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羽生
鄭洪台彈指笑道︰“就在這里!”卓一航驀地一驚,一個念頭閃電般的從腦海中掠過,莫非踫到的那個練霓裳,就是什麼“玉羅剎”-轉念一想︰不會呀不會,玉羅剎一定是個窮凶極惡的女人,練霓裳卻是千嬌百媚的小姐,怎麼會扯到一塊。鄭洪台見他低首沉思,又激他一句道︰“怎麼听說玉羅剎在此,就害怕了?”卓一航道︰“誰害怕了?不過和她之間雖有梁子,但到底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我又何必小題大作,找她尋仇?”鄭洪台嗔道︰“那麼她劫你祖父的事你就不理了?”卓一航道︰“我爺爺已平安到家,失點銀子也就算了。”鄭洪台道︰“那麼她侮辱你的師兄,這事關系你們武當派的聲譽,難道也就算了?”卓一航道︰“本門的事,我要听師父吩咐。”鄭洪台道︰“好吧,那玉羅剎找上門來,你也不理好了。武當派的威名,豈不在你手里斷送了?”卓一航道︰“她並沒有找上門呀。”鄭洪台冷然說道︰“老實告訴你吧,她明晚就要和我決斗,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你就能置身事外?”
卓一航眉頭一皺,心想自己和鄭洪台雖然沒有什麼深厚的交情,但到底是同行的伙伴。而玉羅剎又確實是本門的仇人,自己若不出手相助,鄭洪台怪責也還罷了,只怕武林中的朋友,真會以為自己膽小怕事,不敢惹她。又想道︰“三師叔也要找她晦氣,那麼我幫這個姓鄭的斗一斗她,師父一定不會怪責。”當下說道︰“鄭老前輩,玉羅剎既然要和你為難,那麼我也要看看她有什麼本事。只是我年輕技短,只怕幫不了什麼忙。”鄭洪台喜上眉梢,哈哈笑道︰“好說,好說,這才是個有種的男兒。我給你引見幾位朋友,咱們明晚合伙兒去斗一斗那女魔頭。”拉起卓一航,跳出窗外,奔向荒野。
淡月疏星,遠處有點點火。跑了一陣,忽听得幾聲怪嘯,鄭洪台倏然停步,拍拍手掌,荒郊野墓旁,忽然鑽出了幾個人來。卓一航定楮一看,只見高矮老少,共是四人。鄭洪台問道︰“範二哥有急事不能來我已知道了,應大哥也不能來嗎?沒有他怎成!”其中一人答道︰“他要算準時刻,明晚突如其來,嚇嚇那個女魔頭。”
鄭洪台將四個怪客一一介紹。頭一個是趙挺,乃嵩陽派的名宿,第二個是範,以大力金剛手名聞江湖,第三個卻是個廿六七歲的少年,名叫玉面妖狐凌霄,出道未有幾年,是個劇盜。第四個是道士,名叫青松道人。這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卓一航心想︰這趙挺範也還罷了,青松道人我不知他的來歷,那玉面妖狐卻不是個正派的人。鄭洪台為何把這些三山五岳的人馬都約在一起。
鄭洪台道︰“卓兄,明晚我們在華山絕頂,斗一斗那女魔頭,咱們先練習一下陣式。”卓一航道︰“什麼陣式?”鄭洪台道︰“我們本約好七人,每人都不同派別,各有特殊武功,準備在合斗玉羅剎之時,互相配合,相輔相成,因為大家武功不同,又要配合得妙。所以要預先操練。現在我們約定的士人,有一個臨時有事,不能趕來,因此一定要卓兄加入,才能湊數。”卓一航道︰“但現在連我在內,也有六人。”鄭洪台道︰“我們的大哥,明晚要算準時刻才來,這陣式就是他研究出來的,所以不必等他。”卓一航心想︰也好,看他怎樣練法。鄭洪台六人排成一個圓圈,首尾相應,說道︰“武功的玄妙,就全在時間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比如你這一招,本來極為辛辣,但發得過早,敵人便能有余暇應付,發得過遲,方位已變,敵人又便可以趁你招老反擊,所謂差之毫
,謬以千里,就是這個道理。這道理雖然簡單,但要實行卻不容易。非有爐火純青的武功,出神入化的本領,談何容易。現在我們七人,雖然都是一流高手,但那玉羅剎出手如電,我們若不預先練好,合七人之力,要勝她不難,要制她死命,卻未必能夠。所以我們大哥,研究出這個陣式,名為七絕誅魔陣,以三人作先鋒,三人作後衛,一人當中作為主帥,策應四方。先鋒後衛,互相調換,陣容變化奇詭,這樣三進三退,此去彼來,中間又有人策應,必弄到敵人毫無喘息的可能,算她三頭六臂,也難逃脫。現在大哥未來,主帥暫缺,我們六人先練攻擊的配合之道。”將陣勢講解之後,把手一揮,轉動起來,先鋒三人各發一招,後衛三人迅即補上,陣形忽圓忽方,忽如一字長蛇,忽如二龍擾海,忽而四面合圍,忽而左右包抄,但步伐卻是絲毫不亂。陣勢催動,真如長江浪涌,威力驚人。卓一航本就聰明,不須多時,已是心領神會,暗想︰現在那個什麼“大哥”未來,已是這般厲害,若然來了,中間再添人策應,那就真是天羅地網,插翅難逃了。不知他們與玉羅剎有什麼深仇大恨,一定要將她置于死地。
鄭洪台見各人操練已熟,將陣勢一收,笑道︰“卓兄,你這手武當連環劍配上趙兄那手嵩陽披風劍,真是為七絕陣增色不少。”隨後又說了好些玉羅剎的惡行,無非是怎樣殘害武林人物的事。卓一航心想玉羅剎既然如此凶暴,除了她也好。
月亮西斜,疏星漸隱,鄭洪台道︰“咱們回去吧,明日午夜,到華山玉女峰會齊。”話聲未完,忽聞得不遠處似有一聲冷笑,鄭洪台大喝一聲,六人紛紛向笑聲來處撲去。
一陣冷風,火明滅,疏林葉落,宿鳥驚飛,那里有人的影子。六人紛擾一陣,毫無所獲。金剛手範驚道︰“莫非是玉羅剎來作弄我們!”青松道人道︰“不像是女子的笑聲。”玉面妖狐凌霄道︰“難道是鬼魅,鬼魅也沒有這樣快的身法。”嵩陽劍客趙挺道︰“莫非是我們听錯了?”鄭洪台心內暗驚,口中不語。卓一航心想不知這人來意如何,若然是玉羅剎的幫手,那可糟了。
鄭洪台見各入神沮氣喪,強作大言道︰“不管他是友是敵,若闖進我們的七絕陣中,不死也傷,何必害怕。”其實他自己正是害怕。當下六人分散,鄭洪台和卓一航回到客寓,鄭洪台嘆道︰“若然是令師肯出山,那就好辦了。”卓一航道︰“他老人家最不變理閑事。”鄭洪台道︰“適才看你的劍法,已經精妙絕倫,明晚你與嵩陽劍客互為鋒衛,我們都要仰仗你了。”卓一航听他語氣,竟似擔心自己不肯用力,當下慨然說道︰“我既然答應得你,就算是玉羅剎有天大本領,我也絕不臨陣退縮!”鄭洪台急道︰“老弟休要多心,愚兄只是見大敵當前,所以不得不提心吊膽。”
兩人歇息了一日,吃過晚飯,聯抉攀登華山,夜靜林深,崇崗深澗,藤蘿遮道,茅草齊腰,比白日登山,何止艱難十倍。好在鄭洪台和卓一航都是上上武功,攀藤附葛,疾掠輕馳,到了玉女峰頂,月亮還未到天心。
青松道人等四人已經在候,面色都極緊張,看那月亮慢慢移動,鄭洪台手心淌汗,忽然跳起來道︰“看那月亮。”月亮當頭,四周仍是靜悄悄的。青松道人道︰“玉羅剎還沒影兒。”趙挺道︰“玉羅剎言出必行,我只擔心應大哥不能準時趕來。”鄭洪台道︰“應大哥絕對不會失約。”卓一航听他們屢屢提起“應大哥”不覺心念一動。正想開言,忽然一聲冷笑,隨著山風直飄下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白衣少女,直似凌波仙子,冉冉而來,倏忽從對面山峰飄落到玉女峰頂。六人一齊站起,卓一航嚇得呆了。
卓一航做夢也想不到︰這玉羅剎竟然就是昨日在華山黃龍洞中所見的少女……練霓裳。一時間奇思異想都上心頭,恍恍惚惚,機乎疑是作夢。昨日還是那麼楚楚可憐,要人庇護的女子,難道竟然就是江湖上聞名膽落,殺人不眨眼的玉羅剎?自己可還答應過和她做個朋友,重逢時把她當成姐妹款待呢!想不到僅隔一天,就在這樣的情景下再見!而且兩方居然成了死敵!
玉羅剎本來是氣定神閑,低鬟淺笑,秋波一轉,忽然面色慘白,心里難過到極,兩顆淚珠忍不住奪眶而出。鄭洪台站在前面,看得分明,玉羅剎竟會流淚,這真是比泰山崩.黃河清更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聞,然而這卻不是傳聞,而是自己眼見的事實。玉面妖狐陵霄生性輕薄,又未曾領教過玉羅剎的厲害,笑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流,玉羅剎,你乖乖降順,咱們也許還可以饒你。”玉羅剎面色一變,忽而微微一笑,說道︰“多謝盛情!”鄭洪台急忙嚷道︰“玉羅剎,你不能不顧江湖信義,時刻未到,人還未齊,你休動手。”話未說完,玉面妖狐陵霄,忽然捧腹大叫,躍起一丈來高,玉羅剎的獨門暗器定形針驟然出手,虛打陵霄腰際的三台穴,凌霄輕功甚高,見她縴手一顫,急忙跳躍,那料玉羅剎的暗器虛實莫測,早算定他有這一跳,雙指一彈,利針已刺中他腳跟的“涌泉穴”,頓時又酸又痛,眼淚竟似泉水一樣的流了出來。青松道人急忙替他將針拔下,揉了兩揉,這才沒事。玉羅剎冷笑道︰“我以為他是從不流淚的鐵錚錚漢子,那料如此膿包。”玉面妖狐陵霄滿面羞慚,那敢說話,只听得玉羅剎又道︰“你知道什麼?我是為你們吊喪。可憐我新交的朋友,今日也自尋死路。”卓一航知道玉羅剎說他,也是感喟交集,心想我也可憐你這絕代佳人,甘心作賊。七絕陣威力無窮,你武功再高,今日也要被迫上死路。
玉羅剎見卓一航眉頭深鎖,定楮的看著他,似有情又似無情,恨聲說道︰“你,你……”語聲哽咽,說不下去。鄭洪台,青松道人等知道玉羅剎喜怒無常,雖不知她意何所指,尚還不以為怪,其他三人卻是莫名其妙。嵩陽劍客趙挺急忙推了鄭洪台一下,示意叫他把六人的圓陣先擺起來,預防玉羅剎進襲,鄭洪台正想說玉羅剎從不偷襲。那料玉羅剎越想越恨,恨卓一航明明與她為仇,昨日卻又騙她。見眾人擺好陣勢,驀然一聲長笑,一口寒光閃閃的劍早拔在手中,叫道︰“好,現在巳是午夜,我不等了!”身形微動,疾如電閃,唰的一劍先向鄭洪台刺來,鄭洪台使的是日月雙輪,日輪一鎖,月輪平推,陣形發動,青松道人的戒刀從左面劈至,陵霄的判官筆又斜點她的“關元穴”,玉羅剎翩然掠出,後衛三人交叉替上,玉羅剎霍地一個晃身,劍鋒自趙挺肩頭掠過,金剛手範一個大擒拿手拿她不著,她已翩如飛鳥般的直向卓一航沖來,卓一航急使連環劍中的防身絕招“玉帶圍腰”,劍光一繞,帶守帶攻,驀覺冷氣森森,一道銀虹,劈面射至!
卓一航急使個“早地拔蔥”,玉羅剎劍鋒霍地從腳下掠過,這還是她故意留情,要不然卓一航就要當場掛彩。玉羅剎霎忽之間,連襲六名高手,鄭洪台大叫“留心”,轉動陣勢,把玉羅剎圍在核心,玉羅剎劍招辛辣,凌厲無前,連下殺手,幸在六人首尾呼應,互相救護,玉羅剎雖然連搶攻勢,卻也沖不出重圍。卓一航夾在眾人之中襲擊,不知怎的,總起不了殺機,七十二手連環劍,只求自保,並不貪功。而玉羅剎雖對他恨極,出手時也不知怎的,總避免刺他要害。六人如潮水般的倏進倏退,越攻越緊。玉羅剎因為屢次對卓一航輕輕放過,不出辣招,反而險象環生。氣得銀牙一咬,心道︰“你既如此,我也顧不得你了!”劍法一變,絕不留情。正當此際,驀听得山峰上一聲怪嘯,一個乾瘦老頭,驀然從岩石上躍下,大聲叫道︰“玉羅剎,你怎麼不顧信義?”鄭洪台一打手勢,六人如潮疾退,玉羅剎也收劍跳出***,朗聲說道︰“我怎麼不守信義,你自己誤了時刻。”那老頭抬頭一看,月亮剛過天心,哈哈笑道︰“我早就在這里候你了,你連我這六個兄弟的包圍都沖不出,我再加人你還如何得了?”卓一航心想︰這人真是老奸巨猾,原來他早伏在這里先看風色。看準有十成把捱,他才出來。玉羅剎忽然冷冷笑道︰“應老賊你害死羅金峰大俠,自以為無人知曉了麼了這里的幾個小賊,都是甘心從你的,還是你騙來的!”青松道人和嵩陽劍客趙挺心中一震,那乾瘦老頭急忙罵道︰“別听這賊婆娘挑撥!她把川陝的綠林道欺壓得夠了。又傷了嵩陽派的鏢頭,武當派的門下。她正是武林公敵。咱們再不除她,後害無窮!”拂塵一舉,鄭洪台急將陣形再展,重把玉羅剎圍在核心,這番“七絕陣”人數已齊,那乾瘦老頭居中策應,一柄拂塵,忽當五行劍使,忽當閉穴厥用,神妙無方。玉羅剎凝神應敵,竟不能分心說話。
青松道人、趙挺和羅金蜂本有交情,被玉羅剎一喝,心中也自起疑,但一想到玉羅剎心狠手辣,卻更寒心,勢成騎虎,不得不拚,陣形變化無常,七名高手,各使獨門武功,把玉羅剎殺得香汗淋,玉羅剎心高氣傲,本來以為他們集七人之力,自己也不致落敗。那知他們卻想出這樣古怪的打法。越戰越危,越打越險,自知這次萬難脫逃,但她卻看出這七人中,只有卓一航還未盡全力,不是拚命的樣兒,刷刷兩劍,湯開攻來的兵刃,待卓一航一劍刺來時,她把劍一引,強用內力將卓一航拉得與她貼身而過,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也甘心為虎作倀麼?”卓一航心中一凜,那乾瘦老頭的鐵拂塵已疾忙替他解開了玉羅剎的劍招。
玉羅剎也不知卓一航是否听得清楚,但見他劍勢一緩,腳步遲滯,玉羅剎何等厲害,趁陣勢尚未合圍,唰的一劍將金剛手範刺傷,那乾瘦老頭急把拂塵一卷,封住了玉羅剎退路,鄭洪台雙輪一推一鎖,補上空缺,***越收越緊。範雖然中劍,傷勢不重,怒吼如雷,仍然猛撲。那乾瘦老頭見卓一航劍法精妙!卻無故遲緩,起了疑心,正想間他。卓一航刷刷兩劍,擋過了玉羅剎的攻擊,退下時忽然在乾瘦老頭耳邊叫道︰“應修陽先輩!”乾瘦老頭突听得他叫自己名字,忙中有矢,應了一聲,只道他是鄭洪合約來的人,未見過自己,所以想通名致意。正想吩咐他小心應敵,那料卓一航唰的一劍刺來!
應修陽吃驚不小,身子陡然一縮,喝道︰“你瘋了嗎?”卓一航運劍如風,大聲喝道︰“我先殺你這私通滿洲的奸賊!”應修陽身軀一震,鐵拂塵呼的卷去,玉羅剎厲聲斥道︰“原來你這果是私通滿洲!”劍勢如虹,向應修陽疾刺,鄭洪台和趙挺急忙左右救護。玉面妖狐凌霄雙筆疾伸,急點卓一航後心的“志堂穴”,卓一航反手一劍,和他殺起來!
這一來陣勢大亂,變成了玉羅剎與卓一航並肩聯劍,合戰應修陽與鄭洪台六個高手。鄭洪台大聲叫道︰“卓一航你是官家子弟,如何反去幫那賊人,太子面前,你如何交代!”玉羅剎笑道︰“你興應修陽結為兄弟,一個奔走關外,一個藏在宮內。他私通滿洲,你也脫不了關系。”寶劍一抖,寒光電肘,只見四面八方都是玉羅剎的影子,卓一航劍走連環,也在玉羅剎的劍光掩護之下,著著搶攻。戰了片刻,金剛手範負傷氣餒,給玉羅剎一劍削去四只指頭,慘叫一聲,慌忙退時,玉羅剎突然凌空一躍,右手長劍,在半空中舞個圓圈,把鄭洪台等幾人的兵器湯開,左手一抓,恰似蒼鷹撲兔,把範一把抓起,笑道︰“你的金剛手不如我的。”向外一甩,竟然把範的身軀從華山絕頂直拋下去,山風怒號中隱隱听見凌厲的慘叫,鄭洪台等不寒而栗。玉羅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左一劍,右一劍,前一劍,後一劍,劍劍辛辣。更加上卓一航的七十二手武當劍法,回環運用,奇正相生,也是厲害異常。應修陽等正人雖是一流高手,竟是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戰到分際,玉羅剎突然喝道︰“我要大開殺戒了,青松道人和嵩陽劍客,你們本是正派之人,若再不知進退,可要玉石俱碎了。”玉羅剎這一喝,不啻給他們指出一條生路,青松道人和趙挺倏的收劍跳出***,道了聲謝,疾忙飛跑下山。應修陽面色慘白,鄭洪台膽戰心驚,玉羅剎一劍快似一劍,應修陽突然向後一縱,一抖手發出五柄飛刀,閃電般的向玉羅剎打去!
玉羅剎大笑道︰“這些廢銅爛鐵要來何用?”長劍一旋,五柄刀全都折斷,反射回去。那知應修陽明是進攻,實是掩護,飛刀一放之後,迅即和衣一滾,竟然從華山絕頂,直滾下去。鄭洪台雙輪一撤,驟的躍起一丈來高,也想步應修陽的後塵逃走,玉羅剎喝道︰“那里逃?”那邊廂玉面妖狐陵霄也虛晃一招,身形疾起,向另一邊逃跑。玉面妖狐武功在鄭洪台之下,輕功卻在鄭洪台之上,玉羅剎是個大行家,一看便知,也恨玉面妖狐剛才口舌輕薄,縱身追去,玉手一揚,三枚“定形針”全都射入凌霄的穴道,玉面妖狐慘叫一聲,搖搖欲墮,玉羅剎趕上補他一劍,一腳將他的身踢下山峰。卓一航叫道︰“練姑娘,捉這個姓鄭的要緊。”玉羅剎霍然醒起,提劍追時,鄭洪台已滾下山腰,遠望只見一個黑點。玉羅剎道︰“追!”忽听得半山有人嚷道︰“不要忙,我已替你把他捉著了!”人跡不見,聲音卻是極其清楚,玉羅剎吃了一驚︰這手“傳音入密”的內功,其實非同小鄙!要知從高處發聲,低處易于听見,從低處發聲,高處卻難聞曉。听這人聲音,並不特別宏亮,就像是在山腰和人隨便談話一般,而卻字字清澈。玉羅剎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定楮看時,只見一人疾似流星,倏忽聲到人到,卻是一個三十歲左右,方面大耳的青年。脅下挾著一人,一到峰頂,立刻放下,被挾著的人正是鄭洪台。這人看了玉羅剎一眼,問道︰“你就是玉羅剎嗎?這位又是誰?”練霓裳雖然以玉羅剎的名頭震懾江湖,但卻甚不喜歡別人當面叫她做“玉羅剎”。冷笑說道︰“是又怎樣?”卓一航卻恭恭敬敬答道︰“小弟是武當派掌門紫陽道長門下,姓卓名一航,敢問兄台高姓大名,師門宗派。”那人道︰“小弟名叫岳鳴珂,咱們先談大事,後敘師門,這人你們準備怎生發付?”玉羅剎道︰“他既是你所擒獲,由你作主。”岳鳴珂笑道︰“咱們可不必照黑道上的規矩,對這人我所知不多,他是應老賊的同伴嗎?”玉羅剎越發不悅。原來她雖是女賊,卻不高與別人說她是女賊,岳鳴珂一下子揭穿她所說的是“黑道上的規矩”,不覺犯了她的心病。卓一航道︰“正是,他還是太子的侍衛,以前西廠的第一高手呢!”岳嗚珂盯了卓一航一眼,忽然笑道︰“卓兄原來就是昨晚在荒郊和他們聚會的人,怪不得這樣熟悉他們底蘊。”卓一航面上一紅,這才知道他原來就是昨晚發聲冷笑的怪客。當下說道︰“小弟誤交匪徒,慚愧之極,那應修陽私通滿洲,他也一定是滿洲的內應。”鄭洪台在地下翻身滾動,玉羅剎忽然一腳向他去,原來鄭洪台自知不兔,正想咬斷舌頭,那知玉羅剎熟悉江湖路道,鞋尖一勾,頓時把他下顎勾裂,嘴巴張開,不能合攏。
玉羅剎先不理他,卻問卓一航道︰“你怎麼會知道應修陽私通滿洲?”卓一航一陣遲疑,不敢即答。玉羅剎道︰“我就是懷疑他私通滿洲,所以在這兩年中,三次搗他老巢,迫得他要結集黨羽,在華山之巔和我決斗。哼,想不到你也是他約來的人。”岳鳴珂雙眸炯炯,也盡盯量著他。卓一航心想︰這誤會可真大了,看那玉羅剎雖心狠手辣,倒還能辨黑白,知是非,有些豪氣。這姓岳的少年豐神俊朗,正氣凜然,必是非常之人。他們既然也約略知道此事根由,而又對我起疑,那就應對他們說個明白。當下將孟武師怎樣臨終告密,鄭洪台怎樣結伴同行等等事情說了。玉羅剎這才嫣然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你的小命早就完了。”
玉羅剎問明了卓一航之後,笑吟吟的對鄭洪台道︰“怎麼樣,不舒服嗎了要不要我替你治它一治?”語聲溫柔,竟似甚為關切。鄭洪台兩眼翻白,嚇得魂飛天外。玉羅剎提起腳來,又是向他背心輕輕一,這一下鄭洪台更受不了,只覺身體內如有千萬根利針,在五腕六腑里刺將出來,想斷舌自殺,嘴巴又合不攏,玉羅剎道︰“怎麼樣,還不招嗎?你嘴雖然不能說話,手指還能動彈,快點將你同黨的名字在地上劃出來。要不然還有好受的在後頭呢!”鄭洪合身為西廠頭目,審訊犯人,什麼酷刑都曾用過。卻不料天道循環,今日卻被玉羅剎審問,身受比一切酷刑都厲害的痛楚,不由得招了出來,用手指頭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劃了好幾個名字,玉羅剎問道︰“這些人是什麼身份?”鄭洪台在前面三個名字下注了“宮中衛士”四個字,在後面雨個名字下注了“綠林強盜”四個字。玉羅剎喝問道︰“還有呢?”鄭洪台滿頭大汗,又寫出“沒有了”三個字,玉羅剎道︰“我不信,還有地方上的督撫和朝中的大臣呢?”鄭洪台比劃寫道︰“我實在不知道了。滿洲王爺指定要我聯絡的是這五個人。”玉羅剎道︰“哼,你想隱瞞?”又在他腰脅處踢了一腳,鄭洪台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上翻騰了好一陣子,伸出指頭向地上劃字,但卻是許久許久,都未劃得一劃,好像是在苦苦思索倒底要供出誰似的。卓一航不禁說道︰“練姑娘,我看他真是不知道了。你用酷刑迫供,只恐他會胡亂招認,連累了好人。”玉羅剎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想胡亂劃供?”卓一航道︰“你不看他的神氣,他分明是在心里比較,看那個伙伴和他交情差,就招供誰,練姑娘,我怕看他這個樣子,你還是痛痛快快賜他一死吧!”玉羅剎道︰“你倒慈心!”但終于飛起一腳,結結實實的向他背心死穴踢去。鄭洪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雙眼一閉,終于死了。卓一航在玉羅剎耳邊輕輕說道︰“我不喜歡你這樣殘暴,更不喜歡你這樣喜怒反常!你這樣誰敢親近你呢?”
玉羅剎怔了一怔,苦是旁人說這樣的話,她一定動怒,但現在是卓一航說的,她頓如被潑了一瓢冷水,心想︰“怪不得人們都怕我,我的脾氣果然不好。叫人害怕,自己也沒有什麼味兒。”低聲答道︰“謝謝你的良言。”卓一航瞧著鄭洪台的體,忽然叫道︰“不好!”玉羅剎道︰“什麼不好?”卓一航道︰“我與他結伴出京,同赴陝北,他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子豈不要追究于我!”岳嗚珂笑道︰“這個易辦。”拔出佩劍,一劍把鄭洪台的頭割了下來,放入革囊,說道︰“小弟與熊經略乃是世交,熊經略奉旨巡邊,有函招小弟去襄贊軍務。我此次要到京師報到,然後再隨熊經略出關。到京師時,我自有辦法和太子說明一切。”卓一航大喜謝了。正想道別,玉羅剎忽道︰“喂,你到底是那一派的高人,我想見識見識你的武藝。”岳鳴珂哈哈笑道︰“你惡戰之後,休息好了沒有?”玉羅剎慍道︰“隨便可陪你打三五天。”岳嗚珂彈劍笑道︰“若不是想見識你的武功,我還不到華山來呢!卓兄,適才你們問我的師門宗派,等會你看這位玉羅剎便知。”卓一航驚道︰“好端端的比什麼劍?”岳嗚珂道︰“棋逢敵手,不免技癢,卓兄,你若沒有要事,就瞧瞧我們這局棋吧。”玉羅剎心里暗罵︰好個不知厲害的小子,怎見得你就是我的敵手?搶到下首,立了一個門戶,故意讓岳鳴珂佔了有利的位置,笑盈盈的舉劍平胸,道︰“請進招!”
岳嗚珂與玉羅剎相對而立,全神貫注對方,久久不動,突然間岳嗚珂劍鋒一顫,喝道︰“留神!”劍尖吐出瑩瑩寒光,倏的向玉羅剎肩頭刺去,玉羅剎長劍一引,劍勢分明向左,卻突然在半途轉個圓圈,劍鋒反削向右。岳嗚珂呼的一個轉身,寶劍“盤龍疾轉”。玉羅剎一劍從他頭頂削過,而他的劍招也到得恰是時候,一轉過身,劍鋒恰對著玉羅剎的胸膛,卓一航駭然震驚,只見那玉羅剎出手如電,寶劍突然往下一拖,化解了岳嗚珂的來勢,劍把一抖,劍身一顫,反刺上來,劍尖抖動,竟然上刺岳嗚珂雙目。卓一航又是一驚。不料那岳鳴珂變招快捷,真是難以形容,橫劍一推,又把玉羅剎的劍封了出去。卓一航只听得兩人都“噫”了一聲,再看時雙劍相交,已是爭持不下。卓一航看得神搖目奪,忽听得岳嗚珂喝聲︰“去!”玉羅剎身子騰空飛起,然而劍勢仍是絲毫未緩,竟然一個“飛鳥沒林”,連人帶劍,凌空下擊,岳鳴珂一招“舉火撩天”,兩柄劍互相激湯,玉羅剎借這劍尖一顫之力,整個身子翻了過來,寶劍疾如風發,刷刷幾劍,直刺岳嗚珂後心,這那里像是比劍,簡直比剛才在七絕陣中的惡戰,還要驚人!
卓一航正想上前化解,那岳嗚珂反手一劍,擋個正著,轉過身來,吃玉羅剎一連攻了幾招。岳嗚珂踏正中宮,沉穩化解,劍劍刺向玉羅剎胸膛,轉瞬之間,又扭成了平手局勢。玉羅剎劍招怪絕,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時如鷹隼凌空,時如猛虎伏地,時如水蛇游走,時如龍躍深淵。身如流水行雲,劍勢輕靈翔動。那岳鳴珂然不懼,劍法絲毫不亂,逢招拆招,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華山頂上,寒風獵獵,星月無輝,只見劍氣縱橫,劍光耀目,兩人輾轉攻拒,竟然斗了三百來招。卓一航是天下第一劍客的高徒,看了也不禁由衷佩服。這兩人劍法的奧妙神奇,看來竟似在武當劍法之上,看了一陣,忽然看出一個道理,不禁連聲呼怪。
這兩人劍法,看來絕對不同,但看得久了,卻又頗似有相同之處,那岳嗚珂劍法極雜,看來有峨嵋派、有嵩陽派,有少林派的,還有自己武當派的,所用的都是各派劍法中最精妙的招數,但卻都稍加變化,而所變化的又似比原來的劍招還要佳妙。卓一航這一看得益不少,這是後話。而那玉羅剎的劍法,也好像是博探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的劍法相反,例如華山派中的“金雕展翅”,劍勢應是自左至右,平展開來,而在她手中,卻是自右至左。又如武當派中的“無常奪命”一招,劍勢應自上而下,刺向下盤,在她手中,卻是自下而上,刺向中盤。那岳鳴珂應她的劍招,起初還是以另外的招數化解,例如玉羅剎用武當派的“無常奪命”,他就用雪山派的“明駝千里”,避招進招。到後來竟是用她本來模擬的招數來破她的招數,例如她把“金雕展翅”一招,反轉方向來使進招,他也就用正宗的“金雕展翅”那招,卻略加變化,來擋她的劍招。而且尤其奇怪的是玉羅剎每使一招,他都好像預先知道似的,待她一劍刺來,他就恰恰用到她所模擬的那原來招數應敵。因此兩人雖然斗得極烈,卻是相持不下。正看得出神,忽又听得岳嗚珂喝聲︰“去!”玉羅剎又飄身退出數丈,正想回身再斗,岳鳴珂叫道︰“再斗無益,你的師父現在那里?她所藏的劍譜是不是都傳給你了?你趕快對她說,天都居士等她相會。”玉羅剎倏然收劍,說道︰“你的師娘在三年前已去世了!”岳嗚珂大吃一駕,寶劍揚空一劈,叫道︰“是誰把她害死的?”玉羅剎道︰“她自己走火入魔,撒手西去,與人無尤。”岳嗚珂道︰“她的遺體和劍譜呢?”玉羅剎道︰“在黃龍洞後洞的石室中,你搬開後洞那兩塊屏風似的岩石,就找到了。我奉她遺命,在她死後三年的忌日,已將她的死訊,告知了貞乾道長,本想托貞乾道長轉告令師,你既來了,就自己去找吧!”
岳嗚珂道︰“請你帶引。”玉羅剎冷笑一聲道︰“並肩高手,不能同在一地,十年後我再找你比劍!”向卓一航揚了揚手,展開絕頂輕功,竟自下山去了。岳嗚珂嘆道︰“玉羅剎的脾氣與我師娘真個相似!”卓一航道︰“她武功真高,只是太驕傲了!”岳嗚珂忽道︰“黃龍洞不知坐落何方,華山五峰,卻到那里去找?”卓一航道︰“我知道。”帶岳嗚珂從玉女峰轉到雲台峰那邊。
岳嗚珂邊行邊說,將師門的一段情孽對卓一航說了出來。原來他的師父霍天都三十年前是個名聞海內的劍客,妻子凌慕華也是劍術的大行家,兩人在峨嵋山頂結廬雙修,度的真是神仙歲月。卻不料凌慕華極為好勝,常常不服丈夫。霍天都費盡半世心力,搜羅了天下各派的劍譜,潛心窮研,一日豁然貫通,對妻子道︰“廿年之後,我就可以把百家劍法治于一爐,獨創一派,天下無敵了。你快點拜我為師,咱們合練。要不然我就不把心得告訴你。”這本來是夫妻間開玩笑的說法,不料凌慕華脾氣十分強項,冷笑道︰“你可以獨創一家,我也可以。偏不拜你為師。咱們廿年後再比比過,看是你強,還是我強。”霍天都當是戲言,一笑作罷。那料第二天一早,妻子竟然攜了霍天都搜羅的劍譜,不辭而行。霍天都十分傷心,走盡天下名山大川,都尋她不到。傷心之余,也不願再回峨嵋故居了。于是挾劍遠游,到了西北,愛上了天山雄偉的奇景,竟然在天山的北高峰上隱居下來。心想︰妻子既然要獨創一家,自己也應該繼續研究,到日後相見,也好互相印證。劍譜雖失,但他已記在心中,窮廿年之力,博探各家,創出一路超凡人聖的劍法,遂定名為“天山劍法”。岳嗚珂是他到天山之後第三年所收的弟子,岳嗚珂一路長大,一路學劍,師徒兩人常常將新研究的劍法,拆招實習。所以天山劍法的完成,岳鳴珂也有一份功勞。兩年前,霍天都忽听得武林朋友傳言,說是北綠林道上,出現了一個妙齡少女,武功精強,劍法奇絕,一算廿年之期巳滿,其時岳嗚珂已經下山,霍天都將他招回,將廿年前的一段公案說與他知,叫他路過西時,務必要訪那位玉羅剎。
說至此處,岳嗚珂道︰“所以我適才興玉羅剎比劍,一見她的劍勢恰恰與師父所傳相反,因此敢斷定她就是我師娘的徒弟。”兩人邊說邊行,不覺巳到了黃龍洞,卓一航領先進人洞中,似覺遺香猶在,腦海中不覺泛上了玉羅剎的亭亭倩影,頗為悵惘。兩人一路行人後洞,果然見有兩塊岩石並列,狀如屏風。岳鳴珂奮起內家真力,呼呼兩掌,將岩石打得兩邊搖動,順手一扳,將岩石向左右各挪動少許,兩人舉步人內,忽見一個骷髏,端坐壁上龕中。
岳鳴珂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抬頭一看,只見石壁上刻滿了各種劍法,打起火石,四處找尋,卻不見劍譜。想是師娘熟習之後,巳把它毀了。岳嗚珂叩頭稟道︰師娘在上,今日弟子請你移轉天山與師父相見,願你暗中保佑,不要毀了法體。將骷髏取了下來,忽見龕下裝著一卷羊皮書,書上滿載各種劍式,與石壁上所刻的相同。翻到最後幾頁,卻是用血寫成的文宇。岳鳴珂細讀下去,原來是師娘斷斷續續的日記。頭一兩段寫自己與丈夫別後,怎樣深夜懺悔,所以時時午夜夢回,就咬破指頭,滴血寫宇。希望廿年後相見,以此日記,證明相愛之深。後面幾段寫練劍的進境。有一段道︰
“天都搜羅世間劍譜,必探納各派精華,創世正宗劍法,余偏反其道而行之,以永保先手,雷霆疾擊為主,今後世劍客,知一正一反,俱足以永垂不朽也。”
岳鳴珂嘆息一聲,跳過一頁,忽見一段寫道︰
“昨夜群狼餓嗥,余仗劍出洞,忽聞女孩哭聲,驅散群狼,在狼窟中,發現女孩,身驅赤裸,約三四歲,見余來驚恐萬狀,跳躍如飛,發音咿呀,不可辨識,噫,此女孩乃群狼所哺,豈非異事。余窮搜狼窟,見有衣帶,已將腐爛,細辨之,宇跡模棚可讀,始知此女姓練,父為窮儒,逃荒至此,母難產死,其父棄于華山腳下,原冀山中寺僧,發現撫養,不意乃為母狼挈去。意得不死,而又與余遇合,冥冥中豈非有天意乎?因攜此女回洞,決收其為徒,仗其先天票賦,培其根元,授其武功,他日或將為我派放一異彩也。”
岳鳴珂招手叫卓一航看了,說道︰“原來這玉羅剎乃是母狼所乳大的。”再看下去,又有一段道︰“練女今日毛自盡脫,余下山市布,為其裁衣,伊初學人言,呼余“媽媽”,心中有感,不禁淚下。此女自脫離狼窟之後,野性慚除,不再咬人嚙物矣。余為之取名日霓裳。記余為彼初縫彩衣也。”
以後又有一兩段寫練霓裳練劍的進境。最後一段,字跡凌亂,寫道︰
“昨晚坐關潛修,習練內功,不意噩夢突來,恍惚有無數惡魔,與余相斗,余力斬群魔,醒來下身癱瘓,不可轉動,上身亦有木之感。余所習不純,竟招走火入魔之禍,嗟乎!余與天都其不可復見矣。”
岳嗚珂嘆道︰“我師父說內功不可強修,尤其不可獵捷速進。不想以師娘這樣的大行家,竟然也遭此禍。”岳嗚珂看完之後,把羊皮書卷入囊中,說道︰“這卷書是我師娘心血,我想托人帶回去給我師父。”正說話閑,洞外忽然火光一閃。
兩人吃了一驚,跳起來時,卻見貞乾道長,緩緩走進,岳嗚珂松了口氣。貞乾道長道︰“我與天都居士,紫陽道長都是至交。前日玉羅剎求我將她師父遺體,運回峨嵋。偏遇應修陽等一班老賊來此斗劍,直延至如今,始能辦理。踫巧遇見你們,這真好極了。”岳嗚珂道︰“不必運去峨嵋,我的師父現在天山。”貞乾道人道︰“這我早已知道,只是你的師娘不知道罷了。”貞乾道人帶來了一個木匣,放在外洞,岳嗚珂將師娘的遺骸放人匣中,忽然說道︰“貞乾道長,我托你將一卷書帶到天山,交我師父。千萬不可失了。”貞乾道長微露慍容,岳嗚珂慌忙說道︰“不是做小輩的無禮,事關這本書若落在邪派手上,後害非淺。”貞乾道長將書接過,笑道︰“我盡心保護便是,你不怕我偷看麼?”岳嗚珂連呼“罪過”。貞乾道長一笑納入懷中。岳嗚珂再巡視一周,忽然拔出佩劍,在石壁上嗖嗖亂削,不過一會,把石壁上刻著的劍式全削了去。貞乾道人說道︰“你師娘所創的凶殘劍法,實在不宜留在世問。”卓一航道︰“劍法雖凶,用得其正,也可以除暴安良。”貞乾道人笑道︰“看來你和玉羅剎倒很沒緣。”卓一航急道︰“道長休得取笑。”
三人把事情辦好之後,各自分手。卓一航曉行夜宿,數天之後,回到家中,老家人一見,喜得流淚,說道︰“小少爺,千盼萬盼,好不容易盼得你回來了,老大人思念成疾,等著見你呢!”卓一航急忙跑進內室,見了爺爺,大哭拜倒,卓仲廉一見了他,病容倒減了不少,說道︰“你哭什麼?你爸怎麼不回?”卓一航見祖父有病,那里敢說,只得飾詞回覆,說爸爸身為京官,還未能辭職。卓仲廉道︰“官場險惡,不做也罷。”
過了幾日,卓仲廉病體慚健,說起當日踫見玉羅剎之事,猶有余悸。又問起耿紹南的來歷,卓一航如實說了。卓仲廉這才知道孫兒文武雙修,竟是武當門下,當下又喜又驚,說道︰“你文武雙修,自然好極。只是你是武當門下,可千萬不要在江湖道上,胡亂行走。萬一踫到了玉羅剎,那就糟了。玉羅剎好像特別仇視你們武當門人。”卓一航不敢說出遇見玉羅剎的事,只道︰“孫兒等時局稍好,總要求個正途出身,繼承祖業。”卓仲廉道︰“這樣便好。”又道︰“其實玉羅剎也不是壞人,她劫了我的銀兩,我一點也不怨恨。”卓一航听得祖父如此說法,不知怎的,心中暗暗歡喜。
自此,卓一航閉戶讀書,虔心練劍,約過了兩月,忽然一日,京中派了兩個欽差,來見卓仲廉,卓一航在房中听得祖父哭聲,急忙走出,只見祖父已經暈死地上。正是︰傷心宦海風波險,一紙書來愁斷腸。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卓一航走出房來,只見祖父氣若游絲,面如金紙。急忙叫來家人將他扶人臥房。這時卓一航雖然心中急亂,但欽差在堂,無人款待,自己不能不陪。正欽差歉然說道︰“皇上對卓老大人非常思念,想不到一紙詔書,累他傷心如此。”卓一航問道︰“詔書上說些什麼,可能見告麼?”那兩個欽差和卓仲廉曾是一殿之臣,私交頗好。當下將皇帝何以突然宣召卓仲廉的事情說了。原來神宗皇帝誤信奸人之言,將卓一航的父親卓繼賢殺了,後來案情雖然平反過來,並追贈了卓繼賢做太子少保,但于心總覺不安。一日和大學士方從哲談起,神宗忽然想起了卓繼賢的父親卓仲廉,喟然嘆道︰“他們父子都是貿良正直之臣,卓仲廉若看到邸抄,不知可會埋怨朕麼?”方從哲道︰“卓仲廉世受國恩,那會怨懟?陛下思念于他,目前吏部尚書出缺,何不召他入閣。”神宗道︰“朝中正乏老成謀國之臣,卿言甚合朕意。”當即寫了詔書,派兩名欽差專程送陝,要他回朝,詔書中提到了卓繼賢受追贈為太子少保之事,在神宗的意思,本是對臣下示恩,想不到卓仲廉尚未見到邸抄,突然知道兒子死訊,心傷過度,病後身軀,竟自支持不住了。
正說話間,內堂隱有哭聲,欽差急道︰“世兄不必拘禮,請替我們問候令祖。”卓一航告了個罪,進入內堂,只見家人亂成一片,卓仲廉奄奄一息,見卓一航人來,招招手道︰“你過來。”卓一航走近沮父身邊,含淚說道︰“爺爺請恕孫兒不孝之罪。”卓仲廉斷斷續續的說道︰“你以後不必應考了,就在家中讀書務農吧。”說完之後,雙腿一伸,斷了呼吸。卓一航放聲大哭,老家人勸道︰“老大人年過六旬,壽終正寢,少爺不必過度悲傷。欽差大人還在外面,應該請他們祟告皇上,然後開靈土葬。”卓一航揩乾眼淚,到客廳稟告欽差。欽差嗟嘆不巳,當晚在卓家過宿,第二日卓家已設了靈位,停棺西廳,兩個欽差都恭恭敬敬的在靈前點了三炷香煙,以同僚之誼致祭,卓一航匍匐地上,叩頭謝禮。正欽差伸手來扶,勸道︰“世兄節哀,我們回京稟告皇上,一定替老大人討個封贈。”管家的備好程儀,準備欽差辭行,卓一航忽然跳了起來,顫聲說道︰“欽差大人慢走
欽差和管家都吃了一驚,心想卓一航知書識禮,何以會突然失態。跳起來已是不該,勸欽差慢走更是失禮。管家急道︰“少爺,老大人生榮死哀,欽差大人親來祭奠,你還不叩謝皇上洪恩!”卓一航定了定神,忽然說道︰“欽差大人,請進內房一坐。”管家的心驚肉跳,欽差也變了顏色。
卓一航將兩位欽差帶進書房,管家的跟在後面,卓一航道︰“你出去看守靈堂。”隨手將房門關上。老管家憂心忡忡,心想少主行為顛倒,莫非是撞了“邪神”,但在欽差大人面前,卻又不便說話,只好一路念著“老天菩薩保佑”,退了出去。
兩位欽差也是驚疑不定,只道是卓一航有事請托,但照理來說,他正忙于喪事,就是想在官場鑽營,也非其時。卓一航將房門關好,小聲問道︰“欽差大人可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麼?”正欽差變色說道︰“沒有呀!”副欽差道︰“世兄真是照料周到,我們年紀雖老,這點風霜還熬得住,倒是世兄重孝在身,還望節哀免致傷神為好。”這話暗藏譏諷,卓一航道︰“欽差大人請怒無禮,適才我見李大人右掌的掌心似乎有些異樣。”正欽差姓李,聞言不覺攤掌一看,頓時面上露出驚異的神色來。掌心上現出一點點的紅粒,就像出疹子一般,副欽差姓周,攤出右掌來看,也是一般。卓一航道︰“兩位大人請用指甲一捻,看是痛也不痛。”兩位欽差依言試了,以前的讀書人都慣留長長的指甲,他們用左手指甲,猛刺右掌掌心,居然一點也不見痛,倒是有點癢的感覺。卓一航又道︰“兩位大人請用手指輕按頭頸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看看如何?”這時兩個欽差就如同孩子一般听從卓一航的擺布,各以手指輕按對方頭頸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只這麼輕輕一按,兩人都痛得叫出聲來。急忙問道︰“這是什麼道理?世兄如何知道?”
卓一航嘆口氣道︰“兩位大人都受了暗算了,這是江湖上最陰毒的陰風毒砂掌。剛才李大人伸手拉我,我才瞧出,想來這些紅疹是剛剛發作出來的,所以大人還未知道。受了陰風毒砂掌的暗算,發作後十二個時辰之內,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憂,所以晚生也顧不得失禮,要對大人直言了。”須知在封建皇朝,欽差代表皇帝,若然死在卓家,那麼菲但卓家有抄家滅族之禍,地方官吏也要受牽連。關系如此重大,卓一航雖在重孝之中,也不能不管了。
兩個欽差面如土色,急忙說道︰“那麼就請世兄救治。”卓一航把管家叫進,叫他另闢靜室,除至親好友外,暫不報喪。在靜室中取出金針,在兩位欽差的“脊心穴”.“鳳尾穴”、“精促穴”上各刺了一針,兩位欽差頓覺心胃酸脹,吐了一攤黃水,不久周身發熱。卓一航道︰“我這是促它的毒性早發。兩位大人先躺一陣,今晚還要繼續治療。”收起金針,忽然問道︰“保護兩位人人的衛士是誰!人可靠嗎?”
李欽差道︰“此次出京,皇上派錦衣衛的秦指揮隨行,此人是世襲指揮,皇上親信,而且為人正直,斷無暗算我們之理。”卓一航道︰“晚生斗膽想請他進來一談。”李欽差道︰“但憑吩咐。”卓一航叫管家的請秦指揮人來,這人中等身材,面貌也還善良,但一看就知不是怎麼機靈的人。卓一航道︰“久仰指揮大名,咱們交交。”伸手一握,秦指揮跳了起來,手腕麻,又見兩個欽差面似火熱,額上淌汗,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你敢暗算欽差!”反手一掌,直劈過來,卓一航地跳開,兩位欽差齊聲喝止。卓一航道︰“得罪,得罪,我是替指揮洗脫嫌疑。欽差大人是受人暗算了,但暗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我正想與指揮大人談談。”秦指揮呆若木雞,待卓一航說完,這才猛然省悟,說道︰“原來你剛才是校考我了?”卓一航道︰“不敢,我只想知道秦指揮會不會陰風毒砂掌。現在知道秦指揮武功高,卻沒練過那種陰毒的掌法。”秦指揮驚道︰“什麼陰風毒砂掌!”卓一航道︰“兩位人人就是受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帶秦指揮到病榻前細看,將中陰風毒砂掌的征象一一說了。秦指揮武功雖非極高,但也見聞頗廣,知道卓一航所說不虛,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道謝。
卓一航道︰“陰風毒砂掌的厲害,在于它並不是傷人立死,而是慢慢發作。看這征象,欽差大人是在三日之前所受的暗算。請指揮大人細想,三日前可踫過什麼形跡可疑的人。”秦指揮暗暗叫聲“慚傀”,低頭思索。李欽差忽道︰“難道與那送茶的老漢有關?”秦指揮也想了起來,說道︰“當時我也覺得有點可疑,但看他年紀老邁,更不像身懷絕技的人,一時大意,就放過了。”卓一航忙問那送荼的老漢如何,李欽差道︰“三日前我們在路旁樹蔭乘涼,頗覺口渴,忽然有一個老漢,挑著一大擔涼茶,也在樹蔭下歇息,問起來他說是給田里的家人送荼水去的,他跟我們閑聊起來,听說我們要到貴府,他說是你們的佃戶,還替我們指點道路呢。是他請我們喝了兩碗荼,秦指揮沒有喝。他把茶碗遞過來時,手指曹在我的掌心輕輕踫了一下,當時我也不留意。”周欽差道︰“他遞荼給我喝時,也輕輕踫了我一下。”卓一航道︰“這就是了。他知不知道你們是欽差?”秦指揮道︰“川陝道上盜匪如毛,我們在路上行走時,那里敢掛出官餃。”
卓一航沉思不語,越想越驚,這老漢分明是想移禍東吳,讓欽差到了我家之後,毒發身亡,那時雖傾黃河之水,也洗不清關系了,正在思量,忽然家人跑來叫道︰“少爺,少爺!”卓一航推開房門,喝道︰“什麼事?”家人道︰“外面有一個年輕漢子,面目青腫,好像剛和人打過一場架似的,他闖進來要找少爺,我們說家有喪事,少爺不見客,他理也不理,硬闖進來,我們伸手攔阻,他振臂一格,攔阻的都跌倒了。我們正想把他轟出去,他忽然又賠起罪來,說是急著要見少爺,不是誠心打我們的。”卓一航詫道︰“有這樣的事!”向欽差告了個罪,掩上房門,走出中堂,只見階下立著一人,大聲叫道︰“卓兄,急死我了。”卓一航一看,原來卻是孟燦的弟子白敏。卓一航在北京和他只見過一面,話也沒有談上兩旬,根本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不知他何故千里迢迢,前來尋訪。
白敏一揖到地,說道︰“卓兄救我。”卓一航道︰“白兄犯了何事?”白敏道︰“不是犯事,是受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頓,臨走時還中了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卓一航吃了一驚,心道︰又是陰風毒砂掌。急忙將他請進內室,細問根由。
原來孟燦重傷死後,白敏得訊回來,知道了王照希就是師妹的未婚夫婿,雖然對師父死于非命,十分悲悼,但眼見王照希如此英雄,欣幸師妹終身有托,悲傷中也覺快慰。但料不到第二日王照希就不辭而行,孟秋霞哭得淚人似的,白敏再三安慰,師妹卻不言不語,不理不睬,白敏說到這里,傻虎虎的道︰“卓兄,你和王照希也是朋友,你說他行為怎麼這樣怪誕,千里迢迢的來迎親,又恰逢岳丈身亡︰怎麼說他也該以半子之禮主持喪事,他卻伸腿一跑就完了,老婆也不要了。還有我的師妹也怪,王照希跑掉跟我有什麼相干,她卻不睬我,好像是我把他氣走似的。”卓一航細一琢磨,已明就里,暗里說道︰“可不正是你把他氣走了的。”當下安慰他道︰“這些小事,將來我替你向王兄說去。不相干的。”白敏詫道︰“向他說什麼呀。我沒得罪他,他也沒得罪我,用不著和他說呀。對他說反叫他笑話我們師兄妹吵架,其實我也沒有和師妹吵架嘛。師妹後來也說,不關你事,你去睡吧。我听她的話回去睡了,一覺睡到天明,不想她也跑了。”卓一航皺眉道︰“怎麼,她也跑了?”白敏道︰“是呀,師父剛剛下葬,她也不在家守孝,就跑去找丈夫了。”卓一航道︰“你怎麼知道她是找王照希?”白敏道︰“她留有信給我嘛,她還叫我留在家中替她守靈,不要到處亂跑惹事。”卓一航若非居喪守孝,幾乎給他惹得笑了出來。想不到這人如此傻里傻氣,給人誤會了,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白敏歇了一歇又道︰“我擔心師妹孤身獨行,她叫我不要亂跑,我也要跑出來了。”說罷忽然舉起雙手!
掌心上紅疹觸目,卓一航道︰“你也是三日之前受人暗算的?”白敏道︰“是呀。我到了西,也不知王照希是那里人氏。倒是你老哥的地址容易打听,我一說起做過總督的那個卓家,許多人都知道。我心想找到了你就易辦了,你總該知道他的地址。”卓一航道︰“我也不知道。”白敏道︰“早知如此,我不找你還好。我到了延安府後,就發現有人綴在我的後面。”卓一航道︰“你倒還細心。”白敏道︰“這一點江湖上的伎倆我還知道。大前天我經過蟠龍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兩騎馬在後面追來,問我是不是要到高橋鎮的卓家,我說是,那兩個家伙突然跳下馬來,不分青紅皂白,把我亂打一頓。”卓一航道︰“嗯,你打輸了?”白敏道︰“那兩個家伙是硬點子,我起初還能和他們打個平手,後來越打越不行了。那兩個家伙的後面還有一個老漢,他也不動手,盡在後面叫︰要活的不要死的。把我氣得要死,拳法更亂。”卓一航道︰“那你後來怎麼逃得出來?”白敏道︰“今年初我曾到天橋看相,看相的說我今年雖然流年不利,但卻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卓一航忍不住道︰“我問你怎麼脫險,你卻說去天橋看相,這和看相有什麼相干?”白敏道︰“那看相的還真有點道理呢!這回我不是危險之極了麼。看看就要給他們打倒了,忽然蟠龍山上有人冷笑,笑得非常刺耳,那押陣的老漢叫道︰“快退!”笑聲叫聲,余音猶在,山頂上已疾如流星飛箭般的沖下一人,一照面就把和我動手的那兩個家伙扔了出去!那押陣的老人躍了上來,閃電般的疾發兩掌,我剛剛出掌相抵,耳邊有人叫道︰“走開!”隨即听得那老者大叫一聲倒縱出去,挾起兩個同伙便跑,我這時才看清楚救我的人竟然是個美貌女子!”
卓一航心靈一震,叫出聲道︰“玉羅剎!”白敏道︰“什麼玉羅剎?”卓一航道︰“這女的叫玉羅剎,是南劇盜,你不知道麼?”白敏道︰“原來你是認得她的,怪不得她叫我找你了。再說那日的情形,那老漢跑了,她也不追,只是在後面笑道,你的陰風毒砂掌不壞啊,幾時咱們再斗一斗。那老者已去遠了。她突然捏著我的手掌翻來覆去的看,我說︰“喂,你也要給我看相麼!”她說︰“傻小子,誰給你看相,你中了那老賊的毒掌啦!”隨即摸出一粒藥丸,叫我吞下,又道︰“我只能給你保著元氣,使你的武功不致因此減損,陰風毒砂掌的傷我可不會醫。你趕快找卓一航去,他是武當派紫陽道人的嫡傳,紫陽這老道最拿手醫治邪毒,去,快去!”
卓一航道︰“怪不得你的傷勢不重,原來是玉羅剎用藥給你保住元氣。”醫治邪毒暗傷,是武當派紫陽道人的專長,卓一航在師門一十二年,也曾得傳秘技。當下取了金針,給他刺穴解毒,然後替他推血過宮。忙了一陣,手術做完,白敏已呼呼熟睡。
卓一航再去探望欽差,欽差也在熟睡之中。卓一航邀陪伴欽差來的秦指揮到屋後花園行走,說道︰“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你可以帶欽差大人從西角側門走出,外面有僻徑直通山上。”又帶他在屋前屋後,走了一遍,讓他熟悉道路,然後回轉家中,吩咐家人在火房燒起十大鍋熱水,將白敏和兩位欽差抬人火房,叫秦指揮和一個老家人食了極涼的藥劑之後,入內服侍他們,把他們衣服脫光,利用水蒸汽的熱力將他們體內的毒迫發出來。過了兩個時辰,打開房門,老家人已熱得幾乎暈倒,卓一航和秦指揮替三人穿好衣服,抬了出來,又把熬好了的上好人參汁灌給他們服下,然後再替他們按摩了一會,看著他們熟睡之後,然後離開。.卓一航忙了一天,這時已交午夜,老管家報道︰“延安知府曾派過人來問訊,當時以少爺事忙,所以沒有稟知。”卓一航道︰“明天拿一張謝帖去吧。到開喪時再寄臥聞。”對這些小事,卓一航也不放在心上,自去睡了。
第二日兩位欽差和白敏都已精神清爽,可進薄粥,到了黃昏,白敏除了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之外,一切已如常人。卓一航和他在書房閑話,見他心地純厚,說得頗為沒機。正說話閑,忽然門外人馬喧騰,老家人進來稟道︰“府里的王兵備帶領人馬來到,說要拜見少爺。”卓一航皴了眉頭,心道︰爺爺又不是現職官員,他何必這樣巴結!說聲︰“請”,步出大廳,王兵備已帶了二三十名兵勇,大踏步走上廳來。卓一航頰為奇怪,心想這官兒何以如此無禮。他還以為王兵備是帶兵來替他守門執役,那料王兵備忽然喝道︰“卓一航你知罪麼!”卓一航道︰“我有何罪?”王兵備道︰“你窩藏叛徒,犯了大罪。”卓一航怒道︰“我家世代為官,你敢胡說八道。”王兵備冷笑說道︰“你還敢仗勢欺人,搜!”兵丁向內堂涌入,卓一航喝道︰“你敢驚動欽差!”王兵備道︰“我奉有朝廷之命,正想來見欽差。”書房里乒乒乓乓打了起來,卓一航叫道︰“白賢弟,不要動武,咱們和他到延安府講理去!”王兵備又叫人綁他,卓一航怒極冷笑,雙手在紫檀木造的八仙台上一按,桌子頓時倒塌。卓一航喝道︰“你好說便罷,你若動粗,我就把你打了,再到京城請罪。”王兵備身邊的兩名軍官挾了挾眼。王兵備會意道︰“好,姑念你是大臣之後,給你留一點面子。”卓一航搶在王兵備之前,直入內間靜室,推門一看,兩個欽差都不見了。
卓一航吃了一駕,心想︰莫非他們疑心是強盜來劫,所以跑了。王兵備跟了進來,冷笑問道︰“欽差呢!”卓一航道︰“你讓我去找他。”王兵備道︰“欽差都給你害死了,你還到那里去找!”卓一航心念一動,驀然回過頭來,反手一抓,喝道︰“定是你這下的毒手!”王兵備背後一名軍官,倏的沖上,伸臂相格,變掌擒拿,卓一航和他接了一招,竟是未分高下。那名軍官喝道︰“你害死欽差,還敢拒捕!”卓一航定了定神,說道︰“好,這官司我和你打到北京。”那名軍官取出鐐銬,喝道︰“適才未有實據,還可由你抵賴,現在欽差不見,你還有何可說?國法俱在,可由不得你驕橫放肆了,快把刑具帶上。”卓一航面色倏變,待要拒捕,但轉念自己祖父父親都是朝廷大臣,若然拒捕,那就坐實了叛逆之名,豈不有辱門楣,如此一想,不覺把手垂了下來,讓那名軍官把他的雙手套在銬中。
這一鬧把卓家嚇得狗走雞飛,老家人啼啼哭哭,卓一航道︰“你們不必擔心,聖上明鑒萬里,這冤屈必然能申。”話雖如此,但想到父親的枉死,卻也寒心。卓一航又吩咐管家道︰“你好好看守老大人的靈堂。”王兵備催道︰“快走!”把卓一航推出大門,白敏早已被五花大綁,押在門外等候了。
官軍連夜將二人押走,到了延安府天已大明。候了一個時辰,開堂審問,問官卻不是延安知府,而是另一個二品頂戴的官兒,先問卓一航道︰“你家世受國恩,為何卻圖謀叛逆,暗害欽差?”卓一航道︰“暗害欽差的,確有其人,但卻不是我。”問官道︰“那卻是誰?”卓一航道︰“大人若給我一月之期,我將暗害欽差的人捉給你看。”問官將驚堂木一拍,喝道︰“胡說,本官可不是三尺小童,讓你花言巧語蒙過,放你逃跑。”卓一航道︰“我若想逃跑,也不到這里來了。”問官又將驚堂木一拍,說道︰“那你就從實招來!”卓一航道︰“無話可招!”問官道︰“你說你沒有暗害欽差,那你又怎知暗害欽差的另有其人?”卓一航道︰“這話我要見萬歲爺才說。”問官按案大怒,喝道︰“難道我就不配問你!”卓一航閉口不答,問官手抓簽筒,想是要喝令用刑,不知怎的,卻又忍住,喝道︰“將那名叛賊押上來!”兵丁將白敏推上,問官道︰“你姓甚名誰,那里人氏?”白敏道︰“我叫白敏,北京人氏。”問官道︰“你是太子值殿武師孟燦的徒弟,是嗎?”白敏道︰“是呀,你也知道嗎!”問官將驚堂木一拍,喝道︰“你萬里迢迢,來到延安,所為何事,從實招來,不得隱瞞!”白敏挺胸說道︰“大丈夫作事,何必隱瞞。我到延安來找朋友,嘆道也不許麼?”問官道︰“你要找的是誰?”白敏大聲說道︰“王照希!”問官將驚堂木拍得震天價響,堂下大聲吆喝,陪審的延安知府變了顏色。
問官叫錄事將供詞錄了,交給白敏看過,叫他劃押,白敏看見所錄不誤,想也不想,提起筆來便劃了押。問官將供詞遞給延安知府,笑道︰“這便完了!”又將驚堂木一拍,對卓一航喝道︰“你的同伴已經招了,你還不招?”卓一航茫然不解,說道︰“招了什麼!”延安知府喝道︰“王照希父子是本府劇盜,誰個不知,那個不曉?”卓一航吃了一驚,頓時呆住。問官道︰“你私通劇盜,便是個大大的罪名!”卓一航道︰“隨你說去,我與你到京師大理府去講。”問官冷笑道︰“你還想到京師!”叫獄卒將他押入監牢,卓一航又驚又怒,白敏在他身邊問道︰“那王照希真是強盜麼?”卓一航閉口不答,面色鐵青。白敏難過至極,急忙說道︰“是我連累你了!”卓一航道︰“不關你事。”牢頭喝道︰“犯人不許私自交談。”將兩人分開押入監房。
卓一航一人住一個監房,房間居然頗為整潔,不像是普通監房。住了三天,也不見有人提問。心中盼家人能來探監,好請祖父的門生故舊營救。但三天過去,卻無人來,不知是管家的怕事,還是府里不準。到了第四天晚,忽然王兵備和那日與自己交過手的那個軍官,開了監房,將卓一航提了出來,穿房繞室,走了好久,把他推入一間小房,房門迅速關上,卓一航抬頭一看,房中端坐著一個紅面老人,眼光陰森可怕。招手叫卓一航坐下,含笑說道︰“太子很賞識你。”卓一航摸不著頭腦,那老人又道︰“萬歲爺年紀老邁多病,太子不久當可登基,但有許多事情,也許還要仰仗魏公公。”卓一航變色說道︰“我是犯人,你要審便審,說這些話干嗎?”那老人道︰“魏公公也很賞識你。”卓一航怒道︰“誰要他賞識?”紅面老人道︰“你倒是一條硬漢,但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卻捏在灑家手中。”卓一航冷笑道︰“你想怎樣!”紅面老人忽道︰“鄭洪台是你的老相識了!”卓一航心頭一震,道︰“怎麼樣?”紅面老人道︰“他臨死前對你說些什麼?”卓一航道︰“你說什麼!我不知道!”紅面老人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叫雲燕平。你听過我的名字麼!”卓一航驀地一聲大吼,雙臂往外一分,手銬頓時斷裂,卓一航一掌掃去,喝道︰“好,原來你就是奸人!”紅面老人向後一倒,腳尖一踢,將坐凳踢得飛了起來,只听得“喀嚓”一聲,凳子給卓一航掌風劈裂。雲燕平解下腰帶,向前一揮,笑道︰“果然試出來了,卓一航你到如今還敢說假話嗎?”
你道卓一航何以如此動怒。原來鄭洪台臨死時曾供出五個同黨,都是私通滿洲之人,其中三個是大內衛士,兩個是綠林強盜,三個衛士中,有一個正是叫做雲燕平!
卓一航揉身進掌,雲燕平將腰帶一揮,驟然呼呼作響,卓一航連搶幾招,橫掃直劈,雲燕平身法輕靈,斗室之中,回旋自如,手中腰帶使得似軟鞭一樣,斗了二三十招,卓一航佔不到絲毫便宜,驀然想道︰“事已至此,我不如逃了出去,稟告太子。”掌法一緊,又搶了幾招,忽然一個轉身,“砰”的一聲將房門踢開,雲燕平哈哈笑道︰“你想逃走,那是做夢!”卓一航飛步竄出,驀地里掌風颯然,迎面劈至,卓一航斜身滑步,正想出掌相抗,忽見竄進一人掌心似朱砂般紅,大吃一驚,那人呼呼兩掌,掌風勁疾,卓一航怒道︰“難道我就怕你的陰風毒砂掌?”使出五丁豹山掌法,掌掌雄勁,拚與那人兩敗俱傷,那人不敢逕接,雙掌往卓一航穴道拍去,卓一航不敢給他踫著身軀,也闖不出去,反給他迫得又退到房門,雲燕平腰帶一抖,卓一航給他一卷一拉,驀然僕倒。用陰風毒砂掌的那老頭跟身搶進,關了房門,在門口一站,問道︰“雲兄,試出來了麼?”雲燕平道︰“這小子不肯吐實,金兄你賞他一掌。”那姓金的老頭抬起手掌,作勢向卓一航腦門拍下,卓一航然不懼。冷冷說道︰“你打死我也沒有用。我死後我的朋友會上京告御狀,將你們都抖露出來。”雲燕平身軀一震,問道︰“你是說玉羅剎麼?”卓一航昂首瞪目,傲然不理,那姓金的老頭道︰“好,瞧不出你這小子,居然敢和玉羅剎往來。”雲燕平突發奸笑,說道︰“這小子倒可以大派用場。”姓金的老頭驀然飛起一腳,踢中卓一航後腿彎的“委中穴”,這穴道正當大腿骨與脛骨聯接的骨縫間,是人身九個穴之一,卓一航頓時暈倒。雲燕平叫王守備進來,再將他送入監牢。
卓一航去後,雲燕平與那姓金的老頭相視而笑。原來不獨他們二人私通滿洲,連魏忠賢和滿洲也有往來。鄭洪台死後,岳嗚珂到了北京,把鄭洪台臨死時說出的秘密告訴了熊經略“廷弼”,熊經略進宮面聖,揭發內奸,明神宗笑為“不經之談”,擱下不理。那三個宮中衛士消息也真靈通,一有風聞,立刻逃走。神宗听得那三名衛士逃走的消息,後悔巳來不及。
但那三名衛士是逃出宮外,卻並未逃出北京,他們與魏忠賢仍有往來。鄭洪台與魏忠賢關系較疏,他與滿洲密使聯絡時,知那三名衛士是同伙,卻不知魏忠賢也是。而魏忠賢卻知他是同黨,但兩人從不談及,魏忠賢也捉摸不透鄭洪台是否也知道他的身分,所以大為惶恐,暗中派遣三名衛士來,並派出一名心腹御吏,假充欽使,到延安府來,想從卓一航處打探秘密。適值皇帝派了兩名欽差到卓家宣召,魏忠賢遂定下毒計,叫那兩名衛士暗害欽差,移禍卓家,好藉此罪名,將卓一航拿來審問。
這兩名大內衛士一個擅長于西藏密宗秘傳的“柔功”,即剛才用腰帶來和卓一航對敵的雲燕平。這種“柔功”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能以至柔而克至剛,雲燕平雖尚未臻爐火純青之境,但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另一名則是那個使陰風毒砂掌的老頭子,名叫金千,他的毒砂掌能令人三日之後毒發,七日之後身亡,能殺人于鬧市之中而不被發覺。這次他們奉了魏忠賢之命,在途中暗算了欽差,本以為可移禍卓家,不料卻給卓一航看破,將欽差救了。這事後來引起宮廷中的暗斗明爭,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再說卓一航被點了“委中穴”後,押回監獄,越想越恨,怒火上升,更覺無力,暗道︰“不好!”心想︰滿洲暗中收買宮中衛士、綠林大盜、廷臣督撫,這事非同小鄙。我所知者有五人,其他被收買的尚不知多少,這事須即設法告訴太子。但我被關禁在此,無人相救,必須靠本身能耐越獄,我這一動怒,氣血更不能暢行,如何能移解穴。想好之後,怒火慚平,索性盤膝靜坐,運氣凝神。卓一航內功本來甚有根基,坐了一個時辰,慚覺氣透重關,全身舒暢,穴道已解,正想震斷手銬,破門而出,忽听得遠處隱隱似有殺之聲。
卓一航把耳貼在地上靜听,殺聲越來越近,正自驚奇。監房鐵門忽然打開,卓一航站了起來,只見雲燕平滿面奸笑,緩緩行進,卓一航喝道︰“你來作甚?”雲燕平道︰“你的好朋友來了,我帶你去見她!”話聲未了,只听得轟然巨響,知府的衙門已給人用土炮轟開,一時火光觸天,雲燕平面上變色,手掌一翻,疾的向卓一航手腕抓來。
“委中穴”被點,最少要過六個時辰,才能自解。所以雲燕平滿心以為是手到擒來,自己毫無防備。不料卓一航舌綻春雷,一聲虎吼,雙臂一振,手銬飛起,雙腳連環疾踢,雲燕平猝不及防,膝蓋中了一腳,跌倒地上。但他武功非同小鄙,在地上一滾,避開了卓一航的攻擊,站起來時,腰帶已拿在手中,用力一抖,腰帶給他使得如同軟鞭一般,呼的向卓一航腰際直卷過來。卓一航知道外有救兵,精神大振,身形閃處,一記“手揮琵琶”,翻身搶進,雲燕平腰帶一揮,待卷敵人雙臂,卓一航忽地腰向後倚,一個旋身,改掌為拳,拳風颼颼,仍是搶攻招數,雲燕平把腰帶一收,退了兩步,卓一航揮拳猛撲,他突伸出左掌一格,腰帶忽地乘隙飛出,拍的一聲,擊到了卓一航脅下,卓一航手臂一挾,將他腰帶挾著,坐身向後一扯,竟然沒有扯動。雲燕平冷笑一聲,左掌又呼的一聲劈來,卓一航不能不騰出手掌對敵,雲燕平的腰帶,活似靈蛇,竟然自下而上,將他臂膊纏住。
卓一航右臂被困,左掌用力相抗,雲燕平把腰帶一收,卓一航雖用了“力墮千斤”的身法,仍然站立不穩,險被拉倒!正在危急,外面的腳步聲已漸漸來近,忽听得有人叫道︰“雲大哥,風緊,扯呼!”雲燕平面色大變,但腕底仍在使勁,想把卓一航擒過來作為人質。就在此際,只听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已飄了進來,卓一航又驚又喜,叫道︰“玉羅剎!”雲燕平急忙松勁,將腰帶收回,翻身搶出監房。
卓一航料得不錯,帶兵攻城的果然是玉羅剎。她與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訂盟之後,本來早就想到陝北相會,因與應修陽有華山之約,所以才耽擱了大半年。這次她帶了幾十女兵,本來是要到瓦窯堡和王嘉胤相會的,但在途中救了白敏之後,愈想愈疑,猛的想起了卓一航,遣人入城暗探,知道了卓一航被捉的消息,這時王照希也已得到了消息,帶兵趕來,統由玉羅剎指揮,深夜攻城,不消一個更次,就把城門攻破,殺入府衙。
再說雲燕平搶出監房,只見金千正在前面三丈之地,與一個少女激斗。金千已被籠罩在劍光之下,十分危險。
雲燕平急忙將腰帶一揮,一個“金蛟鎖柱”,向著玉羅剎的劍身便纏,要施展以柔克剛的功夫,卷拿玉羅剎的寶劍。玉羅剎盈盈一笑,劍鋒往外一展,雲燕平虎口一痛,急松手時,腰帶已被玉羅剎割為兩段。要知以柔克剛的功夫,全憑內功勁力,雲燕平的功力雖在卓一航之上,但卻在玉羅剎之下,以這手“柔功”對付卓一航猶可,對付玉羅剎卻是不行。
金千趁玉羅剎分心之際,雙掌一分,反擊玉羅剎兩脅,玉羅剎劍招奇快一劍削斷雲燕平腰帶,腳跟一旋,寒光閃閃,劍氣森森,劍鋒又指到金千喉嚨。金千嚇得亡魂直冒,急忙撒招防御。金千的掌法雖然陰毒,但玉羅剎劍法辛辣,金千根本近不了身。若非玉羅剎也稍存顧忌,他早已喪生。雲燕平倒吸一口冷氣,事到其間,不能不拚,只好從偏鋒搶上,以擒拿十八掌的招數,擾敵救友。合兩人之力,拚死力斗,猶自處在下風。
再說卓一航走了出來,見玉羅剎與兩名高手拚斗,正想揮拳相助,玉羅剎叫道︰“你到後面去幫王照希吧,這兩個兔崽子不是我的對手。”卓一航自是行家,只瞧了一眼,便知玉羅剎所言非假,跳過走廊,果然听得殺聲震天,有一對漢子,在走廊邊打邊走,前面的那人正是王照希。他運劍如風,但敵人卻也不弱!一柄劍左遮右擋,帶守帶攻,.竟是打得難分難解。
和王照希斗劍這人,正是那日同王兵備一起來捉拿卓一航的軍官。卓一航一見,心頭火起,霍地跳將上去,拳背向外,左右一分,一記“分金手雙掛拳”照準敵人兩邊太陽穴打去,那名軍官本是陝甘總督帳下第一名武將,功力雖然不弱,可是那能連敵兩名高手,他躲得開卓一航的拳,卻躲不開王照希的劍,雙肩晃處,未轉身形,肩胛骨的天柱穴已給王照希一劍穿入,當場喪命。
王照希道︰“卓兄,小弟來遲,累我兄受苦了!”卓一航點了點頭,木然不語。他見此情形,始知王照希真是北的巨盜。王照希又道︰“咱們看練女俠去,看她如何收拾那兩名奸賊。”卓一航恩怨分明,雖然不願與強盜結交,但別人舍身來救,無論如何,也不能拂袖而走。只好隨著王照希穿過走廊。這時玉羅剎在走廊那邊大展神威,劍光閃爍,遠望過去,幾乎分不清人影。王照希贊道︰“玉羅剎真行,我看那兩名奸賊要死無葬身之地。”話剛說完,忽听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接著說道︰“不見得!”王照希面色倏變,走廊檐上突然躍下一人,卻是一個蒙面少女,听聲音,看體態,似乎比玉羅剎還要年輕。
王照希叫道︰“你來做什麼?”蒙面少女道︰“你來得難道我來不得?喂,有人等著你呢!待我會過了玉羅剎再和你說。”卓一航問道︰“這人是誰?是王兄相識的麼?”王照希面色尷尬,道︰“也說得上是相識。”拔步便追。
再說玉羅剎與雲燕平,金千二人惡斗,劍勢如虹,奇幻無比,金千空有陰風毒砂掌的功夫,卻連她衣裳都沾不著,只好縮小***,力圖自保,玉羅剎劍招催緊,倏如巨浪驚濤,再斗片刻,兩人連自保也難,玉羅剎正想痛下殺手,忽覺背後有金刃挾風之聲,反手一劍,叮當一聲,火花飛濺,那人的劍竟未出手。玉羅剎微微吃驚,轉身一望,卻原來是個蒙面少女。玉羅剎喝道︰“你找死麼?”少女道︰“人人都夸贊你的劍法,我想見識。”玉羅剎道︰“好,你見識吧!”劍柄一旋,轉了半個弧形,刷的分心刺到,那少女橫劍一封,奮力一沖,居然把玉羅剎的劍招拆開。
雲燕平和金千吁了口氣,飛身上屋,玉羅剎叫道︰“王照希截著他,我片刻便來!”王照希腳尖一點,上屋追敵,口中叫道︰“練女俠你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雲、金二人的功夫都在王照希之上,眼珠一轉,稍一遲疑,也跟著追上去。
玉羅剎本以為不過三招,就可將那蒙面少女刺傷,不料三招都給少女解開,听那屋頂上殺之聲,已慚慚去遠,不禁大怒。
那蒙面少女出盡吃乳之力,才解得開玉羅剎的三記辣招,知道玉羅剎劍法遠在己上,佯攻一劍,抽身便逃,玉羅剎笑道︰“你這女娃兒還敢還手!”臉上堆著笑容,心中卻是憤恨,刷刷幾劍,把那少女迫得團團亂轉,卻逃不開,那少女道︰“打不過你,我認輸便了,你迫得這樣緊做什麼?”玉羅剎道︰“認輸也不行!”蒙面少女道︰“有本事的你和我去見爹爹。”玉羅剎道︰“我先見你。”劍鋒一劃,蒙面少女忽覺得冷氣森森,玉羅剎的寶劍就似在面前劃來劃去,驚叫一聲,面紗已給挑開。玉羅剎一見是個美貌少女,道︰“好,我不殺你,給你留個記號。”劍尖一點,要在她面上留個疤痕。
蒙面少女嚇得急了,青鋼劍一抖,劍鋒反彈而上,和玉羅剎的劍一交,忽然劍鋒一滑,分明向左,到了中途,卻倏地向右,反刺玉羅剎左乳上的“將台穴”,玉羅剎呆了一呆,那少女飛身上屋。玉羅剎大叫道︰“你那里學來的劍法?”提劍追去。
再說王照希和卓一航二人,听玉羅剎之令,追截奸賊。金千和雲燕平二人武功在王.卓之上,玉羅剎又遲遲不出,四人交手,斗了十來招,王照希與卓一航已被迫采取守勢。金千和雲燕平志在逃命,無心戀戰,搶了攻勢,虛晃一招,轉身便逃。王照希道︰“追不追?”卓一航道︰“追!這兩人是私通滿洲的奸賊。”這時府衙被王照希的手下放火焚燒,烈焰沖天,煙霧迷漫,王照希與卓一航追出府衙,已不見那兩人背影。卓一航提劍四顧,忽見一團白影,呼的一聲從身旁掠過,原來就是適才那個蒙面少女,這時面紗已脫,在煙霧中直竄出去。接著又是呼的一聲,又是一團白影,在煙霧中飛了出來。王照希叫道︰“那兩名奸賊跑了。練女俠,咱們三人分兩路搜吧!”玉羅剎道︰“追那個女娃兒要緊!”卓一航道︰“那兩人私通滿洲,還是追那兩人要緊。”玉羅剎疾掠飛前,決然說道︰“我說追那個女娃兒要緊!”王照希無奈,好和卓一航跟在後面。卓一航大惑不解,頗為反感,心想何以玉羅剎輕重倒置,放了大奸賊,卻去追一個小姑娘。
你道玉羅剎何以如此,原來蒙面少女最後那招,正是玉羅剎師父所傳的獨門劍法,玉羅剎自小與師父在古洞潛修,相依為命,深知師父別無徒弟。見蒙面少女使出這招,驚疑不定。心想難道是岳嗚珂和卓一航取了劍譜之後,私自傳給外人。玉羅剎當日與岳嗚珂斗劍,打成平手,負氣走開,過後思量,深為後悔,再回洞中,非唯劍譜不見,連壁上所刻的劍式也被削平了。玉羅剎立下心願,一定要將劍譜取回,如今這蒙面少女居然使出自己獨門劍招,那能不發急追趕!
那少女跑在前頭,玉羅剎和卓.王二人餃尾疾追,逐電追風,過了一會,玉羅剎已追到少女身後,王照希與卓一航卻被拋在後面。那少女想是被追得急了,高聲喊叫“爹爹!”玉羅剎放緩腳步,笑道︰“好,我就等你爹爹出面再來問你。”
這時已追至城外的清風山腳,那少女邊叫邊跑上山,玉羅剎如影隨形,緊躡少女身後,長劍晃動,劍尖時不時點著少女後心,看那少女驚惶萬狀,左縱右躍,總擺脫不了。玉羅剎有如靈貓戲鼠,“玩”得十分高興。格格的笑個不休。那少女嚇得銳聲尖叫。笑聲叫聲雜成一片,驀然間,少女身子向前一僕,高叫“爹爹”-,山腰處傳出一聲怪嘯,玉羅剎收劍看時,只見一團灰影,似流星殞石般直沖下來,真的是聲到人到,玉羅剎橫躍兩步,只見一個高大老人,鷹鼻獅口,滿嘴絡腮短須,相貌丑陋,大聲喝道︰“誰敢欺侮我兒?”那少女滿面淚痕,躲在老人身後。撒嬌叫道︰“爹爹,你替我把這賊婆娘的眼珠挖了!”
玉羅剎一聲冷笑,長劍一指,喝道︰“老賊,快把我的劍譜還來!”老人一怔,沉聲喝道︰“什麼劍譜!”那少女哭道︰“爹爹,這賊婆娘誣賴女兒作賊,女兒何曾見過她什麼劍譜?她把劍貼著女兒背心,盡情戲侮?爹爹,你一定得替我把她的眼珠挖出來!”
玉羅剎給她一連幾句“賊婆娘”罵得心頭火起,臉上笑容未收,手中劍巳刺出。那老人“噫”了一聲,倒退三步。手掌一推少女,說道︰“你站到那塊岩石上去,不準幫手。剛才的事,我全都看到了。”玉羅剎一劍不中,第二劍第三劍連環刺來,老人驀地一聲怒吼,身形驟起,左掌駢指如戟,直點玉羅剎面上雙楮,右掌橫掌如刀,滾斫玉羅剎下盤雙足,兩雙手一上一下,形似岳家的“撐椽手”,但力雄勢捷,比正宗的岳家“撐椽手”還要厲害得多!玉羅剎劍已遞出,撤招不及,身形一沉一縱,猛的施展“燕子鑽雲”的絕頂輕功,憑空竄起三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個倒翻,落在山腰處的一塊大岩石上。那老人跟蹤直上,怒極喝道︰“我生平還未踫到過敢在我面前叫陣的人,你膽敢如此無禮!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字?”玉羅剎面色微變,旋即揚聲笑道︰“我生平也未踫過敢在我面前大聲呼喝的人,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宇?”這老人乃風塵異士,生平的確未逢敵手,他喝問玉羅剎的師承,乃是自居前輩身份,想不到玉羅剎這樣一個年輕女子,居然也喝問他的師承“他的師父早死了三十多年”,把他也當成後生小輩!這老人須眉掀動,怒極氣極,暴喝一聲︰“狂妄小輩,吃我一掌!”玉羅剎微微一笑,也在岩石上突然掠下。正是︰女魔逢老怪,劍掌判雌雄。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老人這一掌運足內家功力,一掌劈去,呼呼風響,玉羅剎一掠避過,衣袂風飄,長劍突自半空刺下,老人霍地一個轉身,雙掌齊出,猝擊玉羅剎命門要穴,玉羅剎身形微動,長劍一招“金針度線”反挑上來,那老人似早已料到她要使這一招,搶前一步。玉羅剎劍尖在他肋旁倏然穿過,他雙掌合攏,左右一分,霎忽之間,已從“童子拜觀音”的招式變成“陰陽雙撞掌”,向玉羅剎痛下殺手。那知玉羅剎也似早已料他有此一招,劍把一沉,劍鋒反彈,轉向老人腋下的“期門穴”刺去,老人腳步不動,身形陡然一縮,避開這招,突然化掌為拳,一招“橫身打虎”猛搗出去。玉羅剎拔身一縱,又飛起一丈多高,斜斜向下一落,老人喝道︰“小輩接招!”跟蹤猛撲,玉羅剎盈盈笑道︰“老賊接招?”劍身一橫,平削出去,老人只道她使的是達摩劍中的“橫江飛渡”,腳踏“坎”位,轉進“離”方,反手一掌,就要擒她持劍的手腕,那知玉羅剎一劍削去,方到中途,劍勢忽變,正正向著對方所避的方位削來,那老人大吃一驚,幸他武功精湛,變招迅速,從“離”位一旋,左掌駢了中食二指,反點玉羅剎肩後的“鳳眼穴”,玉羅剎劍勢疾轉,以攻對攻,迫得老人又從“離”位避開,兩人的攻勢都落了空。
玉羅剎與那老人斗搶攻勢,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閑,互爭先手。玉羅剎劍法奇絕,似前忽後,似左忽右,雜有各家劍法,卻又無一招雷同。那老人的掌法也極怪異。盡管他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風雨,身法步法卻是按著“八門”“五步”絲毫不亂。按︰在武學中,“八門”即是指八個方向,根據“八卦”的坎、離.克.震.巽、乾.坤、艮八個方位而來,即四個“正方向”和四個“斜方向”︰“五步”是指五個立足的位置,根據“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五個方向而來,即︰前進.後退,左顧,“含向左轉動意”右盼“含向右轉動意”,中定。”這“八門”“五步”的進退變化,本是太極派鼻祖張三豐所創,稱為“太極十三勢”,太極拳講究的是以柔克剛。這老人的掌法剛勁之極,用的卻是“太極十三勢”的身法步法,剛柔合用,若非功夫已到化境,萬萬不能。玉羅剎和他以攻對攻,斗了一百來招,佔不到半點便宜,暗暗吃驚,不敢再嬉笑兒戲,面色凝重,專心注敵,把師傅所創的獨門劍法,越發使得凌厲無前!
那老人斗了一百來招,也是佔不到絲毫便宜。玉羅剎劍法之奇,處處令他不得不小心防備。斗到疾處,掌風劍光下,兩條人影穿插來往,竟分不出誰是老頭,誰是少女!
這老人暗吸一口涼氣,真料不到像玉羅剎這樣美若天仙的少女,劍法竟然凶狠無比,的確是前所未逢,平生僅見的勁敵。玉羅剎也倒吸一口涼氣,料不到這老人掌法如此雄勁,若然論功力,只怕這老人還在自己之上。
兩人斗得雞解難分,雙方都是險招迭見!酣斗中玉羅剎忽聞得山後飄來一聲驚叫,竟似是卓一航的聲音,心神一湯,劍招稍緩,那老人從“艮”位呼的一掌劈來,玉羅剎刺一招“星橫斗轉”,那老人掌鋒將欲沾衣,眼看就要兩敗俱傷,忽然跳後兩步,叫道︰“不要上來!”玉羅剎斜眼一望,在那少女所站的岩石上,又多了一個中年美婦。那老人的話,原來是對這美婦人說的。以玉羅剎武功之高,耳目之靈,竟覺察不出她是何時來的,可見適才的劇斗,是何等猛烈,令玉羅剎也分不出半點心神。
這時玉羅剎對那老人,也已微微有點佩服。心想︰高手對陣,必須眼觀四面,耳听八方,自己一踫到旗鼓相當的敵手,就分不出心神,火候究是較遜。那老人喝了一聲,翻身再撲,喝道︰“咱們再斗!”玉羅剎怒道︰“難道怕你不成。枉你武功如此之高,卻做下三流小賊,今日不將劍譜還我,誓不與你干休!”刷刷兩劍,連環疾刺,老人大怒,一招“排山倒海”迎擊,兩人又斗在一起。
岩石上,先前與玉羅剎對敵的少女對後來的美婦說道︰“珂姨,你打那賊婆娘一下。”美婦道︰“阿瑚,你的蝴蝶鏢打得比我還好,為何要我獻丑?”少女道︰“爹爹說過不準我幫手。”美婦悄悄問道︰“她說什麼劍譜,難道那劍譜是她的嗎?”少女變了顏色,湊在她的耳根說道︰“快點別說,給爹爹听見,那可要糟!”那美婦人微微一笑,心里說道︰“這老不死正在與別人拚命,聲音說得再大一點他都听不見。”見少女情急,從懷中掏出三只蝴蝶鏢來,笑道︰“不說便是,你看我打她!”右手揚空一抖,三只蝴蝶鏢發出嗚嗚怪叫,閃電般的向玉羅剎飛去。
這時玉羅剎與那老人斗得正酣,玉羅剎的劍招越展越快,那老人的掌力也越發越勁。兩人正在全神拚斗,暗器忽然側面襲來。玉羅剎听聲辨器,早知曉這三枚蝴蝶鏢是上中下三路,分打自己的“氣門穴”,“當門穴”和“白海穴”。若按玉羅剎平常的功力,這三枚小小的蝴蝶鏢真算不了什麼,只要她一舉手一沒足,就可把來襲的暗器全部打落。可是現在兩人拚斗,旗鼓相當,一人功力高強,一人劍法厲害,剛剛拉成平手。正好像天平上的兩邊砝碼剛剛相等一般,只要那一邊加上一針一線之微,立刻就要失去平衡狀態!
玉羅剎听得暗器飛來,嗚嗚作響,面色倏變,冷笑說道︰“無恥匹夫,妄施暗算!”竟然不避暗器,手中劍一招“極目滄波”旋化“三環套月”,正面刺敵人的“將台穴”,側面刺“巨骨穴”。你道玉羅剎何以不避暗器。原來玉羅剎心想,要避暗器不難,可是若然分神抵御,以敵手功力之高,乘虛進擊,自己必無幸免。不如拚個兩敗俱傷,死也死得光彩。這兩劍凶狠異常,唰唰兩劍,果然迫得老人從“艮”位直追到“乾宮”,玉羅剎手底絲毫不緩,挺身進劍,從“三環套月”一變又成“白虹射日”,劍尖直指老人胸口的“玄機穴”,這時三枚蝴蝶鏢巳連翩飛來,第一枚逕向著玉羅剎咽喉,眼看著就要踫上!
暗器飛來,不唯玉羅剎變了面色,那老人也漲紅了面,听得玉羅剎一罵,更是難堪,肩頭一閃,右掌突然揚空一劈,把第一枚蝴蝶鏢震得飛落山腳,這一下大出玉羅剎意外,她的劍收勢不及,乘隙即入,老人肩頭一閃,只避開了正面,嗤的一聲,衣袖仍被刺穿,手臂被劍尖劃了道口子,鮮血滴出。老人悶悶不響,倒躍出一丈開外,這時第二枚第三枚蝴蝶鏢也已到了玉羅剎跟前。
強敵一退,王羅剎長劍一掃,兩枚蝴蝶鏢全給掃落。那老頭跑上山腰,指著美婦厲聲斥道︰“誰叫你亂放暗器?”美婦人眼波一轉,狀甚風騷,可是卻裝成委委屈屈的樣子說道︰“老爺子,你又沒有吩咐我來,阿瑚受了她的欺負,我們又何必對她客氣?老爺子,我還不是為了你們父女!”眼圈一紅,淚珠欲滴。玉羅剎身形一起,突如大鶴掠空,驀然飛至。喝道︰“原來是你這賊婆娘放的暗器!”右手一揚,三枚銀針在陽光下一閃,老頭舉袖一拂,拂落兩枚,第三口銀針卻刺進了那美婦人的肩頭,痛得她“喲喲”叫喊!
那老頭喝道︰“適才你已見到,她放的暗器與我無關。你這女賊十分無禮,欺我女兒,傷我愛妾,我與你絕不干休!咱們單打獨斗,誰也不許邀請幫手,你敢也不敢?”玉羅剎忽然一笑,老人面色倏變,說道︰“你現在要斗也行!”他以為玉羅剎是笑他受了劍傷,所以才要約期再斗。其實玉羅剎是笑他作偽,剛才自己所發的三枝銀針,以那老頭的功力,要全部打落並不難,他卻留下一枝,讓那美婦人受傷,想是含有懲罰之意。心道︰“原來那女人是他的妾侍,怪不得他要隱藏剛才的作偽,是怪我傷她。”玉羅剎道︰“你偷我的劍譜,我也決不與你干休,但今日彼此都疲,再斗也斗不出什麼道理,你住在何方,若肯賜知,我必登門請教!”玉羅剎說話緩和了許多,而且並沒提那老頭受傷之事。
那老頭是個成名人物,剛才他的愛妾飛鏢相助,幾乎令他下不了台。所以雖受劍傷,也不動怒。見玉羅剎一問,想了一想,說道︰“好,一月之內,我在.龍門鐵家莊等你!”玉羅剎凜然一驚,那老頭一手攜妾,一手攜女,疾忙下山,玉羅剎正想追下去再問,忽听得山腰處卓一航和王照希同聲喊道︰“練女俠,練姐姐,快來,快來!”叫“練姐姐”的是卓一航,玉羅剎心里甜絲絲的,但又怕他們遭逢凶險,急忙轉過山後。
山後亂石,王照希與卓一航身子半蹲,擠在一個石窟之內,玉羅剎奇道︰“喂,你們做什麼?”卓一航反身跳出,沉聲說道︰“貞乾道人給害死了!”玉羅剎跳起來道︰“什麼?貞乾道人給害死了!”上前去看,只見石窟內貞乾道人盤膝而坐,七竅流血,狀甚痛楚,玉羅剎伸手去摸,脈息雖斷,體尚余溫,知他斷氣未久。卓一航道︰“一定是有人覬覦他所帶的劍譜,所以把他害死了!”玉羅剎氣喘心跳,急忙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劍譜?”卓一航道︰“就是你師父所著的劍譜,嗚珂大哥托貞乾道長帶給天都老人。想不到他身死此地,劍譜也不見了!”玉羅剎怒叫道︰“一定是鐵老賊干的勾當,我還以為他是前輩英雄,有幾分俠義本色,那知他偷了我的劍譜,還害了貞乾道人。”王照希道︰“怎見得是他?”玉羅剎道︰“貞乾道人武功超卓,不是這個老賊出手,還有誰傷得了他?喂,王照希,你和這老賊是不是老相識,快說!”卓一航問道︰“說了這麼半天,到底誰是“鐵老賊”?”
玉羅剎道︰“我雖然出道未滿三年,但黑白兩道的英雄也知個大概。山西龍門縣的鐵飛龍就是西北的一個怪物,是也不是?”王照希道︰“他這人介乎正邪兩者之問,好事也做,壞事也做,誰要冒犯了他,一定會給他凌辱至死。但他一生自負,未必肯偷別派劍譜。”玉羅剎瞪眼說道︰“雉道我還看錯,在府衙中的那個是不是他的女兒?”王照希神色尷尬,點頭道︰“是。”玉羅剎道︰“他女兒使的就是我的本門劍法。”王照希睜大眼楮,道︰“有這樣的事!”玉羅剎冷笑道︰“想是你見她美貌,所以回護她了!”王照希嚇得退了兩步,恭聲說道︰“這老頭和家父相識,我對他的為人,也是得之傳聞,並不知道底蘊。”其實王照希與鐵家父女有一段過節,本想說出,但見玉羅剎如此動怒,好把要說的話,吞回腹中。
玉羅剎又道︰“適才我還和鐵老賊打了半天,我本來不知他是誰人,他臨走叫我到龍門鐵家莊找他,他真膽大,劫書害命,還敢留下姓名,我非找他算帳不可!”卓一航忽然“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卓一航道︰“我想起來了,這老頭是鷹鼻獅口,滿嘴絡腮短須,相貌丑陋的,是也不是?”玉羅剎道︰“你也認得他?”卓一航道︰“大約七八年前,他曾找過我的師父比掌,我的師父不肯,叫四師叔和他比試,結果輸了一招。事後幾個師叔埋怨我師父不肯出手,損了武當聲譽。我師父道︰對好勝的人,應該讓他,我們武當派樹大招風,何必要為爭口氣而招惹煩。而且,我敢斷定他雖嬴了四師弟一招,對我們武當派卻反而心悅誠服。四個師叔都問是何道理,我師父笑而不答。後來他才對我說︰你的四個師叔也都是好勝之人,所以我不願對他們說。他贏你四師叔那招,用的是降龍手,這是他雷霆八卦掌中的絕招。他嬴了之後,得意洋洋,和我談論他這手絕招,自以為天下無人能破。我不作聲,送他出門時,故意踏八卦方位,從異位直走乾位再轉離方,雙手抱拳一揖,手心略向下斜,左右一分,明是送客出門,實是演破降龍手的招式,他是個行家,自然知道。所以出門之後,還回頭拱手,叫我包涵。”王照希道︰“你師父的度量真好。”玉羅剎冷笑道︰“對這樣的壞人,我可不肯留情。”
王照希不敢作聲,心里暗暗叫苦。原來這鐵飛龍膝下無兒,有一女,名叫鐵珊瑚,十分寶貝。鐵飛龍好勝任性,人又怪僻,和武林朋友,素少來往,人家也不敢惹他。所以鐵珊瑚雖長得甚為美麗,卻十八歲了遠沒婆家。鐵飛龍帶她在江湖闖湯,也找不到合適之人。王照希輔助父親,在北綠林道中,甚有聲名。鐵飛龍和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本屬相識,听得王照希的聲名,暗笑自己現鐘不打卻去銅,就帶了女兒,到延安來找王嘉胤,王嘉胤對這樣的風塵異土,當然殷勤款待。父女倆見了王照希都覺得十分合意。席散之後,鐵飛龍逕直的就提出了婚事來,王嘉胤十分不好意思,委婉對他說明,自己的兒子和北京武師孟燦的女兒,自幼指腹為媒,請他另選賢婿。那知鐵飛龍甚是不通人情,竟然拍案說道︰“枉你是綠林道的頭兒,怎麼和朝廷的鷹犬結為親家。我的女兒有那點不好?快把那頭親事退了。”王嘉胤知他不可理逾,而且正當圖謀大事,又不願得罪這樣的人。好說道︰“就是要退,也得和孟武師說個清楚,路途遙遠,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鐵飛龍悻悻然帶女兒走開。事情過後,王嘉胤間兒子心意,王照希對鐵珊瑚並無好感,不願退親另訂,但也不願得罪鐵老頭子。所以父子商議,遂由王照希急急上京迎親。想不到到了京師,又發生了盂武師傷死,和誤會白敏之事。
王照希心想︰玉羅剎正與我家訂盟,若然跑去和那鐵老怪大動干戈,這筆帳豈不一發算在我家頭上?
王照希又想︰算在我家帳上也不打緊,但目前正要聚集各路英雄,合力同心,共圖義舉,何必為這些小事得罪一位武林怪客,況且鐵老頭子也絕不會是劫書害命之人。他對玉羅剎的感情用事,頗為不滿,但玉羅剎要比鐵老頭子更難對付。王照希好默然不語。
忙了一夜,打了半天,這時已將近正午時分,玉羅剎等人都是又饑又渴,陽光照進石窟,血腥味甚是難聞。玉羅剎撕下半截衣袖,走進窟中,替貞乾道人慢慢揩乾血跡,血跡淤黑,似是中毒。玉羅剎想道︰鐵飛龍的武功在貞乾之上,要搶劍譜,似乎不必放毒,細一察看,見他顎骨碎裂,分明是受掌力所傷,再研究受傷之處,骨頭微現指印,又分明是一掌打下之後,再五指合攏,用內家手法,傷損他的喉嚨。這手法可正是鐵飛龍的手法!心中大惑不解!
貞乾道人和卓一航、玉羅剎的師父都是知交,兩人揮淚掘穴,將他埋葬。弄好之後,玉羅剎撮土為香,向天拜告,誓為貞乾道人報仇。
三人洗乾血手,掏泉水,送乾糧,下得山來,已有王照希的嘍兵來接。白敏也已被救了出來,見了玉羅剎大喜拜謝。卓一航愁眉深鎖,玉羅剎道︰“卓兄不必擔心,令祖的靈襯,我已令人搬到了瓦窯堡,待卓兄到達,就可安排。卓兄的家人,也已由我作主,替卓兄分派銀兩,將他們遣散了。”卓一航默然不語,心想事已至此,自己回到家必被緝捕,也只好由她如此辦理了。
卓一航本不願隨王照希到瓦窯堡,但祖父的遺體待他人土,只好跟去。瓦窯堡離延安城一百五十余里,他們率領馬隊先行,午夜便已趕到。王嘉胤親來迎接,見了玉羅剎非常喜歡,互道仰慕之意。王照希將卓一航身份告知,王嘉胤又是一喜,笑道︰“卓兄文武雙修,這好極了。我們這些烏合之眾,正缺少運籌帷幄、策劃定計的人才。”卓一航拱了拱手,冷冷說道︰“這個緩提。”王嘉胤愕了一愕,王照希低聲說道︰“卓兄正在重孝之中。”王嘉胤連忙賠罪。叫人取過孝服,給卓一航換了。
卓一航去意匆匆,第二日就將祖父安葬,拜托王照希照顧墳墓。玉羅剎白天與各家寨主會面,忙了一日,但黃昏時分,仍然抽空到卓仲廉新墳致祭。她雖然焚香點燭,陪卓一航叩頭,但心中卻在暗笑,想不到以前被自己所劫的大官,現在自己卻向他叩頭。卓一航看她面上並無悲戚之容,心中頗為不滿,.怪她惺忪作態。其實他卻不知玉羅剎心意,如果玉羅剎不是為他,就是把劍架在她的頸上,她也不會到來跪拜。
晚霞漸收,新月初上,卓一航和玉羅剎並肩緩步,從墓地慢慢走回。玉羅剎靠著卓一航,眼波流轉,忽然低掠雲鬢,欲言又止。卓一航覺她吹氣如蘭,心魂一湯,急忙避開。玉羅剎笑道︰“你現在還怕我嗎?”卓一航道︰“我不知你為什麼要令別人怕你?”玉羅剎道︰“你不知我是母狼所乳大的麼?我並沒有立心叫人怕我,大約是我野性未除,所以別人就怕我了。”卓一航忽然嘆了口氣,心想玉羅剎秀外慧中,有如天生美玉,可惜沒人帶她走入“正途”。玉羅剎問道︰“好端端的你為什麼嘆氣?”卓一航道︰“以你的絕世武功,何必在綠林中混?”玉羅剎面色一變,說道︰“綠林有什麼不好,總比官場乾淨得多!”卓一航低頭不語,玉羅剎又道︰“你今後打算怎樣?難道還想當官作,像你祖父、父親一樣,替皇帝老兒賣命嗎?”卓一航決然說道︰“我今生絕不作官,但也不作強盜!”玉羅剎心中氣極,若說這話的人不是卓一航,她早已一掌掃去。卓一航緩緩說道︰“我是武當門徒,我們的門規是一不許作強盜,二不許作鏢師,你難道還不知道?”玉羅剎冷笑道︰“你的祖父、父親難道不是強盜?”卓一航怒道︰“他們怎麼會是強盜?”玉羅剎道︰“當官的是劫貧濟富,我們是劫富濟貧,都是強盜!但我們這種強盜,比你們那種強盜好得多!”卓一航道︰“好,隨你說去!但人各有志,亦不必相強!”玉羅剎身軀微顫,傷心已極。卓一航看她眼圈微紅,淚珠欲滴,憐惜之心,油然而生,不覺輕輕握她手指,說道︰“我們志向雖或不同,但交情永遠都在。”玉羅剎淒然問道︰“你幾時走?”卓一航道︰“明天!”玉羅剎嘆了口氣,再不說話。過了好久,卓一航才歸轉話題,叫玉羅剎談江湖的奇聞軼事,而他也談京華風物,兩人像老朋友一樣,在月亮下漫步閑談,雖然大家都不敢揭露心靈深處,但相互之間,也比以前了解許多。這一晚他們直談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一早,卓一航向王照希辭行,王照希知他去志甚堅,也不攔阻,當下各道珍重,揮淚而別。
卓一航遭逢大變,滿懷淒愴。但家國之事,又不能不理。他想了好久,決意冒險上京,將內奸勾結滿洲之事,告訴太子,順便也替自己伸冤。他此去京師是取道山西,轉入河北。行了七八天,已進人山西,這日到了龍門縣,一路行來,只見黃水滔滔,兩邊石壁峭立,形勢險峻。卓一航忽然想起鐵飛龍父女就在此地。心中不覺一動,游目四顧,路上不見行人。只在河中遠處,有幾支帆影。卓一航踽踽獨行,頗感寂寞,行了一會,轉過一個山坳,忽見前面有一村莊。
卓一航心道︰莫非這就是“鐵家莊”。正在嘀咕,忽聞得有嘻嘻冷笑之聲,從身後傳來,回頭一望,大吃一驚,原來卻是雲燕平和金千二人。雲燕平冷笑道︰“喂,你的保鏢玉羅剎呢?你這小子若跟定了她,我們奈何不了你。原來你也有單騎獨行的時候。”卓一航拔劍出鞘,怒道︰“我單人也不怕你。”金千笑道︰“好個英雄,你有多少斤兩,難道我們不知?別再吹大氣啦!”邊說邊笑,突然呼的一掌劈來“卓一航扭腰一閃,還了一劍,金千身形一起,左拳右掌,胸切腕,一招兩式,同時發出,卓一航霍地一個轉身,寶劍一封,從側翼進襲,金千哈哈大笑,右手二指突然一點劍身,將卓一航寶劍湯開,左拳一掃,又搶進來。卓一航急忙使個“倒踩七星步”,劍隨身轉,寒光閃處,一招“倒金錢”,截掌刺腕。這一招來得甚急,金千不敢出指相抵,一個“回身拗步”,雙臂箕張,紅似朱砂的掌心,驀地向卓一航摟頭罩下。卓一航知他練的是毒砂掌,那敢給他踫著,一領劍鋒,刷的從敵人掌風之下掠出,急展七十二手連環劍,運劍如風,叫敵人不敢迫近。
金千嵌掌力雄勁,身法雖不及卓一航輕靈,功力可要比他高得多。而且陰風毒砂掌又險狠陰毒,若非卓一航練過內功,給他掌風掃著,也已難當。兩人斗了五七十招,卓一航慚落下風,而雲燕平又虎規眈眈,拈著腰帶在旁觀戰。
卓一航情知不是他們對手,邊打邊想脫身之計,斗到急處,驀然虛晃一招向村莊疾跑,雲燕平輕功甚高,大喝一聲︰“往那里逃?”足尖點地,三起三伏,已追到卓一航身後,腰帶一揮,就往卓一航身上纏來。卓一航閃了兩閃,這時已進了莊內,雲燕平的腰帶像蟒蛇一樣,不離卓一航背心三寸之地,正在危急,道旁的花樹叢中,忽然傳出女子吃吃的笑聲,一把長剪驀然伸了出來,一夾就把雲燕平的腰帶夾斷。
花樹叢中兩個女子先後走出,走在前面的就是那已給玉羅剎用暗器打傷的中年美婦,跟在後面的則是鐵飛龍的女兒鐵珊瑚。雲燕平急忙抱拳作禮,叫道︰“九娘,這小子不是好人。”又道︰“珊瑚小姐,你好人做到底,那日你既給我們助拳,就請你替我們把他擒下來吧。”鐵珊瑚鄙薄一笑,說道︰“我干我自己的事,誰給你助拳?”那中年婦人卻板起面孔斥道︰“我們的老爺子說過不見你們,你們又闖進來作甚?”雲燕平道︰“我們是追這個小子來的,你老人家不看見麼?”中年婦人斥道︰“誰菅你這些閑事,我們鐵家莊豈是可以隨便闖進的。滾,快滾!”雲燕平與金千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這中年婦人名叫穆九娘,乃是鐵珊瑚的庶母。鐵飛龍中年喪偶之後,討了一個賣解女人,為了尊重前妻,不肯立她做正室。但雖然如此,九娘仍是甚為得寵。這時金千和雲燕平面面相覷,論武功,他們雖然比穆九娘要高許多,但沒鼠忌器,他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和鐵飛龍的寵妾作對。穆九娘又喝道︰“怎麼敬酒不吃你要吃罰酒,我叫你們滾你們不滾,難道要驚動老爺子把你們請進去嗎!”雲燕平忙道︰“九娘不要見怪,我們退出寶莊便是。”恨恨的盯了卓一航一眼,和金千跑出村莊。
卓一航也想退出,穆九娘嫣然一笑,招招手道︰“你要去那里,你來!”卓一航攏袖一揖,說道︰“不敢叨擾寶莊。”穆九娘道︰“你這傻小子,這個時候出去,他們兩個還沒走遠呢士你又不是他們的對手,想白送死麼?”卓一航面上一紅,想想也是道理,只好隨她們進入屋內。
穆九娘請卓一航在西面花廳坐下,鐵珊瑚送上香荼,忽然問道︰“王照希不是和你一道嗎!”卓一航道︰“沒有。”鐵珊瑚好似甚為失望,扭腰走出花廳,過了一陣,鐵飛龍攜著女兒,走了進來。卓一航連忙恭身施禮。鐵飛龍問了姓名,忽道︰“你是卓仲廉的後人嗎?”卓一航站起來道︰“是我先祖。”鐵飛龍面色不豫,又道︰“王照希是你的好朋友?”卓一航道︰“也算得是道義之交。”鐵飛龍忽然冷笑一聲,說道︰“王嘉胤也算綠林大豪,怎麼老是喜歡沾官近府。”卓一航十分不快,鐵飛龍道︰“那日和我對敵的那個賊婆娘,也是和你一道的吧?”卓一航雖然自己不滿玉羅剎為盜,但听人稱她為“賊婆娘”,心中卻甚生氣。冷冷說道︰“鐵老英雄既然憎厭官家,又痛罵強盜,是何道理,晚生願聞其詳。”鐵飛龍大怒,喝道︰“小子無禮!”伸手向卓一航肩頭抓來。卓一航沉肩垂肘,往外一掙,只覺肩頭如給火繩烙過一樣,辣辣作痛。但終于解了那招。鐵飛龍面色一變,喝道︰“你是紫陽道長的弟子?”卓一航道︰“正是家師。”鐵飛龍“哦”了一聲,卓一航又道︰“七八年前,我在武當隨侍家師,曾見過鐵老前輩。”鐵飛龍又“哦”了一聲,面色更見緩和,揮揮手道︰“你坐下。”
卓一航依言坐下,鐵飛龍道︰“我和令師曾有一面之緣,我也不願難為于你。但你可得從實說來,那日和我對敵的女子到底是誰?”卓一航傲然說道︰“她就是綠林道中名聞膽落的玉羅剎!”鐵飛龍跳了起來,叫道︰“哈,原來她就是玉羅剎!我只道綠林中人言過其實,卻真有兩手功夫。”即問︰“你是她的什麼人?”卓一航道︰“也算得是道義之交。”鐵飛龍忽又哈哈大笑。
卓一航莫明所以,鐵飛龍笑了一陣,說道︰“我正想請玉羅剎和王照希前來,既然你和他們都是道義之交,那好極了,就屈駕在寒舍多住幾天,讓他們來了再放你走。”卓一航怒道︰“老前輩是要綁票嗎!”鐵飛龍道︰“正是!但看你師父面上,我不綁你,你可別妄想逃走!”把卓一航牽出花廳,將他推進一間柴房。順手把門掩上,說道︰“房間不算好,你就委屈點住幾天吧。”
卓一航知道這人脾氣古怪,被關進柴房,他只好逆來順受。就盤坐在地下,做起吐納功夫。到了晚黑,穆九娘給他送飯,笑道︰“好用功啊!”卓一航也不理她,把飯三扒兩撥吃了。穆九娘在旁看他,忽然杏面飛霞,看了一會,又低下頭。自此一連幾天,都是穆九娘送飯,飯菜越來越好,不但有山雞野味,還有黃河鯉魚。穆九娘每來,都纏七夾八的和卓一航瞎聊,卓一航總是愛理不理。讓她自己沒趣。一晚穆九娘又來瞎聊,問卓一航道︰“人家都說你的師父是天下第一劍客,那麼你的劍也一定使得很好了。你給我開開眼界吧。”卓一航紋絲不動,冷冷說道︰“我是你們的肉票,怎敢舞刀弄劍?”穆九娘道︰“哎喲,你怪我們莊主了!說起來也真是的,你是個官家子弟,怎受得了這等委屈。你想走嗎?”卓一航閉口不答。穆九娘又道︰“你道我們莊主為什麼要把你關在這里?原來是為他寶貝的女兒。”卓一航頗感意外,問道︰“什麼?”心想︰一個已難對付,若再纏上一個,如何得了?穆九娘笑道︰“珊瑚一心想嫁王照希,王照希卻有個未婚妻子。”說到這里,忽然停住,卓一航暗道“不好”,穆九娘續說︰“因此把你關在這里。”卓一航急道︰“這個與我何干?天下盡多男子……”穆九娘笑得似花枝亂顫,卓一航詫然停語,穆九娘笑了一陣,伸出中食二指,在面皮上一刮,笑道︰“不識羞,你當是人家看上你嗎?珊瑚要把你關在這里,引王照希來,然後嘛……”說到這里,忽又停止。卓一航松了口氣,暗笑自己多疑,穆九娘忽然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也許有人看上你呢!”卓一航盤膝一坐,不理會她。穆九娘甚是無趣,挨上前來,搭訕說道︰“你這把劍是師父給你的吧?”卓一航仍然不理,穆九娘忽然伸手在他腰間一抽,把他的竇劍抽了出來。卓一航跳起來道︰“你做什麼?”穆九娘道︰“借給我看看都不成嗎?”卓一航待要去搶,穆九娘把劍藏在身後,卻把胸脯挺了上來,卓一航急忙後退,正當此際,忽然門外有人冷笑道︰“好個無恥賤人!”砰的一聲,把門踢開,穆九娘嚇了一跳,只見一個少女跳了進來,竟然是玉羅剎!
卓一航叫道︰“練姐姐!”玉羅剎瞪目不理,面挾寒霜,對穆九娘道︰“你在這里做什麼?哼,真是無恥!”
穆九娘幾曾受過這樣責罵,又羞又惱,雖然明知不是玉羅剎對手,但火上心頭,已難按捺,唰的一劍便向玉羅剎刺來。玉羅剎冷笑一聲,還了一劍,頓時把穆九娘的劍封出外門。穆九娘把劍一旋一卷,抽了出來,從窗口一跳而出。
玉羅剎怔了一怔,穆九娘這一招又是她師父所創獨門劍法。急忙跟蹤跳出,身形一起,呼的從穆九娘頭頂飛掠而過,攔在她的前面,把劍往前一刺,再在右一挑,余勢未盡,劍鋒倏又圈了回來,這是玉羅剎獨門劍法中的絕招,對手的功力除非比自己高許多,否則非用本門劍法,無能解拆。穆九娘果然把劍一封,自左至右的反旋回來,再沉劍一壓,解了這招,手法雖然並不純熟,但看過那部劍譜,卻是無疑。玉羅剎縱聲狂笑,手下更不留情,劍招催快,刷刷兩劍,分刺穆九娘兩脅穴道。穆九娘雖然偷練過玉羅剎的劍法,但時日甚短,招式都還未熟,如何擋得?頓時給玉羅剎劍透衣裳,兩脅穴道,全被刺中,翻身僕倒。
玉羅剎收劍狂笑,正想迫供。鐵飛龍已是聞聲而出。雙眼一掃,暴怒如雷,鐵掌一揚,大聲喝道︰“玉羅剎,你欺我太甚?你登門較技,為何全不依江湖禮節,她與你有什麼大不了的冤仇,你要下這等毒手!”玉羅剎冷笑道︰“哼,你們一家都是下三流的小賊!”鐵飛龍虎吼一聲,揚空一掌,倏的打出?主羅剎翻身進劍,冷冷笑道︰“你不把劍譜還我,誓不干休!”鐵飛龍奮力拆了幾招,猛的一掌,將玉羅剎迫退兩步,喝道︰“胡說八道,什麼劍譜?”玉羅剎一劍刺去,又冷笑道︰“你現在還裝甚麼蒜?要不是你偷了我的劍譜,你那寶貝女兒和這個騷狐狸,怎麼會使我師父的獨門劍法?”鐵飛龍大吼一聲,雙拳一格,把玉羅剎又迫退兩步,跳出***,喝道︰“且慢!待我問個明白。”跳到穆九娘身邊,將她扶起,見她脅下流血,又憐又愛。忽見她身邊一柄長劍,寒光閃閃,鐵飛龍認得是紫陽道人的寒光劍,不用猜度,已知她是自卓一航身上取來。驀然想起“騷狐狸”三宇,不覺變色。沉聲喝道︰“你為什麼偷別人的寶劍?”玉羅剎噙著冷笑,正想開口,忽見穆九娘全身顫抖,目光中含著無限懼怕,活像平時給自己處死的那班強盜頭子一樣,驀然想起卓一航在山洞所說的話,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一點慈心,話到口邊,卻又留住。穆九娘見玉羅剎並不答話,松了口氣,哽咽說道︰“我見她持劍破門而入,我手中沒有兵器,好借卓一航的寶劍一用。”這話說得頗有道理。鐵飛龍又喝道︰“那麼劍譜是不是你偷的?”穆九娘硬著頭皮說︰“不,不,不是我偷的!”鐵飛龍大喝道︰“叫珊瑚來!”穆九娘倏然變色。正是︰奇書惹奇禍,玉骨委塵砂。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鐵飛龍更是起疑,跳上假石山上,大叫三聲“珊瑚,珊瑚,珊瑚!”不見回答,驀然間,忽見兩條人影,從後院牆頭飛出,接著“蓬”的一聲,一溜火光,沖天而起。鐵飛龍指著穆九娘喝道“賤人,不許亂動!”玉羅剎持劍冷笑,站在穆九娘身邊,悄聲說道︰“你盡管去,有我在這兒呢!”
鐵飛龍短須如戟,怒極氣極,幾十年來,從未有人敢捋他的虎須,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到他家放火。看那兩條人影,身法奇央,武功想必極高,只泊女兒遭了毒手,既急且驚,無暇追敵,先向火光處奔去。
剛剛飛越了兩座樓房,火光中突然竄出三人,兩女一男,那男的正是王昭希,兩個女的,一個是盂秋霞,一個是鐵珊瑚。鐵珊瑚面色慘白,被孟秋霞扶著走出。
鐵飛龍“哼”了一聲,一躍而前,大聲喝道︰“王照希你好大膽,你來救未婚妻子也還罷了,為何卻在我家中放火,又打傷我的女兒?”伸手一抓,鐵珊瑚忽然睜眼說道︰“爸爸,不是他!”王照希旁竄三步,鐵飛龍手掌撤回,沉聲喝道︰“是什麼人?”鐵珊瑚道︰“是金千的叔叔!”鐵飛龍面色大變,王照希道︰“救火要緊,日後我們再找他算帳。”
鐵飛龍想想也是道理。原來那金千的叔叔名叫金獨異,遠處西陲,三十年來,足跡不出天山南北,他所練的陰風毒砂掌,火候極純,金千所得不過是他的六七成而已。鐵飛龍三十多年之前曾見過他一面,那時他的陰風毒砂掌還未練成,兩人論武較技,已是難分高下。後來聞得他練成毒砂掌後,在西域廣收門徒,行為甚是乖謬,鐵飛龍其時已在龍門隱居,不大理會閑事,兩人各行其是,互不往來。直到三日之前,金千忽然偕同雲燕平來訪,鐵飛龍因為討厭他的叔叔,不予接納,金千方踏進莊門,他就叫穆九娘將他們轟了出去。鐵飛龍心想︰難道這老怪物是因為我轟走了他的佷兒,所以特地前來報復,若然這樣,心地也未免太狹窄了。只是他武功極高,要追諒也追之不及,只好依從王照希之言,先行救火。
再說孟秋霞萬里尋夫,而今始見。在火光中看看王照希又看看鐵珊瑚,不覺百感交集。原來孟秋霞離開京師,遠走西北,人既精靈,又仗著一身武藝,萬里獨行,居然沒出岔子。一日來到西,途中突然踫到鐵珊瑚和穆九娘,彼此都是江湖女子,交談甚歡。在言談中孟秋霞露出口風,說是要到北尋夫,鐵珊瑚心中有事,立刻留意,出言試探,盂秋霞雖然精靈,終是世故未深,竟然把王照希的名字說了出來。鐵珊瑚一聲冷笑,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她的穴。
待盂秋霞醒轉來時,人已在鐵家莊內。鐵珊瑚小孩心性,听她說是王照希的未婚妻子,不顧利害,一下子將她點倒,回家稟告父親,初時還惴惴不安,生怕父親責備︰鐵飛龍卻掀須笑道︰“王嘉胤身為綠林大豪,卻和什麼太子的值殿武師結為親家,你作弄一下她也好。”鐵飛龍生性怪僻,不許別人拂逆他的意思,王嘉胤那次婉轉拒婚,他甚為不悅,但轉念一想,以自己的身份,難為一個單身女子,傳出去也不好听,因此便叫鐵珊瑚將孟秋霞好好款待,一面派人去通知王嘉胤。
玉羅剎和鐵飛龍一月之約本未到期,但听到此事,也便和王照希結伴同行。到了鐵家,玉羅剎忽然說道︰“我們雖然結伴同來,但所困各異。我和鐵老頭較技,約明單打獨斗,你且待我們見了真章之後,才好進來。”王照希雖然心急如焚,也只好徘徊莊外。
過了好久,還未見玉羅剎出來,王照希心想不好,他們兩人都極好勝,若至相持不下,只恐兩敗俱傷,我既到此,不能坐視。主意拿定,拚受玉羅剎責怪,悄悄的從後莊跳入,想先看看他們兩個,打得如何。
不料就在此時,金獨異和另外一個高手,夜搜鐵家,鐵珊瑚大聲叫嚷,吃他插了一掌,孟秋霞臥室和鐵珊瑚相鄰,聞聲跳出,恰恰踫著了王照希,孟秋霞將鐵珊瑚扶起,而金獨異發了一枚硫磺彈後,也便越牆逃走。
硫磺彈引起的火勢不大。鐵飛龍隨手抓起了兩張棉被,飛身在火苗之上撲壓,過了一陣,火熄滅。鐵飛龍跳下樓來,只見王照希和孟秋霞蹲在地上,替鐵珊瑚推血過官。鐵飛龍看在眼內,心念一動,這幾天來他也曾和孟秋霞交談,孟秋霞不卑不亢,頗出他意料之外,如今見他們兩人並頭聯手,替自己女兒治傷,神情甚是親密,眼波之間,流露無限愛意,但替自己女兒治傷,卻又甚為認真。鐵飛龍心想︰這孟秋霞萬里尋夫,甚是不易,但她卻能在患難相逢之際,不先暢敘離情,反替“仇敵”治傷,這樣的女子,也真難得。
王照希叫了一聲“鐵老英雄”,正想向他報告珊瑚的傷勢不重,免他掛念。鐵飛龍早已笑道︰“金老賊雖然膽大妄為,對我倒也還有些顧忌,如果他真下毒手的話,珊瑚十條命也沒有了。”王照希這才知道,他是知道了女兒傷勢不重之後,這才放心救火的。
這時鐵珊瑚面色已轉紅潤,鐵飛龍突然厲聲斥道︰“你起來!”鐵珊瑚應聲而起,說道︰“爹爹,你又生什麼氣了!”王照希也在奇怪︰鐵珊瑚吃了大虧,她父親不安慰她也還寵了,何以還嚴辭厲色對她?鐵飛龍喝道︰“我有話問你,你隨我出去!”牽著女兒的手,走出外面庭院,王照希孟秋霞跟在後面。只見玉羅剎站在一塊石上,持劍冷笑。穆九娘坐在地下,面色慘白!
鐵飛龍道︰“好,玉羅剎,你听著!我絕不循私!”轉過頭來問鐵珊瑚道︰“你有沒有偷了她的劍譜?”鐵珊瑚道︰“沒有呀!”玉羅剎連連冷笑。鐵飛龍扳起面孔,厲聲斥道︰“珊瑚,你說實話,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有沒有拿了她的劍譜?”鐵珊瑚哭道︰“劍譜我是見過一本,但不是偷來的。”鐵飛龍面色倏變,顫聲問道︰“那麼你是怎麼得見的?”鐵珊瑚道︰“是姨娘要來的!”這剎那間,穆九娘面如死灰,玉羅剎得意狂笑,鐵飛龍雙瞳噴火,面色青里泛紅。玉羅剎笑聲忽收,冷冷說道︰“鐵老頭,我可沒有怪錯你們吧?”
鐵飛龍面挾寒霜,不理玉羅剎的話,向鐵珊瑚道︰“你從實說來,不許有一句隱瞞!”鐵珊瑚舉袖揩淚,低聲說道︰“前兩個月我從陝西回家,一日在集賢鎮的一家小旅館歇腳,忽見一個道人,面色瘀黑,坐在地上,不能行動。店家說他患了急癥,恐怕死在店中,要抬他出去。我見他好生可憐,一時好奇,上前去看,那道人也真厲害,張眼一瞧,就知我懂得武功。他說︰小姑娘,你帶有劍吧?請你趕快撕開我的胸衣,在肩胛穴下一寸之地,用劍尖將爛肉剜掉,給我把一口毒釘取出來。”卓一航失聲叫道︰“那一定是貞乾道人!”
鐵飛龍道︰“貞乾道人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鐵珊瑚道︰“當時不知道,後來我告訴了他。他說︰我對令尊聞名已久,深知他是有血氣的英雄,現在我托你轉告他,我有一本劍譜,是別人托我帶給天山霍天都的,現在給人劫了,若是我不治身死的話,請他設法給我將這個口信送到天山。要霍天都給我報仇。”鐵飛龍從未听過人稱贊他是“有血性的英雄”,聞言面色稍霽,捋須說道︰“貞乾道人是個人物。”鐵珊瑚續道︰“後來他又開了一張藥方,要我給他配藥。我拿了藥方,到鎮上的藥鋪去配,那些藥鋪藥材不齊,不是缺這樣就是缺那樣,我走了幾家,好容易把藥方配齊,忽然踫到姨娘前來找我。”鐵飛龍“唔”了一聲,說道︰“你久去不回,是我叫她追你回來的。”鐵珊瑚道︰“我將事情對姨娘說了,和姨娘同去看那老道,不料老道已不見了,卻見兩個漢子在那里打探老道的蹤跡。一個年老,一個年輕。他們見了姨娘,急快行禮,還問你老安好。姨娘忽道︰“金老三,你和我出去!”鐵飛龍“哼”了一聲,向穆九娘斥道︰“你和金千干的好事?”穆九娘哭道︰“我只是想迫他吐出髒物而已。”鐵飛龍道︰“好,珊瑚,你再說。”鐵珊瑚道︰“那兩人跟我們走到僻靜之處,姨娘向那老頭說道︰“老三,把那道士的劍譜交出來?”那老頭起初推說沒有,後來給迫得緊了,這才承認。”玉羅剎听到這里,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目光射在鐵飛龍面上。
鐵飛龍怒道︰“玉羅剎你急什麼,劍譜是你的總是你的!”續問鐵珊瑚道︰“後來那個金千把劍譜交出來沒有?”鐵珊瑚道︰“起初他不肯,姨娘道︰“你也知道貞乾道人是何等人物,他交游廣闊,你把他害死,就想把他的劍譜帶回去嗎?你不怕他的朋友搜查嗎?你把劍譜給我,我給你保管,看完了再交回給你,要不然,哼,哼,你也應該知道我穆九娘也不是好相與的!”那金老頭笑道︰“九娘,那麼咱們就按綠林道的規矩,一瓢水大家喝啦!這劍譜先交給你,兩個月後,我來取回。“姨娘拿到了劍譜,就忙著和我到附近的山頭去練。”
鐵飛龍道︰“你為什麼不把這事情告訴我?”鐵珊瑚道︰“姨娘叫我不要說的。她練了幾招,像發現了竇物似的,對我說︰這是天下第一本奇書,把書上的劍術練了,可以天下無敵。她說︰珊瑚,咱們偷偷練了吧,可不要對你爸爸說。我想︰本事多學一點總不是壞事,一時胡涂,也就答應啦。”
卓一航插口問道︰“那麼你們以後有沒有見過貞乾道人?”鐵珊瑚道︰“貞乾道人在清風山見到啦,那天你們不是也在山上嗎?”鐵飛龍又哼了一聲,說道︰“貞乾道人約我到山上相會,去了又不見人,想來也是和這事有關啦。你這賤人為何事到臨頭都不告訴我。”穆九娘不敢回答。原來穆九娘取了劍譜之後,甚想據為已有,上月鐵飛龍再赴北要去找王嘉胤,金千暗中派遣黨羽將密信送給她,說探出貞乾道人藏匿在清風山上,恰好鐵飛龍也收到匿名信,約他到清風山相會,鐵飛龍就帶穆九娘去了。後來鐵珊瑚將玉羅剎引來,鐵飛龍在山前和她相斗,穆九娘卻在山後發現了貞乾道人匿藏的洞穴。
玉羅剎听到這里,真相已經大白,冷冷說道︰“你想要我的劍譜也還罷了,為何卻又把貞乾害死?”鐵飛龍圓睜了眼,穆九娘急忙辯道︰“我在石窟發現貞乾道人,那時他巳將斷氣,他身旁還留有食物,想是有什麼人在服侍他,可是那時卻只有他一人,他神情極為痛苦,示意叫我助他,讓他速死。我是不得已才听他之命的。”穆九娘所說是真,可是那時她已另有打算。她怕貞乾知道劍諧在她手上,又怕鐵飛龍回來事情漏,所以才急忙將貞乾弄死。
鐵飛龍盤問完後,心中怒極,但看著愛妾和女兒瑟縮的模樣,又覺極其難過,一陣陣寒意直透心頭,聲調忽然顫抖,先向女兒說道︰“好,那你把劍譜拿出來還給人家。”鐵珊瑚道︰“剛剛給人劫去了!”鐵飛龍道︰“就是那個金老怪來劫的嗎?”鐵珊瑚道︰“是!”鐵飛龍恍然悟道︰“前兩天金千來找我,想來也與此書有關了。”玉羅剎听得劍譜又再被劫,面色一變,就要發作。
鐵飛龍朗聲說道︰“玉羅剎,你的劍譜包在我身上便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替你找回。”玉羅剎道︰“好,騎著驢兒看唱本,走著瞧吧。”意似猶不相信,鐵飛龍卻不理她,伸出手掌輕撫女兒的頭發,就像她童年時候一樣,鐵珊瑚接觸了她父親的目光,也不禁寒意直透心頭,叫道︰“爹爹,你怎麼啦?”
鐵飛龍緩緩說道︰“跚兒,你今年十九歲了,是麼!”鐵珊瑚道︰“唔,你說這干嗎?”鐵飛龍道︰“你已經不是小烏兒啦,你現在是已經長了翅膀,可以遠走高飛啦。”鐵珊瑚叫道︰“爹爹,我永遠都想在你身邊做你的小鳥兒。”鐵飛龍面色一端,突然把她推開,厲聲說道︰“從今日起,你再不是我的女兒,你給我滾出去!你在外面,也不準用我的名頭招搖。”鐵珊瑚身軀顫抖,欲哭無淚,鐵飛龍道︰“你覬覦別派劍譜,欺瞞自家老父,不是看在你娘份上,我早把你的小命要了!”鐵珊瑚有生以來,從未受過父親這樣苛責,她知道父親脾氣,說出的話絕不更改,又見玉羅剎歪著眼楮看她,又是羞愧,又是氣憤,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淒然叫道︰“爹爹,你保重!”頭也不回,反身跑出大門去了!
玉羅剎平日雖然殺人如草,見此情景,也不覺心酸,她剛才看鐵珊瑚瑟縮可憐,本想出言相勸,可是一時間卻轉不過口來,到了他們父女決絕之後,要勸也已經遲了。
鐵飛龍把女兒逐走之後,定了定神,又向穆九娘喝道︰“賤人,你過來!”穆九娘忽然披發狂笑,大聲說道︰“老匹夫,這條命我早想不要了,你打死我吧!”鐵飛龍喝道︰“你竊取別人劍譜,敗壞我的聲名,罪有應得,死有余辜。你還有什麼可埋怨的?”穆九娘狂笑道︰“當年我父親客死異鄉,我無錢葬父,才迫得嫁你。嫁了你後,你又並不將我當正室看待。我在你面前裝出笑臉,你當我是歡喜你麼?你打死我正好,這樣的日子我也不願過了!”原來穆九娘幼隨父親在江湖賣解,不慣拘束。嫁了鐵飛龍後,老夫少妻,白發紅顏己自不襯,加以鐵飛龍性情嚴厲怪僻,她更是抑郁少歡,不是為了畏懼鐵飛龍的厲害,她早已逃跑了。這次她竊取劍譜,就是想暗中把劍法學成,令鐵飛龍制她不住。
鐵飛龍絕料不到穆九娘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一時間不禁呆著,看她顏容美艷,而自己兩須如霜,也真怪不得她有那樣的心事,他舉起的手掌,停在半空,竟自劈不下去。玉羅剎突然一躍而起,把鐵飛龍的手拉開。鐵飛龍長嘆一聲,揮手說道︰“你走吧!永不要再見我!”穆九娘笑聲倏停,也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說道︰“老爺,你保重!”也學鐵珊瑚一樣,頭也不回,跑出大門去了。
鐵飛龍愴然傷懷,忽然覺得自己是真正的老了,他倚在假山石上,好像大病初愈一般,嘆口氣道︰“好,咱們也該走了。”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先行告辭,玉羅剎道︰“但願平安到京。”卓一航也道︰“但願你能收回劍譜。”王照希和孟秋霞也一同過來向鐵飛龍道別。鐵飛龍道︰“賢佷,你回去代我向令尊請罪,我以前做事太魯莽了。”王照希道︰“不敢。”鐵飛龍頓了一頓,淒涼笑道︰“這位孟小姐比珊瑚好得多,你們經過這場風波,定能白頭偕老。”王照希心中一松,知道這老人以後再不會向自己糾纏了,這剎那間,他既有喜悅之情,又有憐憫之念,喜悅的是︰孟秋霞果然是對自己真情︰憐憫的是︰這老人未免太孤獨了。
王照希道︰“我順便送卓兄一程。”鐵飛龍道︰“玉羅剎,你呢,你不走麼?”玉羅剎笑道︰“我總不能叫你一個人去替我取回劍譜呀!”鐵飛龍怫然說道︰“我既然答應了你,這就是我的事情,你以為我一個人取不回來麼!”玉羅剎暗笑這老人好勝得緊,說道︰“鐵老英雄出馬,我是絕對放心“但你一個人出遠門,總不免寂寞,我伴在你身邊,替你解解悶不好麼!”鐵飛龍突然听到玉羅剎稱贊自己,甚為高與,听了後半段話,有如女兒對父親說話一般,更覺受用。鐵飛龍雖然好勝,但卻喜歡真有本事、脾氣直率的人,他和玉羅剎經過兩場惡斗,反而化敵為友,彼此敬重。當下鐵飛龍哈哈笑道︰“可惜你不是我的女兒。”玉羅剎道︰“我就做你的女兒好了。”盈盈下拜,叫聲“義父”。鐵飛龍連忙把她扶起,說道︰“這怎麼敢當!”玉羅剎道︰“你不肯收我做義女,一定是怪我罵過你又打過你了。我說呀,你若想出氣,還是做我的義父好,你做了我的義父,便只有你罵我沒有我罵你的了。”鐵飛龍被她引得大笑,說道︰“既然這樣,我不收你做義女反而顯得我小器了。可惜我沒有什麼見面禮給你,你的武藝比我還高,我是沒有什麼可以給你的了。只是我在內功修上還有一些心得,將來可以和你研討。”玉羅剎之肯拜鐵飛龍做義父,一半是由于喜歡他的性格,和自己一模一樣︰一半是可憐他的孤獨,本不想學他的獨門武功,不想他竟慨然以數十年修習的內功心得相傳,卻之不恭,也只好拜謝了。
鐵飛龍和玉羅剎送王.卓等人出莊,玉羅剎把山寨的事情托王照希料理,並特別懇請孟秋霞替她帶領女兵,盂秋霞也答應了。玉羅剎又一次和卓一航道別,心中更覺不舍。
送走眾人之後,已將中午。鐵飛龍和玉羅剎回家歇息,鐵飛龍忽然皺眉說道︰“那卓一航一副公子哥兒脾氣,我真奇怪,你為什麼和他那麼相好?”玉羅剎一笑不答,外面莊丁忽然送進了一個黑色的拜匣來!
鐵飛龍見了黑色拜匣,眉頭一皺,玉羅剎道︰“這人怎的如此無禮。”一般盛拜帖的匣子,不是描金,便是紅木,取其喜慶之意,絕少用黑漆的。鐵飛龍道︰“且看了再說。”將拜匣打開,把帖子拿出,只見上面寫的乃是︰武當山黃葉道人、紅雲道人率門徒拜謁。鐵飛龍奇道︰“武當五老,萬里遠來,找我作甚?他們自恃是武林正宗,一向把我當作邪魔外道,何以今日如此恭敬來了!”當下傳話請進。
黃葉道人在武當五老中排行第二,紅雲道人排行第三,輩份之尊,在武當派中僅吹于紫陽道長。鐵飛龍昔年曾與武當派中排行第四的白石道人比掌,勝了一招,他們二人都不心服。鐵飛龍見了他們的拜帖,疑心大起,不知他們來意是好是壞,神情頗顯緊張,玉羅剎站在一旁,微微發笑。
過了片刻,大門開處,黃葉道人與紅雲道人並肩走上台階,鐵飛龍起立拱手道︰“十年不見,兩位道爺還是健鑠如昔,紫陽道長可好麼?”黃葉道人淒然說道︰“敝師兄月前已羽化登仙去了!”
鐵飛龍大吃一驚,他與黃葉道人等四個師弟雖然頗有嫌隙,對紫陽道人卻是心悅誠服。這時他才知道黃葉,紅雲二人送黑色拜匣的道理。不禁老淚潸然,嘆口氣道︰“真是意想不到,從此武林中再也沒有威德足以服人的長者了。”這話明贊紫陽道人,黃葉.紅雲听了,卻有點不大舒服。
鐵飛龍朝南邊拜了三拜,猛然想起︰武當派乃是當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掌門的長老死了,必須推定繼承之人,而且也必定有許多後事須要料理,這黃葉紅雲二人,如何能抽空到此。難道他們為了清理本門的恩怨糾紛,先找自己算帳麼?”但細一想來,卻又無此道理,不禁問道︰“兩位道長到此,有何見教?”黃葉道人游目四顧,冷冷說道︰“正有兩件事情請問,第一件是︰敝派的弟子卓一航可在府上麼?”玉羅剎插口問道︰“你們找卓一航做什麼?要等他奔喪嗎?”
黃葉道人橫了玉羅剎一眼,他知道鐵飛龍有一個女兒名叫鐵珊瑚,甚為驕縱,只道玉羅剎便是她,暗笑她沒有家教。當下說道︰“敝派奉紫陽長老的遺命,立卓一航為掌門弟子,我們特地來接他回山。”
玉羅剎听了又喜又驚,喜的是︰卓一航年紀輕輕,居然會被立為掌門,一躍便成了武林中的領袖︰驚的是︰自己與武當派結有梁子,若他成了掌門,只恐以後更難接近。
鐵飛龍見黃葉道人神情倨傲,也冷冷說道︰“你們來得真不湊巧,卓一航剛剛從這里出去。”他以為黃葉道人必定立即告辭,出門去追,不料黃葉紅雲二人卻甚為鎮定,說道︰“是麼了那麼我們在這里等他一會。”坐了下來,鐵飛龍起初大惑不解,轉念一想,忽然明白。
那拜帖上寫的是“黃葉道人紅雲道人率徒拜謁。”現在來的卻僅是黃葉紅雲二人,那麼想必還有武當派的門人在後面了。迎接一派掌門,乃是極為隆重之事,這兩人是卓一航的師叔,將來是扶助他的,來此乃是傳下遺命,不是同掌門參見︰另外必定要有同輩的師兄弟前來恭迎。鐵飛龍想起了武林規矩,不覺暗笑自己糊涂,後面既有武當門人,那麼卓一航出去,必定會給他們截著,怪不得這兩個老道要坐在這里等候了。
但鐵飛龍心中尚有疑團,當下又拱手說道︰“請問兩位道長,消息何以如此靈通,知道卓一航曾到寒舍?”黃葉道人扳臉不答,卻忽然說道︰“我還有第二件事請教。”
鐵飛龍甚為生氣,大聲道︰“請說!”黃葉道人道︰“貞乾道人是怎麼死的?”鐵飛龍跳了起來,嚷道︰“哼,那日的匿名信是你寫的了?”黃葉道人道︰“正是!”鐵飛龍冷笑道︰“如此說來,你乃是失約了!”黃葉道人道︰“現在來也還未晚!”
原來黃葉和紅雲二人率第二代六名弟子來接卓一航,當然是要先到北卓家,不料一到陝北,忽于無意之中在客寓見了貞乾道人所留下來的暗記,知他受了暗算,現在清風山上養傷。武當門人遍布各地,另外又有當地弟子趕來向黃葉道人報告,說是發現了鐵飛龍的蹤跡,住在小鎮的一家客店中。貞乾道人和武當五老乃是至交,黃葉道人立即趕到山上,其時貞乾道人已不能言語,黃葉道人問他詳情,他只能用手指在地上劃道︰問鐵飛龍。貞乾道人曾把詳情告訴了鐵珊瑚,以為鐵珊瑚必定告訴父親,所以才叫黃葉去問鐵飛龍。豈知黃葉誤會了意思,竟以為貞乾道人乃是鐵飛龍害死的,當時看貞乾傷勢,知道已是無法救治,只好氣忡沖的趕了回來,把約會的匿名信送到鐵飛龍所居的客寓。約他到清風山上,好在貞乾道人遺體之前,問罪復仇。黃葉道人所以要匿名的原因,乃是恐防鐵飛龍害怕武當五老,不敢前來。黃葉道人送出匿名信後,本該赴約,不料信力送出,又得到當地弟子的報告,說是卓家不知怎的,突然封了大門,卓府的家人紛紛外出,而且都是攜有行李,看來定有非常變故發生。黃葉道人一想︰貞乾道人之事,以後還可處理︰接卓一航的事,卻是最為緊要,輕重權衡,也顧不得失約了。
黃葉到了卓家,其時卓一航已被捉到延安府去了。到黃葉趕到延安府時,卓一航又已被救出,這樣輾轉尋訪,到後來訪出了卓一航之被捕與王照希有關,于是武當一眾,又到瓦窯堡去找王嘉胤,王嘉胤也弄不清楚兒子與卓一航的事,只能告訴他兒子正去山西龍門探訪鐵飛龍。
王嘉胤和武當五老並非深交,武當一派又素來看不起綠林中人,所以王嘉胤也沒有怎麼細說,更不會提起玉羅剎與鐵飛龍約會比武,以及王照希去救未婚妻等事了。黃葉一想,根據目前線索,要找卓一航就要先見得著王照希,王照希既去鐵家,那麼正好兩件事並做一件辦理。
就是這樣,黃葉紅雲二人,一直追到鐵家。當面質問鐵飛龍貞乾道人是怎樣死的。鐵飛龍听了,怒不可遏,當下冷笑說道︰“那麼二位道長想是認定貞乾之死乃鐵某所為了?”黃葉道人毫不隱蔽詞鋒,又是直率應道︰“正是!”
