的,你別顧我,趕快逃吧!”
丹丘生唰的拔劍出鞘,喝道︰“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當!不錯,我是和你們口中的叛逆常有往來,你們有本領就來抓我領功!不關我這師兄的事!”
何洛當然不肯退下,結果自是他們師兄倆“並肩作戰”了。按照預定的計劃,何洛最初裝作一副下了決心和強敵拼命的模樣,使得丹丘生對他只有感激,毫沒提防。
何洛裝作拼命,劍招似是凌厲,其實並無足以傷人的勁道。這一戰實際是丹丘生獨力與御林軍的兩大高手相抗。以當時的本領而論,丹丘生和海蘭察單打獨斗,或許可以稍佔一點上風,加上一個歐陽業,他已經不是敵手了。不過,他卻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海蘭察在他狠捷奇準的連環奪命劍法之下,也不由得暗暗心驚。
丹丘生本最希望速戰速決,盡快打敗這兩個鷹爪,才好替牟麗珠解穴的,雖說他相信牟麗珠真的是給海蘭察用“獨門重手法”點穴,但自信憑本身的功力,還是有把握可以解開,哪知對手本領之強,遠出他的估計之上。久戰不下,不由得焦急起來。高手拼斗,哪容分了心神?何洛抓著最好時機,在他背後突施暗算!
丹丘生講到最緊張之處,忽然停了下來。眾人雖然明知他終于沒事,但听得他在劇斗之中,突遭何洛暗算,大家還是不禁繃緊心弦,手里捏著一把冷汗。好幾個人齊聲問道︰“後來怎樣?”
牟麗珠站了起來,緩緩說道︰“後來的事,應該讓我來說了。
“我暈了過去,何洛以為我不死也必重傷。他們全副心神都用來對付丹丘生,對我全無防備。
“不錯,我是受傷不輕,但僥幸還沒有死。更僥幸的是,正當丹丘生危急的時候,我醒過來了。
“我仍裝作昏迷,趕快用家傳的內功心法,凝聚了一點真氣。就在此時,我看見了何洛在丹丘生背後突施暗算。
“我的功力本來連一成也還未恢復的,那時也不知哪里來的那麼大的氣力,我一躍而起,一劍就向何洛的背心插下!
“這正是應了一句俗話︰‘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何洛的劍尖不過在丹丘生的背脊劃開一道傷口,我的長劍卻在他的背心插得沒至劍柄!”
听她冰冷的口氣,就像感覺得到她推進何洛背心那柄冰冷的長劍一樣。听到這里,眾人既是松了口氣,又是不禁毛骨悚然。原來仇恨是這麼可怕的!
牟麗珠笑了起來,笑得是那麼痛快又是那麼淒涼,說道︰“現在你們該明白真相了吧,殺何洛的不是丹丘生,是我!倘若有誰認為我殺得不對,有誰要替何洛報仇,請他來和我算這筆帳,不關丹丘生的事!”話說完了,她那冰冷的目光,從洞真子面上掠過,投到洞冥子身上。
洞真子不願說話,洞冥子不敢說話,所有崆峒派的弟子也都沒有說話。
半晌,雷震子說道︰“真相既然如此,所謂丹丘生謀害同門一案,大概可以宣判他無罪結束了吧?”
洞真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說道︰“咳,真想不到內情原來竟是這樣。丹丘生既是代人受過,‘清理門戶’一事自是不用提啦。”
金逐流冷冷說道︰“不,丹丘生一案可以結束,貴派的‘清理門戶’大事,似乎還未應該結束呢。”
雷震子也道︰“不錯,余姑娘和丹丘生雖然說明了當晚的真相,但有些事情,我還未曾明白。”
洞真子頹然說道︰“本門出了這樣事情,我痛心得很,恐沒精神審下去了。請兩位老前輩代我發問吧。”
金逐流道︰“我想請問丹丘兄,何以在這件事情過去三個月之後,方始回山?”當年丹丘生就是因為在案發之後,“失蹤”如此之久,以至被人猜疑他是“劫財劫色”的。金逐流亦已知道他“失蹤”的原因,所以明知故問,是想給他有一個當眾解釋的機會。
牟麗珠代答道︰“這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受了重傷,他當然不能不照顧我。而且他自己也受了傷,雖然沒有我傷得重,亦是不輕。”
她繼續講那晚她殺了何洛之後的事情,眾人方始知道,他們那天晚上當真可說得是死里逃生,凶險之極。
本來暈倒地上的牟麗珠,突然躍起,一劍殺了何洛。這一下大出海蘭察與歐陽業的意料之外,這剎那間,他們都是不由得驟吃一驚,心神大亂。
高手搏斗,哪容亂了心神。丹丘生抓緊時機,反手一劍,傷了歐陽業,跟著一劍,又傷了海蘭察左臂。
不過,海蘭察的本領卻非歐陽業可比,在丹丘生刺傷他的時候,他也一掌擊中了丹丘生。丹丘生先受了何洛的劍傷,此時傷上加傷,其實是傷得比海蘭察還重!
但傷得最重的是牟麗珠。她一劍插入何洛後心,沒至劍柄,用了全身氣力,在何洛倒下去的時候,她只覺眼前金星亂舞,眼看自己也要跟著倒下去了。
眼光一瞥,只見掌風劍影之中,海蘭察固然衣袖殷紅,丹丘生也是搖搖欲墜。牟麗珠神智尚未迷糊,一看就知他們乃是兩敗俱傷。這正是最危險、最關鍵的時刻!
“不,我現在還不能死!”牟麗珠一咬牙根,把插在何洛背心的長劍拔出來,吸一口氣,用最後的一點氣刀喝道︰“不要放過這兩個鷹爪!”
她唱的是“空城計”,幸虧海蘭察卻是不知她的虛實。他曾親眼見過何洛給她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此時只道她剛才乃是詐傷暈倒。歐陽業給丹丘生傷得頗重,此時已是無力再戰。
海蘭察怎敢單獨一人,抵擋丹丘生與牟麗珠的聯手夾攻,只好拖著歐陽業趕快逃了。
牟麗珠暗暗叫了一聲“好險!”,待到看不見海蘭察的背影之時,方始松了口氣。這口氣一松,她也登時支持不住,又再暈過去了。待到醒來之時,已是身在一個山洞之中。
她還發覺,她的“嫁妝”裝滿五個箱子的金銀珠寶也已搬到這個山洞來了。
原來她這一覺睡得好長,她是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方始醒來的。在她昏迷的期間,丹丘生在密林深處找到這個山洞。雖然他也受了傷,他還是不顧性命的非但把牟麗珠背進這個山洞,還把她的“嫁妝”也都搬了來。他用崆峒派獨有的“續斷膏”給牟麗珠敷傷,又以本身殘余的一點真力替她推血過宮,這兩天來目不交睫的守護她,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的。一到牟麗珠醒來之後,可憐他已是心力交疲,跟著病倒了。
不幸中之幸的是,來找何洛的人,發現了何洛的尸體,都以為他們早已遠走高飛,沒有在荒山密林仔細搜查,當然也沒發現這個山洞。還有,他雖然病倒了,牟麗珠的傷勢卻漸漸好轉,可以“易位而處”,反過來服侍他了。
雖然這是她一生中過得最艱難、最危險的一段日子,但此際,牟麗珠回想起來,心中仍是不禁充滿甜意。因為她與丹丘生相互扶持,情根已是不覺的在她心頭種下。在她的心中,這段日子,其實是她一生中過得最美、最甜的日子!但可惜,後來……
她心里一酸,望了望近在眼前的丹丘生,丹丘生轉過頭去回避她的目光。迎接她的目光卻是雷震子和金逐流在望著她。
雷震子道︰“牟姑娘,後來怎樣?”
牟麗珠仿佛從夢中醒了過來,記起了現在她是和眾人講述真相,只好抑制激動的心情,把溫馨的舊夢重埋心底,繼續說道︰“總算我們命不該絕,過了兩個多月,丹丘生和我都已脫離了危險期,身體也漸漸恢復健康了。
“但還有一件事情我們必須辦的,怎樣處置我的那份‘嫁妝’?
“我知道這份‘嫁妝’其實並不全是我牟家的家產,即使有一部分是我爹爹要留給我的,我也不想再要一文了。我決定把那五箱金銀珠寶全部送給義軍。
“當然我不便出面,丹丘生也不能出面。怎樣交出這份財產呢?”最後還是丹丘生想出了法子。
“他潛入米脂,打听到一向替義軍和我爹爹聯絡的那個人,半夜他偷偷進入這家人家,留下了一封信。”
說到此處,會場里忽地有個人站了出來。
只听得這人朗聲說道︰“我就是十八年前在米脂替義軍和牟大俠聯絡的那個人。如今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晚上在我家中投下那封匿名信的人是丹丘生。”跟著向眾人講述那封信的內容。
“那封信上說,義軍寄存在牟家的軍餉放在一個山洞,叫我去取,信上附有詳細的地圖。當時我還半信半疑,恐怕是敵人布下的圈套。但為了義軍的大事,我只能冒險去看一看。果然在那山洞里發現了裝滿了金銀珠寶的五個箱子,十八年來,我和義軍的朋友都是感激這位朋友的義舉,一直希望能夠知道他是誰,向他道謝。如今方始有這機會。”
當下這人走上台來,向丹丘生和牟麗珠道謝。
牟麗珠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否則我豈不成了吞沒義軍軍餉的小人了。”那人說道︰“可你歸還我們的財物,可遠超過義軍寄存在你家的軍餉啊!”
牟麗珠繼續說逍︰“那天晚上,我和丹丘生是躲在山洞附近,待到看見那五箱金銀珠寶確實是給義軍的朋友搬走之後,我們才放心離開的。第二天,我也就和丹丘生分手了。”
雷震子贊嘆道︰“你們兩位真是義人!如今事情都已經弄清楚了。還有誰敢誣蔑丹丘生是‘劫財劫色’嗎?”
台下忽然有人發出冷笑,輕聲說道︰“此事雖然有人作證,卻也只是澄清一半吧!”台下之意,‘是劫財’的嫌疑是說清了,但“劫色”的嫌疑還是有的。原來這個人是洞冥子的弟子。洞冥子在台上不敢出聲,他卻在台下竊窈私議。
听見他說這句話的人雖然氣憤,但一想孤男寡女,在山洞同住三個多月,這嫌疑卻也是水洗不清。為了顧全牟麗珠的面子,本來想斥罵這個人的人,也只好不作聲了。
不過這句話牟麗珠也听見了,她柳眉一豎,說道︰“雷老前輩、金大俠,我想請你們作個見證!”
說話之際,她已把右邊的衣袖撈了起來,只見雪白的臂膀上一顆鮮紅朱砂印。
這是標志處女保貞的“守宮砂”,雷震子連忙幫她把衣袖放下,說道︰“牟姑娘冰清玉潔,何必理會那些狗嘴里不長象牙的人!”
金逐流道︰“其實何洛早已不能算是牟姑娘的丈夫了,她喜歡嫁給什麼人就可以嫁給什麼人,誰也管不住的!說剛才那句話的人,應該自己慚愧。”
牟麗珠冷若冰霜的臉上現出一抹紅霞,心里想道︰“可惜十八年前,我和丹丘生都是沒有這個勇氣。”
往事歷歷,都上心頭。最令她難以後懷的是和丹丘生分手的一幕。
相處了三個多月,他們的身體已經復原了,珠寶也已經交給義軍了,他們是必須分手了!他們默默下山,彼此都是咬著嘴唇,強忍眼淚,沒有說話。
不知不覺走到山腳,丹丘生終于不能不說一聲“再見”了。
眼看丹丘生就要離她而去,她是再也不能強忍了!
丹丘生的心情恐怕也是和她一樣,兩人的手忽地不知不覺的緊緊相握。
牟麗珠忍不住珠淚奪眶而出,哽咽說道︰“咱們真的還能再見嗎?”
丹丘生澀聲說道︰“我不知道,唉,看來只有听命運的安排。”
牟麗珠嘆口氣道︰“咱們相處這段日子,在我是覺得最苦也最甜的日子,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丹丘生道︰“我也不會忘記的。只可惜它是一去永不復返了!”
牟麗珠心痛如絞,不覺倒在丹丘生懷中。
丹丘生替她抹臉上的淚痕,說道︰“牟姑娘,我知道你的心事。我並非鐵石心腸,我,我也是一樣不願和你分離的!但可惜命中注定,咱們非得分開不可!除非……”
牟麗珠道︰“除非什麼?”
丹丘生搖了搖頭,嘆道︰“但人言可畏,咱們怎能不避嫌疑?這個‘除非’,其實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他沒有說明這個“除非”是什麼,但牟麗珠已經懂得了。不錯,這件案子外面一定已是議論紛紛,在這樣情形底下,她怎能和丹丘生結為夫婦?
牟麗珠低聲說道︰“我可以等待,等到案情大白于天下之日。”
丹丘生苦笑道︰“我卻不敢抱著這樣的希望,莫說人家未必會相信咱們的話,我恐怕也不能把真相披露人前,唉,這一天恐怕是永遠也不會來的!”
丹反生料得不錯,他回山之後,便因“謀害同門”的嫌疑而給逐出師門了。
但他也有料錯了的。他以為永遠也不會來的這天終于來了。如今,這件案子己是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了。不過是不是來得嫌遲了呢。
她偷眼向丹丘生望去,只見丹丘生正在低著頭,如有所思。只不知他是否也在想著和自己同樣的心事?
金逐流道︰“丹丘兄,後來的事情,應該你來說了。你願意把你這十八年來的難言之隱告訴我們。”
丹丘生嘆道︰“恩師當年最不願見到的事情已經發生,事既如斯,我說也無妨了。”他說了出來,眾人方始知道,他的師父,當年是崆峒的掌門洞妙真人,為什麼寧願委屈愛徒,以致令他幾乎沉冤莫白的原故。
案發三個多月之後,“失蹤”的丹丘生方始突然回來,一眾同門,自是難免對他大起懷疑,群情洶涌。
丹丘生為了顧全師門聲譽,只好對同門的盤問不發一辭,只肯單獨告訴師父。
洞妙真人听了徒弟的稟告,許久許久都沒說話,最後方始嘆了口氣,說道︰“徒兒,為師的只怕委屈你了!”
原來洞妙真人于公子私都有顧慮。
在“公”的方面,第一、他害怕這件案的真相公開之後,崆峒派的聲譽必將大受影響。倘若他的處置稍有不當,只怕還會引起失志反清的一班俠義道大興問罪之師!
如何處置才是“得當”呢,在別的不怕公開表示反清態度的門派或許比較簡單,在崆峒派卻是極難處置。因為崆峒派根本就沒有這樣一條處置叛徒的門規。
崆峒派的傳統是不問朝政,不介入外界的任何紛爭,在清兵入關之後的一百多年,也是堅持既不反清,也不替清廷做事的人歷代祖師,只是要求弟子專心學武,至于他們的私人交往,和反清的俠義道做朋友也好,和當官的做朋友也好,都是任由他們。正是因此,百多年來,崆峒派與兩方都是相安無事。
洞玄子和海蘭察勾結,謀害了反清的關中大俠牟大俠,這件事依照崆峒派的門規,掌門人可以說他不對,也可以警告他以後不許幫清廷做事。但卻不能說他是叛徒。而且丹丘生也曾在暗中替義軍做事,嚴格依照門規,他也是要受斥責的。
洞妙真人本身的態度是比較同情義軍方面,他並不以丹丘生所作為非。但要根據本派傳統來定是非,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而且他還有一層顧慮。
這第二層顧慮是︰假如他要為徒弟伸冤,就必須說明真相。然後行使掌門人的權力,違反傳統,自定門規。處罰暗中替清廷作鷹爪的師弟洞玄子。
這樣做雖然未嘗不可,因為掌門人有權創立門規。但這樣做的話,也就等于表明了態度,在他領導下的崆峒派,今後將是反清的了!一旦表明態度,後果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崆峒派勢必要與清廷為敵,他給崆峒派帶來的將是無窮無盡的風波,令到門下弟子永無寧日!
這樣做需要極大的勇氣,洞妙真人可還沒有這個勇氣!
這是把崆峒派的傳統根本改變的做法,除了極大的勇氣,還要有極大的魄刀。洞妙真人也沒有這個魄力!
洞妙真人于公子私都有顧慮,除了于“公”方面這兩個顧慮之外,他也不忍令自己的師弟洞玄子身敗名裂。
這里面有個因由,原來他是曾奉師父的遺命,必須善待這個師弟,一生都照顧這個師弟的!
他的師父玉鼎真人和洞玄子的父親是最好的朋友,有一次他們踫上強敵圍攻,洞玄子的父親為了掩護玉鼎真人,以致重傷不治。玉鼎真人撫養故友的遺孤,自是難免過分溺愛。洞妙真人比洞玄子年長十幾歲,他授任掌門之時,洞玄子尚未成人。是以玉鼎真人在臨終之際把這個小弟子——鄭重付托給他。
洞妙真人把自己的顧慮,把自己的難言之隱,都和丹丘生說了之後,不覺流下淚來,說道︰“你是我最疼愛的徒弟,我本是不該也不忍讓你受到委屈的,但如今我卻求你原諒我了!”
請問丹丘生還能有什麼話說,他只好跪了下來,含淚說道︰“師父言重了。師門聲譽要緊,一己榮辱算得什麼。弟子一切願听師父吩咐。”
洞妙真人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說出他的安排。
洞妙真人說道︰“洞玄、洞冥要我處你以‘謀害同門’之罪,我當然不能依從他們。但為了顧全大局,我只好含糊其辭,就說你是應負‘處事不當,照顧同門不周’的罪名吧,名義上你是被‘逐出門牆”但在我的心里還是永遠把你當作我的最好的徒弟的!”
丹丘生要被逐出師門,心中難過之極!但卻還不能不反過來勸慰他的師父不要難過,說道︰“師父,得你老人家這句話,弟子就算受再重的處罰也是心甘。但只怕眾同門,可能還會認為師父判得不公,太過偏袒弟子了。”
洞妙真人苦笑道︰“我既不能說明真相,也唯有這樣故作糊涂了。不錯︰這樣糊涂的判決,門下弟子是會竊竊私議的。所以我打算在這件案子用我的糊涂辦法‘了結’之後,我也要退位讓賢了。我這樣做別人會以為我是因‘管教不嚴’而負疚讓賢,但你會明白,不錯,我的確是內疚于心,但這是對你的負疚!”
丹丘生道︰“師父別這樣說,我連累師父也受委屈,該負疚的還是我呢。但不知師父要把掌門之位讓給誰人?”
洞妙真人道︰“你放心,我不會讓給洞玄子和洞冥子的,我準備讓給二師弟洞真子。他雖然才干平庸,但卻比較忠厚,料想不致胡作非為。
“我會告訴洞玄子,我已經知道他的秘密,我也會把本案的相約略告訴我準備讓他接任掌門的洞真師弟。
“我在生之前,料想他們不敢胡作非人,但我會告誡他們,在我死去之後,要是他們不遵遺命,有誰重犯洞玄子所犯過的錯誤的話,我會允許你把這件案于公諸天下的。我所說的‘他們’特別說別是包括洞冥子在內!”
丹丘生心存忠厚,把師父針對洞冥子和批評洞真子的一些說話省略了去。但雖然省略了這些話,眾人卻已知道,原來現任的掌門人洞真子其實並非是完全不知本案真相的了。洞真子自己也感覺到這一點,暗自想道︰“洞冥師弟這次定必自身難保,過去我一直受他挾持,如今可不能再受他連累了!”
正當他躊躇未決,要不要立即把他已知的洞冥子的罪惡和盤托出之時,只听得丹丘生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想不到在我的師父和洞玄師叔相繼去世之後,今日我還是被逼要回到崆峒山來,說明此案真相,如今我要請掌門追究︰重犯洞玄師叔的錯誤,和海蘭察勾結的乃是何人?”
洞冥子忽地冷冷說道︰“丹丘生,你如今還未曾是掌門,待你做了掌門,再行自定門規吧!”按照崆峒派原有的門規,門下弟子是可以和官府中人做朋友的,“和海蘭察勾結”這可不能算是一項罪名,既然不能算是罪名,“追究”也就無從談起了。
丹丘生怒道︰“海蘭察害了本派的玉虛長老。難道咱們不該追究?”
洞冥子道︰“這可就是兩回事情了。玉虛長老是否海蘭察害死,目前還不能斷定,充其量只能說他是嫌疑最大的凶手,再退一步,即使證實了他確是暗算玉虛長老的凶手,那也只能找海蘭察報仇,崆峒派的弟子即使有人與他往來,也非犯了什麼門規。何況還未必真的有這個人呢。你要掌門追究什麼和海蘭察勾結的人,那不是有意株連,無風起浪麼?雖然強辭奪理,但按照原有的門規,卻也委實難以駁他。
許久沒有說話的洞真子忽地朗聲說道︰“你們不必爭吵,我有話說!”神態嚴肅,看來他已是要重新執行掌門人的職權了。
丹丘生道︰“弟子遵命,請掌門示下。”洞冥子木然毫無表情,卻不知他想什麼。
洞真子咳了一聲,緩緩說道︰“今日的同門大會,本是要決定兩項大事,一是真相丹丘生應否予以‘清理門戶’處分的案件,一是推選繼任的掌門。如今丹丘生一案有關已白,他的罪嫌亦已洗清,理該讓他重歸本派,我這判決,眾人有異議麼?”
崆峒派弟子十之八九鼓掌歡迎,沒人表示反對。在這樣情勢底下,恨極丹丘生的洞冥子也不敢說話了。
洞真子請眾人靜下來,繼續說道︰“既然沒人反對,丹丘生重歸本派,他是有權做繼任的掌門人了。我在開始的時候,曾提議由洞冥師弟繼任掌門,後來玉虛長老又提出了丹丘生作為繼任人選,有沒有人提出第三位人選。”
過了約半柱香時刻,沒人說話。洞真子道︰“好,那麼現在就請同門公決,決定繼我之任的掌門人。我自愧德薄能鮮,有關本派應興應革的大事情,要等待新任掌門選出之後,由他來處理了!”
用意十分明顯,他是要把責任推卸給後任掌門。
可笑那一心想做掌門人的洞冥子,此時卻是有如待決的死囚。盡管他力持鎮定,留心的人還是可以覺察得到他那充滿怨毒的神神。此時他正在心里想道︰“你這老狐狸倒是狡猾,表面充當好人,其實分明是借丹丘生之手來殺我。”
開始進行表決了,結果是眾人都可以預料到的,也是洞冥子預料到的。
洞真子叫眾人騰出當中一塊空地,朗聲說道︰“本門弟子,擁護洞冥子做繼任掌門人的請站出來!”
崆峒派的弟子誰也沒有移動腳步,甚至連洞冥子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也變作了縮頭烏龜。
洞真子繼續說道︰“本門弟子,擁護丹丘生做繼任掌門人的請站出來!”
這一下可熱鬧了,洞真子話猶未了,崆峒派的弟子已爭先恐後的站了出來,把那塊空地都站滿了。不好意思站出來的只有洞冥子門下,寥寥幾個。
洞真子吁了口氣︰說道︰“丹丘師佷,恭喜你得同門擁戴,接任掌門。從現在起︰你就是本派的掌門人了。”
丹丘生道︰“我得重列門牆,于願已足。掌門大任,實不敢當。師叔,你的年紀還不算老,我希望你多做兩年。”
洞真子連忙搖手,說道︰“這是一眾同門的公決,怎麼可以私將授受?”
雷震子道︰“丹丘生,你是眾望所歸,不必謙辭了!”
丹丘生還想推讓,牟麗珠忽地說道︰“丹丘生,你不做掌門不打緊,難道你師父的仇,也不想報了?”
丹丘生大吃一驚,說道︰“你,你說什麼?你是說我該為玉虛太師叔報仇吧?”他還以為是自己听錯了。
牟麗珠道︰“不,我不是說你的玉虛太師叔。我是說你的師父洞妙真人!玉虛子固然是死得不明不白,但你的師父也是一樣!你知道你的師父是怎樣死的嗎?”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無不驚愕!丹丘生失聲叫道︰“我的師父是怎麼死的?”
牟麗珠道︰“是給人毒死的。”
洞妙真人在把掌門之位讓給師弟之後,不到兩年便即身亡,當時他不過年近六旬,對一武功精純的人來說,這個年紀死亡,縱然不能說是“短命”,也只能說是“中壽”。故此死訊傳出,武林中人都是深為悼惜,覺得他的死未免來得突然了些,但也沒人疑心他是死于非命。
在他死前一個月,雷震子是曾經見過他的。那次他們還曾切磋武功,洞妙真人絲毫沒有身體衰弱的跡象。此時雷震子听了牟麗珠的話,想起了和洞妙真人最後一面的情形,不由得半信半疑,連忙問道︰“牟姑娘,你怎麼知道?”
牟麗珠道︰“我已經來過一次崆峒山了。那次來到崆峒山之時,恰好是洞妙真人被害之夕!”
洞冥子冷笑道︰“我們崆峒派弟子並非都是飯桶,牟姑娘你一個人就能潛入清虛觀,這話未免令人難以置信!”
牟麗珠道︰“在我和丹丘生分手之後不久,我遇見了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他教給了我改容易貌之術以及腹語的功夫,我是扮作你們清虛觀的一個小道士偷進去的。”眾人曾見過她的這兩樣本領,剛才她混在崆峒派弟子堆中,用腹語數次發言,都沒被人察覺。比較之下,當年她能潛入清虛觀,那是毫不稀奇了。
牟麗珠繼續說道︰“也並非沒人發覺我,有兩個人是已經看見了我而且知道我是冒充崆峒弟子的。一個是下毒的人,另一個則是想要制止那人下毒卻沒成功的人。”
雷震子道︰“那個制止下毒的人想必是崆峒派的了,他是誰?”牟麗珠想了一想,說道︰“我希望最好還是他自已說出來!”
但那個人卻遲遲不見出來說話。
丹丘生驚痛未己,喘著氣問道︰“請你先告訴我,那下毒的人是誰?”
牟麗珠抬眼一看,忽地用手一指,說道︰“這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噫,她已經來了!”
眾人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貝丁兆鳴和滄州老拳師趙一武正在押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進場。
金碧漪叫道︰“爹爹,欺負女兒的正是這個妖婦!”原來丁兆鳴和趙一武得到牟麗珠的指點,到斷魂岩下尋找,果然找到了受傷的辛七娘。
牟麗珠緩緩說道︰“下毒害死洞妙真人就是這個妖婦,那次請她來的人也就是這次請她來的人!”
丹丘生道︰“那人是誰?”
牟麗珠道︰“那人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旌猶未了,忽听得洞真子悶哼一聲,接著是洞冥子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獰笑。原來他站在洞真子的後面,趁著眾人都在注意剛被押進場中的辛七娘時,快如閃電的突然出手,一把抓著洞真子的後心。
牟麗珠早已預防他會暗算丹丘生,但想不到他卻是暗算他的掌門師兄。丹丘生又驚又怒,唰的拔出劍來,喝道︰“洞冥子,你敢作亂犯上?快快放手!”
洞冥子冷笑道︰“誰叫你們逼得我無路可走?嘿嘿,丹丘生,你听著,你敢再踏上前一步,我馬上就要洞真子的性命!掌門之位尚未正式舉行交接大典,洞真子如今還是掌門。”你若不顧他的性命,你就要負上害死掌門的罪名!”
投鼠忌器,丹丘生在他恫嚇之下,雙眼幾乎要爆出火來,但卻還是不能不停下腳步,把寶劍重又納入鞘中。
洞冥子把手掌按在洞真子的背心大穴,自己的背脊則貼著一根柱子,說道︰“雷老前輩,金大俠請你們兩位包涵點兒,我知道你們一舉手就能要了我的性命但在我喪命之前,洞真子必定先我而死。嘿嘿,這點本領,你們應該相信一我洞冥子是還有的吧?”他的手掌按著洞真子的背心大穴,只要內力一吐,洞真子定必命喪當場。金、雷二人自是看得出來,確實不是虛聲恫嚇。
雷震子氣得須眉怒張,罵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陰毒卑鄙的小人,有你這樣的人,真是武林之恥!”罵是盡管罵了,可還真的沒奈他何。
洞真子氣憤填胸,叫道︰“你們別顧我的性命,我寧願與他同歸于盡!”雖然他願意如此,但有本領能夠殺洞冥子的俠義道卻怎忍玉石俱焚?
洞真子接著嘆了口氣,說道︰“我真後悔沒有早點揭露他的罪惡!”
洞冥子冷笑道︰“如今你說也無妨了!”
洞真子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丹丘生是冤枉的,當年洞玄子把他兒子的尸體搬了回來,我和洞冥子最先見到何洛尸體的人,何洛致命之傷是背心一劍,這證明牟姑娘剛才所說是她所殺不假。但第二天公開驗尸的時候,何洛身上卻添了七個窟窿,讓人一看就知是崆峒派連環奪命劍中那招‘七星伴月’造成的傷痕!”
這是丹丘生受嫌的主要證據之一,案情雖然真相已大白,但在幾個人的證供中,這一點卻還是未有解釋的。剛才牟麗珠自認殺了何洛,好些人也曾不免懷疑,以為她是有心“代人受過”,但因大家都同情她和丹丘生,大家也都覺得何洛死有余辜,是以對何洛究竟是死在何人手上這一點,也就不願枝節橫生,細加盤潔了。此時,眾人方始恍然大悟︰“原來在尸身上造成這招‘七星伴月’的傷痕,乃是洞冥子干的好事。我真糊涂,怎的想不到是他!”
洞冥子陰惻惻笑道︰“不錯,這件事是我干的,崆峒派只有我和丹丘生會使這招,料想沒人懷疑是我!當時洞玄子本不願意兒子的尸體多受毀傷,但為了要冤枉丹丘生,他還是給我說服了。掌門師兄,我也知道你會知道是我,多謝你替我隱瞞了這麼多年!”
洞真子氣到極點,說道︰“這都怪我私心太重,在他們威脅利誘之下,我竟然味著良心做人,如今悔也遲了!”雖沒詳加解釋,眾人亦都明白,他們“威脅”乃是指洞玄子、洞冥子狼狽為奸,在崆峒派的勢力遠勝于他;所謂“利誘”,當然是指他以“掌門”大位為餌了。洞真子既怕他們加害,又想當上掌門,自然唯有听從他們擺布。
洞真子繼續說造︰“我當上掌門,實際等于是他們的傀儡。但我還想不到,洞冥子,他,他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嫁禍給丹丘生還不算,他還竟敢勾結妖人,謀害我的師兄——前任掌門洞妙真人!
“他偷偷把辛七娘請來,藏在清虛觀里。那天晚上,給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把這妖婦請來?我雖糊涂,也可猜想得到,定然是要這妖婦下毒害人了。我趕忙跑去找他,阻止他們害人。想不到已經遲了一步,我苦苦勸他之際,正是那妖婦下毒之時……”話未說完,那妖婦走了進來,獰笑對我說道,‘倘不是洞冥子說你這個人還有用處,我早把你也毒死了。哼,哼,你既這樣好心,那就由你去收尸吧!哈,收誰的尸,這還用問?當然是你的師兄洞妙真人了!’
“我慌忙跑出去,忽見一個小道士身法奇快,我還沒有看清楚他,他的背影已是消失。不過我還是听到他說的兩句話,‘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你還不算太壞,為善為惡,全在你的一念了!’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這位贈我以金玉良言的是牟姑娘。”
牟麗珠道︰“我偷入清虛觀,本來是想見洞妙真人稟告真情的,誰知我來遲了一天,洞妙真人已經被那妖婦所害,我只有把希望寄托給洞真子,希望他能主持公道了。”
洞真子愧悔交迸,說道︰“我非但不能主持公道,反而同流合污,十八年來,甘心被這奸徒利用。我實是死有應得,但不該死在這奸徒手上!”
洞冥子忽地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掌門師兄,你現在才想到一個‘死’字,不嫌遲了點麼?你該知道,小弟可舍不得你去死啊!”
原來洞真子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打走主意,要想暗運內力,自斷經脈而亡。哪知卻給洞冥子識破他的心思,听他話一說完,趕緊便即點了他的麻穴。
丹丘生說道︰“洞真師叔,你也不用太過責備自己。不錯,你是曾經做錯許多事情,但這十八年來,你總算沒有把本派帶上歪路。就憑這一點,你已是功可掩過了。別人怎樣想我不知道,我還是把你當作長輩尊敬的。”說至此處,陡地喝道︰“洞冥子,按你應得之罪,你是死有余辜。如今我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你把洞真師叔放開,我讓你走。只要你今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雖然被逐出本門,但也可以安度晚年!”
金逐流道︰“這樣的條件,對你來說,實在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了。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如今就看你了!”
哪知洞冥子竟然冷笑說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要我放人,還要把我逐出門牆!”
雷震子大怒道,“那你到底想要怎樣?”
這一問把洞冥子問得啞口無言!不是他答不出來,而是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在目前的情況底下,他自己也知道是屬于非份之想,大家一定不會答應。但他抓住了洞真子作為人質,也總得有個收場,怎樣收場才好呢?
正當他感覺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忽听得有人朗聲說道︰“讓我替洞冥子回答你們!”
眾人把眼望去,只見對面的山坡上出現一個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御林軍統領海蘭察!他已經換上軍官服飾,但眾人還是認得出他就是那個害死玉虛子嫌疑最大的“雜工”!
誰也料想不到海蘭察竟敢公然出現,這剎那間,就像風雨來臨之前的情景︰“萬木無聲”。擠滿了人的大草圩,突然一點聲音都听不見了。異樣的靜寂令人呼吸緊張,令人心頭顫粟!
不過這異樣的靜寂只是剎那間事,突然,憤怒的吼聲爆發,首先是要為本門長老報仇的崆峒派弟子,跟著是賓客中的許多俠義道人物,喝罵聲中,紛紛殼出兵刃,跑了去要捉拿這清廷的御林軍統領。
海蘭祭哈哈笑道︰“要動武麼。我勸你們還是稍微冷靜點吧!你們也不想想,倘苦我沒有收拾你們的把握,我敢一個人站在這兒說話?”
他站在對面的山坡說話,崆峒派上百弟子的喝罵聲竟是掩蓋不了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就在此時,他的一班黨羽,混雜在賓客中的邪派人物,也都紛紛亮出兵刃,跳了出來。
眼看大混戰就要爆發,海蘭察又再笑道︰“你們听我把話說完,倘若還是要打,那時再打不遲!”
雷震子喝道︰“好,大家且慢動手。海蘭察,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聲音送到對面山坡,震得海蘭察的耳鼓嗡嗡作響。海蘭察也不禁心頭微凜︰“這老匹夫的功力看來不在我上,好在我早有準備,否則只是這老匹夫和金逐流,只怕我就對付不了。”
海蘭察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若要動武,只怕你們就要全部死光!別以為我是虛聲恫嚇,老實告訴你們吧,我已經在這草坪上埋下炸藥,只要我一支蛇焰箭射出去,馬上就可以爆炸!”
洞真子驀地一省,失聲叫道︰“洞冥子,你,你這奸賊,原來你是瞞住我和海蘭察布置下如此毒辣的陰謀!”原來用洞冥子名義請來的那些妖人,這兩天晚上都不是住在清虛觀內,他們不許崆峒派的弟子跟著他們,但還是有人看見他們搬著一包包的東西,帶著鐵鋤鐵鏟之類的工具,在晚上出動,當時只能猜想他們干的定然不是好事,如今方知是埋炸藥。
洞真子這麼一說,等于替海蘭察證實並非謊言,眾人都是不覺又驚又怒,同時也不知應該如何應付才好了。
洞冥子哈哈笑道︰“不錯,這是海大人和我定下的計劃,非到不得已不使用的。誰叫你們逼得我們無路可走。”
洞真子道︰“炸藥一爆,你也同樣尸骨無存!”
洞冥子碟碟怪笑,說道︰“我一條性命換你一條性命已經並不吃虧,何況還有這許多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陪我一同死掉,那我是更感榮幸無比了!”話雖如此,但他心里可是著實害怕,若是雙方談不攏的話,海蘭察比他還更心狠手辣,只怕當真就要“一網打盡”!
海蘭察狂笑過後,又再說道︰“不僅草坪埋有炸藥,還有更厲害的法寶在這山上呢!不信,讓你們瞧瞧!陽繼孟,把法寶亮出來!”
只見在請虛觀後面的主峰上影綽綽的出現了十幾個人,當中指揮的那個人正是邪派中數一數二的大魔頭陽繼孟。在他指揮之下,片刻之間,架起兩門大炮,炮口對著廣場。海蘭察哈哈笑道︰“你們瞧清楚沒有?草坪上的炸藥縱使不能把你們炸個精光,漏網之魚,也決計難逃我這兩門大炮的轟擊!”
草坪上埋的炸藥,在听了洞真子的話之後,雖然大家都已是“寧可信其有,不敢說其無。”但究竟還是看不見,如今這兩門大炮推了出來,那可是實實在在看得見的事的了。炸藥只能爆炸一次,大炮則是可以連續轟擊的。在這種雙重布置之下,海蘭察的確是有把握把在場的人一網打盡!
雷震子憤怒之極,喝道︰“你用這樣陰毒的手段來對付我們,算得什麼英雄好漢?有膽的你和我單打獨斗!”
海蘭察哈哈笑道︰“雷老前輩,這里算你年紀最長,怎麼說這樣孩子氣的話!我是替朝廷辦案,你當是江湖上的擂台比武麼?你一定要比的話,我可以準你一個人先逃下山去。待我了結此間之事,咱們再約日期比武。”
雷震子給他氣得七竅生煙,可也做聲不得。
金逐流喝道︰“海蘭察,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劃出道兒來吧!”
海蘭察笑道︰“對啦,要打你們只是白白送死,不如還是接受我的條件好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忍濫殺無辜。只要你們依得我兩件事情,今日之事,便可善罷!”
金逐流道︰“哪兩件事?”
海蘭察道︰“崆峒派的事我是管定的了,所以第一件事,是要讓洞冥子做崆峒派的掌門。崆峒派弟子有誰敢說半個不字,我替洞冥子把他殺掉!”
金逐流冷笑遁︰“那你是做崆峒派的太上掌門了!”
海蘭察哈哈一笑,說道︰“這就是我和崆峒派的事情,不必你金大俠費神多管了!”
金逐流道︰“第二件又是什麼?”
海蘭察緩緩說道︰“你知道我是替朝廷辦案的,反叛朝廷的欽犯,我們總得押幾個回去,才能交差。”
金逐流道︰“你心目中的欽犯是哪幾位?”
海蘭察道︰“按說今日在場的人,不少人都曾有過大逆不道的言行。但我也不想株連太廣,只要你們交出三個人來,隨我赴京投案,也就勉強可以交差了。”
金逐流道︰“哪三個人?”海蘭察道︰“第一個是丹丘生,他替牟家接濟叛賊,造反罪證確鑿。第二個是牟麗珠,她是父女同謀。她的父親雖然已死,她還是脫不了關系的,第三個是丹丘生的徒弟孟華,他曾幫過小金川叛賊,傷害朝廷命官,我們也必須緝他歸案。”
金逐流冷笑道︰“只三個人麼,我以為還有我呢。”
海蘭察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我知道你和冷鐵樵、孟元超等人都是朋友,不過目前我還不想把你列為欽犯,算作是我賣給你的一點交情。”
金逐流道︰“多謝你的‘開恩’,不過你的這份‘人情’,我金某人可不領受!”
海蘭察道︰“領不領在你,我的道兒已經劃出來了,咱們無謂節外生枝。我只是要問一聲,我劃出的道兒,你們究竟接不接受?”
丹丘生道︰“讓我跟孟華跟他‘投案’,我們師徒不能連累大家受害!”
雷震子道︰“不行!怎可相信鷹爪的說話?焉知他不是先騙你們作為人質,回頭再來對付大家。”
海蘭察道︰“你們想清楚吧,我劃出的道兒,已經是格外寬容的了。嘿嘿,難道你們寧願玉石俱焚?”
是委屈求全,還是一同赴難?這實在是個難以立即作出決斷的問題。不錯,俠義道中的人物,十九都是不怕犧牲。但一想到自己一個人死還不打緊,要許多有為的同道和自己一起去死,卻是誰也不敢作這決定。
海蘭察道︰“好,我給你們半柱香的時刻,讓你們商議吧?”俠義道誰也沒有作聲,海蘭察的黨羽則紛紛離開草坪,向山坡逃去。只有洞冥子不能逃走,但他既抓著了掌門師兄作人質,又有海蘭察作為強援,心里也不著慌了。正是︰
何堪覆雨翻雲手,又見名山隱殺機。
海蘭察這邊的人還有一個不能逃走的是辛七娘,她昨晚給牟麗珠嚇得跳下斷魂崖,受傷甚重,如今又給丁兆鳴抓了回來,已是氣息奄落了。不過她的內功造詣也很不弱,雖然氣息奄奄,尚能苟延殘喘。此時她已經恢復清醒,看見海蘭察的黨羽紛紛逃上山坡,想起自己還是身處險境,情急之下,嘶聲叫道︰“海蘭察,你就只顧洞冥子,不顧我麼?”
海蘭察是不滿她對他不夠尊重,才故意疏忽她的。此時听得她情急嘶喊,方始哈哈一笑,說道︰“這是小事一樁,你急什麼?諒他們也不敢殺害你的,好吧,你既然害怕,那就讓你到我這邊來吧,丁兆鳴,听見沒有,快快把她放開!”
雷震子怒道︰“你說好只有兩個條件,為什麼又隨意添加?”
海蘭察笑道︰“放辛七娘,這根本不能算是條件。你應該懂得,如今是你們向我求和,我方受傷的俘虜,你們當然應該先于釋放,否則還有什麼談和可言?”
他儼然以戰勝者自居,口氣咄咄逼人,雷震子氣得七竅生煙,正想不顧一切和海蘭察一拼,忽見牟麗珠向他投了一個眼色,搖了搖頭。
雷震子雖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但畢竟不是魯莽之徒。他注意到牟麗珠的態度,不覺瞿然一省,想道︰“她一早就曾預言,海蘭察必定還會在此處出現。莫非她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之事,也早已有了對付的方法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且讓海蘭察暫時得意吧。”于是不再作聲。
雷震子不作聲,丁兆鳴可要出聲了,說道︰“這妖婦是害死洞妙真人的凶手,我沒權釋放她。如何處置,只有听崆峒派掌門人的說話。”
丹丘生被逼釋放害死師父的仇人,心里實是極不願意。但轉念一想,和幾百個人的性命比較起來,這的確還是“小事一樁”。何況辛七娘已受重傷,放回去,她也未必能夠活下去。
海蘭察喝道︰“半柱香已經燒剩無多了,丹丘生,你究竟放不放人。”
丹丘生劍眉一豎,咬牙說道︰“好,讓這妖婦多活幾天吧!放她回去!”
丁兆鳴滿懷氣惱,放開了辛七娘,喝道︰“便宜你了,滾吧!”辛七娘折下一枝樹枝,當作拐杖,一破一拐地走上山坡,走到海蘭察身邊,冷冷說道︰“海蘭察,你還算有點良心。”
海蘭察道︰“今後只要你肯幫我做事,我不會待薄你的。這次累你受傷,我很是過意不去。這是能治內傷的大內珍藥,你服下去。”辛七娘從他手中接過一粒藥丸,這才消了心頭之氣,淡淡地說了一聲“多謝。”
日影西斜,已是過午時分,海蘭察陡地喝道︰“半柱香就快燒完了,你們商量定妥沒有?”眾人都沒作聲。
金逐流道︰“你急什麼?香燒完了再說。”看樣子似乎已是胸有成竹。
丹丘生道︰“金大俠,他漫天討價,咱們何妨就地還錢。”金逐流道︰“你的意思是……”丹丘生道︰“答應他一小半條件,讓我和孟華隨他投案。”
牟麗珠忽地笑道︰“丹丘生,多謝你要代我受罪,不過這盤棋咱們還是穩贏的。你何須出此下策。”
丹丘生怔了一征,說道︰“我不懂你有什麼神機妙算,可以扭轉敗局?”牟麗珠笑道︰“不是我有神機妙算,而是有一枚棋子還沒走呢!”
海蘭察喝道︰“香已經燒完了,你們要是還沒答復,我可要不客氣啦!”丹丘生驚疑不定,說道︰“牟姑娘,你說的那枚棋……”
牟麗珠正自心想。”怎的他還沒來?”忽听得海蘭察“咦”了一聲,站在一塊石頭上,伸長頸子,好像在看什麼。牟麗珠抬頭一望,大喜說道︰“你看,是誰來了?”
只見兩個人影從斷魂崖那邊方向,飛快跑來。不過片刻,已是看得清清楚楚。
來的是兩個穿著清軍軍官服飾的人,丹丘生認得其中一個,正是海蘭察的副手,清廷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再看清楚,他是被另一個軍官拖著跑的。丹丘生雖不認識這個軍官,但一看他的輕功好得出奇,已是驀然醒起了,失聲叫道︰“是快活張!”
不錯,是快活張!只見他剝下人皮面具,朗聲說道︰“對不住各位,我來遲了!”
海蘭察怒道︰“好呀,你這偷兒竟也膽敢和我搗亂!”
快活張哈哈笑道︰“你說得不錯,我是小偷,而且我是帶了‘贓物’來自行投案的。不過我這次偷的可不是什麼東西,而是你們的御林軍副統領歐陽大人。”
歐陽業在他挾持之下,狀似木雞,嗒然若喪。
眾人方始恍然大悟,原來歐陽業的失蹤,是給快活張俘虜了去的,那晚接歐陽業上山的大石道人心想道︰“怪不得當時我只听得歐陽業一聲叫喊,回頭就不見他。我真糊涂,早該想到是這位天下第一神偷來搗鬼了。”要知快活張不但是人所共知的天下第一神偷,輕功也是天下第一的。
海蘭察喝道︰“快把歐陽業給我放回來!”
快活張笑道︰“海大人,你要我投案,我也要你們這位歐陽大人投案呢。各位,這位歐陽大人除了是個官兒之外,還有兩重身份。第一,他是洞冥子的好朋友;第二,他是謀害崆峒派前任掌門洞妙真人的凶手之一。洞冥子是靠他的穿針搭線,才能向清廷賣身投靠的;也是靠他的穿針搭線,方才搭上了辛七娘這個妖婦,串通了她,來謀害洞妙真人的。如今我先要他向崆峒派的新掌門丹丘生投案。嘿,嘿,歐陽大人,我說的是事實吧?”
歐陽業木然說道︰“我已落在你們手中,無話可說,但求你別再折磨我了,一切罪名,我都承認。”
快活張道︰“不行,我要你老老實實說一句,謀害洞妙真人,是不是你有份干的。”
歐陽業道︰“不錯,是我奉海統領之命,把辛七娘帶上崆峒山,請她幫洞冥子的忙的,我都己承認了,你讓我早點死吧!”
海蘭察暗恨歐陽業太不爭氣,但卻不能不維護他,當下喝道︰“我沒工夫和你這小偷瞎纏,你不放人,我馬上叫你們都死!”
快活張道︰“真的?你有什麼辦法叫我們都死?”
海蘭察只道他剛才不在場,是以不知,說道︰“草坪上埋有炸藥,我這支蛇焰箭一射過去,馬上爆炸。”
快活張又再大笑起來,海蘭察怒道︰“你笑什麼?”
快活張道︰“我笑你在做夢,你以為你的炸藥還會爆炸嗎?”
海蘭察大吃一驚,雖然他不相信快活張的話,但還是忍不住出聲喝問︰“為什麼不會爆炸?”
快活張笑道︰“你有你的王法,我有我的行規。干我們這行的秘密,豈有隨便說給人家听的?你要知道,可得付出代價,我滿意了才能說給你听。”
海蘭察面色變青,心想︰“這炸藥是我親自監督埋下的,昨天晚上,又是我親身在附近看守,即使他當真有妙手空空的絕技,諒他也不能偷去。”自我安慰,心情稍為鎮定,喝道︰“胡說八道,你以為我會怕了你的虛聲恫嚇?”
快活張冷笑道︰“這兩句話本來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嘿嘿,你又有炸藥,又有大炮,這難道不是恐嚇我們?我說的事實,反而是恫嚇你了!哼,你不相信?好,那你就試一試吧!”
海蘭察道︰“我不和你說話。如今期限已到,我只要問金大俠和雷老前輩,我劃出的道兒,你們究竟接不接受?”
雷震子與金逐流交換了一個眼色,便即代表俠義道這邊答道︰“你想我們向你屈服,那是做你媽的春秋大夢!”原來他從金逐流的眼色之中,已經知道快活張的話是可以相信的了,不過他以八十高齡,武林中輩份最尊的武當長老身份,說這樣的“粗話”,可還是第一次。小一輩的各派弟子听了,都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海蘭察面色鐵青,喝道︰“你們相信這偷兒的鬼話,可莫後悔!炸藥一爆,尸骨無存,那時後悔就遲了!”
金逐流笑道︰“快活張早已叫你試了,我們也己答復你了。你還一再虛聲恫嚇,不賺太過羅嗦麼?”
海蘭察大怒喝道︰“好,你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那就讓你們看看我是否虛聲恫嚇吧!”把手一揚,一支蛇焰箭,向他親手埋藏炸藥的地方射去。
只听得“篷”的一聲,聲音倒是有了,但卻完全不是海蘭察想象中的驚天動地的爆炸之聲。
只見一溜溜七彩的焰火飛起,好像是元宵晚上的大放煙花!
在他射出蛇焰箭之時,站在山坡上他的那群黨羽,都是嚇得伏下來的,此時也紛紛站了起來,睜大眼楮看天空,那情景更像是一大群人在觀賞煙花了。
快活張哈哈笑道︰“丹丘兄,我知道你今天定會當上新掌門,故此特地買了煙花來給你助興的。海大人,多謝你這雙貴手,替我這小偷兒燃放煙花。”
原來這兩包炸藥雖然是海蘭察親自監督埋下,但他卻不知道快活張早就在清虛觀中,施展偷天換日的手段,把他這兩包炸藥換了。快活張用一種崆峒山上特產的望石頭磨成幼粉,充作火藥,只在上面留下一層薄薄的火藥,並混雜了可以發出七彩焰火的煙花。海蘭察也是粗心大意了些,在埋下炸藥之前,雖然打開炸藥包看過,卻沒仔細檢查。
海蘭察氣得七竅生煙,喝道︰“快活張,你別得意,炸藥不爆炸,我還有大炮對付你們!”
快活張冷冷說道︰“我勸你還是不要亂放大炮的好!”
海蘭察獰笑道︰“好,你怕了我的大炮麼?但如今你要求饒,我也不能饒你們了。陽繼孟,發炮!”
哪知卻沒听見陽繼孟的回答。陽繼孟本來是在山頭負責指揮發炮的,此時竟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海蘭察大怒道︰“不必理會這膽小鬼了,褚兆,你替他指揮發炮!”這個褚兆是他從京師帶來的炮手。
褚兆訥訥說道︰“海大人,這,這……”
海蘭察怒道︰“你怕什麼,大不了又給這偷兒做了手腳,頂多打不響罷了。立即發炮!否則我上去斫你的頭!”
褚兆不敢多說,心里想道︰“不錯,即使真的打不響,也是應由陽繼孟負責,與我無關。”于是遵命發炮。
哪知大炮倒是打響了,但炮彈卻沒有打出去。炮彈是在炮筒內爆炸的。只听得“轟隆”一聲,炮筒炸裂,鐵片紛飛。褚兆登時炸死,其他的人也無一不受傷,海蘭察也給震倒,飛揚的塵土濺得他滿頭滿面,眼楮都幾乎睜不開來。
快恬張哈哈笑道︰“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海蘭察,你得意得太早了,這一炮只轟掉你的孔雀花翎,還算是便宜你呢!”
原來快活張是剛在半個時辰之前,突然偕同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在那架設炮位的密林中出現,藉口是來察視他們的布置,在檢查大炮之時,偷偷做了手腳,弄壞機件,以致他們得到這樣一個“害人不成反害己”的結果的。
歐陽業按照快活張教他的說話,告訴陽繼孟道,那天晚上,他的離奇失蹤,其實是自行失蹤,為的是另有秘密任務。這個御林軍的同僚,就是海蘭察派給他的幫手。
歐陽業的職位是僅次于海蘭察的御林軍副統領,陽繼孟當然不敢仔細盤問他是什麼秘密任務,他又不能離開防地去找海蘭察來和歐陽業對質,何況他在確認是真的歐陽業之後,已是根本不敢懷疑真的歐陽業會說假話了。是以也就當然只能相信歐陽業的解釋了。
但為什麼歐陽業肯這樣乖乖的听快活張的話呢?原來快活張有一種奇特的點穴功夫,被他點了穴道,體中如有無數蟲行蟻咬,酸痛痕癢的感覺就像從骨縫里透出來,身受之慘,勝于任何一種酷刑。俠活張可以用另一手法,令他所受的這種痛楚暫時消失,但在未曾解穴之前,仍然會復發的,復發之時,痛楚更甚。這兩天來,歐陽業就是給快活張用這個辦法折磨得他好幾次死去活來,連一丁點反抗的意志都被折磨盡了,只能唯快活張之命是從。
看見快活張押解歐陽業到場,露出了本來面目,才知道是上了快活張的大當。他亦已料想得到,這兩門大炮定然給快活張做了手腳了。生怕海蘭察追究,唯有逃之夭夭。
炮彈在炮筒中爆炸,炸得大炮變成廢鐵,炸得炮手尸骨無存,炸得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翻倒地上,驚惶失措,也炸得各方的英雄好漢心里樂開了花!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那“轟隆”一聲剛剛響過,忽地听得洞真子和洞冥子兩人,同時發出的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叫慘呼!
