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舞神州
作者︰蕭逸
正文
第01章 金風未至蟬先覺 第02章 高僧度化愁懷士 第03章 辜負高僧鬼惑心 第04章 莽莽江湖武士心
第05章 奮勇救美闖龍潭 第06章 嬌娃迭援化凶劫 第07章 高人舍命維武士 第08章 妙使巧計誆無常
第09章 機智巧奪翡翠梨 第10章 禪唱警愚擒劇盜 第11章 姑娘江心遭打劫 第12章 暗運擒龍驅虎謀
第13章 高僧入世化俗緣 第14章 奇俠盜寶受酷刑 第15章 神僧無名野佛殘 第16章 自古難逃三界外
第17章 不了恩怨補情天      
正文 第01章 金風未至蟬先覺
    八月天,在北方這片大平原里,已經有了幾分涼意,西邊那輪老日頭,懶懶地掛在天邊,說上不上說下不下,萬道霞光,卻把半個天都染紅了。

    空中慢慢地掠過了一行雁影——

    過去有半天了,才又追上了一只孤雁,嘴里“呱——呱——”叫喚著,卻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前行的雁列。

    臉上斜掛著一條刀疤的,眯縫著雙眼的毛太抬頭看了一眼,嘴里“哧——”地笑了一聲。

    一個生著滿口黑胡子的漢子,把一口折鐵刀使勁地插在干裂的泥土里,他嘴里不干淨地嚷著︰“他妹子的,我看八成他是不來啦,咱們這叫傻老婆等痴漢子,急也他娘的白急!”

    臉上帶著疤的毛太,斜著眼睨著他,哼了聲,道︰“沉著氣兒,錯不了!”

    穿著一身黃繭布褲褂的刁三,冷冷地道︰“馬老二采的盤子錯不了,這趟子買賣,要是沒有錯,咱們哥兒五個應該可以歇歇了!”

    一只手指頭,彎過來“當!”彈了一下,腕子底下的兵刃顫顫地直晃——這把家伙有三尺長,當中有個弧形的刃子,兩邊斜挑出兩個刺子,有個名字叫“鳳翅流金”,是把頂能殺人的利落家伙!

    借著刁三的話,再看看眼前面,可不是,哥兒五個人,一個也不少。

    常在北道上,尤其是冀北道上跑的人,“燕山五虎”這塊招牌,應該不會感到陌生吧?

    不就是這哥兒五個嗎?全在這里了。

    五個人有坐著的、站著的、還有一個趴著的,高粱稈子壓倒了一大片,看樣子,他們在這里蹲了有些時候了。

    臉上有疤的叫毛太,人稱“多臂熊”;蹲著的那個黑大個叫馬雲程,人稱“雙手金鏢”;生有繞口胡子,施折鐵刀的那個家伙叫“火霹靂”雷昆;穿黃繭布衣褂,長臉的那個人叫“雲里來”刁三;最後再看趴著的那個人——矮矮的個子,瘦瘦的身材,這個人,大概有五十開外的年歲,一對招風耳,高眉聳顴,此人復姓歐陽單名一個川,人稱“混江一霸”,也正是“燕山五虎”的老大——瓢把子。

    哥兒五個是在干嘛?不問可知,當然是在等候著上手買賣——一件大買賣!

    旱田的外面有一個茅草亭子,亭子外邊,可就是那條又長又直的驛道了。

    亭子里坐著有兩個人,一個是身穿灰布大褂算命的瞎子,另一個是抱著月琴的大姑娘!瞎子手捧著馬桿,滿頭頭發都白了,一綹又長又白的胡子,像一匹緞子似的,被風輕輕地飄著。灰布大褂上系著一根帶子,上面零碎東西多了,有裝著卦錢的小布袋,有旱煙袋桿子,煙絲袋子、荷包,還有一面白銅的小鑼。他老人家那根馬桿上懸著一塊白布招牌,上面有幾行字︰“奇門遁甲六爻神課”,三個橫字是——“報君知”,當中才是他老人家字號“徐鐵眉”!

    看著“徐鐵眉”這三個字,你可就不免瞧上一眼他老人家那兩道眉毛,敢情是又黑又濃,足有兩寸來長,像是兩把鐵刷子似的。

    老頭子翻著那雙白果眼,骨骨碌碌直打著轉兒,摸索著由腰帶上拔出旱煙袋,那個大閨女彎下腰來用火石打火,燃著了紙媒,徐鐵眉可就“叭叭”地抽上了!

    那個閨女小模樣還是真不賴,一身水紅布的合身衣褲,腰肢扎得細細的,上面束著蔥色的一根緞帶子,小褂的一雙袖子,輕輕地挽著,露出白酥酥的一雙玉手,每個指頭上都留著晶瑩剔透的指甲,彈起月琴來,一定好听!

    姑娘看上去,應該有十八九歲吧——這個年歲的大姑娘最難猜!

    高粱地里哥兒五個,倒有四個人的眼楮被這個姑娘給吸住了,除了“混江一霸”歐陽川還能沉住點氣。歐陽川是全神全意地注意著那條驛道,只要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他馬上就坐起來看看。

    過來了一輛車,歐陽川立時一怔,再看,才發現是一輛運土的破車,他身子又躺下了。

    眼楮一掃哥兒四個,再看看亭子里的那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歐陽川臉上可就帶出了冷笑!

    “怎麼啦?”他挖苦著道,“沒見過是不是,瞧瞧你們這份德性——”

    “火霹靂”雷昆摸了一把他的胡子嘴,嘿嘿笑道︰“那個小媳婦兒真俊……咱他娘的看直了眼啦!”

    “雙手金鏢”馬雲程一笑道︰“哈!你他媽別外行好不好,我敢給你打十兩銀子賭,人家還是黃個花大閨女呢!”

    “雲里來”刁三連連點著頭道︰“是俊!——少見!”

    大姑娘本來是臉望著這邊的,听見了笑聲,她好像才注意到附近還有人,妙目一轉,嘟了一下嘴,氣得把臉轉了過來!

    高粱地里又爆出了一陣笑聲!

    有人嚷著︰“來一段吧,我給錢!”

    說話的是“火霹靂”雷昆——這小子用力插下了刀,笑嘻嘻站起來,就要往外走,卻有一只胳膊把他硬給拉了下來。

    “混江一霸”歐陽川站起來,沉聲道︰“你給我呆著吧!”

    說著話,他自己分著高粱稈子走了出去。

    那個抽煙的瞎子,立刻警覺,左右張顧著道︰“誰來了?誰來了?”

    大姑娘回頭瞟了一眼,不太樂意地道︰“誰知道!”

    歐陽川一直走到了亭子里,打量著二人道︰“你們是一塊兒的麼?”

    抽煙的瞎子,連聲地道︰“是……是……你老要來一卦麼?”

    歐陽川冷笑道︰“這姑娘,是你什麼人?”

    算命的欠著身子道︰“是小女桂花,她彈得一手好月琴,客人要來一段麼?”

    歐陽川道︰“不用,不用!”說著冷笑道︰“我們有點事要用這個亭子,老頭,你帶著你女兒這就走吧!”

    算命的瞎子怔了一下,賠笑道︰“是!是!等我抽完了這袋煙——”

    歐陽川面色一沉正要發作,忽地遠處驛道上,傳來了一片轆轆的車聲,一輛雙馬二轅的篷車,映著夕陽,直馳而來!

    歐陽川只看了一眼,頓時神色一振!

    他上前一步,一伸手抓在了算命瞎子肩上,沉聲道︰“算命的,你們父女兩個給我好好坐著不許動,不許瞎嚷嚷,看見就當沒看見,知道不知道?”

    那個叫桂花的姑娘忽地站起來,卻被瞎子拉坐下來,就見他翻著一雙白眼,連聲道︰“是……大爺,我是個瞎子,什麼也看不見呀!”

    歐陽川鼻子里應了一聲,雙手一拍,毛、馬、雷、刁四個人,相繼縱身而出。亭子里的大姑娘嚇了一大跳,一只玉手捂著嘴“呀”叫了一聲!

    雷昆手里的折鐵刀,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道︰“大姑娘你用不著害怕,乖乖地給我坐著,等著爺們辦妥了這一趟生意,我就……”

    說著伸出一只毛手,嘻嘻一笑就要去摸對方那張白里透紅的臉,大姑娘向後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了石凳子上,瞎子趕忙伸手護著姑娘。

    這當口,那輛篷車可就到了地頭了。

    趕車的把式,掄著大響鞭——“叭叭”一連兩聲,兩匹牲口,撒開四蹄加速前進!

    歐陽川冷笑一聲道︰“上!”

    身邊的哥兒四個,一起掠了個高,像掠波的四只燕子似的,起落間已縱身上道,“一”字形地閃開來,正好攔在那輛飛馳而近的馬車前面!

    這種突然的舉動,使得駕車的二馬,陡然間受驚,唏聿聿長嘯聲中,雙雙人立前蹄,身後篷車,連帶著揪起了老高來!

    趕車的把式大叫了一聲,手勒韁繩道︰“吁——”

    亭子里的歐陽川右手向外一探,低叱道︰“著!”

    “哧——”一支甩手的羽箭,脫手而出,不偏不倚正正射在了車把式的喉頭之上,紅血方冒,他小子就由車轅上栽下來了!

    歐陽川這個老小子,敢情是好身子骨,只見他左手掌緣在石桌邊上一按,身子已翩若驚鴻地竄了起來,好一式“平沙落雁”,輕輕地已經落了下來,正好是到車前面!

    他雙手同時向外一展,已帶住了受驚嚇的一雙牲口口環,再向下使勁一帶,兩匹馬長嘶聲中,已被他把身子定了下來!

    其他的四個人,不待招呼,“唰”一下子,已把這輛車團團圍住!

    四個人的家伙都夠顯眼——

    “多臂熊”毛太,是一口“金背砍山刀”。

    “雙手金鏢”馬雲程是一對“牛耳短刀”。

    “火霹靂”雷昆是一口兩尺三四的“折鐵刀”。

    “雲里來”刁三是“風翅流金”!

    四個人八只眼,閃閃地冒著血光,倒只有“混江一霸”歐陽川還沒有亮家伙!

    這個人像是老山羊般的,拉長了聲音怪笑著,道︰“車子里的朋友,你可以出來了!”

    車簾子靜悄悄垂著,沒有一點動靜!

    “混江一霸”歐陽川冷哼了一聲,道︰“相好的,何必裝模作樣?出來見見世面吧!”

    仍然是沒有一點聲音,車門在後面,門開著,只是垂著一道簾子,簾子被風吹得刷拉拉地晃動著,卻是看不清楚里面有人沒有!

    “燕山五虎”哥兒五個都不禁有些沉不住了!

    歐陽川目視向前右側的“多臂熊”毛太,以目示意讓他過去瞧瞧,毛太早就忍不住了。他嘴里大聲嚷道︰“奶奶個熊,裝什麼孫子你!”

    掌中刀向外一挑,“刷拉!”一下子,把簾子挑開了。

    就在此一剎那,車廂里霞光般地飛出了一片刀光,閃電似的一吐即收,堪稱得上一個“快”字!

    “多臂熊”毛太真的還沒看清是怎麼回事,眼前血光一現,他嘴里“啊啃”了一聲,門板似地翻身倒了下來!

    敢情他已經死了。

    傷處就在他臉上,齊著眉心鼻梁,直直地挨了一刀,這一刀可真利落,劈得還真重,毛太一顆腦袋瓜子,幾乎被砍成了兩半,血就像紅色的漿糊也似的,咕咕嘟嘟往外面冒著!

    就在其他各人驚魂未定之際,刀光再現!

    這一刀是沖著簾子上來的,刀口斜著揮出,只一刀已把那大片簾子劈成了兩截,隨著揮卷而出的刀勢,那截布簾子,就像一片雲似的,卷飛到半天之上,足足飛起有七八丈高。

    刀勢如箭,一吐即收——

    現在大家才看清了這個人!

    好怪的一身衣裳!

    好怪的一副模樣!

    車里的人,二十左右的年歲,目如點漆,鼻正唇紅,好俊的一副儀表!

    只是他這身打扮——頭上戴著半圓形、像是洗臉盆樣的一個黑漆頭盔,身上是一襲大袖長襟黑得發亮的緞袍子,筆直的腰桿兒上,短的長的,一共插著三口刀——說是刀吧,卻又太窄了些,說是劍吧,它的形狀又彎了些,不像。

    這個人背後背著一個黑漆的小箱子,一雙眸子,蘊含著無比的怒火,打量著車外的四個人,兩只手交插地抱在前胸,卻是插入寬大的前襟之內。

    就見他猛地站起來,用著略為生硬的口音道︰“你們這些人——干什麼?”

    身子一晃,躍出車外。

    一只手陡地探出來,抓著一柄紙扇,用扇柄向著為首的歐陽川一指︰“你——”

    “你——”

    “你——”

    “你——”

    向每個人指了一下,氣呼呼地站定了身子,道︰“你們是強盜嗎?”

    歐陽川眸子一轉,怪笑了一聲道︰“我幾乎都忘了,朋友你是日本來的吧!”

    那人怒聲道︰“是日本來的,但不是你的朋友!”

    哥兒四個活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日本人,要是平常自有一番調笑,可是今天情形不同,對方一上來可就殺了自己的人,毛老三死得可夠慘的!

    “燕山五虎”多少年來橫行江湖,向來是形影不離,由于一直是五個一齊上,所以很少失過手,想不到今天可踫見了厲害的對頭!

    難以想象的,對方竟然是個異族人——日本人,可真是夠新鮮的!

    哥兒四個的眼全紅了。

    “雲里來”刁三一擺手上的“鳳翅”,向著當前的這個日本人一指道︰“伙計,你好快刀呀!你報個‘萬兒’吧!”

    “日本人”眨著眼,訥訥地道︰“什麼……‘萬兒’?”

    “雙手金鏢”馬雲程道︰“你叫什麼名字?”

    “日本人”這一回听明白了,後退一步,沉聲道︰“日本足利將軍府第一武士笠原一鶴!”

    “叫什麼?”歐陽川偏頭問馬雲程。

    馬雲程皺著眉,道︰“什麼……原一鶴!”

    日本人怒聲道︰“笠原一鶴!”

    這一次大家全听明白了。

    歐陽川老謀深算地抱了一下拳,冷冷地笑道︰“一鶴老弟,我問你到咱們中國是干什麼?你背後背的什麼?”

    日本人笠原一鶴面色一沉,長眉乍挑道︰“奉足利將軍命,朝覲永樂大皇帝——”

    歐陽川嘿嘿一笑道︰“好說,我們是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你用不著拿皇帝來嚇唬咱們,老弟,你背上背的,可是貢給皇帝的東西?”

    笠原一鶴“颼”一聲,拔出了腰上長刀,平身一分,刀臂一平如水。

    “你們想干什麼?”他冷冷地說,“該死的強盜!”

    歐陽川臉上一沉,冷笑道︰“日本朋友,我勸你識相一點兒,把背後的箱子送上來,我們念在你也算是武林上的朋友,網開一面,放你逃生,否則的話——”

    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冷笑了幾聲,右手向汗褂里一探,向外一抖,“刷拉拉”一聲,亮出了兵刃,是一條“十二截亮銀鞭”。

    歐陽川手一使勁,“嘩拉拉”一聲響,那條鞭身蛇也似地盤在膀子上!

    西邊太陽老早已經下山了。

    暮色沉沉里,這荒遠的驛道上,竟然沒有一個外人,徒令燕山五虎這伙子強人目無法紀,攔路行劫,他們當然不是第一次干這種活了。

    歐陽川兵刃在手,面現殺機,這才接下去道︰“日本人——你要是耍狠斗橫,兄弟,咱們哥兒們可叫你豎著來,橫著回去!”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心忖道︰“怪不得父親要我處處小心,看來中國這地方,盜匪如毛,不在日本之下!”

    他眼楮一掃當前這個歐陽川,思索著︰看來這人像是這伙人的頭子,我先殺了這人,說不定就解開了眼前之危!

    想到此,冷笑一聲,向著眼前的歐陽川道︰“我知道你們中國武術奧妙,你可能接我這口刀麼?”

    歐陽川後退一步,道︰“好!”

    腕子上的亮銀鞭“嘩拉”一下子抖了開來,卻在此一剎那,兩側的“雙手金鏢”馬雲程,以及“火霹靂”雷昆同時閃身而上!

    兩個人,三把刀——一口折鐵刀,兩柄牛耳短刀,由兩側同時抖了出來!

    這一手有一個名堂叫“兩翅金鳳”,馬、雷施展這一手絕活,可以說是駕輕就熟,多少年下來,死在他們兩個這一招下的人,真不知有多少了。

    笠原一鶴不愧是足利氏手下第一武士,由于其幼承父教,得悉了中原劍術的奧秘,再習日本劍道,得領兩家之長,其成就自是可觀。

    就見他乍開兩腕,把一口窄刀橫架左腕,偌大的身子,滴溜溜轉了個轉兒,那麼疾勁三般兵刃,居然扎了個空。

    “雙手金鏢”馬雲程右手一帶出去的刀,用“陰手”向外面一抬,撩進到笠原一鶴的左肋。

    笠原一鶴大吃一驚,“啊!”一聲,搶步疾退,前大襟卻吃馬雲程的刀尖子“呼拉”一下子劃開了一道口子。

    他首次接觸到了中原武術的襲擊,只是對方並非一等一的高手,否則笠原一鶴可就難免要吃大虧了!

    笠原一鶴在驚心之余,卻施展出厲害的殺手——“兩面封刀”,這一手得于日本劍道名家小豐原的嫡傳,果然奇妙無窮!

    刀光左右同時劃出了兩道弧光!

    這般東洋的快刀手法,畢竟是有異于一般,“嗖——一嗖——”兩刀一氣呵成,在相繼的兩聲慘叫里,“雙手金鏢”馬雲程、“火霹靂”雷昆同時中刀,傷處皆在面前,一時鮮血迸濺,死于非命!

    笠原一鶴這種東洋的快刀法,一上來連斃三人,確是驚人之極!

    “雲里來”刁三一擺鳳翅,甩手打出暗器“三菱箭”,尖風一縷,正中笠原右腕!

    這位日本劍道高手痛得“啊!”一聲,反手抓住了暗器箭桿,一咬牙血淋淋地拔了出來,足下可禁不住打了個踉蹌!

    這一剎那,“雲里來”刁三的一桿“鳳翅流金”,疾如星馳電閃般地摟頭直下,同時他的一只右腿斜飛而出,用“鴛鴦拐子腳”向著笠原一鶴面門上踢過去!

    笠原一鶴就地一滾,對方的鳳翅落了個空,塵土飛揚中,笠原的刀,電光石火般地投遞了出去——一

    這一招中原罕見!

    歐陽川叱喝一聲道︰“敢爾!”

    起落之間,已到笠原身後,一抖手“嘩拉”一響,亮銀鞭直向著對方背後點到。

    然而,似乎是慢了一步。

    雪白如雲的一截刀身,自然貫穿了刁三的右肋,他不及拔刀,被迫地向前斜身,幾乎和刁三的臉倚在了一塊,歐陽川那麼疾快的一招,竟然是沒有傷害了他。

    笠原一鶴把身子轉過了一半,退後,拔刀!

    刁三齔牙咧嘴地向前走了六七步,嘴里吐血,說道︰“老大……咱們栽……栽啦!”

    身子一歪,“噗通”,栽倒在地,鳳翅脫手而墜!

    一陣風起——驛道上卷起了一片沙土!

    天可是已經黑了。

    晚風里帶著沉重的血腥氣息。

    亭子里算命的父女二人,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那個叫“徐鐵眉”的瞎子,兀自翻著他那一雙白眼,不時地東張西看著,那個叫“桂花”的姑娘,卻是目不轉楮地睇視著,水汪汪的一對翦水瞳子,含蓄著無比的神秘。

    父女二人,靜靜地坐著,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自然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燕山五虎”此刻碩果僅余的只剩下“混江一霸”歐陽川一個人了。

    來自日本的武士笠原一鶴朗笑了一聲,刀指歐陽川道︰“你還要送死麼?”

    歐陽川身子節節地後退著,面色猝然慘變,內心雖是驚悸萬分,卻也並沒有退縮之意。他冷冷一笑道︰“一鶴老弟,你的刀法很怪,可是其中幾招,卻有點與我們中原的‘匡’門刀法近似!”

    笠原一鶴怒聲笑道︰“簡直是胡說,什麼匡門刀法,沒听說過!”

    歐陽川道︰“今天我們無知冒犯有眼不從泰山,不知老弟你可肯網開一面?”

    笠原一鶴不禁怔了一下,道︰“你是說……”

    歐陽川汗顏地笑道︰“……我的意思是饒我一命!”

    笠原一鶴狂笑一聲道︰“我們武士作戰,一向是臨死不屈……好吧!你既然開了口,我就饒過了你,只是……這幾具尸首……”

    歐陽川淒涼地一笑,道︰“白骨何須埋青冢,人生何處不墳墓!一鶴老弟,咱們後會有期!”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他雖然漢學已經有相當的功底,可是到底比本生本長的中國人要差上一些,心里正在琢磨著歐陽川說的那兩句話是什麼意思!

    卻見歐陽川前進一步,雙手抱拳,深深一揖。

    笠原一鶴心里倒著實有些感動了——

    可是一念未完,只听得“卡卡”兩聲輕響,兩點銀星,驀地由歐陽川雙腕之間飛出,其快如電,簡直無從防起。

    笠原一鶴陡然一驚,點足而退,可是由于彼此距離太近,再者歐陽川的這雙袖箭,來得太過于突然,令人防不勝防,等到笠原一鶴乍然發覺時,已是逃走不及,他嘴里“啊”了一聲,身子一晃已倒了下去!

    兩枚袖箭,並排地射中在笠原一鶴的“胸脯雙穴”之上,任你天大的英雄,也是承受不起。

    笠原一鶴只覺得眼前一黑,差一點兒暈了過去。

    這可就是中國武學的奧秘了,歐陽川的這雙袖箭,乃是施展武林中奇妙的暗器打穴之法,被害人只要中箭,頓時全身四肢麻痹不堪,暗器只要一時不離開身體,他可就不能開口說話,休想動彈一下,可是暗器一經拔出,性命也就不保。

    “混江一霸”歐陽川這一手敗中取勝的陰險毒手一經得手,禁不住仰天怪笑了一聲。

    只見他身子一閃,又來到了笠原一鶴身邊。

    “臭小子——”他獰惡地笑道,“你認命吧!”

    說完彎下身子,一伸手就要去拿他背上的箱子。

    驀地,銀鑼一響——“當”!

    這玩意兒,一听就知道是算命的敲的那種小鑼響!

    果然,接下去,眼前人影一閃,亭子里的一老一少父女二人,已來到了眼前,速度之快,有如是黑夜里的一雙幽靈。

    歐陽川手已觸及箱面,突地中止,猛抬頭,見狀大吃一驚!

    他是黑道上的老江湖了,什麼人,是友是敵,用不著關照,一望即知。

    這時見狀,不先發言,點足後退出丈許以外。

    卻听得那算命的白胡子老頭,手中小鑼再次的一敲,高聲道︰“報——君——知!”

    歐陽川銀鞭“刷拉”的一下,抖了個筆直,指向對方道︰“什麼人?報上字號!”

    算命的老人呵呵一笑道︰“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歐陽當家的賞我瞎子一口飯吃!”

    歐陽川面色一沉,面現凶光,道︰“你……你是誰?”

    瞎子嘻嘻笑道︰“當家的沒見過我這位長相,莫非連‘短命無常’這個稱呼也沒听過麼?”

    歐陽川頓時打了個冷顫,大驚道︰“啊……這麼說你老是徐……”

    人影一晃,那相士已到歐陽川面前。

    歐陽川大驚之下,手上的亮銀鞭向外一抖,鞭梢一端像是利劍劍尖,直向老者眉心點到。

    鞭梢如電光石人般地,一閃而至,眼看著就要刺那相士一個透瞼穿。就在此一剎那,但見相士白果也似的一雙眸子,倏地一翻,敢情他不是個瞎子,雙眸乍睜,目光如電,同時間左手作圓形的向外一分,“噗”地一下子,已結實地抓住歐陽川的鞭梢。

    歐陽川向外一帶,力逾萬斤,鞭身絲毫不動,他再次地嚇出了一身冷汗。

    偽裝相士“短命無常”徐雷,怪笑一聲道︰“你也敢給我動爪子?去!”

    右手向外一振,“呼嚕嚕”一片衣袂蕩風之聲,“混江一霸”歐陽川的身子,就像空中飛人般的,被挪在半空之上。

    在空中歐陽川怪叫了一聲,滴溜溜折了個斤斗,施了一招雲里翻,自空而墜。

    在此一瞬間,站立在一側的那個紅衣大姑娘,嬌叱了一聲,肩頭搖處,翩若驚鴻地已來到了歐陽川下墜之處,手上的那面月琴搶出如風,“砰”的一聲,正好砸在了歐陽川面門之上,一時間血花怒濺,腦漿迸裂,當場死于非命。

    那姑娘身形再閃,疾若鷹隼地又來到了老者面前。

    黑夜里,忽然傳來了一片車聲,遠處驛道上燈光閃爍,像是朝著這個方向疾馳過來。

    老者冷冷一笑道︰“丫頭,人交給你了,別忘了背後那個箱子!”

    言罷以手上的馬桿向地面上一點,猝起如鷹,只是一下子,已飛出了六七丈外,一路疾馳如飛而去。

    紅衣姑娘不敢遲疑,身子一閃,已到了笠原一鶴面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胸衣,把他提了起來,幾個起落,已越出十數丈外,墜入高粱地內,同時重重地把笠原一鶴摔在地上。

    空中是一輪明月,月色如銀——

    透過高粱葉子,這個姑娘才開始打量著面前的這個日本武士,她首先以利落的手法,把對方背後的那個黑漆的箱子解下來。

    這個過程之間,笠原一鶴竟自幽幽地醒轉過來,他鼻子里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呻吟,同時已經感覺到對方的作為。

    “你……”他想坐起來,可是周身乏力。

    月影之下,二人四目相對。

    紅衣姑娘呆了一下,才又匆匆地把那個小箱子背好在自己背上,她咬了一下牙,道︰“我本來不想下毒手殺你,可是你看見了我——”

    手里的月琴舉起來,作勢下擊。

    笠原一鶴眼楮直直地逼視著她,目光里現出了一番淒涼,卻使得那姑娘中途一時硬心不下。

    她嘆了一口氣,慢慢地把那枚精鐵打鑄的月琴,輕輕地放了下來。

    “唉——”她輕輕嘆了一聲道,“我們原無仇恨,我看你這個人,倒不像是什麼惡人,中國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姑娘破格饒你不死,你還是回到你們日本的好!”

    說完,看他一眼,搖搖頭,轉回身子,向外走去。

    地上的笠原一鶴眼楮直直地看著她,面上卻不禁帶出微微的冷笑。

    紅衣姑娘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

    她的神色間,顯出了內心的猶豫。

    “唉!”她又輕嘆了一聲,道,“我可不能再耽誤了,你知道,我父親本來是要我殺你的,只是我不忍心……”

    眉毛皺了一下,她輕輕地擦著眼皮,打量著對方又道︰“你是叫笠原什麼鶴來著?”

    笑了一下,她調侃地道︰“我知道你身上的傷不輕……這可就……唉,好吧!我呀,好人做到底,就救你這一回!”

    說完巧移蓮步,湊到了他跟前,低頭看了一下,冷笑道︰“你是被剛才那個叫歐陽川的人,打中了穴道,手法很厲害。幸虧遇見了我,要是換了別人,只怕還救不了你,你是忍忍痛才行!”

    說完匆匆由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玉瓶,由其內倒出了一些,也不知是什麼藥物。

    她一只手握住笠原一鶴傷處的小箭道︰“想活命,你就別出氣,你明白我的話嗎?”

    笠原一鶴目光里雖蘊著無比怒火,只是卻也知道對方是在救自己性命,當時眨了一下眸子,表示會意。

    紅衣姑娘微微一笑,露出如貝玉齒,確是難得一見的絕世佳人!

    只是此刻,這位來自異國的武士,卻是失去了這份閑情逸致,他遵從著對方少女的關照,暫時停止了呼吸。

    紅衣少女還有點不放心,她俯下身子來,側過臉輕輕在他胸前听了一下,確定他未在呼吸,這才猝施妙手,極快地把中在他胸前的一只小箭拔了出來,同時她右手不待對方傷處的血冒出,即把備好的藥物按上了他的傷處!

    如此連續施展,兩根袖箭全部拔了出來。

    笠原待其在傷處上好了藥之後,才忍不住長長吁了一口氣,面頰上冷汗淋灕。

    紅衣少女打量著他,道︰“沒死已經算萬幸了!”

    這時,信手由笠原一鶴衣邊上撕下了一條布條子,匆匆為他扎好!

    “記住!”她說,“一個月不能見水,我走了!”

    言罷作勢站起——

    笠原一鶴自所中的一雙袖箭拔出時,穴道已然解開,他已能開口說話,只是全身乏力!

    這時見對方姑娘要走,心里惦念著那箱貢物,如何容得,當下驀地坐起,伸手向著紅衣少女背後箱上抓去!

    紅衣少女身子靈活地一縱,縱出丈許以外,笠原一鶴由于用力過猛,一下子倒了下去,傷處觸動,一時痛得不可開交!

    紅衣少女咯咯嬌笑道︰“你呀,少費這個勁兒吧!”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夜空里,卻傳來一聲嘹亮的口哨之聲,紅衣少女頓時面色嚴肅地冷冷一笑,香肩連晃,如飛而去!

    笠原一鶴怒叱一聲道︰“站住——”

    對方理也不理,早已去遠了,他咬著牙挺身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只覺得傷處萬分疼痛,肩上也在流血!

    他憤憤地抽出了長刀,蹣跚地向前邁著,卻意外地發現地上一物放光!

    彎腰拾起來——是一枚玉柄金身的步搖金釵!

    可以想到,必是方才那女盜張惶之際,由頭上墜落下來的,無論如何,這總算是一點線索。

    笠原一鶴匆匆地收入袋內,他一只手持著雪亮的長刀,怒沖沖向前大步走著,只覺得夜風吹在肩上傷處,如同針刺般的疼痛,可是這些卻遠不及他內心之沉痛萬分之一!

    順著田陌,他一直走下去,遠遠似見先前劫車的驛道上有燈光閃爍著,似有人影閃動!

    他內心沮喪極了。

    想不到身負重任,方自踏入中國之第二日,竟然會出此大錯,平白無故地把足利將軍托交進貢中國皇帝的無價珍寶失去,這該是一項何等嚴重,而又不可饒恕的疏忽?

    他此行身份嚴謹,自不便暴露身份,以遭無邊困擾,馬車上雖有幾件他隨身的行李,可是眼前卻不便往取,他一心一意只是惦念著失去的貢物,足下疾奔前進!

    穿出了這片田陌,來到了驛道的另一端,卻見道邊佇立著一個黑色勁裝人影。笠原一鶴此刻怒火中燒,巴不得遇著敵人廝殺一番,此時此刻乍然出現了這人,他無疑認定對方也是劫寶的敵人之流。

    從背影上看,這人後面背著一口長劍,必然是擅武之人了。笠原一鶴搶上一步,怒聲喝叱道︰“呔——”那人倏地回身——劍眉星目,神采不凡!

    笠原一鶴怒發如狂中,早已收斂不住,一口倭刀劈風直砍而下!

    對方似乎吃了一驚,冷笑道︰“這是為何?”

    右腕疾翻,背後長劍像是一道長虹似的猝然出鞘,一刀一劍“嗆啷”一聲,在空中交接,各人卻不禁為對方的腕勁震得後退了幾步。

    由于笠原一鶴身上有傷,如此一震,自然有些吃受不住,痛得哼了一聲。

    對面黑衣少年冷峻地道︰“莫怪人言,你們日本人野梟成性,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笠原一鶴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正是無處發泄,如何再忍得對方的奚落,大吼一聲挺刀而上!他左臂平伸,右手長刀平伸而出,拉開了架式!

    日本劍道正如中國劍法一樣,是有派別門路之分的,此刻他一展開門戶,卻使得對面這位中國俠士大吃了一驚!

    黑衣少年面色一變,正要喝止,笠原一鶴已然出刀如風,施展出極具威力所謂的“洗魂三刀”。第一刀貼地直出,削向少年下盤,黑衣人大驚中,一鶴施展沖天的絕技,拔身而起,刀身緊緊擦著他的腳底下刺了過去!第二刀,比第一刀更疾更快,不待那黑衣少年身子落下,那口刀在笠原一鶴後彎的式子里,反崩而出,直直一刀劈出!

    昔日在日本,笠原這種家傳的刀法,絕少施展,每出手敵人簡直無從抵擋,必有傷亡,是以其父笠原桑二傳此刀法時,深深告誡,如非為強敵所迫,萬不得已時,絕不施展!

    笠原一鶴如非喪失重寶,痛心欲狂之際,焉能對于一個初見一面的少年,施展如此殺手!

    他滿打算著這第二刀出手,那少年不死必傷!

    事實卻大是不然,那個黑衣少年,敢情還是個大行家!

    就在笠原一鶴的刀相反崩出的剎那之間,那少年在空中海蝦也似地一個弓身,凹腹收胸,向後反彈而起,待到一鶴的刀已經臨近胸腹之間,那少年左掌向外一揮,吐氣開聲道︰“嘿!”卻把一只左手箕開的虎口,向著笠原遞出的刀背上捺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笠原一鶴心中大吃了一驚,他確信這套“洗魂三刀”自從他父親傳與他之後,還不曾聞得有過破法。

    昔日笠原桑二傳授此套刀法時,曾告訴過他,這套刀法的來歷,脫胎于中國武術精華;並且告訴過他,在日本無人可破,可是一入中原,卻就不保險無人能擋;並且曾告訴過他即使在中國,能夠破此刀法的人,頂多不出二人,其中有一個還是女人!

    他知道父親過去在中國停留過,那一些日子,自己與母親相依為命,正逢戰火彌漫,生活得好苦,母親帶著自己東奔西跑,等待著父親來到……直到第三年父親才從中國回來,一家得能團圓……

    這套“洗魂三刀”就是父親那個時候傳授給自己的……他老人家為什麼念念不忘中國?在中國做了些什麼?無人知道,到現在還是個謎!

    到是父親再三地向自己提過一個人——段南洲,父親生平第一知己。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段南洲該是一個老人了,據父親形容這人乃是一個異人,武技之精湛,舉世無匹,父親關照自己來到中國之後,不要忘了找尋他,而恭敬地誠執後輩之禮……

    這麼多的回憶,一股腦兒地涌了出來,動機只是由于對方少年杰出的身手!

    由于對方這個黑衣少年,一連破了他兩招,他的第三招突然受驚而止。

    後退一步,他打量著對方少年,怒聲道︰“你如何懂得破我的刀法?”

    黑衣人冷冷一笑說︰“問得好,我正想問你,這刀法是誰傳授與你的?”

    笠原一鶴恨聲道︰“誰要你管?”

    說著提刀進身,正待向黑衣少年再次進招,黑衣人閃身躍開道︰“慢著!”

    笠原一鶴冷笑道︰“想不到中國強盜這麼多,你身背寶劍,站在那里,必是那強盜父女一路來的!”

    少年微微一怔,冷笑道︰“這麼說,你是遇見了強人了?”

    笠原一鶴怒聲喝道︰“你倒裝得真像……”

    少年“哼”了一聲,道︰“先不要談這個問題,我且問你,有個叫匡飛的人,你可認得?”

    笠原一鶴搖頭道︰“不認識!”

    黑衣少年略嫌失望地嘆息了一聲,一面用著那只精銳的眸子打量著他道︰“我是看你刀法很怪,很像是匡門家傳,好吧,既然如此,我再問你,風聞你此次東來,所帶的貢物之中,有一枚‘翡翠梨’可是真的?”

    笠原一鶴登時一驚,道︰“咦!你怎麼知道的?”

    黑衣少年冷冷地道︰“這麼說謠傳是真的了?”

    笠原一鶴狠狠地道︰“真的假的都沒有用了!”

    說到這里,上下看了那黑衣少年一陣,自入中原,他還真沒見過這麼英俊的人物。

    那少年眉頭微皺道︰“還沒請教大名?”

    “笠原一鶴!”

    “一鶴兄!”黑衣少年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失去了貢物,心里不好受,可是我必須知道,搶去你那些寶物的是些什麼人!”

    他一本正經地說著,臉上確是看不出一點虛偽的表情!

    笠原一鶴將信又疑地看著他,冷笑道︰“一男一女,男的看不清楚,很老……女的年輕很輕!”

    黑衣少年道︰“什麼打扮,他們長的什麼樣?”

    笠原一鶴倒是心里有八分相信他並非是劫寇一伙的了,聞言偏頭想了一下,道︰“那個男的,是一個算命的……留著白胡子,女的抱著一個琴……琴是鐵的!”

    一個異國人,竟然能夠用這麼流利的漢語敘說一切,的確是相當的不容易了。

    黑衣少年听完他這番描述之後,長眉一挑,面色略微變了一下,自語道︰“果然沒猜錯,真的是他們——”

    “是誰?”笠原一鶴忍不住問。

    黑衣少年訥訥地道︰“如果我沒說錯,你所遇見的這父女二人,乃是中國武林黑道上最難纏的人物……”

    笠原一鶴怒聲道︰“是誰?我要去找他!”

    少年冷笑道︰“你的武功,頂多與我相伯仲,要與那個劫寶的老人比起來,只怕還差得遠!”

    冷冷一笑,抱拳道︰“告辭!”

    言罷轉身就走,笠原一鶴挺刀追上一步叫道︰“喂,你站住!”

    少年回身道︰“你還有事麼?”

    笠原一鶴道︰“你知道那劫寶父女的姓名麼?”

    少年點點頭道︰“老的叫徐雷,小的叫徐小昭,黑道上聞名喪膽!”

    笠原一鶴冷笑道︰“只要我活著一天,我一定要找到他父女二人!”

    少年怔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我也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目前不易!”

    笠原一鶴道︰“我不要你幫助。”

    少年點點頭道︰“那麼我們各干各的,不過,我卻警告你,這父女兩個武功精湛,不是好對付!也許你是白忙一場!”

    笠原一鶴怒聲道︰“胡說——你居然敢看不起我?我要你試試我這口刀。”

    少年道︰“我已試過了!”

    微微一笑,正待轉身,卻不意笠原一鶴猛地撲身而上,掌中刀倏地急刺過來。

    少年一擺劍,雙鋒交接之中,笠原一鶴施了一招妙手,身形霍地向下一塌,背後現刀,一刀如電“嗖——”快揮而出,黑衣少年乍然騰身,可是笠原一鶴這一刀來得太快了,有如穿雲乍出的陽光,只一閃,已斬下了那黑衣少年衣襟一角!

    黑衣少年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同時間也激起了他一腔怒意。笠原一鶴身子再上,掌中刀由下而上直撩上來!

    刀鋒如芒,猶如一片光牆,似乎他有意要迫使對方服輸在他這一招之下!卻是未曾料到那黑衣少年本身武功造詣,已是名滿江湖的一流高手!二人既無深仇大怨,自是動手間,未用其極。

    黑衣少年在他凌厲的刀勢之下,施展了一式“鐵板橋”功夫,笠原一鶴這一刀可是落空。

    驀地,黑衣少年大喝一聲,那轉出的身子,有如戲水的蜉蝣,“颼——”的一聲,再次轉了回來。

    笠原一鶴大吃一驚,還不及點足退身,少年的長劍已崩彈而起,但听得“喳”的一聲!

    劍式如虹,一閃而過,笠原一鶴驚嚇中一連後退了三四步,左手摸了一下,才發現到帽緣上,破了一道裂縫,對方的劍尖,只須再挺前半寸,可就免不了傷及顏面。

    這一驚,便得昔日目高于頂的日本武土,登時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黑衣少年冷笑了一聲,道︰“中國人注重禮尚往來,你砍我一刀,我回敬你一劍——”抱拳道︰“失陪!”

    倏地轉過身來,一路縱躍如飛而去。

    笠原一鶴立了一刻,忽地拔腳就追,哪里還有那少年的蹤影?

    夜色沉沉,秋風冷冷!

    這一瞬間,笠原一鶴由衷地感到了悲哀,卻又有一腔難以發泄的怒火,填膺在胸內,使得他欲罷不能!

    他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怒吼,掌中刀用力地揮砍而出,“哧——哧——哧——”一連三刀,刀鋒把高粱的尖端穗子砍飛了滿天!

    他就像瘋了般運刀如狂,一路猛揮猛砍,閃爍的刀光像是一條鬧空的銀蛇,所過之處,高粱穗子滿空亂舞,足下漫無目標地前進著。

    這陣快刀,影射著他內心的悲忿無極,遭殃的卻是這片旱地莊稼,刀鋒過處,無堅不摧!

    笠原一鶴假設著這些高過一人的高粱,每一棵都代表著一個敵人,因此他的每一刀,也都毫不留情!

    轉瞬間,他已運刀數百千回,當真是殺得熱血沸騰,淋灕盡致!

    在一陣猛砍殺里,足下已邁出這片旱田。他已經殺紅了眼,雙手握著的刀見樹砍樹,見草砍草,不知是幻覺還是真的——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影,站立在田陌小道上,正好迎著了他的來勢。

    笠原一鶴乍然一驚,定目看了看,狂笑道︰“好個強盜——快還我寶物來!”雙手握刀,“哧——”一刀劈下去!

    這一刀,在怒發如狂的笠原一鶴來說,幾乎施出全身的力道,真有泰山壓頂之勢!

    這在田陌道上的那個高大人影,倏地伸出了一只手,笑道︰“好勁道!”

    那口疾下的刀,就好像砍在了石縫之中一般,休想轉動分毫!

    笠原一鶴睜大了眼,才看清了面前人竟然是一個灰衣白首的和尚,和尚僅僅用兩手指頭,捏著他的刀鋒,慈祥的臉上,帶出一片笑容。笠原一鶴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怪嘯了一聲,使出了全身力道,掙、抽、板、拉——還是一樣,休想移動分毫!那和尚呵呵一笑,單手豎掌,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小施主,你何苦這般。”

    說話時手指一松,笠原一鶴猝失重心,摔了個仰天斤斗,他在地上打了個旋風霍地跳起來,一時真要瘋了。今夜對于他來說,真可謂是不祥之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糊里糊涂又出來這麼一個和尚,武功之高,簡直有點令他不可思議了!

    笠原一鶴驚怒中,真是如狂如痴,身子躍起的同時,第二刀氣吐如虹,直向和尚一顆光頭上砍去!大和尚冷笑道︰“何必如此?”大袖一揮,像是海濤般的只一卷,已纏住了笠原的刀鋒,笠原一鶴只覺得雙手虎口一陣發熱,似覺出和尚拂袖之間力逾萬斤!

    在日本,笠原一鶴素有神力之稱,可是和尚這拂袖之力,竟使他幾乎受不住.一時面紅心跳不已。

    和尚長袍一吐道︰“去!”

    笠原一鶴“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差一點兒又栽個斤斗。

    和尚一笑,道︰“真有股子牛勁,怎麼,小施主,你還不服氣麼?”

    笠原一鶴一咬牙,大步疾上,掌中刀平心直刺,這一招是厲害的殺招,名謂“平風進刀”,正是日本劍道大師柳宗氏的絕招。刀出封四面,見刀破刀,見勢破勢,完全是因景而異,笠原一鶴如非連番受辱,這一刀他是無論如何施展不出的!

    刀尖將至,笠原一鶴幾乎有些不忍心了,可以想見的一剎那該是何等的慘厲,料想著鮮血怒噴的一瞬,迫使得笠原一鶴閉了一下眸子!

    他的想法和事實相差的竟是那麼遠!

    就在他長刀怒吐的剎那之間,只听得“噗”地一聲,笠原一鶴嚇得瞠目結舌,怪叫道︰“啊!”

    目光過處,對方那個和尚,居然用嘴里的一口白牙,生生的咬著自己出手的長刀刀尖——和先前一樣的,這口刀休想移動分毫!

    大和尚鼻中哼了一聲,雙手大袖猝揚,像是一只拍打著雙翅的天鵝,卻由他肥大的衣袖之間,逼出了令人無法抵抗的旋風,風力萬鈞,使得他們身側的旱地高粱,“喳喳喳”一連串地爆響,紛紛折斷直飛而出。笠原一鶴再也定身不住,同時間和尚松開口道︰“倒!”

    倒是真听話!

    笠原一鶴偌大的身子,元寶似的翻了出去,他“骨碌”的倒折了個斤斗,一口武土長刀“噗”的一聲,深深扎入地面二尺有余,借著這口刀的定力,才使得身子沒有再滾出去!

    巨大的風力,已使得他頭頂上那平頂戰盔脫頂而墜,叮當亂響地一路滾了出去。

    笠原那副樣子.就好像看見了鬼!

    他用打戰的手指著和尚道︰“你……你是人是鬼?”

    那和尚呵呵大笑道︰“朗朗乾坤,何來鬼物?笠原小友,你初履中原,不識天高地厚,吃了許多虧,老訥是特別來誘導你的,且隨老袖返回去吧!”

    笠原一鶴乍然一驚,道︰“和尚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你……”

    和尚道︰“我知道的你還未必知道呢!”

    說著上下細細瞧了他一番,輕輕吁了一口氣,面色微現淒涼地道︰“你與我那老朋友,長得實在太像了……看起來宛若一人!”

    笠原一鶴道︰“你朋友是誰?”

    帶著一絲淒涼的微笑,那和尚訥訥地道︰“你問我那老友麼?他倒是與你同姓!”

    笠原一鶴一怔道︰“是……”

    “笠原桑二!”和尚微帶傷感說著。

    “啊——”笠原一鶴大驚失色地道,“他是我父親!”

    “我知道!”和尚的面色愈發慈祥,“孩子,你想如果他不是你父親,我會來看你麼……”

    雙手合十,他輕輕念道︰“阿彌陀佛……汝負我命,我還汝債,是以因緣,經千百載……南無阿彌陀佛!”

    笠原一鶴抖顫顫地走近了幾步,面色間帶出了尊崇與親近,吶吶道︰“那麼大法師……你又是……誰呢?”

    “老袖佛號‘涵一’,俗家名字叫段南洲——”老和尚微微笑道,“孩子,你可听你父親說過麼?”

    笠原一鶴呆了一下,霍地跪了下來。

    “老世伯——”他激動地喚了一聲,一時竟自垂頭痛泣了起來!

    “無量佛,”和尚慢慢地走近到他身側,輕笑道,“中國這個地方,對你太陌生了……你的事我都知道,我與你父乃是生死至交,如今你孤單在外,我不能不管!”

    “老世伯!”笠原一鶴痛聲道,“我真沒有臉見你……我一切都完了……”

    和尚冷冷道︰“你是指那箱珠寶!”

    “是!”笠原道,“我……太沒有用了……”

    忽然他想到了父親來時的告誡,當下膝行前進,道︰“老世伯,父親關照我見著了老世伯之後,要尊你為父,敬你為師,一切听憑世伯的吩咐……我方才太冒失……我實在不知道老世伯居然皈依了佛門!”

    涵一大師目光眯成了一線,聞言喟然一嘆道︰“敬我如父,稱我世伯,都非我今日身份所能承當,念在與你父昔日一段淵源,收留你這個弟子,倒是使得……你可願隨我入寺,暫時做一個帶發修行的居士麼?”

    笠原一鶴早已為眼前這個和尚出神入化的武功所折服,此刻又知他就是父親生平第一至友,再加上父親的囑咐,自是心悅誠服。

    聆听之下,頻頻叩頭道︰“弟子遵命,只是師父……”

    涵一大師莞爾一笑道︰“足利氏的那箱東西,已為當今武林帶來了一番劫難,自此黑白兩道,風塵俠隱,草莽英雄,甚至于三法教士……都將卷入這漩渦之內,你正是此刻的正主。”

    “阿彌陀佛”和尚訥訥道︰“是以老訥雖知你塵劫正多,卻抱定人能勝天之心,前來引度于你,你當及時抽身,否則怕將有殺身之危!”

    笠原一鶴深深叩首,他不敢正視這個老和尚,心里雖抱定成仁取義之心,卻不敢當面頂撞!

    和尚又道︰“善哉一鶴,汝當自知,一切眾生,無從始末,皆由不知常住真性,性淨則明听,用諸妄想,此想則不真,故有輪輸……你是生具慧根之人,暫且從我研習無上菩提,瑣事不必再思,一切有老訥為你作主!”

    笠原一鶴雖不明白這番話的真諦,可是日本乃是一佛教國家,父親亦算得上是個佛門居士,對于佛理他並非全然不知!

    大師這番話,對于他似乎有著極大的啟發,一時如鋼磬銅鈸,當頭一聲棒喝。

    當下深深一拜道︰“一切由師父作主,我……知罪了!”

    大師含笑頻頻點頭,夜風吹動著他身上的那襲僧衣,愈加顯示他如同神仙中人!

    輕輕嘆息了一聲,涵一大師道︰“一飲一啄,豈非前定,你今日所遇之男女二少年,皆與你有極大的牽連,佛謂︰汝愛我心,我憐汝色,是以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

    頓了一下,他看向笠原一鶴,道︰“你遺失在車上的隨身衣物,老訥已為你取下擱置一旁,且隨我去吧!”

    說時伸出一只留有長指甲的手掌,作勢向上虛撥了一下,笠原一鶴原本跪伏的身子,竟然不由自主地提升而起。

    對于老和尚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他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敬之如神明一般!

    涵一大師道︰“走吧!”

    一僧一俗,在這秋季的夜晚,踏著田野小徑緩緩地消失而去!——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02章 高僧度化愁懷士
    在紫藤蘿花架下開有一個月亮洞門,那洞門兩邊,貼著一副對子,寫著是︰

    $R%“花露墮紅沾杖履

    松雪凝翠過弦歌”$R%

    匡長青拉了一下衣裳,用袍子拂了一下身上的塵土,跨門而入!院內傳出輕輕一陣木魚之聲。在生滿了各色鮮花的夾道上,他輕輕地走過去,麥冬草尖的露水,把他一雙褲管都浸濕了。上了兩步台階,眼前是兩扇雕有多種紋色的門扉,匡長青咳了一聲道︰“媽,我回來了。”

    木魚聲忽地停住了,一個婦人聲音道︰“進來吧!我想著你也該回來了。”

    匡長青躬身道︰“是!”

    遂輕輕推開了門,邁步而入,在一張紅木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看來只有四十許的美貌婦人,其實她今年的年紀已經五十六歲了!

    她身上穿著一襲黑色的素裙,烏黑的雲發散披在肩上,柳眉下那雙光亮的眸子,因為長年寂靜,而顯得一種空靈的憂郁,挺直的鼻梁下,是那一張薄薄而有巾幗英雄氣質的嘴!她緩緩地放下手中一串念珠,嘴邊帶出一個慈母的微笑,道︰“長青,你坐下來,你妹妹到後山采茶去了,等她回來給你泡上一杯竹尖青,你也嘗嘗新吧!”

    匡長青一笑道︰“好!”

    說完了這句話,他那一雙劍眉,竟然微微皺了一皺,顯然內心有著沉重心事。

    婦人點了點頭,笑道︰“不要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慢慢說,你見著那個叫笠原的少年沒有?”

    匡長青點了一下頭,遂苦笑道︰“可是沒有用!”

    婦人眨一下眸子道︰“為什麼呢?”

    匡長青嘆了一聲道︰“那人太固執,他竟是不肯說出那翡翠梨……而且……”

    才說到此,婦人忽然咳了一聲,笑道︰“我怎麼關照你的?說話要小心!”

    匡長青點頭一笑,離坐而起,在門外張望了一下,婦人道︰“門讓它開著就是!”

    匡長青回來,繼續道︰“他明知自己不敵,可是卻不肯接受我的幫助,沒有辦法!”

    婦人點了點頭,輕嘆了一聲道︰“沒有辦法,我們也只有直接找徐氏父女。”說著她皺了一下眉道,“……不過,那‘短命無常’徐雷,確實是一個難說話的人,如果直說,他必定是不會承認……”

    匡長青睜大了眸子,冷笑道︰“那就硬下手也是一樣!”

    婦人面色一冷,目射精光道︰“長青,我們是俠義的人家,比不得他們綠林的人,你這句話是怎麼說,你是想要搶人家?”

    匡長青臉色一紅,憤然道︰“他們還不是搶人家的,我們怎麼不行?”

    婦人冷然如同冰霧也似的,冷哼了一聲,道︰“我不許你這麼說!”

    匡長青立刻彎身答道︰“媽,我錯了!”

    婦人嘆了一聲,苦笑道︰“其實你和妹妹,都是好孩子,你們所缺少的只是父愛……”

    匡長青佯笑道︰“媽,你說這些作甚。爸爸雖是下落不明,可是我想他早晚必定會回來的!”

    婦人面上閃過一個痛苦的微笑,說道︰“回來!哼,今生休想了!”

    她搖搖頭又道︰“我們不談這個,還是談眼前的事吧!長青,那個叫笠原的日本少年,武功如何?”

    匡長青冷冷地道︰“和我在伯仲之間,刀法很怪!”

    婦人吟哦了一下,忽然問道︰“他長相怎麼樣?”

    匡長青望著母親笑了笑道︰“媽!你問這個……”

    婦人苦笑道︰“回答我!”

    匡長青想了想點頭道︰“很英俊!”

    婦人站起來在房里走了幾步,站住腳以後,她冷笑了一聲,漠漠地道︰“我太愛亂想,這是不可能的事……”

    說話間,就听得門外傳來一陣悠揚的歌聲,是少女的口音,歌聲清脆,極為悅耳,唱的是︰

    $R%“斑竹枝,斑竹枝,

    淚痕點點寄相思;

    楚客欲听瑤瑟怨,

    瀟湘深夜月明時。”$R%

    歌罷,順口唱出一片啦啦之聲,人還沒有走進來,先就大聲嚷道︰“媽!我回來了。今天運氣真好,摘了一筐子,還打了五只斑鳩,呶,呶!小斑鳩呀,小斑鳩,可憐啊!”

    逗得母子二人都忍不住笑了。婦人邊笑,邊嘆道︰“你看這孩子,今年已十九了,還是這麼孩子氣!”

    姑娘似已走進院中,口中“咦”了一聲,道︰“媽,你不是在念佛?”

    說著門前人影一閃,已進來了一個長身玉立,膚色白潤的姑娘。

    只見她明眸細腰,瑤鼻櫻口,頭上戴著一頂遮陽的竹絲花帽,身著藍布衣褲,褲管瘦窄,顯出她那豐腴可人的身材。

    這姑娘乍然出現,就如同芙蓉出水一般,光采明艷,宛似仙女下凡一般。

    當她看著匡長青在座時,禁不住跳了一下道︰“長青哥,你回來啦?哎呀!”

    匡長青笑道︰“芷苓,你的歌唱得不錯呀,是誰教給你的?”

    姑娘笑著舉起手上的竹枝,道︰“我可要打你了,一回來就亂說話!”

    惹得匡長青不禁朗聲大笑了起來,一面道︰“誰亂說話來著?你不是唱什麼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我一個月不在家,想不到……”

    才說到這里,那個叫芷苓的姑娘,已跑過去拉著婦人的袖子,又哼又扭道︰“媽,你看長青哥嘛,嘴里亂說話,人家不來啦!”

    婦人也忍不住笑了,就嘆道︰“你們兩個呀,就是不能見面,一見面就鬧,你別吵,我和你哥哥是在談正經事呢!”

    姑娘名叫匡芷苓,比她哥哥匡長青小五歲,兄妹兩人極為友愛,這時聞言才不鬧了,一面放下手上的簍子道︰“今天我摘了好多竹針啊,都叫我摘光了!”

    她笑著打開籃子,又從里面拿了幾只死斑鳩出來,說道︰“我本來是不想打它們的,可是,它們老是咕咕地叫,我一氣,干脆就……”

    匡長青道︰“就送它們回姥姥家了,是吧?”

    芷苓瞟著他一笑道︰“貧嘴!”

    她突然想起一事,問哥哥道︰“長青哥,那個日本武士你見著了沒有?”

    匡長青笑了笑,道︰“這件事你也知道了?”

    芷苓一笑,用嘴向婦人一呶道︰“媽什麼事不告訴我?就是你瞞著我,神氣個什麼勁嘛!”

    婦人道︰“你看又來啦!”

    芷苓搖著手笑道︰“好!不吵,不吵,我去給你們倒茶去總行了吧?”

    說著拿起竹簍到後面去了。

    匡長青方才拾起先前的話題,道︰“我看,要是想從笠原一鶴那兒打听翡翠梨的下落是辦不到的,這個人太固執,我們得另外想辦法!”

    婦人淡淡的一雙娥眉向兩邊挑了一下,她冷冷地哼道︰“‘短命無常’徐雷的下落你可知道?”

    匡長青搖了搖頭,這時匡芷苓端著兩杯茶出來,一杯放在母親身邊,另一杯卻遞給長青道︰“拿去,給你倒茶怪不服氣的!”

    匡長青笑道︰“不服氣也沒辦法,誰叫你是女的呢!”

    芷苓一揚眉道︰“女的怎麼樣?”

    婦人不勝其煩地道︰“哎,簡直煩死了!”

    芷苓嘟著嘴看了母親一眼,一屁股坐下來道︰“好!我不說話就是了!”

    婦人好似不忍見她生氣,遂笑了笑,道︰“芷苓,你不知道事情的重要,光是搗亂!”

    芷苓一睜眼,冷笑道︰“我什麼不知道,你們當我是傻子,短命無常搶了那日本人的東西,東西里面可能有一個翡翠梨,那個翡翠梨卻關系天下一件隱秘,是媽媽傳家的東西,是不是?”

    婦人不由吃了一驚道︰“咦!你怎麼知道?”

    芷苓雙手一抱,俏皮地笑道︰“我什麼不知道,你們別把我當傻子!”

    匡長青點了點頭笑道︰“你既然知道,很好,這件事你也拿一個主意,你不是自認為女中俠客麼?”

    芷苓看了母親一眼,嬌聲道︰“我看這件事,媽交給我和長青哥去辦,一定有辦法!”

    她母親聞言苦笑了笑道︰“你又有什麼辦法,現在又沒別的計謀,我們明天三人一早下山,能找到徐雷父女;然後再好好跟他們商量,他們要是念在武林道義,把東西交給我們,我們也就不必多事,立刻回來,要不然……”

    芷苓娥眉一挑,道︰“他憑什麼不給我們的東西!”

    婦人望著她笑了笑,說道︰“你脾氣和你哥哥一樣,將來在江湖上,怕是要吃虧的!”

    她說完之後,緩緩站起身來,走向室內而去,芷苓向著長青吐了一下舌頭道︰“媽生氣了!”

    匡長青搖頭道︰“媽才不會,她一定是準備東西去了,她老人家已經二十多年沒有拿刀動劍,想不到為了這件事,她卻又要下山!”

    芷苓拍了一下手,道︰“那才好呢!在這個地方我真住膩了,連一個鬼影都沒有!”

    說著她望著匡長青,皺了一下眉毛道︰“那個日本來的小子,到底是怎麼一個長相?樣子和咱們中國人像不像?武藝怎麼樣?”

    匡長青冷笑了一聲,道︰“他武功比你高多了,你別瞧不起他!”

    芷苓撇了一下嘴道︰“你別嚇唬我,我才不怕他呢,這一次見了他,我非要斗一斗他!”

    匡長青一笑道︰“這個架你怕是打不成了!”說著他忽然回身喚道︰“媽,我還沒有告訴你,有一件怪事!”

    婦人揭簾而出,她手上拿著一個杏黃色的布套,內中是一口二尺許長的黃鯊魚皮鞘的短劍!

    當時道︰“什麼怪事?”

    匡長青皺了一下眉道︰“就在我要回來的前一天,我遇到一個和尚!”

    “和尚又怎麼呢?”芷苓岔了一句。

    婦人皺眉道︰“別打岔,听你哥哥說!”

    匡長青冷冷一笑道︰“這和尚對我說,匡施主,請你回去告訴你母親,就說我和尚說的,那日本人帶來的東西,不許意圖染指!”

    婦人呆了一下,冷然道︰“哦,會有這種事?你又如何回答他呢?”

    匡長青皺了一下眉道︰“我當時很奇怪,就問那和尚法號如何稱呼,那和尚卻笑而不言,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只要告訴你母親楓陵渡那個和尚說的就是了!”

    婦人聞言,不由臉上神色一變,她口中喃喃地道︰“哦!是他……”

    芷苓奇怪地道︰“這和尚到底是誰呀,媽媽認識他嗎?”

    婦人點了點頭道︰“先听你哥哥說下去,長青,你怎麼說呢?”

    匡長青冷笑了一聲,道︰“我當時內心甚為不服,暗想試一試這和尚的功夫如何……”

    婦人臉色一變道︰“你太大膽了!”

    匡長青冷哼道︰“你老人家放心,那個和尚才不跟我打呢,我幾次有意試他,他卻無心地化解;他並且對我說,他是出家人……”

    婦人听到此,冷笑道︰“好一個出家人,既是出家人,又何必管這閑事?”

    匡長青冷然道︰“這話我也說了,可是那和尚卻說,別的事,就是天塌下來他也不管,可是唯獨這個日本人,他卻不準別人傷害他一根毫發!”

    匡芷苓娥眉一挑道︰“誰要傷害他了?這個狗和尚……”

    匡長青笑道︰“我當時告訴他說,我並無意傷害他,和尚點頭笑道,那就最好。他還說日本人所失的東西,遲早他會追回來,不必勞我們多費心!”

    說到此,他劍眉微蹙道︰“這豈不是怪哉?媽,你看這個和尚又是誰呢?”

    婦人在他說話的時候,發了一會兒怔,聞言哼了一聲道︰“我只當這事情只有徐家和我們兩家知道,誰知道別人竟也全知道了!”

    芷苓迫不及待地催問道︰“媽!那個和尚到底又是誰?他憑什麼多管閑事?”

    婦人苦笑道︰“他如不提楓陵渡之事,我還真不知道,提起了楓陵渡,我就記起來了。”

    說到此,她的臉色變得雪也似的白。

    這件事似乎是極為可怕的一件事,她搖頭道︰“孩子,你們看媽媽的武藝如何?”

    芷苓呆了一下道︰“那還用說嗎?”

    婦人苦笑道︰“在以往,我確實是這麼想,年輕氣盛,自認誰也比不過我,可是……”她嘆了一聲,垂下頭來,道,“……自從在楓陵渡,遇見了那個和尚之後,我的銳氣可就一點兒也沒有了!”匡長青怔道︰“是怎麼回事?”婦人喃喃地道︰“如果我記憶不錯,這和尚法號就是叫‘涵一’,是一個到處流浪的野僧,他……”

    芷苓緊張地道︰“那個涵一和尚武功如何?”

    婦人冷笑了一聲,自嘲地道︰“他的武技之高,你們連想也想不到。我活了五十六歲,憑良心說,也只有佩服這和尚一個人!”

    匡氏兄妹,聞言後不禁互相對望了一眼。

    他們內心驚異不已,因為母親——翠娘白姍,昔日在江湖上,是何等的聲望,掌中一蕭一劍,真可說是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事情,在他二人的記憶之中,還從來沒有听說過,她老人家曾經服過誰!可是今天,一提到了這個和尚,她竟是如此戰戰兢兢,這可真是令人想象不到的事!

    由此而看,這個‘涵一’和尚,確實是一個不可想象,了不起的人物了。

    翠娘白姍說到此,苦笑了一下道︰“那時你們的父親還在,芷苓不過剛會走路,這些事你們是記不得了!”

    她冷冷笑了一下,又道︰“和尚就像是大人耍小孩一樣的,把我和你父親戲耍了一個夠,直到我二人認敗服輸才止,說也奇怪,自此你們的父親,竟和這和尚結交成了方外的朋友!”

    匡長青怔了一下道︰“這事情我真弄不清楚!”

    芷苓皺眉道︰“誰弄得清楚?”

    翠娘白姍冷笑道︰“你們不清楚,連我也不清楚,反正自此以後,你們的爸爸,就和和尚有了深交,常常遠出訪他,往往數日不歸……”

    翠娘說到此,她竟自垂下淚來,用手輕輕擦了一下,輕嘆一聲道︰“……你們父親最後一次出去,那時芷苓才三歲,長青八歲,卻從此未歸……”

    她嘆了一聲道︰“從那時起,你們那個狠心的爸爸,竟自一去就不回來了!”

    匡長青不由劍眉一揚道︰“媽,這些事你為什麼一直不說,要是早知道,我豈會放那和尚離開?”

    翠娘看了他一眼,傷感道︰“這也不關那和尚什麼事,這都怪你的父親太狠心。”

    芷苓杏目一睜,冷笑道︰“反正與那個和尚有點關系,要不就不會那麼巧!”

    翠娘道︰“我起先也那麼想,可是踏遍了三山五岳,詢問了不少廟宇,也沒有你父親的蹤影,有人說他已死了,又有人傳說他走了!”

    她嘆息一聲,又道︰“可是只有一點兒,那個和尚卻沒有再出現過,要不是長青提到他,我尚以為這和尚早已物化了,誰又想到他還活著……這和尚少說一點兒,也應該有九十開外的年歲了!”

    兄妹二人乍聞此言,不禁又連想到下落不明的父親,一時不禁滿腹傷懷。

    尤其是匡芷苓,見母親傷心,她也忍不住淌下淚來,匡長青冷笑了一聲道︰“這事情容易,那和尚早晚我會遇見他,還怕他跑了不成?”

    翠娘冷笑一聲道︰“長青,你別以為你功夫不錯,不是媽媽看輕了你,如果你去惹這個和尚,那可是你自討苦吃了,再說這事情,和那和尚不會有什麼關聯!”

    匡長青呆了一呆,遂道︰“那個笠原一鶴最近才由日本來此,卻又怎會與這個和尚拉了關系?”

    翠娘一笑道︰“財寶人人愛,他雖是一個和尚,我看也是不例外,沒有什麼別的!”

    匡芷苓冷笑了一聲,道︰“這麼說來,和尚也是看中了那個梨了?”

    翠娘搖了搖頭,道︰“未必,也許他只是貪戀那些珠寶,卻未必知道有這麼一個梨!”

    她長嘆了一聲接道︰“這件事可是越來越難辦了,眼前第一件事,我們要盡快找到那個‘短命無常’徐雷。如果那些寶物之中,真有我們要的東西,也就說不得了,到時候我們只怕要鬧得彼此不快!”

    匡長青皺了一下眉道︰“還有那個涵一和尚,他也是不會和我們干休的!”

    翠娘白姍冷冷一笑,未發一語,可是她那雙眸子里閃爍出灼人的神光,內心卻充滿著無比的憤恨!

    芷苓見狀知道母親已在憤怒之中,遂不多言。

    就在這個時候,大門上的銅鈴,忽然叮叮地響了幾聲,有人在叫門。

    芷苓怔了一下道︰“咦?誰會到這里來?我去看看!”說著她匆匆離室,跑向門前,那門上的拉鈴,仍然叮叮不停地響著!

    並且有一個老人咳嗽的聲音,匡芷苓嚇了一跳,問道︰“誰呀!”

    那人很怪的聲音,笑道︰“小姑娘,你開開門再說話!”

    芷苓聞言皺了一下眉,就把門給打開了,卻見門外站著一個身高不及四尺的瘦矮老人!

    老人這份長相,實在令人吃驚,凸出的一雙腮幫子之上還生著兩縷黑毛,一雙小眼楮,不過桂圓核那麼大小,但卻明亮十分,骨碌碌直轉!

    他身上穿著一件非絲非麻的黑衣,長得一直拖到地上,卻穿著一雙女人家的大紅鞋,頭上也戴著一頂圓圓的小紅帽。這種打扮,把匡芷苓嚇了老大的一跳,她吃驚地道︰“你……找誰?”

    小老頭用一只白皙的手。摸了一下唇上的小胡子,像女人也似地一笑道︰“翠娘白姍,是住在這個地方麼?我來找她有點事情。”

    匡芷苓想了想道︰“你貴姓?”

    小老人格格一笑道︰“小姑娘倒是挺細心的,我姓岳,翠娘是你母親麼?”

    芷苓皺了一下眉道︰“你請先在這里等一等,讓我去回稟一聲!”

    小老頭又摸了一下胡子,點了一下頭道︰“快一點兒,我口渴得很,想喝茶!”

    匡芷苓白了他一眼,也莫可奈何,只得轉身入門,卻听得門上的拉鈴仍然響著,回身看時,那個小老頭正在拉著玩,並且齔著牙對她直笑!

    匡芷苓心說怎會有這麼一個怪物,怪事!

    想著就走進房間,翠娘立在院中問道︰“是誰?”

    芷苓把所見,以及那小老人所說,說了一遍,翠娘仔細想了想,口中喃喃道︰“哦……是他!”

    一旁的匡長青,好奇地問道;“他是誰?”

    翠娘冷冷一笑,說道︰“他是‘陰風叟’岳桐!”

    此言一出,兄妹二人俱不禁大吃了一驚,翠娘自語道︰“怪事,我和此老並無過往,他突然來訪又是什麼用意呢?”

    匡芷苓轉身道︰“我去告訴他,就說不見他就是了!”

    這時門上的拉鈴,兀自不停地響著,匡芷苓跺了一下腳道︰“真討厭!”

    正轉身,翠娘卻道︰“芷苓,你不得無禮,請他進來就是!”

    芷苓回身道︰“這人是一個有名的魔頭,他來不會有什麼好事的,還是叫他走算了!”

    長青卻搖搖頭,說道︰“你照媽媽的話說就是了,也許他找我們是與那宗寶物有關!”

    匡芷苓想了想,也覺有理,就匆匆向門前行去,卻見那小老人已走進了院內,正在蹲下身子,用手玩弄著一棵盛開的蘭花!

    芷苓來了,他回身一笑道︰“怎麼?你娘見不見我?”

    芷苓冷笑道︰“跟我進來!”

    小老人格格一笑,站起身來,跟著芷苓一直走進了那個月亮洞門。

    翠娘白姍立在院中,微微欠身道︰“岳教主忽然造訪,不知有何見教?實在是太失敬了!”

    “陰風叟”岳桐晃了一下頭,嘻嘻一笑道︰“白居士說哪里話來,小老兒來得突然,真是太打擾了!”說著話他那雙小而亮的眸子,卻向匡長青看了一眼,道︰“這是何人?”

    翠娘遂道︰“這是小兒匡長青!”

    岳桐微微驚訝道︰“啊!‘黑羽’匡長青,竟是你的兒子,真失敬了!”

    說著向匡長青抱了一下拳,長青只得還了一禮,勉強微笑,岳桐又偏頭看著匡芷苓道︰“這位想必是令媛了?”

    翠娘一笑道︰“小女頑皮,想必是得罪了教主了!”

    “陰風叟”岳桐發出一陣尖笑,道︰“哪里!哪里!天真可愛,老夫如也有這麼一雙兒女就好了!”

    翠娘自姍含笑說道︰“教主,請入內敘話吧!”

    “陰風叟”岳桐一手捉襟道︰“正要打擾!”

    說著蹺起一只紅鞋邁門進入,翠娘隨後而進,匡長青兄妹也自後而入,坐定之後,翠娘道︰“芷苓倒茶!”

    芷苓不大願意地進去,倒了一杯茶獻上,“陰風叟”岳桐嘻嘻一笑道︰“有勞!有勞!”

    匡芷苓擱下茶杯,退至一邊坐下。

    翠娘正色道︰“岳教主今日造訪,不知有何貴干?”

    岳桐摸了一下胡子,點頭微笑道︰“有一件秘密之事,要與居士商量!”

    說著身形前傾,面上帶著神秘的笑容道︰“居士可曾知道,貴府的傳家至寶翡翠梨又出現了麼?”

    翠娘不由一怔,目光向匡長青一掃,卻有意裝成驚訝地說道︰“哦……有這種事?”

    岳桐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胡子,直起腰身來道︰“一點兒都不錯,完全可靠!”

    翠娘白姍道︰“這事情,岳教主如何知道?”

    岳桐呷了一口茶,笑了笑,道︰“白居士,你相信有什麼事能夠逃得開我的耳目麼?”

    他點了一下頭,又道︰“我不但知道這東西出現了;而且還知道,在什麼人的手里。”

    翠娘問道︰“在什麼人手里呢?”

    岳桐兩個指頭,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打著,面上一副得意的神情道︰“居士,我今天來,也就是為這件事而來!”

    翠娘白姍冷冷地道︰“岳教主,有話請說!”

    岳桐一笑道︰“好!”他又把身子向前微傾道,“我的意思是……白居士如肯與我合作,這件事成功了,居士你……”他極不自然地笑了笑,繼續說道,“……你就可以收回了你的翡翠梨!”

    翠娘冷冷一笑道︰“莫非教主你就這麼甘心為我盡力不成麼?岳教主我們還是坦率說話才好!”

    “陰風叟”岳桐尖聲一笑道︰“白居士這句話說得真好,我岳桐一向是不做對自己沒有利的事情,這件事對我自然是有好處的!”

    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地道︰“不瞞你說,如今江湖上知道這件事的,除我岳桐,只怕還沒有一人!”

    “黑羽”匡長青听到此,不由得微微一笑道︰“這句話,只怕不盡然,以晚生看來,江湖上似乎已有很多人知道了。”

    岳桐一怔,看著他道︰“這麼說,少俠客,你也知道了?嘻……少俠,你且說說看!”

    匡長青冷冷一笑道︰“‘短命無常’徐雷父女搶得那宗寶物已有很久了,岳教主此刻再想打主意,只怕太晚了!”

    “陰風叟”岳桐不由面色一變,雙目發直半天之後,他才干咳了一聲,窘笑了笑。

    他轉過臉來望著翠娘,道︰“這麼說白居士已經早知道這事了?”

    翠娘微微一笑,說道︰“稍稍知道一點兒了!”

    岳桐干笑了一聲,說道︰“原來風聲早已走漏,我還只當是我一個人知道而已!”

    翠娘冷冷笑道︰“莫非岳教主也想要這批東西麼?”

    岳桐點了點頭,陰陰一笑道︰“人豈有不愛財的道理……白居士,你只怕也不例外吧?”

    翠娘冷笑了一聲道︰“我只要我家失去的東西,別的分文不取!”

    岳桐尖笑了一聲,說道;“好!一言為定!”

    他細聲細氣地接著說︰“居士,我們合作,事成之後,你取你的東西,剩下的都是我的……”

    翠娘苦笑道︰“岳教主,你有如此功力,又何在乎我從旁協助?”

    岳桐面上一紅,笑道︰“居士,你太謙虛了,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

    翠娘仰首想了想道︰“也好!你們就一言為定!”

    “陰風叟”岳桐面色一喜,笑道︰“我二人協力,不愁那徐老兒不雙手把東西送上!”

    匡長青冷冷地道︰“‘短命無常’父女行蹤飄忽,要想尋找他們,只怕不容易吧!”

    岳桐冷笑了一聲道︰“匡少俠,這一點你不必發愁,他如今一舉一動,我岳桐可以說是了如指掌!”

    翠娘奇道︰“這麼說,他如今匿身的地方,岳教主你也知道了?”

    岳桐哼了一聲道︰“這個自然!”

    他接著站了起來,雙手搓動著道︰“只是這老兒狡猾得很,手底下也頗不含糊,我怕打草驚蛇,所以一直是沒有動他!”

    他咳了一聲,目光視向翠娘,笑了笑道︰“如今居士已肯出面幫忙,事情就不同了,有我們雙方的力量,他徐雷是插翅難飛!”

    匡長青冷冷笑道︰“教主可曾听過一個叫涵一和尚的人麼?”

    “陰風叟”岳桐面色驟然大變,他長嘆了一聲,說道︰“原來你們什麼都知道了!”

    翠娘一半不解地問道︰“教主此話怎講?”

    岳桐苦笑了笑道︰“老夫正是為此,所以才要請居士協助!”

    翠娘不解道︰“我不大明白!”

    岳桐苦笑道︰“居士,你又何必客氣,那涵一和尚與尊府上是極有淵源的,所以……”

    翠娘面色一紅道︰“這倒不盡然!”

    岳桐笑了笑,道︰“你又何必否認,江湖上誰又不知道,‘涵一’和尚,與尊夫匡飛乃是生死之交。如今尊夫雖然下落不明,可是他對居士你,必定是相當敬重的了!”

    他笑了笑又說道︰“所以,如果有居士你出面,那涵一和尚,必定不會出來的了!”

    翠娘慘笑道︰“那可不一定,如果和尚自己愛財呢?”

    岳桐搖頭笑道︰“非也,這事情我知道,涵一和尚如今已把那日本少年,收歸為弟子,他之所以伸手管這件事,完全是給他弟子圓場!”

    翠娘輕輕“哦”了一聲道︰“原來有這種事?真令人想不通,他又為何要去收這麼一個陌生的異國人為弟子呢?”

    “陰風叟”岳桐搖頭笑了笑道︰“這就不大清楚了!”

    一旁的匡長青這時才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那個涵一和尚特別關照自己轉告母親,不要插手其事,原來其中還有這些牽連!

    只是,母親家傳之寶,又豈能如此拱手讓人?雖然有涵一和尚如此說法,卻也不能就此干休。

    他冷笑了一聲,道︰“涵一和尚武功如何?教主可知道?”

    陰風叟岳桐搓手笑道︰“這個老和尚如果真要出手,只怕普天之下,尚難找出一人是他的敵手,對于此人,我們不能力敵,只可智取也!”

    翠娘白姍道︰“他如還念舊誼,也就好了!”

    岳桐笑道︰“居士你這一點大可放心,听說尊夫出走,與這個老和尚也頗有關聯,所以這麼多年以來,這個老和尚對你很是歉疚,這些話,是接近他的人傳出來的!”

    他一面摸著唇上的胡子,一面笑道︰“所以有你出面,這件事最好不過!”

    翠娘不由一驚道︰“這麼說匡飛出走,涵一和尚也知道了?”

    岳桐陰笑道︰“再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翠娘不由呆住了,她微微冷笑道︰“莫怪這麼些年以來,他始終不來看我一次了。”

    一旁的芷苓,不由柳眉一豎,道︰“這和尚太沒有道理了,媽,我們就找他去吧?”

    翠娘此刻心亂如麻,她腦子里很亂,當時冷笑了一聲,道︰“如果事情是真的,我們總有一天會見著他的,這和尚也不能不有所交代!”

    她咬了一下牙,向著岳桐道︰“我們一言為定,為著這個和尚,我也要下手做這件事!”

    岳桐起身一笑道︰“明日此刻,老夫再來造訪,我也該走了!”說著嘻嘻一笑,獨自向院外行去。

    翠娘送至門口,“陰風叟”舉了舉手,揚長而去!

    翠娘返回室內之後,芷苓皺著眉道︰“我看這個人靠不住,跟他一起,我們怕要吃虧!”

    翠娘冷冷一笑道︰“我又何嘗不知道,可是我主要是為了見見那個涵一和尚!”

    黑羽匡長青皺眉道︰“這和尚與父親之間,必定有些什麼隱秘,我們一定要弄清楚!”

    翠娘冷笑道︰“他們僧俗之間,竟也會有不可告人之事,這二十年來的悲恨,我要這和尚還我們一個公道。”

    說到此,她銀牙一咬道︰“這件事我們決心做了,你們二人去收拾收拾,明天同岳桐一塊下山!”

    呼呼的大風,吹得樹梢兒“刷刷拉拉”直響,“大悲寺”廟樓四角上的風鈴,更是嘩嘩楞響成了一片!

    “講經閣”的一角,透出了一點微弱的燈光!

    燈光一旁,坐著滿面威容的笠原一鶴,他身上仍然穿著那襲前胸繡有一只大金鷹的黑色衣服,臉上的胡子滋生著,像有好些天沒有刮過了!

    在他對面,坐著那一個慈眉善目的耆宿長老涵一和尚,他一只手摸捻著胸前的念珠,微微笑著,對那個形容憔悴的少年道︰“吾佛的戒律,即所謂五戒十善!”

    他不厭其詳地道︰“五戒是不殺生、不偷盜、不淫邪、不妄語、不飲酒!”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他似乎已有些支持不住了。

    但是那個老和尚,並不能體會弟子此刻的心情,仍然繼續說道︰“所謂十善,其實就是五戒的擴大深入,那是離殺生、離偷盜、離淫邪、離妄語、離雨舌、離惡口……”

    笠原一鶴只覺得兩眼發麻,忍不住打了一個盹,和尚拍了他一下道︰“不要睡覺……”

    笠原哆嗦了一下,口中道︰“是……師父!”

    大和尚點了一下頭,口中道︰“……離綺語、離貪欲、離嗔念、離邪見。”

    說到此,他看了他弟子一眼——看了這個未來光大佛門的少年一眼,不由嘆了一聲道︰“唉!你又睡覺了!”

    笠原嚇得一怔,忙睜開了眸子,雙手揉眼道︰“哦!沒有!沒有!”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道︰“你往昔身為武士,在不知不覺間犯了許多罪,此刻從佛,就該痛定反省以前的事,不可大意再犯,一切都是一定的安排!”

    咽了一口唾沫之後,他繼續道︰“以前你是無心,雖犯了戒,也不成破戒的正罪;如果存心犯戒,結果縱然沒有破戒,還是有罪的!”老和尚鼻中厲哼了一聲,道︰“笠原——”

    笠原一鶴嚇得一驚,翻身拜倒,道︰“師父!師父!我錯了!”

    涵一僧目光如炬道︰“一鶴,你來到了我這大悲寺,也有好幾天了,怎麼心還一直收不下呢?我看……”

    笠原一鶴叩首道︰“師父,我是一個愚人,一個凡人……師父請你慈悲一些,快快為我落了發,讓我正式皈依佛門三寶,那時我就心安了!”

    涵一僧仰首想了想,嘆道︰“像你眼前這個樣子,怎能皈依三寶?”

    笠原一鶴叩了一個頭道︰“請師父慈悲!”

    涵一僧嘆了一聲道︰“好吧,我回去想一想,現在我走了,這卷經文,你得閑時看它一遍!”

    說罷從袖內抽出一卷經文,放在桌上,經上題簽寫的是︰“佛檀寶錄”。

    涵一和尚放下了這卷經文,目光注視著他道︰“不要胡思亂想,一切都要拋開,那些寶物也不要再去想它了,到時候我自有安排!”

    笠原一鶴垂首答了一聲︰“是!”

    大和尚又道︰“你就睡在這講經閣,凡事都有你合一師兄照顧你,他從佛已有十年,什麼事你都可以請教他,明日我再來看你!”

    說罷,轉身而去,他走下了閣樓,兩個小和尚打著燈籠立在門側,見了他一齊彎身施禮。

    在門側另一邊,立著一個長眉星目的年輕僧人,他身著一襲灰色僧衣,身體高壯,甚是脫俗!

    他見了涵一和尚,雙手合十道︰“師父走了麼?”

    涵一和尚長嘆了一聲道︰“合一,你要好好照顧他,你師弟最近情緒很壞,我怕他定不下心!”

    年輕的僧人合一點首道︰“我看他塵緣未了,師父何不放他出去,了完塵緣再接他回來豈不是更好?”

    涵一和尚苦笑一聲,說道︰“合一,你哪里知道,這兩三個月,武林中正為那宗寶物興起大劫,你師弟正是此劫的主人,為師萬萬不能放他出去,否則就不堪設想。”

    “合一”一笑道︰“如是吾佛門人,有驚無險,師父又懼他何來?”

    涵一和尚搖頭道︰“合一,為師乃功德將滿之人,此子又與我緣份極深,一時難以割舍,不得不出此下策!”

    合一少僧眉頭皺了一下,嘆道︰“原來如此,可是師弟眼前凡心極重……”

    才說到此,涵一和尚冷笑道︰“有時候人也未嘗不能勝天,合一,從今天起,這三個月內,你就住在這講經閣內,嚴密地看著他,一待過了這個時候,想必也就無什麼大礙了,以他慧根,亦未必不是佛門可造之身。”

    合一雙手合十,彎腰說道︰“弟子遵命!”

    涵一和尚嘆息了一聲,轉身而去。

    合一少僧發了一會兒呆,就向閣樓上趕來,他推開笠原一鶴所居住的那一間房門,喚了一聲︰“師弟在麼?”笠原一鶴本來獨自坐著發呆,聞聲連忙站起。

    合一打量了一下這位師弟,禁不住眉頭深皺,長嘆了一聲,道︰“唉!師弟,你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眼前的笠原一鶴,披頭散發,雙目發呆,唇頰上的胡子,滋生著,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他望著合一,喃喃叫了一聲道︰“原來是合一師兄,請坐!”