此言一出,有如火上加油!鐵飛龍猛然躍起,一掌向黃葉道人劈下,大聲喝道︰“黃葉道人,你把我鐵飛龍看成何等樣人!”黃葉道人一掌格開,冷冷說道︰“自家做事自家知,何必問我?”鐵飛龍虎吼一聲,一招“白猿探路”,合著雙掌,倏然左右一分,雙“剪”黃葉道人兩肩,黃葉道人身軀霍地一翻,連用“三環套月”“風拂垂楊”兩招,才堪堪把鐵飛龍的招數破去。鐵飛龍冷笑道︰“我知道紫陽道長死後,你們這幾個氣量狹窄的道士必然放不過我,哼,哼,你不服氣,咱們再比一比!”
鐵飛龍這話暗藏譏諷,無異是說︰你們武當五老中人,曾有一人被我所挫,紫陽道長量大,並不記在心頭,你們氣量太小,可就要睚必報了。
其實黃葉道人當年雖不服氣,卻絕不會因白石之事記仇,但听他如此說法,心頭也自火起,搶到下首立了一個門戶,喝道︰“老賊,比就比,難道我怕你不成!貞乾道長在陰司等著你!你有什麼後事,趁早對家人交代!”
鐵飛龍勃然大怒,罵道︰“亂嚼舌頭,吃我一掌。”從“艮”位搶到“離”方,一記!鐵琵琶手”,手背向外一揮,迅如駭電的向黃葉道人面門摑來,黃葉道人身形一閃,探掌來切鐵飛龍右臂,雙指暗指穴道,鐵飛龍突然縮掌,黃葉道人身形沖上,他左拳突出,變成“肘底看”,拳頭一抵掌心,雙方各自退後三步。
鐵飛龍一退復上,喝道︰“貞乾道人給奸人害死,與我何干?你亂把這筆帳算在我的身上,若不賠罪,要你不能活出此門!”鐵飛龍性情暴躁,剛才一言不合,立即揮拳,拆了兩招,猛然醒起︰比掌是一回事︰貞乾道人之死卻又是另一回事︰非得說明不可。黃葉道人怔了一怔,道︰“你話可真?”鐵飛龍怒道︰“你敢不信我的說話了賊老道,我可以替貞乾報仇,但仍然要和你比掌!”身形一晃,從“離”位奔“坎”方,掌挾風
,呼的一聲,雙掌又向黃葉道人夾擊!
黃葉道人見他來勢凶猛,左拳變掌向內一圈,右臂一滾一擰,用“鶴膊手”的招數消掉他的來勢,那知鐵飛龍掌法可柔可剛,右臂已被圈住,他卻趁勢一帶,左拳疾發如風,一個“攢拳”,自右臂的勾手圈中直攢上來,沖打黃葉道人的太陽要穴。黃葉道人在武當五老中功力僅次于掌門師兄,肩頭一轉,“蓬”的一聲,硬接了鐵飛龍這拳,左掌一勾,閃電般的把鐵飛龍手腕勾住,往下一拗。鐵飛龍這拳,把黃葉道人打得金星亂冒︰但鐵飛龍給他這一拗,也是奇痛難當,急忙運力左掌,平推出去,黃葉道人騰出右掌硬接,給他推得身形搖晃,但左手卻是不肯放松!
兩人武功都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這一相持不下,兩人額上都滴下汗來“黃葉道人面色灰敗,氣喘如牛︰鐵飛龍運足內勁支持,腕骨也給拗得奇痛欲裂。兩人都暗暗後悔,這時收手已難。紅雲道人見狀奇險,一躍而起,正想出手︰忽然眼楮一亮,玉羅剎白衣飄飄,也不見怎樣作勢,身法卻是快到極點,一下子就搶在紅雲之前,雙臂橫展,在鐵飛龍和黃葉道人的腋窩各抓了一把,兩人忽覺奇癢,不覺同時松了內勁,玉羅剎輕輕一拉,將兩人都拉開了。
黃葉紅雲二人都吃了一驚,玉羅剎抿嘴笑道︰“兩位道爺一把年紀,卻與我一樣見識?”黃葉運氣調元,氣喘漸止,聞聲詫異︰“你說什麼?”玉羅剎道︰“起初我也當貞乾道人是鐵老英雄害死的,也像你一樣,不問青紅皂白就和他交手,現在想來,真是可笑!”黃葉道人奇道︰“怎麼,你不是他的女兒嗎?”玉羅剎笑道︰“誰說不是呀?”黃葉道人氣道︰“哼,你和我開什麼玩笑?”
正說話閑,外面一陣腳步聲響,紅雲躍出台階,朗聲說道︰“卓一航回來了!”
卻說卓一航辭別了玉羅剎之後,心情甚為悵惘,策馬跟在王照希與孟秋霞之後,見他和孟秋霞並轡奔馳,頗有感觸,不禁想起了玉羅剎來。越想越亂,猛然間迎面來了幾騎快馬,有人大聲叫道︰“卓師弟。”王照希勒了馬,那些人也紛紛下馬,為首的是武當派第二代的大弟子虞新城,背後還有五人,其中一人是耿紹南!
卓一航把同門給王照希引見,其中耿紹南和他早已相識,回思前事,甚覺尷尬。卓一航問道︰“各位師兄遠來何事?”虞新城道︰“你還未見二師叔和三師叔吧?”卓一航奇道︰“怎麼他們兩位老人家也來?”虞新城潸然淚下,說道︰“師父前月初九日子時仙游去了!”卓一航驟聞噩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搖搖欲倒!紫陽道人與他情逾父母,十二年來苦心培育,正是深恩未報,不料從此相見無期!
虞新城急忙將他扶著,低聲說道︰“師弟節哀,師父一死,我們武當派的擔子可要你擔了!”卓一航拭淚問道︰“什麼?”虞新城道︰“師父遺命,要你做掌門弟子!”卓一航吃了一驚,顫聲說道︰“上有四位師叔,下有列位師兄,怎麼要我做掌門?”虞新城道︰“師弟你文武全材,有見識,有魄力,光大我們武當一派,就全指望你了。同門拜領師父遺命,無不深慶得人!”說完之後,竟以掌門之禮參見,耿紹南等五人也紛紛過來參見。卓一航慌忙還禮,說道︰“列位師兄如此相待,豈不折殺小弟。掌門之事緩提,待我回山之後,再從長計議。”虞新城道︰“師弟不必三心兩意。”耿紹南道︰“師兄先和我們去見二師叔和三師叔吧。”卓一航道︰“兩位師叔在那里!”虞新城道︰“就在前面鐵家!”耿紹南道︰“我們費了好大氣力,才探出你在這里。”卓一航揮淚道︰“為我一人要各位師叔師兄長途跋涉,真是于心不安,只恐我要負師父和各位同門的厚望了。”
卓一航揮淚與王照希道別,策馬再走回程。耿紹南道︰“卓師兄為何和這小子一道?”卓一航道︰“怎麼?”耿紹南道︰“他是北大盜王嘉胤的兒子。”卓一航道︰“這個我早已知道。”虞新城是第二代大弟子,人甚平庸,對卓一航被立為掌門也心悅誠服。可是他對武當門規甚為重視,聞言嚇了一跳,問耿紹南道︰“適才那人就是去年和你作伴那個白馬少年麼?”耿紹南被辱之後,曾回山哭訴,所以武當門人全都知道。耿紹南道︰“正是。”虞新城不覺變了面色,正言對卓一航道︰“師弟,你現在已是我派掌門,以後行事,可得更為小心,以為同門表率。”卓一航拭淚答道︰“師兄良言,自當拜領。只是綠林中人也頗多俠義之士,我們不作強盜,與他們往來也不算違了門規。”虞新城道︰“你這話也對,但听說這個王照希與女盜玉羅剎頗有勾結。玉羅剎劫令祖之事,師弟一定是知道的了。”卓一航面上一紅,吶吶說道︰“我爺爺倒並不怪她。”耿紹南聞言頗為不滿,問道︰“卓師兄見過玉羅剎了嗎?”卓一航點了點頭,忽然說道︰“我現在心里很煩,有許多事情將來還要和幾位師兄詳談。耿兄,那年你代我護送先祖,我是感激不盡。”說罷深深作了一揖,耿紹南慌忙還禮,面也紅了。吶吶說道︰“小弟本事低微,護送不力,師兄縱不怪責,小弟也覺羞顏。”虞新城道︰“這些話都不必提了。卓師弟是本門俊杰,現在又是掌門,你還擔心他不替你出一口氣嗎?”
卓一航策馬緩行,心事真是煩如亂,同門兄弟對玉羅剎仇視,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卻還想不到如此之甚?而今日玉羅剎正在鐵家,片刻之後,就要相遇!
卓一航心頭鹿撞,虞新城道︰“師弟,放馬快走呀!”卓一航茫然放松馬,不一刻到了鐵家,方踏入莊門,便听得黃葉道人呼喝之聲,虞新城大吃一驚,不待莊丁通報,便和眾同門一沖而入。
再說黃葉道人正在責問玉羅剎,忽見虞新城等人擁著卓一航走進,急忙上前迎接,卓一航大哭拜倒,黃葉道人將他扶起,把紫陽道長的遺命向他再說一遍。卓一航道︰“弟子無德無能,何能膺此重任。師叔請領弟子回山,再召集同門,另推賢德。”黃葉道人不便在鐵家商討,道︰“那也好。待我與鐵老頭揭了這段過節,就和你回山。”
鐵飛龍見武當派的人反賓為主,在他家里鬧得亂哄哄的,心中頗為不快。好在紫陽道長是他最佩服的人,要不然早已發作。這時見黃葉道人和卓一航談話告一段落,驀然站了起來,發聲問道︰“黃葉道人,你們的掌門弟子現在這里,你可問他,貞乾道人是誰害死的?”卓一航聞言鑒貌,料得鐵飛龍和自己的師叔必是因貞乾之死產生了誤會。當下向師叔票道︰“貞乾道人給陰風毒砂掌金獨異的門下所害,鐵老英雄正要趕赴西域為他報仇。”
卓一航之言,黃葉道人不由不信,當下老面泛紅,急忙抱拳起立,向鐵飛龍施禮道︰“適才冒昧,貧道這廂陪罪!鐵老何日動身,貧道當命門下弟子相助。”鐵飛龍冷笑道︰“不必了!俺只有一事相求,請你們在紫陽道長靈前代為稟告,就說鐵某一來因有別事在身,二來門戶不同,只敢遙祭,不敢親臨,乞他恕罪!”黃葉道人知他心中尚自有氧,只是無可如何,只得抱拳說道︰“鐵老言重了!”
卓一航侍立一邊,“師父雖有命立他做掌門弟子,他可不敢以掌門人自居。”側目斜窺,忽見耿紹南站在紅雲師叔身旁,唧唧喳喳如在低聲稟告,卓一航心念一動,暗叫不好,耿紹南正是紅雲道人的得意弟子,他必然是求師父替他報仇。卓一航再看玉羅剎,玉羅剎坐在鐵飛龍身後,若無其事的左顧右盼,卓一航正巧踫到她射來的目光,慌忙低下了頭,一顆心更跳得卜卜作響。
黃葉道人向鐵飛龍陪罪之後,已是無話可說。虞新城等弟子站了起來,準備動身。黃葉道人強笑道︰“鐵老恕罪,我們告辭了!”話聲方停,紅雲道人忽然一躍而出,叫道︰“師兄且慢!”
黃葉道人愕然回顧,只兒紅雲道人指著鐵飛龍身後的那個少女,朗聲許道︰“這位女英雄我們佩服得緊,貧道早想領教,不想今日有緣相會。”黃葉道人大為驚詫,心想︰師弟難道瘋了不成,怎麼以武當五老的身份,竟向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發出挑戰的口吻。
鐵飛龍冷冷一笑,閃過一旁,玉羅剎仍是神色自若,慢條斷理的整好衣裳,這才緩緩起立。
紅雲道人邁前一步,玉羅剎微微笑道︰“武當劍法獨步天下,我怎麼敢向道長領教。”紅雲道人哼了一聲,道︰“不接招也行,但姑娘欠武當派的債,貧道可要斗膽討回。”玉羅剎眉毛一揚,說︰“討還什麼?”紅雲道人道︰“敢請姑娘將六根指頭割下,交貧道帶回。”玉羅剎當年在定軍山上折辱武當五個門徒,將耿紹南兩根手指削斷,其余四人則各削斷一根,合起來正是六根。黃葉道人一听,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少女不是鐵飛龍的女兒,而是江湖上聞名落膽的玉羅剎!怎麼卻是這樣年輕!
玉羅剎格格的笑個不休,並不答話。紅雲道人驚愕當場,又不便立即拔劍相逼。卓一航身軀顫抖,耿紹南看他面色有異,輕輕的走近他的身邊,悄悄說道︰“師兄,你怎麼啦?”卓一航道︰“沒有什麼。”耿紹南道︰“這女強盜劍法非常厲害,我只怕師父克她不住。師兄,你可要早做準備,不能讓她逃跑!”卓一航茫然的點了點頭,心中但望這場劍比不成。
鐵飛龍在笑聲中走到場心,朗聲問道︰“練兒,你真的欠了武當派的債嗎?”玉羅剎笑道︰“不是欠債,那是彩物。武當派的五位門徒和我比劍,我總不能空手而歸呀,這是黑道上的規矩,爹,難道你還不知道?”黃葉道人听他們父女相稱,又是一愕。鐵飛龍掀須笑道︰“練兒,你一定看錯人了,那些人一定是冒武當派之名,你試想武當劍法既然獨步天下,那有以五敵一還敗在你手上之理?”兩父女一吹一唱,紅雲道人更是難堪,嗖的一聲,拔劍在手,喝道︰“玉羅剎,這筆帳你還也不還?”又望著鐵飛龍道︰“我們僻處深山,孤陋寡聞,竟不知你有這樣一位有大本事的女兒,我們在你的面前向你的女兒討債,實在太不恭敬,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也沒有辦法。”鐵飛龍大笑道︰“我這個女兒可是與眾不同,他做的事情,可從來不要我管,她有什麼債務糾紛,她自會料理。你們可別要迫我替她還債。”黃葉紅雲甚覺奇異,听鐵飛龍的話,又絕不似是父女關系。鐵飛龍頓了一頓,又道︰“可是我做父親的也得主持公道,是你一個人向她討債呢,還是你們今日來的武當派兩代高人都要向她討債呢?”紅雲怒道︰“只要你不出手,我們武當派人絕不以多為勝。”鐵飛龍笑道︰“是麼了其實你們多上幾個也不要緊,望黃葉道兄沉得下氣,我老頭兒倒不嫌煩,願陪他靜坐看劍。”這話即是說︰
要黃葉道人不動手,你們全部上來,都不是玉羅剎對手。紅雲越發大怒。
鐵飛龍和黃葉道人打了一個招呼,各自退下。紅雲道人道︰“玉羅剎,你還不亮劍,更待何時?”玉羅剎微微一笑道︰“長者有命,小輩不敢不尊!我不敢僭上,請你先進招呀!”
紅雲咄咄逼人,玉羅剎竟是若無其事,口說遵命,卻並不拔劍。紅雲道人氣極,把劍在鞘中一插,左掌突發,袍袖帶風,駢伸二指,一個“畫龍點楮”,逕向玉羅剎面門點去,那知玉羅剎身形微晃,紅雲道人撲了個空,忽覺背後金刃挾風之聲,一團冷氣倏忽迫來,紅雲道人大吃一驚,幸他武功極高,腳尖點地,一個“彎腰插柳”,運用旋身之力,飛竄出去,在旋身之際,還賣弄了一手武當派“鴛鴦連環腿”的絕頂功夫,听風辨器,左腳向後一蹬,向玉羅剎持劍的手腕疾踢,玉羅剎一個滑步移身,紅雲已縱出丈許之地又轉過身來。玉羅剎長劍在手,盈盈笑道︰“道長怎麼不拔劍呀?”
紅雲道人暗暗吸了一巨你氣,這玉羅剎身手之快,真是生平僅見!她竟能在避招之際,一個晃身,就立刻拔劍進招,自己一念輕敵,魯莽疾進,就幾乎吃了大虧。
黃葉道人在旁觀戰,也是大為驚奇,這玉羅剎功力如何還未知道,但這份輕身功夫,卻確已在鐵飛龍之上,看來她的武功絕非鐵飛龍所傳了。
紅雲道人這時那里還敢怠慢,急忙把劍拔出,道︰“好,這次要請姑娘先賜招。”連話聲也已謙和許多。玉羅剎又是微微一笑,道聲︰“有僭!”左手捏著劍訣一指,右臂向前一遞,劍尖青光閃動,竟然踏正中宮向紅雲道人胸坎刺來。武學有雲︰“劍走一偏,槍笱一線。”又道︰“刀走白,劍走黑。”意思是說,劍術應以輕靈翔動為主,凡使劍的多由左右偏鋒走進,很少踏正中宮。而今玉羅剎起手第一招就奔正面中鋒刺來,這簡直是一種藐規。紅雲道人雖然對玉羅剎已轉了觀感,把她當成了平等的對手,但見她如此藐視,也不禁動了真氣,寶劍一圈,迎著玉羅剎劍鋒,一招“山舞銀蛇”疾圈出去,這招是武當派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中的一著絕招,專破敵人從正面刺來的招數。黃葉道人在旁看得暗暗叫好,心想︰師弟的劍術確是大有進境,這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這一圈一帶,縱敵人多強,兵刃也要被奪出手!
紅雲道人也是如此心想,滿以為十拿九穩,那料玉羅剎的劍術完全不依常軌,看她中鋒進劍,明是“毒蛇吐信”的招數,不知怎的劍鋒一顫,卻忽然滑過一邊,左刺肩胛,兼掛臂脅,紅雲道人大吃一驚,連人帶劍轉了半圈,才避開這招,玉羅剎跟蹤急進,躬腰遞臂,長劍突如風發。
紅雲道人明明看出她這一招是“龍門鼓浪”的招數,急舉劍上撩,那知玉羅剎劍到中途,忽然變了方向,似上反下,似左反右,紅雲道人手忙腳亂,給迫得連連後退。但武當劍法,到底不是徒有虛名可比,他擋了幾招之後,雖然深覺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無比,但也慚漸看出一些道理,不似初時忙亂。他抱定主意,把七十二手連環劍法逐一展開,使得個風雨不透,守不攻。要知武當派乃內家正宗,劍術經過歷代高手增益,確是嚴密精深,要不然怎能有“天下第一”的聲譽?玉羅剎在他嚴防謹守之下,一時間倒攻不進去。
黃葉道人手心淌汗,這時才暗暗松了口氣。但紅雲道人還是摸不透玉羅剎的新奇劍法,輾轉攻拒,又斗了五七十招,玉羅剎總是穩佔上風,處處主動。黃葉道人心情又復緊張,心知高手比劍,若然紙有招架之功,則必處處受敵所制,時間一久,必有破綻為敵所乘。他自己輩份極尊,又與鐵飛龍有約,當然不能出手相救。這時卓一航正巧在他身邊,他輕輕的將他的手拉了一下,小聲說道︰“再等一會,你去把師叔替下來吧。”卓一航武功在第二代弟子之中首屈一指,雖然比起紅雲還要稍差一籌,但年輕力壯,卻要勝過師叔。所以黃葉道人心想︰叫他出去最少可以抵擋三五十招,而且卓一航是小輩,雖敗不辱,擋得一陣,再作打算。
卓一航這時如痴如呆,目注斗場,手足冰冷。黃葉道人拉他的手,不覺吃了一驚,看他一眼,問道︰“你有病麼?”卓一航搖了播頭,黃葉道人沉聲說道︰“你听清楚了我的話麼?”卓一航茫然的點了點頭,也不知他是真是假,黃葉道人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十分憂慮。
這時場中斗得越發激烈,紅雲道人已是額頭見汗。玉羅剎忽然一聲長笑,挽了一個劍花,直刺紅雲左手手腕,紅雲舉劍一擋,她手腕一縮,劍鋒倏的自上而下,來勢分明是刺向膝蓋的關節,這一招竟是武當派的劍法,名為“金針度世”,紅雲大出意外!
本來紅雲和她斗了一百多招,已漸慚看出她的劍式與普通劍法相反,摸不著破法,
好堅忍自持,不為敵誘,嚴密防守,先求無過。但驟然之間,忽見敵人攻來的招數乃是本門劍法,一時忘了她的劍式總是相反之理,竟然搶到外門,劍把一旋,疾轉兩圈,這一招名為“三轉法輪”,本來是擋“金針度世”的妙招,不料玉羅剎明是下刺,忽然劍鋒反彈,向上一絞,紅雲的劍跟她的劍旋了兩旋,幾乎脫手飛去。正是︰眼花繚亂處,劍法見神奇。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耿紹南看師父危急,驚叫一聲,正想拉虞新城搶出,只見紅雲道人退後兩步,巳脫了險。原來紅雲劍法雖非玉羅剎之敵,但功力頗高,危急之際,急運內力將玉羅剎的劍一黏,稍微消了來勢,就立刻拍劍退身,吁了口氣。
玉羅剎微笑道︰“咱們斗了一百來招,未見勝負。我看這筆債一筆勾消了吧,咱們不必斗了。”玉羅剎這是看在卓一航面上,才如此說法,為紅雲道人留點面子那知紅雲道人已斗得昏頭昏腦,在徒弟面前,戰一個小輩不下,那肯干休?听了這話,更是如火添油,鐵青著面,咬實牙根,唰的一劍,又向玉羅剎刺去!
玉羅剎秀眉一挑,冷笑道︰“哈,你還要斗?”劍鋒一偏,戳他右側,這一招又是武當派的劍法,名為“白鶴啄魚”,按說紅雲剛才吃了大虧,應該警醒,急忙退守為是。不料紅雲在本門劍法上沉浸了幾十寒暑,心劍合一,已成習慣,一見玉羅剎使的是本門劍法,不知不覺又搶到外門,橫劍一封,使了一招“橫江截斗”,玉羅剎反手一劍,劍勢一轉,只听得“叮當”一聲,紅雲道人的劍,頓時脫手飛出。
黃葉道人急極,推卓一航道︰“你還不出去!”說時遲,那時快,虞新城和幾個同門已紛紛搶出。卓一航亡魂失魄,慌忙拔劍上前,只听得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玉羅剎白衣飄飄,左穿有插,片刻之間,五個武當弟子,手中長劍全都脫手飛去“還有一個耿紹南剛才為了救師,不顧生死,那知出去之後,給玉羅剎雙眼一瞪,猛然一震,勇氣全消,竟然不敢交鋒,伏地一滾,直滾到牆角方才停止。
紅雲道人見一眾弟子如此狼狽,火紅了眼,在地下撿起一把長劍,向玉羅剎又是一劍,玉羅剎冷冷笑道︰“待你的徒弟再撿起劍來也還不遲!”紅雲道人眨眼之間疾攻三劍,玉羅剎橫劍一封,突然轉鋒下戳,疾如閃電。卓一航這時恰好趕到,手軟腳軟,見師叔危急,沒奈何一劍刺出,玉羅剎叫道︰“你好!”忽然尖叫一聲,把劍一撒,掉在地上,向後倒縱丈許,手臂上白衣已現血跡!
玉羅剎原是個好強爭勝的人,所以初斗紅雲之時,雖然礙于卓一航情份,想讓紅雲道人一招半招,但見紅雲咄咄迫人,一時動了脾氣,斗到酣時,那還肯讓?到勝了紅雲,又奪了武當眾弟子的兵刃之後,這才猛然後悔,不知這局殘棋如何收抬?所以到了卓一航揮劍來時,她故意讓紅雲的劍鋒,輕輕擦過手臂,裝出負傷敗逃!
紅雲道人倒反吃了一駕,見玉羅剎棄劍敗逃,幾疑是夢!挺著長劍,竟然不敢追去,就在這時,忽听得鐵飛龍一聲大吼,黃葉道人嘶聲叫喚!
原來在卓一航奔出之後,黃葉道人耳听斷金戛玉之聲,眼見門人狼狽之狀,又見卓一航腳步踉蹌,顯然遠非玉羅剎之敵︰這時再由不得黃葉道人矜持,雙臂一振,急忙飛掠上去。這邊廂黃葉道人身形一起,那邊廂鐵飛龍袍袖一拂,也如大雁飛來,兩人出掌相抵,“蓬”的一聲,各給震退,鐵飛龍大吼道︰“黃葉道人,你要不要臉?”這時玉羅剎已故意受傷,尖叫後退。黃葉道人心驚動魄,顧不得答鐵飛龍的話,啞聲嘶喚道︰“一航,你掛彩了?”他還以為是卓一航遭了毒手。紅雲道人叫道︰“師兄,咱們走吧!”
鐵飛龍引拳欲擊,玉羅剎倚著紫檀香桌,叫道︰“爹,女兒和他們打個平手,不必比了!”鐵飛龍道︰“這是怎麼個說法?”玉羅剎道︰“我承紅雲道長讓了一場,但接戰他們第二代弟子之時,我卻輸了一招,所以只能算是扯平,兩無虧輸。”鐵飛龍道︰“既然如此,那麼這筆帳不必算了!黃葉道兄,你們有大事在身,我不留了!”收拳歸座,遽然端荼送客。紅雲道人哭笑不得,黃葉道人知道再斗下去,絕無好處,只好強抑怒氣,裝出笑容,向鐵飛龍拱手道別。鐵飛龍道︰“紫陽道長靈前,代我多多告罪!”黃葉道人道︰“那絕忘不了!”卓一航也隨著黃葉道人拱手道別,忽見玉羅剎倚在門邊,似笑非笑。卓一航疾忙轉身,不敢再望。
一行人離開鐵家,紅雲道人面色緊繃,久久不話。黃葉道人和卓一航並轡而行,故意落後,低聲說道︰“這玉羅剎劍法奇詭精妙,果然不是徒具虛名,怎麼她倒給你刺了一劍?”卓一航道︰“那是三師叔之功。”黃葉道人笑了一笑,道︰“我也未必能夠勝她。”卓一航知他不信,面上一紅。黃葉道人又道︰“我看她對你倒是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師叔已經起疑,只得把和玉羅剎結識的經過,細細說了。黃葉道人听卓一航說到玉羅剎在華山絕頂惡斗六魔等事,暗自驚嘆,听了玉羅剎來歷之後,更是駭然。沉吟良久,點了點頭,心想︰這女強盜行事倒不尋常,雖是“妖邪”,也還有點正氣。當下說道︰“原來她是母狼所乳大,怪不得性子如此之野。只是你是書香子弟,不宜與她混。”卓一航道︰“師叔明鑒,弟子其實與她並無私情。”黃葉道人笑道︰“但願如此。要不然你這掌門弟子,可要被同門笑話。”卓一航心道︰這掌門弟子,我不做也罷。
他們沿著黃河,經潼關而人河南,再自南陽折下,進入湖北,一路上談談講講,倒不寂寞。只是紅雲道人和虞新城耿紹南等,言談之間,對玉羅剎總是充滿敵意。黃葉道人雖然較好,但也是把玉羅剎視為異端邪派,卓一航暗自慨嘆,嘆人與人間的誤會,真難消除。
行了二十多天,過了老河口,武當山已經在望,武當派道家俗家的各支弟子,已雲集山上,聞得黃葉紅雲接得卓一航歸來,紛紛出來迎接,上到山上,白石道人和青道人也出了道觀相迎。卓一航行禮之後,白石道人帶他人內,瞻仰紫陽道長的遺容。
紫陽道人逝世已有兩月,武當門下為等卓一航歸來,猶自停棺未葬,紫陽的體用藥物防腐,雖然過了兩月,猶如生前。卓一航揭棺瞻視,不禁大哭暈倒。
過了許久,卓一航悠悠醒轉,只見四個師叔和第二代南北各支的十二個大弟子分列兩旁,面容肅穆。黃葉道人開口說道︰“一航,你師父生前對你愛護備至,把平生技藝,全都傳給了你。為的就是望你能繼承他的遺業,把本派更發揚光大,你知道麼?”卓一航叩首道︰“弟子粉身碎骨,亦不足報答先師于萬一。”黃葉道人將他扶起,說道︰“那麼你今晚沐浴齋戒,明日舉行大典,由你接任掌門。對本派各支情形,你有不明之處,現在就可問明。”卓一航道︰“掌門大任,弟子萬萬不敢擔承。”黃葉道人道︰“這是為何?”卓一航道︰“弟子年輕識淺,怎能表率同門。”黃葉道人道︰“要光大本門,正要你這樣年輕力壯,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擔任。難道你還要推在我們幾個老頭身上嗎?”卓一航看了虞新城一眼,虞新城不待他說話,已先率本支的四大弟子過來參見,開聲說道︰“卓賢弟你不必推辭,前任掌門的遺命,誰敢違抗。何況有四位師叔扶你。”虞新城以為卓一航恐怕同門不服,所以如此說法。其直卓一航卻不是為此。白石道人也插口道︰“一航,你應該想想你師父生前對你的期望。”卓一航環室四顧,見同輩的十二個師兄弟中,確實沒有一個足以擔承大任的人,知道另提人選,也必然不被接受。黃葉道人又迫緊一句道︰“你師父不能長久停棺,你若不接掌門之命,令他不能人土,你于心何安。”卓一航哭道︰“各位師叔師兄听稟,弟子身受本門重恩,既有先師之命,自當遵從,無奈弟子尚另有別情,就是要接掌門,也須待三年之後。”黃葉道人問道︰“這是為何?”卓一航道︰“弟子受人陷害,現為朝廷欽犯,若不辯白,如何可接掌門!”黃葉道人吃了一驚,叫卓一航人內,細問根由。
卓一航因為事片重大,在旅途上同門眾多,恐怕漏,所以未曾向黃葉票告,現在迫于無奈,只得說出。黃葉道人听得滿洲收買奸人圖謀傾覆朝廷等事,不禁駭然。過了許久,忽然問道︰“那麼這事玉羅剎知道嗎!”
淖一航道︰“玉羅剎當然知道,在華山上和她惡斗的六魔之中,有兩個就是滿洲奸細。”黃葉道人道︰“她既是綠林巨盜,有人要傾覆朝廷,那豈不是和她志同道合?”卓一航道︰“她把那些人恨同刺骨。不但是她,王照希也是如此。在綠林豪杰心中,天子可取而代之,但卻絕不能亡于異族。”黃葉道人沉吟良久,說道︰“本來我們武當一派,素不主張過問朝政。但事情既有關國運,而你又身受奇冤,那麼倒不能不管了。你是想待師父下土之後,就赴京師麼!”卓一航道︰“正是,我要面見太子,把那些奸人陷害欽差,移禍于我的事情說出來。”黃葉道人道︰“其他同門,可不必說知,四個師叔,你卻該稟告。”卓一航道︰“我也正是如此想法。我不是不信同門兄弟,但只恐人多知曉,會漏出去。”黃葉道人道︰“這個我很明白,你不必再解釋了。”
黃葉道人吩咐卓一航在靜室稍候,到外面去將紅雲、白石、青三人喚了進來,商議好久,白石道︰“既然如此,那麼掌門一職,就由黃葉師兄暫代三年。”黃葉道︰“我年將垂暮,精神日衰,怎能應付!”白石道人道︰“反正不過三年,師兄你不接任還有誰可接任。”黃葉道人好答應。四老和卓一航同出,對十二弟子說明,一眾同門知道卓一航受人陷害,無不關懷,但他們知道事關秘密,也不敢探問。
當下忙了幾天,紫陽道長下葬之後,各俗家弟子也紛紛離山歸去。卓一航仍留山守孝,一晚,黃葉道人將他喚進雲房,問道︰“你父親在京時可曾替你定下婚約?”卓一航道︰“沒有。”黃葉道人道︰“那你可有意中之人?”卓一航而上飛紅,遲疑半晌,答道︰“也沒有。”心中奇怪何以師叔會如此問他?黃葉道人道︰“你年紀不小,也該定一門親事了。”卓一航道︰“弟子重孝在身,那能議婚。”黃葉笑道︰“我雖非官宦人家,古禮尚知一二,重孝在身,婚姻自當待三年服滿之後,但議婚卻是不妨。”卓一航心中一震,急忙說道︰“我實在無意及此。”黃葉想了一想,笑道︰“以你的人才,當配才貌雙全的淑女。那玉羅剎武功雖高,可是野性難除的強盜,我勸你不必留意她了。”卓一航道︰“弟子並無此心,師叔一再道及,莫非不相信弟子麼?”黃葉道︰“你是本門最杰出之人,身膺重命,我怕你誤入歧途。”卓一航道︰“師叔放心,弟子還知自愛。”黃葉道︰“這樣就好。但若有合適的淑女,我倒要勸你先定下來,也兔心生外。”卓一航越听越驚,在他心中,雖然也確實未想到要與玉羅剎成婚,但不如怎的,自從見她之後,便覺得天下女兒,都如塵土。
玉羅剎那強烈的個性,雖然有時也令他恐懼,甚至今他憎厭,但卻已深烙他的心頭。現在听得師叔口氣,好像要為他做媒,嚇得連忙搖手說道︰“弟子實在不想過早論婚。”黃葉道人看他神情,不覺暗笑,但也不禁暗暗憂慮。知他所說對玉羅剎無情之話,未必是真。心想︰他既如此,也不好迫他。待他見到另一個更好的人時,再讓他們多在一處,不愁他不慢慢移情。
卓一航見師叔微微一笑,不再續說下去,松了口氣,站起來道︰“師叔還有別的吩咐麼,弟子想明日離山了。”本來他想守滿“三七”之後才走,但听了黃葉今晚之言,只想早早離去。黃葉又微笑道︰“你且坐下。”
黃葉道人援緩說道︰“你是本門待任的掌門弟子,我不放心你獨自赴京。”卓一航想起雲燕平和金千相迫之事,也覺師叔並非過慮,黃葉續道︰“因此我想叫你的四師叔陪你一遭。”四師叔乃是白石道人。白石道人在武當五老中雖是排行第四,年紀卻是最輕,今年剛剛五十出頭,而且他做道士,也不過是最近十年的事。卓一航約略知道他俗家姓何,是妻子死了之後才披上黃冠,上武當山做道士的。
黃葉續道︰“你四師叔自那年與鐵飛龍比掌受挫之後,勤修內功,現在已大非昔比,你多與他親近,也有好處。”卓一航道︰“有四師叔同行,那好極了,只是太煩他了。”黃葉笑道︰“怎麼你與師叔也講起客套話來?”當下含笑立起,叫他早早休息。
在四個師叔之中,卓一航平日與白石道人較為接近,得他同行,頗為歡喜。第二日卓一航拜別了三位師叔,又到師父的墓祭掃一番,這才和白石道人下山,一路曉行夜宿,走了十多天後,進入河南東部,白石道人忽道︰“一航,我和你到嵩山一游如何!”卓一航一心想到北京,頗奇師叔有此雅興,因道︰“師叔何以要游嵩山?”白石道人笑道︰“嵩山為五岳之一,大好名山豈能錯過?”卓一航道︰“待事完之後,回來時再游也還未遲?”白石道︰“遲也不遲在這幾天,而且我不單是去游,送想去訪一個人。”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弟子自當奉陪。”心中暗怪師叔何不早說。
嵩山是太室.少室兩山的總稱,兩山對峙,中間相距約十余里。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下,就是聞名全國的少林派拳術發源地少林寺。卓一航問道︰“師叔是到少林寺參謁麼?”白石笑道︰“僧道不同,我去參謁作甚?我和少林寺的主持也沒有什麼交情。我和你先游太室,若有余暇,再到少室山去。”卓一航更覺奇怪,武林人士到嵩山卻不先游少林,那麼他所訪的大約不是武林中人了。但師叔既要先游太室,卓一航也好隨他。
兩人絕早起來,爬登嵩山,東方初白,朝陽未出,嵩山上迷蒙蒙一片雲海,上到半山,那迷漫的雲海才慚漸由厚而薄,一輪旭日在雲海中浮現出來,山中景物,像忽然間被揭去一層幔帳,豁然顯露。但見峰巒雄秀,泉石清妍,洞幽深,雲霞明媚,鳥語啁啾,花香撲鼻。卓一航嘆道︰“名山景物,果然妙絕人寰。”兩人小憩一會,用山水送咽乾糧,嚼了半飽,繼續登山。嵩山上古柏極多,兩人冒著颯颯山風,在柏樹叢中穿進。走了一陣,越攀越高,忽見一株老柏,蒼翠夭矯,樹身兩人合圍都圍不過,卓一航流連贊嘆,白石道人道︰“凡上太室的游客,無不喜在這株樹下流連,相傳漢武帝到嵩山“封”之時,曾把它封為“大將軍”,所以一般游客,都叫它做“將軍柏”。若然這個傳說是真,那麼這株柏樹大約有兩千歲的高齡了!”卓一航仰觀柏樹,只見它的大部枝干仍然枝繁葉茂,生意盎然,不禁笑道︰“人生不過百年,比起這株樹來,不過是嬰兒罷了,何苦奪利爭名,紛紛擾擾。”正說話間,白石道人忽然拉他一下,悄聲說道︰“你听,好像有人上來!”
卓一航藏在古柏之後,只見那邊山徑,走來了三個軍官,其中一人,卓一航認得是錦衣衛的指揮石浩,心想︰怎麼他也有此雅興,到嵩山來游。忽覺白石道人拉著自己的手微微顫抖。
山風送聲,清晰可聞。石浩道︰“李大人,欽差已送到撫衙,我們的擔子可輕了不少了。”那被他喚作“李大人”的道︰“太子就要登基,諒雲燕平他們也不敢再對欽差加害。”卓一航听了心念一動,他們說的,明明是周李兩欽差之事,听他們的口氣,似乎欽差巳給他們尋著,安然脫險了。其中一人又道︰“李大人故劍情深,今晚我們可要叨擾一杯團圓酒了。”那個“李大人”微笑不答,卓一航眼光觸處,覺白石道人面色有異,正想說話,白石卻以手示意,叫他不要作聲。
三人上到山上,石浩道︰“這株老柏居然還如此蒼翠,真是難得。咱們到樹下歇歇。”那個“李大人”嘆道︰“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株樹號為“大將軍”,二千歲高齡猶未白頭,真令我輩欽。”卓一航心想︰這人肚中倒有點墨水。那三人越行越近,白石道人正想躍出,忽然山風中又送來了女孩子笑語之聲,那三人一齊停住。
過了一陣,山頂走下一個少女,年約十七八歲,拖著一個女孩,女孩不過十歲光景,笑笑跳跳,見了生人,叫道︰“姐姐,你看有人在這里呢,叫他們讓開,我們要在這里捉迷藏。”這剎那間,白石道人的手,又微微顫抖。
那個被喚作“李大人”的約莫四十多歲年紀,相貌頗為威武,迎過去喚道︰“喂,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的媽媽呢?”那個女孩道︰“你管不住!”但還是答了一句道︰“我沒有媽媽,有姑姑。”那個少女瞪了“李大人”一眼,道︰“華妹,不要理他們,咱們回去。”那個女孩問道︰“姐姐,他們是做官的麼?姑姑說,做官的都不是好人。.好,我听你話,不理他了!”
少女拖著妹,扭轉了身,那個“李大人”急忙喚道︰“喂,我們不是壞人,你帶我們見你的姑姑去!”少女道︰“我的姑姑不見你們!”“李大人”身邊那個軍官,似乎是為了要巴結上司,飛身一掠,捫在那少女的面前,嘻嘻笑道︰“真漂亮的小姑娘,為什麼不理我們?我們帶你到城里去玩,那才好玩呢!”伸手要摸少女的臉蛋,“李大人”叫道︰“老胡,別胡鬧!”話聲未了,那少女縴手一揚,只听得“拍”的一聲,那名軍官已捱了一記耳光!
卓一航看得幾乎要笑出聲,心想︰這些軍官平日仗勢欺人,調戲婦女不當一回事情,捱了這少女耳光,真是活該。看這少女出手不凡,一定是練過武功的人。
那名軍官叫胡國柱,職位比那“李大人”和石浩要低一級,但這三人同在錦衣衛中供職,平時飲花酒、玩女人常在一處。先前听得上司喝他“別胡鬧”,心里已自不滿,暗道︰哼,你裝什麼正經!捱了一掌,十分疼痛,這個氣可就大了,身子一撲,雙手抓去,那少女把妹妹推開,一招“如封似閉”,只掌一陰一陽,輕輕一格,把胡國柱的來勢消掉,雙掌向前一按,胡國柱不由得不退後三步。少女叫道︰“喂,你是不是想打架!”
胡國柱身為錦衣衛的副指揮,又是昆侖派的好手,在武林中也有點名聲,竟然猝不及防,被少女出招迫退,在同僚面前,面子更掛不下去,當下喝道︰“哼,你要和我打架?”少女道︰“不是我要和你打架,是你要和我打架!”胡國柱道︰“好,不管誰要打架,這場架是打定了!”
那“李大人”本想喝住,轉念一想︰且看看這少女武功如何?看她是否那人所教?當下叫道︰“喂,要打架到這里來打,這里地方寬闊,在山徑上打什麼呀?”少女秀眉一挑,說道︰“你們三個人上來我也不怕。”把妹妹安頓在山石上坐下,吩咐她道︰“你看打架,可別亂跑!”那女孩拍掌笑道︰“好呀,看打架,看打架!姐姐,你可一定要打贏呀!”少女身形飛起,躍到古柏前的空地上,回頭招手道︰“喂,來呀!”胡國柱氣紅了面,跟蹤躍至,在輕功上他已先輸了一招了!
少女氣定神閑,凝身待敵。石浩道︰“老胡,不要托大,這個姑娘是個會家!”胡國柱腳尖一點,飛身竄起,右拳劈面搗出,喝聲︰“接招!”少女一聲冷笑,身形微晃,反手一掌,閃電般的截擊敵人右臂。胡國柱喝聲︰“來得好!”左掌往上一搭,右手往上一伸,刷的向少女面門抓去,這一招名叫“金龍探爪”,是昆侖派“龍形十八式”中的厲害招數。
那知一抓抓去,竟自撲空。少女身軀疾的擰豹,右掌倏然劈出,反劈敵人左肋,胡國柱一個彎腰轉步,好容易才避開這招,少女左掌又發,變了“印掌”,“印”向敵胸,胡國柱大吃一驚,猛的長身,“拍”的一聲,肩頭中了一掌,被打得倒退數步,暗叫“好險!”若不是用肩頭硬接,胸膛要穴,被她印掌所擊,只恐有性命之憂。
胡國柱領了兩招,那敢輕敵,掄拳復上,呼呼生風,從“龍形十八式”的掌法改成了“黑虎拳”,這套拳宜攻,威力甚猛,少女輕功雖好,氣力卻差,一時間倒打成了平手。
打了一陣,少女拳法忽變,在胡國柱周圍繞來繞去,專揀他的空門進襲,胡國柱身法遠不如少女輕靈,攻她不著,守也不移嚴密,不過片刻,又接連捱了兩掌,幸喜擊中的不是要害,還可支持,但也已累到滿頭大汗。
那個“李大人”看得連連搖頭,叫道︰“老石,你去把老胡拉下來,不要傷那女子。”石浩一個箭步沖上,插在兩人中間,右掌一推,左掌一帶,這一招就稱為“帶馬歸槽”,胡國柱給他左掌帶到旁邊,那少女也給他推開幾步。本來論掌法石浩未必勝得過那位姑娘,可是他內力甚強,掌含陰勁,當年他緝捕王照希之時,就曾顯過“腳碎階石”的武功,王照希也要避他。這少女武功在王照希之下,當然接不住他的掌力。
可是這少女似乎也頗好勝,身形一退復上,叫道︰“好哇,你們都上來吧!”那個“李大人”叫道︰“小姑娘,不必打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你的師父是不是姓何的!”少女愕然注視,久久都不說話。
“李大人”又微笑道︰“現在你可以帶我去見你的姑姑了吧?”話聲一停,忽然從上面山坳處奔下一人,冷冷說道︰“你還要來見我做什麼?”這人是個中年尼姑,約莫四十歲光景。“李大人”一見,跑上前去,叫道︰“嗯,你怎麼削發做了尼姑了?”
那中年尼姑不理不睬,左手攜那少女,右手攜那女孩,道︰“這世界壞人太多,咱們回去。”“李大人”又奔前幾步,嚷道︰“喂,你听我一句話成不成?”
那尼姑欲行又止,回過頭道︰“好,你說。”“李人人”笑嘻嘻的道︰“說多兩句成不成!”那尼姑面色一沉,“李大人”道︰“霞妹,當年是我錯了,現在我特來接你回去!”那尼姑“哼”了一聲,道︰“我與你有什麼相干了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尼姑,你別來這里胡纏。”“李大人”道︰“太子就要登基了。”尼姑道︰“這更與我無關!”“李大人”道︰“你知道我是太子的親信,太子登基,我求他外放,起碼就是一個總兵,也許是將軍也說不定,那時你就是誥命夫人。”那尼姑氣得面色紅里泛青,斥道︰“你自有你的誥命夫人,你再胡纏,休怪我不客氣!”那“李大人”笑了一笑,又道︰“難怪你發脾氣,你還不知道哩!胡氏已經死了,她又沒留下兒女,我這個家還是你的!”那尼姑冷笑一聲,板起臉孔斥道︰“滾開,十四年前你貪圖富貴把我休掉……”那“李大人”急插口說道︰“那是我母親的主意,與我無關!”那尼姑續道︰“我可沒那麼下賤,休了的妻已潑出去的水,你把潑出去的水收回給我看看!”那“李大人”又道︰“你縱不念夫妻之情,也當看在申兒面上。”那尼姑身軀顫抖,本已轉身,又回過來問道︰“申兒怎樣?”“李大人”道︰“他等著媽媽回家哩!”那尼姑突發冷笑,斥道︰“你當我什麼也不知道麼?申兒不堪後母虐待,早就跑啦“你要不要我告訴你他在那里?”那“李大人”面色灰敗,忽然躍起來道︰“好呀,果然是你把他收起來!”那尼姑冷笑道︰“你看,我一試便試出來了,你是來要你的兒子,什麼誥命夫人,呸!膘滾!”那“李大人”飛步沖前,大聲叫道︰“我要你們母子兩人都回來!”那尼姑冷冰冰的宛如石人,待得那“李大人”沖到,這才說道︰“申兒不在這兒!”“李大人”說道︰“那麼他在那里?”那尼姑板臉不理。“李大人”嚷道︰“那你隨我回去!”那尼姑仍是板臉不理,“李大人”忽道︰“好,我知你是戀著那姓龍的小子,可是人家也不要你!”那尼姑怒道︰“胡說八道!”疾的一掌打去,“拍”的一聲,那“李大人”也像胡國柱一樣,捱了一記耳光!
“李大人”捧起面孔叫道︰“好潑的婆娘!”一抓抓去,尼姑身形一轉,一招“七星手”連環推出,那“李大人”吸胸凹腹,倏地揉身進掌,道︰“我已讓了你,你還不知進退!”呼呼兩拳,左掌橫劈,右掌直掃,端的是內家高手,那位尼姑也喝道︰“你滾不滾!”在掌風中突然進招,一手刁著他的手腕,往外便甩,那“李大人”武功確高,手腕一沉,居然掙脫,叫道︰“喂,夫妻打架,不叫旁人笑話!”那尼姑氣極怒極,連環發掌,凌厲之極,“李大人”給迫得連連後退。石浩站在旁邊,不敢幫手,那“李大人”直退到了老柏樹前!
那尼姑一掌擊去,“李大人”退到樹後,白石道人忽然一躍而起,左手朝他肩頭一按,將他推開,那尼姑一見,又驚又喜,大聲叫道︰“哥哥,你幾時來的?”
原來這尼姑乃是白石道人的妹,名叫何綺霞,二十余年前,有兩家向她求婚,這兩家在武林中都頗有名望,一個是峨嵋派的龍嘯雲,一個便是現在這個“李大人”,名叫李天揚的。龍嘯雲、李天揚和何家都是世交,何綺霞父兄決斷不下,就由她自選。那時何綺霞還只是十六七歲小姑娘,見李天揚生得較為英俊,便選上他了。
那知李天揚名利之心甚重,結婚之後,游學京師,他武功既高,又通文墨,給一個世襲的“車騎將軍”看上,要把女兒配他。李天揚還算稍微有點良心,不敢立即在京別娶,準說要回家稟告父母,回家之後,就暗中叫母親出頭,把妻子休了。他們已有了一個三歲大的孩子,白石道人那時還未出家,也曾去李家勸解,說是︰夫妻已做了幾年,又有了孩子,何必離異?可是李家執意不理,白石甚為氣憤,從此就和李家斷了這門親戚。
如是者過了十四年,李天揚在錦衣衛中做到了指揮之職,龍嘯雲不知下落,何綺霞則在被休之後,就到太室山跟她的師傅,師傅七年前死了,她這時已慣山居生活,也便做了尼姑。
且說李天揚驟見白石道人,嚇了一跳,定了定神,吶吶說道︰“大舅,你來得正好,給我勸勸綺霞。”白石道人含嗔說道︰“那是你兩人之事,我勸有何用處。十四年前我已經勸過你了!”李天揚甚是尷尬,一時說不出話。
再說卓一航也跟著躍了出來,石浩一見,拱手叫道︰“卓公子!”他不好意思听李天揚的家事糾紛,就拉卓一航過一邊說話。卓一航道︰“石指揮,我現在仍是欽犯,你可要緝我回京?”石浩大笑道︰“太子正思念你呢,你早已不是欽犯了二皇上現在重病,兩個月前朝政巳由太子攝理。李欽差和周欽差那日在你家逃出來後,奔到河南,在河南的河防督辦家中住下,遣人密報太子,這時太子已掌朝政,下令徹查,那冒充欽使的御史已被革職查辦,大內的衛士雲燕平也被通緝,線索一直查到魏忠賢身上,但魏忠賢掌管東廠,羽翼已成,太子不願在登基之前,和他硬拚。現在正招賢納士,對你尤其思念。他差遣我和李指揮出京,保護欽差回來,順便也叫我探問你的消息。”卓一航道︰“我正有事要到京師去見太子,可是你們保護欽差,我可不能和你同行。”石浩道︰“在京相見也是一樣。”
兩人說了一會,忽听得那尼姑厲聲斥道︰“滾下去!”想是和解不成,李天揚又惹得她生氣了!
卓一航舉頭一望,只見那李天揚哭喪著臉,說道︰“好吧,那麼咱們再見!”尼姑道︰“我與你恩斷義絕,永不再見!”李天揚嘆了口氣,招手叫石浩下山。
李天揚等三人下了山後,卓一航過來與那尼姑相見。這時那個少女已在尼姑身邊,小的那個則坐在白石道人膝上,白石道人笑道︰“叫卓哥哥!”向卓一航道︰“你未見過我的女兒吧?”指著大的那一個道︰“她叫何萼華。”又抱起那小的一個道︰“她叫何綠華。”何綠華高高興興叫了一聲︰“卓哥哥。”何萼華卻微現羞態,是低低叫了一聲。白石道人哈哈大笑。正是︰最憐小兒女,被卷入情潮。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原來白石道人俗家姓何,生有二女,長女何萼華今年十八歲,次女何綠華今年剛剛十歲。何綠華出生未久,白石道人死了妻子,遂把兩個女兒都交與妹妹撫養,十年來,白石道人每隔一兩年必到太室山一次探望女兒,不過卓一航不知道罷了。
那知白石道人心中另有打算,卓一航是武當派第二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白石道人早已屬意于他,想把何萼華配他為妻。黃葉道人知道師弟的心意,所以日前一再向卓一航試探,目的便是想撮合這段姻緣。
再說白石道人將女兒介紹與卓一航相識之後,笑道︰“萼華,師兄不是外人,你們可不必拘愷客套。你這位師兄文武雙修,你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他。”
一行人走上太室山頂,何綺霞削發為尼後改稱慈慧,就在太室山頂建寺靜修。慈慧帶領他們進了寺院,招呼一航坐下。白石道人笑道︰“讓他們小一輩的去玩吧。”
何萼華帶卓一航往寺內各處參觀,走到倦時,便在古柏下歇息,兩人相對閑談,說起慈慧師太的遭遇,何萼華一陣吁嗟嘆息說道︰“女人的命真苦!”卓一航笑道︰“何以見得了這不過是慈慧師太遇人不淑罷了。”何萼華道︰“這不就是了?千古以來,女人總得依靠男人,嫁得好的還可,嫁得不好,一生可就完了。像我姑姑那樣的人品武功,也只得獨伴青燈古佛,終老荒山。”卓一航道︰“其實她大可不必為那負心的漢子去傷心。”何萼華繽道︰“就是彼此情沒意合的也難免不生變卦。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才子佳人,兩情歡悅,應算得是千秋佳話了吧?可是到卓文君年紀大了,司馬相如便生二心,要不是卓文君賦了那首“白頭吟”,使司馬相如回心轉意,佳偶豈不反成怨偶了,虧那司馬相如還給陳皇後“按︰即漢孝武皇帝之後”寫過長門賦呢?輪到他自己之時,卻就不知那怨婦之苦了。你說女人的命運是不是可悲?”
卓一航听了,突然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不期然的想起了玉羅剎來,他想在玉羅剎口中,絕不會說出“女人命苦”之類的話!
這何萼華談吐文雅,態度大方,論本事文才武藝俱都來得。然而不知怎的,卓一航總覺得她缺少了些什麼東西似的。是什麼東西呢?卓一航說不出來,也許就是難以描繪的、蘊藏在生命中的一種奇異的光彩吧?這種“光彩”,卓一航在玉羅剎的身上可以親切的感知,也因而引起激動甚至“憎惡”,但就算是憎惡吧,那“憎惡”也是強烈的吸引人的。
然而白石道人卻不知卓一航心中所想,他和妹妹暢敘離情之後,走出外堂,見二人談得甚歡,心中很是高興。
白石道人本來沒有打算到少林寺參謁,但第二日一早,慈慧師太卻忽然接到少林監寺尊勝師的兩份請帖,一份寫她的名字,另一份寫白石道人的名字。慈慧笑道︰“少林監寺的消息倒真靈,你才來了一天他們就知道了。”慈慧在太室山頂隱居,和少林寺相鄰,所以也有來往。白石道︰“咱們掌門師兄羽化之後,他們也曾派人吊唁,禮尚往來,既然他們又有請帖遞到,我就和你去答拜吧。”又對卓一航道︰“你是本派未來的掌門,趁這機會見見少林的長輩也好。”
太室少室兩山對峙,中間相距約十余里,三人行了半個時辰,已到少室山北麓的五乳峰下,但見百塔如林,少林寺就立在塔林之中。白石道︰“我們先去找知客通報,你在後面稍待。”卓一航點頭應諾。正說話間忽聞得喧囂之聲,三人走到少林寺前,只見寺門緊閉,有兩個老頭站立在門前的大石上破口大罵。一個叫道︰“鏡明老禿,你擺什麼架子?你雖是一派宗祖,我們也不是沒有來頭的人!”另一個道︰“我看你們少林也是浪得虛名,若然是確有真才實學,為何不敢與我們觀摩較技?”卓一航听這兩人破口大罵,十分驚訝,要知少林武當兩派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在當時而論,武當派雖較為人多聲盛,但說到歷史悠長,人才輩出,卻還要推少林第一。這兩個是何等人物!壩然敢在少林寺的山門前挑戰!
這兩個老頭見白石道人和慈慧師太走來,在石上跳下,迎上前來,面上堆笑,作出招呼之狀。慈慧師太冷著面孔,望也不望他們。白石道人見狀,也昂頭闊步,傲然不理。兩個老頭甚為沒趣,走了過來,迎著卓一航搭訕說道︰“小哥,你是來少林參謁的嗎?”卓一航點了點頭。一個老頭鼻子“哼”了一聲道︰“其實不參謁也罷,少林寺除了鏡明長老大約還可和我較量幾回合之外,其余的都無足觀。你又何苦勞神遠來!”卓一航大吃一驚,急忙問道︰“敢問老前輩姓氏。”那老頭又“哼”了一聲道︰“我的名字說你也不知道。當今之世,後學者但慕虛名,言必少林武當,像我們這樣的老頭子只因無瑕開宗立派,小輩那還知道我們了不過若是武當五老在此,他們一定會以晚輩自居。”那老頭嘮嘮叨叨說了一大篇。卓一航簡直摸不著頭腦。
那老人又問道︰“前面那位道士是你的師父嗎?”卓一航打了個突,暗想他說武當五老都要奉他為長輩,如何卻不識白石師叔。當下答道︰“他是我的師叔。”又問兩人名字,那老頭得意洋洋的道︰“你是哪一派的?你們派中的長老沒有對你說過“陸上仙”胡邁和“神手”孟飛的名字嗎?我就是陸上仙胡邁。二十年前我與紫陽道長在武當山較技論劍,在拳法上承他讓了我一招︰在劍法上呢,我本來可興他打成平手,但既然在拳法上勝了他,就不能不給他留點面子,所以在劍法上我讓了他半招。”卓一航真是聞所未聞,心想自己師父最為謙挹服善,若然真有這一回事,他為何從不提及。
那“神手”孟飛插口道︰“那是二十年前之事,那時紫陽道人的劍術還可以與我這位胡老哥匹敵,若現在來比,我敢說不滿五十招他就要敗下陣來。至于少林寺雖以神拳著名,但其實弱點甚多,看來那鏡明師還不是我的對手,更不要說對我們的胡老哥了。”說罷從袋子里摸出一本書來,封面上寫著“少林拳法十弊”,說道︰“我為了破除世人成見,所以著了這一部書,詳論少林拳法的疏漏之處。”卓一航道︰“哦,那你是要把此書獻與鏡明長老的了!”孟飛道︰“可惜那鏡明老禿空負重名,氣度甚差,我們來了,他竟然給我們來個閉門不見。”卓一航正想接過此書翻閱,忽見少林寺大門打開,兩個老和尚並肩走出。那胡邁大叫一聲︰“好呀!總算見著你了!暗明,你敢不敢接我十招。”左首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貧僧年老體衰,久已無此雅興了。”右首那個和尚卻冷笑道︰“听說你們這幾天天天要來找我們的主持比武,我們的知客僧人已經對你說過少林的規矩,要來此武的先和我們第五級的門人比起,你一級級的打去,若都打勝了,我自然來接你的高招,你不按我們的規矩,來這里吵吵嚷嚷作甚?”把手一招,叫道︰“悟淨,你和這兩位客人比劃比劃。”一個十四五歲的小沙彌應聲跳出,胡邁怒氣沖沖,大聲罵道︰“尊勝老禿,你敢這樣小覷我們,你是監寺,我們也是有身份的人,難道我們就不配和你觀摩印證。”那小沙彌立了一個門戶,叫道︰“好呀,你們遠來是客,讓你先進三招!”胡邁怒道︰“你這小禿驢,你知道我是誰?”小沙彌做個鬼臉說道︰“我知道你叫無賴!”卓一航听了,不覺笑出聲來,這“無賴”二字用河南鄉音念出,正好和“胡邁”相同。
胡邁又罵道︰“武當少林,並稱武林領袖︰鏡明你為何不學學紫陽道長的氣度,紫陽當日親自迎接我上武當,比拳輸了給我,又親率四個師弟送我下山。那才是武林領袖的胸襟!”話未說完,忽然拍的一聲中了一記耳光,白石道人把手一揮,將他摔出三丈開外,殺豬般的滾地大叫!
孟飛在旁大叫道︰“你們少林寺目中還有王法麼?白日青天傷人害命!”胡邁也邊滾邊叫,漸漸聲音嘶啞,就像真的要死一般。鏡明老憚師皺了皺眉頭,對監寺尊勝道︰“給一粒小還丹與他服用。”尊勝師從懷中摸出一只銀瓶,倒了一粒小小的紅丸,叫小沙彌遞給孟飛道︰“主持慈悲,賜你靈丹。”孟飛一把接過,送入胡邁口中,過了一陣,胡邁仍然嘶叫。孟飛道︰“我的大哥給你們用毒手暗傷,一粒紅丸頂不得事,再給兩顆與我。”尊勝師怒道︰“你想訛詐麼?”鏡明老師慈悲為懷,只恐胡邁真的傷重,便道︰“再給一顆他吧。”尊勝無奈,只得再挑出一顆紅丸與他,孟飛大喜接過,納入懷中,把胡邁背在背上,拔腳下山。
白石道人怒氣未消,喝道︰“你們認得我麼!”孟飛回頭說道︰“正想請教。”白石道人冷笑道︰“我是紫陽道長的四師弟,人稱屠龍劍客白石道人的便是!那老無賴不是說我曾親自送他下過武當山嗎?怎麼當面又不認識了?”一群小沙彌嘩然大笑。
那胡邁忽然在孟飛背上抬起頭來,說道︰“哦,我道是誰?原來是武當五老中人,怪不得有點功力,我老了,精神不濟了,過三年我叫徒弟找你算帳。”聲音雖然並不響亮,但卻一點也不嘶啞。白石道人又好氣又好笑,喝道︰“鼠輩快滾!”孟飛急忙飛步下山。
尊勝笑道︰“白石道兄,你真不該通名。”白石道︰“為什麼?”尊勝道︰“你一通名,又有他們說嘴的了。他們將來死了,也可以在墓碑上刻上一行大字︰曾與武當五老交手?”白石失笑道︰“豈有此理!”尊勝道︰“白石道兄,這倒不是我故意說笑。武林中很有這麼一些無聊人物。像這兩個老無賴,他明知我們的主持不肯與他們動手,又明知少林寺的人絕不會傷他們性命,所以才敢在山門胡罵,希望一罵成名。”白石道︰“只有你們少林寺才這麼寬宏大量,若然是在武當山上,他們不斷了兩條腿才怪。”尊勝笑道︰“所以他們不敢惹你們武當派,但他們卻料不到在嵩山上談論武當派,也會遇上你這位煞星。”白石撫掌大笑。尊勝忽道︰“白石道兄,我看你剛才所發那掌,初發時似用了十成力量,到沾衣時最多只有三成力量,不知我看得對否?”白石十分佩服,道︰“大師真是觀察入微。我見那老無賴這樣說嘴,所以出手時用力打去,那知一看他的身法,才知他實是不堪一擊,所以只用了三成力量。”尊勝師嘆息說道︰“倒底上了他們的當了!”白石道︰“怎麼?”尊勝道︰“給他們多騙去了一粒靈丹。”鏡明老
師道︰“師弟不可如此刻薄,就算給他多要了一粒,此丹只能救人,也不愁他們會拿去做什麼壞事。”尊勝搖了搖頭,默然不語。誰知事有出乎意料,後來竟然因為此粒紅丸,引出明史上的第二個大奇案,,“紅丸案”,白白送了一位皇帝的性命,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再說白石道人與鏡明長老相見之後,招手叫卓一航過來參謁,鏡明長老見卓一航氣宇不凡,甚為稱贊。
當晚鏡明長老在“解行精舍”設下齋宴,給白石道人接風,席閑談起紫陽道長逝世之事,吁嗟再四。卓一航也暗暗感慨,心想︰自己的師父死後,武當派已是群龍無首,四個師叔,雖然武功不錯,卻都不是領袖之才,看來武林宗主之位,該讓少林派了。
晚霞漸收,山間明月升起,三十六殿與五十四塔都浸在溶溶月色之中,鏡明長老啜了一口清荼,仰觀月色,忽然笑道︰“你看這樣的夜色,夜行人方不方便!”白石道人詫道︰“老師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什麼夜行人敢到少林寺來麼了那兩個老無賴就是想與少林糾纏,也沒有這樣大的本事。”鏡明長老笑道︰“今夜來的可不是什麼無賴了,他是熊經略派來的人。而且是我特別邀請他來的。”
白石道人益發莫名其妙。問道︰“那個熊經略?是不是遼東經略使熊廷弼大將軍?”鏡明道︰“天下那還有兩位熊經略!”白石詫道︰“熊經略是當世名將,道德兵法,舉世推重,難道他會與少林為難?”鏡明笑道︰“那當然不會!”歇了一歇,忽道︰“有一個人叫岳鳴珂的,你們可听過他的名字麼?”
卓一航心念一動,說道︰“這人我知道。”鏡明道︰“今夜就是他來。”卓一航駭然問道︰“他為什麼會來!”鏡明道︰“他就是熊經略差遣來的。”
原來熊廷弼奉旨掛了遼東經略使的帥印之後,明朝皇帝又賜他尚方寶劍,準他先斬後奏。要知明朝邊防之壞,那屯邊的將軍之腐敗,也是一大因素。熊廷弼得了尚方寶劍之後,決意整頓軍務,率了親兵,晝夜兼程,趕出關外。一到遼陽,就把三個貪污枉法、縱兵擾民的將軍劉遇節,王捷、王文鼎殺了,斫下腦袋,送到各營示眾,軍士們看了,個個害怕,人人听令。熊廷弼于是大加整頓,一面教練兵士,一面督造戰車火炮,掘壕修城,把十八萬原來腐敗不堪的邊防軍隊,竟然訓練成了雄赳赳的精兵,進守撫順和滿洲兵對壘,那滿洲的皇帝听說是熊廷弼督師,不敢進兵,退守興京。兩軍對峙,倒也無事。這時岳嗚珂在軍中掛上參贊的差事,職位雖然不高,卻是熊廷弼的一條臂膊。
東北出產有上好的白金和精鐵,熊廷弼突然想起要鑄一把寶劍,叫岳嗚珂負責鑄造。這時京中恰又傳出消息,說是首輔方從哲和兵部主事劉國縉等人,娘忌熊廷弼得皇帝信任,專掌兵權,準備對他不利,要示意卸史彈劾他。因此岳嗚珂請令回來,一面到京中打探消息,並替熊廷弼疏通,一面物色劍師到關外替熊廷弼鑄劍。
岳鳴珂先到北京,打听得陰謀雖然正在醞釀,但有一班正直的大臣,如楊漣.劉一憬等都力保熊廷弼,暫時可以無事。于是又想起鑄劍之事,但著名的劍師,不是死了,便是年老到不願走動了。岳嗚珂雖是劍法的大行家,卻不會鑄劍。想了又想,忽然想起武林各派之中,只有少林派有一本專研鑄劍的書,名為“龍泉百煉訣”,岳嗚珂想,不如請少林寺的主持準他抄一本副本出來,那就不但可以為熊經略鑄劍,而且可以利用東北的精鐵,給兵士們鑄造許多刀劍了,因此他趁著邊防無事,上少室山謁少林寺,道達來意。
再說鏡明長老將岳鳴珂的來意對白石道人說後,說道︰“本來這是一件好事,何況又是熊經略的面子。但少林家法,典籍不許外傳,我思維再三,只好叫他來偷。”說罷哈哈大笑。
尊勝師忽然問卓一航道︰“這岳嗚珂武藝如何?”卓一航道︰“比弟子何止高明十倍!”白石道人吃了一驚,面色不悅。尊勝師笑道︰“老弟太過謙了。我打探他的武功造詣,另有原因。我和主持師兄雖然願他順利得手,但難保其他僧眾不與他為難。因此,若然他是武藝低微的話,我們就不派高手把關了。”白石道人忽道︰“以少林寺的盛名,就是有意讓他,也該叫他不要太易得手。”尊勝笑道︰“這個自然。道兄有此雅興,不妨看看。”
再說岳嗚珂得了鏡明師暗示,十分歡喜。這晚換了青色的夜行衣服,到少林寺來,在寺門外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飛身人內。正在此時,忽然一股微風掠過身畔,似有一條黑影,疾若流星,向東北角飛去。這人的輕功造詣已是上上功夫,等閑的人,根本不能發現。岳嗚珂微吃一驚,心想難道鏡明長老改了主意,派高手暗中釘著我了?
正在思量,羅漢堂內倏的跳出一個沙彌,只有十五六歲光景,身法卻極為敏捷,一照面就是一招“陰陽雙撞掌”迎面掃來,喝道︰“大膽狂徒,敢來闖寺!”岳鳴珂已得鏡明指示,知他故意裝模作樣,假戲真做,暗暗好笑。閃得幾閃,正自打不定主意如何闖關,令他好好下台。不料這小沙彌卻似十分好勝,竟然施展出少林“綿掌”的功夫,忽掌忽指,似點似戳。卓一航和師叔由達摩院的一個高僧陪著,在石塔上觀看,見這小沙彌正是日間向胡遙叫陣的那一個,不覺好笑。卓一航道︰“這位小師身法好靈,要是日間由他出手,只怕那老無賴傷得更重。”
岳嗚珂隨著那小沙彌轉了幾轉,忽然賣個破綻,小沙彌收掌不及,啪的一掌按到他左乳下的期門穴上,岳嗚珂身子倏的飄起,飛上牆頭,說道︰“小師父掌風厲害,我甘拜下風!”那小沙彌掌方沾衣,陡覺敵人肌肉內陷,根本沒有按實,想不到他已給“按”得連身飛起,不覺愣在當場。
小沙彌還道是自己的綿掌功力厲害,手掌還沒有按實,敵人就已站立不住,要飄身躲閃了。正想說道︰“你既然甘拜下風,為何還向內闖?再下來斗幾個回合吧!”正在他發楞的當兒,忽聞得半空中有聲飄下,原來是尊勝師在“初祖庵”的高處喝道︰“蠢才,別人讓了你還不多謝?你的綿掌功夫還差得遠呢?”
小沙彌面紅耳熱,抱掌說道︰“謝貴客手下留情。”岳鳴珂也覺駭然,心想這尊勝
師人在遠處,卻看得如此清楚,少林寺果然名不虛傳。
岳嗚珂跳過了羅漢堂,進入“解行精舍”,就是適才鏡明長老款待白石道人的地方。岳鳴珂剛剛躍入,忽聞得呼呼聲響,迎面飛來,岳鳴珂施展絕頂輕功,一飄身攀上大梁,只听得一個和尚笑道︰“客人勿驚,請下來比試暗器。”岳鳴珂眼見那長方形的東西,又回到和尚手中,也頗為驚異。
這和尚乃監寺尊勝師的弟子,名叫玄通,剛才使這獨門暗器,本是想嚇嚇來人,那料岳鳴珂輕功之高,出乎他意想之外,他本想用“鴛鴦枕”夾著敵人雙耳飛過,那知剛到敵人身前,他的身影就不見了。收回暗器,才看出他已躲到梁上。這一來卻激起玄通好勝之念,真的要和他較量暗器了!
岳嗚珂一笑飄身,躍了下來,抱拳說道︰“請大師手下留情!”玄通道︰“好說,好說,你用什麼暗器?”岳鳴珂從來不用暗器,想了一想,舉頭外望,忽見精舍外一棵龍眼樹結實,笑道︰“我口渴得緊,讓我先摘幾顆龍眼解渴如何?”玄通一楞,道︰“請便。”岳嗚珂一口氣吃了二三十粒,將龍眼核集在手中,笑道︰“好了,我暗器已經有了,請大師指教!”
玄通見他竟以龍眼核作為暗器,不覺慍怒,手腕一翻,先打出五粒鐵菩提,但听得錚錚亂響,岳鳴珂手指連彈,一粒粒的龍眼核連珠飛去。把玄通的鐵菩提全部打落。
玄通大吃一驚,雙手一揚,獨門暗器“鴛鴦枕”兩路打出,這暗器狀似枕頭,中藏利刀,能放能收,端的厲害。岳鳴珂雙指連彈,接連打出四枚龍眼核,那兩個鐵鴛鴦枕給小小的龍眼核一撞,竟然歪歪斜斜失了準頭,玄通把手一招,收了回來。岳嗚珂眼利,看出“鴛鴦枕”上系有一條極細的鐵絲,另一端纏在玄通指上,待他再發出時,突然飄身而起,雙指在鐵線上一剪,把鐵線剪斷,鴛鴦枕驟然斜飛出去,內中的飛刀激射出來,竟然射出“解行精舍”,釘在龍眼樹上。岳鳴珂說聲︰“承讓!”闖過了第二關,直向藏經閣行去。
行得幾步,達摩院中又跳出一名和尚,手提一柄方便鏟,寒光閃閃,攔在面前,說道︰“施主留步!”
岳鳴珂知道少林寺對武功的考核最嚴,寺中僧眾或以拳技見長,或以暗器見勝,或以兵刃稱雄︰而對拳技、暗器,兵刃全都有了造詣之後,再精研內功,到內功也有了深湛的造詣之後,方才送入達摩院。所以少林寺達摩院中的高僧,無一不是內外兼修,身懷絕技的好手。這個和尚從達摩院中跳出,必然是少林寺中有數的人物了,當下抱拳請問,這和尚名叫天元,乃是鏡明師的頭徒,橫鏟把關,稽首笑道︰“岳施主請亮兵刃。”
岳嗚珂道聲“得罪”,拔劍在手,只見一泓秋水,滿室生輝,原來岳嗚珂的師父天都居士在天山上探取五金之精,托前輩煉劍師歐陽治子煉了兩把寶劍,一長一短,長的名為“游龍”,短的名為“斷玉”,岳嗚珂這把,正是天山派鎮山之寶劍游龍劍。
天元和尚見他亮出寶劍,微微一凜,但想起方便鏟乃是重兵器,寶劍難削,亦自不懼。岳鳴珂施禮之後,平劍當胸,天元和尚一鏟拍下,岳嗚珂兩肩一擺,身軀半轉,反手一劍,急如電光石火,直刺天元手腕,天元和尚喝聲“好快!”手腕一翻,方便鏟反鏟上來,岳鳴珂把劍一收,轉鋒刺出,天元和尚的鏟向前一送,只听得“叮當”一聲,火花四濺,方便鏟缺了一口,岳嗚珂也覺臂膊
,不敢怠慢,就在騰挪閃展之時,手中劍已刷,刷,刷的連進三招!
天元和尚勝在臂力沉雄,見岳鳴珂劍招來得厲害,把一柄鏟盤旋急舞,離身兩丈以內,風雨不透,全身上下,儼如籠罩在一片青色的光幢之中。岳鳴珂贊道︰“好!”憑著一身所學,游龍劍疾若驚飆,吞吐撒放,在青色的光幢中揮霍自如!
天元和尚大吃一驚,他是達摩院中的高僧,論本領在少林寺可坐第三把交椅︰論閱歷南北各派的武功無不見過。但岳嗚珂的劍術,乃是探納各家劍術而成,沉穩雄健兼而有之,天元和尚打了五十余回合,竟然摸不透他的家數。
兩人輾轉攻拒,又斗了三五十招,岳嗚珂劍招催緊,直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下,在青色光憧中盤旋進退,只听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連綿不斷,激斗正酣,忽听得又有聲音,空中飄下,原來是鏡明老師在塔頂傳聲,微哂說道︰“天元你已經輸了,還不退下!”聲音並不很大,但卻入耳驚心。天元一楞收招。只見方便鏟的兩邊鋒刃,已全給削平,雖是驚心,但心想︰這乃是對手寶劍之力,論本領自己並未輸招,所以雖然被師父喝退,心中卻並不很服。
岳鳴珂望空遙拜,繞過達摩院,再向藏經閣行去。這時天元和尚已上了石塔,問師父道︰“弟子並未輸招,師尊何以喝退?就是有意放他,也該讓他知道。這樣讓他,豈不叫他小覷了少林寺的鏟法?”
要知少林寺的伏魔鏟法,乃是武林絕學。當時論劍法首推武當︰論拳掌暗器和其他器械卻還算少林,所以天元和尚有此說法。鏡明長老又是微微一哂。說道︰“你跟我這麼多年,在達摩院中也坐上了上座了,怎麼輸了招都還不知?你看你的胸前衣服。”天元和尚俯首一看,只見袈裟上當胸之處,穿了三個小洞,這一下冷汗沁肌,才知岳嗚珂確是手下留情。
鏡明老師合什贊道︰“真的︰江山代有才入出,各領風騷數十年。想不到老衲晚年還得見武林中放此異彩。”天元和尚駭然問道︰“這岳鳴珂的劍法究是何家何派,師父對他如此推崇?”鏡明老師道︰“他的劍法乃探納各家各派精華,獨創出來的。我久聞天都居士在天山潛修劍法,這人想必是他的得意高足。”天山嵩山相隔何止萬里,霍天都潛研劍法之事,只有極少數武林長老知道,天元和尚雖是達摩院中的高僧,卻連霍天都的名字都未听過。當下更是驚異。鏡明老師又道︰“這人除了功力還稍嫌淺薄之外,論劍法即紫陽道長復生,也未必能夠勝他。看來他不必要我們讓,也可以闖過四關的了。武學之道日新月異,不進則退,汝其慎之!”天元和尚得師父所傳最多,在諸弟子中武功第一,本來有點自負,經了此番教誨之後,修養更純,習練更虔,終于繼鏡明師之後,成為少林下一代的主持,這是後話。
再說岳嗚珂繞過了達摩院,行到初祖庵前,藏經閣已然在望。這初祖庵乃少林寺僧紀念達摩祖師所建,非同小鄙,岳鳴珂急忙跪下禮拜。里面尊勝師笑道︰“岳施主請進來坐。”岳嗚珂進了庵堂,恭恭敬敬的行禮說道︰“弟子參見,不敢較量。”這尊勝
師和鏡明長老乃是同輩,本來他不想自己把關,後來見到岳嗚珂武功確實厲害,一時興起,這才從石塔下來,要親自試試他的功夫。
尊勝師笑道︰“你不必過份謙虛,坐下來吧。學無先後,達者為師。相互觀摩,彼此有益。”岳鳴珂道聲“恕罪”,坐在西首蒲團之上。尊勝師坐在東首蒲團之上,兩人相距三丈。尊勝道︰“咱們不必動手較量,我就坐在這蒲團之上與你比比拳法吧。”岳嗚珂心想︰坐在蒲團上怎麼比拳?只听得尊勝說道︰“我們相距三丈,拳風可及,你我就坐在蒲團之上發拳,若誰給打下蒲團,那就算輸了。若兩人都能穩坐,那麼就用鈴聲計點。”岳嗚珂詫道︰“什麼叫做鈴聲計點?”
尊勝師微微一笑,把一個銅鈴拋了下來,說道︰“把它放在懷中。”岳嗚珂依言放好。尊勝
師盤膝而坐,也把一個銅鈴放在懷中,然後說道︰“你我隨意發拳,以一炷香為限,兩人若都不跌下蒲團,就看誰人的鈴聲響得最多。”這比法倒很新奇,岳嗚珂點頭遵命。
尊勝端坐蒲團,道︰“請發拳。”岳嗚珂一拳劈空打出,尊勝喝道︰“好!”遷擊一拳,拳風相撞,岳鳴珂拳力稍遜,只覺微風拂面,幸好銅鈴未響。尊勝連發數拳,岳鳴珂拚力抵擋,拳風相撞,每次都有微風吹來,而且風力有逐漸加強之勢。岳鳴珂一想不好,這少林神拳無敵,和他硬拚,必然抵擋不住。尊勝一拳打來,他暗運千斤墜功夫,坐穩身子,卻並不發拳,只听得鈴響叮當,尊勝數道︰“一,二……”岳嗚珂趁這空隙,驟發一拳,尊勝一拳方出,未及發拳抵御,懷中銅鈴也叮當響了,岳嗚珂也數“一二……”兩人銅鈴都各響三下。尊勝笑道︰“你倒聰明。”遙擊一拳,岳嗚珂又使用前法,待他出拳之後,才再發拳,那知尊勝這拳卻是虛發,岳嗚珂一拳擊出,他才按實,拳風又撞過來。岳嗚珂急忙縮手,尊勝出拳快極,跟手又是一拳,岳鳴珂懷中銅鈴又叮當響了起來,這一次岳嗚珂輸了兩點。
岳鳴珂領了個乖,留心看尊勝的拳勢虛實,尋瑕抵隙,此來彼往,鈴聲叮當不絕,過了大半炷香,岳嗚珂比對之後,輸了五點,心中大急,尊勝一想,該讓讓他了,岳嗚珂連發兩拳,尊勝並不抵御,懷中銅鈴響了四下,岳嗚珂比對只輸一點,不覺露出笑容。尊勝暗道︰“再讓你著急一下。”不再讓拳,拳風猛撲,岳嗚珂打起精神,帶攻帶守,過了一陣,比對又輸了三點,香已就要燒完。岳嗚珂不知尊勝心意,只道他有意為難,猛然得丁一計,尊勝又發一拳,岳嗚珂運內力一迫,懷中銅鈴驟然飛了起來,岳嗚珂加上一拳,兩人拳風沖擊,那銅鈴在半空中炸裂,銅片紛飛,岳鳴珂大叫道︰“哎,我的銅鈴毀了!這如何算法。”尊勝一楞,身形欲起,岳嗚珂趁這檔口猛發一拳,尊勝懷中的銅鈴接連響了三下,滾落蒲團,那炷香剛剛燒完!
尊勝大笑道︰“老弟,真有你的!咱們剛好扯平,這關算你又闖過了!”岳鳴珂道聲“得罪”,跳下蒲團,作了一揖,只覺兩臂痛。尊勝笑道︰“以你的年紀,有如此功力,這關也該讓你過了。”
岳嗚珂走出初祖庵,但覺淡月微明,星河耿耿。忽然想起初人寺時的那條黑影來。心想連闖四關,夜已三更了,那條黑影若是少林寺中所派暗中盯著自己,為何現在還不出現。不知不覺走到了藏經閣,岳嗚珂又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只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好孩子,進來吧!”
岳鳴珂推門進去,只見鏡明老師端坐蒲團之上,岳嗚珂急整肅衣冠,下跪參謁。鏡明道︰“你是天都居士的弟子麼?”岳嗚珂道︰“是。”鏡明師道︰“三十年前貧僧游至峨嵋,與令師曾有一面之緣。那時他正收集天下劍譜,冥思默索,欲窮其理。後來他隱居天山,音訊乃絕。今晚看了你的出手,想來他天山劍法已成,貧僧真要為故人道賀了。”岳鳴珂垂手說道︰“天山劍法初具規模,還望大師指點。”鏡明長老笑道︰“劍擊之學,老衲遠遠不及尊師。你今晚到來,我試試你的內功吧。”岳鳴珂吃了一驚,心想內功較量,贏輸立判,想取巧藏拙,均無可能,這卻如何是好。鏡明道︰“你到那邊的蒲團上坐下。”岳鳴珂只道他又與尊勝一樣,要試自己的拳力,急忙說道︰“弟子萬萬不敢接老禪師的神拳。”鏡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與你比拳,你且坐下。”岳嗚珂自知失言,鏡明師一派宗主,斷無與自己比拳之理,面上一紅,依言到蒲團上坐下。鏡明端來一個蒲團,坐在岳嗚珂對面,取出一條繩子,遞給岳嗚珂道︰“你我各執一端,你照平時做功夫的樣子,靜坐調元,讓我看你內功的深淺。”
岳嗚珂將信將疑,心想︰怎麼這樣就可以試出我內功的深淺,于是盤膝坐下,做起吐納功夫。坐了一會,只覺胸腹之間,似已結成一股勁力,隨著呼吸動作,上下升沉。這正是內功到了一定火候時,體內所養成的氣勁。岳鳴珂自幼隨師父在天山靜修,內功已得真傳,所以坐了一會,已是氣透四梢,身子微微發熱。岳嗚珂自知頗有進境,心中歡喜,眼楮微開,只見鏡明師端坐蒲團之上,閉目垂首,面有笑容。岳嗚珂心想難道鏡明師已測知了我的內力,只此一念,心中已有微波。鏡明憚師仍是閉目靜坐,岳鳴珂坐了半個時辰,雜念慚生,從猜測鏡明用意想到“龍泉百煉訣”不知能否取到,一會兒又想到自己的武功不知是否能入老師法眼,一會兒又想到熊經略鎖守邊關,軍情不知有否變化︰雜念一生,以意行氣,已沒有最初那樣自然。鏡明師忽道︰“善哉,善哉!”岳嗚珂吃了一驚,又听得鏡明師道︰“斬無明,斷執著,起智慧,證真如。這十二字訣,古今修士幾人領略?”岳嗚珂凜然戒懼,咀嚼這十二字,領悟鏡明長老是借上乘佛理,指點自己內功。所謂“無明”,指的乃是“貪嗔痴”之念︰所謂“執著”指的乃是心中有事不能化開,以致閉塞性靈。所謂“真如”乃是指無人無我之境。佛家理,必須斬無明,斷執著,然後才能起智慧,而到達真如的境界。岳嗚珂從理參透內功修持之道,豁然貫通,心中開朗。
岳嗚珂一通此意,雜念即泯,運氣三轉,心境空明。鏡明師把繩一牽,道︰“行了,你依此修持,內功自有大成之日。”岳嗚珂起立致謝,不知鏡明何以會知自己心中意念,正想請問。鏡明已道︰“修練內功,必須心中一塵不染。心若不靜,四肢亦不能靜,所以若有雜念,必形之于外,你初坐時,繩子微動,其後即歸靜止,可見你內功已有火候。可惜尚未純靜,其後繩子又微微顫動,有如死水微瀾,我就知道你必然胸有雜念了。”岳嗚珂心悅誠服,正想察告取書,鏡明長老面容一端,忽道︰“你是否還有同伴隨來?”
岳嗚珂吃了一驚,急道︰“沒有呀!”鏡明師道︰“有人已到藏經閣上,你替我把他捉來。”話聲方停,已听得尊勝師在高處傳聲叫道︰“達摩院僧人快到藏經閣來!”
岳鳴珂拔劍在手,飛躍上閣,黑黝中忽听得一聲怪嘯,掌風劈面掃來,岳嗚珂一邊擋掌,只覺敵人掌風奇勁,急向掌風來處,身形疾進,唰的一劍刺去。岳嗚珂內功已有根,自然亦通听風辨器之術,不料一劍刺出,只覺微風颯然,一團黑影向前撲到自己右側,岳嗚珂大喝一聲,游龍劍一個旋風疾舞,頓時銀光四射,一室生輝,照見一個紅面老人,負隅獰笑!
岳鳴珂寶劍一翻,寒光閃處,一招“白虹貫日”,劍鋒直奔敵人“華蓋穴”扎去,那紅面老人倏地一退,岳嗚珂恐毀壞架上藏經,劍鋒一轉,截他去路,那知這老人身手,竟是迅疾異常,他趁著岳嗚珂換招之際,突然撲到,手掌一拂,便照岳鳴珂持劍的手腕直截過來。岳嗚珂身軀一矮,舉劍撩斬敵手脈門,那老人身軀半轉,突飛一掌,岳鳴珂急撤招時,手腕已給敵人手指拂了一下,火辣辣的作痛。岳鳴珂大怒,游龍劍向前一領,劍鋒一顫,伸縮不定,這一招暗藏幾個變化,是天山劍法中殺著之一,紅面老人肩頭一晃,岳嗚珂的劍刷的向他退處刺去,“嗤”的一聲,那老人的長衫給撕了一塊,岳嗚珂挺劍再刺,紅面老人猛喝一聲,反手一掌,掌風勁疾,岳嗚珂的劍點竟給震歪!那老人疾如鷹隼,颯聲竄上屋頂!
岳鳴珂正想追上,忽听得屋頂上尊勝憚師大喝一聲︰“滾下!”接著“蓬”的一聲,如巨木相撞,紅面老人直跌下來“尊勝師跟著躍下,把火摺子一亮,只見那個老人躲在兩個書架之中,面色灰敗,卻仍是獰笑不已。
尊勝師喝道︰“什麼人,還不束手就縛?”那紅面老人獰笑道︰“你敢再進一步,我便把你們少林寺的藏經統統毀了,你接過我一掌,難道還不相信我有此力量?”
尊勝師面色鐵青,他剛才和那老人硬接硬架,那一掌也受得不輕,知他所言不假。投鼠忌器,楞在當場。正在此際,鏡明師口宣佛號,走上閣來,紅面老人道︰“鏡明
師,你們少林寺若以多為勝,我也不打算生出此門了!”鏡明師念了句“阿彌陀佛”,合什問道︰“施主到此,意欲何為,可肯見告麼?”
紅面老人道︰“想借龍泉百煉訣和易筋經一觀。”鏡明師道︰“龍泉百煉訣我已答應借與別人,至于易筋經乃是我們祖師的遺寶,請恕不能奉閱。”尊勝冷笑道︰“你中了我的神拳,不趕快靜養治療,還敢在這里訛詐麼?”鏡明師繞書架走了一周,忽道︰“你出去吧,我不怪你便是。典籍經書你要帶也帶不出去。”那紅面老人一想,確是道理,就算鏡明長老不管。少林僧眾也不會不理,便道︰“你說放我出去,那外面的僧人呢?”鏡明道︰“我叫監寺陪你出去,曉諭他們,不要動手。”紅面老人看了尊勝一眼,雙手仍然扶著書架。鏡明長老道︰“佛家不打誑語。你還驚懼什麼?”紅面老人道︰“好,那請把小還丹拿一粒來!”尊勝“哼”了一聲,鏡明憚師道︰“給他。”尊勝無奈,從銀瓶中挑出一粒紅丸,紅面老人接過,立刻放人口中。尊勝喝道︰“好,你隨我出去!”飛身一躍而出,紅面老人轉身向鏡明師一揖,隨著躍出。岳嗚珂見他眼光流動,怕有不測,也提著游龍寶劍,跟在後面。
屋頂瓦背上已站滿了人,達摩院中的八名高僧,連同白石道人與卓一航全都來了。岳嗚珂見卓一航在此,怔了一怔。尊勝師揚手嚷道︰“方丈有命,放他出去!”
卓一航正在尊勝憚師身旁,在月光下看得明白,尊勝師的手掌遍布紅斑,急忙問道︰“師適才和這老賊對掌來了?”尊勝道︰“怎麼?”卓一航道︰“他是陰風毒砂掌金老怪!”尊勝憚師吃了一驚,適才接了一掌,已覺奇異,但還料不到就是陰風毒砂掌。大喝一聲,要想追時,雙腿忽軟。金獨異已越了兩重大殿,回頭叫道︰“你們少林寺說話不算話嗎!”鏡明長老在下面也道︰“不要追他!”
岳嗚珂忽道︰“我不是少林寺的人!”卓一航猛然醒起,急道︰“岳大哥,我們追他,他偷了你師娘的劍譜!”岳嗚珂大喝一聲,身形疾起,從藏經閣一掠數丈,兩個起伏,巳跳到了初祖庵殿背。卓一航與岳鳴珂同時起步,緊跟著他追出了幾重屋面。
白石道人大感意外,心中頗怪卓一航好管閑事。他卻不知卓一航念著玉羅剎,一見了偷玉羅剎劍譜之人,竟然不顧本領懸殊,逕自追下去了!
且說卓一航飛趕下去,起初還可見著岳鳴珂的背影,慚漸背影變成了一個黑點,在夜色朦朧中隱去。卓一航輕功雖是不凡,但比起岳嗚珂和金獨異卻還相差頗遠。所以越追越遠,終于望不見他的影子。,
卓一航正在躊躇,白石道人已經趕到,卓一航道︰“他們在西北角,我們去也不去?”白石道︰“你是我派未來的掌門,對江湖上的人情世故,應該通達。我們到少林寺作客,少林的監寺中了毒砂掌的傷,我們該先救主人,然後追敵。何況那金老怪已中了少林神拳,定非那姓岳的對手,何必你去相幫。”卓一航一想,也是道理,當下隨白石道人回轉少林寺。
再說岳鳴珂施展絕頂輕功,緊躡陰風毒砂掌金獨異身後,追了半個時辰,巳從少室山追到太室山麓。岳嗚珂忽覺心頭煩躁,口中焦渴,腳步一慢,金獨異發足狂奔,倏忽不見。
岳鳴珂緩了口氣,只覺臂膊癢,卷袖一看,自臂彎以下,瘀黑脹腫,一條紅線,慢慢上升,就如受了毒蛇所咬一般。要知這金獨異以陰風毒砂掌成名,功力比他的佷兒金千何止深厚十倍。岳嗚珂手腕被他拂著,劇斗之後繼以狂追,毒傷發作,毒氣上升,岳鳴珂見了不覺駭然,急忙擇地坐下,忙運吐納功夫,以上乘內功,將毒氣強壓下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那條紅線已退至寸關尺脈以下。岳鳴珂想︰等到天亮,大約可以回少林寺了。正自欣慰,忽聞得清脆笛聲,超自藏身不遠之處。岳嗚珂探頭外望,只見一個少年,就端坐在外面的一塊岩石上。岳嗚珂大奇,看斗轉星橫,月斜雲淡,想來已是四更時分了,為何這個少年,還獨自在此吹笛?
又過了一陣,遠處黑影幢幢,歷亂奔來,少年把笛子一收,倏然站起,朗聲說道︰“你們來遲了。”
來的約有十余人,為首的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乾瘦老頭,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諒你也不敢擅自離去。喂,你這個娃娃,叫什麼名字?”
少年眉毛一揚,笑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老頭道︰“你這個初出頭的雛兒,你懂不懂綠林規矩?你伸手做案,為何不拜見這里的龍頭?”少年道︰“你也不是這里的龍頭。”老頭笑道︰“你倒查得清楚,那麼看來你已知道這里的龍頭大哥是誰了。那你是知情故犯,罪加一等。”少年道︰“什麼大哥不大哥,你們偷得,我也偷得。”
老頭旁邊閃出一個魁梧漢子,怒氣沖沖,戟指罵道︰“你這小賊,居然敢干黑吃黑的勾當,快把那枝玉珊瑚繳回來。”
岳嗚珂心想原來這是強盜內訌,但看這少年,一表斷文,為何也干黑道的勾當?正是︰江湖黑吃黑,俠士起疑心。仗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那少年笑了一笑,道︰“那麼你是這里的龍頭大哥了?”那漢子傲然說道︰“叫你知道黑子的厲害,玉珊瑚拿不拿來?”少年笑道︰“對不住,我已把它換了銀子了。”
黑子大怒,雙手一伸,亮出一對飛爪,摟頭抓下,那瘦老頭叫道︰“不要傷他。”少年笛子一橫,一對飛爪湯了開去。信手一點,黑子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那乾瘦老頭面色一變,叫道︰“你是鐵飛龍的什麼人?”
這少年正是鐵飛龍的女兒鐵珊瑚,她給父親逐出家門之後,女扮男裝,隨處飄游,倒也自在。沒幾時使到富戶里偷,前幾天她到了登封,忽然在街上踫到金獨異叔佷一大班人,急忙躲避。本來她應該早早離開,但一想起金老怪既然在此出現,她的父親和玉羅剎也可能追來。鐵珊瑚雖然被逐出家,對父親仍是思念。她知道父親和玉羅剎去找金獨異索回劍譜,她既然在此遇到金獨異叔佷,雖然自知本領相差極遠,也要暗里跟蹤。
她到了登封之後,沿途所偷的錢已花光了,一晚她到城里一家大戶去偷,湊巧踫到
黑子的手下先到那里做案。她在強盜手中轉偷了一大包銀子,又見一枝玉珊瑚甚為可愛,也順手牽羊的拿了。她本來不將這班強盜放在眼內,不料第二天竟然接到綠林“請帖”,指定要她在三更時分,在太室山麓五柏樹坡相候,同時也已發現了監視的人。鐵珊瑚一想不妙,若然在寓所和這班強盜爭斗起來,只恐被金家叔佷看破自己行藏,倒不如悄悄的去赴他們之約,料那班強盜不是自己對手。誰知那黑子和金家叔佷相識,竟然請來了金千助拳。
金千嵌和鐵珊瑚本來相識,但她換了男裝,淡月疏星下一時看不清楚,直到她出手之後,這才看清了是鐵家身法。
岳嗚珂在岩石後一听,暗暗駭異。這鐵飛龍和金獨異在西北齊名,怎麼忽然間都會來到此處?
鐵珊瑚微微一笑,鐵笛一橫,道︰“金老兒,玉羅剎要取你的命呢,你還敢在這里猖狂。”金千嚇了一跳,張眼四望。叫道︰“你是珊瑚,你爹爹和玉羅剎也來了?”鐵珊瑚把笛湊在口邊一吹,笑道︰“他們一定听到我的笛聲了。”
鐵珊瑚故布疑陣,金千面青唇白,心想叔叔到少林寺盜書,怎麼還不見回?若然玉羅剎和鐵飛龍一齊出現,這可死無葬身之地。鐵珊瑚又是一陣冷笑。金千慌忙施禮道︰“姑娘,我不知是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揮,轉身欲逃,黑子這時已自地上爬起,忽然冷笑說道︰“金大哥休要听他胡言亂語“這幾天除了他之外,開封境內,並沒有江湖人物!”
這黑子乃是河南幫會首領,又是開封一霸,本事雖然不高強,手下黨羽甚多,消息倒是靈通之極。金千听他一說,驚魂稍定。叫道︰“好哇,你這小丫頭也敢騙我!”
黑子喜道︰“她是女的?拿來給我。”鐵珊瑚大怒,笛子一點,黑子咕咚一聲,又倒地上。這回傷得更重,竟然爬不起來。
金千嘻嘻笑道︰“小丫頭,休得逞凶。”右手一伸,劈面抓到,鐵珊瑚晃身急閃,高聲道︰“練姐姐,快來呀!”金千一窒,鐵珊瑚嗖的竄出兩丈開外,金千大怒,飛身一掠,攔在鐵珊瑚面前,冷冷笑道︰“哼,拿玉羅剎來嚇我!”張手就抓,鐵珊瑚給迫得步步退後。
金千一掌拍到,鐵珊瑚鐵笛一點,給他挾手搶去,丟在地上,左掌又到,鐵珊瑚退已不及,金千忽然把掌一收,笑道︰“我還舍不得用陰風毒砂掌傷你,小丫頭,你好好答我的話,若有一字隱瞞,叫你死不了活著受苦。你爹爹呢?他和玉羅剎到那里去了?”
鐵珊瑚道︰“你真的要見他們?”金千怒道︰“誰和你說笑!”反手一拿,鐵珊瑚一閃身又叫道︰“練姐姐!”金千不再受騙,手指一伸,指尖已是沾衣,忽然“哎喲”一聲,急急撤手,鐵珊瑚也弄得莫名其妙。
原來岳鳴珂躲在石後,听得分明,初時以為是強盜內訌,本不想出手助誰。後來一听鐵珊瑚道出那老頭姓金,又听那老頭自報“陰風毒砂掌”的字號,心念一動,暗道︰“哈,想不到在這里也撞到他們。金老怪追不著,且把他的佷兒拿了。暗中捏了一粒泥丸,手指一彈,正正打中金千的脈門。這一來金千嚇得魂飛魄散,以為真是玉羅剎到來,轉身便逃。黑子已由伙伴扶起,見狀莫名其妙,嚷道︰“這里除了這小賊之外,並沒旁的人呀!”金千回過頭來,見鐵珊瑚嘻嘻冷笑,那有玉羅剎影子。金千心懷恐懼,不敢走回,看了一陣,仍無異狀,黑子的手下團團將鐵珊瑚圈著,可是他們見過鐵珊瑚武功,金千不來,他們也不敢貿然動手。
金千定了定神,一想若然是玉羅剎的話,她出手之後,絕不容情,一定現身來道︰又想︰若然真是玉羅剎在此,她來去如電,要逃也逃不掉,反正是死,不如回去看看。莫叫不是玉羅剎時,給黑子笑自己膽怯。
鐵珊瑚見金千一步又走回來,心中大急,又叫道︰“練姐姐!”金千雖然打定主意,驚弓之鳥,聞聲仍是一窒,舉頭四望,忽然微風颯然,急忙把掌一揚,叫道︰“鼠輩休放暗器!”一掌擊出,忽然慘叫一聲滾在地上!岳鳴珂倏的從岩石後現出身來。
原來岳嗚珂第一粒泥丸,本想一下將金千擊倒,那知金千武功頗有根柢,雖被擊中脈門還能忍受。岳嗚珂毒傷剛剛好轉,不敢施展輕功去追,看看就要被他逃去。可笑金千疑神疑鬼,心中只怕一個玉羅剎,卻不知岳嗚珂武功比玉羅剎還要厲害。他再走回來時,岳嗚珂已捏了三粒泥丸,又拾了兩段枯枝,同時發出。金千右眼給枯枝射入,如中利箭,頓時血流滿面,滾地狂嗥!
黑子那班人大吃一驚,兵刃紛舉,岳鳴珂一聲長笑,游龍劍倏然出鞘,四下一湯,只听得一片鏗鏘之聲,所有兵刃,全給削斷!黑子顧不得疼痛,滾下山坡。金千忍痛跳起,岳鳴珂劍鋒已指向他的咽喉。
岳鳴珂道︰“你是金獨異的什麼人?”金千道︰“他是我的叔叔。”他們兩叔佷相差不到十歲。岳鳴珂道︰“好哇,叫你叔叔把劍譜拿來將你贖回。”金千道︰“什麼劍譜?”岳鳴珂道︰“你還裝什麼蒜?玉羅剎的劍譜呢?”金千道︰“咦,玉羅剎的劍譜與你有什麼相干?”岳鳴珂劍鋒一點,轉角山坳處忽然奔出一人,叫道︰“把人放開,給你劍譜!”
岳嗚珂左掌一推,將金千推倒地上,檔劍待敵,只見金獨異跑了出來,獰笑說道︰“哼,你真是地獄無門偏進來!來,來,來!劍譜就在這里,有本事的來拿!”
你道金獨異何以適才被岳嗚珂追趕時不敢動手,現在卻叫陣來了?原來他中了尊勝一拳,受了內傷,所以不敢接招,到擺脫了岳鳴珂之後,也像岳嗚珂一樣,擇地靜坐,運氣調元,直過了一個更次才能氣達四肢,血脈舒暢。他本來和佷兒約好在此相見,所以內傷平服之後,便急急趕來。
岳鳴珂道︰“好,我正要與你再決一戰,有種的不要逃了!”手腕一翻,游龍劍倏的刺出,金獨異身形一轉,還了一掌,兩人就在山坡上惡斗起來。
岳鳴珂怕他的毒砂掌厲害,劍式展開,儼如暴風驟雨,叫他不敢欺近身前。金獨異也怕他的寶劍厲害,只是在劍光縫中,鑽來鑽去,伺隙發掌。
戰了半個時辰,岳鳴珂一劍快似一劍,鐵珊瑚在岩石上望下,只見金獨異就似被裹在劍光之中,鐵珊瑚暗暗驚奇,對岳嗚珂十分佩服。
岳嗚珂這路劍法乃天山劍中的追風劍法,迅捷無倫。這還是他第一次使用,施展開來,果然把金獨異迫得連連後退。岳嗚珂大喜,心想師父二十年來的心血果然沒有白花,所創的天山劍法只此一路使可無敵于天下。金獨異閃展騰挪,形勢越來越險。岳鳴珂大聲喝道︰“快把劍譜還來!”
金獨異驀然一聲怪嘯,冷冷笑道︰“不叫你點厲害,你還以為老夫真的怕你!”掌法驟變,凶悍之極,每一掌都挾著勁風,呼呼作響。岳鳴珂的劍點竟給震歪,不禁吃了一驚。再戰片刻,忽然又覺口中焦渴,心身煩躁。原來這追風劍法全是攻著,最耗氣力,岳鳴珂毒傷剛剛好轉,經了這場激斗,頓時又發作起來。
岳嗚珂暗自叫苦,但他卻不知,金獨異比他還要難受。金獨異中了尊勝師的少林拳,雖仗著功力深厚,運氣調元,暫時止住,但內傷到底還未痊愈。這一來,為了要抵御岳嗚珂迅捷無倫的追風劍法,強用內家真力,雖然暫時搶了上風,五髒六腑都受震動,過了片刻,跟前巳覺模糊。酣斗聲中,岳嗚珂猛發一劍,金獨異听風辨器,一掌劈去,將他劍點震開,左手一勾,變大擒拿手法,一把抓著了岳鳴珂手腕!岳嗚珂頓時全身軟,本能的將劍轉鋒下戳。不想這一劍卻奏了奇功。原來金獨異內傷發作,眼楮已不能視物,岳鳴珂因氣力消失,這一劍又慢又輕,金獨異听不出來蹤去跡,竟然給一劍刺在胯骨之上,游龍劍鋒利異常,雖然力度甚輕,也已扎到骨頭里去!金獨異一聲大吼,呼呼兩掌,獨力發出,岳嗚珂手腕被人拿著,無法閃躲,兩掌全被打中,頓時像拋繡球一樣,身子騰空,頭下腳上,直跌下來!
鐵珊瑚見狀大驚,急忙一躍而前,張手一接,恰恰把岳嗚珂接在懷中。岳鳴珂“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嘶聲叫道︰“快去拾那把寶劍!”鐵珊瑚面色猶豫,問道︰“你怎麼樣?”岳鳴珂怒道︰“快去,快去!”
金獨異兩掌打出,人也暈死過去。金千瞎了一眼,又受了岳鳴珂一掌,也是力竭筋疲,但還能移走動。這時見叔父暈在地上,拚命過來搶救。鐵珊瑚抬起寶劍,呼的一聲,舞起一道銀虹,信手一劍,把附近的岩石斬得火花四濺,石屑紛飛。她是怕金千向她進擊,所以以劍示威。不知金千按已是力竭筋疲,生怕鐵珊瑚尋他晦氣,他把叔父一抱,立刻滾下山坡。
適才岳、金二人酣斗之時,黑子的人全已逃走,這時太室山麓,只剩下岳鳴珂和鐵珊瑚二人,鐵珊瑚走了回來,岳嗚珂道︰“把我扶起。”隨即盤膝靜坐,嘶聲說道︰“你先走吧!”鐵珊瑚不理,岳嗚珂道︰“提防敵人再來。你先走!到少林寺去報訊!”鐵珊瑚大為感動,心想他身受重傷,卻還先念著我。岳鳴珂道︰“你怎麼不听我話!”鐵珊瑚一向小孩心性,若在平時有人用這樣口吻向她說話,她一定要發脾氣。現在卻淚承雙睫,柔聲答道︰“我听著呢,我現在就去!”
岳嗚珂靜坐運氣,但因傷得太重,那股氣勁無法運轉自如,坐了一會,天色已亮,睜眼一看,只見鐵珊瑚拿著寶劍,在柏樹下站著,岳鳴珂道︰“你怎麼不去?”鐵珊瑚跳躍起來,嘟著小嘴兒說道︰“你這個人怎麼不講理的!”岳鳴珂道︰“我怎麼不講理?”鐵珊瑚道︰“你救了我的性命,為什麼不許我盡點心事,給你守護。難道許你一個人做俠士麼?”岳鳴珂無話可答,試著運動四肢,只覺疼痛難當,全身骨頭都像松散了一般。鐵珊瑚道︰“我背你到少林寺去吧。”岳嗚珂看她一眼,想起她是女扮男裝,搖搖頭道︰“不必!”又靜坐運氣。鐵珊瑚心想怎麼這人這樣愛鬧扭她一片純真,卻不知岳鳴珂是為了避男女之嫌。
岳嗚珂坐了好久,不但無法運氣調元,而且呼吸也慚慚困難。原來他一晚沒吃東西,加之傷勢過重,想用吐納的氣功療法已不能夠。他睜開眼楮,鐵珊瑚仍然靜靜的守在身旁。岳嗚珂嘆了口氣,鐵珊瑚道︰“還是我背你去吧?”岳鳴珂不作聲。鐵珊瑚一笑將他背在背上,緩緩的向少林寺行去。
且說少林寺的監寺尊勝師雖然也中了一掌,但他功力深湛,猶在金獨異之上,更兼有小還丹化毒補氣,過了一晚,已是無事。白石道人兄妹見他無事,一早告辭。卓一航道︰“岳大哥不知怎樣,怎麼還未回來?”白石道人道︰“恐怕他要追出幾十里外,才能將那老怪追獲。”尊勝也道︰“那老怪中了我的神拳,諒非岳施主對手。”卓一航放下了心,但仍想等岳嗚珂回來。可是白石道人已經告辭,卓一航自不得不隨他去。原來白石道人另有打算,他想帶女兒和卓一航一道上京,讓他兩人多些接觸。若添多了一個岳鳴珂,那就沒有這麼理想了。
再說鐵珊瑚背著岳嗚珂,行到少林寺時,已是中午時分。知客僧報了進去,尊勝憚師親自來接,見狀大驚,急問鐵珊瑚經過。嘆口氣道︰“方丈心慈,倒給岳施主添了許多痛楚。”急將岳鳴珂帶人靜室,用上好參湯他,然後將三粒小還丹給他服下。鏡明長老過來探視,見鐵珊瑚在旁服侍,忽然說道︰“不必你在這兒了。”鐵珊瑚怔了一怔,鏡明師道︰“他靜養兩天使好,你帶我的書札到太室山頂慈慧師太那里投宿吧。兩天之後你再到寺門接他。”鐵珊瑚知道這老和尚已看破自己行藏,杏面飛紅,取了書札,急忙告退。
鐵珊瑚去後,尊勝師和師兄走出靜室,悄悄說道︰“這岳鳴珂武功精強,英華內蘊,和卓一航站在一起,真如並生玉樹,都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但想不到他行為這樣不檢。幾乎壞了我少林寺清規。要不是師兄看出她是個女子,若然給她在此與岳嗚珂同宿一室,傳出去豈不是個天大笑話!”鏡明長老微微嘆了口氣,道︰“我倒不害怕這些!”
鏡明師道︰“事有緩急輕重,他受了重傷,男的女的,誰送他來都是一樣。到了這個時候,就不必顧什麼男女之嫌了。若然真個無人看護時就同宿一室也是行的。”尊勝道︰“那麼,師兄為何嘆氣?”鏡明道︰“岳嗚珂頗有慧根,不但可成劍客,而且可為高僧。我只怕他墮人情網呢。”
不說鏡明長老師兄弟暗地談論,且說岳鳴珂經過兩天調治,果然傷毒去淨,除了氣力還未恢復之外,精神已是如常。第三日清晨,鏡明長老將“龍泉百煉訣”的抄本交了給他,囑咐他道︰“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能斬無明,菩提可證。”岳鳴珂拜辭出寺,只見鐵珊瑚已在寺門外含笑候他。
岳嗚珂想起給她背來之事,頗覺尷尬,問道︰“你來作甚?”鐵珊瑚道︰“一來接你,二來向你道謝。”岳鳴珂道︰“我也要向你道謝。你去那里?”鐵珊瑚道︰“你去那里?”岳鳴珂道︰“我去北京。”鐵珊瑚笑道︰“我也去北京。”岳嗚珂楞了一楞,道︰“你也去北京?”鐵珊瑚道︰“是呀,咱們正好同行。”岳嗚珂無法拒絕,只好答應。
兩人一路北行,鐵珊瑚天真爛漫,岳鳴珂看她對待自己有如兄長,侗促不安的心情也便慚漸消失。鐵珊瑚什麼都談,只是不願談及她的父親,岳鳴珂好生奇怪。
鐵珊瑚雖似童真未脫,可是自幼隨父親走南闖北,江湖路道倒還很熟。他們一路行來,時不時見有江湖人物策馬北上,一日到了河北的邯鄲,這是一個大埠,兩人走人市區,鐵珊瑚忽然悄悄說道︰“前面那間酒樓,有一個黑幫的頭子在內。”岳嗚珂道︰“不要多理閑事。”鐵珊瑚道︰“你陪我進去看看吧,這人輩份甚高,我們這兩天踫到的江湖人物,恐怕都要尊他為長呢。”岳嗚珂奇道︰“你怎麼知道?”鐵珊瑚道︰“你看,酒家牆角晝有一朵梅花,你數一數有幾瓣花瓣?”岳嗚珂行近一看,道︰“十二瓣。”鐵珊瑚道︰“這就是了。這朵梅花乃是暗記,以花瓣的多少定輩份的尊卑,最多的是十三瓣,現在這朵梅花有十二瓣,在江湖道上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了。”岳鳴珂道︰“好吧,那我們先進去看看,但你可不許胡亂鬧事。”
兩人上了酒樓,揀一副座位坐下。岳嗚珂游目四顧,忽見東面臨窗之處,有兩個人帽子戴得很低,其中一人,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岳嗚珂心念一動,驀然站了起來,鐵珊瑚道︰“大哥,你干什麼?”岳嗚珂招手叫道︰“堂倌,給我先泡一壺龍井。”趁勢遙發一掌,那人的帽子飛了起來,岳嗚珂突然飛過兩個座位,一手抓去,叫道︰“應修陽老賊認得我麼?”那人倏的取出一柄拂塵,迎著岳嗚珂手腕一繞。鐵珊瑚心中奇道︰“怎麼他叫我不鬧事,他自己反鬧事了?”
鐵珊瑚那里知道這人乃私通滿洲的大奸,當年在華山絕頂擺下七絕陣圍攻玉羅剎的頭子。岳鳴珂暗助玉羅剎時曾和他朝過相。
應修陽武功雖然極高,但見了岳鳴珂卻有怯意。塵掃一佛不中,岳鳴珂左掌已是劈來,應修陽大吼一聲,舉起桌子一擋,杯盤酒菜,齊向岳嗚珂飛來,岳鳴珂一跳閃過,應修陽已從窗口跳下大街。他的同伴不知厲害,上來攔阻,給岳嗚珂一把抓著頭皮,擲下街心。
應修陽剛剛跳下,岳鳴珂已自後追來,游龍劍寒光閃閃,連連進擊。應修陽硬著頭皮,揮動拂塵,反身和他相斗。
應修陽的那柄拂塵可作五行劍用,可當閉穴厥使,又可纏奪刀劍,招數本來神妙。但岳鳴珂的天山劍法劍劍精絕,更兼游龍劍有斷金切玉之能,相形之下,應修陽的鐵拂塵黯然失色!
兩人在大街上這一激斗,只嚇得行人遠避,商店關門,岳鳴珂一劍緊似一劍,殺得應修陽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正酣戰間,忽然街上嗚鑼開道,八騎健馬前導,八名太監在後呼擁,中間一輛宮車。應修陽大叫道︰“快來捉這凶徒!”八名宮廷侍衛齊跳下馬,向岳鳴珂圍攻。這些人似和應修陽很熟,紛紛和他招呼。岳鳴珂一想不好,對這幾名侍衛,自己雖然不懼,但自己是熊經略派遣回京的使者,若然事情鬧大可有不便。虛晃一劍轉身便逃。那些人要追也追不及。
岳嗚珂跑過兩條長街,鐵珊瑚忽然在角落鑽出,笑道︰“怎麼你鬧事了?”岳嗚珂笑道︰“你倒精靈,先到這里等我。”鐵珊瑚道︰“我知道你打不過他們嘛,我當然嚇得先跑了。”岳鳴珂道︰“不是打不過……”鐵珊瑚笑道︰“我和你說笑呢,你著急什麼。我知道你不是打不過,是怕那些侍衛來了。你可知道宮車中坐的是誰?”岳嗚珂道︰“是誰?”鐵珊瑚道︰“是個大丫頭。”岳嗚珂道︰“胡說。”鐵珊瑚道︰“誰個騙你。宮車中坐的是皇太孫乳母的女兒,我剛剛打听來的。皇太孫的乳母叫客氏夫人,非常得新主愛寵,所以登位之後,特別派人到她的鄉下接她的女兒來呢。”岳鳴珂說道︰“什麼,你說什麼新主?”鐵珊瑚道︰“老皇帝已死啦,現在太子已登了位。”岳嗚珂出京時老皇帝已經病重,但想不到這樣快便死。岳嗚珂嘆了口氣,鐵珊瑚道︰“怎麼,老皇帝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為他傷心起來了?”岳嗚珂道︰“不是為老皇帝傷心,哎,國家大事不說也罷。”鐵珊瑚“哼”了一聲道︰“哦,你當我是小孩子,說我不配听國家大事是不是?”岳嗚珂道︰“不是這樣。”正想說時,忽見一隊官兵在橫街走出。岳鳴珂急忙拉了鐵珊瑚便跑。
兩人直跑到郊外才止。岳鳴珂道︰“咱們鬧了這一趟事,可得躲著點。”接著說道︰“我本以為太子賢明,他登位後會加以振作。誰知他卻如此行事,寵信乳母一至如斯!亂了祖宗法制也還罷了,連那些奸人也給混到宮中了。可惜熊經略和卓兄的一片苦心。”原來卓一航在發現宮中侍衛有內奸之後,曾托岳嗚珂轉告熊廷弼稟告皇上,雲燕平和金千就是懼怕東窗罪發逃出來的。應修陽雖不是宮中衛士,但名字也曾上達天听。想不到老皇帝死後,連應修陽也敢公然出現,而且與宮中侍衛有勾結了。
兩人經了這次事後,一路謹慎,繞過石家莊保定等大城,悄悄進人北京。岳嗚珂帶了鐵珊瑚到熊廷弼好友兵科給事中“官名”楊漣家里去住。打听之下,才知神宗皇帝死了已一個多月,太子常洛即位,號為光宗。楊漣道︰“近來京中有兩個大新聞,一個是太子即位之後,就得了怪病,太醫診斷說是痢疾,可是按痢疾開方,卻不見效。現在一個多月了,皇帝還不能坐朝。”岳嗚珂道︰“太子本曹習武,身體素健,怎麼得此怪病。第二件呢?”楊漣道︰“近來京城常報少年失蹤,其中還有富家子弟。九門提督下旨嚴查,也無結果。你說怪也不怪。”岳嗚珂奇道︰“若是少年女子失蹤,還可說是探花大盜所為,男子失蹤,這可真是怪了。”
談了一陣,岳嗚珂問道︰“熊經略的案子呢?”楊漣道︰“你上次離京之後,便有幾個御史上本章彈他。主其事的是兵部主事劉國縉和御史姚宗文。寫奏摺的是御史馮三元。”岳嗚珂冷笑道︰“那劉國縉是因為昔年在遼東參贊軍務,貪污舞弊,給熊經略奏明皇上,將他撤回,以此懷恨在心。那姚宗文更為卑鄙,他向我們經略大人敲詐,要三件最好的紫貂,你知道熊經略官清如水,那買得起上好紫貂,得把別人送來還未穿過的一件紫貂轉送給他。那姚宗文暗地里說我們大人看不起他。那馮三元的底細我卻不知,但听說他專與正派的東林黨作對,想來也不是好人。”楊漣道︰“這人的筆倒真厲害,他的奏本竟然列舉了熊廷弼十一條罪狀,八條是說熊經略無謀誤國,三條說他欺君罔上?”岳嗚珂大笑道︰“這真奇了。居然說熊經略無謀誤國,那麼滿洲兵被拒在興京外,這是誰的功勞。熊經略每有興革大事,都有奏摺到京。他手捱兵符,掌有尚方寶劍,都不敢自專,這又怎能說是欺君罔上?”楊漣道︰“所以說那馮御史的筆厲害,顛倒是非,混淆黑白,這樣的文章叫我們寫絕對寫不出來。”停了一停,又道︰“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皇上病了一個多月,那奏章也擱在那兒。再說朝中邪派雖多,正人君子也還不少。”
這晚岳嗚珂滿懷憤怒,不覺借酒澆愁,飲得酩酊大醉。到天亮時忽覺有人躺在身側,向自己的頸上直吹冷風。
岳嗚珂翻身一看,原來卻是鐵珊瑚。岳嗚珂笑道︰“不要頑皮。”鐵珊瑚道︰“習武的人喝得如此大醉,熟睡如泥,給人行到身邊也不知道,你羞也不羞?好在是我,若然是給什麼女探花賊把你綁去,那才糟呢!”岳嗚珂道︰“胡說!”鐵珊瑚道︰“什麼胡說?你不听楊大人說京城近日常有少年失蹤嗎?”岳嗚珂道︰“女孩兒家口沒遮攔,你再亂說,我可要打你了。”鐵珊瑚伸伸舌嗔道︰“好啦,就是沒有女探花賊你也該起來啦。”岳嗚珂一笑起床,道︰“我今日去訪卓兄,我看他也應該到京了,你留在屋里吧。白石道人對你們父女可能懷有成見。”鐵珊瑚道︰“你叫我去我也不去,我看呀,那卓一航也不夠朋友。”岳嗚珂拉長了面,道︰“怎麼?”鐵珊瑚笑道︰“我說了你的好朋友你生氣了了我問你,他若夠朋友的話,那晚在少林寺為什麼不來幫手。”岳鳴珂道︰“他追下來啦,沒有追著。”鐵珊瑚道︰“就算沒有追著,也該繼續追下來呢。我看他對你並不關心。”岳嗚珂惱道︰“我不準你這樣亂說閑話。”鐵珊瑚見他真個惱了.,扁著嘴道︰“好,我不說便是。”
岳鳴珂吃了早點,獨自到大方家胡同西會館去探望卓一航的消息。走到東長安街時,忽有一輛馬車迎面馳來,馬車周圍飾有錦繡,十分華麗。車上坐有兩個穿黃衣服的人。馬車挨身而過,岳鳴珂依稀似听得車上的人說道︰“好個俊美少年。”岳峙珂也不在意,走到西會館一問︰卓一航果然前兩天就到了京城,住在他父執吏部尚書楊家里。岳嗚珂問了楊的地址,再跑去問,楊的管家回道︰“卓少爺這兩天很忙,昨天進宮朝見,沒有見著皇上。今天又出去啦。”岳鳴珂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管家道︰“那可不知道啦!你晚上轉來看看吧。”
岳嗚珂心頭煩悶,辭了出來。楊府第就在琉璃廠側,這琉璃廠“地名”乃北京著名的字畫市場,雅士文人以及那各方趕考的士子和京中官家子弟都喜到那里溜達。岳嗚珂信步走去,忽見剛才所踫到的那輛華麗馬車也停在市場之外。這日天色甚好,但來逛的人卻並不多。岳鳴珂走進漱石齋瀏覽書畫,巡視一遍,見珍品也並不多,隨手拿起一幅文征明的花鳥來看,旁邊忽有人說道︰“這幅畫有什麼看頭?”岳嗚珂一看,原來就是馬車上那兩個黃衣漢子,因道︰“文征明的畫也不錯了。”一個黃衣漢子道︰“文征明是國初四才了之一,他的畫當然不能算壞。不過這一幅晝卻絕不是他的精品。兄台若喜好他的畫,小弟藏有他和謝時臣合作的“赤壁勝游卷”,願給兄台鑒賞。”這幅畫乃文征明晚年得意之作,乃是畫中瑰寶。岳鳴珂听了一怔,心想怎麼他肯邀一個陌生人到家中鑒賞名畫。
那個黃衣漢子又道︰“有些人家中藏有名貴字畫,便視同拱壁,不肯示人。小弟卻不是這樣。骨董名畫若無同好共賞,那又有什麼意思?”岳嗚珂心想這人倒雅得可愛,又想︰自己一身武功,就算有什麼意外,也不懼怕。不妨偷半日閑到他家里看看。因道︰“承兄台寵招,小弟也就不客氣了。”互相通名,那兩個漢子一個姓王一個姓林,上了馬車,姓林的取出一個翡翠鼻煙壺,遞給岳嗚珂道︰“這鼻煙壺來自西洋,味道不錯。”岳嗚珂謝道︰“小弟俗人無此嗜好。”那姓王的卻取出一早煙袋來,岳鳴珂道︰“小弟與煙酒無緣。”其實酒他是喝的,不過他在陌生人前,小心謹慎,所以如此說法。姓王的漢子大口大口的吸起煙來。岳嗚珂覺煙味難聞,甚是討厭。那姓王的忽然迎面一口煙噴來,岳鳴珂頓覺腦脹頭昏,喝道︰“干麼!”姓王的又是一口濃煙劈面噴來,岳鳴珂頓覺天旋地轉,一掌劈出,怒道︰“鼠輩敢施暗算。”那兩個漢子早已跳下馬車,岳嗚珂一掌打出,人也暈倒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岳嗚珂悠悠醒轉,只覺暗香縷縷,醉魂酥骨,張眼一看,自己竟然是躺在錦褥之上,茶幾上爐香裊裊,這房間布置得華麗無倫,掛的猩猩氈,懸的是建昌寶鏡。壁上釘有一幅畫卷,山水人物,然浮動,岳鳴珂眼利,細看題簽,竟然真的是文征明和謝時臣合作的“赤壁勝游”。岳鳴珂疑幻疑夢,心念一動,忽然想起鐵珊瑚所說的“女探花賊”。心想︰難道真的應了她的話了?一想之後,又暗笑自己荒唐︰“探花女賊”那會有這樣華麗無倫的房間。岳嗚珂試一轉身,但覺四肢軟無力,心想︰怎麼那幾口煙這樣厲害,以自己的功夫,居然禁受不住?掙扎坐起,盤膝用功,過了一陣,慚慚血脈流通,百骸舒暢。
再說卓一航和白石道人父女到了京師之後,卓一航為了朝見方便,住到兵部尚書楊
家里。白石道人父女則住在武師柳西銘家中。白石道人殷殷囑咐道︰“你大事辦了,就趕快回山,可不要做什麼撈什子宮。”卓一航道︰“這個自然。”
不料光宗病在深宮,卓一航第二日一早和楊到太和門外,恭問聖安,投名听召,等了半天,只見來問候的百官,排滿太和殿外,皇帝召見了一個鴻臚寺丞“官名”李可灼。百官無不駭異。鴻臚寺丞不過二品,不知何故“聖眷”如此之隆。卓一航回到楊家悶悶不樂。心想︰皇帝這樣難見,看來會虛此一行。不料到了傍晚時分,宮中忽然派來一名內監,到楊家中說道︰“聖上龍體今日大有起色,聞說卓總督的孫兒進京,吩咐他明日到養心殿朝見。”卓一航大喜。楊問道︰“是那位太醫的靈藥?”內監道︰“你再也猜想不到,這病不是醫生醫的。”楊大為奇怪。
皇帝有病,慣例必是太醫會診,醫不好時再宣召各地名臀。光宗病了月余,太醫束手無策,各地名醫陸續到來,藥石紛投,亦無起色。如今內監說不是醫生下藥,楊自然奇怪。內監續道︰“李可灼不知交了什麼好運,居然立了大功。”楊道︰“怎麼?他立了什麼功了?”內監道︰“聖上的病巴是他醫的。”楊奇道︰“李可灼懂得醫道?皇帝敢吃他的藥!”內監道︰“那李可灼是宰相方從哲所竭力保薦的,說他有能治百病的紅丸,李選侍也勸聖上試服。”李選侍乃是皇帝的寵妃。楊眉頭一皴,道︰“皇帝怎麼听信婦人之言,以萬金之體去試什麼紅丸。”內監笑道︰“倒真虧李可灼那粒紅丸呢,萬歲爺服後,過了一個時辰,居然舒服許多,胃口也開了。萬歲爺連重稱贊,叫他做忠臣。”楊見內監如此說法,也便不再言語。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和楊又到太和殿外听宣,在午門外踫見李可灼洋洋得意而來,兩個侍從便在午門等候。卓一航一見,不覺愕然。你道這兩個侍從是誰了原來正是在少林寺山門罵戰的那兩個老家伙胡邁和孟飛。胡邁垂手說道︰“大人這次醫好聖上,升官那是指日可待。”李可灼道︰“我有好處,也就有你兩人的份。”盂飛道︰“謝大人栽培。”李可灼低聲說道︰“你們可不要走“開。聖上服藥之後,若有什麼變化,我會叫內監出來請問你們。”孟飛道︰“小還丹藥到病除,大人不必擔心。”李可灼直進午門,卓一航跟著進去,胡邁孟飛一見,面紅過耳,急急把頭扭過一邊,佯作看不見他。
這次在太和門外問聖安的官兒更多,過了一陣,內廷傳令出來,叫鴻臚寺丞李可灼,兵部尚書楊,禮部尚書孫慎行,御史王安舜等十多個官兒到體仁閣候宣,最後叫到卓一航,百官見卓一航並無功名竟得宣召,十分慕。有人知道他是前雲貴總督卓仲廉的孫兒,紛紛議論,說這真是難得的殊恩。
光宗皇帝在養心殿養病,體仁閣就在側邊。卓一航隨眾官之後,在未座坐下。候宣眾官紛紛向李可灼道賀。李可灼喜洋洋的道︰“這可真是聖上的鴻福齊天。我的紅丸恰恰在上月配成。”禮部尚書孫慎行道︰“你的紅丸真是仙丹妙藥,不知如何配法,若肯公諸天下,那真是造福無量。”李可灼冷笑道︰“你當是容易配的嗎?那要千年的何首烏,天山的雪蓮,長白山上好的人參,還要端午日午時正在交配的一對蟋蟀作為藥引,我花了幾十年功夫才僥幸把各物配齊。”眾官听了,個個咋舌。卓一航听他胡吹,暗暗好笑。心知這紅丸一定是少林寺的小還丹。過了一會,內監出來宣召李可灼進去。卓一航忽然想起,胡邁和孟飛騙到的小還丹雖有兩粒,但一粒已當場咽下,剩下一粒。就算皇帝昨日所服那粒是真,今日所進的紅丸定是假了,拿皇帝性命當作兒戲,真真豈有此理。
楊見卓一航焦急之情現于顏色,問道︰“怎麼?”卓一航道︰“我怕這李可灼亂進假藥。”旁邊盯官兒橫了卓一航一眼,楊認得這是宰相方從的親信,急道︰“方大人保薦的定不會錯。”
過了一陣,李可灼春風滿面回來。眾官紛紛問訊,李可灼道︰“我這紅丸非同小鄙,本來一粒便夠,何況連服兩粒。聖上服下之後,精神大佳,明天便可上朝與諸君相見了。”眾官又是紛紛道賀。
卓一航將信將疑,心想就是真你小還丹也不會好得這麼快。內監又出來叫道︰“聖上叫卓一航進謁”。正是︰江湖術士,故弄玄虛,萬乘之尊,性命兒戲。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楊道︰“世兄留神應對。”卓一航道︰“謝大人關照。”隨內監走過長廊,進人養心殿內,只見皇帝斜倚床上,面有笑容,卓一航匍伏朝拜,常洛道︰“免禮。賜坐。”內監端過一張椅子,卓一航側身坐了朝皇帝一望,只見他面發紅光,毫無病容,不禁大吃一驚,要知泰昌皇帝“光宗年號”得病已久,即算真的是仙丹妙藥,也難藥到病除。而今吃了一粒紅丸,就居然紅光滿面,若非回光反昭,就是那紅丸是用極霸道的藥所煉,能暫收刺激之功,然終屬大害。卓一航隱憂在心,卻不敢說出。
常洛道︰“我昨日已知你來,但病魔未去,不便召你。幸得李可灼進了兩粒紅丸,真真是藥到病除,要不然今日也還未能見你。你看我的氣色如何?”言下甚為得意,卓一航不敢直陳,只好說道︰“皇上鴻福齊天,氣色好極了。但久病之後,還須珍攝。”
常洛喝了一盞鹿血,又道︰“你的事清,石浩已經告訴我了。李周二位欽差也已經安全回京。他們都很感激你呢。”卓一航道︰“暗算二位欽差的人只恐背後有權勢者撐腰。”服侍皇帝的太監橫了他一眼,卓一航道︰“萬歲初,我本不該說這些話令皇上擔心……”常洛面色一沉,對內監道︰“你到翠華宮叫李選侍來。”內監垂手退下。常洛一笑說道︰“卓先生深謀遠慮,洞察機微,朕正想仰仗先生臂助。”卓一航心中一動,只听得皇帝續道︰“你莫不是疑心魏忠賢麼?”卓一航道︰“臣一介布衣,不敢妄論朝政,但廠衛付之閹人,只怕太阿倒持,官之禍不可不防。”常洛道︰“本來你被陷害的事,我早想徹查,但只恨登極之後,便纏綿病榻。”卓一航道︰“個人的冤枉算不了什麼,國家大事要緊。”常洛道︰“所以我請你來。魏忠賢其實不忠不賢,我那有不知道之理。只是他掌握東廠,宮中侍衛全听他調度,也不能行事草率。待朕病好臨朝之後,當再圖之。”卓一航默然無語。皇帝忽道︰“卓先生可肯留在宮中麼?”
卓一航道︰“微臣孝服未滿,不敢伺候明君。”常洛笑道︰“我不是要你做官,你替我在宮中教教太子如何?由校今年十七歲了,還是頑劣不懂人事。”卓一航想起祖父遺言,正將推辭。常洛已抓起筆來,在床前的小茶幾上寫了聖旨,用了玉璽,卓一航不便攔阻,正自心急,常洛將詔書遞過,道︰“你明日可到內務府去報到,叫他們替你安排住所。”卓一航接過詔書,先跪下謝恩,然後說道︰“微臣還是不敢接旨。”常洛訝道︰“你還有什麼為難之處?”正說話間忽然“哎唷”一聲,門外的侍衛紛紛搶進,常洛呻吟道︰“不關他的事,叫李可灼來!”面上紅筋隱現,頹然倒在床上。
卓一航料得不錯,常洛第一次服的紅丸果是少林寺的小還丹,第二次服的卻是假藥。原來胡邁和孟飛都是李可灼的門客,胡邁粗曉武功,盂飛則是個專造假藥的江湖騙子,二人在少林寺訛詐,騙了兩粒小還丹,其中一粒胡邁當場放人口中,卻並未咽下,事後吐了出來,交給孟飛化驗,孟飛自作聰明,胡猜小還丹的配藥成份,制了幾粒。李可灼據以為寶,獻給皇帝,終于釀成了明史上“紅丸”一案。
卓一航見常洛甚為痛苦,黃豆般的汗珠顆顆滴下,正自心急,忽聞得養心殿外有叱吒追逐之聲,侍衛長一躍而出,喝道︰“誰敢驚動聖駕!”
再說岳鳴珂悠悠醒轉,發現自己竟是處在華麗絕倫的房間之中,靜坐一陣,神智暫復,疑幻疑夢。忽然在對面牆上懸著的建昌寶鏡里,照見自己已換了一套睡衣,猛然想起自己出來時原帶有佩劍,游目四顧,不但自己原來的衣裳不見,連佩劍也不見了。須知岳嗚珂這把佩劍,乃他師父在天山所煉的兩把寶劍之一,神物利器,突然不見,如何不驚。急忙起來尋覓,剛剛下得床來,對面牆上的大鏡忽然慢慢移開,縷縷暗香,彌漫室內,鏡後竟是一道暗門,一個美婦人輕輕的走了出來,格格笑道︰“你醒來了?”
岳嗚珂道︰“你是誰?為什麼把我的寶劍偷了?”那美婦大笑道︰“寶劍?什麼寶劍值得大驚小怪?我這里的寶物多著呢,你要多少?”隨手打開一個抽屜,只見寶氣珠光,耀眼生纈。里面堆滿了珊瑚寶石,翡翠珍珠。美婦人以為岳嗚珂必定驚訝,那知岳嗚珂說道︰“這些東西再多十倍也比不得我的寶劍!”美婦人輕蔑一笑,道︰“寶劍算得什麼?你喜歡寶劍,我這里有的是!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話,你要什麼便有什麼?”岳嗚珂道︰“你到底是誰?”美婦人又笑道︰“你瞧這里可像人間所在?”岳嗚珂輕咬舌頭,隱隱生痛,情知不是作夢,便道︰“難道你這里是廣寒仙府不成?”美婦大笑道︰“也差不多!”說著挨近身來,香氣越發濃郁。
岳嗚珂心神一蕩,只覺這香味十分奇怪,吸人鼻端,醉魂酥骨,漸慚面紅耳熱血脈憤張。岳嗚珂心道︰“莫非是遇了邪魔,來試我的定力?”盤膝一坐,又用起功來。那美婦人挨著岳嗚珂身子,用手指撥他眼皮,岳嗚珂只是不理。美婦大笑道︰“你又不是和尚,打坐作甚?”岳嗚珂仍然不理。美婦人又笑道︰“我聞有道高僧,目不迷于五色,耳不惑于五聲,你不敢張開眼楮,怎麼能做高僧!”岳鳴珂心頭一震,益發懷疑她是妖邪,心中想道︰“我雖未聞大乘佛理,但鏡明長老說我頗有慧根,也曾傳過我明心見性的真言。我倒要試試自己的定力。”倏的張開眼楮,眼觀鼻,鼻觀心,氣聚丹田,行起吐納之道。那美婦人見他若無其事,也是頗為奇怪,索性把身子湊了上來,向他噓氣,岳嗚珂試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鼓氣一彈,那美婦人“哎唷”一聲,跌落床下,嬌嗔罵道︰“你用什麼妖術?”
岳嗚珂試用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試出那美婦人絲毫不懂武功,不覺說道︰“啊,原來你不是妖邪!”美婦人怒道︰“你才是妖邪!”忽又回嗔作笑,道︰“你是進京考武的舉子麼?”岳嗚珂心念一動,忽道︰“你說你有許多寶劍,請借一把來瞧。”美婦人稍現猶疑,隨即笑道︰“諒你也不敢殺我。我就讓你開開眼界。”隨手在牆上一按,打開一道暗門,乃是一個壁櫥,里面懸有十來口劍,岳鳴珂一眼瞧去,並無自己的游龍劍在內。只听得那美婦人道︰“這里的劍,隨便那把都要比你的好,你服了吧?”岳嗚珂突然一躍而起,在壁櫥里抽出一把劍來,只見寒光閃閃,冷氣森森,美婦人道︰“如何?是不是比你的劍好?快些掛回去吧!”
岳嗚珂吃了一駕,這把劍形狀奇古,劍柄銅色斑斕,怕不是千年以上的寶劍?細細一看劍柄上鐫有“龍泉”二宇,猛然想起師父曾論古今寶劍,他說︰“游龍斷玉雖是五金之精所煉,但比起古代的干將、莫邪、魚腸、龍泉、天虹、巨闕,純鉤,湛盧等劍,那還是遠遠不及。”岳嗚珂當時曾問及這八把古代寶劍的下落,師父道︰“听說龍泉、巨闕、湛盧三劍自唐代起就流入宮中,其他五把卻是不知下落。”這樣說來,難道這里竟是宮中禁地?稗官野史上說唐代的公主喜歡擄美男子入宮享受,難道這種宮闈穢史重現于今日?正思量間忽听得牆壁有人敲了幾下,其聲急促。美婦人道︰“快把劍掛上!”岳嗚珂把劍一指,猛然喝道︰“你是何人?從實道來!”美婦人玉顏變色,把手一按,壁櫥隱沒,岳嗚珂一步步迫近,美婦人在牆上一靠,暗門倏開,里面跳出兩個人來,美婦人也從暗門逃出去了!
從復壁中跳出的兩人,手中都提著兵器,其中一人正是用迷煙噴翻自己的黃衣漢子。岳嗚珂大怒,一劍刺去,那人把手一揚,射出三枚彈子,一出使自行炸裂,噴出濃煙。岳鳴珂早有防備,忍著氣絕不呼吸,手中劍迅若驚颼,一劍刺到那人咽喉,猛然想起,此地若是禁苑,此人便是宮中侍衛,劍把一縮,右邊那人一鐺打來,岳嗚珂反手一撈,將他的兵器夾手搶過,“砰”的一腳踢開房門,往外便闖。
那兩人絕料不到他剛剛醒轉,武功還有如此厲害,怔了一怔,急忙擊掌呼援。岳嗚珂一出房門,七八名衛士四邊圍上,岳嗚珂不願傷人,橫劍四面一掃,但听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七八條兵刃都給截斷,龍泉寶劍的威力果然大得驚人!有人喝道︰“你這小子偷了宮中的寶劍,闖得出去也是死罪,不如趕快棄劍沒降,我們可以偷偷放你出去。”岳鳴珂心想︰事已至此,不如我就攜劍去見皇上,拚著一死,也要把此事查明,主意打定,手中劍又一個旋風疾舞,把衛士們迫出二丈開外,縱身跳上屋頂。
皇宮殿宇全是用黃色的琉璃瓦所蓋,岳嗚珂飛身直上,只覺滑不留足,四面一望,但見殿宇連雲,魚鱗櫛比,岳嗚珂先前尚有些疑惑,此時知道確是皇宮無疑,一時百感交集,想不到宮中腐敗竟至如斯,自己與熊經略在邊關苦戰,只恐也是無補于事了。
那幾名被削斷了兵刃的衛士,見岳嗚珂十分厲害,不敢來追,只是在下面大聲吆喝,岳嗚珂認定前門的華表,發足狂奔,琉璃瓦面,雖然滑不留足,但他輕功卓絕,腳尖微點,便即飛起,居然如紫燕掠波,毫無沾滯!
但皇宮極大,殿宇何止千間,他剛掠過幾座瓦面,下面一聲吆喝,一人跳了上來,竟然是應修陽!岳鳴珂心道︰罷了,罷了!這樣的人居然也混進宮中,國事還有可為嗎?應修陽大叫道︰“有刺客!”岳嗚珂怒道︰“好哇,你這奸賊,我先捉你去見皇上!”一招“龍卷暴伸”,青光倏的長出丈許,應修陽拂塵一卷,劍光過處,塵尾已被削斷一綹,這還是他避招得快,要不然連手腕也要截斷。
岳鳴珂劍如龍門鼓浪,一招未收,二招續至,劍法之快,難于形容,應修陽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更加上他怒極氣極,連使絕招,應修陽擋了十招,巳有幾次險險被他刺中。這時宮中各處衛士,聞訊趕來,人聲步聲,響成一片。岳鳴珂怒道︰“把你斃了再說!”寶劍一旋,青光疾駛,把應修陽卷在當中,刷刷幾劍,連下殺手!