原來洞真子在各人相繼作證的這段期間,他已經暗中凝聚真氣,沖開了被封的穴道。
洞冥子也不是不知道師兄有自行解穴之能,但一來他想不到師兄能夠這樣快便把被封的穴道自行運氣沖開;二來他已制住師兄要害,即使他的穴道解開,料他也不敢反抗。是以並不怎樣加意提防。他哪知道洞真子已經存了必死之心,等待適當時機與他一拼。
洞真子等待的適當時機終于來到了。大炮炸裂,就在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洞真子突然發難!
他一個肘捶向後猛撞,洞冥子是緊緊貼在他的背後的,這一捶撞正洞冥子的心窩。
洞冥子大吼一聲,掌力盡吐。他的掌心是按著洞真子背心大穴的。這一下登時也把洞真子的五髒六腑全部震傷。兩人同時發出慘歷的呼嚎,在台上跌了下來。洞真子只使出最後一點氣力,把師弟緊緊壓在下面,扼著他的喉嚨。洞冥子拔出劍來,刺進師兄小腹。
慘變突然發生,近在咫尺的金逐流等人都沒料到。丹丘生連忙跑過去,把洞真子拉起來,只見洞冥子雙眼翻白,舌頭吐了出來,形狀十分可怖,顯然已是給扼死了。
丹丘生一腳踢開洞冥子的尸身,立即掏出金創藥替師叔敷上。洞真子斷斷續續地說道︰“丹丘生,我,我對不住你,你,你肯原諒我麼?”
丹丘生道︰“師叔,你千萬別這樣說,如今我只有更加尊敬你。”
洞真子臉上綻出一絲笑容,說道︰“好,好,你肯原諒我,我可以放心去了。”
丹丘生叫道︰“不,不,你的傷可以治好的,你別胡思亂想。”
洞真子微笑道︰“不,我知道我是不行了。本派最大的仇人是海蘭察,他不但累你受苦十八年,也是主謀害死你師父的仇人。你別顧我,留點精力報仇吧!”聲音越說越微弱。說到“報仇”二字,終于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丹丘生心傷如割,但一滴眼淚也沒流下來。他強忍悲憤,說道︰“師叔,我听你的吩咐!”把洞真子的尸體放下,立即拔劍,沖上前去。
混戰早已開始了!海蘭察的黨羽為數不少,此時還想糾合各路妖人,作困臂之斗,大聲叫道︰“你們為我出力,我不會忘記你們的好處。要官有官,有錢有錢!”
但這些妖人,差不多一半以上是陽繼孟替他請來的,不約而同的心里想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杰。海蘭察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連陽繼孟和他那樣深厚的交情,也都不敢依傍他了。我何苦還為他賣命。”轉眼之間,跑了十之七八,剩下來的只是海蘭察自己帶來的心腹,以及少數利祿燻心的邪派妖人。
快活張解開歐陽業的穴道,說道︰“總算你還听話,饒你不死,滾吧!”
混戰已經開始,快活張雖然饒他不死,但他卻怕崆峒派的弟子還是不肯放過他,只好硬著頭皮逃到海蘭察這邊。
海蘭察沉聲喝道︰“你干的好事!”歐陽業大吃一驚,顫聲說道︰“統領明鑒,我,我是被逼得無可奈何的。”
海蘭察布下的天羅地網被快活張破壞,不覺都遷怒到歐陽業身上,當下“哼”了一聲,說道︰“在我提拔你做我的副手,貪生怕死,要你何用?”手起掌落,一掌把歐陽業的天靈蓋打開了天窗!歐陽業真是臨死也沒想到,敵人饒了他,他卻死在自己人手里。
海蘭察恨極了快活張,喝道︰“臭賊,有膽的你莫跑!”身形疾起,向快活張撲去。
快活張笑道︰“你好香麼,我看你倒是比糞坑還要臭呢。嘿嘿,你既然知道我是小偷,卻來找我比武,那不是強人所難麼?要是我找你比賽偷東西,你比不比?”他嘻皮笑臉在海蘭察身邊竄來竄去,海蘭察輕功不如他,哪里抓得他住。
猛听得一聲大喝︰“你要比武,我和你比。有膽的你也莫跑!”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震得已經走出百步開外的快活張,耳鼓都嗡嗡作響。
快活張伸了伸舌頭,笑道︰“海蘭察,你找到了好對手了,恕我不陪你玩啦!”
原來這個和海蘭察硬拼了一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武當派的長老雷震子!
這霎那間,兩人都是不禁心頭一凜。海蘭察暗自想道︰“這老匹夫已是八十高齡,想不到內力還是如此深厚。”雷震子心里嘆了口氣︰“我到底是年紀老了,要是早三十年,我豈能容這賊子在我手底過得十招。”
丹丘生趕了到來,喝道︰“海蘭察,十八年前你害我不死,難得你親自送上門來,用不著我去找你算帳了!”
海蘭察傲然說道︰“很好,你要算帳,那就並肩子上吧!嘿、嘿,你們一位是武當派的長老,一位是崆峒派的新任掌門,海某縱然死在你們手里,亦足自豪!”他明知雷震子決計不會和丹丘生聯手斗他,但還是用言語擠兌。用意是要逼使丹丘生必須親口答應和他單打獨斗。
丹丘生果然說道︰“雷老前輩,這廝是敝派的大仇人,我不只是要為自己報仇,還要給玉虛長老報仇的,請你讓給我吧。”雷震子斗得興致方酣,笑道︰“這廝約我比武,迄今勝負未分,你再待一會如何?”
金逐流笑道︰“雷老前輩,你已經贏了一招,怎還說勝負未分,比武可以點到即止,報仇則須一決死生,比武怎比報仇要緊?你已經贏了一招,也該讓給丹丘生了。”
雷震子這才哈哈一笑。說道︰“對,我真是老糊涂了。你不說,我都忘記我已經贏了一招了。不過,只是你說,不能算數,你是我的朋友,海蘭察會認為你幫我的。我要海蘭察親自說,剛才那一招算不算是輸了給我?”
海蘭察很不服氣,但大敵當前,哪有心情和雷震子斗口,只好說道︰“老前輩老當益壯,海某佩服得很。剛才那招是你贏了。”雷震子這才退下,哈哈笑道︰“好,他已經認了輸,我也不為甚是了。丹丘生,讓你來和他算帳吧。”
海蘭察忽道︰“且慢!”
丹丘生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海蘭察道︰“咱們可得有話在先,你只是為崆峒派報仇,那麼,此事和崆峒派以外的人是並不相干的了?”
丹丘生冷笑道︰“你是怕我請我武林同道助拳嗎?那你可以放心,報仇大事,我是不會求助外人的。”
金逐流道︰“按說你是武林公敵,假如不是崆峒派找你報仇,我也不肯放過你的。但既然崆峒派找上了你,我就決不會動你一根毫發。”
海蘭察心想,只要金逐流與雷震子袖手旁觀,其他人那不足懼,于是又再問道︰“你們崆峒派有數百弟子如是意欲群毆,還是獨斗!”
丹丘生怒道︰“我決不倚多為勝,但也不能輕易放過了你。要是我死在你的手里,崆峒派的弟子當然還要找你報仇,但也只是和你單打獨斗!”
海蘭察道︰“這算不算是你以掌門人的身份,對貴派弟子的命
丹丘生冷笑道︰“不錯。你還有什麼顧慮麼?”
海蘭察放下了心,哈哈笑道︰“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莫後悔!”要知他雖然沒有必勝把握,但丹丘生對他作了這個承諾,他卻已有了一線生機。他打著如意算盤,暗自想道︰“十八年前,丹丘生的武功大約是和我在伯仲之間,如今我的大力鷹爪功早已練成,即使未必殺得了他,諒也不會輸給他了。嘿,嘿,要是我能將他重創。崆峒派中,還有誰人能是我的敵手?”
丹丘生喝道︰“你當我是像你們一樣,說話不算數麼?快來領死!”海蘭察哈哈一笑,說道︰“閻王爺的帖子還未知道是派給誰呢?”笑聲未已,倏地一躍而起,伸開蒲扇般的大手,已是朝著丹丘生的琵琶骨直抓下來!
這是拼著兩敗俱傷的打法,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打法。要知琵琶骨乃是練武之士最關緊要的地方,琵琶骨倘被抓碎,多好武功,也要變成殘廢。那時即使海蘭察也受創傷,只要不是傷著要害,丹丘生已無力阻他逃走了,余下的弟子,海蘭察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這一瞬間,所有在旁觀戰的人無不繃緊了心弦,手心里擔了一把冷汗。甚至連臨敵經驗最豐富的武當派長老雷震子也不由得暗暗吃驚︰“這廝使的好狠辣的招數,要是他剛才這麼逼我硬接,只怕我已是要和他兩敗俱傷了!”
但也就是在這瞬息之間,形勢立變,海蘭察搶取,來得快極,丹丘生卻比他還快半分。只見他身軀半轉,側目回睨,三尺青鋒,賽如電掣,不架敵招,反截敵腕。竟然是後發先至,劍尖下鏟,一下了就劃到了敵手脈門。
雷震子禁不往高聲喝彩,“好一招玄鳥劃砂!”
正所謂善戰者攻敵之所必救,丹丘生以攻對攻,登時把海蘭察的攻勢全都化解。海蘭察也真不弱,手腕一翻,一招“覆雨翻雲”,作勢托向敵肘,雖是虛招,但也可以倏然化實,倘若丹丘生不加防御,他立即便可施展小擒拿手法扭斷丹丘生的手臂。虛中有實,左手一托,右手跟著便是一個劈掛掌。用的是和丹丘生同樣的戰術,這一招也是攻敵之所必救!高手搏斗,當真是死生懸于俄頃,招招險絕!
丹丘生應招發招,往下一塌腰,授劍訣,領劍鋒,劍走輕靈,圈回來,發出去,一招“春雲乍展”,直奔敵人右肋。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得難以形容,卻又看得清楚玲瓏。場中劍術名家,無不看得高聲喝彩!
眼看丹丘生唰的一劍,倏然間已是從“春雲怎展”變為“白虹貫日”,劍光端的好像化作了一道銀虹,明晃晃的劍尖直指海蘭察的咽喉,海蘭察萬難躲閃。就在這間不容發之際,海蘭察驀地拍下手掌,迅即雙掌斜飛,竟然迎上前去。眾人方自驚詫︰“丹丘生的劍法如此凌厲,難道他竟敢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成?”
心念未已,只見雙方都在向前撲去,但卻沒有踫個正著,而是交叉穿過。不知怎的,丹丘生那一劍竟是刺了個空,當然海蘭察那一掌也沒沾著他的衣角。
原來海蘭察雙掌能發不同的掌力,一剛一柔,相互激蕩,生出一種回旋牽引的勁力,就像兩股急流會合一起,造成的漩渦一樣。倘若換了一個武功稍弱的人,突然踫到這股牽引的勁力,只怕當真就要像小舟之被卷入漩渦,縱然身子還站得牢,兵刃也要脫手而飛了。丹丘生和他功力相當,但突然踫上他這奇怪的一招,劍尖也給蕩歪少許。
雙方兔起鷂落,劍掌爭雄。盡管性命相拼,卻絕非蠻打,轉眼斗了數十招,都是一合即分,稍沾即退。看在行家眼里,招招動魄,那方稍有不慎,都有血沾塵埃之險。但斗了數十招,雙方都還沒有正面踫著。但見劍氣縱橫,掌影翻飛,在武學造詣較弱的人看來,他們卻像是在各打各的。
初時看了幾招,大家都以為丹丘生很快就可取勝的,此時卻又不禁暗暗擔心了。許多人不禁都是想道︰“海蘭察身為御林軍統領,果然是有很不尋常的真實功夫。萬一丹丘生打不過他,這……”崆峒派中還有誰人能夠阻攔他呢?眾人可是不敢往下想了。
劇斗中丹丘生劍法突然一變,頓時銀光匝地,紫電飛空。劍光撩繞中但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滿空飛舞的劍光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翩若驚鴻,宛似游龍,再看片刻,場中雖然只有兩人相斗,給人的感覺卻如千軍追逐,萬馬奔騰。丹丘生的一把寶劍也化作了重重劍影,好像有數十把利劍,從四面八方,向著海蘭察一齊刺來。
看到此時,眾人方始不再為丹丘生擔心,但由于看得目瞪口呆,倒反而沒有喝彩了。
雖無彩聲,卻非寂靜。人人屏息以觀的只是在丹丘生和海蘭察展開惡斗的這塊草坪。
當然不可能所有的人都擠到這塊草坪觀戰,在這里觀戰的只是各派武學名家和一部分崆峒派中地位較高的弟子。
更多的崆峒派弟子和另外一部分客人則正在驅逐海蘭察的黨羽,以及一些還想助紂為虐的妖人。
由于海蘭察的人早已逃了十之七八,余眾無多,有半數崆峒派弟子已是足以對付他們,何況還有不少俠義道中人物在幫崆峒派呢。故此在草坪觀戰的武學名家誰也沒有放在心上,此時他們正在看得如醉如痴,對周圍一切,恍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
丹丘生越逼越緊,漸漸只見劍光不見人影。海蘭察雖然還在負隅頑抗,但誰也看得出優勢已是屬于丹丘生了。
海蘭察這才暗暗吃驚,後悔對丹丘生的估計不足了。
原來在這十八年間,海蘭察固然是練成了大力鷹爪功,比起十八年前,本領不知高明多少;但這十八年丹丘生也沒閑著,他把崆峒派的絕技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練得爐火純青,而且還精益求精,開拓了更新的境界,即使起開創這路劍法的崆峒派祖師于地下,只怕也是比不過他。
十八年前,雙方的本領大致是在伯仲之間;十八年後,雙方雖然也都是各有進境,今非昔比︰但比較之下,卻是丹丘生較勝一籌了。
斗到三百招之後,海蘭察已是知道自己決計沒有取勝的希望了,唯一的希望只是能夠和丹丘生拼個兩敗俱傷!但倘若用這險招,一擊不成的話,他自己立即便要喪命,而對方是否受傷還在未可知之數。
正當海蘭察躊躇未決要不要用這最後一招殺手之時,丹丘生的劍法卻忽然露出一點破綻。他正在用到一招“雲麾三舞”,這招“雲麾三舞”乃是一招三式,分刺敵手上中下三處要害的,他用了兩個式子,最後刺向敵手下盤要害的一式卻不知怎緩了半分,未能及時刺出,反而變成了自己門戶大開。
何以他會露出這個破綻?原來正是在那瞬息之間,他忽然听到了遠處隱隱一聲長嘯。
此時草坪外俠義道和崆峒派的弟子正在追逐殘敵,追逐者的喊殺聲和敵方受傷者的呼叫聲,也正是在四面八方傳來,草坪上觀戰的人看得如醉如痴,誰也不去理會這聲長嘯。即使听見了也不知是誰的聲音。
但丹丘生一听見遠處傳來的這一嘯聲,卻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了。因為旁人听不出來,他卻是一听就能分別的。這是牟麗珠的聲音!
牟麗珠遇險,還是她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在呼喚自己呢?雖然他沒有接受牟麗珠的愛意,但在他的心坎深處,卻是早已把她當作最親最近的人,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更寶貴的。
他听到了牟麗珠的嘯聲,不自覺的心頭一震,也就不自覺的在這緊要的關頭,忽然露出一個破綻了。
本領差不多的高手搏斗,哪容露出些微破綻?假如海蘭察能夠抓著這個機會,立即搶攻的話,他就最少可以達到兩敗俱傷的願望。甚至可以避免自己受傷。
海蘭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當然不是看不出這個破綻。但也正因為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破綻”。
丹丘生正佔上風,在海蘭察想來,他哪有“無緣無故”忽然如此疏忽之理?既然不是疏忽,那就只能依理推測,這是丹丘生有意賣個破綻誘他上當的了!
這霎那間,海蘭察非但不敢進攻,反而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提防丹丘生的伏著!
觀戰的各派名家,包括金逐流和雷震子在內,也都是像海蘭察一樣,看出了這個破綻,卻以為是丹丘生有意賣的這個破綻。
看得出這個破綻的名家寥寥無幾,更多的是看不出這個破綻的,他們還只道是海蘭察躲避得快,這才避過了丹丘生這凌厲的一招,不約而同的在心里嘆了口聲“可惜”。
場中只有一個人看出了是真的破綻的,他是孟華。一來他跟丹丘生學過這路劍法,二來他在“劍學”的造詣此時已是差不多勝過金逐流了,他知道這招“雲麾三舞”,一招三式若是一氣呵成,即使仍然傷不了海蘭察也可穩持先手,沒有理由要故意賣個破綻的。
不過他雖然看出了是真的破綻,卻不知道師父何以會露出這個破綻的緣故。他是曾經和海蘭察交過手的。深知海蘭察內力之強,此時由于太過關心師父,不覺暗自猜疑︰“莫非師父已是力不從心,若然真的如此,久戰下去,只怕是要吃虧了。”為了避免師父吃虧,他立即就跳出來!
“師父,割雞焉用牛刀?劍法上你已經勝了這廝,讓弟子替你收拾他吧!”孟華說道。
丹丘生曾與海蘭察有言在先,只要是崆峒派的弟子,就可以為本派報仇,但有一個限制,只能單打獨斗。是以孟華中途替出師父,並不違反規定。
丹丘生早已知道孟華得到張丹楓所留的無名劍法,在劍法上已是勝過自己,但還不放心讓他獨自對付強敵。正自躊躇,眼光一瞥,忽見金逐流正在朝著他望,而且點了點頭。
丹丘生瞿然一省︰“听說華兒此次前往天山,曾有許多奇遇。金大俠如此對我示意,莫非已是深信華兒定有取勝的把握?”他一來為了成全徒弟揚名立萬;二來為了懸掛牟麗珠,于是說道︰“也好,我就讓你代勞吧。海蘭察,你要是連我的徒弟也打不過,你也應該無話可說了!”
海蘭察心頭微凜︰“我剛才倒是有點糊涂了,怎的沒有想起這個小子?”喝道︰“你究竟算是天山派的弟子,還是崆峒的弟子?”
孟華說道︰“我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是崆峒派的嫡傳弟子!”“記名”與“嫡傳”的分別,海蘭察當然是懂得的。
雷震子喝道︰“所有在這里的人,無人不知孟華是丹丘生的徒弟,還能騙你不成!”
海蘭察暗自思量︰“這小子的劍法雖然不錯,卻還不是我的敵手。無論如何,對付他要比對付丹丘生好得多了。”雖然他也曾想到過自己是給孟華佔了先打一場的便宜,但孟華的身份不過是丹丘生的徒弟,他又怎好意思當著天下英雄面前與孟華計較?
不過他仍是不願“太過吃虧”,于是說道︰“對不住,剛才我沒在場,尚未確實知道孟華是丹丘生的徒弟。如今既已知道,我當然同意接受他的挑戰,難道我我還怕他這樣一個毛頭小伙子不成,不過,我可還有話要說!”
雷震子的口頭禪又出來了,喝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海蘭察冷冷地說道︰“崆峒派弟子有數百之多,一個個和我打下去,那要打到幾時方能罷休?我縱然不怕車輪戰,也總得吃飯睡覺呀!”口說不怕,其實正是害怕。
孟華在這會場出現以來,曾經一斗大石、大松;二斗天南劍霸龍木公,劍術之精,目所共睹。但還是誰也不敢相信他有打敗海蘭察的本領。雷震子以公證人的身份,不覺暗自躇躇,一時間不知如何裁定方始得當。
雷震子還沒出聲,孟華卻先說話了︰“若要殺你,我師父就可以獨力殺你,何須用到什麼車輪戰法?不過你不值得污我師父寶劍,我才替師父代勞而已!”
海蘭察冷笑道︰“要是你殺不了我呢?”
孟華說道︰“師父,請恕弟子自作主張。”
丹丘生道︰“好,你喜歡怎樣,盡管答應他!”
孟華說道︰“要是我沒本領替師父殺你,甚至反而給你殺掉的話,我也唯有自己認命,絕不要同門為我報仇。”
海蘭察道︰“我與貴派的梁子那又如何?”
孟華望了望師父,大聲說道︰“就此一場而決!”
海蘭察喜出望外,連忙問道︰“丹丘生,你徒弟說的可以代表你的意思嗎?”
丹丘生從孟華的眼光中看出他有很大的自信,更加放心,便即說道︰“我既讓徒弟替我,當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只要你勝得了他,崆峒派任何人都不會再去找你。”
此言一出,除了金逐流一人之外,無不大驚。但丹丘生以掌門人的身份許下的諾言,自是誰也不能更改了。
海蘭察大喜如狂,雙掌一錯,喝道︰“好,那就請高徒來指教吧!”口說“指教”,雙眼卻是朝天,意殊不屑。
丹丘生淡淡說道︰“華兒,我相信你會替我爭氣的,也無須我為你掠陣了。”他急于去找牟麗珠,說完便走。
雷震子吃了一驚︰說道︰“丹丘道兄,你去哪兒?”
丹丘生邊走邊笑道︰“我在這里掠陣,海蘭察心里會害怕。我出去走一轉就回來,這一轉的時間,料想也足夠華兒收拾他了。”說到“收拾”二字,早已走出人叢,背影也不見了。
眾人不知丹丘生匆匆而走的緣故,不覺都是甚感詫異,心里想道︰“知徒莫若師,難道他這徒弟當真有勝過海蘭察的本領?”但強如武當派的長老雷震子尚且不過堪堪和海蘭察打成平手,眾人可是委實不敢相信孟華真的能有這個本領。
海蘭察幾曾受過如此蔑視,何況孟華又是曾經敗過給他的,當下大怒喝道︰“好小子,來吧,看是你收拾我,還是我收拾你?”
孟華說道︰“你和我的師父已經打了半場,我先讓你三招。”海蘭察氣得七竅生煙,喝道︰“狂妄小子,你本是我手下敗將,誰要你讓?”
孟華微笑道︰“既不要讓,那就接招!”聲出招發,快如電閃,唰一劍,指到海蘭察前心。原來他是有意激怒海蘭察的。這一招來得又快又狠,但海蘭察竟似並不放在眼內,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竟然雙手籠在袖中,揮袖抵擋孟華的寶劍。
以袖拂劍,看似輕敵之極,其實卻是他平生所學的功力所聚,也是他早已胸有成竹的一招。要知他身經百戰,表面看來似乎給孟華激怒,實則還是冷靜非常。
只見他的袖子輕飄飄的好像貼著孟華的劍鋒飄晃,孟華的劍鋒卻是伸縮不定,好像踫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原來他用的是一個“黏”字訣。
拳經有雲。”舍己從人”,“隨曲就伸”,“不抗不頂”,“勁急則急進”,“勁緩則緩隨”,如影隨形!緊粘不舍,便是這種“沾黏勁”功夫。那晚他在斷魂崖下和孟華第一次交手,就曾用過這種功夫克制孟華的快劍,有過一次經驗,如今是用得更為高明了。
雷震子暗暗吃驚,和金逐流悄悄說道︰“丹丘生恐怕是太過托大了。”言下之意,自是埋怨丹丘生不該讓一個年紀這樣輕的小徒弟替代自己。哪知金逐流卻似絲毫不以為意,面帶笑容,只是輕輕說了兩個字︰“無妨!”
話猶未了,只听得聲如裂帛,孟華劍光暴漲,海蘭察的袖子被削去一幅,被劍光一絞,化作片片蝴蝶。
原來海蘭察固然是因有過一次經驗,重施舊技,更為高明;但孟華也取得一次經驗,御敵之法,也是大勝從前。不過他能夠一劍削掉海蘭察的衣袖,破了他的“沾黏勁”,劍法高明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如今的功力,已是足以與海蘭察旗鼓相當了。
原來這次他中了辛七娘的酥骨散之毒,又被洞真子關入黑牢,結果遭受危難,反而因禍得福。在兩天一夜當中,他把這幾個月學到手的天竺、波斯、天山三種上乘內功和原有的張丹楓隔代相傳的玄功要訣融匯貫通,終于達成所願,不但功力恢復,而且更勝從前。
另一方面,海蘭察和丹丘生斗了半場,丹丘生那樣變化復雜、招招狠辣的連環奪命劍法豈是容易對付的?海蘭察雖未至于心力交疲,真力亦已消耗不少。此消彼長,孟華此際,功力縱然未必能勝他,卻也並不輸于他了。
海蘭察的“沾黏勁”用來對付功力不如己者,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但用來對付功力與己相當的人,本身所耗的氣力卻是要比對方還大,這也就是他為什麼不敢用這種功夫抵敵丹丘生的緣故。是以在相持片刻之後,終于給孟華一劍削掉他的半條衣袖。
雷震子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哈哈笑道︰“你說人家是米粒之珠,原來你才是井蛙之見!”
海蘭察弄巧成拙,老羞成怒,喝道︰“誰是井底之蛙,你們等著瞧吧!”此時他雖然已經知道孟華不比從前,但還是不信他能夠勝過自己,因為他還有極厲害的殺手絕招尚未使出來。
雷震子冷笑道︰“好,我已經擦亮眼楮了,就等著看你出丑!”他一生好勝,在口舌上也不肯輸給別人的。但話雖然這樣說了出來,心里可還著實有點惴惴不安,但盼孟華能夠為他爭氣。
海蘭察無暇與他斗口,說到一個“瞧”字,右掌一拂,便向孟華持劍的手腕直截過來,左掌捏著一個“大手印”,又向孟華當胸膛按下!這是他獨門的大擒拿手法,加上小天星掌力,端的凶悍無比。
孟華不敢大意,立即施展追風劍式,如秋風掃葉,橫掃下壓。他是以天山劍法的精華融匯了家傳的快刀,出手之快,變化之繁,他的師父丹丘生的連環奪命劍法只怕還不如他。海蘭察若是蠻干的話,或許可以打傷他,但他的雙掌十九也要給孟華快劍削掉。海蘭察怎敢冒這樣大的危險,慌忙縮手變招。雷震子歡喜之極,高聲喝彩。
但海蘭察也真了得,強攻不成,立即采取沉穩的攻勢,腳踏五行八卦方位,進退趨閃,都有極其嚴謹的法度,每一招也都是攻守兼備,俱見功夫!
雷震子見海蘭察困獸之斗,依然如此堅韌,不覺又是暗暗擔心。海蘭察顯然已是作消耗對方氣力的持久戰打算,“孟華劍法雖然精妙,但畢竟是個二十歲還未到的小伙子,怎比得海蘭察數十載寒暑之功?久戰下去,只怕他支持不住!”雷震子心想。
心念未已,只見孟華滴溜溜一個轉身,劍花錯落,頓時間,但見劍光,不見人影。孟華出劍之快,快得難以形容,雖然只是他一個人,卻似有身外化身似的,從四面八方同時展開攻勢。劍光飄瞥,宛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看得所有的人也都眼花繚亂了!
雷震子這才又再松了口氣,驚奇于孟華的劍法之高,還在他的意料之外。心里想道︰“以己之長攻敵之短,這正是最得當的打法。他用這辦法繼續打下去,說不定是可以速戰速決了!”
但在海蘭察的感覺來說,令他最感威脅的還不是孟華的劍法之快,而是他的劍法奇詭之極,瞬息百變。饒是他見多識廣,也看不出孟華使的是哪家哪派的招數,有時好像是崆峒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突然就變成天山派的追風劍式。他學過這兩派的武功,這還不算為奇,最奇的是在他的劍法之中,還好像有少林、武當、峨嵋……諸大劍派的“家數”在內,但每一招又都似是而非。
原來孟華此時正在施展張丹楓所傳“無名劍法”對付強敵。無名劍法本來就是沒有一定的招式的,它是融匯各家之長,臨時應變,采集眾長,隨意揮出,便成新招的。無名劍法與天山劍法同出一源,本有相通之處。孟華新近得唐經天指點天山劍法的奧義,此時融合在無名劍法之中,相得益彰。而孟家的家傳快刀,也化在劍法之中,又令得他的快劍不但比天山派的“追風劍式”更快,而且更加難以捉摸。單以劍法而論,只怕起張丹楓于地下,也未必能夠勝得過他了!
海蘭察用沉穩的打法,片刻間和他斗了數十招。雖然勉強還可抵敵,但在這數十招之中,孟華的每一招幾乎都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他不禁越打越是吃驚,只怕再打下去,難免要給對方弄得心力交疲。
“看來我留作最後一招的殺手是不能不用了!”海蘭察一咬牙根,突然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舌綻春雷,驀地喝道︰“好小子,我與你拼了!”
眾人還道海蘭察是受傷拼命,但金逐流和雷震子卻已看出有點不對了!
只見海蘭察好像輕飄飄的一掌拍出,絲毫不帶風聲,但孟華卻是面色一變,接連退了三步。
雷震子吃了一驚,悄悄問金逐流道︰“這鷹爪孫搗的什麼鬼?”要知他的年紀雖然比金逐流大得多,但對正邪各派的武功,見識卻是不及金逐流之博。
金逐流道︰“他咬破舌頭,口噴鮮血,這是西藏密宗的天魔解體大法,所用的掌力,則好像是他本門的……”話猶未了,海蘭察又已接連輕飄飄的拍出幾掌,依然听不見風聲,但方圓數丈之外,竟然砂飛石走!突然有個人“哎喲”一聲叫了起來,打斷了金逐流的說話。
雷震子定楮一瞧,好在這個人不是孟華。而是站在場邊觀戰的一個少年人,他是滄州名武師趙一武的小兒子趙烈。趙一武最疼愛這個小兒子,是以此次帶他隨同赴會,其實他這小兒子是尚未學成出師的。
雷震子瞿然一省,叫道︰“這廝用的七煞掌功夫!”
金逐流道︰“不錯,剛才玉虛子長老就是被這七煞掌的功夫暗算的。靠近場邊的人快退!”
原來這七煞掌功夫擅以“陰勁”傷人,能傷奇經八脈。發掌之時,看似毫不著力,其實卻似暗流洶涌,掌力可以波及五十步之內的距灕。趙烈是少年人愛看熱鬧的心性,站得最近場邊,忽地感到胸口好像給人打了一拳似的,這就禁不住失聲驚叫了。
其他站在靠近場邊的人,功力較高,尚未至于像趙烈那樣狼狽,但亦已感覺得到那股暗流洶涌的壓力了。一听見金逐流說是“七煞掌”功夫,眾人無不大驚,紛紛後退。
越一武扶小兒子退上石台,又驚又怒,說道︰“要是我的兒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可不管你們訂下什麼規矩,我是一定要替兒子報仇的。”
金逐流道︰“讓我替令郎瞧瞻。”掌心貼著趙烈胸膛揉搓片刻,說道︰“趙老前輩不必擔心,令郎未曾傷著奇經八脈,我已替他推血過宮,不會有事的了。”趙一武這才放下心上一塊石頭。
場中劇戰雙方,對周圍發生的事情,都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不過海蘭察則是著著搶攻,孟華的快劍卻逐漸緩慢下來,竟似有點力不從心之感了。
金碧漪看得手心里捏著一把冷汗,問父親道︰“爹爹,這廝不是已受傷吐血了麼?怎的卻比剛才還更厲害了?依你看孟大哥能否抵敵得住?”正是︰
替代師尊抗強敵,掌風劍影駭群豪。
金逐流道︰“你懂什麼,他用的是西藏密宗的天魔解體大法,咬破舌尖,自殘身體,功力可以陡增一倍。缺點是不能持久,而且過後必將元氣大傷。唉,要是你的孟大哥剛才如沒有把話說得那麼滿,諒他是不敢施用這種邪派功夫的。現在勝負可難說了。”
要知孟華在和海蘭察交手之前,曾經作出“一場而決”的允諾,亦即這是最後的一場決斗。海蘭察只要能勝這場,就可以從容離去。縱然殺了孟華,也無須顧忌別人再來尋仇邀斗!金逐流替孟華後悔他把話說得太滿,就是指此而言。否則他施展天魔解體大法之後,元氣大傷,那時,一個不懂武功的小童,只怕也能將他來掉,他如何膽敢使用?
金碧漪一听父親說話的口氣,心頭不禁如墜鉛塊,往下一沉。本來金逐流對孟華是極有信心的,但如今卻從他的口中說出“勝負難料”四字,顯然這信心已是動搖了!
不錯,天魔解體大法的缺點是不能持久,但勝負的關鍵卻在于誰能支持得更久一些。崆峒派的長老玉虛子也經受不起七煞掌的掌力,他能夠抵御這威力極大的陰狠掌力的連續不斷的沖擊麼?金碧漪實在是不敢想下去了。
不僅金碧漪心里是揣揣不安,所有在場觀戰的俠義道,也都是無一不替孟華擔心了。
孟華的劍法忽地又是一變,變得和剛才截然不同!
本來他是以快劍制敵,出招如電,著著搶攻的。如今卻是越來越慢,慢得似乎是力不從心了。只見他的劍尖如挽重物,慢吞吞的東一指西一劃,好像甚為吃力,迂緩不堪。
但說也奇怪,海蘭察那麼猛烈的攻擊,雙掌也是遞不進他的劍光圈內。孟華像是江心的一塊大石頭,任他風浪沖擊,竟不搖動分毫。
金逐流打了結的眉頭方始漸漸解開。雷震子悄悄問他道︰“孟華使的可是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麼?”這“大須彌劍式”,孟華在對付“天南劍霸”龍木公時曾經用過一次,但這次卻又似乎並不完全一樣。在雷震子這樣的大行家眼中看來,乃是更“慢”、更“重”、更“拙”,但也更“巧”了。這並不矛盾,大智本來就是若愚,大巧本來就是若拙的。
金逐流在回答之前,先嘆口氣。
金碧漪吃了一驚,問道︰“爹爹因何嘆氣?”心想︰“莫非是孟大哥的大須彌劍式使得尚未到家,爹爹怕他仍然對付不了海蘭察的七煞掌。”
金逐流嘆氣之後,微笑說道︰“我是感嘆于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以前我以為孟華須得再過十年,方有大成的。如今看來,你的孟大哥不用三年只怕就已經可以勝過我了。”
金碧漪大喜道︰“那麼,你看他的大須彌劍式……”
金逐流道︰“他已得了上乘劍法重、拙、大三子真髓,這套劍式,在他手中又已創了前人未達的境界,除了功力稍遜之外,恐怕未必會輸給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了。”
金碧漪道︰“爹,你還未說他究竟能不能夠抵敵得住七煞掌呢?”孟華劍法大進,她當然歡喜,不過此時此際,她最急于知道的還是這一點。
金逐流緩緩說道︰“依我看孟華是不會吃虧的,不過……”金碧漪連忙問道︰“不過什麼?”金逐流道︰“別多問了,你趕快瞧!”
只見孟華揮劍劃圈,大圈圈、小圈圈,一個圈圈套著一個圈圈,斜圈圈,正圈圈,花式甚多,但劃來劃去也還總是圈圈,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招數。把眾人都看得不由呆了。
海蘭察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掌力發出,已是帶著呼呼的風聲,攻勢似乎更為強烈了。
金碧漪看得納悶,實在不懂其中奧妙。想問父親,但見父親和雷震子都是全神貫注目不暇瞬,時而面有笑容,時而眉頭一皺。金碧漪不敢打擾他們,只能從他們的神色揣度。
原來金逐流早已看出孟華不會吃虧,但最擔心的是兩敗俱傷。即使海蘭察傷得比他重,他殺了海蘭察自己也要大病一場的話,那也不值。
如今已是到了勝負將決的時候,海蘭察顯然已在把所能發揮的精力都“榨”出來,孟華是否抵受得了免致兩敗俱傷呢?未來到最後的一刻,金逐流都不敢判斷!
場中不乏武學的大行家,許多人也都看到了這一點。人人手心里都在捏著一把冷汗。
崆峒派弟子尤其著急,要是孟華殺不掉海蘭察的話,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害死他們長老的人走了,他們盼望新掌門人,趕快回來,但丹丘生卻還未見回來!
丹丘生正在尋找牟麗珠的下落,他循聲覓跡,到了崆峒山最險的所在一一斷魂崖。
從崖上高處望下去,隱約可見三條人影,其中一個好像是辛七娘。
丹丘生怔了一征︰“奇怪,這妖婦受了重傷,怎的還跑得這樣快?”凝神望去,這才看出,原來辛七娘是被那兩個人抬著跑的。那兩個人輕功很是不弱,轉眼之間,人影摸糊,變成彈丸似的黑點,再一眨眼,連黑點也消失了。
辛七娘是下手毒死他師父的仇人,如今和她同謀的洞冥子已經斃命,幕後主謀的海蘭察在孟華劍下料想也逃不脫,剩下來的就只有這個妖婦了。
他本來要抓著辛七娘的,但此際卻有另一件更緊要的事情,阻止他去追趕這個妖婦。
他听見金刃迎風之聲,山腰處有人正在廝殺。
雖然還看不見這兩個人,但最少他已經知道其中一個是誰了,從那金刃劈風之聲,他听得出是牟家劍法,使這劍法的人。不用說當然是牟麗珠了。丹丘生一聲長嘯,飛快的就跑下去。
他這聲長嘯是要讓牟麗珠知道來的是他,好放心對付強敵的,不料效果適得其反。
和牟麗珠交手的那個人,也正好是丹丘生的另一仇家,曾經被他逐出石林的那個大魔頭陽繼孟。
陽繼孟是四十年前邪派第一高手孟神通的再傳弟子,是當今之世,唯一會使修羅陰煞功的人。雖然他尚未能如他師祖當年之把修羅陰煞功練到第九重的最高境界,但他練到了第八重了。練到了第八重修羅陰煞功,發出的掌風,已是奇寒刺骨!
牟麗珠輕功高明,劍法精妙,但卻吃虧在內功的造詣較遜一籌了。
而要抵御修羅陰煞功,必須有比對方更為深湛的內功。
牟麗珠正在吃緊,忽然听得丹丘生的嘯聲,不由得又喜又驚。高手比拼,必須保持冷靜,哪容得心神稍分?她本來正在運功抵御寒氣的,這口氣一松,不禁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劍尖刺歪;刺著了一根橫伸的石筍。
陽繼孟乘機一把就向她的琵琶骨抓去,牟麗珠無暇思索,只能一個“細胸巧翻雲”的身法向後倒縱,卻忘記了後面乃是懸岩,她已經退到了邊緣了?
牟麗珠一腳踏空,眼看就要墜下深不可測的幽谷,陡然間只覺身子一輕,手掌已是給丹丘生牢牢握住。
救人攻敵,同時施展。丹丘生伸出右手,拉起牟麗珠,劍交左手,一招“排雲駛電”,立即朝著正在撲過來的陽繼孟咽喉疾刺。他這左手劍法勁道不及右手使劍之強,但卻更為奇詭。倉猝之間,陽繼盂未省起這是左手劍法,本能的向左方一閃,等于是送上去給他劍刺。只听得“嗤”的一聲,胸衣已是給劍鋒劃開一道裂縫。幸而由于丹丘生需要同時用力把牟麗珠拉起,本來勁道就已較弱的左手劍更加弱了,否則這一劍已是開膛剖腹之災。
說時遲,那時快,丹丘生已是把牟麗珠拉了起來,輕輕用了一股勁,把她推過一邊。
在這瞬息之間,三個人都是嚇出了一身冷汗。牟麗珠和陽繼孟都是死里逃生,固不必說;丹丘生救起牟麗珠之後,這才知道吃驚,要是稍遲片刻,真是不堪想象!
陽繼孟只道丹丘生還在和海蘭察惡戰的,做夢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現。只好硬著頭皮喝道︰“你們並肩子上吧,我豁出了這條性命不要,和你們拼了!”
丹丘生哼了一聲,說道︰“我和你一樣,都是斗了一場的,誰也沒有佔誰便宜。只要你有本領勝得我一招半式,我就放你逃生,決不請人幫手。”
陽繼孟喝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大喝聲中,雙掌齊發,一照面就使出了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
丹丘生喝道︰“來得好!”說到一個“好”字,已是刺出了六六三十六劍,出招之快,真個是快如閃電!
過去他們曾經兩度交手,雖然兩次都是陽繼孟敗在丹丘生手下,但丹丘生對他的修羅陰煞功也是頗有顧忌的。這次卻大不相同了。
原來修羅陰煞功和七煞掌的功夫一樣,都是頗為耗損內力的。陽繼孟剛才要憑修羅陰煞功來活擒牟麗珠,然未使到第八重的功力,內力亦已消耗不少了。丹丘生雖然也是曾經和海蘭察劇斗一場的,不過由于海蘭察尚未使出七煞掌來對付他的,他的內力倒是要比陽繼孟消耗得較少。
另一方面,他們上次交手,距今已有三年。三年當中,丹丘生勤練內功,陽繼孟雖然也有進境,卻是遠不及他。
有這兩個原因,此消彼長,丹丘生應付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當然就要比從前容易得多了。
未滿百招,陽繼孟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丹丘生唰的一劍,劍氣如虹,直指陽繼孟的琵琶骨。陽繼孟無法招架,只能退後。
陽繼孟後退一步,丹丘生就踏上一步,唰的又是一招“白虹貫日”,劍尖仍然不離陽繼孟的琵琶骨。
陽繼孟嚇得面如死灰,一步步退到了懸崖的邊緣。和牟麗珠剛才的處境,一模一樣。他自知無力抵抗,雙手垂了下來,嘴唇開闔,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丹丘生冷笑道︰“你也知道害怕了麼?你作惡多端……”他在冷笑聲中,劍尖仍然是指著陽繼孟的琵琶骨的,話未說完,只見陽繼孟一個轉身,自己跳下去了。他哪里知道,當丹丘生罵他“作惡多端”之時,其實卻是有意只廢他的武功,但可饒他性命的。
丹丘生嘆了一聲。”可惜,可惜!”
牟麗珠詫道︰“這樣一個作惡多端的妖人死了,有什麼可惜?”
丹丘生道︰“我不是可惜他,我是可惜修羅陰煞功只怕就要從此失傳。其實武功本身我認為是並無邪正之分的,只要用得其當,就可扶善鋤惡。無論如何,修羅陰煞功總算得是一門武林絕學。
牟麗珠嘆道︰“分別了十八年,你還是從前一樣心地慈悲,記得當年你也是不忍殺何洛的。”
丹丘生听她一開口就提起十八年前之事,卻是不由得心頭一動了。
牟麗珠微喟道︰“想不到隔別十八年,咱們還能會面,多謝你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丹丘生道︰“我更感激你為我辯白冤情。”
牟麗珠嘆道︰“咱們曾經生死與共,大家都莫說客氣話了。不過世事的變化。的確是出人意料之外。丹丘生,你還記得十八年以前,咱們分手的時候,你說過的話麼?”
丹丘生心頭一熱,說道︰“是啊,那時我以為我這一生是注定要受冤枉的了……”
往事歷歷,如在目前,他當然不會忘記分手那一幕的。
牟麗珠就像現在的模樣,站在他的面前,用含情脈脈的眼光看著他。
所不同的是,那時她的眼角有晶瑩的淚珠,為著無可奈何的分手而傷感;而現在,她的目光則是充滿著重逢的喜悅。不,還不僅只是喜悅這樣簡單,他甚至可以從她的目光之中感覺得到,她是蘊藏著一種對自己期待的心意了。
其實早在十八年前,他已經知道牟麗珠對他的心意的。
他知道牟麗珠舍不得和他分手,他又何嘗舍得和她分手呢。
他記得那時曾對她長嘆說道︰“除非、除非這案情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否則咱們是注定不能同在一起的了。”
想不到他當初以為永遠不會來到的這“一天”,終于是在今天來到了。如今,面對著牟麗珠含情脈脈的目光,一時間他倒是不知應該怎樣說下去了。
牟麗珠仰著粉臉望他,等待他繼續說下去。臉色還是很蒼白,不過蒼白之中卻己有了一抹微紅。
丹丘生瞿然一省,說道︰“麗珠,你還覺得冷麼?第八重修羅陰煞功的奇寒之氣可是不容易抵受的啊!咱們還是先加預防好些,別讓寒毒留在你的體內。”一面說話,一面伸出手去握著牟麗珠的掌。
牟麗珠的身體的確還是感覺寒冷,但心里可是熱乎乎的,半晌說道︰“我已經好得多了,你,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她得到丹丘生助她運功以令血脈流通,此時身體也已感覺暖和了。
丹丘生低聲說道︰“咱們回去慢慢再談,你現在有沒有別的事情?”
牟麗珠也是瞿然一省,說道︰“我真糊涂,幾乎忘了。”
丹丘生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牟麗珠道︰“你可曾見著那個妖婦?”
丹丘生知道她所說的“妖婦”當然是指辛七娘無疑,于是把剛才在斷魂崖上的眺望所見告訴她。
牟麗珠道︰“原來有人幫她逃走,怪不得我遍尋不獲。听你所說的情形,那兩個人可能是梅山二怪。”梅山二怪是結義兄弟,大哥名叫朱角,二弟名叫鹿洪,他們也都是擅長于使毒的邪派人物,但和辛七娘相比,則還是有如小巫之見大巫。不過他們的輕功本領,在江湖上卻頗有名氣的。
丹丘生逍︰“你說得不錯,我也猜是梅山二怪。他們把這妖婦抬走,大概是想這妖婦傳授使毒的本領。”
牟麗珠道︰“我的爹爹是給韓紫煙這賤人毒死的,十八年來,我還未曾找到這個賤人為爹報仇。辛七娘是這賤人的師姐,所以我想從她的身上找到這賤人的下落。想不到還未曾見著辛七娘這妖婦,卻先踫上了陽繼孟這個魔頭。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恐怕跌下斷魂崖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了。”
原來陽繼孟臨陣逃脫之後,患得患失。一方面雖然慶幸自己見機得早,避過了大炮爆炸的殺身之禍;另一方面,卻又有點害怕海蘭察倘若得勝的話,必然會責怪自己。是以當他踫上牟麗珠的時候,就起了將功贖罪的念頭,想把牟麗珠活擒獻給海蘭察。不料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丹丘生道︰“我也要找這妖婦,替我師父報仇的,不過他們已經跑得遠了,在這亂山之中,實是不易尋找,不如先回去吧。好在咱們已經知道是什麼人將她帶走,不至于沒有線索可尋。”
牟麗珠道︰“你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必須現在回去?”
丹丘生道︰“我和海蘭察打了半場,這下半場是孟華替我對付強敵呢。”
牟麗珠吃了一驚,說逗︰“你叫你的小徒弟替你對付海蘭察?哎呀,要是他有什麼不測,這可是為了我的緣故連累他了!”
他們回到那個草坪的時候,正是孟華和海蘭察的決斗到了最後的時刻!
只見孟華仍然揮劍劃著圈圈,大圈圈,小圈圈,斜圈圈,正圈圈。不過圈兒卻是越劃越慢了。
海蘭察頭頂冒出勢騰騰的白氣,攻勢卻是更為猛烈。丹丘生回到草坪的時候,剛好看見他又吐出一口鮮血。
牟麗珠吃了一驚,悄悄問丹丘生道︰“怎麼樣?”
丹丘生心里捏著一把冷汗,不敢回答。
原來海蘭察一再使用“天魔解體大法”,已是把全身的精力都“榨”了出來。他是把自己的生命當作賭注,只求勝這一場。過後他最少要大病一場,甚至可能從此變成廢人。但只要能夠勝得孟華,他就可以從容離去,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了。
對方的打算,丹丘生和金逐流一樣,都是看得出來的。但孟華是否能夠抵御海蘭察這最後的一擊呢?丹丘生也是和金逐流一樣,實在難以斷言!
丹丘生目不轉瞬地注視形勢的變化,只見孟華的圈兒不僅越劃越慢,而且是越劃越小了。忽然看見孟華接連劃了三個歪歪斜斜的圈圈,幾乎不成其為圓圈了。
大須彌劍式本來是以靜制動,以客迎主的,慢不足為病,但圈兒劃得歪歪斜斜,卻顯出孟華的內力逐漸減弱,發揮不了這套上乘劍法的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的妙用了。
丹丘生不禁心頭一沉,看這情形,再斗下去,只怕難以避免兩敗俱傷!暗暗後悔,自己剛才估計不足,若是早知海蘭察會使“天魔解體大法”來加強七煞掌力和孟華拼命的話,他是不該讓孟華答應和對方“一場而決”的。
但現在後悔已經遲了。他崆峒派掌門人的身份,說了話怎能不算數呢。
兩敗俱傷是意料中事,假如情況更壞的話,說不定還可能“兩敗俱亡”的!
要保全孟華的性命,只有一個方法,他以掌門人兼孟華師父的身份,替徒弟認輸。
不過這場決斗可並不是孟華和海蘭察兩人之間的事情,而且關系崆峒派的榮辱甚至整個武林俠義道的利害的,俗語說“放虎容易捉虎難”,他擔當得起放走這一俠義道大對頭的責任麼?”
丹丘生躊躇未決,眼看就要到了最後一刻了,他一咬牙根,心里想道︰“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孟華的這條性命換海蘭察的一條性命。”
正當他想要不顧一切,跑出去替徒弟認輸的時候,忽听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這嘯聲並不猛烈,但卻震得四面山谷都起回聲,綿綿不絕。也震得所有在場的人,耳鼓都在嗡嗡作響。丹丘生大吃一驚,心里想道︰“是誰有這功力,難道是天山派的唐掌門來了?”
嘯聲中孟華好像陡地精神一振,接連劃出三個圈圈,不再是歪歪斜斜的圈兒了。
海蘭察的攻勢仍然十分猛烈,但喘息卻是越來越重,嘯聲還未過去,眾人已是听得見他喘若牛鳴。
丹丘生稍稍放了一點心,心想。”還可以多看一會兒。”把伸出去的腳步又縮回去。
嘯聲未已,只听得那人朗聲吟道︰“十年磨劍,五陵結空,把平生涕淚都飄盡……”
丹丘生心頭大喜︰“我怎的沒想到此人!”他還未來得及和來客招呼,金逐流已是站了起來,哈哈笑道︰“繆大俠,原來是你,可惜你來遲了點兒!”
原來這個長嘯高歌而夾的人,正是孟華弟弟楊炎的義父,也是金逐流和丹丘生的好朋友繆長風。丹丘生和他分別已有十多年,只知他是歸隱天山,想不到突然來到這里。
不過孟華卻知道他會來的,他們在天山分手之時,繆長風已經和他提過是要來“湊湊熱鬧”的了。他倒以為繆長風是因路上有事耽擱,趕不上來“湊熱鬧”,是以突然听見他的嘯聲,不覺喜出望外。
也不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這嘯聲對他有鼓舞的作用,孟華忽地精神一振,大須彌劍式又使得中規中矩了。
繆長風道︰“我以為我來得正好呢,怎的你卻說我來遲了呢?”金逐流道︰“這是最後的一場決斗,前半場的好戲你可錯過了啦。”
繆長風笑道︰“看戲要看壓軸戲,能夠看到這樣精彩的壓軸戲,我也不會覺得可惜了!”
雷震子道︰“繆大俠,依你看這場戲將是怎樣收科?”
繆長風笑道︰“雷老前輩,你看戲當然比我看得多,你見過哪出武戲不是殺了大花臉收科的?”
金逐流與繆長風相視而笑,雷震子和丹丘生听他這麼一說,也都放下了心。
原來繆長風的嘯聲實是暗中助了孟華一把力的,不過除了金逐流之外,別的人甚至包括孟華在內,都不知道。
原來繆長風的那聲長嘯,其實乃是佛門的獅子吼功。據說當年創立這“獅子吼功”的高僧乃是用來震懾群魔的。這說法雖然有點玄妙,但卻並非全無道理。“獅子吼功”固然不懂分辨人的善惡,但善惡不同的人,驟聞這一聲斷喝,卻很可能產生不同的感受。
俗語說︰“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普通的善人都能有此定力,何況是練有上乘內功的俠義道人物?
孟華以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心法全神對付敵手的七煞掌力,心地一片空明,他听到繆長風的嘯聲,雖然也難免心神略分,但那只是興奮的情緒而已,並沒受到獅子吼功的干擾。
海蘭察就不同了,他是正在把最後一點的精力都“榨”出來的,忽聞異嘯,心頭突然一震,本來已經凝聚的真氣都渙散了。
孟華不知繆長風是在暗助自己,但心里卻在想道︰“繆叔叔是第一個傳我重、拙、大三字訣的人,如今他特地赴來為我打氣,我可不能令他失望!”精神一振,劍勢如環,儼似剝蠶抽絲,綿綿不斷。來得雖然緩慢,卻已把海蘭察的攻勢封在他的劍圈之外。
忽听得海蘭察一聲大吼,慘厲有如負傷的野獸狂嗥,吼聲中雙臂箕張,躍起一丈多高,向孟華猛撲!