    合一前行了兩步,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你是撇不了那些未了的俗事,可是你必須要運用堅韌的毅力來排除萬難,克服眼前的這種情緒,否則你……”

    笠原一鶴緊緊咬著下唇,道︰“師兄不要誤會,我現在一切都很好。”

    合一冷笑道︰“這樣就好了!”他又趕前了一步,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道︰“你不要以為師父對你的事不管,只是時間不到。如果這時候你要涉身江湖,可能對你很不利!”

    笠原眸子里,精光一閃,抬起頭,嘴唇張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是未曾說出口。

    合一微微一笑道︰“你不以為然麼?師弟你錯了,師父他老人家,佛法高深,靜中滲悟,已能悉知過去未來,因果報應,他的判斷,是不會錯的。”

    笠原點了點頭道︰“那麼,就請師兄為我落發吧!”

    合一少僧搖頭道︰“你太性急了,師父既不要你現在落發,必定有他的理由,你不必太急!”

    笠原長嘆了一聲,坐下不語。

    合一在室內走了一轉,發現在他枕邊,放著大小長短三口窄刀,不由得眉頭微皺。

    他笑了笑,走過去,把其中之一拿起,抽開看了看,只覺得光華閃爍,冷氣襲人。

    他笑道︰“按規定,你已入了佛門,這些兵刃是不能帶來的……”才說到此,笠原一鶴口中叫了一聲︰“啊……拿來……”他飛快地撲過去,一把從合一手上,把這口刀奪了下來,連同其他二口,一起抱在了懷內,目光直直地,怔看著合一少僧。

    合一不由面上微微一紅,有些氣笑不得。

    再看笠原一鶴奪刀的手法很怪,在這種場合之下,這位年少的和尚,不由微微動了一下無名。

    他沉聲一笑道︰“師弟,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看,不會要你的!”

    可是這位來自日本的武士,卻不是這麼想的,他們武士,把隨身的刀,視同本身的性命一樣,是不容任何人加以侵犯的,即使是摸一模。

    合一和尚無意間犯了他的大忌,在笠原一鶴的意念里,幾乎認為是一種挑戰的意思。

    他怒目看著合一,道︰“刀就是我的命,我就是刀,是分不開的!”

    合一呆了一下,目光一凌,可是他畢竟是出家人,又是涵一和尚的得意門人,自不會為這件小事而動了火。當時微微一笑道︰“師弟你冷靜一下,沒有人要搶你的刀,只是佛門善地,帶刀是不容許的!”

    笠原退後了一步,冷笑道︰“師父方才都沒說話,師兄你又何必多事?”

    合一少僧目光一轉,心想師父曾說,此子血氣剛盛,如要入門,還要經過一番煎熬。他不禁想道︰我何不借此機會,折磨他一番,順便也可試一試此子的武功如何?想到此,冷笑一聲,說道︰“師父方才已經關照過我,你的一切安危,都要我負責。”說著一笑,伸出手道︰“你這三口刀,暫時由我來替你保管一下,拿來吧!”

    笠原一鶴後退了一步,抱緊著刀,道︰“不行,我不能交給你!”

    合一逼進一步,道︰“你要刀又有什麼用?這廟里用不著防身的!”

    笠原搖搖頭道︰“我自己會保管,不能交給你!”

    合一劍眉一挑,叱道︰“大膽的弟子,莫非還敢不听師兄的戒言麼?還不快快繳上?”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他頭上滾下了一粒粒的汗珠,牙關緊咬,可是他仍然抱著三口刀不放手。

    合一少僧見他如此固執,不禁多少也動了一些怒火,可是涵一和尚命他負責看守住這個師弟,他深深感到責任重大。而這個來自日本的少年,卻帶著隨身的武器不放,顯然他內心仍然存有重入江湖的野心,自然是使不得的。

    合一少僧一聲斷喝,大聲道︰“笠原一鶴,還不把刀獻來,莫非要師父親自來拿麼?”

    笠原一鶴不由哈哈一笑,他臉色極為難看地閃向一邊道︰“師兄,你不要逼我,這刀是萬萬不能給你的!”

    合一輕叱了一聲,只見灰衣一閃,他已來到了笠原一鶴身邊,口中冷笑道︰“好個逆徒!”——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03章 辜負高僧鬼惑心
    合一和尚左手五指齊開,“金龍探爪”,直向笠原的刀上抓了過來。

    笠原身形一閃,合一不由抓個空。可是這個年輕的比丘,身手不可輕視,一抓未中,只見他一個側轉,雙手向上一托,施了一招“韋陀捧杵”式,雙掌直向笠原的刀上再次搶了過去。笠原一鶴偉岸的身子,竟被這和尚雙掌之下所帶來的風力震得動了一下。至此,他才知道,除了師父之外,原來這個師兄,也還是個身懷奇技的人物。當下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口中大叫道︰“師兄不要欺人!”說罷後腿一屈,整個身子“噗”地一下坐了下來,合一少僧這一抓,竟是又抓了空。

    這個年輕的和尚,不由微微一呆。他冷冷地道︰“笠原一鶴,如果我不能把你的刀搶到手中,我這十年的苦練,也算是白費了!”

    笠原一鶴坐地垂衫,牙關緊咬,哼道︰“師兄,不要如此,我要得罪了!”

    合一少僧朗笑了一聲,他身形向下一塌,這一次卻施出了佛印的“乾坤手”,雙手一正一反,直向對方刀上猛抓過去。

    笠原一鶴猛然向左一偏,可是只覺得面前勁風一襲,合一少僧的雙手已抓住了他的三口刀身之上。

    這個倔強的和尚哈哈一笑道︰“還不撒手!”

    笠原猛然向外一閃,竟自把身形向下一塌,只听見“沙”的一聲,眼前刀光一閃,他竟自把三口刀一並撤出了鞘,這種撤刀的方法,堪稱是一絕。

    如果合一不及抽手,他勢必雙手一齊要抓在了刀刃之上,以他目前的功夫,還沒有練到徒手抓刃的地步。

    當時不由嚇得他臉色一變,灰色的僧衣猛地一拂,他身子已隨著一拂之勢,退出了三尺以外。

    這時他臉上已變得鐵青,憤憤地道︰“好,師弟,你居然敢如此對我……”

    笠原一鶴木訥也似的,一言不發,他雙手抱著三口雪亮的鋼刀,呆若木偶也似地偏坐一邊。

    合一和尚雙手合十,高聲道︰“阿彌陀佛,慈悲你這個不通事的弟子吧!”

    說罷,他退後了幾步,嘆道︰“我也不必再收了,你自己好好保管吧!只是你要記住,要是無故動用,就犯了本寺大戒。”

    笠原一鶴啊啊道︰“謝謝師兄!”

    合一望著他搖了搖頭,道︰“師弟,你多多反省,靜悟一下吧,我不打攪你了!”說罷,雙手合十,倏地一個側身,如同一片飛雪也似的,已撲到了門前,推門而出。

    良久之後,笠原一鶴才由地上緩緩站起,他把三口刀,慢慢地收回鞘內。一個人坐在幾前,直直地發著呆,翻開一本名為“無常經”的經文,見其上寫著︰

    $R%“外事莊彩咸歸壤,內身衰變亦固然;唯有勝法不滅亡,諸有智人應善察。生老病死皆共喋,形儀丑惡極可厭;少年客暫暫時住,不久成悉見枯羸;假使壽命滿百年,終歸不免無常道;老死病苦常隨逐,愧與眾生作無利。”$R%

    合上了經卷,笠原默默閉上雙眼,內心起了一番交戰。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笠原一鶴倒也看得很開,只是一個武士的氣節和責任,卻深深地壓著他。

    不錯,他已有向佛的決心;而且決心拋棄一切剃度出家,可是那失去的東西,關系著太大的任務,他怎能就此丟卻?

    他雖然向涵一和尚再三請求,可是老和尚都不答允他,只以“時間未到”來答復他!

    現在這個叫“合一”的師兄,居然又來搶奪自己的刀,很明顯的,他們是不想放自己再出這個廟了。

    想到此,這個身懷絕技,而心存猶豫的武士,不禁悲從中來。伏在幾案上,眼淚籟籟地直淌下來。

    涵一和尚—一也就是段南洲,他是自己父親生平第一至交,笠原一鶴仍然還很清晰地記得。

    他記得當他負有足利將軍的使命而來中原時,父親扶著杖,對自己殷殷話別。

    那個慈祥的老人,眼角垂著淚痕,對自己說︰“孩子,中國是個好地方,偉大的國家,偉大的人民……”他又說︰“找到段南洲,一切都听他的話,听他的安排,他是為父今生今世所欽佩的唯一奇人。你要同父親一樣去對待他,孩子,你千萬要記住!”

    現在,他果然來到了中國,見到了這個天下的奇人,不,應該說他是個“奇僧”才對。可是,一個血氣方剛,使命未完的年輕人,要做個心口如一的出家人,又是“談何容易”。

    尤其是在這種靜夜里,萬念俱生,心情是無論如何也安寧不了!

    廟里的小沙彌,梆梆地敲梆子,已經是三更了。

    冷夜如水——

    笠原一鶴撩帳而起,他那雙原本深沉的眸子,此刻看來更是深沉,閃閃地放著精光。

    經過長久思慮,他已決心暫時逃離這座寺廟,重入江湖。

    他要把一些未完的事情清理一下,最起碼要能對足利將軍有所交待,之後他才能專心一意地出家從佛,那時他再回來。

    他把事先寫好的一封信,用鎮紙壓在桌上,然後把簡單的行囊背在背上。

    那長短不一的三口刀,也一一插在腰上,由身上取出了一條黑色緞帶,緊緊地扎在頭上,這是他的夜行裝束。

    一切就緒之後,他悄悄走到門前,正要開門,心中忽然一動,思道︰“合一師兄,就在樓下,不要把他驚動了,我還是由窗口走算了!”想著就轉過身來,推開了窗,身形一晃,已飄身而出,只覺得夜風冷颼颼的,侵體生寒。這時他已落身在地,梧桐樹葉被風吹得籟籟地落下地來,此情此景,好不冷寂嚇人。

    笠原一鶴回身看了看,見閣樓上下一片漆黑,竟是沒有一點燈光,他心中不由大為放寬。因為他所恐懼的合一和尚,必定是早已睡著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想到此,這位任性的年輕人,也就不再顧慮其它,一剎腰,如同一只黑豹也似地猛地撲了出去。可是當他身形尚未著地之時間,迎面忽然劈來一股罡風,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一驚,他猛地就空一挫身子,翩翩地落了下來。這時他才看見,一個童山濯濯的和尚,迎面而立,乍然間,他尚沒有看清這和尚的面貌,只見他肥大的僧衣被夜風吹得擺動著。

    笠原一鶴不禁大吃了一驚,他只當是涵一和尚出現了,不由口中“哦”了一聲,面色蒼白。那和尚雙手合十,口宣佛號道︰“無量佛——”隨即一笑道,“怎麼,師弟,要出門去麼?”

    和尚這一發話,笠原一鶴才算松了一口氣,他已听出來人的口音,竟是那位合一師兄!當下不由面色一紅,窘笑道︰“原來是合一師兄,師兄……你這是為什麼?”

    合一朗聲笑道︰“你真是拿貧僧開玩笑去了,笠原師弟,夜已深了,你還是回房吧!”

    笠原一鶴不由呆了一呆,合一少僧這麼一裝糊涂,更令他受不了。當下退後了一步,苦笑道︰“師兄已然發現了,我也就不再隱瞞,尚請師兄念在我不得已,慷慨放行才是……”頓了一下,他接道,“一待事情辦好……我必定再回來,向師父及師兄請罪。”

    合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一鶴師弟此言差矣,師弟你已入佛門,雖未剃發,但乃是我三寶弟子,合一即忝為師兄,怎能任你重入江湖,多添殺孽。何況更有掌門方丈的關照,不可放行……”

    他冷冷一笑,面色鐵青道︰“師弟,你是聰明人,還是快快回樓去吧,今夜之事,貧僧絕不走口,否則……貧僧說不得要強自留下你了!”說罷雙手合十,二目微合,輕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笠原一鶴全身顫抖了一下,苦笑道︰“合一師兄,我此番出去,只是暫時,不久還會回來的!”

    合一冷冷搖頭道︰“師弟還是回樓的好!”

    笠原一鶴冷笑道︰“師兄莫非連一點同情之心都沒有麼?”

    合一和尚口宣一聲佛號,正色道︰“出家人已跳出三界以外,只講功業,不論什麼情欲!”

    笠原一鶴不由咬了一下牙齒,半天不語!

    合一少僧口中念道︰“阿彌陀佛,師弟還是回去的好,如果驚動了師父,就不太好了!”

    笠原一鶴長嘆了一聲道︰“師兄,請你行個方便吧!我的事如果不作一個了斷,心是安不下來的!”

    合一和尚冷笑道︰“師父已答應到時為你解決,你怎地還不放心?”

    笠原一鶴咬牙道︰“這事情是要我自己去解決的,我不能連累師父!”

    合一忍不住嘆道︰“師弟,你知道那是行不通的,我奉命負責你的安全,怎能放你,你還是快快回去的好!”

    笠原一鶴見一再央求,合一竟然絲毫不為所動,當下不由也有些惱羞成怒,他冷笑了一聲道︰“要是我一定要走呢?”

    合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那時說不得只有強留你了!”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那麼師兄你就強留下我吧,恕我違命!”說罷,大步前行!

    合一迎面而立,冷冷一笑道︰“師弟,你不要糊涂!”可是他看見笠原一鶴仍然前行,並無絲毫退縮之意,這位少僧不由得宣了一聲佛號道︰“恕貧僧得罪了!”說罷,他身子向前一縱,雙手分左右直向著笠原一鶴雙肩上按了下去。可是笠原一鶴肩頭一閃,合一和尚的雙手竟自落一個空,這個身懷絕技的和尚不由雙眉一挑道︰“你還敢動手不成?”說著話,這和尚大袖一卷,直向笠原一鶴下肚腹之上掃去,笠原一鶴身形不禁一個踉蹌,後退了一步。

    這和尚的武功,他是嘗過的,他知道久打之下,自己未見得是他的敵手,眼前這個時候自己哪里還能和他久耗下去?

    他想著,萬一涵一和尚醒了,自己是插翅也走不脫了,但自己又非走不可,不能再耽誤了。

    想到此,笠原一鶴身形向下一塌,右臂向上一抬,只听得“刷”的一聲,寒光閃處,他已把一口長刀撤在了手中。

    合一少僧見他陡然把刀撤了出來,不由大吃一驚,身形一閃,已飄出了丈許之外!

    他冷冷一笑道︰“你……還不把刀放下?”

    笠原一鶴雙手握刀,顫聲道︰“合一師兄,你快快放我走吧!”

    合一大聲喝道︰“孽障!”向前一縱,已到了笠原一鶴身前,右手一抖,用掌沿,直向著這口刀的刀背上震了過去。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這些中國的招式,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心里很是明白,如果這一掌被他震在了刀背之上,那麼自己這口刀可就不要再想拿得住!

    他昔日在日本北海道,于冰天雪地里,曾下過極苦的功夫,去研習刀法,其中頗有些驚人的棘手招式!

    當時他右足向前一劃,整個身子倏地向前一塌。

    掌中刀,也就在這個時候,忽地一翻,刃口朝外,冷氣襲人!

    合一和尚如果不及時抽手,這只手掌可就別想要了。

    他怒哼了一聲道︰“好呀!”身形陡地狂飄而起,閃開了一邊,也就在這個時候,笠原一鶴足下用力一點,整個身子直向東面的一堵紅牆之上落了下去!

    他口中低聲叫道︰“師兄,請您原諒我!……”

    可是那憤怒的和尚,疾怒之下,是如何也不會放他離開,他決心把他留下來。鼻中冷哼了一聲道︰“你休想!”

    芒鞋點處,如同一片烏雲也似的,陡然撲了過去,笠原一鶴身形一殺,也縱了出去,合一又撲了空!

    這和尚口中恨聲道︰“你想跑麼?”陡然揚手打出了三粒“菩提珠”。

    這三粒菩提珠一出手,分上、中、下三路,直向著笠原一鶴的背影上打去,所奔部位,乃是他身上三處穴道。

    合一和尚何嘗不知道,這笠原一鶴乃是師父最心愛的弟子;而且他的一生,今後亦將關系著整個佛門的興亡。

    所以“菩提珠”出手並不重,所打之處更非要害,用心只想把他擊倒而已!

    可是他也是太小看了這個異國武士。

    合一的菩提珠乍一出手,就見笠原一鶴猛地一個翻身,掌中刀向外一點,隨之向下一畫,只听得“叮當”一陣響聲,三粒菩提珠盡落塵地!

    笠原一鶴打落了暗器之後,微微發了一下呆,回身就跑,可是那位陰魂不散的師兄,卻是死盯著他。

    他如同一陣風也似的,又撲了上來,右掌向外一劈,這一次用了八成力,一掌直向著笠原一鶴胯骨上擊去。

    笠原一鶴知道,自己如果不給這個師兄一點兒厲害,而想走,卻是萬難了。

    存了這種心,他暫時倒並不想再跑。當時身形一滾,掌中刀向外一挑,快同閃電也似地直向著合一和尚肩上挑來!

    合一口中“唔!”了一聲,他施出了涵一和尚所傳授的一個“彈”字!那留有長指甲的手指,向外一點,“錚”一聲,笠原一鶴長刀竟被他點了開去。

    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了一驚,此時此刻,他只求脫身,一切也顧不得了!

    他又哪里知道,這位合一師兄,出家人慈悲為懷,處處都對自己手下留情,只以為他是對自己下毒手呢。

    當時他身形一偏,合一撥風一指點到,笠原一鶴又向右一偏,可是合一和尚的指尖一轉,又自點到。

    笠原一鶴口中“啊”了一聲,忽地翻身就倒!

    合一和尚怔了一下,心想︰“怪也,我莫非錯傷了他!”

    想到此不由打了一個冷顫,注目看時,笠原一鶴仍然伏地不動!合一皺眉輕喚了聲︰“師弟!”

    笠原一鶴一聲不哼,合一不由口中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我都做了些什麼?”口中念著,彎下腰來,用手去抱笠原一鶴的身子。

    就在這個時候,那伏著不動的笠原一鶴,突然一個急翻,口中道︰“師兄得罪了!”

    刀是由左腋之下遞出來的,快、狠、準!

    刀光一閃,合一和尚由于太近,太沒有防守,竟是再也躲避不及!

    只听他口中“哦”了一聲,這一刀,竟自把他右腿戳了一個透穿!

    隨著他的拔刀之聲,鮮血如泉水一般地噴了出來,合一和尚怎能再挺得住,他口中“啊喲”又叫了一聲,一個踉蹌,隨即倒了下去。

    笠原一鶴見僥幸成功,不由大喜。他再也不敢停留,身子倏起倏落地,一路翻縱了出去,一剎時,已撲出廟牆以外。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覺得腳下一腳深,一腳淺,所踏的盡是水田,這時他才知道,已是到了平地了。

    笠原一鶴站定了腳步,只覺得周身上下全是水,里面是汗,外面是水,頭發披散著,那樣子真像是一個鬼,再看看一雙褲腳,竟被稀泥敷滿了。

    他不由嘆了一口氣,暗想到︰“我這是何苦啊!”

    走到了一個干燥的田埂上,他坐下緩了緩氣。

    天空這時月亮又出來了,照得附近的雲彩都成了白色,遠山近影歷歷在目!

    他把鞋上的泥弄掉擦了擦,內心這時才感覺到自己闖下了大禍,他想︰“天啊!我真該死,那合一師兄,不知被我傷成了什麼樣子?”想到此,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頓時站了起來!

    他緊緊抓住刀柄,刀上的光映著月光,閃閃的,冷森森地泛著殺氣。

    他想︰“我不會把他殺死了吧?”想到此,猛地轉過身來,心中怔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看!”可是才走了兩三步,他就又站住了腳步,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想到︰“我真糊涂,我還能回去嗎?”

    想到此,就又愣住了,只覺得透體生涼。

    想到了父親的叮囑,想到了涵一和尚對自己的寵望,而自己竟叛離了他;而且更惹下了這麼一樁大禍,忍不住掉下了兩滴淚。

    他喃喃地說︰“我真該死!”于是又想到了那合一和尚被自己刀刺中時的叫聲,仿佛像是受了傷,並不是傷中要害的樣子,心中不禁又放寬了一些。

    他跺了一下腳說道︰“我心真狠!”

    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日本話,想到那師兄還不是為自己好,而自己竟忍心傷他!

    一個人不時感嘆傷心地自譴,內心卻有了主張,他想︰一旦自己把事情辦完之後,那時一定再回到寺內,向涵一和尚請罪,自己一定要求他和合一師兄降罪,現在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

    這麼想了一會兒,心中才又重新堅強了起來。

    他找到了一個水池,脫下了鞋子,把腳上的泥好好地洗了個干淨;然後由行囊之中找出了一套新衣新鞋,重新換好。

    這時天邊已微微透出了一些曙色,空氣之中,帶著一些寒冷!

    起先他本以為廟里的和尚,或是涵一老方丈他們,必定會追下來;可是等了這麼久,並不見他們任何一人,他內心不禁大為放寬。同時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暗暗想著,也許師父已經不要自己了!

    一個人噓唏了一陣,把刀還入鞘內,看眼前有一道黃土驛道,他就順著這條驛道一直走了下去。

    漸漸地天色更亮了,幾處農家的雄雞扯高了嗓子咯咯直叫,笠原一鶴停住了腳步,見眼前有一塊石碑。

    這和他們日本是一樣的,他知道,那石碑之上必是標明了某某地界。說真的,自己糊里糊涂地住到了廟里,竟連這是個什麼地方也不清楚,確實也夠迷糊了。

    想著就走到那石碑之前,彎下腰來,見石碑上果然刻著“清水河界”四個字。

    他就記住了這四個字,一時卻又不知道,這清水河界是屬于哪一省的。他知道中國是分很多省份的,自己失寶是在“冀”省,這兩三月來,算一算經過了“魯”、“甦”三省。

    現在卻是不知道來到了哪一個省份了,好在這個對自己也沒有什麼重要。想著,就見有兩個人,肩上挑著空的扁擔,邊唱邊哼地向這邊走過來,一眼看見了他,一起都停住腳步不走了!

    笠原一鶴心知這是自己這一身衣服,把他二人給驚嚇住了,當時卻也不在乎。

    他對著二人,學著中國的禮節,抱了一下拳,含笑道︰“兩位老哥請呀!”

    二人聞聲,又相互看了一眼,想必是听出他聲音很怪,而感到驚奇。這時其中之一點了點頭道︰“你是觀里的道士吧!”

    笠原一鶴可也不大明白什麼道士不道士的,就含糊點了一下頭道︰“不錯,請問這是哪一省,什麼地方?”

    二人之中,有一人戴著破爛的瓜皮帽,紅紅的酒糟鼻子,說話之前先齔牙,他吸了一口氣,道︰“道爺,你可真是糊涂人家了,這是安徽省蕪湖縣,道爺,你要上哪去呀?”

    笠原一鶴點了一下頭,就抱了抱拳道︰“再見!”

    他說完話,足下就大步向前行去,再听得二人在身後小聲說著話,其中之一道︰“怪事,一個道人帶這麼多刀在身上干嘛呀?這年頭可真是……”

    笠原一鶴听在耳中,足下加快前行,並不回頭。

    來到中國這幾個月來,他別的無從體會,卻感覺到中國這個老大的帝國,這里的人民,都是如此善良;而且生性是那麼的愛好和平。

    這一點和日本比起來,卻相差得太遠了,在日本,人們對于械斗、凶殺已看慣了,並不以為奇;可是在中國,甚至于帶一口刀,也會遭受到路人的奇怪和側視。

    他是一個生性倔強的武士,盡管來到了中國,卻也並不願意“入鄉隨俗”,所以至今日為止,他仍然穿著他的和服,甚至于連武士刀也不肯從身上取下來。

    這情形為他招惹上了很多的麻煩,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誤會,可是他依然如此,並不為忤。

    日出的時候,他已來到了蕪湖城內的市街之上,這地方文風頻盛,市街上出售紙墨的店鋪甚多。

    笠原一鶴此行主要察訪的對象還是徐氏父女,徐女驚鴻一瞥地在荒野出現,自己已經見識過了;可是她父親徐雷,自己卻是從未見過。

    听匡長青曾說過,此老武功出眾,他女兒武功已經如此,更不要再說他了。想到此,這位日本的武士內心不禁更焦急了。

    蕪湖城內有一家“老松客棧”,氣派古雅,頗有唐風,笠原一鶴住在這里,就好像在日本京都、名古屋等地住棧房一樣。

    他在旅客名簿上,留下了“日本武士•笠原一鶴”幾個大字,這家店房內,不禁大為噪動,紛紛走到他窗前觀望,都來看望一下這位來自異國的武士。

    中國地方如此之大,要在這廣大的人群里,去查訪這麼兩個人,真好比“海底撈針”一樣的。可是他並不是這麼想,他認為自己總有機會遇見這兩個人;而且一定能夠把失物討回。不過卻不是眼前能辦到的事。

    當初足利將軍曾有一封信,要自己面呈明朝天子,這封信卻被涵一和尚索去了,笠原一鶴幾次索討,老和尚都告訴他時候不到,這封重要的信,他要暫時保管。

    笠原一鶴走時匆忙,竟是忘了這回事,此刻想起來,不禁甚是懊喪!可是轉念一想,涵一和尚那一身神鬼莫測的功夫,自己要去盜信,簡直是妄想;而且涵一和尚所以不把這封重要的函件給自己,必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又哪里能明白自己的心境!

    涵一和尚是他父親生平第一摯友至交,本是父輩人物,如今更有師徒之份,笠原在哪一方面來說,也不敢有所沖撞他,這件事實在棘手得很。

    有了以上幾點困難,他才決定暫時不去討還那封呈給皇帝的信;可是他內心卻有一個大膽的決定。

    足利將軍以十萬火急的心情,派他到中國去完成這件使命,卻未想到他竟會出此意外。在萬般無奈之下,這位日本武士,不得不試著親自去面謁中國的永樂皇帝!

    這是他內心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因為,這位天國皇帝朱棣,自謀惠帝登基以後,對于本身的防範,可謂是嚴謹到了極點。尤其是近兩年,妖婦唐賽兒作亂,平定之後,這位大明的天子,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小心防範著,庚子年特置“東廠”,網羅了天下不少的能人異士,號稱為“錦衣衛”。這些“錦衣衛”也就是俗謂的“大內衛士”,其職責專門負責皇帝的安全,以及偵辦一些有關宮內的案件。

    此輩人物,其中固然很多是屬于“沽名釣譽”之流,但是卻也有很多,是武林中少見的能人異士。所以笠原一鶴要想獨自探宮,面謁成祖,套一句俗話,那是談何容易,笠原一鶴這種念頭,不過是一個念頭而已,真要實行起來,只怕是難以實現。

    在“老松客棧”里,他停留了數日,又思他去!可是一個人倒霉的時候,真是什麼事也都叫他遇上,這位年輕武士,正想備馬北行的當兒,卻忽然又病倒了。

    這病來勢不輕,不時發冷發熱,笠原一鶴不得不在這家店內住了下來。

    等到病好了,已是秋去冬來,雪花飄飄的日子。

    笠原一鶴客地病倒,更感到悲傷寂寞,所幸店中的伙計,對他倒是不厭其煩地熱心照料,噓寒問暖,請醫送茶,甚是親切。

    來時,他身邊倒是帶有極為充裕的銀子,不愁花用,大病初愈,暫時他倒是不想走動了。

    客房內生了一盆火,雪花簌籟地落下來,院子里的茶花、早梅,都開了,美得很。雖說是旅途客地,但是卻別有一番幽雅的情趣。

    笠原一鶴深邃的一雙眸子,顯得更深了,站在窗前,望著院中的雪花,這位異國的游子,不禁想到了遙遠的家鄉,此刻,當然也該落雪了。他想到在日本,每逢這種落雪的季節之時,自己必定在雪原上縱馳劃溜,其趣無窮;而今日,雪雖是同樣的美,卻早已失去了這份心情。

    正當他睹景生情的當兒,他卻看見對面的一間客房門打開了,一個身著棉衣十足的道學老先生走出來!

    這人笠原一鶴早在七八天前,就發現他了,只當他是一個普通的客人,可是對方卻對著他掀唇一笑,露出了幾顆黃焦焦,被煙所燻的牙齒。

    笠原一鶴只得點了點頭,老人雙手籠在袖內,彎腰笑道︰“先生早啊,今天可真冷呀!”

    當下含蓄地一笑道︰“噢!還好,老人家是本地人麼?”

    這人听他答話,就眯著雙眼,向窗前行來,走到了笠原一鶴近前,嘻嘻笑道︰“小老兒是徽州人,先生你……是?”

    說罷一雙黃黃的眼珠,卻在他身上轉來轉去,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本地人!”

    老人口中“哦”了一聲,連連點著頭,一只手卻抬起來,捋著他唇下的幾根長短不一的胡子。

    笠原一鶴這時才看清了老者的面目,見他皮膚很黑,右腮之下,生有一個小小的黑痣,兩道眉毛,幾乎快要掉光了,黃焦焦的就像針也似的。一個大鼻子,卻是又紅又圓,十足的酒糟鼻。

    他身上所穿的這件棉襖,也確實是相當舊了,袖肘的地方,布面已破,露出發黃的紅棉,相當的里邋遢!

    笠原一鶴倒是很同情他,問道︰“老人家是做什麼買賣發財?”

    老人齔牙一笑,搓著一雙黃繭的手道︰“發財可是不敢當,不過將就著過日子罷了!”說著咳嗽了幾聲,又道︰“小老兒在徽州城里,開有一家墨紙的店鋪,專門是出售我們徽州的墨和筆,勉強地糊口過日子!”

    笠原一鶴見他說話時,口內不停地吸著冷氣,哧哧哈哈,像是不勝寒冷的模樣,不忍心道︰“老人家,外面寒冷,到屋里來說話吧!”

    老頭兒笑著縮了一下脖子,道︰“好吧,正要拜訪!”

    笠原一鶴忙轉過身來,把房門打開,不一會兒,老頭兒就走了進來。

    他搓著兩只手,微微地彎著腰,一副酸儒的模樣,進室之後,哈了一口氣道︰“這可就暖和多了!”

    自從在大沽沙上失寶之後,笠原一鶴對于一切陌生人,都小心多了,只是此刻自己身無長物,並不怕別人再打自己什麼主意!尤其是眼前這個酸腐的糟老頭兒,他是絕對也沒有想到會有什麼不對勁!

    這時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卻由靴筒里抽出一根細長的旱煙桿兒,打著了火,猛吸了起來。

    笠原一鶴為他倒了一杯茶,卻見老頭兒,一雙微微發黃的眼珠子,到處看了一轉;最後落在了矮幾上那幾把刀上。他笑了笑道︰“還沒請教貴姓?”

    笠原一鶴忽然心中一動,就點了點頭道︰“我姓笠……”

    老頭兒抽了一口煙,在煙霧里連連眨動著細長的雙眼,咳了一聲,吐出了一口痰。

    笠原一鶴這時卻巴不得他趕快走了,二人相對無言了一刻,老頭兒用煙袋桿子在棉鞋底上敲了幾下,嘻嘻笑道︰“在外面走動的人,尤其是年紀輕輕的,時時刻刻都要注意,這個年頭壞人太多!”

    笠原一鶴不由愕了一下,道︰“老先生所指為何?”

    老人家噴了一口煙,笑道︰“沒有什麼!”說完又用煙袋桿子,指了一下笠原一鶴放在矮幾上的三口刀,笑道︰“我是看見了刀,想到你先生必定是一個練武的人!”

    老頭兒說了這句話,又喝了一口茶,把煙袋桿子往靴筒里一插,拱了一下手道︰“打攪!打攪!”

    說著就站了起來,笠原忙起身相送,走到了門口,笠原寒暄道︰“老先生名下是……”

    這位看來冬烘十足的老頭兒笑了笑道︰“我姓祝……”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說道︰“祝老先生。”

    老頭兒這時已邁出門外,卻又回頭笑道︰“笠先生在蕪湖還要住多久?”

    笠原一鶴已對老人留下了心,聞言搖了搖頭道︰“這個還沒有一定!”

    老頭兒笑了笑,也沒有再說什麼,一只手撈著棉襖的下擺,抖抖顫顫地,就走了。

    笠原一鶴望著他的背影,心里卻奇怪地想著︰“莫非像這麼一個老朽的人物,居然也是心懷不軌,圖謀對我不利不成?”

    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家,實在是太怪了,無奇不有,“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在中國是很應驗的。

    想到此,他不禁內心陣陣擔憂了起來,使他不明白的是,這些人,怎麼消息會如此靈通?怎麼會知道這件隱秘?

    如果這個老頭兒,真是在打著盜寶的念頭,那麼他可真是看走眼了,他應該知道,那批寶物如今已不在自己手上了,應該去找姓徐的父女才對!

    可是這種事,又怎能對陌生人啟口!

    他考慮了甚久,只有一個辦法,快點走。可是這大雪的天,行路是太不方便,自己所帶衣服又不多,一路換洗甚是不便,于是心想,雪一停就走!

    當日黃昏的時候,他早早把窗門關上,獨自在燈下觀賞著他的刀,外面的雪卻是越下越大了,一團團的雪花,就像是半空飛絮,一層層地堆積在地上,厚得就像是鋪了一層棉花!

    笠原一鶴不禁深深地發起愁來,他看了一會兒刀,覺得一個人甚是冷清,想不到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已把自己的英雄壯志磨滅得沒有一些兒了。

    收下了刀,正要熄燈上床,忽听得門上有人“篤篤”地敲了兩下,笠原一怔道︰“誰?”

    沒有一點兒回聲!

    他確信自己耳朵,絕不會听錯,必定是有人,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如此深夜,前來造訪,絕不會是什麼好預兆!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好吧!”他抽出了刀,反手背在肩後,足下一跨已來到了門前,當時右手背刀,左手緊握門柄,身形翩然而出,口中再次問道︰“是誰?”

    空廊寂靜,哪有人影?只是拉門時,飄飄閃閃地掉下了一張紙。

    笠原一鶴劍眉微剪,彎腰把這張紙撿了起來,見是一張寫有黑字的信箋!

    他左右望了一眼,一片寂靜,倒是對面的窗上,映著黃昏昏的燈光!

    笠原一鶴先不看這張紙上寫的是什麼,匆匆揣好了這一張紙條,一彎腰,“嗖”的一聲,已竄了出去,落在了對面的窗前!

    他心中想道︰“莫非是這個老人弄的玄虛?我倒要看看他在也不在?”

    想著身形一長,已拔起了丈許高下,單手已攀在了一根老樹枝上,面對著緊閉的窗戶,這位日本的武士,用手上的刀,向前慢慢一送,窗戶紙已被他的鋼刀,刺了一個小洞,這時夜靜更深,院內沒有一人。

    他把眸子緊緊湊上去,室內一切,立刻清晰可見,那個姓祝的老人,正自就著一盞油燈,在細細地讀書,嘴里嘟嘟唧唧,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不時見他搖頭晃腦,下半個身子,整個包在一床棉被里,樣子真是酸腐到了極點!

    笠原一鶴看了一會兒,心中覺得很是好笑,對他懷疑之心已然大去,遂飄身而下。

    心中卻是一團狐疑,如此寒夜,又是誰來叩門投書?這真是怪哉!

    他匆匆返回房內,把門關上,掏出了那張字紙,打開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一筆狂草,走墨有如龍飛鳳舞一般,上面寫的是︰``

    一鶴賢佷︰

    “敵人近在咫尺,隨時要取你性命,一切謹慎,近日不宜外出,最好脫下和服,換上漢裝,如守室不出,可保無慮也。字示。”

    老叔留字``

    笠原一鶴費了很大勁,才看懂了對方的草書,不由甚為驚訝,對著孤燈發了好半天怔。心中卻大為不解道︰“奇怪,這人是誰呢?口氣如此夸大,居然自稱老叔?莫非是段南洲恩師不成?”

    想著又搖了搖頭,因為這是不可能的,段南洲已入佛門,已得法號為“涵一”,斷不會再以俗禮見稱,何況他與自己如今是師徒之份,又怎會稱自己為賢佷?

    再說,自己傷了師兄逃來,如果真要是他老人家,又豈會有如此口氣?只怕早就怪罪下來了。

    這麼一想更不禁傻住了。

    他又繼續想了很久,愈想愈是不解!因為他來到中國不久,根本就沒交過什麼朋友,知道他的人可以說沒有,這真是怪哉!

    笠原一鶴忽然想到了匡長青,這是他來中原所結交的唯一朋友,莫非是他?可是對方的歲數,和自己相差不多,又怎會以“老叔”自居呢?他又豈能開這個玩笑。

    愈想愈糊涂,根本沒有辦法再往下想了,又打開了那張紙條,研究了半天,仍是一無頭緒。

    最後他只好不再想下去了,心中卻不禁暗暗忖道︰“說不定這封信,正是那老頭自己寫的也不一定!”

    信上說有人要害自己的性命,這會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心中雖是決定不再想,可是越不想,問題越是層出不窮,忍不住怒由心起。

    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一跳而起,“嗆”的一聲,把寶刀抽了出來,只見他滿面憤怒,朗然笑了一聲,推開了風門,走向院中,大聲叫道︰“哪里來的臭賊?你走出來,大爺我,可不要你來報信!”

    雪很大,都飄到他的臉上,張嘴的時候,甚至于都飄到了他的嘴里,他只好閉上了嘴!

    恨到極處,手中的刀,嗖嗖地往空中,一連劈了十幾下,閃電般的刀刃,把飄落下的雪花,都砍成碎片,雪光映著刀光,更覺冷森森的煞是可怕。

    他舞了幾刀,猶未能泄恨,身形一躥上了房檐,在房上又觀望了一會兒,只覺眼望的地方是一片白,哪有什麼人影?

    忽然心中又動了一下,暗想到︰“我何不看看此人留下了什麼足跡沒有?也許能夠從腳印上,追探出一點眉目,也未可知!”

    想到此,就彎下腰來,仔細在雪上看,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什麼足印。

    這麼一來,他內心就不禁有些吃驚了,身形隨這飄落而下,又彎下腰來,在雪地里找來找去。

    忽然,他發現了一行極為清晰的腳印,就在眼前不遠,不由心中一喜,暗自笑道︰“你可是露下了馬腳了,我倒看看是誰?”

    想著頭也沒有抬,低著頭,慢慢一步一步向前找去,差不多走了十幾步,忽然發現腳印盡頭,有一雙笨重的腳,死死地踩在雪內!

    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一驚,同時之間,卻听得一人發出山羊一樣的笑聲道︰“哎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笠先生!”

    笠原一鶴不由面上一紅,原來面前站的這人,哪是什麼頑強大敵,竟是對面那個姓祝的老人。

    笠原極不自然地笑了笑,點了一下頭,紅著臉道︰“夜這麼深了,你老人家還沒睡?”

    這位祝老先生,縮著脖子,袖著手,吃吃笑道︰“正要關門睡覺,听見你在院子里叫喚,當是什麼事呢!”說著“哧”又笑了一聲,道︰“嘿!笠先生,你可真有意思……”

    笠原一鶴不大高興地道︰“有什麼……意思?”

    姓祝的老頭子晃了一下頭道︰“你拿刀砍什麼呀?砍雪?嘻,有意思極了!”

    笠原一鶴氣道︰“我是在練刀!”

    祝老頭“哦”了一聲,連連點頭道︰“難得!難得!老弟,你掉了什麼東西呢?”

    笠原一鶴知道他在笑自己彎腰看地,含糊地搖了搖頭道︰“我的刀鞘子掉了,不要緊,明天天亮了就可以找到!”

    祝老頭兩只手在袖子里抖嗦一下,連連點著頭,笑道︰“我說呢,這麼大雪,可是不大好找!”

    笠原一鶴一肚子的悶氣,無從發泄,此刻反吃這個不相干老人取笑一陣,著實無味,當時點頭道︰“老先生要是沒事,我走了!”

    祝老頭拱手彎腰,說道;“請……請便!”

    笠原一鶴一肚子氣返回房內,把門關上了,心中卻不禁想到了那投書人,必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只看他那種來去如風的身手,和雪地上居然不著一絲痕跡,此人那身輕功,就足足在自己之上。

    他不由深深皺著雙眉,對于中國,這個能人輩出的地方,他真是欽佩了。這些所謂的奇人異士,卻又是一些看來絲毫不起眼的人,真令人難窺全豹,莫測高深。

    這一夜,就在猜疑驚恐之中過去了。

    第二天雪停了,笠原一鶴早早起來,收拾了一切,喚來了店伙計算清了錢,他又取出了一些銀子,囑他們去為自己買一匹馬!

    想到了那封投書曾囑咐自己,叫自己不可妄動,他內心倒是不無猶豫!可是他乃一個堂堂武士,又怎能去相信一個陌生人的一封信呢?如果那人是別有用心呢?所以他仍然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決定一切!

    他走到門口,向外望望,卻看見對面那個祝老頭,用老棉鞋,在那將欲化的雪上踩踏著,大概他是愛听踩踏在雪上的那種聲音吧!

    他頭上戴著一頂絨線的小帽子,幾根禿眉,在雪的映照之下,閃閃發著白光,看來就像是幾根鋼針一樣的。

    笠原一鶴看他的時候,他卻微笑點頭道︰“怎麼,要走了麼?”

    笠原一鶴只得點頭道︰“是的,是的,我有事,我先走了!”

    祝老頭彎下腰來,說道︰“順風,順風!”

    說著他就轉身回房去了,笠原一鶴把一切都弄好之後,店伙計已為他牽來了一匹駿馬,要價紋銀二十五兩,這是一筆相當大的數目,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了一驚。

    可是當他看了那匹馬之後,卻也就不以為貴了,那是一匹灰毛紅目,雪白四蹄的駿馬,笠原一鶴是很懂得馬的,這匹馬耳聳鼻大,鬃毛長,牙口好,象征著它正當少年。

    于是他照數付了銀子,把簡單的行李,放上了馬背,幾口鋼刀插在胸前,天氣寒冷,他在頭上戴了一頂武士的小鋼帽!如此一打扮,當真是英姿颯爽,十分的英俊了。

    店伙為他牽著馬,穿廊而出,忽然他想到那個祝老頭,照禮應該過去打個招呼,于是就轉到他門前,不由頓時一怔!

    原來那祝老頭房門敞開,內中衣物已搬一空。

    他呆了呆,道︰“咦,人呢?”

    身後的伙計,笑道︰“大爺,你是問那只老山羊麼?走了!”

    笠原眨了一下眸子,暗想到︰“怎麼剛才還同我說話,這一會兒卻已走了?好快!”

    當時就偏頭問道︰“你叫他什麼?”

    那伙計臉一紅,訕訕笑道︰“大爺,你別見怪,小的可是說著玩的。祝老先生是我們這里的常客,因他老人家笑起來聲音很怪,像山羊,所以我們大伙都就叫他祝山羊!”說著笑了一聲,齔著牙道︰“大爺,你們是朋友?”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我們才認識不久,這祝老先生是做什麼事情的?你可知道?”

    伙計翻了一下眼皮,說道︰“我知道,他老人家是開筆墨坊,專門做紙墨生意的!”縮了一下脖子,吸了一下鼻涕,他又說道︰“這位老爺子可是怪透了,人家騎馬,他也騎馬,可是他的馬比驢還小,也不知是在哪里找的!”

    笠原一鶴不由點了點頭,一時想到那祝老頭,騎在如此的一匹小馬上,那種滑稽的樣子,不由笑了笑,事不關己,一笑也就算了。

    出了客棧,一路打馬北行,不久,已可望見瀚闊的長江水了,水上舟舶雲集,櫓檣如林。

    笠原駐馬前望,心中不禁有所思慮,他決定暫時不乘船,先跑他一程再說。

    于是,抖動絲轡,胯下神駒,發動四蹄,如箭也似地順著江邊飛馳了下去。

    這一程,最少跑了也有三四十里路,前望著江水,更是廣闊,只是江上行船,已不似先前那麼擁擠了。

    他勒住了馬,正在展望江勢,忽听到江上有人高聲喚道︰“喂!喂!客官,客官!”

    笠原偏頭望時,卻見身後飛快地馳來一條雙帆四櫓的中號座船,一個頭戴雨笠的漢子,正自向自己揮著手。

    霎時間,船行近了,那漢子高聲叫道︰“客官,搭個便船吧,便宜得很!”

    笠原一鶴不經思索地點了一下頭道︰“好吧!”

    那船伙計一躍下船,把船硬拖至江邊,放下踏板,把馬拉了上去,笠原隨後又上去。

    上船之後,就見船內甚空,只有兩個客人,一個是矮小的個子,年有四十上下的漢子,穿得很體面,留著小胡子,彎著腰向笠原施一禮。

    另一個,卻是一個年有六十五六的老者,一身灰布長衫,一只眼像是失明了,用一塊雲紙罩著,頷下一縷黑須,看來甚是清 !

    他獨自把盞,朝著江上,並不和笠原打招呼,那舟子搭了笠原一鶴,正要撤板,忽听見一聲尖細的聲音道︰“慢著,我也搭個便船!”

    大家循聲望去,卻見遠處沙灘上,一人一騎,飛快馳了過來,人馬都顯得很小。

    笠原一鶴先見那馬小得可憐,正自驚異,誰知再一看馬上的人,他不由頓時呆住了!敢情那馬上不是旁人,正是那個綽號老山羊姓祝的老頭兒,他一面跑,一面狂舞著手道︰“等等!等等!我來了!”

    舟子回頭望望那兩個人,那個矮子皺了一下眉,道︰“快走,我們不再搭別人了!”

    可是那姓祝的老人,別看他的馬小,卻是快得很,這時已跑到近前,這老頭兒,跳下馬,不等他撤跳板,拉著馬就上來了!

    姓祝的老頭兒,這種突然的動作,令舟內各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那個矮子,更形大怒!

    他瞪大了眼楮,說道︰“咦,這是怎麼一回事?誰叫你上來的呀?快下去,下去!”

    祝老頭臉上堆笑,連連拱揖道︰“外面走的人,行個方便吧,我多給錢也就是了!”

    這時舟內那個矮漢,走過來道︰“老頭,你是干什麼的,說不搭就是不搭,怎麼這麼�@攏 br />
    祝老頭連連打躬道︰“何必呢?我又不佔什麼地方,你先生行個方便吧!”

    說著一只手拍著他那頭小馬的屁股︰“走!走!咱們到一邊去!”

    笠原一鶴見那匹馬,非但較常馬為小,而且身上多處皮毛,均已脫落,真是難看得很。

    祝老頭把馬趕到了船尾邊,口中嘆著氣道︰“做小生意的人嘛,可憐喲!”

    嘴里面說著,一面把馬背上的大包袱解下來,放在了船板之上;然後自己又坐在包袱上,那樣子是在這里坐定不走了!

    那穿著講究的矮個子,看到此皺了一下眉,這時靠窗坐的那個高大老者,似已有些感到不耐,他回過頭來,嘿嘿笑道︰“這麼大的船,多搭一個人又算什麼,快走吧,這樣走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到地頭?真是……”

    矮漢子听他這麼說,像是無可奈何地道︰“好吧!”

    說著目光看著祝老頭,冷笑道︰“老頭兒,讓你上船是可以,你可別搗蛋!”才說至此,那個高大的老者,忽然大聲道︰“怎麼回事,給我下的面呢?”

    矮漢子回頭笑道︰“大爺你沒有看見吧?等順風上了帆,伙計才得閑呢!”

    那個高大的老者笑了笑,偏過頭來,以那一只獨眼望了望笠原一鶴。

    笠原一鶴正想把目光轉開,那瞎了一目的老者,卻笑著把手上的茶杯舉了一下,微笑道︰“喂,朋友,船上風寒,喝一口茶吧!”

    笠原一鶴禮貌地欠了一下身子道︰“謝謝!我還不渴!”

    說著他目光一偏,卻見那姓祝的老頭,也正在向這邊看著。

    笠原一鶴正想對他點點頭,可是那祝老頭,卻又把目光瞟向一邊去了,一鶴不由呆了呆,心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怎麼不認識我了呢?”

    想著又仔細看了他幾眼,又覺得客棧內的老人,正是此人,絕對錯不了。他是一個直性人,心情是全往直處想,也沒有想到其他方面,心里可是老大的不樂。暗暗忖道︰“你又有什麼了不起,莫非我笠原一鶴還非得與你攀交不成?”想到此,也就不再去看他。那老者,這時指著一張椅子,笑道︰“來!來!來!請坐下來吧!”

    笠原一鶴就不客氣走過去坐了下來!

    這時船伙計走過來獻了一杯茶,獨目老人一笑道︰“兄弟,你是上哪去呀?”

    笠原一鶴一笑道︰“還沒有一定的去處!”

    老人一只手輕輕敲打著杯子道︰“是往北邊去吧!”

    笠原一鶴點了一下頭道︰“是的。”

    這老人呵呵笑道︰“太巧了,我也是往北走!”才說到此,在船尾曬太陽的那個祝老頭,也發出了一聲尖笑道︰“太巧了,我也是往北面走,嘻嘻!”

    獨目老者,用那僅有的一只眼,狠狠掃了他一眼,祝老頭挺不自然地齔牙笑著,點頭不是點頭,哈腰不是哈腰。

    獨目老者忽然像是呆了一下,他站起來,慢慢走向船尾,姓祝的矮老頭現出很是驚怕的樣子,他囁嚅道︰“怎麼啦,我說錯了話是不是?”

    獨目老人這一站起來,才看出此老身材極高,較常人最少要高出一頭,他慢慢走到祝老頭身前,低頭看了他半天道︰“朋友,你貴姓?”

    祝老頭由地上站起來,一面拍著身上的棉袍子,尷尬地笑道︰“小老兒姓祝,老兄你貴姓?”

    老者哼了一聲道︰“你不要問我!”說著又用手把他的包袱解開來,看了看,祝老頭忙道︰“是文具,筆墨紙硯都有!”

    老者翻看了一會兒,又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冷冷說道︰“你上北面去干什麼?”

    祝老頭怔了一下道︰“做生意呀,先去金陵!”

    老者問道︰“金陵什麼字號?”

    祝老頭一笑道︰“馬四胡同的文寶齋,你老請多照應!”

    獨目老者又瞥了瞥對方身上,一身厚棉襖,足下是一雙大棉鞋,一副冬烘道學的樣子。

    他皺眉想了一會兒,哼了一聲道︰“這船我已經包下,我看到了當涂,你先下船吧!”

    祝老頭堆笑道︰“你先生也真是的,我又不佔地方,大家都是在外行路的,你老要是嫌我多嘴,我不說話就是了!”

    獨目老者憤憤看著他,冷笑了一聲道︰“好吧,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只要你不後悔就是!”說著憤然轉身而去!

    祝老頭一面包著他的包袱,一面嘻嘻笑道︰“絕不後悔,你老人家放心吧!”

    獨目老者這時又坐回原處,這時船伙計送上面來,老者對笠原一鶴禮讓道︰“來,兄弟,你大概也餓了,先來碗面,來!來!”

    說著就把面碗送了過去,笠原一鶴肚子也確實有些餓了,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接過碗來,卻听見一邊的祝老頭咳嗽了一聲,笠原一鶴用眼一看,就見祝老頭對著自己搖了搖頭,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暗忖道︰“這是怎麼回事?”

    那瞎目老者,含笑說道︰“趁熱吃了吧!”

    笠原轉念一想,又把面碗推了回去,搖了搖頭道︰“謝謝!我還不大餓!”

    老者不禁怔了一下,又笑道︰“吃吧,一碗面,又算得了什麼?反正你也要給錢的!”

    笠原見碗內有香噴噴的牛肉,汁濃味香,不由咽了一下唾液,忍不住又用眸子,向那祝老頭兒望去。

    祝老頭兒這一次明顯地對他擺擺手,笠原心知有故,就笑了笑道︰“不要客氣,我不吃!”

    老者見他堅決不吃,不禁皺了下眉。他因而順著笠原的目光,向前望去,卻見祝老頭正在太陽下面,翻弄著他的大棉襖,並沒有什麼異狀,不由暗暗道了聲奇也!當時一笑,就對那伙計擺手道︰“你就端回去好了,等一會兒我們再弄好的給他吃!”

    老者嘻嘻一笑,笠原不由猛地叱道︰“站住!”

    那伙計正自端碗要走,聞聲忽然站住,笠原趕上去把那碗面接過來,冷冷笑道︰“里面有什麼東西?”

    伙計翻了一下眸子,吶吶道︰“牛肉呀……怎麼啦?大爺!”

    笠原哼了一聲,道︰“牛肉?好,你把牛肉吃下去,吃……”

    伙計打了個哆嗦,口中道︰“這個……這……”

    這時那個矮漢子由一邊走過來,嘻嘻一笑道︰“你們不吃,我吃!”

    說著就把面碗端過,走到一邊坐下,笠原不由心中一動,上前道︰“喂,你可當心,面里可能有毒!”——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04章 莽莽江湖武士心
    那矮子咧嘴一笑,道︰“毒?什麼毒呀?”

    說著夾起一塊牛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著,眉毛一會兒張開,一會兒又蹙上,哼了一聲,點了點頭,說道︰“不壞,味道不錯!”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暗奇,心說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那個瞎了一目的老者,卻呵呵笑道︰“怎麼著?兄弟,你疑心這面里有毒?”

    笠原一鶴回過頭來,冷冷笑道︰“我有點兒疑心!”

    老者又呵呵一笑道︰“為什麼要下毒呢?”

    笠原就用眸子去望那個祝老頭,卻見他正自閉目,在一邊睡覺呢!他一時也攪糊涂了,不知他是弄什麼鬼?

    這時就听得那老者,在一邊哈哈笑道︰“你看!他把面已經吃完了!”

    笠原忙回頭去看,果見那矮漢子手中的面碗,已空空如也,矮個子嘻嘻一笑,用手抹了一下嘴。

    笠原吃了一驚道︰“你都吃下去了?”

    那矮子哼了一聲道︰“可不是吃下去了,我倒要問問你是什麼意思?”

    說著他冷笑了一聲,道︰“幸虧這條船上沒有別的外人,要是有別的客人在,听了你這句話,人家不要嚇壞了?朋友,這個玩笑,可是開大了!”

    笠原還未說話,那一邊曬太陽的祝老頭,忽然哈哈笑道︰“放心吧,船老板,我知道也不說,我不說誰也不知道。”

    那個伙計就聞聲叱道︰“媽的,沒有你的事,你少插嘴好不好?”

    祝老頭用全白的眼珠,望了他一眼,嘻嘻一笑,就翻過身子,又曬他的太陽去了。

    笠原一鶴心中著實不解,方才那祝老頭兒,好好地對自己擺手做甚?平白無故,叫自己鬧了這麼一個笑話!想著越覺得面上無光,就轉身走到一邊,只見江水十分浩瀚,水面上江帆點點,這中國的第一大江,果然勢派不凡,氣概萬千。

    站在船板上,他不禁有些兒神馳,回想到了故國本州與四國之間的“瀨戶內海”,那些漁人操作的情形,翩翩的帆影,倒和這里的情形有些兒仿佛。

    此來中國,原本是有一腔遠大的抱負和綺麗的幻想,曾幾何時,卻想不到,竟會淪落到今日的下場!想到此,他緊抓著刀的刀柄,不禁雄心忽起,暗忖道︰我絕不能如此甘心呢!由不住重重地在船板上拍了一掌,發出了“叭”的一聲,那穿著講究的矮漢,聞聲一笑道︰“唷!怎麼啦?”

    笠原一鶴也沒有理他。

    他繼續往下想︰“一個人是不能軟下去的,你愈軟,人家就愈強,我這一次入江湖,必定是把這件事弄一個清楚,否則的話,豈不叫師父看輕了。”想到此就回過身來,步向後艙,見有兩個伙計正在炒菜弄飯,一邊的桌子上,放的還有饅頭,他就過去自己拿了幾個饅頭,走到一邊,面對著江水,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吃完了,回頭看時,那個瞎了一只眼的老頭,正用那只獨眼,望著自己在微微冷笑。

    老者發現他也在看自己,卻又改成了微笑;並且還向著他點了點頭。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又是一怔,暗暗忖道︰“莫非這個老人,真對我懷有什麼惡意不成?”可是當他看見了自身側的刀,內心就定了下來,暗忖道︰“有這口刀,我又怕他做什麼?”想到此,有意把刀抽了出來,在日光之下,這口刀閃閃發著金光,望著刀他微微一笑,用手指輕輕地彈了兩下,又放回鞘內。

    在船尾,他又看了看他的馬,安靜地在嚼著草,那個祝老頭的馬,也臥在一邊,看著這匹馬,笠原一鶴就想笑,他真不知道世上居然還有這麼丑的馬!

    看起來這馬真比驢還小,頭上的毛都禿了,背上的鬃也是稀稀落落的幾根。

    這還不說,這匹馬還害眼病,眼圈四周都爛了,一雙眼楮直流黃水,四個蹄子上卻是生著極長的毛,把蹄子都包上了,在太陽底下,它還蜷上四個蹄子,讓太陽曬它的肚囊皮!

    笠原一鶴不由得更是想笑,真想不通,為什麼這姓祝的竟會看上了這麼一匹馬,騎出去真不怕被人笑壞了?

    一個人在船上甚覺無聊,那個瞎了一只眼的老者,這時卻站起來,走向艙內去了。

    一個船伙走過來,道︰“大爺,里面有房間,去歇一會兒吧,半夜才能到太平府呢!”

    笠原一鶴也不知道太平府是什麼地方,反正他是想著住北面走,目的地是北京城!

    當時就點了點頭,向艙內走!

    當他經過那個祝老頭的時候,卻見祝老頭翻了一個身子,口中喃喃自語道︰“唉,在外面行路的人,樣樣都得當心,連睡覺也得當心!”

    笠原一鶴站住,想要跟他說話,祝老頭卻把身子翻到了另一面,嘴里含糊道︰“……要不然,人家殺了你,你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呢?你師父要是找我要人,我可就沒辦法了!”

    笠原不由心中一動,覺出這祝老頭,好像話中有話,正要問他,卻听得他鼾聲連天睡著了。

    當時心中不禁大大地犯嘀咕,那個船伙計,在前面見笠原駐足不走,就回過頭來,見狀,他笑道︰“大爺,你別理他,這老山羊我知道他,在蕪湖是出了名的,瘋瘋癲癲的,嘴里亂說話,誰招著他準倒霉!”

    笠原一鶴不由皺了一下眉,低頭看了看祝老頭,卻見他睡得正熟,自己也不便再跟他說話,就進到艙內去了。

    在搖擺著的昏燈之下,那個穿著講究的矮個子,正冷笑著,在艙內來回走著,另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就坐在他對面。

    矮個子冷笑著道︰“徐老二,我看這件事很麻煩,他又不是不懂武功,下手只怕不大容易!”

    高身材的瞎老人,他那唯一的獨眼,閃閃地放著凶光,他一只手按著茶幾角,沉聲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猶豫的?你只管把風,一切有我!”

    矮個子長嘆了一聲,道︰“徐老大也真是的,東西到手也就算了,又何必非要置他于……”

    老者冷森森地笑道︰“崔令,你莫非還不知道大哥的脾氣,他交待下的事情,是不打折扣的!”

    崔令打了一個冷戰,嘻嘻一笑道︰“得!算我沒說,二哥,你看著辦吧!”

    老者沉聲說道︰“等過了太平府以後再動手,現在先不要緊!”

    崔令雙手放在袖子里,眯著一雙小眼嘻嘻笑道︰“徐二哥,你大哥到手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听說數目相當可觀咧!”

    老者哼了一聲道︰“大概不少!”

    崔令喝了一口茶,五個手指頭在桌面上來回敲打著,咧著嘴,小聲道︰“我說一句話,二哥您可別生氣,這種殺人的買賣干下來,他不能只給咱們這麼一點兒,太少!”

    老者面上現出紅光,半天口中哼了一聲,道︰“數目也不能算少了,況且又是自己人!”

    崔令嘻嘻一笑,道︰“自己人固然是自己人,可是咱們給他殺人,他拿東西,卻給我們這麼一點兒!”說著抖了一下肩膀兒,苦笑道︰“我崔令是沖著二哥你一句話,生死都無所謂,只是你……”

    獨眼老者輕輕唉了一聲,道︰“我又有什麼特別?”

    崔令冷笑了一聲道︰“你們可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徐雷今天發了財,你徐林連一個子兒也摸不上,未免太屈了!”

    原來這瞎了一眼的老者,名叫徐林,他竟是“短命無常”徐雷的嫡親胞弟,二人同時都干著無本錢的生涯,只是並非一路,是各人干各人的!

    徐林顯然為崔令這幾句話說得動了心了。他低頭想了想,鼻中哼了一聲道︰“誰又知道那批東西到底值多少?”

    崔令聳了一下肩膀,道︰“那還少得了嗎?少了人家能貢給皇帝?”說著把身子前傾了一下,小聲說道,“現在外面誰不知道這件事?听說‘陰風叟’岳桐也專為這件事下山了,以後可有的瞧的!”

    徐林嘆了一聲,顯然已為崔令之言所動,他冷笑了一聲道︰“你是知道的,徐雷和我雖是親兄弟,可是我們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

    崔令齔牙一笑道︰“當然,我要是不知道,這些話我能說嗎?我只覺得這件事,他是在利用咱們!”

    徐林冷哼了一聲,道︰“你應該知道,我這麼做,不過是念在一點兒手足之情,其實誰又稀罕這些個錢?”

    崔令冷笑了一聲道︰“二哥你可是太好了,你莫非忘了,你那只眼是怎麼瞎的,還不是為了他……”

    才說到此徐林恨得“叭”地拍了一下桌子,慨然道︰“不要再說了!”

    崔令翻了一下眼楮,嘻嘻一笑道︰“二哥,不是我說你,你太老實了……”說著用手指了一下,小聲道,“這日本武士,乃是天子的貴客,不是我說一句什麼,要是殺了他,只怕……”

    徐林皺了一下眉,道︰“依你的意思呢?”

    崔令聳了一下肩膀,嘻嘻一笑,說道︰“咱們把他給囚起來,用不著殺他,然後……”

    徐林一怔道︰“那如何使得?要是風聲走漏出去,還得了!”

    崔令嘿嘿一笑道︰“有什麼不得了?再說誰會知道?只要我們隱秘一點兒!”

    徐林點了點頭,遂又道︰“只是這麼做,又為了些什麼呢?何必呢?”

    崔令笑著嘆了一聲,道︰“唉,二哥你可真是,有他在手上,你我還怕沒有錢,那時候你大哥要想贖他,沒有上萬的銀子,我們就不給他,到最後他一定會拿出來的!”

    說著搓了一下手,笑道︰“那時候我們可就坐著吃了,也別再東奔西走的了,二哥,你說我這個計策想得怎麼樣?哈——再好也不過了!”

    徐林站起來走了幾步,點了點頭道︰“好,就是這麼著,一切都依著你!”他坐下來,又道,“可是,咱們怎麼對付他呢?”

    崔令一笑道︰“這事情就好辦了,他不是往北去麼,據我想他是上北京城去,是想去見皇帝太爺去,咱們給他拐個彎,往四川去。”

    他得意地笑道︰“四川多的是山,我們朋友多,弄他一個人還有什麼問題?”

    徐林冷笑道︰“只怕不容易!”

    崔令笑道︰“絕沒有問題,他一個外國人,對于我們中國地方哪會清楚?咱們說東不就是東,說西還不就是西?你放一百個心吧!”

    徐林這時是一點主見都沒有,一切都听崔令的,他怎麼說就怎麼是,當時聞言就不再說話了。

    崔令喝了一口茶,笑道︰“那時候你獨眼雕徐林的大名可是響了,黑白道上的人物,誰不佩服你?”

    徐林嘿嘿一笑道︰“這個我倒是不想,只要能弄幾個錢,也就算了!”

    “錢當然要!”崔令道,“名也是要的,這叫做名利雙收!”

    獨眼雕徐林忽然想起了一事道︰“可是外頭那個老小子可怎麼辦?依我看,咱們靠岸攆他下去算了!”

    崔令搖頭道︰“這麼一來,那日本人可就知道不妙,反倒不好收抬了!”

    獨眼雕那只獨眼一閃,道︰“那麼干脆就宰了他,這是他自找的!”

    崔令好似對任何事,都有深謀遠算,他擺了一下手道︰“這更不用急,我們只管走我們的,他要是听話不惹事,到一個地方叫他走他的,要不然就把他推到江里喂王八去!”才說到此,忽見靠江的一扇窗子“吱”一聲開了。

    崔令就站起來,走過去關窗子,誰知他的手還沒有踫著窗戶,卻見一張紙由窗外翩翩地飄進來,一直飄落在正中幾上!

    二人都不由一怔,獨眼雕一把抓起,就目一看,立時神色大變,只見他身形一矮,已來到窗口,向窗外看了看,陣陣海風吹進來,有幾艘大船正自一邊馳過去!

    他呆了一下,忙把窗子關上,回過身來!

    崔令見狀忙趨前道︰“什麼?寫些什麼?”

    獨眼雕徐林冷哼了一聲,坐了下來,道︰“你拿去看吧!”

    崔令面上一變,接過了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少做昧心事,暫寄爾等首級以觀後效!”末尾具名卻是“老狸”兩個字!

    這幾個字,每一個都有核桃大小,像是用炭條寫的,字跡雄勁,很有腕力。

    崔令看完之後,不由呆住了,搖了一下頭道︰“怪也,這是誰?”

    徐林冷笑道︰“你知道有誰叫這名字麼?”

    崔令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獨眼雕哼了一聲道︰“莫非這是老狸的筆跡?”

    此言一出崔令嚇得口中“哦”了一聲,半天才吐了一口氣道︰“不會吧!”他苦笑了笑道︰“老狸豈能來到這里,管這種閑事?听說他早就死了!”

    徐林冷笑了一聲道︰“除了他,誰又能有神出鬼沒的功夫?”說著他忽然心中一動,道︰“走!我們到上面看看。”

    于是二人匆匆上到外艙,只見船上幾盞風燈在夜風里微微搖動著,氣氛是一派安靜!

    徐林慢慢走到船尾,只見那姓祝的老頭兒,仍然靠在前門板上呼呼地大睡。大概是天太冷,他把整個棉襖的下襟都翻了過來,蓋住了臉,露出里面的小棉襖和大棉褲,腳下的老毛窩八字形地分開著。這副睡相可真是不怎麼雅觀!

    崔令就過去搖了搖他,祝老頭翻了一個身子又睡了,仍是鼾聲連天。崔令又用力推了他一下,口中喚道︰“喂!醒醒,有話給你說!”

    祝老頭口中嘟嘟囔囔道︰“喝,好大的兩條魚,好大的水呀!”說著又含糊睡著了。

    崔令呆了一下,氣得跺了一下腳道︰“走吧!這種窩囊廢!”

    獨眼雕本是有些疑心,見狀也皺了一下眉,要是說這老頭是“老狸”,可真叫人難以相信。想著,他目光又轉過去,看著他所騎的那一匹癩馬,就更不由疑心大去!當下嘆息了一聲,轉身而去!

    走到船尾,徐林冷笑了一聲道︰“會有鬼了不成?這紙條是從哪里來的?”

    崔令黯然道︰“一定是剛才過去的大船上飄進來的,要真是有老狸其人,他也是在前面那條船上!”

    徐林低頭尋思了一下,低聲道︰“老狸一向是出沒在川滇雲貴一帶,我們上四川豈不是……”

    崔令冷哼了一聲,道︰“現在他既然在安徽,我們去川內又有何妨?”

    說到此,他心中一動,忙道︰“二哥,那老狸如果果真在前面那條船上,我看他必定在前路等著我們,現在我們何不來個掉頭走,和他背道而馳,再找一條捷徑,取道入川,豈不是好?”

    徐林連連道︰“對!就這麼辦!”

    崔令立刻過去,通知那掌舵的,叫他掉頭而行,並問他道︰“方才你可曾看見有什麼動靜麼?”那名舵手傻瓜也似地搖著頭答道︰“沒有呀,怎麼,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崔令搖了搖頭,道︰“你去把海砂子和三頭蛇兩個家伙叫醒,叫他們留心一點兒,有什麼不對馬上通知我!”

    舵手答應了一聲,立刻領命而去!

    在漆黑的深夜里,這條船,慢慢掉回過頭來,掌舵的劉大彪用生滿肌肉的右臂扳過了舵柄,船身在遼闊的江水上劃了個圓形的***!這時候月亮很高,在水面上,他能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影子,劉大彪由不住哼起了小調︰“他二姨,白肚皮……”

    小調還沒有唱完,忽覺船身吱吱扭扭直響。

    他心中一動,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就抬頭看了看,那邊的海砂子啞聲說道︰“喂,劉大彪你掌好舵呀!”

    劉大彪怔道︰“怎麼回事?”

    海砂子罵道︰“媽的,要撞上石頭了,還怎麼回事?”

    劉大彪嚇了一跳,忙跳起來,偏著頭看了看,可不是,船屁股離著一座石山不到一丈遠。

    這一驚把他給嚇了個不輕,趕忙跑過去用力地扳舵,只是怎麼用力也搬不動。

    劉大彪嚇得叫道︰“快來!”海砂子跑過來驚道︰“媽的,怎麼回事?船可要撞上去了!”劉大彪彎著腰道︰“舵上有東西,快幫著看看吧!”海砂子忙順著舵把劃下去,費了半天勁,抱上了一大塊石頭,舵把才又恢復了靈活!劉大彪吁了一口氣,道︰“怪事,這塊石頭是從哪里來的呀!”

    船尾險些撞上了石頭,總算渡過了難關。

    海砂子嘴里罵道︰“媽的,你把什麼舵,差一點兒咱們都下水喂了王八!”

    劉大彪笑道︰“今天***是有鬼了,好好的舵上怎麼會有了石頭,說不定是你們誰開的玩笑。”

    海砂子賭誓道︰“龜孫子才搗鬼!”才說到此,就見劉大彪雙眼發直,喃喃道︰“怪了,怪了,今天真有鬼了!”

    海砂子一怔道︰“怎麼回事?”

    劉大彪指著外面道︰“我剛才不是掉過頭了,怎麼現在又回了原樣?”

    海砂子罵道︰“***真見鬼。”

    劉大彪一個勁地搖晃著頭,似乎是覺得自己不夠清醒,一面用手摸著頭發,口中連連稱奇。

    海砂子叉著腰道︰“轉過來,這一次我看著你轉!”

    劉大彪雙手握舵,徐徐扳動,這條船鏗然有聲地在江上劃了一個***,又轉了過來。

    水面上風平浪靜,劉大彪用右臂倚著舵把,嘻嘻笑道︰“這一次,我看它怎麼轉?”話方說完,他就覺得那只舵,像是有極重的力量自行向一邊轉動。

    劉大彪不由口中“咦”了一聲,他猛然轉過來,彎下身子,向著船下望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覺得一股冷風,直向自己臉上撲來。這股風力極強,劉大彪連“唉呀”兩個字都沒有喚出,只覺得鼻端風力一沖,頓時就窒息昏厥了過去。

    他仍然是倚在舵位上坐著,可是誰也不知道,他竟是昏死了過去!

    海砂子在艙側走了一轉,忽然口中“咦”了一聲,罵道︰“媽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著高聲叫道︰“劉大彪,你是***怎麼把的舵,船怎麼又回頭了?”

    劉大彪呆呆坐著,沒有答應他,海砂子一躍而前,一掌推過去道︰“是怎麼搞的,睡著啦?”

    只听見“啪”一聲,劉大彪身子一歪,差一點兒要掉到河里去,海砂子嚇得一把抓住他,用手摸了摸他,大聲叫道︰“不好了,劉大彪死了!”

    另一名水手三頭蛇許在槽,睡眼惺松地正在一邊收拾著纜索,聞聲嚇了一大跳,他飛快地跑過去,海砂子忙對他道︰“快去通告崔爺,劉大彪大概是死了!”

    許在槽才一回頭,迎面卻見站著一個,頷下留著一小綹山羊胡子的小老頭。

    三頭蛇不由一驚,凝神一看,來人不是別人,卻是臥在船尾艙上那個老頭兒。

    許在槽不由怒聲道︰“滾開,沒有你什麼事!”

    祝老頭嘻嘻笑道︰“沒有你什麼事才是真的!”

    他說著並不讓路,一只手摸著下巴的小綹胡子,眯著眼楮直笑。

    三頭蛇不由大怒,他們是狗仗人勢,根本就沒有把這麼一個糟老頭子看在眼里,這時見狀,口中罵道︰“去你娘的,給我滾!”兜胸一拳打了過去,祝老頭身形紋絲不動,只听見“砰”一聲,這一拳打了一個正著。祝老頭的身子,卻像不倒翁也似地猛然搖動了起來,三頭蛇這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堆里一樣身子又被彈回了四五步。

    當時他只覺得腦內隱隱一震,並沒有什麼不對勁,心中一驚,哧哧地道︰“老頭,你是誰?”

    祝老頭嘻嘻一笑道︰“留著你還有用,你已經受傷了,要活命就得听話!”

    三頭蛇口中罵道︰“放屁……”

    他忽然覺得口中一甜,一陣翻心,“哇”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嚇得他一屁股就坐了下來。

    祝老頭嘻嘻一笑道︰“怎麼樣?”

    這時那舵上的海砂子陳一艙,見狀大驚,他這才知道,原來這貌不驚人的糟老頭,原來竟是這樣的一個風塵異人,當時,一反手,“嗖”地打出一鏢。

    祝老頭背向著他,忽然反過手來,隨便地一招,海砂子打出的鋼鏢,竟為他接在了手中。

    祝老頭轉過身來,笑道︰“怎麼樣?你也要試一試麼?”

    海砂子仗著自己水性好,正要向水中跳去,就見祝老頭一只手微微向上一招,海砂子口中“啊”一聲,頓時就定在船板之上。

    祝老頭指了地上的三頭蛇一下道︰“你去把舵,不許轉航,否則我殺了你!”

    那三頭蛇許在槽已被祝老頭嚇壞了,聞聲連連地點頭,嘴里不知怎麼說才好!

    祝老頭嘻嘻一笑,道︰“你要是跳下水,更是死路一條,你已被我封了暗穴,你小心著!”

    三頭蛇聞聲幾乎嚇軟了,就過去扶著舵!

    祝老頭望著他們打了一個呵欠,嘻嘻一笑道︰“艙里面也快了,我得下去看看去!”

    祝老頭就推開艙門,向船下走去!

    艙面上發生的事情,艙下面是一無所聞。

    在昏暗的油燈之下,那位日本的武士,正自枕著自己的一只胳膊,沉沉地睡覺呢!

    一條人影,像幽靈也似地飄了進來!

    昏燈之下,這人閃爍著一只獨眼,十分猙獰。

    緊接著,又悄悄進來了另一條人影,那是頭扎黑巾,身材矮小的崔令。

    獨眼雕徐林站定了身子,望著榻上的笠原一鶴,微微一笑,回過頭來向崔令點了點頭。

    崔令輕步上前,見那只大皮袋子,就在笠原一鶴的身子後面,平放著。

    徐林作了一個手勢,意思是先把他枕下的刀抽出來,崔令點了點頭,他看見大小三口刀,都整整齊齊壓在對方的枕下,一時頗感不好下手。

    徐林一邁步,已來到了笠原一鶴身邊,只見他雙掌向當中一合,倏地一個倒仰,整個身子,已煙雲似地翻出了一邊,再看他掌內,已多了一口光華閃閃的短刀。

    他把這口刀,輕輕交到崔令手中,身形向前一塌,又到了枕邊,如此依法炮制,他取得了第二口刀。

    正當他要取第三口刀時,就在他雙掌已貼在刀柄之上的剎那之時,床身卻不知怎地一陣大動。

    床上的笠原一鶴忽地一個翻身,口中道︰“啊呀!”

    他身子如同一只大鷹也似地騰了起來,獨眼雕已搶先取刀在手。

    只見他洪聲大笑道︰“日本朋友,你慢了一步!”言罷,長刀一揮,直向笠原一鶴面門上劈去。

    笠原一鶴驚魂未定,尚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對方刀已到,他驟然向外一滾,可是崔令手中的兩口刀,幾乎在同時之間,雙雙遞出,一左一右抵在他左右雙脅。

    笠原一鶴驚魂乍定,不由嚇出一身冷汗。他口中喝道︰“你們做什麼?”

    二臂一抖,正要拔身而起,那獨目老人徐林的長刀,卻在這時,抵在他的前胸之上!

    三口鋼刀,在驟然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手法,制住了這位來自東瀛的劍道高手。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一變,當他看清了二人面貌之後,不由冷冷一笑道︰“原來是你們……”

    他目光閃爍著怒火,哼道︰“你們是什麼人?”

    徐林嘻嘻一笑道︰“先慢打听!”他動了一下手上的刀,讓刀尖點在對方的衣服之上,然後點點頭笑道︰“朋友,只要你听話,我們絕不難為你,要是你想反抗!”說著他嘿嘿一陣冷笑,道︰“那可就說不得,要你死在你自己的一口刀下!”

    笠原一鶴狂笑了一聲道︰“笠原一鶴並非是怕死之徒,你休想嚇我!”

    徐林面色一沉,一旁的崔令卻呵呵大笑道︰“年輕人,你還是老實一點兒好!”

    徐林點了點頭道︰“我們只護送你到一個地方,讓你安靜地住幾天,井不想傷害你!”

    說著,他怪笑了一陣,接道︰“听說你帶出來的錢不少,當然好東西人家已經拿去了,現在我們先看看還有什麼剩余的東西好拿沒有?”說著笑道︰“崔令,你去看看去!”他的刀向前一挺道︰“你只要敢動,可別怪我刀下不留情!”

    笠原一鶴真沒有料到甫入江湖,竟會又遇到了第二次劫難,當下不由長嘆了一聲,閉上了雙目,說道︰“一切隨你們的便吧!”

    徐林嘿嘿一笑道︰“這才像話!”

    這時崔令走到了床邊,口中“咦”了一聲道︰“袋子呢?”說著一眼卻看見那大革囊掉在床邊,似乎較先前大許多。

    崔令放下了雙刀,過去拉開皮袋子,伸一只手進去摸一把,倏地大吃一驚,猛然後退了一步道︰“是一個人!”

    獨眼雕不禁也嚇了一跳,就連笠原一鶴也吃了一驚,因為他這袋子,一向是在自己身邊此刻卻又怎會跑出了一個人來?

    三個人六只眼盯視之下,卻見革囊里伸出了一雙白皙瘦弱的拳頭來,跟著一個連天的呵欠道︰“好困呀!”隨著站起了一個人來。

    三人不由神色一變,這人正是艙面上的祝老頭兒,曾幾何時,他在大鬧艙外之後,卻又神出鬼沒的,潛在了笠原一鶴的皮袋中。

    崔令一聲斷喝道︰“混蛋,誰叫你到這里來的?”

    祝老頭拉了一下發皺的棉襖,冷然道︰“我叫我來的,想不到吧!”

    崔令看了一邊的徐林一眼,冷笑了一聲,倏地一個撲勢,抖掌就打。

    祝老頭呵呵一笑道︰“算了吧,老小子!”

    只見他大棉襖袖子向外一拂,“噗”一把抓在了崔令的手腕之上。

    崔今竟由不住“啊唷”地叫了一聲,他另外的一只左手,正好操著一口短刀,只見他又倏地一個翻身,堂中刀照著祝老頭胸前就扎。

    祝老頭“嘻”一笑,左手一分,駢二指,向他刀上一點,只听見“當”一聲,崔令手上的刀,已飛落向一邊,祝老頭跟著齔牙一笑道︰“你這叫自找!”隨著他右手一松,崔令慌不迭向後就翻。

    可是老頭的中指已平空向外一點,崔令口中哼得了半響,就倒在一邊不動了。

    這時徐林的刀,仍然在笠原一鶴的前胸,見狀,他面色霍然一變,由不住垂下了刀,後退了一步,冷笑道︰“老頭你是誰?為何管此閑事?”

    祝老頭“哧”的一笑,伸出一指,指著徐林的臉,笑罵道︰“我把你這個老賊劈了,你哥哥搶了人家,你這做兄弟的也學著樣!”說著向一旁啐了一口,道︰“你們這兄弟倆,可真是給道上的朋友露了臉了,這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徐老二,你也是這麼一把子歲數的人了,怎麼做事情之前,絲毫也不考慮一下?”

    獨眼雕徐林,不由老臉一剎間變成了紫色。

    他咬牙切齒道︰“老兒,你到底是誰?要知道我徐林可不是好惹的!”

    祝老頭呵呵一笑道︰“徐老二,你還敢在我面前道字號?就是你那大哥在我老人家面前,他還敬我三分!”

    徐林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誰?”

    祝老頭笑罵道︰“獨眼賊!我老人家給你的聖旨你沒有看見是怎寫著,怎麼不听我的話呢?”

    徐林不由打了一個冷戰,道︰“……你是老狸……”

    祝老頭啐了一口,笑道︰“老狸是你這獨眼賊叫的?徐老兒,你要是聰明,快把人家的刀,還給人家,夾著尾巴給我滾……”

    他說到此,怪笑了一聲,一雙大眼閃閃放著光,道︰“要不然惹火了我老人家,你可要吃大虧了!”

    獨眼雕徐林,證定了這個相貌不顯眼的小老頭兒,竟是數十年前,以一只武林從未見過的怪兵刃——“神木尺”,幾乎打遍了天下,而未遇敵手的老狸王。

    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凡響,頓時就令他呆住了。

    祝老頭這時對著笠原一鶴嘻嘻一笑道︰“你這孩子是怎麼啦,還一個勁兒怔著干嘛?還不收回你的刀,是送給了他是怎麼著?”

    笠原一鶴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做墨硯生意的老頭兒,竟會是如此的一個風塵俠隱,草野奇人。更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危機一瞬的時候,他竟會陡然出現,仗義搭救自己。這一切都是正直的笠原一鶴所沒有想到的!他慨然地對著祝老頭點了一下頭道︰“謝謝你,祝老先生!”

    祝老頭一揮手,道︰“別謝了,收了刀你站在一邊,沒你什麼事,看我的。”

    笠原一鶴也摸不清這老狸王祝老頭兒,是一個什麼身份的人,他為什麼要管自己的事……

    急迫之間,也只好依言而行。

    當時由崔令身邊,拾了兩口刀,還在鞘內,怒氣沖沖走到了徐林身邊,他極為憤怒地道︰“原來徐雷是你哥哥,很好,我正要找你們,刀還給我!”

    徐林呵呵一笑道︰“小子,你還想要刀?”

    說著他長刀指向祝老頭,冷笑道︰“姓祝的,別人怕你,我徐林卻是不含糊你,來我們上去!”

    祝老頭發出一聲如同山羊的笑聲道︰“不要臉的東西,你還敢和我動手?”說話間,獨眼雕徐林已推開艙門飛縱而出,老狸王和笠原一鶴卻隨在後面。

    獨眼雕徐林一翻出艙外,口中喚道︰“劉大彪快靠岸!”他那只獨眼一掃,卻見三人,有兩個倒下去,只剩下三頭蛇一人,傻瓜似地坐在舵邊。

    徐林大聲道︰“跟你說听見沒有?”

    三頭蛇抖顫顫地站了起來,道︰“徐大爺……我……”

    徐林正要過去,祝老頭已嘻嘻一笑道︰“他們三個都吃了排頭,現在听我的了,徐老二,你快丟下刀滾吧!”

    獨眼雕怒到了極點,忽然狂吼了一聲,身子驀地縱了起來,掌中那口刀,由上而下,直向祝老頭身上剁去,刀光一閃,已臨面門之上!

    老狸怪笑了一聲,大棉祆向前一飄,獨眼雕這一刀,竟是擦著了他的衣邊砍了下去。

    徐林二次向後一吞刀,這種東洋刀,他可真有點不大襯手,把子太長!只是急切之間,他也就顧不得許多了,這口刀由下而上,第二次揮了出去,直取祝老頭的面門。

    老狸又是一聲怪笑!

    他那像棉花球一樣的身子,滴溜溜又是一轉,徐林的長刀,第二次砍了一個空。

    獨眼雕徐林的武功,雖然不如他胞兄徐雷,但是說起來到底也非一般人可比!