應修陽左避右閃,忽覺頭頂心一涼,頭發已被削丟一片,嚇得亡魂俱冒,拂塵虛架,拚命向上躍起,岳鳴珂喝道︰“你還想逃!”腳尖一點,從屋瓦憑空掠起三丈,他的輕功比應修陽高明得多,這一躍,竟然掠過應修陽頭頂,倏然一翻,長劍下刺,應修陽身子懸空,絕難逃避,只覺冷氣森森,劍鋒已到頭頂!
岳嗚珂翻腕下刺,就在應修陽性命俄頃之際,驀地一團白影,橫里飛來,身形未到,掌力先來,呼的一聲,又勁又疾,岳嗚珂的劍尖給震得歪過一邊,順勢一割,應修陽手臂縮在袖中,袖口給劍割了一段,終于逃了性命。
岳嗚珂挽了一個劍花,重落瓦面,救應修陽的人也已趕到,運掌成風,呼呼幾聲,把岳鳴珂迫得連退三步。岳鳴珂大吃一驚,想不到皇宮中的衛士,竟然有如此功力!定楮看時,那人帶著一張面具,猙獰可怕。在劍光中竟然伸手抓他手腕。岳鳴珂急忙一抖劍鋒,走斜邊攻他空門,那人左掌斜切,右掌橫劈,竟然以攻對攻,絲毫不讓。兩人換了幾招,都是絕險之著,岳鳴珂忽覺這人掌法,似乎在那里見過一般,就是這麼略一分心,幾乎給那人橫掌劈中。
這時官中高手四面趕來,應修陽叫道︰“刺客在這兒!”那蒙面怪人突然虛發一掌,跳落地面,隱入花樹叢中。片刻之後,從宮中各處趕來的衛士紛紛跳上瓦面。.
岳嗚珂大為奇怪,這蒙面客武功之高,不在“陰風毒砂掌”金獨異之下,以一對一,自己縱然未必落敗,也絕難佔得上風,若然他是宮中衛士,何以同伴來時,他反而悄悄溜走。
蒙面人一去,宮中衛士雖多,卻沒有武功特強的人,岳嗚珂輕功既高,又有寶劍,且戰且退,不過片刻,就逃至乾清官外,眾衛士餃尾急追,大聲吶喊。在混戰中,應修陽也悄悄的溜走了。
再說卓一航在養心殿中听得外面呼喝殺之聲,靠窗一張,忽見給衛士追趕的竟是岳嗚珂!大吃一驚,無暇思索,也急忙一躍而出,服侍皇帝的侍衛長正拔刀攔堵,驟見卓一航沖出,怔了一怔,卓一航已一把將岳嗚珂扯人養心殿內,在皇帝面前雙雙跪下。
常洛突吃一驚,冷汗迸流,指著岳鳴珂道︰“你,你,你帶劍來作甚?”卓一航急稟道︰“他是熊經略的使者,微臣願以性命保他!”岳嗚珂插劍歸鞘,道︰“聖上,宮中出了淫邪妖孽,請容微臣細稟。”常洛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反而略見清醒,熊廷弼赤膽忠心,他素來知道,揮手叫道︰“成坤,你吩咐那些奴才,都退回去!”
成坤是那侍衛長的名字,為人倒還正直忠心,也知宮中派別分歧,東廠自成一系等事情。听得這“刺客”是熊經略的人,已放下了一半心,再听得皇上吩咐,答道︰“奴才遵命。”橫刀立在門口,追來的衛士,都給他斥了回去!
再說岳鳴珂被皇帝一喝,定了定神,把龍泉寶劍捧上去道︰“聖上,請看這是不是宮中之物?”常洛接來一看,問道︰“你怎麼得來的?”岳嗚珂跪在榻前,將“奇遇”稟告,剛說到遇見美婦之事,常洛道︰“是不是梳著盤龍雙髻,臉兒圓圓的?”岳鳴珂道︰“正是。”常洛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暈了過去,卓一航急忙上前替他揉搓,成坤也回轉身來,過了一陣,常洛悠悠醒轉,道︰“你們且退下去,這事不要亂說。成坤,快把方從和李選侍叫來。”卓一航捏了把汗,和岳嗚珂走出,遙見乾清宮中,一隊宮娥走出,二人不敢停留,急急回到體仁閣內。候宣的官兒見突然多出一人,幾十雙眼楮,都看著岳嗚珂。楊悄悄問道︰“皇上怎麼了!”卓一航不敢回答,搖了搖頭,過了一陣,內里隱隱傳出哭聲,內監走出道︰“你們都散了吧,皇上今天不見你們了。”
出了午門,岳鳴珂道︰“看來皇上只怕難保。”卓一航道︰“大明的國運,只好付之天意了。”岳嗚珂道︰“皇上雖非聖明,但也還識大體,若太子繼位,他只是個無知小兒,外有權臣,內有奸閹,宮中又淫亂荒靡,只怕不必等滿人人關,天下先自亡了。”楊見他們竟然議論皇上,肆言無忌,急忙引開話頭。岳嗚珂問了卓一航住址,道︰“明日我來見你。”兩人拱手相別。
那知第二日宮中便傳出皇上駕崩的消息,百官舉哀,自不消說。太子由校即位,改元天啟,宮中亂紛紛的,那李可灼進了紅丸,藥死皇帝,非但沒有罪名,宰相方從反說是皇帝傳有遺旨,說李可灼乃是忠臣,賞他銀兩。群臣聞訊嘩然,有一班不怕死的官兒如禮部尚書孫慎行,御史王安舜,給事中惠世揚等便商議上奏章參他,說方從哲有弒君的罪名。這事鬧了很久,後來方從哲終于靠魏忠賢之力,將這個驚動天下的紅丸案子壓了下去,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岳嗚珂當日回到楊漣家中,把事情與鐵珊瑚說,慨嘆不已。鐵珊瑚笑道︰“只有你們這班傻瓜,以天下為已任,扶助的卻是這樣糜爛的皇朝,倒不如野鶴閑雲,在江湖上行俠仗義還來得痛快。”岳嗚珂眉頭一皺,道︰“你當我只是為扶助姓朱的一家麼?”鐵珊瑚笑道︰“我知道你還有抵御外族人侵所以必須扶助皇帝的一番道理,是麼了其實要抵抗韃子,何必一定要個皇帝!”
岳嗚珂吃了一驚,心想︰我以為這妮子全不懂事,那知她也有一番道理。當下不再言語。鐵珊瑚道︰“我不見那卓一航,你不要說我在這里。”岳嗚珂道︰“為什麼?”鐵珊瑚面上一紅,道︰“不為什麼,就是不喜歡見他。”原來鐵珊瑚以前與王照希有過論婚不成之事,鐵珊瑚知道卓一航與王照希交情甚厚,料他必知此事,所以不想見他。
第二日岳嗚珂依約到楊家中,楊已和同僚商議參方從哲的事去了。卓一航單獨和岳嗚珂會面。.岳嗚珂道︰“想不到泰昌皇帝這樣快便死,宮中的丑事無人再管了。”卓一航嘆了口氣,岳嗚珂道︰“這趟回京,看了許多事情,我也有點心灰意冷。只是新君即位之後,掌權的一定是魏忠賢方從哲這一班人,他們和熊經略一向作對,我若不是為了老師,真的想出家去了。”卓一航道︰“我們且停留幾日,看看如何?”岳嗚珂道︰“朝政不堪聞問,我也不願再理了。只是我今晚還要進宮一趟。”卓一航道︰“為何要冒此人險?”岳嗚珂道︰“我的游龍劍失在宮中,我一定要探它一探。”卓一航心念一動,道︰“我陪你同去如何?”岳鳴珂心想卓一航武功雖高,但還未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若然遇險,只怕逃不出來。便道︰“夜探深宮,人多反而不便,我兄盛情,小弟心領了。”卓一航若有所思,久久不語。忽道︰“我和你同去見我的師叔如何?”岳鳴珂問道︰“那位道長?”卓一航道︰“四師叔白石道人。”岳嗚珂道︰“久聞武當五老之名,何況又是你的師叔,既然在此,自當拜見。”
白石道人父女寄居在武師柳西銘家中,離楊家有十余里路。卓一航和岳嗚珂到了柳家,敲門好久,才有人開。開門的竟然不是柳家的人,而是何萼華,卓一航微微一愕。心想︰柳家的人那里去了,怎麼要客人來開門?
何萼華面上也有驚愕之容,水汪汪的一對眼楮盯著卓一航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又說不出來,卓一航低下了頭,岳鳴珂瞧在眼里,暗暗偷笑。
何萼華把兩人帶到西面客房,敲門叫道︰“爸,卓師哥和他的朋友來見你。”白石道人打開房門,怔了一怔,道︰“我道是那一位,原來是岳英雄!”岳鳴珂大惑不解,不知白石道人何以認識自己。卓一航在旁笑道︰“岳兄少林取書,連闖五關之夜,敝師叔也正在少林寺中。”白石道︰“你的劍使得很好!”岳鳴珂道︰“武當劍法天下獨步,還要請道長指點。”白石道人冷冷說道︰“岳英雄過謙了,長江後浪推前浪,武當的劍法已遠遠落在後面了。”白石心胸較窄,在少林寺時就曾因鏡明長老過于推崇岳嗚珂的天山劍法,心中不快。卓一航絕料不到師叔有如此妨忌之心,頗覺師叔態度異常,岳鳴珂更是尷尬不安。
白石道︰“岳英雄請稍坐,貧道有些小事,要與敝師佷一談。”牽卓一航的手走人內室。岳鳴珂道︰“請便。”枯坐客廳,十分無趣。猜不透白石道人,為何對自己如此神情冷漠。
卓一航更是大惑不解,隨白石道人進入內室,微慍問道︰“那岳嗚珂是當今俠士,又與弟子甚是投緣,不知師叔何以對他冷淡?”白石道人道︰“他既是當今俠士,那定不會拘泥客套俗禮。我有事要和你說,讓他坐一會有什麼要緊!”白石道人的話雖頗為強辭奪理,但卓一航身居後輩,卻不便反駁,只得恭敬問道︰“師叔有什麼吩咐?”
白石道人歇了半晌,緩緩說道︰“現在泰昌皇帝既死,你的事也弄清楚了,你該隨我回山了吧!”卓一航道︰“這……這個,弟子還想逗留幾日。”白石道︰“為什麼?”卓一航囁嚅說道︰“弟子與岳大哥有個約會。他的寶劍失落在皇宮之內,內情古怪非常!”
卓一航將岳嗚珂宮中歷險的事說了,白石道人皺眉道︰“居然有這樣的事!”卓一航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但弟子世受國恩,見了這樣的事,總覺得難過。”白石道︰“那麼你是想助岳嗚珂一臂之力,和他夜探皇宮,查明此事了。”卓一航道︰“正是!”白石道人忽道︰“自己的事情都理不了,還理別人的呢!”突然解開衣裳,道︰“你看!”
白石道人袒開胸膛,胸膛上有一個淡紅的手印!卓一骯駭然問道︰“師叔你受了暗算了?”白石道人點了點頭,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咱們是回山呢?還是留在這里?”
卓一航道︰“這是陰風毒砂掌金老怪的手法,你踫到他了!”白石道︰“若是金老怪,我只怕留不著性命見你了。這人功力要比金老怪稍遜一籌。”
白石道人以手擊掌,繼續說道︰“昨日黃昏時分,我獨自到天橋溜達,有一檔賣武的,走鋼線,耍馬技,倒還有點真實功夫。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個惡霸模樣的濃眉大眼的漢子進場收取規錢。賣技的老兒打拱作揖,十分可憐,乞求他道︰“今日整日沒發市,你老高抬貴手,寬限些兒吧。”那惡霸大呼小喝,是不允。是我路見不平,進場去止著那個惡霸,略一動手,把他跌了個四腳朝天,像條狗似的夾著尾巴走了。那賣技老兒對我千多謝萬多謝,這時天已黃昏,又鬧了這一場事,看客都已散了。那老兒便邀我到他的帳幕中喝杯淡酒。我不料有他,便隨他去了。那知這老兒卻是練就陰風毒砂掌的高手!在他把酒遞過來時,突然一掌打在我的胸上!”卓一航“哎唷”一聲,白石笑道︰“但他佔不了便宜,我吃了一掌,還他二指,把他的愈氣穴點了,饒他武功多高,也得落個殘廢!”卓一航道︰“這樣說來,金老怪也一定到了京城來了!”
白石道人續道︰“那賣技的老頭兒逃出帳篷,臨行喝道︰“白石賊道,你三日內若不回山,還有人要敬你一掌!”我怕他還有同黨,急回柳家。那料柳家也鬧得天翻地覆。”卓一航道︰“怪不得我今日來時,不見柳家的人開門。”白石道︰“柳武師邀請幫手去了。”卓一航道︰“怎麼了柳武師在京中德高望重,極得人和,難道也有人向他尋仇嗎?”白石道︰“就在我遇事的時候,柳家也來了幾個不速之客,聲勢洶洶,不準他留我在他家居住。原來這些人和他並無仇冤,而是沖著我來的。”卓一航道︰“這倒奇了,我們和金老怪井水不犯河水,武當五老的威名更是天下知聞,為何他們偏要與師叔作對!”白石道︰“我也不知道他們的用意。所以我和你商量,咱們是回山的好,還是留在這里接他們這個碴子?”卓一航道︰“按說,若是為了不想牽累柳老前輩,那當然是回山的好。但現在柳武師已出去邀人助拳,那咱們倒不能一走了之了。”白石道︰“著呀!你的意思與我正好一樣。那麼在這三日之中,你不必回楊家去了。就留在這兒,看那些人敢怎麼樣?”卓一航道︰“岳大哥劍術精妙,武藝高強,咱們何不與他聯手合斗?先助他一臂之力,然後邀他助拳?”白石道人面色倏變,厲聲說道︰“一航,你是我派未來掌門,本門的規矩你不知道嗎?”卓一航惶恐說道︰“不知弟子犯了那一條規矩?”白石道人想了一陣,忽又啞然失笑,說道︰“說來也怪不得你。你出師不過兩年,你師父也不大堅持這條規矩,想來他沒有告訴你了。”卓一航訝道︰“到底是什麼規矩?”白石道︰“這規矩並不是本門祖訓,但近二十年來,大家都是這樣。你知道這二十三年,我派盛極一時,同門遍布各地,所以一向與別派爭斗,從不需人助拳!懊而久之,習為風氣。凡是武當派人,都以約人助拳為恥,慚慚也就成為不成文的規矩了。”卓一航道︰“那麼柳武師約人助拳,師叔難道也不要他們幫忙麼?”白石笑道︰“這個不同。他不是武當派人,他約人助拳,雖然與我有關,但那些人是沖著他的面子而來,我不必領他們的情。”卓一航心道︰這真是個怪規矩,我若做了掌門,首先就要廢除這條。武林中應以俠義為先,一味特強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領袖的風範。俠義中人,原應彼此相助才是道理。
白石續道︰“我派弟子與別派爭斗時從不約人助拳,不過,若有親友知道其事,自動出來助拳,那倒沒有關系。只是我們絕不能自己去邀。”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好和岳大哥說了。”白石道︰“這個自然,所以我適才不願當著他的面和你談講。我派在京的弟子也有十余人,今日會陸續到柳家周圍埋伏!”
再說岳鳴珂在客廳枯坐許久,白石道人才和卓一航出來,岳鳴珂心中不快,欠身說道︰“打擾久了。”白石道︰“一航,你陪岳兄再坐一會。”這明明是送客的暗示。岳嗚珂怫然而起,白石道︰“听一航說岳兄住在楊家,貧道改日和一航登門拜候。”岳嗚珂一揖說道︰“晚輩不敢有勞大駕。”反身走出柳家。卓一航送出門外,悄悄說道︰“三日後我兄如尚未離京,千萬到此一敘。”岳嗚珂楞了一楞,心想︰約期會面,事極尋常,何以要如此悄悄的說。正想發問,卓一航一揖到地,高聲說道︰“恕不遠送了。”岳嗚珂話未出口,卓一航已把門掩上。
岳嗚珂悶鼓鼓的回到楊家,睡了一個下午,養足精神,晚上起來,吃了飯後,听得更樓鼓響,打了二更,換了夜行衣服,對鐵珊瑚道︰“你在家中,要留心在意,警醒一些,我此去也許到天明之後才能回來。苦天明後還不見我回來,你就到城北柳武師家中告訴卓一航知道。”鐵珊瑚噗嗤一笑,說道︰“你越來越娘兒氣啦,我又不是小孩,要你羅哩羅唆的吩咐?我才不像你那樣傻頭傻腦,這麼大的人會被探花賊劫去。”岳嗚珂笑罵一聲︰“胡說”,和她揚手道別,出了楊家,直奔紫禁城中。
秋夜風寒,天高月黑,正是夜行人出沒的良好時機。紫禁城上雖然有衛士巡邏,但岳鳴珂輕功卓絕,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飛絮無聲之妙,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人皇宮,直溜進了內苑的御花園內。
皇宮面積極大,殿宇連雲,岳嗚珂伏在暗瞰之處,正自思索前日白天所經之處,忽听得有腳步聲從身旁經過,原來是兩名黑衣衛士。其中一人道︰“魏宗主深夜相招,不知何事!”另一個道︰“你是成坤的好朋友,听說成坤已被魏宗主抓起來了,魏宗主叫你,想來與此有關。”前頭那人“哼”了一聲道︰“成坤那小子太不識相,我可救他不得。”
岳嗚珂心頭一動,知道這兩人口中所說的“魏宗主”乃是魏忠賢,而成坤則是先帝常洛的侍衛班長。心想︰成坤雖是宮中侍衛,還不失為一個忠心正直的人,怎麼先帝一死,魏忠賢多少大事不管,就先要抓他?又想︰我正要去找那魏忠賢,何不隨這兩人進宮一看。
岳鳴珂仗著絕頂輕功,暗暗綴在二人身後。听他們談談講講,知道這二人乃是魏忠賢心腹,又知道自昨日起,西廠也歸魏忠賢管了。只有錦衣衛還自成系統,掌在內廷校尉龍成業手中。
岳嗚珂隨著那兩名衛士彎曲曲的走了一大段路,走到了一所圓傘形屋頂的殿宇之前,兩名衛士叩門人內,岳鳴珂飄身伏在檐端,偷偷窺探,只見里面一個肥肥白白的太監,端坐當中,四名衛士分列左右。
岳嗚珂猜想這當中的太監必是魏忠賢無疑,心頭火起,手指插入暗器囊中,但一想朝廷自有王法,我若暗中把他殺掉,熊經略必然怪責。迫得忍住。那兩名衛士叩門人內,向魏忠賢見過了禮。只听得魏忠賢道︰“玉成董方,你們來了?你們可知道成坤在這里麼?”兩名衛士“嗯”了一聲,魏忠賢道︰“玉成,你一向是成坤的副手,御前侍衛的副侍衛長?是麼?”玉成應道︰“奴婢雖是成坤的副手,但和他一向不和。”魏忠賢道︰“沒有爭吵過吧?”玉成遲疑一陣,道︰“沒有,但心里不和。”魏忠賢“唔”了一聲,又道︰“董方,你是和成坤同時進宮的,在御前侍衛中,你和他交情最好,是嗎?”董方急忙跪下叩頭,回道︰“奴才只知有魏宗主。”魏忠賢笑道︰“很好!”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即帶侍衛從側門走了。
過了片刻,側門再開,出來的卻不是魏忠賢那班人了,而是另兩名衛士,押著成坤走出。岳嗚珂一瞧,僅僅相隔兩日,成坤已是形容憔悴,手腳都帶有鐐銬。那押解他的衛士將他帶到屋內,笑道︰“你的好朋友保釋你了,去吧。”但卻並不給他解開鐐銬,便自走了。
王成滿臉笑容,扶成坤坐下,殷勤問道︰“沒有受苦吧?”成坤冷笑一聲,卻不言語。董方道︰“大哥,自古道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又何必和魏忠賢相抗?”成坤怒道︰“誰和他相抗,我就不明白他為何放不過我?”王成道︰“大哥,我們擔著身家性命關系,保你出來,只求你說一句實話。”成坤道︰“小弟感激不盡。你要我說什麼實話?”王成道︰“先帝去世之日,你在養心殿伺俟。那時他正召見卓繼廉的孫兒,你可知道他們說些什麼話!”成坤道︰“听不清楚。”董方道︰“有沒有說及魏宗主?”成坤道︰“我在門外。”王成道︰“後來那個刺客逃來,皇帝為什麼把他放了?”成坤道︰“這我更不知道。”董方道︰“先帝是不是食了紅丸之後不久就病情惡化?這個你總該知道了吧?”成坤道︰“先帝第一日食了紅丸,精神轉好,第二日食了紅丸,不久便突發高熱,就在養心殿內死去。這個我已對魏忠賢說了。”
王成面色倏變,道︰“大哥,我與你同時進宮,二十年知交,而今我以身家性命保你,你若不說實話,不但你休想生著出宮,我們二人也合家性命不保。”成坤道︰“知道的我便說,不知道的你叫我說些什麼?”董方道︰“大哥,不是魏宗主多疑,他扶助幼主,新掌大權,朝中文武,總有一些與他不和,先帝在日,也很忌他。這卓一航和兵部尚書楊是世交,先帝做太子之時,已曾和他相識,難保先帝沒有什麼遺詔給他?”
成坤道︰“楊兵部乃是好官,若魏宗主一心保衛幼主,楊兵部必不會與魏宗主作對。”王成急道︰“那麼你是說先帝有什麼遺詔給卓一航了?”成坤道︰“我沒有這麼說。”王成又道︰“那這事我們以後再查。那刺客關系極其重大,你真的沒有听到他對先帝說什麼嗎?”成坤道︰“真的沒有!”董方道︰“那麼他的姓名來歷你也不知道嗎?”成坤道︰“兄弟你為什麼這樣逼我?”成坤知道岳嗚珂是熊經略的使者,只恐說了出來,魏忠賢會對熊廷弼不利。”王成道︰“不是逼你,這刺客魏宗主必欲得而甘,你知道了不說,真的要兄弟一家性命都和你同歸于盡嗎?”
岳嗚珂心想︰那宮中的美婦不知是公主還是後妃,但听這口氣,必然是和魏忠賢結成一氣的了。所以魏忠賢才為她這麼著急,一定要得自己而甘心。
成坤見王成一再提及他以身家性命擔保自己,狀似挾恩來脅迫自己,不禁起了心︰反問道︰“你們怎麼知道他是刺客?若他是刺客?為什麼見了皇上又不動手?”王成道︰“你別管這個,你只說他姓甚名誰,什麼來歷?只要你說,魏宗主使立刻把你開釋。說不定將來還要把錦衣衛交你統率。”成坤怒道︰“我不希罕。再說我也不知道。那人進了養心殿後,先帝就叫我出去斥退那些追他的侍衛。”
成坤與董方面面相覷。董方道︰“什麼你也說不知道。那麼有一件事只須你舉手之勞的,你願做麼?”成坤道︰“要看是什麼事?”王成道︰“現在外廷有些官兒硬說先帝是給李可灼的紅丸害死的,連宰相都受株連,魏宗主要你做證人,說先帝是前天晚上死的,不是在養心殿內吃了紅丸不久就死的。”成坤面色大變,忽然顫聲說道︰“我本來沒有懷疑,听你們這麼一說,莫非先帝真是方從和李可灼害死的麼?”
王成急道︰“你舉手之勞,就可獲釋放。”成坤道︰“我平生不打假話。”王成道︰“我們的家小老幼都擔著關系,你若不肯,他們也都不能活了!”成坤忽大聲喝道︰“王成,如今才看出你是小人!什麼身家性命擔保,鬼才相信你的假話!”王成面色青白,董方喝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突然伸手一戮,閉了他的穴道。王成取出一個布袋,將成坤帶著鐐銬塞入袋內,笑道︰“魏宗主怕明干掉他,會引起舊侍衛的不安,你看怎樣才能把他靜悄悄的干掉,讓別人不起疑心。”董方道︰“這倒是個難差使,讓我想想。”想了一陣,忽然說道︰“你先把他的鐐銬去了。”王成奇道︰“為什麼?”
董方道︰“反正你已點了他的穴道,脫了他的鐐銬,也逃不掉。我們將他偷偷帶到煤山,把他縊死樹上,就說他是自殺死的,豈不甚妙,讓他死了也可得個忠烈之名。”王成鼓掌道︰“妙哉!”解開布袋,將成坤提了出來,把他的鐐銬解了,回頭對董方道︰“行了吧?”董方突然一掌劈下。王成驟出不意,縮肩不及,給他一掌打暈,董方雙指一伸,正要替成坤解開穴道,忽然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側門里竄出一名衛士,冷笑說道︰“魏宗主真有先見之明!”
原來董方雖一向與成坤不和,心地卻比王成稍好,他一見王成非把成坤置于死地不可,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亦怕自己將來也會和他一樣,因此陡然轉念,想把成坤放走,雙雙逃出宮外。那知魏忠賢伏有高手在旁,董方剛剛動手,就給他用暗器打了穴道。
岳嗚珂在屋檐上看得駭然。埋伏的衛士走了出來,先把王成救醒,笑道︰“倒底是你忠心。”仍把成坤塞入布袋,道︰“董方雖然可殺,但他的計策倒真不錯。我們就讓成坤“自鎰”了吧。”提起布袋,和王成一同走出。
兩人在御花園里走了一大段路,夜已三更,風寒露重,御花園里巳是一片寂靜,兩人走到假山轉角,陡然一陣冷風吹來,王成打了一個冷顫,道︰“咦,大哥,我有點害怕。”那名衛士道︰“怕什麼?人還未害死呢,就是有冤鬼也不會現在來找你。”話剛說完,突然一陣冷風從背後吹來,耳邊听得有人說道︰“找你!”那名衛士未待回頭,手腕已給人抓著,脅下的將台穴也給來人用手肘一撞,痛人心脾,卻叫不出聲,王成也同樣給來人依法炮制,那大笑道︰“你們要害人,閻羅王卻要你們先去報到。”手腕用力,把兩人摔人假山洞內。
再說成坤在布袋中忽然被人提了出來,睜眼一看,原來就是前日的“刺客”,那大笑道︰“你的穴道已經解了,出宮去吧,不要再當這撈什子的御前侍衛了!”成坤道︰“你怎麼這樣大膽!”遠處忽現燈光。成坤道︰“岳大哥,你把那王成的衣裳換了,我帶你混出宮去。”與岳嗚珂躍入洞內,過了片刻,岳鳴珂換了衣裳,前面的燈籠也不見了。
成坤道︰“我們從西華門出去,那邊是錦衣衛把守。我有熟人。”岳鳴珂道︰“我不出去。”成坤奇道︰“你一再進宮來做什麼?”岳鳴珂心頭一動,道︰“我正有事請教。”將前事再說一遍,問道︰“成兄可知道那美婦究是什麼人麼?”成坤嘆了口氣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想不到這婆娘居然如此無法無天。”岳鳴珂听他口氣十分不敬,道︰“這人不是公主或妃子嗎?”成坤道︰“她現在比皇太後還有勢力!她是當今聖上的乳娘客氏夫人!”
岳嗚珂奇道︰“乳娘,怎麼乳娘有這樣大的權勢?”成坤道︰“當今聖上是她撫養大的,說也奇怪,聖上自小巴離不開她,她又生得年輕美貌,現在已是四十多歲的婦人,看起來還像不到三十歲似的,所以先帝也很寵愛她。”岳鳴珂細味口氣,似乎宮闈中還有更不堪聞問的事情,嘆了口氣,道︰“怪不得她如此猖獗。”成坤道︰“魏忠賢也是靠了巴結她,才漸漸在宮中得勢的。魏忠賢自前年掌管了東廠之後,撥了幾名親信衛士到乳娘府听她調遣,漸漸她也有起私人的衛士來了。”岳嗚珂恍然大悟︰那兩名用迷煙迷翻自己的黃衣漢子,一定是她的衛士替她偷擄男子進宮的了。又問道︰“你們也知道她偷擄男子的事嗎?”成坤道︰“我們還料不到她敢如此,乳娘府的侍衛自成一系,我們也不便去探問。”岳鳴珂問清楚了去乳娘府的路,道︰“你在這里等我一會,我去去就來!”
過了一會,岳嗚珂循著成坤指點的路線,摸到了乳娘府外,見外面有幾條黑影穿梭巡邏,便悄悄的在地上抬起兩枚小石,向空一彈,趁著那些衛士分心之際,突然從暗角飛掠入府。岳鳴珂前日曾從這里逃出。門戶依稀記得,一路借物障形,輕登巧縱,摸索到中間那座房子,剛從暗黝處長出身來,驀然听得有人低聲喝道︰“是小三嗎?聖上在里面,你到外面值班去。”岳嗚珂已換了東廠衛士服飾,情知誤會,卻不說話,待那人走過來時,驀然伸指一點,點了他的死穴,壓在宮前的石鼓底下,飛身攀上屋檐。
屋子里爐香裊裊,紅燭高燒,岳嗚珂心想︰這倒像個新房。細看時房中巳換了布置,靠窗處有一張大理石的長形書桌,桌上堆滿奏章,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那里披閱奏章,東翻一本,西翻一本,樣子顯得十分淘氣。岳嗚珂暗道︰“真是荒唐,這皇帝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怎麼還離不開乳媽,這樣胡鬧,把奏章都搬到乳媽房中來了!”
小皇帝翻了幾本奏章,伸了個懶腰道︰“真煩!”他的乳媽客氏坐在一旁,斟了一盞參湯,遞給他道︰“做皇帝嘛,怎能不看奏章!”小皇帝道︰“有好些宇我都認不得,明天問太傅去。”客氏道︰“哎唷,由哥兒,“注.熹宗名朱由校”這會給人笑話的,你拿給我看吧,也許我會認得。”小皇帝隨手遞過一本奏章,那是西巡撫報告“匪亂”,請求增兵的奏摺,客氏看了道︰“王巡撫說,西連年大饑,現在已有三十六股盜匪,要你派兵去。”由校慌道︰“西離這里多遠?”客氏道︰“遠著呢,哥兒,你不用擔心。”由校道︰“那些官兒的名宇好多,我都記不得,明天間楊兵部去,叫他保一個人去吧。”客氏又笑道︰“不行喲哥兒,調兵遣將之事,應該皇帝做主,你要外面的大臣出主意,將來太阿倒持,那就不好啦!”正是︰狐媚欺幼主,植黨亂朝綱。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由校又伸了個懶腰,道︰“我實在不想看了,做皇帝這樣辛苦,真是不做也罷。乳娘,依你說怎麼樣?”客氏巴不得他有此一問,回道︰“听說兵科給事中劉廷元很行,何不叫他帶兵?”由校道︰“好,劉廷元就劉廷元吧!”提起朱筆在奏章上批了,笑道︰“乳娘,以後你替我看,你說什麼,我就批什麼。”客氏迫他看奏章,本心就是故意令他煩,好乘機抓權,听他一說,心中狂喜,面上卻不表露出來。蹙眉說道︰“由哥兒,這擔子我可擔不起,如有差錯,那些東林黨人一定放不過我。“由校道︰“我不說出去便是。”客氏這才盈盈笑道︰“那麼你去睡吧。奏章讓我看好了。”由校忽道︰“熊廷弼可是個大忠臣!”邊說邊提筆在紙上胡亂涂寫,字體歪斜,但卻寫得很大,連岳鳴珂在屋檐上也看得清楚,只見他滿紙寫著“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總有七八行之多。客氏一愕,笑問道︰“你怎麼知道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由校道︰“父皇生前常對我說,說要不是熊廷弼替咱們撐著邊關,滿州韃子早已打進來了。父皇病重時曾詔他回京,剛才我看到熊廷弼半月前發的奏章,說是已經動身,預計在廿八可到,廿八就是大後天,你看我要不要出宮去迎接他!”岳嗚珂又驚又喜,驚的是熊經略此時回京,朝中正混亂不堪,宰相方從哲和魏忠賢內外勾結,朋比為奸,皇帝又被客氏挾持,只恐對熊經略不利,喜的是三天之後便可見到大帥。心念一動,忽然想起卓一航三天之後的約期,心道︰“怎麼這樣湊巧,熊經略定三天之後到京,而他的約會也特別提出“三天”這個期限!”
客氏啜了一口參湯,歪著眼楮笑道︰“瞧你,你說不為這些事操心,現在又操起心來了。先帝駕崩,到廿八還未過七日之期,你不能出宮。讓他來朝見你好了。好孩子你也累啦,快去睡吧!”
由校本來想睡,想起熊廷弼卻想起一樁事情,又道︰“剛才我亂翻那些奏章,見十有八九都是參劾熊廷弼的,熊廷弼既是個大忠臣,那麼那些參劾他的官兒一定是奸臣了。我明日坐朝,一個個將他問罪。你替我把他們的名宇抄在紙上,好嗎!”岳鳴珂暗道︰“咦,這個小皇帝在這件事情上居然很懂事。”客氏嚇了一跳,忙道︰“我們坐在深宮,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先帝雖說熊廷弼是個忠臣,但難保他在其他方面不專權擅斷,既然有那麼多人劾他,那他也一定有做錯的地方。”由校道︰“那麼你是說要懲辦熊廷弼嗎?父皇在地下知道,一定不答應的。”客氏道︰“兩邊都不理好啦。你若將那些劾熊廷弼的人問罪,一時間那能找這麼多官兒扶助你處理政事。”由校側頭想了一陣,道︰“好吧,把那些奏章,裝一大籮,都給熊廷弼送去!”
客氏道︰“好了,好了,快去睡吧!”由校把所寫的字團揉成一團,擲落桌底。客氏替他把奏章收抬好了,牽他去睡。由校忽然做了個怪臉,道︰“李選侍要替我立皇後呢!”李選侍是光宗常洛最寵的妃子,由校母親早死,事之如母。.客氏笑道︰“皇上大喜呀,我的由哥兒成了大人了。”由校道︰“我不要皇後,我要乳娘做皇後。乳娘,你真美,你的女兒就像你的妹妹一樣,和你站在一起,還沒有你好看呢!”客氏啐了一口道︰“瘋話兒!”開了睡房的門,和由校進去。
岳鳴珂飄身下地,從桌子底下撿起那團紙團,忽听得外面推門之聲,急又跳上梁上,房門開處,一個婀娜少女閃身走進。岳嗚珂心道︰怎麼這個少女如此大膽?也不叫門就進來了。
客氏在里房問道︰“是婷兒嗎?”少女叫了聲“媽。”過了一陣,客氏從里面走出,把門輕輕掩上,道︰“小聲一點,皇帝剛剛睡呢。”少女道︰“魏公公說皇帝在你這里,所以我才趕來。”
這少女乃是客氏的女兒,名叫客娉婷。客氏未進宮前,魏忠賢也還未做太監,兩人本是老相好,客氏和他私通,生下一女,就是這個客娉婷。所以神宗死後不久,魏忠賢一掌了權,就替客氏把她女兒接來。但客娉婷卻不知道魏忠賢是她生身之父。
客氏把女兒拉在身旁坐下,笑道︰“傻丫頭,你來做什麼了你想做皇後嗎?可惜你沒有這樣福氣。皇帝雖然听我的話,可是皇後必須是名門望族,誰叫咱們祖宗沒做過大官呢。要你做妃子找又不願意。乖女兒,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挑個好女婿。”客娉婷面紅紅的佯嗔道︰“媽。好沒正經。我問你正經的事,你給皇上說了沒有?師公說他偷偷躲在官內總是不妥。他想弄一個錦衣衛的都指揮做做。”客氏道︰“還沒空說呢。”客娉婷道︰“師公已傳了我的劍譜,你再不替他去說,我可難為情。”客氏笑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情,乖女兒,你這樣心急干嗎了我明天替你一說便成。”
岳鳴珂好生奇怪,心道︰這個女娃兒也有師公,還練劍呢!蓖娉婷忽道︰“媽,你借那把龍泉劍給我瞧瞧。”客氏道︰“別提這把劍啦,這把劍幾乎弄出大事。”客娉婷道︰“瞧一瞧有什麼關系。”客氏道︰“這劍你可不能拿去用。”客娉婷道︰“我听師公和慕容總管道︰宮中寶劍雖多,
有這把最好,其他的還比不上魏公公新得的那把游龍劍呢!”客氏微露驚訝之容,自言自語道︰“怪不得那小子這樣寶貝?”岳鳴珂听得她們議論自己的寶劍,十分留意。客氏邊說邊拉開壁櫥,岳鳴珂凝神注意,忽覺微風颯然,一蓬銀光向自己射來!
岳鳴珂衣袖一拂,將那些梅花針紛紛拂落,一躍下地,客娉婷叫道︰“有刺客!”客氏見是岳嗚珂,嚇了一跳,客娉婷叫道︰“媽別慌,女兒拿他!”客氏一按機關,隱人復壁暗室。客娉婷隨手拔了一把長劍,唰的一劍向岳鳴珂刺來。
岳鳴珂大吃一驚。吃驚的不是為了這少女劍法高明,而是她使的竟是玉羅剎獨門劍法的招數!當下連避三招,門外人聲紛擾,岳嗚珂一個“秋水橫舟”,往她手腕一切,左手雙指點她面上雙楮,客娉婷武功雖然不弱,究是初臨大敵,心一慌,被岳鳴珂劈手將長劍奪過,縱身一躍,一本劍譜忽然跌下地來“岳嗚珂急忙撿起,門外衛士已然搶進。
岳鳴珂奪獲的那把長劍雖然不是龍泉寶劍,卻也十分鋒利,隨手一削,把一名衛士的單刀削斷,右腳一起,又將一名衛士踢出門外,飄身飛上屋檐,再一翻身上了屋脊,疾忙逃跑,越過幾重樓台殿宇,忽听得四面大喊“捉刺客”之聲!岳鳴珂躲入花樹叢中,只見數十名衛士,四處涌來,追趕的方向卻不是向自己鬧事的乳娘府,岳嗚珂好生奇怪,跳上樹頂了望,只見遠處一條黑影,疾若流星,從內苑一直飛出外面的保和中和太和三大殿,倏忽不見,身形之快,前所未見!那份輕功絕不在自己之下!岳鳴珂大為奇怪,想不到有人和自己在同一天晚上夜闖深宮。
衛士們到處搜索,過了半個更次,漸漸散去,岳嗚珂見附近有兩名衛士巡選,走來走去,驀然想道︰我何不捉著他們一問,即從花木後突然撲出,雙臂斜伸,以閃電般的手法,分點兩名敵人穴道,左邊那名衛士咕咚一聲,應指即倒!右邊那名衛士突然向後一仰,反手一勾,竟然勾著了岳嗚珂手腕,岳嗚珂坐腰一帶,沒有帶動,自己卻反力而給他反推了出去,不由得大吃一驚,拔出長劍,一劍刺出,那人悶聲不響,身形一翻,雙掌切落,竟然搶攻自己左面空門,岳嗚珂劍鋒一顫,疾刺敵人小腹,這一招迅捷無倫,那人“嚇”的一聲,一低頭,竟然從劍底鑽過,雙掌迅收即發,掌風夾耳掠過!功力之純,變招之速,為岳嗚珂對敵以來所僅見。
殊不知岳嗚珂吃驚,那人卻吃驚更甚。他是東廠衛士的總教頭,官中的第一把好手,名叫慕容沖,身兼內外兩家之長,幾十年來,從無對手。那料今晚宮中,接連兩處報有刺客,神武官前發現的刺客,輕功在他之上,追之不及,這猶說是未曾交手,不算折損威風︰而這名刺客,見面三招,劍劍辛辣,自己幾乎給他刺中,而且他身上穿的還是東廠衛士的制服,看來必定有人已遭毒手。若然擒他不得,自己還有何面目以見同僚。
兩人各懷戒懼,手底絲毫不緩,片刻之間,已各自搶攻了一二十招!
岳嗚珂見他啞斗悶戰,起了疑心,低聲喝道︰“喂,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我不是宮中衛士,你別認錯了人!”在岳鳴珂心中,以為他既不招喚同伴,可能像自己一樣,也是偷偷溜進皇宮。殊不知慕容沖身為東廠衛士的總教頭。武功自夸無敵,初時發現“刺客”,又想獨自擒獲領功,生怕其他衛士趕來分功,所以未曾呼喚。
岳嗚珂這一起疑,出聲招呼,略一分心,劍法稍緩,慕容沖見隙即入,“蓬”的一拳,擊在岳嗚珂肩上,竟是岳鳴珂內功深湛,也晃了幾晃,忍痛還了一劍。慕容沖一招得手,撲擊越加凌厲!岳鳴珂中了一拳,慚覺不支,又斗了二三十招,乾清宮的衛士已听到聲息,遠遠趕來。慕容沖急于領功,左手勾拳,右手綿掌同時發出,岳鳴珂向後一仰,長劍迅戳下盤,呼的一聲,掌風從鼻尖掠過,慕容沖向上一躍,嗤的一聲,褲管也被刺穿,岳嗚珂側身一劍,慕容沖忽然大叫一聲,騰身便走。黑黝里一個人竄了出來,把岳嗚珂一拉,轉到假山石後。
這人正是成坤,他身為御前侍衛的班長,當然也是一流高手,他躲在山洞里悶得發慌,听得外面聲響岑寂,偷偷溜出,忽然發現慕容沖來回搜索,若在平時,成坤武功雖然略遜于慕容沖,還不至怕他,但在此際,卻嚇得又躲到假山石後。躲藏的地方,恰恰和岳嗚珂隱身之處相距不遠。
不久,岳鳴珂竄出和慕容沖交起手來,成坤日間曾受苦刑,創傷朱復,急忙運氣調元,過了一陣,見岳嗚珂中了一拳之後,漸處下風,偷偷折了幾枝竹枝,用最上乘的“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暗器功夫,發了出去。慕容沖戰岳嗚珂不過是打個平手,驟然發現有高手暗伺在旁,只怕折損當場,縱同伴趕來,他已有傷顏面,所以騰身便走。
成坤把岳鳴珂拖到假山石後,道︰“隨我來。”轉過幾處假山,突把一塊大石一掀,露出一個黑黝黝的地洞。成坤和岳嗚珂緩了口氣,只听得外面又鬧成一片。
成坤道︰“從這里可一直通到宮外御河,不必冒險從西華門出去了。”岳鳴珂道︰“這條神秘地道沒人知道麼?”成坤道︰“這條秘道是先帝還在東宮之時所造。只有五名衛士知道。先帝一死,我們這班御前侍衛都已失勢。他們未必肯為魏忠賢賣力,我料他們未必敢冒險到地道來搜。”兩人一路出去,果然毫無阻滯,背後也沒人追。不久听見水聲淙淙,成坤打開暗門,河水淹漫進來,岳鳴珂就想竄出,成坤叫道︰“且慢!”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岳嗚珂這才看出,洞外有一面鐵輪疾轉,輪葉都是尖刀,過了一陣,轉勢漸緩,又過了一陣,才完全停止。
成坤掩上暗門,和岳嗚珂從刀輪之下鑽出,上岸之後,成坤仰望天色,說道︰“天快亮了,我們這身濕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們且到他那里換過一身衣裳,我也有話要對董嫂子說。”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並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開門一見成坤帶了另一個衛士像兩只落湯鸚似的走了進來,不禁嚇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門關緊,我有話要和你說。”
成坤把董方臨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說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從不說謊,“哇”的一聲哭起來道︰“我早叫他不要當這撈什子的御前侍衛了,跟我父親干鏢行還自在得多,他卻不听,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別哭,我們二人雖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這次舍身救我,我卻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來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淚,睜大眼楮,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說︰“你自身難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紙筆來,我替你寫一封信,天明後你去找錦衣衛指揮石浩,叫他替你把信送給魏忠賢,魏忠賢再大膽子也不敢殺你丈夫!”岳鳴珂恍然悟道︰“是啊,成大哥沒死,魏忠賢自然不敢殺董大哥。”
董大嫂這時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宮中的秘密太多,魏忠賢與客氏穢亂宮廷誅鋤異己等等事情,遮瞞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官中還有許多衛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挾,魏忠賢總不能不有所顧忌。
成坤寫了書信,大嫂道︰“我已替你們準備了兩套衣服,你們將就一點穿吧。”成坤和岳嗚珂進了客房,掩上房門把濕衣脫下,成坤的濕衣中藏著一對手套,成坤反覆看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岳嗚珂抬起的皇帝所寫的那團紙團,藏在貼肉之外,幸喜沒有濕透,急忙點起油燈,貼著燈罩,把它烘乾。換了衣裳,成坤忽道︰“岳大哥,你的武功是高明極了,小弟遠遠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無可報答的了,這一對手套萬望你賞面收下。”岳嗚珂道︰“成大哥,這是那里話來?……”本想推辭,見他辭誠意懇,而且一對手套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也便收了。
成坤見他收好手套,這才說道︰“岳大哥,這對手套乃先帝所賜,听說是用金絲猿的毛和黑龍江的白皮線織成,刀槍不人,毒邪不侵,戴上了用來空手奪人兵刃,那是最好不過!”岳嗚珂叫道︰“你為何不早說,這樣貴重的禮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來,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禮,如何又要反悔!”岳鳴珂沒法,只好再多謝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人懷中。
這時東方已露魚肚白色,董大嫂出門雇了一輛馬車,悄悄把成坤岳嗚珂送走,她也入皇城去了巳
岳鳴珂吩咐趕馬車的駕到兵科給事中楊漣家中,成坤道︰“啊,原來你是住在那里,楊漣是一個好官。諒來他們不敢太過放肆。”岳鳴珂道︰“怎麼?”成坤道︰“你住在楊家有人知道嗎?”岳嗚珂道︰“知道的不多,我人京時也料不到發生這些事情,所以也就沒有把居處保密。”成坤嘆了口氣,貼著岳嗚珂耳根悄悄說道︰“你的住處只怕他們已知道了。”岳鳴珂道︰“你怎麼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賢囚禁之前,听得有些東廠衛士商議,說是要監視楊家。我正不明白為何他們如此,原來是你住在那里。”
岳鳴珂大急,趕到楊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見沒熟人,和岳嗚珂下車,忽見楊家大門打開,家人叫道︰“岳爺回來了!”
岳嗚珂和成坤走上中堂,只兒楊漣端坐當中,大叫“反了!”岳嗚珂急問何事?楊漣道︰“我身為兵部大員,料不到竟然有強盜打我的主意。”岳嗚珂道︰“失了什麼東西?”楊漣道︰“東西倒沒有失什麼。強盜只拿了一些古董,不過你那位同伴卻給賊人劫走了。”岳鳴珂一听,魂飛魄散,他和鐵珊瑚意氣雖然未盡相沒,可是一路同行,情份卻如兄妹。定了定神,問道︰“強盜來了多少?”楊漣道︰“大約有七八個吧?都是蒙面的!你那位同伴出來和他們打,寡不敵眾,給捉去了。”岳嗚珂一想︰這班強盜一定是魏忠賢的手下,但不敢說出,免楊漣憂懼,只道︰“待小佷邀請武林朋友,替老伯偵查。”楊漣道︰“京中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猖獗的匪徒,我要到兵部衙門去,叫他們通知九門提督,問他是干什麼的?你回來了那好極啦,替我看著這個家吧。”又吩咐家丁嚴密看管門戶,怒氣沖沖,親自到兵部去了。
岳嗚珂和成坤進入客房,成坤道︰“必然是東廠衛士干的無疑。令友是誰,叫什麼名字,我替你打听打听。”岳嗚珂道︰“我進宮去和他們大鬧一場。”成坤搖播頭道︰“不行,你鬧了兩次,他們一定嚴密戒備。宮中除了慕容沖外,听說還新來了兩名高手,連我也只是隱隱約約的听他們說,不知道他們名宇。像此情形一定是在江湖上輩份極高的人,岳兄若再冒險闖宮,只恐自投羅網。我在宮中還有好友,待過了一兩天,風聲稍緩之後,我就秘密替你打听。”岳嗚珂一想,也只好如此,道︰“那麼,你看他們還會不會再來?只怕我們不去找他,他卻來找我們。”成坤道︰“兵法雲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出了這樁事情,他們料你不敢住在楊家,我們卻偏在這里。他們和楊漣沒有什麼仇恨,看來不會再來。再說,他們若來,以你我的武功,當場捉他一兩個,然後拚死打出去,把這件事揭穿,索性和他干一場。”岳嗚珂道︰“好,就是這樣!”
晚上楊漣回來,道︰“九門提督已下旨緝拿,我限他們十天破案。”岳鳴珂暗笑道︰“這個案叫九門提督去辦,十年也不會破!”楊漣緩了口氣忽道︰“這件事氣死我了,好在還有一件好消息可告訴你,”
岳嗚珂問道︰“什麼好消息?”楊漣道︰“今日我到兵部衙門,接到了熊經略八百里快馬加急送來的信,說是後天便可到京,告訴兵部同仁知道。信中並說要在寒舍下榻。這真是大喜之事,朝中亂糟糟的,也得他回來管一下了。”熊經略要回來之事,岳嗚珂昨晚已知,不過現在消息更加證實,心中亦是高興。便道︰“熊經略雖然手握兵權,但他是外臣,只恐管不了朝廷之事。”楊漣道︰“論職位他雖然高不過台閣之臣,但他正氣凜然,又有尚方寶劍,就是方從魏忠賢也要怕他。”
到了熊廷弼回來的日期,熊廷弼的幾位好友如吏部尚書周嘉謨,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御史鄒元標等人都到楊漣家中等候。兵部尚書楊本也要來,但卻因調兵西之事,不能參加。幾個人一早便等,等到過了午牌時分,都未聞有鳴鑼開道之聲,正自奇怪。孫慎行道︰“莫非改期了?”楊漣道︰“熊經略絕不會失信于人。”話猶未了,管家的來報道︰“外面有兩條大漢要見老爺。我間他姓名,他說是姓熊的,只恐是熊經略的家人,老爺見不見他。”楊漣“啊呀!”一聲站了起來,道︰“快請他進來!這一定是老熊了,我知道他的脾氣!”過了片刻,一個虎頭鷹目的大漢踏步走上台階,滿臉風塵之色,後面一個隨從,背著一個包袱,眾官紛紛起立,叫道︰“熊經略,你怎麼不預先通報一聲!”想不到這個手握兵符,聲威赫赫的名將,竟然只帶了一個隨從,就從邊關來到京城。
熊廷弼笑道︰“我不是前天就派人送了信嗎?怎麼說我沒有通報。”眾官所指的“通報”其實不是如此,只好笑道︰“你這樣來,真像一個剛剛從陣上退下來的兵大爺。”熊廷弼大笑道︰“我本來就是大兵嘛。”岳鳴珂也急出來參見,熊廷弼道︰“你也住在這里,那好極啦!咱們晚上再談。”接著把他的隨從給各人引見。這隨從名叫王贊,是武林名家,日月輪邱太虛的入室弟子,和岳嗚珂早已相識。岳嗚珂道︰“路上沒遇到事!”王贊笑道︰“途中遇過兩三處剪徑強人,見我們只有這點行李,看都不看就走了。”岳嗚珂笑道︰“那麼算是他們的造化。”
眾官圍著熊廷弼迫不及待的把朝中亂糟糟的事說了出來。熊廷弼默然傾听,不時搖頭。眾官正自說得高興,忽听得外面大聲吆喝,管家的報道︰“欽差大人到!”眾官回避,熊廷弼和岳鳴珂也退人廂房,楊漣在中堂站立。過了片刻,大門開處,只兒一個蟒袍玉帶的官兒,帶了幾十名校尉,走上堂來。楊漣急忙跪下領旨,欽差道︰“不關你的事,叫熊廷弼出來!”熊廷弼對岳鳴珂笑道︰“咦,我前腳剛到,他們後腳就來了。聖主年紀雖幼,倒很精明呢!時間算得這樣的準!”說著,隨便整整衣冠,走出堂外,忽听得欽差喝道︰“熊廷弼跪下領旨!”
熊廷弼跪下領旨,只听得欽差宣讀道︰“罪臣熊廷弼專權擅斷,縱兵攪民,巡邊經年,並無寸進。而今又擅離職守,私自回京,藐視朝綱,圖謀不軌。著令繳回尚方寶劍,下大理府審問。”欽差讀了之後,喝道︰“綁了!”熊廷弼氣得須眉如戟,大聲叫道︰“我是先帝召回來的,有什麼罪?”欽差喝道︰“你豈不聞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上的聖旨,你敢咆哮?柢此一端便是大罪!”熊廷弼怒道︰“聖上年幼,朝政被奸臣賊子把持,罷了,罷了!”束手就縛。熊廷弼還以為這真是聖旨,所以雖然氣憤填胸,卻是不敢違背。
楊漣木立一旁,嚇得呆了。校尉正自涌上來困縛,岳鳴珂忽然在廂房一躍而出,舌綻春雷,大喝一聲︰“且慢!”欽差斥道︰“你是何人!”岳鳴珂雙臂一振,把四名沖上來的校尉,彈出三丈開外,跌落台階。欽差大叫︰“白日青天,你敢造反!”熊廷弼氣上加氣,厲聲斥道︰“岳嗚珂,你想陷害我嗎?”
岳鳴珂虎目含淚,急聲說道︰“大帥,這聖旨是假的!”熊廷弼大吃一驚,道︰“假的?”欽差斥道︰“胡說!”指揮校尉捕人。熊廷弼倏的拔出尚方寶劍,喝道︰“且慢,待我弄清楚了,再跟你去!”眾校尉素知熊廷弼有萬夫不當之勇,更兼他這一喝,神威凜凜,一時間不敢動手。岳鳴珂從懷中掏出一團紙團,展了開來,鋪在手心,叫楊漣道︰“楊大人,你來看,這是不是當今聖上的親筆筆跡?”
每逢皇帝登位,總有詔書分發各部,慰勉大員。楊漣一看,只見紙上寫滿“熊廷弼是大忠臣”幾個大宇,歪歪斜斜的有七八行之多,果是由校筆跡。心氣頓壯,也不暇問岳嗚珂從何得來,大喜說道︰“熊大人,這是當今皇上筆跡!”叫道︰“各位大人出來,咱們大家看看!”
這欽差是魏忠賢的奸黨崔呈秀,這時慌了手腳,強自鎮定,大聲喝道︰“聖旨那有假的?”把詔書一展,露出皇帝玉璽,熊廷弼一眼看去,字跡雖然不像,玉璽卻是真的。岳嗚珂急道︰“奸閹當權,盜用國璽。大帥上朝和他辯去。”
熊廷弼冷笑道︰“崔呈秀,我和你親自上朝!”眾官道︰“我們陪去!”崔呈秀道︰“熊廷弼,你如此侮蔑朝廷,抗旨違命,那是抄家滅族之禍!”熊廷弼道︰“不用多說,我拼殺拚剮,和你上朝?”崔呈秀靈機一動,道︰“聖上在宮守孝,你要上朝,明早去吧。”又假意呼喝道︰“楊漣,熊廷弼交你看守了,若然明日不見,唯你是問!”率領校尉撤退,熊廷弼暗道崔呈秀那總逃不掉,自己是外臣,不便在此扣留他們。于是喝止岳嗚珂,讓他們退出,幾個大官氣得說不出話!
熊廷弼頹然坐下,嘆了口氣,搖頭說道︰“算這聖旨是假,朝中奸黨如此猖獗,國事已不可為了!”眾官紛紛慰勸。楊漣道︰“熊大哥遠道回京,別給這些奸賊敗了豪興,咱們喝酒!”正說話間,忽聞得外面又有大聲吆喝,把門敲得震天價響,楊漣怒道︰“崔呈秀這還敢回來!”話猶未了,大門砰的震開,一群人涌了進來,個個以黑布蒙面,
留面上雙楮。為首的大聲喝道︰“听說熊大帥回來,咱們要借點銀兩!”熊廷弼狂笑道︰“我兩袖清風,何來銀兩!”楊漣大叫道︰“白日青天,明火打劫,反了,反了!”岳嗚珂道︰“這些人不是普通強盜!”幾十名強盜紛紛圍上,熊廷弼把楊漣推人房中,為首的“強盜”一手抓下,熊廷弼一聲大喝,寶劍橫劈,那名“強盜”身形一斜,呼的一掌掃去,熊廷弼叫道︰“你這樣身手做強盜豈不可惜?”岳鳴珂側身一劍,接叫道︰“慕容沖你要不要命?”那名強盜驟吃一鷲,緩了一緩,熊廷弼道︰“鳴珂,你認得他?”慕容沖見被識破,大喝一聲“把他們干了!”幾十名東廠高手,一涌而來,把熊岳二人迫到牆根!
原來矯聖旨,扮強盜都是魏忠賢和客氏的策劃,想瞞住皇帝,把熊廷弼除去。王贊一擺五行輪從房中沖出,一名衛士提鞭劈下,給他五行輪一絞,頓時脫手,斷為兩截。衛士中突然沖出一個老頭,雙掌疾發,掌風雄勁,把五行輪竟然震歪,岳嗚珂貼著牆根,一劍刺出,那老者足根半旋,左掌一招“迅雷擊頂”,摟頭劈下,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手掌紅似朱砂,岳鳴珂大叫道︰“金老怪,你也來了!”那老頭哈哈大笑,索性把面巾除下叫道︰“岳嗚珂,今朝須報你一劍之仇!”岳鳴珂道︰“大帥,這老賊練的是毒砂掌,不要給他踫著!”運劍如風,擋在熊廷弼面前,慕容沖和金獨異左右夾攻!岳嗚珂十分危險。
熊廷弼睜目大喝︰“鼠子敢爾!”突然發起神威,把迫近身前的一名衛士一手抓起,摔出門去!眾衛士吃了一驚,慕容沖叫道︰“不必怕他!”施展大擒拿手來搶熊廷弼寶劍!龕!廷弼雖然力敵萬夫,擒拿撲擊卻非所長,幾乎遭了慕容沖毒手,王贊拚死力戰,
是抵擋不住!
正在緊張,房中一人又竄了出來,大聲叫道︰“眾兄弟听我一言!”此人正是成坤,東廠衛士,全都認得,給他一叫,一半人停下了手。成坤叫道︰“熊經略朝廷柱石,雙手擎天,你們怎能如此喪心病癟,把他謀害!魏闈現在雖然得勢,將來必無好下場,兄弟們,大家散了吧!”有幾名衛士突然大哭起來,撤下兵器便逃!慕容沖急忙喝道︰“成坤已是叛賊,誰敢听他說話,死罪難逃!”這批特別挑選來的衛士,十九都是魏忠賢心腹,听了這話,除了少數幾人棄械潛逃之外,其他的又再圍攻。
岳鳴珂擋在熊廷弼面前,成坤王贊二人,一人在右,一人在左,貼著牆根,拚死力戰。幸虧那幾十名衛士,雖然迫于魏忠賢與慕容沖之勢,不敢潛逃,但已有一半只是作勢佯攻,不肯出力。但,雖然如此,慕容沖與金獨異武功實在高強,只此二人已使岳鳴珂等三人難于應付,何況還有其他衛士圍攻,又戰了片刻,成坤肩頭中了一掌,熊廷弼左臂也中了一刀。岳鳴珂雙瞳噴火,揮劍死戰。忽然外層的衛士紛紛慘叫,一個老頭大聲喝道︰“金老怪,這回可找著你了!”金獨異叫道︰“郝賢弟,你接他十招!”
叫喊聲中,忽又听得咯咯笑聲,十分清脆,笑道︰“還有我呢!金老怪咱們第一次見面,你不賞面賜招嗎了?”笑聲繞梁,寒光閉目,只見玉羅剎手提長劍,發出異樣光芒,從人叢中殺了進來,轉瞬之間,刺傷了七八名衛士,直殺到核心!慕容沖大怒,反手一勾,玉羅剎一劍撲空,幾乎給他擊中!劍鋒一顫,似左反右,慕容沖也幾乎給她刺著,兩人換了一招,各自吃驚!玉羅剎為了背腹受敵,笑道︰“這樣打不好!”反手一劍,將一名衛士刺傷,低頭又避過慕容沖一掌,一個旋身,轉到岳鳴珂身邊,也學著他貼牆作戰。岳嗚珂大喜道︰“練女俠,快來保衛大帥!”玉羅剎冷冷說道︰“我不管你什麼大帥,我要劍譜!”驀然一躍而出,一劍向金獨異刺去!金獨異猛發一掌,掌風頁胸,玉羅剎被震迫退了一步,劍鋒一轉,帶守帶攻,嬌笑道︰“唔,果然不錯!只是也還不配要我的劍譜!”側身兩記怪招,金獨異也給迫得退了兩步。
岳鳴珂叫道︰“練女俠,你的劍譜包在我的身上,你今日如此出力,我先謝你!”玉羅剎道︰“我可不領你的情,我也不是替你出力。”話雖然如此,但她手中劍招,可是招招毒辣,絲毫不緩。岳嗚珂百忙中斜眼一瞥,忽見玉羅剎手上那把寶劍,甚似自己的游龍劍,非常奇怪,但在圍攻之中,已無暇細心辨認!
酣斗中忽又听得外層衛士出聲呼喝,有人叫道︰“金大哥,是硬把子!”金獨異應道︰“我知道,分一半去圍他!”玉羅剎笑道︰“爹爹,你殺進來!金老怪在這里!”外面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行呀!玉娃兒!”驀然只見幾名衛士飛在半空,原來是給那老頭用大摔碑手抓了起來,摔出門去!片刻之後,那老頭邊打邊撲人來,岳嗚珂不知此人便是威震西北的鐵飛龍,見如此聲勢,甚為驚異,心想︰這個女魔頭果然神通廣大,居然認了這樣一個爹爹。
鐵飛龍與玉羅剎一來,岳鳴珂這邊實力大增,可是敵人那邊力量更增!原來那些衛士起初不想陷害熊廷弼,有一半不肯出力,可是到鐵飛龍與玉羅剎一來,下手毒辣無比,不覺激起公憤!
那些原先不肯出力的衛士,見同伴給玉羅剎刺傷遍地,而且每一劍中的不是關節要害,就是穴道所在,痛得滾地大叫,慘不忍聞。那些被鐵飛龍摔死打傷的,更是腦漿迸流。衛士們大怒,紛紛圍攻玉羅剎鐵飛龍二人,熊廷弼這邊,反而減了壓力。圍攻P
玉羅剎劍法雖高,可是須配以輕功,才相得益彰。在圍攻中輕功使不出來,威力減了一半,幸好鐵飛龍下盤功夫極穩,掌力雄勁異常,劍掌相連,這才抵擋得住。
岳嗚珂見形勢略穩,但危機仍未消逝,而且又怕東廠增援,心中仍然著急。玉羅剎刷刷兩劍,把逼近身前的一名衛土刺傷,又嬌笑道︰“岳嗚珂,你的好朋友呢?”岳鳴珂心念一動,應道︰“就來!”騰出左手,取了成坤所贈的手套帶上,突然沖了出去!金獨異大喝一聲︰“那里走!”呼的一掌橫掃過去,岳嗚珂突然伸出左掌一接,右手劍閃電驚飆,“喀”的一劍將他脛骨刺穿。左掌借他的掌力,騰身飛起,竟然從眾衛士頭上,飛越過去!
按說金獨異武功絕不在岳嗚珂之下,如何會吃此大虧?原來金獨異自恃掌有劇毒,岳鳴珂從不敢硬接,所以松了戒備。那知岳嗚珂帶了金絲手套,不怕毒傷,竟然用了一記絕快的招數和他搶攻,一招得手便即逃出!
熊廷弼見岳嗚珂臨危逃走,不覺大奇。王贊氣道︰“患難見人心,果然不錯!”熊廷弼道︰“岳鳴珂想是另有作為,你不要胡亂猜疑!”寶劍展開,寒光揮霍!金獨異受了劍傷,功力大減,慕容沖雖然武藝高強,但熊廷弼神勇過人,又有王贊成坤兩名高手掩護,而且其他的衛士又不肯攻他,所以雖然不能突圍,倒也能暫安無事。
再說白石道人被人威嚇,大為憤怒,召集了京中的武當派弟子十多人,更加上柳西銘約來的高手十多人,濟濟一堂,準備與敵人決一雌雄。候了兩天,敵人蹤影不見。這日已是最後日期,心情份外緊張,眾人集在柳家,從早上守到下午,仍然不見敵蹤。柳西銘笑道︰“武當派聲威蓋世,有什麼人敢輕捋虎須。”白石道人甚為得意,笑道︰“過了今日,我可不等他了。”正談笑間,忽有武當弟子報道︰“有人來!”柳西銘問道︰“有多少?”把風的弟子報道︰“只是一人!”柳西銘奇道︰“這樣大膽,把門打開,讓他進來!”片刻之後,一人滿頭大汗沖進,眾人紛紛起立,準備迎敵。卓一航叫道︰“啊,原來是岳大哥!”白石道人松了口氣,以為他是得了訊息,趕來助拳的。冷冷說道︰“岳英雄,不必有勞大駕了!”岳嗚珂笑了一笑,走上前去與卓一航拉手,突然拚指在卓一航腰間一戳,點了他的軟啞穴,一轉身將他背起,飛一般的沖出門去。滿堂高手,驟出不意,全都愕然。正是︰突出奇兵施妙計,滿堂高手盡藹奇。欲知岳嗚坷何故將卓一航擄去,請看下回分解。
且說岳嗚珂突如其來,把卓一航的軟啞穴點了,一轉身將他背起,飛一般的沖出門去,滿堂高手無不愕然。白石道人怒喝道︰“原來是你這小子與我為難,追?”率先仗劍追出!柳西銘知道岳嗚珂身份,道︰“道兄不可魯莽?”白石道人已率武當弟子追出大門。柳西銘和一眾武師只好跟著追出。
岳鳴珂輕功卓絕,背了一人,還是比白石道人高出少許,白石道人使出“八步趕蟬”的絕技,還是落後兩三丈地之遠,恨得牙根癢癢的,但投鼠忌器,又不敢施放暗器。
岳嗚珂一口氣跑到楊家,這才把卓一航穴道解開。卓一航剛剛轉醒,便听得里面金鐵交鳴,叱吒追逐的殺聲,幾乎疑是發了一場惡夢,未及開聲,岳嗚珂已在他耳邊說道︰“卓兄,助我一臂之力,救熊經略?”
再說玉羅剎與鐵飛龍正在吃緊,忽見卓一航與岳嗚珂連袂而來,精神陡振,長劍一抖,換了一個劍花,一招“李廣射石”,直取金獨異咽喉要害︰金獨異肩頭一偏,反手勾她的手腕,鐵飛龍一拳搗出,金獨異沉腕一格,竟給震退兩步︰玉羅剎已倏的沖出,寶劍上下翻飛,頓時間連傷四名東廠衛士沖出去接應卓一航了。
卓一航見鐵飛龍與玉羅剎都在此地,又驚又喜,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岳鳴珂道︰“你與練女俠敵著這班強盜,我去救大帥。”運劍如風,斜刺殺開血路。卓一航跟蹤望去,只見牆角一個魁梧漢子,熊腰虎背,凜若天神,想必是熊廷弼無疑。卓一航對熊廷弼久已欽仰,見此情形,馬上明白了岳嗚珂用意,對玉羅剎也頓然好感起來,急運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殺出重圍,劍劍辛辣,霎時間也傷了幾名東廠衛士,玉羅剎已然殺來會合。卓一航喜道︰“練姐姐,原來你也是一片忠心,來救熊經略了!”玉羅剎本意只是來追索劍譜,見卓一航如此言語,也不便細說,盈盈一笑,將當前兩名衛士的手臂削斷,笑道︰“傻小子,先把這班人了結再說。你的熊經略損傷不了,有你的好朋友保著呢,你擔什麼心?”言笑之間,手底絲毫不緩,劍尖東刺西戳,又傷了幾名衛士的關節要害,痛得他們滿地打滾!
再說白石道人一腔怒氣,仗劍急追,忽見岳嗚珂將卓一航放下,並肩進入楊漣官邸,而里面又傳出陣陣殺之聲,不禁大奇,不知他們搗什麼鬼,略為遲疑,也闖了入去。只見卓一航和一個少女,並肩聯劍,正自殺得熱鬧,那少女長眉人鬢,秋水橫波,金環束發,紅綾纏腕,美之中,透著一股令人心顫的殺氣!白石心頭一震,暗想︰這“妖女”必是玉羅剎無疑!白石道人一心想把女兒許配師佷,幾乎已把玉羅剎規為敵人,驟然見到,又忌又恨!
卓一航叫道︰“師叔快來呀,熊經略在這里呢!”白石道人一口劍遮攔抹刺,護著全身,卻並未殺進。酣戰間,有一個蒙面漢子被玉羅剎劍尖劃破面具,分成兩半,落在地上,白石道人一眼望去,心頭火起,喝道︰“哼,原來你在這里,三日之期正屆,我倒要看你有什麼本事趕我出京?”劍光霍霍展開,向那人直殺過去。
你道白石道人因何動怒,原來這人正是那日在天橋暗算他的賣武漢子。名叫郝建昌,乃是陰風毒砂掌金獨異的首徒。原來暗算白石道人,和恐嚇柳西銘限他三日之內趕白石出京等事,都是應修陽在暗中指使。
應修陽本是魏忠賢心腹,光宗一死,他便秘密入京,又由他引進了金獨異。只因金獨異聲名太壞,所以在宮中也是隱瞞身份。自岳鳴珂第一次大鬧皇宮和卓一航被光宗臨死之前召見,這兩件事同日發生之後,東廠偵騎四出,早把兩人的身份和下落探明。應修陽听說岳嗚珂是熊經略的使者,吃了一驚,對魏忠賢道︰“熊廷弼在二十八回來,宗主要除掉他,必先要把他的羽翼剪掉。”魏忠賢道︰“我新掌大權,朝中文武,最少有一半人和熊蠻子同一鼻孔出氣,如何可以一齊除掉!”應修陽笑道︰“我說的不是指熊廷弼朝中的同黨,而是指可能幫助他的江湖好手。須知宗主原訂的計畫,也不是在朝廷之上將熊廷弼扳倒,耐是暗中派人干掉他。如果他有許多高手相助,事情就會弄壞了。”魏忠賢道︰“我知道熊蠻子的脾氣,他不會從遼東帶許多人回來的。岳鳴珂一人,算他有天大本事,也護不了熊蠻子。”應修陽道︰“岳嗚珂一人固是孤掌難嗚,可是那卓一航正是岳嗚珂的好友。”魏忠賢道︰“那卓一航武功如何!”應修陽道︰“那卓一航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岳鳴珂,可是他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我們探得他這次來京,也是和一個師叔同來的。在北京的武當派高手就有十多個人。”魏忠賢道︰“那麼就把他們一齊干掉吧!”應修陽道︰“不行喲,宗主。當今江湖之上,武當派聲威最盛,又喜他們一向不理朝政,我們和他們井水不犯河水,那倒可相安無事,若然把他們派中的長老和掌門干了,豈不是憑空樹了一個勁敵。”魏忠賢道︰“江湖之事我不如你熟悉,依你說該怎麼辦?”應修陽道︰“不如派人暗算那個道士叫他吃點小編頭,然後恐嚇他和收留他的那個居停主人,限他三天之內離京。示意我們三天之內,必到他的住址尋事。我知道那道士素來強項,一定不肯離京。在三日的期限內,必定邀齊他的本派弟子,在家中等候我們。其實我們並不是向他們尋事,只是防備他們去和岳嗚珂會合,叫我們難于向熊廷弼下手罷了。”魏忠賢道︰“這正是聲東擊西之計,就這樣辦吧!”
可笑白石道人懵然不知,做夢也料不到其中藏著這樣大的陰謀?
其實白石道人也不是有心相助岳嗚珂,那“聲東擊西”之計只是應修陽防患未然,擔心他們會合成一路,所以設計將他們隔開而已。
豈知這樣一來,反引起了岳嗚珂的疑心,在緊急之際,陡然想起那三日的期限,猜破了敵人的用意。因此也便將計就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將卓一航劫走,引得白石道人和武當派弟子大舉追來!
這時熊廷弼之圍慚解,金獨異見白石道人一來,情知武當派必大舉而至,慌了手腳,叫道︰“風緊,扯呼!”鐵飛龍一掌搗出,攔著去路,慕容沖橫擊一掌,將鐵飛龍的招數破開,把手一揮,正想招呼同伴撤走,外面柳西銘武師和武當弟子已然趕至,白石道人不知敵人乃是東廠衛士,大聲叫道︰“把他們截住!”
這一來優劣勢易,武當派的弟子加上柳西銘請來助拳的好手,不下二三十人,頓時反客為主,把東廠衛士圍了起來,劍影刀光,滿庭飄瞥,金獨異和慕容沖並肩沖出,被白石道人和柳西銘一截,隔了開來。玉羅剎一聲長笑,長劍寒光閃閃,霍地卷來,金獨異運掌成風,擋了幾招。岳鳴珂唰的一劍刺到,金獨異反手一掌,岳鳴珂左掌一擋,右手長劍劃了半個圓弧,嗤的一聲,將金獨異上衣刺破,玉羅剎出手如風,一招“流星疾駛”,點向金獨異心窩,金獨異側身一閃,只听得玉羅剎喝聲“著!”劍尖一顫,鮮血飛濺,在金獨異胸上劃了一道日子。本來若論武功,金獨異絕不在玉羅剎與岳鳴珂之下,但岳鳴珂戴了金絲手套,不怕毒傷,威力無形增了幾分,更加上玉羅剎劍法凶殘無比,金獨異武功再高,也擋不住兩人合擊,還幸他閃避得快,要不然這一劍便是開膛破腹之災!
玉羅剎一招得手,劍光滾滾而上,慕容沖見勢危急,雙掌一錯,疾發幾招,霎眼之間把三名武當派弟子打翻地上,岳嗚珂見金獨異已受了傷,料他不是玉羅剎對手,分出身來,長劍一翻,擋著了慕容沖去路?
玉羅剎連環幾劍,把金獨異迫得連連後退,笑道︰“金老怪,你還不把我的劍譜還來!”金獨異運氣御傷,咬牙死戰,玉羅剎又笑道︰“你再不拿出來,我可要下手殺了!”就在盈盈笑語之中,劍招急如暴風驟雨,把金獨異裹在劍光之中!
正混戰間,門外人馬聲喧,忽然涌進了一隊官兵,為首的將領大叫道︰“熊經略,卑職來遲了!”又喝道︰“好大膽的賊人,白日青天,打劫官家,還不給我繳械沒降!”來的正是九門提督田爾耕,兵丁一擺上前,刀槍亂斫,熊廷弼叫道︰“我們的人退下!”玉羅剎正將得手,被官兵一沖,金獨異乘機在人叢中逃出,玉羅剎大怒,手中寶劍四下一湯,把官軍的刀矛槍戢,或震飛半空,或截斷地上。官軍大叫道︰“好厲害的女賊啊!”
玉羅剎大怒,而上現出冷冷的笑容,鐵飛龍急忙叫道︰“使不得?”拉她退下。岳鳴珂也招呼官軍道︰“這位是保護經略大人的俠女,不可動手。”
過了片刻,那些受傷倒地的東廠衛士全被官兵綁起,可是慕容沖這一班人卻都趁混亂中逃了。九門提督田爾耕上前參見熊廷弼,躬腰說道︰“請恕卑職來遲,累大人受了虛驚。”兵科給事中楊漣已從內堂走出,“哼”了一聲,冷冷說道︰“田大人這次的消息倒靈通得很呀!”田爾耕而上一紅,吶吶說道︰“大人家中連受兩次賊劫,卑職罪當萬死!”楊漣道︰“京城之內,居然有這樣猖獗的匪徒,我看只怕不是尋常的盜賊吧!”田爾耕道︰“卑職帶他們回去,馬上嚴刑訊問。”岳鳴珂雙眼一翻,道︰“這班強盜來頭很大,只怕大人不便審問。”轉身對熊廷弼道︰“嗚珂斗膽請經略大人親自審問。”田爾耕急道︰“卑職職責攸關,不敢勞煩經略大人。”熊廷弼雙眸炯炯,掃了田甭耕一眼,過了一會,忽揮手道︰“好,你帶去吧!”
田爾耕收隊走後,岳鳴珂道︰“大人,你這豈不是縱虎歸山?”楊漣也道︰“田爾耕這小子,我就信他不過!”熊廷弼嘆口氣道︰“我豈不知這班強盜必非尋常,但我是在外統兵的將領,他是負責京師治安的提督,各有職權。朝中已有人說我專權擅斷,我又怎好越俎代庖!”楊漣黯然無語。熊廷弼大聲道︰“嗚珂,你請眾位義士上坐,待我一一拜謝。”玉羅剎與鐵飛龍越眾而出,對熊廷弼作了一揖,朗聲說道︰“我們是誤打誤撞而來,不敢領謝!”熊廷弼一怔,鐵飛龍道︰“熊大人赤心為國,小人佩服得緊,但俺父女乃是山野草民,素不敢沽官近府,今日也不過是無心相遇,談不上有什麼功勞。經略恕罪,我們告辭了!”熊廷弼仍然施了一禮,道︰“鳴珂,替我送客!”
玉羅剎手中的寶劍尚未歸鞘,岳鳴珂看得清清楚楚,可不正是自己失在宮中的那把游龍寶劍!這一來猛然醒起,那一晚和自己同時闖進深宮的黑影,必然是玉羅剎無疑。玉羅剎緩緩的把黃劍插入鞘中,得意微笑。岳嗚珂送至階下,忽然說道︰“練女俠,我有一樣東西要送回給你。”從懷中取出劍譜,道︰“請練女俠檢規,這是不是原物?”
玉羅剎淡淡一笑,將劍譜接過,鐵飛龍大為驚奇,道︰“我父女為了這個劍譜,萬里奔波,你從那里得來的?”岳鳴珂正想回答,玉羅剎道︰“我也有一樣東西還你!”把游龍劍解了下來,交回給岳鳴珂,大笑說道︰“一物換一物,咱們誰也不必領情!”鐵飛龍怔了一怔,心道︰這孩子真是好強。
玉羅剎步下台階,忽回頭招手,叫道︰“卓一航,你過來!”卓一航呆呆的混在人叢之中,聞言如受命令,不由自己的走了出去,白石道人向他瞪眼,他也渾如未覺。
卓一航步下台階,玉羅剎道︰“你好啊?”卓一航尚未開聲,白石道人跟在後面,忽插口道︰“有什麼不好!”玉羅剎俏眼一翻,卓一航忙道︰“這是我的四師叔。”玉羅剎冷笑道︰“我生平最不喜歡別人多嘴。喂,卓一航,我是問你的話。”白石道人這一氣非同小鄙,手摸劍把,卓一航忙道︰“我很好,你和鐵老前輩住在那兒,改日我去拜候。”白石道︰“一航,這里事情已了,你明日就和我回山。”玉羅剎冷冷地一笑,道︰“這人真是你的師叔?”白石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羅剎笑道︰“我看你倒像他的父親,父親管兒子都沒有這麼嚴!”白石道人“哼”了一聲,板面對卓一航道︰“我們武當派的門規,可不許和匪人來往。”玉羅剎搜的一聲拔出佩劍,道︰“白石道人,你們武當派的人,我也結識了不少,除了紫陽道長之外,也並未听說過那位真夠得上俠義之名。我問你,你做過什麼令人欽服之事?你敢看不起綠林道的好漢?哼,我就是你們正派目為匪人的人,咱們比劃比劃!”白石道人料不到她的話鋒如此尖銳,漲紅了臉,搜的一聲,也拔出劍來。卓一航慌了手腳,忙道︰“在熊經略面前,不可失儀!”白石道︰“明日午時,我在秘魔崖候教!”卓一航道︰“師叔,你不是說明日回山麼?”白石氣呼呼的道︰“你不用管。”玉羅剎一笑道︰“我準遵命!”
玉羅剎與白石道人斗口之時,鐵飛龍卻把岳嗚珂拉過一邊,問長問短,先問他的姓名,後問他的家世師承。岳嗚珂不知他便是鐵珊瑚的父親,心中頗為詫異。暗道︰看他剛才闖門打斗,雄風萬丈,應該是個豪邁的老英雄,為何卻這樣婆婆媽媽。好幾次想請教他的姓名,但鐵飛龍問個不休,岳鳴珂竟沒機會插口。好容易等到玉羅剎與白石道人鬧完之後,玉羅剎道︰“爹,咱們走!”鐵飛龍道︰“岳兄,今晚無論如何,請到西山靈安寺一敘。”卓一航過來,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問道︰“鐵老前輩,你好?”岳鳴珂倏然一驚,道︰“老前輩是威震西北的……”鐵飛龍截著說道︰“老朽正是鐵飛龍。”岳嗚珂吶吶說道︰“珊……珊瑚……”鐵飛龍道︰“珊瑚正是小女。”岳鳴珂正待把珊瑚失蹤之事告他,玉羅剎已拉著鐵飛龍走出大門。
卓一航吁了口氣,白石道人猶自氣憤難平,走回大堂,向熊廷弼告辭。熊廷弼知道他是武當五老之一,好生敬重,親自送他走下台階。白石道人一走,武當眾弟子也隨著走了。接著是柳西銘和一眾武師告辭,熊廷弼道︰“久聞京中柳義士大名,今日幸會,何不多坐一會。”柳西銘道︰“今日這班賊人,顯然不是為了錢財而來,大帥不可不防。”熊廷弼道︰“我身經百戰,險死者數十回,死生有命,我也只有听其自然了。”柳西銘道︰“我家世代在京授武,門生故舊,頗不乏人,願為大帥稍盡棉薄,必不令奸人得逞。但召集需時,我現在就要回去了。”岳鳴珂大喜拜謝。
柳西銘去後,岳鳴珂道︰“此人在京中交游極廣,黑白兩道,全有交情。有他暗中幫忙,我們也可稍稍放心。”熊廷弼嘆氣道︰“仗義每多屠狗輩,看今日朝廷之事,我實已灰心。”眾官紛紛勸勉。楊漣道︰“明日上朝,先問假欽差崔呈秀之事,然後向九門提督要人。”都御史鄒元標道︰“崔呈秀乃是魏忠賢的人,我們一不做二不休,趁這件事將魏忠賢參了。”邀眾官共議奏摺,禮部尚書孫慎行道︰“何不邀集朝中所有的正派大臣,聯名上奏,要聖上務必徹查此事。”吏部尚書周嘉謨道︰“對啊,聯名上奏,人多勢大,叫奸黨也不敢小覷我們。”當下各自分頭辦事。
眾官散後,岳嗚珂心中有事,頗為不安,熊廷弼道︰“今日虧你見機,及時闖出去請了這麼多好手來救。”王贊佩服得五體投地,說道︰“岳兄,你怎麼這樣神通廣大,一下子請得這麼多高手前來。”岳鳴珂把過去的事情說了,又說到鐵飛龍約他今晚相會的事。熊廷弼道︰“既然有約,不可失信。”岳嗚珂道︰“我不想離開大帥。而且我也還沒有答應他。”熊廷弼道︰“那你拒絕了他沒有!”岳嗚珂道︰“來不及拒絕,他已走出大門。”熊廷弼道︰“既然如此,那還是應該前去赴約。我抵擋百萬大軍尚且不懼,何懼小賊。而且有柳義士暗中相助,你去好了。那個老頭,雖然貌似狂妄,我看他卻是性情中人,應該去結納結納。”
晚飯過後,岳嗚珂向熊廷弼告辭,又交代了王贊好些說話,走出大門,果然見有柳西銘的人,分布在楊漣府邸的周圍,暗中保護,放下了心,直奔郊外。
靈光寺在西山山麓,岳嗚珂上得山來,已是月近中天,將到三更時分。岳鳴珂心想,這鐵飛龍也真是怪人,住得離城如此之遠,卻要人半夜找他,不知有什麼緊急事情。正思量間,忽聞得一陣笑聲,發自林際,笑聲未停,人影出現,玉羅剎黃衣白裙,飄然步出。
岳鳴珂一怔,問道︰“鐵老前輩呢?”玉羅剎面色一端,忽道︰“今日你是我爹爹的貴賓,我們雖有點小小過節,也就算了。”岳嗚珂心道︰誰和你有過節?以前在華山絕頂,是你無端端找我比劍,關我甚事?但玉羅剎脾氣之怪,他已屢次領教,也就不去駁她,又問道︰“鐵老前輩叫你來接我麼?”
玉羅剎道︰“豈止要我接你,還要我審問你呢!”岳鳴珂慍道︰“練女俠別開玩笑。玉羅剎道︰“誰和你開玩笑。我問你,你知不知道鐵珊瑚是他的女兒。”岳嗚珂道︰“知道。”玉羅剎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兒是負氣出走的?”岳鳴珂道︰“這就不知道了。”玉羅剎道︰“你和她一道來京,同住在楊漣家中是也不是?”岳嗚珂道︰“不錯!但她在前幾天已給賊人劫去,我正想前來請罪。”玉羅剎忽然格格地笑個不休!
岳嗚珂又是一怔,心想︰別人遭了飛來的橫禍,你還好笑,玉羅剎笑了一陣,又道︰“我爹爹不是問你要人,你別擔心。他是要把女兒送給你!”岳鳴珂吃了一驚,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羅剎道︰“什麼意思,你還裝傻嗎?我替你做媒,你懂不懂?”岳嗚珂道︰“那有這樣做媒的道理?”玉羅剎面色一端,道︰“看你不是負義之人,為何賴帳?”岳嗚珂又氣又急,道︰“我怎麼負義了?”玉羅剎道︰“你們孤男寡女,萬里同行,到了京師,鐵珊瑚又是女扮男裝,和你同住楊家,難道你們就沒有半點私情?”玉羅剎心直口快,說話沒半點遮攔,岳嗚珂羞得面紅透耳,大聲說道︰“我岳某人光明磊落……”底下那句“豈有苟且之行。”卻吶吶不使出口。玉羅剎已笑著搶道︰“男女愛慕,事極尋常,我若有喜歡的人,就對誰都不怕說。遮遮掩掩,豈是俠士行徑!”岳鳴珂急極,揮袖說道︰“我和珊瑚兄妹相處,練女俠,你千萬不可誤會!”
玉羅剎眉頭一皺,似笑非笑,道︰“有否私情的事不必說了,我只問你,你喜不喜歡她?”岳鳴珂道︰“我已和你說過……”玉羅剎截道︰“你直截了當回我的話,我最討厭說話兜***,你只說喜歡不喜歡?”岳嗚珂道︰“喜歡!”玉羅剎板起臉孔道︰“那麼你願不騏娶她!”岳鳴珂道︰“喜歡是一回事,嫁娶又是一回事,怎可混為一談。”玉羅剎道︰“你別羅哩羅唆,你答我︰你願不願娶她?”岳嗚珂見玉羅剎不可理喻,拂袖說道︰“若無他事,請你代稟鐵老前輩,說我來過了。”轉身便走!玉羅剎一聲長笑,身形飛起,搶在他的面前,寶劍早已拔在手中,岳嗚珂道︰“做什麼?”玉羅剎道︰“不許走!你到底娶不娶她?”岳嗚珂氣往上沖,道︰“不娶!”玉羅剎冷笑道︰“哼,你果然不是東西!”唰的一劍,竟然向岳嗚珂刺來,岳嗚珂騰挪閃避,玉羅剎出手之後,不能自休,霎忽之間,連刺數劍。玉羅剎劍法凶殘無比,隨手刺來,都是指向關節要害!
岳嗚珂忍無可忍,閃得幾閃,嗖的一聲,也把游龍劍拔了出來。玉羅剎道︰“你有本事,就把我這媒人殺了!”劍勢催緊,急如驟雨暴風“岳鳴珂連解數劍,怒道︰“天底下就沒見過你這樣不講理的人,那有迫人成親之理!”豈知玉羅剎想法與他不同,她認為岳嗚珂既與鐵珊瑚萬里同行,又同住一家,而且鐵珊瑚也願嫁他,那麼他就非娶不可!
岳嗚珂給她苦迫,也自動了真氣,把天山劍法的精妙招數展了開來,殺得玉羅剎不敢欺身迫近。玉羅剎叫道︰“珊瑚妹妹,這樣無義之人,不嫁也罷,我替你把他殺了!”岳嗚珂一怔,游目四顧,略略分神,玉羅剎左一劍,右一劍,突然乘隙直進,當中一劍,直刺到岳鳴珂咽喉要害!
岳嗚珂肩頭一縮,頭上冷氣森森,玉羅剎唰的一劍削過!岳嗚珂嚇出一身冷汗,勃然大怒,劍把一翻,一招“舉火燎天”,把玉羅剎的劍湯了開去,怒道︰“憑什麼我都不娶她!”玉羅剎又叫一聲︰“珊瑚妹妹!”岳鳴珂在氣頭上口不擇言,道︰“你就是叫她來也沒用,我怎麼也不會娶她!”話剛出口,樹林中突然響起一聲焦雷般的大喝,一團黑影突然當空罩下,岳鳴珂伏地一滾,只听得那人罵道︰“好小子,你敢污辱我的女兒,吃我一拳!”聲到人到,岳鳴珂虛擋一劍,辯道︰“鐵老前輩恕罪,……”話未說完,鐵飛龍劈面一拳,又罵道︰“霓裳和你提親,你不願意也就算了,為何出言污辱!”岳嗚珂一劍刺他左肩,以攻為守,解了鐵飛龍的惡招,急道︰“鐵老前輩,你別多心……”鐵飛龍肩頭一擰,左拳右掌,同時發出,罵道︰“我都听到了,你再狡辯也沒有用。”鐵飛龍功力極高,拳雄勢勁︰岳鳴珂心中又慌,回身擋時,鐵飛龍拳背向外,晃了一晃,把岳嗚珂眼神引向左邊,右掌一沉,呼的一掌推出,岳嗚珂肩頭劇痛,筋骨欲裂,給掌方震出一丈開外,玉羅剎一劍飛前,青光一閃,唰的一劍分心刺到,冷笑道︰“你現在還想逃嗎?”岳嗚珂寶劍一旋,將玉羅剎劍招破去,反身一躍,鐵飛龍身形一起,直如巨鷹掠空,搶在他的面前,五指如鉤,倏地抓下。岳嗚珂背腹受敵,長嘆一聲,把劍一拋,叫道︰“好,你把我殺了吧!”
這一招是鐵飛龍的殺手絕招,不意岳嗚珂突然棄劍,不覺一怔,手掌劃了一個圓弧,停在半空。正在將落未落之際,林中一聲尖叫,一個少女飛一般的跑了出來,叫道︰“爹爹,不要動手,女兒有話要說!”岳嗚珂又驚又喜,叫了一聲“珊瑚!”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鐵飛龍和玉羅剎為了追回劍譜,曾遠到塞外,直搗金獨異的老巢,查得金獨異已秘密來京,于是兩人又僕僕風塵,一直追到京城。到了京城之後,無意中發現鐵珊瑚女扮男裝和岳鳴珂同住楊家。鐵飛龍當日把女兒趕出家門,原是一時之氣,過後十分後悔。玉羅剎知他心意,便道︰“你何不去看看他們,那個姓岳的小子是我認識的,如果你有意思,我便替你做媒。”其時鐵飛龍和玉羅剎已探出金獨異躲在宮中,玉羅剎且已預定當晚就要人宮搜他。鐵飛龍道︰“那麼你和我先去楊家,然後再闖宮搜那老怪物吧。”不意玉羅剎卻道︰“我不想見那姓岳的小子,咱們分頭辦事,你去探女兒,我人宮去搜那個老怪物。”鐵飛龍道︰“怎麼,那小子不是好人嗎?”玉羅剎道︰“誰說他不是好人,不過我和他有一段過節,除非他和珊瑚妹妹成親,否則我和他不能和解。”鐵飛龍和玉羅剎兩人脾氣都怪,一說之後,竟然各自分頭辦事,就在那一晚上,兩人都有奇遇!
那一晚適值岳嗚珂二次入宮,玉羅剎在宮中亂闖,恰恰闖到魏忠賢的居處,魏忠賢正在和手下武士賞玩岳嗚珂的游龍寶劍。玉羅剎不認得魏忠賢,卻認得那把游龍寶劍,一伸手就把那柄劍搶了,引起一陣大亂。岳嗚珂虧得有她分散宮中衛士的注意,這才得從容救出成坤,但岳鳴珂當時卻不知道。
另一方面,鐵飛龍來看女兒,未到楊家,就踫到東廠的衛士將她劫走,鐵飛龍大怒,一連擊斃七名衛士,將女兒救了出來。也正因此,鐵飛龍知道金老怪等這一班人必定會再到楊家,所以才有後來鐵飛龍和玉羅剎雙雙闖來,恰好替熊廷弼解了圍攻的一幕。
鐵飛龍將女兒救出之後,細細盤問,探出女兒的口風,知她對岳嗚珂甚為愛慕。鐵飛龍也以為女兒和他已有私情,所以才引起那麼深的誤會。鐵飛龍探出女兒的心事之後,就和玉羅剎商量,玉羅剎自告奮勇,願作大媒,鐵飛龍和女兒躲在林中的大樹上听他們談話,听到後來,他們趟說越僵,竟然拔劍動手,鐵飛龍沉不著氣,揮拳加人戰圈,事情越鬧越大。
再說鐵珊瑚在林中听得岳嗚珂和玉羅剎的對話,心中甚為悲痛。雖然他和岳鳴珂萬里同行,從未涉及“愛”字,但她一片芳心,已系在岳鳴珂身上,她絕未想到岳嗚珂會拒絕要她,听了那番對話之後,又是氣憤又是自卑,錯綜復雜的心情,令她愛恨交迸,欲哭無淚。然而眼見岳嗚珂受父親和玉羅剎的圍攻,死生俄頃,她禁不住沖了出來,攀著了父親的手腕。
書接前文,且說岳嗚珂突見鐵珊瑚現身,剛叫得一聲“珊瑚妹!”只听得珊瑚尖聲叫道︰“爹爹,不關他的事!”隨即轉過身來,啞聲對岳嗚珂道︰“岳大哥,多謝你一路照顧,你這不成材惹人憎厭的妹,今後不敢叫你再操心了。我承你照顧,累你生氣,無可報答,無可贖罪,大哥在上,請你受我一拜!”柳腰一彎,拜了下去,岳嗚珂楞在當場,想到自己無意之中,傷了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芳心,真是莫大的罪孽,只覺全身戰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不敢伸手扶她,怔怔的看她拜了下去,又站了起來,臉色慘白,面頰有兩顆黃豆般的淚珠,心中難過異常,剛想說話,只听得鐵珊瑚顫聲說道︰“我不敢高攀,從今後你我不必再以兄妹相稱,我……我們也不必再相見了!”一轉身飛奔回寺。岳嗚珂僵了一會,突然叫道︰“是我的錯!”腳步一起,正要追去,玉羅剎在旁氣得面色鐵青,喝道︰“你還惺惺作態?”唰的一劍刺來,鐵飛龍右手一伸,把玉羅剎的手腕一托,喝道︰“姓岳的小子,你走!再遲我也不饒你了!”岳嗚珂抬起寶劍,默然下山,耳邊猶自听得玉羅剎“嘿嘿”的冷笑,在山風中回湯,猶如萬箭飛來,插在他的心上!
鐵飛龍目送岳嗚珂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呆立一會,玉羅剎道︰“爹,回去吧?”鐵飛龍默不作聲,玉羅剎道︰“珊瑚妹妹此刻不知多難過呢,咱們回去看她!”鐵飛龍一甩胡須,憤然說道︰“我的女兒有那點不好,姓岳那小子敢這樣無禮!”玉羅剎道︰“那是他沒福氣,以後他就是一步一拜來求婚,咱們也不理他。”玉羅剎不知正是她這樣做媒做壞了。鐵飛龍給她的話引得噗嗤一笑,玉羅剎道︰“好了,咱們該回去看珊瑚了,要不然她哭倒了也沒人理,會更傷心呢!”鐵飛龍道︰“胡說,她哭就不是我的女兒!”鐵飛龍深知女兒脾氣,不論受多大委屈,都不會當人示弱,更不會向人求情。但,雖然如此,鐵飛龍還是放心不下,三步移作兩步,趕回寺內。
靈光寺原是一個荒蕪古寺,鐵飛龍借此暫居才稍稍打掃,但仍是灰塵滿地。鐵飛龍踏人守門,忽見台階上有凌亂的腳印,急叫道︰“珊瑚,珊瑚!”古寺靜寂寂的沓無人聲,玉羅剎也看出了跡象,道︰“怎麼?難道有生人躲在寺里?”鐵飛龍道︰“你到前面山頭眺望,若然有警,發嘯為號。”鐵飛龍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叫玉羅剎在外眺望,一來是提防來人有黨羽在外,二來是提防若有暗算,兩人分開兩處,也好互相救援,不至于給一網打盡。
鐵飛龍在廟內巡視一周,听得珊瑚所住的西面廂房似有抽噎聲息,心道︰“難道這傻丫頭真的哭了?”悄悄的推開房門,叫道︰“珊瑚!”忽見床上坐著一個女人,披頭散發,緩緩說道︰“珊瑚已經走了!”
鐵飛龍瞪眼一看,床上坐的竟然是自己以前的愛妾穆九娘,不禁大出意外。怒道︰“你這賤人來做什麼?是你把珊瑚勾引走了?”穆九娘一聲不響,把手心一攤,里面有三顆殷紅如血的珍珠,鐵飛龍大驚失色,道︰“你和那個女魔頭做一路了。”穆九娘淒然一笑道︰“老爺,你還是以前的脾氣,開口便亂罵人!”鐵飛龍怔了一怔,道︰“哼,你是想借那女魔頭之力向我尋仇了?”穆九娘以前因為偷了玉羅剎的劍譜,給鐵飛龍趕出家門,所以鐵飛龍疑她心懷不軌,結人尋仇。
穆九娘臉上現出一種奇異的神情,忽然嘆道︰“老爺,你老了許多了!”鐵飛龍心中一動,道︰“女魔頭是不是和你同來,我且不管,珊瑚呢!”穆九娘道︰“我來的時候,見珊瑚從這廟的背面下山,我還以為是你得了訊息,連夜叫珊瑚出去請救兵呢。到了這里,才知不是,你看桌上不是珊瑚留給你的字?”鐵飛龍一看,果然有一張字條,上面用木炭寫道︰“我先回家,爹爹你不必找我了。”鐵飛龍知道女兒脾氣,料想她已去遠,追也無及。看穆九娘時,仍是先前那個姿勢,手心攤開,手心上三顆殷紅如血的珍珠,在微弱的菜油燈下,放出赤色光華!
竟是鐵飛龍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了這三顆怪異的珍珠,也不禁有點心悸。穆九娘道︰“老爺,你趁早逃走吧!”鐵飛龍大怒斥道︰“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幾曾見我避過強敵?”歇了一陣,面色稍霽,忽道︰“那你是通風報訊來了!”穆九娘道︰“你以前的話還算不算數?”鐵飛龍道︰“我說出的話決不更改,你跟什麼人我都不理你!”穆九娘道︰“謝謝老爺。”鐵飛龍雙眼望出窗外,忽道︰“你跟什麼人我都不管。除非你自己要回來,否則我也不會問你。”鐵飛龍晚年寂寞,這話其實是暗示要她回來。穆九娘笑了一笑,道︰“我跟老爺十多年,別的沒學到,老爺的脾氣我還學得幾成。我就算錯也得錯到底。”鐵飛龍面上一熱,道︰“那你來給我報訊做什麼!”穆九娘道︰“就因為老爺肯放我出去,不要我再當奴婢,我念老爺的恩德,不願見老爺死于非命!”鐵飛龍皴起眉頭,斥道︰“胡說,你當我真是老邁無能了麼?”穆九娘道︰“老爺,你的武功高強,我豈不知,但我的婆婆已練成了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更兼浸過毒藥,老爺還是避開的好!”
鐵飛龍雙眼一翻,道︰“什麼,你的婆婆?”穆九娘道︰“正是,我現在是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的兒媳?”鐵飛龍怔了一怔,道︰“罷了!罷了!你快走!”穆九娘道︰“她巳知道你在這兒,明天晚上就要找你算賬。她和金老怪也已經和好了。”鐵飛龍道︰“好呀,那你也要來和我作對了:.”穆九娘道︰“我不敢與老爺作對。他們也不要我出場。還有我那婆婆脾氣雖然剛暴,但也像老爺你一個樣子,還不算是很壞的人。我不願她打死你,也不願你打死她,老爺你還是避開了吧!”說話之間,外面一聲清嘯,鐵飛龍道︰“玉羅剎就要回來了,你快走!”穆九娘吃了一驚,回身一拜,叫道︰“老爺,你保重!”立即穿窗飛出。
過了一陣,玉羅剎回到寺中。鐵飛龍道︰“見有什麼可疑的跡象嗎!”玉羅剎道︰“沒有。只是秘魔崖那邊,似有星星松火。要不要去看一看?”鐵飛龍道︰“不必了,我已經知道了。”玉羅剎看了地上一下道︰“是什麼人來過了?珊瑚妹呢?”鐵飛龍道︰“珊瑚已經走了。剛才是穆九娘來找我。”玉羅剎道︰“穆九娘?”鐵飛龍道︰“正是。你听過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的名字嗎?”玉羅剎道︰“沒有听過。這個名宇好怪,我的渾名叫做羅剎已經夠嚇人的了,居然還有人叫做鬼母。我這個羅剎倒要會會她這個鬼母。”鐵飛龍給她引得笑了一笑,忽又正容說道︰“她這個鬼母比你這個羅剎成名早得多了。她在四十年前已經被人叫做紅花鬼母了?”玉羅剎道︰“她到底是什麼來歷?我年紀雖輕,江湖上的高人倒會了不少,為何總未听過紅花鬼母的名宇?”.鐵飛龍捋了捋須,抬起眼來,眼光中含著憂懼,玉羅剎吃了一驚,奇道︰“爹爹,難道你怕這個什麼鬼母不成?”
鐵飛龍皺起眉頭,冷冷說道︰“什麼人我都不怕。但這個紅花鬼母卻真是一個勁敵。練女俠,你坐下來,我給你說一個故事。”
玉羅剎坐在床沿,怔怔的望著鐵飛龍。鐵飛龍喝了一口濃荼,咳了一聲道︰“你知道這幾十年來,我和金老怪在西北齊名。但你可知道金老怪的武功是誰教的?”玉羅剎道︰“你們都是六十開外之人,我怎能知道前兩代的事。”鐵飛龍道︰“金老怪的武功是他的妻子教的。他的妻子就是這個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玉羅剎笑道︰“妻子做丈夫的師父,此事真妙。”心中暗想︰自己若能和卓一航結合,只怕卓一航也得要自己教他一教。想起一事,又問道︰“女人嫁後,多是用丈夫之姓,為什麼她不叫金大娘卻叫公孫大娘?”
鐵飛龍道︰“故事就是這樣來的。四十年前,西北有個怪人叫做公孫一陽,武功深不可測,又喜飼養毒物,所以人人怕他。他有許多徒弟,卻沒一個得他真傳。我的師父是他的老友,據他說公孫一陽曾對他說︰他的武功甚為歹毒,若然所傳非人,為害不淺。所以教徒弟只教他們練些粗淺容易見效的功夫,從不授以本門心法。不想後來來了一個青年,拜在他的門下,竟然把他的女兒勾引到手,兩人將公孫一陽的練功秘本偷掉。公孫一陽只有此女,十分寶貝,就像我對珊瑚一樣。知道之後,雖然極為生氣,但也不願追究,就這樣活活氣死了。”玉羅剎道︰“這個青年一定就是後來的金老怪了。原來他是慣竊。怪不得他偷我師父的劍譜,又想去偷少林寺的拳經。”鐵飛龍道︰“三歲小兒看八十,金老怪少年之時心術已如此之壞,越老就當然越壞了。他唆使妻子偷了丈人的練功秘本之後,就躲到天山北路,隱居修。那時他的武功剛剛入門,而他妻子的武功已有根柢,所以他的功夫可以說是全由妻子所授。過了十余年後,夫妻武功都已練成。金獨異慚慚為非作歹,終于激起武林公憤,西北十三名好手聯手斗他,那時本邀有我,我卻因事未去。那十三名好手把他圍住.,本來他萬難逃脫,不料到了危急之時,他的妻子突然現身,一場激斗,將十三各好手全數打敗,金獨異雖然受了重傷,到底被他的妻子救出來了。公孫大娘鬢邊喜插紅花,經此一仗,就得了個紅花鬼母的綽號。”玉羅剎道︰“紅花鬼母武功雖高,包庇丈夫,卻是令人嘆息。”鐵飛龍道︰“紅花鬼母的綽號雖然可怕,說句公道的話,心術卻不如她丈夫之壞。她曾屢次規勸丈夫,丈夫都不听她。所以那次金老怪受十三名好手圍攻她故意讓他到了極危急之時才現身相救,本意以為他受了這樣一場教訓,會有所警惕,幡然改悟。不料金老怪特有妻子做靠山,傷好之後,又出去胡作非為,因此他的妻子一氣之下,便和他相絕。一直三十多年,沒人知道她的蹤跡!”
玉羅剎吁了口氣,道︰“唔,那這紅花鬼母,還不能算是很壞。”鐵飛龍道︰“紅花鬼母離開丈夫之後,不願以夫姓為姓,所以才改名叫公孫大娘。隱居的頭十年,還出現過兩三次,後來就一直沒有出現。許多人以為她已死掉了。誰知她還在人問,而且居然要來和我作對,又料不到她還有了一個兒子,居然會娶穆九娘做妻子。真是世情如戲,令人不勝感慨了!”
鐵飛龍不知,原來穆九娘離開了他之後,給金千一路追蹤,追到湖北襄陽,踫見了紅花鬼母,金千最怕他的嬸嬸,給她教訓一頓,抱頭而竄。但紅花鬼母也由金千口中知道了丈夫的消息,引起了舊情,知他將要人京,便趕先入京候他。這里面又牽涉有一段事情。原來紅花鬼母離開丈夫之時,已有身孕,後來生下一子,取名公孫雷,故意不讓他跟丈夫的姓。不料這個兒子好像承受了父親的遺傳一樣,自小頑劣,闖了好幾次禍,紅花鬼母後來立下禁律,不準他離家半步,這才管束了他的野性。缸花鬼母因為兒子頑劣,到了晚年,又收了一個女徒,這個女徒弟大有來頭,就是當今皇上的乳娘客氏夫人的女兒。紅花鬼母收她做徒弟時,客氏在宮中還未得寵呢。
穆九娘給公孫大娘收容之後,公孫雷因為給嚴母管束已久,未曾見過這樣美貌的女子,更兼穆九娘人又風騷,不到三天,兩人竟勾搭上了。公孫大娘雖然查知穆九娘乃是鐵飛龍的愛妾,本來不相匹配,但無奈米已成炊,也好由他們結此孽緣。
公孫雷和穆九娘婚後不久,神宗駕崩,光宗繼位,客氏在宮中得勢,便接自己的女兒人京。公孫大娘也便趁此機會,人了宮廷。後來光宗又死,由校繼位,客氏更是得勢。公孫大娘看出魏忠賢和客氏勾搭,顛倒朝綱,當時便想離宮。可是適在這時金獨異來了,公孫大娘偷偷和他會面,勸他歸去。金獨異說出鐵飛龍和玉羅剎萬里追蹤,迫他之事。公孫大娘初時本不想管,後來在楊家一戰,金獨異吃了大虧,受了重傷,回來時對妻子哭訴,說是除非妻子給他報了此仇,否則他不回家。又說鐵飛龍與玉羅剎在江湖上都以心狠手辣出名,若不斬草除根,以後也難以安枕。公孫大娘心腸一軟,道︰“我幫你的忙,這是最後一次了。那鐵飛龍也是個勁敵,我也拿不準斗得贏他呢。”金獨異道︰“你若肯出頭,我再請好手助你。”公孫大娘面色一變,說道︰“我從不倚多為勝,你若找好手來,我就不去!”金獨異諾諾連聲,滿口听從妻子的吩咐,暗中卻另有布置不提。
且說鐵飛龍把紅花鬼母公孫大娘的來歷說完之後,又嘆道︰“紅花鬼母的本性原不算很壞,但最怕她受丈夫唆擺,那就難說了。她不動手則已,一動了手,就是凶狠無比,要不然也不會得這個鬼母的稱呼了?”玉羅剎听了,哈哈大笑!
鐵飛龍詫道︰“練女,你笑什麼?”玉羅剎道︰“羅剎踫到鬼母,且看誰強誰弱。爹,我恨不得現在就斗她一斗!”鐵飛龍道︰“明日午時你不是和白石道人有約嗎?你斗了白石道人之後,晚上怎能再斗?”玉羅剎道︰“你不是說她們住在秘魔崖監視我們嗎?我們明天去,既斗白石道人,又斗紅花鬼母,兩樁事作一樁辦,豈不快哉?爹,我自從和你打了那場之後,很久以來,沒有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場了!我正手癢得緊呢!”
鐵飛龍皴了皺眉,道︰“你這孩子,就知打架!”口雖責備,心實愛她。玉羅剎道︰“爹,明天讓我先打!”鐵飛龍突然走近窗前,向外一望,喃喃說道︰“快近四更了,還來得及!”玉羅剎問道︰“爹,你說什麼?要听說有對手可以大打一場,我的精神就來了,就是三天三夜不睡,我也可以奉陪!”鐵飛龍噗嗤一笑,道︰“你就活像我少年之時!”忽又面色一端,鄭重說道︰“我不是怕你沒精神,我是要叫你去執藥。”玉羅剎奇道︰“執藥,執什麼藥?架還沒打,就準備受傷了麼!”鐵飛龍道︰“兒呀,你那里知道紅花鬼母的厲害!她的毒砂掌比金老怪要高明得多,更兼練有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若非早有預防,實在不易抵擋。”玉羅剎道︰“怎麼預防呢?”鐵飛龍道︰“你趕到城里去,先到長安鏢局向龍達三鏢師借兩副護心銅鏡,龍鏢師是我的好友,你拿我的親筆信去,他準會給你。然後等天一亮,你就去配藥。”說罷撕下兩幅白襯衣,找了一根木炭,先寫了信,然後開藥方。寫的是︰乳香“錢半去油”、末藥“錢半去油”,川連“錢半”、土必“錢半酒炒”、象膽!錢”、紅花“錢半酒炒”、田七“錢半”、沉香“錢半”、木香“錢半”.降香“錢半”、血珀“二錢半,綠豆水煲”、歸尾“錢半酒炒”、地龍“一錢去泥”,寄奴“二錢酒炒”.熊膽“錢半”、麝香“三分”,人參“四分”、枚片“五分”……玉羅剎叫起來道︰“這麼多藥,若配不齊又怎麼辦?”鐵飛龍道︰“這藥方除了一兩味外,其他都是普通的藥,若配不齊,你就請龍鏢師幫忙。藥方還未開完呢。”又添上︰羌活“錢半”,獨活“錢半”、佛手“一錢”、玉桂“錢半”,厚“一錢酒炒”、鹿茸“一錢”,芙蓉膏“四分”。玉羅剎皺眉道︰“沒有了吧?”鐵飛龍道︰“藥方配完了,但還要買兩塊雄黃。藥方配齊之後,就在鏢局里研為細未,煉蜜為丸好了。明天這場激斗,我們定會受傷,這藥方是舒筋活絡,止痛散瘀,治傷防癆的妙方。你趕緊去吧!”
鐵飛龍這邊緊張忙碌,白石道人那邊也是提心吊膽,尤其是白石道人的女兒何萼華,听說父親和江湖上聞名膽落的女魔頭玉羅剎約斗,非常不安。白石道人故作鎮定,其實心里也有點害怕。正是︰聞名膽落驚魔女,威震江湖遠近知。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天一早,白石道人起來,武當眾弟子已齊集了來問候。眾人嘰嘰喳喳的議論,有人知道本派長老中的紅雲道人曾敗在玉羅剎之手,更是擔心。京中的大弟子李封首先說道︰“師叔,我們都陪你去吧?”白石道︰“我約玉羅剎單打獨斗,你們去做什麼?”李封道︰“我們去觀戰,給師叔助威。”白石知道他們的意思,心想︰玉羅剎雖是勁敵,但听紅雲師兄說過,她的長處在于劍法,若論到功夫,則似還在二師兄黃葉之下,和他差不多。自己的劍法在同門之中最高,也許克她得住。若準這班小輩同去,只恐他們愛師心切,到時一涌而上,那就要壞了武當的名氣了。于是搖搖頭道︰“不行,你們一個都不許去?”李封道︰“看看都不許嗎?”白石道人慍道︰“誰若擅自去看,家法從事。”何萼華道︰“爹,我陪你去吧。”白石道人嘆了口氣,道︰“好孩子,不要去!玉羅剎心狠手辣,你去反而成了累贅。”何萼華跟姑姑練了十年武功,雖然明知玉羅剎厲害非常,也想隨父親去一試身手,被父親一說,心中很不服氣。
白石道人結東停當,眾弟子送出門外。白石道人忽然躊躇一陣,招手說道︰“一航,你可以去。你和玉羅剎相識,又是我派未來的掌門,應該在場。”卓一航心中實不願見自己的師叔和玉羅剎拚斗,正在苦苦思索化解之方,師叔邀他同行,正合心意。
再說玉羅剎連夜進城,她輕功極高,甚至還在鐵飛龍之上,也正因如此,鐵飛龍才叫她入城配藥。她過了四更,才從西山的靈光寺動身,到了城中的長安鏢局之時,天還未亮。
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和鐵飛龍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在二十年前,他保鏢西北,有一次被強盜所劫,人也陷在重圍,幾乎脫不了身。幸虧是鐵飛龍聞訊趕來,憑著“威震西北”的威名,將那班強盜喝住,不但鏢銀完整無缺,而且面子也得以保全,所以龍達三對鐵飛龍十分感激,二十年來永銘心版,只恨報答無由。
龍達三也是柳西銘的好友,昨日柳西銘在楊家回來,邀他暗助熊廷弼防備奸黨陷害,並說起無意之中給熊廷弼解圍之事。龍達三听說鐵飛龍和一個漂亮的少女當時也在場中,急忙打听鐵飛龍的住址。柳西銘道︰“那個老頭真怪,他和那少女出力最多,卻毫不居功,事情一完,便飄然走了。也不和我們說話,我是後來問白石道人才知道他是鐵飛龍的。還听說那天仙般的少女便是新近在西北竄起的女強盜玉羅剎呢。”龍達三道︰“哦,玉羅剎!不錯,這名字最近我還听人提過。听說玉羅剎心狠手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鐵老脾氣雖然怪癖,但卻是正派之人,不如何以和她一路?”玉羅剎殺人不眨眼那是事實,但卻也不是亂殺,只因樹敵太多,江湖上又夸大其辭,所以出道不過三四年,就幾乎給人說成了萬惡不赦的女魔。
龍達三和柳西銘談論玉羅剎。龍達三說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對鐵飛龍和她一路,心中不以為然。柳西銘笑道︰“說起來也真笑話,白石道人那麼一把年紀了,卻還這樣好勝,一定要和玉羅剎比劍。”柳西銘對玉羅剎與武當派的恩恩怨怨毫不知情,所以只以為他們是好勝爭強的武林常事。龍達三道︰“白石道人是武當五老之一,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四海聞名。那女魔頭找他比劍,那是自尋死路了!”柳西銘道︰“所以我也懶得理會。白石倒很緊張,好像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件事上,連暗防黨,保護經略大人的事,都不起勁了。所以我才來求你助一臂之力。”龍達三道︰“去年有一批軍餉解出邊關,承熊經略看得起我,還叫我幫忙押運。我生平保鏢,那次保得最有意思。雖然我只是助手,但卻比自己做總鏢頭獨挑大梁時更有精神。熊經略待人真好!”柳西銘好生羨慕,道︰“這樣說來,你倒是熊經略的老朋友了。”龍達三道︰“不敢。我生平對兩個人心服口服,若是這兩個人有事要差遣到我,我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柳西銘笑道︰“這兩個人一個是鐵老頭子,一個是經略大人,對麼?可笑我們相交多年,還不知道你對熊經略這麼佩服,剛才我來找你,心中還躊躇不決,恐怕會妨了你鏢局的生意呢。”龍達三也笑道︰“那得怪我不好。去年我應熊經略之聘,助他押解軍餉的事,沒有對老朋友說知。”柳西銘道︰“那是應該的。押解軍餉的事情,那可隨便亂提。”龍達三道︰“所以你現在來邀我,我才對你說。大哥,你放心,就算魏忠賢要封我的鏢局,拉我去碎剮,我也得幫經略大人。”
這一晚龍達三果然以總鏢頭之尊,暗中在楊漣住家附近,巡風把夜,到了四更,才換班回來。鏢局日夜有人把守,龍達三才歇了一陣,忽報有一個少女拍門來找,龍達三奇道︰“怎麼會有少女找我,怎麼不等天亮才來?”披衣延見,只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長眉入鬢,一雙俏目,隱隱含有殺氣,令人不寒而栗!龍達三吃了一驚,道︰“你,你,你是玉羅剎?……”說完之後,忽覺不妥,玉羅剎乃是她的渾號,怎好亂叫?那少女卻毫不在意,一聲笑道︰“你猜得不錯,我就是玉羅剎!”龍達三道︰“你,你……女俠,深夜降臨,有何見教?”龍達三還怕是仇家把這女魔請來,和自己作對。但想起既然她和鐵飛龍同行,似乎也不應和自己作對。果然玉羅剎又笑了一笑,把一幅白布掏了出來,道︰“這是我爹給你的信!”龍達三接過一看,白布的角落處畫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飛龍,心中一喜,看了下去,才知這玉羅剎竟是他恩公鐵飛龍的義女,信上寫明要請他相助。那白布乃是撕碎的衣衫,字跡乃是木炭所書,想見事情甚急。
龍達三道︰“鐵老之命,豈敢不遵。不知女俠有何事差遣。”玉羅剎笑道︰“我要和人打架!”龍達三怔了一怔,心道︰這卻如何是好?鐵飛龍是自己的恩人,白石道人也是自己的朋友。而且還住在柳西銘家里。現在玉羅剎要和白石道人比劍,想是鐵飛龍怕他的義女吃虧,又知道我和白石相識,所以叫玉羅剎親自登門,請我出頭了。不知鐵飛龍的意思是要我去調解還是要我去助拳,若是要調解還好,若要助拳,那這個面子怎麼放得下來!玉羅剎見他呆若木鸚,心道︰怎麼這個人如此膿包,听到打架就慌得這個模樣,還做總鏢頭呢!龍達三定了定神,吶吶說道︰“女俠何苦和武當脈結仇!”玉羅剎眉毛一揚,道︰“別人怕武當派人多勢大,我偏不怕!”龍達三囁嚅說道︰“我知道女俠不怕,但冤家宜解不宜結,由我來擺和頭酒,請女俠和白石道人賞面,彼此來喝一杯,和解了吧?”玉羅剎笑道︰“我和白石道人比劍是比定的了,白石道人武功雖非登峰造極,但也還可以做做對手。你叫我不要和他比劍,除非你另外找一個可以做我對手的來比。天下事最痛快的莫如找到對手比武,你叫我不比,那怎麼成!”龍達三道聲苦也,繃緊了面,說不出話。玉羅剎道︰“怎麼,你幫不幫忙?天就快亮,我還要趕回去呢!”龍達三道︰“我這條命也是你爹爹救的,他有命令,我怎敢不遵?不過我想先見他一面。白石道人劍法天下獨步,我和他一斗,準死無疑。我要請你爹爹代我照顧遺孤。”在龍達三心中,以為玉羅剎定是要自己去助拳帥了,所以想先見鐵飛龍,表達苦衷。玉羅剎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掉下來。龍達三愕然不解。心中煩惱之極。玉羅剎大笑一陣,這才說道︰“說了半天,原來你是以為我要找你助拳。白石道人算得了什麼,何必你來相助。再厲害的對頭我們父女也不怯懼,何況于他!”
龍達三松了口氣,道︰“那麼女俠有何事吩咐?”玉羅剎道︰“我們找你為的不是要對付白石道人,而是要對付紅花鬼母。”龍達三又大吃一驚,道︰“紅花鬼母公孫大娘還在世上麼?”心雖懼怕,但卻不像剛才那樣惶恐。玉羅剎故意笑道︰“怎麼,你不敢跟她動手嗎!”這回輪到龍達三大笑了,龍達三大笑說道︰“我若怕死,也不敢干保鏢這一行了。你要斗紅花鬼母,我萬死不辭!”玉羅剎好生奇怪,心道︰紅花鬼母比白石這人厲害得多。你不敢斗白石道人,反而敢斗紅花鬼母,真不知是什麼理由。但她見龍達三願意慷慨赴難,把先前輕視他的心減了不少。
龍達三道︰“是不是現在就去!”玉羅剎一笑說道︰“不是要你助拳。”把所求的事說了出來。龍達三道︰“護心銅鏡,鏢局里有的是,只是那藥方開了這麼多藥,能否配齊,卻是難保。好,你在這里稍坐,我馬上叫人給你去配。”
玉羅剎在鏢局中坐候,看看天色大白,紅日東升,又過了一會,太陽已照進窗來。玉羅剎道︰“怎麼還不回來?”龍達三道︰“幾十味藥,一時未必配得齊全。”再過了一頓飯時間,配藥的人回到鏢局。五羅剎看看天色,道︰“還好,沒有耽擱時候。”配藥的伙計道︰“廿五味藥,除了熊膽缺貨,其他都配齊了。”玉羅剎道︰“缺一味不緊要吧!”龍達三一皺眉頭,道︰“熊膽乃是主藥,不能缺少。熊膽雖然名貴,卻也不是稀罕之物市上怎麼會缺貨?”伙計道︰“听說這兩天宮中內監大事搜購,藥店里的熊膽全叫他們買去了。”玉羅剎恨恨說道︰“若非我要趕著等用,我便到宮中偷它出來。”龍達三沉吟良久,忽道︰“有一個地方也許會有。”玉羅剎道︰“什麼地方,我們馬上就去。”龍達三道︰“熊膽以關外出產的最好,邊關將帥必定備有。”玉羅剎道︰“那麼熊經略一定有了?”龍達三道︰“正是。熊經略兩袖清風,送不起貂裘等名貴禮物,熊膽在這里雖然值錢,他關外卻並不貴,熊經略定會帶些回來,送給親友。我和你去一趟吧。”玉羅剎想起昨天和岳嗚珂動手之事,好生委決不下,想了一會,忽道︰“他若叫熊經略不給,那麼他的人品就更不足取了。”龍達三莫明其妙,問道︰“你說什麼?”玉羅剎一笑道︰“沒有什麼,我和熊經略手下一個武官,有點小小的過節。”
且說熊廷弼昨日追遇兩場橫禍,心情激憤,反顯得意興闌珊。這日眾官奏摺已上,皇帝卻沒坐朝,奏摺是按朝廷體制由宮中的奏事太監轉呈上去的。按說這樣大事,皇帝應該馬上處理,但等到日上三竿,還不見動靜,也不見有欽差來宣召。熊廷弼在房中踱著方步,走來走去。岳嗚珂知道這是他的老習慣,每當有大事待決之時,總是這樣。到了近午時分,皇帝才突然派了兩名太監,抬了一籮東西,傳旨賞給熊廷弼看。內監去後,熊廷弼打開一看,只見滿籮奏摺,都是奸黨參劾自己的奏摺。熊廷弼嘆口氣道︰“罷了!罷了!”楊漣道︰“經略大人寬心,聖上把奏摺原封不動送給你看,正足見信賴之深。”熊廷弼道︰“若然我們的奏摺未上,如此說法,也還不無道理,但在我們奏摺遞上之後,才賞給我看,這分明是說︰你參劾別人,別人也參劾你。皇帝是忠不分,一律看待的了。”楊漣道︰“我想不至如此。”熊廷弼背負雙手,又在房內踱起方步,走來走去。楊漣等都不敢出聲,過了一陣,熊廷弼忽然叫道︰“拿紙筆來。”楊漣道︰“經略要再上奏摺嗎?”熊廷弼道︰“我要上辭呈!”楊漣道︰“不可呀不可!礙略不可因一時之氣,把國事拋開不理。”熊廷弼道︰“楊兄,你有所不如,朝中既然全給黨把持,我縱能再回邊關,也必受諸多掣肘,不能統兵抗敵的了。我不如逕上辭呈,試試皇帝的心意。這在兵法上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然皇帝還不算太糊涂的話,他定會召我入官,細問情由的。”
其實由校雖然年幼,也還不算太過胡涂,他還懂得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的。可是他的乳母客氏和魏忠賢狼狽為奸,根本不讓他知道外面的事情,卻把他一步步別到聲色玩樂的享受上去,把他那一點點靈性,也全閉塞了。可憐朝中那麼多正派大臣,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奏摺,由校根本就沒有看到,被他的乳母沒收去了。由校以前說過要把奏摺裝滿一籮,送給熊廷弼看的話。客氏看了楊漣等人的奏摺之後,便和魏忠賢商議,乘機慫恿由校,說道︰“熊廷弼已經回來,聖上可以把那些奏摺送給他看了。”由校道︰“他既然回來,把他召進宮來,當面給他,不很好嗎?”魏忠賢作了個奸笑,由校道︰“你笑什麼?”魏忠賢悄悄說道︰“稟皇上,這熊廷弼樣樣都好,就是一樣不好。”由校道︰“那樣不好?”魏忠賢道︰“這人古板得很,看見皇上那麼好玩,一定會嘮嘮叨叨說個不休。”由校在父親死後,沒了管頭,玩得十分放肆,在宮中闢了斗雞跑狗踢毽馬戲之場,天天玩樂,聞說熊廷弼古板,果然害怕,道︰“那麼外面的三大殿召見,不讓他看到,行嗎?”魏忠賢道︰“他來後一定有人說給他听,你見了他,一定給他數說的。”又道︰“這幾天梅菊爭妍,咱們正要開設梅菊之宴,叫宮女們扮成梅花仙子,菊花神女,讓她們也爭妍斗麗一香,若然皇上召見那個老熊,豈不給他敗了清興?”由校想想,也是道理,便道︰“但是到底總得要見他呀!”客氏在旁笑道︰“傻哥兒,到他要回邊關的時候,才給他送行也不遲呀!”由校到底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乳母和魏忠賢既然都是這樣說法,他也樂得作樂去了。
可憐熊廷弼雖然知道宮中給客魏把持,還料不到由校給蒙蔽到這個田地。他看了那籮奏摺,還盡自猜測皇帝用意,在房間內踱來踱去,想寫辭呈。楊漣道︰“熊兄,你若
是想試皇帝心意,寫寫咩呈,我也不加反對。但不必現在就寫。兵部尚書楊現在正去追問九門提督,問昨日捉到的,那些假裝強盜劫你的人,他審問得如何了?等他回來,我們再從長商議,你道如何?”熊廷弼只說了兩個字“也好”。仍踱著方步,繞室而行,楊漣怕他悶出病來,道︰“老熊,我和你下盤棋好嗎?”熊廷弼道︰“也好。”走了幾著,隨從武官王贊進來報道︰“稟經略,以前給我們押運過軍餉的那位龍鏢頭,和昨天那個女子,求見經略。”熊廷弼把棋子一撥,道︰“這一局棋算我輸了。”吩咐王贊道︰“請他們進來!”
岳鳴珂在旁納罕,以為玉羅剎又來找他晦氣,這些兒女之事,對熊經略可難說得清楚。熊廷弼見岳嗚珂面色不豫,問道︰“你想什麼?”岳鳴珂道︰“那女子野性難馴,我怕她會沖闖經略!”熊廷弼哈哈大笑。
岳嗚珂一怔,熊廷弼笑道︰“我這兩天,見了許多衣冠禽獸,正想見一見山野之人。”楊漣見他高興.,也湊趣說道︰“那女子劍法高強,昨天我在門縫里張望,見她把群賊殺得鬼哭神嚎,真是痛快淋灕之至,我也想見她一見。”岳嗚珂不便阻撓,只好侍立在熊廷弼身邊。
過了一會,王贊帶了龍達三和玉羅剎走上,龍達三屈膝行禮,玉羅剎卻學男子模樣,只是作了個揖,對岳嗚珂瞧也不瞧。熊廷弼絲毫不以為意,對玉羅剎道︰“昨日多蒙你仗劍來救,我還未曾請教你的芳名呢?”玉羅剎噗嗤一笑,道︰“什麼芳名不芳名的,我的名字叫做練霓裳,但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做玉羅剎,真名反而沒人叫了。你高興叫我霓裳也行,高興叫我做玉羅剎也行!”熊廷弼微微一笑,道︰“練姑娘,你真是快人快語!”
王贊倒了兩杯茉莉香茶,玉羅剎一口喝完,道︰“這個杯子太小。”熊廷弼忙道︰“好,換過大碗來。練姑娘,你喝酒嗎?我喝酒時,也總是用大碗的。”玉羅剎道︰“怎麼不喝,喝酒我也用大杯的。不過,今天我不能喝,你不必客氣。你這茶很香,我倒可以多喝一碗。”熊廷弼滿懷愁郁,給她幾句妙言妙語,驅得雲消姻散,笑道︰“好,咱們坐下來好好一談。”
玉羅剎用手肘踫了一踫龍達三,道︰“我們可不能好好的談。”熊廷弼一愕,隨即笑道︰“你們想是有什麼事情要見我了。達三,你說。”龍達三道︰“經略大人為國宣勞,萬里回來,小人一無禮物表達寸心,反而……”話未說完,玉羅剎忽皺眉頭︰“你這人怎麼的,說話這麼文縐縐的,話不到題!”熊廷弼哈哈大笑,道︰“這姑娘說得對!龍達三,你該罰一杯。你快說,你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嗎?”龍達三漲紅了面,吶吶說道︰“大人有沒有熊膽帶回,我想求人人賞賜。”熊廷弼笑道︰“這個小事也值得掛齒了對了,熊膽是止痛散瘀的良藥,正合你們鏢局使用。王贊,把我帶回的分一半給他。”又道︰“我本來準備叫人送去給你的。這兩天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就忘了
玉羅剎一雙眼珠圓溜溜的轉了幾轉,忽然笑道︰“你這個官兒倒不錯,和我們綠林豪杰的脾氣相差不多!”楊漣變了面色。熊廷弼只是哈哈一笑,道︰“你是綠林中的女豪杰嗎?”玉羅剎道︰“不敢,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豪杰?”熊廷弼笑了一笑,卻正色道︰“做替天行道的綠林豪杰也無所謂。不過滿洲韃子都快要打來啦,綠林中的豪杰還是該听朝廷招安,同御外侮的好!”玉羅剎道︰“若是你這樣的官兒去招安,大約還有人听你的話,其他的官兒誰個理他!依我說,也不必說誰招安誰,滿洲韃子打來,咱們大家揍他!”熊廷弼默然不語,怔怔的看著玉羅剎!
熊廷弼深知朝政腐敗,對綠林強盜,只是用“”,偶爾招安,也只是出于將帥的私心,想收為已用,擴充勢力罷了。怪不得玉羅剎說別的官兒不成,他們也的確是難以令人心服。玉羅剎見他看著自己出神,道︰“怎麼?我說錯話了?”熊廷弼道︰“你沒有說錯。”楊漣是兵部大員,兩天前還稟承皇帝之命“其實是客氏的主意”,派劉廷元去陝西“襲匪”,听玉羅剎自表身分,想起陝西告急的文書中,果然有一股盜匪,匪首叫做玉羅剎的。當時自己因為這個匪首是個女的,還特別留心,想不到就是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一時不知所措,坐立不安。熊廷弼知他心意,笑道︰“楊兄,這位姑娘現在來探望我,她可是我的朋友。”楊漣道︰“這個自然。”心想熊廷弼真是個怪人,和這個女強盜談得這麼歡洽,倒真像多年老友似的。不過熊廷弼既然如此表示,楊漣也就放下了心,不再緊張了。
過了一會,王贊已把熊膽敢了出來,包了好大一包,龍達三道︰“喲,太多了!”熊廷弼逍︰“你們鏢局反正有用,拿去吧!”龍達三接過熊膽,正想告辭,熊廷弼對玉羅剎甚為賞識,真恨不得有個女兒似她一樣,看著她的佩劍,忽然笑道︰“練姑娘,你的劍法是誰教的?”玉羅剎道︰“你問這個干嗎?”熊廷弼道︰“你的劍法高明極了,我雖然不精劍術,但卻最喜歡看人比劍。”玉羅剎道︰“可惜你是大官,要不然今天我就請你去看比劍。”熊廷弼忽道︰“練姑娘,這位是我的參贊名叫岳嗚珂……”玉羅剎截著道︰“我知道。”熊廷弼道︰“他的劍法在我軍中號稱第一,你願不願意和他比一比,點到為止,不準傷人。”玉羅剎忽冷笑道︰“哈,岳鳴珂,原來你還不服氣,好,咱們再比一比。”嗖的一聲,拔出劍來。楊漣嚇得躲到椅後,熊廷弼听得話里有因,忙道︰“慢來,嗚珂,你以前和她比過劍的?”玉羅剎道︰“不止一次了,哎呀,天色不早,你若未回邊關,以後我再告訴你。岳鳴珂,咱們這場比劍,記下來吧。”熊廷弼舍不得她立即離開,看看日影道︰“還差一點才到正午,怎麼說天色不早。”玉羅剎深怕熊廷弼一定要留她和岳鳴珂比劍,沖口說道︰“我要和紅花鬼母比劍,你知道什麼!”熊廷弼道︰“什麼紅花鬼母!這名字好怪!”
岳嗚珂大吃一驚,他的師父霍天都是武林前輩,見多識廣。岳嗚珂在天山之時,已听他說過紅花鬼母的故事。忙拉了拉熊廷弼,道︰“大帥,我有話要和你說。”玉羅剎道︰“你不能強留我在此地比劍!”熊廷弼道︰“姑娘,你放心,你有事情,比劍以後再說,你稍待一會。好,嗚珂,有什麼話快說。”岳嗚珂把熊廷弼扯到屏風背後,約過了一盞荼的時刻,還未出來。龍達三的心卜卜的跳。
龍達三只道岳嗚珂不肯放過玉羅剎,心想︰這女魔頭真是天大膽子,竟然在熊廷弼面前,自表身分。我若知她如此,怎麼也不帶她來。熊廷弼身為大將,豈有見了強盜,也不捕拿的道理。這回定逃不了。玉羅剎倒是神色自如,熊廷弼談吐之中,自然有一種令她信服的力量。她想熊廷弼說過當她朋友,當然就是朋友,半點也沒疑心。過了一會,熊廷弼和岳嗚珂出來,笑道︰“練姑娘,你過來!”玉羅剎毫不在意的走了過去。熊廷弼道︰“我本想送你一件禮物,但在客途之中,卻拿不出好東西來。”玉羅剎道︰“哈,我以為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說,你卻要和我講客套。交朋友不必送禮的。我生平收強盜頭子的禮物,對朋友的東西,我可不要。”熊廷弼續道︰“我雖然沒有禮物送你,但我卻要借一件給你,你用了之後,一定要交還的。”玉羅剎道︰“哈!借一件給我!這倒新奇。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東西?”熊廷弼拿出一對手套,笑道︰“練姑娘,你當不當我是朋友?”玉羅剎道︰“我若不把你當朋友看待,怎會和你當大官的談這麼久?”熊廷弼溫言說道︰“那麼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應?”玉羅剎喜道︰“你有事要求我?哈,湯里火里,萬死不辭!”熊廷弼道︰“等會你去斗那個什麼紅花鬼母之時,一定要把這對手套帶上,用完之後,再送回來。”玉羅剎見這對手套金光微閃,好像不是用普通絲線織成,甚為喜愛,道︰“好,我听你的話。”熊廷弼直送她出到門口,這才道別。
玉羅剎飛快趕回鏢局,鏢局里的伙計早把藥丸配好,只等熊膽一來,馬上研成碎未,混入丸中。龍達三取出兩副上好的護心銅鏡,又把琉璜包了兩包,一一交給玉羅剎收好,道︰“白天不便施展輕功,你乘我的快馬去吧!到了山腳,你再棄馬登山。”玉羅剎一聲︰“多謝!”跨上馬背,飛馳而去。出了城門,紅日已過中天,玉羅剎道︰糟,這回是自己第一次的失約了!
再說白石道人和卓一航離開柳家,趕往西郊。路上卓一航問道︰“師叔,為什麼約她在秘魔崖比劍?”白石道︰“秘魔崖岩石底下有個石室,據傳唐朝的時候有一個名叫“盧師”的和尚曾在那里住過。盧師是昆盧劍派的祖師,他的劍法精義早已失傳,現在的昆盧劍派得他的皮毛而已。听說石室中還有盧師遺跡,學武之人,每到那里,都是流連忘返,你是我派未來的掌門,應該到那里見識見識。而且秘魔崖是有名的險峻荒僻之地,在北京近郊,可難找到這樣一處良好的比劍場所。”卓一航心想︰你和玉羅剎比劍,叫我那有什麼心緒玩賞。心中一路盤算,如何替他們化解,不知不覺,已到西山。
白石道人抬頭一看,道︰“我們來得早了,還未到中午呢。”卓一航道︰“我們先到秘魔崖候她。”白石道︰“候她?她好大的架子?”卓一航不敢回答,心道︰“怎麼四師叔近來好像心胸越來越狹窄了,以前卻不是這個樣子。”又想起和他一路同行之時,他總是故意讓自己和他的女兒接近,他對玉羅剎的仇恨,莫非也與此有關。思前想後,越發悶悶不樂。
白石道︰“你想什麼?”卓一航道︰“沒什麼。師叔、我看這場比劍還是免了吧!”白石道︰“胡說。武當派的人從不怯場!”心想︰先到秘魔崖看清楚地形也有好處。飛步登山,過了一會,只見一塊碩大無比的岩石,從山頂上憑空伸出,下面有一片平地,就好像張開了的獅子嘴一般。白石道︰“這就是秘魔崖了,咱們上去!”兩人施展輕功,到了上面,白石道人忽然咦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片平地堆著一堆堆石頭,好像什麼陣圖一樣,白石道︰“玉羅剎搗什麼鬼?”和卓一航進入石頭陣,走了一陣,只覺其中千門萬戶,復雜異常,好像是按五行八卦所布的陣圖。對五行八卦之陣,武當秘笈也載有,坦白石道人卻不甚精,繞來繞去,好一會了,找不到出路。白石怒道︰“不菅這魔頭搗什麼鬼。我把她的石頭掃蕩了再說。”伸腿一掃,把一堆石頭踢得到處亂飛,撞在其他的石頭上,把好幾堆石頭撞散,白石道人哈哈大笑。
笑聲未停,忽然有人陰惻惻的冷笑道︰“何物小子,膽敢搗亂我練功的石陣。”話聲尖銳刺耳,就好像有人對著耳朵叫喊一般,白石道人吃了一驚,游目四顧,不見人影,白石道︰“你是什麼鬼怪?”忽地眼楮一亮,岩石下忽然現出一個雞皮鶴發,焦黃枯瘦的老婦人,拿著一根拐杖,鬢邊插了一朵紅花,打扮得不倫不類,真像鬼魅現形,山魁出世。面上似怒似笑,饒是白石道人藝高膽大,也感到一陣寒意,直透心頭!
那老婦巔巍巍的走入石陣之中,喝道︰“你這兩個小輩叫做什麼名字,師父何人?來此何為,趕快從實招來!”白石道人身為武當五老之一,年紀也已有五十有一,幾曾給人這樣小視,呼他“小輩”,大怒說道︰“武當五老的名字,你听人說過沒有!”老婦人眼皮一翻,冷冷說道︰“什麼武當五老,沒听說過?”武當五老的得名,是近十年之事,這老婦人隱居已三十年,三十年前,白石道人還是剛剛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何來“五老”之名,所以這老婦人說不知道,確是實情。白石道人卻以為“武當五老”之名,天下無人不識,听了這老婦人的話,以為她故意輕視,越發大怒。
卓一航卻躬了躬腰,恭敬問道︰“不敢請教老前輩大名。”那老婦人裂嘴一笑,道︰“唔,你這孩子還懂得一點禮貌。”指著鬢邊的紅花道︰“你能上到秘魔崖,也算有點本領,應是出于高人所授。你的前輩沒對你說過嗎?你知不知道這朵紅花的來歷?”
