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逸
刀身映照着人面,把那张三分呆滞、七分沉郁的脸,拉得老长老长的——原本就失血的一张白脸,看上去更苍白了。
那汉子一声不哼地端详着手里的一口刀,满头长发,云般地披散着——刀长两尺七寸,遍体如银,其上打磨出一团团的鱼鳞旋光,四指宽的刀面上有一道直贯上下的红色刀槽,那道显目的朱痕,把刀锋一直拉下去,银灿灿,青蒙蒙,端的是一口上好精钢打制的宝刀——是一把顶能杀人的厉害家伙!
天上飘着雪。
雪花覆盖着那汉子赤膊的上身,散落在他发上、脸上、眉上!用不了多大的工夫,已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茸茸的,就像披着一袭白色外衣般的潇洒!
面前有一方平滑的大石!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磨它了——虽然明知道它已是十分的锋利,仍然更奢求地希望着什么——人的欲望与贪婪,往往在这些小动作上表露无遗!
天空是灰白色的,在漫天的大雪里,人的心也同冰雪一般无情,早已冻结了,倒是那一天的黑老鸦,低飞着不去,总是那么“呱、呱”地叫唤着,让人心烦气躁,又像在显示着什么不祥预兆似的!
那汉子磨磨停停,停停复磨磨,不时地翘首云天,悲戚地笑上一笑,冷峻的面颊,也同天上的雪、掌中的刀,一般的无情,给人以“冷气袭人”的感觉!
他缓缓地站起身子来——
修长的身材,在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条人影——
刀身如镜,他那么平端着,只需盯着这口刀,环身四侧的一切景物全然在目。
五丈内外,他的刀能砍下一只冻蝇、一片飞叶、一只冲天直起的寒鸦,或者是一头乍出即遁的狡猾狐狸。
刀身显示的正面,是他搭建在山洼子里临时居住的篷舍,那里还拴着他所喜爱的一匹黄骠马,再过去是高山,山上生满了翠屏如障的矮松,却都让白雪积满了。
左面是山外山!
在两座峰头中间眺望出去,对面那座巍峨的大雪山,更显得异常的壮观了——
其实壮观的该是雪岭上耸峙着、高插云天的那所白色石堡——“摘星堡”
石堡本身固是“美仑美奂”,极尽庭院幽深之美,不在话下。可惊讶的是,什么人能有如此魄力?如此胸襟?如此“走出尘世”的超凡想像力?在这个远离人世的大雪山,从事如此伟大的灵思构想?——这个人可说在气魄上先已超人一等了!
那汉子每一次打量着“摘星堡”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心生此想!
眸子里的光焰,最能反映出内心的思潮!
每当他打量着对面峰岭上的那所石堡时,他那双沉郁如海、深邃如古井的瞳子里,就会泛出一种深悠的遐想,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他也总是能理智地压制了下来!
牲口打着响鼻——一除了当空的那群乌鸦以外,这该算是唯一的异声了!
一个衣着全白的少女,蜷曲在雪松地里!
借着松树的掩护,她已经盘在这里很久了。
长长的一蓬秀发,披散在肩上,细长的眉毛之下,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不停地转动着。
对于那个赤着上身的年轻汉子,她早已不止一次地偷窥了,虽然满脑子的好奇,只是人不犯我,却也没有干涉对方的自由——
倒是那匹伊犁名驹黄骠马,深深地吸引着她。
她出身绝非贫贱——这一点可以由她轻拢在发根的那串珠链,以及皓腕上碧绿欲滴的那只翠镯上判断出来,再者她衣着华丽,肤色白嫩……
这些在在都说明了她出身即使不是官宦之门,也定是豪富之家!
只是,她却对眼前的这匹马,兴出了非份的占有之心!
这种打算已经存在她心里很久了,只不过今天她才决定了下手行窃罢了!
那汉子看来是全不戒备!
他那么大模大样地坐在石头上,把一口打磨得银光白亮的长刀,深深地插在雪地里,两只手不停地掬着地上的雪团,往身上洗擦着。
溶化了的雪,蒸腾起阵阵的白烟!
那汉子开始了每日两次例行雪浴!
白衣少女已经绕到了篷舍左侧方!
她必定是有武功的,只看她手脚间的那份利落,以及雪面上,并没有留下什么显著的痕迹,就可以断定!
她所以要由左侧面绕过来,是因为这一面衍生着一丛矮小的雪松,借着这片松树可以掩饰她的身形!
虽然她并没有看见他施展过什么功夫,可是直觉却使得她有所警惕,她甚至于可以判断出这个年轻汉子必属武林高手之流!
这样的人,能够不与招惹最好!
那匹黄骠马已经发现她了,不时仰伏着长颈,不安宁地打着噗噜!前蹄频频地在雪地里划动着。
白衣少女的身子开始慢慢地拱起来!
她衣着也同白雪一般的颜色,除了那头技散的秀发以外,全身都是白的,在雪地里极不易被人发现!
她嘴里衔着一口短刀——那是用来割断拴马索子用的,渐渐地,她身子弯曲得越加显著,就像一盘弓似的!
蓦地箭也似射了出去!
马声骤鸣——
白衣少女如同闪电般的身子,已落在了黄骠马的背上,手上的短刀向前一挥,已把系在马口上的皮缰砍为两截!
黄骠马猝惊之下,人立前蹄,唏聿聿长啸着,白衣少女一只手抓着马颈上的鬃毛,双腿力磕马腹,急剧地驱策着,无奈胯下坐骑是一匹不服生人的烈马。
白衣少女虽然说得上骑术高明,奈何马性至烈,一时却也无能为力!
黄骠马猛厉地跳跃颠簸着,蹄下白雪纷飞,人马已在当地丈许之方圆内频频打着转儿!
忽然,那匹黄骠马发出了一声顽劣的嘶鸣,硬生生地把背上那个白衣少女给摔了出去!
像是一个大雪团似的,白衣少女在雪地里打了个筋斗,翻身跃起,仗着她功夫好,这一下虽没有摔伤了她,却也弄得满身满脸的雪渣子!一时间连羞带怒,把一张清水脸气得通红!
那汉子仍然背着身子!
对于身后这么猛烈火爆的场面,他如同未闻,甚至他连头也不回看一下!
他正在用一块洁白的布巾,细细地拭着身子,随即把散置在大石上的一件鹿皮背心拿起来,慢慢穿上!
白衣少女气得哼了一声,狠狠地看了那长发汉子一眼,她生性要强,想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她咬紧了牙,赌气地再次向着那匹黄骠马身上窜去——
黄骠马长啸着打了个***,白衣少女那等快的势子,想不到竟会扑了个空,再次摔倒在雪地里。
她身子第二次爬起来的时候,黄骠马却已绕到了那年轻汉子身侧!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一脸的不高兴!
年轻汉子深邃的目光平视着她,冷冷地道:“开始是偷,现在是抢,一个大姑娘家,你不害臊?”
白衣少女脸上一红,恼羞成怒地道:“我就是抢,这匹马我要定了!”
那汉子长眉一轩,道:“只怕你妄想吧!”
话声方出,白衣少女身子已第三次扑纵过来——这一次她是采取平窜的势子。
短刃咬在嘴里,手脚平伸着,疾若旋风似地,硬向马背上落去!
长发汉子冷叱一声,右手一带马口的嚼环,黄骠马在他熟练的手法下,长颈一伏,向前一栽。
当空人影一闪,白衣少女一片白雪似地擦着马身子横掠而过,却又扑了个空!
面前是棵一人多高的雪松!
白衣少女身子用力地撞上去,摇起了一天的雪花,她猝然一个转身,右手翻处,却把衔在嘴里的那日短刀掷了出去!
长发汉子左手微起,举手间已把飞来的短刀接在手里!
白衣少女娇叱一声,飞扑过来,右手一沉,照着那汉子前胸就伸,这一手功夫名唤“点金波”,是属于“形意门”不传秘功之一!
长发汉子脸色一惊,身子向后一收,眼看着白衣少女指尖已经触及前胸!
危极一瞬间,他身势侧转如风,“刷”一声,已到了白衣少女身后!就在白衣少女身子还不及转过的当儿,他掌势平吐,似乎只用了三成劲儿!
双掌一托少女后肩,叱了声:“去!”
白衣少女那么灵活的身子,在这人手上却是施展不开,随着那汉子平吐的掌势,足足飞出了一丈以外,“噗”一声坐倒在雪地里!
她身子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儿,一跳而起——
那汉子闪身如电,在白衣少女身形跃起的同时,已快如旋风般地站在她面前!
白衣少女娇叱一声,右手一抖,分开一双春葱玉指,用“二龙夺珠”的势子,照着那汉子双眼就戳!
只是她显然不是那人的对手!
带着浅浅的冷笑,那汉子右手乍翻,“噗”的一声,已扣住了她的手腕!
白衣少女只觉得腕骨间一阵剧痛,总算对方手下留情,随着那汉子再次地平推之势,一声叱道:“去!”
这一次摔得更重,白衣少女再次飞出了丈许以外,整个身子全栽倒在雪地里,足足划出了七八尺才定住了身子!
幸亏地上积雪数尺,否则这般的摔落,却是任何人所当受不起的!
白衣少女痛呼了一声,她身子还来不及爬起来,那汉子已飘身而前,右掌一探,已扣在了她左面“志堂穴”上。
白衣少女身上一阵子发麻,痛得连眼泪都淌了出来。她连番受辱,又羞又气,偏偏对方武功高不可测,自己虽施出了全力,却连对方的身边也偎不上!
平素娇生惯养的身子,一呼百喏的气势,哪受过这般的委屈!真恨不能放声痛哭一声!
只是,当着这个陌生人,她有点害臊,不好意思哭!
那汉子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手劲儿大极了,那只按在她身上的手,真有千斤之力。
白衣少女虽试图着以内功抗衡,无奈那汉子力道大极了,她虽施出了全身力道,却不能移开分毫。
“你这个野人!”
她用力挣扎着道:“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长发汉子冷冷地笑着道:“凭你这点能耐,也想跟我动手?”
白衣少女力挣得面色通红,一任她施出了吃奶的力气,却也是无济于事,她回过头想用嘴去咬那汉子的手,头才转过来一半,就被那人一下子接了下来!
“你是哪里来的?”
“我偏不说!”
她人声嚷着:“你放开我,快放开——”
长发汉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手上显然地加了几分力道。
几分力道,已很不得了!
白衣少女娇哼了一声,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时间连气也透不出。
“说!”
长发汉子沉着声音道:“是不是摘星堡来的?”
“是又怎么样?”
说了一句,她可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才哭了两声,似又觉出不妥,把脸埋在臂弯里,频频地抽搐不已。
长发汉了呆了呆,脸色沉着道:“一个偷马的女贼,还配哭?”
白衣少女抬起脸,哭得更大声地道:
“我就要哭……哭是我的事,要你管?”
越说越伤心,眼泪成串地坠了下来!
长发汉子冷冷一笑,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遂把压在她背上的一只手,缓缓地收了回来。
白衣少女正在埋头哭泣,忽然中止住声音,慢慢抬起脸来——
透过那双流泪的眼睛,她打量着他。
他也在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才冷冷地道:“你很喜欢我这匹马?”
白衣少女脸上带着泪,说不出的讪讪表情,她缓缓地坐起身子来,点点头。
“所以你就偷?”
“我只是想送给我爹!”
那汉子冷冷一笑,道:“好一个孝顺的女儿!是你爹叫你来的?”
“不是——”
少女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羞涩:“过几天是我爹七十大寿——”
那汉子脸色一惊——
白衣少女显然不曾注意,继续道:“他老人家一直盼望着能有一匹好马……”
长发汉子哼了一声道:“你姓沈?”
白衣少女斜看着他,点点头,有点不大好意思的样子。
那汉子忽然一呆,冷冷地道:“摘星老人沈海月是你的什么人?”
白衣少女微微一怔,也许他听惯了人们对她父亲的奉承,像这样直呼名号的人尚不多见。
她呐呐道:“是我父亲!”
顿了一下,她又问道:“你认识我父亲?”
那汉子忽然一笑道:“令尊大名,天下同钦,只是久仰而已!”
说时他抱了一下拳,只是那张脸看上去却更冷了。
白衣少女两只手把沾在身上的雪拂了拂,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你是愿意把这匹马让给我?”
“我没有这么说!”
“我可以出钱买!”
她往前走了几步,认真地道:“随便你要多少钱!”
那汉子冷冷地一笑,走过去在大石上坐了下来!
白衣少女跟过去,她好似把刚才打架的事情忘了,那双剪水瞳子,含着笑靥地瞧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
“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汉子苦笑了一下道:“还没有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沈雁容!”
她有点不耐,用小蛮靴踢了一下雪,道:“怎么样嘛!你说个价儿吧!只要不太过份,我都会答应的!”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就给一万两银子吧!”
沈雁容一怔,挑着眉毛道:“多少?”
长发汉子竖起一根手指,道:“一万两!”
话方出口,沈雁容已一阵风似地扑了过来,伸手朝着长发汉子脸上就打!
却不意那长发汉子只一抬胳膊,再次叼住了她的手腕子,沈雁容尖声叱道:“放手——”
她腰肢一拧,忽然飞起右脚,向着长发汉子脸上踢去。
这一手仍然是占不了上风!
长发汉子身子真像蛇般的滑溜,身法也是特别的怪,只是在沈雁容足尖掌影里不停地扭转着。
尤其难能的是,他身子始终不离开足下那块大石,沈雁容尽管是拳脚如风如雨,却只是由他身边脸前擦过,休想伤及他一丝一毫!
他仍然紧紧地扣抓住她的手腕子!
沈雁容着着失利之下,真是说不出羞愧、懊恼,她连声地娇叱着,施出了浑身解数。只是一样,仍然占不了丝毫上风,甚至于她连那只被对方紧抓住的手,也挣脱不开!
两个人刹那间纠缠在一块,看上去只是频频打着***。又相持了一段时间,沈雁容终于不支地跌倒在石上,她实在是累极了,只顾得频频娇喘,却连说话的力量也没有!
长发汉子从容打量着她,面不红,气不喘,冷冷地道:“怎么不打了?”
沈雁容喘息着道:“我打不过你……你也别太神气……”
长发汉子不愠不怒地道:“沈姑娘,你在我面前使出大小姐的性子,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沈雁容频频冷笑着,眼泪在眸子里打转!
她呐呐地说道:“你……你要怎么样嘛……”
她的气焰由神态上看,显然弱多了!
那汉子冷冷道:“我对你已是特别留情,希望你心里有数,下一次再要落在我手里,可就休怪我掌下无情!”
话声一顿,他那只力抓着她的右手,霍地向外一翻,沈雁容猝然为他所加诸的这大力道,足足摔起了两丈来高,所幸她轻功不弱,在空中施了一手“细腻巧翻云”的身法,翩翩而坠。
伫立在雪地里,她越想越气——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对自己的人,偏偏是说理说不过,打又打不过——被人家当面这么奚落,可真不是个滋味。
女孩子家面嫩,可就禁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像两条小蛇似地夺眶直出!
那汉子却正眼也不看她一眼,背过身子去在理他的黄骠马!
沈雁客紧紧咬着唇儿,就像是要咬出血来!
对方默默地对峙着!
汉子由雪地里拔起刀,牵马自去——
沈雁容上前一步叫道:“站住!”
长发汉子冷冷一笑,缓缓回过身来!
沈雁容含着泪,悲声嗔道:“打了人,一点事没有的就想走了?你别想!”
那汉子一手顺着黄骠马的马鬃,并不答理她。
沈雁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恨恨道:“就算是野人,你也该有个名字吧!你叫什么来着?”
长发汉子已翻身上了马!
那么烈性子的马,想不到在他手里,驯服得就像小羔羊一般!
马蹄子践踏在雪地里,发出一种“噗落——噗落——”的声音,人马一直来到了沈雁容跟前!
“沈姑娘!”
那汉子目光湛湛地注视着她道:“我对你已是再三容忍……何苦自讨无趣——”
沈雁容大声道:“我不领情……你凭什么要容忍我?你不会不忍么?打了人就想算了,没这么好……”
长发汉子忽然呆了一呆,沉郁的脸上带出了一片笑容,拉开的唇角,现出了编排整洁的牙齿,一颗颗地闪着润洁的光泽!同雪般的白,也同雪般的冷,沈雁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觉得他笑得很美,较之先前,简直判若两人,一时不由得呆住了……
“你不知道么?”
他轻轻地说着,一面策过马头,道:“因为你是我生平所见,第二个美的女孩子——”
马蹄如飞,驮着他伟岸的身躯,一径地向着岭下去了。
沈雁容不知怎么的脸又红了,望着他逐渐消逝的背影,她那张可人的脸上,绽出了难以形容的一丝笑靥——
她只笑了一下,就又收敛了。
“第一个……”
她脑里情不自禁地想着这句话,怪不是味儿地回身自去!
大雪初停,寒风却是无止无休!
几团车轮般大小的于草球,被风刮得在雪原上打着滚儿,巨风把积在松枝上的雪吹下来,四下狂飞着,偶尔碰在人脸上,像针扎一般的疼痛。
那汉子跨在黄骠马上,在这里已经伫立很久了。
由此而前,是一望无际的大雪原,白色是雪,灰色是天,天地之间独独描出了一道暗褐色的分界线,虽极目力,亦不能见其边际!
身后,却是迂回在千百棵松树之间的山路,马勉强可以行走——
这条山路一直上去,最终的目的地可达山巅,山巅唯一的建筑物也就是那座石城——摘星堡。
说得明白一点,那就是凡是欲往摘星堡的人,或者是摘星堡下来的人,除非是有意回避,否则这里是必经的一条道路。
那汉子可能是在等什么人吧!
风声如哨,尖锐的风把他头上的长发一缕缕地飘起来,衬着他伟岸的身材,赤裸的双臂,那神态很像驰骋边地的一个野人。只是野人没有他那么白,那么苍白不见血色的脸是很少见到的。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一袭鹿皮背心,过于结实的身子,看上去几乎要把背心炸开来,只是那种苍白与他的野性,多么的不调和。
“雪花刀”紧插在背后,刀柄部份看上去较一般的刀要长出一倍,尤其是系在刀环内的那块红绸子刀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样的天,这样的人!这般的景象!勾划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惆怅!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哀!
疾风飕飕,马鬃与人发齐舞!
在黄骠马的一声悲壮长嘶声中,地平线上现出了一个黑点——那汉子在黑点初现的当儿,一双尖锐的眸子,已经深深地盯住了它!
那么深邃的目光,在他遥远地逼视着那个黑点时,甚至于眨也不眨一下!
黑点在疾驰之中!
的确是相当快的脚程,不过交睫的当儿,已可以窥清它完整的一个轮廓—一
一个穿着大红披风的人,跨着一匹“乌云盖雪”的大黑马,人马在辽阔的雪原上乘风疾驰,的确是极其壮观,不过是小半盏茶的时间,人马已来到了面前。
马上客是一个年过五旬的壮叟,一身大红披风,紫黑的脸膛,两道浓眉如戟双分,两腮以下,生着乱草似的一部苍色虬髯,人是出奇的高,马是分外的壮。具有说不出的一股子豪迈劲儿!
大风呼呼,把这人一袭血色披风吹得向身后荡起,与肩水平,他头上的一顶荷叶卷风帽,当真有“风卷残荷”的味道,自两耳以后,宽大的帽沿,全被风势卷了进去!
一口带鞘的紫金刀,斜挂在马鞍旁,刀鞘子不时地磕撞着鞍具,发出零碎的叮当叮当之声。
那匹“乌云盖雪”的大黑马,虽经长奔,却不显得疲累,鼻口间喷出的白烟,足有两尺开外,人马如风,刹息间已来到目前!
马上红衣壮叟陡地一带缰绳,坐马长嘶一声,收蹄旋身,频频在雪地里打着***。
红衣壮叟嘴里连声吆喝着:“吁——吁——”
大黑马收住了身子,不停地打着噗嗜,红衣壮叟一双眸子,注视着面前高山,一笑道:“不错,就是这个地方!沈老头可真会享他的清福!”
略微顿了一下,他弯下身来,手拍着马颈道:
“这一阵子急跑,可真够你受,大黑子,再加点力气,等到进了沈老头的堡子,我要他们给你一份上好的口粮!”
大黑马像是颇能懂得主人的意思,长嘶一声,那长尾甩了甩,遂即继续向前奔——
松树下那年轻汉子却是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他胯下的那匹黄骠马也同他一样,人马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似的!
红衣壮叟的马擦着那汉子面前的松树走过去——那年轻的汉子兀自纹丝不动——
他脸上带着一丝轻微的冷笑,深湛的目光含着几许敌意逼视着那个红衣壮叟,他以无比的自信,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红衣壮叟果然发觉了什么!
大黑马也似有所惊觉,不待主人收缰,自己就停了下来,红衣壮叟在马上欠下身子来,注意到眼前的地面——
地面上有一列明显的蹄痕!
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是一个惯走江湖的老风尘,对于任何的一点小地方,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常常能引发起大难的先知——
就拿眼前这些雪上蹄迹来说吧——
蹄迹是由雪山下来的——这一点并无可疑之处!
但是可疑的是何以却仅仅到此为止?
凭着此老过人的智力,他可以武断地指出在方才来路上,并不见任何痕迹,那么这匹下山的马,何以仅仅到此而止?
事情常常是这样的,不想不知,不知不惧!“大风起于萍末”,仅仅由此一点,就足以引发起这个老江湖的心中费解!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两道浓眉向当中挤皱着——
那双惯于判事阅物的眸子,进一步地又察觉到地上蹄痕的凌乱!
他忽然神色一怔!
凌乱的蹄痕显示出一匹马的逗留——换句话说,如果并非是一匹野马的话,那么马上必定有人,这个人也就近在咫尺!
红衣壮叟由不住发出了一声沉笑,左手一带马缰,掉过了身子来——
大黑马长啸一声,前蹄乍扬——
马上的红衣壮叟伸出左掌按下马颈,就在马颈甫一下落的当儿,霍然发觉面前的一骑人马!
那个年轻的长发汉子,几乎就站在他眼前,他是那等的从容悠闲,一副镇定不迫模样。
然而,对于红衣壮叟来说,却是另有一种凌厉杀机的压迫感受!
四只眼睛,在初一相见的当儿,早已经深深地吸住了。
一个是大马金刀的纠纠壮叟!
一个是野鹤闲云的清奇少年!
两个人几乎不须多说一句话,如果他们彼此都够聪明的话,就在相见的这一刹那,已足以体会出这种不平凡的邂逅,进而领略到一种尖锐刺骨的凌厉杀机!
红衣壮叟由披风里抖出一双胳膊,左拳右掌,象征着“五湖四海”地抱了一下拳——
那张黑中带紫的面膛上,绽开了疑惑的一丝浅笑,冷冷道:“请恕我眼生得很,这位朋友——”
话声未完,陡地一惊,却发觉到对面长发汉子一只手正在抓握身后的刀柄,目光中杀意盎然!
红衣壮叟急探鞍前紫金刀,刀方出鞘,对方长发汉子已自马背腾身而起,雪花刀泛起了一片寒光,有如经天长虹般地,直向着他身上卷到!
两口刀就空一接,“呛啷啷!”一声脆响!
那匹“乌云盖雪”大黑马一声嘶鸣,马上红衣客已旋风般地滚身下马——
他显然是刀道中一名罕见高手!
只是那年轻的长发汉子,更非是没有来头!
红衣壮叟在雪地上打了个疾转,如同红云一般地飘出丈许以外。
长发汉子紧蹑着他,流星赶月似地追了过去!
白紫二色的刀光,疾雷奔电的一连三数次交接,激荡起一天的金铁交鸣声,流离的刀光,像洒下了一天的破碎玻璃!
那么疾快的身法!
那等凌厉的刀风!
如此并世的一双刀道高手!
天空出奇的灰暗,像是早经注定的杀人天气!雪光映着刀光,刀光映着人面,人面又如野兽般的狰狞,狼般的狠,虎般的威!
这等的身手,武林中已多年不见了,难能的是双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凌厉的打杀场面,足使天地为之变色!
在双方坐马长嘶声中,但只见大群的寒鸦,由松林里冲天直起,一天黑羽,顷刻间席遮天地,像大片黑云随风疾行,一暗复明!
雪地上厮杀的二人,仅仅在此一刹那间,显然已分出了胜负。
在鼓噪振翅的大乌鸦群离开的时候,地面上的两个人一触而分——
一个南下走,另一个北里去!
南面走的是红衣壮叟,北里拖刀去的是长发少年!
这其间却有些区别!
南面走的那个人,已不能再说他是“人”了,肩上少了些东西——少了那颗六魁阳首的人头!
人头初落时,像陀螺般打着转几——
随着长发汉子的刀锋,那颗血淋淋的玩艺儿足足拉抽出丈许以外。“噗”的一声,落在了雪地里——临去还想带走些什么似的,张唇露齿地啃个不休,剩下的那截无头躯体,蹒跚着闯出去四五步,才一头栽下去,大股子的血,就像是正月里玩放烟火花炮似的,足足滚出了两三尺高远!
渐渐地雪变红了。
在渐走渐远的寒鸦影里,长发汉子轻拭着前额上的一层虚汗——
他左耳下方寸许地方,留下来一道浅浅的刀痕,虽说是极浅的一道痕迹,却也使得他不寒而栗。
显然的,对方敌人,远比他想像中的要厉害十分!
他几乎有点伤心地感觉了——杀害一个如此的敌人,岂能不有所感触?
天上仍然在落着雪!
那汉子仍然是一声不哼地赤膊在雪地里,面前是那块青色的大石,他仍然在磨刀!
正前面一棵矮树上,系着一颗人头,经过一夜的风雪之后,人头早已不再是血淋淋的了,冻得硬梆梆的,看上去较诸原来活着的时候,要小很多,其色蜡黄,就和泥上一般的颜色!
仅仅苦心潜习了三年的刀功,想不到一举而能歼灭了如此大敌——
死者——云中令,人称“炼魂刀”,活着的时候,该是何等的一个气派!
那等辉煌的战绩,足使武林中任何人谈虎变色——在祁山刀劈六友,入太湖连闯三关,亦曾在一日之间刀伤十二小瘟神,大战白水滩!
这些不胜枚举的辉煌战果,如今一如东风流水,再也不存在,再也不值得夸赞了。
三年的时间,对于一个正常习刀人来说,虽然不能算短,可是如果说能够参透上乘的刀法,一如这年轻汉子,若非是“天生异禀”者流,实在是不足为功!
这汉子练功的秘诀,特别在于灵性的悟彻方面,出刀有如神助,再者他临场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也是难能可贵之处!
脸色永远是那么沉郁,目光一直是那等深邃,他的心也同当空的乌云,几乎就不曾见到他真正地开朗过。
心里积压着的块垒,使得他很多年以来,已经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似乎他已经习惯于孤独,孤独的折磨,使得他有过人的坚毅性格,却难免会有点不合群,不尽人情!
父亲很早就死了,母亲在他十五岁的那一年也相继弃养,以后的日子是长时的困苦!
那些数不清的日子,是怎么样过去的,现在他想起来,还有点不寒而栗!
人是不能永远忍受痛苦的,除非你心里存着一个目标,一个能激励你向上的目标。
每当他神情沮丧的时候,他就会想到了那个目标,就会潜生出一种新生的力量。这些年以来,他就是靠着这种力量才活下去的!
远远一棵矮小的雪松下面——沈雁容已经藏在那里很久了。
长发汉子的一切,早已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相信她是“摘星堡”里唯一发现对方的一个人,在没有更进一步了解这个人之前,她不打算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有了昨天的一次教训,对于长发汉子那个人,她存下了深深的戒心,实在不能再轻易招惹!
按说她对他应该心中衔恨才是正理,可是事情的突变却并非如此!
对方那张苍白的俊脸,披散的长发,似乎很容易地就给她留下了好感!虽然他对自己那等的粗野,可是却也不能谓之无情!
昨夜,她在床上辗转了一夜,也想了很多!
今天她却不由自主地又来了!
她不能像昨天一样那么偎近,怕被他发现不好意思,只能远远地窥伺着!
长发汉子远远上了马,循着昨天的那条老路去了。
沈雁容悄悄地由树下站起来,向着那间茅草房舍走过去!
那是一间临时搭建的简陋房子,说是“临时”也不合理,因为那个长发汉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房门敞开着——
沈雁容在门外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了进去!
里面的设置,的确是太简单了。
木板床上铺着一张完整的熊皮,一张自己钉制的矮方桌,桌子上凌乱地散置着一些东西!
沈雁容心跳得很厉害,原不惯于偷看人家的东西,可是她实在太好奇了,她实在想多了解这个人一些!
床上有一个竹片横编的长枕,枕边置着一个羊皮簿子!那簿子看上虽只有薄薄的数页,可是却很长,像字画那般卷着,外面还系着一根红毛绳!
沈雁容由敞开着的窗户向外面看了看,长发汉子早已走得没影了,她的胆子顿时大许多!
她匆匆解开羊皮簿,才发觉到是一册画卷!
一共是五张画页!
第一张画的是一个白衣文土,手持长剑,背上斜背着一张朱色的雕弓。
这人神态气宇,都显得很高昂。
第二张画着一个彪形大汉,眉浓目张,两眉之间,有一颗显著的朱砂红痣,右手提着一对西瓜般大小的流星锤,只由画上看去,也就吓人的了。
第三张画的是一个红衣汉子,赤红的脸膛,正在舞动着一口紫金刀,刀势上挺,劈斩着一只小小飞燕,证明这人刀法之惊俗!
第四张画的是一个蓝色长衣、面像清瘦四旬以上的中年文士。
这人眉长目俊,目光炯炯,平平地伸着一只手掌,掌心上落着一只巨鹰。
那只鹰似乎在努力振翅,却无法离开文士的掌心!
沈雁容心里由不住微微吃惊,如果说这张画在显示此人武功的话,那么这个蓝衣文士的武功实足以骇人了。
她曾由父亲处习得这种“掌盘力”的功夫,可是至今亦只能戏弄一只麻雀而已。如像画上人这等的笑玩巨鹰,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遂即又翻到了第五页,也就是最后的一页!
这一页上画着一个形容憔悴的老者,十个手指上都留着极长的指甲,身上一袭白色长衣。
这个人看上去更奇怪,他的两只手平着张开,作出一种力按的姿态,两只脚因是悬起,离着地面足足有一尺高下,整个身子却是浮在半空中模样!
沈雁容看了半天,也实在不知道这五个人是什么来路,由画上看,每一个人都似乎在练一种功夫,只是却又绝非用以参习的图谱!
五个人像画得维纱维肖,栩栩如生!
她遂即把画册重新卷好,放置原处!
室内凌乱地堆置着一些黄精、首乌,石凹里还盛放着一些青盐,锅碗炊具倒也齐全,只是到处零乱地放着!
有一个大小如同石鼓般的青石圆球,搁在床脚上,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沈雁容试着用手去搬了一下,觉得分量出奇的重!
她猜想,这个大石球,必是对方拿来练功夫用的!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几套换洗的衣服,也都是随手乱放着。
沈雁容笑着摇了摇头,实在看不下去!就开始动手为他整理了起来,她用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才把屋内各物一样样地放置整洁!
几件脏衣服,她早想动手给他洗出来,可是又怕这时他忽然回来,撞见了不大好意思!
心里正在举棋不定的当儿,可就听见了远处传来一阵子得得蹄声。
沈雁容隔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顿时一惊,原来那长发汉子骑着黄骠马,已来到舍前,离着这房子,顶多不过三四丈远近!
这时候她如果出去,势必会被他发现,自从昨天以后,她实在是怕了他,还是不要被他撞见的好!
这房子角落里,堆放着一人多高的干柴堆。
沈雁容急切间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藏身之处,当时就纵入柴堆之后,还算好,柴堆后面的空隙,正好容得她这个人!
她身子方自躲好,黄骠马已经来到门前。
接着是那汉子下马的沉重脚步声。
沈雁容由柴缝里偷偷外看,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差一点儿叫出了声音!
原来那汉子一头长发紧紧扎在脑后,苍白的面颊上益显得没有血色,一口明晃晃的雪花刀,在一进门的当儿,先已扎在了门板上,四下地悠晃着——
他左手上,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像是刚刚被砍落下来的,鲜红的血不停地在滴着,长发汉子在门口,把人头高高地提起来,在眼前看了看,然后丢在雪地里,遂即向房中步入。
在他蹒跚着步入进来时,沈雁容才发觉到他的一只右腿上浸满了鲜血,像是受伤了。
他不时地吸上一口气,像是很痛的样子!
沈雁容已被眼前这番情景吓呆了,正在柴堆后呆若木鸡,连大气也不敢喘!
长发汉子这里坐在木床上,高高地抬起一只腿来,沈雁容才发觉到他那只腿上,有一道显明的刀创伤痕,约有四五寸长短,寸许深厚,伤势当然不轻,鲜红的血把一条腿都染红了。
他匆匆由枕内取出一个木匣,找到了一些刀伤药,胡乱地捺上一把;然后想找一件衣服撕开了裹伤,目光转处,才觉出了不对!
经过整理之后的房内,当然不同于昔日的凌乱!
长发人炯炯的目光里充满着疑惑,竟然顾不得腿上的伤,霍地站起来。
四下里到处看了一眼,他脸上越加的奇怪!
忽然他的眸子注定在柴堆上,沈雁容大吃一惊。
长发人的脸上顷刻间,带出了一丝惨笑——
他眼睛注视着柴堆,缓缓坐下来,道:“又是你——谁叫你来的?”
沈雁容还想再装下去,她止息在柴堆之后一声不哼。
长发汉子一声冷笑,右掌隔空向外一推,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大响,柴堆垮了一地。
正在柴堆之后的沈雁容惊叫了一声,慌忙跃出,她跃出的身子正好落在长发汉子眼前,二人四目相向,沈雁容神色一呆,登时愣在了当场。
“我一猜就是你——”
长发汉子眼睛里闪闪有光逼视着她,厉声道:“说!你来干什么?”
沈雁容强自镇定着,作出一个不在乎的姿态。
长发汉子怒吼道:“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雁容眼睛瞟着他,道:“我只不过是随便走走,看见了你这个房子就进来了,发现东西乱七八糟,就动手整理了一下——
长发汉子脸上浮起了一丝激动,掩忍着未曾发作。
沈雁容胆子略微放大了一点儿,向前走了一步,蹲下来道:“你伤势看来不轻,这样是不行的!”
说时一只手已经按在了他伤处,长发人身子退缩了一下,长眉一挑,道:“放手!”
沈雁容抬起脸来,浅浅一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你总不能不讲理吧!我是一片好心呀!”
长发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双蕴含着奇光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转,一副掩忍不发,欲言又止的神态!
沈雁容轻叹一声,怜惜地摇摇头,遂即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白脂玉瓶,瞧了瞧他的伤——
她皱了一下眉,道:“你的伤不轻,看来像是被剑砍的,你稍微等一下——”
说完她站起来,遂即步出,立刻又走回来,手上捧着满捧白雪。
她把白雪整个堆在他腿上受伤之处,上下用力地洗擦着,顿时间化为一汪血水,淌了一地,长发汉子那只腿微微地颤了一下,再看伤处已然止住了流血!
沈雁容点点头,道:“这就好了!”
遂即打开那个小小玉瓶,瓶子里大概还有半瓶药,尽数倒在了伤口上!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痛不痛?”
长发汉子一脸的不高兴,可是却也情不由己地摇了摇头。
沈雁容站起来,由身上取出了一条白丝巾,撕成两片,遂即小心地为他包扎起来!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包扎完毕。
长发汉子一直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她,眸子里闪烁着错综复杂的表情!
沈雁容这时站起身子,道:“你觉得好些了?”
长发汉子点点头道:“好些了!”
沈雁容一笑道:“我为你整理了半天房子,又为你治伤,难道你连一声谢都不说?”
长发汉子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不打算多谈!
“为什么?”
沈雁容猜测着道:“是仇恨?你到底恨谁?谁跟你有仇?”
长发汉子紧紧咬着牙,冷笑不语!
沈雁容忽然一笑道:“好了,你不说我也不强迫你——”
她妙目一转,道:“你刚才杀了一个人可是?”
长发汉子点点头!
“我看见了那个人的人头,是谁?他与你有什么大仇,你要下这种毒手?”
长发汉子忽然站起来,向门外步出。
沈雁容怔了一下,跟上去。
长发汉子腿上有伤,但是经过包扎之后,已无碍行走,只不过走起来,略显得不大自然。
沈雁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却见那长发汉子在雪地里拾起了那颗人头!走过去把手里的人头挂在一颗矮树梢上。
沈雁容一直还不曾注意到,这时才忽然发觉,那颗矮树上原来先已有了一个人头,连这个人头,一共是两颗!
这一突然的发现,自然使得她大吃一惊!她默默地注视着他,忽然感到一阵兢惊,说不出的害怕,倏地掉身飞奔而去!
长发汉子呆了一呆,却发出了一阵狂笑之声。
天方黎明,他已经起来了!
在院子里来回地走着,练习着他那只不太灵活的腿,他显得很急躁!
因为他马上就要着手准备去杀第三个人了。
一连两天,他连杀了两个人——
死者“炼魂刀”云中令、“白衣客”屠方,显然是武林中出名的难惹人物——
如果你一直是在江湖里打滚讨生涯的人,那么你当然不会不知道“五魁首”这么称呼的五个人——五名技惊黑道的滚马大盗!
虽然那只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可是对于那些直接受害于五魁首的死者家属,或是侥幸未死的人来说,“仇恨”二字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心上,每一思及,都会令他们血液怒张,永远也不能忘怀。
江湖上多的是杀人越货的大盗!
江湖上多的是为非作歹之徒!
可是如同“五魁首”那等罔顾伦常,恣意为恶的通天大盗,似乎还不多见!
尽管是岁月匆匆。
尽管五个人早已销声匿迹,可是他们所犯下的弥天大罪,血手所留下的手印,却是岁月无法抹灭的!
对于那类矢志复仇的人来说,年月只能加深仇恨的怒火,时间恰好让他们从容部署——
长发汉子在雪地里走了几转,然后在大石上停下身子,如果判断正确的话,那么今晨,他即将要迎战第三个敌人,胜败毫无把握,但是他别无考虑,势将一战!
返回房内,他用事前备好的几根布带子,把四肢的关结部位用力地缠好——这么做的原因,据说可以使得筋骨在长久僵卧之后,仍能保持着原有的弹力!
对付这类武林高手,他必须要出奇制胜,一点也疏忽不得!
就在这块地方,他已经先后杀了两个人。现在他要在这里杀第三个人!
他用刀在地面上挖了个七尺长三尺宽的长方形洞坑,长短正好容下自己这样的一个人,然后自己平平地仰着脸躺下去!
用不了多大的工夫,他身上已积满了厚厚的一层落雪,看不见地上的洞坑,更看不见坑里躺着他这样的一个人,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在等候着。
这一阵鹅毛大雪,足足下了有半个时辰才算停住了,看上去天空颇有放晴意思,四周空气出奇的清新,目光可以毫无阻碍一直看下去!
对面山岭上,几株老梅盛开着……
那一旁小溪弯弯,横架着狭小的一道木桥,溪水如带闪着银光,像一条巨蟒似地婉蜒着。
空气是那么的沉静。
偶尔,有几块积雪,由松枝上坠下来,弹起的枝头颤晃着,摇碎的雪花,散发出万点银星——在此寒山一角,算得上是唯一的一点动态了!
那么悦耳的一阵子铜铃声,来自遥远的地方,在你方自领会到的一刹时,你的眼睛同时也已经看见了——
很奇怪的一番景象!
一个乱发虬髯的彪形大汉,足下踏着一长块雪橇板,雪板上堆满了东西,在一匹棕色健马的拖驰之下,其快如箭地向着这边奔驰而来!
伫立在雪板上的那个虬髯大汉,双手持着马缰,正自引吭高歌,歌声雄迈,声闻数里!不大工夫,已来到了眼前!
约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和那络腮胡须仍然是那么茂密,一根根强而有力地挺立着,那么宽的两肩,那么粗的胳膊,那么高而魁梧的身子——足足有八尺高,腰上围着西瓜般大小的一对流星锤,看上去说不出的凶煞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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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高大的汉子,武林中端的罕见。
他那里昂然直立,引吭高歌,歌声雄迈,唱的是:
一路风雪满天山,眼前故人还。
赤足踏遍天涯路,半生雪里打转。
最喜爱争强斗狠——舞流星,逞一快。
花月奇艳妇人事——打不动咱!
歌声嘹亮,声震四方,好硬朗的家伙。
马行如风,拉着他足下船形的踏板,飞也似地前驰着,转瞬间已到了眼前!
他这里歌声方歇,猛可里那匹飞奔的棕色健马,像是发疯般的一声长啸,前蹄猝扬,人立直起,肥大的壮躯随着它猝然仰起的势子,整个地向后倒翻了下去。
一口刺目的长刀,深深地扎进了它的心腹里,由背上贯穿了扎出来!
随着棕色健马仰起的身子,那个守卧在雪坑里的长发汉子,虎吼般地跃身而起!
虬髯大汉万万不曾料及竟然会有此一手,由是在那马猝然的一个倒翻势子里,把他身子整个地倒折了出去!
雪橇板上原本放置着大小七八件东西,分作七八下飞了出去,有的在空中抖开来,金珠细软,绫罗绸缎抖了个满地都是!
虬髯大汉半截铁塔似地落下来,“噗——”一声,像是打入到雪地里的一根钢桩子,足足陷入到雪地里有三尺深浅!他身子巍然而立,屹立不动,这份子不倒的豪劲儿,可真是骇人!
长发人天衣无缝的一招,似乎有了偏差——
谁也料想不到那个虬髯大汉竟然没骑在马上,否则的话,只此一刀足可由他股下直贯入腹,也同那匹棕色健马一样地暴死雪原!
再想退一步!
长发汉子的刀如果慢出一步,改由雪橇下直穿上去,对方那个虬髯大汉即使不死,也得重伤!
一刀不成,少不了双方势将一战!
长发汉子腾起的身子,兔起鹘落,紧缀着那虬髯大汉的身子直堕而下,掌上的“雪花长刀”劈风直下,有如一道奇亮的电光直劈向虬髯大汉那颗乱发蓬松的头颅!
虬髯大汉当然不是弱者。
在对方疾如电光的刀锋之下,他那半截铁塔般的巨大身体,忽地旋风般地转了出去——
这当口,那对缠绕在腰上的流星锤,就像是两团明月般地旋空而起。
流星锤之后是一条匹链般的银色长链,那条长链忽悠悠地荡空而起,不偏不倚,正好迎在了长发汉子砍下的那口长刀刀锋之上!
“呛啷”一声脆响,雪花长刀的刀锋滑着流星锤的链子,爆出了一天的火星。两个人在对敌上来说,可是都够滑溜的,双方一沾即离,像是离穴的兔子,又像是滚空的巨鹰!
长发汉子的确够精明的!
他身子不得不闪出去,为了是躲避剩下的一只流星锤,可是对付这类又长又狠的玩艺儿,越远越危险,单刀无论如何接不住流星锤那么沉重的分量!
长发汉子显然清楚得很,是以在身子方一纵出的当儿,双足一顿,一个虎扑之势,再次地向着虬髯大汉身上扑了过来!
兵刃学上有所谓的“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长发汉子所以要欺近他,当然是旨在利用这一个“险”字!
他身子疾若流星地纵过来!一口刀分心就扎!
虬髯大汉怒声吼道:“好小子!”
距离太近,锤耍不开,可是这汉子双手力持着七八尺长的钢链子,却也可当一件衬手的武器。
钢链子哗啦啦一响,用力地向着刀上绞去!
同时,虬髯大汉还飞起了一只右腿,用“力扫磨盘”的功力,直向长发汉子脸上踹去!
“克啷!”的一声脆响,钢链子绞住了单刀。
在一阵冒闪的火星里,虬髯大汉暴喊了一声:“撤手!”
双手上施足了劲儿,那等有力地向外一崩!“铮”的一声,钢刀足足弹起了三尺高下!
长发汉子其不可轻视处也在于此——
虬髯大汉那等巨大的力道,那么飞快有力的一脚,似乎在他身上都未能发生效果!
眼看着长发汉子扭曲着如同蛇鳝的躯体,呼!一下子升了起来。
刀硬是没有撤手!
他的人在闪过虬髯大汉的这一腿之后,绝不向远处去,一分即合,如影附形地再次往虬髯汉子身边偎了过去!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这就谓之“行险”了。
“行险”是武者之大忌,如果没有特殊功力造诣的人,哪一个胆敢如此施展,自暴其短?
虬髯大汉显然吃了一惊!
他吃惊的是对方那口刀在自己千斤神力一崩之下,竟然未曾出手!更吃惊的是,自己那等勇猛有力的一脚,对方也闪开了——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深思多想,对方长发人已经欺身而近!
虬髯大汉陡然惊心之下,一提丹田之气,施展出护身之功——
像是一片红云般的,他脸上飞起了大片的红潮——在外门功夫上来说,这就是一般人常谓的“罩”功,即所谓“金钟罩,铁布衫”,是一门顶顶难练的混功,武林中练这种功夫的固然不少,可是真正能够练成的人,千中难觅其一!
显然这种功夫,是要在先天上具有超人的体魄、异禀,后天更要有过人的毅力苦功才能成功!
虬髯大汉一施展出这种功力,当真是全身刀枪不入!
可是那也要看敌人是何等样的一种身手,就拿眼前的长发人来说,这一刀出去,可不比寻常!
两下里一下子可就凑上了。
闪烁着的刀,硬硬地扎上了虬髯大汉宽敞的胸部!刀尖未曾触及,先由其尖端射发出一道风把长短的刀气,也就是一般人所谓的“刀炁”!
“刀炁”一吐,虬髯大汉爆吼了一声,半截铁塔般的身子猛地向后就收!
这么大的身躯,难能的是运转得如此灵活!
尽管这样,还是嫌慢了!
虬髯大汉在对方刀气一吐的当儿,才猛然惊觉到长发汉子刀上的功力,那是专破“金钟罩”的内炁刀气,他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挺受对方如此猛厉的一刀!
他这里吸气抽身,用“倒赶千层浪”的身法把身子反纵而出!却太慢了一点!
只听得“嗤!”的一声,长发汉子刀炁划处,已在他肩窝上留下了五六寸长短的一道血口子!
虬髯大汉正当施运罩功之际,全身血气贯通,一见伤,血如喷泉——
他由不住“啊呀”地大叫了一声,足下蹒跚着一连后退了六七步,方自拿桩站住!
长发汉子脸上带出一丝轻睨的冷笑,正自注视着他,双方的距离不及一丈!
虬髯大汉分出一只蒲扇大手,力按在刀伤之处,却是捺不住泉水般怒窜出来的鲜血——
他以无限惶恐惊异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长发汉子,疑惑地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你我无怨无仇,为什么下此毒手?”
长发汉子直视他的那双眼睛,微微地眯起来,仅仅剩下眸子里的一双瞳孔——
那双瞳孔一刹时放大了许多——
带着一种胜利的姿态,他呐呐地道:“姓贯的,你完了——”
虬髯大汉咬错着满嘴牙齿,发出一片“克克”声,遂即运指如飞,一连在伤处附近,点了几处穴道,奈何仍然止不住狂窜而出的鲜血。
他表情大为吃惊,一连又点了“气海”、“将台”二处穴道——
长发汉子冷冷一笑道:“没有用,你是练罩功的,莫非连‘血炸一条龙’都不懂么?”
虬髯大汉神色一变,陡地大喝一声,手上的一对流星锤,追风赶月般地掷了出去,双锤一前一后,夹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向长发汉子上身兜贯而来!
对面的长发人长啸声中,腾身直起!
在两团皎洁如同皓月的流星锤影里,那个年轻的长发汉子起身如鹤。
他的一双脚不偏不倚地恰恰点踏着那一对流星锤,使得那双流星锤霍然向下一沉——
就在这一刹间,那个长发汉子捷如飞鹰搏兔般地,已滚到虬髯大汉左侧身边!身子向前一欺掌中长刀霍地展出,刀光再现,劈中虬髯大汉左面胸肋,一时间怒血狂喷,这一刀较诸前一刀更具十分威力!虬髯大汉狂啸一声,在他刀势之下,整个身子平仰着倒窜而出,足足纵出了三四丈外!
虬髯大汉显然有些挺不住了。
他踉跄跌坐在雪地里,两处伤口内喷出的血,把附近大片的白雪都染红了——
收回的一双流星锤,兀自在天空中盘旋着,发出大片的呼啸声,闪耀着一天的旋光。
他瞪眦着一双鸡蛋大小的眸子,逼看着前面的长发人,咽喉里“虎——虎——”有声地喘息着。
那副样子简直恨不能把眼前那个长发的小子生吞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行了。
错在不该一上来就施展“罩功”,对方那个年轻的长发汉子说得不错,“血炸一条龙”——施展这种功夫的时候身上是见不得血的!
只一见血就无止休,必然流完到最后一滴血方才为止!
“贯大野——你完了——”
年轻的汉子嘲笑着,手里的长刀遥遥地指点着他道:“姓贯的,你认得我么?”
被称为“贯大野”的虬髯大汉,忽地站起身来,他全身染满了血,像个血山、血塔——
他两只手上兀自抡舞着那双流星锤!
虽然到了性命一发之间,兀自能镇定不乱。
那双怒凸着、其红似血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对方身上搜索着,以备必要时的出手一击!
“你是谁?”
他面目狰狞地道:“咱不认识你——”
长发人在对方前进时,相对地向后面退着脚步,大敌当前,他丝毫也不敢大意,一双眼睛不但要注意着贯大野,更要照顾着当空的一对流星锤!
贯大野怒声咆哮着,道:“说——野小子,你是谁?也好叫贯某咱临死前也要做个明白鬼!”
长发汉子冷冷一笑道:“不错,我们是没见过!”
虬髯大汉自忖着时间不多,什么时候流血一止,也就是他命丧黄泉的时候!
就这么死,他太不甘心了。
只见他怒发倒立,根根如猬,一双铜铃大眼,几乎要脱眶坠出,空中飞舞的一对流星锤,尽是其声呼呼,可是看上去已不若先时之猛厉!
贯大野豹吼也似地喘息着,忽见他上躯向下一伏,手里的流星锤猝然出手,西瓜大小的一对钢珠,一左一有弧状地向着当中兑挤过来!其间交点,正是那个年轻的长髯汉子。
这一手“飞贯双锤”,诚然是厉害之极,武林中能够如此运施流星锤的人还真不多见!
长发汉子早已防着他有此一手了。
就在那双流星锤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当中兑挤的刹时之间,长发汉子修长躯体猝然向下一矮,那对银光灿灿的盘天流星紧紧擦着他的头皮,在他头当不及一尺距离的地方撞了在一块——
“当——”的那么震耳欲聋的一声脆响。
双锤相击的一刹那,空中爆出了碗大的一团火光。
虬髯大汉贯大野一招走空顿知不妙,他那里倒剪双臂,意图把一对出手的流星锤拉回来,却已经由不得他了。
就只见长发汉子大鹏展翅般地分开了两只手——由下而上猛地一扯,已力抓住了流星锤的两端链子——那口原先持在右手的钢刀,不知什么时候,已衔在口里!
双方似乎都运足了力道!
四只手同时向后一扯,钢链子哗啦啦一阵子碎响,拉了个笔直!
长发汉子力握双锤,全身伫立如松,那张苍白的俊脸上,却也由不住带出了一阵子红。
贯大野发眉皆张,全身战栗地打着颤,伤处的血,箭也似地向外狂喷着!
两个人,四只脚,同时向着雪地里沉下去!
以虬髯大汉贯大野那等神力,照理说是不应该输在年轻的长发汉子手里的,无奈他失血过多,眼前已是强弩之末!
再者,长发汉子也真是不含糊!实在难以想像他两臂间,竟然有如此神力!
两方力较之下,但听得“崩!”的一声大响!那根粗若儿臂的钢链子,竟然吃不住劲道,齐中一断为二,双方手头上猝然一松,俱不禁向后倒下去!
长发人互挺双足,修长的躯体不倒翁般地摇晃着,足下却能不离方寸之地!
反观虬髯大汉贯大野可就不同了。
他那半截铁塔的伟岸身躯,霍地向后一倒,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发出了一声大响,倒下的身子挣扎着向上翻,却是无论如何再也起不来了。
眼看着对方长发汉子一步步走到了他身边站定!
贯大野紧紧咬着一嘴白牙,发挺须张,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鬼。
要是弄不清这笔账,他死不瞑目!
他张开大嘴想说话,胸上就像是压住了一块千斤巨石般的沉重,往昔铁打铜浇的一条汉子,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提不出来,他只是频频地喘息着!
“姓贯的——你想知道我是谁吧?”
年轻的长发汉子站在他身前咫尺之间,脸上带着战胜的骄傲与调侃!
贯大野喉咙里发着浊重的喘息,血红的眼睛瞪着面前的长发汉子,真恨不能把他咬烂了生吞下去!
“二十年前嘉兴府有个姓岳的老捕头,你大概不会不认识吧?”
贯大野似乎怔了一下,那对血红的眸子,一个劲儿地眨动着,似乎在努力地追忆着什么,又似乎有点不明白!
长发人脸上带出了一种惨笑,那双亮若晨星的眸子,一刹时噙满了眼泪!
“那个老捕头被你们连累得好惨……”
长发人频频苦笑着,道:“只怪他老人家瞎了眼,错把五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当成了英雄好汉,以身家性命担保,由大牢里救出了那五个好汉……并与其结拜为金兰之好!”
虬髯大汉听到这里,顿时全身起了一阵子急颤。
长发人呐呐继续道:“……那五个好兄弟一出了牢,可就忘了营救他们的大恩人,居然恩将仇报,一夕之间在嘉兴府做案十九件,刀杀四十余条命案……席卷库银十万两,从此天涯浪迹,与那位义结金兰的恩兄岳老捕头避不见面!……”
紧紧咬着一嘴牙,年轻的长发汉子那张脸白中渗青,他发出了一阵冷笑。
点点热泪,由他眸子里滚出来!
低下头,逼视着雪地上那个虬髯大汉,他恨声地道:“姓贯的,你还要听下文么?”
虬髯大汉全身打颤,喉中“虎虎”作响,挣扎着道:“你……你……”
长发人冷冷道:“可怜那位好心救人的岳老捕头,只因为一念之仁,错把禽兽当成了英雄,由于交不了差,连上了一个串通匪类的罪名,满门处斩!”
虬髯大汉忽然大吼了一声,霍地坐起身来!
伸出一只血手,抖成一片地指着对方那个长发人连声地道:“你……你……”
“我也姓岳——岳怀冰!”
长发汉子异常凄凉地说道:“就是那个老捕头的儿子——”
虬髯大汉身子登时就如触了电似地一阵子哆嗦——
长发人岳怀冰看着他,冷森森地一笑:“明白了这些,你应该死而无憾——”
话方出口,掌中刀倒拖着向外一推,只听得“察”的一声脆响,虬髯大汉那颗乱发蓬松的人头,足足跳起来三四尺高下。
岳怀冰伸手一接,已抓在了手中。
他旋身如风,一路起落纵跳着,刹时间已隐身于乱山之间,现场所留下的只是零乱的杂物,以及那个无头的尸身!
空气里飘浮着让人欲呕的血腥气息,历久不散!
在雪地里奔驰了有半个时辰,他徐徐策马而归!
当空是一轮满月,星皎云净。
难得如此良夜!
雪色,月光,交织成一片灿烂的琼瑶世界!
这时万籁俱寂,偶尔听到的几声狼嚎,那是发自隔岭的乱石岗,狼嚎声娇嫩得有如婴啼,也亏得这几声啼嚎,为这萧条的寒山夜景,带来了一点点生存的气息!
今夜岳怀冰的心情异常不安和零乱,说不出的一种焦躁、激动感觉!
他的马事实上已经来到了“摘星堡”下!
然而,在打了无数***,一番深思积虑之后,他又策马而归。
风如刀,四下里刺袭着他!
黄骠马频频地打着噗噜,他却因为有过多的心事,早已麻木了。
矮树上的人头又多了一颗——一共是三颗!
老远就能清楚地看见,他下了马,静静地注视,苍白的脸上更似有说不出的悲忿!
忽然,他激动地抡起手里的一截竹枝,狠狠地抽打着树上的三颗人头,竹鞭子落在冻硬的人头上,就像是抽在石头上一样,发出“卜、卜……”一阵子脆响!
他一个劲儿地狠抽着,直到手里的竹枝破碎如丝,才算泄了心中的一腔悲恨!
丢下了竹鞭子,他恨恨地回到了房子里!
他甚至于连灯也不愿意点!
每一夜他总爱坐守在窗前,眺望着这一带雪山夜景,领略并且咀嚼着一份属于自己的寂寞!
最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时候,你总不能一直生活在倔强里,背人的时候,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软弱!
面对着窗外的明月,面对着树上冷凄的三个人头,岳怀冰紧咬着牙齿……忽然,他流出了眼泪,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
一片火光,突然自他身后亮起来!
岳怀冰蓦地回过身子来,不禁神色一呆!
不知什么时候,沈雁容早已在他房中了,她手里拿着火折子,顺便把面前的一盏羊脂灯点燃,刹时间室内现出了一片光明!
岳怀冰痴看着她,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雁容微微一笑,却绷住脸,道:“早来了!”
她收起了火折子,由椅子上缓缓站起来道:“一个人在黑暗里不点灯,必定是做了有亏于心的事情!”
岳怀冰冷冷一笑,未曾答话!
要依着他往日情形,他早已发作了,只是这一刻,却是他自己也不觉得为什么缘故,而变得软弱了!
沈雁容走到离他五六步的地方站住,用着一种奇怪的神态看着他——
她双手叉在腰上,娇声说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可怕!可怜!又可……”
她喃喃说到这里,脸上不自然地红了一下。
岳怀冰冷竣的目光忽然掠在她身上,似乎掩忍着欲发的怒火!
沈雁容轻叹一声,看着他道:“你又杀了一个人!”
岳怀冰沉声道:“不错!”
“我真想不明白——”
沈雁容道:“人死了恨也应该消了,为什么还要砍下人头,砍下来还不说,还要挂在树上用鞭子抽——”
岳怀冰忽然凄怆地笑了一声,悲愤地看着她不住冷笑。
顿了一下,他才冷冷地道:“以管窥豹,只见一斑,你知道什么!”
沈雁容冷笑道:“是吗?我是不知道什么,可是你这种作法未免太过份,太残忍了!”
“你胡说——”
岳怀冰话声一落,陡地闪身而前!
沈雁容大吃一惊,她早已尝过他的厉害,只当他又向自己出手,吓得忙向后退,可是依然是慢了一步!
岳怀冰的一只手,在她旋身后退的一瞬间,已经拍向她肩头之上,五指一收,沈雁容痛得“哎唷”一声,一时花容变色!
她无限委屈地怒声嗔道:“你打吧!打吧,你除了动手打人、杀人以外,你还会干什么?”
岳怀冰五指上更用力,沈雁容痛得全身打颤!
她忍不住忽然翻起手来,用力地向着岳怀冰脸上打去!
却没有料想到,岳怀冰竟然没有躲,只听见“叭”的一声,这一巴掌,打了个正着!
这一掌,反倒使得岳怀冰冷静下来!
忽然松开了紧抓住沈雁容的那只手,踉跄地退后了一步!
沈雁容惊惶地道:“你……?”
她心里怪不忍的,道:“我……打痛了没有?……谁叫你不躲的!”
说了这句话,她害怕地预料着对方必将反手攻击,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仍然是没有。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道:“沈姑娘,你可以走了!”
沈雁容笑笑点了一下头,道:
“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固执而且不易妥协的人,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这样下去,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岳怀冰!”
“岳怀冰?”
沈雁容轻轻地念了一遍,慢慢地在位子上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来到这里,是预备杀五个人的,可是?”
岳怀冰陡然一惊,道:“你怎么会知道?”
沈雁容本是胡猜的,想不到猜中了。
她冷冷一笑,有所悟解地道:“这么说,那画上的五个人,都是你要杀的对象了?”
岳怀冰冷笑道:“你原来偷看了我的东西!”
沈雁容道:“不错——我偷看了!”
她忽然走过去,大声道:“这五个人与你有仇!”
“仇深似海!”岳怀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沈雁容呆了一下道:“他们是谁?为什么都往雪山来?”
岳怀冰眼睛直看着她,冷笑道:“你不认识?”
沈雁容茫然道:“我——怎会认识?”
岳怀冰森森地一笑,道:“我以为五人之中,起码你应该认识一个!”
“哪一个?”
岳怀冰冷笑了声,走过去,把枕前的那卷画册拿起来扔过去!
沈雁容接在手里,怔了一下,遂即走向桌前,她摊开画册,由第一张看起,又翻向第二张,一直翻到了第四页。
岳怀冰道:“好了,就是这一张!”
沈雁容见画上人是那个身着蓝衫、年过四旬的中年文士,这人眉长目秀,掌心上落着一只飞鹰,飞鹰怒展双翅,却似无法离开那人的掌心!
这张画在她前次偷看的时候,就曾经使她心里疑心过,可是这次再看时,依然仅仅感觉得眼熟而已,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岳怀冰冷冷地道:“你不认识?”
沈雁容微微摇着头道:“不认识!”
岳怀冰走过来,伸手自桌上拿起了一枝笔,沾了些墨水,很快地在画上人的脸下额上加了三绺长须。
他手里的笔用力往地上一掷,道:“还不认识么?”
沈雁容神色一变,双手突然捧起了画册,仔细地看了一眼,手一抖,画册“叭哒”一声,落在了地上!
“是我……爹……”
她猛地转过身来,惊吓地看着岳怀冰,道:“是……我爹?”
“不错!”
岳怀冰眸子里充满了怒火,徐徐道:“如果你父亲的名字叫沈罡,那么就不会有错了!”
沈雁容摇着头道:“不!我父亲叫沈海月!”
“那只是他今天的化名而已!”
“化名?”
沈雁容一片茫然地道:“为什么要化名?”
“因他当年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岳怀冰冷冷地笑着,眸子里含蓄着仇恨。
沈雁容呆得一呆,顿时坐了下来!
“你既然问起来,我不妨告诉你!”
岳怀冰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差不多二十年以前,江湖上出现了五名艺精天下,而又手黑心辣的通天大盗,这五个人总号为‘五魁首’!”
沈雁容呐呐道:“五魁首……?”
岳怀冰紧紧咬着牙,道:“五大盗!这五个为首的一个姓鲍,叫鲍千里,人称‘龙卷风’,也就是画册上最后一页所画的那个老人!”
沈雁容不由自主翻到了最后一页,画上人也就是前见画册那个离地腾空的老人。
“第二个!人称‘盘鹰手’沈罡!”
他冷森森地一笑道:“也就是今日的‘摘星老人’沈海月!”
沈雁容用力地摇着头,痛声泣道:“不——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你骗我——”
沈雁容突地站起来,大声道:“我爹不是这种人,你骗我,你!……骗……我!”
她大声叫着,一时泪如雨下!
岳怀冰顿了一下,继续道:“其他三个人是‘飞流星’贯大野、‘金铃小瘟神’夏侯忠、‘炼魂刀’云中令!”
带着一丝冷笑,他的眼睛瞟向窗外,又道:
“这三个人都没有逃开我的刀下!沈姑娘,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把人头系在树上的原因了吧?”
沈雁容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岳怀冰道:“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令尊——沈罡!”
沈雁容呆了一下,冷笑道:“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爹又与你有什么仇恨?”
岳怀冰凄凉一笑道:“什么仇恨——我已经说过了,仇深如海——沈姑娘,你回去吧!”
沈雁容忿忿道:“我是要回去,我要去问我爹——”
岳怀冰点点头道:“再好也不过了,你只要对令尊说,他昔日拜弟贯大野、夏侯忠、云中令,三人皆已死在我刀下,我正在恭候他的大驾!”
“你……”
沈雁容将信又疑地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岳怀冰摇摇头,冷冷道:
“一言难尽,只请沈姑娘转告令尊,就说二十年前嘉兴府老捕头全家上下十七口,死得好惨!”
“全家十……七口?”
沈雁容的声音都抖了!
“不错!十七口!”
岳怀冰喃喃道:“只为了那个老捕头凭着一腔义气,以身家担保,由大牢里保出了那五个强盗……并与之结拜为金兰之好!”
沈雁容眼泪涟涟道:“后来……呢……不……我不信……我不信!”
岳怀冰道:“这五名大盗出卖了那个老捕头,恩将仇报,在嘉兴府一日做案十九件,刀杀人命四十余起——”
沈雁容全身颤抖着道:“后来呢?”
说时,她忍不住垂下头泣了起来!
“那个老捕头为此担上了串通大盗,共图谋反的大罪,落得满门抄斩!”
岳怀冰紧紧咬着牙,又道:
“老捕头死而无怨,只怪他认人不清,错把狼心狗肺的滚马强盗,当成了有为有义的英雄好汉,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怜的是他满门上下,上有高堂父母,下有稚龄子女……除了一个稚年幼子幸免于难以外,其他上上下下十六人,统统都绑赴法场,死得好冤,好惨……”
沈雁容缓缓站起身来,她脸色苍白,泪流满腮地道:“那个老捕头是……你什么人呢?”
“是我父亲!”
岳怀冰呆呆地道:“我就是那个幸免于难的稚子……”
沈雁容陡然一呆,止住了泣声。
她频摇着头道:“不……这绝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
岳怀冰一声狂笑道:“句句实言,去问你父亲去吧!去——去——”
他怒声地叫着,最后一声“去”,有如雷鸣,沈雁容倏地大哭出声,转身飞奔而去!
沈雁容走了!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岳怀冰翻搅着的一颗心,却有如澎湃的怒海,再也不能平息下来,他用力拍着桌子,藉以发泄内心的怒火——
“沈海月——”
他大声地怒吼着:“我要杀了你——”
静夜里,这么大的吼声,听起来真有点吓人——
在这声大吼的余音尚未完全消失以前,室外传进来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
一个苍老的口音在低喧着佛号:“无量佛——善哉!善哉!”
岳怀冰陡然一惊,猛地站起来,怒声叱道:“什么人?”
他身子向下一矮,正在腾身向窗外扑出,却只见眼前衣衫飘忽间,一个长眉细目,身披杏黄袈裟的清癯和尚,站立在室前。
和尚当门站立,背上背着一个面盆大小的金色木鱼,双目神光炯炯,一眼就可看出绝非是一个普通的僧人。
仅由外表上看,和尚的年岁很难猜,一颗方形的光头,尽管是童山濯濯,却可看出其白如霜的残留发根,由此推想,这和尚应该很有一把子岁数了。
岳怀冰猝然一惊,尚还来不及说话!
那和尚已双手合十,向着他深深一揖道:“阿弥陀佛,老衲夜经荒山,路过施主云驾高斋,想讨口水喝,可施得么?”
岳怀冰一双眸子很快地在对方的脸上一转,微微一哂道:“大师父法号怎么称呼?”
和尚一笑,退一步合十道:“老衲‘痛禅’,出家西川‘归禅寺’,今往雪山‘降灵寺’朝会,施主大名怎么称呼?”
岳怀冰一笑道:“和尚这话可就错了!外面遍地积雪,还愁没有水喝么?”
老和尚怔了一下,微微笑道:“施主说得是,老衲是累了,想歇歇腿,可施得么?”
岳怀冰点点头,道:“这倒施得,只是简陋得很,大师父请坐!”
那个法号“痛禅”的老和尚,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在靠门侧的一张木凳上坐了下来。
岳怀冰为他倒了一杯水,和尚欠身接过,岳怀冰回身坐好,却耐下性子不发一语!
“痛禅”和尚喝了几口水,把茶碗放下来,吟哦着道:
“阿弥陀佛,老衲看见施主舍前,悬有人头三颗,触目惊心,适才进来,耳闻得施主高声嚷着要杀人,是以想问个明白,与施主结上一个善缘!”
说到这里低眉垂目,双手合十,接下去道:“佛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这杀人之心万万不可……”
岳怀冰倏地站起,道:“大师父,你歇息够了,可以走了!”
痛禅和尚微微一笑,两道长眉向两下一分,岳怀冰赫然发现到和尚正中眉心部位,有一道像似刀剑的疤痕,不由得心里动了一动!
老和尚那双湛湛精光的眸子,直直地注视向岳怀冰,闻言后不愠不怒,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嘴里再次喧着佛号,慢吞吞道:
“施主,你眉眼间呈凶,血透华盖,是此皆因内心先存了一个‘杀’字,杀意不去,只怕日内将有一步劫,怕将大难临头了!”
岳怀冰脸色一沉道:“大师父言重了,佛家讲究的是因果报应,一切善恶皆离不开此因果二字,在下宝刀虽利,却是不杀无罪之人!”
说到这里,走向门前,手指户外那三颗人头道:
“大师父但见人头之鲜血淋漓,心生慈悲,可知此三人生前之丧尽天良,作恶多端!只因为他等昔日种下了杀人为恶之因,才得到了今日为人杀之果,在下这口刀,顺天行为,何罪之有?”
老和尚嘿嘿一笑,说道:“老衲要是与施主谈佛,只怕三日三夜也说不完,施主若认为钢刀在手,就可任意杀人,那就大错了,就以老衲来说,施主你自认高明的一身武功,只怕在老衲面前,你就施展不开!”
微微一笑,老和尚双手合十,欠身道:“无量佛——”
岳怀冰心中一愣,自忖道:“好呀!这和尚言中之意,分明是向我划下了道儿,我岂能任他轻狂?”
想到这里,身子蓦地站来,道:“大师父莫非有意与在下印证武功?”
痛禅和尚合十笑道:“施主请手下留情!”
岳怀冰心中又是一动,须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样子这个和尚明为结缘,其实却是有所为而来,江湖上对于所谓的“僧、道、妇”,皆有所忌,因为这三种人常是不可捉摸——
就以眼前这个和尚而论,岳怀冰可就心里不敢轻视!
双方话已说明,好在彼此无仇,不须拚个你死我活。
岳怀冰生就不服人的脾气,倒要看看这个和尚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胆敢如此猖狂!
他心里想着,一双眸子,却注定在和尚身上!
老和尚正襟危坐,双手合十,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也注视着岳怀冰!
岳怀冰鼻子里哼了一声,抱拳道:“大师父即然划下了道儿,小可焉敢不遵,放肆了——”
身子陡地向前一欺,两只手“排山运掌”,霍地向外推出,发出了一股巨大的掌力!
这是一招“投石问路”!
双方距离是如此之近,岳怀冰的掌力虽说只施展了五成,可是在近距离里,功力却是十分惊人。
他满打算看和尚坐着的身子,必是防不胜防,再者室内地方窄小,即使是有心闪躲也是不易。
事实并非如此!
他这里掌力方自一吐,眼看着那个大和尚身子陡地向后一倒,连人带着他座下的那张方木椅,平空一个倒翻,同时向着门外翻了出去!
岳怀冰心中一惊,方悔自己出手过重!同时身子已向外纵出!
月夜里,那个老和尚好端端地仍然坐在椅子上。
椅子端端正正落在雪地里!
岳怀冰陡然一惊,这才知道对方这个老和尚果然是一个身负奇技的高僧!
对方挟技自高,那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态,却激起了岳怀冰的无名火起。
他冷叱一声道:“大师父,看招!”
话声一落,身子猝然腾空而起,左手五指箕开,向下用力一按,右手骈指如刀,用力地向下一切!
这一手功夫叫“单掌伏虎”,由岳怀冰施展出来尤其见功力,左掌五指所逼运出的功力,有如一道无形笼子,将对方紧紧扣在掌势之内,右手的掌却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其疾如风,其势若电!
掌力向下一撇,只听得“克察”一声大响,那张原先坐在和尚身下的木椅,在岳怀冰的掌力猝压之下,一劈为二分为两片——
奇怪而令人吃惊的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和尚,却杳如黄鹤,不知去向!
岳怀冰心中一愣,耳听得身边和尚的口音冷笑道:
“施主,你这一手单掌伏虎,原系出自佛门的招式,乃当年伏虎尊者用以降服猛虎的招式,施主你却拿来伏人,却是太狠了一点!”
在他说话的当儿,岳怀冰已经注意到那和尚身倚在一棵巨松之下!
他话声一落,岳怀冰一个倒剪,施展出“金鲤倒穿波”的身法,捷如电光石火般地已到了和尚身前!
这一次他预防着对方再次逃闪,双手乍分,使出一手“抱树功”霍地向着和尚两肋上用力挤了过来!
老和尚低叱了一声:“好!”
只见他双手向外一分,一双胳膊,硬硬地接架住岳怀冰的一双胳膊,这才是实力的一接!
岳怀冰那等沉实有力的一双胳膊,吃老和尚双臂一架,竟然是丝毫也用不上力道!
这一惊非同小可。
岳怀冰陡自丹田内提起一股真力,双腕上猝然加诸了九成功力!
老和尚鼻子里“哼”了一声,身躯大摇了一下,一张脸顿显沉着。
双方在功力实架的一刹那,彼此的身躯起了一阵子颤抖,为恐招式用老了,双方几乎是同时向外撤招。
岳怀冰身子方一后退,遂即施展出一手“铁犁耕地”的绝招,运腿如飞,“刷”的一脚,直向着老和尚双腿上,力扫过去!
老和尚身躯猝然拔起来,岳怀冰的一只脚,如同是一阵旋风似的,由他膝下扫过。
岳怀冰出手之不同一般,非但在一个“快”字,更厉害的是他绝不单纯的只出一招攻一处,必有附手!——
眼前这一招正是如此——老和尚身子才腾起一半,岳怀冰一只沉实有力的手掌,已当胸劈了出去。
老和尚双手一分,发出了“噗噜噜”一阵衣袂荡风之声,整个身子横屈着平窜而出。
岳怀冰的这一掌打了一个空,虽没有拍中老尚的身子,却拍中了和尚身上的那一袭袈裟,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掌力过处,老和尚那袭杏黄色的袈裟上留下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透明窟窿!
老和尚身子如风飘絮地飞了出去,只见他单手忽出,像一长臂猿猴般,抄在了一根岔生而出的松树枝上,偌大的身躯,吊在树枝上,那棵树,却连摇动一下都不曾!
夜月下,只看见老和尚身躯秋千也似地来回摆动不已!
虽然只是三招两式,彼此心里也都清楚得很,打到这里,也就适可而止,不必再打下去了!
岳怀冰黯然仁立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
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他实在已经算是落败了——很显明的,岳怀冰一连出手数招,对方那个老和尚只是闪躲招架,并不曾出手还招,只凭这一点来推论,老和尚武功就高出他不少了!
岳怀冰那张苍白的脸,深沉得煞是怕人。
老和尚在一个悠然的荡身势子里,飘飘如飞燕似地落了下来——落在了岳怀冰面前三尺左右。
“阿弥陀佛——”
他嘴里喧着佛号,双手合十道:“少施主好利落的一身功夫,无怪乎贯大野等三人不是敌手,先后在施主你刀下作鬼了——”
岳怀冰登时一惊.道:“大师父……你认得贯大野……?”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施主休要见疑,老衲虽系佛门中人,但皈依之前,也算得上半个武林中人,‘飞流星’贯大野如此声名的人物,焉能不认得?”
岳怀冰哈哈一笑道:“这么说,其他二人,大师父也认识?”
老和尚一双灰白的长眉,微微搭下来,阴森森道:“无量佛——罪过——罪过——”
双手合十,他缓缓接道:“‘炼魂刀’云中令,‘金铃小瘟神’夏侯忠……这些人却是武林中佼佼者,老衲焉有不知之理?施主虽说是为报满门之仇,也该莫为己甚,适可而止了!”
岳怀冰又是一惊,遂即冷笑道:“大师父既然一眼认出这三颗人头,想必与此三人之交非泛泛了!”
老和尚微微吟哦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疑,老衲方才已经说过了,老衲与这三人只是见过,久闻他们兄弟的大名而已。”
岳怀冰道:“既然如此,大师父应该知道贯大野他们兄弟一伙不止三人!”
“是五个人——”
老和尚喃喃地道:“施主指的是‘五魁首’?”
“不错!”
岳怀冰目闪凶光道:“大师父要在下收刀,须待这五个人的人头皆挂高竿,否则恕难从命——”
老和尚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呵呵笑声道:“无量佛,善哉善哉!施主你还是适可而止吧!”
“为什么?”
“施主应该知道,五魁首虽属结义之兄弟五人,如以武功而论,五人中差别很大——”
岳怀冰一怔,冷冷道:“大师父,这话怎么说?”
“施主——”
老和尚双手合十,侃侃道:“五魁首中以鲍、沈二人武功最高,即以当年武林中一流高手而论,也甚少能与之抗衡,这一点施主你岂能不知?”
岳怀冰冷笑道:“大师指的是‘龙卷风’鲍千里,与‘摘星客’沈罡!”
痛禅和尚道:“摘星客沈罡,也就是今天的‘摘星老人’沈海月!”
岳怀冰道:“我知道。”
痛禅和尚一笑道:“不错,就是这两个人!”
他接着又轻轻喧了一声佛号,说道:“施主——你打算同时也将此二人枭首示众?”
岳怀冰恨恨地道:“正是!”
痛禅和尚道:“施主当然知道,摘星老人就在对面山巅摘星堡内。”
“笑话!”
岳怀冰冷冷地道:“这三颗人头,正为引他上门才悬在树上!”
痛禅和尚发出了一阵子低沉的笑声,道:“这么说,施主你自信武功胜得过沈海月了?”
岳怀冰呆了一呆——这个问题老实说,他还没有深入去想过,此刻被老和尚这么一问,不禁登时呆住了——
他冷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我自信有此把握!”
“不见得——不见得——”
痛禅和尚频频地摇着头,冷冷地道:“以老衲看来,施主的功力虽然不弱了,可是较之沈海月,却还要差上一截——”
岳怀冰陡然一惊,呐呐道:“如与鲍千里相较呢?”
痛禅和尚沉笑了几声,道:“鲍千里武功如以当年而论,尚在沈海月之上,后闻沈海月得了‘天相居士’传授之后,功力大进,即使超不过鲍千里,也与之相伯仲!”
岳怀冰呆了一晌,豁然无语地垂下头来。
过了一会儿,他哼了一声,道:“那天相居士又是何人?”
“呵呵——”
痛禅和尚道:“这位老前辈可就难说了,施主你问到老衲,老衲也是不知道,只知道是当今宇内的一个奇人——”
“奇人——?”
岳怀冰紧紧咬牙道:“也只能当个奇人而已!这位老人家如识穿沈海月之昔日为人,焉能会以绝功传授这类衣冠禽兽、猪狗不如的东西!”
痛禅和尚长叹一声,道:“方才施主你与沈姑娘对答之际,老衲伫立户外,听得一清二楚!”
岳怀冰怒目视道:“出家人焉能有此行径?”
痛禅和尚冷冷道:“施主你责备得好,只是老衲路见人头,为明施主为人,不得不一查究竟!”
岳怀冰点点头,道:“这么说在下与五魁首之一段结仇经过,大师父也都听见了!”
“然!”病禅和尚双手合十地喧了一声佛号,道:
“是以老衲一颗古井之心,亦不禁为之波动,五魁首当年一念之贪,见利忘义,想不到竟然会为那位老捕头岳继忠种下了如此浩瀚的无边杀劫!诚然是罪过之极!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岳怀冰大吃一惊,退后了一步,道:“怎么——大师父,你认得——那位老捕头?”
痛禅和尚抬起衣袖,在眼角上拭了一下,十分伤感地道:“令尊与老衲原是认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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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禅和尚话方出口,岳怀冰前进一步,双膝一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一时间,他热泪夺眶地向着痛禅大师深深一揖,道:
“在下方才多有开罪,大师父万请海涵!”
痛禅和尚面色先是一怔,遂即闪身让开——
他脸上带出一种说不出的尴尬表情,上前一步,忙把岳怀冰搀扶了起来。
“少施主万不可如此,老衲……愧不敢当!”
说时,痛禅和尚眸子里又自出现了泪光,举起衣袖情不自禁地又擦了一下!
岳怀冰道:“晚辈敢请问大师父俗家大名如何称呼?”
痛禅和尚只是频频地摇着头道:
“忘了……忘了……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有如今日生……老衲自入佛门之后,不谈当年谷家事久矣!施主也就不必多问了!”
“是。”
对方既与自己死去的父亲有过交往,在岳怀冰的感触上来说,那可就大大的不同,平白地现出了一番敬意!
痛禅和尚遂即又长叹一声,道:
“五魁首当年为恶,确属太过份了一些,不过少施主你手刃了三人,也就罢了……”
“不!”
岳怀冰恨声地道:“晚辈曾在父亲灵前盟过重誓,不杀此五人,誓不为人!”
痛禅和尚漠漠道:“老衲乃是一番好意……少施主,以你今日功力,万万不是摘星老人与鲍千里之对手,鲍千里年已耄耋,生死尚在不知,眼前的沈海月却是一个大敌——”
“晚辈此心已决,势将与他们二人一拼!”
岳怀冰深深一拜道:“大师父已尽慈悲之心,可以无憾,晚辈深仇却不能不报,耽误大师父云驾过久,大师父你老可以去了!”
“阿弥陀佛!”
痛禅和尚喃喃道:“少施主,老衲方才看见那沈海月之女,玉洁冰清,对施主一片痴情,是情滋生,可结如意之果,少施主可曾考虑到化干戈为玉帛之一说吗?”
岳怀冰冷森森地一笑道:“大师父如以为晚辈见色而忘大义,那么,就大大的错了!”
痛禅和尚深深一叹,合十欠身道:“既然如此,老衲这就走了!”
岳怀冰深深一拜,恭声说道:“晚辈不远送!”
痛禅和尚摇摇头转身而去——他走了约四五步的距离,却又站住脚,回过身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岳怀冰不解地道:“大师还有什么关照吗?”
痛禅大师阴森森地道:“少施主,老衲与你雪夜盘桓,份属有缘,不忍见你命丧沈海月之手……那沈海月动手对敌惯在十招之内取人性命,这十招之中又分奇偶之差,一三五七九乃是杀着,二四六八十却是虚招!”
岳怀冰不禁在心里大大动了一下,真有说不出的喜悦,果真对方和尚所说是真,那么在动手过招上来说,自己先已占了先机,一旦动手自是对自己有利。
他向着痛禅和尚合十一揖道:“谢谢大师指示先机,晚辈记下了!”
痛禅和尚道:“沈海月如遇高手,每喜在第九招上取人性命,他有一招不常用的招式,名唤‘倒剪喉’,回身运剑快若闪电,普天之下,当得他这一招的人只怕还不多见!”
岳怀冰道:“晚辈当以‘金盘刀法’伤他的手腕,可施得吗?”
痛禅和尚吟哦着点了点头道:
“施主的反应不谓不快,这一招对拆得很好,但是沈海月剑功惊人,那时必已贯注剑,只怕少施主你措手不及耳!”
岳怀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惊立当场。
痛禅和尚微微颔首道:“少施主你仔细推敲吧,如躲得过沈堡主这一招倒剪喉,性命或可保住一半!”
岳怀冰奇道:“大师这话怎说?”
痛禅长叹道:“少施主你有所不知,沈海月自负过人,常告其手下各人,任何人如能敌得过他十招,皆可不究。虽然你的情形特别,但当着他手下各人,他也不好再出手伤你!”
岳怀冰一时气往上冲,冷笑道:“谢谢大师的指示,在下知道了!”
痛禅和尚嘴里喧了一声佛号,呐呐道:
“老衲已经说得太多了……沈堡主手下有四大剑手,平素武功皆已得其真传,剑术高明,以沈海月之为人,必得假手此四人取你性命。不过以你的武功,即使不能取胜,逃走也并非无望,老衲不便出手相助,施主你幸免不死,可循西路方向走,见水则吉——”
说到这里,口喧“无量寿佛”,连声道:“善哉!善哉!”遂即转身而去!
岳怀冰不禁独个儿地又发了一阵子呆,一时默然无语。
在床上翻来复去,久久不得入眠!
岳怀冰脑子里苦苦思索着那一招“倒剪喉”的破招之法。
远处“绛云寺”的晓钟之声,清晰地一声声传过来!
黎明前后——
纸窗被雪色映衬得一片惨白,天色出奇的朦胧,出奇的冷!几只黑老鸦在窗前呱呱地争叫着,扇动的双翅,拍打着雪面,破坏了一天的宁静。
岳怀冰欠身坐起。
每天他都是这个时候起床,然后以冰雪沐浴一回,今天似乎也不应该例外!
他的手,刚刚把窗门推开一半,蓦地止住了动作!——
他清晰地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蓝衣长衫、白面无须的文士,正自登上了自己所居住的这座峰头!
这人显然轻功一流身手,只见他足尖点处,全身有如魅影般的,已向前飘了过来!动作之快捷,身法之轻灵,诚然武林罕见!
岳怀冰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把身子贴向里壁,但是他凌锐的眸子,却丝毫也没有放松窗外的那个人。
那个四旬三四的年岁,青皮寡肉的身子骨瘦,看上去十分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刮倒了似的。
他的一双瞳子在四周略一顾盼之后,立刻就被悬在树上的三颗人头吸引住!
只见他后退了一步,一双微微凸出的眸子连连眨动着,这时候岳怀冰才注意到此人折起的衣袖里,插置着一张红色的信帖。
遂见他双手向两方一分,身躯箭矢般地已扑到了悬有人头的树下,细细地向着那三颗人头端详不已!
岳怀冰看到这里,实在不能再装袭作哑了!
他猛然把窗扇一拉,在乍然敞开的窗影里,整个身形旋风似地已卷了出去!
蓝衣文士倏地回身,岳怀冰已站立身前!
“朋友,来到了我这蜗居,也不向主人打个招呼,显然有失风度吧?”
蓝衣文土冷冷哂道:“请教大名?”
“岳怀冰!”
“岳朋友!”
那人开合着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徐徐地道:“这句话似乎不应该由足下来说!”
岳怀冰道:“这话怎么说?”
那人莞尔一笑道:“如果足下涉事稍深,就应该知道这大雪山万松坪,方圆百里之内,只有一个主人!”
岳怀冰道:“清说得清楚一点儿!”
蓝衫客又阴森森地一笑道:“这个主人,应该是摘星堡的堡主沈老先生!”
“沈海月?”
“沈堡主!”
岳怀冰一股气直往上冲,那蓝衣文士却又莞尔地笑了笑!
俗称“伸手不打笑脸人”,岳怀冰不愿在一个初见一面的陌生人面前失风度。
他定了定神,打量着对方道:“这么说,朋友你是摘星堡的来客了?”
那人又笑了一下,道:“不才为堡中总管,也算得上这万松坪的半个主人!”
岳怀冰嘿嘿笑道:“大雪山方圆千里,却未曾听说过隶属谁家,朋友你一定要把它划归摘星堡,未免失笑江湖!”
“不然!”
蓝衫客像专为抬杠来的。他嘻嘻一笑道:
“天下万物,除了空气与水,没有一样东西是没有主人的,大雪山亦复如此,自从十三年前,敝堡主掌震雪山客,摘星堡易主之后,敝堡主也就成了前山万松坪的实际主人!”
岳怀冰抱拳冷冷一笑道:“贵堡主的江山原来是这么得来的,佩服!佩服!”
蓝衫客嘻嘻一笑,说道:“岳朋友,你是前年腊月初九登山的,来到这里定居的——”
说到这里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皮记事本子,翻了一下,点点头道:
“不错,腊九来的,今天是十二月初十,已经来了整整两年零一天!”
岳怀冰猝然一惊——
他一直认为自己来到这里居住,是个天大的秘密,却想不到摘星堡竟然是了若指掌!
那个摘星堡的总管蓝衫客,继续翻阅着那本小小的记事本道:
“足下去年九月改建的新屋,并且砍伐了后山红桧一株,也曾于二、三、九月前后十次攀登万松坪右峰,挖掘了许多黄精、首乌!”
岳怀冰冷笑道:“难得贵总管对在下的起居饮食,也照顾到了,实在令在下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
蓝衫客寒暄着道:“不才姓葛小字二郎,因惯着蓝衣,人称‘蓝衫葛二郎’便是!”
岳怀冰抱拳道:“久仰!久仰!”他心中也着实有点吃惊,因为这葛二郎三字,确实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想它不起就是了。
“蓝衫”葛二郎笑了一下,道:“敝堡主为人宽厚,自发现足下是一身怀绝技之人,特别关照堡内上下各职司,不许任何人涉足朋友你所居住的这片地方,是以足下始能享受长时的平静安宁!”
岳怀冰点点,道:“若就这一点而论,贵堡主对在下实在是爱护有加!”
“哪里!哪里!”
葛二郎道:“敝堡主所以一直未曾前来拜访,主要是怕打扰了朋友你的安宁!”
岳怀冰忽然发觉到这个葛二郎,每说一句话时,必先作出一番和颜悦色姿态,笑脸常开,以掩饰其内心之阴毒。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葛二郎实在是一个难以应付之人!
果然葛二郎脸上又露出了一片笑容,道:
“敝堡主自从得悉朋友你闭居雪山,旨在练习一门绝门刀功之后,对足下之用心良苦,更是敬礼有加!”
说到这里以手掩唇,干咳了一声,道:
“如果敝堡主没有猜错的话,朋友这年来的苦心并不曾自费,那也就是说,朋友你刻下刀功已成,造诣有如百尺竿头,更上一层,可喜可贺!”
岳怀冰冷冷一笑,内心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一直不敢低估了沈海月这个人,事实证明了沈海月这个人却远比他想象的更要厉害得多!
顿了一下,他实在按捺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葛兄来意请直说不讳,在下洗耳恭听!”
葛二郎嘻嘻一笑,道:“敝堡主因感与岳朋友飓尺天涯,年来不曾一面往还,深恐贻笑江湖,特此设备水酒一席,邀请岳朋友明日至堡一面,以图良辰一聚!尚希岳朋友赏光才好!”
说罢左手一二指,小心地自袖口上取下了大红的请帖,双手送上!
岳怀冰伸手接过,略看一眼,哂道:
“贵堡主真是太客气了,客来无笔墨,不便栽复,请转告沈堡主,就说在下明日准时至堡拜访就是!”
“蓝衫”葛二郎一笑道:“不才告辞了!”
说罢抱拳欲去!
岳怀冰道:“葛兄且慢!”
说罢上前一步,就手自树枝上,摘下了三个人头——
葛二郎面色一沉,立刻又绽出了前见的笑脸!
岳怀冰道:“如果在下没有记错,贵堡主七十大寿之期,亦在不远,客中难凑上礼,就请葛兄将这三个客魁阳首转呈贵堡主权作寿礼,不恭之处尤盼海涵!”
葛二郎鼻子里“哼”了一声,堆笑道:
“岳朋友太客气了,以此三人身份,这三颗人头足可当得三万金数,在下这里先代敝堡主谢过了!”
岳怀冰一声叱道:“接好了!”
他有意要伸量一下这位摘星堡的总管到底有多少斤两,是以话声一落,右手振处,三颗人头抖手而出。
人头乍一出手,作“品”字形,一上二下,蓦地穿空直起,遥向着千丈悬崖直坠下去!
这当口,只见那位摘星堡的葛总管,一声长笑,叱道:“好!”
他身子原是面向着岳怀冰,这时霍地向后一倒,足下用力一蹬——
“嗤——”的一声!
这种“倒赶千层浪”的轻功身法,江湖上原已罕见,尤其是背向峭壁,这般的施展,真不禁令观者目瞪口呆!
“蓝衫”葛二郎果然有惊人之技!
就见他倒穿出的身子,有如一只凌霄大雁,在当空一个倒剪,成头下脚上之势双手同出,两脚齐夹,已接住了空中的三颗人头,紧接着一个翻仰之势,轻同四两棉花般地已落在峭壁边缘!
葛二郎身形站定,一声冷笑道:“好重的一份寿礼,看来要敝堡主明日当面致谢了!再见!”
三颗人头在说话间已回交右手,话声一落,身形如长空一烟,纵身直起,一径地落身峭壁,倏起倏落一路飞纵而逝!
岳怀冰不禁倒抽了一门冷气!
虽然这个葛二郎是有心卖弄功夫,可是不可否认,那一身杰出轻功,确实武林罕见,岳怀冰自忖着如此轻功而论,这人身手已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即使是胜过他,也属有限!
对方一个管家,身手已是如此,试观沈海月本人,当知必是一位难缠至极点的人物!
想到这里,他不禁浮上了一层悒郁,对于明日之会实在不敢心存乐观!
岳怀冰转回茅舍的时候,出乎意料之外地,发觉到沈雁容竟然在房子里!
她身披着一袭纯白色的雀羽披风,一声不吭地默默坐在椅子上!
不过两天不见,看上去她竟然像是消瘦多了,白皙的面颊上不着一些笑容,那双顾盼再春,一向灵活的大眼睛里现出了一种沉郁。
在岳怀冰进来的时候,她漠漠看了他一眼,遂即又把头垂了下来!
岳怀冰怔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一会儿了!”
沈雁容看了他一眼,呐呐道:“那时候你正在跟葛总管事谈话!”
“那么我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很好!”
岳怀冰冷笑了笑道:“那么令尊明日相约之事你也知道了?”
沈雁容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
“那么姑娘应该知道,我与令尊之间,已无化解的余地!”
顿了一下,他轻叹了一声道:“姑娘也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
“我知道!””
她缓缓点了一下头,眼圈有点发红。
苦笑了一下,她才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明大你不要去。如果你够聪明,现在最好立刻就走,走得愈远愈好!”
“为什么?”
“为什么?”
沈雁容冷笑着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你绝对不是我父亲的对手!”
岳怀冰表情一怔,冷冷笑道:“我会牢记住你的话,但是却要等候着比过之后才知分晓!”
“你这个人——”
沈雁容蓦地由座位上站了起来,忿声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我会骗你吗?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去送死?”
岳怀冰冷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年来我付出的苦心有多少……只知道三年来我日夕梦寐着要与你父亲决一雌雄……这一天总算让我等到了,岂有不战而回之理?”
沈雁容叹息了一声,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半天她才呐呐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父亲原来一直都在瞒着我……我真不敢想,爸爸竟会是这种人!我……真恨……”
“我恨我自己——”
她紧紧咬着牙,忽然伏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
岳怀冰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沈雁容哭了几声,收敛住悲痛的情绪,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太冲动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来看你!”
“可惜我也不能为你解决问题!正如我也不一定能为我自己解决问题一样!世界上不合情理的事情太多了,造化也每多弄人!”
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但是公理却只有一个,永远也不会变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铁的原则!”
沈雁容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但是——我爸爸要是再杀了你……结果又将如何?”
岳怀冰冷笑道:“果真如此,只怪我自不量力,姑娘仁至义尽难得,倒使在下至感钦佩!在下以为,今日此刻实不宜与姑娘闲话论交,姑娘你可以去了!”
这番话虽是说得至诚至恳,却也表明了态度,等于下了逐客令。
沈雁容自不便再赖着不走,她叹息着缓缓站起来道:
“这么说,明天你一定要赴我父亲的约会?”
“一定去!”
沈雁容低下头,微微苦笑道:“其实你我根本谈不上什么深交,我只是可惜你大好的一个人……看来我的一片苦心,你只当马耳东风,明天若遭不幸,也只怪你咎由自取!”
说罢看了岳怀冰一眼,倏地闪身越窗而出。
岳怀冰望窗冷笑,心情紊乱越加不能自已,他期望着明天那一刻赶快来到,恨不能眼前立刻能与沈海月一决生死存亡!
在一连斩下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三颗人头之后,他的精湛武技,已无可否认地得到了证实,激发了他雄心万丈!
因此,在未来与沈海月的交手生死斗时,他本有极强的自信;然而这颗信心,在经过痛禅和尚、“蓝衫”葛二郎以及沈雁容三人相继的警告之后,已大大地开始动摇了。
在雪地里,他拔出了刀——
闪亮的刀光,有如冷电般地闪烁着他的脸——
刀光有如穹空的闪电,穿刺着云雾,直上青冥,在东方新出的旭日映照下,一片紫流橘灿,当它远射千丈,直刺向斜面的那座峰上时,却无巧不成话地照射在一个奇异怪人脸面上!
这个人立刻像是触了电般地紧张!
他原本蜷蹲在一根松枝上,正在聚精会神地采摘着一枚山果,这片刀光使得他眼前一花,足下一滑,直由树梢上跌落下来。
如果你不是亲眼看见,你万万不曾相信这是真的,你也断断不能置信,人世上竟然会有这般奇怪,超越想象之外的轻身功夫!
