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红鲸
林强云对史嵩之说“二十九日大吉,正宜北上。///com///”是推托之辞,并没有讲明他会在新春元旦前就一定动身去扬州。他在等,要等到陈君华和张承祖他们总共一军的人马到来后,才去扬州。他可不想为了报仇而把自己和亲友,以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卫和几个军的护卫队,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投入到与李蜂头数十万军队的战争中,让这些亲友和部下白白地送掉老命。
林强云能等,可在淮东战场上敌对双方的主帅李蜂头与二赵却是没法和他一样等,扬州的攻防战在进入了十二月以来,就进行得如火如荼,双方互有胜负,呈现胶着的状态。
自九月水军被双木镖局的水战队歼灭,准备了两年的舰队被全部摧毁,连自己视为心腹的军师秦仲涪等数十位谋士也没了踪影后,李全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这两三个月来,他的脾气变得特别暴躁,时不时的要杀几个人来出气,连杨妙真的别人施以各种酷刑他也觉得再无心去看,一心只想着尽快到十月,马上就带兵杀他个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倒不是他对六万多的水军士兵有多么的爱护,也不是他对那几百艘大部分挖取煔板为木,炼铁钱为钉鞠,熬取人的脂膏来捣油灰做出的船心痛,而是这个兆头太坏,让他和三娘都有点心惊肉跳的。
好在一个月来,直至起兵举事的这天为止,再没什么坏事出现,所有得到的消息都是利好。虽然这些消息都是在穆氏兄弟死后。另派出地探子报回来地。可能不怎么可靠,但也聊胜于无,听着总是让人高兴,而且心情舒畅。
“哈哈……今天。就是我李全成就大业的日子,江南的花花江山子女金帛多不胜数,任由孩儿们予取予求,只等我们杀过去拿。走啊!”杀了人祭旗之后,李蜂头高举铁枪仰天长啸,立即下令兵分三路向南进发,正式对大宋的赵家王皇朝反目,以武力夺下赵家地天下。
本来,按军师秦仲涪给李蜂头定出的计策,前期是要施行“先据扬州以渡江,分兵徇通、泰以趋海”的战略。起事后。李蜂头应立即派大军急赶,抢占扬州以为立足地。然后再从容分兵占取通、泰两州。在接着强渡大江直取苏杭的同时,留出小部兵力扫荡淮东宋军残余,巩固根本重地,以淮东地粮草人力支持夺取江南地区,进而达到占领天下的目的。
若是真按秦仲涪的计划而行,李蜂头能否得手且先不说,光是两浙路这块大宋最富裕的地区。首先就会被战乱破坏得体无完肤。而且,赵宋朝一旦应对不得法的话,再有其他的什么变故发生,说不定李蜂头还能多作祸一二十年,或者真让他得去天下也难讲得很。
但以郑衍德为首的一干将领,却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而劝李蜂头夫妇,说什么:“通州、泰州都有许多大盐场,不如先夺取这两州,就可以得到大批钱粮,既可让部下地军兵得些小钱,我们得到大益,又能让宋朝庭失去这里的盐利,让朝庭无钱用于兵事,这不是两全其美地好办法么。”
李蜂头、杨妙真本就没什么战略头脑,让一众大将这样一说,也就听从了,还表露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沾沾自喜。