卓一航十分惶惑,搖了搖頭。白石道人忽然想起紅花鬼母的名字,驟吃一驚,沖口叫道︰“你這妖婦,居然還在世間!”紅花鬼母大怒,杖頭一指,叫道︰“賊道,吃我一拐。”紅花鬼母今年已六十開外,比前任的武當掌門紫陽道長小幾年,白石道人曾听大師兄說過紅花鬼母的故事,雖然知她是個強敵,但總以為當年那西北十三名好手,不是一流人物,所以敗也不足為奇。對紅花鬼母的神奇武功,也總認為是夸大之辭,雖然嚴陣以待,卻也並不恐懼。
紅花鬼母道︰“小輩,你還不進招?”白石也道︰“妖婦你還不進招?”紅花鬼母把拐杖向石堆一撥,那些石頭紛紛飛了起來,從白石道人身邊飛過,卻並不打中他,石彈紛飛,濺了白石道人一身塵土,白石大怒,青鋼劍揚空一閃,驀地一招“金針度線”,直取紅花鬼母的咽喉,紅花鬼母隨手一抖,拐杖猛然壓下,白石道人斜身滑步,一甩劍鋒,跟跟蹌蹌向旁沖出幾步,虎口發熱,又驚又怒,刷刷回身兩劍,使出了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的絕招,前發後至,快速之極!紅花鬼母拐杖一舉,將兩招同時破去,道︰“你能在我拐底逃生也算不錯。”白石憤然進劍,霎眼之間,連進七招,紅花鬼母一一破開,道︰“唔,你這劍法我好似在那里見過,當今之世,有這樣的劍法也算是一把好手了。”談笑之間,連連反擊,白石道人給迫得連連後退,躍過了好幾個石堆,慚慚被紅花鬼母困在石陣之中,白石道人知道難以逃脫,腳踏八卦方位,把劍使得風雨不透,紅花鬼母攻了五十多招,把白石道人殺得汗水淋灕,坦白石道人守得很穩,拚力支撐,竟然也無破綻。紅花鬼母攻勢忽緩,喝道︰“紫陽道長是你何人?”白石道人這時羞憤交迸,不願再提“武當五老”的名頭,乘她攻勢暫緩之際,突然兩記絕招“鷹擊長空”“魚翔淺底”,上下兩劍,直取紅花鬼母穴道要害。紅花鬼母怒道︰“你這小子不受抬舉。”拐杖一橫,把兩記絕招都化了開去。左掌一伸,呼呼風響,砂石飛揚,威勢驚人。白石道人抵擋她龍頭拐杖,已自處在下風,她發掌助威,更是難敵,劍法慚慚散亂。卓一航一看不妙,冒著砂石,拔劍撞來,紅花鬼母道︰“哦,你也來了!”拐掌齊施,把兩人都困在石陣之中。卓一航每擋一拐,身軀便震一下,知她功力太高,無法抵擋,只好連走巧招,助師叔防守。紅花鬼母也好像對他特別留情,只把他的劍招擋開便算,並不使出殺手。
卓一航劍法武功,在武當第二輩中首屈一指,比白石道人也不過僅遜一籌,紅花鬼母對他手下留情,便宜了白石道人,竟自轉危為安,還能出手反擊。打了一陣,紅花鬼母叫道︰“當年十三名好手聯手斗我,也不過走了五百多招,現在已走到三百多招,不能再讓你們了!”拐杖橫挑直掃,掌力遠震近攻,砂石飛揚中卓一航冒死抗拒,眼看紅花鬼母一拐戮到師叔胸膛,急忙搶進一劍,刺她左脅,明知刺她不中,也要進攻,目的不過是解師叔之危,紅花鬼母左掌一帶,喝聲︰“去”,卓一航只覺如騰雲駕霧一般,給擲出了石陣之外爬了起來,居然並未受傷,好生奇怪。就在此時,猛听得師叔一聲慘叫,也給擲出了石陣之外。卓一航急忙奔去,只見師叔胸衣碎裂,胸膛上有兩道紫色的傷痕,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卓一航大哭起來,挺劍向紅花鬼母沖去,哭叫道︰“妖婦,你害了我的師叔,我也和你拚了!”缸花鬼母道︰“咦,你也叫我妖婦!”慢慢的舉起拐杖,卓一航正沖入石陣,忽听得有人叫道︰“一航,一航!”卓一航腳步倏停,叫道︰“練姐姐快來,幫我殺這妖婦!”轉瞬之閑,鐵飛龍與玉羅剎雙雙奔到。正是︰鬼母巧逢玉羅剎,私魔崖下決雌雄!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紅花鬼母桀桀冷笑,鐵飛龍道︰“公孫大娘,你這回行事差了?”紅花鬼母怪眼一翻,道︰“怎麼差了?”鐵飛龍道︰“金獨異屢行不義,而今又听奸遣使,謀害忠臣,你為何替他出頭?”紅花鬼母冷笑道︰“我那老鬼縱做錯了事,也輪不到你來管教?”鐵飛龍脾氣也硬,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離間你們夫妻了?公孫大娘呀,公孫大娘!鄙笑你是一代名家之女,卻這樣糊涂,不明大義。”紅花鬼母拐杖一頓,叫道︰“鐵飛龍休得多言,我今日到來,專誠要領教你的雷霆八卦掌?”鐵飛龍哈哈大笑,飛身躍入石陣。道︰“好哇,原來你立心伸量我老鐵來了?”身形一晃,跳在一堆石頭後面。紅花鬼母拋了拐杖,道︰“你想借我的石陣比試掌力?”鐵飛龍道︰“正是?”雙掌一揚,石塊紛紛飛起,紅花鬼母單掌一劈,也把一堆石頭打得紛飛,石頭對空亂撞,兩人一面運掌力激湯石頭,一面跳躍躲避石彈。
鐵飛龍腳踏八卦方位,每發一掌,便跳過一堆石堆,躲避之處,恰是石彈飛射不到的死角,紅花鬼母道︰“鐵老賊你倒溜滑!”雙掌齊揚,把兩堆石頭打飛,左右夾擊,鐵飛龍反身一躍,從“坎門”跳到“兌門”,還擊了一掌,紅花鬼母也急從“乾門”跳到“艮門”,兩人一進一退,在石陣中穿來插去,各運掌力飛石擊敵,在秘魔崖下打得沙塵滾滾,石塊亂飛,而兩人進退攻守,都有法度,那滿空飛舞的石塊,卻沒有一塊擊中了人。玉羅剎在旁邊看得十分高興,躍躍欲試。
鐵飛龍的雷霆八卦掌法原是按照八門五步的身法步法,以剛柔合用來制勝克敵的。原來鐵飛龍經驗老到,而且有知已知彼之明,他知道紅花鬼母的武功在自己之上,所以才將計就計,借她布好的石陣和她比試掌力。
而這種陣式正是鐵飛龍最熟習的陣式。在這樣的石陣中比掌不單單是靠掌力取勝,紅花鬼母的石陣按五行八卦的方位布置,還要靠趨避得宜,所閃之處,要恰恰是石彈打不到的“死角”,所以每發一掌每跳一步,都要預計到後路。鐵飛龍的掌法本來就是按照八門五步的方位,比紅花鬼母還要熟習得多,騰挪閃避,妙到毫巔,因此鐵飛龍的掌力雖然要比紅花鬼母稍遜一籌,可是以巧補拙,打了半個時辰,還是恰恰打個平手。
紅花鬼母勃然大怒,拚半個時辰還未將敵人打倒,這在她來說,是從所未有之事。尤其氣憤的是︰這時她已看出鐵飛龍掌力不如自己,可是在石陣中比試,又偏偏勝不了他。鐵飛龍看她火起,故意再發一掌,便大笑三聲,把紅花鬼母更是激得暴跳如雷,雙掌連揚,運用了內家真力,霎時間塵土飛揚,石彈如雨,掌風呼呼,人影凌亂,在鐵飛龍大笑聲中,玉羅剎忽然叫道︰“停!”鐵飛龍反身一躍,跳出***,紅花鬼母喝道︰“做什麼?”玉羅剎冷冷笑道︰“你的石陣已全給摧毀了,這場比試也該完了。”紅花鬼母身形一停,凝步立在亂石之上,這才發現拚了半個時辰,加以自己又用力過猛,百多堆石頭已全打得倒塌,許多石塊正在翻翻滾滾,滾下山坡。
紅花鬼母氣猶未消,在亂石中撿起龍頭拐杖,向石頭上一頓,鏗然有聲,道︰“鐵老賊,這場算是拉平,我再和你見個真章。”玉羅剎盈盈笑道︰“紅花鬼母,你這就不公平了!”紅花鬼母怒道︰“怎麼不公平!”玉羅剎道︰“你手上有兵器,我爹爹可沒帶兵器。”紅花鬼母怒道︰“再比掌力也行!”玉羅剎道︰“你們剛才比掌已是比成平手,還比什麼?”紅花鬼母一怔,雖然適才鐵飛龍利用石陣取巧,可是總不能說不是比試掌力,而且石陣又是自己布的,更不好意思說他利用石陣佔了便宜。本來武林名手,各有擅長,有的人以掌力稱雄,有的人以兵器見勝。紅花鬼母是拳掌兵器,全都出色當行,鐵飛龍則只是以掌力稱雄,平生從不使用兵器。所以紅花鬼母若然要和鐵飛龍見個真章,則用龍頭拐杖對他雙掌,也不能算是不公,無奈玉羅剎一口咬定,比掌已成平手,要比兵器鐵飛龍可不能奉陪,歪有歪理,紅花鬼母拿她沒有辦法,重重的把拐杖一頓,恨恨說道︰“今日之事,我不能就此干休!”可是要怎樣再比,紅花鬼母卻也說不出辦法來!
玉羅剎看她怒氣沖天,這才好整以暇,取下幾根頭上紅繩,縛了袖口,慢慢說道︰“紅花鬼母,你不必氣惱,你要打架,那還不容易?有人奉陪你便是!”
紅花鬼母一怔,道︰“你這女娃兒要和我比試?”玉羅剎展眉一笑,道︰“哈,你猜得對了!”玉羅剎近幾年雖是名震江湖,可是紅花鬼母隱居已久,並沒听過她的名頭。雖然最近人京,丈夫對她約略提過玉羅剎的武功,可是現在見她才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未免意存輕視。要知紅花鬼母在三十多年之前已享盛名︰自然不願和“小輩”動手。拐杖一指,桀桀笑道︰“你再練十年!”
玉羅剎嗖的一聲拔出寶劍,笑道︰“紅花鬼母,你是說你要比我強得多麼?”紅花鬼母睥睨斜視,不接話鋒,玉羅剎又笑道︰“可惜你是個大草包。”紅花鬼母大怒,斥道︰“胡說八道?”玉羅剎又笑道︰“你若不是大草包,為何連“學無前後,達者為師”的話都不曉得!”其實玉羅剎也只是粗解文宇,這兩句話還是她從卓一航處听來的,她故意用來激怒紅花鬼母,乃是一種戰略。
紅花鬼母給她一激,果然氣得非同小鄙,拐杖一指,怒道︰“你若真能勝我,我拜你為師!”玉羅剎笑道︰“這可不敢!這樣吧,你若能勝我,我們父女二人任你處置。要是我勝了呢,你那臭老鬼丈夫可得由我處置,我要殺他剔他,你都不能幫他的手。”紅花鬼母氣往上沖,道︰“只要你能和我打個平手,我就再隱居三十年!”玉羅剎笑道︰“好,一言為定,進招吧!”紅花鬼母道︰“我生平和人單打獨斗,從不先行動手!”玉羅剎低眉一笑,把劍緩緩的在紅花鬼母面前劃了一道圓弧。
紅花鬼母喝道︰“你搗什麼鬼?你到底想不想比試?”話聲未停,玉羅剎手掌一翻,本來極其緩慢的劍招突然變得快如掣電,青光一閃,劍鋒已劃到面門!原來玉羅剎精靈毒辣,她看了剛才紅花鬼母的掌法,知她武功非比尋常,所以故意先令她動怒,擾亂她的心神,再用狀類兒戲似的緩慢劍招,令她疏于防備,然後才突然使出獨門劍法,倏的變招,紅花鬼母大吃一驚,杖頭往上一點,玉羅剎劍鋒一轉,刺她咽喉,紅花鬼母肩頭一縮,左掌一拿,想硬搶她的寶劍,那料玉羅剎的劍勢,看來是刺她咽喉,待她閃時,劍尖一送,卻突然自偏旁刺出,紅花鬼母一躍,只覺寒風颯然,自鬢邊掠過,那朵大紅花已給削去,玉羅剎哈哈大笑。她早料到刺紅花鬼母不中,所以用奇詭快捷的劍法,明刺要害,實施暗襲,削了她鬢上的紅花,挫她銳氣。
紅花鬼母“哼”了一聲,道︰“劍法雖佳,還不是真實本領!”話雖如此,但驕矜之氣已減了許多,玉羅剎笑道︰“好,叫你看真實本領!”刷刷幾劍,劍勢如虹,似實似虛,在每一招之中,都暗藏好幾個變化,紅花鬼母竟未曾見過這種劍法,給迫得連連後退,卓一航在旁見了,心中大喜,連師叔身受重傷,也暫忘了。
鐵飛龍在旁全神貫注,心中卻是憂慮。卓一航喜道︰“練姐姐勝券在操,這個老妖婦不是她的對手。”鐵飛龍微哂說道︰“還早呢!”卓一航再看場中,形勢忽變,紅花鬼母鐵拐翻飛,轉守為攻,左掌疾發,呼呼風響。玉羅剎暴風驟雨般的劍點每給震歪,再過片刻,只見場中一團白光盤空飛舞,紅花鬼母的一根鐵拐就像化了幾十根似的,拐影如山里著那團白光,宛如毒龍搶珠,滾來滾去︰再過片刻,拐影劍光,融成一片,再也分辨不出誰是玉羅剎誰是紅花鬼母了!卓一航看得目眩神搖,倒吸一口冷氣!鐵飛龍這時,卻是憂懼之容慚解,指點說道︰“那老妖婦功力雖高,卻奈何不得她!”
原來玉羅剎雖以獨門劍術,一開首就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搶了上風,但紅花鬼母的功力比鐵飛龍還要高出一籌,比起玉羅剎來,自然更要高了,而且她經驗又豐,一省悟上了當時,立刻止怒凝神,潛心化解,三十招之後,便轉守為攻,以掌助拐,玉羅剎的身形在她的掌力籠罩之下,奇詭的劍招竟然受了牽制,被她那神出鬼沒的龍頭拐杖,迫得透不過氣來!
紅花鬼母正以為可以得手,豈知玉羅剎胸有成竹,雖處下風,卻是傲然不懼。每到絕險之時,她都能舉重若輕,在間不容發之際忽然避過!紅花鬼母也暗暗佩服,鐵拐越里越緊,看看玉羅剎已是萬難躲避,玉羅剎忽然長劍一伸,在她龍頭拐杖上一點,便借著這一點之力,身子騰空飛起,在半空挽了個劍花,居然還能反擊!兩人在亂石堆中奔馳追逐,紅花鬼母雖佔了七成攻勢,卻是無奈她何!原來玉羅剎是母狼乳大,自幼在華山絕頂游戲,輕功之高,並世無兩。即算鐵飛龍紅花鬼母岳嗚珂等在輕功上也都要稍稍遜她一籌。她知紅花鬼母內功厲害,便盡量發揮自己所長,攻敵所短,並不和紅花鬼母真正較勁,卻在騰挪閃展之際,伺隙反擊,斗了三百來招,是不分勝負。
鐵飛龍松了口氣,這時才想起白石道人身受重傷,向卓一航道︰“瞧你的師叔去!”卓一航也霍然醒起,走近白石道人身旁,只見他盤膝坐在地上,正在閉目用功。鐵飛龍喚了一聲,白石道人微睜開眼,面色慍怒。鐵飛龍摸出兩顆藥丸,道︰“這是治傷解毒的聖藥。”白石道人搖了搖頭並不答話。他已服了武當本門的解藥,不願接受敵方“他把鐵飛龍與玉羅剎都劃人“敵方”了。”的贈與。鐵飛龍又好氣又好笑,在他耳邊斥道︰“我不願見成名人物如此死去,你的本門解藥只可暫保一時,我的解藥才是正藥,你不服氣,就請你先吃我的解藥,待你傷好之後,咱們再來較量。”白石道人閉目不理。鐵飛龍一惱,突然伸手在他嘴巴上一捏,白石道人“呀”的一聲喊了出來,鐵飛龍已把兩顆丸藥,送人他的口中。
白石道人渾身無力,要想吐也吐不掉,兩顆藥丸滑入他的喉嚨,片刻之後,丹田升起一股熱氣,人也舒許多了,便不再言語。鐵飛龍笑道︰“你這師叔,倔強得好沒道理。”把卓一航扯到身邊,解開一角胸衣,悄悄說道︰“你看。”卓一航見他胸前的護心銅鏡已制成幾塊,若無鋼線勒住,早已掉了下來。鐵飛龍一笑扣衣,道︰“我若不是有這塊護心銅鏡,也受傷了。你的師叔受了紅花鬼母內力所傷,現在救治之後性命雖可無妨,但要復元,恐怕還得待一月之後。”卓一航不禁駭然。想起紅花鬼母適才分散自己和師叔二人,師叔受了內傷,而自己卻絲毫無損,這分明是紅花鬼母手下留情的了。思念及此,不覺又為玉羅剎擔心起來,生怕她受不住紅花鬼母的掌力,也像自己的師叔一樣受了重傷。
卓一航憂心忡忡,再看斗場,只見斗場形勢又變。紅花鬼母的鐵拐東指西劃,手上像挽著千斤重物一樣,比前緩慢許多,但玉羅剎的劍招卻非但攻不進去,而且好像要脫身也不可能,兩人在亂石堆中,各自封閉門戶,一招一式,帶守帶攻,看得非常清楚,就像兩個好友拆招練習一般。可是兩人面色都極沉重,連一向喜歡嬉笑的玉羅剎也緊綢著臉,目不斜視,隨著紅花鬼母的鐵拐所指,一劍一劍,奮力解拆。
原來紅花鬼母見玉羅剎輕功了得,拚了三百多招,自不能取勝,心中一躁,竟把平生絕學,輕易不肯一用的“太乙玄功”施展出來,這種功夫可把全身功力移到物體之上,上乘者可以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紅花鬼母把功力運到鐵拐之上,玉羅剎劍鋒稍近拐身,忽覺如有一股粘力把自己的劍吸著似的,自己用力愈大,她的粘力也愈大,這一來玉羅剎奇詭絕倫的劍招無法施展,而且紅花鬼母的拐勢雖似緩慢異常,實際每一拐都是指著自己的穴道要害,只要自己稍微疏忽,對方就立刻可以乘隙而人,所以玉羅剎只能奮力拆招,同時避免和她較量真力!連逃走也不可能。因為只要自己的劍招一撒,身形一退,防守就要露出弱點,要害穴道,就全在敵人攻擊之下了。
卓一航看出情形不對,對鐵飛龍道︰“叫她走吧!”卓一航以為憑著鐵飛龍的武功,縱不能勝紅花鬼母,但掩護玉羅剎逃走絲有可能。鐵飛龍嘆了口氣,搖搖頭悄聲道︰“剛才還可以走,現在可不能了!而且除非是紫陽道長復生,或者天都居士來到,天下沒第三個人可以拆開她們!”卓一航更是吃驚,說話之間,忽見紅花鬼母手起一拐,當頭劈下,玉羅剎的劍尖旁指,門戶大開,驚極欲呼,鐵飛龍忽然伸手把他嘴巴封住,在他耳邊說道︰“不可驚叫,擾亂她的心神!”卓一航再看時,只見紅花鬼母那拐明明可以劈碎玉羅剎的頭顱,卻突然一歪,滑過一旁,不知是何道理,心中大惑不解。
鐵飛龍微微笑道︰“霓裳的劍法真是妙絕天下,剛才那一招解得好極了!連我也意想不到。”說罷舉袖抹額,卓一航見他額上汗水直流,這才知道鐵飛龍的著急之情,並不在自己之下。
原來紅花鬼母剛才那拐雖然可以劈碎玉羅剎頭頂,但玉羅剎也冒險進招,劍勢指向她脅下的章門要穴,紅花鬼母若不防救,勢必兩敗俱亡︰所以鐵拐雖然距離玉羅剎頭頂不到五寸,還是不得不稍稍移開,震歪玉羅剎的劍鋒。
交換了這一險招,紅花鬼母想道︰這女娃子功力不如我高,我何必和她冒險對攻。慢慢把她困死便成。仍然施用“太乙玄功”,把內力運到拐杖之上,將玉羅剎困在丈許方圓之地,攻既不能退亦不得!
鐵飛龍自是行家,越看心頭越急,心道︰紅花鬼母一穩下來,用這樣的打法,裳兒劍法再妙,也雞久敵。可是憑著自己功力,又不能上前解拆,只好在旁邊乾著急。卓一航雖然不懂其中奧妙,但見鐵飛龍汗水直流,場中玉羅剎神色越加陰沉,也知道情形不妙。可是連鐵飛龍都無能為力,他更是毫無辦法,也有焦急的份兒。鐵飛龍想了一會,忽然想起一策,雙掌猛力相撞,卓一航莫名其妙,心想︰這老兒發了瘋不成?更是著急。
不但旁觀的二人蕉急,場中劇戰的二人也都暗暗心急。紅花鬼母用出“太乙玄功”,本以為在五十招之內便可得手,那知拚了一百多招,雖然佔得上風,但玉羅剎卻還是可以抵擋。而用這種內力拚斗,最為傷神,紅花鬼母不由得暗暗心慌,這場大戰之後,就算獲得全勝,也恐怕要生一場大病。玉羅剎斗了半日,更是焦急異常,紅花鬼母用這種打法,令她攻既不能,退亦不得,心中想道︰難道就這樣束手待斃不成了忽見鐵飛龍雙掌相撞,心念一動,玉羅剎本知道紅花鬼母內功深厚,不敢和她較量勁力,這時為了要在死里逃生,咬了咬牙,暗運內力,戰到急處,紅花鬼母霍地一拐打來,玉羅剎突然橫劍一封,劍拐相交,火星四濺,玉羅剎給震得倒退三步,紅花鬼母也立足不穩,晃了兩晃,不由得大吃一驚!
玉羅剎試了一招,精神陡振!紅花鬼母的內功也並不如想像之甚,頓時劍光飛舞,再也不怕和她的鐵拐相交,紅花鬼母大為駕奇,想不到玉羅剎的內功也如此深厚!
紅花鬼母這回吃了大虧。原來紅花鬼母的功力,的確要比玉羅剎高出許多,可是她先和白石道人打了三百多招,跟著又和鐵飛龍比試掌力,動了怒氣,用力過度,內功已減削許多,要不然莫說運用了“太乙玄功”,不須用到一百多招,就是這一拐最少也可以把玉羅剎的寶劍打飛。玉羅剎無形中佔了便宜,自己還不知道!
鐵飛龍這時才松了口氣,暗暗發笑。原來他先出場,把紅花鬼母激怒,將石陣摧毀之後,才讓玉羅剎出門,正是他預先安排好的戰略。玉羅剎不懂正門八卦之陣,但輕功極高,所以在石陣摧毀之後,能移與紅花鬼母打成平手。鐵飛龍又因這一戰關系重大,並且知道玉羅剎也十分好勝,所以並沒將事先的計畫說給她听,以免影響她的心情,讓她好專心對敵。可是鐵飛龍事先雖然布置周密,到目睹玉羅剎與紅花鬼母激戰之時,還免不了憂心忡忡,生怕玉羅剎的內功與紅花鬼母相差太遠,直至看到玉羅剎冒險反擊,劍拐相交,各給震退的情形,鐵飛龍才寬了心。
再說玉羅剎突破了紅花鬼母的膠著戰術,劍劍反擊,辛辣異常︰紅花鬼母余勢未衰,掌風呼呼,鐵拐亂掃,也盡自遮擋得住。兩人各以內力相拚,只見杖影劍光,此來彼往,叮叮當當,戰了一個勢均力敵。
紅花鬼母想不到一世威名,竟給這個女娃子迫成平手,戰到分際,突然左掌護胸,鐵拐倒拖,賣了一個破綻,跳出***,玉羅剎一聲嬌笑,腳步一點,身形飛起,凌空下擊。鐵飛龍叫道︰“裳兒,小心了!”紅花鬼母把手一揚,三團赤色光華,電射飛來,玉羅剎已有防備,在空中一個轉身,避了開去,笑道︰“你搗什麼鬼把戲?”那料口方張開,笑聲未歇,跟前紅光一閃,一顆圓溜溜的東西,突然飛進口中,玉羅剎頭下腳上,疾沖下來,紅花鬼母反手一拐,玉羅剎一個“細胸巧翻雲”,身翻了過來,寶劍在拐上一點,倒躍出三丈開外,站在地上,搖搖晃晃。卓一航大吃一驚,鐵飛龍卻仍是神色如常,微微發笑。
紅花鬼母得意之極,連連怪嘯,邁步上前,將龍頭拐杖向玉羅剎胸前一點,叫道︰“你這女娃子還不葉劍認輸,要等死麼!”玉羅剎身形一晃,避了開去。紅花鬼母又喝道︰“你中了我的毒珠,性命不過一時三刻,趕快沒降,還可以救你一命。”玉羅剎又晃了一晃,仍然不理。紅花鬼母心道︰這女娃見好倔強!一把抓去,玉羅剎突然張口一吐,一顆赤紅如血的珍珠飛了出來,唰的一劍削去。紅花鬼母以為她受了傷,料不到她身手還是如此矯捷,嗤的一聲,急閃開時,衣袖已被削去一截。玉羅剎笑道︰“你這老妖婦還不認輸,要等死麼!”
原來這赤紅如血的珍珠,乃紅花鬼母的獨門暗器,名為“赤毒珠”。此是將珍珠在毒蛇血中浸煉,直到把白色的珍珠煉到赤紅如血方止,劇毒無比,輕易不肯使用。幸而穆九娘昨晚將三顆赤毒珠帶來示警,鐵飛龍有了防備,教玉羅剎將雄寅等藥物煉成的藥丸含在口中,故意接她一顆,然後出其不意吐了出去,分散她的心神,刺她一劍。
紅花鬼母大怒,鐵拐一震,把玉羅剎的寶劍湯開。鐵飛龍叫道︰“紅花鬼母,你要不要臉?”紅花鬼母一聲不響,鐵拐疾掃。玉羅剎冷笑道︰“老妖婦,你還有什麼伎倆!”運劍如風,虎躍鷹翔,颯颯連聲,渾身上下,卷起精芒冷電。紅花鬼母退了幾步,突然一躍而上,用力將龍頭拐杖一抖,玉羅剎左手捏著劍訣,右手橫劍一封,只听得“當”的一聲,紅花鬼母的龍頭拐杖一歪,杖頭上突然伸出一枝明晃晃的利刃,憑空長了一尺。要知高手較量,分寸之間都要計算得十分準確,玉羅剎所佔方位,本是拐杖不及之處,那料敵人的拐杖頭上忽然伸出一枝利刃,玉羅剎劍已封了出去,不及回防,紅花鬼母身手何等迅疾,拐杖向前一送,利刃冷森森,指到了玉羅剎的心窩!
鐵飛龍在旁看得真切,突然想起白石道人心口的刀痕,冷汗迸流,飛身躍入***,大聲喝道︰“用毒手對付小輩不害臊麼?”紅花鬼母心頭一震,但她這招快如電光火石,要收手也不可能,鐵飛龍身形方起,場中已有人慘叫一聲,鐵飛龍立穩足時,只見玉羅剎與紅花鬼母已經分開,玉羅剎神色自如,冷冷笑道︰“來,來,來!我與你再斗三百招!”鐵飛龍大為驚異,做夢也想不到玉羅剎會有這樣高強的本領,居然能夠死里逃生!
其實並不是玉羅剎憑著本身的功夫逃了這招,而是岳嗚珂那對手套的力量。紅花鬼母的毒刃堪堪插到心窩,玉羅剎左手本來是捏著劍訣,橫在胸前,這時迫于無奈,百忙中無暇考慮,沉掌一格,紅花鬼母一刀插中她的掌心,刀尖一彎,卻插不進去!玉羅剎劍招何等快捷,就在紅花鬼母突吃一驚之際,手臂一圈,回手一劍,把紅花鬼母肩上的琵琶骨刺穿!
紅花鬼母慘笑一聲,道︰“好,長江後浪推前浪,從今之後江湖上再也沒有紅花鬼母這號人物!”拐杖一頓,霎忽之間逃得無影無蹤!玉羅剎格格笑道︰“這對手套真是寶貝!”把胸衣解開,里面的護心銅鏡嘩啦啦一陣響,碎成無數小片,跌了下來。玉羅剎吃了兩顆藥丸,運氣一轉,笑道︰“幸好沒有受著內傷。”卓一航怵目驚心,顫聲叫道︰“練姐姐!”玉羅剎點一點頭,道︰“我與你們武當派還有交代。”走到白石道人身旁,白石道人服了解藥,比前舒服得多,巔巍巍的站了起來,玉羅剎把劍一揚,卓一航大叫道︰“你做什麼?”白石道人圓睜雙目,手摸劍柄。玉羅剎道︰“白石道人,你已受了重傷,咱們這場比劍記下來吧!”卓一航道︰“何必還要比劍?”白石道人道︰“好,三年之內,我在武當山等你!”玉羅剎冷笑道︰“我準不會叫你失望!”
說話之間,忽听得秘魔崖下一片人聲,鐵飛龍跳上岩石,只見下面有人殺,一群東廠衛士圍著一條大漢,另有一名少女已被縛在馬背,失聲叫喚。
白石道人倏然變色,顫聲說道︰“一航你听,這不是萼華在叫我?”卓一航道︰“我听不清楚。”山風送聲,愈來愈近。白石叫道︰“是萼華。萼華!”振臂一躍,跳上岩石。鐵飛龍道︰“你找死麼?”白石重傷之後,氣力不如,縱身一躍,突然腿軟,幾乎跌下岩去。鐵飛龍一手把他拉著,道︰“一航,背你的師叔回去。”岩下有十多名衛士攀藤附葛,躍上岩來。鐵飛龍一聲長嘯,抬起石頭,雨點般拋擲下去,爬上來的衛士發一聲喊,紛紛躲避。鐵飛龍揮手道︰“快走!”卓一航背起師叔,隨玉羅剎從背面下山。過了一陣,鐵飛龍也趕了來,道︰“金老怪真不是東西,他唆使他的臭婆娘約我們單打獨斗,暗中卻又帶東廠的衛士來捉人。”玉羅剎恨恨說道︰“他的臭婆娘已不幫他了,他若再撞在我的手里,管教他不能逃命。”
三人腳程迅疾,萸昏時分回到城中,卓一航道︰“鐵老前輩,請同到柳武師家中一坐。”白石道人住在柳西銘家中。玉羅剎一笑道︰“好人做到底,你的師叔受了重傷,我們自當護送他平安到家。”白石道人翻了一翻白眼,氣得說不出話。
柳西銘見白石道人受了重傷,鐵飛龍和玉羅剎陪他回來,吃了一驚。武當派的弟子摩拳擦掌,紛紛起立,玉羅剎笑道︰“這可不關我事。”鐵飛龍將白石道人被紅花鬼母打傷的事說了,並道︰“幸喜我早準備好了解藥,強他吃了。他內功頗有根底,靜養三天,便可走動,再過一月,可以完全復元。”武當派的人見鐵飛龍說出情由,有的便上來拜謝。白石道人尷尬之極,道︰“一航,你陪我進去。”有兩名弟子稟道︰“師妹和李師兄走去觀戰,沒有見著師叔麼?”白石道人揮手道︰“都進里面去說。”向鐵飛龍道︰“你的解藥可不是我要吃的。”鐵飛龍微微一笑,白石續道︰“但我一樣領你的情。我們武當派恩怨分明,你的大恩定當報答。”玉羅剎笑道︰“我對你可沒有恩,你傷好之後,隨時可以約我比劍。”
卓一航和眾同門扶師叔人內休息,柳西銘笑道︰“這道士真驕,無論如何不肯輸口。他的卸兄紫陽道長謙沖和易,和他可大不相同。”鐵飛龍微笑不語。柳西銘續道︰“紅花鬼母進京,我們前兩天也听人說起,可不知她為了何事。原來卻是找你們的岔子。”鐵飛龍心念一動,嘴巴一張,卻又把話吞住。柳西銘和鐵飛龍雖有一面之緣,卻非知交友好,當下也不便問他。
過了一陣,卓一航出來道︰“師叔行動不便,叫我替他送客。”鐵飛龍哈哈大笑,道︰“你不送我也要走了。”柳西銘頗為不悅,他正想趁此機會,與鐵飛龍結納,甚不滿意白石道人喧賓奪主。但他礙于武當派情面,而且和白石道人又是老朋友了,所以也不便發作。當下拱了拱手,和鐵飛龍玉羅剎道別。
卓一航送出門外,道︰“敝師叔不近人情,望鐵老前輩恕罪。”鐵飛龍道︰“好說,好說。你師叔有什麼話交代你說。”卓一航面上一紅,原來他師叔對一眾同門吩咐,說鐵飛龍雖對他有恩,玉羅剎卻是本門公敵,凡是武當派人都不準與玉羅剎來往。這話明是告誡一眾同門,實是說給卓一航一個人听。叫卓一航替他送客,也是含有叫他和玉羅剎訣別的意思。
玉羅剎輕輕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總之是不準你和我親近就是了。我偏不怕他,你害怕我親近你麼?”卓一航面紅直透耳背。鐵飛龍笑道︰“裳兒,你的口好沒遮攔,把人窘得這個樣子。”卓一航遲疑了一陣,忽道︰“練姐姐,我有話和你說。”鐵飛龍行開幾步,玉羅剎道︰“請說。”卓一航道︰“我師叔有個女兒,給東廠的衛士擄去了。我師叔受了重傷,京中又找不到能耐特別高強的人,……”玉羅剎笑道︰“所以你要找我們替你想法子。”卓一航道︰“正是。你們若能把他的女兒救出來,這一梁子就不解自解了。”玉羅剎道︰“你們武當派那幾個長老,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他們不高興我,我就偏要和他們作對。”卓一航默然不語。玉羅剎忽道︰“你師叔那個女兒長得美不美呀!”卓一航道︰“那當然比不上練姐姐了。”玉羅剎一笑道︰“長得也不難看吧?”卓一航道︰“在一般女子中,也算得是美貌的了。”玉羅剎若有所思,面色忽地一沉,道︰“你說實話,你師叔是不是想把他的女兒許配給你?”卓一航囁嚅說道︰“他沒有說過。”玉羅剎道︰“你又不是木頭,難道他的意思你也看不出來嗎?”卓一航只得說道︰“我看……也許會有這個意思。”玉羅剎冷冷一笑,卓一航低聲說道︰“我總不會忘了姐姐。”玉羅剎芳心一跳,這還是卓一航第一次對她明白表示。卓一航續道︰“但我武當派門規素嚴……”玉羅剎秀眉一豎,道︰“怎麼,你怕了?”卓一航續道︰“若然我們不能相處,就算海角天涯我也不會忘記了你。我,我終身不娶。”說到後來,話聲低沉,幾乎不可分辨。玉羅剎好生失望,心道︰“真是膿包。做事畏首畏尾,一點兒也不爽脆。”卓一航見玉羅剎變了顏色,嘆口氣道︰“我也知道所求非份,我師叔得罪了你,我卻要你去救他的女兒。”玉羅剎凝望晚霞,思潮浪涌,她一面恨卓一航的軟弱,但轉心一想︰他到底是歡喜我的。也自有點欣慰。卓一航說話之後,偷看她的臉色,玉羅剎眉毛一揚,忽道︰“枉我們相交一場……”卓一航一陣顫栗,心道︰“糟了,糟了!”玉羅剎續道︰“你簡直一點也不懂得我的真人。”卓一航猜不透她喜怒如何!說不出話。玉羅剎忽道︰“我不是為了要討好白石道人,但我答應你,我一定為你救了師妹。”卓一航大喜拜謝,忽又悄聲說道︰“你若救她出來,不要說是我托你做的。我師叔……”玉羅剎怒道︰“我知道啦,你們武當派從不求人,你又怕犯了門規啦!好,你回去吧!”
玉羅剎一怒把卓一航斥走,看他背影沒入朱門,又暗暗後悔。鐵飛龍走過來道︰“他說什麼!”玉羅剎淡淡笑道︰“沒什麼。”兩人趕回西山住處。玉羅剎一路默不作聲,到了靈光寺後,玉羅剎才道︰“爹,我求你一件事。”鐵飛龍道︰“你說。”玉羅剎道︰“咱們爺兒倆去救白石道人的女兒。”鐵飛龍皴眉說道︰“你和岳嗚珂把宮中鬧得天翻地覆,還想再去自投羅網嗎?”玉羅剎道︰“我已答應人家了。”鐵飛龍默坐凝思,過了好久,瞿然醒起,道︰“有了,我們不必進宮救她。”玉羅剎喜道︰“爹真有辦法。”鐵飛龍道︰“我也拿不穩準成,咱們姑試一試。明日我和你去找龍達三吧。”
再說何萼華那日,想陪父親前往,被父親訓斥一頓,心中不忿。白石道人去後,何萼華悄悄去找李封,邀他同到秘魔崖去。李封是武當派在北京的掌門,心中本來想去,只是礙于白石道人的命令,所以不敢。見何萼華邀他,正合心意。
兩人偷偷出城,行了半個時辰,將近西山。李封忽道︰“後面有兩個人好像跟蹤咱們。”何萼華回頭一看,背後果然有兩個人,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一個是二十歲左右的少年,相貌頗為英俊,似乎在那兒見過。兩人指點談笑,好像是在議論自己和李封一樣。何萼華心中一動,對李封道︰“這里的路,你很熟嗎?”李封笑道︰“我是老北京了,還能不熟。”何萼華道︰“那麼咱們繞路避開他們。”過了片刻巳到西山。西山有三個秀麗的山峰︰翠微山.盧師山和平坡山。到秘魔崖的路,本應從平坡山寶珠洞折向北行,李封卻繞道從翠微山的山腳走去。兩人展開輕身功夫,繞林越澗,走了一陣,背後那兩人已經不見。李封道︰“也許是我多疑了,那兩人沒有跟來。”兩人緩了腳步,忽听得背後又有談笑之聲。何萼華再回頭看,陡見那背後兩人爬上山坡。李封道︰“師
,這兩個家伙是存心跟蹤咱們來了。”手摸劍柄。何萼華道︰“且慢動手。再看一會。”兩人在山峰間專繞小路,背後跟蹤的人忽快忽慢,倏疾倏徐,轉眼間又走了三四里地,那兩人仍是緊緊跟在後面。李封怒道︰“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倏然止步。
那兩人身形好快,李封剛一停步,只覺身旁颼的一股疾風過去,忙縮身時,那兩個人已越過了頭。那中年漢子回身問道︰“喂,你們去什麼地方?”李封怒道︰“你跟著我們,意欲何為!”那漢子笑道︰“這里的路,你走得難道我走不得?年輕伙子,火氣怎麼這樣大?”邁前一步,伸手來拍李封的肩膊,李封雙臂一振,喝道︰“去!”不料剛剛觸著對方的身體,就給一股大力反彈回來。李封大怒,拔出佩劍。何萼華急道︰“不要動手。”問道︰“你們兩位去什麼地方?”那漢子道︰“我們正要問你!”正是︰西山怪客突如來,似曾相識費疑猜。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李封橫劍怒視。何萼華大大方方答道︰“我們上秘魔崖,你們呢?”當何萼華與那中年漢子說話時,那少年人一直凝規著她,這時突然叫起來道︰“你不是萼華妹妹嗎?”何萼華想了起來,歡聲說道︰“你是申時哥哥?”那少年高興得跳了起來,忘形地拉著了萼華的手,道︰“想不到你長得這麼高了?”何萼華道︰“你還說呢?以前你和我一樣高,現在你長得比我高半個頭了。”中年漢子哈哈大笑,那少年猛然醒超現在已是“大人”,急“松手。李封插劍歸鞘,道︰“哈,原來你們是認識的?”何萼華道︰“豈止認識,我們是自小玩大的,他是我的表哥呢?”
這少年名叫李申時,乃是白石道人的妹妹何綺霞在未削發為尼之前,和李天揚生下的兒子。李天揚貪圖富貴,休妻再娶之後,何綺霞到太室山做了尼姑,白石道人將兩個女兒交她撫養,改稱慈慧,李申時和何萼華同年,真算得是青梅竹馬之交。
慈慧師太因為曾遭婚變,對這唯一的兒子,自不免有點寵愛逾份,所以在童年時候,李申時和何萼華一同習武,李申時的進境總落在何萼華之後,慈慧師太悟出了古人易子而教的道理,當李申時十二歲那年,便把他送與自己的好友龍嘯雲為徒。這龍嘯雲是峨嵋派的人室弟子,廿余年前曾和李天揚一同向何綺霞求婚的,落選之後,遠走他方,直到何綺霞做了尼姑,才又到太室山來找她。所以慈慧師太把兒子托付給他,其中還有深意。當時慈慧師太對他說道︰“待我的兒子學成之後,你再帶他回來見我吧。”龍嘯雲一口答應,把李申時帶上峨嵋,苦心教了七載,這七年間雖然托人報過消息,可是他和慈慧師太卻沒有再見過面。
何萼華和李申時這對孩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來甚為登對。慈慧師太也有意待兒子學成之後,就和哥哥提出婚事。無奈白石道人另有想頭,李申時幼年習武時進度遲慢,看來不是聰明的孩子。而卓一航則在武當第二輩中首屈一指。而且卓一航是世家公子,人品氣度,均屬不凡,文武全才,更為難得。除了這些本身的優越條件之外,紫陽道長又指定他做繼承人,是武當派未來的掌門,要知武當派在當時聲威最盛,若做了武當的掌門,就等于是武林中公認的領袖。白石道人要替愛女選擇佳婿,自自然然的就想起了卓一航,也不管兩人是否性情相沒,便硬拉兩人接近。以致生出了許多事端。
再說何萼華與李申時相見之時,十分高興,談了一陣,才記起那中年漢子,道︰“這位前輩,還未請教。”龍嘯雲哈哈大笑,李申時道︰“他是我的師父。”何萼華道︰“原來是龍伯伯。請恕佷女記性太差。”龍嘯雲道︰“七年前我見你姑姑之時,你還是個孩子呢。難怪你記不起了。”說起何萼華的姑姑,龍嘯雲不覺黯然!
何萼華道︰“姑姑常常說起你們。”龍嘯雲道︰“你姑姑好?”何萼華道︰“好。”見他愴然神傷,即把話頭拉開。問道︰“你們要去那里?”李申時道︰“和你們一樣,也是秘魔崖。”龍嘯雲道︰“听說你爹爹要和玉羅剎比劍,所以我們就趕來了。”李申時道︰“我們是前兩天來的,準備游覽幾天,就到太室山去找你們。昨天龍伯伯踫到一位武林朋友,是長安鏢局的一個鏢頭,說起舅舅和你還有一個叫做什麼卓一航的,都從京中來了。還說舅舅約好了一個女魔頭叫玉羅剎的今天的中午在秘魔崖比劍,我猜想你一定會來,果然踫到了你。這位是卓兄嗎?”李申時說起“卓一航”時,心里酸溜溜的,一時說漏了嘴,稱之為“那個什麼卓一航”,說了之後,才覺大為不敬,他誤會李封就是“那個什麼卓一航”,臉上發燒,甚為尷尬,急忙請教。何萼華一笑說道︰“這位是我的師兄李封,北京武當派的掌門大弟子。”李申時這才放下了心。
一行四眾,談談笑笑,從翠微山折下,李封道︰“再過去就是盧師山了。秘魔崖就在盧師山上。”龍嘯雲抬頭一望,日已當中,悚然說道︰“這個時候,他們想來已開始比劍了。”李申時道︰“那玉羅剎是何等人物!難道她的劍法還能勝過我的舅舅不成!”龍嘯雲道︰“听說只是廿歲左右的少女,劍法凶狠絕倫,我卻沒有見過。”何萼華笑道︰“卓師兄倒和她很熟。所以我的父親不許我去,卻要拉他同去。”
再走一陣,前面奇峰突起,如虎如獅,四人走入山谷,李封指著前面一個形如獅子的山峰說道︰“這就是秘魔崖了。你看這山蜂下面有一塊平地,就像張開了口的獅嘴一樣,他們必然是在那里比劍。”話聲方停,山合的亂石堆中,突然跳出四人,喝道︰“誰要到秘魔崖去!”何萼華忽然“嘩”的一聲叫了出來。
為首那人約莫四十多歲年紀,相貌頗為威武,竟然就是那年上太室山找她姑姑的人。何萼華後來才知道這人便是姑姑的前夫,京中錦衣衛的指揮李天揚。
李天揚怔了一怔,龍嘯雲已冷然發話︰“李大人,你貴人事忙,連我們到秘魔崖你也要管麼?”李天揚道︰“龍兄,咱們一別廿年,我屢次打听你的消息都打听不到,實在掛念得很。”龍嘯雲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山野之人,竟勞李大人掛念,真是罪該萬死!”
說話之時,兩邊山坡上埋伏的東西廠衛士,紛紛涌出。原來金獨異唆使他的婆娘在秘魔崖約斗鐵飛龍與玉羅剎二人,本想約人到現場助戰,可是紅花鬼母的脾氣怪僻,聲明若有人助戰,她就退出不管。所以金獨異不敢到秘魔崖去。可是他患得患失,一方面相信他妻子的武功遠在鐵飛龍與玉羅剎之上︰但又怕她獨力克制不住,會讓敵人逃脫,于是便和慕容沖商量。
慕容沖是東廠衛士總管,正是魏忠賢的死黨。他听了金獨異的話之後,眉頭一皺,說道︰“你的賢內助肯出山幫忙,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可是那玉羅剎和鐵飛龍明明是熊廷弼的一黨。那日我們在楊漣家中吃了大虧,老兄難道忘記了嗎?”金獨異道︰“他們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雙方約斗,不許第三者插足,難道熊蠻子以邊關統帥的身份,還會出場助戰不成。”慕容沖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這樣忠厚?熊蠻子當然不會來,但鐵飛龍玉羅剎既然是熊廷弼的黨羽,他們的同黨多著呢。誰敢擔保鐵飛龍不暗中約人助拳?”金獨異道︰“依你說怎麼樣,我那臭婆娘脾氣古怪,我們若去助拳,她真會撒手不管。”慕容沖道︰“熊廷弼的黨羽中以鐵飛龍玉羅剎最為凶狠厲害,有你的婆娘對付他們,其余的就好辦了。我們多約好手,在秘魔崖附近埋伏。我料那鐵飛龍和玉羅剎不是你婆娘的對手,可是他們以二敵一,雖不能勝,要逃走料還可以。咱們在外面埋伏,待他們逃出來時,就將他們活捉。那時他們已打得筋疲力竭,你的婆娘撒手不理,咱們也能對付得了。此其一。”金獨異笑著接道︰“若他們有黨羽來助戰,咱們暗中埋伏,也可一網成擒。此其二。是不是?”其實金獨異深知鐵飛龍脾氣,料他不會約人助拳,所以這樣說法,一方面是順著慕容沖的口氣,另方面金獨異很恨鐵飛龍玉羅剎,照慕容沖的計畫,對他也極有利。慕容沖正在當權得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因在楊漣家中吃了大虧,誤會鐵飛龍和王羅剎是熊廷弼黨羽,所以一心要替魏宗主“忠賢”除此心腹大患。
金獨異又道︰“若有武當派的人牽連進來,那又如何?”慕容沖道︰“上次我們功敗垂成,除了鐵飛龍玉羅剎與我們作對之外,白石那賊道率領一大群武當弟子前來助戰,更是我們致敗之由。武當派雖是武林正宗,交游廣闊,但他們若不知好壞,我們也就管不得這麼多了。總之是來一個捉一個。”停了一停又道︰“這次我們再約幾個好手去。錦衣衛的指揮李天揚、石浩,西廠的總管連城虎等都可以請去。”明代的特務機構分東廠、西廠和錦衣衛三個機構,各成系統。神宗晚年,因為魏忠賢掌管東廠,所以東廠勢力最大。慕容沖出面去邀李天揚等人,他們為了要巴結魏忠賢,自然一一答應。
書接前文。且說李天揚正與龍嘯雲打話之際,慕容沖與金獨異率眾殺來。慕容沖大叫道︰“不管何人,凡是要到秘魔崖的都捉了再說!”李天揚利祿心重,目前新君即位,他正要巴結魏忠賢以保官職,當下面色一變,道︰“委屈龍兄,請隨小弟到錦衣衛去!”龍嘯雲大怒,斥道︰“好個不知羞恥的奴才,綺霞真是嫁錯了你。”李天揚和龍嘯雲本有嫌隙,這時放下面子,一聲冷笑,揮劍向龍嘯雲刺去,兩劍一交,當的一聲,震得虎口發熱。
龍嘯雲這麼多年在峨眉山勤修苦練,武功非同小鄙。廿年之前,李天揚武功比他高,而今卻已是相形見絀,石浩沖上助戰,李申時拔劍擋著。李天揚見這少年面貌,似是在那兒見過一般,不知怎的,一陣寒意直透心頭,正想喝問是誰,慕容沖與金獨異身形迅疾,倏忽之間,已從山坡上沖到!
李天揚側身一劍,閃了開去,讓慕容沖來拿敵人。李申時何萼華二人也已和衛士交上了手。李天揚心道︰“這女娃子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可不能看她送了性命。”又想道︰“我和白石道人乃是郎舅至親,這事也不便讓慕容沖知道。”何萼華劍法凌厲,刷刷兩劍,刺傷了一名衛士。李天揚大叫道︰“讓我拿她。”揮劍直取萼華。何萼華不知他的用意,又恨他令姑姑受苦,也就不顧什麼情面,劍訣一領,一招“玉女投梭”,刺肩削腕,又狠又疾。李天揚猝出不意,幾乎吃虧。可是他的武功到底比何萼華高出許多,橫劍一撞,把何萼華劍勢阻止,順手將劍一推,把何萼華退出幾步,趁她身形未穩,一躍而前,將她一把抓了過來,迅即點了她的穴。李申時見狀大驚,奮力殺退身前衛士,趕來搶救。
李天揚休妻再娶之時,李申時不過三歲。何綺霞不願受他後母虐待,離異之後兩年,就叫哥哥將甥兒帶出,抱上嵩山,一別十五年,父子相逢,各不相識。可是剛才李天揚和龍嘯雲罵戰之時,嘈雜聲中,李申時卻隱隱听得師父說出“綺霞”二字,心想︰怎麼師父對這陌生人道我母親,揮劍殺來,抬頭一望,敵人竟和自己面貌相似,心中一陣寒顫,手竟軟了。旁邊一名衛士,翻轉刀背,在他劍上一拍,按說李申時武功本來不弱,但給這衛士一拍,長劍竟然嗆墮地。李天揚倒轉劍柄,在他背心一點,又將他擒了。李天揚雖然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見他與龍嘯雲何萼華同來,不無疑惑,而且動手之時,心中突然起了一種奇怪的情緒,極之不願傷害這個少年,自己也不明何以有這樣的心情。所以李天揚將他點倒之後,立即交給石浩,叫他帶回錦衣衛所,由自己處理。
再說龍嘯雲與慕容沖相遇,連刺三劍,都給慕容沖避開,非但刺不中敵人,反覺敵人拳風劈面,大吃一驚!心道︰宮廷中竟有這麼厲害的高手!慕容沖見敵人劍招迅疾,功力深厚,也留了心。雙拳化掌,展開了擒拿手法,攔阻勾拿,龍嘯雲見勢不佳,無心戀戰,虛晃一劍,斜刺掠出,一名東廠衛士,手使虎頭雙頭雙鉤,迎面疾絞,想把龍嘯雲寶劍絞住,奪出手去,那知龍嘯雲的峨眉劍法,已到使火純青之境,在衛士包圍之中,毫不慌亂,看見雙鉤絞到,寶劍一翻一卷,頓時把那衛士的五個指頭,齊根削斷!大喝一聲,直沖出去!慕容沖武功雖高,但人多阻勢,反而不便施展。龍嘯雲身形飄忽不定,在亂石堆中,拚命逃竄。
金獨異本來是押後督戰,擔當兜截敵人的任務。見龍嘯雲身法迅疾,在山谷中穿插奔逃,大為生氣,身形飛掠,搶出攔截。龍嘯雲見他勢凶,掉頭西走,金獨異雙臂一振,把兩名衛士推開,一手照龍嘯雲後心抓來,龍嘯雲反手一劍,沒有刺著,慕容沖已經追上,龍嘯雲且戰且走,走到秘魔崖下,到底敵不住兩名高手追擊,被慕容沖一掌打翻,也被擒了。
這時鐵飛龍和玉羅剎已在岩上現出身形,有十多名沖上去的衛士給鐵飛龍飛石打傷。慕容沖喝令將龍嘯雲縛了,對李天揚道︰“你看管俘虜,防備他們的黨羽來劫。我們上岩去看。”和金獨異沖上山岩,到了秘魔崖上,但見亂石滿地,地下有點點鮮血,不但鐵飛龍與玉羅剎已經不見,連紅花鬼母也不見了。金獨異不覺心寒,高叫幾聲,不見妻子回應。慕容沖道︰“難道給他們害了不成!”金獨異道︰“絕無此理!”登高一望,只見玉羅剎等人已從背面下山,去得遠了。紅花鬼母的蹤跡仍然不見。這時金獨異和慕容沖巳顧不得追趕敵人,而且即算追及,也未必是敵人對手。他們本是倚靠紅花鬼母制敵,紅花鬼母不見,他們銳氣已挫。當下翻遍了秘魔崖,還是什麼人也找不到。
適才在混戰中,李封早已被眾衛士擒著。李天揚在岩下看守四名俘虜,過了許久,才見慕容沖與金獨異下岩,李天揚見他們沒精打采,已知不妙。一問之下,果然敵人已經逃脫。慕容沖道︰“這四人是否鐵賊與玉羅剎約來的人,李大人可有訊問清楚麼?”何萼華在旁嚷道︰“什麼玉羅剎約來的?我的爹爹和玉羅剎在岩上比劍,我們是來幫他的。你們這些官差怎麼毫不講理,胡亂捉人!”說時橫了李天揚一眼。龍嘯雲冷冷說道︰“你和他們羅唆作甚?是講理的就不當官差了。”慕容沖眼珠一翻,問道︰“你的爹爹是誰?”何萼華傲然說道︰“武當王老中的白石道人,你未見過也應听過。”慕容沖笑道︰“原來你是白石道人的女兒,那麼我們捉你並無捉錯。誰叫你的父親和我們作對。”金獨異卻冷笑道︰“鬼話,鬼話,白石道人怎麼會與玉羅剎比劍?你胡說八道,一定是冒認的。”何萼華怒道︰“天下豈有冒認父親之理?”李申時聞言感觸,瞪大眼楮,盯著了李天揚望得出神。李天揚打了一個寒噤,出來說道︰“不管她是不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先帶回去再審問吧。”慕容沖道︰“是該這樣。”李天揚道︰“帶她們回宮審問,不大方便,還是讓我帶到錦衣衛所去吧。”東西兩廠設在宮中,由太監掌握,兩廠“樁頭”相當于宮中衛士︰錦衣衛則管外廷之事,由武官主管,搜捕流犯,訊問犯人,多屬錦衣衛管理,慕容沖見這四人並非緊要犯人,便賣李天揚面子,隨口應允。
慕容沖出動了大批廠衛,仍然被鐵飛龍等脫逃,大為喪氣︰金獨異失了妻子,更是無神。回到城中,李天揚和他們道別,自把四名俘虜,押回衛所,按下不表。且說紅花鬼母被玉羅剎打敗之後,回到家中,吩咐兒子媳婦,第二日一早便回轉湖北老家。公孫雷道︰“媽,你和那玉羅剎見了沒有?”紅花鬼母斥道︰“你少管閑事,這次回轉老家之後,我再不準你在江湖走動,也不準你問及武林之事。你安安份份給我蹲在家里,若敢有違,我就打斷你的雙腿。”公孫雷嘟著嘴嘀嘀咕咕說道︰“媽,皇宮這麼華麗你都不住,再說我們一家團圓多好,我們和爹爹相見也不過一月。”原來紅花鬼母送客娉婷人宮,交給了她的生母客氏夫人之後,在宮中也逗留了幾天,過不慣宮中生活,加以客魏淫穢之事,她也微有所聞,她人本不壞,不肯在宮中再住,在外面租了一棟房屋,公孫雷和穆九娘也被安頓在這間屋內,不準他們入官。
紅花鬼母見兒子貪戀繁華,大為生氣,道︰“好,你有本事啦,你要跟你父親,就別回我這里。”公孫雷不敢作聲,和穆九娘收抬細軟。紅花鬼母拿起拐杖,在庭院中走來走去,時不時以拐杖擊石,鏘鏘有聲。公孫雷最怕他母親,在房子里躲著不敢出來。殊不知紅花鬼母心情暴躁,固然和兒子不肖有關,但被玉羅剎打敗,卻更是令她難過。
看看已到午夜,紅花鬼母還是在庭院中走來走去,一忽兒想更把武功精研,再找玉羅剎決個勝負︰一忽兒想從此閉門封拐,什麼事也不理它。想到午夜,忽地啞然失笑,自己年已老邁,何必還與人斗氣爭強︰而且為了這麼一個壞丈夫,惹出許多是非,也實在無聊。這麼一想,暴躁的心情慚慚平靜。忽听得外面有人拍門,公孫大娘問道︰“是誰?”外面金獨異的聲音答道︰“娘子,是我來啦!”
紅花鬼母開了大門,冷冷說道︰“你還來作甚?”金獨異道︰“你沒事嗎?真把我急死啦!”紅花鬼母板臉道︰“你到秘魔崖了?”金獨異道︰“我豈敢不听你的吩咐,我是久不見你回來,這才去看個動靜的。”其實他在撒謊。紅花鬼母道︰“你不必來打听了,我不能再幫你了。”金獨異道︰“娘子,我們到底是多年夫婦,你就不理我的死活了?”紅花鬼母關上大門,和金獨異走進屋內,邊走邊道︰“連我也不是人家對手,叫我如何幫你?”金獨異大吃一驚,道︰“你給他們二人打敗了?”紅花鬼母道︰“嗯,是給玉羅剎這女娃兒打敗了。”金獨異搖搖頭道︰“我不信!”心想︰玉羅剎劍法雖然精妙絕倫,但若單打獨斗,和自己也不過打個平手,這臭婆娘武功比我強得多,怎會打不過她?紅花鬼母把肩上衣服抓裂,冷冷說道︰“你不信就來看看!”
金獨異上前,只見妻子肩頭上有一道劍傷,深可見骨,不禁大驚。道︰“我給你找傷藥。”紅花鬼母道︰“不必假惺惺啦,這點傷難道我還抵受不了?”金獨異道︰“咱們夫妻聯手,再與他們打過。”紅花鬼母冷笑道︰“我勸你也少在外面胡鬧吧。”忽然嘆了口氣,笑得甚是淒涼,金獨異不敢作聲,紅花鬼母續道︰“你把我爹氣死,這麼多年來在外面胡作非為,而今已是這麼一把年紀,還不回過頭麼?”金獨異仍不作聲,紅花鬼母道︰“按說我們夫妻之情已絕,我這次本想最後幫你一次,現在也幫不上手。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金獨異跳起來道︰“你要回去?你再也不理我了?”紅花鬼母道︰“正是這樣。”金獨異正想發作,紅花鬼母忽然又嘆了口氣,說道︰“你若想保存性命,乖乖的跟我回去吧,不要再在這兒胡混了。”金獨異道︰“什麼胡混!我們在宮中享福,豈不比在深山野嶺過苦日子強得多?”紅花鬼母拐杖一頓,大聲喝道︰“你不回去?”金獨異道︰“說什麼我也不回去!”紅花鬼母道︰“好,以後你是死是活,我都不管!”話聲一停︰忽見庭院中的瓜棚上似有人影,金獨異還未發現,紅花鬼母厲聲喝道︰“給我滾下來!”瓜棚上一聲長笑,先後飛下兩人,玉羅剎走在前頭,抱拳一揖,盈盈笑道︰“我看你來啦!我們比劍時所賭的話,你老人家當然不會忘記!”鐵飛龍大步走上台階,道︰“公孫大娘言出必行,你剛才沒有听到嗎?何必多說!”
原來玉羅剎堅持要救白石道人的女兒,鐵飛龍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找龍達三幫忙,打听到紅花鬼母的住處。預料金獨異必來找她,便和玉羅剎昏夜走來,偷偷在瓜棚上听他們談話。
金獨異也不知妻子與他們賭賽什麼,恃著有她在旁,怒道︰“你們上門欺負來了?”紅花鬼母頹然坐在廳中的太師椅上,不發一言。玉羅剎笑道︰“豈敢,豈敢!你們今日一大群人到秘魔崖找我,找不著總未免有點失望吧?我現在是專誠請教來了。”金獨異道︰“你想怎樣,劃出道來!”鐵飛龍在旁笑道︰“想借尊駕這七尺之軀一用!”金獨異大怒,手掌一翻,朝玉羅剎一掌打來,玉羅剎一跳跳開,寶劍拔在手中,就在紅花鬼母面前,與金獨異惡戰!
公孫雷與穆九娘聞聲跑出“公孫雷拔出佩刀,鐵飛龍圓睜雙眼,道︰“你敢過來!”穆九娘甚是尷尬,將公孫雷一把拉著,紅花鬼母怒道︰“你敢欺負我的兒子?”鐵飛龍冷笑道︰“我的女兒與你的漢子單打獨斗,若有別人助拳,我當然不能坐視!”紅花鬼母大叫一聲,氣在心頭,說不出話。拐杖一頓,道︰“雷兒,咱們現在就走!連夜回家!”她與玉羅剎有約在先,既然不能幫手,不忍見丈夫死在敵人劍下,無可奈何,只想一走了之!
公孫雷無論如何不肯隨母親出走,正在拉拉扯扯之時!忽听得金獨異一聲慘叫,公孫雷怒叫道︰“媽!咱們豈能見死不救!不忠不孝何以為人!”紅花鬼母到底還有夫婦之情,听了兒子的話,心頭如中巨,陡然回過了頭,舉起拐杖。鐵飛龍道︰“哈,你說話算不算數?”紅花鬼母怒道︰“你們要在我屋內行凶,我不許可!”一杖奔鐵飛龍頭上打來,台階下金獨異已被玉羅剎打倒地上。
本來金獨異的武功,不在玉羅剎之下︰但一來他前幾天受了劍傷,剛剛治好,氣力還未復原︰二來他靠的是毒砂掌威力,玉羅剎手上帶有岳嗚珂的金絲手套,不怕毒傷,劍招全取攻勢,威力大增︰三來金獨異見妻子居然這樣忍心,竟不幫他,還要和兒子媳婦連夜出走,不禁又氣又驚又怒,連走敗招,給玉羅剎一劍刺傷,再想逃時,那還逃得。玉羅剎身形疾起,一腳把他踢倒,弓鞋一,將他肋骨斷兩根,順勢又點了他的軟啞穴。
鐵飛龍力拆數招,紅花鬼母拐勢稍緩,鐵飛龍道︰“我們又不殺害你的漢子,你急什麼?”公孫雷奔去救父,給玉羅剎一劍削斷他的佩刀,反手一揮,將他跌出一丈開外。紅花鬼母拐杖一停,道︰“你們想怎麼樣?”鐵飛龍道︰“我們只是想借尊夫一用。”玉羅剎慢條斯理的插劍歸鞘,走了過來,盈盈一揖,笑道︰“我們還要請你幫忙。”紅花鬼母氣道︰“你這女娃兒威風不可使盡,你既不留情面,就休怪我不守諾言!”玉羅剎道︰“我可不是說風涼話兒,真的要請你老幫忙。而且你既把這臭漢子當成寶貝,我們也可送還給你。但你可得把他好好管束了!”紅花鬼母拐杖本已舉起,又再放下,道︰“好,你說!”玉羅剎道︰“白石道人的女兒被慕容沖捉去了,你對他說,請他放人!”紅花鬼母道︰“哦,原來你們是想借此要挾,迫我要他換人。”鐵飛龍道︰“這也算不得什麼要挾。尊夫是成名的人物,白石道人的女兒不過是個毛丫頭。這交換對你們絕不吃虧。慕容沖縱不看在你的情面,聞知此事,也要趕來交換。不過慕容沖這,我們見他不易,所以只好請你幫忙奔走罷了。”紅花鬼母眉毛一揚,道︰“好,咱們一言為定,明日晚上,三更時分,仍在秘魔崖交換。你們可不許將他為難。”鐵飛龍道︰“這個自然。”玉羅剎道︰“這次你們可不許偷偷埋伏,要不然我的寶劍可不講情面。”鐵飛龍道︰“公孫大娘是武林前輩,這點黑道的規矩那會不懂了明晚咱們爹兒倆去,他們那邊,除了公孫大娘前輩之外,自然有慕容沖一人!。”玉羅剎笑道︰“還有兩位要交換的俘虜呢!”紅花鬼母怒道︰“你們不必羅唆,就這樣辦“慕容沖若要多帶人去,我就先與他拚了。”鐵飛龍一笑,抱拳作揖,轉身將金獨異抓起,和玉羅剎上屋走了。
再說李天揚將龍嘯雲等四人押回衙所,這一晚思前想後,坐臥不安。到了午夜,叫人將龍嘯雲提了上來,關了房門,親自替龍嘯雲解了鐐銬,請他坐下。龍嘯雲冷冷笑道︰“李大人寬待犯人,不怕誤丁功名富貴麼?”李天揚面上一紅,道︰“當年之事,是我錯了。我實在待薄綺霞,現在想來,悔恨已經晚了……”龍嘯雲道︰“你和我說有什麼用?”李天揚道︰“想當年我們三人都是好友……”龍嘯雲“哼”了一聲,李天揚道︰“你縱不把我當朋友,也當看在綺霞面上。”龍嘯雲道︰“咦,這倒奇了!你們今日凶如虎狼,把我捉來,現在我是你的階下之囚,性命都捏在你的手里,怎麼顛倒過來說,要向我求什麼情?”李天揚苦笑一聲,道︰“龍兄,你也知道我年將半百,只有一個兒子,實在想念得緊。”龍嘯雲又哼了一聲。李天揚道︰“龍兄這麼多年來,可有見過拙荊麼?”龍嘯雲道︰“我見過一次綺霞,可沒有見過你的夫人,怎麼樣?”李天揚強抑怒氣,道︰“我知道你和綺霞交情很是不錯,所以你至今未娶。”龍嘯雲怒道︰“我娶不娶與你何干?你少亂嚼舌頭。”李天揚強笑道︰“龍兄想到那兒去了?請恕兄弟不會說話。我只是為了思念兒子,所以想問龍兄一聲,知不知道申兒的消息。”龍嘯雲道︰“我不想你的兒子知道有你這麼一個父親。”李天揚忍受不住,大聲說道︰“你是申兒的什麼人,你憑什麼教他不認父親?你敢離間我的家人骨肉。”龍嘯雲只冷笑說了一聲︰“何必我來離間。”之後就閉口不答,任由他罵。李天揚咆哮一陣,重把龍嘯雲上了鐐銬,又叫人將他鎖回監房。
李天揚把龍嘯雲押回監房之後,想了一會,又叫人將何萼華提了上來。關上房門,細聲說道︰“你知道我是你的姑丈麼?”何萼華抿嘴說道︰“听說姑姑有過你這麼一個丈夫。”李天揚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和申時認識嗎?”何萼華道︰“我們自小一同玩耍,有何不識?”李天揚喜道︰“申兒可有問起過他的父親麼?”何萼華道︰“我姑姑對他說,他父親是個壞人,自幼把他拋棄,所以他從來沒有問過他的父親。”李天揚默然不語,過了許久,才道︰“好,你進我的書房坐一會兒。”脫了她的鐐銬,帶她進內書房,給她泡了一杯龍井,又遞給她一包蜜棗,道︰“你坐一會,我就回來。”何萼華道︰“這里比監房舒服多了。”李天揚苦笑一聲,反手關上房門。
過了一陣,李天揚又把李申時提了上來,叫他坐下。看了一陣,越看越覺得他和自己相像,悔恨交迸,將他鐐銬解下,撫摸他的肩頭,道︰“嗯,你受傷了?”李申時在混戰中曾被刀鋒刮破肩頭皮肉,受了一點輕傷,李天揚看在眼內,痛在心頭,心道︰若然他真是申兒,只怕更恨我了。李申時這時十分惶惑,眼珠轉來轉去,似在思索什麼難解的問題。過了許久,忽道︰“我犯了什麼罪名?你們要將我關進牢獄?”
李天揚道︰“因為有人疑心你們是熊廷弼的黨羽。”李申時道︰“熊廷弼是個抗敵英雄,我雖然年小,也到處听得有人贊他。莫說我們夠不上是他黨羽,就算是他黨羽,也絕不是什麼罪!”李天揚又苦笑道︰“這個你們年輕人弄不明白。”李申時昂頭說道︰“我說你這位大人才不明白!”李天揚心頭一震,垂首不語。過了一陣,抬起了頭,盯著李申時的眼楮問道︰“何萼華這小姑娘是你的什麼人?”李申時道︰“是我的表妹,你管這個干嗎?”
李天揚又慚又喜,倏的起來,取了一面銅鏡,遞給李申時道︰“你照照鏡子!”李申時一陣顫栗,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李天揚道︰“你照照鏡子,看你的像貌是不是與我相似?”李申時使勁一摔,將銅鏡摔在地上,裂成幾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天揚手足無措,道︰“你,你這是怎麼啦?”上前一把將他抱住,在他耳邊說道︰“申兒,我是你的父親哪!”李申時在懷中掙脫出來,李天揚道︰“怎麼你不認爸爸?”李申時道︰“媽說,我的爹早已死了!”李天揚道︰“父子豈有冒認之理了你不信我是你的爹麼!”李申時道︰“我的爹絕不會忠奸不分,善惡不明,更絕不會叫人捉他的兒子,傷他的兒子!”李天揚心中大疼,驟然醒悟,拉著兒子的手,毅然說道︰“申兒,你的父親果然是已經死了!”李申時愕然看他,李天揚道︰“你听過兩句古話麼︰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現在種種,比如今日生。”李申時點了點頭,李天揚道︰“所以你的父親死過去又重生了。他明日一早,就將你送回嵩山,見你母親。從此再也不做撈什子的官了。”李申時一喜,抹了眼淚,道︰“真的!”李天揚流下眼淚,道︰“申兒,你還不信我麼?”李申時低低叫了一聲“爸爸!”李天揚露出笑容,問道︰“你這麼多年來在什麼地方?”李申時道︰“在峨眉山和我的師父在一起。”李天揚道︰“誰是你的師父?”李申時道︰“就是今天在秘魔崖下被你們捉著的那位龍伯伯。”李天揚道︰“哦,原來是他!”李申時道︰“你們是認識的?”李天揚道︰“嗯,是老朋友啦!”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李申時道︰“那好極啦!龍伯伯對我非常之好。還有華和那位李封,請你將他們也一並放了。”李天揚道︰“好,一切听你的話。”開門叫人進來,叫他們將龍嘯雲和李封一並提上。李申時待他父親再關上房門回過頭時,一把將他抱著。道︰“咱們這趟回去,見著媽媽,一家人再也不要分開了。”父子倆相視而笑,眼楮里有亮晶晶的淚光。
再說鐵飛龍和玉羅剎第二天晚上,帶了金獨異在秘魔崖下等候紅花鬼母,玉羅剎道︰“白石這賊道我實在氣他不過,等會救了他的女兒,你將她送回去吧。”鐵飛龍說道︰“還是你送去的好。”過了一陣,月亮已到中天,遠近山頭還是靜悄悄的不見人跡。玉羅剎笑道︰“紅花鬼母還未來呢,也許慕容沖不願交換了。”
鐵飛龍道︰“紅花鬼母絕不會爽約。慕容沖也不至于吝惜一個丫頭,犧牲掉他一條臂膊。”玉羅剎笑道︰“是啊,他們若不肯交換,咱們就把肉票撕了。”金獨異一生殘暴,但听了玉羅剎這種語氣,也不禁心慌。伸長頸脖,但望妻子到來。過了一會,對面山頭現出人影,玉羅剎跳上高岩,遠遠眺望。鐵飛龍道︰“來了幾人?”玉羅剎道︰“兩人!”過了一陣,玉羅剎忽然“咦”了一聲,道︰“缸花鬼母背上沒有背人。”跳下石岩,一手抓著金獨異背心,金獨異穴道未解,動彈不得。玉羅剎一手拔劍,挺著他的後心,笑道︰“爹,我要撕票啦!”金獨異嚇得魂不附體,鐵飛龍道︰“裳兒,不要胡鬧,等紅花鬼母來了再說。”
過了一陣,紅花鬼母和慕容沖如飛奔至,並未帶有旁人。月光下紅花鬼母面色慘白,更是猙獰可怕。玉羅剎冷笑道︰“人呢?”慕容沖“哼”了一聲,道︰“你們勾結李天揚,將他們都放走了,還來問我要人!”玉羅剎這一怒非同小鄙,冷笑道︰“誰是李天揚?咱們可從不認識!你要想抵賴,那可不成!”慕容沖道︰“不管你認不認識,你們的人全都走了,你們也該把我的人放回了。”玉羅剎道︰“誰信你的鬼話?”劍尖在金獨異背心輕輕一點,金獨異殺豬般叫將起來-紅花鬼母怒道︰“慕容沖這次不是砌詞哄騙,我親自到錦衣衛看過。你們不信,明天可看緝捕李天揚和那四個犯人歸案的告示。”玉羅剎仍然是冷笑道︰“有人換人,沒人撕票!”紅花鬼母怒不可抑,拐杖一舉,就想和玉羅剎拚命。鐵飛龍道︰“裳兒,把金老怪交回給她!”玉羅剎長笑一聲,道︰“好,但也該留點記號!”劍尖一劃,在金獨異的肩上一挑,把他的琵琶骨挑斷。練武之人,這琵琶骨甚為重要,若然被挑斷了,力氣就使不出來,雖有極好武功也是無用。而且這琵琶骨不比其他骨骼,挑斷之後,縱有最好的續筋駁骨之術,也不能即時醫好,非得用藥培補,讓它慢慢生長,非三年五我不能完好如初。這就是說金獨異在三五年內,那是不能作惡的了。
玉羅剎一劍挑斷金獨異的琵琶骨,把他朝紅花鬼母懷中一擲,紅花鬼母氣缸雙眼,接了過來,一驗他的傷處,見除了琵琶骨被挑之外,並沒其他暗傷。怒火收斂,心想︰讓這賊漢子受受教訓也好。把丈夫背了起來,道︰“玉羅剎,我領你的情,咱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身形一起,飛掠下山,倏忽不見。慕容沖吃了一驚,只見玉羅剎笑嘻的立在他的面前,道︰“慕容沖,這回是第二次見面了。”慕容沖心道︰“早知如此,真不該听那老妖婦的話,單身前來。”原來慕容沖來時心想︰憑他的武功,加上紅花鬼母,對付鐵飛龍和玉羅剎,那是穩操勝券。想不到紅花鬼母得了丈夫,卻先逃了!慕容沖暗暗叫聲苦也,只听得玉羅剎笑道︰“第一回見面是在楊漣家里,你們要暗害熊經略,我們要來捉金老怪,雖然大打一頓,還是彼此無涉。這回可不同啦!”慕容沖道︰“怎麼?”玉羅剎道︰“熊經略是我的好朋友啦,你要傷害他我可放你不過。”慕容沖是宮中第一把好手,雖然在鐵飛龍與玉羅剎威脅之下,雖然處于下風,仍是不肯示弱,冷冷說道︰“朝廷之事不用你管!”玉羅剎秀眉一揚,道︰“我偏要管!”喇的一劍刺去,慕容沖側身一卷,玉羅剎連刺數劍,慕容沖也連進數招,兩人各不相讓。鐵飛龍道︰“裳兒,何必與他嘔氣。”玉羅剎劍招稍緩,慕容沖涌身一躍,跳下山坡。玉羅剎道︰“爹爹何故放他?”鐵飛龍道︰“你這兩日來已經了幾場惡斗,再打半夜,縱得勝也要受內傷。”玉羅剎一想︰慕容沖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若要爹爹幫手,勝了也不光彩,也便罷了。也正想去見他道謝。”兩人一道進城,到了楊漣家中,通報進去,楊漣立刻延見。玉羅剎走上廳堂,卻不見熊廷弼,楊漣道︰“熊大人已辭官歸里了。他等你不來,叫我告訴你們,你們將來若路過湖北江夏,可以順便把那對手套送回。但也不必專為此事而去。”鐵飛龍道︰“熊經略家在江夏?”楊漣道︰“正是。”玉羅剎叫起來道︰“這個小皇帝真不懂事,怎能讓他辭官?”楊漣苦笑道︰“朝廷之事,你們就弄不明白了!”這話和慕容沖所說的話大同小異,玉羅剎暗暗生氣,可是想到楊漣和慕容沖到底大不相同,也便忍著不發作了。
原來熊廷弼遞上辭呈,不過是想試探皇帝的心意,奏章一上,先到客氏手里,看了之後,正中下懷。對由校道︰“熊廷弼這羅哩羅唆,讓他走吧。”由校道︰“父皇說過,熊廷弼是朝廷棟梁,怎可讓他辭職。”客氏笑道︰“由哥兒,你就只知道父皇的話,殊不知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可以身當統帥之任者,大有人在。而且令一人專權過久,太阿倒持,也非朝廷之福。”由校道︰“先朝重臣,不便免他軍職。”客氏道︰“是他自己要走,與你何關?”又道︰“熊廷弼在外面說,明朝的江山全是靠他,你受得著這口氣麼?而且他這人動輒以忠臣自命,知道你的胡鬧,勢必又來羅唆,你做皇帝也做得不快活。”由校受了客氏蠱惑,問道︰“還有誰可以經略遼東?”客氏道︰“據魏忠賢說,袁應泰就是個大將之才。”由校記起這個袁應泰曾送過他十籠畫眉鳥,印象甚好,便在熊廷弼的咋呈上批了個“準”字,可憐熊廷弼這次回來,連皇帝的面也沒見著,便掉了遼東經略的官哦,一氣之下,在辭呈發下的第二天,便帶岳鳴珂和王贊回家種地去了。
玉羅剎听說熊廷弼已走,大為失望。鐵飛龍道︰“岳鳴珂也跟他走了嗎?”鐵飛龍對岳嗚珂拒婚之事,始終耿耿于懷。楊漣道︰“都走了。不止是岳參贊,卓公子和他的武當派同門,都隨著走了。”玉羅剎道︰“那麼,白石道人呢?”楊漣道︰“那個白石道人了啊,你是說那日來的那個道士吧?他也隨著走了,還有他的女兒呢。”玉羅剎一听,知道紅花鬼母所言非假,當下便與楊漣道別。楊漣忽道︰“女英雄是回陝北吧?下官有一言相勸,現下朝廷正調動大軍,要到北剿匪,女英雄若是和那些綠林英雄相熟,還是勸他們早受招安的好。”玉羅剎“哼”了一聲,鐵飛龍急忙把她扯走。
再說白石道人失了女兒,極為焦急,可是自己傷還未愈,毫無辦法。不想第二日晚間,李天揚父子、龍嘯雲和他的女兒以及李封,都回來了。白石道人喜之不勝。李天揚說出情由,白石道人慨然說道︰“妹婿不必擔心,這回我在舍妹面前,定當為你說項。”李天揚又道︰“我們這一逃走,朝廷必然緝拿。而且听慕容沖口氣,連你也怪在里頭,咱們還是明日一早,就離京回去吧。”白石道︰“這里大事已了,自然應當回去。”
卓一航與岳鳴珂交情甚好,連夜跑去辭行,知道熊廷弼也要回湖北老家。卓一航道︰“朝中奸黨,對經略甚為妒恨,雖然辭了官職,只恐他們還要加害,咱們一道走吧。”岳鳴珂也恐路上有事,獨力難撐,笑道︰“這樣再好不過,你們回武當山正好和我們一路,就是你那位師叔大人不好相與。”
兩人說好之後,熊廷弼和白石道人都同意了。兩伙合成一伙,一路同行。只是岳嗚珂和白石道人相處不好,因此分為兩撥,熊廷弼,岳嗚珂,王贊、李天揚,李申時、龍嘯雲等人,走在前頭,但兩撥入相距也不過正七里路。可以互相照應。晚上仍是一同住店。走山河北省俺,武當山黃葉道人已派了紅雲青簑兩位師弟前來迎接。原來武當派消息甚是靈通,已知白石道人和卓一航在京鬧出事情,黃葉道人生怕他們有失,所以把武當五老中的二老都派出來了。
一路上白石道人說起玉羅剎約他比劍以及“看不起”武當派的事,卓一航都不言語。紅雲道人吃過玉羅剎的大虧,替師弟憤憤不平,道︰“這個女魔頭非挫她的銳氣不可。”卓一航仍不作聲。白石道人橫他一眼,道︰“我們武當派人,若同心合力,天下何人敢小覷我們。”說罷哈哈大笑。
一行人眾,續向南行。這一群人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就算魏忠賢想派人暗害,也不敢動手。一路上風平浪靜,過了幾日,經過嵩山,李天揚要上山尋訪前妻,白石道人等當然隨著上去。岳嗚珂趁此機會,也要上山見見少林寺的鏡明長老,于是大家一同上山。
這時已是冬盡春來,一路上但見小鳥迎人,山花含笑,李天揚這時和白石道人一撥,心境和上次上山之時大不相同。笑道︰“今日方知山居野處,尤勝于宮殿瓊樓。”說話之間,紅雲道人忽然“咦”了一聲,叫起來道︰“什麼人身法如此快疾!”眾人登高一望,但見山下一條人影,飛奔而來,快疾之極,宛如一道白煙,滾滾而至!李天揚父子和卓一航保護白石道人走在前頭,紅雲青二人拔劍殿後,不多一刻,那道“白煙”已升至山上,紅雲青二人張眼一看,來的竟然是玉羅剎這個冤家。
紅雲道人大怒,不問情由,唰的一劍,向前刺去,喝道︰“玉羅剎,你欺負我們武當派太甚,白石師兄未能與你比劍,由我代吧!”紅雲道人還以為玉羅剎是來追趕白石道人,其實玉羅剎和鐵飛龍卻是來追熊廷弼和岳鳴珂,玉羅剎性子既急,輕功又高,所以先追了來。
玉羅剎見紅雲道人不問情由,亂刺亂戳,勃然大怒,也就不把來意說明,冷笑說道︰“紅雲道人,你是我手下敗將,還比什麼?”紅雲越發火起,把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使得凌厲無前!卓一航扶著師叔不敢上前勸架,空自著急。
玉羅剎見紅雲道人不知進退,嬌笑一聲,故意與他相戲,劍法一展,宛如玉龍夭矯,盤旋飛舞,把紅雲道人的劍光裹在當中。紅雲道人的寶劍幾次要給她擊得脫手飛去,青寰道人見不是路,也顧不得武當五老的身份,拔出劍來,竟然以二敵一,上前夾攻。
玉羅剎力敵武當二老,傲然不懼,一柄劍使得神出鬼沒,似實還虛,似虛卻實,每一招都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劍勢如虹,奇詭莫測,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紅雲青二人聯劍合斗,拚力抵擋,也不過是剛剛打個平手。
李天揚和龍嘯雲看得出奇,龍嘯雲道︰“咦,這個女娃子的劍法怎麼這樣厲害!”白石道人見他們二人在旁評論劍法,越覺顏面無光,怒道︰“一航,我不要你扶。你還不上去助你師叔。今日若叫這妖女逃下山去,咱們武當派還見得人麼?”卓一航也覺得玉羅剎追來挑戰,未免太過驕縱,但轉念一想,玉羅剎莫非是來追自己。雖然心中惶急,但也頗為快慰。白石道人又喝道︰“一航,你還不表,這妖女是本門公敵,不必和她講什麼江湖規矩。”龍嘯雲心中不值白石所為,微笑說道︰“這女娃子能力敵武當二老,劍法可算當今第一高手,毀了她豈不可惜!”
卓一航听了這話,本來不想上前,這時更故意凝身不動,白石怒道︰“你還不去!”卓一航無奈,只好拔劍上前。這時玉羅剎越戰越勇,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把紅雲青二人從平手迫到下風,盈盈笑道︰“卓一航,你也要來麼?哈哈,我今日要會盡武當高手了!”正是︰一劍縱橫南北,今朝又顯神通。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上卷完”
卓一航進退兩難,搖搖晃晃,走兩步,歇一歇。玉羅剎哈哈笑道︰“來呀,來呀!”忽听得岳鳴珂高聲叫道︰“練女俠,住手,住手!”卓一航乘機止步。玉羅剎抬頭一看,只見岳嗚珂和一個老和尚如飛跑來。
玉羅剎氣往上沖,一招“雪卷蒼山”,把紅雲青二人迫退三步,冷笑道︰“岳鳴珂,你邀了幫手來了,好呀,咱們再痛痛快快比一場。”劍訣一捏,刷刷兩劍,“分花拂柳”,左刺岳鳴珂,右刺老和尚。玉羅剎正打到興頭,劍勢展開,不可收拾,颼颼兩劍,儼如駭電奔雷。不料驟然之間忽似踫著一股大力反推過來,耳邊但听得一聲︰“阿彌陀佛!”自己的手竟似給人執著推了回來,不由自主的橫劍當胸,就似專程向來人抱劍答禮一般。玉羅剎大吃一驚,只見那老和尚合什笑道︰“阿彌陀佛,這里靈山勝地,厭聞殺伐之聲。女菩薩把劍收下來吧!”玉羅剎道︰“咦,你是誰人?”暗中運氣,活動筋骨,正想再試試那老和尚的能為。忽又听得一聲長嘯,鐵飛龍已上到山上,高聲喝道︰“練兒,不可無禮!”
玉羅剎愕然收劍。那老和尚稽首說道︰“鐵居士別來無恙!”鐵飛龍抱拳作揖道︰“鏡明師,請恕小女莽撞。”玉羅剎听了義父之言,才知面前這個和尚,竟是少林寺的主持,與當年的紫陽道長並稱的鏡明長老。心道︰“唔,這個老和尚倒不是浪得虛名,比武當五老強得多了。”
鏡明道︰“貧偕在紫陽道長與天都居士之後,又得見武林劍術大放異彩,實屬有緣。請鐵居士與令嬡到小寺一敘如何。”玉羅剎听他稱贊自己的劍術,心中頗為高興。鐵飛龍見岳鳴珂在旁,卻想起他氣走自己女兒之事,不禁“哼”了一聲,岳鳴珂叫了聲“鐵老前輩”。鐵飛龍板面不理,岳嗚珂甚是尷尬,鏡明長老莫名所以,道︰“這位是熊經略的參贊,又是天都居士的唯一傳人,劍術精妙,與今嬡堪稱武林雙璧。”玉羅剎冷笑道︰“劍術雖然不錯,人品卻是稍差。”鏡明長老一怔,但見岳嗚珂面紅過耳,料知其中必有別情,笑了一笑,道︰“熊經略就在寺中,他剛才還提起你們父女兩人呢。”玉羅剎道︰“好,我正想還他手套。”拉著鐵飛龍隨鏡明便走。
原來熊廷弼和岳嗚珂等先到少林,坐下不久,便聞得外面殺之聲,岳嗚珂料是玉羅剎追來,所以拉鏡明長老出外勸架。
鏡明長老又和白石、紅雲,青三人打了招呼,請他們同上少林,白石道人那里肯去,狠狠的盯了玉羅剎一眼,轉過面來,婉辭拒絕了鏡明長老的邀請,說道︰“貧道有事要先見舍妹。”鏡明長老道︰“既然如此,等下請和慈慧師太一同來吧。”于是分成兩路,白石道人和李天揚龍嘯雲等上太室山,鏡明長老則帶玉羅剎等回少林。
玉羅剎隨鏡明長老進入少林寺中,到了解行精舍,只見尊勝師正在陪熊經略閑話。玉羅剎持手套遞上,熊廷弼笑道︰“練姑娘,你千里追來,還此微物,真有古人之風。”玉羅剎道︰“什麼微物?是寶物才真,我全靠它才打敗了紅花鬼母。若論本身功夫,我還真不是那老妖婦的對手呢!”玉羅剎說得極為直爽,熊廷弼給她引得哈哈笑道︰“姑娘,你若定要道謝,那也不必謝我,應該謝他。”邊說邊將手套遞回給岳嗚珂。玉羅剎大出意外,怔了一怔,岳鳴珂道︰“這點小事,那值得提。”鐵飛龍掀須說道︰“大德不言報,江湖上講究的是恩怨分明,練兒,事情已了,咱們走吧。”尊勝師詫道︰“鐵居士,你剛剛來到,又要走了?”鐵飛龍道︰“相知在心,何必長談短論?”抱拳一揖,和玉羅剎轉身便走。熊廷弼追出去道︰“練姑娘,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玉羅剎道︰“請說。”熊廷弼道︰“朝廷大軍不日開到陝西,姑娘,你若不願受朝廷招安,那就不必回去了。”玉羅剎哈哈一笑,道︰“經略大人,你是怎樣帶兵的?”熊廷弼知她話意,笑道︰“處境不同,不能執一而論。”玉羅剎道︰,“一軍主帥,斷無見難先逃,不與士卒同甘共苦的道理。你帶的是百萬大軍,我帶的是幾百個你們瞧不起的“女強盜”,處境雖有不同,但在我看來,卻是一樣。”熊廷弼微微嘆了口氣,知道不能勸她離開綠林,只得罷了。
玉羅剎與鐵飛龍去後,鏡明長老問岳鳴珂道︰“听那鐵老頭的口氣,似乎對你頗為不滿,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岳嗚珂無奈說了。鏡明長老道︰“你無意中造了此孽,必須自解。”熊廷弼笑道︰“你何不早說,你若早說,我就替你向那個鐵老頭陪罪,由我出面,再替你作媒。”岳鳴珂默然不語,心中十分難過。
再說白石道人和李天揚龍嘯雲等目送玉羅剎上山之後,繞過山南,直上太室峰頂。白石道人的小女兒何錄華正在山頂游戲,見父親和姐姐回來,又笑又嚷。白石道︰“快請姑姑出來。”李天揚心中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跟在眾人後邊。
不一會,慈慧師太走了出來,李申時跑上前去,叫了聲︰“媽媽”,慈慧喜極而泣,把他一把抱進懷里,叫了聲︰“申兒。”忙著又向龍嘯雲道謝。李天揚見此情景,陣陣辛酸,想開口說話卻說不出來。慈慧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拉著兒子忙著招呼紅雲青等客人入寺。
到了寺中石室,李申時張眼四望,“咦”了一聲道︰“爸爸呢?”龍嘯雲這才發現李天揚已悄悄走了。慈慧道︰“這樣的爸爸不要也罷。你們怎麼踫上他的?”李申時流淚說道︰“不,爸爸是好爸爸。媽不能不要他。”把事情詳細說了。還未說完,慈慧眼中已有晶瑩的淚光。
再說李天揚踽踽獨行,走到半山,忽听得有人尖聲喚道︰“天揚!”李天揚一听,頓如觸電一般,緩緩回過頭來,只見自己的妻子淚流滿面,飛步趕來。李天揚道︰“慈慧師太,賀你們母子相逢,我無顏留在這里,願你好好保重,教養申兒。”慈慧以袖揩淚,嫣然一笑,道︰“廿年前你忍心離開我們,現在又要拋棄申兒嗎?”李天揚道︰“過去的事,我很慚槐。你當我死去了吧。”慈慧輕輕說道︰“過去種種比如昨日死,以後種種比如今日生。”這兩句話正是李天揚認兒子時所說的話,聞言一怔,知道李申時已對母親說明一切。只見慈慧微微一笑,又道︰“而且從今日起,我也不叫做慈慧了。”李天揚叫道︰“綺霞,你要蓄發還俗了麼?”何綺霞道︰“你不做官我也不做尼姑,這不很好麼?”臉上淚痕已淡,隱隱泛出紅潮。李天揚大喜,想不到她一旦回心轉意,破鏡重圓。
兩人攜手重回山上尼庵,白石道人等正等得心焦,見他們夫妻和好,雙雙回來,皆大歡喜,紛紛道賀。歡笑聲中,白石道人忽見何萼華和李申時並肩倚偎,狀甚親密,心中一動,何綺霞道︰“哥哥,我也要向你道賀呀!”白石道︰“什麼?”何綺霞道︰“請你入內,我要和你一談。”
白石道人默然無語,隨妹妹走人內室。何綺霞道︰“哥哥,你看申時怎樣?”白石道︰“人品武功都還不錯。”何綺霞道︰“我經此大變,益知婚姻之事,勉強不得。萼華和申時青梅竹馬,自小相投。哥哥,咱們親上加親,你意思怎樣?”白石道人和卓一航來回萬里,經了這麼多時日,已知卓一航並不屬意他的女兒,又目睹了妹妹這場婚變,听了“婚姻之事,勉強不得”的話,面上熱辣辣的說不出話來。何綺霞道︰“哥哥,你說呀!是不是申兒配不上你的萼華?”白石強笑道︰“妹妹那里話來,只要他們情投意合,我們做父母的也免得操心。”何綺霞微微一笑,叫來李申時和何萼華,把婚事當面說了。李申時傻乎乎的叫了聲“舅舅”,何綺霞道︰“傻孩子,連稱呼都不懂。”李申時改叫“岳丈大人。”叩頭行禮,何萼華抿著嘴笑,顯見十分高興,白石道人見此情景,心中雖然不很願意,也只得答應。當下說道︰“申兒,你的武功根底還差,以後更要用功。你隨我到武當山去,我請師兄黃葉道長收你為徒。你這十多年來,就只是學了一套峨眉劍法麼!龍嘯雲的劍術,好雖然好,到底……”搖了搖頭,何綺霞頗感不快,截著說道︰“到底及不上你們武當派的精妙,是麼?”白石道︰“我是想申兒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何綺霞道︰“若不是龍嘯雲肯苦心教他,他還更不成器呢!”說話之間,龍嘯雲在外面喚道︰“申兒!”李申時道︰“謝岳丈大人好意,但改投門戶,理應先稟告恩師。”
龍嘯雲倒很爽快,听得白石道人要李申時改人武當門下,一口便答應了。眾人听得兩小訂婚,喜上加喜,又是紛紛道賀,卓一航尤其高興,拉著李申時問長問短,平時他對何萼華總覺拘束,听了白石道人宣布婚約之後,態度立刻自然,和何萼華談笑之時,說話也流暢了。李申時心想︰“原來這卓一航為人甚好,以前錯怪他了。”白石道人看在眼內,雖然婚約已成定局,但心中又添了一層不快。
第二日白石道人等會同了熊廷弼續向南行,半月之後,到了湖北,分道揚鏢,熊廷弼帶岳嗚珂王贊回江夏故里,龍嘯雲西上峨眉。武當三老帶卓一航和李申時上武當山。
黃葉道人見卓一航回來,又提起要他接掌掌門之事。卓一航道︰“弟子孝服未滿,想回故里遷葬祖父遺骨。三年之後,弟子願披上黃冠,回山听師叔差遣。”黃葉笑道︰“你做掌門,卻不必做道士。你家三代單傳,你怎可學我們一樣。”卓一航道︰“弟子參透世情,對塵俗之事已經看得很淡。”黃葉道人微微一笑,把眼看白石道人。白石面上一紅,道︰“你結婚生子之後,再做道士也還未遲。我們視你如子,一定要替你選個好女子。那玉羅剎野性難馴,是我們武當派的公敵,你可不要和她來往。”黃葉道人尚未知師弟已把女兒改配他人,聞言微微一楞。直到晚上,白石道人請他收李申時為徒,他才知道原委。
卓一航在山上住了半月,祭掃了師父的墓後,下山回里。黃葉道人本想請白石道人送他,卓一航堅持不要。白石道人對他已不似先前寵愛,卓一航客氣推辭,他也便罷了。
其時明軍在兵科給事中劉廷元率領下,正在陝西大舉“剿匪”,卓一航沿路受到盤查,幸他祖父父親都曾做過大官,劉廷元還是他祖父的晚輩,一說起來,人人知道。後來卓一航為了免受煩,索性和軍隊同行。走了幾天,經過川東的定軍山,正是舊時玉羅剎安營立寨之地,卓一航經過山下,只見山上余燼未滅,山寨早已化成瓦礫。卓一航大駭,問同行的軍官。軍官笑道︰“這一仗不是我們打的,但听說這一仗極為激烈,而且香之至。”卓一航問道︰“怎麼?”軍官道︰“盤據這座山的全是女強盜,听說個個都是美貌如花,打起仗來卻凶惡之極。她們有幾百人,我們調了三千鐵騎軍去圍攻,圍了半月,才把山寨攻破,三千鐵騎軍死傷過半,但還是給那股女強盜突圍沖出。我們俘虜了十多個女匪,全給那些高級軍官搶去。那些軍官正以為福不淺,誰知有三名軍官,急于成親,當晚就給女匪刺死,其余軍官全慌了,不管那些女匪多麼美貌,都推出去斬掉。哈哈!幸而那一仗沒我的份,要不然我也許做了風流鬼了。”卓一航面色倏變,沖口問道︰“那麼玉羅剎呢?”.軍官詫道︰“玉羅剎?你也知道玉羅剎麼?”卓一航道︰“听武林的朋友談過。”那軍官定了定神,笑道︰“我忘記了,你是武當派的高徒,難怪武林的朋友對你提過玉羅剎的名字。這玉羅剎名頭極大,听說凶狠無比,是殺人不眨眼的女皮王。幸好這次圍攻山寨,玉羅剎卻不在內,要不然這一仗更難打呢!”卓一航听了內心稍安。這支軍隊開赴延安,卓一航家在延安府外,軍隊直把他護送到家。卓一航的案情早已昭雪,家門亦已散封,家人等也都已回來,見公子歸家,人人歡喜。自此卓一航暫在家中練武讀書,按下不表。
再說玉羅剎听得朝廷派大軍赴,兼程趕回。鐵飛龍則浪跡江湖,找尋女兒。玉羅剎回到定軍山時,正是山寨被攻破後的第三日,大軍已經開走。這幾百名娘子軍,是玉羅剎一手訓練出來的,玉羅剎只道她們全已戰死,心中大痛,拔劍斫石,誓為同伴報仇。當下換了男裝,趕往陝北,想和王嘉胤聯合,興官軍痛痛快快打他一場。
沿途兵勇絡繹不絕。玉羅剎為了免惹麻煩,晝伏夜行,她輕功超卓,地方又熟,一遇官軍便先躲避,不過四天,已到縣,離延安有一日路程。過了延安,以玉羅剎的腳程,不消三天,便可到王嘉胤陝北群盜聚集之地的米脂。玉羅剎急于趕路,黃昏動身行了一程,忽見前面幾騎,也在趕路。其中一人,背影似乎甚熟,玉羅剎加快腳步,搶上前去,那些騎士,見一條人影旋風似的掠過身邊,齊都驚叫,其中一人,馬鞭刷地一掃,出手本來也算得甚為快捷,莫奈玉羅剎的輕功絕技,武林第一,江湖無雙,馬鞭掠面面過,竟自掃她不住。那人道︰“咦,這是人是鬼?”有一人吃吃冷笑,又有一人道︰“陝北多異人,高士當前,竟然錯過,真真可惜!”
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玉羅剎已把那幾個人的面貌看個清楚。那一行共有六人,其中三人,體格碩偉,鷹鼻獅嘴,好像不是漢人。尤以當中那騎,少年英俊,相貌甚為威武。另兩人則是軍官裝束,用馬鞭掃她的就是軍官之一,看他出手,武功甚有根底,想來不是普通人物。
但最令玉羅剎驚奇的卻是後面那騎的少年,看“他”面貌,听“他”聲音,竟似是鐵珊瑚喬裝打扮的!鐵珊瑚何以會和這些人同在一起,玉羅剎再也猜想不透。心想︰我義父到處找她,不知多掛心呢?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卻會在此地和她相遇。今晚寧可不趕路,且看看這妮子葫蘆里賣什麼藥。
玉羅剎打定主意,悄悄的溜進縣縣城,神不知鬼不覺的飄身到城樓之上,等了一會,那幾騎馬進了城門,玉羅剎暗暗綴在他們後面,見他們竟然進了知縣的衙門。
玉羅剎更是驚奇。找了一間客棧,歇了一會,听得三更鼓響,施展輕功絕技,悄悄溜人知縣衙門。先把一個更夫點倒,問他客人住在何處?那更夫是縣衙中的差役,如何知道?玉羅剎想了一陣,問道︰“那麼你們的知縣老爺住在那里?”這個,更夫自然知道,當下如實說了。玉羅剎道︰“委屈你一陣。”把更夫的號衣撕下一塊,塞進他的口內,把他縛在角落的石獅子上。拿過了更夫手中的木柝,敲了幾下,便照更夫所指點的方向尋去。
上房透出***,縣官居然未睡。玉羅剎潛伏窗外,听得縣官問夫人道︰“這幾個客人要好好服侍,那幾碗冰糖燕窩,你叫丫鬟端去了沒有?”夫人道︰“燕窩都弄好了,可是那兩位官長說要早歇,吩咐衙役,不準打攪他們。”縣官“唔”了一聲,道︰“也好,那麼明早再端去吧。”夫人問道︰“那矮個番子是何等人物,為何朝廷派了兩個御林軍統領護送他們?”縣官微微笑道︰“那年少的番子,听說是西域一個小國的王子呢!”夫人道︰“怪不得那兩個御林軍統領對他必恭必敬。”縣官道︰“那還須說,那王子的身份是外國使節,若有意外發生,不但護送的御林軍統領要給治罪,就是經過的州縣長官,也要受牽連。”夫人道︰“哎,現在兵荒馬亂,盜匪如毛,若他在我們縣境內出事那怎麼好?”縣官道︰“夫人放心,那兩個統領都是好手,而且我們縣境內又有數千鐵騎軍駐扎,諒盜匪不敢亂動。”話雖如此,到底擔心,過了一陣,那縣官自言自語的道︰“剛才已听得敲了三更,只要過了今日,明日送他們登程,不消半天,便可走出我們縣境。白日青天,沿路又有軍隊,定保太平無事。”那知縣是武官出身,有點膽量,對夫人道︰“我出去巡一遍,也好叫你安心。”提了佩刀出房,玉羅剎悄悄跟在他的身後。縣官行到西邊角樓,樓下有幾名守夜的衙役,見縣官來查,過來行禮,稟道︰“官長們都睡了,大人放心,沒事兒!”縣官游目四顧,道︰“好,你們小心點兒。”玉羅剎躲在一棵樹上暗笑。看那縣官去後,正好有一片黑雲遮過月亮,玉羅剎輕輕一掠,疾如飛鳥般的上了角樓。
角樓里黑黝黝的,玉羅剎伏了一陣,忽听得有人上樓,腳步極輕,玉羅剎飄身躲上橫梁,那人上樓之後,到東面一間廂房的門上輕敲三下,房里的人燃了***,在微弱的火光中玉羅剎看出這人正是以前在延安府和自己交過手的雲燕平。心想︰此人乃是大內衛士,他昏夜到來,卻是為何?難道朝廷怕那兩個御林軍統領頂不了事,還要加派護衛不成?
雲燕平進了房中,玉羅剎只听得房中的軍官笑道︰“恭喜雲大人,外放做帶兵官比在宮廷中好得多了。”雲燕平道︰“還不是一樣?”房中的軍官道︰“外快總要多些!”這當兒,玉羅剎只听得雲燕平發出詭秘的笑聲。
玉羅剎心道︰這既做了帶兵將官,為何卻像小偷一般,偷偷摸來。雲燕平笑了一陣,道︰“目下就有一宗極大的油水可撈,兄弟正要與兩位兄台商量。”房中的兩個軍官齊道︰“請說。”雲燕平道︰“我日前接到劉大帥轉下的文書,說是有外國的使節過境,要我協同保護。想不到就是由你們護送,這好極了!”房中的兩個御林軍統領乃是同胞兄弟,一名王廷福,一名王廷祿,原先也是大內的衛士,和雲燕平甚為稔熟。王廷福道︰“雲兄,我們也料不到你就在此地駐軍。只是我們匆匆過境,縱有什麼外快可撈,也輪不到我們的份。”雲燕平道︰“我所說的外快,就全要靠兩位兄台幫忙。”王廷祿道︰“雲大人敢是說笑麼?”王廷福已知其意,笑道︰“這個外快可撈不得。”雲燕平道︰“為什麼?”王廷福悄聲說道︰“我們是護送的人,若然劫了外部使節,罪加三等。你不怕滿門抄斬麼?”說著還用手做了一個斬頭的姿勢。話聲很低,玉羅剎在外面只斷斷續續听到幾個單字,可是玉羅剎乃是綠林大盜,聞聲會意。心想︰外邦的王子來朝,皇帝免不了要賜金銀珍寶,這果然是宗極大的黑道生意。可是這樣的“生意”,黑道上的人也大都不敢下手,想不到雲燕平是朝廷的將軍,也敢動這念頭!
玉羅剎靜心聆听,只听得雲燕平道︰“主意是想出來的,你們兄弟放心,我擔保你們什麼罪都沒有。”王廷福裝模作樣說道︰“願听教言,以開茅塞。”雲燕平道︰“現下時勢混亂,盜匪如毛,咱們偷偷把這幾個番狗干了,然後我再刺你們兩刀?”王廷祿駭道︰“做什麼?”王廷福笑道︰“傻兄弟,這個也想不出來。我們讓雲大人揀不是要害之處刺上兩刀,就說是中途遇盜,力抗受傷,雖然犯有保護不周之罪,但力抗受傷,罪名減等,那最多是削職罷了。”雲燕平道︰“何況咱們還有魏公公撐腰,連削職也未必會。喂,小皇帝賜了他們什麼珍寶。”王廷福道︰“詳細的我不知道,听魏公公說,小皇帝登基未久,就有遠邦皇子來朝,非常高興,他是孩子脾氣,一高興就胡亂把內庫的寶物送人,听說只是一枝碧玉珊瑚,價值便過百萬。魏公公說時,羨慕到極。”雲燕平道︰“那幾個番狗懂不懂武功?”王廷福道︰“看樣子憧得多少,但不是高手。”王廷祿道︰“只是那個小子惹厭?”雲燕平道︰“什麼小子?”王廷祿道︰“那個番邦皇子也是怪人,他中途遇見一個漂亮的小伙子,談得投機,那小伙子說西盜匪極多,路途不靖,他竟一口答應準那小子同行,把他當成隨從。上王廷福道︰“那小子年紀雖輕,听他言談舉止,卻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玉羅剎心中暗笑,鐵珊瑚自幼跟父親走南闖北,比你這兩個呆鳥當然要強得多。房間內雲燕平陰沉沉的說道︰“那小子叫什麼名字,現在在這里麼?”
王廷福道︰“那小子自稱姓金名戈,他們都住在樓上,那番邦王子和兩個隨從住在東面廂房,那小子住在西側的小房。”雲燕平道︰“好,我上去瞧他一瞧,什麼路道,可瞞不過我的眼楮!”王廷祿道︰“可不要打草驚蛇!”雲燕平傲然說道︰“料不會陰溝里翻船!”王廷福諂媚笑道︰“雲大人久歷江湖,輕功超卓,那小子能有多大本領。賢弟,你這是太過慮了。”雲燕平微微一笑,玉羅剎在心里也幾乎笑出聲來。
雲燕平走出房門,施展輕功本領,一按檐角,飛上頂樓,卻不知玉羅剎已如影附形,跟在身後。雲燕平尋到西側的小房,取出一個形如鶴嘴的東西,在黑暗中發出一點紅亮亮的,好似香火一般。玉羅剎是大行家,一看便知雲燕平打的是下流主意,想用“雞鳴五鼓返魂香”弄暈里面的人,然後進去搜索。玉羅剎心中罵道︰“這枉是朝廷的帶兵官,卻干黑道上下三流的勾當。”本待拔劍把他殺掉,轉念一想,在這里鬧出事來,卻是不妥。看雲燕平正想把香火插進窗隙,玉羅剎手指一彈,把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射出,雲燕平忽覺微風颯然,香火已滅,吃了一驚,游目四顧,豎耳細听,玉羅剎早藏在樓角飛檐之後,雲燕平听不到半點聲色,怔了一怔,重把迷香燃點,正想再插進窗隙,玉羅剎手指一彈,飛針再射,雲燕平又覺微風颯然,香火再滅。飛針極小,玉羅剎出手又快,雲燕平竟不知道香火為何熄滅。如是一連試了三次,三次都給玉羅剎打滅,雲燕平毛骨悚然,急忙下樓。
那兩個御林軍統領見雲燕平這樣快便回,頗感意外。王廷福問道︰“雲大人可查出那小子是什麼路道麼?”雲燕平面上一紅,含糊答道︰“是西北黑道上的高手。”王廷福道︰“我們兄弟也料他是黑道上的朋友,覬覦這幫珍寶的。”雲燕平道︰“路上可踫過什麼怪事麼?”王廷祿道︰“一路上都沒事情,只是昨晚將到縣城之時,卻踫到如此一樁異事。”當下把踫到玉羅剎的事情說了,還道︰“那人快似疾風,我們連他的面貌都瞧不清楚,真是邪門!”雲燕平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明日動手之時,分那小子一份。若他不肯就範,我自有法對付。容二哥正在我的營中,我邀他一同來好了。”
這番話玉羅剎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好極好極!明日我正好一箭雙雕。先把這些狗賊殺了,然後把那幫珠寶獨佔。哈,真是天賜良機,我要重聚義民,佔山為王。和官軍對抗,那是非錢不行。這幫珠寶,听他們說來,價值不下千萬,有了這筆錢,我可不必再另動腦筋了。”再听一陣,听得雲燕平和王廷福約好動手的地點,是離城五十多里的“野豬林”。玉羅剎暗暗發笑。
這“野豬林”是有名荒險之地,玉羅剎心道︰他們選這地方下手,真是深合吾心。料雲燕平不敢再上樓窺探,便悄悄走了。
其實那個胡服少年並非“番邦王子”,他是南疆羅布族大酋長唐瑪的兒子,名叫唐努。南疆種族甚多,各不統屬,到了唐瑪繼承羅布族酋長之後,聯合各族,結成同盟,自為盟主。唐瑪勵精圖治,想把南疆建成一國,因此派遣兒子來朝,藉此觀摩“中原上國”的典章文物。明朝新皇帝由校乃是一個小孩,根本不清楚南疆各族的制度,把大酋長當作“番王”,因之也就把唐努當成“皇子”。其時明朝國勢已弱,藩屬久已不來朝貢。由校登基未久,便有南疆羅布族的使者來進貢汗血寶馬興和闐美玉,因此甚為高興,大臣們為了討由校歡心,也就把羅布族說成西域一個“小國”。由校一時興起,便把大批寶物賞賜給他。所以唐努雖非皇子,懷有重寶,卻是真情。
鐵珊瑚為岳嗚珂拒婚,負氣再度離開父親之後,回到西,在途中遇到唐努這一班人。鐵珊瑚年紀雖小,閱歷卻豐。一看便知唐努懷有金珠重寶,鐵珊瑚是個倔強的少女,回到西,立定主意,想學玉羅剎一樣,佔山為王。所以她也想劫這幫珠寶。
且說第二日一早,王廷福兄弟繼續護送唐努登程,走了一陣,卻舍了官道,抄山邊小路行走。唐努頗為奇怪,王廷福道︰“若走官道,今日難到甘泉“地名”。反正縣駐有大軍,盜匪潛跡,不如抄小岸行走,路程可縮短許多。”唐努不熟道路,听得也是道理,便由得他們帶路。鐵珊瑚知道今日必然有事,暗加戒備。
道路越行越險,中午時分,穿人一處叢林,林中山路,約有五尺多寬,僅可容單騎通過,夾道是荊棘蔓草,荒涼之極。王廷福道︰“咱們且在這里稍歇一回。”不待唐努允許,便下了馬。唐努不料有他,和隨從也下了馬。鐵珊瑚嘻嘻冷笑,王廷福道︰“金兄弟,咱們一碗水大家喝啦!”唐努愕然問道︰“那兒有水啊!”王廷福兄弟放聲大笑,對面山路上兩騎飛奔而來,其中一人正是雲燕平,他已換了平民服飾,不再是軍官裝束了。
鐵珊瑚大聲叫道︰“這班人是謀財害命的狗強盜!”拔出綠玉簫,向王廷福腰間一點,王廷福轉身一掌,罵道︰“不受抬舉的賤東西,好心分你一份,你卻不領情,想獨佔麼?”鐵珊瑚玉簫連揮,全是判官筆的點穴手法,把王廷福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唐努大驚,猛醒過來,一聲大吼,向王廷祿迎面抓去,王廷祿拔出佩刀一斫,那料唐努精于摔角之術,手臂一伸,倏然把王廷祿的手腕刁住,他的兩個隨從,都是南疆著名的力士,各取出護身鐵,雙夾擊,迅若奔雷。
王廷祿武功較弱,手腕又給唐努刁住,猝不及防,南疆兩個力士雙齊下,頓時腦漿迸裂,死于非命。
雲燕平快馬馳到,一躍而下,南疆兩個力士舞迎敵,雲燕平精于西藏密宗秘傳的“柔功”,解下腰帶,舞得呼呼風響,鐵一到,給他腰帶一卷,輕輕一扯,“柔功”的道理和太極拳相同,都是借力打力,以四兩而撥千斤,這兩個南疆力士,不懂中土武功的奧秘,鐵舞得勁道十足,給他借方一奪,兩柄鐵先後被奪出手。狂笑聲中,雲燕平揉身直進,把這兩名力士先後卷起,擲向崖石之上,空有一身神力,竟自血灑荒林。
這時鐵珊瑚和王廷福正打得難分難解,王廷福武功比乃弟強得多,一枝練子使得風雨不透,但鐵珊瑚的玉簫點穴之術,出自家傳,自成一路,可作判官筆用,又可當五行劍使,雖然氣力較弱,卻是招數神奇。
雲燕平叫道︰“你來收抬這個番狗,我來會這小子。”腰帶呼的一聲,向鐵珊瑚頭上卷去。雲燕平看了鐵珊瑚的招數,覺她點穴之術雖然神妙,武功還不是上乘。想起昨晚之事,深覺奇怪。心道︰早知這小子武功不過如此,真不必邀容二哥來。
鐵珊瑚揮簫迎戰,戰了十余廿招,忽見林莽密菁之中,哨聲大起,森林兩邊,涌出十余健漢,心中一慌,雲燕平腰帶夭矯如龍,一掃一卷,把鐵珊瑚皮帽掃落,現出一頭秀發。雲燕平呆了一呆,道︰“哈,鐵珊瑚,原來是你!”鐵珊瑚道︰“既知是我,就該快滾。”雲燕平游目四顧,笑道︰“你那賊老子不和你來?哈,你還吹什麼大氣?”腰帶一掃,又向鐵珊瑚玉簫卷到。
再說林中涌出的那兩股強人,都是南北著名的強盜頭子,為了劫奪金銀重寶,不惜冒官軍包圍之險,跟蹤來到森林。北的悍盜過天星和九節狸首先沖上,只見一個老頭,長須飄佛,手里拿著一根長達三尺的鐵菸,大口大口的噴煙。過天星喝道︰“是道上的朋友嗎?”那老頭悶聲不響,待得兩人沖到眼前,鐵菸突然橫空一掃,一招“雲麾三舞”,把過天星的流星和九節狸的“九節鞭”一齊湯開,信手一點,過天星“咕咚”倒地,九節狸身法輕靈,一繞繞到老頭身後,轉鞭疾掃,不料那老頭卻像背後長有眼楮一般,反手一擊,正正打在九節狸胯骨之上,九節狸慘叫一聲,脛骨碎裂,倒地狂嗥。
這老頭正是雲燕平邀來的幫手,名叫容一東。他和應修陽最好,當年應修陽為了對付玉羅剎,在華山絕頂擺下“七絕陣”,原邀的有他,後來他因事不來,所以才由鄭洪台臨時拉了卓一航充數。“事詳第一回。”應修陽為此十分可惜,常說當年若是容一東能來,玉羅剎早已被他們合力殺了。由此也可見容一東的武功非同小鄙!
群盜見容一東出手厲害,怔了一怔,正想齊上,忽听得容一東哈哈笑道︰“臭強盜,你們中伏啦!”引吭長嘯,林中喊聲四起,涌出百余健卒,個個身披鐵甲,按弦待射。原來雲燕平也料到會有強人冒險搶劫,所以暗中調了心腹精兵在此埋伏。這一下,頓時把群盜圍在核心,看看就要動手。
再說鐵珊瑚力抗強敵,險象頻生。唐努也給王廷福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環手之力。雲燕平的腰帶越展越快,儼如一條玉龍盤空飛舞。鐵珊瑚正在吃緊,忽听一聲長笑,掠過林際上空。鐵珊瑚大喜叫道︰“玉羅剎來啦!”雲燕平听得“玉羅剎”三宇,就似鼠兒聞了貓叫一般,手都軟了。玉羅剎聲到人到,不過兩三照面,就一劍點中雲燕平肩骨穴,把他踢過一邊。鐵珊瑚忽然湊了上來,悄聲說道︰“練姐姐,不要傷那個番人。”玉羅剎微微一楞,道︰“唔,也好!”身形一起,一招“銀河倒掛”,劍光繞處,王廷福頭顱飛上半空。唐努見此威勢,嚇得呆了。
你道玉羅剎何以來遲了原來她在到野豬林的途中,也發現了群盜的蹤跡,其中有幾人還是從陝南來的。要知玉羅剎乃是強盜的“阿爸”,以前她坐鎮定軍山之時,南群盜搶來的財物,都要獻她一份。她見有自己轄下的匪首到此,不覺故態復萌,暗綴他們,察看他們是各自為政,獨行搶劫,還是已被北的大寨首領收編了。
容一東見玉羅剎突如其來,吃了一驚。這時官軍的包圍圈正在緊縮。玉羅剎一手把雲燕平抓起,大聲喝道︰“你們誰敢上來,我就把你們的主將斫了!”那百余健卒都是雲燕平的心腹親兵,見主將被擒,果然不敢動手。
容一東尚不知來的便是威震江湖的“女魔頭”玉羅剎,見擒了雲燕平的竟是個廿余歲的少年,雖感驚奇,卻還不慌。揚聲喝道︰“擄人要挾,算是那門子的英雄?”玉羅剎盈盈一笑,把雲燕平挾在脅下,笑道︰“好呀,我就用一只手來會會你這個大英雄!你若嬴得了我,我立刻把你們的主將放還!”容一東听這少年聲音嬌媚,頗覺出奇,當下說道︰“你拿俘虜當作兵器,那當然是你嬴了!”玉羅剎冷笑道︰“你若誤傷了我脅下的俘虜,也算你嬴。如何?”這種打法,確是開武林未有之奇。本來挾著俘擄應戰,令對方投鼠忌器,那確是大佔優勢︰可是如今玉羅剎反其道而行之,非但不用俘虜作盾牌,而且只要俘虜受了誤傷,就得算輸,那就等于被縛了一只手之外,還得小心防護俘虜受傷,本是大優勢的也要變成大劣勢了。
容一東听得玉羅剎提出這樣打法,又氣又驚,他出道以來幾曾受過這樣的蔑視?
玉羅剎又笑道︰“如何?”容一東心念一轉,道︰“既然如此,咱們就一言為定。你嬴了我,珍珠重寶都是你的。我嬴了你呢?”玉羅剎听他的話,才知他看重的竟是那批珍寶而非友人。心中暗道︰“綠林中以義氣為先,比他們這些狗官強得多了。”容一東道︰“如何?”玉羅剎道︰“你若嬴得了我,除將你們的主將放還之外,珍珠重寶也全歸你所有。”容一東雙目顧盼,環掃場中群盜,高聲說道︰“你做得了主嗎?”
玉羅剎哈哈大笑,把外衣一撕,露出里面的繡花女服,又把頭上青巾除下,露出束發金環。南群盜已料知她就是玉羅剎,見她露出女兒本相,齊聲歡呼。陝北群盜也深知玉羅剎厲害,雖然不是歸她所管,但听得她願與敵人賭賽,那是求之不得,當下一齊說道︰“你若嬴得了練女俠,不管什麼金銀珠寶,我們決不染指!”這時群盜環繞場邊,官軍包圍在外。玉羅剎挾著雲燕平和容一東對立場心。唐努與鐵珊瑚坐在路旁。唐努還不知玉羅剎也是存心劫他珠寶的人,對她十分感激,心中但願玉羅剎打嬴,對鐵珊瑚道︰“姑娘,料不到你身懷絕技,更料不到你這位朋友就如仙女一般,又美麗又神通,我今日得你們救命,沒齒不忘。”鐵珊瑚本來也想劫他的珠寶,但一路同行,知他心腸極好,而且豁達大度,算得是個塞外英雄,這時已把劫他珠寶之意打消,听他如此說法,心中暗叫“慚愧”,深怕玉羅剎戰勝之後,立時翻臉,那就更難為情。
容一東听得群盜歡呼之後,才知面前這個少女,就是江湖上聞名膽落的女魔頭上想起當年應修陽在華山擺陣,玉面妖狐凌霄與金剛手範都喪在玉羅剎手下,思之不禁膽寒。自己當年因事逃過,想不到今日仍與她陌路相逢。容一東這時驕氣全消,心中只是盤算,怎樣才能在玉羅剎劍底逃生。
玉羅剎揚劍作勢,笑道︰“來呀,來呀!”容一東鐵菸一翻,一招“李廣射石”,驟以大槍招數向玉羅剎平胞疾刺,玉羅剎哈哈一笑,橫劍一封,“當”的一聲,鐵菸給震得歪過一邊,火花飛濺!玉羅剎劍招快捷異常,身形一側,寶劍直刺咽喉。容一東鐵菸袋一磕,不待玉羅剎的劍明是刺喉,劍到中途,手腕一沉,低了三寸,劍尖指的竟是喉下“璇機”要穴。容一東大吃一驚,急忙滑步閃身,饒他躲閃得快,肩頭還是給劍尖劃過,“嗤”的一聲,衣裳破裂,鮮血沁出。這還幸是玉羅剎脅下挾人,身法不若平時輕靈,要不然這一劍容一東決逃不了!
玉羅剎一招得手,劍勢未收,劍招又出。容一東奮力拆了兩招,菸一斜,突然照被玉羅剎挾著的雲燕平打來!
玉羅剎叫道︰“好狠的狗賊!”身軀一轉,一劍把容一東菸格開,挾著的雲燕平幾乎給他打中。容一東戰法一變,不架玉羅剎寶劍,鐵菸袋磕.打,劈、壓,全朝雲燕平打來!玉羅剎料不到容一東心腸如此之毒,竟把好友當成活靶!但以自己有言在先,俘虜若給他傷了,縱然不是“誤傷”,也難分辨。因此迫得改攻為守,一柄劍使得風雨不透,儼似一圈銀虹,把自己與雲燕平全身護住。
這一來形勢突變,容一東武功不在應修陽之下,鐵菸兼有槍棒與點穴之長,居然敢以攻為守,與玉羅剎苦苦纏斗。
鐵珊瑚叫道︰“練姐姐,這狗賊是有心傷他朋友,何必理他?”唐努卻道︰“這位女英雄說一不二,真真可敬!”
玉羅剎與容一東激戰中,官軍慢慢移近。忽然閑號角長鳴,林間又殺出一彪官軍!玉羅剎叫道︰“官軍听著,我們在此單打獨斗,你們若敢動刀動槍,就休怪我不守諾言!”雲燕平的親兵果然都轉過了身,想勸止那彪人馬,休要再進。
容一東卻暗暗納罕,他知道雲燕平不想讓全軍知道,只是挑選了最可靠的百余親兵,到森林埋伏。這彪軍馬怎的卻會殺來?
官軍中一個少年將軍騎著高頭大馬,神威凜凜,雲燕平的護兵副將見這少年將軍極為陌生,大聲喝道︰“來將住馬,你們是那一營的?”那少年將軍大喝一聲︰“叛兵在此何為?趕快隨我回城!”喀的一箭,將雲燕平副將射斃!雲燕平的親兵大亂,給後來這股官軍包圍起來,全驅入了森林之中!玉羅剎眼觀四面,耳听八方,那少年將軍的一舉一動,全在她的眼中,心中奇道︰“怎麼官軍中也有如此英雄人物!”容一東見此情形,料知有變,心中一慌,玉羅剎刷刷兩劍,驟把鐵菸挑開,容一東飛腳踢雲燕平倒垂的腦袋,玉羅剎一聲長嘯,身形驟然飛起,容一東一腳踢空,急忙撤回菸護頭,那護得住?玉羅剎左手把雲燕平高舉過頭,在半空一劍劈下,鐵菸立被震開,容一東腦袋也給寶劍劈成兩半!
玉羅剎哈哈大笑,道︰“你們來看,他身上可有傷痕?”群盜無不凜然。玉羅剎正想回身洗劫珠寶,忽見那少年將軍,策馬馳回,北群盜,垂手肅立兩旁。那少年將軍大叫道︰“誰都不許亂動?”玉羅剎甚為奇怪,不知北那些強盜頭子,何以會听官兵的話,心中有氣,拔劍迎前,喝道︰“你是誰?”陡見那少年將軍雙眸耿耿,目閃精光,連玉羅剎這樣殺人不眨眼的人,也覺得他別具一種威嚴,令人震懾。玉羅剎心道︰“好哇,這回我遇到對手了。”迫近一步,那少年將軍道︰“你一定是玉羅剎了?幸會,幸會!”正是︰絕世英豪出,天下共傾心。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玉羅剎哈哈笑道︰“你也知道我嗎?官兵踫到了我,那就是小鬼踫著閻王了!”劍尖一指,少年將軍微微發笑,北群盜俱都變色,拔出兵刃,捍衛少年將軍,南群盜叫道︰“練女俠,這位是小、小……”少年將軍連連搖手,道︰“都是自己人,大家散開。”小聲對玉羅剎道︰“練女俠,我是小闖王李自成。高迎祥是俺舅舅。請到那邊樹下說幾句話。”
玉羅剎怔了一怔,並不是“李自成”三字使她吃驚,那時李自成還沒有什麼名頭,在西三十六路大盜之中,王嘉胤是其中一路,高迎祥是王嘉胤副手,李自成不過是王嘉胤這一路的一個頭目而已;但唯其如此,所以以李自成當時的“身份”而能令群盜懾服,這件事情的本身才令玉羅剎吃驚。
玉羅剎要了一四馬,和李自成策馬入林。玉羅剎問道︰“王嘉胤父子好嗎?”李自成道︰“王老總已戰死了,現在是俺的舅舅高迎祥領頭,王照希夫婦和白敏都在軍中。”玉羅剎一陣心傷,想不到離開西不到一年,變化如此之大。問道︰“那麼你知道我部下的下落嗎?她們是不是全給官兵殺了?還有你們為什麼假扮軍官?”
李自成道︰“劉廷元調了川甘晉四省的兵力二十萬人圍攻我們,各家兄弟,都在官軍壓力之下化整為零,流散四方了。上月我們冒了絕大危險,在米脂大會,三十六路的首領來了三十三人,就你們那路與神一元兄弟沒有派人來。听說你們那路已突圍入川,和其他各路比較起來,損失還不算最嚴重的。張獻忠上月也從四川來到米脂,據他說在廣元昭化之間曾發現有一支娘子軍,他想派人聯絡,卻給官軍隔斷了。你可以到那里找她們。”
米脂三十六路義軍之會,是一件大事,李自成的“小闖王”之名,就是那時得的。原來在王嘉胤死後,綠林群雄推高迎祥為首,高迎祥才識平平,全靠李自成之力,打了兩次勝杖,局面才得小安。米脂大會時,因為各路首領,都有一個王號,例如什麼“橫天王”“混世王”“掃地王”等等,無奇不有。高迎祥新為首領,未有王號。他部下給他擬號,亂哄哄的擬了半天,還擬不出一個適當的來。當時李自成笑道︰“我們現在闖一步是一步,闖到什麼地步,誰都不知道。如果大家不振作的話,也許就闖不出西︰如果大家把生死禍福置之度外,同心合力的往前闖去,闖到北京也不難。咱們現在首要之事乃是闖、闖、闖!稱不稱王,稱什麼王,我覺得都無所謂。殊不必為這些虛文尊號,浪費精神!”此言一出,群雄紛紛拍手,轟然叫好!不約而同的大聲喊道︰“闖王,闖王!這個王號好極了!”自此便把高迎祥稱為“闖王”,把李自成稱為“小闖王”,直到後來高迎徉在潼關戰死,李自成正式襲用“闖王”的尊號。
再說玉羅剎听得李自成說出自己部眾的下落,恨不得插翼飛到川西。當下想道︰“這小闖王也是一個人物,這批珍寶待我與他平分了吧。”正想開言,李自成道︰“練女俠,我求你一件事情。”玉羅剎道︰“什麼事情?”李自成道︰“這批珠寶,咱們分毫都不要動它!”玉羅剎道︰“什麼?你們不也是來劫珠寶的嗎?”李自成笑道︰“起先是想劫它,現在我已查得清楚,這批珠寶可動不得!”玉羅剎道︰“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皇帝小子的我們也劫,為何這人的卻劫不得!”李自成又笑道︰“練女俠,皇帝的好劫,到了這人手上,可就不好劫了。”玉羅剎道︰“這是為何?我倒要請教請教?”
李自成翻身下馬,招手請玉羅剎下來,一同坐在地上,正色說道︰“滿州圖謀我們中國甚急,邊關形勢極緊,這你是知道的了!”玉羅剎道︰“邊防之事與這批珠寶有何關系?”李自成道︰“你听我說。先前我還不知道這番人身份,所以也想劫他的珠寶充當軍餉。現在查得他是南疆羅布族大酋長唐瑪的兒子,唐瑪是南疆各族盟主,若然他的兒子被殺,珠寶被奪,他一定把這筆賬算在明朝皇帝頭上。說不定就要起兵報仇,那時東北西北都有邊患,由校這小子,可擋不住!”玉羅剎默然不語,一時還想不過來。李自成又道︰“我們雖然也興明朝皇帝作對,可是若然異族入侵,那麼我們就寧願與官軍聯合,共抗異族的。你說對麼?”玉羅剎點了點頭。李自成道︰“所以不能替明朝皇帝再開邊。可惜的是由校這小子棚涂透頂,勇于對內,怯于對外。抽調大軍來打我們,卻不整頓邊關,連熊廷弼那樣得力大將都罷免了。”玉羅剎不覺心折,覺得李自成氣度之廣,見識之高,殊非常人可及。笑道︰“可惜你替皇帝小子打算,他卻要派兵打你。”李自成道︰“那是他的事。”玉羅剎又笑道︰“看樣子,是滿洲,明朝就擋不住。你還是趁在滿洲兵未入關之前,趕快打到北京吧。由你來做皇帝,就不怕滿洲兵入侵了?”李自成哈哈笑道︰“皇帝人人可做,若然由我來做,可以保住神州,那麼就做做也無所謂。”
玉羅剎听他說得如此輕松,也不覺失笑。心想︰這人在最危難之際,還是如此雄心勃勃。而且寧願放過價值千萬的珠寶,另籌軍餉,艱苦支持。如此胸襟,連熊廷弼也比不上。看來真有人君之度,剛才的話,倒不是說笑的了。李自成又道︰“所以我冒充官軍,也是為大局著想。唐努給明朝派來護送他的御林軍統領搶劫,此事成何體統?等下你對他說,那批人是叛軍,幸得朝廷及時察知,所以派我來清除叛亂。朝廷一定護送他安全回到南疆。玉羅剎雙目閃閃放光,笑道︰“好極,好極!我服你了!你居然在逃命之際,還把這付擔子放在肩上。這麼說是你要派人護送他了。”
李自成笑道︰“由我們派人護送,要比由校這小子所派的得力得多。此地離甘肅不遠,送到了甘肅,再入青海,就非官軍勢力所及,也不愁再有雲燕平這樣的官軍將領來打他的主意了。”玉羅剎道︰“好,我就對他說去。”李自成又笑道︰“雲燕平這,請你借我一用。”玉羅剎道︰“這種狗賊,有何用處?”李自成笑道︰“廢物都可利用,何況于他。我們各路兄弟給大軍壓得透不過氣來。我想利用他幫我打個勝仗,挫挫他們銳氣,分散他們注意。然後我們才能安全撤退。”玉羅剎道︰“啊,我想到了。你是想利用這賺城,攻佔縣。你們穿的都是官軍服飾,又捧出他們的主將,守城的官軍一定上當。難為你收集了那麼多官軍號衣。”
再說唐努見玉羅剎與李自成並馬馳入林中,大為不解,問鐵珊瑚道︰“他們干什麼?”鐵珊瑚也不知道,道︰“也許是處置那些叛軍吧。”群盜首領散在四圍虎視眈眈,鐵珊瑚頗覺不安。唐努把兩個隨從的體尋回,當場火化,按照他們的風俗,火化之後,收骨回鄉。鐵珊瑚見他目中有淚,想是心中頗為悲憤,鐵珊瑚外表倔強,心頗慈悲。心想︰這幾個人萬里遠來,身死異鄉,父母都不知道,這才真是不值呢。見玉羅剎與那少年將軍並馬馳回,心中忐忑不安。李自成回到場中,跳下馬與北群盜商議,玉羅剎直向唐努走去。鐵珊瑚睜大了眼,只見玉羅剎與唐努低聲說話,過了一會,忽見唐努伏在地上,吻玉羅剎路過的泥士。鐵珊瑚隨父親到過西北,知道這是他們最尊敬的禮節。這才松了口氣,心中奇道︰玉羅剎殺人如草,強盜搶來的她都要分一份。怎麼到手的珠寶也放過了?
唐努一點不知玉羅剎曾動過他的主意,感她救命之恩,用他們族中最尊崇的禮節向玉羅剎叩謝,並道︰“若你有一日到天山南北,可一定要來看我啊。”玉羅剎平生從未試過內怍,這時卻不覺有了槐意。當下把李自成的話轉達,唐努道︰“原來如此,中國加此廣大,自然好人壞人都有,叛軍之事,不必提了。”和玉羅剎一同過去拜謝李自成。李自成已和陝北群盜商議妥當。立刻派高迎祥手下得力的頭目高杰和自己的堂佷李過,送他回鄉。
鐵珊瑚料不到事情如此解決。玉羅剎道︰“珊妹,爹尋得你急呢,可是現在兵荒馬亂,也不如他走在何方?你和我一道到川西去吧,我.可要請你做女強盜啦,哈哈!”鐵珊瑚因岳嗚珂拒婚之事,心中頗有芥蒂,遲遲不答。玉羅剎測知其意,笑道︰“那姓岳的小子,我以前以為他人品不好,其實也還不銷。”將岳鳴珂借她手套,暗助她打敗紅花鬼母的事說了。鐵珊瑚又歡喜又悲傷,歡喜的是玉羅剎對岳嗚珂的誤解漸消;悲傷的是岳鳴珂辜負了她的心意。听了玉羅剎的話後︰良久,良久,才道出一句話道︰“他好不好與我何干?”
玉羅剎听她語氣,知她實是想念情郎。反激她道︰“天下臭男子多著呢!沒有他們,咱們難道就不成嗎?你和我去佔山為王,我們高興誰就把誰擄上山丟,哭哭啼啼的是膿包?”鐵珊瑚“呸”了一聲,道︰“沒你那樣厚臉皮。”又道︰“誰哭哭啼啼了?做女強盜便做女強盜,難道我不敢跟你麼?”玉羅剎正要她說這句話,免得她獨自在江湖浪蕩,暗地傷心。
再說李自成把事情辦妥,送走了唐努之後,和玉羅剎道別,玉羅剎道︰“你剛才說要打下縣之後,便全師撤退,你們要撤到那里?”李自成道︰“陝西居天下之脊,四川是天府糧倉,欲成人事,這兩省放棄不得。陝西連年饑荒,百姓流亡道路,待時機成熟,不難聚眾百萬,出漢中而據巴蜀,聚兵聚糧,然後再西出潼關而爭豫楚,揮鞭北上,扼有中原。形勢如此,所以我打算在川邊區建立基業。秦嶺連綿八百余里,便封山開荒也可養兵,我是準備撤退到秦嶺去,養精蓄銳,乘機待時。你意如何?”玉羅剎笑道︰“我可沒有做女皇帝的雄心,我尋到部眾之後,做山大王去。”兩人一笑道別。李自成押了雲燕平當晚就去賺城,攻打縣,按下不表。
且說玉羅剎和鐵珊瑚尋到川西,果然尋到了部眾,鐵珊瑚和玉羅剎相處日久,知她性情直爽,當日弄糟婚事,乃是她無心之失,也便不再介懷,對玉羅剎如同對姐姐一般。
其時川軍事頻仍,李自成進了秦嶺,張獻忠被驅人湖北,流竄江淮。玉羅剎帶了幾百女兵,尋到了廣元七十里外的明月峽作為山寨,安居下來。這明月峽是四川著名的天險之一,山上無路可通,有山民用木板和木樁搭成的幾乎是凌空的羊腸小道,上而是山,下而是嘉陵江,明月峽是兩峰夾峙的山谷。有無名氏詩雲︰“天險明月峽,斷壁高接天;飛鳥飛難過,猴子鎖眉尖;低頭望山谷,白雲腳下懸。”形勢險要,于此可見。玉羅剎部下女兵,個個身輕如燕,在明月峽安營,出入要比粗漢方便得多,官軍也不易進襲。
可是明月峽地方雖好,卻幾與外間隔絕,一住住了三年,還是采不到鐵飛龍消息。這三年間,玉羅剎听得道路傳聞,說是熊廷弼再被起用,督師邊關,也不知是真是假。鐵珊瑚掛念岳嗚珂,也無可奈何。
過了三年,這時已是天啟四年“『天啟』是由校年號”,川的官軍漸撤,成為小安局面。可是這年春天,廣元又鬧起饑荒,廣元本是產米之區,但官府橫征暴斂,地租又重,年成好時,農民尚可溫飽,年成不好,饑荒立至。廣元上一年失收,這一年青黃不接之際,饑民遂鬧出事來。嘯聚四郊,準備入城搶糧。
廣元縣的居民準備搶糧,派人和玉羅剎互通聲氣,玉羅剎答允幫助他們,派女兵頭目喬裝人城打探消息。晚上回來,女頭目說了正事之後,道︰“今天路上可熱鬧呢,有人說是道士迎親。”玉羅剎道︰“胡說,那有道士迎親的道理。”那女頭目道︰“我何嘗不知道道士不能迎親,不過看起來卻真像迎親的樣子,怪不得老鄉那麼說。”玉羅剎笑問道︰“是怎麼個模樣呀?”那女頭目道︰“听居民說,今天有一對對的道士乘馬西走,大約每隔半個時辰便是一對。我只瞧見一對,可神氣哩,身披大紅道袍,神色凜然,就像做法事一骰。居民說,起頭那一對,還捧著一個紅包袱,高舉過頭。就像迎親時,男家先遣人捧拜帖到女家一樣。每一對馬的毛色也是相同。就差沒有吹鼓手,要不然更像迎親了。”玉羅剎眼珠一轉,猛然想起一事,道︰“嗯,時光真快,是三年了!”女頭目莫名所以,鐵珊瑚在旁問道︰“姐姐,你無端端感喟什麼?”玉羅剎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那女頭目搭訕笑道︰“寨主你說像不像迎親?啊,听居民說,除了道士,也還有俗人呢。但道士多是老頭,俗人則全是壯漢,一對對精神赳赳,同樣披著紅衣。有孩子逗他們說話,他們連眉毛也不笑一下。”玉羅剎笑道︰“這不是道士迎親,是武當派接他們的掌門來了。武當派最重這套儀節,以前他們到珊瑚妹妹家中尋掌門人時,也是一對對的來呢。”鐵珊瑚道︰“嗯,那麼卓一航又要到武當山受罪了。他那幾個師叔真討厭,尤其是白石道人。姐姐,他們迎親,我們搶親。”玉羅剎“啐”道︰“胡說。”鐵珊瑚道︰“你不是說過嗎?你喜歡誰就要擄誰,為什麼現在又怕羞了?”玉羅剎道︰“哼,你這小妮子好壞。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嗎?卓一航和岳嗚珂乃是至交好友,你不過是想從卓一航口中知道岳嗚珂的消息罷了。”鐵珊瑚心事給她說中,漲紅了臉作狀打她。玉羅剎笑道︰“不過咱們就是要搶親,也得待一月之後,新郎現在還未迎來呢!”鐵珊瑚手指在臉上一刮,道︰“厚臉皮!”玉羅剎一笑作罷。
過了幾天,饑民在縣里鬧事,大戶和縣官慌了,一面開倉賑擠,一面派人到省里請軍隊來,賑擠之糧有限,每個饑民每天只能領兩碗薄粥,可是老百姓也真“純良”,有兩碗粥吊命,他們便已“安份”。他們那知縣官大戶是耍兩面手法,在兵力不夠之時,使用最低的代價來懷柔他們,省里的軍隊一來,他們連兩碗薄粥也不肯施舍了。軍隊當天來,他們當天就施行“彈壓”,把幾個敢于鼓噪的饑民殺了。這一來饑民大憤,又派人請玉羅剎幫他們搶糧。玉羅剎打听得縣中的軍隊約有二千,立刻答應,和饑民約定,晚間攻城。
怡恰巴在這一天,武當派迎接掌門的隊伍已經從西回來,到了廣元。
卓一航本來不想做武當掌門,可是三年之期已滿,無可再推。黃葉道人派了紅雲道人和白石道人率十二名大弟子來接,卓一航無可奈何,只好在師叔同門催促之下登程,取道四川,入湖北,固武當山。
這日到了廣元,只見城中刁斗森嚴,兵士巡還街頭,氣氛蕭索。問起來才知是“饑民鬧事”?卓一航心中嘆道︰“外有寇患,內有流亡。這大明江山是不穩了。”武當派在各地都有弟子。廣元城內有一座清虛觀便是武當派的人主持,白石道人等進城之後,清虛觀的主持便把他們接到觀內。
卓一航並不知道玉羅剎就在附近山頭落草,這一晚月暗星微,是山城春夜的陰沉天氣,卓一航輾轉反側,中夜未眠。忽听得窗外有人輕輕敲了一下,卓一航以為是白石道人,推開窗門,一個黑衣漢子倏然跳了進來,衣裳破裂,面有血污,在微弱的菜油燈下,顯得十分可怕,卓一航吃了一驚,那人道︰“卓兄禁聲。”卓一航瞧清楚了!這人竟然是岳嗚珂。
卓一航小聲問道︰“你怎麼啦?”岳嗚珂一口把油燈吹滅。隔室的白石道人問道︰“一航,你還未睡嗎?”岳嗚珂搖了搖頭,用手指著自己,又擺了擺手,示意卓一航不要說是他到來。卓一航道︰“睡啦,我起來喝杯茶。師叔,你老人家也安歇吧。”說完之後,把口貼在岳鳴珂耳根說道︰“我這師叔真討厭!”和岳鳴珂躡手躡腳,脫了鞋子,躺到床上,兩人共一個枕頭,貼著耳邊說話。岳鳴珂說出了一段驚心動魄的事來!