乍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只猿猴,而猿猴又岂能有这等功力?
只见他的手在松枝最尖的梢头,一抓一弹,整个身子已迅速弹了起来!
紧接着他双手交替着,每一次都攀拉着松枝末梢,这般的一阵子跳翻,星丸跳掷般地已飞出百十丈以外。身法之快、之灵巧、之怪异,可以断言当今武林各派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然而,确确实实的确就是有这样的一个人!
在满天雪影里,这个人的身子,已高高拔起,足有十丈高下,攀住了一棵高可参天的古树身上。只见他手脚齐施,只不过向着树身一贴,已如同黏在了树干上一般——
然后他才带着怪异的神采,去打量先前那片耀眼奇光的来处!
这个人如果说他“怪”,那只是指他的身法以及穿着而言,如果以为他的长相怪,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就年岁来说,他大概在二十六七之间,白瘦的一张长脸上配合着一双异常圆大明亮的眸子,满头黑发向后披着,如非是他两颊以及唇下滋生出的胡须,你一定会误会他是个女的。
这人身材瘦长,看上去足有六尺四五,一身雪白,所着衣裤并非绸布,乃是纯白的兽皮所缝制成的。下身是一条短过膝头的紧身短裤,上身是一件裸露着两肩颈项的贴身背心!
背心上的一排钮扣,闪闪而有光泽,十分美丽,双足上各穿着一只鹿皮薄靴,式样特别,像是为自己所缝制!
那一道耀眼的刀光,起先使得他至感惊惧,紧接着引发了他无比的好奇之心!
只见他双手二足贴在树干上一阵快速地爬行,升高了丈许,仔细看了看,长啸一声,双足在树身上用力一顿,箭矢般地倒射了出去!
岳怀冰抚刀感伤,万万不曾料到,刀上霞光,竟然惊动了蜃居大雪山密林深处的一个怪人,也活该种下了他日后的一段离奇遇合!
他这里睹刀恩仇,只觉得一腔热血,在胸内澎湃翻涌,简直是无法自已,遂即按捺不住,拉开了架式,把一路刀法展了开来!
此其间,空中白影连闪,不过是转瞬间的工夫,那个对峰的白衣少年已临近眼前。
岳怀冰这时一口刀正施展到要紧关头,但只见眼前人影一闪,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手上钢刀一紧,那只握刀的手接着被一股出奇的巨力一挣,同时身上一阵奇冷之感,掌中刀已脱手而出,硬生生地被人抢了过去。
这一惊,把岳怀冰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子一个快速地旋身,飘到了丈许以外,紧跟着一打量眼前,更不禁令他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白衣人,正自双手捧着他那口刀细细地打量着,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喜悦光采!
“刀——好刀!”
白衣人连连念叨着,有一番爱不释手的模样。
岳怀冰与其说对白衣人的出现感到惊诧,勿宁说对于他的武功,更感到诧异!
他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竟然在一照面的当儿,竟能把自己手中刀夺了过去!简直是匪夷所思!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身子微微一闪,已到了白衣人身边,双手一分“野马分鬃”,硬向自己那口刀的刀背上抓去!
“噗!”一把抓了个正着!
白衣人怔了一下,用力夺刀,双方力道猝一交接,岳怀冰顿时全身打了一个寒战,只觉出对方刀身之上传出一股冰寒之气,和前番感受完全相同。
倒不是他力道不济,输给对方,而是那种冰寒的气机,使得他万难当受,几乎全身血液一下子都将为之冻凝住了。
岳怀冰惊吓地松手退身,极其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人。
白衣人也凝睇着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双方同样地感到惊异!
岳怀冰忍不住抱拳冷笑道:“足下武功,怪绝古今,在下甘拜下风,请示知大名以志永念!”
白衣人一双眸子由岳怀冰身上转到他所居住的茅舍,又转向附近山峰。
这样东瞧西瞧,足足打量了半天时间,才问过头来重新打量岳怀冰!
“你们言而无信——竟侵犯了我的地方——”
“你的地方?”
“怎么不是?”
白衣人用手里那口刀遥向远处山谷问指划着道:
“以此山沟为界,前山万松坪白里的地面,我权衡实情,不得不暂借你们施用。可是山沟以南,整个大雪山,却是我兄妹所有,任问人不得搭屋而居,沈海月曾亲门答应,他手下那个姓葛的管事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我兄妹面前保证,这话该怎么说?”
说话间,他那双炯炯的眸子,冷冷地向着岳怀冰面上逼视过去。
岳怀冰登时觉出对方眸子里,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寒光彩,只需注目凝视一下,自己身上即有种冰寒气息的感染,使得他惶恐欲逃!
这番话使得岳怀冰大感惊骇!
一刹间,他才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为什么摘星堡的人竟然允许自己的存在;为什么摘星老人不以犯禁见责;为什么沈海月不曾亲自上门与自己一决生死,而反要约自己到摘星堡一行。
这一切的答案,归根究底原来只有一条——
这地方不是他的!
甚至于沈海月自己所居住的摘星堡,也是跟前白衣人礼借与他所居住的!
这一切又说明了,武林间万人所敬仰的摘星老人沈海月,心中亦有所惧。
那个为他深深所惧怕的人,就是服前这个白衣怪人!
一切是那么的奇怪、诡异、荒谬……
如非是岳怀冰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断断是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可是眼前,由白衣人亲口道出之后,他略一分析,顿时肯定,对方所说的一切都是实在的!
惊异、惊骇、惊惶……一股脑地侵袭着他,使得他为之目瞪口呆!
白衣人显然还在等待着他的答复,只是他的目光已不如先时的凌威!尤其当他目光接触到手里的那口刀时,和悦的表情,益形显著!
“请恕冒昧……”
岳怀冰苦笑着道:“我实在不知道这山里的规矩!”
白衣人盯着他,道:“沈老头儿没告诉你?”
“他……没有!”
“没有?”
白衣人奇怪地看着他,道:“沈海月是你什么人?”
“仇人!”
“仇……人?”
白衣人退后一步道:“这话怎说?”
他口音清脆,听之不着丝毫烟火气息,总之这人的一切,或隐约或显著,大都有异常人。
“足下请告知真实姓名才好答话!”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岳怀冰!”
岳怀冰很爽朗地报出姓名!
白衣人嘴里重复着念了一遍,然后微微一点头,脸上带出冷肃的笑容,说道: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姓名,实在是我兄妹在雪山三代居住,身世如谜,不欲为外人所知……”
顿了一下,他点着头道:“你如果一定要知道,那就叫我雪山鹤好了——”
笑了一下子才接道:“这还是以前万松坪摘星堡的人给我取的!只是他们其中真正见过我的人,却是很少……包括沈海月在内,也不过与我有数面之缘!”
“那么我就称呼你雪鹤兄吧!”
“雪鹤?”
雪山鹤偏头想了想,一笑道:“这名字不错,我喜欢……”
说着他眼睛在四下转了转,道:
“这附近我大概有两年没来过了,想不到变化这么大!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大概两年了。”
雪山鹤点点头,指着草舍,道:
“这房子必须要拆了,否则我妹子看见了,更不会与你干休。再说,这多年来我言出必行,摘星堡的人要以此相询,我也无话可说!”
岳怀冰冷冷地道:“既然这么说,我可以从命,只是请答应我延至明晨,我必自行拆除!”
雪山鹤想了想,点头道:“好!一言为定!我走了!”
说罢一顿腰,正待向对山腾纵出去!
岳怀冰唤道:“雪兄且慢!”
雪山鹤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岳怀冰伸手道:“在下的刀……”
雪山鹤低头看了一下手上刀,一笑道:
“我几乎忘了,岳兄你这口刀钢质甚好,虽比不上我妹子那口铸雪剑,却比一般江湖中人所用要好上百倍……”
说完持刀近看,眸子里显露出一片钦慕之色,张开嘴在刀身之上呵了一口气,眼看着小小气珠,在奇光刺目的刀身之上,滴滴溜溜地打着转儿,遂即凝成一团!
“好刀——”
白衣人嘴里夸赞了一声,遂即双手把刀送上!
岳怀冰原以为他必会据为己有,不意他竟然双手奉还,倒微微出乎意料!
再者,他自第一眼开始,就对这个白衣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这个人使他感觉到一种从来也未曾领受过的新奇感觉!
他接过刀来,一笑道:“雪兄当真喜欢这口刀?”
“是的,我很喜欢!”
“好吧!那就送给雪兄!”
岳怀冰把刀又反送过去。
雪山鹤大喜过望,接在手中,道:“你真的送给我?”
岳怀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得雪兄宽量相容,小弟正感歉疚,这口刀也就当得你我今日相见的一点缘份,尚希笑纳!”
雪山鹤怔了一下,说道:“什么叫笑纳?”
岳怀冰心中一动,暗异道:“奇哉,这个人莫非当真纯朴至此,连通用之汉词也不解吗?”
心里想着,不禁一双眸子在对方身上多打量了几眼,由对方一派纯真的表情上,证实他确实不知!
雪山鹤原亦绝顶聪明之人,当时立刻明白过来——
他脸色微微一红,窘笑道:“岳兄不要奇怪……我读书不多,多年来从未与人交往,所有的一点浅薄学识也是与我妹子闲时琢磨出来的,不怕岳兄你笑我……我能够有今天的一点点汉学成就,还是我妹于的功劳呢!”
岳怀冰才想起对方还有一个妹妹,不觉怔了一下,说道:“雪兄令妹也在这里吗?”
雪山鹤点点头,道:“我妹妹,论武功不输给我,若论文采、才华,可就高过我十倍有余了!”
岳怀冰顿心生好奇,意欲一见,可是转念一想,却又碍于出口,话到唇边就吞下肚里。
他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贤兄妹真可当得是浊世间一对异人,可敬之至!”
雪山鹤笑了一下,道:“你刚才说的是……”
岳怀冰乃为之解说道:“笑纳意思是请你一笑收下的意思!”
“那我就谢谢你了!”
方言到此,只听得远处丛林深处隐约地传出来一声类似哨音的尖声——
雪山鹤闻声一惊,着慌道:“不好,我妹子在唤我了!”
惊慌中向着岳怀冰举手为礼,足下一点,快若箭矢般地已投身对崖崖壁之上!
那真是惊险的一刹!
由于对崖崖壁平滑,生满尖冰,雪山鹤身子方一落下,即有下滑之势!
岳怀冰叫声不好,只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的惊骇也未免太早了一点。
叫声方出,遂见雪山鹤手足齐施,眼见他如灵猿飞壁,只不过几个跃窜之势,已爬到峭壁之巅。
立身在白雪皑皑的雪峰之上,遥向着对峰的岳怀冰举手为礼,回身再次纵起。
这一次起势更疾、更妙,野鹤冲霄地已拔起六七丈高下,归隐于万松之间!
同样是轻功,只是人家施展起来,竟是如此的潇洒,来去自如,轻功练到如此境界,真与当空飞鸟相去无几。
岳怀冰看在眼中,真有无穷的消受,说不出的倾慕,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不到人世之间,竟然会有这等的旷世绝才,也算得上是造物者刻意求工下的奇迹了。
他缓缓地转回草舍之内,一颗心更加地无法自已。
忽然心里一动,暗忖道:不好!自己明天即将到摘星堡赴约,其时势将要与沈海月以死相拼,怎地将衬手兵刃赠与外人,明日之战,将持何物以应强敌?
这么一想,着实地有些懊丧!
由于刀的尺码、长短、宽度、式样都与一般常刀大是有异,而几乎绝霸的刀功,也都与这口刀的式样长短节节相扣,有所配合,是以如换上另一口刀,定必大大地削减了自己刀上的威力!
岳怀冰细一思索之下,禁不住潜生出大大的忧虑!
由于二人相见得突然,分别得更突然,是以连对方下榻之处也未曾问及,双方更未定下后会之期,匆匆一晤即谓永别,更属荒唐之至!
如果能够找到其人,暂时把刀索回,只待明日过后再转手赠予,亦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由这口刀,又想到了雪山鹤这个人,更不禁兴起了接纳之心,如此一个旷世奇才,如能长时交往,日夕论交,当必收益不浅。只可惜匆匆一面,瞬即诀别,自己明日一战之后,败固不论,必当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战胜了,亦将离此而去,萍踪无定,对方又神秘至此,永世不出雪山之奇人,再思一见,谈何容易!
他心里反复思索着,愈是无穷地悔恨不已!
由此左思右想,大战前之恐惧,在所难免,一想到明日与沈海月相拚之事,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人到了极度焦虑、紧张之时,往往会潜生出一种无可奈何,什么事都不在乎的麻木感觉!
他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反复思索着一些无关宏旨的遐思——
这时候,那扇风门“吱”的一声,被风吹开来。
岳怀冰有意无意地撩起了眸子向外看了一眼,谁知这无意的一窥之下,却使得他心中怦然一动,大吃了一惊——
像是梦境般的,他看见一个二八年华,长身玉立,秀发披肩的少女正自步进自己房内。
那少女蛾眉淡扫,肤白如脂,款细的纤腰上扎着一根绿色丝绦,一袭短短的白熊皮裙,绷在她丰腴的臀股上,更加衬托得她身材出奇的好,她那摇曳着身躯姗姗步入之态,有如玉树临风!仙子般的清艳,望之几有出尘之感。
岳怀冰目光方一接触到这女子那张面颊时,登时心头如小鹿般撞——
这张脸,正是他两年来刻骨铭心的那张脸……
虽然当时给他的印象,不过是惊鸿一瞥,可是他犹能回忆起当时那一瞥之间的惊羡之情——
那一眼,使他保留到两年之后的今天,在记忆里仍是那等清晰!
他确信那等的国色天香,乃自己生平仅见,正因为那一次之后,才使得他给与光艳照人的沈雁容为“生平所见第二个美人”之评价!
真像是梦中相会一般!
岳怀冰确信自己绝非轻浮好色之辈,然而在这女子艳光咫尺照射之下,一时竟然无法自已,登时愣在了椅子上,当然这里面心理的因素居多。
须知岳怀冰乍然发觉到眼前来人,正是当年梦境的实现,内心之惊诧莫释,一时使然!
——两年前,岳怀冰初临雪山之下,在一野店内,正逢此女下山采购衣物,一在屋内,一在室外。
岳怀冰立惊绝艳,匆匆赶出时一女子已杳如黄鹤。
像是故意寻开心似的,那开设野店的蕃婆子,却说那女子去得匆匆忙,把一个穿珠子的绣荷包忘在了店里。
蕃婆只道女子家居雪山附近,乃请岳怀冰追上去还给人家!岳怀冰受命后,找了许多人家,却无有一人识得女子姓氏,竟似无一人见过那女子似的!
——好没来由的一番消遣!然而穿珠子的绣荷包,却是真的,直到现在,还盘在他腰袋里!
荷包里少不了有一些女子用器,有一块紫玉佩,两个缠满了丝绒的小香囊粽子,一锭金子,一块鲛绢丝帕!
就是那个绣荷包,也绝非寻常小家女子的用物,其上珠子,粒粒圆润,岳怀冰虽非是什么珠宝行家,却认得出乃上好珍珠所穿制!
这两年他暇时找遍了雪山附近人家,可就再也找不着那姑娘的下落,只落下这个贵重的绣荷包,沉沉地压在腰里……晨昏、雨后,睹物思人,几疑身在梦中。
梦境竟然有实现的一天!
此一刻岳怀冰内心之激动自可想知,目睹着眼前绝世芳容,试与昔日野店中邂逅的那个女子,两张脸互一对照,竟是那般相合,足可证明乃系一人。
两年积虑惆怅,一朝得释,岳怀冰内心顿时大喜,他身子陡地自位子上翻身站起。
绝色女子自一步入,一双妙目已注定在岳怀冰身上,那张清水脸上,虽不带丝毫笑容,却并无愠怒之色。
只是此刻岳怀冰的突一跃起,使得她微微一惊。
随着她的一声清叱,玉手翻处,一只春葱般的玉手已隔空抖出。
岳怀冰万万没料到对方少女,竟然会向自己出手,一来疏于防范,再者那姑娘功力绝高,确使他防不胜防,随着少女五指点处,他只觉出左侧前方“气户”、“屋翳”、“乳中”、“期门”、“腹哀”等一连串穴道上同时一麻,登时身上一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岳怀冰幽幽醒转的时候,似乎天已经很晚了。
他突地翻身坐起时,才发觉到自己好端端睡在床上——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明明记得为那绝色女子隔空点穴手所中,翻倒地上,怎地又会睡在了床上?
由于他欠身时动作过剧,身子一动,才觉出全身上下百骸尽酸,这才知道穴道虽解,余痛兀自可观。
那女子似乎对自己仍算是留了情面,否则以方才一手五穴的厉害点法,当者万万再无生理。
一番热情,无端受害,真个是好无来由!
他一面欠身下床,一面自丹田内运气行贯全身,摸着黑,打着火,把室内一盏羊脂灯点着了。
灯光一亮,照着一件刺眼的物件。
“刀——”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兴起未,再一打量——
可不是吗,正是自己那口“雪花刀”,好生生地摆在自己桌上。
岳怀冰心里一愣,伸手拿起来看看,证明确是方才自己赠与雪山鹤那口刀,只是怎地又遭退还?诚乃令人不解!
目光一转,却又发现到桌上有一小小玉瓶,大如拇指,灯光下光华灿烂。
这原非是他所有之物,岳怀冰当然一看即知,当他伸手拿起那玉瓶时,才又发觉到桌上有几行字迹。由于那些字纯是手指沾水所书,如非光度正好,万难看见!
所幸岳怀冰方才摸索亮灯之时,并未曾触乃这一面,否则定必字迹模糊不堪一认了。他一只手掌着灯,细看桌子字迹!
好一笔清秀的小草书!尽管是指水而书,看上去仍是那等娟秀,迤逦自如!
岳怀冰细读之下,只见那几行字迹,写的是——
萍水相逢,不堪重礼,谨代家兄璧还宝刀。瓶中丹药,
功可活血凝气,服数粒即可解身上痛楚,余相赠,以
赎失手误伤之渎。本山自万松坪以后,皆属禁区,百
年来向禁武林中人进出,尊驾虽非恶人,亦不便滥开
先人之禁,即请自去,实属两便。
匆此即颂
刻安雪山女子
岳怀冰细读一遍,颇感不是滋味,总观其意,这雪山女可就远较其兄更难说话得多,颇似在下逐客令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绣荷包,急忙探手往身上一摸,发觉并未遗失!
方才一刻明明可以问明一切,将对方失物面还,想不到那女子竟不容自己把话说清了,遂即以厉手相加,举手间连点自己前胸五处大穴,手段不谓不毒。
想到这里,岳怀冰不禁有些气恼!
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既以毒手相加,又何以手下留情?事后忏悔赠药?
这两天,仿佛万事都对他不利!所遇见的人,竟然是一个比一个都更难缠,都更厉害。
试以这位风华绝艳、丽姿天生的雪山少女来说,其武功简直是高不可测,也绝不在其兄雪山鹤之下,这等的旷世奇才,自己竟然是从来也未曾听过,实在是应该感到惭愧!
想着,他就收刀入鞘,转动之间,只觉得身上隐隐酸疼,一个人在被人重手连点五处大穴,而仍能保持着不死不伤之身,在武林中还不曾听说过!
忽然,他明白了过来——
“是了!”
他心里忖思着道:“这雪山女子必是一自视极高之人,方才我猝然跳起,必被她误为登徒轻薄之流,是以才以重手伤之,或许事后感觉到过于莽撞,才又施展开穴手法为我解开穴道,并赠以良药,展示内心歉疚!”
这个猜测,虽无根据,却极为合理!
于是他不禁按此再为推想,忖道:
“由她留言,以及雪山鹤话中,可以想知这女娃子必是一极有教养,凡事都甚有主张,而喜支配别人的姑娘。她本人当必是一个自视极高,而又极知自爱的人!”
他想到这里,哑然失笑了一下,觉得这女子对自己那一手,实在大可不必,而且也是个侮辱!
原因是岳怀冰亦是一自视极高、颇知自爱之人,不可否认,对方之绝代姿色,确实令他大为惊讶;然而他万万不会因此而做出有损自家尊严之事,这一点是足可认定!
岳怀冰原先尚沾沾自喜与雪山鹤之定交,而此刻却深深感到为雪山女之冷落而遗憾!
他信手捏开了那个小小玉瓶的瓶盖,顿时室内传出了一阵沁人的清香!
那五瓶虽然不过有拇指般大小,但是其内却盛着千百粒极为细小的丸药!
岳怀冰试着倒了一些在掌心里,才发觉药色纯碧,每一粒大小仅如半粒芝麻,阵阵清芳上冲鼻梁,顿时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当下试着服了几粒,顷刻间只觉出一股冷而芳的气忽向腹下直贯而入。
妙的是他身上原有的酸痛感觉,在这股气机甫一疏贯之后,顷刻间化为子虚。
由此而观,这小小药九功效自属惊人,亦极珍贵,对方竟然以满瓶为赠,这个人情也诚然难得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岳怀冰自习上乘刀功以来,为臻极上之刀功造诣,常使自己心胸淡泊名利,即使是儿女之私,也有碍他的修为,是以多年来心不旁骛,从不曾使自己陷于两面作战。尤其是近两年迁来雪山之后,日夕浸淫于内功、刀功之探索,更不曾敢有丝毫杂念,即使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得暂时撇开不思,这种不思所为、心如止水的生活,一直到他上乘刀功练到一个段落——就也是到了今日的成就,开始有所作为时,才行告止!
使他奇怪的是,那个雪山女子的倩影,竟是如此根深蒂固地埋藏在他心里,早先一心复仇,尚还不觉,此刻一经触及,其势竟若水面涟漪,串通广泛,生生不息,由此而观心境之修炼,何等之不易!
他独个儿地发了一阵子愣——
“罢罢!”
他心里想:“我这是怎么了?怎会被一个陌生女娃子在内心纠缠至此?”
想一想平素的自负,自己也不禁感到好笑!
看着那个绣荷包,他哑笑了一下,连同那小瓶丸药,一并收入怀内!
第二日正午时分。
岳怀冰离开了蛰居一年的草舍,为遵从昨日面允雪山鹤的诺言,他亲手把草舍拆除,夷为平地。
在马背上,他注视着这片山谷,兴出了一阵莫明的感伤,此去摘星堡固然近在咫尺,可是生死存亡,胜败荣辱也即将在这咫尺的摘星堡内有所分判交待,此一行焉能令人不心生警惕?
为示此一行不计生死的决心,他抽出了雪花刀,挥刀砍断了一棵大树——
那棵大树齐腰而折,发出了“喀喳”震天般的一声大响时,他内心也同时激起了澎湃的怒潮,一刹时,平添了万丈的雄心壮志!
他径自掉过了马头,以刀背拍了马股一下,这匹马拨开四蹄,昂首长嘶着,直向对山狂奔而去。
马过“万松坪”的界碑,眼前也就是摘星堡的势力范围,岳怀冰勒住马缰,心里忽然思索道:“是了,那沈海月所以两年来优容于我,并非当真的厚道,分明是忌讳着雪山上的那一对奇人兄妹!”
他想,沈海月必将认定了,那对兄妹决计不会饶过自己,却万万不曾想到两年来仍然相安无事——
这一点必将大大地出乎他意料之外。
想到此,他不禁颇为自己当初选择居住的明智而庆幸,设想当初如果自己并非居住在万松坪,而是前山某处,只怕早已为沈海月所侦知,那时自己刀功未竟,只怕难逃他的毒手了!
再想到,这长久的两年以来,沈海月明知自己居住在后山万松坪,却始终不敢上门生事,找到自己一作了断,或是暗中下手杀害——
这一层道理,可能有两重的解释。
第一:沈海月必定在雪山兄妹手上吃过大亏,或是双方立过合同,沈海月碍于自身尊严,自不便言而无信。
第二:那就是沈海月自负过甚,认定了岳怀冰纵使练成了刀上功力,亦绝非自己对手,是以特予优容,以待自己技成时,再下手杀害!
岳怀冰细一推想,这两个猜测都很有道理,以沈海月之老奸巨滑,必将不会轻易饶过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沈海月这个人,更生出了一番警惕!
眼前来到了雪山各处小道的一个岔集点——
这地方,地势不高,是一个亩许方圆的平顶山峰,峰上设有一个古意盎然的茅草亭!
岳怀冰马行至此,心里暗暗一笑,忖思着道:
“沈海月老儿尚不够仔细,如果我自此萌生退志,随便选择一条岔道逃遁,以雪山之展延千里,只怕他虽倾摘星堡全堡之人,亦难望我项背!”
一念未完,忽见茅亭内跨出一人,远远抱拳一笑道:“谨奉敝上之命,在此恭候岳少侠你多时了!”
岳怀冰心中一怔,这才知那沈海月果然老谋深算,自己想到的,他早已想到!
再看来人,一身蓝衫,面相青瘦白皙,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摘星堡总管“蓝衫”葛二郎。
葛二郎一脸和蔼,满面春风地大步走过来,道:“岳少侠一诺千金,真信人也!快下马吧!”
岳怀冰在马上抱拳道:“不劳葛总管远迎,失敬,失敬!”
言罢翻身下马,却见茅亭内同时闪出一双黄衣青年。
其中一人抱拳大声道:“摘星堡弟子项强、柳飞参见岳少侠!”
说话的那人三十左右的年岁,生得豹头环眼,面相十分凶猛,一双眸子尤其是光芒闪烁,这人就是自称项强之人。
那个叫柳飞的弟子,身材与项强相差不多,一头短发根根直立,腰上系着一根索子鞭,朝天鼻,大圆脸,一双凸出眸子,亦是炯炯有神。
二弟子甫一现身,岳怀冰顿时心中一惊,因为若由项、柳二弟了眸子内蕴的光华上看来,这两个人当必是内功中一流的高手无异——
沈海月命令这两个弟子随同葛二郎一并来迎接自己,当必是暗中含有监视自己的意思。
他洞悉了对方的涵意之后,冷冷一笑抱拳道:“不敢有劳!”
这时那个叫柳飞的弟子已大步走上来,伸手就去接岳怀冰手中的马缰,嘴里道:“岳少侠,坐骑请交给在下吧!”
嘴里说着,手上还是真施劲儿,手指头一带,马缰用力地就往后面拉。
岳怀冰登时就觉出一股极大的力道透缰而出——哪里是在拉马,分明是借着拉马之名,暗中一较岳怀冰的功力,用心可能在于当面凌辱。
岳怀冰心中猝然一惊,遂自丹田内猛然提出一股真力——
他嘴里说道:“用不着客气,我自己来!”
马缰往回里一扣,惊人的力道即由马缰内反逼了出去,那个叫柳飞的弟子,陡然间全身大大地震动了一下,脸上一阵子红,足下亦不禁向前跄出了一步,手上的马缰也已脱手而出。
总算岳怀冰存心厚道,并未施展真力反击对方,否则的话,只此一手那柳飞当必受伤不浅。
经此一来,非但柳飞自己心里有数,就连一旁的项强也惊得呆住了。
“蓝衫”葛二郎原本是想借助二弟子上来杀一杀对方的锐气,却未曾料到一上来就栽了个筋斗,自是觉得脸上无光。
他嘿嘿一笑,打着圆场道:
“岳少侠这匹牲回乃是伊犁纯种,千金难购,你二人不必多事,还是由岳少侠自家牵着的好。”
柳飞唾面自干地抱拳道:“遵命!”
二弟子遂自头前带路率先前行。
岳怀冰冷冷一笑,亦不多言,他虽然一上来在对方弟子身上拔了个头筹,但是以自己身份,却也并不能显出什么光彩。
反之,他却感觉出柳飞身上功力可观,如果以自己功力退后两年,亦即初上雪山之时来说,那时是否仍能胜得过这个人,可就成问题了。弟子已是如此,师父当然可观!
不过,这些问题,已经对他构不成困扰。
此刻他既然敢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希望早些见到了沈海月,马上能拼个你死我活才好。
他虽然与摘星堡对峰而居,甚至天天都可以看见那尖尖檐角的奇特建筑,但是那也只限于隔山而窥。
他从来也没有走近“摘星堡”近看过,这还是第一次——
只见堡的形状有如一堵大山,下宽上尖,占地极大,由于地势本高,再加上高伸的屋脊,看来整个的堡屋就像是建筑在云雾里一般。
摘星堡的正前方种植着左右两列青松,树龄都约在百年之上,山风过处,带出一片悦耳的松涛之声。
时值冬令,后山早已是白雪遍野。唯前山积雪不多,亦只峰上得见白顶,摘星堡因处顶峰,自为白雪所覆,白的雪衬以朱红石柱,看上甚是醒目。尤其是四下里松枝上的垂冰,更似各式水晶,悬挂在枝头之上,亮晶晶的相映成趣。
岳怀冰立在堡前,仿佛置身玻璃世界一般,只是此刻,他早已丧失了欣赏的雅兴。
一行人来至正面堡门前,即见四名黄衣弟子,各佩腰刀站立在大门两侧。
四弟子乍见葛二郎来到,一齐弯腰行礼。
葛二郎侧身伸手向着岳怀冰说道:“请!”
岳怀冰微微一笑,把手上马缰往马首上微微系好,举掌向马股上一拍,那匹马遂即自行跑开。
葛二郎异道:“这样施得么?”
岳怀冰道:“这畜牲随我在山上住了两年,早已摸清了山上的地势,料它是迷失不了的!”
言罢才又抱拳道了声:“请!”举步向堡内迈入。
他身子一踏入堡门,才恍然觉出堡内敢情好大的地势,除了正中高耸入云的那座摘星堡外,另外尚有四座矮平的建筑,分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紧紧偎在摘星堡四周,每一建筑都具相当规模。
这些低平的建筑物与正中摘星堡,背靠着一条甬道相衔接,甬道上搭盖着碧绿琉璃瓦的廊盖,两道间以红梅、老松,确是美妙之至。
岳怀冰倒不曾十分为眼前美丽的情景而吸引,倒是注意到在这片广大的堡院之内,伫立着数十名武装黄衣弟子,这为数甚多的黄衣弟子,星罗棋布地散伫在每一个角落里,是以如非特别细心之人,是不容易看出来的。
岳怀冰却是一个十分细心之人。
他觉得在未与沈海月交手之前,应该要特别先了解一下堡内的情势,来路、去路,也应在观察之列。
在一段不算短的走路过程里,岳怀冰已有足够的时间,把一切看得很仔细——
猛抬头,已到了堡前正中的一座平顶建筑屋前。
但只见朱红色的两扇花格门敞开着,一个黑衣壮叟站在门前。
不待大家走近,这名黑衣壮叟遂即抱拳朗声说道:“是岳少侠么?堡主正等着呢!”
说话之人,乃是堡内武术教练之一,人称“通臂神猿”马天行。
彼此寒暄通名之后,那马天行回身高声说道:“禀堡主,岳少侠到!”
厅内传出声音道:“请!”
即见第二扇内门,无风自开。
同时间,岳怀冰就觉出一股极烈的疾风,由身侧两旁飕然而过。
他肚内雪亮,却也禁不住暗自吃惊。
很明显的,方才那股风力,必是沈海月发出的内功掌风。
那股风力于开启二门之后,犹能直贯向厅门之外,以此推想施功之人内力确是十分的惊人了。
岳怀冰冷冷一笑,觉得沈海月这个人,以一堡之主,实在是犯不着显示这些伎俩——
当他踏足入门时,再听得旗帜飘动之声——
却见一面血红色的大旗,足有丈许长短,其上绣有四个金色大字——“我武威扬”。
接着他步入大厅正门,即见到一块巨匾,正面而悬,上书“止戈为武”四字。
这“止戈为武”四字与厅外旗上“我武威扬”四个字,在意思上显然并不吻合,甚至于有点自相矛盾。
岳怀冰心念时,再回头看,不禁暗暗一惊。
原来刚才随同他同时步入的“蓝衫”葛二郎,以及项强、柳飞二弟子,俱已无踪。
甚至于刚才高声报名的那个“通臂神猿”马天行,在高声报名之后,一刹那间亦已隐身不见。
岳怀冰不禁心中一动,暗忖着有点不妙——
既来之,即安之。
他现在什么也都不在乎,只求快快见到沈海月以求一战。
这间大厅显然式样特别,除了进来时的那一扇空花格门与敞开的第二扇门以外,左右二壁,竟然还各开着两扇门,前后共为六扇,由开合的门影里,可以忖测这些门都是可以自由活动开启——预料着,方才的那些人,定必是分别由这些门内遁出。
大厅内陈设着式样古雅的一套楠木坐椅家具,坐椅上都加着猩红的坐垫,四周的花架子上,陈设着适合时令的各式花草。
这些都不是岳怀冰目光浏览之处,倒是那扇敞开着的二门,一直敞开着。
甚至于由门内一直袭出的奇异风力兀自继续。
岳怀冰站定脚步,正想出声询问,却听二门之内,前面传闻的声音,发话道:“岳小友,你可知来到了什么地方么?”
岳怀冰冷冷道:“贵堡主如此待客,诚所谓别开生面!”
那人哼出沉重的鼻音道:“小友,你不要误会老夫没有待客之诚,实在是老夫正在练功,时辰不到,万难离开,前后只需要再候半盏茶的时间,即可完事。闲着也是闲着,开个玩笑与小兄弟你解解闷儿有何不可!”
岳怀冰细察声音来处似在二门之内,只是余音袅袅,却又似分别由其他各扇门内传出——
他心里微微一惊,顿时也就明白,自己一时不察,率尔地来到了对方的“六门风雷阵”内。
那人嘻嘻一笑,道:“岳小友,你自命高人,可识得老夫这个地方么?”
岳怀冰一哂道:“小小一个‘六门风雷阵’焉有不识之理。”
暗中那人嘻嘻一笑道:“孺子堪教,居然还认得我这风雷阵,足证高明!”
顿了一下,他又接道:“再考考你,老夫身坐何处?六宫之内的那一宫?”
说话间那扇敞开着的二门,忽然自行关闭。
紧接着六扇旁门一并地摇动起来,六门前后摇动,发出了一片风声,身处在正中的岳怀冰,就好似立在一个巨大的鼓风炉内一般。
呼呼的风声,把他身上衣衫全都揭扬了起来,同时却又闻得一片洋溢的笑声,发自各扇门内。
这片笑声,自然是旨在混淆岳怀冰的视听,造成他的错觉观念。
岳怀冰心中非常气恼,原因是自己与沈海月仇深至极,可谓不共戴大,按照常理见面后,必当即刻分个生死存亡才合常理,却没有料到,这个沈海月居然尽自拿些闲话来消遣自己。
可恼的是,自己如果回答,无异接受了对方的捉弄,如果拒答,却少不了要受对方一番调侃奚落。
一个念头,很快在他脑内闪过——
六扇门,除去来时的正门,与正面的二门,只有两边的四扇门。
但是这四扇门看上去只是陪衬的偏门,依序当为水火风雷。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遂即向着第三扇门内闯进去。
他身子方一接触到第三扇门前时,立时就有一股至为罡烈的气机向自己身上袭到。
岳怀冰越加地证实对方必定藏身于此,他当然不甘示弱,一提丹田之气,用力一掌向着那扇门推去,掌力过处,这扇门顿时大开——
迎面即见一池喷泉,由地面升起。
透过晶莹耀眼的一片泉水之后,即见一块平整的大石,石面上盘膝跌坐着一个极其潇洒的素衣老者。
老者长须飘胸,前额至后面发际,系着一根紫红色的风翎,老者长眉细目,鼻正口方,两只手上分持着一支宝剑和一柄拂尘,一眼看上去.分明是一道貌岸然的三清羽士。
当然岳怀冰一眼也就认出了这张脸正与画册上的那张脸完全吻合。
一刹时间,岳怀冰心中充满了怒火,但见那个素服老者沈海月身侧左右各自立着一个黄衣弟子。
二弟子原是静立一旁,自岳怀冰方一进入的当儿,双双向前袭进,意欲阻止岳怀冰前进之意。
素衣老者见状喝止道:“慢着——”
遂向二弟子道:“这里已没有你们的事,退下去!”
二弟于闻声向老者躬身行礼,遂即向两侧退出!
岳怀冰几乎有些弄糊涂了——
因为眼前所见,像是来到了一个阴森的山谷之内,四面石质,色作纯黑。
对方素衣老者,趺坐的一方大石,四周却环绕着一溪流水,奇怪是溪中水,却有似陀螺般地旋空直起,围绕着那老者身侧纷纷洒落下来,成一集汇而透明的水晶罩子,把老者罩在正中。
四周景物除了山石以外,不见一草一木。
岳怀冰方一踏入,即觉出四面八方袭来的寒风,进入骨髓,似乎旋转着往当中集中。
他试图着往老者面前接近时,强逆的风力顿时迎面扑过来,几乎使得他摔倒在地。
至此,他才怦然有所警觉。
他尝闻人言,凡是灵山大野,必有一“风眼”所在,是处风眼乃万峰风力回集之所,看来这地方定是大雪山之风眼所在了。
他并且也知道,武林中有一门秘功名唤“乾罡锁阳金刚功”,这种功力被誉为万功之首,最为难练,其唯一难处,即在于练此功者,必须先要找寻到一处风口,以之培练躯体内外,日久才可生效见功。
这么看来,对方沈海月必是在练习这种功夫了。
思念中即见了石上的沈海月身形直坐如钟,似乎全力镇压着身子不为这风所袭。
尽管如此,风力兀自把他全身衣衫吹得猎猎作响,整个包裹住他的瘦躯。他也似正以全力镇压着的身子,由其紧咬牙关的面部表情看来,他也是相当的吃力,丝毫也不敢大意。
风力的强度,除了由飞溅起来的溪水看出以外,还可以由地面上刮起的石屑上得以证明。
只听得一阵沙沙声,扬起的石屑,就像一片云似地由地面上兜起来,一经触及人身,痛彻入骨。
沈海月似乎因为刚才发话过多,吃了许多苦头,是以这时紧紧闭口,再也不多发一言。
怪异的是只有沈海月坐处那方大石风力极大,其它地方虽亦有风,较之中间大石处却是不可同日而语,显然沈海月所坐之处,乃是一个风口的核心位置。
岳怀冰伫立在风圈之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石上的沈海月。
沈海月面上亦颇现惊惶地注视着岳怀冰——
在他的感觉里,似乎岳怀冰来得太快了一点儿。
此时此刻,岳怀冰如果洞悉先机,冉者他本身如有足够的内气功力护体的话,那么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拔剑扑上去,一剑杀死对方。
但是,沈海月却料定了他还没有这种功力。
果然,在岳怀冰身子方一袭上时,顿时就被那股风力旋了出去。
强大的风力外圈,一经触及岳怀冰身上,他顿时就像着了一记千斤重锤,顿时把他身子甩了出去。
总算岳怀冰功力不弱,就空一滚,落出了数丈以外——
他身子方一落定站好之时,却觉出眼前风力戛然而止,天色由原本的黯红忽然转为雪白明亮!
大石上的沈海月拍身而起,一刹时仿佛身上痛楚全失!
他望着一旁的岳怀冰呵呵笑道:
“岳小友你受惊了,这于午二时的雪山罡风最是猛烈,却又对于我等练功人最是有益,一错过这个时间,只得再等上一天了,这也是老夫所以怠慢足下之理!”
岳怀冰迎着沈海月,只见他那双眸子内光华若隐若现,时而明锐慑人,时而又隐若云雾,得悉其内功已至炉火纯青地步!心中更不敢大意!
沈海月徐徐步下大石,走近岳怀冰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道:
“葛管事曾把足下一切俱报我知,我只道当今武林已鲜见如此杰出少年,只当他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果然符其所言!难得,难得!”
他一面说,一面把长剑归鞘,拂尘插入后颈衣内,含笑道:“岳小发,你何必以这等眼神看我,老实说,老夫很佩服你的胆子!”
岳怀冰冷笑道:“你是说我敢来到你这摘星堡?”
“正是!”
沈海月冷冷地道:“你虽然一连杀了云中令等三人,却难望我沈某人项背!”
岳怀冰一反手,奇光闪出,一口雪花刀已举在了手上。
沈海月微微一笑,后退一步,道:
“老夫知道这两年来,你在刀上很下了些功夫。可是如果如此自恃,满以为就可与老夫有所抗衡,那可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岳怀冰一振下中刀道:“沈罡,你废话少说,拔剑吧!”
沈海月猝然一呆,凌笑道:
“沈罡这两个字,武林已多年不闻,岳小友,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老夫倒想确知一下,你何以毒手杀人的道理!你又何以知道沈罡这个人的名字?”
岳怀冰心中更是一惊,吃惊的是对方果系一心思缄密、城府极深之人,已经十拿九稳,足堪认定之事,他都试图再要加以证实!
当时他冷冷一笑,道:“沈罡、沈海月实系一人,你一定要知道,问不问问你自己?”
沈海月仰大一声狂笑,道:“岳小友,这么说,你找沈罡为的又是什么?”
“为了雪我岳家一十七口的血债!”
“一十七口?”
沈海月呆了一呆,冷森森一笑,道:“岳怀冰,这杀人之事,不可乱栽,你如说不出个名堂,只怕眼前你就离不开我这摘星堡!你要仔细了!”
说话间,他的一只手不自禁地握在了剑柄之上。
他的手方一触及剑柄,顿时间方圆寻丈之内,笼罩起一片冷森之感——
距离他咫尺之间的岳怀冰,焉能会没有感应!他知道这正是修炼剑术中极高的一种境界,也就是俗称的“剑炁”——
换句话说,凡是在他这种剑炁的感应圈内,都不便随意乱动,否则对方一经出剑,威力所及不死必伤!
岳怀冰此来,原是和对方一决生死来的,是以内心丝毫不为所惧,敢于直言无畏。
他的一只手不自禁地也握在了刀柄之上,预料着对方如果出剑,必系正中方向,是以他的刀暗中采取了必要的防势!
沈海用冷冷一笑,目光逼视着他,仍在等候着他的答话!
岳怀冰面色沉着,隐隐浮起了一片伤感道:“昔年江湖上有号称‘五魁首’的五名大盗——”
“不对!不对!”
沈海月呐呐道:“盗与侠这两个字,在武林中常有混淆——老夫与你打上一个譬方!譬如说某甲杀了一名贪赃枉法的赃官,万民称幸,谓之‘侠’;而官府原文,绘影图形,必称之‘盗’……再如有人夜劫大户,得银数万,必谓之大盗了;但是如果这人以所得之极少数分与贫户,必又被称之为‘侠’了——其实他实实在在还是个盗。”
微微一笑,他轻捋长须,道:“所以说,凡是拿刀动剑的江湖朋友,你都可以称他为侠,也都可以称他为盗,盗和侠要看你用什么样的眼睛去看他,拿什么样的尺去衡量他!”
这些话,倒也不无道理。
岳怀冰冷笑着道:“我无意与你就盗与侠这两个字争个没完!只以一事而论,这‘五魁首’分明连盗也不如,只是五个无情无义、丧失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已!”
沈海月一笑,道:“你说这些话,可要有真实的凭据,老夫洗耳恭听!”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失斯文,可是岳怀冰却已体会到他语意之后的凌厉杀机!
岳怀冰道:“昔年五魁首案发,被困嘉兴府大牢之内,可有此事?”
沈海月陡然一惊,冷漠地点了点头。
岳怀冰道:“那一年嘉兴地面上来了一伙子海盗,有一个姓尚的海盗头子……外号人称……”
“洗云幡”
“不错!”
岳怀冰道:“‘洗云幡’尚天霞!”
“是有这么一个人……”沈海月双目收成了一条线,往事使得他神情懊丧。
“这个尚天霞在地面上烧杀奸掳,无恶不为,嘉兴府官兵穷于应付,于是乃由应府的三班大捕头岳群出面,将大牢里五名巨寇,也就是上说的五魁官,保了出来!那名大捕头不惜降贵纤尊,刻意与此五人论交,旋结金兰之好。”
沈海月鼻子里哼了一声,未承认亦未加否认!
岳怀冰冷冷一笑道:“岳捕头与这五人商量之后,具状知府,知府刘大人允予将功折罪,遂令此五人往剿尚天霞之一伙海盗!事成之后前罪可以报请不究!”
沈海月森森一笑道:“这么说,那岳群可是你的什么人?”
“乃是先父!”
“令尊已经作古?”
岳怀冰惨笑了笑,心想道:好个狡猾老儿,竟然佯装作不知,当时反问道:“你不知道?”
“是什么病死的?”
岳怀冰内心愤怒,已到了极点,他外表却越加地显现着沉着镇定,徐徐道:“那五魁首原是五名落网巨寇,狼子野心,外表虽是恭顺,其实内心城府极深!”
“人要没有几分城府,还叫人么?”
沈海月说完这句话,轻轻地瞌上了一对眸子。
岳怀冰笑道:“嘉兴府方面由于五魁首的暗助,一举而将那伙子海盗歼灭干净,除了那尚天霞一人得以逃生之外,几乎无一漏网,在朝廷来说,不啻为大功一件——”
“但是你却称呼他们五人为盗!”
岳怀冰哼了一声,不予置答,一面接下去道:
“五魁首就此以平贼有功,而前罪不究,先父更酌量出资,协助这五个兄弟在城西开了一家绸缎庄子,满以为这五个定必诚心向善,再也不思为恶,谁知道……”
说到这里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摘星老人”沈海月仍然是闭目不开,不过由其频频眨动的一双眉头看上去,显然他内心不无感触!
“谁知道——”
岳怀冰略微顿了一下,遂即接下去一道:
“谁知道,这五个人面狼心的畜牲——竟然恩将仇报,原来五人早有计划,所以联手歼敌,无非是因为‘洗云幡’尚天霞之一伙子海盗,与他们昔本有仇,再方面这伙子人住在嘉定,影响五人作案,是以才假公济私地甘心全力协助,等到大患一除之后,这五个人才露出了本来面目。首先遇害的,竟然是嘉定府开释他们的知府刘大人,接连下去一日数惊,嘉兴地方受害之剧,竟远较海盗更甚……”
沈海月缓缓睁开了眸子,道:
“那赃官把持地方,鱼肉乡民,复以平贼之功,上邀天子在城南与城西与商家联手经营的钱庄、镖局,更是日进万金,这等人不杀要杀哪个?!”
他嘿嘿一笑,手捋长须接着:
“……至于嘉定城被杀的那伙子人,哪一个也是死有余辜,非奸商巨贾即土霸恶绅,嘉兴百姓人人额手称庆,倒还不曾听说过百姓为此受害之说!你太也为官家张目,危言耸听了!”
岳怀冰冷哼一声道:“这些事倒也不再去说他,只是这五魁首杀人劫财一走了之,却把那位吃拿公粮的大恩人岳群害苦了!”
沈海月陡然一惊,“哦——”了一声。
“只可怜那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为官方扣上了一个与匪勾结的罪名,满门一十七口尽道株连,全数被绑午门,落了个尸首分离——”
说到这里,岳怀冰竟然再也把持不着,一时热泪滂沦,泪下如雨——
倾神聆听的沈海月,禁不住呆了一呆,发出了一声浩叹,道:“这件事……果然做得有欠考虑,小伙子,你是听哪一个说的?”
“满门抄斩之日,那时我年方稚龄——正巧在市郊学堂上课,承蒙恩师项先生掩饰收容……得保残生乃至今日……”
沈海月冷冷一笑道:“这么说你前番所说,皆得自你那老师项先生之口了?”
“何只得自项先生之口?”
岳怀冰冷笑道:“嘉兴地方早已是尽人皆知!”
沈海月听到此,长嘘了一口气,道:
“这就难怪了,有些事自非项先生与任何局外人所能得知——岳怀冰,既然你已清楚老夫身份,老夫也就不必再瞒着你,老夫正是你所意料中当年的沈罡——”
岳怀冰冷冷一笑,目光湛湛地注视着他。
沈海月又复长叹一声,道:
“你可知,我五兄弟何以日后散伙?老夫又何以退隐摘星堡?……实在说,也就是因为衷心愧对令尊之故!”
眼睛向岳怀冰脸上瞟了一眼,道:
“只是一点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子至此——唉!我那岳群兄果真泉下有知,也足堪告慰了!”
岳怀冰一挺手中刀道:“沈海月,你何必花言巧语。岳某身负一十七口血案,又岂能轻轻地放得过你?请撤剑吧!”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贤契,你何必生躁,老夫要取你性命,不过是举手之势,只是念在你乃系多年前故友之子,又以当年事你并不尽知,是以不得不特别开发与你,你果真以为老夫怕了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岳怀冰嘿嘿一笑道:“你以为我会听你一面之词不成?”
“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却在我!”
说到这里,沈海月拇指压动剑上哑簧,一口青锋长剑,已出鞘半尺——
顿时就有一股冷森森的剑气,迎着岳怀冰面门直射过来,剑气方一出鞘,原是散开的,可是转瞬间却凝为一道有形的剑气,约莫有一寸见圆那般粗细,直直地射向岳怀冰面门之上!
岳怀冰顿时就觉出身上一阵寒冷,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身子向左移出一步,那道剑气紧随着他移了过去,他往右,那道剑气也跟着往右!
沈海月哈哈一笑道:“这是老夫闭门多年来苦练而成的‘如意剑炁’,贤契,你想摆脱只怕不易吧!”
岳怀冰心中一惊,益加地知道这个沈海月非比寻常,对方此举分明是在向自己示威,如果不杀下他这第一招的锐气,等一会儿更有何面目与其动手?
想到这里,遂即提起一股丹田之气,瞬息间贯注全身,以此努力地再向外面扩张,遂即成为所谓的内功“游潜”!
这股护身的游潜向外一逼出,沈海月的剑炁,突然间连连闪动了起来!
猝然间,像是玩具的收缩,如蛇一般,首先的光尾,陡地向后倒卷了过来。
沈海月手下一震,那道光华,又缓慢地向前直伸过来,只是有如“冻蝇冲窗”般地,一连串地向前刺击之后,仍然未能立刻攻破岳怀冰那种护身的无形潜力。
沈海月陡地长眉一扬,正待再加力道,可是转念一想,他却又无意在此一方面取胜对方!
“小伙子果然不错,有一手!”
说话间,宝剑“呛啷”一声,归入鞘内,顿时空中剑炁消于无形。
沈海月像是对眼前的岳怀冰,有了一番新的认识,他内心越是如此想,表面上越是不着痕迹!
嘻嘻一笑,他冷冷道:“贤契,我这里有几句话交代清楚之后,你再把你一身绝学施展出来,看看能否是我对手,我不会让你空来一趟的!”
说到这里,沈海月徐徐接下去道:
“当年我兄弟在嘉兴府有所作为之前,曾经与令尊长谈过一次,要他辞去那没有出息的六扇门公差职位,与我等为伍,奈何你父亲一脑门子忠心思想,我等既是说他不动,也只好自己下手从事了!”
岳怀冰冷笑道:“先父一生正直无私、身任缉盗之重住,岂能与盗人为伍?”
沈海月一笑道:“那他又何必与你嘴里所谓盗的人结为兄弟?贵契,信不信由你,在案发之后,老夫曾经亲自夜往尊府,力劝令尊速速逃离,偏偏他不为所动,乃至于后来生出灭门惨祸!”
眼皮往下一搭,他苦笑道:“也许是他自命正派人物,不愿与我等为伍,当时我们认为他另有善处的良策,想不到他竟然自往投案,甘受大刑,最最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株连府上一十七条人命——”
“……这件事虽然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及今思之,犹如眼前——”
他垂下头来,极其伤感叹息一声。
他缓缓再抬起头来时,却发觉到面前的岳怀冰已然不似先前的那般凶狠模样!
沈海月又复长叹一声道:“岳群兄品行为人,都足以令人钦佩,多年来老夫仍自常常缅怀着他的风范!很觉愧对良友于九泉之下……”
岳怀冰聆听至此,忍不住一时唏嘘出声。
沈海月道:“八年前,老夫也曾亲自到过嘉兴府,在尊府的墓园盘桓多时,对于死去的故人寄以无限惆怅和悼念!”
岳怀冰擦了一下眼角的泪道:“只有你一个人去?”
沈海月点点头道:“你当知道嘉兴事后,我等五人已经分散,多年来从来未曾来往了。”
“你们都已经很有钱了,大可富居一方!”
“哈哈!”
沈海月笑道:“老实说,以后日子过得不错,后来老夫看破红尘,才迁来摘星堡,自此也就不再过问江湖中事了!”
岳怀冰微微点了点头,内心在一刹那,显然在做一番剧烈的挣扎,冲突——
不可否认地,沈海月这番话,已削减了他原本凌厉的斗志气势,其时已不如对付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等三人那般一鼓作气,锐不可当。
沈海月一笑道:“话虽如此,贤契眼中,仍以老夫为第一号大敌,其实贤契你初来雪山之时,老夫已知道你的一切动静,那时候,老夫果真有意要取你性命,只是易如反掌。想不到我一念之仁,日后却为我三位拜弟,留下了杀身大祸。”
岳怀冰垂目良久,忽然抬起头来,道:
“沈前辈,方才你所说的一切,即使是真的,我也不便相信,后辈此来,曾对天盟下重誓,如不能在四十贱辰前手刃五魁首,取下首级,当在四十生辰前日,在父母灵前,自己剖心而亡,以赎不孝之罪!”
他的刀原已归鞘,这时缓缓地抽了出来——
“嘿嘿!这是贤契你的一番孝心,老夫不便说你不对……”
顿了一下,他呐呐道:“贤契,你今年多大了?”
“后辈二十六岁了!”
正因为有了以上一番对白,岳怀冰才会对沈海月忽然改了称呼,自己也谦虚地称呼为后辈。
沈海月呵呵笑道:“贤契,老夫功力先前你已见识,你自信你胜得过我么?”
岳怀冰冷笑道:“前辈功力确是惊人,正所谓‘自揣而不败,虽千万人吾往矣!’后辈已无从选择,只得放手与前辈一拚,生死何辞!”
沈海月道:“这就错了,‘暴虎凭河’谓之匹夫之勇,老夫倒有一个建议,贤契你以为如何?”
“前辈有话请说!”
沈海月道:“老夫以为你今日不妨回去,待你四十生辰前日,再来此赴约,其间尚有十四年的漫长年月,正可以加紧勤习武功,那时也许老夫已非你敌手,正可成全你的孝道,你意如何?”
岳怀冰道:“十四年岁月太久了,后辈只怕已没有那个耐心!”
沈海月嘿嘿一笑道:“老夫可是一番好意,四十岁比二十六就死,要好得多,其间总还有十四年!”
岳怀冰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前辈真是太替我打算了!后辈敢请问前辈你今年春秋几许?”
沈海月道:“再过几天,就是老夫七十贱辰!”
岳怀冰一笑道:“这就是了,十四年后前辈是否尚在人世,却是大有问题。果真那时前辈等不及后辈来此赴约,先已作古,试问后辈这无穷怅恨,又能向何人倾诉!岂非抱恨终身了?”
这番话说得自信颇有修养的沈海月,亦不禁面有异色。
他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你坚持要与老夫此刻一拼了?”
岳怀冰道:“正是!”
“既然如此,那是你自己找死,怨怪老夫不得!”
手掌方自一触剑把,凌人的杀气,已然透鞘而出——
岳怀冰把刀向左肩头上一搭,身子快转了一个旋风,已然飘出丈许以外!
可是他身子尚未站定,一股冷森森的剑气.已紧紧追着他身后袭到。
岳怀冰当然知道厉害,他身子不待站定,掌中刀已向后劈出,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刀剑交接之下,岳怀冰一条右手,竟然是齐很麻软,差一点儿掌中刀也把持不住!
惊魂乍定,忽然觉出沈海月口头礼让,手底下却是毫不客气,自己如非心有提防,只此一剑,只怕亦难逃活命。
他有见于此,就在身子方一转过的当儿,掌中刀挟风雷之势,一刀直向沈海月面上劈来。
沈海月身子向下一沉,抱剑守一,等到对方的刀距离自己面门仅有半尺左右,长剑才自抖出。
“叮”的一声,长剑从他刀尖点了个正着!
这一招显然是施展的“四两拨千斤”,剑尖一触及对方刀身的当儿,他身子就如同泥鳅的滑溜,向着岳怀冰身侧转了过去。
岳怀冰心方一惊,只觉得右肩上一阵奇痛——
沈海月的一只枯瘦长手,弯曲着如同一柄钢钩般的,堪堪已将抓临自己肩头之上!
岳怀冰身于向下一坐,施展了一手“狂叶舞秋风”,“嗖”的一声,飘出了寻丈以外。
可是对方尖锐凌厉的指上风力,却已透穿他的肩衣,连同着他肩部的一层皮肉,一下子撕了下来——
岳怀冰痛得鼻子里“吭”了一声,禁不住一时间冷汗涔涔!
沈海月身躯如鹤,已纵起在一堵山石之上!
这时候,他显然地已露出他狰狞面目,剑上的光华,也同他面上的神色一般可怕——
“岳小友,老夫以往对敌,凡是后辈,多少都有些个子让头,对你自就更不例外!”
岳怀冰蓄势以待,心里思忖着即将出手的一刀,当时身形直立,收招不动。
沈海月身形微起,轻如落叶一般地,已飘在了他的身边!
掌中剑向外平伸而出,冷森森的剑气,由两处刀锋上向正中卷上来,汇成一根闪烁着银光的光棒。
岳怀冰知道对方此举无疑是在混乱自己的视线,让你无法忖测出他这一剑递出的方式和部位——
他心里暗暗地警惕着,不要使自己再落于对方算中。
沈海月已十分自负地道:“岳贤契,今在你是故人之子的分上,老夫特别对你容情,二十招内如不能制胜于你,你即可自去,否则必叫你血溅当场!”
岳怀冰仍是不发一言,他已由对方历次手里,得出了一些经验,那就是对方这个人,惯以抽冷出剑,令人防不胜防,不可须臾大意!
沈海月边说着退出一步,用手中长剑,向着东面一指道:“这是本堡的五宫阵,人之必死!”
一指西方道:“这是双煞道,由本堡三十六名弟子分两队夹守,退之亦死!”
“北面是万丈峭壁,飞马难渡!”沈海月冷森森地笑道:“更是死路一条——倒是只此一条路,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剑指向南方,微微笑道:“这是通向后山的一条路,须知大雪山方圆数百里,其间并无前人之路可以遵循,一个人要是盲目瞎闯,后果可以想知,只怕下场较前三条道路更惨——话可是又得说回来了!”
沈海月微微一笑道:“路是人走出来的,总还有一线生机,二十招后,如果贤契你侥幸没有死在我的剑下,那么,就循着南面这条路去吧!”
岳怀冰在他说时,已细细地打量观察着眼前的每一条道路!
就只见东面一片奇花异草,亭台楼谢点缀得很是雅致,只是他却留意到有五座石头的小小阁楼,分踞五方,足证沈海月话没有错!
西面是一双刀斧般分峙的黑白峭壁,石峰上寸草不沾,光华如镜,一目望过去石道婉蜒,如龙蛇舒展,不知道有多长多远。
岳怀冰更注意到这条峡谷其实宽度仅可通人,顶多可以双人并行。
设想如此险要地方,两处石峰上,果真如沈海月所说,要是设有埋伏的话,那么人行其间,既不能飞越峭壁,又身当众弓之的,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亦只有任人割宰之一途了。
北面一片云海苍茫,可以隐约看见集结的冰雪——看起来这是一条最宽的可行之路,只是岳怀冰只看了一眼,也就寒了心。
正如沈海月所说,通路尽头是一孤峰,其下是危崖万仞,上去将是死路一条!
倒是南面——
在衍生着的松柏林子里,飘过阵阵松子清芬,云随山风时开又阖——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松林里时有几声凄厉的猿鸣,可见得是一块适于人居的地方——
但是,摘星堡却把这块地方,视为禁地——
岳怀冰再细心留意地观察,发现通向南面后山那片地方一有一道长有十数丈,粗若儿臂的钢链横锁着,除此之外,尚还坚立着三块石碑!
石碑上红色雕刻着“戒入”两个大字,显然这是用来告诫本堡各弟子职司!
岳怀冰看到这里,心里一动,已联想到了雪山之上的那一对奇异兄妹。
想必那怪人雪山鹤言之非虚,必定是他们与摘星堡方面早已有约在先,后山万松坪以南,整个大雪山后山地方,是属于他兄妹二人的禁区,以北方圆百里,才是摘星堡的权力范围。
如果照怪人雪山鹤的说法,即使是这块摘星堡现有的地方,也是兄妹二人借与他们居住的。
……这多年以来,他们之所以能够彼此相安,互不侵犯,全系摘星堡由上至下各人,刻意遵守着这项约定使然!
由于那对兄妹的奇异素质,岳怀冰得曾亲眼目睹,是以深深相信,即使是眼前这位目高于顶的沈海月,只怕也不敢轻撄其锋!
岳怀冰在对四周的环境略作了解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概念。
沈海月一笑道:“贤契,你可准备好了?”
岳怀冰道:“随时候教!”
沈海月冷冷道:“我的心情至为矛盾,站在人心世道的立场上说,我实在不忍心对你下毒手,可是另一个念头,却逼使我对你非下毒手不可,这也是我为什么摒退各人,单独把你引来此处的道理!”
“所以这二十招也必将是你生平绝学杀手!”
“你说得不错!”
他的剑向侧方一指,说道:“你且看来!”
顺其剑指处,岳怀冰立刻发觉到一棵排云直耸的孤松,先时岳怀冰还不曾发觉到,此刻经沈海月宝剑指处,岳怀冰才霍然发觉到那棵松树树干之上,居然高高悬挂着三颗人头!
正是岳怀冰亲手斩下的三颗人头。
“我所以要把三位拜弟的人头悬挂此处,主要的就在于激发我向你下毒手的决心——”
长叹一声,他转向岳怀冰道:“来吧,把你刀上的武功尽情施展出来吧,老夫这颗颈上人头,随时预备双手奉上,只要你有本事!”
岳怀冰刀势向下一矮,足尖飞点着,已如同一只狼也似地扑了上来!
他身子方一欺近,只听得沈海月高叱了一声:“着!”
一股迎面扑来的劲风,直向着岳怀冰脸上袭到,岳怀冰方自暗叫不好,正待反手护向面门时,沈海月身躯已如同走马灯般地转向一边!
同时间,他掌中长剑在左手的剑诀里,施展了一招“倒插花”,伸吐着的剑芒,连同着原本就有三尺长短的剑锋,直向着岳怀冰脑门上直扎了下来。
岳怀冰只觉得背脊项里一阵子发冷——总算他一上来就全神贯注,这时哪里再敢少缓须臾,足下一点,已把身子窜了出去。
饶是如此,沈的剑尖已在他背上划撩开一道半尺许长的大口子——所幸伤的只是衣服,皮肉只个过差在毫厘,岳怀冰身子虽是旋了出去,却已吓得面无人色。
他陡然记起来,那一日痛禅和尚,向自己透出的口风,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那和尚分明告诫自己说沈海月出剑,逢单,即一三五七九,必是杀招,二四六八十双数乃是诱敌之招。
和尚的这番指点,一直清清楚楚地记在他脑子里,何以此刻情形并非如此——
一念未完,沈海月第三招已然出手,一口闪烁着刺目奇光的长剑,紧紧贴着他面上向外展出。
这一剑直向岳怀冰脸上罩盖下来——何以谓“罩盖?”因沈海月剑上光华,形成了一大团剑雨,有如一把张开的雨伞般,直向着岳怀冰头脸全身各处落了下来。
岳怀冰默记着痛禅和尚的指示,只当逢单数便是杀招。是以就在对方剑势落下的一刻,自己施展出全身功力,一口雪花刀,挟定了唬人巨力,一刀猛挥而出,
这一刀,刀势如山——
岳怀冰自信施展出十分力道,即使是沈海月接得住自己这一刀,可是四溢的刀风,必能趁隙把他杀伤,是以这是他满怀信心的一切!
无奈事情大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岳怀冰的刀势方一奔出的刹那之间,沈海月长啸一声道:“好刀法!”
他那口递出的长剑,分明无意伤他,旨在诱敌之招,这么一来,岳怀冰的全力施展,正中了他的下怀。
眼看着他身子云般地起在半空。
在空中一挺一折,极其美观!
等到岳怀冰发觉到一刀走空之时,其势已是不及。
带着一股子砭人肌髓的冷风,沈海月的长剑,却改由岳怀冰的左手后方向外撩出去!
这一剑,可就在岳怀冰手臂上挂了彩头!
剑尖过处,血光乍现!
岳怀冰嘴里“唔”了一声,足点处窜出了丈许以外,但只见那只持剑的右手背向上引伸连续之处,留下了一道血槽!
急切间,他也不知道伤势有多严重,总之,无限的气馁和伤感,一刹时袭击着他!
敢情那个大和尚骗了他。
对方的杀手分明是设在双数招式之上,而和尚却告诉他是单数!
正因为这一念之差,自己几乎做了剑下之鬼!
使他痛心的是,世上人心竟然险恶如此,就连一个皈依佛门,看来有道的高僧之言,也不能相信。至于那个陌生的痛禅和尚,何以对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竟然如此陷害,诚然令人百思不解了。
当然这些感慨,归纳起来,在当时来说,只在一念之间!
岳怀冰那只持刀的手,只觉得一阵子颤抖,掌中刀竟然是再也把持不住“呛啷”一声,落下尘埃!
这本是性命一发之间——
沈海月果真于此刻取他性命,诚然易事!但是此老偏偏喜欢增加一些杀人的情趣!
一招得手,他单手托着颔下长须,身子如同一片枯叶般,已飘到了数尺以外!
“小伙子——不要紧,换一只手,拾起刀再来!”
说话时脸上固然带着笑脸,可是却掩不住他笑脸之后冷酷的杀机!
岳怀冰冷冷一笑,足尖一勾,已把地上刀勾飞跳起,左手一伸,接在了手中。
这时他右腕上的血,热刺刺地顺着手面滴落直下,如不设法先行止住,一盏茶后只怕已无力与对方交手。
所幸沈海月此刻自信托大,一副优容自得模样,并不急于出手——
他只不过出手四招,已使对方负伤挂彩;而且最厉害的杀手招式还未曾施展!
所以,他觉得笃定得很,自信在未来的十六招之内,定必可以轻轻松松地杀死对方!
“小伙子!你现在应该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吧!老实说,你那两手三脚猫,差得远呢!”
岳怀冰把左手的刀,紧紧咬在嘴里,同时左手运指如飞,一连在右手腕上“天府”、“侠白”、“尺泽”、“青灵”、“少海”诸穴道上各点了一指!
点穴手法不尽雷同!
此刻岳怀冰是用以止血,是以全凭本身所练的指为内气,以之透穴定脉,这种点穴手法诚然可以谓之不易!
指为一下,流血顿止!
然后他刀交右手,气势昂然地向着沈诲月道:
“沈前辈你好厉害的杀手!还有一十六招,就请快快展出,后辈也好多多地增加一些见识!”
沈海月身躯一晃,从容地飘身来到了他面前。
“我这第五招叫‘火中取薪’,第六招‘倒卷白云’,你要仔细了!”
岳怀冰只把丝丝内劲,贯注于刀身之上,一双眸子注意着对方一双肩头之上!
果然沈海月话声一落,怒叱一声,掌中剑穿心直出,有如惊魂一闪!
岳怀冰有了前番见解,自不会再贸然上当——
对方既然摆了一个上来拚命的样子,自己少不得也与他虚张声势一番!
是以,就在沈海月的长剑渲染着一天剑气,当面直刺过来时,岳怀冰相应地也发出了一声嘶吼,掌中刀假意地再次贯足真力,直迎着对方剑身上猛然挥磕过去。
刀锋和剑锋,眼看着就要撞上的一刹间。
沈海月一声长笑,陡地抽回了剑势,足下一个跨步,反手出剑,好一手“倒卷白云”——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
无边的剑气,幻为一片白光,在他转身侧转的一刹那,直欺向岳怀冰前胸上冲压过来!
这一手好厉害——
如果说岳怀冰仍如先前,误把单招当成杀手,那么他万万是逃不开对方这一手厉害的杀着。
只是,情形大非如此!
岳怀冰在一连两次吃亏之后,第三次可就学了乖,于是,就在沈海月身形卷到的一刹那,岳怀冰的刀也同他的剑一般快地抽了回来。
沈海月的剑不是劈向岳怀冰的正面前胸吗?
岳怀冰也不含糊,他的刀在身形一转之间,同样快地反劈向沈海月的后背——
他虽手面负伤,可是却丝毫也没有损及他的内在功力,尤其此刻作生死存亡的拼命时,力道自然是贯足了。
沈海月顿时觉出了厉害!
这时候他如果坚持不撤招的话!固然十拿九稳地可以毙对方于剑下,可是自家也万万难以逃开对方那等凌厉的一刀!
这一手显然是沈海月所没有想到的!
双方的动作,同样的利落。沈海月的剑到,岳怀冰的刀同样地到。
这种情形之下,沈海月顿时只得软化了下来!
他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身形转侧之间,像一片云似地飘了出去!
同样的情形下,岳怀冰也向着另一个方向闪了出去!
现在岳怀冰已经证实了对方动手过招的密诀,原来逢单就是虚招,双数才是实招,本乎此,在他还没有把自己摸清楚以前,大可以以己之实,攻其不虚,给他来上一个厉害!
想到这里,他就抖擞起十分精神,一口刀平端在面前,防备着对方即将出手的杀着。
沈海月一抖剑身,再次袭上来,这一次大反前态,剑尖堪堪已临岳怀冰面前,蓦地停住不动。
“贤契,我的剑要削落你的双臂,你要仔细了!”
话声一落,他剑下一抖,“叭”的一声,剑尖上爆开了一朵剑花。
就在这朵剑花的光影尚未消失之前,沈海月身躯下盘,掌中剑扇面也似地展了开来——
这又是岳怀冰未见过的一式怪招——就在一天剑影尚未消失之前,岳怀冰已感觉到右肩上一阵透骨刺痛,已为对方长剑戳了个透穿!
岳怀冰怒叱一声,道:“老匹夫!”
他的刀就势向上一提,在这只右手尚还能运力的当儿,拚命地一刀砍了出去。
刀上聚集着一股凌人的冰雪之气——
如果说这两年雪山刻意练刀有所成就的话,那么这项成就也就在于此了。
刀光一吐,沈海月陡地一惊,叱一声:“好!”
抽剑,退身,看上去是一个势子。
岳怀冰这洗雪一刀,虽不曾伤着了他,却把他那自命潇洒的一部长须,齐腰砍为两段。
一时间空中散满了须丝,在一蓬刀光之后,沈海月就空翻起的身子,如出云之鹤——
松树枝子一阵子打颤——
他的身躯已挂在了松枝之上,这一手“老猿坠枝”施展得极为巧妙。
也就在他身子方一垂下的当儿,岳怀冰掌中刀已“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岳怀冰向前抢上一步,急快地由地上拾刀!
松枝上的沈海月一声长笑,他垂在树枝上的身子,随着树枝的向上一弹,整个身子,再次地弹了起来,连人带剑,一股脑地向岳怀冰身上卷了过去。
岳怀冰这时无异地已乱了章法!
然而人到了拼死活的时候,总有一些急智狠招!
一刀一剑,就在这般情形之下,一连三度交锋,在满天颤抖的碎光流影里,双方已接触了六七招之多!
眼前已到了第十三招上!
忽然流海月身形向前一欺,侧身再次地如同扇面般地展了开来——
就在这片扇状的倒影未消失前,沈海月变幻着如同魔影一般的剑尖,已经扎进到岳怀冰左肩之内!
同时间,沈海月身躯向上一提,一阵风似地,由岳怀冰的发梢上掠了过去!
岳怀冰两处肩窝中剑,掌中刀已无能为力。
双方动手已在十五招上!
沈海月显然因为剩余的招式不多,要在最后这几招里,加紧取对方性命!
是以,就在他身子袭近的一刹间,这老头儿顾不得江湖间的道义,左手向上鸡爪般地一提,猝然向外吐出之时,已把浸淫有年,最近方始大成的“乾罡锁阳金刚功”使了出去!
掌势一撒,空中出现了一片凝形的掌影,“波”地一声。
岳怀冰还算见机得早。
对方这门功夫,他虽不曾练过,可是却也有个耳闻,是以就在沈海月方自撤招之初,他已先行冒死腾身而起,饶是如此,背心上亦仿佛着了一记重击,有如一柄数百斤的大铁锤打在了后心之上——
一任岳怀冰是何等功力,也是挺受不住。
他身子足足飞出了三四丈外,才摔了下来,一时间天昏地暗,眼前金星乱冒,只觉得全身酸软如棉,竟然是一丝力道也提不起来。
沈海月一声狂笑,道:“小辈,纳命来!”
长剑一抖,带起了匹练般的一道白光,直向岳怀冰背上劈到——
眼前地势,正是接近南面通向后山万松坪的那块禁地,也许是沈海月担心岳怀冰会越界而过,是以才连番地施展杀手。
他的剑堪堪已将落在了岳怀冰的头顶之上,就在此一刹那间,迎面起了一阵大风——
风势显然是由万松坪那边吹过来,疾风里夹杂着大片的雪花,有如一天白雾。
雪花纷飞中,沈海月已迷失了视线……
当他身子落下时,眼前风势兀自不减,漫空的白雪劈头盖脸般地直向他全身袭过来。
这阵风势,当真是好无来由——
雪花纷飞里,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地面上已受重伤的岳怀冰正自跨越过那道通向后山的界碑!
成功在即,沈海月岂能就此放走他?
喝啸一声,他腾身而起——
眼看着他即将越过了眼前那道锁链,可是不知怎地,他却又落了下来!
这里加上一道锁链,当然不是平白无故的,沈海月犹自能清楚地记起昔日的一幕——那是他入雪山后第二次邂逅到后山的怪人兄妹!
那一次,如非是自己与手下见机识趣,并肯口下服输的话,只怕早已丧生在对方兄妹手里——
这道眼前的锁链,如说是代表前后山的一道分界线,勿宁说是深具生杀威力的一种内心枷锁!
沈海月是身受其戒之人,焉能不会有所顾虑?
这是他内心最感犹豫的一件事——
可是,他无论如何不甘心眼看着岳怀冰就这样地逃离,以免留下日后的祸根!
四下无人——
山风呼呼,万松在风势中摇摆着,发出吓人的松涛声——
岳怀冰像是蜗牛般地,在雪地里爬着,进展慢极了。
双方距离不超过十丈!
以沈海月的武功,自可极为从容地腾身过上,杀死岳怀冰,而且很轻松地把他尸体带回来,再在地面上作一番掩饰——
这些在沈海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以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一切完成。
他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会惊动了自己深深怕见的那两个人!
事实上,他来到雪山摘星堡多年来,不过才与后山兄妹有过三数面之缘!
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
沈海月一双细目频频眨动着,蓦地恶向胆边生,身形猝然腾空而起,起落之间,已穿越过那道锁链,落在了对方禁区之内!
“小辈,你纳命来——”
他双手持剑,陡地运功一逼,冷森森的一道剑芒,匹练般地由剑尖上暴射而出!直向着岳怀冰身上卷去!
沈海月多年来练剑颇有所成,只是这种几乎已成形的“剑炁”,他却是极少施展!
揆诸原因,不外乎有二,其一:是练剑人的一件大隐秘,在剑质未成气候之前,不愿意轻易示人,以免招惹人敌!
其二:施展这种有形的剑炁,最是消耗元阳真力。
有了以上两种原因,是以武林中虽有极少数人到达此等成就,在他们未能更进一步,练到身剑合一,甚至于“御剑出手,杀人于里许以外”的成就之前,万万是深戒施展!
沈海月为了想急于成事,一时竟顾不了许多,竟然不惜损耗真元,把苦心多年方练成入门的一道有形剑炁运施出来!
剑炁方自吐出,其光灿灿,其质蒙蒙,约莫有杯门粗细,看上去是乳白颜色,像是一匹缎子般地向着岳怀冰身上卷到!
刹时间,四下里像是亮起了一道闪电般的奇光夺目,耀目生辉!
正在雪地里爬行的岳怀冰自从对方那道剑炁一经吐出的当儿,登时就像是被一股无名的吸力吸住了。
眼看着那道剑光由沈海月剑尖上渐次伸长,瞬息间已吐出了两丈以外——
沈海月的功力极限不过仅仅达此——
就在此千钧一发间,一道匹练般的白光,自十数丈外的一棵巨松之上暴伸了过来——
显然又是一道成形的剑炁,然而这道剑炁,无论就粗细,就光华,就长短上来说,都比之沈海月这一道要强得太多了。
像是一条闯空的银龙——
像是猝然洒出的一整匹缎子!
天空里顿呈奇亮,沈海月乍一睹及,不由大吃了一惊,慌不迭运功收剑!
太晚了。
那道新出的剑光,在一阵破空声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就空一摆,已迎着了沈海月所发的剑炁!
空中一粗一细两道白光,甫一交接,只听得一阵子金玉交鸣之声——
沈海月似乎啊唷地叫了一声——
对方发出的那道成形剑炁,仿佛有极大的一股吸力,以至于沈海月就连手中那口剑也把持不住,随着那道巨蟒似的白光向后一卷,已然脱手而出!
紧接着空中光华几闪,沈海月平素爱若性命,新近方与本命心性相联接的一口“玉泉剑”,竟然被绞成了一天寒星,纷纷坠落在地!
沈海月面色一阵惨变,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当口空中人影一闪!
一条白影子风驰电掣般地射空而出,就空一折,已经若鸿毛地落在了面前!
来人长身玉立,秀发披肩,上身是对襟的一袭白皮衫马甲,下身是短及膝上的一袭同色皮裙——正是昨日岳怀冰草舍邂逅的那位雪山女子!
她的武功显然高不可测,高到连沈海月也生平仅见,叹为观止!
只见这雪山女于,手腕子上抱着短短的一截宝剑鞘,不过尺许长短!
这时她身子方一落下,右手剑鞘,往空中举了一下,当空那道看似闯空的银龙,陡地蜷曲着向回一收,耳听得“呛”的一声脆响,已化为乌有!
地上的岳怀冰,对眼前的这番奇景,简直看花了眼,如非他亲眼看见,简直不敢相信——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江湖上有飞仙剑侠之一说,传说中练剑到了顶尖地步,可以“身剑合一”,顷刻间出人青冥,并可放收飞剑,取人性命于百里外有如探囊取物!
——那只是一种神奇的传说而已!
然而此一刻,他的眼花了,真有点不能相信,眼中所看到的那道白光,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飞剑!
在白光蜷缩消失的一刹那,呛然脆响之中,他忽然注意到雪山女子怀抱中的那口剑鞘之内,已多了一口短剑!
雪山少女收剑之后,即用怀中那柄银色短剑的剑鞘,向着一旁的沈海月一指,道:
“姓沈的,你两次三番不遵约言,竟然胆敢越界杀人,当真就欺凌我兄妹人单势孤,莫奈何吗?”
沈海月眼看着自己多年苦心练成的一口剑胚,竟然在对方举手之间,毁于一旦,非但如此,自己由于与剑身已心性相通,无形中也受了内伤。
他自以为深山练剑,近年来剑胚初成,不久即可独步江湖,大大地有所作为,想不到这雪山女子,竟然早已是个中老手,功力优高过自己百倍。
沈海月目睹高人,惊惶无极,当下勉强站起来,一张脸黄焦焦的,就像是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憔悴!
“姑娘你误会了……”
沈海月嘴角淌着血,频频苦笑道:“这厮在后山万松坪搭屋而居,已有两年,老夫是恨其不得贤兄妹准许,擅入禁区,是以越俎代疱,不意……因此,反而触及姑娘误解,真正是天大的冤枉……”
雪山女子冷冷一笑道:“这人既然入了我的地盘,无论是敌是友,都归我兄妹处置,沈堡主你也太过热心了!”
沈海月内心固是把对方少女恨入骨髓,只是却也知道,如以自己这身功夫一和对方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更知道对方少女,较之其兄更难惹得多。前几次误入禁区,都侥幸地赖其兄关照,才免于难,今日竟是这般的不巧,一上来就遇见了她。
他自入摘星堡,潜心练剑以来,在心境修练上来说,已颇有灵性!
此刻,他细细一瞧对方这个雪山奇女,分明剑侠之流人物。
这类异人,一切行径,常常有欠情理,由于其武功造化已臻至极点,有时候反倒不通世俗礼数常情,一个惹火了,弹指间即可置人于死命!
有了这番认识,是以就连素来目高于顶的沈海月也不得不委屈求全,看来就像小儿乞命一般!
雪山少女眸子在他身上一转,冷冷笑道:
“我兄妹三代避居雪山,从来不惹是生非,一向与武林中更无来往,说不上与谁是友是敌,今日之事,我只是看不惯你恃技欺人罢了!”
沈海月躬身答了声:“是!”
遂即又道:“雪姑娘有所不知,这人与老朽仇深似海,今日若不除去他,来年老朽必将丧命其手,是以才不得不下此毒手!”
少女冷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件事我如不见也就算了,既为我撞见,就不能不管!你尽自噜噜嗦嗦做什么!莫非还嫌苦头吃得不够吗?”
沈海月长叹了一声,道:“这厮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初初一面之缘;老朽却与姑娘是多年来的邻居,雪姑娘何以厚彼薄此?”
话才住口,就只见雪山少女蛾眉一挑,嘶嗔道:
“我看你真个是老糊涂了,这人在万松坪居住,你当我真的就不知吗?”
“这么说……”
沈海月无限诧异地打量着她,心里存满了迷惘,因为据他所知,这雪山上两个兄妹一向是嫉恶如仇,从来不曾允许任何人擅越住处雷池一步,何以竟然会对岳怀冰这个少年如此破格垂青?
想到这里,沈海月不禁打了个冷战!
因为万一仇人邀天之宠,蒙对方兄妹三人垂青结为挚友,传以武功,那么后果可就简直是难以想象!
他的脸一刹时间,变为雪白!
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懊丧气馁,再加以二年潜心练剑,刚刚得到的一点点剑术根基,只为逞一时之快,居然毁于一旦,心里自然更是愧恨无极。
他心里伤心一阵,忧愁一阵、悲恨一阵——一张瘦脸刹时间变幻无数次颜色。
雪山少女冷冷一笑道:“沈海月,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当我不知道吗?其实你结交强人,广收门下,厚增摘星堡势力。虽然这些事与你我当年所约定皆有所违背,我兄妹总以为你目前尚守本份,只要不犯在我兄妹手里,我也都假装不见!”
顿了一下,她才又道:“——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你手下的那葛管事却时常鬼祟地潜入后山,向我兄妹作多项刺探,形同鼠窃,这才使我忍无可忍。今日就算不是遇见这位岳兄的事,你也休想我放得过你!”
沈海月经过一番喘息之后,已可勉强站了起来——
聆听之下,察言观色,越觉对方少女眉目间隐泛薄怒,这类奇女子,每不以善恶予人,意兴所至,杀个把人稀松平常得很!
他心里一盘思,只得拉下脸来,也顾不得在岳怀冰面前丢人现眼,当时,干咳了一声,说道:“……姑娘与令兄天外奇人,老朽素日敬仰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开罪!……”
咳了一声,他益形猥琐地道:“……我手下的葛管事,实在也没有这个胆子,……以老朽想他不过是刺探这个小辈的行踪,误入贤兄妹高轩而已——”说到这个小辈时,他的手自然指了岳怀冰一下!
“哼——”雪山少女冷哼了一声。
“这些都不要再去提他了,以前的事,我亦不想多管——”
略略一停,她的手指着地上的岳怀冰道:“这个人我要带走,你以为如何?”
沈海月苦笑道:“姑娘行径,老朽自是无能干涉!只是此子心术不正,心存仇恨,只怕时间一长,势必要与姑娘惹上许多麻烦!”
雪山少女含笑道:“我想倒还不至于,只是贵堡中人不要常来打搅就好了!”
沈海月长叹一声,说道:“老朽万万不曾料到姑娘亦是练剑之人,老朽多年心血……”
说到这里,泪光莹莹地在眸子里打着转儿,一时垂首作唏嘘状。
雪山少女忽然一笑,说道:“沈堡主莫非以为剑基被我破了,日后就不得再练了吗?”
沈海月一怔道:“姑娘意思?……”
雪山少女笑道:“剑术之增进,纯以心性而异,如你早先收敛心性,三年练剑,其成就早已数倍于今日,可惜之至!”
沈海月叹息道:“姑娘可否……?”
以下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你先等一会儿!”
雪山少女说了一句,转向岳怀冰身边,蹲下身子来,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眼,微微嗔道:“你自己武功如何,莫非心眼里连个底儿也没有吗?今天若不是遇见了我,你焉想还能再有活命!”
岳怀冰此刻只有趴在地上喘息的份儿,聆听之下,哪里还答得上话来,只是虽是重伤之下,心里还是挺要强的,被人家女孩子冷着脸数说一番,心里总怪不是个滋味,一张脸涨得通红!
雪山少女妙目在他身上一转,伸出了一只素手,轻轻按在了岳怀冰前心之上。
岳怀冰顿时觉出全身忽然一热——
不过仅此而已!
随后,少女已收回了手,岳怀冰登时就觉出身上轻快多了。
雪山少女凝视着他,脸上固是带着一片薄怒,微有责怪的意思。可是那双澄波的眼睛里,却又相反地带出一些想要笑的样子。
“暂时我还没工夫管你的事!”
她说:“不过,你放心,反正已经死不了就是了!”
岳怀冰微微点头,以表示其内心的谢意!
雪山少女眸子一转,似乎向远处掠了一眼,遂即站起来,道:“狗就是狗,人就是人——”
在场二人岳怀冰与沈海月都不明白她是在说些什么。
蓦地就只见那雪山少女玉指遥遥向着身边丈外一棵参天古松上指了一指——
一线金光,由其指尖飞出!
感觉里不过是一丝极细的游丝而已,也不知是什么家伙,光华一闪,树尖上摔然有人惨叫了一声,一条人影忽悠悠地直坠了下来——“碰”的一声大响
紧接着这人“啊呀”大叫了一声,一个咕咚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只是才一爬起,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
雪山少女冷叱一声,玉手平空一掌,一抓,那人倒得快,起得更快
只是站的方法不同,仿佛被硬吊起来的样子,着力的支点是在当胸地方,又像是被一把钢钩硬硬锁着前胸,硬提起来的样子!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接岳怀冰入堡,颇为摘星老人沈海月所器重的武术教练之——“通臂神猿”马天行。
只是此刻看起来,这位马教练可就是太寒慌了,仿佛全身上下一点力道也没有的样子,整个身子像是悬在屋檐下面的一只风干鸡,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两只眼皮巴耷拉着,顺着嘴角一直淌着吐沫,那副样子简直是惨极了!
雪山少女距离他少说有丈许以外,竟然隔个空手把对方硬提起来,这种功力,非但是吓人,简由是令人闻所未闻!
“这个人心术不正!”
她眼睛盯着他冷笑着:“上一次翻越万松坪,偷了我兄妹一十二棵雪莲的就是他!居然又想对我偷施暗算!”
说到这里,随手一松,“通臂神猿”马天行的身子不由自主咕噜的一声倒了下来!
他身子一倒下的当儿,地而上的岳怀冰才发觉他袖子里竟然藏有两口飞刀!
敢情他是想在树顶上待机对雪山少女施以暗算,却未曾料到雪山少女早已洞悉先机,使他奸计非但未能得逞,相反地自身却受害至剧!
沈海月顿时面色一变,他虽然自视过人,平素目高于顶,可是今日此刻在雪山少女面前,他却是一点威风也显不出来。
当下长叹一声,垂下头来!
雪山少女缓缓移步过去,低头注视着地上的马天行的尸体,由身上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扁盒——
她眼睛望向沈海月道:“这厮尸身,是由沈堡主你带回去呢!还是由我就地解决?”
沈海月苦笑说:“任凭姑娘自行发落好了!”
“好!”
雪山少女说了这么一句,随即打开了盒盖,只见她挑起一根尖尖玉指,用指甲自盒内挑起了一些淡绿色粉末,足尖一踏已把马大行的下颔踏开。随即,把指尖上粉末轻轻弹了些在马天行嘴里,她足尖一踢,马天行下颔又自合拢。
沈海月这里真像是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一个劲儿地在旁边打着哆嗦,看样子既想讨饶,又碍于启齿,真有点进退维谷之感!
“雪山少女这时缓缓走过来,道:“你也知道我兄妹住在雪山以来,就从来没有管过闲事,这一次算是例外,你这个人说来虽是心术不正,却也没什么大恶,既然如此,我也就莫为已甚——也罢,念在我们多年的邻居相处的份上,我就邦你个小忙,暂时为你把散开元氯聚合起来。”
沈海月登时面现喜色。
雪山少女缓缓走过来,道:“沈堡主,你练习伏剑之气有几年了?”
沈海月呐呐道:“大概有三年多!”
雪山少女点点头,只见她双掌附合着一揉一搓,即由掌心内现出了一份白蒙蒙的气体,这股气体向着沈海月脸上一扬,后者身上立时起了一阵战瑟。
只不过是那么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沈海月身上原本凌厉的痛楚感觉,竟然爽然而失。
他这时抖手投足,全身运转了一回,觉得并无不适之感,一时间大喜若狂,口中不住地连口称谢。
雪山少女冷冷道:“你也不必太高兴,我的两极罡气,只能把你散开的气机聚集而已,事实上你原有的剑术功力,已然丧失,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沈海月登时又吃一惊,当下暗里提起一口真气,试着向四肢上运展开来,不运尚可,这一运施之下,才觉出早已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这才知道三年的苦心付诸流水,对方只不过为自己保留一点道基而已。
换句话说,想要再练到原来的成就,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不过话虽如此,总算对方对自己手下已是相当的留情了。
脸上带着苦楚的微笑,他抱了抱拳,道:
“多谢姑娘成全之恩,老夫有生之幸,将永不忘大恩大德!”
话中带刺,一语双关的涵义,谁也听得出来!
雪山少女嘴角带过一抹浅笑,道:“沈堡主,你可知我对你手下留情的原因吗?那是因为我对令媛还有好感,你原是通达事故之人,望你好自为之,走吧!”
沈海月虽是万分克制着激动的情绪,亦免不了现出狰狞的笑容。
他无可奈何地又看了地上的岳怀冰一眼,目光里泛着无比的悲恨,道了声:“再见!”转身而去。
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件事显然地使他大吃了一惊,原来地面上那具马天行的尸体,只不过在说话之间的工夫当儿,已然化成了一滩脓血!
沈海月离开之后——
雪山少女缓缓走向岳怀冰,低低地垂下眸子,那种样子又像生气,又像有点怒笑,很逗人的样子。
“你该怎么办?你自己说吧!”
岳怀冰挣扎着站了起来,抱拳道:“在下实在是不自量力,为仙姑你惹了这许多麻烦,要不是仙姑仗义搭救,在下这条命只怕早已完了!”
少女眉头微微蹙着道:“你自己的本事自己还不知道吗?”
岳怀冰脸上一红道:“这……”
少女冷笑道:“沈老头子论剑术还是门外汉,可是舍此以外,内外功夫却都称得上是顶尖儿的,尤其是他所练就的‘乾罡锁云功’更非寻常,如果你不是事先服用了我送你的药,就算我能救你,也只怕非要落成残废不可!”
岳怀冰实在是惭愧得很,他生平从不愿轻易受人恩惠,尤其是接受一个姑娘人家的恩惠。
此刻间言之后,越发地觉得一张脸无处可放,当时频频苦笑着,抱拳道:
“我实在是不自量力,姑娘搭救之恩没齿难忘……在下这就告辞了!”
雪山少女冷冷道:“你这就要走?”
“正是!”
岳怀冰一面说,一面回身就走!
他走了七八步以外,可就忍不住又停了下来!
雪山少女道:“还想回摘星堡去,不想活了?”
岳怀冰脸上又是一红,心想也是——
可是他赌气不想答理她,向左转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才走了两三步,少女冷声又道:“左边是万丈悬崖,刚才沈老头没告诉你?”
岳怀冰一想可不是吗?又站住不动。
雪山少女冷笑道:“你的马呢?”
岳怀冰回过身来道:“在下的马,尚在摘星堡外,不知如何是好!”
少女上下看了他一眼,轻轻一晒道:“雪山方圆千里,你一个人胡走瞎闯,不迷路才怪!你也用不着赌气,这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岳怀冰心里原本就不大得劲儿,被她这么一激,更不禁气往上冲。
他实在忍不住冷笑,道:“仙姑不必取笑,有什么话请直接说出来就是了!”
少女脱口道:“什么仙姑不仙姑的,我听不惯这些话。老实跟你说吧,要不是因为你跟我哥哥谈得还不错,为人心术还公正,你当我爱管你的事吗?”
岳怀冰寒心地道:“姑娘大可以放手不管,在下承姑娘的隆情,日后再图报答,再见!”
少女道:“站住!”
岳怀冰真有说不出的气馁,脚是站住了,可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雪山少女“嗤”一笑,缓缓上前道:
“你这个人真奇怪,口口声声地说要报恩,我问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吗?”
岳怀冰道:“姑娘不说,在下又有什么办法?”
少女一双妙目在他脸卜转着,似嗔又怨,看了半大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忽然道:“我哥哥来啦!有什么事他给你办交涉吧!”
说到这里身形一晃,白影一闪,已掠上树梢,等到岳怀冰目光追着时,对方早已无踪。身法之快,令人不可思议!
她这里人影方失,树梢上白影再闪,又疾快地落下了一人。”
来人猿臂蜂腰,背搭长弓,正是岳怀冰那日所见的奇人雪山鹤!
双方乍一见面,雪山鹤一惊道:“你怎么了?”
遂即上前一把搭住了他,奇怪地道:“我妹子呢?”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道:“令妹已经走了。”
“她没有……管你?”
岳怀冰微微一笑,道:“如非令妹搭救,我已没得活命,一再打搅实在过意不去,就此别过……”
苦笑着,他抱一下拳道:“再见!”
雪山鹤“咦”了一声道:“你上哪里去?”
岳怀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去哪里都好!”
雪山鹤道:“这是什么话?你这个样子,哪里能够走动?再说前山全是摘星堡的势力范围,以你目前这个样子,只怕逃不过!”
比较起来,雪山鹤和他妹妹好像完全是两个典型,雪山鹤直爽好客,有话直说,他妹妹却是机智沉着,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岳怀冰见他说得诚恳,一时也不知怎么才好,两肩上的血虽然已经止住,但是冷风不断地贯入,却是疼得有些吃不住劲儿!
他轻叹一声,道:“多谢雪兄关怀,这一次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失败得这么惨!”
雪山鹤一笑道:“你本来就打不过沈老头嘛!”
岳怀冰道:“雪兄这话怎么说?”
雪山鹤道:“那一日承你赠刀,但是事后我妹子问起,却把我大大数说了一顿,说我不该接受你的东西!”
“令妹也太见外了!”
“不是什么见不见外!”
“那就是令妹以为我这等无名小卒,不配与贤兄妹一并论交!”
雪山鹤又摇摇头道:“你想错了,你猜怎么样?”
说着他怪神秘地伸出一只手来,把岳怀冰拉到一边坐下来,道:“从你来的第一天,我妹妹就知道了!”
岳怀冰窘笑了笑——这件事刚才他已经由雪山少女与沈海月之间的对谈得知。
雪山鹤抬头看了一下天,神秘地一笑道:“事情也真是怪,我妹妹一向不是这样的人……”
“令妹是怎么的一个人?”
雪山鹤摇头,半笑着道:“过去,无论什么人,只要一踏入这大雪山后面禁区,无论正邪,我那妹子一定容他们不得,对于你想不到却是如此例外!”
岳怀冰怔了一下,苦笑道:“雪兄你错了,令妹并没望要留下我的意思!”
“谁说的?”
“昨夜令妹曾在我住处桌上留字,要我速速离开!”
“啊——”
雪山鹤一笑道:“那只是她一时的气话,回去以后她就后悔了!”
岳怀冰翻了一下眼睛,确实有些迷惑,但是内心却是松坦了一些!
雪山鹤道:“我那妹子可真是鬼灵精,好像天下没有一件事是她不知道的!”
一谈起雪山少女来,岳怀冰仿佛连身上的伤也暂时忘了。
雪山鹤道:“昨天我妹子把你送我的那回刀要回去,说要还给你,是因为你要与沈海月决斗,怕你没有衬手的兵刀会吃大亏,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岳怀冰一时心内释然!