    第二刀一落空,他身子向後一坐,一擰刀把,右腕向外一分,“刷刷刷”一連晃出了三刀。

    祝老頭口中連哼了三聲,身子左右連晃,徐林三刀全部落了空。

    就在他第三刀劈出之後,忽然竟自失去了對方的蹤影,獨眼雕左右看了一眼,大吃了一驚。

    他向回一抽刀,才覺出不妙,再一看,對方那棉球也似的身子,竟在自己掌中刀上,施了一式“蜻蜒倒立”,整個身子,只憑一根指頭在刀背之上,竟然直線地倒立了起來。

    徐林大驚之下,左手向外一推,施了一招“順水推舟”,順著刀背猛地推了出去。

    他的手掌推出去,人家的身子也跳了起來。

    獨眼雕就覺得面前冷風一掃,同時手心一陣奇熱,那口刀已到了對方手中。

    徐林大吃一驚,他的臉可真有些掛不住了。當下一咬牙,擰身而下,正待奮全身之力,劈出一掌。這時候,卻聞得那老狸祝老頭一聲怪笑道︰“獨眼雕,你當真不要命了麼?”

    徐林不由立時止住動作,身子瑟瑟抖動著。

    祝老頭兒鼻中哼了一聲,冷冷道︰“我念在你平日做事,尚還沒有什麼大惡,故此網開一面,你怎地這麼糊涂?還不快走!”

    說到此,他那雙小眼楮閃閃發著亮光。

    現在看起來,他卻不是那種寒酸窩囊的樣子了,而是精神抖擻,神采飛揚,令人不寒而栗!

    獨眼雕被祝老頭這幾句話,說得不禁心動了。

    他又偏頭看了一下笠原一鶴,好在還沒有什麼外人,否則自己這個臉可就丟足了。當下長嘆一聲,苦笑道︰“好吧!老狸,今天晚上,我是栽在你手上了。”

    老狸齔牙一笑道︰“栽在我手里的人多啦!”

    獨眼雕點了點頭,冷然道︰“把船靠岸後,請你們二位下船吧!”

    祝老頭嘻嘻一笑道︰“對不起,我們送你上岸的好。”

    徐林低頭嘆了一聲,道︰“好吧!”

    老狸才回過頭來招呼三頭蛇道︰“船靠岸!”

    三頭蛇這時見狀,早已嚇得屁滾尿流,哪里還敢不遵?匆匆把船劃到岸上。

    徐林此刻真成了喪家之犬,可是一點兒威風也提不起來了。他苦笑道︰“我那位受傷的兄弟怎麼辦?”

    祝老頭冷笑道︰“我們不要他,你把他帶下去,至于這三個伙計,卻要留下來劃船。”

    徐林氣得抖了一下,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能留下了這條命,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當時二話不說,走下去,把受傷的崔令抱起來,匆匆上來,船已攏岸,他抱著崔令縱身上岸。

    天很黑,霧很重。

    祝老頭對著岸上冷笑道︰“徐老二,你可要記住,只這一次,要是下次再犯在我的手中,可就怪不得我不救你們了!”

    岸上傳來徐林的冷笑聲,道︰“姓祝的,天長地久,咱們後會有期!”

    祝老頭站在船頭上又發出山羊也似的一串笑聲。

    他回過頭對三頭蛇招呼道︰“你劃你的呀!”

    三頭蛇忽然跑過來,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一般,說道︰“老太爺,你老人家饒命吧!小人吃了熊心豹膽,下次再也不敢了!”

    老狸冷冷一笑道︰“你們這三個家伙,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尚還情有可原,我又不殺你,何故求我饒命?”

    三頭蛇流淚道︰“求你老人家高抬貴手,把小人身上的傷給醫治,還有小人的兩個同伴……”

    老狸想了想,道︰“好吧!”說著倏地一掌向他的面上打來,三頭蛇避之不及,竟為打了一個斤斗,嚇得鬼叫了一聲。可是當他站了起來之後,倒覺得胸前那一口壓著的悶氣,竟是暢然通順。

    一時不由大喜,忙跪下來叩謝。

    祝老頭又走過去對劉大彪、海砂子兩人各自如法炮制一番,二人俱慢慢醒過來。

    三頭蛇生恐二人乍然醒來,不明情理,再有得罪,那還得了?他趕忙對二人說了一番,二人一听,連崔令及徐老頭子,都已負傷落敗,都嚇傻了。

    三頭蛇推著他們跪下來叩頭賠罪,這位貌不驚人的武林奇人,嘻嘻一笑道︰“算了,只要你們好好地把我們送到金陵,就沒有你們的事了!”

    三人自是千恩萬謝一番,按三人本系長江上的正當生意人,卻為崔令利潤收買,偶爾做一些打劫客商的黑市買賣。此刻他們視若神明的頭兒,既已負傷落敗,自己三人還有什麼話說,自然是人家說什麼就干什麼了。

    笠原一鶴在一邊看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

    一切安靜之後,他上前彎腰行了一禮,汗顏地道︰“多虧你老人家拔刀相助,我真太糊涂了!”

    祝老頭一反方才突兀之態,他那一雙小眼,在笠原一鶴身上轉了半天,怪聲怪腔地說道︰“我對你說的話,你為什麼不听?”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訥訥道︰“這麼說,那客棧里的紙條是你……你老人家留的了?”

    祝老頭冷笑道︰“不是我還是誰?”他摸了一下胡子,怪聲道︰“要不是涵一老和尚是我的好友,我才懶得管這檔事呢!”

    笠原一听他竟是涵一和尚的好友,不由頓時呆了一下,他不由得低下了頭來,微微嘆了一聲。

    祝老頭這時坐在船舷上,一只短腿蹺在上面,斜著眼楮道︰“你應該知道今天你的身份,掩蓋還來得及,你倒是蠻不在乎!”用手指了一下他手上的刀道︰“這些玩藝兒收起來不行是不是?干嘛都掛在身上?好看怎麼著?”

    笠原一鶴不由瞼色一紅,他訥訥道︰“這是我們日本武士的規矩!”

    “老狸”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以後給我收起來,還有你這一身衣服,也給我換一換!”

    說著抖動著他那一只短腿,噢了一聲道︰“我和你師父是好朋友,也就是你的師叔,我說的話,你也得听。這是中國,不是日本,你難道沒有听過‘入鄉隨俗’這句話嗎?”

    笠原被他這麼呵責,心中確實有些氣憤,可是方才受了人家的恩惠,再說他又是涵一和尚的至友,這口氣只好忍下來。

    他點點頭道︰“既然你老人家……”

    祝老頭輕叱道︰“什麼老人家不老人家的,你叫我一聲師叔,能小了你是怎麼著?”

    笠原一鶴生就固執脾氣,這“師叔”二字,總覺難于出口,他為難了半天,點了點頭道︰“祝老俠已這麼說,我明天起來就換了衣服,收了刀就是!”

    祝老頭見他始終不稱自己為師叔,不由甚為生氣,那一雙小眼,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

    笠原一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道︰“你老人家一定堅持,我就算稱你一聲祝師叔就是了!”

    祝老頭那雙小眼立刻睜開了許多,含笑點了點頭道︰“你不叫我也不說,你叫了我才告訴你!”說著伸了一下腿道︰“你坐下吧!”完全一副長輩的樣子,笠原只得坐下來。

    祝老頭眯著小眼,一笑道︰“你父親和我們也都是老朋友,要不然,我怎能管這個閑事?”

    笠原不由一驚,微喜道︰“你老為什麼不早說?你老人家的大名是……”

    祝老頭嘻嘻一笑道︰“祝三立,不過知道我這名字的人還不多,老狸這外號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笠原一鶴點頭道︰“是,是!”

    祝三立上下打量著他道︰“你這孩子長相也不錯,只是武功太差了!”

    笠原臉紅道︰“我們東洋劍道,和這里的劍術家數不全相同!”

    祝三立小眼一翻道︰“什麼家數不家數,你只要記住真正武功強的人,任你什麼家數都是一樣……”說著又笑了一聲,點著頭道︰“你的造化還不淺,涵一和尚那一身武功,真可說天下僅有,你能拜在他門下,如果痛下苦功,以你今天這個底子,我敢說不出三年,就很驚人了!”到此,起身一站道︰“你又為什麼半夜里偷跑了呢?你這孩子……”

    笠原一驚,半天才嘆氣道︰“師叔有所不知……我的事情沒有辦完……”

    祝三立冷笑了笑,道︰“有涵一和尚在,你還愁有辦不到的事情?只不過是早晚的事!”

    笠原一鶴憤憤道︰“這件事,我如果不成功,誓死不返師門!”

    祝三立口中“唷”了一聲,又打量了他一會兒,不由笑著點了點頭道︰“怪不得你師父說你脾氣倔強,果然不錯……”說著一只手,又開始捻著他那幾根山羊胡子,像是心中在盤算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嘻嘻一笑道︰“你可知道,因為你那點東西,已經給江湖上惹了極大的麻煩,現在武林中,大家都在注意呢!”

    笠原一鶴冷笑一聲道︰“中國這個國家,強盜太多!”

    祝三立一笑道︰“算了,日本的強盜也不少呀,雖然我沒去過日本,可是听說沿海的倭寇,全是你們日本來的!”

    笠原一鶴不由憤然站起來……

    他冷笑道︰“那一箱東西,我一定要收回來,不論強盜有多少!”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你一定是收不回來!”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一變,憤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見得我收不來?”

    祝三立笑了一聲,道︰“年輕人眼高手低,孩子,你也受了不少折磨了,怎麼還是如此自負?”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說道︰“你坐下來,不要急,要憑你一個人的力量,那是太難了,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想一個法子……”

    笠原一鶴就是听不進這些話,如果祝三立不是他的長輩,他幾乎要翻臉了。

    老狸祝三立笑了笑道︰“現在有我在你身邊,你大可放心,賊人天膽也不敢踫你!”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我離了你老人家,這條命就保不住了?”

    老狸搖頭一笑,說道︰“話不能這麼說……”說著點頭微微笑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你師父對你說的一切,都不是假話了,是吧!”

    笠原一鶴忽然想起來,就問道︰“祝師叔,你去金陵做什麼?”

    祝三立呵的一笑,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還不是為了護送你這小子!”

    笠原一鶴頓時一怔,訥訥道︰“護送我……”

    祝三立又拍了他一下道︰“你師父現在大概已到了金陵的‘朝陽寺’了,我把你交給他之後,也就沒有我什麼事了!”

    此言一出,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了一驚,半天沒有說話,祝三立見他低頭不語,似已猜知了他的心事。冷冷一笑道︰“你師父對你的期望甚重,你不能叫他失望,何況你還是他們佛門未來光大門戶的人……”

    笠原一鶴一言不發,可是他內心,卻是大大地不以為然,祝三立卻又叨叨不停地說道︰“你傷了合一師兄之事,照理是罪不會輕的;不過,有我為你說情,你大可以放心。”

    笠原一鶴點頭道︰“謝謝師叔。”

    祝三立只當他已經回心轉意,甚是歡喜,他看了看天道︰“天不早了,睡吧,大概明天中午,也就快該到了!”說著遂進入艙內,笠原一鶴唯恐他看出來疑心,當時就進入艙內。

    他怎肯就這麼樣的又返回師門?這算是什麼?出來這些日子,又做了些什麼?心中愈想愈氣,勉強在床上躺了一個更次,耳中卻听得吱吱啞啞的船聲。

    他翻身坐起來,心中下了一個決定︰“我現在就走,趁著那祝三立不知道,否則明天他醒後,我可是就走不成了!”

    當下匆匆下地,把東西整理了一下,刀也備好了,這才悄悄地走到艙外,只見月色極美,江上風很大,東方似乎已有一點灰蒙蒙的顏色,天大概不久就要光亮。

    三個伙計,已有兩個睡了,只海砂子一個人在扶著舵,可是笠原一鶴也不敢叫他看見。

    好在江水不寬,船離岸邊不過四五丈距離,笠原一鶴趁著海砂子不注意的當兒,一提氣,足下用力一縱,已自騰身縱上了岸邊。

    夜風地吹過來,天氣是如此冷!

    笠原一鶴緊了緊身上的衣裝,風迎面吹過來就像是小刀子在臉上割著一樣的。他緊緊地向前趕著,並不辨所走是何方向,腦子里卻不由想著︰“從明天起,這一套日本武士的衣服要脫下來……還有這幾口刀,也要收起來,否則太引人注意,第一個老狸視三立就是瞞他不過!”

    想到了“老狸”祝三立,禁不住他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生怕他也跟著來的!

    想一想真令自己寒心的,中國人那種含蓄的勁兒,可真令人害怕。就拿老狸祝三立來說吧,此人那種外貌、穿著,簡直一副十足的生意小民,可是誰又能知道,他竟是如此一個匿跡隱身的異人?

    想到此,他不禁聯想到,方才祝三立對敵時那種身手,真令人吃驚!由是,他也就更覺得自己所學的武技之膚淺。

    他不禁想到︰“這件事情辦完之後,我必定要追隨師父段南洲,痛下決心,學成絕技!”

    只是眼前……想到了眼前這些艱難的任務,他那雙黑又濃的眉毛,禁不住緊緊地皺在了一塊!

    如不是這祝三立透露出的消息,他還真不知道,原來師父刻下並不在此地,而竟已到了金陵!

    幸虧!幸虧!否則自己也去了金陵,豈不踫在一塊兒?

    想到此,他還禁不住直冒冷汗。

    他想︰“如果現在被師父找到之後,那老和尚必定不會輕易饒恕自己的。祝三立雖說過,師父不會怪罪自己,可是自己刀傷師兄,有違師訓,先就理屈,即使恩師他老人家什麼也不說,自己卻是先沒有臉。”

    他腦子里這麼胡亂地想著,腳下可是也沒有停著。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是一塊像豆腐干一樣的田,田里有水,卻結著薄薄的冰。

    東方這時已現出了魚肚白色。

    笠原舒了一口氣,忖道︰“天總算亮了!”想著就在一家打稻場的石輪上坐了下來,用手摸一摸頭,發上全結著碎碎的小冰渣兒,兩只腳更是凍得幾乎都要麻了!

    他搓了搓手,把腰上的三口刀取了下來用一塊綢子扎住,緊緊地系在背後,現在他也有點感覺出,這三口刀的累贅,不如中國的武師一口劍來得方便。自己逃時匆匆,竟未能把那匹新買的馬帶出來,只能走路了。

    天一亮,他反倒覺得疲倦;而且身上太冷,總得想法子吃點東西才行!忽然,他鼻子嗅出一股濃濃的豆子的香味,這味道不禁激起了他的食欲,再也忍受不住。他就站起來,向前走去。

    他看見不遠前一個搭出來的棚子,棚子里像是有人,正在推著大磨子,冒著熱氣騰騰的白霧。棚前停著馬車,拉著菜,另外還有一輛獨輪車,上面放著石頭。棚里有笑嘻嘻的人聲傳出來!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大喜,他心中暗想,這定是一個賣吃食的地方,正好自己已經餓得受不住了,真是天從人願。當時就大步向前走去,果然他沒有猜錯,他看見有一個老婆婆在烤著燒餅,火上煮著熱騰騰的兩個大鍋,一個年輕的姑娘用一雙大筷子在油鍋里煎些什麼東西。

    看到這里,笠原一鶴差一點兒要流下口水了!

    他匆匆走過去,那個姑娘看見了,含笑站起來道︰“要吃些什麼嗎?請進來!”

    笠原一鶴來中國已不少日子,他知道這一定是賣豆漿和燒餅油條的地方。就點了點頭道︰“來一碗豆漿,有油條沒有?”

    那個姑娘一面在裙子上擦著油亮亮而紅腫的手,一面點頭道︰“有!有!”說著一雙眸子骨骨碌碌地在笠原一鶴身上直轉,笠原一鶴立刻警覺,她是奇怪自己這種發式和裝束。當下就由身上取出一塊黑綢子,偽裝怕冷地系在了頭上,那個姑娘看了一會兒就過去拿燒餅去了。

    一會兒,她端來了豆漿和燒餅油條。

    笠原一鶴風卷殘雲似地吃著這些東西,就在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了一片疾促的馬蹄聲音。

    笠原一鶴自從出了幾次事情以後,現在對于一點兒風吹草動也提高了警覺。

    他回身看時,就見門前已停住了兩匹大黑馬。馬上下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一身黑衣服,披著一領青色夾棉披風的女人;另一個卻是生著一嘴繞口胡子的四十余歲的漢子,兩只眼楮現出很是精明能干的樣子,個子不十分高,可是很結實。這一男一女,滿身滿臉,都帶出濃重的風塵氣味。

    進門之後,那個男的就高聲道︰“豆漿,油條,快點來!”說了這句話,他一雙眼楮卻在笠原一鶴身上盯住了一會兒,才轉過臉去——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05章 奮勇救美闖龍潭
    那個女人這時脫下了披風,現出黑黑的頭發,一張瓜子臉,倒也白淨,彎彎的眉毛下一雙細細的眸子,顯得伶俐得很。她也偏過頭來看了看笠原一鶴,面上微微現出些驚異表情!

    笠原一鶴一聲也不哼,繼續吃他的東西。

    這時那個男的,手上擱下了一個黃色的包裹,當它放在桌上的時候,發出了兵刃交磕的聲音。

    這聲音,又使得笠原吃了一驚,不禁開始對這一男一女留上了意。就听那個男的口中怨氣地道︰“這宗買賣要是成了,我看腿也要跑斷了!”

    女的鳳眼向笠原那瞟了一眼,小聲道︰“小聲一點兒!”說著向著笠原這邊遞了一個眼色,男的煩道︰“你就是這樣,這件事還瞞著誰?誰不知道?”

    說著喝了一口豆漿,冷冷笑道︰“也只有我們頭兒,拿著它當一件神秘的事,其實江湖上誰不知道?”

    女的似乎有些生氣地瞪著他,那個男的用手抹了一下嘴,呵呵一笑道︰“好!好!不說不說!”

    笠原一鶴頓時不由精神百倍,暗暗道︰“是了,這一次可讓我找到了門路了!”想著忍不住又向二人望去,正巧那個女的一只手支著腮幫子,也正斜著眼向這邊看!兩個人一對眼,笠原一鶴忙自轉目,那個女的卻抿著嘴笑了。

    她身邊那個男的,不由奇怪道︰“什麼事好笑?”

    女的隨口應付道︰“想笑就笑!”說著眼角向著笠原一瞟,又向這邊看了一眼。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面上也不由得有些兒發熱,心里卻想這是怎麼回事?她干嘛老用眼看我?不要是看出了我的行蹤,那就糟了!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這個樣子,和中國人也差不了多少,她怎會一眼就看出來?

    想念中,就听那個男的道︰“快吃吧!娘子,時候不早啦!”

    女的卻故意提高了嗓門道︰“現在去哪兒呀,我可是不打算死命趕,腰都折了!”

    男的怔了一下道︰“不趕怎麼行,誤了事怎麼辦?”

    婦人柳眉一豎道︰“一切都有我呢!你看你那個膽小的樣子,你先走你的吧,我還要多歇歇腿才想動呢!”

    男的本來已經站起來要走了,听了這句話,就嘆了一聲,又坐了下來,不時用手去摸著那繞口的胡子!

    婦人白著他道︰“你先走你的呀,干什麼這麼粘人?討厭!”

    男的氣得一拍桌子,瞪眼道︰“討厭?媽的,你也不看看是什麼?要是……”

    這句話聲音太大了,整個棚子里的人都听見了,不禁用眼向二人望去,男的這才把聲音放小,嘆道︰“快走吧!”

    女的氣得粉臉通紅,推桌而起,男的這時就到一邊去付賬,這時候女的卻不禁又向這邊瞟了一眼。

    那漢子付了帳過來拿東西,女的卻咬著嘴唇兒一笑,道︰“今天晚上住在哪兒呀?”

    矮漢子怔了一下道︰“走著看吧,誰知道!”

    婦人卻笑了一聲道︰“依我看嘛,咱們還是上城里的‘孔雀閣’吧,我要歇歇腿!”

    說著話,她眼楮卻是斜視著笠原一鶴,好像這幾句話是說給他听的一樣!

    笠原一鶴不由心里一動,就默默記住了“孔雀閣”這個地方。

    男女二人相繼走出,各自上馬如飛而去。

    笠原一鶴這時肚子也飽了,好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他不能放棄,當時就站起來道︰“算賬!”那個大姑娘“噢”了一聲,跑過來豎起三個指頭,道︰“三個錢!”

    笠原一鶴就掏出了三個錢給她,大姑娘嘴角俏俏地嘟著,想笑又沒有笑出來,道︰“謝謝!”

    笠原一鶴忽然想起來,就抱了一下拳道︰“姑娘請了!”

    那姑娘不禁嚇了一跳,眨著眼楮回過頭直看那個老婆婆,顯得很羞澀地道︰“媽呀!這個客人有事情哩!”

    老婆子搔著頭,走過來翻著眼道︰“什麼事呀?”

    姑娘指了笠原一下道︰“他剛才說什麼‘請’來著!”

    老婆婆轉過頭來,看著笠原一鶴道︰“咋哩(魯語何事)?”

    笠原一鶴也不懂她說些什麼,怔了一下道︰“什麼抓?”

    那姑娘推了她娘一下道︰“人家是南方人,不懂你說的話!”于是就嬌滴滴地對笠原一鶴道︰“我媽問你有什麼事?”

    笠原點了點頭道︰“我是請問這是什麼地方?孔雀閣在哪里?怎麼走?”

    老婆婆看著他咧嘴笑道︰“這是‘大勝關’,是江甦省界。你問什麼……孔雀?”

    她女兒忙道︰“人家問孔雀閣!”

    老婆婆搖搖頭道︰“孔雀,鴿?咱沒有听說過,哪里有賣的?”氣得他女兒直翻眼皮,笠原一鶴也弄不清他說什麼,正在納悶,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把。

    就听得一人粗聲大氣地道︰“你去孔雀閣?跟著我走,下午就到了!”

    笠原忙回過頭來,卻見是一個彪形大漢,腰里頭插著一條皮鞭,長得是濃眉大眼,十分魁梧。

    他一口把手里的半截燒餅放進嘴里,拍了拍身上道︰“你跟我的車,來吧!”

    笠原不由大喜,這才知他原來是一個趕車的,當時就興沖沖道︰“好!”就同著他往外走,那姑娘卻在後笑道︰“別坐他的車,髒死了!”

    趕車子的漢子哈哈一笑,回頭道︰“二妞,你塌我的台,以後我可是不給你說婆家了!”說著宏聲大笑了起來,那個老婆婆卻抬起一只小腳,笑著往他身上踹道︰“去你一邊的吧!扯你娘的臊!”

    趕車的笑著走出來了,一面解下了鞭子,一面指著他的車道︰“你別看它破,可是坐起來倒挺穩的!”

    笠原一鶴看他指的車,就是進來時所指的那個拉菜的車,不由皺了一下眉。

    趕車的嘿嘿笑道︰“怎麼樣?你能將就不能?給兩吊錢你就上車!”

    笠原一想,難得他識路!當時就點了點頭道︰“好吧!”就摸出了兩吊錢給他,趕車的接過來放在腰上的一個小布袋里,就過來扶他上車。一面哧哧笑道︰“你這一身衣裳可是看著怪,是京里做的吧?”

    笠原一鶴哼了一聲,生怕他摸著了背上的刀起疑,就忙上了車,坐在趕車的旁邊。

    車把式這時也上了車,戴上一頂瓜皮小帽,又圍上了一領狼皮,口里顫抖著道︰“喝!真冷!”說著要了一個響鞭,嘴里“得兒啊”了一聲,這輛破車就骨骨碌碌地向前走動了起來!

    冷風撲面吹著,太陽在遠天的雲彩里,只露出了半邊臉來。

    笠原一鶴中原之行,還很少下鄉觀賞過,對于中國這些農家模樣,卻還是第一次見過!只見家家都有打稻麥的場子,門前都有一口井,比之日本年年饑荒的情形,真不可同日而語。

    趕車的一面走一面問︰“你上孔雀閣是住店還是找人?那里的伙計馬瘤子我認識!”

    笠原一鶴點點頭道︰“我是住店!”

    車把式就扭過頭,看了看他道︰“這麼說,你也是一個會家了?”

    笠原一鶴不明白地道︰“什麼會?”

    車把式伸手就去摸他背後的刀,嘴里笑道︰“這八成是刀!”

    可是笠原一鶴肩膀向下一沉,他卻摸了一個空,趕車的點了一下頭,呵呵笑道︰“果然不錯,我的眼楮還不瞎!”

    笠原一鶴也沒理他,趕車的就道︰“孔雀閣的客人,一百個當中有九十九個都是江湖里的人物,都會施家伙!”

    說著又用一雙驚異的眼光,去打量他身上,好似證實自己料想不假一般,他又從腳底下拿出了一瓶酒,喝了一口,又問道︰“怎麼樣?來一口吧!”

    笠原一鶴現在真有點煩了,就閉上眼楮,搖了搖頭,沒有理他,兩個人都沉默了一陣,彼此無言。

    馬蹄得得有聲地響著,前面現出了城牆的影子。

    趕車的指著城牆,說道︰“進了城就快了!”

    言方至此,忽听得身後“嘩楞楞”一陣串鈴的聲音,在這種寒冷的天氣里,听起來更顯得清晰悅耳。

    二人都不由回過頭來。

    在趕車的意念里,滿以為這鈴聲必定是一個走方賣藥的郎中。

    誰知滿不是這麼一回事!

    就看見一匹白毛黑蹄的大高馬,正自飛馳而來,馬上所坐的,可不是趕車的所想的那種郎中,而是一個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生得娥眉杏目,身材娉婷,臉兒白里透紅的大姑娘!

    這個姑娘陡然地出現,在二人的眼光里,簡直就像是一道閃電一樣的,是那麼猛然的一亮!

    只見她上身穿著一件雪白綾緞的對襟小襖,下著青緞八幅風裙,身後尚披著一領披風,露出雪白色的獸毛!

    這姑娘足下是一雙黑色鹿皮的高筒彎靴,通身上下,叫人一眼望去,只是說不出來的那麼帥,那麼風姿幽雅,那麼脫俗的美!

    笠原一鶴都不禁看得呆住了。

    那個趕車的,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嘿!快瞧!這是誰家的小媳婦兒,這才叫做帥呢!”

    說話之間,那姑娘已飛馳到近前。

    笠原一鶴發現,原來在那姑娘鞍前,還懸著一口銀柄銀鞘的長劍,在跑動的馬上,發出錚錚鏘鏘的聲音,襯以這一人一馬,真可形為“英姿颯爽”。

    笠原一鶴只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太美了,美得簡直是無法形容。

    這是到中原以後,所見到第二個令自己一見傾心的姑娘,她幾乎看起來比那個徐小昭更美!

    當然,這就更是那些日本姑娘,所無法能比了。

    這時對方的馬已近得眼前,和他所乘的馬車,幾乎是走了一個平行。

    這條所謂的官道,其實是那麼的窄,走了一輛車,已沒有多余的地方,這時再加上一匹馬,看起來是相當的擠了,可是姑娘的速度是那麼快,直直地由後面逼上來!

    趕車的咧嘴一笑,他卻有意要使對方出丑。

    當時手上的長鞭一甩,“叭!”地一聲,口里面卻大聲嚷道︰“小媳婦,咱們比一比吧!”

    那匹馬吃他這一鞭打在身上,負痛狂竄,車子真像是箭一樣的快!

    這樣一跑開了,可就無形中,把姑娘的馬擠在了一邊,車把式見狀,不禁樂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笠原一鶴見狀,正要喝阻。忽听得身旁那姑娘,一聲清叱道︰“讓開!”

    她的馬本已被迫即將要踏入水田,這時忽然被她用力地向里一帶韁繩,這匹白馬口中唏聿聿一聲長嘶,一雙長蹄,霍地舉了起來。

    這種情形看起來,真是險到了極點。

    就連馬背上的少女,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匹馬竟會有此一著,也不禁有些吃驚,發出了一聲驚叱!

    笠原一鶴在車上見狀,卻是再也不忍坐視。

    他口中大聲叫道︰“姑娘注意!”口中嚷著,雙手一按坐椅,整個身子驀地騰了起來!他身子向外一翻,于千鈞一發之間,不偏不倚,正正地落在了少女的馬前!

    這種情形看起來真真的是嚇人,笠原一鶴整個的身子,等于是完全在那少女的馬蹄之下。

    就在這危機彈指剎那間的時候,他右手忽地向上一舉,已經抓住了那匹白馬的口環!

    同時間他的左手向外一翻,已按在了這匹飽受驚嚇的馬頸之上,五指一分,已抓住了馬頰上的鬃毛!

    對于馴馬,笠原一鶴可以說是第一高手。

    昔日在日本,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是同馬在一起,對于各類型的馬,他都能制服!

    這時他雙手一帶馬,身子不退反進!

    只見他猛然向前一貼,全身一起貼在了馬頸之上。

    說也奇怪,這匹幾乎瘋狂了的馬,居然很容易地就這麼被他制服了!

    馬上的少女,險些由馬上栽下來,驚嚇之余,她打量一下,這位舍命救自己的少年,臉上又驚又怒,多少尚帶有一些害羞的樣子。

    當時,很勉強地點了點頭︰“謝謝你……”

    笠原一鶴很不好意思地道︰“不要客氣!”

    少女並未因此而減少了對那個莽撞車夫的憤怒,她猛然偏過頭,冷叱了聲︰“臭賊,我看你還往哪里跑?”說著雙足一踹馬蹬子,“嗖!”一聲縱了出去。

    那個趕車的,見自己差一點兒闖下了禍事,不由也有些驚怕。因為他身邊的笠原一鶴,已經下了車,所以他不得不也把車子停了下來。

    誰知道車子尚未停穩,對方少女已自縱身而來!

    那少女縱起的身子,看起來就像是一片白雲也似的,等到趕車的覺出不對的時候,少女已早上來了。

    只听她一聲清叱,寒光一閃,一口劍,已逼在了趕車的臉上,只要再向前推進半尺,這趕車的,也就別想再活命了。

    車把式不由嚇得怪叫了一聲道︰“姑娘……饒命!……”

    少女恨得一咬牙,正要刺他一劍,以消心中之恨。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邊的笠原一鶴,忽然大叫道︰“大姑娘……且慢……不可以殺人!”

    少女劍勢本已刺出,听了這聲音,臨時定住了劍,她偏過頭看了看。臉色微微現出些紅色,慍道︰“你是代他求情麼?”

    笠原一鶴窘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

    少女冷笑了一聲,道︰“方才情形,莫非你沒有看到,要不是你救我,只怕我已經要摔死了!”

    說著回過頭盯著車把式,冷笑了一聲道︰“我也要你嘗嘗厲害!”寶劍一閃,又要刺下。

    笠原一鶴忙道︰“姑娘……”

    少女娥眉微聳,側臉道︰“你這人真怪,沒有你的事你又何必多管?”

    笠原一鶴這時近看,姑娘這種玉貌花姿,一顰一怒,無不是美若天人。

    他素來絕非好色之人,可是竟會發覺出,對方的美,對于自己,幾乎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他幾乎又要呆住了,只是怔怔地看著對方。少女斜著眼望著他,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有些氣笑不得,當時揚了一下娥眉道︰“喂!你這個人怎麼啦?我跟你說話,你沒听見是不是?”

    笠原一鶴這才警覺,暗道了聲慚愧!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訥訥道︰“我是說……他……一個粗魯的人,大姑娘你就原諒他一次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道︰“粗魯的人?”說著收回了劍,一只玉手叉在細細的小蠻腰上,有些憤怒地看著他,面上微微帶出一絲冷笑。

    笠原心中一動,暗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她又要找我的麻煩不成麼?”想著,那姑娘已冷冷道︰“你說到倒輕松,我問你,要是剛才出了事,是誰負責任?”

    笠原臉色很窘地道︰“還好,沒有出事。”說著他拍了一下手,面上帶出慶幸的微笑。

    少女似乎看他樣子滑稽,也想笑,只是一個大姑娘家,怎能輕易地去對一個陌生的男人笑,再說現在也不是笑的時候呢!

    她緊緊繃著小臉,一雙澄波如海也似的眸子,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會兒!

    笠原一鶴不由更窘迫了,他抱了一下拳道︰“姑娘你沒有什麼事了吧……我要走了!”

    少女仍然站在車上,聞言後,她瞪著眼道︰“事情有沒有完呢?”說著用劍一指車把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趕車的這時膽子才大了一點兒,他干笑道︰“小子叫馬大剛,姑娘你就原諒我這次了吧!”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偏臉向笠原一鶴,聲音變得柔和多了,問︰“你呢?”

    笠原一鶴一笑道︰“我是坐他車子的客人!”

    少女一笑,露出了整齊如同編貝般的齒,遂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是問你的姓!”

    笠原一鶴隨便編了一個姓,道︰“姓段!”他是取父輩摯交,恩師“段南洲”的姓,所以不假思索地說了出來。

    少女聞言一笑道︰“姓段!”說著一口耀眼的寶劍,收入鞘內,回頭看了看那個趕車的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今天要不是看在這位段先生的面上,我非把你的眼楮扎瞎一只不可!”

    車把式一只手摸著眼楮,賠笑著說著︰“再也不敢了,小姐你真好!”

    少女鼻中哼了一聲,才由車座之上飄身而下。

    她下了車,並不立刻上馬就走,卻直看著笠原一鶴,似也有些奇怪對方這種奇異的裝束。

    笠原一鶴心中一動道︰“糟了,她若是看出了我是日本人,豈不又要多事?”當時忙抱了一下拳,彎腰道︰“失禮,我要走了!”

    少女往路旁退了一步,手指了一下車,也沒說話,那樣子像是說;“請便!”

    笠原一鶴慌忙上了車,回頭看了一眼,對方那一雙翦水雙瞳,仍然在怔看著自己。他只得裝著笑臉,說道︰“大姑娘再見了!”

    少女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

    笠原一鶴用手肘踫了車把式一下,小聲道︰“還不快走?你這個人……”

    趕車的真是“好了瘡疤忘了疼”,方才向人家討饒,這一會兒,卻不禁又看傻了眼。

    這時笠原一鶴一踫他,他才明白過來,當下拿起了鞭子抽了一下,馬車才繼續前行。

    笠原一鶴腦子里,留著這姑娘可愛動人的影子,這時候,真想回過頭來再看她一眼,可是他又怕,自己這一眼,又帶來對方不必要的誤解。只得忍心,不回過頭來。

    車把式這時膽子又大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才小聲道︰“媽的,這小娘兒們可真厲害!”說著把頭向里湊了湊,小聲道︰“一個娘兒們拿刀動劍還能是什麼好貨?”又冷笑道︰“要依著我看,說不定是這附近哪一個山大王的小老婆!”

    笠原一鶴見他信口亂說,回想他方才那種求饒的樣子,不由得頓時對他十分輕視。冷笑了一聲道︰“你不要亂說,要是她听見了,你可就完了!”

    趕車的趕忙回頭看了一眼,見對方並未趕上來,他膽子就大了,當時嘴一咧,頭一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听見又怎麼樣?”

    笠原一鶴不由奇怪地看著他,心中卻在想,這家伙怎麼變得這麼快?

    趕車的越發神氣了,他哼了一聲,冷笑道︰“老實給你大爺說,我是看她是一個女的,她要是個男的呀,我呀……”說著一哆嗦,把話又吞了回去。

    原來他耳中卻听到了身後有串鈴的聲音,連笠原一鶴也忍不住回過頭去看看。

    果然,他們身後,那匹大白馬,又飛馳著跑了過來!

    趕車的嚇得一咧嘴,低語道︰“我怕你行不行?”

    這一次他可是不能再硬跑了。把車向路邊靠了一靠,回過頭來直翻著那一雙大牛眼。

    一人一馬,就像一陣風也似地跑了過來。

    馬上的少女嬌艷得就像一朵花,像是一朵雪地里的水仙……那散在前額,微微隨著風飄動的一絡青絲……笠原一鶴禁不住低道了一聲︰“好美麗的姑娘!”

    他低低地笑著,那姑娘似乎向著他還招了一下手,唇角蕩漾著一個會心的微笑。

    蹄聲、鈴聲,很快地也就消失了。

    車把式又把車子趕到路中央,他冷笑道︰“大爺,你是看著她美吧!哼!那叫一朵帶刺的玫瑰,美是美,他***,就是有刺!”

    說著向一邊擦了一下鼻涕,一面用手在鞋上抹著,又道︰“……誰看著她可愛,一摸可就弄一手血,還是真疼!”

    說著他卻忍不住,又哈哈笑了,一面笑,一面自己搖著頭,道︰“要是眼瞎了,你說我怎麼辦?我連我家里的老婆子都看不清了,還能再去看人家大閨女?”

    他一個人自說自唱,笠原一鶴一句也沒听清楚!

    車子這時已走到了城下了,趕車的就把車子放得慢了一點兒,偏過頭道︰“大爺,你那兩手可真不賴,要不是你,那個小婊子可就八成沒命了!”

    他越說越不像話,只這個一會兒工夫,對方就成了“小婊子”了,好在是人家也沒有听見,笠原一鶴也不懂什麼是“小婊子”,就由他一個人窮嘟囔去!

    這時候,笠原一鶴正想著方才那個姑娘。

    他奇怪的是,為什麼一個女孩子,竟能有這麼高的功夫?由這個姑娘,他不禁連想到了搶奪自己財物的那個徐姓的姑娘,腦子里亂成了一片。

    所以這時候,那趕車的跟他說話,他是一句也沒有听清楚,車把式見他也沒有回話,就哧哧一笑道︰“大爺,我看你是迷上她啦!”

    笠原一鶴不由俊臉一紅,道︰“不要亂說!”

    車把式齔著牙笑道︰“不過你也有一身本事,我看也許你真能降得住她。走,我們追上她去,這種女人,你用金子一晃,她眼都花了!”

    說著怪笑了一聲,還用肩膀踫了笠原一鶴一下,道“……那時候她還不跟著你走?”

    笠原一鶴見他一路像發了瘋似的,一直胡言亂語,不由也有些動怒了,一瞪眼道︰“你亂說些什麼?”

    趕車的才不敢再多說了,可是當他目光在笠原一鶴臉上望過去的時候,竟忽然呆住了,口中訥訥道︰“咦!大爺你帽子上是什麼呀?”

    笠原一鶴不由吃了一驚,當時舉手一摸,果然帽頂尖上,似插著一樣東西。

    當時就摘下了帽子,卻見帽尖上插著一支金色的奇形小箭,日光之下,閃閃冒著金光。

    笠原一鶴不由劍眉微皺,拔下來直發著怔。

    這是什麼時候,被誰射上去的,他還不知道呢!

    心中想道好險,如果對方要是想取自己性命,這時只怕早已死在人家手里了。想到此,仍然不禁心里直發寒。

    他低下頭細細地看著手里這一支箭,見它全體是赤金的顏色,在箭尾最後的地方,有兩小簇分出來的白色的羽毛,形式制作得很是靈巧。

    趕車的這時干笑了一聲道︰“我看,準是剛才那個姑娘射的!”一言提醒了笠原一鶴,他不由頓時大悟。

    他想到,方才那個姑娘,在馳過車旁時,不是曾經對自己招了招手嗎?不用說這支小箭,必定是在她招手的時候發出來的!

    只是,她此著又是何意呢?

    笠原一鶴實在有些想不透,就把這支金色小箭收到了囊中,暫且不去想這件事情。

    馬車這時已馳進城門,有四個兵正在揮著手,意思是叫他們快!

    城門上寫著“江寧府”三個大字,城池也高,看起來較那些小鄉小鎮,畢竟是不同,而別具有一種古城的風儀。城牆上的磚石,看起來大得嚇人,也許都已經有相當的年份了。

    進城之後,看起來,這地方就更美。

    趕車的大聲道︰“大爺你看看,這就是‘江寧府’,好地方,可到了地頭。”

    笠原一鶴心中卻思忖道︰“不知哪里有現成的衣服店鋪,自己好買幾套中式袍子換上!”就問趕車的道︰“你可知道哪里有賣衣服的?”

    趕車的點了點頭道︰“知道,南大街多的是,要買什麼都有!”

    笠原又道︰“南大街在哪里?”

    車把式一笑道︰“我送你上孔雀閣,就在南大街,到那地方一看就會知道。”

    說著“叭”的甩了一鞭子,馬車拐了一個彎,遂走入一條熱鬧的大街。

    就見道路兩旁全是飯館,窗門上全飄著杏黃色的酒旗子,有的寫︰“天下第一家”;有的寫︰“此處溫柔鄉”,各式各樣的字都有。

    笠原一鶴正自看得出神,就覺得馬車忽然停住了,只听車把式笑道︰“大爺下車吧!到了!”

    笠原一鶴忙向前看,果然丈許前,豎著一個牌坊,上面寫著“孔雀閣”三個大字。

    門前還站著一對石獅子,氣勢大是不凡,他倒沒有想到,一個供江湖人駐足的客棧,竟會有如此講究的門面。

    當下點了點頭,拿起了簡單的行囊,一跳下車。

    趕車的笑著大聲道︰“大爺你可要仔細,這店里的人都不大好惹,好啦,我走啦!”

    說著就趕著他的車走了。

    笠原一鶴提著東西,不便久立街頭,就大步向“孔雀閣”店前走來,只見店門敞著,門側內廊兩邊,有兩排紅漆的板凳,擦得甚是光亮。

    這時候,想是生意不佳,兩三個伙計,都把手插在棉襖筒子里,正在打著盹。

    笠原一鶴進來說道︰“住店!”

    這幾個家伙才忽然醒了過來,紛紛站起來,立刻跑過來一個,彎腰笑道︰“相公住店麼?來,我提著東西。”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我自己會提,你在前面帶路好了!”

    那個伙計彎著腰,樣子就像是一個大蝦米一樣的,連連道︰“好!好!”轉身就走。

    笠原一鶴在後面跟著,穿過了二門,來至一所相當大的花園,客房卻是零星地散在園子四周,各舍之前,都植松柏,氣氛甚為幽雅。

    這倒是出乎笠原一鶴的意料之外,他真沒有想到,這所供江湖上人來往歇腳的地方,竟是這麼考究。

    他來此的目的,是為了追訪早上那一男一女,查明他們的行為和此行的目的,別的事,他什麼也不想管。

    當時找了一間西邊廂房住了下來,那伙計笑道︰“相公可帶有隨身的兵刃?”

    笠原一驚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店伙一笑道︰“對不起,這是小店的一點規矩!”

    笠原一鶴皺眉道︰“你們這里有什麼規矩?”

    伙計搓了一下手道︰“客人你是不知道,因為敝店所寄居的客人,都是江湖上行走的武師鏢客,所以有時候不免愛打個架……”

    說著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所以,小店的店東想出了一個主意!”

    這個伙計張著黃牙笑了笑,接下去道︰“……凡是帶有兵刃的客人,都請把兵刃暫時交給我們保管,等客人走的時候,我們再還……”說著點了一下頭,嘻嘻笑道︰“請多原諒!”

    笠原一鶴想了想,搖頭道︰“我沒有帶什麼兵刃,我也不會跟人家打架,你們不必如此!”

    伙計怔了一下,又退後一步,笑著道︰“是!是!”一雙眼珠子,卻不停地在笠原一鶴身上轉著,訥訥地道︰“那麼客人,你背後的是……”

    笠原一鶴臉上一紅道︰“這是我的……刀!”

    伙計一怔,笑道︰“客人你真會開玩笑,刀不就是兵刃嗎?得……請交給小的暫時保管一下可好?”

    說著伸出兩只手,像是要接的樣子。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我的刀不交給別人,你們放心,我不會惹事的!”

    伙計皺眉道︰“不過這是我們老板的交待……小的不敢不從!”

    笠原一鶴很想發作,可是一想自己此來行蹤,還是少惹事的好,就忍著氣,把背上的刀解了下來,憤憤地遞與那店伙計。這伙計接在手上掂了掂一笑道︰“唷!還真沉。”

    笠原一鶴冷笑道︰“你要好好為我保管,這是三口刀!”店伙計怔了一下,連連點著頭,一面笑道︰“行,少不了,我們馬上開證明!”

    說著就轉過身子去了。

    帶上房門後,已是華燈初上時分。

    這位來自異國的年輕武士,慢慢步出了“孔雀閣”,只見街上行人寥落,無不是袖手縮頸,一副怕冷的樣子。

    順著這條街向前不遠,就有幾家賣成衣的鋪子,掛著時下一般的各式衣褲。

    笠原一鶴比著自己身材買了幾件,他干脆就在店內換好了;然後再戴上一頂八瓣小帽,對著鏡子一照,連自己也不認識了。

    當時內心甚為高興,以為這麼一來,今後是再也不會有什麼麻煩了。

    他把脫下的日本唐裝,包成一個包裹,提在手里,步出了成衣鋪,迎面吹來一陣寒風,冷得他打了一個哆嗦!就在這時,他眼前看見了兩個人,正由鋪子前匆匆走過去,他敢斷定,這兩個人,正是自己早上在燒餅鋪子里所遇見的那兩個人。

    當下哪里再肯放過機會,連忙跟了出去。

    在昏暗的街道上,看見那一男一女兩個人,正往前面走著。

    笠原一鶴學著中國人的模樣,兩只手往袖筒里一塞,快步跟了上去,緊緊逼在兩人身後!

    他頭上那一頂小風帽,拉得很下,天又很黑,就算是他們回頭,他想也不會看出自己是誰的!

    就听見那個女人尖聲的道︰“這都是你的臭主意,你以為徐老頭子是這麼容易對付的人?哼!”

    笠原一鶴只听了這一句,已由不住的身上一熱!

    他緊咬了一下牙,心說︰“皇天在上,這一次我可是找對了人了!”

    他就更把身子向前湊過了一些,那個男的突然回過頭來,站住腳,用眼楮看著他。

    笠原一鶴趕緊低下了頭,那人看了他幾眼,鼻中哼了一聲道︰“你這是怎麼走路的?沒有眼楮是不是?”

    笠原一鶴趕忙道︰“對不起……對不起!”說著就轉向一邊走了下去,就听那個男的口中罵道︰“媽的,不看你是老土,今天非揍你一頓不可!”

    笠原一鶴心中不由老大的不得勁,經此一來,他卻是不敢再跟下去了。只遠遠地看著二人,要看一看他們往哪里走。

    他看見這一男一女,果然走進了孔雀閣,心中不由大喜,就隨便在外吃了一些東西,匆匆回到了客棧。

    是夜,他把自己裝束得整齊利落。一個人推門而出,只覺得整個院子里黑忽忽的,一片安靜。

    他注意了一下,只有靠北面幾個房間,亮著燈光,當時左右看了幾眼,覺得沒有什麼人影,就把身子向房上騰起來。

    他身子向瓦脊一落,正預備來二次用“狸貓三撲鼠”的身法,把身子湊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忽听兩邊的一扇窗子“吱”一聲地推了開來。

    笠原一鶴趕忙把身子向下一伏,耳中卻听見“颼颼”兩聲,同時眼前的瓦面上微微響了一聲。

    兩條黑影,幾乎就在他眼前停住了。

    這一來,笠原一鶴嚇得就更不敢亂動了,可是他很清楚的,把兩個人的面貌看清楚了,心中更有了幾分把握。

    這兩個人,一點兒都不錯,正是那男女兩個,只是這時候,他兩人全身都裝置得很利落,除了有兵刃以外,每人腰上都還配有鏢囊。

    看到此,笠原一鶴不禁暗恨自己真是太老實了,應該把兵刃留下來,不交給那店伙,現在眼看著對方帶有兵刃,必要時真要交起手來,自己可就難免要吃虧了。

    可是既來之,則安之,他當然不會因此而放棄跟蹤。

    這男女二人在房上,向遠眺望著,那個女的嗲聲嗲氣道︰“這件事,我們可不能過急,你要知道,憑我們兩個人,決不是徐老頭的對手!我們目的是察看他的下落!”

    男的有些不耐煩道︰“知道,知道,到時候我一句話不說總行了吧,一切都听你的!”

    女的冷笑道︰“你愛說就說,不過我可警告你,‘短命無常’徐雷下手可是狠辣得很,不想活命你就嚷嚷吧!”

    男的嘆道︰“我一切听你的,不就行了嗎?”

    女的向前望了望道︰“我們先把話說清楚,免得到時候壞了事!”又接下去道︰“到了地方以後,你下去,我把風,你只要看他是不是在,如果他在,馬上就上來,我們快些回去。”

    男的怔了一下道︰“瓢把子可不是這麼交待的,他不是要我們就便下手……”才說到此,哪知那個女的往他臉上啐了一口,男的退後一步,說道︰“咦,你這是……”

    女的冷笑了一聲,罵道︰“瓢把子,瓢把子沒出息的料,你就沒有一點兒自己的主意啦?”

    那個男的嘆了一聲道︰“你不能這麼說呀,瓢把子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

    婦人又是一聲冷笑道︰“瓢把子的手段厲害,這徐老頭的手段就不厲害了?”

    這男人大概是有點怯內,當時听婦人這麼說,一時倒不敢哼聲了。過了一會兒,他嘆道︰“那我們怎麼辦呢?”

    婦人冷笑道︰“我不是說了嗎?只要他在,我們連大氣也不喘,趕緊回來!”

    男的傻瓜似地道︰“回來干嘛?”

    婦人氣得瞪著他,半天才道︰“沒見過你這種笨蛋,就憑你那點本事,你還去對付徐雷?你別做夢了!”

    那漢子冷笑了一聲道︰“你別看不起我,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給他來一個措手不及……”

    婦人哼了一聲道︰“算了吧,你少作怪,要想活命你就听我的,要不然,你就送命吧!”說到此,她柳腰一擰,已縱上了對面的瓦脊之上,那個男的也隨後撲過去。

    笠原一鶴雖不懂他們此行目的地,可是由他二人談話中卻也听出了一個大概。他猜知,這夫婦二人必定是受命暗害徐氏父女,而圖搶走那批珠寶……

    現在二人所要去的地方,必定是那‘短命無常’徐雷所藏身的地方。事到如今,自己還有什麼猶疑。還不去追回失物,又待何時?

    想到此,一時熱血上沖,當時足踝用勁,緊緊躡著這一男一女身後,一路尾隨了下去!

    前行二人,卻是萬萬也沒有想到,身後尚還隨著這麼一個要命的冤家,仍然向前行著。

    笠原一鶴緊跟著二人,只覺得最少行了也有半個時辰了,計算著最少也走了十數里之遙。

    他不由心中十分納悶,暗忖道︰“怎麼還不到呢?”

    只覺眼前,房舍已漸漸稀少,周圍全是荒涼的野地,生長著一些野竹,風吹過來刷刷拉拉直響。

    笠原一鶴心中正自奇怪,卻見前行二人站住了腳。

    那個女的彎下腰,道︰“哎喲!我的腳可是要斷了,這老王八蛋,他真會找地方!”

    男的跺著腳道︰“已經到了,你再忍一會兒吧!”

    婦人冷笑道︰“要不是為了那一箱寶物,我才沒這個閑心呢!”

    男的笑道︰“這就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了!”

    那個婦人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面揉著腿道︰“東西要是到了手,我們就遠走高飛,那時候太太我也該抖一抖了。”

    說到了“錢”,男女二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女的站起來道︰“咱們走吧!”說著率先前行,那個男的卻輕聲道︰“小心呀!”

    二人的腳步立刻放得很輕,繞過了一片竹林,眼前不遠處,有三四間房子,隱約在竹林叢中。

    笠原一鶴這時緊隨著二人,心中卻很是狐疑。

    這時二人就又停了下來,女的問︰“是這里麼?”

    男的張望了一下道︰“沒錯,燈還沒熄呢!”

    那婦人卻往男的身上一依道︰“我不知道怎麼有一點怕!”

    男的卻自身後抽出了一口劍,輕輕地道︰“來都來了,還怕什麼?反正我們也不給他們動手,快來吧!”

    婦人嗦嗦地道︰“我把風,你可要小心!”

    男的點了點頭道︰“有什麼不對,你就學夜貓子叫喚,我就知道了!”

    婦人卻道︰“我哪會學夜貓子叫,我只會學斑鳩叫!”說著就咕咕地叫了兩聲,男的就點頭道︰“斑鳩就斑鳩吧,反正,我能听見就行!”

    笠原一鶴倒不由呆了一呆,因為如此一來,他反倒是進不去了。

    就見那個女的退到路邊竹子下面,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要不是笠原一鶴一直跟著她,還真看不見她。

    他想了一會兒,沒有什麼辦法,只好用計策把這個女的引開,自己才好抽個冷子進去!想著,就由地上抬起了一塊石頭,當時一振腕子,抖手把它打了出去。石塊遠遠地落在地上,而地上全是干枯的葉子,發出了“喳”一聲。

    那個女的果然驚動得站了起來,直著脖子向那邊直看,卻是沒有走過去!

    笠原一鶴于是又振腕打出了一塊石頭,落處較先前略遠發出了“叭”一聲。這一次倒是把那個女的給嚇住了,就見她彎下腰,輕輕地往那邊走過去!

    笠原一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手足齊施,用力一彈,只听得“嗖”的一聲,已拔起了四五丈高下。

    夜色中,他真像是一只兀鷹一般,輕輕向下一落,已飄出數丈以外。

    落地之後,身子跟著一滾,已掩在一旁。

    這時那個婦人,找了半天,什麼也沒有發現,嚇得哆嗦著又回到了原處!

    笠原一鶴哪里有工夫去跟她打交道,直向著那一排掩藏在竹林內的房子行去。他現在看清楚了,眼前一共是三幢房子,格式幾乎完全是一樣,看起來很是幽雅美觀。

    三幢房子,遠看是一排,其實是作品字形的,兩幢在前,一幢在後。那前兩幢一片漆黑,唯獨後面那一間房內,亮著明亮的燈光。

    笠原一鶴一路行去,很是小心,因為他怕被那個男的看見了,當時掩到近前,正要設法上房查看一下房內的情形,誰知抬頭一看,卻見屋角上,已先他有一人蹲在那里。

    月亮之下,這人矮小的個子,一身緊身衣服,手里拿著劍,正是那個家伙!

    就見他不時地搔頭抓腮,好似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他才一只腳勾著房檐,用“珍珠倒卷簾”的身法,把身子垂了下去。

    他手上的劍伸出去,在窗戶紙上輕輕一送,刺一個小洞,遂把眸子湊了上去。

    笠原比他更急于想知道室內的一切,他就輕輕地把身子繞到了另一邊,當時輕輕向上一拔,也上了房檐。

    他的功夫,可又比這個矮子強得多了。

    只見他雙手向牆上一貼,只用一雙足尖,頂在牆壁上,身子婉蜒而下,已貼在了另一扇窗前。

    根本無需要他再費事,只因這窗子根本就是開著,只不過里面拉著窗簾而已。

    笠原一鶴輕輕用手指,把窗簾一角撥開,室內一切了若指掌。只見這是一間布置樸實的客廳,廳內有一套簡單的座椅和一張八仙桌子。

    椅子上坐著二老一少,共是三個人。

    其實並不能稱為“一少”,因為由年歲上看起來,那個人也並不小,只是和另兩個比較起來,他顯得是年紀比較輕而已。

    這三個人,笠原一鶴全很陌生,都是第一次見。

    二老者,從外表上很難判斷,反正最小也應該在七旬以上,各人都留著胡子。

    笠原一鶴只知道短命無常徐雷這個人,卻是始終沒有見過,所以他必須要听他們說些什麼,從而來斷定其人。

    他細細地去觀察這三個人。

    二老者各自坐在一鋪有椅墊的紅木椅上,靠自己這一邊是一個禿頂黃眉,留有黑胡,身穿著深褐色長袍的老人。

    這老人,面相看起來十分猙獰,鷹鼻子鷂眼,兩腮微微突出,只是雙目之間,精光十足。

    笠原一鶴雖非習藝中原,可是武學道,萬流歸宗,其終點都是一樣的。

    他內心不由暗暗吃驚,因猜知這黑須者,必定有一身很高的武功。

    再看對面另一個老人,笠原一鶴就不禁更是吃驚不已。

    只見這老者,看來歲數似乎比那黑須老人更大,因為滿頭發鬢,都是一色的銀,一張臉膛卻顯得微微紫色,十分清 。

    這銀發老人,身上穿著隨便的衣褲,腰上扎著一條白綢子汗巾,足下是一雙雙臉的布鞋。

    他手上拿著一支煙袋桿兒,不時地就近嘴里,咕咕嚕嚕地吸著,噴出不少的煙。

    他那雙看來細長如線的雙目,更是隨著吸吮噴吐,不時地睜開又閉上,顯得整個的靈魂,都全寄托在這支煙袋桿子上一樣。

    他吸了幾口,噴出大片的白煙;然後用鞋底磕了磕煙袋鍋兒,身上的黃銅大鈕扣,在燈下閃閃發著金光。

    在他身邊一張矮椅之上,坐著一個看來年紀較輕的文士,這人看來面皮白淨彩衣星冠,約在四十歲左右。一雙白手,看來宛若女子一般,十指之上,留著晶瑩透亮的十只長甲。

    他面前燒有一盆炭火,火上燒著一個瓦罐,像是煮著什麼,室內傳來陣陣的清香。

    那文士手上拿著一支長簽子,不時地在瓦罐中挑弄著,一副悠閑的樣子。他一邊撥弄著瓦罐,一面抬頭含笑道︰“黑胡子,你現在是大紅人了,誰不知道你呀!”

    黑胡老人也呵呵笑道︰“人人都想發財,真正發了財,滋味也是不好受。徐胡子,怎麼,你說是不是?”

    這時銀發銀須的老人,含笑點了點頭道︰“你說得一點兒都不錯!”

    說著用旱煙桿子在火盆上敲得當當直響,一面冷冷地笑道︰“……可是我就不信,誰能把我怎麼樣!”

    黑胡老人笑道︰“老徐,咱們是自己人,我可不是故意煞你的威風,你真要特別小心一點兒,尤其是這一兩個月,外面風聲可是緊得很。”

    銀鬢老人鼻中哼了一聲,道︰“誰想要東西,先要問問我手里這個家伙答不答應才行。”

    這時,那一邊文士模樣的人,嘻嘻笑道︰“徐胡子,我說個人,你看看他怎麼樣?”

    徐胡子抬了一下眼皮道︰“誰?”

    那文士點了點頭,冷冷一笑道︰“這個我只听傳說,可是沒有真憑實據!”說著一只玉手輕輕地在椅子把上敲著,冷冷地道︰“此人姓段,名南洲,也就是今天的涵一和尚,不知你二人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麼?”

    徐胡子一言不發,只是狂噴著煙,那一旁的黑胡子老人,卻直著眼,放下了手上的茶杯,訥訥道︰“兄弟……你說怎麼了?”

    文士冷笑道︰“听說此人,對于這些東西,也有心意圖染指,這只是風聞,可是沒有一定。”

    徐胡子笑了笑道︰“這風聲我也听到了,不可靠,我不相信。憑他涵一和尚今天的身份,這件事他絕不會……”

    文士皺眉道︰“可是人家說得卻是頭頭是道。”

    銀須老人噴了一口咽,嘿嘿笑道︰“江湖上的人,還不是惟恐天下不亂,死的也能說成活的,我就不信段南洲會動這個凡心!”說著眸子頓時一睜,冷笑道︰“就算他是真的,有兩位賢弟相助,今天我們也不含糊他!”

    那個黑須老人點了點頭,說道︰“話雖如此,可是這個人,我們還是少惹他為妙!”又加上一句道︰“並不是怕他!”

    他說了這句話後,室內空氣頓時安靜下來,三個人都似乎在運用著思考之力。

    窗外的笠原一鶴,听到此,一切也都明白了,從各人的稱呼里,他大概可以猜出來,那個銀發抽煙的老人,正是自己的大敵人——“短命無常”徐雷。

    至于另外兩個人,看來卻是徐雷賣命的朋友。

    徐雷事成之後,居然潛居于此,把安危系身在這兩個朋友之上,可以想象出來,這兩個人,也絕非泛泛之輩了。

    听到此,笠原一鶴已禁不住熱血沸騰,有好幾次都幾乎破窗而入。可是一想到,自己此行的任務,確實魯莽不得。

    他偷偷上房看了看,那個矮漢子,仍然還在偷看,居然還沒有走。

    笠原一鶴為了想更明了多一點,于是又潛回原處,繼續偷看偷听。

    三人在房中說話聲音很大,當然他們是絕不會想到,此時此地,居然會有兩個人在窗外偷听。

    這時就听得徐雷對那個文士模樣的人道︰“除了這個以外,你還听到些什麼風聲?”

    那文士微微笑道︰“多了,不過都不足掛齒,‘陰風叟’岳桐也下來了,此人倒是一個扎手的人物,倒要防他一下!”

    “短命無常”徐雷哼了一聲道︰“我等他夠久的了,他要再不來,我倒要找上他去了!”說到此,忽然微微笑了笑,站了起來,對著文士點了點頭道︰“你的東西煮好沒有,我想先嘗兩個!”手中竹簽,在瓦罐內一挑,拿出來其上已穿著一枚狀似山棗一樣的東西,卻听得那文士哈哈一笑道︰“朋友,你也嘗嘗味兒吧!”

    忽見他竹簽一揚,笠原一鶴听得“嗖”一聲,那枚山棗已破窗而出。卻听得窗外一人口中“唷”了一聲,緊接著“噗通”一聲摔了下來。

    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一驚,慌不迭雙足一踹,一個“神鷹滾翻”之式,把身子竄出了四五丈以外,身方落地,卻見門內人影一閃,那玉面文士自內縱了出來!

    笠原一鶴眼見已暴露,不由大吃了一驚。他突地把身子向下一伏,眼前有幾棵稀稀落落的小樹,正好用以遮身。

    眼見得,窗前人影連閃,黑白兩須的兩個老人,先後自內縱了出來。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我當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卻是這麼一個臭賊!”說著,用手在一邊地上指了一下。

    笠原一鶴順其手指處看了一下,果見那個矮漢正自面朝下,拱身臥著,他雖是受了傷,可是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

    這時已為對方發現叫了出來,那矮子知道自己是再也藏不住了,他忽然翻了一個身子,口中說道︰“朋友,你好厲害的暗器!”

    口中說著,忽見他雙手向外一翻,卻自他手上,嗖嗖有聲地,一連飛出了四五口飛刀,目標直向著三人身上,分別擲了過去。

    一邊的笠原一鶴看到此,也不禁驚呆住了,因為眼前的局勢,很顯然,對方三人之中,可以說是沒有一個弱者,只出其一那矮漢已絕非對手,何況三人聯手?

    如此看來,那矮子簡直太不自量了。

    果然——

    他的飛刀方自出手,對方三人同時發了一聲怪笑,笑里充滿了輕視、譏嘲!

    三人同時出手,俱都是那麼輕描淡寫的一伸,五口飛刀,已被打落在地。

    笠原一鶴在暗中看得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因為他們的手法是那麼高超,矮子的飛刀,雖說是小巧的暗器,可是卻是鋒利的刀刃,而他們竟敢以空手去擊它,如果沒有高玄的內力豈能為之?

    矮子一擲不中,兩手在地上一按,猛地躥了起來。

    他竟然還想要逃?可是在這三個綠林怪杰眼前,他的行動顯然是太慢了。

    那文士嘻嘻一笑道︰“朋友,先留一下好不好?”指尖向外一點,一線風聲。

    那矮子已跑出了三四十步,竟“啊唷”一聲,翻身倒在了地上。

    當他再次翻身欲起之時,一只穿著緞面雲履的腳已踏在了他的肩窩之上。

    矮子仰面一看,文士正自笑嘻嘻地望著他。

    這時“短命無常”徐雷,同著那個鷹鼻鷂眼的黑須老人,也都笑著走了過來!

    徐雷冷冷地笑道︰“不要難為他,叫他進來說話!”

    文士嘻嘻一笑道︰“這家伙好靈的鼻子,徐老大才來了兩天,就叫他給聞了出來!”說著一只手向下一探,已把矮漢給掄了起來。

    矮子口中啊唷道︰“朋友,你叫我自已走行不行?”

    文士一笑道︰“哦!你還能走嗎?”說著把他往地上一放,哈哈笑了一聲揶揄道︰“行,真有你的!小子,走吧?”

    一行人,遂向房內行去。

    一旁的笠原一鶴,本來極厭惡那矮子與同來的女賊,可是他更恨“短命無常”徐雷。

    這時見狀,卻本能的有些同情起那矮子來了。

    他緊緊地握著雙拳,眸子里燒著怒炙的火焰。

    這時候,他真恨不能撲過去,把那個徐老頭狠狠地打一頓,然後再追回失物。

    可是——他只能在一旁發怒!

    他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的人。他知道得很清楚,眼前這三人,可能自己一個也敵不住,更何況三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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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6章 嬌娃迭援化凶劫
    因此,笠原一鶴只有強自壓制著,讓憤怒的火,把整個的心肺都燃燒了。

    三人入房之後,窗子又關上了。

    有了上一次教訓之後,笠原一鶴更是不敢大意。

    他極其小心,登上了屋瓦;然後小心翼翼的,把目光湊在了窗角之上。

    他知道,方才那矮子所以被發現的原因,主要是他的呼息之聲,暴露了他的身形,所以,他這一次的凝神屏息不讓自己發出一點點聲音。

    矮子被安置在一張靠椅上坐了下來。

    短命無常徐雷坐在他的對面,黑須老人用火鉗挑弄著火盆里的炭火。

    那個年歲不大的文士,卻笑嘻嘻的在一邊開口說道︰“小子,你的膽子可不小呀!”

    矮子的氣焰,這時看起來小得多了,也許他已想到了,自己此刻落在這幾人手中的後果,他不再那麼蠻橫了。

    只听他嘆息了一聲,道︰“我現在落在了你們的手中,無話可說,只希望幾位爺手下留情!”

    文士冷笑了一聲道︰“當然,當然,我們一定會手下特別留情的,只要你肯合作。”

    矮子抬起頭來,用眼楮瞟了他一下,道︰“我什麼也不清楚!”

    文士冷笑道︰“這個地方你怎麼知道?是誰叫你來的?你來做什麼?”

    矮子呆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這時在一邊弄火的那個黑胡子老人,呵呵一笑,道︰“好小子,你這不是找別扭麼?”

    說著就走了過來。

    那矮子見狀,不由向後縮了一下,道︰“你……”

    話尚未說完,就見這黑須老人,右手食指倏地向前一指,矮子竟疼得叫起來。

    黑須老人嘿嘿一笑,凌空比著手指,說道︰“你還是實話實說吧,要不然,我只要一動手指,你這一身功夫,就要全廢了。”

    他目光炯炯,無形中,加重了他這句話的語氣。

    矮子張大了眸子,喘著氣道︰“你不能這樣,咱們可沒有這麼大的仇!”

    黑須老人冷然道︰“快說,是誰叫你來的?”

    矮子用手在臉上抹了一下,說道︰“好吧!我說,我說,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了!”

    短命無常徐雷在一旁哼道︰“是誰叫你來的?一共幾個人?”

    矮子看了一下周圍道︰“是瓢把子‘陰風叟’岳桐叫我跟下徐老爺的,我也不大明白是怎麼回事!”

    黑須老人立刻偏頭看了徐雷一眼,冷笑道︰“我一猜就是他!”

    徐雷這時面色極為猙獰,他冷冷地道︰“岳桐的膽子可不小!”

    一旁的那位文士嘻嘻笑道︰“這個老鬼,居然算盤打在自己人頭上,很好!”他翻了一下眼,接道︰“就你一個人麼?”

    矮子忙道︰“是,是,就我一個人!”

    黑須老人皺眉道︰“岳桐會派你這麼一個窩囊廢?”

    矮子臉一紅,苦笑道︰“老爺子不要取笑,這件事瓢把子怎會要許多人知道?我是他的親信,自然是派我一個人了!”

    徐雷哼一聲道︰“你叫什麼名字?”

    矮子彎了一下身道︰“在下名柴進,外號‘矮神’,徐老爺,手下留情!”

    徐雷冷笑了一聲,道︰“岳桐現在何處?”

    矮神柴進一雙眸子轉了轉,道︰“我實在不太清楚,我出來的時候,好像他們已動身了。”

    “短命無常”徐雷望著他,陰沉沉的一笑。

    矮神柴進,不由嚇得臉色驟變,因為他知道,眼前這個徐老頭兒,可是黑道上一個最厲害的殺人魔王,真有“瞪眼殺人”之威。

    這時候由臉色上看起來,自己這條命似乎是危險了。

    當時他顫抖了一下,道︰“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騙你老人家……”

    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徐雷右手霍地一抬。那矮神柴進發出了一聲怪叫,五官之內血光一現,頓時“噗通”的一下栽倒在地。

    窗外窺看的笠原一鶴,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差一點兒由窗子上栽了下來。

    他真沒有想到,這徐雷竟會對矮子下了毒手。

    矮神柴進,連一聲都沒有叫出來,頓時就倒地而亡,這種情形顯然也出乎了其他二人意料之外。

    那文士模樣的人,口中叫了聲︰“慢著!”身形一點,已縱到了柴進身邊,同時右手一揚,發了一片真力。

    可是已經太晚了,他低下頭看了柴進一眼,嘆了一聲道︰“他死了!”

    那黑須的老人怔了一下道︰“徐胡子性太急了,何必就弄死他,他什麼還沒說呢!”

    徐雷冷冷一笑道︰“此人言語閃爍,怎會有實話出口,殺了他倒是干淨些!”

    中年文士站起來,理了一下袖子道︰“你性子太急了,我尚有重要的話還沒有問呢。”

    徐雷冷冷一笑道︰“什麼重要事?”

    文士苦笑了笑道︰“你哪里知道,這事其中還有牽連,唉!老哥哥,你又急著殺他做什麼?他在我們掌心,你還以為他能跑得了嗎?”

    徐雷不由眨了一下眸子道︰“你怎麼不早說一聲?”

    文士苦笑了一聲,連連搖頭。

    這時那黑須老人,道︰“銀川,你說的牽連,是指的什麼?”

    文士站起來走了幾步,道︰“這事情還不一定,只是我听人這麼說過!”

    說著聲音變小,道︰“你們可听說過,黑羽匡長青這麼一個人?”

    “短命無常”徐雷冷冷一笑,搖了搖頭。

    可是黑須老人,卻點著頭道︰“不錯,我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年紀輕,武功不弱!”

    這時窗外的笠原一鶴不由也暗吃了一驚,他听到了匡長青——這個人是他所認識的,當時更仔細地往下听。

    那中年文士哼了一聲道︰“你只是知道此人武功不錯,卻不知道,他母親的來歷……”說著聲音低下來,小聲說了幾句。

    笠原一鶴在窗外卻是一句也听不清楚,只見那文士說了幾句之後,徐雷和那黑須老人,卻不由神色大變。

    黑須老人冷冷一笑道︰“這女人,我只當她出家封了劍不問外事,還是拋不開紅塵!”

    徐雷卻是沉著臉,一語不發,過了一會兒,他忽地冷冷一笑,對那黑須老人道︰“你們的心可說是白用了,依我看來,與其等他們來此,不如我們迎上他們!”

    黑須老人擺手一笑道︰“大哥,這事行不得!”

    他頓了一下道︰“……現在,你藏還來不及,哪能再露面?這事使不得!”

    中年文士也點了一下頭,道︰“秦胡子說得不錯,這個時候你是不能露面!”

    黑須老人和那中年文士,乃是短命無常的至交,這兩個人,在綠林中,提起來簡直是無人不知的人物,是極為厲害的怪杰。

    那中年文士,乃是關中一名巨盜,因其外貌斯文,所以號稱“紈扇”,此人姓穆名銀川。

    紈扇穆銀川,他最厲害的,乃是手中那一把扇子,十三根扇骨,可以在百步之內追風認穴,百發百中,一身輕功,也是頂尖兒的!

    這些都不說,紈扇穆銀川足智多謀,黑白兩道,死在他暗算之中的,真不計其數。

    他本來年歲足足有五十開外了,只是此人擅駐顏之術,所以外相看起來,猶如三四十許人。

    至于那個黑須老人,更是一個厲害的角色。

    這老兒和短命無常徐雷,有四十年的深交,此老姓秦,名二棠,一向在兩河二淮地方出沒,是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飄忽人物,號稱“蒼須老人”。

    這位蒼須老人和紈扇穆銀川,都是聞得徐雷得寶之後,不約而同找上門來的。

    徐雷本來打算不驚動任何道上的朋友的,可是這件事,竟是不徑而走,弄得滿天風雨。

    徐雷雖說是武功精湛,可是要讓他去與天下綠林人物對敵,究竟還是差得遠。

    就在這個時候,這兩位朋友投向了他。

    徐雷為了得到二人的幫忙,只有留下了二人。

    穆銀川在江寧城外,有一處秘密的居處,他們商量的結果,就暫投奔到這個地方。

    這時候,徐雷已和徐小昭暫時分了手,卻想不到,“陰風叟”岳桐耳目眾多,徐雷一入甦省地面,已為岳桐手下人所知,是以這矮神柴進夫婦,才受命而往。

    岳桐並非不知這矮神柴進是一個無用之人,可是他媳婦“一朵花”許元秀,卻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岳桐因此以為,這“一朵花”許元秀,必定能夠探出一個眉目來,因此才差了他二人前來。

    卻沒有想到,這矮神柴進,一上來,竟然把命給喪了。

    這可真是當初岳桐所沒有料到的。

    三人室內的對白,窗外的笠原一鶴,听得了一清二楚。

    正當他還要繼續听下去的時候。

    忽然——他覺得頭上似有一物飛來。

    笠原一鶴自從連番失利之後,已對自己提高了警覺,他猛然向上一翻,輕飄飄地已落在了屋脊之上。

    這時候,他才看清了,飛臨面前的竟是一片枯黃的葉子。

    笠原一鶴不由才松了一口氣!禁不住暗暗地嘆息了一聲,他抬頭看了看,就在當頭頂上,有一大棵老樹,那片樹葉,正是由樹上飄落而下。

    這實在是一件不足為奇的事,笠原一鶴暗笑了一聲,心道︰“我也真是膽子太小了!”說著把心一橫,再次又以手足貼壁,把身子慢慢潛移了下去,他再次把目光湊在窗口之上。

    室內的情形,仍然是原樣。

    短命無常正在狂噴著煙,一團團的白煙,由他的嘴里噴出來。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一個念頭,如同閃電一般在他腦中閃過,想道︰“我何不趁此時暗下毒手,把這個老賊給結束了,豈不是好?”

    急念之中,哪里還去分析這事情對與不對?

    當時探手入囊,摸出了他在日本的一種獨家暗器,這件暗器,名叫“針管”。

    這是一種藏在竹管內鋼針,施用時,只需用本身內力,向外一吹,針就發出。

    厲害的是,這種暗器,發出去時不帶一點聲音,等到被害人發覺,多半是傷中要害,已沒有救了。

    笠原一鶴因心中恨透了徐雷,這才想到了施用如此陰毒的暗器!抽出了這暗器之後,他就近唇邊,正待運氣吹去,就在這時,足背上被人鞋尖點了一下,當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嘴里也不由發出了“啊”的一聲。

    驚魂之下,他看見面前站立著一個面覆黑紗的姑娘。

    那姑娘本是意在示警。

    可是她卻沒有想到,笠原一鶴竟會發出了聲音,當時不由大吃了一驚。她口中輕輕道了聲︰“傻子,想死不成?”口中說著,再也沒有時間,讓她多猶豫了,只見她一只手一拉笠原的袖子,低聲急促道︰“快跟我來!”

    言罷,足尖一點,已如同一支箭也似地射了出去。

    笠原一鶴這時雖是驚異萬分,可是他卻也看出了,對方這個姑娘沒有惡意。

    他想到了眼前所面臨的險境,哪里還敢在房上多留。急切之間,足尖一點,施出了全力,把身子跟著這姑娘縱了出去。

    前行的少女,身子向前一撲,正是一叢竹林,她立刻撲倒在地。

    笠原一鶴急切間,也跟著撲身就倒。

    他身子方自倒下,卻見先前立足的房上,已多了三條人影,身法之快,不由笠原一鶴暗暗心驚。

    月光之下,他看得很清楚,就是那“短命無常”徐雷鼻中哼一聲道︰“我們搜!”

    三人騰身而起,落在了三個不同的方向。

    笠原一鶴見奔向自己這邊而來的,是那個黑胡子的老人,心中正自著急。

    這時候,他身邊的那個姑娘,忽然口中輕輕嘆了一聲,道︰“你這個人……真是……”

    一只如軟玉的手,已按在了他頭上,用力向下一按,同時那姑娘吐氣如蘭地道︰“低下頭,傻子!”

    這是笠原一鶴第二次被這姑娘稱作傻子,他不由得面上一熱。

    同時,他的頭也被按得低了下去,低得鼻尖踫到了樹葉子,他正要抬起頭,同時也想看一看對方這個冒失的姑娘是誰,他忽然覺得身上一重,對方那柔若無骨的身子,竟自壓上他的側腰。

    他的臉和對方的臉挨在了一塊。

    耳中听得那姑娘極小的聲音道︰“不要動,他來了!”

    笠原一鶴雖然覺得不大自在,可是听了這句話,他也就真的不敢再動了。

    耳中這時也听到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就在自己頭前,頂多不過數尺的地方停住,過了一會兒,又走向一邊,漸漸那個腳步聲才走遠去。

    笠原一鶴整半個臉在泥地上一動也不動,真是怪難受的,忍不住說道︰“姑娘,他走了吧……你是誰?”

    那姑娘才把身子向一邊移開了,她口中輕聲道︰“先別大聲說話,他們大概還沒進去!”

    笠原一鶴這時才抬起頭來,在他眼前的,是姑娘那一對黑圓淨亮的大眼楮,近得已挨在了自己臉上。

    笠原一鶴向旁退了些,輕輕道︰“姑娘你是誰?為何救我?”

    那姑娘一言不發,只是用那雙大眼楮,在他身上骨碌碌地轉望著。

    笠原一鶴怪不好意思的,口中訥訥說道︰“你……你為什麼不叫我殺了那老賊?”

    姑娘忽然坐正了身子向左右看一會兒。

    她倏地站了起來,拍了一下身上的泥土,嬌聲道︰“你這個人真是胡來!”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一紅,奇道︰“姑娘你是誰?我們好像並不認識!”

    少女冷冷一笑,道︰“好記性!”

    這是一句北方的俏皮口語,笠原一鶴在日本長大的,他怎會听得懂?當時怔了下道︰“什麼記……性?”

    少女偏過頭看看他,似乎有些奇怪!她眨動了一下眼楮,道︰“沒听見就算了,我問你,你就是今天早晨那個坐馬車的人是不是?”

    笠原一鶴道︰“咦!你怎麼知道?你是?”他立刻想起來了,由不住“哦”了一聲。

    少女退後了一步,冷笑道︰“別以為我是誠心救你,我只是順便!”

    笠原一怔道︰“姑娘你來這里有什麼事?”

    少女這時順手揭下了面紗,笠原一鶴看出了,正是自己早上所遇見的那個騎馬的姑娘。

    他不由心中一動道︰“果然是你!”

    少女掠了一下頭上的秀發,目光冷冷地注定著他道︰“你想殺誰?告訴我!”

    笠原正要說。

    忽然他心中一動,暗忖道︰“這件事我怎能輕易出口呢?萬一要是這姑娘是一個賊,和那姓徐的姑娘一樣,我豈不是更要倒霉了?想到此就搖頭道︰“我不想殺誰!”

    少女冷笑道︰“你騙誰?當我沒有看見麼?”說著鼻中又哼了一聲道︰“你不說,自然也沒有辦法。不過我要告訴你,這三個人,都是江湖上厲害的人物,沒有一個好惹的!”

    說著又看了看笠原一鶴,冷笑了一聲道︰“至于你功夫,雖說已是很不錯了,可是,你一定不是他們的對手,你膽子太大了。”笠原一鶴不由低下了頭,由不住暗叫了聲︰“好險!”

    少女像教訓小孩一樣的,道︰“你想想是不是?”

    笠原一鶴苦笑道︰“我確實是太大意了!”

    “太大意了?”少女仍然是冷冷地道︰“你自己不要緊,可不能把我的事給弄吹了!”

    笠原忍著悶氣,說道︰“姑娘有什麼事?”

    少女眼楮轉了一轉,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探頭出去望了望,才回過頭來,道︰“好了,現在你可以走了,注意要輕,要被他們听見了,你我都跑不了!”

    笠原一鶴近看這姑娘,簡直是太美了,美人說話,自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力,他不知怎麼,內心竟失去了主張。

    當時就點了一下頭道︰“好吧!這個我知道!”說著抱了一下拳,道︰“多謝姑娘,我走了!”說罷轉身而去。

    少女一雙澄波的眸子,一直送著他走遠之後,才轉過臉來。

    這個耿直個性,面目英俊的少年,似乎已深深打動了她的心。

    笠原一鶴經此一來,也不敢再去偷看偷听什麼了,他匆匆走出了竹林,腳步放得很輕。

    忽然,他听見一人在前面輕輕噓了一聲,道︰“怎麼才出來,看見什麼了沒有?”說話之間,一個人向他走了過來。

    笠原一鶴驚怔之下,才認出了,對方竟是一個女人,這時,那個婦人,似乎也發現認錯了人,嚇得口中“哎喲”了一聲。

    可是她再一定眼,立刻面上驚異的道︰“咦!原來是你。”

    笠原一鶴本來對這個婦人很討厭,可是由于她丈夫的死,卻帶著一些同情,他當時嘆一聲道︰“婦人,我有話對你說!”

    一朵花許元秀,眼角一瞟,她實在是喜歡這個年輕人,喜歡他的那股子悍勁兒,尤其是對方那張英俊的面頰,看起來就叫人憐愛。

    當時她笑了笑道︰“兄弟,你這當口,怎會到這里?你有話對我說嗎?”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說道︰“很重要的話!”

    許元秀怔了一下,皺眉道︰“我還在等一個人!”

    笠原冷冷一笑道︰“我正是要告訴你,你不要等他了,他死了!”

    一朵花許元秀不由口中“哎喲”了一聲,她身子一晃,一只手抓著了一支樹枝,張惶地道︰“你說什麼,誰死了?”

    笠原一鶴咬了一下牙,說道︰“你丈夫!”

    許元秀顫抖道︰“我丈夫?誰說的?你怎麼會認識我的丈夫的?”說著猛地轉身,笠原一鶴情急之下,猛然拉著了她一只手,道︰“不行!”

    許元秀回過臉,淚流滿面地道︰“你說的是真的?我問你我丈夫是什麼樣?”

    笠原一鶴放下了手,嘆道︰“我親眼看見的,你丈夫矮矮的,臉上有胡子!”

    許元秀“哎喲!”了一聲,腿一軟就坐了下來,她忍不住,竟自放聲哭起來。

    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了一驚,忙道︰“你也想死麼?還不快跑?”說著,忙向前走,許元秀突然停聲,由地上站起,匆匆地趕了上來。

    二人走了很遠,笠原一鶴才轉過身來,道︰“你丈夫是死在“短命無常”徐雷手上的,我也差一點兒!”

    一朵花許元秀,揉了一下眼楮,抽搐著道︰“這都怪他命不好,我早就勸他不要太冒險,他卻不听!”說著一雙淚眼,在笠原一鶴身上轉了轉道︰“兄弟你貴姓?你怎會到這里?”

    笠原一鶴這時心內煩得很,他之所以告知這個婦人,可以說完全是基于同情,並無任何因素,這時他的話說完了,自無再與對方多談的理由。

    當時他冷冷笑道︰“據我所知,你二人是‘陰風叟’岳桐所派來的……”

    許元秀一驚,後退了一步,一雙細眉毛,向兩邊一挑,道︰“咦,你怎麼知道?你是誰派來的?”

    笠原一鶴不由怔了一下,冷笑道︰“誰也沒有派我來,我是自己來的。”

    一朵花許元秀,搖了一下頭道︰“我不信。”

    笠原一鶴哼了一聲道︰“不信算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話,後悔也來不及了!”

    說著抱了一下拳道︰“再見!”說完轉身就走,許元秀發出了一聲冷笑。

    她猛然縱過了身子,口中恨聲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說著,雙掌一錯,竟向他肩上擊來。

    笠原一鶴倒是真沒有想到,這婦人竟會有這一手,一時間,卻也吃了一驚!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塌,同時足尖一點,已竄出了一丈四五。

    一朵花許元秀,見狀怔了一下,尖聲冷笑道︰“果然我沒有猜錯,我丈夫必定是你這廝所害,你還要在我面前說什麼鬼話?”說著二次撲身而上,一口亮光閃閃的鳳翅刀,已撤在了手中。

    許元秀身形向下一矮,掌中刀繞出了一片刀光,“呼!”一聲,直向著笠原一鶴的雙腿之上砍去!