十月、十一月,淮东各地的宋军都没有准备,战事的胜负呈一边倒的态势,让李蜂头高兴得合不拢嘴。
东路往盐城的十万贼兵由郑衍德统帅,守城官兵统制王青带部下九百人,在破城后与贼兵巷战,拼至最后一人,全部战死。
郑衍德马上挥师南下直取兴化,在得知兴化被中路的李蜂头轻取后,到泰州与其合兵。
李蜂头和杨妙真自领二十五万贼兵为中路军,直赴泰州。贼兵地纪律也实在是差得不堪入目,在各领军头目的放纵下,贼兵们一路之上见村掠村,逢市抢市,**烧杀无所不为。这一路到泰州,不但所有人丁一扫而空,使得这方圆数百里地的人烟几乎灭绝,而且他们的行军速度奇慢,直到十一月二十五日的上午才看到泰州城墙。
李蜂头的这两路大军共三十五万,连裹胁来的二十多万乡民一起,号称八十万,在泰州城下会合。
李蜂头的大军到了泰州城下后,根本就没受到丝毫的抵抗,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把泰州城壕基本填平。
原来守城的两个宋军统制官于邦杰、宗雄武都被李蜂头的探子以重金买通,把所有的箭矢紧锁在甲杖库内,让两个军四千多的守军想发箭射击城下填壕的贼兵也不可得。知泰州军事宋济大人被吓坏了,他还没想到这是李蜂头已经反宋,先派出海陵县尉到李蜂头的大营探问究竟。
李蜂头见了县尉后,马上出示权摄扬州赵敬夫所发的淮东制置司增拨一万五千人粮饷的公文扎子,让他回去报告宋济。
那宋济是个既胆小又糊涂的官,此时他只求李蜂头能退兵就好,什么也不管不问的,立即派县尉送了铁钱二百万到李蜂头的大营。
钱,李蜂头是不芶言笑的纳了,围城的兵么,那是绝不会退的。
第三天,只听李蜂头军中一声号响,于邦杰、宗雄武两位统制带了数百亲信大开城门,准备引导李蜂头的大军进城。
知州事宋济也不知是那根筋不对了,竟然不知死活地也在这时候率领所属僚吏到城门下,一见城门已经大开,他们倒像是约好了似的,站到门外迎接李蜂头。
可笑的是,李蜂头到了州衙坐到了大堂公案上后,宋济还妄图讨好,掇出簿籍要向李蜂头进献,以求能免自己一家大小遭祸。
那知道李蜂头却是看也不看那些物事一眼。狂笑道:“宋老儿。拿本帅自己的物事来做人情么。那么,你告诉我,献上来的是不是你家里自己地私藏钱货呀?如果是泰州府库地话,本来就是我所有的。怎么会要假你的手来献给我自己呢。”
李蜂头把宋济一个人丢在大堂里,自己带了亲兵直入后堂,把宋济的子女财货钱币全都据为己有。
宋济听到后堂一片哭喊声,当时就一头撞下地去。一命乌呼去了。
李蜂头得了泰州,心满意足之下,派出心腹李平领兵五万去攻通州,将宋济地儿子等交给杨妙真去玩她的游戏。自己则令宋济的一个小妾牵其两个刚长成的女儿入房,关起门来作乐,整整一天一夜没出过房门一步。
西路十万贼兵,由李蜂头地亲信大将刘全率领,首先攻宝应没有得手。刘全发起土匪性子,在城外纵兵大掠。把平柯桥、黄蒲镇动掠一空。此后,他到是很忠实地按李蜂头命令执行,顺运河岸边直下,一路连取范水、界首、塘头、樊良,四个市镇,在高邮方被堵住。在连攻十余日不下的情况下,刘全留了一部军兵围住高邮。挥军绕过又再连下车乐、露筋、邵伯埭三镇,于十一月二十四日,也是李蜂头到达泰州城的前一天,到达距扬州仅十里的弯头镇。
弯头镇,据说是在本朝南渡前的神宗熙宁初的那几年新形成的镇市。