可是当他想到对方少女那种冷漠,语带讥诮的神态,心里总有点不大自然!
“来!”
雪山鹤说:“我先看看你的伤!”
说着俯身向前,两只手掌在岳怀冰肩头上略一抚摸,岳怀冰登时痛彻心肺。
“不要紧,你得忍一忍,你的穴道封闭太久,一时血脉不开,我要先把穴门给你拍开了!”
不过是极快的一刹间!
雪山鹤收回双掌,微微奇道:“原来我妹妹已经先为你活了血脉!这就难怪了!这里天寒地冻,任何伤口均不虑溃烂,等一会儿我为你上一些‘软玉膏’,包你三天之内一切复原的!”
岳怀冰一怔道:“这么说,我岂非又要打搅你了?”
“你是个好人!”
雪山鹤道:“我妹妹从来就没有夸过谁,可是昨天夜里却跟我说,要我结交你这个朋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雪山鹤边说边笑道:“我妹妹说你命中当有一次小劫,也就是应在今天,否则的话以我兄妹任何一人出手,沈老头也绝非敌手;所以很明显的,我妹妹是要你先吃些苦头,破了那一层劫数再说!”
岳怀冰长叹一声,道:“这么说来,令妹真是活神仙了!”
雪山鹤笑道:“神仙是不敢说,半仙的能耐她是有的!就以剑术来论,她的造诣比我的就强多了!”
说到这里站起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谈吧!”
岳怀冰原是存心想离开的,现在听他这么前后一说,不禁顿时改了初衷。
他心里还记着他的那匹马,可是雪山鹤提也不提,一只手往他腋下一探,道:“我们走吧!”
足尖点处,“呼”一声,已落向七八丈高的松枝尖上!
岳怀冰如果未曾负伤,自信这种身法,亦可勉力施展,可是如果挟带着一个人,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然而眼前的雪山鹤却根本就不像有这么一回事似地,只见他连续地几个起落,所着足处松树之巅,不过是三五个起落,已消失峻岭深处!
眼前现出了大片的雪儿!
雪儿被阳光映照得一片五彩斑斓,耀目生辉!
悬崖之巅,峭岭之半,古松之梢!大都可见光灿夺目的各色玄冰!
这类冰雪被阳光一暖,多已溶化,足尖着处滑溜不堪,最是惊心动魄之极!
然而在雪山鹤来说,简直有如履临康庄大道一般,时而足尖一点,时而指尖一按,只凭着这点点力道,他那捷比狐狸的身子,已经揉升上千百丈的顶峰之上。这种轻功连施的经验,在岳怀冰来说,的确还是第一次领略!
他注意到雪山鹤特别灵巧地运用着他的掌心和足尖,而且他的掌心里,显然是有极大的吸力,有时候只凭着一拍之力,竟然能够把两个人沉重的身子悬在空中,这显然是岳怀冰所难以思透的!
看来简直狮虎难以攀登的冰山,不过是盏茶的时间,已经越过去!
在峰下的一块平坡地上,雪山鹤站住了脚!
岳怀冰讪汕地道:“雪兄,下来歇一会儿吧!”
雪山鹤一笑道:“我不累,我停下来是要你看看这附近的奇异景色!”
说着他手指附近道:“你看见这些雪了吗?每天太阳一出来很快就溶化了,可是夜里子时前后,必又有一场大雪,重新笼罩——于是汇成了这道主流——”
说到主流时,岳怀冰耳中已清晰地听见了一派淙淙的流水之声。
雪山鹤一笑道:“这地方叫青葱岭,又叫万鸟坪,你不可不看!”
说罢放步前行,岳怀冰随后跟进。
前行绕过了一丛修竹,霍然间美景开朗!但只见老松寒梅,修篁奇石,长虹斜挂之处,对映着一道无声的彩色龙泉——
何以是“无声”之泉?原来那道泉水源头冲激之处,正好是一棵数千年的大古树树身之上,由于水力长年持续,树身之上被洞穿了一个大窟窿,因为树身过于粗大,足可三十人合抱,是以这道泉水,就在树身上蜿蜒盘行而下!——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条银色的巨龙蟠绕在树身之上,确是美不胜收。
流下的泉水,静静地聚集着,成为一泓广大的湖面,却又分为百十道小小源流,分向各处垂挂下去,透过阳光折射,一片玫瑰琥珀的七彩。
岳怀冰目睹如此,可是他却想到与“万鸟坪”这个名字不大调和!
雪山鹤笑笑道:“岳兄大概是奇怪这里没有鸟是吧!”
岳怀冰道:“大概是太冷了!”
“不是!不是!”
说时,即见他二指捏唇,长啸了一声,深山巨岭里顿时传出尖锐旋回之声。
就在这啸音的余声尚未消失之前,只听得空中一片鸟语啁啾之声,一时间万羽齐集,奇形缤纷!
大批的鸟群,在空中略事旋转之后,纷纷向附近落下,有的低飞翩跹,有的引颈剔翎,还有些翻翅戏水,那景色可就更美了。
岳怀冰真有点叹为观止的感觉!
他这里正自目不暇给的当儿,那雪山鹤却出其不意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们走吧!”
岳怀冰道:“贤兄妹下榻就在这里面么?”
雪山鹤道:“不是——”
才说到这里,即闻得隐隐传来一片异声,那声音,初听时有点像风吹树梢的声音,可是仔细再一分辨,即觉出不是的。倒像是有人在吹竹为乐。
只是那种声调大异常音,亦非宫、角、商、征、羽中任何一门的路数,初听在耳中,只是说不出苦涩无味,仿佛有一种消沉的气氛压力,紧紧地压下来。
那群鸟儿,在听得这阵异声之后,纷纷鼓翅腾空而起,刹时间,已飞散一空!
紧接着那苦涩的吹竹之声,遂即为之停止!
岳怀冰尚还不知究里,再看雪山鹤却是脸色微变,似乎十分惊慌的样子!
“走——”他匆匆拉了岳怀冰一下。
岳怀冰心中固是好奇,可是初次为客,亦不便打探许多,当下正要移步离开。
却听得一人用着浓重的鼻音“哼”了一声道:
“小鹤子,我是怎么关照你的,叫你日后不许打搅我的清修,不过几个月的工夫,莫非你又忘了?”
雪山鹤神色先是一阵惊慌,遂即拉了岳怀冰一下,道:“我们走!”
岳怀冰心中大是惊讶,似觉出声音来处发自石内,却又荡溢空中,实在令人不解得很!
可是雪山鹤神色却显得很紧张,回身就走!
“站住!”
依然是前次所闻的声音,似乎较之先前的语气,平加了几分怒容!
“小娃子愈来愈没有礼貌,我看你比起你那妹子都还不如!”
雪山鹤不得不停下脚来,他脸上带着十分尴尬的表情,回过身来,道:
“都是我不好,一时高兴,忘了你老人家六二坐关之禁,真是罪该万处,尚请老人家不要见怪才好!”
声音是那么的苦涩,像是积压了一个世纪般的那么长久。
“哼哼……说得好听!”
那人口气老迈地道:“我看你们是一个师父一个传授,从你爷爷开始;然后是你老子;现在又轮到了你们兄妹两个,都是一个味儿,嘴甜,心却比蛇更毒!”
雪山鹤大概被他这几句话激起了怒火,脸色猝然一沉。
“老前辈。”
雪山鹤冷冷道:“禁锢你在此乃是先祖,并非在下,当年是非后辈也是不知,何必一照面就喋喋恶骂不休,这样岂非有损你老人的尊贵?”
“尊贵?”
——声音是异常的冷酷!
“一个被禁锢了数十年之久的人,还谈得到尊贵?小王八旦,你他娘的真会损人!”
“后辈实在无心冒犯!”
“无心冒犯?说得好轻松!”
那人接着又道:“我问你,这群岛原是在百花峦,你们兄妹两个为什么好好地把它们引来‘水石山’,更不该改名为‘万鸟坪’……”
他越说越像是很激动的样,频频喘息着道:
“……分明就是你老子留下的那套作风,想以万鸟之音,破坏我将成的‘离合神功’!”
雪山鹤欠身道:“后辈个敢!”
“不敢?嘿嘿……”
那声音继续道:“我看你们两个小的,比你老子更厉害。不错,我承认你们这一手是厉害,可是我也有我的办法,刚才你也已经见识过了,这些鸟儿,我已经有办法对付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你们还有更厉害的办法;不过……话可是说到头里,除非你们关我一辈子,只要有一天能叫我出来,就有你们两个小狗受的,你们走吧,免得使我呕气!”
雪山鹤眸子向岳怀冰一转,轻声道:“走!”
刚要转身,那声音“咦”了一声,道:“站住!”
二人一怔,只好站住脚步。
雪山鹤冲岳怀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可是那暗中老人,却似无所不知,冷笑了一声道:“还有外人么?”
雪山鹤道:“老前辈你实在是误会了,哪用有什么外人?”
“不——你休想骗得过我,小伙子,当年我可是跟你爹说好的,所禁锢我的这个地方是不容许任何外人擅入的,这么一来,可是你们先坏的规矩!”
“老前辈……唉!你……你实在是误会了!”
雪山鹤忖思着无法瞒得过他,只得实话说道:“只是一个受伤的朋友,我兄妹不过是基于道义关系,请他留在此养养伤罢了!”
“这就是了,你又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我是怕你老人家误会罢了!”
“哼!”
那个声音显然是找上了岳怀冰,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雪山鹤道:“他是——”
老人插口道:“你别打岔,我不是问你!”
岳怀冰眼睛看向雪山鹤,雪山鹤点头示意他说话!
于是岳怀冰走前一步,道:“在下岳怀冰,请教老前辈大名怎么称呼?”
老人嘿嘿一笑道:“老夫黑石公,你听过这个名字么?”
岳怀冰怔了一下,对这个名字陌生得很。
“你当然没听过!”
那个叫黑石公的老人嘿嘿一笑道:“武林中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岳……你叫岳什么冰来着?”
“岳怀冰——”
“好,岳怀冰,你试试向前走近几步来!”
岳怀冰看了雪山鹤一眼,雪山鹤未置可否!他就依言前进了一步!
黑石公道:“有一棵古松树,你可曾看见!”
岳怀冰道:“看见了!”
“走过去,注意,只要站立在树下不动就对了!”
岳怀冰莫名其妙地走过去,依言站立好!
雪山鹤惊道:“你老人家这是要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黑石公冷峻地道:“你以为就只你们会做好人么?”
雪山鹤一时怒声道:“我劝你还是安份一点儿的好,你应该知道,这多少年以来,我们兄妹两个已经对你很不错了。否则,你焉能过得如此舒服!”
岳怀冰原以为黑石公定必忍受不住,说不定马上就与雪山鹤翻脸也未可知。
可是事情竟非如此——
略为沉默之后,黑石公却长叹了一声,道:
“你说得不错,现在我是在你们控制之下,也只有听你们的了;不过你们眼前多留一分厚道,日后我也会有一分人心。虽然说我们之间的这番仇恨,已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可是我老人家始终抱着得罢手时且罢手,能容人处且容人……小伙子,凡事还是多留一番厚道的好!”
雪山鹤忿忿道:“这位岳兄,虽与我是初交,可是为人忠厚,你休想要说服于他!”
黑石公发出了一串子沉笑之声,却把话题转向岳怀冰道:“姓岳的,你放心,我对你绝无恶意,只不过是试一试你这个人心性如何!”
说话之时,一股白蒙蒙的光气,雾也似地由石内透出。初起时像是一道白色匹缎,可是只在空中略一起伏,即化为一幢白色雾罩!
怪异的是,那白色雾罩大小正好可以容纳下人,不偏不倚地正好罩在了岳怀冰身上!
乍看起来,岳怀冰身上就像是加上了一件白色外衣,有如一袭轻纱晨褛般的那么飘飘然!朦朦然!
岳怀冰登时就觉出身上一阵子冰寒之感!
这种感觉就如同他第一次与雪山鹤动手时,被对方把手中刀夺下来的感觉一样,只是那时感觉是局部,此刻感觉却是全身的!
那是一种他生平从来也没有领受过的奇妙感觉,只觉得一阵子寒冷由顶而过,直贯全身,先是有如冰镇,四肢都为之麻木。
可是不消一刻,那种冷的感觉即逐渐地消逝!反之,身上却起了一阵子温适之感!
至于覆罩在他身外的那一层内色雾气,却也有了显著的不同!
原先那层雾气是白色的,可是此刻却已转成了粉红色,雾帐之内的岳怀冰顿时如沐春风,有一种薰薰然的感觉,仿佛全身骨骸,都酥酥然。
就在此一刹那,雪山鹤大叫了一声,道:“不好——”
他身子倏地向前一探,双手抖处,由两掌穿出了两蓬白色内气,猝然突破了岳怀冰身外的红色雾帐,拦腰一把,已把岳怀冰拖了出来!
石内黑石公呵呵一笑道:“小伙子你也太紧张了,我老人家岂能对一个后辈,一上来就心存不良!不信你问问他感觉怎样?”
雪山鹤这时匆匆把岳怀冰放卜来,问道:“岳兄,你怎么了?”
岳怀冰道:“还好,只是觉得十分困倦——”
说时,他禁不住张嘴打了一个呵欠,闲态盎然!
黑石公呵呵笑道:“岳小弟,身上的一点内伤,我老人家已为你治好了,你大可安心去吧,只不过我们第一次见面。一上来不能不给你一点见面礼,至于是什么礼物,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话问,那层粉红色的雾帐,已自成形地凝固在树前,黑石公话声一落,那层雾帐遂即又转为白色,遂即又变成了方才一般模样的一道白色气带,缓缓收回巨石之内,须臾化为子虚!
雪山鹤一把拍在岳怀冰肩上道:“我们走!”
岳怀冰站起之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身子摇晃了下,看来真像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雪山鹤微微一怔,遂即伸手一连在他“幽门”、“离由”、“中注”三处穴道上各拍了一掌。
这三掌甫一拍下,岳怀冰登时精神一振!
却听说石内的“黑石公”呵呵笑道:
“岳怀冰——你我已经结了缘了,记住,我老人就下榻在这个地方,你如有事找我,只须背向巨松,高呼一声黑石公,我必会听见!”
他说话时,口气内流露无比欣欢,不时地喝着风笑上几声,听起来又怪不是个滋味!
雪山鹤却恨恨地道:“黑石公,我兄妹一向以礼相待,想不到你竟狡诈如此,这位岳兄到底怎么了,我一时也看不出来,可是你决计是骗不过我妹子的。等到她看出了什么端倪,好便罢,否则,找可势不与你干休!”
黑石公一笑道:“你动不动就要拿你妹子来唬吓我,其实她又不可能奈我何——”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呻吟了一声,含糊道:“好了,好了,我老人家可是要休息了——”
话声未了,声音已渐渐远去,仿佛那块大黑石峰之内关有无数小径,四通八达,至于他究竟隐若何处,就无人知道了。
岳怀冰正要说话,雪山鹤向前指了一下,二人遂即纵身而出——
二人纵出十数丈以外,雪山鹤才站住道:“唉!我真是一时糊涂,竟然会把他忘了!”
言下不胜唏嘘!
岳怀冰道:“这个黑石公又是什么人呢?”
雪山鹤又叹了一声,道:“他的本来面目,连我也没有见过。不过却知道是当年大雪山上一个极为厉害的魔头,武功之高,无与伦比!”
“可是他却又怎么会被……?”
“那是我祖父在世时,制服他的,自此就一直被囚在这黑石峰内,算来也已有数十年之久了!”
他虽是心直口快之人,可是在谈及这件诡异的事迹时,却也现出一些吞吐,有点不便畅所欲言的样子。
岳怀冰固然是一肚子的茫然不解,却也不便多问。
雪山鹤细看的脸色,身道:“怪事,你的伤势真的好多了,莫非那老家伙真的对你是一番好心?无论如何,我们回去再说!”
说完,他就带领着岳怀冰绕出了眼前这块“万鸟坪”。
岳怀冰霍然发觉到这大雪山景致,竟然是极尽迂回。山里山外层次比邻,放目其间,但只见山岭相靠,云天与雪面相连处,只在一线之间!
却有一种类似猩猩红的矮小草树,沿着小径一路衍生下去,红白相映之下,顿成奇趣!
雪山鹤在前,岳怀冰在后,二人一路走下去约有里许光景,远远看到了一排苍松翠柏。
此处风徐,日丽、鸟语、花香——
如非亲目所视,任何人也难以想象,任何人难以想象的,是在如此大雪山深处寒冷世界里,竟然会有如此一片洞天福地!
揆诸地理,原来是一片向阳坡地,一面是万松林立形成的天然屏障,另一面却是层峦叠翠的层层高山。如是西来的风势,经过这些层次的山峦,无形中一再地削弱递减,到达这里早已是具体而微!
有很多不适宜寒地生长的奇异花木,在这里居然比比皆是,小鸟啁啾而过,溪水里锦鳞游泳,看之如桃源福地,哪里似不毛的大雪深处!
先时,岳怀冰赴约摘星堡时,已甚感惊奇堡内的景致,此刻见到后岭绝景,更不禁暗自称绝!
两株奇形的拱松,点缀成一座圆形的拱门,拱门内却是各色的花岗石点缀铺就的一条长长甬道!
雪山鹤一笑道:“我们家世居这里,已有三代之久,一切都是先人布置。”
说话时翠鸟啁啾一声,即见一只硕大的绿毛鹦鹉翩跹着自空而降,正好落在了雪山鹤肩膊上。
那鹦鹉猛力地扇着双翅高叫道:“有人来啦——有人来啦——”
双翅乍起,如同箭矢般地直向着岳怀冰面前飞去,一只利喙,连同着一双朱红色的钢爪,极其劲捷地向着岳怀冰脸上抓去!
岳怀冰惊呼一声,右手一翻,用袖风向着那只鹦鹉身上拂去!
不意这只扁毛畜牲,经高人调养,平素搏嬉如常,却也学会了一些闪逃身法,此刻见状非但不惧,却反而更把身子偎了过去!
只见它双爪下处,抓住了岳怀冰的衣袖,头上一撮子角毛高高耸起,嘴里连声咭呱地大叫不已。
一旁的雪山鹤正要喝止,耳听得一声女子清叱之声道:“大绿——回来——”
那只鹦鹉来得快,去得更快!
就在这女子清叱声中,双翅一掉,尖鸣一声,已扑出数十丈外——
顺着这只鹦鹉的去处,岳怀冰只觉得眼前一亮——
原来不知何时,女主人已然现身,正是方才小别的雪山少女,只是此刻她却先已换了一件衣裳!
一袭全白如雪的长裙,长得几乎拖在了地面,细细可人的腰肢上,轻轻束着一道由各色不同晶石所串联而成的七彩腰带。腰带一头低低地垂下来,长可及膝,看上去像是坠着一串小小的星串。
她长发披拂,黛眉如柳,远远站立,如玉树临风,尤其是脸上的气质,使你觉出她异常的高贵雍容——这些感觉是不容易在一般女子身上看得出来的,尤其是在一般所谓的江湖女子脸上所能看出来的!
先时所见的那只翠毛鹦鹉,这时正翩翩落在她纤纤玉手之上!
雪山少女带着微微的笑靥,伸出另一只手在调弄着它,她的那双清波澄眸,可就注意到了渐渐走近的岳怀冰,玉手一拂,放走了鹦鹉,自行转身步入!
岳怀冰不知怎地,自一见到她,内心就情不自禁地连连直跳!
他实在很想去亲近她!
他想看到她!
很想跟她说几句话!
很想……
总之,只要看见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舒服,然而对方与自己的感受,却是大异其趣!
在岳怀冰的感觉里,总好似她对自已不大答理似的,她好像是在有意躲避着自己!
这可就是岳怀冰脑子里一直想不通的结。
现在的情形是,他反倒怕见到她了!
他的自尊心制止着他尽量地也不假以对方词色,这种心理真是相当的矛盾……
当他乍然看见她的时候,他以为她必然会过来与自己寒暄一番的,可是事实上却没有。
甚至于连一点点起码的欢迎样子也没有!
她转身进去——
他呆若木鸡——
雪山鹤一笑道:“刚才那个就是我妹妹,你见过吧!”
岳怀冰点点头道:“见……过,见过了!”
“她很漂亮!”
做哥哥的说:“但是很骄傲,她谁都看不起——”
他的声音忽然放小声,眉毛微微扬起笑道:“你看见没有,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看见了……”岳怀冰脸上不知道怎么变得讪讪的,而且也不大明白,何以雪山鹤要为自己说这些!
雪山鹤英秀拔俗,显然是没有世俗间奸诈与心狠。
“那件衣服,我很喜欢,可是她很少穿……”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实在也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才好!
摸了一下头发,雪山鹤微微笑道:“今天实在有点怪,她怎么好好地打扮起来了!”
“令妹丽质天生,就是不打扮,也是无人能及!”
“这倒是实话!”
雪山鹤道:“摘星堡沈家的那个姑娘,你可见过了?”
岳怀冰默默地点点头。
他想到了沈雁容,脑子里浮上了淡淡的一层伤感,因为就道义方面来说,自己对于这个女孩子显然是有些亏欠!
他呆呆无神地在思索着。
雪山鹤已移步前行。
四周环绕着是淡若轻烟的云海,人行其间,有点步履青冥之感!
那条花岗石的道路,约有里许长短,道路的尽头是一座用黄色岩石搭建的石舍!
实在难以想象,仅仅两个人就住在这么大的地方。
岳怀冰脑子里方自起了这个念头,即见石舍前的山藤花架下步出了一个乱发蓬蓬、赤红脸膛、生着满脸绕回花白胡须的矮小壮叟来!
岳怀冰本能地站住了脚步。
雪山鹤一笑道:“这是我家一个老管家,苍须奴!”
“苍须奴”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卑下一点了,然而这个人显然具有非常的身手!
就在岳怀冰的眼睛方一接触到他时候,这个人已经来到了二人面前。
他先向着雪山鹤招呼了一声:“少主——”遂道:“小姐有请!”
雪山鹤点点头,手指岳怀冰道:“这是我们一个新客人,你是……”
苍须奴合十拱手道:“小姐一切早已关照过了,老奴自会接待!”
说到这里,手势向一旁引伸道:“岳相公请!”
“不敢当!”岳怀冰欠了一下身子,遂即同着苍须奴转向右侧一条岔径。
雪山鹤道:“岳兄你先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再来看你!”
说罢身形略闪,已如箭矢般地投身入石舍之内。
那苍须奴只管踽踽前行,却连背后的岳怀冰也不看上一眼!
他臃肿的背影,略略耸起的双肩,再加上身上那袭前长后短的酱色大褂子,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显眼!
令岳怀冰感到惊讶的是他的脚程竟然是如此的快,一双山草所结的多耳麻鞋,往往只凭着足尖一点之力,身子已顺推而前。
岳怀冰同时注意到他的步法,常常三四步之后,足尖才找一下地面,这类身手简直是骇人听闻已极,无异的又是一名武林中罕见的极流高手。
对方虽说是“老奴”的身份,可是在岳怀冰眼睛里,却断不敢以老奴视之,相反的,对于他这种卓然的内家身手“肃然起敬”!
苍须奴带着他一直来到了一座贝壳门前,只见石门上悬着一块抹以翠绿的精致匾额,上书“冷香阁”三个篆书!
没有门,却垂挂着一种贝壳穿串成的帘子,清风过处,发出了一阵悦耳的和谐音阶之声。
原来这里已许久没人住过了。
房子的格式,一如旁边的那座黄色大石屋,看上去虽是各立院墙,其实这“冷香阁”与主屋之间却通着一道黄色回廊!
这道廊子太美了。
美得令人有出尘之感!
细小的牵牛花,密密麻麻地爬上去,却垂着红、黄两种颜色的小花蕊——几只红嘴红爪的“山娘”鸟,正在廊子上飞跃着,有的展翅待飞,有的是金钩倒挂,有的在和风下剔着翎子!
苍须奴带着岳怀冰进了园子,即见他直接走向正屋——
那是一座矮檐的古雅建筑,入门处却砌立着红、黑、白、黄四根方形的玉柱。
这四根柱子分托着这所厅房的正门正前方——夕阳下闪发着四色霞光,那黑、白、红、黄四根宝光集结之处,正是屋前的丹墀玄关,看上去不觉刺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泰感觉,仿佛你所看到的,是一道经天的长虹!
苍须奴仍然是一言不发,一直走上了玄关!
怪异的是,那房屋并无门户可以开启,看上去竟是光滑平整的一方玉石墙面。如果走近一点,倒还可以清晰地看出来,有一方形的门缝。
苍须奴这时才回过身道:“这冷香阁已有几十年没住过人了,昔日还是老主人在时,他自己读书赏花闲暇时住的!”
“是是……”
岳怀冰道:“小可初蒙接待,不识这里的规矩,老前辈请多多指教!”
苍须奴把垂了的头抬起来,打量着他,道:“相公不必客气,老前辈之名担当不起,只管径呼老奴的名字就是!”
“后辈不敢!”
苍须奴上下又打量了他几眼,这才由身上拿出了一块红色的方玉,看上去约莫有砚台盖子那般大小!
那黄玉的门壁上,正好有一块四方形的空隙,看上去大小恰如苍须奴手上的那方红玉。
就见苍须奴把手上那块方形的红玉,向着那方形空里一塞,“锵”然脆响一声,门内似有一股极强的吸力,一下子就把那块红玉方块吸了进去,紧接着那扇玉石大门可就在一片短短细声中冉冉地启了开来。
苍须奴随手拉下了那块用以启开屋门的玉锁,红玉之上尚还串联着一根银色的链子。
他随即把这块玉锁递与岳怀冰道:
“这扇门是利用开磁的相排之力开启的,一旦遗失了这块玉钥,可就进不去了,相公请好生收着!”
岳怀冰接过称了声谢!
苍须奴弯身待去之际,忽听得一声嘹亮的马嘶之声,岳怀冰登时心中一惊。
因为他已听出来.正是自己那匹心爱的“伊犁马”,怎么也难以想象来到了这里。
苍须奴本已待去,这时闻声,才似忽然想起来,道:
“啊!对了,相公的马今晨已由老奴寻回,现正在后院槽里豢养着,倒是一匹好马,只可惜万松坪地方酷寒,这畜牲四个蹄子上都生了冻筋——”
岳怀冰对于这匹马一向是关爱倍至,闻言后不由眉头皱了一下。
苍须奴道:“相公大可放心,过去老主人养了几匹好马,这种情形常有的,老奴得空时只消为它活活血脉,剔掉些冻筋也就好了!”
岳怀冰道了谢,诚邀苍须奴入内,后者本不欲入,可是禁不住岳怀冰一直坚邀,也就不再坚持,遂即步入。
房间里光线极好,四面都开有天窗,天窗是绕着***开的,是以看去光度甚佳。
进门正厅处设有一方玉圆桌,七八个同色石鼓,看上去都光华灿然,纯系天成。
就在这正厅左右附近,各有出道,大概有三五间石室,方圆不一,只是格式极其美观!
苍须奴指向一间石室道:“这一间是当年老主人的住处,岳相公如不习惯,可以随便住哪一间都可以的!”
岳怀冰又告了谢,遂即默默坐下。
苍须奴道:“相公为近百年来,这‘冷魂谷’唯一的外客,少主人兄妹破格垂青,看来的确是缘分不轻,山居无聊,可以随处走走。少主人棋术甚高,空时手谈一番,也无不可——”
“至于一日三餐,自有老奴按时送到——”
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然,如相公不介意,就与主人兄妹共进也是一样!”
岳怀冰一笑道:“主人兄妹世外高人,虽非出入青冥剑仙之流,看来已相去不远,只怕早已研习神仙辟谷之术了吧!”
苍须奴微微点头道:“这一点倒也不假,就剑论术,我家小姐已有七分的火候,早已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只是……”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吟哦着未曾敢道出……
岳怀冰急于一听下文,脱口道:“只是怎么?”
“只是——”
苍须奴展动着垂眉道:“只是老主人却说她尘劫未了,须来生方可成得正果!”
这番话说得太玄了
岳怀冰想也想不懂,问也无法问!不过这道家修仙之事,在他来说,亦非全然无知,只是乍听起来,总还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么说,雪鹤兄亦有此成就了?”
苍须奴摇摇头,微微一笑道:
“少主人天质聪颖,但是贪玩心切,这些年虽有了很多长进,但是按照老主人去世前的遗示,往后的魔难还多得很!”
岳怀冰道:“老前辈,你在这里很久了?”
苍须奴微微点头道:“老奴是随同第一代老主人夫妇来的!”
“啊——那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很久,很久了!”
“未曾请教,你老人家春秋多少?”
“这个……山居无岁月,只是每见年华逝——”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伸手指向阁外一棵拔高直起的巨松,那棵松树,少说也应有双人合抱粗细。
苍须奴却拿它来作了一个譬喻道:
“相公问老奴多大年岁,老奴实在也说不出来,不过有一点老奴尚还记得,那就是来此的第二年,这棵老松的幼苗,却是由老奴亲手栽种的!”
岳怀冰心中猝然吃了一惊,发觉到那棵古松,最起码也当在百龄之上,既是为此老所栽种,那么由树龄来推算此老的年岁,当真是大得骇人了。
也许是最近这些日子以来,奇人异事见说得太多了,对以前所不敢相信或难以相信的事,现在居然也敢相信了。
他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苍须奴——
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不是一个平凡的人,他本身之间一定包含着某种神秘——也许内里窝藏着无限秘辛以及不堪一诉的苦水……
只看他这个人,身高不足五尺,大头凸腹,乱发如蓬,真的是人世间罕见的怪异相貌!尤其是脸上重重相叠的皱纹,其红如火,上面更是沉沉点点,凹凸不平,狮子鼻、柿子嘴,丑是丑到了极点了!
苍须奴似乎也在观察着他!
他那双深陷在目眶子里的黄色眼睛珠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岳怀冰。
岳怀冰先对着他,这时反被他看。
四只目光迎视之下,岳怀冰反倒是回避了。
却听得苍须奴沉声道:“岳相公今年多大了?”
“后辈今年二十六了!”
“二十六岁!”他翻起了一只右手,肥胖的五根手指头捏掐了一阵子,道:“是正月三日出生的?”
“不错!”
“那应是寅时还是丑时?”
“是丑时!”
苍须奴先是一怔!那张重叠的红脸上顷刻间带出了惊喜的笑容——
“好呀!”
他边说边再站起来,伸延着一双短小的胳膊,抖擞着精神道:“我家老主人神机妙算果如神验,竟然把一二十年后之事算得丝毫不差,妙!妙!”
他一口气说了两个“妙”字,重叠的红脸上,也竟然展开了鲜见的笑容!
岳怀冰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全然不解地道:“老前辈,在下的生辰年月,你老是如何得知的?”
苍须奴此刻情绪,看上去较诸光前,真不知好了多少,闻言后咧嘴笑道:“岂是生辰年月,就连岳相公你的四柱八字,老主人也都为你安排好了。”
“那……又为了什么?”
“这就难怪了,难怪了!”
苍须奴嘴里连声念着,却向岳怀冰抱拳道:“天机不可泄露,岳相公,你是冷魂谷的一颗大福星,今后多有仰仗,借助正多!”
边说边自向着岳怀冰频频打躬作揖不已——
岳怀冰慌不迭地还礼。
二人对揖了一阵之后,苍须奴十分欣喜地道:“相公沿途劳累了,该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家主人必定还会有话!”
言罢深深一揖,兴致致地转身去了。
苍须奴去后,岳怀冰倒是发了老大的一阵子闷儿!
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透这其中的道理——
要是照苍须奴那么说,自己的来此,分明在二十年前,已为本山故主所算定,他们也早就有准备来迎接自己这样的一个人!
实在是太荒谬了,荒谬得近乎怪诞!
可是由苍须奴的表情看起来,绝不似有片语只字像是戏言……
这其中的情形,岳怀冰可真的是想不通了,好在这个谜团日后绝对不愁解它不开!
他缓缓站起来,步入方才苍须奴指示的那间房子!
垂在门框上的是一层珠帘,撩开帘子,见一纯白细纱的月亮屏风。
室内布置,极其雅致,琴棋书画无所不备。
一面落地足有一人多高的古铜圆镜,其上纤尘不染,照得人毫发毕现!
白玉榻上铺着金丝猴皮的长毛褥子。
潇湘椅两头翘起,可以载着你任意地前后摇晃。
原色白木的长案上,可见树身年龄的圈圈痕迹,笔架上斑管如林,案头上帙笺高堆,你可以随意所至,信笔涂鸦,亦可以赋诗填词!
白木案的侧面角上,立着一座雕凿得极具玲珑匠心的古董架子。
只是架子上所摆设的每一款全是各色美酒,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十瓮之多!
灯光的来源正如前叙,是由一溜天窗上透进来的!
主人利用光的折度实在是太妙了,整个客室内只见一片朗朗清光——
只是你如想闭目小憩,只消在白玉榻上一倒,即会见一层雀羽所编织而成的天然屏风,把光华拦腰而阻,如此光的强度,恰恰好让你进入梦乡!
其它各物,还多的是。
洞萧与竹笛搁在窗前支架上,一架古筝与一具七弦琴却横卧在地面矮几之上。
地面上另有个厚厚的蒲团,那蒲团厚有一尺,大可三尺见圆,却由正中室顶上,高高地悬下来一串七彩贝壳的风铃——
岳怀冰心里不禁也略略地明白了些!
他猜知那串风铃的作用,是在测验一个人修行定力时的静功深浅,试着盘膝向上一坐,果然口鼻处正好对着那串风铃的梢头。
由于他出息的气机,顿时使得那串风铃发出了一阵琤琮的碎响之声,虽是极小的出入,亦有所闻,由此可知道这定力打坐入门之功,是何等之不易!
室内唯一还没有被形容过的,该是一口剑了!
那是一口青铜剑鞘,它是把形式修长的剑——
剑身是悬空垂吊在半空中的,距离蒲团坐处,当在三尺以外!
这一点,岳怀冰有点想不通,因为按常理来说,剑是应该挂在墙上的,还不曾听说过有悬在半空中的!
其实他如果参透了极上的剑道之后,就可略窥出一些堂奥来了——
显然的,这间静室的前主人正是一参习上乘剑术的高人异士,多半是在参习上乘剑炁,练习身剑合一,亦即传说中飞仙剑侠之流了!
岳怀冰把室内各种情形静态了解之后,内心不胜诧异,他站立在铜镜前,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禁不住为之哑然失笑!
敢情,这连天的折腾,外加上身上的负伤,早已使得他变了一副形象。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固是不消说,全身上下更是血渍斑斑,望之如同血人,胡子几天也没刮了,看上去更是狼狈。
他先脱下了身上的破衣,发觉到下身的那条裤子也是脏破得可以——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却听得背后有人嘤声一笑——
当然毫无疑问的这是女子的笑声!
岳怀冰大吃了一惊,倏地转身,顿时惊得呆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就在他身后丈许以外,也就是另一处入口的地方,站立着一个身材修长、一身黑色长衣的盘发少女!
何以谓“盘发少女”?因为那女子头上的长发也许是太长的缘故,是以特意弄成一个圆圆的盘结,堆在头上。
看上去她大概有二十五六的年岁,肤色虽称不上白,可是绝不能算黑,一双眼睛亮亮的,微微向两边挑上去,至于眶子里的那对眼睛珠子,可就像流动的一对黑珍珠,顾盼间无限灵活!
这时她手里拿着一叠衣服,俏脸上带出似惊又喜,还有一种说不出意态上的笑靥!
岳怀冰由于过度的惊吓,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
黑衣少女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在注视他一刻之后,像是忽然憧憬到了害羞,禁不住默默地垂下头来!
“你……是谁?”
岳怀冰匆匆把脱下的一件上衣匆匆再穿起来,但是顾得上顾不了下,实在是狼狈之至!
这才见那女子,把手中一叠衣衫轻轻搁下来,然后冉冉向着岳怀冰面前福了一福!
岳怀冰张惶还礼道:“小姐——?”
“婢子石灵珠,奉爷爷之命,是专门来侍候相公的!”
“石灵珠……?”
黑衣女子站起身来,微微笑道:“我爷爷石飞泉,相公已经见过了,主人兄妹都管他老人家叫苍须奴!”
“啊——”
岳怀冰这才大悟道:“原来苍须老前辈竟是姑娘的令祖!”
“相公千万可别这么称呼我们——”
她边说边自走过来,伸手主动地把岳怀冰身上的那件破脏的衣服脱下来!
岳怀冰怔了一下,忽然想到此间原是世外仙境,自不能以凡俗龌龊念头冒渎各人。
是以,他在微一惊愣之后,也就处之泰然!
石灵珠一面为他解脱上衣,一面吹气如兰地道:
“岳相公,自从婢子出生至今日为止,还是第一次接待客人,这里规矩大极了,相公你只管呼叫我灵珠就是了,可不要叫我姑娘呀什么的,要不然就是少主人少小姐不骂我,我爷爷也是饶不过我的!”
说时岳怀冰上衣已褪,仅着长裤。
灵珠正要伸手去脱,岳怀冰实在不习惯,后退了一步,说道:“不必了,不必了。”
灵珠款款走过去,拿起了床上的一叠衣衫,道:
“少小姐说相公身上有伤,着婢子备了一些药物,等一会儿相公浴毕,再为相公搽抹!”
岳怀冰尴尬地道:“这实在是不敢当,请问浴室在哪里?”
灵珠一笑站起,前行带路。
岳怀冰在后跟进,前行十数步,来到了壁角,那里原先就垂着一抹湘帘,灵珠这时轻轻用手撩开,妙目一引道:“那里面——”
岳怀冰可就又怔住了。
所见的一切在在都使他感到不胜惊讶!
只见湘帘后是一片天然林园,那园子不过亩许大小,却陈设着两池清水。
水当然是天然引进来的!
虽说是在一个园子里,可是看上去水的色质却是大异其趣,一池水色纯清,一池却是颜色纯蓝!
蓝色水池里袅袅地冒着浅浅的一层白色烟雾,可以想知水的温度一定很高;另外那一池,看上去水色纯碧,水的表面虽然没有什么动静,可是岳怀冰却注意到底层之下,却有微微旋动的涡流。
他试着用手去摸了一下,水质如冰!
灵珠笑道:“这还是老太爷在时,由雪山山脉里,特意引来的两道泉水——”
她指尖一指那池蓝色的道:
“这是雪山特有的一道‘五香泉’,听说对于道家练气练功,有很大的帮助。山中寒气重的,染上了风湿,只消在这里洗泡些时候,不药可愈!”
然后又介绍那池子冰泉道:“这是雪山最深处的一道‘地骨泉’,老主人费了三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才由百里以外沟通来到这里,听说这种水最能培炼人的元气,有洗骨易髓、去芜存菁的功效呢!”
岳怀冰不禁喟然长叹了一声——
他放目园间,发觉到有几株早开的桃花,软红草软软地贴着地面衍生下去,还有一种像是狗尾巴的红色小花,点缀在园子里!
园子的后面尽头,峭立着一面千仞冰壁,高可插天,平如刀削,左面与主人兄妹的黄石房舍相连接,当中并没有院墙,只是衍生着奇吐怒伸的藤蟒奇花!
岳怀冰顿了一下,微微窘笑道:“你可以先行回避一下么?”
灵珠微微一笑,转身自去!
岳怀冰看看再无外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脱下衣裤,由于他身上有伤,所以不能贸然下入水质温热的“玉香池”,却只先行试着下入到“地骨池”内!
哪知他身子甫一入内,只冻得他全身打了一个寒颤,两片手骨“嘿嘿”战抖不已,慌不迭地跃身而出!
他自从迁居万松坪,两年来以冰雪濯身,早已练成极扎实元气底盘,却未曾想到这地骨泉水,竟然较诸冰雪更要冷上十分!
何以如此冰寒砭骨的水质,却未曾结冰?可就是他所想不通的了。
池边上,他冷得发抖,当下试着运行了一阵子内功,待到身上生出了一阵子暖意,才敢再试行落水入池!
这一次他摒息调元,勉强地在池水里洗涤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只觉得五腹六脏都似乎被冰镇住了一般,再不出来,非冻死在池子里不可了。
他勉力地爬回到池外,早已唇紫面青、同时间只觉出全身血脉内有如数万冰蚁一齐在啃噬爬行着——
那种痛楚,简直非人的毅力所能忍受得住,他张开嘴,只觉得舌桥不下,头脑间一阵子昏眩,已昏倒池边。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屋子里的人好像不少,但是却没有一个发出声音的!
岳怀冰发觉到自己平平地卧在那张铺有金丝猴皮的白玉榻上!
他身上好像裹着一层薄薄的白绫子!
一双女子的手,正在他身子上各处推拿捏按着,指掌过处一片温馨!
他除了感觉得出对方手指内透出的一股暖流以外,对于女子那柔美的纤细肤脂,也可以很微妙地凑合出来!
室内的温度不热不冷!
光线不明不暗!
“人”的感觉,更是那般说不出来的懒洋洋的!
——只是岳怀冰却不敢留连于片刻的安逸里,他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气息,倏地睁开了眸子!
也就在他眼睛方自睁开的一瞬间,背上正在为他按摩移动的手指,忽然也停止了。
岳怀冰迅速地转过身子来,不觉间神色一呆——
房子里站着好几个人!
换句话说,自己所见过,也是这冷魂谷所见仅有的四个人全都到齐了!
方才为自己亲手推按的,并不是那个叫“灵珠”的女婢,正是岳怀冰想煞、怕煞、怒煞、爱煞的那个年轻的女主人——
她似乎永远是那般的严肃,脸上难得一见笑容。
尤其是现在,看上去她那张脸更是冷若冰霜,一双蛾眉轻轻颦着,眼睛里轻轻现着沉郁,那几缕发丝散在她宽阔的前额上——
一颗闪烁红光的半月如意珠,轻轻地悬挂在她前项上,白如凝脂的玉肤,与红光耀眼的明珠衬在一起,给人以无比“高贵”、“雍容”的一种感觉。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由对方颈项上的那颗红宝珠跳到了对方脸上——
年轻的女主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再移向第二个人——雪山鹤!
雪山鹤倒是一脸的喜悦之色,那副样子很想上来跟他说话,可是好像又碍于妹妹在场——好像这里所有的人,都有点要看他妹妹的脸色说话似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型的女人,她美丽高贵,艳若桃李,冷似冰霜,虽不语而解语,虽不嗔而自威!
雪山鹤的妹妹就是属于这一型的一个女人!
岳怀冰的眸子又转向第三个人——苍须奴!
苍须奴的表情至为沮丧,原本就够红的一张脸,这时更胀得像是一个大扁柿子似的,蓬乱的头发像生满刺的栗子一般地支开着!
他深深地垂着头,不发一语!
房子里并非没有一点异声!
有人在低声地饮泣着!
声音是那么的低,可是岳怀冰已经很清晰地听见了!
就在这间阁室的角落里,那个叫石灵珠的俏丽女婢,直直地站立着。
她还在哭,不时地用手背去抹擦着脸上的眼泪,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的一颗颗地洒落下来!
全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就只是她在哭的声音!
大家都沉默着。
好一会儿的工夫,雪山少女才走到了床边,目光垂视向着岳怀冰,冷冷道:“你差一点死了知不知道?”
“我……我敢请姑娘说清楚一点么……?”
“哼!”
她的眼睛向着壁角的灵珠瞟了一眼,微微嗔道:“她是否没有告诉你么?”
“她?……”
雪山少女眸子又转向苍须奴道:“你这个孙女所犯的错,我也不再说了……你要严格管教!”
“是……老奴知道!”
苍须奴频频地点着头,一双黄眼里,淌出了泪痕!
忽然,那个叫灵珠的女婢扑过来,跪倒在雪山少女面前,痛声泣道:
“小姐……小姐……你原谅我这一次无意过失吧,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没有见过……没有……”
“呸!”雪山少女望着她轻啐了一口,素脸上带出了一片红晕——
“你做的好事——灵珠!你可不要忘记了,你母亲是怎么个下场,你爷爷又何尝不是受了你的牵连!如果不是我早来一步……”
雪山少女一口气说到这里,好像显得碍于出口,脸上的颜色更鲜红了。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双澄波眸子盯住灵珠,像是要看穿了她的心似的!
“一错!再错!这一次我决计不能饶你!”
雪山少女眼睛回到苍须奴身上道:“你自己看看怎么管她吧!”
听了这些话,灵珠哭得更大声了。
苍须奴频频叹息道:“孙小姐,此女乃其母夜梦桃花,感染岚瘴而受孕,生来就具异质……这些年老奴也曾多方拘束于她,又用园内玉香泉水,为她去芜存菁,年来已很有进展,只是……岳相公来的不巧,正好是此女三月思情之际,是以,是以……”
雪山少女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所以才让她迁居后面‘红梅阁’,为什么你又特意把她调来冷香阁服侍岳相公?”
苍须奴叹了一声,呐呐道:“这件事,老奴实有难言之隐……”
他看了床上的岳怀冰一眼,期期难以出口!
雪山少女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想必是意欲借助岳相公的元阳气息,来驱逐你孙女的沉阴之秽,是与不是?”
“这……个……”
苍须奴垂下头来,呐呐道:“小姐明察!”
“亏你还说得出口!”
雪山少女蛾眉乍挑道:“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这位岳相公迟早亦是我道中人,说不定正是我爷爷蕉叶简上所载之人,果然要是他,……该是我们冷魂谷梦寐以求的一颗福星,如为你那个下贱的孙女毁了,这个罪名由谁来担当?”
岳怀冰在石榻上,真是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真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是问题的中心是他,那是毫无疑问的。
至于他怎么会卷入到这事件的漩涡里?灵珠又犯什么错?发生了什么大事?
谜团实在太多了,简直是一点也想不通!
他只知道,自己接受婢女灵珠的指导,到“地骨泉”里洗了一个澡,由于水质过于冰寒,以至于无法忍受而昏了过去,以后他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是他第四次见到雪山少女,也是他忽觉到她最最无情的一面!
他真有点不能相信,一个如此美艳的少女,竟然会在人前那般苛刻,严厉地去责备另一个人——而那个被责备的人,却是个看来软弱无知的女婢!
下意识里,他不禁对灵珠生出了同情——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并不知道灵珠到底在自己身上犯了些什么错?如何不利于自己?
苍须奴在女主人的指责之下,只是更深地愧疚忏悔着,没有一点点不服意思!
他趋前向着雪山少女拜倒道:
“孙小姐……老奴一切都知罪了,一切罪过都由老奴一人担当,只请你宽恕灵珠一次吧……”
灵珠也哭着冉冉拜倒,泣诉道:
“小姐,小姐!婢子再也不敢了,请小姐宽恩,别把我再关在‘红梅阁’里,那个地方我实在是受够了!”
一旁久未发言的雪山鹤见状,叹息一声,道:“妹子,灵妹的罪状,情有可原,所幸岳兄尚无什么意外,就原谅她一次吧!”
雪山少女回过身来,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哥哥,冷冷道:“既然你也为她讨情,我也就不便说什么了——”
苍须奴连连叩头道:“谢谢小姐!谢谢少主人!”
灵珠更是感激涕零地向着雪山鹤叩拜道:“谢谢少主人,谢谢少主人!”
雪山鹤眸子里泛出了一片同情,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灵珠头上叹道:
“其实这一切错,对你来说都是无辜的。如果你是他家女子,这些约束原是不该有的,但是你却生为冷魂谷的人……”
“少主人——”
灵珠大惊道:“少主人,我情愿生生世世在冷魂谷,追随少主人与小姐参证道法,恳求你们千万不要把我送下山去!”
雪山鹤一笑道:“我并没有说要把你送下山去呀!”
苍须奴站起来道:“灵珠,你应该记取主人兄妹对你的一番深心,务必要压制着内里被崇的一颗凡心,否则一入魔劫,爷爷也是救你不得的!”
灵珠连连叩头道:“爷爷!我记住了,记住了!”
说时只管用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可怜似地望向雪山少女!
雪山少女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道:“灵妹,你起来!”
灵珠叩头站起。
雪山少女上前执其一手,颇有伤感地道:
“你我虽系主仆之分,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我虽对你严了一些,可也是为你好!”
“小姐……我知道……”
“你抬起头来!”
“我……”灵珠依言缓缓地抬起头。
雪山少女眸子在她脸上注视了一刻,忽然开口,红唇贝齿间喷出了一片淡淡的白气。那股白气由灵珠面上一喷而过,之后,灵珠顿时出现了一副振作神采模样!
雪山少女眼睛注视了她一下,轻轻一叹,苦笑道:
“你的魔劫只怕在百日内尚要应验一次,不过你福泽丰厚,到时我与哥哥必全力助你一臂之力,苟能如此,你也算熬出一番成就来了!”
这番话,灵珠固是喜形于面,而尤其高兴的还是苍须奴,只见他咧着一张大嘴,喜道:“小姐的‘运转金丹’最是高明,既然这么说,总是错不了啦!灵珠,为避这百日之劫,你,还是住进红梅阁里面吧!”——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灵珠无言以对,只缓缓地点了点头!
雪山鹤道:“你虽身居红梅阁,日受子午风雷冰雹之苦,可是那是祖先的家法,再说对你本身更是有益,你真如能捱过百日之苦,以后势将不同于今日了!”
灵珠只是落泪,却迟迟不去!
雪山少女见状叹息一声道:“一切都可便宜行事,你如不乐意居住在红梅阁,尽管移到我‘散花馆’来住就是了!”
灵珠顿时一喜,匆匆一福道:“谢谢小姐!”
说罢眼光在室内各人身上转了一转,含着无限羞涩的表情垂头上了。
雪山少女忽然道:“站住!”
灵珠缓缓回过头来。
雪山少女脸上微微罩起一片薄雾道:“你记住,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唯独这冷香阁,今后禁止你擅越一步,知道了吗?”
灵珠点了点头,可是那双细长的凤眼里,却含蓄着无限伤感与依依之情——
她忍不住向着榻上的岳怀冰瞟了一眼,遂即掉头自去!
雪山少女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叹,不再多说。
苍须奴十分汗颜地搓着手道:“这娃子大了,老奴有时也不能严加约束,尚请少主人与小姐随时管教才好!”
雪山少女点点头道:“你去吧!”
苍须奴应了一声,转身步出。
他们孙女相继离开之后,雪山少女才步向榻边。
岳怀冰本能地内心起了一阵子紧张,这个娘子,他自从打第一次见面起就怕她,美的确是美到了极点,冷也冷到了家!
——那还是第一次——在雪山脚下蕃婆子的野店里,他看见她,从那一次以后,她的影子就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坎里面……
以后连续地见了几次面,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未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她虽然跟自己说过话,可是话意里面不是带钩就是带刺。
岳怀冰又是挺要面子的一个人,听起来总觉得不是个味儿。
这时候,他真怕她又要说些什么自己受不了的话,简直连正眼也不敢看她,只是装着无力地垂下了眼皮,无奈心里有点不宁,眼皮儿也频频跳个不已!
雪山少女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绷着,只管瞪着他,半天一言不发!
雪山鹤笑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岳怀冰实在忍不住,只得睁开眼来,道:“雪鹤兄,小弟无知……可是又与贤兄妹添了什么麻烦?”
雪山鹤眼睛看着妹妹,道:“妹子,你说还是我说?”
“谁说都是一样!”
她盯量着岳怀冰道:“你自以为在万松坪练过两年功夫,本事就不错了吗?”
“在下……从来不敢这么想!”
岳怀冰倒是心悦诚服道:“尤其是在贤兄妹世外高人面前……在下那点能耐,实在是微不足道!”
说完频频苦笑不已!
“你倒有自知之明!”
雪山少女哈哈笑道:“方才你昏倒池边,骨髓已凝,如不是我用敲骨化髓手法为你运按一番,你早就完了!”
岳怀冰汗颜道:“姑娘……又救了我一命!我真不知该怎么……”
雪山少女忽然一笑,却又绷往脸,嗔道:
“一个人老要人家救命,总不是个办法,你总得想想法子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再多给我惹麻烦就好了!”
“我——”
岳怀冰垂下头来,叹了一口气,一时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你已经可以下来了——”
“是!是!”
岳怀冰翻身刚起来,忽然才发觉到身上敢情还没穿衣服。
雪山少女也似没有想到这一点,脸上一红,突地掉过身来,道:
“哥——你陪着他穿好衣服,到后面来一趟,我在后面等你啊!”
说完徐徐移步而出!
岳怀冰不知怎么回事,对这个年岁不大的女娃子,还是心里真有点怕;而且说不出来似乎与她彼此间总有点芥蒂,气她那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相反的,他对雪山鹤的感觉可就不同了。
现在她走了,他立刻觉得失去拘束!
雪山鹤把一叠衣服送过来道:“这些都是我的衣服,你我身材差不多,你穿上看看!”
岳怀冰接过来走到屏风后面,匆匆穿好身上!
雪山鹤在外面道:“你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岳怀冰由屏风后步出,深深一揖道:“谢谢贤兄妹一再打救——大恩不言谢,兄台请受我一拜!”
雪山鹤道:“你谢错人了,真正要谢的,该是我妹妹,不是我!”
岳怀冰叹了一声道:“我实在是糊涂得很,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好像是谜一样,这冷魂谷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兄妹又为什么住在这里……?”
顿了顿又道:“还有……还有刚才的灵珠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觉得自己不明的地方,仍然那么多……
雪山鹤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慢慢的你都会明白过来,我只能告诉你,这冷魂谷不是一般江湖武林的地方,你能来到这里,可以说得上福气不小!”
岳怀冰皱了一下眉,道:“只是……我大仇未报,却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哼!”
雪山鹤微微一笑,道:“仙缘的遇合常常是不由自己的,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岳怀冰一怔道:“这么说,莫非在下与冷魂谷之间,还有过一些宿缘不成?”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雪山鹤打量着他,又道:“我妹妹还等着你呢,我们这就去吧,见了面之后,你就明白了!”
岳怀冰窘笑了一下道:“雪兄,既蒙贤兄妹接待,尚请以真实姓名见告才好,在下也有个称呼!”
雪山鹤想了想,道:“这个自然,不过,我那妹子古怪得很,最好还是让她亲口告诉你才好,有时候我也惹不了她!”
说到这里笑了笑道:“走吧!”
当下雪山鹤在前,岳怀冰在后,二人步出了冷香阁。
前文已述,冷香阁与那所黄石精舍是连在一块的,不须走多少路,就来到石舍玉轩面前。
只见门轩处,是一株形势古雅的巨松,树身不高,却拐了八九个弯儿,正像是一扇屏风,遮拦在门轩正前面。
那只岳怀冰初来时见到的翠羽鹦鹉,这时正自落在松干上剔着翎子。
此刻乍见岳怀冰来到,头上那一撮角毛倏地又倒竖了起来,发出尖锐的叫声。
雪山鹤挥手拂袖道:“去!”
那只鹦鹉呱呱地鸣叫了一声,才落在了屋檐上,兀自疾行着,嘴里学着人语道:“又是他——又是他——”
岳怀冰不禁被逗得笑了起来。
进得门后,想象中岳怀冰认为这所大宅子,必是较诸自己下榻的冷香阁更漂亮讲究多了。
其实大谬不然——
他所看见的,只是一间宽阔的四照巨轩。
所谓“四照”,乃指四面都开有窗户的意思,由于四面都有轩窗,光华自然均等。
主人不是俗客,却在四面种植着梅、竹、松、柏,看上去幽明适度、清风可人。
整个轩堂里不染纤尘。
进门玄关处,悬有一方白玉匾额,曰“听雷阁”,这个名字的确很吓人。
地上铺的是原色木质的长条地板,上面设有四五樽香草蒲团,有棋枰、矮几、琴台、盆景,一具白铜的喷香兽嘴里袅袅上冒着郁郁的檀香!
这“听雷阁”显然就是主人待客之处了。
雪山少女姗姗由蒲团上站起来,道:“岳相公请坐!”
岳怀冰一揖道:“在下数度蒙姑娘相救,恩同再造,实在感愧得很!”
雪山少女素手一伸,道:“岳兄不必多礼,请坐下才好说话!”
雪山鹤笑道:“这里很久没有来过客人,岳兄你随便坐!”
岳怀冰现在已深知主人兄妹乃深山练剑之士,绝非寻常武林中人所能相提并论,是以由衷地生出了敬佩之心。
当下就在一具蒲团上坐下来!
珠帘响处,苍须奴双手捧着一碗热茶走过来,岳怀冰双手接过。
雪山少女目视苍须奴道:“前山万松坪处,要打上个新的楔子,把我们冷魂谷的旗帜升上去,并请转告摘星堡主,今后如果他们堡里再要有人擅入后山,我们可就不客气。一经抓住,定杀不饶!”
苍须奴应了一声:“是!”遂即退下!
岳怀冰这时近看对方雪山少女,愈觉其清艳绝尘,两弯蛾眉之下,那双剪水瞳子,泛荡着女子贞洁极智的慧光,衬以她身上的拖地长衣,简直有如图上仙子、月里嫦娥一般的风华绝世!
看着她,你会很自然地,倾生出无比的爱慕……然而,那只能偷偷地私自藏在你的心里,却不能在你脸上表现出一点点的轻浮。
“你也许会觉得很奇怪,这是个什么地方吧?”
雪山少女一双眸子注视着他,又偏过头来看向雪山鹤道:“哥——你告诉过他没有?”
“他还不大清楚!”
雪山鹤笑了笑,道:“他已经忍不住了,你再不告诉他,我看他真要急疯了!”
雪山少女微微一笑,素手把散在前肩处的一缕秀发理下颈后!
“岳兄你也是练武的,我看你功力不弱,大概在江湖上,已可以算得上一流高手了!”
“姑娘夸奖了——”
岳怀冰苦笑着道:“只是在贤兄妹面前……那可就差得太远了!”
“这就是你我练习的武功门路不同!”
雪山少女道:“你所练习的只是源流的内外功夫,充其量也只能延年益寿,能够力敌百人者,武林中已是罕见!”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又道:“而我们这里所研习的却是以剑术筑根基,配道理补智灵,最终目的,得证金仙大道。如果你的天质颖悟,缘份够好,假以时日,最起码也可以练成散仙之身,与天地同存在而不与木石同朽!”
岳怀冰愕然道:“听姑娘这么说,岂不是传说中的剑仙之流了!”
“不错!这只是一般人这么说的!”
雪山少女款款道:“其实,人仙之分,往往在于一念之间,这一念之间,还要有缘份遇合,根骨、质素、固是先决的条件,但是心存至诚、坚毅不移的人,即使是根骨差些,只要功夫用到,迟早一样会有所成就的!”
雪山鹤在旁微微一笑,说道:“妹子,你光给他说这些干什么?越说人家越糊涂了!”
雪山少女眸子一瞟其兄,道:“你不要陪打岔好不好?要是你早听爹爹的话,以你的禀质,今天何至于还停留至此?道家四九天劫,不过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你却连护体的一元神功也没有练好的,那时候……”
雪山鹤先是怔了一下,遂即气躁地道:
“你一天所说老是拿这几句话说我,其实我功力也不见得就像你说的那么不济,上次能逃过,这一次照样过得去,你放心吧!”
雪山少女面色一沉,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碍着岳怀冰在座,有些不便。
当下她轻声一叹,只看看哥哥一眼,不再多说!
然后她又把眼光转向岳怀冰道:“岳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这一句话使得岳怀冰登时呆了一下。
半晌之后,他才缓和过来,脸上带出了一片凄苦之色。
雪山少女与他本是对面而坐,就在他心绪一沉的当儿,就觉出对方身上蓦地袭进来一阵透体冷风——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其实对于岳怀冰来说,已经不能再算是奇异了。因为他已经领略过类似这样的感觉许多次了。
那只是透体凉了一下而已,并无丝毫异状,而雪山少女脸上却浮现出一片凄惨的表情。
“对不起……”
她喃喃道:“想不到岳兄身世竟然如此的凄苦!”
岳怀冰惊讶地看着她——
雪山少女苦笑道:“小妹已略窥道家门径,适才是以‘道心照影’的功夫,略探岳兄虚实,一次见面,原不该如此失礼,尚请岳兄不罪才好!”
岳怀冰心中益加钦佩,他也猜想到对方所谓的“道心照影”,也就是内功极上所谓五通之一的“他心通”,一照念间,即可察知对方心中所思。
想到了全家上下一十七口的灭门血案,内心一时如同刀绞。
他发出了沉长的一声叹息后,垂下头来——
雪山鹤却是没有他妹妹那么精湛的武功造诣,兀自眼巴巴地看着岳怀冰。
“岳兄,你和摘星堡的沈老头子,到底有什么仇恨?还有你杀的那些人……”
岳怀冰目含痛泪地看了他兄妹一眼,道:
“如非恩兄妹见问,这件宿仇,小弟实在是难以启齿!——”
长叹一声,他遂即一五一十,把当年与“五魁首”之一段结仇经过娓娓道出!
在他痛诉此一段经过时,当真是一字一泪,而主人兄妹却不置一词,静静地由头至尾听完究竟!
雪山鹤在听完经过之后,霍地站起身来道:
“照你这么说,这五魁首实在是禽兽不如的一群东西,你稍待一下,我这就去为你把沈老头擒来,任凭你处置他吧!”
岳怀冰叹道:“雪鹤兄万万不可!”
雪山鹤一怔道:“为什么?”
岳怀冰紧紧咬着牙道:“沈海月武功显高出小弟甚多,但小弟却不愿假手于人,鹤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领了!”
雪山少女听到这里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把一只黑白分明的美目,分别向岳怀冰与雪山鹤注视着。
岳怀冰又叹息了一声,道:“况且沈海月今天已在雪姑娘手上吃了大亏,料必已有了准备!要找他只怕也不容易!”
“对了。”
久未发话的雪山少女直到这时才发言笑道:“哥哥,你空自习剑多年,却还没似人家岳兄有见识。”
雪山鹤一别双眉,冷声道:“我早先只当沈海月是号人物,要知道他是这种人,哼哼……”
“所以你就错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习剑之人,有这么个杀人法吗?”
“习剑术,就是要铲除人间不平事,替天行道!”
雪山少女道:“话是不错,可是你却忘了,你和我尚未到积修外功的时候,妄自开了杀戒,后果将会如何?嗯?”
雪山鹤又是一怔道:“这个……”
他的脸一时涨得通红,低下头闷闷道:“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
雪山少女道:“再说,你应该记得爹爹临去兵解之前的那番话,目前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哥,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呢!”
(泣:“兵解”一词来自道家语,意修者未能炼成正果,自行尸解,以元神再投入人世,二次修行欲成正果意。)
这番话果然有醒醐灌顶之势,雪山鹤顿时就怔住了。
雪山少女冷冷一笑道:“以今天的情形,我要杀沈海月不过是举手之劳。此人外善内诈,心术险恶,即使杀了他也不为过,只是……”
她看了岳怀冰一眼,道:“而且我也想到了岳兄的问题,他们之间既有深仇大怒,自然应该由岳兄自己了断,局外人只能从旁策助,却不便越俎代疱!”
岳怀冰道:“雪姑娘的意思正与在下是一样的!”
雪山少女接着说道:“岳兄,适才我默运空门易数,略为推算了一下岳兄你的未来祸福,得知岳兄你与我们冷魂谷的宿缘极深。”
她眼睛微微向他一瞟,脸上却带出了一些儿红霞,微微垂下头来,道:“而且……反正迟早也是我道中人!”
她已经把持住平静情绪,继续道:
“所以我兄妹从今天起,就不把你当作外人看了!”
岳怀冰惊喜参半,无限惶恐道:“我是太……高攀了!”
雪山少女一派庄重地道:“岳兄你不要这么说,如果照先祖去时留言,要是你与我们尉迟一家的宿缘极深,只怕不是一家人呢!”
岳怀冰茫然不解!
不过,他已经越来越试图着接近与了解眼前这些所谓怪异的事情了。
“这么说,你们是姓……?”
“尉迟!”
那雪山少女脱口接下去道:“我名尉迟青幽,我哥哥——”
雪山鹤插口道:“尉迟鹏!”
岳怀冰这才知道了对方兄妹的真实姓名,抱拳道了一声:“失礼!”
尉迟青幽道:“如果岳兄不弃,以后我们就兄妹相称吧!”
尉迟鹏笑道:“岳兄你多大了?”
“二十六!”
尉迟鹏道:“二十七!”
“你是大哥!”
“那你是兄弟!”
尉迟鹏一笑道:“我妹子今年才十九岁!是小么妹儿!”
尉迟青幽翻了一下眸子,道:“哪里,该是二十岁了!还老当我那么小!”
彼此经过了这番谈话,看上去气氛是和谐多了。
尉迟鹏十分喜悦地道:“早知这样,两年以前,就该把你接到这里,也好日夕相处,你不知道,这个地方住久了该有多闷!”
岳怀冰道:“我倒觉得这里洞天福地举世难觅,大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才说到这里,只见竹帘揭处,苍须奴探首道:“岳相公该用饭了!”
岳怀冰早已腹中饥饿,一听吃饭,忍不住站了起来。
尉迟青幽见状不觉一笑,岳怀冰脸一阵红,又坐了下来。
尉迟青幽见状微笑道:“怎么你还不饿?”
岳怀冰讷讷道:“倒是有些饿了!”
“哥哥!你陪着岳哥哥去吧,他一个人大概还不好意思!”
岳怀冰还想邀尉迟青幽,尉迟鹏却道:
“我们现在不比人家,人家现在是半仙,吃不吃都无所谓了!”
尉迟青幽本已整装站起,聆听后看了哥哥一眼,本是一副撒娇的样子,可是当着岳怀冰却不好发作出来。
她眼睛望向岳怀冰道:“二哥不必拘束,冷魂谷地方甚大,除了万鸟坪黑石山一带,到处尽可随便走走!小妹有事,尚要到玄冰岭去一趟,回来再见吧!”
说完素袖一展,人似出巢之燕,已掠身室外,敝室内只留下了一阵清风,人已飘然无踪!
岳怀冰怅看其背影,半天长叹了一声。
尉迟鹏道:“我妹子功力已臻极境,剑术也有了七成火候,只差着出入青冥,身剑合一这一层功夫了!”
岳怀冰感慨着,叹息了一声,转身过来!
尉迟鹏就同着他步出这间所谓的“听雷阁”,只见阁外是一道上遮藤蔓的廊子。
有一座八角形红柱的亭子间——就是所谓的饭厅了。
饮食很简单,但苍须奴考虑到岳怀冰平时的饮食,特地为他煨了一只雪鸡!
岳怀冰大快朵颐地吃了一顿。
饭间,他注意到尉迟鹏只是吃些黄精首乌,只不过少少地喝了半小碗汤。
在过去的两年,对于黄精首乌这类的食物,岳怀冰也曾勉强进食过,只是觉得味苦而辛,但是他却知道这些食物对于行功练气,清除身上的杂质很有助益!暗思自己日后也应该以此为主食才好!
一席饭毕,岳怀冰向苍须奴告了辞,与“雪山鹤”尉迟鹏步出亭子间,但见眼前一片火云密布。
美丽景色,当真还是他生平仅见。
初见时如万丈火海,不过转瞬的工夫,那大片火海已旋转着为一片亩许大小的绛色火红帐篷,有如万马奔腾般地趋向一处峰头之上!
岳怀冰注意到,似乎就是来时所见的那座“万鸟坪”!
那片绛色的火云,只是在峰上疾飞旋转着,千道霞光,万股流焰,像是一把万丈火伞,高高地撑在黑石峰上把它紧紧地扣罩着!
岳怀冰距离着那片火云至少尚有里许以外,却已感觉到身上阵阵的灼热,一粒粒的汗珠,不由自主地由毛孔里沁出来。
似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嘶哑吼叫之声,由那座峰头里传出来。
如非这般近的距离,岳怀冰还真听不清楚,可是一经入耳,他立刻就可以断定出那是一种人声——只有人才能发出那等凄厉惨绝的声音——
由是他的本能地想到了“黑石公”这个人。
尉迟鹏当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着岳怀冰道:“这件事你还不清楚,其实连我也是一知半解——”
说到这里,他声音放小了道:“——刚才在万鸟坪的那回事,幸亏你还没告诉我妹妹,要不然她又要怪我了。”
“那石头里的人又是谁?”
“黑石公!”
尉迟鹏道:“是早年我爷爷把他关进去的,听说他是个极厉害的魔头,没有人能制得住他,除了我爷爷以外!”
“只有你爷爷一个人?”
“不!”
尉迟鹏摇摇头道:“我是说以前我爷爷在世的时候,爷爷飞升之后,现在他只怕我妹妹一个人!”
“是尉迟姑娘?”
“嗯!”
尉迟鹏点点头道:“我父亲兵解以前,曾把爷爷用来镇压他的一份本帖交给我兄妹,但那本帖内的记载,太以奥妙,我也只能参透出一部份,我妹妹鬼灵精,居然全部渗透了,所以黑石公对我们兄妹两个怀恨在心。”
他加重语气道:“最怕我妹妹。”
岳怀冰在听他说话时,眼睛始终未曾离开那座黑石峰,只见那片火云兀自在峰上盘旋不已,由黑石峰内发出的凄厉啸声,似乎已经转为微弱。
不久,那片火云渐渐扩散开来,遂即随风散开。
岳怀冰立刻也就感觉出来附体的热力为之消失,当时大是惊奇不置。
尉迟鹏道:“这片火云,是先祖父在时,连同当时的青云九老,一共十人,在百蛮山费时一年,收集的太阳热能,后来用法力禁制在大雪山玄冰元磁峰上,每日只此‘酉’时磁力减退时,火云才会离开——那黑石峰上我爷爷预先留有云磁仙石一方,所以这片火云一经散开,俱向黑石峰上聚集,直到玄冰元磁峰磁力再增时,这些火云,才会又被吸了回去!”
岳怀冰苦笑了笑,摇摇头,实在也是不懂。
尉迟鹏道:“你初次来,当然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你以后随我兄妹习剑之后,就知更奇妙的事情还多的是。”
岳怀冰脑子里一直还在想着那个黑石公,实在不明白,就道:“那黑石公究竟犯了什么罪,何以要长年受此迫害?”
尉迟鹏脸上现出了一片怒容,道:“这个魔头实在是坏到了无以复加地步,他功力无匹,但为人生性残暴,听说当年为了练一种阵法,曾在一日夜间,杀害了三百名童男童女性命,取其生魂祭炼妖幡!”
“有这种事?”
岳怀冰给吓糊涂了。
尉迟鹏冷笑道:“因为如此,才激怒了我爷爷,当时集合了海内外同道号称‘青云九老’的九个人,共同协力,用‘十煞伏魔剑阵’,才将这个老东西擒住,从此就把他囚禁在黑石峰下!”
岳怀冰惊骇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尉迟鹏道:“很早了,最少也有五十年了!”
岳怀冰打了一个寒颤道:“五十年?……难道关得不太久了些?”
“你哪里知道!”
说起这件事,尉迟鹏兀自有些气恼。
“这五十年当中,他曾经出来过两次——第一次我爷爷尚在世时,黑石公逃抵黄山,为逼占黄山五云步地盘,竟然发动魔火,将黄山二十四所寺院僧尼,烧得一个不剩,为尘世间带来了无边浩劫,幸亏我爷爷与青云九老事后赶到,几经犯险,才又把他擒住!”
尉迟鹏频频冷笑着。
岳怀冰听得惊心动魄。
面前的黑石峰经过方才火云笼罩之后,这时袅袅地冒着黄烟。
可以想象出,劫后余温,犹是何等的怕人?
尉迟鹏追忆着以往的传说,道:“这一次青云九老会合我祖父才在黑石峰上,加上了那块云磁仙石,每日西时引发火云,用以磨炼此老的凶煞魔情,也是惩罚他两次所犯下的滔天大祸。”
岳怀冰恨恨地道:“这么说来,这个人的确是不堪救药了。就该一劳永逸除了他才是了!”
“谁说不是?”
尉迟鹏又轻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道:
“但是,说来话长,我那祖父与青云九老,早年与黑石公说起来还有一段相当的缘份,再说,他还是家母娘家的一个嫡亲长辈……说起来事情可就有些碍手了!”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黑石公在黑石峰下苦熬了十年之久,我爷爷与其他九老见他居然颇有悔过之心,当时为了试探他是否真心悔过,就在那一年,公推青云九老中的娄璧翁与黑寇叟二位老人家,入峰刺探,考察他的悔过决心!
“谁知道——”
尉迟鹏气得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接道:“这一次结果更是出乎意外的惨。”
虽是身不关己的一件事,可是由尉迟鹏嘴中道出,岳怀冰听在耳中,却是那等激肠荡气,令人心惊胆战,不克自已!
这件事早已提起了他的关注,势非要听下去不可。
尉迟鹏叹了一口气,道:“可怜娄璧翁与黑寇叟二老前辈进入石峰之后,竟然中了黑石公的埋伏……”
“……这个老儿对我祖父以及青云九老早已恨入骨髓,十年来他在石峰之下,竟然打通了十数道密道,暗中布署了许多奇异阵势——
“——可怜娄璧翁、黑寇叟二位老仙师那等高的道法,竟然会着了道儿,一时被困在他峰下阵道之内,二老不服联手迎敌之下,竟吃黑石公以预藏的小乾山‘霹雳子’发动——”
说到这里,他呆了一下,才道:“二位老人家竟然当场炸为飞灰而死——”
尉迟鹏恨恨地接道:“二位老人家俱是炼有道基之人,肉身虽粉,可是所炼元神按说可以脱山,无奈黑石公为人阴狠,竟然早已想到这一点,居然以所炼的妖幡将二老元神化为飞灰,使之形神具灭,黑石公乘胜遁出之时,幸亏我爷爷挡他一阵。”
“他可曾跑脱了?”
“差一点!”
尉迟鹏叹息一声,道:“也错非是我爷爷,要是换了另一人,决计挡他不住。当时,我爷爷与他苦战之下,虽然把他制服了,可是自身却为黑石公炸去一腿!”
“有了这次经验之后,黑石公才被永囚峰下,各方公议,判他永世不得复出,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报应!”
岳怀冰听得真有点毛发悚然,的确是太骇人了。
尉迟鹏道:“就因为有了过去这些事情之后,所以我们兄妹对他才深恶痛绝,但是爷爷飞升之前,却仍然对他眷念不已,曾吩咐我父亲不得再刻意折磨他,是以……我兄妹这多年来,对他还保持着一份晚辈的礼貌。”
岳怀冰叹了一声道:“人心之险恶,真是防不胜防,我看这黑石公,大哥你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也是这么想。”
说到这里,他皱了一下眉,道:“最近这几年,苍须奴说黑石峰下常异音作祟,很可能是这个老鬼又在捣什么鬼,不过我妹妹监视得他很严,必要时,我妹妹那口铸雪剑就可取他性命。”
岳怀冰惊讶道:“令妹的功力竟然高过黑石公不成?”
尉迟鹏摇摇头道:“论功力,我妹妹当然比他差远了,可是,我爷爷临去之前,却传授了几种专治黑石公的杀手功夫。那口铸雪剑,前古神兵,经我尉迟家七代相传,剑上威力非比寻常,正是黑石公最惧之物——”
他笑了笑,又道:“那口剑原是留与我的,偏偏我爷爷说我仙缘不够,今生波折俗缘极多,是以才由我妹妹负责保管。”
谈了这么多,岳怀冰总算对于这尉迟一家,有了一个全盘的认识,他感念着自己此番的邂逅,可真说得上缘份不浅,内心私下里庆幸不已——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夜晚——
山风轻轻地袭着。
灯光、竹影、绢屏、琴、棋、书、画……这些静物各有其趣,互相地对称着。
这个时候,如果你独自留在这里,如果你还没有入睡,你就会想到很多事情。
从记忆里翻涌出的思潮,不尽然全是悲惨伤感使你痛心的事情,也有些是属于绮丽温馨一面的。
岳怀冰在一番痛定思痛之后,他的心早已平静下来了。
他忘不了雪天练刀、寒夜长啸的慷慨壮志。
忘不了一刀、两刀、三刀,砍下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三人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也忘不了沈海月的阴霾奸狡、老谋深算。
但是闪开了这些血淋淋的仇恨之后,他也忘不了那些属于感情上与他相生相息,有所关联的一切。
譬如沈海月的女儿沈雁容!
这个女孩子就常常让他心里烦,下意识里,总好似欠了她些什么似的!
如果他第一次留在脑海里的影子,是沈雁容而不是尉迟青幽,那么此刻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他可就不敢断定了。
正因为第一次,也就是两年前在雪山脚下,那个蕃婆子的野店里,看见了尉迟青幽的那一次之后,尉迟青幽那惊鸿一瞥的影子,竟然那般根深蒂固地占在了他的心里。
如果拿她来和沈雁容相较之下,沈雁容相对的份量可就要轻得多了。
年轻人没有不多情的。
岳怀冰只是把这番情,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里。
他很少想,也不敢想。
在过去,他是被所谓的仇恨冲昏了头,没有时间来想这些。
现在他略微地定了下来,在复仇的事情未有结果和暂告一段落之后,这种对于异性的情怀,就会情不自禁地滋生了出来。
几上放着自己那口刀。
在平常,他最喜欢在这种时候起来舞上一趟刀,可是,今夜他却觉得异样的懒慵。
懒洋洋的。
对于自己身上所具的武功,他也灰心得很。
一个自信武技超人、足可横扫天下的人,想不到一下子由天上跌了下来,忽然间发觉到自己的武功竟是如此的不济,内心之沮丧,自是可以想知。
“冷香阁”是那么的静,静得连院子里的落叶声都可以清晰地听见。
这些房子,他得悉是“冷魂谷”前主人的修真之处,自是不会轻易供人居住,但是主人兄妹却把它拨出来作为自己居所,可见得对自己之另眼相待。
他又听见了落叶声……
气溢显然已经很低了。
此处虽非酷寒,可是深夜的寒流,也是够瞧的了。
别个院子里,传过来一阵子琤琮的琴声,只是那么低低地拨动着。
此时此刻倒使他想到了李商隐的那一首“寒夜深思”了,他缓缓站起来,正想向窗前步去。
忽然,他怔了一下。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影子在他刚刚一发现时,尚还隔着老远,可是一刹间,却已经很近了。
现在,她已经进来了。
珠串的帘子不过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她已经来到了屋子里!
岳怀冰先是一惊,可是当他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心里更为吃惊。
“灵珠。”
他心里叫了一声,因为进来的这个人,也就是白天饱受众口交责的那个奴婢灵珠。
岳怀冰极为惊吓。
因为他曾经亲耳听到尉迟青幽命令她今后不许擅入这里一步,那么她岂不是在明知故犯了。
“灵珠!”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已足以代表了他内心的惊惧。
“嘘……”
灵珠以手指在唇上按了一下。
这种禁声的动作,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她身上只穿着一袭黑纱的长衣,透过朦胧的月色,那袭纱衣里面的胴体,简直是呼之欲出。
她的动作极为轻巧,身形略闪,已来到了岳怀冰面前。
“你来干什么?”
“岳相公,轻一点儿!”
灵活的眼珠子,向着四面瞟了一眼,身躯一晃,已坐在了石玉榻上。
岳怀冰闪身走向窗前,向外张望了一下。
“放心。”
她笑着说道:“不会有人的!”
“你好大的胆子!”
“我才不怕呢!”
她这时头垂得很低,两根手指玩弄着纱衣一角。
那双深藏在长睫毛之下的眸子忽地撩起来,看向岳怀冰,有点生气地道:
“大不了他们把我抓回红梅阁去,可是我一样会跑出来!”
说到这里,她似乎很得意地微笑了起来。
她似乎又是一种女儿的姿态——属于那一类放任、不受拘束一型的。
“灵珠,你找我有事吗?”
“嗯……”
她笑起来露着洁白的牙齿,道:“你不欢迎我来,是吧?”
“那倒不是的!”
“没有事我就不能来?”
说罢她把头编过来,盘在头上的一蓬秀发,云也似地散了开来。
纱衣里面的一袭红色肚兜清晰可见,那双修长丰腴的双腿,似乎更具有诱惑性!
岳怀冰皱了皱眉,觉得双方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不大妥。
可是一来他是客,二来对方尚未说明来意,自不能下逐客令!
况且,他对她还基于某种的同情。
灵珠把下巴抵在膝头上,把一双吊梢的长长眼睛睨着他一笑道:“闷,想找你聊聊天!”
岳怀冰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起码觉得她之所来,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灵珠笑了笑,把一只手摸向腰上,腰上系着一根细长松软的红带子。
红带子上系着一大串山果,样子很像是葡萄。
灵珠摘下来,甜甜一笑道:“这是小姐种的‘雪枣’,我偷偷地摘了一串来,给相公你尝尝新!”
岳怀冰说道:“要是尉迟姑娘知道了呢?”
“她不会知道的,少主人就一天到晚地偷吃,她哪里弄得清楚!”
灵珠笑了一声,赶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岳怀冰一笑,说道:“你这不是栽赃吗?”
“好吃得很哩!”她摘下了一个递过来。
岳怀冰接过来,觉得冷若冰珠,入口即化,蜜般的甜,很有点像水蜜桃的味道,只是比起水蜜桃却要小多了。
“这种雪枣,多吃了对咱们练武功的人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小姐是这么说来着!”
说着她一连又吃了两三个,又分给了岳怀冰几个。
岳怀冰眼睛不敢接触在她身上,却忍不住问道:“白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珠怔了一下,赌气道:“反正我是这里的累赘,谁看我都不顺眼。不过我也是太疏忽了点儿了,小姐说得不错,如果不是她救了你,你准活不成!”
“那只能怪我自己,为什么他们却要责备你?”
灵珠长长的瞳子注视着他,轻叹了一声,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妈是因为我死的……我爷爷说我是生来的妖女,身上有妖气!”
“噗……”
她笑了一下,绷着嘴左右摇晃了一下,道:“相公,你看看我真像什么妖怪吗?”
“那倒不像!”
灵珠偏过头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道:“不过奇怪的是……二少爷死得的确很奇怪!”
“二少爷?”
“不错,你还不知道?”
“你是说,是尉迟小姐的二哥?”
“是的!”
灵珠似乎一下子伤心起来了。
“二少爷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没有几年,他就死了!”
“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爷爷说是我害死的,说我妈是夜染桃魔生下我的,我是个不吉利的人!”
岳怀冰不禁作声不得。
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注视着这个灵珠的时候,真的会感觉到她是这样一个人。
她看人时候的神态!
扬起的眉毛!
斜过来的眼皮儿……
很多地方,都让他有这种感觉。
灵珠牵动了一下嘴角,笑笑道:“你看什么?真把我当成了妖女?”
岳怀冰道:“你自己说吧!”
灵珠微微低下了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我眼睛最怪。”
说时她就把眼睛注视向岳怀冰。
“你注意看看,一直看……”
岳怀冰心里觉得很好笑,发觉到对方根本是个胸无城府幼稚的女孩子。
他也就不经意地把眼睛注意过去。
谁知道,当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神方一接触到一块时,顿时心中愕然。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总之,由对方那双长长的瞳子里像是泛出了一种蒙蒙的感觉,像是雾般的,令人心神为之一荡!
他的脸上猝然泛起了一阵热潮。
灵珠的眼神儿里,荡漾着前见的迷茫,在一刹间立刻又现出了另一种的神采来。
那是一种勾人神魄的妖冶媚采……
挑动的眉梢儿……
斜起的眼角儿……
秋波微瞬,樱唇半启,红唇白齿间丁香半吐……
她已经不再是刚才的灵珠了,变成了十足的荡女……
岳怀冰只觉得心里一阵子发热,霍地站起身来。
石灵珠脸上罩着一片红潮,她蹒跚地拖着她可人的胴体,嘤然曼吟一声,遂即向着岳怀冰身上扑来!
“不!”
岳怀冰本能地封出了一掌!
灵珠妖躯一震,遂即跌倒,她嘴里曼呼一声,登时玉体横陈,不再移动!
岳怀冰怔了一下,心道:糟了,莫非我伤了她?
想着,忙自趋前。
灵珠嘴里曼吟着,上胸频频起伏不已。她原本身上只穿着一袭黑色的轻纱,里面是一袭小小肚兜儿,这时既不拘形式地倒在地上,看上去可就十分火爆了。
粉颈酥胸,雪与玉般地画出一片荡人的魔焰!
岳怀冰原是自持极坚之人,可是目睹及此,也是怦然心动。
他迟疑了一下道:“灵珠,你快起来!”
那灵珠分明并非昏倒,只见她柳眉再挑,凤眸半张,两汪情泪,竟然婆娑地由眸子里淌了出来。
“岳相公,你真狠心!”
她呜咽着娇躯一点,已扑入岳怀冰怀内!
事情的发生只是在一瞬间。
总之,在岳怀冰内心根本还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灵珠已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他身上有一种触了电似的感觉。
“岳相公,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樱口微迎,已按在了岳怀冰唇上。
这本是出人意外、极其尴尬的一刻。
岳怀冰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一手,一时间可真是慌了手脚!
石灵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魔女!
像春风一脉!
如春柳一袭!
更厉害是撩人的春火一片!
透过她玲珑透剔的玉体,一股脑儿的都像飞到了岳怀冰身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子头昏眼花,原本钢铁似的身子,一下子竟似变得柔软十分。
同时间,他感觉出灵珠吐在自己唇内的舌尖,这时竟然发出了一股奇妙吸力。
那可真是荡人心神的一刹那。
岳怀冰总算是筑有极深内功根基之人,一发觉到情态不对,他顿时首先控制着丹田的元气。
果然,就在他力道方及的一刹间,丹田已大为震荡,总算他功力深厚,那股在丹田里盘旋的气机抵抗一阵左冲右闯之后,始终不能被吸提起来。
这本是缠绵悱恻的一刻,却也是惊心夺魄的一刹。
两个人纠缠在地上厮滚着。
蓦地“冷香阁”的两扇大门霍地敞开来。
面前人影一闪,一人用着沙哑的声音低叱道:“贱丫头,掌嘴!”
说到“掌嘴”二字时,一只蒲扇大的巴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灵珠脸上!
这一掌打得可真是不轻!
石灵珠尖叫了一声,滚球似地摔了出去!
岳怀冰一时间如同当头一声棒喝,惊怔在当场!
他虽然仗着内功深厚,未曾被灵珠吸去了元阳真气,可是却也因为运功抗拒过巨,显得疲备不堪!
房子里多了一个人——苍须奴!
只见他须眉皆张,脸色涨成了猪肝颜色。
忽地他扑了过去,拳掌交加之下,灵珠被打得惨叫满地翻滚不已。
刹时间,她已是面目全非,原来俏丽的一张脸,变得面青唇肿,惨不忍睹。
“爷爷、爷爷……”
她痛楚地扑到了苍须奴面前,紧紧地抱住了苍须奴的两条腿,全身剧烈地战瑟着!
“爷爷……”
“爷爷,你打死我吧……”
苍须奴仍然如前,像是疯狂地挥着拳头,可是在灵珠可怜的饮泣声中,他终于软了下来。
灵珠却已遍体青肿,萎顿了倒在地上。
“你……”
苍须奴用手指着她,气得全身发抖地道:“丫头……你当真是想死么?”
灵珠无力地翻着眼睛,她青肿的眼角,汩汩地淌着泪水!
“爷爷……爷爷,我不知道我是在做些什么……”
“你在作孽!作孽!”
“那么,杀了……我吧!”
苍须奴咬了一下牙,右手二指向外一指,只见指梢间白光一现,出来一道尺许长短的纯白光华。
这道白光一经出手,室内立时泛出了一阵阴森森冷风,侵袭得人毛发耸然!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岳怀冰尚未看清那件物件的真实形象之前,那道白光,已然飞到灵珠的面前。
灵珠面色惨变!
原来苍须奴在冷魂谷,历事三代,平素又勤以练功,剑术早已大成!
这近尺许白光,正是其本身修炼的一口飞剑,剑名“太白清风”,收之藏芥子,出之弥六合,一经出手杀人于百里外,犹如探囊取物!
灵珠目睹着爷爷竟然猝然发出飞剑,欲取自己性命,哪能不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几乎吓昏了过去!
然而苍须奴岂能真的忍心向她下手?
剑光一吐,如银蛇出穴,眼看着已向灵珠颈项间绕到,忽地却停住不动!
岳怀冰这时已经坐起。
一切事发生得那么突然,真令他不及思索!
他这时才霍然发觉到,那尺许白光之间,紧紧包裹着的敢情是一口光华灿烂的短剑,剑身纯白,银芒四吐,看上去端的是锋刃已极!
苍须奴的手指显然控制着这口剑的运行,他无疑地正陷于痛苦抉择之间!
空中的小剑,婆娑地颤抖着,时进又退,乍伸又缩。
灵珠忽然翻身跪地,长长的秀发一垂至地。
她只是痛苦地泣着,鼻涕、眼泪交加滴洒不已。
铁石心肠的人,也将为之软化!
苍须奴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就在这声叹息的尾声里,那口凌空停住的短剑,忽然缓缓地向后收了回来。
岳怀冰注意那口短剑越收越小,不过变成了寸许长短,突地一缩,已没入苍须奴衣袖之内!
石灵珠死中逃得活命,脸色变得异样的苍白,她抖颤颤地站起身来,偏过头来看向岳怀冰,抽搐着,竟然泣出声来!
苍须奴这才上前,走向岳怀冰深深一拜道:“岳相公……老奴如果来迟一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相公无恙否?”
岳怀冰摇摇头道:“老丈放心,总算还没有什么大碍!唉……”
这件事,想起来总是件遗憾!
现在,岳怀冰甚至连看灵珠一眼,也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灵珠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些如果只由她外表上看起来,是无论如何也猜想不透的!
他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不瞒相公说,老奴只此一个孙女儿,对她不免娇宠了一些,要按她今日所为,真是死有余辜,只是……”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满脸悔恨懊丧模样!
岳怀冰苦笑道:“令孙女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可怕了,老丈似应设法早日为她医治才好!”
苍须奴怒声道:“岳相公你有所不知,这种病,起于生具的天性,非药石可以奏效的!”
“莫非一任她如此,就无药可治?”
“这要看她的造化了,红梅阁子午二时的两极光,对她至为有益,只是这丫头好逸恶劳……”
边说,他边自老泪滂沱直下!
“老奴为她真是吃尽了苦头,已历劫受苦了一个甲子,看来还要继续下去!”
灵珠听爷爷说到这里,一时不禁又哭出声来。
岳怀冰心里十分担心,因为这“冷香阁”与主人兄妹所下榻的“听雷阁”黄色石屋,距离很近,这般地哭闹下去,很难不叫尉迟兄妹所听见,一旦再出来兴师问罪,灵珠的下场可就很难想象了。
他心里有了这层顾虑,不免四下里多看了几眼,苍须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岳相公不必为惊动敝家主而担心,老奴来时已事先设下了禁制,这里一切,可声不出户,主人兄妹万万不会惊动!”
岳怀冰心里才算放了下来!
苍须奴道:“这件事如果为小姐知道,只怕老奴亦脱不了祖宗的家法,三年面壁之苦是少不了的,至于灵珠更不知如何了……老奴吃些苦头倒无谓,只怕这三年来,这个丫头将落成何等模样,也许就此形神俱灭,落得永世不可超生,那可就太悲惨了!”
“所以老奴求相公务必代为守口才好!”
岳怀冰既知一切,对灵珠非但不再怀恨,却潜生出无比同情。
话虽如此,对她的这种怪异禀性,自然是深深地留下了戒心!
他略一考虑,遂即点头道:“老丈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后辈绝不会在主人兄妹前吐露任何消息!你大可放心!”
苍须奴脸上顿生无限感激。
他面色一沉,看向灵珠道:“还不谢过岳相公?”
灵珠泪光婆娑地姗姗拜倒,道:“相公……”
才说了两个字即忍不住痛泣出声!
“灵珠回去吧,这地方今后可千万不要再来了!”
他无限同情地叹息了一声,道:“在下来此是客,实在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你。如能为你略尽微力,助你复元,我一定乐意这么做!”
灵珠只是哭,不发一语。
可是苍须奴脸上带出了极度喜色,他注视着岳怀冰道:“相公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么老奴先谢谢相公了!”
说着深深向着岳怀冰拜了一拜道:
“相公未来之前,老奴早已算知冷魂谷将有贵人吉星降临,后来试以星卦中吉人的生产年月,试与相公的八字一对证,竟然十分吻合,看来冷魂谷未来的这些劫数,全靠相公吉人来解救了!”
这番话,岳怀冰大是不解。
苍须奴道:“有些话老奴限于身份,不能多说,也不便多说……总之相公住上些时候也就知道了!”
岳怀冰怔了一下,道:“莫非说冷魂谷还有什么外敌觊觎不成?”
他刚刚说了这句话,就立刻觉出十分荒唐,因为冷魂谷主人兄妹已是近乎剑仙中人,什么人敢有此胆量来此滋事?
可是苍须奴听在耳中,却并未表示异意,他脸上带着很含蓄的样子,笑了笑不愿意深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岳相公,有些事情是难以预料的!”
他二人只顾了说话,却把灵珠冷落在一边!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夜深了,相公休息吧!”
岳怀冰欠身相送!
苍须奴看看孙女,脸上生出一片恻然,又回过脸来向岳怀冰说道:“从今以后,老奴定严加约束,相公大可放心。噢……”
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只雕凿着几个人形骷髅的白色的镯子,递与岳怀冰道:
“这还是老主人在时,送与老奴的一件降魔法器,老奴年事已高,又从来不曾惹是生非,留着它也是无用,因感于相公对愚祖孙破格相待,以此转赠,敬请相公收下吧!”
岳怀冰尚在犹豫,苍须奴已将之塞入其怀中道:“相公收下来吧,以后也许还用得着。”
“那……后辈就拜收了!”
“相公不要这么说,愚祖孙日后拜领相公之处正多,区区之物,算不得什么,这枚环子名叫‘双相环’,其上骷髅原是雪山下早年两个妖道,因为作恶太多,为老主人收入环内,以之对付恶魔外道可收治恶相济之功,用时只须口唤‘必’、‘嘛’二字,将此环向空中一抛自有妙用。相公切莫轻易施展,如非是魔道大敌,万万不可施出,否则自身却更受害,切忌,切忌!”
岳怀冰一来好奇,二来为人恭谨,当下把对方所说的话一一记在了心里。
苍须奴这时才四下各自指了一指,撤去了眼前隔音弥障。
二人又重新向着岳怀冰拜了一拜,当下灵珠在前,苍须奴在后相继纵出不见!
岳怀冰见二人去后,想起了前番遭遇,仍然由不住有些毛发悚然!
再看苍须奴所留下赠送自己的那个白色镯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其色灰白,看来像是人骨所凿,其上有一层灰蒙蒙的光华,不看尚可,久看却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仿佛头里有些发昏。
到底是件什么东西,是否如苍须奴所说的有此妙用,可就不知道了,对方既情重相赠,他也就慎重收下来!
经过此一番事件之后,他的心情显得异常的沉重!
他已经在慢慢开始了解这家人了,而且体会到自己的存在,似乎对冷瑰谷今后有着某种的关联,至于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关联,他可就想不通了。
对摘星堡的堡主沈海月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实在是太离奇了。
离奇得简直使他难以想象。
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岳怀冰,可是似乎上天早已为这件事安排好了一般,竟然会在最重要的时候出现了这个女煞星!
隐居摘星堡以来,沈海月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后山所居住的兄妹二人怕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那里的人,是隐居雪山已有数代的前朝遗民;而且知道这类人所修炼的是武林中目前视为荒谬怪诞玄学的剑术——是所谓的剑仙人物!
是以,沈海月在一经证实之后,对于尉迟兄妹从一开始就深具戒心!
非但是他本人如此;而且,他三令五申地告诫他摘星堡的门人,任何人不得擅入后山“万松峰”一步。
多年来,他们遵守着这个规定。
当然中途也曾经有过极少例外。
譬如说,沈海月的女儿沈雁容就常常不遵守约定的诺言,她时常地背着父亲潜入后山游玩!
似乎只有她有这个特权!
奇怪的是尉迟兄妹从来没有责难。
沈家的大管事“蓝衫”葛二郎也曾经偷偷潜入过后山,但是他的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有一次他潜入后山,被尉迟鹏抓住,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自此以后,摘星堡的人才算深具戒心,如非特别的急难大故,绝不敢擅越后山雷池一步!
只有沈雁容有这个特权—一但是她并不知道!
也许正如雪山玉女尉迟青幽所说的,仅仅限于她对沈雁容有“好感”而已!