    笠原一鶴忽地翻過身來,又氣又怒,可是一時之間,卻無法解說,他冷笑道︰“好個不講理的婦人!”說著手一張,直向著她刀身抓去。

    一朵花許元秀,刀身向外一撤,身子倏地一轉。

    笠原一鶴冷笑著向後一躍,這時候許元秀的刀已撤了開來。

    她第二次邁步遞刀,卻是由上而下,用“順手劈刀”之式砍出來。

    笠原一鶴沒有想到這婦人如此不講理,當時也有些動怒,這時候,許元秀的刀已砍到了面前。

    笠原一鶴雙腿驀地向下一跪,身子忽然間矮了一半。

    這正是他在日本所學的一招怪式,名喚“點地吸力”,是一種誘刀絕妙手法。

    一朵花許元秀,哪里見過這種怪身法,見狀之下,她不由大吃了一驚!可是驚慌之中,這口刀已遞了出去!只見笠原一鶴右臂驀地一張,許元秀抽刀不及,刀已被他挾在了腋下。

    這種怪手法,許元秀還是第一次見過,不由口中驚呼了一聲。

    笠原一鶴身形一轉,左手一張,已捺在了她的肩頭之上,同時她手中的刀,也到了他的手中。

    一朵花許元秀正要反抗,只听得笠原一鶴冷笑了一聲︰“去吧!”他用了五成勁向外一吐掌心,許元秀就像是一個元寶也似地翻了出去!

    笠原一鶴手中刀向外一擲,當時只見白光一閃,這口刀正插在了許元秀臉旁的地上,閃閃的刀刃,幾乎已挨著了她的臉!

    許元秀嚇得面無人色,頓時就怔住!

    笠原一鶴沉聲道︰“殺你丈夫的是徐雷,不是我,無知的婦人!”

    說罷氣憤憤地轉身而去。他走出幾步之後,耳中听那女人嗚嗚的哭聲。

    笠原一鶴回過身來,嘆了一口氣,這種事情,他真不知如何去應付!

    這時候一朵花許元秀,卻嗚嗚咽咽地站起來道︰“我一個可憐的女人,你就不管我了?”

    笠原一鶴冷冷道︰“我怎麼管你?”

    許元秀邊哭邊走近他,抽搐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那天早晨我一看就知道,現在我丈夫死了,你……”

    笠原一鶴面色一紅,訥訥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不能管你!”

    許元秀擦了一下臉上的淚,點了點頭,道︰“我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我知道你是一個正人君子。”

    這種場面實在很尷尬,許元秀一邊說著,一雙眸子卻還偷偷瞟著他,好像對她新喪的丈夫已經忘了!

    笠原一鶴嘆了一聲道︰“老實告訴你,那徐雷也是我的仇人,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管你一個婦人?還是去投靠你的親戚吧!”

    一朵花許元秀,面色一驚,她仔細地看著他,道︰“你和徐雷是仇人?”

    笠原一鶴當時一時沖動,不由脫口說道︰“他和我是大的仇人,你和你丈夫所尋的東西,就是我所失落的,我要追回來!”

    一朵花許元秀,口中“啊”了一聲,她一只手掩著嘴,吃驚地道︰“這麼說,你……就是那日本來的武士……”

    笠原一鶴冷冷地一笑道︰“不錯,我就是!”

    許元秀頓時就呆住了。

    笠原一鶴說完了這句話,怒沖沖轉身而去,再也不回頭看那個婦人一眼。他循著來路,一路來到了“孔雀閣”,越牆而入,這時天已將近四更。

    五更黎明之際。

    笠原一鶴于朦朧中,忽然,有所警覺。

    他倏地擁被而起,床前顯然站立著一個人。

    他不由頭皮一陣發炸,單手扶床,口中沉聲喝問道︰“誰?”

    那人口中輕輕地噓了一聲,道︰“小聲點兒!”

    聲音細弱,分明女子口音。

    笠原一鶴更是驚異了,他稀奇地問道︰“你……你是誰?”那人轉過身去,手上一抖,已亮起了一個火頭,她舉起來,點著了手上的油燈。

    燈光之下,笠原一鶴才看清了,來人也就是白天的那個騎馬的姑娘。這姑娘是這麼的神奇,出神入化,竟好似一直都在他的身邊。

    笠原一鶴真不禁大大地感到驚異了,皺了一下眉,慌忙跳下床來道︰“姑娘……你怎麼會來這里?有……有事麼?”

    少女一雙秀目,微微睜開,注視著他,含著一絲微笑道︰“現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笠原一鶴吃了一驚道︰“你是……”

    少女冷冷一笑道︰“你就是從日本來的那個日本武士︰笠原一鶴!”

    笠原不由大吃了一驚,他退後一步,劍眉一挑,道︰“你到底是誰?”

    少女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凶,老實告訴你,我要是想害你,你也就早就沒命了!”

    笠原一鶴臉色一紅,呆呆地坐了下來,他心中像在納悶,這姑娘到底是何人。

    少女用手指了桌上一下,道︰“這是你的刀!”

    笠原一鶴順其手指處一望,可不是,自己長短三口刀,全都放在桌上。

    這三口刀,他明明記得是放在店內保管的,這時怎會到了這姑娘的手上,豈不奇怪?

    他納悶道︰“姑娘,你是誰?這里說話,怕不太方便……吧!”

    少女冷笑道︰“笠原一鶴,你已是一個堂堂正正的武士,竟自如此粗心大意,今夜,我這是第二次救你了!”

    笠原一鶴不由呆住了,他不明白,這姑娘說的是什麼,吶吶道︰“你說……什麼?第……二次?”

    少女用手向一邊指了一下道︰“這女人你認識麼?”

    笠原一鶴順其手指處一望,不由嚇了一跳,他才發現,就在窗前木椅上,低頭坐著一個人。

    笠原一鶴仔細一看,已認出了是誰,這時那人已跪了下來道︰“大爺,你告訴她認識我……否則……”

    笠原一鶴皺了一下眉頭︰“她丈夫就是死在徐雷手里的那個人!”

    跪在地上的一朵花許元秀,泣聲對少女道︰“女俠客,你總該相信了吧!”

    少女冷笑了一聲,道︰“你鬼鬼崇崇地在他窗前探望些什麼?快說!”

    一朵花許元秀顫抖說︰“我……我……沒做什麼!”

    笠原一鶴不由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這樣,姑娘你大概是誤會了!”說著看了一邊的許元秀一眼,道︰“這婦人丈夫死了,孤苦伶仃,大概是想向我求助……”

    許元秀破涕為笑道︰“對了……一點兒不錯……”說著眼望姑娘道︰“女俠客,我是一個可憐的女人,你就放了我吧!”

    少女雙眼一瞪,冷笑道,向笠原一鶴道︰“你想得太天真了,這個女人才不會這麼簡單!”說著由一邊拿起了一個粉紅色的小匣子,這小匣子,一邊是做成一個鶴嘴一樣的形狀,另一邊卻有一個小孔。

    她冷笑道︰“你看這是什麼?”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說道︰“這是什麼?”

    少女冷冷一笑,未及說話,一邊的一朵花許元秀忽地神色一變,猛地撲了過來,伸手就要搶這個小匣子。

    可是卻被那少女一掌打在了臉上!

    許元秀一交摔倒在地上,她正要翻身爬起來,卻被少女趕過去用腳尖點住了她的心口之上。

    只見她目光炯炯地道︰“快說,你是干什麼來的?要不然我一腳踢死你!”

    許元秀顯然是過去在這姑娘手上吃過大苦頭,所以怕她怕得厲害。當時臉都嚇白了,一面喘著氣道︰“我說……我說……你千萬別下手!”

    少女妙目一掃一旁的笠原一鶴,意思是在說︰“你看見沒有?傻蛋!”

    她鼻中哼了一聲,粉面微透出了一些紅色,啐了一口氣︰“你又在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是不是?”

    許元秀磕頭如搗蒜地道︰“女俠,饒命,這次不是的!”

    少女冷笑道︰“那你是做什麼?”

    許元秀淚兒籟籟地道︰“這位大爺就是日本來的武士,他是個大財主,我是想……想……”

    少女冷笑道︰“想在他身上下手,偷他的錢是不是?”

    許元秀連連承認!

    少女點了點頭,向著一旁的笠原一鶴露了一排潔白的牙齒。

    笠原一鶴禁不住俊臉一紅,他尷尬地冷笑道︰“我哪里會有什麼錢?”

    少女望著笠原一鶴哼了一聲,道︰“你是日本人,卻為何要到中國來?因為你一個人,現在鬧得滿城風雨,唉!這是何苦?”

    笠原一鶴苦笑了一聲,道︰“誰又會知道,這只怪你們這里的壞人太多了!”

    少女微微一笑,她那兩道秀眉,朝上挑了挑,哼道︰“先不要說這個,這個女人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那是女俠客捉住她的,一切還是由你隨意吧。”

    少女冷笑了一聲道︰“好!”

    一朵花許元秀,這時花容驟變,大聲道︰“女俠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少女冷笑一聲,忽見她足尖一挑,叱了聲︰“去吧!”

    許元秀被那少女一個斤斗踢了出去,當她站起身時,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當時跪下來磕了一個頭,推開門就跑了。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道︰“你放她走了?”

    少女口中哼了一聲,道︰“豈能如此便宜了她?我已破了她的功夫,只是她一時察覺不出罷了。”

    笠原一鶴不由呆了一下,他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絕色的姑娘,既驚且佩。

    中國的武術真微妙,竟能在舉手投足之間,毀人于無知,這又豈是日本的武功和柔術所能望其項背?

    這一剎之間,令笠原一鶴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必定要在停留中國之時間內,向涵一和尚請教高深的武功學問!

    少女這時遠遠地望著他,收起了那個匣子。

    笠原一鶴問道︰“這盒子里是什麼東西?”

    少女一笑,道︰“這是一種奇妙的迷藥,只要你聞著了這藥的氣味,就會失去知覺!”

    這,又是一件笠原一鶴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慚愧地站起來,對著這個姑娘深深一揖道︰“姑娘兩次相救之恩,真是恩同再造,請受我一拜!”

    長身少女把身向一邊一偏道︰“不必客氣!”

    她像是很驚奇地,在笠原一鶴身上打量,接著卻又抿嘴一笑,道︰“我听說,涵一和尚不是跟你在一塊兒麼?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當時汗顏一笑,卻也說不出口。

    姑娘見他不答,遂又問道︰“現在他不在這里麼?”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道︰“我師父不在此地,我是一個人出來的!”

    少女聞言,微微呆了一下,她又問︰“你是說涵一和尚,已收你做徒弟了?”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道︰“是的!”

    少女似乎又呆了一下,卻望著他,淡淡一笑,道︰“涵一是一個和尚,和尚是出家人,可是看著你倒並沒有出家呀!”

    笠原一鶴臉色又是一紅,他訥訥道︰“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出家的!”

    少女低頭,一笑俏皮道︰“你也要做和尚?”

    她的形態、語言,都美到了極點,笠原一鶴竟不知不覺地看呆了。

    他木訥地說道︰“做和尚,有什麼不好?”

    少女“噗嗤”一笑,道︰“我也沒有說不好,只不過,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會想到當和尚呢?”

    笠原一鶴嘆息了一聲,站起來道︰“我……不知道!”

    他幾乎不敢再用眼楮去看對方的臉,因為這姑娘長得太美了;而且她在言談之間,卻處處顯著一點兒挑逗的味兒,那是一種青春女兒美的驕傲!

    笠原一鶴是了解這一點的!你知道,凡是一個美的女孩子,都有幾分嬌氣,她們喜歡年輕的男孩子追求,因而常常會布下陷阱,去引誘對方上鉤!

    這一點,他想無論中外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想到此,更不禁內心怦怦地跳動不已!

    當時,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我也不一定要當和尚,也許有一天我返回日本去!”

    姑娘用手撥了一下油燈,微微一笑︰“你有愛人?”

    笠原一鶴不由怔了一下,他的臉剎時紅了,他真沒有想到,對方一個美麗的少女,竟會問出這種話來!當時驚疑地望著她,那姑娘說完這句話後,玉面鮮紅,顯然也是羞到了極點!

    可是她卻偏偏裝成了一個微笑,絲毫不在意的神態,用一雙翦水的雙瞳看著他,等待著對方的答復。

    笠原一鶴冷冷哼了一聲,道︰“沒有,我們日本的武士,是很少有時間去談情說愛的!”

    說了這句話,他竟連耳朵也禁不住紅了!

    姑娘看到他這種樣子,忍不住低頭笑了。

    她站起了身子,看了看窗外,說道︰“天也亮了,有時間我們再談吧,我要走了!”

    在她沒說出要走之前,笠原一鶴甚至于希望她快一點兒走,因為她使得自己很窘;可是現在對方要走,他反倒有一種說不出依依之感!

    他臉色微紅道︰“姑娘,你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我要記在心里!”

    這句話,又為他自己帶來了麻煩。

    姑娘本來已轉身欲去,聞言之後,她回頭一笑,道︰“記在心里?”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訥訥道︰“我很感激!”

    姑娘唇角向上一拉,露出編貝般的細齒,她那長長的睫毛,向上翹著,樣子俏皮已極!

    笠原一鶴臉一紅,他從來沒有和女孩子談過話,當時只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他匆匆改口道︰“我……你是我的……恩人!”

    姑娘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咬了一下唇兒,笑著道︰“你感激我倒可以,可千萬別把我擱在心眼里,那多悶得慌!”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不大懂對方的意思。

    他連連點頭道︰“是!是!”

    姑娘禁不住又“噗嗤”地一笑,她突然覺出,這個人太老實,太正直了,老實得不忍心再逗著他玩。

    笠原一鶴漠漠地望著她,他很想知道這姑娘的名字!

    少女這時的臉色,竟變得有些紅了。

    她也顯得不大自然地道︰“我姓匡,我哥哥是你的好朋友,你忘了?”

    笠原一鶴不由頓時一驚,脫口道︰“匡長青?”

    姑娘抿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不錯,匡長青就是我哥哥,他還對我說起你!”

    笠原一鶴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美似天仙的姑娘,竟會是匡長青的妹妹!不過以匡長青之英俊,有這個妹妹,也是不足為奇的!

    他“哦”了一聲,大喜道︰“你哥哥也來了?”

    姑娘點了點頭。

    笠原一鶴忙道︰“他在哪里?”

    姑娘搖頭一笑,說道︰“現在不告訴你!”

    笠原一鶴不由很窘地笑了笑,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姑娘望著他,轉著眸子道︰“我對你說話已經太多了,都怪你,窮問一氣!”

    笠原一鶴抱拳,說道︰“方才太失敬了!”

    匡芷苓妙目一轉,道︰“我來這里,我哥哥是一概不知,你要是見了他,可別說出來!”

    笠原一鶴一怔,說道︰“我要怎麼說呢?”

    匡芷苓凝視著他,道︰“你什麼都別提!”

    說完話,又笑了笑道︰“你記住了,你要是說出來,我可是不依你!”她這句話,又令這位日本武士臉紅了。

    匡芷苓指了一下桌子上的刀,道︰“我在店房內,發現了你的刀,一個外出的人,沒有刀怎麼行呢?譬如是昨天,你的刀也許就有用了,所以我給你帶了來!”

    笠原一鶴道︰“謝謝!”

    匡芷苓說完話,就過去推開了窗子,這時窗外,已現出蒙蒙之色,東方也似乎有了微曦!

    笠原一鶴道︰“姑娘就走麼,去哪……里?”

    芷苓回頭道︰“你不要問,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

    嬌軀一縱,已竄上了窗台。

    她忽又回過頭來道︰“我差一點兒忘了告訴你,昨夜去的那個地方,你不可再去,太危險了。這幾天你最好什麼地方也別去,記住我的話,要不然吃虧的可是你自己,我也不能救你!”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他正要開口問她,姑娘已向他揮了揮手,說道︰“再見了!”

    只見她小腿微屈,嬌軀已如同一支箭也似的,驀地騰了起來。只不過是交睫間,她的人,已躍身在對面的屋瓦之上,在薄薄的一層白霧上,她只是那麼縴腰一擰,卻再次騰了出去,起落之間,已失去了她的芳蹤!

    關上了窗子,笠原一鶴眼前仍然蕩漾著這個姑娘的影子,他呆呆地站著,口中喃喃道︰“如果有一天,我笠原一鶴能娶到這麼美麗的妻子,豈非……”

    他不自然的又搖了搖頭︰“我是一個堂堂的日本武士,怎能夠為女色所動?這太可恥了……也是太不可能了!”

    他互捏著手,在室內走了幾步,眼前已沒有絲毫睡意,代之的卻是起伏的思潮和奇妙的幻想。

    他想︰“她為什麼要警告我呢?莫非這幾天有什麼人要對我不利?”

    另一個念頭,又在他心中一動!

    他冷冷一笑,在室內踱了幾步,由不住自語道︰“我不能再信任別人,尤其是女人!”

    他想到了徐小昭——那個劫取自己寶物身懷武功的少女,他忘不了那次慘痛的教訓。

    從那一次以後,他曾對自己下了結論,中國的女孩子不可輕視。眼前這個姓匡的姑娘,幾乎和徐小昭一樣,是一個看一眼便能令人銷魂的姑娘,她愈美,也令自己愈覺有所警惕!

    他想,莫非她也是同徐小昭一樣的想謀害我不成?

    想到此,不由心里一跳!

    這些念頭,就像是一盆涼水一樣的,兜頭澆了下來,令他頓時冷靜了下來!

    他自己很慶幸地道︰“我差一點又著了道兒……對了,想那匡長青,也曾問過我有關寶物之事,他妹妹此刻的出現,豈能與此無關?”當時愈想愈對,由不住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

    他記得昨夜在徐雷住處,遇見了她,她怎會也去那個地方?怎能說她與這件事沒有關系?

    現在,他自以為所料不差。

    那麼,下一步,就是彼此在時間上爭奪了。誰要是能早一步下手找回那批寶物,誰就勝利了。

    可笑他一個人,在這里愈想愈真,竟沒有料到,對方姑娘,果有害己之意又豈能屢次三番地對自己加以援手?

    人在焦慮之中,常常會把事情弄糟了的!——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07章 高人舍命維武士
    第二夜,天空布滿了陰霾!

    二更左右時分,笠原一鶴已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了。長短兩口鋼刀,分插左右肋邊。另外在他雙膝的緊帶上,還藏有他獨家的厲害暗器“針筒”!

    他下定了決心,今晚,要同“短命無常”徐雷決一勝負,即使不能暗中下手,也要大張旗鼓地與他一拼!

    反正是,無論如何今夜也要把失去的東西要回來,否則絕不甘休!

    有了這種意念,他對于自己不再掩飾了,因為他身著黑色絲緞的和服,頭戴銅冠,再配上他腰上的刀,看起來,他真是一個典型的日本武士了。

    躍上了屋瓦,循著昨夜的舊路,很容易地,就令他找到了昨夜的去處!

    雖說他是存下了“壯志斷腕”的精神意志,可是大敵當前,他焉能草率從事?

    那“品”字形的三幢房子,靜靜地立在那里,和昨夜一樣的,只有當中那一幢亮著燈光!

    笠原一鶴輕輕邁步,走到了竹林的旁邊。

    忽然,一條黑影,自林內閃出,這人四十左右的年歲,手中持著一口長劍,沉聲道︰“什麼人?找誰?”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驚!

    他冷然道︰“‘短命無常’徐雷!”

    那人陡然一驚,向後一跳道︰“你是誰?”

    說著一只手,探手入懷,摸索出了一支笛子,正要就口吹去!

    今晚,他們顯然也是有所防範了。

    笠原一鶴弄清了,來人是對方的爪牙之後,不由得殺機頓起!他口中冷笑道︰“你要做什麼?”猛然間右掌向前一推,施出了“柳氏內家”手法。

    那人手上的竹笛不及就口,身子向後一倒,竹笛子已脫手下落!

    笠原一鶴對敵,所能勝者,實乃一個“快”字!

    刀身出鞘劈出,看來幾乎是一個動作,因為,當他身形躍過那人身邊的時候,對方即使想持劍橫擋,也顯然是太慢了一些。

    刀身一閃,血光迸現,那人口中吐出了一聲“唔”跟著雙膝點地,慢慢地全身倒下,擺平了!

    笠原一鶴伸出二指,順著刃口,把刀上的血抹了抹,其實,刀上是沒有什麼血的,時間太快了。

    他匆匆把這人尸身,拉到了林內。

    凝神細听之下,附近不再有什麼的聲音了。

    笠原一鶴這一剎時,膽力大增。收回刀,他騰起了身子,飄然地落上了屋脊!

    夜風陣陣地吹襲過來,他默默地囑咐自己道︰“下手要快,先殺老賊,再定去留!”

    想到此,足下兩三個起落,已到了正中那幢房上!

    室內的燈光,顯然比昨夜還要明亮許多。

    笠原一鶴足尖一勾瓦檐,身子已如同一只弓也似地蹲了下來;然後他慢慢地抽出了刀,讓刀尖刺穿了紙窗。

    他又如同昨夜一樣的,看清了房內的一切,可是令他吃驚的,房中卻是空無一人。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略為猶豫之後,他的膽子更加大了。

    一不做二不休!

    他的刀順窗而下,內力貫注在刀身之上,那扇窗格子就像豆腐一般的,被切開為二,他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團蠟球來,在窗角上用力抹了。然後他用肩頭一踫這扇窗子,這窗子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就全然洞開了。

    笠原一鶴身子向下一翻,就像是一只墜枝的大鷹也似的,飄然地入到室內。

    然後刀交左腕,足尖一點,已到了廳角一邊。

    客廳內亮著三盞燈,光線太強了。

    笠原一鶴右掌一伸,最靠近自己的這一盞燈光,應手而滅,他此刻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喉嚨上。就見他身子向前一伏,一個翻身已邁進了另一間房內!

    這種身法,看起來,簡直是太危險了。

    他也是安下心來,不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

    身形一人,刀光乍現,脫鞘而出的當兒,他已看見了,就在一張睡椅之上,仰臥著一個老人。

    笠原一鶴乍看之下,一雙眸子,幾乎要凸出來了。

    睡椅上躺著的老人,白發白髯,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要會的大敵——短命無常徐雷!

    這時候,這個老人,像是已經睡著的了。

    他一只手尚抓著他那支寸步不離的旱煙桿,雪白的眉毛搭在眼皮上,不時地微微動著。

    笠原一鶴這時倒抽了一口冷氣,眼前已不再容許他轉別的念頭了。

    “殺了他!”

    足尖一點,擦身而進,掌中刀劃出了一道銀虹,猛然直劈而下。

    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就听得這老人哈哈狂笑了一聲,他手上的那支旱煙桿兒,倏地向上一翻。

    只听見“當”的一聲,不偏不倚,白銅的煙袋鍋兒,正正敲在了這口刀的刃口之上。

    笠原一鶴只覺得刀身“嗡”的一震,整個的刀,倏地反彈而起,差一點兒傷著了自己面門。

    耳聞得徐雷狂笑著道︰“好小子,你還想暗算我老人家,你是當真的不想活的了!”

    只見他身形翻處,手中的旱煙袋桿兒,已自揮出。“當”地一聲。

    笠原一鶴滿以為這一刀,必定能奏全功,卻沒有想到,那睡臥中的徐雷,竟會有此一著。

    笠原一鶴只覺手中一酸,掌中刀差一點撤出了手,驚魂之下,身形一個倒仰,已竄出了堂屋。

    那持煙袋桿兒的徐雷,一聲長笑,隨後而到,他足下一點,揉身而進。

    笠原一鶴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一拼了。

    他厲聲道︰“徐老賊,你還我的東西來!”言到此,掌中也施了一施封手,刀尖忽地向下一垂,以刀又向外一封。

    徐雷本來並沒有拿準來人就是笠原一鶴,此刻,一听他這麼一說,不由吃了一驚。只見他煙桿兒向後一抽,飄出一旁,隨著,他發出一聲狂笑,道︰“怎麼,你就是那個日本的武士,笠原……什麼鶴的麼?”

    笠原一鶴怒目欲裂,道︰“我就是,老賊,你害得我好苦!”

    說著雙手握刀,一躍而前。

    徐雷呵呵笑道︰“來得好!”他手上的那根旱煙袋桿兒,向外一揮,又是“當”一聲,長刀又被他蕩開一邊;然後他得意地笑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毫不費工夫。”說到此,他大聲嚷道︰“喂,你們出來看誰來了?”

    其實他不喊,人家也已出來了,就在堂屋的兩個側門旁邊,各自站立著一個人。

    二人之中,一個是那黑須老者,另一人卻是那個錦衣秀士,他們是蒼須老人秦二棠和紈扇穆銀川。

    不知何時,他們竟也出來了。

    他二人各站在一個門口,無形中,也就斷絕了笠原一鶴的去路。

    徐雷這時大聲笑道︰“這小子是送上門來,又有什麼話說。”

    穆銀川卻在一邊嘻嘻一笑,說道︰“徐老大,記住拿活的,那老和尚可不好說話呢!”

    徐雷鼻中冷哼了一聲,好似頗不以為意!

    笠原一鶴這時已怒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大吼了一聲,掌中刀,貼著地面上突然向上卷了起來,直取徐雷面門。

    徐雷口中“哼”了一聲,他掌中那旱煙袋桿兒,用力一抖,忽地彎成了弓形,白鋼的煙鍋兒,忽地彎了下來,直向著笠原一鶴右手的手面上點來!

    笠原一鶴不由嚇了一跳,這時候,他才知道這老頭兒,果然是個不易對付的人,自己只怕在他手下,討不了什麼好。

    這時,他才感到後悔了。

    後悔自己應該听從那位匡姑娘的勸告,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他咬緊了牙,驟然退了幾步。

    徐雷見他忽然身退,一時也拿不住這日本人有什麼主意,當時忙自定足,冷冷笑道︰“笠原老弟,你刀上有什麼絕招,盡管施展出來,看看老夫可懼怕?”

    笠原一鶴定了定神,道︰“我那箱東西,你放在什麼地方?”

    徐雷彎腰一笑,道︰“放在何處,豈能告訴你!”

    笠原一鶴沉哼一聲,道︰“我們有什麼仇?”

    徐雷揚了一下手上的旱煙袋桿兒,冷冷說道︰“是呀,可是現在,我們卻是仇人了!”

    一旁的蒼須老人呵呵大笑,道︰“日本人,丟下刀吧,徐老大的煙袋,可是毒得很呢!何必呢,老遠地跑了來,要送死不成?”

    笠原一鶴在說話之時,目光不時地向兩側望著。

    他其實別有心機,因為現在是處身在屋內,手腳施展不開,而他的刀法,常常需要寬裕的空間,所以借說話來拖延時間,其實卻在選擇有利的地方。

    這時,他鼻中哼了一聲道︰“你二人又是誰,為何與他為友?”

    蒼須老人一笑道︰“我們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也就分不開了。”說著,即宏聲大笑了起來,聲震屋瓦。

    笠原一鶴在說話之時,已經選好了地方。

    他忽然身子向下一俯,掌中刀“嗖”一聲,指向了蒼須老人的胸前。

    蒼須老人秦二棠,口中輕輕“哦”一聲。

    他身子忽然拔了起來,可是笠原一鶴的刀,原本不是想去傷他。

    刀光一閃,刀鋒也跟著一轉。

    這一刀,緊緊貼著地面,像翩翩的燕子一般,“刷”一聲,直向一旁的徐雷頸下飛去。

    這正是他最拿手的得意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刀鋒一轉,徐雷他已識得先機。

    他口中冷笑聲道︰“好小子!”只見他,全身“霍”地向後一仰,這是一式“鐵板橋”的功夫。

    身子倒下去,就像水一樣的平。

    笠原一鶴的刀,緊緊挨著他的身子擦了過去。

    徐雷不由臉上神色大變,他鼻中哼了一聲,道︰“小子,你是想死!”

    雙足一點,身子倏地一個倒剪,看起來,他就像是一只大鳥一樣的,在空中一個倒立,足上頭下,兩只腳已挨在天花板上。

    可是他手上的那管旱煙袋桿兒,卻在這時抖了出來,直向笠原一鶴後腦的“腦戶穴”上打了過去。

    這招式施展得太快了,太妙了。

    可是,他卻忽略了,這年輕日本武士的刀。

    笠原一鶴這“洗雪三刀”,也和中國的劍招相仿佛,有“連環”之妙。

    這三刀是一氣呵成使出,中途絕不輟手。

    徐雷下擊的當兒,也正是他這“洗雪三刀”的第二式出手。

    刀光一現,毛發皆豎。

    徐雷口中“啊”了一聲,他的煙袋桿兒,往下一按,左手平著向下一壓,硬把身子拔了起來。

    可是盡管如此,他的煙袋桿兒,卻是撤不出來。

    只听見“喳”一聲,這一管跟了他少說也有三十年的斑竹煙袋桿兒,竟為對方一刀砍成兩截!

    緊跟著笠原一鶴“洗雪三刀”第三式,如同一條斗海銀龍也似的,直向他下落的身上卷來。

    短命無常徐雷,大意輕敵,卻沒有想到,對方這三式刀法,竟是如此厲害,差一點兒,他竟是成了刀下之鬼。只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蹁躚之間,對方的刀已呼嘯著,由身前掃了過去,在他前襟,那襲肥大的外衣之上,留下了半尺多長的一道口子。

    “短命無常”一生對敵無數,論風險自是有之,可是卻從未為人踫掉過一根汗毛,卻想不到,一時大意之下,竟險些喪命在一個來自日本的武士刀下。

    他狂笑了一聲道︰“好呀!”

    只見他身子一個倒折,雙手已探于後衣之內。

    笠原一鶴的刀光再吐之時,這位綠林怪杰,掌中卻多了一雙光華奪目、耀眼生輝的五角***。

    這正是此老仗以成名的“五星輪”。

    徐雷自成名以後,這雙“五星輪”,他極少用過!

    此刻憤怒之下,他才撤了出來,五星輪交叉著一擺,這老頭兒目光如炬。

    他口中發出了一陣極為難听的笑聲,一旁的蒼須老人知道徐雷已起了殺機。因為他知道,徐雷這一雙五星輪,只要一撤出來,是非見血不收回來的!

    他不由緊張道︰“徐老大,記住要活口,咱們還有用他之處!”

    徐雷一聲獰笑道︰“死不了!”

    五星輪,如同流星趕月也似的,向上一撩,“嗆啷”一聲,已架住了笠原一鶴來犯的刀。

    他身子一個大翻身,左手的“五星輪”,卻斜著向外猛力的一推,直向笠原一鶴背後扎去!

    笠原一鶴向後用力抽刀,可是這時他的刀,有如陷入石縫之中一般,休想拔出分毫來。

    然而徐雷的另一只五星輪,卻已將近打到。

    論眼前的情形,他是再也無法躲開了,這真是一個驚險的場面,就連一旁的紈扇穆銀川和蒼須老人秦二棠,也無不為之捏了一把冷汗。

    他二人相繼高叱一聲︰“施不得!”

    他們是想留活口,不能叫笠原一鶴現在就死。

    一聲叱喝之下,二人一左一右,同時掠身而進!

    徐雷的五星輪“錚”一聲,已為穆銀川手中的描金扇,點在了一邊。

    穆銀川沉聲道︰“徐老大,你糊涂了麼?”

    蒼須老人秦二棠,卻用正反兩手,直向笠原一鶴兩胯之上打去!這老兒是一心一意要拿活的,所以下手也有分寸。

    三個人三個動作,卻都是夠緊湊的,好像是誰都想在這個時候湊個熱鬧似的。

    就在這時,只听得“叮當”的一聲,緊接著“嘩啦啦”一片大響,靠右邊的那扇窗子,竟自震了個破碎。

    一人以沙啞的聲音,笑道︰“我看你們這群不要臉的東西,這麼多人,欺侮人家一個小孩嗎?”

    說著又“呸”了一聲道︰“真不要臉!”

    四人全是一怔。

    蒼須老人秦二棠一聲冷笑,道︰“相好的,你少狂,我來會你。”

    雙掌交錯著,已自越窗而出。

    紈扇穆銀川冷笑道︰“把他交給我了,徐老大,你也出去看看吧。”

    徐雷也想知一個究竟,生怕秦二棠有失,當時點了點頭道︰“千萬別叫他跑了,我去去就來!”

    紈扇穆銀川“刷”地打開了扇子,一面冷冷笑道︰“放心,他跑不了!”

    說著“呼”地一扇,直向著笠原一鶴面上扇去!

    就在這時,只听見“叭”一聲,另一扇窗子,也震了一個粉碎。隨著破爛的木屑中,竟飛來一枚小小的鋼鏢。

    穆銀川“啪”一扇打落了暗器,他確實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當下怒叱了一聲︰“什麼人?”身形一掠,已穿窗而出。

    笠原一鶴抱定必死之心,卻未料到“必死不死”,當時長刀舞起,竟也跟著脫窗而出。

    他身形一出已看見外面情勢不同了。

    靠西邊的竹林前,站著一個矮老頭兒,正自向徐雷及那黑胡子老人在說話。而那持扇的穆銀川,卻起伏如飛地向東方追下去,好像是在追一人。

    笠原一鶴才一出來,那矮老頭兒已高聲叫道︰“來吧,小子,到這邊來!”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動,仔細一看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來人竟是老狸祝三立。卻真沒有想到,這老頭兒,竟會追到了這里。

    笠原一鶴臉上一紅,很不是味兒!

    那老狸視三立,這時身形一起,已落在了笠原一鶴的身邊,他用力把笠原一鶴一拉,道︰“小子,你真不要命了,不要亂動,站在我旁邊!”

    笠原一鶴吶吶道︰“祝師叔……”

    祝三立冷笑道︰“祝師叔?你眼楮里,還會有我這個祝師叔?你真是本事大,一個人對三個!”又冷冷一笑道︰“要不是我和你師父有交情,我會管這個閑事?”說著雙手抱拳,向徐、秦二老作了一揖道︰“方才我也說了半天,二位朋友,無論如何,請開個恩,把此人交給我……”又頓了頓,繼續道︰“二位就不賞臉我祝三立,也要賞老和尚一個面子呀?”

    二老好似已知道這祝三立的身份,所以面上雖是不悅,心中雖是氣憤,卻仍然在勉強忍耐著。

    這時聞言,那徐雷呵呵笑了一聲。

    他極力勉強地抱了一個拳,道︰“祝老哥,你的大名,我們是久仰了。”說著又咳了一聲,陰森森地道︰“沖著你老哥,本來什麼都好商量,只是這件事……”

    他鼻中哼了一聲道︰“俗語說,光棍不擋財路,這笠原老弟已上了門,我們就該把他留下來!”

    接著他一只手摸著唇下的胡子道︰“不過祝老哥,你請放心,涵一和尚的高足,我們是絕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的!”

    他十分狡猾地笑了笑,又道︰“祝老哥,就請你見著了涵一老師父,給咱們帶個信,就說我徐雷這件事做完之後,必定親自把這位老弟送過去。”

    他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他身邊的秦二棠也笑了笑道︰“這實在是不得已的事情,請你老哥多原諒!”

    祝三立沉沉地笑了一聲,他翻了一下眼皮,嘻嘻一笑道︰“這麼說,兩位老哥是不賞臉了?”

    徐雷彎身笑了笑,道︰“祝兄多多包涵!”

    他搓了一下手,道︰“別的事都好商量,只有這件事……”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這位小哥兒就在這里,我如一定要帶他走,二位又當如何?”

    徐雷面上立時罩上了一層陰影,他也狂笑了一聲,道︰“祝老哥一定要強人所難,在下又豈敢不遵,還要老哥哥你慈悲慈悲,連同老夫一並帶去。”說到此竟自連聲地呵呵笑了起來。

    老狸祝三立在江南乃是有名難纏的人物,一向是心狠手辣,做事是干脆利落。可是他知道眼前這幾人,全都是出了名的怪人,這件事一下處理不好,可就有殺身之禍。

    他嘻嘻一笑,道︰“徐兄,你大概是誤會了。”

    徐雷怔了一下道︰“誤會什麼?”

    祝三立搖了搖頭道︰“老夫並無意要回這位小哥失去的東西,只是把人帶回去,給老和尚有一個交待而已!”

    這時,那一邊的蒼須老人哼了一聲道︰“祝老頭不必強人所難,這件事是行不通的!”說著就向著笠原一鶴身前行去。

    笠原一鶴見兩邊討價還價,簡直就是把自己當成了一件東西一樣,心中早已氣憤不已。這時見秦二棠,竟自向自己走來,好似要下手拿人的意思,他實在是忍不住了,當時輕輕地握住了刀柄,假裝把目光望在一旁。

    蒼須老人秦二棠,也有些怕祝三立出手。所以他距離笠原一鶴有五六尺的距離,就站住了腳,冷冷一笑道︰“小哥,你還是識趣一點兒是好!”

    祝三立像小羊也似的,在一旁笑了一聲,他壓著嗓子道︰“好呀,好話說盡沒有用,咱們就來個‘石板上摔烏龜’——硬踫硬!姓祝的也不含糊!”

    秦二棠冷笑道︰“祝老是講打?”

    祝三立兩只手在棉祆袖子里暖著,嘻嘻笑道︰“那可就要看你們了!”他偏頭對笠原一鶴道︰“頭里走!小子。”

    笠原一鶴一聲不哼地向前就走。

    蒼須老人秦二棠,在一邊早就想動手了,這時見狀,他向前一撲,兩只手,分左右,直向著笠原一鶴兩助之上抓去!

    笠原一鶴巴不得他有此一著,當時左腕向外一翻,刀光一閃,這是他有名的快刀手法,刀鋒由上而下,發出“嗆”一聲,直向秦二棠當頭猛劈了下來。

    秦二棠倒是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著。

    這時見狀,他怪叫了聲︰“好呀!”只見他那瘦長的身子,“霍”地向後一倒,看起來,他像是為對方的刀所劈倒的,其實卻不是。

    要知道蒼須老人秦二棠,在關中乃是有名的巨盜,聲望之隆,功力之高,絕不在徐雷之下。笠原一鶴的刀,要想劈中他,卻是不易。

    只見他那瘦長的身子,跟著對方那口鋒利的刀“忽”的一個猛翻,看起來,就像是四兩棉花一樣的輕。

    只是這麼“呼”的一聲,反到了笠原頭頂之上。

    只听他道︰“小子,還差點兒勁!”

    五指向外一抖,有如是一把鋼鉤,直向笠原一鶴當胸猛抓了過去!

    老狸這時見狀,尖叫了一聲,道︰“小子快住手,退後!”口中說著足下了字步一站,右手“呼”地一掌推了出去!

    蒼須老人秦二棠的身子本是如飛星一般地墮下來,可是祝三立推掌的剎那之間,他雙手同出,猛然向下一按,身子倏地又拔了起來。

    他似乎知道祝三立的手法不比尋常,所以不敢硬接他這一掌!

    秦二棠這時怪笑了一聲︰“好,姓祝的,這可是你先動手,也就別怪我們不講交情了!”

    祝三立後退了一步,道︰“秦二棠,你們太不講情義了,莫非我祝三立,還怕了你們不成?”說著一只手探入棉襖之內,霍地向外一抖,“呼!”一聲,再看他手上,卻是多了一條銀頂銀穗,通體銀色密鱗的蛇形棒,他怒叫了一聲道︰“笠原小友,往前闖!”

    不想他二人,才行了兩三步,迎面已落下一人。

    祝三立後退了一步,道︰“怎麼,徐老哥,你也不放我們走麼?”

    迎面而立,正是短命無常徐雷。

    他陰森森地一笑,道︰“不是我徐雷不講交情,而是祝老哥你欺人太甚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手底下見分明了!”

    徐雷說到此,身形向下一矮。只听得“叮當”兩聲脆響,他已把一對五星輪,取到了手中。

    說話之間,東面屋瓦上,人影一晃,紈扇穆銀川,已躥身而下,只見他滿面怒容地冷笑了一聲。

    徐、秦二老,急于要知道下文。

    秦二棠首先道︰“銀川,是誰呀?”

    穆銀川鼻中哼了一聲,道︰“一個婦人!”

    徐雷面色十分難看地,望著祝三立說道︰“我想這件事,祝朋友應該有所說明吧!”

    祝三立怔了一下道︰“我有什麼好說的?”

    徐雷嘿嘿一笑道︰“祝老哥,你方才還說是單身前來,如今怎又跑出了一個婦人來?老朋友,你也太把我徐雷不當一回事了!”

    祝三立面上顯出了一些迷惘之色。

    事實上,他確實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當時“哼”了一聲道︰“笑話,我祝三立行事,向來是獨來獨往,豈能假手一個婦人?”

    他望著一旁的紈扇穆銀川,道︰“怎麼回事?姓穆的,你說個清楚!”

    穆銀川這時得悉來人與祝三立無關之後,面上微微顯出驚訝之色!他抱了一下拳道︰“難得,連女人也光顧到了寒舍,真是熱鬧了!”

    秦二棠冷笑道︰“兄弟,那婦人來此意欲何為?”

    穆銀川才微微一笑道︰“這還用問,自然是為了那些東西!”說到此,他目光一掃一旁的短命無常徐雷道︰“奇怪,她提到一個翡翠梨!”

    這句話,使在場各人都不由一怔。

    徐雷哈哈一笑道︰“兄弟,這娘兒們還說些什麼?”

    穆銀川鼻中哼了一聲道︰“她什麼都沒說,只說還要來訪,請你在此等她!”

    徐雷狂笑了一聲,聲震屋瓦,笑聲一收,他激憤地道︰“我徐雷發了個小財,想不到眼紅的人,竟如此之多,真是好笑了!”

    笠原一鶴忍無可忍地上前一步,道︰“徐雷,這些東西,是足利將軍進貢給你們天子的,你竟敢動手搶去!”

    徐雷鼻中哼了一聲道︰“小子,你拿萬歲爺來嚇唬我,當我就怕了不成?”說到此,他狂笑了一聲道︰“告訴你小子,我們這里是山高皇帝遠,天子也是管不著!”

    他臉色這一剎時,很不好看。

    這時他轉過臉來,對著老狸祝三立道︰“祝老哥,咱們這是快刀斬亂麻說話要干脆,這位笠原老弟,請你高抬貴手,留下來,改天我徐雷上門請罪!”

    說到此,他抖了一下手上的五星輪,發出了“呼”的一聲,接著他陰森森地一笑,道︰“如果老哥哥你一定不賞臉,說不得我徐雷要得罪了!”

    老狸祝三立“哧哧”一笑道︰“當家的,敢情你是個死心眼兒,好!”

    他說著,“嘻嘻”一笑道︰“干脆還是那麼一句話,今日我是要定了。”說著,拱手作了個揖道︰“老朋友,賞賞面子!”

    徐雷哈哈笑道︰“好!我徐雷倒要見識一下閣下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手法,竟敢如此目中無人?”說著五星輪往空一舉,道了聲︰“請吧!”

    祝三立蛇形棒在左腕上一搭,冷笑道︰“請!”

    就在此刻,那一旁的紈扇穆銀川一笑,說道︰“大哥,你退後一步,這里,我是主人,理該小弟我來接待這個客人,怎麼樣?”說著手上的牙骨描金折扇,“呼拉”抖了開來,冷笑地望著祝三立慢慢走來。

    短命無常徐雷本不願直接開罪祝三立,因為祝三立的後面,還有一個涵一和尚,這個主兒,可是最難對付的一個人。這時候,穆銀川代自己插手其間,真是再好不過了。

    紈扇穆銀川,掌中這柄描金折扇,有鬼神不測之妙,同時他最擅長的是打點穴道。此人在綠林中,是一個極難惹的人物,所以這時,他自告奮勇出來,對付老狸祝三立,實在是理想已極!

    徐雷不由嘿嘿一笑道︰“穆老三,辛苦了。”

    一旁的蒼須老人呵呵笑道︰“穆老三,你可要當心了,祝老師的‘絕戶指’可是有了名的。”

    穆銀川嘻嘻笑道︰“秦胡子你放心好了,我既然敢出來,就沒有把生死兩個字看在眼中。”說到此,彎下腰來,微微笑道︰“祝老師,你真要是成全了我穆銀川,我倒也少現眼了!”

    祝三立內心何嘗不急?

    在場這三人,可是沒有個好應付的。他就是對付一個,也未見就能穩操勝券,更何況是以一敵三了。

    雖然身邊有個笠原一鶴,可是就像西游記里的唐僧一樣,誰都想咬一口,藏還藏不住呢,哪里還敢叫他送上去?

    他對于穆銀川這個人,也是早就久仰了。這時見他竟以一柄折扇,要來對付自己蛇形棒,在意態上,分明是有些輕敵。

    老狸祝三立是何等身分,焉能忍下這一口氣?他其實哪里知道,穆銀川這柄折扇,也就是隨身的兵刃,這折扇內一十三根扇骨,能打人身三十六處穴道,百發百中,厲害之極!

    老狸只疑對方有心輕視,不禁十分憤怒。他回過身來,對笠原一鶴道︰“小伙子,你就坐在這里不要動!”

    他鼻中哼了一聲,接下去道︰“在場各人,都是長輩,他們是不會向你先下手的!”

    他說著又抖了一下肩膀,道︰“當然我先要保護自己,如果我連我自己也顧不了,那也就管不了你了!”

    笠原一鶴冷笑道︰“祝師叔,你動手吧!”說著由腰上,一連抽出了長短兩口雙刀。他右手拿著長刀,左手持著短刀,立于竹林之下,面上帶出一絲冷笑。

    祝三立自忖著徐、秦二人,或不至于就向笠原一鶴下手。

    這時,他就轉過身來,對著紈扇穆銀川點頭道︰“來吧,朋友,我老頭子一生什麼都會過,還是第一次會過拿扇子的人!”繼又“哧哧”一笑道︰“穆朋友,你扇下留情!”

    弦外之音,自然很容易被人听出來。

    穆銀川面色一沉道︰“祝老師說得好,要不是對付祝老師這種成名人物,我連這把扇子還不想動呢。”

    說到此,他足下猛地向前一躍,掌中的折扇“刷”一聲,直向著祝三立胸前扇去。

    祝三立蛇形棒向後一帶,棒上的蛇形怪頭,忽地向上一跳,直向著穆銀川臉上反崩過去!

    名家出手,畢竟是有異于一般。

    雙方兵刃甫一撒出,各自旋身而退。

    他們幾乎都知道這種招式用得老了。

    第二次向正中一湊,祝三立的蛇形棒,是由下而上,“倒卷斜陽”,反點穆銀川面門。

    穆銀川卻是身形下塌,折扇合著,猛然地直點祝三立脅下。

    二人的勢子,看來都是險到了極點。

    只听得“錚”一聲。

    穆銀川口叱了聲︰“好!”他身子霍地一個倒反之勢,祝三立身形倏地騰起,蛇形棒由上而下,直向他頭上砸去!

    這一勢看來是“疾”、“狠”、“險”。

    在場各人,都不由得為紈扇穆銀川,暗捏一把冷汗,可是卻都不知道,穆銀川乃是一招明顯的誘招之勢。

    就在蛇形棒,堪堪已挨在了他的頭頂上剎時之間。

    穆銀川鼻中哼了一聲,只見他那折扇“刷”地一聲抖了開來。

    祝三立方自心中一動,可是由于間隔距離太近,再想躲身,已是來不及了。就見眼前銀光一閃,“刷”的一根骨簽,由對方扇內射出。

    這枚骨簽速度驚人,只一閃,已臨到了祝三立咽喉之上,老狸祝三立口中發出了一聲怪叫。

    在這危機瞬時間,他不由把心一狠,只听得“克”一聲,竟用口中牙齒,咬住了這枚骨簽。可是由于簽上力量過猛,祝三立雖練有“鐵口雲吞”的功夫,整個牙腮,酸麻到失去了知覺。

    他盡管吃了這麼一個大虧,可是卻不敢絲毫現于面上。

    相反的,這種情形,倒使得紈扇穆銀川,大吃了一驚,他竟是沒有料想到,對方竟會有這麼好的口牙功夫。

    當時怔了一下。

    祝三立“噗”吐出了口中簽,身子向後一倒,用“金鯉竄波”的功夫,猛地向後一栽!

    這一翻、一竄的同時,他掌中蛇形棒卻如同“金雞點頭”一般地點了出去。

    金光一現,紈扇穆銀川驚魂之際,未曾料到對方竟會有此一手。

    見狀,他大吃了一驚,左手一按地,身子忽然一個疾轉,卻是慢了一步。

    老狸祝三立這一蛇形棒,正正地撈在了他的腿彎兒上。

    穆銀川發出了“吭”的一聲。

    蛇形棒的棒頭,也就是那生有倒刺的鋒利玩意兒,正鉤在了他的腿上。

    祝三立一聲冷笑道︰“相好的,領教了!”他猛然向後一帶腕子,“唰啦”一聲。

    穆銀川青綢褲管竟被撕開了。

    祝三立的蛇形棒頭,足足還拉下了他三寸見方的一塊皮肉來!

    鮮血就像水一樣地淌了出來。

    穆銀川就地一滾,痛得直向牙縫里吸著冷氣。

    這位綠林道上的怪客,一生對敵,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丟人過,這是他生平從未遇過的奇恥大辱,當著這麼多人之前,這個臉他實在是繃不住了。

    只見他狂嘯了一聲,道︰“祝老兒,我跟你拼了!”身形就地一滾,在滾動之間,他用掌心一壓那折扇扇柄,“呼”向外一抖。只听見“喳”的一聲,十二根扇骨,就象是一蓬箭雨一般,直向著祝三立全身上下十二處大穴之上飛來!

    老狸機三立口中叫一聲︰“不好!”他那矮小的身子,霍地向後一仰。

    人們都幾乎是一樣的心理,勝利之後,也就疏忽了本身的防守。

    老狸祝三立做夢也沒有想到,穆銀川在受傷之後,竟然有還手之能力。

    十二根扇骨一閃而到,幾乎連眨眼的工夫也沒有。

    老狸蛇形棒,盤空而上,把奔上半身而來的七支扇骨,盡數打落!可是下半身的五支,卻不易對付了,他在危機瞬息之間,用兩只腳踢開了直奔兩處關節的兩支,左手就勢下擊,又打落了兩支。

    然而直奔左助的那支骨簽,他卻是沒有閃開,當時只覺得左肋之下,猛然一涼。

    祝三立口中“哦”了一聲,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他左手向下一探,以二指夾住了骨簽另外半截,猛地向外一拔。

    祝三立由不住口中“吭”了一聲,他身子猛然一晃,道︰“好!”

    左手向外一甩,這支骨簽,直向著穆銀川面上打去。

    紈扇穆銀川這時忍著腿上的奇痛,自地上一躍而起,一伸手接住了飛來骨簽。

    他身子搖晃了一下,又坐了下去。

    蒼須老人上前去,忙把他攙住。

    穆銀川嘿嘿冷笑道︰“好,總算夠了本!”

    老狸祝三立強自提起一口真氣,護封住傷處的穴口,不讓冷風襲進來。可是他的行動,已大大受了拘束。

    這時候,那一邊的笠原一鶴,由地上“刷”地躍了過來。他口中大聲道︰“師叔放心,還有我!”說著背一貼祝三立,雙刀一上一下,厲聲道︰“你們誰來,我就和誰拼了!”

    “短命無常”徐雷,見狀呵呵笑了。他一面緩緩走過來,道︰“小朋友,你放心,我們決不難為你師叔,只要你留下來,就行了!”說著兩只手上的星形怪輪,互一交磕,發出了“嗆啷”的一聲。

    笠原一鶴不由冷笑了一聲,道︰“老賊,你以為我怕你不成?”

    徐雷嘻嘻笑道︰“算了吧,祝老頭都不行,更不要再說你了!”

    笠原一鶴長刀一舉,正要快刀劈出。

    他身後祝三立,忽然道;“不可!”

    笠原一鶴道︰“這老賊也太可惡!”

    祝三立咬牙說道︰“快快背我起來,快!”

    笠原一鶴連忙將祝老背了起來。

    徐雷冷笑了一聲道︰“祝老頭還不服輸麼?”他說著身子猛然向前一撲,星形輪霍地向外一推。

    可是祝三立手上的蛇形棒,卻如同一條長蛇也似的,猛然向外一卷,“嗆啷”一聲,徐雷的雙輪,竟為之蕩開了一邊,他不由大怒道︰“老兒,想死不成?”身子向前一縱,五星輪一左一右,猛然向外抖出。

    祝三立啞聲道︰“小子,看你了!”

    笠原一鶴由聲音里,已知道祝三立受傷不輕,當時一咬牙道︰“師叔放心!”

    掌中長刀,“呼”一刀劈出去。

    徐雷身子如同風輪也似的一個疾轉。

    祝三立忽然大聲道︰“小心右側!”

    笠原一鶴慌忙向右面出一刀,只听得“嗆啷”的一聲,刀輪交擊,冒出了一片火星兒。

    各人都猛然身退。

    徐雷見狀,恨得怪嘯了一聲道︰“祝老頭,看我取你性命!”

    他雙輪猛然朝天一舉,雙足一踹,如脫弦之箭也似地騰身而來。

    兩只星形怪輪,一下一下,平胸直推了過來。

    笠原一鶴長刀直封前方,目光直視不動。

    徐雷摸不清對方是日本刀法,只疑有詐。

    他的一雙怪輪,忽然往回一抽,改用“撞雙珠”的手法,直向對方兩肋之上點去。

    笠原一鶴足下一頓,拔身而起。

    可是徐雷五星輪之下,卻有鬼神不測之威,只見他一聲狂笑,他左手的輪子一松手,卻用右手的輪子,正面朝上一擊。

    如此一來,那支左輪,竟脫手而出。

    只听得“擦”一聲。

    這一枚金輪,就像是劃空的流星一樣,直向著笠原一鶴身後祝三立背上襲去。

    笠原一鶴身形騰在半空,背上又負有人。

    徐雷的金輪,來得是這麼突然快狠,他再想逃開,可真是大大地不容易了!

    驀地听寒空里一聲清叱道︰“打!”

    黑忽忽地飛來一枚大石子兒。

    只听得“當”的一聲,正正地擊在了空中的金輪上。

    這只金輪,吃斜刺里這麼一擊,“嗡”地一聲,向一邊錯開了尺許有余。

    如此一來,自然是大大地失去了準頭,聞得“砰”的一聲,這只星形怪輪,落在了數丈以外,一半都陷入到泥土之內。

    笠原一鶴才算僥幸脫臉。

    一條縴細的影子,自房上,就像燕子似地躥了下來,誰都可以看清,那是一個看來三十七八歲的婦人。

    月光之下,這婦人一襲紫色衣裙,只見她娥眉淡掃,杏目圓睜。

    嬌軀甫一落下,即叱道︰“少年,快走!”

    笠原一鶴不由一怔。

    他背後的祝三立催促道︰“快走!快走!”笠原一鶴來不及問婦人的姓名,就轉身而去。

    短命無常徐雷吼了聲道︰“敢!”他身子猛然拔起,自後猛追過去。

    可是那婦人卻冷冷道︰“讓他們走吧,你也不吃虧,何必呢?”

    她說著話,玉手揮處,微微發出了破空之聲。

    徐雷身形本已騰起。

    這陣破空聲,迫使他倏地轉過身來。他左手的星形輪“叮!”的一轉,已把那枚暗器擺落于地!

    徐雷低頭看時卻是一枚銀質的小箭,他不由心中一驚,俯身抬起來看了看。

    他臉色一變道︰“哦!原來是……”

    這時紈扇穆銀川,已被蒼須老人秦二棠攙回房去。

    秦二棠送回了穆銀川之後,再次竄窗而出。他眼看笠原一鶴,背負著祝三立落荒而逃,心何能甘?當時厲聲一吼︰“好小子!”說著,手腳同時用力,猛地一彈,如同狸貓一般的,自後猛竄過去。

    可是他的身子,方落向屋脊之上,忽見一個妙齡少女,自房上露身而出,道︰“打!”玉手揮處,竟發了一掌五色的石子。

    秦二棠心中“哦”了一聲,他用力地一踹瓦面,用“鐵板橋”的功夫,向後霍然一倒,僅僅靠著一雙足尖,來支持著他偌大的身體。

    那一掌五色石子,就像是下冰豆也似的,只听得一片叮當聲,落了一地都是。

    蒼須老人秦二棠,身形再次立起來之時,笠原一鶴早就走遠了。

    他恨得用力一跺,腳下屋瓦“嘩啦”地碎了一大片。

    迎面那個少女,仍然立在了身前,秦二棠心中一動,回頭看了看,和徐雷說話的那女人,卻又是另外一人——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08章 妙使巧計誆無常
    眼前這個,只不過是一個年輕姑娘!

    只見她長長玉立的身材,清水臉,柳葉眉,小蠻腰,楚楚動人,腰後卻配有鼓鼓的一個豹囊。她身穿白狸皮的緊身上衣,下著八幅風裙,為夜風吹得高高地飄了起來。

    看起來真有說不出的動人,真是綽綽風姿,立在瓦上宛如玉樹臨風。

    秦二棠冷笑了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杏目掃了他一眼,卻是一言不發,只帶出了一個微微的冷笑。

    蒼須老人厲聲道︰“無知女孩,你可知壞了老夫的大事了嗎?”接著憤憤地道︰“那女人是你一路的麼?”

    少女冷笑了一聲道︰“已知道,就不必多問!”

    這時那婦人,回過頭來,高聲道︰“小苓,不許無禮,下來見見徐前輩!”

    少女身形翩身而下。

    秦二棠一怔,也跟著飄然而下。

    短命無常徐雷,這時臉色極為難看地笑了笑,指著那婦人,向秦二棠道︰“秦胡子,你大概還不認識,這位女士乃是十二年前,無人不知的翠娘白姍!”

    秦二棠面色一變,呵呵笑道︰“我是蒼須老人秦二棠!”

    翠娘也似微微一敬,當時襝衽為禮!

    徐雷冷笑了一聲,目光望向那少女道︰“這位想是令媛了?”

    白姍笑道︰“正是小女匡芷苓!”說著回頭嗔道︰“小苓,見過你兩位前輩!”

    匡芷苓嘻嘻一笑,說道︰“二位有禮了!”

    白姍望了她一眼,輕笑道︰“小女自幼失父,由我撫大,不免嬌慣了些,二位朋友千萬不要見怪!”

    徐雷這時勉強一笑道︰“這兩天,各路的朋友都來了,真是難得!”他面色一冷,繼道︰“白女俠來此何為?尚請直言相告才好!”

    翠娘白姍,面色微微一紅道︰“說來或許有些冒失,好在徐兄是開朗通達之人,我白姍雖然是一介女流,卻也是直性人!”

    徐雷呵呵冷笑,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

    白姍這才開門見山地道︰“據聞徐兄發了一筆意外之財,不知可真否?”

    徐雷哈哈一笑,說道︰“我徐雷小小收獲了一筆,卻是鬧了個滿城風雨,無人不知……”說到此,目光閃閃道︰“白女俠,在道義上,老夫願解慷慨之囊,你需要多少錢,開個數目吧,老夫必定盡力,不讓你失望!”

    翠娘白姍倒也沒有想到,這徐雷竟會如此慷慨,一時不禁怔了一下。她慨然點首笑道︰“徐兄真乃豪爽人也!”

    徐雷朗笑了一聲道︰“一點兒銀錢又算得了什麼?你要多少?說個數!”

    白姍杏目一瞟一邊的秦二棠,微微一笑,卻未開口。

    徐雷哼了一聲道︰“秦二棠不是外人,你但說無妨!”

    白姍嘆了一聲道︰“不瞞徐兄,錢財雖好,但我母女尚非貧不能立,徐兄你有此意,我們是心領了!”

    徐雷一驚,道︰“那麼你是……”

    白姍冷冷笑道︰“聞徐兄所得之各物中,有一枚‘翡翠梨’,此乃我傳家之物,尚請徐見你發還才好!”

    徐雷不由面色陡然一變,他狂笑一聲道︰“白女俠,你誤听傳言,老夫何曾又見過什麼翡翠梨來著?”

    白姍呆了一呆,遂冷笑道︰“徐兄,這翡翠梨對你無用,而于我,卻是前代先人傳下的一件紀念之物,你又何必據為己有?”

    徐雷不由勃然大怒道︰“白女俠,你這麼說可就是太不識趣了。”他憤憤地道︰“老夫確是得到一些東西,可是其中哪里有什麼翡翠梨?白女俠這麼說,豈不是無理取鬧麼?”

    翠娘白姍冷冷笑道︰“只怕此言失實吧!”

    徐雷狂笑道︰“信不信由你!”

    一旁的秦二棠卻也冷笑道︰“白女俠此言誠屬可笑!”

    白姍冷冷道︰“怎麼見得?”

    秦二棠哼了一聲道︰“白女俠的傳家之物,自在中原……”他目光轉向徐雷,接下去道︰“可是徐老哥所得之物,明明是由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鶴手中取得的貢物,這其中又怎會有女士你傳家之物呢?”

    他哼笑道︰“這不是好笑麼?”

    一旁的徐雷聞言點頭道︰“這就是了,胡子,你說好不好笑?”

    白姍聞言目光一掃兩人,鼻中也哼了一聲道︰“你們又知道什麼?”

    她冷笑了一聲道︰“外子匡飛,據傳曾留居過日本,而我那件傳家之寶,一向為其保管,很可能流傳到日本,這又豈是不能夠麼?”

    徐雷獰笑道︰“白女俠,這件事你還是不必相信謠傳的好!”

    白姍忽然轉身問女兒道︰“小苓,那日本武士走遠了麼?”

    匡芷苓上房,眺望了一下道︰“走遠了!”說著飄身而下,道︰“媽!事到如今,我們還有什麼好客氣的?”

    白姍瞪了她一眼,說道︰“你知道什麼?”遂向徐雷說道︰“徐老當家的,你已然矢口否認,我自然也是沒有辦法,不過……”

    她冷笑了一聲,道︰“如果那個日本少年,承認有了這件東西,又待如何?”

    徐雷冷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姍秀眉一挑道︰“好!我們有了證據會再來的!”說著向女兒匡芷苓叱道︰“走!我們走!”

    匡芷苓使了一個眼色,白姍立刻會意,就笑了笑,道︰“大家都是江湖混的,何必呢?”

    徐雷本以為她們要走,見狀怔了一下。他鼻中哼了一聲,道︰“白女俠,還有事麼?”

    白姍一笑道︰“還有事要問……”才說到此,因見秦二棠回轉身去,白姍忙加一句道︰“秦兄請慢一步,我尚有事,要向二位請教!”

    秦二棠驀地回過身來,道︰“還有什麼事?”

    白姍一笑道︰“二位可曾知道,那枚翡翠梨之中的隱秘麼?”

    秦二棠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昔年武林中盛傳的日月島——可是與這翡翠梨有關?”

    白姍點頭笑道︰“正是有關!”

    “短命無常”徐雷听到這里,不由一雙深邃的眸子,向著白姍斜視了過來。

    白姍嘻嘻一笑道︰“這件事徐當家的可知道?”

    徐雷裝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冷冷地道︰“老夫不知道,卻也不想過問!”

    白姍看了兩人一眼,道︰“其實說了也是無妨!”她目光轉向秦二棠道︰“秦當家的,你可知那日月島的情形麼?”

    秦二棠似乎也為這件昔日的謠傳而提起了無比的興趣,他奇怪地道︰“這件事,只怕無人知道,莫非白女士知道?”

    白姍冷冷地說道︰“只怕當今天下,除了我白姍之外,尚無一人知道這事的內幕!”

    這一句話,令二老都是一驚,秦二棠只是好奇而已,可是徐雷的表情,卻完全不同了。他呵呵笑了一聲,道︰“哦?這倒是怪得很,白女俠何妨說出來,也讓我們二人開開茅塞!”

    翠娘白姍,向他看了一眼,道︰“我正要說出!”于是她接下去道︰“那日月島,乃是宋朝時候,金人侵宋時珍藏的一處寶庫,因日月島只是一個地名而已!”

    “寶庫?”

    “寶庫?”

    二人不約而同,發出了一聲驚嘆!

    當然,這其中“短命無常”徐雷的表情,又較不同些罷了。

    白姍嘻嘻笑道︰“該寶庫中,听說珍藏有金人歷代帝王所搜刮的各種珍寶,名目之多,有如天星,听說凡人只得其一,一生已可享用不盡!”

    “哦——”

    兩個老人,都不約而同地張大嘴巴。

    “短命無常”徐雷,接著嘿嘿一笑道︰“這又與那枚翡翠梨有什麼關聯呢?”

    白姍冷目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徐老當家的,好像你對于這件事很關心似的?”

    徐雷哈哈一笑道︰“聞財而喜,人人都不例外,又何獨我徐雷例外?”

    白姍點了點頭,道︰“自然是與那翡翠梨有關!”

    她追述這件事,道︰“先世祖父,那時乃是大宋的一名匠師,技藝之巧,至今仍未聞有出其右者!”

    二老都張大了眼楮。

    徐雷搔了一下左耳道︰“有意思!”

    秦二棠卻翻著眼皮道︰“是石匠?”

    白姍道︰“也可以這麼說,他老人家擅築機關,設埋伏,設計之巧,可謂當時首屈一指!”

    徐雷鼻中“哼”了一聲。

    他們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在說故事一樣,哪里又像是敵對之人。

    白姍不厭其煩地接下去道︰“金人元帥名叫‘伯顏’,入宋之後,奉命親自找到了我那位老祖父,把他老人家帶到了日月島!”

    “哦?”

    “原來是這樣啊!”

    這一次,連秦二棠也听傻了。

    白姍淡淡一笑道︰“于是我那老好人的祖父,在他們威迫之下,替他們設計了這座寶庫!”

    “寶庫——”

    徐雷揚了一下眉毛,不好意思地又從鼻中“哼”了一聲,道︰“鬼話!”

    秦玉棠一本正經道︰“不,這很有可能!”

    他看著白姍,笑了笑道︰“白女士,請接下去,這很有意思!”

    白姍冷笑道︰“這不是故事,而是事實!”

    說著加重語氣道︰“我所說的,乃是句句實話,否則天誅地滅。”

    徐雷內心跟著怦然大跳了一下。

    秦二棠卻連連點頭道︰“我絕對相信,請繼續說下去!”

    白姍現在已大致知道翡翠梨在哪里了!

    她微微一笑道︰“我那老祖父,雖是被金人所迫,卻仍未忘了私心。”

    “……他老人家別具匠心的,設計了一枚翡翠梨,把設計的寶庫,與其中機密全然繪于梨之中!”

    徐雷口中“哦”了一聲。他身子晃了一下,就像喝醉了酒似的。

    秦二棠奇怪地道︰“老哥哥,你怎麼了?”

    徐雷定了一下神,哈哈笑道︰“荒唐!荒唐!小小一枚翡翠梨又怎能?……”他怔了一下,道︰“再說……這梨又沒有縫,怎麼開呢?”

    “你怎知沒有縫呢?”

    “這個……”徐雷臉色一紅。

    幸虧天色很黑,看不清他的臉色,可是白姍那如電也似的眸子,卻直直逼視著他,絲毫也不放松。

    徐雷接著又是哈哈一笑,道︰“梨怎麼會有縫呢?莫非白女士見過有縫的梨不成?”

    白姍道︰“這枚翡翠梨卻是有縫,只不過是不容易看出來而已。”

    徐雷心中一跳,真恨不能立刻返回,背著人,找出那梨看一個仔細。

    秦二棠卻嘆了一聲道︰“這麼說,要是得到那翡翠梨也就等于得到了那寶庫的鑰匙了!”

    徐雷的眼楮,瞪得是又圓又大。

    白姍一笑,搖了搖頭,說道︰“並不等于!”

    “並不等于?”徐雷啞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心從嗓子眼又落到了肚臍眼,失望透了。

    白姍淡淡一笑道︰“因為知道這隱秘開啟翡翠梨之法的,只有兩個人!”

    “兩個人?”

    “哪兩個人?”

    二老每人都問了一句。

    一旁的匡芷苓這時上前道︰“媽!少說幾句,咱們回家去吧!”

    徐雷哈哈笑道︰“小姑娘,這故事很有趣,何不等你母親說完再走也不遲!”

    匡芷苓冷冷一笑,把頭轉過一邊,可是她內心不禁暗暗欣喜,因為母親的計謀,似乎已有成功的可能了。

    秦二棠問道︰“哪兩個人?”

    白姍一根手指,指了一下自己道︰“一個人是我!”

    秦玉棠呵呵一笑道︰“另一個呢?”

    白姍一笑道︰“恕不奉告!”

    “短命無常”徐雷呵呵一笑道︰“其實這又關我什麼事?”

    白姍一笑,道︰“本來就不關你的事嘛!”

    徐雷冷冷一笑道︰“白女俠,你這就錯了,依老夫看來,人家要是真得到了翡翠梨,還怕弄不開麼?又何獨你們二人知道開法?”

    白姍冷笑道︰“你所說一點兒也不錯,只是你卻忘了一件事!”

    徐雷怔了一下道︰“什麼事?”

    白姍一笑道︰“炸藥!”

    徐雷怔笑道︰“炸藥,什麼炸藥?”

    白姍笑眯眯道︰“我那老祖宗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梨之內,裝有獨門炸藥,安有七十二道引線,通于梨全身!”她冷笑了一聲,又道︰“任何人,只要是不擅開啟之法,自己亂來,只要觸及其中一條引線,梨本身立刻炸成粉碎,開啟之人還難免受傷!”

    “哦——”

    又是兩聲嗟嘆,徐雷嘻嘻一笑,道︰“妙!妙!設計得真妙,我想——”他目光望著白姍笑了笑道︰“……這是我們瞎聊,那翡翠梨到底是怎麼開法呢?”

    白姍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把翡翠梨給我,我就說出開法!”

    徐雷冷冷一笑道︰“豈有此理,白女俠真會開玩笑!”

    白姍嘆了一聲道︰“就算是吧!”她笑了笑又道︰“說了半天,我也該走了!”

    秦二棠卻仍然興趣濃厚,追問道︰“白女士,你說那另外一人知道,那個人是誰呢?”

    白姍一笑道︰“其實那人住處,離此並不遠。”

    徐雷拉長了耳朵往下听,可是這時,一旁的匡芷苓卻插口道︰“媽,別說了,我們走吧!”

    白姍笑了笑道︰“好了,打擾!打擾!再見!”說罷拉著女兒轉身躍房而上。

    一場大戰之後,平靜卻又是來得那麼突然!

    蒼須老人秦二棠不由冷笑一聲,正要縱上,卻為徐雷一把抓住了。

    秦二棠怔了一下道︰“咦,莫非就這麼放她們走?”

    徐雷“噓”一聲道︰“小聲……”

    他指了指前面道︰“我們躡下去跟著她們,快!”

    蒼須老人弄了個莫名其妙,小聲道︰“這是干什麼呢?莫非咱們兩個怕了她倆是怎麼著?”

    徐雷急促道︰“不是的,快……”

    說著他二人忙越房而過。

    奇怪的是,那白氏母女二人,並沒有走遠。這時她們二人,仍在邊行邊談,聲音很大,而且足下走得很慢。

    徐雷噓道︰“你就在此不要動,我跟上去!”他是存有私心,恐怕秦二棠听出了機密。

    當時匆匆交待完,遂輕手輕腳地躡于二女身後,二女兀自邊走邊談。

    翠娘白姍笑著對女兒道︰“可笑那徐老頭兒,真是傻到了家,到手的財都不會發。”

    暗中的徐雷,不由頓時心中一動。

    他忙跟上兩步,傾耳去听。

    這時那個姑娘匡芷苓,“噗嗤”一笑,道︰“誰說不是呢?媽呀,當時我真怕你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他要是找了去,豈不是糟了?”

    白姍哼笑道︰“你把媽媽看得這麼傻呀?”

    說著二人都笑了。

    徐雷這時一顆心幾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了,他心里想︰“唉,要是她們兩個停下來說話就好了,我也可以听一個清楚!”

    心念及此,就听得前行的姑娘匡芷苓道︰“媽呀,我的腿都酸死了,坐下來歇歇吧!”

    白姍回頭看一眼,徐雷忙閃向一邊。

    就听她道︰“好吧!可是只能歇一會兒,因為這地方,離他們太近,萬一要是那徐老頭兒踫見了,豈不又是麻煩?”說著二人就在眼前那片竹林內坐下。

    徐雷喜得幾乎要跳起來了,他心里忖道︰“這可是天助我也!”

    竹林中隱身的地方多的是,他很容易就隱藏在二女的身後,近得可以听清楚她們每一句話。

    這時就听匡芷苓道︰“媽,這麼說,那個翡翠梨,真的就在徐雷的手里?”

    白姍冷冷地道︰“這還能錯得麼?”

    暗中的徐雷,不由一愣,心說︰“完了!”可是他倒也沒有把這母女放在眼中,遂又繼續听下去。

    匡芷苓又道︰“媽,那個翡翠梨,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呀,那麼多寶貝藏在日月島?”

    翠娘嘆息了一聲道︰“孩子,那還錯得了?”

    匡芷苓憤憤道︰“我那外祖公真可憐,現在怎麼辦?梨也丟了!”

    白姍哼了一聲道︰“這梨,我早晚是要尋回去的,你不要急!”

    徐雷心中不由暗笑道︰“你不要急,這梨你早晚也拿不走的!”

    匡芷苓道︰“媽,你說還有一個人知道這翡翠梨開啟的辦法,是真的?”

    白姍道︰“當然是真的。”

    匡芷苓問︰“那個人是誰?”

    徐雷傾耳去听,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了。

    白姍道︰“小孩子問這些干什麼?”

    徐雷不由大失所望,可是接下去他又心活了,就听匡芷苓哀求道︰“媽,你告訴我嘛!我又不是外人。”

    白姍才嘆了一聲道︰“好吧!”遂又接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千萬!”

    匡芷苓點點頭道︰“當然、當然!”

    白姍才嘆了一聲,很小聲地道︰“這個人姓文名素姬,文章的文,素色的素,姬妾的姬!”

    匡芷苓道︰“是個女的呀?”

    翠娘點了點頭道︰“一點也不錯,是一個老婆婆,還是一個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婆!”

    匡芷苓奇怪道︰“她怎麼知道呢?”

    白姍嘆了一聲道︰“這文素姬是我的乳娘啊,這件事她怎會不知道?她自幼跟隨我家,所以此事竟被她探听到了!”

    徐雷在暗中又是一動,心道︰“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他把“文素姬”這三個字,以及她的素描,牢牢地記在心里。

    可是天下這麼大,去找尋這麼一個渺小的老婆婆,真好比海底撈針,那簡直是太難了。

    想到此,不禁又發起愁來!

    可是奇怪的是,他所認為難的事,每一件都會立刻獲得解答。

    立刻,他就听到匡芷苓在問︰“媽!那文老婆婆,現在什麼地方呢?”

    白姍道︰“住的地方倒是不遠,我前兩天還去看過她一次,現在是老了,不願動了!”

    匡芷苓道︰“她住在哪里呢?”

    白姍嘆了一聲道︰“我現在把她接出來,暫時住在客棧里,她年紀大了,又無兒女,等我們這邊事辦完,我想把她接到家里去!”

    匡芷苓道︰“她一人住在客棧里?”

    白姍嘆了一口氣,道︰“可不是,她實在是一個可憐的老婆婆了,我想她是活不了多久了,到現在都念念不忘那日月島的寶物——唉!”

    匡芷苓停了一會兒道︰“媽!這個文婆婆她會不會武功呢?”

    白姍笑了一聲,道︰“武功!一陣風也能把她吹倒了!”

    匡芷苓囑咐道︰“媽!要小心一點兒,要是那徐老頭找到她,豈不是糟了!”

    白姍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實話,要是徐老頭找到了她,一切都完了;不過,那徐雷怎麼會知道呢?”

    徐雷听得不由心內暗暗發笑,狂喜忖道︰“活該我徐雷發大財,真是天從人願!”

    想著還想繼續往下听,卻听那白姍站起來道︰“好,歇息夠了,我們走吧!”

    匡芷苓有意無意地回了一下頭,道︰“我真怕這里有人……”

    她母親道︰“傻孩子,不會的,快走吧!”說著母女二人,各自展開了上乘的輕功,一路輕登巧縱而去!

    她們走遠之後,“短命無常”徐雷才立起身來,他那雙深沉的眸子,閃著過份狡智的光芒,鼻中冷冷哼了一聲。

    這時蒼須老人秦二棠,飛縱過來,嘻嘻笑道︰“真讓你猜著了,她們說些什麼?”

    徐雷搖了搖頭道︰“只是些廢話!”

    秦二棠一怔道︰“這麼說,你白听了?”

    徐雷哼道︰“那可不是!”

    秦二棠憤然道︰“這麼說,真太便宜她們了!”說著他搓了一下手,嘻嘻笑道︰“老徐,關于那翡翠梨……真在你手里麼?”

    徐雷面色一變道︰“你這是什麼話,莫非我徐雷還會騙你不成?”

    秦二棠一擺手道︰“別急!別急!我的老朋友,我只是隨便問一問……”他嘻嘻笑了笑,道︰“因為外人都這麼說!”

    徐雷冷笑道︰“那匣子里的東西,你和銀川不是都親眼看過了,還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秦二棠紅著臉道︰“好了,好了,就算我沒問,我們快進去瞧瞧吧!穆銀川八成是傷得不輕!”

    說著他們匆匆返回房內。

    雖說是到手的笠原一鶴,叫他又跑了,可是徐雷卻由匡氏母女口中,得到了另一樁寶貴的消息,也算是“塞翁失馬”未嘗不是福。

    “老爺客棧”的伙計劉二呆子,懶洋洋地坐在門口,太陽正照在他補過的破褲襠上。

    好幾天這客棧一直沒有什麼生意,倒是今天早上,來了一個老太太,給他新春發了市。

    這個老太太,從哪里來,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他更不知道,只說是姓文。劉二呆子還是真瞧不起她,因為她還瞎了一只眼。

    可是他這種觀念很快就改過了,因為中午的時候,這位老太太,特別把他叫過去,賞他一錠銀子,拜托他幫一個小忙。

    這個小忙,劉二呆子倒是挺願意幫的,因此,他從中午,就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門口,等著那個要來找老太太的朋友。

    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那個人還沒來,劉二呆子就有點發傻了。

    這倒不是愁那個人不來,而是怕到了口袋里的銀子又飛走了。

    他嘆息一聲,喃喃罵道︰“***,這小子是腿上長了瘡了嗎?怎麼還不來呢?”

    說著一只手抓起椅子正要進去,也就在這個時候,山坡上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劉二呆子一喜,心說︰“八成是來啦!”

    他趕忙坐了起來,果然,他看見山上走過來一匹大黑馬。

    黑馬之上坐著一個高身材的白胡子老頭,挺直的腰桿和一雙深邃的眸子,顯得這老頭兒,還有些活頭。

    劉二呆子遠遠注視了他一下,果然不錯,就是這個人,他就閉上了眼楮,裝著在椅子上打盹。

    馬蹄子的聲音,就在他面前停下來。

    馬上的老人,似乎已灰心了。

    他喃喃自語道︰“這是最後一家!”說著也不下馬,只用手上的馬鞭子,在劉二呆子身上踫一下道︰“嘿,醒醒!”

    劉二呆子口中“哦”一聲,慌忙跳起來。他點了一下頭道︰“老客人,要住店吧?”

    老頭兒搖了搖頭道︰“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劉二呆子搔了一下頭道︰“找人?”

    老頭兒道︰“你這店里……”說著口中“哦——”了一聲。

    只見他由身上摸出了小塊銀子,往劉二呆子手中上一塞,笑道︰“這個你留著喝杯酒吧!”

    劉二呆子嘻嘻一笑,就收下了,他心里不由笑道︰“媽的,那老太太猜得一點兒不錯,果然我是兩頭見財!”

    入手後,他掂了掂,這一塊可比那一塊輕多了。

    當時彎腰笑道︰“喲!老客,這可是不敢當,你老要是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一聲!”

    老頭兒一只手摸著胡子,微微笑道︰“不用,不用,我只是打听一個人,問幾句話。你只要老實告訴我,就行了。”

    劉二呆子一縮脖子,笑道︰“你老要打听什麼呢?”

    這白胡子老頭“嘻嘻”一笑,說道︰“我只問,你這店里,可是住著一個老婆婆沒有?”

    劉二呆子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老客,你是問一個生病的老太太?”

    老頭兒立刻精神一振,說道︰“不錯!不錯!”他按鞍子,由馬上跳了下來。

    劉二呆子一怔,心中說道︰“喝!真利落!”

    這白胡子老頭,立時緊張地問道︰“這老婆婆,還瞎了一只眼,有這麼一個人嗎?”

    劉二呆子連連點頭笑道︰“老客,你可真是問對人了……不過……”

    老頭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有沒有?”

    劉二呆子直齔牙,他連連點頭道︰“有,有……啊唷!快松手!”

    老頭這才張開了手,嘻嘻笑道︰“我是太高興了,這老婆婆是我一個親戚,我找她好久了……”

    劉二呆子翻著眼道︰“這老太太是姓文吧?”

    老頭兒連連點頭笑道︰“不錯!不錯!文素姬!”

    說著他把劉二呆子,拉到了一邊,小聲道︰“伙計,你把這情形老實說一說,我再給銀子!”

    說著又掏出一塊銀子塞到了他手中。

    劉二呆子喜得直齔牙,說道︰“文老太太是前兩天,被一個婦人送來的!”

    白胡子老頭,連連點頭。

    劉二呆子又道︰“那個婦人把她留下來,還托我照顧她,說她老太太身上有病;而且還關照我,有人問,就說不知道。可是……唉,你看,我什麼都說出來!”

    白胡子老頭拍著他肩膀,嘻嘻一笑道︰“說了就說了,我又不會害她!”說著眯著雙眼道︰“這老太太在哪一間房,你告訴我,我去看她去!”

    劉二呆子輕聲道︰“跟著我來吧!”

    白胡子老頭,連連點頭說道︰“好!好!”

    劉二呆子又小聲道︰“老客人,要見了她,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就說是你自己訪察出來的!”

    老頭笑道︰“行,你放心!”

    說著就跟著這伙計,一塊兒進了客棧。

    白胡子老頭,一打量這“老爺客棧”,可是差多了,客棧里光禿禿地,沒有一棵樹,牆上的粉飾一塊塊都剝落了。

    拐了一個彎,正面一扇木頭門。

    劉二呆子用手一指道︰“喏!就在這里,老客,可輕著點叫門,別嚇著她!”

    老頭點頭一笑道︰“這個我知道!”他揮了揮手,劉二呆子就走了。然後他上前幾步,輕輕叩了一下門道︰“有人麼?”

    卻听得房內,傳出一陣“篤篤”的木魚之聲。接著木魚聲就停了,過了一會兒,才听得一個女人微弱地道︰“誰呀?”

    老頭兒咳了一聲道︰“老太太是我,開門吧!”

    門內傳出奇怪的聲音,問道︰“你是誰呀?”

    說話還帶跑聲。

    白胡子老頭左右看了一眼道︰“匡夫人叫我來看你的,開門吧!”

    門內“哦”了一聲,道︰“你等一會兒!”

    接著,又听一陣疾促的喘息聲道︰“……唉……人老了,耳朵……也不听使喚了!”

    接著門就開了,現出一個彎著腰,一身黑衣服小腳老太婆!她一只眼楮,用黑線拉著一塊三角形的布遮著,頭上戴著一頂老太太戴的黑帽子。只是這頂帽子,好像很大,差不多連眉毛都遮住了。這還不說,她脖子上,還圍著一塊圍巾,差不多把嘴也遮住了。

    如此一來,只露出當中一小塊,屋里燈光又暗,真看不清楚她。

    白胡子老頭抱了一下拳頭︰“文老太,請了!”

    老婆婆後退了一步,啞著聲音道︰“喲,你怎麼知道我姓文呢?”

    老頭嘿嘿笑道︰“我怎麼不知道,匡夫人是我一個表親,我能不知道你麼?”

    這老太太口中“哦”了一聲,她彎著腰,上下看了看他道︰“……是怎麼一回事呀?老先生,你貴姓呀?”

    白胡子一笑道︰“張!”

    文老太太就點頭道︰“哦!張老先生,請坐!請坐!”

    這位自稱姓張的老頭兒,就坐下了,他順手把門關上,微微笑道︰“老太太,夫人托我來此,有一事相求,尚請行個方便!”

    文老太咳了一聲,道︰“有什麼事,你盡管說吧!”說著分出一只手,在腰上捶了一下道︰“……老了,身子也不行了,唉!誰知道還能活多久呢?”

    說著,又嘆了一聲道︰“張先生,你不知道……我自己的兒子也死了,錢……錢……”

    她伸出了兩只黑色的手,抖了抖道︰“……唉,一個也沒有呀!”

    老頭兒嘿嘿冷笑道︰“你怎不向匡夫人要呢?”

    文老婆婆咳了一聲,嘆口氣道︰“她也沒有呀,哼!這才叫‘抱著金碗要飯’呢!”

    張老頭“哧哧”笑道︰“這是怎麼說?”