这时的淮南运河叫楚州运河,在隋唐时亦称为邗沟。是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在古邗沟和汉、魏、两晋中渎水地基础上,经过疏浚、治理的运道。由扬子(今邗江县扬子桥)直抵山阳,不再东绕射阳湖。
二十四日这天午后不久,得到报告说李蜂头贼兵已经攻到,巡视各地防务到此地暂摄扬州事、原扬州通判赵敬夫,慌忙跑到北面的泥坯寨墙上。当他看到东北方黑压压一片,漫山遍野而来的贼兵时,真是吓坏了,马上就连滚带爬的冲下城楼,一边小声的埋怨说:“都是新任安抚使、知州事的赵范大人害的,人还没到任就下令要我这暂摄州事地人来巡视防务,这下可好了,万一被贼兵围在这个小城寨内,那不是死路一条吗。”
连随行带来的仪仗及行李杂物等东西什么都不要了,赵敬夫没来得及坐上轿子,在随从搀扶下一路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跑到西门。正当他气急败坏的下令,要当值的都头开门让他出镇时,身后急骤的脚步声响起,弯头镇守军副都统丁胜带领一都军兵赶到。
丁胜看也不看赵敬夫一眼,大声喝令:“李蜂头的贼兵即将攻寨,大开水门放入由西堡砦而来的各色船只。其他所有闲杂人等一体动手,去北、东、南三门将沙包土袋填到城门洞内寨堵加固,若有不服此令者,杀无赦。”
弯头寨西门距运河有百丈,外面紧靠运河另建有一座每边长八九十丈的方形西堡砦,只要出了门紧走几步路就可以进西堡砦,然后上船顺运河直回扬州。赵敬夫自恃是此地的最高官位,又是这些守军将领的顶头这上官,叱骂道:“咄,大胆丁胜,本官要出城回扬州公干,你竟敢相阻拦么。”
丁胜一手张于耳边,凑近赵敬夫的面前听了他说的话,立时大声回应:“哦,大人还要回去公干,那属下就派人送大人回去赶紧将公事办好。来呀,立即将赵大人送回衙门,不得有误。”
几名壮实的军士应声上前,三不管的架起赵敬夫就走,一路还嘻嘻哈哈的大声笑闹。在这些军士的大笑声中,隐约能听到赵敬夫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声:“错了,你们走错了呀,这是回头到镇内,本大人要去……下船……”
丁胜可没时间去理会赵大人的声音,带了人快步寨墙仔细察看镇外的动静。
守卫弯头的一军有五千五百余人,连厢军、民壮一起算上也仅万人不到。巧的是带兵的正副都统都是一外单名“胜”字,也是今年春新调来的领兵官。正都统与刚才被架走的大人一样姓赵,他在西堡砦守卫。
丁胜看着远处的运河中与城下的河道里,神色慌张地船夫将数以千计地大小船只撑入水门,暗中为他们鼓劲:“动作快些。希望能在贼兵到达前全都进来。也使城外少去许多冤死鬼。”
环扫能看到的西堡砦那宽宽的护城壕,和市河里朝镇内急驶的林小船只,丁胜心里感叹不已,如果不是赵都统和自己一力坚持。今天地情况恐怕是个有死无生之局,全镇的人一个也别想活过今夜去。
想当初,他们领兵来到这里时,看到的都是残破的泥坯寨墙。特别是西堡砦,只有不到两丈高地寨墙,城外三丈宽的护城壕全都已经被泥沙淤积得只余五六尺,里面的水深不足一尺,壕坡也塌陷成了漫滩状,连十余岁的小童也能轻易地涉水而过。赵胜当即就说:“假如有敌来到,不用他们费什么事就可以直接攻袭堡砦,我们怎么可以任其维持原状而不加以防备。如果那样的话口还不如早点拿把刀来抹脖子自杀算了,还守什么城。哪里谈得上是个扬州屏障,如何能保护一方百姓?”