沈海月负伤转回之后!
摘星堡内除了几个特殊重要的人物之外,其他大部份的人都不知道堡主负了伤——负了重伤!
现在看起来,他显然是异常的憔悴!
在他所下榻的“五星中宫”之内,此刻四帘齐下,室内只保持着微弱的光!
光的程度,仅能够使人彼此互见,这样就够了。
因为沈堡主不愿意让他手下的人,看见他负伤憔悴的模样——即使是他最亲信的人也不例外!
现在堡内的管事“蓝衫”葛二郎正站在他面前。
二人正在答话!
沈堡主叹息着道:“我三年筑基,眼看着剑术将成,却想不到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是那么的伤感……
深深地埋下头去,用一方帕子掩着口,那么深沉地咳嗽着!
空气沉了下来。
“堡主的意思……”
“唉!”沈海月略带责备地道:“这件事我们做得实在太过莽撞,你和我一样,想得过于天真!”
“我不明白堡主的意思……”
“你我应该知道,对方是何等人物,什么事情还能有不知道的么?”
他眼睛略似责备地看向葛二郎道:
“你我昔日的行动对方了若指掌,姓岳的小辈偌大的一个人,在万松坪一住两年,对方岂有不知之理?他们既然能容许他住在万松坪一住两年,可见得彼此间有了缘份,我们又何必自讨苦吃!”
言下频频冷笑,声声叹息!
葛二郎咬牙切齿道:“这个丫头也欺人太甚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堡主,我们摘星堡如今声望已非常高,在江湖上号召个五七百人还不算个难事,我们就跟他们来个硬的!”
“哼哼……”
沈海月是由鼻子里发出来的笑声。
葛二郎顿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二郎!你应该想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冷笑着道:“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这兄妹两个,男的我不知道,可是那个女的,已是剑仙中人!”
“剑……仙中……人?”
“不错!”
沈海月道:“也许她的功力尚未能达到身剑合一,出入青冥的地步,可是飞剑已成,而且功力相当深!”
“堡主不是也在研习剑术么?”
“不要……谈了……”
提起来就伤心!
沈海月只用一个深沉的苦笑,代替了他的答复。
葛二郎气忿地道:“那么,莫非就这么算了不成?”
“当然不能这么就算了!”
“堡主的意思……”
“当年我们五兄弟,如今只剩下二人。”
他恨恨地道:“老三‘炼魂刀’云中令、老四‘金铃小瘟神’夏侯忠,以及老五‘飞流星’贯大野都先后死了!”
“老实说!”
他咬了一下牙道:“这三个人死不死都没有什么大作为,只是我心里始终怀念着的一个人,却一直不见他来!”
“堡主指的是……”
“是我拜兄‘龙卷风’鲍千里!”
“鲍大爷不是听说已经出了家……”
“不错,我们兄弟五人当中,他的悟性最高,功夫也最深!”
“比之堡主如何?”
“现在是不知道,当年,是比我强得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我开始习剑术的思想,就是他疏导我的!”
“这么说,鲍爷如今也必是剑术中人了?”
“我也是这么在想!”
沈海月振作着精神,说道:“现在我心里乱得很,千头万绪……除了本身必须要在极短的时间里调养伤势,此外,内外的防务,更不能有须臾大意!”
“这一点堡主大可放心,我早已吩咐下去了!”
“摘星堡的五座宫堡,必须改变五行的方位,我也由即日起,称居向地室,另外通下山下之五处秘道,暂时要关闭四条,仅留通向中宫之一处!”
他的思维的确很缜密,设想得极为周到!
“蓝衫”葛二郎点头答应着,心里对于堡主的安排十分折服!
沈海月这时才开始吐露出他内心最关心的问题。
“二郎!以你看那个姓岳的小辈,是否会猝然联合后山兄妹向我们出手?”
“这个我看还不至于!”
沈海月点点头道:“我想也不至于,否则的话,昨天,那个丫头大可取我性命。话虽如此,我却不能不预防万一!”
“堡主是想……”
“二郎,我想让你去找一个人!”
“堡主请吩咐!”
“离此七百里,也就是雪山边角之下有一处叫‘白金岭’地方,你可知道?”
“我记得曾经同着堡主去过一次!”
“不错,你记得上次我们是去干什么的?”
“看一个……人,好像是吧!”
“看谁?”
“好像是山上的一个老隐士!”
“不错!”
沈海月道:“这一次我希望你就去看这一个人!而且务必要把他请来!”
“堡主,这个人是谁?”
“无相居士!”
“啊!他就是无相居士!”
沈海月叹了一声,道:“如果他肯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也许还可以与后山兄妹分一雌雄,否则……”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我们就只有被迫离开摘星堡了!”
“蓝衫”葛二郎的脸,一下子就胶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肯定地道:“堡主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要尽力办好,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请来!”
“只怕很难……”
沈海月丝毫也不抱持乐观地说道:
“当年我与这位异人的遇合,纯系巧合,承他大恩,传了我剑术入门功夫,他曾与我说过,我与他之间,只有百日的缘份,过了百日之后,只怕当面相见,他也不会再认识我这个人了!”
葛二郎一怔道:“堡主这么说……岂非去也白去了?”
“不然!”
沈海月脸上现出一丝阴沉的苦笑道:
“当日居士说过这番话后,我就留下了深心……是以传授剑术之时,我刻意用心,日夜不休,仅仅只用了七十日的时间,已把入门功夫学会在心,即时告别,是以今日想来,尚有三十天的缘份没有用完,现在正可派上用场。只是这类异人他若找你,容易得很,你若找他,往往不得其门而入!”
“蓝衫”葛二郎道:“此事关系本堡生死存亡至大,就是排除万难,我也要找到他老人家!”
话方说到这里,遂即听得室外传来一声极其悦耳的木鱼之声!
只见石门开处,摘星堡弟子项强大步进入。
项强与柳飞在摘星堡虽然身份并不高,可是由于受堡主器重,所以常常可以自由出入。
这时项强极其恭敬地抱拳道:“启禀堡主,有一出家僧人求见!”
沈海月尚未发话……
葛二郎抢先道:“堡主玉体违和,不见外客,打发他走也就是了!”
项强苦笑道:“总管,这个和尚武功非比等闲,本堡弟子只怕……”
“随我来!”葛二郎怒匆匆地闪身而出。
项强紧紧在他身后跟着。
二人步出中宫,葛二郎看见一个高大的老和尚,远远立在亭子里。
那和尚一身杏色袈裟,足踏草鞋,头上戴着一个窄帽沿的青色僧帽,一身衣衫被巨风吹得飘飘忽忽。
和尚左手抱着一个红色大木鱼,右手持着一根鱼签,这两件家伙,看上去份量可是不轻。
“蓝衫”葛二郎远远只看了一眼,即知这来人不好相与,当下合十一拜道:“大师父有劳久待,失敬,失敬!”
一面说着,已快步来到那和尚面前。
老和尚竖起一只右掌,朗声说道:“阿弥陀佛,怎么贵堡主不肯接纳这个出家人么?”
葛二郎含笑道:“敝上日理万几,又当坐关之际,是以……”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什么坐关不坐关,依着老衲看来,你们堡主八成是受了伤了!”
葛二郎顿时一怔,立时现出怒容道:“大师父休得信口雌黄,这摘星堡可不是外人随便可以来撒野的地方!”
“哈哈……”
老和尚发出了宏钟般的笑声,笑声一敛,道:
“无量佛,南无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贵堡主是否受了伤,自己心里有数。老衲虽是出家人,但是与他却有过一段宿缘。”
话声微顿,叹息一声,道:
“也罢,贵管家速速去通报一声,就说老衲痛禅来访,为的是与他了断一件私事,他如真不接纳,老衲回头就走!”
冷冷一笑,大和尚手中鱼签“笃、笃”敲了两下,道:“当年五马结风尘,今夕风雨故人情!”
这两句话,中气十足,出自老和尚的嘴,当真是声震四方。
他这里话声方一出口,只见中间厅门倏地敞开,主人“摘星老人”沈海月已经现身而出。
沈海月既已现身,葛二郎自动地退开一旁。
僧俗二人目光对看着……
相当长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沈海月向前迈进了几步。
和尚双手合十。
一线喜悦闪烁自沈海月脸上……
“是鲍……大哥?”
“阿弥陀佛!”
和尚喧着佛号,说道:“沈老二,你虽从道,老衲归佛,说起来我们仍然都还是三清教下的人呀,无量寿佛。”
“无量寿佛”,他特别提起了这个“寿”字,使得沈海月忽然忆及了自己的寿诞之日。
原本是大喜之事,可是现今思之却是大有感伤,他苦笑了一下。
面前人不是外人,乃当年风雨里讨生涯,刀尖上玩性命,结伙落草为寇的绿林哥们儿——
“五魁首”的老大。
大和尚也就是“五魁首”的老大“龙卷风”鲍千里。
岁月匆匆,彼此间最少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沈海月踉跄着上前了两步,双手紧紧抓住了和尚的肩头,激动地叫道:“大哥……”
“老二,里面说话去!”
身为一堡之主,沈海月陡然体会到自己的失态,点头含笑道:“是……”
他目光一看身侧的葛、项二人。
葛二郎、项强当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他们发觉到来人竟然是堡主素日所敬仰怀念的昔日拜兄“龙卷风”鲍千里时,当真惊喜,当时双双上前行礼参拜。
和尚退身不迭,目注沈海月,道:“堡主你我有要事相商,宜避俗为宜。”
“是!是!”
沈海月转向葛二郎说道:“你可听见了?”
“遵命!”
葛二郎脸上很挂不住,因为以他今日在堡里的身份,几乎已可与堡主平起平坐,事无巨细从不曾瞒过他。
想不到来了这个和尚,却并未把他看在眼中,当然使他很难堪。
当然,“龙卷风”鲍千里的大名他是久仰了,知道是一个不易招惹的人物,虽然如今已皈依佛门,可是那袭架裟里面的人心,却是难以猜测得很。
葛二郎、项强遵嘱退出。
沈海月上前深深一拜道:“小弟参见大哥。”
“唉。”大和尚搪臂一迎,架住了他的身子。
“老二,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们进去说话。”
沈海月点点头笑道:“大哥来了,总能拿个主意,请!”
二人步入五宫轩中的中宫——也就是平日沈海月下榻之处。
鲍千里一双虎目四下看了一眼,冷冷道:
“老衲久闻你雪山练剑,已有了几分长进,料必鼠子无知,定当丧生你手,谁又知道……”
沈海月一惊道:“大哥说的是那个姓岳的小辈?”
“无量佛。善哉,善哉!”鲍千里一只手掐着前胸滚圆滚圆的一串念珠,原本慈祥目光里,现出了一片杀机。
出家人极不易妄动无名,况乎鲍千里皈依有年,本已是古井无波,心如枯木死灰,想不到亦会冲动至此,可见“仇”入深矣。
佛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鲍千里道:“老衲三月惊禅,已参出了大事不妙,是以佛前违誓,破例地出山,想不到……”
他说话时,眉头频频眨动,一副痛苦模样。
“大哥如今佛号怎么称呼?”
“老衲号‘痛禅’,皆因痛悔当年事,才定了这个佛号,谁知仍是丢不下这个破烂包袱了!”
“大哥如今在哪里挂单?”
“山左白云寺。”
“何不移来弟处?”
“如此不好。”
他也未说出何以不好,沈海月却已似“心有灵犀”心里明白。
“这么说大哥对岳家孽子之事知之甚详了?”
“阿弥陀佛!”
痛禅口喧佛号道:“一知半解!”
“大哥的意思是……”
“二弟!”
痛禅眸子光采灼灼地注视向沈海月道:
“追溯当年事,二弟你与老三老四老五,应该是罪魁祸首,老衲这个黑锅背得也太冤了!”
说到这里,眸子微微下垂,不胜叹息唏嘘。
“大哥……”
沈海月低下眉头道:“我也是受了老三老四老五的连累啊!”
“但是你到底知法!”
“我……”
“老衲却是始终被蒙在鼓里!太过份了……太过份了……岳恩兄之死,你我兄弟怎能辞咎?”
“大哥!”
沈海月目含痛泪地道:“这件事我曾尽力补救……但是岳群却不为所动,以至于……”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已无用!”
痛禅大师道:“你我俱已是跳出凡尘之人,无论如何不能牵累其中!”
“还有老三他们哥三个,死得也太惨了!”
“他们是罪有应得!”
痛禅低下眉头,又自喧了一声佛号,冷冷笑道:“其实你可以救他们的……是与不是?”
“这个……”
“你为什么不救?”
“大哥……我实是无能为力!”
“哈哈……”
痛禅狂笑了一声,道:“一派胡言,二弟,你我这多年来不可否认灵性上已有几分修为,二弟,你是言不由衷!”
沈海月叹息一声,汗颜地道:“大哥所言极是!”
“老衲何尝不是如此。二弟,老衲皈依佛门之日,曾有诗一首……”
遂即吟哦道:
座日轮挽作镜,海水挹作盆。
照我忠义胆,浴我法迟魂。
九死心不愧,尘劫顾尤存。
为檄虚空界,何人共此轮?
他微微闭上了眸子,似乎兀自憧憬着当初为诗时的至诚和决心,两行泪水,终于淌了下来。
沈海月喟然一叹道:“大哥跳出此是非圈外,这件事由我来自系自解吧!”
痛禅摇摇头道:“要是能跳得出,老衲早就跳了,实在对你说吧,三弟四弟被杀之日,老衲曾作壁上观而袖手不管!”
“大哥这这太……过份了吧?”
痛禅冷笑道:“他三人忌辰,时、地、人皆入老衲事先之数,丝毫不谬,老衲如有所干预,反遭不测,与事更加无补!”
“但是大哥……你我五人当年之情……你又何忍……”
“你又何忍呢?”
“我……”
“二弟,你且看来!”
痛禅大师边说边由怀内取出了一面黑色玉盘,盘上刻有甚为清晰的八卦线条,有一根白色的骨针,横贯在玉盘当中。
黑盘一转动时,那根骨针也就婆娑动移。
沈海月颔首道:“多年不见,大哥法力无边,竟然精于‘五行神针’之术?”
“老衲习此术已多年,尚只能七分见准!”
沈海月一笑道:“小弟可助大哥一臂之力!”
“噢……”
痛禅目光看向他,微微作喜,道:“那就太好了。”
说时盘移针动,二人目光皆注视玉盘之内。
痛禅大师道:“以此针指示,二弟当可知此行吉凶。”
沈海月频频点首道:“盘中这五点金星……莫非就是你我兄弟?”
“然……”老和尚“哗啦”地移动了一下,却见五星中三星已黯,唯剩二星闪闪作光。
二星中,其中一晦一明。
痛禅手背向那颗较为晦黯地道:“这是你。”指向那颗光华闪亮地道:“这是老衲!”
沈海月叹了一声道:“真神也!”
痛禅大师道:“是以二弟你蒙祸之时,老衲已由此五行针上察知,但确定有惊无险后,才能安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可是老三他们就不然了,你且看来!”
边说他边自摇动着手中玉盘,往下用力一按,突地张嘴喷出一口白气,叱了声:“速疾!”
玉盘上黑光一现,即见无数跳动的金星黑点,前见五点金星亦在其中。
一颗巨星,鱼游于那五点金星之中,大星过处,五颗小星即处处回避。
沈海月恻然道:“此人是谁?怎地如此凶悍?”
“岳怀冰!”
痛禅叹息着道:“五行相配合,该当此子得到大运,夫复奈何?”
话声未完,即见大星过处,已陆续撞碎了三颗小星,待撞向第四颗星时,却有一道光华闪烁的白光,由侧面穿出。
那道白光,在玉盘上出现时,不过一闪而逝,犹若游丝,可是却十分清晰。
刹那间,那第四颗遂即受了剑伤,变得光采黯然。
看到这里,沈海月本能地身上起了一阵子反应,足下向后踉跄一步。
病禅和尚分出一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子,沈海月才得心神镇定。
二人继续视向盘内,遂见那道前现的白色光线此刻缓缓向着那个巨大的金星包绕过去,一星一线,遂即不见。
沈海月看到这里,叹息了一声,道:
“岳小辈不死,终成大祸,大哥,一切遭遇,方才俱已在卦上显出,看来姓岳的得后山兄妹袒护似已成定局了!”
“老衲正为此事而愁!”
他手中玉盘连连晃动,前见各种现象,俱已消失,唯见一幢金色光华,高高悬于玉盘上方。
痛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幢金光道:
“这就是你所谓后山兄妹的居处,是一块洞天福地,不利于金兵之伐,已无可置疑。”
沈海月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痛禅和尚面上一片凄凉,道:“老二,对后山兄妹,你知道多少?”
沈海月纳闷地道:“只知道为一练剑世家,别的却不大清楚了。”
“莫非他兄妹的姓氏你也不知?”
沈海月苦笑着频频摇头。
痛禅鼻子哼了一声,道:“老衲却略知一二!”
痛禅双手合十道:“无量佛,尉迟一家,系仙道中人,佛道归旨为一,老衲本不应泄露此一家人底细,只是对方包藏了足以毁灭你我的祸心……老衲被迫,也只得还以颜色,冀图自卫了!”
说这番话时,他心情至为沉重地接下去道:
“这尉迟一家乃宋朝一系贵族,因不满元兵入主受辱,是以举家迁来此雪山,这是当年之事了!”
“至于这一家人,何日起开始步入仙道之途,却是有待考证了。不过据说十五年前,尉迟丹在雪山飞升,却是事实。尉迟丹在海内剑仙奇人中,是有名的人物,你所谓的那兄妹二人必系这尉迟丹的后人无疑!”
“这么说,尉迟兄妹的剑术得自本门剑术渊源了?”
“这是不错的!”
“大哥,这消息来源可靠否?”
“自然可靠!”
痛禅和尚一笑,又道:
“自然曰道,道无名相,一性而已,一元神而已,性命不可见寄之天光,天光不可见,寄之日月,古来仙真与吾道佛本一,口口相传耳!”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道:“佛,道相依,相传,不离反照,‘孔’云致知,‘释’号观心,‘老’处内观,皆此法也,你我与后山之尉迟兄妹,原本都是在探求此反照二字,只是着手处不同罢了!”
沈海月道:“听大哥说,足证也是此道中的健者了,唉……小弟空费年月,至今多年,岁月磋跎,真正可憾!”
痛禅合十苦笑道:“无量佛。沈二弟,你莫要把老衲当成了此道健者,其实老衲的入门功夫,也和你相去不远,否则也不能坐视尉迟兄妹猖狂至此了!”
沈海月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我复仇万万是没有希望了!”
痛禅和尚冷冷一哼道:“老衲从不敢做复仇二字之想,只图能自卫,不受人宰割就好了!”
沈海月垂下头来,叹了个“难”字!
痛禅嘻嘻一笑,道:“难固然难,若说难到无为,老衲也就不来了!”
沈海月顿时神情一振!
痛禅这时盘膝在座,长长叹息道:
“尉迟兄妹天聪奇才,那日你与岳小辈比剑之时,老衲遥立对峰,后见尉迟女子出现,若非老衲速速藏身,施了一手障眼法儿,几乎被她看破了行藏!”
沈海月道:“大哥一切都看见了?”
“看见了!”
病禅面色沉重地道:“那尉迟女娃的剑术已入剑中三昧,成了气候,较之你我不可同日而语,当真是可怕到了极点!”
他苦笑道:“老衲自皈依佛门之后,多年也曾极力在上乘剑道中探讨,遍访海内外三十六洞天福地,得识了不少高人隐士!此辈人物固不乏有真知灼见之士,但仍以徒负虚名者多!”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气馁地道:“以老衲所见……如论剑术只怕并无几人能是那尉迟姑娘的对手!”
“大哥可识得无相居士?”
“识得!”痛禅点头道:“老衲深知居士与二弟你缘份颇深,这个人倒是剑中一个罕见的高才,只是为人自恃得很,恐怕不易助人!”
沈海月道:“大哥说得不错,只是居士亲口说过与我有百日之缘,缘期未了,又待如何?”
痛禅颔首道:“果真这样,当然是好,这样异人言出必行,只是居士其人与尉迟一家只怕渊源甚厚,如想说服他与尉迟兄妹为敌,怕是不易!”
沈海月道:“话虽如此,但也不得不试上一试。”
病禅颔首道:“这倒施得,至不济时,居士也会有一两全之策……”
说到这里,他眉毛锁皱道:“这几日来,我观察雪山前后,每见彤云四合,每日‘酉’时左右,必有一方水灵,向后山黑石峰上移近,‘酉’时一过又自行散开,实在猜不透这其中有什么奥妙之处!”
沈海月道:“这种情形多年已是如此,不足为奇,想系自然之天象吧!”
“不……”
痛禅频频地摇头道:“绝不是,这其中必有古怪!”
“你不求问玉盘神针?”
“老衲试过了!”
痛禅摇摇头,说:“玉盘神针之术一入山后就不灵了!尉迟兄妹的禁制,老衲尚无有能力破开!而且……”
他的能力毕竟要较沈海月更高上一筹,已看出了一些端倪!
“黑石峰内必有什么埋伏,也许有什么高人在内修行也未可知!”
沈海月瞠然变色道:“还会有什么人呢?”
痛禅和尚冷笑道:“老衲颇善奇门神算,只是一人后山可就不灵了!如此看来,也要去请教无相居士才好!”
沈海月道:“我已命葛管事明日往白金顶请居士来此一番!”
“嘿嘿……”
痛禅连声冷笑道:“你太荒唐了!”
沈海月不觉一怔。
痛禅道:“无相居士一方高人,你我即使专程拜山,也要看他的兴致如何而定,见与不见尚在两可,葛二郎何许人也,太冒失了!”
沈海月陡然一惊道:“大哥不说,我倒真正地疏忽了!大哥的意思是……”
痛禅合十又喧了一声佛号,说道:
“仙佛邂逅,全在缘份,你这摘星堡虽然拥有弟子百人,日来老衲也看过不少,其中并无一可继承你之事业,堪成大器者!”
沈海月苦笑道:“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大哥莫非有什么意中人么?”
痛禅道:“俗谓一人成道,九族升天,你我的造化也只是到此为止了,倒是二弟你命中沾有一点非本份之福,将来成就恐怕更超过老衲多多!”
沈海月一怔道:“大哥是指……”
痛禅道:“老衲来此多时怎不见我那侄女出见?”
“啊。”沈海月一笑道:“这倒是兄弟疏忽了!”
言罢手持银棒,在一钢拐上轻轻一叩,未几,即见前面洞门现出一片云雾……
那本是这“五行宫”内的一层障眼法儿,旨在混淆生人的视觉。
云雾随风而逝,只见一青衣弟子入门叩见,道:“堡主有何差遣?”
沈海月道:“去找容儿来见!”
那弟子应声而去!
沈海月看向痛禅道:“大哥不提,我倒忘怀了,记得那年云中拜别大哥之时,这丫头尚在襁褓之中,大哥你一定不认识她了!”
“老衲见过她不止一面!”
“什么时候?”
痛禅一笑不答,道:“令媛眉清目秀,骨格非凡,颇得雪山钟秀之气,老衲云游四海,尚少见如此丽质。老衲方才所说你的一点非份之福,则将是要应在此女身上!”——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沈海月心中一动,突地想到了那日尉迟姑娘所说之言,再想到女儿擅入后山,尉迟兄妹竟能优容不罪之事,不禁十分费解!
痛禅和尚既然这么说,他内心忍不住大为惊喜,倒觉得有必要问问女儿的交往情形了。
心念及此,只见沈雁容已然现身!
她头上戴着一顶火狐皮帽,一身红缎子紧身疾装,原是快步行来,想是忽然发觉到父亲丹房内那个高大和尚,步子一下子慢了下来。
沈海月道:“容儿,你当是谁来了?还不快来见过大师吗?”
沈雁容慢慢步入,一双眸子注定痛禅,脸上似乎非常地惊讶!
但是她仍然彬彬有礼地上前参拜道:“参拜大师父!”
痛禅和尚伸手说道:“姑娘免礼,一旁请坐!”
沈雁客站起来,目注父亲道:“爹爹,这位大师父是……”
痛禅呵呵一笑道:“老衲法号痛禅,与今尊多年故交,彼时俱是俗家,如今佛道在身,姑娘不必改什么称呼,称呼老衲一声大师也就是了!”
沈雁容垂首道:“后辈遵命。”
她说话时,凤目上瞟,偷偷观察着和尚的脸色,心里总是挂记着什么似的。
只是“痛禅”脸上却并无丝毫异态!
沈雁容看了父亲一眼,道:“听说爹爹玉体违和,不知是……”
沈海月一笑道:“不妨事!”
沈雁容道:“爹爹今天与那个姓岳的见过了?”
说到姓岳的时,她的脸上显然红了一下,而且有意无意地向着一旁的痛禅瞟了一眼!
沈海月冷冷一笑,说道:“自然是见过了!”
“那么他……”
“他业已落败,眼看就将死在为父之手!”
沈雁容惊惧地咽了一下喉咙!
痛禅大师的一双灼灼眸子,自一开始就注视着她。
“后来……”
沈海月叹息一声道:“却落在了后山那个贱人手里去了。”
“后山……的贱人?”
沈雁容微微垂下头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又慢慢抬起头来道:“爹爹说的是尉迟姑娘吗?”
沈海月登时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那贱人的姓氏?”
“是她自己跟我说的!”
“可是你却从来没跟我说过!”
“是她不要我告诉您的!”
她显然心里还在盘算岳怀冰的那件事,脸上表情是说不出的那种不着劲儿!
“容儿!”
沈海月一本正经地道:“你是怎么认识尉迟姑娘的?”
“我也记不清楚了……”
“你好生地想来!”
“这件事很要紧?”
“当然!”
沈海月冷冷一笑道:“尉迟兄妹既收容了姓岳的小辈,眼下就是我们摘星堡的大敌!”
沈雁容摇头道:“爹,依孩儿所见,这件事怕不可能,尉迟姐姐曾亲口告诉我说,他们尉迟一家移居雪山已经数代,避世潜修,永不会卷入武林是非漩涡!”
“可是这一次却是在所难免了!”
“为什么?”
“因为她已杀了我们的人,你马师兄已死在那贱人之手!这个梁子可就结上了!”
沈雁容脸色一变,垂下头来!
“阿弥陀佛!”
一旁的痛禅和尚道:“有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件事或可借助姑娘之力,化干戈为玉帛也未可知!”
沈雁容面上一喜,道:“大师父说的是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啊,那太好了。”
可是她立刻又皱起了眉头,说道:“只是我又能做些什么?”
“姑娘与尉迟姑娘不是很熟吗?”
“只不过见了三次面。”
她轻轻皱着眉头,回想着说道:“第一次在万松坪……”
“那时我为了这一只兔子,不意越过了后山的禁区,忽然出现了一个怪人阻住了我的去路……”
沈海月与痛禅和尚顿时一怔,对看一眼。
“怪人?”
沈海月奇怪地道:“莫非还有什么外人不成?”
沈雁容道:“那人的样子好吓人,一颗大头,满头满脸都是胡子头发……这个人武功极高,我竟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一伸手就抓住了!”
“这件事你竟然没有告诉我!”
“我怕您老人家骂我……”
“姑娘你说下去!”
痛禅和尚好像对这件事极为注意。
沈雁容道:“那个大头老人只一伸手,就把我吊在了空中,责怪我不该擅入禁区,他不知道是用了一种什么法术,只在树上画了一个十字,我就下不来了!”
痛禅轻轻喧了一声佛号,细目频眨道:“姑娘你说下去!”
“是,大师父!”
沈雁容偷偷又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才又接下去道:
“我在树上吊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简直已经就受不了啦……眼看着就要昏了过去……才有一个白衣少年出来救我下来!”
“白衣少年?”
“是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尉迟姐姐的哥哥。”
“原来尉迟兄妹你都见过了?”
痛禅和尚嘴里又喧了一声佛号,低低讲道: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互为根本,以是孽缘,因果相续!”
沈雁容道:“大师父您说些什么?”
痛禅只是含笑,摇头不语!
“那位尉迟大哥虽是把我救下来了,可是对我极不友善,他本来要押我到摘星堡来见爹爹,后来尉迟姐姐来了,替我说情,才算没有事!”
“可是后来,你仍然常常越界到后山去!”
“我忍不住……”
“他们兄妹没有阻止你?”
沈雁容笑笑道:“倒是没有了,有一次在后山又碰见了那个怪老人,他大概是受了尉迟兄妹的嘱咐,远远看见了我就避开了!”
痛禅和尚点头道:“善哉,这就是姑娘你的一份缘份了!”
沈雁容本是怀着一番惊吓,以为定会被父亲所责骂,却没有想到父亲态度一反往常,她也就不再拘束,心里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她笑了笑,道:“有一次又遇见了尉迟姐姐,她还带我到后面玩了一会儿,唉,风景真是美极了……我看见了他们的家,好漂亮,只是她却没带我进去!”
“为什么?”
沈海月问着。
沈雁容摇头道:“尉迟姐姐说她家附近都设有厉害的埋伏,她不能把进出的方法告诉我,怕我以后随便进出!”
“不过……”
她笑了一下道:“她说她很会看相,看了我的手,说我将来也是她们一道上的人呢!”
“这就是了!”
病禅和尚道:“老衲看姑娘根骨亦极清奇,来日必有大成,可喜可贺之至!”
“那贱人还与你说些什么没有?”
沈雁容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痛禅大师说道:“姑娘有话,直说无妨。”
沈雁容才道:“尉迟姐姐说爹爹……”她叹了一声,遂没有接下去!
沈海月冷笑一声,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沈雁容呐呐地说道:“她说爹爹私心过重,且灾难重重,如欲避过,须自求兵解!”
她妙目一转又道:“爹爹……什么叫做兵解?”
沈海月登时面色如土……
痛禅和尚亦连声喧着佛号道:“无量佛。尉迟姑娘未免太过言重了!”
沈海月霍地站起身来,道:“一派胡言,那贱人自恃剑术高明,竟敢如此猖狂,信口雌黄,哼哼……我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说到这里,转向痛禅道:“大哥,我们这就起程上白金岭,面谒无相老前辈去吧!”
痛禅微微颔首道:“使得,但老衲认为却要容姑娘陪同一行!”
沈海月道:“她一个女孩子家……”
“不不不……”
老和尚道:“要她同去才好!”
沈海月知道拜兄既这么说,一定有理,当下吩咐女儿道:
“你即刻收拾一下,随同为父与大师外出一趟!”
沈雁容心存疑惑,却也不敢再问,当下匆匆转出,准备一切。
“白金岭”距离摘星堡不过七百里的脚程。
三骑快马在日出之前出发,日落时分已来到了“白金顶”万丈冰峰之下!
顾名思义,这座山峰的顶头终年都积压着一层白雪,遥望上去,银光灿然,是以才会得了这么一个通俗的称号!
这里居民极少,只有部份汉蒙杂居,散乱的游牧民族,在此过着散乱的类似放逐生活!
白金岭原是天山大雪山的一个系列,山上有终年不断的积雪,日出雪落,汇成流泉!
这类泉水,分百千股,四面流下,在广大的草原上,形成了所谓的沃野,即水草地。
山下有一家小食店,名叫“雪家饼号”,这里卖面粉磨制的烘饼,还有马肉,专供出售给本地牧人吃食,很少有外人来此照顾生意!
可是今天却是例外得很。
好像这个小店里已老早地来了不少的人!
小店一共只有三张破桌子。
三张破桌子上,都已坐满了人!
最里面的那张桌子上坐的是一个面色焦黄的黄衣道士,道人年岁在四旬左右,一身黄色葛衣道袍,其上多处都磨损了,人不高,背上却背着一把裹着黄色布条的长剑,剑极长,武林罕见!
黄衣道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块马肉,不时地喝上一口酒。
可是由他的面色上看去,他并不快乐,显然内心积压着重重的心事!
第二张桌子上坐的不是外人,一个和尚,一个修士,一个绝色少女。
痛禅大师、摘星老人、沈雁容,这三个人来了有一会儿了,要的只是茶水,未进饮食。
现在说到最后的这个座儿上。
这个位子上坐的是一个身材中等、年在三旬左右的微醉妇人。
是个汉人!
衣饰、外套,无论哪一方面看上去,这个女人都不像本地的汉人。
本地汉人固是不算少,可是看上去和蒙古人的装束早已混成一片,女人看上去更是邋里邋遢,很少能让人看上一眼的!
可是眼前这个妇人,无论衣着、风度,甚至那特有的白嫩肤色,看上去都大异一般。
她身上穿着一件湖水色的百折长裙,裙子上绣着朵朵梅花,望之分明是上等湘绣,洁净得一尘不染!
足下是一双天足,穿的是同色的一双绣花弓鞋。
妇人白纱扎头,剩下的发梢儿不长,似乎用一节串有珠花的箍子箍着。
这样让人一眼就可看出来她是个结过婚的妇人!
她的年岁很令人难以猜测,说她三十几岁绝不嫌大,若说二十几岁,也不嫌小,总之,那是一种很能吸引男人注意,而具有高贵风华、气质典型的妇人!
她独个儿地坐在位子上,面前放着一杯茶,可是茶具却是自备的,青花小瓷的盖,配着她春葱般的玉指,看上去真是相配得很。
这样风华盖世、雍容华贵的一个美妇人,即使在紫禁城的上苑春郊出现,也毫不逊色。只是摆在眼前这个鸡毛小棚店里,可就显得太招摇一点儿了。
所幸,这店里仅有三桌人;而且看起来,三个桌上的人,都有些自命清高,谁也不会多答理谁一句话儿!
女人特别注意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也许是惺惺相惜吧!
沈雁容自第一眼开始,就特别注意这个座头上的妇人,那妇人也曾间歇地向着她瞟上一眼。
她们已经彼此注意很久了。
现在,当沈雁容再一次向着美妇人注视时,那妇人终于露出了一口贝齿,微微地笑了。
沈雁容点头迎笑。
这附近,沈雁容是锋头最健的一个姑娘了。
谁都知道她是摘星堡堡主的掌上明珠,谁都知道她擅于飞马骋驰,她的人漂亮固是远近驰名,本事好更是人人皆知!
这里她住已久,几乎没有人没见过她,她也很少有没见过的人。
是以,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大大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也引起了她的好奇。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和痛禅大师在身边,她真想过去与对方好好地聊聊才过瘾。
美妇人只是淡淡地饮着茶,目光除了窗外的山景以外,绝不留恋着什么地方!
倒是那个四旬左右的黄衣道人,显得有几分沉不住气了。
他原本是大筷子吃着肉,大口地喝着黄汤,现在却放下了筷子!
小店是由两个年老汉人夫妇所经营,掌柜的汉子姓马名三奎,是个驼子,一双眼睛长年地被火烤油熏,看上去虚眼红肿,也许一上来就水土不服,弄沙了嗓子,现在一说话,简直就像是躁了鸡脖子一样,别提多么难听了!
里座上的黄衣道人这时拍了一下桌子道:“来,老头,道爷有话要问你!”
马老头擦着一双油手走了过来,腰弯得跟虾米一样地说道:“道爷,有什么吩咐?”
黄衣道人冷笑道:“你这老小子,别是骗人吧!道爷已等了两个时辰了,怎地还不见山上的人来?”
马老头一只手摸着头皮,挤巴着他的一双火眼道:
“是呀……今天是有点怪,平常,这位先生,总是在日落前后,由这条路上赏雪而过,今天是怎么回事?”
道人冷冷一笑.道:“白金顶高数千仞,你确定那人真的就住在上面?”
“这个……谁知道呢!”
中座的沈海月心中一动,偏头向道人注视,却为痛禅和尚用腿轻轻一碰,他也就掉回头来!
黄衣道人两只手按着桌子,缓缓地站起身子来,把一双细长的瞳子,隔着窗子,远远向着山上望去。
沈雁容注意到,那个美妇人这时脸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微笑,一双剪水瞳子打量着那个道人。
道人注意窗外良久,忽然拍了一下桌子道:“来了!”
这“来了”二字,使得举座皆为之一惊!
似乎是大家等待着的都是一个人!
美妇人是唯一能保持着镇定的人,可是在她听到道人说到“来了”二字时,那双眸子却也禁不住向着窗外瞟了一下!
道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听觉能力!
因为在他说“来了”二字时,根本什么也没有来,人不说,连鸟也没有一只!
可是大家确确实实地就是相信有人来了。
事实上道人的确也没有骗人。
是有人来了。
“人”没有来之前,先听见的是那么清悠遥远的一串小铃铛的声音。
不是马脖子上的那种串铃声,而却像是驴子颈间那种小小串铃的声音——
“叮叮……”
听在耳朵里,真是有说不出的悦耳!
就在大家乍闻这阵清悠铃声的时候,沈雁容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发现——
那个美妇人失踪了。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非但是那个美妇人失踪了,就连妇人座前桌上的那个讲究的青瓷盖碗也失踪了,好像那个地方根本就从来没有坐过那么一个人似的!
沈雁容这一突然的发现,赶快扯了父亲一下衣角,沈海月也发现了。
痛禅和尚也发觉了。
大家谁也没有说什么!
道人依然全神地注意聆听岭陌间传来的那阵小小铜铃声!
铃声,越来越清晰,证明来人越来越近!
道人脸上泛起了一阵子凌人的气焰,黄焦焦的面门颊上,刻划出两道极深的皱纹。
任何人看见了他这种表情,都不会会错了意。
那是一种仇恨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响着铃声的牲口出现了。
仅仅是一匹“乌云盖雪”的小毛驴而已。
尽管是驴背上鞍具齐全,甚至搭在驴颈上的一个装有书籍的布袋儿都完整地搭在那里,独独缺少的是驴背上的那个人而已!
这一突然的发现,使得各人都怔了一下。
当然每一个人的反应不一。
沈海月这一方面,是专程候驾来的,现在发现来的只是牲口,主人没来,当然微感失望。
黄衣道人的表情可就不同了!
他嘴里骂了声:“臭穷酸!”
一只手在桌子角上轻按了一下,瘦长的躯体箭似也已跃了起来!
身法之快,就连在场的痛禅、沈海月、雁容几个轻功上有极深造诣的人,都未能看清楚他是怎样出去的。
像是一支黄色的箭矢“噗”的一声,已落在了对面的峰峦之上。
那座峰峦与茶座彼此间距离少说也在八九丈间,道人竟然只凭着单手轻按之力,就把身子腾了出去,这种轻功,实在的吓人!
痛禅和尚看到此况,匆匆丢下了一块碎银子道:“走!”
三个人先后各自纵身而起,循着那黄衣道人身后,跟扑了过去!
他们的身法不谓不快了,可是与那个黄衣道人比起来,可就差远了。
当他们先后抵达到那片山峦上时,非但未曾看见那头小毛驴,甚至连那个黄衣道人的踪影也消逝了。
痛禅大师左右打量了一眼,目光立刻聚集在当前数十丈的一片梅林之间,身形微晃,便芒鞋轻点,像是一只展开翅膀的大鸟般地,只是几个翻扑,已翻出十数丈外!
沈海月目睹着昔日的这位拜兄轻功至此,十分钦佩!
他虽说三年苦练的剑术根基,已为尉迟青幽破坏,可是元力尚存,并不碍他的轻功身法施展,这时一只手轻提女儿右腕道:“快!”
父女二人各自展开上乘身法,倏起倏落,紧紧随在痛禅之后,刹时间已翻出数十丈外!
前行的痛禅大师身形猝然向下一落,大袖起处,如同一只巨鸟似地已落在了沈氏父女身前。
他轻叱一声道:“伏身!”
这时沈氏父女身子刚刚纵到,闻声即速向下潜身。
三个人伏身之处,正好是一片崖坡,借着前面的一片坡影,正好可以遮住三人的身形。
眼前是大片梅林!
很少地方能看到这么美的梅花林子,放眼过去.一片晴梅艳雪,梅树苍劲,弓伸臂张,加藤如蟒,或低生伸延,或怒茁擎空。
万株梅树,红白相衬,一片香光,万种芳菲。
谁也不会想到,如此大山深处,竟然会有这么一处所在!
尤其是沈雁容,当时诧然而惊,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
痛禅和尚立刻回头以目示意她不许出声。
同时,沈雁容自己也发觉出不对了。
三个人头都低得很低,而且借着一层山藤,掩饰住他们露出的头部。
他们都看见了——
那头“乌云盖雪”的小毛驴,正在地上嚼食着树根旁边的嫩草芽,鞍辔上的白铜扣花,被雪光映衬得一片银光灿然!
气氛乍看起来是那般的宁静,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
先时小店所见到的那个黄衣道人,赫然在场。
只见他瞪着狼也似的一双眸子,先是在小毛驴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遂即把目光投向梅林之间,但是由于这片梅花树林占地极大,他的目光也就很难在某一处地方固定下眼!
可是这道人显然是极为精明之人。
痛禅和尚与沈海月都可以称得上见解阅历极丰之人。尤其是江湖武林中,凡是略有特征名望之人,按说他们都应该有个一知半解。
可是眼前这个道人,他们竟然是一点都不知道,事实上道人的身手又是那等惊人,如以传说的武功而论,仅仅凭着他刚才施展的那一路轻功而论,几可独步武林,无人能出其右。
即使是痛禅,以及素日自负极高的沈海月也自认弗如,双方相去甚远。
黄衣道人似乎守定了这头小毛驴。
他也准知道找到了驴,必定就能找到人。
是以,看起来他丝毫也不急,就在一颗梅花树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他的衣袖甚长,这时略略地挽起来一些。痛禅等三人才发觉到道人十指留有甚长的指甲,人家的指甲却是直伸出去,讲究的人还戴得有指甲套子,可是这道人的指甲都是卷起来的,而且每一根指尖上,都套着一截竹制的指帽。
道人黄衣黄帽,黄脸黄眉,全身上下,除了头发是黑的外,几乎无一不黄,看上去真像个土地爷爷似的。
小毛驴不时踢动着白色的蹄子,忽然引颈长嘶了起来。
道人冷冷一笑道:“我瞧你这个畜牲,莫非还敢在本道爷面前卖弄什么玄虚不成吗?”
说时一双眼睛现出了厉光,右手二指倏地向着驴身上隔空一指。
那头小毛驴本在昂首长嘶,不意才叫了一半,登时就停声而止。
怪的是,它非但停住了声音,竟然连全身的动作也停止了,仿佛全身上下一下子受了禁制,刹时间,只见它目凸涎流,全身战瑟不已,那副形象看起来显然是痛苦到了极点。
道人哈哈大笑,扬声四野道:“无相老儿,道爷知道你就在附近不肯出来,却拿这头畜牲耍劳什子花枪。今天道爷就给点厉害你瞧瞧,再不出来,你这匹素来爱若性命、形影不离的小毛驴,可就保不住,要命丧梅园了。”
沈雁容登时一惊,这才知道,敢情那头小毛驴儿,原来被道人隔空点了穴道,或者是施展了什么禁制。
道人嘴里笑着,手指连连向着那头毛驴挥动。
每指一下,那头小毛驴必将全身一阵子战抖,声音虽是被禁住了,可是却有一种闷哑的嘶鸣之声,发自喉间,那种形象,看在眼中的确是惨不忍睹。
黄衣道人却似一下子抓住了窍门,自信对对方有了有力的威胁,一时哈哈大笑。
“无相老儿。”
他大声道:“我这‘小千刀’的手法,你是知道的,要不要我先拿你的爱驴开刀?”
说话时,一双眸子四下张望着。
想是这一招没有能达到预期的效果,黄衣人霍地大怒道:
“好吧,老儿,看来这头畜牲你是不想要了,我就宰了它,弄下山到马驼子店里,来个风干辣驴肉吃了!”
说到这里,两只手一搓一扬,正待向着那头受禁制的小毛驴身上虚按下去。
蓦地,岭涧间刮起了一片旋风。
风势一转,卷起了一天的白雪。
那片白雪乍起时,像是一层薄薄的白纱帐子,又像是一面透明的玻璃罩子,不偏不倚地向着那头饱受禁制的小毛驴身上罩了下去。
顿时间,黑色的驴身子,像染了一层白粉般的雪花,怪异的是,那头毛驴子的禁制,就在这层白雪的覆罩之下,突然之间被解开了穴道。
刹时间,它活蹦乱跳地嘶叫着,向梅林之内狂奔而去。
黄衣道人先是一怔,遂即大怒,目光一转,道:“什么人?”
四野肃然,除了有些风涛声外,看不出有何异状。
道人狂笑一声道:“无相老儿,我料定了你就在这里,果然不错。你我三十年前黄山谷的那档子事还没有解决,道爷言而有信,说来就来,怎么来了之后,你这老儿藏头缩尾,算是怎么回事?”
山野无声,加以道人嗓门又大,这几句话说得四山齐应,余音回荡。
如果梅园内有人,万万是不会听不见的。
果然,就在他的话声方一落下的当儿,就听得一人用着极其轻松悦耳的笑声发话道:
“黄衣道兄,贫道在此候你多时了,你自己有眼无珠,又怨得谁来?”
声音分明就在眼前。
可是在声音未出之前,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地方,而在声音发出之后,任何人却又觉出,那人不过是近在咫尺之间。
原来是梅园之内,各色梅树何止万千,如非特别注意其中一株,很容易目光错乱。
现在寻声望去,霍然才见就在梅园正中一棵较矮的梅树之下,跌坐着一个身着苍衣,发束金箍的散发中年修士。
这人由年岁上看去,大概不超过五十岁,清癯的一张瘦脸,长眉、秀目、隆鼻、白肤。
一眼看上去,即知是一个素行有德之士。
由于他身上那一袭肥大的苍衣,其色泽纹路,看上去简直就和身后那株矮粗老梅树的树皮一般无二,是以如非特别注意地去看,简直是认他不出。
散发修士跌坐在一块白色石板之上,石板上尚置有一只矮小的炉子。
这时,炉火正旺,其上置着一把茶壶,壶水已开,由壶口内,袅袅地冒着白气。
只是这些混淆在原本就飘散着的一层雪雾里,丝毫也不显著!
莫怪乎,他不出声发话,谁也不会注意到有他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这人一入痛禅等三人眼中,沈海月顿时就认出了对方正是海内外有籍可考的十七位奇人之一的无相居士,他也正是自己此一行所要来找寻的异人。
无相居士花下烹茶,一副倏然自得样子,似乎眼睛里并未把那黄衣道人看在眼中。
相反的,黄衣道人一眼看见了无相居上,登时无名之火高升六丈。
他大吼一声道:“无相老儿,谁不知道你这一套障眼法儿,道爷只当你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上来看重于你,想不到你竟然用这般雕虫小技来消遣我,真正是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连声冷笑着道:“别人怕了你,我宫云飞岂能怕了你吗?”
无相居士一笑道:“道兄你说哪里话来,你我当年不过是一件小小误会,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何必这般认真?贫道自来白金顶后,早已不问外事。”
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把脸侧面一偏,视向沈海月等三人藏身之处看,声音放大了道:“就是有人千里跋涉来找我,也只怕请我不动。一些江湖人物,每每挟技寻仇,却也要拉上我一把,道兄请想,你我当年修为不易,岂能为了一些不相干的外事,坏了自家处世的规矩。道兄,你说是也不是?”
沈海月等三人听得登时一惊,三人面面相睹,不发一语。很明显的,无相居土这番话,明面上是向黄衣道长所说,其实却像是冲着沈海月等三人而发。
三人虽是听得心里发凉,到底还是个心里的闷葫芦一时解它不开。
反之,那黄衣道人却听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只当无相居士是有意拿话来逗自己开心。
只见他把那张黄脸一沉道:“道爷听不懂你这番高论,今日我来这里为的是一践当年之约。事隔三十年,居士你倒也是个信人,居然还在此梅园相候,贫道知悉你‘玄都’剑术已有了九成火候,今日就是专为讨教你剑术来的。”
言下就要出手,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无相居士冷冷一哂通:“道兄也是多年修为之人,竟还这等的毛躁,不知千日面壁,内熬剑炁之不易……”
说到这里,目光又向沈氏父女等处扬脸冷笑,道:
“只为一时逞能,毁了多年的剑基,实在是至愚至下之至!到那个时候,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摘星堡主沈海月听在耳中,更似当头一声棒喝。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明显了,沈海月就是再傻也没有听不懂的道理。
他想起自己苦心潜习三年,方始初成的一点剑基,果真正如居士所言,只为逞一时之能,想不到激来了尉迟青幽那等厉害的大敌,以至于剑毁人伤。若非对方还存下了一点仁心,保全了自己的根本基础,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他原本已是十分委屈,此刻再听无相居士这等用话一激,更不禁触到了伤怀,登时轻叹一声,垂下头来。
痛禅和尚却与他抱持着不同的看法。
在他的看法里,像无相居士这等奇人,平素要想见上一面,真个是难以登天,既然见了面,绝非是无缘之人。休看他口头上说得那般无情硬朗,真正事到临头上,绝不可能真的就抖手不问。
所以他心里笃定得很。
至于沈雁容却又是一番想法了,对于眼前即将展开的这一场争斗,她实在渴望得很!因为她知道当前的两个人,并非是一般武林中人物,而是自己仅听传说,从来未曾亲眼见过的剑侠人物——也就是同于大雪山尉迟兄妹那等奇特的人物。
她的心激动极了,巴不得一看究竟。
无相居士话声一敛,目光转向黄衣道人道:
“道兄,贫道自问当年对你已仁至义尽,并无是非可言,再者我等修道术士,不久大劫将至,道兄你又何必一再以武相逼。贫道对未来四九天劫尚没有逃过的把握,莫非道兄就这等有恃无恐,你若煮豆燃箕,自我相伤?道兄,贫道所说句句属实,尚请三思而行!”
这番话出之德高望众的无相居士之口,实在是很应该有说服之力了。
奈何那黄衣道人,今日之来,实在是抱有极大私心而来,你道为何?
原来道人乃黄山“飞雷涧”之炼士,本名官云飞,人称“黄衣道长”,平素为人尚不算坏,加以辟山练剑数十年,已有相当功力。
只为黄山“飞雷涧”有一修为千年之老猬,原已成了气候,那老猬自以异类修为,必遭天怨,是以每每于雷雨之夜托护于“飞雷涧”,冀图以黄衣道长为庇护。
“黄衣道长”宫云飞先还不知,后来日久渐渐生疑,查出本末。
宫云飞自知老猬托庇之后,不禁动了一念贪心,他知道这类千年刺猬,修炼不易,既能历经千载,必有成形之内丹。
这类异类修炼的丹元,对于修道术士,大是有益,由是乃对那只老猬种下了深心。
事情是活该出事。
那一夕正逢惊蛰之日,黄山“飞雷涧”雷雨交加,风狂雨暴,加以山洪暴发,其势惊人已极!
宫云飞事先就布下了陷阱,先在其炼室之前,布下了一个镇压风雨雷电的法坛,引诱老猬前来自投。随后,他另外在坛外布下了一个“五极生死阵”,自己坐镇暗处,静等着老猬自投。
那只千年老猬不察究竟,果然中计,窃喜黄衣道长为己庇护,殊不知身方入阵,即为道长法力所镇。
黄衣道长此时放出飞剑,迫使刺猬不得不吐出其苦炼多年之丹气相抗。
一人一兽,正自相持不下。
那千年刺猬虽是修炼有年,总不比宫云飞之老谋深算,加以宫云飞所练之“地黄剑”,正是这类异物之克星。老猬眼看不敌,即将把内丹献出,伏身受斩的当儿,事情偏偏是那么凑巧。
那时正逢无相居士路过黄山访友未晤,乍见此一人兽格斗。
当他探知经过后,不禁对那只千年老猬心生同情,甚是对宫云飞感到不满。
就这样,他插手管了这么一件闲事。
事情的结果,无相居士救了千年老猬一条活命,并为其保全了那颗修炼了干年的内丹。
当然,宫云飞这一方面是得罪定了。
当时情形而论,宫云飞得知来人乃是宇内极负盛名的十七位炼士之一的无相居士,自知不是对方对手,加以他当时适当坐关修为“小诸天”,心怯之际,自问实在惹不起无相居士这等大敌,当时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却是心又不甘,乃与居士定下了三十年后今日之约!
无相居士临去时,施展仙法,在黄山飞雷涧底开了一条引道,指引老猬蛰居避难,也就解决了那只老猬日后畏惧天公的雷雨的心理。自此伏居,晨昏也只敢在洞门默参日菁月华,不敢再露出一些些惹人的意态锋芒。
事情的大概也就是如此这般。
三十年后的今天,“黄衣道长”宫云飞挟技而来,想到了三十年前平白失宝之事,大是心有不甘。
“黄衣道长”宫云飞冷森森一笑道:
“无相道兄,你这番话平心而论,倒是两句好话,若非为了四九天劫这档子事,道爷我还不来呢!”
“此话怎说?”
无相居士一面说,一面斟了碗香茗。
他座前石上,设有三份茶具。
这时他把斟好的一杯茶轻轻端起来,一哂道:“道兄千里而来,贫道忝为地主,一杯清茶,道兄你是要喝的,请!”
“请!”字出口,手指微指,只听得一股疾旋之风。
石上的那盏满盛茶水的盖碗,已然疾飞直转地来到了黄衣道长面前,只见白瓷加盖的一碗茶水,只是那么轻飘飘、滴滴溜溜地在道人面前打着转儿。
黄衣道人平手一托,接在手中,略微闻了闻,冷冷一笑道:
“以石泉之水,烹普洱之茶,阁下堪称得上是享乐中人,只可惜贫道喝惯了‘老寿峰’的铁观音,对阁下好意,无福享受。”
手腕一抖,掌中盖碗冲天直起,足足抛起了有百十丈高下,眼看着已入云雾之中,却又垂直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无相居士座前。
这一手功夫,妙的是非但茶碗未曾破碎,却连碗中茶水,点滴亦未曾溅出!
无相居士笑道:“宫道兄,你来势汹汹,何不少压气焰,你我化干戈为玉帛,贫道少顷或许还能为你介绍一个海内知名的朋友!”
宫云飞冷笑道:“你我之约,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何故又多出一个?”
无相居士一笑道:“事出意外,宫道兄,你如果认为那位朋友来此是为贫道助阵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微微一顿,又接下去说道:
“只是我这朋友脾气不好,法力更胜过贫道百倍,为道兄计,还是不要开罪的好!”
宫云飞嘿嘿一笑道:“道兄尽自说这些废话做甚!”
忽然一笑暗忖道:“是了,莫不是这老儿怕了我,有意拿些闲话先来消遣我,等到他那朋友一到,再图合力对付我?”
心里这么一想,越觉大是有理,当时面色一沉:
“无相道兄,贫道今日来此,会的是你,却与你的朋友无关,千里而来,岂能三言两语打发就走!”
说到这里大袖一挥,即见五点金星,脱手电闪而出,直向石座上的无相居士身上飞到!
沈氏父女以及痛禅和尚居高临下,很清楚地看见那道士发出来的乃是五把薄如纸片的小小钱刀!
他们这类人物,不出手则已,出手自无轻发!
五口钱刀闪烁着五道刺目金光,风疾电驰,向着无相居士身前一闪而飞,分五处绕过来,向居士全身五穴道上刺过来。
无相居士早已料到了对方有此一手!
只见他双手交叉着如同扇面似地在面前撒了个***,那五枚钱刀瞬即像是遇见一层障碍,突地碰见了一层无形的钢罩子一般!
但闻得“叮叮咚咚”一阵子钢铁交击之声,钱刀攻处,火星四射,却休想能攻入居士身侧分毫。
黄衣道长怒哼了一声,向着空中钱刀指了两下,只见那五枚飞出的钱刀陡地威力大增,就空转动之间,立刻加大了一倍,攻刺之力平空加了数倍。
无相居士呵呵一笑道:“宫道兄远道而来,莫非没有点新鲜玩艺儿么?”
说到这里,双手合掌一搓,一扬,似乎见其掌心内红光一闪,也只是一闪而逝!
遂即“叮咚”一阵子铜铁坠地声,再看道士所发的五口钱刀,已如破铜烂铁般地跌落在地!
“黄衣道长”宫云飞先是一怔,遂即面上现出一片狰狞表情!
他紧紧咬了一下牙,道:“莫怪乎你这老儿有恃无恐,原来已经炼成了‘护身赤罡’。”
边说他边自咬牙切齿,一面频频后退着。
他当然不会就此而退。
无相居士却也知道“黄衣道长”伎俩绝不止此,是以虽上来胜了一阵,仍然不敢丝毫大意,一双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向对方。
双方情势,由于有了前面的一阵,看上去是剑拔弩张,越加紧张!
蓦地——
“黄衣道长”宫云飞十指抖处,像渔夫撒网般地,自其十指尖上倏地飞出了十道如胶似漆般的黄色光绦。
无相居士登时一惊!
他倒是未曾料到宫云飞有此一着!
原来剑术之士以筑基为始,运炁为本,有了基炁才谈得上运施飞剑,进而尽习上乘剑术!
剑术到了相当年限之后,才能更进一步,成就所谓的“剑炁”。
有了这种“剑炁”的功夫之后,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剑术中的人士,可以身剑合一,顷刻间出入青冥,大抵上有了此类成就的人,多半归隐灵山,不复生事人间!
眼前“黄衣道长”宫云飞情急之下,竟然不自珍惜,一上来就施展出其苦炼经年的本身“剑炁”。
在“五行”之中,宫云飞是攻的“土”行,是以一切功力皆着土质!就连发出的“剑炁”也是土黄颜色!
这种剑炁的功力,毕竟不同凡响。
黄光过处,无相居士身侧四周,顿时冒出了一阵淡淡的红色烟雾。
无相居士似乎有些儿措手不及,身子大晃了一下。
眼看着黄衣道人手指上的十道黄色光华,交织成一片黄色光网,直向着无相居士全身罩下,居士背后颈项之间,倏地上冲出一道筒形白光!
这道白色光柱,正是居士所炼的本身“元炁”。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只得使出抵挡对方的杀手毒招!
只听得空中“刷”的一声轻响。
那道甫自居士后颈冒出的白色光柱,顷刻之间化成了一把白色的光伞状物,一下子与对方十指间发出的十道剑炁迎在一块!
无相居士想是上来疏忽差一点儿吃了大亏之故,这时看来,脸上现出了一层薄怒,眸子里凌光四射,注视向黄衣道长宫云飞!
“宫道兄,你此刻抽身尚还不迟,以贫道所见,你的功力因是不弱,要想胜得过我,却是不易!”
宫云飞这时正在全力运施着他的十道剑炁!
只是正如无相居土所说,他的功力确是较诸居士差上许多。
是以他虽施展出十分的力道,用力地拧绞着他的十指,把十道黄澄澄的剑炁运转得如同怪蟒翻腾,却休想能攻破无相居士护身的那幢白色光伞!
不过是瞬息之间,宫云飞已是汗如雨下。
他显然还不死心,满脸狰狞地怪声笑着!
“无相老儿,我还是老实对你说吧,道爷今日来此,明为赴三十年前之约,实则是别有深心!”
无相居士嘻嘻笑道:“你想要贫道栖身的白石仙寓,可是?”
宫云飞笑道:“你倒是猜对了,老儿,你不妨识相点好!”
无相居士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来,今天你我势必要见个真章了!”
说到这里,他徐徐由石上站起身来。
山峰上偷看的三人,目睹着双方这般的法力搏斗,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这其中,痛禅与沈海月也算是半个行家,心虽惊恐,尚能自恃,唯雁容初见异功,早已惊吓得面色猝变。
她越看越奇,忍不住已仰起了半个身子。
忽然一只软绵绵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同时间,就觉出一股绝大的劲力由那只软绵绵的手掌之内传出来。
沈雁容不由自主地在这股力道之下徐徐坐了下来,她还来不及回头看是什么人。
身边已响起了弱如蚊子般的声音道:“小姑娘别乱动,那个牛鼻子可要拚命了,误伤了你可不是好玩的!”——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声音很细、很娇,一听即知是发自女子之口!
沈雁容赶忙回头,只觉得脑后清风一阵,哪里有什么人影!
再一注视,才发觉自己身后丈许以外,有一棵弯下的古松树——
不知何时,就在那棵松树的树干上,坐着一个绝妙姿色的俏丽妇人。
不是别人,正是先时小店所见的那个华贵妇人。
这时只见她悠然自得地坐在树干上,正自向着沈雁容点头微笑,并且用手指了指痛禅与沈海月,又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告诉二人知道!
沈雁容会意地点点头!
妇人笑眯眯地用手向峰下指了一下,示意她继续看下去,按按唇,要她不要出声。
沈雁容不知怎地,对这个美妇人自一见面即具好感,这时笑嘻嘻地连连点头表示会意!
当她再次把眼睛移向峰下时,现场情形已大非当时。
原来“黄衣道长”宫云飞在施展出十指剑炁仍然未能取胜之后,此刻又是大见狼狈!
看上去,他那黄焦焦的一张脸上早已为汗水浸满,黄色道袍肩背的部分,亦为汗水所湿。
忽然他怒啸一声,十指乍然向后一收,空中矫着游龙的十道剑炁已收了回来。
也就在此一刹那,随着他肩头一晃,背上那口裹有黄色布绦的奇长宝剑,陡地化为一道数丈长短的黄色剑光,就空一掉,矫若龙蛇般地向着无相居士身上飞卷了过去!
无相居士断定了对方,终必会有此一手。
此刻见状,不慌不忙地右手向着胁下拍了一下,奇光一闪,匹练般地飞出了一道白光!
一白一黄两道光华,顿时在空中迎在了一块儿,刹时间绞在一团!
痛禅等三人虽是藏身在百丈峰头,距离峰下梅园尚远,可是此刻双方飞剑祭起来,看来正好就在三人眼前不远!
仙家神兵,自不比平常兵刃!顿时间就觉出那白黄两道光华奇光耀目,森森剑气,直有侵入眉睫之感!
两口剑绞到难分难解时,其势矫若飞龙,忽上忽下,乍吞又吐!时伸又卷,当真是变幻不一,令人大有目不交睫之感!
这一白一黄两道光华各逞其能,时而白光把黄光压下,时而黄光又作势包抄上来,崖上的三个人看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霍地站立在白石上的无相居士,长眉一挑,叱了一声:“疾!”
他手指一连向着空中指了三下!
刹时间白光大显,尾掉处,幻出了大片奇光,平白加粗了倍许,形若一只闹海银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向着那道黄光卷压了过去!
如此一来,黄光顿现疲备之势,在白光的凌厉攻势之下呈现不支,一时间光彩婆娑,白光再吃劲儿地一绞一剪,立刻散发了一天的黄星!
“黄衣道长”宫云飞一看情势不对,他这口“地黄剑”乃九世相传之镇观之宝,自不甘受损于对方剑下!
这时一看情形不妙,当时双手连连扬动,两张薄薄的嘴皮子叽哩咕噜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咒语。
空中的黄色剑光,遂即迤逦轻舒着,缓缓向下收拢过来,同时间,道人目光斜乜,瞧向无相居士,嘴里虽然没有说出什么示弱的话,可是明眼人一望就知道,他已大有乞怜之意。
无相居士本可乘胜而下。
果真此刻他运剑下催,宫云飞料必是无力抵挡,飞剑下不死必伤。
奈何,无相居士素来为人忠厚,此刻见状,冷冷一笑,右手微招,空中白光如匹缎回迤,又似银龙倒卷,只是向回一折,已消逝无踪!
黄衣道长宫云飞方自一喜,猛可里,一人娇声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事!”
声音来自梅园上峰——也正是沈氏父女等三人藏身之处!
话方出口,沈海月等三人已乍见面前多了一人——也就是小店中所见的那个长裙美妇人!
美妇人身方现出,手也不闲着,玉手指处,自其纤纤指尖上戛然有声地出现了一圈红光。
那道红光初出时不过大如杯口,可是一经出手顿时涨大了十倍有余。
像是一道抛起空中的红索一般,疾追着黄衣道长欲收下的那口地黄剑,一绞一绕,已缠了个结实!
“黄衣道长”宫云飞本已是精疲力尽,勉力驾御着那口地黄剑,此时此刻哪里还挡得住美妇人这么当空一击!
况乎这妇人所施展的那道红索,既非飞剑,又不是什么剑炁,乃是一道专缚道家飞剑的“五云索”,剑术差一点儿的人,遇见了她那“五云索”多半是驾御不住。
黄衣道长本非无能之辈,只是此刻力尽三竭的当儿,哪里当受得住!
只见空中红光连闪,自己的一口“地黄剑”,已吃对方“五云索”紧紧缚住。
美妇人居高临下,运功将手一拉,红索乍收,连同黄衣道长的一口地黄剑一并到了手中。
黄衣道长大吃一惊,怒叱一声:“好个贱人!”
双足顿处,猛地向美妇人立身之处扑去,妇人娇躯微摇,却先他一步闪身而下!
彼此距离总在百十丈间,美妇人香肩微闪,已在“无相居士”与“黄衣道长”之间!.
她一只白皙的素手上,平托着黄衣道长那口黄光闪烁的地黄剑,想系那口宝剑与宫云飞心灵相通,此刻虽是在美妇人功力拿弄之中,却显得极不安宁,有如一条滑溜的巨鳝,不时跳动伸缩不已。
“黄衣道长”宫云飞再也忍耐不住,怒啸一声,足下点处,直向美妇人身边扑了过来,十指扬处,前见的剑炁又自发出,直向妇人掌中宝剑抓去。
可是那美妇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着,不待其剑炁发出,娇躯轻转,又换了个地头。
这一次转得更远,足足飞出百十丈外,落在一处山角之下。
宫云飞怒啸道:“贱人还我剑来!”
长叫声中,人如箭矢般地扑了过去!
美妇人似乎是有意拿“黄衣道长”宫云飞来寻开心,只见她身子不停地转着,衣裙飘飘,彩带纷飞,直如一只巨大的青色彩蝶,在万千梅树之间翩翩飞舞,忽东忽西,忽左忽右!
那份儿美,那份儿俏,可真是够瞧的了!
黄衣道长身法何等快疾,只是此刻看上去较诸那妇人,却是差得远了。
二人一追一遁,转瞬间已是百十个来回!
美妇人存心拿黄衣道长开心,身形来去,尽自在梅树空隙之间,有如穿花蝴蝶。黄衣道长暴怒之中,加以前番剑斗早已气尽力竭,此刻在梅林里一连打上千百转儿,早已头昏眼花!
就在那妇人身子一个奇妙的转势里,“黄衣道长”足下一跄,一头撞在了一棵老梅树上,顿时倒在地上!
抬头一看,美妇人就站在眼前。
无相居士面现浅笑,正与那妇人并肩而立!
“黄衣道人”宫云飞原非无来历之人,此刻定目向对方妇人一看,心中一惊,忽然忆起了来人的身份名号,不由吓得登时一呆!
他喘息着叹了口气,道:“无相老儿,你好没来由,道爷是与你有约在先,怎地把你老婆也扯了出来?嘿嘿,你们还是以多为胜,赢了我宫云飞又称得什么光彩?”
无相居士嘻嘻一笑道:“内子与贫道已多年不见,承她看得起,远道来探,正好凑巧碰上了你,我方才早已警告了你,你偏偏不听,又怪得哪个?”
黄衣道长在无相居士说话的时候,早已暗暗默运玄功,意图把落在对方手上那口地黄剑收取回来,可是无论如何,竟是收它不回!
他这才知道,原来对方这个美妇人武功竟是犹胜于其夫无相居士。
关于这个美妇人——“玄都仙子”郭彩云,昔日的种种传说,此刻也就一股脑地记了起来。
只是在他的记忆里,似乎这对夫妇早年因性情不合,曾告仳离,在宇内仙籍中,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何以……
“黄衣道长”宫云飞尽管心里疑影重重,可是却也不便置问,再者,眼下自己那口爱如性命的“地黄剑”又落在对方手上,一有失闪,那还了得。
是以,瞻前顾后,他是一句厉害的话也不敢出口。
当下又自叹息了一声,做出一副苦笑,望向美妇人,道:
“贫道当真是有眼无珠,方才在小店里,就该认出玄都道友的芳容……这时想来实在大失礼了!”
“玄都仙子”郭彩云冷冷一哼,并未说话!
宫云飞那张黄脸,看上去更加黄了。
他期艾着又自叹息了一声,道:“玄都道友,你我本是平生初见……实在谈不上什么结怨……”
才说到这里,一旁的“无相居士”冷冷一笑道:
“宫道兄,你还是少说一句的好,我这老婆子最恨人在她面前唠叨,惹起了她,道兄你那口地黄剑可就要不回去了!”
宫云飞只当他说的是真的,登时就不再出声。
“玄都仙子”郭彩云自一现身,始终还不曾与无相居士谈过一句话。
这时听无相居士这么说,那那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向着居士一转,颇似有嗔责之意!
无相居士当然心领神会,微微一笑,遂即不再多语!
“玄都仙子”郭彩云这才回眸向黄衣道长,微微嗔道:“足下可是黄山奔雷涧的宫道友么?”
宫云飞前倨后恭地欠身笑道:“贫道正是!”
郭彩云道:“有一点你可要弄清楚了,我与外子因早已分居,这次来这里,并不代表什么与他和好之事。”
无相居士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郭彩云冷冷道:“正和你刚才所说,谈不到什么仇恨,只是看到了你这个人,想起了一件事情,又怨你信口雌黄,所以才特地给你一些教训。”
“道友的意思是?”
“我只问你,我与外子当年分居之事,乃是自家一件私事,与你何干?”
“是……本来是与贫道无关的!”
“那就好!”
郭彩云冷冷一笑道:“可是这多年来,我却接二连三地得到许多朋友探问此事,追根问底,大家都说是得自你的传言……”
“真正的笑话了……”
黄衣道长勉强地笑着,脸上却很不自然!
“有没有这件事?”郭彩云眼睛盯着他。
宫云飞不自在地道:“贫道还不是听人家这么说的,不过人云亦云而已!”
“人云亦云!”
郭彩云蛾眉微挑道:“我恨的就是这般唯恐天下不乱,传人闲话的人!”
宫云飞忍着气道:“可是玄都道友,这件事贫道并非是生事造谣,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哼!”
郭彩云道:“这才是‘吹皱一池春水,于卿何事?’你又何必操这个心?”
“对!”
无相居士在旁拍了一下手道:“骂得好,天下要是少了这帮子人,也就没有是非了!”
“黄衣道长”宫云飞忍气吞声地默立在一旁。
他原是最难说话的人,奈何今天情形不同,看样子这口气他是吞定了,只是形势上却又万难忍受,一张黄脸上充满了暴戾之气,连连地冷笑不已。
“你还不服气么!”
“有什么不服气的?贫道的剑还在道友手里,此剑关系本门兴衰至剧,是失不得的!”
“那么我就将剑还你。”
玉掌一振,黄光暴伸,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那口长度足有四尺开外的地黄剑,已经插落在宫云飞背后剑鞘之内。
“黄衣道长”宫云飞反手一摸,抓住了剑柄,一颗心才算是真正地笃定了。
他脸上顿时现出喜色道:“多谢道友隆情!”
郭彩云冷嗔道:“你方才说剑在我手不得不服,此刻我将宝剑还了你,你可服气?”
“黄衣道长”宫云飞心中一怔。
他眼睛很快地在郭彩云与无相居士二人脸上瞧了一眼,心中忖道:糟了,莫非这婆娘有意要剪除我,是以才将宝剑还我!
一个无相居士,他已是大感不敌,看来这“玄都仙子”武功也绝不在无相之下,二人一旦联手自己还能讨得什么好来!
心里一想,他可是真的硬不起来了。
无相居士因与爱妻揆别已久,日思夜盼,难得她今日来此相探,正可借机化却前嫌,是以烹茶以待。
偏偏今日多事,尽自来了这些外人。
他巴不得快点把“黄衣道人”宫云飞打发去了。
当下生怕宫云飞不识深浅,冒出一句硬话,其势又将不了!
这时忙在旁为之调解道:“宫道友,以贫道所见,这件事我看也就算了,好在道友也没吃什么亏,你我原无深仇大怒,何苦拚个你死我活?”
郭彩云却把面色一沉,道:“我是在问他,你何必为他打什么圆场?”
“如何?”她那双妙目瞬也不瞬地盯在宫云飞身上!
宫云飞那张瘦脸上一阵子痉挛。
良久,他才叹息了一声,道:
“无相道长既然这么说,贫道如再坚持,可就有点不识时务进退了。如果贫道记忆不差,晚年太白山的羊头老怪那里,好像大家还有一个集会,二位道友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在那里还可以见面再谈谈!”
郭彩云浅浅一笑道:“这么说今天的事就算了罗?”
宫云飞苦笑道:“承情、承情!”
他实在是没有脸再在这里多留一分钟,只向着无相居士举了举手,又向着“玄都仙子”郭彩云点点头,身形微晃,遂即化为一道黄色的漫天长虹,瞬息间消逝无踪!
无相居士与“玄都仙子”郭彩云眼看着“黄衣道长”宫云飞驾剑而去。
之后,那翩翩儒风的“无相居士”转向“玄都仙子”郭彩云,深深一揖,笑道:
“难得夫人今日驾临,差一点儿被那个牛鼻子败了雅兴,夫人如不嫌弃,你我易地一谈如何?”
郭彩云一双美目,冷冰冰地看着他,微微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呢?”
无相居士目光向着峰上一瞟,微微一笑道:“什么事也瞒不过夫人,待我打发了他们,再图与夫人一聚吧!”
峰顶上的沈氏父女以及痛禅和尚,刚才目睹了一番激斗,早已心惊胆战,“黄衣道长”宫云飞走后,按说他三人就该现身出见,只是眼前情绪一下子还转不过来,正在进退维谷的当儿!
忽地面前人影一闪,无相居士已如同一只巨大的苍鹰般落在了三人面前!
三人原是伏身在地,这种情形之下,只得赶忙站起身子来。
三人之中,仅“摘星老人”沈海月与居士较熟,痛禅只是慕名,沈雁容却是压根儿没有见过。
这时乍见居士飞身在面前,一时都慌了手脚。
沈海月当先拜倒道:“俗辈末学沈海月,参见居士!”
无相居士点头道:“你们起来。”
这时痛禅与沈雁容也分别报名参见,无相居士分别命起!
沈海月垂手道:“适才得见仙师与黄衣道长飞剑相搏,后辈等插不上手,只得在峰上作壁上观,谅必为仙师洞悉!”
无相点头道:“当然,你们还没来以前,我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眼睛一瞟沈雁容道:“这妮子,就是你女儿么?”
沈海月道:“正是小女!”
沈雁容重新拜倒道:“俗女沈雁容参见仙师!”
无相居士微微一笑,一面点着头,一面喃喃自语道:“这就难怪了!”
遂道:“沈姑娘你起来!”
痛禅这时亦上前合十,道:“老衲号痛禅,参见居士,居士宇内高人,请不吝教正!”
无相居士点点头道:“和尚,你的来历我知道,你我佛道虽是有异,但是殊途同归,平素在外,还宜多积善功为是!”
“谢谢仙师指点!”
痛禅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口中喧着佛号,道:“阿弥陀佛。”
沈海月叹息一声正要说话。
无相居士却皱了一下眉道:“你的事不用多说,一切我都知道!”
沈海月脸上一红,垂首不语。
无相居士冷笑道:“当初你我一见,我就看出你是个不成大材之人,这一次事实证明,果然不错。我对你,实在灰心得很!”
言下频频摇头,似乎不大愿意再管这个闲事似的!
沈海月深深欠身道:“仙师所责极是,只后山那尉迟兄妹也实在是挟技欺人太甚……俗朽三年创基毁于一旦……”
无相居土面色一沉道:“这件事还谈什么,是你自己不对,又怨得人家尉迟兄妹何干?”
冷笑了笑,他又道:“别人不知,那尉迟青幽姑娘我却是清楚的,她的剑术得其祖尉迟丹亲自传授,即使是我亲自出手,亦未见得就是她的对手,你等更遑论了,依我看,你们还是趁早搬家算了!”
沈海月气得一呆,内心之感伤悔恨,亦是到了无以复加地步。
痛禅和尚合十恭谨地道:“仙师所示极是,只是仇人岳怀冰刻下为尉迟兄妹收留,日后岂不……”
无相居士叹了一声,道:“那姓岳的少年,身世也太可怜了,论当年情形,你等确是负他过甚,说来你二人虽然对岳家灭门案事,有些冤枉,但是到底也脱不了干系。”
他眼睛直看向痛禅道:“为了这件事,你看破红尘,皈依佛门,总还算心存忏悔,但是你不要忘了,佛门较我道家犹注重因果报应。这件事……唉……”
摇摇头,他不愿多说!
沈海月目垂热泪道:“仙师当年曾有百日之缘之说,老朽剑基已毁,尚乞仙师破格成全!”
“哼!”无相居士冷冷一哼,目视向他道:
“我这人生平言出必行,这件事你不必担心,先行转回,我自会另有安排传你剑法。只是传技在师,修行在己,你果真仍如往常,心性不改,我这剑法传授了你,也只不过加予你速死之机会而已!”
沈海月想一想来此目的,主要是拉拢他来对付后山兄妹,谁知一见面对方已先推了个干净。
这件事如不道出,实在是心有未甘。
痛禅慧心明澈,观诸眼前情形,一时也甚觉不易出口,剩下沈雁容一人自是更无开口余地!
那无相居土当真是看来无情。
这时只见他由袖内拿出了一个白绫所包的锦囊,递与沈海月道:
“这里面有我真言的‘修真慧本’一卷,以及丹药半盒,你们总算也没有白来一趟,拿回去好好参习,那丹药日服一粒,不出十日,你元气即会复元如初,你等好自为之,去吧!”
沈海月接过锦囊双膝一弯,跪下来道:
“仙师……摘星堡数百名弟子生死,全在老朽身上,那岳怀冰一旦得习剑术……数百名弟子性命势将不保,仙师万万要指示迷津于老朽,授以对付良策才好!”
无相居士冷冷笑道:“岳怀冰不是你说之人,此子为人正直,你休要说动于我,速速去吧!”
沈海月见无相居士脸上已呈不快之色,哪里还敢多说,当下叩了个头,抖颤颤地站了起来!
只是那张脸,看上去愁苦万分!
痛禅大师也只得双手合十,深深欠身,道:
“仙师既如此说,自非无理,只是老衲乃出家人,沈施主又承蒙垂青,总算与仙师有过一段缘份,况乎这位沈姑娘……”
无相居士频频皱眉不已。
可是当他听到沈姑娘时,不觉明眸一转,望向沈雁容,雁容脸上一红,羞涩地垂下头来!
无相居士心里一动,刚刚觉出此女骨相不凡,分明仙道中人,却又似另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之感,仿佛与自己特别投缘!
须知无相居士自身居宇内十七奇士之人,剑术道法均已臻上乘境界。
这类奇人与人见面,只一照脸,当可透彻对方心境为人,只是沈雁容这个姑娘,却使得他在初一见时,未能彻其根!
无相居士心中微异,右手拇、中二指微微一捏,正待默运玄机推算的当儿,却见崖头上彩衣翩翩,“玄都仙子”郭彩云已现身出现!
三人既知美妇人真实身份,此刻见状,纷纷上前参见。
玄都仙子瞧也不瞧沈海月与痛禅一眼,独自含笑上前搀起了雁容道:“刚才把你吓坏了吧!”
雁容媚笑低头,脸上带出了一泛妩媚之色。
无相居士见状一笑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郭彩云回眸向居士道:“此女与我素缘甚厚,将来成就不小,你倒也不要小看了吧!”
无相点头道:“夫人诚然是具慧眼,不像我到此刻却连一个看上眼的传人也找不到!”
郭彩云回过头看向雁容道:“叫你爹和那个和尚起来吧!”
分明就在眼前,她却不愿与沈海月与痛禅说话!
沈海月与痛禅相视苦笑了一下,彼此站起!
尽管如此,痛禅和尚脸上却带出了一片喜悦之色。
果然那美妇人郭彩云这时含笑向着雁容,道:“你十几岁了?”
“后辈十九了!”
“嗯!”
郭彩云点点头,一双眸子斜向无相居士一瞟,道:“我们女人说话,你尽个站在这里做什么?”
无相居士似乎对这位曾经一度仳离的夫人十分将就,不敢言语唐突。
闻听之下,含笑退后道:“好!好!那么我先走一步,只是……夫人,你应该想到大雪山‘冷香阁’二世主人与我们颇有恩情,好像……”
“玄都仙子”郭彩云冷冷一笑,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无相居士一怔,笑道:“夫人!你真的打算管这件闲事?”
郭彩云淡淡一笑道:“那可看我高不高兴了!”
无相居士忽然想起了当年之事,神色一变,道:“夫人,你……”
郭彩云蛾眉一挑,面现青霜地道:“你还是老脾气不改,再要管我的事,我马上可就走了!”
无相居士呆得一呆,目光在沈海月等三人脸上一转,有些话,似乎碍难出口!
他口中轻轻一叹,肩头微晃,已闪身不见!
“玄都仙子”郭彩云这才回嗔为喜,朝着沈雁容,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沈雁容微微摇头,说道:“请仙姑赐告!”
“我名郭彩云,人称‘玄都仙子’,一向住在四明山……”
说到这里,眼睛看了痛禅和沈海月二人一眼,道:
“其实你们的来意,在小店时我已尽知,我那外子是出了名的怕事人儿,你们却偏偏找到他来帮忙打架,岂非是自讨无趣!”
沈海月忙道:“仙子说得极是,望指示迷津!”
郭彩云冷冷一笑道:“尉迟兄妹跟我之间虽然谈不上什么交情,可是彼此也还没什么怨恨,我们犯不着与他们为什么难,只是……”
说到这里,两弯秀眉微微一分,道:
“哼,只是当年尉迟丹那个老头儿,却跟我有些过节……他自认道法高玄,自视为宇内第一奇人。”
痛禅忽然心里一动,这才想到宇内十七奇之中,并无“玄都仙子”郭彩云之名籍,女人家心性窄小,很可能因此种怨!
病禅和尚这一猜测,虽然并非全对,倒也有几分实在性!
“玄都仙子”郭彩云正因自身未能名列宇内十七奇之列,早已心怀不满;至于如何与当年的尉迟丹交恶,那却又是另一回事!
总之,眼前这位美妇人显然对尉迟世家,心里相当的不满!
“你们这件事,外子他是不会管的,不过,我倒是……”
说到这里眸子一瞟沈雁容道:“我看这件事也只有你能介入!”
“弟子不明白仙子的意思……”
“很简单!”
玄都仙子笑道:“尉迟兄妹对你不错,只有你可以任意出入他们大雪山的禁区!”
“仙姑的意思是要弟子……”
“玄都仙子”郭彩云一笑道:“我只问你有这个胆子没有?”
“我……”基于她与尉迟青幽之间的友情,这件事不禁使她感到有些为难!
“我知道你此刻心情的矛盾,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是什么,她可没说出来,可是透过脸上的笑靥,下面的话,呼之欲出。
沈雁容略一思忖,跪倒地下,黯然泪下道:“弟子愿为父亲舍命,请仙姑指示明路!”
“好!你站起来!”
沈雁容磕头站起!
“玄都仙子”郭彩云道:“这件事你只要依我之言行事,非但可保住你父亲性命,而且对你还有许多好处。”
“仙子清明示究竟。”
“你我一见投缘,这么吧,事情一切有我为你担当,事情完成以后,我就收你为我门下,暂为记名弟子。”
沈雁容顿时笑道:“真的?”
郭彩云一笑道:“傻孩子,我岂能骗你一个小孩子!”
她说话语气很大,好像是七老八十一般!
沈海月在旁催促道:“容儿还不跪下谢过仙姑,这可是你前生修来的造化呀!”
沈雁容正要依言,郭彩云一把抓住她,道:“现在用不着拜,再说拜师大礼可也不能这么马虎。”
说到这里,凤目微启,向着身边云海微瞟一眼,玉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十字!
空中顿时传出无相居士的笑声,只是笑了一半,其声即为之消逝。
很明显的,玄都仙子已发觉到无相居士在侧偷听,是以先行布下禁制咒儿,以防他继续偷听!
她回过身子来,目注向沈雁容道:“大雪山后山,你可是时常去?”
沈雁容点点头。
“那么,那里的地势,你一定很清楚了?”
沈雁容又点点头,却道:“只是冷香园以及后山的地方都有阵势,弟子却是不知道!”
“你用不着知道后面的地方,我只问你,那里有个叫黑石峰的地方,你可知道吗?”
沈雁容点头道:“知道,石头是黑色的!”
“对了!”郭彩云说道:“你可常去么?”
“不常去!”
“好!”郭彩云妙目微转,思忖了一下,才决定道:“现在我告诉你,那座黑石头里面压着有一个人。”
“一个人?”
惊异的当然不止是沈雁容一个人。
痛禅和尚和沈海月两个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对看了一眼,积在他们心里已久的一个谜团,这时总算解开了。
“你仔细听着!”
“玄都仙子”郭彩云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告诉着她道:“那座黑石峰下压着一个人,这人叫‘黑石公’。”
“啊……那是为什么?”
“详细情形你也不必知道!”
郭彩云道:“反正这人厉害至极,他在黑石峰下已经压了有几十年了。”
冷笑了一下,她呐呐又道:“虽说是罪有应得,却也是怪可怜的!”
沈雁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静静听着。
郭彩云的脸色变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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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仙子”郭彩云这时似乎内心在作一个很为难的抉择,她终于咬了一下牙齿道:“我要你把他暂时放出来一下,你听不听?”
“我……”
沈雁容想了想,点点头道:“弟子但凭吩咐!”
“玄都仙子”郭彩云点点头笑道:“这才像我的徒弟,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如此,敢做敢为。当然,这个人一旦出去,只怕无人可以收拾,我的意思只是要他暂时出来透透气儿,略为给点颜色给尉迟兄妹瞧瞧,别以为他们尉迟一家当真是天下无敌!”
沈雁容秀外慧中,本来是冰雪聪明之人。
这时她听了郭彩云的话,很快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儿,兹事体大,她尚要三思而行。
郭彩云一笑道:“怎么,小妮子害怕了?”
沈雁容深深垂下头来道:“仙姑交代,弟子不敢不遵,只是这样,岂不是要惹出一番祸害?”
郭彩云冷冷笑道:“这一点我早已想过了,你用不着紧张,我既然敢叫你这么做,就自然有收拾残局的办法,尉迟丫头鬼灵精一个,你更是用不着为她担心。”
沈雁容忽然目含痛泪道:“前听尉迟姊姊说过,我爹爹他老人家,只怕……”
郭彩云不待她说完,冷笑插口道:“她一个鬼丫头能知道多少?”
说时眸子向着一旁的沈海月看了一眼,冷冷地道:
“你这个人心术虽说不正,倒也没什么大恶,否则我是不会管你闲事的!”
沈海月面红耳赤地垂下头来,轻轻叹息不语!
“你也用不着气馁!”
郭彩云冷笑道:“按说你这般年岁了,尚能有如此向道之心,实在已是不容易,再者外子欠了你一笔人情,虽然他有点怕麻烦,可是却也不能不问!”
说到“欠人情”之事,沈海月可就有点糊涂了,怎么也想不起无相居士何时欠下自己这番情!心情一阵子狂喜,脸上也就无形中带了出来!
“玄都仙子”郭彩云道:“你也且莫先高兴,我可是先告诉你,尉迟兄妹那一家人可不是好招惹的,别人不说,只他们家那个苍须奴,就不好对付。当然,这件事既然我已经插了手,就不能让你们太吃人家的亏!”
说时,她即由身上取出一个扁扁的绿色玉盒,那玉盒大小就像是一个人化妆用的粉盒子一般,只是看上去类玉似木,有一种朦朦之感!
“玄都仙子”郭彩云玉手轻按边角上一个凸出的黑点,只听得“喳”的一声轻响,那面绿色玉盒倏地敞了开来!
各人遂见盒子里原来竖立着五面小旗,颜色纯红,每一面大小似牙签般的玲珑,其间飘浮着一片五彩云烟,看上去像是小儿玩具一般!
郭彩云目光望向沈雁容道:“你我虽是初见,总算有缘,这是我用以镇压洞府,间防宵小窥伺的一件宝物,名叫‘彩云幡’,一经施展,妙用无穷。现在暂时借你,返回之后,只须依法施展,当可乱人耳目,尉迟丫头虽心机灵敏,只怕她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揣透的!”
说完就手递给了沈雁容。
雁容双手接过,直觉出来似乎十分沉重的一个玉盒,谁知道接到手中,竟然轻若无物,深知必是仙家至宝,心里好不高兴。
当下道谢接过!收好身上!
郭彩云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睇视着她,似乎满怀情意!
她脸上带着微笑,执着雁容一只手道:
“你我实在是有缘份,自第一眼见面我就喜欢你,只是你却……”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却伸出一根纤纤细指,在雁容眉头上轻轻一划,道: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小妮子!”
她笑着道:“你呀……”
说到这里,把到口的话临时吞住,看了一旁的痛禅与沈海月一眼。
“你二人先回去吧!”
她道:“有什么事我自会交代她的!”
沈海月虽然此行未蒙无相居士授意,微感失望,可是“失之东风,得之桑榆”,总算女儿蒙对方垂青,有了此番造化,实在说也是很难得了。
痛禅大师口喧佛号,合十道:“老袖佛门中人,真不应涉身江湖武林事,奈何事出当年,所料非及,此刻悔无及,至时尚请仙子惠于开释,得渡彼岸是幸!”
郭彩云笑道:“大师目前功力不及,尚还参悟不透,但日后必有所成。我今赐你八字妙挽一副,你自揣摩吧!”
说罢二指由袖内抽出素笺一方,往空一扬飘向痛禅当前,和尚双手接住细看。
帖上写着:“是日少欢如水少鱼!”
痛禅心中一怔,抬头再看对方,一时似懂非懂,实在也忖不出这八个字的真实原意所在,他真想问个究竟,“玄都仙子”郭彩云却似已面有不耐之色。
当时只得合十告退!
沈海月也只得深深一揖,道:“老朽拜谢仙子嘉惠,小女恩承教益,更是无上光采,就此告辞了!”
“玄都仙子”郭彩云轻轻一叹道:“定数,尘劫,虽仙佛亦不例外,好在你二人俱非大恶之人……到时候再说吧!”
二人再拜而起,面上俱都现出苦楚之色。
郭彩云看向沈海月道:“你女儿我要留她半日,你们先回去吧!远远而来,总算难得,我暂送一程!”
说完玉手微拂,但觉清风一阵,痛禅与沈海月刹时无踪!
沈雁容大吃一惊,左右张望。
郭彩云一笑道:“傻丫头,你还看个什么劲儿?他们现在已在刚才那家小店里了!我们也该走了!”
说完玉手轻轻向着雁容手腕子上一托,雁容觉得足下一轻,仿佛被一物托起,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眼前花树云石迎风扑面,不过转侧之间,已似换了个世间!
郭彩云松开手时——
眼前分明已是另一个世界。
但只见古柏成行,香花遍野。
在一行“人”形的雁列之后,天色是橙红的,朵朵的昙状云,飘浮在空间。
乍然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是那般的舒洁,你仿佛一下子心情为之开阔。
在那里——
就在一片嶙峋怪石清流之畔,耸立着一片尖石的精舍,好像地势很高,如江如带的白云半依着红色的石柱,设非是仙家修真的别馆,俗世可真是难得一见。
无相居士早已伫立在那里了。
他手持着长长的一条钓竿,竹枝细长,少说也有一丈五六,正临江垂钓。
细细的竹梢一端,点在疾水清流间。
郭彩云同着沈雁容来到之时,正是他鱼儿上钩之时,只见他长竿微扬,一条尺半锦鳞已扬波直起!
沈雁容由于立身较近,差一点儿为那尾出水的鲜鱼撞在了怀里。
她吓得惊叫了一声。
等到她看清了钓起之物后,更不禁再次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出水之物,哪里是什么鱼,分明是一条粉鳞怪蛇!
水中钓鳝乃常见之事,钓蛇尚还未之闻也,况乎是一条罕见的怪蛇!怪蛇出水中发出了“吱”的一声尖叫,顺着无相居士扬起的钓竿,快如疾电般地向着沈雁容穿撞过去!身势之快,间不容发!
可是无相居士早已料到了有此一着!
怪蛇的穿势虽快,无相居土的手指更快——
分开的两条手指,像是掷出的一把利剪,不过是一穿一剪,已夹在了那玩艺儿七寸三分之上!
沈雁容惊魂乍定之间,无相居士已把那条粉鳞的怪蛇擒到手中。
“夫人你来得正好。”
无相居士笑道:“我为了这条毒物,真是煞费苦心,总算没有落空,只是想要它献出那个晶囊,却是万难,夫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
说话间,那条粉鳞怪蛇口中吱吱连声地尖叫着,尺半长躯早已卷起,紧紧束在居士左腕之上,只是无论它何等滑溜,却脱不开无相居士二指之间,急煞得“吱吱”怪叫,却是无法脱身。
“玄都仙子”郭彩云一只手搭在雁容的肩上,见状淡淡一笑,道:
“我才没这个工夫呢,倒是那个晶囊我却留下有用。”
话方到口,忽见那条粉鳞怪蛇缠绕着的躯体倏地暴涨数倍。
乍看起来,像是涨了气的气球似的透明!
郭彩云一惊道:“小心!”
“波”的一声,那怪蛇已先出口,只见它菱形的阔口张处,由其唇内,一股粉红色的轻烟,直向无相居士脸上喷去!
“孽障。”
无相居士嘴里轻叱一声,手指着力处,那条粉蛇,呱然有声地大鸣起来,出口的那股粉色轻雾,想必是因为猝然负痛,或是后力不继之故,方自出口即行止住空中。
无相居士呵呵笑道:“何物小类,也敢在我面前撒野,凭你这点道行,就是再练上百年,也还差远呢!”
那条粉蛇在一阵怪鸣之后,复经居士如此一责,想是自知不敌,又复吱吱哀鸣起来!
无相居士右手掷下钓竿,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黄色玉瓶,手指轻按,瓶盖跳开!
“如何……”
他笑嘻嘻地向着那条粉蛇道:“我们不妨谈个条件,你把那个意图害人的毒囊献出,我就饶你一命,要不然你休想活命。”
粉蛇吱吱哀鸣着,尺半长躯上,一时间跃起了七八个大疙瘩,犹自挣脱不已。
无相居士嘿嘿冷笑道:“你不要再想耍鬼主意,你应该想一想潭底那条老的,比你道行如何?尚且逃不过我的劫数,凭你也配!”
这番话果然有效!
眼看着那条粉蛇身上的七八个大疙瘩,顷刻间一一复原平消,空中扬起的一片粉色彩雾,亦即在那条怪蛇两鳃的频频吞服之下,重复化为轻烟,收回口内。
无相居士一笑道:“这才像话,尔等毒虫,本是逆天而生,若非我的庇护,前番妖僧‘盘伽氏’,早已将你生吞下肚。想不到你这东西,非但不知感激,却倒恩将仇报,昼伏夜出,短短的三月之内,竟然将梅岭内我所豢养的百只白鸦全数偷吃干净。”
那条粉蛇,听到这里,鸣声益哀,整个躯体,竟发出了一阵颤抖,一双红色晶若玛瑙的眼珠子里,竟然滚出了两滴泪珠!
无相居士嘻嘻一笑道:“你居然也后悔了?这件事我暂且为你记在账上,念在你当年为本山驱除百毒,这件事可以将功赎罪。只是你那颗百毒内丹,我却要你献出来,日后我若知道你再偷练此术,定杀不饶!”
说到此处,右手无名指虚空在蛇头上一指。
粉蛇“吱——吱——”连声地叫了一阵子,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张口!
沈雁容几乎看傻了,因见蛇身粉红,夕阳下片片蛇鳞,泛发起一片奇彩艳光,再加以听见其哀鸣之声,不禁对那条小小粉蛇心生同情。
偷目看向“玄都仙子”郭彩云,只见她面现微笑,并无半点怜惜之意!
无相居士忽然怒声道:“还不献出,当真想死不成!”
二指再次着力之下,那条粉蛇倏地尖鸣一声,口中竟自滴出几滴鲜血!
一刹间,它身子平空涨大了许多,由其鸣声里,已知其完全屈服!
果然,就在它全身躯体一阵暴涨之后,紧接着又是一阵力缩。
最后蛇口张开,几经伸缩,才由其口内现出了一线红光,无相居士剪夹在它七寸上的两根手指相对地微微松开,蓦地,红光大现。
在一阵红色的彩烟之后,一颗大小如同雀卵般的红丸,已由蛇口喷出!