    老太太嘆息了一聲道︰“唉!張先生你也不是外人,你莫非不知道……”說著左右看了一眼。

    張老頭道︰“……有什麼事,你請直說吧!”

    文老太彎下腰來,小聲道︰“她手里有了翡翠梨……”

    張老頭一笑道︰“怎麼樣呢?”

    文老太嘆了一聲道︰“你是不知道,那個翡翠梨,里面的玩藝兒,可值好幾萬呢!”

    張老頭心說,要是只值這點錢,我也不會這麼起勁了,當時神秘地一笑道︰“听說,你也會開那個梨,是吧?”

    文老太一怔道︰“噢,你也知道?”

    張老頭一笑道︰“當然!”

    文老太接著嘆息了一聲道︰“……那有什麼用呢?東西也不是我的……”才說到此,忽見張老頭由懷內掏出一個東西一晃,晶光四射!

    文老太又“喲”了一聲,道︰“……這是什麼呀?”

    張老頭嘻嘻笑道︰“翡翠梨!”

    文老太“呼啦”一下就站起來了,只見她單眼發直,哆嗦道︰“……老天爺,翡翠梨,怎會到你手上來啦?”

    張老頭嘿嘿一笑道︰“那你就別管了,我只問你想不想發財?”說著由懷里拿出一個紅綢子包著的小包,往桌上一放,分量極沉,他嘿嘿笑道︰“喏,這是黃金四十兩!”

    文老太抖著道︰“金子?”說著就要伸手去拿,這白胡子老頭,把這包金子,向後一收,笑道︰“慢著!”

    文老太失望地坐下來,傻傻地笑道︰“金子是你的,我也不能要呀!”

    老頭兒“哧哧”笑道︰“文老太,只要你想要,這包金子就是你的;而且事成之後,還有一份更重的!”

    文老太兩只手互捏著,直發抖,她又站了起來,抖著聲音道︰“……天呀,這是真的!你可是財神爺上門!”

    張老頭嘿嘿一笑道︰“怎麼樣?就听你一句話了!”

    文老太急得一雙小腳,在地上亂動彈,她傻笑道︰“錢!我要……”

    張老頭呵呵一陣輕笑,道︰“好,那好辦!”說著把那包金子遞了過去,文老太用抖顫的雙手接過來,口里直念著佛。

    她匆匆打開來,見里面果然是黃澄澄的金子。

    她簡直就像要瘋了一樣,把它趕忙包起來,放在她身上的口袋里面。

    張老頭笑道︰“沒有騙你吧?”

    文老太笑道︰“說吧……財神爺;不過,我能做什麼呢?一個病老婆子!”

    張老頭一笑道︰“很簡單——”他伸手掏出了那個翡翠的梨,在空中一晃道︰“只要把它弄開!”

    文老太喃喃道︰“喲,還真是那東西!”她啞著聲音道︰“你在哪里……弄的呀?”

    張老頭笑道︰“你就別問了,怎麼樣,你能不能開?”

    文老太太嘻嘻笑道︰“你還真算找對了人,這天底下,大概只有我和匡夫人兩個人會……”說著她伸出手來,道︰“……拿過來,叫我看看!”

    張老頭略一猶豫,道︰“還是在我手上吧!”

    文老太桀桀笑道︰“你還怕我拿走,是怎麼著?”

    張老頭想了想,道︰“好吧,你可要仔細,別摔壞了!”

    文老太一面站起來,雙手接過了翡翠梨,她把它拿到了燈光之下,仔細瞧了瞧。

    張老頭就站在她身後,問道︰“怎麼?不錯吧?”

    文老太點頭道︰“一點兒沒錯!”

    張老頭不由狂喜,道︰“弄開它!”

    文老太回頭笑道︰“財神爺,這玩藝可不能急咧,里面可是有炸藥,弄不好,我這條老命……”

    這說話,倒是和翠娘白姍一模一樣。

    張老頭不由愈加深信不疑,他點了點頭道︰“那你可要小心呀!”

    文老太嘻嘻一笑道︰“你閃開點燈光兒,我眼花!”

    張老頭就向後退了幾步。

    文老太拿著梨道︰“我得把東西找出來!”說著就向房中一個大木框走去。

    張老頭大聲道︰“喂,你上哪去?不要動!”

    文老太回過身來道︰“沒有東西,讓我怎麼開呢?”

    張老頭走過來,說道︰“你要什麼東西?”

    文老大笑道︰“要細薄的青銅制錢三個,冷水一碗!”

    張老頭一笑道︰“我當什麼要緊的東西呢?這個簡單,我有!”說著由他身上掏出了三枚金錢鏢來,笑道︰“你看這行不行?”

    老婆婆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道︰“行!冷水呢?”

    張老頭一笑道︰“冷水還不容易?”他順手把一杯冷茶端起來道︰“這不就行了!”

    文老太接過茶來,呵呵笑道︰“財神爺,你最好退到門口去,萬一要是炸著了你……”

    張老頭緊張地道︰“你要仔細,可不能弄炸了!”

    文老太隨口道︰“我知道!”

    張老頭眼珠一轉,已把這房中情形看清了。

    窗戶是和門在一邊的,是這間房子兩個唯一的出口。

    換句話說,他只要站在門口,也就毫無問題的,可以控制著窗戶,如此一來,就算這老婆子起了盜心,也是插翅難逃!

    有了這種心理,他就大方地退到了門前。

    文老太一只手拿著翡翠梨,一手端著涼水。

    她抖顫顫地道︰“勞駕!你能把燈端著麼?”

    張老頭說道︰“行!”

    他就走過去端燈。

    忽听得“噗!”地一聲,文老太口中的涼水,這時竟噴了出來。

    那盞燈,立刻就熄滅了。

    室內立刻一暗,張老頭怔了一下道︰“老太,這是怎麼一回事?你……”

    才說到此,那文老太一聲叱喝道︰“打!”

    當空“哧”的一聲,三枚金錢鏢,破空而來,直向著張老頭上中下三路打來——就是張老頭給她的三枚制錢。

    那老頭兒到這時才知道是上當了。

    他大吼了一聲,身子“霍”地向後一倒,三枚金錢鏢走空,擦面而過。

    張老頭一聲怒叱道︰“老乞婆,還我的東西!”

    他猛地一抖雙掌,用“掛山運掌”的掌力,直向室內打去。

    可是掌風過處,這間房子都震得動了起來,卻沒有听見那老太婆任何回音!

    張老頭四處一望,黑混混地,哪里還有文老婆婆的蹤影?他不由大吃了一驚,整個頭“轟”了一聲!

    他狂吼道︰“好呀——”

    當時由身上摸出了火折子,就空一晃,火光立現。

    他在室內到處找了一遍,哪有文老太的影子。

    只氣得他咬牙切齒,重重地跺了一下腳道︰“完了,想不到我徐雷終日打雁,今天卻是叫雁啄了眼了。”

    想著彎下腰,看看床下,也無人影。

    他怔了一下道︰“怪哉!莫非她是鬼不成?”

    想著見眼前一個大櫃,靠牆而立,他點了點頭,冷冷一笑,道︰“老鬼,你跑不了的!”

    說著,飛起一腳,“叭”一聲,已把櫃門踹開。

    櫃門這一踹開,立時他就呆住了。

    原來櫃門之內的牆上,竟先挖了一個大窟窿,那文老太,早已由此逃之夭夭。

    短命無常徐雷氣得怪叫了一聲,差一點兒昏了過去。

    他收起了火折子,矮下身子,也竄了進去。

    人跳出去,竟到了室外,來至院中。

    只見那破洞之處,放了一些樹枝作為掩飾,徐雷這時臉都氣青了,他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腳,罵了一句極難听的話。

    偏巧那個伙計劉二呆子,這時正跑過來道︰“老客,怎麼回事?”

    徐雷不由大怒,當胸一把抓住了他,厲聲道︰“鬼崽子,你做的好事。”

    說著用力往下一按,劉二呆子“撲通”一聲就坐了下來,嚇得他大叫道︰“爺爺饒命呀,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雷這時又怒、又氣、又懊悔,他真有些站不住了。

    當時搖晃了一下頭,厲聲道︰“王八兒,你說,那老婆婆藏到哪去了?說一句瞎話,我活劈了你!”

    劉二呆子嚇得直磕頭道︰“爺爺,饒命呀,我真不知道……我……”

    徐雷氣得跺了一下腳,他順手一掌,只听得“叭”一聲。

    這可真叫做冤枉,這劉二呆子只覺得眼前一黑,“啊唷”了一聲,頓時就縮在地上不再動了。

    “短命無常”徐雷,用很快的速度,在這老爺客棧里,四下走了一轉。

    他確信,那老婆婆不會藏在這里。

    只是現在,再要去找尋這個人,老實說,已實在是太晚了。

    他真想哭,上了這麼一個大當,卻是無從發泄。

    想不到,到了手十拿九穩的東西,竟會又如此地失去了。

    偏偏這件事,他只能當是吃了個啞巴虧,還不能對外嚷嚷,因為這翡翠梨在自己手里他始終瞞著任何人,此刻自然無法再說失去的話了。

    可是,這件事深深烙在他內心。

    他現在一切都明白了。

    他知道,這是白姍母女有意布置好了的一個陷阱,故意誘使自己前來上當。

    想不到自己聰明一世竟然糊涂一時。

    “好!白姍,這個梁子我們接上了,我如不討回失物,不置你母女于死地誓不為人!”

    想著他怒氣沖沖地,跨上了他的馬。

    卻不知這馬才走了百十步,就喘成一氣,走不動了。

    徐雷跳下馬一看,原來那馬腹上的肚帶子,竟是被人給割斷了。

    這不用說,必定又是那老婆婆,臨去時動的手腳。

    “短命無常”徐雷,發了嘿嘿一片冷笑,當時真恨不能一掌把馬頭打碎。

    可是這麼做,又有什麼用呢?

    他只好忍著氣,牽著這匹馬慢慢地向回走去。

    他一路走,一路回想著,那個叫文素姬的老婆婆的樣子,可是他越是想,越是想不出一個具體形象來!

    因為他所看的,是那麼少,那麼模糊不清。

    試想,一人瞎了一只眼,上面帽子遮眉,下面又圍著口鼻的人,你能夠看清楚她是個什麼長相麼?

    徐雷不禁直冒冷汗,他翻遍了回憶,卻也是想不出來,江湖之中竟會有這麼一個人物。

    其實,他哪里又知道,文素姬這麼一個人,也是虛無而不存在的!——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09章 機智巧奪翡翠梨
    大勝關西邊,有一座鼓樓。

    這時候,樓內正有一男一女,兩個少年在來回地走著。

    他二人不時的,推開窗子,向外張望著。忽然,一陣馬蹄之聲,劃破了沉寂。

    少年立時面色喜道︰“媽回來了!”

    那個少女忙跑下樓,推開了門,一個一身黑衣的老太太催馬而進。

    她由馬上跳下來道︰“快關上門!”

    少女依言而為,回頭道︰“怎麼樣,媽,成功沒有?”

    老太太——文老太太,一笑道︰“真妙!”她說著話,腰也直了,嗓子也不啞了;而且從聲音里听起來,哪里像是一個病弱的老太太?只見她用手向頭上一抓,已把戴在頭上的帽子抓了下來,微微搖頭,落下了滿頭秀發;然後她把圍在脖子上的圍脖,向外一拉,現出了她白潤的頸項和紅紅小嘴。

    立刻現出她本來面目——翠娘白姍!

    那一雙少年男女,也正是她的心愛子女,黑羽匡長青和匡芷苓。他二人間得母親成功而回,都不禁高興得跳了起來。

    翠娘白姍陸續脫下身上的外衣,現出了她的蔥綠色對襟襖和醬色的風裙。

    她足下一雙小腳,不過是踩著的一對木蹺。

    一切都恢復本來面目之後,她才笑嘻嘻道︰“徐雷那老頭兒,果真是中計上當了!”

    說著她從身上拿出了紅布包著的那包金子,道︰“此去天涯,我們不愁沒有路費了!”

    匡長青和匡芷苓詳細追問,白姍略說了一個大概,兄妹二人不禁笑得直不起腰來!

    白姍卻告誡他二人道︰“你們也不要太高興了,現在雖然翡翠梨到了我們手中,可是卻更不能大意!”

    匡芷苓立刻道︰“我們何不就去日月島?”

    白姍搖頭道︰“傻丫頭,你急什麼?我想那徐雷,吃了這麼一個大虧,他是決不會甘心的!”想到此,微微皺了一下眉道︰“他必定會來找我們麻煩的!”

    黑羽匡長青鼻中哼了一聲,道︰“我們莫非就怕了他不成?依我說不如……”說到此,他見娘親臉色不善,就把說到口邊的話忍住了。

    白姍冷冷地道︰“你要是這麼做,我們遲早都要失敗的,青兒,你的個性太強了!”

    匡長青劍眉微揚道︰“可是,敵人如果找上門來,我們也不理麼?”

    白姍冷笑道︰“從今天起,我們給他來一個避不見面,如此一來,可以省卻許多的麻煩!”

    匡芷苓皺眉道︰“可是‘陰風叟’岳桐馬上要來了,我們不是同他合伙麼?”

    白姍笑著搖頭道︰“我們才不跟他一伙呢!他是無惡不為的強盜,可是我們,卻是良善人家,怎能同他為伍?”她頓了一下,接下去道︰“我們所以要來的目的,無非是找回這件東西,現在東西已到手,我們就不要再多事了!”

    匡長青卻不以為然,道︰“如此一來,岳桐豈不要笑我們失信無能?”

    白姍嘆了一聲道︰“青兒,你這句話,固然也不錯,可是你莫非忘了,那個老和尚對你所說的話了?”

    匡長青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他冷冷地道︰“這翡翠梨乃是我們家的故物,莫非那和尚也要索回麼?”

    白姍冷冷一笑,道︰“笠原一鶴是他的徒弟,焉有不追回此物的道理?”說著她又嘆了一聲道︰“這個和尚,當初是你父親第一個摯友,他的武功實在高,唉——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們三人要是同他對手,還差得遠,到時候只怕是自取其辱啊!”

    匡長青聞言後,冷冷一笑道︰“媽,你說錯了,爹爹離開我們這麼些年,杳無音訊,這個和尚正是可疑,我們豈能放過他?”

    白姍猛地站起來道︰“還提那個無情無義的人干什麼?”

    匡芷苓皺眉道︰“爹爹也許有說不出的苦衷。”

    白姍恨恨地道︰“說不出的苦衷?”她喃喃道︰“可憐我一個人,含辛茹苦,帶兩個孩子……”說到此,兩粒淚珠兒,脫眶而出。

    兄妹二人見狀,不由吃了一驚,匡芷苓忙上前去道︰“媽媽不必傷心……這件事,我想還是等見著那個涵一和尚再定理由的好!”

    白姍這時掏出了手絹,擠了一下眼淚!

    她點了點頭,冷笑道︰“好!我決定不走了,我要親自一見那個涵一和尚!”

    金陵——朝陽寺。

    正是晚課時分,偌大的寺院里,靜悄悄的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門前的兩個小沙彌,打著燈籠,在寺牆外走了一周,自從“涵一和尚”來到江南後,一直就住在這里。

    這“朝陽寺”自從涵一和尚來了以後,遠近數百里內外的寺廟方丈,無不前來朝見拜訪。

    從早到晚,這“朝陽寺”的客人,真可以說是“絡繹不絕”。也就因為如此,所以“朝陽寺”的聲名大振,香火大盛,和尚們也就跟著忙了。

    兩個小沙彌巡看了一周,沒有可疑的人,見沒有火種,正要轉回去的當兒……

    他們看見一輛篷車,風馳電掣而來。

    這輛篷車一路跑來,到了朝陽寺前,忽然停住,牲口“噗噗嚕嚕”地打著噴。

    篷車的後面,還系著兩匹馬。

    一個小沙彌忙趕上去搖手道︰“天晚了,明天來吧,客官!”

    跟著車門開處,下來了兩個人。

    二人一老一少,老的是一個又矮又丑的黃臉老頭兒,留著一絡山羊胡子,看來滿臉病容。

    那個年輕的,卻是一個高身材,寬肩膀,十分英俊的年輕人,他臉上卻是一副懊喪的樣子。

    下車之後,那個小老頭拍著年輕人的肩膀道︰“不要怕,都有我呢!”

    年輕人一言不發。

    這時那個小老頭,才向著一個沙彌問道︰“涵一老方丈在麼?”

    小沙彌怔了一下,一只手摸著帽子,道︰“哦—一老方文正在坐禪,這個時候不見客!”

    小老頭“嘻嘻”一笑,說道︰“不見也得見!”

    他揮了一下手道︰“快去!快去!”

    小和尚上下打量著他道︰“二位施主是——”

    小老頭不耐煩道︰“我姓祝,你一提,老方丈就能知道!”說著又笑了笑道︰“你就說,我把他那個寶貝徒弟給找回來了!”

    兩個小沙彌滿臉驚異地打量二人一番,尤其是對于那個年輕人,更是注意。

    當時遂分開一人前往報訊,另一人卻過去牽馬。

    小老頭嘻嘻一笑,對著那年輕人點了點頭道︰“你也不要恨我,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一次如果不是我去救你,你自己想一想……”

    年輕人長嘆了一聲道︰“我太沒有用了!”

    老頭一笑道︰“知道沒有用,就該早早回頭。”接著他打了一個哈哈道︰“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走吧——別叫老和尚著急!”

    那個年輕人,只得嘆息了一聲,拿起了地上的行李,向廟中行去!

    這時候,那個進去報訊的小和尚,已飛快跑出來,一面叫道︰“方丈有請祝施主——”

    小老頭嘻嘻一笑,拉著那個愁眉苦臉的笠原一鶴,道︰“見了老和尚你用不著怕,他問你一句,你就說一句吧!”

    笠原一鶴這時真恨不能有個地洞,好讓自己鑽下去!

    他倒不是怕,而是不好意思!

    想到了打傷師兄,外出尋敵,一無成就,到臨頭如非這位祝三立師叔搭救,此番已是不堪設想!

    這個時候,卻來見師父……”

    他想,就算師父一句話不說我,我又有什麼臉再去見他?他面色很是沉重的,一路跟著祝三立走進殿去。

    這“朝陽寺”真的好大的規模,他二人一路行來,但聞得木魚聲聲,清香陣陣,不禁有一種出塵之感!

    廊子下養著一只紅嘴的鸚鵡,不時地跳上跳下。

    這座偏殿,正是涵一和尚坐禪之處。

    但見兩個青衣的小沙彌,分立在殿門左右,隔著一層竹簾,可以看見殿內有昏黃的燈光。

    祝三立一路本是說笑慣了,可是來到此,面色卻變得很是嚴肅。

    那個小和尚,把二人帶至門前,即返身而去!

    這時門前有一個持拂塵的弟子,雙手合十道︰“奉方丈慈諭,祝施主請直接入內——”

    祝三立一怔道︰“他呢?”說著用手指了笠原一鶴一下,那個弟子彎身道︰“這位師兄,因犯了本門規戒,方丈交待,令他侍立門側,以備隨時傳見!”

    笠原一鶴不由臉色一紅!

    他忙低下頭道︰“是!”遂退立一邊。祝三立望著他齔牙一笑道︰“不要緊,你先委屈委屈。”說著雙手合十道︰“涵一老師父有禮了!”

    簾內立刻傳出聲音道︰“祝施主請進,老衲還有一筆,也就完事了!”

    祝三立微微一笑,即掀簾而進。

    只見殿內點著一盞紗罩明燈。

    那個身材高大,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在持著一支彩筆,伏案作畫。

    祝三立靜靜走過去,立于和尚身後。見他正在為一幅“八臂觀音”著色,已完全畫好。

    這時他擱下了手上的筆,回頭呵呵笑道︰“老朋友,辛苦你了,快請坐!”

    祝三立咳了一聲道︰“笠原一鶴那個孩子,已經找回來,現在門外站著……”

    和尚好似未聞一般,口喚道︰“戒一,奉茶!”

    門外答應了一聲,接著一個小沙彌走進來,過一會兒,雙手奉上一杯香茗來。

    祝三立怔了一下,又笑道︰“笠原一鶴……”

    老和尚展眉一笑,插嘴道︰“老朋友,你大概是吃了苦頭了吧?”說著一雙光華閃爍的眸子,在祝三立身上轉動著。

    老狸祝三立連提兩次笠原一鶴,這和尚卻是話也不答上一句,他就知道,這位武功道力高深的和尚,已在憤怒之中。

    當時,哪里敢去觸怒他?

    這時,涵一和尚提到了“苦頭”二字,祝三立不由面色一紅,他長嘆了一聲道︰“南洲兄,你的眼楮真厲害!”

    涵一和尚雖是出家甚久,可是二人定交卻在和尚出家之前,所以祝三立見面,有時卻是情不自禁的,仍然稱他俗家的名字,老和尚倒也不以為忤!

    這時他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只見他微微合上眸子,笑道︰“老衲早已在卦相內看出老朋友你有驚無險,否則焉有坐視不救之理?你倒說一說經過看看?”

    老狸祝三立嘿嘿笑道︰“還不是為你這個徒弟,說起來,也是怪我一時大意,要不我也不會吃這個虧!”

    涵一和尚微微點了點頭道︰“此輩人物,橫行的時候已不多了,老衲此件事情,略一了結,倒要去會一會他們!”說到此,鼻中微微哼了一聲。

    老狸一笑,道︰“大師如果親自出馬,此輩人物,只怕望風披靡了!”

    涵一和尚搖搖頭一笑,道︰“你也不要把我看得太厲害了,這些人,如果眼中還有我這個和尚,也不至于如此胡為了。”

    祝三立冷笑道︰“大師如此一說,倒讓我記起來了!”

    他略為把會敵經過情形說了一遍,說到徐雷等人,不買涵一和尚的賬時,這位老和尚卻也沉不住氣,兩道壽眉,“霍”地向兩邊一分,口中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祝三立繼續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老和尚發出了一陣低沉地笑聲,道︰“原來秦二棠和穆銀川和他聯成一氣,這就難怪了!”

    說到此,他白眉微皺道︰“只是你說那兩個母女救你二人脫險,這婦人又是誰呢?”

    祝三立微笑道︰“這事我當時尚不知道,可是事後才知道,她就是昔年名噪一時的翠娘白姍!”

    老和尚立時大震了一下。

    祝三立卻未發覺,接下去道︰“那個姑娘,是她的女兒,名叫匡芷苓,這母女二人,卻是不知怎地,竟會及時趕到。要不是她母女二人,我二人還真是走不脫,真險!”

    涵一和尚听完此話,面色微微發愣。他微微帶出一些不悅,道︰“這位女施主,也未免太不識相了,老衲事先曾給她打過招呼,囑她不要插手其間,卻為什麼又出現了?”

    祝三立不明白道︰“大師你莫非先見過了她母女二人麼?”

    老和尚沉聲道︰“她母女我雖未見過,可是白姍那個兒子黑羽匡長青,我卻見過了。”

    他冷笑著接道︰“我曾經要他轉告他母親,這件事最好不要插手,現在他們卻不听!”

    說到此,來回在禪房內踱了幾步,自言自語道︰“他們一來,事情就難辦了!”

    祝三立不由大為奇怪,他眨了一下三角眼,奇怪地道︰“大師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涵一和尚微微嘆息了一聲,轉首輕聲道︰“戒一,你把你師兄先帶到‘精武堂’去!”

    門外弟子立時答應了一聲,當時就把侍立在門側的笠原一鶴帶去了。

    他們走了以後,祝三立驚慌地道︰“老朋友,笠原一鶴是個好孩子,你可不要難為他呀!”

    涵一和尚冷冷道︰“他才入門,就背師訓,不能不有所警戒;不過,老衲自不會過份難為他。”說到此,長嘆了一聲道︰“我方才是故意把他放到一邊,提起來此子身世,卻是頗為周折……”

    祝三立睜著一雙小眼道︰“此子身世,我多少也知道一點……”

    涵一和尚嘆息道︰“此中詳情,也只有我和尚一人知道,這也是我一生之中,所做過唯一的一件愧心之事……”

    祝三立翻了一下小眼,更加迷糊。

    老和尚咳了一聲道︰“你們都退下去吧!”

    門外的小沙彌答應一聲,隨即走開。

    現在,這間偏殿里只剩下他們倆人。

    老和尚回憶起這件往事,不由喟然長嘆了一聲,道︰“三立,你可知道,老衲有一方外至交,名喚匡飛的這個人麼?”

    祝三立一笑道︰“自然知道,我和此人也有交情!”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那麼你看我這弟子笠原一鶴又是誰呢?”

    祝三立一呆,道︰“不是匡飛的兒子麼?”

    涵一和尚苦笑了一聲道︰“原來你也知道?”

    祝三立詫異道︰“可是那白姍不是匡飛的妻子麼?那笠原一鶴是……”

    老和尚點頭道︰“一點兒也不錯!”

    老狸摸了一下頭道︰“這麼說,白姍不就是笠原一鶴的母親了?”

    涵一和尚卻又搖了一下頭道︰“不是這樣的!”

    他嘆了一聲道︰“笠原一鶴是匡飛在日本,同一日本女子所生的,這件事,那翠娘自姍,卻是至今並不知道!”

    老狸祝三立,臉色一變,輕輕“哦”了一聲。

    和尚苦笑了笑,道︰“這事情都怪老衲不好,其實那時候,我如不叫他東渡日本,匡飛是不會去的!”

    祝三立眨了一下眸子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老和尚長嘆了一聲,道︰“說來全是我的過錯!”

    祝三立笑了笑道︰“這又與大師你有何關系?”

    涵一和尚雙手合十,低低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遂苦笑了笑,道︰“三立,我與匡飛定交,你當是在中國麼?”

    祝三立怔了一下,道︰“自然是在中國,你們不是在楓陵渡認識的麼?”

    和尚苦笑道︰“錯了,我和匡飛是在日本結識的,楓陵渡時,我們不過是重溫故情!”

    老狸嘿嘿一笑,這些原因,他是一點兒也不懂。

    涵一僧吶吶地說道︰“我認識他時,尚未從佛,匡飛更在弱冠之年……”

    說到這里,老和尚似有無限感慨,他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那時我二人,一見如故,因為同處異域,更感友情珍貴!”

    他眯細了雙眼,追憶著道︰“說起來,我年長他許多,匡飛就稱我為大哥,他的武功,有很多都是我傳授給他的,所以他對我十分敬重!”

    祝三立奇怪道︰“你們在日本……”

    老和尚一笑道︰“我那時去日本,主要是去研究中國流落日本的佛學,那時我已有從佛之心,匡飛卻是年輕氣盛到日本開創事業!”他慢慢坐了下來道︰“我比他先到幾年,自然較為熟悉……那時我是住在小吉原一家日本朋友雪下村夫的家里,雪下村夫是一個酷愛中國武術的老先生,因之,對我十分禮遇……他年老喪偶膝下僅有一女名喚雪下櫻子,父女二人相依為命!”

    祝三立听入了神,一言不發。

    老和尚手捻念珠,微微嘆了一聲道︰“匡飛來日本人地陌生,我就暫時引他住入這家,村夫父女待他親同家人猶有過之,誰知道因此他卻和這家人家,發生了不解之緣。”

    祝三立口中哦了一聲,點頭道︰“莫非他和那老頭的女兒……”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都怪我一時多事,因見他雙方有意,代為說媒,自此匡飛就與櫻子小姐結為秦晉之好。因恐遭人物議,匡飛取名笠原桑二,就變成了一個道地的日本人。”

    祝三立怔道︰“哦——”

    老和尚點了點頭,已冷笑了一聲道︰“可是好景不長,日本那年鬧了很大的一次饑荒,復以兵災人禍,遍野哀鴻,匡飛及其妻因而失散……那時我已入大藏從佛,過歲再訪他們,卻已家園破碎,人景全非。”

    祝三立也不禁搖頭嘆息了一聲。

    涵一和尚苦笑了一聲,道︰“……當我找到了村夫老人父女之時,這父女二人卻是寄于足利將軍府下。因為那將軍深愛老人的武學,所以對他父女二人甚是器重……可是,那匡飛卻是為兵浪沖散,一去無蹤,櫻子姑娘終日以淚洗面,傷心不已……”

    他重重嘆了一聲,慈眉緊皺,半天之後,他才搖了搖頭,十分慘戚地道︰“最可憐的是,她腹中竟有匡飛的骨血……”

    祝三立面色變道︰“這孩子是……”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孩子就是今天的笠原一鶴!”

    祝三立“嘖”了一聲,嘆息道︰“太離奇了……”

    涵一和尚冷笑道︰“更離奇的還在後頭呢!”他接下去道︰“……我因是他們婚姻的媒人,這事情當由我負責……所以我當時就義不容辭地,答應了他們,務必要把匡飛找回來。櫻子小姐乃出示當年與匡飛定情之物同心古硯一方,交我帶在身旁以為證物。”

    “……我找遍了全日本,孩子已兩歲了,可是卻沒有匡飛一點兒下落,後來我听說有部份日本浪人,流入中國沿海為寇,因而聯想到,匡飛可能已到中國。”

    老和尚站起來走了幾步,他振振有詞道︰“……我自己也因久居異域終非下場,所以也思歸返回故國,就在這雙重原因之下,我就又回到了中國!”

    祝三立含笑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的!”

    涵一和尚沉聲道︰“返國之後,我找了他足有兩年,後來才知道他在楓陵渡;而且他竟又和中國少女白姍結成了夫妻!”說到此,老和尚臉上帶出了一絲怒容,他冷笑了聲道︰“這是他做的一件大錯事,我十分憤怒,所以才找到了他們。”說到此,面色轉溫,微微一笑嘆道︰“可笑匡飛竟不認識我了,因為他不知我已作了和尚,我與他夫婦打斗了一番,因而再度結識!”

    涵一和尚苦笑道︰“日後我現出本來面目,匡飛才大吃一驚……我把他原配妻子的下落告訴了他之後,他悲喜交加之下,竟自昏了過去……”

    祝三立緊張地說道︰“白姍不知道此事?”

    老和尚搖了搖頭道︰“這是我當時一念之仁,只為了怕她傷心,再者我那時卻多少有些偏心櫻子姑娘……所以始終瞞著白姍!”他苦笑道︰“到現在,這位白女士還不知事情真相,這也是我不願見她的原因!”

    祝三立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呀!”

    老和尚又嘆了一口氣,道︰“我時常催他返回日本,用盡一切力量助他,匡飛在我助力之下,竟而棄白姍及子女不顧,偷偷地返回日本去了!”說到此,他雙目中閃過了一些淚痕,很傷感地搖了搖頭,道︰“我一心一意同情那日本的女人,卻忽略了他中國的這位妻子!”

    他嘆道︰“白姍這二十年來,當然是受盡了苦,這錯誤……唉!”

    祝三立苦笑了笑,道︰“實在說,也不能怪你……可是那位匡飛兄,應該設法回來一下才對!”

    和尚鼻中哼了一聲道︰“這也怪我,不叫他回來的。”

    祝三立愣了一下,抬頭看了他一眼。

    老和尚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吾佛慈悲,罪過!罪過!”

    老狸祝三立搔了一下頭道︰“事情竟是這樣,我看還是快告訴笠原一鶴那孩子,叫他知道,他並不是日本人!”

    老和尚點了點頭,說道︰“時候還不到!”

    祝三立咧了一下嘴道︰“我可是又糊涂了!”

    老和尚點了點頭道︰“老友,你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祝三立咳了一聲道︰“……那個翡翠梨!”

    和尚點頭道︰“不錯,這東西是白姍傳家之物,匡飛為求近身足利將軍,大概是以它贈與了將軍!”

    祝三立大不以為然道︰“這就是匡飛兄的不對了,豈有此理!”

    涵一僧點了點頭道︰“匡飛不該如此,他大概為了感謝足利將軍照顧他岳父妻子的恩惠,不得不有所表示,可是他不該這麼做……”

    祝三立冷笑一聲,道︰“那就太不應該了!”

    說著這矮老頭兒,臉色發青道︰“我說呢,這麼說來,白氏母子當然有權力收回這件東西!”

    涵一和尚點了點頭道︰“收回是可以收回,可是方式卻不該這樣!”

    祝三立一怔,道︰“這應該有什麼方式?”

    老和尚慢吞吞道︰“笠原一鶴以此為貢物,失去了這翡翠梨,豈不是交不了差?誤了大事?”

    祝三立怔了一下,道︰“可是交上去不就完了?”

    老和尚冷笑了一聲,道︰“交給皇上,照樣可以拿回來,那時就與足利及笠原一鶴無關了!”

    祝三立面色一變道︰“大師你是說,再從皇帝手中,把這件寶物盜回來?”

    涵一僧點了點頭道︰“皇帝寶物多的是,未必稀罕此物!”

    祝三立雙掌撫了一下,笑道︰“對!對!到時候,我祝三立情願助白姍入宮盜寶!”

    和尚立時一睜雙目道︰“老衲正有此意,老朋友,你要說話算數啊!”

    祝三立怔了一下,眼珠一轉,干笑道︰“老和尚,我上了你的當了……”

    涵一和尚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聲暫時帶來了輕松,祝三立因而手指涵一和尚笑道︰“和尚,平心而論,你對于此事,處置得有些不公,白女士未免太屈了!”

    涵一僧微蹙道︰“怎麼不公?”

    祝三立嘆了一聲道︰“你一心一意為那日本人雪下櫻子著想,卻把我們本國可憐女子忽略了,這不是不公麼?”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聲,道︰“這事情老衲有欠考慮,可是天下事,很難兩全其美。說起來那日本婦人到底是元配,理當顧全才是!”

    老狸祝三立微微一笑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話好說?不過老和尚,白姍一個女人,帶著一對子女,這些年,可是吃盡了苦了!”

    他笑嘻嘻地看著老和尚,道︰“如果她知道真相,又豈能與你干休?”

    涵一和尚聞言後苦笑了笑,歉然道︰“這到底是一件討厭的事,所以這多年以來,對于她,老衲總似有些內疚,一直不願和她見面……”

    祝三立“哧”一笑道︰“丑媳婦難免見公婆,不見面怎麼行?”

    老和尚站起來走了幾步,雙眉緊皺,道︰“三立,這件事,我看……”

    祝三立忙搖手,邊自笑道︰“別派我,我可是沒有辦法,這母子三人可不是好惹的!”

    涵一和尚一笑道︰“行善務終,這件事你已然已經沾了手,再想退身就不容易了!”

    老狸祝三立苦笑道︰“大和尚,你有什麼事就只管吩咐吧,反正我惡人做到底了!”

    涵一僧嘻嘻一笑,道︰“你這是在做好事,功德無量!”說著輕聲道︰“你去查一查那個翡翠梨的下落;然後想辦法弄到手中。”

    祝三立怔了一下,直齔著牙道︰“我的天,和尚,你可把我抬得太高了,我這條老命還想再多活幾年咧,‘短命無常’徐雷那個主兒可不是好惹的呀!”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依我看來,那白姍此時出現,絕非是無為而來,說不定那翡翠梨已到了她的手中!”

    祝三立哎喲喲地道︰“老天爺,那我更不敢了,好男不跟女斗!”

    涵一和尚嘆道︰“只有偏勞你了,那位女施主見了面,非要與我拼命不可,老衲偌大年歲,既遁身佛門,豈能與她糾纏,我看你去最適宜!”

    老狸祝三立嘆了一聲道︰“好吧!誰叫我交結這一個朋友;不過老和尚,我可是說在頭里,白姍要問我,我可是實話實說,是受你指使來的!”

    涵一和尚一笑道︰“你就是不說,她也知道!”

    祝三立伸腰打了一個呵欠道︰“老和尚,光顧說話,我們兩個可是連飯還沒吃呢,你總得弄點東西給我們吃吃呀!”

    涵一和尚站起來道︰“我們現在去看看那個孽障!”

    祝三立一笑道︰“這小子也夠受了,你對他還是手下留些情吧!”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聲,道︰“此子心懷仇恨,只怕他短時難以消除,若非念在他是故人之子,老衲卻也懶得管他。”說著走出禪房,順手拿起一盞燈來,回頭對視三立說道︰“走,我們上精武堂去!”

    說著,二人順著這條甬道一直走了下去,兩旁全是花圃,傳過郁郁的清香。

    祝三立嘆道︰“南洲,還是你會享福,像我祝三立一天到晚在風塵里打混,只怕到頭來,落得一個尸骨不全!”

    老和尚白眉一搭道︰“佛主慈悲,休要胡言亂語,佛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衲願渡你就是!”

    老狸嘻嘻笑道︰“怎麼都行,我可是就怕當和尚,你還是饒了我吧!”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二人遂來至精武堂前。

    堂前有兩個小沙彌,每人都拿著一柄拂塵,分立在堂前兩側。

    老和尚來了,兩個小和尚趕忙行禮,涵一僧問︰“師兄在里面麼?”

    一個小和尚合十道︰“笠原一鶴師兄睡著了!”

    老和尚白眉一聳,冷笑道︰“哦!他倒是想得開!”

    祝三立忙嘆道︰“這一路,他也夠累的了!”

    二人遂推門而人,一盞紗燈下,那個來自日本的少年武士,正自僕在案上,呼呼地睡著了。

    在他頭頂上,圍繞著無數小飛蛾,可見他已經睡著了相當一段的時候了!

    老和尚大袖一揮,飛蛾盡散,他走過去在笠原一鶴身上拍了一下道︰“還不醒來!”

    笠原一鶴大吃一驚,差點摔了下來。

    他睜眼一看,嚇得忙自站起來道︰“師父……”

    涵一和尚冷冷笑道︰“好個徒弟,你眼楮里,還有我這老和尚?”說著雙目一瞪道︰“我和尚沒有你這殺兄背師的徒弟,你也不必叫我師父,現在你快快走吧!”

    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一驚,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面色驟變道︰“師父,我錯了……”說著叩了個頭,流淚道︰“……我自知罪過太大,師父你老人家打罰俱可,千萬不要叫我走……”

    老和尚哼了一聲道︰“你入門不及二月,竟自做出此事,往後歲月如何打發?老衲乃是為了和你有些情誼,才破例收你為徒,不想你這孽障竟是如此野性難馴,莫非你以為我佛門就少了你這個弟子不成?”說著面色甚是憤慨,大袖一拂道︰“快快走吧,老衲對你灰心透了!”

    笠原一鶴見狀,淚下如雨道︰“師父,弟子只是因為責任重大,心安不下,才出此下策……”

    涵一和尚朗朗目光,注定著他道︰“你竟忍心,用刀傷害師兄,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笠原一鶴見狀,只以為師父真的怒了,要把自己驅出門牆。臨來時,父親對于自己是如何叮囑?要對這位世伯父,敬重如父,想不到這時竟會如此,笠原一鶴真的害怕起來了——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10章 禪唱警愚擒劇盜
    笠原一鶴忽地由地上站起,悲慟道︰“師父……我的罪孽實在太大,不但對不起師父、師兄,我更對不起日本的足利將軍和父母親!”

    他說到此,長嘆了一聲道︰“你老人家既要驅我出門,我也沒有臉再活下去。”說到此,跪下來對著和尚及祝三立各自叩了一個頭,忽見他躍起身來,右手向肋上一拔,只見刀光一閃,他已把那短刀拔在了手中,身子向後一仰,這口刀直向著心窩上猛扎了下來。

    老狸視三立見狀大吃了一驚,身子“霍”地向前一撲,厲聲叱道︰“傻孩子,胡鬧!”

    他猛然伸出手,向刀上抓去。

    可是看起來,似乎顯得慢了一點兒。

    這口刀眼看已經挨在了胸上,老狸急得口中“唉呀”了一聲。

    這在這時,只听得“當”的一聲,笠原一鶴只覺得手掌一陣發麻,再看那口刀已自脫掌而出。

    隨見人影一閃,高大的涵一和尚,已立在身邊。

    這老和尚,是以“元陽指”,一指凌空,把笠原一鶴手中的刀點落在地。

    老和尚面若秋霜,冷笑了一聲,道︰“好沒出息的孩子,你打算一死就完了麼?”

    笠原一鶴淚下如雨地道︰“求師父慈悲!”

    老和尚冷笑道︰“你不過是遇見了一些困難,就圖一死了之,日後從佛,十魔九難又該如何?”說著長嘆了一聲,道︰“老衲真正對你失望了!”

    笠原一鶴連日來,受到了無數委屈,這時又听師父口中,三番二次對自己失望之語,一時悲從中來,竟自低頭落下淚來。

    涵一和尚把他身上的刀,全都取下來,冷笑道︰“一個出家人,身上竟帶著如此多的刀,成何體統,從今後不許你再摸它!”

    說著把這三口刀,放在一邊。

    祝三立這時見狀,嘻嘻笑道︰“還不跪下來謝你師父,你師父已經原諒你了!”

    笠原一鶴忙跪下道︰“謝師父慈悲!”

    和尚偏頭看了看祝三立一眼,道︰“我師徒的事,你以後少管為妙!”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這可是你說的,那麼,大和尚以後的事,你就另請高明!”

    說著抱了一下拳,回頭就走!

    涵一和尚才知自己說錯了話,當下笑著合十道︰“阿彌陀佛,老朋友火性太大!”

    祝三立回頭笑道︰“你不是要我少管閑事麼?”

    老和尚口宣佛號道︰“老朋友算了吧。”

    祝三立嘻嘻一笑,首先過去把地上的笠原一鶴扶了起來,口中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老和尚,這個面子,你無論如何也得賞給我。”他回過頭去,對和尚道︰“這孩子是我弄回來,我總不能看著他不管,你不要他也行,走!小子咱們走!”

    笠原一鶴卻是看著他不動,祝三立怔了一下道︰“怎麼,你還不願意跟著我麼?”

    這時涵一和尚已上前哈哈笑道︰“我們乃是五百年的緣份,哪能被你這老狐狸一句話就拆開了。”

    老狸祝三立咧嘴一笑道︰“怎麼樣?我就知道,我一要就成了你的了。好,別嚇唬他了,這孩子也夠受的了,我們快研究正事要緊!”

    涵一僧這才轉身對笠原一鶴道︰“你所犯的過錯,也不能就此算完,留待事了後,再一並處理。”

    笠原一鶴躬身答了聲︰“是!”

    涵一僧嘆息了一聲道︰“老衲所以不叫你出去,實在是因為當今武林興起了奪寶的巨流,你又正是那些寶物的主人,以你這些武功本事,如何能是這些人物的對手?如果冒失出去,無異羊入虎口!”

    說到此,冷笑了一聲道︰“老衲一番好意,竟被你誤解了!如今你外出甚久,應該有所體會。如不是老衲事先托祝施主照顧你,只怕你這時早已喪命在敵手了!”

    他鼻中哼了一聲,道︰“你死了固不足惜,豈不有負你父及我一番深心?”

    笠原一鶴這時又感激又慚愧,只漲得面紅耳赤,一語不發。

    涵一和尚又冷笑了一聲,道︰“你當那徐雷及秦二棠穆銀川是好惹的麼?”

    祝三立在一邊也嘆道︰“這倒是實在的,初生犢兒不怕虎,這可不比在日本。這三個家伙,在綠林道上哪一個也是響叮當的角色,可不是鬧著玩的!”

    笠原一鶴這時也只有听的份兒了。

    在這兩位老人家面前,他是什麼也不敢說了。

    一個小和尚端來素食,祝三立招呼著笠原一鶴坐下來,二人肚子早就餓了,很快把東西吃完了。

    涵一僧飯後又著實告誡了笠原一鶴一頓,只是卻未把他的身世說明,他仍然以為時機未至。

    再者,他不希望這個弟子,在內心又增加一份感情的煩惱,因為這對他從佛是很不利的!

    老和尚現在所要做的,是要他平靜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祝三立和笠原一鶴,很是悠閑地在朝陽寺住著。

    盡管笠原一鶴憂心忡忡,可是他也確實知道,憑自己的能力,是沒有辦法把失去的東西找回來的,師父既然這麼說,想必他一定有打算,自己也暫時安下心來。

    老狸祝三立,身上的傷,也全都康愈了。

    他一向雲游慣了,傷一好,又不禁有些蠢蠢欲動了。

    這一日,老和尚把他召至“經樓”,面授一番心意,第二日祝三立就告別而去。

    他走後,涵一和尚召集了全寺的弟子,在大殿之內會合,這其中也包括了那目前仍然還是俗家弟子的笠原一鶴!

    老和尚以甚為莊嚴的語氣,對他們說︰“從今天起,本寺弟子俱要提高警覺,也許不久就會有敵人來犯!”

    這句話,並不令這些弟子吃驚。

    因為幾個月以來,由于笠原一鶴的介入和涵一老方丈的言行之間,已令他們意識到,必然有某些事情要發生了。

    可是他們倒並不知道,這所謂的敵人是些什麼人?

    涵一和尚對于這一點卻不十分說明。

    他很沉重地說︰“今後本門弟子,允許隨身帶著兵刃,可是卻只能防身,不可隨意殺人。如果有什麼事,即刻與精武堂大師聯絡,不可自己行動!”

    說到此他站起來,道︰“這件事,表面上看起來,雖然與本寺無關,可是卻牽扯到我們佛門未來的事……”

    他手指著笠原一鶴,說道︰“此人,是我親收之人。今天,他遇到了許多危險,本門弟子應該盡一切力量來保護他,如有任何人來探听他的消息,概以不知二字回復!”

    說完了這些,老和尚就走了。

    他隨後把笠原一鶴喚進禪房,鎮定地道︰“祝三立已為你辦事去了,以他的智力武功,大概可以成功,所以你要在短期之內準備上路!”

    笠原一鶴吃了一驚道︰“師父,我去哪里?”

    老和尚冷冷道︰“你要去京城,面見當今皇帝,呈上你的貢物信函,然後回來!”

    笠原一鶴不由大喜,怔怔地道︰“師父,這是真的……祝師叔能成功麼?”

    涵一和尚雙眉緊皺,沉聲說道︰“但願他能成功,為師我日內也將起程,要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你要知道,敵方人數太多!”

    笠原一鶴喜道︰“師父已去,帶我也去可好?”

    涵一和尚冷冷笑道︰“你給我惹的麻煩夠多,還是在這里呆著吧!”

    他很沉痛地道︰“為師自向佛以後,二十余年未曾動過兵刃,更未與人爭過短長,這次卻要為你的事,破格出手,也是我一件痛心的事!”

    笠原一鶴不禁面色微紅,低頭不語。

    老和尚緩緩道︰“這些一日子里,你務必要記住,不可外出,為師不過三數天就可能回來,至時,恐怕還要有一番麻煩,不過那些也就不要緊了!”

    笠原一鶴點點頭,涵一僧遂令其離去,又喚為本寺的幾位大師父,關照了一番。當夜,這位佛門的高僧,就飄然離寺而去!

    “短命無常”徐雷,自失去了那枚翡翠梨之後,始終是悶悶不樂,這件事他已多少料著了幾分。

    雖然那位瞎了一只眼楮的文老太太,到底是誰,他還弄不清楚!可是無論如何,這個人必定是和翠娘白姍有著關系,這一點他認為是必然!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徐雷曾親口告訴白姍母女,那枚翡翠梨不在自己手上;而且還隱瞞著兩位好友蒼須老人秦二棠以及紈扇穆銀川。

    現在自然是不能去向白姍盤問這件事,否則,豈不等于是出爾反爾,自己打自己的臉?萬一要是被秦二棠及穆銀川二人知道,更會說自己不夠朋友了。

    所以這件事,真是糟透了。

    他吃了一個悶葫蘆啞巴虧,這件事,他只能暗暗地放在心里,留待以後再說。

    眼前的事情更是煩人,他必須要妥善地處理這箱寶物。

    各位一定很奇怪,那位一向不離他身邊的女兒“徐小昭”又到何處去了?

    這是一個秘密,徐雷,暗中已把她差走了。

    這個身懷絕技的姑娘,雖然對父親的行為不滿,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將錯就錯了。

    她背後緊緊系著那個滿裝珍寶的匣子,連夜渡江,向川陝道上去!

    她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男人,為了逃過江湖上的耳目;而徐雷自己坐鎮家中,暗中令女兒帶寶遠逃,自以為這種行為高明之至,天衣無縫。

    可是,他卻是忽略,這種障眼法兒,對于一般江湖人物自是可以生效;而對于一些所謂“別具慧眼”的老江湖,那可就危險了。

    譬如說“陰風叟”岳桐這個人吧,就沒有辦法隱瞞著他。事實上“陰風叟”岳桐,對于他的一舉一動,無不在暗中觀察透徹,了若指掌。

    徐小昭打馬西行,當她的馬一過“雞鳴河”抵達鄂省的黃岡時,已被跟隨的人綴上了。

    徐小昭絲毫也沒有發覺,她心中暗是歡喜。因為這樣走法,不日就可到達四川,自己的責任也就松了;然後就等著父親前來團聚。

    她的馬來到了黃岡城內的一所小店,店名“清風樓”,然後翻身下馬。就在這時,一匹雪白的小毛驢也到了棧前,驢背上坐著一個面目清瘦,頭帶瓜皮小帽,十分衰弱的老頭兒。

    這小老頭,一身非常講究的黑色絲質長衫,足下卻是一雙紅色的便鞋。乍看起來,他像是一個文士,可是又不像是那麼一回事,徐小昭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

    這小老頭兒跳下驢背,嘻嘻笑道︰“小朋友幸會了。”

    徐小昭忙抱了一下拳,卻沒有說話。因為她怕她那種女人聲音,會為對方听出來。

    小老人笑嘻嘻地道︰“怎麼小哥,你也在這里落腳麼?”

    徐小昭點了一下頭,道︰“是的!”

    這時過來的兩個伙計,牽走了牲口,一個伙計道︰“二位是一塊來的麼?”

    徐小昭搖頭道︰“不是!”

    可是那老客人卻笑嘻嘻地道︰“對了,你就把我們兩個開在一塊吧!”

    伙計道︰“一間房麼?”

    徐小昭不敢再沉默了,忙道︰“不是,兩間房子。”

    老客人一笑,道︰“兩間,要靠在一塊!”說著又對徐小昭抱拳笑道︰“還沒請教,朋友你怎麼稱呼?”

    徐小昭真是煩透了,可是對方問又不能不答,她想早一點兒把他支走算了。當時壓著嗓子,抱拳道︰“在下姓莫!”

    老客人一眯眼道︰“莫?”

    徐小昭忙解釋道︰“是莫名其妙的莫!”內心卻不禁罵道,我看你真有點莫名其妙!

    老客人口中“啊”了一聲,又拖了一下拳道︰“莫兄弟,幸會幸會,等會兒再向莫兄請教,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徐小昭正眼也不看他一眼,等著他先走了,才隨著伙計入內。可是當她走進店房時,卻發現隔壁那個老客人已經逍遙地立在門前,欠身道︰“辛苦,辛苦!”

    徐小昭一甩頭進了房子,心說,這老人真無聊,怎麼別人他不找,單單找我談話呢?想著用手摸了背後的匣子一下,心中想道︰“別是他發現我身上帶的東西,在打我的主意吧!”

    可是轉念一想,她又搖了搖頭。她不相信自己喬裝而行,一路隱跡,仍然會被人察覺。再者這個老人是那麼眼生,看他樣子,也不像是一個什麼江湖人物!

    徐小昭腦子只這麼一想,也就很快地把這件事丟開了。她招呼伙計打洗臉水,泡茶,一切就緒,看天色也晚了,當時正想外出吃飯。正在這時,一個伙計叩門道︰“莫相公在麼?”

    徐小昭忙打開門,見門外站著的,正是隔壁那個小老頭,她大是氣惱,可是卻又怕對方起疑,只得彎身笑道︰“原來是老兄,請坐!”

    這老客人嘿嘿一笑道︰“莫兄沿途風塵,想必尚未用飯,這黃岡地方,老夫是常來的,如果莫兄不嫌棄的話就由小老兒我作個東,請仁兄賞光共進晚餐如何?”

    徐小昭一怔,訥訥道︰“這……不太好吧!”

    老客人咳了一聲,說道︰“這又有何妨?我這個人,生平無所好,一生最愛交朋友……”說著往徐小昭肩上拍了一下,道︰“兄弟你儀表不凡,相貌堂堂,定是個士子。小老兒喜的就是你這種人,來!這個朋友我是交定了!”

    徐小昭雖然墊高了鞋,粘上了假胡子,可是到底是一個大姑娘家。

    這時對方這麼一拍,不禁臉色通紅。她身子向後退了一步,雙眉一挑,卻是發作不出,因為一生氣,她說話的聲音,勢必又會變成女腔了。當時臉色通紅,說道︰“小弟不敢高攀!”

    老頭兒嘻嘻一笑,聲音油滑已極!

    徐小昭近看這老人,宛如一個十四五歲的童子也似的,尤其是聲音,更是尖細無比。她真是驚詫,世上會有這種怪人?

    這個小老頭女態十足地道︰“小兄弟,你這話就太見外了,所謂在家靠父兄,出外靠朋友。來吧,我們去好好喝一盅!”說著就要向徐小昭手上握去,徐小昭忙自把手閃開,可是這小老人,手掌一翻,又向著徐小昭背上的箱子拍去!

    他口中笑著道︰“嘿,還帶著這些書呀!”

    徐小昭不由身形一轉,對方拍了個空,她面色一變道︰“老兄不要動手動腳,小弟不大習慣!”

    老客人“哧哧”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

    徐小昭一驚道︰“想不到什麼?”

    老客人一笑道︰“敢情兄弟你還學過武功呀?真是大大地失敬了!”

    徐小昭搖頭道︰“我不會什麼武功,只是不喜歡人這麼拍拍打打的!”說著抱了一下拳道︰“小弟要外出用飯了,再見!”

    老客人嘻笑道︰“喂,朋友,等一等,我們一路!”

    徐小昭腳步放快,一徑向店外行去。

    出得店來,她向牆邊一靠,卻見那老客慌慌張張追出來道︰“兄弟等一等,我們一路去吧!”

    他邊說邊自追了上去!

    徐小昭看到此,忍不住“噗嗤”地一笑,心忖道︰“我倒是看錯他了,還當他是什麼人物,看起來真是我太多心了。”想著,對于這老人的戒心大大地去了一半,就在附近一家小吃店吃了些東西。

    第二日,中午時候,徐小昭悄悄看了一下隔壁,窗門都關著,她喚來了店家,關照算賬,然後上馬而去。

    她匆匆策馬而行,眼前來到了江岸,只見長江水流急湍,行船甚為冷落。徐小昭翻身下馬,卻見身後搖來一艘快舟,遠遠招呼道︰“客人,要船麼?”

    徐小昭應聲道︰“你的船是上哪里去的?”

    劃船的頭戴大笠,身著黑色短袖衣褲,手持長篙,一撐靠岸,道︰“隨客人的便,請上來吧!”說著跳下船,放下搭板,徐小昭一面拉馬登舟,一面道︰“我要往下行。”

    那舟子縮著脖子一笑道︰“好,我這船正是下行!”

    徐小昭甚為喜悅,遂行上船。

    船上很是寬大,徐小昭不由奇怪地想道︰“如此大船,莫非是只搭了我一個客人?”想著,這只船已乘風破浪,向下游直馳而去!

    徐小昭無意間卻發現自己那匹馬,和一匹小驢拴在一塊!這頭小驢,看起來極為眼熟,心中正自奇怪,在何處見過,忽听得身後一人嘻嘻笑道︰“哎喲,真巧,我們在這里又踫上了!”

    徐小昭趕緊回過頭來,不由大吃了一驚。原來那個在客棧中,和自己毗鄰而居的小老頭,這時不知怎麼,竟也搭上了這條船。她不由怔了一下道︰“老兄,你是怎麼上來的?”

    小老頭呵呵大笑道︰“我是走上來的呀!”說著抱拳道︰“兄弟,坐下來喝一杯茶吧!”

    徐小昭這時疑竇頓起,她不相信這是偶然一件巧合,這老頭兒甚是可疑。當下把臉色一沉,道︰“老兄,你跟隨著我,到底有什麼貴干?”

    老頭兒呵呵一笑,一只手端著茶碗蓋,呷了一口,道︰“怪哉,怪哉!你上了我的船,卻道我跟隨著你,這話是怎麼說的?”

    徐小昭一時倒是無話可說,可是她卻已對這個小老頭兒,生出了戒心,當下冷冷一笑,回過身來,招呼那舟子道︰“喂!靠岸、靠岸,我要上去!”

    劃船的回過身來,對她齔牙一笑,卻是沒有理她。

    徐小昭不由大怒,她由位上猛地站了起來,道︰“听見沒有?我叫你靠岸!”

    她身後那個小老頭嘻嘻一笑道︰“小兄弟,你別發脾氣,這事情你也不能怨他,船不是他的,他自然是不能作主了!”

    徐小昭不由不怔,脫口道︰“不是他的,莫非會是你的不成?”

    老頭兒一只手捻著那幾根胡子,點頭笑道︰“然也!”

    徐小昭不禁又是一驚,她冷笑了一聲道︰“很好,那麼我告訴你一聲,我要上岸!”

    老頭兒“噗嗤”地一笑道︰“有道是上船容易下船難,小朋友你說是不是?”

    徐小昭柳眉一豎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快靠岸!”說著她轉過身來,直向那舟子行去,這時候那撐船的漢子,卻也回過身來,怒目視著她。徐小昭氣得眼前發黑,厲聲道︰“我叫你靠岸,听見沒有?”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我只听瓢把子的,不听你的!”

    徐小昭厲聲道︰“誰是你瓢把子?”——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11章 姑娘江心遭打劫
    那漢子尚未答話,後面那個小老人咳了一聲道︰“不敢,不才就是!”

    徐小昭倏地回身,道︰“你是誰,到底想干什麼?”

    這小老頭兒呵呵一笑,一伸手道︰“不干什麼,坐船給船錢!”

    徐小昭怒沖沖道︰“你船靠岸,我就給錢!”

    小老頭一笑,道︰“先給錢,我就靠岸!”

    這種情形,很快就令她明白了,自己不慎落在人家的手里了,可是她自信一身功夫不弱,焉能就此服輸?當下忍著怒火,由身子摸出了一小塊碎銀子,往船上一摔,道︰“拿去,快靠岸!”

    不想那小老人,尖聲笑道︰“太少了,你是在打發要飯的吧?”

    徐小昭退後了一步,“刷”一聲,撒下了她肩上的月琴,這是她用來御敵的兵器!

    她冷笑一聲道︰“你到底要多少?”

    小老人嘻嘻一笑,道︰“不多,姑娘,你只要把背後那個小箱子給我,馬上就放你上岸,要不然可就要費點事了,怎麼樣?”

    徐小昭不由頭上“轟”的一聲,差一點兒站身不住。現在她才明白過來,對方果真是有心而來了。當時退後了一步,說道︰“你……你是誰?”

    小老人一笑道︰“姑娘,干什麼打听這麼清楚?四海之內皆朋友,反正是道上的就是啦!”說著抱拳作了個揖,道︰“大姑娘,東西拿過來吧,老夫這里先謝謝你啦!”

    徐小昭一怔道︰“堂堂男子漢,你怎地說我是女流?我看你是胡言亂語!”

    那老頭兒嘻嘻又是一笑道︰“光棍眼里可是揉不進砂子,算了吧,徐姑娘,老夫看在你爹爹的份上,已經是手下很留情的了!”

    徐小昭一听此言,心算是涼透了!她知道再瞞也沒有什麼意思了,當時聲音也不再壓低了,面色一紅,憤憤道︰“想要我背後的東西,也很簡單,只要你能勝過我這月琴!”說著左手一拉,已把月琴上的套扯了下來,現出通體黑亮的一個三弦古琴來。

    小老見狀,不由面色一變,也後退了一步,陰森森地笑道︰“徐小昭,你這月琴,雖然是江湖上知名,嚇唬別人尚可,要是嚇唬老夫,卻是差點兒勁兒!”

    他嘻嘻一笑又道︰“我勸你還是听話的好!”

    徐小昭冷笑道︰“無恥的老家伙,你莫非還想橫路打劫不成?”

    那小老人聞言怪笑了一聲,道︰“算了,這話出自姑娘你的口中,就太好笑了。你也不想想,你們是怎麼得來的?這叫做悖入悖出。”

    徐小昭不由又羞又怒,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個小老人,單槍匹馬,陡然出現,如果他自信沒有兩手,豈敢如此作為?所以徐小昭心里甚為有數,她身形一轉,“刷”的一聲,已經到了舟子身前。

    她口中厲叱道︰“快靠岸!”說著月琴向外一揮,那舟子,本是小老人手下一名兄弟,號稱“水蛇謝青”。

    他們是有計劃地出現,對于徐小昭背後的珠寶,志在必得!

    徐小昭月琴一揮,那謝青只當是對方以月琴當兵刃,向自己發招而來,當下揮起手上的長篙,向外迎了過去。

    那一邊的小老人見狀,大驚道︰“小心暗器!”

    水蛇謝青心中一驚,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對方的暗器竟會是藏在月琴之內。聞言後,正不知所以然,遂聞得“咚”的一聲,謝青只覺得眼前銀光一閃,就連轉臉的時間都沒有,“通”的一聲,栽倒在船板之上。

    他手上的長篙也扔了出去,只見他在咽喉結處,正中了一支銀色的小箭,已貫入喉結,鮮血汩汩地將流出來!他在地上打了一個滾,頓時就不動了。

    那小老人,見狀也不由怔了一下。

    他知道,這是徐家最負盛名的暗器“弦音箭”,其上淬有劇毒,見血封喉,厲害無比。

    水蛇謝青,只不過翻動了一下,也就一命嗚呼了!

    那小老人發出了一聲怪笑道︰“大膽的丫頭,這可是給你臉,你不要臉!”才說到此,“黑月琴”徐小昭倏地身形一轉,只听見弦聲又是“呼”地響了一聲,一線銀光,一閃而來。

    可是這小老人,卻是不慌不忙地一伸右手,駢二指一夾,已把飛來的這枚暗器,夾在指縫之間。

    徐小昭縴腰一擰,已到了老人身前!她手上的月琴,由上至下,兜足了勁力,向著小老人直揮了下來。

    小老人身形一閃,徐小昭月琴已走了空。可是這姑娘,到了這時,她已拼出性命不要,要保全父親交付與自己的這些東西,一招走空之下,她絲毫也不遲疑!只見她縴腰一擰,已把上半個身子錯開了甚多,掌中月琴第二次向外一揮,卻是以月琴的前端,直向著對方胸肋之間點了過去。

    小老人發出了一聲尖笑道︰“好家伙!”只見他那矮小的身子,霍地向上一躍,右掌向下一分一按,正按在了月琴的頂端。

    徐小昭就覺得一股大力由月琴透過來,當時只覺得掌心一陣發熱,月琴差一點脫手而出。她猛然向外一掙,由不住一陣踉蹌,差一點兒摔倒在地,不由粉面通紅。

    這時小老人,冷笑道︰“怎麼樣,還不服氣?”

    徐小昭這時又急又怒,偏偏船行江心,兩邊不著邊際,就是企圖逃走,也是不能。當下恨聲道︰“老鬼,你到底是誰,莫非不知道我徐氏父女不是好惹的麼?”

    那小老人嘿嘿冷笑道︰“別人怕你們,我岳桐卻是不在乎,姑娘,我看你還是識相一點的好,把東西拿過來吧!”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驚,她這才知道,對方這個又矮又瘦的小老人,竟是綠林道上最難對付的“陰風叟”岳桐。

    久聞這個老鬼,一向是心黑手辣,只要和他為敵的人,很少能在他手上落得幸免。

    徐小昭不禁內心陣陣發憂,自己父女二人,一直就擔心著他,生恐他趁火打劫,卻想不到這老東西,不敢面對父親徐雷,卻偷偷跟蹤著自己,暗中下手,看來自己落在了他的手中,後果難虞了。想到此,不由後退了一步,冷冷一笑,說道︰“原來是岳大叔,佷女多有得罪了!”

    岳桐怪笑了一聲,道︰“徐小昭,你不要給我來這一套,我的人也死在你手里了,我們之間的梁子,算是結上了。”他向前走了一步,一雙小眼,閃閃放著凶光。

    徐小昭見狀,勉強鎮定著一笑道︰“岳大叔,你要三思而行,俗謂同道相濟,你這麼做法,要是傳聞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陰風叟”岳桐冷冷一笑,道︰“是呀,同道相濟,光你們父女兩個發財,也不像話呀!”

    徐小昭面色一冷,道︰“如果爹爹知道,只怕對大叔你不會干休,你應該知道我爹爹可不是好惹的。”

    岳桐哼了一聲,點點頭︰“徐老兒自私孤行,絲毫不把道上的朋友看在眼中,老夫我這麼做,也是給他一點兒教訓。”說著一伸手,怒道︰“快拿出來,少費話!”

    船仍然在行著,謝青雖死,卻又由另一人撐著舵。

    徐小昭暗忖道,自己是上了賊船了。這時候真是呼天不應,喚地無聲,看來也只有和他一拼了,想到此,咬緊了牙,道︰“岳桐,你太不講面子了,莫非姑娘怕了你不成?”

    岳桐陰森森一笑道︰“不識抬舉的丫頭!”說著身子起落極快,有如飛星天降。只見他足尖方一點地,兩只手已猛然揮出來,直向著徐小昭背後的箱子之上抓去。

    徐小昭月琴向前一伸,霍地掄臂倒打了過去!

    這時一招“倒打金鐘”,只听見“刷”的一聲,黑月琴上夾起了無比的勁風,反向岳桐頭上打來。

    可是“陰風叟”岳桐,早已有見于先。

    徐小昭的月琴才一打下,只見他人影一晃,已到了姑娘左側!

    姑娘慌忙向右一閃,可是岳桐那雙白皙的細手,卻已揮了出來,指尖向上一揚,發出了一股勁力。

    徐小昭為這種勁力,震得身子向外一蹌!

    岳桐足尖一點,已到了她的背後。只見他兩只手向上一搭,已按在徐小昭雙肩之上,徐小昭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頓時就不能動彈了。

    “陰風叟”岳桐以快速擒拿法點了徐小昭的穴道。

    他這時發出了一聲怪笑,右手向上一抬,已把背在徐小昭背後的那個箱子取在了手中,足尖一點,反躥而出,落于丈許以外。

    他嘻嘻一笑道︰“徐姑娘你放心,只要東西到手,我是不會難為你的!”

    他搖晃了一下手上的箱子,道︰“你先等一下,我馬上就可以放你走了!”

    說著身形一晃,返回艙內。

    徐小昭此刻真是又恨又怒,差一點兒昏了過去,偏偏身子為對方點了穴道,卻連動彈也是不能。

    她正自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門簾開處,“陰風叟”岳桐已冷笑道,來到了她的面前。

    他冷冷地一哼,道︰“對不起姑娘,我本來是可以放你回去的,可是現在卻不行了!”說著他上前一步,嘿嘿一笑,又道︰“箱子里什麼都不少,只少了一樣……翡翠梨!”

    他鼻子哼了一聲,又道︰“這件東西比什麼都重要,我就是要它,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說著伸左手,捏在了她一只手上,另用右手在她背上一擊,徐小昭只覺得眼前一亮,頓時穴道就被解開了!

    她身子不由向前動了一下,正要舉手向岳桐面上打去,可是手方舉了一半,卻覺得一陣發麻,不由自主又垂了下來。

    “陰風叟”岳桐嘻嘻笑道︰“現在你已經能夠說話了,可是想打人卻還不行,我還拿著你的穴道呢!”

    徐小昭不由破口大罵道︰“無恥的老鬼!”

    岳桐一晃小腦袋道︰“隨便你罵,我只問你那個翡翠梨你收在哪里了?”

    徐小昭氣得臉色蒼白,把頭一扭道︰“我不知道!”

    岳桐呵呵冷笑道︰“好,不知道好辦!老夫我已這麼一大把歲數了,自不會對你輕薄,你也不要多心,我可是要在你身上搜一搜了!”說著就要動手向她身上摸去。

    徐小昭大叫了一聲,用力一掙,卻因穴道被人拿住,一時心血不通,當場昏死了過去。

    “陰風叟”岳桐冷哼了一聲道︰“好倔強的丫頭!”說著伸出一只手,大略在她身上摸了摸,並不見翡翠梨的蹤影,心道奇也!想著,他一只手挾起了姑娘,走進艙內,又在徐小昭的隨身行囊之內找了半天,依然不見那翡翠梨的影子。

    當時不由發了一會兒呆,心想道︰“怪也,莫非徐老兒並沒有把翡翠梨交給她不成?”

    想到此,頓時興趣大減!

    可是當他打開了那個裝珍寶的小箱子,珠光寶氣幾乎耀花了他的眼,這當口,他內心的狂喜是可以想見的。

    欣賞了一遍這箱珠寶,他站起來走了一轉,暗中忖道︰“不行,那個翡翠梨,我一定要弄到手!”

    想著就用一根絲帶子,把徐小昭倒栓在床架之上。

    然後他又為她解開了穴道,徐小昭睜開眼,正要說話,岳桐搖了搖頭道︰“姑娘你不要說話!”

    他咳了一聲,道︰“我告訴你,現在我們是往江甦走,回到你父親那里去!”

    徐小昭冷笑道︰“你打算怎麼樣?”

    岳桐冷冷哼了一聲道︰“我不妨告訴你實話吧,那個翡翠梨,我是非要弄到手不可!”

    徐小昭冷笑道︰“只要你有本事!”

    岳桐鼠眉一挑道︰“那個翡翠梨,到底在哪里?”

    徐小昭咬牙道︰“在我爹爹那里,你敢要麼?”

    “陰風叟”岳桐尖聲一笑道︰“好,有你這句話就行,我就去問徐老兒要,哪怕徐老兒不給我!”

    徐小昭掙了一下,道︰“東西已到了手中,為何還不放我?”

    岳桐望著她,點了點頭,道︰“這也是不得已的事,姑娘,我不得不利用你一下了!”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驚,目光狠狠地瞪著他。

    岳桐冷笑了一聲,道︰“我要用你作人質,向你父親交換那個翡翠梨!”

    徐小昭不由嚇了一跳,她怒聲道︰“你這樣做,更卑鄙了!”

    陰風叟哈哈笑道︰“已是壞人,就壞到底吧!”

    徐小昭急得想哭,道︰“你到底要把我怎樣?”

    岳桐喃喃道︰“這就看你那爹爹,是不是肯同我合作了。”

    岳桐怪笑了一聲,道︰“因為他只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是不是?”

    小昭流著淚,恨聲道︰“我爹爹是不會被你敲詐的!”

    岳桐“哈”地一笑,道︰“那可就對不起了,大姑娘,真要到那個時候,我可就要……”

    小昭啐道︰“你敢,岳桐,你這麼做,是你自己找死,我可是先告訴你!”

    岳桐伸出了細胳膊,打了一個呵欠道︰“我不怕死,我這條命活得夠久了!”說著正要站起來,向外走去,小昭卻忽然道︰“岳桐,我告訴你,涵一和尚可是來了!”

    這句話本是她信口胡謅的,可是得到了相當的效果,岳桐卻為此嚇了一跳。

    他立刻站住腳道︰“這話你是听誰說的?”

    徐小昭冷笑道︰“听誰的你管不著,反正是真的!”

    岳桐面色一變,道︰“他一個出家人,莫非也想得這些財寶不成?”

    徐小昭合上眸子,哼道︰“出家人,哼!你這麼大歲數了怎麼也想呢?”

    岳桐面色不禁一紅,冷笑道︰“你想用涵一和尚來嚇唬我,我就怕了不成?”

    徐小昭不由笑了笑道︰“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不過我爹爹很怕就是了,要不然也不會叫我帶著這些東西跑了!”

    岳桐聞言,不由慢慢坐了下來。

    說老實話,他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成名露臉的人,他也見得多了,可是涵一和尚這個人,他卻是怕得厲害。

    其實這個和尚他並沒有見過,可是對和尚昔日那些驚天動地的往事,他卻是知道得很清楚。

    他自信,如果真的這個和尚出馬,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那時就一塌糊涂。想到此,他不禁頭上直冒冷汗,忽然轉念一想,想到了翠娘白姍,他的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的安定了。

    他是知道白姍的丈夫——匡飛,和涵一和尚之間,有一段非凡的過往交情的。

    那麼,現在,如果由白姍出面來做這件事情,涵一和尚即使知道,也會網開一面的!他本來和白姍有言在先,後來因為他想獨佔獨吞,才采取了單獨行動。

    現在徐小昭這麼一說,他卻不得不想到了白氏母子三人,只好暫時借助她母子之力了,想到此,就冷冷道︰“你以為這些東西,是我岳桐想要的麼?”

    徐小昭驚異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岳桐冷笑了一聲,接下去道︰“那你可就想錯了!”

    徐小昭向著他道︰“不是你要還是誰呢?”

    “所以呀!”岳桐冷笑道︰“如果我不說,你再怎麼也想不到的。就是拿住你作人質這個主意也不是我想的!”

    徐小昭到底年輕,不由沖動地道︰“是誰的主意?”

    陰風叟嘻嘻一笑道︰“這個人,你也許不知道她是個女的。”

    徐小昭不禁一怔道︰“女的,是誰,快說!”

    岳桐眯上了小眼,鼠須一翹一翹地道︰“翠娘白姍,這個人你知道吧?”

    徐小昭皺了一下眉道︰“……我听說過這個人,我們並不認識她呀!”

    岳桐嘿嘿笑了一聲道︰“你們不認識他們,他們可是知道你們,黑羽匡長青就是白姍的兒子,你不知道?”

    徐小昭吃了一驚道︰“匡長青這個人我知道,他是一個有名的快客,豈能做這種事?”

    陰風叟嘻嘻一笑道︰“這個你自然是不懂了!”

    徐小昭冷笑了一聲,道︰“你現在放了我,把那箱東西還我,我也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好不好?”

    岳桐搖了一下頭道︰“這是辦不到的,不過……”說著就走過去,用手把徐小昭身上的繩子解了開來,道︰“……我破格對你優待,可是你千萬不要打算跑,要是跑,可就別想我對你客氣了!”

    徐小昭樂得身子輕松,就冷笑道︰“我跑什麼?那箱東西你還沒有還給我!”

    岳桐嘻嘻一笑道︰“這就對了,你只要不跑,到了地方,我們就會通知你父親,他把翡翠梨交上來,我們就放人,保險不傷你一根頭發!”

    徐小昭默默坐在一邊,一言不發!

    “陰風叟”岳桐把那箱珠寶背在了自己背上,外面罩上一件衣服,對徐小昭齔牙笑道︰“你在這艙里不要外出,一天三餐是少不了你的!”說著就走出艙外,把艙門關上了。

    她不禁十分氣惱、憂急,父親囑托給自己這麼重要的一件事情,想不到路上竟會出了如此的差錯,試想自己還有什麼臉去見父親?更有甚者,是岳桐分明還要利用自己作為人質,去向父親索討那個翡翠梨,豈不更糟糕?

    想到此,忍不住急得淌下了淚來。

    她獨自一人,正在傷心飲泣的當兒,忽然听見一種極輕的聲音道︰“大姑娘,用不著傷心,我來救你!”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驚,左右看了一眼,並不見任何人的蹤影,心中大是奇怪!卻又聞那人道︰“我這就出來了!”說著話,遂見艙內的帆布篷索之後,爬出來一個矮小的老人!

    這人一身灰色的袍子,須發均已花白,唇下留著一絡山羊胡子。他左右看了一眼,笑了一聲,才站起身來。

    徐小昭這才看清了這人的相貌,只見他面色黑黃,右腮之下,有一個黑痣,上面還有幾根毛。他那兩道眉毛,更是黃禿禿的,都要掉光了,一個大鼻子,又紅又圓,像紅櫻桃一樣的。

    這時天氣已經很熱了,這人身上還穿著大棉襖,並有好幾處都已經破了。他腳下一雙老窩頭的棉鞋,也都露了棉花,那種樣子真是邋遢極了。

    徐小昭不由嚇得站了起來道︰“你……是誰呀?”

    這人一根手指,按在厚嘴唇上,噓了一聲道︰“小聲點兒,岳老兒要是听見了,我也救不了你!”

    徐小昭後退了一步道︰“你是誰?”

    這人露出了被煙燻得發黑的幾顆牙齒道︰“小姑娘,我姓祝,和你爸爸也見過面,也打過架!”

    徐小昭一怔道︰“打過架?你……那你來干什麼?”

    祝老頭一笑道︰“不過,這一次我是來救你的,雖然你也是個賊!”

    徐小昭不由臉上一陣紅,不過她听說是來救自己的,心里倒微微一喜。“真的?可是現在在船上,你怎麼救呢?岳桐就在外頭!”

    祝老頭在一張位子上坐了下來,輕輕笑道︰“別急,俺們泡到天黑再出去也不遲!”

    徐小昭好奇地看著他,說道︰“你真要能救我出去,我一定要好好謝你!”

    祝老頭鼻中哼了一聲道︰“你也不要客氣,我是看在笠原一鶴面子上,才幫你一個小忙,要不然就憑你爹爹那個樣子,我能幫你?”

    徐小昭吃了一驚,道︰“笠原一鶴,你認識他?”

    祝老頭嘿嘿一笑道︰“怎麼不認識,剛分開不久!”

    徐小昭臉一紅道︰“……他……他還好吧?”

    祝老頭冷笑道︰“好?差一點死在你父親手里,還叫好?”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驚,道︰“這怎麼……會?”

    祝老頭哼了一聲,道︰“如果不是我老頭子救他,他準死不能活!”

    說著,一雙小眼看著徐小昭,道︰“笠原一鶴對我提過你,我知道,你當初也是手下留情,要不然那孩子早就死在你的黑月琴之下了。”

    徐小昭不禁很關切地問道︰“他現在在哪里呢?在涵一和尚那里麼?”

    祝老頭倒不由微微怔了一下,心說︰她怎麼會知道的?

    其實徐小昭不過是順情而推,她眨著眸子,道︰“涵一和尚不是收他做徒弟了麼?”

    祝老頭點了點頭道︰“不錯,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

    小昭臉一紅道︰“誰都知道!”

    祝老頭微微一笑道︰“你倒很聰明,剛才岳桐老鬼被你嚇壞了。這個岳桐精得很,不過今天他踫上了狐狸了,看著到底是誰行!”說到此,他忽然向著徐小昭眨了一下眸子,匆匆躲到艙內的繩索帆布後面。

    果然就听見門鎖被人打開,岳桐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一個漢子,手上拿著托盤,內中放著一些包子和一碗面條。

    陰風叟嘻嘻一笑道︰“肚子大概餓了吧!嗯?”說著四下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就又和那個漢子走了出去!

    他們走後,祝老頭又走出來,嘿嘿笑道︰“正好,我老人家肚子餓了,來,吃吧!”

    徐小昭一只手支著頭,說道︰“我不餓!”

    祝老頭拿了一個包子,三口兩口吃了下去,哼了一聲,說道︰“不錯,來,你吃面條,我吃包子,不吃東西,晚上怎麼能干活?”

    徐小昭听他這麼說,就勉強把那碗面吃了下去。

    這姓祝的老頭子,食量奇大,那一盤包子,全都被他吃光了,他吃完了才道︰“糟了,我怎麼都吃完了?等一會那岳桐一定會疑心,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吃這麼多?”

    徐小昭指了一下窗子,道︰“我就說我生氣,都丟到江里去了不就完了?”

    姓祝的老頭笑了笑,道︰“對,還是你聰明!”

    這時,徐小昭因為這個祝老頭提到了笠原一鶴,她整個心眼里都是笠原一鶴的影子,反倒是對于眼前自己的安危全都不顧了。

    她支著頭嘆了一聲道︰“祝老先生,你既然認識那個日本武士,我就托你帶一句話,行不行?”

    姓祝的老頭點頭道︰“行,什麼話你只管說吧!”

    徐小昭這時一張粉臉,愈發的顯得紅了,她很不好意思訥訥道︰“請你代我向他道一聲歉,我不應該搶他進貢給皇上的東西,可是這都是我爹爹……”說著又嘆了一聲,就不再往下說了。

    姓祝的老頭一笑道︰“這個我知道,他不能恨你!”

    徐小昭苦笑道︰“他恨我,我知道,由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來——”

    姓祝的老頭咳了一聲道︰“所以呀,你既然知道錯,就該改才是呀!”

    徐小昭冷冷一笑,說道︰“沒有辦法悔改!”

    祝老頭摸了一下頭,“呵呵”一笑,他好像是不十分注意地听!一心一意只是盼著天早一點黑!

    一天的時間,好不容易打發過去了。

    關在船艙里,他們也不知道,現在船行到了什麼地方,只是徐小昭知道,這條船是向回程的路上去的!

    到了晚上,“陰風叟”岳桐又來了一次!

    他對于徐小昭倒是放心了,見她如此,知道她不會逃走,內心不禁竊竊自喜!

    因為只要有這位姑娘在手里,他就不怕那短命無常徐雷不會不把翡翠梨乖乖地送上手來。

    他又命人準備很豐富的晚飯,端來請徐小昭吃,當然!仍然還是由那個姓祝的老頭和她二人共同亨用!

    飯後,這個姓祝的老頭兒,就開始實行他的計劃了。他對徐小昭說︰“等一會兒我們一塊出去,你在岸上等我。”

    徐小昭道︰“老先生,我那箱子,你得替我偷過來!”

    祝老頭笑了笑道︰“當然,我就是偷箱子來的!”

    這時天色越黑了,夜晚行船,不大方便。

    這只船就在一個地方停住了。

    祝老頭趴在小窗子向外望了一會兒,跳下來道︰“這地方很好,四面都是山,等會兒候那岳桐睡了,我們就走,行動可得要快!”

    二人又守了約有一個更次,算計著時間差不多了,祝老頭就站起來,點了點頭道︰“行了!”

    徐小昭皺眉道︰“門鎖著怎麼辦?很粗的鐵鏈子!”

    姓祝的老頭嘿嘿一笑道︰“這個不妨事!”他說著自袖筒內摸出了一把約有尺許長短的一把匕首,抽出鞘來,光華四射。然後就見他身子一翻,已到了艙門前,他把這柄光華閃爍的匕首,往門縫里一送,向上一滑,只听得“錚”一聲,門就開了。

    祝老頭回過身來一招手道︰“快!”

    徐小昭足下一點,已用“燕子穿簾”的身法,竄出了船艙,直向船篷上落去。可是她身子方自站定,卻有另一條人影,自船上猛撲到了她身後,揮掌向著徐小昭背上襲去;然而,那個姓祝的老頭,身法比他更快。

    這真是應上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句話了,這漢子雙手尚離著徐小昭尺許距離,卻被姓祝的小老人,自後面駢二指點在了他“尾脊穴”上。

    這人嘴里“哦”了一聲,頓時翻身就到,卻被姓祝的老人一攔腰,把他抱在了手上,幸而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然後他對徐小昭一揮手,道︰“快上岸!”

    徐小昭依照祝老頭的吩咐向岸上縱去,姓祝的老頭兒,這時匆匆把這名被自己點中穴道的漢子放在船篷之上,他自己卻向一邊的艙內躡去!

    對付像陰風叟這種強大的敵人,他卻是不敢造次,他輕輕躡足到了艙前,用那把匕首,向門縫內輕輕一送,極為小心地把門栓切開;然後他由身上拿下來一個漏油的鐵漏子,順著門縫,滴下了一點點油,輕輕一推,這扇門就慢慢地開了,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艙內尚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油燈下,“陰風叟”岳桐,正自合目在床上躺著,鼻息十分均勻,看樣子,他是睡著了。

    那個盛珠寶的箱子,卻被他當枕頭枕在頭下,祝老頭看到此不由傻了。

    他那兩道禿眉微微一皺,立刻計上心來。當時足下一點,極為輕微的已經偎在岳桐身邊,他甚至于不敢把自己的身子,帶出一點點風來。

    在燈下,他看見岳桐那副樣子,真想一掌打他一個滿臉花,結束了他算了。

    可是武林中,尤其是成了名的人,講究的是明人不做暗事,這麼殺了他,甚至于傷了他,都不能說是一種好的行為!

    老狸祝三立,他是成了名的俠客,自不願在江湖上留下這麼一個壞名聲。

    當時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在岳桐肩上一拍道︰“喂!醒醒!”

    陰風叟岳桐是何等驚覺的人,自是一驚就醒。他猛地睜目挺身,可是祝三立並不給他下地的機會,只見他右手向前一探,已拿住了他的右手的脈門之上。

    這種情形,就像方才岳桐對付徐小昭的情形是一樣的,岳桐打了一個寒戰,身子可就又躺下了。

    他睜開雙眸,在燈光下仔細一看,不由驚道︰“祝……三立,你要干什麼?”

    祝三立嘻嘻一笑,左手提了一下手上的箱子,道︰“不干什麼,拿這個!”