两一商量,决定由丁胜守弯头,赵胜则负责守西堡砦。责任一定,赵胜立即下令对寨墙增补加高。然后两人不顾军中所有人的反对,强行颁下军令,要全军五千多人冒着盛夏的酷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把护砦壕重新挖到三丈宽丈五深。全军地兵丁都被两位都统折腾得叫苦连天。
连当时的知州、安抚使翟朝宗——也就是去年九月派了数百弓手到高邮,为那里守城地叶秀发解了一次围的翟大人一一也大不以为然,还为此对两位都统暗中嘲笑,好在他也没有出面阻止这项工作。城壕挖好后,开渠引来运河的水灌满壕沟,两人这才稍觉安心。
即便如此,赵胜还是不肯让诸军稍停,接着又命令将与运河相连通的市河也趁这机会一并疏浚,这下连丁胜也认为是多此一举,劝说道:“就是要整理市河,让全军休息一段时间,以后再进行不迟。”
但赵胜没同意,坚持要立即把市河疏浚,到全部完工时,已经是天气转冷的九月杪了。可惜的是,李蜂头造反来得太急,没来得及将弯头这里的护寨壕沟修整好。但就是如此,现在才使得一千多艘地漕船、客船能及时由水门避入西堡砦和镇内,救下了三千多条人命,也为兵力不足的弯头镇增加了数千生力军和大批粮草。
也是丁胜查看西堡砦的时候,刘全的贼兵已经到了镇子的北门外,他一看这个小泥寨的城墙约有两丈多,比其他几个攻下的寨墙都高了不少,而且最上面的六七尺还似是新加上去的。心道:“奶奶的,这里不知是哪个家伙防守,他倒是知机得紧,把寨墙加高了这么多,成心让我多费不少劲。这里难攻,不若转到其他几面去看看,或许他们没来得及增高时,却正好趁他病要他命,一举将这个所在拿下,再去攻扬州时就方便多了。”
刘全马上下令大队人马将弯头连西堡砦一起团团围住,自己则在安排好各军后,带着一部骑兵转西堡砦。他想先以优势兵力将比弯头镇高出许多的西堡砦取下,以这里为据点,布下弓箭手俯射弯头镇。
赵胜看到贼兵势大,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在第一时间就传下了将令,要堡砦内的所有军士,按原先的计划各自做好守城的准备。自己则是提着一具托人从京东东路的好友陈君华处购来的强弩站在城头上,一刻不停地注意着贼兵的动静,并要手下的将领们随时迎敌。
此时,这里守城的器械太少了,总共只有八架弩床和十二架双梢,而且都留在镇内,安置在最容易受到贼兵攻击的北门和东门。这下贼兵舍弯头容易集中兵力作战的平地,绕城而来攻这个犄角堡,不知又是什么缘故。
刘全引兵到西堡砦,只见一道宽达三丈的壕沟挡在墙前,而且里面还注满面了水,微微荡漾的水与冰在阳光下闪出点点白光,急切间想要过沟将堡砦攻下却是万万不能办到。壕沟外,处处水洼,且都结了一层薄冰,人马踏上去泥浆四溅,步行的人都叫苦不迭。只有近墙的壕的三四十丈方是干地,可以让人马在上面立足。
刘全先驱使裹胁来的百姓千余人行进到墙下不远,让他们高声喊叫邀战口不久,他就看到见到城上有箭射出,但那些箭矢只及到二十丈左右,连派去邀战的百姓也不能伤及。
知道了弓箭不及的安全地带,刘全立即带数着百骑兵上前,到城下来回奔驰,耀武扬威地高声叫骂。
赵胜很清楚这时淮南东路的形势,扬州——淮东的首府——这个于中晚唐繁盛起来,有数十万户上百万口的商业大城,现在并没有多少守军,还须等待新任知扬州赵范和淮东提刑赵葵提领镇江军来救。若是二赵的援兵未至,李蜂头的大军一到,扬州马上就会易手,局势将变得不堪设想。
弯头镇,是扬州这个大城北面的最后一道屏障,赵胜在此之前得到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沿江制置大使赵善湘要他们紧守弯头,支持到二赵大军进入扬州,做好守城的准备,然后方能相机撤退。///com///