那物件初出其红刺目,想必因为无相居士握在蛇身七寸上的那双手指过于着力之故,是以显得那般吐出不易,初出时拉成管状的一条,一经离口,登时变成晶莹剔透、光灼灼的一颗明珠!
这颗状若玛瑙的珠子,一经吐出之后,即作势腾霄直起。
无相居士早已料定有此一着,只见他那只力扣在玉瓶口上的手指微微一松,即由瓶口喷出一道白光。
白光出瓶,迎着那颗红色晶珠一卷一吸,“嗖”的一声,已没入瓶内。
无相居士手指微启,瓶盖怦然有声地自行合拢。
说也奇怪,他手上的那条小蛇,自从喷出那颗红色毒丹之后,刹时间全身鳞甲变为白色,已失去了前见的粉色光泽!
无相居士一笑道:“你也不必难受,这类毒丹在你肚子里时间一久,必将作怪,那时也就是你自遭报应的时候。话虽如此,我也不会白要你的东西!”
话罢一面收瓶,同时由怀内取出了一个扁小的玉盒,略移盒盖,即现小孔,就手一指,即由其内跳出一粒大小仅如米粒的白色药粒!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条小蛇口内!
无相居士微微点一点头,笑道:“去吧!”
二指微松,那条白色小蛇嗒然坠地,仰头看了无相居士一眼,这才懒洋洋向着潭水之间游行而去。
沈雁容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慌不迭上前向着无相居士深深一拜。
居士含笑探手道:“姑娘不必多礼,我们进去说话!”
郭彩云微微笑道:“这丫头童心未泯,方才见你逼迫那条‘蛇鳗’献出毒丹,差点没哭了出来!”
无相居士哈哈一笑,看向沈雁容道:
“你只看见它那副可怜样子惹人同情,却不知这家伙的阴险狡猾。我如果不逼迫它献出这颗成形毒丹,不要多久,只要再等上三年,它可就要兴风作浪了!”
沈雁容连日来奇闻异事见识多了,心虽惊异不置,也只权作“见怪不怪”自处!
无相居士一双眸子,在雁容身上略略一转,才又转向郭彩云,正要说话。
郭彩云却抢先道:“我已收她为记名弟子,你就少说几句吧!”
无相居士微微一怔,遂笑道:“此女资禀、人品俱佳,只可惜她那老子太不成材,空费了我当年一片深心!”
郭彩云冷笑道:“尉迟丫头自以为她尉迟家门习的是正统法门,看不起任何旁门别派,也未免太狂了一些!”
无相居士苦笑道:“平心而论,这件事倒也不能怪她。”
他眸子转向沈雁容道:“令尊行事过于自负,就以此事而论,实在他是自取其辱!”
沈雁容脸一阵红,缓缓垂下头来。
“话虽如此,这件事尉迟丫头做得也未免太过份了一点儿了。”
“唉!夫人,你……”
“我还是老脾气不改是不是?”
无相居士微微一笑,步入石室。
郭彩云同着雁容随后步入。
室内布置得清雅宜人,不染纤尘,除去一面三足铜鼎之外,另设有长方如意双花莲座一副。
这种蒲团的式样,合于二人同坐,夫妇双修!
无相居士与郭彩云仳离多年,在同道之间,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然而这具饶富伉俪情谊的双蒲团,却依然如此完整洁净地摆设在这里。
甚至墙角的那一株珊瑚树,玉盘内由郭彩云亲自栽种的紫水仙,都依稀如同当年一般模样的未曾移动过!
“玄都仙子”郭彩云目光掠过,面颊上虽不着丝毫痕迹,但是她的眼角,却有些湿润了。
三间石室——都是她所熟悉的!
拉开长可及地的五色红幔,眼前是一片湖光水景,闪烁着七彩的五色怪石,或高或低地在水面上露着头角,却有七八只黑白长腿大鹤栖息其间。
郭彩云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转过身来。
无相居士亮着晨星般一双眸子,正注视着她。他玉树临风,不减当年;她杏暖春枝,翩翩丰姿。
这对神仙美眷,究竟因何而仳离?又因何而相聚?而今是否破镜重圆了?不!
答案是否定的!
彼此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只要互看一眼,就可以很清楚地互相体会出彼此心里的意思了。
郭彩云缓缓地在一张玉鼓上坐了下来,她指派着沈雁容道:“你坐下来!”
沈雁容依言坐好。
郭彩云看向无相居士道:“看来这些年你日子过得很好,很宁静,是不是?”
无相居士微微颔首,淡然作笑。
“你呢?”
“还好!”
郭彩云站起来走了几步,忽然回过身子来,道:“你早已知道我今天要来是不是?”
“日前静中参悟,略有预知!”
“这么说,我的‘小六乘护身神障’竟是防你不住了?”
“是夫人一时疏忽,故为我的神机所乘!”
“哼!”
郭彩云倏地由座子上站起来,面色乍寒道:“我当然是一时疏忽,否则岂能被你算出?”
无相居士微微一惊,面上怅然若失!
他已经预感到今日的不欢而散,似乎已成定局;而且使他更失望的是,多年分离,长久的淡泊自处,自煎自淬的结果,并没有使她改变了多少!
她好像还是原来同样的一个人,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孤僻、更好强,更逞一时之气……
“很好!”
郭彩云勉强地笑着,道:“看来你永远是比我聪明,那么,我的来意你已经知道了?”
“略知一二!”
无相居士缓缓坐下来,一只手摩擎着面前的一樽石虎!
“你打算怎么办?”
“夫人宜三思而后行!”
“如果我不呢?”
她冷冷地道:“我的脾气一向如此,我只问你,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无相居士苦笑了一下,道:“尉迟真人当年对你我不薄,若非真人当年长白援手,只怕那一次你我都难逃大劫!”
郭彩云冷冷道:“这件事你究竟要提多久?尉迟丹生平不过就对我们做过这么一件好事,我们却也曾在他飞升之前,为他护法七天,总算也对得起他了!”
“那么,你又何必非要再惹是非?”
无相居士脸现愁云地道:“四九天劫不久将至,人人自危,你我也并无十分把握可以逃过,此时此刻,我为夫人你着想,实在不宜再惹是生非!”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凭你我之力,想要收取那片火云,谈何容易!况且这种行为,形同盗劫,以你身份何屑为之?”
“你这话就说错了!”
郭彩云冷冷道:“想那西天火云,乃当年‘青云九老’联手收取,凭什么就该便宜他们尉迟一家人?”
无相居士道:“话虽如此,可是当年为首的究竟还是尉迟真人,再说火云生处,也是真人在其本山觅得,论情论理,自应是人家的所有。况且青云九老每人也都得了好处,尉迟真人为人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郭彩云道:“他要是真的厚道,就应该将当年收得之火云也分与你我一份,我们也不会再为四九天劫之事发愁了!”
无相居士道:“这件事我也想过,好在时限还有一年之久,到时你我同力应付,也并非就不能渡过!”
郭彩云轻叹一声,道:“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
无相居士苦笑道:“巧取豪夺之事,恕我不能为力,彩云,你须知那黑石峰下的祸害……”
话未说完,郭彩云已霍然站起道:“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我已决定,势在必行。有你帮忙,固然是好,没有你帮忙,我也一样!”
无相居士冷笑道:“你以为收取火云是容易的吗?据我所知,当今宇内,也只得青城山的‘朱雀叟’一人有此功力,只是此老的那个‘朱雀瓶’视如拱璧,你能借得来吗?”
“哼——”
郭彩云脸上带出了一丝傲然微笑。
“如果我借不到,也就不来现这个眼了!”
无相居士一惊,道:“你真的打算去见朱雀叟?”
“我何必去见他?”
她微笑着探手入裙后锦囊,摸出了一个朱色扁平的盒子,一笑道:“我已经借来了!”
说完双手把朱色扁盒的盒盖启开。
沈雁容听他们说得那般神奇,不觉向郭彩云手中玉盒注意望去,只见王盒内平置着一个红色类似鸦鹊般的扁扁玉瓶!
那玉瓶形式古雅,虽是红色,可是看上去并无光泽,其上似乎密密麻麻满满雕刻着都是些古篆奇文,整个瓶身大如手掌,看上去真像是一只栩栩如生、展翅待飞的红色鸦鹊!
“玄都仙子”郭彩云得意地向着无相居士显示了一下,遂即把盒盖盖好,收回囊内。
无相居士面色微微一变,叹息道:“想不到朱雀叟如此修为之人,竟然行事也是如此欠思,他可曾料想到这件事的后果?真正是老糊涂!”
“玄都仙子”郭彩云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什么?”
“怎么,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哼!”
郭彩云秋波一转,十分骄气地道:“你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真难得!”
冷冷一笑,不欲多言!
无相居士呆了一呆,缓缓落座。
他居心仁厚,又以与大雪山尉迟一家渊源甚深,郭彩云尽管已与自己仳离分居,但是终必有过夫妻的情份。
这件事旁人若为,自己站在道义立场上,尚且不得不管,况乎是自己的妻子?
万一真个惊动了“黑石峰”下的那个老怪物黑石公,引发天地间一场浩劫,这个罪孽,可就太大了。
这么一想,他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向着郭彩云看了一眼,却是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正因为他太了解她了,所以才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深知妻子道力高深,凡事任性,若非是行事乖癖,一意孤行,以其功力,今日已在大成之限,更可能越过自己之上。
如今呢?
自从夫妇分居之后,多年来她在失去自己关怀、劝告,无拘束的日子里,任性发挥到了极致!
多年来,他已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种种传说,每一次他都深深地为她忏悔。尽管是神仙岁月淡泊到心如止水,可是每当晨昏,偶见成双的鸟儿飞过,他也总会牵想到她。
那些过去的美好日子,就如同西天的那一抹云雾,永远地醉着你、迷着你,深深地勾起你的遐想,让你不可去怀!
思索很快地在无相居士脑子里掠过!
他忽然觉出,他对她有责任,不能容许她这么任性下去!
郭彩云见丈夫一双眸子深深地注视着自己,一瞬间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她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
但是最后的一刹那,她却又体会出丈夫眸子里的神采有异。
心中一惊,她退后一步,道:“息霜,你……”
“李息霜”是无相居士的俗名,昔日他们夫妻共居时,郭彩云惯于这么称呼他,但是自从彼此仳离之后,这“息霜”二字,无相居士还是第一次听过!
这“息霜”二字,无疑使得他为之一呆,可是,只不过弹指间,他又复硬下心来。
但是这一刹那间,郭彩云已托着沈雁容的腕子,飞身纵出院外!
郭彩云似乎已经猜测到无相居士将要向自己出手。
是以在她与沈雁容身子方一纵出的刹那之间,左手扬处,自其掌心里已飞出了一蓬红光,正是先时用来对付“黄衣道长”的“五云掌”!
只是此刻,显然是用来防身用的!
“五云掌”一经出手,顷刻间,幻为一幢红色光帐,向着郭、沈二女齐头罩下了。
同时间,无相居士却已电闪星驰般地来到了眼前,自其右手手指之处,匹练般地飞出了一道银光,像是一条银鳞巨蟒般的,已把郭彩云团团围住!
郭彩云凌声笑道:“我早就防着你了,李息霜,你还不让我走吗?”
无相居士一面运施着手中剑光,紧紧束着二女身上的那幢红色光帐,一面沉声道:
“彩云,我要你暂时留在白金岭,百日之后才许你下山。”
“你是妄想!”
话声一落,郭彩云杏目一睁,只见她双手向着身外那幢彩色光帐连指了几下,刹时间红光大盛,“五云掌”分化成五股巨大的光条,渐次地向外扩张。
无相居士发出的剑光,顿时就有不堪重负之感,随着对方那五道红光的力撑之下,时收又弛,显出不易拘束之态!
“彩云!”
无相居士语重心长地道:“你我终究是夫妻一场,我岂能忍心见你坠入万劫不覆之渊。”
郭彩云一声娇笑道:“难得你还记念夫妻之情,真难得……李息霜,你要是还顾及到这一点,就应该留一点儿下次再见的情份,要不然……”
她发出了一阵子“咯咯”的娇笑之声,只是笑声里充满了隐隐的敌意!
无相居士微微怔了一下,呐呐道:“我……我实在是为你好!”
郭彩云一笑道:“既然为我好,就应该助我一臂之力!”
无相居士摇摇头,冷笑道:“尉迟兄妹已是不易应付,他家那个苍须奴更是厉害!”
郭彩云冷笑道:“这几个人,我才看不在眼里,哼!反正没有你什么事,你也就不必多管了。还不收了你的剑?”
无相居士苦笑道,摇摇头道:“我已在环山四周,设下了埋伏,你是逃不脱的!不如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吧,这位沈姑娘我负责把她送回去!”
郭彩云目光四面看了一眼,一笑道:“就凭着这点埋伏能难着我吗?”
“本来是难你不着!不过,你不要忘了,你我当年合籍同修时的那面本命神幡在我手里!”
郭彩云登时为之一呆,她的脸色一刹间变为苍白,嘴唇颤动了一下。
“你……真的会这么绝情?”
“我……我是不得已。”
“我不信你真的能对我这么施为,哼!”
郭彩云娇笑了笑,尽管是在盛怒之下,看上去她仍是那么漂亮,玉手一抬,环身的那幢“五云掌”已收回手内!
无相居士乍然一惊,忙自扬手,将空中剑光收回!
郭彩云一笑道:“我现在就要带她出去了!”
无相居士呐呐地道:“我只好向你出手……”
“是吗?”
话一顿,“不!”摇摇头她很自信地又道:“你不会的!你不是这种人!”
说完,大大方方一拉雁容,道:“我们走!”
无相居士闪身拦在了她面前,郭彩云拉着沈雁容换了个方向。
无相居士再闪身拦阻!
郭彩云又换了个方向。
一连换了三个方向!
郭彩云脸上永远带着浅浅的笑容!
她那双美丽的瞳子,似有无限柔情地注视着无相居士,瞬也不瞬一下,双方僵持着!
无相居士软化了。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你去吧!”
说完即把身子让开。
“你不后悔?”
无相居士用苦笑代替了答复。
郭彩云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领你这份情了!”
说完一拉雁容道:“我们走!”
无相居上道:“你……你上哪里去?”
郭彩云道:“自然是回四明山!”
她左手一挟雁容,足尖轻点,已幻为一道经天朱虹,破空直起。
沈雁容只觉得两侧瑟风如吼,自己和郭彩云身子,却包裹在一层朱红色的光华之内,刹时间直贯青冥,方想到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剑道”,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脱口而出!
却只见剑光经处,面前云海夕霞,有如风卷残云般地纷纷排开,剑光冲起越高,景象亦越为绚丽,大地山岳,顷刻间变为足下,随着距离的拉长,逐渐地缩小缩小了……
那种滋味,直非言语所能够形容其万一!
郭彩云一只手轻轻挟着她的腰,在环身的红色剑光映衬之下,云裳飘飘,神态极其自然!
她偏头笑向雁容道:“用不着害怕,都有我呢!”
说时剑光微微一顿,随着郭彩云的意念转处,在空中疾兜个***,却是改上为下,投空直线而落!
雁容心中惊惧得简直不敢开口说话,心里正自奇怪四明山相距数千里,岂能这般快就到了?
一念未完,却觉出身外剑光,在郭彩云催促之下,有如戏空之龙,挟带着极为尖锐的一股破空之声,自万丈高空里一路迁回冲刺直下,其势又较诸先前之上腾,更令人惊惧万分!
沈雁容吓得尖叫了一声,叫声未住,但觉出身势淬缓,随着郭彩云的手势一托,有如秋叶恋风,悠悠然地已落下身来!
“不要作声。”
郭彩云小声关照着她,向她神秘地摆了一下手!
沈雁容惊魂甫定,这才发觉到自己与郭彩云的身子,并非是停落在地上,而是站立在一颗岔生于半山间的巨松树干之上!
由于这棵松树枝叶茂盛,遮漫极广,是以二人站立的身子几乎全被掩饰于枝叶之内,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仅仅透过枝叶间隙,得见空空一线,巨大的风力摇曳着松干,只听得耳边一阵嗡嗡作响之声,这番景象又自是较先前不同!
雁容紧紧抓住郭彩云的手。
她的紧张,可以由她苍白的脸色里看出来。
“别怕!”
郭彩云小声在她耳边道:“我们等一会儿再说!”
说时凤目四盼,像是在空中搜索着什么!
忽然,她神色一变,脸上带出一丝冷笑道:“果然不错,他还是放我不过!”
一面说着,她遂即把雁容揽入怀内!
就在这一刹那间,天空里响起一阵类似哨音般尖锐的异声。
雁容惊望当空,但只见银星一点,起自峰头,像是自己方才来时地方。
那点星光出现时,不过是光烁一闪,等到雁容发觉定目看时,已自变成了一道匹练般的经天长虹,有如倒泻天空的一弯银河,其势之疾快,真令人有不及交睫之感。
无相居士显然就站在那道银色长虹之首,只见他一只手上拿着一面三角形的银色旗幡,形象至为焦急,催使着足下剑光,风驰电掣,循着方才郭彩云之去路一闪而终!
雁容忽然心里明白过来。
原来“玄都仙子”郭彩云忽然改变方向暂时落下隐身树帽的原因在此,心里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明伶俐,竟然早已料到无相居士会事后反悔!
无相居士剑道何等快速,刹时间已消逝无踪!
郭彩云脸上现出得意的微笑,又等了片刻,才向雁容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言罢单手向雁容胁下一托,再次化为一道朱色长虹,顷刻间消失于太空青冥!
岳怀冰在“冷香阁”内调伤静养,不觉已是一月有余。
午间,当黄莺在窗外婉转着歌喉的时候,岳怀冰已静坐醒转。
自从他由尉迟鹏处学得入门静坐吐纳功夫以来,这一个月他勤于练习,已有显著之长进,身上的几处伤,早已康愈。
尉迟鹏只是传授他几种极单纯的入门内功要他练习,并不常来打扰他。
至于尉迟青幽,他已经有十天没见过她了。
记得那一天——大概是十天前,在花园里,他远远地看见了她一次,她只对他那么淡淡地笑了笑,遂即回避了开去。
为什么?
他实在是有点想不明白!
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影子,在他的心里,占过这么重的分量!他也从来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这么样地思索过!
只是对她这么一个人!
有时候,尤其是像现在这种静极无聊的时候,他真想能见到她,哪怕是远远地就像前次那般的远远瞄上一眼,心里也是舒服的!
人的遭遇,实在是太离奇了。
有时候想起来,岳怀冰真好像在做梦一般,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绝处逢生,最最奇妙的是,居然与尉迟一家,有了这番不平凡的邂逅结合!
窗前的几盆兰花早已经盛开了。
是花引来了蝴蝶,使他想到了李白的那一首“蝶恋花”,其实蝶之恋花,正如同男之恋女。
古往今来,哪一个男人不想女人?哪一个男人不爱女人?越是成名的大英雄、大豪杰,似乎也越有动人的绮丽恋史,一人前人之笔,辄成风流艳史!
大粉蝶扑袭着兰花,一次又一次……兰花只是静静地期待着。
这又像是待字闺中的美丽姑娘,期待着如意郎君的莅临!
人是不应该孤独自处的!
岳怀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是不常叹息的,这一声叹息似乎显示了他内心的寂寞!
他心里一直还保守着这个秘密——保守着那个“绣荷包”的秘密。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个绣荷包一直偷偷藏在他身上,他曾经想到过要当面还与尉迟姑娘,可是每当他见到她的时候,却又期期不敢出口。
他又怕认错了人!
也许那一日在山下蕃婆子开设的野店里,自己第一次记忆里的那个绝色少女,并非尉迟青幽,也许她们只是非常的相像而已。
不过,天下这么相像的人,似乎还不多见!
岳怀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那个绣荷包拿在了手里把玩着。
闪着银色,一颗颗圆圆珍珠编织成的一个荷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方素色的王佩,一小锭黄金,一块鲛帕,两个小小的菱形小香囊!
他一样一样地取出来看着!
已经两三年了,他何止千百次地拣视着这些东西!
是以,除了那个上好珍珠的荷包与那块素色王佩,依然光泽如新以外,其它的几样东西,外形都已经有所改变了。
金锭变成了黑色!
鲛帕似乎更薄更旧了。
两个原为青红丝线所缠绕的菱形香囊,颜色都已经褪了,倒是里面的檀香依然芳香!
每当他看到这几样东西时,他脑子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个令自己一见惊为绝艳天香的女子。
只是,自从他再次见到尉迟青幽之后,由于两个面影的酷似重叠之后,他就再也记不起前面的那一张面孔了。
因此,现在每当他再把玩着这些小物件时,他脑子里所能憧憬的,就仅仅只有尉迟青幽的那张面影了。
他脑子里抚今追昔地努力地捕捉着第一次看见,而如今失却的那张脸,却是怎么也是想她不起!
因为那两张脸,根本就是一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修长、轻盈、飘飘若仙的女人来到了“冷香阁”。
似风般的轻飘,无声!
她已经站立在岳怀冰的身前!
她先是一惊,而后是无比的喜悦、迷惑!
总之,这一刹那间,她美丽的面颊上变幻了无数次颜色。
她那双明澈的眼睛里,流露着难以置信的光采,自她一现身之时,她的眼神儿,已经紧紧地被岳怀冰手里的那些小东西吸住了!
岳怀冰一副痴情地注视着手里的那些小东西,却不曾注意到身子侧后方的那个人。
她的脸,先如春花一放,继而黛眉轻颦。
含情脉脉的一抹情意,她开始注意到岳怀冰这个人,浅浅地笑了笑,摇摇头!遂即伸出手来,由岳怀冰身后抄过来,把他手里的那个绣荷包接了过来!
岳怀冰猝然一惊,倏地回过身来。
当他发觉到身后站立着的那个人,竟是尉迟青幽时,他显然呆住了。
这个发现,对他来说大突然,大突然了,仓促间几乎无以自处!
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使他有这种感觉,独独除了她以外,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
尉迟青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她的笑永远是那么纯、那么美、那么神秘!
“青妹……你来了……”
“嗯!”尉迟青幽微微地点点头,细细地注视了一下手里的那个珠子荷包。
“这个东西,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岳怀冰窘笑了一下,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银色的玉佩、小小的金锭、绢帕、香囊。
她脸上带着一片雅稚的微笑,特别把那两个小香囊在鼻子上闻了闻。
密鬃的睫毛微向岳怀冰撩了一下,眼神儿这般的看法,平添了无限娇媚。
“怎么不说呀?”
她含笑看着他道:“我真该谢谢你呢!为了这个荷包,我找死了!”
岳怀冰道:“这么说,这些东西,真的是你的了?”
“当然是我的。”
含着微笑,她坐下来,把那几样东西一一收到荷包里面,那双乌油油的剪水瞳子,略微带着几分羞涩地盯着他!
“说呀!你是怎么找着的?”
“不是找着的。”
岳怀冰直到现在,情绪才微微地定了下来,说道:“是我拣到的!”
“拣到的……在哪里拣的?”
“是两年多以前……”
他呐呐说道:“我初来雪山之时,在山脚下一家小店里。”
“噢。”她好像记起来了,又好像早就知道这么回事似的。
“是梅婆婆开设的那一家小吃店?”
“是不是梅婆婆我不知道,反正是一个蕃婆婆!”
“她就是梅婆婆!”
她脸上现在除了微笑羞涩以外,还带着一片情意。
自从岳怀冰来此,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高兴过,双方的距离,似乎借着这个珠子荷包,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拣着这个荷包的?”
“那一天……我初来雪山,在那个蕃婆婆所开设的小店里打尖过夜!”
尉迟青幽一笑道:“后来呢?”
她把下巴支在手心里,眼睛里透着聪明,要笑不笑的样子,很逗人!
岳怀冰几乎不敢和她的眼光对视,顿了一下,他才道:
“那天我好像看见你,只是隔着窗子没看得太清楚,青妹你好像背着个大包袱……”
“噗!”
尉迟青幽笑了一声,绷住嘴,点点头笑道:“后来呢?”
“青妹你大概是下山采购什么东西的……大概走得太匆忙了一点,忘记了这个荷包了!”
“你就拣着了?”
“我追出来的时候,青妹你已经走远了!”
“你为什么不把它交给梅婆婆呢?”
“我没有想到。”
岳怀冰一本正经地照实报道:“我记着你的样子,找遍了雪山脚下各处人家,却没有一个人见过你……所以就……”
“你就一直收着?”
“三年来,这个荷包,一直带在我身上。”
说到这里脸色一红,窘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眼睛移向地面!
尉迟青幽一笑道:“其实,如果你第二天再到梅婆婆的店里去的话,你就会见到我了!”
岳怀冰登时一呆,他忽然觉得自己为什么当时这么傻,怎么没想到这一点!以至于怅恨了很久的三年时光。
尉迟青幽睇视着他,道:“在我发觉到遗失了这个珠子荷包的第二天,我就到了梅婆婆的小店里,一直等了你一天,不见你的人影!”
她微微一笑,接道:“梅婆婆告诉我说,东西被一个年轻的人拿走了。”
眼色里带着一片柔情,向他瞟了一下:“谁知道那个人就是你。”
“这些东西对你很重要?”
“嗯!”
她笑了笑,道:“珠子荷包是我妈亲手做给我的,素玉佩是我爹留下来的。除了这两样东西,别的都没什么!现在为了表示对你的一点儿谢意——”
她把那块素玉佩,双手送过去道:“这块玉佩送给你。”
“这……”
“收下来吧!”
岳怀冰腼腆着还有点不好意思。
尉迟青幽却大大方方地把这块类似“玉如意”的素色玉佩为他结好在腰带上!
她偏过脸来,打量着那块玉佩道:“你戴着它很好看,别以为这是块普通的东西,说起来可有来历!”
岳怀冰涨红着脸,呐呐地说道:“谢谢你。”
尉迟青幽收起了荷包,发觉到岳怀冰一双眸子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微微怔了一下,原本极其自然的面颊上,却也飞起了一片红晕!
当她再次向岳怀冰注视的时候,却又恢复了原有的自然,岳怀冰也似乎发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有点儿张慌失措的样子!
“我十天没来这里,是怕打扰了二哥的功课,不知道你的功课练得怎么了?”
岳怀冰说道:“鹏兄传授的吐纳功夫,和以前我所练习的,大同小异;只是在吸升呼降,以及调息固盘方面,好像不易见功!”
尉迟青幽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因为你过去练习的吐纳坐功,不过是在运气活血,我哥哥传你的这种入门功夫,却是在助你洗质易髓。你必须要先打透了这第一关,才可以再修第二步功夫!”
在她说这番话时,态度认真,较之先前的女儿之态截然不同!
岳怀冰深为折服,对自己的一时意乱情迷,猝然有所觉察!
尉迟青幽明澈的一双眼睛直视着他的脸,注视了一刻,点点头道:
“看上来,你的确是长进了不少!要知道入门功夫最为重要,质禀要是差一点儿的人,要想偶有寸进也是不易。”
岳怀冰道:“青妹年纪轻轻,难得有此超然成就,比之愚兄,真是……”
说着不禁叹息了一声!
尉迟青幽一笑,道:“你要是这么想可就错了,在修证仙业上来说,可就和一般江湖武林中的逞强斗狠大是不同。我们修练剑术、道法,目的是在对付阻碍我们得证仙业的魔障!”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苦笑了笑,似乎有些黯然地又道:“每人都会遭遇不同的逆境,只是看你是不是有克服面前魔障的决心!”
岳怀冰微微惊讶地道:“这么说,莫非青妹眼前还有什么不顺之处么?”
尉迟青幽浅笑摇头道:“眼前还不至于,不过以后可就保不住没有麻烦。”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道:“大雪山后山,自从先曾祖玉洞真人辟为洞府之后,经过三代修真,已为当今宇宙一块福地。因为这样,就免不了常常惹人觊觎,一不小心,就易被恶人所乘!”
“以青妹与鹏兄的功力,还有人敢来侵犯不成?”
“你哪里知道!”
尉迟青幽一笑道:“比我们兄妹法力高的大有人在!只是我们一向本份自处,不惹外事,他们也就不便生事!”
“听说令祖尉迟真人的法力无边,他老人家的道统是否已由青妹你承继?”
“我哪里有这个造化?”
说到这里,黛眉微颦,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那么是鹏兄继承了?”
“也不是他。”
她那双明澈的眸子,直直看过来!
“这么说,莫非令祖尉迟真人,另有传人?”
“我们尉迟家门,一向是不收外姓弟子的!”
“这么说……岂不是……”
“我爷爷飞升之时,留有碧简金批,本门的道统,却是要由一外人接替!”
“哦……”岳怀冰显然一惊!
即使是在江湖武林中,这种行为也是大违传统家风,况乎仙业正道!
尉迟青幽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你!”
“是我?”
岳怀冰大吃一惊,登时愣在了当场!
尉迟青幽道:“当然,这件事还有待最后的证实,不过……是你的成份已经很大了!”
“我?”岳怀冰摇头笑着,简直有点难以想象!
尉迟青幽道:“因为我爷爷的碧简金批内所载的那个人年貌都与你相当,甚至生辰八字都经苍须奴证实,与你一般无二!”
岳怀冰想起那日苍须奴问及自己生辰之事,照苍须奴当时之表情看来,倒真似煞有介事。
这件事实在太神妙、太荒谬了,可是摆在他眼前,却又不容他不相信!
尉迟青幽见他如此,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岳怀冰惶然道:“这件事太难令人置信……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尉迟青幽说道:“这十天来,我闭门用本门上乘心法推算的结果,证明我爷爷碧简金批中所指的那个人,已深入北极座中。”
“什么是北极座中?”
“按子午度所指,东山后山方圆二百四十里之内,皆在北极座范围之内!”
她微微一笑又道:“当然,包括你所居住的这所冷香阁在内!”
岳怀冰道:“这么说,在本山方圆二百四十里之内,很可能另有其人!”
“这一点我早已想过了,这里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因为,后山千里内外,苍须奴早已布下了厉害的禁制,任何人一入此区,必为我们所查知,除非来人法力高过于我……关于这一点,我已吩咐苍须奴了,要他仔细搜索,大概他很快就会有回报的!”
“那么,如果苍须奴老前辈在本山前没有发现外人,那么,这个人就必然是我了?”
“那很显然的必定是你了!”
尉迟青幽微微一笑又道:“这一点,等苍须奴回来证实以后,我们还要进一步地为你证实!”
说到这里,只见窗外青光微闪!
尉迟青幽道:“苍须奴回来了!”
须臾,门前现出了苍须奴那矮胖的人影。
他乍见尉迟青幽坐在房内,垂手侍立道:“老奴有话面陈!”
尉迟青幽道:“进来吧!”
苍须奴应了一声:“是。”遂即步入。
岳怀冰忙自站起身来,道:“老前辈请坐!”
苍须奴退后欠身道:“岳相公千万不要这么称呼,折煞老奴!”
尉迟青幽道:“北极座区可曾搜查过了?”
苍须奴点头道:“搜查过了,并无任何人踪!”
尉迟青幽道:“百鸟坪呢?”
苍须奴点头道:“也搜查过了。”
说到这里神色微微有异!
尉迟青幽立时洞悉入微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对?”
苍须奴顿了一下道:“老奴发现前山摘星堡处,彤云四合,显然有了法力禁制,显然有高人部署,观其动向不知是否意图对本阁不利,特以请示小姐!”
尉迟青幽微微一笑道:“不要紧!这一点我早已由静中参悟过了。沈海月为我所伤,岳相公又被我们收留,他自是不肯甘心。”
说到这里秀眉轻颦了一下,道:
“不过,我倒是想不出来,凭他还能请出什么人物来!什么人又会甘心为他所用?也不过是些左道旁门的娇魔小丑,大可不必多虑!”
苍须奴道:“老奴只在后山打量了一回,似觉前山四周云气弥漫,正中有一道冲天紫气,以老奴的道力,竟然一时看它不透!”
尉迟青幽微微一怔,却也并不在意地道:
“前夜我夜课之时,隐闻得前山有风雷之声,这么看起来,显然是沈海月之流在布阵势。”
她微微一笑又道:“其实他们大可不必,我如果有意要收回前山,又何必要等到现在?随他们去吧!”
苍须奴垂手道:“是!”
尉迟青幽道:“道家四九天劫将至,冷香阁虽是位居阴阳缓徐福地,但是到底不可大意。到时必定有不肖之辈前来本山乘火打劫,你要特别加意防范,万万不可大意!”
苍须奴道:“小姐放心,正南正北有老主人的‘子午两极光阵’,识得此阵势的人,当今天下不过三四人而已;正东正西一有本山的火云,老奴已擅催施,外人万难擅入雷池一步!”
尉迟青幽缓缓点头,却又并不表示十分放心,她心思灵敏,对每一件事都面面顾到。
“可是我总不放心!”
她秀眉微皱,说道:“当年,爷爷在时曾经说过,青云九老,虽是德高年劭,可是人心特异,其中星冠叟与娄真人两位老前辈虽是不幸丧生,形神俱灭,还有几位,也陆续飞升。可是……”
苍须奴怔了一怔道:“小姐担心的是青城山的朱雀叟?”
尉迟青幽微微颔首道:“这位老前辈为人怪癖,爷爷在时就因为这个人个性乖张戾,而与他少有往还。上一次我路过青城山,特地去拜访他时,他的态度很坏,说了很多时爷爷不满的话!”
苍须奴道:“朱雀叟道法高深,若不是刚愎自用,早已得证仙业。老奴料想以他之身份,大概还不至于,老奴担心的却是九老中的另外一人。”
尉迟青幽道:“谁?”
“大荒山的‘紫面神君’!”
尉迟青幽呆了一呆道:“啊,我几乎把他忘了!”
他们之间的对白,岳怀冰虽不尽然了解,却也有八成的领悟,也猜知他们嘴里所讨论的这几个人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不觉听入了神。
提到了“大荒山”的“紫面神君”,尉迟青幽略略皱眉,道:
“这位老前辈还在人间么?我好像听说他不是亦在‘兵解’,三度‘炼婴’而有了大成么?”
苍须奴叹息一声,道:“小姐说得不错,他的确是有了成就,就是因为有了成就,现在才无所忌惮。”
他沉重地叹息着又道:“此老自以道法通灵,他自从三炼元婴之后,已舍弃了正统道法,现在加研‘火海真经’,魔法无边……他在大荒山开辟了‘玄武门’,已经颇具势力!”
“哦!”
尉迟青幽似乎才想起来。
她喃喃接着又道:“玄武门……我听说过!”
苍须奴道:“玄武门弟子出现江湖甚多,由于紫面神君以魔派第一鼻祖自居,平素德性不修,所以门下弟子放浪形骸,各门派多敬鬼神而远之,不敢开罪!”
“哼!”
尉迟青幽冷冷一笑道:“这些东西,要是一旦碰在我的手里……”
苍须奴叹息道:“只可惜老主人飞升太早,否则他也不敢如此猖狂!”
尉迟青幽道:“再怎么说,爷爷对他总是有恩之人,想必他总不会恩将仇报!再说我们与他相距万里,也牵扯不上什么恩怨,他总不会来这里惹是生非吧!”
“老奴也是这么想……只是……”
说时他眼睛向岳怀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尉迟青幽道:“岳兄既蒙爷爷碧简批示,已是一家人,你不必顾忌,有话直说无妨!”
苍须奴点头道:“老奴倒不是忌讳岳相公……”
“那么又是为什么?”
“小姐请想,冷香阁天一道统,天下共仰,正邪各门俱不敢轻易招惹。但是自从老主人飞升以后,这些邪门外道,才以为无有所惧,到处横行!”
“那是因为爷爷在飞升之前,当众对护法各友宣布说‘天一道统’后继无人,唉!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无所忌惮了!”
“小姐说得不错!”
“哼!”尉迟青幽冷笑道:
“只怪哥哥太不争气,话虽如此,就让他们来试试我这个不成气候的女流之辈,只怕他们能胜过我的还不多见!”
苍须奴道:“若非小姐坐镇,冷香阁只怕早已不存在了!”
“你的功劳也不小!”
苍须奴道:“老奴只是竭尽所能而已,比起小姐的‘天一正统’功力来,相差得太远了!”
尉迟青幽微微一笑道:“话说回来,这又与岳兄有什么关系?”
“老奴的话还没有说完。”
苍须奴目视向岳怀冰道:“如照老主人金批所示,岳相公将是未来‘天一正统’之唯一传人,将来光大本门法统,更是非岳相公而无第二人。如果这个消息一经走漏,岳相公的安危可就……”
尉迟青幽霍然一惊,徐徐点点头,道:“还是你设想得周到,我倒是疏忽了这一点呢!”
苍须奴欠身道:“也许老奴太多心了,因为这件事外人并无所知!”
尉迟青幽摇摇头道:“不能说没有人知道,最起码摘星堡的沈海月就已知道岳兄在这里!”
苍须奴道:“沈海月倒不足为惧!”
尉迟青幽忽然想起一事,道:“我几乎忘了,沈海月与‘白金顶’的无相居士好像有过一面之交!”
她思索着接道:“如果这件事有了无相居士的介入,倒是一件讨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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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青幽摇摇头,肯定道:“不至于……无相居士是个安份守己的人;再说,我们家对他们夫妇,曾有救命之恩……他绝不会……”
说到这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移向岳怀冰,目神里带出了关怀的情意。
岳怀冰表情腼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弱者,好像有需人庇护的意思!
尉迟青幽仍然注视着他!
岳怀冰窘笑了一下道:“我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尉迟青幽微笑道:“那就更糟了!”
她思索着点头道:“果真要是有人发现了你是我们‘天一门’正统的继人的话,他们绝时不会饶过你的!”
苍须奴道:“老奴以为眼前第一要务,是要保护岳相公的安全。”
尉迟青幽微微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而且……”
她眼光转向岳怀冰道:“二哥,请你跟我来!”
言罢站起,姗姗步出!
岳怀冰跟随着她步出阁门。
苍须奴亦随后步出。
尉迟青幽停步向苍须奴道:“爷爷金批中曾说到玉匣飞刀之事,你可记得?”
苍须奴道:“老奴不曾忘记!”
尉迟青幽道:“为证实岳二哥是否真是爷爷所说之人,目前只有提前试验!”
“老奴亦有同感!”
“那么,你去找我哥哥,速来听雷阁一见!”
苍须奴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岳怀冰看向尉迟青幽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迟青幽一笑道:“你当然不会明白,不过马上你就会明白了!”
说完转身前导,顺着眼前那一条花岗石铺就的婉蜒石道一直走下去!
岳怀冰自闻知本身可能将是“天一正统”的嫡系传人之后,内心真是惊惶万状,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何以能有如此仙缘遇合!当真是喜一阵、忧一阵、惊一阵,又傻一阵!
绕过了这条婉蜒的彩石曲径,眼前到了黄石所筑的”听雷阁”。
空中翠羽翩跹,飞过来那只善解人意的鹦鹉。
尉迟青幽微扬玉手,那只翩翩鹦鹉落下来,只见它双翅力扇,嘴里连声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尉迟青幽轻嗔道:“我要你去守着乐园,谁叫你私自转回?再偷懒,我就打你。”
说时向外一挥,那只鹦鹉短鸣一声,冲霄直起,长空里翠羽一闪,已自没入云中。
二人步入听雷阁。
岳怀冰在一张蒲团上坐定,却见珠帘掀处,灵珠身着素服自内步出,手上托着香茗一盏。
她粉脸低垂,面现桃红,一直走到了岳怀冰面前请安道:“岳相公请用茶!”
岳怀冰欠身道:“不敢!”
在他双手自对方手上接过茶盏时,忽见灵珠秋波一转,眉目间似含蓄着一脉幽情。
就在这个时候,手心里已觉出一物塞过!
心里一动,已感觉出手心多了一个小纸球儿。
灵珠妙目微转,迅速地递了个眼波,示意他不要声张,遂即匆匆退下!
岳怀冰自上次事后,已甚久不见灵珠,偶而想起,也颇为她离奇不幸的身世而担忧,又不知此刻她遭遇如何,现在见她无恙,心里倒是略略放心。
只是这枚纸球儿,又为他带来了一番疑惑。
眼前情势,自不能当着尉迟青幽的面立刻展看,假装着饮茶,悄悄把那枚纸团投入怀中。
尉迟青幽湛湛目神,逼视着灵珠的窈窕背影——
那灵珠真是天生佳丽美人胚子,细腰,丰臀,加上裸露着修长、肥瘦适宜的那双长腿,随着她扭曲的腰肢,轻盈的体态,真个是风骚入骨!
尉迟青幽看在眼中,轻轻叹息了一声,遂看向岳怀冰道:“二哥请少坐,我去去就来!”
“青妹请便!”
尉迟青幽站起,步入!
岳怀冰伺机摸出纸团,匆匆展看,只见上面写着:“午夜红梅”四个小字。
想系书写仓促,墨渍未干,沾染得到处都是,仅仅只能辨认而已。
岳怀冰心中一愣,匆匆收起,虽说是没头没脑的四个字,岳怀冰却是心中雪然。字中的“红梅”当系指的是“红梅阁”,“午夜红梅”也就是约自己午夜时分前往红梅阁一晤之意。
老实说,有了前番两次的经验,对于灵珠他已深具戒心,不敢轻易假以词色。
这“午夜红梅”四个字,无疑给他带来了一番隐忧,脑子里正在盘算这件事的当儿,却见尉迟鹏身着白裘,同着苍须奴,自外大步进入。
岳怀冰已三天不见他了,忙自迎上。
尉迟鹏双手拍在他肩上,灼灼有神的一双瞳子在他脸上转了几转,面现喜色地道:“我已听苍须奴说过了,兄弟你真是好运道。我妹子呢?”
岳怀冰还不及答话,却见尉迟青幽已自内姗姗步出!
岳怀冰顺望过去,顿觉眼前一亮——
目光及处,但见尉迟青幽原来已换了装束,上身改着了一袭彩羽短披肩,下身换上一件长可曳地的素白丝质长裙,那裙上星光点点,若隐若现,衬以她修长娇躯,云般秀发,倍增清艳。
每一次他看见她的时候,都会觉出内心有一番荡漾,她的丽质清艳,从来不曾在他内心留下过任何不洁的污秽。
他也从来不曾对这位生平所见的第一绝色美女,动过任何淫秽邪恶的念头,仿佛她只是一颗高悬在穹空深处里的一颗寒星。
美到了极点!
也冷到了极点!
你只是爱她、恋她,却永远也不曾想到过去攀摘她、得到她啊……
岳怀冰对她就是这样的。
每一次他看见她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换上这么庄重华丽的衣裳!
同时,他更发觉到非只是尉迟青幽换了衣裳,尉迟鹏一向是短装的,也居然改了长装;而且苍须奴也破例地穿了一袭缎质的新衣!
这一切显示出有什么不平凡的事情将要发生!
遂见尉迟兄妹并肩行至堂中,冉冉拜倒。
苍须奴以目示意岳怀冰,二人也同时拜倒!
尉迟兄妹跪地三叩之后,室内一片寂静。
岳怀冰顺着尉迟兄妹叩拜之处望去,赫然发觉到原来正面石壁上,雕凿着一具栩栩如生的全真老人的坐像!
奇怪的是岳怀冰来时竟然不曾发现,而此刻一经注目,那具石雕像便有凸出之感!
由雕像上看去,老者年岁约在七旬左右,皓首白发,长须飘胸。
石像维妙维肖,并曾着色。
只见老者身着黄衫,足踏一双云字履,头上挽着一个道髻,面容清瘦,双目下垂,左手拿着一只拂尘,拂尘尾部搭向肩头,右手却托一个方形的白色玉匣,双膝盘坐,俨然一副入定神态!
整个堂室,在尉迟兄妹频频叩拜之际,不过是刹时间的工夫,却弥漫起一层淡淡的云烟。
最使得岳怀冰奇异的是,那石面上的老者雕像。
他初看时,不过微微凸出,而此刻不过是瞬息之间,便更形显著,简直活生生的像是一人坐在壁边,真有招之则下,呼之欲出的感觉!
堂室内那层淡淡的云烟气息,不过是云涌的一刹那,遂即渐渐消逝,不知何时石案上的一对长生烛盏,却已点燃,火光熊熊,其色嫣红,室内原来光度已甚鲜明,却只因多了这一对红烛,平白增加了一片异彩,看上去仙气弥漫。连岳怀冰一介凡夫俗子,在此一刹间也似乎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石面上的老人显然正是本阁前主人,也就是创始“天一正统”道经的本门鼻祖尉迟丹了。
尉迟兄妹以及苍须叟,似乎因为石面老人的突然显现而大感惊喜!
尤其是苍须奴一颗大头,叩磕“碰碰”作响!
尉迟兄妹由于睹祖父圣容,喜极而泣,俱都禁不住潸然泪下。
“爷爷!”尉迟鹏大呼一声,首先扑了上去!
苍须叟跪在最后,乍见此情,大吃一惊,惊呼了一声:“少君不可!”
话声出口,却只见尉迟丹坐像前侧三尺范围之内,猝然发出了一片雾光!
尉迟鹏所幸先已闻得苍须奴之呼声,乍然而止。
虽是如此,身着长衣已然触及了一些,但只见光霞闪处,尉迟鹏巨大的身躯,霍地被高高地卷起,足足摔出去了丈许以外!
尉迟鹏哪里料到会有此一着,一跤摔倒,久久爬身不起——
苍须奴连忙抢上,张惶地把他扶了起来!
“少君你太莽撞。”
苍须奴一面打量着尉迟鹏,道:“莫非你忘了真人‘三尺溅血’偈语不成?”
尉迟鹏猝然一惊,沁出了一身汗,赶忙回身跪倒,连连叩头不已!
苍须奴亦返身拜倒,只见他频频叩头,口中喃喃道:“少主人无知冒犯,真人万请海涵。”
或许是因为他与壁间真人昔日过往颇深,所知最切,此刻目睹真人显像,竟然激动得难以自己,大嘴张处,涕泪交沁,咽喉里更发出难以入耳的哽泣之声!
尚能冷静自处的只有尉迟青幽与岳怀冰了。
尉迟青幽得力于素日心境的修养功力,而岳怀冰可能全系一种“福至心灵”的内心感应!
总之,在整个过程里,他们二人始终保持着一分镇定!
尉迟青幽膝行着前进数步,虔诚地祈祷着什么,此刻室内红光异显!
闪烁的红光,染渲得满室皆赤!
蓦地,石面真人一双眸子,睁了开来。
也就在他眸子睁开的同时,圆室内红光倏地消失,长生烛也自动熄灭!
却只见自真人睁开的瞳内射出两道青蒙蒙的、手指般粗细的两道光华。
这两道目光,随着真人猝然睁开的眸子,在方自显现的一刹那间,已经注定在岳怀冰面颊之上!
岳怀冰在接触到这两道目光的一刹间,全身像是触电般地打了个颤抖!
他原来跪在地上的身子,霍然站了起来!
一刹那间,他脸上显现出无比的喜悦感觉,目视着壁上真人如若多年朋友,骤然重逢一般!
他足下踉跄着走进了几步,大呼道:“真人渡我!”
尉迟青幽有了前番经验,见状忙与制止,手指处轻叱道:“岳兄不可!”
岳怀冰身形一晃,遂即拜倒!
也就在岳怀冰身子拜倒的同时,但听得“卡”的一声响……
只见石壁真人右手捧着的那个长方白玉盒盖,突地自然跳启开来!
一条白光自匣内涌出!
紧接着一口白光灿烂、光彩夺目的短刀,自匣内冉冉升起。
那口刀看上去不足一尺,宽有三寸,通体纯白,状若一尾银鱼,甚至于刀身之上,亦同鱼般地现着鳞甲,一片片灿然有光!
四个人的眼睛,俱都随着那口冉冉升起的飞刀凝神注视!
却只见那口尺许鱼状短刀就空一转之后,徐徐下落,一直移向岳怀冰面前三尺左右,忽地停住不动!
岳怀冰立刻感触到一股透骨的寒冷气息,侵肌直入,由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
空中飞刀虽是停止前进,却连连地急颤不已,刀上光华更是电般地闪烁着。
闪烁的刀光,映衬着岳怀冰那张惊惶万状的脸,刀光入目,反复地对映着!
刹时间,变幻了数次颜色。
那口飞刀遂即缓缓升起,在岳怀冰头顶之上低飞盘旋了一转,缓缓又向着壁间真人雕像飞回。
众人注目之下,那口刀缓缓地又落入真人手中玉匣之内!
遂即闻得“咔喳”一声,盒盖关拢!同时间,壁间真人的那双眸子也闭了上去!
室内红光重复大显,眼睁睁地看见那具凸出的真人石像渐渐向着壁间收回!
各人见状,一齐拜倒叩头。
就在岳怀冰再次凝目向壁上望时,像是奇迹般的,那原本看来几乎呼之欲出的真人石像,此刻已完全收回石壁之内!
此刻看上去,不过是真人的一个坐影而已。
不及交睫的当儿,就连那淡淡的坐影也为之消失!
红光消失,白光自四窗射入。
一切回复到先前来时模样。
地上的四个人,都像是新受了一番心灵上的洗礼,深深地伏在地面上!
良久之后,尉迟青幽才缓缓站了起来。
各人陆续站起!
尉迟青幽清艳的面颊上带着无比的欣慰之情。
她一直走到了岳怀冰身前,微笑道:
“爷爷五匣飞刀已经显示,二哥是我们‘天一道统’的传人。已经认定,从今日起,我就把‘天一门’的入门道法开始传授给你。二哥,天一门未来的盛衰,全在你的肩上了!”
说完深深向着岳怀冰面前拜倒……
尉迟鹏与苍须奴同时亦向着岳怀冰拜倒在地!
岳怀冰慌不迭地回拜在地,却为尉迟鹏伸手托住。
他神色至为庄严地道:“二弟,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天一门道统的正式传人,本门传人身份至尊,我们兄妹以后还要帮助你呢!”
尉迟青幽点头道:“我哥哥说得不错,二哥既是天一门法统的传人,也就是冷香阁的主人,千万不可妄自菲薄。愚兄妹虽仍为尉迟嫡系家人,奈何限于宿缘,方才爷爷已有昭示,今后我兄妹必欲仰仗二哥大力,方可完成仙业。”
说到这里,向着一旁的苍须奴看了一眼道:“即使是苍须奴,也要仰仗二哥你大力成全!”
苍须奴忽地抢前一步,扑地拜倒,一时涕泪俱下道:
“老奴天质弩下,虽历事三代主人,限于本身魔难重重,至今犹未能跳出尘劫,方才老家主玉匣飞刀昭示,才知道岳少主与老奴三世前属主仆之份,今世老奴之一切功业,亦仰仗少主福泽维护;即使是老奴那个不成器的孙女灵珠,也要仰仗少主仙业成全。”
他边说边自叩头,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岳怀冰一刹间,真有坠身五里雾中之感。
他毕竟福泽深厚,质地根骨尤是上上之选,在此一月,耳濡目染,已颇为领受,方才更蒙尉迟真人神光透视,已触发仙机。
虽然眼前一切仍然令他大惑不解,可是他却已不再感觉到恐慌,颇有担当大任之气魄!
当时上前,双手自地面上把苍须奴搀扶站起道:
“苍须前辈不必如此,在下蒙尉迟兄妹不弃,收留仙山,传授道法,大恩待报,何言其他!前辈以及令孙女灵珠之事,更是义不容辞,但能效劳,一定尽力!”
苍须奴一时感激涕零!
他形像虽极丑陋,但至情感人!多年隐忧,一时托承有人,自是悲喜交集,难以自已。
这时听得岳怀冰亲口承诺,不禁大喜过望,嘻着一张大嘴,涕泪交涌,一副乐不可支形样!
尉迟兄妹一直为着本门道统传人,心内隐忧,这时一旦解决,自是心怀大敞。
兄妹二人虽是一母所生,但性情却大是迥异!
尉迟鹏生性好动,尉迟青幽却性喜安静;尉迟鹏悟性虽高,但却不求甚解,是非心重,喜打抱不平;尉迟青幽冰雪聪明,凡事明理深知,进取心极强,每行一事,必然三思而后行,是个极为稳重的女孩子!
是以在各门功业上,妹妹均较哥哥杰出得多。
此刻,他们兄妹看来兴致很高。
尤其尉迟鹏是一毫无心机之人,心里一高兴,外表立刻就现了出来。
这时他乐不可支地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苍须奴,你到后山去采上几个雪枣,叫灵珠给岳二弟弄两个可口的菜,我们晚上,好好吃他一顿!”
苍须奴嘴里应了一声,却把眼睛看向尉迟青幽!
尉迟青幽一笑道:“难得一次,你就依着他张罗去吧!”
苍须奴这才告退步出!
尉迟鹏瞪着眼看着苍须奴背影道:“这个老家伙什么事都听你的,我简直支使不动他了!”
尉迟青幽道:“那倒也不是,你可不要错怪了好人,他还不是为你好,怕你荒废了功课!”
“功课,功课!”
尉迟鹏冷笑着说道:“人生在世,总还应该有点别的乐子的吧!”
尉迟青幽杏目微嗔,正要说什么,尉迟鹏赶忙陪笑摇着双手道:
“好了、好了!算我没说好不好?人家是哥哥管妹妹,我们这里是倒过来妹妹管哥哥,我可是真怕了你!”
尉迟青幽脸色微微一红,薄嗔说道:
“哪个愿意多管你的闲事,只要你平常少惹点事就好了!再说,你也应该知道,明年……”
“我知道,又是四九天劫那件事不是吗?”
尉迟鹏插嘴道:“这些日子我耳朵都听麻了!”
“我还不是为着你好。”
“我知道,谢谢你啦!”
说着,尉迟鹏深深地向着尉迟青幽鞠了个躬!
也许是这个动作太过份了些,当着岳怀冰,女孩子家总是脸嫩。
她的脸忽然涨红了,倏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岳怀冰见他们兄妹斗嘴,本来觉得很有趣,这时见尉迟青幽真的恼了,顿觉不是味儿。
当时,他叫声“青妹”,正要上前劝住她,不意尉迟鹏一把抓住了他。
“别理她!”
尉迟鹏挤着一只眼睛,笑着说:“我是故意逗她的!”
“这又何苦?”
“哼!”
尉迟鹏笑道:“你没看见么,像个小鸡似的,不蹙蹙她的性子,将来谁敢要?”
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意笑声未完,门外人影一闪,尉迟青幽去而复返。
只见她粉脸通红,眼含泪痕,直迫向尉迟鹏,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看看!”
尉迟鹏登时一怔,呐呐道:“我说……什么来着!”
尉迟青幽秀眉一挑,真想发作,可是对方偏偏又是手足深情的哥哥,一时间似有无限委屈,平素里顶要强的,这会子却忍不住珠泪在眶子里打转,看上去像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副样子倒使得尉迟鹏一时呆住了。
尉迟青幽狠狠白了哥哥一眼,指着尉迟鹏道:
“以后别打算着我再管你的事,你自己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可别老招着岳二哥就是了!”
岳怀冰窘笑着道:“鹏兄也是一时戏言,青妹,你也不必当真了!说来都是我不好……”
“这里面没你的事!”
尉迟青幽斜过眼角来,看了他一眼,却把似怨又娇的一双剪水瞳子盯着尉迟鹏,像是要看尉迟鹏把她怎么办似的!
兄妹两个眼睛盯着眼睛!
尉迟鹏先还是挺横的,眼睛瞬也不瞬一下,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挺不住了。
尉迟青幽仍然是紧紧地盯着他看。
又过了一会儿,尉迟鹏忍不住低下头来,尉迟青幽身子向前偎近了些,嗔道:“你要怎么办吧!”
“我……我怎么办?”
尉迟鹏苦笑了一下,一副惹不起,却又不甘心服输的样子。
“刚才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我厉害什么……”尉迟鹏有气无力地说。
尉迟青幽斜过眼来看了岳怀冰一眼,后者实在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笑还好,这一笑尉迟青幽却把眼光移到了他的脸上!
岳怀冰赶快绷住脸,一副尴尬表情,三个人三种表情,实在很滑稽!
又看了尉迟青幽一眼,发觉到她的眼睛还盯着自己在看,只是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凌厉。
透过晶莹的一汪泪水后面,那双眼睛里泛出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关怀情意!虽然只是那么快的一刹那,却使得岳怀冰心中有着无穷的消受,含蓄着万缕柔情。
那是以前他从来没有领受过的一种感觉,他呆了一下,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尉迟青幽已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然后她又看了哥哥一眼,才缓缓转身步出!
直到她背影完全消失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尉迟鹏才吐了一下舌头道:“好厉害!”
岳怀冰仍在憧憬着方才那一刹那的无穷感受,根本没有听见尉迟鹏在说些什么!
尉迟鹏忽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怎么啦,你?”
岳怀冰顿时一惊,就像被人看穿了心事似的,脸上一阵子不自在。
尉迟鹏看着他的脸,忽然心里一动,想到了爷爷临去时的一番交代,顿时有所领悟。
再把方才妹妹那番前所未见的表情细一回味,顿时心内雪然。
他原是胸无城府之人,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
岳怀冰突道:“鹏兄笑什么?”
尉迟鹏一双瞳子在他身上一转,道:“兄弟,你看我这妹妹长得可好看?”
岳怀冰怔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尉迟鹏笑道:“不要紧,你直说没关系!”
岳怀冰不擅虚言,尉迟鹏这么一问,他只得据实应道:“青妹天姿国色,世所罕见……”
尉迟鹏一笑点头道:“岂止是你这么说,妹妹的美是出了名的!”
“岂止是容貌,人品性情、处世为人,简直无一不好!”
岳怀冰说到这里,忽然觉出这等的直言夸赞,似乎也太露骨,顿时住口不言。
尉迟鹏一笑道:“这都是她的好处。”
岳怀冰微微一笑,有点不大好意思,在他想象里,实在不知道尉迟青幽还有什么缺点,倒想听听他说些什么!
尉迟鹏耸了一下肩,爽朗笑道:“这还要问么,刚才的情形,就是最好的说明。”
他哈哈一笑又道:“我那妹子是头松缰野马,美是美极了,娇也娇到了家,我看哪,谁要是讨了她……”
说到这里突地一物件迎面直飞而来,速度快到了极点!
青光一闪!
尉迟鹏突然“哇”地叫了一声,慌不迭地向外呕吐不已!
岳怀冰再看时,才发觉到他嘴里已多了一枚青梅,力道不大不小,恰到好处,正好打入尉迟鹏嘴里,堵住了他的口齿,叫他出声不得!
同时间,窗外人影轻掠。
正是尉迟青幽窈窕的倩影,那么轻快无声地一闪即逝!
尉迟鹏这时才吐出了嘴里的青梅,叫了声:“好丫头,看你往哪里跑!”
说着肩头轻晃,飞身而出。
岳怀冰紧随在他身后亦纵身而出!
两个人身子都够快的!
可是当他们先后扑出“听雷阁”外时,哪里有尉迟青幽一丝影子!
尉迟鹏摇头叹息道:“我这妹子实在是个鬼灵精,神出鬼没,背后你别想说她一句坏话,本事我没有她大,只好处处吃亏!”
言下频频摇头,一副啼笑皆非、无可奈何的样子,岳怀冰在一旁看得也为之发噱,同时间也为自己暗中庆幸不已。
幸亏在背后他还没批评她什么坏话,否则说不定自己也要被她捉弄惩罚,那可就不是滋味了。
尉迟鹏被妹妹捉弄得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就与岳怀冰说道:“走,我们出去逛逛去!”
岳怀冰道:“上哪里去?”
尉迟鹏道:“后面梅岭上梅子都熟了,我们摘几个尝尝去!”
岳怀冰一笑道:“刚才那个梅子你还没吃够?”
尉迟鹏摇头叹道:“这都是我爷爷和爹爹把她宠坏了;不过,像刚才这个样子,以前倒是没有过,奇怪……”
他偏头看向岳怀冰,微微点头笑道:“这丫头八成许是看上了你,才会有这些做作!”
岳怀冰面上讪讪地说道:“你不要乱说!”
尉迟鹏笑道:“往后瞧吧,我看你对她也不错,说真的,你们两个一切倒是蛮配的!”
“你可是越说越……不像话了!”
不过尉迟鹏这些话,倒真说到了他心眼里。他喜欢她是事实,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对她留下了永不可忘的印象!一直到现在,这个印象只有越来越深。
可是他却从来不曾痴想过别的,听尉迟鹏这么一说,他心里怦然一惊,用着微有责备的眼光,看着尉迟鹏,他冷冷一笑道:“这些话,鹏见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提。”
“为什么?咦……”
尉迟鹏奇怪地说道:“我说的是真的呀!难道你不喜欢她吗?”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很喜欢她。”
“哈……这不结了吗?”
“可是我更敬重她!”
“还不是一样的!”
尉迟鹏一笑道:“你不要以为我一直住在山上,就不懂男女间那档子事,哼!我什么都明白,我知道!”
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阵黯然,仿佛猝然触及了什么心事似的。
岳怀冰还想听下文,他又不说了。
尉迟鹏忽然叹息了一声,那张原本挺开朗的脸,却显得有些沉郁。
他看了岳怀冰一眼,说道:“男人想女人,不知道女人是不是同样地也会想男人?”
刚才他还在说他什么都懂,这一刹间,他却又仿佛什么都不懂了。
“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怎么不能想?”
他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露出了挺整齐的牙齿。
在山上闷了半生,没一个人能跟他谈上话,更不要说这些知心的话了。
他确是把岳怀冰当成了一个知心的朋友,所以才会跟他说这些。
岳怀冰没有一点儿嘲笑他的意思,反而深受感动。尉迟鹏既然跟他谈到了这些,就足以证明他心里隐藏着什么心事!
只是,他却不知怎么答他!
尉迟鹏却是够直爽的。
谈到了这些,他忽然又不想去梅子园了。
“也许这就是我阻难仙业的什么孽障吧!”
“你是说……”
“来!”尉迟鹏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我们坐下谈谈,我把我心里的话告诉你,你可不许笑我,也不要透露给第二个人,怎么样?”
岳怀冰点点头道:“你放心吧!我绝不泄露!”
眼前有个亭子。
亭子耸峙在湖心,四面都是水,水里长满了“八角莲”。那是一种在寒冷气候里也能够生长开花的特有植物,花是乳白色的,茎很长,也同荷花似的,上面生满了小小的倒刺!
尉迟鹏首先运气,整个躯体便仿佛升起数尺,身形微晃,仅仅在八角莲茎上虚点了一下,人已来到亭内。
岳怀冰勉强施展轻功中的“八步凌波”绝技,身子起落三数次,也纵上了亭子!
当他最后一步踏上亭子时,由于这一纵距离较远的缘故,有些气力不济,莲茎又软,往下一弯,“噗赤”的一声,水花微溅,足尖裤管上,都被水溅湿了!
岳怀冰不禁脸上一红,有讪讪之感。
可是尉迟鹏却很惊讶地打量着他,道:“你的轻功居然进步得这么快!真有点难使人相信!”
“你何必挖苦我?”岳怀冰气馁地坐下来。
“我说的是真的!”
尉迟鹏打量着他道:“你以为我说着玩的?这八角莲池,当初是爷爷专门指导我和妹妹练上乘轻功才修的!”
他指着水面那些挺生的高茎莲枝道:
“这些八角莲看上去很高,其实软得很,弹力比起荷茎也差得远,不是我夸你,在我苦练了十年以后的功力,和你现在也差不多!直到后来我参习本门‘伏气’功力之后,才有现在的成就!”
岳怀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心里倒还好受一点儿!
尉迟鹏兀自打量着他,频频赞许道:
“怪不得爷爷碧简金批里预示你是我们‘天一门’未来光大门户之人,看起来你的资质悟力均高过我,就是我妹妹,你也不输给她!”
岳怀冰一面拧着裤管上的水,听他这么说,心里着实高兴!
尉迟鹏左右打量了一眼,才道:
“我所以选这个地方,是怕我妹妹偷听,虽然她已学会了‘透听’的功力,可是现在才只有七成的功力,这么远的距离,她就不灵了!”
岳怀冰道:“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尉迟鹏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看上了个女孩子。”
说到这里,脸上红了一下!
“哦?”
岳怀冰很惊讶地道:“是谁?”
尉迟鹏笑了笑,又叹了一声,低头不语。
“是谁?”
岳怀冰猜测着道:“是灵珠?”
“不是、不是。别瞎说!”
“那又会是谁呢?这里并没有另外的人家……”
“怎么没有?”
尉迟鹏的眼睛炯炯地盯着他,道:“你再猜猜看!往前山想想!”
岳怀冰顿时一呆,他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沈雁容!
可是他没有立刻说出她的名字!
因为只有这个女孩子具有那种卓然的姿色,才配使他看得上眼!
其实这个女孩子又何尝在他心目中没有留下一些痕迹!虽然不过是淡淡的一抹,那也是因为岳怀冰对他事先在心理上先已拒绝了她。
当然,沈雁容的父亲沈海月,是他对她设防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另外一个女孩子——尉迟青幽在他心里先已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
然而,当他想到了沈雁容必然是尉迟鹏所看上的那个女孩子后,心里的确是吃了一惊!
“怎么,你猜出来没有?”
“我想我猜出来了!”
“谁?”
“沈雁容!”
尉迟鹏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说道:“因为前山只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当然一定是她!”
尉迟鹏又叹息了一声,坐下来。
“你们认识很久了?”
“很久了!”
尉迟鹏回忆着说道:“有一次她误入了禁区,苍须奴把她吊在树上……是我把她放下来的!”
他憧憬着往事,有点神驰,脸上带着一种迷惘、一种惆怅……
忽然,他由梦境中醒转,很凄凉地笑道:
“从那一次以后……我就一直想着她,奇怪,老是忘不了她,想忘也忘不了!”
他只管喃喃自诉着,仿佛忘了身边有个岳怀冰,更忘了这些话是在说给岳怀冰听的。
“她每一次来到后山,我都知道,我都偷偷地跟着她……她实在太美了,有时候骑马,披着火红色的披风……那样子真美……真好看!”
“她从来就没发现过我,我怕她万一发现了我,以后就不再来了,所以一直不敢现出身子来。”
他脸上带着苦笑,低下头,搓着两只手。
目光一转,他发现到岳怀冰,呆了呆,他笑嘻嘻地道:“就是这样,我们根本连话也没说上几句。”
岳怀冰很感动地点点头,说道:“你的眼光不错,沈雁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可是她父亲为人险恶!”
尉迟鹏怅然道:“而且现在我又知道,他是你的仇人!”
岳怀冰凄凉一笑道:“鹏兄,你这就错了,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两者不可以混为一谈!再说这位沈姑娘的生性慈善,秀外慧中,你们如果真能相好,那是鹏兄你的福气呀!”
尉迟鹏立刻脸上现出了一片异彩。
他甚为激动地道:“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话!”
岳怀冰苦笑道:“这个恕我也不能教你,这方面我也没什么经验!”
尉迟鹏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奇怪……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她上哪里去了?”
岳怀冰冷眼旁观,察觉到尉迟鹏一片纯朴,诚所谓毫无心性之人,他对沈雁容的感情确实已经很深了。虽然沈雁容自己还不知道!
在直觉上,他很希望尉迟鹏跟沈雁容之间能够交往和谐,可是他实在忘不了沈父加诸在自己家门的血海深仇……
甚至于现在,当他一想起这件仇恨事时,内心兀自禁不住激动不已!
尉迟鹏一心憧憬着心目中的沈雁容,却不曾注意到岳怀冰此刻尴尬的表情!
岳怀冰是一个很能控制住自己感情的人,遇事冷静、沉着,是他一生最大的优点!
这件事已经很快地在他心里忖过了,如果一旦尉迟鹏、沈雁容发生了感情,结为秦晋之好,沈雁容势必将透过她的影响力,阻止双方仇恨的继续发展。
这是岳怀冰无论如何也无法办到的!
那么,最明智的办法,就是阻止他们之间的来往。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够保持住自己与尉迟鹏今后之间的友谊。
他觉得他有事先警告他的义务。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接触到尉迟鹏的脸,他的心忽然摇动了……
那是一张多么兴奋,而充满了活力、幻想的一张脸……眼睛里闪烁着少年人因爱情而鼓舞的光彩。
为他想一想吧!
一个从小就生长在山野,寂寞到极点的年轻人,一旦发觉到有一个自己所爱的女人就在眼前……
岳怀冰呆了一呆,到嘴的话,又吞回到肚子里。
他实在不忍心在对方一片赤诚剖心相告之后,兜头向对方泼下一盆冷水!
何况,自己即使这么做了,问题并不一定就解决了,可能变得更严重了。
往好处想,尉迟鹏也许会为了顾全自己的友谊,而忍痛割爱。可是他将会是何等的痛苦?
往坏处想,也许尉迟鹏就此对自己疏远了。
一个人爱上一个人,那种力量该有多大,岳怀冰是可以想象出来的!
岳怀冰是否阻止得了?
与其阻止不了,就不如顺其自然。这里面并非一切就是顺理成章的,也许沈雁容对尉迟鹏根本就没有意思,那么事情也就解决了。
这些问题虽是千头万绪,可是在岳怀冰脑子里想起来,却是如闪电般的敏捷!
面对着眼前的尉迟鹏,他觉得很尴尬,可是他脸上兀自带出了勉强的笑容!
因为尉迟鹏感情那么的纯,态度又那么的真,他实在不忍心让他失望伤心。
如果他与尉迟鹏二者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伤心的话,他情愿那个人是他自己,而不希望是尉迟鹏。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当然更不会阻止了。
尉迟鹏正想再说下去,忽然他们耳中听见了一丝异声,见当空一道红色光华射空直起,呈弧形地向着前山落坠下去!
由于这道光华起处属于“冷香阁”后山禁地,是以使得二人均吃了一惊!
岳怀冰还未曾想到是道家的“剑遁”之术,心正奇怪,尉迟鹏已吃惊叫道:“不好,有外人来了!”
二人方自站起,待向亭外纵去,即见一道白光,匹练般地破空直起,直向空中那道红光追了上去!
也许那道红光太快了一点,或是那道红光有意回避,因此当白光破空直起的一刹那,红光已若倒泻长虹般地,只闪了一闪,已隐入前山不见!
空中白光扑了个空,神龙剪尾般的一个疾转,紧随着前隐的红光落处,急追了过去!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就在白光紧蹑着猛下直落的当儿,似乎前山也就是摘星堡所在之处,忽地扬起了一片彩雾,是以那道白光在试图落下的一刹那间,遭受到了阻碍,倏地回升直起!
尉迟鹏注视道:“是苍须奴!”
话声方住,白光如银河倒泻,在一阵刺耳破空声中,已临现眼前!
银光乍闪即收,苍须奴已现身池边!同时间眼前人影一闪,尉迟青幽亦现身在池边!
“怎么回事?”
尉迟鹏迫不及待地问:“是谁来了?”
苍须奴眉头紧皱道:“太快了,没有看清,不过好像是个女人!”
“哼!”
尉迟青幽冷冷道:“这人法力似乎很高,我撒出的禁制,居然拦不住她,不过她也应该知道我的厉害!”
“到底是怎么回事?”尉迟鹏心里纳闷得紧!
苍须奴也惊讶地看向尉迟青幽道:“原来小姐早已发觉有人侵入了?”
尉迟青幽点点头道:“这人是由北面进来的,似乎很清楚爷爷设下的‘子午两极光’禁制,但是我已有了感应,谁知我正待全面发动禁制之前,她竟然先已察觉,匆匆离开。我倒想放出飞剑,苍须奴已然出手,想不到依然被她逃了!”
苍须奴道:“这个女人既然有如此功力,为什么却又避免与我们见面?”
“这还不简单?”
尉迟青幽一针见血地说道:“因为她认识我们!所以不便相见!”
苍须奴点头道:“小姐猜得甚有道理,看来,这个人与沈海月是一路的;而且摘星堡那边,也布下了禁制,如非我即时发觉,差一点儿竟然陷在了他们的阵势之内!”
“什么阵势这么厉害?”
尉迟青幽脸色微怒地道:
“我最恨人鬼鬼祟祟,现在摘星堡方面既然不守规定,我们也就不必留什么情面,我就不相信,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人能够困得住我!”——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苍须奴知道这位小姐的脾气,一个惹翻了她,天都挡不住!
他生怕尉迟青幽中伏吃亏,赶忙道:“小姐犯不着亲自出马,待得今夜老奴跑上一趟,查明了一切,然后再报告小姐知道!”
尉迟青幽想了一下,点头说道:“也好!”
她眼光一掠岳怀冰道:“现在敌人居然胆敢深入后山,我们不能不防。我想二哥没有事时,最好暂时不要步出冷香阁,以免为敌所乘!”
岳怀冰点点头道:“我这就回去!”
尉迟青幽笑道:“我送二哥回去!”
说时杏眼向着尉迟鹏瞟了一眼,尉迟鹏正在跟她斗气,自不愿与她一路,只得站住不动!
尉迟青幽遂即移步前行!
岳怀冰看了尉迟鹏一眼,道:“鹏兄一块来吧!”
尉迟鹏摇摇头道:“我不去。”
他上前一步,小声叮嘱岳怀冰道:“刚才说的话可别告诉她!”
岳怀冰点点头,尉迟鹏道:“我一半天再来找你!”
说完转身自去!
岳怀冰向苍须奴点头暂别,赶忙追上了尉迟青幽,后者正自站在一颗雪松的脚下。
人是出色的美,树又是那么的秀!
岳怀冰不知道她何以要亲送自己转回,心里着实费解。原以为他们兄妹斗气,莫非是拿自己来泄气,那可就惨了。
心里这么想着,少不了打量了尉迟青幽几眼。
尉迟青幽见他走近,才又转身前行。
二人并排步行!
“我哥哥在背后都编排我什么来着?”
她一面走一面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说什么!”
“没有?”
她站住脚步。
尉迟青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望着他,岳怀冰窘笑了一下,显得不大自然!
二人继续向前面走。
尉迟青幽一笑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凶?”
“青妹玉洁冰清,人品、武功都令我佩服之至!”
她低下头笑了笑,眼波儿向着他瞟了一眼,道:“你真会说话,干嘛把我形容得这么好?”
岳怀冰呐呐地说道:“我说的全是真的……”
他好像只会说这么一句。
尉迟青幽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从今天起,我要亲自传授你本门心法,我可不像哥哥那样,我先告诉你,我很严!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说时已来到“冷香阁”前,她率先步入。
岳怀冰跟进去!
尉迟青幽道:“我刚才见你由八角莲亭里纵出来的势子,证明你已经可以练习‘伏气’的功夫,因此我想提前传导你剑术入门的口诀!”
说时手指向着吊在空中的那口长剑指了一下,即闻得“呛”的一声,那口长剑自行由鞘内跳出数寸。
一股冷森森的剑气,顿时充斥室内!
尉迟青幽道:“这口剑还是我曾祖父玉洞真人留下来的,剑名‘聚萤’,和我爷爷留给我的那口‘铸雪’剑,乃是雄雌一双,在目前所知七十九口前古仙剑之中,名列十九,极为珍贵。本来是留给我哥哥用的,后来发觉剑气与我哥哥体质不合,才把它悬在这里,用为镇阁之宝!现在你来了,正好合用!只是在剑术未成之前,暂时不能佩带,以免遭人觊觎!”
岳怀冰微笑道:“我想这类前古仙剑,不是随便何人都可以占为己有的,还不知我有这个缘份没有!”
尉迟青幽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现在就看你有这个福气没有了!”
说完暗诵口诀,纤手向着侧身又指了一下,奇光刺目,宝剑已脱匣飞出。
蓝汪汪、白颤颤、冷森森的剑身,足有三尺长短,刹时间,全室大放光明。
这口出鞘的“聚萤”仙剑,一经脱鞘,就空一旋,银蛇般地直向窗外飞去……
尉迟青幽早已料到了有此一着,右手拿捏着剑诀,向外一指,清叱一声,喝道:“哒!”
那口剑原已脱窗飞出,倏地一个急转,又向室内飞回,刹时间如飞虹暴涨,银河倒卷,在一片风雷声中,直向尉迟青幽身上直飞猛刺了过去!
尉迟青幽纤指指处,自其指尖上矫龙般发出了一道白光,迎着来犯的剑身只一绕,已纠缠一处!
岳怀冰心正希罕,却见尉迟青幽所发出的剑光,如同一条巨蟒般地缠在了“聚萤”剑所发射的白光之上,双方一纠一挣,“呛啷”脆响声中,那口“聚萤”剑已坠落在地。
随着尉迟青幽纤手招处,前后剑光已幻为一口银光刺目的长剑,攒握其掌心之内!
岳怀冰一打量落地的那口“聚萤”剑,和尉迟青幽手中所握长剑,外表样式上几乎一般无二,唯一的差别只是那口“聚萤”剑光色白中透蓝,而尉迟青幽手中的“铸雪”剑却是光彩纯白而已!
先时岳怀冰并未见尉迟青幽佩有宝剑,此刻见状才知剑术之奥妙变幻无方,所谓“收之藏芥子,放之弥六合”,果然所传非虚!
他眼见尉迟青幽小小年纪,竟然有此神妙功力,自己昂扬七尺之躯,如今尚未能得窥门径。
一念之间,乃使他升起无比的向上的雄心!
这时尉迟青幽把手中长剑归入剑鞘之内,再看落地的那口“聚萤”长剑,尽管坠落在地,亦显得颇不安宁,剑尖上奇光伸吐,如出水之鱼,在地面上跳跃泼刺不已!
尉迟青幽笑向岳怀冰道;“这口剑好烈的性子,不过,总算被我禁法所制。二哥你请盘膝坐定,让我试一试剑身气质与你是否相配!”
岳怀冰闻言应了一声,乃在蒲团上盘膝坐好!
他这里方自调息初定!却见地面上长剑在尉迟青幽仙法催使之下,倏地泼刺跃起。
岳怀冰此刻双目原已下垂,乍见奇光,不由心中一惊。
是时耳边却传来尉迟青幽柔若蚊鸣的声音道:
“二哥不必害怕,只管定下心来……此剑将在我运施之下,贯入你全身百穴。二哥如觉出全身发冷,那是剑身本身之气,可以无虑;如果感到身上发热,就要赶快张开眼睛,我自会处理!”
岳怀冰点头示意,表示听见了。
在“万松坪”三年静居,苦练刀功时,他早已筑下了内功根底,尤其在静坐方面极见功力,可以瞬息之间,排除杂念,引发丹田之气机,行贯全身。
他这里方自凝神,尉迟青幽已施展仙法,素手一招,地上长剑已平空跃起托在手掌上!
只见她樱唇半启,向着剑身上轻呵了一口!
刹时,那口看来长有三尺的剑身,一阵暴缩,变为尺许长短!
尉迟青幽再呵一口,同时另一只左手,向着剑身上拍了一下。
银光流灿间,那口剑再次收缩!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已收为半尺不到,看来只约有三四寸长短的一口晶莹的小剑!
只是剑身虽然变小了,光华却丝毫未减,反倒更似强了数倍,映得满室闪电般的奇光夺目!
尉迟青幽一面控制着手中小剑,一双眸子却注意着蒲团上的岳怀冰,发觉到岳怀冰已经入定。
他出息均匀,俨然老僧入定!
尉迟青幽心中暗自赞许不已,深深觉得,爷爷神机妙算,选择的这个传人,果然不差!
老实说,尉迟青幽还不曾很仔细地看过他。
此刻对面迎着,只觉得其人眉长而秀,目俊而清,宽额丰准,五官之间配合得那般适度,朗朗然一股男子气概,却又非“美男子”三字所能囊括。
她虽幼受家风熏陶,一心向道,但是到底女孩儿家,又当青春之时,哪有不动情之理?
况且岳怀冰又是本门衣钵传人,尉迟真人飞升前碧简金批中明文交代,此一人正是自己未来夫婿……
尽管她曾私下里许过愿,愿为终身不嫁女儿之身!将以女贞成道,立为本门后世楷模!
可是无疑的,眼前这个岳怀冰,已经使她心动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对他存下了罕有的好感,虽然她一直运用她的智慧,去否定这项事实存在的感情!
就像这一刹间!
在她目睹着面前人时,她那原本静止无波的心海里,竟然泛起了一片波澜。虽然不过是那么轻轻的一扬,却使得她面红心惊!
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第二次重新定下心来,心中默念本门驭剑心法,将掌中短剑化为手指粗细尺许长短的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在她心法驾驭之下,缓缓离掌而起,向着岳怀冰面前飞去!
岳怀冰显然已经入定!
这道剑光缓缓向岳怀冰面前停住不动,剑身开始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象征着驭剑人内心的不安情绪,可是不久,剑身趋于平稳,缓缓向着岳怀冰脸上飞迎!
随着岳怀冰的出息,这道剑光灵巧得像是一条蛇,倏地直向岳怀冰鼻中钻了进去!
岳怀冰顿时觉出身上一阵发凉!
那口“聚萤”剑,是由岳怀冰左面鼻孔进入的,可是瞬息间却由右面鼻孔钻了出来。
倏地又由岳怀冰左面眼睛里钻入,遂即又由右眼钻出,紧跟着又入左耳,右耳,最后才由岳怀冰嘴内缓缓游出!
总共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那口聚萤剑一经出口,尉迟青幽即向着垂吊在空中的剑鞘指了一下。
剑光倏地暴张,白光刺目间,呛啷一声,已然归入剑鞘之内!
尉迟青幽至此才松下一口气,笑道:“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岳怀冰睁开眼睛,站起来说道:“好了?”
尉迟青幽道:“爷爷眼光真不差,想不到二哥你的元气这么深厚,竟能忍得住剑上奇寒之气,真是不容易!”
岳怀冰道:“青妹过奖,其实再要拖上些时候,只怕我也是挺受不住!”
尉迟青幽道:“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我当初第一次试剑时,还不如你呢!这么看起来,这口‘聚萤’剑和你体质甚是相合,你大可安心留下来了!”
岳怀冰却是受之有愧地道:“这口剑原为鹏兄所有,我实在不便占有,就算我暂时向鹏兄借用吧!”
尉迟青幽心中暗自称许不已!
只是她表面上并不显出来!
她已由祖父碧简金批以及真灵显示中,得到了一些先机,得知岳怀冰今后乃是“天一门”未来光大门户之人。往后发展,大是不可限量!由祖父暗示中,似乎岳怀冰今后更有奇妙之仙缘遇合,此刻却是难以臆测透彻,此人生性至厚,倒不必勉强他接受,说不定,今后尚有遇合也未可知!
略一思索,尉迟青幽即点头道:“我知道二哥你的心意,其实你今日身份,已是我们‘天一门’弟子,凡事不必客套,否则可就有见外之嫌,你说是不是?”
岳怀冰道:“青妹说得不错。但是这样珍贵之物,我却是不便无故接受!”
尉迟青幽笑叹一声道:“好吧!只要这口剑一旦与你性灵相接,那时你想不要也是不能了!”
岳怀冰怔了一下道:“怎么个‘性灵相接’?”
尉迟青幽笑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也是不知道,不过,反正我绝不强迫你要这口剑也就是了!”
说罢,她走到悬吊长剑前的蒲团处坐好。
岳怀冰知道她将要传授自己“天一门”正统剑术,心内既惊且喜,遂即跟将过去。
尉迟青幽回眸含笑道:“我们‘天一门’最注重的是‘百日筑基’之术,换句话说,你接受了我的剑术口诀之后,在开始的一百天之内,最为重要,你务必要摒弃一切杂念!要下上一百天的苦功,才能够扎下根基,下一步,才谈得上演习出手之法!”
岳怀冰在她对面坐下来,道:“青妹只管传授,我必尽力克复万难就是!”
尉迟青幽点点头道:“你须要记住一切幻象皆因心魔所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两句话也就是这个意思,这百日之内,对你固是重要。就是对我们‘天一门’未来盛衰,也关系非浅!”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又道:“可惜我爹爹不在,否则他老人家对于本门入门筑基之术,讲解得最为详尽。如果由他老人家来传授你这入门功夫,那是再恰当也不过了!”
岳怀冰道:“尉迟伯父现在哪里?”
尉迟青幽眼睛微微一红,轻叹一声,道:
“我爹爹自知尘劫未了!已遵从我爷爷临去之前在碧简金批上的示意,已于五年之前,自行兵解,所炼元婴已遵从爷爷指示,投向南方九华山下一杨姓的人家了!”
岳怀冰一惊道:“既然如此,就该将令尊今世之身接来才是!”
尉迟青幽苦笑道:“这一点我和哥哥早已想过了,只是爷爷金批内嘱咐说,千万不可如此……我爹爹须待今世善终之后,来生方能重归我们天一门下,这就是道家所说的三世之缘了!”
岳怀冰听得似解不解,一时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他忽然想起一个埋在心里甚久的疑团,当下忍不住问道:
“令堂大人现在哪里?怎么从不曾听青妹你谈起过?”
尉迟青幽脸色微微一变,想是事出突然,一时不知何以作答。
岳怀冰见状心内顿生后悔,暗悔自己多此一问。
尉迟青幽却已苦笑道:“我娘的命更苦……只因她老人家向道之心不专……害了自己,也拖累了我爹爹,唉……”
说到这里轻叹一声,一汪泪水在眸子里打着转儿,差一点儿夺眶而出!
岳怀冰心内虽更增疑团,见此情却不便再为细问。
尉迟青幽苦笑了笑道:“这件事对外人实不便提起,只是对二哥却没有隐瞒的必要!”
岳怀冰道:“既然是伤心之事,青妹不说也罢!”
尉迟青幽一汪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诚然如岳怀冰所言,乃是一件伤心之事,但是一经提及,却又情不自己,如梗骨在喉,非经吐出不是为快了。
尉迟青幽伸出一根手指,把垂在脸上的泪水抹了一下,她那张娟秀的脸上带出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冷酷与悲痛,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
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她忽然面现惨笑道:“我娘在入门第三年时,就因犯了天一门的门规,被我爷爷逐出山门,后来虽三次重返,均因一再触犯门规……最后我爹爹一想之下,乃与她交起手来。”
尉迟青幽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声,又道:“我爹爹就是在我娘飞剑之下丧生的。”
“啊……”
岳怀冰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尉迟青幽咬了一下牙齿,显得很痛心的样子。
停了一会儿,她才又接下去道:“当时如果不是我爷爷事先预知我爹爹有此一劫,及时显神,抢救了我爹爹的元神,只怕……”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不便再问。
尉迟青幽黯然神伤地道:“那是我生平所见最惊心动魄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我爷爷是第一次显现真身,他老人家似乎早已算出了爹爹该有此兵解之难,是以对我母亲并未加以报复……”
“他老人家真是太仁厚了!”
她仰起脸回忆着道:“那一年我十五岁,我哥哥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有苍须奴……我们都吓得呆了!我爷爷以一只白脂玉瓶引渡了我爹爹的元神,令我娘把飞剑以及本门的两卷心经留下,留下了丹龙铁卷,昭告后人,永世不得再收容我娘返回师门……”
“从此以后,我娘也就没有再回来过了!”
岳怀冰不禁为之惊心,道:“这么说,令堂尚在人世了?”
尉迟青幽微微点了点头,秀美的脸上,带出了一番凄凉道:
“我母亲人长得出色的美,而我爹爹却并不英俊,生性忠厚,平日既少言语,又只知向道而少交游,是以我娘常有烦言,婚姻很不相称!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我娘竟然忍心向我爹爹下此毒手,真正太不应该了!”
“唉!”
岳怀冰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想不到仙道之家,亦有此不幸之事。
“自从这件事后,我与哥哥相约,今生今世再也不认我娘这个人,而且绝不容她重返家门!”
“我想,令堂大人自己也不会再回来了!”
“这也很难说!”
“怎么?”
“我娘这个人你是不知道……”
她无限忧怨地道:“她的确是天性凌厉,她的那一口剑,也就是我现在所用的这一口‘铸雪’仙剑,还有那两本被追回的“天一心经”,都是她爱逾性命之物,她绝不甘心就此丧失。”
岳怀冰一惊道:“这么说,她还会回来?”“哼!”
尉迟青幽冷冷一笑道:“我爷爷临去之时,在本山留下的‘子午两极光阵’,也就是怕她再回来向我兄妹纠缠,才设下来的!”
“另外!”
她愤愤地道:“我爷爷还传授了苍须奴一些专制我娘的口诀,‘听雷阁’石壁灵像的那口玉匣飞刀,更是我娘惧怕之物,有了这三种顾虑,所以五年来我母亲不曾再上门生事……只是……我深深知道,我母亲为人极为自傲。”
她咬了一下牙齿苦笑:“这一点倒像我一样的,什么事都绝不服输,她不会甘心的!”
岳怀冰揪然道:“令堂目前下落,青妹你可知道?”
尉迟青幽缓缓点了一下头!
她脸上重新带起了一片愁容!
“苍须奴年前离山一次,查知了一切,我娘目前已改拜大荒山的紫面神君为师,紫面神君对她十分宠爱,也传授了她一身厉害魔法。”
她苦笑着又道:“这件事,苍须奴一直瞒着我们兄妹,直到今天早晨,才告诉我……”
她忽然泪如泉涌,紧紧咬着一嘴牙齿道:
“我恨她……恨她……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会有这个娘?为什么……”
她用力地垂下头,满头秀发云般地披散了下来。
秀发掩披下的娇躯,那么剧烈地擅抖着!
她是那么深沉、悲痛地饮泣着。
泪水一滴滴地流落下来,滚落在她藕色的红裙上,一粒粒像珍珠般的圆满而有光泽。
岳怀冰第一次看见过这般要强的女孩子,只由她眼前的沉痛表情里,可以猜想出她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恨恶到如何程度!
这是一件何等不幸的事情……
亲生骨肉之间的仇恨,该是人生不幸事件中之最不幸!
他虽然不是这一不幸事件的关系人,可是当他耳闻得这一段经过之后,内心之沉痛,已有身历其境之深刻感受。
目睹着她这般的伤心,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青妹,去阻止她的悲泣!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聆听着她自内心深处,呜咽如流泉的沉痛泣声。
所幸那只是短暂的一刻!
尉迟青幽在一阵痛彻心肺的伤心之后,很快恢复了理智!
当泣声逐渐停止时候,她由身侧摸出了绢帕,缓缓地揩着脸上的泪痕。
然后她猛然抬起头来,垂下的头发,像是一蓬乌云般地甩向肩后。
她的脸仍是那般清艳。
前后不过只是一刹间,你却在她脸上再找不出一丝伤心的泪痕。
那张原本伤心苍白的脸上,甚至换上了笑容。这般克制的功夫,一般人万万难以做到。
“好了!”
她说道:“只顾着谈我娘,竟然忘了正经事,二哥,我们开始吧!”
岳怀冰道:“青妹心情不好,明天再开始吧!”
尉迟青幽道:“不!今天就开始!”
她微微一笑,露出白清整齐的两排玉齿,较诸先前之悲恸,简直判若两人。
看着岳怀冰,她说道:“二哥天质根骨均属极上,按说我哪里配教你什么?若按照爷爷碧简金批所示,二哥今后将有大成,成就不知要高出我多少,我现在所教你的只是本门正统的入门筑基与例行起步功夫!”
岳怀冰感激地道:“青妹如此厚爱,我真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你……”
她的脸微微一红,浅浅一笑道:“留在心里就是了!”
岳怀冰面对佳人,只觉得她风华盖世、举止若仙,一颦一笑、一泣一诉,无不美到极点。
岳怀冰绝非好色之人,然而初见此女开始,即不自觉地种下了情根,此后每见一面,种情愈深,不知不觉间乃为心中块垒。
此刻,二人对面而坐,近观其笑,细听其诉,明眸皓齿,吹气若兰。低泣时,柔肠寸断;笑语时,软语温馨,岳怀冰既非石人,怎地不为之动心?
他虽极力克制,奈何心由意转,顾盼间已生魔相。
尉迟青幽虽由爷爷碧简金批中悉知,自己与对方之一段情缘在所难免;然而她自幼向道,定力极强,二十年来心如止水,自从遇见岳怀冰后,虽说日日几番触发情怀,皆为其智力所克复,较诸岳怀冰之强行制止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她这里将“天一门”正统入门道法一一细诉,传授给岳怀冰,反复细诉,一一叮咛。
足足有半个时辰,才讲解完毕。
岳怀冰智力质禀,均属上乘,既是心上人亲口教授,哪能不打点精神,慎思谨记。
尉迟青幽还不放心,又让他背诵一遍,竟与自己所说一字不差,非但如此,竟能举一反三,领悟极深!心里大是高兴,一时赞不绝口,不觉对岳怀冰在内心撤了藩篱,一时言笑无拘,促膝细谈了许多闲话。
看看天色将晚,二人又再谈个不休。
忽然壁间银铃声响,尉迟青幽霍然而惊。
“呀!”
她忽地跳起来道:“都这么晚了!”
边说忙自步下蒲团。
却见苍须奴远远现身阁外,道:“岳少主的晚饭准备好了,请示在哪里受用?”
岳怀冰看向尉迟青幽。
尉迟青幽本是极为爽快之人,此刻竟然面现红潮,她略似羞涩的眼光,看了苍须奴一眼,遂说道:“随便哪里,都是一样。”
苍须奴一双光华灼灼的眸子,先是在尉迟青幽脸上一转,遂即看向岳怀冰,顿时面现愁容。
他趋前一步道:“小姐今日错过了‘酉’时罡风浸体的功课了!”
尉迟青幽微微一怔,略略含笑道:“说的是,我只顾传授二哥入门道法剑术,竟把自己的功课忘了!”
苍须奴大身道:“原来如此,岳少主的功课更重要。只是……”
话说一半,却又吞住。
尉迟青幽秀眉轻颦,说道:“只是什么?”
苍须奴窘笑道:“老奴奉小姐口谕,近日来不敢疏忽职守,尤其是岳少主下榻之冷香阁,更是不敢疏忽……”
尉迟青幽道:“怎么样?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苍须奴道:“没有没有,小姐你错会老奴的意了。”
尉迟青幽嗔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是,干什么吞吞吐吐?”
苍须奴欠身道:“是。”
“说!”
“是!”
苍须奴低下头道:“小姐与岳少主是‘未’时初进阁的……”
尉迟青幽脸上一红,微愠道:“怎么样?”
“这……咳……”
苍须奴搓着两只手,一副窘迫模样道:“老奴原想传授岳少主道法,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却想不到……想不到……”
“你不要再说了!”
“是!”
苍须奴立刻往口,并且后退了一步。
尉迟青幽脸上先是一阵发红,瞄了一旁的岳怀冰一眼,后者亦是满脸尴尬的表情。
尉迟青幽轻哼了一声,脸色转为苍白。
“苍须奴!”
她冷笑着道:“那么,我请问你,你以为我与岳二哥又在做什么呢?”
说这些话时,她的脸色不觉由苍白转为铁青!
苍须奴一时大为惊恐,频频后退着,一颗大头垂下来,不敢抬起。
“老奴知罪了……小姐万请不罪。”
“你知罪了?哼!”
尉迟青幽向前逼近了一步,颤声道:“苍须奴,你竟敢出言无状……啊……”
苍须奴双膝一屈,跪下来道:“小姐……老奴是爱之深,责之切……”
他泪下如雨地道:“老奴侍奉天一门三代,眼看着小姐出生……请恕老奴恃老卖老之罪。天一门劫难频频,老奴深恐小姐……岳少主再蹈前车之鉴……是以……斗胆……”
“住口!”
尉迟青幽厉叱一声,随地上前一步,猛然伸出手,待向苍须奴脸上打去。
掌下一半,她忽然又止住了。
“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她用力踏了一下脚,悲愤地道:“这些话还要你来教我?你……要不看在你在我们家侍奉三代的份上,就凭你这些话,我绝不饶你。”
说罢彩袖一挥,人已纵身而出,起落间,人迹已杳。
苍须奴无限惊惶地站起来道:“小姐……小姐……”
他忽然转过身来,向着岳怀冰扑地跪倒,痛声大哭道:
“岳少主,请怨老奴失言之罪……老奴是有口无心,少主万请海涵。”
岳怀冰不禁呆了一呆,上前用力扶起了他。
“岳少主……你莫非不怪罪老奴失言之罪吗?”
岳怀冰苦笑道:“我体会得出前辈你的一番用心,正如你所说的,爱之深,责之切……”
“老奴是为着少主与小姐着想,才至口不……择言。”
岳怀冰连连点头道:“你没有错,你没有错……”
他只是叹息了一声,在一张青玉石凳上坐下来。
苍须奴趋前道:“岳少主你的饭食好了,容老奴这就去拿。”
岳怀冰一笑道:“这个不忙,苍须前辈你请坐下,我还有话问你。”
苍须奴道:“老奴不敢,少主有话只管说就是。”
岳怀冰顿了顿,才柔声说道:“我刚才与青妹偶尔谈及了一些事情,我还不大了解……”
“少主与小姐谈些什么?”