    岳桐面色鐵青,抖了一下身子,顯然他是在用勁活血,可是祝三立早有先見之明。

    他五指微一用力,冷笑道︰“岳桐,你還是老實一點兒好。”

    岳桐被他拿住了穴道,此刻是周身發麻,絲毫也動彈不得,可是他內心卻是明白,而且仍能說話。

    這時他見自己費盡了心機才到手的寶箱,卻為對方輕而易舉地拿去,不禁大是暴怒,他咬牙切齒道︰“姓祝的……你……這算是什麼朋友?”

    祝三立一笑道︰“本來就不是什麼朋友!”

    岳桐全身發麻,顫抖著聲音,道︰“……咱們二一添作五好不好,一人……一半!”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你錯了,這東西你當是我要麼?”

    “陰風叟”岳桐嘆氣道︰“祝……三立,你先松開手,我們沒有什麼話不好說!”岳桐目光注定著他,真恨不能一掌打死他,偏偏他卻是動彈不得。這時急得目光如火,冷冷地道︰“祝三立,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祝三立一面把箱子背在背後,聞言後,他那雙發黃的小眼珠子,打量著岳桐,道︰“算了吧!我現在要殺你,一百個你也是完了,還能等著你殺我?”

    “陰風叟”岳桐道︰“明人不做暗事,你這又算什麼英雄好漢?”

    老狸一縮脖子,嘻嘻一笑,現在他已背好了箱子,接下一步,也就是要處理岳桐的時候到了。

    當時他呵呵笑了一聲,看著岳桐道︰“你欺侮人家一個女孩子,江心打劫,這又能算是英雄麼?”

    岳桐面色一紅,祝三立這時卻也懶得再和他�@隆br />
    他笑了一聲,道︰“老兄,你再睡一會兒吧!”

    說著右手一翻,五指合駢,向下一點,正中岳桐的心坎穴上!

    可笑岳桐雖說是有一身的本事,卻因為對方事先拿住了腕穴,這時只有眼巴巴地任人擺布。

    祝三立點了他的穴道,他手法輕巧,所點者,至多不過自行躺臥一個時辰,就能自行醒轉。

    整個過程,不過是霎時間的事。

    祝三立點了岳桐穴道之後,這才推門而出,只見他足尖在船板上微微一彈,就像燕子一般地竄了起來。他身子方往岸上一落,卻見面前人影一閃。

    老狸祝三立雙掌向外一封,叱了聲︰“什麼人?”

    來人一笑,嬌聲道︰“老先生是我呀,我是徐小昭!”

    祝三立站住腳點了點頭道︰“你沒事吧?”

    徐小昭一雙黑油油的大眼楮,向祝三立身後一轉,立刻笑了笑,道︰“老先生你真有辦法,箱子到底被你給追回來!”說著冉冉下拜道︰“後輩謝謝你老人家了!”

    祝三立怔了一下,遂笑道︰“起來吧,現在大概沒什麼人了,你快走吧!”

    徐小昭點了點頭,遂道︰“請你老人家,把那箱東西賜還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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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章 暗運擒龍驅虎謀
    視三立嘻嘻一笑道︰“徐姑娘,這箱子,我可不能給你!”

    徐小昭一怔,遂由地上站起來,微微有些氣憤地道︰“為……什麼?”

    祝三立目光炯炯地道︰“姑娘,這箱東西是笠原一鶴拿來進貢給皇上的東西,他失去了,如今煩惱得很,我要送還給他!”

    徐小昭本是氣憤的樣子,聞言後倒作聲不得。她低下了頭,嘆了一聲,緩緩地道︰“是這樣的!”

    祝三立一笑道︰“笠原一鶴為了這點東西,已經吃了多少苦頭,如今是進退維谷,你莫非忍心看他如此麼?再說這東西也不是他的,他只是足利將軍手下一個武士,東西丟了,他怎還有臉去見故主?”

    徐小昭聞言,不禁落下淚來,她用手擦了一下臉上的淚道︰“老前輩,我以前是不對……這箱東西你拿去還給他吧,只是我父親……”

    祝三立冷冷地道︰“你父親問你,你不妨直接告訴他,就說是我拿去了!”

    徐小昭點點頭道︰“我自有說詞,也不能便宜了那岳桐!”

    祝三立皺了一下眉道︰“姑娘,你身上還有銀子用麼?”

    徐小昭點頭道︰“有一些,還夠用的!”

    老狸點了點頭道︰“好,我們就分手吧!”

    徐小昭忽然想起來道︰“糟糕,我的馬還在船上呢!”

    祝三立點了點頭道︰“這容易,你只在岸邊小候,我去為你牽來!”說著身形倏地一個倒仰,已用“金鯉倒躥波”的身法,箭也似的便倒躥了出去。

    起落之間,他已縱上了那艘船。

    在船尾他發現了徐小昭的馬,還有一頭白毛的小驢拴在一塊,祝三立不由大喜。

    他知道那小驢必定是陰風叟岳桐所乘騎來的,自己來時匆忙,沒有騎馬,現在樂得借這頭小毛驢一用了。

    想著,他就去解這兩匹牲口的帶子。不料那匹馬卻低鳴了一聲,連連打著噗嚕!

    這艘船上,原有三人,當徐小昭殺了一人,現在只剩下了兩個,其中之一是陰風叟岳桐,又被點了穴,只剩下一人。

    此人名叫“水蠍子”杜七,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水賊,掌中一對分水蛾眉刺,很有些功夫。他就睡在船尾舵旁,這時馬鳴之聲把他驚醒,黑暗中他看見一人正在偷馬。

    “水蠍子”杜七一聲不哼,他隱著身子,走到了船篷後面,亮出了他的峨眉刺。

    祝三立也是一時大意,只以為船上不會再有別的人,他倒是很放心地搭上了馬,先把徐小昭的馬拉下船;然後再回頭拉那頭小白驢。

    他讓驢走在先,自己隨後。

    就在這時,那水蠍子杜七自船篷後忽然現身而出,這小子倒是真玩命。

    只見他雙足猛地向前一點,一雙蛾眉刺分左右,直向著祝三立兩助上插去。祝三立一心在照顧牲口,那會料到有此一著,等他覺出不妙時,對方的兵刃已幾乎沾在他背上,他不由驚呼一聲,整個身子向前一轉,驚魂之下,只覺得右肋旁一陣發冷,跟著一痛,他就知道自己負傷了。

    想不到最近流年不利,竟會兩次負傷,驚怒之下,這位風塵怪杰,發出了一聲冷笑,只見他整個身子,隨著向下一墜。

    乍看起來,好像是他向水中落去,其實卻是不然。

    只見他左手倏地向上一掛,只以兩根手指,勾在了搭板之上,猛地向上一彈,“呼!”一聲,他那矮小的身子,卻又再次地彈了起來。

    “水蠍子”杜七,滿以為這種暗襲手法,必能奏效,卻沒有想到,僅使對方受了一點皮肉之傷,驚悔之余,祝三立的身子已翻了起來。

    只見他人影一閃,已到了自己近前。

    “水蠍子”杜七大聲嚷道︰“瓢把子快來,有賊!”

    他又哪里知道,他那個頭兒,早已為人家點了穴了,自然是不會再听見他的呼聲了。

    杜七口中這麼吆喝著,他手底下可是不閑著。只見他一雙蛾眉刺,霍地向上一搶,交叉著向前方猛地一遞,直向祝三立雙肩上刺去。

    祝三立現在自是不會再讓他得手,他一時大意,險些喪生,不禁大是震怒。

    此刻對方蛾眉刺遞到,祝三立獰笑道︰“相好的,還差一點兒!”只見他雙肩霍地向後一吸,竟自向後縮了尺許左右,杜七的一雙蛾眉刺,竟是差著一點兒,而沒有刺上。

    水蠍子杜七不由一怔,他哪里知道對方的厲害,當時足尖一點,揉身而進!

    可是祝三立一雙手腕子,卻在這時霍地翻了起來,不偏不倚的,正好搭在了他一雙手背之上。

    這老頭兒,發出了一聲悶哼,喝道︰“撒手!”

    他雙手施出了“開碑掌”的勁力,“水蠍子”杜七哪里承受得住?只听他口中“哎喲”了一聲,一雙蛾眉刺,“撲通”地墜落入水,杜七只覺得雙手背骨上一陣奇痛,手骨竟全碎。

    他于負痛之下,向後猛退。

    可是祝三立已如影附形,身子再次向前一偎,一只右掌,已實實地印在了他前胸之上。

    老狸祝三立發出了一聲厲叱,道︰“下去!”指尖向上一揚,沉沛的內力霍地向外一吐,水蠍子杜七,就像一個球也似的,整個地被彈了起來,“撲通”的一聲,落入水內,當時就一命休矣!

    祝三立掌斃了水蠍子杜七之後,伸手摸了一下側肋傷處,只覺得濕糊糊的,雖沒有什麼大傷,卻也夠他受的。

    他咬著牙上了一些藥,遂自上岸。

    這時徐小昭也自暗處現出身來,她看著祝三立道︰“老前輩,你受傷了?”

    祝三立哼了一聲,道︰“還不要緊,這條命還沒有丟就不錯了!”說著身形一起,已坐在了小驢背上,徐小昭也匆匆上馬,二人順著江邊,直跑下去。

    祝三立在驢背上,問道︰“姑娘,你這就回去麼?”

    徐小昭嘆了一聲道︰“事已至此,我還怎麼回去?”

    祝三立聞言,忙自勒住了疾馳的小驢,徐小昭勒馬望著他道︰“我爹爹那種脾氣,如果知道我把東西丟了,怎會饒我?所以我想還是先到別處去避一避的好。”

    老狸祝三立這時咧著嘴,直向嘴里面吸氣,尤其是夜風一吹,他傷口就不住陣痛。

    這時他見徐小昭要走,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了一件事情就道︰“姑娘且慢!”

    徐小昭在馬上回過身子,道︰“老前輩,還有什麼事?”

    祝三立一面吸著氣,道︰“姑娘,你這件事做得實在漂亮,夠義氣,笠原一鶴他必定會重重地謝謝你的!”

    徐小昭臉色不禁一紅道︰“誰要他謝我?只要他不怪我就好了!”

    祝三立咳了一聲道︰“不會!不會!我老頭子給你保證。姑娘,你上哪去,告訴我一個地方行麼?”

    徐小昭在馬上低下了頭道︰“我想到四川我舅舅那里去住一個時期,我舅舅姓秦,在萬縣劉府井大街東頭上開‘宏興瓷’,是個老實的買賣人!”

    祝三立連連點頭,把這個地方記下。

    徐小昭很不好意思地掠了一下頭發,道︰“老前輩,你可不能把這個地方告訴我爹爹,他知道了,定會去找我!”

    祝三立點頭道︰“我怎麼會?不過,你父親莫非想不到麼?”

    徐小昭搖頭道︰“我舅舅和爹爹早就不對付,他們不往來,絕不會想到我投了他去!”

    祝三立摸了一下胡子,道︰“這就是了。”說著話,他一個勁地皺著眉。

    徐小昭道︰“怎麼,你很痛麼?”

    祝三立擺了一下手道︰“不要緊,姑娘,我還得向你要一件東西,不知你肯不肯給我?”

    徐小昭撩了一下眼皮,道︰“什麼東西?”

    祝三立一笑道︰“我想要向你借背上的月琴!”

    徐小昭笑著搖頭道︰“那怎麼行呢?我自己還要用呢!”

    祝三立眯縫著一雙細目,微微笑道︰“那就隨便給一樣也行,不過,最好是你一件貼身的東西!”

    徐小昭羞澀地笑道︰“要來干什麼……呢?”

    老狸呵呵一笑,道︰“你就別管了麼……大姑娘,我這件事要是給你們說成了,姑娘,你可怎麼謝我?”

    徐小昭臉色一陣緋紅,訥訥道︰“我可不懂……”

    她說著話,左右望著,顯得很是不好意思的樣子,夜風把她頭上的青絲飄起來,長長的,就像是一蓬烏雲也似的,她是那麼的可人!

    老狸祝三立望著她嘆了一聲,道︰“姑娘,你一身本事令人佩服,以後要好自為之,不要再在江湖混了!”說著他由身上取出了一把匕首,遞給她道︰“這個你先收下!”

    徐小昭奇怪地接過來道︰“咦!這不是笠原一鶴的麼?”

    祝三立含笑道︰“不錯,這是他三口腰刀之一,我想他一個人也要不了這麼多,這口刀你就收下吧!這也是你們之間的一段緣份!”

    小昭立刻知道怎麼一回事了,她不由立刻低下了頭,祝三立道︰“姑娘,你也拿一件東西給我,天可快亮了,我還有事呢!”

    徐小昭這時真是羞得面紅耳赤,她環視了一下,望著祝三立一笑道︰“好吧,這是送給老前輩的,可不能轉送給別人哩!”

    祝立三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給我吧!姑娘!”

    徐小昭背過了身子,過了一會兒,她才轉過來,只見她手上多了一串珠子。

    祝三立笑著接了過來,心里卻不禁笑道︰“這是你貼身的東西,能送給我這個丑老頭子麼?你給我裝糊涂!”

    他心里這麼想著,可是不便說破,只覺得那串珠子在手里還溫著呢!知道這串珠子,必定是戴在她身上,臨時才摘下來的東西。

    她能夠把這種東西交給自己,也就可以看出來,她內心對于笠原一鶴,是如何地敬愛了。

    徐小昭這時掉轉過馬頭,她深深地低著頭,現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祝三立笑道︰“姑娘請放心回去吧,你還有什麼事?要我為你辦沒有?”

    小昭在馬上背著身子搖了搖頭,卻又低聲道︰“前輩見了我爹爹,還請手下留情才是!”說著,她流下兩行淚來。

    祝三立微微一怔,他點了點頭,道︰“姑娘放心,我記住就是了!”

    徐小昭望著他點了點頭,一帶馬韁,順著江邊,一路飛馳了下去。祝三立這時傷處,被冷風一次,疼得更受不了,他摸索著上了一點藥,這才騎驢而去!

    這件事辦成功,他很是高興。

    現在,他要接著去盜那個翡翠梨,只是這件東西,現在是否真在徐雷手中,尚不得而知。因為他知道,這枚翡翠梨的原來主人白姍,已經來了,這個婦人可不是等閑之人,也許翡翠梨已經到了她的手中也未可知!

    老狸祝三立,不禁為此深深地發起愁來。

    要說起來自己實在不願意去惹這種麻煩,可是一來受涵一和尚所托,再者自己已然夸下海口,這件事要是辦不成功,可就難免失笑于人了。

    在一家客棧里,祝三立休息了幾天。

    他身上的那一點傷,本來也算不了什麼,休息幾天也就好了。

    現在,他又有足夠的精力,去應付另一件棘手的事情了。

    大勝關西邊的那一所鼓樓,在微風細雨之中,發出了一片昏黃的燈光。

    翠娘白姍,獨自在窗前凝望著。也許是她有預感,她總覺得今夜必會有人來似的。

    她靜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幾上點著一盞油燈,油燈一邊,放著她那一口昔日仗以成名的寶劍。

    匡芷苓合衣臥在床上,她也沒有睡著,耳朵時常在注意著窗外的動靜。翻了一個身子,她輕輕地坐了起來道︰“媽呀,睡吧,這個時候是不會再有人來了。”

    白姍回過身來,搖了搖頭道︰“還不到時候,你睡吧,到時候我再叫你!”

    匡芷苓這才又躺了下去,漸漸就睡著了。

    白姍這時熄滅了燈,她悄悄拿起寶劍,走出樓外,當空仍然飄著淫淫的雨星子。她不禁皺了一下眉,心說︰“我大概是太過慮了,這種天,是不會有什麼人來的!”想著她就頂好了門,重新上樓,匡長青和匡芷苓都熟睡了,看著這兩個孩子,她內心不無感慨。

    自從匡飛棄家出走之後,拋下這兩個孩子,經自己苦心教養,幸能把這兄妹二人撫養成人。

    這多少年以來的痛苦,那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莫非丈夫匡飛的心,真比鐵石還硬麼?“他怎麼會連來都不來一次,就算他不要我,莫非連自己的親骨肉,也不要了麼?”想到此,不禁泛起了一種莫名的怨恨,這種長年心靈上的折磨,是無法用言語加以形容的。

    在匡長青的床前,她停立了一刻。

    這孩子的那張臉,一雙劍眉,倔強的嘴,真和他父親是一個樣。

    白姍不由低低地嘆息了一聲,拉開了一條薄被為兒子蓋上;然後,她再走到另一房里,輕輕地躺在女兒身邊。

    她腦子里思慮頻繁,只是這麼些年,所想的都是一樣的,久而久之,她已經麻木了。只不過這時,在她知道了涵一和尚這個名字之後,她的這種感慨就更重了。

    現在翡翠梨已然到手,就足以證明匡飛確是在日本了,涵一和尚既是他生平至交,那麼匡飛在日本的事,他不能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而始終不告訴自己,這個和尚顯然是內心有愧,說不定匡飛的出走,就是這個和尚搗的鬼。

    她越想越氣,真恨不能立刻找到那個和尚理論一番,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

    似如此,想想恨恨,恨恨想想,不知不覺已近四鼓,白姍才在朦朧之中合上了眸子!

    在隔室的匡長青,其實並沒有睡著。

    方才白姍為他蓋被子,他也知道,為了使母親安心,他所以裝睡著。

    他常常會在深夜里,發覺母親站在身邊。她那種慈祥的目光向自己凝視著,匡長青就能知道,母親又在思念著出走的父親了,他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媽媽,可是他內心已有一個計劃,自己無論如何要把爸爸找回來。這個願望,在他內心,已思索了很久,可是苦的是無法下手。

    這多少年來,自己走南闖北,跑的地方也不少了,可是父親的下落,仍然是杳如黃鶴,怎不令人傷感失望?

    黑羽匡長青是一個很孝順的孩子,每當他看見母親這種發愁的樣,內心真比刀割還痛。

    這時母親走了,他反倒是再也睡不著了。

    不知何時,外面的雨也停了,月光隔窗照進來,似鋪著一層銀色的光。

    在朦朧之中,匡長青听得樓下的馬,“噗噗”地打著噗嚕,就在這時,一條人影,比貓還輕地躍上了窗口!

    匡長青不由驀地一驚,他很敏感地探手枕下,摸著了他的那口劍。

    一個念頭,立刻阻止他這麼做。他于是又抽回了手,佯作出了一副熟睡的樣子。

    這條人影,在窗前一塌身子,匡長青幾乎沒有看清他是用什麼身法,他竟自進到了房中。

    當他再次地站起身來時,匡長青這才看清了,來人是一個瘦高的老者,好像歲數並不太大,約在五十左右。他的唇下,留著有半尺多長的一絡黑色的胡子,一雙眸子,開合之間,神光外露!

    他左右看了一眼,目光向匡長青房中望去。

    匡長青心說,母親果然不是多慮,看來這人必是那“短命無常”徐雷不會錯了。

    想著,他暗中提了一口真氣。

    他想這徐雷必定是失去了那枚翡翠梨心有未甘,他來此定是為找尋那枚翡翠梨而來的!

    果然,他看見這個人足下一點,已風也似地到了床前。

    他身子輕靈,匡長青雖是清醒之中,竟未听到一些聲音,他不禁暗暗地佩服來人的這身功夫。

    “短命無常”徐雷,他並沒有見過,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樣子,只有听母親描敘過,故而猜想來人可能就是!

    這時就近而視,才看清了此人的真面目!只見他頭扎黑布,雙目如炬,一雙劍眉又黑又長,鼻正口方,額下黑須,根根見肉。

    這人穿著一件緊身的黑緞箭襖,背後扎著一口長劍,劍把甚長,有異于時下一般。

    匡長青乍然一看,似乎認識此人。可是當他仔細看後,又覺得這人自己並不認識!

    他心中略微有些驚異的是,想不到短命無常徐雷,竟有如此一副堂堂的儀表。再者,聞听母親說,那徐雷所使用的兵刃,乃是一對五星怪輪,怎麼此人背後卻是一口長刀?

    “莫非他並不是徐雷不成?”這個念頭頓時令他心中一驚,如果說來者不是徐雷,那麼他又是誰,他又來此為何?

    黑衣老者目光直直地看著床上的匡長青,足有半盞茶的時間之久,然後他又彎下了身子。

    他的臉,近得幾乎都要挨在了匡長青的臉上。這種態度,使得匡長青只好閉上了眼楮。

    他不得不假裝翻了一個身子,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黑衣老者似乎十分驚覺,只見他身子猛地騰起,僅憑兩只手肘的力量,把整個身子貼在了房頂之上,直到匡長青安定之後,他才又像一片枯葉一般地飄落而下。

    這一次,他才發出了一聲輕嘆!

    匡長青似乎看見他,伸出一只手來,在眼楮上揉了一下,他好像是哭了。

    這種動作,直把匡長青看得呆了,他真不知道這人是干什麼的?

    當時正要騰身而起,卻見這人身形一飄,卻向母親暫居的那間房內行去!

    匡長青不禁大吃了一驚,這時候他不能再裝糊涂了。當時匆匆自枕下掣出了長劍,身形一挺,已下了床,緊接著往下一塌身子,揉身而上。

    現在他已躡身隨在了那老者之後。

    卻見這人此時,已立于母親房內。他只是遠遠地站在一邊,打量著床上的白姍和匡芷苓,一雙瞳子精光四射。

    這樣過了很久,他輕輕一點身子,竟向床前撲去。

    匡長青生恐他會對母親妹妹不利,看到此,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當時身子向下一矮,右掌橫劈而出,口中厲叱了聲︰“老賊!你要如何?”

    凌厲的掌力,發出了呼的一聲。

    那人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床上的母女,不意竟會有此一著,當時大吃一驚,只見他整個身子向後一個倒仰,“嗖!”地一聲,已射向了窗口。緊接著第二次翻身,卻是一招“細胸巧翻雲”,如同一只鷂子也似的,翻了出去。

    黑羽匡長青那麼凌厲的掌力,竟是打了一個空!可是他有備在先,絕不叫對方跑了。

    這時他冷笑了一聲,足尖一點,已用“八步凌波”的輕功絕技,撲窗而出。身形一落,已看見那老人瘦高的身子,落在矮牆的牆頭之上。

    匡長青怒叱了聲︰“朋友,你往哪里走?”他左腕隨著向外一翻,已自掌心內發出一粒“棗核鏢”。

    這三枚暗器,一出手形成一個“品”字形,只一閃已到了老人身前。

    黑衣老者冷哼了一聲,只見他身子霍地一偏。同時間,寒光一閃,只听得“叮當”一聲,三枚暗器,已為他那長柄怪刀,劈落在地!

    他口中冷冷地道︰“孩子,不要跟我打,你還差一手!”說著身子一掠,已飄落于圍牆之外。

    黑羽匡長青不由面上一紅,他還沒有受人這麼侮辱過,當下咬牙,足下一連幾個起縱,已猛撲了出去。

    這時鼓樓之上,先後落下了兩條人影,現出了匡芷苓和白姍的身影來!

    匡芷苓驚慌道︰“有人來了,哥哥追下去了!”說著就要跟蹤而出,卻為白姍制止道︰“不必如此,你哥哥一個人,就足夠應付了!”

    匡芷苓飄身而下道︰“你老人家如何知道?”

    白姍冷冷一笑道︰“來人如果是一個有本事的人,也就不會跑了,我們回去,等你哥哥回來一問就知!”

    匡芷苓一想,確有道理,縱然現在想追下去,也是來不及了。她二人遂又上樓而去,這時,黑羽匡長青一路猛追,已離著前面那人不遠。

    那前行的老者,忖著離開鼓樓甚遠,才把腳步放慢了些,如此一來,很容易就被匡長青追上了。

    由于方才匡長青在這人手下兩番失招,他存心要找回臉面來,這時突然被他追上,自然不會手下留情。當時冷冷一聲,道︰“相好的,你跑不了啦!”

    掌中劍,由上而下,劃起了一道銀虹,直向這人頭背上劈了下來。

    這老者好像背後生了眼楮一樣,匡長青的劍已沾在了他的衣服上剎那之間,就見他驀地一個轉身。只見他雙掌向正中一合,“啪”一聲,就把匡長青這口劍夾在了雙掌之中。

    這種怪異的手法,使得匡長青大吃了一驚。他用力地向後抽劍,可是老者似乎雙掌之上,有絕大的吸力,吸得他劍身緊緊地,休想拔出分毫來。

    黑羽匡長青正要用力外拔,卻見那老者雙掌一分,匡長青禁不住一連退了幾步,才站住身子。

    他不由又驚又怒地道︰“朋友,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意欲如何?”

    老者一雙深邃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他,微微嘆息了一聲,說道︰“你是匡長青麼?”

    匡長青冷笑道︰“正是你大爺,老兒,你又是誰?”

    老者神色一變,兩彎濃眉微微一皺道︰“不要對我這麼說話,你看不出來,我是一個有了年歲的人?”

    匡長青不知怎麼,對于這個老人,心中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敬畏感覺,總好似對方眉目之間,有種說不出的神威,令人不敢加以輕視。

    這時聞言之後,他不由俊臉微紅,當時冷哼了一聲,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老者冷笑了一下道︰“那倒不必要,孩子,你剛才幾手劍法,確是不弱,這證明你平日是如何地用功了,只是你的劍術偏重于實力,而少變化,因此……”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一本正經地道︰“……你如果遇見像我這樣的敵人,可就難免要吃虧了!”他輕嘆了一聲,遂又道︰“這些武功,莫非是你母親教給你的?”

    匡長青面紅耳赤地道︰“依我看來,你的武功也不見得怎麼好,只不過會用巧勁,到底算不了什麼真本事!”

    老者後退了一步,伸出大指,指了一下他背上的那一口長柄怪刀道︰“這麼說,你是對我不服氣了,孩子,好吧,你願意見識一下我背上的刀麼?”

    匡長青冷笑道︰“請快撤刀!”

    老者微微一笑道︰“倔強的孩子!”說著右腕一翻,已把背後那口長刀撤在手中。他指著這口寒光四射的長刀道︰“此刀名‘曬衣竿’,乃是東瀛七口名刀之一,孩子,你如能夠勝了它,我倒是服了!”

    匡長青平日個性,豈能容忍別人以這種輕浮口吻對自己說話?可是老者一口一個孩子,他卻並不以為過,反倒覺得是一種親切的語氣,這也是怪事。當時他微微吃驚道︰“這麼說,你也是來自日本了?”

    老者怔了一下,遂道︰“我只說,這口‘曬衣竿’,乃是日本名刀,並未告訴你,我這個人,也是來自日本呀!”

    他說著,後退了一步,雙手握刀,那樣子極像是笠原一鶴對敵時的模樣。

    黑羽匡長青不禁又是微微一怔,道︰“笠原一鶴這個人你認得麼?”

    老者又呆了一下,他搖頭一笑,道︰“我們比武就是比武,你的問題真是太多了!”

    匡長青點頭冷冷一笑道︰“你不要耍賣瘋狂,如果你是敗了,看你還有何臉面在此說教?”說到此,他身形猛地向上一撲,掌中劍由下而上,猛地向老者胸腹之上擦去。

    黑衣老者身形向左一偏,手上的那口“曬衣竿”,霍地向外一磕,只听得“當”的一聲,兩口兵刃踫上了一塊。

    匡長青素以腕力勁大而自負,普通一般人,何能承他這一擊之力。可是他這次和老者一擊之下,只覺得虎口一陣發熱,差一點把手中的劍拋了出去!

    這一來,他才知道來人的厲害,不由著實吃了一驚,黑衣老者更是出乎意料之外。只見刀身向外一旋,含笑道︰“孩子,你的臂力驚人!”看到此,刀身一偏,帶出了一陣寒光,直向匡長青腿上砍去!

    匡長青這時已知道來人確實厲害,他身子霍地向上一騰,老人這一刀已走了一個空。他見眼前機會難得,身形往右一轉,掌中劍掄著向外一翻,直射對方側肋。

    那老人一聲冷笑,掌中窄刀向外一遞,借刀使力!這口刀向匡長青劍上一壓,他身子驀地騰起了八尺左右,卻由匡長青頭頂上掠了過去。

    匡長青不由怒吼了一聲,這人連番四次地對自己心存戲耍,已不禁激起了他內心的憤怒!

    這時他以為對方存心想跑,更不禁大怒!他身子一撲過去,大喝了一聲道︰“看劍!”掌中劍平直著向下一落,劍芒一吐,有如銀虹貫日一般,急地暴長了倍余。

    那老者本是背著身子忽地一個轉身,神色一變,他猛然一個錯步,掌中刀雙手握住,向外一磕!

    這一次力道更足,听得“當”地又是一聲大震,二人都不禁後退了幾步。

    老者微微一笑道︰“孩子回去吧,天快亮了!”說罷,身形忽起,可是黑羽匡長青怎能放過他?

    他向前一搶步,用匡家嫡傳的暗器打法“雙飛指”,右手的劍忽交左手,五指向外一翻,中食二指卻用“隱”力,把夾在指縫內的一雙“棗核鏢”打了出去!

    這雙暗器,一出手,即發出了一聲輕嘯!

    那黑衣老者,身形騰起,忽地聞聲轉身。可是這種“雙飛指”的打法太快了,快得令人幾乎連眨眼楮的時間也沒有。

    黑衣老者本是此道高手,可是一時疏忽,竟不及防止,又驚呼了一聲,刀身向外一偏,“叮”一聲,打落了一枚。可是偏上方的那一枚,他卻是不及打落。只听見“棗核鏢”,竟自由他腋下穿了出去,雖說是沒有打著,卻也被擦了一下。

    這老者痛得吸了一口氣,身形隨著飄落一邊。

    這時匡長青已壓劍而上道︰“朋友,你還沒有交待清楚,想開溜卻是不行!”

    黑衣老者一只手摸了一下傷處,冷冷一笑道︰“手法確實高明,只是孩子,你卻忘了,在發暗器之時,應該先打一個招呼,這樣傷人又能算得是什麼光榮?”

    匡長青不由臉色一紅道︰“這個你管不著!”

    老者這時探出手來,低頭看了看,好像他那只左手上已沾了一些血漬,于是慘笑道︰“我已傷在你的暗器之下,還不要我走麼?”

    匡長青冷笑道︰“你要報出姓名,說出來意,我才能放過你,否則,你就要勝過我手上的這一口劍!”說著他揚了一下手上的劍。

    黑衣老者不由沉聲一笑道︰“你這孩子也太逞強了,也罷,我就教訓你一番,你也不會落得旁人閑話!”說著他晃了一下手上的刀,道︰“孩子,你要怎麼才服輸呢?”

    匡長青冷冷道︰“要我服輸,卻要令我心服!”

    黑衣老者點頭淡漠地道︰“好吧,我就叫你心服!”說到此,身形一個疾轉,已到了匡長青身邊,他掌中的這一口刀,平著就像雪花也似地削了出去。

    匡長青劍身一擺,遂展開了身法。

    他安心要把老者敗于手下,所以展開了一路劍法,只見人影閃閃,劍光如虹。

    就在這即將黎明之前,荒僻的曠野,這二人,一老一少,一交上了手,各自都展開了迥異離奇的身法。

    剎那間,已對拆了數十招上下。

    東方,已微微有了點明色。

    至此,那黑衣老者,似乎才有了些著急,只听他長嘯了一聲,身子驀地向前一伏。

    匡長青乘機揉身而進,掌中劍“撥草尋蛇”,一劍刺去,卻見那老者隨著劍勢在草地上一翻。

    這種情形看起來,極像是被匡長青一劍刺中,等匡長青發覺劍尖刺空之時,再想抽身撤手已來不及。

    他就覺得身前人影一晃,同時肩中一涼。對方那口細窄的長刀,已經搭在了自己肩上,冰寒刺骨,不由得口中“啊”了一聲。

    黑衣老者立在他身後,微微笑道︰“現在你服氣了?”

    匡長青不由垂頭喪氣道︰“你不如殺了我吧!”

    老者呵呵笑了一聲,道︰“孩子,我怎能下手殺你,就是傷了你一點兒皮肉,也會使我于心不安啊!”

    匡長青大是驚異地說道︰“你到底是誰?”

    老者還刀于鞘,微笑道︰“你已敗了,何必多問?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的來歷的,不過不是今天,我走了!”

    黑羽匡長青不由追上了一步道︰“朋友,你請留步!”可是那老者卻不再回頭,一路飛騰縱躍而去!

    匡長青知道追他不上,再者,就是追上了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經敗在了他的手下了……

    這一剎那,他確是羞愧得無以復加,怔怔地站在當地,他心里想︰這個老人到底是誰呢?

    由他語態行動上看來,他對自己有著極濃厚的情意,否則,自己用暗器傷了他,他卻又何必對自己如此留情?

    當時不禁百思不解,他一個人立在原處,思想著這奇怪的遭遇,不知竟是天光大亮了。忽然他听到匡芷苓在身後叫道︰“哥——你這是怎麼了,誰在罰你站的呀?”

    匡長青回過身來,微微嘆了一聲道︰“走吧,我們回去吧!”一面說著,他摸了一下頭上的露水。

    匡芷苓呆呆地道︰“你這是怎麼啦,你不是追賊來的麼?”

    匡長青搖了搖頭道︰“他不是賦!”

    匡芷苓更是驚奇了,她睜大了眸子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你一個人站在這里,是被點了穴還是怎麼樣了?”

    黑羽匡長青只苦笑了笑,他心里失望得很。因為他一向很自負,想不到這次同母親出來,第一次和敵人交手,就敗在了人家手里。如果傳揚出去,黑羽匡長青的威望,真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了。

    他咬了一下牙道︰“媽呢?我們回去再說!”才說到此,就見白姍快步走來,匡芷苓忙叫道︰“媽,快來吧,哥哥不知怎麼了?”

    匡長青瞪眼道︰“你少亂說,我沒有傷著什麼!”

    匡芷苓說道︰“那麼,你怎麼會呆站在那里?”

    這時白姍已走過來,她微笑道︰“你不要打岔,叫你哥哥歇口氣再說!”

    匡長青搖了搖頭道︰“我不累!”

    白姍拉起手看了看他,一笑道︰“你遇見了厲害的對手了吧,打敗了是不是?這也沒有什麼,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們母子這幾手功夫,實在算不了什麼!”

    匡長青嘆了一口氣道︰“這人太奇怪了,我真想不明白!”

    白姍皺了皺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來,我們邊走邊談!”

    黑羽匡長青這才把方才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說完之後,他劍眉微軒道︰“媽,你看,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路數?”

    翠娘白姍這時臉色蒼白,她不時地用一只手按著額頭,口中喃喃地道︰“是啊……這太不可能了!”說著,他們已來到了那所鼓樓。進內之後,白姍坐了下來,她咬了一下唇,冷冷地道︰“青兒,你再形容一下這人的模樣!”

    匡長青驚詫地皺了一下眉,道︰“高高的個子,濃濃的眉毛,眉心之間,有紅痣一顆……”

    白姍忽然抖動了一下,她緊緊抓住了匡長青的一只手,面色大變地道︰“青兒,你竟叫他走了……你……”

    匡長青大驚道︰“媽,你怎麼了?這人是誰?”

    白姍顫抖道︰“如果我沒有獵錯,孩子,這個人就是你們的父親匡飛啊!”此言一出,匡長青和匡芷苓都不由大吃了一驚,俱呆住了。

    匡長青口中喃喃地說道︰“這……這不會吧!”

    白姍冷冷一笑道︰“這麼多年,他樣子多少變了一些,可是眉心那顆紅痣,卻是我永遠忘不了的!虧他還會想到我們,居然還有臉偷偷來此!”

    匡芷苓這時愣了一下,忽地一拉匡長青道︰“走,哥,我們快追下去!”

    白姍苦笑道︰“不要追他,他要是想見我們,也不會走了。這麼多年,我們都忍下來了,又何必再見他!”說著發出一聲冷笑,可是不可否認的,匡飛突然出現,在她內心,是一個極大的波動。

    她幾乎有些無法自持了。

    匡長青更不禁呆住了,他喃喃說道︰“如果真是爸爸,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白姍冷哼了一聲道︰“不為什麼,只是在外玩厭了,忽然想起了有我們這三個人,來看看解個悶兒!”

    匡芷苓搖頭道;“也許爸爸覺得內疚了,是來給媽道歉來的!”

    白姍冷冷道︰“你也把他想得太好了,這種人還會有良心發現的一天麼?”

    匡芷苓看了他哥哥一眼,她知道母親潛在內心的憤怒太深太久了,她對于父親的怨恨,絕不會輕易化解,這時不禁深深地發起愁來。

    白姍站起來,走到窗前,看了一會兒,轉過身來,道︰“青兒,他告訴你是來自日本麼?”

    匡長青搖頭道︰“沒有,他只說他那口刀名‘曬衣竿’,是日本的七口名刀之一!”

    翠娘冷冷笑道︰“這已經夠清楚了,我早就懷疑他這些年來,必定不在中原,現在果然證實了!”

    匡長青也突然想起,他點了點頭道︰“怪不得他的刀法很怪,有幾手和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鶴有點相似。”說到此,他怔了一下道︰“哦——莫非笠原一鶴和他有什麼關系不成?”

    白姍冷冷地道︰“這倒還不能確定,不過由此可以證明,那翡翠梨,確實是他帶到日本去的了!”說到此,她狠狠地道︰“是了,他必定是來偷回那梨來的,好狠心的人……好狠心!”

    匡長青怔怔地道︰“這倒不像,他只是對我們每一個人呆望,卻沒有翻什麼東西!”

    匡芷苓也點了點頭道︰“我想爸爸不會是那種人……”

    正說到此,白姍突然怒嗔一聲道︰“住口!”

    二人不由都嚇了一大跳,一齊呆望母親。

    白姍怒容滿面地道︰“你們要是我的兒女,就不許你們叫他爸爸,他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對你們更沒有盡到一點兒作父親的責任,這種人,你們還叫他爸爸?”

    兄妹二人,這時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白姍這時眸子里,噙滿了熱淚,臉上充滿極為淒苦的表情,苦笑著,喃喃道︰“回來,現在你回來了……也好,這十幾年來的恩怨,我倒要和你好好算一算了!”

    匡長青站了起來,嘆了一聲道︰“媽,你還是想開一點兒吧,以我看來,這個人未必就是,也許是另外一個人!”

    白姍冷冷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不是他,很快我們就會知道,他既然來到此地,我們早晚能見著他的!”

    匡芷苓迷惑地道︰“媽,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白姍冷冷一笑道︰“現在他回來了,事情就好辦了。據我所知,那涵一和尚,乃是他的至友,他必定是住在那里,我就找上門去!”

    匡長青怔了一下,道︰“找……上門去?”

    白姍痛恨道︰“我要當面見著那個和尚,看他怎麼抵賴?我還要問他,我們母子三人何負于他那個禿驢?他干什麼如此對我們……”說到此,淚水籟籟而下,接道︰“這十幾年來,那和尚把我們害得好苦……”

    兄妹二人見母親傷心,也都禁不住黯然神傷,一齊低下了頭。白姍擦了一下淚又道︰“孩子,我們要堅強起來,不要听了你們父親的花言巧語,就饒過了他。這十幾年來,他的心就這麼狠,我們絕不能認他!”

    二人不由得一齊點了點頭,匡芷苓抬起頭來道︰“可是,他老人家又來做什麼呢?”

    白姍苦笑道︰“我不是說過了,他要把這個翡翠梨給偷回去,這個人是對我們一點兒情份都沒有了。”

    她站起了身子,憤憤道︰“這個地方,我實在也不想多留了,我們快離開吧,我們找那個和尚去!”

    匡長青皺了一下眉道︰“我們如一走動,豈不要被徐雷發現了蹤跡?再說,那“陰風叟”岳桐,大概也快來了。”

    白姍道︰“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那岳桐自己不來,我們總不能等他一輩子。再說,我們怎能同他合伙做強盜呢?”

    匡芷苓皺了一下眉道︰“這幾天徐雷很注意我們,我看再等一二天,等風聲小一點兒再走好不好?”

    白姍斷然道︰“再等一天,明天晚上我們就起程!”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小苓,你去把我那個枕頭拿來!”

    匡芷苓莫名地點了點頭,遂進內室,把一個長方形的緞枕拿來,白姍接在手中,只見她雙手一分,枕頭已分為兩半。

    就在枕內,嵌著一個四方形的小水晶匣子。

    白姍拿起來,把匣子打開,內中赫然是一個翡翠梨,玉光寒潤,甚是好看。

    翠娘冷笑了一聲道︰“多虧這地方隱秘,否則,你們那見利忘義的爹爹,早就把它偷去了!”說著又歸入匣內,放置枕內,合好了枕頭。

    匡芷苓皺眉道︰“這梨的開法,爸爸知道麼?”

    翠娘目光直直地瞪著她,匡芷苓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又喊出“爸爸”這種親切的稱呼了。

    白姍望了她一會兒,嘆息了一聲,說道︰“這也不能怪你,你們都是純潔的好孩子……”

    她說著冷冷地笑道︰“天下只有我與你們父親二人知道開啟這梨的方法,別人到手也是無用!”

    匡長青皺眉道︰“也許父親告訴了第三個人也不一定?”

    白姍茫然地搖搖頭道︰“這大概不會,當初我把開啟之法告訴他時,我二人曾盟有重誓,絕不把這隱秘告訴第三人知道,否則死于刀下!”才說到此,忽听得廟外面,一人突宣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哪位施主來一趟吧!”

    三人全是一怔,白姍丟了個眼色,匡長青忙推門而出,卻見廟門前,站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短裝老和尚。

    這和尚僧不像僧,俗不像俗,所著僧衣,更是前襟長後襟短,頭上那頂僧帽,倒是新的,可是戴得又太高,可能是帽子不合適,半拉頭皮都露在外面。

    這和尚看起來真是別提有多邋遢了。

    矮小的個子,黑黃的面皮,黃禿禿的眉毛,一個大鼻子,卻是又紅又大,還有一只眼,蒙著黑布。

    黑羽匡長青走過來,皺了一下眉道︰“和尚,你是干什麼的?”

    這和尚伸了一下手,佛禮又不像佛禮,彎腰又不像彎腰,他笑嘻嘻道︰“老衲想給這里面的施主,化個小緣,布施幾兩銀子!”

    匡長青搖頭說道︰“和尚你錯了,這地方沒有住什麼人,你到別處去吧!你沒有看見吧?這里不過是個鼓樓,不是住家的!”

    和尚一只手摸著帽子道︰“這……里面沒有人麼?”

    匡長青微怒道︰“哪個還騙你不成?不信你自己看!”

    這和尚倒真地走了進去,他雙手合十,探頭探腦道︰“哦——真個的!”說著,探了一下頭,向樓內看了一眼,這時匡芷苓正在窗前,那和尚看了個正著,他立刻縮回頭來,合十倒退著,嘴里喃喃地念道︰“罪過,罪過,原來還有人在里面!”說著又向匡長青一拜道︰“打攪,打攪——老衲再上別處去吧!”

    說著,回過身來,卻見樹下拴著一匹白色的小毛驢,這和尚就騎上驢背,一路向山下走去。

    匡長青皺了一下眉,卻見匡芷苓走出來道︰“奇怪,這和尚看著好臉熟!”

    匡長青搖了搖頭道︰“不過是個走方化緣的野僧罷了!”

    二人遂回稟知了母親,白姍想了想,也沒有說出來什麼……

    不言他母子三人,在廟內談話,暫且先說一說那個化緣的和尚。

    他騎在小驢背上,一路哼著小調,所哼的可不是一般佛音禪唱,卻是一些時下的小調。

    漸漸走遠了,下了這個山坡,他就勒住了這匹小毛驢,心里卻不禁想道︰“不錯了,那個女孩子不就是白姍的愛女麼?白姍一定在里面。”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鞍子道︰“好!今天晚上就下手!不過……”他可是又愣住了,心忖道︰“那白姍母子三人,可都是夠扎手的,我要是一不小心,可就臉丟大了!”

    想到此,重重地嘆了一聲,道︰“媽的,老和尚可把我給害苦了!”可是他轉念一想,立刻點了點頭道︰“對,我就給他來一個趁火打劫!”

    驅著他的小毛驢,就一直向下去,到了一家客棧,店伙計看著他道︰“和尚你回來了?”

    這和尚一笑道︰“可不是回來了,你還不叫我回來是怎麼著?”

    伙計一笑道︰“老和尚你不住廟,還住客棧呀?”

    和尚下了小驢咧嘴道︰“扯你娘臊,和尚怎麼不能住客棧,不給錢是不是?”

    伙計笑著搖了搖頭,心說這狗和尚可真厲害,就不再說話了。

    這個二楞子和尚,進店之後,索來紙筆,關上門,立刻寫了一封信,原詞為︰“徐雷老兒;翠娘白姍那個婆娘,就住在城西黃土坡的一個鼓樓里面,你要找她快去,最好今天晚上,說不定她明天就走了。”又加了一條注︰“翡翠梨一定在她手中。”

    他沒有具名,寫好之後,他封好信封,立刻叫了一個伙計,給了他幾個錢,囑他送至某某地方,並告訴他,信一交到就回來,不必等回音。

    伙計依言而去,一直到下午才回來,說是信投到了。

    這和尚關著門苦思了整個下午,打坐,調神,就等著今夜一展身手。

    夜色沉迷之中,“短命無常”徐雷來到了黃土坡前,他悄悄行到了附近,打量著這所看來破舊不堪的鼓樓。

    他心中不由推想道︰“不要是他們有什麼計吧,故意騙我來此的!”但無論如何,自己非要進去看看才是,那個翡翠梨,被人騙去了,實在是令人不甘心。這個時候,他根本沒有心情,再去分析寫信人的動機是什麼了,就算是對方故布陷阱,這個陷阱,自己也只得往下跳!

    他打量著這破舊的磚牆,預先想好了退路,這才輕輕把身子縱起,落向磚牆。

    樓內一片沉靜,非但是沒有一盞燈,就連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短命無常徐雷,在牆上微一塌腰,就像是一只戲檐的狸貓一樣的,已縱身上了破樓。

    這座鼓樓,早已廢棄不用,樓牆斜斜的,附近生著野草和荒村!徐雷四周打量了一眼,他用一只腳,勾著樓檐,身形一個倒翻,飄然地落在了廊內。

    樓內共有兩間房子,翠娘母子三人,就分住在這僅有的兩間房中。

    徐雷站定了身子,用他那一雙慣于判物的雙目,在附近看了一眼,已可斷定,室內必有人住。他抬動右手,已把背後一雙“五星輪”,撤到了手中,霍地向前一個滾身,已來到為首的一間窗前。

    窗子是半掩著的,他輕輕推開了些。

    借著月光,他看見了一個年少人,正在他的床上熟睡著,徐雷這時真是財迷心竅。他,絲毫也不怕房間的人察覺,只見他一長身,已越窗而入。

    就在這時候,只听見“叭”一下大響。一大堆屋瓦,穿窗而入,落在地上打了一個粉碎。

    短命無常徐雷道了聲不好!就見那床上的少年,一個翻身躍了起來,怒叱道︰“什麼人?”

    徐雷這時把心一狠,二話不說,掌中一對五星輪“雙峰貫耳”,向前一抖,直向少年兩處太陽穴上打來。這種聲音,立刻驚動了室內的白姍母女,匡芷苓高聲叫道︰“哥哥,可千萬不要讓他走了!”

    徐雷這時見事態敗露,不由狂笑了一聲,道︰“白姍,老頭來向你討還東西來了!”

    說著一雙五星輪,驀地向兩邊一分,用“大鵬單展翅”的手法,直向匡長青側肋上劃去。

    匡長青劍一分,用“甩手”,只听見“錚!”一聲,已把對方一只五星輪擋開。

    徐雷一聲獰笑,說道︰“娃娃,你是找死!”他身子霍地一塌,雙輪緊緊貼著地面,直向匡長青前胸上翻去!

    可是就在這時,亮光一現。

    徐雷猛地回首,卻見門前立著一個婦人,手持著一盞油燈,徐雷細一辨認,不由倏一個翻身,飄出了丈許以外。

    他臉上一陣發紅,憤憤道︰“白姍,光棍眼里揉不進沙子,你騙走了我的東西,莫非還當我不知道麼?”

    白姍玉手一擺道︰“青兒不許動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著她睜著一雙妙目,望著徐雷道︰“徐雷,你說什麼?”

    “短命無常”這時候一張臉,氣得變成了紫色,他冷笑道︰“白姍,你還要裝麼?今日老夫已找到了你,諒你也走不脫,我實在佩服你手段高明,不過,你也絕不會想到,我會到這里……”

    白姍皺眉道︰“徐兄,你說些什麼,我可一句也不懂。”

    徐雷狂笑了一聲道︰“白姍,我看在你一個女流的份上,對你網開一面,我們是打開窗子說亮話,那個翡翠梨,你還是乖乖地還給我吧!”

    說著右手五星輪,交向左手,向前一伸手,道︰“快拿來,只要東西到手,我是寸草不沾,否則可就別怪我徐雷翻臉無情!”

    白姍井不驚懼,一聲冷笑道︰“徐兄,你這話我可就不懂了,翡翠梨怎會在我手中。那日你不是親口說你不知道麼?”

    徐雷漲紅了臉,陰森森地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你以為你化妝成文老太太,我就不知道了?”

    白姍秀眉一挑,說道︰“你簡直是胡說!”

    徐雷氣得發出了一聲怒吼,只見他雙輪一錯,已撲向白姍身邊,右手五星輪向外一撩,左手星輪,卻是由上而下,猛地砸了下來。

    白姍一聲輕笑,只見她身形一飄,已越窗而出。

    徐雷怒吼了一聲,跟蹤而出,大聲道︰“你是跑不了的。”他說著,足下用勁猛撲了出去,掌中一對五星輪,順水推舟,直向著白姍後背上擊去。

    翠娘白姍一聲冷笑,只見她身子向前一塌,已把長劍掣在手上。隨著她嬌軀一翻,這口劍寒光一閃,已磕在了對方的五星輪上。

    這時室內的匡芷苓卻急切地道︰“哥哥,你快去幫個忙,我在房里看著!”

    匡長青冷漠地道︰“你千萬不可出去,我去去就來!”

    他說著也越窗而出,這時匡芷苓就匆匆返回房中,她所關心的是母親床上的那個枕頭,當時慌張地抱到了手中。

    就在這時,她听見一聲輕笑道︰“姑娘,這個枕頭暫時借我用用好麼?”

    匡芷苓大吃一驚,轉過身來,卻見眼前站著個矮老和尚,正是白天那個來化緣的老和尚,不由嚇得呆住了——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13章 高僧入世化俗緣
    匡芷苓見那矮老的和尚,要自己手上的枕頭,不由大吃了一驚道︰“咦!你不就是白天那個和尚麼?”

    那和尚“嘻嘻”一笑道︰“大姑娘好眼力,不過,現在請把這個枕頭借我用一用好吧?”

    匡芷苓不由柳眉一豎,啐了一口道︰“見鬼,你一個出家人,怎麼隨便進姑娘家的房子,還不快滾出去。”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這是鼓樓,你們能住,我和尚就能來。姑娘,我勸你還是知趣一點兒,把這個枕頭拿給我吧!”說著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

    匡芷苓怔了一下,冷笑道︰“這麼說,你必和那徐雷一路了?”

    和尚搖頭笑道︰“不是,不是,告訴你姑娘,我不是賊,這東西——”說著指了一下枕頭笑道︰“……我也不過是借用一個時候,日後我和尚負責,必定能物歸原主,你可放心!”

    說著足下一點,已到了匡芷苓身邊,伸手照著那枕頭上就抓。匡芷苓大怒,一聲清叱道︰“和尚,你這是做什麼?”只見她右手一分,駢中食二指,竟自向和尚肩窩上點去,那和尚口中“喲”了一聲,道︰“不簡單!”卻見他右手大袖一揮,肥大的袖沿,竟向匡芷苓手上掃去!

    匡芷苓就覺得這和尚袖上帶有一股極大的風力,當時背脊弓一弓,“啪”一聲倒躥了出去。

    那和尚見狀,頗為吃驚地道︰“喂,這就不像話了,姑娘,我已給你留了面子了!”說著身形一晃,卻已擋在了面前。

    這時,匡芷苓正要飛縱而出,這和尚雙手霍地向外一握一壓,匡芷苓不禁倒退了回來。

    她一只手,仍然死命抱著那個枕頭不放,急怒之間,這姑娘竟提起了一張破木椅,一抖手,直向著這和尚當頭砸過去。

    和尚一招手,已把飛來的木椅,接在了手中。

    他“嘻嘻”一笑,再次騰身,撲到了匡芷苓身邊,忽分雙手,直向姑娘背後抓了過去。

    匡芷苓見對方武功絕高,非自己所能應付,不禁開始著起急來,當時尖叫了聲︰“媽——快來!”

    和尚本是含笑,此時聞聲大吃一驚。

    他再也不手下留情了,當時就見他猛地一揚右掌,呼!一聲,發出了一股權大的掌力。

    匡芷苓不由身子搖了一下,只覺得對方的劈空掌力,幾乎使自己感到窒息,不由雙目一昏。

    就在這剎那之間,那和尚已來到了她身前。

    匡芷苓手無長物,一時情急,竟自用手上的枕頭,貫足了內力,直向老和尚當頭打去。

    這個著裝滑稽的老和尚,身法極為滑溜。只見他身子霍地向下一蹲,同時左手向上一分,已抓在枕頭之上。

    可是那枕頭上所帶來的疾風,卻把他頭上那頂看來過大的帽子給飄掉了。

    昏暗的燈光之下,現出了這和尚的本來面目,匡芷苓只覺得眼前這個矮小的老人,太臉熟了。

    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和尚——有發為證。再加上他的山羊胡子,酒糟大紅鼻子,頓時令匡芷苓想起了這個人,她不由大吃一驚,叫道︰“咦——你不是祝師叔……麼?”

    老狸祝三立再也裝不住了,他那張老臉,立刻顯得通紅,當時呵呵一笑道︰“對不起姑娘,我這麼做,是為了救笠原一鶴,你們請多擔待!”說著用力向後一奪,那枕頭立刻被撕成了兩半,木棉飛了滿天都是。在散飛的枕絮之中,只听見“叭”的一聲,落下了一個匣子。

    匡芷苓驚叫了一聲,正要去搶那匣子,卻被祝三立平空一掌,用掌力把那匣子打到了一邊,他身形向前一竄,已把那個裝有翡翠梨的匣子搶到了手中。

    老狸祝三立東西一到手,嘻嘻一笑道︰“對不起,打攪了!”說著身子一飄,已到了窗前,正要飄身而下,忽見匡芷苓叫了一聲道︰“且慢,祝師叔——”

    祝三立吃了一驚,回頭道︰“姑娘不要逼人,這東西我早晚還是要歸還的!”

    匡芷苓冷冷一笑道︰“祝師叔,我母女對你不薄,你為何趁火打劫?我母親是不會放過你的!”

    祝三立呆了一呆,道︰“唉——現在不談這個!”

    匡芷苓道︰“那笠原一鶴不是被涵一和尚收作徒弟了麼,怎麼你倒管起這個閑事來了?”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事情絕非你所想的那麼簡單,日後你就知道一切,現在不談,你母親可要來了,再見!”說著身子霍地向外一翻,已投入夜幕之中。

    他身子方自縱出,另一條人影卻很快地縮了進來,現出了白姍的影子。

    在滿室飄浮的飛絮中,白姍大驚失色道︰“怎麼,枕頭里的東西丟了?”

    匡芷苓默默地點了點頭,白姍身子一晃,差一點兒倒下,她口中說道︰“完了……是誰干的?”

    匡芷苓搖了搖頭,嘆道︰“老狸祝三立——”

    白姍面色一片鐵青,咬了一下牙,一跺腳,投窗而出,這時黑羽匡長青身子也跟著縱進來,匡芷苓急道︰“東西已丟了,媽已經追下去……”

    匡長青不等她說完,身形已翻了出去,匡芷苓這時也是急得直想哭。

    可是她忽然想到了祝三立所說的,這翡翠梨是用來救笠原一鶴的,內心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這時反倒希望媽媽不要追上他了。

    她仍然可以記得,那日在途中,和笠原一鶴邂逅的一段經過,他那耿直的個性,英俊的儀表,確實令自己對他心儀。

    她這麼脈脈含情地空想著,室內的那盞油燈暗暗明明,鼓樓外,有人一聲接一聲地敲著梆子。

    忽然燈光一明一暗,白姍和匡長青已雙雙返回室內,白姍滿面怒容道︰“祝三立跑了,他分明是不敢見我!”

    匡長青憤憤地看著匡芷苓道︰“我不是關照你要好好看著麼?怎會出錯?”

    白姍冷冷地笑道︰“不要怪她,她如何能是那老狐狸的對手?現在,我們必須要想一個對策才是!”

    匡芷苓喃喃地道︰“這一切必是那涵一和尚所差使的。”

    白姍怔了一下道︰“你如何知道?”

    匡芷苓遂把祝三立所說的講了一遍,白姍听後冷哼了一聲,道︰“你猜得不錯,這一切都是涵一和尚所指使的,他拆散了我們夫妻、父子還不夠,現在又唆使人來搶我們的傳家之寶,好!”說著她猛地站了起來,道︰“天一亮,我們就動身!”

    匡芷苓呆了一下道︰“上哪兒去呀?”

    白姍憤憤地道︰“上金陵朝陽寺,我要當面去見那個老和尚,讓他還我們一個公道!”

    匡長青兄妹因恨那個老和尚,也不是一天半天了,這時聞言,均不禁憤然著色,他們也決心同著母親,去拜識一下這個愛管閑事的老和尚。

    于是,就在三人同心之下,第二天,他們出發了。

    金陵——朝陽寺。

    和熙的陽光,透過了竹簾,照在涵一和尚的禪房之門,那個老和尚正自來回地走著,他面上現出喜悅的顏色,卻又似帶著一些輕愁的樣子。

    他走了幾步,回過身來,對著一邊的祝三立道︰“三立,想不到你這麼快就把這件事辦成,為老衲去掉了一件心事!”

    老狸祝三立咳著一笑道︰“你先別高興,以我看來,這些人嘛,沒有一個是好惹的,說不定你這朝陽寺將要興起一場風雨,也未可知!”

    涵一和尚白眉一皺,點了點頭道︰“這一點,我何嘗是沒有想到。”說著踱了兩步,又接下去,道︰“別人倒無所謂,只是那個白姍……唉!老衲實在不願意見她!”

    祝三立縮了一下脖子道︰“你不願見她,我看她還是準會來!”

    涵一和尚一只手撫了一下光頭,怔怔道︰“……那可怎麼是好?唉!唉!”

    祝三立嘆了一聲道︰“事到如今,我看你也不必堅持了,還是把一切實在的情形告訴她,也許這樣反倒會好一點兒。”

    涵一和尚呆了一呆,喃喃道︰“看來也只有如此了,唉!這可真地解鈴還需系鈴人了。想不到老衲一念之仁,卻為自身惹下了這樣的一個大麻煩,真正是當初所未能料到的。”

    老狸祝三立正要說話,忽見門簾一掀,笠原一鶴走進來道︰“師父喚我麼?”

    涵一和尚望著他點了點頭,說道︰“很好,你祝師叔已經把你失落的東西,全部找回來了,你現在看一看,是否還少些什麼?”

    笠原一鶴不由雙眉一展,遂轉身對祝三立道︰“謝謝師叔!”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都是你這小子,這點東西,在江湖上可真是惹盡麻煩。唉!你看看吧,要是不少,趕快給皇帝小子送去,要是再丟了,天皇老子也是沒辦法了。”

    說得笠原一鶴面紅如火,連道︰“是!是!”

    祝三立這才帶他走到桌前,笠原一鶴就見桌上放著自己遺失的那個木箱子。

    這東西,使他感到一陣心酸,卻也有一種莫名的親切,當時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箱子!”說著取出了那封足利將軍的信件,里面記載貢物的各項名稱。

    笠原一鶴打開了箱子,一一對照之下,各物均不短少,其中自然也包括那個翡翠梨在內。

    他檢視了一遍,不禁感愧至深地向著祝三立一拜道︰“祝師叔,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了!”

    祝三立哈哈一笑,忙把他攙扶了起來,一面指著涵一和尚,道︰“你真正的大恩人在此,我一切都是听他的話行事的,還不上前拜謝!”

    笠原一鶴怔了一下,這時才知道師父對自己一片用心,情不自禁熱淚盈眶,上前一步,霍地拜倒道︰“師父,你老人家真是我再生之父,弟子今生今世是無法報答你老人家的恩情!”說著不禁熱淚滂沱而下,涵一和尚扶起他來道︰“徒兒不必如此……”

    這位白眉白發的老和尚,顯得是那麼慈祥,他拍拍他肩膀道︰“你快收拾一下,馬上起程去京,把這些東西交給皇上,你也可算是了卻了一件事……”

    笠原一鶴磕了一個頭站起來道︰“弟子遵命!”

    老和尚目光炯炯地望著他道︰“這一次不能再出差錯了,你必須換上我們中國的便裝,等入京之後,再換上你們日本衣服!”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涵一和尚道︰“你祝師叔同你一起去,有他在側,途中可以安全得多!”

    祝三立不覺用手撫了一下頭,嘻嘻笑道︰“這可好!”說著點了點頭,齔牙笑道︰“好吧,好吧,反正我是好人做到底了!”

    涵一和尚微微笑道︰“等到東西交上之後,你祝師叔還有事在京留上幾天,你可以先回來!”

    笠原一鶴點頭答了聲“是!”

    和尚點了點頭道︰“車已備好,你二人去吧!”

    笠原一鶴這才合十而退,須臾換上了一襲便裝,來到室內,祝三立為他把箱子背好在背上,叩別了涵一和尚之後,他二人才走出禪房。

    涵一和尚親自送他二人出了廟門,望著他二人的馬車閃電飛馳而去,在這時,他內心才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不由長吁了一口氣。正當他要轉身入室的當兒,他忽然看見,由南面飛馳而來的一騎快馬。

    那是一匹甚為少見的高腳大馬,這種馬,昔日涵一和尚在日本時倒是常見,在中國還不多見。

    老和尚不由心中微微一動,那匹馬飛馳而下,帶起了一片塵土,一時連馬上這人是什麼樣也看不清。

    涵一和尚正要回身入寺,那匹大馬已馳到前面。

    馬上是一個留著兩撇黑胡子的漢子,身披黑色披風,涵一和尚心中正自奇怪,因為這人自己太眼熟了。

    還不容他想出是誰,這個人已自馬上滾翻而下道︰“大哥久違了!”

    涵一僧再一定目,不禁“啊呀”地叫了一聲。

    他上前了一步,那人卻撲在他身前,道︰“小弟給大哥請安。”二人緊緊地握著手,涵一和尚雙目有些濕潤道︰“想不到你會回來了!”

    這人更是熱淚滂沱而下道︰“大哥,這些年身體可好?”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君子之志,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天涯。”

    這十六個字,不僅說出了他為人的態度,更表達了他對這位故友的情誼。

    眼前這個黑衣漢子,正是和尚生平第一知己,方外的至交——匡飛,他另一個名字是笠原桑二。

    匡飛望著這個佛門的高僧,感慨道︰“二十年不見,大哥你似乎老多了!”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老弟,你來得正好,我們進去說話!”

    說著抬了一下手,喚來了一個小和尚,把匡飛的馬拉了進去,他二人遂向寺內踱進。

    匡飛沉聲說道︰“適才,大哥送客人麼?”

    涵一和尚站住腳,微微一笑道︰“送你兒子笠原一鶴!”

    匡飛不由一怔道︰“哦——你們已見面了?”

    涵一僧莞爾一笑,道︰“豈止是見了面?唉!說來話長,我們進去再談吧!”說著腳下加快,率先在前走去。

    匡飛似有無限心事,他那雙花白了的眉毛,緊緊皺著,臉上似有一種不開朗的神態!他跟在涵一和尚的身後,他見這和尚行步間,上身紋風水平不動,一雙雲履點動間,更是不著濁力,仿佛行步于飄渺之間。

    看到此,匡飛不由更加心動。他知道這位老朋友,多年不見,更有驚人的功力了,不禁頓增敬仰之意。

    行過了長長的一道過廊,來到了老和尚的禪房,落座後,小沙彌奉上香茗。

    涵一和尚微微打量了一下這位故友,白眉微皺道︰“櫻子刻下可好?”

    匡飛長嘆了一聲道︰“櫻子已于多年前病故了!”

    涵一和尚不由微微一呆,輕嘆了一聲道︰“村夫老人呢?”

    匡飛搖頭嘆道︰“也故世了!”

    和尚站起來踱了幾步,他走到窗前,直直望著前面的花圃,沉默了一段時間。

    他雖是身為佛門得道的高僧,可是對于笠原這一家,昔日的恩情,並不能忘懷,他是在為故世的亡魂致哀。

    匡飛站起來,道︰“因為距離太遠,我沒有辦法能夠通知你,他二人先後故世,時間相差不過數月之久,真令人悲痛欲絕。”說到此,他雙手搓著,目光之中,淚滴欲下。

    老和尚輕輕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不必悲傷,人都難免一死的,你現在已然回到了中國,很好,上天是公平的——”說著看了一下天上的雲。

    匡飛不由微微驚訝道︰“大師此話是何用意?”

    老和尚回過頭,看著他道︰“老弟,你莫非還不明白,此間也正有很多未了之事,要你來料理呢!”說著長嘆了一聲道︰“昔日我促你東去,不久也就後悔了,這許多年以來,難為你妻子白姍,她是多麼痛苦地撫養你的兩個孩子……”

    匡飛不由垂下了頭,老和尚停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道︰“現在你回來了,你應該肩負起這個責任來!”

    匡飛不由苦笑道︰“大師一番好意故佳,只可惜破鏡難圓了。”

    和尚一怔道︰“這是為什麼?”

    匡飛頻頻苦笑道︰“事已至此,勉強再結合,已沒有什麼意思。白姍的個性,我是知道的,對于我的過錯,她必不會寬恕,我二人如今都是上了年歲的人了,何必呢?”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應該坦白地告訴她一切,我想她是會原諒你的!”

    匡飛不由冷冷回答道︰“我看沒有這個必要!”

    涵一和尚不禁一愣,道︰“那麼你意思如何?”

    匡飛慨然道︰“我想在你這廟內落發為僧,大哥你意如何?”

    涵一和尚先是一愣,隨後搖了搖手道︰“那是行不通的。”

    匡飛冷冷地道︰“你是怕我向佛不專麼?”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子我已收為徒弟,豈有再收其父之理?”

    匡飛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我早知這孩子有一天會從佛的,卻未想到會這麼快!”

    老和尚長長的睫毛,閉了一下,遂道︰“他是未來光大我佛門之人,其成就尚要遠遠超過老衲之上,只是……”說著,搖了一下頭道︰“……只怕他,尚有塵緣未了!”

    匡飛站起來,嘆了一聲道︰“今日我來此,一來是探望你這老朋友,再者,就是商談這件事。我向佛之心已定,大師,你還是成全了我吧!父子二人同時向佛,也未嘗不是佛門一段佳話,大師你又何必不允呢?”

    涵一和尚忍不住狂笑了一聲,道︰“匡飛,我錯看你了。”

    匡飛不由一愕,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大師你才錯了!”

    老和尚怒目道︰“無論如何,我這廟里,是容你不得!”

    匡飛微微一哂道︰“大師既不留我,我想這天底下,想找一個脫發為僧的地方,尚不至于沒有吧?”說著微微一拜,轉身就走。

    他才走了兩步,卻見前面人影一晃,涵一和尚已滿面怒容地立在他的身前。

    匡飛退後了一步,含笑道︰“出家人火氣也這麼大,豈不令人好笑?”

    涵一和尚兩道壽眉,勉強向兩下一分,長長嘆息了一聲,說道︰“老弟——你應該知道,我是在為你著想,天下固沒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卻也沒有不仁不義的和尚!”

    匡飛聞言至為傷感,他退後一步,苦笑道︰“可是,天下卻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大師,你如今身登淨土,卻拒朋友于千里之外,眼見他痛苦呻吟,這也不是一個出家高僧的行為吧!”

    老和尚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你曲解我的意思了!”

    匡飛竟然冷下臉來道;“我所以回中國,主要是找你從佛的,看來我是失望了。不過,我志願已定,大師,你不能說動于我!”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我必要說動你!”

    匡飛狂笑了一聲道︰“我心如鐵石,大師你說不動的,再見吧!”說著雙手一抱,深深向下一拜,正要騰身而出,卻被老和尚一只手搭在肩上,道︰“你不能胡來,你妻子已在找我要人了,你可知道?”

    匡飛哈哈一笑道︰“原來是為了此你才著急呀?”

    和尚目射精光道︰“老衲如此年歲,對她一個婦人,能打什麼交道?你已回來,這件事,你焉能不聞不問?”

    匡飛冷冷一笑道︰“大師,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當初苦苦逼我到日本的也是你,莫非那時,白姍和今日也有什麼不同麼?”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聲道︰“櫻子已死,情形自不同了!”

    匡飛狂笑一聲道︰“大師,你把白姍想錯了,她不像一般女人一樣,只怕覆水難收啊!”

    老和尚嘿嘿笑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匡飛不由驀地雙目一瞪,可是在這老友面前,他卻是發作不出來。當時嘆息了一聲,用手把老和尚往一邊推了推,道︰“人各有志,不便相強,這件事,大師,你如果一再勉強,就不是我的朋友了!”說著,身子“刷”一聲,已縱了出去,道︰“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再見了!”

    說話之間,他已躍上了一座正殿,涵一和尚抬頭望著他的身形,冷冷一笑,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你自己所作所為,又能怨得誰來?”

    匡飛身形已自騰出,聞聲哈哈笑道︰“我本來也沒有怨誰啊!”說著已是一路縱馳如飛而去。涵一和尚氣得冷笑了一聲,喃喃道︰“那白姍不找到則已,若找上了我,我又豈能放得過你?”

    只是匡飛卻沒有听見,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涵一和尚回過了身子,嘆息了一聲道︰“孽債!孽債!”說著步至蒲團處坐下,打開了一部《金剛經》,喃喃地念起佛來。

    誰知他念了沒有多少句,就見門外一個小沙彌探了一下頭,又縮了回去,涵一和尚喚道︰“進來!”

    小沙彌只得合十而入,道︰“稟太師父,廟外來了幾個人,聲勢洶洶,要面見太師父,弟子說太師父不在,那幾個人,卻要打進來,請太師父發落。”

    涵一和尚不由吃了一驚,站起來道︰“這幾個人,是什麼樣子?”

    小沙彌想了想道︰“有男有女,共是三人!”

    涵一和尚一听到此,不由心中怦然一動,道了聲苦也!想不到天下事情,竟是如此湊巧,那匡飛才走了一刻工夫,白姍母子三人,竟找了來。

    老和尚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于這件事情,是一想起來就怕的。

    想不到越是怕的事情,愈是來得快。

    他聞言不由身子動了一下道︰“哦——室內此刻尚有何人?”

    小沙彌合十道︰“幾位大師正在經堂誦經,只有精武堂的‘至尚師叔’正在授徒!”

    涵一和尚不由松了一口氣道︰“既如此,你快找他來!”

    小沙彌合十,答了聲︰“是!”遂很快地走了出去,涵一和尚在禪房內來回地踱著,不時地嘆息著。

    這時那位精武堂的至尚大師,聞听相召,匆匆趕了過來。

    他約有四十左右的年歲,生得寬面大耳,十分高壯,老方丈相召,他不知何事,因為正在授徒武動,手中尚提著一柄方便鏟就來了。

    進門行禮之後,這位至尚和尚合十道︰“師伯有何差遣?”

    涵一和尚皺眉道︰“門外來了母子三人,聲稱要見老衲,你去會他們,就說老衲此刻正在行禪,約三日後才能醒轉,囑他們有事三日後再來!”

    至尚和尚恭敬地應了一聲︰“是!”正要轉身而去,老方丈又道了聲︰“慢著!”

    至尚和尚回身,說道︰“師伯,還有事麼?”

    涵一和尚訥訥道︰“這母子三人武技精湛,爾要注意了。”

    至尚微微一笑,提了一下手上的方便鏟道︰“師伯請放心,弟子定能應付!”

    說著行禮而出,向小沙彌道︰“他們在哪里?頭前帶路!”

    小沙彌比了一下手式,就向前行,至尚乃是朝陽寺十二名擅武弟子之一,一身武功,雖非涵一和尚親授,卻不離正宗淵源。他最拿手的,乃是一路降魔鏟,及“空門神拳”,在同輩之中,可算是佼佼的人物。今天老方丈指定他去會客,在他認為那是一件極為光榮的事情!

    當他大步如飛地來至門前時,只見寺門口,正有三四個弟子,在與來人說話,對方似乎話聲頗大,雙方已在僵持的形態中!

    至尚遠遠地高聲道︰“為何亂囂,爾等退下!”

    那幾個和尚,聞聲四散,紛紛退後。至尚滿臉怒容地走了過來,方便鏟掛在腕下,雙手合十,朗聲道︰“阿彌陀佛,幾位施主來此何事?”說話之間,目光一掃,已看清了,來者竟是二女一男,共是三人。二女一老一少,似乎母女二人,模樣兒十分秀美;那個男的,卻是一個二十左右的英俊少年。

    三個人,全是一臉怒氣,而且身上都帶有兵刃。

    至尚和尚一眼及此,就知道今日只怕不能善罷干休,當時口中連連念著佛號。他說完話後,那雙少年男女,一起怒目注視過來,另一個中年婦人,卻冷笑了一聲,道︰“尊駕是誰?”

    至尚和尚雙手合十道︰“貧僧至尚,乃是精武堂的三堂大師之一,三位施主有何見教?”

    此言一出,那婦人霍地柳眉一豎,道︰“我們要見的是涵一和尚,怎麼出來的,光是一些閑人呢?”當著眾弟子面前,至尚自覺臉上無光,不由面色一沉道︰“掌寺方丈此刻正在行禪,哪里有工夫來會你們這些閑人?有什麼事,只管對我說也是一樣!”

    婦人面色一冷,尚未出言,她身邊那個妙齡少女不由杏目一睜,道︰“好沒道理的和尚,你仗誰的勢力,敢對我們如此說話?涵一和尚是什麼東西?我母女等他這半天,他還不出來,惹惱了我們,打進你們破廟,看他還出不出來見我們?”

    至尚不由一怔,怒道︰“好個不知好歹的女娃娃!”

    這時那婦人,把少女拉了一下,冷笑道︰“我姓白名姍,這是小兒匡長青,小女匡芷苓,我們來此,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見涵一和尚。我們是由很遠的地方來的,見不著他,如何能令人甘心?”說著冷冷一笑,又道︰“我知道,涵一和尚乃是佛門第一高僧,武功之高天下敬佩,只是他如果避不見面,我們也就說不得,只有開罪一途了!”

    至尚冷笑了一聲︰“方才貧僧已說過了,大師此刻正在坐禪,要三日後方能醒轉,你們如有要事,三日後再來也是一樣的!”

    白姍嘻嘻一笑,道︰“可笑,佛門弟子也會說謊,適才這位小師父說方丈不在,現在師父你又說在坐禪,真令人難以相信。”

    至尚憤憤地道︰“貧僧所言乃是實情,你們不信,貧僧也是沒有辦法,只是這乃是佛門善地,請你們不要在此吵鬧!”

    一旁的匡長青,始終未發一言,這時竟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堂堂的一個方丈,竟會如此,我倒有個辦法,看他能藏到幾時?”

    至尚冷笑道︰“你們有什麼辦法,請到寺外施展,那與我們是沒有關系的!在這里胡鬧,卻是萬萬不可!”

    匡長青一聲狂笑道︰“什麼叫胡鬧?我們可是不知道!”說著足下向前一滑,駢中食二指,直向著那和尚前胸猛點了過來。

    至尚向後一退,腕上的方便鏟響了一聲,大怒道︰“怎麼,你竟向貧僧動手不成?好,這就怪不得貧僧無情了!”說著他手向外一揮道︰“你們先退後,待我會他!”

    這時匡芷苓在一邊,冷笑道︰“哥哥不要客氣,只管下重手法!”說著丟過一口劍來。匡長青接劍在手,冷笑道︰“大和尚,請動手賜招吧!”

    至尚這時面色赤紅,方便鏟在手上一掄道︰“這是你逼迫于我,並非是本座欺你年少!”

    匡長青聞言冷笑一聲,他左手輕輕一撩前襟下擺,人影一晁已到了至尚身前。只見他掌中劍向後一吞,霍地向外一點爆出了一點銀星,直向至尚喉上刺去。

    至尚方便鏟向內猛然一抽,方便鏟的鏟頭迎著對方的劍,發出了“當”一聲,寶劍已為他擋了開來。

    這和尚卻在這時,身形快若電閃星馳也似的,又竄到了匡長青背後。

    他掌中這一桿方便鏟,施了一招“撥風盤打”的疾招,由上而下,勢力萬鉤地直向著匡長青當頭猛砸了下來。可是,黑羽匡長青早已想到了他會有此一手。

    至尚的方便鏟方自下落,這位年少的奇俠,左手向上一揚,已托住了方便鏟的鏟柄,只听得“嗡”的一聲大震。

    匡長青的劍,卻陡然向後一挑,其快無比,直向著這個精武堂和尚的上半個身子劈了下來。

    至尚和尚這時候如果膽敢不松手,他這一雙手就不要再想要了。當時只听得“嗆啷”一聲大響,方便鏟墮地,而這個和尚卻用“倒踩蓮枝步”的身法,猛然退出了五六丈左右。雖然他身上沒有掛彩,可是兵刃脫手,這個臉也算是丟完了。當著面前這幾個弟子,這位至尚大師不由得頓時臉色變得蒼白,便微微一呆道︰“小施主好純的功夫!”說著冷冷一笑,走到了落鏟之處,彎腰把那桿方便鏟抬到了手中。

    匡長青橫劍而立,朗聲道︰“快去請涵一和尚出來!”

    至尚大師方便鏟把在右臂之上,退後了一步,怒目道︰“老方丈正在行禪,不能見客,莫非還要再說一遍麼?”說著他霍地轉過身來,大家都以為他是含憤返寺,卻沒有料到他,竟在這個時候,驀地雙腕向後側一個猛旋!

    只听得“嗖”一聲,日月之下,但見白光一閃,他那桿方便鏟,竟自劃起了匹鏈也似的一道白光,直向著匡長青前胸上猛然貫飛而來。

    這種勢子飛來是奇快如風,只一閃已到了匡長青眼前,每個人都不由大吃了一驚。

    這一招確實出乎匡長青意料之外。當他發覺不可的時候,對方方便鏟的鏟刃,已經挨在了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一任他黑羽匡長青,有天大的本事,卻也是莫能退開了。

    一旁的翠娘白姍見狀,嚇得面色蒼白,高叫了聲︰“青兒——”她身子猛地騰了過去,另一邊的匡芷苓同時也發出一聲嬌叱,也自騰身而來!

    可是她母女這種動作,看來都太晚。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至尚的方便鏟已飛至匡長青胸前,只需再向前微吐一分,匡長青不死必傷。

    忽然,斜刺里,瓦面上發出一聲厲哼道︰“至尚不可!”

    那只方便鏟本已挨著了匡長青的身邊,這時竟自霍地向外一偏,錯出去足有一尺左右,“嗆啷”的一聲,直直地闖在一棵松樹之上。那棵松樹,足有碗口那麼粗細,竟被方便鏟的重力,撞得“啪喳”一聲巨響,從中一分為二,折斷了下來,“嘩啦”一聲,揚起了一大片灰土。

    看得在場之人,無不打了一個冷戰。

    匡長青自料必死,卻未曾想到,竟然絕處逢生。

    他母子三人,一齊偏頭向屋瓦上望去,卻見一個白眉皓首的高大和尚,自屋脊上雙手合十,重重地嘆了聲,道︰“阿彌陀佛!”

    他身子向前又似向上,微微一縱,竟自輕飄飄的,四平八穩的自殿瓦上落了下來。

    匡氏母子三人,全是一身功夫,他們目睹著這個高大和尚,輕身功夫如此精純,俱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定目細看之下,翠娘白姍和黑羽匡長青都已認出了來人,這人正是涵一和尚!

    這時,那個老和尚,目光向著至尚一掃,後者忙自合十拱腰,一臉愧疚之色。老和尚冷冷一笑道︰“至尚,爾要面壁思過,你犯了佛門十戒,如非老衲及時制止,那少年性命,必喪你手!”

    至尚全身一陣顫抖,道︰“弟子知道了,請方丈從寬處罰!”

    老和尚微微點了點頭,道︰“爾等且退了下去!”至尚退後一步,連正眼也不敢看對方一眼,旁邊幾個小和尚都合十彎腰向這位高僧行了一禮,匆匆退了下去,現場只剩下了涵一和尚及匡氏母子三人。

    白姍雖是心懷仇恨而來,可是對于這個和尚,她卻是早已敬仰。現在對方又救了自己兒子性命,她只得走上幾步,襝衽為禮道︰“多謝大師及時而至,救了小兒一命,白姍拜謝……”說著向兒女丟了一個眼色,叫二人拜謝,可是兄妹二人卻是絲毫不動。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白女士忒謙了,這二位是——”

    白姍忙為之介紹道︰“這是小兒匡長青,小女匡芷苓。”二人只是勉強抱了一下拳。和尚望著這一雙兒女,白眉微分,心中不禁忖道,匡飛有如此俊秀的後代,真也值得驕傲。當時雙手合十道︰“賢母子請至殿內一談,外面不是待客的地方!”

    白姍苦笑道︰“正要打攪!”說著一行人魚貫隨入大殿,午課方畢,殿內空無一人,香案上裊裊冒著清香的白煙,整個大殿內沒有一絲雜亂的聲音。

    涵一僧回身禮讓道︰“請坐!”

    白姍告禮落座,匡長青匡芷苓兄妹二人,就像是一對保鏢也似的分立在母親身後!

    涵一和尚向這兄妹二人看了一眼,不禁微微笑了。

    這時來了一個小和尚,為三人獻上了茶。

    翠娘白姍等那小和尚退了之後,才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大師,今日來訪,是向大師請教一點兒事情來的。我一個女人,本來不該來這種地方,可是事實逼得我不得不拋頭露臉……”說到此,面上現出一些怒容,聲調冰冷地笑了笑,道︰“大師,你能夠原諒我的失禮麼?”

    涵一和尚雙手合十,道︰“白施主有話但說無妨。”

    白姍面色一沉道︰“已如此,請恕我直說了!”

    和尚欠了一下身子,臉色甚是尷尬。

    白姍冷冷一笑道︰“外子與大師乃是莫逆之交,這一點大師可願否認麼?”

    涵一和尚呵呵笑道︰“出家人跳出七情之外,如說老衲與尊夫是一方外之交尚可,莫逆似為不當!”

    白姍冷笑道︰“那麼,外子這二十年來的下落,大師不能不知道吧?有人謂︰外子的失蹤,乃是大師策略。究竟是否實情,尚請大師明言相告才是!”

    涵一和尚雙手合十,低口念道︰“阿彌陀佛,白施主,今日來此是興問罪之師不成?”

    白姍冷冷笑道︰“以我母子三人,區區小技,焉敢在大師面前賣弄……”說到此,面色一沉,道︰“大師乃是佛門高僧,為人正直,天下共鑒,我母子所以來見,只是向大師請教,豈能存一絲冒犯之心,大師你萬萬不可興疑才好!”

    涵一和尚內心真是叫苦不迭的,心想︰好厲害的婦人,當下不由苦笑道︰“老衲早知賢母子必會來的……”

    一旁的匡芷苓,這時對母親一再詢問,這和尚卻始終是顧左右而言他,不免有氣。這時聞言,她甚是氣不過,就冷笑道︰“我母子三人從很遠趕來的,大師明明在寺,卻為何推托不見,這是什麼道理?請大師明告。”

    涵一和尚看了她一眼,呵呵笑道︰“姑娘,你說得好,要是每日都有你母子這種客上門,那麼我們這個廟,也就不成為廟了。”

    匡芷苓不由面色一紅,嗔道︰“我們本來是恭恭敬敬請見的,誰叫那個和尚無禮,我哥哥才與他動手的……”

    白姍搖手阻住她,說道︰“小苓,不得無禮!”她以為涵一和尚必定會因而動怒的,誰知道他卻是仍然滿面含笑,絲毫不動肝火。

    翠娘頓了頓,才道︰“小女無知,這都是自幼失父,才慣養如此,大師不要見罪!”

    涵一和尚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當時一笑道︰“小姑娘率直任性很有意思!”說到這里,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吁了一口氣道︰“這件事,老衲自問是脫不了關系的,只是這其中的道理,只怕你母子並不知情!”

    白姍冷然道︰“請大師開宗明義!”