原來熊廷弼罷了遼東經略之後,繼任的袁應泰不是將才,滿洲軍統帥努兒哈赤自統大軍,水陸俱進,一戰攻下瀋陽,再戰又攻下遼陽,袁應泰手下的兩員大將賀世賢尤世功被金兵“其時滿洲尚未建“大清”國號,努兒哈赤自稱“大汗”,國號“金”,至皇太極始稱帝。”亂箭射死,袁應泰在遼陽城東北的鎮遠樓督戰,城破之後,舉火焚樓自殺。明朝邊防大軍,傷亡八九,潰不成軍。于是河東之三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寬甸,大甸.永甸.鳳凰.海州.耀州、益州、蓋州、復州.全州等大小七十余城,全被滿州軍攻佔,遼河以東,遂無完土!
經此一場大敗,明廷大震。朱由校想起了父皇之言,頓下決心,把以前彈劾熊廷弼的大臣盡都貶謫,派專使捧詔到湖北江夏,請熊廷弼復出,重任經略,復賜上方劍。可是話雖如此,實權仍不在熊廷弼手中。本來按朝廷制度,遼東經略節制三方。所謂“三方”乃是“一”廣寧巡撫,統率陸軍。“二”天津巡撫“三”登萊巡撫。這兩個巡撫分統水師,而遼東經略則駐山海關,居中節制。熊廷弼建議以廣寧的陸軍制敵全力,而以天津登萊的水師分擾“遼東半島”,這便是明清戰史上有名的“三方布置策”。
卓一航頗知兵法,听岳嗚珂談到熊廷弼所定的“三方布置策”後,道︰“熊經略確是大將之才,這戰略攻守兼備,定得不錯呀!”岳鳴珂道︰“戰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好的戰略,卻無可調之兵,其實也不是無可調之兵,而是有不听調之將,以至三方布置之策,成了一紙具文。”卓一航駭道︰“熊經略剛強決斷,怎麼有不听調之將。”岳嗚珂在他耳邊輕嘆道︰“以前的宰相方從哲被罷後,換來了一個葉向高做宰相,換來換去,都是和魏忠賢一鼻孔出氣的人。在遼東經略節制下的三個巡撫之中,廣寧巡撫王化貞兵力最厚,偏偏他就是葉向高的門生,不肯听熊廷弼的調遣。熊經略要集兵廣寧,他卻要分兵駐守。熊經略以前所建的軍隊在袁應泰統率下,經遼瀋兩戰,差不多全犧牲了。熊經略捧尚方寶劍出關,招募得義軍數千,而王化貞卻擁兵十余萬。熊經略空有“經略”之名,實權反不及王化貞遠甚。經撫不和,兩人都拜摺上朝,宰相葉向高袒護王化貞,操縱“廷議”,竟然下令王化貞不必受熊廷弼節制。于是事情越弄越糟。”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麼遼東的危局是無可挽回的了。我兄不在熊經略左右,一人回到關內,卻是為何?”
卓一航問了這幾句話後,久久不見岳鳴珂回答,但覺面上冰涼一片,原來是岳嗚珂的淚水。卓一航道︰“怎麼啦?”岳鳴珂強止悲傷,繼續說道︰“你且听我細說下去。熊經略雖然手上無兵,可是一到遼東,還打了兩次勝仗。可恨王化貞既不知兵,卻又輕敵,滿洲軍察知他們二人不和,努兒哈赤復率大軍渡過遼河,王化貞分兵各地,竟被各個擊破。這一仗比遼瀋之敗更慘,王化貞全軍覆沒,還是靠熊經略親率的五千親兵,才把他掩護進關,遼河以西全歸敵有,連廣寧也失陷了!熊經略和王化貞回到關內,立被朝廷逮捕。魏忠賢和葉向高唆使朝中黨羽,聯章彈劾,由校不知邊情,竟然處熊經略戰敗失守之罪。”卓一航駭道︰“結果如何?”面上又是一片冰涼。岳鳴珂道︰“可憐熊經略就這樣不明不白冤枉死了。”卓一航嘴巴一張,幾乎失聲。岳嗚珂急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卓一航的淚水也滴了出來。岳嗚珂道︰“熊經略是去冬歸天的。由校真狠心,听葉向高之議,把遼東大敗之責全推在熊經略頭上。結果熊經略被斫了頭,還要傳首九邊!死無完,復受戰敗的恥辱罪名,真是人間慘事,莫過于此!而那個王化貞卻反而被判輕罪,是削職了事。”說到此處,卓一航再也忍受不住,哽咽有聲。隔壁的白石道人又叫道︰“一航,你怎麼還未睡嗎?”
卓一航故作夢魘之狀,掙扎一陣,把腳頓得床板格格作響,過了一陣,才道︰“嗯,我夢見師傅。”白石道︰“不必胡思亂想,明早還要趕路。”卓一航應了一聲,貼在岳鳴珂耳邊說道︰“不要理他,你再說下去。你武功卓絕,怎麼會受傷了?”岳鳴珂道︰“熊經略枉死之後,魏忠賢派人拿我。我灰心已極,想逃往天山。昨日途中,和慕容沖他們遭遇,激戰半日,我打死了四個錦衣衛士,僥幸逃了出來。可是慕容沖那也真厲害,緊追不舍,我逃到廣元,他們也追到廣元,我趁著天黑,繞了幾個***,這才逃到這里。嗯,你的師叔是接你回去掌門麼?”卓一航道︰“他們鋪張其事,鬧得遐邇皆知,我真不好意思。”岳嗚珂忽從懷中摸出一本書來,塞給卓一航道︰“你替我保管這一本書,若然以後再有熊經略這樣有膽有識的邊關大將,你就設法把這本書獻給他。嗯,只怕以後沒這樣的人了。”卓一航道︰“什麼書?”岳鳴珂道︰“熊經略在家三年,著了一本書,名為“遼東傳”,將遼東的戰略要塞,敵人的虛實強弱,各次用兵的得失,全寫在里面。是了解敵情,專門對付滿洲的一本書。魏忠賢派人拿我,只恐多半是為了這一本書。你是武當掌門,收藏這一本書那是最妥當不過。”卓一航將書塞入懷中。忽听得外面似有聲響,過了一陣,只听得大師兄虞新城叫道︰“白石師叔,外面有人拜訪你老。”
卓一航豎耳紐听,听得白石道人的腳步聲已出到外面,岳嗚珂道︰“我走了吧!只恐來的乃是追兵。”卓一航道︰“咱們有難同當。若是追兵,你更不應孤身逃出。”
且說白石道人開了觀門,只見慕容沖和金獨異叔佷站在外面,後面一片黑壓壓的,大約還有數十人之多。白石道人大吃一驚。慕容沖笑道︰“幸會,幸會。咱們以前雖有點小小的過節,那是你誤卷人去,咱們彼此明白。那點過節,揭過便算,不必再提。只是今晚你們道觀之中藏有欽犯,這卻不是小事了。你想自身清白,請把欽犯交給我們。”
白石道人詫道︰“什麼欽犯?”慕容沖道︰“就是岳嗚珂那個小子。”白石怒道︰“我豈會庇護那個小子?”慕容沖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不過,我們也不必人觀內動手了,你把他縛出來吧!”白石道︰“我整晚都在觀中,未曾外出,他來了我豈有不知之理?這道觀中都是我武當派的弟子,那有什麼岳鳴珂在內!”金獨異道︰“白石道人,不是我小覷你,有本事高的夜行人來,不見得你就知道。岳鳴珂和你們所接的掌門人正是至交好友,這誰不知道?”白石道人心高氣傲,那禁得他這一激,漲紅了面,氣呼呼的道︰“好,你們進來搜,若搜不出來,你得給我叩三個響頭!”把觀門大開,慕容沖等一涌而入!
觀內的武當弟子全都驚起,紅雲道人也迎了出來,慕容沖在觀外布滿衛士,在觀內各處也派人監守。然後問道︰“請問貴派掌門卓一航住在那一間房?”白石道人一瞧,十二弟子全都在此,只有卓一航不見出來,心中忐忑。但一想卓一航是自己鄰房,有人偷進他的房間,自己豈有不知之理。便道︰“我引你去。你可要遵守武林規矩。”慕容沖笑道︰“這個自然,對你們貴派掌門,我豈敢稍存不敬之念。”白石道人帶他們到了卓一航門外,敲門道︰“一航,開門!”
過了一陣,卓一航“咿啞”一聲把房門緩緩打開,態度從容,立在房中,道︰“你們來做什麼?”金獨異跨人房中,四處張望,那有岳嗚珂的影子,金千揭開帳子,查看床底,也沒人影。卓一航厲聲斥道︰“我武當派乃武林領袖,豈客人這樣無禮?”他這話存心挑起師叔師兄的怒火。白石道人心中喜道︰“一航這孩子果然不錯,像個掌門人的樣子!我可得給他撐腰。”也跟著喝道︰“金老怪,你若不向我們掌門賠禮,休想出此觀門!”金獨異一聲冷笑,便想與白石交手。慕容沖把他拉著,忽道︰“隔鄰是誰的房間?”白石道人更氣,怒道︰“是我的房間,怎麼樣?”慕容沖笑道︰“你不招呼我們進去坐坐嗎?到了你的房間再給你賠禮也還不遲。卓兄雖是掌門,但到底是你小輩,要賠禮也該向你賠禮呀!”話語冷嘲熱諷,白石道人越發大怒,跳了出來,一掌擊開自己的房門,大聲叫道︰“你來……”“看”字未曾說出,已是目瞪口呆,岳嗚珂竟然坐在自己床上!
原來白石道人一出,岳鳴珂與卓一航已想好計策,岳嗚珂立即過去,有心把白石道人卷入漩渦。
金獨異嘻嘻冷笑,慕容沖搶了進來,劈面一拳,岳嗚珂一撲下床,劍鋒橫削,兩人交手,頓時桌倒床坍,在房間里乒乒乓乓打得震天價響!
白石道人做聲不得,金獨異一抓抓來,卓一航拔劍擋住,大聲喝道︰“師叔,是他們無禮在先,而且岳兄也是咱們武當派的朋友,豈可隨便任他捕人!”金獨異喝道︰“武當派又怎樣,包庇欽犯,這罪名你們可兜不了!”卓一航高聲說道︰“師叔,別信他們鬼話,他們是喬傳聖旨,圖報私仇!”白石道人不知熊廷弼巳死,想起昔日在京,他們果然也曾喬傳聖旨,要害熊廷弼的事。岳鳴珂是熊廷弼最得力的助手,他們要將他置于死地,也在情理之中。白石道人膽氣頓壯,想道︰只要岳鳴珂不是欽犯,那就只能算是江湖上的私人仇斗,誰都可以助拳。我雖然不歡喜岳嗚珂這小子,但可得保全武當派的威名。眼看卓一航敵不住金獨異掌力,白石道人奮然而起,拔劍加人戰團!
金獨異大喝道︰“反了,反了!”白石叫道︰“武林妖孽,人人得而誅之!吃我一劍!”展開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和金獨異惡斗起來!岳嗚珂與慕容沖也從房內打出走廊。這一來,觀中大亂,紅雲道人和武當派十二個大弟子一齊拔劍,與慕容沖帶來的錦衣衛土,混戰惡斗!
慕容沖與岳鳴珂捉對殺,一個是神拳無敵,一個是劍法通玄,恰恰打成平手。白石道人本來不是金獨異對手,但金獨異在三年之前,曾給玉羅剎挑斷了琵琶骨,紅花鬼母用最好的駁骨續筋之術,給他醫治,用藥培補,經過三年,琵琶骨才慢慢生長,完好如初。可是骨雖可補,元氣卻已大傷,加以三年來荒廢武功,更是大不如前。這一來此消彼長,白石道人竟與金獨異旗鼓相當,打成平手?
武當派的劍法原是上乘劍法,十二個大弟子又都是本派中出類拔萃的人物,慕容沖帶進觀中的衛士,竟自抵擋不住,漸漸給追到一隅。慕容沖引吭長嘯,把留在觀外監守的衛士都招了進來。以眾凌寡!形勢又是一變!
混戰一會,靠近道觀大門的衛士忽然喊道︰“城中起火?”原來是玉羅剎與鐵珊瑚領了幾十個女兵,混入難民之中,給他們領頭,將縣衙一把火燒了,搶到武器和城中的駐軍大打起來,民越聚越多,片刻之間,已是過萬!要知這班民,平時不敢與官軍作對,一來是因為受欺壓過久,但凡能忍的也就忍受過去,二來是無人領頭,不敢鬧事。而今在餓線上,不鬧事便得餓死,大家都舍命拚了,加以有人領頭,人一多膽氣便壯,過萬民,聚集起來,猶如洪水沖破堤防,浩浩蕩蕩,殺聲震天,銳不可當。玉羅剎一劍沖入官軍隊中,把帶兵的統領一把抓起,擲人火窟之中,官軍頓時大亂。
玉羅剎見局面已定,官軍不是投降,就是全被殲滅,一笑殺出,把領導民殲官軍的任務交給了鐵珊瑚,看看已過午夜,稍一思量,便向城西的清虛觀疾奔而去!
再說慕容沖等見城中大火,殺聲隱隱可聞,齊都吃驚。只道是那一股盜匪,攻破了城。金千叫道︰“合力把叛賊捉住,武當派的不要理他。”這乃是分化之計。但武當派的眾弟子都已斗得性起,那肯讓他們合攻岳鳴珂,又混戰一陣,火光越大,殺聲越高,金千舍了白石道人,猛撲岳鳴珂,卓一航也舍了對敵的衛士,挺劍攔截。岳嗚珂刷刷兩劍,展出天山劍法的絕招“移星摘斗”,上刺雙目,中刺咽喉,劍法凌厲異常,鐃是慕容沖功力深湛,也迫得閃身躲避。岳鳴珂翩如巨鷹,陡然殺出!卓一航道︰“岳兄,你先走!”金千來截,岳鳴珂雙手戴著金絲手套,不怕毒傷,左掌一震,將金千震得歪歪斜斜,立身不定。
卓一航欺身直進,一劍斜刺,將金獨異手腕劃傷,岳鳴珂已殺出重圍,跳上屋頂,逕自去了。金獨異大怒喝道︰“卓一航是欽犯一伙,拿不著欽犯也要拿他!”雙掌連環疾擊,卓一航那一劍乃是乘岳嗚珂之勢,論本身功力,卻還不是金獨異對手,給他一迫,險象環生,白石道人又給慕容沖截著,也正在吃緊。武當弟子雖有幾人拚命殺出來救,可是金獨異一招緊似一招,救兵未到,卓一航的寶劍已給他一腳踢飛,金獨異哈哈大笑,一抓照卓一航頂心抓下!
金獨異大笑未停,忽然另有一個嬌媚的清脆的笑聲,好像銀針刺來,把金獨異的大笑壓了下去,金獨異面色大變,手足軟,那一抓勁道大減,遲緩無力,卓一航一閃閃開,又喜又驚,抬頭看時,玉羅剎已如紫燕掠波,從屋頂上疾掠下來!
金獨異在三年之前,尚且敗在玉羅剎手下,何況如今功力已大不如前。玉羅剎一眼瞥見金獨異,盈盈笑道︰“哈,你那賢慧妻子真好心,居然又放你出來了!你的琵琶骨已合攏了嗎?”金獨異這次原是背妻私逃,被玉羅剎一說,頓時想起妻子以前的話︰若然不服管束再來江湖,就不理他的死活。心中更慌,舍了卓一航,奪門而走。玉羅剎笑個不停,手中劍卻如閃電驚飆,轉瞬之間刺傷好幾名錦衣衛士,直向金獨異刺去。金獨異剛剛走出大門,給她一劍刺中足跟,一個滾地葫蘆,跌下斜坡。慕容沖一聲大吼,一拳照玉羅剎背心猛擊,玉羅剎避強擊弱,身形一起,呼的一聲掠過慕容沖頭頂,在半空挽了一朵劍花,殺下來時,信手又傷了兩名衛士。玉羅剎的劍招,最為狠辣,所刺的全是敵人關節穴道,受傷的衛士痛得滿地打滾,玉羅剎滿場游走,儼如彩蝶穿花,東刺一劍,西刺一劍,片刻之間,受傷的衛士已有十二三名,剩下來的全都膽寒。玉羅剎掠過白石道人身旁,笑道︰“三年前斗劍之約還算數麼?”白石道人哭笑不得,玉羅剎刷刷兩劍,突然從白石道人脅下穿出,將和白石道人對抗的兩名衛士刺傷,又翩然掠出。慕容沖氣紅了眼,一拳將一名武當弟子打翻,搶過來斗。玉羅剎忽地放聲笑道︰“慕容沖,地下打滾的那些同伴盡夠你收拾了,少陪少陪!”突然掠過卓一航身邊,笑道︰“何苦在這里與他們纏斗?”雙指一扣,一下扣著了卓一航手腕穴,疾如飄風的沖出門外。白石道人大聲叫嚷,趕出看時,兩人已消失在冥冥夜色之中。
白石道人怒道︰“罷了,罷了!”對慕容沖抱拳一揖,道︰“咱們兩敗俱傷,不必再打了。”慕容沖一看,岳鳴珂與卓一航都已走了,而且自己這邊又傷了這麼多人,再打也不是武當脈的對手,只好罷了。
再說玉羅剎將卓一航帶出數里路遙,放松了手。卓一航怨道︰“你這是干嗎?”玉羅剎道︰“不是這樣,也請不到你來了。”卓一航想起師叔們的固執,苦笑說道︰“他們還以為你把我擄去呢!你住在那里?”玉羅剎想起“擄人”“搶親”的笑話,心魄一湯,道︰“你跟我來!”
卓一航跟玉羅剎走到明月峽時,已是破曉時分,雲海中露出乳白色的曙光,曉風拂人,如飲醇酒。玉羅剎跑在前頭,躍上山壁,正想召喚巡邏女兵,忽听得卓一航在下面尖叫一聲,反身躍出峽谷。正是︰離合幾番疑是夢莫教真境也迷離。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玉羅剎身形一起,飛燕般疾掠而下,問道︰“什麼事情?”卓一航剛剛奔到谷口,玉羅剎已到身旁。卓一航跳上一塊岩百道︰“我似乎瞧見有人,倏又不見,在峽谷里瞧不清楚,你上來看。”玉羅剎道︰“誰敢到此?”跳上岩石,四面了望,不見人跡,笑道︰“明月峽形勢極險,敵人若敢單身到此,那就是送死來了,莫非是你眼花麼?”卓一航道︰“你跳上山壁之時,我偶然外望,……”話未說完,玉羅剎忽然把手一揚,一片銀光燦爛,向亂草之中擲去,原來玉羅剎耳聰目靈,只一瞥眼已發覺有人窺伺在側,故作毫無防備,傲慢地說出輕敵之言,分其心志,然後突然出手,將獨門暗器定形針,漁翁撒網般向敵人疾撒,心想︰你縱是頂兒尖兒的角色,也難逃我這飛針刺體之災
那料飛針撒處,一片繁音密響聲中,荊棘草叢里突然跳起一人,玉羅剎眼楮一亮,突見一朵大紅花在眼前一晃,來人現出身形,竟是紅花鬼母公孫大娘!
紅花鬼母哈哈笑道︰“一別三年,你出手越來越辣了!只是你如此接待客人,豈非太過份麼?”龍頭拐杖頓地有聲,笑得鬢邊的大紅花在曉風中亂顫!
玉羅剎吃了一驚,隨即笑道︰“原來是你!你放著你那賊漢子不加管束,到此何為?難道是想與我再比一場麼?”紅花鬼母忽莊容說道︰“要不要比,那就全看你了!”卓一航急道︰“公孫大娘,你是武林前輩,一諾千金,三年前之約難道就忘記了嗎?怎麼又提起比試之事?”
公孫大娘道︰“我此來為的正是三年前之約,玉羅剎我來向你求情了!”玉羅剎道︰“不敢!你挑明“明白直說之意”,劃道兒“你意欲如何盡管定下辦法之意”吩咐下來吧!”紅花鬼母道︰“不錯,我那賊漢子是偷偷溜出家了,但他出來不過幾天,我知道他未做過惡事,請你手下留情,將他交回與我!我保他以後不再與你為雞!”原來公孫大娘發現丈夫偷走之後,立即追蹤,在廣元城外踫見敗逃的慕容沖,慕容沖誑她說︰“尊夫已被玉羅剎捉去了。你要討人到明月峽向玉羅剎討去。她在那里做山大王呢!”紅花鬼母信以為真,救夫心切,竟然不問青紅皂白,真的一口氣趕到明月峽來向玉羅剎要人了。
玉羅剎听了紅花鬼母道出來意之後,先是哈哈一笑,繼而冷冷說道︰“你的賊漢子不在這兒!”紅花鬼母道︰“慕容沖豈敢騙我?”玉羅剎抱劍當胸,並不答話,嘿嘿冷笑。紅花鬼母怒道︰“你笑什麼?”玉羅剎道︰“笑你溺愛不明,笑你好壞不分。你那賊漢子是何等樣人?你難道還不曉得,他溜了出來,豈有不作壞事之理,就在一個更次之前,他還和慕容沖一道,攻打清虛觀,要捉熊經略的參贊岳嗚珂。這不算做壞事麼?”卓一航接口說道︰“可憐熊經略給奸閹害死,傳首九邊,冤沉海底,他們還不肯放過,還要靳草除根,他們知道岳鳴珂身上有熊經略的遺書,就不惜萬里追蹤,務必要去之而後快!他們毀了國家的萬里長城,還要將熊經略所著的制敵之書,搜去獻媚外敵!公孫大娘前輩,請問這是不是人天共憤之事?”公孫大娘和玉羅剎都還未知熊經略遭慘死之事,聞言吃了一驚,都道︰“這消息是真的嗎?”卓一航道︰“如何不真?熊經略的遺書就在我這兒,公孫大娘你若想助尊夫得奸閹之寵,獵取榮華,我便將此書與你!”紅花鬼母呼的一杖,將一塊岩石打得石屑紛飛,怒道︰“你當我是何等樣人?若你們所說是真,我那賊漢子任由你們殺剮,若然你們有半句虛言,嘿嘿,玉羅剎,那我可要和你再決個勝負!”玉羅剎道︰“你盡管再去查,哈,你信慕容沖的話,不信我的話,你查明之後,若不向我陪罪,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決個勝負呢!誰還怕你不成?”紅花鬼母滿腹狐疑,心道︰我且找慕容沖來和她對質,提起拐杖,飛身奔出山谷。
玉羅剎吁了口氣,眼淚滴了出來,潸然說道︰“熊廷弼是個好人,這樣慘死,真真可借!”卓一航興玉羅剎相識以來,從未見她哭過,知她心中定是非常悲痛。玉羅剎以袖揩淚,忽然說道︰“小闖王之言不錯,要靠朝廷抵御外寇,那比盼日頭從西邊出還難!”卓一航道︰“誰個小闖王?”玉羅剎道︰“那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將來代替末明而有天下,我看就是他了!”卓一航從未听過玉羅剎這樣稱贊別人,不禁大為驚奇!玉羅剎忽又說道︰“熊廷弼之死固然可哀,但也不見得除了他便無人能御外寇。”卓一航道︰“听“小闖王”這個綽號,想必又是一位綠林英雄了?”玉羅剎道︰“正是。”卓一航默然無語,半晌忽道︰“現今朝廷大軍雲集西北,陝西三十六煙塵全都掃滅,你何苦還在綠林混?”玉羅剎眉頭一皺,忽又展眉笑道︰“我和你三年不見,一見面且先別爭論吧。”撮唇一嘯,召喚巡邏女兵,女兵出來迎接,玉羅剎與卓一航登上高山,繞著仙寨巡視一周,卓一航見山寨雖小,卻是依著險要的形勢建,布置得甚為嚴密,山上奇峰突出,猶如一頭猛虎,張著大嘴,對著下面的峽谷,卓一航心道︰這里真知世外桃源,料想官軍極難攻入。
這時朝日方升,彩霞耀眼,俯視山谷,郁郁蒼蒼,深幽難測︰仰視峰巔,則雲氣彌漫,迷離變幻。玉羅剎吸了一口曉風,情思惘惘,攜著卓一航的手,悄然問道︰“你真的要回武當出去當什麼撈什子的掌門嗎?”卓一航心魂一湯,道︰“師門恩重,我雖不欲為亦要勉力為之了。”玉羅剎噗嗤一笑,道︰“報恩也不一定要做掌門呀,比如,比如……”卓一航道︰“比如什麼?”玉羅剎道︰“比如你找到一位武林中志同道合的朋友,結廬名山,精研武學。到他日有所成就,真能為你們武當派放一異彩,豈不也是報師恩之一法?請你恕我直言,武當派雖然名重天下,但你們前輩的達摩劍法失傳,直到如今卻還未有驚人絕藝,足以服世傳人的呢!虛聲不能久恃,你即算為武當派著想,也該在武學的探討上,好好做一番功夫。”卓一航听了,思潮浪涌,感觸頻生。首先感到的是︰這一番話不是玉羅剎第二人也不會說。自紫陽道長死後,武當派確如日過中天,眼看就要由盛而衰的了。發揚與重振本門的武學,責任的確是不容旁貸。繼而想道︰玉羅剎太過著重武功,卻忽略了以德服人,這也絕非領袖武林之道。再而想道︰玉羅剎這番話的意思,明明是想與我結為神仙伴侶,合藉雙修,同研武功,尋幽探秘。我與她若共同探討,以我派正家的玄門內功,配合她妙絕天下的劍法,各采所長,預料必能為武學大放異彩。何況她不但武功卓絕,而且美若天人,若得與她同偕白首,真是幾生修到?終于在心里嘆了口氣,暗道︰怕只怕情天易缺,好夢難圓,看來這也只是一場春夢而已!幾位師叔都把她當成本門公敵,除非我跳出武當門戶,否則欲要與她結合,那是萬萬不能!何況我是屢代書香之後,父師遺訓,也絕不能與綠林中的女魔頭結合。呀,真是辜負她如花美貌,可憐我福薄緣慳,與玉羅剎白頭偕老之夢,只恐今生是無望的了!
玉羅剎見他垂首沉思,久久不語︰那知他的心中正如大海潮翻,已涌過好幾重思想的波浪!玉羅剎低眉一笑,牽著他的手問道︰“傻孩子,你想些什麼呀!”卓一航抬起了頭,吶吶說道︰“練姐姐,我何嘗不想得一知已,結廬名山,只是,只是……”玉羅剎遁︰“只是什麼?”卓一航心中一酸,半晌說道︰“還是過幾年再說吧!”玉羅剎好生失望,隨手摘下一朵山谷上的野花,默然無語,卓一航搭訕笑道︰“這花真美,嗯,我說錯啦,姐姐,你比這花還美!”玉羅剎淒然一笑,把花擲下山谷,道︰“這朵花雖然好看,但春光一去,花便飄零,不過好花謝了,明年還可重開︰人呢,過了幾年,再過幾年,又過幾年,那時白發滿頭,多美也要變成丑怪了!”卓一航心神動湯,知她此言正是為自己所說的“再等幾年”而發,想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這兩句話,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玉羅剎見他眼角隱有淚珠,一笑說道︰“傻孩子,事在人為,哭什麼呢?”挨過身來,卓一航聞得縷縷幽香,沁人欲醉,幾乎按捺不住,欲把心懷剖訴,迷惘之中,幾個師叔的影子,陡然從腦海中掠過,尤其是白石道人,更好像瞪著眼楮望自己。心中暗道︰“我若不顧一切,與玉羅剎成婚,背叛師門的帽子必然被戴上頭來,那時我還有何面目見武林同道。”玉羅剎又揉碎一朵野花,拋下山谷,卓一航呆呆的看花片在風中飄落,忽然說道︰“練姐姐,你的容顏應該像開不敗的花朵。”玉羅剎笑道︰“痴人說夢!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人?我說,老天爺若然像人一樣,思多慮多,老天爺也會老呢!咱們見一回吵一回,下次你再見到我時,只恐我已是白發滿頭的老婆婆了!”
卓一航給她說得心潮動湯,想道︰“玉羅剎真是個大有慧根之人,她讀書不多,不會做詩,也不會填詞,但信口說出來的話,除了沒有協噸之外,簡直就是絕妙的詩詞。宋詞雲︰“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情如夢,醒來無處追尋!”又有句雲︰“嘆幾句離合,便成遲暮。”她說的話,不正就是這些詞句的注釋?而且說得比這些詞句還更明白動人。”玉羅剎又笑道︰“到我白發滿頭之時,只恐你連看也不看我了。”卓一航明知玉羅剎用話擠話,要自己吐出真情,可是自己格于形勢,萬難答覆,只好強笑為歡,把話拉開去道︰“到你生出白發,我就去求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玉羅剎嘆了口氣,想道︰“別人和你說正經話兒,你卻盡豹玩笑。”心頭一酸,把話忍住。抬頭一望,紅日已上三竿,玉羅剎如在夢中悠然醒轉,忽然“咦”了一聲道︰“哎,日頭都這麼高了,怎麼珊瑚妹妹還未回來?”卓一航喜道︰“鐵珊瑚也在這里麼?”玉羅剎點了點頭。卓一航道︰“咱們叫她和鳴珂大哥相見,嗚珂大哥自熊經略死後,就心灰意冷,也該有個人安慰安慰他。”玉羅剎心道︰“你自己的事都管不了,卻忙著管別人的事!岳鳴珂要人安慰,我又何嘗不要人安慰?”但她對鐵珊瑚猶如妹妹,關懷之極,聞言甚喜,問道︰“那岳鳴珂呢?”卓一航道︰“我們昨晚本來同床夜話,後來听得慕容沖入觀搜索,我就和他相約,叫他先行設法脫身,待那些人去後,再回清虛觀和我相見。想不到你隨後就來,一來就將我拉到這里。他找不見我不打緊,只怕我的師叔會遷怒于他。”玉羅剎道︰“我以前錯怪了他,不知他還怪不怪我?”卓一航道︰“他知道鐵珊瑚在你這兒,而你又是這樣熱心的月老,他喜歡還來不及呢?”玉羅剎想起以前做媒之事,面上一紅。寨中巡邏的女兵巡到山後,見頭領和這個少年客人談得正歡,遠遠避開。玉羅剎忽然叫道︰“你們這幾個人下山接鐵寨主去吧!”
巡還的女兵應聲而去,卓一航道︰“不會出什麼事吧?”玉羅剎道︰“城中的官軍已全數覆滅,搶糧的民不下萬人,就是再來幾千官軍也不濟事。何況珊瑚妹妹近年武功精進,料想可以安然歸來。”話雖如此,到底擔心,和卓一航到前山眺望。
再說鐵珊瑚帶領民,猶如洪水沖破堤防,把城中的兩千官兵,殺得死的死逃的逃,將縣衙也一把火燒了,民打開糧倉,只見堆得滿滿的,其中還有好幾年前的陳糧,民大憤,將糧搶了,然後再搶城中大戶,鬧到天明,每個民都搶了一兩袋糧食。這些民聲勢雖然浩大,到底不是有組織有訓練的隊伍,搶了糧食,心滿意足,呼嘯四散。鐵珊瑚心想,可惜練姐姐只要女兵,要不然把這些民聚集起來,立刻可成一支義軍,攻佔州府!天亮之後,民十九散了,鐵珊瑚集合帶來的女兵,幸喜並無傷損,也便出城回山。
再說慕容沖在清虛觀大敗之後,一點受傷的東廠衛士,只被玉羅剎用劍刺傷關節穴道的便有十二人,再加上被武當派打傷的,總共不下二十名之多,沒傷的只有十五六人,慕容沖大為喪氣,叫沒傷的人,每人背起一名傷員,幾名輕傷的則互相扶持,摸下山去。
那時正是民在城中大鬧,焚縣衙,搶糧倉之際,慕容沖見城中火勢正盛,不敢回到市區,從清虛觀背面翻下山坡,在山邊的叢林中歇息,看看東方漸亮,城中殺之聲漸弱,正想派人人城探听,忽听得有嗚嗚響箭之聲,三長兩短,慕容沖喜道︰“好呀,應修陽他們居然平安無事,咱們不必入城探听了。”原來慕容沖這次出京,除了要追捕岳鳴珂之外,還有打听四川“匪情”的任務!其時張獻忠和李自成都在四川境內”。自石浩走後,應修陽巳替了石浩在綿衣衛中的位置,所以魏忠賢不但派出了東廠的總教頭,宮中第一把好手的慕容沖,還派出了錦衣衛的統領應修陽,用意就是要錦衣衛和東廠作“廠衛”合作,共同追捕欽犯,打探敵蹤,那晚慕容沖帶入搜查清虛觀,應修陽則在城中衛所留守,他響箭是他們約好的聯絡信號。慕容沖抽出響箭,射上天空,也是三長兩短,過了片刻,應修陽和四名錦衣衛士,摸到林中。應修陽見東廠衛士,傷者累累,吃了一驚,問道︰“怎麼,武當派的人居然和你們動手來啦?”慕容沖道︰“武當派的也還罷了,那女魔頭也來啦。這些弟兄們十九都是她刺傷的。”應修陽道︰“咦,前半夜我還見她在城中帶領民大鬧,怎麼下半夜又到清虛觀和你們作對去了。”慕容沖咬牙說道︰“這女魔頭來去如風,防不勝防,若不把她翦除,終是我們心腹大患!”
應修陽老巨滑,眉頭一皺,討上心來,道︰“要翦除玉羅剎,此其時矣!”慕容沖道︰“你有什麼妙法,說得如此容易?”說話之間,林邊黑影晃動,慕容沖喝道︰“是誰?”曉色迷蒙中黑影爬上山坡,原來是陰風毒砂掌金獨異。他昨晚中了玉羅剎一劍,傷了足跟,滾下山坡之後,便躲在山邊的亂草叢中,見城中火起,不敢獨自回城,直到此際听了響箭之聲,才走出來。
慕容沖道︰“金老怪,你的傷勢如何?”金獨異道︰“還好,沒有變成跛子。”玉羅剎那劍刺中的不是致命之處,金獨異雖然技藝稍荒,內功還在,敷上金創藥後,運氣調元,輕功雖然受了些些影響,行運卻已如常。
金獨異見這麼多人受傷,不禁咋舌,恨恨說道︰“不把那女魔頭千刀萬剮,難消我心頭之恨!”慕容沖笑道︰“可惜嫂子不肯幫忙。”金獨異道︰“別提她啦,只怕她還要把我追回去呢!”紅花鬼母昨日尋到城中衛所,恰值金獨異已被慕容沖遣他到清虛觀附近埋伏,所以紅花鬼母被騙到明月峽之事,金獨異尚未知道。應修陽笑道︰“嫂子已來了呢!”金獨異打了一個寒顫,道︰“你們見著她了?”慕容沖道︰“昨晚沒空說給你知,她此刻與玉羅剎正在動手也未可知。”金獨異听了慕容沖所說,跳起來道︰“唔,你們不知她的脾氣,若然給她知道你們弄假,那時只恐她不找玉羅剎的晦氣反而要來找你們的晦氣了。”慕容沖口中笑道︰“不至于吧!”心中卻是暗驚。應修陽道︰“別愁,我有辦法。”慕容沖道︰“好,你剛才說到剪除玉羅剎之法,請道具詳。”
應修陽道︰“玉羅剎將卓一航擄去,你是親見的了?”慕容沖道︰“不錯。”應修陽道︰“卓一航是武當派的掌門,掌門被擄,乃是奇恥大辱,尤其是武當派的幾個長老最愛面子,咱們不如興白石道人講和,化敵為友,聯同去攻明月峽。”慕容沖自負是一等一的高手,響當當的好漢英雄,聞言皺皺眉頭,道︰“若然如此,縱算除掉了玉羅剎,也教天下英雄笑話!”應修陽給他一說,甚不舒服,但慕容沖武功權職均在他上,受了搶白,只好啞忍。
金獨異笑道︰“其實興武當派聯手也很不錯,不過慕容大哥既不喜歡,咱們另想法子。”應修陽眼珠一轉,道︰“咱們不憑外力,也可除她!”慕容沖搖了搖頭,道︰“咱們帶來的衛士,傷亡過半,而且城中民變,她的勢力更大,要想除她,談何容易!”應修陽道︰“慕容大哥知其一不知其二,民雖雲聲勢浩大,卻是烏合之眾,搶了糧食,必然四散。昨晚我在城中偷看,玉羅剎帶來的女兵,數不滿百,就憑我們這班沒受傷的兄弟,也不懼她!”慕容沖道︰“百余女兵,自然不懼,但玉羅剎呢?難道你的鐵拂塵就敵得住她的寶劍嗎?”
應修陽面色尷尬,乾咳一聲,笑道︰“我自然不是玉羅剎對手,但慕容大哥,你總不至于對玉羅剎認輸吧?”慕容沖道︰“若然大家各憑真實本領取勝,那她不是我的對手。只是她輕功妙絕,我是無法奈何。”慕容沖內功深厚,神拳無敵,說的倒非夸大之詞。應修陽笑道︰“這就是了。昨晚你們所吃的大虧,全因武當派那班道士與你們作對,要不然紙憑玉羅剎一人,那她自保不暇。”金千道︰“啊,我知道應大哥的意思了,咱們趕先一步,在明月峽前面險要之地截她。”應修陽道︰“是啊!咱們這班未受傷的弟兄,盡鄙對付她的女嘍兵。慕容大哥和金大哥二人聯手,玉羅剎輕功雖妙,也難逃脫。小弟不才,憑著這枚鐵拂塵堵截,總也可以和她交手幾個回合。我偷出城之時,見她正集合女兵,想必現在就要撤回明月峽了。”慕容沖道︰“咦,她又回到城中去了?”他不知應修陽是誤把鐵珊瑚當成玉羅剎,心中暗暗吃驚,想道︰“她轉眼之間,又從清虛觀回到城的中心,那輕功豈不已到了不可思議之境!”但轉念一想,以自己的本領,最少可和她打成平手,金獨異雖然荒廢三年,武功稍遜一籌,也還是個一流好手,更加上應修陽,那麼即算玉羅剎本領再高,也未必逃得出自己掌下。當下立即點了十五名衛士,搶去堵截。應修陽又對留下守護傷員的衛士吩咐一番,笑道︰“一切準備停當,而且不論金嫂子是否識穿慕容大哥的謊話,我也有辦法叫她再到明月峽去。金大哥,那你就更不必擔心啦!”金獨異大喜,當下一行人就在東方未大白之際,便立即抄小路,走捷徑,趕到明月峽前。
再說鐵珊瑚帶領百名女兵,興高采烈的離開廣元,將劫得的金銀珠寶,用兩匹馬馱,押回山寨。一路上都有老百姓送茶送飯,行程耽擱,走了一個時辰,到了山區,才沒老百姓出來。鐵珊瑚抬頭一望,日頭已像火球一樣,升得很高,笑道︰“練姐姐一定等得急了。”
再走一程,進人外面山口,兩峰夾峙之間形成盤谷,兩邊怪石林立,山茅野草,高逾半身,鐵珊瑚道︰“馬兒不能上山,將金銀包里卸下,把馬兒放到谷中吃草吧。”話剛說完,忽听得呼嘯之聲四起,亂石叢中驟然涌出許多健漢。金獨異一馬當先,陰惻惻的笑道︰“哈,原來是鐵姑娘,玉羅剎呢?”鐵珊瑚大吃一驚,玉簫一點,金獨異橫竄斜劈,鐵珊瑚道︰“金老怪,你敢放肆,我爹爹絕不能饒你!”金獨異平掌一縮,應修陽叫道︰“管她的什麼爹爹,鐵老兒還在山西,咱們先把他的女兒擒下,誰叫她和那女魔一路?”金獨異不見玉羅剎,又怕鐵飛龍也在這兒,若他和玉羅剎聯手尋仇,那可難于抵御,聞言放下了心,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向鐵珊瑚當頭抓下-,
鐵珊瑚斜身一躍,反手點倒一名衛士,女嘍兵紛紛涌上。鐵珊瑚隨玉羅剎三年,輕功進步不少,而金獨異卻因腳踝受傷,騰挪之際,不若以前靈活,這一抓竟給鐵珊瑚避開了。
鐵珊瑚大叫︰“散開速退!”應修陽哈哈大笑,率先沖入女嘍兵隊中,那些女嘍兵雖然訓練有素,卻敵不住東廠衛士的勇武,混戰中只听得尖叫之聲與衣裳碎裂之聲亂成一片,鐵珊瑚驀地飛身上馬,把馬背上的包里驟擲下來,金銀珠寶,滿地滾動,那些衛士眼楮發亮,有些人便搶拾珠寶,慕容沖叫道︰“先殲敵人,後拾珠寶,違令者斬。”緩了一緩,鐵珊瑚雙腿一夾,跨下的戰馬長嘶一聲,沖入了第一道谷口,明月峽在群山之中,峰巒起伏,形成許多山谷,有如重門疊戶,鐵珊瑚心想︰只要沖進第三道谷口,大聲叫喊,玉羅剎便可听到了。
這時女嘍兵四散,各自爬上兩旁山壁,應修陽道︰“擒賊擒王,追那雌兒!”金獨異道︰“是啊!將這丫頭擒了,不愁引不出玉羅剎來!”明月峽峭壁陡立,爬上去要費許多氣力,而且在上面打斗,輕功好的也佔便宜。慕容沖听得金獨異叫喊,一想不錯,該把玉羅剎引下來。本來他不屑親手擒拿一個無名的少女,這時也急急搶了一匹戰馬,隨後追趕了!
山谷底下怪石嶙峋,鐵珊瑚路熟,策馬飛逃,從山茅野草中沖過,那些山茅野草,狀雖可怖,地底卻沒有尖利的石頭,鐵珊瑚以玉簫撥開茅草,看看就快沖入第二道山口,慕容沖放馬追趕,冷不防踫著一塊平地突起形如刀劍的利石,馬兒慘嘶一聲,撲地倒下,鐵珊瑚已進了第二道山口。
慕容沖大怒,翻身一滾,迅即躍起,手中拾了幾塊尖石,連珠猛發,慕容沖腕力驚人,相距百步,居然給他打中,鐵珊瑚的馬也慘嘶一聲,四蹄屈下,鐵珊瑚給摔下馬來,寂然不動。
金獨異叫道︰“不要弄死這個丫頭!”慕容沖暗道︰這丫頭武功怎麼這樣不濟,莫非真個死了?我要拿她來引出玉羅剎,可不想多惹鐵飛龍這個強敵。上前察看,忽地微風颯然,幾枝冷箭驟然射到,原來是鐵珊瑚的玉簫之中,藏有短箭,鐵珊瑚伏地一吹,把短箭吹出,離地數寸,疾射慕容沖左右膝蓋,慕容沖冷不及防,急閃避時,左邊腿彎已中一箭。慕容沖稱雄半世,卻著了鐵珊瑚的暗算,正是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氣得哇哇大叫,雙指一箝,把短箭拔出,大聲叫道︰“你插翼上天,老子也要把你捉下來!”飛步急追,這時鐵珊瑚已進人第三道山口,慕容沖、金獨異與應修陽從三面追來,相距已經不到二十步了!正是︰山谷無人誰援手,荒山狼虎苦相追。欲知鐵珊瑚能否脫險,請看下回分解。
鐵珊瑚把玉簫湊在唇邊,鼓氣一吹,簫聲幾個轉折,越吹越高,清峻之極!金獨異道︰“哈,你還有閑心吹簫。”忽然腳底一陣震動,山上響起轟轟之聲,應修陽大叫︰“不好,雪崩!”霎時間磨盤大的山石,和冰雪雜在一道,滾滾而下,原來明月峽兩邊山峰的積雪,正在這春暖花開的時候,解凍雪融,每年解凍之時,山口都要被山上倒塌下來的山泥石塊所封。
慕容沖等三人武功卓絕,在滿山雪塊飛滾之中,騰身躍下山谷,耳際轟轟之聲,震耳欲聾,塵砂彌漫中只見鐵珊瑚拚命飛奔,慕容沖大叫一聲︰“那里走!”雙臂一振,從地掠起,凌空撲下,鐵珊瑚再把短箭吹出,慕容沖已有防備,橫空一掌,把短箭打落,左手往下一撲一抓,抓著了鐵珊瑚頸項,鐵珊瑚頓時半身木,動彈不得,叫道︰“練姐姐快來!”慕容沖笑道︰“我就是要等你的練姐姐!”雪崩之聲慚止,慕容沖回頭一看,山口已被山泥岩石堵塞,非有絕頂輕功,不能從峭壁那邊爬下來,除了金獨異和應修陽已進入山谷外,其他衛士都被阻隔在山口之外。
慕容沖挾起了鐵珊瑚,愁道︰“弟兄們都被擱在外面,若然玉羅剎帶女兵殺下,咱們可是寡不敵眾!”應修陽道︰“既然擒了這個丫頭,不如先回去吧。玉羅剎這女魔頭自恃武功,膽大包天,她結義的姐妹在咱們手中,她一定會舍命來救。那時咱們反客為主,以逸代勞,更佔便宜。”慕容沖道︰“好,那麼咱們快爬山走吧。”三人攀登峭壁,慕容沖武功卓絕,輕功雖然不及玉羅剎佳妙,亦自不凡,挾著鐵珊瑚攀登峭壁,仍然如履平地。應修陽武功稍遜,但空手攀援,也能亦步亦趨。只是苦了金獨異,他武功雖高,腳踝所中的創傷尚未完全平復,在平地行走,尚沒什麼,跳躍攀援卻是不便,走幾步,歇一歇,慕容沖甚不耐煩,對應修陽道︰“你扶他一把吧。”應修陽的輕功僅能自顧,心中很不願意,無奈這是慕容沖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回頭去扶。慕容沖歇腳等候,脅下挾著的鐵珊瑚忽然尖叫一聲,慕容沖喝道︰“你找死麼?”抬頭一看,忽見山峰上有一條人影,疾苦星丸,飛躍而下,金獨異驚道︰“是玉羅剎來了!”慕容沖點了鐵珊瑚穴道,放在一邊,凝神待敵,只見山峰上不是一條人影而是兩條人影,先頭的一人在另一邊,並不下來,而是疾掠過一個個的峰頭,向明月峽那邊主峰奔去,這人看來似是女人,另一條躍下來的人影在危岩怪石之間隱現,面形雖然還未瞧得十分清楚,但卻顯然不似女人。
再說玉羅剎和卓一航走到山頭眺望,忽听得山風中送來的悶雷之聲,玉羅剎叫道︰“前山雪崩啦!珊瑚妹子一定被阻在外面了!”正想下山,忽見對面山頭,一條人影飛奔而來,定楮一看,卻是紅花鬼母。卓一航道︰“紅花鬼母再來,必是受人蠱惑,練姐姐,你可得當心。”玉羅剎道︰“你在這里候她,我回山寨一轉便來。”反身奔回山寨,卓一航獨立山頭,轉眼之間,紅花鬼母已是聲到人到。
原來紅花鬼母黎明時分離開了明月峽後,對玉羅剎的話將信將疑,一忽兒想道︰我那賊漢子屢勸不改,做出壞事來亦未可料︰一忽兒想道︰不會呀不會,他偷溜出來,沒有幾天,而且第二天我便跟蹤追他,他那能騰出時間和慕容沖他們商量作惡。殊不知金獨異這次逃出,乃是暗中和應修陽他們定謀,趁著紅花鬼母訪友之時,偷偷溜出來的,他們是早有接應的了。,紅花鬼母猜疑不定,心道︰玉羅剎既說他到過清虛觀,我且到清虛觀問問。紅花鬼母不知白石道人便在清虛觀中,見面之下,幾乎惹出一場大打。在雙方罵戰中,紅花鬼母已探得自己的丈夫確實到過清虛觀,但也確實是被玉羅剎所刺傷。白石道人罵道︰“誰有空給你管漢子,跑到這里來找漢子,真是天大的笑話!要找漢子你向玉羅剎要去,哼,哼!玉羅剎的寶劍可不留情,你的漢子已遭了那女魔頭的毒手啦!你找她,她也未必還得一個活的給你!”白石道人挫敗之余,雖然觀中弟子眾多,心中對紅花鬼母,卻是內怯,所以故意用話挑撥,實行移禍江東之策。
紅花鬼母救夫心切,無心與武當派再斗,聞言奔出道觀,走出道觀門口才觸起一事,回頭問道︰“那個什麼岳嗚珂呢?”白石道人面色一沉,道︰“誰與你管這麼多閑事,不知道!”武當的弟子砰然把大門關了。紅花鬼母好不生氣,本待再跳入觀中,可是回心一想︰丈夫的生死未明,既知他是被玉羅剎所傷,何必還在這里和白石這糾纏。
紅花鬼母急急下山,又到城中衛所找慕容沖,其時搶糧的饑民已散,那些受傷的衛士已被抬回衛所,紅花鬼母一到,便听得淒慘呼號之聲,先自心驚肉跳,人去一看,只見受傷的十居八九,都是穴道關節之處,被劍刺傷,這分明是玉羅剎的手法了!紅花鬼母不見慕容沖,也不見應修陽,便問留在衛所中的衛士,那些衛士早得了應修陽的指教,答道︰“慕容總管和應都頭去救金老爹啦!你老人家到明月峽去吧。”紅花鬼母道︰“為什麼要到明月峽?”留守的衛士道︰“咦,你老人家還不知道嗎?金老前輩被玉羅剎刺傷,生擒去啦?”紅花鬼母道︰“那個什麼岳嗚珂呢?哎,還有,熊經略是否被朝廷殺了?”衛士道︰“岳鳴珂?嗯,是有那麼一個岳嗚珂!鄙是這樣的無名小卒,你老人家怎麼會知道的呀?他趁著統帥被朝廷處死,偷了應該沒入國庫的東西,朝廷要追贓哩。不過,我們可不是專為追捕他來的。至于熊廷弼為什麼被處死,那,我們就不清楚了。听說是通番賣國的罪名哩。”紅花鬼母听完,立刻出城,向明月峽飛奔而去。
將近明月峽時,紅花鬼母已遙見追敵衛士,急忙趕上去問,忽听得轟轟然如雷鳴,爆石的雪崩之聲,其時金獨異和慕容沖已進人第三道山口,紅花鬼母剛進第一道山口,聞聲知是崩雪封山,攔住落後的衛士一問,那名衛士正是應修陽的徒弟,狡猾不減乃師,答道︰“咱們來救金老爹,在路上就和她的女嘍兵打起來了。你老人家來好極啦!崩雪封山,我們過不去,你可以攀登山頂,繞過山口到明月峽去。”紅花鬼母一听不錯,避開正面的雪崩之處,施展上乘輕功,攀上山峰。在她上到峰巔之時,正是慕容沖他們爬上峭壁的時候,峭壁上突出來的岩石和在石隙中伸出的蔓正把慕容沖他們遮著。因此紅花鬼母一點不知丈夫便在下面,以致失之交臂。適值此時,忽又見有一條人影,在側面山峰出現,疾逾流星,飛下幽谷,紅花鬼母心道︰“這份輕功的確超凡絕俗,看來與玉羅剎乃是伯仲之間。不知竟是那位世外高人來了?”紅花鬼母暗數江湖上的各派名家,無人有此本領,因此竟疑不知是那位隱居的前輩高人。紅花鬼母若在平時,見此高人,必定會追下去相會。可是此刻她一來是救夫心切,二來又不知此人是敵是友?是敵固然有一番殺,是友也有一場寒暄。明月峽就在面前,紅花鬼母那還有閑心在此耽擱。看那黑影飛下幽谷,她也提一口氣,在山頂上疾掠輕馳,過了一個個的山峰,直到明月峽山上玉羅剎的大寨。
此時卓一航正在山頭眺望,心中惴惴。紅花鬼母聲到人到,喝道︰“玉羅剎呢?”卓一航躬腰問道︰“老前輩重來,有何指教?”紅花鬼母道︰“不干你事,你叫玉羅剎來!”卓一航道︰“老前輩,你稍待一會,她就出來。”紅花鬼母見寨門緊閉,道︰“哼,你是替她施緩兵之計,老娘可不上你們的當。”紅花鬼母以為玉羅剎自知理虧,不敢見她,關上寨門,要偷偷的從山寨後溜下山去。心頭急躁,左掌一推把卓一航推開,奔上前去,暗運內家真力,呼的一拐,把寨門打裂,運掌一劈,寨門倒下,女嘍兵紛紛逃避。玉羅剎飛奔而出,大怒喝道︰“紅花鬼母,你敢打崩我的寨門?”刷刷兩劍,直刺紅花鬼母前心,紅花鬼母震拐一擋,玉羅剎已疾如飛鳥般掠過她的頭頂,搶上高地,喝道︰“來,來,來!咱們再斗三百回合!”紅花鬼母反手一揚,喝道︰“玉羅剎,你敢騙我,把人還我,要不然今日絕不興你干休!”玉羅剎明知她必是被人欺弄,但恨她打塌寨門,氣在頭上,也不詳加分辨,冷笑喝道︰“你不替我修好寨門,我認得你,我的劍認不得你,就是你想干休我也絕不興你干休!”說話之間,手中寶劍已連發了六七個辣招,真是快速之極!
紅花鬼母大怒,龍頭拐杖橫掃直格,呼呼挾風,便在山寨之前與玉羅剎大戰起來!
紅花鬼母救夫心切,又恨玉羅剎對她無禮,這回竟是拚命殺,拐重如山,玉羅剎在明月峽苦修了三年內功,是感到招架不易。可是玉羅剎輕功卓絕,紅花鬼母打得砂石紛飛,卻也打不著她!玉羅剎忽而笑道︰“哈,三年多來,沒有這樣痛痛快快打過了!”棋逢對手,精神倍長,把獨門劍法使得凌厲無前,劍式展開,天矯如神龍飛舞,擊刺撩抹,乍進乍退,倏上倏下,時實時虛,無一招不是暗藏幾個變化,無一招不是妙到毫巔。紅花鬼母強攻不下,大怒喝道︰“好,我與你拚啦!”拐掌兼施,打得越發凶猛,那枝龍頭拐杖,劈掃盤打,恰如駭電驚霆,無一招不是奔向玉羅剎要害,左掌更用排山掌力,湯氣成風,震歪玉羅剎的劍點,卓一航在旁邊看得十分著急,大叫︰“有話好說!金老前輩確是不在這里!”兩人拚正烈,那肯收手,連分神說話都不願意,雙方以攻對攻,不到半個時辰,已拚了三百多招了!
這番激戰與前次在秘魔崖之戰,又不相同。上次有白石道人與鐵飛龍先擋兩陣,耗了紅花鬼母體力,又有岳鳴珂的手套護著,才讓玉羅剎撿了便宜,這回卻是雙方都用本力拚,玉羅剎劍招雖狠,輕功雖妙,內家真力不如對方,拚一久,慚覺呼吸緊促,處在下風。
卓一航焦急無計,要插手也插不進去,驀听得紅花鬼母喝道︰“著!”龍頭拐杖往上一抽,順勢反展,疾如閃電,把玉羅剎的寶劍壓在下面,左掌反手一掃,摑向玉羅剎面門!女嘍兵驚呼中忽听得玉羅剎一聲嬌笑︰“不見得!”也不知她使個什麼身法,在間不容發之際,居然從紅花鬼母杖底鑽出,反手一劍,以牙還牙,劍尖又指到紅花鬼母心窩。原來玉羅剎自秘魔崖一戰之後,把紅花鬼母認為平生勁敵,苦心積慮要破她的杖法,雖因內家真力不如對方,破她不了,但對她的杖法路道已經摸熟,臨危之際,仗著輕功卓絕,在她兩招相接之際,驟然逃出!
紅花鬼母滿以為這一下玉羅剎絕難逃避,那料仍然給她逃脫,不覺起了愛才之心,想道︰“這女娃子年紀輕輕,能練到這般本領,也真不容易!要她不曾把我那賊漢子殺害,我還可鐃她。”拐杖一湯,把玉羅剎的寶劍湯開,雙方緩了一緩,紅花鬼母喝道︰“我那賊漢子是死是活?你說不說?”玉羅剎笑道︰“他是死是活。我怎知道?”紅花鬼母氣往上沖,道︰“不是你把他刺傷了麼?你怎麼不知道?”玉羅剎道︰“不錯,是我把他刺傷了,他給我刺傷之時,當然還是活著,現在是死是活,我就不知道了?”
紅花鬼母心頭一疼,以為丈夫是被玉羅剎擒了,傷重將死,所以玉羅剎如此說法。大叫道︰“你與我到寨里去看,若他未死,趕快施救,若然死了,哼,那可得要你的命抵償。”玉羅剎冷笑道︰“你有本事就自己進去!”橫劍當胸,蓄勢待發。卓一航又急叫道︰“金老前輩確是不在這兒!”紅花鬼母目喝道︰“在那里?”卓一航道︰“他昨晚中了一劍,滾下山坡,想是回到城中找慕容沖去了。”紅花鬼母道︰“胡說,慕容沖就在外面山谷,現在被雪崩所阻,等下便到,他若回到城中,慕容沖怎會還到這里救他?”玉羅剎心中一震,心道︰“我圖自己痛快,與她打架玩耍,不料慕容沖他們殺來,怕珊瑚妹妹被他們追到,珊瑚妹妹可不是他們對手。”急道︰“既然如此,那麼馬上找慕容沖對質,豈不是省事得多!”紅花鬼母冷笑道︰“救人如救火,他給你的劍刺傷穴道要害,我那有閑功夫和你去找慕容沖!”玉羅剎怡哈一笑,道︰“誰說我刺傷他的穴道要害了?你的漢子武功也非平庸之輩,老實說,我是想刺他的穴道要害的,可是他閃得倒快,大約是給劍尖刺傷腳踝,你急什麼?”紅花鬼母道︰“你話當真?他確是不在這里了哼,玉羅剎你可別騙人啦,今朝我問你時,你為什麼不提他受傷之事?”玉羅剎哈哈笑道︰“這點小事,也值得提?我問你,你失招丟丑之事,可願隨便提麼?”紅花鬼母道︰“什麼?我幾時失招丟丑了了你是提上次秘魔崖之事麼?那次你們是車輪戰,不能算數!”玉羅剎笑道︰“我是打個比方,你的漢子,目前武功已遠不如我,我還刺不中他穴道要害,不是失招丟丑麼?提起來我都不好意思。”紅花鬼母又好氣又好笑,心道︰“哼,你居然如此自負!”但這麼一說她倒相信了。道︰“好,那麼咱們馬上去看!”
不料玉羅剎卻冷冷說道︰“不成!”紅花鬼母詫道︰“不是你自己說要找慕容沖對質的麼?”玉羅剎道︰“不錯二但你打塌我的寨門,可得向我賠禮,至于重修之事,那我可讓你見了慕容沖對質之後再說。”紅花鬼母氣往上沖,拐杖一頓,道︰“玉羅剎,你對我如此戲侮?”玉羅剎道︰“我是一寨之主,打塌我的寨門,就等如推翻皇帝的龍床,撕碎鏢局的鏢旗,你懂不懂江湖規矩了趕快賠禮,咱們好去找人。”紅花鬼母一怔,江湖上的規矩確是如此。可是事未分明,丈夫在不在她的寨中尚未可知,怎拉得下這個面子,向她低頭賠禮十慈道︰“你要我賠禮麼了行“你再來斗斗我這枝拐杖,我的拐杖若然低頭,我也向你低頭。”卓一航大急,頗怪玉羅剎節外生枝,那料玉羅剎強項之桓,冷笑道︰“那麼咱們就再斗三百招!一航,你到前山去看看珊瑚妹是不是回來了?”
紅花鬼母大怒,拐杖一揮,一招“平沙落雁”,掃腰擊腿。玉羅剎叫道︰“來得好!”霍地晃身上跳,龍頭拐杖在她腳下一掠而過。玉羅剎身子懸空,招數卻絲毫不緩,一招“白虹貫日”,凌空下擊,紅花鬼母橫杖一擋,呼的一聲,劍拐相交,玉羅剎整個身子反彈起來,趁勢斜掠出數丈之外。忽听得陣陣簫聲,隱隱傳來,音細而清,儼若游絲裊空,若斷若續,似從天外傳來,又似雲間試下,玉羅剎面色倏變,紅花鬼母一拐打來,玉羅剎一閃閃開,叫道︰“好,賠禮之事,也可讓你興慕容沖對質之後再說。”紅花鬼母道︰“我是任你戲耍的嗎?”舉拐欲擊,簫聲清越,紅花鬼母也听到了,Q;覺那簫聲中似合著無限哀怨,又似非常激憤,紅花鬼母心頭一震,不覺問道︰“誰人在此吹簫?”玉羅剎道︰“鐵飛龍的女兒鐵珊瑚,雪崩封山,她想必是被困住了。”卓一航道︰“若是金老前輩受傷不重,想必也會與慕容沖同來,哎呀,不好!”他是想到鐵珊瑚如被困住,如何脫得慕容沖他們的魔掌。紅花鬼母心頭一震,心中也叫了一聲︰“哎呀,不好!”暗道︰我滿心以為那賊漢子在玉羅剎這兒,完全沒想到他會和慕容沖同來,若然他真的來了,劍傷新創,怎逃得了雪崩之災?忽而又想到︰若然他真的來了,哎哎,那不是玉羅剎所言非假,他一出家門便又干壞事了?呀!那我怎樣向玉羅剎交代?親手廢了他,還是任由玉羅剎凌辱?哼哼,不行,到底是幾十年夫妻!哎呀,不行,包庇他也不行,那豈不永讓武林笑話?
紅花鬼母思潮起伏不定,玉羅剎听了鐵珊瑚的簫聲,心急如焚,暗中責罵自己,不應與紅花鬼母糾纏,晃劍試身,叫道︰“你不去我也去了!你有厚臉皮,就在這里欺負我的女兵吧!”紅花鬼母道︰“旺,事情非到水落石出,你飛到天邊,我也跟你!”拐杖點地,身形疾起,緊跟在玉羅剎後面。其間只苦了個卓一航,運用了全身本領,仍是落後數十丈之遙。
再說岳鳴珂昨晚逃出清虛觀後,就伏在山林之中,到了四更時份,林中腳步聲大作,見慕容沖他們一大堆人都走下山,每人背著一名受傷的同伴。岳嗚珂心道︰咦,白石道人居然還不錯哩,慕容沖他們吃了武當派的大虧了。他不知玉羅剎已經來過又去了,因下山的方向不同,所以沒有看見。
岳嗚珂連日奔波,又在激戰之後,精神困倦,見慕容沖他們走遠,松了口氣,心道︰我且稍睡片時,待天明之後,再去向白石道人請罪,並與卓兄最後道別。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被聲音驚醒,岳鳴珂躺在兩塊岩石之間,從石隙中望出,只見一個相貌奇丑的老女人,安邊插著一朵大紅花,口中喃喃有聲,縱步如飛,向城中的方向奔去。
岳鳴珂凜然一驚︰莫非此人就是紅花鬼母,看她輕功超妙,不在自己之下,倏眼不見。岳鳴珂跳了出來,整了衣冠,再上山去叩清虛觀的大門。
白石道人給玉羅剎與紅花鬼母先後一鬧,正自氣惱非常,不料紅花鬼母剛走,岳鳴珂又來,白石道人一見,怒從心起,岳鳴珂依謁前輩之禮,對白石道人抱拳作揖,問道︰“卓兄無恙麼?”白石道人怒道︰“你們不是和玉羅剎那妖女在一起嗎?”岳鳴珂道.入什麼?”白石道︰“你還作什麼假惺惺,玉羅剎把我們的掌門人擄去啦!”岳嗚珂奇道︰“真的了有這樣的事?那麼玉羅剎也在廣元了?”白石道人越發生氣,罵道︰“岳嗚珂,你這小輩真是膽大妄為,你陷害我們的武當派與官家作對還不算,又勾結玉羅剎戲侮我們!”掌門人被俘,那是一派的奇恥大厚,所以白石道人悻悻然見于辭色。岳鳴珂恭腰答道︰“昨晚之事,小輩該向你陪罪。只是與玉羅剎勾結之事,那卻是前輩誤會了!”白石道人嗖的一聲拔出長劍,喝道︰“就憑昨晚之事,你便該吃我一劍!這樣大事,豈是陪罪得了!”白石道人的連環奪命劍法迅捷之極,說話之間,連進數招,岳嗚珂迫得拔劍一擋,當的一聲,將白石道人的長劍震開,白石道人叫道︰“眾弟子還不速上!”岳鳴珂虛晃一劍,跳出大門,如飛而去!白石道人追之不及,好自己生氣!
岳嗚珂自熊廷弼死後,本已心灰意冷,幾次三番想削發為僧,歸隱天山。只因心頭上還有一個鐵珊瑚,委決不下。自那次玉羅剎魯莽提婚,岳鳴珂措詞不當,被鐵飛龍父女听到,鐵珊瑚一氣而走之後。岳嗚珂深自引責,內疚之極,立誓要找到鐵珊瑚向她陪一句罪,這才心安。因戎馬匆匆,此願無由實現。而今听得玉羅剎昨晚出現,想道︰玉羅剎既在此地,她必能知鐵珊瑚下落。她雖興我不和,我也要找她問去。于是岳鳴珂下山探問,玉羅剎在明月峽,廣元的居民十九知道,岳鳴珂問明了去明月峽的路,便立刻動身。其時紅花鬼母也正從城中衛所出來,向明月峽前去。岳鳴珂,與紅花鬼母一先一後,兩人都不知道。
岳嗚珂將近明月峽時,也遙見谷底追敵的衛士,並見山坡上有逃避的女嘍兵,大為驚奇,截著一個女嘍兵詢問,女嘍兵見他不是衛士,問他是誰。岳嗚珂道︰“我是你們練寨主的朋友。”女嘍兵適才見他登山時迅逾猿猴,料是武林中的高手,喜道︰“那麼你快去救我們的鐵寨主吧!她被鷹犬所追,正進入那邊山口。”岳鳴珂跳起來道︰“誰?”女嘍兵道︰“你不認得我們的鐵寨主嗎?她是西北鐵老英雄的女兒,小名叫珊瑚。”話未說完,岳鳴珂已如飛沖去,宛似一團白影,隱現在危岩亂石之間。
岳鳴珂的輕功興玉羅剎幾在伯仲之間,追敵的衛士眼力好的,見山坡上一團東西一掠即過,也不知是鬼是人,更說不到敢上去攔截了。
岳鳴珂奔人第一道山口之時,正是鐵珊瑚剛踏入第三道山口,第一次吹簫向玉羅剎報警的時候,那次吹了幾聲,便被雪崩所阻,玉羅剎沒有听見,“玉羅剎听到的是第二次簫聲”但岳鳴珂卻听到了。
岳鳴珂一听簫聲,心中狂喜,喃喃語道︰“謝天謝地,果然是她!”猛然間山谷里響起巨大的雷鳴聲,萬峰回應,震耳欲聾,岳嗚珂在西北長大,知是雪崩,急向山頂高處躍去,過了一陣,雪崩漸止,岳鳴珂急急躍過幾個峰頭,遙見第三道山口已被雪封,再極目遠眺,前方無人,想道︰珊瑚妹妹必然是被困在下面的深谷了,若然敵人在雪崩之前也有竄人,那可不妙!吸一口氣,施展絕頂輕功,從山頂上滑走下來,就在此際,紅花鬼母在山頂上,離他數丈之地掠過,岳鳴珂听得風聲,昂頭一瞥,知是紅花鬼母,頗為奇怪,心道︰她才到清虛觀,又來明月峽,奔奔波波,不知卻是為何?但岳嗚珂救人心切,也懶得去理紅花鬼母,手攀葛藤,腳點危岩,片刻之間,滑到山腰,忽听得慕容沖大聲喝道︰“不許走來!”
岳鳴珂一眼瞧去,只見慕容沖一臉獰笑,脅下挾著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鐵珊瑚,岳鳴珂又驚又怒,長劍倏的出鞘,叫道︰“我與你拚了!”慕容沖提起鐵珊瑚迎風一晃,笑道︰“很好,你進招吧!”岳鳴珂叫道︰“你敢傷她一根毫發,今日我與你們三人同喪幽谷!”金獨異忽然喊道︰“咱們下去說。”原來金獨異腳踝刺痛,應修陽扶著他,兩人都感吃力。金獨異心想,若是不把被雪崩封著的山口掘出路來,要想生出此山,只怕比登天還難。看岳鳴珂如此情急,不如拿鐵珊瑚來要挾他,叫他代自己去央求玉羅剎,派女嘍兵掘出一條路來。
慕容沖心中另有盤算︰岳鳴珂乃是魏忠賢指定所要追捕的人,不但比鐵珊瑚重要,比玉羅剎也重要得多!但岳鳴珂武功高強,自己雖不懼他,激戰卻是難免,即算合三人之力可以將他擒著,但也非一時半刻所能解決,倘苦玉羅剎帶兵殺到,那可是逃脫不了。因此他也想拿鐵珊瑚來要挾岳鳴珂。
岳嗚珂隨他們三人下了峽谷,慕容沖冷笑道︰“岳鳴珂,你想怎麼?”岳鳴珂見鐵珊瑚面色慘白,頭發散亂,衣裳破碎,心中不由得一陣陣難過,大聲叫道︰“欺侮女子算什麼英雄,你把她放了!”慕容沖冷笑道︰“哼,你說得好容易!你要我把她放走,除非你乖乖的隨我回京面聖。”岳嗚珂瞧了鐵珊瑚一眼,慨然說道︰“隨你人京,未嘗不可,不過我要先知道她傷勢如何?”
慕容沖拚指一戳,解開鐵珊瑚的穴道,鐵珊瑚叫道︰“大哥,不要隨他進京!”慕容沖笑道︰“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咱們公平交易,我斷不會把她弄成殘廢來騙你入京。”岳鳴珂眼珠一轉,心道︰熊經略的遺書我已交給了卓一航,心中已是別無牽掛,拚著一死隨他入京便了。只是珊瑚妹妹不知有否被他暗算,假如給他用內力震撼心髒,那雖保得一時,十天半月,也會身亡,非得看清楚不可,若然是受了傷,那就得趕快給她救治。鐵珊瑚又叫道︰“大哥,不要上他的當!”岳嗚珂道︰“你吸一口氣看看,看肋骨是否作痛?”慕容沖叫道︰“你豈有此理,我慕容沖豈是暗算婦人孺子之人!”鐵珊瑚心念一動,吸了口氣,故意說道︰“好像有點痛。”慕容沖面色一沉,道︰“你詐死!”鐵珊瑚道︰“你讓我吹簫給大哥听听。”岳嗚珂道︰“對啦,你吹簫試試,我听听你的簫聲,便知你有沒有受內傷了。”
慕容沖道︰“好,吹吧!”叫金獨異道︰“過來!”將鐵珊瑚拉過一邊,對金獨異道︰“你看著她,不要讓她弄鬼!”金獨異一手按在她肩頭琵琶骨上,一手抵著她的後心,金獨異的毒砂掌天下無匹,輕功雖因傷削減,掌力還是雄勁異常,雙掌按在鐵珊瑚要害之處,只要她稍有異動,掌力一發,即算鐵珊瑚武功再高十倍,五腕六腑也要給他震裂!
慕容沖放開了鐵珊瑚,搶在金獨異與岳嗚珂之間,盯著岳嗚珂防他驟然發難,真可說是防範得十分嚴密,說道︰“好啦,賤丫頭,你怎麼還不吹呀?”
鐵珊瑚心中無限淒酸,把玉簫湊到唇邊,輕輕的吹將起來,其聲甚細,漸漸越吹越高,簫聲先是一片歡悅之音,好像春暖花開之日,和愛侶攜手同游,喁喁細語一般。岳嗚珂不由得想起昔日和她萬里同行,春郊試馬的情景,不覺心神如醉。簫聲一變,忽如從舂暖花開的時日到了木葉搖落的深秋,有如孤雁哀鳴,寒蟬淒切,岳嗚珂想到她在江湖浪湯,孤獨可憐,心中益增內疚。簫聲再變,音調越高,其聲愈苦,真如鮫人夜泣,三峽猿啼,悲哀中又隱有憤激之情。岳嗚珂想道︰我真不該拒她婚事,弄得她如此傷心。簫聲三變,音細而清,宛如游絲裊空,離人話別,若斷若續,如泣如訴,又如听人咽淚長歌柳永的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簫聲吹得人人都覺悲酸,連慕容沖那樣的鐵石心腸,眼角也潤濕了。岳鳴珂心中一片淒苦,想道︰怎麼她會吹出這生雜死別之音,嗯,莫非她舍不得我去送死!人生得一知己,死可無憾。我是雖死猶歡,只恨她要永生孤獨!
簫聲不歇,慕容沖大聲叫道︰“不要吹了,還未夠嗎?”
鐵珊瑚心道︰“練姐姐一定該听見了!”簫聲一停,慕容沖喝道︰“岳嗚珂你可听清楚了,她那有半點內傷。”岳嗚珂道︰“好,你把她放了,我隨你去!”慕容沖忽然笑道︰“你還得依我一事。”岳嗚珂道︰“什麼事?你可不許節外生枝。”慕容沖道︰“絕非節外生枝,你替我把你自己那只右手斬掉!”岳嗚珂驚叫道︰“什麼?”慕容沖冷冷說道︰“你武功高強,縛你縛不牢,點穴你自己又會解,萬里長行,老爺們可不耐煩盡貝管你!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把右手斬掉,大家放心。哈哈,你怕痛嗎?”
鐵珊瑚叫道︰“大哥,不要,不要!你死了我也不能獨活!”岳鳴珂叫道︰“珊瑚妹妹,你的情意我心領了。你還年輕,千萬要活下去。你和練姐姐一道,不要掛念我。”慕容沖冷笑道︰“哈,真是情意綿綿,你們還有多少話要說?”岳鳴珂叫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由你擺布,你可不許加害于她!”慕容沖道︰“誰人反悔,貽笑武林!”岳嗚珂叫聲︰“好!”左手執劍,向右手手腕一劍切下!
忽听得一聲慘叫,岳嗚珂冷森森的劍鋒已觸手腕,倏忽停住,只見鐵珊瑚與金獨異都滾倒地下!原來鐵珊瑚吹簫報警,用的原是緩兵之計,想等玉羅剎聞聲來救,那知慕容沖又想出那麼毒辣的辦法,看看岳嗚珂就要把右手斬掉,鐵珊瑚心道︰“而今我已知他相愛之深,不死何待?”驀然發難,手肘向後一撞,回身一按玉簫,開動機括,三枝短箭,金射進金獨異身中,鐵珊瑚是名武家之女,武功雖非上上,卻有殺手絕招,這一下,肘撞心窩,箭傷要害,饒是金獨異內功深湛,武藝高強,也痛得眼楮發黑,掌力一發,兩人都受了重傷,滾倒地上。鐵珊瑚倒在地上,猶自厲聲叫道︰“大哥,你要闖出去,日後為我報仇,咱們來生再見!”
岳嗚珂一痛欲絕,金獨異忍痛躍起,岳鳴珂猛然叫道︰“報仇便在今日!”長劍一翻,奔殺過去,慕容沖一拳搗出,見岳鳴珂雙眼通紅,勢如瘋虎,一拳擊空,立即閃避,岳嗚珂身隨劍走,疾若驚颼,金獨異剛剛起立,岳鳴珂大喝一聲︰“拿過頭來!”騰起一腳,把金獨異踢翻,慕容沖趕來相救,已是不及,只听得金獨異慘叫一聲,劍光一閃,金獨異的頭顱已拿在岳嗚珂手中!
慕容沖大吃一驚,岳鳴珂長劍殺到,喝道︰“你要我回京面聖,我要你到黃泉去見閻王,”長劍風翻雲涌,著著凶辣,慕容沖見他拚命相撲,知道今日之事,非死斗不能脫身,也豁了性命,玄功內運,雙拳敵一劍,在鮮血染紅的峽谷惡斗起來?
兩人功力悉敵,岳嗚珂發劍似游龍,慕容沖出拳如虎豹,霎忽斗了二三十招,岳鳴珂拚了一死,著著搶攻,慕容沖不覺心怯。應修陽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慕容沖道︰“我若身死,你焉能獨自逃生!”用意是叫他相助,那知應修陽被他一言驚醒,心道︰“看這岳鳴珂勢如瘋虎,不顧命的拚,我便上前相助,也未必能夠勝他。何況還要擔心玉羅剎殺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手腳並用,攀上峭壁,慕容沖氣得牙癢癢的,岳嗚珂越攻越猛,慕容沖就是想走也脫不了身。
再說玉羅剎和紅花鬼母一先一後,來到前面山峰,玉羅剎來快一步,听得下面殺之聲,施展絕頂輕功,身子騰空下躍,看看要踫著突出來的石塊,劍尖一點,又騰空而起,再往下落,如此幾番疼躍,已到山腰,應修陽剛剛竄上,玉羅剎哈哈笑道︰“那吹在華山絕頂,被你逃生,今回你可逃不了!”應修陽心膽俱寒,拂塵一繞,纏劍斜閃,玉羅剎道︰“哈,你還要動手!”劍把一沉,一縷寒光,疾如電掣,不架敵招,反截敵腕,應修陽在平地上尚遠非玉羅剎之敵,何況現在面臨深谷,身在危岩,心中一慌,腳下一滑,玉羅剎的劍鋒尚未觸及他的身體,他已咕咚咚直跌下去。玉羅剎一笑躍下,放眼一看,不覺大吃一驚!
荒谷中只見慕容沖與岳嗚珂拚命撲,一具無頭身橫在亂石茅草之中,離身不遠之處,鐵珊瑚撲卦地上。玉羅剎叫道︰“珊瑚妹妹。”奔過去將鐵珊瑚的身軀翻轉,只听得一聲微弱的嘆聲道︰“練姐姐,你來遲了。煩你告訴我爹,叫他不要掛念我。”
鐵珊瑚聲音雖然微弱,岳嗚珂听了,卻如聞春雷復甦之聲,心道︰“唔,她還未死!”撤劍回身,向鐵珊瑚疾跑過去。慕容沖正想躍上山壁,見山上紅花一閃,急忙從另一面登山。
岳鳴珂道︰“練女俠,你去追慕容沖,讓我看看珊瑚妹妹。”玉羅剎淒然一笑,抱起鐵珊瑚放在岳嗚珂懷中。
岳鳴珂輕吻鐵珊瑚的眼皮,叫道︰“珊瑚妹妹,你張開眼楮看看,我在這兒。”鐵珊瑚星眸半做,微笑說道︰“大哥,我很高興。”岳鳴珂道︰“我對不住你,我來遲了!”鐵珊瑚道︰“你沒來遲,是我要先走了。”鐵珊瑚被金獨異掌力震裂心髒,拚著最後一口氣,和岳鳴珂見了臨終一面,說了這兩旬話後,在他懷中,只覺如睡在天鵝絨上一般,非常溫暖,心滿意足,又如回到兒時情景,父親抱著自己在長安附近的溫泉沐浴,暖得令人眼皮沉重,就像要在溫泉中睡去,身體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岳鳴珂手中卻感到一片冰冷,鐵珊瑚已經氣絕了!這一剎那,岳鳴珂什麼也不想,腦子空空洞洞的,什麼都絕望了,只是感到冷,連心也冷透,周圍的空氣也好像要冷得凝結了。
再說紅花鬼母從山上下來,遠遠望見玉羅剎追逐慕容沖,上了對面的山峰,大吃一驚,叫道︰“金老大,金老大!”岳嗚珂被紅花鬼母刺耳的叫聲震動,好像從惡夢中陡然醒轉,把鐵珊瑚輕輕放在地上,抬起金獨異的人頭,怒氣沖沖的喊道︰“你的金老大在這兒!”紅花鬼母一瞧,也如岳嗚珂適才一樣,從頭頂直冷到腳跟!再瞧了瞧,人頭雖然血肉模糊,卻萬確千真是自己幾十年的老伴!
紅花鬼母巔巔巍巍的舉起拐杖,顫聲叫道︰“是你把他殺了?”岳嗚珂道︰“你的臭漢子十個也抵不上我的珊瑚!”紅花鬼母怒道︰“你是誰,我要把你殺了填他性命!”岳嗚珂怒叫道︰“岳某人在千軍萬馬之中幾十次險死還生,在奸閹追捕之下也早巳把性命置于度外,哈哈,你要殺我填命!熊經略的性命,我珊瑚妹妹的性命誰人來填!”紅花鬼母頓時如受雷殛,玉羅剎的話竟然一句不假,這賤漢子果然是助紂為虐,迫害忠良的了!鄙憐自己幾十年來苦心積慮,望他改好,仍然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紅花鬼母只覺四肢無力,拐杖慢慢的垂了下來,岳嗚珂怒氣稍減,道︰“你待怎麼?”紅花鬼母有氣沒力的問道︰“你叫岳嗚珂?是熊經略的參贊?”岳鳴珂道︰“我也知道你叫紅花鬼母,哼哼,人們叫錯你了,你的丈夫才是個鬼!”紅花鬼母一聲長嘆,心道︰罷了,罷了!我還有何面目再見武林同道?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味兒,一時想不過來,驟然向石山上一頭撞去,可憐紅花鬼母一世稱雄,竟因誤嫁匪人,累得她肝腦涂地,血濺幽谷!
岳嗚珂怔了一怔,忽而狂笑叫道︰“大家死了倒也乾淨!”縱起了身,也向山石一頭撞去!
再說玉羅剎追逐慕容沖,慕容沖已爬上高山,居高臨下,把大石亂推下來,猶如冰雹驟落,滿山亂滾,玉羅剎跳避閃躍,攻不上去,忽聞得下面紅花鬼母與岳鳴珂罵戰之聲,暗道︰不好,紅花鬼母定要和他拚命。心中又懸掛鐵珊瑚性命安危,叫道︰“慕容沖,今日鐃你一命!”轉身奔回峽谷,忽見紅花鬼母撞岩自殺,大吃一驚,心道︰槽了,糟了,從此又少一個對手了!一掠而前,來得正是時候?
岳嗚珂一頭撞去,頭頂離岩不到五寸,玉羅剎恰恰趕到,一手捉著他的足跟,硬生生拉了回來,岳嗚珂只听得耳邊有人說道︰“一日之間,不能連死兩個高手!”睜眼一看,卻原來是玉羅剎在對自己說話。
岳嗚珂跌坐地上,把手一指道︰“珊瑚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玉羅剎心中大痛,但救生不救死,強用極大的定力壓住悲痛,冷笑道︰“岳鳴珂你怕和我比劍麼?”
岳鳴珂氣往上沖,心道︰鐵珊瑚是你誼妹,你卻如此沒有心肝,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要和我比劍,一躍而起,叫道︰“你要比劍?來,來!鄙惜珊瑚妹妹看不到她誼姐的威風!”
玉羅剎笑道︰“不是現在要和你比劍。咱們的師父各創一家劍術,一正一反,相克相生,我的師父原意是待劍術練好之後,和你的師父較量一下,印證印證彼此的武功。可惜我的師父死了,他們兩位老人家比不成啦。我們各自承繼一家劍術,是他倆老的唯一傳人,將來有咱們完成上輩的心願,你不和我比劍,我還找誰去比了咱們再練它一二十年,把本門劍法練得精通熟透之後,那時再好好較量一下,分個高下。現在比,左右不過打個平手,沒有什麼意思。”
岳鳴珂心頭一震,想道︰原來她是這個意思。我師父現在也已風燭殘年,斷不會有第二個傳人的了。我果然不應輕生,令本門劍術至我而斷。思念及此,頓如冷水澆頭,倏然而醒。低聲說道︰“謝謝你的勉勵,二十年後,我在天山等你。”
玉羅剎松了口氣,這時才覺心中創痛,抱著鐵珊瑚的體嗚嗚的哭起來,岳鳴珂暗道︰原來她表面雖凶,心中卻是至性至情。正要上前勸慰,山上又奔下一人,原來是卓一航,他輕功較遜,直到現在才來。
岳嗚珂咽淚叫道︰“卓見,珊瑚死啦,你去勸她。”卓一航吃了一驚,上前去把玉羅剎扶起。玉羅剎忽然想道︰“岳嗚珂和鐵珊瑚雖然不能締結良緣,相愛之誠,今日盡見。珊瑚妹子得他如此相愛,死後也當瞑目的了!”玉羅剎深覺鐵珊瑚較她幸福,瞧了卓一航一眼,深情怨恨,盡在眼光一瞥之中。
卓一航為她眼光所懾,低下頭去。玉羅剎思潮起伏,忽覺真正可哀的不是鐵珊瑚而是自己,痴痴呆想,不覺收了眼淚。良久,良久,才抬起頭說道︰“咱們就在這個山谷將她埋了。待溶雪開山之後,再給她造墓。”
三人以劍當鋤,動手挖土,挖了一道深溝,將鐵珊瑚的體放了下去。玉羅剎道︰“再挖多一個!”將紅花鬼母的體抱來,道︰“她也是個可憐的人。”挖好墓穴,岳鳴珂道︰“讓她興她的漢子合葬。”把金獨異的首級和體擲入穴中,說道︰“我本待把他的首級祭珊瑚妹妹,看他的妻子份上,便宜他了。”
三人將泥士蓋上墓穴,默默致哀。忽聞得低低呻吟之聲,岳嗚珂回頭一看,卻是應修陽在地上滾動,他被玉羅剎迫下深谷,扭傷足踝,目睹金獨異被殺和紅花鬼母撞岩等慘烈情景,傷雖不重,已嚇得軟了。
岳嗚珂恨恨說道︰“還有一個,好,咱們再挖多一個,把他生理!”將應修陽一把提起,玉羅剎忽道︰“留他狗命!”卓一航也醒起來,道︰“對啦,留他狗命。咱們要他招出私通滿洲的同黨來!”岳嗚珂想起當年在華山絕頂鄭洪台招供之事,道︰“那麼這事要拜托練女俠了。”
兩番劇斗,一場傷心,自黎明鬧至此刻,已是日影西移,大將垂暮。玉羅剎無心審問,說道︰“將他先帶回山寨,讓他多活兩天。”岳鳴珂道︰“一切由你處置,諒他插翼難逃。”把應修陽提了起來,如飛上山。
回到山寨,玉羅剎立刻派遣女兵,挖通山口通路。晚飯之後,新月初上,已將鐵珊瑚帶去的女兵接了回來,幸喜並無損傷,她們奔波了一天一夜,個個疲倦不堪,飽餐之後,各自歇息。
玉羅剎和卓一航岳鳴珂卻是無心歇息,三人在山中漫步,默默無言,月色溶溶,三人都各自悵觸。岳嗚珂忽道︰“練女俠,我有有一事重托你。”玉羅剎道︰“請說。”岳嗚珂道︰“熊經略身遭慘死,傳首九邊,願你將他首級取回,給他安葬。”玉羅剎道︰“熊經略是我的朋友,這事我緊記在心,盡力去做便是。”岳鳴珂又道︰“卓兄,將熊經略遺書交與適當之人,這事也重托你了。”卓一航道︰“小弟當得盡力,只怕今後回去掌門,難得在江湖走動。”玉羅剎道︰“你還要回去作掌門嗎?”卓一航低頭不語,岳嗚珂替他解圍道︰“卓兄回去作掌門也好,總勝于讓他的師叔掌門。”卓一航一聲苦笑,岳嗚珂續道︰“這書就是覓不到主人,放在你那兒也好。”卓一航道︰“岳兄放心,小弟縱不能親自替這書物色主人,也一定交給可靠的朋友代辦。”玉羅剎頗覺岳鳴珂神色有異,只怕他還想不開,笑道︰“廿年後比劍之約,不要忘了。”岳嗚珂道︰“絕忘不了。”卓一航道︰“岳兄,你今後打算如何?”岳嗚珂道︰“隨緣而住,隨遇而安,任它紅塵擾擾,我自一瓢來往。”玉羅剎道︰“咦,你說什麼?真像老和尚念經。”卓一航知他看破塵緣,所說的已是悟道之語。心道︰他做和尚也好,我還沒福份做和尚呢!
第二天一早,岳嗚珂果然不辭而行,給卓一航和玉羅剎留了一封書信,說是師父老邁,自己要回天山侍奉,今後余年,將致力于劍術雲雲。此事早在卓一航和玉羅剎意料之中,但仍然不免感慨。
是日,玉羅剎親自督工,將鐵珊瑚和紅花鬼母的墳墓建好,晚上回來,和卓一航吃了晚飯之後,獨自歇了一會,正想把應修陽提來審問,忽見糧倉起火,玉羅剎大吃一驚,拔劍而起,外面女嘍兵亂成一片,進來報道︰“官軍殺來!”玉羅剎道︰“官軍那有如此本領?”提劍沖出寨門,忽見慕容沖率領幾十名官兵,到處放火,玉羅剎大怒道︰“你僥幸逃脫性命,還敢到此。”把手一揮,眾嘍兵見玉羅剎出來,軍心大定,隨玉羅剎手勢,排成圓陣,和官兵混戰。玉羅剎一劍沖前,單覓慕容沖殺。正混戰間,西角又亂,月光下只見一群道士,手執長劍,沖進山寨。
原來慕容沖當日逃脫之後,收拾傷亡,除了被玉羅剎刺傷的衛士之外,又有幾名在雪崩之際,被山石滾下,打得足斷手折。剩下能夠作戰的衛士,不到十名。本已膽寒,想回京再邀幫手。其時適值廣元饑民大鬧之後,省中官軍聞警開來,魏忠賢派在“剿匪軍”中的監軍連城虎也來到了。連城虎是以前西廠的總教頭,和慕容沖原是同僚,聞得慕容沖在此,急來相見,慕容沖嘆口氣道︰“我有生以來,從未受過如此挫折。”連城虎細問情由,慕容沖一一說了。連城虎听得金獨異身死,尚沒什麼,聞得應修陽被擒,卻是面色大變。原來魏忠賢應修陽和連城虎都是滿洲的內應,連城虎生怕應修陽被迫招認出來,露于天下。急急問道︰“玉羅剎的名頭我也曾听說過,她有多少嘍兵?”慕容沖道︰“大約有幾百吧,都是女的。”連城虎笑道︰“幾百女嘍兵怕她什麼,咱們率兵掃平她的山寨。”慕容沖道︰“幾百女嘍兵雖沒什麼,可是明月峽奇險,大隊官軍,如何能開上去?加以雪崩封山,此路更難通了。”連城虎想了一想,道︰“听你所說,當日寨中女兵,也有許多被雪崩所阻,不能回山。那麼玉羅剎非開通山道接她們回去不可。我在軍中大約可挑出幾十名有輕功根底的,和你摸進山去。”慕容沖搖搖頭道︰“還是不行,軍中的武士,雖然能摸進山寨,用來抵敵玉羅剎訓練有素的女嘍兵,數十名尚嫌不移。何況那玉羅剎和岳鳴珂的劍術的確非比尋常。而且其中還牽涉著武當派的掌門。”連城虎道︰“怎麼了我听說武當派選出新掌門了,名叫什麼卓一航的,他們武當派素來不與官府作對,難道卓一航還會與那女魔頭在一處嗎?”慕容沖道︰“正是,卓一航非但和那女魔甚為親密,而且還包庇岳嗚珂,卓一航一人倒不足懼,只是武當派的道士,個個武功精強,在廣元城中的就有幾十名之多,把他們也卷進漩渦,那就更棘手了。”
連城虎面色大變,道︰“應修陽非救出不可。”低聲在慕容沖耳邊說道︰“應修陽是魏公公心腹,得寵不在你我之下,魏公公曾幾次叫我多照應他。”慕容沖本來不大瞧得起應修陽,聞言吃了一驚,心道︰既然如此,那是非救他不可的了。不覺想起應修陽以前所說的辦法,道︰“應修陽倒是有一妙策,只是我輩所不屑為。”連城虎忙問道︰“什麼妙策?”慕容沖道︰“興武當派化敵為友,向白石道人陪罪,求他們和我們合伙攻山。”連城虎拍掌笑道︰“好啊,正該這樣。白石道人氣量狹窄,他的掌門弟子被擄,咱們憑這一點就可說得動他。”
應修陽與連城虎料得不差,白石道人等了兩天不見卓一航回來,正自生氣,但自己不是玉羅剎的對手,又不敢到明月峽要人,听了慕容沖和連城虎的說詞,和紅雲道人考慮許久,竟然接納,不過提出了三個條件。
白石道人提出的三個條件是︰一、各干各的,各不相涉。他們求尋回掌門,絕不給官兵助戰。二、除了玉羅剎外,他們不願傷人,若有女嘍兵來攻,他們求自保。因此要官軍先去,把女嘍兵敵住,好讓他們進山寨搜索。三,事情一過,各走各的。以前恩怨也一筆勾銷,官中衛士不能再找武當派的麻煩。慕容沖一一答應,就此約定,當晚各自上山。
再說玉羅剎見到白石道人率眾沖入山寨,勃然大怒,喝道︰“白石道人,你也助紂為虐!”女嘍兵見寨主動了真怒,又見這群道士沖入山寨,自然的分出人來攔截,白石道人喝道︰“把她們手中的兵器打掉!”女嘍兵個個奮勇,武當聚弟子不願傷人,一時閑卻也不能輕易將女嘍兵的兵器奪出手去。白石道人與紅雲道人連袂攻入,紅雲道人劍交左手,與白石道人左右分進,武當二老的功力非比尋常,轉眼之間,把十余名女嘍兵的兵器磕飛,刀槍亂舞,寨中大亂。
玉羅剎那知白石道人與慕容沖有那三個協定,見他們攻入大寨,只道他們已與官軍一伙,生怕他們也要殺人放火!叱哼一聲,刷刷兩劍,將慕容沖殺得閃過一邊,沖出重圍,奔回大寨,一柄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武當派弟子那截得住,直給她殺入核心,白石道人怒喝道︰“妖女,快把我們的掌門弟子交回。要不然你今日難逃公道。”玉羅剎怒道︰“你真是辱沒了紫陽道長的英名,教天下英雄笑話?”劍招疾展,把白石紅雲二人全裹在劍光之中。
再說卓一航尚未就寢,驀見師叔率同門殺人,嚇得呆了。揉揉眼楮,知道並非惡夢,難過之極,不知如何自處。過了一陣,听得慘叫之聲大作,原來玉羅剎闖回大寨,山寨外的女嘍兵那敵得慕容沖他們的進攻,更兼兵力單薄,陣勢大亂,傷亡無數。連城虎率眾攻入大寨,就在寨中放起火來,山寨都是木材茅草所建,不比磚石房屋,一被點燃,勢即燎原,不可收抬。
卓一航耳聞慘叫,目睹火光,一躍而起,沖了出來,大聲叫道︰“師叔,我在這兒。你們何苦給官軍助戰!”白石道人道︰“好,你立即和我回山。”率武當弟子去接應卓一航,玉羅剎殺得紅了眼楮,緊追不舍,她身法快疾,搶先沖到卓一航身邊,卓一航道︰“你讓我走,抵擋官軍要緊。”把岳鳴珂的書拋給她道︰“岳兄之托,你替我辦吧。”原來他見師叔如此,這番回去,雖是掌門,也必被看管,所以要把熊經略關系國運的奇書,轉交給玉羅剎。
玉羅剎怔了一怔,白石道人已到身後,玉羅剎反手一劍,叮當一聲,白石道人的劍幾乎給她震飛,紅雲道人叫道︰“我們接了掌門便走。玉羅剎你硬要與我們武當派作對做什麼?”寨中呼聲震天!玉羅剎咬牙說道︰“好,讓你們走!”身子一側,闖出人叢。武當派弟子擁著卓一航全師而退。
這時大寨已全被火舌籠罩,連城虎搶人寨後搜人,慕容沖和玉羅剎在火光中惡戰。官軍與女嘍兵紛紛沖出大寨,霎那閑,火勢越燒趟盛,看看便成火海。慕容沖與玉羅剎趁著火勢尚未合攏,邊打邊走,闖出外面。逃不及的官軍與女嘍兵在火海中呼號,轉瞬化成灰燼。
這時,女嘍兵十九傷亡,官軍也折損過半。玉羅剎怒極氣極,料不到三年來的心血,苦心建立的根基,一旦灰飛煙滅!更傷心的是︰幾百名女兵,數年來同生共死,情同姐妹,而今卻不知能剩幾個逃生。傷心到極,拚了性命,劍戮掌劈,身法如風,片刻之間,連斃十余官軍,慕容沖趕來截擊,但他身法不若玉羅剎輕靈,玉羅剎在官軍中穿來插去,轉瞬之間,又斃了十名。
激戰中忽聞得有人喊道︰“你們散開,追捕嘍兵,讓我們來對付這個妖女。”原來是連城虎已將應修陽救出,應修陽養了兩天,腳傷已愈,大叫道︰“不要放走這個妖女!”與連城虎左右堵截,玉羅剎大怒,迎面一劍,刺喉嚨,戳心窩,攻勢奇幻無比,應修陽力擋一招,玉羅剎二三兩招,接連發出,招招都是殺手,應修陽險喪生在劍鋒之下,幸得連城虎背後襲到,雙鉤閃閃,急來救護,玉羅剎反手一劍,叮當一聲,將雙鉤格開,各自震退幾步,應修陽出了一身冷汗,舉起拂塵,只敢在側面助攻。
連城虎曾為西廠衛士的總教頭,在宮廷的校尉衛士中,武功僅在慕容沖之下,卻在應修陽之上,雙鉤遮攔攻拒,居然敵了十多招,慕容沖揮拳沖上,成了合圍之勢。將玉羅剎困在核心。
這時剩下的女嘍兵紛紛逃生,邊逃邊叫道︰“寨主,快逃出來吧!”有熟知玉羅剎性格的還叫道︰“寨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要與他們硬拚。”玉羅剎心頭一震,可是這時想逃已是不能。慕容沖的武功與她相當!連城虎比她也僅略遜一籌,應修陽雖然較差,但在三人合圍的情勢之下,他也可以招架得住。玉羅剎輕功雖好,但巳被慕容沖拳風所罩,若然收劍逃時,必被掌力所傷。何況連城虎的日月雙鉤,既可鎖拿兵器,又可釣拉手足,若然飛身躍起,也恐被他雙鉤所傷。
女嘍兵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明月峽的山頭上剩下玉羅剎一人興官軍殺。慕容沖等三人越攻越緊,玉羅剎一柄劍使得出神入化,變幻無窮,但也僅能自保。殺了個多時辰,拚斗何止千招,時間已近午夜,玉羅剎氣力漸竭,力不從心,心道︰“不道我今晚喪命此地?”官軍們圍在四周,雖然不敢插手,卻在旁邊吶喊助威,大聲笑罵。有人笑道︰“這樣美的賊婆娘我可舍不得傷她?”有人笑道︰“呸,捉了她也輪不到你!”玉羅剎氣得發昏,劍招漸亂。
正在官軍閑笑之際,忽地有人巨雷般的大喝道︰“賊娘的,你們敢欺侮我的乾女兒!”喝聲未停,官軍慘叫已起,鐵飛龍直沖人來,一手一個,像摔稻草人一樣,將官軍一個個摔下山谷。
正是︰霹靂一聲寒賊膽,今宵又見老英堆。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慕容沖怒道︰“又是你這個老匹夫。”鐵飛龍喝道︰“老夫要你的命!”慕容沖勁拳搗出,鐵飛龍橫掌一接,正如石堂遇著鐵掃把,“砰”然一聲,兩人都給對方的勁力撞得歪歪斜斜退過一邊。
玉羅剎精神大振,一招“星橫斗轉”,將連城虎的雙鉤攔過一邊,慕容沖奮身再上,鐵飛龍已搶過來接住。
這一來形勢大變,鐵飛龍叱哼連聲,按著五行八卦方位,強攻猛打,慕容沖沉腰坐馬,好像釘在地上似的,見招拆招,見式破式,分毫也不移動,這兩人一個是掌力沉雄,一個是神拳無敵,一攻一守,只打得砂石紛飛,官軍們紛紛走避。
玉羅剎少了一個強敵,,一口劍龍飛鳳舞,著著強攻,將連城虎與應修陽殺得心驚膽戰。正激戰間,忽聞得鐵飛龍問道︰“你的珊瑚妹子呢?”玉羅剎心頭一震,連城虎左鉤一拉,右鉤一插,玉羅剎轉身稍遲,衣袖竟給撕去一片。玉羅剎勃然大怒,反手一劍,喝聲“著!”連城虎雙鉤回救不及,“波”的一聲,肩胛骨給劍刺穿,玉羅剎忽地哈哈狂笑,連城虎與應修陽拚命奔逃,玉羅剎如痴若狂,竟然不曉得追趕。
鐵飛龍駭然心驚,叫道︰“你怎麼啦?”呼呼兩掌,強掃慕容沖中盤,慕容沖打了半夜,氣力上已吃了虧︰見同伴敗逃,無心戀戰,奮力一架,轉身亦逃。
鐵飛龍心知有異,搶過來將玉羅剎扶著,玉羅剎狂笑如哭,鐵飛龍道︰“敵人都已逃啦!”玉羅剎一跤跌落地上,叫道︰“爹,我對不住你!”鐵飛龍駭極說道︰“有話慢說。”玉羅剎大痛之後,繼以激戰,這時只覺百骸欲散,迷迷糊糊,雙眼一合,暈了過去。
鐵飛龍道︰“可憐的孩子,你累夠啦!”這時山寨已化成灰燼,火勢尚自向林中蔓延。鐵飛龍千辛萬苦,歷了三年,始采得鐵珊瑚和玉羅剎的下落,不料遠道趕來,卻正湊得上見山寨毀滅。心頭鹿撞,狂跳不休,把眼四望,官軍都已逃淨,寂無人聲,火光中只聞得林鳥驚飛,猿猴哀叫。
鐵飛龍叫道︰“珊瑚,珊瑚!”聲音散人林中,有山峰回響。鐵飛龍引吭高呼,過了許久,兩個女嘍兵爬了上來,她們是僥幸逃脫躲在山腰茅草中的。
兩個女嘍兵不知鐵飛龍是何等樣人,但見他穿的是平民服飾,山頭上又已無官軍,料他定是寨主朋友,爬了上來,泣然說道︰“鐵寨主早已死啦!”
鐵飛龍一痛飲絕,他有這個女兒,料不到萬水千山尋蹤覓跡,竟不能見上一面。
良久良久,鐵飛龍才說得出聲,听女嘍兵將這幾日來山寨的變故說後,虎目流淚,狂叫道︰“我來遲了!”
女嘍兵見此情形,駭然說道︰“老先生莫非就是威震西北的鐵老英雄?”鐵飛龍立如僵石,眼楮如定珠,腦海中正飄浮著鐵珊瑚兒時活潑嬉戲的影子,對女嘍兵的話听而不聞,就像立在山頭的一尊石像。
女嘍兵又發現了臥在地上的玉羅剎,這一嚇更是非同小鄙,走過去推了兩推,玉羅剎轉了個身,渾如未覺,女嘍兵嚇得慌了,跑過去抱著鐵飛龍的腿叫道︰“鐵老英雄,你看看我們的寨主!”
鐵飛龍倏然醒轉,哽咽說道︰“你們放心,這個乾女兒我再也不能失了!”玉羅剎轉了個身,叫道︰“珊瑚妹,我替你報仇!”鐵飛龍心頭一震,想道︰“是啊,我還應替女兒報仇!”玉羅剎又轉了個身,叫道︰“卓一航,你好……”鐵飛龍無限傷心,他已從女嘍兵口中知道今晚之事,心道︰“可憐你愛錯人了。他是官家子弟出身,所少的正是綠林豪杰的氣概,凡事拿不起放不下,對婚姻大事也是一般。縱沒有他的師叔阻攔,你們兩人也並不匹配。”這時忽覺自己女兒的眼光還要比玉羅剎高明,心中更覺淒苦。
鐵飛龍走近兩步,听得玉羅剎又狂笑道︰“哈哈,你們都走啦!珊瑚子,你走得好,鳴珂,你這小子也走得好,一航呀一航,有你走得不好!……”鐵飛龍知她痛極瘋狂,一手把她拉到懷中,忍著悲痛,輕輕喚道︰“裳兒,你看看,我在這兒。”
玉羅剎悠悠醒轉,看了鐵飛龍一眼,掩面大哭,鐵飛龍道︰“咱們父女相依為命,今後不耍再走散了。”玉羅剎道︰“爹,我保護不了珊瑚妹妹,我真該死!”鐵飛龍道︰“這個怪不了你,別哭,別哭,你帶我看珊瑚的墓吧。”他勸玉羅剎別哭,自己卻滴出淚了。
玉羅剎牽著鐵飛龍的手,默默走下山谷,女嘍兵跟著下山,沿途呼喚,有十多個逃得性命的女嘍兵聞聲聚集了來,見玉羅剎面色慘白,雙唇緊閉,誰都不敢說話,跟著她直走到谷底那兩個新建的墳墓之前。玉羅剎撮土為香,拜了三拜,鐵飛龍坐在墳頭,凝望夜空,不言不語,似乎連眼淚也沒有了。
鐵飛龍與玉羅剎一個坐在墳頭,一個立在墓前,相對無言,不覺東方已白。女嘍兵道︰“寨主,死者不能復生,咱們回去吧。”
玉羅剎一聲淒笑,道︰“你叫我回到那里去?”女嘍兵想起山寨已成灰燼,同伴十九傷亡,數載經營,毀于一日”,真是欲歸無處,大家咽淚傷心,又都不敢說話。
再過一陣,朝陽升起,陽光已從樹葉叢中透下深谷,女嘍兵正想再行勸說,忽聞得山口外有人馬行走之聲,玉羅剎倏然跳起,怒道︰“哼,他們還想斬盡殺絕?”鐵飛龍跳上山坡,手扳大石,說道︰“讓他們進來,我要把他們都埋在山谷?”兩人都以為來的定是官軍,一腔怒氣,緊張待敵。
那山谷前日被崩雪所封,雖然給女嘍兵掘開,僅可供一人一騎通過。鐵飛龍伏在山上,準備官軍一人山口,便將大石推下,將他們生埋!
不一刻,谷口旗幟飄揚,馬蹄得得一彪人馬,列成單行走進。鐵飛龍怒吼一聲,手推大石,玉羅剎忽然叫道︰“且慢。”那塊大石已帶著塵土滾下山坡!鐵飛龍急忙住手,看清楚時,只見走入山口那彪人馬,竟全是娘子軍!
玉羅剎叫道︰“糟,不是官軍!”和鐵飛龍飛身撲去搶救,那塊石頭滾得甚快,到了山腰,踫著另一塊凸出來的岩石,突然凌空飛墮,其勢猛極!玉羅剎和鐵飛龍身法再快,也趕不上那塊大石下墮之勢!
鐵飛龍叫聲︰“不好!”隊伍中走在前頭的一名女將,突從馬背上飛身掠起,手舞長槍,向飛墮下來的大石一撞,只听得“喀嚓”一聲,長槍斷為兩截,女將震得在半空打了一個斗,跌下來時,怡怡落在馬背,姿勢美妙之極!而那塊大石也飛過對面山坡落下山澗中了!
玉羅剎不禁叫道︰“好功夫!”那女將催馬上前,微笑問道︰“來的可是練寨主嗎?”玉羅剎見那女將一身紅裳,問道︰“正是,你可是江湖上稱為紅娘子的女英雄嗎?”那女將躬腰答道︰“不敢,小闖王叫俺問候姐姐。”這時隊伍中走出十余女兵,群呼寨主,玉羅剎一看正是自己的部下。紅娘子道︰“制將軍李岩昨日統兵攻下縣城,和饑民聯合,把省城開來的“剿匪軍”全殲滅了。我們奉小闖王之命,請姐姐出山。不料來遲一天,致令山寨被焚,無法挽救,特來請罪。”
玉羅剎道︰“山寨遭劫,乃是我的疏忽,這些姐妹蒙你收容,我是感激不盡。”問那些女嘍兵道︰“你們逃出來的,已全部在此了麼?”女嘍兵一齊泣下。玉羅剎一數,連跟自己的十余名在內,一共剩下二十七人,算來五百余女嘍兵,逃生的不到十分之一,想起那些多年來同生共死,如同姐妹的部屬,不覺潸然淚下。
紅娘子道︰“姐姐不必悲傷,當今天下大亂,無家可歸者何止千萬,要登高一呼,豪杰立聚。那時姐姐再練一支巾幗雄師,易如反掌。”玉羅剎苦笑不語,紅娘子道︰“李岩在城中忙于撫恤流亡,叫我代問候姐姐。”玉羅剎道︰“誰是李岩?”紅娘子道︰“他是小闖王部下的“制將軍”“官名”,也是俺的漢子。”玉羅剎道︰“失敬,失敬!”鐵飛龍走了過來,與紅娘子相見,彼此聞名,各自仰慕。鐵飛龍道︰“尊夫可是兵部尚書李精白的公子麼?”紅娘子道︰“正是。”玉羅剎眼楮一亮,卓一航的影子從腦海中突然掠過,不覺百感交集。
原來紅娘子乃河南的女盜,名氣雖不如玉羅剎大,在江湖上也頗有聲名。李岩則是河南杞縣的舉子,父親李精白曾做到兵部尚書的大官。因此李岩的出身和卓一航頗有相同之處,但李岩父親早死,所以他父親的官雖然比卓一航的祖父還高一級,但在家鄉的聲勢反不如卓家赫。
李岩也像卓一航一樣,學書學劍,文武全才。一年河南鬧大災荒,李岩看到災民淒慘的情況,很為同情,曾自動拿出積存的幾百石糧食賑濟災民,還做了一首“勸賑歌”勸其他豪紳也拿出谷米來。其中有幾句是︰“官府征糧如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
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
他作了這樣的歌來“勸賑”,當然觸了其他豪紳之忌,結果被逮捕下獄,捏以煽動饑民“造反”的罪名,監獄像一個洪爐,將他鍛成鋼,所以後來紅娘子帶兵攻下杞縣縣城之後,他也就跟紅娘子走了。
玉羅剎也曾听到過李岩的名字,可沒料到他和紅娘子已成夫婦,更投料到他現在已是闖王部下的一個將軍。所以初初听紅娘子說出李岩的名宇時,還不知道便是這個曾做“勸賑歌”的李岩。
這剎那間,玉羅剎突然想起了卓一航來,心想︰“義父常說卓一航是官家子弟,和我恐難相配。那李岩何嘗不也是官家子弟?他和紅娘子卻結了大好良緣。”殊不知李岩與卓一航出身雖然相同,生活的道路卻有差異,李岩早已脫胎換骨,這就非卓一航所能相比了。這道理玉羅剎卻是想不通的。
再說紅娘子和玉羅剎相見之後,請她同回縣城。玉羅剎想了一想,也便答允。
廣元的景象與前幾天已不大相同,數萬饑民被李岩編成了雄赳赳的隊伍,他們雖然大半沒有兵器,但揭竿為旗,削木為兵,一個個精神飽滿,儼如一支訓練有京的雄師。
玉羅剎看了這樣的景象,暗暗嘆服。抬頭見街道通衢之處,掛起白布橫幅,上面斗大般的字寫著︰“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不覺展眉喝“好”!這幾句話簡有力,一點酸溜溜的味道都沒有,甚對玉羅剎的胃口。
營門開處,李岩迎了出來,紅娘子笑道︰“我替你將貴客接來了。”李岩一笑迎人,對玉羅剎道︰“現在豪杰紛起,闖王大軍,即將自秦嶺西出,先取潼關,後爭豫楚。練寨主可願加盟麼?”玉羅剎沉思有頃,說道︰“這天下是你們的了。我也幫不了什麼。我的部屬請紅姐姐照顧,我可要走了。”李岩本以為玉羅剎必定加盟,听了此話,頗出意外。
李岩不知玉羅剎另有心思。玉羅剎听了李岩勸她加盟之後,心中想道︰“珊瑚妹妹之仇未報,我怎能困在軍中?而且加盟之後,想和卓一航相見,那就更是難了。”要知玉羅剎對卓一航又怨又愛,她惱根之時,雖然也曾想過要和卓一航決絕,但怨氣稍消,卻又念念不忘。
李岩見她拒絕,頗為不快。紅娘子道︰“練姐姐,你的山寨被官軍所毀,此仇豈可不報!”玉羅剎哈哈笑道︰“有你們在,我何必操心?軍旅之事,非我所長,我又素性不羈,但願一劍縱橫,無拘無束,咱們各干各的,不也好麼?”李岩心想︰怪不得她有女魔頭之號,果然野性難馴。收容了她,只恐她亂了軍紀。便也不再提了。
李岩剛剛攻下縣城,軍務甚忙,附近的幾股盜匪,都來投附,先派人接洽,要糧要餉,鬧成一片。玉羅剎坐在一旁,看他發付,只見他來者不拒,一一接納,問明了部隊人數之後,立即發放糧餉,鬧了半天,這些人才心滿意足,各各散去。
玉羅剎奇道︰“你怎麼這樣對付強盜頭子?”李岩道︰“請姐姐指教。”玉羅剎道︰“我在南之時,有我向各路山寨要財物要糧草,那有顛倒過來,反給他們之理?”李岩微微一笑,心道︰“你以力服人,怎能成得大事?”紅娘子在旁代答道︰“若非這樣,他們也不肯心甘情願來投靠我們了。朝廷駐在川兩省的大軍,正想對我們各個擊破,我們若不聯成一氣,只恐立足也難,更莫說西出潼關,揮鞭北上了。”玉羅剎道︰“但綠林強盜也有各種各類,你不擔心有人騙你們的糧餉嗎?”李岩說道︰“姐姐說的是,我們自當分別對付。不過那是以後之事,而且綠林講義氣的多,我們不能因為有一二敗類,便都閉門不納。”玉羅剎道︰“你也說得是。”頓了一頓,忽道︰“你有多少糧餉,可以發付他們?縣城中有多少存糧和庫銀,我也略知大概,只恐不足饑民一月之用吧?”李岩苦笑道︰“那有以後再想法子了。”玉羅剎忽笑道︰“加盟我是不加了,但我倒有一點小小的禮物要送給紅姐姐。”紅娘子搖手道︰“姐姐不必客氣。”玉羅剎道︰“這禮物你不收也不行,明日你帶一隊女兵和我到明月峽吧。”說完伸了一個懶腰,打哈欠道︰“看你們忙忙碌碌,我也頭昏眼花。哈,我可要睡啦!”李岩忙叫人收拾房間,請玉羅剎和鐵飛龍歇息。
第二日一旱,紅娘子果然率了一隊女兵,隨玉羅剎再到明月峽,紅娘子見她行事怪異,心頗生疑。臨行前悄悄對李岩道︰“她不知要送什麼東西給我,何以興師動眾,如此緊張?”李岩笑道︰“此事我已料到七八,你但去無妨。我送你們一程。”送出域外,李岩勒馬待回,玉羅剎忽道︰“你也一同去吧。”紅娘子心想︰“這女魔頭怎麼如此不近人情,他軍務繁忙,你又不是不知道?”紅娘子以為丈夫必定不會答應,不料李岩微微一笑,竟答應了。
紅娘子道︰“今日不是還有兩股綠林頭目要約你見面嗎?”李岩道︰“叫副將軍替我代見吧。”命隨從攜令回城,毫不猶疑隨玉羅剎同往。
明月峽的山寨已化成灰燼,玉羅剎在燒焦了的泥土上徘徊一陣,默默無言。李岩道︰“姐姐不必心傷,官軍毀了我們一個山寨,我們便要佔他十個州府。”玉羅剎忽道︰“你腰懸寶劍,想必也精于劍術的了了咱們反正無事,在這里試幾招如何?”
紅娘子氣往上沖,心道︰“哼,這個女魔頭說什麼送澧物,卻原來要伸量我們。”正想發話,忽見李岩向自己拋了一個眼色,示意叫她不要作聲。
李岩最初也怔了一怔,隨即笑道︰“我的劍術怎能與姐姐相比。”玉羅剎道︰“我歇了兩天,無人對手,手也癢了,你用佳肴美酒招待我,倒不如陪我走上兩招,我更領你情。”.
李岩道︰“好,請姐姐進招!”玉羅剎劍訣一捏,劍來如風,一縷青光,直刺李岩手腕,李岩的劍術是太極派名手王同所授,劍鋒掠下,順勢挽了一個平花,不救敵招,反刺敵足,玉羅剎道聲︰“不錯!”瞬息之間,連變兩招,一劍下斬,一劍上挑,李岩摸不清她攻勢所在,長劍當胸一劃,用“如封似閉”的劍式,將敵劍封出外門,那知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異常,劍勢未收,手心的勁力向外一頓,劍招又發,這一招來得更狠,劍尖閃閃,.竟從左側刺到頸項,李岩滑步一轉,左手虛晃,右足直踢玉羅剎縴腰,這一招卻是“武松醉打蔣門神”中的連環腿家數,他的劍術不足應付,拳腳上的功夫也施展出來,玉羅剎“唔”了一聲道︰“也還配合得好?”鐵腰一折,長劍卷地刺來,李岩只足一跳,長劍一轉,險險避過這招,玉羅剎越攻越疾,劍光霍霍,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紅娘子倒吸了”口涼氣,心道︰“這女魔頭果然名不虛傳!”忽見玉羅剎長劍一絞,搭上了李岩的寶劍轉了兩轉,鏗鏘有聲,紅娘子道聲︰“不好!”縱出場心,只听得玉羅剎一聲長笑,兩人倏忽分開。紅娘子莫名所以,李岩插劍歸鞘,拱手說道︰“練女俠劍法天下無雙!佩服,佩服!”
玉羅剎面色一端,道︰“那是你過譽了!”旋又笑道︰“我在三十招之內,不能奪你的劍,我的禮物你有資格取了。”紅娘子好生納悶,心中罵道︰“天下那有這種送禮之法?送禮之前先要伸量人家!誰希罕你的禮物!”李岩卻道︰“那麼我先多謝了。”
玉羅剎緩緩向山岩邊走去,邊走邊說道︰“昨日我見識了你的文才智略,今日又見識了你的武藝,這禮物付托得人了。”玉羅剎的山寨依著山勢建,山岩送尚有燒焦的木柱。玉羅剎橫掌一劈,將木柱打折,向紅娘子招手道︰“請你們順著這里掘下去,將地下的木頭掘出來。”
紅娘子好不生氣,道︰“索性我多叫些人來,一並給你清理了這瓦礫場吧。”此話暗存譏誚,玉羅剎面色一沉,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兒來了,還清理它作甚?”玉羅剎三年多經營的山寨毀于一旦,給紅娘子的話撩起傷心,听不出話中所含的譏諷之意。
紅娘子見她傷心,好生過意不去,心道︰“這女魔頭脾氣雖怪,性情卻是率直。”指揮女兵掘地,把埋在地中的木頂掘了起來,掘了一陣,忽覺泥土甚松,女兵一鋤掘去,陷了一個大洞,再掘一鋤,當的一聲,鋤頭偶著一塊石板,玉羅剎一躍而下,將石板揭開,只見寶光耀目,金銀珠玉,堆滿窟中。原來這正是玉羅剎數年來勒索強盜頭子的貢物,以及搶劫富戶的積聚。
掘地的女兵嚇得呆了,紅娘子也頗為驚詫,只有李岩微微發笑,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玉羅剎道︰“請你們把這些東西都搬出來。”女兵們那曾見過這些珍寶,躡手躡腳,小心冀冀的一件一件捧了出來,生怕踫壞似的。玉羅剎笑嘻嘻的對鐵飛龍解釋,那枝珊瑚是從那個強盜頭子手中搶來,那塊綠玉又是那個幫會舵主所貢,甚為得意。鐵飛龍皺眉說道︰“你費這麼大心機弄來這麼多銅臭之物干嘛?”玉羅剎笑道︰“爹,你見過高手下棋博彩嗎?他們並不在乎區區彩物,但有了彩物,卻更增加下棋的興趣。我以前在陝南壓服綠林,迫他們向我進貢,也不過等于棋手之要彩物罷了。”鐵飛龍這兩日來愁腸百結,卻給她的話逗得開眉一笑。
紅娘子帶來的女兵將金銀珠寶都搬出來之後,玉羅剎對李岩一揖說道︰“區區薄禮,送給賢伉儷添軍餉。”李岩道︰“那麼我替災民和兄弟多謝你了。”玉羅剎隨手提起一個金馬鞍,黯然說道︰“這是你們以前的老寨主王嘉胤叫他的兒子送給我的,現在他已死了,你將這個馬鞍交回給他的兒子王照希吧,算我給他的婚禮。”
紅娘子道︰“你自己不選一兩樣東西留念嗎?”黑道上的規矩,出手做案,總不能空手而回,若然是踫到有來頭的人,不便劫時,那就取一文銅錢也是要的,這是圖個吉利的意思。如今玉羅剎將這批經數年積聚,價值連城的贓物拱手送奉,因此紅娘子也按黑道上的規矩,叫她取回一兩樣東西。
玉羅剎哈哈一笑,道︰“我從此洗手不干,退出綠林,還要這些身外之物做什麼?”哈哈一笑之後,眼珠一轉,忽道︰“好,我要一樣東西。”彎下腰軀,在地上拾起一塊泥土,道︰“我到這里三年多了,很少在一個地方住過這麼久。我很熟悉這泥土的香味。”送到鼻端聞了一聞,又道︰“這泥土還染有我姊妹的血,再沒有什麼東西比這個更值得留念了。”將泥土放人懷中,興鐵飛龍打了個招呼,如飛下山。紅娘子大聲呼喚,只見玉羅剎衣袂飄飄,頭也不回,逕自去了。正是︰異寶奇珍都不要,留泥土寄深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半月之後,玉羅剎和鐵飛龍已馳騁在成都平原之上,兩人都是黑夜玄裳,跨著棗紅健馬,頗惹人注目。鐵飛龍曾勸玉羅剎喬裝男子,玉羅剎笑道︰“我要為巾幗裙釵揚眉吐氣,為何要扮男人?”鐵飛龍一笑作罷。幸他二人武藝高強,公門中人,縱有認識玉羅剎的,踫著她也不敢動手。
這一日他們到了彭縣,離成都只有百余里了。玉羅剎忽道︰“爹,你這兩日可曾發現大路上常有公人出沒嗎?”鐵飛龍道︰“人不擾我,我不擾人,咱們有自己的事情,理他們干嗎?,”玉羅剎道︰“不然,他們好像是追捕強盜。”鐵飛龍道︰“你不是洗手不干綠林了嗎?官差追捕強盜,那是極尋常的事情,怎理得這麼多?莫非你又手癢難熬,想找人殺了嗎?”玉羅剎笑道︰“爹,正是這樣!”鐵飛龍道︰“要殺也得找個好對手,像這些稀松膿包的捕頭,殺了他也沒意思。”其實玉羅剎也並沒意思找捕頭殺,只是她見鐵飛龍自女兒死後,絲是郁郁不歡,所以一路上,常常找些話逗鐵飛龍說笑,好讓他漸釋愁懷。
黃昏時分,兩人在萬縣投宿,進了客店,玉羅剎忽道︰“爹,我瞧見捕頭們留下的暗號。”鐵飛龍道︰“什麼暗號?”玉羅剎道︰“他們追捕的好像還是重要犯人呢,客店外的牆壁上畫有一只花蝴蝶,那是成都名捕甘天立的標志,他擅用毒藥蝴蝶鏢,見血封喉,是綠林的一個大敵,我在明月峽時,曾有黑道的朋友,請我去除他。我見到成都路遠,官軍勢力又大,誠恐去了,山寨會給官軍乘虛攻襲,所以沒有答應。甘天立還有一個把兄叫做焦化,外家功夫,頗有火候,也是成都的捕頭。剛才我見甘天立留下的暗記,就是留給他的把兄焦化,叫他速速趕到飛狐嶺攔截犯人的,若非重要犯人,那須他們二人聯同追捕。”鐵飛龍道︰“管他什麼犯人,還是不要招惹閑事為妙。此地靠近成都,咱們若貿然出手,必驚動他們與咱們做對。咱們雖然不怕,但行程那是必然受阻的了。”
玉羅剎抿了抿嘴,笑道︰“爹,我看你越來越怕事了!”鐵飛龍佯怒道︰“誰說我怕事,將來到了京城,你再瞧瞧我的。”玉羅剎一笑不語,在房中坐定之後,正想吩咐店小二開飯,房門敲了兩下,門開處卻是掌櫃走來,掩了房門,低聲問道︰“這位娘子可是練女俠麼?”玉羅剎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掌櫃的陪笑道︰“小的客店招待來往客商,黑道上的朋友,有時也來借住。不瞞你老,朱寨主也曾在這里住過,提過你老的名字。”玉羅剎道︰“那個朱寨主?”掌櫃的道︰“綽號火靈猿的那位寨主。”玉羅剎道︰“哦,原來是火靈猿朱寶椿,他在這附近落草嗎?”掌櫃的道︰“正是。”說著慢慢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
火靈猿朱寶椿是以前川陝邊境的大盜之一,曾參與過劫王熙希的金馬鞍之事。玉羅剎道︰“這封信是他給我的嗎?”掌櫃道︰“不是,是另外一個客人給的。他先是提起朱寨主的名號,想送信給他,後來改了主意,留信給你。”玉羅剎奇道︰“什麼客人,他又怎會知道我到這里?”掌櫃的笑道︰“川兩省黑道上的朋友,誰不認識你老人家。你還沒來,風聲早已播到這兒來了。這個小地方算小的客店還像個模樣,這位客人料你老人家不來則巳,來了大半會住在這兒。”玉羅剎給他一捧,微微笑道︰“好,我倒要看他是誰?”從掌櫃手中把信接過,拆開一看,只見上面畫著一只怪手,鮮血淋灕,並無文字。玉羅剎道︰“哈,原來是他,他到底遇到什麼事了,你說!”掌櫃的道︰“他沒有說,小的也不敢問。他畫得很匆忙,剛剛畫好,門外就傳來馬鈴之聲,他把信交給了我,就翻後牆走了。”玉羅剎道︰“哦,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連一個宇也沒有寫。”問道︰“後來來的那位官差是不是蝴蝶鏢甘天立!”掌櫃的道︰“正是,你老人家怎麼知道?他還和另外一位官爺在一起。”玉羅剎道︰“他在你的客店外面留下標志啦!”掌櫃的嚇了一跳,道︰“什麼?他知小店和黑道上有來往嗎?”玉羅剎道︰“不是,他是約同伴去追捕那位客人啦。”頓了一頓問道︰“你知道飛狐嶺在那兒?”掌櫃的道︰“離這兒十多里,是到川西的小路之一。”玉羅剎道︰“好,你給這位老爺子燒幾味小菜,就要辣子雞丁,樟茶鴨,抓羊肉、爆三樣好啦。爹,這幾樣小菜你挺歡喜的是不是了另外再燙一壺汾酒。”掌櫃的見玉羅剎對鐵飛龍甚為恭敬,還口口聲聲叫他做“爹”,大為驚異。玉羅剎笑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玉羅剎,你也叫我玉羅剎好啦。不必稱什麼“老人家”,對這位老爺子你才應叫老人家。”鐵飛龍道︰“哈,我也還不服老哩。”掌櫃的道︰“是。兩位老人家都說的是。哎,我叫慣了嘴,改不了。”
掌櫃的告退之後,鐵飛龍笑道︰“你的名氣倒很大,我在西北混了幾十年,到了四川,就給人當成糟老頭子啦。”玉羅剎也笑道︰“爹是成名的老英雄,小一輩的還不配認識你呢。”鐵飛龍道︰“那個留信給你的是什麼人?”玉羅剎道︰“是羅鐵臂,以前在川邊境的米倉山安窯立寨,和朱寶椿他們都是同時給我收服的。後來官軍大舉進襲,西各路寨主都逃竄了,我也就不知他的下落了。想不到今晚他卻出現在這兒。他雖然有點名氣,武功也很不錯,卻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盜,不知為什麼成都的兩個名捕硬都要追捕他。爹,他和我有過點香火之情,孝敬過不少東西。俗語說︰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得到他的孝敬,他有難告急,我不能袖手不理。”鐵飛龍笑道︰“你想去打架是真。既然他是你的舊屬,我不攔你。我和你同去吧。”玉羅剎道︰“幾個捕頭,何須勞煩到你。你坐著喝酒,不到天亮,我就回來!”
玉羅剎出了客店,施展絕頂輕功,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飛狐嶺下。飛狐嶺只是一座小小的山崗,玉羅剎在嶺的這邊,就听得那一邊的殺之聲,心道︰“哈,來得正是時候,他們果然動起手啦!我且看看羅鐵臂的武功進境如何?”三五之夜,月光皎皎,玉羅剎上了山頭,俯首下望,只見山腳小路上三個人圍著羅鐵臂殺,除了甘天立與焦化之外,另外一人也似在那兒見過似的,玉羅剎看了一看,記起這是在南被自己追得望風而逃的錦衣衛指揮石浩,心道︰“听說石浩已升了西廠的副總樁頭,怎麼他也來啦。”再看清楚時,羅鐵臂還背著一個小孩,在三人圍攻之下,十分危急!
玉羅剎長笑一聲,拔劍沖下,石浩叫道︰“不好,玉羅剎來啦!”一招“倒海翻江”,雙掌急掃,羅鐵臂豎臀一格,甘天立單刀從側襲到,也是危急之極,羅鐵臂轉身一閃,“卡”的一聲,肩上中了一刀,背上的孩子“哇”聲大叫,舞動兩只小手,向石浩拍去,石浩哈哈一笑,左手一伸,把小孩搶了過來。羅鐵臂一聲怒吼,右掌直劈,左腿橫掃,焦化左腕虛勾,右拳疾吐,正中進招,他用的是伏虎拳中“橫打金鐘”拳式,左虛右實,拳擊羅鐵臂的“肩井穴”,這一招甚為陰毒,他以為羅鐵臂突然閃避,那麼下一招就可配合甘天立的單刀攻他下盤,那知羅鐵臂拚了性命,一掌擊下,兩人踫個正著,羅鐵臂一掌擊中他的前胸,他也一拳打碎了羅鐵臂肩骨,兩人都是痛極慘呼,騰身倒退數丈!
這幾招急如電光流火,但就在這瞬息之間,玉羅剎已然沖到,羅鐵臂叫道︰“先救那個孩子!”石浩搶了孩子,已逃出十余丈之遇,玉羅剎叫聲︰“那里走!”足尖點地,三起三伏,急逾流星,霎忽趕到身後,石浩提起孩子,反身一擋,玉羅剎罵道︰“不要臉的下流招數!”石浩突感手腕一,玉羅剎出手如電,攏指一拂,夾手將小孩搶過,月光下只見小孩面如滿月,張口說道︰“姑姑,多謝你。”玉羅剎怔了一怔,在這樣的激斗危險之中,這小孩居然不哭,面色也並不顯得怎樣驚惶,還敢開口向自己招呼,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大膽孩子!
玉羅剎稍微詫愕,停了一停,石浩拚命奔逃,又已掠出十余丈外,玉羅剎笑道︰“好孩子,你看我把這惡人給你捉回來,讓你打他兩巴掌,消消氣。”猛听得羅鐵臂一聲慘叫,那孩子道︰“我要羅叔叔,惡人以後再打,姑姑,你去救羅叔叔。”
玉羅剎急忙轉身,只見甘天立扶著焦化,跳下山路,逃入麥地之中。羅鐵臂一只手臂吊了下來,面色慘白,搖搖欲倒。玉羅剎上前一看,只見他的左臂被利刀所劈,只有一點骨頭還連著肩膊,顯見不能治了。而且那只吊下來的手臂,又黑又腫,好像小水桶一般!
羅鐵臂苦笑道︰“我中了他的蝴蝶鏢,又被他斫了一刀。正好!這反而能阻止毒氣不上升啦。”玉羅剎伸手去摸金創藥,羅鐵臂道︰“不中用啦!”右手摸出解腕尖刀,“喀嚓”一聲,把左臂齊肩切下,頓時血流如注,那小孩子剛才不哭,現在卻睜大眼楮,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玉羅剎放下孩子,撕了一幅衣襟,涂了金創藥替他包里傷口,笑道︰“好男子,你不愧是我的朋友!”羅鐵臂哼也不哼一聲,吸了口氣,低聲說道︰“要你老人家服侍,折煞我了。”玉羅剎道︰“現在你還講那套規矩作甚?我也洗手不干綠林啦。咱們現在是朋友。”羅鐵臂“嗄”了一聲,似頗詫異。額上的汗珠滴了下來,想是甚為痛楚,但他仍然忍著,低聲安慰那孩子道︰“驄兒,別哭,別哭“你叔叔死不了!”那孩子見兩個大人都有說有笑,只當並不礙事,果然不哭了。羅鐵臂道︰“這位姑姑是當今天下最有本事的女英雄,你踫著她是天大的運氣,還不叩頭道謝。”玉羅剎笑道︰“這孩子好乖,他已謝過啦!”那孩子听了羅鐵臂的話,果然叩頭再謝。
玉羅剎看這孩子實在可愛,笑問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多少歲啦?叫什麼名字?怎麼會跟你逃到這里來?”那孩子搶著答道︰“我叫楊雲驄,這個月十六剛好五歲,我的爸爸叫楊漣。”玉羅剎笑道︰“啊,原來是楊漣的孩子。你父親可沒有你的膽量。”楊雲驄道︰“誰說沒有?他常常在家里說要殺奸臣,很大很大的奸臣。羅叔叔對我說,奸臣和皇帝很要好,我爸爸不怕奸臣,也不怕皇帝,還沒有膽量嗎?”玉羅剎笑道︰“好,算我說錯,你爸爸有膽量!”這還是玉羅剎有生以來第一次認錯,這孩子那里知道,還得意的笑了一笑。
羅鐵臂低聲道︰“三年之前,我在陝西立不住足,遣散了部屬之後,流浪江湖,後來有人薦我到楊大人家中做護院,我就去啦。”玉羅剎先是面色一沉,繼而問道︰“你說的楊大人就是楊漣嗎?”羅鐵臂道︰“若不是楊漣我也不會去了。”玉羅剎道︰“楊漣是個好官,我不責怪你,你說下去。”楊雲驄听玉羅剎說他父親是個好官,又笑了一笑。
羅鐵臂續道︰“楊大人待我很好,我也樂得托庇在他的門下,埋名隱姓,過了三年。今年正月,一天晚上,楊大人把我叫進內室,對我說他要上疏劾魏忠賢,如果參劾不倒,可能有抄家滅族之禍,因此要我把他的兒子先帶出京,他等我走了十天之後,才上彈章。現在石浩甘天立焦化他們都聯同來追捕我,想必他的彈章已上,事情已敗了。”羅鐵臂說了一陣話,又痛得汗珠直滴,吞了一顆止痛藥丸,稍稍好轉。玉羅剎忽問道︰“你要把這孩子帶到那里去?”
羅鐵臂道︰“我想給他找一位師傅,若他父親被奸臣所害……”楊雲驄接著說道︰“我就替他報仇。”羅鐵臂笑了一笑,問道︰“練女俠,你要不要徒弟?”玉羅剎道︰“這孩子我極喜歡,但我現在不能收徒弟。”想了一想,忽道︰“若非有降龍伏虎的本領,含江包海的胸襟,也不配做這孩子的師傅。我心目中倒有一人,只是住得太遠,他住在天山之上,你不怕路途艱險嗎?”羅鐵臂眼楮一亮,心想什麼人值得玉羅剎如此推崇了說道︰“我死尚不怕,何懼艱險了請問是那位前輩英雄?”玉羅剎笑道︰“他是少年英雄,比我大不了錢歲,現在大概做了和尚了。喂,岳鳴珂的名字你听過嗎?”羅鐵臂道︰“听楊大人說過。熊經略是楊大人最好的朋友,岳嗚珂是熊經略的參贊是不是?”
玉羅剎道︰“你不要以為他是個微不足道的幕僚,他的劍法縱不能稱蓋世無雙,也沒有誰能超出他了。你把這孩子抱去找他,就說是我玉羅剎要他收的!”羅鐵臂說︰“好,我就憑著一只手臂,也能把他抱上天山。”玉羅剎道︰“你現在走得動嗎?”羅鐵臂道︰“走得動!”玉羅剎削了一根樹枝給他作拐杖,道︰“石浩他們見我出手救你,在他們未覓得更高明的幫手之前,諒不敢回來找頃。”羅鐵臂笑道︰“他們見了你老人家如鼠見貓,我看他們定逃回成都去啦。”玉羅剎道︰“朱寶椿就在附近落草,你是知道的了。你慢慢走去,天亮之後也總可走到他那兒。然後你叫他和你一道到廣元去見李岩,就說這孩子是我要你送到天山的。西北是他們的天下,他一定有辦法護送你出玉門關。”羅鐵臂道了聲謝,掙扎起來,扶著拐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楊雲驄跟在後面,連跑帶躍,還不時回頭向玉羅剎招招手。玉羅剎幾乎忍不住要親自抱他去找朱寶樁,但轉念一想︰“小孩子不多受磨練,不多經艱險,也難成大器,由他去吧!”看二人走遠,也便轉回客店。
再說鐵飛龍吃了晚飯之後,等了一陣,不見玉羅剎回來,心道︰“那幾個捕頭豈是裳兒對手,我何必掛心。”正想睡覺,忽聞外面隱隱傳來爭吵之聲,掌櫃的忽然推門進來,低聲說道︰“火靈猿朱寨主來啦,在外面和人吃講茶,好像是預先約定來的。現在吵翻了,你老出去勸勸。”這客店雖然是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一律招待,但若弄出人命,總是不好。所以掌櫃的急忙請人勸架。
鐵飛龍受了掌櫃的殷勤招待,不好意思不管,便隨著掌櫃走出外面面茶廳,只見當中一張桌子,朱寶椿坐在上首,兩個客人坐在兩邊,正在吵吵嚷嚷,鐵飛龍听得左側的少年嚷道︰“我萬縣唐家從不與人討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朱寶椿拍台怒道︰“好哇,你拿唐家的名頭來唬我?我偏不給!天皇老子來我也不給!”
鐵飛龍心念一動,想道︰“這少年原來是唐家的人,這事更不能不管了。”那少年一掌擊桌,隨著“砰”然巨響,站了起來,朗聲說道︰“朱寨主既然不留情面,那麼在下的不知天高地厚,便在此要請教幾招!為朋友兩脅插刀,朱寨主你便是將我三刀六洞,我也死而無怨。”
朱寶椿顯然也是個性急的漢子,外衣一拋,站了起來,也道︰“那好極了,你要比兵刃?比拳腳了還是比暗器?哈,你們唐家的暗器天下聞名,咱們乾脆就比暗器了吧。外面地方寬敞,請到外面去。我的東西已經帶來,你有本事,盡管取去!”
兩人越說越僵,儼如箭在弦上,勢將即發。鐵飛龍哈哈一笑,大步走來,笑聲不大,座上三人都覺震耳刺心,嚇了一跳。朱寶椿和那個姓唐的少年同聲叫道︰“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請留萬兒!”兩方都以為鐵飛龍是給對方助拳的人。
鐵飛龍大步走到桌前,端了一張凳子,金刀大馬的坐了下來,笑道︰“這位是朱寨主吧了幸會,幸會!遣位是家璧兄吧?年少英雄,我老夫幾乎不認識了。這位朋友呢?老夫眼拙,還要請教姓名。”
這一來雙方都吃了一驚,朱寶椿在綠林多年,陌生人認識他並不詫異,可是听鐵飛龍稱對方為“家璧兄”,顯然是相熟的人,這可不能不小心在意,心道︰“說過雙方不另約人助掌,他卻邀了橫手來,以唐家的聲名,居然干這種事,等下我且用說話壓著他。”
那唐家璧更是吃驚。原來他們唐家世居萬縣,以暗器之精,稱雄武林。唐家璧今年才二十歲,還是第一次奉父親之命出來辦事,想不透鐵飛龍何以一見面就能說出他的名字。
唐家璧的那位朋友站了起來,拱手說道︰“小姓杜賤號明忠,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他好像經過世面,態度比唐家璧鎮靜得多。
鐵飛龍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夫不揣冒昧,想請兩家喝一杯茶。”提起茶壺,便待斟下。朱寶椿和唐家璧都道︰“且慢!”原來江湖上吃講茶的規矩,若吃了調解人所斟的茶,那便是願意和好了。現在雙方都不認識鐵飛龍,那能憑他一語釋嫌。
鐵飛龍哈哈笑道︰“這一杯茶大家都不肯賞面嗎?”說話之間,茶已斟下,那客店所用的茶杯,是用黃楊木挖空做的,有如碗大,甚為堅實。鐵飛龍隨說隨斟,熱茶入杯,只听得“逼卜”聲響,木杯頓時炸開,連斟三杯,三個杯子都碎裂了,熱茶瀉滿桌面!這一來朱寶椿和唐家璧都大為吃驚,要知若憑掌力捏碎木杯已是難能,更何況用熱茶的勁度就能將木杯炸開?這種功夫他們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頓時給鐵飛龍的威勢懾住!
鐵飛龍笑道︰“好呀,你們不願吃茶,這茶也吃不成啦。店家你的杯子是什麼做的,怎麼如此不堪,快過來揩淨桌子!”
掌櫃的在旁看得又驚又喜,弓腰道︰“是!”拿了桌布來抹。鐵飛龍道︰“好,換過杯子,我還要請諸位賞面。”
朱寶樁和唐家璧同聲說道︰“老英雄請听我一言。”鐵飛龍指著唐家璧道︰“你先說!”