“是关于青妹令堂大人之事……”
苍须奴登时面色一变,显得沉重的样子。
“青幽小姐与少主说了些什么?”
岳怀冰道:“说得不多,是以向前辈请教。”
苍须奴叹息一声,道:“我那主母是个性倔强、凡事任性。人是出色的美,但华而不实,行为过于放浪……以至才会发生日后之事。”
“你是说哪一件事?”
“是……”
苍须奴叹道:“当然是主母杀害先生之事,莫非小姐没有告诉少主人知道?”
“不!她告诉我了。”
“那么少主当知,主母是如何对先主无情之事了。”
“知道一些。”
“少主也知道,主母引诱先生同门师弟共为奸情之事了?”
岳怀冰一怔道:“这个倒还不知。”
苍须奴怔了一下,叹道:“那么,老奴显然又失言了。”
岳怀冰道:“我既身为天一门正统弟子,这些事似乎不该不知。前辈如果认为无必要告诉我的话,大可不言,我也就不再多问。”
苍须奴伸手在大头上乱搔了一阵,终于长叹一声,道:
“少主说得对,这些事虽不光彩,但是少主却不能不知。”
“那么请直言不讳。”
“是。”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主母姓葛名少华,人称‘美芙蓉’。出身浙江余姚世家,原是书香官宦之后,为人聪明伶俐、天质过人,少女时即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
说到这里摇头一叹,又道:“少主今日看见我家小姐,也就等于看见了我家主母。”
“这话怎么说?”
“因为她母女形貌,简直一般无二,太相像了。”
“哦……”
岳怀冰接着发出一声叹息,想到了如此绝色的一个美女,竟然会自甘下流至此,造物者弄人一至于此,实在是太残酷了。
苍须奴接道:“偏偏先主人貌不惊人,主母所以自甘下嫁先主,主要是看上了‘天一门’的正统道法,希冀若以此攀结,得登彼岸。”
岳怀冰道:“用心虽险,倒也可悯,人往高处走,水向低下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贵主母舍身嫁给不爱之人,果真一心向上,倒也值得同情。”
“少主人所说甚是,只是……咳!”
苍须奴碍难出口地道:“只是主母葛氏生性淫……荡,下嫁先主不到一年,即因勾引先主同门师弟李天心事发,而被尉迟真人一怒逐出门外。”
“李天心引恨自刎,事隔半年,先主人终因爱恋主母姿色过深,哭求真人应允,二度将葛氏接上山来。唉……这开头一次就错了。”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未曾说话。
然而他内心却同情到尉迟青幽之父的悲哀,试想如此绝色的妻子,如何割舍得下?讨情接回,原在情理之中,只是却有失武林男子气慨。可话又说回来了,设非当事之人,哪一个又能体会到那种当事者的苦衷情怀!
是以他苦笑不答。
苍须奴道:“葛氏转回,表面上与先主和好如初,其实,闺房中时起勃豁……只是先主为息事宁人,又因深爱葛氏过甚,是以,一忍再忍,终于酿成了日后之大祸。”
岳怀冰记得尉迟青幽说过她母亲曾二度放逐,但是苍须奴既未谈及,显然是羞于启齿,他心里知道,也就不再多问。
他把眼前一段撤过不问,遂点头道:“这件事方才青妹已谈过了,我只想知道葛氏今日情形,听说你对她目前情形知道得很清楚,可是?”
苍须奴叹息道:“不错,老奴知之甚详。”
“听说她如今改投在大荒山‘紫面神君’门下,可是?”
“她……哪里是投在‘紫面神君’门下?”
苍须奴面有恨色地道:“分明是下嫁那个老魔,为第八房宠妾……真正的……自甘……”
他想说“自甘下流”,终因当年有主仆之分,这“下流”二字碍难出口。
岳怀冰陡然一惊道:“这一点,尉迟兄妹可知道?”
“小姐只知一半,尉迟少主却全然不知。”
“是……我明白你的苦心!”
他心知苍须奴所以不告诉尉迟鹏,是因为尉迟鹏个性急躁、冲动,只告诉尉迟青幽一半,乃是顾全小姐的颜面与自尊。
“你小姐知道多少?”
“她只知葛氏投奔‘紫面神君’门下学习魔法,却不知是嫁与‘紫面神君’为第八妾了。”
岳怀冰轻叹一声道:“紫面神君这人如何?”
苍须奴道:“魔法高深,当世少有其匹。”
“黑石公呢?”
“少主是说……”
“我是说‘黑石公’之魔法比之‘紫面神君’如何?”
“这个……老奴难以臆测,黑石公诚然更为可怕。”
“我知道了。”
“岳少主该进饭了。”
“不忙。”
岳怀冰道:“苍须前辈,以你猜测,葛氏下嫁与紫面神君之后,是否对我们‘天一门’有所不利?”
“这个……”
苍须奴吟哦着道:“紫面神君与老主人同属‘青云九老’,当年老主人因觉得‘紫面神君’为人险恶、心术不正,晚年即与之疏远,至于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芥蒂,老奴可就不知道了。”
岳怀冰皱了一下眉道:“葛氏呢?”
苍须奴道:“葛氏因为老主人追回飞剑与本门两本经册心有不甘,老奴推想,她定会索取。”
岳怀冰笑道:“她能进来吗?”
“冷香阁后山一带,四面皆有老主人与小姐所设的厉害禁制,要想闯入,大非易事。”
“大非易事,只是不容易而已,并非不可能,是也不是?”
苍须奴点头道:“这个……老奴正是这个意思。”
“好!那么我们假设葛氏来此寻仇,又假设她已冲破了四面禁制,那么又将如何?尉迟兄妹终是她亲生子女,焉能会对生母下手?那时又将如何?”
“那时老奴将不顾一切,阻止她侵犯本山!”
“你自信敌得过她吗?”
“这个……”
苍须奴略一犹豫,遂即肯定地道:“老奴承老主人亲自传授了几种厉害手法,加以百年来修为功力,谅那葛氏不是老奴对手!”
岳怀冰道:“那么,如果紫面神君亲自登门呢?”
“那……老奴只怕不是他的敌手!”
“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剑术精湛,道法亦高,唯老魔数百年修为,只怕小姐也不是他的对手!”
岳怀冰长叹一声,说道:“这么说来,岂非大事不妙。苍须前辈,我们宜事先有所准备,才不至临事措手不及,你说可是?”
“唉!”
苍须奴叹息一声,说道:“少主,这几日来,老奴日夜皆为此事发愁,真正不知如何是好?但只盼他们不会前来才好!”
“这件事,以我之见,已是刻不容缓。”
“岳少主,你有什么打算?”
“承蒙尉迟真人显像真身,属意我为天一门正统弟子,我虽然目前谈不上道法功力,但是对本门,却有责任维护!”
“少主所说极是,少主天质极品,日后必是我天一门承先启后、大振声威的人物!”
岳怀冰一笑道:“日后之事,谁也难以预料。”
他神色慎重地接道:“眼前之计,我以为必须双管齐下,一方面,我须加紧练习本门道法;另一方面,却要充实本山的防务!”
“少主说得对,老奴正有此意!”
岳怀冰向前踱了一步,思索着道:“目下宇内同道,有成就者据你所知,有多少人?”
苍须奴道:“除去‘青云九老’之外,当推‘宇内十七奇’为道中佼佼者!”
“这些高人与我们天一掌门昔日交情如何?”
“老主人为人忠厚,飞升前领袖群伦,恩泽庇被,故而善缘广结!”
“这就是了!”
岳怀冰道:“必要时我们尚可登高一呼,广发侠义帖,请各路道友主持公道!”
苍须奴道:“少主所说固然有理,只是此刻因碍于道家四九天劫不久将至,各路道友多兢兢业业以图自免,只怕很少有能力兼管别人闲事。再说,对手又是九老中极难招惹的紫面神君,恐怕更将无人愿意树此大敌了!”
岳怀冰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知道了!”
苍须奴道:“少主肚子饿了吧?”
岳怀冰一笑道:“是有点饿了!”
苍须奴道:“老奴这就去取!”
“不必了!”
岳怀冰道:“我与你一齐前往便了!”
苍须奴道:“这样也好,也许尉迟少主要一同用餐,这些菜,都是他点的!”
“那就更好了!”
二人步出阁外,只见残阳一片,点缀西边天际,在大群鸦雀噪飞起处,耳边随地闻得隐隐雷鸣之声。
即见空际,瞬息间变为赤红之色,一时天地山树……一切均幻为多色异彩,大片火云,呼啸着有如万马奔腾般地自西北角落处簇拥飞驰而近。
一时烟霞隐隐,烈焰飞扬,熔云滚雾,相隔百十里,已觉出热力极炽,烤得人面肤生病!
苍须奴停足道:“火云来了,岳少主少候,等其过后再走不迟!”
二人后退几步,掩在一堵山石之后。
眼看着大片火云自当空疾若奔电骇雷地划空而过,弹指间,已拥向南面矗立的黑石峰上。
那前番岳怀冰所闻知异啸之声,再次由石峰之内传出,乍闻之下,真令人毛发悚然!
岳怀冰道:“什么人发声呼叫?”
“黑石公!”
苍须奴目注黑石峰上喃喃道:“这个老魔头为火云烘烤……已有数十年之久,照说应该习惯忍受才是,想不到仍然天天呼叫不休!”
岳怀冰注目黑石峰上,只见那一片火云,大约有亩许方圆大小,只是团团围着石峰疾转,烈焰滚滚,熔岩流金,那闪烁的赤光,耀得人眸子难睁,当真是骇人已极!
二人站立之处,与峰顶相距如此之远,已感觉出热风扑面,灼灼迫人,试想峰内之黑石公身受之人何以忍受?这种惩罚,实在是太严厉了。
然而,再想及黑石公之为人毒恶,所犯诸罪,却又觉得这般惩处不为过!
所幸这段时间并不太长,那片火云,在疾转百十转后,呼啸着掉头复向来处飞回。
一来一去,势苦奔雷,瞬息之间,即隐于极北山角之处!
二人由石后现身而出!
岳怀冰纵瞰火云来去之处,但见山巅树梢,皆是火红之色,远远看去,直如置身枫林之上。唯独此冷香阁方圆数里,依然翠谷白云,想系受惠于山势地形之故,另外当年之尉迟真人必也设有禁制,防止火云来去时之流焰奇热攻势,才使得此一福地万古长春!
他早已不似来时的那般单纯了。
月余以来,耳濡目染所见无一不奇,所听无一不骇,再加上他本身奇妙之邂逅遭遇,已使得他本身之人生观上起了革命性的改变!
他已能适应眼前之环境,并且雄心万丈!
二人来到“听雷阁”,只见尉迟鹏伫候阁外,见面即向岳怀冰道:“我妹子跟你呕气了可是?”
岳怀冰正不知何以作答,苍须奴却抢前欠身道:
“是老奴一时口无遮拦,言语开罪了小姐……老奴真正罪该万死!”
尉迟鹏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当是岳二弟怎么了呢!”
苍须奴惶恐地说道:“小姐现在哪里?”
“谁知道!”
尉迟鹏皱着眉头道:“我好意邀她吃饭,却碰了她个软钉子,理也没理我,怒冲冲地就走了!”
岳怀冰不禁怔了一下!
尉迟鹏在他肩上一拍,笑道:“瞧瞧你,你放心,她本事大得很,跑到天边也丢不了!走吧,我们吃饭去!”
二人步入阁内。
但只见膳室内玉桌上,陈列着四样佳肴,俱用上好青瓷盘碟盛着。
一盘清炒雪笋,一盘油闷松鸡,一盘酱爆生鳝,一盘雪素百叶,大花盖碗里,是整只雪鸡煨的汤!
其它小碟内,另有几样黄精、首乌、山芋等素斋,看上去无不色香味俱全!
岳怀冰来山之后,久已不吃肉食,按说乍见美味,理应味口大开,无奈他心念尉迟青幽,显得有些意兴索然!
尉迟鹏让他坐下之后,笑道:“这几个菜,是灵珠特地为你烧的,我是沾你的光!”
岳怀冰苦笑一声,道:“这可更不敢当了!”
提起灵珠,他不禁想起了她与自己今晚约晤之事,心头益加沉重。
“你是怎么了?”
尉迟鹏看着他道:“有什么心事?”
岳怀冰忙笑道:“没有、没有,你不要瞎疑心!”
尉迟鹏由爷爷碧简金批所留之偈话中,已知妹妹与他乃是三生爱侣,夙缘极深,见他如此,颇能同情他的心境,含笑不语。
岳怀冰忽然发觉苍须奴不在附近,不由奇怪道:“咦,苍须前辈呢?”
尉迟鹏唤了两声不见回答,说道:“管他呢?这么大一个人,你还怕他丢了不成?”
方说到这里,即见碎玉珠帘响处,灵珠身着罗衫短裙,手中托着一个白玉托盘自内步出!
托盘内盛着三只高脚青玉盏,另有一只仙鹤状的绿玉酒壶,玉质晶莹透澈,可以清楚地看见壶内盛着的碧色佳酿!
灵珠手托着玉盘,先向二人请了个安,遂即走过来把盘内酒杯置于二人座前。
尉迟鹏喜道:“怎么,是‘万年青’吗?”
灵珠低眉道:“我爷爷说今天岳少主归入天一门,是大喜的日子,所以特别命我到酒库中取酒招待。这万年青是小姐最爱喝的……所以取来。”
说到这里那双含有无限妩媚的长长凤眼微微一瞟,道:“咦,小姐不在?”
尉迟鹏道:“小姐出去了,你先给我们两个人把酒斟上!”
灵珠应了一声,双手捧壶,先与尉迟鹏斟了一杯,又绕向岳怀冰座前轻呼了一声“岳相公”,遂即为他也斟了一杯!
她双手持壶,却把一双无限妩媚、风骚入骨的眼睛睨向岳怀冰道:“岳相公放心畅饮无妨,这酒是喝不醉的!”
岳怀冰自她一进来,就未曾注视她,这时听她这么说,少不得说了声道:“谢谢!”抬头看她一眼。
二人目光乍一交接,岳怀冰顿时心头一荡,似觉出对方那双眼睛里,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妖冶,似乎存心不良,意在挑逗自己。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对此女,实在存下了戒心,忙把眼光移向一边,假作不见!
正好尉迟鹏举杯劝饮,他就举杯附和着轻尝了一口。
那酒入口甘芳,清香透体,其质冰寒,如饮冰露般的非同凡俗,一时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顿时遍体舒畅,齿颊留芳,由不住赞了一声:“好酒!”
尉迟鹏笑道:“这万年青听说还是我曾祖父‘玉洞真人’在时,采集本山青梅与后山峰顶上的黑蜂所酿的蜜汁,共同酿制。制成以后,埋在冰雪极深的地方,足足有二十年才拿出来饮用!听我父亲说,爷爷又在酒内加有特制的百花酿,味道就更好了!当初我曾祖父一共酿制了十五坛,到现在,只剩下了两三坛,所以才觉出了宝贵,轻易不再饮用!”
岳怀冰叹息一声,道:“怪不得味道这么好。”
说时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灵珠走过来又为他斟了一杯。
岳怀冰道:“既是这么珍贵,一杯也就够了!”
灵珠笑道:“酒还多的是,今年青梅已熟,我爷爷那天还说,要仿照老祖宗当年制法,再多酿制一些,岳少主只管放心饮用就是!”
尉迟鹏也笑道:“我说的两三坛,每一坛比你我两人还要高,足够你喝好几年的,你只管放心喝吧!”
灵珠笑着又为他满斟了一杯,在她斟下最后一滴时,有意无意地却以最后小指指尖,轻轻在岳怀冰酒盏内点了一点!
岳怀冰与尉迟鹏都不曾注意到她这种细心微妙的动作,因为那个动作太快了!
灵珠表情极其自然,纤指上晶洁透剔的指甲,不过在酒面上微微一沾,即刻收回,却有一线细若游丝红色物件,一现即隐于对方杯内。
她脸上含着媚笑,向岳怀冰道:“我爷爷说这‘万年青’酒,有和血益气的功效,再喝多少也不会醉,岳少主你多喝些吧!”
岳怀冰不忍拂其心意,但他目光自从一度与她眼睛交接之后,就再也不多看她一眼!
他嘴里谦虚道:“谢谢姑娘!”
遂即扬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灵珠脸上顿呈喜色,她立刻走上来,又为岳怀冰斟了一杯!
“三杯够了!”
岳怀冰举杯向尉迟鹏道:“多谢鹏哥今日盛情,我敬你一杯!”
尉迟鹏笑道:“一家人客气什么!”
二人酒杯一碰,仰首干杯!
就在岳怀冰干下第三杯酒,放下酒杯的一刹那,蓦地只觉出腹内一阵绞痛!
他脸色倏地变为苍白,忍不住“啊”了一声,手中玉杯不及放正,已脱手滚下桌来。
尉迟鹏眼明手快,一把抄在手中,顿时一惊道:“你……你怎么啦?”
岳怀冰刹时间只觉出腹内再次的一阵奇痛,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厉害,仿佛肝肠都绞在了一块,一时痛穿心肺,他痛呼了一声,身子猛地一翻,已滚倒桌下,当时昏了过去!
这番形象,自然使得尉迟鹏大吃一惊,而一旁的灵珠显然面现得计之色,可是她却做作出一番惊惶失措模样,猛地扑向岳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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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相公……你怎么了?”
灵珠一面叫着,两只玉腕已把岳怀冰的身子托在了双腕之上,迅速地向后面房中抱了进去!
尉迟鹏由于事出仓促,一时也慌了手脚,当下不假思索地忙自跟了进去。
灵珠托着岳怀冰一直进入到“听雷阁”,四顾道:“这里连个床也没有……暂时把岳相公安置到婢子房中可好?”
尉迟鹏焦急道:“随便哪里都好,先看看他要不要紧?”
说时灵珠已抱着岳怀冰进入到自己房中。
她这间房子,布置得极为华丽,即连尉迟鹏也大为惊讶,只是眼前却不是说话的时候。
灵珠这时已把岳怀冰放倒床上,却只见后者牙关紧咬。
两只手紧紧地攒握着,全身想是由于腹内奇痛难熬,虽然在昏迷中,兀自发着颤抖,脸上沁出一层汗珠,一颗颗大如黄豆,显系痛苦到了极点!
尉迟鹏见状,不禁大惊道:“不得了,你爷爷和小姐偏偏又不在……这个如何是好呢?”
灵珠一面用一方绢帕为岳怀冰脸上拭着汗珠,一面伏在岳怀冰心中上听了听,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双手,道:“少主人先不要慌,也许岳相公只是一时得了绞肠痧,这个病婢子会治!”
她一面说,一面把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掌,抚按在岳怀冰两侧胸上,轻轻摸了几下。
说也奇怪,在她纤纤玉手抚摸之下,岳怀冰顿时停止了颤抖!
灵珠回眸向着尉迟鹏轻柔一笑,说道:“怎么样?少主人不必担心,这病我懂得治!”
尉迟鹏心情少定,道:“可是他怎么还没有醒转?”
灵珠睫毛下垂道:“岳相公可能是练功过勤,夜里又着了凉,心里有心事,上来连喝了三杯酒,一时才会发作!”
尉迟鹏道:“这些都不要去说它了,你倒是快点为他治病要紧!”
灵珠脸上一红,粉颈下垂道:
“看上去岳相公是因为体内冷热不接,才会一时发作,婢子须要用嘴为他引渡,他身上一暖和,接上了这回气也就好了!”
尉迟鹏怔了一下,道:“必须要这样才行么?”
灵珠面现羞涩地点了点头。
尉迟鹏道:“要多少时候?”
灵珠道:“除了渡气以外,还要为他全身推按和血,总要个把时辰才行。”
尉迟鹏道:“要这么久么?”
灵珠道:“总是要的!”
尉迟鹏叹息了一声,抱着一双胳膊,在一旁坐下,说道:“好吧,那你就为他治吧!”
灵珠鼻中“哼”了一声,眸子飞瞟了尉迟鹏一眼,却是垂首不语!
尉迟鹏道:“你怎么不动?”
灵珠头垂得更低了,并不言语!
尉迟鹏忽然“哦”了一声,站起身来,道:“是我在这里你不好意思?可是?”
灵珠害羞地点了点头,一张脸鲜红欲滴。
尉迟鹏虽说也知道灵珠一些既往,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灵珠竟然会对岳怀冰怀有什么异心,当时微微一笑,遂即举步踱出。
灵珠待他步出之后,伸手一指,石门自行封闭。
她缓缓走向岳怀冰身前,伏下身来!
岳怀冰此刻虽然已不再痛苦,只是并未醒转,他双目轻阖,似乎在熟睡之中。
灵珠那么近地看着他的脸,用手摸着他的头发,他的眉毛……那么轻轻地抚摸着。
渐渐地她面现红潮,那双原本就极其诱人的丹凤眼里现出了一片醉人的魔光。
渐渐地她上胸频频起伏不已,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娇喘之声。
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紧紧地压着她,只是一瞬间她已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起先她还似极力克制着自己,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自己挺起的前胸,尖尖的十指早已穿透了身上的那袭罗衫,那么用力搓揉着!
一刹时,她诱人的丰满胴体,充满了无限欲火,眼睛荡漾着渴望的春情魔光。
忽然她站起来,再也顾不到“羞耻”二字,十指分处,已把上身的一件短短罗衫撕裂开来,露出白晶晶、抖颤颤的一抹酥胸,玉峰纤腰,配合着她那张情发姣好、如痴如醉的美丽容颜,交织成一片惊心动魄的春情之火。
她紧紧地拥抱着他结实的身子,像是一只情发的兽。
在一阵热烈的拥吻之后,她变得益形痴狂。
忽然她跃身而起,纤腰扭处,下体的一袭短裙自行脱落,粉腰玉股、美腿丰臀,赤裸裸地暴露眼前!
就在这一刹间岳怀冰忽然睁开了眸子。
灵珠娇呼一声,赤裸裸的身子,蓦地围绕着那张床快速地旋转起来。披散的长发,云也似地散开着,美腿、丰臀、纤腰、酥胸,幻炽着梦般的欲火春情!
这般的色情欲火攻势,真较刀剑还要猛烈十倍!
岳怀冰的目光在初一接触到这般情景时,无异大吃一惊!
只见随着灵珠赤裸的胴体旋舞处,室内灯光顿时幻起了一片异彩奇光,原本就陈设在四壁的几面铜镜,迎合着灵珠旋转的胴体,自不同的角度反映出各种不同的人体画面。
无限春情,万种春光,乍然一见,就算你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自恃。
岳怀冰在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忽然明白了怎么回事,禁不住大喝一声道:“灵珠!”
正在热舞的灵珠,经此一声断喝,蓦地停住了身子。
她鼻咽间发出了一声曼吟,倏地朝着岳怀冰身上扑过去,岳怀冰乍惊之下,举起右手,一掌直向灵珠赤裸的身子击去!
只听见“碰”一声。
掌力过处,灵珠娇呼一声,赤裸的胴体被击得歪斜着直飞出去,“噗通”摔倒地上,登时倒地不动!
岳怀冰心中一惊,忙由床上跃身而下!
只见灵珠赤裸的身子,仰卧在地面上,嘴里微微发出呻吟之声。
岳怀冰怔了一下,忖思着糟了,我怎可对她下此毒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却是怎生向她爷爷以及尉迟兄妹交代?
当下叹息了一声,忙自上前,将她由地上抱起来。
尽管他信心坚定,可是在目注手触着对方全裸的玉体时,焉能无所动心?
他当时匆匆把她放置床上,目注向对方赤裸的身子,心想方才那一掌,也不知伤在了她什么地方?目光情不自禁地,向着她耸峙的胸脯,以及纤腰、玉项之间看去!
奇怪的是以岳怀冰那等功力之人,方才那一掌,该是何等的力道?对方又是赤裸的身子,定必是挺受不住,身上伤痕是在所难免。
然而此刻,他目光过处,对方玉体上却是平滑完整,凹凸分明,哪里有丝毫的掌伤痕迹?
他本来定心坚定,无奈对方是有意诱他上钩!
原来灵珠生具异禀,其母于桃林感染三月桃瘴,归后受孕而生,那桃瘴乃是天地间一种奇淫至毒气质!
灵珠之母发觉自己感染此症后,大是羞愧难当,待产下灵珠之后,含羞往见尉迟真人,痛诉经过,真人乃为其母女细算本末经过,深深叹息。告以桃瘴为一千年桃花树精所发,旨在迷其知觉,达到该树精泄欲之目的。其母本身受害不大,唯所产之女(意即灵珠)乃感染该桃魔灵气成孕,生具奇淫异禀,每年一待入春,桃花将开时,必将发作,借其姿色为害人间至剧,万万不可收留等语。
真人以修真所在之地,竟有此淫魔树精作祟,大为震怒,言罢当即陪同灵珠之母来至后山桃林,运其慧目灵光,果然觅得该千年桃树魔精,运用道法逼使该树魔显现人形,乃见为一长身妖娆,颇具女态之粉衣少年。
尉迟真人当场痛诉其罪,该树精非但不知悔过,反倒以为本身修炼千年,已具人形,猝然以其所炼毒瘴向真人以及灵珠之母发作!
尉迟真人大怒之下,一面运施仙法护住二人不为毒瘴所伤,一面施展玄功“太乙神雷”,一时间电光雷火,密如贯珠,霹雳之声上震九天!
那千年桃树魔精至此始知厉害,却是逃已不及,为神雷化为飞灰,形神俱灭!
真人斩杀树魔返回之后,即欲以飞剑斩杀甫经出世之灵珠,其母却跪地苦苦哀求!
至此事机泄露,苍须奴得讯而至,闻知经过后,亦跪地叩头,求真人网开一面,饶女婴不死,告以其子早死,媳妇更无子嗣,灵珠虽是妖人之后,终是媳妇十月怀胎所产,哭求真人饶其不死,自己甘愿延迟一甲子修为,为其渡化,汰其淫秽之质!
尉迟真人闻知后,闭目不言。
苍须奴与灵珠之母只当不允,乃跪其座前苦求不去!
半个时辰之后,真人开目,见二人兀自跪在座前,甚为感动,告以方才并非不理二人,实则是运用智力,代为推算。
由是乃允所请,却告以灵珠生性特异,目前虽饶其不死,往后必为其翁媳累赘,尤其苍须奴在仙业进展上,更为之受害不浅!
此事过后不及一年,真人遂即飞升,苍须奴谨记真人之言,自幼即对灵珠教导极严!
翁媳二人天天对灵珠说教一些为人道理,灵珠小小年纪,出落得至为乖巧伶俐,人又冰雪聪明,苍须奴翁媳非但不曾发觉出一丝异态,反倒觉得灵珠生性至孝,小小年纪见解超人。
苍须奴心喜之下,乃将本身道法剑术倾囊相授,到得灵珠十岁那年,已得苍须奴功力之半!
他们翁媳私下里高兴异常,方觉尉迟真人推算得并不真切,抱定了“人能胜天”之心,决心要将灵珠培植得格外出人头地。
哪里知道好景不长。
就在灵珠第十二岁那一年上,一件大事发生了。
原来苍须奴因觉儿子早死,元神尚未转世为人,曾收有两个弟子,一名方尚为,一名赵松,二弟子均当少年。
事情就发生在那个姓方的大弟子的身上。
就在那年初春,桃花将开之时,灵珠正逢天癸初来之时,果如当年真人所言,一时春情猝发,方尚为正当少年,哪里坚持得住,竟为其姿色所诱,二人背地里干下了不可告人之事!
灵珠生具乃父奇淫之质,人又生长得异常标致,一经与异性交合,对方必感奇趣丛生,不知觉间为其所迷。
如是不出一月,方尚为已形容憔悴、体质枯竭,终至卧病不起。
苍须奴细察之下,方尚为始于垂死前道出经过,乍闻之下,苍须奴直似晴天霹雳,简直不敢相信。无奈事实俱在,不容其置疑。
那年初,方尚为即以弱冠之年,丧生在年方稚龄的灵珠之手!
事情传入灵珠之母耳中,经怒询女儿证实之后,大是羞愤焦急,与苍须奴商量结果,乃把灵珠镇锁于石室之内!
春季一过,灵珠又像好人一般模样,日日读书练功,她母亲天天为她送饭,见状还以为她已改变气质,经苍须奴细察之下,证明她果然不再有任何异状,这才将她重新放出!
谁知好景不长!
第二年桃花初开之时,灵珠却又似中了魔一般的,变为淫娃浪女!
这一次她选择的对象,自然落在了苍须奴二弟子赵松身上!
赵松并不比他师兄方尚为高明,当然也逃不过这步劫难!
事发后不出一月,即病发归阴!
灵珠母亲羞愤难当之下,横剑自刎!
苍须奴以兹事体大,再也不敢将事情隐瞒,乃亲押灵珠叩见当时主人,即尉迟真人之子,自承教诲不当,请主人赐死。
尉迟真人之子尉迟弓,闻知此事经过后,甚是悲痛。因为有其妻葛少华亦曾勾引同门师弟李天心奸情在前,“己不正,焉能正人”?
他得知灵珠之出生前后详细经过后,颇为同情此女之遭遇,乃下令将灵珠幽禁于“红梅阁”!
自此灵珠即在“红梅阁”一住数年,红梅阁地处大雪山后山经纬地脉之中,是以每日“子”、“午”天地交泰之时,为天地“子午两极神光”所必经之处!
尉迟弓所以要把灵珠幽禁于红梅阁内,本意亦想借助每日两次之神光照射,去其本身淫秽杂质!
该“两极神光”,一热一寒,当受者至感痛苦不堪,只是对修道者却有培元固本之效,灵珠却不自知而已!
在红梅阁她深居五年之久,直到尉迟弓与其妻葛少华闹翻,剑下兵解,葛氏被逐之后,尉迟一家人益形凋零!
五年来灵珠气质已变化了许多,经其苦苦向其祖父苍须奴与尉迟兄妹哀求之后,才蒙放她出来。
转眼间又是五年过去!
灵珠已是二十二三的年岁,出落得益加成熟标致,在红梅阁五年深居之功诚然有效,看上去她确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即使每年桃花开时,她亦不再旧病发作,苍须奴以及尉迟兄妹均代她窃喜不已。
哪里料到,那“子午两极神光”并未能将她身上污秽杂质去净。如果再能忍上五年,必然大功可成,如今经五年调养,魔相再长,终于功败垂成,又变回到原来模样。
这多年来,灵珠之道法剑术,均大有进展,两极神光复为她锻炼出金刚不坏之躯!
就在这个时候,岳怀冰来到了山上!
时间又是那般凑巧,正逢初春桃花将开之时,灵珠情发难耐深闺寂寞,很自然地就选中了岳怀冰为追逐发泄的对象!
但她年事已长,同时鉴于以往两次经验,深知岳怀冰身份较之昔日之赵、方二弟子大为不同,私心甚是畏惧!
这可又应上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那句话了。
她内心越是尽量克制,越是压不住扬起的那腔欲火,尤其是岳怀冰翩翩风度、豪迈英姿,只须多看上他一眼,便使她彻夜欲火难熬。这才使她不顾一切,舍身相诱!
不意岳怀冰乃未来“天一门”光大门户之人,本身根骨质禀,皆属上乘,且为人正直,定心坚强,灵珠自信一露眼睛,深具诱惑之力,不意施展之下,岳怀冰竟然不为所动,是以第一次乃藉侍奉他沐浴为由,欺骗岳怀冰贸然入浴“地骨泉”内!
“地骨泉”万年寒泉,即使是练成道法剑术之士猝然跳入也难当奇寒之质,况乎岳怀冰一介凡人,哪里挺受得住,是以入水不久,起浴时即告不支昏迷过去。
灵珠见有可乘之机,正思先以体温助其醒转,双方赤裸对拥,俟其一醒即施展媚力诱其人套上钩,与成好事!
哪里想到,正当她宽衣解带,正待施展之时,恰逢尉迟青幽来阁探视岳怀冰起居,见状大惊复怒,当场施展仙家禁制,将灵珠身子定住,即时唤来苍须奴,着其处置。
当年灵珠害死方、赵二弟子时,尉迟兄妹一来年事尚小,大人又隐瞒不告,后来年长虽有所闻,亦是一知半解,并不知灵珠乃如此可怕之人!
是以此次事发后,尉迟青幽只口头训诫,复经苍须奴跪地讨饶后,即不深究。
然而苍须奴却是对灵珠深知之人,心中大生隐忧,是以在灵珠第二次诱惑岳怀冰不成之后,即决定将灵珠再行幽禁“红梅阁”之内!
只是多年相处,已生感情,灵珠又跪地哭求,苍须奴乃允许她每日“子”、“午”两个时辰自往红梅阁接受两极神光浸体之罚,平常时间仍在“听雷阁”侍候小姐!
苍须奴深知尉迟青幽道法已深得“天一门”真传,剑术更是极高!
他深深以为有尉迟青幽就近监视,再加上自己对岳怀冰暗中小心地保护,灵珠万难得逞!
哪里想到百密一疏,仍然有此一险!
灵珠本意今夜诱使岳怀冰自往“红梅阁”,是时要其目睹自己裸体接受两极神光浸体之苦,引起其同情,再待机加以勾引。
但是这种想法到底不切实际,终非十分有把握之事,岳怀冰到时不去,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她这里正自担心悬念不下,偏偏岳怀冰自行送到!
事情真是那般的巧!
偏偏尉迟青幽被苍须奴闲话一激,怒火中独往前山而去,苍须奴放心不下,亦赶往一察究竟!
后山只剩下尉迟鹏与心上人二人独在!
灵珠私下窃喜不已,暗喜机会难得。
她昔年从母习练道法时,其母乌氏本为苗族女子,苗女多擅习“蛊”,乃由其母处习得此术;并且由乌氏处收养了一条幼蛊。
多年来,她闲中无事,将那条幼蛊豢养成虫;而且与自己本命相接,原来只是豢养着好玩,这一次却是藉着岳怀冰之事派上了用场!
是以,就在为岳怀冰斟酒之时,偷偷将那条本命仙蛊放入岳怀冰酒杯之内!
岳怀冰不察饮下,顿作巨痛!
其实乃是灵珠暗中操纵蛊虫作祟,旨在为其制造此刻机会。
她并且知道尉迟鹏为人忠厚,道法功力皆不如其妹尉迟青幽,只要略作姿态,即可将其骗过。
事实证明她这一想法完全正确!
果然尉迟鹏被她骗至阁外!
灵珠乃把握此一刻难得机会,施展其妩媚之术,并假意中掌为岳怀冰打倒!
其实她法力深厚,以岳怀冰此刻功力要想伤她,谈何容易。
这时岳怀冰把她抱到床上,细察其体,不见伤痕,心中已生疑心。
灵珠自信丽质天生,一身媚荡,这可使柳下惠拜倒裙下,不意岳怀冰慧眼极深,并非如她所想象那般容易上钩!
一时情急之下,倏地张开一双玉腕,像是八爪鱼般地,紧紧把岳怀冰抱在怀里了!同时樱口轻开,朝岳怀冰脸上喷出了一口含有异香的粉红色浅浅轻烟!
岳怀冰顿时只觉得一股桃花异香扑面透鼻直入,刹那间心摇意荡,忽觉出下丹田一阵奇热攻上,通体热血贯注!
灵珠早已将樱口送上,同时把赤裸的晶莹玉体,尽情地在对方身上纠缠不已。
岳怀冰心中虽知不妙,奈何已是力不从心。
灵珠看看时机已成熟,玉体倏翻,已跨骑在对方身上,她这里竟然动手,为其宽衣解带!
不意方自将岳怀冰一件上衣剥下,倏地发觉到对方右手腕上带着一个白色骨环,不由大吃一惊!惊呼了一声,倏地向后一缩!
那具骨环,正是苍须奴赠与岳怀冰的降魔至宝“双相环”!
在本质上,灵珠究系树魔之后,是以乍见此物,禁不住触目惊心,一时面色惨变!
岳怀冰到底是身具慧根之人,见状陡然记起苍须奴当日赠环时所嘱之语!
眼前本已是情急万分,当初苍须奴赠环时曾告诫他此“双相环”为降魔法器,非魔不可施展,否则自身必将反受其害!
他心中虽极明智,只是眼前却已无考虑之余地,情急之下,他默忆着苍须奴赠环时所传授之二字施展口诀!同时左手按苍须奴所授方式,方自从手上除下“双相环”!
心念方动,嘴里已迫不及待地大声叱出“必”、“嘛”二字!
刹那间,只觉得手中一阵暴炙急热,那枚“双相环”已猛转疾旋而出!
仙家降魔之宝,毕竟不同一般。
只听得耳边,疾风响处,眼前一片灰白光华,刺目难开。
方才戴在自己手腕间的那枚骨环,竟然化如车轮般大小的一团轮光,高高在上,随着轮光飞旋之势,洒出了一天奇光,像是一面长圆形的桶状光帐,已将眼前的灵珠隔空罩住。
同时间,那骨环上所雕刻的两颗骷髅人头,也都随着旋转之势,各自脱环飞出光圈之外,变为拷佬大小的两颗怪头,巨口张处,飞出一青一紫两道光华,自光帐外直穿而入,射向灵珠赤裸的躯体之上!
灵珠在光帐初落之时,一拍头顶,放出一蓬桃色红光,尚能勉强迎架住落下的光帐,只是早已花容失色,香汗淋漓,频频娇喘不已!
这时乍见这一青一紫两道光华,不禁大为惊骇,尖叫一声:“岳相公饶命!”
遂即咬破舌尖,仰首空中,喷出了一口血雨,化为一圈伞状红光,向着头顶飞迎上去!
无奈,青紫之光去势猛锐,力道万钧,灵珠拚舍元气喷出之一口血雨所化血伞,只一招架,顿呈不支之势!
眼前奇光闪得数闪,那面红色血伞,顿时化为一阵白烟,刹时间幻为子虚!
灵珠惨叫一声,踉跄倒地!
那一青一紫两道光华,趁势自左右同时射下,有如剪尾神龙。
眼看着灵珠即将在此青紫二光交剪而下,性命不保!
岳怀冰心念一惊,道声:“不好!”
他这里慌忙跃起,正待施展苍须奴所授方法,将空中“双相环”招回,其势似已不及!
只见青紫二光连闪之下,灵珠倏地尖声惨叫,似已受伤不轻!
同时间,窗扇爆破,发出霹雳声响,石周飞扬中,尉迟青幽与苍须奴双双现身而入。
一照面之间,即由尉迟青幽手上发出了匹练般的一道白光,迎住了青紫二光!
苍须奴却大声喝道:“岳少主万请开恩,请收下宝物,才好说话!”
岳怀冰原本准备收环,只因乍见尉迟青幽与苍须奴现身,心中吃惊,顿了一顿,哪里想到这一迟顿却差一点儿要了灵珠性命!
苍须奴突然一喝,这才使他有如梦中惊醒一般,慌不迭地按照苍须奴所传授收取之法,心中默念,伸手一招。
空中那两颗人头,陡地将青紫二光收回,随同着那轮旋转的环身,车轮般地一阵疾转,反向岳怀冰身上飞来。
岳怀冰大吃一惊,只觉得那枚骨环来势极快,方觉出白光耀目,闪得一闪,已自无踪,正自奇怪,这才发觉到竟然缓缓戴在自己右手腕上!小小一枚骨环,想不到竟有这般威力,真正是他做梦也难以想到的事情!
这时苍须奴已由地上将灵珠抱起。
他想是羞见灵珠赤身露体,随手翻起一张被单,将灵珠裸露的身子包裹在内!
尉迟青幽惊慌地收了剑光,上前向岳怀冰道:“你受伤了没有?要不要紧?”
岳怀冰呆得一呆,叹息道:“青妹来得正好。唉!这件事真是从何说起?”
说罢痴痴地坐了下来!
尉迟青幽上下看着他,想是羞于出口,却又不得不问,她呐呐道:“我是说,你可曾与灵珠……”
岳怀冰明白她的意思,顿时睑上一红,摇摇头道:“一切万幸……只是……”
尉迟青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这时苍须奴已安置好灵珠的身子,匆匆上前,关心地问道:“岳少主你……还好吧?”
说时他满脸忏悔,一颗大头深深地垂在胸前!
“还好。”
岳怀冰苦笑了一下道:“我看令孙女似乎病情有异……前辈不可等闲视之!”
苍须奴那张丑脸一时涨得通红,频频叹息着道:“真正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尉迟青幽一双秀眉紧紧皱着,似乎对此事颇是不能解怀模样!
苍须奴连说了两声“家门不幸”之后,遂即又长叹了一声,淌下泪来!
“这孩子……唉唉……她算是孽由自取,自食恶果,已经得了报应……”
岳怀冰大吃一惊,问道:“她……怎么了?”
说完猛地偕尉迟青幽扑向往前!
只见灵珠面无血色,双目微开,顺着口角淌出一缕鲜血。她乍见尉迟青幽与岳怀冰同时出现眼前,似乎至为激动,鼻翅频频张动不已,眸子里同时淌出了热泪!
苍须奴这时也来到了床前,只是眉头紧皱,不发一语!
灵珠眸子首先接触到岳怀冰,道:“岳相公……请你原谅我……我……对不起你……”
岳怀冰苦笑道:“是我一时失手……姑娘你暂且休息吧!”
灵珠闻言竟自泣出声来!
她泪眼汪汪地注视向尉迟青幽,泣不成声地唤道:“小……小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
说时哽咽着咳出声。
尉迟青幽忙自上前扶她坐起,却发觉到灵珠嘴里咳出大股的鲜血,不由大吃一惊!
她惊慌地一面代为揩拭,一面扭过头来看向苍须奴。
苍须奴抬手以袖口在脸上拭了一下,原来他早已热泪满脸!
灵珠似乎已经十分的微弱了。
她一面喘息一面注视着苍须奴道:
“刚才我昏迷中看见妈妈……妈妈说我在阳间时间到了……要爷爷看在我死去妈妈的份上,赐我兵解……并且将我元神收入瓷瓶之内……”
她频频喘息不已,虽然只说了这几句话,却已似用了全身力气……
“妈妈说,把那个小瓷瓶交与岳相公……有一天他将为‘天一教主’,那时求他以仙法代孙女超度……也许尚可来世转渡为……人!”
苍须奴泪下如雨道:“乖孙女,爷爷本心正是如此,你且莫多话,先将元神归真,俟时机到来,脱窍飞出,千万不要慌张,否则一经散开,只怕即使小姐道法高深,也救不了你的!”
灵珠闻言后,微微点头,不再多说。
尉迟青幽聆听至此,也不禁深深为之感动。
她轻轻一叹,缓缓将灵珠身子靠向床边,遂即后退,道:“灵珠,你不必担心,既然这样我就以我玉阴之剑助你兵解就是!”
苍须奴顿时面现喜色,频频道谢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尉迟青幽看了灵珠脸色一下,见她双眉紧锁,一副痛苦乏力神态,知道她必正在聚集真力元神归窍。这是一步至为重要工作,等一会儿元神出窍之时凝固,或是散开,皆在她此刻运功收聚的步骤之上!
多年主仆情谊,尉迟青幽见她如此痛苦,不禁大为同情!
她轻叹一声道:“灵珠,你眼前伤势过重,不宜过于用力,我且助你一臂之力,将元神归注吧!”
说罢将一只纤纤玉手缓缓伸出,同时指尖向上一挑,随地由掌心内发出了一股白蒙蒙雾气,约有杯口般粗细,看上去有形无质,却又聚而不散!
这股发自尉迟青幽掌心的白气,正是她本身所练内气——元阴之气!一经注入到灵珠身上之刹那,倏地见灵珠身上一片颤抖!
刹时之间,她脸上反映出一片红润之色。
苍须奴见状脸上再次现出喜色!
尉迟青幽侧视向他道:“苍须奴,事不宜迟,你还不准备么?”
苍须奴张惶道:“老奴遵命!”
他身形微晃,已由破碎珠壁窗间跃身而出,落在数丈以外一堵山石之上。
同时他由身上取出了一个状似葫芦的青色小瓷瓶,迅速地将瓶盖打开。
岳怀冰大概要算是现场最为紧张的一个人了。
同时他注意到,尉迟鹏正在这时由远处奔驰而至,当他发觉到这番景象之时,霍然止步了!
阁室内外,整个的空气好像一下子胶住了。
看看时机来到!
尉迟青幽猝然清叱一声,道:
“石灵珠,我飞剑将由你正面顶上劈入,你守候的元神且记避开我,飞剑正锋,火速向身后上飞离,你爷爷在那边等你,你可记得?”
灵珠闻言,含泪点首。
尉迟青幽话声一完,遥向外方苍须奴点首示意,倏地一撤掌,将发出的本身元气真气收了回来,就在那股元气真气收回的一瞬之间,她肩上的那口“铸雪”仙剑,早已化为一道白光,直向着灵珠当头斩落直下。
那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刹那!
但只见这道白光闪得一闪,灵珠头顶已为劈开来。
剑光一出即收,“呛”的一声,已回插入尉迟青幽身后剑鞘之内。
岳怀冰目光一直注视着灵珠头顶,只见剑光落下的一刹那间,由对方分开的头颅之内,蓦地上涌出一道粉红光华。
就在那道粉红光华簇拥之间,现出一个酷似灵珠生前模样一般无二的小人。
看上去那小人约摸只有半尺长短,在环身粉红光华簇拥之下,一出躯壳至为慌张。
尉迟青幽指向外方的苍须奴,大声叱道:“还不快返!”
红光内的小人倏地一惊,返身向窗外纵出,想是功力不济,原神勉强聚结,一经出壳,即有收拢下落之势,飞速也顿时慢了下来!
苍须奴见状大为焦急!
须知这类元神灵胎,最忌惊吓,尤其是像灵珠本身道力尚未臻至炼神出窍之地步,勉强聚结脱窍而出,旨在逃命,那是万不得已。是以些许意外惊动,都有可能致其元神于死地!
即使是一阵意外的风力,也可能把她虚聚的元神吹散了。
是以尉迟青幽与苍须奴,空具一身法力,却不敢贸然施展,为的就是怕灵珠元神受不住这番惊吓!
在场每个人的眸子,都用着焦急的意态注视着当空灵珠的本命元婴,替她捏上一把冷汗。
尉迟青幽这时身子已纵出阁外,她生怕此时来上一阵意外的风,是以在身子纵下的一刹那,已施展禁制,向着东西南北各处指了一下。
顿时之间,现场变成了完全静止的模样!
只见空中小人在左右前后一阵惊慌顾盼之后,向着尉迟青幽身边吃力地飞来。
尉迟青幽连连向空中比着手势,指示她飞向苍须奴,那小人似已会意,吃力地转过身来!
看上去,她似乎已经力量用尽,前进的速度慢极了;而且每每有下坠之势!
尉迟青幽焦急地跟在她身下,不时轻轻向她足下暗运潜力,意在拱托着她元神不致分散开来。
如此,那小人才在极为缓慢的速度之下,缓缓前进,进速之慢,比蜗牛快不了多少!
苍须奴早已急出了一身汗来,他右手持瓶,左手连向着空中灵珠元神招唤着。
就在这般情景之下,空中小人兀自累现不支,几次三番地现出降落之势,如非是尉迟青幽那般无形潜力托着她,只怕早已摔落下来。
如此进进停停,小小一段路,行了有一盏茶的时间,看看已来到苍须奴身前丈许左右,空中小人却现出再也行不动的形象!
同时那幢环绕着她身侧四周的粉红光华,原先是一团圆光,此刻却已变成了长圆形,每每现出即将散开之势。
苍须奴和尉迟青幽俱都知道,这团红色光球,正是出护灵胎的生命温床,关系着其内的元婴安危至为重要,一经破开,其内元婴势必当场受害,见状俱都脸现惊骇表情!
所幸双方距离已近!
空中小人已累得频频喘息不已,她身子方一停顿,身外光线忽地发出了“波”的一声轻响,幻为千百道粉红色轻烟四下飘散开来!
眼看着空中小人身躯像是扭曲着,渐渐拉长大有分开之势。
值此一瞬间,苍须奴陡地一声喝叱,再也顾不得她是否当受得住惊吓,左手二指向着瓶口一指。
眼前奇光猝现。
即见由瓶口之内,怒喷出一道五色彩气。
那道五色彩气一经出瓶,已由四面八方,直向着空中小人兜了过去!
像是渔夫撒网一般,一下子已网了个结实!
事实上就在瓶内那股五色彩气涌出一刹那间,空中小人整个躯体已经散了开来,化为无数道颤抖的蛇状红光。
刚刚意欲向四下散开逃窜,却吃苍须奴瓶内五色彩气一下子全部为网兜住。
随着苍须奴运功向着瓶口再次指了一下,五色彩气急速地向回里一收,“嗖”的一声,如同长鲸吸水般地,已随同此同中的灵珠元神,一并吸入苍须奴手中青瓷葫芦瓶口之内!
苍须奴匆匆盖好瓶盖,这才像完了一桩心愿地松了一口气!
在场各人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岳怀冰万万不曾想到灵珠竟然会落到如此一步田地,事情总是因为自己而起,眼看着活生生的一个人,惨遭飞剑劈面而亡,心中自是悲感不已!
他呆凝地目睹着灵珠似卧在床上的尸体,内心真有万般感触!
不知何时,尉迟兄妹以及苍须奴亦都来到了面前!
除了尉迟鹏因为事出仓促,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之外,尉迟青幽以及苍须奴二人脸上并没有悲伤之色,尤其是苍须奴反倒现出无限欣慰的表情!
岳怀冰叹息了一声,正想向他表示内心的歉意。
苍须奴却已先笑道:“总算托小姐与岳少主的鸿福,灵珠能够落得如此地步,实在出乎老奴意料之外,老奴总算不负所托,也对得起她身在九泉之下的娘!”
想是他内心太激动了,悲喜交加之下,竟使得他老泪籁籁,不时举起衣袖,抹着眼睛!
尉迟鹏看到这里,实在憋不住心里的闷葫芦,惊惶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才离开一会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灵珠怎么会……”
尉迟青幽吟笑道:“你也太粗心大意了,岳二哥……要不是见机得早,祭出了降魔法宝,只怕……”
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红,下面的话实在不好再说下去。
偏偏尉迟鹏不明究里,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地道:“只怕怎么样?”
尉迟青幽看着他“哼”了一声,红着脸赌气把身子转向一旁,不再理他。
尉迟鹏转身向岳怀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得了绞肠痧昏过去吗?怎么会……灵珠是在欺你吗?”
岳怀冰笑着尴尬道:“谁知道,我也不清楚!”
“你怎么会不清楚?”
尉迟鹏翻着眼皮,一副茫然神态又道:
“我本来守候在你身边,灵珠说要为你的身体推拿,又要用嘴为你引渡真气,觉得有我在不好意思,我才离开的……怎么会……你好了,她反倒死了……我可真是弄糊涂了!”
尉迟青幽一双秀目望着他,叫道:“你呀!你还是糊涂一点好了!”
苍须奴这时已用床上被单,把灵珠遗下的“色身”全部包裹住!
由于灵珠已把全身精血聚为护神温床,是以肉身虽为飞剑斩开,却不见一点血渍。
苍须奴因听到尉迟鹏说为岳怀冰得了绞肠痧,不由心里动了一下。
他当然了解到必然是灵珠玩的手段,当时急忙走近岳怀冰身前,仔细地向岳怀冰脸上注视了一阵,又注视了一下他的眼睛。
尉迟青幽关心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苍须奴先不答话,却问岳怀冰道:“岳少主你肚子还痛不痛?”
岳怀冰瞠然一惊,摇摇头道:“现在不痛!”
苍须奴道:“岳少主先不要出声,看看如何?”
岳怀冰当然依言而行,暂时憋住一口气不呼吸!
起先并无丝毫异样,可是憋到后来,他忽然就觉出了不对!
当时只觉得腹内肠中似有一物倏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阵攻心奇痛。
他忍不住鼻中哼了一声,脸色猝然大变。
奇怪的是他鼻中一经恢复呼吸之后,腹内疼痛顿时中止,也不再觉出肠中有何异状!
苍须奴目睹一切之后,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道:“这都是灵珠弄的手脚。”
他顿了一下,十分汗颜地看向岳怀冰道:“方才岳少主是否饮酒了?”
尉迟鹏抢先答道:“不错,喝了几杯万年青!”
“这就是了!”
苍须奴叹息着道:“不瞒岳少主说,我那孙女儿灵珠,在少主酒中下了‘蛊’了!”
包括尉迟兄妹在内每人都吃了一惊!
苍须奴垂下一颗大头,恨恨地叹了口气道:
“所幸老奴发觉得早,否则腹内这条恶‘蛊’一经入脑,除了灵珠本人在世以外,只怕谁也无计可施!”
尉迟青幽闻言一惊,向岳怀冰招手道:“二哥,你过来!”
岳怀冰走过去,尉迟青幽细看了看他的眼睛,怀疑地道:“看起来不像是中了蛊的样子呀!”
苍须奴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条蛊虫是我那媳妇赠灵珠,多年来早已与灵珠性灵生命相结,此刻灵珠元神蛰伏老奴瓷瓶内,她这条蛊也就失所依赖,势将蛰伏在岳少主体内,永世不出了!”
尉迟青幽眉头微皱,冷冷道:“小小蛊虫何足为害,我用剑气将它处死!”
说罢玉指一伸,正待发出剑道,苍须奴忙止道:“小姐暂且不要!”
尉迟青幽不明道:“为什么?”
苍须奴道:“小姐所知不深,小小一条蛊虫自然是当受不住,只是此一来,那条恶蛊不甘受死,岳少主只怕要受许多痛苦。”
尉迟青幽点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再说……”苍须奴眼中含泪道:
“这条蛊虫早已与灵珠生命相结,如果将它杀死,我那孙女儿灵珠元神便保不住因此受害,投鼠忌器,还是由老奴另施别法,两全的好!”
尉迟青幽微微一笑,暗里责怪自己鲁莽,她本是遇事极为细心之人,想不到竟然也会乱了方寸,推究其因无非是对岳怀冰过于关怀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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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看来确是有其道理存在!
尉迟青幽想到这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禁不住向着岳怀冰溜了一眼。
无巧不巧的,岳怀冰也正在看她,二人眼光一接触,各自急速把眼睛转向一旁。
奇怪的是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尉迟青幽心里一惊,暗忖道:我是怎么了?莫非此人真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不成?心里一惊,由不住第二次又把眸子瞟了过去。
巧的是,岳怀冰正与她是同样一般的心思。
两个人眼光第二次会合!
这一次彼此都不再逃避,四目相视之下,两个人都像是呆了一般地怔住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番情景自是逃不开老于世情的苍须奴之目,甚至连尉迟鹏也看出来了。
二人俱知尉迟青幽娇宠任性,又爱施小性子,可是不敢招惹。
话虽如此,尉迟鹏仍然是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才使得当局者猝然一惊!
岳怀冰忙将目光转向一旁,一颗心却是“通、通”急跳不已。
尉迟青幽面现红潮,颇有下不了台的样子,却把一双含有责怪的眸子,转向尉迟鹏盯去。
尉迟鹏早先已尝过厉害,见状赶忙忍住笑声,甚至连“笑”的表情也丝毫不敢带出来!
尉迟青幽看了一会儿,才转望向苍须奴道:“为岳二哥驱蛊之事,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说罢掉过头来,一路姗姗而走。
苍须奴并不知岳怀冰与尉迟青幽乃是三生情侣,今生相聚,本属缘份之中,此事已详尉迟真人“碧简金批”之中!
他因属奴才的身份,并未将该批示整个拜见,仅由前主人尉迟弓,在真人飞升之后,将“碧简金批”中有关记述苍须奴之事,片段地交其过目,是以他才多此一举地空代小姐与岳怀冰二人担心,生怕二人一不慎坠入爱河,为此着了魔相,废弃了未来功业!
不言苍须奴内心暗自担忧,此刻他目送小姐离去之后,才转望向岳怀冰,说道:
“岳少主,请先行返回‘冷香阁’,老奴尚要拿一些东西,随后就到!”
言罢躬身一拜,转身自去。
岳怀冰此刻早已方寸大乱,只觉得一颗心既感伤灵珠之死,复又牵挂着尉迟青幽之去!
这些都大异于他昔日性情,然而他终是成就大器之人,脑中一经思及,顿时有所省悟。
当下转望向尉迟鹏道:“鹏哥方才上哪里去了?”
尉迟鹏道:“我心急你的病,去找妹妹和苍须奴,谁知找遍了前后山,都没有他们两个的踪影,想不到回来以后,却发生了这件大事。”
岳怀冰轻叹一声,说道:“灵珠的后事……”
尉迟鹏一笑,道:“这件事我先前糊涂,可是后来也就明白了,灵珠的事我早就听说过,你用不着为她难受,其实这真是她意想不到的福份呢!”
岳怀冰似悟而非地看着他。
尉迟鹏道:“我只知灵珠的母亲,为千年桃树魔精所奸而受孕,一年之后生出了灵珠。虽然她母亲是虔诚向道之人,到底先天根本不正,这类人很难修成正果,不久大劫来到,她万难逃得过,到时一定形神俱灭。现在因祸得福,非但我妹妹用那口至阴之剑,帮助她‘兵解’成功,苍须奴的‘青蜃瓶’更保全了她的元神完整,只等机会到来,找一个上好的躯壳,就会令她再世为人。听他们方才口气,好像这个功德,以后还要应在你的身上呢!”
岳怀冰道:“要真是这样,我一定尽力完成!”
尉迟鹏一笑道:“所以你心里实在不必为她难受,反倒应该为她高兴才是,我们道家把‘生’、‘死’看得很淡,肉体我们称它为‘色身’,更是不必重视。只有永生的灵魂,我们叫它是‘元神’,才值得珍惜,要是一个人元神死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了,那才值得伤心呢!”
倒也不要小看了尉迟鹏,如不是他这一番话,岳怀冰还真开不了茅塞!
听他这么一说,他也不再为灵珠伤心,只默默记忆着今后真有那一天,自己一定要排除万难,帮助灵珠修成正果!
二人又谈了几句闲话,遂即步出“听雷阁”!
只见好好一座石阁,一半却已破碎,想是为尉迟青幽、苍须奴法力所推。
尉迟鹏笑道:“这听雷阁早先就是苍须奴按照我爷爷所设计的图样,亲自采石所筑,现在他自己弄塌了,当然由他自己修补,一点也难不住他。这老家伙看上去很笨,其实心细如发,什么事他都知道,一肚子的鬼主意,要不然他岂能长得这么矮小?”
二人边说边走,已来到了“冷香阁”外。
老远就见苍须奴立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形式特别的笛子,另有一个白木匣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见面之后,苍须奴道:“这两样东西还是老奴儿媳当年留下来的,现在也许正好用得着。”
说到这里又自发出了沉长的一声叹息,好似深深责怪灵珠临死也为他添了许多麻烦似的!
三人进入室内!
苍须奴看向尉迟鹏,说道:“少君不走吗?”
尉迟鹏笑道:“你何必赶我走?我从来还没看过蛊是个什么样子,今天倒想看看!”
苍须奴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尉迟鹏笑道:“我要见识见识!”
苍须奴不再答话。
他首先打开木匣,由里面拿出了两盏银质灯盏,指甲微弹,即由指尖弹出了两点火星,火星落处,引燃了二灯,发出两团银光!
苍须奴遂向岳怀冰道:“岳少主请在蒲团坐好!”
岳怀冰依言行事,盘膝坐好!
苍须奴又由匣内取出了一个三足小鼎。
尉迟鹏好奇地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苍须奴笑道:“天下事少君不知道的多得很,老奴总不能一一地解说!”
尉迟鹏碰了他一个软钉子,冷冷一笑道:“你就敢对我这样,对我妹妹,你却是不敢了!”
苍须奴一笑道:“老奴对少君与小姐,都是一样,只是小姐却没有少君这般多问!”
尉迟鹏眼睛一瞪,正想发作,苍须奴忙自笑道:“少君先莫动怒,老奴解说就是!”
说着摇头一笑,似乎一副拿尉迟鹏无法的样子!
他一面取出一个圆圆的红色药丸,看上去约有桂丸般大小,一面解说道:
“这丸药名叫‘天香九’,是产在苗疆的一种特有药材提炼制成!”
把“天香丸”放置在三足小鼎之内,他才又接道:“这种药丸具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尉迟鹏闻了闻道:“没有味!”
苍须奴道:“现在当然没味!”
说时手指再弹,由其指尖上再次飞出了一点火星,落向那枚“天香丸”上!
即见那丸药之上即刻冒出了一缕淡淡的白烟。
遂即有一股奇异浓郁的香味飘散阁室之内。
“这种香味据说是蛊虫最喜爱的。”
苍须奴接下去道:“再加上这种笛音的引诱,料必那条潜伏在岳少主腹内的蛊虫,便非出来不可了!”
他边说边自把那扭曲怪样的笛子凑近嘴边吹奏了起来。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奇怪声音,音调尖细刺耳还不说,最难令人忍受的却是那种奇怪的韵律,透过弯曲的笛管,一经奏出,简直令人耳鼓发麻,头脑发昏!
岳怀冰由于定力功深,尚还勉强可以忍受,尉迟鹏却听得刺耳生痛,大声怪叫起来!
苍须奴一边吹奏着,忙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尉迟鹏皱了一皱眉,全身像是打摆子一般地战抖起来!
尉迟鹏情知有异,暂时不敢出声。
即见一物件,自岳怀冰鼻中探出头来,苍须奴这时吹奏得更加起劲!
渐渐由岳怀冰鼻孔内爬出来一条怪异的软体物件,那玩艺儿通体不过四寸长短,和一般所养的蚕极为相似!
尉迟鹏还是第一次见过蛊虫,不免仔细瞪眼看着,即见这条蛊虫一经爬出,遂即仰起前半身子,四下观望顾盼不已!
这玩艺儿也同蚕一般的腹下生有两排对足,只是较蚕足为长,像是还有指爪,通体为血红颜色,只是随着它体内呼吸,不时变为淡红深红,看上去晶莹透彻,隐隐而有光泽!
它像是醉于苍须奴所吹奏的乐声,又似对三足鼎内燃飘的“天香丸”异香颇为欣赏!
渐渐地它顺着岳怀冰的鼻梁,一直爬到了岳怀冰头顶之上,在这段爬行的过程里,它的身躯却涨大了一倍有余,看上去足有半尺来长,粗如拇指,像一条小蛇般地,迎着袅袅飘起的那股白烟,整个躯体全都向空中伸延开来,仅仅靠着尾部下方一对足爪支持,半尺长躯在空中曲伸自如!
蓦地——
只见它身躯向外一展,尾下对足轻轻弹动,整个躯体随即腾空而起。
看上去它身子像是烟一般的轻飘,在空中缓缓移动,到处追逐着环绕香烟。
正在吹奏乐器的苍须奴,忽然中止了吹奏。
岳怀冰也睁开了眸子!
空中的那条蛊虫,也自四下里飘忽地飞着,刹那间似乎又长大了许多,俨然一条红色巨蛇!
岳怀冰与尉迟鹏看得不胜惊骇!
苍须奴却由木匣内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揭开瓶盖,同时将座前那具三足小鼎移近了一些,使与瓷瓶并排列在一起!
鼎内“天香丸”燃烧将尽,苍须奴却打开了一个布包,由里面拿出了一对黑色圆顶的木筷!另外打开一个小木瓶,由瓶内倒出一些黄色的药粉,使之遍涂于筷身之上。
这时空中的香烟,已给那条巨蛊吞食了个干净。
它身子在空中缓缓盘绕着,越飞越低,追逐着飘起的一缕烟丝,不时地吸向肚内!
渐渐地,距离着那具三足小鼎越来越近!
苍须奴一手持筷,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空中巨蛊越飞越近,已离着苍须奴座前不过数尺!
岳怀冰与尉迟鹏才注意到,这条蛊虫前额正中,生有一条触角,也似蜗牛那双触角一般的灵活,不时地伸缩着!
它那条晶莹透明的长躯之内,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吞食入内的香烟,云雾似地在它肚腹之内聚集汹涌不已!
这时,它身躯已离着苍须奴身边更近了。
苍须奴兀自沉着气,并不出手。
眼看着那条长蛊已经飞到了苍须奴面前尺许左右。
这时候苍须奴蓦地举起手中长筷,倏地向着那条巨蛊身上夹去!
一下子夹了个准!
只听见“吱”的一声,那条长蛊身躯倏地向着筷身上缠去!
苍须奴早已料定了它会有此一手,是以事先在筷身上涂满了黄色药粉。
那些黄色药粉,看上去深为蛊虫所惧,是以在它躯体一触及之时,顿时发出了“吱、吱”两声尖叫!
奇怪的是那么长的躯体,在身子一触及筷身的当儿,陡地一阵暴缩,瞬息间已缩为三四寸长短。
苍须奴忙自把它向着瓷瓶内一放,迅速地把瓶盖盖上,用力扭紧!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
“岳少主可以安心了!”
他站起身子来道:“为了灵珠的安危,目前还不能伤害它,只待雷雨之后,放它逃生便了!”
岳怀冰目睹一切,惊异不置,幸亏这条蛊虫被苍须奴收服,否则这般庞然巨物听任它留在体内,那还得了?
他一时想起,兀自感觉犹有余惊!
这时候苍须奴己把各样制蛊物件收归匣内,一切收好之后,他目视岳怀冰道:“适才老奴与小姐已经探过前山。”
尉迟鹏一惊道:“原来你们上摘星堡去了?我说怎么找不着你们呢!”
岳怀冰一怔道:“发现了什么?”
苍须奴面色沉重地道:“摘星堡主原来请来了一个厉害的帮手,看情形,似乎意图对我们有所不利!”
“他们请谁来了?”
尉迟鹏紧张地道:“你们见面了没有?”
苍须奴道:“少君可知道无相居士这个人吗?”
“怎么不知道?”
“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
“是‘玄都仙子’郭仙姑?”
“不错。”
苍须奴感慨着道:“正是郭彩云,他们夫妻久已仳离,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又厉害又聪明,十分难以招惹的人物!”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频频皱眉道:“奇怪的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为‘摘星堡主’沈海月所利用?真是叫人想不透!”
尉迟鹏道:“当年我爷爷对他们夫妇一向很好,我想不会吧!”
苍须奴苦笑道:“这也是老奴想不透的,当老奴赶到之时,小姐正在与她答话,如非老奴从中斡旋,看情形双方几乎动武!”
尉迟鹏冷笑道:“真要动起手来,她不一定能是我妹妹的对手!”
“话是不错!”
苍须奴苦着脸道:“以目前我们的情形,实在不宜再多树强敌,真要是小姐伤了她,岂不等于间接又与无相居士结上了梁子?不过,看情形这个梁子似乎已经结上了!”
“怎么结上了?”
尉迟鹏问:“郭彩云说些什么?”
“详细情形老奴却是不知!”
苍须奴道:“大概是小姐出手破了郭仙姑的禁制,使得郭仙姑脸上无光,听她口气,她好像是在问小姐讨取一些什么东西!”
“我妹妹怎么说?”
“小姐一口拒绝!”
“后来呢?”
“郭仙姑似乎对小姐深具戒心,不过她一再强凋说,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到手;而且警告小姐到时候不要因小失大,后悔不及!”
苍须奴说到这里叹了一声,道:“小姐却说她生平做事绝不后悔,双方就闹僵!小姐警告郭仙姑,不许她擅闯后山,郭仙姑也警告小姐不许她再落摘星堡。”
尉迟鹏笑道:“笑话,摘星堡本来是我们的地方,不过是借给他们住的,凭什么不许我们走动?”
“小姐当时也这么说!”
苍须奴道:“就是因为这样,双方才差一点打架!是老奴好说歹说,才把小姐劝回来的!”
尉迟鹏怒声道:“想我爷爷和父亲在时,天一门是何等的气势,哪一个人敢轻易招惹?现在二位老人家不在的时候!哼哼!就连一个女人也敢上门欺负我们!”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老奴不成材……少君你又……”
尉迟鹏怒吼道:“不要再说了……”他悲愤地又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好!好!”
“少君说哪里话,老奴岂敢……老奴只是提醒少君,不可妄自菲薄!”
他似乎很伤感地又转过身子来看向岳怀冰,道:
“还有岳少主……天一门未来的兴亡,全在二位的身上了!”
他边说边跪下来,向着二人深深一拜,遂即站起转身踉跄而去!
午夜。
岳怀冰盘膝在坐!
他默忆着尉迟青幽传授的剑术入门口诀,强自将丹田内力提吸而起,过“黄庭”合“泥丸”;然后经“祖窍”化为真气,一口一口地向着面前所悬的“聚萤”仙剑剑身上喷去!
如此“九出一进”,待吞下那口剑气时,小腹内即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咕”的一声,他身子亦因为吞入冷森森的剑气,而不由自主地打上一个寒颤!
“天一门”剑术较一般练剑者不同处,乃是在入门这第一步,如果没有极深之内功气力根底,即使根骨再好,品质再厚,一时也无从练起。是以多年来门下弟子极为单薄,往往寻到了可造的后生之后,却先要在练习道法剑术之前,传授他甚长时日的一般功夫,这期间长得要在数年之久!
岳怀冰的确是个幸运儿!
因为他原本就有极深的内功底子,雪山深居三年苦练刀法,日夕以冰雪洗体,正巧与剑术入门前的准传功夫不谋而合!
三年来,使他在吐纳、心灵静养方面,扎下了极为深厚的功力。
这样使得他很幸运地能够在初进“天一门”的第一天,即可以轻易地接受“天一门”旷世仙缘的玄门正统道法与入门剑术!
练习这种入门剑术起步工作,甚为不易,主要的难在练者本身的心性须要与“剑”的灵性相结合。这第一步的结合工作成功之后,才能够谈到练习剑的驾驭与收发,甚至日后最难的“身剑合一”地步。
岳怀冰已经体会到他本身在“天一门”内重要地位,是以半点不敢偷闲。
他悟性既高,根基又扎得结实,复经尉迟青幽亲自指导,是以一经着手,顿时就有了深刻的感应!
那口“聚萤”剑,他曾经亲眼见识过它的无上威力。
此刻他将一口口的本身真气喷向剑身,使“真气”与“剑气”融成一片;最后再以真气包含着剑气,硬生生地吞入到丹田之内!
这种“盗气”的功夫,练者又称为“吃剑”,端看本身的内功造诣深浅而定,大体上来说,初习者能够一天吞服上十口这类所谓“剑气”,已经是甚为难能可贵的了。
今夜,岳怀冰竟然一连吞下了十七口!
当他吞下最后一口剑气时,只觉得双眼银星乱冒,两耳耳鼓自鸣,一股冷森森的气机由其脊后“尾椎”处直贯而入,颇有上冲之势!
岳怀冰忙自由丹田运力吸住它,如此冷热之气两相纠结,足足纠缠了盏茶之久,才自化为一片祥和气息,融汇全身!
灯下的岳怀冰算作完了一日最难的功课!
由蒲团上站起来,他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神清智爽,仿佛初饮芳露甘泉一般,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汗毛孔,好像全都张了开来。
透过雕花扇格的长窗,他发觉到今夜的月色极美。
深山极静,所能听到的,只是遥远的松涛和涓细的淙瀑流水之声!
甚久以来,对于孤独,他久已习惯,有时候他偶尔也能由静极孤独的环境里,发掘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乐趣!
今夜,他忽然想到要借着这番月色,在各处走上一转。
由枕下,他拿出了那口他久已忘记的斩马长刀!
这口刀在以往的岁月里,几乎成了他不可分离的伙伴,而如今,环境的变迁,颇使他感觉到,对于这日夕形影不离的老伙伴,颇有遗弃的感觉!
略呈弯度的刀身,在月色的映衬之下,闪烁着一片寒光。
这样使得他不得不记起,以往无穷的日子,消耗在这口刀上的时间……
他当然忘不了,自己手持着这口刀,在斩杀下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三颗首级时,那种快意淋漓、热血怒张的无穷感受!忽然想起来,似乎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曾几何时,自己竟然由一个持刀杀人的野客伦夫,摇身一变,而成为仙侠领域中,未来重要的一员。
多少个想不透的谜结!
多少悲欢离合!
多少失落!
多少收获!
多少恨!多少爱!多少冷酷!多少温馨!多少声黑夜的叹息!多少虚掷了的岁月!
这一切的一切,又岂能是一声长啸、一声哭笑、一声叹息,或是几行眼泪所能包括得了的?
就像今夜,在他方自庆幸欣慰着自己有此收获之时,他忽然又发觉到自己又像是失去了什么!
“一得一失”,就像佛家惯常引用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那句禅语一样,细想起来,这其中大可玩味,一切早就在冥冥中,像是为你安排好了一样!
还刀入鞘!
他提着这口入鞘的刀,来到了“冷香阁”外!
天空是一片清爽,万里无云,就只有那仿如冰盘模样的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天中央,万籁俱静,玉宇无声。
月色似霜!
伫立在冷香阁外,鸟瞰着大雪山后山林栉鳞比的诸峰,一片云气氤氢,白雪冰树,一片月光对映,变幻出漫天流光,万点银芒,美景当前,宁不为之心醉?
目睹这片奇异的景致,岳怀冰一时心旷神恰。
他虽然来至冷香阁已近四十天,只是,来去之处亦不过限于冷香、听雷、红梅阁,平素既勤于练功,很少有雅兴游山玩景!
这时他忽然心血来潮,想到要在附近玩耍一番!
后山诸岭,以冷香阁所在这座山峰为主峰,也是最为宽敞高峻的一座峰头。
是以伫立于此,下瞰群山,无不一一毕现!
他心里正自度量着,将要由何处开始起步,忽见面前白光一闪,苍须奴忽然现身而出,他左手挽着几面三角形的旗帜,似由山下驾遁剑光来此!
岳怀冰方自一惊,发现是他之后,才一笑迎上,说道:“苍须前辈,怎么还没有休息呢?”
苍须奴道:“方才小姐找出了几面‘风火旗’,命我在各处要道埋设,怕前山的郭仙姑再来侵犯。有了这几个旗子,虽然不一定困得她住,起码可以事先告警,我正在下面埋设的时候,忽然发现到岭上有人迹出现,想不到竟是岳少主,倒使我吓了一跳!”
顿了一顿,又道:“少主怎地这般时候还不休息?”
岳怀冰道:“我是一时练功累了,随便走走!”
苍须奴笑道:“今夜月色甚好,少主你随便走走就是,只是附近各峰,气候寒冷,少主须多穿些衣服为是!”
岳怀冰道:“那倒不必,我早先已习惯了寒冷气候,即使不穿衣服,也不会受凉!”
苍须奴道:“这附近有百十座山峰,岳少主打算先游玩哪里?老奴可以送你一程!”
岳怀冰笑道:“那倒不必,我只随便走走,兴之所至,玩哪里都是一样!”
苍须奴道:“既然这样,老奴可以代为介绍一下。”
说罢他手指眼前山峰道:“这座山峰名叫‘玉池’峰,上有玉池一座,乃古仙人‘玉池上人’修真之所,洞府年久阴晦,没甚看头。”
又指一峰道:“这座山峰,名叫‘文来峰’,乃当年各真人聚会,舞文弄墨之处,上有亭阁十数处,只是都经小姐仙法封锁,少主人只怕还进不去!”
又指向一处山峰,说道:“这座山峰,名叫‘铁笔峰’,因为峰头很像笔峰,故名。”
说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又道:“关于这座山峰,外面传说很多,最是怪诞离奇。”
岳怀冰月下试看这“铁笔峰”,只见孤独一峰,卓然而立,高出众峰之上,峰顶为白雪所盖,月色下一片银光灿烂。观其外表,果然像是倒插着的一支判官铁笔,看上去白云齐腰,似乎别具一种天地灵秀气质!
以目前自己所在之地,下观各峰,似乎也只有这“铁笔”一峰,鹤立鸡群,可望与冷香阁一较短长。虽然峰上看来不过里许方圆大小,不足以与冷香阁所在之主峰抗衡;然而观其座向,似乎独占天地之灵,却又较主峰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铁笔峰”一经看入岳怀冰眼中,竟然使得他怦然为之心动,说不出的一种意念,使他为之大大地生出了兴趣!
苍须奴又这么一说,更令他大为向往,不禁问道:“外面有些什么传说?”
未言先笑。
苍须奴摇着头道:“荒唐得很,铁笔峰纯是因为其状酷似铁笔,他们却牵想到是三百年前久已坐化的前辈真仙‘铁笔太岁’修真之处,实在可笑得很!”
岳怀冰当然不会听说过“铁笔太岁”这个古仙人的名字,可是这件事,再加上“铁笔太岁”这个足够震撼人心的名字,使得他精神大振。
“铁笔太岁……”
他奇怪地道:“这位古仙人是个恶人吗?”
“不……”
苍须奴道:“你弄错了,关于这位前辈仙人的事迹,我也只是由老主人尉迟真人嘴里听说过些,据说这位老前辈当年嫉恶如仇。他自身并不属于任何一门派,反正他老人家看不顺眼的事情,一经插手,对方必死无疑!因其为人行事过于辣手,才会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其实人倒最正派不过的了!”
说到这里,苍须奴摇头道:“最无稽的是,因为这位老前辈当年所用的一口仙剑,剑名‘苍鹰’!名列宇内七十九口太古仙剑之首,传说此老得道之前,将此剑藏之灵山,留待日后有缘者得之!”
他笑了一下,接道:“因为这样,才激起了各门派大起贪心……这些人因‘铁笔大岁’与‘铁笔峰’,顶上二字相同,就联想到‘铁笔峰’为‘铁笔太岁’当年修真之处;又因为铁笔太岁一向病足,晚年甚少出山,就联想到那口‘苍鹰神剑’,一定埋在铁笔峰上,是以在过去两百年来,这座铁笔峰实在为‘天一门’惹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摇头笑道:“如果不是‘天一门’两代真人法力无边,简直镇压不住,只怕铁笔峰早已为这些丧心之士夷为平地了!”
岳怀冰打量着月下耸峙的那座“铁笔峰”,心中忖思着原来所谓的仙道之士,也分正邪,也像武林中一般的贪狠无极!
苍须奴感叹着道:“这件事后来经过本门二真人亲自探究,证明外传之说纯属谣言,乃联合‘青云九老’共同游赏铁笔峰后,昭示天下。这件外传的谣言至此才不攻自破,从此以后,这里才算真正的安静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一笑又道:“岳少主你随便走走,我也该走了!”
言罢肩头微晃,白光闪得一闪,已驾遁消逝而去!
月下,岳怀冰兀自打量着面前的铁笔峰,只觉得峰上的雪似乎较别处峰上为多,除此以外,山上更多的是奇形异状的石头!几片轻云,飘浮在半山腰。
山上似乎还修有一座石亭,以及通向石亭的蜿蜒石阶。多少年来,从没有人登临过这座石峰,那些石阶上更生满了绿色的苦藓,再结以坚冰,月光射处,闪闪晶晶,显现出一片翡翠的颜色!
他忽然潜生出一番勇气,决定攀临到铁笔峰上的勇气!
好在两者距离虽然不近,当中却有一片山脊串连着,月色之下,这片串连着的山脊更是曲折延伸,有如怒蛇伸展,极尽蜿蜒之能事!
岳怀冰收拾了一下身上,把足下鹿皮套靴紧了一下,刀背好背上,遂即开始向着这片山脊上翻了下去!
从原先立处之主峰看这条两峰联接的山脊很窄、很狭,可是到人行其上,才发觉到并不如想象之狭窄,足可十人并排前行。
尤其称妙的是,这条婉蜒的山脊两侧,竟然每隔数丈,都树立着一根石柱子,石柱与石柱之间,连系着野生的山藤!
如此一来,即形成一半人工一半自然的漂亮的栏杆。
岳怀冰轻功本佳,在冷香阁月余潜修内气功力以来,更使得他身轻如燕!翻山履险,有如康庄大道般,并不觉得难于行走!
他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轻功驰奔了,正可借此机会练习一下脚程。
他足足奔驰了有半个时辰之久,才横穿过这条两山串连的山脊,到达了彼岸对山!
站在山脊一端,抬头上观铁笔峰!
夜空之下,只见一峰向天,高插入云,形势尤见其险!
这一阵疾快的奔驰之下,使得他全身筋骨俱已活动开来,在奇寒的气温之下,他反倒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他原来以为铁笔峰只是单纯的一座孤峰,哪里知道此刻就近一看,却不尽然。
当他纵身翻上那条环山上升的翡翠石阶时,才知道这铁笔峰虽然较诸自己下榻的主峰要小得多,可是山径曲折,石阶道此进彼出,左右上下盘绕进出,龙飞蛇舞,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这等景象确又非在主峰之上所能一目了然!
岳怀冰细细打量了一番,深深觉出有一探幽径之雅兴与冲动。
足下踏着蛇般弯曲的翡翠冰阶,他一口气揉升了五七十丈,不知觉间,已深入丛石与谷道之间。
抬头当空,虽仍旧是那轮明月,却又是一番趣味!
他忽然发觉到这“铁笔峰”,实在饶富趣味。
如果只从外表上看过去,铁笔峰实在只像“铁笔”,除了这点怪处之外别无异状;然而身入其境之后,才忽然觉出内里实在大有千秋!
在一片银雾香光的缭绕之下,岳怀冰停住了脚步,细细领略着这寒谷小伫的超然情趣!
眼前,大小数百奇石怪丘,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有的参差怒生;有的横出半空。如就各石之外表上看去,也大是不同!
这条翡翠石道,正由这些石隙之间怒伸而过,高高升起!
空谷极静,岳怀冰尽管是轻轻地落足,亦传出动人心魄的铮锵之声!
蓦地惊起了几只怒鹰。
怒鹰起处,乃在谷半一片杂乱石丛之间!
紧随着这几只苍鹰之后,倏地有一道墨绿色的彩气,自丛石间暴虹般地直射而起。
怒鹰已使得岳怀冰吓了一跳!随后的这道墨绿彩气,更不禁使得他大为惊愕!
他几乎惊吓得呆住了!
更怪异的是这道乍起的彩气,并非垂直向空中射起,却是直迎着自己这边照射过来!
说得更切实际一点,简直是迎着他立身之处射过来,是以岳怀冰全身上下,都在这道墨绿色的光气笼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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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时间,岳怀冰身上平添了一股奇寒感觉,由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
站在光气之间打量着这道匪夷所思的光气,倒不觉得这道光如何刺目,只是觉得冷,硬骨的冷!
他不胜惊讶地忖思着!
如果说这是一道云霓、彩虹,似乎太不合情理,因为霓虹无在半夜出现之理,只有在昼间新雨之后,阳光复现之初,才能得以发现,此时此刻显然是不可能!
当他于再次地迎合着面前光气注目看时,显然发觉到那道笼罩自己的墨绿光气,似乎已有退缩的意思!
就在他惊呆的片刻,那道光气,已由岳怀冰身后退缩到他面前;而且有继续退缩之势!瞬息之间,又退后了数尺!
岳怀冰心中一怔,思道:“这是什么玩艺儿,怎地这般怪法?”
心念一动,不觉移步向前,跟着那道墨绿色的光气前进了几步!
他身子方一靠近那道光气之端,那道光气立刻又向后缩退了三尺左右!
岳怀冰再进身……
彩气再退……
岳怀冰定身不动!
那道彩色光气亦定住不动!
岳怀冰陡地一怔,心里益加的骇异,思念之时,想系那道光气见岳怀冰久不前进,遂即又自动缓缓退缩了数尺。
活该岳怀冰有此一番奇遇!
大抵来说,鸿福将至之时,外表上人有几分糊涂,而实在心里,却又有几分聪明,即所谓“福至心灵”!
岳怀冰这时正是如此,他的好奇心毋宁解释为“福至心灵”,当他目睹着眼前这番怪异景象时,竟然心不由己地追随着面前这道彩色光气一路追踪了下去!
他进身得快,光气退缩得更快!
当他足下运功,紧紧追蹑着眼前光气飞身百十丈之外时,忽然发觉到,那道彩色光气以比他更快数十倍的速度,消逝于半谷乱石丛间!
也许是临去秋波,岳怀冰最后所能看见,只是那道墨绿光气退隐前的一刹那,在一方二人许高的大石上留下了最后的一片奇光灿然,岳怀冰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一方巨石吞下那道光气之前,整个石身,像是发射闪电般地闪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趋于默然!
岳怀冰现在所能看见的,只是那一块像人立于丛石之间的巨大石块而已!
他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惶喜悦,再也忍耐不住,足下一阵狂驰,身形起落,兔起鹘落,刹时间,已扑到了谷中丛石之间!
眼前是一片充满了乱石的半月形凸出台地,上星当空,明月益显分外皎洁,下探谷底,云气氤氲,更似无限深幽。而徐风袭面,却又不似先前之酷寒。
他不禁大大地叹息了一声,忽发奇想道,如果能在此处,背山开出一座洞府,该是何等之好!
当然他的来意并不在此,而是追蹑那道莫明其妙的墨绿色光气而来!
他走到了那块巨石前,只觉这块巨石高有两丈,粗可二人合抱,石色黑褐,月色虽亮,却不辨到底是何颜色,用手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像是久已生根模样!
岳怀冰呆了呆,暗忖着刚才分明看见那道彩色光气,退隐于这块大石之内,自己一路跟踪,万无眼花错视之理!
他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又忖道:常听人说,深山大泽每有异宝,异宝将出之时,常有宝光现出之一说,莫非这块大石之内藏有什么宝贝不成?
想到这里不觉自己失笑了一下,认为太过于牵强附会,遂即用双手按向大石,用力又推了一下,仍然是丝毫不动!用手拍了拍,沉实有声,绝非外实中空异样!
他不禁有些灰心了。
眼前情形如此,自己既不能把大石扳倒,更不能把大石搬回去,势将如何?
想到这里,反手把背后那口断马刀抽到了手中。
如果有人用刀无缘无故地去乱砍石头,这个人必是发疯了。
眼前岳怀冰确实像是有点疯了。
他在不甘心就此离开的心情之下,只得用手中钢刀,试向身前这石上劈去!
那口刀原系上好精钢打制,加以他内力贯注之后,益加的锋利异常,是以刀锋甫一落石面,顿时切下了老大的一块来!
岳怀冰举刀看了一下,无损刀锋,由是胆力顿壮,遂即继续挥刀砍下。
在一阵挥刀猛砍之后,只听得一阵沙沙声响,石屑纷飞中,已为他将石面砍削下了将近尺许左右的一层!
少停之后,他又是一阵砍削。
眼看着刀锋落处,石屑四溅,不及一刻工夫,又为他齐中削落了尺许深浅!
这种纯粹以内力贯注刀身斩削坚石,当然较诸平常运刀要耗费力量多多!
不过是盏茶的时间,已是一身大汗!
他略事休息之后,觉得应该换一个地方下刀,由是聚敛内力,第三次出刀,却向偏上方挥刀落下!
这一刀力道极猛,是以刀锋一沾及石面,“沙”的一声,遂即深深陷入!
岳怀冰方思忖着这一刀下去,足可砍下磨盘般大小的一块,不意就在此一刻,忽觉出手中钢刀“呛啷”一声大震,陡地变轻了许多!
他心里怔了一下,向外一抽,觉得刀身一下子变轻了许多,低头一看——
这一看之下,顿时使得他大吃一惊。
原来手中钢刀,不知碰着了甚么物体,竟然齐着刀身前端,硬折了一截!那截断刀,却夹在石缝之中!
岳怀冰心中好不痛惜,这口刀目前虽说对他已不合用,只是当年却是他最为得力的战友,想不到竟然这般折断了。
什么东西,这般厉害?
心里想着,第二次运用断刀,再向石上砍去,刀锋过处,似见眼前石内闪出一片怪异光华,耳中呛啷一响,再看手中刀,却又断了一截!
岳怀冰心中怔了一下,过了一晌,才把手中刀举起细看了看,发觉到断处平齐如切,分明为利刃削落。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心里头一阵狂喜。当下忙弯下身子来,就着那道石缝,向里面看了一下。
目光视处,似见一物体闪闪有光!
他已经猜出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了,心里之狂喜,简直非言语所能形容!
既然有了目标,自然容易下手挖取!
当他就用着手里半截断刀,小心地沿着石缝内闪闪有星光物体上下细细挖去!
这是一件十分艰苦的工作,前前后后足足花费了他有半个时辰的工夫。
一口世所罕见的奇异古剑,已经现在他眼前。
同时间,一蓬墨绿色的黯然彩光,由剑上闪烁而出,映得他毛发悚然!
岳怀冰疑身在梦中,他喘息着伸手握着那口剑柄,剑光启处,墨光一闪,已把上方足有六尺高下的石柱齐中断了开来。
巨石乍开,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向两旁倒下来,却有一物体琤然有声地自地面上高跳而起。
岳怀冰往前一上步,伸手抓住,只觉得入手甚轻,非金非玉,黑不溜秋的原来是一截剑鞘!
宝剑长有三尺,剑鞘长在二尺四五,两件东西像是天生地配合在一块似的!试行以右手之剑,向左手鞘内插去。
丝然微响,已合了个严丝合缝!
他内心兀自通通有声地跳着!再次细细地打量着掌中剑,这才发觉到墨黑色的剑鞘上,暗含着点点金星,时明时黯,如同鱼鳞般的密麻。
长剑把手也不同于传统之一般,在把柄的顶上尖端,像是一只怪鸟的嘴部,微微地弯勾下来,就在顶尖部份,点缀着一粒其黑如墨的小小珠子,其实最令人惊讶的是这口剑通体上下,都是一般黑绿颜色。这种颜色的刀剑,凭良心说,岳怀冰还是生平仅见。
剑柄上似乎雕刻着两个古篆,只是月色下辨识不清,初得仙剑,内心之狂喜,自可想知!
他再次抽出了剑身,顿时间又为剑上的那蓬冷森森的墨绿光华所笼罩。
试看将手中剑向外一展,倏地由剑尖上暴伸出十来丈长短的一股墨绿色彩光,其状一如方才自己所初见一般无二!
那道墨绿间杂着暗素色的剑光,一经挥出,神龙闹空般地一个倒剪之势,剑光过处,正好迎着对峰上向空挺生的两棵古松树,不过绕了那么一绕,待到剑光过后甚久,才发出了一阵响声,双双地堕落下来!
岳怀冰闻声而惊,慌不迭还剑于鞘。发觉到那两棵隔岩被剑光所断落的巨大树身,这时才落向深谷之底,惊起了一群宿鸟!
隔着这么远,竟然有这般威力,即使是仙家至宝,也似乎有点难以令人置信。
就在岳怀冰惊惶万状的一刹间,陡地眼前青光乍闪,一个长身玉立、宫装螺发的少妇,现身眼前!
岳怀冰心中一惊,后退了一步!
眼前宫装少妇以极为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一笑道:
“道友不必误会,我不过是路过此山,因发觉这里剑气冲霄,一时兴起借着遁光下来观看一下而已。却没想到会有人在此深夜练剑,钦佩之至!”
岳怀冰起先还未十分注意对方,这时,就近一观,不由得心里暗呼了一声稀罕。
因为面前少妇,除了那身云裳仙衣、头上发式,显著与尉迟青幽不同之外,其他无论身材、容貌,看上去简直和尉迟青幽没有分别。如果一定要说两者不同的话,那么似乎面前少妇看上去略略较尉迟青幽要胖一点;而且较尉迟青幽显得成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妖烧气质而已!
这些看在岳怀冰眼中,自然使得他大为惊骇,如非对方话声显然与尉迟青幽有异,他真要怀疑她是否尉迟青幽化装改扮的了!
宫装少妇见对方只管睁着一双眸子,打量着自己,并不答话,心中也似微感奇怪!
她蛾眉微挑,浅浅一笑,说道:
“道友怎么不说话?你我虽系初见,总也算得‘缘份’二字,还没有请教道友大名怎么称呼?”
岳怀冰定了定神,觉出这般失态,太也丢人!
当下双手抱剑道:“在下岳怀冰,乃‘天一门’下弟子,未曾请教仙姑大号,是……”
宫装少妇陡地神色一变。
可是她立刻作出一番更和颜悦色的姿态,巧妙地掩饰住她的不自然。
“哦。”她嘴里漫应了一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遂即在岳怀冰脸上一转,莲步轻移。
二人距离更近了些!
她并不先回答岳怀冰的话,却只把对方上上下下瞧了个没完!
“原来你是天一门的弟子,失敬得很!”
她一面说着,妙目一转,浅笑道:
“请恕我直言,天一门中两代真人与敝派也有些渊源,以前曾有些交往,却是不知曾有道友你这个人,这么说岳道友,你是新来的?”
岳怀冰笑了一下道:“不错,在下正是新来不久。”
宫装少妇目光再转,无意间却发觉到他手上的那口新得仙剑,顿时怔了一下,一双明媚的眼睛,立刻为那口异常出色的剑身吸引住!
岳怀冰登时心里一惊,慌不迭地忙把手上剑藏向身后。
宫装少妇立时警觉,面现笑容道:“刚才贱妾由云中经过,所见墨紫宝光,敢是道友剑上光华么?”
岳怀冰哪里知对方言中之意,当下点头道:“不错……正是这口剑的剑光!”
宫装少妇蛾眉轻颦,娇声笑道:“岳道友这口仙剑模样好新鲜,可否赐借一观?”
边说,她前进一步,笑吟吟地伸出一只玉手,一副等待着接剑模样!
岳怀冰怔了一下,遂即抽剑而出,往前走了几步,道:“仙姑请就近一看便是,实在是这口剑,乃在下新得之物,不便假手外人。”
宫装少妇在岳怀冰抽剑而出的一刹,脸色倏地一变,那双不胜惊讶的眸子,很快地在剑上溜了一转,遂即后退一步!
她娇笑了一声,微微颔首道:“此峰该不是外面传说的铁笔峰吧?”
岳怀冰道:“仙姑说得不错,这座山峰正是铁笔峰!足见仙姑好阅历!”
宫装少妇微微一笑,露出编排得如贝犀的一口玉齿,秀美的脸上,暗含着一些贪婪之色,用那双灵活的眸子四下瞟了一下。
她神色自若地说道:“这么说岳道友你真好造化,外传‘铁笔太岁’的那口‘苍鹰’仙剑,果然藏在这里,竟然为你所得。”
岳怀冰怔了一下,心中一阵狂喜,正不知何以作答。
宫装少妇表情似乎微微有异,她上下打量着岳怀冰,一笑道:“岳道友方才说你才来天一门不久,可是真的?”
岳怀冰下意识里忽然觉出对方少妇,似乎对自己没有安下好心,当时匆匆归剑入鞘,一面点头道:“你我初次见面,怎会骗你?”
宫装少妇双手抱胸,身躯轻轻摇晃着,一双大眼睛斜瞟着他道:“这么说,你还不曾学得剑术?”
岳怀冰心中一惊,顿知有异,当下摇头道:“不,在下已精通剑术!”
“哼哼!”宫装少妇娇声笑着道:
“年纪不大,倒学会了骗人,天一门的规矩,别人不知道,岂能瞒得了我?据我所知,天一门挑选门下极严,一经入门,头三年绝不轻易传授门中道法剑术,必须先令弟子深习内功,打下这层根基之后,才能谈得上传授剑术入门功夫,你说是也不是?”
岳怀冰心中一动,暗忖道:“怪也,这妇人如何对天一门中规矩知道得如此清楚?”
想到这里,越加对她留下了心。
宫装妇人微微一笑,道:“那么,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根本还不曾正式入门,只能算得天一门的记名弟子。再说天一门自从尉迟丹兵解以后,根本就没有掌门之人,你又拜谁为师?”
岳怀冰听她这么一问,竟然为之一怔,无话可答。
过了半晌,他才冷冷地道:“这是敞门中的事,请恕不便奉告!”
宫装少妇一笑道:“看起来你像是个蛮聪明的小伙子,你不说我自然也不问你,这样吧!我有一件事与你商量,不知你可愿意?”
“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少妇垂头一笑,一双美目里交织着错综复杂的表情,包括色情、贪婪、机智与怒嗔!
“小伙子!”
宫装少妇摇曳着她动人的身子,微笑着道:
“你在天一门呆下去,对你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如果你能改投旁门,那情形可就大不相同!”
“怎么个不同?”