这一刻,赵胜眼见贼兵没办法马上攻城,又有贼将在城外耀武扬地大声叫骂,心里恨道:“好贼子,不给你们一点厉害尝尝,还道我大宋军中无人。”
当下脚踩铁蹬,双手握住护弦铁用力将弩弦拉满到位,满意地举起手弩轻抚,嘴里小声呢喃说:“怕是有两百多斤的力,大约能射到四十多五十丈开外吧。呵呵,你真是强劲得很,好弩啊好弩,宝贝儿,今天你就拿这贼将发个利市,让我先解解心里的闷气,你也好立个头功呐。”
想当初,赵胜在去年冬天刚拿到这把挂好弦后只有二尺六七宽,二尺五长的小手弩时,第一眼看到这具弩就心里暗自后悔:“怎么花了两千五百多贯钱,买来的竟是这么小的一具弓弩呀。”
虽然,这把手弩所配的五根三分余粗的弓弦,都是用多股生牛筋与丝线绞合而成,比三百斤强弓所配的弓弦还要结实耐用,两端并有护弦易挂的铁套环,看得出这样的弓弦挂上弓去十分快捷方便。弩臂、悬刀、望山倒是让人看了会见猎心喜,不但打磨得极为光滑细致,做得也是十分精巧灵活,也配合得严丝合缝、丝丝入扣,不管赵胜怎么挑刺。都找不出一点毛病。如此精细、美观的手工,显是出于名家巧匠之手。即便如此,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花那么多的钱。要地是能杀敌致胜地兵器呐,可不是放在书房内摆着看,做样子玩的没用花巧物事。
他看得最不入眼的就是手弩上酌情为的弓了,这把弩上地弓仅是由一块二分余厚、寸半宽的铁板所制。虽然也似别的强弓般朝前弯成了牛角弧,但这样比别的弓薄了一大半地铁板,装在弩上能用吗?铁板是什么,哪是一弯就软,或一弯就官断的死货,怎能用于制作射箭的弓呢?
当时赵胜气得懒得去试用,只是把手弩丢在一边,自己坐在一旁暗中生闷气。并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与陈君华这位昔日的同袍理论,让他赔出自己的两千五百贯银钱。
赵胜一个同样在军中的本家兄弟刚好在那天来探看。见到如此精巧的手弩,自是信手取来把玩,要把弦挂上去试试。
赵胜忽然听得本家兄弟一声惊叫:“哇,这是什么质料做的弓,使出这么大力也没法将其挂上弦?!”
“什么?”赵胜一把夺过兄弟手中地弩,自己试着来挂弦,却不料看着不起眼的那块铁板。也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成,凭自己地双手竟然也和兄弟一样没把弦挂上。等到好不容易手脚并用地挂上了弦后,赵胜试着拉了一下。让他没想到的是,就是这块薄铁板做的弓,以他能开二百四五十斤弓的臂力,竟然没能一下拉开,还差寸许方能到位,这才使一直大叫上当的赵胜大吃一惊。
和本家兄弟去靶场一试射,更是让赵胜喜得合不拢嘴:放于百步外四分厚杉木板做的箭靶,被射出的三支配来地无羽箭的其中一支击穿了一个洞,另两支脱靶飞出十多丈外,去取箭的士兵寻了好一会才找到。将箭靶移至一百五十步,照样可将一支箭贯通在靶上,不过那支箭没像百步时那样穿过靶子,而是穿透后卡在靶上了。
后来赵胜还发现了这把手弩的许多巧妙之处,他自是记在心上,不肯再向外透露。连本家兄弟一直追问这把手弩是从何处得来的,他也依着陈君华的交代,在没得其同意之前含糊其辞的用各种理由推托,只说要等问过给他手弩的人后方能告诉这位兄弟。害得这位本家兄弟直骂他不够义气,而且有两天时间不和赵胜说话,若非还存有得到手弩来处的消息,希望也能据有一具这样的手弩的心思,怕是立时就会与赵胜绝交。但这位本家兄弟三天两头就来问回复,也是搅得赵胜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此刻,赵胜躬起背半蹲半跪地到垛口后,从侧身比其他箭匣小了一半的专用箭匣里抽出三支无羽箭无限爱惜地抚摸了一会,看看那带了分多深血槽的四棱箭镞,不胜惋惜地说:“老子只有你们这九十支好物事,这一下就用掉我三支,那贼将也算得上有福之人了。”