唐家璧滿面通紅,說道︰“這位杜兄是我家的朋友,他帶有兩件寶物,朱寨主劫了。家父遣我來向朱寨主求情,請他慨予發還。”鐵飛龍點點頭道︰“唔,江湖上的義氣是無價之寶,那兩件寶物是什麼東西,朱寨主你說,你是不是舍不得放手。”
朱寶椿也漲紅了臉,大聲說道︰“這位杜兄是西巡撫陳奇瑜的幕客,他帶了一枝千年首烏,一件白狐裘子,要上京送給魏忠賢,這兩件東西與其給魏忠賢不如給我,老英雄你若要也成。我不是覬覦寶物,就是不想便宜奸閹。”
鐵飛龍眉頭一皺,問唐家璧道︰“杜兄的禮物是送給誰的,事先你知道嗎?”唐家璧道︰“他早與家父說過。”唐家璧的父親唐青川,威震川西,和鐵飛龍甚有交情,十多年前鐵飛龍還在他家住過三月,深知唐青川為人,心道︰“唐老大絕不會那樣糊涂,既然事先與他說過,而他又願遣兒子來保,其中定有別情。我且細細問明,再作區處。”
那杜明忠也站了起來,雙手據桌,剛說得一句“老英雄請听我說話……”外面一陣怪笑,門開處兩個人走了進來,這兩人一模一樣,都是一頭亂發,又高又瘦,面無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就如剛剛從墓里走出來的僵!
朱寶椿跳了起來,叫道︰“神老大,神老二,你們來做什麼?”鐵飛龍心道︰“原來是神家兄弟。久聞得他們武功怪異,行事荒謬,不想今晚相逢。”這神家兄弟,老大叫神大元,老二叫神一元,是北綠林中響當當的角色。平生不肯服人。三年前王嘉胤戰死未久,高迎祥听李自成的策劃,在米脂召集綠林三十六路首領,他們也不肯赴會。流竄到四川之後,和張獻忠氣味相投,聯成一氣,受張獻忠封為一字並肩王。
朱寶椿在綠林中的地位,比二神差得很遠,又知他們毒辣,不禁恐懼。神一元板著怪面,冷森森笑道︰“听說你得了兩件好東西,快交出來,八大王要!”“八大王”是張獻忠的“匪號”,張獻忠與李自成不同,他既貪財貨,金銀珠寶,多少都要,又嗜殺人,正是綠林中一個混世魔王。
朱寶椿變了面色,交出來心有不甘,不交又為勢所脅,正自委決不下,神大元道︰“你不交我就自取啦!”也不見他怎樣作勢,一下子就到了朱寶椿眼前,將他腰間所系的包里拿去,朱寶椿醒覺之時,只見神大元的怪手已襲到胸前!
朱寶樁嚇得慌了,騰地撲到地上,向後一翻,滾了開去,幸他閃避得快,沒給神大元劈中。唐家璧杜明忠見狀大驚,雙雙跳過桌子,撲來搶那包里,鐵飛龍心道︰“這可要糟。”只听得兩聲慘叫,唐家璧和杜明七都給摔到牆根,神大元出手如電,掌傷了杜明忠,又點了唐家璧的“巨骨穴”。
神大元哈哈大笑,攜了包袱,揚長而去,鐵飛龍叫道︰“喂,且慢走!”身形一起,飛身攔在門前。神大元怒道︰“老匹夫,你敢攔我!”一掌往鐵飛龍頭頂直劈下去!
鐵飛龍肩頭一縮,神大元掌勢迅捷無倫,劈他不中,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只听得鐵飛龍大吼一聲,出手反擊,神大元忽覺一股勁風,向腰間擊到,反手往外一勾,雙臂相交,竟給鐵飛龍的強力迫得斜撞出去。神一元大吃一驚,雙掌齊飛,掩護兄長,鐵飛龍又是一聲大吼,反手一掌,劈敵肩頭,雙掌未交,神大元反身再撲,鐵飛龍一個變招,右掌拒弟,左拳擊兄,三人換了一招立刻由合而分,各自封閉門戶。
鐵飛龍雖然用掌力把神大元震退,肩頭也是辣辣作痛。心道︰這兩兄弟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如此猖狂!神家兄弟圓睜怪目,伏身作勢,驀然同聲怪叫,攻勢驟發,鐵飛龍左掌橫劈,右腿直踢,把兩兄弟的招數同時破開,神大元心頭火起,手掌變劈為削,隨勢掃來,神一元也揚拳劈擊,鐵飛龍又是一聲巨喝,拳掌齊出,神家兄弟雖然有一身橫練的功夫,可也不敢擋這金剛猛撲。兩兄弟身子陡然拔起,躍過桌子,鐵飛龍橫腿一掃,那張桌子給踢得飛到屋頂,耳隆一聲震破屋瓦,桌裂瓦飛,瓦落屋中,桌飛屋外,朱寶椿閃到牆角,神家兄弟身法甚快,鐵飛龍這一腿掃他們不著,雙拳一立,兩兄弟又已撲了上來。
這一番斗得更是驚人!神家兩兄弟一左一右,夾擊強敵,和鐵飛龍對搶攻勢。每出一拳,骨節便格格作響,鐵飛龍知道他們外家功夫已練至登峰造極,也不敢怠慢,按著五行八卦方位,剛柔並進,攻守兼施。打了一陣,神一元賣個破綻,鐵飛龍心道︰“你這種誘敵之技,豈能瞞我?”將計就計,從“艮”位呼的一掌劈出,迅即跳到“離”方恰恰搶人了空檔,趁著神大元未曾補上,左掌驚雷駭電般向神一元手腕切下。鐵飛龍所走的方位妙到毫巔,本來看準了神一元不能反擊,那知神一元手臂一揮,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竟然暴長兩寸,變掌為指,反點鐵飛龍的“臂儒穴”,高手對敵,是毫之差,鐵飛龍料敵不及!驟感手臂一,急將掌方外吐,騰身一閃,堪堪避過神一元的攻襲,只听得神一元哇哇怪叫,鐵飛龍急忙運氣活血,神大元已把弟弟拉了起來。
鐵飛龍這一掌雖然打中了神一元,但勁力發出在穴道被點之後,掌力巳弱,雖然把神一元打得痛人心脾,他的手腕總算保全了。神大元道︰“礙事麼!”神一元揮拳舞了一個弧形,道︰“無妨?”兩兄弟揮拳又上。
鐵飛龍心道︰“原來他們還練過易筋縮骨的功夫!”掌法一變,呼呼風響,直如巨斧開山,鐵
鑿石,神家兄弟見他被點了穴道,居然若無其事,這一驚更是非同小鄙,雖然練有怪異的“七煞掌”“鐵狐拳”,也不敢欺身進逼。
三人打得難分難解,但鐵飛龍掌力沉雄,兩兄弟被他掌力震湯,表面還不覺什麼,呼吸已是漸來漸促。正在難支,忽听得一聲嬌笑︰“爹,這兩人讓給我啦!我去打小蝦,你卻在這里釣大魚,這不公平,我的手癢咯!”
鐵飛龍哈哈一笑,倏地跳出核心,道︰“好,就讓你撿便宜!”神家兄弟驟感壓力一松,呼吸舒暢,玉羅剎聲到人到,劍光一閃,又已攔在他們面前。.神大元道︰“你是玉羅剎嗎?”玉羅剎瞧他一眼,盈盈笑道︰“瞧你們這怪模樣,定是神家兄弟了。”朱寶椿在牆角叫道︰“練女俠叫他們把那包里交回。”
玉羅剎想起李自成對她說過神家兄弟不參加米脂大會之事,笑道︰“以往你在北,我在南,彼此無涉。如今你和我的爹爹作對,我可要看看你們兄弟有什麼能為,敢這樣驕狂啦!”劍光一閃,刷刷兩劍,竟然在彈指之間,分刺二人。
神家兄弟一向橫蠻,不料玉羅剎比他們更橫,一打話便立即動手,兩兄弟氣得哇哇怪叫,“七煞掌”“飛狐拳”都用了出來,玉羅剎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一口氣連攻了三十多招,這才笑道︰“有點功夫,但也還不能算是一流腳色。喂,怎麼你們憑這點功夫就敢稱王道霸!”一面嘲笑,一面進招,把神家兩兄弟逼得團團亂轉。
其實玉羅剎確是佔了便宜。本來兩兄弟合力進攻,玉羅剎雖然不懼,要勝他們卻也不易,但他們已被鐵飛龍打折了銳氣,筋骨也給鐵飛龍的掌方震得隱隱作痛,因此再斗玉羅剎之時,更是不濟,一開首就被玉羅剎佔盡攻勢,三十招過後,更是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鐵飛龍退下之後,將唐家璧的穴道解開,說道︰“你回去拜上令尊,說是龍門鐵飛龍問候。”唐家璧啊呀拜倒,說道︰“原來是鐵叔叔,怪不得有此功力!小佷今晚出丑罷了。”鐵飛龍道︰“年輕人受一點挫折算不了什麼。”再看杜明忠的掌傷,只見肩頭上紫黑一片,鐵飛龍把一顆藥丸送人他的口中,心道︰“原來神家兄弟還練有毒砂掌,這可要他們本門解藥。”
唐家璧初次出道,便吃大虧,好不生氣,給解了穴道之後,往暗器囊中一探,突然把手一揚,兩件奇形暗器,分向神家兩兄弟打去!
神家兄弟被玉羅剎殺得手忙腳亂,驀然听得嗚嗚怪叫,閃避不及,兩兄弟都中了唐家的毒蒺藜。
唐家暗器,馳名江湖,毒蒺藜尤其厲害,端的是見血封喉。神家兩兄弟跑了兩步,面色大變,突然只雙縱起向唐家璧抓去,鐵飛龍一招“鐵門刪”,一剪一刪,兩兄弟倒滾地上,破口大罵,越罵越弱。
唐家璧甚為得意,回罵道︰“你們出手傷人,如今也叫你們知道少爺的厲害!”抬頭一看,忽見玉羅剎殺氣滿面,冷冰冰的站在自己面前,冷笑道︰“好暗器,好手法!誰要你幫了快把解藥拿來!”唐家璧這一驚非同小鄙,道︰“這,這!”
鐵飛龍忙道︰“裳兒,這位是唐賢佷。”搶著過來,催道︰“把解藥拿出來吧。”唐家璧無奈,拿出解藥,氣呼呼的道︰“杜兄受了他們的毒爪子抓傷,這又怎麼說?”
玉羅剎道︰“你急什麼?”一把將解藥拿過,拋給神大元道︰“你也把解藥拿來!”
神家兄弟頗感意外,罵聲頓止,吞了解藥,果見舒暢,便也把解藥掏出,拋給玉羅剎,玉羅剎喝道︰“把包袱留下,立刻給我滾!”神大元一聲不響,拋下包袱,拉起弟弟,跑出門外,回頭盯了玉羅剎一眼,恨恨說道︰“好哇,玉羅剎,咱們後會有期!”玉羅剎一聲長笑,手摸劍柄,神家兄弟嚇得飛跑,再也不敢發話。
朱寶椿唐家璧杜明忠都撲去搶那包袱,玉羅剎腳尖一點,輕輕把那包袱踏著,杏眼一睜,朱寶椿連忙退後,說道︰“這包袱里有千年何首烏與白狐裘子,他們要拿去孝敬魏忠賢,是我把它劫了,想留來孝敬你老。你老人家說一句︰這東西我劫得對不對?”
玉羅剎道︰“是麼?”杜明忠昂頭說道︰“這兩樣東西是想送給魏忠賢,但我是要拿它去救人的。左都御史左光斗是俺的舅舅,他和楊漣等聯合上疏,給魏忠賢下了天牢,陳巡撫讀了邸抄,通知我趕上京都,設法營救。我既無法與奸閱相抗,迫得忍辱求情。左光斗是東林正人,天下共知,我救他又有何不對?”
玉羅剎怔了一怔,道︰“好,包袱給你。”對朱寶椿道︰“羅鐵臂救了楊漣的道孤,正在找你,你趕回去吧。”朱寶樁道︰“你們何不早說,既然是為了救人,我也不劫它了。”拱手告辭,趕回山寨。
杜明忠上前叩謝,玉羅剎眼珠一轉,道︰“爹,咱們也上京瞧熱鬧去。”鐵飛龍心想︰殺女兒的正凶金老怪已被岳嗚珂殺了,還有兩個仇人一個是慕容沖一個是應修陽都在宮中執役,下手雖難,但他們終須回京,在京城等候機會,也是辦法。便也道好。
唐家璧尷尬之態,見于辭色,對杜明思拱手道︰“你有鐵叔叔護送上京,小弟告退了。”鐵飛龍將他送出門外,回來笑道︰“裳兒,以後不準你嚇初出道的雛兒!”
三人一路同行,路上交談,玉羅剎才知道杜明忠原來也曾在熊經略幕下作幕,管辦文書,也認識岳嗚珂。玉羅剎不禁說道︰“熊經略死後,後繼無人,邊防敗壞,明朝的江山怕快要完了。”杜明忠道︰“不然,不是後繼無人,是怕朝廷不予重用。”玉羅剎心念一動,問道︰.“你看誰可繼承熊經略,重鎮邊關?”杜明忠道︰“遼東軍中的食事袁崇煥就是當世奇才!他本來是一個七品縣官,為熊經略賞識,保他巡邊,廣寧那役,熊經略被王化負所累,大敗棄城,袁崇煥單騎出關,遍閱形勢,回來請兵,自頓守遼河以東,可惜那時熊經略有五千部眾,朝廷又不肯派兵。後來在兵敗將逃之際,熊經略叫他去經理軍事,安置游民,白天敵軍出沒,無法活動,他就在晚上深入荊棘蒙茸虎豹潛伏之地,走遍敵後鄉村,把游民百姓重組起來。所以後來才有八里鋪的小捷,才有在山海關對峙之勢,要不然清兵早人關了。”
玉羅剎心道︰“若然真有如此之人,熊經略的遺書倒可付托給他。只是他遠在關外,如何尋找?”
三人來到京城,已是正月下旬,這一日進了城門,便見街道亂哄哄的,數十名京官抬著魏忠賢的金身塑像,打鑼打鼓在北京街道游行,市民遠遠的瞧熱鬧,低聲唾罵。鐵飛龍一問,才知是給魏忠賢建“生祠”。
其時是天散四年,魏忠賢操縱朝綱,權傾中外,民間的童謠道︰“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委鬼”是“魏”字,“茄”與“客”同音,從這童謠,亦可見客魏勢力之大。朝中閣臣魏廣征認是他的佷子,阮大針、崔呈秀、顧秉謙、傅樾、倪文煥、楊維垣等大臣俱拜忠賢為父客氏為母,浙江巡撫潘汝楨並首先倡議為魏忠賢建立生祠,繼之全國各地都紛紛建立,真是集盡人間無恥之大成,最後在北京也建起來了,自稱“讀孔子書”的監生陸萬齡並上頌德表日︰“孔子作春秋,廠臣作“要典”︰“廠臣即魏忠賢。”孔子誅少正卯,廠臣誅東林黨人,禮宜並尊,歲祀如孔子。”這些話也真虧他說得出來。
玉羅剎看到那些大官的無恥模樣,氣得幾乎要拔劍去亂殺一通,鐵飛龍把她拉開道︰“別看了,我的胃幾乎要作嘔啦!”
到京之後鐵、玉二人和杜明忠分道揚鏢,鐵玉二人住在長安鏢局,杜明忠則投靠他的表親兵部大員孫承宗。分手時,玉羅剎微微冷笑對杜明忠道︰“你去向魏忠賢賄賂求情,我看未必有效。”杜明忠道︰“我是盡力而為,將來也許還要請你們幫忙。”鐵玉二人見他雖然有點糊涂也還不失為正人君子,便把長安鏢局的地址給了他。
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是鐵飛龍的好友,見鐵玉二人到來,自是殷勤招待。晚飯之後,玉羅剎問起楊漣被捕下獄的事情,龍達三嘆口氣道︰“真是一言難盡哪!”
鐵飛龍追問所以,龍達三道︰“閹黨興東林黨之爭,你們是知道的了。閹黨就是魏忠賢的黨羽。魏忠賢自封“九千歲”,手下的大官也成了“千歲爺”。他門下的文臣武將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等稱號。他們專反“東林”。“東林”本來是因被貶大臣高攀龍于孔謙等在無東林書院講學而得名,到了現在,凡一切正派人物,都被冠以“東林黨”的帽子,成為罪名了。魏忠賢的黨羽王紹徽把東林黨中重要的人物百零八人編為“點將錄”,比之為“梁山泊百零八將”他們閹黨自稱“正人”,而把“東林黨”貶為“邪派”,準備按名單一一陷害。楊漣、左光斗、袁化中等在“點將錄”中都是名列前茅的人物。”
玉羅剎怒道︰“真是顛倒是非,成何世界!”龍達三續道︰“熊經略被害死後,楊漣見客魏專橫,憤不可遏,上疏劾魏忠賢廿四條大罪,不料上疏的第二天使有旨譴責楊漣。朝中正直的大臣都被激怒了,一面聯合上疏,一面準備在皇帝坐朝時面奏。魏忠賢只手遮天,居然阻止皇帝一連三天不坐朝,在三天中他的布置已經完成,到了第四天,魏忠賢反以“和熊廷弼勾結”的罪名,把反對他的為首人物︰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顧大章,袁化中、周朝瑞等六人逮捕下獄,關在北鎮撫司大牢。魏忠賢好不陰毒,說他們曾接受熊廷弼的“贓款”,要向他們“追贓”,他們都是窮官兒,那交得出什麼“贓款”!于是便五天一比,每“比”打四十棍,夾五十,今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之中,有幾個熬不了刑,也曾授意叫有錢的門生親故籌款“繳贓”,可是那“贓款”多寡任由魏忠賢開口,“繳贓”總繳不夠,反給魏忠賢多闢了一條財路。”
玉羅剎拍腿叫道︰“可惜了那枝千年何首烏!”龍達三道︰“什麼?”玉羅剎一笑不語,道︰“好呀,今晚我就瞧楊漣去。”龍達三道︰“北鎮撫司,非比尋常所在,姑娘不可造次。”玉羅剎大笑道︰“皇宮大內,我尚自進出自如,北鎮撫司算什麼東西?喂,慕容沖他們回來沒有?”龍達三道︰“沒听說,明天我替你查。”
玉羅剎和鐵飛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說干就干,當天晚上,便換了夜行衣服,直采天牢。
牢獄牆高三丈,牆上插滿鐵釘,但卻阻不了玉羅剎他們。鐵飛龍躍上牆頭,道︰“你去探監,我擋敵人。”玉羅剎道︰“好極!”跳人里面,真如一葉飄落,墮地無聲。
玉羅剎伏在過道暗角,不久便有獄卒提燈巡過,玉羅剎一跳而出,明晃晃的劍尖在獄卒面門一閃,低聲喝道︰“楊漣住在那號牢房?”獄卒嚇了一跳,听了玉羅剎的話後,喜道︰“你是救楊大人的嗎?他在西邊第六號牢房,從這里向右首轉過便是。”
玉羅剎道︰“你若說假話,我就把你一劍斬了。”獄卒頓足道︰“楊大人被打得奄奄一息,你要救快點去救!”玉羅剎看他神情,知他絕不會叫嚷破壤,便依著他的指點,轉了個,摸到第六號牢房。
牢房的鐵門厚達五寸,門上用一把大鐵鎖鎖著,手力多強也捏不碎,普通人休想進得。可是這卻難不了玉羅剎,她在綠林多年,對開鎖的技術,精熟異常。只見她在百寶囊中取出一條曲曲的鐵線,插進鎖孔一撩,鐵鎖應手便開,玉羅剎摸人牢內。
牢房里黑黝黝的,但聞得微弱的呻吟之聲,玉羅剎擦燃火石,只見楊漣披枷帶鎖,血肉模糊,幾乎不能辨認。
楊漣驟然見有人來,已吃了驚,到看清楚是玉羅剎時,更是吃驚非小,掙扎喝道︰“你來做什麼?”玉羅剎道︰“來救你出去!”楊漣怒道︰“我是朝廷大臣,豈能隨你越獄!”玉羅剎氣道︰“你現在還講這套,你不要性命了麼?”楊漣道︰“我縱然被殺被吊,也不關你的事。你不守王法,我豈能與你一樣?”玉羅剎罵道︰“王法,王法!我說你是個大蠢材?”楊漣掙扎叫道︰“你再過來,我便一頭踫死!”
玉羅剎道︰“你的兒子已給羅鐵臂帶到四川去了,你不想念他嗎?”她本想以親子之情打消他愚忠之念,豈料楊漣反哈哈笑道︰“驄兒無恙,我尚何憂!”玉羅剎道︰“哼,你是個大忠臣,但你們死後,朝中盡是奸臣,明朝的江山豈不是更快完蛋?”楊漣心念一動,忽又“呸”了一口說道︰“忠臣豈是殺得盡的?你當我朝中無人麼了你看熊廷弼死了便有袁崇煥繼起,葉向高去了又有洪承疇接任。大明江山胡虜奪不去,你們流寇也搶不去?”楊漣以兵部大西升任左副都御史,做了幾十年官,那正統的忠君觀念已深人心肺,他把自己和朝廷視同一體,連來救他的玉羅剎,也給他當成“流寇”敵人了。他那料到明朝的江山在他死後便被滿清奪去,而他所推崇的洪承疇後來也做了漢奸。玉羅剎氣往上沖,道︰“哼,不是看你被打成這樣,我就先把你殺了!”這剎那間,她覺得楊漣既可憐,又可笑,既可惱,但亦可佩,可佩的是他不畏權勢,敢劾奸閹,可憐可笑可惱的卻是他至死不悟的愚忠!
楊漣聲調一低,忽道︰“你去吧!你日後見了我兒,叫他不要為官,但你也不能叫他為寇。”玉羅剎笑道︰“你兒子將來之事你也要管麼?哼,他可比你強得多,我才不叫他學你的糟樣子。”楊漣雙眼一翻,痰往上涌,暈了過去。這時外面已傳來腳步奔跑之聲,片刻後“捉劫獄賊呀!”之聲大起。
這時玉羅剎本可伸手將楊漣救去,但她卻打消這個念頭了,一轉身闖出牢房,便跳上瓦面。
瓦面上鐵飛龍正在以磚瓦作為武器,擲下去打那些想跳上來的錦衣衛。鐵飛龍擲得又準又勁,錦衣衛一被打中便是頭破血流。
鐵飛龍見她空手上來,大為失望,問道︰“找不見嗎?”玉羅剎道︰“我決不救他了!”鐵飛龍心道︰這孩子脾氣真怪。但機會稍縱即逝,這時錦衣衛已有數人跳上,再想劫獄,已是不能。
鐵飛龍道︰“那麼咱們就闖出去!”玉羅剎一口悶氣,無處發,一聲長笑,殺人錦衣衛群中,刷刷幾劍,隨意揮灑,劍尖所觸,不是穴道要害,便是關節所在,那些錦衣衛,幾曾見過這樣的劍法,片刻之間已有數人中劍滾下瓦面,痛得狂呼慘號。
鐵飛龍道︰“裳兒,不要多殺了!”雙掌疾劈,將瓦面上剩下那幾個衛士掃了下去,和玉羅剎騰身飛上民房,霎忽不見。
再說自玉羅剎去後,楊漣自知過不了今夕,呆然過了一會,北鎮撫司許顯純和錦衣衛指揮崔應元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兩個獄卒,提著土袋,許顯純道︰“楊大人,請怒無禮,今晚要送大人歸天
楊漣哈哈大笑,道︰“你且待須臾,待我留下血書,煩你交給皇上,可不可以?”崔應元道︰“大人請寫。”楊漣以指蘸血,撕下白布襯衣,寫道︰
“漣今死杖下矣,痴心報主,愚直讎人,久拚七尺,不復掛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死于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雲︰“托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持此一念可以見先帝于天,對二祖十宗,皇天後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于我何有哉?”
崔應元看到“大笑大笑還大笑,刀斫東風,于我何有哉?”幾句,幾乎喝起采來,許顯純是魏忠賢乾兒子,瞧了一眼,陰沉沉的道︰“還未寫完嗎?”
楊漣以指蘸血,續寫道︰“……血肉淋,死生頃刻,本司追髒,限限狠打,此豈皇上如天之仁,不過仇我者迫我性命,借封疆為題,徒使枉臣子之名,歸之皇上……”
許顥純一把搶過,道︰“哼,你這直到如今還敢怨懟廠臣?”“按︰魏忠賢掌管廠衛,故稱廠臣。”喝道︰“快動手!”兩個獄卒,將盛滿泥土的土袋壓在楊漣的面上和胸上,不消多久,楊漣便氣絕身亡。許顯純道︰“把左光斗和魏大中也一並做了,免得擔心劫獄。”至于周朝瑞袁化中和顧大章卻因關在另一監牢,僥幸得以暫逃性命。
楊漣的絕命書,許顯純當然不會拿給皇帝,可是崔應元巳經記熟,他是同情楊漣的人,後來棄職歸隱,楊漣的絕命書也就流傳開來,膾炙人口了。這絕命書既有愚忠之忱,亦有豪邁之氣,真是文如其人,既令人覺得可笑可憐,亦令人覺得可欽可佩。
再說玉羅剎和鐵飛龍回到長安鏢局,說起楊漣之愚,玉羅剎猶覺氣悶。鐵飛龍忽道︰“他雖愚忠,倒底還是一條漢子。若皇上有詔放他,那就好了。”玉羅剎拍掌笑道︰“是啊,我早該想到這著,我們今次來京,為的三事,一是物色可傳熊經略遺書之人︰二為珊瑚妹子報仇,找慕容沖和應修陽的晦氣︰三是救這個頑固不化的楊漣。第一件事可遇而不可求︰二三兩事可得人皇宮一趟,嗯,不如明晚我就單身人宮,給你看看慕容沖回來沒有?”鐵飛龍低首沉吟,玉羅剎道︰“爹,你讓我去吧,宮中路道我比你熟,而且今晚鬧了天牢之後,宮中高手,必然調來,我正可乘虛而入。”鐵飛龍想起她的輕功比自己高妙,幾乎到了來去無蹤的地步。便道︰“好,你小心點!若然慕容沖已經固來,你不要惹他,待我想辦法約他單打獨斗。”玉羅剎點頭答應,她卻未料到,就在她離開天牢之後不到半個時辰,楊漣已被土袋悶死了。
玉羅剎藝高膽大,第二晚果然偷偷的溜人皇宮。但她卻不知皇帝住在什麼地方,心想︰“那淫婦客氏的“乳娘府”我是知道的,不如先到那里,很可能小皇帝就在那兒。”主意打定,施展絕頂輕功,神不知鬼不覺的入了乳娘府,飛上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梁,客氏正在里面和女兒談話。
玉羅剎心道︰“听說客氏的女兒是紅花鬼母的徒弟,不知她心性如何?”凝神靜听。只听得客氏道︰“婷兒,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叫皇上納你做貴妃如何!”客娉婷道︰“媽,你又未老,怎麼說話如此糊涂?”客氏道︰“我說你才糊涂,做貴妃有什麼不好?你先做貴妃,然後我設法令皇上把皇後廢掉,那時你就是皇後了。”娉婷道︰“我不想守寡。”客氏道︰“咦,你說什麼了你怎麼咒我的由哥兒?”娉婷道︰“誰咒他,媽,你該知道我學過武功,對人的體質強弱,只要一望便知。小皇帝表面雖沒什麼,但你听他說話短促,毫無遺音,身子虛浮,走路輕飄,目前不過是用補藥支撐罷了。媽,我敢跟你打賭,他絕對不能再活三年!”
客氏一想,女兒所說,確是實情。但仍然說道︰“如若你所說,那就更要預早圖謀了。我現在雖然有權有勢,但千古以來,幾曾見過有乳娘可以長霸宮中之事。除非是皇太後才可垂听政,永保繁華。女兒,你做了皇後,皇帝死後,你便是皇太後,哈,到了那時,你隨心所欲,怕什麼守寡
玉羅剎心道︰“這女人真是無恥之尤,我若非怕打草驚蛇,一劍就把她結束!”
客娉婷心中也是氣悶非常,她入宮之後,見母親如此荒淫,已是極難忍受,听了此話,更是又羞又氣,驀然發脾氣道︰“媽,我明天要回家。”客氏道︰“回家,你回什麼家?這里就是你的家了!”娉婷道︰“我要找師父去!”
客氏道︰“你那師父武功雖然是當世第一,卻是不識時務。”娉婷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找她。”客氏道︰“我有你一個女兒,宮中又是危機隱伏,你別瞧我有權有勢,由哥兒若然死了,我給人害死也說不定。你既會武功,我就全靠你保護了。”娉婷眼楮一濕,道︰“那你就莫迫我做什麼貴妃,你一迫我,我馬上就走。”客氏道︰“好,你不願意,我就另給你挑一門親事,新科狀元好不好?文狀元武狀元隨便你選。”娉婷繃臉怒道︰“媽,我不準你說這個。老實說,我在這宮里住得悶透啦。媽,明天我丟西山看花,你去不去?”客氏道︰“我老咯,提不起這個勁啦。你看花解解悶倒是無妨。我前天才叫巧匠做了一輛逍遙車,就在外面走廊擺著,你去可以坐逍遙車去。在車里你可以看到別人,別人看不到你,你瞧,媽多疼你。”
娉婷面上現出一絲笑容,客氏忽道︰“你替我端一碗參湯送給皇上吧!”娉婷道︰“我不去!”客氏道︰“又發脾氣啦!好,不要去。春桂,你來!”喚過一名宮娥,叫她將參湯送給皇上。
宮娥提了一個鐵盒,盒內盛有參湯,盒底燒著酒精。玉羅剎瞧她走出宮門,身形一起,輕飄飄的跟在她的後面,宮娥竟是絲毫不覺。
皇帝住的地方,距離乳娘府不遠,宮娥走了一會就到了。玉羅剎見官外有衛士巡邏,便伏在假山轉角,到那宮娥出來時,玉羅剎搓了一粒小小的泥丸,夾在兩指之間,輕輕一彈,宮娥額角上著了一彈,大聲叫嚷,衛士道︰“什麼事情?”跑過去看,宮娥道︰“我給人打了一下。你看我的頭發都亂啦,痛得很!”衛士笑道︰“你見鬼啦,我看打著那里?”乘機揩油,撫摩宮娥的臉蛋。玉羅剎趁這時機,身形一起,掠上琉璃瓦,飄身進入內院,又躍上皇帝書房外面的橫梁,外面的衛士正在飄飄然和宮娥打情罵俏,那里知道。
書房內小皇帝由校正在批閱奏疏,大臣的奏摺都給魏忠賢截去了,他能看一些小官的奏疏解解悶。看到一本,自言自語道︰“咦,這個人倒大膽,居然上疏替熊廷弼喊冤,還要朕殺魏忠賢以謝天下,我看他叫什麼名字。”由校原非十分糊涂,只是受制于客氏已久,無法自拔。他現在已是二十歲的少年了,做著有名無實的傀儡皇帝,也覺氣悶。所以有時也找些奏疏批批,聊且過過皇帝的癮。
這一本奏疏他卻不敢批了,又不甘心送給魏忠賢,看了奏疏後面的名字,喃喃說道︰“袁崇煥,遼東大營食事,唔,我且把他記在心頭。想法用他。啊,他已經來京听候差事,也好,過幾天我叫大學士去召他。可是這奏疏怎樣處置呢?”搔頭無計,忽然窗門打開,一股勁風撲了進來!
由校驚叫一聲,書案上憑空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插在桌子中央,刀尖上還插有一張字條,.潦草的字跡寫著︰“速釋楊漣,禮葬廷弼,若不依從,取你首級!”由校大叫“來人呀!”猛然想起那個奏疏,要撿起時,那奏疏已不見了?
這自然是玉羅剎的杰作,她以閃電般的身手,寄簡留刀,又取了袁崇煥的奏疏飛身便走,掠過假山,驀地里呼呼風響,眼前像飛來一片紅雲,一個龐大的身影挾著兩片怪兵器驟然壓下,玉羅剎橫劍一披,只听得一片破鑼似的響聲,震耳欲聾,寶劍幾乎給那兩片怪兵器挾出手去。定楮一看,來的是個穿著大紅僧袍的喇嘛,這人叫做昌欽大喇嘛,除了一身武功之外,還精于制煉補藥與房中術,由校因為無聊,縱情聲色,魏忠賢投其所好,特別禮聘這個喇嘛出來,讓他服侍皇上。至于皇上是否會因吃了那種“補藥”而短壽,那卻不放在魏忠賢心上了。
昌欽喇咻雖然一身邪氣,武功卻是非同小鄙,手使兩片銅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未能把玉羅剎的劍奪走,也是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玉羅剎刷刷兩劍,閃電刺來,昌欽喇嘛展開兩片銅鈸,左右分擋,不料玉羅剎的劍法奇詭絕倫,劍鋒一轉,突然戮向中盤,昌欽喇嘛含胸吸腹把銅鈸一縮,未能挾著寶劍,束袍的腰帶卻被挑斷,嚇得連連後退,玉羅剎飛身便走,這時宮中報警之聲四起,衛士紛紛趕來,景仁官的琉璃瓦上,突然現出一條人影,大聲叫道︰“玉羅剎,你好大膽,這回你插冀難逃!”發話的正是慕容沖。
慕容沖深知玉羅剎輕功高妙,擒她不易,並不跳下來拚,只是大聲叫道︰“不要慌亂,速閉外出的宮門,明燈放箭,守著宮牆,然後搜索,她逃不了。”慕容沖內功深厚,聲音直傳出官外,頓時宮牆上亮起千萬盞明燈,衛士都現出身來,要想硬闖出去,那真是萬萬不能。
玉羅剎人急計生,那宮牆上的燈籠雖如繁星密布,光線卻並不能射到宮中內苑,玉羅剎一身黑色衣裳,穿花繞樹,專揀暗路潛行,並時不時施展聲東擊西之技,用石塊拋出去引開追近身邊的衛士。居然給她走到了客氏的乳娘府外。
客氏听得外面殺之聲,早已嚇得緊閉房門,遁入地窟。客娉婷仗劍守護,宮中無人,玉羅剎飄然飛人,見了那架逍遙車,微微一笑,卷起車,躲進車內。宮中衛士紛擾半夜,不見有人闖出,大為奇怪,慕容沖率衛士步步為營,仔細搜索,直鬧到天明之後,閉宮大搜,仍然不見。慕容沖大為喪氣,只道玉羅剎已仗著她那絕妙的輕功,不知從什麼地方溜出去了。只好傳令停止搜索,以後加緊戒備。誰知玉羅剎正躲在逍遙車內睡覺,舒服非常。
第二天中午,宮中又已寧靜如常。客娉婷本想早上出去,因慕容沖閉官大搜,已悶了半天,這時戒嚴令解,宮門開放,急急驅車出外,客娉婷時時出宮游玩,衛士司空見慣,見她驅車出宮,誰敢搜索?
逍遙車果然舒服,坐在上面一點不覺顛簸,不久到了西山。客娉婷正想下車賞花,忽聞得車中有細細咀嚼之聲,好像老鼠偷食似的。客娉婷怪道︰“咦,這樣華麗新造的車子怎會有鼠子躲藏?”正想揭開坐墊,忽然有一股力向上一頂,客娉婷跳了起來,坐墊掀開,在那長長的可並坐兩人的狐裳為墊的靠背椅子下面,一個人突然坐了起來,笑道︰“你好呀,多謝你的蜜棗和合桃脯。”
原來是玉羅剎忍不著餓,偷她帶來的東西吃,越吃越有味,以致咀嚼出聲。客娉婷大吃一驚,未待拔劍,玉羅剎已一拳打碎玻璃,跳出車外去了。玉羅剎邊跑邊喊道︰“喂,你的師傅已經死啦,你不出宮,你師傅傳你的武功可就白費心血啦!”客娉婷叫道︰“是誰殺的?”玉羅剎道︰“誰也沒有殺她。她是給她的賊漢子氣死的,現在武林之中,得她真傳的,有你啦!她的兒子是個膿包,不頂事。你不出去揚名立萬,替師門爭氣,你師傅死不瞑目!”話聲停後,人也不見了。
再說鐵飛龍等了一天一夜,正是憂心仲忡,見玉羅剎回來,急問經過。玉羅剎一一告訴,鐵飛龍听到慕容沖回來,面色一沉,听到玉羅剎偷客娉婷的東西食,又哈哈大笑。說完之後,玉羅剎道︰“慕容沖暫時難以找他晦氣,以後再提。熊經略的遺書,我卻覓得適當的人可以送了。”
鐵飛龍道︰“你說的是袁崇煥嗎?”玉羅剎道︰“正是。起初我听得杜明忠說他是當世奇才,還不相信,後來楊漣說他可繼承熊廷弼,我也還未盡信,現在看了他的奏疏,這人的確有膽有識,可以送書給他了。”鐵飛龍道︰“熊經略的遺書有關國運,不可不慎。他既然在京,我叫龍大哥打探他的住址,咱們再去試他一試。”
再說袁崇煥從關外遣散回來,听候分發,像他這般的中級將領,在宮中數以百計,兵部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拚死上疏,也無下文,這晚悶悶無聊,泡了一壺濃茶,獨坐閱讀孫子兵法,剛看了幾頁,房門忽然被人推開,走進一個老頭一個少女。那少女喝道︰“袁崇煥,你好大膽,居然敢與魏公公作對,你還想活嗎?”
袁崇煥道︰“你們是誰?”玉羅剎道︰“來殺你的!”從懷中抽出奏摺,朝桌上一擲,喝道︰“這是不是你寫的?”
袁崇煥心中一凜,想道︰“我來京之後,就聞說奏疏多給客氏扣下,又听說客氏有個女兒通曉武藝。莫非我的奏疏也給客氏拆去看了,叫她女兒和衛士來殺我?”卻也昂然不懼,大聲說道︰“是我寫的又怎麼樣?”正是︰胸中存正氣,一死又何妨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玉羅剎一笑道︰“你真不怕死麼?”伸出縴縴玉指,在紫檀桌上亂劃,說話停時,桌上已現出一個大大的“殺”字,入木數分。
袁崇煥大笑道︰“我若怕死,也不上這本奏疏了,你要殺便殺,何必賣弄?”玉羅剎嗖的一聲拔出劍來,袁崇煥向前一挺,“呸”的一口唾沫吐去,眼前人影忽然不見,只听得玉羅剎在耳邊笑道︰“還好,沒給你弄髒我的衣裳,若弄髒了,你這個窮官兒賠得起嗎?”
袁崇煥一怔,只見玉羅剎笑盈盈的站在他的旁邊,寶劍也已插回鞘中。袁崇煥莫名所以,鐵飛龍道︰“裳兒,別開玩笑了。”玉羅剎撿衽施禮,道︰“很好,你的確是個不怕死的英雄!”
袁崇煥還了一禮,詫道︰“你們兩位不是客魏派來的刺客麼?”
玉羅剎笑道︰“我們是給你送東西來的。”袁崇煥道︰“什麼?”玉羅剎解開包袱,將書取出,放在桌上,袁崇煥一見封面上所題的“遼東論”三字,正是熊廷弼的字跡,慌忙拿了起來,揭了幾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道︰“熊經略的書怎麼到了你手上?”
玉羅剎道︰“你不必間。你若認為這本書對你還有用處,盡鄙收下。”袁崇煥道︰“你若不說明白,我怎能要熊經略的遺書?”玉羅剎道︰“你有酒嗎?”袁崇煥道︰“有。”玉羅剎笑道︰“你既然有酒,為何不拿出來?此事說來話長,沒有酒潤喉,怎麼說得呢。”袁崇煥大笑道︰“原來如此,可惜沒有下酒的東西。”心里想道︰“這個女子倒真爽快!”
袁崇煥取出一壺白酒,斟了三杯。玉羅剎道︰“有得意之事,便可下酒。爹,我今日可要開酒戒啦!”鐵飛龍連喝三杯,笑道︰“老朽在熊經略之後,又得見當世英雄,這酒戒我也開啦。”
玉羅剎一邊喝酒,一邊說話,把熊廷弼將遺書托給岳嗚珂,岳鳴珂托給卓一航,而卓一航又托給她等事說了。袁崇煥听得淚承雙睫,向天拜了三拜,將書收了。
玉羅剎酒量不大,喝了幾杯,已微有酒意。正想告辭,忽听得叫門之聲。袁崇煥听她剛才所說,已知她便是名震江湖的玉羅剎,便道︰“練女俠,你們暫避一避吧。”請他們進入廂房,把酒撤了,又取了一張桌布,鋪在書桌之上,將玉羅剎剛才所劃的“殺”字遮掩,然後開門。
進來的是個武官,問道︰“這位想必是袁相公了?”袁崇煥心道︰“這人恐怕是客魏派來的了?”道︰“袁崇煥便是我!”那武官道︰“皇爺久慕相公之名,渴欲一見。”袁崇煥道︰“你是那個皇府的?”武官道︰“我是信皇府的。”信王朱由檢乃當今天子之弟,頗有禮賢下士之名,袁崇煥听了,又是一愕。
那武官道︰“袁相公在八里鋪之役,大敗滿洲軍隊,誰不知道?我們的王爺欽佩得很。”袁崇煥心道︰“朝廷便不知道。這個王爺能留心邊關之事,確是不錯。”
原來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檢“即後來的崇楨皇帝”比他的哥哥要精明得多,朱由校身子虛弱,又無太子,朱由檢早就把皇位視為“囊中之物”,也早就打算好在做了皇帝之後,要把魏忠賢收拾。可是他手下並無心腹大將,因此未雨綢繆,想把袁崇煥收為己用。
袁崇煥這時正是郁不得志,有人賞識,也不禁起了知遇之感,將朱由檢的請帖收下,說道︰“煩貴官回覆皇爺,說袁某早晚必來謁見。”
正想端茶送客,外面又有敲門之聲,袁崇煥心中暗笑︰“我回來候職,無人理睬。今晚卻一連來了幾撥入,莫非時來運轉了麼?”開門處,兩個人沖了進來,只見一個是年約五十的老頭,鷹鼻獅口,相貌丑陋,另一個卻是錦衣衛服飾的武官。
玉羅剎在廂房偷偷張望,見這個錦衣衛正是石浩,心中詫道︰“石浩來做什麼?”
只見石浩邁前兩步,叫道︰“咦,你不是信王府的麼?你到這里來做什麼?”信王差來邀請袁崇煥的武官名叫白廣恩,精通摔角之技,乃是信王府中數一數二的教頭,見石浩喝破他的來歷,心道︰“不好。這石浩乃是魏忠賢的心腹,若被他識破王爺用意,實有未便。”仗著本領高強,先發制人,微笑起立,拱手說道︰“石指揮,你好!”冷不防手臂一圈,腳下一撥,啪的一聲,將石浩撻下台階!
袁崇煥吃了一驚,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與石浩同來的那個老人一聲怪嘯,霎眼便欺到了白廣恩眼前,白廣恩身軀一矮,雙臂反抱,要用摔角中的絕技“金鯉翻身”,將他背負起來,再將他撻死。
白廣恩招數方發,忽听得那老人在耳邊喝道︰“好小子,你找死啦!”肩頭一陣劇痛,有力也發不出來。袁崇煥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到我這里動粗!”騰地躍出,一掌橫掃。
那老人叫聲“好!”雙手一送,將白廣恩也擲下台階,閃身避過了袁崇煥一掌,笑道︰“你這小子不錯,怪不得我們的大汗看上你啦!”
袁崇煥悚然一驚,縮手喝道︰“什麼大汗?”那老人笑道︰“不打不相識,你與我們的大汗曾幾度兵戎相見,還要問麼?”袁崇煥道︰“你是努兒哈赤派來的麼?”那老人笑道︰“正是。我們的大汗想請你出關,又怕你擺架子,請你不動,所以叫我來啦!”
袁崇煥勃然大怒,斥道︰“你這滿洲狗賊,居然敢到北京橫行,不給你點厲害,你當我們中國無人了?”呼呼兩掌,連環疾劈?
那滿州武師道︰“請你不動,我可要無禮啦!”左拳右指,拳擊命門,指探穴道。袁崇煥雖是大將之材,馬上馬下功夫都極了得,但這種騰挪閃展,拳劈指戮的功夫卻不擅長。正在吃緊,忽听得一聲嬌笑︰“袁相公,你怎麼和客人打起來啦!”那滿洲武師眼楮一亮,只見一個少女輕移玉步,笑盈盈的走了出來,但覺容光迫人,教人不敢仰視。
玉羅剎招手笑道︰“來,來!你給我說你的主人為什麼要請袁相公,說得有理,我便叫他隨你去。”那滿洲武師心魂迷亂,身不由巳的走了幾步,驀然想道︰“這樣美若天仙的女子,何不將她一並捉去獻給大汗?”玉羅剎又笑道︰“你從關外遠來,有錦衣衛的指揮替你帶路,想必是大有來頭的了。你給我說,你是朝廷中那一位貴官的客人?”
袁崇煥道︰“這是滿洲奸細,何必與他多說?”玉羅剎笑道︰“不然,俗語雲單線不成線,他若無人包庇收容,怎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勒迫擄人?”袁崇煥心中一凜,讓過一旁,任玉羅剎對付這個滿洲武師。
那滿洲武師搖搖頭道︰“小娘子,這不關你的事。你不如也隨我去吧。我們的大汗見了你,一定喜歡,那你就一生富貴榮華,享受不盡了。”
玉羅剎面色一變,倏又笑道︰“是麼?你到底說不說?”那滿洲武師見她笑語盈盈,不以為意,嘻皮笑臉,伸手來拿玉羅剎的皓腕,玉羅剎手腕一縮,笑道︰“我比袁相公更會款待客人,你不怕麼?”那滿洲武師道︰“得小娘子款待,那是求之不得!”伸手又拿,玉羅剎驀地將桌布揭起,露出那個人木三分的“殺”字,那滿洲武師驟吃一驚,驀覺掌風颯然,急閃避時,左邊而上,已著了一下,痛人心肺。這滿州武師名叫察克圖,乃努兒哈赤帳下數一數二的勇士,吃了大虧,怒吼一聲,呼的一掌,將書桌劈翻,玉羅剎早已拔劍在手,刷刷兩劍,分心直刺。
察克圖雖然勇猛,怎擋得玉羅剎劍法神奇,十數招一過,便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玉羅剎斗得性起,一聲長笑,腳踏中宮,劍光一閃,直刺咽喉,忽听得鐵飛龍喊道︰“劍底留人!”玉羅剎劍鋒一轉,在敵人關節要害之處一點,笑道︰“爹,不是你提醒,我幾乎把他殺了!”
察克圖中劍倒地,奇痛徹骨,玉羅剎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問你的話,剛才都已問了,你還不依實說麼?”察克圖咬著牙根,抵受痛苦,閉口不言,玉羅剎道︰“哼,你還冒充什麼好漢?爹,把那石浩提上來,讓他也來看看!”鐵飛龍在玉羅剎動手的時候,已將白廣恩與石浩扶起,白廣恩受傷不重,自人廂房歇息。石浩扭傷了腿踝,被鐵飛龍按在椅上,不能動彈,眼睜睜的看著玉羅剎沖著他冷笑。
石浩毛骨悚然,只听得玉羅剎笑道︰“石浩,你兩次在我劍底下逃生,今番本來不應饒你。但你若肯乖乖听話,我也還可網開一面,留你殘生。”石浩不敢作聲,玉羅剎道︰“我且先叫你看看榜樣。”談笑聲中,陡然一掌向察克圖脅下拍去。
這一掌似乎輕飄飄的毫不用力,但察克圖受了,卻頓時慘叫狂嗥,在地上滾來滾去。剛才所受的劍傷,雖然痛人心肺,運氣還可忍受︰而現在被玉羅剎輕輕一拍,體內頓如有千萬條毒蛇亂竄亂咬,真似心肺寸斷,五髒翻騰,饒是鐵鑄金剛,也難忍受,不禁失聲叫道︰“我說,我說!求女英雄暫賜緩刑。”玉羅剎飛起一腳,踢他左脅穴道,一痛過後,血脈舒暢,過了一陣,察克圖低聲說道︰“大汗派我做使者,來見魏公公。”此事在鐵飛龍與玉羅剎意料之中,卻在袁崇煥意料之外,又氣又怒,忍著不發。只听得察克圖續道︰“我臨行時,大汗對我說,熊蠻子死後,中原有袁崇煥還是一個人才,他現在雖然職低位微,但一旦握了兵權,可是咱們的勁敵。你們到了北京之後,可設法將他擄來,若是不能生擒,那就將他殺了。”玉羅剎听到這里,笑道︰“很好!”袁崇煥不解其意,玉羅剎道︰“敵人對你這樣忌克,熊經略的遺書付托得人了。這不是很好麼?”
察克圖續道︰“我請魏公公設法查探袁相公住址,魏公公派人到兵部一問,兵部檔案中存有袁相公到京後所呈遞的履歷書,立刻查了出來。可笑魏公公不識人才,還道︰一個小小的僉事,也值得你們大汗操心。我將他傳來便是。因此他派了石指揮帶小人來。”袁崇煥心道︰“好險!幸喜自己職位卑微,不為魏忠賢所注意,要不然只恐待不到今天,已遭他暗害了。”
鐵飛龍看了察克圖兩眼,問道︰“你見過幾次奸閹?”察克圖一愕,玉羅剎道︰“奸閹就是魏忠賢那,你不懂麼?”察克圖道︰“見過兩次。一次是呈遞大汗的信件,一次是索袁相公住址。”鐵飛龍問道︰“是白天還是晚上?”察克圖道︰“兩次都是晚上。”鐵飛龍道︰“你見奸閹之時,離得近麼?”察克圖道︰“他賜我在客位上坐,離得不近也不遠。”鐵飛龍道︰“約有多遠?”察克圖道︰“他在東首,我在西首。中間相距約有一丈。”
鐵飛龍道︰“你所說的都是實話麼?”察克圖道︰“無半字虛言。”玉羅剎笑道︰“很好,你說了實話,我也對你慈悲了。”察克圖“謝”字未說出口,玉羅剎橫掌在他腦門一擊,察克圖哼也不哼一聲,立刻氣絕!玉羅剎笑道︰“被我處死之人,像他這樣得以痛快身亡的,總共還不到三個。不是見他說了實話,我真不肯這樣慈悲!”石浩听得心驚肉跳,面無人色!
玉羅剎又道︰“我連他的體也一並開消了吧,免得連累袁相公。”摸出一個銀瓶,將藥未灑在上,片刻之後,那龐大的身化為一攤濃血,玉羅剎以劍挖土,將血跡埋了。對石浩道︰“現在輪到你了。我要你做什麼你便要做什麼,敢道半個不字,便叫你死得比他還慘?”
石浩顫聲說道︰“但憑女俠吩咐。”玉羅剎道︰“爹,你對他說!”鐵飛龍道︰“你帶我去見魏忠賢。”石浩一驚,玉羅剎瞪他一眼,石浩忙道︰“我依,我依!”
鐵飛龍道︰“袁相公,這里你不能住了,你到信王府暫避一避吧。白廣恩傷勢不重,還可以走。”提起石浩,和玉羅剎先行告辭。
原來鐵飛龍見察克圓相貌和他有些相似,心中起了一個念頭,想冒充滿洲使者,將魏忠賢刺殺。是夜鐵飛龍和玉羅剎在長安鏢局談論,玉羅剎怕他孤掌難鳴,鐵飛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怕魏忠賢看破,只要他肯出來,我未容他看得清楚,已一掌將他打殺了。”玉羅剎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入宮便是。咱們一個明人,一個暗人。你一得手,我們便立刻闖出來!”
且說石浩在玉羅剎與鐵飛龍威脅之下,不敢不依。第二日晚上,果然帶了鐵飛龍悄悄進宮。
魏忠賢雖然私通滿洲,但除了極有限的幾個心腹之外,還是不願人知,所以接見滿洲使者,都是在更深夜靜之時,連慕容沖也不讓知道。這晚正要就寢,听得石浩求見,立刻披衣出見,走出房門,遙見石浩和那滿洲使者立在廳前,魏忠賢心念一動,想道︰“前日那滿洲使者說起袁崇煥時,說努兒哈赤對此人甚為看重,我一時好奇,曾叫他若擄了袁崇煥後,先帶來讓我一見。現在只有他們二人,難道袁崇煥已經走開,或者是因為拒捕給他擊斃了麼?”
魏忠賢心有所疑,向小黃門悄悄吩咐幾句,走出廳來,距離數丈,便背倚牆壁,揚聲叫道︰“古魯魯,古格圖魯,巴格納特科圖圖!”魏忠賢曾跟察克圖學過幾句應酬常用的滿洲話,現在仿滿洲話的腔調,亂說一氣,若然來的真是滿洲使者,必定哈哈大笑,用滿洲話糾正。
要知魏忠賢能把持朝政,當然也有點小聰明與應急之才,果然一試之下,鐵飛龍怔了一怔,待醒悟時,驟然發難,一躍而起,向魏忠賢急施撲擊,魏忠賢已奸笑一聲,按動牆壁機關,隱人復壁的暗室去了。
鐵飛龍一擊不中,知已中計,往外便闖,那石浩也是溜滑非常,乘著鐵飛龍向魏忠賢撲擊之際,飛一般奔出殿外,高叫捉賊!
霎時間,魏忠賢的親信護衛紛紛撲出,鐵飛龍一聲怒吼,身軀一轉,反掌一揮,啪兩聲,單掌擊斃兩名東廠樁頭,另一名椿頭,是宮中有名的力士,手揮四十斤重的大鐵,趁勢沖入,迎頭打下,鐵飛龍又是一聲大吼,左掌往上一推,那大鐵下擊之勢,竟然給他擋著,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右手一起,把那名衛士倒提起來,旋風一舞,啪噠一聲,摔到兩三丈外!
鐵飛龍掌力之雄,江湖第一,武林無雙,連紅花鬼母也要懼他三分,衛護魏忠賢的東廠樁頭,幾曾見過如此陣仗,一時間紛紛後退。鐵飛龍殺得興起,往人叢中闖去,忽見青光一閃,金刃劈風之聲襲到背後,鐵飛龍反手一掌,沒有劈著,來襲的乃是西廠的總教頭連城虎,他本來被魏忠賢調到四川去當“襲匪監軍”,現在又已調回宮內。
連城虎的武功僅在慕容沖之下,手使的一對虎頭鉤,也是極厲害的外門兵刃,鐵飛龍給他一掌,緩了一緩,周圍衛士,又紛紛撲上。鐵飛龍奮起神威,掌劈指戳,卻是無法脫出重圍。但連城虎與衛士們怕他掌力厲害,也不敢欺身進迫!
正激戰閑,忽听得一人喝道︰“你們退下,待我來擒這個老賊!”聲到人到,鐵飛龍一掌劈去,驀覺一股大力反推回來,倒退數步,看清楚時,原來是慕容沖。
慕容沖給他掌力一震,也是後退數步,暗道︰“這老兒果然名不虛傳!”一退復進,和鐵飛龍惡斗。轉眼之間,拚了十余廿招,是不分勝敗。
慕容沖是官中第一好手,平日甚為自負。所以東西兩廠的樁頭““樁頭”官名,相當于隊長”,大內的衛士,經他一喝之後,都不敢上前助戰。
魏忠賢從復壁中再走出來,見此情形,不覺焦躁,心道︰“有刺客人宮,還要顧什麼身份,擺什麼架子?”對慕容沖頗為不滿。喝道︰“連總管,你上去助慕容沖把刺客拿下。”連城虎一縱遵命,護手鉤斜里劈進,鐵飛龍反手一奪,給慕容沖格開,再騰起一腳,連城虎已閃到身後,護手鉤往下一拉,眼看就要把鐵飛龍的皮肉撕開,而慕容沖左拳右掌,又已打到胸前。
好個鐵飛龍,臨危不亂,橫腳一擋,將慕容沖的拳掌一齊湯開,驀然一個旋身,攏指一拂,連城虎雙鉤方出,忽覺手腕一痛,急忙跳開,只見寸關尺處,又紅又腫,竟如給火鐵烙成了一個指印︰大吃一驚,不敢偷襲,雙鉤一立,護身待敵。慕容沖兩記沖拳,將鐵飛龍招數引過一邊。連城虎定了定神,這才把雙鉤展開,從旁側擊!
魏忠賢喝道︰“你們務要把這刺客生擒。看他是何人指使?”把手一揮,樁頭衛士在四周布成了銅牆鐵壁,應修陽新招納了兩個高手,也來助戰。鐵飛龍斗慕容沖一人已感吃力,以一敵四,更是不堪。看形勢沖又沖不出丟。只有拚命支撐,等玉羅剎來援。偏偏玉羅剎又毫無影跡。不知道那里去了。
再說客娉婷那日從西山回來之後,心中郁郁,鎮日無歡。想起了玉羅剎的話,不知是真是假。這日獨坐深宮,思潮浪涌,一忽兒想道︰玉羅剎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想來不會亂說。若然我的師父真個死了,我還留在宮中做甚?一忽兒想道︰我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宮中又是危機隱伏,她與我相依為命,我又怎忍與她分離?正自思量不定,忽听得有人在窗外輕輕敲了兩下,客娉婷問道︰“是誰?”窗外一個低沉的聲音應道︰“不要作聲,是我,快快開門!”
這聲音好熟,客娉婷怔了一怔,低低叫了一聲︰“玉羅剎?”門外的人笑道︰“是呀!我有事求你來了!”
按說玉羅剎曾與紅花鬼母為敵,又興客魏作對,乃是客娉婷的“敵人”,可是客娉婷不知怎的,對她毫無“敵意”,尤其是前兩日與她接觸之後,更覺得玉羅剎有一種異乎常人的吸引力,她那豪邁的性格,爽朗的笑聲,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中來的人!尤其當客娉婷拿她與官中那些人相比的時候,這種感覺與印象,便更鮮明。客娉婷又覺得她在某些地方,有點似自己的師父,但比自己的師父,更為剛強可愛,甚至玉羅剎的生活,也構成了客娉婷幻想的一部分。那種風高月異,一劍往來,闖蕩江湖,縱橫綠林的生活,對于在深宮中的客娉婷,簡直是一種誘惑,客娉婷每當想起了玉羅剎時,也常聯想到外面無限廣闊的世界,聯想到那些帶著傳奇色彩的江湖人物。客娉婷對于玉羅剎不僅是羨慕,簡直是有點傾倒了。
今晚,玉羅剎低沉的笑聲,又在她的耳邊響起來了,這聲音,這帶著命令語氣的語音,令客娉婷感到有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她毫不躊躇的打開了門,把她的“敵人”放了進來。
玉羅剎像一股風似的跑了進來,隨手把房門掩上,客娉婷道︰“你怎麼又偷進宮來?我的逍遙車小皇帝要去了,可沒辦法把你再帶出宮了。”玉羅剎噗嗤一笑,忽而端肅面容,低聲說道︰“客娉婷,我要問你一句話!”
客娉婷道︰“請說!”玉羅剎道︰“你願不願滿州韃子打進關來,願不願他們把咱們漢人的江山佔去!”客娉婷跳起來道︰“這還用問嗎?當然不願!”玉羅剎道︰“好,你既然不願,那麼就替我做兩件事!”
客娉婷道︰“你說吧,要我做得到!”玉羅剎道︰“第一件是替我把魏忠賢刺殺了!”客娉婷驚道︰“為什麼?”客娉婷雖然不知道自己乃是魏忠賢的私生女兒,但魏忠賢對她十分寵愛,她卻感覺得到。而且魏忠賢和他母親十分要好,常常聚在密室談話,她也是知道的。
玉羅剎見她面色驚疑,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他便是通番賣國的漢奸!”客娉婷身軀顫戰,玉羅剎那種斬釘截鐵的語調,令她不能不信,不禁問道︰“還有誰嗎?”她十分害怕母親也和魏忠賢同謀,寒意直透心頭,聲音也顫抖了。
玉羅剎道︰“還有誰我也不盡知道,我只知道還有一個應修陽。應修陽的武功在你之上,你不必打草驚蛇,讓我們來收拾他吧。”
客娉婷透了口氣,問道︰“第二件事又是什麼?”玉羅剎道︰“我的義父被他們圍困在前面青陽宮中,你設法將他救出來!”
原來玉羅剎趁著石浩帶鐵飛龍入宮的當兒,也暗暗跟入,她到魏忠賢所居的青陽宮時,鐵飛龍已和慕容沖連城虎打了起來。玉羅剎一看下面形勢,心道︰“糟了,我只道義父一舉手便能將那奸閹除掉,誰知又被奸閱逃脫,反而把宮中侍衛全都驚動,就是自己下去,也只能幫助義父多抵御一些時候,要逃出去,這可是萬萬不能!”焦急之極,驀然想起了客娉婷,想起了客娉婷那晚和她母親的爭論。心想︰看那客娉婷的言行舉止,和她母親大大不同,我姑且去試一試。
客娉婷听了玉羅剎所求的第二件事,又是一驚,道︰“我本事低微,如何能救你的義父?”玉羅剎道︰“斗智不斗力,你只要設法把宮中的幾個高手引開便行。”客娉婷想了一想,計上心頭,道︰“好,我听姐姐的話,姑且試它一試。”在玉羅剎耳邊說了幾句,玉羅剎笑道︰“好,就這樣辦吧,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立刻穿窗飛出,客娉婷沖口叫了一句“姐姐”,正自不好意思,忽听玉羅剎也稱她“妹妹”,遠親了她一下,心中甜絲絲的,什麼也願替玉羅剎做,自己也莫名其妙,為什麼玉羅剎對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
再說鐵飛龍苦斗四名高手,初時還能以掌力自保,漸漸力竭筋疲,險招屢見,玉羅剎仍不見來。心道︰不道我今日斃命于此,我死也得把那閹的陰謀揭露!這時慕容沖看看便將得手,心中大喜,劈面一拳,將鐵飛龍的招數引開,左手駢指照他的脅下關元穴一點,忽听得鐵飛龍大叫道︰“魏忠賢通番賣國,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你們為虎作倀,將來也難逃公道!”慕容沖驀吃一驚,手指斜斜往外一滑。魏忠賢大怒喝道︰“賊子胡說,把他擊殺了吧!”
慕容沖略一猶疑,忽听得有人叫道︰“火,火!”魏忠賢吃了一驚,叫道︰“快出去看,是那里起火?”話聲未停,忽地一聲慘厲的叫喊掠過夜空︰“救命呀,救命!”魏忠賢心驚膽戰,這正是客娉婷的呼救之聲。近門口了望的衛士報道︰“奉聖夫人宮中起火!”
緊接著客娉婷淒厲的叫聲之後,外面又傳來一聲長笑,接著是四面屋瓦拋擲之聲,石浩站在魏忠賢之後,頓時面色灰白,慘無人色,顫聲叫道︰“是、是玉……玉……玉羅剎!”
玉羅剎曾兩次大鬧皇宮,魏忠賢深知她的厲害,而且听外面聲響,似乎來的還不止一人,嚇得連忙叫道︰“快分出人去救奉聖夫人!”
這些都是客娉婷與玉羅剎的故弄玄虛。客娉婷自己放火,自己叫喊,裝作給人追殺的樣子︰而玉羅剎則仗著絕妙的輕功,在琉璃瓦上,東擲一片屋瓦,西拋一個磚頭,听起來就好似四面都有敵人。魏忠賢所住的青陽宮和客氏所住的乳娘府相距甚近,火光融融,觸目驚心,更加上客娉婷高叫救命之聲,和玉羅剎滿含殺氣的笑聲,雜成一片,更加強了恐怖的氣氛。圍堵鐵飛龍的樁頭衛士,已有一半沖出門去。慕容沖虛晃一拳,也奔出門外。
鐵飛龍精神大振,呼呼兩掌,把連城虎與另一高手迫開,驟然拔出一根匕首,向慕容沖背心一擲,高叫道︰“慕容賊子,接這個!”慕容沖頭也不回,反手一捉,將匕首接著,正想還擲,忽听得鐵飛龍又叫道︰“你好好看清楚了!”慕容沖心念一動,隨手將匕首放人暗器囊中,縱身出門,直奔客氏的乳娘府。
魏忠賢又叫道︰“連城虎,你們將這老兒亂刀斬死算了。”剩下的一小半衛士,刀槍紛舉,四面戮來,鐵飛龍一聲大喝,疾的抓著一名衛士後心,向外便摔,那衛士龐大的身軀從刀槍林立的上空飛過,眾人發一聲喊,急急閃開,鐵飛龍哈哈大笑,依法炮制,連擲三名樁頭,連城虎大怒,雙鉤急斫。驀地里一聲長笑,玉羅剎突然從琉璃瓦面跳了下來,在半空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宛如一團銀色的光環,從空飛降,搶過來的幾名樁頭衛士,給劍光一湯,手斷足折,紛紛閃讓!
魏忠賢大吃一驚,石浩叫道︰“不好,快躲!”魏忠賢躲進暗室,石浩急忙也跟了進去。這樣一來,圍攻鐵飛龍的雖然還有十余廿人,已都折了銳氣。玉羅剎展開獨門劍法,招招快,招招辣,閃電驚颼,恰如彩蝶穿花,左一劍,右一劍,劍失所刺,都是敵人的關節要害,霎忽之間,已有五六名衛士中劍倒地,聲聲慘號,玉羅剎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長笑聲中,沖開了一條血路,殺人重圍。
這一來,連城虎興應修陽新招請來的兩名高手也有點慌了!玉羅剎挺劍猛撲,一招“玉女穿針”,疾刺連城虎背後的“魂門穴”,連城虎雙鉤一剪,鐵飛龍忽然大喝一聲,劈手把鉤奪過,一鉤鉤去,只听得“嗤”的一聲,將連城虎衣襟撕下一大塊!但連城虎也逃出去了。
高手遁逃,眾衛士無心戀戰,玉羅剎運劍如風,直殺出去,鐵飛龍拳打掌劈,猶如巨斧鐵,更是銳不可當,衛士們那里敢追。玉羅剎熟悉宮中道路,片刻之後已帶了鐵飛龍闖出了神武門,翻過量山去了。
再說慕容沖等趕去救火,只見客娉婷披頭散發,左肩染血,慕容沖大吃一驚,卻不見敵人,客娉婷道︰“刺客已經走了,我給那女魔頭刺了一劍,幸好受傷不重,救火要緊!”慕容沖一看,心里起疑,暗想道︰“玉羅剎劍法何等厲害,一出手便是刺人關節穴道,難道她對這小丫頭卻手下留情麼?”
火勢不大,人多手眾,不用多久,便把火撲滅,客氏把女兒拉人房去換衣服,里傷口,將玉羅剎咒罵不休,客娉婷卻暗暗好笑。這創傷是她自己刺的,不過將皮膚割開了一條裂口而已,連骨頭都沒有觸著,根本算不了什麼。
鬧了半夜,神武門的守衛報道刺客已經逃去,魏忠賢這才吁了口氣,吩咐手下輪班看守,不得放松,自己卻悄悄去乳娘府探望客氏。
這時客娉婷已換了衣服,躺在床上假寢,玉羅剎的話一直在她心上翻騰,忽听得母親和魏忠賢的腳步聲到了門外,客娉婷的心——亂跳,想道︰“我應不應听玉羅剎的話,將他刺殺呢?”
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感覺到魏忠賢正彎下頭來看她。客娉婷想道︰“我現在只要略一動手,就可將他殺掉,可是母親在這兒,我怎可今她見著鮮血淋!”
客氏低聲喚道︰“婷兒!”客娉婷假裝熟睡,動也不動。客氏道︰“嗯,她睡著啦!”魏忠賢道︰“她的傷厲害嗎?”客氏道︰“幸而還不緊要。”魏忠賢道︰“嗯,她也可憐,咱們把她接到官內,原是想讓她享福,今夜反而累了她替我受傷了。”客氏道︰“什麼?替你受傷?”魏忠賢道︰“你不知道嗎?那些刺客本來是想刺殺我的。”客娉婷身軀微微顫動,魏忠賢輕聲說道︰“咱們不要在這兒談話啦,提防把她吵醒。”攜著客氏的手,輕輕走了出去,又輕輕把門關上。
客娉婷听在耳內,不覺疑團大起,想道︰為什麼魏忠賢對我這樣好?好像把我當成女兒一般?就算他和母親要好,也不必對我這樣好?听說他對東林黨人非常毒辣,但卻又對我這樣慈祥?這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呢?
以往,客娉婷因為憎厭魏忠賢,每逢他來找母親談話時,她總是避開,壓根兒沒有起過偷听的念頭。可是今晚玉羅剎的話引起了她心里的波瀾,魏忠賢的態度又引起了她的疑惑,于是她悄悄的披衣起床,循著魏忠賢和母親的腳步聲,跟蹤偷听。
密室中燭光搖曳,客娉婷偷偷用口水濕了窗紙,偷看進去,只見魏忠賢的手搭在母親肩上,形狀十分親,客娉婷皺了眉頭,只听得魏忠賢道︰“再過幾天便是婷兒二十歲的生日了,是嗎?”客氏道︰“是呀,我以為你忘記了,還算你有點良心。”
客娉婷的心卜通一跳,想道︰“咦,他怎麼知道我的生日?”只听得魏忠賢又道︰“自從把她接到皇宮之後,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線是郁郁不樂。為了什麼,你有問過她嗎?是不是年紀大了,想要女婿了。她不願做皇上的妃子也不緊要,朝中文武大臣,皇孫分子,要她歡喜就成。”
客氏噗嗤一笑,忽而又嘆了口氣,唉聲說道︰“是想女婿倒好辦了。她才不想要女婿呢。我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麼不樂,小時候蹦蹦跳跳頑皮透頂的孩子,現在你想逗她多說兩句話也難,每逢和她談話,她不是說想回以前的老家,就是說想去找師父。真把我氣壞了。”
魏忠賢嘆了口氣,道︰“這丫頭難道是天生的賤命?”客氏幽幽說道︰“你不要這樣說。其實以前在鄉下的日子雖然苦些,也有它的好處。”魏忠賢淡淡一笑。客氏續道︰“想起以前,咱們在鄉下何等風流快活?”魏忠賢笑道︰“你現在何嘗不風流快活?”客氏面上一紅,“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嘴里長不出象牙。我是說現在可要比從前操心多了,既要提防東林黨人的攻擊︰又要擔心皇帝長大之後,咱們的權位不能久長,听娉婷說,這小皇帝身子虛弱,只怕性命不久,若換了新皇帝,咱們的下場如何,還不知道呢!”魏忠賢大笑道︰“現在滿朝文武,不是我的乾兒,便是我的門生,我又掌管東西二廠,新皇帝又怎麼樣?誰听話咱們就給誰做皇帝。哈哈,想當日我在鄉下被人罵做流氓“混混”,那些人可料不到我今日做了“九千歲”,哼,不止是“九千歲”,連“萬歲”也在我這個”九千歲”的掌握之中。”
客氏仍是毫無笑容,續道︰“而且還要擔心刺客,像今天晚上,連娉婷都給弄傷,真把我嚇死了。不是說笑話,我簡直覺得比起以前在鄉下和你偷情之時,還更擔心害怕!”魏忠賢又是一陣大笑,道︰“那麼說來,你當年還是不要進宮做乳母的好︰而我,淨了身做太監,那就更冤枉啦!若不是貪囡富貴,咱們在你那癆病鬼丈夫死了之後,可以光明正大住在一塊,多養幾個胖娃娃,俺魏忠賢也不至于斷子絕孫,現在有一個賤丫頭,而且還不能叫她知道我是她的生身父親。”
客娉婷一路听一路發慌,听到這里,只覺手足冰冷,心如刀割,她絕未料到魏忠賢這奸閹竟是她的生身父親,一時間憤怒,羞慚、受侮屏、受損害,種種情緒糾結在一起,那種感覺就如給人吐了一口唾沫在臉上一般,比死還要難受!
客娉婷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從此永不見人。她掩著臉孔幾乎哭出聲來,無心再听,轉身便跑,剛繞過回廊,忽見一條人影,疾如鷹隼的從琉璃瓦面飛來,客娉婷縮身在盤龍大柱之後,看清楚這人影乃是慕容沖,奇道︰“這樣深夜,他還來這里做什麼?”慕容沖飛身攀上了客氏寢官外面的大梁,蜷伏不動。客娉婷這時情緒十分激動,也不願現身和慕容沖招呼,繞過回廊,拐了兩個彎,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黑暗之中,坐在床上,痴痴默想。
且說慕容沖在鐵飛龍與玉羅剎走後,撲滅了乳娘府的火,回到房中,摸出鐵飛龍擲他的那柄匕首一看,只見匕首尖端,穿著一張紙片,上面寫道︰“我約你在己日後中午時分,在秘魔岩單打獨斗,雙方不許邀請幫手助掌,敢來是英雄,不敢來是狗熊“鐵飛龍白。”慕容沖氣道︰“鐵老賊欺我太甚,我勝不了你也不見得會敗在你的手上,怕你什麼?”隨手把紙片一團,丟在地上。
若在平日,慕容沖接到這樣一個勁敵的比武邀帖,必然潛心細想破敵之法。可是今晚他的思想卻被另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吸引了去,鐵飛龍在青陽宮當眾大罵的聲音︰“魏忠賢,你這通番賣國的奸賊!”就像在他心上投下一塊大石,激起了波濤。
“魏忠賢到底是不是通番賣國的漢呢?”慕容沖想。他想起了當鐵飛龍大罵之後,魏忠賢暴怒如雷的神情,又想起了平日魏忠賢和應修陽連城虎等聚談,常常將他撇開的事,愈想愈可疑,心道︰這鐵老賊雖然橫蠻,但在武林中卻是有身份的人物,料他不會胡說亂道。
慕容沖是甘肅回人,天生神力,後來被西北的獨行大盜焦蠻子收為徒弟,練了鷹爪功和鐵布衫,又到昆侖山定虛大師門下學了七十二路神拳,從此闖蕩江湖,聲名大起。後來神宗開榜招考禁衛軍,他想圖個功名,封妻蔭子,便進京投考,又得人保薦,便在禁衛軍中當上了一名“都指揮”,一做便做了十余年。
慕容沖武功雖然極高,可是不善巴結,而且他又自恃本領,目空一切,和同僚也不融洽,因此做了十多年的“都指揮”,始終不得升級。直到魏忠賢握權之後,知他武功確是高強,想把他收為已用。于是一升就把他連升三級,不到半年,便做到了東廠的總教頭。慕容沖滿腦子富貴功名之念,得魏忠賢一手提拔,當然感激。可是他也還有幾分梗直,對魏忠賢的殘害忠賢,有時也會反感。但雖然如此,他求富貴功名之念,壓倒了那一點善良正直之心,于是不自覺的被魏忠賢利用,做了他的走狗。
可是,今夜,當慕容沖想起了魏忠賢確有私通滿州的嫌疑時,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的波動了。他想︰“若然魏忠賢真是漢奸的話,豈不連累我也蒙了惡名?”要知慕容沖素以英雄自命,雖然其實他不過是權門鷹犬,但自己卻不自知。這時他一想再想,苦悶非常。想離開魏忠賢又舍不得目前地位,若不雜開,又怕魏忠賢真是漢奸。
想了許久,听得敲了四更,他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何不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于是他先到魏忠賢的青陽宮,再到客氏的乳娘府。
魏忠賢和客氏的談話還在繼續,慕容沖伏在外面大梁置耳細听。只听得魏忠賢笑殖︰“娉婷想些什麼,我也懶得再管她了。”客氏道︰“呸,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管麼?”慕容沖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那小丫頭竟是他的女兒!
魏忠賢道︰“不是不菅,你不見我很疼她麼?是管不了,不好管。她每次見我都不喜歡和我說話,我怎麼能跟她談心。”客氏默然不語,久久方道︰“你說,要不要告訴她生身之父是誰?”魏忠賢忙搖手道︰“千萬別說。”
過了一陣,魏忠賢又道︰“你擔心萬一將來新皇帝即位,會對咱們不利,我看,你這擔心大可不必。”客氏道︰“為什麼了你還是恃著滿朝文武,不是你的乾兒就是你的門生嗎?可是你這些乾兒門生,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冰山欲倒之時,你怕他們不另找靠山麼?”
魏忠貿乾笑雨聲,道︰“這個,也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娘子,你有所不知。”客氏道︰“什麼?”魏忠賢道︰“只怕等不到新君即位,滿州韃子,便要打進關了。”客氏道︰“那豈不更糟?”魏忠賢答道︰“那有什麼可怕?滿州得了天下,咱們的富貴更可保持?”客氏叫道︰“什麼了你私通滿州嗎?”魏忠賢道︰“小聲一點。俗語雲︰識時務者為俊杰。現在內有盜寇紛起,外有強敵窺伺。不亡于寇,便亡于敵,總之,明室的江山是不能長久的了。與其亡于流寇,不如亡于滿州,亡于流寇,咱們死無葬身之地,亡于滿州,咱們最不濟還有口飯吃。你說吧,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客氏沉思良久,嘆口氣道︰“你的聰明計智,一向在我之上,不過,我總不願你背上通番賣國的惡名。呀,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主意了!”
“我也沒有主意了!”慕容沖听到這兒,只感到一陣混亂迷茫,幾乎跌下大梁,想道︰“他果真是通番賣國,這可怎麼好呢?苦背判他吧?他是一手提拔自己的恩人!順從他吧?事情敗露,必然為人唾罵,那時就真的不是英雄而是狗熊了!”听得魏忠賢向客氏告辭,慕容沖急忙飄身先出。
掠過兩重瓦面,忽听得下面有低低啜泣之聲。慕容沖道︰“咦,這不是客娉婷嗎?她怎麼現在未睡?”想起她今晚所受“劍傷”的可疑痕跡,不覺停下步來。正是︰緊要關頭臨考撿,各懷心事口難言。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慕容沖腳勾屋檐,用個“倒卷”的姿勢,伏耳細听。忽見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點起紅燭,嗚咽叫道︰“我不要這樣的父親。”慕容沖心想︰“咦,她知道了!”偷窺進去,見客娉婷拿起一個碾玉人像,在燭光下一晃,啐了一口,突然用力一摔,把它摔得四分五裂。
這是魏忠賢的塑像。四川巡撫為了討好魏忠賢和客氏,覓了上好的和闐美玉,塑了魏忠賢和客氏的像,送給他們。客氏想令女兒對魏忠賢發生好感,因此一定要把這兩座碾玉人像,擺在客娉婷的台上。客娉婷當時莫名其妙,也曾提過疑問,客氏答道︰“這樣的美玉是稀世奇珍,送給你做小擺設不好嗎?你何必管它是誰的像。”客娉婷雖然憎厭魏忠賢,但為了順從母意,對這點小事也就不再爭論,隨手把它擺在一個角落。
慕容沖瞧得清清楚楚,暗叫可惜,想道︰“她怎麼把魏忠賢恨成這樣?”只見客娉婷又拿起了母親的塑像,端詳了好一會子,想摔卻又收回,喃喃說道︰“如果你也像他一樣通番賣國,我也不要你這樣的母親?”
客娉婷喃喃自語,聲音甚小,但听在慕容沖心上,卻如一聲霹靂,震動起來。心道︰“客娉婷在宮中比公主還要尊榮,但當她知道生身之父是個國番賣國的漢奸之後,就恨成這樣!”
客娉婷在房中悉悉索索收抬衣物,打了一個小包里,滿屋珍寶玩物,她一件都不要。最後她拿起了母親的塑像,在燭光下又端詳了好一會子,嘆了口氣,想把它塞入包里,忽又放下,哺喃自語道︰“這兩座像原是相連的,我既摔了那座,要這座做什麼,還是不帶的好。”隨手又把那玉像放回台。
長夜將盡,天邊露出一線曙光客娉婷道︰“母親啊!這是我陪伴你的最後一晚了。”抬頭望窗外天色,自語道︰“現在還不能出去。”坐在梳台前,抄出幾張雪白的錦箋,提起狼毫便寫,寫一行,停一停,又低低抽泣起來了。
慕容沖心道︰“她想必是留書給她的母親,從此永不回宮了。”又想道︰“客娉婷身份如同公主,她也毫不留戀。我這東廠總教頭算得什麼?”血液沸騰,面上陣陣發熱。想道︰“我七尺之軀,昂藏男子,難道就比不上這小丫頭。”飄身飛出宮殿,回頭一看,只見客娉婷已吹熄燭光,天色大白了。
慕容沖走到御苑低首沉思,忽听得有人叫道︰“慕容總管,你早!”慕容沖拾頭一看,卻是應修陽。驀然想起此人亦是通番賣國的漢奸之一,想道︰“我若要把他打死,那是易如反掌!但魏忠賢到底曾是提拔過我的人,我不幫他,也不必與他為敵。罷,罷,我慕容沖所遇非人,只好倒楣這一輩子,從此遁跡深山,再也不理世事了!”應修陽見慕容沖神色有異,甚為驚詫,上前拍慕容沖的肩膊。
慕容沖冷冷的把應修陽推開,道︰“你這樣早干嘛?”應修陽諂笑道︰“我去問候奉聖夫人。你去不去?”慕容沖好生厭煩,道︰“不去!”應修陽更是詫異,目送慕容沖的背影隱在假山花木叢中,便急忙尋覓了一個內監,低低吩咐幾句,然後到乳娘府恭候通傳。
再說鐵飛龍回到長安鏢局,听玉羅剎談起客娉婷放火焚屋之事,掀鬢笑道︰“想不到客氏這妖婦還有如此一個女兒!”接著他也和玉羅剎談起,已約了慕容沖單打獨斗之事。
玉羅剎道︰“你敢所定他真肯單身赴約嗎?”鐵飛龍道︰“慕容沖以英雄自命,他若不來,豈不怕江湖笑話嗎?裳兒,我可要先和你說好,你千萬不能出手,你若出手,咱們父女的情份便斷了。”玉羅剎笑道︰“這點江湖規矩難道我還不懂!”鐵飛龍笑道︰“我知道你懂。但我也知道你最喜歡和人打架。”玉羅剎一笑走出,偷偷去找長安鏢局的總鏢頭龍達三商量。
三天之後,鐵飛龍到秘魔崖等候,過了一陣,果然見慕容沖單身前來。鐵飛龍想起女兒的仇恨,心頭火起,大吼一聲,托地跳將出去。慕容沖道︰“鐵老兒,你我何必一拚生死。”鐵飛龍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慕容沖打了一個寒顫,想道︰“這幾年來,我雖然替魏忠賢殺過不少好人。但鐵珊瑚可不是我動手殺的。”鐵飛龍又喝道︰“你還不肯上前領死嗎?你想向我求情那可是萬萬不能!”慕容沖喃喃說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好呀!那你就動手吧!鄙是我慕容沖也非無名之輩,咱們就比三場,你若勝了,我把命給你。”鐵飛龍道︰“怎麼比法?”慕容沖道︰“文比一場,武比一場,半文半武也比一場。”鐵飛龍冷笑道︰“哼,誰耐煩和你文比武比,羅唆不清。我告訴你,這是報仇,不是比武。咱們乾脆在拳頭上見個輸嬴!”雙臂箕張,一掠丈許,驟然展出七擒掌中的殺手,向慕容沖背心便抓,慕容沖怒叫道︰“鐵老兒,你欺我太甚?”想道︰“我本應和他解釋,但此時讓他,他反當我是怕他了。”身軀一矮,嗖的一拳向鐵飛龍胸膛打去,鐵飛龍一掌撥開,兩人風馳電掣般的打將起來,拳掌起處,全帶勁風,霎時間砂飛石走,林鳥驚飛。
一個是神拳無敵,一個是鐵掌無雙,斗了半個時辰,是不分勝負。玉羅剎隱身在峰頂觀望,也覺觸目驚心。本來鐵飛龍是不許玉羅剎來的,玉羅剎卻偷偷和龍達三來了。他們怕鐵飛龍看見。所以埋伏在秘魔岩岩頂的大石之後,在石隙中張望出去。
打了一陣,忽見慕容沖連連大吼,拳如雨下,鐵飛龍步步退讓,龍達三大為吃驚。玉羅剎笑道︰“無妨,慕容沖仗著身強力壯,想一鼓氣把我爹爹打倒。用的是峨眉鎮山之寶的降龍伏虎拳。可是我爹爹解拆得非常之好,他用的是半守半攻的雷霆八卦掌,你不見他的掌法步法絲毫不亂嗎?”
龍達三一看,見鐵飛龍腳踏八卦方位。了雖然連連後退,卻果然是絲毫不亂,掌法沉穩之極,山風過耳,隱隱挾有風雷之聲。龍達三笑道︰“我久聞鐵老的雷霆八卦掌中有一種專解強敵攻勢的反攻掌法,卻從未曾見他用過。不圖今日得見。”玉羅剎道︰“快看!膘看!這樣的拳法,你若錯過,今生就難得再有機會了。”龍達三不再說話,凝神觀看,只見岩下形勢又變,鐵飛龍一聲大吼,雙掌連環疾擊,滾滾而上,這回輪到慕容沖連連後退了。
龍達三喜道︰“姜是老的辣。慕容沖武功雖高,不是你乾爹對手。”玉羅剎道︰“要分勝負,那還早呢!”但見慕容沖雖然後退,拳法也仍不亂。原來慕容沖也是經驗非常豐富之人,一見強攻不下,立刻變招。將七十二路神拳,展得風雨不透!鐵飛龍掌法雖然凌厲之極,卻也攻不破他的鐵壁銅牆。
兩人拚斗了一百來招,是不分勝負。驀听得鐵飛龍和慕容沖一齊大吼,慕容沖“蓬”的一拳,打中了鐵飛龍肩膊︰鐵飛龍霹靂一掌,也掃中了慕容沖腰骨,兩人各運內功抵御,向旁斜躍三步。
慕容沖叫道︰“鐵老兒,你打不嬴我,我也打不嬴你,這場扯平了吧。蠻打有什麼意思?”鐵飛龍怒道︰“咱們今日是死方休!”慕容沖道︰“這場算是武比,咱們再比一場文的,一場半文半武的。我若輸了,就在你的眼前自盡!”鐵飛龍道︰“君子一言,”慕容沖接道︰“快馬一鞭!”鐵飛龍道︰“那麼就依你劃出的道兒辦,如何比法?”
慕容沖取出一個盛暗器的皮囊將暗器傾在地上。鐵飛龍道︰“比暗器嗎?這可是比武呀!”心道︰我從來不用暗器,他若要和我比暗器,我就仍是給他蠻打。慕容沖道︰“暗器是打小賊用的,對付你這個老賊,暗器頂得什麼用?”鐵飛龍捋須笑道︰“你知道就好了!”慕容沖這幾句話,他十分受用。
慕容沖道︰“你我都以拳掌稱雄,內功見勝。咱們就比比腕力。這里有許多大樹,咱們就以手作斧,各斫十株。看到底是誰厲害?”鐵飛龍道︰“好,我奉陪,但若你我都能做到,又怎麼樣?”慕容沖道︰“所以就要這個皮囊了。”折了一根樹枝,向皮囊一插,刺穿了一個小弊,到山澗去裝滿了水,水從皮囊中一滴滴的渭出來。慕容沖道︰“你明白了嗎?伐了十株樹後,水未漏完的就算勝了。若大家都能在未漏完之前將樹斫倒,那麼就看皮囊中剩水的多寡,以定輸嬴,咱們都不是胡賴的人,你還有什麼疑問?”
鐵飛龍道︰“樹的大小也有不同。”慕容沖道︰“那更易辦了,咱們先圈定二十株樹,分成兩組,每組十株,相差總不會遠了。”鐵飛龍道了聲好,和慕容沖選了二十株最堅實的大樹,一一做了記號。
鐵飛龍道︰“行了?”慕容沖再到山澗中裝滿了水,用紙團塞著小弊,掛在樹上,道︰“這樣誰也做不了手腳。”鐵飛龍一卷衣袖,便要動手伐樹,慕容沖忽叫道︰“我先來!這主意是我出的,應該先做給你看。我一動手,你便把紙團拔出來。”鐵飛龍退到皮襄旁邊,听他一聲大叫,立刻便拔紙團,只見慕容沖沖著大樹蓬蓬蓬打了五七拳,雙手合抱一扳,喝聲“倒!”那株大樹果然應聲倒下,鐵飛龍心道︰“唔,他是以內力震動大樹,然後扳倒,雖然有點取巧,內功也算登峰造極的了!”
慕容沖依法拔倒十株大樹,將皮囊取下,囊中的水剛剛滴完。守了許久,才滴得一滴,以後就沒有了。慕容沖笑道︰“好險。現在輪到你了。”鐵飛龍也到山澗中將皮囊盛滿了水,以紙團塞著,掛在樹上。看了慕容沖一眼,道︰“我不必你拔紙團。”慕容沖道︰“那你豈不吃虧?”鐵飛龍道︰“我寧願稍吃點虧。”倏的拔開了紙團,然後去尋做了記號的大樹。原來鐵飛龍是怕慕容沖在拔紙團時弄鬼。慕容沖暗笑道︰”不怕你老鬼成精,你也要上我的當。我何必做那些下三流的事,在拔紙團時弄鬼了不需這樣,你已吃虧。”
鐵飛龍伐樹又與慕容沖不同,只見他繞樹一匝,雙掌橫劈,迅疾之極,然後用力一推,那株樹便齊根斷了,真如斧伐一般。慕容沖暗暗吃驚,心道︰“他的掌力果然在我之上。我若到他那樣年紀,一定打他不過了。”鐵飛龍依法劈了十株大樹,自覺所用的時間要比慕容沖短,喜洋洋的回來,將皮囊取下,不料囊中的水也是剛剛滴完,守了許久,才滴出一滴,以後就沒有了。
鐵飛龍大惑不解,心想︰“按說慕容沖不會做手腳。而且我劈樹之時,也一直留心,他若做了手腳,也瞞不過我的眼楮。”可是他卻一時想不起來︰皮囊的小弊,受水力所壓,必然會慢慢擴大,雖然所擴甚微,但到底是有所差異。所以誰先動手,便誰佔便宜。慕容沖這次在心里叫聲︰“好險。”見鐵飛龍一派惘然的神情,笑道︰“如何!這一場咱們又扯平了。”
玉羅剎在岩頂將一切都看人眼內,听到耳中,不覺對龍達三道︰“哼,慕容沖好不要臉,明明是輸了,卻說是扯平。我下去揭破他!”龍達三在她耳邊道︰“你不怕鐵老責怪麼?”玉羅剎一听,只好忍住,笑道︰“我且再看一場,看他還有什麼壞主意。”
慕容沖正想再說出第三場相比之法,鐵飛龍雙眼一翻,忽地哈哈笑道︰“老夫幾十年打獵,反給雁兒啄了眼楮,不過,你雖然是取巧,也還不算下流。”慕容沖知他已看破其中奧妙,淡淡一笑。鐵飛龍道︰“第三場該是半文半武的比試了,是麼?”慕容沖道︰“是呀!”鐵飛龍道︰“這一場我倒想起一種比法,你看成不成!”慕容沖道︰“請說!”鐵飛龍道︰“我的比法,雙方是絕不能取巧的了!”
慕容沖面色尷尬,道︰“不必羅唆,你說出來,我慕容沖一準奉陪便是。”鐵飛龍跳上一塊大石,招手叫慕容沖上來,道︰“咱們玩玩推掌。”叫慕容沖伸出雙掌,與自己雙掌相抵,道︰“誰給推下岩石,便算輸了。這樣雖然四掌相交,卻又並非肉搏,豈不是半文半式的比武麼?”慕容沖暗暗叫苦,心想︰“看來這老兒的內力比我高出一籌。好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活命的了,可是因較技輸了而死,這卻死得並不光彩。”算盤他未定,鐵飛龍掌心勁力已發,這時只要稍一分心,便要給對方掌方震傷髒腑。因此慕容沖只好咬實牙關,運出內家真力,與鐵飛龍相抗。
兩人在石上盤膝而坐,運氣運力,四掌相交,四目相視,不到半個時辰,兩人都汗出如雨。這樣的比試,比刀槍相拚,還要凶險百倍!只要誰一松懈,便是準死無疑。鐵飛龍內功較深,可是慕容沖勝在年輕力壯,氣足神健,雖然略遜一籌,也還抵御得住。
再過一刻,兩人更覺心頭滾熱,喉嚨焦燥,汗出更多,全身濕透。慕容沖知道時間一久,自己必然落敗。可是這時已到了最緊要之際,誰都不能退讓。除非同時撤掌化勁,否則必受重傷。慕容沖雙掌似被膠著,想認輸也不可能,何況又不敢分心說話。
再過片刻,慕容沖頭上熱氣直冒,心中焦躁,運足氣力相御。他們所坐那塊石頭,正對著秘魔岩下的岩洞,正在吃緊之際,岩洞中忽然發出一聲怪笑,連城虎帶著幾個人在洞中沖了出來,幾般兵器倏的向鐵飛龍身上斫去!
原來那日應修陽發現慕容沖神色有異,悄悄叫內監傳話給連城虎,.叫他留神慕容沖。自己仍到乳娘府向客氏母女請安。連城虎到慕容沖房間去看,慕容沖已經不在,查問之下,知道慕容沖一早出宮去了。連城虎心中起疑,仔細搜他房間,在牆角發現鐵飛龍約他單打獨斗的小紙團。心道︰“原來如此。他想必是另邀高手去了。但為什麼連我們也不告訴一聲呢?”拿了紙團,去找應修陽。卻不料遍找無蹤,既不在乳娘府,也不在青陽宮,竟不知到那里去了。到了傍晚時份,乳娘府傳出更驚人的消息︰客娉婷也失蹤了。
客娉婷是午間乘逍遙車出宮的,到了傍晚,不見回來,客氏派人到京郊各地名勝所在尋覓,在西山發現逍遙車被打得粉碎,人卻四覓無蹤,客氏哭得死去活來,一面派人去找,一面到女兒房中查看,一查之下,才在抽屜中發現客娉婷的留書,說是永不回來了。
連城虎將一切情況報告給魏忠賢。魏忠賢素性多疑,心想︰莫非應修陽的失蹤,客娉婷的出走,與慕容沖的赴約,都有連帶關系,便道︰“慕容沖一天一夜不見回來,又不將鐵飛龍約他比武之事上稟,此事可疑。周日你和幾位好手赴秘魔岩看吧。若慕容沖果是與敵人比武,你們便趁機幫手。若然不是,你們就將他一並除了。”
連城虎听了魏忠賢吩咐,到了慕容沖比武之日,約了應修陽所邀請來的三名高手,以及小皇帝的護身法師昌欽大喇嘛,共是三人,一早到秘魔岩的岩洞埋伏。他們本旱想沖出來,可是連城虎怕鐵飛龍掌力厲害,奸笑說道︰“等他們兩人拚得筋疲力竭之時,咱們再出手不是更好麼?”昌欽喇嘛點頭稱是。其他三名高手也樂得撿便宜,于是都伏在洞中靜候時機。直到慕容沖與鐵飛龍各以內力相拚,看看就要兩敗俱傷之際,他們才沖出來。
再說鐵飛龍正在高興,忽見幾般明晃晃的兵刃,齊向自己戳來,大怒喝道︰“慕容賊子,今日老夫歸天,也要先把你廢了!”雙掌發力,勁道猛不可當!忽見慕容沖大喝一聲,雙掌驟然松開,全不防御。鐵飛龍掌力打到他的身上,但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慕容沖反掌一掃,連城虎雙鉤剛剛沾著鐵飛龍衣服,被慕容沖掌力一震,雙鉤飛上半空,腕骨碎裂,頓時栽倒!慕容沖噴出一大口鮮血,也滾下石台。
事出意外,昌欽大法師等四名大內好手齊都愕然,忽听得岩頂上一聲長笑,玉羅剎衣袂飄飄,從半空飛掠下來。長劍寒光一閃,首先便奔昌欽法師。同時又听得岩上有人喊道︰“魚兒上釣了,弟兄們快出來捉啊?”聲音沉雄,山嗚谷應。原來玉羅剎怕自己寡不敵眾,所以叫龍達三出聲恫嚇。
昌欽果然膽寒。他領教過玉羅剎的厲害,連城虎又受了重傷,心想剩下四人,未必是玉羅剎和鐵飛龍的對手,而且他們還有埋伏,斗志一消,大聲叫道︰“風緊,扯乎!”雙鈸力擋玉羅剎三劍,另一名高手背起了連城虎,急忙撤退下山。玉羅剎按劍不追,只見鐵飛龍面色灰白。玉羅剎道︰“爹,你受了傷麼?”鐵飛龍木然不語,玉羅剎踏前一步,劍尖指著慕容沖,鐵飛龍忽道︰“不要殺他!”玉羅剎愕然收劍,只听得鐵飛龍道︰“我沒受傷,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將他背下山吧。”聲音低沉蒼涼,好似大病初愈的人一般。
過了一陣,龍達三也爬了下來,笑道︰“練女俠,你剛才飛下危岩,大約沒看清楚。鐵老的性命果真是這人救的。想不到他會這樣!”鐵飛龍低聲說道︰“珊瑚的仇不能報了。”玉羅剎道︰“珊瑚妹妹之死,他也是凶手之一,可是不是主凶。主凶是金老怪,當場已被岳鳴珂殺了。還有一人是應修陽。”鐵飛龍道︰“就算他是主凶,也饒他了。”伸了伸腰,舒散一下筋骨,親自把慕容沖背回長安鏢局。
慕容沖受傷甚重,鐵飛龍雖然了他幾粒藥丸,一路上仍是昏迷不醒,鼻孔流血。玉羅剎道︰“看來他不能活了。”鐵飛龍甚為難過,道︰“想辦法救活他!”
回到長安鏢局,天已黃昏,副鏢頭林振蛟出門相接,道︰“謝天謝地,你們平安回來了。咦,鐵老將仇人也生擒回來了嗎?真好本領!今天我們鏢局里出了一件怪事呢!”
鐵飛龍低低應了一聲,龍達三向他打了一下眼色,問道︰“鏢局里出了什麼怪事呀?”林振蛟道︰“你們走後不久,有一個罩著面紗的姑娘乘著馬車來到咱們鏢局,說有一包東西要交給練女俠,叫我們不要打開。說罷便在車上提起一只大袋,向鏢局的院子一拋,逕自走了。我提起袋,沉甸甸的,摸一摸,里面裝的似乎是人。我急忙提回內室,解開袋一看,里面果然是人!昏迷不醒。酒氣撲鼻,似乎是給藥酒迷著的,再看一看,他還給人點了暈穴。我不知這人是什麼身份,不敢妄自解開。袋里有一封信,寫著“煩交玉羅剎小姐”。”玉羅剎噗嗤一笑,道︰“這一定是客娉婷了。她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叫做我玉羅剎。”鐵飛龍道︰“看她把什麼人送來?”抱起慕容沖和眾人走進後院,玉羅剎一瞧,叫起來道︰“咦,是應修陽!”
鐵飛龍大感駕奇,道︰“珊瑚的仇可以報了!”玉羅剎把信拆開,只見上面寫道︰“玉羅剎姐姐︰我沒有面見你,我不能殺魏忠賢。謹送上奸賊應修陽一名贖罪。客娉婷。”玉羅剎自言自語道︰“她到底有什麼心事呢?”對她能將應修陽生擒,也甚感奇怪。心道︰“魏忠賢雖有好手相護,在我們看來,是殺應修陽易,殺魏忠賢難︰但以客娉婷所處的地位,大有機會和魏忠賢單獨相對,那可是殺魏忠賢要比殺應修陽容易得多。她既然甘冒如天的大險,為何卻又不肯殺魏忠賢?”心中大惑不解。
鐵飛龍將慕容沖放在濕地上,讓他吸地上涼氣。走過去將應修陽穴道解開,應修陽醉了幾日,渾身無力,迷惘惘如在夢中,睡眼一看,見鐵飛龍瞪眼看著自己,玉羅剎又在旁邊冷笑,嚇得魂飛魄散,想跳起來,雙腳乏力,叫道︰“咦,這里是什麼地方了娉婷又到那里去了?”他還希望這是一個惡夢。玉羅剎腳尖在他胸膛輕輕一點,應修陽頓時痛得如殺豬般大叫,鐵飛龍道︰“不要馬上斃他,先問他口供,這事交給你辦。”玉羅剎笑道︰“追供之事,我最在行,爹,你放心好了。”鐵飛龍全神貫注替慕容沖治傷,玉羅剎則把應修陽提到密室里去審問。
原來那日應修陽到乳娘府向客氏母女問安。客娉婷一腔怒氣,正自無處發,一見是他,心道︰“這也是一名漢奸,好,我就把他捉去送禮。”應修陽諂笑問安,客娉婷壓著怒氣,也裝出笑臉相迎,並拿出酒來款待。應修陽受寵若驚,任他何等老奸巨猾,也絕料不到客娉婷會暗算于他,滿滿飲了三杯。這酒乃是宮中密釀的“百日醉”,名稱雖然夸大,但能醉兩三日卻是真的,飲了三杯。頓時醉倒。客娉婷還不放心,又把他點了暈穴,然後把他放在消遙車的夾層,將他帶走。”到了山西,客娉婷將消遙車打個粉碎。然後把應修陽放人預備好的麻袋中,換了衣服。到郊外一間民家投宿。
客娉婷又怕酒力易解,每到十二個時辰,又將他暈穴重點。所以這三日來應修陽一直未醒。客娉婷本來不知道玉羅剎在長安鏢局,後來想當年師父“紅花鬼母”和鐵飛龍玉羅剎比武之後曾對她提過,說是鐵飛龍和長安鏢局的總鏢頭有過命的交情,客娉婷心想︰不管玉羅剎是否住在長安鏢局,將應修陽送到那里,她一定能夠收到。于是便打听長安鏢局的地址,雇了馬車,罩了面紗,將袋里裝的應修陽拋入鏢局。
再說玉羅剎將應修陽提入密室迫供,她的傷穴殘身手法賽過天下所有的毒刑,應修陽給她治得死去活來,終于把他所知道通番賣國的漢奸都供出來了。玉羅剎將他們的姓名官職,一一寫在紙上。便把他提出來交給鐵飛龍。
鐵飛龍想盡了辦法,給慕容沖舒筋活血,里創療傷,慕容沖雖然悠悠醒轉,可是傷勢仍是十分沉重,有氣無力,不能說話。
應修陽見慕容沖躺在地上,又吃一驚,鐵飛龍冷笑道︰“應修陽,你看什麼。慕容沖可不像你。”玉羅剎在他耳邊說了幾旬,鐵飛龍道︰“好,既然得了名單,送他去見閻羅。”叫道︰“女兒呀,你的仇人都已殺了,你可以瞑目了。”呼的一掌,把應修陽天靈蓋震碎,頓時老淚縱橫。玉羅剎急忙扶他人房歇息。鐵飛龍邊行邊道︰“裳兒呀,慕容沖不是我們的仇人了,你們要小心照料。”玉羅剎含淚道︰“我知道。”
過了兩天,慕容沖雖然經他們細心照料,傷勢仍是不見好轉。要知鐵飛龍掌力可以劈碎石碑,洞穿牛腹,若然不是慕容沖內功深厚,早就死了。
第三天慕容沖氣息更是微弱,掙扎說道︰“鐵老兒,謝謝你。”鐵飛龍道︰“慕容老弟,是我錯了。”慕容沖道︰“我投輸給你。”他臨死尚記掛著比武之事,鐵飛龍這時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點點頭道︰“是,你沒輸給我。”慕容沖面上掠過一絲笑容,閉了雙眼。鐵飛龍摸它鼻息未斷,听他心房尚跳,不忍哭出聲來。
正自傷心,玉羅剎忽然蹦蹦跳跳,笑著推開房門。鐵飛龍眉頭一皺,道︰“吵什麼?病人要安睡。”玉羅剎笑道︰“慕容沖有救了。”鐵飛龍跳了起來,忽又皺眉說道︰“你別哄我歡喜了,他給我傷成這樣,豈能有救。”
玉羅剎一笑拉他的手,跑出廳堂,道︰“你看是誰來了?”鐵飛龍道︰“啊,是杜兄來了。”
來的正是要上京救舅父的杜明忠。鐵飛龍連日操心,一時想不起杜明忠和慕容沖的生命有什麼關系。玉羅剎道︰“這位杜兄送我一份厚禮,你說我該不該要!”鐵飛龍道︰“什麼?”玉羅剎將桌上一個長匣打開,只見里面一株烏黑發亮,狀若嬰兒的藥材。鐵飛龍叫道︰“這是千年何首烏呀!杜兄沒有送給奸閹嗎?”
杜明忠眼圈一紅,道︰“俺的舅舅已給閹處死了。听說死了十多天了。是在監獄里給秘密處死的。我在大前天才知道。”玉羅剎道︰“你的舅舅是左光斗?”杜明忠道︰“是。你還記得。”玉羅剎道︰“他和楊漣同一個監獄,同被關在北鎮撫司。”杜明忠道︰“是,你怎麼知道?”玉羅剎道︰“我去看過楊漣。”杜明忠道︰“他們六人都給處死了。俺舅舅和楊漣听說是同一天晚上死的。死得很慘,是給土袋壓死的。”玉羅剎不覺愴然,心想︰一定是我大鬧天牢那一晚處死的了。
杜明忠道︰“我悔沒有听練女俠的勸告,還想向奸閱求情呢。好在門路未搭好,就知道了舅舅的死訊。這株何首烏和那件白狐裘子才沒有冤枉送掉。練女俠,想當日在萬縣之時,我受了那神大無毒爪抓傷,全靠你迫他拿出解藥。我無可報答,只有拿這株何首烏送給你。也許合你用。”
玉羅剎道︰“合用極了。”將何首烏收起。道︰“你以前的同僚袁崇煥在這里,你知道嗎?”杜明忠道︰“听說過,但找不著他。”玉羅剎道︰“他在信王府,你快去找他吧。呀,你等一等,我有一封信托你交給他。”杜明忠道︰“一定送到。”玉羅剎回到後堂,將應修陽那張名單套人信封,再詳細寫了一封信,說明原委,玉羅剎心想︰現在魏忠賢勢大滔天,雖有他通番賣國的真憑實據也參他不倒,不如交給袁崇煥,他年若是信王即位,這張名單就足定他死罪有余。”
玉羅剎粗通文墨,寫一封信寫得甚久,鐵飛龍記掛著慕容沖,等得很不耐煩。好不容易等到玉羅剎出來,將信交給了杜明忠,便想端茶送客,杜明忠卻尚無辭意,鐵飛龍見有玉羅剎陪客,便問她取了那株何首烏,向杜明忠告了個罪,自去煎藥給慕容沖喝。
杜明忠和玉羅剎客套幾句,道︰“熊經略的事你知道嗎?”玉羅剎問道︰“什麼事呢?”杜明忠道︰“他死後不是被傳首九邊嗎?前幾天他的首級被傳回京城,皇帝突然下令,說是念在他以前有功國家,將首級“賜”回他的家人,而且準他家人厚葬,出殯的燈籠也準掛經略官餃。”玉羅剎知是那晚給小皇帝寄簡留刀之事生了效力,笑了一笑,道︰“原該如此。”又道︰“袁崇煥他日必當大用,你們將來可能重執干戈保衛邊疆。”杜明忠道︰.“但願如此,怕只怕奸臣當道,袁崇煥就算做了經略,也未必能盡所能。”後來袁崇煥在崇楨即位之後,果然被任為遼東經略,杜明忠也成為他麾下一員大將。可是歷史重演,十余年後他也像熊廷弼一樣被奸人與敵寇串同陷害,而且死在賞識他提拔他的崇楨皇帝手上。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玉羅剎送走客人之後,便跑去看慕容沖,听得房中低低談話之聲,推門一看,只見鐵飛龍喜道︰“真是靈藥!確能起死回生。喝了不久,面色也轉了。”
慕容沖道︰“多謝你們。鐵老英雄,你對我真是恩同再造。”鐵飛龍大笑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救了你的性命。這算得了什麼!你剛好轉,不可傷神,再歇歇吧。”
過了幾天,慕容沖更有起色,幾天來他和鐵飛龍玉羅剎談談講講,頗受感動。慕容沖道︰“魏忠賢一定恨死我了。我病好之後,絕不再留在京城,助紂為虐了。”鐵飛龍道︰“你不能在京城立足,可以到闖王軍中,霓裳和他們很熟,可以給你擔保。”慕容沖默然不語,鐵飛龍知他尚不願與魏忠賢為敵,也不勉強。一日,玉羅剎與鐵飛龍閑話,忽听得鏢局有人報道︰“外面有個惡丐鬧事,正副鏢頭不在,你出去看看。”玉羅剎道︰“有這樣的事?怎樣鬧法?”鏢局伙計道︰“他要化一萬兩銀子。這惡丐
有一只手臂,可厲害哩。他坐在地上,舉起一只手臂,托著一個石缽,要我們把元寶裝滿,我們十幾個人推他都推不動。”
玉羅剎心念一動,急忙趕出去看,那惡丐突然跳起來,唱了個諾,道︰“不是如此,也不能引得你老人家出來。”玉羅剎一看,原來是羅鐵臂,笑道︰“何必如此,進里面說。”鏢局的人見他們相識,才知道這叫化子乃是風塵異人,故意喬裝惡丐,求見玉羅剎的。
玉羅剎將羅鐵臂帶入後院,羅鐵臂道︰“我到京城幾天了,本來是想探問楊大人的,誰知楊大人已經死了。我想你老人家可能住在這個鏢局,所以冒昧來訪。”玉羅剎道︰“你將楊漣的兒子抱到天山了嗎?可見到岳嗚珂麼?”羅鐵臂道︰“岳鳴珂的師父天都居士已經死了,他現在已削發為僧,改名叫做晦明師,不叫岳鳴珂了。他很喜歡楊雲驄,說在十年之後,就要把他調教成天下第一的劍客。”玉羅剎笑道︰“他敢夸下這樣的海口?好,十年之後,我也教一個女徒弟去收服他。”鐵飛龍見他們提起岳嗚珂,本來滿懷惆悵,听到玉羅剎孩子氣的說話,不禁笑道︰“他做了和尚,你還要和他斗氣?”
羅鐵臂又道︰“我回來之時,路過武當山,在山上住了幾晚。”玉羅剎默然不語。羅鐵臂道︰“卓一航現在是掌門弟子,嗯,他也可憐……”玉羅剎眼圈一紅,道︰“提他作甚?”羅鐵臂繼續說道︰“嗯,他也可憐,呀,還是不先說這,你先看看他給你的信……”玉羅剎口里雖不提,心中卻是渴望知道卓一航的情況,急忙把信展開,只見上面寫了三首小詩︰?“一”
蝶舞鶯老又一年,花開花落每淒然,
此情早付東流水,卻趁舂潮到眼前!“二”
浮沉道力未能堅,慧劍難揮自憐,
贏得月明長下拜,心隨明月逐裙邊。“三”
補天無計空垂淚,恨海難填有怨禽,
但願故人能諒我,不須言語表深心。
這幾首詩詞句淺白,玉羅剎雖粗通文墨,也解其中情意。不覺滴下淚來。想起自己以前在明月峽揉碎野花,拋下山谷,以花喻人,傷年華之易逝,感來日之無多的情事,再咀嚼卓一航“花開花落每淒然”的詩句,不覺痴了。
羅鐵臂道︰“卓一航雖做了掌門,但非常消沉,如癲似傻,人也瘦了。听說他幾位師叔對他都很失望。我和他談了幾晚,他只說悔不當初。”玉羅剎一陣心酸,道︰“不要說了。”
羅鐵臂道︰“他盼望你去看他。”玉羅剎默然不語。羅鐵臂道︰“我告辭了。”玉羅剎仍然不語。鐵飛龍道︰“你去那兒?”羅鐵臂道︰“豺狼當道,中原擾攘,我也要學晦明師,到天山去了。”鐵飛龍將羅鐵臂送出門外,回來一看,玉羅剎仍然端坐猶如石像,心中傷感,想道︰“這孩子也真可憐!”上前扳玉羅剎肩膊,道︰“你既然想念他,就去看他吧!”
玉羅剎眼中浮出卓一航畏縮可憐的樣子,突然怒道︰“誰去看他?我才不去。以後別提他了。”鐵飛龍知道她的脾氣,卻不言語。
再過半月,慕容沖的傷已經痊應,須再在鏢局休養一兩個月,武功便可恢復如初。鐵飛龍對玉羅剎道︰“咱們再去闖蕩江湖吧。”玉羅剎道︰“到那里去?”鐵飛龍道︰“你不必問,我總不會帶你到你所不願意去的地方。”玉羅剎默默無言,收拾起裝,跟著鐵飛龍向龍達三和慕容沖告辭。慕容沖經過了這一個月,心靈肉體,都如死里重生,對鐵飛龍與玉羅剎生了感情,與他們一再慎重道別。
走到廣闊的江湖,玉羅剎愁煩漸減,和鐵飛龍有說有笑。過了一個多月,他們巳從北京南下,經河南而到湖北,玉羅剎知他是想引自己到武當山,佯作不知,隨他前往。
這一口到了湖北襄陽,離城四十里外的漳南鄉,乃是以前紅花鬼母隱居之所,也即客氏故居。玉羅剎旱已在旅途探听清楚。玉羅剎知道鐵飛龍雖然一路逗她說笑,其實他自己也很郁悶。自從他替珊瑚報了仇後,好像已無所縈懷,精神似更顯得空虛。到了襄陽,玉羅剎突然想起了客娉婷,忽而又想鐵飛龍以前的愛妾穆九娘,心道︰不知客娉婷是否已回到家中?穆九娘和紅花鬼母的兒子公孫雷是否仍住在那里?這晚她試探問道︰“爹,咱們去看看客娉婷怎麼樣?我實在想念她!”鐵飛龍面色一變,道︰“你若想去便自己去。我不去!”玉羅剎心中暗笑,想道︰“爹的脾氣和我相同。他說不想去,其實卻是想去。他老年孤獨,除了我之外,有穆九娘勉強說得是他的親人。哎,穆九娘我懶得管她,客娉婷這小姑娘卻真可愛,既到此地,豈可不訪她一訪。”
這一晚,他們住在城中客店,到了午夜,鐵飛龍忽然听得鄰房的玉羅剎慘叫一聲,急忙披衣而起。
就在這剎那間,窗門忽然呼的一聲打開,刮進一股強風。鐵飛龍喝道︰“鼠子敢施暗算!”反手一捉,將外面打來的暗器捉著,卻是一只爛草鞋!
鐵飛龍大怒,穿窗飛出,遙見一條黑影,已登上對面民房。身形似頗高大,黑夜中看不清楚。急忙過玉羅剎的房中張望,玉羅剎已經不見。鐵飛龍大吃一驚,心道︰“什麼人有這樣身手?紅花鬼母復生,本領也沒如此高強!”施展輕功,跳上民房追那黑影,那黑影忽快忽慢,鐵飛龍快時他快,鐵飛龍慢時他慢,總是追他不上。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欲知這黑影是誰?請看下回分解。
話說鐵飛龍追那黑影,見那人披著一件斗篷,蓋過頭面,鐵飛龍再仔細一看,原來不是身材高大而是斗篷寬大,顯得很不稱身。鐵飛龍想來想去,想不出這是何人,罵他他又不答,好像是存心要引鐵飛龍到什麼地方。
鐵飛龍追了一陣,只見前面現出一個荒僻的村莊,隱隱約約有幾間房屋。鐵飛龍心念一動,叫道︰“你開什麼玩笑?”前面的人噗嗤笑出聲來。把斗篷脫下,笑道︰“紅花鬼母以前便住在這個村子里,你不進去看看嗎?”卻是玉羅剎。
原來玉羅剎惦記著客娉婷,很想到紅花鬼母的故居采望,看客娉婷是否回到那兒。但因鐵飛龍不願見穆九娘,不肯同去。玉羅剎頑皮性起,便和乾爹開了這一個玩笑。她在客寓里隨手榆了一個胖子的斗篷,蓋過頭面,假裝被人刺傷,將鐵飛龍引了出來。
鐵飛龍面色一沉,玉羅剎道︰“爹,你別生氣。紅花鬼母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就是見見故人的兒子也沒什麼關系。”鐵飛龍默然不答,他親近的人和同一輩的朋友已所余無幾,穆九娘和他同住過十多年,老年人歡喜念舊,他也頗想知道穆九娘近況,但想想還是不見的好。可是玉羅剎卻把他引來了。
玉羅剎道︰“爹,就進去看看吧。娉婷這小丫頭給我們送來了應修陽,我們還沒向她道謝呢。”鐵飛龍正在躊躇,夜風中忽送來呼號之聲。似乎還雜有兵器踫擊之聲。鐵飛龍听了一听,心中一凜,道︰“好,咱們去看!”
這一下也大出玉羅剎意外,想道︰“難道是有什麼人向紅花鬼母的後裔尋仇。”疾展輕功,向前面村莊撲去,只見其中一間磚屋,露出***,玉羅剎飛身上屋,只听得有人罵道︰“是紅花鬼母的徒弟正好,把她捉走,也出一口鳥氣!”玉羅剎朝下一望,院子里的一雙男女,正在殺。那女的不是客娉婷是誰?廂房里還有一個女人嘶啞叫號,斷斷續續的語音叫著︰“我的兒子有什麼罪?你們殺了我的丈夫,還不放過他嗎?把我的兒子留下,留下……”這聲音正是穆九娘的!玉羅剎大吃一驚,提劍便闖下去!
只見一個粗豪的漢子,使一口鋸齒勾鐮刀,力大招猛,把客娉婷迫得步步後退,庭院中還有三人旁立觀戰,嘻嘻冷笑,”這三人,一個是和尚,一個是道士,還有一個是年將花甲的老頭。玉羅剎一聲長笑,叫道︰“娉婷妹子,你不要慌,我來了!”聲到人到,劍光一閃,疾若驚颼,那粗豪漢子忽覺冷氣森森,寒風撲面,勾鐮刀未及收招護面,手腕關節之處巳中了一劍,立刻滾地狂號!
玉羅剎身手之快,無法形容,旁觀三人這時才看清來的是個少女,那和尚首先一聲大吼,手揮
杖,當頭劈下,玉羅剎側身一劍,那和尚杖尾一抖,一招“舉火撩天”,竟將寶劍湯開,劍尖嗡嗡作響,擺動不休,玉羅剎更不換招,腕勁一發,劍鋒驀地反圈回來,直取敵人肩背。那和尚料不到玉羅剎劍法如此詭譎神奇!杖身一擺,沒有擋著,急忙吸腹吞胸,身子後仰,只听得嗤的一聲,憎袍已被挑開,玉羅剎劍勢放盡,踏進一步,挺劍再刺,那道士也驀然出手,長劍一抖,力壓玉羅剎的寶劍,玉羅剎突然松勁,劍把一抽,那道士一個踉蹌,玉羅剎轉身一劍,那道士也真了得,長劍斜伸,居然把玉羅剎的劍黏出外門,玉羅剎心道︰“咦,那里來的牛鼻子和禿驢,居然還有兩度散手?”寶劍一探,解了敵人內勁,換招再刺,那和尚驚魂方定,挺杖斗時,忽又听得卡喇喇一陣巨響,只見一個龐大的身影,從屋頂疾跳下來,只一掌就把廂房的窗口鐵枝打斷,縱身進去。那旁觀的老頭叫道︰“來的是鐵老嗎?”略一遲疑,未及阻擋,鐵飛龍已縱身人內,立即把一條大漢擲了出來,里面嬰兒的哭聲與穆九娘驚喜的叫聲雜成一片。玉羅剎叫道︰“爹,快出來收拾這三個惡賊,要不然我就一人獨吞,沒你的份了!”
鐵飛龍呼的跳出,叫道︰“裳兒停手!”玉羅剎愕然收劍,那和尚、道士縱身退後,興那旁觀的老頭站在庭院中的槐樹下面,玉羅剎這才注意到槐樹背陽的那邊,吊著一個死人,體搖搖晃晃,竟是紅花鬼母的獨生兒子公孫雷。
鐵飛龍怒道︰“霍老二,拙道人、智上人,你們三人都是武林中的老前輩了,為何帶了徒弟,聯手來欺侮婦孺?”那老頭道︰“鐵飛龍,你與紅花鬼母不也是為敵的嗎?記得當年我們邀你合斗紅花鬼母之時,你雖因事不能前往,也未曾推辭。”
鐵飛龍抬眼望天,淡淡說道︰“一死百仇消,你們還記著當年之事嗎?而且紅花鬼母之事,與她的兒媳徒弟何干?”
拙道人首先驚詫出聲,搶著問道︰“紅花鬼母已死了嗎?”鐵飛龍道︰“已死了半年多了!”智上人失聲說道︰“我們的仇不能報了!”鐵飛龍指著公孫雷的體道︰“你們的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哼,哼“我老鐵就看不過眼。”
拙道人怒道︰“老鐵,你想反友為敵嗎?”霍老頭也怒道︰“你看不過眼又怎樣了你打傷了我的徒弟,我還未向你算帳呢!”鐵飛龍一聲大吼,揮掌劈去,智上人橫杖一掃,鐵飛龍變掌為拿,喝道︰“撤手!”鐵飛龍內力驚人,遠在玉羅剎之上,智上人只覺虎口一痛,拚力支持,拙道人劍出如飛,急刺鐵飛龍手腕。鐵飛龍有掌一掃,左掌一圈,輕撥拙道人的劍把,右手攏指一拂,又喝聲︰“著!”拙道人急退時,手腕已被他的指尖拂著,頓時現出五條烙印!
這幾招快如閃電,就在拙道人給鐵飛龍指力所傷之時,智上人被他的掌力一送,“吧”一聲跌倒地上,虎口流血,杖也被拗曲,幸那杖是精鋼所鑄,要不然真會拗斷。霍老頭知兩人不是鐵飛龍對手,急忙解下軟鞭,攔腰困來,那霍老頭名喚霍元仲,是西名武師世家,功夫甚強;軟鞭起處,勁風拂面。鐵飛龍喝聲︰“好!”回身拗步,掌背微托鞭身,掌鋒斜斜的欺身疾劈︰霍元仲霍地用個“怪蟒翻身”連人帶鞭急旋回來,使出連環三鞭,“回風掃柳”的絕技,刷,刷,刷!風聲呼窖,卷起一團鞭影,以攻為守,才能封閉門戶。智上人與拙道人一杖一劍,左右分上,將鐵飛龍圍在核心。霍元仲叫道︰“老鐵,我有話說!”鐵飛龍喝道︰“丟下兵器,再和你說話!這點規矩,你們都不懂嗎?”丟下兵器,就等于認罪服輸,丟下兵器再說話,那就是告罪求鐃了。霍元仲怒道︰“老鐵,你欺我太甚!”軟鞭一抖,纏身繞腕,智上人與拙道人也運掌使劍,合力進攻。
紅花鬼母當年為了救護無惡不作的丈夫,曾與西北十三名高手為敵,以驚人的武功,將十三名高手全部殺退。這十三名高手引為奇恥大孱,矢誓報仇。但其後不久,紅花鬼母就遠離西北,遁跡窮鄉,過了幾十年,這十三名高手陸續逝世,只剩下霍元仲,拙道人和智上人尚在人間,這三人苦練了幾十年,自信可以再斗一斗紅花鬼母了。恰好在這一年,又听到紅花鬼母再出現的消息,于是出來查訪。他們並不知道敵人已死,一直尋到襄陽。
本來他們還不知道紅花鬼母是隱居在襄陽鄉下的。偏偏那紅花鬼母的寶貝兒子公孫雷闖出了一場大禍,這才將他們引來。
紅花鬼母死後,公孫雷沒了管頭,漸漸為非作惡。那時他的妻子穆九娘已懷孕七八個月,他在外面拈花惹草,看上了一個鏢客的妻子,鏢客在外保鏢,留下妻子獨守家中,公孫雷數度勾引,不能得手,反被那鏢客的妻子痛罵一場。公孫雷一時怒起,竟然在一個晚上,偷去將那鏢客的妻子強奸,弄得她懸梁自盡。鏢客回來,找他算帳。公孫雷和他打得不分勝負,拋出紅花鬼母的名頭,才將他嚇退,不料這鏢客卻是霍元仲的徒弟。聞訊之後,立即和智憚上人與拙道人一同趕來。
這時穆九娘生下了一子,未滿十日,產後生病,臥在床上,眼睜睜的看敵人將丈夫罪惡數說之後,便行吊死。穆九娘氣得暈了過去。霍元仲的兩個徒弟“即那個鏢客和他的師弟”怒火尚未平熄,一個來搶穆九娘的兒子,一個要把客娉婷擒去侮辱。幸虧鐵飛龍和玉羅剎及時趕到,要不然真是不堪設想。
且說客娉婷見到了玉羅剎之後,驚喜交集,拉著玉羅剎的手,淚光晶瑩,半晌才叫得出一聲︰“姐姐。”玉羅剎瞥了一眼庭院中的打斗形勢,笑道︰“這三個人久戰非我乾爹對手,妹子,咱們且先敘敘別後之情,不必忙著助戰。”
客娉婷側耳听廂房內嬰兒的哭聲,道︰“咱們先瞧瞧穆九娘吧,她母子受了這場藹恐,不知怎樣了?”
玉羅剎隨她走人廂房,只見穆九娘形容枯槁,手足戰顫,將兒子緊抱貼在胸前。客娉婷問道︰“嫂嫂,佷兒沒受損害麼?我替你抱,你歇歇吧。”
穆九娘氣若游絲,喘吁吁的說道︰“我不成啦。讓我多抱他一會吧。幸好沒遭著什麼傷害。”玉羅剎對穆九娘本來是十分厭惡,見此情景,心中一酸,怒氣上沖,說道︰“我替你把那幾個人全部殺掉!”穆九娘急掙扎叫道︰“不要,不要!”玉羅剎奇道︰“你不想替你的丈夫報仇嗎?”穆九娘道︰“這都是他造的孽,他,他……”聲音顫抖,說不下去。客娉婷也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的師哥罪有應得,但他們的手段也毒辣了些,要他們不涉及無辜,就讓他們去吧。”玉羅剎睜大了眼,客娉婷在她耳邊低低說道︰“是我師哥強奸了別人的妻子,才惹了這班人上門的!”穆九娘料知他們說的是什麼,以手掩面,側轉了身。
玉羅剎又是一怒,她最恨男人欺負女人,何況是強奸迫死亡事。這時庭院中打斗得十分激烈,忽听得那霍老頭子大叫一聲,似乎是給鐵飛龍掌力掃中。
玉羅剎沖出房去,叫道︰“爹爹住手!”鐵飛龍劈了霍元仲一掌,迫得他鞭法散亂,主力削弱,敵勢可破,聞言一怔,玉羅剎又叫道︰“不能全怪他們,爹爹住手!”
鐵飛龍愕然收掌,道︰“他們迫死人命,凌辱婦孺,心狠手辣,罪惡滔天,怎麼可以輕饒?”
霍元仲以手撫傷,冷笑道︰“紅花鬼母已死,她的仇我們不必說了。”伸手一指公孫雷的身道︰“她的寶貝兒子,迫奸我徒弟的妻子,至令她懸梁自盡,如今我們將他吊死,一報還一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鐵飛龍愕然問道︰“裳兒,他們的話可是真的?”玉羅剎道︰“是真的!”霍元仲冷笑道︰“你們不問情由,橫里插手,打傷了我,尚沒什麼?還重傷了我的徒兒,這該怎說?”
玉羅剎邁前一步,朗聲說道︰“我有話說!”杏眼一睜,冷森森的目光在三人面上掃過。霍元仲雖是成名的前輩人物,也覺心內一寒。忙道︰“請賜教!”
玉羅剎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公孫雷造了罪孽,你們將他吊死也便罷了。這關他的妻子與師妹何事?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哼,哼,你們當女人是好欺負的嗎?”
霍元仲說不出話來。玉羅剎語調稍緩,又道︰“你做得不當,受了一掌,也是應當。你的這個徒兒居然想侮辱我的娉婷妹子,本屬罪無可逭,姑念他是因愛妻慘死,氣怒攻心,報復逾份,我可鐃他一死。”那鏢客給玉羅剎刺中穴道,痛楚異常,玉羅剎的劍尖刺穴,又是獨門絕技,他人無法可解,所以至今尚在地下輾轉呻吟。玉羅剎話聲一頓,突然飛身縱起,一腳向他的腰筲踢去!霍元仲大怒喝道︰“你做什麼?”攔阻不及,軟鞭唰的一掃。玉羅剎早已跳開,笑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的徒兒何曾受了重傷?你看,他現在不是已經好了?”
那縹客給她一踢之後,血脈流通,痛楚若失,霍地站了起來。玉羅剎又道︰“還有你那個徒弟,欺侮婦孺,更是不該。我要讓他留下一點記號。”手指一彈,獨門暗器定形針倏的出手,那人剛才給鐵飛龍一摔,折斷了兩根肋骨,正倚在樹上喘息,突見兩點銀光,閃電飛到,只覺耳際一涼,一陣刺痛,兩邊耳珠都給穿了一個小洞。
玉羅剎哈哈一笑,道︰“爹,我都替你發落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鐵飛龍道︰“霍老二,紅花鬼母已死,你的徒弟之仇亦已報了,你還留在這里做什麼了我這個乾女兒的脾氣比我更硬。你再羅唆,只有自討苦吃!”
霍元仲等見過玉羅剎的本領,心想︰鐵飛龍一人已是難斗,何況又添上這個女魔頭。心雖不服,也只好拱拱手道︰“老鐵,咱們今日一場誤會,說開便算,後會有期。”帶領兩個徒弟氣呼呼的轉身便走,智上人與拙道人也跟著走了。
鐵飛龍嘆了口氣。廂房里穆九娘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是在低聲呼喚誰人。玉羅剎悄悄說道︰“爹,我看她是不成了,咱們瞧瞧她吧。”鐵飛龍默默無言隨玉羅剎走進廂房。
穆九娘面如金紙,見鐵飛龍走進,道︰“老爺,我求你一事。”鐵飛龍道︰“你說。”穆九娘道︰”我想把這兒子送給你做孫兒,求你收留。將來他結婚生子,第一個便姓鐵,繼承鐵家的香煙,第二個才姓公孫,讓他留下我婆婆的一脈。若還有第三個男孩的話,那才姓金。”穆九娘本是鐵飛龍以前的妾侍,如今卻把兒子送給他做孫兒,此事說來可笑。可是鐵飛龍此際那里還會計較到輩份稱謂的問題。
這剎那閑,前塵往事,一一從鐵飛龍腦海中掠過。他想起了自己自從發妻死後,為了珊瑚無人照管,也為了要找一個人來慰自己的寂寥,于是討了這個在江湖上賣解的女子——穆九娘。當時自己完全沒考慮到年齡的相差,性情的是否投合,就把她討回來了。而且又不給她以妻子的名義,大大的損害了她的尊嚴。“她本來是不願意的啊,十多年來她和我在一起,從來未得過快活,怪不得她心生外向,她離開我本是應該,可惜她一錯再錯,為了急于求偶,卻結下了這段孽緣。雖說是紅花鬼母的寶貝兒子累了她,但追源禍始,害她的人豈不是我嗎?”鐵飛龍深覺內疚,覺得這是自己平生的一大過錯。
穆九娘帶著失望的眼光,瞅著鐵飛龍,低低說道︰“老爺,你還恨我?”鐵飛龍道︰“不,我
是求你不要恨我。”穆九娘道︰“我並不恨你。你頓意收留我的兒子嗎?”鐵飛龍道︰“我把他當做親孫兒看待。”穆九娘滿意的笑了一笑,闔上雙眼。
玉羅剎道︰“她已去了。”鐵飛龍淒然無語,幾乎滴出淚來。客娉婷忽道︰“爹,我也有話說。”玉羅剎道︰“你也跟我一樣稱呼?你慢點說,讓我猜猜你想說的話。唔,你也一定是想認真乾爹了。”客娉婷道︰“我的佷兒是鐵老前輩的孫兒,那你說我不該叫他做爹嗎?”鐵雉龍哈哈一笑道︰“我死了一個女兒,卻多了兩個,還有孫兒,想不到我的晚景倒真不錯。”客娉婷知他已允,大喜磕頭。鐵飛龍拉她起來,道︰“將你的師哥師嫂埋掉吧。”
三人就在那槐樹下掘一個墓穴,將公孫雷和穆九娘的身放下掩埋。玉羅剎正在以鏟撥土,側耳一听,忽然說道︰“咦,有人來啦?”客娉婷一點也听不出什麼,道︰“真的?”玉羅剎笑道︰“我做強盜多年,別的沒學到,這伏地听聲的本領,卻是百不失一。”鐵飛龍道︰“有多少人?”玉羅剎听了一陣,道︰“四個人都騎著馬。”客娉婷道︰“一定是我的娘派人來追我回去了。”玉羅剎道︰“妹子,你不要慌,讓我們來替你發付。”客娉婷道︰“你可不要把他們全都殺掉啊。”玉羅剎笑道︰“我知道。你也當我真的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王嗎?如果來人之中沒有通番賣國的奸賊,我總可饒他們一死。”
再過一陣,蹄聲得得已到門前。鐵飛龍與玉羅剎退入廂房,只听得外面的人拍門叫道︰“請宮主開門。”客娉婷在宮中被底下人尊為“宮主”,“宮”“公”同音,所享受的尊榮和公主也差不多。
客娉婷打開大門,只見來的果是四人,都是自己母親所養的衛士。為首的叫做黃彪,是“乳娘府”的總管。客娉婷道︰“你們來做什麼?”黃彪道︰“奉聖夫人請宮主回去。”客娉婷冷冷一笑,搖首說道︰“我是絕不回去的了!”
黃彪躬腰說道︰“奉聖夫人思念宮主,茶飯無心,宮主若不回去,只恐她會思念成疾。”客娉婷心中一酸,道︰“你們遠道而來,歇一歇吧。給我說說宮中的近事。”客娉婷是想探問母親的情況,黃彪卻以為她尚戀慕宮廷的繁華,見她口風似軟,坐了下來,笑道︰“宮主是明白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還是回去的好。”客娉婷听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不覺打了一個寒噤。黃彪又道︰“魏公公的權力越發大了,又有好幾省的督撫,求他收做乾兒,送了重禮,他還不大願意收呢。現在宮里宮外,都叫他做九千歲。魏公公也很想念宮主,叫我們務必將官主尋回。”黃彪不提魏忠賢尚可,提起了魏忠賢,客娉婷頓覺一陣惡心,心道︰“誰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要我回去,看著魏忠賢和我的母親混,那真不如死了還好。”
黃彪見客娉婷漲紅了臉,眼光奇異,若怨若怒,停了說話,正想設辭婉勸,客娉婷忽然拂袖而起,大聲說道︰“煩你們替我回去票告母親,叫她自己保重,我是絕不回去的了!”
黃彪愕然起立,道︰“宮主,宮主,這,這,這叫我們怎樣向奉聖夫人和魏公公交代?”其他三名衛士也都站了起來,四角分立,將客娉婷攔在當中。
廂房內忽然冷笑一聲,玉羅剎和鐵飛龍一同走出。玉羅剎冷笑說道︰“你們想綁架嗎?喂,強盜的祖宗就在這里,你們照子“眼楮”放亮一點,要綁票也得要我點頭!”
玉羅剎和鐵飛龍曾大鬧宮闈內苑,衛士們誰人不曉,這一下突如其來,四名衛士全都慌了。鐵飛龍沉聲說道︰“裳兒,不要嚇唬他們。各位遠道而來,再坐一坐,再坐一坐。娉婷是我的乾女兒,你們請她回官,就不請我嗎?哈哈,我的乾女兒回去做官主那是不錯,可是你們叫我這個孤寡老頭又倚靠誰啊!要請就該連我也一同請去。”玉羅剎也笑道︰“是呀,娉婷也是我的乾子,我和她親如姐妹,舍不得分離,你們要請,我也要同去。御花園很好玩,以前你們不請我也去過。若得你們邀請,就是娉婷不去,我也要去了。”
黃彪更是吃驚,他做夢也想不到客娉婷會認這兩個老少魔頭做乾爹義姐。面色忽青忽白,過了半晌,才掙扎說出幾句話來︰“兩位要去,待我回去稟過魏公公再遨請吧。”玉羅剎冷笑道︰“誰理你們的魏公公!”黃彪道︰“我們是打前站的,隨後還有人來迎接。那些人和兩位曾交過手,見了只恐不便。還是我們回去先疏通解釋的好。”黃彪心驚膽戰,深怕鐵飛龍和玉羅剎當場動手,所以用說話點出自己後面還有援兵。玉羅剎又是冷冷一笑,黃彪忽覺腰際一,懸在腰間的兵器龍形鐵棒被玉羅剎一伸手就取去了,只听得玉羅剎冷笑道︰“你們想拿魏忠賢來嚇我嗎?哼,哼!我偏不怕!”
黃彪嚇得面無人色,鐵飛龍道︰“裳兒,將那打狗棒給我。”玉羅剎笑道︰“這鐵棒不是用來打狗的,這是大衛士的兵器,用來打人的。”鐵飛龍將鐵棒接過,隨手一拗,折為兩段,道︰“我平生最恨豪門惡犬,這鐵棒既然不能用來打狗,要它何用?”丟在地上。客娉婷道︰“你們回去吧,我是絕不回宮的了!”玉羅剎道︰“你們不走,難道還要我們父女送你們一程嗎?”
黃彪這時那里還敢多話,急忙率眾抱頭鼠竄而去。玉羅剎與鐵飛龍相對大笑。客娉婷道︰“我怕他們再來騷擾,這里是不能再住的了。”鐵飛龍道︰“好,那麼咱們馬上就走。”進入臥房,將嬰兒抱起,那嬰兒甚似穆九娘,抱在鐵飛龍手上,居然不哭。
三人連夜離開紅花鬼母的故居,第二日到了襄樊,歇了一宿,折向西北,走了兩天,只見前面山巒連綿,峭峰對立,鐵飛龍指點說道︰“那就是武當山了,裳兒,爹沒帶你走錯路吧。”
玉羅剎雖然早知鐵飛龍是想引她到武當山,這時一見,心中也不禁怦然震湯。過了一陣,昂首說道︰“爹,我不想瞞你,我確是想見那人一面。”鐵飛龍道︰“听羅鐵臂所說,他對你思念甚殷,我也望你早了多年心願。我雖然不願見武當山那幾個老道士,但你若是要我同去的話,我就拚著和他們再打一架。”玉羅剎道︰“我此去並不想找他們打架,我只是想去見卓一航,問他到底是願做武當派的掌門,還是願和我一同出走。他若願和我一同出走,那就誰也捫阻不了。客魏派來的人,請不到娉婷妹子回官,一定不肯放手。我們雖然不怕那些酒囊飯袋,但沿途若給他們騷擾,到底不便。何況你又帶著嬰兒。你們還是不要耽擱,先回山西去吧。西北義軍勢力極大,到了那邊,可以安居。”鐵飛龍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走了。你可要小心一點,那幾個老道士以玄門正派自居,只怕不輕易放他下山。”玉羅剎道︰“我知道。說理打架我都不怕他們。”鐵飛龍心道︰“只怕卓一航又再變卦。但成與不成,也該讓她上山得個分曉。要不然悶在心里,更不好受。”玉羅剎又道︰“我明日一旱,便上武當山去,按武林規矩,見他們的掌門。”笑了一笑,續道︰“然後讓卓一航將掌門交代,我們馬上就回山西。”
玉羅剎這個月來,日里夜里,心中都念著卓一航寫給她的詩句,心想卓一航這次一定不會負她。所以說得十分肯定,好像卓一航和她同走,已經是必然之事。
鐵飛龍笑了一笑,道︰“但願如此。”這晚他們在武當山下的一個小鎮歇宿,到了四更時分,玉羅剎便爬起身來,向鐵飛龍和客娉婷道聲暫別,單身背劍,獨上山去。鐵飛龍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不覺嘆了口氣,哺喃說道︰“但願她此去能了多年心願,不要像我那苦命的珊瑚。”正是︰辛酸兒女淚,悵觸老人情。欲知玉羅剎此去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這一日正是武當派前任掌門紫陽道長的五周年祭,武當派自紫陽道長死後,漸呈衰落之象,黃葉道人本寄希望于卓一航,誰知千方百計,接得卓一航回山做了掌門之後,一年多來,卓一航都是消極頹唐,如痴似傻,加之幾個師叔樣樣包辦,久而久之,他對本派應興應革之事,也便漠不關心,一切事情,都讓師叔出頭,卓一航掛著掌門人的名義,實際卻是黃葉道人擔當。武當的四個長老和四大弟子“四個長老的首徒”見此景象,都憂心忡仲。這日微明時分,黃葉道人便出了道觀,到紫陽道長的墳前巡視,忽見白石道人坐在墳頭,微微嘆息。
黃葉道︰“師弟,你也來了?”白石道︰“大師兄五周年祭,我睡不著,所以來了。想大師兄在日,我派盛極一時,江湖之上,誰不敬畏。想不到今日如此,連玉羅剎這樣一個妖女,也敢欺負到我們武當派頭上,大師兄若地下有知,定當痛哭。”
黃葉道人也嘆了口氣,說道︰“玉羅剎興我們作對倒是小事。我們武當派繼起無人,那才真是令人心憂哪?”這兩老緬懷舊日光榮,不覺唏噓太息。
白石道人以袖拂拭墓碑,半晌說道︰“大師兄最看重一航,想不到他如此頹唐,完全不像個掌門人的樣子。”白石道人沒有想到,他樣樣要插手干涉,卓一航又怎能做得了個“像樣的掌門”!
黃葉問道︰“一航以往和你頗為親近,他有和你談過心事麼?”白石搖搖首道︰“自明月峽歸來之後,他總避開和我談心。”
寅葉道︰“你看他是不是還戀著那個妖女?”白石道︰“我看毛病巴出在這兒。哼,哼,那妖女太不自量,她想嫁我們正派的掌門,今生她可休想!”