旁觀者圍成的***,隨著他們惡戰的展開,本來就已不停的向後移動,圈了越擴越大的了。但當此際,站在前面的人,仍是感覺得到海蘭察那股猛烈的掌風!
這剎那間,孟華的慢劍突然轉為快劍,一個個的圈圈有如電光疾轉,看得眾人眼花燎亂。也不知他有沒有刺著海蘭察?還未看得清楚,只見雙方已是倏的由合而分,當的一聲,一道銀虹橫過空際,孟華的寶劍已是脫手飛出。
眾人看見孟華的寶劍給海蘭察擊落,無不大驚。連雷震子也不覺“啊呀”一聲,叫了起來。
繆長風卻是哈哈笑道︰“妙呀,孟世兄,你這一招已是深得重、拙、大的精髓了!”
眾人還在憂慮海蘭察要對孟華乘勝追擊,但說也奇怪,海蘭察如像僵尸一樣,站在原來的位置,動也不動。
只見一點點的鮮血從他的眼眶鼻孔滴下來,跟著張開嘴巴,又噴出兩口鮮血。
眾人驚疑不定,還道他又在施展天魔解體大法。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之中,終于听到了“咕咚”一聲,海蘭察倒下去了。听到了這“咕咚”一聲,大家方始松了口氣。片刻的異樣靜寂過後,爆發了驚天動地的歡呼!
歡呼孟華終于能夠以弱勝強,歡呼一個少年英雄壓倒了敵方的第一高手。
要是丹丘生殺掉了海蘭察,大家雖然高興,恐怕還不會有這熱烈的歡呼的。
這熱烈的歡呼,還不僅僅是慶祝勝利,更值得慶祝的是俠義道後繼有人,一代勝過一代!
孟華看著海蘭察在他面前倒了下去,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可是雙腳卻似不听他的使喚,他想上去迎接正在向他跑過來的師父,竟然走不動了。
原來海蘭察那最後一擊,乃是畢生功力之所聚。雖然已屬強弩之未,孟華也還是不易抵擋。雙方拼了這招,海蘭察固然力謁而亡,孟華亦已到了心力交疲的地步。
孟華脫手飛出的那把寶劍,此時已是由金逐流接了下來。他和繆長風一見分出勝負,立即不約而同地向孟華奔去,同時到了孟華身邊。“華兒,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啦!”金逐流替他把寶劍納入鞘中,握著他右手。繆長風在另一邊,同時也握著他的左手。
合兩大頂尖兒的高手之力,助他運功約束體中亂竄的真氣,片刻之間,孟華已是能夠氣沉丹田,精神復振了。此時孟華的兩個師父,段仇世和丹丘生亦已來到他的身前了。“華兒怎麼樣了?”丹丘生還是有點揣揣不安地問道。
金逐流微笑道︰“恭喜你收了這樣一位好徒弟。華兒的功力比我的估計還要高些,起初我本來有點擔心他可能和海蘭察拼個兩敗俱傷的,如今是不用擔心了。”
丹丘生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忙向金、繆二人道謝。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當然知道要是沒有這兩大高手相助孟華恢復精力,孟華縱然不至兩敗俱傷,最少恐怕也得小病一場。
金逐流笑道︰“我其實並沒幫了令徒什麼忙,幫忙他最大的是繆大俠,要是沒有他的獅子吼功,恐怕華兒是要多少受點內傷呢。”
孟華這才知道繆長風剛才那一聲長嘯的作用,丹丘生也是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慚愧自己的武學所知有限,不識獅子吼功的妙用。師徒三人,重新向繆長風道謝。
繆長風笑道︰“你們有所不知,我幫他的這點小忙,還不足以彌補我的過失呢。”笑得頗似有幾分蒼涼。
丹丘生怔了一怔,說道︰“此話怎說?”繆長風道︰“我和他的父親是最好的朋友,我卻曾經誤會過他,逼他與我交手。”
丹丘生道︰“你是指在小金川的時候,你曾誤會他是清廷的鷹爪吧?”
繆長風笑道︰“不錯。想不到我曾經誤會是鷹爪的人,今天殺了清廷鷹爪的頭子。”
金逐流哈哈笑道︰“原來你是感慨往事。長江後浪推前浪,後起之秀,本來就應該勝過咱們老一輩的啊!”
繆長風的確是在感慨往事。十二年前,他也曾像現在的孟華一樣,和當時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決戰,結果是斗得兩敗俱傷。要是沒有雲紫蘿給他吸出毒血,他當時早已死了。(事詳拙著︰游劍江湖》,雲紫蘿救活了他卻犧牲了自己。
不過他的感慨不盡如此,他想起了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孟元超,更想起了半生唯一的紅顏知己雲紫蘿。如今對著他們的兒子,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感傷。想道︰“要是紫蘿地下有知,知道她的兒子今日一戰,名揚天下,泉下也該瞑目了。”
繆長風攜著孟華的手,笑道︰“仇世兄,丹丘兄,你們兩位調教出這樣一個好徒弟,我瞧著又是高興,又是妒忌,又是有點擔心呢!”
段仇世道︰“你擔心什麼?”
繆長風笑道︰“我擔心的是弟弟比不上哥哥,在你們面前,我可是不能不感到慚愧了!”要知他是楊炎的義父,是由他和唐經天負責教養楊炎成材的。
丹丘生笑道︰“其實應該擔心的是我,不過我可並不擔憂。要是十年之後,做哥哥的給弟弟比下去,我才高興呢!對啦,我們還是別說笑了,這次你從天山來,不知唐掌門可有什麼話托你交代?”
繆長風道︰“唐掌門已經把你遭受冤屈的事件案子告訴我了,他很關心你,只盼你的冤情得到昭雪,別的倒沒有說。”
丹丘生道︰“我這次的事情,得到許多好朋友的幫忙,還得到武林前輩的關心,真是令我感激不盡。”
繆長風繼續說道︰“對你,我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說!對你的徒弟,我倒是有些事情要告訴他。”
孟華連忙問是什麼事情,繆長風想了一想,說道︰“還是先回到清虛觀再說吧。”金逐流料想他是因人多不便說話,于是說道︰“對,你的師父新任掌門,有許多事是要料理的,待這些事料理妥當之後,再說也還不遲。”
回到清虛觀已是黃昏時分,有半數客人已經告辭,但還是熱鬧得很。觀口筵開百席,慶祝丹丘生繼任掌門,慶祝這次的大捷。賓客們紛紛來給丹丘生敬酒,鬧了個半夜,把丹丘生都鬧得幾乎有點昏頭昏腦了。
席散之後,丹丘生方始想起︰怎的不見牟麗珠呢?由于客人太過擁擠,牟麗珠剛才究竟有沒有參加他的慶功宴他也不知道。留下來的客人已經由崆峒派的弟子招呼去安歇了,丹丘生這才有空暇和繆長風、金逐流等一班好朋再作品茗夜話。
繆長風道︰“華兒,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羅海已經繼任哈薩克族的酋長,他的女兒羅曼娜也已經定好佳期即將和他們本族的第一勇士桑達兒成親了。他們希望你能夠去喝這杯喜酒。”
孟華問道︰“不知佳期是個何時?”
繆長風道︰“听說定在下個月圓之夜,婚禮和刁羊大會同時舉行。”
孟華說道︰“照哈薩兌族習慣,刁羊大會是一年一次的。他們上次的刁羊大會距今未到半年,怎麼又要舉行了。”
繆長風道︰“這次的刁羊大會是特地為了慶祝新‘格老’就任和他的女兒成婚而舉行的。羅曼娜是哈薩克族的第一美人,桑達兒是第一勇士,所以小伙子們都為籌備他們的婚禮興高采烈,決定今年增多一次刁羊大會為他們錦上添花。其實對那些小伙子來說,這也是給他們自己多一個機會的。”
金碧漪不懂哈薩克族的風俗,問道︰“什麼叫做刁羊大會,小伙子們為什麼這樣熱中開這個會呢。”
繆長風笑道︰“這是小伙子們一年一度追求他們心愛姑娘的機會,你欲知其詳,可問孟華。我听得羅海說,上次孟華來到他們那里的時候,正巧他們是在舉行刁羊大會,孟華還曾經答應過他們,明年的刁羊大會要帶你去一同參加呢。”
金碧漪面上一紅,嗔道︰“繆叔叔,你亂嚼舌頭,我不相信。他們又不知道我,華哥怎會提起我來?”
繆長風道︰“不信,你問你的華哥。”孟華有點尷尬,但他不慣說謊,只好說道︰“那是他們和我開玩笑逼我答應的,他們說的是要我帶心愛的姑娘一起來。”
繆長風笑道︰“你听,不是我亂嚼舌頭了吧,孟華要和他心愛的姑娘一起去。這位姑娘還能不是你嗎?”
金碧漪滿面通紅,說道︰“繆叔叔,你為老不尊,專門和我開玩笑,我可不依。”金逐流為女兒解窘,笑道︰“好了好了,這件正經事你說過了,回到原來的正經事吧。”
繆長風道︰“華兒,我這可不是開你玩笑的,一來你是他們的好朋友,二來咱們也需要哈薩克人的友誼,于公子私,于理于情,你都應該去喝桑達兒和羅曼娜這杯喜酒。”
孟華說道︰“不錯,我是應該去的,不過……”
繆長風道︰“你有什麼為難之處?”孟華說道︰“時間太短促了,我恐怕不能如期趕到他們那兒。”
繆長風道︰“他們的佳期定在下月十五,今天才是初八,還有一個月零七天呢。”一個月零七天的時間,從崆峒山前往回疆,對一般人而言,可能是走不到的,但對身具武功不畏烈日風霜之苦的人來說,應該是綽有余裕了。
不過孟華卻是面有難色,說道︰“我此次奉命襄助尉遲大俠聯絡回疆各族的經過,似乎應該回去向冷頭領稟報,我也想見見家父。”原來他是計劃明日便即動身,回到柴達木義軍那里的!按這計劃行事,只有一個月零七大的時間,當然是不夠奔走兩地了。
繆長風笑道︰“叫你到回疆去喝喜酒,正是你爹爹的意思。而且義軍的首領冷鐵樵也同意了。”
孟華喜道︰“原來繆叔叔已經見過家父了?”
繆長風道︰“我是先到柴達木才到這里來的。根據他們所得的情報,清軍可能先入回疆,用威脅利誘雙管齊下的手段,逼使回疆各族幫清廷‘圍襲’義軍。縱然不要各族出兵,最少也要他們斷絕義軍的接濟。這叫做釜底抽薪之策,你說毒不毒辣?”
孟華吃驚道︰“這計策果然毒辣,不過回疆十八個部落,已有十五個和義軍訂了盟約。清軍的如意算盤,未必打得通的!”
繆長風繼續說道︰“回疆各族,以哈薩克族最為驍勇善戰,他們的新酋長羅海也最具抗清的決心。俗語說蛇無頭不行,要回疆各族齊心抗清,先得有個首領,這個首領人選,自當以羅海最為適合。”
孟華說道︰“羅海不但在哈薩克族極具威望,在回疆各族,也是很有威望的。除非那些酋長不想抗清,否則十九會推舉他做盟主的。”
繆長風道︰“義軍計劃派一個人去向羅海報訊,這個人並且要留在他那兒幫他策劃抗清的。但卻想不到適當的人選,後來我說起你和羅海有特別的交情,令尊和冷頭領一致同意要你充當這個肩負重任的義軍使者!”
“至于令弟的情形,以及你這次在天山的經過,我已盡我所知,替你稟告令尊。你可以放心,無須再去柴達木了。”
孟華甚為歡喜,當下一口應承,明天便即動身。
繆長風道︰“好,那你早點歇吧。”正要告辭,段仇世忽道︰“繆兄,請你多留一會,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繆長風道︰“請說。”心里已經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了。果然他沒猜錯,段仇世問道︰“我有個佷兒,名叫劍青,許久沒得他的音訊,最近才得到消息,听說他去年已投入天山門下。不知是真是假?”
繆長風道︰“不錯,他是做了天山派長老武成泰的關門弟子。”
段仇世高興非常,說道︰“我這佷兒有點小聰明,只可惜也有點華而不實的毛病。我一直擔心他誤入歧途,如今他得到名師,可就好了。你在天山時常見到他嗎,不知他的近境怎樣?”
繆長風道︰“這個,這個……嗯,你問令徒吧,他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
金碧漪悄悄向父親使了個眼色,金逐流心中一動︰“莫非繆長風有甚難言之隱?”又料想女兒定是有事情要和他商量,便道︰“時候不早,華兒明天就要動身,咱們還是讓他們師徒多敘一會吧。”說罷,父女倆便與繆長風一同告辭。
他們走了之後,段仇世不覺起了疑團,和孟華說道︰“劍青在天山行為如何,華兒,你可不能瞞我!”
孟華躊躇片刻,終于決定實話實說︰“師父,徒兒說了出來,你老人家可莫生氣!”
段仇世道︰“我正要你說實話,你但說無妨!”
孟華從段劍青和冷冰兒第一次進石林找劍譜的事情說起,一直說到他如何在回疆踫上冷冰兒,段劍青如何拜紅發妖人歐陽沖為師,以及群魔大鬧天山之時,段劍青如何充當內應;冷冰兒抵達天山的時候,又如何再次險些喪在段劍青之手等等事情說了出來。
他已經隱瞞好些事情,例如段劍青害他弟弟的事他就沒說。但所說的事情,已經足夠段仇世氣得死去活來了。
“真想不到這畜生膽敢如此胡作非為,華兒,你為什麼不把他一劍宰了,真、真是氣死我也。”
孟華待他稍稍氣過之後,說道︰“段大哥本性其實是沒有這樣壞的,只困利欲薰心,走錯了第一步,以致誤入歧途,越走越遠。但好在他年紀還輕,要是能夠及早回頭,為時未晚。”
段仇世片刻間好像老了十年,頹然嘆道︰“華兒,你真是心地忠厚。但這畜生已經到了如此田地,要他回頭,怕是難了。”
他嘆了一聲,繼續說道︰“不過這也應該怪我,我當年棄家出走,從來沒有好好管教過這個佷兒。後來我看出他有點小聰明,但也看出他為人浮夸,因此也沒好好傳他武功。他可能就是因為從我這里得不到好處,故而誤交匪人。唉,段家只有他一根苗,他變成這個樣子,他固然不孝,我也深感愧對祖宗了!”
原來段仇世因為少年時候的一段傷心恨事,決意終身不娶,段家的香煙,他是只能指望段劍青延續下去的。丹丘生和孟華都知他的心事,孟華拙于言辭,實是無言可慰師父。
丹丘生道︰“華兒剛才說得不錯,令佷一時誤入歧途,咱們還是應該挽救他的。”
段仇世的心情稍稍平靜一些,說道︰“那畜生做出這等對不住冷姑娘的事,料想他是不敢回來的了。他沒有別的地方好去,很可能還是躲在回疆。華兒,要是你在回疆踫上了他,我求你一件事情!”
孟華惶然說道︰“師父言重了,有話盡管吩咐就是,徒兒敢不依從?”
段仇世緩緩說道︰“要是踫上了他,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廢掉他的武功,留下他的性命!”
孟華吃一驚道,“廢掉他的武功?”
段仇世道︰“華兒,我知你心地善良,但按他的罪行而論,我求你饒他一命,已經是我的偏私了。”
“段家的家規本來是不許子弟習武的,他失了武功或許可以比較安份一些,守他這份家業,做他父親生前所希望的那種‘孝順兒子’!”語氣說得甚為沉痛,顯然他對這個佷兒已經絕望,是以他雖然不同意哥哥的見解,如今也只能希望佷兒如此了。正是︰
原知姑息終非計,只為家聲囑愛徒。
孟華走後,段仇世忽道︰“丹丘兄,牟姑娘有幾句話托我帶給你。”
丹丘生呆了一呆,失聲叫道︰“她,她已經走了?”
段仇世道︰“你不要難過,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們此別並非死別生離,但只盼你不要一錯再錯!”
丹丘生道︰“麗珠,她,她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段仇世道︰“她請你原諒她不辭而別。”
丹丘生甚為苦惱,搔頭說道︰“為什麼她要這樣?”段仇世道︰“她要為父親報仇,第一步就得去追蹤梅山二怪,把落在二怪手中的辛七娘這妖婦抓回來。”
丹丘生道︰“我已經答應了她,幫她報仇的。”
段仇世道︰“她顧慮到你新任掌門,自必有許多事情需要料理。不過,依我看來,真正的原因恐怕還不在此。”
丹丘生默不作聲,大口大口地喝酒。
段仇世道︰“我是過來人,我猜是不是她曾經與你提起往日之情,你卻沒有向她明白表示?”
丹丘生嘆了口氣,低頭說道︰“難道她還不明白我的心事?”
段仇世道︰“她等了你十八年,你不肯和她說句明白的話,也難怪她要失望。”
丹丘生嘆道︰“經過了這場風波,或許我的顧慮是不免多了一些。而目過了十八年,我們也都上了年紀了。”
段仇世不禁笑了起來,說道︰“你不過四十剛剛出頭,牟姑娘四十都還未到,正是壯年,焉能言老?如今案情又已澄清,更是何須顧慮了!其實,只要你們是真誠相愛,縱有不識大體的人說些閑言閑語,那又算得什麼。”
丹丘生好像拔開了迷霧,毅然說道︰“你說得對,我是決不能辜負她了。我會去找她的!最多再過幾天,我一定要去找她的!”他下了決心,明天就要在本門弟子中,挑選一個老成持重的人,代理他的掌門職務。
黑夜很快過去,轉眼就是天明。
孟華向眾人告辭,他的兩位師父和金逐流父女,繆長風等人送他下山,一直送到斷魂崖下。
孟華想起“黯然銷魂,唯別而已。”這兩句話,站在斷魂崖下,眼楮望著金碧漪,不覺有點依依惜別的情緒。孟華黯然神傷,強顏說道︰“金大俠,繆叔叔,二師父,三師父,弟子不敢有勞遠送,請你們回去吧。”他沒提到金碧漪的名字,眼楮則仍然是望著她。
繆長風忽地笑道︰“你怎麼還用金大俠的稱呼?”
孟華愕了一愕,目光不覺移到金逐流身上。
金逐流微笑說道︰“華兒,我把阿漪付托你了。這次她要隨你遠行,你們還是定了名份的好!”
金逐流不但答應他們的婚事,而且還叫女兒和他同行,這真是雙喜齊來,令孟華喜出望外的好消息!這霎那間,他不覺歡喜得呆了,竟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繆長風笑道︰“傻小子,還不趕快磕頭,改過稱呼?”孟華果然傻乎乎的便即雙膝跪地,給金逐流磕了個響頭,叫了一聲︰“爹爹。”金逐流眉開眼笑,將他扶了起來,說道︰“我總算了結一樁心事了。對啦,你的繆叔叔是大媒,你也應該去多謝他才是。”
繆長風笑道︰“我做的是現成的媒人,你用不著和我客氣了。”這才向孟華說明原委。
“我這次在柴達木見到你的爹爹,把你的行蹤告訴他,你爹就提起你和金姑娘這頭親事。他已經知道金大俠是已應邀來崆峒派的大會觀禮的。是以他就要我做這個現成的媒人了。昨晚我和金大俠一說,金大俠果然便即答應。我本該早點告訴你的,但昨晚已經夜深,你和兩位師父在臨行前夕料想也有許多話要說,所以我就不打擾你們了。留待此際才說,也好讓你驚喜一番。”
繆長風說完之後,金逐流笑道︰“漪兒,現在還了你的心願了,你還在我的身旁干嘛?時候不早,和你的孟大哥一起走吧。”金碧漪滿面通紅,嗔道︰“爹爹,你怎的拿女兒來開玩笑?”其詞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原來她昨晚一直纏著父親,要父親準許她和孟華同往回疆的。
金逐流笑道︰“華兒,我這寶貝女兒自幼給寵壞了,你可得包涵她點兒。漪兒,你孟大哥是老實人,你可也不能欺負他。”金碧漪噘著小嘴兒道︰“爹,你專說我的壞話,你可問他,我幾時欺負過他了?”
情侶同行,一路上自是有說不盡的旖旋風光,那也不必細表。
他們走路比一般人快得多,不到二十天工夫,已是開始踏進回疆。
塞外風光,大異中原。沿途雖有戈壁流沙之險,狂風烈日之災,但也有“海市蜃樓”的奇景;有“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壯麗風光。可幸孟華是舊地重來,識途老馬,有他帶領,給金碧漪減少了許多旅途艱苦。
金碧漪十分喜愛草原風光,踏入回疆之後,他們花了三天的時間,方才走過一個草原。金碧漪道︰“怪不得有人說,不到塞外,不知天地之大。站在這無邊無際的草原上,一個人的胸襟也好似突然開闊了。”
孟華說道︰“在這里,別處地方看不到的奇景還多著呢,你瞧!”
金碧漪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了山頂一道噴泉,此時正在大風之中噴發。灼熱的泉水變成一團團蒸氣沖上天空,水沫也向四周飛濺,在風中擴散開來,形成了許許多多橙黃色的、淡紫色的、紫羅蘭色的“花朵”。令人神為之迷,目為之奪。
金碧漪道︰“啊,真美!咱們走近去看。”
孟華道︰“好,我和你比比輕功。”故意稍微放慢腳步,讓金碧漪和他同時到達山頂。到了近處,噴泉的奇景是越發令人目眩神迷了。金碧漪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在暖風中伸了個懶腰,說誼︰“好像是在春天的江南一樣,啊,真舒服!你猜我想什麼?”
孟華道︰“可是想吃飽了睡一大覺?”金碧漪道︰“在這溫暖如春的噴泉旁邊,能夠舒舒服眼睡一大覺自是人生樂事,不過在吃飽睡足之前,我先要做一件事情。”
孟華猜了幾樣,沒有猜著,問道︰“那是什麼?我猜不著,請你揭開謎底吧。”金碧漪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道︰“咱們這幾天在路上最缺乏的是什麼?”
孟華恍然大悟,說道︰“啊,你是想喝水。不過噴泉的水雖然能喝,但一來太熱,二來又雜有硫磺的氣味,卻是不大好喝的。歇會兒我再給你去找清泉吧。”
他以為這次必定猜得不錯,哪知金碧漪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水是想喝的,但還不至于焦渴得非立即找水來飲不可。”
孟華說道,“你不想喝水,那是想什麼呢?”驀然一省,笑起來道︰“我知道了,你是想洗個澡。”
金碧漪粉臉羞紅,說道︰“我有五天沒洗澡了,滿身塵垢,難受得很。這噴泉不知有多深,不知可不可以跳進去洗一個澡。”
孟華自測了一下深淺,說道,“憑我的經驗看,這是個漏斗形的噴泉,不算很深,應該是沒有危險的。不過這噴泉剛剛噴發,如今雖已停止,還是熱得可以煮熟一只雞的。你要洗澡,須得再等一個時辰,普通的噴泉,一日噴發三次,下一次噴發,大概是在午夜時分。”
金碧漪道︰“好,那麼咱們先找東西吃。對,你提起了雞,我倒是想起了烤雞的味道了。”
孟華道︰“這山上會有雪雞的,我曾經吃過雪雞,味道比家雞還好。我去踫踫運氣,說不定可以抓回兩只雪雞。”
他的運氣很好,不過一會兒,果然就捉了兩只又肥又大的雪雞回來。
金碧漪喜道︰“烤雞比較麻煩,咱們做上湯浸雞吧,你試試我的手藝。”她拔了雞毛,在噴泉浸了一會,果然都浸熟了。孟華亦已找了清水回來,把煮熟的雞,再用清水洗淨,雖然還是有點硫磺氣味,但饑不擇食,吃起來已是感到勝似珍饈。一只雪雞有四五斤重,還未吃完一只雪雞,已經飽了。
孟華說道︰“味道不錯吧,我再去踫踫運氣,希望多抓幾只回來,留作路上食用。這十多天老是吃干糧,也真是難為你了。”
金碧漪道︰“你別忙著去捉雪雞,我,我要……”臉上微泛紅暈。
孟華試了試水的溫度,笑道︰“不錯,是可以適合洗澡了。那你就舒舒服眼洗個澡吧。我走開就是。”
金碧漪道︰“但也不要走得太遠,雖然料想在這雪山上沒有人來,但還是小心的好。”
孟華道︰“好,那我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給你把風。”
他選擇了一個便于跳望的地方,披襟迎風,縱目騁懷,觀賞雪山草原的景色。除了風聲之外,就只偶然听到冰塊滾落的聲音。
“這地方連野獸也難尋找,哪里會有人來?”孟華心里想道。
哪知心念未已,忽見白皚皚的山坡上,出現兩個黑點,雖然看得還未清楚,但已可斷定絕對不是野獸,是人!
不過片刻,黑點由小變大,那兩個人的輪廓都看得清楚了。好像一個是和尚,一個是乞丐。孟華心頭一凜︰“這兩個人的輕功倒是不弱。”他躲在岩石後面,伏地听聲,只听得那個乞丐說道︰“我知道這山上有個噴泉,咱們可以在這里過夜,還可以舒舒服服地洗個澡。”
那和尚道︰“從這里到魯特安旗,還要走幾天?”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得又生硬又迂緩,听口音似乎不是漢人。但孟華听了不覺又是心頭一動︰“魯特安旗,這不是哈薩克族前任老酋長所在之地嗎?”
那叫化道︰“還有四天路程。”那和尚道︰“好,既然用不著忙趕路,受了幾日風砂之若,我也很想洗個澡了。”
孟華听得他們是要去噴泉洗澡的,吃了一驚,心想。”幸虧有我把風。”當下連忙發出一聲長嘯。他和金碧漪早已說定,這嘯聲是通知她有人來的。
這樣穿雲裂石的嘯聲令得那兩個人大吃一驚,他們不知道是否已給孟華看見,但從這嘯聲,他們卻已知道踫上了一個內功深湛的高手。
這兩人也許是不想讓孟華看出他們身有非凡的武功,登時放慢了腳步。那老叫化故意裝作氣喘呈吁吁的模祥,一步步走上山坡。
這老叫化須眉俱白,看來最少也有六十開外的年紀。山坡上積雪沒脛,孟華雖然懷疑他是偽裝、但也恐怕他當真滑倒,是過去拉他。
哪知雙掌一握,孟華想要拉他上來,忽覺一股大力好似千斤墜一般,那個老叫化反而要把他拖下去。
幸虧孟華近幾個月來進境神速,功力的深厚早已今非昔比,當下也使了千斤墜的功夫,雙腳似打樁一樣牢牢釘在地上,運氣一提,終于還是把那老叫化拉上來了。
老叫化暗暗吃驚,心里想道︰“怪不得天竺兩神僧都盛贊他的武功,最近江湖傳言,據說御林軍統領海蘭察也是死在他的手上,我還只道傳言未必確實,或許是他的師父丹丘生有意成全徒弟的聲名的,如今看來,果然是名下無虛,非同小可!”
原來這老叫化雖然不認識孟華,和他一起的那個和尚卻是認識孟華的。當孟華剛在山坡上露出身形之際,那和尚早已悄悄告訴他了。
老叫化心中暗暗吃驚,臉上卻裝作非常高興的模樣,哈哈一笑,說道︰“少年人,真好功夫!你叫什麼名字,尊師是哪一位,可以告訴我嗎?”其實,他是明知故問。
孟華心道︰“果然他是試我武功。”類似的事情,他曾踫過多次。天下第一神愉快活張就曾不止一次捉弄過他。他只道這老叫化也是和快活張一樣,是個游戲風塵的異人,故此絲毫也沒懷疑,這老叫化剛才的舉動是有害他之心。
孟華把姓名來歷如實告訴了他,恭恭敬敬地說道︰“晚輩多承繆贊,實不敢當。請問老前輩高姓大名。”
那老叫化哈哈笑道︰“原來你就是這兩年來名播江湖的孟華,孟少俠,我早就听得人家說過你的名字了,當真是名下無虛。我嘛,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我姓鐘,名字就叫做無用。名實相副,就是不中用的意思。”
孟華料想他說的不是真名,但江湖異人,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真名實姓,那也是常有的事。于是說道︰“老前輩說笑了,請問這位大師……”
和老叫化一起的那個和尚高鼻深目,膚色漆黑,一看就知不是漢人。
果然那老叫化說道︰“這位高僧是從天竺來的大浮法師。”說罷嘰哩咕嚕和那扣尚說了幾句印度話,似乎是替孟華介紹。
孟華不禁有點覺得奇怪,他剛才親耳听見這天竺和尚會說漢語,為什麼老叫化和他說印度話呢?
他看了看這個法號大浮的天竺和尚,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咦,我是在哪里見過他的?”
驀地想了起來,那次天竺那爛陀寺的主持優曇法師和他的師弟奢羅來天山找唐經天切磋武學,隨行的有僧俗弟子數十人,這個大浮法師正是其中之一。他還記得當時是奢羅的大弟子大吉在雙華宮外把守,他直闖進去,把大吉摔了一個筋斗,當時有幾個人士來要幫大吉截他,這個大浮法師似乎也曾經接過他的一招的。
他想了起來,甚為高興,徑自用漢語和大浮法師說道︰“法師還記得我麼,我們是在天山見過面的呀!想不到分手不過半年,在這里又見著了。那爛陀寺兩位神僧可好?”
大浮法師定著眼楮凝視孟華,作出業已想起了他是誰的神氣,但卻聳了聳肩,仍然嘰哩咕嚕地說他的印度話。
那老叫化道︰“他說他認識你,不過他是不懂漢語的,我替你翻譯吧。”
本來就覺得奇怪的孟華越發莫名其妙了,“他分明懂得漢語,為什麼假裝不懂?”
原來大浮法師起初以為孟華未必還會認得他的,那天他們一大群人跟隨師父大鬧天山,當時的情形且又十分混亂,他想自己雖然曾經接過孟華一招,但一掠即過,而且他只是許多弟子中的一個,不比大吉法師那樣是屬于頭面人物,孟華怎會特別注意他呢?
不料孟華卻還是記得他。
孟華明知他懂漢語,但他既說不懂,為了禮貌起見,孟華也只好當作他是不懂,不便說出自己曾經听見他說漢語了。
大浮法師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印度話,老叫化裝模作樣的替他傳譯。
大浮法師的師父正是天竺兩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他說。”多謝居士關心,他的師伯和師父已經回到那爛陀寺,一切都好。他還說他的師父曾與他提及昔日在天山與居士切磋武學之事,叮囑過他,倘若踫上居士,托他代為致意的。”
大浮法師說得出這樁事情,孟華對他的身份,自是相信不疑了。天竺兩神僧,優曇與奢羅。優曇精研佛法,戒律深嚴,孟華對他當然極之尊敬。但奢羅嗜武成迷,性情真樸,孟華和他是不打不相識的,意氣方面,卻是更為相投。此時孟華听得大浮法師是奢羅的弟子,喜其師而及其徒,感覺上也似乎親近許多了。
由于有了對他師父的好感,孟華不覺暗自想道︰“有其師必有其徙,奢羅法師行事怪僻,但卻是個最不懂作偽的人。這個大浮法師假裝不懂漢語,想必是有他的道理,並非存心作偽。”
“佛家講緣法”孟華笑道︰“小別不過半年,今日就能踫上,我和法師也算得是有緣法了。但不知法師既已回到那爛陀寺,何故再又重來,可能見告?”要知孟華雖然並不懷疑大浮法師會做壞事,但對他在半年之中,匆匆來去,卻也不免有點覺得奇怪。
那老叫化道︰“居士此問,我可以替他回答。他因喜愛中華的奇山異水,風土人情,是以來作雲游。這次他是希望我陪他走更多的地方,廣結善緣。”
孟華本來想問他們是不是要到哈薩克族的魯特安旗去的,但轉念一想,假如這樣一問,那就等于是向他們暗示,他已經偷听了他們剛才的說話了。如此一想,便即轉過第二個問題,這個問題,更是他希望能夠得到答案的。
“我有個朋友,叫做段劍青,那日從天山下來之時,我曾見到他跟著你們的人一起下山,不知法師可知道他後來的去向麼?”
大浮法師假裝不懂漢語,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避免孟華多所盤問,而孟華這個問題,正是他不願意回答的!
他裝模作樣的听了老叫化的翻譯,又裝模作樣地搔搔光頭,說道︰“晤,好像我是曾經見過這個人,但他並不是跟我們下山的,未到半山,就不知他是何處去了。”
孟華只是想打听一點有關段劍青的消息,並沒疑心他有可能求這些天竺僧人庇護。這個大浮法師既是一問三不知,他自也不便再問了。
就在此時,听得一聲清脆的嘯聲,從噴泉那邊傳過來。這是金碧漪的嘯聲,孟華知道她已經出浴,于是放心和他們向噴泉走去,果然未到泉邊,便看見金碧漪迎上前來。
那老叫化和天竺僧人听見金碧漪的嘯聲,卻是不禁又吃一驚。
金碧漪自小就跟父親練正宗內功,功力雖不及孟華深厚,但卻更純,一听就知是出自名門正派的上乘內功。
老叫化和大浮法師俱是心里想道︰“怎的一日之間,接連踫著兩個高手。此人雖然不及孟華,也可算得是武林中一流人物了。”他們只道世間決難再有第二個孟華,此人料想應該是個上了年紀的武林前輩了。
哪知他們心念未已,便看見了金碧漪。金碧漪可比孟華還更年輕,而且是個女子。他們更吃驚了。
孟華替他們介紹過後,那老叫化問道︰“金姑娘,請問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金大俠和姑娘是怎麼個稱呼?”
“正是家父。”金碧漪答道。
老叫化哈哈笑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虎父無犬女,怪不得金姑娘有這樣好的本領。”
金碧漪道︰“鐘老前輩認識家父?”老叫化道︰“仰慕已久,可惜尚無緣相見。不過令祖金世遺、金老前輩,我們是曾經見過一面的。”
金碧漪沒有再說話,低頭如有所思。
老叫化聞到雪雞香味,嘖嘖贊道︰“好香好香!”
孟華說道︰“這是我們剛在噴泉浸熟的雪雞,滋味倒還不錯。只不知大浮法帥可戒葷腥?”
老叫化道︰“他是有道高僧,早已破了法執、我執,既無執著,何忌葷腥?”
孟華說道︰“這就最好不過了,否則兩位遠來,我可要慚愧無物奉客呢。”當下把那只又肥又大的雪雞給老叫化和大浮法師分食。
老叫化打了個飽嗝,伸了伸懶腰,說道︰“又暖又飽,好舒服,好舒服!真是難得有這噴泉。”
金碧漪忽道︰“听說西藏噴泉最多,鐘老前輩,你是司空見慣了吧?”
那老叫化好像沒料到她突然有此一問,不覺變了面色,怔了一怔,好半晌方始說道︰“不錯,西藏地方,噴泉很多。但我雖然去過西藏,兩次都是路過。只是路上偶然發現過幾個小噴泉,‘司空見慣’還是說不上的。”
孟華不禁也是有點覺得奇怪,奇怪金碧漪何以突如其來有此一問,好像早已知道這老叫化曾經到過西藏,甚至曾經在西藏住過一段很長日子似的?
孟華是到過西藏的,于是他順著話題談他的見聞︰“我只去過西藏一次,卻有幸曾經見到西藏一個出名的噴泉,名叫‘白鷹泉’,噴射的時候,一團團蒸氣沖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是兀鷹在擺動著翅膀。比這個噴泉的景象還要壯觀。”
金碧漪道︰“記得你似乎和我說過,那次你就是在白鷹泉踫上兩個清廷鷹爪的,我沒記錯吧?”孟華說道︰“沒錯,這兩個鷹爪,一個是清廷大內總管薩福鼎的得力手下,名叫丁兆棟,一個是原在小金川的軍官調到西藏來的鄧中艾。”那老叫化道︰“我也曾听過鄧中艾這個名字,听說他是武林有數的點穴高手,曾得連家雙筆點四脈的真傳,在小金川號稱‘五官之首’。孟少俠說的就是他吧?”
孟華說道︰“不錯,就是此人。”金碧漪忽地問道︰“這兩個鷹爪後來是怎麼個下場?”
孟華不覺又是一怔,想道︰“我不是早已告訴了漪妹的麼,怎的她還要問我?”但想金碧漪或許是想他說給這老叫化知道,于是說道︰“丁兆棟後來是死在西藏一個惡霸場主江布的家里,是中了千手觀音祈聖因的毒針打進心窩死的;鄧中艾則最後來在天山踫上了我,被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點了他的傷殘穴。當時有人將他救了去,如今生死如何,我則不知了。”
金碧漪笑道︰“不論生死如何,總之這兩個鷹爪是沒有好下場!”她說這話的時候,那老叫化的面色不覺又是微微一變,孟華雖沒留意,金碧漪卻已瞧在眼內。
老叫化好像不想再提清廷的鷹爪,也沒興趣再講西藏的噴泉。他吃了最後一塊雪雞,抹了抹嘴,說道︰“孟少俠,金姑娘,多謝你們的招待,如今我們吃也吃飽,歇也歇過了,該向你們告辭了。”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怎麼你們就要走了?”正是︰
作賊心虛難掩飾,匆匆來去為何因?
老叫化道︰“已經打擾了你們許多時候,我們也該識趣了。”孟華說道︰“老前輩說笑了。難得踫上高人,我們正喜有這機會向兩位前輩請益呢。”
老叫化的臉色陰晴不定,暗自思量︰“金逐流的女兒似乎已經知道我的來歷,孟華這小子要把我留下,恐怕也未必安著好心。”原來他是誤會了孟華所用的“請益”兩字。自忖武功遠遠不及孟華,不禁心里發慌。趕忙說兩句客氣話,匆匆便走。
孟華待這兩人走了之後,說道︰“漪妹,你好像不大喜歡這老叫化?”
金碧漪道︰“你不覺得這老叫化有點奇怪麼?”
孟華說道︰“是啊,他本來是扣那天竺和尚說好了要來這噴泉洗澡,並且準備在這里過一晚,明天才走的。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他們突然改變主意。”
金碧漪道︰“謝天謝地,幸虧他們沒有听你的話留下來,否則可要弄髒了這個噴泉了。”
孟華正容說道︰“人不可貌相,游戲風塵的異人,大都不喜歡修飾儀表,咱們還是該尊敬他的。眼前就有一個例子,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在崆峒山幫了咱們多大的忙,他不是比這老叫化還更骯髒!”
金碧漪也正容說道︰“這老叫化怎能和咱們的快活張叔叔相比。快活張只是身體骯髒,心地可不骯髒!”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剛才和鐘老前輩說的那些話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漪妹,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歷的?”
金碧漪道︰“孟大哥,你覺得這老叫化子的名字有點古怪吧?”
孟華說道︰“他自稱鐘無用,我想這名字當然是假的了。”金碧漪道︰“名字固然是假的,他的姓也是假的。不過卻是諧音。他姓仲,名叫毋庸。”
孟華道︰“他姓仲?這個姓倒很少見。”金碧漪道︰“早兩輩的武林人物,就有一個大大有名的姓仲的人。”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你說的可是四五十年之前,北丐幫的幫主仲長統麼?”
金碧漪道︰“不錯,這老叫化正是仲長統的兒子!”
孟華說道︰“怪不得他說認識你的爺爺。不過他倘若真的是仲長統的兒子,他也應該不是壞人了吧?”
金碧漪笑道︰“你這話可說得沒道理了。你當人人都是像你一樣、父是英雄兒好漢麼?父是英雄兒好漢的固然很多,但父是英雄兒混蛋,或父是混蛋兒英雄的也不是沒有啊!你想想,假如這個仲毋庸假如真是好人,為什麼你就根本沒听過他的名字?”
孟華點了點頭,說道︰“你的話有理。仲毋庸若是好人,先莫說子承父業,最少他也應該是丐幫中一個知名人物了。”
金碧漪道︰“不但你不知道,許多比咱們年長的人也不知道仲長統有這個兒子呢。”
孟華問道︰“這是什麼緣故?”金碧漪道︰“你听過仲長統一個大公無私的故事麼?”
孟華說道︰“我的三師父曾和我說過許多武林前輩的故事,但仲幫主這個故事我可沒有听過,請你告訴我吧。”
金碧漪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當時的南北兩幫主翼仲牟、仲長統並駕齊名,他們都是丐幫近百年來罕見的杰出人物。
翼仲牟並沒娶妻生子,仲長統則有一個兒子,就是這個仲毋庸了。
“他自恃父親是幫主,一心以為這幫主之位也自必由他繼承,于是自小就以少幫主自居。別人看在他父親份上,少不免讓他幾分,所到之處,也少不免有些趨炎附勢的江湖人物對他奉承,漸漸養成了他的狂妄自大。
“但在當時北丐幫的年青一代弟子中,論本領論才能,他都是遠遠不及他的一位師兄,他父親的二弟子管羽延。
“仲長統年紀漸老,把幫中的事務讓幾個弟子和兒子分擔。仲毋庸接連幾次出錯,有一次仲長統叫他去援救一個被清廷鷹爪追捕的義士,他在路上卻忙于應酬那些奉承他的人,遲到一天。幾乎害了那義士的性命。要不是同門為他求情,他的父親當時就要把他逐出丐幫。
“管羽延為人厚道,師父只有一個兒子,他不願意見到師父對這唯一的兒子失望,于是常常暗中幫仲毋庸的忙,把自己為本幫立下的功勞讓給他。
“南丐幫幫主翼仲牟的年紀比仲長統還大幾歲,這一年他和仲長統商量南北丐幫合並之事,由于他們都有告老讓賢之意,決定合並之後的新幫主,從年青一代的弟子之內,挑選一人擔任。
“這一大事,當然令得丐幫弟子大為興奮,誰人出任合並之一後的新幫主,成為眾所注目的事情。”
“仲長統宣布他與翼仲牟商定的人選,大出眾弟子意料之外。他們並非認為管羽延不夠資格,相反、他們十九是擁護管羽延的,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幫主不傳子而傳徒。尤其在他的兒子近年已立了不少功勞之後,這一決定大家更意料不到。”
“管羽延倒是有心成全師弟,卻不知道師父已知內情。當下便即提出仲毋庸近年所立的功勞不少,請師父重新考慮。
“仲長統這才說了出來,他說知子莫若父,他對仲毋庸所立那些功勞,早已是有懷疑的了。如今他都已查得明白,是管羽延暗中出力,瞞著他把功勞讓給仲毋庸。
“他揭發了這件事情之後,按照幫規,把管羽延訓斥一頓,盡管原議並不變更,但管羽延仍然要給記一次大過。這也是丐幫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記大過的幫主(雖然他當時還沒正式接任幫主)。
“仲毋庸所受的責罰就更嚴厲了,他被貶為普通弟子,交刑堂香主嚴加管束。”
孟華笑道︰“想象仲毋庸當時的情形,他一定是羞愧難當,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了。”
金碧漪道︰“要是他真的知道羞恥,那倒好了。只怕他當時還是氣惱更多于羞愧呢。”
孟華說道︰“後來怎樣?”金碧漪道︰“他被管教一年,仲長統才讓他跟大師兄出去辦事。其時南北丐幫合並之事已經一切籌備妥當,管羽延亦已定期南下接管南丐幫事務了。”
孟華道︰“他自幼以少幫主自居,如今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恐怕不肯甘心情願,從頭做起,帶罪圖功吧?”
金碧漪道︰“你猜得不錯,這次他做了更大的錯事,從此也就自絕于丐幫。”跟著說後半段的故事。
“仲長統的大弟子名叫宣羽贊,為人誠實可靠,才能雖然不及師弟管羽延,江湖的閱歷卻是甚為豐富的。故此仲長統把兒子交給他管束。
“哪知仲毋庸恥居人下,趁著出差的機會,中途逃走。宣羽贊早就看出他有點不對,有所提防。他一逃走,宣羽贊便即發覺。
“宣羽贊追上他勸他回去,仲毋庸非但不听勸告,反而刺傷了師兄。宣羽贊的武功是比他強得多的,但他卻怎能用強硬的手段對付師父的獨子,只好任由他逃跑。”
孟華道︰“仲長統得知此事,不知如何生氣傷心了?”
金碧漪道︰“還有更令他生氣傷心的事在後頭呢。”
“管羽延南下接管南丐幫事務,中途踫上鷹爪偷襲,那幾個鷹爪都是清廷大內高手的身份,本領甚為了得,幸虧有南丐幫同門接應,管羽延這才幸免于難。但他獨力擊斃了三個大內高手之後,自己也受了不大不小的傷,以致就職總幫主的大典也得延遲數月。”
“管羽延南下之事,何以會給清廷鷹爪知道,此事只是南北兩丐幫的首腦人物方能知道的,是誰泄漏出去。”
孟華說道︰“會不會是仲毋庸呢?”
金碧漪道︰“當然是他嫌疑最大了。不過一來並無實據,二來大家看在老幫主的份上,雖然都是有此懷疑,卻沒有誰說出來。”
“仲長統一氣之下,就要親自出馬,把兒子找回來處死,反而是宣羽贊、管羽延兩大弟子苦苦將他勸住。管羽延極力替師弟辯解,不惜抬出幫規和師父理論,說是只有嫌疑,查無實據,就不能處以如此重刑。”
“仲長統無奈何,只好作了折中的判決,只問兒子刺傷師兄、私自潛逃之罪,親自宣布,把兒子逐出丐幫。但仍留下遺言,要是以後查出仲毋庸確有向清廷告密、謀害幫主之罪,就必須把他抓回來處死。”
“但仲毋庸這一走之後,從此便即不知下落,仲長統在管羽延就任總幫主之後不久就病死了。他的兒子也沒回來奔喪。”
孟華說道︰“丐幫一直沒人見過他嗎?”
金碧漪道︰“不錯。丐幫弟子一來由于顧念老幫主的恩德,二來也是由于家丑不願外揚。是以仲毋庸失蹤之後,從來沒人提及過他。日子一久,莫說外人,丐幫後一輩的弟子也不知道有這個人了。”
孟華說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在西藏?”
金碧漪道︰“我的爺爺曾見過他。那是在仲毋庸被逐出丐幫之後二十年的事情了。”
“那年我的爺爺雲游西藏,有兩個後輩妖人,號稱梅山二怪,擅于使毒,為非作歹,在中原立足不住,那時恰巧也逃到西藏。這兩個妖人本來不值得我的爺爺出手的,但既然踫上,爺爺又反正沒事在身,也就打算管一管這件事情了。他打算把梅山二怪捉回去交給有關的俠義道處置。”
孟華忽地問道︰“這梅山二怪,可是一個名叫朱角,一個名叫鹿洪。”
金碧漪道︰“不錯。原來你是知道他們的嗎?”
孟華說道︰“他們就是把辛七娘這妖婦救走的人。我沒有見過他們,是我的師父告訴我的。”當下把丹丘生與牟麗珠那日在斷魂岩上所見,轉述給金碧漪知道。“牟女俠正要找尋這梅山二怪呢!”
金碧漪繼續講故事的後半段︰“爺爺追蹤梅山二怪,追到藏邊一個雪山,還未找著他們,卻踫上了仲毋庸。原來仲毋庸正是梅山二怪的靠山,他知道爺爺要捉梅山二怪,竟然不自量力,就和我爺爺動手。”
孟華笑道︰“他這點道行,和令祖動手,那真是以卵擊石了。我倒是有點奇怪,他何以能活到現在?”
金碧漪道︰“他抵擋我爺爺三招,本來爺爺在三招之內,就可殺他的。但一見他出手的招數,倒是不忍殺他了。”孟華說道︰“敢情令祖在這三招,已經看出他是仲長統的兒子?”
金碧漪道︰“不錯。有關他的事情,外人知者寥寥,但我的爺爺和南北丐幫的翼、仲兩幫主都是好友,他是知道的。”
孟華問道︰“後來怎樣?”金碧漪道︰“爺爺知道他是故友之子,自是不忍傷他。只好自己繼續找尋梅山二怪。但梅山二怪遁入雪山已是無法找尋。當時這梅山二怪還只是小妖人,夠不上稱為大魔頭的。爺爺找了三天,找不著他們,也就算了。”
“這件事情,爺爺除了告訴丐幫幫主管羽延之外,就只告訴我的爹爹。去年我在拉薩見著爹爹,爹爹給我講西藏比較有名的武林人物,才想起這個仲毋庸的。爹爹不知他是否還活在人間,也不知他目前是變好了還是變得更壞了,但囑咐我若是踫上了這個人,須得特別留心。”
孟華沉吟半晌,說道︰“你以為他現在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金碧漪道︰“那還用說,從他種種作為的情形看來,一定是變得更壞了。我還擔心一件事呢。”
孟華道︰“擔心什麼?”
金碧漪道︰“我瞧那個什麼大浮法師當你問及段劍青之時,他假裝听不懂漢語,要那老叫化替他翻譯,當時你沒留意,我卻留意到他的眼神閃爍不定。顯然是作賊心虛,說的假話。”
“再說你和羅海的女兒羅曼娜同上天山,即使沒有段劍青告訴他們,他們也會打听到你和羅海的關系的。為什麼只隔半年,你又重履回疆?咱們曾經這樣懷疑那匆匆去來的天竺僧人,他們也會同樣懷疑你的。”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啊,那你是懷疑他們要趕在咱們的前頭,先到魯特安旗,說不定會有什麼不利于羅海的圖謀了?”
金碧漪道︰“不錯。四十年前,仲毋庸已是曾有嫌疑和清廷鷹爪勾結的了,焉知他如今不變本加厲?他料想你要到魯特雲安旗幫羅海抗擊清兵,他當然要先走一步。”
孟華說道︰“你講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好,那咱們兼程趕路,追過他們就是。”
金碧漪道︰“從這里到魯特安旗,最快要走幾天?”
孟華道︰“他們最快要走四天,咱們走三天盡可到了!漪妹,不是我夸贊你,你的輕功確實是比從前又邁進一大步了。”
金碧漪笑道︰“多謝你這大行家夸獎,好,那麼你可以舒舒服服在溫泉洗一個澡才走。”此時已是午夜時分,他們準備一早動身,讓對方先走幾個時辰,料想也還可以追上他們。
洗過了澡,孟華笑道︰“這溫泉真像一個醫生,一浸過後,什麼樣的疲勞都爽然若失了。好,漪妹,你好好睡個覺吧,養足精神,明天和他們比比腳力。”
孟華自己卻不敢放心熟睡,只是閉上眼楮,盤膝靜坐,直到天明。他的內功已練到上乘境界,在這樣靜坐的狀態中,比起以前,更听得遠了。
這一晚雖然沒事發生,但在將近天亮的時候,他卻听見了遠處夾在風聲中的腳步聲。由于那腳步聲是在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孟華可沒有老獵人的豐富經驗,一听就知是人是獸。心想那叫化昨晚跑得唯恐不快,料必是野獸行走的聲音。
他喚醒金碧漪,怕她笑自己太過緊張,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
離開噴泉,走了一程,踏進一條喇叭形的山口。忽听得轟隆轟隆之聲,只見磨盤大般的石頭挾著冰岩雪塊從山頂滾下來,他們腳底的土地都好像在震動了。
孟華大吃一驚,叫道︰“不好,恐怕是踫上了雪崩了。咱們快往高處跑。”
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從高處滾下,踫著冰岩,像滾球受阻一樣飛騰而起,正好向著他們迎面飛來。孟華喝聲︰“去!”霍地一個“鳳點頭”,雙掌一撥,使出一招“斗轉參橫”,掌力輕輕一帶,把那塊巨石撥轉方向,從他們身旁飛了過去。轟隆一聲,直墜深谷,震得地動山搖。金碧漪贊道︰“孟大哥,使得好個四兩撥千斤的功夫!”
這塊巨石飛過去後,跟著滾下來的是體積較小的石頭和雪塊,金碧漪施展騰挪閃展的上乘輕功,作“之”字形地斜竄上去,滾到她身邊的石頭雪塊初時甚多,在她幾個起落避開之後,忽然少了。
金碧漪喘過口氣,說道︰“孟大哥,我覺得有點奇怪!”孟華道︰“什麼奇怪。”金碧漪道︰“我雖然沒見過雪崩,但為什麼雪塊、石頭只是朝著咱們這個方向滾下來呢?你瞧,另外那兩面的山坡,就不似是‘雪崩’情景!”
孟華定楮一看,果然在距離他們較遠的地方,雖然也有雪塊砂石滾下,卻少量得多,一看就看得出來,是受到這邊的震動而引起的。
孟華雖然也沒有踫過“雪崩”的經驗,但料想無論是怎樣波幅輕微的“雪崩”,也不會只是波及在他們周圍方圓十數丈之內的地方的。而且他們一移轉方向,那些石頭雪塊也跟著移轉方向,好像追著他們來打,這確是更可疑了!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不錯,這一定是有人在上面和咱們搗鬼!”
提一口氣,孟華一掠數丈,猛地喝道︰“仲毋庸、大浮法師,我當你們是朋友,你們卻加害于我,是何居心?哼,我已瞧見你們啦,有膽的你們莫逃!”
其實他根本就沒瞧見山上有人,只是試一試嚇嚇對方而已。不知是否由于作賊心虛,孟華這“攻心”之計,果然奏效,躲在山上一座冰岩後面的人只道當真已是給他發現,怕他輕功了得,追了上來,于是慌忙逃走。但一面逃走,一面還是不停的把石頭冰塊踢下來。
孟華定楮看去,隱約看得見那人的模糊背影,果然像是大浮法師。但那老叫化卻還未見。
好在這只是人為的“雪崩”,雖然是成功了,那震力震幅的強度與範圍還是遠遠不能和天然的雪崩比的。孟華拉著金碧漪飛快地跑,終于跑到了山上。但雖然如此,這次“微不足道”的“雪崩”,己是足以令得他們驚心駭目了!