将箭装上弩臂,将弩身侧起试了试,无羽箭稳稳地安呆于在弩槽内纹丝不动。长长的叹了口气,赵胜缓缓将手弩前端架于垛口窗上,发现这个缺口太小,击发时会将弹开的弓板挡住,便站起身转而把弩臂架在高与肩齐的垛顶。从望山顺弩臂往准星看出去,调整了一下上下的角度,以射出的箭矢往下落来算计,正好射得中三十丈左右的距离。很好,这正是赵胜想要,也是贼将往来奔过的地方。
那个贼将带着两百多骑军在墙外已经有半刻多时辰了,只可惜他们骂了一阵后就地外面百丈的长度上来回奔驰,不再似刚开始般托大得聚在一起停于一地叫骂。
转头看看贼兵已经从东边的远处回头,这是他们第二次经过自己面前,看他们的速度,赵胜就知道这些贼兵的战马比大军中的好很多,不由喃喃骂道:“朝庭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连李蜂头的骑兵也有恁般好的战马,我们骑军也似这样就好了。”
近了,领头的贼将个子很高,身披铁片缀制的轻甲,内里穿的是蒙古鞑子的衣冠,恨声咒骂:“造反或者情有可原,去投靠外贼蛮夷做作汉奸,直娘贼。你们那就罪无可赦了。不杀不足以泄民愤。不杀不足以警世人。”
近了,虽然以法看清贼将的面目,但赵胜也能想象出其人定然是个满面横肉、一脸凶残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近了,被趟过了好几次地泥地上。马蹄带起地泥浆夹着冰碴子四下飞溅,落在赵胜眼里,那就像是那些被无辜残杀百姓们的浓浓血浆和碎肉。
近了,恶魔们挥动着它们的锐爪利刃。向惊慌逃命的妇孺抓砍……赵胜眼睛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盯着向准星靠近地贼将眨也不眨。在人马的身影进入望山缺口的一刹那,赵胜大吼一声“杀”。声出的同时,赵胜地右手食指狠狠地扣下悬刀,“嗡”的一声震响,三支无羽箭脱弦而出。这时,墙外纵马狂奔的刘全也正好到达箭矢所及之地。眼看他就要在赵胜射出的三支箭矢下一命乌呼。
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是刘全这贼子命不该在此时此地绝。赵胜扣下悬刀后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的空中忽然刮起一阵西北风,射向刘全的那三支无羽箭,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偏了。偏得不多,仅是偏掉了那么肉眼看不出地一点,也就是肉眼看不出的这一点点,没把刘全击中。两支无羽箭射在紧随其后地两个骑兵身上,另一支则在刘全的身前不到半尺掠过,让刘全逃过了这一劫。
身后传来短促的两声惨叫,立即在数百只马蹄的踩过后静下去,等刘全醒悟过来是自己的骑兵有人伤亡时,已经到了运河旁。
刘全勒马回头穿出队伍,向刚才的路上看去,两具被踩得不**形的尸体于地上静静地躺着。回想刚才近在身前响起地破风声,刘全这才明白西堡砦上定然是有神箭手在,若非突然而起的那阵风,现在躺在地上的也许就有自己在内。
惊出一身冷汗的刘全急叫道:“寨墙上有神射手,不可再行冒险,我们从远处绕回营去。”
赵胜在风起的刹那间,就知道这一下没法射中所击的目标,没往外看便飞快地再次拉弦装箭。待他装好无羽箭再往墙外看时,见到贼将率领数百骑兵已经到了运河边,片刻后发现贼兵远离砦墙向外绕行,不再从砦墙下经过了。他不由得目注墙下三十余丈处地下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跺脚长叹:“此人命不该于此时绝于此地,算他命大。唉!”