黃葉道︰“話雖如此,但一航若對她念念不忘,無心做我派掌門,此事也終非了局。”
白石道︰“今日是大師兄的忌辰,不如由你召集門人將卓一航的掌門廢了。然後給他挑一門合適的親事,讓他精神恢復正常之後,才給他繼任掌門。”
黃葉道︰“他的掌門是紫陽道兄遺囑指定的,廢了恐不大好。”白石道︰“我派急圖振衰去弊,讓他尸位素餐,豈非更不好。”
黃葉道人沉思半晌,忽道︰“一航表面雖是頹唐,但我看他武功卻似頗有進境,你看得出來麼?”
白石搖頭道︰“我沒有注意。”他自女兒嫁了李申時後,對一航頗有芥蒂,不似以前那樣處處關心。對一航的武功更無考察。
黃葉道︰“我看他的眼神腳步,內功甚有根基,和前大大不同。也不知他何以進境如此之速。所以廢立掌門之事,還是從長計議吧。第二代門人中也挑不出像他那樣的人才。”
兩人正在商量,黃葉道人偶然向山下一望,忽然叫出聲來!
白石道人隨著師兄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團白影,疾飛而來,白石叫道︰“來者何人?”剎那之間,白影已到半山,來得太疾,看不清面貌,白石道人心念一動,拔劍飛前,但听得一聲笑道︰“白石道人,我又不是找你,不敢有勞你來迎駕。”
白石道人又驚又怒,叫道︰“玉羅剎你居然敢帶劍上山!”長劍一抖,一招“長蛇人洞”,疾刺過去。玉羅剎叫道︰“今日我不想興你動手,你讓不讓路?”白石道人咬牙切齒,“刷,刷”又是兩劍,武當派的連環奪命劍法,一招緊接一招,十分凌厲,玉羅剎怒道︰“你真個不知進退麼?”飛身躍起,疾避三招,手中劍一個盤旋,但見劍花錯落,當頭罩下。猛地里,斜刺一劍飛來,只听得叮當兩聲,玉羅剎的劍直湯出去,看清楚時,來者原來是黃葉道人。
寅葉道人功力在眾師弟之上,但適才雙劍相交,討不了絲毫便宜,心中也是一震。玉羅剎喝道︰“黃葉道人,你是武當長老中的長老,也與白石道人一樣見識麼?”黃葉道︰“你先把劍拋下,我武當山上不準外人帶劍前來。”玉羅剎怒道︰“胡說,憑你們就敢擺這個架子?”劍尖倏的上挑,黃葉道人橫劍一封,不料玉羅剎劍招怪絕,似上反下,劍鋒一顫,中刺胸口,下劃膝蓋,黃葉道人大吃一驚,急忙足尖一旋,身形一轉之間,劍光湯向四方,加上白石道人從旁側擊,這才把玉羅剎的招數,剛剛化解。
黃葉心道︰“這妖女劍法果然了得,怪不得她如此猖狂。”暗運內力,沉劍一引,劍招甚緩,但玉羅剎劍尖觸處,卻反受潛力推開。玉羅剎喝聲︰“好,武當派中你算是第一高手了,比你的師弟強得多!”突然勁力一松,黃葉一劍搠空,但見玉羅剎身如一頁薄紙,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出去,黃葉內力雖雄,卻奈她不得。黃葉喝道︰“你來做什麼?”
玉羅剎跳開一步,笑道︰“哈,你不要我拋劍了麼?我今日來見你們武當派掌門,你們懂不懂武林規矩?”按說有武林高手來拜見本派掌門,那就不論來的是友是敵,本派中人都該引來人先見了掌門再說。
可是黃葉、白石是卓一航的師叔,一向又把玉羅剎當成本門公敵,兼之以玄門正派的劍學大宗師自命,那肯和她講什麼“武林規矩”,白石首先喝道︰“你這妖女,想見我派掌門?哼,哼,你為何不欖鏡自照?”黃葉也道︰“我武當派的門人,素來不交邪魔歪道,你快滾下山去,鐃你一死。”玉羅剎怒道︰“哼,我還未曾與你們武當派算帳,你們居然胡說亂罵!”寶劍一揮,飄忽不定,似刺白石,又似奔向黃葉,白石叫道︰“師兄,今日絕不能放走這女魔頭了!”黃葉撮唇一嘯,召喚同門,長劍劃了一個圓弧,要把玉羅剎的寶劍圈住。
玉羅剎擋了幾招,黃葉道人又是撮唇長嘯,玉羅剎心道︰“我雖不怕這兩個牛鼻子老道,但給他們纏著,卻是不妙。等會兒一航來了,豈不是叫他落不了台階?”黃葉道人劍劍取勢,仗著內力沉勁,從上方劈壓下來。玉羅剎身形一飄,猛然間欺身直進,劍起處“玉女投梭”“銀針暗度”“彩線斜飄”,三招似柔實剛的劍法接連發出,著著迫向白石道人。白石道人被迫得側身閃避。玉羅剎一聲長笑,身形起處,疾如閃電,向缺口直沖出去,霎忽閑便轉過了一個山坳。
黃葉道︰“這女魔頭身法好快,咱們不必追她。看她去處,是想奔向我們山上道觀,咱們召集門人弟子,布成地網天羅,她本領再高,也逃不了。”白石道︰“師兄說的是。今日若叫她逃了,咱們武當派就再也不能領袖武林了。”他奔向山上,一路呼喚。
武當山峰巒重疊,一峰高似一峰,在紫陽道長的墓地雖然可以遙見山上道觀,距離其實頗遠。玉羅剎登了兩座山峰,听得觀中鐘罄齊嗚,山上已有人奔下。這時要再上一個山峰,便是大殿所在。玉羅剎心道︰“苦也,如此一來,怎能和卓一航單獨晤談?”
山坳處人影一閃,玉羅剎一看,卻是一男一女,俗家打扮。看清楚時,原來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女婿——何萼華和李申時。這兩人被白石道人帶上武當山重學武當劍法,小兩口子天天早上都在山腰風景之地習武練劍。
玉羅剎一見,疾跳上前,何萼華剛轉過身,肩頭被她拍了一下,奇道︰“咦,是你!我听得黃葉師伯嘯聲示警,觀中又是鐘罄長嗚,只當是什麼強敵來了!”
玉羅剎道︰“你們小兩口子好快活!喂,卓一航在那兒,我要找他!”
何萼華以前幾乎給她父親迫著嫁卓一航,好在後來知道卓一航情有所鍾,又得姑姑說項,這才不致鑄成怨偶。所以在何萼華心中,對玉羅剎雖無特殊好感,卻也無惡感。聞言心中一動,想道︰“在情場之上,我是過來人了。不能和自己意中人結婚,那是畢生遺憾。我的父親好沒來由,強要禁止掌門師兄和她來往。”心中起了同情之念,道︰“一航這十多天來,每天絕早都到“石蓮台”練劍。”玉羅剎急道︰“石蓮台在那兒?”何萼華道︰“左面有一個形似蓮花的山峰,有一條瀑布從山峰上倒瀉下來,你見了那條瀑布,就向左斜方走,在瀑布旁邊,有一塊大石,那就是石蓮台了
玉羅剎道聲︰“多謝!”依著何萼華所指的方向便跑,這時晨光微曦,曉日方露,林中宿鳥被人聲驚起,紛紛飛出。玉羅剎心道︰“我一定要在給觀中眾道士發現之前見著卓一航。”背後傳來了白石道人叫喚女兒的聲音,接著到處是人聲呼喚。玉羅剎仗著絕頂輕功,急急攀登上那形如蓮花的山峰,果然見著一條瀑布。
瀑布飛珠濺玉,和崖石沖擊,發出耳鳴之聲。玉羅剎無心觀賞,順著瀑布,向左斜方直走,瀑布聲中,恍惚听到吟哦之聲,玉羅剎心道︰“這一定是那個酸丁了。”腳步一緊,片刻到了上面。
再說卓一航自被白石道人逼迫回山之後,心中郁郁,鎮日無歡,幸紫陽道長留有劍譜給他,長日無聊,唯有窮研劍譜以解岑寂。在劍譜中他發現有幾招怪招,武當劍法都是一套套的,獨有這幾招怪招,首尾並不連貫,無法應用。卓一航去問師叔,才知這幾招是達摩劍法中的招數,達摩劍法共一百零八式,原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可是在元代中葉,“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本忽然不見,于是代代傳下遺言,要後世弟子尋覓此書。同時這一百零八式的真本雖然失蹤,但因故老相傳,還大略記得幾個招式。紫陽長老將它錄人劍譜之中,以前也曾對卓一航說過,只是卓一航不知這幾招便是達摩劍式罷了。
問明了師叔之後,卓一航心想︰師叔們都說這幾招怪招零碎散漫,並不連貫,只能留給後世弟子做樣本,以備將來尋覓真本之時,可以作為印證,對于實用,卻是毫無幫助。但這套劍法既然是武學中不傳之秘,一招一式,都必定有它的道理,即不能連貫應用,也當有它的威力,我豈能囿于先人之見,置之不理。因此卓一航不理它能否實用,一味苦心研討,每早都到石蓮台練劍。那達摩劍法以靜制動,以氣運力,對內功修練大有幫助,卓一航雖然不明其中妙蒂,但不知不覺之中大有進益。
這一日早晨,卓一航練劍之後,非但不倦,且覺氣血舒暢,精神飽滿。他昨晚因思念玉羅剎,半夜失眠,本以為今日定無精神,誰知練劍之後,,精神反而轉好。心中大喜,知道這必是達摩劍法的妙用,于是專心一志,冥思默索其中妙理,連師叔的嘯聲,山頂道觀的鐘罄聲,也听而不聞了。
正在出神,忽地有人伸手在他額頭一戳,卓一航倏然跳起,驚喜莫名,做夢也想不到在他面前的竟是朝思夜想的玉羅剎!呆呆的一旬話也說不出來。
玉羅剎道聲︰“你好——”聲音哽咽,說不下去。兩人都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那石蓮台碩大無朋,一塊大石,明亮如鏡,可容百數十人,玉羅剎偶一低頭,忽見石台上有數行小字,想是卓一航用劍刻出來的。玉羅剎默念下去,原來是一首“雙調憶江南”的小令,詞道︰
“秋夜靜,獨自對殘燈,啼笑非非誰識我,坐行夢夢盡緣君,何所慰消沉。
風卷雨,雨復卷儂心,心似欲隨風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無愛亦無憎。”
玉羅剎滴下淚來,幽幽問道︰“這是你昨晚寫的嗎?”
卓一航道︰“昨晚山中听雨,睡不著覺,胡亂寫了這麼幾句,叫你見笑。”玉羅剎嘆道︰“這是何苦!但教你下得決心,又何至消沉如此!”卓一航道︰“練姐姐,是我錯了!”玉羅剎輕掠雲鬢,眼楮一亮,一絲笑意,現于眉梢,低聲說道︰“過去的不要提了——”卓一航搶著說道︰“我已打定主意,今後願隨姐姐浪跡天涯。”玉羅剎道︰“真的?”道觀鐘聲,又隨風傳到,卓一航側耳一听,空谷傳聲,外面還似乎有人在叫喚他的名字。玉羅剎道︰“我已見過你的兩位師叔了。”卓一航道︰“那兩位?”玉羅剎道︰“黃葉道人和白石道人。”
卓一航眉頭一皺,問道︰“你和他們說些什麼?”玉羅剎道︰“我說要見你,他們不許。但咱們到底是見著了?”在款款深談之中,兩人的手不知不覺緊握起來。卓一航但覺玉羅剎手心火熱,叫道︰“姐姐,這一年來你也苦透了。我,我……”玉羅剎續道︰“你的兩個師叔把我當做敵人︰︰.”卓一航苦笑道︰“他們如此,我也沒法。”道觀鐘聲又起,谷外人聲更近。卓一航霍然驚起,顫聲說道︰“一定是我的師叔召集同門,要來對付你了?”
玉羅剎眼楮溜圓晶亮,定神的看著卓一航,一字一句的問道︰“那麼你將如何?是助你的師叔拿我,還是——”從指尖的顫抖中,玉羅剎感到卓一航內心正在交戰,不覺一陣顫栗,說不下去,只听得卓一航道︰“我絕不與你為敵。”玉羅剎道︰“僅如此嗎?”卓一航道︰“我決意不做這撈什子的掌門了。”玉羅剎仍道︰“僅如此嗎?”卓一航道︰“今日是我的師父五周年忌日。等會師叔到來,我便稟告他們,待祭過師父之後,我便和你一同走下此山。此後地老天荒,咱們再也不分離了!”
玉羅剎松了口氣,臉暈紅潮,半晌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什麼也不怕了。”卓一航道︰“不過——”玉羅剎道︰“不過什麼?”卓一航道︰“不過我幾個師叔的脾氣你也知道。等會你不要和他們動硬的。你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一些。”玉羅剎道︰“你要我向他們求情?”卓一航道︰“嗯。求情的事不必你說,待我來說。若然他們罵你,你不要馬上頂回去。”
玉羅剎道︰“好,要你是真心實意,我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說話之間,武當派的門人已有一群進了山谷,循著瀑布攀登而上,陡然見著卓一航和玉羅剎並立石台,無不駭異。
卓一航已下了決心,面色不變。和玉羅剎的手握得更緊,玉羅剎挺胸昂首,望也不望那群道士。這時,她只覺喜悅充塞心胸,任它外界喧囂,她只覺這天地之間,有卓一航和她而已!
白石、紅雲二人走在前頭,沉著面色,怒極氣極,到了石蓮台下,高聲叫道︰“一航,一航,
卓一航應道︰“師叔。”白石大聲說道︰“你身為掌門,觀中鳴鐘報警,你听不見嗎?”卓一航道︰“來了什麼敵人呀!”白石怒道︰“你羞也不羞!你這是明知故問。這妖女就是本門公敵,你卻和她混。”卓一航道︰“她並不是我們的敵人。”白石道︰“胡說,她屢次與我們武當派作對,怎麼不是敵人了你是掌門,當著一眾同門,你好意思麼?怏把她拿下來。”一航道︰“師叔,我有話說!”白石道︰“你還說什麼?你要為這妖女背叛本門嗎?何去何從,你馬上抉擇,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黃葉道人緩緩而出,道︰“師弟,且讓他說。一航,你想清楚些,你說吧,你意欲如何?”卓一航道︰“弟子德薄能鮮,身任掌門,愧無建樹。求師叔們另選賢能,弟子要告退了。”白石怒道︰“你做不做掌門是另一回事,這妖女是本門公敵,你和她混,大是不該。”卓一航低聲說道︰“人各有志,我願以今後余生,勤修劍法。若他日能有寸進,也算得是報答恩師。”白石怒道︰“你要和她一同練劍?”卓一航道︰“嗯,我總得有人指點呀!”白石怒不可歇,罵道︰“武當劍法是天下武學正宗,你還要學什麼邪魔歪道?”黃葉道人也很不高興,喝道︰“一航,你听不听師叔的話,快放手?”卓一航給他一喝,手指松開,但仍道︰“弟子學劍之心,已不可改。”黃葉白石紅雲青四個長老都躍上平台。白石道人冷笑道︰“學劍,劍,劍!武當山先就不許外人攜劍上來?”黃葉道︰“一航,你真的去意已決了嗎?”卓一航輕輕點了點頭。黃葉忽道︰“你站過一邊,在未昭告你師父以前,你還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卓一航走過一邊。黃葉面向玉羅剎沉聲說道︰“天下多少男人,你為何偏要纏他?”
玉羅剎怒火已起,若在平時,定要一劍把黃葉搠個透明窟窿,此際強抑怒火,冷笑答道︰“天下多少正經事情,你不去管,為何你偏要理這閑事?”黃葉道人把手一招,虞新城等四大弟子,和其他各掌經護法的較有地位的弟子都跳了出來。
黃葉又問道︰“玉羅剎,你這次是有心前來搗亂,要將卓一航帶走麼?”玉羅剎道︰“又不是我迫他走的。”黃葉道︰“你要走也未嘗不可,先把劍放下來!”玉羅剎瞥了卓一般一眼,卓一航以為師叔要玉羅剎棄劍之後,就可讓他們同走。低聲說道︰“這是山上的規矩。”玉羅剎哈哈一笑,將劍拋落石台,道︰“我就依你們的臭規矩,現在可以讓我和他同走了吧?”
虞新城俯腰抬起寶劍,平舉頭上,朗聲說道︰“外派妖邪,已服威解劍,請長老發落!”虞新城在第二代弟子中輩份最高,現任護法弟子,對武當派的傳統一力維護。竟然把玉羅剎當成被打敗的敵人,要舉行獻劍儀式。
玉羅剎幾乎氣炸心肺,只听得黃葉道人大聲說道︰“你既獻劍,以往不咎,你快滾下山去!卓一航是我派掌門,豈是你這妖女所能匹配,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玉羅剎雙眼一翻,冷笑道︰“我偏不走!”白石紅雲二人都曾被玉羅剎折辱,雙雙躍出,喝道︰“你走不走?真未曾見過你這麼下賤的女人,居然跑到我們武當山來要丈夫。”玉羅剎驀地一聲冷笑,身形一晃,拍的一下,白石道人捱了一記耳光。急忙伸手拔劍,只听得虞新城大叫一聲,原來就在他踏正方步,目不斜視,要將劍獻給黃葉道人之際,驀然給玉羅剎將劍搶去,順手也打了他一記耳光。
白石紅雲怒叫道︰“反了,反了!”雙劍齊出,疾刺玉羅剎命門要穴,玉羅剎一招“倒卷星河”,寶劍挾風,呼的一聲,從兩人頭頂掠過。耳邊听得黃葉道人叫道︰“你們看住掌門師兄,他今日有病,神智不清,受邪魔歪道所惑,不可讓他亂走。”卓一航在積威之下,雖是憤恨填胸,卻不敢發作。
玉羅剎記掛著卓一航,偷眼一瞥,見他面色鐵青,坐在石上不動。白石、紅雲雙劍齊展,劍劍指向要害。玉羅剎頗為失望,心想︰“一航呀,你既然說得如此堅決,為何此際卻不出一言?”高手比劍,那容分心,白石道人一個“盤膝拗步”,長劍唰的一指,一縷青光,點到咽喉,玉羅剎幾乎中劍,心中大怒,側身一閃,寶劍迅如電掣,揚空一劃,回削白石手腕,紅雲道人一劍擊出,與白石聯劍,奮力擋開,說時遲,那時快,玉羅剎在瞬息之間,連進三招,饒是白石紅雲雙劍聯防,也被迫得手忙腳亂,玉羅剎一劍快似一劍,劍風湯起,衣袂飄揚,白石紅雲拚力抵擋,但覺冷氣森森,劍花耀眼!
玉羅剎殺得性起,高聲罵道︰“白石賊道,你帶領官軍踐踏我明月峽的山寨,我多少姐妹在那次陣亡,你知道嗎?我本想饒你,你卻還要逞強,今日不給你留點記號,我也枉為玉羅剎了!”劍招一變,頓時銀光遍體,紫電飛空,著著進攻,招招狠辣!
黃葉道人觸目驚心,想道︰“這女魔頭出手凶辣,看她說得到做得到,莫叫她真的將白石師弟傷了,在眾人面前,可不好看。”叫青道人上前助陣,他自己則仍要端著身分,不願當著一眾門人弟子,合武當四大長老全力,去圍攻一個女人。
青道人劍法甚精,劍訣一領,走斜邊急上,玉羅剃大笑道︰“好呀!又一個武當長老來了!你們自命為天下第一的劍法,原來是以多為勝的嗎?”白石紅雲青都不出聲,三柄劍急刺急削,互相呼應,將玉羅剎圍在核心,此去彼來,連番沖擊,玉羅剎劍招雖然快捷,到底還要換招的功夫,力敵三人,漸感吃力。
白石道人壓力一松,這才縱聲回罵︰“武當的劍法如何?哼,哼,看是你傷得了我,還是我傷得了你,看劍!貝劍!”刷刷兩劍,欺身直刺。不料玉羅剎又是一聲長笑斥道︰“井底之蛙,豈知海河之大,叫你們開開眼界!”劍法又變,一柄劍猶如神龍戲水,飛虹盤空,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疾轉,匝地銀光,頓時四面八方,都是玉羅剎的影子。
原來玉羅剎自與紅花鬼母經了兩場大戰之後,吸收了教訓,劍法更精,她知道以一敵三,縱不落敗,也難取勝。心想︰以他們三人之力,大約和一個紅花鬼母相當。我的輕功也遠出他們之上,大可用斗紅花鬼母的方法來殺敗他們。因此避實擊虛,仗著絕妙的身法,在三劍交擊縫中,鑽來鑽去,一出手便是辣招,叫三人眼花繚亂,各人都要應付偷襲,漸漸不能配合,雖然是三劍聯攻,實際卻是各自作戰。
又斗了五七十招,三人劍法漸亂。卓一航叫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冤仇,罷戰了吧。”此言一出,武當四老和玉羅剎都不滿意。四老心想︰卓一航竟然幫外人說項,胳膊外彎!玉羅剎心想︰到我佔上風時你才叫我休戰,雖道我要平白受他們凌辱。在此緊要關頭,你不痛切陳言,表明心跡,卻來如此勸架。兩邊都怒,斗得更烈。黃葉道人走到卓一航面前,沉重說道︰“今日之事,關系武當榮辱。事已至此,你若然再戀私情,替她說項,那就不單是本派叛徒,而且也必為天下武林所不齒!你又不是普通門人,你應知你是掌門弟子!為本派榮辱而戰,是掌門人的天職,縱粉身碎骨,也當不辭,你知道嗎?”卓一航傷透了心,哭出聲道︰“.她一個孤單女子,豈能戰勝我派?師叔,你不要迫我和她作對!”黃葉道人面色白里泛青,雙瞳噴火,斥道︰“我讓你多想一會,你是讀書明理之人,我不願見你淪為被人唾罵的叛徒!”雙眼圓睜,掃了卓一航一眼,又再注視斗場。只見玉羅剎劍法神妙異常,已把三人殺得首尾不能兼顧!更難堪的是玉羅剎邊打邊笑,好像全不把武當派放在眼內!
黃葉道人憤然說道︰“好狠的女魔頭,你交的好朋友!壩然要把我武當派踐在腳底!掌門不出,我雖年邁,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她在此逞凶。”氣呼呼的拔出寶劍,縱入場心,卓一航痛哭失聲,圍在他身邊的師兄弟無一人相勸。
黃葉道人身為四老之長,功力非比尋常,只見他劍光霍霍展開,隱隱帶有風雷之聲,一抽一壓,玉羅剎的劍勢頓然受阻,白石等三人松了口氣,又急攻過來。玉羅剎狂笑道︰“哈,哈,武當四老全都來了!我今日盡會武當高手,真是何幸如之!”黃葉道人听在心里,又羞又怒,喝道︰“妖女休得猖狂,看劍!”一招“風雷交擊”,運足內力,直壓下去。
玉羅剎反臂一劍,只覺一股潛力直迫過來,玉羅剎身形快極,隨著劍風,身如柳絮,直飄出去,劍起處,一招“猛雞啄栗”急襲白石道人,劍到中途,猛又變為“神駒展足”,忽刺紅雲腳跟,紅雲長劍下截,玉羅剎劍把一顫,那柄劍陡然一指,卻又變為“金鵬翼”,一劍刺到青道人腰脅的“章門穴”。在這電光流火之間,玉羅剎已遍襲三名高手,黃葉道人大大吃驚。急把劍光伸展,護著三名師弟,用一個“黏字訣”,緊緊盯著玉羅剎。這“黏字訣”非是內家功夫已到爐火純青之境,不能運用自如。拳經所謂︰“舍已從人”,“隨曲就伸”,“不抗不頂”,“勁急則急應”,“勁緩則緩隨”,如磁吸鐵,緊黏不棄,便是這種“沾黏勁”的功夫。黃葉道人用出畢生虔修的絕技,玉羅剎雖然疾逾飄風,被他緊隨不舍,威力難展,而且白石等三人也都是當世高手,玉羅剎頓時被迫得處于下風!
又斗了一百來招,玉羅剎額頭見汗,連番沖刺,殺不出去,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展開了拚命的招數,避強擊弱,專向白石青紅雲等三人下手,一出手便是凶極傷殘的劍法,黃葉大驚,本來有幾次可以傷得了她,但為了衛護師弟,不能不移劍相拒。黃葉道︰“我守御她的劍勢,你們疾攻。”長劍隨著玉羅剎劍光運轉,白石等三人運劍如風,狠狠攻刺。五劍交鋒,有如一片光網,玉羅剎劍勢所到,有如踫著鐵壁銅牆,而白石等三人的連環劍法又首尾相餃,無暇可擊。玉羅剎只好沉神應戰,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仗著絕頂輕功,騰挪閃展,片刻之間,又斗了數十來招!
這一場大戰,真是世間罕見,武當派的弟子看得眼花繚亂,一個個屏了呼吸,目注斗場。卓一航也早已收了眼淚,被場中的劇斗所吸引了。這時,本來是武當四老佔了上風,可是在眾弟子看來,但見劍氣縱橫,光芒耀眼,劍花朵朵,有如黑夜繁星,千點萬點,遍空飛灑,五條人影縱橫穿插,辨不出來。卓一航看得心驚動魄,知道此場惡戰,非有死傷,絕難罷休。心中矛盾之極,也不知願那一方得勝。
虞新城忽道︰“四位師叔,年紀老邁,力御強敵,若有疏失,我輩弟子何地容身,掌門師兄,你看該怎麼辦?”卓一航如听而不聞,不作回答。虞新城冷笑道︰“師叔在場中拚命,我們弟子豈容袖手旁觀!”黃葉,紅雲,白石,青各有首徒,號稱第二輩中的四大弟子。虞新城是黃葉的首徒,身為四大弟子之首,招呼其余三人道︰“我們一同出去。和四位師叔布成武當劍陣,務必不令這妖女生逃。”說完之後,又向卓一航作了一揖,道︰“掌門師兄,請恕我們不待吩咐,先出去了!”率眾沖出,卓一航大為難過。只听得背後有人嘿嘿冷笑,回頭一看,卻是同門的師兄弟耿紹南。只見他面露鄙肖之容,卓一航的眼光和他一觸,他理也不理,迅即把眼光移開。
耿紹南曾受玉羅剎利劍斷指之辱,對玉羅剎恨之入骨。只因自知本事低微,非武當四大弟子可比,所以不敢出去。但他心中卻在盤算主意,想把卓一航激得動手。
卓一航身受師叔責罵,又被同門鄙視,猶如不堅實的提防,接二連三,受風浪所襲擊,精神震湯,腦痛欲裂,真比受刑還苦,神智漸覺迷糊。
再說玉羅剎力敵武當四老,已感吃力非常,四大弟子一加人來,更是難支。這四人雖然本領較低,亦非庸手。而且尤其厲害的是,這四人加人之後,八個方位,都站有人,布成了嚴密的劍陣,有如鐵壁銅牆,連蒼蠅也飛不出去。玉羅剎本領再高,輕功再妙,也是難當。這時但見滿場兵刃飛舞,把玉羅剎困在核心,猶如一葉孤舟,在風浪中掙扎,驀然被卷入漩渦,動湯飄搖,勢將沒頂,形勢險絕!
玉羅剎自晨至午,拚斗何止千招,武當八大高手的圍攻,比當年在華山絕頂所遇的“七絕陣”還要厲害數倍。玉羅剎氣力漸減,身法已不若以前輕靈。武當八個高手見將得手,圍攻越緊,如潮水般倏進倏退,八口明晃晃的利劍,在玉羅剎的身前身後左身右,交叉穿插,看樣子非把玉羅剎切成八塊,不肯干休。卓一航驚心怵目,不忍再看,把臉移開。耿紹南哈哈大笑,拉卓一航的臂膊道︰“掌門師兄,你看,你看呀,黃葉師叔這一劍好極了,白石師叔這一劍也不錯,呀,可惜,可惜,青師叔這一劍明明已刺到她的咽喉,怎麼又給她避開了。唔,新城師兄也不落後,這一劍幾乎削掉她的膝蓋。啊!啊!好好!中了,中了,”卓一航忽听得玉羅剎一聲慘叫,接著又是一聲,急睜眼看,只見玉羅剎搖搖欲墜,腳步凌亂,猶如一頭瘋虎,左沖右突,沖不出去,劍光文映之中,但見一團紅色晃動,猶如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染上胭脂,想是玉羅剎被劍所傷,血透衣裳了!卓一航不覺大叫一聲,幾乎暈了過去。
玉羅剎左臂中了黃葉一劍,右腕又給白石劍鋒割傷,本已搖搖欲倒,忽聞得卓一航驚呼慘叫之後,心道︰“原來他尚是在關心我的。”陡然間精神一長,也不如是那里來的力量,劍訣一領,盤旋飛舞,頓如雨驟風狂,連人帶劍,幾乎化成了一道白光,直向黃葉道人沖去,黃葉道人仍用“黏字訣”,隨曲就伸,劍勢一施,想運內家真力,將她瘋狂的來勢化解于無形,那知玉羅剎來得太疾,黃葉道人的內力未透劍尖,劍鋒已被她一劍削斷,黃葉道人橫掌一推,玉羅剎隨著他的掌風彈了起來,沖勢更猛,白光一繞,只听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紅雲道人的劍也給削斷,玉羅剎一聲狂笑,刷刷兩劍,白石道人反臂刺扎,“星橫斗轉”一招,剛剛使出,玉羅剎劍鋒一指,疾如電閃,直刺咽喉。
白石道人心膽俱寒,絕險中急展“鐵板橋”功夫,左足撐地,右腳蹬空,腰向後彎,觸及地面,玉羅剎呼的一劍在他面門掠過,青道人伏身一躍,長劍一旋,硬接了她的一招。正在此際,忽听得玉羅剎又是慘叫一聲,兩眼翻白,劍勢突緩。青道人弄得莫名其妙,只听得玉羅剎哀叫道︰“卓一航,是你,你也這樣對我嗎?”
原來在玉羅剎削斷黃葉紅雲的劍,幾乎殺了白石之時,耿紹南在卓一航耳邊大喝道︰“掌門師兄,你還不快救師叔?用暗青子她呀!膘,快!”把彈弓塞到卓一航手中,卓一航已入半昏迷狀態,精神那容得如此摧殘,被他一喝,如受催眠,糊糊涂涂的拉起彈弓,嗖嗖嗖連發三彈,這三彈被滿場交湯的劍風震得粉碎,當然打不到玉羅剎身上,可是卻打傷了玉羅剎的心!
白石道人方逃險難,又起殺機,乘勢一躍而起,劍把一翻,旋風急刺,青道人也趁勢一劍,直掛胸膛,斜刺腰脅。就在此際,石台那邊又傳來了卓一航驚叫之聲,玉羅剎依稀听得他叫道︰“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呀?”接著是咕咚一聲,似乎已是跌倒地上。
白石青雙劍齊到,玉羅剎寶劍橫胸,似乎忘了出招,二人大喜,都想刺她的穴道將她生擒,然後再由同門公決發落,兩人抱著同一心思,認穴勁,勢道略緩。雙劍堪堪刺到,看看沾衣之際,玉羅剎手腕倏翻,把劍一揮,其疾如電,這一招,拿捏時候,妙到毫顛,在玉羅剎這方是蓄勁突發,有如洪波驟起,潰圍而出︰在白石青這方是強弩之未,忽遭反擊,勁力反為對方所借。一揮一接,金鐵交嗚,白石青的劍都飛上半空。黃葉道人叫道︰“不好!”一掠丈余,運掌急攻,黃葉已快,但玉羅剎更快,只听得白石青同時慘叫,就在這瞬息之間,兩人手臂關節,都給玉羅剎劍尖刺了。黃葉一掌撲空,玉羅剎揮劍狂笑,旋風般直卷出去!
武當四個長老,兩人的劍被削斷,兩人受了重傷,第二代的四大弟子,那敢攔截,玉羅剎劍風所指,擋者闢易。迅即沖出重圍,跳下石台,武當派的門人弟子雖然近百,都被她的神威殺氣所懾,紛紛閃避,黃葉道人頹然長嘆,眼睜睜的看著玉羅剎在大鬧武當山之後,狂笑而去。
白石青二人被玉羅剎的獨門刺穴之法,傷了關節穴道,黃葉道人也無法可解,只能替他們推血過宮,減輕痛苦,叫四大弟子將他們抬入雲房,讓他們靜養,要過十二個時辰,穴道方能自解。
黃葉道人吩咐已畢,雙眼橫掃,只見門下弟子,個個垂頭喪氣,不禁又是一聲長嘆,將缺了鋒刃的長劍拋下山谷。緩緩走近卓一航身邊,卓一航暈在地上,懷中猶自緊抱彈弓。
黃葉道︰“在緊急關頭,你發彈助戰,尚是我武當弟子。”伸手在他“伏兔穴”一拍,催動血脈流通,卓一航忽然大叫一聲,騰身跳起,曳開彈弓,嗖嗖嗖連發數彈,四面亂肘,大叫道︰“打呀,打呀,誰敢上武當山者,打!誰敢攔阻我者,打!多管閑事者,打!哈,哈,你膽大包天,觸犯了我的祖師爺了,打!”黃葉喝道︰“你瘋了嗎?”卓一航瞪目跳躍,大叫大嚷,黃葉縱身一掌,將他彈弓劈斷,耿紹南跳上來將卓一航一抱,卓一航突然反手一掌,拍的一聲,打在耿紹南面上,這一掌勁力奇大,耿紹南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堆鮮血,兩只門牙。黃葉急忙伸指一點,點了他的暈眩穴,道︰“紹南,你的掌門師兄瘋了。你有沒有給他打傷?”耿紹南捧著紅腫的面,道︰“還好,是外傷。”黃葉道︰“你抬他回去,將他鎖在後面房,好好看守。”鬧了半天,天色已近黃昏,紫陽道人的五周年祭,也因此一鬧,沒法舉行了。
再說玉羅剎跳出山谷,傷心,憤怒,愛恨交織,口中焦喝,腹內饑餓,俯身一看,鮮血染紅了外衣。玉羅剎恨恨說道︰“待我休息一宵,再來與你們這些牛鼻子老道大打一架。我要抓著他問︰你到底願不願跟我走?你說得那麼真誠,那麼懇切,難道都是假的?哈,哈,你還用彈弓打我,打我!哈,好在我還沒有死哩。”憤恨之極。忽而轉念一想︰“若不是他那一聲叫喊,我也沒力氣再打下去。一航呀,你助我死里逃生,你又要置我于死地,你想的是什麼了你當我是親人還是當我是仇敵?”愛之極,恨之極,根之極也是愛之極!玉羅剎腦子一片昏亂,腳步虛浮,她惡戰了半天,連中兩劍,疲累不堪,迷茫茫的進入一處山谷,掏山泉洗滌了傷口,敷上了金創聖藥,幸喜沒有傷著要害,止了血後,吃了一點乾糧,眼皮一闔,再也禁不著疲倦的侵襲,頹然倒臥。雙足浸到山澗之中,她也毫不知覺。
朦朦朧朧中,忽見卓一航含笑走來,玉羅剎伸出指頭在他的額上一戳,卓一航道︰“不是我要傷你的呀,是他們迫的!”玉羅剎道︰“你是大人還是小孩,你自己沒主意的嗎?”卓一航道︰“我是一只綿羊。”玉羅剎道︰“好,你是綿羊,我就是牧人,我要拿皮鞭打你!”突然間,手上忽然有了一條皮鞭,玉羅剎迎風揮動,鞭聲刷刷。忽然前面的卓一航不見了,玉羅剎腳下匐伏著一只羔羊,身軀赤紅,露出求饒的目光。玉羅剎一鞭打出,急又縮回,伸手去摸那小羔羊的角,那羔羊忽然大吼一聲,不是羔羊,而是一只猛虎了,那猛虎張牙舞爪,只一撲就把玉羅剎撲翻地上,張開大口,鋸齒,咬她的咽喉。玉羅剎本有降龍伏虎之能,此時不知怎的,氣力完全消失,那老虎白的牙齒已嚙著她的喉嚨,玉羅剎大叫一聲,掙扎跳起,綿羊,老虎,卓一航全都不見了!
玉羅剎張眼一瞧,但覺霞光耀目,原來已睡了一個長夜,剛才所發的乃是一場惡夢。玉羅剎又覺頸項沁涼,伸手一摸,原來是山澗水漲,沁到了她的頸項,而她在熟睡轉側之間,後枕枕著一塊尖石,咽喉也踫著石頭,所以夢中生了被老虎所嚙的幻象。
玉羅剎翻身坐起,濕淋淋的頭發披散肩頭,極不舒服,水中照影,只見山澗里現出了一個陌生的白發女人,玉羅剎驚叫一聲,這景象比夢中所見的老虎還要可怕萬分!
玉羅剎道︰“難道我還在夢中未醒?”把手指送人口中,用力一咬,皮破血流,疼到心里。這絕不是噩夢了。玉羅剎急忙將長發攏到手中,仔細一看,那還有半條烏黑的青絲?已全斑白了!
玉羅剎跳起來道︰“這不是我,這不是我!”水中人影搖晃,水波湯百發聲,似乎是那人影在說︰“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要知玉羅剎生就絕世容顏,對自己的美貌最為愛惜,那知一夜之間,竟從少女變成了白發盈頭,形容枯槁的老婦。這一份難受,簡直無可形容。玉羅剎頹然倒在地上,腦子空空洞洞的什麼也不敢想。但見月月浮雲飄過頭頂,曉日透過雲海,照射下來,麗彩霞輝,耀眼生擷。野花送香,林鳥爭鳴,松風生嘯,滿山都是生機蓬勃,獨玉羅剎的這顆心已僵硬了。浮雲幻成各種形象,玉羅剎又恍惚似見卓一航在雲端里含笑向她凝視。耳邊響起了這樣的聲音︰“練姐姐,你的容顏應該像開不敗的花朵。”“痴人說夢,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人?……下次你見到我時,只恐怕我已是白發滿頭的老婆婆了!”“到你生出白發,我就去求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這是玉羅剎與卓一航在明月峽吐露真情之時的對話。而今卻是昔日戲言之事,今朝都到眼前!雲影變幻,“卓一航”又不見了。玉羅剎苦笑道︰“天下那有靈丹妙藥,今生我是再也不見你了。”
玉羅剎本來準備在精力恢復之後,再去大鬧武當,向卓一航問個明白,想不到一夜之間,突生變化,此時此際,玉羅剎的心情難過之極,就算卓一航走近前來,恐怕她也要避開了。
玉羅剎躺了半天,衣裳已乾,山風中又送來道觀的鐘聲。玉羅剎一聲淒笑,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決定.,迎風說道︰“自此世界上再也沒有玉羅剎了,我要到我該去的地方。”頭也不回,下山疾跑。
再說經此一戰,武當派損傷慘重,白石青二人過了十二個時辰,穴道雖解,關節筋骨已被挑斷,不能使劍,要用柳枝接骨之法,經過半年培養,才能復原。黃葉道人極怕玉羅剎再來,提心吊膽數日,幸喜無事。而卓一航的瘋疾也似有好轉之兆。不再大叫大嚷了。
可是,卓一航雖然不再瘋狂胡鬧,卻是目光呆滯,猶如白痴。黃葉道人十分傷心,嚴禁門徒,不準在他面前提起玉羅剎的名字,悉心替他治療,如是者過了三月,卓一航說話有時也如好人,可是卻不大肯開口,對師叔對同門都似落落難合。黃葉道人日夜派人守在他的房外,看管甚嚴。黃葉還怕他會自尋短見,常常夜間在窗隙偷窺,每天都見他閉目練功,並無異狀。黃葉道人放下了心,想道︰“他還肯用心練功,那是絕不會自殺的了。”門人中也有人提過廢立之事,黃葉總不答允。武當第二代實在找不出可以繼承的人才,而卓一航內功進境之速,又是有目共睹之事。
一日,武當山忽然來了一名不速之客,乃是慕容沖。慕容沖傷好之後,離開北京。心中思念鐵飛龍與玉羅剎的恩義,漫游過武當山時,想起卓一航和玉羅剎乃是至交,他也知道白石道人阻撓婚姻之事。心想︰武當派與玉羅剎的結冤,我也有一些責任。想當年我和白石道人聯合,破了玉羅剎的明月峽山寨,兩家結冤極深。而今我與玉羅剎化敵為友,此事也該我來調解。于是來到武當山上,請見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傷勢未愈,尚在雲房靜養,不便見客。慕容沖又請見掌門弟子卓一航。黃葉道人見了拜帖,想起慕容沖和武當派有過一段淵源,便代白石道人接見。
慕容沖與黃葉道人相見之後,各道仰慕之忱,紅雲道人也來陪客,問道︰“慕容總管怎麼有如此閑情逸致,駕臨荒山?現在天下正是多事之秋,萬歲爺放心讓總管出京麼?”慕容沖笑道︰“我現在已是無官一身輕,不再在名利場中打斗了。”紅雲一怔,不便細問。黃葉笑道︰“好極,好極“野鶴閑雲,勝于高官多矣!”寒暄兩句,慕容沖請見卓一航。黃葉道︰“他不大舒服。”慕容沖道︰“什麼病。”黃葉道人不慣說謊,訕訕說道︰“也沒有什麼病。”慕容沖面色不悅,道︰“我興卓兄也是熟人,千里遠來,但求一見。”黃葉紅雲答不出話。慕容沖又道︰“貴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想是我慕容沖不配見貴派的掌門了。”
慕容沖是武林中有數的成名人物,依武林規矩,成名的英雄來見掌門,若然不見!便是一種侮辱。黃葉急道︰“慕容先生言重了,我就叫一航出來。”
過了一陣,卓一航在虞新城和耿紹南陪同之下,來到客殿。慕容沖見卓一航步履穩健,面色紅潤,笑道︰“卓兄,你好!”卓一航不知慕容沖已與玉羅剎和解,睜眼說道︰“好得很呀!你來做什麼?”
慕容沖道︰“我一來向你問候,二來向你問玉羅剎的下落。”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卓一航大聲道︰“不知道!”慕容沖道︰“卓兄休得誤會。小弟不是尋仇,而是覓她報恩。她實在是個至情至性,有恩有義的奇女子呀?”
卓一航一怔,忽然痛哭失聲。慕容沖道︰“卓兄也是性情中人,你們相愛之深,該成鴛侶。黃葉道兄,恕我不揣冒昧,我要做月老了。哈,哈!”黃葉勃然變色,大聲說道︰“不準提這個淫賤的女魔頭,一航,你回去!新城,紹南,扶他回去!”
慕容沖是個傲岸之人,平生所服者唯有鐵飛龍與玉羅剎,聞言大怒,喝道︰“黃葉道人,你侮辱我還罷了,你還敢污蔑我的恩人!”呼的一拳搗出,黃葉橫臂一擋,兩人內功都極深湛,可是慕容沖力氣較大,雙臂一格,蓬的一聲,黃葉道人給他震出一丈開外,慕容沖也搖搖晃晃,退後三步。大聲叫道︰“卓一航,你會哭,不害羞麼?玉羅剎敢作敢為,你難道就不如一個女子!”
卓一航抑郁數月,本來就如一個將要爆發的火山,被慕容沖直言一喝,立刻收淚,大聲說道︰“請師叔原諒,另選掌門,弟子去了!”黃葉紅雲齊聲喝道︰“不準去!”黃葉發身躍起,慕容沖一拳上擊,把黃葉迫退下來。紅雲伸手一抓,抓著了卓一航肩背,突覺滑不留手,卓一航肩頭一擺,如游魚般脫了出去。原來他的內力已有了火候,.與紅雲已不相上下,紅雲又不敢施展殺手,那抓得他著。紅雲道人舉步要追。慕容沖又是一聲大喝,左掌抓他胳,右腳踢他下盤,紅雲道人胯身急閃,慕容沖大笑道︰“牛鼻子老道,你們不準我做大媒,我可不依!”黃葉撲來,慕容沖攔門一站,伸掌踢腿,狠斗二人。耿紹南與虞新城那攔得著卓一航,被他左右一推,兩人都跌倒地上。黃葉興紅雲暴躁如雷,可是慕容沖號稱“神拳無敵”,在拳腳上的功夫比他們倆都要高明,攔門一站,猶如金剛把關,兩人沖擊十數回合,都沖不出去。慕容沖忖度卓一航已逃到山下,這才哈哈笑道︰“牛鼻子老道,你的掌門人年紀也不小啦,他去找媳婦兒你們也要管嗎。哈,哈,不用操心啦。我也要去趕著吃喜酒,失陪,失陪!”黃葉道人一個肘底穿掌,直插過去,紅雲道人腳踏中宮,雙拳齊出。慕容沖哈哈大笑,一個“臥虎回頭”右拳向後猛發,將黃葉道人格退,再霍地向後一撒身,雙腳連環飛起,“分花拂柳”,踢紅雲雙跨。紅雲武功稍低,只听得砰砰兩聲,被他踢過正著,頓時似一個皮球,拋起一丈多高,“吧”的一聲,跌在神座之下,額頭踫起老大一個疙瘩,還幸慕容沖腳下留情,不用全力,要不然連他的雙腿也要掃斷。
慕容沖拱手道︰“得罪,得罪!失陪,失陪!”奪門奔出。紅雲氣呼呼的爬起來,道︰“師兄,嗚鐘擊罄,聚集門人,追這凶徒。”黃葉道人苦笑道︰“不必多事了。結了一個冤家還不夠嗎,不要再結了。”其實紅雲也是在氣頭上,口不擇言。細想一想︰白石青負傷未愈,自己和師兄不是人家對手,眾弟子更不用說了,憑什麼可攔截慕容沖。
黃葉道︰“慕容沖我們不必理他,卓一航可要尋回。我近來越想越心寒,武當派若不能找到一個有能為的掌門,振作一番,只恐再過數年,武當派的名號更叫不響了。”可是卓一航一走,有如魚躍深淵,鷹飛天外,那里還能找得著他。
再說鐵飛龍和客娉婷回到山西龍門故居,日夕盼望玉羅剎能和卓一航同來,一直過了數月,時序已從初秋轉入寒冬,玉羅剎仍是連信息也無一個。客娉婷甚為焦急,道︰“莫非她給武當山那群道士害了?”鐵飛龍笑道︰“那不至于,我怕的是卓一航變了心了。”客娉婷道︰“來春我們到武當山探望消息吧。”鐵飛龍道︰“玉羅剎與我如同父女,與你亦如姐妹,以她的性子,即算失意情場,也斷不會自尋短見。我看她遲早都會回來。”可是日過一日,玉羅剎仍不回來。客娉婷修習紅花鬼母的武功秘笈,頗有進境。一晚,夜過三更,客娉婷午夜夢回,忽見窗口伸進一個頭來,白發披肩,面色慘白,眼楮閃爍,有如火,客娉婷嚇得魂不附體,大叫“有鬼呀!”那人頭急忙縮出。
鐵飛龍聞聲驚起,推窗一望,也吃了一驚,可是鐵飛龍久歷江湖,到底膽大,仔細一看,那白發披肩的“女鬼”向他拜了兩拜,轉身便走。鐵飛龍大叫道︰“裳兒,回來!娉婷,快出來接你姐姐!”客娉婷披衣沖出,那白發女人已飛出屋外,鐵飛龍和客娉婷急忙追出,一個叫道︰“裳兒回來!”一個叫道︰“姐姐,回來!”那團白影突回身說道︰“婷妹,我不是有意嚇你。”娉婷道︰“我不怕,你就是真的變了女鬼,我也不怕!”那白影續道︰“你要好好照顧爹,有你伺候他老人家,我不用擔心了。”鐵飛龍道︰“你回來吧。”那白影轉身又拜了兩拜,道︰“爹,你自己保重。我還了我師父心願,也要去踐岳鳴珂之約了!”轉身疾走,初見還見雪地上一團白影滾動,漸漸人雪不分,但見皚皚荒原,星斗明滅,玉羅剎已去得遠了!
鐵飛龍黯然回屋,客娉婷淚流滿面道︰“練姐姐怎麼弄成這麼樣子?可惜她絕世容顏,未老白頭。她也真忍心.為什麼不肯和我們同住?”鐵飛龍嘆道︰“一定是卓一航變了心了。傷心易老,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憂能傷人,有如此者。你姐姐素來愛惜容顏,听她口氣,一定要到荒漠窮邊之地,潛心練劍.再不見世俗之人了。”兩父女吁嗟嘆息,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娉婷仍是郁郁不樂,一個人到村外散步,忽聞得遠處馬鈴叮當,過了一陣,一匹馬疾馳而來,馬上人血流滿面,沖到她的眼前,忽然跌落馬背,那匹馬身上插有幾枝羽箭,騎客跌地,馬嘶一聲,發蹄疾走,客娉婷將那人扶起,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少年問道“這里是龍門鐵家莊嗎?”客娉婷道︰“是呀,你是誰?”那少年道︰“你快救我一救。”正是︰荒村來異客,平地起波瀾。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那少年身受重傷,疲倦不堪,跌下馬後,爬不起來。客娉婷將他扶起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那少年道︰“你這小妞兒好羅峻,你願救我,就快把鐵飛龍叫出來,你若不願救我,就請將我身上的佩刀拔出來給我!”客娉婷不知他是什麼來歷。本想問個清楚,如今看出他受了重傷,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村子外馬鈴之聲又隱隱傳來,少年叫道︰“來不及了,把佩刀給我!”客娉婷道︰“你要它做什麼?”那少年道︰“我寧死也不落在奸人之手!”客娉婷心道︰“這少年直率可喜,而且寧死不辱,看來不是壞人。”毅然說道︰“好,我救你!”馬蹄聲來得更近。客娉婷將那少年一把抱起,放在路旁麥田里的一個枯草堆中。客娉婷一生從未這樣接觸過男子,那少年身子又重,壓得她胸口透不過氣。好不容易將他掩藏好了,追兵已進入村口。客娉婷也算精細,急把外衣脫下,塞入草堆,只手在泥土上一抹,把血跡混合。
片刻之後,追兵已到,來的是五名騎客,好像是公差的樣子,為首的問道︰“喂,小姑娘,你可見有一個受傷的少年,騎馬在這里經過嗎?”客娉婷道︰“見著的!他向前面跑了?”一手指鐵家莊的方向。少年那匹馬,本來受了好幾處箭傷,沿途滴下馬血。那幾名騎客看了一陣,忽然問道︰“前面是鐵家莊嗎?”客娉婷道︰“不錯,那少年進入鐵家莊了。”
五名騎客一齊下馬,交頭接耳商議一陣,一人道︰“鐵飛龍脾氣古怪,不能問他硬要。”一人道︰“我們五兄弟難道斗他不過。咱們先禮後兵,叩莊索人。”又一人搖了搖頭,表示很不同意。這幾人商議之時,客娉婷站在路邊,凝神靜听,目不轉瞬。
一名騎客突然如有所悟,邁前兩步,桀桀笑道︰“喂,你是什麼人?”客娉婷道︰“我是農家女子,一早出來拾草的。”那人道︰“你不是鐵家莊里的嗎?”客娉婷答道︰“我是附近村子的。”客娉婷自到了鐵家莊後,洗淨鉛華,改成村女打扮,俊俏的臉上又有泥污,誰也想不到她在不久之前,還是一個比公主更華貴的女人。
可是這名騎客江湖閱歷甚深,看了一陣,哈哈笑道︰“咱們跑遍天南地北,幾乎給這小妞兒蒙騙過去。來,你們瞧——”伸手一指,說道︰“你們瞧,她面有泥污,身上這件緊身棉澳,可光鮮得很哩!說話又這樣清楚俐落,那里是什麼農家女兒!”
客娉婷心中一震,只听得那人喝道︰“快說,你把他藏到那里去了?他是萬惡不赦的強盜,你敢把他收藏,你的小命還想要嗎?”客娉婷道︰“什麼強盜,我不知道。”那人大喝一聲,上前要捉客娉婷。另一人道︰“不可造次,問她是鐵飛龍的什麼人?”那人道︰“鐵飛龍的女兒早已死了,又沒收有女徒弟,我料她是盜黨!”腳步不停,伸手便抓!
客娉婷回身一閃,那人叫道︰“嚇,好快,好俊的身法,居然是會家子呢!”客娉婷這一出手,五名騎客全都動容,知道她絕不是什麼普通的農家姑娘了。
和客娉婷動手的那名騎客武功甚是不弱,使的是北派劈掛掌,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可是客娉婷得的是紅花鬼母的真傳,紅花鬼母當年以一拐雙掌,縱橫江湖,武功非同小鄙,掌法剛柔並濟,勁力內藏,厲害之極。客娉婷雖然火候未到,可是掌法使開,回環滾斫,那名騎客已是應付為難。
觀戰的一名騎客道︰“這小妞兒準是盜黨無疑,咱們上啊。”這五名騎客都是西總督陳奇瑜帳下的武士,奉命追蹤那個少年的。可是這五名武士的來歷又有不同,其中三名原是西的盜首,被陳奇瑜招安過去的。另兩名則是東廠的樁頭,外調到西總督軍中,協助緝匪的。
和客娉婷動手的這人,便是受招安的盜首之一,和他同受招安的兩個同伴見狀不佳,拔了兵器,雙雙躍出,那兩名東廠樁頭,瞧了一陣,卻凝身不動,彼此對視,面有詫異之容。
客娉婷獨戰三名武士,卻也不懼,雙掌交錯,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凌厲之中見綿密,斫截之中雜點穴,三名武士,拚力圍攻,又斗了五七十招,是未分勝負。
可是客娉婷究竟是初出道的雛兒,久戰不下,氣力不支,掌法轉亂,敵人圍攻更緊,一刀一鞭雙掌,配合呼應,著著進迫。客娉婷汗透衣裳,面上的泥污,也給汗水沖掉了。
激戟中客娉婷一個疏神,冷不防給敵人的鞭梢在肩頭上掃了一下,痛得“哎唷”一聲叫了起來,原是動手的那名敵人哈哈笑道︰“你這女匪還不降順?快快招供!”客娉婷叫道︰“爹,快來啊!有人欺負你的女兒呀!”那三名武士怔了一怔,喝道︰“鐵飛龍是你的什麼人?”客娉婷道︰“是我的爹,怎麼樣?”三人哈哈大笑,齊道︰“你還來蒙混我們,你想嚇唬我們,真是笑話!”圍攻更緊!
草堆里忽然悉悉索索的亂響,那受傷的少年爬了出來,大聲叫道︰“不關她的事,我在這兒,你們將我帶去,把她放開。”
這一來,大出眾人意外,那三名武士發一聲喊,舍了客娉婷,上前捕捉“正點”,客娉婷呆了一呆,忽地里又听得有人叫道︰“你不是宮主嗎?喂,龍老二,且慢動手,這位姑娘是奉聖夫人的千金!”
這兩個東廠樁頭,外調之前,曾在內庭執役,那時客娉婷在宮中尊榮之極,兩人職位低微,還沒資格和她親近。但雖然如此,他們也曾見過幾次。適才初遇之時,他們萬料不到客娉婷便是這個村女,後來汗水沖掉了客娉婷面上的泥污,他們才認得出來。趕忙大叫“宮主”!
這一來,那三個和客娉婷對敵的人吃驚不少,收了兵器,嚇得呆了。那受傷的少年也極為驚奇,怔了一怔,忽然叫道︰“什麼,你是客氏的女兒,你,你為什麼救我?我不領你的情,你們把我拿去!”
客娉婷心痛如絞,想道︰“原來江湖上的好漢,如此憎恨我的母親。”那兩個東廠樁頭施了一禮,恭敬說道︰“宮主,這人是和朝廷作對的叛徒,是魏宗主所要捕捉的犯人,請你將他交給我們帶回!”客娉婷斥道︰“滾開,這人我留下了,你們要人,叫魏忠賢親自來要!”
那先前和客娉婷對敵的三人驚魂稍定,不約而同想道︰“這回糟了,她是客氏的寶貝女兒,今次被我們所傷,回宮一說,我們死罪難饒,反正是死,不如將她殺了滅口。”那用皮鞭掃傷客娉婷的武士雙眼一睜,驀然喝道︰“胡說,她那里是什麼宮主,天下盡有相貌相同之人,若然她是宮主,豈有遠離深宮,獨處荒村的道理!”此言一出,那兩個東廠樁頭也立刻會意,正自猶疑不決,不知是助同伴殺她滅口的好,還是救護她好。那三人已發一聲喊,又揮刀掄鞭,上前撲攻。
小道上人影一閃,鐵飛龍如飛奔到,須眉倒豎,怒喝道︰“誰敢欺負我的女兒?”聲到人到,聲似奔雷,掌如駭電,那三人剛想抵擋,鐵飛龍左右開弓,雙掌一震,右足疾踢,雙掌一腳,把三個敵人全都打倒。那兩個東廠樁頭急叫道︰“鐵老英雄,不關我們的事!”鐵飛龍問道︰“他們沒有動手嗎?”客娉婷道︰“沒有。鐃他們吧!”鐵飛龍喝道︰“她是我的女兒,你們要找宮主,到別處去找,以後你們若再給我撞到,我立刻打斷你們的狗腿!”鐵飛龍不知他們是追捕犯人,還以為弛們是找客娉婷來的。
那兩個東廠樁頭抱頭鼠竄,急急奔逃。客娉婷微微笑道︰“爹,他們不是找我來的。他們是追捕這位少年客人來的。”鐵飛龍隨著客娉婷所指,瞥了一眼,道︰“我還以為他是被你打傷的呢。咦,你是誰?你不是以前和王照希一道的傻小子嗎?”那受傷的少年早想出聲,可是插不了口,見他一問,這才傻虎虎的笑道︰“是呀,你老人家好記性,我是白敏。我的師妹曾在你的寶莊住過。”鐵蔣龍記不起他的名字,脫口叫他做“傻小子”,見他笑嘻嘻的自認,不禁笑道︰“老了,記性不好了,你別見怪。喂,你是怎麼受傷的?說給我听!”
白敏道︰“照希兄叫我來拜候你老人家。”鐵飛龍詫道︰“他輔助闖王,軍務繁忙,居然還惦記著我這個老頭兒嗎!”白敏道︰“他不是專為你老人家才叫我來的,他是要我順道過訪,咳,說來話長……”鐵飛龍見他說話不加掩飾,心中甚喜。客娉婷道︰“爹,你看他傷成這個樣兒,將他扶回家中,讓他好好歇過之後再說吧。”鐵飛龍哈哈笑道︰“是我老糊涂了,你比我通達人情得多。不過他的傷雖然看來厲害,卻不緊要,他受的是箭傷刀傷,損了一些皮肉骨頭,我包他在五天之內,便能治好。”
白敏身體壯健,在鐵家莊養了三日便能走動,客娉婷長處宮中,接觸到的多是虛偽小人,見了他後,很歡喜他真誠老實的性格,和他談得甚歡。鐵飛龍心中暗笑,想道︰“真是人結人緣,娉婷這樣嬌生慣養的姑娘,居然會歡喜個傻小子。”
白敏將他受傷的經過說出,原來李自成躲進秦嶺之後,經過幾年休養生息,實力大增。而西山西兩年遺留下的義軍,這幾年來也頗有發展。李自成計畫重回西,再西出潼關以爭天下,因王照希是以前陝北各路大盜總頭領王嘉胤的兒子,因此將聯絡山西西兩省義軍的重要任務交付給他。王照希派白敏先行,通知兩省義軍的重要首領到指定地點聚會。陝西的已經聯絡好了。山西的則定在七日之後到中條山相聚,中條山距離鐵飛龍所住的龍門不到三百里,因此王照希便叫白敏把事辦好之後,順道到龍門拜候鐵飛龍。不料白敏在各處傳遞消息,被陳奇瑜帳下的武士注意,一路追蹤,未到龍門,已受傷了。
白敏又道︰“照希兄準備在會期前二三日趕到,他叫我在此等他。他還想專誠來請你老人家出山呢。”鐵飛龍掀須笑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將來我這個女兒或許能助你們一臂之力。”白敏道︰“她不是客氏的女兒嗎?”鐵飛龍不答,卻問客娉婷道︰“他們與朝廷作對,興魏忠賢勢不兩立。你願幫助他們嗎?”客娉婷道︰“要爹說能幫,我武藝練成之後,便當隨軍劾力。”白敏睜大眼楮,對客娉婷的觀感完全變了。
鐵飛龍想起以前曾想把女兒許配給王照希的往事,心中不無感慨。問道︰“照希和盂小姐成親了嗎?”白敏道︰“我已經有了兩歲大的佷兒啦。孟師妹個子很小,人又文靜,生下的娃娃卻又白又胖,頑皮得很,哈哈!孟師也很想會你老人家。”鐵飛龍道︰“我也想見他們一見。”
可是到了約會前兩天,還不見王照希到來,白敏甚為焦急。鐵飛龍想了好久,道︰“咱們去接他吧,白敏你的傷全好了嗎?,”白敏道︰“全好了。”于是三人一道登程,同往中條山去。
當鐵飛龍等人趕往中條山的時候,中條山邊,正有一人踽踽獨行,這人便是逃出武當山的卓一航。
“她還願見我嗎?她還會理睬我嗎?”這個問題在他心上打了一個大結,這個結非見到玉羅剎不能解開,因此他不管玉羅剎願不願見他,不管海角天涯,千山萬水,也一定要尋到她。
“到那里去尋覓她呢?”卓一航首先想起了鐵飛龍,他想︰玉羅剎是鐵飛龍的義女,鐵飛龍應該知道她的消息,也許玉羅剎就在他的家中。
于是他一劍單身,迎曉風,踏殘月,穿過三峽之險,從湖北到了四川,從四川進入陝西,又從陝西來到山西。幾個月的旅程,時序已經從木葉搖落的秋天到雪花飛舞的寒冬了。
這日他到了中條山邊,距離鐵飛龍所住的龍門不到三百里了,天色陰霾,暮色四合,雪越下越大,卓一航想起再過兩日也許便能見著伊人,雖然朔風刺骨,寒氣侵肌,他的心頭卻是火熱,為了趕路,錯過宿頭,不知不覺之間,天已完全黑了。
山路難行,夜寒雪滑,卓一航四顧蒼茫,沖著寒風,微吟道︰“雪花難冷故人心,海角天涯遙盼更情深!”話雖如此,可是到底因趕了許多天路,疲倦不堪,又冷又餓了。
山邊有個野廟,那是山民奉杞的山神廟,想是因寒冬臘月,無人進香,荒涼之極。野鳥蝙蝠,在廟中結巢避冬,見有人聲,撲撲飛出。卓一航心道︰“我且與鳥獸同群,在這里打一個盹。”
卓一航進了野廟,喝了一點冷水送下乾糧,揭開神幔,見神像背後的地方比較乾淨,便和衣臥倒。本來是想打個瞌睡,卻因太過疲倦,一躺下去便熟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夢中正見著玉羅剎走來,一聲長嘯,驀然驚醒。笑聲猶自在耳,忽然變了,尤如梟鳥厲嗚,驚心動魄。卓一航奇道︰“難道我做的不是夢?真是練姐姐來了了不,絕不是她!她的笑聲絕不是這個樣兒,這麼可怕!”正想爬起,忽听得腳步之聲,已有人進入廟內。
卓一航拉開一角神幔,張眼望去,幾乎嚇得出聲,靠著廟中庭子里積雪所發的寒光,只見兩個面無血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正在桀桀怪笑。兩人都是一頭亂發,又高又瘦,一模一樣!
卓一航定了定神,听得其中一人道︰“老二,咱們且嚇一嚇他,給他個下馬威!”從皮囊中取出兩個圓忽忽的東西,卓一航凝神望去,竟然是兩個首級!
說話的人把首級供在神桌上,卓一航看不見了,但听得擦火石之聲,不久便有香煙刺目,不知他們搗什麼鬼?
過了一陣,廟外傳來了馬嘶之聲,那兩人霍然站起,怪叫道︰“王兄真是信人,果然依時來了!有好朋友在這里等你來呢!”
外面的人答道︰“神老大,神老二,你們來得好早。你們還約了誰呢?不是說好只是我們先談嗎?”卓一航一听,聲音非常熟稔,原來竟然是王照希。
卓一航平生有兩個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岳嗚珂,另一個便是王照希了。他和王照希雖然道路不同,卻是肝膽相照,听了他的聲音不覺一喜,听完他的說話,又是一驚。心道︰“神老大,神老二?哎喲,莫非這兩人便是陝北二神,神大元和神一元?久聞這二人武功怪異,行事荒謬,何以王照希卻約他們在這里相會?”
廟門開處,王照希緩緩走進,忽然驚叫起來道︰“這不是夜貓子杜五和射天雕張四爺嗎?你,你們怎麼下了這個毒手!”
神大元桀桀怪笑,道︰“他們不听八大王號令,我們是迫不得已殺雞儆猴!”
王照希道︰“這一定不是八大王的主意,八大王和我們的小闖王結拜了兄弟,他怎能殺我們的人?”
神一元朗聲說道︰“小闖王?哼,什麼小闖王了我們闖道之時,他還在娘肚子里闖呢,他憑什麼來號令山兩省的英雄豪杰?八大王肯和他結拜,我們卻不賣這個帳!”
八大王是張獻忠,小闖王是李自成,張獻忠幾年前曾率三十六營盜黨,二十余萬人攻掠山西,敗于明總督洪承疇,余眾流入河南河北兩省,又遭明軍阻遏,再自河南流入湖北境,自湖北又轉入四川。其時李自成亦自西入川,在秦嶺練兵,兩人乃結為兄弟。張獻忠在四川的勢力較大,于是李自成乃和他協定,將四川讓給他做基地,自己則回西。至于山西,追溯歷史淵源,本來是張獻忠的地盤,但張獻忠得了四川,已心滿意足,心想︰鞭長莫及,得了“天府之國”,何必還要貧窮的山西?因此在口頭上答應了李自成,讓李自成在山西發展。這便是李自成派王照希聯絡西山西兩省義軍的由來。
不料神家兄弟不服,他們得知了張獻忠和李自成的協定,便去見張獻忠,力言不該將山西的地盤放棄。張獻忠被他們說動,但又不好意思毀約,便放手讓他們去攪。神家兄弟知道王照希已約了山西各路義軍首領,即將在中條山聚會。他們便在會期的前兩天,先約王照希談判,王照希風聞他們在山西活動之事,也想與他們談個清楚,便答應了。
不想二神心狠手辣,竟把力主接受闖王號令的兩個義軍首領杜五和張四殺了,還將他們的首級帶來嚇王照希。
王照希強抑怒火和他們談論,越談越僵。王照希道︰“本來我們應同心合力,共圖大事,誰做首領,都是一樣。不過既然約好彼此分頭舉事,便不該奪利爭權。自相殘殺,更是不合!你們如此,我只好在後日請眾英雄公決了。”神大元怪眼一翻,哈哈笑道︰“你還想活到後天嗎?”
王照希怒道︰“你想怎樣?”神大元道︰“你這小輩,你父親在世時也不敢指責我們,你既敢無禮,我們好請你和夜貓子,射天雕一道走了,樂得耳根清淨!”王照希喝道︰“你敢!”神大元縱聲狂笑,喝道︰“我為什麼不敢!”一躍而前,手臂一揮,探身直取。王照希亦非庸手,輕輕一閃,寶劍出鞘,神大元一掌劈來,王照希反手便削,神大元笑道︰“娃兒,你還有什麼能耐?一並施展了吧!”猛地欺身直進,左掌里卷內勁,橫撥劍把,讓招遞掌,右掌一沉,橫肱便撞,下削膝蓋,上擊小腹。這是“野狐拳”中一招三式的絕技,神大元心想︰王嘉胤的武功與自己也不過是伯仲之間,他的兒子還能有多大能耐,這一招他絕逃不了。
豈知王照希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只見他右劍一落,橫截來勢,左手一勾,直擄敵腕,同時發出兩招,一攻一守,妙到毫巔,恰恰把神大元的絕招破解了!
神大元微吃一驚,不敢輕敵,蒲扇般的大手一撥,左手駢指如戟,一轉身便點他腦後“天突穴”,王照希听得腦後風生,身形一矮,長劍滾地進招,化為“黑虎卷尾”的招數,逕掃下盤,神大元喝聲“好!”身子風車一轉,忽拳忽掌,忽而點穴,招招毒辣,將王照希逼得透不過氣來。
兩人一場激戰,只嚇得廟中蝙蝠驚飛,吱吱亂叫,積塵卷起,四處飛揚,加上神家兄弟的怪模樣,更顯得陰風慘慘,駭目驚心。
卓一航看了一會,只見王照希劍法雖是甚精,到底是守多攻少。那神大元出掌怪異,明明看他打不到那個方位,卻會倏然攻至,而且虛虛實實難以捉摸,卓一航也看不出其中道理。
又打了一會,神大元越攻越急,王照希縮小***,劍光舞得如一圈長虹,護著身軀。神一元叫道︰“哥哥不要和他纏了,把他打發了吧!”神大元道︰“好,你用重手法打他後心。”兩兄弟武功的路子相同,平時遇著強敵,總是一齊對敵。今夜他們因王照希是小輩,所以出一人,誰知以一人之力,雖然亦佔上風,卻是久戰不下。
神一元一上,王照希頓時背腹受敵,險象環生,王照希拚力支撐,前遮後擋,奪路欲逃,神大元大笑道︰“除非這廟中的山神顯靈救你,你想逃出,萬萬不能!”運掌急攻,將王照希迫得步步後退。漸漸移至神座之前。神一元運掌一劈,掌風所至,神幔飛揚,一縷青光,突然電射而出,神大元猝不及防,腳踝中了一劍,只听得有人笑道︰“山神來了!”
王照希叫道︰“咦,卓兄,你怎麼也在這里?”卓一航道︰“先把這兩個惡賊打發,咱們再談。”挺劍直取神一元,王照希也翻身再斗,和神大元殺得難分難解。
神一元認得卓一航,並不把他放在眼內,左臂一揮,作勢搶他寶劍,右掌倏然穿出,隨手一掃,劈他膝蓋,卓一航腳跟一旋,神一元掌勢迅速無倫,竟然劈他不中,心中一凜,說時遲,那時快,卓一航劍訣一領,青光疾閃,一招“乘龍引鳳”,乘勢反擊,只听得“刷啦”一聲響,神一元袖子已被削去一截。還幸他閃得甚快,要不然這一劍便是斷腕穿腹之災。
神一元大怒,手臂一揮,骨節格格作響,手臂竟然暴長兩寸,變掌為指,反點卓一航左脅“期門穴”,這是神家兄弟的獨門武功,怪異非凡!本來高手對敵,差毫,這一下卓一航本難逃避︰幸虧他在適才旁觀之時,已知神家兄弟有此怪異武功,早有防備,得勢之時,並不追擊,神一元一招發出,他已一個虎跳,閃到左邊,一劍平挑,消了來勢。
這一年來,卓一航武功大進,七十二手武當連環劍法,使得凌厲無前,如臂運掌,隨心所欲,攻守如意,真如流水行雲,輕靈翔動。饒是神一元武功怪異,也被他迫得處在下風。
那邊廂,神大元和王照希也殺得難分難解。神大元功力甚高,技藝也在王照希之上,可是他剛才腳踝被卓一航劍尖刺傷,騰挪閃展之際,遠不如前。因此能和王照希打個平手,而且慚漸還被迫處在下風。
拚了百數十招,神家兄弟知道今晚絕難得逞,打了一個招呼,反身欲走。王照希恨他們胡作非為,破壞闖王大計,那里肯放,搶前兩步,堵著廟門,劍勢更緊,神大元吃虧在跳躍不便,闖不出去。只好橫心狠斗。至于神一元則形勢更劣,卓一航的劍使到疾處,但見劍光繚繞,劍影翻飛,神一元被裹在當中,已是脫身不得!
神家兄弟正在吃緊,廟門外忽然群馬嘶鳴,接著人聲嘈雜,似有一大群人下馬奔上山坡。神大元怒道︰“王照希你這小輩,為何不守信義,約人來暗算老子?”王照希也以為是神家兄弟約來的人,聞言一驚,叫道︰“不是你約來的人嗎?快別動手,定是官軍來了!”
廟門轟的一聲碎成幾片,十幾名武士沖了進來,為首的竟是連城虎和金千。連城虎本已升為東廠總管,替了慕容沖之缺,只因軍情緊急,又被調到前方,做“襲匪軍”的總監︰至于金千原是金獨異的佷兒,金獨異被岳嗚珂殺後,他因懼怯紅花鬼母,不敢回家,索性正式投靠,做了西廠一名統領,到紅花鬼母死後,他更肆無忌憚了。這次他也奉調出來協助連城虎,督陳奇瑜查得王照希在晉兩省活動,因此央求他們親自出馬搜捕。
連城虎初意只是捉拿王照希一人,忽見神家兄弟和卓一航也在其內,又驚又喜。要知神家兄弟也是北著名的劇盜,為捕王照希而發現他們,可算是意外的收獲,但卓一航卻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連城虎雖明知他是王照希好友,卻還不願與人多勢眾的武當派結仇。
且說王卓與二神剛剛停斗,官軍闖入,只听得連城虎大聲叫道︰“這位卓公子是好朋友,不準傷他。擒那三個惡賊。卓公子,你趁早退出是非之場,快快走吧!”卓一航大怒,一招“劍挾風雷”,直刺橫削,雄勁凌厲,連城虎猝不及防,手指幾乎給他削斷,怒道︰“你不听好言,終須後悔?”雙鉤一卷,里著劍鋒。金千率眾武士紛紛撲上。
神大元叫道︰“我等如何?”王照希道︰“同舟共濟,義不容辭!”展劍先敵著了金千。神家兄弟怪笑一聲,驟然出手,把兩名東廠樁頭用大摔碑手直甩出去,飛身外闖,那知眾武士中也頗有高手,見他們來勢凶狼,急急堵截,劍戟如林,刀槍飛舞,頓時將四個人都圍在核心。
連城虎的武功非同小鄙,雙鉤翻騰飛卷,猶如怒龍驚蟒要不是卓一航武功大進,萬難抵擋,饒是如此,也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幸連城虎志在王照希而不在卓一航,混戰中每每舍了卓一航而攻王照希。但卓一航緊緊靠著王照希,並肩作戰,連城虎連下殺手,也傷不了王照希分毫。
王卓二神拚力抵擋,自午夜直至黎明,是奮戰不休。可是時閑一長,神大元傷口發作,跳躍更是不便,漸露疲態。連城虎看了出來,喜道︰“先把這惡賊干掉!”雙鉤一伸,舍了王卓,交叉一剪,勾撕神大元的頸項,神大元大吼一聲,右臂一揮,只听得“啪”的一響,連城虎被他用獨門絕招,在肩頭上擊了一下,肩胛骨碎了兩塊,可是神大元也給他雙鉤鉤著,撕下了好大一塊皮肉。王照希大驚,刷刷兩劍,橫里竄出,直刺過去,才恰恰解了神大元之危!
神大元連受劍傷刀傷,更是不支。在四人之中,本來以他的武功最強,而今卻反須其他三人照顧,如此一來,官軍這方,頓時佔了上風,圍攻愈緊。
激戰之問,曙光之間,忽听得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嘯聲低沉,在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王照希與卓一航聞聲大喜,一齊叫道︰“是鐵老前輩來了!”王照希還補了一句道︰“神老大,不要氣餒,來的是威震西北的鐵飛龍,咱們就可解圍了!”王照希卻不知道,二神曾與鐵飛龍結有梁子,在鐵飛龍掌下吃過大虧。
連城虎听得嘯聲,面色一變,叫道︰“快把這幾名小賊干掉,合力對付那個老賊!”雙鉤霍霍,連走辣招!
金千的“陰風毒砂掌”與二神的“野狐拳”一樣,同是邪派武功,以毒攻毒,互不上下,這時也緊緊迫著神一元。官軍一陣急攻,看看就要把王卓二神等四人格殺。
嘯聲更近。二神是孿生兄弟,同一心思,不約而同的想道︰“大難來時,王照希當然與我們共同拒敵。解圍之後,人心難料。若然他與鐵老賊聯手對付我們,咱倆兄弟可是死無葬身之地!”二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了一個眼色,正在吃緊之際,忽然雙雙反手一抓,神大元抓傷了王照希,神一元抓傷了卓一航,高聲叫道︰“助你們一臂之力,還不快快擒人!”
這一下變出意外,連城虎怔了一怔,叫道︰“好,好!”神大元邁進兩步,欺到金千眼前,金千以為二神陣前反叛,賣友求榮,已是自己人了,全不防備,那料神大元陡然大喝一聲,手臂暴伸,一把抓著了金千項後肥肉,橫舉起來,當成兵器,旋風急舞,哈哈笑道︰“咱老子誰也不賣帳,兄弟快走!”往外硬闖!
這一連串動作,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眾武士投鼠忌器,紛紛走避,到連城虎定了心神,明白真相之時,二神已闖出廟門去了。連城虎大怒,雙鉤斜飛,分取王卓二人。王卓都受了抓傷,騰挪不便,看看雙鉤已到,無能躲避。絕急之際,卓一航忽然身子一歪,搖搖欲倒,手中寶劍卻突然往上一挑,表面看來似是不成章法,那料連城虎一鉤釣去,卻撲個空,卓一航的劍勢伸縮不定,在連城虎絕未料到的方位上突然進劍,“嗤”的一聲,將連城虎左臂刺得透骨而過!
連城虎慘叫一聲,急退幾步,奇痛徹骨,左臂頓時垂了下來。他做夢也想不到卓一航的劍法忽然精妙如斯,不覺氣餒。原來卓一航這一招在臨危之際被迫出來的劍法,正是達摩祖師遺留下來的幾個劍式之一,武當派的前輩長老因它斷續凌亂,不成章法,從來未曾想過可以臨陣實用,卓一航卻揣摩熟透,大膽試用,出乎意料,竟奏奇功,威力之大,還在他的想像之上。
卓一航一劍得手,膽氣陡增,刷刷幾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霎眼之間,又傷了幾人。連城虎又驚又怒,雙鉤一展,左釣護胸,右釣應敵,小心進招,卓一航到底只是識得幾個怪招,幾招一過,又被迫退。連城虎雖是受傷,武功尚在,更兼王卓兩人也是受傷,而且敵眾我寡,仗幾招怪招,終難防護。頓時形勢又緊起來。
門外嘯聲又起,卓一航大喜,拚力支撐,預計鐵飛龍馬上可到,不料嘯聲忽止,不見蹤影。連城虎率眾武士急攻,混戰中卓一航腰胯中了一刀,痛極大叫,王照希急叫道︰“鐵老英雄,你怎麼還不來呀!”連城虎雙鉤一起,照王照希雙腕急剪!
且說鐵飛龍老于江湖世故,听白敏說王照希在中條山聚會之前兩三天,會到自己家來,但到期不至,料知必有意外,于是帶了白敏與客娉婷乘了三騎健馬,沿途稍作歇息,趕了一日一夜,趕到中條山下。忽見山坡上有十余四馬吃草,伏地一听,山坡上又隱隱有殺之聲,對白敏道︰“王照希一定是遇著伏兵了,咱們來得正是時候!”于是連發長嘯,向王照希傳訊,好讓他有勇氣支持。
三人下馬爬上山坡,見了那荒山野廟,殺之聲正是從里面傳出。白敏傻虎虎的笑道︰“要打架也該找個好地方,放著外面這一大片山地不打,卻在廟子里打,難道是想嚇殺山神嗎?”客娉婷噗嗤一笑,白敏道︰“客姑娘,我有什麼說錯了?”
正說話間,忽見廟中有兩人沖出,鐵飛龍叫道︰“給我站著!”凝眸一看,卻是神家兩個怪物。神大元還肩著金獨異的佷子金千。這一下大出鐵飛龍意外,喝問道︰“王照希在里面麼?”神大元道︰“什麼王照希?我不知道“我們兩兄弟在山神廟避雪遇伏,和東廠樁頭及陳奇瑜手下的武士十多人惡斗,擒了這,才逃得出。老鐵,我兩兄弟現在筋疲力竭,你若想拿我們兩兄弟獻功,正是時候。”鐵飛龍怒道︰“胡說八道!我老鐵豈是如此之人。里面還有什麼人?官軍為什麼不沖出來捕你。”神大元咧嘴笑道︰“鐵老兒,你當我們兩兄弟是等閑之輩麼?我雖然受了傷,也把他們的人打傷了十幾個。他們正在救死扶傷,連金千也被我們俘獲出來,那里還敢追捕!”鐵飛龍見他腳踝流血,走路一跛一拐,而且確實是捉了金千,心想他兩兄弟武功不錯,說的許是實情。既然里面沒有王照希,我何苦再去與那些受傷的官軍為難?停一腳步。神大元道︰“鐵老兒,你既不想拿我們獻功,那麼,對不住,我們可要走啦!”鐵飛龍道︰“你走便走,羅唆什麼!”神家兄弟向山下飛跑,鐵飛龍忽道︰“停著!”神大元回頭道︰“怎麼?變了主意嗎?”鐵飛龍道︰“將金千給我留下!”神大元用力一拋,金千在半空中慘叫一聲,落到鐵飛龍手上之時,已是寂然不動,鐵飛龍俯身一看,原來他的喉骨已被神大元用掌力捏碎。
鐵飛龍道︰“這是殺害貞乾道人的凶手,害我的女兒他也有份,死不足惜!讓他了餓狼吧!”振臂一拋,將金千的身拋下山谷。忽然想道︰“何以神大元要將他捏死之後才交給我?”鐵飛龍乃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對黑道上的伎倆無一不識,驀然醒起︰莫非這是殺人滅口之計,神大元有什麼事不願讓我知道?正在此時,廟中忽傳出卓一航慘叫之聲,接著是王照希呼喚鐵飛龍之聲。鐵飛龍叫道︰“不好,中了神大元之計了!他使的是緩兵之計,要在我到場之前,借刀殺人,讓官軍將王照希干掉!”
鐵飛龍識破奸計,勃然大怒,這時已無暇再去追神家兄弟,虎吼一聲,躍上山坡,沖入廟中,只見連城虎雙鉤閃閃,正對王照希施展殺手!
鐵飛龍睜目大喝,順手一撈,將迎上前來的一名武士擒著,向連城虎擲去,連城虎側身一閃,雙鉤刺人那武士肉中,王照希趁勢一劍,沖刺出去。卓一航精神大振,連環三劍連傷三敵,也沖殺出來,鐵飛龍叫道︰“卓一航,你也在此麼?”連城虎旋風般掠過鐵飛龍身邊,鐵飛龍又是大喝一聲,雙掌劈出,連城虎雙鉤一架,他左臂受傷力弱,被鐵飛龍神力一格,左手釣震上半空,刺人屋檐,那敢應戰,急急外闖,鐵飛龍拔腿便追,正巧客娉婷與白敏雙雙進入,被連城虎單釣一攔,把白敏的軟鞭扯飛,將客娉婷的單劍也鎖著,兩人都給他攔過一邊,恰恰阻著了鐵飛龍的路。連城虎沖出廟門,沒命飛逃去了。
白敏叫道︰“呀,王哥哥,你受了傷了!”搶了一名武士的刀,亂斬敵人,那些武士見主帥逃命,發一聲喊,紛紛向外奔逃。客娉婷道︰“不要亂砍亂殺?”白敏甚為听話,果然停手,霎忽之間,那些武士逃得乾乾淨淨。
鐵飛龍檢視兩人傷勢,道︰“這是神家兄弟抓傷的!”卓一航道︰“正是!”鐵飛龍怒道︰“這兩人好毒!”王照希道︰“他們不肯投降官軍,還算有一點志氣。只是他們行事如此乖謬,若還讓他們在張獻忠身邊,終是大患。”當下將神家兄弟的行事說了。鐵飛龍道︰“待我去見張獻忠,務必叫他懲治這兩個惡賊。”
王卓二人幸喜受傷不重,只是斗了半夜,疲倦不堪,鐵飛龍給他們敷上金創聖藥,要他們運氣靜坐,恢復疲勞。客娉婷和白敏偷偷指著卓一航談論,客娉婷道︰“這個白面書生,是卓一航嗎?”白敏道︰“是呀,你不知道嗎?他是我的好朋友哩!”客娉婷道︰“哼!這樣的好朋友!”白敏極不高興,大聲問道︰“他有什麼不好?”鐵飛龍“噓”了一聲,示意叫他們小聲。客娉婷低聲說道︰“若然他好,為何令我練姐姐傷心!”白敏愕然不解,問道︰“那個練姐姐?”客娉婷道︰“就是玉羅剎呀!”白敏對玉羅剎雖無惡感,亦無好感,道︰“那個女魔頭也會傷心的嗎?”客娉婷噘嘴說道︰“枉你是綠林中人,玉羅剎不過嫉惡如仇,行事任性而已,她怎麼是女魔頭。”白敏道︰“好,算我說錯。她不是女魔頭,但令她傷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之事呀!”客娉婷氣道︰“你這傻小子,我問你,比如說,你若令我傷心,你還能算是好人嗎?”白敏想了一想,道︰“你救了我,你待我這樣好,我若令你傷心,我就是龜兒子!”客娉婷噗嗤一笑,道︰“好,這就是了。你還不明白嗎?”
客娉婷雖然小聲,卓一航靜坐凝神,卻是听得清清楚楚,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這份難過,可別提啦!他不待疲勞恢復,驀然跳了起來。
白敏慌道︰“卓哥哥,我是說我若令客姑娘傷心,我就是龜兒子。我不是說你。你不要生兄弟的氣!”卓一航向客娉婷作了一揖,道︰“姑娘,你責備得對!”聲音哽咽,走到鐵飛龍眼前,長揖到地,問道︰“練姐姐呢?怎麼不見她來?她不在你老家中嗎?”
鐵飛龍冷冷說道︰“她來過啦。”卓一航急問道︰“現在呢?”鐵飛龍道︰“她又去啦!”卓一航道︰“她去那里?”鐵飛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卓一航急道︰“你一定知道。你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啦,我今生今世,若不見她一面,死難瞑目!”
鐵飛龍抬頭望天,彩霞滿天,朝陽射目,客娉婷恨恨說道︰“她在天邊。”卓一航道︰“她在天邊,我也要去!”鐵飛龍凝思一陣,這才說道︰“她雖然不在天邊,可是也跟在天邊差不多。我想她也許是到天山去了。你要找她,可要遠走塞外,沙漠風寒之苦,你這貴公子受得了嗎?”卓一航道︰“休說沙漠風寒,就是水深火熱,我也要去!”鐵飛龍道︰“天山綿亙三千多里,你也未必找得著她!”客娉婷插口道︰“她也未必見你!”
卓一航心中大痛,垂下淚來,道︰“她不見我,我也要見她。即算終于不見,住得和她相近一些,我也心安。”鐵飛龍道︰“你既然如此誠心,那就去吧!”客娉婷道︰“可是她頭發已經白了,已經不是從前的練霓裳了,你見了她,也許會失望了!”卓一航道︰“什麼?她白了頭發,一定是因我傷心,痛極白頭的了。”客娉婷道︰“你知道便好。”卓一航傷心之極,欲哭無淚,毅然說道︰“莫說她白了頭發,即算雞皮鶴發,我也絕不變心。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此情不變。皇天後土,可鑒我言。”
客娉婷道︰“你這些話留待見了練姐姐時再說吧。”鐵飛龍拈胡微笑,道︰“娉婷,不要取笑他了。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傷好之後,便可前去。”
卓一航道︰“我現在傷已好了。”王照希做好內功功課,跳了起來,道︰“卓兄,你就要走了嗎?”卓一航道︰“是的,就要走了!”王照希道︰“兒女之情,雖然緊要,家國之事,也當掛心,我勸你若是找不見她,還是回來的好。”卓一航道︰“家國之事有你們在,我可毋須顧慮。我若不能見她,便長住天山了。咱們後會無期,願你們能成大業。他日消息傳來,我當在天山為你們遙祝。”鐵飛龍道︰“在回疆你也可行俠仗義,那邊民風純,說不定他日亦有作為。”卓一航道︰“行俠仗義,乃是我輩份所當為,老前輩吩咐,我當牢記在心。”于是和鐵飛龍王照希珍重道別。王照希目送他背影下山,搖了搖頭,半晌無語。之後就和鐵飛龍白敏討論中條山群雄聚會之事,再也不提卓一航了。正是︰公子懺情徒有恨,英雄報國最關心。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且說岳嗚珂到了天山之後,削發為僧,改稱晦明師,晃眼四年有余。他到天山後的第二年,羅鐵臂送楊漣的兒子楊雲驄上山,說是承玉羅剎的介紹,要晦明師收楊雲驄為徒。晦明師道︰“她怎麼這樣多事?總要給我添一點煩。”話雖如此,但見楊雲驄聰明異常,氣宇非凡,早已滿心喜愛。更兼他是忠臣之後,自然一說便合。立即行了拜師之禮。
自此晦明師一面虔心練劍,一面傳授楊雲騁的技業,楊雲驄與武學甚有宿緣,晦明師教他從童子功課練起,他上山時剛滿七歲,不過三年,他已根基扎實,徒手可獵虎豹。晦明師十分喜歡,在天山采五金之精,將師傅遺留下來的兩口寶劍,重新鑄煉。他全心放在楊雲驄身上,久未下山,對外面之事,十分隔膜。只是有時中宵練劍,對月懷人,想起熊廷弼與鐵珊瑚的慘死,還不免對月長嗟。
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忽然不時有漠外的成名人物來訪。向他打听一個女子的來歷,原來晦明師雖是劍法無雙,武功絕頂,可是從不仗技驕人,因此在回疆數年,甚得人望。天山南北的英雄,因他來自中原,見識廣,所以遇到疑難之事,每多向他請教。
听這些人說,說是半年之前,回疆來了一個女子,白發滿頭,容顏卻嫩,看她頭發,像五六十歲的老婆婆,看她面貌,像廿余歲的少女。連她是多大年紀,都猜不出來。這女人神出鬼沒,武功之深,不可思議。一到之後,就將橫行天山南路的桑家三妖逐出回疆。桑家三妖,各有獨門武功,大妖桑乾,練的是七絕誅魂劍,劍尖有毒,見血封喉︰二妖桑弧,練的是大力金鋼杵,外家功夫,登峰造極︰三妖桑仁,練的是陰陽劈風掌,中了掌力,五髒震裂。因為他們所練的功夫陰狠毒辣,所以被稱為“三妖”。三妖橫行已久,見了那白發女子,行蹤怪異,不合上前調戲,被那女子一人一劍,殺得大敗而逃,幾乎喪命,三兄弟在回疆立不住足,已逃到西藏去了。
驅逐三妖,不過是這女子所干的許多事情之一。三妖為害回疆,被她驅逐,人心稱快,這件事沒人說她做得不對。可是這白發女子,脾氣甚怪,一言不合,便即動手。而且又喜歡找成名的人物比試,每每在數招之內,就將別人擊倒。有時是長笑而去,有時是仰天長嘆,說是自到回疆以來,無法找到對手,何以遣有涯之生?天山南北的成名人物,對她懼怕之極,因她白發盈頭,大家都叫她“白發魔女”,漸慚有人以訛傳訛,說她是姓白的了。
有些人懷疑她是從中原來的女盜,跑來向晦明師查詢她的來歷。還有人勸晦明師和她比劍。晦明師一听,心中有數。想道︰這一定是玉羅剎無疑,但不知她如何會白了頭發。她遠來回疆,一定是遇到失意傷心之事了,料不到她喜歡找人打架的性子仍是未改。
晦明師懷疑她是和鐵飛龍同來,問那些人道︰“那白發魔女有同伴嗎?”那些人道︰“一人已難對付,有同伴那還了得!她神出鬼沒,獨往獨來,飄然而來,飄然而去,無人能知她的行蹤。”晦明師心想︰玉羅剎既是一人躲到回疆,一定不願外人知她來歷。便對那些人道︰“我也不知她的姓名來歷,既然有人說她姓白,那麼就當她是姓白的好了。名字不過是個記號,何必查根問底。”那些人又問起中原有什麼著名的女強盜,晦明師道︰“我削發之前,隨熊經略在關外巡邊,對忙原的綠林,生疏得很。也許她是個獨腳大盜吧。”有人勸他下山找白發魔女比劍,晦明師合什笑道︰“我是個看破紅塵的出家之人,佛法不容我動爭強好勝之念。”有人道︰“那麼我們這口氣不能出了?”晦明憚師又開解道︰“她出手雖辣,但除了殺傷作惡之人外,可有傷害過正人君子麼?”那些人道︰“這倒未听說過。”晦明師笑道︰“那麼她其實也沒有和你們結什麼冤仇,有些人性之所嗜,無法自抑。比如有棋癮極大之人,在旁看人下棋,棋盤上雖寫有“觀棋不語真君子”等字,但他必忍不住插口︰甚至反客為主,代人走子。能觀棋不語固佳,但觀棋出語亦非大罪。我猜想白發魔女或許是因極嗜武藝,因此見到武林名宿,便如棋癮大者遇有好手,便須入局一骰。只要她不是存心特強壓弱,彼此觀摩,也是佳事。何必生她的氣!”那些人有些嘆佩晦明師的胸襟廣闊,有些人也不以為然。但晦明師不願下山,那些人也無辦法。
又過了半年,漸漸不聞白發魔女找人比試的事了。晦明師心道︰“定是她找不到對手,覺得一些最負盛名的人物亦不過爾爾,所以懶得比試了。”晦明師在楊雲驄上山之後,便采五金之精用少林秘法重鑄師傅寶劍,這時已滿了三年,煉成了兩口寶劍,一長一短,長的名為“游龍”,短的名為“斷玉”,長短雖有不同,卻都是削鐵如泥,吹毛立斷的利器。真是人間神物,更勝從前。
這日,晦明師靜極思動,想冬天將到,應該下山采購一些過冬的用品,便把斷玉劍交給楊雲驄,叫他看守門戶。自己帶了游龍防身,前往北疆的一個大城博樂去采購用品。同時也順便打听白發魔女的消息。
一月之後,晦明師從博樂回來,序屬深秋,塞外苦寒,已是滴水成冰的氣候。這一日晦明師經過喀達草原,忽見一個似是酋長模樣的人,率領許多兵士,趕著一大群牛羊,橫過草原。他的背後許多牧民在哀哀痛泣。晦明師好生不忍,上前詢問究竟,牧民道︰“我們欠了孟薩思酋長的債,牛羊都給牽走了。”有一個破爛的帳篷,帳篷外有兩具死,一個孩子在死旁邊痛哭,晦明
師又上去問,旁人道︰“他們的牛羊都給牽走了,他的爹娘也自殺了,哎,我們命苦,這孩子更可憐!”
晦明師一看,這孩子大約有六七歲的樣子,雖然骨瘦伶打,長得卻甚機靈,兩只眼楮烏黑圓亮。晦明師瞧了一眼,問道︰“你是漢人嗎?”那孩子道︰“我姓楚,別人叫我南蠻子,我爹說,我們是從湖南搬來的。我也不知道湖南是不是漢人的地方。爹以前說,在那里官府比狼虎還凶,所以逃到這里謀生。”旁邊一個老漢道︰“這里的孟薩思酋長,和漢人的官兒也差不多。”看樣子,他也像是從關內逃荒來的。
那孩子又哭道︰“爹呀,娘呀,你們去了,叫我靠誰呀。”晦明師不禁動了憐念,摸摸他的頭發,想道︰“雲驟沒有孩子和他玩,我不如多收一個徒弟,讓他們做個伴兒。這孩子骨格不錯,看來也很聰明伶俐。該是個習武的人才。”便道︰“你別哭,你願跟我麼?我收你做徒弟。”那孩子抹抹眼淚,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叫道︰“師父。”晦明師甚為歡喜,正想把他抱起,忽然有人叫道︰“孟酋長又回來了。”霎時間,牧民們四散奔逃。有兩個插著翎毛的兵丁跑過來吆喝道︰“你這個游方野僧在這里做什麼!”晦明師道︰“這個孩子怪可憐的,你們別嚇唬他了。”兵士道︰“哼,我們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你敢多嘴!我們的酋長說,這孩子的父母已經死了,他無依無靠沒人收留。叫我們回來抱他回去。你看我們的酋長多慈悲。”孩子哭道︰“酋長好凶,我不跟他。”那酋長遠遠發話道︰“那僧人是誰?你們和他說什麼?趕快把那孩子抱回來。咱們還要去別的地方討債。”原來那酋長是想將孩子搶回去給他的兒子做僕人。
晦明師搶先將孩子抱起,說道︰“這孩子是我的徒弟,你們饒了他吧!”那兩個兵丁喝道︰“好大的膽,敢跟我們的酋長搶人。你放不放手?”晦明師垂首說道︰“阿彌陀佛!”那兩個兵丁見晦明師不理睬他們,勃然大怒,一左一右,伸拳踢腿,晦明師將孩子抱在左手臂彎,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兩個兵丁拳腳打到他的身上,如擊敗革。只听得“蓬蓬”兩聲,兩名健卒都給彈到一丈開外。還幸是晦明師一念慈悲,要不然這兩人還要手斷腳折。
這一下,大出孟薩思酋長的意外,怔了一怔,大聲喝道︰“把他擒下!”孟薩思身邊有個穿著大紅僧衣的喇嘛,朝著一個漢人裝束的同伴說了幾句,忽然叫道︰“酋長且慢,這僧人頗有來歷,待我問他?”越眾而出,霎眼之閑,巳搶在眾兵丁的前頭,大聲叫道︰“呔,你這僧人是從那兒來的了快快報上名來!”
晦明師道︰“游方野僧,無名無姓,大師,你高抬貴手!”那紅衣喇嘛驀然怪笑,朗聲說道︰“你當我不知道你嗎?你是岳嗚珂,是也不是?”晦明師吃了一驚,看那紅衣喇嘛一眼,卻不認得,便道︰“大師,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天寒地凍,孩子又冷又餓,我急著要回山去了。”
那紅衣喇嘛大聲喝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別以為做了和尚,便可逃過。你快把熊蠻子的兵書交出,要不然佛爺今日便要替你超渡了!”晦明師一听,吃驚更甚,心道︰這凶憎怎知熊經略的兵書曾付托給我?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兵書早已交給玉羅剎了。這凶僧既問兵書,料是奸黨,看來我今日可要大開殺戒了!
那紅衣喇嘛又喝道︰“岳嗚珂你說不說?”晦明憚師又念了句︰“阿彌陀佛!”說道︰“貧憎只知持戒修,厭聞殺戒,那會有什麼兵書?”紅衣喇嘛叫道︰“好,不到黃河你心不死,不叫你知道佛爺厲害,料你也不肯低頭!”在腰間取出兩片銅鈸,相對一撞,發出破鑼也似的響聲,驀然一躍而起,猶如一片紅雲,當頭壓下來,晦明憚師左手護著孩子,右手一伸,拍的一掌打去,紅衣喇嘛雙鈸一合,眼看要把晦明師手掌夾著,誰知晦明師手掌似游魚般滑了出來,突然變掌為指,點他面上雙楮。那紅衣喇嘛怪叫一聲,身子風車一轉,左鈸上削,右鈸下劈,晦明師急急變招,各退三步!
這一來兩人都吃驚不少,紅衣喇嘛雖知晦明憚師劍法通玄,內功深奧,卻料不到他抱著孩子,單掌應敵,也這般厲害!晦明憚師也想不到在絕塞窮荒之地,居然也有武功如此高強之人!
晦明師隱居數年,不知外面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來朱由校縱情聲色,身子虧損,果然被客娉婷料中,短命而死。在位七年,年才二十二歲。朱由校死後,弟弟朱由檢繼位,改元崇楨。接位之後,便將魏忠賢凌遲處死,客氏被逐出宮,其後亦處死。其他奸黨如崔呈秀等都處斬決,魏忠賢的乾兒子罪狀較輕的或被充軍,或被黜為民,並起用袁崇煥及東林黨人,一時正氣伸張,頗有中興之相。惜乎崇楨皇帝之殺魏忠賢,只不過是為個人打算,在掃除奸黨之後,並不趁勢興利除弊,反而加重民間田賦,搜刮民財,以致終于亡國,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客魏一死,樹倒猢猻便散,由校的“大護法”昌欽大法師是紅教喇嘛,仗著一身武功,逃回西藏。魏忠賢的心腹連城虎也逃了出來,到西藏去找昌欽法師。其時回疆“喀達爾”族的酋長盂薩思野心極大,頗思統一回疆,聞知昌欽大法師回來,便以珍寶重禮聘他相助。昌欽法師曾經滄海,本不想往。但連城虎卻另有用心,他是滿州內應,心想滿州必得天下,遲早會對回疆用兵,回疆地大人稀,用兵不便,不如借孟薩思之力,先打好基礎。因此力勸昌欽大法師應聘,他也和昌欽大法師一道,同到回疆。不料這日在無意之中遇到了已削發為僧的岳鳴珂,想起他有熊廷弼的遺書,若能取到,便可逕赴關外,立受重用,不必在回疆放長線吊遠鷂了。因此便唆使昌欽法師去對付晦明師。
昌欽大法師武功非同小鄙,手使兩片銅鈸,真有萬夫不當之勇。那次玉羅剎為救楊漣而獨闖深宮,便曾和他斗過。那次玉羅剎用旋風劍法殺敗了他,但也斗了二三十招。昌欽大法師平生曾敗給過玉羅剎,所以甚為自負。不料這次踫到了晦明師,竟比當年的玉羅剎更為厲害,晦明師抱著小孩,單掌進招,任他雙鈸翻飛,還自屢屢欺身進逼。
昌欽大法師暗暗心寒,晦明師因抱著孩子,也自戒懼。可幸這孩子膽子竟似楊雲驄一樣,不知害怕,看晦明師空手將一個又高又大的番僧,逼得連連後退,而那個番僧使的怪兵器又時不時發出破鑼似的聲音,覺得十分有趣,連父母雙亡之痛也忘記了,看到精彩之處,連叫︰“好呀!好呀!師父,你可得把這本領教我!”還不時把頭采出來看晦明師怎樣和他打。晦明師雖然歡喜他膽子奇大,卻更怕他受了傷害。再換幾招,賣個破綻,回身便走。昌欽大法師見晦明師毫無敗象,突然退後,怔了一怔,雙鈸剛欲進招,驀覺眼前一亮,寒氣沁肌,晦明師已在這一退一進的剎那,將游龍寶劍拔了出來。反手一撩,只听得“當”的一聲巨響,昌欽左手銅鈸,已給劈為兩半!
昌欽法師大驚,嚇得連連後退。晦明師見寶劍煉成,威力奇大,十分高興,想再試兩下,身形一起,挽了一個劍花,照昌欽法師背後的“魂門穴”又刺,想迫他回身抵擋,孟薩思一聲號令,箭似飛蝗,掩護昌欽法師。晦明師舞動寶劍,四面披湯,只听得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那些飛箭,一被劍光繞過,立刻折斷!
晦明師哈哈一笑,又念了旬“阿彌陀佛”,道︰“恕不奉陪,貧僧走了!”昌欽大法師趁他抵擋箭雨的時候,把大紅袈裟脫下,替代左手銅鈸,驀然又一掠而前,喝道︰“佛爺還要與你見個高下!”袈裟一抖,似一片紅雲直壓下來,竟想運用內家買力,以柔克剛,奪取寶劍。晦明師慍道︰“你還要苦纏麼!”劍鋒一起“嗤”的一聲,將大紅袈裟撕下一塊,但袈裟不比兵器,兵器被削斷了便不能再使,袈裟被撕裂了卻仍然可用。昌欽法師趁勢一送,袈裟翻動,想把寶劍里著,右手銅鈸呼呼風響,橫削過來。晦明師內外功夫都已登峰造極,焉能中他詭計,劍鋒微微一顫,已抽了出來,迎著銅鈸便削,昌欽法師知道厲害,不敢硬接,橫躍三步,避過劍鋒。那知晦明師的天山劍法精妙絕倫,一被黏上,無法脫身,昌欽左躍右躍,劍光不離身後。晦明師正想再削斷他右手銅鈸,孟薩思手下的十多名武士已圍涌上來,晦明師心念這些武士不堪一擊,想待解決了昌欽法師之後,再削斷他們的兵器,不料其中一人出手奇快,手使日月雙鉤,釣光一閃,竟對他的懷中孩子,猛施殺手!
晦明師腳尖一點,箭一般的橫竄出去,懷中孩子,哇然大叫,晦明師回頭一看,不覺冷笑道︰“哈,我道是誰!原來是連大總管!你們害了熊經略還不移嗎?我今日已削發為僧,魏忠賢也該放心了。岳某區區,怎敢勞你們遠到塞外。”晦明師不知魏忠賢已被凌遲處死,還道他仍如舊日當權,派連城虎與這個喇嘛追蹤自己。
連城虎苦笑幾聲,雙鉤斜展,又與昌欽法師左有分襲。連城虎極為歹毒,見他左手抱著孩子,左邊乃是弱點所在,雙鉤閃閃,專向他的弱點進攻,懷中的孩子膽子縱然再大,也嚇得慌了,小手扳著晦明師肩頭,時不時發出驚懼的叫喊,昌欽法師右手銅鈸左手僧袍,也反守為攻。晦明師大怒,劍訣一領,將自己與師父合創的天山劍霍霍展開,但見紫電飛空,寒光驟起,雖如游龍,退若驚鴻,劍風指處,草原上那高逾半身的野草都颯颯作響。連城虎與昌欽法師那敢迫近?
可是連城虎與昌欽法師都是頂兒尖兒的角色,晦明師抱著孩子,不敢放心殺,拚斗了五七十招,竟是打成平手。孟薩思率領手下武!在百步之外,圍成一個圓圈,張強弓搭利箭,只待晦明師一敗,便亂箭射他,前後夾攻。
正在相持不下之際,忽然遠遠听得一聲長笑,晦明師心中一動,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團白影,飛掠草原,片刻之後,叫聲四起,孟薩思手下尚未看清,已有多人中劍倒地。有人驚叫道︰“快走呀,白發魔女來了!”
晦明師運劍一封,將昌欽法師與連城虎迫退數步,只听得白發魔女叫道︰“別來無恙!約會之期未到,我已提前來了!”仍是舊日豪情,只是聲音已顯得比前蒼老了?
昌欽法師一瞥之下,嚇得魂消魄散。白發魔女雖然不似舊日綺年玉貌,形容仍然可辨。昌欽法師曾吃過她的大虧,心想︰岳嗚珂已這麼厲害,這女魔頭又來。若給他們二人聯手合攻,那是死無葬身之地。一個旋身,急急飛逃。連城虎雙鉤一撤,也欲逃命,但他輕身功夫,略遜于昌欽法師,白發魔女來得何等快捷,他未逃出十丈之地,白發魔女已如影附形,追到身後,劍光一起,直刺後心。連城虎奮力擋了數招,白發魔女劍光飄瞥不定,行前忽後,似左反右,連城虎大約擋了十余招的光景,白發魔女忽叫聲︰“著!”聲到劍到,連城虎心膽皆寒,辨不清她劍勢走向何方,膝頭一痛,咕咚倒地!
白發魔女將連城虎一把抓起,信手點了他的穴道,對晦明師道︰“走!”晦明師道︰“去那兒?”白發魔女道︰“你去那兒我去那兒,你不敢和我比賽麼?”晦明師這才知道白發魔女是想較量他的輕功。
晦明師心中暗笑︰一別數年,異地相逢,她竟然不先敘契闊,一見面就要比賽輕功。白發魔女道︰“走呀,我背的是大人,你背的是孩子,你還怕輸給我嗎?”晦明師微微一笑,心道︰幾年前,輕功我不如你,今日若比,勝負尚未可知,你怎麼如此夸大!要知晦明師與白發魔女的武功本來是同出一源,一正一反,乃是晦明的師父天都居士與妻子賭氣,各創出來的。天都居士曾道︰一正一反,雖然各有特長。但苦練至出神人化之境,爐火純青之時,正必勝反,此乃是不易之理的。所以晦明師也想借白發魔女的較考,測量自己的功夫。既被白發魔女一催再迫,便含笑道“好”。身形一起,疾逾飄風,白發魔女緊跟在後,恰如白影兩團,在大草原上滾過。
跑了半日,漸慚已到草原之邊,再過去就是天山山脈所構成的高原了。晦明師因先起腳步,所背的孩子又輕于白發魔女所提的大人,因此竟然佔先了十余步。白發魔女倏然停步,道︰“不必比了,這回咱們是不相上下了。你苦練幾年,進步神速,可可賀。”晦明師暗暗道聲慚愧,兩人停了下來。那孩子喜得拍手叫道︰“師傅,你是會仙法的麼?我在你的背上,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晦明師笑道︰“這是輕功,不是仙法。你長大了就知道了。”那孩子道︰“師父,這個我也要學。”白爰魔女瞧了這孩子一眼,問道︰“這是你新收的徒弟嗎?”晦明師點了點頭,白發魔女道︰“這孩子的聰明不在楊雲驄之下,心術卻似不如。”晦明師道︰“他年紀尚小,好與不好,成不成材,言之尚早呢。”白發魔女將連城虎放了下來,解開他的穴道,笑道︰“現在該審問他了!”晦明師道︰“先問問他,魏忠賢派了多少人來?”連城虎道︰“魏宗主已經死了!”晦明
師與白發魔女不禁愕然,白發魔女急道︰“怎麼死的?”連城虎道︰“被新皇帝凌遲處死的。”晦明師道︰“還好,我還道他是壽終正寢,那就便宜他了。”白發魔女道︰“客氏呢?”連城虎道︰“也被處死了。”晦明師因曾目睹客氏的淫邪和把持朝政!心中暗暗稱快。白發魔女卻為客娉婷感到有點傷心。道︰“其實她是給魏忠賢所利用,將她逐出宮也可以了。”再問詳細情形,連城虎怕白發魔女的毒刑,一一說了,只隱瞞了自己是滿州的內應和到回疆的原因。豈知白發魔女早從應修陽的供詞中知道連城虎乃是內奸。待他說完之後,微笑道︰“你所說的還有不盡不實之處吧?”連城虎嚇出一身冷汗,硬著頭皮說道︰“沒有呀!”白發魔女冷笑道︰“你是滿洲的內應,為何隱瞞不說?”連城虎面無人色,舌頭打結,說不出話。白發魔女道︰“你作惡多端,饒你不得。”劍光一起,將他劈為兩段。
白發魔女哈哈一笑,道︰“岳鳴珂,不,我忘掉你做了和尚了。晦明師,咱們再比一比劍法如何?”
晦明師笑道︰“這不公平。”白發魔女道︰“怎不公平!”晦明師將游龍劍拔出,隨手一揮,將一塊石頭斬為兩半。白發魔女好生艷,道︰“原來你還會煉劍。”晦明師道︰“其實武功若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用什麼兵器都是一樣。我苦心鑄煉兩把寶劍,不過是想傳給徒弟,讓他防身罷了。”白發魔女意似不信,道︰“用寶劍總佔點便宜。”晦明師道︰“我輩功力未純,劍法相差不遠,那自然是有寶劍的佔便宜了。”頓了一頓,又微笑道︰“你我的劍法功力都差不多,不如你試用我這把寶劍,看能否在百招之內,將我打敗。”白發魔女暗暗生氣,心道︰“我若使此寶劍,何用百招。”便不客氣,將游龍劍接過,隨便立了門戶,叫道︰“進招!”
晦明師道︰“你先請。”白發魔女一聲“有僭”,劍鋒一顫,橫劍便刺。晦明師沉劍一引,將她的攻勢化解于無形。白發魔女轉鋒反削,晦明師並不招架,反手一劍,搶攻她的空門,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白發魔女迫得移劍相拒,晦明師疾進數劍,一沾即走,教她雖有寶劍,也無能為力。白發魔女斗得性起,心道︰“我便和你搶攻,看你怎能躲避得了?”身形一起,劍法疾變,晦明師默運玄功,凝身不動,待她劍到,反手一絞,兩劍平黏,如磁吸鐵,白發魔女的劍指向東方,晦明師的劍也跟著到東,白發魔女的劍到西,他也跟著到西,未到百招,白發魔女已倏然收劍,氣道︰“還是二十年後再比吧?”將游龍劍交回晦明師,接回自己的劍,一言不發,飛身便走。晦明師嘆了口氣,道︰“怎麼還是如此好勝?”他本想問卓一航王照希等一班舊友的消息以及她的經歷,都來不及問了。
晦明師將孩子帶回天山,給他取名楚昭南,除了親自教他練重子功之外,並叫楊雲騁教他的基本功夫,如︰練眼神練腰步練掌法等等。轉瞬過了數月,已是隆冬,天山氣候奇寒,兩個小孩子每日清晨,必在外面練武暖身。一日晦明師正在房靜坐,忽听得外面兩個小孩子似在和人說話。晦明師走出院,只見一個相貌丑陋的老婆婆站在當中,任由兩個孩子向她發掌,她東一飄西一湯,引得兩個孩子跟著她團團亂轉。晦明師大吃一驚,心道︰“隆冬時份,能上天山,武功已是非同小鄙。”看她的身法更是最上乘的功夫,而且似曾見過。不禁問道︰“喂,你是何人,怎麼欺負孩子?”楚昭南道︰“師父,你快動手,她說我們的天山掌法有虛名呢。”那老婆婆一聲不發,忽然一掌向晦明師拍來,掌勢輕飄,勁力卻是十足。晦明師運掌抵御,斗了片刻,已是心中雪亮,卻不先說破,斗了一百來招,嬴了一掌,那老婆婆騰身便走。晦明師︰“喂,你遠上天山,就是單為找我比掌嗎?”追過兩個山峰,那老婆婆倏然停步,回過頭來,手上拿著一張面具。
這“老婆婆”正是白發魔女,她不知從那里弄來了一張面具,把自己變成丑陋難看的老婦人。晦明師慍道︰“你何必開這個玩笑?”白發魔女面容沉郁,幽幽說道︰“這面具配上我的一頭白發,不正好嗎?”晦明師見她絲毫不像說笑的樣子,心中一動,料想她必有傷心之事,便默然無語,听她說話。
過了一陣,白發魔女嘆了口氣,開聲問道︰“卓一航曾找過你嗎?”晦明師詫道︰“卓一航幾時來了回疆!”白發魔女道︰“如此說來,你們還未曾相見。”晦明師道︰“他若到來,當然是先去找你。”白發魔女淒然一笑,道︰“他是在找我。”晦明師道︰“你們尚未相逢嗎?我真不明白,你們本可是神仙眷屬,何以不相聚一塊,卻鬧到窮邊塞外?”白發魔女又搖了搖頭。晦明
師正想再問,白發魔女忽道︰“他若來見你,你可勸他早早回去,不要再找我了。”晦明師嚷道︰“為什麼?”白發魔女面色倏變,嘆道︰“我該走了!”晦明師道︰“喂,你且慢走,你們到底在鬧什麼?”白發魔女道︰“天山南北二峰,相距千里,你佔了北高峰,我只好佔南高峰了。”晦明師道︰“卓一航若來,我就叫他找你。”白發魔女道︰“你何必多事?我是再也不見他了!”說罷飛奔下山。晦明師想追之無益,嘆道︰“情緣易結難解開,傷心世事知多少?”面上突然一陣發熱,想起自己以往的情孽,心動亂,急急回房靜坐。
大約又過了半個月的光景,一日黃昏,月牙初現,晦明師在天山之巔練劍,使到疾處,劍光月色溶成一處。忽听得山腰處有悉悉索索之聲,晦明師急走過去,只听得有人贊道︰“好劍法!”晦明師撥開積雪蔓,只見卓一航凍得滿面通紅,手足僵硬,爬在積雪堆中。晦明師道︰“你辛苦了!”卓一航站了起來,搓搓手足,笑道︰“現在已慣些了,初來時更辛苦呢!只是這幾日特別寒冷,呵氣成冰,我幾乎以為上不到山巔呢!”
晦明師急將他帶回院,叫楊雲驄倒熱茶給他喝,待他歇息之後,細問經過,才知卓一航因初次孤身遠行,又不熟西北地理,從山西到回疆來幾乎走了一年,到了回疆之後,在那綿亙三千余里的天山之中摸索,渴便嚼雪,餓便獵取雪羊燒烤來吃,又經過半年多,才摸到這里。好在雖然歷盡編楚,身體卻練得非常結實,武功也比前大進了。
好友相逢,當然是十分高興。卓一航留在天山數日,將別後事情,一一傾吐。說到玉羅剎在武當山大戰之後,傷心而去的事,不覺掉下淚來。岳嗚珂笑道︰“玉羅剎前幾天剛剛來過。啊,我忘記告訴你,這里的人都叫她做白發魔女,沒人知道她便是當年威震江湖的玉羅剎了。”
卓一航嘆道︰“是啊,她為我白了頭發,我卻無法找尋靈丹妙藥,替她恢復青春。”晦明師想起天山南北牧民的一個傳說,笑道︰“恢復青春的妙藥也許沒有,但今白發變回青絲,而且可以保住青春的妙藥卻未嘗沒有。”卓一航急問道︰“在那兒有?”晦明師道︰“據草原上的牧民傳說,有一種花叫做優曇仙花,每六十年才開花一次,每次開花,必結兩朵,一白一紅,大如巨碗。據說可令白發變黑,返老還童。我想這大約是比何首烏更珍貴的藥材。返老還童我不相信,能令白發變黑,卻不稀奇。”卓一航听說要六十年才開花一次,而且還不知長在什麼地方,好生失望,苦笑道︰“若是此花剛剛開過,再等六十年她豈不是相近百歲。”
晦明禪師又說起白發魔支那日的言語和神情。卓一航道︰“她若絕情不願見我,不會說出她的住處。”晦明師道︰“南高峰比這里更冷,而且一路行上去都是渺無人跡的大森林。只恐比我這里更不易找尋。”卓一航道︰“即算凍成化石,命喪荒山,我也是要去的。”
晦明師道︰“那麼等初夏解凍之後再去吧。”卓一航道︰“我心急如焚,如何等到初夏?”晦明師堅留他再住七日,在這七天中和他研習內功,卓一航本來有根底,經晦明師指點,進益不少。卓一航嘆道︰“我的幾個師叔猶如井底之蛙,不知滄海之大,自以為武功蓋世無雙,比起你們,真是差得太遠。”晦明師道︰“他們雖然稍微自大,其實武當的內功心法,那的確是武林所欽佩的。大約是你們達摩租師的秘笈失傳之後,現在已無人能窺其堂奧了吧。”卓一航頗為感慨,道︰“我真想拜你為師,虔修劍法。”晦明師笑道︰“卓見,你說笑話了,咱們彼此琢磨,那還可以,怎麼說得上傳授。其實,你現在放著一個良師益友神仙眷屬,何必他求。”卓一航知他所指,又苦笑道︰“若能得她見我,已是心滿意足。談到姻緣二字,只怕此生無望了。”
七日之期一滿,卓一航拜別了晦明師,又向南高峰而去。在原始大森林中行了個多月,受盡風霜雨雪之苦,蟲蛇野獸之驚,好容易才望到南高峰。但見雪山插雲,冰河倒掛,鷹盤旋,雪羊競走,奇寒徹骨,荒涼駭目。卓一航有如朝拜聖地的信徒,排除一切困難,攀登高峰,行了三日,始到山腰。幸他內功大進,要不然絕難支持。這日正在攀登之際,寒風陡起,把野草山茅刮得呼啦啦響,磨盤似的大雪塊,遍山亂滾。卓一航急忙止步,在幾棵參天古木所圍成的天然屏障里,盤膝靜坐,躲避風雪之災。
過了一頓飯的時候,風雪漸止。卓一航正想起身前行,忽听得不遠處,似有人聲,清晰可聞。只听得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你拿得準白發魔女就是玉羅剎嗎?”
卓一航吃了一驚,只听得另一人答道︰“絕不會錯。她雖白了頭發,顏容憔悴,但還可辨認出來。而且那手劍法,天下也無第二個人會使。”卓一航向外一望,只見離自己十余丈地,從樹叢中走出四人,想來也是像自己一樣,躲避風雪之災的。
這四人裝束各不相同,一個是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一個是黑衣玄裳的道士,一個是腳登鞋,頸項掛有幾個骷髏的怪異僧人,另一個卻是年將花甲的老頭。卓一航大為驚異,心道︰“難道這四個人都是沖著玉羅剎來的?”
那老頭耳目特別靈敏,卓一航抬頭外望,手撥山茅,發出些微聲息,他立即驚起,喝道︰“有人!”四人一列擺開,如臨大敵,卓一航知道不能再躲,他便昂然走出,施了一橙,問道︰“各位都是上南高峰的嗎?”
這四人見不是白發魔女,松了口氣。問道︰“你是誰?雪地冰天,單身上南高峰作甚?”卓一航正在考慮該不該說實話,那紅衣喇嘛已發話道︰“不必問了,一定是上南高峰找白發魔女的,是也不是?”卓一航道︰“是又怎樣?”紅衣喇嘛道︰“你也是找她晦氣的嗎?”卓一航一听,知道這四人乃是玉羅剎的仇人,氣往上沖,冷笑道︰“像我這樣的人,再多十個,也不敢找她晦氣。”那老頭變了顏色,喝道︰“你是何人?”卓一航傲然答道︰“武當派門下弟子卓一航。”那老人哈哈笑道︰“原來是武當派的掌門,你放著好好的掌門不做,卻到這兒來找魔女,哼,哼,我可要教訓你了!”在腰際解下一條軟鞭,迎風一揮,鞭聲刷刷,隨手一抖,竟似一條飛蛇,向卓一航當腰纏到!
原來這四人,一個是昌欽大法師,一個是霍元仲,一個是拙道人,還有一個卻是西藏天龍派的烏頭長老。昌欽法師吃了白發魔女的大虧之後,便邀了自己的好友烏頭長老出來助陣。至于霍元仲和拙道人本是紅花鬼母當年的敵人,自那次想找紅花鬼母報仇,被鐵飛龍和玉羅剎打敗之後,退回西藏隱居。烏頭長老和他們相熟,因此將他們也邀出來了。
霍元仲和紫陽道長是同一輩的人,幾十年前也曾見過紫陽道長一面。卓一航是武當派當今掌門,武林中人,人人知道。霍元仲當年談論武功,又曾受過黃葉道人和白石道人的氣,如今見卓一航一人到來,而且又是來找白發魔女的,霍元仲心地狹窄,乃端起了前輩的身分,要趕卓一航下山。
卓一航恨他們興玉羅剎為仇,拔出實劍,也不相讓。霍元仲揮鞭猛掃,有如怒蟒翻騰,變化驚人。卓一航展開武當劍法,亦如神龍夭矯,虛實莫測,霍元仲吃了一驚,想不到武當第二代弟子,也厲害如斯。昌欽法師見霍元仲戰卓一航不下,頗為失望,心道︰“霍老二怎麼這樣不濟!”烏頭長老性子暴躁,喝道︰“這小子既是白發魔女的同伙,和他客氣作甚?”杖一擺,便沖上前。
烏頭長老功力深厚,杖風強勁,呼呼數杖,將卓一航迫得連連後退。正在緊急,忽听得有人冷笑道︰“什麼人敢在這里拿刀弄杖?”卓一航這一喜非同小鄙,叫道︰“練姐姐,練姐姐!”睜眼一看,不覺呆了,面前竟是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婦人。晦明師當日敘述之時,說漏了白發魔女曾戴面具之事。卓一航叫了一聲,不敢再叫。心想︰縱令練姐姐白了頭發,也絕不會老丑如斯!
昌欽法師喝道︰“你是誰人?”白發魔女一言不發,身子平空飛掠,如怪鳥一般,向烏頭長老撲去,長劍一招“倒掛冰河”,凌空下擊,烏頭長老兩肩一擺,身軀半轉,杖向後一掃,只听得“刷”的一聲,肩頭已中了一劍。昌欽法師與拙道人急拔兵器合攻,白發魔女冷笑道︰“霍元仲.拙道人,你們二人還不服氣,居然也到這里找死嗎?”
此言一出,霍元仲駕叫道︰“這人便是白發魔女!”卓一航看了她的劍法,亦已知她確是玉羅剎無疑,還未開聲,白發魔女已是劍走連環,對四個敵人痛下殺手!
卓一航听她道出兩人名宇,猛想起師父在日,曾提過和這二人有點交情。急忙說道︰“練姐姐,饒這二人吧!”白發魔女不理不睬,一劍緊似一劍,卓一航好生沒趣,只好拚力攻襲昌欽法師。激戰中忽听得“哎喲”連聲,霍元仲和拙道人各中一劍。白發魔女喝道︰“還不與我滾下山去,還想多留兩處記號嗎?”霍元仲與拙道人料不到白發魔女的劍法比前更厲害許多,中劍受傷,魂不附體,急忙跳出***,抱頭一滾,在積雪的山坡上直滑下去。卓一航心中暗喜,想道︰“原來她還肯听我的勸告。”
四個敵人走了兩個,只剩下烏頭長老與昌欽法師,更感不支。又斗了二三十招,玉羅剎猛喝聲“著”,一劍橫披,迅如掣電,將烏頭長老的頭顱割掉,鮮血泉涌,雪地染紅。昌欽法師咬實牙根,把鈸一擲,分取卓一航和白發魔女,銅鈸出手,立即也滾下山去。
卓一航一劍把銅鈸磕飛,白發魔女冷笑一聲,用劍尖輕輕向銅鈸一頂,將它取下了來,喝道︰“你的兵器我不合用,還給你吧!”將銅鈸往下一飛,那銅鈸四邊鋒利,迎風發出嗚嗚怪響,去勢如電,昌欽法師剛滾至半山,被銅鈸一削,頓時身首兩段,身滾下冰河!
卓一航不敢下看,回過頭來,只見白發魔女那張面冷森森的木無表情。卓一航不知她戴的面具,不覺一陣寒意直透心頭,鼓起勇氣叫道︰“練姐姐,練姐姐!”白發魔女盯他一眼,忽然扭頭便走。卓一航緊追不舍,狂叫道︰“練姐姐,練姐姐!”按說白發魔女的輕功比他高出不知凡幾,若然真跑,卓一航望風不及。她卻故意放慢腳步,總保持著二三十步的距籬。到了一處峰頭,忽然站著。回頭凝望。正是︰幾番離合成遲暮,道是無情卻有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只見她那雙眼珠睜圓溜亮,顧盼之間,光彩照人,就如在一張極粗糙難看的羊皮上,嵌著兩顆光芒閃閃的寶石。卓一航心中一酸︰除了這流波宛轉的雙眼,還是玉羅剎的當年的風韻之外,在面前這雞皮鶴發的老婦人身上,那還能找出她那些影子?卓一航不如她戴的面具,幾乎疑心是在惡夢之中,豈有絕世容顏的少女會老丑如斯?
卓一航不覺滴下淚來,撲上前去,叫道︰“練姐姐!”白發魔女輕輕一閃,卓一航撲了個空,幾乎滑倒,只听得白發魔女冷然笑道︰“誰是你的練姐姐?你認錯人啦!”
卓一航道︰“練姐姐,我找了你兩年多啦!”白發魔支道︰“你找她做什麼?”卓一航道︰“我知道錯啦,而今我已拋了掌門,但願和你一起,地久天長,咱們再也不分離了。”白發魔女冷笑道︰“你要和我在一起!哈哈,我這個老太婆行將就木,還說什麼地久天長?”
卓一航又撲上前去,哽咽道︰“都是我累了你!”白發魔女又是一閃閃開,仍冷笑道︰“你的練姐姐早已死啦,你盡向我嘮叨做甚?”卓一航道︰“你不認我我也要像影子一樣追隨你,不管你變得如何?我的心仍然不變!”白發魔女又是一聲冷笑,冷森森的“面孔”突然向卓一航迫視,道︰“真的?你瞧清楚沒有?你的練姐姐是這個樣兒嗎?”卓一航幾曾見過這樣神情,不覺打了個寒顫,但瞬息之間,又再鼓起勇氣,伸手去拉白發魔女,朗聲說道︰“練姐姐,你燒變了灰我也認得你。在我眼中,你還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啦!”
白發魔女又是一聲冷笑,一摔摔脫了卓一航的手,道︰“你去找你當年的練姐姐吧。去呀,你為什麼不去呀?”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道︰“練姐姐,我說過的話絕不會忘記,我一定要為你找尋靈丹妙藥,令你恢復青春。”白發魔女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彼此無涉。休說我不是你的練姐姐,就算是她,也等于死過了一次,還提那些舊事干嘛?”
卓一航一听,她口氣雖然嚴峻,但巳似稍有轉機,便道︰“我知道這草原上有一種仙花,可令人白發變黑,返老還童,咱們同去找吧!”白發魔女忽又冷笑道︰“我可沒有這樣功夫。你對臭皮囊既然如此看重,你自己去找,世間盡有如花美女,與你一同享用。”
卓一航那知白發魔女心情矛盾非常,她既惋惜自己的容顏,但又不願所愛之人提起。卓一航再撲前兩步,惶急說道︰“不,不!練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白發魔女不待他說完,忽然轉身又走。卓一航叫道︰“練姐姐,練姐姐你不能這樣走呀!你可憐我歷盡萬水千山,風霜雨雪,才找得見你呀!”白發魔女倏然凝步,又發出一陣冷笑。
只听得白發魔女道︰“是呀,你乃貴家公子,一派掌門,竟然肯受這塞外風霜之苦,你那位練姐姐應該感激不盡了!”語存譏誚,意思是說︰這又有什麼足以稱功道勞,值得掛在口邊?卓一航不覺一楞,急切間無辭自辯。冷笑聲中,白發魔女在山峰上一躍而下,卓一航驚叫一聲,但見衣袂飄揚,一團白影,隨風而逝。白發魔女已運絕頂輕功走了。
笑聲已寂,人影無蹤。卓一航面臨百丈危崖,頹然嘆了口氣,先是怨恨,繼而自責。他本以為自己一片至誠,當能令玉羅剎感動︰而今細想,以前種種,實在是有負于玉羅剎者多,而足以表示誠心者少。愛至深時,一切出于自然,不待言說。遠來塞外,風雪相侵,乃是份所應當之事,真是何足道哉!如此一想,卓一航倒覺得自己對于愛的體會,尚未夠深了!
這樣痴痴的想了一天,卓一航忽然如有所悟,知道再尋玉羅剎,玉羅剎也不會見他了。便離開了天山南高峰,又到北高峰去見晦明師。劈頭便問道︰“弱水三千,我如何明一瓢而渡?”晦明
師合什答道︰“本來無弱水,何必問浮沉?”卓一航又問道︰“假如西天路上本來沒有雷音寺,唐三藏怎樣取礙?假如有雷音寺,永行不到又有何法?”晦明師道︰“唐三藏豈是為想成佛而取經?西天路上有沒有雷音寺又有何關系?但求一心皈依,那計路程長短?”卓一航深深一揖,道︰“敬受教了!”匆匆出門,便不再敘。晦明師也不挽留,微微一笑,繼而又嘆了口氣。
這一番機對答,其實乃是卓一航為玉羅剎之事而請教晦明師。他把“愛河”比如“弱水”,“弱水”有物即沉,問晦明師如何可以飛渡?晦明師勸他不必先問浮沉,弱水本就無有。卓一航又怕自己雖然盡力而為,但若仍不為玉羅剎所諒,或到玉羅剎能諒解時,歲月巳虛度了,卻又如何了因此一問,乃有“唐三藏取礙”的比喻。
卓一航拜別下山,想道︰是啊,只要我矢志不渝,此心終有為練姐姐諒解之日。也許她這番做作,就是故意的對我考驗折磨。徒然又想起了那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心道︰我拚著再受十年雨雪風霜,也要采到此花,讓練姐姐明白我的愛念。
自此,卓一航在大草原上漫游,走遍天山南北,不覺又匆匆過了三個寒暑。但那傳說中的仙花,卻始終無法尋覓。
一日,卓一航深人天山以北,被一座白雪皚皚的山峰所吸引。這座山峰好像一頭駱駝,頭東尾西,披著滿身白色的絨毛。卓一航走至山下,忽見山坡上有一問石屋,天山腳下,有牧民本不出奇,但在積雪覆蓋的山坡,卻有人離群獨居,卻是怪事。好奇心起,遂攀登上去。
這幾年來車一航受了許多磨練,非但武功大進,而且遠比以前刻苦耐勞,攀登高山,亦如履平地。不一刻便攀上了山腰,石屋前面,正有著幾個人在高聲說話。
卓一航隱在岩石後面向外望去,只見兩個喇嘛,一老一少,正在大聲呼喝。對方卻是一個哈薩克族打扮的山民,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那小孩子好似瘦皮猴一骰,但兩只眼楮,卻生得又圓又大,.奕奕有神。
那年老的喇嘛喝道︰“辛老五,你應該交的雪蓮既沒有,犀角又不夠,這是怎麼說的?叫俺如何向王爺交代?”那年長的哈薩克山民哀求道︰“今年僅找到幾朵雪蓮,都配了藥賣給收藥材的商人了,犀角也只有一根,大師父你多擔待。”
那年老的喇嘛名叫天德上人,乃是西藏天龍派的長老之一,他受哈薩克族的酋長聘為護法師,那年輕的喇嘛是他的徒弟。啥薩克族是草原上一個游牧民族,族人都有向酋長繳交貢物的義務。是牧民就要繳納牛羊,是山民獵戶就要繳納藥材和野味。哈薩克族人十九都是在草原上畜牧牛羊,山民獵戶亦有百十來家。散居在天山山脈之中,征收不便。天德上人別有用心,自告奮勇,每年都替酋長去征收山民獵戶的貢物,用意卻在采集天山名貴的藥材,從中中飽。例如酋長要某家一根犀角的,他卻要兩根,要兩朵雪蓮的,他卻要四朵,山民們既無法去見酋長求情,要反抗又敵不過他們,好任由他們剝削。
那辛正是哈薩克族有名的獵戶,被迫得無法,向他求饒。天德上人翻起一雙怪眼,冷笑道︰“賣給收藥材的商人?哼,你好大膽!不繳給王爺先賣了!”辛正道︰“不賣我們吃什麼?雪蓮又不能充饑。我們的王爺對待族人一向不錯,以前若采不到雪蓮,兩三年不交,他也不會派人來討,大師,你同他說說我們的苦況,王爺一定能夠原諒的。”天德上人勃然變色,斥道︰“王爺好心腸,你們就刁頑了,王爺能原諒你們,我不能原諒!你給不給?不給就把你抓去!”那年輕的喇嘛不待師父吩咐,立刻便奔上前動手。辛五連連後退,不斷求饒,看看就要被那喇嘛抓著。
正在危急之際,那小孩子忽然叫道︰“你們這些強盜,看你敢欺負我爹爹!”猛然彎下身軀,雙足一躍,向前一沖,那年輕的喇嘛毫不在意,被那孩子一頭撞正小腹丹田之處,咕咚一聲,頓時倒地!
天德上入微微一愕,那小孩子撞倒一人,心氣更壯,依法炮制,又向天德上人撞來,天德上人輕輕一閃,那小孩子一頭撞在一棵樹上,樹干搖動,小孩子竟然毫不叫痛。卓一航看得大為驚奇,料不到小孩子竟是天生神力?
天德上人哈哈一笑,一把捏著了那瘦小孩子的手臂,天德上人是一派長老,武功自是非同小鄙,那小孩子雖是天生神力,卻又動彈不得。辛五叫道︰“大法師,他小孩子不懂事,你老饒了他吧,我冒險給你找雪蓮便是。”
天德上人笑道︰“辛老五,算你造化,有這麼一個好兒子!我非但不雜為他,連你的貢物,我也都豁免了。”辛五大喜,正要道謝,天德上人忽道︰“且慢。你兒子雖然天生有幾斤蠻力,不得名師指點,將來也不過一條蠻牛罷了,有什麼用?”
辛五一听,知他用意,卻不作聲。天德上人手指一松,笑道︰“你這個小娃兒瞧著!”忽地一掌劈出,呼的一聲,將那棵大樹劈倒,勝于刀斧。道︰“怎麼樣?你撞這棵樹,連樹葉子也沒有搖落幾片,我一掌便將它劈斷了,我的本事是不是比你大得多?”那瘦孩子瞪著一雙大眼楮,道︰“本事大又怎麼樣?你年年都來欺負我的爹爹,我才不要這種欺人的本事!”
天德上人面色一變,忽又笑道︰“好一個不知好歹的野孩子。告訴你,你的運道來啦。我要收你做徒弟,以後我也不要你爹的東西了。”那孩子面色一喜,忽而又道︰“那麼你還要不要其他叔叔的東西呢?”天德上人奇道︰“你那里來的許多叔叔?”
那瘦孩子道︰“我爹告訴我,以前王爺並不要我們繳納這許多東西,是你來了之後,才多要的。山外面叔叔們的牛羊,山里面叔叔們的藥材,你都要。”辛五忙道︰“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大法師,我有這條命根子,求你不要將他帶走。”天德上人大怒喝道︰“哼,你敢違背佛爺,不瞧在你兒子的份上,先送你歸陰!雪蓮我不要了,我要你的兒子。別人求我收徒弟我還不收哩,你還不識抬舉!”
瘦孩子叫道︰“好呀,你罵我的爹,你欺負我們,我不做你的徒弟!”天德上人獰笑道︰“你不做也不成,我把你帶回去,先用鞭打掉你的野性,等你服了,然後再教你本事。”瘦孩子用力掙扎,被天德上入扣著脈門,越掙扎越痛,可是這小孩子卻是硬朗,毫不求饒。
卓一航看得心頭火起,從岩石後一躍而出,高聲喝道︰“豈有這樣收徒之理!”天德上人瞧了一眼,見卓一航是個漢族的書生模樣,哈哈笑道︰“我收徒弟,關你什麼事?”卓一航道︰“收徒弟也得兩廂情願。”天德上人笑道︰“佛爺要怎麼便怎麼,你再多嘴,我就連你的腿也打折。”卓一航冷冷一笑,道︰“你有這樣大本事?老實說這小孩子天生美質,憑你也不配做他的師父!”
天德上人大笑道︰“我不配做他的師父,你配做不成?听你的口氣,敢情你也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來來來,咱們較量較量!”卓一航紋絲不動,閑閑地笑道︰“你既要較量,為何還不動手,盡吹熱氣做什麼?”天德上人見他不拉架式,不立門戶,毫不在乎的樣子,不禁大怒,僧袍一拂,就用剛才劈斷大樹的招式,呼的一掌,橫里劈來!
那知這一動怒,卻正著了卓一航的道兒。原來卓一航見他適才劈斷大樹的功夫,自量雖不至于落敗,卻也不易取勝。他表面雖閑若無事,暗地里卻是玄功默運,以靜制動。天德上人先是輕敵過甚,其後又被激怒,躁則氣浮,力雖猛而不沉,招雖快而不穩。卓一航候他掌鋒堪堪劈到,看將沾衣之際,倏然橫掌一卷,手心之方外登,手指之力內卷,天德上人一掌劈去,猛覺一殷大力反推出來,身不由主的向旁傾僕,正擬運用“千斤墜”的重身法穩著身形,不料又被卓一航內卷之方向後一拉,頓時失了干衡,身子搖搖擺擺,卓一航左掌一翻,拍的一掌擊到他的前胸,大喝一聲︰“去!”手掌一送,天德上人龐大的身軀頓時飛了起來,一個倒栽蔥般向後撞去!
卓一航哈哈大笑,那知天德上人武功確是非同小鄙,在半空中一個倒轉,頭下腳上手心一觸地面,立刻翻了過來,雙足一墊勁,居然又似飛箭一般射了上來,掄掌再撲。
卓一航見他武功了得,那容他再搶攻勢,立即斜身上步,左掌向他腕下一撩,右手駢指如戟,一探身,勢捷如電,點他腰脅,天德上人雙拳擊空,腰脅一,急急閉氣護穴,身形遲滯,卓一航雙拳連環進擊,著著佔先,天德上人連吃了兩次虧,膽色已餒,只不過斗了十多招,只見卓一航左腳一撩,右掌蓬的一聲,擊中他的肩頭,這一回卓一航用的是武當掌法中“上下交征”的絕招,拳腳兼施,上下齊到,天德上人那里經受得著,咕咚一聲,跌翻在地,老半天也爬不起來。
那瘦孩子在旁看得拍手大笑,叫卓一航道︰“再給他一腳,把他踢下山去!”卓一航笑道︰“他自己不會爬麼?”天德上人滿面羞慚,爬了起來,不敢作聲,和他的徒弟下山便跑,那小孩子樂得更是哈哈大笑。
辛五上前道謝,卓一航道︰“這算得了什麼?老丈何必言謝。你這孩子多大了,叫什麼名字?瞧他剛才那手,真是後生可畏!”辛五道︰“龍子,你還不過來多謝恩人,要不是遇到這位相公,你已經給那凶僧拉去啦!相公,你別見笑,他今年十三歲了,還是什麼事也不懂,野得很!”那孩子忽然跪在卓一航面前,說道︰“恩人,你收俺做徒弟吧,俺辛龍子給你磕頭了!”