雪崩過後,大浮法師和那老叫化早已不知去向,當然是找不著了。金碧漪說道︰“這兩個家伙害咱們不成,對咱們倒是有利。”孟華一時未解,說道︰“咱們雖然未遭其害,卻也捉他們不到,有什麼好處?”金碧漪笑道︰“咱們可以更有把握搶在他們的前頭趕到魯特安旗了,是麼?”
孟華這才懂得她的意思,說道︰“不錯,現在他們是和我們同時起程了。”驀地想起一事,說道︰“不過,啊,咱們還是不可托大……”金碧漪道︰“不過什麼?”孟華說道︰“不過,咱們剛才所見的似乎只有大浮法師一人,你有沒有看見那老叫化?”
金碧漪道︰“沒有。啊,你是害怕那老叫化先已走了?不過他們二人乃是狼狽相依,未必就敢拆開來各走各的吧?但既然你有這個顧慮,那麼咱們就仍然按照原來的計劃,三天內趕到魯特安旗就是。”
他們兼程趕路,走過了大雪山,第三天中午之前,果然就趕到了魯特安旗。
羅海父女和桑達兒看見了他們,比從天上掉下來寶貝還更喜歡。桑達兒和羅曼娜爭著上來擁抱孟華,說道︰“孟大哥,你真是信人,果然來喝我們的喜酒。”羅海說道︰“他們的婚期已經定在明天,你可來得正好。”
羅曼娜笑道︰“咱們別只顧和孟大哥說話。還有一位更難得的貴客呢。”說罷,回過身來,和金碧漪擁抱,笑道︰“好漂亮的一位姐姐,姐姐,你先別說自己的名字,讓我猜猜,我猜你一定是孟大哥那位心愛的姑娘,金碧漪、金姐姐了,對麼?”口里說話,手指蘸了馬奶酒在幾上寫出“碧漪”二字,跟著說道︰“姐姐,你的名字我是特地叫孟大哥教我寫的,寫得沒錯吧?”
金碧漪羞紅了臉,心里卻是甜絲絲的,微笑道︰“沒錯,你很聰明”
羅曼娜和金碧漪擁抱過後,桑達兒跟著也走到她的面前來了。金碧漪不覺有點恐慌,想道︰“原來哈薩克人的見面禮是喜歡擁抱的,要是他也來和我擁抱,我怎麼辦呢?”幸虧桑達兒好似知道漢人的禮節,並沒和她擁抱,而是走到她的面前,規規矩矩的向她鞠了個躬。
金碧漪怔了一怔,連忙答禮。桑達兒道︰“金姑娘,明天晚上我們有個刁羊大會,請你和孟大哥賞面參加。”羅曼娜恐怕金碧漪不懂他們的風俗,坦白地告訴她道︰“明晚上的刁羊大會,是為了慶祝我們的婚禮特別舉行的,他以新郎的身份請你參加,那是把你當作最尊貴的客人呢!”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喲,這我可不敢當!”
羅曼娜卻不懂這是客氣的說話,連忙說道︰“金姐姐,我們是誠心邀請你的,你要是不來,明天晚上,大家都會玩得不開心了。”
孟華笑道︰“我早已和她說好了,她不但答應和我一起參加,她還說要準備一條皮鞭重重的鞭打我呢。”
羅曼娜信以為真,說道︰“金姐姐,你可不能這樣。依照我們的習慣,對你心愛的人兒,你只能把皮鞭輕輕的打在他的身上的。”听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舊友相逢,新知結納,當真是喜上加喜,歡笑滿堂,這晚羅海為他們擺下了接風酒,人人開懷暢飲,種種熱鬧的情形,不必細表。
席散之後,桑達兒請孟華到他的帳幕歇息;羅曼娜也邀金碧漪與她同榻而眠。
桑達兒在天山一個多月,已經學會了幾項粗淺武功,興趣很高,這晚過了三更,還不想睡。不停地向孟華請教。
羅曼娜與金碧漪同塌而眠,說的卻是女孩兒家私房話。
羅曼娜毫不忌諱地告訴她︰“去年刁羊大會之時,我曾經想把皮鞭打在孟大哥身上的,幸好沒這樣做。否則可是既對不起你,又對不起桑達兒了。實不相瞞,當孟大哥告訴我他已經有了心愛的姑娘的時候,我是頗為有點失望的。但後來一想,值得孟大哥心愛的姑娘,一定是世間罕有的女子,我就替他高興了。金姐姐,今晚見到了你,果然你比我想象的姑娘還要更好!”
金碧漪非常喜歡她的純真,笑道︰“我們漢人有句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是我們古代著名的美女。只要兩情相悅,對方的一切都是美的。又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只要有一個人真心愛你,你就是最幸福的姑娘了。”
羅曼娜說道︰“不錯,我也覺得我現在是非常幸福的,因為我已經知道桑達兒是天下最愛我的人了。但說來慚愧,我曾經有過三心二意的。”
金碧漪笑道︰“那時你的皮鞭還未曾打在桑達兒身上,你當然還有權可以選擇,這可不算三心二意。”
羅曼娜道︰“我不是指孟大哥,我說的是另一個人。”
金碧漪隨口問︰“什麼人?”羅曼娜道︰“是一個名叫段劍青的漢人。”金碧漪吃驚道︰“這人可是個壞蛋啊!”
羅曼娜嘆道︰“不錯,他是一個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壞的壞人。但他最初和我相識之時,是裝作好人的。幸虧我到底沒上他的當。”當下把經過情形告訴金碧漪,金碧漪以前亦略有所知,但沒她說得這樣詳細。
羅曼娜嘆道︰“你和孟大哥對我們這麼好,段劍青卻這麼壞。同一樣的漢人,分別竟然如此之大!”金碧漪笑道︰“普天下不論哪個地方,哪個種族,都是有好人也有壞人的,這並不稀奇。不過,我相信好人總是要比壞人為多。”
羅曼娜笑靨如花,說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金姐姐,我是好喜歡你啊!”
她正要訴說仰慕之情,忽見金碧漪坐了起來,把手一揮,隔著輕紗羅帳,發出一股掌風,把房中點著的兩枝粗如兒臂的牛油燭的燭光熄滅了。
羅曼娜吃了一驚,正想問她什麼原因,金碧漪已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噤聲,好像是有夜行人來了!”
她把羅曼娜推向里邊,自己睡在外邊,故意裝作熟睡,發出鼾聲。
只听得屋頂掠過衣襟帶風之聲,她听得出那人跳下來了,正是停在她們這間臥室的門前。
房門是虛掩的,那人一推就開,听得里面的鼾聲,喜出望外,一閃身就走進來。他知道羅曼娜不會武功,肆無忌憚的走上前就揭開紗帳。
說時遲,那時快,金碧漪一個“鯉魚打挺”便跳起來,劍尖刺向他的面上雙楮。這人在這瞬息之間,還未知道金碧漪是拿著寶劍的,連忙說道︰“羅曼娜,別怕,是我。我不會傷害你的,只要你跟我走!”
听見了這人的聲音,金碧漪不由得驀地一呆了。
原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段劍青!
金碧漪這一劍本來是要刺瞎他的眼楮的,突然發現了是段劍青,看在孟華份上,不忍刺瞎他的雙眼,轉鋒戳向他小腹的“愈氣穴”。
此時段劍青亦已發覺不是羅曼娜了,就在劍氣沁肌之際,立即一個“細胸巧翻雲”的身法倒縱開去。這一劍只差毫厘,沒刺著他。但金碧漪亦已如影隨形,追上來了。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哼,你這忘恩負義的小賊,我正要找你!”金碧漪一聲叱 ,劍走輕靈,一招之間,連刺段劍青背心的三處穴道。她不想傷害段劍青的性命,只要把他生擒。”
羅曼娜听得是段劍青,這一氣可大了,她不顧危險,出聲喝道︰“金姊姊,切莫放過這個小賊!”
段劍青這才知道是金碧漪,這一驚非同小可,當下連忙施展新近學成的武功,一個轉身,反手擒拿,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招數之狠,掌力之強,頗出金碧漪意料之外。
只听得嗤嗤聲響,段劍青的衣襟被刺破幾個小孔,後心己是感到冷森森的劍氣,但穴道可還未被刺個正著。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個轉身,已是溜了出去。
這幾招有如兔起鷂落,不過瞬息間事,段劍青固然是死里逃生,嚇出一身冷汗;金碧漪也不由得暗暗驚奇︰“這小子的武功想不到精進如斯,雖然比不上我,卻也是大勝從前了!”其實金碧漪剛才要是全力施為的話,段劍青還是難逃一死的,只因她顧住孟華答允段仇世的諾言,不敢用重手法刺穴,這才給了段劍青逃生的機會。
金碧漪當然還不肯就這樣放過了他,追出院子,喝道︰“哪里走!”一招“玉女投梭”,劍尖依然不離他的背心大穴。這次可是力透劍尖,不管他是否要受重傷了。
斜刺里兩條黑影同時竄到,左邊那人快刀如電,一口氣向金碧漪劈了六六三十六刀。右面那人則是在距離七八步之外,便向金碧漪遙發一掌。
幸虧金碧漪也是新近才跟孟華練成了三招“大須彌劍式”,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倏的施展出來!雖然不過三招,但已把全身防護得風雨不透,對方三十六刀快刀,全部給她這三招化解。
但另外那人的劈空掌力可是非同小可,金碧漪在化解快刀攻勢的同時,胸口突然如受鐵錘一擊,不由自己的急退三步。
金碧漪連忙叫道︰“孟大哥,快來!”
段劍青也在叫道︰“快進去搶新娘!”
就在此時,只听得孟華一聲長嘯,叫道︰“漪妹,別慌,我來了!”此時,他其實還隔著幾重門戶,但由于用上了“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就似就在那些人的耳邊說話似的!
段劍青首先逃跑,那兩個蒙面人跟著也逃。
金碧漪揚聲叫道︰“我們沒事,你快去捉賊吧!”她怕段劍青還有黨羽,當真來搶新娘,心想有孟華一人對付他們已是足夠,于是回轉新房陪伴羅曼娜。
這也是金碧漪經驗不足之過,假如她和孟華聯手去追,段劍青絕計逃跑不了。雖說孟華肯放過段劍青,她也不會放過他的。如今只由孟華去追,他可又有了逃生的機會了。
孟華已經听見了段劍青的聲音,循聲覓跡,不過一會,已是越追越近,此時擔任守衛的哈薩克的武士,亦己有十數個人聞聲赴來。孟華不由得心念一動,想道︰“要是我現在將他擒下,哈薩克人一定不會饒他,我要勸他改過從善,只有另等一個可以和他單獨相對的機會了。”
段劍青和那兩個蒙面人是分頭逃走的,孟華心念一轉,拋開段劍青,轉個方向追趕那兩個蒙面人。
那兩個蒙面人大概是自忖跑不過孟華,待他追近,突然回身反撲。
刀光掌影之中,孟華一聲冷笑,喝道︰“嚇,好快的刀法,但可惜你還差著點兒!”
以刀對刀,以掌對掌,不過三招,高下立判!
使刀那人一口氣劈了十八刀,孟華一招七式,三招之內,便向四面八方劈出了二十一刀,比那人的刀法果然還快半分。最後一招,“三轉法輪”,第三個式子尚未使全,已是把那人的一口緬刀絞出手去。
另一個蒙面人吃的虧更大,他和孟華硬對一掌,“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不過,孟華雖然打傷了他,胸口亦是感到煩悶不舒,不由自己的退了兩步。一招便已試了出來,這人雖然吃虧較大,但功力卻是委實不可小覷,尚在他那使刀的同伴之上的。
孟華驀地想起一個人來,正要喝問,草叢中忽地奔出兩匹空騎,那兩個人跨上坐騎,如飛跑了。看來他們是早有準備,謀定後動的。
孟華追不上那兩個蒙面人,哈薩克的武士也追不上段劍青。他們告訴孟華,段劍青也是有一匹空騎跑來接應他的,那衛士隊長是個很有經驗的練馬師,他還告訴孟華一個可疑之點。正是︰
可恨奸徒心不息,串同鷹爪搶新娘。
“那小子的坐騎看來是匹久經訓練的戰馬,而且短小精悍,和咱們的馬匹大不相同。”
孟華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是……”
那個富有練馬經驗的衛士隊長說道︰“依我看來,那是一匹川馬,那小子恐怕是來自四川的清廷官長。”
孟華得他提醒,想起那兩個蒙面人的坐騎也正是短小精悍的川馬,心中已經明白幾分。
桑達兒氣過之後,說道︰“前幾天我們接到一個消息,听說原來駐守小金川的清兵在調來回疆,如今發現了這三匹川馬,恐怕就是從小金川來的清軍細作了。咱們倒不可不防。”
孟華道︰“不錯,我也是這樣想。這三個人無關緊要,要防的是韃子大軍開到。”
桑達兒憤然說道︰“哼,我們哈薩克人也不是好欺負的,要是韃子兵當真來打我們,我們一定和他拼命!”
發生了這件事情,哈薩克族的新格老羅海自是加強戒備,但為了不向敵人示弱,女兒的婚禮仍然按照原定計劃進行,而且更加鋪張,更加熱鬧,以迎貴客。
白天的婚禮固然熱鬧,更熱鬧的還是晚上的刁羊大會。
羅海白天已經派出探子去打探清軍的消息,快馬馳出百里之外,並無發現行軍。黃昏之前,探子回來稟報,大家更是放心玩樂了。
孟華雖然參加過一次刁羊大會,但要是和這次的“刁羊大會”比起來,他參加過的那次,恐怕只能算是“小會”了。規模的大小,實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年前羅海不過是哈薩克眾多部落中的一個部落“格老”,他所主持的“刁羊大會”不過是所屬的瓦納族的年輕男女參加。如今他已是哈薩克族的“總格老”,這次為了慶祝他女兒成婚而特別舉行的“刁羊大會”,各個部落的小伙子和姑娘們都不辭遠道趕來,廣闊的大草原上只見駿馬穿梭,歌聲四起,天地之間,都好像充滿了喜氣,令人好像沉浸在歡樂的海洋。
從來沒有參加過刁羊大會的金碧漪,更加感覺新奇,不停地在問孟華。
羅曼娜走過來道︰“你們在說什麼,說得這樣起勁?”
孟華道︰“沒什麼,她在羨慕你們的年輕姑娘可以無拘無束的對情郎表達愛意呢!”
羅曼娜笑道︰“不用羨慕,待會兒你就可以參加‘姑娘追’的游戲,追你心愛的情郎了。”
金碧漪面上一紅道︰“你莫听他胡說。”
只听得嗚嗚鳴三聲號角,刁羊大會開始了。
三只烤熟的大肥羊掛在樹上,桑達兒百步之外站走,嗖,嗖,嗖連珠箭發,剛好射斷懸羊的繩子,三只肥羊,應聲而落。普通的刁羊大會用的只是一頭肥豐,這次用上三頭,懸羊的繩子雖然比較粗,也不過七八歲兒童小指頭般大小。要在百步之外射斷繩子,端的得有“百步穿楊”的箭法,要同時射落三頭肥羊,那更是難上更難了。桑達兒使出了這手連珠箭法,小伙子人人為他喝彩。
“刁羊”游戲之後,跟著就是“姑娘追“的游戲了。這是刁羊大會的兩部分,而後者更是高潮。孟華按照規矩,快馬加鞭,從金碧漪身旁掠過。笑道︰“漪妹,快來追我!”金碧漪佯嗔啐道︰“呸,你臭美啊,要我追你。”
孟華笑道︰“咱們雖然定了親,但那是你父親作主的,我要你親自表示,才能算數!”
金碧漪羞紅了臉,說道︰“好呀,你故意為難我,我非重重鞭你一頓不可!”
孟華哈哈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快馬飛馳,奔向曠野。他們的坐騎,是桑達兒特別給他們挑選的駿馬,不多一會,就把其他的人甩在後面了。
這晚天公作美,玉宇無塵,星河皎潔,月華如練。兩人在草原上風馳電逐,嗅那夜風中送來的花草芳香,不覺都是心神如醉。孟華在前面跑。跑進一個山坳,揚聲叫道︰“這地方很是不錯,漪妹,你快點來呀!”
正追逐間,金碧漪忽見一騎快馬,箭也似的迎面奔來。那人的坐騎,比她胯下的駿馬跑得還快。說時遲,那時快,竟然是筆直的向她沖過來了。
草原廣闊無邊,按說兩匹坐騎是決不可能撞上的,那人分明是有意來找她的麻煩!
金碧漪喝道︰“你干什麼?”那人來得太快,她在急切之間,停不下來。眼看就要踫上。那人雙臂一伸,金碧漪正在疾馳的駿馬,竟然給他的神力阻住,昂首人立,幾乎把金碧漪摔下馬背。那人的騎術精絕,陡然勒住。張開大口,向金碧漪毗牙一笑。
金碧漪定楮一看,只見這人面如鍋底,五岳朝天,相貌奇丑。令人一見,就不由得心里討厭。
這丑漢身披白狐裘,手提瓖金嵌玉的馬鞭,一身華麗的服飾,顯然不是普通的牧民。金碧漪起初以為他是來參加“刁羊大會”的哈薩克人,但一想一般純良好客的哈薩克人決不會欺負自己一個女子的。于是提起皮鞭,對這丑漢怒目而視,喝道︰“有路你不走,為什麼要來撞我,你是存心欺負我麼?”
這丑漢哈哈一笑,不答金碧漪的質問,卻反問她道︰“你就是那姓金的漢人姑娘吧?”金碧漪怔了一怔,說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這丑漢嘖嘖贊道︰“我的段師弟說你可以比美羅曼娜,起初我還不相信呢,啊,他果然說得不錯!”
金碧漪吃了一驚,問道︰“你的師弟可是名叫段劍青?”丑漢哈哈笑道︰“不錯。如此說來,你也果然是那位姓金的漢人姑娘了。好,好……”
金碧漪喝道︰“好,你要怎樣?”
丑漢笑道︰“我是車居族王子,像你這樣美若天仙的女子,別的人也配不上你,你嫁給我做王妃吧!”
金碧漪大怒,舉起馬鞭,唰的就朝他劈頭打下!
丑漢非但不躲,反而伸長腦袋,迎接她的皮鞭,笑道︰“我沒猜錯,你果然是歡喜我。”
金碧漪這才驀地醒起“刁羊”的規矩,如何還能讓皮鞭打到這丑漢的身上,幸虧她近來武功大進,業已練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皮鞭在丑漢的頭頂打了個圈,倏地收回,再發出時,長鞭已經換成短劍。
“我歡喜你的腦袋!”金碧漪喝道。劍勢斜飛,果然朝他腦袋削下。
這丑漢雖然可惡,不過金碧漪卻還不是真的想要殺他,心想這一劍定然嚇得他滾下馬鞍。”先跌他個狗吃屎,再拷問他。”
哪知這丑漢不但神力驚人,本領也委實非同小可。百忙中霍的一個風點頭,舉起馬鞍一擋,居然把金碧漪的快劍擋住,笑道︰“你要我的人容易,要我的腦袋恐怕就不易了!”只听得咋嚓一聲,火花飛濺,丑漢的馬鞍給金碧漪一劍劈為兩半。丑漢這才知道金碧漪拿的是把寶劍,劍法的迅捷奇幻,也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這一下他可笑不出來了!
金碧漪看出了他的本領,下手更不留情,唰唰唰立即又是連環三劍。那丑漢一個“鐙里藏身”剛好來得及躲開,但覺背上涼颶颼的,金碧漪的劍鋒,幾乎是貼著他的背脊橫削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那丑漢突然筆直的身軀倒下,金碧漪方自一怔,心想︰“這丑八怪看來倒非庸手,怎的我還未刺著他,他就嚇得摔倒了?”心念未已,但是丑漢那匹坐騎已是飛快跑開,丑漢卻並沒有摔倒地上。原來他是雙足勾著馬背,以精妙的騎術,“倒掛調鞍”的身法,逃避金碧漪續施殺手的。
那丑漢好像蕩秋千似的,騰身翻上馬背,氣呼呼地叫道︰“好狠的女娃子,幸虧沒給你刺著!”不過他雖然不服氣,卻也不敢回來和金碧漪再斗了。
他不敢回來,孟華卻已從前面那個山坳,撥轉馬頭,趕回來了。
孟華一聲長嘯,揚聲問道︰“漪妹,出了什麼事情?”丑漢的耳鼓給嘯聲震得嗡嗡作響,不禁又是一驚。
金碧漪道︰“這丑八怪是段劍青的師兄,快去追他!”但那丑漢的坐騎,卻比桑達兒特地為他們挑選的駿馬還快,越追距離越拉遠了。
這晚月色明亮,孟華定楮看去,只見遠處又有兩匹快馬跑來,已經和那丑漢會合了。
金碧漪道︰“他們說些什麼,你听得見嗎?”
孟華道︰“隱約听得見一些,但听不懂他們說的話。”
說話之間,那三騎已是跑出了他們的視線之外。
金碧漪定了定神,說道︰“那丑八怪自稱是車居族的王子,但趕來和他會合的那兩個人卻似乎是漢人。”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不錯,他們騎的馬也似乎是短小精悍的‘川馬’。”
金碧漪道︰“他們不向回頭路逃,反向前面奔馳,莫非又是去找羅海的麻煩的?”說至此處,突然抽了孟華一鞭。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咦,你為什麼打我?”
金碧漪“噗嗤”一笑,說道︰“你忘了咱們是在玩刁羊的游戲麼,如今游戲已經結束了。嘿哩,是你送上來挨我一鞭,可不是我追你打的。”很是得意,她佔了孟華的便宜。孟華這才省起,笑道︰“對,先得結束游戲,咱們才好回去。漪妹,幸虧你剛才沒有鞭打那個丑漢。”
金碧漪道︰“我幾乎打了他呢。可惜我換了快劍,也還未能將他制伏。他自稱是段劍青的師兄,本領也的確比段劍青高明許多。”
孟華吃一驚道︰“這丑漢會使雷神掌的功夫麼?”金碧漪道︰“不會。不過他的掌力剛中帶柔,卻也似乎是一門上乘的武功。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孟華說道︰“他的武功當然不會是我的二師父傳授的,既然他自稱是段劍青的師兄,故此我以為他是紅發妖人歐陽沖的弟子。段劍青曾經拜過這個妖人為師的,不過,歐陽沖卻早已在三個月前命喪天山了。”
金碧漪道︰“這丑漢的武功頗為怪異,看來不屬中土任何一派。或許這小子早已另拜什麼西域異人為師了吧?不過他倘若當真是去找羅海的麻煩,咱們就還有機會可以踫上他的,如今先不用費神猜測。”
二人快馬加鞭,趕回刁羊大會開始的那個草坪,未曾發問,羅曼娜已經和一班人迎上前來,說道︰“孟大哥,我們正盼著你回來呢!”
孟華說道,“是不是有個丑八怪來了這兒?”羅曼娜道︰“不錯,還有兩個滿洲韃子的軍官和他同來。”
孟華吃了一驚,問道︰“這三個家伙在哪里?”
羅曼娜道︰“他們以禮求見我爹爹,據說是要來和我的爹爹商量什麼大事的。如今他們和爹爹在那座帳篷里商談。桑達兒陪我爹爹。”
孟華不覺更是擔心,說道︰“你爹可別上了他們的當才好。”羅曼娜道︰“是呀,所以我們都盼望你快點回來。你現在趕快進去吧!”
金碧漪道︰“我可以和他一起進去嗎?”羅曼娜道︰“在我們哈薩克,男女的地位都是一樣的,你和孟大哥都是我們特邀的貴客,我想我可以替爹爹作主,請你進去。不過……”孟華忙問︰“不過什麼?”
羅曼娜道︰“我知道他們此來,定然不懷好意,不過他們聲稱是來給爹爹和我賀喜的,除非他們先有什麼搗亂行為,否則好歹也還算得是我們的客人。我們的規矩……”
孟華笑道︰“我知道你們的規矩,對敵人要用弓箭和刀劍,對客人要用馬奶和葡萄。你放心,我們漢人也有同樣的成語︰對文王,興禮樂;對梁紂,動刀兵。只要他們不是惡客,我們也不會無禮的。”
他們走近那座帳幕,剛好听得羅海說道︰“多謝貴客光臨,但你們的厚禮我可不敢受。”
羅曼娜首先在帳外揚聲︰“爹爹,孟大哥和金姊回來了!”說的是瓦納族的方言。
羅海大喜說道︰“快請他們進來!”親自起身迎接。那車居族王子和陪他來的兩個軍官不知來者是誰,見羅海如此敬重來客,只好也都隨著他站起身來。
孟華揭開帳幕,和金碧漪大踏步走了進去。雙方一見,大家的面色都變了。
原來那兩個軍官正是清廷大內三高手中名列第一、第二的衛托平和葉谷渾,孟華和他們交手不止一次,深知衛托平的本領只不過比海蘭察稍遜一籌,再加上一個葉谷渾,實是不可小覷。心里想道︰“好在漪妹近來武功大進,我和漪妹聯手,料想也不會輸給他們。”
衛托平哈哈笑道︰“想不到孟少俠也在這里,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孟華冷冷說道︰“衛大人,你當真不知道我在這里嗎?”衛托平道︰“真的不知。”孟華說道︰“真的不知?難道劉挺之沒有告訴你嗎?對啦,那位劉挺之劉大人,昨晚不請自來,怎的今晚又不和你們一起來呢。”見了衛、葉二人,他已猜到昨晚使快刀那人是劉挺之了。但想︰“第二個蒙面人的掌力雖然剛猛,卻不似葉谷渾的大摔碑手功夫。晤,多半是那個老叫化。”
他沒猜錯,衛托平只好說謊說到底︰“怎麼,劉挺之曾經來過麼?對不往,我可是真的不知此事。孟少俠,咱們拉薩一別,不知不覺又是年余,難得今日又再相見,真是何幸如之!”口里說著客套話,伸出手來與孟華相握。
以前他們曾經數度交手,每一次彼此都是沒有佔到對方的便宜,不過只論功力,過去幾度交手,如還是衛托平稍勝一籌的。故此他藉握手行禮為名,實是想給孟華來一個“下馬威”的。哪知雙手一握,他發出的內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無蹤,絲毫也試不出孟華的深淺。陡然間只覺虎口一熱,少陽經脈的三處大穴都隱隱感到酸麻,大吃一驚,連忙松手。也幸虧孟華不為已甚,沒有乘機傷他。
不過孟華雖然佔了上風,也稍稍有點感到意外︰“這一年來,我得了古波斯、和天竺那爛陀寺以及天山派的三種上來內功心法,現今自信已能把這種上乘內功心法熔于一爐,這斯居然經受得起,也算難得了。”
那個丑漢和金碧漪相見,更是感到尷尬。羅海給他們介紹道︰“這位是車居族的王子烏里賽,這位女俠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金大俠的千金碧漪姑娘。”
烏里賽倒也知道金逐流的名頭,吃了一驚,想道︰“原來這丫頭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女兒,怪不得劍法那麼了得!”
金碧漪冷笑道︰“不勞介紹,這位王子我已經見過了。”烏里賽尷尬之極,說道︰“剛才不知是金女俠,失禮之處,請莫見怪。”
羅海不知道他們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不便詢問,說道︰“既然大家都是相識的,那就更好了。閑話少說,言歸正傳,請大家不必客氣,都坐下來談吧。”
金碧漪和孟華坐在一起,烏里賽見他們態度親熱,不覺又是心懷妒忌,暗自想道︰“敢情這臭小子就是她的情郎,怪不得她不睬我了。哼,我倒要看這臭小子有什麼本領。”打下主意,只待一有機會,就要折辱孟華。
衛托平說道︰“我剛才說到哪里?對啦,我是說到送禮之事。還有一件最貴重的禮物,是要送給格老的!”
孟華把眼一看,只見他已經拿出來的那兩件禮物是一對玉壁和一串夜明珠,心里想道︰“這兩件禮物已經是無價之寶,不知他還要送什麼更名貴的禮物?”
衛托平把那件禮物拿出來了。
他拿出來的是個錦盒,未曾打開,卻先說道︰“格老,請恕我哆嗦,再說一遍。這次會議,我不希望有外人參加。這件禮物,我也不便當著外人送與你。”
車居族王子烏里賽接著說道︰“對啦,我也想要知道,這姓孟的小子是什麼人,他憑什麼資格參與此會?”
羅海怒從心起,當下勉強抑制自己,保持一點待客的禮貌,冷冷說道︰“你們三位是我的客人,這位孟少俠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眼中,你們的地位都是一樣的。衛大人,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自話自說,我可還沒有答應你呀。我只是按照我們哈薩克族的規矩招待客人,並不認為這是什麼會議。我們絕不稀罕客人的禮物,盒子不必打開了,這兩件禮物,你也一同收回去吧!”
衛托平見他發怒,不敢再擺架子,只好賠笑說道︰“格老請莫動氣,既然這位孟少俠是你的貴賓,那就請他作個見證也好。這件禮物,不是我送給你的,你想知道是誰送給你的嗎?”
羅海哼了一聲道︰“我不要知道。”
衛托平笑道︰“我還是要告訴你的,待你知道了是什麼東西,那時你的主意說不定就會改變了。”
桑達兒好奇心起,說道︰“格老,就讓他去告訴你吧,反正咱們不要他的,听听何妨。”
衛托平說道︰“對啦,你听听何妨?”心想︰“孟華這小子一定會從中作梗的,不過,這是天大的富貴,羅海怎肯不要這件禮物?”他打著如意算盤,把那錦盒擺在桌子上,自己先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對錦盒磕了三個響頭,這才一臉莊重的神色將它打開。羅海、孟華等人只當看戲,瞧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錦盒里藏的是件黃緞表面的冊子,衛托平恭恭敬敬的捧著冊子,說道︰“賀喜格老,這件禮物是大清皇帝送給你的,皇上冊封你為哈薩克的藩王。請你擇個吉日,擺香案接受冊封。依我之見,就在你舉行接任格老大典那天同日舉行,好麼?”
羅海暫且不動聲色,淡淡說道︰“哦,原來是要封我為王,多謝你們的皇帝這樣看得起我。不過,我知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叫做︰禮下于人,必有所求。”請問你們有什麼條件?”衛托平道︰“格老,你這話有點欠思量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富有四海,夫復何求?”
羅海說道︰“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說來,我若是接受你們皇帝的冊封,做了什麼藩王的話,我們的土地,也就是屬于你們皇帝的了,對麼?”
衛托平想不到他的詞鋒如此銳利,勉強笑道︰“這不過名義上的轉換而已,你接受了冊封,你們的土地,名義上雖然屬于皇上,但皇上裂土分封,仍然是把你們原來的地方,賞賜給你的。這又有何分別?”
衛托平道︰“你接受冊封,不僅可以世襲罔替,目前就可以為你免除災禍!”
羅海說道︰“哦,有何災禍,倒要請教!”
衛托平傲然說道︰“實不相瞞,我們的大軍已經開到,我們的皇上也不會讓你們永遠做化外之民的!”
羅海道︰“哦,我明白了,我要是不肯歸順你們,你們的皇上就要杴兵來打我們了。不錯,這確實是個災禍。”
衛托平只道恫嚇成功,又換過一副口吻說道︰“趨吉避凶,人之常情。格老是明白人,想必是有所抉擇,不用我來饒舌。你做了藩王,非但可以免禍,我們的皇上還會保護你們,讓你永保尊容,你們各族也得享太平。”
羅海說道︰“這我又有點不大懂了,只要你們不派兵來打我們,我們還何需什麼保護?”
衛托平道︰“有一股反抗朝廷的強盜,早已流竄到柴達木!難道你不知麼?”說至此處狠狠盯了孟華一眼!
羅海說道︰“知道。我也知道他們絕計不會來打我們的!”衛托平忙道︰“你可千萬不能相信他們的說話,現在我暫且不問你和他們是否已經有了往來,但我必須警告你,切莫上他們的當,只有我們的皇上才可以保護你不受強盜侵擾。”
烏里賽接著說道︰“我們車居族已接受朝廷冊封了,將來貴我兩族聯手,何愁回疆各部不為咱們馬首是瞻?我爹還說,願意讓你做各部盟主。”
羅海故意克制自己,暫不發作,待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之後,這才說道︰“你們說完了吧?該我說了!”
“衛大人,請問你是漢人還是滿人?”羅海首先向衛托平問道。衛托平听他問得這樣突兀,不覺愕然。說道︰“格老,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海說道︰“看你的模樣好像是漢人,但听你的說話,卻又不像漢人。我委實弄不清楚你是什麼人,所以請你先告訴我。”
衛托平無可奈何,只得說道︰“我和這位葉大人都是漢人,怎麼樣?”
羅海說道︰“漢人中有個吳三桂,听說他是當初引清兵入關的人,對麼?”
衛托平變了面色,一時間不知怎樣回答才好。羅海繼續說道︰“我對他的故事知而不詳,你可以告訴我麼?”
衛托平按捺不住,勃然色變,說道︰“吳三桂和咱們今日所要談的有什麼相干?”
羅海說道︰“怎麼沒有相干?听說吳三掛引清兵入關之後,也是受封為什麼‘藩王’的,不知是也不是?”
葉谷渾道︰“是呀,他受封為平西王。”
羅海道︰“後來呢?我想知道吳三桂後來的下場是怎麼樣!”
衛托平道︰“你這話題未免扯得太遠了吧?”
羅海道︰“不見得吧?我讀過的書雖然很少,也知道你們漢人有句成語,意思大概是可以把歷史當作一面鏡子,從過去可以知道未來的,這句成語是、是……”
孟華說道︰“這句成語叫做鑒往知來!”
羅海說道︰“對,鑒往知來,鑒往知來!你們的皇帝要封我做‘藩王’,我必須知道你們漢人中第一個受封為藩王的吳三桂是怎麼個下場?才能決定是否應該接受呀。”
衛托平被他冷嘲熱諷,想要發作,可又礙著孟華在旁、不敢發作。
羅海道︰“孟少俠,他們不肯告訴我,你告訴我吧。”
孟華說道︰“吳三掛引清兵入關,待到清朝的康熙帝坐穩龍庭之後,便即進行削藩,要把吳三桂和另外兩個漢奸藩王……‘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仲明的‘藩封’削掉,吳三桂于是又再反清,兵敗憂急而死,其孫吳世藩‘繼位’,被清兵追至昆明,在昆明自殺。其後,吳家九族被誅!”
羅海說道︰“哦,原來吳三桂的下場是這麼悲慘,如此看來,這個‘藩王’真是不好做的了!”衛托平沉聲說道︰“格老,請你別受小人挑撥,三思而後行!”
羅海說道︰“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倒要請教!”衛托平狠狠地盯了孟華一眼,不過他雖然恨極孟華,也還不敢便即和他正面沖突,只能說道︰“格老,你應該自己明白。”
羅海冷冷說道︰“不錯,我雖然見識淺陋,君子小人的分別,我還是懂得的。想把我推上死路的人,卻是滿口花言巧語,選擇的人,當然是小人無疑!”
衛托平給他說得面如土色,一時間不敢作聲,
烏里賽硬著頭皮說道︰“格老,我爹爹差遣我來,實是希望你們哈薩克族和我們車居族合力同心,做一番事業的。請你听衛大人的忠告,務必三思而行。”
羅海冷笑道︰“最初我確實還是想得不很清楚的,現在可是想得清楚了,我決計不做哈薩克的吳三桂!不過,人各有志,倘若有人不怕像吳三桂那樣的下場,要做吳三桂的話,那也只能由他去吧!”
烏里賽怒道“格老,我是好言相勸,你怎麼連我也罵在里頭?”
羅海說道︰“哦,原來你也知道吳三桂是應該挨罵的壞人嗎!不過,我可並沒有罵你呀,我只是提醒你,你願意做什麼樣的人,那是你自己的事!”
衛托平已知無可挽回,最後一招,只能又施恫嚇,說道︰“格老,你可別忘了我們的大軍不日就可以開到!”
羅海亢聲說道︰“好,你是向我下戰書嗎?我接受你的戰書!”一面說話,一面把那件“冊封”他為藩王的“聖旨”撕成粉碎。跟著把那雙玉壁和一串夜明珠擲回去給衛托平。
羅海繼續說道︰“五十年前,你們的軍隊曾經來打我們,殺了不少我們的人,(按︰指乾隆年間,乾隆任命兆惠為征西大將軍,“平定回疆叛亂”之事。)那時我還是個小孩子,不能替父老報仇。如今你們又要來打我們,這正是我得以報仇雪恥的機會,你們來吧!”
“哼,漢人中有你這樣的壞人,但也幸虧有孟少俠這樣的好人。老實告訴你吧!這位孟少俠,就是你所說的那股強盜的使者!我已經決意和柴達木的義軍結盟,準備對付你們韃子皇帝派來的軍隊。你不妨回去稟告你的皇上!”
衛托平雖然早已料到孟華是義軍使者的身份,但從羅海口中說了出來,這意義可是大不相同,嚇得他不禁面如土色了。當下只好諾諾連聲,收回那兩件禮物,向羅海告辭。
桑達兒想起羅曼娜昨晚幾乎被擄之恨,說道︰“他們這些人才是強盜,你就這樣輕易的放過他們。”
羅海說道︰“兩方交兵,不斬來使,姑且饒他們這次!”說至此處,回過頭來對烏里賽道︰“車居族和哈薩克族世代交好,到現在為止,你還可以算得是我們的客人,盼你好自為之!”這幾句話凌重心長,但烏里賽卻以為羅海是對他有所顧忌,傲然說道︰“我會知道怎麼做的。多謝你的款待,後會有期!”
羅海說道︰“好,但願今後不是在戰場相見。你們替我依禮送客。”孟華陪桑達兒把烏里賽送出帳外,對衛托平和葉谷渾二人則不理不睬。
烏里賽道︰“桑達兒,你本來可以和我一樣做個王子的,可惜你把到手的富貴又輕輕拋了。”桑達兒面色一沉,說道︰“你再說這樣的話,對不住,我可就不能把你當作客人了。”烏里賽踫了釘子,灰溜溜地說道︰“好吧,人各有志,你要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對桑達兒唱了個諾,突然回身擁抱孟華。
以擁抱表示友誼,這本是回疆各族通行的禮節。但烏里賽卻是借行禮為名,想要摔斷孟華的腰骨的。原來他不但曾得異人授以武功,而且一向就是車居族的第一名摔角好手。
“很高興這次結識了你這位新朋友!”烏里賽口里這麼說,手臂已是用力一扳,要用摔角的“肩車式”把孟華扳倒,重重摔他一跤。
哪知孟華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他用的力越大,反彈之力越大。兄听得“咕咚”一聲,烏里賽摔出一丈開外,雙膝一軟,跪倒地上。孟華笑道︰“哎喲,你是‘王子’身份,如此多禮,教我怎麼過意得去?”
衛托平大吃一驚,忙把烏里賽拉了起來,見他沒有受傷,這才稍稍放心。心里暗暗埋怨烏里賽節外生枝,更怕孟華藉此翻臉,連忙說道︰“孟少俠,我們雖然是各為其主,但請你別忘記我們是使者身份。羅海格老答應過讓我們走的。”
孟華哼了一聲,冷冷說道︰“你怕什麼,我們說過的話當然算數,你以為我們也是像你一樣,言而無信麼?”
衛托平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說道︰“言語沖撞之處,請莫見怪。孟少俠,多謝你了。”
孟華喝道︰“有幾句話我要向你們交代清楚,今晚我是看在格老的份上,饒你們的。但過了今晚,不在此處,你們就不是使者的身份,烏里賽也不是他的客人了。要是給我踫上你們,那時我可不和你們客氣!”
衛托平得到保證,早已安心,哈哈笑道︰“這個當然,他日戰場相見,你當然不會饒我,我也不會饒你的!”他們生怕孟華變卦,三個人連忙跨上坐騎,絕塵而去。
孟華和桑達兒回到帳中,羅海說道︰“現在沒事了,桑達兒,你去告訴大家,叫小伙子和姑娘們可以繼續盡情歡樂。”
孟華說道︰“格老,你剛才把那兩個鷹爪孫罵得真是痛快!”
羅海笑道︰“我也要多謝你呢。幸虧有你在我身邊,給我壯膽,好了,你和金姑娘料想也未曾玩得盡興吧,你們也繼續和我們的小伙子、姑娘們去盡今晚之歡吧。”
孟華可沒有再去尋歡樂,待桑達兒傳達了格老的說話之後,他便即問桑達兒道︰“你們能不能夠挑選出兩匹駿馬,比得上那三個家伙的坐騎的。”
桑達兒怔了一怔,說道︰“你要兩騎快馬做什麼?”
孟用笑道︰“現在已是四更時分,沒多久就天明了。”
桑達兒恍然大悟,說道︰“哦,敢情你是要和金女俠去追那三個家伙?”
孟華說道︰“不錯。那兩個鷹爪孫讓他們跑掉也還罷了,那個什麼烏里賽王子我是必須把他截下來的!”
桑達兒道︰“烏里賽雖然可惡,但我看曼娜爹爹的意思還是希望他能夠回頭的。你想……”
孟華笑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把他殺掉,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向他打听。這件事說來話長,要是你能夠幫忙我追得上他,回來我再說給你知道︰“
桑達兒想了一想,說道︰“我們的馬匹很難挑選出比得上他們的坐騎的,不過……”
孟華燃起希望,問道︰“不過什麼?”桑達兒道︰“我告訴你們一條捷徑,可以抄小路趕上他們!”
衛托平等人快馬風馳,跑到天明時分,情知已是離開了羅海兵力所及的範圍,他們三人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頭。
葉谷渾余悸猶存,說道︰“昨晚可是真險,想不到羅海竟會翻臉,孟華這小子也在那兒。當時我真有點擔心,要是他們有意留難,咱們恐怕是回不來了。”
烏里賽悻悻說道︰“我只道你們武功十分了得,原來你們竟是這樣害怕姓孟的那個小子。早知如此,我應該把師父請來給你們壯膽的。”
衛托平臉上熱辣辣的有點掛不住了,說道︰“那小子武功雖然不錯,我們還不至于就怕了他,不過,烏里賽王子,你可得知道,昨晚咱們是在敵人的營地之中,無論如何,好漢也是斗不過人多的呀!”
烏里賽道︰“那麼我昨晚所吃的虧是白吃的了?”
衛托平道︰“王子不必氣憤,你吃的虧,總有一天我們會幫你報復的。”
正是一說曹操,曹操便到。剛剛說到這里,只見兩騎快馬,迎面馳來。騎在馬背上的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孟華和金碧漪是誰?原來他們的火龍駒跑得快,抄小路追蹤,竟是過了前頭,本來是在後面追蹤的卻變成了是在前頭攔截著衛托平等人的去路了。
衛托平這一驚非同小可,烏里賽心里發慌,口中冷冷說道︰“衛大人,你剛剛夸下海口,這回可得看你的了。”
衛托平喝道︰“你們來作什麼?”
孟華喝道︰“當然不是來給你送行的!曉事的快快給我停下,我有話說!”
衛托平勒住坐騎,喝道︰“孟華,你不顧信義麼?”
孟華冷笑道︰“你抬頭看看,太陽都已經出來了!這里離開格老的營地也在百里之外了。你以為你們還是格老的客人麼?”
衛托平冷冷說道︰“哦,原來羅海是害怕我們回去稟報的確之事,害怕我一回去就把大軍帶來,所以他叫你來殺死我們滅口,是也不是?”
孟華說道︰“你別用說話激我,格老豈怕和你們打仗?這事他根本就不知情,是我要來找你們的麻煩!你不服氣,沖著我來好了!”
衛托平怒道︰“姓孟的小子,我不是怕你,不過我要趕著回去稟報軍情,可沒工夫和你交手。倘若當真如你所說,羅海不怕打仗的話,你敢不敢讓我們自回去稟報?以後咱們再約個日期、地點,我與你單打獨斗!”口里說得硬,其實卻是緩兵之計,孟華如何不知?
不過孟華也因另有目的,嚇了一嚇衛托平之後,也不為已甚了。說道︰“好,我可以讓你回去,不過,你們也用不著都回去稟報軍情的。把一個人給我留下!”
衛托平怔了一怔,說道︰“你要留誰?”
孟華一指烏里賽,說道︰“他不能算是清軍使者,也無須他陪你們回去稟報軍情,就請他給我們留下吧!”
烏里賽大驚,連忙逃跑。孟華叫道︰“你別害怕,我只不過想問清楚一件事情,並無害你之意。”
烏里賽哪敢相信他的說話,趁著孟華與衛、葉二人纏斗之際,連忙快馬加鞭,跑出數里之遙。孟華怕他逃脫,說道︰“漪妹,你先上去把他留下,我來打發這兩個鷹爪孫。”
金碧漪料想孟華可以抵敵得住,說了一個“好”字,撥轉馬頭,立刻去追趕烏里賽。
烏里賽正道可以逃脫,忽听得急驟的蹄聲越來越近,回頭一看,金碧漪已是追到了他的後面。
烏里賽嚷道︰“現在又不是玩刁羊游戲,你追我作甚麼?”
金碧漪怒道︰“看在羅海格老的份上,我本來好意把你當作他的客人的,你竟敢油嘴滑舌,那就休怪我非給你吃點苦頭不可了!”
說到“苦頭”二子,劍光如電,已是刺到烏里賽面門,烏里賽拔刀抵擋,不過十多招,便听得斷金戛玉之聲,他的那把寶刀已是給金碧漪削斷。金碧漪喝一聲“著!”烏里賽臉上火辣辣的已是被她掃了一鞭。跟著給她拉下馬來。
金碧漪揚聲叫道︰“孟大哥,我得手了,你快來吧!”
衛托平和葉谷渾本來希望在少了一個強敵之後,能夠速戰速決的,哪知孟華的劍法實在精妙,以一敵二兀是攻多守少。
此時忽听得烏里賽被擒,他們都不禁心頭一震了!不約而同的暗自想道︰“這姓孟的小子已難對付,那丫頭若再回來,只怕我們要跑也跑不了!”打定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的主意,立即撥轉馬頭,逃之夭夭了。
孟華冷笑道了︰“好,今日姑且讓你們回去,你們要是不知死活,盡管做吳三桂帶清兵來吧!”當下也便撥轉馬頭,向金碧漪發出聲音的地方跑去。
快馬奔馳之際,忽然得有一聲長嘯,自金碧漪那邊隱隱傳來。孟華吃了一驚。心里想道︰“這人不知是誰竟然有此功力,听這嘯聲,似乎比繆長風叔叔的獅子吼功還更霸道,不過卻沒繆叔叔內功的精純。”
此時金碧漪正在盤問烏里賽。
烏里賽只肯承認段劍青是他的師弟,但對其他的問題都是一問頭搖三不知。
金碧漪冷笑道︰“段劍青的下落你不知道,你的師父是誰,你總應該知道吧?原來金碧漪那晚在和段劍青交過一次手之後,覺得他的武功不但進境甚速,而且甚為邪門,對他新拜的師父是誰,自是不免很想知道。
就在此時,忽听得一聲長嘯,宛若獅吼,震得她的耳鼓嗡嗡作響。
烏里賽猛地叫道︰“師父,快來救我!”話猶未了,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番僧,已是倏地在她的面前現出了身形。
那番僧格開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子就把烏里賽抓了過去。雖然金碧漪無意要把烏里賽挾作人質,在那番僧奪人之際,並未阻攔。但那番僧出手之快,仍是令她大為驚異。心想︰“看來這番僧的武功實是遠勝于我,我縱然出步阻攔,也是阻攔不住。”
烏里賽到了師父身邊,立即說道︰“師父,這臭丫頭欺侮我,請你老人家替我把她拿下!”
那番僧哈哈笑道︰“原來你看中這女娃兒嗎?但只怕她是個燙口的饅頭呢!不過你既然想要她,為師的也可幫你達成心願。且待我廢掉她的武功,把她擒來送你便是!”
笑聲中那番僧已是欺到了金碧漪身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她摟頭便抓!金碧漪氣得柳眉倒豎,劍走輕靈,唰唰唰的便是連環三招!這三招她用的是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端的是迅若驚 ,凌厲之極。
哪知這番僧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掌風勁壓之下,金碧漪精妙的劍招竟然施展不開。番僧喝聲“撒劍”!五指如鉤眼看就要抓著她的虎口,掌風劍影之中,站在旁邊的烏里賽看都未曾看得清楚,陡然間只見兩條人影已是倏地分開。番僧一抓抓空,金碧漪卻已到了他的背後。
原來金碧漪的真實本領雖然遠遠不及這個番僧,但她所練的穿花繞樹身法卻還勉強可以自保。這一下反身游走,身法美妙非常,一下子就脫出對方掌握,莫說烏里賽吃驚,那番僧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烏里賽眼楮一花,忽見金碧漪已是到了師父背後,不禁大吃一驚,叫道︰“師父,小心!這丫頭在……”
話猶未了,只得那番僧已在冷笑道︰“諒這丫頭也跑不出我的掌心!”他的身後就像長著眼楮一樣,中指反手一彈,錚的一聲,竟是剛好彈著無鋒的劍脊,“錚”的一聲,把金碧漪的寶劍彈開了。正是︰
天竺異僧斗俠女,奸人逃匿已無蹤。
那番僧獰笑說道︰“好,且看你這女娃兒還能接我幾招?”邁開大步,倏的又追上來。金碧漪也知剛才的奇招奏捷,其實還是因為對方輕敵緣故,可一而不可再的。只有仍然施展穿花繞樹的身法,東躲西竄。
正危急間,可喜孟華已是及時趕到。
孟華喝道︰“請暫住手,我有話說!”
番僧眼看就可以把金碧漪抓住,如何肯听孟華的話?冷笑說道︰“臭小子,你是什麼東西,敢吩咐我?想要討死,你和這丫頭並肩上吧!”
話猶未了,只听得孟華說道︰“漪妹,你暫且退下!”聲出招發,劍中夾掌,替她硬接了對方的攻勢。
雙掌相交,發出郁雷也似的聲響,孟華退了幾步,連接打了兩個盤旋,方始穩住身形。
但那番僧也沒佔到便宜,甚至看來吃虧更大。他不但身形一晃,險些僕倒,胸口部分的袈裟,也給劍尖劃開了銅錢大小的洞孔!
原來孟華是以古波斯武功秘笈中的“大挪移法”消解了那番僧雄渾的掌力的。”“大挪移法”和中國武學中的“四兩撥千斤”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饒是如此,孟華也只能消解對方的七分內力,余下三分乃然留在他的身上,過招之後,方始突然發作,以致令他要接連打了兩個盤旋,方能化解余力,穩住身形。
番僧固然吃驚,孟華也不禁心頭一凜,“這番僧的內功不但好生了得,而且甚為邪門。要不是我這半年來屢得奇遇,決計硬接不了他這一掌。若論真實的本領,我是不如他的。”
嚴格來說,以掌對掌這招,孟華還是稍微遜色的,不過,他的劍中夾掌,他那精妙的劍法,在這見面一招之中,卻是佔了對方的上風。
那番僧低頭一看,看見胸口部位的袈裟穿了一個小孔,焉得不驚!
番僧怯意一生,一時間竟是不敢趁著孟華身形未穩的時機向孟華再撲過去。
孟華身形一定,趁這空暇,便即說道︰“我們並無惡意,請大和尚暫且住手,听我一言。”
烏里賽道︰“師父,你可不能相信這小子的說話!”
番僧把手一揮,說道︰“我自有分數,不用你來插嘴。你先回去吧!”原來他自忖並無取勝把握,倒是有點害怕徒弟不肯罷休,逼他做師父的丟臉了。
烏里賽踫了一個釘子,也樂得先行求得自身的平安,于是撮唇一嘯,把他那匹久經訓練的坐騎喚來,跨上馬背,追趕衛、葉二人去了。
孟華說道︰“我們其實只是想向令徒問清楚一件事情並無惡意,如今難得大和尚自己來到,那就更好了。”番僧哼了一聲,說道︰“還說不是欺負我的徒兒,剛才可是我親眼看見的,不過我也不想追究這點小事了,你要問的是什麼,說吧!”
孟華說道︰“請問段劍青是你新收的徒弟吧?”番僧說道︰“是又怎樣?”孟華說道︰“實不相瞞,他的叔叔是我師父。他的叔叔希望他回去一趟。請你讓我帶他走吧。”
番僧說道︰“哦,他的叔叔是你師父?”言下頗有不相信的神氣。孟華說道︰“我騙你做什麼?不信,你可以回去問段劍青。”
番僧說道︰“是與不是,與我無關。不過你要帶段劍青回去,那就與我有關了。”
金碧漪亢聲道︰“縱然你是他的師父,你也不能阻止他和家人相會。”
番僧冷冷說道︰“女施主此言差矣,一來我這徒兒曾經和我說過,他那叔父待他不好,料他並無回家之意;二來他是我的衣缽傳人,我也決不許他回去的!”