西堡砦没法攻取,刘全只好于二十五日准备完毕后下令倾全力进攻弯头,连续三天都被守寨的军民拼死打退。宋军是不用说会出全力与贼兵周旋的,就是弯头镇内的原住户以及四乡逃入城的乡民,与前几天存活了性命的船夫水客们,也深知李蜂头的军队比任何一支造反的流寇盗贼凶残恶毒,一旦寨子被攻破,那就是有死无生的结局,甚至还会死得其惨无比。故而所有的男女都舍生忘死地拼命,没人敢稍有懈怠。
十一月二十五日,赵范、赵葵兄弟率领的四万大军,带着所需的大批守城器械进入扬州,并立即部署城防事宜。李蜂头派在扬州城内的探子只有一人,是住在邗城内,此人在得到二赵大军入驻扬州的消息后,就想出城往报,却是由于盘查得极紧,几次都没能出得城去。直到二十八日傍晚,这个探子才在宋军还没有封城的时候,好不容易混在人群中出了城,钻入岗北面的山林中,急急赶到刘全的军中报告。刘全当夜得报,立即招来部下一众将领商量,决定次日开始暂缓攻寨,天明后马上派人向大帅李蜂头禀报。
十月初三日,也是李蜂头进占泰州治所海陵城内的第六天,刘全派人来急报的消息,一大早就将忙着在床上旦旦征伐的李蜂头惊起。问清了扬州及弯头的情势后,李蜂头提着马鞭冲向子城外,找到正在广场上的郑衍德,当着数十个部下将领的面,劈头盖脑就是一顿时皮鞭。一面大骂:“本帅原来的计策是先夺取扬州并立即渡江直迫临安,你们这些蠢猪却劝我先去占领泰州和通州。现在,赵范、赵葵已经带兵进入扬州了,叫我们数十万大军还怎么去渡江?”
数十个贼将没一人敢回答,再看到杨妙真从子城内出来,更是畏缩着往后退。
过了许久。由夏全部下的小校提升起来的将军胡义。才迟疑着走上前,吞吞吐吐地试探说:“为今之计,只有按大帅地原计策,放开其他没占领地地方不管。立即发兵径直捣取扬州。否则,时间拖得越长,二赵在扬州的城防就越是坚固,于我们也越是不利。”
李蜂头想想也是。马上回到大堂向亲兵们吩咐:“来呀,去将军师请来,本帅要向他请教休咎。”
不多一会,就见大堂外走入一个拉着山藤拐杖的老道缓步走入,向李蜂头揖首:手机访问:ωар.ㄧбΚ.Сn“大帅传唤老道,不知有何吩咐。”
李蜂头举手让座,堆出笑脸说道:“军师老神仙,本帅欲在近日领兵攻取扬州。仙长为本帅占上一卦,看看此去能得速胜否?”
军师老神仙不动声色地对李蜂头看了一眼。低下头掐指细细算了一会,方对李蜂头说:“大帅容禀,此等重大之事没法草率算出,须得于甲子日设坛行祭,而后方能得知休咎。”
今天是庚申,甲子是在四天后,耽搁个四五天想来也不致有多大的妨害口李蜂头从案上地牌筒中抽出一支令箭丢到桌前,大声道:“好,就依军师老神仙之言,甲子日设坛行祭,那日须得给本帅一个答案。
各事就请军师老神仙去操办,本帅帐下众军一体听你之令而行。”
这位被李蜂头称为“军师老神仙”的老道,原本是朐山圣灵观的一个道士,姓于,自号“九法真人”。临朐一带的人都知道这“九法真人”于老道是位高年地得道神仙,他不但可以用符水给人治病,还善以道法驱邪捉鬼,而且占事更是十分灵验。“九法真人”的样子好像从来都没什么变化,见过他的人都说,自己懂事时所见的于道长老神仙就是这个样子,一手拉着山藤拐,一手挥动桃木剑作法。“九法真人”的外表看上去大约有六十多七十岁,但也没人说得清具体是多少岁数,只是知道他自己对别人说的,现年已经有三百五十多岁了。