卓一航本來沒有收徒弟之念,但見辛龍子相貌奇特,神力天生,衷心歡喜,便道︰“好,我收你為徒,你學了本事之後,可不許恃勢欺人。”辛龍子道︰“我若恃勢欺人,就像剛才那凶僧一般,不得好死。”辛五也很喜歡,但卻怕卓一航將他兒子帶走。卓一航道︰“我知道他是你的命根子,我在這里傳他武功便是。”
辛五請卓一航進石屋內坐,石屋內設備十分簡單,牆壁上掛有兩副弓箭,幾張獸皮,地上擺著幾個大百頭,當做台凳,卓一航問道︰“你們為何住在雪山之上?”辛五道︰“我們習慣嚴寒,在這里謀生比較容易,山上雪峰很多,藥材也容易采。”辛龍子道︰“師父,明天我帶你上上面冰峰去玩,那里才好玩呢。上面有個冰湖,冰湖有兩枝雪蓮,每三年開花一次,可惜今年的雪蓮我們已經采了和藥材商換鹽食,要不然我拿給你看,那才叫好看呢,雪白的花,又大又香,一朵花就可換十斤鹽。”卓一航道︰“雪蓮是非常難得的藥材,拿到外面,一朵花最少值一兩金子,以後可別這樣賤賣了。”辛龍子道︰“金子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辛五嘆口氣道︰“我們何嘗不知道雪蓮值錢?但拿到外面,也不容易找到買主肯出公道的價錢,而且這一來一回的旅費,我們又到那里去借?”卓一航生長富貴之家,對貧民的痛苦了解甚少,听了啞然無聲,暗笑自己不懂世務。
辛龍子又笑道︰“師父,我想起來了,上面還有兩朵花,比雪蓮更好看,可惜那花還沒開。”卓一航心念一動,急問道︰“這兩朵花是不是一白一紅?”辛龍子道︰“是呀,你怎麼知道?,”卓一航這一喜非同小鄙,急又問道︰“有沒有飯碗那麼大?”辛龍子失笑道︰“有梅子那麼大,花瓣還是緊緊包著的呢。”卓一航道︰“今天你就帶我去看,好嗎?”辛龍子喜道︰“師父,原來你也愛玩。”辛五也好生奇怪,問兒子道︰“你幾時見到的了為什麼不說給我听?”辛龍子道︰“前兩天我上去掏鷹的蛋,在花叢中發現的。那兩朵花還沒有開,我告訴你做什麼?”辛五道︰“傻孩子,這兩朵花恐怕就是草原上傳說的……”卓一航插口道︰“優曇仙花?”辛五奇道︰“恩公,你也知道優曇仙花嗎?”卓一航道︰“我正是為找它來的!”辛五甚為直,道︰“恩公,你救了我們,又肯教小兒武藝,我們無以為報,就替你守這兩朵花吧。听龍子的說話,這兩朵花恐怕還要很久才開呢!恩公,你先吃點東西,咱們再上去看。”
卓一航胡亂吃了一點面團送炒野味,便和辛五父子上山,這座山為冰雪覆蓋,時序雖已暮春,仍是寒風刺骨。卓一航隨著辛龍子跑上山峰,越走越覺奇怪,普通的山,越高越冷,但攀登這座山峰,卻剛剛相反,山腰甚冷,來到上面,反而漸漸暖和!
辛五笑道︰“這座山名叫木什塔克,維人稱冰為“木什”,稱山為“塔克”,木什塔克便是冰山的意思。整座山為冰雪覆蓋,十分寒冷,單單這一座山峰上面溫暖如舂。”卓一航奇道︰“什麼緣故!”辛五道︰“據傳數千年前,這山峰上有個火山口,常年噴火。後來火山滅了,化為湖泊,但附近地脈還保著熱氣,所以溫暖。”沙漠地帶,頗多遠古遺留下來的“死火山”,像吐魯番以前的火山,就極為著名。木什塔克山上的火山,還只能算是小的。
卓一航笑道︰“如此說來,這里倒是最好的隱居之所。”加速腳步,過了一會,攀上山頂,只覺眼前一亮,但見滿山是綠茵茵的草地,一股清泉自山峰上流瀉下來,匯成一個小小的湖泊,湖上有隨山泉沖下來、尚未被地氣融化的浮冰,還有零落的花瓣。冰湖之旁,繁花如海,辛龍子指著一處花叢道︰“師父,你來看呀,那兩朵未開的仙花,便在這里了。”
卓一航撥開繁枝密葉,鑽進花叢,忽聞奇香撲鼻,精神頓爽。仔細看時,只見兩朵蓓蕾,都如拇指般大。紅的有如胭脂,白的宛如白玉,都被花瓣緊緊包著。卓一航先是一喜,繼而一憂。喜的是終于見到了優曇仙花,憂的是不知它什麼時候才開?
卓一航看了一會,招手叫辛五過來,辛五一看,問道︰“恩人,你要這兩朵仙花做什麼?”卓一航道︰“我的一位朋友未老白頭,我急著要這兩朵花替她恢復青春。”焦急之情,見于辭色。辛五听了,半晌無話。心道︰“待得這兩朵仙花開花時,我兒子的頭發恐怕也要白了。”傳說中的優曇仙花,六十年才開一次,開時,花如海碗,燦若雲霞,此花在“十歲”之前,僅如拇指,十歲之後,才漸長大。卓一航只知道傳說中有這麼一種仙花,卻不知道判別“花齡”之法。一再問道︰“你看了它什麼時候才能開了你們草原上古老的傳說,還有什麼有關這種仙花的麼?”
辛五見他如此焦急,不忍直說,但道︰“誰也沒有見過優曇仙花,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開,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怎說得定呢?”其實是最少還要五十年,辛五故意少說了。
卓一航緊蹙雙眉,默然不語。辛五道︰“恩公,你放心,我們父子替你看守這兩朵仙花,我死了還有龍子呢,我們之中總有人能見著仙花開放。”卓一航淒然一笑,道︰“也好。守得花開,不管人壽如何,也絲算還了心願。”
辛五慢慢走出花叢,想起一事,忽道︰“就只怕那凶僧還會再來騷擾,那時我們父子想替你看守仙花也看守不成。”
卓一航想了一會,緩緩說道︰“本來我對你們草原上各族的事情,不頓理會。但那凶僧既然這樣可惡,我好和他再斗一斗了。”辛五道︰“恩公要再去找他晦氣麼?天龍派頗有勢力,那凶僧尤其得我們酋長信任,恩公可得小心。”辛龍子卻拍手嚷道︰“好呀,師父去再打他一頓,最好把他趕出我們的草原。”
卓一航微微一笑,道︰“龍子,你要記著︰學武之人,應戒好勇斗狠。我是想把他趕出草原,但卻不想和他打架了。”停了一停,對辛五道︰“我在天山南北漫游了幾年,對你們草原上各族的情形,也大致知道一些。在各族各部之中,以哈薩克族、喀達爾族、羅布族三族最為強盛,尤其以羅布族的酋長唐努,更是英名遠播,得人尊敬。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雖然也是極能干的人,但他為人殘暴,野心又大,別人只是怕他卻不尊敬他。你們的酋長為人本來不錯,可惜為那凶僧和一些不肖的部下所蒙蔽,所以近年行事好壞參半。可是這樣麼?”辛五道︰“恩公說得不錯。”卓一航續道︰“因此我想去見你們的酋長,將那凶僧欺壓百姓的事說出來。請你們的酋長將他趕出去。”辛五沉思半晌,道︰“這敢情好,不過,我怕疏不間親,恩公去時,最好先見我們酋長的副手巴龍,這人對老酋長忠心耿耿,對族人也很好,听說他和那凶僧也是對頭,先和他商談,行事便容易得多。”卓一航道︰“好,我先傳授龍子一點本門的入門功夫,然後再去。”
辛龍子在冰山駝峰之上長大,自幼便追逐鳥獸,助父親打獵,鍛成一副矯健的身手,且又生成神力,因此學起武來,十分容易上手。卓一航教了他一些入門功夫,又傳了他一套九宮神行掌法,在駝峰上住了三個月,看辛龍子已打好初步根基之後,便叫他自行練習,離開駝峰,直向北疆各族聚居的草原而去。
一日,卓一航正穿過天山支脈的慕士塔格山,過了此山,便是北疆水草肥美的天然大牧場了。這慕士塔格山雖不如天山主峰的高聳入雲,但卻是群峰環抱,有如重門查戶,險峻非常。因為此山仍是南北疆的通道,山腰之處,有山民開鑒的一條羊腸小道,但因行走的人不多,也長滿了野草荊棘,卓一航撥草開路,但見前面兩峰對立,下臨幽谷,山道蜿蜓,就如一條長蛇從兩峰之間穿過,看那山路,只能容一人一騎,卓一航心道︰“這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險地。”
正行走間,忽听得前面有馬鈴之聲,在這樣崎嶇的山道縱馬奔馳,若非騎術精絕,萬萬不能。卓一航好奇心起,登高眺望,只見遠處兩匹馬先後奔來,剛剛到了兩蜂對鎖的山口,驀然听得一聲口哨,弓弦疾響,兩匹馬慘嘶聲聲,馬上人翻了個筋斗,在馬背上直跌下無底深谷!
卓一航大吃一驚,以為是山賊伏劫騎客,馬匹中箭,騎客翻墮,救已無及,卓一航心中正自憤怒,忽見那兩名騎客在半空打了個斗,居然在落地之前,各自接了一支羽箭,就用這支羽箭,又撥打開幾支近身的亂箭,腳尖一點削壁,居然又翻上來,這時亂草叢中,岩石堆里,突然鑽出十幾條健漢,有的張弓射箭,有的揮刀舞劍,立刻圍攻這兩名騎客。
這些人都是羅布族人裝扮,個個矯健非常,在危岩亂石的削壁邊緣,居然行動自如,听那嗖嗖的箭聲,勁道更是十足。卓一航放聲喝道︰“青天白日,浩蕩乾坤,惡賊休得行凶!”拔劍奔去,忽見那兩名騎客,翩如巨鷹般掠空飛過,接著有慘叫之聲,有兩名羅布族人已被他們打下幽谷!
這兩名騎客脫出包圍,立刻飛奔,背後的羅布族人餃尾疾追,領頭的一人頭頂插著三根羽毛,在山路上飛奔,如履平地,只見他拉開鐵弓,嗖嗖嗖連珠箭破空射出,那兩名騎客各用腰刀擋箭,腳步稍緩,看看就要被羅布族人趕上。
卓一航大叫道︰“再擋一陣,我來救你們!”施展上乘輕功,從山腰上疾沖而下。忽見那羅布族人已追到兩名騎客背後,拔刀疾斬,其他的羅布族人也將追到。兩名騎客,驀然回轉頭來,大喝聲︰“倒下!”其中一人和那羅布族人抱在一起,翻翻滾滾,像兩個大皮球滾下山坡。
另一名騎客趁勢奔逃,這時,距離已近,卓一航一眼望去,只覺這名騎客相貌甚熟。那騎客叫道︰“卓公子救我!”此人非他,竟是以前的錦衣衛都指揮石浩!
這一下大出卓一航意料之外,他曾听鐵飛龍說過,石浩夜帶滿州使者捉拿袁崇煥之事,看來他也和滿洲頗有關系,而今想是因為客魏倒了,所以遁逃塞外。卓一航被他一叫,不覺愕然,先前的推想︰盜賊伏劫騎客,看來未必可靠。迫切之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石浩叫道︰“你替我暫擋追兵,我去救那兄弟。”說時遲,那時怏,那群羅布族人已追了上來,亂箭鑽射!卓一航迫得運劍防身,石浩冷不防斜里竄出,有手一揚,暗器疾飛,向山坡上正在和他同伴纏斗的那名羅布族人射去。听那暗器嘶風之聲,似是蒺藜之類的暗器,而且是連環發出。卓一航叫道︰“石浩且慢動手!”把手一抄,連接羅布族人射來的三枝鐵箭,向石浩那邊一甩,把他後來所發的幾枝暗器打落,可是先前那枝暗器,已射到了那位羅布族首領的身上。
羅布族人紛紛怒叫,石浩趁著他們和卓一航動手及去救他們酋長的時候,急急飛奔而逃。羅布族人追之不及,卻紛紛來撲攻卓一航!
卓一航叫道︰“請你們息怒,我和他不是一路!”羅布族人那肯相信,邊打邊喝罵道︰“你們潛人草原興波作浪,做滿州人的內應,而今又傷了我們的酋長,非把你們碎萬段,我們也不算是英雄的羅布族人!”卓一航暗叫一聲苦也,想不到被石浩暗器所傷的,竟是在草原上最有聲望的羅布族酋長,英雄唐努!
卓一航仗著上乘輕功,東躲西閃,一面偷空窺探,只見石浩的同伴騎在唐努身上,腰刀往下力斫,唐努用力托著他的手腕,拚命掙扎。羅布族的幾名武士,剛要奔去解救,尚未到兩人眼前,忽听得那人大喝道︰“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們酋長的首級割下!”羅布族的武士雖然憤恨填胸,卻被他的聲勢嚇住,投鼠忌器,不敢向前!
卓一航見勢危急,陡然振劍一湯,只听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近身幾名羅布族武士的刀劍已被削斷。驚叫起來,迫得後退。卓一航乘勢沖出,直奔唐努。唐努附近的那幾名武士上前迎敵,卓一航疾如飛箭,身形飄忽,一彎一繞,從迎敵者的身旁疾穿出去。石浩的同伴以為他是同一路之人,大喜叫道︰“不用過來了,我沒受傷,你替我開路,咱們沖出去。”卓一航不聲不響,雙指一彈,把暗中扣著的梅花針驟射出去。那人喊聲未畢,手腕突然一痛,腰刀落地,唐努振起神威,大喝一聲,翻起身來,指顧之間,主客易勢,倒騎在那人身上。
與石浩同行的那名騎客,名叫科圖,乃是滿州派到喀達爾族的使者,武功委實不弱,雖然驟被擊倒,仍是頑強抵抗。唐努中了石浩的暗器毒蒺藜,這時已經發作,用力過猛,忽覺頭昏眼花,科圖左臂橫肱抗著唐努的下擊之勢,右手五指如鉤,力叉唐努咽喉。
卓一航飛針發出,一掠而前,來得正是時候,駢指向科圖脅下一戮,科圖全身軟,仍然手指屈曲如鉤,卻已動彈不得!
卓一航的飛針點穴,卻是迅疾異常,羅布族的武士不知科圖之被擊倒,乃是卓一航的功勞,仍然蜂擁而來,刀槍紛舉。唐努在地上掙扎坐起,嘶聲叫道︰“這是恩人!”
羅布族的武士大為驚愕,有人叫道︰“他同我們打,放走了滿州奸細,如何反是恩人?”唐努也猜不透卓一航來意,道︰“你救了我,我絕不會對你為難,但我倒要請教︰你救了我,又放了滿洲奸細,卻是為何?”卓一航好生難過,忽然從百寶囊中取出一個羊脂白玉瓶,將里面的藥粉挑了一些出來,放在一片手掌般大的樹葉上。羅布族的武士喝道︰“你干什麼?”
卓一航道︰“你們的王爺中了毒蒺藜了,拿這包藥去,一面外服,一面內敷,十二個時辰之後,可以恢復如初。”羅布族的武士對卓一航尚未相信,不敢即接。唐努道︰“拿來給我!他若要害我,何必如今?”唐努說話坦率之極,一口道破部下的疑慮。卓一航見他相信自己,甚為感激。唐努接過解藥,嘆口氣道︰“可惜要十二個時辰,不能去追那滿洲奸細了!”接著又問卓一航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卻又放了我的敵人,究竟是何道理?”卓一航一看日影,朗聲說道︰“我替你將奸細拿回來便是!你們留下一些人來在這里等候,我黃昏時分,便可同來。”此言一出,羅布族武士都露出不相信的神氣,他們眼見石浩腳程甚怏,過了這麼些時候,少說也已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如何還能追趕得上?卓一航無暇多說,拔腳便跑,只听得唐努叫道︰“你拿了奸細,不必回來,交給巴龍吧,巴龍在最外面那重關口。”
卓一航心中一動,想道︰“原來他們是約好了在山外山內險要之處埋伏,捉拿奸細的。我正要見巴龍,拿石浩這當見面禮,正是一舉兩得。”立刻施展上乘輕功,如飛追趕。
慕士塔格山雖是天山支脈,也綿亙一百余里,那條歷代山民所開鑿的山路,迂回曲折,更不止百里。卓一航近年武功大進,又行慣山路,心想石浩輕功雖好,但尚不如自己,估量無論如何,在他未出慕士塔格山之前,一定能將他追上。
追了約一個時辰,石浩的背影已隱隱可見,卓一航叫道︰“石浩,是我來了,你等一等,咱們做個同伴。”石浩毫不理睬,仍向前跑。卓一航心道︰“看他如此,果是心虛,唐努說他是滿洲奸細,不會冤賴他了。哼,你不等我,難道我就追你不上?”腳步一緊,追得更快。
又追過了兩處山口,相距益近。石浩忽然長嘯雨聲,驀然停步。回頭笑道︰“卓一航,你追我干嘛?”
卓一航料定石浩已是籠中之鳥,網中之魚,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再和他客套,冷冷笑道︰“我為何追你,你自己應該知道。”石浩嬉皮笑臉,雙肩一聳,攤掌笑道︰“我又不是你肚里蛔蟲,怎能知道?”卓一航道︰“你那個同伴是什麼人!”石浩笑道︰“卓公子,你何必多理閑事?”卓一航板臉說道︰“這次我偏偏要理。你說,你那位同伴是不是滿州派來的使者?”石浩冷笑道︰“是又怎樣?”卓一航怒氣上沖,道︰“你還要我動手嗎?跟我回去!”石浩大笑道︰“卓公子,你放著好好的掌門不做,卻到這窮邊塞外,亂管閑事。哈哈,可惜你來得遲了,這閑事輪不到你管啦?”
石浩話聲未歇,只听得有人叫道︰“石大哥,這小子是什麼人?他要管什麼閑事啊!”接著又有一個番僧咕哩咕嚕的喝罵聲,山坳處同時鑽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哈薩克武士的裝扮,一個卻是披著大紅僧袍的頭陀。
石浩道︰“這小子來頭可不小呢,他是武當派的掌門!”那頭陀雙眼一翻,盯了卓一航一眼,忽然用生硬的漢語說道︰“哈哈,武當派的掌門,你是?久聞武當派的武功,在中原號稱第一,俺倒要和你較量較量。”
石浩道︰“卓公子,我看在你適才替我打掩護的份上,不願殺你,你快滾出回疆,回武當山去吧,這里沒有你稱強道霸的地方!”卓一航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少說廢話,你們三人一齊來吧!”
石浩得了接應,心中大定,慢條斷理的說道︰“卓公子,你要打嗎?咱們也該先通通名呀,我給你引見引見。這位是天龍上人的首徒雷蒙法師,天龍派在塞外的勢力就如你們武當派在中原的勢力一樣,這里是他們的地頭,不是你的地頭,你可得放明白點。還有這一位,是哈薩克著名的武士哈川,你到這兒有多久了,還為听過他的名頭嗎?”
石浩也深知武當派的武功厲害,所以先用說話要激卓一航火起。卓一航這幾年來閱歷與武功俱增,人比以前沉著許多,那會中他圈套,一面听他說話,一面凝神待敵。果然雷蒙法師乘著他們說話的時候,突然暗襲。把手一揚,打出紅教喇嘛的獨門暗器“滾刀環”,那環半徑不過五寸,內中卻嵌著十二把小刀,近敵之時,十二把小刀可以同時射出,卓一航听得那暗器帶著嗚嗚聲響,橫飛過來,倏地縱身,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連人帶劍,直迎上去,寶劍輕輕一挑,把那口“刀環”挑起四五丈高,環內的十二把小刀在半空中射出,都如流星殞石般墮下山谷中去了。
雷蒙法師勃然大怒,杖一擺,便掃過來,卓一航心道︰“你的師叔尚不是我的對手,你敢猖狂?”豈料雷蒙法師雖是天德上人的師佷,但他乃天龍派宗主的首徒,天龍上人的武功比師弟們高出許多,所以雷蒙法師和師叔們竟不相上下,卓一航一念輕敵,幾乎給他的杖將寶劍打飛。
雷蒙法師哈哈大笑,道︰“見面勝似聞名,武當掌門亦不過如此!”笑聲未畢,冷不防卓一航一劍刺來,又狠又準,雷蒙法師橫杖擋時,卓一航劍訣一領,左一劍“孔雀剔翎”,右一劍“李廣射石”,嗤嗤兩聲,把雷蒙法師僧袍的束帶割斷,說道︰“武當派的劍法如何?”雷蒙法師大吃一驚,做聲不得。卓一航運劍如風,著著進迫,雷蒙法師氣受挫,更兼僧袍敞開,阻手礙腳,被卓一航殺得手忙腳亂!
石浩本以為雷蒙縱難取勝,亦不易落敗,見狀大驚,拔刀助戰。卓一航恨極石浩,虛架雷蒙,劍鋒一轉,直取石浩。石浩以前在魏忠賢手下,僅次于慕容沖連城虎李天揚應修陽四人,而名列第五,武功自是不弱,擋了幾招,各無進展。雷蒙運杖反擊,以二敵一,堪堪打成平手。
哈薩克那名武士哈川見卓一航劍法凌厲,也跳上前來助戰,他手提獨腳銅人,一上來便是一招“泰山壓頂”,當頭砸下。卓一航見他一身蠻力,不敢硬接,一閃閃開,以為有蠻力之人,輕功必定較弱,一閃之後,便立刻劍走斜邊,取他下盤,那知哈川武功,另成一家,他輕功確是平平,但卻精于“摔跤”之技,卓一航欺身直進,驀然給他伸腳一勾,身子傾斜,劍勢失了準頭,哈川一聲獰笑,獨腳銅人對胸便撞,幸喜卓一航臨危不亂,變招快極,見他銅人來勢極猛,閃避已是不及,趁著身子前傾之勢,驟然駢指向他手腕一點,哈川正在發力,忽然手腕一,銅人垂了下來,卓一航急忙一旋腳跟,轉了出去,刷刷兩劍,同時擋開了石浩與雷蒙的兵器。
哈川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摔跤之技,更是稱雄塞外,這一勾勾卓一航不到,反而吃了大虧,真是大出意外。當下不敢輕敵,抖擻精神,以三敵一。
卓一航刺哈川不倒,也覺心驚。他本想施各個擊破之技,先刺傷身法最差的哈川,卻因要顧忌他的摔跤絕技,反而不敢過于迫近。至于石浩與雷蒙二人,武功比卓一航僅差一籌,絕非三招兩式,就可將他們刺傷,因此要各個擊破,實是難能。
雙方惡斗了一百來招,卓一航漸處下風,雷蒙喝道︰“念你是一派掌門,將劍獻給佛爺,準你逃命。”石浩急道︰“放虎容易捉虎難,豈可輕饒!”揮刀霍霍,急急進攻。石浩知道武當派的人,對外最是齊心,又知卓一航放他不過,所以反面成仇,狠起心腸,要將卓一航碎滅口。
卓一航是名門子弟,正派掌門,自有幾分傲氣,雷蒙喝他獻劍,他已是氣炸心肺,被石浩那麼一說,更是怒氣沖天。大聲喝道︰“今日有你無我,卓某豈是求鐃之人了看劍!”劍法一變,將自己妙悟的那幾招達摩劍式,使得凌厲無前。
石浩等三人見他劍法突然厲害很多,不覺大驚,各各運用兵器護身,只求自保。卓一航若然趁此時機沖出,他們三人都不敢追趕。但他氣在頭上,看劍法見效,連連反擊。斗了一陣,石浩見他最凶最難抵御的劍法亦不過幾招,大笑道︰“卓一航,你黔驢之技已窮,這里便是你葬身之地了!”把手一揮,與雷蒙哈川布成犄角之勢,又再合圍反擊!
這一番斗得更烈,卓一航在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法之中,雜以達摩劍式,靠那幾招達摩劍式,僅能自保。但氣力卻漸慚不支,再斗了一百來招,已是氣喘心跳,汗如雨下。
石浩大喜,攻得更急,趁著卓一航抵御哈川的獨腳銅人之際,霍地一刀,疾砍卓一航手腕。
就在卓一航生死呼吸,性命俄頃之際,山峰上忽然傳來一聲長笑,石浩心顫手震,那一刀本來是看準了才砍的,竟然歪過一邊。卓一航大喜叫道︰“練姐姐!”
雷蒙興哈川忽見石浩面如土色,大為詫異,同聲問道︰“你怕什麼?”卓一航又叫了一聲︰“練姐姐!”雷蒙淫笑道︰“你還有姐姐要來助戰麼了瞧你的模樣,你的姐姐也一定長得不錯!”話聲剛了,忽然慘叫一聲,向後便倒,哈川急展獨腳銅人來救,卓一航刺的一劍刺在他左脅魂門要穴,哈川以為石浩還在左邊,不加防備,被卓一航刺個正著,頓時跌倒!
石浩曾有幾次險在玉羅剎手下喪生,這時听見笑聲,如貓遇鼠,急急奔逃,但手腳都已軟了,越急越跑不快,被卓一航三腳兩步,趕到背後,手起一劍,又把他搠翻地下。
卓一航無暇理會石浩,奔上山峰叫道︰“練姐姐,你出來見我呀!”山上白雪片片飛過,卻是渺無人跡。
卓一航又叫道︰“練姐姐,我在木什塔克山的駝蜂之上,替你找到仙花啦,你下來呀!”山風送聲,群峰回響,仍然不見人影。
卓一航大為懊喪,頹然跌坐石上。想道︰“她肯出手救我,為何不肯見我?哦,她來去無蹤,這幾年來也許常常在我的身邊,我都不知道。”歡喜,失望,期待,辛酸等等情緒,剎時間都上心頭!卓一航目送白雲,獨立山頭,如痴似醉!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听得山口外又傳來人馬行走之聲,卓一航霍然想起石浩與哈川還在下面山路上,心道︰“練姐姐不肯見我,我在這里也是無用。來的這彪人馬不知是什麼人?若是石浩他們同黨,將人救去,我豈不是失了對唐努的諾言,負了練姐姐相救的情意。”思念及此,急急奔下。
卓一航剛才那劍用力甚猛,石浩的脛骨已被刺穿,在地下掙扎爬行,還差丈許之地就要爬到哈川身邊。看他樣子,似乎是想替哈川解開被刺的穴道,然後叫哈川背他出山。
石浩正是如此存心,不料功敗垂成,又給卓一航制伏。卓一航點了他的穴道,削了一條山,將他們二人縛在一處,然後去看那雷蒙法師。只見那雷蒙法師面朝天仰臥道旁,咽喉殷紅一片。卓一航舉足輕輕一踢,雷蒙動也不動,竟是死了!卓一航俯身察看,只見他咽喉上插有一口銀針,僅有少許露出外面,不覺駭然失聲!
雷蒙法師咽喉上的那口銀針,不問可知,乃是玉羅剎的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梅花針之類的細小暗器,只能及近,不能及遠。而玉羅剎居然能不現身形,便制敵死命,即算她伏在最近的岩石堆中,距離也在五丈之外,在那麼遠的距離,能發針敵,不但暗器上的功夫出神入化,內家的勁道亦駭人听聞。卓一航嘆道︰不道練姐姐的功夫已達到如此境界,只是未免太狠辣了。
馬蹄聲來得更近,行了片刻,只見一小隊哈薩克兵士,列成單行,沖進峽口。領頭的是一位老將軍,手橫金背斫山刀,長鬢飄然,十分威風。卓一航迎上去道︰“來的可是哈薩克的老英雄巴龍將軍麼?”
那老將軍面有詫異之容,道︰“你是誰?你這漢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放眼一瞧,忽見哈川與石浩被縛做一堆,不禁失聲叫道︰“哈川,你也是滿州的內應嗎?”
哈川睜眼喝道︰“什麼滿州內應?我要助酋長統一天山南北,大好計畫,卻被你們破壞了!”巴龍道︰“什麼計畫?”哈川道︰“那滿州兵遠在關外,怎威脅得了我們。咱們若與它聯盟抗明,
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恨你這老廢物從中阻撓,至令王爺“大酋長通稱王公”不信我的說話。我
好與天德上人同謀,更得喀達爾族的王爺相助,願奉我們的王爺為各族盟主。將來滿州兵人關把大明亡了之後,我們在塞外自成一國,有何不好?”
哈川本是哈薩克族中數一數二的武士,可惜有勇無謀,頭腦糊涂,以致竟與虎謀皮,尚未醒悟。巴龍嘆了口氣,道︰“哈川,你好糊涂。你受了奸人利用,還不知道嗎?”一面嘆氣,一面卻又暗喜哈川直腸直肚,將孟薩思、天德上人與滿州勾結的陰謀抖露出來,草原上的災禍也可及時消弭了。
巴龍問卓一航道︰“這兩人是你捉著的嗎?”卓一航道︰“是。”巴龍道︰“你為什麼要捉他們?難道你也知道他們是滿州的奸細嗎?”卓一航道︰“我即算不知道他們的奸謀,也要拿他。”指著石浩道︰“老英雄,你可知道他是誰了他就是明廷以前那個禍國殃民的魏忠賢的心腹,曾做到錦衣衛都指揮的石浩!”魏忠賢掌權多年,臭名遠揚,塞外的人也都知道。巴龍不覺“啊呀”一聲,笑道︰“我們草原上有句俗話︰是垃圾就傾做一堆,怪不得他和天德那禿賊勾結了。”
哈川睜大了眼楮,甚覺迷惑。听了這話,忽然發怒怪來,嚷道︰“巴龍,你罵我也是垃圾?”巴龍道︰“你不是垃圾,但卻被垃圾的臭味迷著了!”頓了一頓,忽對卓一航道︰“這兩人是你擒獲的,本該由你處置。但我卻要向你討個情,將哈川的縛解開好嗎?”
卓一航道︰“但憑將軍處置。”巴龍將哈川的縛解脫,把他拉過一邊,慢慢和他談論道理,卓一航也將所見所聞,天德上人如何壓榨百姓,瞞上欺下的事情說了出來。兩人說了半天,把哈川說得又慚又憤,汗流浹背。跳起來道︰“好,你們有理!天德這騙我給他做打手,我要回去與他算帳。”巴龍道︰“用不著這樣急。咱們總要和他算帳。那麼我問你,你今天到這兒來,也是奉天德這之命麼?”哈川道︰“是他叫我和他的師佷同來接應那個滿洲使者的。不料滿洲使者未見,卻只見了這個什麼石浩。”卓一航道︰“那個滿洲使者旱已被唐努捉著了。”巴龍喜道︰“唐努真成,他早已打听出那滿洲使者在喀達爾王公孟薩恩那兒活動,礙于孟薩思的勢力,不能捉他。所以趁他離開之時,邀我伏兵追捕。可惜我還是來遲了一步。”
卓一航將石浩交與巴龍。道︰“天德那作惡的事情,你已知道了,請你勸告你們的王爺將他趕出草原去吧。我告辭了。”巴龍道︰“義士,我還要請你幫忙。”卓一航問他幫什麼忙。巴龍道︰“後天是我們北疆各族在喀沁草原會盟之期,在這次會盟上,將推出我們各族的盟主。只恐孟薩思他們會鬧出事情,而且天德那武功精強,等閑也不容易對付。好請你再出點力!我們感謝不盡。”卓一航義不容辭,便答應了。
巴龍老謀深算,帶了卓一航與哈川二人,和心腹部下潛回草原,卻不去見酋長,先自暗中布置,按下不表。
且說三日之後,各族各部落的酋長,都帶了本族中有聲望地位的人趕到喀沁草原會盟。哈薩克族的酋長甚為煩惱,他的副手巴龍這幾天忽然不知去向,在這種重要的會期之前失蹤,真是不可想像之事。
這時已是炎夏時節,草原上白天有如烘爐,晚上氣候甚是涼爽,要穿夾衣,因此一切活動都在晚間舉行。
晚霞消逝,草原上新月升起。巴龍還未見回。哈薩克族的酋長只好帶了天德這一班人去參加會盟。草原上燒起一大堆火,各族酋長和他們所帶來的人,都聚集在篷帳所環繞的草原上。
一開首就是一場激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要爭做盟主,羅布族的酋長唐努卻把那名被擒獲的滿洲使者推了出來。將他和滿洲勾結的事科露出來。私通滿洲在中國本土是一個不容置辯的大罪名,但滿洲和草原各族並無交戰狀態存在,所以“私通滿洲”便只是一個策略上的爭辯。孟薩思反而指責唐努不應扣留來報聘他的滿洲使者。
一場激辯,大多數的酋長都不贊同聯滿反明。但對唐努之扣留滿洲使者,也很有些人不以為然。正在爭論得不可開交之際,守衛的武士進來報道︰“哈薩克的巴龍將軍帶人到來!”正是︰共施服虎擒龍手,要把烏雲一掃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巴龍在哈薩克族中的聲望地位僅次于酋長,這次遲遲而來,各族酋長都甚詫異,哈薩克族的酋長更不高興。
激辯暫停,眾人注目迎接,只見巴龍帶了一個漢人,昂然入場,天德上人見了,勃然變色。此入非他,正是曾打敗他的卓一航。
喀達爾族的酋長盂薩思首先抗議道︰“今日之會,乃我們草原上各族之會,如何令漢人參加?”巴龍笑道︰“這個漢人和我們這次的會盟大有關系。而且天德上人也不是草原上的人,他參加會盟,為什麼你又不反對?”孟薩思啞然無語,道︰“他和我們有什麼關系?那麼有話讓他先說,說完之後,便當退出。”
在巴龍和孟薩思爭論之時,卓一航環顧全場,和羅布族的酋長唐努相視而笑。孟薩思說完之後,卓一航正待說話,忽見圍在外面的人群閃動,有人笑道︰“唐努王爺,你的公主不願在外面玩,要來跟你呢!”
草原上的集會,本來就沒有很嚴格的“會場秩序”之類的,所以一個酋長的女兒跑人來找父親,眾人也不以為怪。
巴龍坐在卓一航身邊,笑道︰“唐努只有這個獨生女兒,寶貝非常,到什麼地方去都帶著她走。我們都很喜歡她。”
卓一航暗暗好笑,但見人群閃處,一個大約有十一二歲大的小女孩跑了進來。前額覆著劉海,頭上梳了兩個丫角,穿的是緊身青色箭衣,打扮得像一個小武士,丫角上還結著一條紅綢巾,迎風飄揚,十分神氣。
那女孩嚷道︰“爹,外面不好玩,風砂又大,我要進來和你一道烤火。喂,你們等下有沒有比武的節目的?”草原上的會盟,若然盟會爭持不下,常以比試騎馬射箭等項目來定盟主。這女孩大約是在外面听到那些守衛武士,說起里面正在大爭大吵,所以跑進門來問。
唐努笑道︰“你別大嚷大叫,你要在這里,就得乖乖的一聲不出,要不然我就把你趕出去。”有的酋長逗她道︰“我們的小飛紅巾,有比武時請你裁判,好嗎?”那女孩子看了他爹一眼,不敢大聲回答,只把指頭擱在嘴上,“嗤”的一聲,又點了點頭,好像在說︰“好極,好極!”
卓一航的說話被這小女孩打斷,本來不大高興,但見了她活潑可愛的神態,也禁不住被她逗得笑了。低聲問巴龍道︰“怎麼唐努女兒的名字如此古怪,叫做飛紅巾?”巴龍笑道︰“那不是她的真正名宇。她的名字叫哈瑪雅。但因為她頭上總是結著紅巾,她又喜歡騎馬,你別瞧她年紀小,騎起馬可跑得快呢,就像飛的一樣,所以大家叫她做飛紅巾。”
在激辯之中,飛紅巾帶來了輕松的氣氛。眾酋長也趁機會舒散一下。等到笑鬧停止,孟薩思又扳起臉孔。說道︰“巴龍,你帶來的那個漢人叫什麼名字?他有何話要說?”
卓一航緩緩步出場心,四方一揖,道︰“我名叫卓一航,乃是中原武當派的掌門弟子。”此言一出,天德上人嘩然叫道︰“巴龍興漢族的武林宗派勾結,莫非是想篡位麼?”巴龍冷冷一笑,哈薩克的酋長雖然素知巴龍忠心耿耿,但這幾日巴龍的突然失蹤,卻也不能不引起他的懷疑,听了天德上人的挑撥,不禁問道︰“我素聞武當派乃是中原武林的宗主,你既是武當的掌門弟子,為何卻到此地?”
卓一航道︰“我們這些江湖人物東飄西湯乃是常事,王爺你問我為何到此,不如問魏忠賢的遺黨,因何也會到此?我到此不過是為了私事,魏忠賢的遺黨與滿州使者到此,才真是想篡奪你的權柄,甚至想謀殺你呢!”
天德上人面色大變,斥道︰“胡說八道,這里有什麼魏忠賢遺黨?你們漢族的內爭與我們何干?”魏忠賢掌政之時,曾勒索各藩屬王公多繳貢物,所以新疆各族也都知此人乃明朝的奸閹,被勒索了一兩次後,後來就索性不朝貢了。但對魏忠賢卻是深惡痛絕。
卓一航冷冷一笑,繽道︰“要我把人指出來給你認嗎?”巴龍長嘯一聲,他在帳蓬外預早布置好的手下立即把兩個人推了進來,這兩人一是石浩,一是哈川。
卓一航指著石浩道︰“他曾在你的帳篷中住過幾天,你這樣快就不認得了嗎?”石浩自知是網中之魚,只求免死,為了想減輕自己的罪,也作證道︰“上人,沒有你和孟薩思王爺的收容,我一個孤身漢人,也不敢到此興風作浪呀!”
孟薩思心頭大震,卻強作鎮定,斥道︰“你們這些漢人狡猾多端,焉知你不是買通此人,要他“冒充魏忠賢遺黨,串同誣捏!”
卓一航哈哈笑道︰“天下到處都有猾之人,豈是漢族才有,哈薩克的大王公,你若不信任漢人,這里還有一位你忠心的部下。”
哈川應聲而出,朗聲說道︰“王爺,我對不住你!天德上人起先本是和我說要扶助你做各族盟主,因此我才听他的話,和孟薩思王爺及滿洲使者聯絡,準備將來一統天山南北。現在我才知道他們另有陰謀!他們是準備利用我來代替巴龍,將你的兵權篡奪之後,然後迫你就範,做他們的傀儡。若你不听,就將你殺掉。待將來滿洲人關之後,再由孟薩思王爺並吞各族開國稱帝,做滿洲人的屬國!”
哈川的話說出,全場轟動。孟薩思喝道︰“你有何證據?你含血噴人!哈薩克大王公!你的部下詆毀我,我向你問罪!”啥薩克的王公也慌了,喝道︰“哈川,你沒有證據,可不能亂說!”
哈川不慌不忙說道︰“證據麼?我早已帶來了?”天德上人雙指一彈,一把叉牛肉的小叉閃電一般向哈川咽喉飛來!
卓一航早就提神防備,躍前兩步,把手一抄,將那柄小叉接到掌心,大叫道︰“天德上人想行凶滅口,這也是證據!”唐努喝道︰“把他先拿下來!”
紛亂中,忽听得女孩子的尖叫,天德上人突然一手挾起了飛紅巾,跳上在草地上搭起的、準備在會後舉行祭天典禮的台上,獰笑道︰“唐努,巴龍,你們買通了哈川與這兩個漢人,想陷害我麼?哼,我也不是好相與的!你女兒的性命在我掌心,我只這麼一使勁,她就完了!”說時以手作態,捏著飛紅巾頸骨。
唐努喝道︰“無恥凶僧,把她放下!”各族酋長亦無不憤怒,可是飛紅巾在他手中,奈他不得!
喀山族的老酋長道︰“天德,有話好說,你欺負一個女孩子不害臊麼?”天德上人笑道︰“對呀,大家有話好說才是道理。我也不想在你們的草原上了。唐努你送我回西藏去,到了西藏之後,我再把女兒交還給你!”
天德上人自知不容于眾,所以要藉此脫身。唐努大憤,忽見飛紅巾在台上向他睞眼,不禁叫道︰“哈瑪雅,你不要害怕。我答應他便是!”飛紅巾在台上叫道︰“誰說我害怕呀?”
天德上人听得唐努答應,心中一喜,手指放松。其實他也是怕捏得緊了,弄死了這女孩子時自己也脫身不了。那知手指剛剛放松,冷不防飛紅巾小手向他脅下一拍,拍的地方,正是要害,天德上人大叫一聲,飛紅巾掙脫他的掌握,落在台上。
這一掌乃是極凶殘的掌法,幸而飛紅巾力小,要不然便是肋斷骨折之殃,鐃是如此,天德上人已痛得哇哇大叫,飛身一起,又撲過去。飛紅巾身法竟極輕靈,忽然一個轉身揚手,天德上人突覺眼前一片銀光亂閃,急忙揮舞僧袍抵擋,飛紅巾連發兩把飛針,都被他拂落了。
這幾下子快如電光石火,台下的人還看不清飛紅巾是怎樣掙脫出來的,卓一航這一驚卻是非同小鄙!飛紅巾那下手法,正是玉羅剎的獨門絕技,玉羅剎當年掌擊歸有章,搶奪金馬鞍,用的就是這一手!而那兩把飛針,也正是玉羅剎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的打法。卓一航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草原上王公的小女兒,竟然得了玉羅剎的真傳!
這時唐努、巴龍等紛紛撲去,卓一航長嘯一聲,身形急起,後發先至,掠過眾人頭頂,飛到台上。天德上人拂落了飛紅巾的銀針暗器,五指如鉤,剛剛抓下,被卓一航一擋,退後幾步,飛紅巾一笑躍落台下,跳到了父親的懷抱之中。
台上天德上人面色灰白,雙瞳噴火,拔出長劍,猶自負隅頑抗。卓一航更不打話,劍式一亮,立刻進招。忽听得台下又是一陣大亂。
原來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薩思見陰謀敗露,帶了手下的人離開會場,大聲發話道︰“盟主我不做了,此後我與你們各不相涉!”眾人雖然恨他所為,但他到底是一族之長,大家也不便攔阻,讓他離去。
這時天德上人已與卓一航交手,天德上人拚了性命,勇猛進攻,他的“天龍劍法”也確實凌厲非常,十八路一百六十二手循環變化,施展開來,劍風虎虎,疾如風雨,卓一航見他拚命,倒也不敢輕敵,展武當劍法護著全身,氣定神閑,從容應付。
哈川走到酋長身邊,把一大束文件遞過去說道︰“主公,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證據。”原來巴龍老謀深算,潛回草原,侍天德上人去開會之時,才帶卓一航與哈川沖進他的帳幕,天德上人留下看守的幾個徒弟,那是他們對手,一網成擒。巴龍在帳幕中一搜,搜出天德上人與孟薩思的來往書信,還有與滿洲使者聯絡的文件等等,都包成了一包,交給哈川。現在哈川就將這束文件交給酋長。
哈薩克的酋長憤然道︰“不必看了!我引狼人室,實在愧對你們!”哈川道︰“以前我也受他蒙混,看了這些書信文件,才知他們的奸謀如此之大。”唐努攜了飛紅巾,來到哈薩克酋長眼前,笑道︰“如今巳水落石出,證據確是不必看了,咱們且看他們斗劍。”
哈薩克的酋長恨得牙癢癢的,對哈川道︰“你還不上去助那漢人?”哈川笑道︰“這漢人是一派掌門,不喜歡別人幫的。”哈川是練武之人,多少懂得漢族武林的規矩。
哈薩克的酋長見天德上人凶猛之極,劍光霍霍,竟似已把卓一航圈在當中,不禁擔憂道︰“天德這武功厲害非凡,這個漢人能是他的對手嗎?”
哈川道︰“在前幾天,我也以為這的武功天下無敵。”哈薩克酋長詫道︰“怎麼,有人比他更強嗎?”需知哈薩克的酋長就是因為天德上人曾在他面前顯露了極厲害的武功,才聘請他為護法師的。而這幾年來,天德上人也確是從無對手,所以哈薩克的酋長對他的武功已到了迷信程度。
哈川道︰“這漢人就比他強得多?”哈薩克的酋長將信將疑,于是哈川一面看台上斗劍,一面將那日在慕士塔山以三敵一,被卓一航打敗之事說出,待說完之時,台上的形勢已是大變?
卓一航的劍法本就比天德上人厲害!因不想和他拚命,所以起初守不攻。這時天德上人一百六十二手的天龍劍法已全部使完,自討不到半點便宜,銳氣頓折,心又焦燥,劍法漸漸散亂。卓一航猛喝一聲,劍法驟變,猶如驚雷駭電,接連反擊,直令台下的人看得目眩神搖。酣斗之中,忽見天德上人猛力一沖,長劍倏地指到卓一航面門!
哈薩克的酋長“啊呀”一聲,以為是天德上人臨敗使出絕招,這漢人難逃毒手了。哈川也吃了一驚,忽听得卓一航喝聲︰“著!”看也未看清楚,只見天德上人龐大的身軀已被踢翻台下,胸口被劍搠了一個窟窿,血如泉涌,顯見不能活了。原來天德上人情急拚命,卓一航故意賣個破綻,令他劍招用老,然後猛施殺手,令他無法撤劍防身。這正是武當連環劍中的奪命招數。
哈薩克酋長大為佩服,連聲贊嘆道︰“今日大開眼界,這才是天下無雙的劍法。”唐努微微一笑,笑他見聞不廣,心道︰要是令他見到哈瑪雅的師傅,他更要五體投地哩。
天德上人已死,孟薩思已逃,各族的會盟,很快就得出結果,羅布族的酋長唐努得到多數擁護,被推為北疆各族、各部落的盟主。典禮完成之後,觀禮的各族族人歡呼震天,接著便是一個通宵達旦的狂歡大會。
哈薩克的酋長再三向卓一航道謝,並想挽留他在哈薩克族中傳授他帳下武士劍法。卓一航委婉推辭,卻獨自去找唐努。
唐努正在和女兒看草原上的賽馬游戲。卓一航問道︰“王爺,我想和你說幾句話,行嗎?”唐努道︰“我也正想找你道謝呢。你在三天之中,接連救了我們父女的性命,我們不知該怎樣謝你才好!”飛紅巾也很喜歡卓一航,追笑邊道︰“叔叔,你真是好人,不是你來,我幾乎被那凶僧再抓著了。我師傅說,男人很少好的,叫我長大了不要理那些臭男子,我看你就很好嘛。”
卓一航不覺苦笑。唐努攜了女兒和他離開了喧囂的人群,在草原上漫步。仲夏夜的草原,天空特別明淨,滿天星斗,就像一粒粒寶石嵌在藍絨幕上,閃閃發光。卓一航凝視星辰,恍惚如夢。唐努好生奇怪,問道︰“卓先生有什麼話說?”
卓一航道︰“恕我冒昧,請問教這位小公主武藝的究是何人?”飛紅巾睞睞頑皮的眼楮,笑道︰“師傅吩咐過,不準我對任何人說的。”唐努笑道︰“卓先生不比別人,但說無妨。”飛紅巾道︰“那麼爹爹你說。師父知道了也不能怪我。”唐努笑道︰“你真是你師父的好徒弟。”
唐努級道︰“卓先生,你先听我說一個故事。我在約十年之前,曾到北京進貢。那個皇帝年紀很輕,對我很是不錯。我回來時,他賜了我詐多禮物,不想就因為這些寶物,我幾乎命喪異鄉。”卓一航道︰“卻是為何?朝廷沒有派人護送嗎?”唐努道︰“別提啦,那些護送的人竟然串同朝廷的叛軍,合伙劫我。好在我命不該死,在最危險的時候,有一個女英雄突如其來,將我救了。”卓一航雖未听玉羅剎說過這個故事,這時亦已料到是她,不禁叫道︰“是玉羅剎!”
唐努愕然道︰“什麼玉羅剎,她叫做練霓裳,到了我們的草原之後,又有人叫她白發魔女。”飛紅巾插嘴道︰“我的師父頭發雖然全自,面貌卻好看得很。我要是長得像她那樣美麗,那就好了。”卓一航心中一動,暗叫奇怪。只听得唐努續道︰“所以她是我第一個救命恩人。當時我曾對她說︰如果你有一日到天山南北,可一定要來看我。我當時也只是說說而已,料不到她前幾年真的來了。她還沒有忘記我,有一天果然來看我了,她見了哈瑪雅,非常歡喜。也許她們真有點緣份,她本來是住一兩天就要走的,見了哈瑪雅後,卻住了下來。”卓一航急道︰“那麼,她現在在你那里麼?”唐努道︰“你別忙呀,待我告訴你。她說她有個朋友住在天山北高峰的,收有一個非常好的徒弟,所以她也要收一個好徒弟替她爭氣。”卓一航心中暗笑,想道︰練姐姐還是這樣好勝,她總不肯讓岳嗚珂佔她上風。連收徒弟也要競賽。又想道︰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些小輩一個個都是良材美質,令人喜愛。岳鳴珂有楊雲驄,練姐姐有飛紅巾,我的辛龍子也不會輸給他們。
唐努續道︰“因此她要哈瑪雅做她徒弟,這在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哈瑪雅已跟她學了兩年多了,卓先生,你看她還可造就嗎?”卓一航道︰“小公主的功夫俊極了!”心急如焚,又問道︰“那麼她現在還住在你那里嗎?”唐努道︰“她性子很怪,每次來指點了哈瑪雅十天半月,便又走了。不過每年要來三五次。”飛紅巾笑道︰“可惜你來遲了幾天,要不然你可以見著她。她的劍法比你還好呢。我見過她一跳就能跳到樹上去刺中那低飛的鳥兒!”卓一航那有心情和飛紅巾閑話,急道︰“嗯,那真不巧,她又走了!你可知道她要去那兒嗎?”唐努道︰“這可不知道呀。她去那兒,從來不會說的。不過她這次卻交代下一些話。”卓一航道︰“什麼話呢?”唐努道︰“她臨走之前說,有一個朋友要來看她。但她還不願見那個朋友。她交托我,若有人很著急的查問她,就對那人說,叫他不要急,過一些時候,她就會去看他了。”卓一航大喜道︰“真的?”飛紅巾噘著嘴兒道︰“我爹爹從來不說假話!”唐努笑道︰“卓先生,看來你就是要找她的那位朋友了,是嗎?”卓一航點點頭道︰“是的!”抬頭仰望天空,萬里無雲,長空澄碧。卓一航的心情這時也像掃淨了陰霾的天空一樣,感到了多年來所未有過的喜悅。飛紅巾忽道︰“叔叔,你也歡喜看星星嗎?”卓一航道︰“是的。我歡喜星星的光,她們離我們很遠,又好像很近。”說了之後,啞然失笑,心道︰這些話孩子那能明白呢了飛紅巾忽然指著天邊一粒明亮的星道︰“我的師父也喜歡看星星,師父說,她是天邊那粒北極星,要一點烏雲都沒有,北極星才會放光。”卓一航恍然如有所悟,再抬頭看星,但夜晚已經漸漸消逝,星光也微弱了。
草原會盟之後幾天,卓一航告別了唐努,心中充滿喜悅,他知道玉羅剎不時會在他的身邊,像星星一樣偷望著他。說不定今晚或許明朝她就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不必他多說一句話。
于是他又在大草原上漫游,期待著渴望的“奇跡”,可是,十天過去了,半月過去了,一月過去了,兩月過去了,太陽落下,星星升起,黑夜過去,白天到來,時光流轉,伊人無蹤,大草原無邊無際,玉羅剎的影子始終沒有出現。卓一航又漸漸失望了。
他想起了辛龍子,想起了駝峰上那兩朵仙花。于是他又橫過草原,想回到木什塔克的駝峰上去,守候花開,等候人來。
在橫過大草原之時,他忽然發現“奇跡”了,可是這並不是他所渴望的“奇跡”,而是在草原上發現一些江湖人物的標記,有時是在岩石上畫著奇怪的花紋,有時是在草地上畫著箭頭,好像是指路標似的。卓一航藝高膽大,也不去理會它。
一日他行過草原之間的沙漠區,烈日當空,悶熱之極,忽然刮起大風,沙漠上黃沙四起。卓一航知道在沙漠刮風時候最為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被移動的沙丘活埋生葬。幸喜他在這幾年對于沙漠的風沙,已頗有經驗,便找一個背風的地方躲藏,大風揚沙之中,忽見幾騎健馬如飛而過。
那一場大風只是驟然掠過的沙漠熱風,來得快去得也快,約一頓飯的時間,風暴便過去了。卓一航趕快出來,希望早早穿過沙漠地帶,好到草原上去找食水。
沙漠那頭忽然傳來了追逐殺之聲,卓一航心道︰“難道是那些江湖人物,追蹤仇人,追到沙漠上來殺。”忍不住向聲音尋去,只見一個少年女子,跑在前頭,背後追著兩名大漢,那女子跑得甚快,但還是給人追上,三條人影,就在沙漠上殺起來。
卓一航心道︰這回該問明白才好動手了,莫不要像上次那樣,以為是救被馬賊所劫的客商卻救錯了壞人。
卓一航走上前面,抬頭一望,不覺吃了一驚,追蹤少女的那條大漢竟然是神大元和神一元兩兄弟。卓一航好生奇怪︰難道張獻忠已給官軍打得土崩瓦解了麼?要不然這兩個活寶貝怎麼會追到沙漠上來?給他們追蹤的少女卻又是誰呢?
卓一航剛想拔劍,忽听得那少女大聲叫道︰“卓大哥!”卓一航不覺一怔,只听得那少女又道︰“我是萼華呀!大哥,你快來幫我!”這剎那間卓一航不覺又驚又喜,這少女原來竟是白石師叔的小女兒,記得在嵩山初見之時,她不過是七八歲,如今卻長得這麼高了!不知白石師叔可有沒有來呢?
驚喜憂慮,霎時間都上心頭,可是卻容不得卓一航細想了。神家兄弟的武功非同小鄙,何萼華給他們二人夾擊,正是險象環生。
卓一航大喝一聲,拔劍便上。神大元怪笑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料不到在這兒又踫到你了!”卓一航喝道︰“你們為何欺負我的小師妹?”神一元哈哈笑道︰“連你的師叔我們也要欺負,怎麼樣?”卓一航大怒,展劍便刺。和神家兄弟在沙漠上惡斗起來!
神家兄弟料不到數年不見,卓一航的武功已大為精進,一口劍旋風急舞,有如戲水神龍,盤空怪鳥,而且式式相連,招招緊迫,綿密凌厲,兼而有之。以神家兄弟那樣高的武功,竟然奈何他不得。
本來神家兄弟若然以二敵一,雖然不能取勝,也可稍佔上風。但卻還有一個何萼華。何萼華的劍法雖然遠比不上卓一航,但也是武當派的真傳,她又打得非常聰明,每每趁著卓一航將敵人迫緊之時,就冷不防從旁一劍,擾亂敵人的心神,二神毫無辦法。
打了一陣,神一元中了一劍,連連後退,神大元無心戀戰,護著弟弟,拔腿便逃。卓一航也不追趕,急急問何萼華道︰“你怎麼會和他們打起來的?白石師叔來了沒有?”何萼華舉袖抹乾淨臉上的風沙,笑道︰“爹若不來,我一個人怎敢遠到塞外?”
卓一航心頭鹿撞,卜卜亂跳。只听得何萼華繼續道︰“二師伯還想找你回去做掌門,叫我爹來尋你。姐姐已出嫁了,姐夫前幾年還在武當山,現在已歸宗峨眉,姐姐也跟他去了。爹身邊只有我一人,寂寞得很。我在武當山住得厭了,纏著他要跟他到塞外來開開眼界,他給我纏得沒法,好答應。”何萼華聰明活潑,一副頑皮神氣,和她姐姐的文靜,頗是不同”
卓一航做聲不得,心中正自盤算見了師叔之後如何措辭。何萼華又道︰“我們到了沙漠,水囊里的水已所剩無多。那邊有個小山,我們隱約看見一個岩洞,我爹說岩洞里也許有水,便去找水。他見我疲倦,叫我在這里等他。不料他去了不久,便刮風了。我躲到小溝里避風,風止之後,便見著了這兩個人,也不知他們怎樣會知道我爹的名字,兩個人跑來追我,要不是踫見你,可糟透啦,這兩個人就像武當山廟里的那兩個無常一樣。”
卓一航舉目遠眺,只見那頭果然有個小小的丘陵,這沙漠是兩塊大草原之間的沙漠,所以不像其他大沙漠一樣全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卓一航看了一陣,忽道︰“師叔素來精明,那小山離這里不算很遠,為何他听不到你的喊聲?”何萼華道︰“就是呀,我也不明白。”卓一航急急和何萼華趕去,到了那座小山,找遍了也不見白石道人的影子,那小岩洞一眼見底,最多只容得一人,里面堆滿大風刮來的沙石。卓一航暗叫奇怪。正在尋覓呼喚,忽然听得何萼華一聲駭叫。正是︰始知沙漠風雲險,變化離奇不易猜。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且說卓一航四處尋覓,都不見白石道人的影子,忽聞何萼華駭叫一聲,卓一航忙湊過去看,何萼華撥開小岩洞外面的稀疏野草,把手一指,只見沙石上有幾點淡淡的血漬,何萼華花容變色,顫聲說道︰“莫非我的爹爹已遇害了?”
卓一航也吃了一驚,再仔細審規,除了這幾點血漬之外,別無異狀,展顏笑道︰“華妹,你不必擔心,白石師叔若然遇害,豈止這幾點血漬?”何萼華道︰“那麼他去了那里?”卓一航道︰“沙漠狂風,威力極大,往往一場大風過後,沙丘易形,人畜迷路。也許他出來找你,迷失在大沙漠中了。那幾點血漬,可能是被沙石刮破的。”何萼華想想頗有道理,又道︰“那兩個賊人見我時,曾說出我爹的名字,好像他們和我爹爹甚有仇恨,若果他們還有黨羽,爹出來找我時,不是要和他們踫上了麼?”
卓一航道︰“這兩個賊人是我認識的,他們與我派井水不犯河水,按說不該有什麼仇恨。而且師叔劍法精妙,武功高強,也不怕他們這幾個小賊,我倒是擔心他迷了路了。”
于是兩人再在沙漠上尋覓,尋了半天,仍是無影無蹤。紅日西沉,冷風陡起,卓一航道︰“師叔這宏大的人,一定不會失掉。也許他找你不見,穿過那邊草原了。現在白日將逝,沙漠上寒冷難當,而且咱們沒帶篷帳,在沙漠上歇息,也很不方便,咱們也不如穿過那邊草原去吧。”
這沙漠是兩塊大草原之間的小沙漠,兩人不需多少時候,便走到了那邊的草原。這時暮色相合,星星又已在草原上升起,草原遠處,天山高出雲霄,皚皚冰蜂,在夜色中像水晶一樣閃閃發光,冷風低嘯,掠過草原,草原上有羚羊奔走,兀鷹盤旋之聲,一派塞外情調。卓一航遙望星星,悠然存恩,忽喟然嘆道︰“十年不見,你都這麼大了,歲月易逆,能不感傷?”
何萼華抬起眼楮,笑道︰“卓大哥,為什麼你好像不會老似的,還像從前一樣,只是黑了點兒。我還記得你初上嵩山之時,爹叫你和我姐姐相見,你羞怯怯的像個大姑娘。我和姐姐背後還笑你呢。哎,那時候你還抱過我,逗我玩呢,你記得嗎?”
卓一航苦笑道︰“怎不記得?”那時候,要不是白石道人橫生枝節,他和玉羅剎也不至于鬧出那許多風波。
何萼華道︰“卓大哥,你不想回去了嗎?”卓一航道︰“塞外草原便是我的家了,我還回去做什麼?”沉思半晌,問何萼華道︰“我們武當派現在怎麼樣了。二師伯精神還好嗎?”何萼華嘆口氣道︰“二師伯自你走後,終日躲在雲房,不輕易走出來。他衰老多了,去年秋天,還生過一場大病,口口聲聲要我爹把你找回來。山上也冷落許多,不復似當年的熱鬧情景了。”卓一航听了,不禁一聲長嘆。
這剎那間,黃葉道人的影子驟然從他心頭掠過,那嚴厲的而又是期望的眼光似乎在注視著他,忽然間,他覺得師叔們雖然可厭,卻也可憐。何萼華又問道︰“大哥,你真的不回去了嗎?”卓一航舉頭望星,幽幽答道︰“嗯,不回去了!”
何萼華又問道︰“你找到了她嗎!”卓一航心頭一震,問道︰“誰?”何萼華笑道︰“大哥與玉羅剎之事,天下無人不知,還待問嗎?可惜我沒有見過她,師叔們都說她是本門公敵,爹爹更是恨她,只是我姐姐卻沒有說過她的壞話。”卓一航苦笑了笑,道︰“你呢?”何萼華道︰“我還未見過她,我怎知道?本門的師叔師兄雖然都罵她是女魔頭,但我卻覺得她一個女子而能稱霸武林,無論如何,也是一個巾幗須眉。”
卓一航又笑了笑。何萼華道︰“大哥,你真的要和她老死塞外嗎?”卓一航道︰“我沒有找著她,不,她就像沙漠上刮風,倏然而來,卷起一片黃沙,倏然之間,又過去了。”何萼華伸了一伸舌頭,笑道︰“那麼,大哥你可得小心了,被埋在刮風卷起的風沙之中,可不是好玩的呀!”
草原上寒風又刮起來了,夜色越濃,寒氣越甚。卓一航見遠處有一團火光,道︰“那邊想是有牧民生火取暖,草原上的牧民最為好客,咱們不如過去興他們同度這個寒夜。”
走近去看,圍繞在火堆邊的是一大群哈薩克人,帶有十多匹駱駝,馱有貨物,似乎不是牧民,而是穿越沙漠的客商,他們之中有人懂得漢語,見了卓一航和何萼華過來,驚疑的望了一眼,卓一航說在刮風之後迷路,立刻便有人讓出位置來,請他們坐下。
沙漠上的行商,以駱駝為家,並無固定住址,因此貿易往返,一家大小都要同行,又因沙漠多險,往往是嫂家人結伴同行,組成了駱駝馬隊,和游牧部落也差不多。
哈薩克人最喜歌舞,年輕的小伙子便圍起火堆唱起歌來,有一個少女,歌喉甚好,不久合唱變成獨唱,一個少年拉起胡琴拍和,卓一航到了草原幾年,大致懂得他們的語言,只听得那少女唱道︰
大風卷起了黃沙,
天邊的鷹盤旋欲下︰
哥呀,你就是天邊的那只鷹,
你雖然不怕風沙,你也不要下來呀!
大風卷起了黃沙,
天邊的鷹盤旋欲下︰
我不是不怕風沙,
妹呀,我是為了要見你的面,
我要乘風來找你回家?
琴聲清越美妙,歌聲豪邁纏綿,卓一航听得如痴似醉,心中想道︰“可惜我不是鷹,她是鷹,卻又不肯乘風找我。”
那些哈薩克人載歌載舞,鬧了一陣,年青的小伙子道︰“請這兩位遠方來的客人,也給我們唱一支歌。”說罷便有人把胡琴遞給何萼華,先請卓一航唱。
卓一航滿懷愁緒,那有心情歌舞,可是這乃是哈薩克的民族禮節,若然客人不唱,主人會以為客人心里不高興。卓一航推辭不得,只好唱道︰
悵望浮生急景,淒涼寶瑟余音,楚客多情偏怨別,碧山遠水登臨。
目送連天衰草,夜闌幾處疏砧。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
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倜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唱到“天若有倩天亦老”之句時,眼淚險險落了下來,聲音且有點嘶啞了。玉羅剎以前在明月峽時和他所說的話︰“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人?我說,老天爺若然像人一樣,思多慮多,老天爺也會老呀!咱們見一回吵一回,下次你再見到我時,只恐我已是白發滿頭的老婆婆了!”這些話不料如今竟成讖語,而這首詞“詞牌名“河滿子”,宋代孫洙所作。”正是卓一航因有感于玉羅剎之言而唱出來的,唱出之後,才感到興歡樂的氣氛太不相調和。
一歌既畢,滿座無歡,哈薩克人雖然大半不懂漢語,但也听得出那淒惻的音調。何萼華心道︰“別人正自歡樂,你卻唱這樣的歌!”不待哈薩克人遨請,便道︰“我也唱一支吧。”叫卓一航替她拉琴,唱道︰
晚風前,柳梢鴉定,天邊月上。靜悄悄,控金鉤,燈滅銀虹。春眠擁繡床,麝蘭香散芙蓉帳。猛听得腳步聲響到紗窗。不見蕭郎,多管是要人兒躲在回廊。散雙扇欲罵輕狂,但見些風篩竹影,露墮花香。嘆一聲痴心妄想,添多少深閨魔障。
這乃是江南一帶流行的民間小曲,歌聲繚繞,曲調輕快,頓時間把氣氛扭轉過來。哈薩克的青年小伙子道︰“這位姑娘唱得真好!”把一把名貴的胡琴送給何萼華,以示敬意。卓一航告訴她這是哈薩克族的禮節,不能推辭,何萼華含笑收了。那幾個年輕小伙子對她甚為好感,圍在她的身邊談話。何萼華問道︰“你們是從那兒來的?”有懂得漢語的少年答道︰“我們是從伊犁來的,曾穿過撤馬拉罕的大沙漠呢!”何萼華心念一動,問道︰“你們今日在旅途上可曾踫見過這樣的道士麼?”將他父親的形貌詳細說了。那哈薩克青年道︰“哦,踫見過的。你們和他是一路的嗎?那道士真怪,滿臉怒容坐在馬背上,混在一群喇嘛的中間。”何萼華奇道︰“什麼?喇嘛!”她的父親和喇嘛可從來沒有交情呀!那少年道︰“是呀,我們也覺得出奇,一個漢族的道士混在西藏喇嘛的中間,刺眼極了。那些喇嘛也騎著馬,個個都像凶得很!”
何萼華吃了一驚,問道︰“那道士是被他們縛在馬背上的嗎?”那小伙子搖了搖頭,說道︰“我可沒瞧清楚。那老道士雜在喇嘛的馬群中間,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們的馬群跑得很快,我們讓路不及,還給他們刷了幾鞭。”卓一航問道︰“他們向那方走!”那小伙子道︰“向我們來的方向走。”卓一航道︰“那麼他們也要橫過撤馬拉罕的大沙漠了。”沉思半晌,忽從行囊中取出幾朵雪蓮,道︰“你們看這幾朵雪蓮如何?”這幾朵雪蓮是卓一航上天山北高峰探望晦明師之時所采,每一朵都有幾十片花瓣,層層包里,好像一個雪球。那些哈薩克人驚嘆不已,都道︰“這樣大的雪蓮,我們見都還未見過,你到底是從那里采來的?”卓一航笑了一笑,道︰“我將這幾朵雪蓮與你們交換一四駱駝,一張帳幕,你們可願意麼?”那些哈薩克人倒很公道,說道︰“駱駝易得,雪蓮難求,這幾朵雪蓮比一匹駱駝要值錢得多。”卓一航道︰“在我來說,卻是駱駝難得,雪蓮易采。既然你們願意,咱們就交換了吧。”那些哈薩克人大喜,還附送了他們一些沙漠上的用具和乾糧。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與哈薩克人分手,和何萼華騎上駱駝,直向西行。何萼華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駱駝,這駱駝比我們行得還慢?”卓一航道︰“撤馬拉罕大沙漠連貫回疆南北,黃沙千里,你又不是習慣沙漠的人,若無這沙漠之舟,如何去得?”何萼華道︰“我的爹爹怎麼會和那群喇嘛同走,真是令人猜想不透,難道是被他們綁架了麼?可是我的爹從未到過塞外,和喇啼更無交葛,這事也未免太奇怪了。”卓一航卻想起自己和西藏天龍派喇嘛結怨之事,心道︰“莫非是天龍派的喇所為。可是他們又怎知他是我的師叔?而且白石師叔劍法在本門中數一數二,又怎會被他們暗算?”也是猜想不透,只道︰“既然知道他們已穿入大沙漠中,咱們只有一路追蹤去采尋消息。”
大沙漠黃沙千里,渺無人煙,幸好是兩人結伴同行,可解寂寞。何萼華僅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又是第一次來到塞外,對沙漠的景象,樣樣感到新奇,對江湖上的事情,也常常發問,卓一航和她談談說說,日子倒不難過,只是每當何萼華問及玉羅剎的事時,卓一航便往往笑而不答,或顧而言他。
不知不覺走了半月,也不時在沙漠上發現駝馬的足印,可是跟著那些足印走時,足印又往往因風沙的變幻而被遮掩。何萼華走了這麼多天仍未走出沙漠,不覺心焦,一日將近黃昏,忽然一陣陣風迎面刮來,黃色的沙霧迎風揚起。卓一航道︰“看樣子,今晚又要刮大風了,咱們找背風的地方安下篷帳吧。”晚上狂風果然刮地而來,沙漠上無月無星,黃灰色的沙霧,就像厚厚的一張黃帳,遮天蔽地。
卓一航揀背風的地方搭起帳幕,四邊系上大石,駱駝在帳幕外又像一面牆壁,堵著風沙。鐃是如此,帳幕仍然被風刮得呼拉拉響。何萼華道︰“想不到塞外風沙,如此厲害?”卓一航笑道︰“現在還不是風季呢,若是風季,沙丘都會被風移動,當風之處,人畜也會被風卷上半空,除了龐然大物的駱駝,誰都抵擋不住。這場風還不算大的,看來很快就會過去。”
過了一陣,風勢慚弱,兩人正想歇息,忽聞得帳外駱駝長嘶一聲,卓一航搶出帳外,只見兩條黑影在駱駝旁邊倏然穿出。卓一航舉手叫道︰“風沙未過,兩位何不請進帳中稍聚。”
那兩人停下步來,竟是漢人衣著,上前唱了個偌,道︰“我們的馬被風刮倒,奄奄一息,不能用了。得相公招呼,那是再好不過。”便跟著卓一航雙雙人內。
卓一航明知他們是想偷駱駝,但想起風沙之險,他們沒有坐騎,想偷駱駝也情有可原,因此並不揭穿,仍然客氣招待。
這兩個漢人腰懸僕刀,滿臉橫肉,何萼華瞥了卓一航一眼,神色甚不喜歡。卓一航微笑道︰“沙漠夜寒,生起火來,弄點開水吧。”何萼華生起了火取出一個銅壺將水囊的水傾人,道︰“你搭個灶吧,要不然水壺可沒處放呵。”卓一航掃了一眼,笑道︰“這里沒有碎石,壓帳篷的大若石頭可不合用,怎麼辦呢?”那兩個漢人道︰“相公不用客氣,我們久在沙漠,捱得風寒。”卓一航道︰“何必用身子來捱,待我想法。”又掃了一眼道︰“我有辦法了,且試一試。”將壓帳篷的一大塊大石搬到帳中,暗運內家真力,雙掌猛然一拍,喝聲︰“開!”那塊大石裂為四塊,笑道︰“這不就行了!”立刻搭起灶來,那兩人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卓一航提防這兩人是壤人,故意露了這手,仍然若無其事的和他們閑話,待水滾時,外面風沙已止,那兩人喝夠了水,拜辭道︰“多謝相公招呼。”卓一航道︰“夜晚趕路,不方便吧?”那兩人道︰“我們長年奔走,已經慣了。現在不是風季,難得刮一場風,這場風刮過之後,三五日內,想必不會再刮,日間趕路和晚間趕路,都是一樣。而且相公攜有女眷,我們也不方便再叨擾下去。”何萼華面上一紅,卓一航道︰“既然如此,祝兩位路上平安。”送出帳外。那兩個漢人忽同聲問道︰“請相公留下大名,日後報答。”卓一航道︰“些些小事,何足掛齒?”那兩個漢人相對望了一眼,再三稱謝而去。
卓一航回到帳中,何萼華埋怨道︰“人心難測,你怎麼不問清楚,就遨請他們。”卓一航道︰“我輩俠義中人,豈能見難不救。”何萼華道︰“那兩人滿臉橫肉,我一見就討厭。他們一定不是好人,幸好你露了那手,將他們鎮住。我猜他們一定是作賊心虛,後來見你身懷絕技,這才趕快走的。”
卓一航笑道︰“事已過去,不必胡亂猜測了。”何萼華道︰“大哥,你的功夫真好,只是雙掌一壓,就能將那大石裂為四塊,連我的爹爹都未必能夠,我看除了二師伯外,本門中人,誰也沒有這樣的功力了,怪不得師叔們一定要請你回山。”卓一航道︰“達摩祖師的武功精深博大不可思議,我不過是略得皮毛而已。如果能將達摩祖師的秘笈尋回,我派武功那才真是無敵于天下。”卓一航這時已暗暗立下誓願︰武當山今生今世是絕不回去的了,可是為了報答師門之恩,那武當秘岌,卻是非找回不可,縱使自己死在塞外,也要命辛龍子找回。
風沙已止,夜亦漸深,兩人談了一會,各自歇息,那兩名陌生客人既走,何萼華放下了心,不一會就呼呼熟睡,微弱的火光映著她隻果般的臉龐,稚氣之中透著迷人的少女情態,卓一航暗暗嘆了口氣,不由得想起在黃龍洞初會玉羅剎的情景,那時玉羅剎裝睡裝得極似,臉上也是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記得自己怕她著涼,還輕輕的脫了大衣,蓋在她的身上……倏而又想了“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的詩句,想起自己辜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由不得潸然太息。
情懷悵觸,愁思如潮,卓一航久久不能入睡,看著那一堆火慚漸就要熄滅,正想起身加一把火,忽聞得帳外駱駝又是一聲長嘶,卓一航心道︰“難道那兩個家伙又回來了?”欠身欲起,忽地一聲裂帛,帳幕突然撕開了一條裂口,勁風疾吹,寒光一閃,一柄明晃晃的飛刀擲了入來,卓一航大喝一聲,雙指一,將飛刀甩下地上,拔出隨身寶劍,用個“白蛇出洞”招式,劍尖向外一吐,四圍一湯,預防暗算,身子隨著劍光穿出帳幕。
帳幕外的敵人卻並未再拖暗器,天黑沉沉,卓一航只依稀見著三條魁梧的身影,向西疾跑,卓一航大怒喝道︰“偷駱駝的小賊,我好心招呼你們躲避風沙,你們卻恩將仇報,還敢邀集同黨,暗施毒手,我若不懲戒你們,天理難容!”劍隨身走,旋風般的撲上前去,剎那之間,就追到了三人身後。
卓一航以為這三人中,其中兩人一定是先前的漢人。豈知剛剛追上,那三人忽然回過頭來,其中一人喝道︰“老子縱橫塞外,要偷也是偷珍奇寶貝,誰要偷你駱駝!”又一人道︰“我倒要看看武當派的掌門有什麼本領?值得我們香主費這麼大的氣力,特別邀請?”這三個人都以黑紗蒙面,說話的兩人口音有點沙啞,並不是先前的那兩個漢人,另一個蒙面人卻只是發出嘻嘻的冷笑,並不說話。
卓一航吃了一驚,這三個蒙面人行徑與說話的古怪,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听這些人口氣,頗有來歷,但暗中偷襲,卻是武林所不齒的行為,按說有來頭的人,不應出此。此其一。“香主”乃是中原幫會首領的一種尊稱,在塞外邊鄙之地,何以有關內“香堂”的組織?此其二。卓一航這幾年來雖然閱歷大增,對此卻是萬分不解。他本來又懷疑過這幾個蒙面人是西藏天龍派的喇嘛,但听他們漢話說得如此流利,卻又不似。
這時雙方已如箭在弦,那容得卓一航細細推敲。說話的那兩個蒙面人一個轉身,立刻動手。一個手使判官筆,點打崩敲,十分凌厲︰一個雙掌劈掃,虎虎生風,掌力亦甚雄勁。
卓一航不意在大漠之中,驟遇高手,悚然一震,打醒精神,急展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法迎敵,刷刷兩劍,分取二人,快如掣電,使判官筆的左筆一封,右筆斜點卓一航的“笑腰穴”,只听得當的一聲,火花飛濺,判官筆被湯出去,卓一航虎口也微微發熱。卓一航變招何等快捷,他七十二手連環劍綿綿不絕,在這瞬息之間,已是身移步換,向另一名敵人疾進三招,那名敵人也好生厲害,身軀一矮避過了上盤的一劍,左手一指,有掌往左臂下一穿,指戮掌劈,迫得卓一航的第三劍偏過一旁,接著雙足一墊勁,刷的飛身而起,向右側縱出一丈開外,卓一航攻勢十分凌厲的迎門三招,竟給他半攻半守,全避開去。說時遲,那時快,使判官筆的蒙面人又纏了上來,雙筆斜飛,勢捷力猛,卓一航回身一劍,舉腿橫掃,武當派的“鴛鴦連環腿”與劍法同樣馳名,這一招“上下交征”,劍腿並用,那使判官筆的蒙面人若避刺向上盤的劍,就避不開掃向下盤的腿︰若避掃向下盤的腿,就避不開刺向上盤的劍,形勢十分危急。
劍腿齊飛,劍先到,腿後到,那蒙面人剛剛架開上盤的劍,卓一航的飛腳左掃右踢,已到前心。但在這瞬息之間,那被卓一航迫開的漢子已是一退復上,飛躍而來,驀然雙掌下拿,竟是“大擒拿手”中的“飛鷹抓兔”招數,若被他拿著腿彎,武功多強,也要當場栽倒。卓一航嚇的一點足,也斜竄出六七尺外,心中好不詫異,這人的手法身法,似乎是在那兒見過似的。
兩蒙面人喝道︰“那里走!”左右包抄,分進合擊,筆起龍蛇,掌風颼颼,並力強攻。卓一航怒道︰“我還怕你不成?只是瞧你兩人身份,亦非凡俗,卻做下三流的勾當,可惜可惜!”那使判官筆的人大笑道︰“試試你的身手,怎能算得下流?”卓一航無暇與他分辨,展劍疾刺。那人雖然說是試招,那雙筆卻是專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下手?毫不留情,而那名通曉“大擒拿手”的家伙,更是狠攻惡打,儼如對付大敵強仇!
卓一航大怒,使出平生絕技,七十二手連環劍綿綿不絕,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以攻對攻,打得難分難解。輾轉斗了三五十招,是不分勝負。
三個蒙面人,有兩人興卓一航惡斗,尚有一人卻悠然自得,立在旁邊觀戰,時不時發出一兩聲笑聲。卓一航好生詫異,但卻亦不能不防他來偷襲。心中猜不透他們是何等樣人?
正酣斗中,何萼華已從帳幕中沖出,如飛趕至。卓一航顧慮強敵,叫道︰“師妹,不必上前。”何萼華那里肯听,旋風般疾上!唰的一劍,便刺那使判官筆的鳳眼穴,那人回筆橫架,何萼華十分溜滑,招式一轉,身子已轉到另一人的右側,劍尖一指,刺的是腰背“精促穴”,那人反手一掌,掌風湯衣,何緣華“嚇”的一跳,叫道︰“好厲害!”又跳開了。
何萼華的劍法乃是白石道人悉心傳授,雖然遠比不上卓一航,但這兩人在卓一航凌厲劍招的威脅下,一時之間卻也奈何她不得,而且她的身法輕靈,打法溜滑,轉來轉去,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所刺的也都是人身穴道所在,那兩人雖然不把她當成強敵,卻也不得不防。
這樣一來,形勢大變。那兩人戰卓一航已是吃力,加上了一個何萼華從中竄擾,立感不支。那在旁觀戰的蒙面人這時忍不著了,忽地長嘯一聲,解下束腰的皮帶,隨手一揮,劈啪作響,那皮帶在他手里,就如軟鞭一般,唰的一個盤旋,照卓一航肩頭便掃,卓一航一個“倒踩七星”,巧步旋身,連人帶劍,轉到敵人身後,劍尖一指,疾若飄風,那蒙面人直像背後長著眼楮一樣,頭也不回,皮帶反手一卷,卓一航大吃一駕,慌忙縮手,料不到這蒙面人竟然通曉“听風辨器”之術,武功也高出先前二人許多。
使皮帶的蒙面人加入之後,形勢又變,卓一航何萼華以二敵三,漸漸只有招架的份兒。那使判官筆的敵人又發言冷嘲道︰“哈,武當掌門,亦不過如此!香主對他也未免太過看重了!”卓一航大怒,劍鋒一轉,直如鷹隼穿林,掠波巨鳥,倏然從使皮帶的敵人身邊穿出,一招“猛雞奪粟”,劍光閃爍,刺他面上雙楮,那人使個“橫架金梁”,雙筆向上橫架,那知卓一航這招卻是虛招,只見一縷青光,劍隨身轉,“嗤”的一響,已把他衣襟刺穿了一個大洞,這還是他閃展騰挪快疾,要不然這一劍便是洞腹穿脅之災。
使判官筆的蒙面人嚇出一身冷汗,卓一航劍招之怪,大出他們意料之外,使皮帶的蒙面人“噫”了一聲,竟不是武當七十二手連環劍的家數,恰如平地生波,奇峰突出,倏然而來,寂然而逝,令人捉摸不定,防不勝防,一連幾招,將三個蒙面人迫得連連後退。他們那里猜想得到,這幾招乃是武林絕學,久已失傳的達摩劍式。
這三個蒙面人慣經大敵,均非庸手,見卓一航劍招怪異,不約而同的退守聯防。達摩劍式雖然厲害,可是卓一航會的只不過幾招,用以突襲,那還可以,用以久戰,卻是不能。數招一過,敵人看破虛實,又圍了上來。卓一航只得仍用武當的連環劍法,雜以達摩劍式,抵御強敵。
又拚斗了三五十招,卓何二人更處下風,三個蒙面人攻得更緊,但卓一航劍勢綿密,何萼華身法輕靈,一時之間,卻也未露敗象。那使皮帶的蒙面人殺得性起,使出“回風掃柳”的軟鞭招數,呼呼風響,猛卷過來。卓一航心中一動,忽然失聲叫道︰“霍老前輩,你何故兩次三番與我為敵?””這個蒙面人正是曾上天山南高峰,被玉羅剎打敗的霍元仲,霍元仲的軟鞭在武林中乃是一絕,卓一航先前因他一來蒙面,二來改用腰帶,所以到現在才認得出來。
霍元仲冷笑一聲,道︰“你的玉羅剎呢?”卓一航怒道︰“你與玉羅剎有仇,理該前去找她,枉你是前輩英雄,卻做這鼠竊狗摸的勾當,橫施一刀,暗射一箭,我若說與武林同道知道,看你這老面皮往那里放?”霍元仲哈哈笑道︰“誰暗算你了,你回帳幕去看,我替你送請帖來呢!玉羅剎也有人送請帖去了,有膽的你們就依期赴會!”說罷,又打了個哈哈,叫道︰“試招夠了,這小子做你們香主的客人,還不至于埋沒你們吧?”皮帶揮了一個半弧,解開卓一航攻來的一劍,倏然退下。
卓一航怔了一怔,卻不料就在他和霍元仲說話之時,無暇兼顧,那兩個蒙面人忽地向何萼華猛施殺手,使判官筆的架著何萼華的劍,另一人左手如鉤,擒拿皓腕,右掌一揮,印她胸膛,何萼華被那使判官筆的纏著,無法抵御,只覺掌風如刀,颯然沾衣,不覺失聲尖叫。
就在這剎那之間,緊接著又是一聲尖叫,隨著“咕咚”一聲,有人翻身倒地。原來是卓一航飛身往救,一招達摩劍式中的“一葦渡江”,將那人右掌洞穿,可是因他急于救人,飛撞過去,肩頭替何萼華受了一抓,只覺火辣辣般作痛。
霍元仲叫道︰“受傷了麼?”那使判官筆的悶聲不響,背起同伴。回身便跑,霍元仲叫道︰“卓一航,你若不怕別人報這一劍之仇,咱們風砂鐵堡再見!”卓一航連聲冷笑,按劍不追。
何萼華問道︰“大哥,你被他的鬼手抓著了?,”卓一航道︰“沒有什麼,咱們回去。”何萼華道︰“你認識他們的嗎,他們既說是試招,為何這樣狠毒?”卓一航道︰“我認識那使皮帶的人是霍元仲。”何萼華道︰“嗯,霍元仲,他和我爹爹有過一段梁子,我看我的爹爹一定是被他們暗算了。”
卓一航詫異問道︰“什麼梁子,我倒沒听白石師叔說過。”何萼華道︰“我也是到了塞外之後,才听他說起的。據爹爹說,三十年前霍元仲曾和他談論武功,不服武當劍法是天下第一,爹爹就和他比試,三十招之內,便將他刺了一劍,問他服了沒有了那霍元仲也硬,閉口不答,我爹爹又刺了他一劍,一直迫他說出服了,這才干休。”卓一航嘆道︰“師叔少年之時,氣也太盛了。”其實白石道人老了,脾氣也還未改。何萼華道︰“是呀,這件事我爹爹是做得有點過份了。所以他這次和我遠來塞外,就對我說,塞外並無高手,只是要提防個霍元仲,恐防他報三十年前兩劍之仇。”卓一航道︰“憑霍元仲的武功,他現在最多也不過與你爹打個平手。你爹爹諒不至于受他暗算,只恐這里面還牽涉有人。”何萼華道︰“是呀,霍元仲剛才不是說什麼風砂鐵堡,又說什麼請帖嗎?難道他另有同黨,趁這空檔到咱們帳篷中送帖子了!咱們倒不可不防。”
說話之間,兩人已回到帳篷外面,卓一航打燃火石,以劍挑開帳篷,往里一照,但見殘火已滅,帳中空無一人。何萼華進去加了一些原來是準備給駱駝吃的枯草,撥起火苗,納悶道︰“霍元仲胡說八道,那里有什麼請帖!”卓一航眼利,一眼瞥見剛才給自己甩在地下的飛刀,刀尖上穿著一張紙條,急忙抬起,道︰“哦,請帖原來在這里。”
飛刀送帖,在江湖上倒是常有的事,用意不在傷人,因之不能算是偷襲。卓一航取下字條,笑道︰“我還道霍元仲這老頭怎會做那下流的勾當,只是他也是有身份的人,我且看他肯替什麼人送帖?”何萼華湊過去看,只見字條上寫道︰“久聞武當派稱霸中原,借萬里關山,無緣請教,今貴掌門既遠游邊鄙,豈可不稍盡地主之誼,七夕之期,堡中候教。風砂堡堡主敬約。”
卓一航皴眉道︰“一定是霍元仲這曉舌,到處說我是武當派的掌門,以致引出這種頃。我那還有心情在武林爭雄阿!”何萼華道︰“為了我的爹爹,你不想爭雄,也要爭一下了。”卓一航道︰“那些哈薩克人說你爹爹和一群喇嘛同走,未必就是在風砂堡中。”何萼華道︰“這也是條線索。”卓一航道︰“話雖如此,風砂堡到底坐落何方,我們也不知道。”肩頭傷處,微微作痛,何萼華見他皴起眉頭,急忙取出金創藥,道︰“大哥,咱們先敷了藥再說吧。”卓一航道︰“嗯,給我。”背韓了面,撕開肩上的衣裳,自己敷藥。何萼華天真爛漫,平日不拘痕跡。卓一航和她相處,時時提心吊膽,怕玉羅剎突然出現,引起誤解,所以總避免和她肌膚相接,見她想替自己敷藥,急忙自己動手。
何萼華心中暗笑,想道︰“虧他還是掌門呢?這樣忸怩作態。”帳篷外忽然又有腳步聲響,駱駝又嘶鳴起來。
卓一航摔下藥膏,拔劍喝道︰“誰?”帳篷開處,先前那兩個漢人又走了回來,道︰“卓相公,我們向你請罪來了!”何萼華怒道︰“你們弄什麼玄虛,我看你們定是霍元仲的一糞。”那兩人道︰“姑娘你猜對了,但你們也猜錯了。哎喲,你受了傷了,這是毒砂掌之傷,在這邊荒大漠,如何救治?”
卓一航見傷口癢,已在懷疑,听他們叫嚷,一笑道︰“果然是金老怪所傳的毒掌。”那兩人道︰“卓相公既知他的來歷,還不及早想法救治?”卓一航淡淡一笑道︰“就是再候十二個時辰,讓它發作,我也還能救治。毒砂掌有什麼了不起,用得著這麼著急?你們且說,你們要向我請什麼罪?”
何萼華見說是毒砂掌,卻變了顏色,原來武當派傳有秘方,擅醫毒砂掌,可是卻要燒十大鍋熱水,利用水蒸氣的熱力將體內的毒迫出來,這樣配合解藥,才能見效。在這沙漠,滴水如金,駱駝的水囊僅足供數日之用,如何能燒那十大鍋熱水?
卓一航卻絲毫不以為意,催那兩人快說。那兩人道︰“我們是風砂堡的堡丁。”卓一航道︰“嗯,我剛剛收到你們堡主的請帖。”那兩人道︰“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何萼華迫不及待,搶著問道︰“你們的堡主姓什名誰?他為什麼要約我的大哥比武?”
面前的那人答道︰“我們的堡主叫成章五,他本來是從關內來的。”卓一航道︰“沒听過這個名宇。”那人笑道︰“他來了幾十年了。卓相公的師叔也許知道。他以前也在淮南開設香堂,販運私鹽,後來被官軍迫得緊要,無處立足,帶了些兄弟逃到塞外來,也快三十年了,當年的兄弟剩下的也有限了。他才在塞外定居。我們的父親就是跟他逃來的。撤馬拉罕沙漠的邊緣,有一片水草富饒之地,牧民怕風砂侵襲,不敢到那邊牧羊。他卻在那里建起莊堡,主堡用鐵建成塔形,不怕風砂,因此就叫做風砂堡,外人也稱為風砂鐵堡。幾十年來,他率領我們這一群漢人在那里墾荒畜牧,日子倒還過得去。”卓一航道︰“那很不錯嘛,好好的日子他不過,為何又要找我生事?”
那人道︰“可是他烈士暮年,壯心未已。前幾年,中原來了一個白發魔女,塞外各族英雄,不論胡漢,有名的都幾乎受過她的折辱。我們因在沙漠之邊,同時堡主歸隱已久,僥幸她沒來過。可是受過她折辱的人,有人知道我們的堡主是個有本領之人,就曾邀過他出山,要除掉那個魔女,我們的堡主一直也沒有答應。”
何萼華叫道︰“又是白發魔女!我告訴你們,白發魔女是我們武當派的仇人,你們的堡主為何反而找到我們武當派的頭上?”那人笑道︰“我們堡主已經知道,白發魔女又叫做玉羅剎,卓相公就是因她才會到塞外來的!”
卓一航面上一紅,道︰“你們的堡主是因她而連及我嗎?”那人道︰“也不盡是如此。今年春天,霍元仲來到堡中,勸我們堡主重立香堂,稱雄塞外。西藏天龍派的人更願幫我們堡主在塞外稱王。听說因為天龍派的人曾被卓相公所殺,又被哈薩克人驅逐,所以天龍派教主願助喀達爾族的酋長和我們堡主合作,在沙漠草原之上,據地封王。同時天龍派的人也曾吃過白發魔女的虧,因此,天龍上人也願與草原沙漠英雄豪杰,聯手抗她。”
卓一航吃了一驚,道︰“如此說來,豈不是變成了西藏回疆兩地的好手都來對付我們了。”那人道︰“是呀,我們的堡主還怕敵不過自發魔女,所以到處邀集好手,我們就是他派到北疆去請人的。”卓一航道︰“既然如此,你們又為什麼又來告訴于我?”
那人道︰“我們日子過得不錯,我們也不願堡主大動干戈,听說那白發魔女十分厲害,若然兩敗俱傷,如何是好?而且卓相公為人如此之好,明知我們想偷駱駝,也願收容,我們又怎忍相公赴險。”
何萼華忍不住問道︰“何以你們剛才又不說。”那人道︰“那時我還不知道就是卓相公,後來踫到副堡主和霍元仲,我們說起有這麼一個“異人”,霍元仲立刻猜出是卓相公。霍元仲好像很熟悉你們……”卓一航插口道︰“玉羅剎和我都曾與他交過手。”那人道︰“怪不得。白發魔女又名玉羅剎也是他說的。許多人都不知呢。”
那人續道︰“後來他們三人就來找你。他們本來是堡主請來探听你們行蹤的。”卓一航道︰“慢著,那一個是副堡主?”那人道︰“我們的副堡主是點穴名家……”卓一航道︰“哦,那不用說了,他是使判官筆的。”何萼華道︰“還有一個又是誰?”那人道︰“.听說是以前稱雄西北的”陰風毒砂掌”金獨異的一個門人。金獨異的門人很多,他死了之後,有些門人走到塞外。”卓一航道︰“怪不得我對他的掌法似曾相識。”何萼華又問道︰“那麼白石道人你知道嗎?”那人搖播頭道︰“沒听說過,不過前幾天,天龍派的喇嘛來了一大批,有人說夾有一個道士在內,也許就是你所說的那個白石道人也未可知。”何萼華跳了起來,道︰“你們的堡主沒發請帖給我。我也要去了。喂,今日是什麼日子?在大漠之中,見日起日落,時節日子都忘記了。”那人道︰“今日是七月初四,七夕之期,便是我們堡主重立香堂的日子。”何萼華道︰“這里離風砂堡還有多遠?”那人想了一想,忽笑道︰“如果你們是賀客,可以剛好在七夕之期趕到。”卓一航笑道︰“我們就是要去道賀。”
那人急道︰“卓相公還是不去的好。我還想請卓相公勸那白發魔女也不要去。兩虎相斗,必有一傷。傷了卓相公固然不好,傷了我們的堡主也不好。”卓一航道︰“我知道了。我們自有主意。你們的堡主既然要你們去請人,你們就快走吧。”那兩人告辭之後,何萼華忽然拍掌說道︰“真是意想不到!”
卓一航愕然問道︰“什麼意想不到?”何萼華道︰“看這兩人面生橫肉,卻也知恩善報。嗯,大哥這沙漠之地,如何找得十大鍋水。”卓一航知她記掛自己所受的毒砂掌傷,笑道︰“這個容易,你听我說……”忽然蹙了雙眉,說不下去。
原來卓一航適才自忖,以自己現在的內功造詣,大可不必利用水氣之力,憑“玄功內運”,也可將體內的毒自己迫發出來。可是再仔細一想︰在玄功內運之時,自己一動也不能動,這時需要有人給自己推揉穴道,若是男人,那還罷了,偏偏何萼華卻是女子︰若何萼華功力極深,那麼隔衣認穴推揉,那也還可以,偏偏她功力尚淺,必須脫了上衣,讓她親接肌膚。
何萼華不知所以,見他雙眉緊蹙,不覺慌了,說道︰“大哥,你為我受了這傷,.我卻無法相救,如何是好了大哥,我靠你去找爹爹,大後天使是七夕,你的傷,這,這怎麼辦?”卓一航心道︰事急從權,不能顧慮這麼多了。何萼華淚盈雙睫,上前拉卓一航,卓一航道︰“毒砂掌算不了什麼,只是要你幫忙。”何萼華道︰“怎樣幫忙?”卓一航將方法說了,並教她怎樣推揉穴道。何萼華破涕為笑,格格笑道︰“你這個人真怪,既然如此容易,何不早說?快盤膝坐下。”卓一航解了上衣,調好呼吸,眼觀鼻,鼻觀心,有如老僧人定。何萼華替他推揉穴道,助他發散,過了一會兒只見卓一航滿身熱氣騰騰,睜眼說道︰“行了,只是熱得難受。”何萼華拉開帳篷一角,讓冷風吹進,道︰“歇會兒你再穿上衣服。”
這時卓一航運功已畢,熱得直喘氣。何綠華心想︰不如逗他說話,讓他分心,那就沒有這樣熱了。于是問道︰“你和玉羅剎很要好嗎?”卓一航“唔”了一聲,似答非答。何綠華故意逗他道︰“我不信,你們怎會好得起來?”卓一航微微一笑,心道︰男女之情,奇妙無比,你還是個黃毛小丫頭,如何懂得?何萼華續道︰“玉羅剎喜歡打架,是嗎?”卓一航點了點頭,道︰“若不是她歡喜找人比試,也不致惹出這麼多麻煩了。”何萼華又道︰“你不歡喜打架,是嗎?”卓一航又點了點頭。
何萼華格格笑道︰“可不是嗎?你們兩人性子根本不同。她是有名的“魔女”,你卻像個文雅的書生。怪不得她和你鬧翻,本就合不起來嘛!”
卓一航怔了一怔,這話也說得有幾分道理。又怕她口沒遮攔,被玉羅剎暗中听見,心中一煩,熱氣更冒。急道︰“不要再提玉羅剎了,好嗎?”何萼華微微一笑,道︰“那麼我拉胡琴唱給你听,我爹爹心煩的時候,也是喜歡听我唱歌的。”
卓一航心道︰只要你不胡言亂語,唱什麼都好。便點了點頭。何萼華拿出哈薩克人送她的那把胡琴纏問卓一航喜听什麼?卓一航道︰“你就唱一支歡快的江南小調吧。”
何萼華理好琴弦,邊拉邊唱道︰
莫不是雪窗螢火無閑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茶蘼架?莫不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癥兒加?萬種千條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調子本是江南一帶的歌妓從“西廂記”的曲調變化出來的,描寫張生遠去之後,久久不歸,鶯鶯惦記之情。只因文詞活潑風雅,故此流傳民間,大家閨秀也歡喜唱。何萼華見他說歡喜歡快的調子,便隨口唱了出來。卓一航妙解音律,不覺輕輕叫了聲︰“練姐姐。”
何萼華不禁噗嗤一笑,道︰“你說不提玉羅剎,你自己又提了?喂,听說玉羅剎美苦天仙,可是真的?”
卓一航心道︰“男女之情,豈是因容貌相悅而起?”便道︰“她現在白發滿頭,容顏非昔,要說美嗎?她可還比不上你,可是……”正想解說為什麼縱使玉羅剎又老又丑,自己也還喜歡她的道理。忽听得一聲長笑,脆若銀鈴,帳篷上嗤的一響,玉羅剎割開一個裂口,跳了下來。
卓一航這一驚非同小鄙,“練姐姐”三字想叫卻未叫得出來,只見她銀絲覆額,容光仍似少女,柳眉一豎,眼如利剪,橫掃了何萼華一眼,卻仍是笑吟吟的道︰“好俊的人兒,好美的琴聲,為什麼不彈下去?”卓一航急道︰“這不關她的事,是我,是我……”正想說“是因我受了毒砂掌,她替我治。”那知這麼一說,誤會更增,玉羅剎一聲冷笑道︰“是你,你好呀!”嗖的一聲,拔出佩劍,朝卓一航分心便刺。
原來卓一航漫游草原的時候,她已到慕士塔格山的駝蜂看過辛龍子守護的仙花,雖知這仙花要幾十年後才開,可也感念卓一航意念之誠,因此也到草原追蹤,不料今晚相見,卻剛好見到他赤裸上身,听何萼華拉琴︰又听到他和何萼華談論自己的容貌,這一下愛意反成怒氣,恨極氣極,不由得拔劍出鞘。
何萼華驚叫道︰“玉羅剎,你這是干什麼?你殺了他,沒人救我的爹,我可要和你拚。”拔劍闖上。
卓一航邁上一步,挺胸迎接劍尖,苦笑道︰“練姐姐,能死在你的劍下,在我是求之不得!原來你愛我還是如此之深!”玉羅剎面色一變,急忙縮手,何萼華劍到後心,被她隨手一撩,飛出帳外。
這剎那間,玉羅剎心頭浪涌,是愛是恨,亦已難明。卓一航向前一撲,拉地衣角。玉羅剎淒然笑道︰“你是官家子弟,正派掌門,拉我這個草野女子做什麼,你隨她回武當山去吧!”輕輕一跳,卓一航撲了個空,玉羅剎的影子又不見了。
卓一航頹然跌倒,何萼華莫名其妙,道︰“咦,玉羅剎怎麼這樣大的脾氣啊!”她天真無邪,竟是連想也想不到玉羅剎會吃她的醋。正是︰琴聲飛大漠,弦者倍關情。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三日之後,已是七巧之期。風沙堡中,群豪集聚,龍蛇混雜。有天龍上人和他門下弟子︰也有天山南北的各路英雄。堡主成章五揀這日重立香堂,意圖在塞外再干下一番事業。
典禮過後,已近黃昏,堡外風沙呼嘯,堡中卻和暖如春。成章五霍元仲興哈薩克名武師隆呼圖及天龍上人閑坐商談,隆呼雅圖道︰“成堡主,你到了草原這麼多年,我們都已把你當成自己人了。我們並不是仇視漢人,只奈那白發魔女委實欺人,不把我們塞外英豪放在眼內,這口氣不能不吐。”
天龍上人笑道︰“諒那白發魔女也不是三頭六臂,我們四人隨便一個已夠她斗了,何況還有許多好漢與她為仇。想那白石道人也曾夸過海口說塞外沒有高手,結果還不是被我們擒回來了。諒那白發魔女也厲害不到那里去。”
隆呼雅圖笑道︰“成堡主,武當掌門若來赴約,你將他打倒,可真是大大露面之事。”成章五用意也是想趁重建香堂之日,打倒一個名手,樹立威風。他之約卓一航比試,其實正是因為卓一航乃武當派掌門,正是挑戰的最理想人選。並非他和卓一航有什麼仇。
天龍上人道︰“可不知他敢不敢來。”霍元仲道︰“他師叔在此,一定會來。卓一航並不難斗,成堡主定可操勝券。武當派氣驕人,待會成堡主將卓一航擊倒之後,咱們再把白石道人拉出來,各賞五十皮鞭,將他們趕出回疆,好叫關內英雄也同聲一笑。”
成章五道︰“霍兄之言,甚合我心。卓一航不比白發魔女,可以饒他一命。”,
天龍上人道︰“卓一航和我們可有點過節,成堡主在趕走他之前,我可還要和他談論。”
黃昏日落,成章五在堡內擺下筵席,大宴群豪,四邊牆壁,都插有粗如人臂的大牛油燭,把場子照得通明。眾人紛紛向成章五道賀,談論卓一航敢不敢來。
酒過三巡,外面把門的堡丁進來,獻上一張犀牛皮帖子,上面寫著︰武當派門下弟子卓一航答拜。犀牛皮極厚,普通的刀子也割不開,那幾個大字卻不是用筆寫的,而是用指頭劃出來的。成章五兒了,哼了一聲,立刻叫人開門迎接。
且說卓一航雖因情海翻波,傷心之極︰可是為了要救師叔,仍然依期而來,投下帖子之後,便和何萼華大步邁進。
只見場子堆滿了人,有一群喇嘛個個怒目相向;還有霍元仲和神家兄弟也雜在人群之中。卓一航傲然不懼,何萼華也神色自如緊緊跟隨。
成章五越眾而出,道︰“風沙堡主成章五敬候,卓先生果是信人。這位小姑娘是誰?”卓一航道︰“她是我白石師叔的女兒。”伸手一拉,各運內力,相持不下。成章五哈哈一笑,道︰“請先飲三杯!”卓一航放開了手,道︰“多謝堡主盛情,美酒慢領,請先把我的師叔放出來!”
成章五哈哈笑道︰“這個容易。難得武當掌門到此,我老兒可想先領教幾招。”卓一航道︰“堡主是前輩英雄,既要賜教,卓某豈敢推辭?不過……”橫眼一掃全場,道︰“咱們還是先講好的好,我可和堡主打交道,這麼多的英雄好漢,請恕我招呼不周了!”意思是要照武林規矩,以一敵一,定個嬴輸。
成章五又哈哈笑道︰“承掌門賞面,瞧得起我,老朽實是惶愧,這個拜帖……”說到此處,拿起那張犀牛皮,卓一航道︰“荒漠旅途無紙筆,好獵了一頭犀牛,剝它的皮,權充拜帖,叫堡主見笑了。”成章五搖搖手道︰“不是這個意思。想武當派威震中原,老朽如何敢收掌門的拜帖?”隨手一抓,將那張犀牛皮抓得四分五裂,放在掌心一搓,再放開手時,那張犀牛皮竟像卷成了一個紙團,給成章五拋出很遠。卓一航悚然一驚,心道︰這老兒的鷹爪功也算得是上乘的了,不可輕敵。
成章五顯了這手,正想下場,人群中忽然閃出一個少女,叫道︰“爹爹,待女兒先玩一場。久聞武當劍法,天下無雙,我想先向這位姐姐請教,開開眼界。”這少女正是成章五的女兒,名叫成掌珠。
成章五捋須一笑,道︰“也好。我們招待掌門,也不該冷落了這位姑娘。你就向她好好請教吧
何萼華一肚子氣,見成掌珠指名索戰,也不推辭。兩人下了場子,一個用刀,一個使劍,寒喧幾句,便動起手來。兩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個白衣紅裙,一個青色獵裝,紅白青三色飛揚,兩個小姑娘像粉蝴蝶般撲來撲去,功夫雖非上乘,神態卻是好看之極?
何萼華劍走輕靈,穿來繞去;成掌珠卻是刀沉力重,賽過男兒。兩人斗了五七十招,何萼華不敢硬接兵刃,成掌珠卻也斫不到她。兩人各有擅長,倒是難分高下。
成章五一面看一面微笑,心喜女兒雖然從未和人正式對打過,卻也不錯。那知成掌珠就吃虧在從無對敵的經驗,五七十招一過,被何萼華看出破綻,沉劍一引,待成掌珠一刀磕下,手中劍突然一提一翻,青光閃處,一招“樵夫問路”,刷的向對方“華蓋穴”扎去,成掌珠慌忙使個“橫架金梁”,橫刀力磕,那知何萼華這招卻是虛招,青光再閃,嬌喝一聲︰“撤刀!”劍鋒刷的指到手腕,成掌珠急忙松手退閃,那口刀嗆當當丟了下地。杏臉羞紅,跑回父親身旁。
成章五道︰“武當劍法果然妙絕,小女不知自量,見笑方家。還是咱們下場吧。”卓一航道聲︰“好!”成章五卻端起酒杯,連喝三杯,笑道︰“貴客遠來,未盡杯酒,如何使得?乾了此杯再下場吧!”驀然雙手齊揚,一杯酒和一柄叉著牛肉的小叉,一齊向卓一航面門飛來!
卓一航雙指一伸,將那杯酒一勾一旋,旋到口邊,口一開,又把那柄飛又咬著,吃了牛肉,吐出飛叉,將酒倒入口中,擲杯笑道︰“謝堡主?”與成章五相對拱手,雙雙奔下場心。
這一戰興剛才小兒女的相搏,大是不同。只見成章五雙臂箕張,向外一展,摟頭疾抓,卓一航竟不避招,倏然轉身,唰的一劍,便刺敵人軟肋。章五喝聲︰“來得好!”往旁一個滑步,身形一俯,左掌直插咽喉,右手橫肱撞脅,卓一航騰身一跳,刷刷兩劍斜削了來,成章五身軀一翻,運退步連環掌法,半攻半守,儼如神肛盤旋,龍蛇疾走,卓一航一連數劍,都落了空!
成章五暗暗吃驚,料不到卓一航不過三十多歲樣子,劍法火候都極老到,兩人全神貫注,不敢輕敵。成章五只掌翻翻滾滾,忽掃忽拍,忽抓忽戳,掌風激湯,須眉俱張,卓一航一劍回旋,疾如鷹隼,劍氣縱橫,變化莫測。只見掌風到處,沙石飛揚,劍氣沖霄,人影莫辨。斗到了一百來招,
是不分勝負。
成章五功力較高,但卓一航劍勢綿密,卻也攻不進去。又斗了一陣,成章五心中焦燥,奮力強攻,激斗之中,飛身突起,五爪如鉤,抓卓一航頂心,卓一航一劍上撩,成章五竟然在半空中身子一屈,一掌湯開卓一航的劍勢,仍然飛抓上來,卓一航大吃一驚,急展燕青十八翻的功夫,伏地三滾,才避開了成章五一抓,風沙堡眾,哈哈大笑,吃過卓一航之虧的副堡主更縱聲大笑道︰“哈,你們看到了沒有?好一個烏龜爬地!”
卓一航悶聲不響,挺劍再斗,過了一陣,成章五又用前法,飛身縱起,揚爪下擒,卓一航身子突然斜掠,劍尖一掠,成章五依樣葫蘆,左掌劈下,有爪一拿,那知掌風到處,撲了個空,卓一航長劍一拖,反手一削,又狠又疾,就像在夜空中閃過一道電光,成章五大叫一聲,頭下腳上,疾沖出三丈開外,接地之際,才一個斗翻了過來,纏著手腕護手的皮套已被割開,幸好人還未傷。風沙堡眾人相顧失色,何萼華也縱聲笑道︰“哈,你們看到了沒有了好一個老狗翻身?”
成章五叫道︰“一抓一劍,各不輸虧,再來,再來!”飛身又撲,劍掌再度交鋒。卓一航細心防備,斗了二三十招,卻未見他再施前技。
原來成章五飛身一撲,乃是鷹爪功的精華所聚,厲害非凡。功力最深的可以在半空中轉折回旋,屈伸如意,撲下來時,就真如巨鷹撲兔一樣,無可回避,可是成章五尚未修到上上的功夫,能在半空中一個回旋,所以後來卓一航使出達摩怪招,立刻還刺了他一劍。
卓一航雖然只識幾招達摩劍式,但用于應付成章五的飛擒突襲,卻是功效非常,成章五試過吃虧,不知他的虛實,竟然不敢再用這門絕技。
成章五不用飛擒撲擊的絕技,卓一航也不用達摩劍式,這樣一來,仍變成了武當派的七十二手連環劍法斗他的鷹爪功擒拿掌法,恢復了先前的狀況。成章五雖然功力較高,可是卓一航卻勝在年輕力壯,久戰不衰,加上成章五使不出絕技,心中已怯,鋒芒漸減,大不如前。天龍上人皺起眉頭,何萼華看得大為高興。
再斗了三五十招,卓一航漸搶上風,天龍上人忽然躍下場子,雙掌一分,喝聲︰“住手!”卓一航突覺一股猛力推來,急急閃開,冷笑道︰“成堡主,這是怎麼個說法?”
天龍上人道︰“你們斗了許多時候,仍是不分上下,就算平手了吧。”卓一航一想︰彼眾我寡,也不好太過掃他面子,便道︰“多謝堡主手下留情,卓某幸未落敗,我的師叔可以放出來了吧?”
成章五面色尷尬,支吾難答,天龍上人道︰“那是你和成堡主的事,我本來不好干預,可是我和你也有點小小過節,我敢冒昧請成堡主準允,將兩件事情拚在一起,你我的帳算清之後,天龍派從此不向你尋仇,白石道人也放還給你。”
卓一航心念這場惡斗無可避免,朗聲問道︰“如何算法?你們天龍派人多勢眾,若要群毆,那麼卓某將頭奉送給你,抵你師弟徒弟的命便罷!”心念天龍上人也是一派宗祖,自己先用說話將他鎮住,諒他不敢不要面子。
天龍上人果然笑道︰“你是武當派掌門,我是天龍派教主,旗鼓相當,何必旁人相助。你若勝得了我,白石道人決少不了一根毫毛。可是你苦輸了,也得依我們的規矩。”
卓一航道︰“什麼規矩?”天龍上人道︰“我們西域的浮屠弟子,素來有一個規矩,不論是辯論佛法,或比試武功,輸的那方,一是投降勝方,自願做勝方的弟子;若然不願做得勝者的弟子,那便要將頭割下,以贖罪衍。”
卓一航怒道︰“你我比試便是,何必多言,我若輸了,人頭奉送。”天龍上人哈哈笑道︰“好,一言為定,列位英雄作個見證。斟兩杯酒來!”
天龍派門下弟子捧上兩杯滿滿的酒,卓一航道︰“不必多阻時候,喝什麼酒?”天龍上人道︰“我們西域規矩,臨死訣別,必得盡一杯酒,听說你們關內的規矩,死囚待決,獄卒也得敬他三杯。咱們二人決斗下來,總有一個要死,理應互敬一杯!”
卓一航大怒,端起酒杯,照面劈去,就在同一時刻,天龍上人那一杯酒也照面劈來,卓一航想煞他氣焰,心念一動,賣弄了一手上乘功夫,左掌向前一推,運掌力壓著酒杯,縱身一躍,將那酒杯取了過來,杯中酒竟然絲毫未滴!卓一航一口喝盡,以為必然有人喝采,那料滿場鴉雀無聲,卓一航縱目一看,不覺大驚失色!
只見天龍上人伸長頸子,向空中吹氣,那酒杯被他吹得向上騰起,落不下來,見卓一航望他,這才笑道︰“貴客既乾了杯,我也該奉陪了!”說話之際,空中的酒杯翻跌下來,酒如一條銀線,從空射下,天龍上人張口一吸,吸得乾乾淨淨,抹抹嘴道︰“葡萄美酒,好香好香!”滿場采聲雷動。
卓一航吃驚非小︰天龍上人竟是遠非他的師弟可比,內功在己之上。心中暗暗盤算抵敵之法,只听得天龍上人得意洋洋,微微笑道︰“我們都是一派領袖,動手動腳,有失尊嚴,不如文比了吧?”
卓一航道…“怎麼比法?”天龍上人道︰“我坐在台上,由你連擊三掌,我不還手,若能將我擊倒,你便嬴了。”這個比法,看來是卓一航佔盡便宜,其實卻是天龍上人的老謀深算。
原來天龍上人用杯酒試出他的內功不如自己,心中想道︰卓一航劍法超妙,我雖能勝他,恐怕也要百招以外︰不如用這個比法,三掌之後,立即勝他,何等光彩!
卓一航也想道︰若興他硬拚,看來非他敵手,他既如此托大,我就試他一試,不信他是鐵鑄金剛,打他不倒。
當下兩方頌意,天龍上人跳上高台,盤膝坐下,挺起一個大肚皮,宛如彌勒佛像,哈哈笑道︰“武當派的大掌門,佛爺在此候教了!”卓一航跳上台上,小臂一揮,劃了一個半弧,呼的一掌,就向他的大肚皮擊去,不料掌鋒所及,猶如一團棉絮,而且有一股吸力,竟把自己的手掌緊緊里住,卓一航大吃一驚,急把勁力一松,手掌順他吸勢,輕輕一推,斜斜的在肚皮上滑脫出來。天龍上人見吸不著他的手掌,也微微一驚,卻哈哈笑道︰“這是第一掌了,再來,再來!”台下眾人,紛紛拍掌!
卓一航略一思索,邁前一步,橫掌一掃,這一掌不掃他的肚皮,卻劈他的面門,心中想道︰“任他內功多好,也不會練到面皮上來!”那知一掌劈去,天龍上人突然眉頭一抬,“蓬”的一聲,硬接了卓一航一掌,卓一航掌鋒所及,如觸鋼板,卓一航給震得倒退三步,幾乎跌落台下,天龍上人也被震得屁股移過一邊,挪了一個方位。不過有言在前,要將他擊倒,才算得勝,他移了一個方位,仍算他贏。台下眾人,又是大聲喝采!
天龍上人大笑道︰“有最後一掌了,你若擊我不倒,不做我的弟子,便要割下首級了!”卓一航料不到他內功外功均是登峰造極,一時間想不出向何處落手,手掌揮在半空中將落未落。天龍上人甚不耐煩,喝道︰“你怕死麼?為何不打?”
堡後面忽然一陣喧嘩,成章五喝道︰“什麼人胡鬧?快人去看。”台下眾人,仍是目不轉楮,要瞧卓一航這最後一掌。
就在此際,堡內傳來一聲長笑,里面一大堆人,跌跌撞撞,涌奔逃出,卓一航大喜叫道︰“練姐姐!”隨手一掌,向天龍上人腰脅拍下,天龍上人忽覺脅下一,被卓一航輕輕一送,跌落台下。天龍上人莫名其妙,心中懷疑有人暗算,可是卻看不出來,自己是一派宗祖,受人暗算而無法防備,說了出來,更是丟臉,只好鼓著一肚子氣,忍著啞虧,騰身跳起。舉目一望,但見一個白發女子,從堡內直跑出來,手持長劍,隨意揮灑,被她劍尖觸及的頓時倒地狂呼,霎眼已沖到場心,大群堡丁紛紛逃避,不敢近她身邊。
成章五大叫道︰“這是白發魔女!”和十幾個有名高手,拔出兵刃,向前堵住,忽見後面還有一人,氣呼呼的持劍跑出,大聲喝道︰“天龍妖僧、霍元仲老賊,吃我一劍!”這人正是白石道人,何萼華大喜叫道︰“爹爹!”卓一航已跳下台,將她拉著,道︰“不要沖上去,玉羅剎來了,我們絕能脫險!”
你道玉羅剎何以會突然而來,原來她在那晚听了何萼華之言後,見說白石道人被擒,第二日便去查探,始知成章五與天龍上人約了一大群人,對付自己,白石道人被擒,不過是個陪襯,不由大為生氣,她雖然憎厭白石道人,至此也不能不救。何況她又探知卓一航在七夕之期,便將赴約,不管她心中有恨,總還不忍卓一航孤身送死。因此,便乘著卓一航在前面和他們相斗之際,悄悄的溜進堡中去解救白石道人。
玉羅剎輕功卓絕,來去無聲,更兼一眾高手,都在前面看卓一航與成章五及天龍上人比試,被她神不如鬼不覺溜人堡中,正苦于不如白石道人囚在何處,忽見牆角每隔不遠,便有黃泥所畫的箭頭,玉羅剎甚為奇怪,心道︰“不知是那位高手,先我而來?”依著箭頭,一路找去,果然找到了白石道人的囚房,玉羅剎擊暈看守,將白石道人的鐐銬削斷,懶得听他道謝,便先跑了出來。正遇著卓一航第三掌將要擊下,玉羅剎乘著混亂之際,偷發了一枚她的獨門暗器“九星定形針”。飛針極小,天龍上人又正在全神貫注,防卓一航的第三掌,因此絲毫沒有發現。
再說白石道人那日在大沙漠風砂之際,被天龍上人與霍元仲合力所擒,囚在堡中多日,氣悶非常,又突然被玉羅剎所救,更是難以為情,沖了出去,便立刻奔向天龍上人,要和他再決生死。玉羅剎卻輕輕一笑,鐵掌一揮,冷不防將白石道人揮出一丈開外,令白石道人幾乎跌倒。白石道人料不到玉羅剎救了他卻又令他當場出丑,瞪大了眼,只听得玉羅剎冷笑道︰“白石道人,你不是他的對手,乖乖的站過一邊吧!”白石道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但一來是她所救,二來大敵當前,卻也不敢回嘴,滿腔怒氣,都要忍著!
天龍上人見玉羅剎威勢,也自心寒,但當著眾弟子面前,仍得硬著頭皮罵道︰“白發魔女,別人怕你,我不怕你!來,來,來,佛爺和你斗三百回合!”玉羅剎盈盈一笑,絲毫不像要和他對敵的樣子,天龍上人怔了一怔,破口罵道︰“佛爺是百煉金剛,豈你這魔女所能誘惑!”不料玉羅剎一笑之後,淡淡說道︰“你真的不怕我麼了你真的是百煉金剛麼?你試摸摸你腰脊骨,自下數上的第七節看!”天龍上人由不得伸手一摸,只覺又癢又痛,大怒喝道︰“你這魔女,原來是你暗算佛爺!”拔出拂塵,便想拚命,玉羅剎又是輕輕一笑,說道︰“你中了我的暗器,若然不再動怒,不再用力,回去靜養七七四十九天,以你這點道行,還可以自己運氣將暗器迫出來。你若還要動氣,不必我再出手,三日之內,便是你的死期!”說完之後,驀然反臉一喝︰“念你是一派宗主,修練不易,饒你一死,你還不快滾麼?”這一喝刺耳鑽心,天龍上人不由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心想︰性命交關,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回身便退,天龍派的弟子一哄而散,跟著教主逃出風砂鐵堡。
成章五氣得面色青白,料不到天龍上人如此膿包,只見玉羅剎眼珠滴溜溜一轉,又笑道︰“風砂堡主,你邀集了這麼多人,為何還不動手?哈,神大元,神一元,你這兩個寶貝也在這里,我和爹爹曾兩次鐃你,今番可放你不過,霍元仲,你也在這里麼?南高峰上的教訓,你就這樣快忘記了麼?”
神大元大叫道︰“這魔女心狠手辣,而今騎虎嘆下,大家和她拚吧!”成章五不知厲害,把手一揮,十幾二十名高手一擁而上,玉羅剎一聲長笑,轉眼之間,刷刷刷接連三劍,將三名好手刺翻地上,成章五一抓撲下玉羅剎道︰“好,試試你的鷹爪功夫!”左掌往上一勾,成章五虎口流血,劇痛難當,掙脫之後,大怒喝道︰“眾兄弟一齊圍上,縱然身死,不能受辱!”堡內群豪雖然個個心驚,堡主令下,卻都規死如歸,人人爭上。
玉羅剎點丁點頑,心道︰看來這堡主還深得人心。副堡主是點穴名家,判官筆乘空偷襲,玉羅剎直像背後長著眼楮,反手一點,又笑道︰“也試試你的點穴功夫!”副堡主大叫一聲,當場跌倒,堡丁急忙將他抬出。
這時堡內群豪已將玉羅剎、白石道人、卓一航.何萼華四人都包圍起來。成章五率神大元等七人名一流高手,緊緊纏著玉羅剎,玉羅剎雖然厲害,對方人數太多,一時間卻也沖不出去。只仗著絕頂輕靈的身法,在兵刃交擊縫中,穿來插去,一有機會,便立刻將武功較弱的刺翻地上,霎時問號叫之聲四起,成章五氣紅了眼,緊緊包圍,死戰不放。白石道人在人叢中追覓霍元仲,卓一航則因何萼華武功最弱,一柄劍龍飛鳳舞,緊緊傍在何萼華身邊。
混戰中,玉羅剎數度在卓一航身邊穿過,看也不看他一眼,卓一航連聲叫道︰“練姐姐,練姐姐!”玉羅剎振劍力戰,毫不理睬。激戰中卓一航不敢分心,不能解釋,只有心中暗自悲哀。
白石道人在人叢中覓著了霍元仲,一肚子氣都發在他身上,運劍如風,狠狠追擊。豈知霍元仲身手也甚不弱,即算以一對一,他雖略遜于白石道人,也可抵擋百數十招,何況在眾寡相敵的情況下,白石道人更不易得手,方斗了五七招,哈薩克的名武師隆呼雅圖斜刺沖到,手舉鐵椎,當頭疾劈,隆呼雅圖功夫不在成章五之下,一連三椎,打得白石道人手忙腳亂,霍元仲乘勢刷刷兩鞭,連抽白石道人左右腰背,將白石道人衣裳打得碎成小片,腰背泛起兩道血痕,霍元仲哈哈笑道︰“兩鞭還兩劍,不收你的利息了!”收鞭闖出人叢,一溜煙般如飛溜走。從此隱居,再也不理閑事。
白石道人氣炸心肺,狂沖猛刺,傷了兩人,卻又被隆呼雅圖擋著,玉羅剎叫道︰“你還不快快回來與我們聯手,想找死麼︰“白石道人雙瞳噴血,偏不闖回,被隆呼雅圖聯合幾個高手一陣猛攻,險象環生,幾遭不測,卓一航何萼華雙劍搶救,卓一航這時的武功已在師叔之上,一連幾招達摩劍式,怪異狠疾,傷了幾人,搶到白石道人身邊,玉羅剎看了也暗暗稱贊,但亦怕他有失,急忙殺開條路,又和白石道人等聯在一起。
這時天龍派的溜走于前,霍元仲溜走于後,風砂堡這邊,實力大減。激戰中卓一航又叫了兩聲“練姐姐!”玉羅剎忽道︰“一航,好好護衛你的師叔,不要讓他再給人傷了。”卓一航忽听得她出聲答話,如奉綸音,不暇細想,慌忙答道︰“是!我听姐姐吩咐,不能再讓師叔給人傷了?”白石道人雙眼翻白,幾乎氣死!何萼華連問他兩聲︰“爹,你的傷礙事麼?”他也如听而不聞,閉嘴不答。何萼華見他神色駭人,低低對卓一航道︰“爹似是瘋了。咱們緊護著他!”卓一航點了點頭,一柄劍夭矯如龍,不離白石道人身後。
玉羅剎囑咐了卓一航之後,一聲長笑,腳尖一點,身子突然騰空飛了起來,從成章五等人的頭頂飛越過去,在半空中挽了個劍花,向神大元猛刺,神大元嚇得慌了,回身一避,反手一抓,神大元的野狐拳本來也是武林一絕,厲害非凡。可是玉羅剎自到塞外之後,潛心研習師父所留下的劍譜,劍法已到出神入化之境,神大元撲前一抓,被她乘勢一劍,直透後心,神一元要待走時,又被她朝著後心一踢,頓時嘔出黑血,僕地身亡!
玉羅剎哈哈笑道︰“風砂堡主,神家兄弟比你如何?你尚不如進退,我可要大開殺戒了!”成章五怒道︰“我豈是畏死之人!”竟然迎著玉羅剎劍尖,揮掌猛擊!
玉羅剎肩頭一縮,左手輕輕一帶,成章五腳步不穩,踉踉蹌蹌的沖過一邊,轉眼之間,玉羅剎又刺傷了數人,成章正心中大痛,叫道︰“你殺傷我一眾兄弟,我與你是除死方休!你不必手下留情,殺過來吧,我死也得與眾兄弟同死。”玉羅剎身形快極,霎忽之間,又傷了幾人,成章五追之不及,想與她拚死,也不可能。
玉羅剎忽然笑道︰“風砂堡主,我何曾殺了你的弟兄?”成章五憤怒之極,望著滿場翻滾呻吟的弟兄,大聲喝道︰“你這魔女還說風涼的話兒!”縱身追她,忽听得一陣木魚聲響,“阿爾陀佛”之聲在耳邊響了起來,成章五縱目一望,只見一個和尚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沉聲念道︰“阿彌陀佛,冤家宜解不宜結,請快停了干戈斫伐之聲!”
成章五邀來的天山南北高手,有過半認識這個高僧,不禁同聲呼道︰“晦明師!這魔女殺人如草,請快來相助!”玉羅剎微微一笑,道︰“岳嗚珂,原來是你!”
眾人見玉羅剎和晦明師招呼,更是吃驚。晦明師擊了一下木魚,合什說道︰“阿彌陀佛,兩邊都停手了吧!”
晦明師到天山已有八年,武功既是深不可測,人又謙和平易,天山南北英雄無不服他。見他一說,紛紛跳出***,只有成章五還不肯干休,披頭散發,狠狠追擊,要和玉羅剎拚命。晦明師合什喊道︰“堡主住手,她並沒有說錯,你手下弟兄,並無一人喪命。傷了的我替你救,請瞧在貧僧面上,住手了吧!”
風砂堡主愕然住手,道︰“傷得如此之重,還能個個都救活嗎?”晦明師道︰“她雖號稱魔女,其實心中卻還存著一點慈悲。她的劍尖刺的都是關節;雖然不能起立,卻非致命之處。我有上好天山雪蓮配制成的碧靈丹,開水內服外敷,痛楚立失,不須一個時辰,便可行動如常。”
晦明師取出了數十顆碧靈丹,交與未傷之人,叫他們一同救治傷者,片刻之後,果然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玉羅剎笑道︰“鳴珂,這次又是我遭人罵,你充好人了。你別得意,將來我還要與你比劍!”
成章五忽然向玉羅剎兜頭一揖,長嘆一聲道︰“今日我方知天外有天,這香堂我決把它散了,從此不再爭強!我還要謝你手下留情!”
晦明師笑道︰“瞧,這不是有人向你道好了?”回頭向卓一航笑道︰“這里事情已了,貧僧也該走了!你們這對歡喜冤家,也該和好了吧?”話剛說完,忽見玉羅剎面色大變,厲聲喝道︰“卓一航,你這武當派的得意弟子,還不隨你師叔回山去麼?”卓一航駭道︰“姐姐,你听我說……”礙于白石道人父女在旁,不好解釋那晚之事,吶吶說道︰“姐姐,不管你對我如何,我已是決心終老邊荒,追隨你了!”玉羅剎冷冷一笑,忽見白石道人雙頰火紅,突然朝她一揖!
玉羅剎一閃閃開,冷笑道︰“我乃邪派魔女,怎敢受武當五老之拜!”白石道人啞聲叫道︰“這一拜是謝你相救之恩,但我也不白領你的情。我們本來要一航回山掌門,現在我一肩擔起,將他讓與你了。一航,從此你與武當派兩無干系,終生服侍你的練姐姐吧!”卓一航囁嚅說道︰“師叔,這是什麼話?”
白石道人攜了女兒如飛奔跑,玉羅剎連連冷笑,何萼華卻回頭道︰“玉羅剎,你可得好好待我大哥,不要逞強欺負他!”玉羅剎微微一愕,欲待問時,何萼華已隨白石道人奔出。
卓一航呆若木雞,他受紫陽道長栽培撫育,雖然十多年來,因與玉羅剎相戀之事,為同門所不諒,可是一心都還想報答本門,豈料白石師叔卻要把他逐出門牆,這怎能不令他心痛。他卻沒有想到,他的掌門,有由同門公決,才能免掉。白石道人根本沒有權力將他逐出門牆。
玉羅剎又是一聲冷笑,卓一航如夢初醒,奔上去道︰“練姐姐,你可明白了麼?那晚之事,實在是個大大的誤會!”
玉羅剎心灰已極,想起十多年來的波折,如今頭發也白了,縱許再成鴛侶也沒有什麼意思。玉羅剎的想法就異乎尋常女子,在她想和卓一航談論婚嫁之時,便一心排除萬難,不顧一切。到如今幾度傷心之後,她覺得婚嫁已是沒有意思,也就不願再听卓一航解釋,寧願留一點未了之情,彼此相憶了!
卓一航話未說完,只見玉羅剎已飄然而去,卓一航狂呼追趕,那里追趕得上?但見天上是耿耿銀河,地下是黃沙漠漠,玉羅剎的影子又不見了!
卓一航失聲痛哭,良久良久,忽覺有人輕輕撫自己肩背,輕輕說道︰“情孽,情孽!”晦明師一直就跟在他的身後,讓他哭得夠了,這才出聲慰解。
卓一航默然不語,和晦明師在沙漠走了一程,這才說道︰“練姐姐此去,以後相見更難了!”抬頭望天,天上雙星閃耀,猛然記起,今夜正是七夕佳期,又不禁悵然嘆道︰“天上鵲橋聚會,人間勞燕分飛,老天爺也未免太作弄我了!”
晦明師也抬起了頭,看牛郎織女星冉冉掠過天空,忽然問道︰“你飽讀詩詞,可記得秦少游詠七夕的“鵲橋仙”一詞麼?”
卓一航情懷悵觸,低聲吟道︰
縴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晦明師道︰“可不是麼?若她還對你有情,又何必朝暮相處。人間百年,天上一瞬,你若作如是觀,則兩情相諒之日,也並非地久天長!”兩人踏著星光,穿過沙漠,牛郎織女星升起了又落下了!
經過風砂鐵堡一戰,白發魔女威名遠播,天山南北,無人敢再惹她,但大漠草原,卻也再難見她的影子,她已隱居天山南高峰,最初幾年還一年一度到唐努處作客十天八天,傳飛紅巾武藝,以後就難得下山了。
卓一航送晦明師回到天山北高峰後,便回到慕十塔格山駝峰之上,辛龍子出來迎接,告訴他道︰“數月之前,有一個白發滿頭的女子,攀上駝峰探望。”辛龍子道︰“我怕她毀壞仙花,上前喝問。她輕輕把我推開,對仙花看了好久,嘆息幾聲,面上忽又現出微笑,終于走了。這女人好奇怪,師父,她可是你的朋友麼?”
卓一航悵然太息,過了好久,忽叫辛龍子上前問道︰“你依實告訴我,你可知道這兩朵仙花什麼時候才開嗎?”辛龍子道︰“我問過爹爹,听爹爹說也許要五六十年!”
卓一航道︰“好,將來我死了之後,你也要守著這兩朵仙花。”辛龍子滿腹疑團,見師父目中蘊淚,神色奇異,不敢發問。
是夜,又是淡月疏星之夜,卓一航獨上駝峰,淒然南望,避遙見南高峰高出雲表,在那變幻的雲海之中,似乎有一個人也在向他遙望。
卓一航嘆了口氣,十數年來情事,一一在他心頭掠過︰黃龍洞的初會,明月峽的夜話,武當山上的糾紛,大沙漠上的離別,歷歷如在目前,有懺悔,有情傷,有蜜意柔情,有驚心謠諑,最傷心的是往者已矣,來者又未必可追,所能做的,也只有夜夜在此相望罷了。
卓一航想得如醉似痴,看著頭頂上空的星星,想起飛紅巾所轉達的玉羅剎的話,只覺玉羅剎就像頭頂上的星星,離自己像是很近又像很遠,心湖浪涌,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不覺用劍在石壁上刻下了一首律詩,詩道︰別後音書兩不聞,預知諧諑必紛紜,只緣海內存知己,始信天涯若比鄰︰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冬風盡折花千樹,尚有幽香放上林。刻了之後,放聲吟誦,余音裊裊,散在山巔水涯,天上的北極星又升起了!附錄︰本書涉及的重要歷史事實和人物遼餉錦衣衛梃擊案魏忠賢東廠西廠東林黨顧憲成熊廷弼紅丸案楊漣努爾哈赤左光斗袁崇煥阮大針崔呈秀孫承忠高攀龍洪承疇
遼餉——明朝未年遼東駐軍的餉項;又指為籌措這種軍餉而加派的田賦銀。這里正是指加派的田賦銀。萬歷四十六年“一六一八年”遼東軍餉驟增三百萬兩,宮內雖有積儲,但不肯撥發,于是援御倭例,每畝加派三厘五毫,共增賦銀二百多萬兩。以後不斷加增,到崇楨末年,遼餉已增至九百萬兩。
錦衣衛——明朝的官署名,即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明洪武十五年“一三八二年”設置。原為護衛皇宮的親軍,掌管皇帝出入儀仗。太祖加強專制統治,特令兼管刑獄,賦予巡察緝捕的權力。最高長官為指揮使,常由功臣,外戚充任。錦衣衛所屬之鎮撫司分南北兩部,北鎮撫司專理詔獄,直接取旨行事,用刑尤為慘酷。明中葉後錦衣衛與另一特務組織東、西廠並列,活動加強,史稱“廠衛”。
梃擊案——萬歷四十三年“一六一五年”,張差手執木棍,闖進太子“光宗”住的慈慶宮,打傷守門太監。被執後供稱得鄭貴妃手下太監龐保、劉成引進。時人懷疑鄭貴妃欲謀殺太子。神宗與太子不欲追究,以瘋癲奸徒之罪,殺張差于市,並斃龐、劉于內廷了案。史稱挺擊案,與“紅丸”.“移宮”二案並稱晚明三大案。
魏忠賢——“一五六八——一六二七年”明官,河間肅寧“今屬河北”人,萬歷時入宮。泰昌元年“一六二0年”,熹宗即位,任司禮監秉筆太監,後又兼掌東廠,勾結熹宗乳母客氏,專斷國政。天散五年!六二五年”興大獄,殺東林黨人楊漣等。自稱九千歲,下有五虎、五彪,十狗等名目,從內閣六部至四方督撫,都有私黨。崇楨即位後,黜職,安置鳳陽,旋命逮治,在途中畏罪自殺。
東廠——明成祖為鎮壓人民和官員中的反對派,于永樂十八年“一四二0年”在京師東安門北設立特務官署,用官提督,常以司禮監秉筆太監之第二.第三人充任,屬官有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各一員,由錦衣衛千戶,百戶充當,稱貼刑官;棣役、緝事等官校亦由錦衣衛撥給,從事特務活動,諸事可直接報告皇帝,權力在錦衣衛之上。
西廠——明憲宗時為加強特務統治,于成化十三年“一四七七年”在東廠以外增設西廠,用太監汪直提督。其人員權力超過東廠,活動範圍自京師遍及各地,後因遭到反對,被迫撤銷。武宗時宦官劉瑾專權,又一度恢復,劉瑾服法後廢。
東林黨——晚明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政治集團。神宗後期,政治日益腐敗,社會矛盾激化。萬歷二十二年“一五九四年”無錫人顧憲成革職還鄉,與高攀龍、錢一本等在東林書院講學,議論朝政,得到部分士大夫的支持,史稱“東林黨”。他們反對礦鹽,稅鹽的掠奪,主張開放言路,實行改良,遭到在朝權貴的嫉視。熹宗時宦官魏忠賢專政,黨人楊漣、左光斗等因彈劾魏忠賢遭捕,與黃尊素、周順昌等同遭殺害。魏忠賢使人編“王朝典要”,借梃擊、紅丸,移宮三案為題,打擊東林黨,更嗾使其黨羽造作“東林點將錄”等文件,想把黨人一網打盡。天啟七年“一六二七年”思宗“崇楨帝”即位後,逮治魏忠賢,對大批閹黨定為逆案,分別治罪,東林黨人所受迫害才告終止。
顧憲成“一五五0——一六一二年”明江甦無錫人,字叔時,世稱東林先生,亦稱涇陽先生,萬歷進士,官至吏部文選司郎中。萬歷二十二年“一五九四年”革職還鄉,與弟允成和高攀龍等在東林書院講學,議論朝政,頗得士大夫支持,漸成集團,史稱東林黨。著有“小心齋札記”、“涇皋藏稿”、“顧端文遺書”。熊廷弼“一五六九——一六二五年”——明湖廣江夏“今湖北武昌”人,字飛百,萬歷進士。萬歷四十七年“一六一九牛”任遼東經略。當時後金“清”崛起,他召集流亡,整肅軍令,訓練部隊,加強防務。在職年余,後金軍不敢進攻。熹宗即位,魏忠賢專權,他受排擠去職。天啟元年“一六二一年”遼陽.瀋陽失守,再任經略,而實權落人廣寧“今遼寧北鎖”巡撫王化貞手中,化貞大言輕敵,不受調度,次年大敗潰退,他同退入關,後被魏忠賢冤殺。有“遼中書牘”、“熊襄愍公集”。
紅丸案——泰昌元年“一六二0年”光宗即位後生重病,司禮監秉筆兼掌御藥房太監崔文升下瀉藥,病益劇。鴻臚寺丞李可灼進紅丸,自稱仙方。光宗服後即崩。當時有人疑神宗的鄭貴妃指使下毒,引起許多爭論,結果崔文升發遣南京,李可灼遣戍。魏忠賢專政時翻案,免李可灼戍,擢崔文升總督漕運。
楊漣“兵部給事中”“一五七二——一六二五年”明湖廣應山“今屬湖北”人,字文孺,號大洪。萬歷進士。官至左副都御史。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上疏彈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次年為魏忠賢誣陷,死于獄中。有“楊大洪集”。
努爾哈赤“一五五九——一六二六年”即清太祖,姓愛新覺羅,滿族。先世受明冊封,為建州左衛“在今遼寧省新賓縣境”都指揮使,十六世紀後期,由于女真社會的發展,出現統一的趨勢。一五八三——一五八八年首先統一建州各部,受明封為都督僉事,龍虎將軍等官,更加強了與關內的經濟關系。以後又合並松花江流域的海西各部和長白山東北的東海諸部。在統一過程中創建八旗制度和滿文。萬歷四十四年“一六一六年”建立後金,稱金國汗,割據遼東,建元天命。天命十年“一六二五年”遷都瀋陽,次年進攻寧遠“今遼寧興城”,為袁崇煥擊敗,受傷,不久即去世。他統一女真各部,在滿族初期發展中起了重要作用,故清朝建立後追尊為太沮。
左光斗“一五七五——一六二五年”明安慶桐城“今屬安徽”人,字遺直。萬歷中與楊漣同舉進士。任御史時辦理屯田,在北方興水利,提倡種稻。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任左僉都御史。楊漣劾魏忠賢,他參與其事。又親劾魏忠賢三十二斬罪。次年,與楊漣同遭誣陷,死于獄中。
袁崇煥“一五八四——一六三0年”明軍事家。字元素,廣東東莞人。萬歷進士。天啟二年“一六二二年”單騎出關,考察形勢,還親自請守遼。他寧遠“今遼寧興城”等城,屢次擊退後金“清”軍的進攻。六年獲寧遠大捷,努爾哈赤受傷死。授遼東巡撫。次年獲寧錦大捷,皇太極又大敗而去,崇楨授以兵部尚書,督師薊遼。崇楨二年“一六二九牛”後金軍繞道古北口入長城,進圍北京,他星夜馳援,崇楨中反間計,殺之。
阮大針“約一五八七——約一六四六年”明未懷寧“今屬安徽”人,號圓海。天啟時依附魏忠賢,崇楨時廢黜,匿居南京。弘光時,馬士英執政,任兵部尚書,與東林,復社為敵。後降清,從攻仙霞嶺而死,著有“燕子箋”等傳奇。
崔呈秀“?——一六二七年”明薊洲人,萬歷進士。天啟初求附東林,被拒,四年“一六二四年”以貪污革職議罪,乃見魏忠賢,求為養子,相與密謀陷害東林黨人。從此為閹黨魁首,官至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崇楨即位,令革職逮治,乃自縊而死。
孫承忠“一五六三——一六三八年”明保定高陽“今屬河北”人,宇雅繩,萬歷進!天啟二年“一六二二年”任兵部尚書經略薊遼,在四年,練兵屯田,修城堡數十,後為魏忠賢排擠去職。崇楨二年“一六二九年”,守通州,後移鎮鎖山海關,收復永平,遵化等地,四年罷職歸里,十一年清兵攻高陽,闔家抗戰,城破自殺。
高攀龍“一五六二——一六二六年”——明無錫“今屬江甦”人,字雲從,萬歷進士,熹宗時官左都御史,因反對魏忠賢,革職,乃與顧憲成在無錫東林書院講學,時稱“高顧”,為東林黨首領之一,後魏黨走狗崔呈秀往捕,投水而死。著有“高子遺書”。
洪承疇“一五九三——一六六五年”楣建南安人,號亨九,萬歷進士,崇楨時任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陝、川,湖軍務等職,鎮壓農民軍,後調任薊遼總督,抗擊清兵。崇楨十四年“一六四一年”率八總兵十三萬人與清軍會戰于松山“今遼寧錦州南”,大敗,被俘降清。順治元年“一六四四年”從清軍人關,次年至南京,總督軍務,鎖壓抗清義軍。後受命經略湖廣等地,至十六年攻佔雲南後始回北京,十八年退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