金碧漪怒道︰“正因為段劍青行為不端,他的叔父才要領他回去管教。他的叔父也不稀罕你教他武功!”
番僧哈哈一笑,說道︰“若然如此,那我更不能放心讓他回去了,嘿,他的叔父不稀罕,他可稀罕我教他呢!言盡于此,請恕老衲失陪!”
番僧走了之後,金碧漪埋怨孟華道︰“孟大哥,你讓那丑八怪跑掉已是不該,為何又輕易放過這個妖僧,難道你怕打不過他嗎?”
孟華笑道︰“我確實沒有取勝的把握。不過,我讓他走,倒也不是為了怕他。”金碧漪道︰“那是為了什麼?”孟華說道︰“你忘了咱們來時說好的麼?要是那內里賽王子,不肯把段劍青的下落告訴咱們,咱們怎樣?”
金碧漪低頭不語,半晌說道︰“那咱們今日豈不是白費心力了!”
原來他們說好的是,即使捉著烏里賽,最多也只能嚇一嚇他,要是他堅持不肯透露段劍青的消息,還是不能不放走他的。以此例彼,這個番僧要走,當然也只能由他了。
孟華說道︰“漪妹,你剛才對那烏里賽好像不大客氣?”金碧漪道︰“不錯,我打了他兩記耳光,怎麼樣?”孟華正容說道︰“你不該打他的。”金碧漪道︰“你不知道他剛才對我有多可惡,為什麼不該打他?”
孟華說道︰“他們父子雖然受了清廷冊封,羅海還是希望能夠把他們拉回來的。你打了他,他恐怕更難回頭了。”
金碧漪道︰“好,算我不對。但不打也已打了,難道你要我向他賠罪不成?”雖然說的負氣話,心中亦已微有悔意。
孟華說道︰“過去的算了,只希望你以後謹慎一些,別再意氣用事。”
金碧漪噘著小嘴兒道︰“好啦,好啦,你不用教訓我了。你說的我都明白,以後我拼著做個受氣包就是。”
孟華笑道︰“別著惱了,你瞧,天高雲淡,碧空如洗,難得有這樣好天氣,這一帶又是風景奇麗,咱們就當是出來玩好了。你高興嗎?”
金碧漪道︰“你像哄孩子似的,一會兒疾言厲色,一會兒又嘴似蜜糖,不過,有你陪伴著我,我總是高興的。”說罷,嫣然一笑。
茶杯里的風波平息之後,兩人並轡徐行,瀏覽沿途風景。行進間,孟華忽地“咦”了一聲,勘住坐騎。金碧漪吃一驚道︰“大哥,什麼事?”
孟華道︰“前面這塊形似老猿的岩石好像變了形狀,咱們過去看看。”
這是一塊從山腰處伸出來,形狀甚為特別的石頭、兩旁有石筍如臂環抱,下面也有兩根石筍糾結一起,形狀好似打瞌睡的獼猴。來的時候出們二人雖是快馬疾馳,也曾對這塊形狀古怪的石頭投以匆匆一瞥的。
他們走近去看,只見一條“猿臂”斷了半截。落在孟華這等武學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不是給刀斧劈斷的,而是給掌力劈斷的。
金碧漪最先注意到的也是“猿臂”部分,說道︰“這是大力金剛掌或混元一禪功之類的掌力劈斷的,那人雖然厲害,不過你也足可以做得到有余。”言下之意,似乎奇怪孟華的“大驚小怪”。
孟華說道︰“你再看清些,這猿腹上還有劍痕呢。”金碧漪定楮一看,但見兩條縱橫交錯的劍痕,劍痕上有香腳般細小的十八個洞子。
金碧漪吃一驚道︰“這人能在一招之內,在岩石上刺穿十八個小孔,要是刺在活人身上,那還了得?誰家劍法,如此厲害?大哥你看得出來麼?”
孟華笑道︰“多承繆贊,這正是我三師父崆峒派的連環奪命劍法。”
金碧漪大喜道︰“原來是貴派的連環奪命劍法,那麼這個人應該是、應該是……”孟華說道︰“不錯,洞冥子已死,按說能夠使這一招胡笳十八拍連環奪命劍法的人,就只能是我的師父了!看這情形,師父似乎是和什麼人比試武功,卻不知那人是誰?”
金碧漪道︰“咱們何必胡猜,要是你師父來到此間,他一定會去羅海那兒找你的。”
孟華說道︰“不錯,咱們趕快回去吧!”
兩人縱馬疾馳,不過一個時辰,便即回到原來營地,首先見到的是桑達兒。
孟華道︰“可有什麼客人來到麼?”桑達兒怔了一怔,說道︰“你怎的這樣快就知道了,我正要告訴你呢。不錯,是有一位遠客來到,他一來到,就先問起你們。”
孟華無暇多問,連忙跑去羅海的帳幕。只听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賢佷,你這杯喜酒幾時請我喝,昨晚你和金姑娘一定玩得十分高興了,格老還恐怕你們跑得太遠,要晚上才能回了來呢。”
孟華不禁又是歡喜,又是失望,原來這個人是在義軍中和他父親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宋騰霄是因為羅海告訴他昨晚孟華和金碧漪參加“刁羊大會”之事,以為他們是跑到老遠的地方玩那“姑娘追”的游戲,是以此時才回來的。
孟華只好將錯就錯,不加分辨。宋騰霄有點奇怪,說道︰“賢佷,你是否有著心事,怎麼不說話呀?”
孟華道︰“我看見叔叔,歡喜得呆了。”
宋騰霄笑道︰“還有令你更歡喜的呢,你的爹爹和義軍的許多兄弟,不久也要到這里來的。”
孟華听得父親要來的消息,當然歡喜之極。但不見他的師父和牟麗珠,卻是不免仍要擔著一重心事。
孟華猜得不錯,在那“老猿石”上留下劍痕的人,確實是他的師父丹丘生。
丹丘生何以忽然來到此地呢?
自那日牟麗珠不辭而行之後,丹丘生一直悶悶不樂。
他知道牟麗珠一定是去追蹤梅山二怪,要從梅山二怪的身上找到妖婦辛七娘,再著落在辛七娘的身上,找尋她的殺父仇人,亦即是辛七娘的師妹韓紫煙的。
他想起了好朋友段仇世勸告他的那些話︰“是呀,我已經錯過了十八年,也耽誤了牟麗珠的青春,如今我是不該再顧忌什麼人言可畏,非得把麗珠找回來不可了。”
要找到牟麗珠,首先要找到梅山二怪。
他料想梅山二怪劫走了辛七娘,是決不會仍在梅山,等待仇家去找他們算帳的。天地這麼大,去哪里找他們呢?
孟華走後的第二天,亦即是他接任崆峒派掌門之後的第三天,來了一位遲來的客人。這位客人是丐幫幫主管羽延的師兄,也是丐幫中年紀最大的長老宣羽贊。
宣羽贊本是洞真子邀來觀禮的客人,如今遲來三天,當然已是知道了丹丘生接任掌門的消息,變成了來給丹丘生道賀的人了。
丹丘生听宣羽贊來到,不覺喜出望外,暗自想道︰“丐幫消息,素來靈通。宣羽贊是丐幫長老,我何不托他代為打探梅山二怪消息。”于是忙即出迎。
寒暄已畢,宣羽贊說道︰“請恕老叫化來遲三天,本來我是可以赴得及來觀光貴掌門繼位的大典的,只因路上踫上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以至耽誤了三天工夫。”
丹丘生道︰“老前輩太客氣了,得老前輩賞面光臨,我已是深感榮寵。實不相瞞,我正是有件事情想向老前輩討教呢。”宣羽贊听他開門見山,就說有事問他,不禁有點詫異,連忙問道︰“不敢當。不知掌門要問何事?”
丹丘生道︰“邪派妖人之中,有號稱梅山二怪的兩個人,老前輩想必知道?”
宣羽贊怔了一怔,心想︰“怎的這樣巧,他也要問這兩個人?”隨即笑了起來,說道︰“你說的梅山二怪,敢情是朱角和鹿洪了,前幾天,我剛剛听到他們的消息。不過,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打听他們的消息?”
丹丘生把內里復雜的因由原原本本的告訴宣羽贊之後,宣羽贊這才把前幾天踫上的事情告訴他。
原來他在經過途中一個分舵之時,那個分舵剛好接獲一個丐幫弟子的飛鴿傳書,說是發現梅山二怪的行蹤。
丹丘生道︰“多謝老前輩告訴我這個消息。好,明天我就動身前往回疆,好歹也要找著他們。”宣羽贊沉吟半晌道︰“丹丘兄,你親自出馬,那是最好不過了,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丹丘生道︰“前輩不必客氣,請說。”
宣羽贊說出他的師弟和梅山二怪的關系,說道︰“丹丘兄,要是你在回疆踫上了他,請你看在我的份上一一”
丹丘生約略知道一點關于仲長統和仲毋庸父子之事,吃了一驚,說道︰“原來令師弟還活在人間!”
宣羽贊道︰“不錯,我也是幾個月崩,才知道他當年未死,還活在人間的。”原來他三個月前,曾經和金逐流見過一次面,他向金逐流打探,才知道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二十多年前見過仲毋庸和梅山二怪之事。
“我得到金大俠告訴我的這個消息,本來準備到崆峒山赴會之後,便去尋找他的下落的。想不到途中便己有本幫弟子發現他的行蹤,更想不到過了二十年,他還是和梅山二怪同流合污。不過確實知道他現在還是活在人間,我和管師弟總算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我曾和幫主師弟商量過,念在他是先師唯一的兒子,要是他能夠回來,我們決定不追究既往。唉,說起來當年我也有過錯,先師命他跟我出差,我沒有好好管束他,以致他和壞人勾結,事先我也毫不知道。”
丹丘生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途中的分舵耽擱三天,原來是為了他的師弟。想當年他幾乎給他這師弟害死,如今過了三四十年,他還是要顧全同門的手足之情,可真難得!”
宣羽贊道︰“除了請你別要傷他之外,我還想托你帶個口信,就把我剛才和你說過的話告訴他吧。”
丹丘生道︰“好,我告訴他,你們不究既往,叫他及早回頭。是這樣講吧?”
宣羽贊想了想,說道︰“我這師弟心高氣傲,雖然過了幾十年,恐怕他的脾氣還是未改。你不必說得那樣直率,只告訴他,我和管師弟對他都是十分思念,如今大家都是一把年紀的老人了,只盼有生之年,能夠彼此見上一面。”
丹丘生答應了他的這個請求之後,宣羽贊便即告辭,說道︰“我也要趕回去報告幫主師弟,請他派人前往回疆和你分頭尋找,恕我明天不給你送行了。”
第二天,丹丘生把本派事務交托給前任掌門洞真子的大徒弟大嚴道人料理,命他代理掌門之職,便即下山。
這一日他剛開始踏入魯特安旗的地界,經過一座雪山,當他正在瀏覽雪山上的奇花異卉之時,忽听得前面有個漢人的聲音說道︰“啊,這是什麼花,真好看!可惜有刺!”在回疆踫上漢人,他自是免不了特別注意了。
他定楮看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又驚又喜,原來在一個冰磨菇之下,花木叢中,他隱約看見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背著大紅葫蘆的老叫化,另外一個,則是年約二十來歲的少年。不過這兩個人還沒看見他。
丹丘生又驚又喜,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且听听他們說些什麼。”他雖然知道了這老叫化定是仲毋庸無疑,但這少年是誰還未知道,故此想弄清楚再說。
只听得那老叫化道︰“劍青,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丹丘生怔了一怔︰“劍青,這名字好熟!他是誰呢?”
那少年道︰“不知。”老叫化說道︰“這是曼陀羅花,開得雖然好看,但可惜不但有刺,而且是有毒的!”
那少年嘆了口氣,說道︰“最美麗的花朵總是有刺的,唉,花和人都是一樣!”
那老叫化笑道︰“原來你是又想起了那位美若天仙的羅曼娜了!”
那少年道︰“是呀,這位哈薩克人的公主,卻配給個粗野的獵人,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丹丘生心中一動︰“羅曼娜,這不是孟華曾經和我說過的那位羅海格老的女兒嗎?”要知那日繆長風趕來崆峒山,催孟華速往回疆去喝羅曼娜的喜酒,是以丹丘生對她這個名字,自是特別記得。
想起了羅曼娜是誰之後,登時他也想到了這少年是誰了。“劍青,劍青?段仇世以前和我說過他那佷兒的名字,好像就是叫做劍青!想不到叫我一起踫上了!”原來段劍青雖然到過石林,但那時正是丹丘生躲在別處養傷的時候,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
不錯,這老叫化和這少年正是仲毋庸和段劍青,他們是在魯特安旗鎩羽而歸,準備回去找尋侵入回疆的清軍的。
仲毋庸道︰“這曼陀羅花雖然有毒,卻正好可以給梅山二怪制煉毒藥,待我采下來吧。”
這株曼陽羅花長在冰崖之上,仲毋庸正想施展輕功,攀登冰崖,忽听得十分刺耳的好像是暗器破空之聲。仲毋庸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中年漢子已是站在他的面前。
這個漢子不用說當然是丹丘生了。
丹丘生笑道︰“采一朵花,何須費那麼大的氣力!”話猶未了,只見那朵曼陀羅花己是在冰崖上隨風飄落。連稜帶葉,花瓣保持完整,好像是有人小心翼翼地將它剪下一般。
原來丹丘生是用兩邊磨利的銅錢,打將上去,割斷柔枝,使得這朵曼陀羅花掉下來的。
這冰崖少說也有十來丈高,那朵曼陀羅花又是長在荊棘叢中的。一枚銅錢,打上這麼高處已是難了,還要穿入荊棘叢中,剛好割斷花枝,不致踫傷花瓣,其難可想而知。
冰崖下的仲、段二人這一驚非同小可,花朵冉冉而落,他們也都看得呆了。“我僻處西域,想不到世上竟是多了這許多能人,這個人的本領,可又要比姓孟那小子高得多了!”仲毋庸心想。
丹丘生接下那朵曼陀羅花,含笑遞給段劍青道︰“少年人,你喜歡曼陀羅花,我把這朵花送給你。你可以告訴我你姓什麼嗎?”
段劍青懷著戒心,忙向後退兩步,說道︰“花要自己采的才有意思,你送給我,多謝你了,我不要。”
丹丘生道︰“好吧,你不要也就算了。你姓什麼?”
段劍青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可沒欠你的情!”
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姓段,對不對?”
段劍青道︰“我姓不姓段,關你什麼事,你是誰?”
丹丘生緩緩說道︰“我是崆峒派的丹丘生,段劍青,你應該知道我是你叔叔的好朋友!”
他一報姓名,仲毋庸和段劍青都是不覺心頭一震。“你弄錯了!”段劍青冷冷說道︰“我沒有叔叔!至于我姓甚名誰,用不著告訴你!”在他心里,本來就是一向惱恨段仇世只偏愛徒弟,不肯教他武功的,還有一層,由于段仇世當年不服兄長管教,被段劍青的父親認為“行為乖繆”,是段家的不肖子孫,在他父親有生之年,也從未在他跟前提過他有這個叔叔的。是以對丹丘生這樣說,倒也不無他的理由。他確實是早已不把段仇世當作叔叔的了。
段劍青不肯承認段仇世是他叔父,丹丘生倒是拿他沒有法子,只好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莫待身敗名裂之時,悔之已晚!這是段仇世叫我告訴他的佷兒的說話。縱然你不是他的佷兒,這幾句話也不妨听听。好,我言盡于此,但盼你好自為之!”
說罷回過頭來,雙目炯炯向那老叫化逼視,說道︰“難得與仲老前輩相逢,以老前輩昔日在武林的聲望,想必不至于像後生小子一般,要遮瞞自己的身份吧!”
仲毋庸心頭一凜︰“他果然知道了我的來歷!”不過神色卻是絲毫不露,冷冷說道︰“什麼仲老前輩?”
丹丘生道︰“難道你不是仲毋庸、仲老前輩嗎?”仲毋庸哈哈笑道︰“誰是仲毋庸,仲毋庸早已死了!”
丹丘生怔了一征,隨即懂得他這話的意思,卻先不說破,倏地駢指如戟,向他胸膛點去,說道︰“老前輩不肯承認,那只好請老前輩恕我無禮了!”
他這雙指一戳,不但可以點穴,而且是以指代劍,蘊藏著連環奪命的劍法的。指頭尚未沾衣,仲毋庸已是感到勁風颯然,情知要是給他這雙指戳個正著,只怕要和給匕首刺著差不多。
面臨性命之危,仲毋庸不敢怠慢,這剎那間,無暇細思,立即使出看家本領,橫掌當胸,一招“斬龍手”劈將出去。只听得輕風呼呼,方園數丈之內,砂飛石走。原來他已是用上了丐幫三絕技之一的混元一忌功。
這剎那間,只見丹丘生衣袂飄飄,早已退出數丈開外,說道︰“好個混元一忌功!”仲毋庸方始瞿然一省︰“原來他是逼我露出本門所學。”
一來他怕丹丘生續有殺著,二來以他的身份也是不好意思抵賴,于是說道︰“不錯,四十年前只有一個仲毋庸,不過那個仲毋庸早已死了,你是要和我說話,還是要和四十年前那個仲毋庸說話?”
這話別人不懂,丹丘生卻是懂的。說道︰“我是要和四十年前曾是丐幫弟子的那個仲毋庸說話,也即是要和現在的你說話!你不能認為是被逐出丐幫就當作自己死了!”
仲毋庸道︰“不錯,我是四十年前的仲毋庸,但早已不是丐幫弟子。你倘若是由于仲毋庸是丐幫弟子才要找他的話,那你是找錯人了!”
丹丘生道︰“沒有找錯,因為你現在還可以重回丐幫,這正是你的兩位師兄要我告訴你的。”
仲毋庸冷冷說道︰“多謝了,你回去告訴他們,即使他們親自前來找我,我也不會重回丐幫!””
丹丘生道︰“你們師兄弟三人,都是一大把年紀了,令師兄只盼和你見上一面。”
仲毋庸冷笑道︰“管羽延當年做了幫主,只欠我一個人還未曾向他道賀。他想我回去,大概是為了這個緣故吧?你回去告訴他,仲某人慣了無拘無束的日子,沒興趣再回去叩見幫主了。”
丹丘生想不到他竟把同門的手足之情,當作對他的侮辱。一時間氣得說不出話。
仲毋庸卻板起了臉,接著說道︰“話已經說清楚了,你要找的丐幫弟子仲毋庸並不是我,恕我少陪了!”說罷與段劍青掉頭便走。
丹丘生身形一晃,儼如鷹隼穿林,倏地越過前頭,回過身來,喝道︰“且慢!”仲毋庸吃了驚,橫掌當胸,喝道︰“丹丘生,你想怎樣?”
丹丘生道︰“現在,我不是為了丐幫的事情,我是為了自己的事情找你!”
仲毋庸道︰“我與你素無瓜葛,你有什麼事情要沖著我來?”
丹丘生道︰“我和你沒瓜葛,和你兩個同伙卻有瓜葛!”段劍青以為是說他,面色大變。
仲毋庸道︰“既然不是我和你有瓜葛,那就不管是什麼人,都與我不相干,我不喜管不相干的閑事!”
丹丘生道︰“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這件事你非管不可!”
仲毋庸倒是有點害怕丹丘生真個翻臉,只得改了口氣,說道︰“好,那你說吧,你要找的人是誰?”
丹丘生道︰“梅山二怪。”
仲毋庸道︰“對不住,我雖然認識他們,卻不知他們今在何處?”
丹丘生道︰“梅山二怪和你有十年的交情,他們可能會去的哪些地方,你總比我清楚,如今你先想想,是否他們曾告訴你,你卻忘了?要是當真未告訴你的話,那你就帶我各處去找!”
仲毋庸哼了一聲,說道︰“對不住,我還有緊要的事情待辦,可沒這閑工夫陪你到處找人!”說罷,竟然從丹丘生的身旁硬沖過去。
他這一著乃是行險之著,博一博丹丘生敢不敢對他動武。要是丹丘生硬來的話,那時再說。當他從丹丘生身旁走過之時,手心里實是捏著一把冷汗。
丹丘生果然給他料中,不敢動武。段劍青跟在仲毋庸背後,急急忙忙的也飛步跑了。丹丘生奈何他們不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剎時間他們已是去得遠了。
仲毋庸回頭一望,不見丹丘生追來,松了口氣,說道,“算他識趣,否則我叫他嘗嘗我的鐵掌滋味!”剛一脫臉,便即吹牛。
段劍青說道︰“是啊,他的劍法雖然高明,怎比得上老前輩練了幾十年的混元一忌功,當然他是不敢追來了。不過,咱們也還是快點回到軍中的好。”
仲毋庸道︰“他既不敢硬拼,料他也不會再追咱們。不過你也說得是,咱們不是為了怕他,也該早日和衛托平他們會面的。”口說不怕,心里實是害怕,于是加快腳步,又跑了一程。
仲毋庸松了口氣,說道︰“縱然他敢追來,諒他也是迫不上咱們的了。”原來此際他們已經看見“老猿石”了。仲毋庸久在回疆,熟悉地理,一見“老猿石”越發放心。因為他知道“老猿石”距離羅海的營地已有百里之遙。
哪知話猶未了,只听得一聲長嘯,有人說道︰“我等了這許久你們才來麼?”仲、段二人抬頭看時,但見一個白衣漢子,衣袂飄飄,正從“老猿石”上躍下來。可不正是丹丘生是誰?仲毋庸這一驚非同小可,喝道︰“丹丘生,你,你陰魂不散,又來作甚?”
丹丘生道︰“我不是和你說過了麼?我要你帶我去找梅山二怪!”仲毋庸道︰“我不也是和你說過了麼?我沒工夫陪你找人!”
丹丘生冷冷說道︰“你沒工夫陪我,我可有工夫陪你。你說你另有要事是不是?”仲毋庸道︰“不錯。”丹丘生道︰“好,那麼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等到你有工夫陪我找人,還得找到了梅山二怪之後,我才可以放你走路。”
原來丹丘生既不能對仲毋庸動武,又不甘就此放過了仲毋庸。左思右思,終于給他想出了一個“纏”字訣,他的輕功比仲毋庸高得多,抄另一條路趕來,結果不是他從後面追來,而是在前頭等待仲毋庸自行投到了。
仲毋庸卻怎敢讓這麼一個厲害的對頭老是跟著自己?何況他是去找清軍的,丹丘生的徒弟則在羅海那邊,他又怎能讓丹丘生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仲毋庸情知自己擺脫不了丹丘生,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丹丘生,你要我幫你做事,那也不難,你得顯點本領給我瞧瞧!”
丹丘生道︰“好,你劃出道兒來吧。不論文比武比,我一概奉陪。”
仲毋庸道︰“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看武比是不必了,還是文比吧。”
高手搏斗,縱然已練到收發自如的境界,只怕也難免會有失手誤傷。如今仲毋庸提出“文比”,這正是丹丘生求之不得的。于是說道︰“好,文比就文比,怎樣比法?”
仲毋庸道︰“咱個就借這塊老猿石,各顯平生絕學,要是你的功夫果然勝得我,我自當唯命是听!”
雖然各自的看家本領不一定是同一類的功夫,但在武學大行家眼中還是可以定得出高下的,丹丘生料想以仲毋庸的身份,不至于會抵賴,因此一听之後,便即說道︰“晚輩遵命,請先賜教。”
仲毋庸道︰“好,老夫獻拙了!”當下雙拳緊握,在那老猿石前,虛比兩比,運足真氣,驀地喝聲“斷!”雙掌同時劈下,只听得“咋嚓”一聲,老猿石的一條“右臂”果然應聲斷了半截!
丹丘生微笑道︰“丐幫的混元一忌功果然名不虛傳。”心里想道︰“仲毋庸離開丐幫之後,定然是抱著和師兄爭勝之心,四十年來不斷的苦練本門絕技了。看他如今的功力,的確是要比起管羽延也不遜多讓。可惜他執迷不悟,否則他的師兄知他有此成就,不知有多高興呢。”
仲毋庸見他若有所思,以為他已是懾于自己的功力,甚為得意,說道︰“素仰貴派的連環奪命劍法神妙無比,如今就請你施展施展,讓老夫開開眼界吧!”
丹丘生道︰“老前輩有命,不敢不遵。請指教!”說到“指教”二字,陡地劍光電閃,完全不似仲毋庸那樣,需要先行運氣,慮擬標的,作好準備功夫。旁人看來,他只是隨隨便便的信手一揮,那老猿石的腹部已是留下了縱橫交錯的兩道劍痕,劍痕經過處且有十八個被劍尖刺穿的小孔了。
孟華後來所見的就是他們“文比”在老猿石上留下的痕跡。不過,孟華只能看見他們“文比”所留痕跡,卻無法看得見他們“武比”所留的痕跡。而這“武比”且是丹丘生事先也想不到會有的。
原來仲毋庸早已打下歹毒的主意,不管自己是不是比得過他,當他凝神出劍之時,就在他的背後偷施暗算了。
這件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烈焰彈”,本是辛七娘的獨門暗器,梅山二怪逼辛七娘傳給他們,而仲毋庸則是新近從朱角手中學到的。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
丹丘生做夢也想不到仲毋庸竟會如此卑鄙;二來丐幫的戒條是禁止弟子使用喂毒暗器,丹丘生也根本想不到仲毋庸手上有這種歹毒的暗器。
此時他正在全神施展他那精妙的劍法,一招“胡笳十八拍”在老猿石上刺出十八個小孔,正自有得心應手的喜悅之時,冷不防就著了道兒。
不過丹丘生確也是本領非常,應變奇速,煙霧彌漫之中,只見白光陡起。丹丘生身上著火,卻已從煙霧之中撲了出來!
“仲毋庸,我本來答應過你的師兄不傷你的,好呀,如今你反來傷我,那咱們就武比吧。”丹丘生在地上一滾,撲滅了身上的火焰,挺劍便追。
仲毋庸的暗器害不了他,己等于是“武比”輸了一招,如何還敢再和他武比下去?
仲毋庸繼續發出兩顆毒霧金針烈焰彈,這兩次丹丘生已有準備,當然傷不了他。不過仲毋庸和段劍青卻是在煙霧彌漫的掩護之下逃跑,跑得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丹丘生本來還想追下去的,忽覺膝蓋一酸,險些摔倒,同時那頭暈目眩的感覺也是愈來愈甚了。原來他雖未至于給歹毒的暗器所害,但在聚然遇襲之時,卻已吸進了一口毒霧,膝蓋也著了一枚喂毒的梅花針。
無可奈何,丹丘生只好放棄追敵的打算,必須先替自己治傷了,他在老猿石後面找到一個山洞,這山洞在亂石叢中,若非細心尋覓,極難發現,恰好給他用作療傷之所。
孟華和金碧漪那日經過老猿石之時,正是丹丘生受傷之後的第二天,也正是他在那個山洞之中自行運功療傷,到了關鍵的時刻。可惜孟華只知摩挲老猿石上他的師父留下的劍痕,卻不知道他的師父就在老猿石後面的一個山洞。
丹丘生運功療傷正在緊要關頭,他听到了孟華和金碧漪的對話,卻苦于無法應聲,更莫說出去和愛徒相見了。
不過令他欣慰的是,他已經知道了孟華確實是到了羅海那兒,而羅海的營地離此不過一百多里。
不知不覺又是一個夜晚和一個白天過去了。在這一天一夜當中,他以深厚的內功,把體中的毒質逼了出來,化為汗水,揮發淨盡,登時氣爽神清,那枚毒針,也給他用隨身攜帶的磁石吸出來了。
功力雖然尚未恢復如初,一百多里的山路已經是難不到他了。
“華兒回去看不見我,一定等得不知有多焦急了。”丹丘生心想。他還有未吃完的干糧,當下抓起洞中的積雪,和著干糧咽下,草草塞飽了肚子,恢復幾分精力,便想離開這個山洞,連夜趕往羅海那兒。
就在此時,忽听得有車輪碾地之聲,自遠而近,丹丘生听得出來,那是一種手推的獨輪車。
丹丘生不禁好奇心起,想道︰“處此雪山之上,即使是在白天,人也難行,何以三更半夜,還有人推車上來?”
心念未已,跟著听得斷斷續續的呻吟之聲,躺在那輛獨輪車上的似乎是個病人。
“看樣子七娘是不行了,咱們怎辦?”推車的那個漢子說道。
“好歹也要逼她把那百毒真經交給咱們!”跟在車子後面的另一個漢子說道︰“
這霎那間丹丘生不禁又驚又喜。原來說話這兩個人正是梅山二怪!推車的是老大朱角,出主意的是老二鹿洪。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丹丘生雖然未能看見躺在車上的那個病人是誰,從梅山二怪的對話之中,也知定是辛七娘無疑了。
不過丹丘生卻還沒有立即出去。
要知若在平時,丹丘生的武功自是遠非梅山二怪可比,他要制伏梅山二怪,只要舉手之勞,但此際他毒傷初愈,自忖沒有把握穩操勝券。遲一刻出去,他的功力就可以多增一分。于是丹丘生一面運功凝聚真氣,一面注意外間的動靜,心里想道︰“且听听他們說些什麼,或許還可以從他們的口中探听一些秘密。”
朱角把一皮囊的水潑在辛七娘面上,辛七娘在昏迷中醒了過來,哀聲呻呤︰“我,我要死了!”
鹿洪冷冷說道︰“你死了不打緊,我們哪里去找百毒真經?你把真經交出來再說吧!”
辛七娘道︰“我早已告訴你們,百毒真經不是在我身上?不信,你們盡管搜!”
其實梅山二怪早已在她昏迷的時候搜過了,何須她來提醒?朱角說道︰“七娘,我們總算是朋友一場,這次我們冒了極大的危險,把你從崆峒山上搶救出來,即使天算不如人算,還是救不了你,但我們也總算盡了心力了。請你念在這點情份,把百毒真經藏在什麼地方,告訴我們吧。”
辛七娘憤然說道︰“多謝你們盡了心力,不過我受苦也受得夠了,不想再受下去了。要是你夠朋友,請你幫我個忙,一掌把我打死吧!”
原來那晚辛七娘給牟麗珠追逼,逼得她跳下斷魂崖,傷勢已是極重。梅山二怪把她搶了去,他們是不懂醫術的,只能用昔年在關外所獲的兩株老山參,每天給她服食少許,仗著她的內功也還頗有根底,這才可以勉強苟延性命。但經過了兩個多月的一路顛簸,卻是更加苦不堪言了。
而目還不僅僅只是顛簸之苦,梅山二怪為了逼她傳授毒功,一面固然用人參為她續命,一面也不斷的折磨她。她說一點就對她好一些,她不說就虐待她。弄到辛七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鹿洪听她又要求死,冷笑說道︰“哪有這樣容易?你現在是沒有氣力自殺的,除非閻王爺的勾魂使者已經來到,我們沒法留你,否則你要死也不行!還是老老實實告訴我們百毒真經藏在哪里吧!”
辛七娘道︰“老實告訴你們吧,當年我的師傅偏心,這百毒真經,她是傳給了我的師妹的。你們要是不信,那也沒法。”梅山二怪面面相覷,半晌朱角說道︰“不在你的身上也不緊要,這百毒真經,相信你當然是牢牢記在心中的了,你背給我們听!”
辛七娘當年與洞冥子勾結,暗中下毒,害死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丹丘生本是要找她報仇的。但此時他眼見殺師仇人所受的折磨之慘,也是不禁毛骨悚然,好生不忍,心里想道︰“她如今說話都已有氣沒力,梅山二怪有什麼辦法逼她背書?”
他沒有辦法,梅山二怪卻有辦法。只見朱角嚼爛一片人參,喂她服下。鹿洪一掌抵住她的背心,用適度的內力震她心脈。這是邪派的一種手法,可以令氣息落角的病人由于受到刺激,也會陡然精神一振,不過刺激過後,卻是更加痛苦不堪。
鹿洪喝道︰“快把百毒真經背誦出來,否則還有苦頭你吃!”
辛七娘冷冷說道︰“對不住,我一個字都記不得了!”鹿洪大怒喝道︰“豈有此理,你死在臨頭,還不听話!”
哪知辛七娘听了這話,反而縱聲笑道︰“落在你們手上,死有什麼可怕?我正是求之不得呢!很好,你就讓我死吧,省得受你們折磨!”笑聲宛若裊鳴,淒厲之極!
就在此時,忽听得有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誰敢動她,我就要誰的命!”
梅山二怪初時听到這話不禁有點奇怪︰“想不到這個毒婦居然也有人要保護她!”但不過片刻,說話的女子已是聲到人到,梅山二怪一看,登時嚇得魄散魂飛,同時也知道這個女子為什麼要“保護”辛七娘了。
伏在山洞里的丹丘生听到了這個女子的聲音,更是又驚又喜,這霎那間,他幾乎疑是身在夢中!
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日思夜盼的牟麗珠!
梅山二怪認得牟麗珠的厲害,但處此性命關頭,明知不敵,無論如何,他們還是要抵抗的。
說時遲,那時快,牟麗珠聲到人到,一招“玉女投梭”,已是朝著他們刺來,雖然只是一招,朱角和鹿洪都覺得對方那碧瑩瑩的劍尖是指向他們的咽喉。梅山二怪同聲厲叫。”我與你拼了!”雙掌亦是同時發出!
這一招是梅山二怪合練的“陰陽雙撞掌”,掌力一剛一柔,互相牽引激蕩,登時形成了一道無形的渦流。二怪挾幾十年功力,生死關頭,全力發招,委實非同小可!
饒是牟麗珠的本領在他們之上,這霎那間,也似一葉輕舟,突然被卷入漩渦之中,身子不由得滴溜溜一轉。
丹丘生吃了一驚,趕忙出去。他正愁趕救不及,眼前的形勢已是有變了。
牟麗珠腳步踉蹌,好像喝醉了酒一般,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陡見劍光一閃,不必丹丘生趕來幫她,她已是重創了梅山二怪。
丹丘生一看便知她用的是“醉八仙”的身法劍法,料定梅山二怪不死也要重傷,這才松了口氣,心里想道︰“我真糊涂,倒是小覷麗珠了。經過十八年,我的功夫固然有所長進,她的劍法也遠非十八年前可比了,梅山二怪焉能是她敵手?”
心念未已,只見朱角一聲厲吼,果然跌出了數丈開外。鹿洪受傷則似較輕,跳到老猿石上。
鹿洪跳上了老猿石,掏出一枚暗器,居高臨下,向牟麗珠擲去。他這暗器,乃是得自辛七娘的“毒霧金針烈焰彈”,昨日,丹丘生就是被仲毋庸用這暗器所傷的。
丹丘生曾經此苦,如何能看著牟麗珠受這暗器所傷?此時他從山洞出來,亦已躍上老猿石了,人未到,掌先發!
一記劈空掌力,迅如雷霆疾擊。鹿洪的“毒霧金針烈焰彈”剛在脫手之際,給這掌力一震,登時就在他的面前爆炸開來。烈焰焚身,毒針鑽體,毒霧攻心,慘叫一聲,從老猿石上跌了下來,一命嗚呼。丹丘生再發兩記劈空掌,把毒霧掃蕩淨盡。牟麗珠幾乎疑是發夢,呆了一呆,失聲叫道︰“丹哥,是你,你怎麼也在這兒?”
丹丘生道︰“料理了那妖婦,我再和你說話。”
話猶未了,只听得朱角又是一聲慘號,辛七娘厲聲狂笑︰“好,好,看你還能折磨我麼?”
原來朱角剛好僕倒辛七娘身上,辛七娘咬破舌尖,使出最後一點氣力,一個翻身,反壓住他,扼著他的喉嚨!
辛七娘的滿腔怨毒,全都發泄出來,緊扼朱角咽喉,死也不肯放松。朱角的琵琶骨剛給牟麗珠一劍刺穿,縱有一身武功,此時卻已使不出半點氣力。只見他喉頭咕咕作響,身軀抽搐,雙眼翻白,好像金魚的眼楮一樣凸了出來,就這麼樣,活生生的給辛七娘扼死了。丹丘生與牟麗珠目睹如此慘厲情景,亦是不禁毛骨悚然。
辛七娘癱作一團,喘著氣尖叫道︰“丹丘生,你的師父是我害死的,我知道你要報仇,趁我未死,你快來親手殺我吧!”丹丘生嘆道︰“自作孽,不可活,我何必還要殺你。”
辛七娘面色慘變,嘶聲哀號︰“丹丘生,你、你也不肯殺我!牟麗珠,好,你來下手吧!”
牟麗珠走上前去,掏出金創藥給她敷傷。辛七娘傷得極重,這金創藥當然不能救她性命,不過卻可以稍稍減輕她的痛苦。這一撮金創藥對她來說,等于是一個將要渴死的人,得到一滴甘露一般。
牟麗珠柔聲說道︰“告訴我,你的師妹是在哪里,我會盡我的力救治你的。”
辛七娘似乎受了她的感動,說道︰“我作孽太多,應有此報,也不盼望再活了。我告訴你,只盼你能讓我死得舒服一些。我的師妹,她、她已經再嫁……”牟麗珠把耳朵貼到辛七娘唇邊,丹丘生在旁但見她的口唇開闔,半晌閉上嘴唇,眼皮也合上了。
丹丘生道︰“韓紫煙嫁給了誰,她說了沒有?”
牟麗珠道︰“嫁給了一個清廷的什麼將軍,名叫崔寶山。”
丹丘生道︰“啊,崔寶山?”牟麗珠道︰“你知道這個人?”丹丘生道︰“這人以前是駐在小金川的清軍提督,如今朝廷正是調他領兵來打回疆。”
牟麗珠如有所思,半晌說道︰“丹哥,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正是︰
石上劍痕留絕技,客途情侶喜相逢。
丹丘生道,“珠妹,你和我還何必客氣。說罷,甚麼事情,我都依你。”牟麗珠心里甜絲絲地說道︰“丹哥,你這話雖然說遲了十八年,我還是一樣喜歡。”說至此處,忽地笑了起來,接著說道︰“丹哥,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請你先換了衣裳咱們再合計合計。”原來丹丘生的衣裳昨日給仲毋庸的“毒霧金針裂焰彈”燒破,在地上打滾弄熄,又沾滿了污泥。丹丘生一直忙于運功驅毒,尚未有空換衣。
丹丘生自己一看,也不禁啞然失笑︰說道,“幸虧我還帶有幾件替換的衣裳,否則可真不能出去見人了。”當下回轉那個山洞,換好衣裳,攜了行囊,再出來與牟麗珠相見。
各述遭遇之後,牟麗珠道︰“我想先去找那賊人算帳。”
丹丘生道︰“父仇不共戴天,我當然不會阻撓你去報仇的。不過,你已經等了十八年,也不爭在遲早數日了。要知她如今已經是清軍統帥的夫人,殺她只怕不易,此事還得三思而行!”
牟麗珠道︰“丹哥,我並不僅僅是為了要報私仇,才去冒這個險的。正因為這賊人嫁給了清軍統帥崔寶山,促使我下這個決心!”
丹丘生道︰“哦,你的意思是要把崔寶山一並刺殺?”牟麗珠道︰“不錯。你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丹丘生道︰“假如能夠成功,這就不僅是幫你的忙,對搞清的哈薩克人也是大有好處的了。不過十萬軍中,行刺統帥,不是我潑你的冷水,這希望可甚屬渺茫!”
牟麗珠道︰“縱使渺茫,也值得一試,我也並非毫無把握就去冒險的。”
丹丘生道︰“你有什麼辦法可以混入十萬軍中?”
牟麗珠笑道︰“你忘了我有改容易貌之術麼?這是我跟快活張學來的。”丹丘生想起那天她假扮洞冥子門下一個弟子,混在崆峒派中一眾弟子之中,以腹語譏刺洞冥子之事,那天在她未曾顯露本來面目之的,誰也看不出來。于是笑道︰“這次你準備假扮什麼?”
牟麗珠道︰“咱們扮作兩個小兵,十萬大軍,料想混入兩個不知來歷的小兵,也沒人能夠識破!怎麼樣,這個忙你是幫是不幫?”
丹丘生笑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何況還是為了公事呢?這句話,你是問得多余的。”
牟麗珠喜道︰“好,那麼咱們現在就去,縱然事不成功,也得叫他們心驚膽落,挫折他們的土氣!”
在羅海那邊,孟華也是有著同樣的想法。
清軍在那山谷扎下大營,早已有探子回報。第二天羅海約了宋騰霄、孟華,金碧漪等人在他的帳幕里商量軍事計劃。正當他們聚會之時,清軍統帥崔寶山派人來下戰書,聲稱羅海若不接受朝廷“安撫”,他的大軍立即就要開來,玉石俱焚!
羅海大怒之下,把崔寶山的招降書信撕粉碎,將那清軍使者趕了出去。
戰士們都在摩拳擦掌,準備廝殺。
但宋騰霄卻不主張硬拼,說道︰“兵法有雲︰避其朝銳,擊其暮歸。又雲︰十則殲之,五則圍之,倍可與戰,寡則引避。意思是說,在敵人士氣正盛之時,我們要避開他,在他戰意消沉的時候我們始行追擊,斷他歸路,這樣才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們的兵力比敵人多十倍,可以將他消滅;五倍可以包圍他;多一倍可以和他打硬仗,但要是比敵人少呢,那就只能暫時避開他了。”
桑達兒道︰“我不懂什麼兵法,但倘若依照你這說法,清軍可是比咱們多得多,這一仗是不能打了?但我也知道你們漢人有兩句話︰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們的戰士都是有志氣的人,他們絕不會害怕強大的敵人!依我說,打得過也好,打不過也好,這一仗好歹也要和他們拼個明白!”
宋騰霄笑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叫你們不打,而是主張你們抓到有利的時機才打。清軍總的兵力是比咱們多得多,但他總不能每次都是十萬個人開上來,我們倘能抓緊戰機,不難各個擊破。而且我們也有比敵人有利的地方。”
桑達兒道︰“那是什麼?”
宋騰霄道︰“是天時、地利和人和。我們的戰士習慣這里的氣候,熟悉這里的地形,在冰山、草原作戰,清軍卻是從未有過這個經驗。最後一項也是最要緊的一項,清軍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我們卻是為老百姓打仗,到處都會有老百姓幫忙。一旦抓到有利的時機,還怕打不過他們嗎?”
羅海點了點頭,說道︰“宋大俠,你這話很有道理。不過要說服我們的戰士可還得費一番工夫呢。”
桑達兒道︰“對,總得先挫一挫敵人的銳氣。”
孟華說道︰“請你們準許我去干一件事情。”
宋騰霄道︰“什麼事情?”孟華道︰“我想去行刺清軍的統帥崔寶山!”
宋騰霄搖了搖頭,說道︰“行刺不是好辦法,縱然你能夠刺殺崔寶山,清廷也還是會派第二個人來替代崔寶山做統帥的。”
孟華說道︰“宋叔叔,這道理我懂得,不過,有一句俗語也說得好︰蛇無頭而不行,要是敵軍的主將突然暴斃,最少他們會有一段時期紛亂,士氣也必因之大折,這對咱們不是很有好處麼?”
金碧漪道︰“禮尚往來,他們曾派人來意圖綁架曼娜姐姐,我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宋騰霄見她躍躍欲試,只好說道︰“也好,我讓你們去試一試。不過,你們可千萬不要勉強,行刺若不成功,立即就要回來。”心想︰“他們雙劍合壁,幾乎可以說是天下無敵的了。縱然殺不了崔寶山,要平安回來,大概還是可以的。”
桑達兒道︰“我不能只是讓你們冒險,那個山谷的地理我很熟悉,請準許我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孟華笑道︰“行刺可不是人多的啊!”桑達兒道︰“我知道。我沒有高來高去的本領,和你一起去行刺那是不行的。不過我可以挑選幾百名精干騎射的戰士,埋伏在那座山上,必要的話,也好給你們作接應呀!”
他這計劃,首先得到羅海的同意,宋騰霄也只好答應了,當下,桑達兒與孟華約定,有事時彼此以蛇焰箭作為聯絡的訊號。會散之後,孟、金二人便即動身。
清軍的大營氣氛也甚緊張,衛托平、葉谷渾、仲毋庸等人已經先後回報,崔寶山正在忙于和將領擬定作戰的計劃。
調兵遣將,作為清軍主帥的崔寶山是忙碌非常。但在他的臥房里,卻是另一種氣氛,冷冷清清,他的妻子韓紫煙正自繞室彷惶,雖然是在十萬軍中,她卻好像是獨自乘坐一葉孤舟,找不到一個可以幫她避過風險的人。
本來她是為了躲避丹丘生和牟麗珠向她報仇,這才隱瞞自己的身份,嫁給崔寶山的。身為統兵十萬的大將夫人,還有什麼地方比藏在大軍之中更安全的呢?這十多年來果然也是風平浪靜,莫說沒人向她尋仇,連丹丘生和牟麗珠亦已失蹤了。她知道即使他們未死,亦已不敢報仇。
兩個月前,崔寶山從四川提督的任上被調升為“平回”的將軍,官加一品,她當上了統帥的一品夫人,自是更為得意了。哪知就在她得意之時,卻听到了丹丘生的消息。一听之下,嚇得她魂夢難安。
她听到的就是丹丘生接任崆峒派掌門,以及御林軍統領海蘭察先敗在丹丘生劍下,跟著與丹丘生的徒弟孟華比武,竟然給孟華殺了的消息。
從這個消息之中,她已得知丹丘生的本領更勝從前,簡直出乎她的想象之外,十萬大軍恐怕也未必能是護符!其後有關崆峒之會的消息,陸續報來,牟麗珠已經又再出現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不過最令她吃驚的事情,卻還是這兩天才接到的消息。
昨天衛托平和葉谷渾回來,報道羅海不肯就範,並說出了在羅海那里踫上了丹丘生的徒弟。
今天仲毋庸來到,報道的消息,更是踫上了丹丘生本人了。
仲毋庸是帶了段劍青來投奔清軍的,給他們引見的人是衛托平。在此之前,仲毋庸雖然早已為清廷暗中效力,但卻還是第一次謁見崔寶山。一見之下,崔寶山不由得對他大為失望,心里想道︰“衛死平說他是丐幫前輩,武功怎麼怎麼了得,誰知卻是一個浪得虛名的糟老頭兒!哼,要是他當真了得,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狽了。”
原來那日仲毋庸對丹丘生偷施暗算,丹丘生雖然著了他的道兒,但丹丘生的劈空掌風把他那歹毒暗器所發的毒霧煙火掃蕩回去,仲毋庸的衣裳也給燒得七穿八爛,而且還給丹丘生的掌力震得翻了幾個筋斗。他生怕丹丘生追上,一路上不敢停留半刻,他是上氣不接下氣的逃到清軍的大營的。
那日段劍青由于逃跑在前,丹丘生也對他手下留情,對他毫無傷害,相形之下,段劍青倒是顯得俊雅從容,比仲毋庸好得多了。
韓紫煙對這兩個人的印象和丈夫一樣,一見之下,就不由得討厭仲毋庸,但對段劍青卻是越看越有好感。
端茶送客之後,崔寶山回轉內室,韓紫姻道︰“那老叫化裝模作樣,言大而夸,當真是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倒是那姓段的少年口齒伶俐,氣概也頗不凡。看來或許是個可用之材呢。”
崔寶山道︰“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韓紫煙道︰“軍營雖然不比閨門,但自從嫁了給你之後,我也可以說是三步不出閨門的了。他是什麼人,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雀寶山笑道︰“說起來他倒是頗有點來歷的呢,他是大理段家的小王爺。段家在明代還是世襲為王的,如今雖然早已削了爵號,但在大理卻還算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
韓紫煙道︰“我好像听你說過,朝廷不喜歡段家。”
崔寶山道︰“那是因為段仇世的緣故。段仇世是這少年的叔叔,是和朝廷作對的,但這少年卻是幫咱們的,怎可同日而語?海蘭察生前還曾和我提過,他準備栽培這個少年,令他大理段家重沐皇恩呢。”
韓紫煙似乎甚感興趣,說道︰“怎樣重沐皇恩,是要奏請皇上讓他恢復王位?”
崔寶山笑道︰“本朝自三藩之亂過後,早已不許異姓封王的了。不過,雖然不能讓他慚復爵號,也可賞他一個世襲的什麼將軍之類,反正是個虛餃,但卻可以利用段家在大理的勢力為朝廷效勞了。只可惜這少年運氣不好,海蘭察本來想多考察他一些時日,再提披他的,不料奏章未上,海蘭察卻已死在丹丘生師徒的劍下。”
韓紫煙笑道︰“那倒是你的運氣了。”
崔寶山瞿然一省,說道︰“不錯。海蘭察想的這個計劃,我可以拿來當作是自己的了。”
韓紫煙道︰“如此說來,你倒應該好好籠絡這個姓段的少年呢!”崔寶山道︰“好,我現在就約他單獨唔談,你也替我陪客好嗎?”
韓紫煙求之不得,假意說道︰“不大方便吧?”
崔寶山道︰“這正是籠絡的好方法,表示我們當他是自己人呀。何況你也喜歡听听外面的消息。”
崔寶山說了就做,果然立即派人把段劍青獨自喚來,內帳晤談。但這次的晤談,卻是令得她又多了一重心事,也多了一分幻想了。
崔寶山問起段劍青的經歷,並且和他說道︰“你別看我這位夫人弱不禁風,她倒是很喜歡听江湖上的奇聞異事。”
段劍青本來很會說話,于是把他本身的遭遇以及一路上耳聞目睹之事,都加油添醬地說出來。
別的也還罷了,但當段劍青說到梅山二怪和她的師姊的事情之時,她卻是不禁心驚肉跳了。
崔寶山卻十分感到興趣,說道︰“你說的那位辛七娘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此話當真?”
段劍青道︰“許多武林的前輩都是這樣說的,據說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也是給她毒死的呢。只可惜她現在受了重傷,不知能活多久。”
崔寶山︰“你知道他們現在何處嗎?要是找得到的話,你叫梅山二怪把辛七娘送到這里醫治,我這里有隨軍的大夫,醫術高明,說不定可以把她醫好的。這種擅于使毒的人,對我很有用處。”
韓紫煙心里冷笑︰“你和我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卻還未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使毒高手。”
原來她嫁給崔寶山乃是海蘭察做的媒人,當時海蘭察這樣做,一來固然是為了幫她避仇,二來也是為了利用她作為監視崔寶山的一枚棋子的。崔寶山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來歷。
知道她的來歷的只有兩個人,除了海蘭察就是她的師姊辛七娘了。辛七娘如今是落在梅山二怪手中,她可不能不有所顧忌,恐防辛七娘會泄漏她的秘密。她身為將軍的夫人,當然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她從前的事情的。
段劍青道︰“稟大帥,梅山二怪本來是要來追隨大帥的。但不知是什麼緣故,如今尚未見到。”他哪里知道,梅山二怪早已和辛七娘同日喪生。
韓紫煙忐忑不安,不知段劍青是否知道她的秘密,于是試探他的口風︰“你見過那位辛七娘嗎?”
段劍青道︰“沒有見過。”
韓紫煙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放了下來,暗自想道︰“如此說來,這小子倒是未曾知道我的秘密了。不過,他說梅山二怪和我的師姊還是要到這里來的,怎麼辦呢?”
崔寶山卻是甚為歡喜,說道︰“那個擅于使毒的辛七娘,要是能夠找到她,倒是可以添個得力的幫手。”
不過心事還是未能放下,接著嘆口氣道︰“丹丘生的劍法如此厲害,那辛七娘卻不知是否能夠找來,只怕找了來也未必能夠對付得了丹丘生。段公子,你知道江湖上有什麼能人,不妨說給我听,讓我設法把他們請來。”
段劍青道︰“我正要稟告大帥,大帥實是無須長敵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知道有一個人足可以對付得了丹丘生有余,而且這個人將軍就是不去請他,他也會來的。”
崔寶山連忙問道︰“是誰?”。
段劍青道︰“就是我的師父,他是天竺出家人,法號迦密禪師。家師以往在天竺之時,是和天竺兩神僧齊名的。”
崔寶山吃了一驚,說道︰“你說的天竺兩神僧,可是那爛陀寺的優曇法師和奢羅法師?”