    老和尚白眉連聳,道︰“這是一件令人傷感的事情,不談也罷。總之……在十天之內,老衲負責把匡飛找回來,送到府上,如此賢母子,也就可以安下心來!”

    白姍一聲冷笑道︰“大師,你會錯意了!”

    涵一和尚一怔道︰“白施主是什麼意思?”

    白姍面色微青道︰“我們來此,並不是要他的人,而是來向大師還一個公道來的。二十年的遺棄之苦,我母子是無從訴起,大師只要能給我們一個公道的答復,我母子調頭就走;否則……”說到此,她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道︰“……大師乃是我們素所敬仰之人,我們不便如何,此事也只好由小兒出面,召集天下武林中人,來評一評這段是非曲直了!”

    涵一和尚冷冷道︰“這麼說,賢母子是不希望匡飛回來了?”

    白姍哂笑道︰“那是另一個問題!”

    匡長青這時抱拳正色道︰“大師,請你快快說出二十年來家父的一段隱情,也好令我們解開疑竇!”

    涵一和尚由位子上站了起來,踱了幾步。他走到窗前想了想,嘆息了一聲,回頭道︰“好吧,我就把事實告訴你們,你母子听後也許會怪罪老衲多事,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白姍點了點頭道︰“我們所要求的,正是請大師公諸實情,出家人不打逛語,大師要說實在話呢!”

    涵一和尚冷冷的一笑說道︰“這是當然!”說著他鼻中哼了一聲,道︰“匡飛離家出走,東臨日本,並非逃走,或是遺你母子,乃是和他前妻笠原櫻子重聚!”

    此言一出,白姍等三人,無不大吃一驚!

    白姍身子顫動了一下道︰“前妻……大師,這是怎麼一回事?”

    涵一和尚搖頭苦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你們細細听來!”

    于是他才把這一段隱情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匡氏母子三人,听完這段經過之後,俱呆住了。他三人半天一言不發,面上俱不禁垂著兩行熱淚,尤其是白姍,整個身子都倚在椅子上。她用綢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淚,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大師當初一念之仁而外,卻不曾料到我母子三人,二十年來,所過的是如何的生活?我一個女子撫養他兄妹……”說著以手指著匡長青、匡芷苓,淚如雨下。

    涵一和尚見狀,也不禁滿面戚容,他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道︰“無量佛……白女士不必再悲傷了,老衲對這件事實在是有欠深思,如今悔之莫及了!”

    他說著嘆息了一聲,道︰“眼前賢母子如有責怪,老衲自是無話可說。不過,這也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依老衲之見,由老衲負責找回那匡飛才是上策!”

    白姍不由怒嗔道︰“誰還惦念著那負心人?大師不必多事!”

    涵一和尚怔了一下,嘆道︰“匡飛如今已返回中原,笠原櫻子已死,他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了,論情論理,他是應對賢母子有所補償才是!”

    白姍面色蒼白地搖了搖頭道︰“不必……不必……”

    匡芷苓在一邊擦了一下眼淚,道︰“爸爸心也真狠,二十年來,都不曾想到來探望我們一下……”

    涵一和尚嘆道︰“這也怪不得他啊,他遠隔重洋,來一次談何容易,再說只為了探望你們,並不能解決一切啊!”

    白姍冷冷一笑,道︰“那日本女人,如不死,他還不會來呢,如此無情義的人,還回來做什麼?”

    涵一和尚嘆了一聲道︰“白女士你錯了,匡飛並非無情義之人,這全是命運在捉弄人啊!”

    白姍笑道︰“命運?他當初已有前妻,如何又和我結婚?起碼他也應該把事情說個明白呀!”

    涵一和尚苦笑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匡長青這時卻另想到了一件事,他目光發直地道︰“這麼說,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鶴又是誰呢?”

    涵一和尚點一點頭道︰“笠原一鶴乃是匡飛那日本妻子所生之子,也是你二人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句話,不免使得匡長青、匡芷苓全是一驚。尤其是匡芷苓更不禁面色一陣發紅,禁不住低下頭來,匡長青呆了一呆道︰“听說大師已收他為徒,可否請出一見?”

    涵一和尚搖了搖頭道;“他此刻有事外出,並不在寺內!”

    匡長青一笑道︰“可是至京城見皇上獻寶去了?”

    涵一和尚只得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

    匡長青冷笑了一聲道︰“這麼說,我母親傳家之寶‘翡翠梨’也在他手上。”

    涵一和尚微微一呆,遂點頭道︰“那梨如是進貢之物,自在其中!”

    白姍秀眉一挑道︰“那翡翠梨乃是先祖世代留下之物,被那負心人盜至日本,此次已被我母子收回,卻又如何會落在笠原一鶴手中,大師,這點你可知情麼?”

    涵一和尚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他對于這件事實在是難以啟齒,吶吶道︰“賢母子不必見責,這件事,應該老衲負責。”

    白姍冷冷笑道︰“愚母子只是收回故物,非搶非奪,大師如此做,可就有違常理了!”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白女士你不明白,老衲並不想染指這件事,只是我那徒弟如無此梨,卻是交不了差,此事關系著兩國來往,卻不便不予理會!”

    白姍猛地站起身子,道︰“這是我家門故物,我有理由收回,大師你也太欺人了。”她這種態度,大有動武之意,老和尚冷冷一笑道︰“白女士稍安毋躁,這翡翠梨多則一月,少則半月,老衲當必雙手奉上,不損分毫,如此賢母子當可放心!”

    白姍冷然一哼,道︰“大師所說可是實話?”

    涵一和尚一笑,說道︰“出家人不打逛語。”

    白姍點點頭道︰“大師既如此說,我母子暫且告退了!”說著對兄妹二人道︰“我們回去!”

    她說著站了起來,匡長青兄妹二人隨著母親一並步出殿外,他母子三人,本是抱著決心,不惜同涵一和尚翻臉,為仇而來,卻未曾料到如此善罷甘休!

    在廟門口,白姍對著老和尚行禮告別道︰“大師要言而有信,我母子在仙霞嶺恭候大駕了!”

    涵一和尚單手問訊道︰“白女士放心,老衲言出必行,一月之內,必定把那枚翡翠梨押送上山。至于匡飛,老衲也會有一個交待的,尚清賢母子原諒才好!”

    翠娘白姍點了點頭,道聲︰“好!”

    當時就帶著匡長青、匡芷苓起程回家而去。

    涵一和尚送走了匡氏母子,心情十分沉重,因為他親口答應了白姍,要把匡飛找回來,現在匡飛不知上哪里去了;于是,就在次日,這位佛門的高僧,打點了一個簡單的行囊,離廟而去!

    老狸祝三立同著笠原一鶴,一路曉行夜宿,不一日已來到了天子腳下的北京城,他二人就下榻在前門大街的“吉順客棧”中。

    這是一個熱鬧的地方,寬闊的大街,講究的店面,尤其在這太平年間,更顯出一片安泰和順的景象來。

    祝三立同笠原一鶴住進店內,已是黃昏的時刻,他二人在店內吃完晚飯,休息了一會兒,已是入夜時分。

    今夜,顯然他二人是有所行動。

    子夜一到,他二人都已換上了夜行衣,祝三立是松大的黑綢褲褂,笠原一鶴卻是緊身的箭祆,下著黑綢長褲,他們都扎著腰帶和一個白色行囊。

    二人悄悄翻出店外,只見大街上靜靜的沒有行人,只有一個推車吆喝著賣硬面餑餑的,這是本地一種夜食兒。

    笠原一鶴顯得很是緊張,他低聲問︰“師叔,很遠麼?”

    祝三立搖頭一笑道︰“小伙子,你沉住氣,這地方我熟得很,跟著我走,準沒有錯!”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就見祝三立把身子向路邊牆根上一貼,一路向前行去。

    笠原一鶴緊隨其後,中途拐了幾個彎,換了幾條路他也沒有弄清楚,只覺得慢慢的景色顯得更淒涼了。再向前行有一箭之地,祝三立忽然站住了身子,手指前方道︰“你看見沒有?那就是紫禁城了,我們必須要翻過這道城牆才行!”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祝三立囑咐道︰“注意,最好不要傷人!”

    笠原一鶴答應了一聲,二人一前一後貼著牆向前走過去,才走了沒有多久,就見迎面火光閃閃,有人說話的聲音。

    祝三立一拉笠原一鶴,二人向壁上一貼,藏在暗處,才見是一隊持著紅纓槍,排著腰刀兵弁,邊談邊笑而來,在他們背後的號衣上,都繡有一個“禁”字。等他們走遠之後,二人相顧點了一下頭,各自騰身而起,翻上了城牆,接著飄身而下。只見城內好大的地勢,一排排的街道較前更為整潔,紅牆綠瓦,是一大特色。

    笠原一鶴知道這地方所居住的,多半是些王公大臣,大紅的石柱門旁,排列著石虎石獅之類,看過去威勢雄邁十分。

    祝三立略一顧盼之下,即向西直馳而去,二人都不曾說話,似如此半盞茶後,他們行近了另一排高牆之旁。從高度上看起來,這高牆,比方才那一排高牆又要高多了。

    這些牆的高度,最少也在三丈以上,牆上沒有刁斗,每隔三四支左右,都有一處明燈亮著。

    燈光之下,笠原一鶴才看見了,這些牆上都是刷成黃色,龍也似地延伸出去。

    笠原一鶴就明白,這地方必是皇帝所居住的禁宮了,他對祝三立道︰“我知道了,我們回去吧!”

    祝三上冷冷一笑,說道︰“你以為到了這里,就清楚了?皇帝老子住的地方,我如不帶你去,你找死也是找不到,我們過去!”說著往牆上一貼,就像一條守官也似的直向上爬了上去,笠原一鶴只得隨著他一直向上行去。他內力雖然充沛,可是像這麼高的地方,卻是很少試過,當他爬上了城牆的頂點,已累得喘成了一片。祝三立伸出一只手捂著他的嘴道︰“小聲點兒!”

    笠原一鶴這時往城內一看,幾乎眼楮都花了,目光所見之處,但見一片片瓊樓,就像雪也似的,一層層展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目光所見,都是些畫棟雕梁,堆金砌玉般的,互相爭輝。時已夜深,可是這些禁宮里,多半都還在亮著燈光,琉璃瓦映著月光,閃閃放光,令人乍看之下,真有些眼花繚亂。

    祝三立打量了一陣後,道︰“你跟著我,咱們上東面看去!”說著他一拉笠原的衣服,率先騰起身子,直向著東面的樓瓦上落了下去!

    笠原一鶴忙自也騰身而起,當他雙足響下一落,差一點兒滑一交,這才知道足下的琉璃瓦滑得很。

    在迎風擺動的無數宮燈之下,笠原一鶴抬起頭來,才發覺已失去了祝三立的身影。他不由大吃了一驚,當時忙自站起身來,可是就在這時,一只短箭“呻!”地一聲,劃空而來!笠原一鶴一揚手,已把那只短箭劈在了一邊。

    他身子驀地騰起來,想往一邊閃躲,一道人影,已如同點水的晴蜒一般,撲到了他的身邊。笠原一鶴還以為是祝三立,方道了聲︰“師叔——”

    那人冷笑了一聲,道︰“大膽的賊人,黑天半夜,竟敢來到這種地方,看你是找死!”說著身形向前一欺,一口利刃,已刺了過來。

    笠原一鶴身子向後一翻,可是這人一口劍,卻是如影附形,絲毫也不放松。只見他一聲冷叱道︰“哪里跑!”身形向前一掠,掌中劍順風劈了下來,直取笠原一鶴後背,招式是又疾又快,一閃而至。

    笠原一鶴卻是再也裝聾作啞不得了,他單膝向瓦面上跪,倏地一個翻身,已把背上的一口武士刀撒了下來。刀光一閃,只听得“當!”的一聲,已把那人一口長劍磕開!

    黑暗中那人身子向上一拔,已落在了這座宮殿的頂尖之上,笠原一鶴才看清了此人,是一個瘦長的身材,白卡卡的一張長臉。他身上穿著一件繡有錦花的箭襖,年歲約有五十上下,唇上留著兩撇小胡子。

    笠原一鶴立刻知道,這人必定是負責宮廷守護的大內衛士,不由呆了一下。那人想是方才一交手之下,已發覺對方不是易與之輩,他身形一落,卻由身上摸出了一支笛子,就口“嘟”地吹了一聲。

    笠原一鶴不由大吃一驚,叫聲不好!他猛地騰身而起,掌中刀向前一逼,用“逼山”的刀法,想把對方逼下來。他的刀方抖出,猛可里一聲低喝道︰“退!”陡然自空中落下來一條矮小的人影。那人正是方才走失的老狸祝三立,他身形陡然向下一落,猛然向前一欺已到了那皇差之前。

    那名錦衣衛為笠原一鶴的刀逼得正自惶恐無狀,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時候卻又另外出來一人。

    這時見狀,大驚之下,竟自一抖手,把掌內那枚哨子打了出來。

    祝三立這一伸手,已把哨笛接在了手中,錦衣衛士長劍霍地向前一抖,卻為笠原一鶴的刀格在了一邊。

    老狸祝三立這時已如同一陣風也似地撲到了近前,只見他駢二指向前一點,正中那衛士助下。只听見“吭”的一聲,那人翻身就倒。

    祝三立一橫胳膊已把這人接在手上。當時身子向外一縱,已會合笠原一鶴翻上了另一座宮殿之上。

    他匆匆把點昏了的衛士放了下來,可是這時候四面已有了響動,兩三道黃色的燈光,自城牆上,向著殿瓦上照下來。

    祝三立低聲說道︰“伏下身子,不要動!”二人一齊伏下身子,卻見那燈光,在附近瓦面上照了甚久,才又移開了。只靜了一會兒,祝三立才敢踫一踫笠原一鶴道︰“好了,快走!”

    笠原一鶴方自站起來就見暗角處,一人大笑道︰“好賊子,這一次看爾等如何逃開。”燈光一亮,一道匹鏈也似的白光,直向著二人立身之處射來,老狸叱了聲︰“不要慌!”只見他右手往外一抖︰“叭叭”的一聲,那道強力的馬燈,立刻打個粉碎。

    兩個人就像是一雙燕子也似的,墓地向兩邊分了開來,笠原一鶴到底年少,心里驚慌,再者這種琉璃瓦他實在是踏行不慣。由于勢子太猛,他身子向下一落,只覺得足下一滑,“哧”一聲,整個人直由七八丈高的宮殿上滑了下來。他口中“哎喲”地叫了一聲,猛地一提丹田真力,可是那勢子太快了。只听得“通”的一聲,他整個的人,跌在了白石的平地上,雖然沒有摔傷,卻也摔了頭昏目眩,金星亂冒。

    笠原一鶴忍著奇痛,倏地一個翻身。就在這時,兩條人影,一前一後,猛地撲了過來。其中一人,大喝道︰“混蛋,還不跪下?”這人大概是個頗有身份的官人,他口中這麼喝著,分開雙手,照著笠原一鶴兩肩上就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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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章 奇俠盜寶受酷刑
    笠原一鶴一咬牙,掌中刀迎面就劈。

    刀光一閃,那人口中“喲”了一聲,驀地向後就退,這時樓上如同星墜也似的,又落下了一人,這人一下地,高叫道︰“不要用箭射,捉活的!”又有人高聲道︰“這家伙可是偷了東西?你看他背上。”

    原來笠原一鶴背後背著那個進貢的箱子,這一句話頓時把他提醒了。他驀地想到,自己本是負有足利將軍的使命,前來晉見皇上,自己懷內更有將軍親函,又怕他何來?當時不由雙手握刀,後退一步,怒聲道︰“停手!”

    這時人聲亂成一片,大隊的兵弁,自兩側疾跑而來,燈光交織成了一片,紛紛嚷道︰“拿賊!拿賊!”

    笠原一鶴這一聲吼,頓時使得為首那個官人一怔,他比了個手式,阻止住身邊的人上前,一面仔細看著笠原一鶴的臉道︰“大膽,你是什麼人?還敢動手麼?跪下!”

    燈光火炬,人聲鼎沸,笠原一鶴不禁有些膽寒。可是當他一想到自己所負的使命,不禁膽力大增,他雙手托刀怒目視著為首那個官人道︰“拿什麼賊?我又不是賊!”

    那個官人冷叱了聲,道︰“還不跪下?怎麼你還敢動手不成?”

    笠原一鶴面色一正道︰“我是來見皇上的!”

    那個官人不由怔了一下,獰笑道︰“你胡說些什麼?來呀,先拿下他再說!”四周之人,正要動手,笠原一鶴挺身道︰“你們如果真要無禮,我可就不客氣了,不過如果萬歲降罪下來,你們可就擔當不起了!”

    這時又陸續來了八九個錦衣衛士,燈光火炬較先前更亮了,那官人似乎為笠原一鶴的話嚇住了。他咳了一聲,雙手連搖,止住了四下的亂聲,當時冷著臉道︰“你是哪里來的,叫什麼名字?”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我名笠原一鶴,乃是日本足利將軍手下第一武士,來此是向皇上進寶來的!”

    這人一听,面色一急道︰“哦,有證明麼?”

    笠原一鶴點頭道︰“自然是有,拿去你看!”說著自懷內拿出了封有火漆的信封,這個侍衛接過看了一眼,匆匆遞過來,立時就換上了一副笑臉道︰“我的爺,你怎麼不早點說呢?”

    笠原一鶴也就收下了刀,遂冷著臉道︰“你們根本就不容我多說嘛!”

    那名衛士笑道︰“你怎麼這個時候來呀!萬歲爺在荷花殿,已經就寢了,我們也不能驚動他老人家!”說著摸了一下頭,說道︰“這可怎麼好?”

    笠原一鶴不由抱了一下拳,道︰“那麼,我就明天白天再來!”說著正要轉身,這衛士一笑道︰“那倒是不必了,笠大人你既然來了,就在宮里先留下來,明天早朝時候,我們帶你去見皇上就是了!”

    笠原一鶴一想,也只有如此了。當時皺了一下眉道︰“可是我這個樣子……”

    那官人笑道︰“這無妨,笠大人只要告訴我們下榻的客棧,我們自會派人去拿,衣物是一概少不了!”

    笠原一鶴見這官人說話時,一雙眸子里透出精明,似笑非笑的樣子,他立刻就明白,對方是在懷疑自己的身份,當時只得點頭道︰“這樣很好,就請貴官帶路,我要休息一夜再說!”

    這名內官點頭道了是︰“是!是!”說著就回身對一旁二人說了幾句,那兩個人,全是身著錦衣,身帶兵刃的衛士,三人商量了一陣之後,其中之一,冷冷笑道︰“閣下既是外國的來客,怎會連規矩都不懂?這是萬歲爺的寢宮,怎可帶著兵刃隨便出入?”

    笠原一鶴也冷笑一聲,道︰“我如沒有這口兵刃,只怕此時,已經死在你們的手下了!”一面說著連刀鞘交過去道︰“既然如此,就請貴官代為保存好了!”

    那名侍衛雙手接過來,道︰“這是宮里的規矩,除了我們以外,誰也不能身帶兵刃,笠爺你多包涵!”另一名侍衛卻道︰“我們也不要你的,等下了早朝之後,一定奉還!”

    這時,已走出了兩名小太監,打著燈籠,由三名侍衛護送之下,笠原一鶴就同著他們直向偏殿行去!

    雖然是在深夜里,可是笠原一鶴也能看出來,這里好大的地方。

    目光望去,但見畫棟雕梁,一層層像雲也似地伸展出去。

    盞盞的宮燈,有方的有圓的,乍然望去,就像是隱約在天空中的星群一樣,甚是美觀!

    他只不過左右看了幾眼,那三個侍衛,似乎已帶出懷疑之色。當時只好低下頭,隨著那兩個小太監直向前行。

    幾個人走了足有盞茶的時間,笠原一鶴實在有些不耐煩了,才見為首兩個小太監,推開了一座大門。

    笠原一鶴鼻中立時聞到一陣清香,沁人心肺。

    在一排十盞宮燈之下,他看見一方橫匾,瓖在大紅的屋檐之下,匾上寫著“清客廊房”四個大字。這是專為遠來晉見皇上的貴賓所設的一處地方,環境至為清雅。正中有一個大荷花池子,這種季節里,正是荷花開放的時候,陣陣清香隨風飄來。

    這時刻,清客廊房里的客人,並沒有全部安歇,差不多都還亮著燈光。有的房內,還傳出陣陣絲竹之聲,還有宮女的婉轉歌聲。

    三名侍衛一直護送他到了一個寬敞大廳為止,這時另由專門侍候廊房里的太監接管。

    笠原一鶴抱拳一笑道︰“有勞三位官人了!”

    三人倒是彎腰連道︰“不敢!”先前那名侍衛卻告誡道︰“笠爺,你暫且在此住一夜吧,無故不可隨便外出,這是宮里的規矩!”

    笠原一鶴笑道︰“請放心,我不會亂走的!”

    那侍衛含笑道︰“這樣就好了,笠爺有何需要,只管吩咐這里的太監,必能為你辦到就是!”

    笠原一鶴只得告了聲謝,三名衛士,又前後看了看,關照一番,才匆匆退去。

    他們走後,立時就有兩上小太監侍候著他進了一間極為豪華雅致的宮房,並侍候著他脫了衣服沐浴,換上舒適的便衣。

    這時候他真後悔,既然有如此舒服的地方,自己又何苦如此折騰?

    他在燈下,觀賞了一下懸掛壁上的畫兒,正想就寢,卻聞得敲門之聲。笠原一鶴打開門,見是一個白衣老太監,隨著兩個小太監手上捧著紙墨等物!老太監齔牙一笑道︰“還沒有睡?我們來麻煩您啦!”

    那太監嗓音很細,宛如女子,只是一口的牙,差不多都掉光了,看起來真像是一個老婆婆。

    笠原一鶴知道,這些太監都是幼年進宮,並且從小經過“去勢”,所以看起來才會是這樣子。當下忙道︰“公公請坐!”

    老太監嘆了一聲坐下來,打著一口京片子道︰“這些事是少不了的,一樣樣都得填!”小太監磨好了墨,遞上了筆,這位老公公就開始細細地盤問笠原一鶴姓氏、來歷,以及隨身所帶的東西,下榻的地方。

    一直問了有半個時辰,才算填好了。這時又有人敲門,一個小太監進來道︰“回總管,笠爺的東西已拿回來了!”笠原一鶴不由驚道︰“好快!”老公公招呼著道︰“拿進來,給放好了!”

    他好像是這“清客廊房”的總管太監,權勢不小,接著他就喝著茶,跟笠原一鶴聊天,道︰“日本這國家是好地方,姑娘皮膚白,漂亮,趕明兒個,你回你們將軍,貢幾個姑娘來,可比送什麼金子寶貝強多了!”笠原一鶴含笑道︰“日本現在正在鬧內亂饑荒,百姓不寧,進貢姑娘只怕不易行通!”老太監點頭笑道︰“也說的是,現在不行,送上來的又黃又瘦,主子哪能喜歡呢?”笠原一鶴不由暗笑,也不太頂撞他。

    老太監聊了幾句,就站起來告辭,道︰“怎麼,笠爺要是喜歡听歌什麼的,叫他們傳幾個歌妓來。”笠原一鶴忙搖手道︰“那是不必,謝謝了!”

    老太監這才帶著兩個小太監退了出去,笠原一鶴和衣倒在床上,耳中听得陣陣絲弦吹竹之聲,甚為悅耳。他腦子里,不禁為方才的話,生出了一些悲傷。對于自己的身世,他並不知道,他仍然以為自己是一個日本人,那麼對于祖國的災難,又怎能不傷感呢?

    他悲傷了一陣,不禁又想到了機三立,不知他現在如何了?今天幸虧自己能隨機應變,否則只怕有理也講不清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好像他才睡了沒多久,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之聲驚醒。

    笠原一鶴忙去開了門,見是小太監送面湯來了。他接了臉盆,那小太監笑道︰“爺要準備了,等一會兒王總管要帶爺進去的!”

    笠原一鶴答應了一聲,忙洗漱完畢,換好了衣裳,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副日本武士的樣子。這時就有人送來早餐,小籠包一籠,玫瑰松糕和荷葉松糕各一盤,另有八寶甜粥一碗。笠原一鶴如風卷殘雲地吃了一個干淨,只覺得味道美極了,不愧是宮廷御廚!

    一切就緒之後,又等了一會兒,才見那老太監,同著兩個帶刀的衛士進來招呼道︰“笠爺請隨我出來!”

    笠原一鶴整理了一下衣帽,道︰“皇上在哪一殿召見?”

    老太監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走出房子,卻是除自己以外,尚有二人也都打扮得整齊地坐在大廳內,老太監一進來,那二人忙站起來。這時又有一個小太監送給每人一面銀牌,笠原一鶴見自己這面是銀龍二號。

    老太監笑向三人道︰“三位請坐等內宮的公公來傳才能動身呢!”

    笠原一鶴才知道見一見皇上,可真是不容易,只得耐著性子坐了下來。兩個素衣太監,卻過來對三人行了一禮,然後很仔細地在每人身上摸著,連一粒銅紐也不許有!

    笠原一鶴的那個小箱子,卻要交給另一個拿,不許他親自拿。

    一切就緒之後,才見廳門一開,一個著杏黃長袍的太監走進來,他身後跟著兩個白衣太監,各人拿著一個拂塵,眾人一齊站了起來。

    黃衣太監手上拿著一卷黃緞,一進門就打開來,高聲道︰“聖旨,下跪!”全室所有人全都跪了下來,笠原一鶴猶豫了一下,也跪了下來。那黃衣太監遂高聲念道︰“高麗來使金大和,四川提督郭永興,日本武士笠原一鶴即入‘翠微宮’,不得延誤,欽此!”

    三人叩了頭一齊站起,那黃衣太監含笑點了點頭道︰“三位辛苦了,請隨我入宮見駕吧!”說完轉身退出,三人跟隨他一齊走出,卻見廊前已站了兩列錦衣衛士,一個個衣械鮮明,神情威武。

    那黃衣太監和兩個小太監在前,三位晉謁者居中,兩列錦衣衛士殿後,直向前行去。

    笠原一鶴隨身的那個貢箱,卻由小太監之一雙手捧著,偌大的一行人,行走在水磨方磚的地上,只有沙沙一片細聲,連一個咳嗽的人都沒有。

    笠原一鶴打量著這皇宮內,真是開了眼了。宮院內花樹井然,有一半以上,笠原一鶴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兩行翠柏樹,剪得一般高,一般齊;每幾步都有一個金絲質鳥架,落棲著各種珍禽!

    一行人行進一處白玉牌樓,其上寫著“翠微宮”三個大字。

    門前有四個黃衣太監,分立左右。其中之一,揚著手上的拂塵道︰“錦衣衛四品以下留守殿外其余進宮護駕!”立時就見那些衛士分作兩列,有一對巨大的石獅,一對玉麒麟,宮檐之下,是雕刻著一條長有數丈的五爪金龍,看起來栩栩如生!

    一名二品侍衛,立在階上,道︰“萬歲爺在東琴閣巡視,來見使者請先在回龍殿少憩!”兩個黃衣太監又帶著三個人來到了“回龍殿”方才坐定,一個內監入宮宣道︰“萬歲爺有旨,高麗使者入晉!”那個高麗使者忙應聲站起來,他身著鮮衣,頭戴高帽,由一名太監捧著他的貢物,無非是他們高麗所產的參茸玉桂藥物。

    這位高麗使者去後不久,那個太監又入內喚道︰“傳日本武士笠原一鶴——”笠原一鶴忙站起身來,這名內宮總管走過來,微微打量著他道︰“你是日本來的武士麼?”笠原一鶴不由點了點頭,那侍衛含笑點了點頭,向兩名侍衛道︰“岳侍衛,你陪同他入見聖上,要仔細了!”

    那名侍衛躬身答了一聲︰“是!”就在一名侍衛、一名太監陪同之下,笠原一鶴走進了翠微宮,直入皇駕憩息的御書房。

    那位大明永樂皇帝,此刻正斜倚在金絲絨的龍椅之上,兩名小太監在為他捶背。

    皇帝身著便服,龍目微弛,看來似乎很疲倦,兩鬢都已斑白,一雙白眉長長地搭了下來。事實上,永樂帝自從征阿魯索兀良哈歸後不久,精力體力已大不如從前了。

    想當初為燕王時靖國難,殺秦子澄,稱帝初伐安南,親征韃靶……那是何等的威風,可是今日看來,這位皇帝勇魄雖在,體力已不行了。

    太監唱名之後,聖上揮手令捶背的兩個小太監走開。笠原一鶴叩問龍安!永樂帝微笑點頭道︰“你會說中國話,很好,請站起來,賜坐!”笠原一鶴直直地看著,忙跪地叩頭道︰“庶民笠原一鶴謝主龍恩!”他雖非卑賤之流,可是當他目睹著這位天國的大皇帝,內心不禁有一種說不出的戰兢。

    身為一國之王的永樂大帝,盡管在老邁之年,卻也有一種上國之君的天威,令人肅然起敬!

    對答之下,皇帝甚為高興,並品嘗一碗他自己食用的“萬年羹”。

    這時內監把貢物進上,皇帝親自打開,一樣一樣地賞玩,尤其對于那一枚翡翠梨喜愛十分。

    他龍顏甚悅地道︰“笠原武士,你可願在我們中國留下來麼?”

    笠原一鶴垂首道︰“小民奉將軍之命,叩見皇上,此間事了,尚要至敝國復命,不能多事逗留。”

    永樂皇帝點首道︰“很好,孤賜你們將軍彩緞千匹、玉如意、玉彩盒各一對,賜你神劍一口,孤習箭時所乘的御馬一匹,黃金百兩,你好生游耍些日子徑自回去吧!”

    笠原一鶴當時連忙答應,跪地謝恩。

    皇帝又含笑道︰“至于為貴國發兵之事,我卻要從詳考慮,此時只怕不易,因為我國北方作亂,尚待征伐,只怕無力相助了。你徑自回復,我再另派使者去見你們將軍就是!”

    笠原一鶴又叩了個頭,退後站起,當下由錦衣衛維護下,走出御書房。他總算辦完了一件大事,輕松得吐了一口氣。

    返回到“清客廊房”之內,各項御賜之物,均已由內監捧進來。只有彩緞千匹,卻是發交江南織造廠直接處理,笠原一鶴所領到的,不過是一件提領的御提單。

    至于永樂皇帝所賜的那匹御馬,倒真是一匹蒙古異種好馬,白毛紅楮鬃長披頸,所謂“神劍”不過是一口宮中玩物,沒有開過口的,看起來樣子唬人,並沒有什麼實用。

    笠原一鶴帶著東西,上馬離宮。

    他身上帶有一件由錦衣衛批交的公文,這件公文可以沿途借重官府的保護,諸如舟車之類,也可以便宜行事!

    但是他對于這些毫無興趣,他只是兼程地趕回金陵朝陽寺,向師父復命之後,他還要去一趟日本。

    他趕回朝陽寺的時候,涵一和尚並不在寺內。

    原來這時涵一和尚,正為著匡飛的事情而大為傷神。他無論如何也要設法找到他,並且把他送到仙霞嶺去,才能令自己心安!可是匡飛卻抱著“破鏡難圓”的心情,誓死不回!

    他二人在這一件事上,表現了不同的意見!

    笠原一鶴由一位師兄處,看見了一張師父對自己的留條,不由大吃了一驚!這張留函內,涵一和尚把他的出身來歷,以及父親的一切情形交待得很清楚。

    笠原一鶴看得真是如醉如痴!

    到今天,生活了這麼多年以來,他頭一次揭開了身世之謎,到現在,他才了解到自己一半血統,竟是屬于中國的。原來父親的原名叫匡飛,他是一個道道地地的中國人,笠原桑二不過是他一個化名!

    可是這件事,母親竟從來沒有對自己談過!

    他更知道了,那位翠娘白姍,原來是父親的中國妻子!以此下推,匡長青、匡芷苓也正是自己的弟、妹……

    這一切簡直是像夢也似的,難以令自己相信,可是這些是出自師父親自所述,怎能令自己有所懷疑。

    涵一和尚在這封信後說,他是為找尋匡飛才外出的,這麼說來,父親也來到了中國。

    笠原一鶴這時,內心真是亂極了。可是師父最後批示自己的話,囑令自己不得離開寺門,一切事情,交給師兄辦理!

    他只得誠誠懇懇地向足利將軍寫了一封信,說明一切經過以及自己不回日本的原因。

    涵一和尚所謂笠原一鶴的那位“師兄”,正是合一和尚。

    笠原一鶴寫好書信後,親自找到了合一的禪房,面謁師兄請罪!合一和尚對于他昔日的過錯,並不責怪,可是由神情上看起來,顯然對這位師弟冷淡得多了!他只是冷冷地道︰“你把所有的事交待清楚,我馬上就想動身了!”

    笠原一鶴把御賜各物,以及路上的通行證明,與將軍的信件,都交給了這位師兄。

    合一和尚就在當日,帶著這些東西出行了。從這一天開始,笠原一鶴暫時收起了一顆心,在這朝陽寺里住了下來。他每日听禪頌經,盡量地把自己當成一個虔誠的和尚。

    可是,佛家重視“因果”二字,也許在你無知的時候,你種下過一個因,那麼你必定要得到那個“果”!否則是不會干休的!

    夜幕深垂,紫禁城一片肅殺。

    才打過三更時分,就由東面宮殿上翻過了一條疾勁的人影,這條人影好快,一剎時間已撲到眼前的“文鸞殿”上。

    月光之下,才看清了,來人是一個瘦小干癟的老頭兒,頷下一縷山羊胡子,被風吹得斜到了一邊。

    他那雙銳利的眸子,不時地四下溜著,神情顯得十分緊張。只听到他口中喃喃低語道︰“媽的,老和尚把我給害苦了!”“這麼大的地方,老天爺我可是到哪里去找那翡翠梨啊……”

    沒辦這件事之前,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可是如今事到臨頭,才知道竟是如此的不易。你只要想,這座宮里是多麼大的地勢,多少座宮房樓殿,要在這里去找尋一枚小小翡翠梨的藏處,那是多麼不容易?老狸祝三立想到此,真不禁有些泄氣了。

    這座“文鸞殿”好大的地方,月光閃映著琉璃瓦面,發出萬點金星,刺得眼楮挺不好受的!

    祝三立一身緊身衣靠,背後緊系著兵刃!

    他事實上,已來了宮內多次了,可是前數次,絲毫不得要領。因此,他已下定了決心,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把那枚“翡翠梨”偷到手中。

    他那雙閃閃的眸子,注視著“文鸞殿”下的任何動靜,其實他哪里知道,這是一坐空殿,只是日間,供宮內諸人習書問畫的地方。

    良久之後,他看見一個白衣的太監,打著一盞宮燈,遠遠地走了過來。

    老狸祝三立安心要拿他試問,容得這名太監走得差不多了,他陡然拔身而起,身形向下一落,正好落在了這太監身後,隨身帶下的風力,差一點兒把那太監手上的燈籠弄熄。

    那太監是來自西宮太後那邊的,因為幾個娘娘在猜謎玩,叫他來文鸞殿找謎譜,不想竟會遇見了這件事。

    這陣風力,使得他嚇了一大跳,口中道︰“什麼東西?”當時猛地一個回身,燈光驟照之下,他看見是一個矮小的老頭兒,不由“啊”了一聲,方要叫喊,祝三立一只右手,已搭在了他的肩上。這太監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不由一個勁兒地直打冷戰,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見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自己坐了下來。

    祝三立一聲冷笑道︰“不許叫喊,否則要你的命!”說著右手一抬,一口冷森森的利刀,已抵在了這名太監的胸前,這名太監早已嚇了個面無人色。他咬著舌尖道︰“祖宗爺……爺……饒命呀!”

    祝三立沉聲說道︰“我問你,前些日子有個日本人進貢的寶物,萬歲爺放在哪里了?”

    那太監哆嗦道︰“這……這!我是西宮里當差的,哪知道呀!”

    祝三立寶劍微微向前一送,那太監嚇得整個身子都躺下了,當時哭泣道︰“祖爺爺……我可是真不知道,不過萬歲爺的寶貝一向是放在‘紫金樓’的!”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紫金樓在哪里?你快說!”

    這太監連指帶比道︰“還要下去,繞過文華殿,在翠微宮里面……爺爺,你不要殺我!”

    祝三立不由心內大喜,當下一笑道︰“你說了我當然不殺你,不過,你還是在這里先睡一會兒的好!”那太監方自搖手,卻為祝三立指尖一翻,已點中了他前胸的“氣坎穴”上,這名太監頓時就不動彈了!在這僻靜的文鸞殿內,這種事是不易被人知道的。可是步出文鸞殿外,卻不斷來往有人,這一段距離很不容易藏身。

    祝三立考慮再三,當時匆匆把這名太監的衣服剝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雖嫌長一點兒,卻也湊合!然後他又戴上了帽子,這才打起了燈籠,大搖大擺地向著殿外行去。

    向前直行了約有一箭之地,他才看見了一座佔地極大,金碧輝煌的大宮殿,這正是每早天子在此臨早朝的“文和殿”。

    文和殿外懸著有三個人高的大燈籠,石階上立著八名持戈的衛士,威風凜凜的。

    祝三立低著頭走過去,搖搖晃晃,滿像是那麼一回事似的,誰知他走了百十步左右,忽听得一人沉聲道︰“前面那個人站住!”祝三立不由大驚,當下就立步不動,那人叱道︰“回過身來!”祝三立只得回過了身來,卻見一名著便衣,高有八尺左右的漢子,匆匆向自己行過來。待他走過,祝三立才看清他有五十左右的年歲,一雙招風耳,兩只眼楮又細又長,鷹鼻薄唇,一望即知是一個精明厲害的人物。

    這人走過來,用著精異的目光,打量著他,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在哪一宮當差?”

    祝三立一笑道︰“我姓祝,在西宮來的,有事麼?”

    那人“哧哧”一笑,道︰“這倒是怪,太監還能長胡子,我倒是頭一次看見!”

    祝三立不由大吃一驚,他匆匆換衣,自以為得計,卻沒有料到,竟會留下這麼大一個漏洞!

    那人已伸出手來,向著他那一縷山羊胡子上扯來,口中大聲笑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祝三立不由向後退了一步,他手上的那盞燈籠,猛地掄起來,照著對面這個人頭上砸去,那人無防之下,為燈籠打了個正著,雖說不怎麼要緊,可是卻被蠟油澆了一脖子,燙得“哎喲”了一聲。當時他大嚷,道︰“來人,拿奸細!”身子向旁一翻,正要伸手去拔刀,祝三立已冷笑了一聲,他手上的那根燈籠竿兒,向外一翻,正正點在了這衛士的咽喉之上。只听得“吭!”一聲,這小子“撲通”一聲,就倒下不動了。

    祝三立哪里再能在此多留?當下足尖一點,已用“晴蜒點水”的輕功絕技,猛地撲了出去。可是這種情形,又把附近所有的人都驚動了,那八名持戈的衛士不由大聲喧叫了起來。

    祝三立疾馳到了前路,迎面看見一座牌坊,上面有“翠微宮”三個大字。

    他這時真的又恨又氣,想不到竟會在這時候,驚動了眾人,自己行事可就大大不便了。

    他恨得咬了一下牙,不得已,只得暫求退路了。可是就在這時,一口利劍,帶起一陣勁風,直向著他頭上猛劈了下來。

    祝三立向後一翻身,看見是一名錦衣衛士。

    他手上此刻尚拿著那截燈籠竿兒,當下就勢一翻,“當”的一聲,已把來人的那口寶劍蕩了出去。

    這名衛士冷笑道︰“老小子,你好大的狗膽!”他口中說著,內心不由甚是吃驚,因為對方竟能以一核細棍蕩開自己手上的寶劍,只此一點看來對方又豈能是個弱者?當時身子向下一塌,直向一邊竄了出去,就勢一抬右腕,猛地打出一件暗器。

    祝三立哪里有心戀戰,他用手上的竹枝,猛地一揮,“叭”一聲,已把打來的一枚“燕尾鏢”磕在了一邊。可是那人卻又發出了第二枚暗器,同樣是一支“燕尾鏢”,只是這一次卻是直向祝三立小腹上打來。

    祝三立憤怒之下,左手向前一抄,已把這支燕尾鏢抄在了手中。

    那衛士見狀,微微一呆,祝三立的燕尾鏢卻像是一點天星也似的,只一閃已到了那人面前。

    可是猛可里,由翠微宮後牆角處一聲喝道︰“好打!”

    “呼”的一股勁風,猛地劈過來。

    祝三立發出的鋼鏢,為這股勁風一擊,只听得“叮”的一聲,落在了丈許以外。

    老狸祝三立不禁大吃了一驚,因為以自己的內力,發出的暗器,竟會為對方掌風所擊落,以此推想,來人的掌力,該是多麼驚人?

    想著,他身子向左一閃。卻見面前人影一晃,一人以著宏高的嗓音道︰“老頭兒,這地方也是你來得的麼?”

    祝三立循聲望去,卻見是一個身披紅衣的高大喇嘛,他站在當地,看起來,竟較自己高出了半頭以上。

    祝三立不由吃了一驚,他還不知道,這地方,竟會出現這種角色。當下退一步,冷冷笑道︰“大和尚,你也要湊一腳麼?”

    紅衣喇嘛嘿嘿一笑道︰“這很好,我承聖上看重,第一天上任,就有事情上門,老小子,你乖乖地跪地磕頭吧!”說話之間,無數的錦衣衛士,已由四面集了過來,燈光火炬亮了一團。

    祝三立看到這種情形,不禁道了聲苦也。當下嘿嘿一笑道︰“大和尚,今夜不是打架的時候,祝三爺記著你就是,告辭了!”說著雙足用力一頓,“啪”一聲,倒躥了出去!

    他足尖方一沾地,一口弧形劍,夾滿了風力,直向著他面門之上猛然劈下來。祝三立身子霍地一滾,他就勢已把背後的兵刃握在手中。勢到如此想要不傷人,只怕是行不通了。

    就見他掌中劍向外一抖,就勢向下壓,正正地扎在了那名來犯的錦衣衛士的肩頭之上。隨著他寶劍向回一抽,左足向前一抬,那名錦衣衛士已像皮球也似地被踢了出去。

    祝三立寶劍向後一抽,這當口,一股沉實的掌力,向他背心處逼到。祝三立用“大輪轉”的身法,霍地一個旋身,掌中劍帶出了一片光華,直向來人雙手削去。他身形轉過之時,已然看清了,來人正是那個大喇嘛。

    這個紅衣大喇嘛哈哈一笑,口中說了一句藏語。只見他偌大的身子,驀地騰了起來,就像是一片紅雲也似的,直向祝三立身後落下去。

    老狸祝三立“怪蟒翻身”,身子才轉過一半,卻聞得那喇嘛口中怪叫了聲︰“打!”只見他棋盤大小的一雙大手,驀地向外一揚,一吐,祝三立雖有內力充體,卻也由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那個紅衣喇嘛,這時忽然失聲叫道︰“你們退下去,待我擒他便了!”這幾個侍衛,似乎很听他的話,聞言紛紛撤了開來,卻見這個喇嘛一聲狂笑,他右手向背後一探,向外一亮勢子,手中已多了一面大銅鈸!這面銅鈸迅速地交在了左手,右手自腰間拔出了個黑色的鈸棒。他狂笑了一陣,道︰“老頭兒,今天也叫你見識我西方野佛的奪魂鈸的厲害。”

    祝三立不由驀地一驚,他才知道眼前這個紅衣喇嘛,竟是負有盛名的西方野佛,金身喇嘛上元吉太。這個人他是久聞其名,聞道這個喇嘛慣使巫術,尤其是他手中的“奪魂鈸”,竟能使人魂飛魄散,乃是當今一個怪僧。

    今天,他想不到,竟會遇見了此人,當下不由內心大為震驚了一下。可見眼前局面,不打卻也是不行的。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說完話後一聲狂笑,只見他右手鈸棒向外一磕,“當”一聲,已把視三立手中兵刃磕開。

    祝三立這才知道,原來他手上的那根黑漆棒兒,竟然也是金屬做的。當下一壓手中劍,二次進身用“長虹貫日”的手法,第二次把長劍擊了出去,直取對方臍下三分。

    西方野佛面色一變,狂笑了一聲道︰“好老兒!”身子驀地騰空而起,就在身形似落未下的當兒,他手上的那面大銅鈸,忽然“當”的響了一聲。

    祝三立身子本來跟進,這時見狀,慌不迭點足而退,可是仍然慢了一步。上元吉太這種“奪命三鈸”在一丈方圓範圍之內,會有令人吃驚的奇效!鈸聲一響,祝三立那麼高深定力的人,竟由不住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只覺得頭上“嗡”的一聲,差一點兒摔倒在地!

    他這才體會到對方的厲害,哪里再能戀戰?

    當時奮力向前一縱,迎面撲來了一名錦衣衛士,一口鬼頭刀,劈面就砍,口中道︰“相好的,躺下吧!”祝三立這時明白,自己如果不能撲出眼前的重圍,必定就擒于那個喇嘛之手。當時也顧不得下手輕重了,他身子驀地向外一偏,鬼頭刀已砍了一個空!

    祝三立右足尖向外一挑,冷笑道︰“你給我躺下吧!”他這種“鴛鴦跺子腿”是從不虛發。那名錦衣衛士雖然躲開了他的第一腿,可是卻沒有躲過他的第二腿。這一腿,乃是祝三立身形騰在空中所發出的。足尖一點,正正點在了這位錦衣衛士的當頭天靈蓋骨之上。只听他發出了一聲狂嘯,驀地僕地而亡,口中狂吐鮮血,祝三立一經殺人,雙目如火。

    他掌中劍第二次向外一揮,又被他砍翻了一人,身子卻侍機猛然拔了起來,直向一處偏殿上落去。然而他足尖方自著瓦,迎面一聲狂笑道︰“本座候你多時了!”

    祝三立見又是那紅衣喇嘛,不由吃了一驚!不容他有所舉動,那喇嘛向前一探身,手上的銅鈸第二次發出了一聲大震。

    老狸祝三立足方踏瓦,這一聲鳴鈸,使得他足下一個踉蹌,再也站立不住了。當時口中“哎喲”了一聲,足下一滑,直由殿瓦上墜了下來。

    四方野佛上元吉太這“奪命三鈸”,真是個厲害,祝三立整個頭都像要炸開了一般。他恍惚之中兀自提著一口真力,可是由于志力不堅,真力也就不足,當時“砰”一聲,手中兵刃也甩了出去。跟著上元吉太飄身而下,哈哈一笑道︰“老頭兒,你束手就擒吧!”說著手上的黑漆鈸棒,陡然朝著祝三立頂門上點來。

    祝三立雖是昏沉沉的,可是內心卻很清楚,他恨透了這個大喇嘛,這時見他竟然是對自己下毒手,不由上身霍地向前一塌,雙掌上貫足了真力,猛地打出了雙掌。

    西方野佛怎會想到,對方在此時竟會有此一手?當時再想躲閃已是不及,偌大的身子,直被祝三立打得猛然一晃;可是他在這時,卻第三次擊動了銅鈸,只听見“ ”的一聲大震。這是他“奪命三鈸”最後的一擊,這喇嘛口中念了一句梵語道︰“烏嶺三一,求次西!”

    老狸祝三立再也挺身不住,只見他霍地向後一揚,竟自昏了過去。

    西方野佛擊了這聲銅鈸之後,雙手一松,連鈸帶棒一齊摔在地上,整個身子“撲”的一聲坐了下來。他身邊的錦衣衛見狀大驚道︰“不好了,法王受傷了!”

    西方野佛強自鎮定道︰“胡說……你們還不把那老賊縛起來,待他跑走不成?”這時燈光火炬耀目難睜,人聲亂成了一片。幾個衛士跑近祝三立身前,見這老頭兒,牙關緊咬,面如死魚,一副驚魄萬狀的神態。他們就用繩子很快把他縛起來!

    西方野佛這時只覺得口內陣陣發甜,他知道自己為對方傷中內腑,雖非致命,卻也不輕。可是在眾人面前,他又不便吐實。當時強提一口真力,站了起來道︰“把這老賊押在我那神殿之下,交給我兩個弟子看管!”一名侍衛道︰“老法王你無妨吧?”

    西方野佛揀起了地上的銅鈸,嘿嘿笑道︰“你們不要擔心本座,還是去看看有沒有驚動了聖駕才是正理!”幾個錦衣衛士聞言才猛然驚覺,匆匆跑去。

    皇上今夜就寢“飄香殿”,距此甚遠,這邊所發生的事情,倒也沒有驚動了他,只是此一事件,卻把整個皇宮震驚了。只是他們誰也不敢驚動皇上,紛紛著人打听經過,暗中加強防範罷了!

    在宮院東側,有一座新建築的豪華建築,名之為神殿。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和他的兩個弟子——金銀喇嘛,現在正像菩薩似的,被供養在這里。

    神殿內設有高大的神壇,日以繼夜地焚著聖香、聖燭,設有神案,其上供書著︰

    $R%“吾皇當今天子

    永樂大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R%

    正中壁上,是皇帝一幅極大的畫像,長生位上供有四季水果、水陸干鮮,琳瑯滿目地擺滿了整個的一案子。神殿大門,是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上懸一牌,書有︰

    $R%“非聖諭特令,嚴禁出入。”$R%

    可是這卻不包括上元吉太所指定護法的八名宮娥,這八名宮娥是可以任意出入,甚至于成群地在神殿內打鬧嬉戲著。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得寵于當今萬歲,據說,是當眾表演了他的一手“奪命三鈸”。他那三聲鈸響,曾把幾名衛士在聖上面前震昏在地;而且有一次聖上頭昏,被這喇嘛燒了一柱香,按摩了幾下就好了。

    如此,他就得寵了。

    宮內里里外外,見了他,無不尊稱一聲“法王”,誰敢招惹?可憐那個老狸祝三立,現在卻鐵鎖橫身,被鎖在神殿下的一個石亭之內。在他枯瘦的手腳之上,各加著一副沉重的鐵鎖鏈子,鐵鏈卻連在一巨大的亭柱之上。一任你有多大的本事,也是一籌莫展。至此為止,老頭兒已昏睡了一天一夜,卻仍然沒有甦醒的意思。

    至于那個大喇嘛,一返神殿,也就再沒有出門,整整在床上躺了兩天。直到第三天,他才在兩個弟子的扶持之下,在院子里走了一趟。

    總算他功力深,在靜心調養之下,已大大地減輕了傷勢。他走到石亭前看了看祝三立,不由冷笑道︰“把他弄醒,我有話問他。”

    兩個宮娥為他搬來了一張太師椅,上元吉太就坐在椅上——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15章 神僧無名野佛殘
    金銀喇嘛各自走前祝三立兩邊,二人每人伸出了一只手,按在祝三立一只耳上,二掌向當中一湊,猛地向外一拔。

    老狸視三立在昏迷中,就如同耳上響了一聲焦雷也似,頓時大吼了一聲,醒了過來。當他驚慌地坐起來,認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後,不由長嘆了一聲,頓時閉上了眸子。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老頭兒,你已被本座擒在手中,還是听話一點兒的好,我看你一身功夫不錯,死了不值得!”說著狂笑了一聲,又道︰“本座體上天好生之德,只要你說出了實話,我就饒你不死!”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老喇嘛,你少放屁,祝三爺平日大陣大排場見得多了,你這套玩藝兒能嚇唬誰呀?”

    上元吉太冷笑道︰“你要敢無禮,就要你命!”

    祝三立由不住狂笑了一聲,道︰“閻王叫人三更死,誰能留人到五更?請吧!”

    說著把頸子一伸,嘻嘻笑道︰“快,干脆一點兒!”

    西方野佛見狀不由氣得臉色一陣發青,他身邊那個高大的金喇嘛,不由“嗆”一聲,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道︰“殺了他——”

    西方野佛搖了搖手,以目制止他,冷冷一笑,道︰“老頭兒,你來此是想行刺皇上?你的膽子可真是不小哇!”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皇帝老兒與我無冤無仇,我又刺他做甚?”

    上元吉太不由暗暗一驚,因為對方竟然以這種口吻來談論聖上,只此一樁,可就構成殺人的罪。當時他微微一笑道︰“老小子,算你有膽子!”說著他站了起來,道︰“我知道你們中原武林中人,嘴皮子硬,看樣子不給你一點兒厲害,你是不會說實話了!”說著,他回頭對銀喇嘛怒聲道︰“你去把為師‘羅漢簽’拿來!”

    銀喇嘛答應了一聲︰“是!”轉身就走。

    上元吉太獰笑了一聲道︰“祝老頭,我看你還是說實話的好,是誰叫你來的?來此做什麼?”

    祝三立閉目不言,可是內心卻是叫不迭的苦,暗忖道︰“老和尚呀,老和尚,你可把我給害苦了!”

    這時那銀喇嘛已回來,他手上捧著一個木匣子,西方野佛接過了這個木匣,冷冷一笑道︰“老賊,你先來看!”說著把木匣打了開來,只見匣內裝著一束竹簽,每一支都有尺許長短。這種竹簽,削磨得極為尖銳,一頭有寸許長的白色鳥羽,另一頭卻是尖細成鉤狀。這還不說,在這竹簽身上,還有著許多凸出的倒刺,每一根也都差不多有寸許長短。

    祝三立一眼望去,肚里也明白了多半,不由暗暗嘆息了一聲,自語道︰“好毒的東西,我老頭子這一把骨頭,可是經不住他這麼擺制我!”當下忍不住冷冷一笑道︰“老喇嘛,你要怎麼樣,你給我一刀,我謝謝你;可是你要是零著這麼制我,我祝三立可要罵你祖宗八代了!”

    西方野佛方自冷笑,聞言不由怔了一下,桀桀有聲地笑道︰“原來你就是老狸祝三立呀,哈哈!”

    祝三立瞪目說道︰“祝三立有什麼好笑?”

    西方野佛步下位來,道︰“莫怪你有一身好功夫——”說著,冷冷一笑,目視著祝三立道︰“祝三立,不管你是天大的英雄,在本座羅漢簽下,你也得討饒,我看你還是實話實說吧!”

    他說著,順手拿出了一根,在機三立眼前弄著,一面冷冷地道︰“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一十三根竹簽,本教要插在你正面十三處穴道之內。”

    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道︰“除非你要了我的命,否則,我豈能與你干休?”

    西方野佛玩著手上的竹簽道︰“這還不說,這簽上的倒刺,我都煨過了藥,中在人身上麻癢不堪,非大笑不能解癢……”說到此,他又獰笑道︰“可是一笑觸動了竹上的倒尖,又痛徹心肺,那味兒可不好受……”

    他說著,用一支竹簽輕輕地放在祝三立肩上,哼了一聲道︰“怎麼樣?老狐狸,要嘗一嘗麼?”

    祝三立听到此,由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他目光一轉,冷笑道︰“老喇嘛,你不要這麼嚇唬我,我老頭子並不是怕你,不過也犯不著受這個罪就是了!”

    西方野佛不由嘻嘻一笑,道︰“這就好了,老頭兒,你總算想明白了!”說著,他把手上的“羅漢簽”放入匣中,回身走到椅子旁邊坐了下來,冷冷地道︰“你來此是做什麼?有幾個人?”

    祝三立冷冷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們听說有個日本人住在宮里,那日本人與我祝三立有不解的深仇,我是想暗中結果了他,不想你這老喇嘛多事……”才說到此,西方野佛冷冷一笑道︰“你不要騙……”祝三立冷笑道︰“哪一個騙你,信不信由你!”

    西方野佛冷笑道︰“不錯,是有這麼一件事情,我問你那日本武士叫什麼名字,你知不知道?”

    祝三立抬了一下眼皮道︰“叫笠原一鶴!”西方野佛鼻中哼了一聲,道︰“你是想搶他的寶物是不是?”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我要他的命,而不是他的寶貝!”

    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祝三立你說漏嘴了,現在江湖上,哪一個不在談這件事,你還想瞞我不成?”

    祝三立陰森森地一笑,道︰“老喇嘛,你說這話,就太令人好笑了,我要是想要他的東西,什麼時候下不了手?卻要等他來到了宮內,這不是太可笑了?”

    西方野佛怔了一下︰“你到底是什麼打算?”

    祝三立冷笑道︰“就是這個打算!”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陰森森地一笑道︰“很好,我也不怕你不說實話,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說到此打開了匣子,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道︰“老喇嘛你要是這麼折磨我,只怕你的命活不了太久了,自有人會來取你的性命!”

    西方野佛不由哈哈大笑道;“這就對了,我是知道你有朋友的,祝老頭,看看你的造化吧,你朋友要是把你救走了,算你的命好,要不然,你也就認了命吧!”說到此,他忽地對金銀喇嘛沉聲道︰“你二人去把這老兒兩只手上的鐵鏈拉緊,為師我這就給他上簽!”

    金銀二喇嘛答了一聲︰“是!”

    他二人雙雙縱身過去,分站在了祝三立左右,祝三立冷笑了一聲,雙手霍地向回一收,說道︰“老喇嘛,你何不自己來呢?”

    金銀喇嘛大吼了一聲,雙雙伸手向著他雙手上的鐵鏈之上拉去!可是祝三立早已有備在先,要使這兩個喇嘛吃點苦頭。容得兩個喇嘛雙手伸進未著的當兒,祝三立霍地一聲大吼,道︰“你們也配?”他那雙事先縮回的手,驀地向外一翻,帶著他手腕上的一雙鐵鏈子,“嘩啦”的一聲大響。兩股鐵鏈,就像是兩條蛇怪也似的,驀地向外一分,正正地撩在了金銀二喇嘛的前胸之上。

    以祝三立這種超人的內力,雖是在傷難之中,卻也是可觀。就听得兩個喇嘛,各自發出了一聲大吼。二人幾乎是同樣的勢子,全都向後踉蹌而退,各自“哇”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西方野佛見狀大驚,大吼了一聲︰“你二人退下!”他忽地撲向二人身後,各自向他們背後擊了一掌。

    這是一種力道的反作用,果然甚為有效。只見金銀二喇嘛,面色一紅,俱倒了下去。

    幾個官娥都嚇得尖叫了起來,上元吉太眼見二愛徒受了如此重傷,不禁痛穿心肺,當時重重跺了一下腳,對身邊的幾個宮娥道︰“你們輕輕地把他二人抬到床上,不可翻過身子,更不要驚動了他們,待我一會兒去治療!”幾個官娥答應著,把金銀兩個喇嘛抬了進去。

    容他們走後,西方野佛不由慘笑道︰“祝老頭,算你厲害,居然在你家佛爺眼皮子底下,尚敢傷人?”說到此,他獰笑道︰“不過,你這麼做,只有給你自己招來更大的痛苦!”

    祝三立此時也豁出去了,聞言狂笑道︰“你祝三爺,就這麼一身骨頭,你看著辦吧!”

    西方野佛倏地身形一掠,到了他近前,猛地一把握住了他雙手的鐵鏈子。這位大喇嘛,手上施出了千斤的大力量,霍地向後一帶。

    祝三立瘦小疲乏的身子,兩日夜未曾進食,自是難以擔當對方如此巨力。當時不由得整個身子,被他拉得向前一栽。可是他不愧是老狐狸,雖在絕處,卻也沒有忘記借機傷人。就在他身子為西方野佛一沖的當兒,這位老狐狸左手向外一翻,隨在他左腕上的鏈子“嘩啦”的一聲,直向著西方野佛的面門上打來。

    西方野佛一聲狂笑,只見他用右手所拉的鏈子,向外一翻。兩股鐵鏈交擊之下,發出了“當啷”的一聲。

    祝三立就覺得右臂一陣酸痛,整個的一只右臂,在西方野佛的一拉之下,似乎都要脫臼而下。同時之間,西方野佛右手翻動之間,已點中了他的“肩井穴”。祝三立只覺得全身一麻,頓時就不動了。

    西方野佛哈哈一笑,道︰“祝老頭,現在,你可得由著你家佛爺擺制了!”說到此,猛地轉身一縱,已至座前,拿起了那個匣子,信手自內中拿出了一支竹簽,只見他陰森森地一笑道︰“你現在是沒有痛苦的,不過我為你解開了穴道之後,這個滋味,你可體會了!”說到此信手一拋,手上的竹簽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正中祝三立前胸骨節。

    遂見他連聲狂笑著,又發出了兩支,分中祝三立兩處肩頭,最後雙手齊發,飛出了最後十支。這十支竹箭,各自射中在他正面的十個穴道之內。至此一十三支羅漢簽,沒有一支是落空的,全數刺在了祝三立正面的穴道內。

    這位手黑心辣的喇嘛,目見及此,發出了一陣得意的笑聲。他看著對方那像刺蝟也似的身子,似乎還不知足。

    當時飛身過去,虛晃了一掌,用內功“無形真力”,把先前點中的穴門解了開來。祝三立知覺一復,雙目怒凸,黃豆大小的汗珠,從他的臉上滾了下來。

    他張開嘴,顫抖著道︰“你……”可是一陣攻心的奇癢,頓使他再也忍耐不住,忽地宏聲大笑了起來。

    這陣笑聲,真足以驚人,整個神殿,都似乎為之震動了。

    上元吉太在他聲盡力竭的時候,冷然道︰“怎麼樣?祝老頭?”可憐老狸祝三立,本是多麼厲害、自負的一個人物。可是在這種酷刑之下,就是一個鐵打的漢子,也是挺受不住。這種“羅漢簽”所以名為“羅漢”,暗中即說明了,哪怕是真的羅漢也是受不了,所以才命名為“羅漢簽”。

    祝三立這樣瘋狂地笑著,不一會兒也就聲盡力竭,可是那種蝕骨攻心的奇癢,使他無論如何也受不住。他由大笑,變為抽搐,可是每抽動一下,那十三支羅漢簽上的倒刺,就刺入傷處一些,那種痛楚,令他全身所有的毛孔,全都張了開來。

    西方野佛嘿嘿笑道︰“祝老頭,你支持不了多久!”他注視著他的表情又道︰“你來這里做什麼?有多少黨羽?還不從實地對你家佛爺說個清楚!”

    祝三立這時怒目凸眼,一雙眸子幾乎都要滾出了眶子,全身汗下如雨。

    這時候,他見對方仍然以這種口氣來向自己說笑,不由顫聲地笑了起來。

    這種笑聲,混合在他原本的笑聲里,听來更覺刺耳,他見西方野佛一張丑臉,就在自己面前。當時再也忍不住,一口便咬碎舌尖。只听他一聲巨吼,“噗”的一口,直向著西方野佛面上噴出。

    這一著,在武林中確是不多見,名為“血箭”,本身非有幾十年以上的純內力不足為之。只可惜祝三立現在的情形之下,已大大削減了這種“血箭”的功力。

    西方野佛也是一時得意忘形,竟然沒有想到對方會有此一著。當時再想問避,哪里還來得及?

    眼前血光一現,這一口鮮血,其實是百點血珠,形成了百點血箭,正正地射在了西方野佛的一張大臉之上。

    西方野佛總算本能地閉上了雙目,未使雙目受害。可是那百點血珠,竟比利針還要銳利,全數都深深地陷進到西方野佛的臉肉之中。

    一陣刺骨的奇痛,使得這個大喇嘛,大吼了一聲,猛地倒了下去。

    他臉上的鮮血,就像是水也似地狂涌了出來。

    西方野佛痛得在地上一陣翻滾,猛然跳了起來,一臉血紅。只見他目射凶光地撲到了祝三立身前,猛然舉起了右掌,想用內功掌力,一掌把他結束了。

    可是他目光一掃,看到對方那種痛苦的樣子。

    祝三立就像是被懸在空中的一只兔子一樣,只見他四肢那麼無力地顫抖著。

    他張大了嘴,露出了淌著鮮血的舌齒,那種笑已無聲的動作,整個的骨架都似要散了。

    西方野佛看到這里,忽然收回手勢。他以為,與其一掌結束了他,還不如讓他就這樣慢慢死去,這樣才足以消解自己內心的憤恨。

    他獰笑一聲,轉身而去。事實上,他不得不為自己這一張臉來善後一番了。

    祝三立這一口血箭,雖未能置他于死命,卻給對方留下了一個終身的紀念,因為這加附在他面上的血斑,是至死也不會除掉的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夜了。

    亭子里的祝三立,已不再發出聲音。甚至于,他已不再抖動了,他只能運用他那一雙無力的眸子,向附近瞟著。

    他對于自己的生命,已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

    今夜——

    他似乎覺得,很可能也就是自己生命結束的一夜了。

    他試了試,自己的四肢已不再抽動了,呼吸也逐漸微弱,微弱得就連自己也覺不出來。

    那些中在身上的羅漢簽,似乎再也發不出什麼威力了。

    因為他已喪失了知覺。

    可是當夜風向自己身上侵襲的時候,他卻能感覺到陣陣的寒冷。那種滋味,好像令他覺出來,全身的精血,都為之凝固了。

    他腦子反復想著︰“我要死了……完了……老和尚也不來救我,他把我害慘了,我死後豈能饒了他?”

    夜風陣陣地侵過來,令他冷得幾乎要僵斃了。

    他耳中听到神殿里的作樂之聲,心中不由得佩服這三個喇嘛真是好雅興……

    他真希望,這時有個人就手一刀,不,只要隨便一巴掌就夠了,只要一巴掌就足以把自己送回老家去了。那麼,自己真要感激他,因為那麼做,就可以使自己解脫了眼前這種不死不活的滋味了。

    忽然——

    他覺得也許是自己眼花了。

    在模糊的目光里,他看見一個灰色的影子,就像是一片雲也似的,猛然升起牆頭之上。

    他的目光,甚至于連一個什麼東西也分不清。他腦子里,不禁想道︰“會是一個人吧?”就在他的意念尚未想完,那個影子已來到了他的身邊,站在了他的眼前。

    祝三立奮起全身的精力,努力抽動了一下。

    那個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忍不住傷心道︰“阿彌陀佛……三立,你要原諒我……我來晚了……”

    祝三立無力的目光,再次向這個人望去。他才看清了,那是一個光頭皓眉大和尚——涵一和尚。

    他張開嘴,想說一句話,可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涵一僧目光中閃著淚水,他不停地念著︰“吾佛慈悲——罪過!罪過!”說著他右掌平飛向外一收,老狸祝三立身上那一十三根竹簽,全數脫身而出。遂見他右手,伸向祝三立兩腕上的鐵鏈,用手一捏,鐵鏈就像是面條做的一般,應手而落。

    祝三立整個身子,全都軟了下來。

    涵一僧長嘆了一聲道︰“三立,你要支持住這口氣,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帶你出去!”

    說著把祝三立抬在肩上,這老和尚,一身功夫,真是高深莫測。

    就見他足下微一移動,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落在神殿正中的金頂之上。然後他微微向前一打量,大袖揮處,就像是一股飄過的青煙也似,一剎那間,已飄到了宮牆盡頭。隨著他那高大的身子,向上一翻,已踏在了高有六七丈的宮牆之上,緊跟著足下一點,足足拔起了有十丈高下,已落在了宮牆外的一座刁斗之上。

    天空中是一輪皓月,幾顆明滅不定的天星。

    老和尚這時的臉色,看來是甚為沉痛了。只見他白眉深鎖,低低嘆息了一聲道︰“想不到堂堂正正的宮廷之內,竟容得如此惡人胡鬧,老衲說不得要為民除此一害了!”說到此,他以右手輕輕抵在祝三立的前胸之上,貫入了一股真力。

    祝三立覺得全身一陣發熱,可是那冷酸麻痹的軀體,陡然為這股內力一接觸,卻不禁有著一種難以忍受的痛楚。

    他猛然張開了眸子,顫抖道︰“痛……好痛!你!”說著身子一陣顫抖,竟自昏死過去。

    涵一僧看到此,不由呆了一呆,他想不到祝三立竟會傷重至此,由此看來分明真元已傷。

    就是以自己醫術治療,再加上他本身的功力,也怕非一二月不足見功了。

    想到了對方,本來與此事毫無關系,全為自己情托,連番數次,受盡了苦難傷折,竟而落得如此下場,怎不令人內心漸疚?

    當下默默地抱起了這位老友,禁不住滴下了兩行老淚。

    一個得道的高僧,是不輕易落淚的,由此也可知道他悲憤的程度了。

    他把祝三立平平地放在刁斗頂上,然後伸出兩只手來分按在祝三立左右雙肩。

    他此刻心情,異常激動,當時冷冷說道︰“你要忍受一下痛苦,老衲自會救你的!”說完,他掌力向外一撤,祝三立睡著的身子,驀地坐了起來,雙目也霍地睜了開來。

    涵一和尚忙道︰“你要忍一忍!”說著兩只手,微微抖動著,在每一個的抖動里,他都發出了兩股內力,祝三立這時已明白了過來。

    他牙關咬緊,不令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如此數十下後,他身子汗下如雨,只覺得眼耳鼻喉內傳出如同火焰一般的熱氣。

    老狸內心明白,老和尚是用他本身的內力,來助自己體力復元。可是他此刻體力虛弱已極,這種內力真元的奇熱,他實是承受不住,忍到最後已軟了下來。

    老和尚見狀,微微一呆。

    他緩緩撤回雙掌,嘆了一聲道︰“你體力太弱,現在還不宜多說,只管閉目養神,我去去就來。”說著慈眉一挑,卻也泛出無限殺機。

    祝三立忽然拉住了他一只手,道︰“老和尚,去不得,那喇嘛的銅鈸厲害!”

    涵一和尚沉笑了一聲道︰“三立,這多年以來你看我怕過誰來著?那喇嘛為惡宮廷,魚肉蒼生,老衲如何能容他?我如不翦除此人,才是佛門的罪過!”

    祝三立訥訥道︰“還有那……翡翠……梨……”

    涵一和尚冷然一笑道︰“這個你不用愁,我已然來此,自不會空手而回的!”才說到此,忽然側邊一個人叱道︰“什麼人?”緊接著匹練也似的一道亮光,閃射了過來,一人飛縱上了刁斗,╴掌中一根亮銀軟鞭,兜直了,直向涵一和尚當頭打了下來!

    這老和尚為了祝三立之事,已在憤怒的頭上,見狀嘿嘿一笑道︰“施主,你講打還差一點兒!”說著右臂向空一舉,已操在來人的鞭梢之上。只見他向下輕輕一帶,那人已連人帶鞭,整個地栽了過來。

    這人乃是一名外牆的護衛人員,武功雖有一點兒,可是在涵一和尚這種人的手下,他就顯得太不自量力了。

    當時只見他身子一翻,竟然飛起右腿,直向著涵一和尚心窩上踹去!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聲,只見他右腕上那肥大的袖子,向外一翻,“呼”的一聲,袖沿過處,已掃在了他的足踝之上。

    這名護衛只覺得足踝上一陣麻痛,頓時就人事不省地昏死了過去!他手上那盞馬燈,也摔在地上,閃閃地放著亮光。

    老和尚大袖一揮,燈光就熄滅了。他對視三立道︰“你只管在此閉目養神,不會再有人來干擾,我去去就來!”

    老狸正想勸阻他,可是卻也知道,他一經決定了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當下點了點頭道︰“老和尚你要小心!”

    涵一僧點了一下頭,道︰“不足掛心,我去了!”只見他雙袖一分,就像一只燕子也似的,驀地騰了出去,足足躥出有七八丈以外;然後輕如一片落葉也似的,落在了屋瓦之上。

    這時西宮寂然,雖然後宮傳出一些伶人的歌聲和弄弦之聲,只是那些聲音听起來,更令人感到黯然神傷。

    涵一和尚左右度量了一下,他身子毫不遲疑地騰空而起,卻向一棵楊柳樹上落去。

    他身材高大,那襲僧衣在冷月之下,看起來就像一雙白翼一般。就在樹梢微微彈動之間,他身子第二次又騰了起來,如此,又向正面一座宮殿的樓角上落去!

    一個小太監方由走廊上過來,正巧被他看見了這種情形,不由嚇得臉色一白,口中“喲”了一聲,頓時就站住不動腳了。他口中自語道︰“這是什麼東西?好家伙!”

    這時涵一和尚第四次騰起身子,直撲斜面宮室,這個小太監看清了是一個人,他不由大聲嚷道︰“不好了……有賊,快來人呀!”

    這座宮殿名喚“侍勤殿”,素日乃是皇上讀書的地方。兩名錦衣衛張惶奔出,見狀問道︰“賊往何處?”小太監手指著對面殿上,道︰“在那……往那邊去了,我的媽,可真快!”

    兩名錦衣衛士,一名謝釗,一名侯鏡波,都有很好的輕功絕技,連日來宮廷內屢次出事,他二人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弄得整日神不守舍。這時一听又鬧了賊,俱是又怒又怕。當下二人順著小太監所指之處,雙雙騰身縱起。

    謝釗是向左,侯鏡波往右,二人就像一雙剪空的燕子,直向著側面的“演武殿”上撲去。

    顧名思義,這座演武殿正是天子及各王爺素日習武的地方,殿內佔有極大的地勢。那位身手空空的涵一和尚,早已在此等著他二位了。

    他對付敵人的方法很怪,絕不回避,二人一上殿牆,已看見了他那高大的影子正立在演武場內,似乎正在等著二人。

    謝釗向殿下一落,喝叱道︰“賊子大膽!”陡地打出了一只瓦面透風鏢,可是這只鏢離著對方甚遠,卻見和尚用手一指,“當”一聲,鏢身已落了下來。

    這時侯鏡波也落身而下,見狀不由大吃一驚,他厲聲叱道︰“什麼人?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二位要是知趣些,還是快快回去睡覺的好,否則老衲手下卻是無情!”

    二人聞言不由怔了一下,互相望望。他們走近了一步,才看清了,對方果然是一個光頭,而且身著僧衣。謝釗不由冷冷一笑道︰“出家人也如此不守法規,午夜入宮,你意欲何為?”

    涵一和尚朗聲一笑,道︰“你二人不必多管,快快回去的好!”

    謝釗尚未出言,那侯鏡波已一聲冷笑,猛地撲了過來,只見他右腕向外一翻,掌中一回長劍,直向涵一和尚面門之上點去。

    老和尚咧嘴一笑,只見他一顆頭向後一縮,侯鏡波的寶劍點出去尚未及縮回。涵一和尚倏一張嘴,只听得“叮”的一聲,那口劍已被他餃在口中。

    侯鏡波外號人稱“三才劍”,寶劍上是有過人功夫的,卻未曾想到,一出手竟落得如此。

    那個老和尚竟然以口中的牙齒,咬住了他的利刃,不由使得他打了一個冷戰,手頓時就松了。

    涵一僧“波”地向外一吐,那口劍狂噴了出去,足足飛出了五六丈,篤的一聲,戳在一截樹干之上。

    侯鏡波嚇得一呆,口中叫了聲;“不好!”他猛然轉身就跑,可是就在他身子將轉,還未轉過來的瞬息間,涵一和尚已帶起了一陣冷風,猛撲到了他的身邊。

    侯鏡波一聲冷笑,他雙手向當中一合,霍地用“觀音拜佛”式,雙掌直劈出去,直取老和尚前胸。

    涵一和尚口中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只見他雙腕向外一分,正雙雙拿住了對方的穴脈之上,遂見他輕輕向外一送,道︰“躺下休息一會兒吧!”侯鏡波“ 當”的一聲四腳朝天就倒了下來,頓時不省人事。

    另一邊的謝釗,見狀大吃一驚。他二話不說,轉身就縱。

    可是他身子方騰起一半,只覺得頭頂上“呼”地刮過了一股疾風。謝釗身子向下一落,才看清那個高大的老和尚正自滿面怒容地站在自己面前。

    謝釗不由嚇得面色一白,此人外號“展翅鵬”,是因為他雙臂上有極深的功力。這時老和尚和他站的距離較近,謝釗情急之下,右腕霍地向外一翻,使出了“鐵臂弓胎”的硬功夫,直向著老和尚右面肋骨之上崩去。

    涵一和尚見狀嘿嘿一笑,只見他大袖向外一翻,“呼”地刮來了一股絕大的風力。

    謝釗在此風力之下,竟自站身不住,身子一晃,向後就倒,老和尚中指向外一挑。只听得“嘶”一聲,正點在了謝釗心窩之上。

    謝釗就和他那個同伴一樣,“通”的一聲,就倒了下去。

    涵一和尚舉手之間,制服了這兩個大內衛士,他身子卻不停,如同一陣狂風似的,已卷上了梁殿。就在他身子方自伏下,卻有三四條疾勁的影子,由“演武殿”外翻了進來,匆匆由眼前馳了進去。

    涵一僧看到此,不由低低念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看來今夜老衲不開殺戒是不行了!”他本意直撲“神殿”去結束那西方野佛上元吉太的,可是眼前風聲已緊,他卻必須先辦事要緊!

    所謂“辦事”,乃是去盜取那個翡翠梨,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他由演武殿梁上輕輕飄身而下,卻見由西邊牆上竄過了一條人影,老和尚有意要他看見自己的影子。

    他輕輕的一晃身子,轉身就跑。果然來人被他吸引住了,只听得那人低叱了聲︰“什麼人?打!”“哧”一聲,飛來了一股尖風。

    老和尚身子向前一伏,右手順勢向後一操,已把打來的暗器接在了手中,乃是一枚足有一尺長短的喪門釘!可是他這種動作,做得極為巧妙,絕不使對方看出一些破綻,緊接著他口中“哎喲”了一聲,“噗”的一聲,倒在地上。

    他身後那名錦衣衛士,見狀不由大喜,一聲朗笑道︰“如此膿包,也敢來此胡鬧?”說著足下加勁,“嗖嗖”一連兩個起落,已撲到了涵一和尚的身後。當時正要伸手向他背上抓去,那睡著的和尚,忽然一個轉身,右手向外一探,已抓在了錦衣衛士的手腕子上。那錦衣衛士大吃了一驚,不容他開口出聲,和尚右肘向前一曲,已把這人的一只手彎了過來。他冷冷一笑,說道︰“想活,就不許出聲!”

    這衛士不禁打了一個冷戰,抖聲道︰“你是誰?”涵一僧哼了一聲,道︰“你不要管,我問你,有一個日本人進貢的東西,放在何處?快說。”說著右肘微微上彎,那衛士不禁痛得牙關咬緊道︰“哎喲……和尚你不要胡來,我……說就是!”他一面哎喲著,一面伸手向著外面指道︰“藏……在……翠……微宮,喲,可是要斷了,和尚你不要作孽!”

    涵一和尚思忖著他大概不會說謊,袖角一拂,也把這人給點了穴了。他此刻絲毫也不敢遲疑,身形有如兔起鶻落一般,霎時間,已撲到了翠微宮前。

    立在門前的幾個衛士,什麼也沒看清,只好像看見一個影子一閃,當他們定神看時,什麼風驚草動都沒有!可是這時候,涵一和尚卻已悄悄來到了翠微宮的宮牆之內,只見走廊道上,懸有一串為數約在百盞以上的宮燈。在每一個廊門前面,都站著一個小太監,手持拂塵,在那里守著夜。

    涵一和尚在一頭石獅子後面站住身子,向外打量了一下,只見翠微宮外,宮燈輝煌,大概他們已知道有人進宮,此刻抽調了不少的人。

    這些人,在一群錦衣衛的指揮下,各佔要角,弓上弦,刀出鞘,如臨大敵一般。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敵人早已進了翠微宮。

    涵一和尚把眼前形勢略一打量,足下一彈,已上了殿瓦之上,在琉璃瓦上,他就像是一個飄浮的鬼影子一般,連接幾個縱身,已撲出了這一條廊苑,來到了第二進院落中。

    這是皇帝的御花園,在淡淡的月光和幾盞琉璃宮燈映襯之下,看起來有如瓊瑤世界一般,撲鼻的花香,更不禁令人神清智爽。

    在一個月亮洞門前,有兩個白衣太監,各自坐在一張藤椅上打著盹。

    涵一僧運用巧妙的身法,一陣風也似地飄了過去。可是,當他身子方自站定,卻見一名黃袍衛士,正由走廊疾行過來,二人正好照了個面。

    這時候,老和尚再想藏身已來不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右掌向外一推,送出了絕大的一股風力,直向這衛士面上打去。

    這名黃衣衛士,姓楚名少陽,號稱“金剛指”,乃是錦衣衛統領,有實授的二品頂戴。此人武功極高,是宮內七大高手之一。因為翠微宮,是天子常下榻的地方,所以他差不多每夜都要來親自巡視一番。迎面而來的這個和尚,不禁嚇了他一跳。

    涵一僧掌風向外一推,楚少陽身形霍地向後一斜,那股勁風掃面而過。

    金剛指楚少陽口中一聲不哼,只見他二腳在地面上猛然一彈,竟以一雙宮靴的靴尖,向老和尚雙瞳上點去。

    涵一僧不由吃了一驚,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這位大內衛士楚少陽一動上手,老和尚已知他武功得有真傳,不敢對他十分大意。

    楚少陽雙足方到,涵一僧袖邊忽然掄起,反向他雙足之上削了過去。

    金剛指就空一折,改用雙手,向著涵一和尚雙肩之上按了下去,可是涵一和尚早已防他有此一手。

    此時此刻,他也不敢戀戰!當下右手一打問訊,容得楚少陽雙手臨近,這老和尚右掌平著向外一伸一翻,金剛指楚少陽,就覺眼前一陣發黑,當胸就好像中了一記千斤石碑也似。當時“噢”了一聲,身子彈起了足有七八尺高下,“撲通”的一聲又摔了下來,頓時就岔了氣。

    涵一和尚把他向一旁花樹中拉過去,抬頭向前一望,隱隱見百十丈外,也就是花園的另一頭,聳立著一所玉磚矮樓。樓前懸有一方白玉匾,其上寫著“荷珠樓”,正有兩個宮女,手捧著一樣玉器向樓前行去。

    涵一僧不由暗中點了點頭,心忖道︰這大概不會錯了。

    當下在暗影中,一路追隨著這兩個宮女,直行樓前。

    “荷珠樓”前,立著兩個小太監,其中之一,高聲道︰“什麼事情?哪一宮的?”

    二宮女立定腳步,前行那個宮女嬌聲道︰“姑娘賞玩過了,叫把這一對玉爐歸樓!”

    小太監看了二人一眼道︰“候著!”說著轉身入內,須臾出來一個白發皤然的老太監,這老太監咳了一聲,道︰“掌燈!”

    小太監把燈籠挑得高高的,這老太監由二女手中接過了玉器,在燈下細看了半天,點了點頭道︰“不錯,姑娘還有別的吩咐麼?”

    宮女點了點頭︰“姑娘要看那日本人送來的翡翠梨,請公公借上一觀。”

    老太監怔了一下道︰“喲,這可是聖上喜愛的東西……只怕……”

    二女一笑道︰“我們知道,這里有皇上的親筆,公公你拿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太監接過了聖批,跪下一條腿來,掌燈的小太監也跪了下來,在燈下,那位老太監拆視了皇帝的手諭,磕了個頭才站起來,道︰“不錯,你二人來一個跟我進去!”

    為首那個宮女就跟著老太監進內,涵一和尚不由心中大喜,想不到天下竟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幸虧自己來得是時候,否則容那宮女拿去,自己就是翻遍了荷珠樓,也是找不到翡翠梨。

    他在樹下,等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才見荷珠樓內燈光重現,老太監同著那個宮女又行了出來。

    涵一僧本想容那兩個宮女別後再下手,可是轉念一想,如此一來,可就要害苦了這一雙宮女了,不如就此下手,有意叫那老太監看見的好!想到此,就見那老太監捧著一個緞盒,對宮女含笑說道︰“小心哪,可別給摔了!”說著正要把手上的盒子遞過去,就在此時,涵一和尚忽地騰身而出。只見他雙袖驀地向外一展,巨大的風力,使得兩個小太監一齊栽倒在地,手中的燈籠也滅了。

    老太監哎呀道︰“不好快來人……”說著正要轉身回樓,涵一和尚已閃身來到了他面前,只見他右手向外一探,已把老太監手上的錦盒搶到了手中。緊跟著他雙袖一分,猶如一只凌霄大雁也似的,騰空而起,只一閃,已不見蹤影。

    可笑這個老太監和兩個宮女,竟連來人是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楚,東西就糊里糊涂地丟了。

    涵一和尚手持著翡翠梨,一路兔起鶻落出了翠微宮,這時宮內已得了消息,亂七八糟地叫嚷成一片。老和尚撲出了後宮,將那翡翠梨藏在身上,耳聞得身後亂囂成一片。

    他身子方自拔上了一堵空花的圍牆,突听得破竹也似的一聲狂笑道︰“好個禿驢,殺了我的人,你還想跑麼?”涵一僧循聲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紅衣喇嘛,迎面而來,他身後跟著幾個衛士,也都是持有兵刃。

    涵一僧立刻就知道,這個大喇嘛,必定是西方野佛上元吉太了,自己正要尋他,卻不想他竟然送上門來,當下狂笑了一聲,道︰“那邊來的可是西方野僧麼?你家佛爺正是來超渡你這個野佛來的,來!來!來!”說著轉身就逃。

    西方野佛暴怒地吼了一聲︰“禿驢,看看我們誰渡誰?”他足下連點,偌大的身子,就像是狂風里的一片絳雲,起落間,已追到涵一和尚身後。

    涵一和尚足下有意放得很慢,容他迫近,二人已來到了荒僻的宮院,眼前是廣大的一片花圃。

    西方野佛已追到了涵一僧身後,這個老喇嘛,獰笑了一聲道︰“禿驢,我送你上西天吧!”說著雙掌向當中一合,倏地向外一推,“哧”地劈出一股掌力,直向著涵一和尚背心上擊去。

    西方野佛這式雙撞掌,暗含著“混元一氣劈空掌”的內力在其中,掌發出之後,內力盎然。可是前行的那個老和尚,口中呵呵一笑,道︰“來得好!”只見他霍地一個回身,雙掌向外一抖,“拍”的一聲,西方野佛肥大的身子,竟自“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大步,才拿樁站穩。

    他不由嚇得一怔,面色一沉,道︰“禿驢,你報上名來,你家法王好送你上西天!”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西方野佛,你身為出家人,居然多行不義,毒善荼良,更是罪加一等,老衲今夜是放不過你了!”