宫装少妇一笑道:“你可曾听说过有‘玄武门’这个门派?”
岳怀冰心中一惊,他记得当日由苍须奴与尉迟青幽对话中听过,并且知道他们的教主是“紫面神君”!
但是,眼前他却假作不知地摇了一下头!
宫装少妇道:“玄武门是当今唯一玄门正统大教,教主姓秦名苍波,为当今第一奇人,神通广大、仙法无边,外号人称‘紫面神君’。如果你能够改投在他门下,可比你在天一门这么穷挨岁月,要好上百倍!”
她目光虽是妩媚,可是妩媚中却又暗含着无限杀机!
岳怀冰在她说这番话时,一连又打量了她几眼,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两相印证之下,猜得不错,不禁心内大吃一惊。
他低下头,呐呐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回答你!”
少妇冷笑道:“我要是你,就绝不会不答应!”
岳怀冰此刻既已猜出了她是谁,心中自然大生戒心!眼前这一句话,关系重大,一个失口,可就有在对方那剑下丧生之虑!
他毕竟也是聪明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
“哼!”
宫装少妇冷冷一笑道:“你最好还是答应!”
岳怀冰道:“玄武教既是当今玄门正统,收徒岂能如此随便?”
“我可推荐你。”
“但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
少妇微微一笑,道:“问得好,那么我告诉你吧,我姓葛名少华,人称‘美芙蓉’,现在身任‘玄武门教’第二副教主之职,有我推荐你,当然没有问题!”
她一报出名号,岳怀冰更证明自己没有猜错。
面前这个看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少妇,竟然就是尉迟兄妹的亲生母亲。她曾是尉迟弓的妻子,也是从“天一门”被逐出门,永远不许还山的弟子!
岳怀冰抱拳道:“原来是葛副教主,失敬得很!”
“怎么样?”葛少华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岳怀冰沉着脸,说道:“请恕我直说,副教主总不会平白无故地介绍我入贵教吧?”
“当然不是平白无故。”
她微微一笑,玉手一指岳怀冰手中剑道:“我要你新得的这口剑,你肯送给我么?”
岳怀冰一笑道:“说得好轻松!”
葛少华顿时面色一沉,道:“你不答应么?”
岳怀冰心中忖思着,铁笔峰与主峰之间相去不远,自己只须略微拖延些时候,伺机制造一些声音出来,定可使苍须奴与尉迟鹏兄妹惊觉,那么自己也就不必发愁不能脱身了。
想到这里,他足下踱了几步,回头看向葛少华,道:“这大雪山整个后山,都有仙法禁制,你是怎么进来的?”
“美芙蓉”葛少华冷笑一声道:“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来去自如!”
“那一座主峰呢?”
岳怀冰手指向主峰道:“你也能来去自如?”
岳怀冰这么说,实在是知道当年尉迟真人为了怕她日后上山纠缠,特在主峰四周,设有厉害的禁制,那“两极神光阵”,据悉就是眼前葛少华深所惧怕的,是以他才故意这么用话激她。
葛少华当然是不会这么容易上他的当!
她偏头向着对面峰上,看了一眼,那一张秀丽可人的脸上,带出一些凄凉的表情。
也许是这一眼,勾起了她无边的仇恨。其实她实在应该不必再恨谁了,真正对她有仇的应该是尉迟真人,可是真人早已在二十年前已经飞升了,剩下的只有她的一双儿女!
她莫非连自己亲生的一对儿女也心存怀恨?
这个问题,似乎只有她本人,才能回答了。
“有一天,我会去的,但是不是现在!”
她喃喃地说:“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了!”
目光向岳怀冰一转,她忽然冷冷一笑道:“我倒把你看得太简单了!”
说时手指向着岳怀冰身上一指,即有一道蛇样的红色光华,直向着岳怀冰身上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
这道蛇样的光华眼看已将缠上岳怀冰身上之刹那,蓦地一幢紫光,由岳怀冰身上飞出来!
这幢紫光一经飞出,顿时形成一面紫色琉璃罩子,一下子将他全身罩住,葛少华所发的那道红光一经触及这幢紫光,顿时倒撞了回来。
一时之间,有如冻蝇撞窗般连连撞击不已,却是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
岳怀冰乍惊之下,低头看时,才发觉那幢紫光,原来是由自己衣带上所系的那面紫色玉佩上发出来。这面王佩正是尉迟青幽转手所赠,原是遗失于珍珠荷包中的一件物件,自己一直当它名贵玉器而已,未曾想到,它竟是仙家一件防身的法宝。尉迟青幽以此重礼相赠,可见爱重之深!
不言岳怀冰这一刹间感慨万千,却说葛少华,眼见着岳怀冰身上飞出这幢紫光,竟然把自己专司捆绑刑吊的一件宝物“霓虹带”格于罩外,不由得当时吃了一惊!
这面紫玉佩她原是见过的,心知是当年尉迟真人一直不离身的一件防身法宝,却怎地会落在了对方手上?
她情知此宝的厉害,绝非自己“霓虹带”所能攻得破的。
当下抬手收回,却化为一枚红色小小指环,戴在她右手食指之上!
“霓虹带”一经收回,岳怀冰身侧那幢紫光顿时也自行收回!
岳怀冰宛若置身梦中,只管呆呆看着葛少华。
葛少华却是脸上挂不住,微微一阵发红,冷笑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原来自以为有了这件防身法宝,我就无奈你何了不成?”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气忿地道:
“我已经看出来,你根本还没有踏入剑术的门径,只仗一样法宝如何能敌得住我!我最后再问你一声,你到底怎么打算?”
岳怀冰原本心里害怕,这面紫玉佩却为他壮了胆!
双方既已出手,自无缓和余地!
当时他冷冷一笑道:“葛少华,你的一切过去既往,还当我不知道么?当年如非师祖尉迟真人对你手下留情,你焉能会活到今天?想不到你非但不感恩图报,自此洗心革面,好好为人,却反倒改嫁紫面神君为八堂小妾,为恶多端!”
他越说越为气恼,当下厉声责斥道:
“铁笔峰为天一门属地之一,你居然还能上门欺人,还有脸夺我手中宝剑,真正的恬不知耻!有什么本事你只管施为就是,姓岳的不是你所能恐吓得了!”
葛少华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对自己过去既往知悉得这么清楚。
人名树影,她就是再不要脸,也受不了人家这么当面指骂!
聆听之下,真差一点儿被对方气得昏了过去!
第二句话都没有,右手向剑囊上一拍,一道青光匹练般射出,直向着岳怀冰身上卷去!
岳怀冰心中一惊,身畔紫玉佩却又自行放出一幢紫光护住了他全身上下。
那道青光一攻不入,巨蟒般地又把岳怀冰那幢护身紫光缠绕了一个结实!
紫光罩内的岳怀冰顿时就觉出身上一紧,虽然隔着一层护身光罩,兀自感觉到似有冷森森的剑气逼入!
“美芙蓉”葛少华见状冷冷一笑,只见她右面的肩头倏地晃了一下,即见一灰白色光华,倏地飞起,其状如前,紧随着那道青光之后,也向岳怀冰护身的紫色光罩上面缠绕了过去!
岳怀冰顿时身形大为摇动了一下!
按说这面“紫玉佩”乃当年尉迟真人防身至宝,其功效显然不止于此,只是岳怀冰如今功力不足,根本不知道用法,只能暂时发挥该玉佩三分之一攻效!
“美芙蓉”葛少华这一青一白两道剑光,虽非著名仙剑,但一来她功力深厚,二来这两口仙剑,经过“紫面神君”秦苍波特别祭炼,威力可观!
双剑合璧之下,岳怀冰顿时觉出那幢护身紫光,已有不支之势!
“美芙蓉”葛少华一面运功催剑,一面手指光幢内的岳怀冰大声骂道:
“姓岳的小杂种,你不过是倚仗着这么一样护身的玩艺儿,就敢如此放肆,看我破了你的法宝,再要你好看!”
一面说,一面向着青白二光连指了几下,那两道剑光刹间加粗了一倍。
岳怀冰那幢护身紫光,顿时大感不支,原来是圆桶状的,一下子却变成了细长的一条,青白二光几乎就将攻破那薄薄的一层光罩,只须向下一绞,岳怀冰顿时将被绞成肉酱,是无可疑!
“美芙蓉”葛少华眼看着胜利在望,忽地手指了一下,青白二光霍然收住了急剧的攻势!
她那双充满了诱惑力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岳怀冰,冷冷一笑,道:
“姓岳的,你还神不神气了?本仙姑只要加上一层功力,你可就马上变成一滩血肉,年纪轻轻的,犯得着么?”
说话之时,岳怀冰只觉得那层护身紫光罩,似乎变得更薄了。
紫光时发颤抖,可见对方所说并非虚言,万一护身罩一经破开,自己势必性命不保!
他心中一阵子发急,真不知眼前将何以应付?
“怎么样?”
葛少华伸出一双纤纤玉手道:
“把宝剑给我,乖乖地跟我回去,酌量情形,也许我还可以饶你不死,要是再一意地恃强,哼!后果怎么样,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岳怀冰心里一动,暗忖道:这口剑如果真是当年“铁笔太岁”所留的那口“苍鹰剑”,既有宇内“第一神剑”之称,足证其威力无限。再者,方才只不过随便舞弄了一下,已见其剑上功力。眼前情形既已迫急至此,倒不如拔出这口“苍鹰剑”来与对方一拼!似乎只有这么一条可行的路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她的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由灵珠处所得教训,已使他足具戒心,看来眼前这个葛少华,却要比灵珠厉害百倍。自己在她手中想要明哲保身,只怕是妄想了。
这些念头,闪电般地,很快自他心中掠过!
当下右手紧紧握住了剑把。
“美芙蓉”葛少华见他久不说话,只以为他已被自己说动。
当下面色少缓,却有意寒着脸道:“怎么样?我可没时间让你一直想呀!”
岳怀冰主意已定,反倒泰然。
他冷笑道:“你要我这口剑,我倒是可以考虑送给你!”
葛少华顿时脸上一喜,眉尖一耸,道:“人呢?”
岳怀冰道:“那,我还要再考虑考虑了!”
葛少华原本是狠心辣手之人,很少对陌生人这般手下留情过,实在是看上了岳怀冰这口剑,更看上了他这个人,打算着人剑两得!
这些年她为了满足她要强好胜之心,才委屈下嫁‘紫面神君’秦苍波这个人,后者就年岁上来说,实在不知大过她多少倍。
日久天长以来,当然对这个就外表与年岁上来说,足可当自己老祖宗的丈夫,生出厌恶之心!
现在她忽然发现到岳怀冰这个人,自然使她怦然心动,除非万不得已,她何忍杀害?
对方既已答应将剑交给自己,也就等于解除了武装,他这个人还跑得了?
“美芙蓉”葛少华鼻子里娇哼了一声,忖思着在自己眼前,不愁他这个人插翅能飞。
当时玉手连抬,收回了青白二剑!
岳怀冰的那幢护身宝光,遂亦自行收回!
葛少华微合薄嗔地看着他,说道:
“你休想在我眼皮底下捣鬼,再要犯在我手里,你这条小命,可就完定了,不信你就试试!”
岳怀冰本想待机一剑挥出。
果真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葛少华是否真能逃得过,大是疑问,按说她万难逃过!
只是岳怀冰却没有这么做!
再怎么说,她总是尉迟兄妹亲生母亲,尽管她一千个不对,一万个不对,自己都不能这么做!
然而,要想把他所得的这口“苍鹰”仙剑亲手送上,拱手送与对方,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岳怀冰手握着剑柄,感叹了一声,道:
“我与令郎令媛乃是至交好友,实在不想伤害你,否则我的剑挥出,你只怕早已没命了!”
葛少华顿时一惊,发觉到对方所说似乎不无道理,可是她立时又自恃地冷笑了一声!
笑容微敛,她轻叹一声,说道:“你提这些干什么……那一对小狗眼睛里……哼……”
蛾眉微微向上挑了一下,薄嗔道:“不提这些。喂,你的剑,怎么还不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
“你!”
葛少华咬了一下银牙,又气又笑地说道:“我看你这小子想死是吧!”
岳怀冰哼了一声,道:“你最好还是走吧,等一会儿尉迟兄妹来了,对你多少总是不方便!”
他在说这话时,一双手,紧紧握着剑把。
只要有任何异动,他就会立刻毫不留情地挥出手中长剑。
葛少华气得脸色猝然一变,左肩微晃,一道青光匹练般地飞出,直向岳怀冰身上卷去。
岳怀冰早已蠢蠢欲动。
对方这道青光方自离肩飞起的一刹那,岳怀冰手中那口新得的“苍鹰”剑已经挥出!
墨绿色的光华一闪,像是一道经天长虹般地迎了出去!
墨、青两道光华顿时迎在了一块,只听得“呛啷”一声脆响,天空中落下了一片青色光雨。
眼看着空中青光分为两截,变成了两截断铁,由空中直坠了下来。
同时间,岳怀冰只觉得手上一震,掌中剑已自行挣脱飞出。
岳怀冰大吃一惊,想抓已是不及!
眼看着掌中剑一经出手,发出了百丈奇光,在空中如倒泻墨泉,飞卷着已向葛少华身上飞去!
葛少华万万不曾想到对方这口新得的仙剑,竟然有如此威力,一上来就毁了自己一口飞剑,这时又向自己眼前飞来,不禁吓了一个魂飞魄散。左肩急摇,先时出现过的那一道灰白光华,再次迎空而起,迎着来犯的那道墨绿光华,刹时间已绞在了一块!
葛少华一共有两口飞剑,先前那一口质地较差,是以一上来,就吃岳怀冰仙剑斩落,此刻这一口却是质地颇佳,复经过“紫面神君”魔法所祭炼,较先前那一口更厉害得多!
可是尽管如此,看上去显然较之“苍鹰”剑还是差得多,第一个回合还没结束,白光已吃黑光像是巨蟒般地缠了一个结实!
葛少华大吃一惊!
她一面用手频频上指,催使着那道白光,急欲窜出黑光的包裹,一面厉叱着向岳怀冰切齿痛骂道:
“好个小辈,你竟敢言而无信,看我活捉住你,不剥下你那块人皮才怪!”
一面说时,左手玉指翻起,向着头上螺发指了一下,发上的三支玉簪,刹时间化为三道细锐白光,直向岳怀冰身上呼啸而来。
岳怀冰心中一急,正不知如何抵挡,带上“紫玉佩”已重复化为一幢紫色光罩,瞬间护住了全身!
三枚玉簪所化白光,一时有如冻蝇冲窗般地,围向紫色光罩上连连冲刺不已。
只听得一连串的“叮!咚……”脆响之声,却未能攻入分毫!
这时空中黑白两道剑光却已分出了胜负!
那道灰白光华,虽经主人一再运法催施,奈何黑光威力极强,包裹得严丝合缝!虽然施出所有伎俩,依然未能突破黑光之困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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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这口“苍鹰”剑,乃前古至宝,乃初汉时小苍山人,采集万年冰山之寒铁菁英所炼制,一共采了万斤寒铁,提最后之菁华,才得小小一口剑身!
这口剑至今是第七次出世,前六世之得主,皆为仙籍中领袖群伦之有道真仙,即至第六世落在“铁笔太岁”手中之后,铁笔太岁乃以之大兴杀伐,一时邪魔道上死在这口剑下者极多!
“剑以杀血而见其锋”,苍鹰剑之威力乃在此一世发挥到极致。
直到“铁笔太岁”得道之初,才忽然悟出了以往杀孽深重而造下之层层孽障,一时感到了无比的忏悔!
于是他发誓,今生不再用这口“苍鹰”剑;而且不再杀害任何人!
“苍鹰”剑也就在那个时候,即为其仙法封禁,深藏于峰上灵石之内!
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苍鹰剑第七次出世,得主竟然是毫无道力的岳怀冰!然而这口剑历经六主之宠,每出一世,剑上威力即深一层,已深通灵性,岳怀冰因是还不曾习得驭剑之术,只凭剑上本身功力,已是可观!
葛少华虽是法力高深,奈何和自己所施飞剑相比,剑质两相一较相差太远。
眼看着白光数次突出不成,黑光反倒一时大盛,包含着一阵快绞,空中银星四冒,已被黑光全数吞没!
葛少华大吃一惊,想反手扣回已是不及。
眼看着黑光猛烈地一阵子收缩急绞,倏地舒展开来。
当空就像是下了一阵银雨!
在这片银色光雨消失之后,已失去了那道灰白光华,此刻,当空黑光疾闪,神龙戏空般地一个倒卷,直向葛少华身上飞去!
当真是雷霆万钧,暴雨疾电的一刹!
葛少华目睹及此,只吓得全身冷汗淋漓,一时呆立在地,眼看着这道墨绿光华只须前进丈许,葛少华必无幸理,势必身首异处!
其势之急迫,只在弹指之间!
就在此万钧一发间,蓦地似有一股无形吸力,突然自空中飞出,追蹑在那道墨绿色剑光之后,一下子吸住了黑光前进之势!
苍鹰剑陡地一顿,半空止住了前进之势,却已把那位一向自负过人的“美芙蓉”葛少华,吓了个面无人色。
她原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在此一刹那竟然吓得呆在了当场!
却只见岳怀冰双手力持剑鞘,远远向着这边举着,看样子那股无形吸力,正是由剑鞘之内放出。
岳怀冰似乎已施出了全身之力!
他双手力持着剑鞘,吃力地道:“你还……不走,当真想死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
葛少华自恃着身上法宝尚有几样未曾展出,但是眼看着对方仙剑如此威力,早已心胆皆寒,哪里再敢贸然施展!
当下咬牙切齿地后退了丈许以外,信手一招收回了三枚玉簪。
目光一瞟岳怀冰,她冷冷道:“姓岳的小辈,今夜暂时饶了你,我还会再来的!”
足顿处,顿时化为一溜火星,消失于夜空之中!
岳怀冰却因为持剑鞘过久,再也不能抓住,手一松,掌中剑鞘脱手飞出,只听得“呛”的一声,剑鞘合而为一,顿时坠落在地!
他扑身上前,刚刚拾剑在身,耳边却听得一声近似调侃的笑声道:
“一甲子坐候,望眼欲穿,今日总算等着了你,我也去得了!”
说话声音,分明就在身边咫尺!
可是当他仔细再三看时,身边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岳朋友,你拿了我的东西,莫非连一声谢也不说吗?”
声音仍然响自耳边!
只是四面徐风阵吹,却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岳怀冰禁不住机灵灵打了一个寒颤!
他怔了一下,手握剑柄道:“什么人?莫非是铁笔老仙师吗?”
暗中人发出了冗长的一声叹息道:“难得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我只当世间人早已将我忘怀了。”
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就是不能确定其方向。
岳怀冰一旦确知暗中发话之人,竟是三百年前竟已坐化飞升的真仙“铁笔太岁”时,内心之惊喜,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当下茫然侧顾道:“老仙师仙居哪里,不知可肯赐见弟子?”
“诚然……诚然……我原是要见见你的!”
声音里充满了笑意,道:“你只顾向前面左右张望,却不知向后一看,三百年来,我何曾离开这咫尺方寸之地?”
话声未辍,即闻得一阵隆隆巨石响声。岳怀冰倏地回身,发觉眼前石壁似乎正在剧烈摇动!
一片闪烁的青色火焰,蓦地自壁间燃起!
火焰初起时,轰然作响,一发十丈,等到岳怀冰注目看时,那片青色火焰却已一吐即收,原本是向天高高冲起,此刻却变为旋转的一团!
石壁摇动更剧,仿佛整个“铁笔峰”都为之震撼了起来。
先时他耳中听到的“隆隆声”更是愈来愈大,那团青色火焰旋转得更为剧烈,越转越快,越转越大。
蓦地,山摇之势忽然中止,震耳之声亦戛然消失。
石壁上但见一圈碧青的圆形火焰,仿佛是一面纯青色的圆镜。
一个貌相清奇,年在四旬左右,白面无须的中年文士模样人影,现身于那团青色火焰之中!
人影初现时,不足盈尺,只是一个人头!
等到岳怀冰定目再看时,那人已现出全身;并且以着相当的速度,在青色火焰中,由远而近地向外推出!
岳怀冰才得更清晰地看清这个人!
只见火焰中人,身着一袭古铜色儒衣,似乎盘足坐在一方黑色方石之上!
奇怪的是,自其腰部以下,都覆盖着一袭斑斓花彩的虎皮!
那袭虎皮把他整个下半身子遮盖得严丝合缝,紧紧包裹着,宛若一个皮筒子,把他整个半身套在里面一般。
其人长眉细目,鼻直口方,双耳极大,平贴面颊,只是却异常的削瘦。头上散发又黑又浓,披向两肩,却在发根向上处,扎一条杏黄色的带子。
这个人以着一定的速度,像是由石壁深处向外渐次推出。
即见那团青色火焰,突地“轰”然一声大响,火焰一耸,即便消失!
岳怀冰正自心里一惊!
那个中年长发文士,已现身眼前!
他仍然是盘膝跌坐在那方黑色平滑的石块之上,岳怀冰霍然发觉到石块之下,竟然装置着四个同色石滚,居然可以转动运行,来去自如!
这个人如果说就是三百年前即已成道飞升的前辈真仙“铁笔太岁”,岳怀冰真有点难以置信!
只是此刻事实俱在,却不容他不信!
他犹豫了一下,呐呐道:“尊驾莫非就是铁笔老仙师……吗?”
散发文士抬头当空看了一眼,微笑着道:
“月色虽好,却有闲人惹厌,且随我来!”言毕,右手袍袖向外一挥,只见金光一闪!
岳怀冰与他相隔至少有三丈距离,就在此人袍袖向外挥出的一刹间,全身霍地大震了一下,仿佛连人带着足下所立的那块地也整个地拔空而起!
眼前金光刺目难睁!
紧接着他足下又是一震,方觉出自己连同石上文士,已为一团金光包卷着向空升起。
只是速度太快,快到令人意识不清!
等到他想看清楚时,已经一切俱已消失!
怪的是自己与文士,仿佛一如先前模样,仍然是面对面地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他好奇地向着四下一打量,才知道原来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眼前这处地方,已非方才所立之处,甚至也不像是还在铁笔峰上!
面前四面皆空,仅仅足下站立处是实在的!
抬头上观天月,一如先前之皎洁明亮,只是由四面袭来的风力上判断,显然较诸铁笔峰要高出了许多。自此下望各处,月色之下只见崎岖山影,蜿蜒千里,却不见雪山各峰。
散发文士微微笑道:“你奇怪吗……其实你我此时置身处,仍在雪山上!”
说时手指足下道:“其实这座峰头,才是整个雪山最高之处,只是三百年来,为我禁法所封,不曾为人发觉罢了!”
岳怀冰微微一惊,这才慌不迭地扑前拜倒,叩头道:“弟子岳怀冰,叩请老仙师金安!”
文士脸上带出一丝苦笑道:“老仙师三字,我何以敢当?站起来说话吧!”
岳怀冰拜了一下,站起道:“弟子闻听人言,老仙师早已于三百年前飞升得道。”
文士插口冷笑道:“那只是人云亦云的话,你怎能信?”
“这么说老仙师……莫非……”
文士抬头看了一下天上星月,那张瘦削的脸上,带出了一片苦涩,冷冷一笑道:
“三百年来,宇内盛传我飞升之时,正是我身受极病,日受三昧真火煎熬,饱经荼毒之际……只是我自为孽,我自身受,却与别人无干了!”
岳怀冰深为不解地注视着他,由于内心过于惊异,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面前这个长发文士装束的人,显然正是三百年前已盛名震慑寰宇,被推为第一飞仙奇人的“铁笔太岁”!
对这等富于传奇的一个人,忽然出现眼前,岳怀冰之惊愕失措自可想之!
铁笔太岁目光注视着他,面上带着深深的痛悔道:
“三百年来,我以无比的坚毅之力,自封石内,忍受着地火煎熬之苦,这是我肉体躯壳之苦。我的本身炼魂之一,却远去万里以外,在戈壁沙漠充当一名驼夫,日夕接渡着那些去沙漠道上的客人。”
“然而此举却不足以消除我本身罪恶百中之一。”
他顿了一下才又道:“我的炼魂之二,化为一个行走江湖的苦行郎中,深入苗疆毒瘴之区,西出瘟疫之地,驻脚一万二千日,共活苍生三千二百三十七人,自此功罪相抵……才使得我这一极罪之人,能得有回登仙籍之机!”
长叹了一声,他感伤地接下道:
“此后一百年,我再以三个化身,遍积善功,等到功德圆满,转回铁笔峰石室之内时,才发现到我这副臭皮囊整个下半身,差一点为本山之雪蚁啃食光了。”
岳怀冰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这才想到为什么他下体要盖遮着一张虎皮之故。
仙人之不易成,可想而知!
面前的铁笔太岁,苦笑着道:“这就是:‘多成节,节外生枝’之故,天下哪里有烂掉半身的神仙?是以我这后一百年乃在韬光隐晦,全心全意地造肉生肌!”
脸上带出平静的笑容,他又接口道:
“偶然一次出定,得遇前辈真仙‘糯散子’,他点化我说,我之仙事已成定局,唯身后无衣钵传人以继吾仙道大统之业,是以仙都司乃着群蚁食我下体,意在磨我急性,逼迫我在此时日之内物色传人!”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向岳怀冰,道:
“我因下体被雪蚁啃吃之后,一时生肌不易,每千日才生二分深浅,平日亦须心平气和,引津液与阴阳会合,乃得生肌。偶有烦恼气馁,生津立止,并有不利,是以前十年,皆在磨我心火……直到如今……”
他频频地点着头,脸上神采,如沐春风。
“我的火也没了,气也消了,每于静坐中,上悟天机,乃算知这最后一步撒手功夫,是应在你这后生小子的身上!”
微微一笑,他才又接道:“这往后百日之内,我将以天仙金丹大道,以及指光三灿之理细说于你,也不负尉迟丹老儿再三托付之情!”
一直听到这里,岳怀冰才算听出了一个眉目道理,当即重新拜倒叩头道:
“老仙师春风化雨,弟子三生有幸,并祈指导,以期不负旷世仙思!”
铁笔太岁微微颔首道:“你方来铁笔峰时,已为我心镜所见,三百年前我封剑之时,因参仙机,乃在石底注明启剑之日,得悉该日必系苍鹰剑七世遇主之时,默一推算,竟然今日正是封剑第三百年整。三百年前今日此时,乃我封剑之日,三百年后今日此刻,必是此剑复出之期,日时片刻不差,再一推算,始知你非但是此剑之第七世明主,亦为我所候之人,心中大喜,果然你仙缘深厚,苍鹰剑在深藏三百年之后,竟然为你所得!”
“后来我见你挥剑斩树,生怕你惹来外人,即便是主峰尉迟兄妹,以及那个苍须老奴,也非我此刻所愿见到之人,是以乃以仙法,将发声隔阻,并将四面之禁制发动,因此即连剑上光芒,所有情景,都为之掩盖!”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又接下去:
“哪里知道,百密一疏,却未曾料及空中之一面,偏偏为路过之贱妇窥知,生出一些不必要误会。”
他话声微顿,摇头一叹!
岳怀冰垂首道:“老仙师一切明鉴,无异陆地神仙!”
铁笔太岁道:“我见此葛氏中魔颇深,环身妖气沉沉,按照仙惩录中所载,我辈人尽可加以挞伐,本意施展‘太乙神雷’将此妇形神化为飞灰,后来心机一转,却想看看,你将何以自处!”
微微一笑,他又道:“果真你方才任凭苍鹰剑将此妇杀了,日后倒少了许多麻烦,偏偏你心中顾及颇多,不过为此却看出你居心仁厚,较之昔年我之嫉恶如仇,不可同日而语。难怪日前尉迟丹面托我时,力言你将是他‘天一门’中继往开来之人物,果然言之不虚!”
岳怀冰汗颜道:“弟子一介凡人,实不敢望尉迟真人以此重任托付,真是不胜惶恐之至!”
铁笔太岁笑道:“这就是所谓的缘份造合了,你切莫妄自菲薄。须知今生之来,乃导于你前数世之失败,或功亏一篑;或缘份不足;或饱受不平之冤,身受颠沛流离之苦!”
他边说边搓双手,面上浮起一丝伤感,道:
“痴儿,我不忍你眼见前生之苦,是因你本身尚无足够抵敌心魔外侮之力,也罢……”
微微一顿,又接道:“我会赐你慧光一点,以开你灵敏之智!”
说到此,那双瘦白的手,搓动更急。
忽然他掌势向外一翻,一片金光,自其掌心内霞光般急涌而出!
这蓬金色霞光,由岳怀冰正面全身上下一透而过!
岳怀冰只觉得身上一冷,即已消失那片霞光踪影。
面前铁笔太岁笑道:“你心智俱开,自此行法论功,无往不利!”
岳怀冰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只仿佛觉出全身一派轻松,头脑似更冷静。
铁笔太岁点头笑道:“天一门可谓当今玄门正统,尉迟姑娘所授你之入门法则,对你极为有益,只是却是到此为止!”
岳怀冰垂首道是。
铁笔太岁一笑道:“尉迟青幽与你乃是三生爱侣,今生邂逅,可了宿愿。你返回之后,可将与我相见真实情形告诉她,不必隐瞒。”
岳怀冰应了一声,呐呐道:“尉迟兄妹为人……”
才说到此,铁笔太岁笑道:“你不必为二人说项,世上万事皆可强而成之,只有‘缘’之一字是强求不得。”
岳怀冰想了一想道:“弟子省得!”
铁笔太岁一笑道:“你本大智之人,自是省得——”
说话时,只听得远山禅寺内传来一片钟声,在此静夜,听来倍感凄凉。
铁笔太岁笑道:“古来仙佛一体,道佛虽是不同的两个修境,但殊途同归。”
说话时,钟声正好打在最末一杵上!
铁笔太岁忽然笑道:“我且问你,钟声共是多少?”
岳怀冰道:“钟声百零八杵,只有一音!”
铁笔太岁道:“钟已停撞,此音仍还在否?”
岳怀冰道:“本未停歇,为他不在,如是不在,撞它则甚?”
铁笔太岁频频点头,笑态可掬道:
“人凭缘份,物空始末,你既明白此理,也就不必饶舌多言了。如今可喜你智力已开,一切随心,但求不愧我心,皆可放手去做!”
“弟子省得!”
“好好……”
铁笔太岁想是为了忽得此传人,自己本身仙业亦将大成,是以看来颇为高兴。
他频频点头道:“此后每夜子时皆来我处,我自传你仙法要诀了!”
说到这里,目光转着向他手中剑,伸手道:“剑来!”
岳怀冰忙自站起,双手恭呈!
铁笔太岁接过之后,在剑上连击三掌,发出“呛呛”一连三声脆响。
但见墨光闪烁,剑身无端地由鞘内跳出半尺,冷森森一蓬剑气,侵袭得人毛发为之悚然!
铁笔太岁眸子几乎合成了一线,低头逼视着手中剑,叹息道:
“苍鹰、苍鹰,三百年韬光养晦,还不能减下尔之凌厉杀气吗?”
说罢一只手握着剑柄轻轻拍剑出鞘。
一蓬黑漆光华,映得铁笔大岁眉发皆为之变色。
铁笔太岁手腕微振,剑身发出一片龙吟之声,游离的剑气,四下窜动不已。
忽见铁笔太岁张开了嘴,呵出一口白气,吐向剑身!
一连三口。
剑身吃他吐出的白气略一侵染之后,顿时安静了不少,铁笔太岁将宝剑入鞘,转递向岳怀冰。
岳怀冰恭接在手,退立一旁。
铁笔太岁道:“这口剑经六世高人使用,已深具灵性,今七世复出,剑上禁制已开,此剑仙家至宝,当今宇内已罕见其匹,你却当心施用,在未能与此剑心性相接之前,我先传你简易收发口诀,你施用起来,可以方便许多!”
说完,传授了他收发口诀。
岳怀冰灵智皆开,一点就透,不须盏茶时间,已完全领会贯通。
铁笔太岁复又要他当面演习娴熟之后,才感满意。
铁笔太岁打量着远近山势,慨然道:
“我久未出石,亦不知大雪山灵气若何,今见此正面主峰,有黑气一道,直下玄石,却是不祥之兆!”
说时伸手遥遥一指。
岳怀冰顺其手指处看去,并无所见,不禁微感诧异。
铁笔太岁这时眉头微皱,右手五指略一掐算,冷冷发笑道:“原来如此。”
岳怀冰道:“仙师可有什么发现吗?”
铁笔太岁冷笑道:“尉迟丹当年联合九老,共擒黑石公,将他镇压黑石峰下,我适忙于自身事无暇分身,当时我就觉出此举不善,果然日后生出许多事故来。”
叹息了一声,他冷笑道:“黑石公魔法高深,当世已罕有其敌,第二次事发之后,尉迟真人就不该再存姑息之心……如今看来,势得会第三次惹祸生非了!”
岳怀冰大吃一惊,道:“闻听这人魔法无边,老仙师你何不……”
铁笔太岁不待其说完,却含笑摇头道:
“我功业已成,不愿为此事再开杀戒,看来,这件事,你责任甚大。不过雪山主峰乃一吉地,料将不至就为此魔所毁灭。”
一面说,他一面垂首推思。
忽然面现喜色,笑道:“此事发展颇为耐人寻味,有惊无险,同恶相拼,更属可笑,你回去关照尉迟兄妹,凡事不可强自出头,最要紧乃在‘自守’这两个字上,外界事不必过问!”
岳怀冰恭身应是。
铁笔太岁道:“时已不早,我们回去了!”
说罢袍袖再挥,金光一闪,岳怀冰只感觉出和先前情形一般,身子一个倒折,全身大震了一下。
待他环身四顾,才霍然发觉到,原来此身又已回到了铁笔峰半壁之上。
铁笔太岁看着他点头道:“你循着来路自去,明夜子时再来!”
岳怀冰叩首拜别,却见铁笔大岁身下那块黑色石板,蓦地向后转动。
和他来时一般模样,石壁上先是火光一闪,旋即变为一只大火团,铁笔大岁身上向着火团上一撞,在火团疾转飞旋之中,消失无影。
岳怀冰向着石壁,拜了三拜,起身告别。
岳怀冰身子方跃上连接两峰之间的那片山脊间,即见迎面人影一闪,现出尉迟青幽窈窕的倩影。
站定之后,她不胜惊奇地打量着他道:“你上哪去了?找得你要死!”
岳怀冰见她说完这句话,脸上微有愠色,似在责怪自己模样。
当时抱拳道:“有劳青妹悬心,我只是到铁笔山上随便走走,不想此行竟然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尉迟青幽怔了一下道:“铁笔峰?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岳怀冰暗中佩服铁笔太岁果然仙法无边,当下含笑道:“青妹请跟我转回,我有话要告诉你!”
尉迟青幽忽然发觉到他手中长剑,不由惊异地道:“这把剑是在……”
岳怀冰道:“这口‘苍鹰’剑是我无意间在峰上石内得到,青妹请过目一赏!”说罢双手把宝剑送上。
尉迟青幽接在手上,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喜悦之情,道:“苍鹰……苍鹰剑?你……”
岳怀冰道:“此剑乃是铁笔老仙师三百年前故物,不意为我所得;并且我还见到了这位前辈仙人,面承了许多教益!”
尉迟青幽秀眉一扬,惊喜地道:“真的?”
随后她又摇摇头道:“我不信……”
说到这里,倏见空中白光一闪,现出苍须奴大头矮身的人影。
双方见面,苍须奴似乎才为之松了一口气道:
“原来小姐已经找到了,害得老奴白跑了一趟前山,差一点儿与那个婆娘打了起来!”
说罢,奇怪地打量着岳怀冰道:“岳少主你到底上哪里去了?”
岳怀冰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且转回冷香阁,容我细说一遍便知!”
苍须奴也注意到了尉迟青幽掌中那口剑,正待索着,岳怀冰已同着尉迟青幽举步向“冷香阁”走去。
像是梦幻一般,尉迟兄妹以及苍须奴听说岳怀冰道出一番经过之后,俱都呆住了!
尉迟青幽目睹着他说话时的神采,断定他所说一切,绝非虚语。
苍须奴却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只是当他亲手抽出了那口“苍鹰”剑细看了一番之后,他那张原本赤红的脸膛想系由于过度的兴奋,而变为一片苍白。
“不错……这口剑正是有宇内第一神剑之称的‘苍鹰’剑,三百年来,多少仙道有为之士,对此剑梦寐以求,想不到竟然会落在了岳少主的手上!由此更可证明宝剑择主这句话,诚然不错的了!”
尉迟鹏兴奋之下,不时问长问短,高兴地道:
“想不到这位老仙师仍然还在人间,我倒要去参见一下他老人家,你明天带我一块去如何?”
岳怀冰正想答应下来,忽然想到了铁笔太岁所说之言,当时面现为难状,未曾开口。
尉迟青幽在一旁冷眼旁观,却已看出,当下插口道:“岳二哥一定面承铁笔老仙师关照,不便代为引见。”
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岳怀冰,浅笑道:“是不是?”
岳怀冰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颔首道:
“铁笔老仙师确是这么关照过我;不过,我一定为鹏哥青妹再在他老人家面前关说,求其接见!”
尉迟青幽一笑道:“那又何必!缘份是不能勉强的事情,你果真这么说出来,不碰钉子才怪呢!”
尉迟鹏甚为羡慕地叹息了一声,道:“岳兄弟真是好造化,这些事一辈子也不会碰在我身上!”
苍须奴道:“少君不要妄自菲薄,这等仙缘,旷世难逢,铁笔老人不是也说了吗,天一门是当今领袖群伦唯一的正统法门,少君只要勤奋修为,还怕没有出头之一日吗?”
尉迟鹏站起来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不要一天到晚给我打气,这些道理我比你懂得多!”
说完,怅然离室而去!
岳怀冰怔愕了一下,心里很是代他难过。
尉迟青幽看着哥哥的背影,微微点头道:
“这样很好,让他心里也想想,一个人自己不努力,别人无论如何也是帮不了他的!”
苍须奴忽然叹了口气,目视向尉迟青幽,呐呐道:
“小姐……老奴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尉迟青幽道:“还有什么讲不得的?你说吧!”
苍须奴顿了一下,才喃喃说道:“少君日来心情颇不安定,不知小姐可曾看出?”
“我看出来了。”
尉迟青幽皱了一下眉,又问道:“是为什么?”
他低下头想了想该不该说,过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道:
“老奴旁观者清,少君似乎是在为情所苦?”
“为情所苦?”
尉迟青幽淡然一笑道:“你说我哥哥为情所苦?不会吧,为谁呢?”
苍须奴道:“为……”
“你说吧,不要吞吞吐吐!”
“是!”
苍须奴答应了一声,道:“会不会是前山的沈……姑娘?”
“哦?”
尉迟青幽顿时一怔,想道:“你说的是沈雁容?”
“老奴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不会吧!”
尉迟青幽眼睛斜过来,瞟向岳怀冰,微微笑道:“好像沈家姑娘钟情的是我们这一位吧!”
岳怀冰窘道:“青妹何必说笑!”
尉迟青幽道:“我说的是真的,当初你在万松坪住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地看见她去找过你!”
“有这种事?”
岳怀冰一怔,呐呐道:“但是我只记得与她见过两三次面而已。”
“你们见多少次面我也管不着,反正我发现她在你所住的草舍附近,不止一次地偷看你!”
岳怀冰想一想,以沈雁容那种性情,倒也不是不可能,一时也不便否认!
尉迟青幽眼睛又回到苍须奴身上,道:“你说我哥哥与沈家姑娘有私情?”
“老奴不敢这么说!”
“那又该怎么说?”
“老奴只是猜想,少君心恋着沈家姑娘!”
尉迟青幽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可能的!”
苍须奴道:“昨日老奴见少君在亭内苦思着什么,不时地低头叹息。”
“那不见得就是在想……”
她的脸色微微一红,女孩子家,当着男人面前,“谈”情“说”爱的总有点不大好意思。
“小姐听老奴说呀!”
苍须奴道:“老奴现身,少君发现老奴现身之后当时离开了!”
“后来呢?”
“老奴过去亭内,发现亭内石桌上,有少君信手所涂的字迹。”
“写些什么?”
“写的是一首诗!”
“什么诗?”
“是那首著名的唐诗——”
说完口诵道:
“怀君属秋夜,
散步咏凉天,
隔墙松子落,
幽人应未眠!”
尉迟青幽秀眉半颦道:“这并没什么呀!而且引用得不合时呀!”
“只是少君却把诗中的几个字改了!”
“怎么改的?”
苍须奴即道:“少君第一句中的‘君’字改为‘妹’字,‘秋’改为‘春’字;第二句不动;第三句‘松子落’改为‘空思盼’;第四句‘幽人应未眠’却改为‘雁去声未残’。”
他顿了一下,接道:“如此一来,这首诗就变成了——
‘怀妹属春夜!
散步咏凉天!
隔墙空思盼;
雁去声未残。’”
他窘笑了一下,又道:“小姐请想,少君是否在思恋着那位沈家姑娘?”
尉迟青幽脸色不禁微微一红,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莫非他们之间……”
岳怀冰微微苦笑道:“果然这样,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沈雁容是十分聪明的人,而鹏兄却过于憨厚。”
“你是怕他吃亏?”
“那倒也不是……”
岳怀冰道:“只是觉得,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放心吧,男人和女人交往,吃亏的总是女的一方!”
“那倒不一定!”
岳怀冰持相反的意见,说道:“眼前双方敌对之形态已十分明显,我倒有些怀疑,沈姑娘是否有心情来……”
尉迟青幽想了一想,目光转望苍须奴道:“你的意见怎么样?”
苍须奴道:“老奴话还没有说完!”
他接下去道:“除了那首诗句以外,一旁还有几行小字,为少君所揩拭,但经老奴细认之下,尚能辨出!”
尉迟青幽怔了一下,问道:“写些什么?”
苍须奴道:“写的是‘投书已三日,思妹心渐残’!”
“他们之间莫非已有书信来往?”
“老奴猜想如此。”
“不!”尉迟青幽轻轻一叹道:“看来我这个哥哥,真可能是单相思,对方多半不加理睬!”
苍须奴道:“老奴担心的是少君这么长久下去只怕难以振作!”
岳怀冰轻叹一声,说道:“再慢慢看吧!”
苍须奴又道:“日来老奴夜察主峰,见黑石峰顶彤云四合,黑气直贯,是不是将有变故……或是……”
尉迟青幽点头道:“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
她轻轻一叹道:“所幸岳二哥有了这番奇遇,又得了这把‘苍鹰’剑,为我们增加了一分实力。要是真有什么,我们也只有放手与对方一拚了!”
岳怀冰忽然想起铁笔太岁所说之话,就把黑石公可能将出的话,转告二人。
苍须奴登时大惊,道:“嗳呀!这可怎么是好?小姐,我们要赶快设法防止才是!”
岳怀冰道:“铁笔仙师关照说,要我们自守为吉,敌人很可能同恶互拚,铁笔仙师并且预测我们有惊无险!”
苍须奴这才松下一口气道:“要是真的这样可就好了!”
尉迟青幽道:“铁笔老前辈既有‘守之则吉’这句话,可见得我们本身防守工作还是极为重要,千万大意不得!”
苍须奴道:“这一点老奴懂得!”
说完他叹息了一声,好似心情很复杂,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顿了一下,他告辞而出!
这时天色已经微有明意。
尉迟青幽待苍须奴去后,才又把他与母亲见面情形,细细问了一遍!
岳怀冰知道先前她不谈这件事,是为了要面子,自己当时未曾细谈,也是基于这个道理,这时经她一问,遂不再隐瞒。
于是他乃将葛氏现身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只是将葛氏淫荡的表情、说话掩饰了一些!
尉迟青幽听完之后,竟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岳怀冰只是低头频频叹息不已。
尉迟青幽哭了一会儿,擦干泪痕,却是什么也不再多说,辞别自去!
尉迟鹏静悄悄地来到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从他焦急的神色里,可以看出来,他像是在等候着一个人!
夕阳一片,由看来像是裂开的山谷照射进来,正好照射着他那为情所伤、沉郁而不开朗的脸。
尉迟鹏坐在亭里,不时地向着侧面的一条山道上张望着,由此通向前山摘星堡,大概只有三四里光景——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在过去,尉迟鹏几乎每一天,都在这个时候,守候在这里,偷偷地看着沈雁容骑马而过!
她总是在这个时候准时出现。
骑在胭脂马上,披着长披风,人马是一色的红。
那么美妙的姿色,像是梦里的情人一样,这么长久的时间,他一直都像是贼似地偷看着她,直到他认为时机成熟时,他才有勇气向她投出了第一封书信!
书信投出以来,他每一天都在这里等候着,直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带着一丝苦涩的笑,他站起身子来。
“不用说,她是不会来了!”
他转过身子,由石亭里步出!
正当他要腾身纵出离开的一瞬间,忽然.他听见了一阵清脆嘹亮的银铃声响!
雪原上现出了一个红点,像是往常一样,以着他所熟悉的姿态和速度,正自向这边奔驰过来!
尉迟鹏先是一怔,继之一阵狂喜。
他很快绕回到亭子里,坐下来!
心跳得那么厉害,紧紧握着两只手,目光眨也不眨地看着。
心上人终于来了。
和平常一样的,她仍然穿着那袭红色的短裙子,披着那袭火红色的皮裘,皮裘一角长长地垂下来,看起来几乎都要垂到了地面!
速度是那么快!
不过是交睫的当儿,一人一骑已来到了近前!
在平常,她总是像一阵风似地飘了过去,今天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尉迟鹏几乎已经失望了。
因为,马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像是一片红云似的,“呼”地由谷前飘了过去!
尉迟鹏脸色变了一下。
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之感,侵蚀着他,他沮丧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还未结束之前,谷前却传出了嘹亮的一声马嘶,紧接着红影闪烁,人马已来到谷前。
残阳把人马的影子拉得那么长——
马上佳人,飘着那么柔细的一蓬黑发,人马在娇丽的夕阳下,背衬着白皑皑的大片雪景,真有说不出的清丽出尘之感!
尉迟鹏忍不住由位子上站起来,他喉结咽动了一下,一颗心几乎要由嘴里跳了出来!
她远远地注视着他,那双乌溜溜的大大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双方无言地对看着!
胭脂马不甘寂寞地立起前啼唏聿聿地长啸一声,遂即缓缓向前走来!
一直走到了亭子前面。
尉迟鹏紧张地站起来,向着马上的沈雁容点了一下头。
“沈姑娘……”
声音很小,好像只是叫给他自己听似的。
红衣姑娘微微笑了一下,她那张清秀的脸,似乎较以前瘦了一些,那双像是会说话的大眼睛里,也似乎相对地显现出一些忧郁!
“你来了很久?”
“我……没有……才来不久!”
“你的信我看见了!”
“是……谢谢你!”
这声“谢谢”说得好没有来由,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会顺口溜了出来!
沈雁容微微一笑!
女孩子总是较男孩子要镇定得多。
“本来前几天我就应该来赴你的约会!”
她收敛了一下笑容,淡淡道:“只是我病了!”
“你病了?”
“嗯!”
她微微点了一下头,偏过头来,在马上打量着他。
“什么……病?现在好了没有?”
“好些了!”
她笑笑,说道:“要不然我怎么会来这里?你怎么知道今天我会来?”
“我不知道!”
他呐呐道:“反正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
“噢?”
她笑得那么甜,道:“为什么呢?你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说着,她翻身下马,轻飘飘地落在亭子里!
“尉迟姐姐可好?”
“你说的是我妹妹?”
“当然是她啦!”
“她很好!”
尉迟鹏紧张地接着又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为什么不来?”
说着她解开了领间的绳扣,把身上的长披风脱下来,在石凳上坐下。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像是能把人看穿似的,那么直直地瞧着他,目光里透着过人的机智。
尉迟鹏立即又显出了不自在的表情。
“好像很久没看见你了。”
她呐呐道:“这些日子你可好?”
“我……还好!”
他总算想到了一句话:“你刚才说你病了?”
“小毛病!”
她很洒脱地道:“心里不舒服,光想睡觉,夜里又着了点凉,有点发烧,就是这些病!”
“你为什么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她笑了一下,觉得对方问得很滑稽。
她抬起一只脚,打量着自己的脚尖,脸有些儿泛红,也许尉迟鹏这一问,正好问在了她的心眼儿里,女孩子家总难免有些儿私事!哪能毫无遮拦就这么坦白地告诉人家?
她没有说话!
他也没说话!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你的病好了没有?”
“好一点儿了……”
她笑笑道:“谢谢你!”
双方又沉默了。
“噢!”
她说:“对啦,我想问问你,岳怀冰住在你们那儿是吧?”
“不错!姑娘有什么……”
“没什么!”
她冷冷笑了一下,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他还好吧?”
“他很好。”
尉迟鹏笑说道:“他真是好造化,刚刚得了一口剑,又得……”
忽然心里一动,把到口的话吞住,暗里盘算着这些话到底当讲不当讲。
沈雁容还在留意倾听!
“又怎么样?”
她脸上作出一番笑容,忍不住问道:“干嘛讲一半就不讲?”
尉迟鹏窘笑道:“没什么……”
沈雁容瞄着他道:“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想让我知道?那就别告诉我算了!”
一面说,她撇了一下嘴,就把脸转到了一旁。
尉迟鹏登时着慌道:“姑娘不要误会……实在是……”
沈雁容把身子又转回来,扬了一下眉毛,说道:“我可不勉强你告诉我……你要是认为我靠不住,就什么也别说!随便你!”
尉迟鹏呆了一下。
沈雁容那双清澈的眸子还在注意着他,意思还在等待着他最后决定。
尉迟鹏终于软了下来。
“其实告诉你也无所谓!”
“那我就等着听。”
把两只细白的手反过来,用手背的一面支着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尉迟鹏顿了一下,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岳兄弟在铁笔峰得了一口仙剑,又幸运地被一位隐居数百年的老仙师收为门下,传授他剑法。现在他功力一日千里,已经能运施飞剑了!”
“真的?”
沈雁容显然吃了一惊!
“那位老仙师叫什么名字?”
“叫……铁笔太岁!”
“铁笔大岁?”她摇头表示没听过!
尉迟鹏道:“你当然是没听过。”
沈雁容呆了一会儿,黯然笑了笑,道:“也许我不该问这些,不过是你自己说出来罢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又红了一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把散在前额的几缕秀发掠了掠。
沈雁容道:“尉迟姐姐是不是跟岳怀冰很谈得来?”
尉迟鹏一笑,道:“他们岂止是谈得来!”
“他们很要好?”
尉迟鹏点点头,含笑道:“你怎么知道?”
沈雁容故作出一副笑容,道:“我只是这么猜想而已!”
尉迟鹏道:“这件事早在我爷爷飞升以前,就算定了,他老人家留下的碧简金批里就提过!”
“提过什么?”
“他们两个人是三生的爱侣,却到今世才可望团圆!”
沈雁容顿时脸上一阵发白!
她长长地呼吸了一下,站起身子来,走向亭子那一边。
如此一来,尉迟鹏就看不见她的脸!
“三生爱侣?”
她的声音几乎有点发抖:“这是你爷爷尉迟真人说的?”
“是我爷爷留下的遗言里面说的!”
“遗言里提到了岳怀冰的名字?”
“那倒没有!”
“那你们怎么知道这个人会是他?”
“因为苍须奴查对了岳兄弟的生辰年月日时,跟爷爷预言的一般无二!”
“那也许只是碰巧了!”
“不!”
尉迟鹏道:“这件事绝对错不了,爷爷真灵已经显现过了——”
“哦?”
她回过头,用着那双噙着了泪,无比冷酷的眼睛看着他道:“你爷爷管的事还真不少呢,连小辈谈情说爱的事他也管!”
尉迟鹏竟然听不出她话中尖锐的醋意,一本正经地道:
“那一天,爷爷真是显现放出了玉匣飞刀,证明岳怀冰确是他碧简金批中所注明的人;而且显示出岳怀冰是我们天一门未来光大门户、继承正统的传人!”
沈雁容不自然地笑了笑,打量着他道:“你呢?”
“我……怎么样?”
沈雁容含挑拨的语气道:“你是尉迟家门唯一的子嗣,天一门的道统怎么说也该由你继承,怎么现在却让给了岳怀冰?”
“这个……”
尉迟鹏微微一笑道:“我的尘缘未尽,又能怪谁?”
“尘缘未尽?”
沈雁容凄惨地笑道:“再怎么说,这件事都显然是不公平!”
“那也没什么!”
“你倒认为没什么?”
沈雁容冷笑了一声,道:“我都替你不平,你自己好像还不在乎!”
尉迟鹏呆了呆,没说什么!
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件事,这时忽然被沈雁容提起来,倒使他心里有些不自在!
渐渐他涨红了脸,低下头来!
沈雁容见状微微一笑,她姗姗走近到他身前。
“怎么你心里不舒服了?”
“那倒没有!”
尉迟鹏看着她微微一笑!
沈雁容道:“其实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可用不着当真!”
“不会……不会……”
他似乎就是这种个性,说忘就忘。
沈雁容看着他轻轻一叹,在他身边一张石凳上坐下来,道:“尉迟大哥,你为什么约我出来?”
“我……”这才谈到正题上。
尉迟鹏一张脸,顿时比红布还要红。
他呐呐道:“我……我只是想跟你作个朋友!”
“还有呢?”
“还有……”他忽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一直注视着他,看起来她比他冷静细心多了!
尉迟鹏终于大着胆子道:“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多久以前?”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说完,他红着脸低下头!
一丝微妙的表情,由她脸上闪过!
她微微一笑,伸出了那只细白的嫩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抚弄了一下!
尉迟鹏顿时呼吸紧促,眸子里显现出一种原始的冲动,他忽然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
“雁……姑娘……”
他紧紧地把她那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握在掌里,脸上迸现着渴望的冲动。
出乎意外的沈雁容并没有立时把手抽回去。
尉迟鹏脸上大生感激,可是当他激动地想低下头来去亲吻那只手时,沈雁容却巧妙地抽了回来。
“不许这样。”
她微微嗔道:“再这个样我可就马上走了!”
“不……不要走!”
他那张俊脸腼腆着一时变得更红,真好像求她不要走似的!
沈雁容明锐的眸子,在他脸上一转,一笑道:“那就坐好,规矩一点!”
尉迟鹏依言坐正了。
“对了,这才乖!”
说了这一句,她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一声,却又把脸绷住!
尉迟鹏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渴望的情焰!
“你干嘛这么看我?”她斜过眼睛看着他。
尉迟鹏待机又握住了她的手。
沈雁容用力地挣着,道:“你这是干什么?”
她站起来,又道:“再这样我真走了!”
“我……”
尉迟鹏仍然握着她的手,一面涎着脸道:“我只是太想你了……”
沈雁容叹息一声,嗔道:“放手!”
尉迟鹏道:“好妹妹,让我握一会儿吧!”
沈雁容左右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道:“要是给人家看见怎么好?”
“这里没有人!”
“我真把你没办法。”
沈雁容一双瞳子,灵活地在他身上转着:“你真的这么喜欢我?”
“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倒是用不着!”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毛道:“只是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尉迟鹏笑道:“以前我不敢!”
“现在你就学坏了!”
尉迟鹏无言以对,只是细细鉴赏着她那只柔荑般的玉手。
沈雁容脸上带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只是没有被尉迟鹏发觉罢了。
“我跟你说……”
她把手一下子抽了回来,然后交叉着抱在前胸,道:“我问你,你是愿意跟我做长久的朋友呢,还是只做一天的朋友?”
尉迟鹏怔了一下道:“当然愿意做长久的朋友!”
“好!那你就要听我说。”
“我一定听你的话!”
沈雁容笑了一下,道:“真的?”
尉迟鹏像是着迷似地看着她,连连点着头。
沈雁容叹息了一声,忽然像是要流泪的样子道:
“我真的太高兴了,尉迟大哥,自从我爹爹跟尉迟姐姐那一次闹翻了以后,我以为你们不会理我了,谁知道你还是对我这么好……我真是太感动了!”
尉迟鹏呐呐道:“我对你一直都好……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
沈雁容微微一笑,娇声道:“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真的!”
他笑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理我,雁妹妹……你太好了!”
沈雁容冷冷一笑,道:“如果你妹妹不许你跟我好,还理不理我了?”
“她凭什么管我的事?”
“好!”
沈雁容道:“要是岳怀冰也反对呢?”
“他……他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因为,我告诉过他我喜欢你。”
“你告诉他了?”
她顿时显得很紧张的样子道:“他怎么说?”
“他没有反对……”
“哼!他怎么说?”
“他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好像很希望我们好的样子!”
“哼!”
沈雁容冷冷一笑,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道:“很久没到你们后山去玩了!”
“你怎么不来?”
“还说呢!”
她眼睛瞧着他,道:“前几天我只随便走走,差一点触动了你们设的仙法禁制,冒了好多火,差点把我吓死了!”
“啊,对了!”
尉迟鹏道:“最近我妹妹要苍须奴设了很多新的禁制,难怪你不知道!”
沈雁容偏过头,妩媚地看着他道:“你可以告诉我么?”
尉迟鹏一怔,道:“以后我们可以天天在这里见面!”
沈雁容站起来,背过身子道:“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还说对我好呢!”
尉迟鹏顿时现出很为难的样子!
沈雁容笑了笑,却转过身子握住了他的手,半撒娇地道:“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决不告诉别的人。有时候想到你的时候,我可以偷偷去找你!”
后半句顿时使得尉迟鹏心里一动,他低下头想了一下,毅然说道:“好吧!我告诉你。”
说完,就由身上拿出来一个白色的石头***,石圈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许多花纹。
沈雁容一怔道:“这是什么?”
尉迟鹏道:“有了这个东西,你就可以顺利通过后山的禁制!”
沈雁容接过来仔细看着道:“怎么用法呢?”
尉迟鹏认真传了她用法口诀,又关照她道:“你千万记住只能你自己用,不可以借给别人!”
沈雁容把石***递还道:“你不相信就还给你好了!”
尉迟鹏又赔说了许多好话,沈雁容才欣然收下。
她看看尉迟鹏道:“你给了我,你自己呢?”
尉迟鹏笑道:“我自然有办法,只是如果万一被我妹妹看见了,你不要说我给你的,只说你自己拣到的就好了!”
沈雁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她向着尉迟鹏甜甜一笑道:“谢谢你,还是你对我好!”
尉迟鹏刚想去拉她的手,沈雁容已经站了起来。
“你要……走了?”
尉迟鹏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沈雁容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一下,笑道:
“我出来已经很久了,要回去了,要不然师父和爹爹又要问东问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
尉迟鹏一怔道:“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沈雁容很神气地笑了笑道:“你还不知道?”
一面说她已步出亭外,尉迟鹏跟在她身子后面。
沈雁容翻身上了马,尉迟鹏忽然想起来道:“哦,莫非‘玄都仙子’郭彩云郭仙姑是你师父?”
沈雁容很得意地笑了笑,道:“你猜得不错!我走了!”
说着一抖绳缰,胯下胭脂马长嘶一声奔出。
尉迟鹏忙追上一步道:“喂!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喂、喂……”
沈雁容在马上回头道:“明天,老地方老时间!”
说完这句话,人马飞似地去了。
尉迟鹏脸上带出一种欣慰的表情挥手作别!
傍晚时候,岳怀冰在阁前练剑。
数日来,他已由铁笔太岁处承教修为,加以他心智敏悟,人又勤奋向学,是以功力大进!
此刻,他正运施着新得的那一口“苍鹰”剑,化为一条乌龙般的,与苍须奴的那一口“太白清风”剑缠在一块!
苍须奴已有近百年的剑术根底,功力当然不弱;然而他在敌对岳怀冰这口“苍鹰”剑时,显然不是敌手!
不消一刻工夫,他的那口“太白清风”幻化成的一道白光,已吃苍鹰剑上那道墨绿光华紧紧裹住!
就像上次与“美芙蓉”葛少华峰顶比斗的情形一样,苍须奴顿时显现出不敌的样子!
苍须奴运用玄功,陡地把剑缩小了,由墨绿光华紧紧包裹的空隙里抽了出来。
可是苍鹰剑顿时化为一片墨绿色的剑云,直向着苍须奴头顶上压下来。
苍须奴大喝一声,道:“岳少主!留意!”
他双手同时向上一伸,由两掌里推出了十道白光,正是他毕生苦练剑炁之气。
十道剑炁一出手,迅速幻为一片白色的光墙,霍地向上迎去!
这样,才勉强抵挡住岳怀冰强而有力的剑阵!
苍须奴待机将飞剑向岳怀冰身后驱去,岳怀冰手指当空墨绿剑阵,顿时分出了一道光华,毒蛇出穴般地已反迎上去!
两剑一较之下,苍须奴仍然不敌。
只见他双手力托着本身剑炁幻成的一片祥光白云,目光却注视着另一边的那道剑光,一张大丑脸逼涨得又红又紫,满头乱发就像刺猬般地分支开来。大头上蒸发起一片白雾,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往下直滴不已!
“不行啦。”
他大声喘息着道:“岳少主你快收剑吧……好厉害……”
岳怀冰正要将剑收回,却见墙外人影一飘,现出尉迟青幽窈窕的倩影。
她乍一现身,即笑声道:“苍须奴不要怕,我助你一臂之力!”
话声一落,手指处,匹练般飞出了一道白光,联同着苍须奴的那口“太白清风”,双双敌向“苍鹰”剑幻出的一支剑光。
饶是如此,双方才拉了个平手!
苍须奴似乎略微松了口气道:“小姐,快帮忙……我可真是累极了!”
尉迟青幽清叱一声,双肩摇处,长虹经天般地一连飞出了两道青光。
这两道青光乃系当年尉迟真人老年在洪荒山上所得的一双前古奇珍,名唤“青龙双刃”。因其威力至大,真人颁赠时,曾再三告诫,不可轻易施用!
是以此刻,尉迟青幽一经展出,果见其威力无匹!
两股青光,有如双龙出海般地向着正面苍须奴手托之处迎了上去,登时就把“苍鹰”剑幻成的大片光幕挡住,苍须奴立时大见轻松,慌不迭地收回了剑炁,奔向一旁!
尉迟青幽笑道:“岳二哥,你不要得意,看我不赢你才怪!”
说时玉手朝空连指了两下,“青龙双刀”顿时幻成了大片光墙,力迎住“苍鹰”剑幻成的大片墨光。
苍鹰剑固是不世奇出的前古至宝仙剑,可惜目前岳怀冰却只能发挥出该剑功力之六成左右!
反之尉迟青幽的“青龙双刀”,却能发挥出十成的功力,是以一经交接,顿时成为双方拉平之势!
尉迟青幽身形侧转,翻到了另一个角度,双手齐出,十指尖上发出了十道纯青剑炁,分向着苍鹰剑后抓了过去,岳怀冰登时身形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在满天青色光华错综交织之下,苍鹰神剑的一片墨绿光华顿有不支之势!
尉迟青幽越加地卖力施展,眼看着墨绿光华渐有下落之势,岳怀冰顿时感觉出丹田内气遭遇到极大的压力,一时之间双脚打颤,几乎站立挺持不住!
这时他才知道何以在学习剑术之前,必欲要以内功元气为根底!
他一向是要强惯了,尽管是比斗练习着玩,果真要是输在尉迟青幽手下,遭她取笑,也是脸上无光。
心里越急,意念越是不能归一。
眼看着那大片墨紫光华,又被对方全力施展之下的一天青白光华压得离着头顶不及两丈距离。
岳怀冰亦累得频频喘息,汗下如雨。
却听得尉迟青幽娇声笑道:
“怎么样?岳二哥,你可服输了?你只要讨饶说上一句好话,我就饶了你,要不然非要把你累得半死我才罢手!”
岳怀冰心里越急,却是一声不哼!
尉迟青幽哪里知道对方和自己一般的要强个性,见状得意地笑道:“怎么样?苦还没有吃够么?”
说时双手向空用力一托,青光益盛,岳怀冰顿时挺立不住,噗通!坐倒在地!
可是他运力之下,又再站了起来!
“你还不服输么?”
说话时她似乎已窥出了岳怀冰脸色有异,同时心中有些不忍,正想收回“青龙双刀”,蓦地忽见对方嘴皮微动,空中墨绿光华,陡地大为兴盛!
尉迟青幽略一分神之下,只觉得心头大震,自己幻化的一天青光剑阵,登时在墨绿光华反击之下,迅速地被逼退了两支!
这一惊,使得她大为紧张。
原来正当岳怀冰无力招架之时,耳边却响起了一丝人声,细听之下,只觉得其声如蚊,道:“苍鹰剑天下无敌,不可败阵,速念‘风雷口诀’一遍!”
岳怀冰才知传话者竟是铁笔太岁,“风雷口诀”乃是铁笔太岁昨日才传授自己的一套三十六字真言口诀,由于铁笔大岁当时并未告诉他是催使剑法之用,是以未曾想到应用!
这时他猝闻之下,忙自依言,不想三十六字口诀方自念出一半,当空形势已自扭转过来。
等到他三十六字念完之后,只听得空中一声霹雳,那口苍鹰剑幻化成的一片光墙,陡地变成了水缸粗细般的一道巨大墨绿光华,只是一挣一挺,已把尉迟青幽的大片青光逼得退出十丈以外!
尉迟青幽忙自就空一指,所有青光,变成一道和黑光差不多粗细的巨大光柱。
一黑一青两道光华,顿时如闯空神龙般地纠缠在了一起!
岳怀冰心中正自惊喜,耳边却又自响起了“铁笔太岁”的声音,道:“再念一遍!”
他依言又念了一遍!
刹时间那道墨绿光华,平空里却似加粗了一倍,在霹雳一声雷震里,光华大盛,只见它围绕着青色光柱绞了一绞,空中登时冒出了一天火星!
尉迟青幽大吃一惊,慌不迭大声喊道:“快收下你的剑来!”
说着双手连抬,青白光华连闪之下,所放出的飞剑以及“青龙双刀”,一并都收了回来!
岳怀冰见状急忙也施展仙法,将苍鹰剑收回!
他因为当空火星四射,料必双方飞剑,必有伤损,只当是自己的苍鹰剑负伤,心中好不惊乍,当时一收回后,即忙自验着。
还好,苍鹰剑一如往常模样,剑上光华流颤,像是一流黑泉!
另一面,尉迟青幽验视着她的“青龙双刀”,还好并无损伤。
她再验着自己那口“聚莹”仙剑,才发觉剑峰上竟然多了半粒米大小的一点缺口!
这口剑她素日爱逾性命,想不到因此受损,一时间脸色大变!
岳怀冰只见她看着手中剑,模样儿发呆,不由心中一愣,忙自上前道:“青妹,怎么啦?”
尉迟青幽赌气地把脸仰了一下,倏地转身自去。
岳怀冰追上去,一连叫了两声,尉迟青幽足下却更加快,理也不理自己去了。
苍须奴这时由后面走上笑道:“岳少主不必介意,我家小姐是小性子,过一半天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岳怀冰长叹了一声,道:“我实在也是不知道,这口剑竟然这般厉害,要是知道厉害也不会……”
苍须奴笑道:“老奴知道。恭喜少主得了这柄前古奇珍仙剑,不怕少主见笑,老奴活到这般岁数,今天还是第一次得见。”
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又道:“也许是我们天一门真个有救了……岳少主好自为之吧!”
岳怀冰心中却是记着尉迟青幽生气的事,苍须奴见状一笑道:“小姐必是心痛她的仙剑受伤了!”
“这可怎么是好?”
岳怀冰急道:“我这就找她去!”
苍须怒忽然拦住他笑道:“少主现在去反而不好!”
“为什么?”
苍须奴道:“小姐此刻正在生气头上,少主去岂不自讨无趣?”
岳怀冰叹息了一声。
苍须奴道:“这是小事一件,明天她自己想通了,少主再相机进言,她也就没气了!”
岳怀冰想一想,似乎有理,点点头,怅然转回身子向冷香阁步回!
他记得在他出来的时候,室内点着一盏灯。
可是现在,却是黑黝黝的。
由长几上摸着了火熠子,“呼”的一下打着了火,把灯点着了。
火光乍亮,却使他大吃了一惊!
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在自己房内一边的大理石几上,坐着一个长发少女。
她身上穿着一袭粉红色的长衣,细若春柳一般的腰身上,扎着一根彩色短绦,由于面部向内,看不见她的脸,也就不知这到底是谁?
这一猝然的发现,使得岳怀冰大吃一惊!
“你是谁?”
等到他完全镇定之后,才冒出了这么一句。
长发少女顿了一下,缓缓地转过头来。
岳怀冰顿时更为吃惊,面色一变道:“沈……是你?”
“沈雁容!”
来人自报姓名,微微笑道:“总算还认得我,没把我忘了!”
岳怀冰愣了一下,含笑道:“我们是很久不见了,你一向可好?”
“我还好。”
脸上带着淡淡的一种忧郁,她把那双含蓄着锋锐精光的一双眼睛瞟向他,浅笑了一下,道:“当然没有你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要我说?”
她含笑道:“哥哥妹妹的,好亲热!”
“原来你来了很久了!”
“有一会儿了!”
“你是怎么来的?”
“我就这么来了!”
岳怀冰甚是不明地道:“这后山通处,都设有仙法禁制,你怎么会进来?”
“哼!”
沈雁容冷笑道:“尉迟兄妹和苍须奴从来就没管过我,我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怎么?现在你这个新主人来了,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不许我来了?”
岳怀冰怔了一下,道:“无论如何,这里不是你随便可以进来的!”
“怎么,人家能来,我就不能?”
“你……你太胡闹了!”
岳怀冰面色一沉,手指窗外,说道:“你最好现在就走!”
“我当然要走,可是不是现在!”
“你……打算干什么?”
“有几句话,想当面问问你!”
“有话要问我?”
岳怀冰点点头,坐下来道:“好吧,请问!”
沈雁容一双剪水瞳子盯着他,本是盛怒的表情,不知怎么忽然转为伤感!
大眼睛开合之间,两颗泪珠,已滑腮落下。
她冷冷笑道:“我只问你,我爹爹跟你当真有这么大的仇?”
“这还用说!”岳怀冰脱口而出。
“是我爹爹亲手用刀杀死你爹和你娘的?”
“那倒不是。”
“还是我爹杀了你家里别的人?”
“那也不是!”
“那就对了!”
她挑着一双蛾眉道:“大丈夫要恩怨分明,既然都不是,你干嘛像对仇人一样地对付我们?”
岳怀冰忍着怒火,冷冷道:“姑娘应知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这句话。我和令尊之间结仇之事,前些时候已经告诉姑娘了!至于姑娘你本人,在下从未以仇人视之,否则我……”
他顿了一下,凄然道:“只怕现在早已不是这般态度来对付姑娘了!”
沈雁容神色一变,黯然道:“好吧,那么我们暂时撇开我爹爹不谈,我只问你打算怎么对我?”
“你?”
“不错!”
她说着由位子上站起来,眸子里的泪珠,闪闪有光:“我是个直性子人,有什么说什么,你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就给我一句痛快话吧!”
岳怀冰道:“我还不明白姑娘你的意思……”
沈雁容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岳怀冰苦笑不已。
沈雁容忽然叹息了一声,凄然道:“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
岳怀冰猝然接口道:“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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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容冷笑,道:“我今天晚上来就是听你一句话!你说吧!”
“这是不可能的!”
岳怀冰在说这句话时,用力地握着拳,在自己腿上击了一下,脸上充满了愤慨和激动。
沈雁容呆了一下,她的脸看起来似乎一下子为之麻木了:“为什么不可能?”她喃喃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就只有我们两个,只要你点头,我就……”
岳怀冰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要再说下去了!”他说着站起来,凄然又道:“沈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爹是我仇人!”
“我爹是我爹。”
她忽然走过去,道:“岳大哥,只要你点头,我可以不要我爹……我跟你走!”
岳怀冰一惊,抬起头来,他真的想不到她会说出这些话,他倒是低估了她!
“怎么样?”
沈雁容一双明澈的眸子逼视着他,脸上带着满满的一层红晕!
“沈姑娘。”
他苦笑着道:“你想得太天真了……”
沈雁容道:“这些我都不要听,我只听你一句话!”
岳怀冰冷笑道:“姑娘!你把我岳怀冰看错了!”
“这意思是你不愿意?”
“我从来就没愿意过!”
“你?”
她脸色一阵发白,一连后退了几步,道:“好……我总算认识你了,我知道,你现在眼睛里只有一个尉迟青幽!”
“那是我的事!”
“好!”
沈雁容频频苦笑着道:“你既然无情,我就无义!”
她的脸刹时间变为铁青,倏地转过身来,掠窗而出。
岳怀冰追向窗前,似见窗外白光连闪了几下,已自消失了她的踪影,看情形果然她熟悉开启禁制之法——这一点确是他所想不通的。
转过身子来,他心里不禁浮上了一层伤感。
他从来没有和女人交往过,当然也不曾伤害过任何女人的心!
现在当他感觉到已经伤害了一个女人时,内心确实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如果当他尝受到一个女人怀恨报复的手段时,他将会感觉到更不是滋味了!
“玄都仙子”郭彩云打量着手里的白色石圈,脸上顿时涌现出一片喜悦。
她看着面前的沈雁容,道:“有了这个‘如意千匙环’,我们就可以随便进出后山了!看上去尉迟鹏那个小子真是被你迷住了。看来,他显然不知道这千匙环的妙用!”说到这里站起身来,用拇指按在石环上一个凸出的篆体字上,向着窗外一扬,顿时就由石环内飞出一圈栲栲大的白色光影。
眼看着那圈光影越飞越大,迅速向外展开,直到扩大得看不见为止。
奇怪的是凡是圈影扩大之处,面前的景致立刻现出本来样子,郭彩云布施的仙法禁制,显然为之失效!
可是,当郭彩云手指再接向另一个凹下的篆文时,即见飞出的光圈又重复幻小收回,先前现出本来的景致,又重复消失!
看到这里,郭彩云不禁呆了一下,转向沈雁容道:“这东西,真是尉迟小狗给你的?”
沈雁容点头道:“是他给我的!”
郭彩云叹息了一声,道:“这个大傻瓜!”
她反复地看着手里的***,肯定地道:
“如果我没记错,这枚‘如意千匙环’乃是当年尉迟真人随身法宝之一,大概是因为尉迟鹏法力不足,才赠送给他。这小子竟会这么湖涂,将这等贵重的一件奇珍至宝,随便地给了你,其实,他们有了这一件宝物,我所设计的任何禁制,都得失效。”
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庆幸道:
“还好!如果早一天落在尉迟青幽或是苍须奴那个丑八怪手里,我们摘星堡的一切防务,都将形同虚设了!”
沈雁容怔了一下道:“师父你老人家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郭彩云想了一下,道:“听你这么说,那个姓岳的分明有了奇遇;并且目前功力大进。虽然我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传说的那口‘苍鹰仙剑’,可是这个人显然是天一门第四代掌门的接班人,看来是不会错了!”
她略一思量,点头道:“我必须要在他功力还没有十分成熟以前下手除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沈雁客登时呆了一下,低头不语!
郭彩云道:“当然,我主要的目的,并不在此。”
沈雁容顿时抬头道:“师父你的意思……是?”
郭彩云脸上现出了一些笑容,她长得既美,姿色又艳,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正是无限绮丽的少妇年华。只是谁又会想到在如此姿色之内,隐藏着那般贪婪狠毒的一颗妇人之心!
她道:“我的目的只是收取那片火云!”
“噢?”
沈雁容一惊点头道:“我知道那片大火云,每天‘酉’时一定出现,师父你是说的那片云?”
郭彩云颔首笑道:“不错,你既然知道,那就更好了。”
她那双明锐的眸子,在沈雁容脸上一转,含着微笑道:
“这两个月来,你由我这里学得的剑术,实在已比你父亲都要强多了,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我已经决定收你为正式弟子,把一身道法剑术都传授给你!”
沈雁容道:“谢谢师父夸奖。”
她确实很聪明,已经体会出郭彩云必将有新的任务要关照她了。
果然郭彩云话声微顿,紧接道:“只是,在我没有正式收你入门之前,却要你替我办一件事,你愿意去做吗?”
沈雁容道:“师父请关照,弟子万死不辞!”
郭彩云微笑道:“好孩子,你听我说!其实这是一件很容易的工作,你要仔细地听着,到时候就不会出岔子!”
说完由身侧取出了一个红色扁平的匣子,打了开来,里面也是一个同色、大如手掌的扁形玉瓶,瓶子的式样,宛若一只鹊雀!
关于这只朱瓶,沈雁容昔日曾在白金顶“无相居士”的洞府内,看见郭彩云展示过,是以还留有深刻的印象。
郭彩云看着手中朱瓶道:“这只朱瓶,是我千言万语,说尽了好话,才由青城山朱雀叟那里借来的,是朱雀叟的镇山之宝。”
说完,她把匣内朱瓶取到手中,微微一晃,那只原本仅有手掌般大小的瓶子,顿时加大了一倍。
郭彩云手握朱瓶笑道:“你不要小看了这只瓶子,据说朱雀叟早年是在元江无意得到,后来经过朱雀老人多方考证,证明此宝乃是千年前古仙人‘骑鲸客’的心爱至宝。这只瓶子的奇特之处在于瓶身,乃是采取两极万年磁铁精英的提炼,内中瓶颈部分,有当年骑鲸客所装设的一枚‘聚火神珠’,是以凡属五金以及任何火性的东西,皆在这朱雀瓶收取的范围之内!”
沈雁容立时会意道:“师父可是要用这只瓶子,收取后山的大片火云?”
“我就是这个意思!”
郭彩云含笑道:“照说,由我自己出手,万无一失。只是因为外子当年曾经协同九老,合力对付过黑石公,这个老魔头,记仇极深,他如今虽然被关在石内,我未必就怕了他。只是,他一旦认出了是我,少不了有许多的麻烦,如果改由你出手的话,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
对于“黑石公”被压在石峰下面的故事,沈雁容连日来已由尉迟鹏处知道了一个大概,只知道他是一个厉害的魔头。因当年为恶极重,乃被尉迟真人联合“青云九老”之力,共同将之以法力制伏,压在黑石峰下,算来这已是数十年前之事!
郭彩云似乎对这件事没有细说!
沈雁容道:“师父不是曾经说过,要把黑石公这个人救出来吗?”
郭彩云道:“我的确有这个意思,但不是现在。”
她冷笑一声,又道:“据我所知,黑石公唯一惧怕的,正是这片火云,只要我一日控制着这片火云,这个老鹰头就不得不一日听我指挥!”
“只是现在时候还不到!”
她像是胸有城府的样子,微微一笑,又道:
“雪山后山乃是一块福地,我们道家四九天劫,不久就要来了,如果我能在天劫来临之前,占据了这个地方,再以黑石公供我驱策抵御天劫时的水火风雷,必能安全渡过。这就是我的如意算盘,你现在可明白了?”
沈雁容心里怦然一动,这才第一次明白了师父的用心,只是她早已养成了对郭彩云的绝对服从,听后点头表示会意!
郭彩云于是把朱雀瓶的用法,以及要她怎样做的各样细节.详细地跟她讲述了一遍。
沈雁容聪明伶俐,很快就学会了。
郭彩云很高兴,赠送了她一口长剑,沈雁容谢了师父,把“朱雀瓶”等藏好在身上。
她已与尉迟鹏约好了见面,于是略事整理,就心怀叵测地骑着她的胭脂马来到了他们素日见面的老地方。
尉迟鹏早已来了。
乍然看见了她,尉迟鹏脸上充满了微笑。
这些日子的约会以来,两个人已厮混得很熟了。
尉迟鹏飞快迎上来,一把把她由马上抱了下来。
沈雁容发出了“咯咯”的一阵娇笑之声,分出一只手攀住了他的颈子。
两个人在亭子前面打着转儿!
“把我放下来……”
她娇笑着道:“别闹,我今天有事跟你商量!”
尉迟鹏嘻笑着,身形纵起,抱着她已来到了亭内!
他把她轻轻地搁在石桌上。
看着她那张吹弹可破的嫩脸,以及细白粉酥的一截玉颈,他忽然心旌一摇,忍不住低下头猛然向她的颈项间吻了过去!
沈雁容娇喘着叫了一声。
“你……放开我,放开……”
奈何尉迟鹏力大无穷,紧紧地拥抱着她,竟使得她一时挣脱不开。
他像是一只野兽般的,扑吻着她的颈项、脸上、头发……
忽然,他向她嘴上吻过去。
经过了一番颇为急剧的挣扎,沈雁容用力地推开了他的脸。
她用一种惊慌失措的眼色看着他。
先前所有的一些幻觉,似乎在她重新的审视之下消失了,她忽然发觉到这张脸竟是那般的陌生,对于自己竟是那么的没有意义。
坦白地说,“他”绝非是自己心上人,占据自己心里的人只有一个——岳怀冰!
不是他!
不是他尉迟鹏!他永远也没有法子和岳怀冰在自己心里竞争。虽然他心地善良、面相英俊,一如岳怀冰,自己也曾每每地把他幻想成岳怀冰!
然而,那只是一种幻想!
方才的一刹那,她几乎把他当成是岳怀冰了,但是这一刹那,她却又从幻想深处醒转了过来!
岳怀冰是岳怀冰,尉迟鹏是尉迟鹏!
这两个人永远不能混为一谈!
一刹那,她清醒了许多。
她忍不住眼前的凌辱,蓦地,把尉迟鹏一掌推开!
“你滚开,你不是他。”
接着,她一个咕噜,由石桌上疾翻了下来!
尉迟鹏无防之下被她推倒在地上。
他迅速地翻起,用着极为惊奇的眸子打量着她,后者在他惊奇的注视之下,似乎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处境,脸上微微现出一些歉疚!
“你怎么啦?”
尉迟鹏一脸张煌地走过来!
沈雁容缓缓地坐下来,摇摇头苦笑不语。
尉迟鹏直眉竖眼地看着她道:“你刚才说什么?说‘我不是他’,他是谁?”
沈雁容脸上一红道:“别胡说,我什么也没说!”
尉迟鹏又握住了她一只手。
这一次她不再反抗了。
她眼睛含着一脸泪水,带着一种多少有点“无可奈何”的微笑瞧着他,道:“不要胡闹了,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尉迟鹏注意力只在她那一只宛若柔荑,细腻的玉手上!
他无限钟爱,轻怜蜜意地把玩着,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沈雁容看着他干叹一声道:“我在跟你说话呢!”
尉迟鹏才似忽然一惊道:“啊!你说什么?”
沈雁容道:“我要你帮忙……我想收取一点火云!”
“火……云?”
尉迟鹏显然还不太明白,微微吃了一惊!
“不错,是火云,你肯不肯帮忙?”
“火云?你说的是什么火云?”
“还会是什么火云?”
沈雁容道:“就是你们后山天天出现的那片火云!”
尉迟鹏一笑道:“你说要收取?”
“是呀!”
“你有什么法子收取?”
“当然有法子!”
沈雁容眸子一瞟他道:“只要你肯帮忙!”
尉迟鹏莫名其妙地道:“我实在是不懂你的意思,那片火云热度能熔化金石,你有法子收它?”
沈雁容微微嗔道:“你只说肯不肯帮忙吧,尽扯这些闲话干什么?”
尉迟鹏笑笑道:“你是知道的,只要你要我做的事,我都会答应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鹏哥你对我真好!”她反握住他的手摇撼了一下!
尉迟鹏目光痴痴地看着她,有些神不守舍!
“你听着……”
她关照他道:“等一会儿我收火云的时候,你去想办法缠着你妹妹和苍须奴,别叫他们看见!”
尉迟鹏忽然一怔,这才想到了事情远比自己所想到的要严重许多。
“你要这些火云干什么用?”
“你不要问嘛!好不好?”
尉迟鹏怔一下,纳闷地道:
“这些火云就是隔着十几里以外,人也会被烤得受不了,你用什么法子去收它?你要来作什么用?”
沈雁容立时作色,把身子背向一边!
尉迟鹏笑道:“你不要生气,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是怕你不知道这厉害,万一受了伤怎么办?”
沈雁容才回过脸来道:“我不会受伤的,其实这些火云并不是我要!”
“是谁要?”
“是我师父!”
“可是!”
尉迟鹏呐呐道:“你师父要这些火云做什么?”
“听说是为了抵御天劫用的!”
“噢!”
尉迟鹏点了点头,说道:“要真是这样,倒也没有什么!其实,你师父原本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跟我们商量,如果仅仅只要一点点火云,我妹妹不会不答应她的!”
沈雁容道:“你妹妹绝对不会答应她的!”
尉迟鹏呆呆地想着,心里盘算着这件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原本就是十分敦厚、不工心计的一个人,更何况早已为沈雁容美色所迷。
沈雁容的一颦一笑,早已控制了他的一切!
现在当沈雁容那张美丽的脸,期待地看向他时,他早已失去了主张!
“你不答应?”
“不,我答应!”
沈雁客站起来笑道:“好,我们现在就走吧!”
尉迟鹏没精打采地站起来,说道:“只是……”
沈雁容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酉”时刚至……
大片的火云,呼啸着由北面的山洼子涌了出来,刹时之间天地俱变成了红色!
像是一片亩许方圆的红色地毡,一时间风雷滚滚,烈焰熏天。
附近山崖在方一接触到这片火云的光焰之时,顿时发出了一片荷荷之声,冒出了袅袅白烟。
这附近大片树木,早已为火云的烈焰烧烤成了黑色的木炭。
这片大火云在空中呼啸聚积转动的时候,焚热的光焰,使得这些早成为木炭的黑色树干,每一棵都成了红色的火树,整个的这一片山岭,不分岩石、泥土、树木通体都变为一色的红!
然而这只是一刹那的时间,眼看着它们在盘空疾转数十圈之后,倏地升空直起,瞬息间已升高千百丈。
这时天空的颜色,艳丽可人!
耸立在后岭的那座黑花石峰顶尖上,像是闪电般地闪出一道白光!
大片火云,如同起驾的雁群,迅速地,向着白光闪处,风掣电驰般地移了过去!
沈雁容早已得了师父的传授,选择了一个有利自己的位置站好,她手里拿着一面红色的三角小旗子!
就在这片火云初现的一刹那,她摇动了一下手里的小旗子!
顿时,就有一蓬青色的光罩,把她整个的身子罩住!
眼看着当空火海似的大片红云,已来到了近前,在离着黑石峰顶千百丈高下,呼啸着打了一个兜转,遂即缓慢地冉冉下降。
沈雁容虽然藏身在一个石洞口,又有郭彩云所赠的法宝护身;然而饶是如此,就在当空火云渐渐下降时,兀自觉出炙肤烧肌般的一阵奇热刺痛!
那片火云循着一定的轨迹,落向黑石峰顶约数十丈左右的距离之时,才停住了下落的势子。
这时就由黑石峰顶侧四周,一连闪出了四五道白光,像是闪电般的明灭不已。
那片大火云,顿时开始转动起来。
开始时甚为缓慢,然而在白光数闪之后,转动的势子可就愈来愈快。一时间烈火熊熊,赤焰滚滚,焚热之势平添了数十倍!
一声尖锐的人啸,起自石峰之内,乍然听在耳中,真有点毛发悚然的感觉。
随着那片火云疾速旋转的势子,热力继续增加,流焰飞展,往往飞溅出数十丈外!
眼看着那座黑色石峰,在火云低压疾转的势子里,不过是急短的时间,竟然变为赤红色!
即闻得石内的人啸之声,也因之趋于更惨烈。
当真是人世间的奇惨无比的酷刑!任何人在聆听着这种凄厉绝伦的啸声之后也会为之赫然动容!
啸声里,混合着咒诅与怒骂。
只是你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出他嘴里嚷骂的是些什么!
眼看着那团占地将近亩许的大红云,在短瞬的时间里,由橘色变为赤红,由赤红又转为浅紫,而后深紫,随后又转为黄色。
最后转变为纯白色!
焚烧的程度,到此亦达到了极点!
地面上响起了一阵轻而密的劈啪之声,眼看着崖石以及泥土的表面上,都燃起尺许来高的绿色火焰!
石内的啸声,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声嘶力竭,由一度的异常尖锐转为低沉、嘶哑,渐渐地趋于安静。
即见当空大片火云,由如飞的疾转势子渐趋于缓慢!颜色亦渐次地变幻着,由白而黄而紫,最后还原到来时的橘红色。
空气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片的火云在一度耀武扬威之后,随即收敛锋芒,稍事停留之后,即缓缓向上升起。
这时伫立在一旁的沈雁容,才倏地跃身出现!
她遵从着师父郭彩云的吩咐,早已将“朱雀瓶”执在了手中,身子一经跃出,即将手中朱瓶向上一扬,即由瓶口之内,喷泉似地喷出了一道白光!
说时迟,那时快!
这道白光一经出瓶,刹时间已变为百十丈长短的一道经天长虹。
像是神龙经天,长虹倒卷般地,围绕着当空待去的大片火云,一卷一吸!“嗖”的一声,全数收入瓶口之内!
沈雁容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么简单!
当时收下了护身的青色光罩,把手上朱瓶摇了一摇,立刻间又化为巴掌大小!
她刚刚把瓶子放入怀内收好,却听得身侧石峰之内,传出了一个老人嘶哑的喘息之声道:“外面是什么人?”
沈雁容心里一惊,慌忙又跃回石洞门口,忽然想到对方被刑押封锁在百丈石壁之内,万万无能力向自己出手之时,她的胆子顿时放大了。
石内老人又复出声道:“是……谁?我知道你就站在附近,既有收云之功……可想绝非泛泛之辈。为什么躲躲藏藏?未免也太小器。”
隔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沈雁容没有出声,他又说道:“朋友……你还没有走吧……”
沈雁容频频向附近打量着,因为她与尉迟鹏约好了,要等尉迟鹏来后,一齐回去!
可是石内的黑石公却频频发话,使得她为之胆战心惊!
过了一会儿,黑石公喃喃发话道:“普天之下,能够有法力收取这些火云的,实在不多见。”
他像是自己在对自己说。
“让我想想看……噢!只有两个人……嘿嘿……”
一面自语着,他即冷笑了起来!
“我已经猜出你是谁了……你大概是南湖的‘火炁童子’向元召?”
沈雁容仍是一言不发,她原想现在就走的,可是天色尚早,尉迟鹏曾关照过她,要她在天黑之后再行离开,可保不易为人发现!
“不……不是,不是!”
黑石公怪声笑道:“我猜错了,向元召还没有这般功力……让我再想想看……是了,是了!”
他嘶哑地笑了一声,道:“这么说,阁下定是‘青城山’的朱雀叟南道友南云了是吗?”
沈雁容顿时一惊!
她惊讶的是黑石公虽然并没有猜到是自己,却猜到了“青城山”的朱雀叟,实在说已是相去不远!
“南老儿!”
黑石公冷笑着道:“一定是你,除了你的朱雀瓶,天下再没有一样至宝,能够在一刹之间收下这么多的火云……”
他紧接着怪笑了几声,道:
“南老儿……你不要装聋作哑地闷不作声,我们不妨把话说说明白,要说起来,你老儿确实与我仇深似海,可是这些年我痛自反省,想起了当年所作所为,确实有很多不对之处,所以……唉……”
这一声叹息,确像是发自地狱深处一般的冗长!
“所以,我也想明白了,昔日的仇不报也罢……南老儿,你可在听我说么?”
沈雁容一时忍不住出声道:“朱雀叟老前辈不在这里,你只管胡说些什么?”
石内的黑石公顿时趋于安静。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小姑娘,你的话是真的?”
沈雁容道:“当然是真的,久听你法力无边,原来你不过如此!”
“嘿嘿……”
石内传出一阵低沉的笑声:“那么,姑娘你又是谁?”
沈雁容道:“我是谁,你也不必要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
“当然,这一点我相信你,就好像你同样可以相信我是一样的,是不是?”
“你当然不能害我!”
“为什么?”
“因为你关在石头里!”
“哈……妙!妙!”
黑石公连声地笑着道:“小姑娘,你是尉迟家的什么人?奇怪,他们家一向是没有什么外人,怎么最近却收了些外人?”
沈雁容道:“你又猜错了!”
“这么说,你不是‘天一门’中的弟子了?”
“当然不是!”
“你是谁?”
黑石公呐呐道:“那片火云可是你亲手所收?”
“是我收的!”
“用什么东西?”
“朱雀瓶!”
“你看,我还是猜对了!”
他怪笑了一声,隔着石壁道:“不过南老儿把这个瓶子一向视同拱壁,却怎么会借给你一个没来由的小姑娘?”
沈雁容冷声道:“这个,你就不用多管了!”
“好吧!”
石头里的人说道:“无论如何,小姑娘,你是我的大恩人,我要感谢你!”
“那倒不必!”
“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当报以涌泉。你收了这片火云,等于减免了我一半的痛苦,我要好好地谢谢你!”
“怎么谢我?”
沈雁容笑了一下道:“你自己还关在石头里出不来!”
“小姑娘,那你就错了!”
石内的黑石公凌笑着道:“我虽然身子在石头里,可是,这些年以来,却也练成了几样罕世无匹的玄功。听你口气,小姑娘入道不深,可是?”
“不错!”
“好,那么,我可以成全你!”
“成全我?”
“我只举手之劳,就可成就三年静坐之功。”
沈雁容一惊道:“真的?”
“不过,却要有一个交换的条件!”
“你想让我把你放出来?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黑石公哈哈一笑:“你当然没办法,而且我也不会这么想!”
“那么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只要为我减少一点儿痛苦罢了!”
沈雁容怔了一下道:“我刚才已把火云收了,岂不是为你永远减少了痛苦?”
“不错,那只是一部分,其实我所受的痛苦,还有许多,包括水、火、风、雷……各方面!”
说到这里,便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叹息道:“你只不过为我解决了‘火’一方面的痛苦罢了!”
沈雁容看看天已快黑,可是尉迟鹏还没有来,偏偏石内的黑石公又跟她聒聒不休。
当时她苦笑了一下道:“你虽然这么说,我却是没法子帮你的忙!”
“你当然有办法帮我的忙!”
“怎么帮你忙?”
“好,小姑娘,你可是站在左侧前方?”
“不错!”
“是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看看,你与我距离的远近罢了!”
沈雁容道:“你不必知道。”
她看了一下天色,道:“好了,你不要再说这么多,我马上就要走了,告诉我怎么才能够帮你忙?”
“你真的要帮我?”
“我量力而为!”
黑石公道:“好!你真是一个仁慈的好女孩子!”
“你说吧,我要走了!”
“不要走,千万不要走!姑娘,你现在可以走到石峰上面来!”
沈雁容怔了一下道:“万一被人家看见了呢?”
“绝不会,黑石峰与后山主峰看似很近,其实距离很远;而且,我不会耽误你很久时间,你只不过举手之劳!”
说话之时,沈雁容早已跃上了石峰之巅。
她身子一纵上去,立刻蹲下来,觉出石峰上的余热兀自可观,热烘烘的烤得人皮肤生痛。
“你已经上来了……好……”
“快说,我怎么帮你?我时间不多,我要走了!”
“好、好,不会耽误你的……姑娘,你看看你脚底下,有没有四块不同颜色的东西?”
沈雁容低头一观,果然看见就在眼前不远,有四块亮光闪闪的铁板。
“我看见了!”
说时她已纵身上前,只见四块厚铁板,分红、黄、白、紫四种颜色,平平整整地铺在石上,一半嵌在峰顶石面之内,一半却露在外面。
正面看上去,亮光闪闪,有如镜子一般的刺目,却在镜上雕画着一些状似梵文的图案花纹。
“你可曾发现了?”
“我看见了四块镜子!”
“对,对!就是这些东西。”
黑石公发出极为兴奋的声音,说:“可是红、黄、白、紫四种颜色?”
“不错!”
“姑娘!”
黑石公激动道:“用你所有的力量,把这四块镜子搬开来!”
沈雁容冷冷一笑,说道:“我想我还是要知道一下这四块镜子的用处比较好一些!”
黑石公叹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水火风雷,这四块镜子,每一块都代表其中一种!红色的是水、白色是火、紫色是雷、黄色是风!”
黑石公哀求着道:“姑娘……我每天都身受着这四种东西的迫害,只要你毁了一样,我就减少一样的痛苦了!”
沈雁容打量着那四块东西,每一块看上去都有桌面一般大小,厚在一尺,足有数千斤重。
四块铜镜正中,有一面长形的铜签,深深插入在石头里面,露出石面的只有尺许长短的一截,上面雕刻着一只乌龟的图样。
打量着这些东西,她自信无力掀开那四面镜子,当下摇头道:“我的力量不够大,搬不动!”