段劍青道︰“不錯,家師本來也是那爛陀寺一支,後來遷至藏邊,方始另立門戶的。”
韓紫煙本想留段劍青多談一會的,但此時崔寶山已經要去主持軍事會議,這一“茶敘”只好散了。不過段劍青臨走之時,崔寶山卻對他說道︰“我當你是自己人,你以後可以常來,不必客氣。我縱然不在這里,你也可以陪我夫人聊聊,她很喜歡听江湖上的奇聞異事的。”
此際,韓紫煙獨坐帳中,听戰馬嘶鳴,風翻旗響,越發感到寂寞。不由得心事如潮,起伏不定。
不錯,崔寶山對她極為寵愛,百順千依。但和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卻還是相去甚遠。她要的是一個風流瀟灑的美男子!崔寶山卻是個不解溫柔的武夫。
有生以來,能夠令她動過心的男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十八年前的丹丘生。但可惜丹丘生愛的卻是她名份上的女兒,這也就是她當年為什麼要盡力幫忙洞玄子,百計千方來謀害丹丘生和牟麗珠的原因之一。而丹丘生則恐怕做夢也想不到她曾經對他動過念頭。
幾度滄桑,流年似水,想不到在她徐娘半老的時候。才又踫上一個能夠令她動心的男子。
她攬鏡自憐,鏡中還是一張迷人的臉龐,不過在這張迷人的臉上,也隱約可以看見眼尾的皺紋了。她心里嘆了口氣。”可惜段劍青遲來了十八年。”
不過她隨即想到,段劍青畢竟是和丹丘生大大不同的。即使沒有冤仇,丹丘生也決不可能喜歡她這樣的女人。但對段劍青而言,不管他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他卻必須討取她的歡心,縱然做的只是表面功夫。
當然她還不敢想到要和段劍青有甚麼私情,但有一個善解風情的美少年伴在她的身邊,也可以為她解除寂寞了。“好在寶山正要寵絡他,我何不將他收為心腹?”韓紫煙心想。“要是我有了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心腹,那麼我不方便去做的事情,也可以請他幫忙我了。”
她臉上發熱,心頭也在發熱。對著鏡子老半天,終于把她的一個貼身丫環喚來。
“碧兒,你替我把段公子喚來,但不要讓那老叫化知道︰“這個碧兒對她最為忠心,有些事情,她是瞞著丈夫,也不瞞這丫頭的。碧兒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懂。夫人,你放心,我會替你辦得妥妥帖帖的。”
韓紫煙嗔道︰“鬼丫頭,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再胡說,我不撕破你的小嘴兒才怪。”小丫頭道︰“我可沒有亂說什麼呀,我只是听夫人的吩咐罷了。”韓紫煙道,“好,那你喝一杯茶就走吧。”那小丫頭不懂韓紫煙為什麼忽然叫她喝茶,但知夫人素來多疑,卻是不敢問她。說道︰“多謝夫人賜茶。”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只覺茶味有點苦澀,但喝過之後,卻是倍加精神。
丫頭走後,韓紫煙獨自思量,待會兒段劍青來了,用什麼手段收服他最好?她是將軍夫人,若挑以游辭,未免有失身份。“這小子看來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或許用不著我來多說,他已經懂得我的心意。”
正當她患得患失,想得出神之時,只見那半掩的房門已是給人推開,那小丫頭回來了。韓紫煙怔了一怔,說道︰“碧兒,你怎的這樣快就回來了?段公子呢?”忽然覺得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小丫頭似乎有點不對。
“你,你是……”一個“誰”字還未曾問出口來,陡然間只見寒光耀眼,劍氣侵肌,一把明晃晃的劍尖已是指著她的喉嚨!
牟麗珠拔劍指著她的喉嚨,冷冷說道︰“韓紫煙,你想不到會是我吧?”
韓紫煙這一驚非同小可,訥訥說道︰“你、你是麗珠?”牟麗珠道︰“不錯,我找了你十八年,總算給我找著你了。”
韓紫煙嘆口氣道︰“我知道你怪我不該另嫁別人,但你也要知道,我不過比你大幾歲,你爹死的時候……”
牟麗珠斥道︰“你嫁十八個丈夫也與我無關,我是給爹爹報仇來的!你毒死爹爹,你居然以為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麼?”
韓紫煙面如金紙,情知無可抵賴,說道︰“好吧,那你就一劍殺了我吧!”
“我還不想這樣便宜了你!”牟麗珠說道︰“你想少受折磨,必須听我的話,否則我一寸寸碎剮了你!”
韓紫煙稍稍放下點心,暗自想道︰“只要你不立即殺我,待會兒你就知道我的厲害。”當下裝作惶恐求饒的神氣說道︰“大小姐,你有什麼吩咐,我一定依從。”
牟麗珠道︰“你要裝作沒事的模樣,倘若有下人要進來,你就要藉詞把他們差遣出去。除了你的丈夫之外,不許任何人踏進這間房間。你懂得嗎?”
要知牟麗珠此來,並非僅是為報私仇。她和丹丘生最大的目標還是在于清軍的主帥崔寶山。要想刺殺主帥,談何容易?是以最好不過的下手地方,自然只能是在他的內室了!
要殺韓紫煙不難,難在殺了韓紫煙,卻不免打草驚蛇。她必須留著韓紫煙,還要韓紫煙听她指使,不讓別人知道這里已經出了事情,才能夠令崔寶山自投羅網。
十八年的時間都忍耐過去了,還爭在這一刻麼?此刻她倒是擔心韓紫煙不怕死亡的恐嚇了。
韓紫煙何等聰明,一听她的說話,便知她的用意,故意裝出為難的神色,哭喪著臉說道︰“大小姐,你要我這樣做,那等于是要我和你串通謀害我的丈夫了。”
牟麗珠冷笑道︰“謀害親夫,這不正是你的拿手好戲麼?好,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反正崔寶山難逃一死,我先碎剮了你。”劍尖輕輕一送,在她喉頭劃出一條小小的傷痕。
韓紫煙這才作出怕死求饒的模樣說道︰“大小姐,你別下辣手。我,我依你就是。不過,你殺了我的丈夫,可不能再殺我了,你肯答應我麼?”
這倒叫牟麗珠為難了,她等了十八年,等的就是此刻。此刻仇人已經握在自己手中,父仇焉能不報。要是說了話不算數,她又不願意這樣。
這剎那間,她心里轉了好幾個念頭,終于還是決定大事為重,說道︰“好,我答應你!”
韓紫煙道︰“多謝大小姐,那麼可否請你把劍尖移開?我受不起驚嚇。”說至此處,右手動了一動。
牟麗珠斥道︰“你干什麼,不許你亂說亂動!”
韓紫咽垂下雙手,苦笑說道︰“大小姐,我不過是想斟一杯茶給你喝。咱們已是同謀,你還不信我麼?”
牟麗珠冷笑道︰“你詭計多端,但可惜我已經不是十八年前那個什麼事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冷笑聲中,劍尖一抖,閃電般的就點韓紫煙三處麻穴。韓紫煙可以說話,但已是半點氣力也使不出來,她把韓紫煙放在床上,自己躲在帳後。
天色漸漸黑了,崔寶山尚未回來。但有個僕人卻來叩門了。
韓紫煙道︰“什麼事情?”那僕人道︰“將軍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請問夫人,是等將軍回來開飯呢,還是夫人先吃。”韓紫煙道︰“我不餓,等將軍回來再吃。”
那僕人道︰“要我進來收拾房間嗎?”韓紫煙斥道︰“給我滾開,我剛要靜一會兒你就來哆嗦!有事我自會叫你,用不著你獻殷勤。”
那僕人討了個沒趣,只好唯唯諾諾,告罪退開,不過心里卻也著實有點奇怪︰“天天都是這個時候,由我來收拾房間準備開飯的。夫人不想早吃那也罷了,為何要發這祥大的脾氣呢?”原來韓紫煙善于籠絡下人,平日對下人倒是很少發脾氣的。但這僕人只是感覺到夫人今天有點古怪,卻不知韓紫煙正是要她起疑。
僕人走了之後,牟麗珠松了口氣說道︰“好,你應付得還算不錯。”
韓紫煙道︰“我怎敢不听大小姐的吩咐呢?大小姐,我想……”牟麗珠道︰“你想什麼?可別耍花招!”
韓紫煙道︰“說老實話,飯我可以遲些再吃,但口渴卻是不能忍受,你可以讓我喝一杯茶嗎?”
牟麗珠道︰“好吧,我倒一杯茶給你喝。”為了謹慎起見,她當然不能解開韓紫煙的穴道,讓她自己倒茶。
韓紫煙假惺惺道︰“真是不好意思,要大小姐服侍我。”牟麗珠冷冷說道︰“你給我安份點兒,用不著口蜜腹劍!”
韓紫煙道︰“大小姐,這是從江南來的上好名茶,你不喝一杯嗎?”
按說她眼見韓紫煙喝過了這杯茶,是可以放心喝的,但她對韓紫煙的下毒本領實是深懷戒懼,心里想道︰“還是滴水不沾的好。”于是說道︰“我不喝。你也最好少點哆嗦。”
韓紫煙道︰“唉,我自己都喝了,你還怕我會下毒麼?你不喜歡我說話,我不說就是。不過,有件事情,希望你告訴我,怎的你會找到這兒。”
牟麗珠哼了一聲,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你做了將軍的夫人,就可以瞞得過別人耳目麼?”
韓紫煙道︰“大小姐,你是怎樣打听出來的?你說給我听,免得我死了也要做個糊涂鬼。”
牟麗珠思忖︰這件事告訴她也是無妨。便道︰“是你的師姐辛七娘臨終之際告訴我的!”
韓紫煙又驚又喜,說道︰“我的師姐死了?”
牟麗珠道︰“不錯,她是自作孽,不可活!”當下把辛七娘如何受梅山二怪的折磨,終于和梅山二怪同歸于盡的事情簡單地說給韓紫煙知道。
“她倒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可惜她後悔已經遲了。”牟麗珠最後說道。
牟麗珠把辛七娘的事情告訴她,用意自是在于給她警惕,希望她將功贖罪,及早回頭,莫要像她師姐那樣,悔之已晚的。哪知韓紫煙听了,心中如是去了一層顧忌,暗暗歡喜。
“奇怪,我為什麼這樣渴睡?”牟麗珠不知怎的,忽地感覺眼皮沉重,神智也漸漸有點迷糊了。此時她只想倒在這張床上,睡一大覺。
就在此時,忽听得營帳外面隱隱約約似有吆喝之聲。這種拉長了聲音的吆喝,在軍營中是用來代替鳴鑼開道的。韓紫煙面露喜色,說道︰“好像是崔寶山回來了。大小姐,你可不能在這緊要關頭打瞌睡啊。還是喝一杯茶提提神吧。”
牟麗珠只覺精神渙散,睜大眼楮,眼前的景物都好像蒙上一層灰蒙蒙的塵霧,看也看得不大清楚了。牟麗珠大吃一驚,連忙拔劍出鞘,喝道︰“韓紫煙,你、你好……”不料她越想用力握緊寶劍,氣力越是不听使喚,“當啷”一聲,她那把寶劍竟然跌落地上。
韓紫煙回過頭來,淡淡說道︰“我沒什麼不好啊!大小姐,你現在想要殺我,恐怕難了!”忽地提高聲音大叫。”來人呀!有刺客。”牟麗珠使出最後一點氣力,撲上前去,對準她的背心就是一掌,這一掌打得韓紫煙悶哼一聲,登時暈了過去。
可是牟麗珠在打暈了她之後,本身亦已支持不住,癱在地上。在她失去知覺的前一刻,隱隱听得崔寶山在叫︰“夫人別慌,我來了!刺客在哪里?”牟麗珠心頭一涼,她希望丹丘生能夠先來到的,這希望是落空了。
原來韓紫煙焚的那爐檀香,乃是一種慢性的迷魂香。吸了這種迷魂香,要在半個時辰之後方始昏迷。
牟麗珠也並非不夠小心,這爐檀香是早已點燃了的,她想韓紫煙事先不可能知道她要來,這爐檀香若是毒香,她如何還能請段劍青到房中和她私會?是以她根本不疑心這爐檀香,只道自己滴水不沾,料想韓紫煙也無別的手段下毒。哪知她滴水不沾,卻正好著了韓紫煙的道兒。
原來和牟麗珠猜想的恰恰相反,那壺茶里並無毒藥,卻有解藥。必須喝了這茶,方可解那慢性迷魂香的毒。韓紫煙焚起這種慢性迷魂香,在她房間里的假如是自己人的話,當然會喝她的茶,只有敵人,才會疑心她在茶里下毒。所以她再三請牟麗珠喝茶,這正是兵法上“慮者實之,實者虛之”的道理。心思當真是用得十分靈巧。
隨同崔寶山回到這座營帳的有大內三高手——衛托平、葉谷渾和劉挺之。還有他自己的兩個心腹衛土,一個是滄州大聖門的高手孫道行,一個是獨腳大盜出身的以三才劍稱雄江湖的張火生。這兩人各有獨門武功,本領不在大內三高手之下。
韓紫煙在叫了一聲“有刺客”之後,便給牟麗珠擊暈。崔寶山沒听見她的聲音,心知不妙,大叫道︰“都隨我來!”沖入臥室,看見韓紫煙倒在地上,這一驚非同小可,救人要緊,當然無暇搜查刺客了。
崔寶山挑了一撮“行軍散”彈入她的鼻孔,韓紫煙打了一個噴嚏,這才醒了過來。一醒過來,便即叫道︰“那妖女呢?”
崔寶山怔了一怔,道︰“什麼妖女?”張火生眼快,看見床底有一把劍,當下不聲不響,拔出劍來,挑開床帳,唰的一劍就向帳後刺去。牟麗珠正是躲在帳後,靠著牆壁,但已不省人事了。正是︰
十萬軍中寒敵膽,要憑一劍報深仇。
就在此時,忽听得一聲大喝,恍似晴天打個霹靂,平地響起焦雷。緊接著又是轟隆一響,屋頂突然裂開一個窟窿,瓦片紛飛,跳下一個人來。
這個人不用說就是丹丘生了,他來得可剛是時候。
張火生給他用“獅子吼功”嚇得心頭一震,劍點刺歪,丹丘生已是把牟麗珠抱了起來,唰的一劍向他刺來,雙劍相交,“當”的一聲,火星蓬飛,張火生的長劍損了一個缺口,幾乎拿捏不牢,慌忙倒退。
張火生這一驚固然是非同小可,丹丘生也是有點感到意外︰“想不到崔寶山手下居然還有如此一個劍術名家。”要知張火生雖然不敵,但能夠化解他這麼凌厲的一招,亦已最十分難得了。
看見丹丘生如此威勢,饒是崔寶山身經百戰,也不由得抱住韓紫煙躲在牆角發抖。
百忙中丹丘生一探牟麗珠鼻端,察覺她還有氣息,稍稍放下點心,正要去捉崔寶山,陡覺勁風颯然,孫道行一拳向他後心猛搗。
丹丘生生怕牟麗珠受傷,反手一抓,背後好像長著眼楮似的,五指疾扣孫道行腕脈。孫道行是大聖門高手,練的猴拳當真是捷比靈猿,丹丘生的手指已經感覺得到沾著他的衣裳了,不知怎的,還是給他滑走。電光石火之間,孫道行已是一個游身滑步,繞到前頭,擋著崔寶山夫婦,對準丹丘生劈面又是一拳。敵,防御自身乃是出于本能。他一覺背後勁風颯然,當然無暇思索的便是反手一劍。
衛托平為了保護主帥,逼得和他拼命,閃電之間,各自搶攻三招,孟華被他纏得無法騰出手去刺殺崔寶山,說時遲,那時快,孫道行與張火生也來到了,孫道行連忙搶上前去抱起崔寶山便跑。張火生施展三才劍的絕招,和衛托平並肩作戰。二人聯手,使出平生本領,方始能夠化解孟華凌厲的劍招。
孟華暗暗叫聲“可惜!”既然無法刺殺崔寶山,他自也無心戀戰了。
劇斗中孟華一招“夜戰八方”,把衛、張二人逼退兩步,身形平地拔起,從丹丘生在屋頂打開那個窟窿躍出。
此時丹丘生正在勇闖箭陣。圍攻他的五名高手,有三個已經給孟華引開,剩下的劉挺之和葉谷渾自是不敢阻攔,但那一排弓箭手亂箭紛飛,一時間卻還是難以闖過。
孟華匆匆趕到,金碧漪道︰“怎麼樣?”孟華說道︰“闖出去再說!”兩人雙劍合壁,劍光四面展開,弓箭射到劍光圈內,立被絞碎。不消片刻,他們已是沖過這條甬道,殺進了弓箭手叢中。
他們各自搶了馬匹,闖出大營。但衛托平等人率領的一隊騎兵仍是緊追不舍。
孫道行喝道︰“元帥有令,不許慌亂,嚴防敵兵偷襲。親兵隨我去追刺客!”清軍要防敵方偷營劫寨,追兵大為減少。不過那隊崔寶山的親信可都是百中選一的驍騎。
電逐風馳,不多一會,離開清軍大營已是約莫十里之遙,他們被追進了一條葫蘆形的峽谷。
丹丘生攀上危崖,把牟麗珠放了下來,挺劍喝道︰“好,咱們和他決一死戰。”有亂石遮蔽,清兵的亂箭難以射著他們。對牟麗珠的安全,丹丘生是比較可以放心了。清兵見他們負隅頑抗,一時間倒也不敢躁進。
丹丘生大喝道︰“衛托平,你們有膽的上來!”
衛托平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听他的喝聲雖然宏亮,卻已微嫌中氣不足,不由得暗暗歡喜,想道︰“丹丘生在亂軍中沖殺出去,苦斗半夜,任他武功再強,此時料想亦已是強弩之未了!”
正當他部署進攻之際,忽有兩匹馬疾馳而來,是一個身披孤裘的回族少年和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番僧。那少年的揚聲叫道︰“衛大人,你們在這里做什麼?”
衛托平一見大喜,立即朗聲說道︰“烏里賽王子,你來得正好!你還記得嗎,我們答應過給你報仇的。曾經侮辱過你的那個姓孟的小子,和那姓金的丫頭,現在正是躲在山上,我們此刻就是去捉拿他們的。這位大和尚想必是令師吧?”
那番僧哼了一聲,說道︰“對付三兩個人,何須如此興師動眾?我替你們把他們抓來就是,反正我也正要找這姓孟的小子算帳。”
原來來的這兩個人正是車居族的王子烏里賽和他的師父迦密法師。迦密那次吃了孟華一點小虧,積恨難消,他是早已準備好可以對付孟華的打法的。
迦密法師有意炫耀武功,用“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把聲音遠遠地送出去。那一隊清軍,人人都覺得他似乎就在自己的耳邊說話一般,震得耳鼓都有點嗡嗡作響。山上的丹丘生等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丹丘生問孟華道︰“這番僧是什麼人?”孟華說道︰“是段劍青的新師父,弟子曾經和他交過一次手。他的武功,似乎還在衛托平等人之上。”丹丘生眉頭一皺,說道︰“什麼似乎?比衛托平那些人高得多了。金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金碧漪吃了一驚,忙道︰“伯伯盡管吩咐就是。”
丹丘生說道︰“我把牟女俠托付你們,請你們保護她回去。”
孟華說道︰“師父,請恕徒兒抗命,無論如何,我也要和你老人家在一起。”丹丘生道︰“敵強我弱,要拼命也不能大家都拼,你們還是趁早逃出去吧。”
孟華驀地想起,說道︰“師父不用擔憂,咱們也會有援軍的。”把藏在身上一支蛇焰箭拿了出來,射上天空。
蛇焰箭發出一溜藍色的火焰,掠過長空。估量附近的山頭都看得見。這是他和桑達兒約好的訊號。
衛托平吃了一驚,連忙問孫道行道︰“附近山頭可有敵軍?”孫道行是崔寶山的親信,崔寶山每天听取有關敵情的報告,都有他在身旁。故而衛托平必須問他。
孫道行道︰“哈薩克人的營地,離此處有一百多里之遙呢。而且昨晚探子回報,羅海都已經帶領大部人馬離開原來的營地了。我看這小子多半是故弄玄虛,使的疑兵之計。”
迎密法師听得不耐煩,冷冷說道︰“你們怎的這樣膽小,縱有伏兵,又何足懼,好,你們害怕,我先去把那小子揪來!”他加快腳步。話未說完,早已跑出百步開外。
丹丘生知道這個番僧非同小可,一出手便是連環奪命劍法的絕招,長劍一振,聲若龍吟,疾如電掣,手起劍落,左刺兩劍,右刺兩劍,中間又疾刺一劍。連環五招,一氣呵成,身受者就好像有五個人同時持劍向他刺來似的,不過迦密法師雖然是給他殺得手忙腳亂,卻還是應付過去了。他用的是一根青竹杖,劍杖相交,竟然發出宛如金屬敲擊的清脆音響,震得丹丘生的虎口都隱隱感到有點酸麻。
丹丘生不禁一驚︰“怎的我竟是如此之不濟了。”無暇細思,趁著先手未失,唰地又是一劍。
這一招劍勢更為怪異,看是自左而石,卻忽地中途一變,突然間就指到了迦密法師的胸口!出手如此之快,而竟能使劍勢隨心變換,這在劍術中是最最難練的招數。看得孟華也不禁喝起彩來︰“好一招橫雲斷峰!”自思不知還要再練幾年,方能練到師父的境界。
劍光突然凝止,只見迦密法師那根青竹杖頂著劍尖,好像膠著一般。僵持了片刻,丹丘生的青銅劍竟然跟著他的竹杖慢慢移動。看來似是迦密法師佔了上風,丹丘生已是擋不住他那牽引的力道了。
丹丘生暗暗叫了一聲“可惜!”心頭也不禁一驚︰“奇怪,怎的我的氣力竟然使不出三成?怎樣不濟,我也不該糟糕到如此地步的!”原來他這一招本來有兩個機會可以殺傷對方,前半招劍鋒只要再挺進半寸,就可刺穿對方的胸膛,後半招劍勢稍快一分,更可割下對方腦袋。但都由于力不從心,非但給迦密法師躲開,而且給他以一個“粘”字訣,粘住自己的寶劍了。
孟華叫道︰“割雞焉用牛刀,師父,請讓弟子代勞吧!”丹丘生道了一個“好”字,用盡全力,劍勢向前一伸,這才擺脫了對方那股粘黏之勁,躍過一邊。
殊不知他固然吃驚,迦密法師比他吃驚更甚。丹丘生退下去,他當真是有如死里逃生一般,想起剛才的掠險,嚇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時,衛托平等五名高手都已趕到。他們看見丹丘生與迦密法師之戰,竟然給迦密法師佔了上風,不覺都是頗感意外。衛托平呆了一呆,大喜叫道︰“這廝已是無能為力了,咱們還待什麼,上去拿他呀!”五名高手登時爭先恐後地搶上前去。
丹丘生心里一涼︰“想不到我竟會莫名其妙的失了真力,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但好歹也要拼他一個兩個!”
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和劉挺之二人已經首先來到。衛托平雙掌翻飛,劉挺之快刀疾斬。
丹丘生咬緊牙根,一招“胡笳十八拍”展開,劍光閃爍,宛似空中灑下千點萬點繁星。
這招“胡笳十八拍”,本是他的連環奪命劍法最厲害的一招,一招便可以在敵人身上刺出十八個窟窿。但氣力不濟,手顫劍抖,雖然劍點灑開,卻是凌亂無章,空有“胡笳十八拍”之形,已無此招原來威力。連他目己也感覺到劍尖上毫無力道。對方都是武學高手,料想縱然能夠刺著對方,只怕也是無濟于事,最多不過劃破對方皮肉而已。有氣沒力,如何還能經受對方一擊?
丹丘生出劍便知不妙,心中不覺暗暗嘆了口氣︰“早知如此,倒不如剛才便的自盡的好,免得落在鷹爪手上。”
但說也奇怪,他固然不濟,對方卻似比他還更不濟。劉挺之這招快刀刀法,是一口氣連劈七刀的,他出手用力太猛,劈到第三刀,便已沒有氣力,連鋼刀都掌握不牢,“當”的一聲,脫手墜地。
衛托平那一掌倒是打著了丹丘生,但掌力之弱,卻是還比不上一個尋常的壯漢。丹丘生氣力雖然不濟,內功的根基還是極為深厚的,衛托平打在他身上這股力道全都反彈回去,衛托平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幸而他打出去的力道不強,這才不至于摔得頭破血流。
劉挺之吃的虧就更大了,他鋼刀落地,根本無法抵擋丹丘生的劍招,登時連中了七八劍,雖然劃開的傷口不深,但他內力已失,痛得他殺豬般的大叫。
跟著追上來的孫道行、張火生和葉谷渾三人,見此情形,不覺呆了。孫道行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張火生也覺眼前金星飛舞。
只有葉谷渾還比較好些,他是練大摔碑手功夫的,在五人之中,他的內功道詣僅次于衛托平,而在其他各人之上。不過跑了一段山路,此時亦已氣喘心跳了。
丹丘生莫名其妙,心里想道︰“奇怪,怎的他們看起來好像比我還更糟糕!”他氣力消失,內功還是有的,心想︰“反正我已是準備豁出性命不要的了,且待我唱一出空城計試試他們。”
當下吸一口氣,大聲喝道︰“有膽的就上來和我決一死戰,沒膽的快快滾下去吧!”
他這麼一聲大喝,孫道行和張火生二人首先如奉綸音,膝蓋一軟,果然就從山坡上骨碌碌的直滾下去。葉谷渾被他們一拉,跟著也滾下去了。
原來韓紫煙那爐檀香,是一種慢性迷香。不會立即發作。但若換了常人,只要吸進一點,半個時辰之內,定必昏迷。崔寶山就是因為未練過內功,首先昏迷的。
丹丘生在韓紫煙房間里吸進了迷魂香,此時早已過了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也有多了。只因他的內功深厚,故而在連番惡斗之後,此時方始發作。
衛托平等五人內功道詣比不上他,不過也沒有似他這樣經過連番惡斗,是以發作的先後,也就按照各人造詣的深淺,有的和他交過手之後方始發作,有的跑上山來未用真力便即發作了。最後發作的是葉谷渾,假如葉谷渾有膽量和丹丘生一斗的話,只怕丹丘生還更不濟。
孟華雖然也吸進了一點點迷魂香,但因他在韓紫煙房間里不過片刻,吸迸的少量迷魂香一時間尚未至于發生影響,而且在他未來之前,丹丘生已先和五大高手惡斗過一場,耗損的氣力也是比他為大。
此時孟、金二人雙劍合壁,和迦密法師惡戰,正在到了緊要關頭,斗到緊處,孟華忽覺一陣眩暈,劃出的劍圈稍有裂縫,不禁心頭一凜。”怎的我競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了?”
本來功力悉敵的高手搏斗,稍有破綻,就難免要給對方識破,何況迦密法師的功力本來就要比孟華高出許多。但說也奇怪,迦密法師竟似未能窺破。
原來此時正是衛托平等五名高手相繼滾下山去的時候。而他們也正好斗到和丹丘生站立之處相距不遠的山邊。迦密法師一抬頭,只見丹丘生正在圓睜雙眼,盯著他看。他剛剛領教過丹丘生的厲害,怎知丹丘生此際已是毫無能為?目光一接,他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生怕丹丘生就要加入戰團。他連孟、金二人都對付不了,如何還能再添強敵?
他怕丹丘生阻截,把青竹杖舞得風雨不透,從丹丘生旁邊數丈之地掠過,孟華作勢欲追,丹丘生哈哈一笑,說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孟華已經看出不妙,走近丹丘生身邊,悄悄問道︰“師父,你怎麼啦?”丹丘生道︰“你呢?”孟華說道︰“我似乎覺得氣力正在漸漸消失。”
衛托平等人滾下山去,傷得都是不輕。只有孫道行因精于猴拳,翻騰滾撲乃是他的特長,滾下山來,只是劃破一點皮肉,傷得最輕,不過也是感到氣衰力竭了。
他定了定神,回想剛才的情形,疑心頓起,說道︰“此事有點邪門,怎的咱們都忽然氣力不濟?但丹丘生似乎也不會比咱們好了多少,否則他焉能這樣輕易放過咱們?”
衛托平雖然受傷較重,但在五人之中,他的功力也是最高,神智尚未模糊,听了孫道行的話,登時瞿然一省,說道︰“對,好歹咱們也還要試他一試!”當下把崔寶山的親兵隊長喚來,說道︰“你帶隊上山,不必太過逼近,在弓箭可以射到的地方亂箭射他!”
孟華看見清兵已經沖上山腰,而他的氣力卻正在逐漸減退,無計可施,只好一咬牙根,說道︰“漪妹,你背牟姑姑和師父先走,我在這里替你們抵擋一陣。”
金碧漪忽道︰“咦,孟大哥,你看那邊,火光好大!起火之處,是不是清軍營地?”
孟華跳上危崖,把眼望去,只見一片黑煙,上沖霄漢,火光也都隱約可見,孟華大喜說道︰“不錯,正是清軍大營起火。奇怪,這是誰干的呢?”他知道桑達兒帶領一小隊人馬是計劃好來接應他的,但這一小隊人馬絕對不可能殺進清軍的大營。
金碧漪片刻興奮過後,嘆口氣道︰“可惜遠火難救近急,還是讓我幫你和他們拼一拼吧。”
孟華說道︰“不,你還是和師父、牟姑姑先走的好。我趁他們軍心慌亂,出去沖擊他們。”
營地起火,沖至半山的清兵也發現了。
親兵的隊長名叫崔一倫,是崔寶山從家鄉帶出來的疏房佷兒,對叔父最為忠心。他看見火光,好生躊躇不定,想要回去保護叔叔,但又不願就此放過刺客。山腳下孫道行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大聲叫道︰“營中失火,算不了什麼一回事情,自然有人撲滅。你先擒刺客要緊!”他受傷最輕,高聲說話,聲音還是可以傳到山腰。
崔一倫料想不會是無端“失火”這樣簡單,但一想孫道行的話也有道理,假如這幾個否則客當真是如他所料已經有氣沒力的話,那麼擒了刺客再行回去,當然更好。于是他在稍停片刻之後,立即又帶隊沖上山頭。但這片刻的遲延,形勢卻忽然變了。
只听得號角鳴嗚,蹄聲得得,一隊人馬,突然出現,馬壯人強,來得有如暴風驟雨。
孟華大喜叫道︰“好了,桑達兒來了!”
桑達兒人未到,箭先發,百步之外,連珠箭射將過去,登時把三名清兵射下馬來。
崔一倫是清軍中的神射手,睹狀大怒,喝逗︰“來而不往非禮也,看箭!”嗖、嗖、嗖,也是三支連珠箭射將出去。
桑達兒一聲長笑,喝道︰“好,我就與你比一比箭法!”只見弓如露靂,箭似流星,“卜、卜”兩聲,四支箭在空中踫個正著,跌了下來。
他們都是三支連珠箭齊發的,桑達兒一個“鐙時藏身”,閃開了崔一倫的第三支箭。但他最後的一箭卻是後發先至,倏的就射到了崔一倫的面門。急切間閃避己來不及,崔一倫只好持弓撥箭。“ 嚓”一聲響,他這把五石強弓,竟然給桑達兒一箭當中劈斷!
烏里賽拍馬上前,喝道︰“不識好歹的小子,我把功名富貴送給你,你不要,反來庇護這姓孟和小子!你不知道這小子是我的仇人嗎?哼,哼,別人怕你神箭,我可不怕!”
桑達兒心頭火起,斥道︰“你才是不識好歹的蠢材。不和我們同舟共濟也還罷了,反而引狼入室,為虎作悵!好,我倒要看你是真的不怕,還是假的不怕!”聲出箭發。
烏里賽揮舞寶刀,上一個“雪花蓋頂”,下一個“枯樹盤根”,打落了兩支箭。可是第三支箭卻已從空門射進,直指胸膛,他的寶刀也來不及收回招架了。
就在此時,忽地有一粒小小的石子飛來,幫他把桑達兒這一支箭打落。這粒石子是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打出來的。“桑兄,烏里賽王子雖然一時糊涂,可還不能把他當作敵人,由他去吧!”孟華朗聲說道。
烏里賽本是听信孫道行的說話,以為孟華已經氣力不濟,這才敢大著膽子上山要捉孟華的。不料孟華竟然還有如此功力,能夠在百步之外,彈出一粒小小的石子,就把來勢極其剛勁的飛箭打落了。
更想不到的是孟華以德報怨,他要殺孟華,孟華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霎時間烏里賽不由得又是吃驚,又是慚愧,哪里還敢再發一言,撥轉馬頭就走。
孟華的氣力正在漸漸消失,在他使用“彈指神通”的功夫之時,功力已是不到原來五成,勉強施為,替烏里賽打落了那支箭後,只覺胸口陣陣作悶,恨不得有張床在身邊,躺下去睡個大覺。
崔一倫弓已折斷,氣沮神傷。自忖打不過對方,也只好下令退兵了。
此時東方已白、清軍營地的上空,濃煙還未散開,但火光則已看不見了。孟華心力交疲,搖搖欲墜。桑達兒吃了一驚,忙跑過來問道︰“孟大哥,你怎麼樣了?”
孟華苦笑道︰“沒什麼,如今我只想睡一大覺。”丹丘生比他疲倦更甚,只因內功深厚,還可勉強支持。
桑達兒見他們並沒受傷,稍稍放心,說道︰“現在睡覺可還不行,咱們必須趕快離開險地。孟大哥,你可以騎馬嗎?”
孟華迎著曉風,吸一口氣,精神稍振,說逼︰“大概還可以的,跑到哪里算哪里吧。”
桑達兒挑了三匹好馬,給他們四個人,牟麗珠仍然昏迷未醒,金碧漪抱著她合乘一騎。
桑達兒走的這條山路極為險峻,而且路上積雪數寸,更加難行。不過好在他們的坐騎都是久經訓練的戰馬,丹丘生師徒強振精神,運功與睡魔相抗,倒還不至落後。
跑了約莫半個時辰。終于到達桑達兒原來埋伏的山頭,這座山頭四面都有峰屏高障,地形相當隱蔽。
桑達兒吁了口氣說道︰“到啦,孟大哥,你可以下來歇歇了。”
話猶未了,只听得咕咚一聲,孟華已是跌下馬來。桑達兒連忙躍下馬背,將他扶起,只見他已是閉上雙目,就在桑達兒的懷中呼呼的打起鼾來了。
丹丘生稍微好些,不過也是一下馬就躺在地上,立即就睡著了。
桑達兒仔細察視,見他們並沒摔傷,也無內傷跡象,方始放下心上一塊石頭,但卻擔著另外的心事。
他擔心的是如何能夠突破清軍包圍圈,安然返回防地,經過了丹丘生師徒昨晚的一場大鬧和剛才的一場廝殺,清軍自必大舉出動,處處布防,唯一的希望,只有等待夜深時分,仗著熟悉地形,悄悄溜走,但此地雖然隱蔽,難保清軍不會尋來。
那個在高處了望的哨兵忽地叫道︰“好像有個清兵跑上山來。”桑達兒怔了一怔,心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的是‘好像’呢?”趕忙跳上一塊聳立如筆的石頭,把眼望去。
只見一團白影,旋風也似的撲上山頭。桑達兒從來沒有見過跑得這樣快的人,這才明白那個哨兵為什麼要說是“好像”了,他雖然約略看得出是個人,卻還不敢相信真的是人。恐怕或許是猿猴也說不定。
桑達兒剛在張弓搭箭,忽听得金碧漪“咦”的一聲叫了起來︰“來的是張叔叔嗎?”
那人哈哈笑道︰“賢佷女,你怎麼看得出是我?”
金碧漪道︰“除了你,天下還有第二個人跑得這樣快嗎?”桑達兒這才知道來的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心想︰“怪不得孟華常說此人的偷東西本領和輕功本領都是天下無雙,果然名下無虛。”
桑達兒道過了魯莽之罪,問道︰“清軍營地那把火,敢情就是張大俠你放的了!”
快活張道︰“不錯,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這是我拿手的本領,我還給你們偷了一樣東西來呢。”
金碧漪連忙說道︰“別樣事情都不緊要,張叔叔請你先看一看孟華和他師父。”
快活張看了一眼,說道︰“他們睡得正酣啊,你擔心什麼?”
金碧漪道︰“張叔叔,我急都急死了,你還和我開玩笑,孟大哥和他師父豈能在這個時候睡著了覺,我懷疑他們是著了那妖婦的道兒。還有牟女俠,她昏迷得更久了,她是在清軍的大營之中,就不省人事的。張叔叔,你見多識廣,麻煩你趕快給他們看一看,看看一是否真的中毒?”
快活張笑道︰“你不要著急,我不是和你說過我給你們偷了一樣東西來嗎?”
金碧漪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敢請你偷來的就是解藥?”
快活張道︰“不錯!”倏的一個轉身,拍一拍手掌,就像變戲法似的,手中已是拿著一個茶壺。這麼大的一個茶壺,他藏在身上,金碧漪和桑達兒竟然都看不出來。
快活張道︰“這半壺茶還沒涼呢,正好趁熱給他們喝下。”依次給牟麗珠、丹丘生和孟華灌茶,過了半柱香時刻,牟麗珠和丹丘生先醒過來,不久,孟華也恢復了知覺。
牟麗珠幾疑身在夢中,說道︰“丘哥,咱們不是在地府相逢吧?”
丹丘生笑道︰“你看看站在你身邊的是誰?”牟麗珠張眼一看,啊呀一聲叫道︰“原來是張師傅來救我們了!”快恬張曾教她改容易貌之術,故而她以“師傅”相稱。此時,快活張已經抹掉化裝,恢復了本來面目。牟麗珠剛才不知有這麼多人圍在他們身邊,想起自己無意間對丹丘生真情流露,不覺面紅過耳。
孟華跟著醒來,看見了快活張,驚詫不已,說道︰“張叔叔,你怎麼知道我們今日有事,這麼巧也來到這兒。”
快活張道︰“這不是湊巧,是我知道你們昨晚的行事,特地跑來幫你們一點小忙的。”
孟華詫道︰“怎的你會知道?”
快活張道︰“說來話長,我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爹爹,亦已來到了回疆了!”
孟華歡喜得跳起來,問道︰“真的!我爹現在哪兒?”
快活張道︰“目前他到了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的進軍路線。他是帶領一支義軍來給羅海增援的。和他一起來的還有關東大俠尉遲炯和千手觀音祈聖因這對夫妻。”
丹丘生和孟華都是喜上加喜,丹丘生道︰“咱們正愁敵強我弱,有孟大俠領兵來到,這就好了!”
快活張繼續說道︰“我本是隨軍來的,前天我們扎營離此約三百里外的黑石崗,得到消息,知道清軍已經來到這兒,對羅海采取包圍態勢,孟大俠和我商量,叫我偷過清軍營地,先去和羅海聯絡。”
孟華這才明白說道︰“張叔叔,敢情你是已經見過了羅海格老,再到這兒來的,是吧?”
快活張道︰“不錯,羅海格老告訴我,你和金姑娘正在計劃偷入清軍大營,刺殺崔寶山。是以我見過了羅海,席不暇暖,馬上又趕回這里。”眾人听得他在七日之間,來回奔走的路程不下七八百里,都是不禁駭然。
快活張笑道︰“牟女俠,昨晚也該怪我不夠機靈,以至你著了那妖婦的道兒。”牟麗珠怔了一怔,說道︰“我對付那妖婦的時候,你也在旁?”
快活張道︰“不錯,我躲在窗外,听見你已經制服了那個妖婦,也听見那妖婦請你飲茶。當時我沒想到兵法上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道理,見你不肯喝她的茶,我還在暗中贊你機警呢。”
牟麗珠方始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那妖婦曾叫我倒一杯茶給她喝,原來那壺茶才是解藥。”
快活張道︰“我燒了清軍糧草之後,混入營中,打探消息。你們猜猜,在我放火之後,再度偷入崔寶山的帥帳之時,那些官兵正在忙于什麼?”
孟華說道︰“他們是不是在忙于救治崔寶山?”
牟麗珠道︰“我猜崔寶山一定是像咱們一樣,著了迷香。那妖婦害了咱們︰也害得她的丈夫昏迷不醒。”
快活張道︰“不錯,我混進帥帳的時候,崔寶山還昏迷未醒。不過他的手下雖然忙于救治他,卻是更忙于另一件事情,因為他的手下不乏能人,已經看出他雖然不省人事,卻非中毒,對性命是絕對無妨的。”金碧漪道︰“哦,那麼他們忙的另一件事情,想必是救火了。”
快活張搖了搖頭,說道︰“燒的雖是糧草,但救火之事,自有士兵去做,倒用不著崔寶山的親信手下著忙。”
金碧漪道︰“張叔叔,你別吊我們的胃口了。還是請你自己揭開啞謎,把這個‘特別的消息’告訴我們吧。”
快活張這才說道,“他們正在忙于找尋他們的將軍夫人呢!”
牟麗珠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說那妖婦失蹤了?”快活張道︰“正是。和她一起失蹤的還有一個段劍青!原來她的臥室裝有機關,崔寶山的親信早已把復壁打開了,仍然找不著他們的將軍夫人,這才驚惶失措,上上下下忙作一團。”
牟麗珠驚疑不定,說道︰“莫非這妖婦是怕我們再來取她性命,段劍青這小子也怕華兒再去找他,他們覺得在大軍之中也難保安全,故而另外找個地方躲藏?若然如此,我的報仇一事只怕又更多生阻滯了。”
丹丘生道︰“十八年咱們都忍耐過去了,還爭在這幾天?只要打敗清軍,諒這妖婦也跑不了。”
牟麗珠道︰“後來怎樣,張師傅,請你繼續說吧。”
快活張道︰“後來我把茶倒進這個茶壺,原來那個茶壺,我撒了一泡尿進去。”
眾人捧腹大笑,金碧漪邊笑邊道︰“張叔叔,你這主意想得真絕,就是缺德了些。”
孟華笑道︰“如此一來、衛托平等人料想也要陪同他們的將軍一嘗異味了。張叔叔,你這主意不但想得絕,對我們也是大有好處呢。”
金碧漪笑過之後,再一想也想明白了快活張的用心,說道︰“不錯,待到他們的人發覺不是解藥之時,再叫那丫頭去找,他們的將軍和衛托平這些人最少要多睡一兩個時辰了。在他們未醒之前,料想清軍也不會大舉出動搜索咱們。最好那丫頭根本找不到解藥,讓咱們可以平安度過如到了晚上,突圍就比較容易了。”
孟華說道︰“可惜我爹爹和羅海格老不知道這件事情,否則趁著他們軍中無主,倒是一個打勝仗的機會。”
快活張瞿然一省,說道︰“孟老弟,多謝你提醒我,我可得馬上走了。”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張叔叔,你要趕往哪兒?”
快話張道︰“回去找你爹爹呀!要是能夠早點見著你的爹爹,我還可以再到羅海那兒一趟。”
桑達兒吃一驚道︰“張大俠,你獨自一人,白日青天,要闖出清軍的營地,這個險未免冒得大一點吧?”
快活張哈哈一笑,說道︰“清軍想要把我逮住,恐怕也沒那麼容易!”緩聲未了,他的背影早已隱沒在山腰的長茅野草之中了。
桑達兒瞠目結舌,半晌,駭然說道︰“孟大哥,不是我親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能人。”
這天白天,果然平安度過。其間雖然也曾在過幾個清軍跑到近處山頭了望,卻也似乎並未發覺他們。
不知不覺夜幕又已降臨了。桑達兒道︰“怎麼樣,咱們冒險走吧?”孟華說道︰“不等援兵麼?要是有撥兵來到,咱們里應外合,豈不更妙?”
桑達兒雖然對快活張的本領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但還不能相信他這樣快就會請得來援兵。
第一隊人馬由五個軍官帶領,正面攻山。為首的那個軍官是以雙筆點四脈馳名武林的鄧中艾。
第二隊人馬卻是由四個喇嘛僧率領,繞到後山來攻。為首的那個喇嘛是密宗中的高手天泰上人。
第三隊人馬則是由四個道士率領,為首那個道士是在中原四大劍派之外別樹一幟的筇萊山青松觀的“天罡劍客”混元子。這隊人馬作為第二線側翼進攻。
牟麗珠道︰“咦,崔寶山哪里找來這許多和尚道士?”
丹丘生道︰“你別小覷他們,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呢。我听得段仇世說過,崔寶山手下有‘五官’‘四道’‘四僧’,在小金川的時候,崔寶山就是倚仗這十三個人侵入義軍的根據地,逼使義軍不能不退至柴達木的。華兒,你曾經到過小金川,你看一看,這些人想必就是崔寶山手下的‘五官’‘四道’‘四僧’吧?”
孟華說道︰“不錯,我和漪妹在小金川的時候,曾經和他們交過手的。當時幸虧不是他們十三個齊上,我們的雙劍合壁,方能突圍。如今他們十三個人一起齊來,想必是已經知道我們躲在這里了。”
丹丘生道︰“只是他們十三個人,咱們還可以應付得了。但以兵對兵,卻是眾寡懸殊。咱們只有一百多個戰士,如何能夠和對方的三千精兵打一場硬仗?”
桑達兒忽地叫道︰“啊,有一彪人馬殺上山來了!”
清軍那邊,鄧中艾也在大聲喝道︰“來的是哪路弟兄?”他已經看出有點不對,可還不敢相信敵人竟會“從天而降”。
這隊人馬來得好快,為首一個魁梧大漢一馬當先,霹靂似的一聲大喝,說道︰“來的是替閻王爺給你們送請帖的好漢!”孟華歡喜得跳了起來,叫道︰“原來是關東大俠尉遲炯來了!劇遲叔叔,尉遲叔叔!”
尉遲炯叫道︰“是華佷麼,你們怎麼樣了!”
孟華叫道︰“我們沒事,尉遲叔叔,你快來吧!”
隔著一個山頭,兩人說話的聲音,雖然是在千軍萬馬之中,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尉遲炯那霹靂似的喝聲,震得一眾清軍的耳鼓都感覺到嗡嗡作響!
鄧中艾這一驚非同小可,“五官”上來抵擋。
尉遲炯身邊忽有一騎搶先而上,騎在馬背上的卻是個女子,說道︰“大哥,你快點去和孟賢佷會合吧。這五個鷹爪孫值不得污你寶刀,讓我對付他們!”
金碧漪又是一喜,叫道︰“尉遲嬸嬸也來了!華哥,你還沒有見過她吧?這位嬸嬸的本領可不在她的丈夫之下呢!”孟華笑道︰“我知道。尉遲夫人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千手觀音祈聖因!”
丹丘生把手一揮,叫道︰“好,咱們都殺出去!”
鄧中艾正要和他的兩個師弟施展“雙筆點八脈”的功夫,說時遲,那時快,祈聖因已是飛騎疾至,百步之外,揚聲喝道︰“姓鄧的鷹爪孫,听說你會點穴,我倒要看看,是你能夠點著我的穴道,還是我能打著你的穴道。”
只听得“錚錚”之聲,宛如繁弦急奏。原來是祈聖因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撤出了一把磨利了邊的銅錢。
鄧中艾揮筆抵擋,只能打落兩枚錢鏢,卻給第三枚錢鏢打著了穴道,登時滾下馬來。
他的兩個師弟和另外兩名軍官更糟,只覺微風颯然,就給打著死穴,不但是滾下馬來,而且是一命嗚呼了!“五宮”分別站在五處,祈聖因百步之外,錢鏢打出,竟是一舉手就全部打中,令得“五官”四死一傷。“千手觀音”的綽號,真是名不慮傳!此時尉遲炯已是闖進清軍腹地,以天泰上人為首的“四僧”布起“四象陣”迎擊他。
馬上交鋒和平地過招又有不同,平地過招,一方招數精妙,往往可以佔到很大便宜,能補功力不足。但馬上交鋒,講究的是一招之間,勝負立判,力強者勝,力弱者敗。雖然並非全不講究招數,但卻不是最緊要的了。
尉遲炯快馬風馳,一聲叱 ,掄刀便斫,天泰上人揮杖打出,只听得“當、當、當!”三聲巨響,尉遲炯哈哈笑道︰“听說你練成了什麼撈什子‘龍象功’,原來也不過如此嗎?”笑聲未已,只見天泰上人手中的禪杖己是斷為兩段,在馬背上晃了兩晃,這才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倒于馬下。
“四象陣”尚未合圍,本領最高的天泰上人已是受了重傷,另外三個喇嘛僧嚇得連忙撥轉馬頭,避之唯恐不速!
說時遲,那時快,尉遲炯輕騎疾進,深入敵陣。“五官”“四僧”既已一敗涂地,最後剩下的以混元子為首的四個道士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抵擋一陣。
尉遲炯插入四人中間,匹馬回旋,快刀飛舞,一招“夜戰八方”,潑風也似橫掃出去。但見四面刀光閃閃,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他騎術既精,刀法又快,雖然只是一招,但這一招之間,他已閃電般的劈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四個道土,都是同時受到了他這一招的攻擊!
轉瞬間刀光一斂,混元子的一個師弟斷了一條右臂,另一個師弟長劍只剩下劍柄,混元子的道冠也給當中剖開,幾乎割去了頭皮。混元子顫聲叫道︰“尉遲大俠,手下留情!”
尉遲炯喝道︰“你們青松觀的前任主持黃石道長一生行俠,想不到卻出了你們這些不肖後人。念在你們老主持的份上,這次我放過你們;若是你們不知洗心革面,下次踫上了我,決不輕饒!”
此時孟華已隨師父殺出,正好看見尉遲炯殺敗“四道”,看得他眉飛色舞,心里想道︰“若刀法之快,我或許不輸于尉遲叔叔,但刀上的威力,我使到這樣快的時候,卻是遠遠比不上他了。”
尉遲炯帶來的這隊義軍不過五百,和敵方三千騎兵相比,人數上還是大大不如的。但這五百義軍個個爭先,以一當十,清軍則是士氣早挫,無心戀戰,一接觸便如土崩瓦解,不消多久,能夠跑得動的清軍,都已逃得干干淨淨。
孟華上前和尉遲炯夫婦相見,歡喜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尉遲炯道︰“華佷,你的爹爹也來了。你歇一會,我和你去找他。”
孟華喜出望外,說道︰“我爹來了,我還能有閑心歇下來麼?尉遲叔叔,你馬上帶我去找爹吧!”尉遲炯道︰“我知道你已經有一天兩晚沒有睡過覺了,不覺累麼?”
孟華笑道︰“說老實話,剛才是覺得有點累的,可你們一來,我的精神也就來了。如今非但一點不累,還覺得滿身都是勁兒,正要找個地方去使呢!”
尉遲炯哈哈大笑,說道︰“好,真是個鐵桿小伙子,咱們這就下山去吧。你那滿身勁兒,不愁沒地方使的!”
一個哈薩克戰士給孟華挑了一匹好馬,讓他與尉遲炯並轡下山,桑達兒等人跟在後面。下山途中,尉遲炯簡單敘述經過。眾人方始知道,快活張是先去知會羅海出兵,然後趕回去找孟元超與尉遲炯率領的這支義軍的。
桑達兒道︰“不知這次來了多少弟兄?”
尉遲炯道︰“大約是五千人。”
桑達兒听了,默然不語。心想︰“清軍十萬之眾,這五千人恐怕是濟不了甚事。”尉遲炯好似知他心意,笑道︰“我們人數雖少,但卻像一把匕首,插入敵人心髒。黑夜之中,他們也不知我們來的究有多少,我們打他一個揩手不及,這場仗我敢擔保是一定打得贏的!”
說話之間,他們已是來到山下,迅即投入戰場。義軍分成五十個百人隊,在敵陣中縱橫穿插,就像到處點起火頭一樣。清軍雖眾,卻是給他們牽動得疲如奔命。
戰場上萬馬奔騰,雙方高呼酣斗。忽听得霹靂似的一聲大喝,在這麼喧鬧的戰場之中,听得清清楚楚。
尉遲炯道︰“華佷,這人一定是你的爹爹了,快跟我來,他在那邊!”
孟華精神一振,快馬加鞭,搶上前去。只見前面三騎,正在交鋒,中間使刀那個大漢,果然是他的父親孟元超。那兩個敵人則是張火生和孫道行。這二人乃是崔寶山帳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以二敵一,和孟元超打得難分難解。
尉遲炯哈哈一笑,朗聲說道︰“孟兄弟,你看是誰來了?上陣不離父子兵,是令郎幫你來了!”
張、孫二人合斗孟元超,本來就只是勉強能夠招架的,此時突然著見孟華快馬馳來,這一驚非同小可!
一邊是精神倍振,一邊是氣沮神傷,張、孫二人如何還能夠抵敵得住孟元超的快刀。
孟元超一聲大喝,一個“鐙里藏身”閃過了張火生的劍招,揮刀向孫道行斬去。孫道行是猴拳高手,騰挪閃展的輕身功夫十分了得,但馬上交鋒,卻非所長,他使的兵器是丈八蛇矛,利于遠攻,不利近戰。給孟元超逼到跟前,快刀劈落,只听得“ 嚓”一聲,蛇矛斷為兩截。
孫道行一個沒頭筋斗倒翻出去,捷若靈猿,在間不容發之際,逃過了一刀之災。說時遲,那時快,孟元超早已撥轉馬頭,反手又是一刀。張火生連忙跑開,饒是他跑得快,精鐵所打的護肩甲亦已給孟元超的鋼刀臂開,幾乎傷著了琵琶骨。此時孟華剛剛來到,孟元超橫刀一立,哈哈笑道︰“華兒,你看我還未老吧!”
父子會合,與尉遲炯各自率領一個百人隊沖擊清軍大營。只見大營開處,打出一面繡著“崔”字的帥旗,衛托平、葉谷渾、葉挺之三人指揮兵馬殺出,他們已經過了十二個時辰,迷香之毒早已解了。但卻還未見崔寶山。
衛托平喝道︰“孟元超,你好大的膽,竟敢前來劫營!你們來了多少人,管教你們都是來得去不得了!”