    上元吉太後退了一步,冷笑道︰“和尚你是何人?”

    老和尚雙手合十,口念佛號道︰“阿彌陀佛,你要問老衲的法號,自是不便隱瞞,只是老衲說出來,你也就活不成!”

    西方野佛狂笑一聲!道︰“笑話,禿驢,你是自尋死路!”說著雙手向後衣內一探,已摸出了一對銅鈸來。

    涵一和尚看了一眼,不由冷冷笑道︰“番僧小術,能奈我何?老喇嘛,你不信試試,看看能奈我何?”

    西方野佛滿臉殺機,他獰笑道︰“本法王奪命三鈸,鬼神不當,你這禿驢,又能有多大道行?竟敢口發狂言?”說著足下向側一邁,于旋動之間,“當”地敲了一聲。

    涵一僧雙手合十,呵呵一笑。

    西方野佛不由微微一呆,他身子向旁一閃,第二次又敲了一聲。這一聲銅鈸,回蕩起極為悠長的音波,似乎能把一個人的幽魂都要蕩出軀殼。可是涵一和尚仍然不為所動,他仍是雙手合十,微微發笑,上元吉太怒嘯了一聲,道︰“賊和尚,你倒下吧!”說著右手銅鈸“當啷啷”第三次敲動,四周的花樹,在音浪里,都為之微微顫抖。

    可是涵一僧儼然如老僧入定,絲毫不為所動,他口中長長地念道︰“無量佛——善哉!善哉!野喇嘛,你還有什麼看家的本領,盡量施展出來,看看行不行?”

    上元吉太見自己奪命三鈸,居然不能取勝,不禁面色一變,銳氣大減!

    他緊咬鋼牙,手中銅鈸連連一陣敲動。那種悠長的鳴韻,震耳欲聾,蕩人心魄!

    涵一僧不由連連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仍是面帶笑容,似乎這鈸聲,非但沒有陷他于困境,卻給了他無窮快感。

    西方野佛見狀忽然發怒,罵道︰“赤木里西!”猛地撲上來,手中的鈸棒權做兵器,照著涵一和尚當頭猛打了下來。

    涵一僧一聲冷笑道︰“無恥之徒!”大袖倏地一翻,肥大的袖面,一卷起了一股莫大的勁風,西方野佛的金鈸棒竟被它一卷而入袖內。隨著和尚的卷式向外一翻,“呼”一聲,這枚鈸棒,忽悠悠地飛上了半天,落得不知蹤影。

    上元吉太大驚之下,左手金鈸,施出了一招“回身反打”,直向和尚禿頂上打去。可是涵一和尚,輕叱了聲︰“去!”只見他那瘦長的五指,向空中一抓一送,只听得“嗡”的一聲,那面金鈸,竟飛上了半天。西方野佛持鈸的那只手,因為持鈸太緊,竟自皮開肉綻,淌出了鮮血。

    他這才知道厲害,那雙大環眼驀地一翻,狂笑道︰“禿驢,暫容你猖狂些時,法王去也!”說著雙袖一拂,猛然縱起身子,往後就跑。他身子方縱出了數丈,向下一落,涵一和尚,卻已先到了他的面前。

    西方野佛右掌一沉“嘿”一聲,用“一掌蓬”的內家掌力,直劈了出去。

    涵一和尚知道他是情急拼命,這一掌自是可觀。他呵呵一笑,右手大袖向外一卷。

    西方野佛就覺得掌勢忽地一歪,他本是對著和尚前胸打的,不知怎麼,這一掌卻歪向了一旁,打中了一棵大梨樹。只听得“克察”一聲,那棵梨樹,竟一折為二,西方野佛大吼了一聲,他猛地轉過了身子,第二次發出掌力。

    這一掌,形同是一根風柱也似的,只听得“呼”的一聲,老和尚身軀一轉,這一掌又打了個空。

    西方野佛第三次向下一剎腰,雙掌齊出,不過是一上一下,掌風疾勁,有如排山倒海也似。可是涵一和尚身子微微跳起來,正處于上下的掌力之中,依然是絲毫也沒有傷著。

    西方野佛收回雙掌,訥訥道︰“老和尚,你法號怎麼稱呼?佛爺算是服了你了!”

    老和尚口念佛號道︰“老衲法號涵一,今夜是慈悲你這個老喇嘛來了!”

    西方野佛口中“哦——”了一聲,道︰“你就是朝陽寺的涵一和尚?”

    涵一僧微笑道︰“老衲對于你這個喇嘛也是久仰了!”

    西方野佛退後一步,道︰“我今天已是皇帝的護法大師,和尚你莫非不知道麼?我勸你還是快快離去的好!”

    涵一僧呵呵大笑道︰“老衲來時,已發下宏願,不超渡了你這個喇嘛,誓不離宮。”

    西方野佛呵呵一笑,說道︰“你是做夢!”說著左右看了一眼,忽地騰身就退!可是涵一和尚,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當時右手平出向外一伸,上元吉太仿佛覺得眼前一黑。他忙縮肘回身,卻正迎了老和尚一個滿懷。

    這位當今第一奇僧,一身內外功夫,真是個出神入化,只見他雙手向外一分。

    西方野佛自知不妙,他猛地向後一倒,雙足用力一踹,平竄而去。可是涵一和尚的兩只手,已搭在了他的兩處肋骨之上,他略微用了幾分勁,向當中一擠。這位夙有“金身羅漢”之稱的老喇嘛在這個時候,身子竟好像豆腐也似的軟。只見他臉色一發白,足下踉蹌出五六步以外,一只手向胸前一抿,“嗨”地噴出了一股濃血。他哪里再能在此多留,當時忍著重傷,用力地向外一縱。西方野佛的身子,這時已不听他使喚了。他勉強地蹌出幾步,差點摔倒在地。當時正要奮起,涵一和尚的雙手,已搭在了他的兩肩之上,西方野佛面色灰白地道;“和尚,你……要……怎麼樣?”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你所以膽敢為惡,主要是仗著你有些功夫,今日我就先把你這一身功夫廢了再說!”

    西方野佛身子顫抖了一下,說道︰“你……”他身子用力一挺,可是無論如何,竟是站不起來。老和尚力道透指,冷笑了一聲,只見他雙手一抖,內力徒然貫入。

    西方野佛立時就覺得腰背上兩處一陣發冷,不由“啊呀”叫了一聲。

    涵一和尚卻已風也似的,閃在一邊。微微冷笑道︰“你功夫已失,老衲看你還是回去吧!”

    西方野佛听言呆了呆,道︰“老和尚……你說的是……真的?”

    涵一和尚呵呵笑道︰“出家人不打逛語,老喇嘛你自己試試看吧!”說著雙袖一分,已躥上了一塊假山石,緊接著再一剎腰,已自無影無蹤!

    不言西方野佛在此傷心、悔嘆,卻道這涵一僧展開身法,兔起鶻落,一剎時,已遁出宮院。

    這時整個的內院,已全部驚動了。不過他們因為怕驚了聖駕,所以只是在私底下忙亂,卻不能發出很大的聲音。

    一隊御林軍,已調進了宮院,匹練也似的燈光,漫竄地搜索著。只是涵一和尚這種敏捷的身法,卻令他們神龍見首不見尾,根本是無從捉起。因此他也就很方便地闖出了宮院,到了牆邊的刁斗之上。

    他以“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拔到了那刁斗上,老狸祝三立,這時正自靠壁而坐。

    他睜開了眼楮道︰“和尚來了?”

    涵一和尚一伏身子把他挾了起來,他忙道︰“不行,我只怕還不能大動……”

    老和尚微微嘆道︰“我知道你是受了苦,可是此時不走,過後就越發難走。”才說到此,就听得足下有人高叱道︰“上面是什麼人?”

    三四道孔明燈一齊照了上來,老和尚哈哈一笑,只見他雲履微點,已如同一股青煙也似地拔了起來,直向著宮牆之上落去!

    這時牆內外,早已布滿了軍隊,只聞得一聲令下,箭矢就像是雨點也似地射了過來!

    涵一和尚這時一手挾人,另一只手,向外用力地一揮動,來犯的箭矢,全被打落在地。

    箭雨之下,兩個杏黃色箭祆的錦衣衛士,雙雙撲了過來。兩個人,每人手上拿著一支虎頭鉤,在牆上一落,各人向上一舉鉤,亮開了架勢。

    左面那人喝了聲︰“切!”雙鉤一壓,直向涵一和尚腹下猛切了過來。

    涵一僧單足一邁,已由二人頭上掠了過去,直向牆外飄去,可是早已被眾多的官兵站滿了。

    老和尚向下一落,那些官兵本能地讓開了一塊地方,緊隨著又擁了上來。

    涵一和尚哈哈一笑道︰“你們還不讓開?”他雖不願無故傷人,但手下卻也是不停。大袖拂處,前排的官兵首當其沖,一個個翻身栽倒,摔了個鼻青臉腫。

    這時牆上那一對黃衣錦衛,又跟蹤而到。左面那人,一領虎頭鉤,道了聲︰“卷!”雙鉤一踫,發出了“嗆”的一聲,然後倏地向外一翻,直向著涵一和尚雙肩上削去!

    涵一和尚不由皺了一下眉,他自傷了西方野佛後,深感自己出家人,不應多造殺孽,所以盡量避免再去傷人,此時看來,這一對黃衣人,竟是死纏著自己不放。

    兩個人,動手的家數,有異于一般,也不知師承何派!

    他們動手時叱出的一字訣,甚多微妙,不由怒目向二人望去。

    這時,隨著這一聲“卷”,兩只虎頭鉤同時向外一翻,交叉著向老和尚胸前卷來!

    涵一僧雙掌向外一“推”,“哧”的一聲,劈出一股內力,可是黃衣錦衛中又有一人叱道︰“剁!”雙鉤一翻,趁風破勢,直向著涵一頭頂之上剁了下來。原來二人身手一致,動手過招,全听命一人口發“一字訣”!倒也別致。

    涵一和尚認清了二人路數,當時腰身向下一榻,二人雙鉤襲到,他霍地向外一翻,掌向外撤出,向外猛地一翻,叱了一聲︰“開!”

    果然二人隨之又叱了一聲︰“分!”于是正著了涵一的這道咒,雙掌向外左右一分,正中在二黃衣人背心之上。

    涵一僧不忍下手殺害二人,掌心上只用了一成內力,盡管如此,這兩個人已受不了啦!只見二人各自狂叫了一聲,蹌出數步之外,倒在地上,手上的虎頭鉤,雙雙出手。

    四個官兵,忙自把二人扶起,二人俱已昏死了過去,不省人事。

    涵一和尚不願在此多所停留,當下長嘯一聲,只見他足尖一點,單手一揮,驀地拔了起來,于亂箭中,已消逝無蹤!——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正文 第16章 自古難逃三界外
    杭州虎跑寺,開光大典。

    這時,正是***輝煌,銘經頌典的時候。

    掌教方丈風火禪師,禮畢之後,正在為一俗家弟子,行皈依法典。

    只見火燭高燃,香煙飄渺,大殿內鴉雀無聲。

    白發白眉的風火禪師,步上主壇,雙手合十,低念了一聲佛號,道︰“善士匡飛何在?”

    一名弟子打了一個稽首,轉回身去,不久,即帶上了一名長身黃衣的漢子。

    這漢子面色莊肅,唇上留著兩撇小小的黑胡子,十分矯健。他行走到殿內,對著風火禪師合十一拜道︰“弟子心如古井,此心已定,尚清老禪師開恩,為我剃度從佛!”

    風火禪師白眉微皺,道︰“匡施主,家有家法,佛有佛規,你居心誠厚,多日以來老衲已有所見……”

    說著翻開緣簿看了看,道︰“匡檀樾,你布施五千金以從心願,為數是太多了……本座只能領受千兩,其余四千兩代你保管,日後你離寺之時,自當發還!”

    匡飛欠身合十道︰“弟子既舍身從佛,要錢何用?老禪師還是收下,以作善用吧!”

    風火禪師面色冷冰地搖頭苦笑道︰“不行,不行,老衲怎能受你這多銀子?”

    匡飛只得嘆道︰“既如此,弟子不敢勉強,日後弟子再捐贈別的寺院,也是一樣,只懇方丈允我剃度從佛!”

    風火禪師一雙細目慢慢睜開來,在匡飛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道︰“本寺自開寺以來,一向是慎于收徒,並非是說本寺佛法較他寺高奧,實在這其中有個道理!”

    匡飛雙手合十道︰“願听其詳!”

    老方文點了點頭,道︰“施主,你先坐下吧!”

    匡飛拜了一下,轉坐一邊,風火禪師嘆了一聲,于是道︰“施主,你可知道有一個佛門不肖,號稱曉月禪師的人麼?”

    匡飛點了點頭,驚訝道︰“是不是在華山被五僧火焚的那位曉月和尚?”

    風火禪師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正是此人,說起來,這曉月正是本座的大師兄!”

    匡飛不由得愕了一下,說道︰“原來如此!”

    風火禪師哂然道︰“這曉月禪師,昔日也是半路出家,因先師愛他一身功力,為人誠懇,才破格為他剃度,收為門下,不意日後,竟成佛門敗類!”

    說到此,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這話從何說起啊!”

    匡飛不由立起身來,合十道︰“方丈此言,莫非對弟子向佛之心,不能信任不成?”

    風火禪師呵呵笑道︰“施主不必多心,本座不過是把本門規矩說與你聞,要是施主心有不誠,老衲也就不必與你費這一番口舌了!”

    匡飛點了點頭喜道︰“弟子請求即刻剃去頭上三千煩惱絲,以從夙願,尚請方丈慈悲!”

    風火禪師微微一笑,搖頭道︰“不可以,剃度乃是最後一步,落發之後,就無從反悔了。老衲見你不多日來,向佛雖專,但眉心常結,必有未了心願!”說到此,正色說道︰“匡施主,你知道,一入佛門,落發後就後悔不得的!”

    匡飛點頭道︰“這是自然,方丈請放寬心……”才說到此,風火禪師搖了一下手,微笑道︰“這是寺里的規矩,匡施主雖布施巨銀,卻也不便壞了規矩!”

    匡飛只得嘆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弟子心似古井,早已無波,真恨不能登淨土,方丈你忍心拒弟子于千里之外麼?”

    風火禪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匡施主此言就錯了,夫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施主雖是萬分誠坦,卻也不能在數日內了卻心願,因此……”

    他點了點頭又道︰“施主如願屈就,可暫時寄身在本寺達摩院,以一年時間帶發修行,以觀心意如何。匡施主,老衲所以如此,是經過深思的,你意如何?”

    匡飛思忖了一刻,滿面戚容道︰“方丈法諭,弟子焉能不遵?只是……”

    風火禪師念了一聲佛號道︰“修行主誠,何在頭上青絲,短短一年,轉瞬即過,至時你如真是心無二念,那時老衲定必親自佛前上香,為你落發便了!”說著顧視前面僧列道︰“法本,你帶這位師兄,入居達摩院去吧!”說著雙手合十一拜,自位上站起,眾僧各自禮拜了一下,紛紛散開!

    那位法本和尚,歲數不大,生得眉清目秀,一看聰穎端慧,匡飛見他一雙太陽穴微微隆起,便知道他必精于武功。

    這時這位法本和尚,走到他面前,雙手合十道︰“匡師兄請隨小僧人居達摩院吧!”

    匡飛點了點頭,道︰“好吧,小師兄請多關照!”

    法本微微一笑,道︰“師兄不必客氣,請!”說著轉身前行,匡飛隨後跟上,二人一前一後,踱出了大殿,穿過了經堂和寺院,步入一古樸的偏殿。

    還未到達殿前,匡飛遠遠地就看見在白的牆土上,懸有一方大匾,寫有“達摩院”三個大字!

    白粉牆上,更用彩筆畫著十八羅漢的神像,氣勢雄偉,栩栩如生。

    這時別處寺院,多已歸于沉靜,唯獨達摩院內,***仍然通明。

    二人再走過些,便可聞得牆內一片棍棒相擊之聲。

    匡飛不由止步,驚道︰“小師兄,里面是在習武麼?”

    法本小僧點頭笑道︰“達摩院乃是本寺傳武健身之處,少林已有三百年武功傳流,匡師兄少時一見就知了!”

    匡飛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說著,繼續前行,匡飛內心不禁甚為奇怪,暗忖道︰“方丈何故把我安置在這麼一個地方呢?”想著,心中一動,又忖道︰“莫非他已看出來,我會武功,是一個江湖人物不成?”想到此,內心不禁深為擔憂。

    因為那時的佛門善地,是最忌諱收容身懷武功的人,因為身懷武技,而思出家之人,多是攀扯著恩仇因素,日後自不免有些麻煩!

    所以匡飛進寺之後,始終不敢透露出自己會武功,也就是怕這位風火大師不敢收容!這時,他想不到,風火禪師竟會把自己送到這地方,心中自不免忐忑不安。

    法本小和尚引導著他走進了達摩院,卻見院內懸有十數盞明燈!這時正有八九個和尚,光著上身緊扎著樁,正在院里演習梅花樁的功夫。

    法本小和尚笑指著道︰“師兄請看,這就是本門的功技之一!”

    匡飛點了點頭,順其手指處望去,見是有十根短樁,深埋土內,按梅花式樣作成數朵圖樣。

    正有三個和尚,在樁上打撲縱躍。

    匡飛注意他們的下盤,都頗有功夫。

    小和尚帶領著他,又轉了一下,來到了一個沙場,見一個黑壯的頭陀,正自教授“柏本樁”的功夫。

    這種功夫,和梅花樁又不同了,前者是一種純粹的內家硬功,後者卻是扎下盤的功夫。

    匡飛見那個頭陀,一只右腿之上,滿扎牛筋,看起來像是粗大了許多。這時幾個小和尚把兩根杯口粗細的柏木樁,插在地架之內,然後退開一邊。那個黑壯的頭陀,沉聲道︰“你們各位要注意灑家的腰,不要看灑家的腿,這就是這種功夫的訣竅!”說著只見他腰身向下一坐,右腿抄著地面“刷”的一腿掃出去。耳聞得“克察”的一聲,那兩根柏木樁,竟齊腰而斷,一旁的小僧,皆鼓掌稱妙!

    法本小和尚望著匡飛笑道︰“師兄看這位師父的功夫如何?”匡飛一挑拇指,道︰“好!”法本微笑道︰“比師兄如何?”匡飛怔了一下,道︰“小師父真會取笑,我哪里會什麼武功?”法本含笑點了點頭道︰“小僧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

    經此一問,匡飛也不敢再看下去。他微微笑道︰“我有些累了,小師兄你還是帶我到禪房內去休息一下吧!”

    法本小僧點頭道︰“好!”他于是前行導路,穿過了一道長廊,來至一棟平瓦的禪房前,小和尚推開了一扇房門,跨步入內。

    匡飛見內中漆黑,就把廊上的燈籠摘下,照著進房!誰知他腳步方自跨入一半,陡然見風門一開,那個法本小和尚,驀地疾速轉過身來。

    這小和尚身法極快地已襲到匡飛身邊,雙手分左右向著匡飛兩肋上插來。

    匡飛立刻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了,他不由大叫了一聲︰“啊呀!”只見他手中的燈籠向外一拋,身子向後霍地一仰,“撲通”一聲,摔倒在地。那法本小和尚雙手,本已快按在他的肋上,見狀反倒不好下手了,他怔了一下,雙手合十,說道︰“師兄受驚了,快快請起!”

    匡飛摸著額頭,道︰“小師弟,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可把我嚇煞了!”

    法本和尚面色微紅道︰“小僧是試一試看師兄是不是真的不會武功,誰知師兄真的是一竊不通!”

    匡飛不由暗道︰“小小年紀,你的花樣還不少呢!”

    當下忙堆笑,道︰“我說呢,哎呀小師弟呀,這種玩笑,以後還是少開的好,嚇壞我了!”

    法本小和尚一面扶起了他,道︰“師兄,以後不會了,快請入內休息吧!”

    匡飛進入禪房,見是一間十分簡陋的房間,四牆的顏色,已成了半黑狀,一張竹床之上,僅有草席一床,一邊有一個蒲團。除此之外,別無他物,簡陋得不像個樣子。

    小和尚點亮了油燈,從一張四方的凳子上,拿起一個瓦罐道︰“我去與師兄淘水去!”說著轉身而出,匡飛坐在床上,不由得長長吁了一口氣,心中暗想道︰“真正的出家,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我心已死,志在必成!”想到此,不由暗笑風火方丈對自己這種試驗,實在多余。他所以叫自己住在這爛房中,不過是想試試自己是否能吃得了苦頭。

    他不由冷冷一笑,暗中忖道︰“這又算什麼呢?”想著反倒十分心安地倒身在床,竹床發出吱吱喳喳之聲,幾乎都要倒了,嚇得他忙又坐起來,當下彎身去弄好這張床。

    這時小和尚端水進來,見狀笑道︰“師兄不曾睡過這種床吧?來,我來修!”說著白牆角找了半塊磚頭,在竹床架上用力砸幾下,搖了搖還是喀喀作響。放下了磚頭,他笑道︰“不行,再砸可就要斷了,師兄你先湊合著將就幾天,我再去叫他們做新的!”

    匡飛笑道︰“無妨,小師兄你休息去吧!”

    法本小和尚又說了些別的,交待清楚後才離開。

    匡飛待他去後,一個人想了一陣覺得眼前雖是帶發修行,可是自己心意至誠,一年後也就可以從了心願,也不必憂愁。

    他又想到了涵一和尚,此刻他不知是如何地發急,也許在到處找我,可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自己跑到杭州虎跑寺來了。

    想到此,不禁十分得意。

    他此刻思潮起伏不定,繼而又想到了翠娘白姍,長青及芷苓,心中不禁有些難安。如此思索了半夜,還不能入睡。

    畢竟出家是人生一件太大的事情,不能不慎重從事,他哪能夠不思前想後一番呢?

    那床上還有臭蟲,不一會兒,被咬了一身的瘡,只得坐起身來,點上***來捉臭蟲。如此一來,這張床,他是不敢再睡。

    僥幸一旁,有一張蒲團,匡飛不由大喜。

    他本是內家好手,吐納功夫早已登堂奧,只要靜坐,終夜不眠算不得一回事。當下,就移上蒲團,靜靜地調息入定了過去。

    幾上的燈已被他撥得很小很小,發出豆大的一點光芒,匡飛起先調息,漸漸也就入定了過去。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忽然一條高大的影子,來到了他的窗前。

    現出一個高大清 的老和尚的身形,他望著窗前,微微一笑,自語道︰“你這是何苦?老衲就不信,你真的能當得了和尚?”說著右掌輕輕往外一推,兩扇虛掩的窗戶已被打開,老和尚輕輕點足躍進來。

    他身著一身鵝黃色的肥大僧衣,身法之巧妙,真令人嘆為觀止,甚至連那盞油燈都不曾動一下。

    昏暗的燈光之下,看起來,這個老和尚——涵一和尚,是那麼精神抖擻,不過實在說起來,這一連幾件事情,確實也忙了個不亦樂乎。

    望著匡飛入定的樣子,涵一和尚不由搖頭一笑。他走上一步,隔空用二指,在他眉頭上微微一點,倏地後退至門邊。

    匡飛不禁驀地睜開了眸子,說道︰“誰?”當他目光發現了門前這個人,不由呆了呆,道︰“啊……是你……”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我找得你好苦!”

    匡飛忙下了蒲團,打開門,左右看了一眼,轉回頭道︰“你找我做甚?我已出家了!”

    涵一僧搖了搖頭道︰“還不曾出家,你還沒有落發!”

    匡飛冷冷一笑道︰“早晚會落發!”

    涵一僧一笑道︰“吾佛只渡有緣人,你根本不是佛門中人,勉強一時又有何益,快快隨我去吧!”

    匡飛嘆了一聲道︰“老和尚,你這是何苦?我出家與否,又關你何箏?為何苦苦逼我?”

    涵一和尚冷笑道︰“人家逼我,我自然逼你!”

    匡飛“啊”了一聲道︰“小聲點兒!”說著又去把兩扇窗子關上,回過頭來,皺眉道︰“南洲兄,我二人交情不薄,我此番涉海遠來故國,原打算投奔與你共參佛果!”說到此冷冷一笑,道︰“想不到你竟拒我于千里之外,此刻我好不容易,投奔到了虎跑寺,並蒙風火老禪師收歸門下,你這和尚何故又來此擾亂!”

    他鼻中哼了一聲,氣憤道︰“你是何居心呢?”

    涵一和尚搖手道︰“老朋友,你先不要氣,你身世不淨,紅塵緣份未了,如何能出得家呢?”

    匡飛呵呵一笑,道︰“這就更不關你的事了,我甘願如此!”

    涵一僧搖頭一笑道︰“我卻不要你如此。”

    匡飛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看你如何,莫非你還抬我走不成?”

    涵一僧一笑道︰“我才抬你不動呢,你既然不走,我自然另有辦法。”

    說著雙手向窗上一推,開了窗戶。

    他一撈僧衣下擺,飛也似地上了對面瓦殿。只見他手舞足蹈地在瓦上高聲吟哦道︰“人生何方無去所,何故無緣戀青燈,風火和尚在哪里?還不出來麼?”

    匡飛不由大吃了一驚,當時又怒又氣,足下一點,猛地撲上對房,叱道︰“你這是做什麼?”

    涵一僧嘻嘻一笑,說道︰“我不為什麼,你快快跟我走就算了,要不然我把你送官!”

    匡飛不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他說些什麼,反正他是用心不良。當下不由氣得頭上紅筋暴跳,望著他猛撲過去。

    涵一和尚身子一飄,到了另一殿上,哈哈笑道︰“大膽的匡飛,你搶了老衲五千兩銀子跑到此處安身,莫非想完事不成?”

    匡飛不由嚇了一跳,又氣又恨。當下由瓦面上揭下了一塊瓦,抖手打了過去。

    涵一和尚一轉身,飛出數丈以外,這塊殿瓦“嘩啦”的一聲,摔了一個粉碎。

    涵一和尚大聲嚷叫道︰“老衲的五千兩銀子,乃是殿內的香火錢,你豈能騙了去?”

    匡飛听他如此大聲,不由連連頓足,道︰“和尚,你好狠的心也!”可是涵一和尚卻一聲連一聲地叫道︰“這些銀子,必定是交給了風火和尚了,你好趁機看他把銀子放在何處,一舉全偷了去,好毒的心。寄語風火和尚,你可不要上了他的當!”說著躍上一層牆,道︰“匡飛乃是有名的飛賊,你們這群和尚,可要倒霉!”

    匡飛听他愈說愈不像話,只氣得面色如土。他大吼了一聲道︰“段南洲,我們不是朋友,是冤家對頭了!”說著猛地騰身而起,雙掌一上一下,照著涵一和尚身上就打。

    涵一曾哈哈一笑,大袖一翻,已騰上了一邊的寺牆。

    這時寺內早已驚動,***人聲亂成一片。

    匡飛恨到極處,用力騰身而起,涵一僧嘻嘻一笑,小聲道︰“朋友,這一下,看看誰還要你!”說著“哧”的一笑,大袖一揮人已無蹤!

    匡飛不由吃了一驚,涵一和尚這種做法太厲害了,太妙了,匡飛雖早已識破他的用心,可是卻沒有想到他會說這些話。

    當時恨得咬牙切齒,正要追上前去,忽然身後傳出了一聲冷笑道︰“老衲早已知你來路不正,果然不錯!”

    匡飛叫了一聲“苦也!”他猛然轉過身來,果然屋角上立著一個皓首白眉的老和尚,細看之下,正是風火和尚。

    這位老方丈,臉色很是不悅地道︰“匡施主,你初來寺院,就這麼不守法規,我如何還敢收你?請隨我來!”說著飄身而下,匡飛又驚又氣。

    當下大聲道︰“老方丈,請听我說,你受了人家騙了!”說著忙自飄身追下來,一面道︰“方丈請慢走,弟子有話說!”

    風火禪師呵呵一笑,說道︰“匡飛,你不要把老衲看成三歲的小孩子,今夜一切,我都看見听見了,你已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說著冷笑了一聲,道︰“老衲要是知道這五千兩銀子是從朝陽寺偷來的,如何敢收呢?現在還算好!”

    他點頭笑道︰“你的銀子五千兩,一個不少,現在都在老衲禪房內,你如數拿去吧!”說罷轉頭就走,匡飛暗罵道︰“老禿賊害苦了我!”當時匆匆趕上道︰“這銀子,弟子是誠心施給廟中的!”

    風火禪師哈哈笑道︰“算了吧,殺了老衲,老衲也不敢要呀!”

    匡飛微微怒道︰“老方丈休得如此出口,銀子,乃是弟子半生積蓄,莫非還有什麼來路不正麼?”

    風火禪師這時已走到了他所居住的禪房,推門進內,匡飛跟蹤入內道︰“老師父,求你務必要收留我……唉!這話從何說起?”

    風火和尚撥亮了燈,他那一張臉,氣得通紅。

    當下匆匆打開了一個儲櫃,拿出了黃色的銀包,重重地放在桌上道︰“呶!這是你存在這里的四千兩!”又打開了另一個櫃子,由里面數出十大塊銀子,道︰“這一千兩,是你捐給本寺的,現在也退還給你,小寺雖窮,卻不收這些無義之錢!”

    說著苦笑了一下,訥訥道︰“幸虧老衲明白得早,否則真要變成了佛門的罪人,時間不早你請走吧!”

    匡飛這時面色鐵青,牙關緊咬。知道自己再想在此,已是枉然,當下冷笑了一聲,道︰“想不到老方丈,你一個有道高僧,居然也不察虛實誤听人言,我走自是無妨,你卻不能不明白這件事!”

    風火禪師哼道︰“別人之話,或許造謠,朝陽寺的涵一老師父,乃老衲生平最欽佩的高人,他的話還會有錯麼?”說著又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匡飛見狀,真是叫不迭的苦,他只得長長嘆了一口氣,收下了銀子,站起身來道︰“這附近還有別的寺院麼?”

    風火禪師忙道︰“有!有!多的是,東邊有靈隱寺、白象寺,西湖有追雲、無相……鎮江的金山寺更有名,你拿著這麼多錢,他們都會收留你的!”

    匡飛本來對他,還有幾分敬仰,此刻見他這麼說,頓是心存輕視。

    這時就是叫他再留下來,他也不肯了,當時站起身來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就走了!”才說到此,進來一個老和尚,狠狠地看他一眼,對風火禪師道︰“敬稟方丈,弟子已察過了,這位師弟,一共是踏壞了七十四塊琉璃瓦,還劈壞了一扇窗子,折合銀子要十兩,還得雇工人才行。”

    風火禪師合十道︰“阿彌陀佛,匡施主,這筆錢,你卻要賠出來才行,小廟很窮,拿不出這一筆額外開支!”

    匡飛簡直氣得哭笑不得,當下匆匆留下一錠二十兩的銀子,道︰“這些總夠吧?”

    風火方丈彎腰道︰“謝謝施主,太多了!”說著又開櫃取出十兩銀子遞過去,匡飛氣道︰“不必找了,就算我這幾日吃住就是!”

    老方丈一想,點頭道︰“不是施主提起,老衲倒忘了!”說著掏指算道︰“一共是十天,一天一兩,連吃帶住,不多,不多,老衲愧收了!”

    匡飛冷冷一笑道︰“方才那個涵一和尚,莫非方丈認得麼?”

    風火禪師哎喲道︰“怎麼會不認識呢?他是我們佛門中有數的幾個高僧之一,佛法無邊,本事大極了!”又點頭道︰“他主持朝陽寺,香火盛極了,每天都能進百八十兩銀子呢!”

    匡飛冷冷說道︰“他既是佛法無邊,本事大極了,我又怎能偷走他五千兩銀子?”

    老方丈一怔,遂笑道︰“這就不知道了,反正老衲是听他親口說的!”

    匡飛狠狠地跺了一下腳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涵一禿驢的人頭砍了下來泡酒喝!”

    風火禪師怔了一下,似乎也有些害怕,當下咳了一聲,忙道︰“玉方,你快掌燈,送這位施主!”說著一笑道︰“天可不早了,你要下山得早,或許能等著販菜的馬車,要不然施主你可要徒步走了!”

    匡飛點了點頭,說道︰“很好,我走了!”這時又陸續進來了幾個和尚,那個玉方老和尚打著燈籠,步出禪房道︰“匡施主請!”

    匡飛才一出步,就听得那風火老方丈,對他弟子嚷叫道︰“還不去小心防守著,那個人是個飛賊,是一個專吃和尚的無賴!”

    匡飛不由氣得用力握住拳,真想回身去打他一頓,可是一想,也就算了。因為那麼做,只有更把自己表現得像個賊……

    他氣得冷笑了一下,把玉方和尚手上的燈籠搶過來,道︰“我自己會走,你不要送了!”

    玉方怔了一下道︰“好!好!也好,施主你認得路麼?”

    匡飛氣得大步而去,也沒有理他。他一路向寺外行去,不少的和尚都打著燈籠在院子里站著,對他指指點點談論不已。

    匡飛這一剎時,真恨不能有一個地洞叫自己鑽進去,他一面低著頭,一面狠聲道︰“老和尚,你害得我好苦!”

    涵一和尚為了實踐前言,于盜得翡翠梨之後,並不罷休,他尾隨在那個看來決心要出家的匡飛身後,要把他從佛門內渡出來。然後,他要把他和那翡翠梨,一並交給翠娘母子,這樣他才算是了一樁心事。

    這件事看起來簡單,行起來可是不易,這個老和尚,雖是飽受挫折,卻是死不灰心,可是,在另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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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章 不了恩怨補情天
    在朝陽寺內的那個笠原一鶴,眼前卻面臨了另一項考驗,只是他並不自知罷。

    在涵一和尚離寺的這一段日子里,這個少年可以說是飽嘗寂寞的痛苦,他那一腔江湖熱血似乎有些難忍耐古佛青燈。

    這些日子里,師父不在,合一師兄東去復命,偌大的廟寺里,雖是有數百名僧徒,可是在笠原一鶴看來,他們和自己是構不成任何關系的!

    這一天,老狸祝三立來了,他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也似的,笠原一鶴恭敬地迎他進來,祝三立冷冷笑道︰“我還能活著回來見你,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老和尚害人不淺!”

    笠原一鶴大驚問故,祝三立才把自己被宮中喇嘛所害,幸為涵一所救的一段經過說了一遍。

    笠原一鶴問道︰“那麼師父呢?”

    祝三立哼了一聲道︰“我老頭子為你的事,幾次亡魂,現在差一點兒死了,見了面你連一個謝字都沒有,一張口就問你禿驢師父,真正氣死我了!”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一紅,道︰“師叔你要不要緊?”

    祝三立望著他,不由“噗嗤”一笑,道︰“你這孩子,現買現賣那還能行?告訴你吧,你那老鬼師父死不了,他是找你爸爸去了。你爹也怪,好好的俠客不做,有妻有子哪樣不好,卻要跑到中國來做他娘的哪門子和尚,你說怪不怪?”

    笠原一鶴苦笑道︰“父親是一個想得開的人,他必定有難言之隱!”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算了,你父子是一個窯子里燒出來的,有老的就有小的!”說著眯縫著眸子,上下打量他道︰“我說小和尚你是真心想要當和尚嗎?”

    笠原一鶴雙手合十道︰“阿稱陀佛,出家豈有作耍的道理,師叔真會取笑。”

    祝三立含笑點關道︰“你現在還沒有落發,還不算是和尚,後悔還來得及,我看你還是好好想想!”

    笠原一鶴頻頻搖頭,說道︰“我已經想好了,等師父返後,我就正式落發皈依三寶!”

    祝三立摸著他那一縷山羊胡子,微微笑道︰“你看現在外面,春光明媚,鳥語花香,你師父師兄都不在,你悶在廟里,也不是個辦法!”

    笠原嘆了一聲,道︰“師父不在有什麼辦法?……我也是悶得很!”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我此刻有事,要往四川一行,很快就可回來,你不如跟我走一趟可好?”

    笠原不由一喜,可是立刻又皺了一下眉道︰“好是好,只怕師父轉回……”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你放心好了,這一次老和尚授權給我,要我帶你散散心的,你大可放心!”

    笠原一鶴不由立時笑道︰“我們何時動身,四川很遠吧?”

    祝三立含笑點了點頭道︰“遠是遠,但是一個好地方,漢劉備稱皇帝的地方,境內峨嵋青城,更是一時之盛!”

    笠原一鶴想了想,道︰“那我們何時走?”

    祝三立笑道︰“就今天吧,你去準備一下應用的東西,我去看看牲口去!”

    笠原一鶴本不大喜歡同著這位師叔出門的,只是他在廟里實在太悶了,既然師父托他照顧自己,何妨跟他出去走走,總比閑著好。

    他有了這種心意,于是就和祝三立各乘一匹馬,出寺而去!

    中原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

    這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全由祝三立負責,他只是沿途賞玩著,倒也是逍遙自在!

    這一日,船行長江,好像已入了川省了。笠原一鶴在船頭上站著,觀賞著兩岸的風景,見那些貨船,逆水行著,十分吃力,由十數個拖夫,牽著極長的繩,在沙岸上用力地拉著。

    這些人,頭上全是纏著白布,“哼喲”,“唉喲”,叫得甚為帶勁。

    他內心不禁忖道︰“這些人也太苦了,似如此拉法,真個是應上了‘舟行一尺水,皆汗也’那句話了。”

    他心中正自感慨的當兒,卻听得祝三立的聲音,在船內道︰“你進來,我有話對你說!”

    笠原一鶴應聲而入,卻見祝三立坐在一張竹椅上,眯著細目笑道︰“孩子,我問你一句話,一個人處身于世,首先應注重些什麼?”

    笠原一鶴一怔道︰“師叔問這些做什麼?”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自然是有原因了,我問你,如果一個人知恩不報該當何罪?”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師叔,你莫非是在說我不成?”

    老狸祝三立點頭一笑道︰“不錯,你真聰明!”

    笠原一鶴呆了一下道︰“師叔,你老人家的話,我不大懂!”

    祝三立比了一下手式道︰“我不說,你自然是不懂,我一說你就明白了,你坐下來!”

    笠原一鶴奇怪地坐了下來,祝三立咳了一聲,道︰“孩子,你那些東西能夠如數找回來,全歸功于那位徐小昭姑娘,你可知道?”

    這句話說著笠原一鶴不由一怔,祝三立一笑道︰“老實告訴你吧,那位徐姑娘因為把東西給了你之後,如今已得罪了她的父親,你是一個大丈夫,豈能要一個女人背難抵罪之理?”

    笠原一鶴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他父女自作自受,又與我何相干?”

    祝三立怔了一下,他一只手摸了一下胡子,冷冷笑道︰“就听你這一句,也就知道你這孩子也太寡情了。”說到此,氣得長嘆了一聲,道︰“我實在告訴你吧,那徐姑娘已洗心革面,做好人了。她因為把那箱東西交還與我,遷避到了他舅舅家里,如今消息外傳,那‘短命無常’徐雷,已然找了去了。”

    笠原一鶴聞言倒不禁吃了一驚,他低頭想了想,未說什麼,祝三立望望他哼了一聲,道︰“你如今打算如何?”

    笠原一鶴不由面色通紅,尷尬地道︰“師叔之意……又該怎麼好?”

    祝三立一雙眸子,在他面上細看一下,心里有數,當時內心暗笑道︰“我還當你真個是鐵石心腸,無動于衷呢?”心里如此忖著,不由冷冷地一哼說道︰“徐雷老兒,一向是手狠心毒的,他已知道女兒出賣了他,只怕非置其于死地不可!”

    笠原一鶴聞言不由驀地由位子上站起來,當下極為氣憤地道︰“他自已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居然還有臉怨他女兒,真正無恥!”

    老狸發出一聲狂笑,道︰“這就是了,你又該怎麼樣呢?”

    笠原一鶴用力地在船板上擊了一下道︰“我們去助那姑娘一臂之力……”才說到此,祝三立雙手連搖,道︰“這當中可沒有我什麼事,我不願再攪這種渾水了,你一個人看著辦吧!”

    笠原一鶴冷冷道︰“即已如此,師叔何必提起呢?”

    祝三立奸猾地一笑,道︰“我只是帶你來此,俗謂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件事,我只能出主意,卻要你自己來做,你只管放心好了,沒什麼大不了,吃不消的時候,我這個師叔再給你幫著也不晚!”

    笠原一鶴面色不禁又是一紅,道︰“這件事師父可知道?”

    祝三立搖頭笑道︰“你做事,只要行得正,坐得穩,干嘛事事都要請教師父,你這孩子真沒出息!”說著笠原一鶴不由臉又紅了,他長長嘆了一聲,說道︰“師叔,你不明白,她是一個姑娘家……我如今已是一個出家人,只怕……”

    祝三立搖頭笑道︰“你現在還不是和尚,要真出了家,這個閑事我也就不叫你管了。”說著神秘地一笑,似有弦外之音,只是難以令人猜測。

    笠原一鶴自那一日在船上見過徐小昭,已留下了極為鮮明的印象。

    此刻听說小昭有難,再一追想她還寶的情意,一顆鐵石心腸,立刻也就軟了下來。

    現在祝三立在一邊為他出計壯膽,笠原一鶴是一血氣方剛的少年,又怎會有所懼怕,當時立刻就心活了。

    他挺了一下身子,大聲道︰“師叔不要笑我,我笠原一鶴也不是怕死貪生的人,這一次師叔為我的事,尚且累遭危險,莫非我還在乎什麼?”

    他冷冷一笑道︰“師叔只要把那徐姑娘的住處告訴我,我自會設法保護她的安全就是!”

    祝三立拍了一下大腿,道︰“對!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不愧是涵一和尚的徒弟,這件事說穿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你足能應付。那徐老頭我暗中就能對付他,只是那徐小昭……”

    他嘿嘿一笑,道︰“也只有交給你了,人家姑娘對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自己看看怎麼報答人家吧!”

    笠原一鶴苦笑道︰“師叔,你真會開玩笑……”

    祝三立微微一笑,說道︰“一點兒也不開玩笑,這里還有一件東西,你要好好收藏著。”說著自懷內摸出了一串明珠,遞與笠原一鶴道︰“這是徐姑娘的一片心意,我已代你收了下來,現在交給你,不可遺失!”

    笠原一鶴接在手里道︰“她……為什麼送珠子給我?”

    祝三立本當明說,可是心中一動,他就微微笑道︰“你雖是中國人,但是到底在異國住得太久了,我們中國姑娘贈珠子與人,是表示恩意與歉疚……”

    笠原一鶴瞠目道︰“日本的姑娘,是不能隨便送東西給男人的,除非是定情所用的信物!”

    祝三立連連搖手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

    笠原一鶴收下了珠串,皺眉道︰“這位徐姑娘太多禮了。”

    祝三立手摸著胡子笑道︰“也沒什麼,我已把你的短刀送與了她,這叫做禮尚往來,她也不吃虧!”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道︰“師叔這樣做,我的心也就安了。”

    祝三立縮脖子嘻的一笑,內心卻不禁樂道︰“小伙子,你可是中了計了,這叫做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想到此,真是心中好不得意,內心不由忖道︰“老和尚,你徒弟紅塵未了,卻不是我祝三立有意與你做對,我此番帶他來此,你原是知道的,你佛法高超,凡事先知,怎麼會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已與我裝糊涂,想必也已是默認了此段親事,無論如何,匡飛的後代,我是不能看著他當和尚,你恨我罵我,也就由著你是了!”

    這麼想著,就點了點頭道︰“徐姑娘的性命,就操在你的手上了,孩子,這件事你可要負責任!”

    笠原一鶴冷冷一笑道︰“徐姑娘的性命,由弟子負責,師叔放心就是!”說話之間,小船已靠了碼頭,人聲亂成了一片,笠原一鶴怔了一下道︰“這是什麼地方?”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傻小子,到了地頭了,下來吧!”

    二人拉馬上岸,只見水面上擠滿了船,桅桿林立,風吹過來,有一股極濃的魚腥臭。

    一塊大石碑上,刻著“萬縣”兩個大字。

    這是川東的一個大鎮,桐油鹽貨等集散地,二人上得岸來,但听各方商賈討價還價之聲,亂成一片。

    二人牽馬擠出了這地方,來到大街上,但見行人如同穿梭也似地來回走著。

    那些來往的行人,有一個頗顯著的標記,幾乎每一個人,頭上都纏著一塊白布。這是川省一般人民的習慣,據說是相傳在于三國時,蜀漢昭烈帝之死,人民為之戴孝的緣故,笠原一鶴甚為奇怪,頻頻問故。

    祝三立卻顯得十分謹慎,他對笠原一鶴道︰“四川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境內奇人異士之多為天下之冠,我們不要多在街上瀏覽,快快找個地方住下吧!”

    笠原一鶴甚以為是,他自從吃過那次大虧之後,對人行事,已改得多了。

    這條大街正南方,有一處客棧,名叫“五福”,很是寬敞潔淨,二人就下榻于這個地方。

    進得房後,祝三立就把門關上了;而且對笠原一鶴說道︰“沒有事,最好不要出門!”

    笠原一鶴皺了一下眉,問道︰“那徐姑娘就是住在這個地方麼?”

    祝三立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可是還不到你出面的時候,‘短命無常’徐雷在川省有極大的勢力,他如事先知道我們來了,那可就不大好應付了!”

    笠原一鶴這時一顆心,不知怎地,卻深深地為徐小昭擔起憂來。

    老狸祝三立喝了一杯茶,換了一身衣服,他在頭上纏了一塊布,看起來,就很像是本地的一個土老了。

    他只對笠原一鶴說道︰“你暫時不要出來,我去去就來。”說著他就出去了,笠原一鶴換了便衣,在室內一直等到深夜,他才回來。

    祝三立是由房上回來的,見笠原在燈下打盹兒,不由笑道︰“傻小子,于嘛不睡覺呀?”

    笠原忙站起來,道︰“我怎能睡得著?你見著了徐姑娘沒有?有沒有危險?”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我們來得還是時候,徐姑娘暫時還沒有危險,不過徐雷已經來了,看樣子,他是要帶女兒去金陵,所以我想要救徐姑娘,最好的辦法,是在他們行船的中途下手!”

    笠原一鶴急說道︰“那時不是要晚了?”

    祝三立望著他微微一笑,心說,喝,鐵心成了豆腐心了!當下搖了搖頭道︰“小伙子,你沉住氣,包在我的身上,誤不了事的,現在先吃東西。”

    笠原一鶴這才留意到他手里拿著一個油紙包兒,打開來,是一只鹵雞和幾個饅頭。

    祝三立又開門要茶房沏了一壺熱茶,兩個人就著熱茶吃了一飽,笠原一鶴始終還惦記著那個徐姑娘,心情自是不開朗。可是老狸倒是吃得飽,睡得著,心也寬,吃完之後,往床上一倒,呼呼大睡了起來。

    笠原一鶴這時不禁想到了那個姑娘,內心真像是被刺扎著一樣。真奇怪,這件事,過去自己不想也就算了,一想起來,竟是坐臥難安。

    對于那個姑娘,他保持著昔日初見時的一份好印象,長長的娥眉,密密的睫毛,瓜子的臉蛋兒還有一對淺淺的小梨窩兒……

    她的腰,是那麼細,那抱著月琴的一只手,是那麼的白,是那麼的細,宛似春蔥一般……

    想到此,他的臉驀地紅了,內心也不由著通通直跳了起來,不禁自責道︰“罪過……罪過……”說著雙手在胸前合十,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張開眸子看了看,祝三立睡相嚇人,只見他張著一張大嘴,發出雷也似的鼻鼾聲。

    笠原一鶴緊緊咬了一下嘴皮,恨忖道︰“他倒是睡得著,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要是那徐姑娘有一個三長二短!”想到此,他不由驚得怔了一下,心中由不住又想起︰“這位祝三立與此事無關,自然他是不急了,求人不如求己……”

    “我何不現在就去把那徐姑娘救出來?也叫祝師叔對我另眼相看!”他想到這里,頓時覺得甚為有理。

    當下輕輕走到桌前,把那口長刀慢慢抽了出來,刀光映著燭光,發出一道銀虹。然後,他用一條黑綢子,慢慢地把刀纏上,再用帶子系在背後。

    這時,他忽然心中一動,道︰“不好,我看來是白忙了,那徐姑娘的住處在哪里我還不知道呢?”想到這里,頓時就涼了半截。忽然,他目光有意無意地卻看見視三立的靴口邊,露出了一小截紙條。

    笠原一鶴心中暗想道︰“莫非是徐姑娘的住處不成?”想著,就躡足走到了祝三立的床前,彎下身子,以二指輕輕地把那紙條抽出來。祝老頭鼾聲如雷,絲毫不為所驚。

    笠原一鶴退回燈下,喘了一口氣,心說︰“師叔也太大意了,一個外出的人,居然睡覺如此不驚覺,太大膽了!”心里想著,目光遂向手中紙條落去。只見條上寫著︰“萬縣劉府井大街,東頭宏興瓷行,徐。”

    他不由大喜,心說︰這就是了。當下把這幾個字好好記在心里,暗笑祝老頭記性太壞了,就這麼幾個字,看一遍也就記下了,還值得寫條子?想著,他又悄悄把這張條子,放到了他的靴子里,祝三立仍是熟睡未醒。

    這一切,笠原一鶴自認為是天衣無縫的。

    推開窗外面是一片皎潔的月光,正有一只貓在檐頭上蹲著,笠原一鶴深恐把祝三立驚醒了,當下比了個手勢,把貓給趕走了。他自己這才施展出輕身功夫,把身子繞了出去,用父親傳授給他的“燕子三抄水”,只見人影閃動,只是幾個起落,已撲出了這所客棧。

    大街上,仍然還有人跡。

    笠原一鶴在路頭上,問了一個賣“炒米糖開水”的老頭子,劉府井大街在哪里?

    這老頭齔牙一笑,道︰“你腳下走的這一條就是,朗格不曉得咧?”

    笠原一鶴不由紅著臉抱拳退開,他此時已是中國打扮,一切的動作,也都中國化了,所以老人並沒有疑心。

    他走到牆下,心里不由想道︰“莫怪祝師叔不要我出門,原來我們是住在這一條街上呀!”

    想著放步奔東,果然老遠就看見“宏興瓷行”的大招牌。這瓷行的規模,還真不小,由大門往里看,竟是有五六進院子之多,圍牆也高,上面瓖著一些琉璃碎碴子、鐵釘之類的東西。可是,這些又豈能阻止住他的來去?他四下看了一眼,見這時正好沒有行人,他就把身子向上一拔,“嗖”一聲,拔上牆頭,緊跟一個翻身,已到院內。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勢,正前的一間房子,大概是瓷行門市生意,往里面看,一間整潔的白牆,牆內花樹井然,不用說,那一定是住家。

    笠原一鶴也不知怎麼的,這時一身是膽。

    他絲毫也不考慮,對方是否有防備,一心只是惦記著那位徐姑娘。就見他右手很快地,已把長刀抽了出來,解下了纏在刀上的帶子,足下一頓,已躥身上了粉牆。然後再一騰身,已掠出了數丈之外。

    院子里花樹甚多,房子的牆壁,都是白粉刷的,笠原一鶴也不知道,那徐小昭是住在哪一間房里。他順著花間小道走下去,轉出了一排房子,就見正面一間廳房里,還亮著燈,這時候,似乎還有人在大聲地說著話。

    笠原一鶴就飛上了屋檐,幾扇窗戶全是開著。

    他身子方一湊過,就已听到,室內一個老聲老氣的人,一面咳嗽一面道︰“照理說,小昭這孩子,我是沒資格硬留著她,可是,我那老妹妹過世得早,就這麼一個……她哭到我這里來了,你能說我不收留她?”

    說話的是一個瘦身材,托著水煙袋的老頭,一副商人的模樣,大耳朵,松眼皮,說話直揚眉,大概是因為被煙燻著的。

    在他對面坐著一個赤膊上身的老頭兒,卻是直著腰,很是精神,這時聞言,正自頻頻冷笑。

    笠原一鶴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只嚇了一大跳,差一點兒由房上摔了下來。這人非是別人,正是那個罪魁禍首,綠林大盜——“短命無常”徐雷。

    笠原一鶴暗自鎮定著,倒听听他說些什麼?

    徐雷這時一只手捧著茶碗,冷笑道︰“大哥,你這是什麼話,我老頭子還沒死呢!真要死了,她投奔你來,我倒是不在乎了……”

    那個商人,可能是小昭的舅舅。別看他是一個文弱的商人,但是個性倒是真倔強,他擺了一下手,道︰“得了,徐老大,你是干什麼呢?我能不知道,小昭那孩子也不小了,也該找個人家了,你還能老帶著她在江湖上瞎混?”說著,噴了一口煙,又道︰“你過去的事,要是叫衙門知道了,早晚能逃一個好……唉呀,兄弟呀,我們可是親家,不是冤家,你以後還是……”

    徐雷重重地把茶碗一放,發出了“當當”一聲,怒道︰“我的事,你管不著,你妹妹也死了,我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關系,叫你一聲大哥算是抬舉你了,你這麼胡放屁算是什麼?”

    那個老頭,聞言倒是怔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吐了一口氣道︰“好呀,徐雷,你這是跟我翻臉,不認我了……”說著站起了身子,冷笑道︰“這好辦,你這種作風,我早也看不慣了,還有你帶來的那兩個朋友,我看也不是什麼好玩藝兒,一天到晚調戲丫環……”他氣得直發抖,伸出手指了一下外面道︰“最好,你們今天晚上給我走,我呀,我早就夠了,夠死了!”

    “短命無常”徐雷嘿嘿一笑,說道︰“不用你夠,我們也夠了,我們已經決定了,錢一到手,我們就走。小昭也不能讓她留在這里,她好歹也是我的女兒,她得跟著我!”

    老頭傻了,半天才咂了一下嘴,道︰“這……小昭的事,要問她自己,至于錢……我還不大明白,什麼錢呀?”

    徐雷狂笑了一聲道︰“你還真會裝糊涂,我一來不就說了,這一次我丟了不少錢,沒辦法混了,你要我走也行,這麼吧,你拿出一個整數!”說著右手一張,老頭打了一個冷戰道︰“多……少?”

    徐雷一笑,說道︰“不多,五十萬兩銀子!”

    老頭差一點兒坐下來,他搖了一下頭,冷笑道︰“你當我是誰呀,我是沈萬山?得了聚寶盆是怎麼著?”

    徐雷嘿嘿一笑道︰“你少來這一套,這萬縣誰不知你是財主,馬市子口的兩個錢莊子就不止一百萬,你——有的是錢,這點數目,在你算什麼?”

    老頭臉都白了,氣得直眨眼道︰“好!你這是硬擠我,我雖沒有練過武,卻也不是好欺負的,我沒有!”

    徐雷嘻嘻一笑,道︰“沒有也好辦,我早也想通了!”說著由身上取出一張告示,遞過去道︰“你先看看這個再說!”

    老頭接過細看了看,嚇得面無人色,哆嗦道︰“你……你取了皇帝的貢物……好……海捕公文!你真是個強盜,賊!殺頭都不屈!”

    徐雷一笑道︰“殺頭,論罪就是要斬九族,你也跑不了。”

    那老頭嚇得“撲通”一下就坐下了,水煙也掉了,張了半天嘴才道︰“這是真……是假?”

    徐雷冷冷一笑道︰“假?假我還會到你這里來躲著?大哥,你說說看,你是拿五十萬好,還是要命好?”

    老頭發出了一串咳嗽,一面哎喲著,一面道︰“你這是要我的命……我可是要命了。”

    徐雷一聲冷笑,一竄身已到了這老頭的面前,當胸一把,已把老頭給抓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厲聲道︰“听著,裝死沒有用,五十萬,你拿得出來,再弄一條快船,後天一早,我們走人,以後死活都沒有你秦方的事,要不然……”

    秦方眼淚汪汪地道︰“你好,你好,你是我的好親戚,我算倒了霉了!”

    笠原一鶴看到此,不由得怒上眉梢,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忽然,他背後有人輕輕拍了一下,道︰“兄弟,我們又踫上了,來!”

    笠原一鶴猛一回頭,這人“嗖”一聲,已躥出了四五丈以外,向地上一落,招手道︰“小子,來呀!”

    笠原一鶴怒吼了一聲,連人帶刀撲去對方,“當”一聲,對方已把笠原一鶴的刀蕩去一邊,接著見他右手一抖,打了開來,竟是一柄折扇。

    笠原一鶴陡然一驚,打量之下,才認出了,這人是紈扇穆銀川,他和蒼須老人秦二棠,同是徐雷一邊的。

    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此人。

    衣衫飄飄的穆銀川笑吟吟道︰“小子,你來得正好,徐老大想你可是想得厲害!”說著手中折扇“刷”一聲,直向笠原一鶴兩肩上掃來。

    笠原一鶴身子一偏,掌中刀水平般地撇了出去,穆銀川一聲狂笑,隨著他刀的波浪,已飄在了一邊。

    笠原一鶴怒吼了一聲,掌中刀“呼”的直劈了出去,可是刀出一半,卻被斜刺里另一件突出的兵刃磕在了一邊,只听見“喲”的一聲,當空現出了一點火花。緊跟著一聲狂笑道︰“好小子,你來得好極了!”

    笠原一鶴忙急轉身,黑暗中,笠原一鶴認出了來人竟是徐雷,不由大吼了一聲道︰“我與你這老賊拼了!”說著一頭向著徐雷胸上撞去。

    徐雷腹部向後一吸,笠原一鶴的頭,竟是差一點兒沒有撞著,只見他右手向著他背上一搭,狂笑道︰“我看你跑?”

    笠原一鶴不由身上一麻,他知道自己被這老頭拿了穴了。

    這時紈扇穆銀川如同飛燕也似地躥到了近前,手中折扇一合,正要點來,徐雷道︰“且慢,兄弟,他跑不了。”說話之間,秦二棠也來了,見狀呵呵笑道︰“這小子是他媽鬼迷心竅了,怎麼著?專門送上門來?”一面說著,一面由身上掏出一根皮繩,幫著把笠原一鶴給拴了一個結實!

    這時候廳內那個老頭兒秦方,也得訊走了出來,他嚇得發抖道︰“你們這是干什麼呀?……老天!可別殺人呀!”

    徐雷望著他冷笑道︰“這就是那個正主子,他就是進貢皇上的那人。”

    秦方“哎喲”了一聲,道︰“老天爺,可不能殺了他,唉,請進來,上坐……”

    穆銀川哈哈一笑,道︰“定要上待他,我們要問問那些東西他收到哪了,叫他怎麼吃,怎麼給我們吐!”

    說著“嘿嘿”一笑,一只手緊緊抓住他脖子,向里一推,笠原一鶴差一點兒摔一個跟頭。

    一伙人佣著他,走進了客廳。

    “短命無常”徐雷點頭笑道︰“小子,你來得正好,怎麼,是送東西來了吧!”說著走過去,用兩只手,在他身上一陣摸索,哼了一聲道︰“到了這個地方,小伙子,你要放明白一點兒,你們是厲害,徐大爺斗不過你們,小子,那一箱子玩意呢?”

    笠原一鶴咬牙切齒道︰“老賊,你真是做夢,那箱子東西,早已進了貢了,居然還在做夢!”

    徐雷怔了一下道︰“瞎說八道,能有那麼快?”

    笠原一鶴冷冷道︰“不信算了,老賊,你在我身上,是什麼也找不到的!”

    徐雷獰笑了一聲,道︰“你來這里做什麼?”

    笠原一鶴不擅說謊,當時正色道︰“我是來救徐姑娘的,不幸被你抓住了,現在我也沒有什麼話說,只求一死!”

    徐雷不由怪笑了一聲,道︰“我說呢,那丫頭一個人哪能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你們兩個串通好的?”

    這時蒼須老人秦二棠,一只手仍然在他身上摸索,竟給他摸著了一件東西,當時呵呵笑道︰“小子,這是什麼東西?”說著右手抖出了一串明珠,笠原一鶴不由一驚,暗責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把徐小昭轉贈自己的那串明珠帶在身上,這可是糟了。

    果然,徐雷乍然一見,面色大變,他猛然一把,把秦二棠手上的珠子給搶了過來,就仔細看了看,森森一笑道︰“好小子,你這串珠子是怎麼來的?”

    笠原一鶴好不為難,當時冷冷一笑,一言不發!

    穆銀川在一旁,道︰“有了這串珠子,就不愁別的東西沒有下落,我有法子叫這小子吐實!”說著右手直向著笠原一鶴脈門上抓去。可是,徐雷卻把他的手推開來,冷冷笑道︰“三弟,你錯了,這串珠子,可不是進貢給皇上的東西,乃是我徐家傳家的東西!”說著冷冷一笑,獰厲地看著笠原一鶴道︰“小伙子,你是怎麼來的?”

    笠原一鶴抬頭看了一眼,實在不好啟齒,他冷冷一笑道︰“何必多問,要殺就殺!”

    秦二棠皺眉道︰“徐老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徐雷嘿嘿一笑道︰“這珠子是小昭不離身子的東西,怎麼……”說到這里,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一張老臉顯得不大對勁,可是又不能不問,冷冷笑道︰“你是怎麼得來的?說!”

    笠原一鶴嘆了一聲道︰“這是……”

    紈扇穆銀川看到此,已心內明白,由不住“噗嗤”一笑,道︰“得啦!別說了,我知道了!”

    徐雷冷然道︰“你知道什麼?”

    穆銀川嘻嘻一笑,道︰“算啦,干嘛打破砂鍋問到底,真要問出來,你這個做老子的也未見光彩!”

    “短命無常”徐雷面色一沉道︰“老三,你這是什麼意思?”

    穆銀川哈哈一笑道︰“徐老大你是聰明人,這點小道理你能不懂?看樣子,我那佷女兒是貼上這小子啦!”

    徐雷陡然濃眉一挑,獰笑道︰“你少胡說,跟我進去!”

    穆銀川一拉秦二棠,向著徐雷一笑道︰“老大,這是你的家務事,我們兩個可不便管,你看著辦吧!”

    徐雷面色漲得通紅,重重跺了一下腳,道︰“你少胡說。”說著推著笠原一鶴,直向內室走去,秦宅主人秦方見狀大吃一驚,慌忙跟上去,道︰“徐雷,你要干什麼?……”

    徐雷回身厲聲道︰“我徐家的事,你少管!”說著一腳,已端開了一扇風門,走進一條廊道,他手里緊緊抓住笠原一鶴的繩子,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還會有這一手。”

    笠原一鶴本來早就想著,以性命與對方一拼,可是內心惦記著那個徐小昭,他想著現在她到底是怎樣了。

    所以現在一任徐雷怎麼對待他,他都一言不發。

    二人穿過了這條長廊,來到另一進院子,可能這院子里都是住的婦人女子,徐雷也不管,一直走了進去。

    有幾個丫環婆子,看見他像殺人也似的樣子,都紛紛避了開來。

    他帶著笠原一鶴,一直走到了一間偏房門前,這間房子有著一張厚厚的紅木門,門前有一個婆子坐著。

    這婆子見了徐雷,叫了一聲︰“徐老爺。”

    徐雷冷冷道︰“把鎖打開,你先退下去!”

    那婆子怔了一下,就由身上取下了鑰匙,開了門上的大鎖,徐雷把笠原一鶴用力往里一推,自己也走進房內。

    這房子布置得很是雅靜,可是幾扇窗子都加著一個鎖,長桌上點著兩只蠟燭。

    靠著牆邊,一張紅木床上,坐著全身素衣的徐小昭,看起來她如今是清瘦了。

    她瞪著一雙驚惶的眸子向這邊望著。陡然見笠原一鶴撞進來,她嚇了一跳,猛地由床上站了起來道︰“你……笠原……一鶴……”

    徐雷哈哈一笑,說道︰“丫頭,你做的好事!”

    徐小昭抬頭掠了徐雷一眼,這幾天,由于徐雷對她的情形,她顯然對于父親的感情淡多了。

    當時冷冷一笑,道︰“爹,你老這是什麼意思?”

    徐雷“哼”了一聲,道︰“好丫頭,你還有臉問我?”說著抖手把那串珠子打了過去,徐小昭身形一閃,那串珠子“嘩啦”一聲,散了一地都是。

    徐小昭低頭一看,不由粉面上飛起了兩朵紅雲!

    徐雷望著她森森地道︰“這東西,是你送給他的,還是他偷走的,說!”

    徐小昭眸子向著笠原一鶴望了一眼,見他正自凝目望著自己,那黑白分明的雙目,帶著幾分木訥。

    小昭本是風塵中拿刀動劍的姑娘,自幼已養成了爽朗的個性,並不似一般小戶女子做作。

    當她自問,難以逃開父親毒掌之下,內心反倒是安寧多了,這時,她不由心中思忖道︰“我如直說,也不過如此,如說是他所偷,只怕他立刻就要遭到父親的毒手!”當下略一吟哦,即說道︰“是我給他的!”才說完這一句話,就見徐雷一聲厲叱道︰“賤貨!”

    “啪”一掌,正正打在了小昭的臉上,頓時順口流血不已,徐小昭被打得一跤跌倒在地上。

    徐雷跟著一腳直向著笠原一鶴身上踹去,笠原一鶴身子一晃,已閃在了一邊。

    徐雷一聲狂笑,說道︰“我殺了你這小子!”

    陡然間,身子反轉過來,雙掌交錯著,直向著笠原一鶴兩肋之上,猛插過去。

    笠原一鶴自不甘任他加害,當下身子向右一閃,雙手雖被繩子綁著,他卻轉過身子,直向著徐雷腰眼上踹去。

    徐雷一聲狂笑,說道︰“小子,你是找死!”只見他雙手霍地向外一抖,笠原一鶴已被震得翻了出去,這怪老人一聲厲吼,正要以“百步斷掌”的重手法,立斃對方于掌下的剎那之間。

    就在這時,窗外忽地飛來數股微風。

    幾上的三只燭火,一齊熄滅,徐雷退後一步道︰“什麼人?”忽然雙腿被徐小昭撲過來,抱了一個緊,一面泣道︰“爸爸……你饒了他……吧!”

    徐雷一腳踹開了小昭道︰“賤丫頭,你也是一樣,我殺了你!”說著正要落掌而下,這時小昭卻又再次撲上來,緊接著她痛哭了起來。

    全室漆黑,徐雷生恐笠原乘機逃走,他用力地掙開了徐小昭,閃身出室,重重地把門關上了,冷笑道︰“你二人暫時守在一塊吧,早晚我會要你二人的命,把門鎖上!”跟著,是門上加鎖的聲音。

    黑暗中,徐小昭抖泣著道︰“喂……你還好吧?”

    笠原一鶴背牆而立,嘆息道︰“還好……姑娘你呢?”

    徐小昭摸索著,爬過去,她接觸到了男人的一只手,可是這時候,她也顧不到什麼叫做羞恥了。

    她緊緊地抓住這一只手,並且把臉貼了上去。

    笠原一鶴抖了一下,可是,他並沒有掙開。在黑暗中,他們彼此依偎著。

    “你怎麼會來……這里呢?”

    “我……我……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你……”

    “姑娘你,受了苦……唉,是我害了你!”

    “可別這麼說……”

    徐小昭伸出一只手,捂在他嘴上,訥訥道︰“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搶了你的東西,你也不會受這個罪了。”

    笠原一鶴這時臉紅,心也跳得厲害,他把身子向一旁縮了一下,道︰“姑娘,不要這……”

    徐小昭冷冷一笑道︰“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害怕?”說著把身子向前依了些,媚聲道︰“你真好,居然還想著來看我,我就是死了也感謝你!”

    笠原一鶴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摸在了她的頭上,他訥訥道︰“你把箱子還給我,我也感謝你!”

    小昭仰起臉來,雖然她看不見他的臉,可是卻感覺到他的出入氣息,她把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笑道︰“你來找我,你師父知道麼?”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徐小昭低聲道︰“祝三立呢?”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小昭一笑,道︰“那珠子是我給他的,我就知道他會轉給你。”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說道︰“我的刀呢?”

    徐小昭按過他的手,在腰上摸了一下,笠原一鶴立刻就體會到,那口刀插在她腰上,他這時只覺得心跳得厲害。由不住用手推了她一下道︰“姑娘,我如今已出……出了家!”

    徐小昭一笑,用手摸著他的頭發道︰“可是你還有頭發。”

    笠原一鶴訥訥道︰“這……”徐小昭把身子偎近了些道︰“別盡說這些了,我們都快要死了,你覺得死了不可怕?”

    笠原一鶴聞言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他用力地站起來道︰“我來想想辦法!”說著他把纏在身上的繩子全解了下來,徐小昭這時一面幫他解繩子,一面笑道︰“奇怪,我一點兒也不怕,好像死都不害怕了。”說著一雙玉腕摟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一張粉臉湊了上去,笠原一鶴只覺得一股溫香,唇間已接觸到了對方那張粉臉,他抖了一下道︰“不行!”

    “為什麼不行?”

    徐小昭靠緊了,她的臉貼得更緊了,道︰“我們都快死了……現在我誰也不怕了,誰也不在乎了,哥——我是你的人了,你還不知道?”

    笠原一鶴只覺得臉上濕糊糊的,這才知道原來她哭了,當下用長長的袖子,為她抹了一下臉上的淚,道︰“小昭,你勇敢一點,我能帶你跑出去……我們不能這樣就死!”

    徐小昭忍不住伏在他肩上哭了,她說︰“我真高興……我願意這樣與你守一輩子,我爸爸是一個狠心的人,他說得出就做得到,你還……”才說到此,就听見門鎖“叭達”一聲,二人都不由吃了一驚,忙自分開。就見門開了一縫,一個人摸著黑道︰“小昭,小昭。”

    徐小昭立時听出了聲音,忙道︰“舅舅,你怎麼來了?”

    秦方抖著聲音,道︰“那位少爺呢?……哎呀,你們可得快呀!”

    徐小昭不由大喜,忙拉著笠原一鶴走過去,道︰“爸爸呢?”

    秦方急促地道︰“他們在前廳。”才說到此,一個人匆匆探頭道︰“老爺快呀,徐大爺來了可晚了。”

    秦方嚇得把二人拉了出來,他遞給小昭一個包袱道︰“拿著這些錢,快逃命走吧!你們就成婚,這個人錯不了。”說著又遞給笠原一鶴一封信道︰“這是一位俠客,叫我給你的,這位俠客姓祝,他叫你不要管他,帶著姑娘走吧!”

    笠原一鶴不由一怔,秦方手上還拿著一口鋒芒四射的匕首道︰“這口刀也是那位老俠客借我的,要不是這口刀,這門鎖是開不開的,你拿去吧!”

    笠原一鶴忙把刀接過來道︰“謝謝你老人家!”

    秦方老淚縱橫地道︰“孩子,你快走吧,你們成了親,定了家,別忘了叫人給我送個口訊……”才說到此,那個把風的人忙過來道︰“快走吧!”說著一拉笠原一鶴道︰“相公,快跟我來,車都套好了。”

    笠原一鶴當時心亂得很,徐小昭卻喜上眉梢,她喜極而泣道︰“舅舅,你對我真好……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

    秦方一直回頭,似乎很害怕的,連連催道︰“快走吧!”說著扭身就走了,那個听差的,這時拉著二人由花樹下左竄右轉,一直走到了後門口。

    門外這時一輛馬車早套好了,二人趕忙上車,那听差的,忙上座位帶馬。

    徐小昭問︰“上哪去呀?”

    趕車的小聲道︰“上江邊去,老爺的船也備好了,上了船就不怕了!”

    這輛馬車,毫無聲音地,直向著江邊狂馳而去,于是二人順利登上小船。

    在蕩漾的江水上,舟子點起了一盞燈,回身問道︰“稟新姑爺,船放何處?”

    笠原一鶴不由一怔,就用眼楮去看徐小昭,徐小昭臉色微紅地推了一下道︰“人家問你呢,怎麼不說話呀?”

    笠原一鶴“哦”了一下,道︰“隨便!”

    舟子一呆,徐小昭忙道︰“你往下走就是了。”

    這時那舟子的老婆婆由後艙走出來,指著兩碗面,笑嘻嘻道︰“姑爺,姑娘,我給你們下了碗蹄花面,消夜!”

    小昭望著笠原一鶴抿嘴笑,就站起,把兩碗面端了過來,她此刻的欣慰,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二人吃著面,笠原一鶴卻不時皺著眉,徐小昭不由望著他道︰“你……不高興麼?”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道︰“祝師叔這個人,太怪了!”

    小昭忙道︰“對了,他不是還有一封信麼?怎麼不拆開看看?”

    這句話提醒了笠原一鶴,當下匆匆把信件取出,只見那是大紅的信封,信封上畫著一條龍,一只鳳,上面寫著“百年好合”四個大字。

    笠原一鶴是生長異國,可是這些字意,他也有了耳聞,頓時臉就紅了。

    徐小昭卻情不自禁地把頭枕在了他的肩上。

    在燈下,他們展開了那封信,那是一張賀喜的禮函,字句潦草,文詞不拘,寫的是︰“一鶴賢佷,小昭姑娘,百年好合,緣定三生,永結同心,勿暴毋氣,寶劍明珠,風塵駢驥,此去天涯,行俠為義。”

    二人看到此,臉色不由全都紅了。

    笠原一鶴情不自禁地分出一只鐵腕,緊緊地抱著徐小昭,小昭忍不住抬起頭來問道︰“你……可願意?”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那封信里,厚厚地還有東西,笠原一鶴抽出了一張,見是一張銀票,面額寫著︰“紋銀二百兩整”,旁邊寫著“賀儀”。

    徐小昭微微笑道︰“祝師叔人真好!……干嘛還送錢呀!”

    笠原一鶴這時又打開了另一張信箋,卻是一張素箋,上面寫著︰

    $R%“壬辰年某月某日,匡徐聯姻,證三生緣,意屬天定,僧可忍干,越五十年,華陽金頂,僧再臨,渡登樂上,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朝陽寺涵一和尚

    X年X月X日$R%

    笠原一鶴看到此,不由雙眉一展,微微嘆了一聲道︰“師父真是無事不知……原來此事早已在他算中,我正在為此擔心呢!”

    徐小昭睨著他,半笑道︰“信上寫些什麼來著?”

    笠原一鶴把信遞給她看,她口中一句句念著,可是笠原一鶴卻是看著她直笑。只見她杏目旁睨,玉齒如貝,在習習的江風里,微風吹動著她滿頭的秀發。

    她倒下身子,把整個的玉體壓在了笠原的腿上,然後翻過一只玉腕,勾住了他的頸子,嬌笑道︰“這會兒,你還拿刀殺我不?”

    笠原一鶴身子都由不住酥了,可是他是個老實人,不擅花言,听了這句話,一張俊臉,整個緋紅。

    這時只听見“嘩啦”一聲,二人嚇了一跳,趕忙坐好,卻听見船頭的伙計笑道︰“船上風大,蟲子也多,把簾子撂下來就好多了。”

    二人不由臉色大窘,相視一笑。

    徐小昭坐正了身子,一面理著散發道︰“想不到我們會有這一天,一鶴,我們說正經的,這檔子事,你打算怎麼辦?”

    笠原一鶴訥訥說道︰“全听姑娘吩咐……”

    小昭打了他一下,道︰“沒見過你這種人,這是我們兩個的終身大事,你一個男人家,總得拿個主意呀!”

    笠原一鶴低頭想了一會兒,道︰“婚姻大事,要稟明父母,我父親听說已來了中原,這件事雖說師父與祝師叔均已作主,我看還是應該通知他老人家一聲。”

    徐小昭一只手托著下巴,點了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笠原一鶴又道︰“我還應該去朝陽寺,稟別師父!”

    徐小昭一笑道︰“我可不去,我在門口等你,那里頭全是些和尚,我一個姑娘家,多不好意思!”

    笠原一鶴點了點頭,這小兩口兒,總算苦盡甘來,在這般講究的大船里,面對著銀蛇般顫動的江水,清風徐徐地吹進來,他們耳中所聞的是鎭乃的舟櫓之聲,這調調兒真令人神往。

    舟行甚遠,不一日已抵達金陵。

    二人賞了船夫的酒錢,上得岸來,此刻心情已大不相同了,兩個人雖沒有正式拜天地同房同寢,可是那份感情,卻是如膠似漆,難分難舍。

    他們雇了一輛車,直趨朝陽寺。

    在暮晚黃昏的時候,來到了朝陽寺前,小昭有些臉紅地道︰“我就不下去了,問問你師父,要不要我去見他。”

    笠原一鶴答應了一聲,下得車來,直向寺內行去,外殿的幾個和尚,著見他來,俱合十道︰“師兄回來了。”

    笠原一鶴很恭敬地答著禮,可是臉上卻顯出不大自在的樣子。他一直行過了大殿,來到了後院的禪房。卻見幾個和尚笑著指著自己,彼此在談笑著,笠原一鶴不由面紅過耳,很是羞慚,暗暗忖道︰“我這人是丟定了!”他又想道︰“這一次,見過了師父以後,我就不再來廟里,否則,是給他們取笑了。”想著,已來至師父禪房門口,門前立著一個小和尚,見狀合十道︰“師兄來見師父的吧?”

    笠原一鶴忙自站定,欠身道︰“正是,請師弟通稟一聲。”

    小和尚一擺手道︰“師父早算定你今天來,特別叫我在這里等你。”

    笠原一鶴一怔道︰“我要見師父。”

    小和尚一笑道︰“師父在入定,說不能見你,有什麼話你對我說也是一樣。”

    笠原一鶴不由心中一怔,頓時就呆住了。

    小和尚見狀,合十道︰“阿彌陀佛,師兄不必傷感,師父不願見你,是有原因的,師父曾說過,你的緣份已定,他老人家不見你,是怕改了你的主意。”

    笠原一鶴不由戚戚道︰“莫非師父不要我這個徒弟了?”

    小和尚一笑道︰“哪兒的話,師父還送的有東西給你呢!師兄請你等一等。”說著轉身而去,笠原一鶴見他走開,就大著膽子,把門簾揭開,走了進去。果然就見涵一和尚正自坐在蒲團上打坐,面色沉著,似已入定。

    笠原一鶴就跪下來叫了聲︰“師父,弟子來叩見你老人家了!”不想一連說了幾次,老和尚的眉毛都不動一下,他正要再說,就覺衣袖被人拉了一下。笠原一鶴回頭看了一下,見是那個小和尚,小和尚對他擺了擺手,擠鼻子弄眼的,樣子很急,似乎頗有怪罪的意思。當時,笠原一鶴只好對著師父叩了個頭,隨著小和尚走了出來。

    小和尚嘆口氣,道︰“師兄,你也太大膽子,師父他老人家打坐的時候,你竟能進去?”

    笠原一鶴嘆了一聲,道︰“師父定是生我的氣了!”

    小和尚一晃頭道︰“絕不會,他老人家要是生氣,根本也就不會叫我在這里等你了!”跟著把手上一個黃綾子包兒,遞到了他手上,道︰“這是師父給你的東西,師兄你收下吧!”

    笠原一鶴接了過來,道︰“謝謝師弟了!”

    小和尚打了一個稽首道︰“師兄好走,我不送你了!”

    笠原一鶴作別後,一直出了朝陽寺,徐小昭已等不及,在車里伸出了脖子向外張望。見了面,她就問︰“怎麼樣?師父說些什麼?”

    笠原一鶴搖了搖頭,苦笑道︰“師父在入定,沒有見我。”

    徐小昭“噢”了一聲,馬車“答答”有聲地向前行著。

    二人打開了那個黃綾包兒,卻見里面是厚厚的兩個大本子,醬綢的面子,黃緞的牙條,上面寫著︰

    “如意形功圖譜”。

    “雙修劍錄”。

    一張紙條上,寫著︰

    “特贈,一鶴愛徒,小昭徒媳,加功勤習,妙用無窮,寶之!寶之!”

    二人頓時就樂開了,笠原一鶴不由高興得熱淚直流,說道︰“師父原來是愛我們的。”

    徐小昭一面翻著那個本子,見其中繪著各式各樣的圖形,熊伸虎經,猿掠鶴舞,無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當時就知道,必是兩本寶書。

    他二人在車上,連連翻著這些畫譜,不知車子已行到了紫金山前。

    但見翠樹蔭蔭,雲白風清。

    二人收下本子,正自相倚著伏窗觀賞,忽听得身後一串響徹的鈴聲。緊接著“哧哧”飛來了兩支極小的銀箭,正中二人發內。

    兩個人嚇得大吃了一驚,雙雙躍身而出。卻見一匹胭脂色大馬,飛快地馳到了面前。

    馬上是一個綠色衣裙,秀發披肩的大姑娘,她笑嘻嘻道︰“大哥,小昭嫂嫂,恭喜你們了。”

    徐小昭怔了一下道︰“你是……”

    笠原一鶴這時已認出了來人,不由又喜又愧,當時張大了嘴邊︰“你是……匡芷苓妹妹吧?”

    這姑娘紅著臉,一笑,說道︰“當然是啦,哥哥,你可知道,爸爸已經和媽媽好了!”

    笠原一鶴已知道父親那一段往事,當時聞言,不由又驚又喜,道︰“啊……他們現在在哪里呢?”

    匡芷苓呼呼地道︰“就在前面不遠,你們跟我來吧,媽說得真準,她叫我在這里等,總能等著你們,果然……”說著一雙黑油油的大眼楮,一直在徐小昭身上轉著,又笑著道︰“我這位嫂子可真漂亮,怪不得大哥會千里迢迢跑到四川去,千里救美呢!”

    徐小昭羞得低了頭,笠原一鶴卻拿出哥哥的架子,笑道︰“不要胡說,你怎麼知道的?”

    匡芷苓搖頭笑道︰“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才說到此,就听見一片笑聲,笑聲中有男有女,其中之一大聲道︰“好不害臊的丫頭,大言不慚。”

    樹叢中,首先步出了老狸祝三立,老遠地抱拳道︰“新姑爺,姑奶奶,恭喜了!”

    二人忙自倒身下拜,卻為祝三立搶著把二人扶了起來,這時樹叢中,陸續步出了翠娘白姍和匡飛以及黑羽匡長青幾個人來。

    笠原一鶴一拉小昭,不待吩咐,雙雙趕上去,叩頭問禮。

    白姍攙起了二人。

    她今天穿了一襲粉紅色的衣服,看來,絲毫也不覺老,她拉著二人的手,笑道︰“你兩人的事,你祝師叔已全說過了。”

    二人一齊低了頭,這時,匡長青走過來,執起他一手,道︰“大哥、大嫂,恭喜了!”

    笠原一鶴微微一笑,二人緊緊地拉住手,祝三立在一邊叫道︰“這兩個小子長得真像,媽的,匡飛前生修來的,妻美子俊!”

    匡飛呵呵笑道︰“怎麼,你這老狐狸嚼嘴了?”說得大家都笑了。這時,匡飛走過來道︰“你二人的婚事,我們已準備好,後天是好日子,你們就正式成婚,暫時我們住在一塊,以後,你們要去別的地方也行!”

    徐小昭低頭流淚道︰“媳婦過去無知,還要請公公婆婆多……”才說到此,已為白姍把她拉到了懷里,笑道︰“還說這些做什麼?過去的算了,就是你爸爸,我們也念其年老,不與他計較了!”

    小昭自是感激不盡,在和暖的晚風里,這一家人手攜手地轉入叢林,林木深處露出紅樓一角。

    那里正有幾只白色的鳥,在翩翩地飛舞著!——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