“你试一试看!”
沈雁容果然试图选其中一块,两手用力地搬着其中一角,想象里,入手定必火热烫手,谁知却不是这么回事,非但不烫,却是凉得厉害。
她所搬动的这一块,是红色的,代表水。
果然镜面上雕的尽是一些汹涌的波涛急浪,急浪之中,现出一只巨大的龙身。
她虽然用尽了力气,那块大铜镜却是纹丝不动。
她喘息了一声,道:“实在对不起,我没有办法。”
说话时,她又另外换了一块镜面。
这一次,她选择的是那块“黄”色的镜面,不意手触处,顿时四山起了一阵大风。
只听得“呼”的一声。
像是一阵龙卷风似的猛烈,沈雁容若非乘势用力地抓住了当中的那面铜签,整个身子差一点就被吹上了半天。
所幸她的手只不过匆匆一触,遂即快收了回来,风势也不过是一起即收。
有了这次经验,她也就不敢再随便地伸手触摸另外两块。
同时,她也感觉到石中的黑石公确是够狡猾,因为他并没有把这些情形告诉自己,若非自己还算机警,眼前只怕救人不成,自身反倒先受其害。
她赌气站起来,不想管他的闲事了。
石内的黑石公发话道:“姑娘,你没有什么吧?”
沈雁容冷笑道:“还算好,总算没有被风吹下去摔死!对不起,我实在帮不了你的忙,我要走了!”
“嘿嘿……救人一命,胜造六级浮屠!小姑娘,你想走已经太晚了!”
沈雁容陡然一惊。
黑石公阴险地笑道:“小姑娘,老实告诉你吧,就在你身子一踏上峰顶上时,你已经走不脱了!”
“我不信!”沈雁容话声一落,用力向着峰下纵去!
奇怪的是,她身子方自纵起了数尺高下,即发觉到足下石内,传出了一股极大的吸力。
这股吸力就如同磁石引针似的,把沈雁容方自纵起一半的身子,一下子吸了回来。
她身子沉重地坠落了下来,不禁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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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容紧接着一连又试了几次,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身子才纵起一半,立刻就被吸了回来。
石内的黑石公发出一阵怪笑声。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小姑娘,你还是依我的话去做吧!否则尉迟兄妹发现了你,岂会轻易饶你!”
沈雁容冷笑道:“我当你是个前辈,原来你竟是个无耻的人!”
石中人大笑道:“骂得好。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君子!”
沈雁容一时着了急,道:“我实在尽了力,我抬不动!”
“你没有尽力,你可以用剑试试!”
沈雁容心中一动,手一指,放出飞剑,剑光一绕,直向那面“黄”色的铜镜上绕去。
只听得“刷刷”一阵响声,石屑纷飞之中,已把那面黄色铜镜四周挖下了一圈沟槽。
沈雁容再向铜镜镜面上运功一指,剑光过处,只见一片黄光灿然,已把那面镜子削成片碎,高高地抛空而起。
天空中顿时“嗡”地响了一声。
一道黄光,直由镜面破碎之处,向空中射起。
石内黑石公大声笑道:“好孩子,干得好!”
沈雁容愤愤道:“我已经破坏了一面镜了,你总该放我走了!”
黑石公冷冷笑道:“原来你也精于剑术,早知道这样,何必费事。小姑娘,你好事做到底,还有三面镜子,你一并毁了吧!”
沈雁容因见方才破坏那面黄镜时,已激起了极大的声势,加以剑光闪烁,万无不被人发现道理,果真要是为苍须奴或是尉迟青幽,甚至岳怀冰,三人中任何一人发现赶来,自己的处境将是极为尴尬。
她只图及早脱身,可就顾不得黑石公的乘机勒索,当时第二次催动剑光,向着那面白色光镜上斩去。
剑光过处,一片奇光闪烁!
在一天寒星飞溅里,空中又发出了“嗡”的一声大响。
一道粗若水缸般的白色光华,就空一闪,如同先前那道黄光一般,闪得一闪,已自无踪了。
黑石公在石内大声笑道:“干得好、干得好!小姑娘,还有两面镜子,一起来吧!”
沈雁容刚刚运用剑光,向第三面镜子,也就是“雷”的紫色镜面上斩绞过去。
猛可里,一人娇叱道:“好丫头!”
三字方一出口,空中匹练地出了一道白光,迎着沈雁容所发出的青色剑光,只一绞,天空中顿时爆出了万点星光。
沈雁客突地觉出自己飞剑受损,她由那声喝叱里,已经听出了来人正是自己最为怕见的尉迟青幽,不禁吓了个魂飞魄散。
白光斩毁了沈雁容那口飞剑,紧接着向着沈雁容身上卷过来。
天空中“嗡”然又是一声大响,一道紫光冲霄直起!原来在白光摧毁沈雁容的飞剑一刹之间的前刻,沈雁容的飞剑却先已伤了那面紫色的铜镜。
沈雁容眼看着尉迟青幽所驾驭的那道白光向自己身上绕到,尚未近身,即有一股冷森森的剑气侵入毛发,她惊呼一声。
满以为这一次死定了。
可是却不曾料到白光中突地伸出一只手,一下子把她拦腰抱起。
紧接着白光一闪,已飞坠出百十丈开外。
身子一落地,沈雁容拔腿就跑。
尉迟青幽是何等身手?
她身子才跑了几步,身后尉迟青幽一声斥道:“臭丫头,你想跑?”
沈雁容只觉得肩头上一阵奇痛,已为尉迟青幽纤纤玉手紧紧扣住了肩头。
尉迟青幽在极怒之中,下手自是过重,尖尖五指,就像是五把锋利的短剑,一下子穿透了沈雁容肌肤。
沈雁容“啊唷”尖叫了一声。
惊吓中,似见甫自现身的尉迟青幽脸色远较自己更为张煌。
“臭丫头。”
尉迟青幽怒声道:“你做的好事。”
说着不容她分说,把她拦腰抱起,用力地向一堵大石后摔了出去。
同时间,空中电光连闪,蓦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响,黑石峰像是埋设了一枚炸弹般的,倏地炸了开来。
就在一片乱石崩裂里,一个乱发虬髯、黑脸红唇的驼背道人,催驭着一道紫色光华,冲霄直起。
只见他一双瘦若鸟爪的瘦手,向外分伸着,即由其掌心里,连串地发出一溜红色的火团,一经触地,即爆炸开来,震天价般响起了一片雷火。一时间山摇地动,仿佛整个山岭都要为之倒塌了一般。
道人仰天狂笑着,怒睁着一双火眼,四下瞧着,双手连连挥运,现出万丈魔火,附近山林树木一经沾及,顿时燃烧起来。
这般景象,直把负痛倒地的沈雁容看呆了。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她。
沈雁容回头看时,见是尉迟鹏,后者一脸惊慌失措神态,较沈雁容犹有过之。
他慌张道:“你闯了大祸了!”
沈雁客猛然扑抱着他,颤声道:“这……可怎么好……鹏哥,快救救我。”
那乱发虬髯、黑面红唇的驼背道人,正是刑押在万丈石峰下的魔头黑石公。
这时他一旦脱困而出,积居在内心数十年的无名怒火,一股脑发作而出,其势自是锐不可当。
黑石公在唐宋从道,历经数百年修为,在当时俨然已是魔道中最厉害人物,后虽为九老压至峰下,日受水火风雷四种极刑煎熬,非但未能使他受害,反倒更锻炼出他不可思议的玄功异术。
这时只见他驾驭着一道紫光,绕空低飞着,手掌挥出,即发出震天价般的一声爆雷,山石树木炸得满空散飞,其势之猛,当真惊心动魄。
尉迟鹏脸色苍白地拥着沈雁容,二人吓得呆住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遂见空中匹练般地飞出一道白光,敌住了黑石公环身的那道紫光!
黑石公就空打了个咕噜,疾快落下地面。
只见他双眉挑处,厉声叱道:“什么人?”
人影一闪,尉迟青幽当面而立。
黑石公一怔,道:“你是谁?”
“尉迟真人之后,尉迟青幽。”
说话时,空中白紫两道光华,早已纠缠一团。
黑石公虽是魔法精奥不可一世,尉迟青幽却也不是弱者,一口飞剑亦有鬼神不测之妙。
饶是如此,今夜她遇见的魔头过于厉害,飞剑一上来,即处于劣势,被对方紫光紧紧包抄着,竟然未能发出丝毫威力。
黑石公乍闻对方报名之后,头上散发倏地直耸而起。
“怎么说?你这丫头就是尉迟老道的孙女吗?”
他怒啸一声道:“好!我就先拿你这个小丫头开刀!”
说罢袍袖挥出,发出万丈魔火飞星!
一时间,天地变色,鬼声啾啾。
在一阵密如贯珠的雷鸣声中,黑石公一拍后脑,即有一片紫色奇光,扇面似地散了开来。
这正是他数百年魔功修炼而成的“玄牝功力”!
尉迟青幽大吃一惊,慌不迭地一拍革囊,囊中收藏的“青龙双刀”,倏地化为两道青光,直取黑石公项上人头!
黑石公呵呵一笑道:“小丫头有些名堂!”
鸟爪般一只怪手,霍地向外一推!震天般的又是一声霹雳!
霹雳雷鸣声中,先时由其后脑所放的大片紫光,已结成了一只硕大无朋的怪手,直向着尉迟青幽所放出的两道青光迎上去!
双方乍一接触,青光一阵闪烁。
尉迟青幽大吃一惊,倏地行法抬手,已是不及。
就只见那只紫色大手,前后一抓,已把尉迟青幽至为心爱的一双玄门异宝“青龙双刀”收了过去!
这一惊,只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黑石公手指着那只纯为玄牝丹气幻化的紫色大手,急向尉迟青幽身上抓去的一刹间,眼前光华连闪,岳怀冰、苍须奴分左右同时现身而出!
苍须奴首先飞出一道白光,向着对方那只紫色大手上绕去!岳怀冰也飞出了降魔至宝“双相环”,一轮白光迅即升空,形成了一面白色光毫,把自己三人罩在其中!
空中形势,转瞬间又自不同!
原来苍须奴所放出的飞剑“太白清风”,并不比尉迟青幽“青龙双刀”高明。
尉迟青幽刚要出声示警,已是不及!
眼看着那只紫色大手迎着白光只是一抓,已把苍须奴的那口飞剑抓入手内!
那只由黑石公“玄牝”丹气幻化的大手,一连抓下了三口刀剑之后,兀自向着三人身上抓来。
这时,三人护身的“双相环”,即发出了一蓬白光,直向着对方紫色大手迎了过去!
双方一经交接,紫色大手顿时如同抓着了什么烫手的玩艺儿似的,突地向后一收!
只见黑石公咆哮一声,遥向当空紫色大手再指了一下,紫色大手顿时光华增强了一倍,第二次,向着三人护身光罩上抓去。
一下子抓了个结实。
岳怀冰等三人登时全身大震了一下。
黑石公怪笑一声,正想运用玄功,把对方三人立毙怪手之下。
猛可里,尉迟鹏由侧面现身而出。
他虽然剑术与道法功力均不如妹,但是到底乃“天一门”嫡系之后。
当年尉迟真人飞升之时,为恐他日后吃亏受害,特别赠送了他几样法宝,其中有一样,乃是集太阳热能炼就的神雷,名叫“一元霹雳子”!
这种物件,仅如黄豆般大小,通体作暗绿色,晶莹如珠,互击有声。
尉迟鹏共得十二颗,昔日为了开辟后山石道,先后用去了六粒,只剩得六粒,一直收藏在身,舍不得轻易施用!
这时他因见黑石公过于厉害,又深怕妹妹与岳怀冰等三人受害,才奋不顾身地纵身而出,身子方一现出,二话不说地扬手丢出了一粒“一元霹雳子”!
天空中不过现出了豆大的一点星光,一闪即逝!
黑石公方自一怔,那点星光已落在眼前,紧接着霹雳一声大响,整个山峦都为之大震了一下!
黑石公无防之下,护身紫光差一点被震散开来,他整个身子足足抛起了百十丈高下,重重地撞向石峰一角!顿时仰天摔倒!
尉迟鹏大喜过望,以为他负伤倒地!
他这里正想再发出第二粒的当儿,却见倒地的黑石公身子急旋而起,左手扬处,紫光猝闪。
像是闪电般地闪得一闪,尉迟鹏惨叫一声,踉跄倒地!
一旁的沈雁容原本打算乘机潜逃,乍见此情,究竟于心不忍。
她尖声叱道:“黑石公住手!”
话声一落,纵身而出!
黑石公正要指使那只绿色大手,向着尉迟鹏身上抓去的一刹那,他猝然发现到跃出的沈雁容,不禁怔了一下!即时停住了空中的大手!
“什么人?”
他目光炯炯地盯向沈雁容!
沈雁容悲愤地大叫道:“你不能杀……他!”
黑石公又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这里每一个人,我都要杀,连你也不例外!”
“你怎么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杀你?”
说了这句话,他不禁对于面前的姑娘发生了兴趣,一双闪烁火眼频频打量她。
沈雁容缓缓走向尉迟鹏,只见他牙关紧咬,僵硬地睡在地上,显然已是受伤不轻!
一阵伤心,由她内心深处潜升上来。
“鹏哥……”她摸抚着他,一时泪如雨下!
黑石公咆哮一声,大声道:“说!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谁也不能杀!”
沈雁容挺身而起,道:“因为是我救了你。”
黑石公顿时一怔,呵呵笑道:“说得有道理!这么说,你就是刚才救我的那个姑娘了啦?”
“是我!”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倒地的尉迟鹏道:
“鹏哥……都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黑石公一双红光闪烁的眸子一转,道:
“也罢,我黑石公平生行事,恩怨分明。小姑娘,你对我有恩,我就破例饶你不死,速速去吧!”
沈雁容含着泪冷冷笑道:“还有他,我要你也放了他!”
“这个小杂种是谁?”
“尉迟鹏!”
“原来是尉迟老儿的后代,小畜生饶他不得!”
说时催使着当空大手,直向尉迟鹏身上抓了下来。
沈雁容尖叫一声,扑地伏向尉迟鹏身上!
黑石公见状一怔,手指空中,大手又停。
他怒声道:“小丫头闪开来,否则连你一齐化为脓血,形神皆灭!”
沈雁容忽地跳起,不知何时她手中已多了一个朱红的鹊瓶。
黑石公一怔道:“这是南老儿的朱雀瓶么?”
沈雁容冷笑道:“不错,黑石公,你应该尝过瓶中火云的厉害,我如一按机盖,瓶内火云顷刻而出,你虽然魔法高深,只怕也难以幸免!我跟你谈个条件!”
黑石公刹时为之色变!
沈雁容的话一点儿也不过分夸大,如果她真的一旦放出火云,休说自己,只怕这整个大雪山,顷刻间也必将化为火海,飞禽走兽无一幸免!
可是他立刻又有恃无恐地大笑道:
“小丫头说的不假,只是你果真放出火云,在场所有人,只怕无一幸免,大雪山内外人畜飞禽均将一死,这个孽可就造大了!”
沈雁容冷笑道:“反正都是一死,我也就顾不得了!”
黑石公由对方表情上看出来,她并非信口胡说,的确是说得到做得到。自己如果真的贸然出手,她必拚着玉石皆焚之心,发动火云,那么后果简直是难以想像的糟糕!
无可奈何之下,他冷哼了一声道:“你方才说,要与我谈个什么条件?”
沈雁容眼光一扫附近的岳怀冰等三人,他们三人受困于自己护身光罩之下,眼前正是进退维谷!
她很清楚地看见光罩之内,心上人岳怀冰,正与尉迟青幽紧紧相偎!
一股酸气,直由心上升起!
她霍地掉过头来,再也不愿向他们多看一眼。
黑石公道:“好吧,小姑娘,你有什么条件?”
沈雁容心知黑石公魔法高深,其实她根本不擅开启朱雀瓶施放火云之法,只是一时福至心灵,以此要胁,倒未曾料想到反而生了效果。
话虽如此,黑石公这等大敌,到底不可轻视,他只要看出了一丝破绽,随时出手,即可制自己方面各人于死地!
想到这里,她强自镇定道:“我知道你与‘天一门’仇深似海,但是今日我却要讨上一个情,错过今夜,以后你再来,就不干我的事了!”
黑石公桀桀怪笑道:“你以为我仅仅就听你这几句话,就会放过他们不成?”
“当然有条件!”
“什么条件?”
沈雁容道:“只要你答应放过现场各人,我愿意以手中的朱雀瓶,连同瓶内火云一并相赠!”
黑石公面上一惊,即泛出一片喜色。
“朱雀瓶”已是不世奇珍,瓶内火云更是举世难求,有此二物,黑石公不啻大可称雄宇内!
这个交易太划算了。
他想了一下,大声道:“好!一言为定。我们就这么定,你把朱雀瓶拿过来,我马上就走。”
沈雁容前走了几步。
黑石公迎上来,伸手欲接。
沈雁容忽然止步道:“慢着!”
黑石公怒道:“怎么又反悔了?”
“不是我反悔!”
沈雁容道:“而是我信不过你!”
黑石公哈哈笑道:“你太多心了!”
言罢信手一抬,沈雁容觉得手上一紧,朱雀瓶已脱手飞出!向对方手上飞去!
她大吃一惊,发出了一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
黑石公一把己抓住了朱雀瓶!
也就在同一时间里,一道墨绿色的奇光异彩,由一侧的岳怀冰手上飞了出来!正是他那口新得的“苍鹰”仙剑。
仙家至宝,果非异常!
黑石公方自把朱雀瓶抢到手,做梦也不曾料到,对方施展的这口仙剑,这般厉害。
他只当是寻常仙剑,并不介意,只由手指尖上发出了一道剑炁!
一股紫气,直向岳怀冰所发的墨绿色剑光上绕了过去,黑石公满以为自己所练剑,暗含着离合神光在内,寻常的飞剑一经触及顿时化为顽铁!
哪里想到,这两道光华一经接触,但见墨绿光华连间之下,黑石公所发出的那道剑炁,顿时化为一片轻烟,随空散失。
黑石公活该有此一难!
只因为他方得宝瓶,内心正自窃喜不已,哪里料想到会有此猝然一变!
就在他发出的剑炁绕散的一刹那,黑石公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他心里一惊,道了声不好,惊看之下,对方发出的那道墨绿光华,又如同长虹经天般飞到了面前,一时间吓得他魂飞魄散!
按说黑石公魔法通天,脑后“玄牝珠”所幻大手,更是极具威力,虽不一定说就能胜过岳怀冰的这口“苍鹰”剑,可是绝不轻于落败!
只是这一刹间他惊慌失措之下,竟然未曾想起以玄牝珠所幻大手来抵挡。
对方苍鹰剑来势太快!
黑石公猛可里更不知对方这道墨绿光华,是个什么物件,惊惧之下,随即伸开左手,直向对方的剑光之上,用力抓了过去!
须知黑石公魔法通天,又以他新近练成“离合神功”,由是幻化成之离合神光,更能无坚不摧。
这时他心急之下,猝然伸手直向对方剑光上抓去,手掌上暗自聚结着真力!整个掌上,现出了一片红光!
对方势子同样的快,一下子凑在了一块!
但只见墨绿光华大大闪了一下,紧接着血光现处,黑石公一只左手,竟然齐根折断!
黑石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刹时间化为一道经天长虹,划空直起,连带着他所施展的飞剑,以及玄牝大手一并跟随着他身后呼啸而去!
天空中只剩下黑石公的一只断手,在岳怀冰的剑光运施之下,顷刻化为一滩肉泥!
岳怀冰霍地收下“两相环”,他不曾料想到这口剑竟然有此威力,这时正想趁胜追击,方思驾遁光循着黑石公去处追上去,却为苍须奴一把抓住,道:“岳少主,追不上了!”
说话时,但见青白光华在地面闪烁不已。
原来黑石公负伤之下,玄牝丹气所化大手乍然一松,先时抢抓在手的飞刀飞剑俱都坠落在地!
尉迟青幽与苍须奴相继把刀剑收起,三人惊慌地奔向尉迟鹏处,后者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岳怀冰双手一探,把尉迟鹏捧起来!
尉迟青幽叫了两声,不见答应,心里一阵难受,竟自落下泪来!
一旁呆立的沈雁容忽然垂头泣道:“尉迟姐姐……我错了,是我害了他……”
尉迟青幽轻轻一叹道:“你与我哥哥相好这事,我都知道,我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
沈雁容呆了一呆。
尉迟青幽苦笑道:“你们每天在前山约晤,我都知道,我,我真应该阻止。”
她又自叹息了一声道:“我应该会想到他早晚会被你利用。”
“为什么?”沈雁容嗫嚅地说。
尉迟青幽冷冷一笑道:“我哥哥心地敦厚,而你却为人聪明,他怎会不上你的当?”
说到这里,目光中露出一片怒色。
她用着冷冷的目神,紧紧地迫视着沈雁容,冷声说道:“你根本就不爱他,是不是?”
沈雁客登时一愣,猛然抬头。
双方目光接触之下,沈雁容的眼睛退缩了一下,缓缓地低下了头!
尉迟青幽身子一闪,已到她面前。
她一把抓住了沈雁容的手,怒声道:“说,是不是?”
沈雁容突然抽搐出声!
尉迟青幽听若未闻,大声迫问道:“说!你从来就没喜欢过他,是不是?”
沈雁容抬起头,用流着泪的眼睛看着尉迟青幽,毅然地点头,痛泣出声。
尉迟青幽顿时呆了一下。
一旁的苍须奴与岳怀冰也都呆了呆!
沈雁容忽然扑向尉迟鹏道:“鹏哥,我对不起你……你死了,我绝不独生。”
尉迟青幽冷声笑道:“我哥哥不会死的,你也用不着殉情!”
她打量着沈雁容又道:“一个人不爱一个人,谁也没办法勉强,这一点没有人会怪罪你。只是你不该欺骗他,我显然错看了你了!”
苍须奴怒声道:“我早就知道她对少君不怀好心,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做出此事,把她拿下来去面见她父亲与郭仙姑,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尉迟青幽摇了一下头,苦笑道:
“那倒不必,她虽犯了大错,但终究不泯良知,再说她失了宝瓶,只怕已无脸返回,且让她去吧!”
说完她冷笑了一声,道:“岳二哥,我们回去吧!”
岳怀冰本想说什么,一时间也无法出口,却不知沈雁容一双似愤怒又似期待的眸子,正迫视着他。
岳怀冰轻轻地叹息一声,抱着尉迟鹏方自转过身来的一刹那,忽听得苍须奴一声喝叱道:“岳少主,小心!”
话方出口,沈雁容早已扑身而上。
她手中不知何时,却见紧紧握了一口尖刀,陡地向着岳怀冰背上扎去!
岳怀冰身子向前一伏,沈雁容刀已落空!
她嘴里娇叱着,一反手,正待刺出第二刀的当儿,苍须奴怒叱一声道:“好丫头!”
伸手一指,沈雁容刀自落地。苍须奴身形一闪,已来到了她身边,正欲出手擒她。
岳怀冰大声呼道:“苍须前辈!”
苍须奴怔了怔,突然正住身子,岳怀冰却把怀抱中的尉迟鹏交给尉迟青幽,缓缓走向沈雁容身前。
沈雁容激动地看着他,一时热泪盈眶。岳怀冰苦笑了一下,道:“我不知姑娘竟是这般恨我!”
“我,恨你,恨你!”
说时,她倏地由地上拾起了刀。
尉迟青幽与苍须奴皆大吃一惊,双双扑过来。
然而当事者的岳怀冰,脸上却是毫无惊吓的表情!
他闪闪目神,注视向身前的沈雁容,冷冷笑道:
“岳某生平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自信不负你什么。如果姑娘认为岳某行事有失君子之风,只管出刀!岳某死而无憾!”
沈雁容抽搐道:“你——”
眼泪却像是断了串的珍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蓦地她用力地掷出了手中刀,回身狂奔而去!
她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以外。
眼前来到了一座山峰,黑夜里也认不出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天风冷冷,侵得人遍体生寒,面前星罗棋布地散置着无数大石。
月色下,似觉眼前是片断崖,大风猛袭着,几乎使得她站立不稳!
她原本过于激动的情绪,吃眼前冷风一袭,反倒是安静了下来!只觉得脑子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仿佛整个的知觉都麻木了。
天空中有几片白云在浮动,低得几乎举手可攀。沈雁容缓缓走向断壁一边,在靠着断崖最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个梦。
在一番痛定思痛之后,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死”字!
在昔日,她脑子里一直总还存着一个幻想,幻想着自己与岳怀冰能有结合的一天,想不到这个幻想,竟然这么快就消失了。
“生”与“死”之间的距离,常常就像一张纸那么的薄,一旦生而乏味时,死的呼唤自然来临!
如今是有家回不得,做人做不得,心上人变成了断肠人,纷至沓来的愁怀恨绪,使得她痛不欲生!
她缓缓站起来,走向断崖边上。
想着,看着,她把眼睛一闭,正待飞身纵下的一刹那。
猛地里,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沈姑娘你大可不必。”
沈雁容倏地回过身来,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她方才所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坐着一个羽毛星冠的中年文士。
沈雁容一惊道:“你是谁?”
文士微微一笑道:“记性不大,忘性倒不小,你再仔细看看我是哪个?”
说话之时,沈雁容已缓缓走近。
她就着当空的月色,细细打量了这人一眼,陡地一惊,道:“你不是无相仙师么?”
中年文士冷冷一笑,道:“这就对了!年纪轻轻的,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寻死?”
一句话说得沈雁容悲从中来。
“仙师!请救我一救。”
说着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满腔伤感化为无限委屈,未曾说话,先自呜呜咽咽地痛泣了起来。
无相居士微叹一声,道:“不要哭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刚才的一切,我也都看见了。姑娘,你可是闯下了大祸!”
沈雁容呆了一呆,道:“弟子一时无知……老仙师,你看怎么是好?”
无相居士冷笑道:“只怪我晚来一步,来到时那个魔头已为你放生在外。”
他顿了一下,苦笑道:“不怕姑娘见笑,黑石公魔法通天,我就是现身出手,也绝非他的敌手;反之,他看见我出来,只怕更不会善罢干休,是以权衡轻重之下,只得隐身不出了!”
说到这里,目光向着沈雁容面上一转道:
“你师父简直是胡闹,上次情形你也在场亲自看见,我是怎么阻止她?现在闹成这般情形,只怕我也救不了她。”
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不该把朱雀瓶平白地送给黑石公……那个魔头一旦得了这等至宝,只怕当今天下,万难有人能够制服他了!”
沈雁容只管流泪发呆,却是答不上话来!
“如今大错造成。你虽有求死之心,却也于事无补,这里不是你再能逗留之处,且随我转回洞府去吧!”
沈雁容叩了个头道:“谢谢仙师的成全……只是我师父那边……”
无相居士点头道:“难得你心中还念着这个师父,只是……”
长叹了一声,他呐呐道:“她如今是鬼迷了心窍,我与她昔日多年夫妻,最知道她的性情,眼前对她来说,已是无药可医,只得由她去了!”
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了一片愁容。
沈雁容道:“老仙师你……”
无相居士摆摆手,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对于此事我何尝没有尽力?只是我那山荆个性倔强,月来我已与她数度晤面,也曾苦口劝说,她既不为我言语所劝,反倒似仇人待我,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顿了一下,他呐呐接道:“至于你父亲,我总算与他还有点缘份,到时候我必尽全力救他就是!”
沈雁容感激涕零道:“谢谢仙师成全,弟子感戴大恩,永世不忘!”
说时触动伤怀,又自痛哭起来!
无相居士道:“你也用不着再难受了,这里行将大乱,且随我去吧!”
说罢起身,向沈雁容走近一步,双手一合,即有一幢祥光裹簇二人腾空直起,刹时间消失于太空清冥之间!
那边,尉迟鹏直挺挺地趟在“冷香阁”石床之上,只见他面若金纸,牙关紧咬,全身不时地打着颤抖,看上去虽不会死,却也相去不远!
岳怀冰、尉迟青幽以及苍须奴焦急地守在一边。
尉迟青幽已把本门秘藏的“返魂丹”一连给他服了三粒,却依然未曾使他醒过来,兄妹情深,目睹及此,也不禁汩汩流下泪来!
岳怀冰叹息道:“青妹暂时不要难受,鹏兄受伤不轻,我看这件事只有恳乞铁笔恩师加以援手,或可有活命之机!”
尉迟青幽顿时面色一松,道:“你不提我倒忘了,眼前既有这位前辈仙人,当该去求见他老人家为是!”
苍须奴点头道:“既然这样,事不宜迟,我们就快走吧!”
说完双手轻轻把尉迟鹏抱了起来。
岳怀冰自从随铁笔太岁习功以来,时间虽不过二月,只因他天资敏悟,人又勤学,复经名师指点,自是进展极快,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三人各驾遁光,由岳怀冰前导,转瞬间即来到了铁笔峰半谷之上,各自按下遁光。
岳怀冰率先下跪,方自磕了个头,尚未发话,即闻得石内传声道:“你等不必多礼,各自站起。”
即见石面下青光一现,如若明镜,先起时只见镜光,再看时,却有一貌相清癯、道貌岸然的中年儒士映身镜光之间。
一隐一现不过是弹指当儿,镜光中人,已现身三人现前。
岳怀冰天天见面,早已熟悉铁笔太岁之一切,自是不以为奇,然而尉迟青幽与苍须奴却是第一次面谒高人。
他二人对“铁笔太岁”昔年之种种早已向往,得知对方如论出道年月,较诸本门开派祖师“玉洞真人”还要早上百年,应该早已是真仙之体,即使因俗劫世缘未了,也应称得上“地仙”之份。
面对如此前辈古仙人,自是不敢丝毫怠慢失态,三人各自行了大礼!
苍须奴称起来也有百数十年的道龄,先见对方现身无声无息,仅借青色旋光导引即出,心中已知对方精于石遁,那团如若明镜的青光必系对方体内元神所显之“本命神光”。
纵观此二者,看似无奇,实则得证金丹大道于目前者万难达到,由是推测,这位“铁笔太岁”无异当世真仙,其法力之广大,已难猜测。由是对面前这位出世高人,不禁肃然起敬。
三人行过大礼之后,遵言站起!
尉迟青幽与苍须奴打量着面前这位闻名丧胆的古仙人,只见对方由外表上看去不过三四旬中年人,瘦削的面颊上像是结有一层寒雾般的木讷。
只见他长发散肩,发根际扎着一条杏黄色的带子,带子正中配着闪闪有光的一面玉结。
他瘦削的身子端正地坐在一面石板上,自脐以下覆盖着一面纹彩斑斓的虎皮。
这个人身子就像天生长在石板上一般稳固,石下的四只轮子,如意进退,简直无异于他的一双腿。甚至看上去远比他的腿更要灵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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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笔太岁”乍一现身,伸出一只白晰瘦手,向着空中微微一挥,即有一团白光自其袖内飞出,其光灿然,刺目难开!
眼看着这团白光,上飞约十丈左右,倏地停住不动,即有万蓬银光自空洒下!一时间,照射得方圆百十丈内外,如同白昼般!显然铁笔太岁以此代替灯光,彼此相见清晰如昼,也便于谈话!
铁笔太岁看着三人道:“你们的来意,我知道,有关黑石公出山之事,此前我已与岳怀冰说过。”
微微一顿,道:“这件事是无可防止的,沈姑娘只是正巧应了这步劫,即使她不出手帮助,黑石公在百日之内,也会自行破山而出。那时地火会同雪山下寒泉一并揭发,只怕数百里地面化为尘灰,造成罕见之水火浩劫,其惨况远非你们今日所能想象的了!”
三人聆听之下,俱不禁一时悚然!
铁笔太岁接着道:“上天假沈姑娘之手,消弥了一场浩劫,也就为沈家积下了一份德,冰儿!”
眼睛一扫岳怀冰,又道:“你却要切切记住,任何事情的发生,都非偶然。就以此事而论,沈家姑娘明似纵恶行凶,其实乃上天假她之手,消灭了一场人间浩劫,两相得失权衡之下,这位沈姑娘无形中也积了极大的一番善功!只是在人世者的眼睛看来,她不啻犯了大错,这也就是天人的着眼点大异之处!”
“是以人在每行一事之前,却要多体天心,外面的一切得失,常常并非是积善成功的准则!”
三人都深深为他这番话说动,应了一声是!
岳怀冰心中更体会出铁笔太岁所以指名告诫的含意,内心在极短的一刹那起了一番冲突!
铁笔太岁目光注向平躺在石面的尉迟鹏,微微点头道:
“此子心地纯厚,行事多任性,你等也休要小看了他,经此一劫之后,他的劫难过去,也就该渐次步入道途,未来‘天一门’,倚赖此子之功犹不在少呢!”
三人闻言,俱不禁喜形于面。
铁笔太岁两只手缓缓搓动不已,霍地出一掌,并不见有何异状,却发现睡在地上的尉迟鹏身子一阵疾颤!
铁笔太岁收回手掌,感叹着道:
“他为黑石公‘子午离合光’所伤,想不到如此之重,黑石公这般逆天行事,看来是自取灭亡了!”
说完双手同出,十指箕开,隔空向着尉迟鹏身上一按,倏地向后一收。
说也奇怪,就在他手势向后一收的当儿,地上的尉迟鹏蓦地坐了起来!
他似乎方自由梦中醒转过来,双眼倏地睁开来,紧接着铁笔太岁的十指抓处,一片紫色微光闪了几闪,即见由其顶门上蒸散几缕轻烟,烟色纯紫,随着铁笔太岁两只手来回地抓动,紫烟冉冉。
如此,十数抓之后,才不再见紫烟现出!尉迟鹏鼻中长长呻吟了一声,由地上翻身站起。他惊愕地打量着眼前各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尉迟青幽生怕他言语莽撞,忙上前道:“哥哥,你被黑石公魔法所伤,幸亏铁笔老仙师妙手回春,还不跪下谢过!”
尉迟鹏怔得一怔,又向当前铁笔太岁看了几眼,慌不迭地一头拜倒!
“弟子尉迟鹏叩谢老仙师活命大恩!弟子……弟子……”他心中积压着过多的悲伤、愧疚,一时词不达意地哭泣起来!
“痴儿、痴儿。”
铁笔太岁喃喃说道:“你本是慧心独具,何以泥淖至此!”
尉迟鹏叩道:“弟子天质弩下,万请老仙师指示迷津!”
“本来慧心独具,又有什么迷津好指的?”
铁笔太岁冷笑着道:“抬起头来!让我看上一看!”
尉迟鹏叩头应了声:“是!”遂即缓缓抬起头来!
他这里方一抬头,陡然间觉出铁笔太岁一双眸子里奇光乍闪,即有一团白光由他脑后现出,霍地向着尉迟鹏身上袭来!
尉迟鹏顿时只觉出身上一冷,机灵灵打了一个寒战,那团白光却已透体而过!
再看上首铁笔太岁,一如先前模样!
只是尉迟鹏自身感受,却已大大的不同!
铁笔太岁沉声道:“尉迟鹏!你可明白了?”
尉迟鹏不住叩头,泪下如雨,但脸上却现出了无比喜悦之色,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
他频频叩头道:“弟子明白,弟子明白!”
铁笔太岁木讷的脸上,竟然带出了一片笑容,缓缓点头道:“明白就好了,起来说话吧!”
尉迟鹏深深一拜,重新站起,向岳怀冰身边走近!
岳怀冰等三人,因见尉迟鹏脸上一团喜悦,俱已猜知铁笔太岁必是以本身慧光,打通了他的一腔痴顽,使其智慧开窍,一时俱都代他高兴不已。
铁笔太岁这才呐呐道:“黑石公这一次脱困离山,前此我早已算中,此人中魔太甚,恶贯满盈,不久当能伏诛。多年来他在石峰之内,借水火风雷诸般厉害刑法,练成了几种厉害魔法,最厉害的是他脑后的一颗‘玄牝珠’,以及感水火风雷四极所成的‘子午离合神光’。这两种魔法威力极大,道法稍差一点儿的人,万难招架,只怕当今宇内,能与之颉顽的为数极微!此人心性狭隘。”
说到这里,他眼睛转注岳怀冰道:
“冰儿你那一剑,虽然断了他一只手,却破了他本身元炁内罡,使他受创甚重,他必不会与你干休。以我看来,少则三天,多则七日,他必卷土重来。”
各人神色顿时大变!
铁笔太岁却似胸有成竹地道:
“所幸时间还从容得很,以我暗中推算大概在三天后也就是十七日‘寅’、‘丑’两个时辰可能性很大!你等正可好好安排一下,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岳怀冰抱拳道:“弟子等功力浅薄,万难是老魔对手,请求恩师指点对策才好到时应付!”
铁笔太岁冷冷道:“事情发展,到时候会大出尔等意外!”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道:“我原本可在二、五、八择日飞升,只是尉迟真人再三托嘱要我替他完成最后这一场去魔功德,我因百年来早已封剑,莫说是人,就是一只蝼蚁也不曾伤害过,衷心实不愿再开杀戒。所幸冰儿如今已得我传授,小有成就,尉迟姑娘与苍须奴也都不是弱者,就只鹏儿功力少逊,但是方才我已为他开了智域,本来成就也是指日可待!我在想,这一件扫荡群魔的工作,是否可由尔四人全力完成,在我看来,亦可免去飞升之前再开杀戒,就尔等而论,亦不啻是功德一件,自是好事一件!”
尉迟青幽首先拜倒道:“弟子等听候仙师指点差遣!”
尉迟鹏、岳怀冰,连同苍须奴也都相继跪倒,应声附合!
铁笔太岁缓缓点头,略有感慨道:
“你等也休要看轻了这件事,须知来人乃当今最难缠的几个人物,一个不慎,本身可就难免受害。即使本身不受害,若使得这妖魔逃脱,日后再思消除可就更难了!”
岳怀冰惊异道:“听师父口气,莫非还有另外妖魔介入不成?”
铁笔太岁冷冷地道:“到时候看吧,我料定青云九老中之‘紫面神君’秦苍波与青城山的‘朱雀叟’南云这两个人是会来到的!”
一提到“紫面神君”秦苍波,尉迟兄妹顿时心头一寒,相继对看了一眼。
其实岳怀冰与苍须奴何尝不曾想到,一提到“紫面神君”马上就使他们联想到尉迟兄妹的母亲葛少华。
葛少华,无疑是他们感到最难应付的一个人!
铁笔太岁道:“朱雀叟是不甘失瓶,秦苍波却志在冰儿手中这口‘苍鹰’剑,两个人同时更具有深心,意图霸占‘天一门’在此的一片基业洞府。”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目光视向尉迟青幽道:
“你母亲葛少华也会到来的!她近年行为乖张,本性全失,自投入玄武门之后,日夕与紫面神君厮混,已是罪大恶极,近来因思祭炼十二面妖幡,竟然远至滇川找寻同一生辰年月日之重男女二十四人,予以杀害,采其生魂,使之附身幡上,炼成了‘搜魂夺魄阴阳都天神阵’。其间,紫面神君曾参与祭炼,是以极为厉害,此女中魔已深,生性淫荡,已是无可救药,尔等对阵之时,手下不必留情!”
尉迟兄妹聆听到此,俱不禁低头泣出声来!
铁笔太岁微微一顿,叹道:“诚然,诚然,天下哪有不忠不孝的神仙,我只概述葛氏之罪,却未曾料到你兄妹的处境立场。”
说到这里点了点头道:“那葛氏虽为恶多端,奈何却生有如此一双儿女,也罢,看在我与‘天一门’有此渊源份上,破格对葛氏出处留下一步退境!这件事我已有打算!”
他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道:“虽然她当形神俱灭,有时人亦可胜天,看来葛氏平生所造之孽,却要由尔兄妹今世发立善功,才得偿还了!”
尉迟兄妹想及母亲之诸般作为,当真是恨不欲生,母子天性,哪能不为之动情?一时俱都痛泣出声。
岳怀冰、苍须奴亦在一旁为之落泪!
铁笔大岁长叹一声,道:“你们不要再哭了,这件事我已有妥善安排。”
说时他目注凌光,道:“黑石公、紫面神君,以及手下一干孽徒,份在必死,无从赦免,余者皆可便宜行事,你四人听了!”
四人顿时止住伤心,眼光一齐集中向他。
铁笔大岁沉声道:“这件事我已有万全打算!”
说到这里,一只手搜入左手大袖之内,却只见光华一闪,已拿出了一个水晶圆盘!
只见那圆盘直径约有半尺大小,通体银光闪烁,上覆透明晶罩,其内云气氤氲,却有四支大小仅如牙签的旗帜,分插四周。
铁笔大岁向四人招手道:“你们来近看便知!”
四人一齐走近。
只见铁笔太岁把手里的晶盘平托掌上,各人才看清原来盘内除了立有四杆小小旗帜外,另有一尾看上去极小极小的黄色金鱼,鱼在盘罩内来回游动不已。
四面旗帜颜色不一,分为红、黄、蓝、白,紧紧缠在旗插上。
铁笔太岁随手一指,四旗倏地展开。
各人见四旗呈长方条状展开,每一旗面上都写着一个字,依顺是“水”、“火”、“风”、“雷”四字。
铁笔太岁道:“这是我收藏多年的一套‘四极金鱼阵’,威力极大,我预料着黑石公、紫面神君、朱雀叟这些人固然都不是易与之辈,若想从容逃脱此阵,却也势必要大费周章!”
四人只是惊奇地看着。
铁笔大岁冷冷又道:“你四人且随我来!”
说时袍袖微扬,即有一片五色玄光晶罩,将五人环身四周紧紧罩定。
同时间,四人只觉出足下微托,身躯已腾空升起,转瞬间已升空千百丈高下。
皓月星光之下,四山各处一目了然!
铁笔太岁手指一峰,说道:“此乃‘碧溪峰’,在本山地理脉上,属于水穴泉眼。”
又指一峰,说道:“此峰名‘如意峰’,在地脉上,占地火之端,上引日华属‘火’!”
各人俱知铁笔太岁如此指说,必有深意,是以在他指说时,皆都运神默记!
铁笔太岁又分指附近一高一矮,两座几乎连在一起的山峰道:
“这两峰一名‘地元’,一名‘地煞’,分属风雷。这正是我这‘四极金鱼阵’所要设置之处!你们且看来……”
各人随其手指处看去,只见一峰高耸,其上楼阁棋布,间以白雪点缀,分外美丽!
他们略一观察,俱都认出这座山峰,正是雪山主峰,也正是他们居住的“天一门”主峰所在。
铁笔太岁含笑道:“你们如此一看也就明白这座主峰正处四峰之中,在地形上来说,分控四极,是以属于福地。自古以来,皆为有识之仙佛中人垂青,身居主峰修为之人,在先天上即有抗拒天籁之力,对吾辈修真之人,更是大有裨益!是以千百年来,常为不肖之各道人物所觊觎,意图占为己有!朱雀叟、紫面神君者流之所以来此,意亦在此!”
微微一笑,他缓缓道:“只是他们却疏忽了这座主峰在先天上所具有的四极威力。”
“何谓四极?即水、火、风、雷,威力之极!并不是东西南北边远之极!”
他手中高高托起那面晶盘,面呈慎重地道:
“我会设下这四极金鱼一阵,不啻将此先天原具之防范威力点动引起,一经发动威力至剧。”
说罢将手中晶盘高高一举,只听得“轰”然一声大响,一片霞光闪过,那晶盘中的四杆小旗,已经破空而起!
原本甚小的旗身,一经飞起空中,宛若四条游龙,但见红、黄、蓝、白四色光华一阵奇光发射,紧接着在一声霹雳鸣雷之中,已分向四壁山峰上落插而去!
各人目睹如此神奇,俱不禁面现骇异。
再看晶盘之内四旗俱失,唯只剩下那条小小金鱼,兀自在盘内游动不已!
铁笔太岁乃将手中晶盘,交与身侧岳怀冰道:
“你先收着,现在四极旗阵俱已设好,盘内金鱼,乃发动阵法之钥,只须放出,一切皆由其自行控制。你好好收下来,施用时,只照我以前所传你的十六字‘金沙真经’口颂一遍,用手一指,自有妙用,收时亦然!”
岳怀冰恭诺接过!
铁笔太岁乃道:“黑石公等一干老魔,个个法力通玄,须待他等来齐之后,才可施展,否则一经他们看出,打草惊蛇,可就不妙!”
岳怀冰又应了一声。
铁笔太岁道:“自后日子你四人分别站好,自此三日内不可轻离职守!”
四人心中一怔,这才知原来铁笔太岁尚要分派各人工作,心里俱都大感兴奋!
铁笔太岁目光向苍须奴道:“苍须奴,你到时守卫‘碧溪峰’头,负责红色旗帜,催发水势!”
苍须奴躬身抱拳道:“老奴遵命!”
铁笔太岁又向尉迟鹏道:“你守‘如意峰’头黄色旗子,负责天火攻势!”
尉迟鹏谨慎地道:“后辈遵命!”
铁笔太岁又向岳怀冰与尉迟青幽道:
“你二人分别守候‘地元’、‘地煞’二峰,负责风雷攻势,这两峰最为最要,因此两阵相连之夹缝之中,设有一线‘生’路,至时各魔头,在走投无路之下,必由此‘生’门闯关,汝二人必须谨慎行事,不可大意!”
二人拜受之后,铁笔太岁由袖内又取出了四道灵符,分授四人,传了用法,又取出了一把小小金剑,递与尉迟鹏道:
“四人之中,你功力最差,这口‘金牛剑’,乃我初习剑时,得自华山。威力至剧,仅次于冰儿那口‘苍鹰’剑,你既已熟悉运剑口诀,回去再练习几次,即可收发自如!”
尉迟鹏大喜接过,叩头拜谢!
铁笔太岁袍袖轻展,各人顿觉环身彩光一阵疾转,待发觉有异,定目再看时,却已回到了原来“铁笔峰”之石台之上!
四人目睹铁笔太岁之诸般神异,俱都心悦诚服,想不到此刻收获如此之大。
他四人来时忧心忡忡,此刻一扫而空,每人更不曾想到为此竟得到了许多好处,心里自是高兴不已!
四人因见铁笔太岁飞升在即,心情甚好,俱不愿丧失请教良机,当时纷纷又讨教了许多问题。
铁笔太岁破例地一一指引开释,临别之际,分别又取出了几样法宝,分赠与尉迟兄妹与苍须奴。
赠予尉迟鹏的是一面乌红小网,上面点缀着一颗颗闪烁的银色小珠。
给与苍须奴的是一把月牙斧,形如关月,形状奇古!
岳怀冰因是弟子,早已得了许多好处,那面“四极金鱼旗阵”既由他保管,也就等于赠送了他,此刻,也就不再赠送什么!
当下三人纷纷拜谢,请教用法!
铁笔太岁告以送与尉迟鹏的那面乌红小网名“兜率网”;送与尉迟青幽的翡翠小牛,名叫“奔雷犊”;苍须奴的那把半月斧名“五丁神斧”,俱是铁笔太岁当年自用的奇珍异宝。
当下铁笔太岁不厌其详地分别传授了三人用法,讲述各宝之特异性质,一直到天近“丑”时才告一段落。
四人因耽误太久时间,甚是不安,纷纷叩请仙驾,铁笔太岁临去前,犹谆谆叮嘱四人许多话,最后与岳怀冰约了再见之期,才行告退。
在四人跪地叩别声中,石壁间又再现出了前见的一团青色光华,其光灿烂如波。
四人抬头观望之时,铁笔太岁已然印身石壁之间,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已自消逝不见!
碧晶晶的一丛火光燃烧着,影得每个人发眉皆碧。
两个青衣长身少年,各人怀中抱着一口带鞘的长剑,分别侍立左右,正中的一张朱漆座椅之上,坐着一个大红长袍、形容极为瘦削的矮小道人。
道人紧皱着一双白眉,满脸显现着不悦之色似乎正在期望着什么!
二青衣少年,脸上亦显现出了一片怒容!
长形的石洞府内,陈设着一面古玉忐,鼎内燃烧着碧光莹莹的一幢怪火。
在入门之处左方设有一面大如桌面的皮鼓,右方放着一面金光闪烁的巨锣,地上散置着十四个黄布覆盖着的坐团。洞府正中悬有一面巨匾,上书“朱雀洞府”四个大字,匾额上方雕塑着一只展翅待飞的红色大鸟,火眼金睛,形状十分威猛!
一老二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
座上老者久候来人不至,忽地大怒道:
“郭彩云言而无信,说是‘午’时来府,面还‘朱雀瓶’,已过了多半个时辰,莫非有什么变故,胆敢欺骗为师,想把朱雀瓶吞没占为己有不成?”
左面青衣少年闻言闪出,施礼道:
“师父请暂息怒,郭仙子虽非泛泛之辈,想必也没有这个胆量,胆敢与师父你老人家作对!”
座上老者冷笑道:“本座也料定了她是不敢!”
右面青衣少年亦闪身施礼道:
“启禀师尊,朱雀瓶为本门镇山之宝,若有失闪,关系非同小可,弟子请令即刻往大雪山跑上一趟,面访郭仙子,讨回宝瓶,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红衣道人闻言冷冷一笑道:“那倒不必,本座已三鸣神鼓,即使是远隔万里之外,亦不会不闻,左良,你可知郭彩云下榻在大雪山哪里?”
那位名唤“左良”的弟子恭谨地回答道:“弟子记得郭仙子去时曾言,下榻在大雪山前之摘星堡。”
座上红衣道人乃向右面少年道:“右弼,取天地经纬图来!”
名唤“右弼”的弟子抱剑应声,转向洞府一侧在石桌上,取来挂图一张。
他前进几步,将长剑插于背后,然后单膝跪地,将手中挂图展开,发声道:“真人过目!”
座上红衣老人,霍地站起身来,目光向着该弟子展开之画图上望去。
那是一张无毛的羊皮挂图,图上按天地经纬度雕刻着许多线点,纵横交错,占满园面。
道人伸手一指,即见图面上现出一支红色针状指标,闪闪有光地在挂图上游行一周之后,固定地指向一处。
红衣道人微一注视,遂即点头,道:“左良,取本座万里弓来!”
右良应声道:“是!”
那个叫右弼的弟子把挂图收起,只见左良匆匆自一边墙上取下一面朱胎长弓,另由箭槽内抽出一支碧羽箭。
红衣道人持弓搭箭,步向洞前,拉弓如满月,射箭如流星。
只听见“嗖”的一声,当空现出一溜子火星,刹时之间,已没入远天白云之间!
道人将手中弓转交与弟子左良,冷笑道:“郭彩云见我流星箭令,若是不来,我就找上大雪山,看她哪里藏躲!”
那个叫“左良”的弟子道:“师尊言重了,凭着师父朱雀叟大名,郭彩云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来,师父何不以‘大弥罗乾坤神术’推断一下,当知其中经过!”
原来那红衣道人,正是当今天下道法通玄,在“青云九老”中名列第七的青城山朱雀洞的朱雀叟南云!
听到弟子言后,微微摇头道:“‘弥罗神术’固是无所不知,但是煞费心智!”
才说到这里,只见洞前青光一闪,现出一名背剑弟子,大步走近,在洞前抱拳恭身道:“启禀真人,郭仙姑朝见!”
朱雀叟顿时面色一喜,开声说道:“快请!”
那弟子应声退下,朱雀叟转向二弟子笑道:“倒是错怪她了!”
洞前白光一闪,已现出“玄都仙子”郭彩云身形!
朱雀叟呵呵大笑,说道:“正在遥念,郭道友就来了,不必多礼了,请进来说话吧!”
郭彩云脸上表情极为尴尬,姗姗步入,微微欠身道:“有劳前辈伫候,实在罪过!”
“郭道友不必客气,请坐下说话!”
郭彩云又分向左良、右弼二弟子分别见礼,才在一旁玉凳上坐下来,轻轻一叹,面现愁容!
朱雀叟微微皱了一下眉道:“郭道友,莫非有什么不对么?”
郭彩云欠身一礼,苦笑道:“承蒙前辈见问,提起这件事,叫后辈难以启齿……唉……”
朱雀叟一惊道:“此话怎讲?”
郭彩云离座躬身道:“老前辈有所不知……后辈罪该万死,竟把前辈至宝朱雀瓶失掉了!”
“什么?”朱雀叟陡然一惊。
他还不曾说话,却见座前那个叫左良的弟子,手指向她道:
“郭彩云,你少来这一套!朱雀瓶乃本门镇山之宝,岂是你所能遗失的?分明是你意图占为己有,还不取出来交与家师,否则凭我左良,眼前就要你好看!”
“玄都仙子”郭彩云若论辈份虽较朱雀叟为低,但是却也是修为有年之玄门高士,当年与夫“无相居士”共证仙业之时,其声望不过仅次于“青云九老”诸人。
她为人一向自傲,能够人前称呼朱雀叟一声前辈,实在已是不易。
此刻想不到对方一名弟子,竟然这般大刺刺地直呼自己名字,大声直言呵责,这个气她如何挺受得住!
只见她脸色倏地一变,秀眉一扬……
总算她自量力,发觉眼前形势一旦发作起来,对自己大是不利。
再说,此事原本是自己无理。
强忍着一腔怒火,她冷冷一笑道:
“左良君你言重了,郭彩云并非无名之辈,岂能作出如此无耻之事。今日此来,正是向朱前辈请罪而来,果真如少君所说,我也就不必多此一行了!”
左良怔了一下,正要再说。
朱雀叟道:“左良不可对郭道友失礼,你退下去!”
左良脸上一红,忿忿道:“启禀师尊,这个女人背夫叛道,师父不可……”
话方到此,只见郭彩云一声尖叫道:“住口!”
她脸色铁青地注视着左良道:
“左少君你要血口喷人,此事了却之后,本仙子倒要请教足下有什么了不起的道行,竟敢如此放肆!”
右良一声朗笑道:“何必事后?你若有意,眼前就可放手一拼!”
郭彩云一挑秀眉,踏上一步,道:“放肆!”
朱雀叟大声向左良喝叱道:“左良,还不下去!”
那个叫“左良”的弟子,才勉强收敛怒容,向师父抱拳退下!
朱雀叟含着怒容的脸,转向郭彩云道:
“郭道友,这件事关系本门声望至大,你要好好作个交待,否则本座不予追究,只怕门下十四名弟子也容不下你!”
“玄都仙子”郭彩云叹息了一声道:“后辈就是尊敬你老人家德高年劭,要不然也就无颜面来现这个丑了!”
“这是什么话!”
朱雀叟冷下脸道:“朱雀瓶为本门镇山一宝,轻言遗失,岂能算了?”
郭彩云道:“前辈有所不知,朱雀瓶怎会平白遗失,实在是为人夺取,后辈一时大意,才为其所趁!”
朱雀叟冷冷道:“什么人这么大胆?”
他一脸傲容地又道:“当今宇内,哪一个不知道朱雀瓶是我的东西,轻言夺取,莫非他就不怕本座出面对付他么?”
“这个人却是不把前辈看在眼中!”
朱雀叟陡地站起道:“什么人?”
郭彩云欠身道:“黑石公!”
“黑石公?”
朱雀叟神色一呆道:“哪一个黑石公?”
郭彩云微微苦笑道:“前辈怎地忘了?此人正是数十年前为前辈会同各老,共同囚禁于黑石峰下的那个魔头黑石公!若非此人,谁又有这般能耐?”
他呆了一下,呐呐道:“他……不是压在黑石峰下么?怎地会……”
“前辈有所不知——”
郭彩云叹息一声道:“若论及此事,后辈确实也有不是之处。”
于是,她就所知,略把沈雁容持瓶前往收取火云之一段经过,说了一遍。这番经过,并非她亲目所睹,只是事后由“无相居士”飞剑传书告之。
朱雀叟聆听之后,顿时如同木塑石刻般怔在了当场,良久之后他慢吞吞道:“这件事当真如此?”
“后辈岂敢造谣?前辈详察即知!”
朱雀叟狞笑一声道:“果真如此,本座自是放不过黑石老魔,只是郭道友平白使本座蒙受这般损失,又将如何?”
郭彩云叹息一声,道:“后辈有一补偿之法,前辈只一肯首,这件东西也就是前辈的了!”
朱雀叟冷笑道:“什么宝物能补偿我的朱雀瓶?郭道友,你休要在本座面前故弄玄虚!”
郭彩云脸上一红,道:“后辈岂敢!实在是一前古奇珍异宝,前辈如能到手,足可抵得朱雀瓶价值有余!”
“什么东西?”
“苍鹰神剑!”
“苍鹰剑?”
朱雀叟一怔道:“你是说传说中铁笔太岁的那口苍鹰剑?”
“正是此剑!”
“噢?”
朱雀叟将信又疑地道:“真的出土了?”
郭彩云面现微笑道:“不久前在大雪山铁峰出土,为天一门一后辈弟子无意得去!”
朱雀叟皱了一下眉道:“你是说尉迟兄妹之一?”
“不!是一个新来的!”
郭彩云道:“这人姓岳,叫岳怀冰!”
朱雀叟冷冷一笑道:“郭仙姑岂非说笑,以本座身份,岂能向天一门后辈弟子出手?”
郭彩云噘了一下嘴,暗中好笑,当面却不与顶撞,欠身道:
“后辈是听说黑石公老魔因临去匆忙,为那口苍鹰剑斩断一手……他发誓必将转回将此剑夺到手中,并将那姓岳的弟子碎尸万段,以泄他心中之恨!”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才又道:
“如果前辈能够早一天动身,非但那口苍鹰剑可以先到手,反可等候黑石老魔,夺回前辈之朱雀宝瓶。后辈为前辈着想,这件事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如意良策,前辈务请三思!”
朱雀叟果真面现沉思状,他缓缓坐下来,半天才慢吞吞地道:“你说的这些可靠么?”
“千真万确!”
朱雀叟冷笑道:“黑石老魔平白夺我宝瓶,我势必是要追回,听你所说,瓶内已收有满瓶火云,其威力自是可观。果真铁笔太岁的‘苍鹰’剑出了土,落入一个后辈小子手中,难保为老魔所趁,那么一来无异更加助长了黑石老魔的威势……这样如何是好?”
郭彩云心内暗笑,表面却恭敬道:“此剑即使前辈不思染指,只怕也将落入外人之手!”
朱雀叟徐徐点头道:“果真如此,本座就代那位天一门后学弟子,暂时保管此剑,直到有一天他功力能保护卫此剑时,本座再酌量情形,将剑还他!”
郭彩云一笑道:“后辈也正是这个意思!”
朱雀叟顿了一顿,想是平静之心已生动摇!
郭彩云又道:“前辈若有决定,以后辈所见,此事不宜施延,当越快越好!”
朱雀叟道:“以你之见呢?”
郭彩云道:“现在就去!”
朱雀叟摇摇头道:“太急促了。郭道友请在敝处休息一夜,先容本座略事整理,明晨子时前后,出发前往不迟!”
郭彩云一笑道:“后辈有一请求,尚希前辈支持玉成。”
“什么请求?”
郭彩云微笑了一下道:“前辈应该知道,道家四九大劫,不久将至,后辈只怕功力尚不足应付……不得不未雨绸缪!”
朱雀叟还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愣了一下道:“怎么样?”
郭彩云窘笑道:“后辈是想,那天一门所在大雪山主峰,乃一洞天福地……”
朱雀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情办完以后,我负责要天一门让出一半地方与你就是!”
郭彩云顿时眉开眼笑道:“谢谢前辈,这样我就放心了!”
朱雀史一脑子打着如意算盘,他自信道法高深,天一门诸人绝非是他对手,一旦“苍鹰”剑到手,再杀黑石公夺回朱雀瓶,实在是顺理成章之事!
如果有了这一剑一瓶,再能把“天一门”大片基业占为己有,未来宇内,将成“唯我独尊”之势!这么一想,他非但不再为暂时失瓶之事而懊恼,反而因即将称雄宇内而感到极度兴奋。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他想到的,人家也想到了,如就此事而论,未来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大雪山似乎从来就不曾这么安静过。
东方微微透着鱼肚白色,几片云彩懒洋洋地平躺在天际,离着日出还有些时候,天空中仅仅只有一颗紫薇星,在初春的拂晓之前,放射着碧而冷的寒光。
陡地,自西方天空边际,出现了一朵红云,初现时似甚缓慢,待到一入眼帘,其势有如旋风,刹时间如天马行空,疾风推浪般地,已来到了眼前。
原本只有三分明亮的天空,就在这片红云移近的一刹那,陡地泛起了大片红光。
在炫光刺目、满天异彩的壮观景色之下,那片红云已然冉冉飘落地面!红光一闪即收。
地面上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高冠华服的紫面老者,一个是细丰腰姿、体态轻盈的妖冶少妇!
紧随着这两个人之后,空中一连又闪出四道朱色长虹!
乍现之时,就像是民俗图画中七夕彩桥般的,那般疾快,微呈弧形地向下一落,红光乍收,即现出了四个身着大红长衫、肥瘦高矮不一的少年。
四少年乍一现身,即按四方之势,各自纵身而起,分向四边采四角之势,把身子站定。
即见为首那个高冠紫面老者,左右打量了一眼,朗笑一声道:“不错,就是这个地方!”
那个妖娆妇人冷冷一笑道:“我只当天一门自尉迟老鬼接手以后,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哪里想到,竟是由人随意进出,简直毫无防备,也未免太大意了!”
那个高冠华服的紫面老人,正是早年“青云九老”中极负盛名的“紫面神君”。随行那个妖娆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天一门早年弃徒,如今“玄武门”第二副教主,紫面神君的第八小妾,也正是尉迟兄妹的生母葛少华!
四个红衣少年,各名丘桐、尚飞、王大刚、李全兴,乃玄武门当今四大弟子!
紫面神君自叛离正道,专习火海真经以来,俨然已是当今邪教第一高手。
此人曾六度闭关,三炼元婴,魔法高奥,有鬼神不测之能,确实厉害得很!
七尺左右的身材,笔直的腰干,紫色的大圆脸上,嵌着铜铃般的一双瞳子、一张狮子鼻、“国”字口,两腮处各生着一团虬髯,其红如火,只看这副相貌就足够使人吃惊的。
想是来此之前,预期着对方防守必严,是以先作了万全之备!——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在紫面神君的阔臂后方,斜背着一口厚背无柄的大刀,刀式奇古,紫色皮鞘之上,镶嵌着七颗大小如同桂圆般大小的红色宝石,闪闪有光。另外在他左肩后侧,紧紧扎系着一个豹皮革囊,看上去鼓膨膨的,似乎里面装满了物件!
最奇之处,是在他高冠之顶,明灭着三朵紫色火焰,焰头各高数寸,闪烁明灭,照射着他那张像是涂了紫色油彩那般明亮的紫色大油脸,的确够气派,令人望之由心眼深处生出一片寒意!
四名弟子,每人背后皆背有一口仿照紫面神君身后刀样的一口大刀。
各人随身也都带有一个革囊,雄纠纠、气昂昂,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上门生事的样子。
男女老少六人,猝然现身大雪山主峰,“天一门”所在之地,确是够显眼的!
站定之后,为首的“紫面神君”四下里一张望,目光转向四弟子之一,冷声大气道:“尚飞!”
四人中顿时闪出一个矮胖麻面汉子。
此人位居“玄武门”一百七十三名弟子之长,一身魔法已深得紫面神君传授,大可独当一面,人称“麻少君”,在“玄武门”内,有举足轻重之威!
“麻少君”尚飞应声而出,抱拳道:“教主吩咐!”
紫面神君道:“天一门玄门正统,尔等不可失礼,我等此来,理当先礼后兵,你去传话,要天一门尉迟兄妹之一前来答话!”
“遵命。”
“麻少君”尚飞高应了一声,身形前纵,连带着一溜子火光,已纵出十丈以外,正当天一门“冷香阁”前方不远。
他两手抱拳,宏声高宣道:“天一门的人听着,今有玄武教开山教主‘紫面神君’,偕同副教主葛仙子及门下四大弟子专程拜访,即请主人尉迟兄妹之一出来答话!”
四山寂静,空谷无人。
“麻少君”尚飞这几句话,说得字正腔圆,声震四野,错非是主峰无人,否则万无听不见之理!
尚飞说完退后一步,过了一会儿不见回音。
紫面神君冷笑道:“再吆喝一遍!”
尚飞依言又自高声叫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更大,果然,就在他话声方自一落的当儿,空中白光一闪,现出了一个大头蓬发的麻衣老叟!
此人与“麻少君”并站在一块,倒是真像一对父子!
他乍然现身,双手抱拳,向着对面的紫面神君深深一揖道:“老奴苍须奴,参见教主。”
转过脸来又向四名红衣弟子一揖道:“参见四位少君。”
言罢退立一旁,却连正眼也不看那妖娆妇人葛少华一眼!
葛少华气愤不过,冷叱道:“有眼无珠的狗奴才,还认得我吗?”
苍须奴嘿嘿冷笑,正要反唇相讥。
紫面神君偏过头道:“这人是谁?”
葛氏冷笑道:“天一门的一个奴才,哼哼,他自以为跟尉迟家三代就了不起了,说白了还不是一个奴才!有什么了不起的!”
苍须奴嘻嘻一笑道:“老奴忠心服侍尉迟家门三代不易其忠,固然没有什么了不起,莫非你葛少华杀夫叛门,就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吗?”
须知苍须奴一向谦卑成性,从来还不曾听过他恶言向人,此刻竟然一反常态,以如此锋利言辞回敬葛氏,设非是他内心恨恶对方过甚,万难至此!
这几句话,说得葛少华粉面通红,倏地闪身向前,怒叱道:“大胆的奴才!”
话方出口,扬手一掌,直向苍须奴脸上打去!
可是她的手方才举起一半,即为身旁紫面神君一把抓住!
葛少华怒嗔道:“你放手!让我教训这个老奴才!”
紫面神君冷森森地道:“堂堂玄武门的副教主岂能向对方一个奴才出手?”
他目光一转,盯向了苍须奴道:
“老奴才,本教主此来是要与你门上主人答话,何以久久不出来?如此待客,岂不失笑天下?”
苍须奴抱拳凌然道:“敝掌门人岳少主因事不能前来迎接,特令老奴前来听任差遣!”
“岳少主?”
紫面神君嘿嘿一笑道:“本座耳中还不曾听过这么个人!尉迟兄妹呢?为什么不来?”
苍须奴冷笑道:“尉迟兄妹原该出迎,只因来客中,有他们不愿见之人,是以不便来此。”
紫面神君面色一沉道:“放肆!”
葛少华却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凌厉之声,道:“不孝不义的两个小狗,等一会儿拿住了他们两个,我再给他们好看!”
苍须奴上前一步,向着紫面神君冷下脸来道:
“敝掌门人吩咐老奴,要老奴转告教主说,天一、玄武素无仇恨瓜葛,教主不可听信别人谗言,妄图对本门猝兴干戈……”
话方到此,却为紫面神君一阵宏笑声中途打断。
可是苍须奴并不为他这阵笑声吓阻,微微一顿继续接下去道:
“敝掌门人要老奴上复教主,敞门随时随刻,已作好万全准备,贵教主为惜昔日英名,务请三思而后行!”
“好狂的小子。”
“紫面神君”秦苍波在听完这番话后,再也难以保持住先时风度,登时为之勃然大怒!
在他仰天一阵狂笑之后,手指苍须奴,厉声道:
“老奴才,去叫姓岳的小狗出来,本教主有话当面关照他,他若敢说个不字,本教主举手之间,就能把冷香阁化为飞灰。天一门上下,包括你这老狗在内,休想有一个逃得活命!”
话声一顿,却见苍须奴兀自站在眼前,并不曾移步转回!不禁厉叱一声道:“听明白了没有!还不快滚!”
却不曾想到,面前这个老奴才冷冷一笑,道:
“秦教主,老奴先前已经说过了,敝门已作好万全准备,教主如以武力威胁,只怕是不智之举!”
紫面神君一声叱道:“给我杀了。”
四弟子早已听得不耐,其中丘桐,外号“火霹雳”,最是性暴,若非碍于师父在前,早已按捺不住。此刻听闻师父一声命令,首先怒叱一声,只见他长臂一伸,背后大刀,已化为一道血光,怒龙闹空般地,直向着苍须奴身上卷了过来。
双方相隔甚近,这道血光只一闪已到了面前。
“玄武门”四大弟子,功力当然不弱,每人一口“化血神刀”更是威力无匹!
想象中,苍须奴一介老奴万难抵挡。
事实上却是大谬不然!
当下只听得苍须奴一声叱道:“好。”遂见其袍袖展处,陡地由其袖内升起了一团半月形的银色旋光!
那团光华陡一升空,就空一转,忽地加大了一倍!
各人这才看清,竟是一只半月形的巨大银斧,只见就在半月形的斧锋之上,点缀着半圈金星,约莫有七八颗之多!
这团斧光方才升空,即由斧面上暴射出数十丈长短的一道长虹,另外斧锋上的七颗金星更射发出七道长有丈许的金光!
金银光华交插射出,撒出了一天旋光,冷森森、寒瑟瑟,刺目难开。
紫面神君乍见对方放出了这般的一个家伙,先是一怔,及待眼睛看清之后,不由大吃一惊,大喝一声:“撤刀。”
同时间一拍肩上,身后宝刀,已化为一道经天紫虹,直向着苍须奴所放出的那轮斧光上迎去。
饶是他这般疾快,却依然慢了一步。
眼前银虹两道光华,已先紫光一步迎在了一块!天空中呛啷一声脆响。
各人目光望处,但只见那半轮银斧光华迎着丘桐发出的血色长虹只是一绞、一拧!顿时将红光切为两段,天空中猝然落下了一天红星,乍看上去就像是下了一天血雨般的瑰丽!
紧接着紫面神君的紫色长虹迎上去,双方乍一接触,已纠缠在一处,缠了个不可开交。
苍须奴想不到“铁笔太岁”所赠的“五丁神斧”这般厉害,只是他旨在诱敌,却是无心恋战。
此刻见紫面神君的这道紫色光华,显然比他手下弟子那道红色血光要厉害得多。他预计着眼前阵法必已发动,自己职责在身,更不宜在此久战!
当下一扬手,将自己飞剑“太白清风”化为一道白光迎上去,同时间信手一招当空神斧,化为一道银虹,破空直起,直向附近一座邻峰上飞去。
在场各人俱都为之一怔,想不到对方刚一出手即会撤退!
其实,苍须奴所放出的那口飞剑,亦不过意在缓和,并无真个要打斗的意思,仅仅只和“紫面神君”的紫色刀光交接了一下,即随同着苍须奴的身后,一并快速退回!
紫面神君怔得一怔,他自恃身份,不便去追击对方一个下人,却是为苍须奴所惹起的这番怒火愤愤难收。他这里方自喝叱一声,正要运用玄功,将那口“七宝紫金刀”化为一道长虹,向对方身后飞去之际……
猛可里,当空响了一声霹雳!
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这声霹雳来得那么突然,由于声音过大,其势绝猛,使得各人大吃一惊,仿佛整个山峰都为之动摇了一下!
等到每个人惊魂甫定,再向空中观察时,却发觉到主峰四周,涌起了漫天无际的大片云烟,其势有如万马奔腾,刹时之间,已将抬头所能看见的整个天空全数盖了起来。
事发突然,就在每个人尚还心悸着方才的那声迅雷之时,事实上,已全数为空中云烟遥遥罩住!
紫面神君眉头微微一皱,四下打量了一眼,冷笑道:“我们上当了!”
一招手,收回空中紫光。
葛少华却还不甚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紫面神君凌笑道:“他们布好了阵势,我们已被困住!哼哼……想不到你那两个小杂种,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我原打算看你的面子,不太难为他们,现在看来是欲罢不能了!”
说话时,他手下四名弟子已然各自纵驾遁光,快速在主峰附近绕行了一周。
四道红光在破晓前的天空贴地低飞,交叉而驰,刹时间已完成探测观察任务,同时在紫面神君夫妇面前落身停下!
“麻少君”尚飞脸色疑惑地道:“奇怪,并不像是什么阵法。来去自如,毫无阻拦的!”
紫成神君不吭声,只把一双蕴含着精光的眸子,徐徐地在四周转着。
顿时为他看出了端倪!
记得方才来时,环目所视,四山群峰,一览无遗,可以毫无障碍地尽入眼底,而此刻,那些山峰,俱都隐入云雾之中,目光所及,仅仅只能看见四座山峰!
四座山峰,一在正东,一在正北,另外在南西交接之处,连接着两座山峰!
所有山峰俱都为云雾遮满,只有这四座山峰依然清晰在目。
看到这里,紫面神君已然心内雪然!
他冷笑着点了点头道:“倒是小看了这几个小辈,看情形这阵势大是不凡,我等不可大意!”
眼睛一扫四弟子,道:“尔等四人各查一峰,速去速回!”
四弟子抱拳应了一声,各自驾起遁光,分向四座山峰飞身而起!
四人中,丘桐奔向正东,王大刚奔向正北,尚飞与李全兴直飞南西——
因为这两个方向的两座山峰连接在一起,无形中二人就成了一路。
尚飞人称“麻少君”,李全兴称“瘦山神”,一个是大头麻面,一个是马瘦毛长,模样儿都不经看!只是在“玄武门”中,除了教主以外,论魔法可就数他们两个最强,人也是最难说话!
两道遁光,夹含着一阵破空之声,刹时间已来到双峰之前.一收遁光,落下身来!
“麻少君”尚飞乍一抬头,顿时就见两峰交接之处,一片翠草如茵,却有一“紫”一“黄”两面长形旗帜迤逦舒徐地飘于峰巅!
双峰相连处,设有一茅草小亭,亭内石座之上,并排坐着一双少年男女!
二少年男的骨秀神清、英姿俊朗;女的冰艳出尘、芳华绝世,男女并坐,俨然一对神仙美眷,羽衣云裳,望之即知绝非凡俗之士!
“麻少君”尚飞与“瘦山神”李全兴远远站定,尚飞上前一步,怒声道:
“吠!我等是随同玄武门教主云驾来此拜山,天一门的人都死光了不成?如此藏头缩尾,算是什么玩艺?你二人是干什么的,还不出来答话?”
亭内青年男女,分别是岳怀冰与尉迟青幽!
二人遵从那日铁笔太岁指示,与尉迟鹏、苍须奴早已于三天之前,分别各守职责。果然铁笔太岁神机妙算没有猜错,正好在第三天的头上,来了这么一群心怀不轨的要命魔星!
聆听之下,岳怀冰神态从容地微微一笑道:“在下岳怀冰,忝为天一门掌门弟子。”
用手一指身侧的尉迟青幽,道:“这是尉迟姑娘。尊驾既为玄武门弟子,何以出口伤人,未免有失忠厚。”
尚飞怒叱道:“老子要你这乳臭小子来教训吗?看刀。”
左肩一沉,背后化血神刀,倏地破空直起,化为一道其红如血的长虹,直向岳怀冰身前飞来!
同时他身侧的“瘦山神”李全兴也将化血刀施展飞出。两道彩虹交叉着,一奔岳怀冰,一奔尉迟青幽,双双飞到!
亭内二人,见状并不紧张!
岳怀冰还不曾出手,身侧的尉迟青幽翠袖轻扬,已由袖管内双龙出海般地飞出了两道绿色光华,一出袖即两下分开,分别抵挡住对方的两道红光,凌空战在一块,竟然并不逊色!
尚飞破口大骂道:“你这丫头就是尉迟青幽吗?你母亲葛副教主已经亲自来了,还不快过来自行请罪,还要与我动手吗?”
他话方说完,见尉迟青幽并不答话,那个丰朗俊秀的少年岳怀冰由袖内拿出了一个碧光莹莹的玉盘!
尚飞追随紫面神君多年,也颇有些见识,见状方自心里一动,似乎觉出必有蹊跷!
却只见眼前少年,左手二指向着掌上盘内一指,刹时间平地风起。
狂猛的风力乍起时就地一旋,其声如啸,倒立宝塔般地起了一层螺丝旋儿!
尚、李二人方自瞧出颇似“九天龙卷风”,不禁大吃一惊,奈何事发突然,已是逃走不及,瞬息间已为风力卷起半空!
紧接着闪电一亮,震天价般地响了个大霹雳!
可笑尚、李二人那般道力魔法之人,只因为不曾认出对方阵法奥妙,空有一身功力,却是无法施展,就这般被风力高高卷起,直掷出百十丈外,紧接着这一声霹雳更是要命的杀着!
两个人连一声“哎呀”都没有叫出来,待到身子落下地时,成了两滩烧焦的肉糊。
空中的两口化血神刀,由于主人的猝然身亡,顿时失去了控制,拉着长长的两道红尾巴,直向谷下坠落而去!
这番情形直把当场的岳怀冰与尉迟青幽惊得呆住了!
岳怀冰是第一次施展阵法,想不到威力如此之猛,居然在一照面的当儿,连丧对方二命,当然吃惊不小!
妙的是风雷一度之后,现场仍然恢复到先时静悄悄模样,草青树秀,就像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情似的!
就在岳怀冰与尉迟青幽相对惊愕的一刹那,空中光华连闪……
紫面神君、葛少华以及另外两名丘桐、王大刚,纷纷来到了面前!
这些人乍见尚飞、李全兴两具烧焦的尸体,俱都为之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紫面神君”秦苍波目睹二弟子尸体之后,像是中了魔般地发出了一声怪啸,右面大袖向外霍地一展,“呼”的一声大响,自其袖内猝然展出了数十丈方圆的一片碧色魔火。
像是海潮泛滥般地带着一阵鬼哭神号,没头盖顶地直向着岳怀冰与尉迟青幽身上罩落了下去!
这片火光尚离二人坐处甚远,二人已感觉出一阵子寒冷袭面,仿佛整个身躯在对方一阵寒风猛袭里,都将要为之冻僵了。
尉迟青幽眼明手快,一声清叱之下,玉手向空一扬,只见一片金光随手扬起,打出了一件物件!
两方面凑合得如此之巧,也就是说对方那片碧焰大海席天瀰地来到的一刹时,正是金光扬起之时!
金光就像是一个半圆的帐篷似的,一下子把二人环身罩定,后来的那片火海却是慢了一步,被隔于帐篷之外,刹时间围成了一圈,只听得“赤赤”一片火焰燃烧之声,却是无论如何,攻烧不开眼前这片金色光幕。
紫面神君与随行各人惊看对方发出的那件东西,才知竟是一只金色小牛!
那只金色小牛,高高悬立在二人当空头顶之上,大片金光由牛嘴之内喷出,另有两道红色光华,由金牛的一双瞳子里射出。
碧色的火焰,一经触及金牛的两道红色目光,顿时滋滋有声地泛起一片轻烟,化为乌有。
但是因为火海其势极广,绵延十数里内外,前面的虽然部分消失,后继却是不溃!
一时间青焰滚滚,碧光闪闪,其势有增无已!
最奇的是眼前这片碧色火焰放出的光焰不是热的,而是冷的——奇冷砭骨,较之正月初雪犹要冷上百倍有余!
是以在碧色火海四周,眼看着草枯树朽,刹时间时光倒流,竟把十面春光的阳春三月,一下子变成了隆冬飞雪的酷寒世界!
岳怀冰与尉迟青幽虽有那只“奔雷犊”吐出的金光护体,却也是冷得全身战抖不已。
紫面神君打算发动火海攻势,对方万难抵挡,却不意依然难以奏功。
他仔细一打量空中那只金牛,登时吃了一惊,紫色的大圆脸上神色猝然一变,厉声道:
“原来铁笔太岁当年镇山之宝,俱为你等得到。嘿嘿!又有什么用?本教主不给你们一些厉害,谅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说到这里,一只手蓦地向身后罩囊中一探,取出了一个金漆葫芦。
他身旁的葛少华忽然拉住他道:“且慢!”
她妙目一转道:“你就是这个火爆脾气,干嘛呀,你还真想把我们丫头烧死是怎么?”
紫面神君冷笑道:“你还为女儿讨情吗?”
葛氏先不答理他,却转向金色光幕内之二人。
只见她脸上刹时间带出了一片笑靥,微笑说道:
“幽儿,听娘的话,赶快收了法宝出来,当着娘面前跟秦教主赔上一个不是!教主气一消,你这条小命,可就保住了。”
说到这里,眼波一瞟岳怀冰:“还有你,姓岳的小子。”
她笑吟吟道:“凭你那点道行,岂能是秦教主的对手,乖乖地听话,把那口苍鹰剑献上,再改拜教主为师,我担保你没有事……要不然,哼,你可是看见了!”
她无视当前敌我的情势,尽自卖弄着她的风骚姿态!
眉毛一挑,眼睛一勾,嗲声道:“小子,你怎么说?快给我个话儿!”
岳怀冰碍于尉迟青幽在侧,不便说什么。
尉迟青幽眼见母亲如此无耻行径,早已气得发昏。
她实在忍不住,怒叱一声,尖叫道:“不要脸的女人,谁是你的女儿,给我滚开!”
玉手轻扬,由袖内飞出了两道青光,穿幕直出。
不意方自一人对方碧色火海之内,登时不见踪影,即见空中滋滋冒出了几丝白烟,两把“青龙刀”,竟然这般消失无踪!
尉迟青幽骇然一惊,这才知道对方果然厉害,平白丧失了师门一双至宝,好不心痛!
“美芙蓉”葛少华想不到女儿竟会这样骂自己,当着人前,简直无地自容。
只见她粉面一阵子发红,破口大骂道:
“贱丫头,我看你八成是看上姓岳的小子了。好吧!老娘偏偏不叫你称心如意!”
说罢恼羞成怒地转向紫面神君道:“老头子,放你的‘十煞火’烧吧!”
紫面神君冷笑一声,道:“谁要你多此一举!”
说时一只手刚要向葫芦上拍去!
就在这一刹间,西面天空里,忽然传出了尖厉无比的一声长啸!
这阵长啸声方一入耳,即见天空现出一团黑色乌云。
像是雪地里滚动的一枚大雪球似的,所不同处只是这枚雪球是黑色的!
等到各人惊于对方这番来势之时,那团乌云已风驰电掣般来到了面前。
黑色的云团倏地炸开来,一个长瘦身躯、上躯微佝的黑面红唇老人已站立当前!
在场除了岳怀冰、尉迟青幽以及紫面神君以外,其他各人俱不识来者何人。
来人一手执着一个红光闪烁的雀状瓷瓶,另一只手显然齐根折断,只剩下一个空袖子随风飘舞!
双方乍一相见。
紫面神君顿时由手上飞出一道紫色长光,把身侧各人一并圈入光环之内,同时左手招处,原本环绕在岳怀冰、尉迟青幽身侧的一天碧火,顷刻倒卷着快速收回!
可是依然慢了一步。
只见来人怪笑一声,手中红瓷雀瓶猝然向外一扬,一阵子焰滚烟扬,由其瓶口内喷出一百十丈大小的一片火云!
一红一碧两片火云乍一交接,只听得滋滋滋滋一阵子响声,立刻间俱都化为乌有!
原来来人正是脱困黑石峰的魔头黑石公,那片火云正是他得自朱雀瓶内的附属之物,由于火云性灵如焚,与对方发出的碧焰寒火,正是两极对照,是以乍一交接,双双化为乌有!
黑石公固是意外心痛!
紫面神君又何尝不是?
双方原本是不世的大仇人,乍一见面,竟然顾不得现场第三者“天一门”下弟子,双双交起手来。
黑石公首先怪啸一声,喝道:“秦老儿,想不到吧,我们先算了这笔老账再说!”
言下火唇猝张,由其嘴内喷出一道紫颤颤的光华,正是此老囚居数十年练成的罕世绝功“子午离合神光”。
紫面神君手拍葫芦,由其中喷出了一天金星,亦是他倾半生之年,在星宿海收集的“十煞星火”!
两相猝一汇集,遂即裹成了一团!
双方正待大战的一刹那,陡然空中响起了一声雷鸣,一时间风声大作,天地变色。
原来阵势在岳怀冰催使之下,已然发动!
天昏地暗里,只见一尾金鱼,口吐金光,前后连贯着足有十数丈长短,像是碧海里的一条金龙,霍地直向敌方袭到!
紫面神君因首当其冲,势难两方兼顾,身子方自拔起一半,已被金光袭中了下体。
刹时间,金光猝吐,一声霹雳之下,眼看着他下半个身躯,炸为肉泥烂酱,四下飞溅而起!
紧接着金光过处,一连又是几声霹雳,玄武门二弟子在惨叫声中,全数了账!
倒是葛少华行动敏捷,她驾着一道遁光,直向北面纵飞而去。
黑石公在末尾的一声霹雳里,长啸着向东面撤退!环身四周紫光紧护,看上去亦是狼狈之至!
那尾金鱼乍一掉首,第二次吐出金光,在风雷侵空、天地变色之间,又自追上了紫面神君的半截残躯。
后者正自发竖目张、连声怪啸着腾空欲起的当儿,见鱼口金光二次喷到,吓了个魂飞魄散。
只见他袍袖挥处,发出了数团碧光,两个交接之下,各自炸了开来,一时天惊地动,其势锐不可当。
紫面神君长啸着第二次正待腾起的当儿,只见由侧方匹练般飞出了一道墨绿光华。
他方自认出了这道光华的路数,已是躲之不及,在此一刻十方风雨埋伏里,紫面神君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躲之不易,况乎他下躯已失,早已受了重伤!
一声惨叫之下,顿时吃墨光绕过,仅剩的上半截身子,弹指间,已化为肉雨星飞。
就在他上躯消失的一刹那间,只听“吱、吱”几声尖叫,由其颈项里同时飞出三条人影,俱都和紫面神君肉身一般模样,在三团红色血光维护之下分作三方,同时电闪而驰!
猛可里白光猝伸,连同着岳怀冰先自发出的那道墨绿剑光,双迎之下,吱吱两声惨叫,三条人影,顿时消失了两条,下剩的一条,把握着此一刻良机,猛可里化为一道黑烟,破空直起,其疾如箭,一闪而逝。
岳怀冰、尉迟青幽那等的眼明手快,仍然未奏全功,紫面神君所炼的三尸元婴,依然被他逃了一个,却为今后留下了一个隐忧。话虽如此,紫面神君再想为恶,也须待再世为人、两世修为不可。
眼前情势当真是混乱到了极点!
先者,葛少华飞身驾遁光直向东面峰头上落去!而老魔黑石公却奔向西面。
两人身法俱是奇快无比!
葛少华此刻虽未被金鱼口中所喷金光击中,但多少也波及了一下,一身云裳仙衣早已片碎,看上去不胜狼狈之至!
她遥见一峰,似有白旗飘动,在漫天迷雾、风雷大作声中,但那尾夺命的金鱼,口喷金焰,正向着自己奔来!
葛氏早已吓了个忘魂丧胆,长叫一声,纵身遁光直向对峰上飞去!
却听得正面一人大喝道:“无耻妖人,滚!”
葛氏方自看出峰上那面白旗下立着一个长衣少年,却不知正是自己亲生儿子尉迟鹏,尉迟鹏嫉恶如仇,只见葛氏遁光,更不曾认出光中人竟是自己生母!
是以,随着他喝叫之声,扬手发出飞剑,金光乍闪,那口新近方自铁笔太岁处得到的玄门至宝“金手剑”,已自脱手飞出!
金光过处,只闻得葛氏惨叫一声,连人带同遁光自空而落!
尉迟鹏心方一喜,只见随着葛氏尸坠之处,霍地腾起来一个披发赤身的女子炼魂!
尉迟鹏大喝一声,指挥着金手剑二次飞出。
猛可里耳边人声道:“不可,这是你母炼魂!”
尉迟鹏大吃一惊,却见出手金光宛若金河倒卷,围绕着葛氏炼魂身侧极其快速地卷了一个***!仿佛暗中有人催使仙剑有意保护葛氏炼魂一般!
尉迟鹏见状既喜又悲,禁不住大声哭叫道:“娘,生门在我妹子那边,您快往我妹子那边去吧!”
金光中赤身女子形骸至为惊惧,只见她披发舞臂,状似疯狂!她累经惊骇,早已吓煞,总算母子天性,尉迟鹏的这几句话她却是听见了。
当下尖啸了一声,足顿处,直向方才来处箭似地穿出!
尉迟鹏一面手指金光,冲开滚滚云浪,一面大声叫道:“娘啊!来世好好为人吧!”
叫声方住,只见空中大片火星急拥而来,黑石公在满身火星簇拥之下,自空而坠。
显然这个老魔头在扑向西面时,亦不曾讨好,只见他全身衣衫俱已起火燃烧,连发须上亦沾满了火星,状极狼狈!
他打算由尉迟鹏这里脱逃,却见尉迟鹏手向白旗上一指,澎湃声中,宛若小山般的浪花直向他身上卷到!
黑石公此刻早已是惊弓之鸟,叠经重创,除却个朱雀瓶紧持右手外,余宝尽失,见状哪里还能停留?回身就跑,尉迟鹏如何放得过他,手指处金光一闪。
黑石公惨叫一声,一只右腿,齐根斩落!
黑石公那张狰狞的脸极为可怕,残躯已借血光,运行“血遁”之术,直向“地元”、“地煞”双峰处奔去!
原来黑石公魔法高深至极,设非他上来为紫面神君缠住了身子,又以阵法猝发,万万不会至此。此刻虽在这魂丧胆落途上,依然辨出了阵势“生”门所在处!
此时借着“血遁”魔法,夹起了一天血光,连同着一声凄厉的叫声,直向“地元”、“地煞”二峰交会处,电般地扑了过去!
原来“地元”、“地煞”二峰正是岳怀冰、尉迟青幽设防之处!
黑石公借血光遁到之一刹那,正自目睹着葛氏赤身炼魂亦自扑飞的同时。
这时就是漫天雾水火之中,独独正面现出一道青色夹缝,不过半尺宽狭,眼看着葛氏炼魂,一闪而逝,仿佛鬼使神差般地由那道夹缝中逃出。
黑石公睹状大喜,算定了这道青色夹缝,正是全阵中唯一的“生”门逃处。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黑石公一念及此,无视身侧水火风雷无边攻势,一凝神,把脑后“玄牝珠”化为两片绿色光华夹着自己身子,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向着青色缝隙扑去!
他又哪里知道,那道青色生门,乃是尉迟青幽与岳怀冰特意为葛氏所开,不过一开即合,待到黑石公扑出之时,早已关闭。
黑石公快速迎上的一刹,却迎上了正面的一个焦雷,一声霹雳,只把他震了个七荤八素,“玄牝丹气”所化的两片绿光,顿时散为寸段。
同时,二峰间一白、一青两道光华直飞而近,右侧方那尾形若长龙的大金鱼,更是口发金光猝然扑至,双方夹击之下,黑石公惨叫一声,整个下身,已吃金光飞剑炸削支离!
这个老魔头果然厉害至极!
如此情形之下,他自忘不了拚死逃生!
大嘴张处,玄牝丹气,贯出青蒙蒙的一道光华,带同着半截残躯,陡地向着先时“生”门现处猛然攻去!
青光猝闪之中,已为他撞开生门脱困而出!
天下事竟有如此凑巧者!
黑石公身拚万死,脱困而出的一刹间,却闻得空中一声断喝道:“老鬼,还我的朱雀宝瓶来!”
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手上朱雀瓶已吃对方劈手夺过!
同时间,三数道各色剑光电闪而起。
黑石公历经千险方自脱困而出,却未料想到竟然在脱困之后丧生于这绝非其敌的寻常飞剑之下。
剑光飞过处,上半截残躯早已化为一滩肉泥!血光猝现中,黑石公所炼元婴,冲天直起!
忽然一道墨绿光华冲霄直起,追蹑着黑石公所炼元婴只是一绞,顿时化为一片黑烟,至此,黑石公才算落得了形神俱灭的下场!
先时的风、雷、水、火在黑石公脱困的一刹间,全数停止。
现场依然是木秀山青!
翩翩儒衣的岳怀冰,与天上仙子般的尉迟青幽并肩而出,紧接着金白光华闪处,尉迟鹏与苍须奴亦分驾遁光现身而出!
正面,等待着他们的一行人是朱雀叟、郭彩云,以及两名弟子左良、右弼!
这几个人显然不是想象中那副凶恶模样,反之,人人脸上都现出一片愧疚、畏惧之色!
朱雀叟一面收下手上朱雀瓶,一面向着岳怀冰等四人打着稽首道:
“老夫此行,全系为着收回敝门至宝朱雀瓶,想不到正巧逢见贵派扫荡群魔,使某等一行得能从旁效力,实感荣幸之至。”
言罢微微一顿,目光望向岳怀冰道:
“这位想必是天一门掌门弟子岳少君了?失敬!失敬!”
岳怀冰已由尉迟青幽小声告之对方身份,乃上前连同尉迟兄妹各人,分别执弟子之礼。
朱雀叟等一行,因方才目睹对方之诸般神威,内心早已生了警惕。
试想以“紫面神君”、“黑石公”等一干魔王,尚还不是对方对手,朱雀叟即使法力不输以上二人,却也自知无能取胜。如到时丢脸,还不如眼前趁机下台,随行的郭彩云更是这般心理。
是以他等才会改变初衷,临时有了类如戏剧性的转变!
岳怀冰与尉迟兄妹虽然明知对方来意,既知对方已心存反悔,知难而退,也就莫为已甚,装作不知,不予点破!
于是双方也谈了几句。
尉迟青幽原本想诚邀各人至冷香阁一叙,无奈朱雀叟等一行却是兴头尽失,不便久留,当下师徒交待了几句场面话,即驾驭遁光作别而去!
刹时走得一空。
现场只剩下“玄都仙子”郭彩云一人。只见她粉面通红地窘笑了笑,面向尉迟青幽道:“以往都怪我这个老大姐错了,妹子你别见怪……唉……我是鬼迷了心窍……什么都别谈了,我走啦!”
言罢刚想举手作别。
未曾想到尉迟青幽含笑上前,亲热地执起她一双玉手,温柔地道:
“郭姨娘何必见外?后辈有事请教,不知姨娘肯不肯答应?”
郭彩云大出意外,一笑道:
“妹子这么称呼,我可不敢当!我如今是待罪之身,巴不得能为你们办点事,将功折罪,好,你就说吧!”
尉迟青幽一笑,说道:“不久四九天劫将要来到,后辈想邀请姨娘做个伴儿,搬来‘听雷阁’共同居住。郭姨娘,你可愿意?”
这一说,可真是说到她的心眼儿里了。
她哪会不答应?当下只见她脸一阵红,低下头,少顷再抬起头时,眸子里已含满了泪。
“妹子……”
她喃喃道:“原来你早已知道我的心意……谢谢你妹妹……”
她紧紧握着尉迟青幽的手,一双眸子无意间却看见了一旁的尉迟鹏。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含笑道:“我还忘了一件事。”
她眼睛看着尉迟鹏道:“我那个新收的弟子沈雁容,现在在外子那里,如果大妹子与鹏兄弟不反对的话,过些时候我就去把她接来同住可好?”
尉迟鹏顿时脸上一喜,但却没有说出话来。
尉迟青幽明察秋毫,焉有不知之理,当时含笑道:“那可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乃向岳怀冰介绍道:“这位是郭仙姑。”
又介绍岳怀冰道:“这位是敝门掌门人岳怀冰——岳二哥。”
岳怀冰抱拳见礼,郭彩云急忙裣衽还礼,道:“岳少君不必客气。”
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呐呐道:“前山的沈堡主……”
岳怀冰忽然插口笑道:“在下正想麻烦仙姑一件事,不知仙姑可愿代劳?”
“岳少君请直说!只要能力所及,我愿意将功赎罪!”
岳怀冰道:“仙姑哪里有什么罪?”
说至此长叹一声,目含热泪道:
“我原思今生今世绝不与沈、鲍二人甘休,可是自参习道术以来,已渐悟真理是非。况乎那件宿仇,倒也不能全怪沈、鲍二人……因此请仙姑代转他二人,就说在下昔日之仇可以不究,只请他二人今后痛改前非,否则以后相见,只怕在下万难宽恕!”
郭彩云含笑点头道:“这就是了!‘惟宽人者乃得道’,少君不愧为天一门所推重,今后必是发扬天一门道统之人。失敬!失敬!”
说罢娇笑了一下,转望向尉迟青幽道:“这么说,我先去前山传话,还有好些话,咱们回头再谈!”
笑向各人略一点头,足顿处化为一道白光,即向前山飞去!
一场兵凶,至此化解干净。
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现出了和谐的笑容。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焉能不善加珍惜!——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