孟元超冷笑道︰“走著瞧吧,有膽的你出來與我決一死戰!”衛托平笑道︰“大將斗智不斗力,你如今己是甕中之鱉,我還何與你廝殺。”
衛托平指揮大營的中軍,萬馬奔騰,驚濤駭浪般的掩殺過來,登時把孟元超率領這數百人圍在核心。
孟元超與尉遲炯往來沖殺,哪里吃緊,就殺到那里,擋者闢易。但清軍人數委買太多,殺退一批,又來一批。而且其他各營清軍,也在陸續向大營弛援,此時他們要想突圍,談何容易。
祈聖因單騎殺到,叫道︰“當家的,咱們殺到大營里去活捉崔寶山。”尉遲炯道︰“好!”沖出去掩護妻子。孟元超要想阻攔已來不及了。
祈聖因把手一揚,只听得“哎喲,哎喲!”之聲不絕,不消片刻,己有十數名清軍中了她的暗器跌下馬來。
崔寶山為了不讓敵方發現目標,此時他是換上普通軍土的服裝靠在衛托平身旁,見尉遲炯夫妻聯袂殺來了,大吃一驚,說道︰“這婆娘怎的如此厲害?”原來剛才上去堵截祈聖因的乃是他手下的鐵甲兵,身披重甲,刀槍不入的。
話猶未了,有一名鐵甲兵負傷奔回,掩著雙目,跌跌撞撞,幾乎撞到崔寶山身上。崔寶山喝道︰“怎麼,你瞎了眼楮嗎?”那個掩護傷兵回未的兵士說道︰“稟大帥,他真的是給那婆娘射瞎了眼楮。”原來祈聖因所發的暗器是專打鐵甲兵的眼楮的。這名鐵甲兵正是被她的梅花針射瞎的。
劉挺之道︰“稟大師,這婆娘是尉遲炯的妻子,江湖上人稱千手觀音。”
崔寶山武功不強,卻也是個行家,見這鐵甲兵被梅花針射瞎,越發吃驚。心里想道︰“黑夜之中,雖有火光,究竟不如白日。鐵甲兵和這婆娘馬上交鋒,竟然給她射瞎雙目,這千手觀音的綽號,確實是名下無虛了!”
衛托平道︰“梅花針不能及遠,咱們仍然用鐵甲兵布成堅陣,亂箭射她。料她也沖不進來。”
祈聖因身上帶的暗器雖多,不久也射完了。當下施展“千手觀音”的接發暗器絕技,接過敵人射來的亂箭,便以甩手箭的打法反射回去,嚇得清兵不敢在她周圍數丈之內。不過鐵甲兵布成的堅陣,她和尉遲炯也確是無法沖得進去。在他們後面的桑達兒等人,又被包圍起來了。
正在吃緊,忽听得號角“嗚嗚”之聲,四面八方響起。敵軍陣腳搖動,儼如波分浪裂。桑達兒正在與孟華並肩作戰,大喜叫道︰“我們的人來了!”話猶未了,只見萬馬奔騰。果然是無數哈薩克戰士殺進來了。
羅海率領一隊驍騎,直撲大營,數百步開外,“嗖”的一箭射去,把那個執掌“帥”旗的旗牌官一箭射下馬來,“帥”旗跌落塵埃,哈薩克戰士的歡呼聲震得山搖地動,清軍士氣更是為之大挫。
混戰中孟元超听得有人在叫“劍青“,劍青!”不禁心中一動,“劍青不是段仇世的佷兒嗎?”跟著听得有人叫道︰“段師弟找不著,師父,咱們是回家去吧!”呼喚段劍青那個人是個身披袈裟的番僧。跟在他身旁的是個披著狐裘的回族少年。孟元超叫道︰“華兒快來!”
這個身披狐裘的回族少年是車居族的王子烏里賽。自從那天他得到孟華義釋之後,己是頗萌悔意,不像從而那樣,深受清廷功名祿位的誘惑了。他本來以為回疆各族聯合抗清,不過是以卵擊石的,哪知回疆各族尚未聯合出兵,只是羅海和孟元超的聯軍,已是殺得崔寶山的十萬大軍東奔西竄,這一形勢的變化,實非他始料之所能及。
此時他眼見連崔寶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由得更加惶恐,也更加後悔了。他想起了羅海對他規勸的良言,暗自思量︰“不錯,我和哈薩克人本是弟兄,何苦反而要為滿洲韃子賣命?”不過要他反戈相向,他又不敢,是以他唯有急于逃出戰地,只想能夠安安穩穩的回到老家去做他的車居族王子了。
不過他的師父迦密法師卻因為想要段劍青做他的衣缽傳人,在未找到段劍青之前,可還不肯回去。
說時遲,那時快,孟元超和孟華這兩父子亦已殺到來了。孟元超喝道︰“我倒要看你有多大本領,看刀!”迦密法師依樣畫葫蘆的又把青竹杖使出粘黏之勁牽引他的寶刀,哪知孟元超刀法快如閃電,驀地中途一變,已是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劈來。迦密法師也算甚為了得,百忙中竹杖一橫,擋住他的寶刀,不過粘黏之勁已是使不出來,變成雙方功力的較量了。
“當”的一聲,火花四濺,迦密法師虎口隱隱發麻,這一驚非同小可︰“怎的他們竟有這許多能兒一個勝過一個!要是孟華這小子也來攻我,我恐怕要跑也跑不掉了。”怯意一生,哪里還敢戀戰,慌忙撥轉馬頭便跑。
此時孟華正在攔住烏里賽的馬頭。
烏里賽面色灰白,嘆口氣道︰“孟大哥,我後悔不听你的良言,如今是沒臉向你求饒了,要殺要剮,任憑你吧!”孟華忙道︰“王子別這麼說,你是想回家吧?”烏里賽道︰“不錯。”孟華說道︰“那你就是已經回到正道來了,我怎麼還會難為你呢?你回去吧!”
烏里賽喜極淚下,說道︰“孟大哥,我,我真不知怎樣感激你才好,你有什麼要我效勞的麼?”
孟華心念一動,問道︰“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你那段師弟,自昨天我們走了之後,就一直沒有出現過麼?”烏里賽道︰“沒有。”孟華說道︰“那位將軍夫人呢?”烏里賽道︰“和他一起失蹤,也是至今尚未找到!”
說話之時,尉遲炯夫妻業已聯袂殺來,尉遲炯有點奇怪,揚聲問道︰“華佷,和你說話的這個人是誰?”
孟華說道︰“是已經醒悟的朋友!”尉遲炯道︰“這番僧呢?”孟華一時間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孟元超在前面回頭說道︰“這和尚自稱是段劍青的師父。”尉遲炯一听此言,拍馬向前,揮刀便砍。
尉遲炯是快刀天下第二,不過內力卻比孟元超更強。孟元超剛才是用巧妙的閃電刀法破解迦密法師那以柔克剛的天竺武功,尉遲炯則是硬劈硬砍。
瞬息之間尉遲炯一口氣連劈七刀,迦密法師一條右臂給震得麻木不靈,青竹杖都幾乎掌握不牢。但尉遲炯見自己的寶刀竟然劈不斷他的青竹杖,也是好生詫異。
孟華心想這番僧雖然可惡,卻還不是主要敵人,于是叫道︰“這和尚是段劍青的師父,也是這位王子的師父。”尉遲炯說道︰“好,那就由他去吧。他能夠接我連環七刀,也算難得了。”
此時散在各處的清軍正在陸續向大營靠攏,葉谷渾的戰鼓也擂得更急更響了。大營的中軍乃是清兵主力,守御得甚為堅強。羅海指揮哈薩克戰士猛沖猛打,敵方陣腳搖動,但還是沖它不破。
尉遲炯道︰“你身上還有暗器麼?”祈聖因道︰“還有三柄飛刀。”尉遲炯道︰“好,拿來給我!”接過飛刀,把手一揚,化作三道白光,越過千萬清兵的頭頂,飛入敵陣。
葉谷渾正在咚、咚、咚的擂響戰鼓,忽覺眼前一亮,那三柄飛刀來得如同閃電,已是到了他的身前。葉谷渾霍的一個“風點頭”,閃開第一柄飛刀,鼓錘一擋,“ 嚓”一聲。鐵鑄的鼓錘雖給削斷,卻也打落了第二柄飛刀。但第三柄飛刀已是劃破戰鼓,戛然聲啊,葉谷渾滾過一邊,戰鼓登時啞了!
哈薩克戰士歡聲大作,羅海大喜說道︰“好呀,咱們殺進去活捉崔寶山!”孟元超正在他的身邊,忽道︰“不好!”羅海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不好?”孟元超道︰“我的意思是咱們只能佯攻一陣,便須立即退兵。不好蠻干。”
羅海皺眉道︰“咱們正好趁這機會,打個大大的勝仗,為何卻要退兵?”孟元超道︰“飯只能一口一口的吃,不能一口吞掉一碗。此次奇襲,目的已達,犯不著和敵人硬拼了。”羅海雖然不懂兵法,但頭腦一冷靜下來,仔細一想也就懂得孟元超所說的道理了。
要知他帶來的哈薩克戰士,加上孟元超帶來的義軍,全部也不超過二萬人。和敵方的十萬之眾,乃是五與一之比。清兵連營數十里,崔寶山直接指揮的大營中軍是戰斗力最強的主力部隊,要是他們全力攻堅的話,估計崔寶山最少也能守三兩個時辰。天亮之後各營清軍全部來到,那時就恐怕難免有形勢逆轉之險了。于是說道︰“你說得對,十萬敵軍,不能一口吞掉,咱們現在已經吃得很飽了,還是揉揉肚皮,待消化之後,再來吞它吧!”
佯攻一陣,把清軍逼入山谷的一瓜據險固守之後,羅海射出三支響箭,這是退兵的訊號。戰士們來得快去得也快。天明時分,已是脫離戰場,進入己方的防區了。
羅海在一處山頭下令扎營休息,清查傷亡人數,包括義軍在內,損失不過一千多人,估計清軍的損失不下一萬,差不多是十和一之比。戰爭總是不免有損失的,是以大家雖然不免為陣亡的戰士哀悼,但全軍的士氣卻是為了這一場大勝仗而歡騰了。
不過丹丘生和牟麗珠卻還不見回來。
眾人雖知丹丘生本領高強,牟麗珠亦是女中英杰,他們一起,料想不致遭逢不幸,但迄今尚未得到他們下落,總是難免不安。
正查詢問,有個義軍頭目把一名俘虜押解上來,這名俘虜正是崔寶山的親兵隊長崔一倫。
“突圍之時,丹丘大俠與牟女俠和我們一起,這名韃子軍官是丹丘大俠擒下的。”義軍頭目稟道。
尉遲炯道︰“那麼丹丘生大俠和牟女俠呢?”
頭目稟道︰“丹丘大俠把俘虜交給我們,說是要去抓另外一個人,就和牟女俠離開隊伍了。他當時無暇細說,請你們審問這個俘虜便知詳情。”
孟元超親自審問這個俘虜。
崔一倫憤然說道︰“我落在你們手里,要殺要剮,悉隨尊便。我唯一的遺憾,只恨未能得見那妖婦授首!”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哪個妖婦?”孟華道︰“他說的這個妖婦就是崔寶山的老婆韓紫煙!”
崔一倫道︰“哼,要不是我們將軍有眼無珠,娶了這個妖婦,弄到在緊急關頭,反而受她之累。我們也不至于敗在你們手里,敗得如此之慘!如今我只能盼望丹丘生能夠替我們將軍報仇了。”
孟元超笑道︰“看來你還輸得不大心服,但現在我也不急于要你心服。那妖婦生出什麼事情,她又怎樣害了你們將軍,要是你願意說的話,你就說來給我听听。”
孟華從崔一倫的供詞中,這才知道他們昨晚離開清軍大營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崔寶山中了妻子的迷魂香之毒,由于他功力最弱,中毒最深,因此雖然他和衛托平等人,同時得到韓紫煙那個丫頭的救治,醒來卻是最遲。那時孟元超率領的義軍,已是好像匕首一般,插進他們的心髒了。
崔寶清醒來之後,這才知道妻子的身份,原來並非什麼名門閨秀,而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想到自己和這個擅于使毒的婦人同床共枕十多年,竟被蒙在鼓里,不禁不寒而栗。他如夢初醒,開始明白,御林軍統領海蘭察當年何以那樣熱心執柯,要把韓紫煙安插在他身邊的用意了。
崔寶山覺察到海蘭察把韓紫煙安插在他身邊的用心,一方面是不寒而栗,一方面是憤憤不平︰“我給朝廷賣命,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原來朝廷還是對我放心不下!”
而更加令他憤怒的是韓紫煙和段劍青的背他私逃。
開始知道這件事情之時,他的心情是極其復雜的。
去掉一個監視他的“枕邊人”,說老實話,他是反而覺得“輕松”了的。但自己身為一軍主帥,妻子與人私奔,這面子他可丟不起。
崔寶山越想越是氣憤,終于給自己最相信得過的親兵隊長崔一倫下了一道命令,叫他負責去偵察韓紫煙和段劍青的下落,務必把他們抓回來!
崔一倫對崔寶山最為忠心,其時小規模的戰事已展開,他還是立即派遣手下,展開偵察。將近天明的時分,果然給他偵察到了一點線索︰韓紫煙和段劍青已經逃出營地,他們的蹤跡是給東面最前端的一個哨崗發現的,估計是要逃往東面一座雪山。
他率領幾百名心腹親兵追下去,不料卻在途中踫上了丹丘生和牟麗珠。他們知道他是崔寶山的親兵隊長,哪里還能容他跑掉。他也知道丹丘生和牟麗珠是要找韓紫煙報仇,是以不用丹丘生嚴刑逼供,一盤問他,他就把所知的有關韓紫煙的消息說出來了。
孟元超弄清真相之後,松了口氣,笑道︰“不出所料,他們果然是抓那妖婦去了。那妖婦不在軍中,縱然她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丹丘生料想也可以對付得了她的,咱們倒是無須擔憂啦。”
羅海說道︰“雖然如此,但深入雪山,最易迷路,在大雪山里,要找兩個人還是極不容易的,我想,咱們恐怕還是應該派人去幫他們的忙。”
孟元超道︰“這個當然,不過此事待會兒再商量吧。”羅海說道︰“對,先處置這廝!”
崔一倫自份必死,傲然挺起胸脯。
孟元超微笑道︰“听說你是清軍的神箭手,也算得一條好漢,怪不得你不服氣。”他尚未知道崔一倫曾與桑達兒比箭之事,但崔一倫听得他稱贊自己的箭法,卻是不由得唰的一下滿面通紅了。
不過他還是不肯認輸,說道︰“孟大俠,你不用諷刺我。不錯,比箭我是比不過你們的桑達兒,更比不上羅海格老。不過打仗可不是只靠幾個武藝高強的人打的。”
孟元超點了點頭,說逾︰“你這話說得不錯,打仗是要靠許多人的。那麼你認為我們的戰士比不上你們的麼?”
崔一倫道︰“你們的戰士都很勇敢,也善于作戰,但這一仗我們還是輸得不能心服!”
孟元超道︰“為什麼?”崔一倫道︰“我們有十萬之眾,且是久經訓練之師,要是雙方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廝殺,我看也不見得就會輸給你們!”
孟元超哈哈笑道︰“兵法講究的就是出奇制勝,哪有按照一定的規矩來打仗的。崔寶山並非不懂兵法的人,你是他的親兵隊長,怎的也說這種外行話呢?”
崔一倫強辯道︰“要不是我們的元帥昨晚被那妖婦的毒香所迷,你們的夜襲恐怕也未必能夠這樣容易得手!”
孟元超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你錯了,一兩件意外的事情是不能決定戰爭的成敗的,你想知道你們失敗的真正原因麼?”崔一倫道︰“好,願聆高見。”他想不到孟元超竟肯容他辯論,是以他對孟元超的態度也就不知不覺的客氣幾分了。
孟元超道︰“為什麼你們會打敗仗?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你們打的仗不得民心。你們是為韃子皇帝打仗,不是為老百姓打仗!你想想看,你們到回疆以來,曾經有過一個老百姓是肯出于自願的來幫你們的忙麼?”
崔一倫默然不語,孟元超繼續說道︰“你們的士兵十九都是漢人,對嗎?”崔一倫道︰“不錯。”
孟元超道︰“所以你們打的仗非但不得民心,也不得軍心。連你們的士兵也不會心甘情願打這場仗的。滿洲韃子佔了漢人地方,欺侮漢人百姓,還驅使你們跑到回人的地方為韃子皇帝賣命!假如你只是一個普通士兵的話,你願意打這場仗嗎?”
崔一倫一想,自從他們奉旨進軍回疆以來,士兵們的確是怨聲載道,他是無法否認孟元超的說話了。
孟元超繼續說道︰“不錯,在你們之中,也還是有許多人像你一樣,是真正肯為韃子皇帝賣命的。不過比起不願打仗的人!這些人畢竟還是少數。而且在這些人中間,也還會陸續有所改變的,嘿、嘿,就算十個官兵,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那也頂多不過一萬人罷了。所以你認為的‘眾寡懸殊,強弱有異’,不過是看到表面的數字而已。”
說至此處,孟元超頓了一頓,雙眼盯著崔一倫緩緩說道︰“你仔細想想,你身為漢人,卻替韃子皇帝賣命,犯得著麼?”崔一倫低下了頭,好一會方始說道︰“我只知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雖然還在硬著頭皮充當好漢。說的後可是有氣沒力了。
孟元超過。”莫說是你,即使是死心塌地要效忠韃子皇帝的崔寶山,恐怕韃子皇帝也不會對他推心置腹的。不過你現在可能還不相信我的說話,我也不勉強你相信,你想怎樣,不妨和我直說!”
崔一倫苦笑道︰“孟大俠,你別尋我開心了,我是你們的俘虜,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還有我說話的地方麼?”
孟元超哈哈一笑,說道︰“好,那麼我放你回去!”
崔一倫呆了一呆,同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訥訥說道︰“孟大俠,你、你此話當真?”
孟元超笑道︰“我們說的話從來算數!”崔一倫驚疑不定,不覺問道︰“你、你為什麼肯放我回去?”
孟元超笑道︰“你不是尚未服輸麼?放你回去,你若是喜歡的話,可以和我們再來較量!”說罷,立即叫人牽一匹馬來送給崔一倫。崔一化瞠目結舌,好像一個傻子,又似乎想說什麼但卻說不出來,終于跨上馬背走了。
桑達兒道︰“孟大俠,像這樣甘作清廷鷹犬的人,你為什麼放他?”
孟元超笑道︰“我是要他輸得心服口服,殺他一個人有何用處?放他回去,即使他還要跟咱們打仗,但其他的人可就更不想打了,那好處不是大得多嗎?”
羅海說道︰“對,我听過你們漢人諸葛亮的故事,諸葛亮曾經七擒孟獲,到第七次放了他,他也不肯走了。”如今咱們只放一次,那算得了什麼。這事不必談了,咱們還是商量一下怎樣去幫忙孟少俠的師父吧。”
孟華說道︰“讓我和碧漪去吧。”他本領高強,又有行走雪山的經驗,而且是丹丘生的徒弟,由徒弟去接應師父,自是順理成章之事。
羅海說道︰“孟小俠,有你和金姑娘去那是最好不過了。不過你們父子剛剛相會,話也未曾說多半句,我又要你們分開,可是有點不近人情呢。”
孟華說道︰“我又不是到什麼遠地方去,最多三兩天就回來的。”宋騰霄道︰“好,那你有什麼話要和爹爹說的就趕快說吧。”
那許多事情孟華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把父親最關心的事情先告訴他,說道︰“我已經見過弟弟,弟弟很好。還有金伯伯!”
孟元超笑道︰“有關你的事情,快活張都已告訴我了。我知道金大俠已經答應了要你這傻小子做他的女婿啦,我很高興。”
金碧漪羞得低下了頭,孟華卻是驀然想起,說道︰“對啦,張叔叔哪里去了?他不是和你們一起回來的嗎?”
孟元超道︰“他昨日來去匆匆,把消息帶了給我,馬上又走了。他說是要趕著去辦另一樁事情,不過當時他固然是無暇細說,我也無暇問他了。”
父子匆匆敘話之後,孟華便與金碧漪離開大隊,前往崔一倫說的那座雪山。正是︰
干戈猶未息,又向雪山行。
林海雪源,尋人可不容易。
正行走間,一陣冰冷的寒風從前面雪峰的山坳吹過來,金碧漪吸了一口冷氣,不覺“咦”的一聲叫了起來!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漪妹,你怎麼啦?”金碧漪道︰“你聞一聞,風中似有香味。但卻不像花香。”
孟華說道︰“不錯,是有一股古怪的香氣。大概是從頗遠的地方被風吹送來的,淡得幾乎令人不能察覺。”說話之間,那股香氣早已隨風而逝了。
金碧漪道︰“雪山上雖然也有耐寒的野花,但雪上的野花,大都是有色無香,縱有香氣,也不能留得這樣久的。”
孟華瞿然一省,說道︰“有點像那妖婦的迷魂香,不過好像還混雜有其他的香料。”
金碧漪道︰“總之是那妖婦焚的毒香了。大哥,這可好啦,咱們不用多費心思就可找到那個妖婦了。只要逆風向而行,有這香氣引導,還怕找不到她?”
孟華點了點頭,說道︰“不過咱們可得先有防備。”當下拿出一顆碧靈丹,分開兩半,叫金碧漪把半顆碧靈丹含在口中。
走了一程,果然風中的香氣又濃了一些。孟華忽然停下腳步,悄悄說道︰“前面似有人聲,咱們仔細听听。”
兩人伏地听聲,只听得一個他們熟悉的聲音說逍︰“師伯,你放心,我是你的師佷,難道還能害你不成?”
孟華一听,歡喜得幾乎跳了起來。金碧漪連忙將他按住,說道︰“是段劍青?”
孟華說道︰“不錯,是他,听他的口氣,似乎他已離開那個妖婦了。和他說話的那個人是他師伯,那人是和韓紫煙這妖婦作對的。”
金碧漪道︰“對段劍青這小子我總是不敢十分相信,咱們再听一听。”
他們話猶未了,就听得那個被段劍青喚作“師伯”的人說話了,說得很慢,腔調甚怪,一听就知不是漢人。孟華心想,“他這二師伯,大概就是那天竺僧人迦密法師的師兄了。”
“不是我不信你,但那妖婦待你很不錯啊,你舍得離開她嗎?你又是怎樣能夠擺脫她的呢?”
段劍青連忙說道︰“師伯,你別多疑,那妖婦不過是想利用我罷了,我豈能不幫你反而幫她?我是趁她不提防偷走出來的。師伯,我還偷了她的解藥呢!”
那人說道︰“哦,什麼解藥?”段劍青道︰“避那妖婦毒香的解藥。我知道師伯功力深厚,不俱中毒,不過有這解藥,可保萬無一失,總是好些。師伯,你服了它,咱們就可以闖進去捉那妖婦,再也不用顧忌了。”
孟華暗暗歡喜,心里想道︰“他的師伯雖然也未必就是好人,但無論如何,總要好過那個妖婦。不管他是因何要去對付妖婦,總算是有初步的悔悟了。”
不料心念未已,忽听得那人大聲一吼,跟著怒喝︰“好呀,你這小子好狠毒的心腸,竟敢幫那妖婦害我!哼,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縱然殺不了那個妖婦,可還力足殺你!”
原來那人是先已中了毒香之毒的,仗著內功深厚,在段劍青跑來找他之時,他是正在運功驅毒的。他給段劍青騙得服下所謂的“解藥”之後,運氣三轉,登時覺得腹痛如絞,這才知道所謂“解藥”原來是毒藥!
段劍青用的是那妖婦給他的最厲害的一種毒藥,稍一沾唇,便即斃命,何況那人在服藥的同時,又是運功導引真氣,以助藥力的發揮的?他以為那人是必死無疑了,不料那人大吼之後,竟是一躍而起,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幾乎就要抓到他的面門。
段劍青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拔腿飛奔,大響“救命”!孟華听得他的呼救,不禁也是大吃一驚,無暇思量,便即飛跑過去。
段劍青叫的那聲“救命!”乃是面臨生死關頭,出于本能的一種呼喊,他明知韓紫煙已是決計不能出來幫他的了,更沒想到還會有別的人可以救他。此時突然看見孟華出現,不禁又驚又喜就像一個沉在水中將被溺斃的人,抓著一根稻草似的,連忙叫道︰“孟大哥,請你看在我的叔叔份上,救我一救!”
孟華把眼一看,只見段劍青那個師伯果然是個桔瘦的番僧,此時他正在追上山頭,眼看就要把段劍青逼到懸崖了。在這樣緊急的關頭,哪還容得孟華詳加考慮,當然是非救段劍青不可了。
孟華身形一起,伊如鷹隼穿林,掠波海燕,搶過那天竺僧人的前頭,唰的反手就是一劍。他雖然要救段劍青,但卻無意傷害這僧人的性命,這一招用的是快劍刺穴的功夫。閃電之間,遍襲那天竺僧人的七處穴道。
哪知道天竺僧人的功力委實非同小可,竟然只憑著一雙肉掌,就搶上去硬接劍招。只見他雙掌齊出,掌勢如環,左推右挽,孟華那麼快捷的劍法,竟然給他的掌力迫開。
但這僧人見孟華只是晃了一晃,居然並沒有給他的掌力震翻,也是好生詫異,喝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識得佛爺的厲害了麼?趕快給我滾開,否則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孟華說道︰“善哉,善哉,出家人理當慈悲為懷,請大師饒我這位朋友一命,咱們有話好說!”
話猶未了,那僧人已是咆哮如雷,喝道︰“你和我講慈悲,我和誰講慈悲?你這小子不識好歹,先斃了你!”口中說話,雙掌連環,還是連發三招。
他的雙掌竟然發出了兩種不同的掌力,一股是牽引對方的陰柔之力,一股卻是推壓對方的剛猛之力,兩股力道相反相成,孟華在他掌力籠罩之下,登時有如一葉輕舟,被卷進了暗流洶涌的漩渦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金碧漪已是趕到,雙劍合壁,劍光暴漲,那僧人一聲大吼,雙掌都用上了陽剛之力,金碧漪耳鼓嗡嗡作響,胸口也如突然受到千斤重壓一般,但還是本能的一劍刺將出去,和孟華配合得好到毫巔。
那僧人似乎已是強弩之未,連退三步,金碧漪殺得已是有點昏頭昏腦,本能的又是一劍刺出。
孟華連忙一把將她拉住,叫道︰“漪妹,別下殺手!”
金碧漪長劍一收,那僧人躍出幾步,吁吁喘氣,忽然坐了下來。
孟華松了口氣,不覺也就放開了拉著金碧漪的手。他的手剛一放開,金碧漪就似風中之燭似的晃了兩晃,身向前傾。要不是孟華趕緊又把她扶穩,她幾乎就要摔下懸崖。
孟華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漪妹,你怎麼啦?”金碧漪喘過口氣,說道︰“好厲害,幸好還沒受傷。”那僧人也似喘息未定,不敢趁機進逼。他仍然跌坐地上,狀似老僧入定。
此時段劍青已經翻過山坡,遠遠的揚聲叫道︰“那妖婦在附近的一個石窟里,孟兄,你殺了這個野和尚,趕緊去捉那妖婦吧,免得他們反過來聯手對付你。”
那天竺僧人仍然盤膝坐在地上,對段劍青的叫嚷好像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但嘴角卻還掛著一絲冷笑。
孟華見金碧漪沒有受傷,方始放下了心,但听得段劍青這麼說,不禁又是眉頭一皺了。
他向前踏上一步,十分誠懇的對那天竺僧人說道︰“大師,我的朋友傷了你,我願替他贖罪。我有天山雪蓮制煉的碧靈丹,或許可以替你解毒!”
話猶未了,那天竺僧人突然一聲大吼。聲如巨雷,孟華還可以經受得起,金碧漪卻是不禁跌倒地上了。她剛才被天竺僧人的掌力所震,尚未至于立即摔倒,可見這一吼之力實是比剛才他所發的掌力還要厲害得多。
孟華知道這是“獅子吼”功,連忙叫道︰“大師,你中了毒可不能這樣耗損功力!”不料天竺僧人對他的叫喊也似听而不聞,跟著又是一聲大吼。要知他剛被段劍青騙他服了毒藥,他的想法當然是︰上了一次當豈能再上一次。
他情知劇毒已是深入骨髓,縱然有真的碧靈丹,他也不相信便能挽救他的性命的。他恨極了段劍青,同樣也恨業已自承是段劍青好朋友的孟華。是以他把畢生功力之所聚,全都使了出來,只盼能夠在身亡之前,用獅子吼功震斃孟華。
金碧漪已經坐了起來,忙運家傳的內功心法抵御吼聲。但可惜功力還嫌稍淺,天竺僧人發出第三聲“獅子吼”之時,她已是大汗淋灕了。
孟華無可奈何,只好發出嘯聲與對方的“獅子吼功”相抗。他所練的內功和金碧漪所練的內功乃是同出一源的,有助于金碧漪抵抗外力。這嘯聲一發,金碧漪方始好了一些。
但此消彼長,那天竺僧人卻已是支持不住了,一個倒栽蔥,突然就跌下了懸崖,懸崖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幽谷。
孟華連忙收了嘯聲,看那幽谷雲封霧鎖,料想這僧人一跌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無疑,要救也是救他不了,不禁好生難過。
金碧漪恨恨地說道︰“大哥,你還要幫段劍青這小子嗎?你瞧,他又害了人了,這人好歹也是他的師伯!”
孟華甚為難過,黯然說道︰“我也想不到他會這樣的,但他現在已經跑了,咱們去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金碧漪道︰“我只提醒你以後可別再對他那樣姑息,現在當然是去抓那妖婦要緊!”
他們回到原來的方向,仔細嗅那風中的香味,走了不多一會,果然找到了一個石窟。這石窟在一塊形如屏風的大石後面,要不是有香氣導引,當真不易找到。
孟華脫下外衣,在地上挖許多雪塊用這件外衣包起來。那洞口甚窄,只能容得一人通過,孟華說道︰“我先進去,制伏那妖婦你再進來。”金碧漪道︰“小心點兒,提防她的暗器。”
孟華拔出寶劍,一個燕子穿簾,鑽入洞中,腳尖未曾著地,寶劍已是舞得風雨不透。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並沒暗器向他偷襲。也不見韓紫煙向他撲來。
韓紫煙躺在地上,好像睡著了覺。但左肩的衣裳卻似被人撕破,露出了一小塊雪白的胸脯。
孟華不敢再注視她,把目光移向別處。
這石窟洞口很窄,里面卻頗寬。石雕佛像腳下的石桌上焚有一爐香,但此時亦已是只剩下一些余燼尚未熄滅了。孟華把一包雪塊以掌心的熱力溶化為水,注入爐中,連那些余燼都熄滅之後,方始叫金碧漪進來。
金碧漪一見這個形狀,好生奇怪,說道︰“這妖婦好像是著了別人暗算。她一生暗算別人,怎的這次反而著了別人的道兒?”
孟華道︰“她著了什麼暗器?”金碧漪道︰“我看不見。但我想她總不會是被自己的毒煙昏迷的吧?”
孟華說道︰“你走近點看清楚些,但可得千萬小心!”
金碧漪把劍鞘輕輕撥一撥她,見她絲毫也沒動彈,這才放心過去察視,一看清楚,不禁“咦”了一聲。
孟華道︰“你發現了什麼?”
金碧漪道︰“她好像是著了自己的毒針!”
原來韓紫煙是為了躲避那天竺僧,逃入這個石窟的。在外面打不過天竺僧,在里面卻是可以從容布置。她燃起一爐毒香,又在洞口埋下幾枚暗器。
那天竺僧人果然著了她的道兒,踏著一枚毒蒺黎。但他功力深厚,這枚毒蔟黎還不能致他死命;不過雖然如此,卻也不能不有所顧忌。他也是個懂得一點使毒的行家,不及韓紫煙那樣厲害而已。此時毒香已經透出洞外,他那樣深厚的內功,聞了一點,也覺得胸口作悶,提不起精神。料想石窟內毒香彌漫,即使自己多加心,不再踏著暗器的話,進入窟內也一定會中毒的。
于是他在離開石窟一里之地的背風高處盤膝靜坐,一面是為自己運功驅毒,一面是監視韓紫煙的行動,他在外面冷笑揚聲︰“看你這妖婦能躲到幾時?你躲十天,我就在外面守十天!”
這一下可輪到韓紫煙恐懼不安了。她隨身攜帶的毒香有限,最多一天之內便會燒完。洞內又沒糧食,要是那天竺僧人當真在外面守十天的話,用不著他進來,她和段劍青先就要在里面餓死了。而且在這十天之中,丹丘生和牟麗珠也可能來到這里找她的。
怎麼辦呢?正當她苦思無計的時候,段劍青給她出謀策劃了,段劍青的計劃就是憑著他是那天竺僧人師佷的身份,幫韓紫煙害死他的師伯。
不過他也有條件,要韓紫煙把毒功秘笈傳授給他,並教會他使用各種毒藥暗器。
韓紫煙無計可施,只好冒個險傳授段劍青,不過與他約定,要待他成功之後,才肯把那部毒功秘笈送給他。
段劍青得償所願之後,突然趁她不防打暈了她,把她身上的暗器和毒功秘笈都搜了去。出洞之時,還怕她會活了過來,于是將一把毒針撒在她的身上。
此時韓紫煙得金碧漪為她推血過宮之助,醒了過來。但雖然醒了過來,神智還是未曾恢復清醒的。
她恨極了段劍青,迷迷糊糊中眼楮看出去,看見站在她面前的孟華,這個孟華映入了她的眼楮,就變成了她心中痛恨的段劍青了。
盡管孟華分辯,但她的眼楮里只看見“段劍青”,她如何能放過這個她認為是“恩將仇報”的仇人?
孟華險些給她抓著,無可奈何,只好揮抽一拍,韓紫煙只是憑著胸中一股激憤之氣支持的,如何禁受得起,登時一聲尖叫,倒在地上,翻翻滾滾,嘶聲哀號。
原來她中了那許多毒針,本該早就斃命的,只因她日常與毒物為伍,體內自然生出一種抗毒的功能,故而雖然是在給段劍青擊暈之後,也還能苟延殘喘,支持直到如今。
但劇毒越遲發作,發作起來就越發厲害,如今她知覺恢復,可就感到痛苦難當了。
只見她七竅流血,在他上亂翻亂滾,完全像是患了“失心瘋”的病人似的,哀聲慘叫,雙手撕抓自己傷口處的皮肉。那形狀當真是慘過受世上最厲害的毒刑!
金碧漪看著害怕,說道︰“華哥,咱們出去吧,不要再理她了。”
孟華說道︰“好,咱們出去找尋師父。”
話猶未了,忽听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孟華歡喜得跳了起來,說道︰“好像是三師父的嘯聲!”果然便听得丹丘生的聲音叫道︰“華兒,你不用找我啦,我和牟女俠已經來了!”
此時韓紫煙正是劇毒發作得最要緊的時刻,只覺體內奸像有千百條毒蛇亂竄亂嚙。最慘的是神智偏偏越來越恢復清醒,雖然痛苦之極,卻不昏迷。
牟麗珠見她這慘厲的模樣,也是心中不忍,當下拿著連鞘的劍,當作判官筆使,點了她的心房的兩處穴道,讓她的痛苦稍稍減輕一些。
“你這妖婦也有今日!睜開你的眼楮瞧瞧,看看我是誰?”牟麗珠喝道。
韓紫煙嘶啞著聲音嘆了口氣,說道︰“大小姐,我求你一件事情!”牟麗珠道︰“什麼事情?”
韓紫煙道︰“今日我是自食其報,自知活不成了。但這報應卻不該是由段劍青這小子來害死我,他偷去了我的毒功秘笈,日後必將作惡更多,但願你們趁早把他除掉,那我也可死而無怨了。”
牟麗珠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至于段劍青的事情,我們自會有適當的處置,不用你……”
她話未說完,韓紫煙已是毒發身亡。不過她在最後一刻,听得牟麗珠那樣的回答,似乎已是心滿意足了。
牟麗珠大仇得報,歡喜之余,心頭也自感到一片茫然。十八年的歲月,她嘗盡辛酸,要不是有兩個未完成的心願支持她求生的意志,恐怕她也不能旌到現在了。其中之一,就是為了找尋這個妖婦以報父親的血海深仇,如今這個心願是達成了,但她青春的歲月卻已是一去不能復返了。
過了一會子,她方始黯然說道︰“看在她曾經是我繼母的份上,咱們埋了她吧。”當下把韓紫煙的尸體搬出石窟,孟華與金碧漪也來幫忙挖土掩埋。
牟麗珠把最後的一鏟泥土倒入坑中,眼角不禁泌出幾顆淚珠,心頭許多感慨。
就是這個如今已經埋在坑中的既是她的繼母又是她的仇人的韓紫煙,當年幾乎斷送了她的終身幸福,她的父親把她許配給何洛,就是出于韓紫煙的主意的。要不是及早發覺她和何洛的陰謀,這後果真是不堪想象。
但也正是由于那次婚變,使到她和丹丘生相識,而且一旦相識之後,他們的命運也是相同的了。同樣的為流言誹謗所傷,身蒙不白之冤;也同樣的為著改變自己的“命運”而苦斗。雖然十八年中他們是會少離多,但每一個白天,每一個黑夜,他們都是感覺對方如在自己的身旁的!
支持她求生意志的第二個心願,就是要在有生之日,和丹丘生重在一起!如今沉冤已雪,大仇已報,可以說得是雨過天晴了,這最後的一個心願,也當可以達成了吧?
感慨良多,思如潮涌,她鏟了最後一鏟士,幽怨的眼光不覺逐漸變為柔和,雖然臉上仍有淚痕,悲傷的神情卻已似隨風而逝。她蒼白的臉龐綻出一絲笑容,似是從心底發出來的歡悅,也似從心底發出來的感慨,嘆道︰“十八年了,這十八年真是不容易過啊!”
丹丘生情不白禁地說道︰“是啊!但好在這些悲傷的歲月終于是過去了。麗珠,你還記得咱們最後一次分手時,你的最後一句話麼?”
孟華與金碧漪相視而笑,悄悄走開。好讓他的師父向意中人傾吐心曲。
忽听得有個人笑道︰“恭喜,恭喜,我來得正合時候!”
孟華歡喜得跳了起來,叫道︰“張叔叔,你來啦!”
原來來的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丹丘生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快活張笑逍︰“剛好趕上恭賀你們雙喜臨門呀!”丹丘生道︰“胡說八道、什麼雙喜臨門?”
快活張笑道︰“你和牟女俠等待了十八年,終于得報大仇,這算得是大喜事了吧?第二件喜事,當然是指你們的事情了?”
丹丘生道︰“你怎麼一見面就和我開玩笑?”快活張笑道︰“男婚女嫁,這正是最正經不過的人生大事呀!你們相互等待了十八年,怎的還這樣害噪?好,丹丘生,你沒勇氣對牟女俠說的,我替你說了吧!你是不是想向牟女俠求婚?牟女俠,你一定願意答允他吧?哈哈,你們既然都沒反對,那麼我這個媒人就算是做成功了!”
牟麗珠羞紅了臉不作聲,丹丘生心里也在歡喜有這麼一個爽快的媒人。不過在徒弟面前,卻是難免有點尷尬了。
丹丘生不敢再讓他胡扯,連忙說道︰“好了,好了,你快點說另外的事情是什麼吧?”
快活張道︰“我打听到一個消息,崔寶山請大內三高手趕回四川給他運糧。那天我燒了他的糧倉,雖然一把火燒不精光,但他的存糧卻是只能支持到月底了。”
丹丘生道︰“哦,敢情你是想找我作幫手去對付那三個所謂大內三高手?”
快活張道︰“不錯,你很聰明,一猜就著。你是知道的,我要追上這三個鷹爪孫不難,難的是他們三個人聯手,我就打不過他們了。”
在掩埋了韓紫煙的尸體之後,一行五人,便即下山。快活張繼續說道︰“那三個鷹爪孫雖然已經走了一天,但我知道捷徑,多則五日,少則三日,料想一定可以追趕得上的。目前無須太過著急趕路,我想知道韓紫煙這妖婦是怎樣弄成如此下場的,說來給我听听好麼……?”
孟華這才有空暇細說剛才的遭遇,快活張不禁搖頭嘆息,說道︰“想不到段劍青這小子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和這妖婦不過相處幾天,手段竟然比這妖婦還更毒辣了。”接著又道︰“韓紫煙這妖婦死不足惜,那天竺僧人是他師伯,武功奇高,想不到也給他害了。據我所知,這天竺僧人法號迦象,武功源出那爛陀寺,即使還比不上那爛陀寺的方丈優曇法師的武功,但比起另一位天竺神僧奢羅法師,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金碧漪道︰“據那妖婦所說,那部毒功秘笈,如今已是落在段劍青的手中了呢!”
丹丘生嘆道︰“刀劍在俠士的手里可以救人,在強盜的手里可以殺人,使用毒藥這門學問不是不可以學,但可要看他是否運用得當了。”快活張知道他對段劍青還存有姑息之心,也不便再說什麼了。
他們下山之時,還特地到那天竺僧下墜岩之處的谷底搜查過一遍,奇怪的是卻沒發現那個僧人的尸體,至于段劍青,當然更是找不著了。
正行走間,忽听得蹄聲得得,丹丘生道︰“來的是兩匹馬,晤,好像還有一個人在前面跑。”聲音來處,距離他們大約還有數里之遙。
話猶未了,只听得一個熟識的聲音喝道︰“仲老前輩,你要跑是跑不了的,還是跟我們回去吧。咱們也算得是有過交情,動起手來,可不好意思!”
蹄聲嘎然而止,看情形似乎兩騎快馬已經追上了那個“逃犯”。那人憤然說道︰“還說什麼交情,你們追我回去,不分明是要送掉我這條老命嗎?”
另一個聲音冷冷說道︰“你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也應該放明白些了。誰叫你引狼入室,得罪了我們的大帥?我們是奉了大帥之命,不得不從。我勸你還是跟我們回去的好,免得動起手來,你吃的苦恐怕就要更大了!”
孟華“咦”了一聲,說道︰“這兩個人是張火生和孫道行,奇怪,他們竟是來追捕仲毋庸的!”
原來崔寶山失了妻子,捉不到段劍青,不覺遷怒到仲毋庸身上。段劍青是仲毋庸帶來的,他一怒之下,便要把仲毋庸處以極刑,聊泄胸中之憤,仲毋庸得到風聲,連夜逃跑,身上早已受了幾處傷。
此時他給張、孫二人追上,這兩人的本領,他是深知的。即使沒有受傷,自忖也是難敵他們。當下一咬牙根,說道︰“你們別逼人太急,我好歹也算得是個成名人物,不能死在崔寶山劊子手的刀下,你讓我自尋了斷吧!”
丹丘生吃了一驚,說道︰“看在他兩個師兄的份上,老張,你出手救救他吧!”可惜快活張雖然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卻也趕不及去救仲毋庸了。
仲毋庸說到“自尋了斷”四字,在對面山坡上的一處懸崖邊立即就跳下去。快活張剛剛跑出谷口。
但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卻又發生,在那懸崖下面突然跳出了一個老叫化。
仲毋庸睜眼一看,只覺抱著他的這個老叫化好生面熟。這老叫化正在彎下腰俯視他,一副慈祥的面孔帶著幾分憂急的神情,這神情就像是一個來給親人探病的人,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關心。仲毋庸心頭一震,認出這個老叫化了。原來乃是和他分別了將近四十年的大師兄宣羽贊。
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種情形下踫上大師兄,而且還是大師兄救了他的性命。這剎那間,他才真正感受到了“悔之已晚”的心情是這麼難受!性命雖得保全,卻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張火生和孫道行二人已是如飛跑來。孫道行是“大聖門”高手,在懸崖峭壁上展開輕錄小巧的縱躍功夫,當真捷若靈猿,首先來到。
宣羽贊說道︰“師弟,你歇會兒。愚兄替你打發這兩個鷹爪孫。”把仲毋庸放下,便即迎上前去。
孫道行听得“師弟”二字,吃了一驚,說道︰“你是丐幫的管幫主還是宣長老?”
宣羽贊道︰“老朽宣羽贊,請你放過我的師弟吧。”
孫道行喝道︰“他早已不是丐幫的弟子了,你袒護他做什麼?”
宣羽贊道︰“他好歹也是我的師弟,我已請準幫主之命,接他回去。”
孫道行道︰“好,你可以把他帶走,只要你有本領!”他一句話分成兩半來說,上半段說得很慢,讓宣羽贊以為他已肯善罷甘休。說到“帶走”二字,突然欺身直進,劈面三拳。出拳之時,這才一口氣說出“只要你有本領”六字。這三拳是他平生所學的得意絕招,猴拳本以輕快飄忽見長,這三拳尤其虛實莫測,當真到達了“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的境界。
他只道三拳之中,最少有一拳可以擊著宣羽贊。不料兩拳打空,第三拳一出便覺虎口一麻,拳頭已是給宣羽贊一把抓住。
宣羽贊冷冷說道︰“老叫化別的功夫不會,捉蛇打狗的本領倒還懂得一些。”原來他這一抓的手法,正是捉蛇“打七寸”的手法。
就在此時,張火生已是掩到他的背後,突然在亂石中間躍出,朝他背心,挺劍便刺。仲毋庸不自禁的連忙叫道︰“師兄,小心偷襲。
宣羽贊振臂一揮,甩開了孫道行,反手便是一掌!
張火生是“三才劍”的衣缽傳人,這一招“三花聚頂”也正是他本門的殺手絕招。一招三式,分刺宣羽贊上中下三路要害。
不料宣羽贊這反手一掌,力道大得出奇,他的劍尖在離身八寸之外,便似踫到了一堵無形的牆壁一般,身不由己的竟然給拋了起來。
旁觀的仲毋庸,看得不禁又驚又喜,又是羞慚。情不自禁地贊道︰“師兄使的混元一忌功!”原來“混元一忌功”乃是丐幫的兩大神功之一,仲毋庸的父親——丐幫前任幫主仲長統的手上,當年就是以這手“混元一忌功”威震武林的,仲毋庸自從脫離了丐幫之後,苦練了四十年,自以為這門功夫已能繼承家學,當今天下,舍我其誰了,哪知今日一見,方知比起師兄,相差還是甚遠。
就在此時,忽听得蹄聲得得,又是一騎快馬從谷口的另一方跑來。此時張火生正從空中落下。
騎在馬上的是個中年軍官,迎著張火生的落點跑來,正好給他接個正著,不過他卻並不是把張火生接下來,反而在他的背心加上一掌。
張火生的身子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斜飛出去。但卻好像給人輕輕提起,又再放下一樣。雙足著地,競是絲毫也沒損傷。原來這人用的乃是“以力卸力”的巧勁,他加上的這掌,方向相反,恰好是消解宣羽贊那股剛猛的力道的。
這種以力卸力的功夫非同小可,宣羽贊見了也不禁心頭一凜︰“想不到清軍之中,居然還有如此人物!”
孫道行和張火生都受了傷,雖對性命無礙,傷得也委實不輕,他們死里逃生,哪里還敢戀戰,一先一後,跨上坐騎,逃之夭夭。
那個後來的軍官,卻跳下坐騎,迎上前來,側目斜視,一副倨傲的神色,向著宣羽贊說道︰“好,讓我來領教領教你們丐幫的混元一忌功!”
雙掌相交,“蓬”的一聲,那個軍官不過晃了一晃,宣羽贊卻是不由自己的斜竄三步,方能穩住身形。心中暗嘆︰“我畢竟老了,不中用了!”
殊不知宣羽贊固然自嘆年老,那人也是吃驚不小,心里想道︰“他年已老道,我還只能消解他的三分勁力,要是久戰下去,恐怕我未必能戰勝他。”原來他練的這門以力卸力的功夫出于一位武林異人所授,他平生以此自負,認為自己這門功夫早已達到“以柔充剛”的境界的,哪知踫上宣羽贊的混元一忌功,還是要給對方的掌力震得身形搖晃,方知所學不足,以往實在是坐井觀天。
就在此時,快活張和丹丘生已是來得近了。
丹丘生叫道︰“宣老前輩,你已經收拾了兩個鷹爪孫,這個讓給我吧!”說話之間,隨手拾起一枚石子,雙指一彈,不過彈丸大小的一枚石子竟然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在百步之外,向那軍官飛去。
那軍官大吃一驚︰“此是誰人,有這功力!”飛石疾若流星,轉眼即到。那軍官一身功夫,竟然來不及躲避,只能硬接。他掌心一縮,已經用上了獨門的卸力功夫,還是給震得手臂酸麻。不過總算接住了這枚石子。
宣羽贊道︰“丹丘兄,好個彈指神通的功夫,你要這個鷹爪孫,就讓給你吧。”
那軍官這才知道來的是崆峒派的新任掌門,心里想道︰“丹丘生果然名下無虛,比這老叫化還強得多。怪不得海蘭察連他的徒弟都打不過。”他自忖不是丹丘生的對手,只好步張、孫二人後塵,立即跨上馬背,逃之夭夭了。
丹丘生笑道︰“看在你能夠接我一枚石子份上,讓你去吧。”當下一行四眾,便即上前,與宣羽贊相見。
快活張好奇問道︰“老叫化,你怎麼來得這樣巧?好像知道他們要在此間逼害你的師弟似的?”
宣羽贊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有未卜先知之能?這不是湊巧,是多虧丹丘兄給我送來的消息。”
快活張詫道︰“丹丘兄,你又怎知會有今日之事?”
丹丘生道︰“我不過是在出關之時,把當時已經打听到的有關他這師弟的消息,托丐幫弟子,轉告給他而已。”
快活張恍然大悟,說道︰“對,我忘記你們丐幫有飛鴿傳書了。老叫化,想必你是一知道今師弟的下落,就馬上趕來的吧?”
宣羽贊道︰“不錯,我知道師弟在崔寶山的軍中,沒法入營找他,只好在清軍的營地附近窺伺。也算老天爺保佑,終于給我見著了他。我是一路跟蹤下來的。”快活張哈哈笑道︰“原來如此。那兩個追捕令師弟的家伙,可真是應了一句成語︰“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了。”
仲毋庸愧悔難當,不禁流下淚來,說道︰“大師兄,你為我煞費苦心,我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過去,我,我是太過對不住你了!”
宣羽贊微笑搖手說道︰“過去的事,何必再提?今日咱們師兄弟團圓,應該快快樂樂才是。”
仲毋庸道︰“大師兄,我求你一件事情。”宣羽贊道︰“你盡管說吧,不管怎樣為難之事,我也會答應你的。”
仲毋庸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請求重列門牆。只盼大師兄代我轉稟掌門二師兄,在我死後,準我以丐幫弟子的身份歸葬先父墓旁,好給我一個死後向先父懺悔的機會。”
宣羽贊不禁笑了起來,說道︰“別說不吉利的話,我正要告訴你,掌門師弟早已和我商量好了,只要你一回來,你就仍然是丐幫的長老!”
仲毋庸喜極而泣,半晌說道︰“丹丘兄,你們俠義道也肯饒恕我麼?”
丹丘生道︰“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是真心悔改,我們仍然把你當作朋友的。”
仲毋庸道︰“听得你這麼說,我死也瞑目了。不過,我也還要求你一件事情。”丹丘生道︰“請說。”
仲毋庸道︰“我在清軍之中,探听到崔寶山的一個作戰計劃。請你轉告羅海格老。”
丹丘生大喜道︰“好,我會叫孟華立即趕回去給你轉達的。”
仲毋庸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崔寶山的作戰計劃,當然不會親口告訴我,不過我從他的兵馬調動之中,估計他這次作戰,多半是要采用聲東擊西之計。”
丹丘生道︰“對,你只須把所見所聞道出,羅海格老那里,有深通兵法的孟元超大俠和宋騰霄大俠,他們二人自會正確判斷敵情的。”
仲毋庸道︰“我听說崔寶山因為糧草不足,力圖速戰速決。他以少數兵力,正面虛張聲勢,卻以重兵繞道老猿石附近的一條險僻山道直插敵後,來個迂回包抄。連日來我都看見清軍晚上出發,打那條路去。所見是實,料想所聞亦非虛言。”
丹丘生大為興奮,說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仲老前輩,你的消息來得正是合時,一定可以幫忙義軍擊破清兵了。”宣羽贊更為歡喜,說道︰“師弟,恭喜你終于下了決心,對敵反戈一擊。你這次的功勞可立得不小啊!”
仲毋庸道︰“我只求稍贖前衍,于願已足,師兄,多謝你答應我的要求,小弟的身後事,這就拜托你了!”
宣羽贊听得“身後事”三字,大吃一驚叫道︰“師弟,你,你莫打糊涂主意……”趕快去扶仲毋庸,但已遲了,他話說完,只見仲毋庸已經倒下。扶起來時,氣已絕了。原來仲毋庸因為受傷不輕,而且自己又覺得沒有面目回去與同門相見,故而當他被救之後,已是決意將功贖罪,便即自了殘生。
宣羽贊黯然嘆道︰“師弟,你真糊涂,想不到我找到了你,卻仍然落得如此下場!”丹丘生道︰“宣老前輩,你說錯了。令師弟糊涂一世,這次可並不糊涂。這樣下場,雖然不是最好,也不能算是很壞!”
宣羽贊瞪著眼看丹丘生,一時還未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丹丘生合什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發大善心,乃大解脫。人誰無死,難的是死而無愧而已。宣老前輩,請問你幾十年來找尋令師弟所為何來?如今你所求已達,又何須太過悲傷?”
宣羽贊听了他的四句揭語,登時省悟,心里想道︰“不錯,我費盡苦心,也不過是想師弟改邪歸正而已,如今我所求的已是超過我的希望了。師弟和我都是日暮之年了,我和他多聚幾年,少聚幾年,那倒不是緊要的事情了!”當下轉悲為喜,流著眼淚,縱聲大笑!
宣羽贊哈哈笑道︰“不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發大善心,得大解脫。師弟,你悔過雖嫌遲了一些,也算是得成正果了。有此結果,我也可以無愧于先師的付托了。好師弟,我這就帶你回山去吧。”當下燒起一把火,將仲毋庸的尸體焚化。
包好骨灰之後,宣羽贊道︰“丹丘兄,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消息?”丹丘生怔了一怔,問道︰“什麼消息?”
宣羽贊道︰“我們打听到風聲,海蘭察死後,御林軍統領已經有人繼任了。听說御林軍為了替海蘭察報仇,可能要對付你們崆峒派。只因目前軍務正緊,這才暫緩動手。不過卻不能不防,所以你還是趕快回去的好。”
丹丘生道︰“消息我尚未知,不過此事是早在我意料之中的。暫時我也未打算回崆峒山。”
宣羽贊詫道︰“你叫令徒去給羅海送訊,我還以為你是知道了這個消息,要馬上趕回崆峒山的呢。”
丹丘生道︰“我是要回去的,不過在回山之前,我要和老張先去捉三個鷹爪。”當下把衛托平等人替崔寶山回四川運糧的事情告訴宣羽贊。宣羽贊道︰“好,讓我也和你們同去,聊助你們一臂之力,往後崆峒派倘若有事情發生,我們丐幫弟子也會站在你們這邊的。”
丹丘生大喜道︰“這更是最好不過了,多謝你啦!”
宣羽贊道︰“你這次幫了我們大忙,我還未曾多謝你呢,客氣什麼。”說話之間,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山下,孟華便與師父分道揚鑣。
金碧漪道︰“咱們從仲毋康所說的那條山道回去如何?”孟華懂得她的用意是想偵查清軍動靜,笑道︰“好,這叫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兩人連夜趕路,沿途果然發現有清軍埋伏,但他們輕功超卓,清軍卻沒發現他們。
天亮時分,他們回到羅海原來的營地,不過由于漢回兩族的聯合義軍已經轉移,他們找到了人帶路,卻是將近中午時分方才見著羅海。
孟元超和宋騰霄聞報立即趕來,孟、金二人剛剛踏進帳幕,尚未坐走,孟元超詫道︰“華兒,你的師父呢?”
孟華說道︰“師父和牟女俠都沒事,韓紫煙那妖婦已經死了。不過現在我要先把一個緊急的消息告訴格老,他們的事情,稍後再說吧。”當下把仲毋庸在清軍中的所聞所見,和盤托出。
羅海又驚又喜說道︰“這條計策果然毒辣,但不知那個從清軍中逃出來的是什麼人,可不可靠?”孟華說道︰“就是那個曾經和段劍青來過這兒的老叫化。”
孟元超詫道︰“你說的是仲毋庸嗎?”孟華道︰“不錯。”孟元超道︰“他不是丐幫的叛徒嗎,怎麼又會反過來幫助咱們?”
孟華說道︰“他是被逼逃出清軍的,在他臨死之前,已得他的大師兄——丐幫的宣長老原諒,準許他重歸丐幫了。這個消息就是在他臨死之前吐露的。”說至此處,孟華方始有空回過頭來,補述他這兩天找尋師父的經過,以及昨晚踫上仲毋庸的事情。
眾人听得慨嘆不已,孟元超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如此看來,這個消息料想是真的了。”
孟華說道︰“我們就是從老猿石附近那條山道回來的,沿途也曾不止一處發現清軍的埋伏。”
羅海說道︰“好,咱們就來個將計就計,明天搶先一步,到那座山頭埋伏。”
孟元超道︰“我這兩天觀察地形,發現西面一處喇叭形的山谷是個絕地。咱們可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布置疑陣,把敵人引入絕谷!”羅海听完孟元超的詳細計劃之後,大聲呼妙。
跟著調兵遣將,布置各路埋伏。但卻遲遲未點及桑達兒,也沒提到孟華和金碧漪的名字。孟華只道自己必然是跟隨父親的,倒沒著急,桑達兒卻急起來了,頻頻向羅海請令,羅海笑道︰“你急什麼,待會兒听孟大俠的將令就是。”
最後,孟元超方始說道︰“華兒,你和碧漪留在這里,協助桑達兒留守。”
桑達兒嚷道︰“大家都有仗打,為什麼卻要我留守?”
羅海說道︰“有五百名弓箭手撥給你。”
桑達兒道︰“我願意在前方打仗,不願在後方留守。”
羅海正容說道︰“你莫看輕這個任務,你要知道我們的兵力和敵人相差太遠,如今是差不多所有的兵力都調出去擔當伏擊了,只給你五百個人在後方留守,你想想,你肩上挑上的擔子多重。孟大俠要不是看重你,也不會讓他的兒子留下來和你一起擔當這個重任的。”
孟元超繼續說道︰“敵人以為我們蒙在鼓里,因此我們估計,他們以為我們的主力還在正面布防,正面的敵人多半會采取守勢,只留下相當于我們的兵力嚴防我們可能出擊的。不過估計是這樣估計,也不能料準了敵人不來。”
羅海接著說道︰“不錯,咱們的戰士出去打仗,老弱婦孺還是要人保護的。我準備叫他們在附近山頭躲藏,萬一敵人從正面進攻,你必須拼死抵擋,好讓他們有撤退的時間。”
桑達兒這才知道責任的重大,說道︰“格老你放心,我寧可丟了腦袋,也不能讓敵人來殘害我們的婦老和嬰孩。”
抱著興奮和緊張的心情,“萬木無聲待雨來”,不知不覺等到了夜幕降下大地了。桑達兒和孟華等人在原來營地附近最高的一處山頭扼守。
他們扼守的高處,晴天時候,可以望得見“老猿石”那座山峰,和義軍埋伏之處的那個山谷相距也不太遠,清軍正面的營地更是就在山前。三面兼顧,正是監視敵人的最好一個據點。
在興奮與焦急的等待中,三更過後,開始听到咚咚的鼓聲了。鼓聲撞在四面冰崖嶇壁上,踫回陣陣奇異的回音,似是大旱天打的悶雷,雖然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耳鼓也兀自給它震得有點嗡嗡作響!
“啊,打起來了。”孟華興奮得跳起來大叫!
再過一會,千軍萬馬的奔騰廝殺聲音也隱隱听得見了。在老猿石西下直插那個幽谷的山谷上,好像長蛇一樣婉蜒的火把也隱約看得見了。
可以判斷的是︰戰況已經甚為激烈。孟華手心里淌著汗,說︰“可惜咱們看不見,不知道打得怎麼樣?”
桑達兒倒是極有信心,笑道︰“有你爹爹的神機妙算,咱們還怕打不勝麼?”金碧漪也道︰“不錯,你看清軍不是恰如所料的給咱們引進那個山谷絕地了嗎?”
忽听得鑼聲鼓聲同時敲響,似是有幾十面大鑼,幾十個大鼓同時敲打,他們在離開戰地二十多里的山頭,也有震耳欲聾的感覺。
桑達兒罵道︰“韃子軍已是釜底游魚,還在虛張聲勢,嚇得了誰?”孟華卻是怔了一怔,驀地叫道︰“不對!”
桑達兒吃了一驚,問道︰“什麼不對?”
孟華說道︰“這是鳴金收兵。並非擊鼓進軍!”
桑達兒道︰“收兵?你是說清軍!”孟華說道︰“不錯,是清軍的指揮官突然改變了主意,故而在那面的山頭鳴金擊鼓,要前頭的部隊火速撤退!”
桑達兒笑道︰“那不好嗎?他們知道打不過咱們要換著尾巴逃跑了!”
孟華說道︰“不好。從咱們所見的情形判斷,陷入咱們埋伏的清軍恐怕還不到一半,他們一退,圍殲敵人的計劃就不能達到啦。”
金碧漪道︰“看來他們是發現已經中計。”
孟華說道︰“他們挾優勢的兵力黑夜偷襲,前頭的部隊才開始接觸,按說即使他們發現中計,也不會馬上撤退的。而且這個樣子的鳴金收兵,看來十九是出于主帥崔寶山的意思,他可能已是識破咱們的計劃,派人趕上那邊的山頭,下令鳴金收兵的!”
金碧筋道︰“听說崔寶山頗通兵法,他一發覺不妙,立即鳴金收兵,那也並不稀奇。”
孟華說道︰“我倒擔心……”金碧漪道︰“擔心什麼?”話猶未了,忽听得戰鼓雷鳴,萬馬奔騰,鐵蹄踐地,竟有山搖地動之勢!
這次可不是鳴金收兵!而是擊鼓追軍了,但這鼓聲,卻是從近處傳來的。他們居高臨下,只見山腳的清軍大營,營門大開,火光照耀、如同白晝。清軍潮水般沖過他們這邊防地來了!
孟元超本來估計清軍只留下少數兵力鎮守大營,不敢在主力偷襲的同時又在正面發動進攻的,不料卻是估計錯了!
桑達兒振臂大呼︰“好,這是咱們拼死之時了!”
孟華說道︰“冷靜點兒,別太沖動。拼命也得叫敵人先吃大虧,要一個換他十個!”
桑達兒道︰“對,要一個換他百個!孟兄弟,你來指揮!”孟華從容指揮,先把準備好的木頭石塊滾下去打擊清軍。
但眾寡懸殊,清軍人馬雖然損傷不少,卻還是沖過山坳,並且分兵上山企圖圍殲他們了。
火光中只見崔寶山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和他們並轡而行的是一個穿著御林軍服飾軍官。這個軍官也正是日前在那座雪山之中曾與仲毋庸的大師兄交過手的那個軍官。
這個軍官大聲喝道︰“你們的詭計已經給我們識穿了,你們這一撮人留在這里防守不過是螳臂當車,無濟于事!趕快投降吧!”
山上貯存的木頭石塊差不多都滾下去了,臨時拾取石頭,更難阻擋清軍潮水般的攻勢。清軍越來越近了。
桑達兒喝道︰“放你的屁!我們哈薩克戰士只有站著死,決不屈膝投降!”等待清軍的前鋒到了距離百步左右,一聲令下,五百名弓箭手亂箭齊發。登時有一排清軍給射得人仰馬翻。
崔寶山大怒下令︰“你們見人就捉,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統統給我縛來!”
那軍官哈哈大笑,說道︰“對,將軍早就應該下這道命令,把他們的老弱婦孺都捉了來,這正是不戰而屈敵人之兵的妙法呀!”原來這道命令,本來就是他的獻計。桑達兒怒不可遏,一箭向他射去,他在大笑聲中,手指輕輕一彈,就把那支箭彈開了。正是︰
壯士把關如鐵壁,敵酋施暴已途窮。
原來這個軍官名叫諸青崖,乃是新任的御林軍副統領,一上任就奉旨出京,以“欽差”的身份,派到崔寶山這支軍隊來做監軍的。
孟華只猜中了一半,清軍之所以改變戰略,並非是由于崔寶山識破他們的計劃,而是由于諸青崖的通風報訊且兼于出謀劃策。
那日追捕仲毋庸的張火生和孫道行受了重傷,諸青崖可沒受傷,他趕到崔寶山的大營之時,正是老猿石那邊結集的清軍開始發動偷襲的時刻。
不過那支“奇兵”是崔寶山委托副帥指揮的,他身為主帥,可不敢冒這麼大的危險,仍然坐鎮“大營”。
他一听到諸青崖的消息——仲毋庸已經落在敵方的手中,當然也就馬上想得到仲毋庸可能是把自己的軍情泄漏給敵方知道了。
孟元超的估計也沒錯誤,崔寶山留在大營的兵力不過一萬多人,比義軍人數還少一些。崔寶山本來是不敢貿然出擊的。但諸青崖料準義軍必然將計就計,甚至可能以全部的兵力去伏擊他們那支偷襲的奇兵,因此極力主張崔寶山再來一個將計就計,乘虛從正面長驅直入。
崔寶山頗通兵法,有諸青崖給他壯膽,仔細一想,也只有這樣才能扭轉敗局,于是悉依他議,一面派人飛騎趕去叫那路清軍的指揮官鳴金收兵,一面自己盡率留守的部隊,從大營出擊。諸青崖的另一獻計——俘虜敵方的百姓作為人質,必要時作威脅羅海退兵之用。崔寶山最後也依從了。
一萬多清兵比起全部義軍是少數,但比起義軍只有五百人的留守部隊,卻是多了二十倍都不止!
但勝負之機,如今卻是落在這五百人身上!
要知偷襲的清兵雖未全部中伏,亦已有一半被引入山谷絕地,被圍困的那一半人即使也有一半能夠突圍,急切間也是難以重振旗鼓的。但假如給崔寶山這路從正面進攻的清軍得逞,形勢又將大大不同了。那時清軍里應外合,反包圍的形勢就要出現,而且哈薩克戰士的親人在敵人手里,無論如何也必將投鼠忌器的。
這五百人能夠阻擋多久,勢必影響戰爭全局!
桑達兒不愧是哈薩克族數一數二的神箭手,強將手下無弱兵,他訓練出來的這五百名戰士也都是箭無虛發,他們扼守險地,當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概。一排排的清軍被他們射得人仰馬翻。
諸青崖眉頭一皺,說道︰“崔將軍,听說你的親兵隊長是一位百步穿楊的神箭手,咱們可不能只是讓對方耀武揚威!”崔寶山瞿然一省,說道︰“不錯,我叫崔一倫對付他們!”當下把崔一倫喚來,吩咐他道︰“倫佷,今日是你報仇雪恥的機會,你帶一千名弓箭手,佔據有利地形,和他們比比箭吧!我看他們人數最多不過五百,咱們兩個換他一個也有便宜。”
崔一倫那日被義軍所擒,自份必死,哪知卻得孟元超以禮相待,放他回來,雖然他在崔寶山面前不敢說出實情,誑稱是逃回來的,但心里已是不能自己的對義軍起了佩服與感激之情了。
“咱們都是漢人,為什麼要幫韃子賣命?回人在草原上放牛牧羊,絲毫也沒犯著你們,你們卻助紂為虐,不許他們過平安的日子,這又是什麼道理?你們千里迢迢來打回人,打贏了仗將軍們升官發財,你最多不過分點吃剩的骨頭,士兵更沒好處。但打輸了仗,你們的尸體也不能還鄉,打這樣的仗值得嗎?”孟元超那日對他所說的話,此際又好似在他耳邊響起來了。
“我可不能恩將仇報!”崔一倫心里想道︰“元帥听從諸大人的主意,要把他們的老弱婦孺都捉了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能做!雖然我阻止不來,但拖延一些時候也能給他們逃生的機會。”
在桑達兒扼守的那個險隘左翼有個山頭,高度相差不多,是個有利于狙擊的地點,清軍有特制的神臂弓,弓箭射得比對方更遠。要是崔一倫佔據了這個山頭,雙方互射,桑達幾手下只有五百人,可是禁不起傷亡的。
崔一倫當然不敢明目張膽的抗令,但他人急智生,卻想出了一條苦肉計,未曾爬上山頭,便即大聲喝道︰“有膽的出來和我比箭,咱們一個對一個!”他首先連珠箭發,嗖嗖嗖三箭射向對面山頭。
這次是輪到崔寶山皺起眉頭了︰“崔一倫怎的如此魯莽?”
崔寶山在這邊眉頭大皺,桑達兒在那邊也是同樣感到奇怪。
最初他是勃然大怒︰“那日我饒了你的性命,你居然還有臉皮向我挑戰!”但崔一倫這三支連珠箭一射到來,他就立即知道崔一倫是別有用心,並非如他想象那樣可惡了。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崔一倫的連珠箭流星閃電般地射了到來,卻都是從哨兵的身旁飛了過去,沒人受傷!
桑達兒怔了一怔,低聲說道︰“崔一倫的箭法不該如此不濟!”孟華笑道,“你還不明白嗎,他是不敢抗命,但又不願和咱們作對!”
桑達兒恍然大悟,說道︰“好,那我倒也該替他掩飾掩飾。”當下躍上那塊石屏風,喝道︰“好呀,姓崔的臭賊,有膽的你過來吧!一個對一個,我先和你比箭!”嗖的一箭射將過去。本來他是依樣畫葫蘆,射出這支箭是算準了可以擦著崔一倫的肩頭飛過的。哪知他這里弓弦一響,緊接著就是山那邊的崔一倫厲聲慘呼,骨碌碌的從山坡上滾了下去。這一箭竟然射個正著!
原來崔一倫是故意湊上去讓這支箭射著自己的。他是弓箭的大行家,一看來勢,便知對方用意,他要校止這毫厘之差,還不容易?只須偏旁跨上半步,這支箭便插進了他的左肩了。但卻剛好避開給傷著琵琶骨。
他是親兵隊長,又是清軍的第一神箭手,如今第一個中箭受傷,部下自是人人膽寒,哪里還敢搶山頭,只有先把長官抬回去再說了。
桑達兒又喜又驚,心里想道︰“我且再顯一顯手段,幫崔一倫唱成功這出苦肉計。”
崔一倫這一千名弓箭手已有半數轉過了身,另外一半也是十之八九不敢舉步向前,但最前面的一小隊卻還未曾撤退。桑達兒抽出了三支箭,喝道︰“我這三支箭要射落你們前排正中三個人的頭盔!”
頭盔是用皮帶勒著下巴以防奔跑之時脫落的,怎能射落頭盔而不傷人呢?
但見弓如露靂,箭似流星。桑達兒這一邊連珠箭發,那一邊三個的士兵頭盔果然落地。這剎那間,清軍鴉雀無聲,只听得見頭盔落地的當當聲響!
原來桑達兒的箭射得恰到好處,剛好射斷皮帶,卻沒傷著對方。在那剎那,這三個士兵都是不約而同的嚇一大跳。他們吃驚得這樣厲害,頭盔都震得跌落了。
桑達兒喝道︰“誰敢上來,我就要射他的腦袋了!”隊長受傷,這一千名弓箭手早已士無斗志。在桑達兒一聲大喝之下,登時爭先恐後的逃下山去。
崔寶山本來稍有懷疑的,但見崔一倫最先受傷,怪也只能怪他不該太過魯莽,對他的疑心卻是去了。
諸青崖大怒喝道︰“弓箭手不濟事,就硬干吧,大隊人馬沖過去,踏平這座山頭!”
崔寶山急于攻入敵人後方,才能接應被圍的隊伍,扭轉敗局。此時沒別的辦法可想,也只好不顧傷亡,下令全軍攻撲了!
五百名弓箭手,縱然每一個都是箭無虛發,也難抵御一萬多清軍潮水般的攻勢。一排排清軍倒下去,一排排的清軍沖上來,眼看敵人的先鋒就要沖到山頭了。
桑達兒道︰“孟大哥,你和金姑娘回去報訊吧!”
孟華道︰“不,咱們要死也死在一塊兒!”
正在這最緊張的時候,忽听得喊殺之聲震得山搖地動,山下塵頭大起,轉眼之間,清軍陣勢大亂。崔寶山連忙下令,前隊改為後隊,忙于抵御從山下攻來的敵軍了。
桑達兒狂喜說道︰“咱們的援兵來了!奇怪,這支援兵是從哪里來的呢?”
孟華把眼望去,“咦”了一聲,說道︰“有個一馬當先的白袍小將,好像是車居族的王子烏里賽!”
桑達兒狂喜過後,也從喊殺的聲音听得出來了,說道︰“不錯,來的是車民族的人,還有大熊族的人!”
原來烏里賽那次得孟華救了他的性命,又眼見義軍以少勝多,看來清軍雖然勢大,但也是靠不住的。他回去和父親一說,車居族酋長本來是個見風使舵的人,在兒子未曾回來之前,他已接到羅海打了一個大勝仗的消息,恐防清軍一被逐出回疆,他勢必不能見容于各族,早就有悔意了。這次反過來出兵幫伙羅海之事,倒是他首先提出的。他一轉向,和他攻守同盟的大熊族也跟他出兵。
此時天色已亮,崔寶山看見領兵前來的是烏里賽,不禁又驚又怒。但他還妄圖挽回敗局,只好壓下怒氣,換上笑臉,揚聲叫道︰“烏里賽王子,我已請準朝廷,封令尊為王,統轄全疆。將來你子繼父位,尊貴無比,你可要想清楚些,莫受別人利用!現今正是你立功的機會,你一時糊涂,我不怪你,此際回頭,歸順朝廷,尚未為晚!”
烏里賽冷笑道︰“我早已想清楚了,我不能像你這樣,做韃子的奴才,殺自己人!不錯,我是一時糊涂,上了你的當,現在可正是我將功贖罪的機會了。”說話之間,揮兵疾進,追趕崔寶山。
諸青崖道︰“這小子不知好歹,待我將他活擒!”待得烏里賽來近,他覷準了便從高處一躍而下,跳落烏里賽的馬背。
烏里賽也未想到敵人竟敢如此大膽,驀地只覺勁風壓頂,諸青崖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已是朝他直抓下來!
烏里賽曾經跟從迦密法師學過幾年功夫,本領還算不弱,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點頭,揮刀反截敵腕。諸青崖一抓抓空,險些給他斫著,心中一凜,“想不到這小子居然也還有點本領!”立即改抓為推。兩人武功畢竟相差太遠,只听得“嗤”的一聲,烏里賽的錦袍被他抓破了,人也給他推跌馬下,幸虧諸青崖是想要把他生擒,以圖威脅敵軍的,他生怕傷了烏里賽的性命,這一推未下重手。
諸青崖的指頭剛剛沾著烏里賽的背心,忽覺自己的背後也是微風颯然,背心感到了一陣冷森森的寒意。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登時知道這個背後襲擊他的敵人本領非同小可,在這性命關頭,自是不能不放開烏里賽先保自身的。
這個及時來到救援烏里賽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孟華,諸青崖反手一掌,掌風蕩開他的劍尖,他趁勢一個進步欺身,劍勢反圈回來。但見劍花錯落,宛似繁星,他使的這招,正是丹丘生傳給他的崆峒派連環奪命劍法中的絕招——“胡笳十八拍”!饒是諸青崖掌力剛勁,閃避亦甚得宜,衣袖也給刺破三處。
諸青崖以大力鷹爪功的劈空掌力未能打落孟華的寶劍已是一驚,此時見他使出了這一招“胡笳十八拍”,更是不由得心頭一震了。
他驀然醒起,喝道︰“原來你這小子,就是孟華!”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不錯,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孟華是我,我就是孟華!你若不想跟海蘭察去見閻王,趁早投降!”
諸青崖心道︰“怪不得海蘭察傷在他的劍下!”不過他自恃有獨特的武功,卻還不甘罷手。當下一聲冷笑,說道︰“小子休得猖狂。我正要找你給海統領報仇!”說話之間,一個盤龍滑步,避招進招,手中己是多了兩樣兵器。
他的兵器是一把長劍和一柄鋸齒刀。那把劍有三尺多長,但劍刃則薄如蟬翼,只有兩寸闊,形式甚為特別,那柄鋸齒刀卻是厚背寬刃,看來十分沉重。
他左手揮刀,右手持劍,俗話說︰“心難二用。”他卻是刀劍兼施,雙手竟然能夠使出不同的招數!
孟華武學本來甚雜,卻也未曾見過這種古怪的招數,不敢輕敵,先使一招“橫雲斷峰”,以守為攻,靜觀其變。
這招“橫雲斷峰”,孟華使得沉穩之極,本以為敵人是無隙可乘的,哪知諸青崖刀勢來得甚猛,孟華伸劍一擋之時,方始發覺並無強勁的力道,那重達千百的厚背鋸齒竟似一張薄紙,全不受力,輕飄的又蕩開了。孟華方覺不妙。只听得“嗤”的一聲輕響,對方的那把長劍已是攻進了他的防御圈內。
原來諸青崖這刀劍並用的巧妙之處,正在于顛倒刀劍的性能,致令對方迷惑的。
刀劍的性能,刀屬剛,劍屬柔,劍勢注重輕靈翔動,刀勢講究厚重沉雄。比如用兵,刀似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故刀法以劈斫為主,大開大闔。劍似奇兵突出飄忽莫測。故多以刺削為主,偏師側襲。武學所雲︰“刀走白,劍走黑”就是這個意思。各家各派的刀法劍法雖然極為復雜,但萬變不離其宗,大抵都是根據這個武學道理的。
諸青崖卻把刀劍的性能變易,把刀當作劍使,把劍當作刀用,他那薄如蟬翼的長劍剁來,突然變得沉重異常,孟華依照常規抵擋,根本就沒意想到他會有此變化。高手搏斗,差之毫厘,繆以千里,孟華估計錯誤,這就給對方的劍一下子攻破他的防御了。
幸而孟華的無名劍法最善于臨機應變,雖然發覺得遲,吃了點虧,也還不至于便遭克制。他一個移形易位,也把家傳的刀法用在劍上,將勢就勢,閃電般的連出三招,這三招也都是從對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這才逼得諸青崖不敢全力搶攻,也必須加以防守了。
但孟華雖然也能以劍變刀,卻不如對方顛倒剛柔、刀劍互易的奇詭。斗了十數招,諸青崖突然刀又是刀,劍又是劍,或變或不變,教孟華難以捉摸。
孟華第一次踫到這種刀劍互易的怪招,自是難免感到十分的吃力。剛在摸到一點路道之時,金碧漪亦已來了。
孟華叫道,“刀不是刀,劍不是劍!”金碧漪莫名其妙,突然只覺對方的劍重如山,刀卻來得迅捷之極,幾乎也像孟華初時一樣要吃大虧,好在有孟華以攻敵之所必救的打法給她解開困厄。
說時遲,那時快,諸青崖一個轉身,刀劍又向金碧漪齊攻。孟華叫道︰“刀即是刀,劍即是劍!”金碧漪悟性極高,此時已是明白孟華的話意。這一次她判斷沒有錯誤,輕而易舉的就把對方的攻勢化解了。
雙劍合壁,登時威力大振,只听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諸青崖的鋸齒刀,鋸齒全給削斷。
諸青崖識得雙劍合壁的厲害,自忖久戰下去,只怕單獨對付孟華亦是難操勝券,何況以一敵二?不敢戀戰,虛晃一招,便即逃跑,混入敵軍之中。
此時清軍大勢已去,有如土崩瓦解。
逃出鷹爪的烏里賽迎上前來,握著孟華的手,抑壓不住心情的激動,說道︰“孟大哥,你又一次救了我。唉,我後悔不听你的話,我早就應該來跟你們一起的!”
孟華笑道︰“你並沒來遲,這次不是我救了你,是你救了我們大伙。”
金碧漪忽道︰“孟大哥,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崔寶山?”崔寶山正在飛騎跑下山坡,他的幾個隨身衛士不住的手揮皮鞭,斥逐兩旁擁擠的逃兵,要他們讓開一條路給“大帥”逃命。此時已經是天色大亮了。烏里賽瞿然一省,說道︰“對,咱們可別只顧說話,趕快去捉崔寶山吧!”
孟華說道︰“那邊的戰事還未停止,那一路清軍更多,戰情恐防會有變化,你還是先和羅海格老會師的好。”
烏里賽自知見識不及孟華,對他自是言听計從,說道︰“好,那麼我拔一隊人馬給你帶去,祝你馬到成功,攜賊擒王!”
他們追至山下,只見草原上黑壓壓的到處都是潰軍,軟濕的雪地也掩蓋不住群馬奔馳的蹄聲,自相踐踏的叫聲,還有刀槍在震抖中的摩擦聲。原來另一路的潰軍亦已逃出來了。軍官們正在大聲疾呼,想要整頓隊伍,但潰軍有如驚弓之鳥,一時間哪里約束得住?不過由于潰軍太多,孟華他們要從亂軍之中尋找崔寶山,也是難以找著。
遠處山頭隱隱傳來尖銳的角聲,那是義軍收兵的號角。此時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孟華這才察覺,他們離開原來的防地,約莫也有三四十里之遙了。孟華也怕孤軍深入,便有反被包圍的危險,听得收兵的號角,只好回去。沒有氣力拔出來了。
另外兩個軍官先是大吃一驚,跟著大喜,“哈,哈,這雌兒不行啦!”他們眼看冷冰兒支持不住,哪里還把同伴的死活放在心上,本來是就要逃跑的,立即改變主意,又回來了。
哪知這一回來,正好是自己走進鬼門關內。
孟華旋風也似的卷來,隨手拾起一塊石頭,三十步開外,把手一揚,先把一名軍官的頭盔打碎。另一名軍官大驚之下,未及回身應戰,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己是到了他的面前,手起劍落,一劍將他殺了。
冷冰兒喝道︰“我與你拼啦!”此時她方始拔出寶劍,一腳踢開那個傷在她劍下的軍官,一招“玉女投梭”,竟然朝著孟華的前心刺去。
孟華叫道︰“冷姊姊,我是孟華!”
冷冰兒呆了一呆,看清楚了果然真是孟華,忽地眼淚直流,嘶啞著聲音叫道︰“孟大哥,我,我對不住你!”
孟華莫名其妙,不覺也呆了一呆,他只道冷冰兒心力交疲,神智已亂,連忙說道︰“冷姊妹,你歇一歇。這里已經是咱們的地方了,不用怕啦。漪妹,快來給冷姊姊敷傷。”此時金碧漪亦已到了。
金碧漪掏出了金創藥,正要察看冷冰兒的傷勢,不料冷冰兒一把將她推開,又再向著孟華,重復剛才的話︰“孟大哥,我對不住你,你的弟弟,他,他……”
孟華驚詫之極,連忙問道︰“我的弟弟也來了麼,他怎麼樣?”
冷冰兒喘過口氣,說道︰“他,他已經給亂兵捉去了。我,我踫上那負心賊子……”
孟華說道︰“你是說段劍青這小子?”
冷冰兒道︰“不錯,這賊子被我刺了一劍,可惜給他跑了。但炎弟不是給他捉去的……”
金碧漪道︰“把他捉去的是什麼人?”她知道孟華的弟弟楊炎年紀雖然不過十三四歲,本領已經甚為不弱,料想等閑之輩也捉不了他,于是把諸青崖的形貌描繪給冷冰兒听,問她可是此人?
冷冰兒道︰“我不知道。當時我正在與賊子惡斗,只听見炎弟的叫聲。”原來她當時也以為楊炎可以對付得了幾個潰逃的亂兵的,故而不以為意,連那幾個亂兵的模樣,都沒留心去看。
金碧漪再問︰“是在什麼地方出的事?”冷冰兒搖了搖頭,頹然說道︰“也不知道。我跑了大概有十多里路。”說至此處,聲音已似游絲裊空,斷斷續續,微弱之極。
孟華忙道︰“冷姊妹,這不關你的事,你別自咎,養傷要緊。炎弟我們會把他找回來的。”冷冰兒嘴唇微動,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卻已沒有聲音。忽地雙目一閉,垂下了頭,倒在金碧漪懷中。孟華吃了一驚,連忙給她把脈,見她還有脈息,這才放心。
金碧漪道︰“她是心力交疲,支持不住,以至昏迷的。傷雖不輕,卻也並非很重。我已經給她服下了小還丹,性命當可無妨。”
孟華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但另一塊石頭仍然壓在他的心上,茫然說道︰“我的弟弟被清兵擄去,卻怎麼辦?”
金碧漪道︰“亂兵四散,而且早已逃出了這個山谷,你一個人有天大的本領,現在也是難以找得著他的了。不過,還好炎弟不是落在段劍青這小子手中。”
孟華道︰“那又有什麼分別?”
金碧漪道︰“大有分別。段劍青知道炎弟的身份,亂兵是不知道的。段劍青不敢回去見崔寶山,這次的事情,可能是他偶然踫上的,和那股亂兵各不相干,他落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敵兵手中,也就有可能只是把他當作普通的俘虜了。”她並非想不到能夠把楊炎捉去的人,定非等閑之輩,但也只能這樣安慰孟華了。
孟華也並非不知道她的用心,但想她說的話也有點道理,假如弟弟真的不是落在段劍青手中,最少敵方不會便即知道他弟弟的身份,用來威脅他的父親。
金碧漪道︰“為今之計,你該先回去稟告爹爹,冷姊姊讓我照料。”
事已如斯,孟華也只好如此了。他回到營中,見著了父親,可是卻還沒有機會和父親說話。
孟元超正在羅海的帳幕中主持軍事會議。一方面是清點戰果,一方面是了解敵情,議定今後戰略。
戰場大致已經清理,羅海興高采烈的給大家報告戰果︰“這一戰雖然未能盡殲敵人,也可說是大獲全勝了。敵方折損約三萬二千左右,包括被咱們俘虜的七千多人在內。咱們傷亡的弟兄總共不到三千,約為十一與一之比。”
敵軍的動向亦已有探子報來,崔寶山已經會合兩路潰兵,迫至一個名叫絕龍嶺的山地穩住陣腳。“清兵正在伐木建營,壟石作堡,看來似乎有在絕龍嶺作負隅頑抗的打算。”那探子說道。一些零零星星的敵方情況,亦已從俘虜的口供收集了來,有關諸青崖以新任御林軍統領的身份,奉旨來作崔室山的監軍之事,亦已有俘虜報告了。
羅海說道︰“這個姓諸的狗官最為可恨,要不是他來破壞咱們的計劃,崔寶山非全軍覆沒不可!”
桑達兒道︰“不過這一仗也己打得崔寶山魂飛魄散了,那諸青崖也給孟大哥殺得幾乎性命不保呢!”
孟華說道︰“這都是烏里賽王子的功勞。”烏里賽早已得到大家的贊揚,此時孟華又再提起,倒是令他甚感不好意思,說道︰“孟大哥的功勞才是最大呢,要不是他,我哪里還能坐在這里說話。”當下就要把孟華剛才是怎樣惡斗諸青崖的情形說給大家知道。
孟元超卻微笑說道︰“評功之事,以後慢慢再說。目前還是商量怎樣對付敵人要緊。華兒,听說你追崔寶山去的,勇氣雖然可嘉,但孤軍深入,卻是犯兵家之忌,以後除非是奉了將令,不可如此。”孟華應了一個“是”字,孟元超又道︰“你何以現在才回來?”
孟華說道︰“我找不著崔寶山,是從老猿石那條山路回來的。”
孟元超道︰“你見到的那路潰軍情況怎樣?是否前隊狼奔系狗突,後隊的隊形則還保持相當整齊?”
孟華將他所見的情形扼要稟報父親,但關于弟弟被擒待救之事卻還不便在這個軍事會議之中提出。
會場中彌漫著大捷的歡樂氣氛,人人都說清軍是釜底游魚,縱然多了一個諸青崖亦已無濟于事。全殲敵人指日可待。
只有孟元超還保持冷靜,說道︰“敵人此役雖然大敗,但現有的兵力除了估計他們可能還有些逃亡之外,也還有五萬多人,比起咱們的兵力,他們還稍多一點呢。”
桑達兒引用哈薩克的俗語,笑道︰“一百頭烏鴉也打不過一頭兀鷹,兵多打不了仗又有何用?以前他們的兵力比咱們多了幾倍,咱們也不怕他,如今大家都差不多了,還怕他麼?滿洲韃子的旗幟是面龍旗,困在‘絕龍嶺’上正是犯了地名,嘿嘿,咱們一鼓作氣,足能把這條孽龍降伏在絕龍嶺上!”說得眾人哈哈大笑。
孟元超卻正容說道︰“絕龍嶺的地勢易守難攻,咱們的兵力和武器都比不上敵人要是攻堅的話,縱然能夠攻下,也必元氣大傷。崔寶山頗通兵法,又有諸青崖相助,不可太過小覷他們。”
羅海說道︰“孟大俠的話說得對,輕敵躁進乃是兵家大忌。咱們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就不能打沒有把握的仗!”
桑達兒道︰“依孟大俠之見,這一仗應該如何打法?”
孟元超道︰“清軍的糧草估計只能支持十天半月,在這半個月內,咱們圍而不攻,待他糧盡兵疲,那時不戰便可屈敵之兵!咱們先派兵搶佔鷹愁峽和虎牢崗兩地,令敵人不能流竄,只能困守絕地!在這期間,敵人強攻的話,咱們也只能嚴守。還有,咱們對俘虜必須優待,他們要回家的就讓他們回家,願意跟咱們的就發還武器,信任他們,讓他們和咱們一起打仗。這樣此消彼長,咱們的兵力也可以佔到優勢的。”
眾人听他計劃周詳,無不心服。既無異議,軍事會議就結束了。會議結束之後,孟華方有空暇向父親稟告弟弟被擒之事。
孟元超沉吟半晌,說道︰“目前咱們必須用全力來打這一仗,以防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炎兒的事情,恐怕暫時是不能顧及了。”孟華說道︰“我和漪妹到清軍一探如何,踫上好運氣的話,說不定可以把他找回來的。”
孟元超嘆了口氣,說道︰“我疼炎兒,就如疼你一般,我豈不想早日找他回來?但我可不能以私廢公!這種冒險的事情是可一而不可再的,上一次你們和師父、快活張一起去,結果也還是要動用了全部兵力方能把你們接出來呢,如今我們已決定了圍而不攻的打法,我是不能允許你這樣做了!”
孟華說道︰“我們不要爹爹派兵接應,萬一有甚不幸,也只是我們二人遭殃!”孟元超搖了搖頭,說道︰“你這話,說得不對!”
“怎樣打法,已經決定,你們怎可不顧大局,單獨行動?大仗一打起來,可能有更緊要的任務交托你們,你們又怎能說是單獨行動,就不會連累大家。”孟元超一番訓斥,說得孟華低下了頭,不敢再辯。
圍而不攻的戰略果然有效,半個月過後,從逃出來的俘虜口中獲悉,清軍軍糧早已吃光,戰馬也差不多屠殺盡淨。義軍優待俘虜的做法,則越來越為更多的士兵所知。
但另一方面,諸青崖以監軍的身份,對士兵的監視也越來越嚴了。他有一支私人的軍隊,是從京師帶來的一千名“龍騎兵”,御林軍多半是武官子弟,“龍騎兵”則不講究出身,算是御林軍的旁支,作戰能力比御林軍更強。這一千名龍騎兵就是替他專捉逃兵的。逃兵一被捉回,立即斬首示眾。這樣嚴密監視的結果,逃兵是減少了些。但也還是禁止不了饑餓的士兵舍命逃亡。
敵人的頹勢日益顯著,許多義軍的首領已經沉不住氣,主張便即發動總攻了。但孟元超還是遲遲不肯下這道命令。當許多人為勝利即將來臨而喜形于色的時候,他卻好像有更多的憂慮,白發也一天天的多了。
這一天孟華從前線巡視回來,帶回幾個逃兵,交給管理俘虜的人安置之後,便即去向父親報告敵情。孟元超忽道︰“華兒,我現在可以答應你日前的請求了。”
孟華又驚又喜,說道︰“爹爹,你是準許我偷入清軍之中去找弟弟了麼?”
孟元超道︰“不是為了你的弟弟?”
孟華問道︰“是要我們去刺殺崔寶山麼?”孟元超道︰“也不是。”孟華道︰“那是為了什麼?”
孟元超道︰“因為我不想和清軍打這最後一仗。”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清軍糧盡兵疲,正是一鼓而下的時機到了,何以爹爹又不想打呢?”
孟元超道︰“正因如此,這一仗打下來,清軍必然傷亡慘重,他們雖是清軍,但十九卻是漢人啊。”
孟華這才明白父親近來擔憂的緣故,說道︰“爹爹的意思是希望崔寶山不戰而降?”
孟元超道︰“不錯。他如今已陷困境,這正是勸降的時機。不過他在諸青崖監視之下,要是沒有外援,恐怕不敢下這決心。”孟華道︰“好,那麼我去幫他對付諸青崖。”
孟元超道︰“茲事體大,你可不能太過魯莽。如何招降,我已經替你想好了。”
當下把計劃說了出來︰“第一步,你要先找著他的親兵隊長崔一倫,這個人那日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與你們為敵,可知他已經是有了改變,不再是以的那個只知要‘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那個崔一倫啦。先說服他,那是有極大把握的。然後再由他去勸崔寶山投降。”
孟華領了錦囊妙計,當晚就和金碧漪夜探敵營。
崔寶山正在中宵不寐,繞帳彷徨。
忽地有一個人叫了一聲“大帥”,走進帥帳。崔寶山一看,是他的親兵隊長崔一倫,這才松了口氣,說道︰“你怎麼失驚無神地撞進來,到還以為是諸青崖呢。有什麼事情發生麼?”這幾天來,他老是擔憂軍心不穩,已經有如驚弓之鳥了。
崔一倫道︰“沒特別的事,不過戰馬都已屠宰淨盡,大帥的坐騎,他們也想宰來吃了。”崔寶山道︰“那就讓他們宰吧。”崔一倫道︰“但幾萬士兵,明天就只能吃樹皮草根啦,弟兄們叫我來向大帥討個主意,大帥總不能看著幾萬弟兄餓死吧。”
崔寶山極為苦惱說道︰“諸青崖來逼我,你們又來逼我,我有什麼辦法?”崔一倫道︰“諸大人怎麼說?”崔寶山道︰“他倒是有個絕處求生的辦法,不過,唉……”崔一倫道︰“諸大人的辦法如何,大帥可以說給小人知道麼?”
崔寶山道︰“好,你給我參詳參詳,諸監軍的意思是要我們全軍出擊,拼死突圍!”
崔一倫吃了一驚,說道︰“弟兄都餓得有氣沒力,怎能打仗?這不是絕處求生,這是要弟兄全部送死!”
崔主山道︰“他說這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弟兄們餓得慌了,說不定會拼命打仗的。”
崔一倫道︰“話雖如此,但也得量力而為,你叫一個三歲小孩挑一百斤重的擔子,壓死了他也桃不動的!絕龍嶺是易守難攻之地,咱們若是固守的話,或許可以多挨幾天,但若要想突圍,四面山頭都有敵兵封鎖,只怕未能通過山口,就要全軍覆沒了。這個仗怎麼能打呢?”
崔寶山道︰“你說的情形我都知道。不過諸監軍又說,這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的龍騎兵還能一戰,讓饑餓的士兵去打頭陣,能拼掉多少敵兵就是多少,他在混戰中可以帶龍騎兵保護我沖殺出去。他又說即使全軍覆滅,最少也有把握保護我逃生。到時你只要緊緊跟隨著我……”
崔一倫道︰“縱然大帥能夠突圍,再加上我。咱們兩人保全了性命,我也覺得對不起幾萬弟兄。”崔寶山默然不語。
崔一倫繼續說道︰“再說,咱們全軍覆沒,只有大帥逃了出去。朝廷又將對大帥怎樣?只怕不是嘉獎大帥的忠心,而是要給大帥降罪了!”
崔寶山神色慘然,說返︰“這是意料中事。”
崔一倫道︰“請恕小人直言,說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柴燒的只是諸監軍,不是大帥!”
崔寶山久久不語,過了一會兒,方始說道︰“那麼依你之見,咱們應該怎樣?”
崔一倫道︰“大帥,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崔寶山道︰“你是我的堂佷,是我最親近的親兵隊長,有話但說無妨!”
崔一倫道︰“好,那麼我冒著死罪也要說了,這場仗不要再打了吧!”
崔寶山大驚道︰“你的意思是向他們,他們………‘投降”兩字還是不敢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
崔寶山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雖然他已經極力壓低聲音,卻還是不自覺的比剛才提高許多,說道︰“什麼?孟元超的兒子已經來到這里了?”
崔一倫道︰“大帥你要不要見他?”崔寶山心慌意亂,一時間竟是莫知所決。崔一倫知道他業已意動,恐怕夜長夢多,遲則有變,心想︰“看來我還要推他一把,才能將他逼上梁山。”于是不待他的答復,輕輕吹了一口哨。
就在此際,一個人突然掀開帳幕,就進來了。
崔一倫正自心想︰“怎的他來得這樣快?”幸虧他還沒有叫出孟華的名字,當他看清楚了,不覺呆了。
闖進“帥帳”來的這個人不是孟華,是諸青崖。
諸青崖臉上也是現出甚為詫異的神色,冷冷說道︰“崔將軍,我好像听得你在說孟元超,孟元超怎麼樣?”原來崔寶山剛才說到“孟元超”這三個字時,不自覺的聲音提得最高,已經給諸青崖听見。
崔寶山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大將,雖然心里著慌,神色還能保持鎮定。他故意嘆了口氣,說道︰“孟元超本來是我的老對手,過去在小金川的時候,他敗在我的手里,也怪我因此輕敵了些,這次卻是讓他得逞了。”
諸青崖道︰“哦,原來你們是在罵孟元超。”崔寶山苦笑。諸青崖在他苦笑過後,卻是冷笑說道︰“背後罵他有什麼用?咱們總不能束手待斃!崔將軍,我是來請你立即下令的!”
崔寶山道︰“下令?下什麼令?”諸青崖道︰“全軍出擊,拼死突圍。”
崔寶山道︰“士兵們都餓得有氣沒力,恐怕不能打了!”
但諸青崖道︰“有一口氣也得為皇上賣命!”
崔一倫忽道︰“諸監軍,你帶來的那一千名龍騎兵也肯賣命麼?”
諸青崖瞪眼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崔一倫道︰“龍騎兵吃得比一般士兵好,也最能打仗。要是你們先打沖鋒,我們一定唯馬首是瞻!不過,要是龍騎兵也不能打了,那就莫怪我們不能從命啦!”
諸青崖怔了一怔,喝道︰“崔一倫,這件事情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是誰干的,你也應該知道吧?”
崔一倫道︰“什麼事情?”諸青崖道︰“你還裝糊涂,要是你不知道,怎的你會懷疑我的龍騎兵已經不能打了?”
原來他的那一千名龍騎兵是受到特別優待的,在士兵們要吃到草根樹皮的時候,他們還有稀飯和馬肉可吃。但不知怎的,這晚在他們吃過晚飯之後,十個人當中,倒有八個患了肚痛,起不了身。沒患病的人,也覺得精神疲倦,有氣沒力。
崔一倫道︰“什麼事情,我委實不知道啊!”
諸青崖道︰“我的龍騎兵本是好端端的,怎的突然都患了病?一定是內有奸細謀害他們!”
崔一倫冷冷說道︰“諸大人該不會懷疑我是奸細吧?”
崔寶山道︰“晤,這件事得查個水落石出。”他听得龍騎兵患了病,倒是不禁有點幸災樂禍的心情了。
諸青崖道︰“奸細慢一步再查,現在先突圍要緊。”
崔寶山道︰“龍騎兵都不能打了,咱們還怎能突圍?”
諸青崖道︰“你手下還有五萬大軍,即使不能打也可以用來排上樣子,掩護你我突圍。崔將軍,你身經百戰,踫上這樣的事情,難道還想不到其中利害嗎?”
崔寶山道︰“恕我魯鈍,不知監軍想到了什麼?”
諸青崖道︰“奸細和敵人串通害我的龍騎兵,恐怕他們今晚就要里應外合了。與其等敵人來殺我們,不如咱們先殺出去!”
崔寶山道︰“對不住,我可不能要五萬餓兵陪我送死!”
諸青崖道︰“你那三千親兵尚堪一戰吧?”
崔寶山道︰“這你可要問一倫了。”崔一倫冷冷說道︰“老實告訴大人,他們一來是不能打,二來也不想打了。諸大人,你要逃命,你自己逃吧。我與弟兄們禍福同當!”
諸青崖不敢發崔寶山的脾氣,只能發在崔一倫身上,大怒喝道︰“崔一倫,你是不是想要造反?哼,你那日逃跑回來,我早已疑心你了。”
崔寶山忙道︰“他那日是被敵人射傷的啊!”
諸青崖道︰“提到此事,我更覺得奇怪,崔將軍,咱們公事公辦,今日我非審問你這位親兵隊長不可!”
崔寶山道︰“好,你先審問我吧!”諸青崖怔了一怔,驀地喝道︰“好呀,你們都想造反了是不是?”大喝聲中,一手抓向崔寶山,一手抓向崔一倫。
忽听得有人冷笑說道︰“不錯,我們就是想要造反,你能怎樣?”聲到人到,來的正是孟華!孟華的劍尖已經指到他的背心,諸青崖這一驚非同小可,哪里還有余暇抓人?
只听得聲如裂帛,厚絨帳幕已給諸青崖撕開,竄了出去。可是他剛剛竄出帳外,腳步未穩,驚魂未定,只見又是冷電精芒,耀眼生纈,一個清脆的聲音斥道︰“你既然是要給韃子皇帝賣命,還想逃麼?”這個人,不用說當然是和孟華一起來的金碧漪了。
諸青崖也委實了得,在這性命俄頃之際,雖驚不亂,一個“移步換形”,閃開金碧漪迎面刺來的一劍,說時遲,那時快,一刀一劍,已是掣在手中。喝道︰“好呀,你這丫頭也敢欺我,我與你們拼了!”聲出招發,刀走偏鋒,劍卻掄圓,當作大刀劈下。他是想要一招制勝,只盼能夠擒下金碧漪,便可拿來要脅孟華。
他這刀劍性能互易的打法,本是武林一絕,倘若金碧漪初次和他交手,恐怕這見面一招,她就要應付不來。但好在日前孟華,她已經與諸青崖斗過一場,回來之後,二人仔細琢磨,已經大致懂得他這種打法的奧妙。雖然金碧漪還是敵不過他,似卻不至于立即給他制伏了。
但這一招是諸青崖的救命絕招,卻也端的非同小可,只听得“當”的一聲,刀劍相交,迸出火花。金碧漪本已是劍走輕靈,避實就虛了的,但還是給他的厚背斫山刀磕著劍鋒,虎口發熱,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
諸青崖一個盤龍繞步,正要續施殺手,說時遲,那時快,孟華亦已裂帳而出,劍隨身走,徑刺他的後心。
雙劍迅即合壁,諸青崖本領再強,亦難逃脫了。
此時帳外人聲鼎沸,崔寶山的親兵已是紛紛奔來。
一來是孟華二人雙劍合壁,已經懂得應付諸青崖的獨特打法;二來諸青崖知道大勢已去,連崔寶山也已“反叛”了,饒他如何力持鎮定,也是難免意亂心慌。
不過數招,只听得同時“嗤、嗤”兩聲輕響,孟華一劍穿過了諸青崖左肩的琵琶骨,金碧漪也是一劍穿過了他右肩的琵琶骨。
兩邊琵琶骨都被刺穿,多好的武功,亦已廢了。
孟華一把揪住諸青崖,喝道︰“公事不必和你談了,如今我只問你,你把我的弟弟藏在哪兒,趕快將他交出,我還可以為你說情,饒你一命。”
諸青崖冷笑道︰“莫說我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冷笑聲中,鮮血汩汩的從嘴角流出。說完便即倒地身亡。原來他自知武功已廢,生不如死,是以趁著還能運最後一口真氣的時候,自斷經脈而亡。
此時一眾將官亦已紛紛趕到,見此情狀,無不駭然,爭相問道︰“大帥,這是怎麼一回事?”
崔寶山心意已決,倒是鎮定非常了,緩緩答道︰“沒什麼,只是我不想把這場仗再打下去了。你們意見如何?”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眾將官的問答當然也理一致的。“唯大帥馬首是瞻。”
喜氣洋溢草原,歌聲響徹四方。戰爭結束帶來的歡樂,比“刁羊大會”還更熱鬧。參加慶祝的人群也包括了崔寶山手下這五萬業已解甲的軍。
但美中不足的是,孟華還沒找到他的弟弟。孟華起初以為那個捉了他弟弟的軍官是諸青崖,但崔寶山和崔一倫都說不知道這件事情。按情理而論,假如真是諸青崖把楊炎捉回車中,無論如何,他是不能瞞過這兩個人的。
戰爭結束之後,崔寶山也曾幫忙他查問遍所部官兵,依然查不到楊炎的下蔣。
回疆的戰爭已經結束,孟元超自是不能因私事逗留,必須和參戰的義軍重返柴達木了。
孟華請求父親,讓他和金碧漪留下,繼續找尋弟弟。
冷冰兒的傷雖然並無性命之憂,但也須返回天山調治,方能恢復武功。
孟元超考慮了兒子的請求。終于答應了他。囑咐他先把冷冰兒送回天山,然後找尋弟弟。並且把找尋段劍青的任務也交托與他。
可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也過去了。
孟華還是找不著他的弟弟,也找不著段劍青。
他和金碧漪踏遍了莽莽草原,皚皚雪峰。雖然找不著弟弟,卻在回疆各地干了許多行俠仗義的事。
他門的行蹤飄忽,草原上的牧民把他們比做牧野流星,雖然是一閃即過,卻帶來了光亮。
正是︰
大地忍令劫火,風霜歷盡訂三生。少年豪氣任縱橫。
折戟消兵歌牧野,沉沙洗甲看流星。難忘最是弟兄情。
全書完,請續看《彈指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