本来“九法真人”带了五个徒弟在朐山圣灵观过得逍遥自在,有事时到各地去驱邪捉鬼、行法除妖伏魔、烧些符录为人治病,骗点银钱快快活活地度日。没事则和徒弟们一起在山上四处采点认得的草药,以配合符水为人治些简单的小病小痛。没想到在前年——就是大宋绍定元年,也是金国正大五年——地十月,这位李蜂头李大帅不知听了谁的鬼话,派了数百兵到圣灵观,硬是将“九法真人”和他地五个徒弟迎至军中,要他占卦算出此番率兵回淮东报仇能否顺利。于老道无奈之下,只好拣了些让李蜂头听得顺耳的话说了,只求能早早完事,快些回去过自己蒙骗乡愚的平淡生活。哪知道李蜂头听说此去不但能报仇,异日还会大展宏图,高兴得不得了。在他心花怒放之余,强行把“九法真人”留在军中,一直带到楚州,不让他再回朐山。今年,那秦仲涪在水军被灭的同时消失后,李蜂头就将“九法真人”尊称为军师。
于老道不知是真有神通呢还是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见到了李蜂头,并被留于其军中时,马上就将跟他一起来的五个徒弟打发回去圣灵观,悄悄告诉徒弟们说:“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了。为师今生的一身孽债,合当在此人身上偿还。此后但凡有什么事故,你们就说为师已经兵解归天,再与你们无任何干碍。最好你们师兄弟几个能远避别处,等李铁枪亡去后再回圣灵观安身。”
这时地“九法真人”于老道,他自己虽然也是以蒙骗乡愚为生的,却也实在看不过李蜂头贼兵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凶残恶毒。以老道的想法,如果细民百姓都被李蜂头杀光了,今后像他这样的人还怎么能活得了,人都没了,叫他们这些道士骗谁的银钱去?今天了解到扬州的情势后,知道李蜂头绝对成不了事,自己的老命也肯定不久于人世。像以前般说些好听的话,事后李蜂头一旦败了,就会被贼人杀掉泄愤;即使没被贼人所杀,自己老了行动不便,会在乱军中死于非命。当时就想到:“骗人骗了一辈子没做过几件说得上口的好事,如今自己也做件大些的好事吧,也多少能消解些少过往的罪孽。用行祭的借口将李蜂头的大军拖上几天,让两位赵大人能多出几天的时间准备城防,或许可以多救几个无辜百姓,让自己的徒弟们今后也有个骗钱寻食的所在好去。”
十二月初八日,“九法真人”于老道没法再拖,今天一大早就被李蜂头派了十数个军兵守着,日出时装模作样地糊弄了半个时辰,老道实在是没了精神力气,便草草收拾起各项法器,去对李蜂头说了一堆大吉大利的好话,便回房歇息去了。
既然老神仙都当着众将的面说出此去有胜无败的话,李蜂头当即分配一部兵留守泰州,让杨妙真回楚州镇守后方,以保住万一时的退路,并要她督催各地的粮草运送到扬州。///com///自己则带领其余贼众全部出发向西,顺古盐河西进,向扬州出发,誓要夺占此淮东重镇,以便过江直取苏杭。
两天后的十二月初十,李蜂头大军的先行部队开到弯头,发现刘全已经将此地取下了。不过,刘全得到的只是一个被破坏了的空寨,除了些余烬未灭的残垣断壁外,人无一丁,粮没一粒,大小船只也见不到一艘。
就是因为“九法真人”于老道拖了李蜂头数十万大军这四天的时间,救了弯头这里的近七万生灵,让赵胜、丁胜两位都统在二十八日接到知扬州赵范大人的急信后,能得以在几天时间内,从容地将弯头所有的人货全部顺运河撤走一空。
李蜂头派两万贼兵在弯头内外立砦,据守住运河的要冲后,派胡义带两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卒为先锋,去抢邗城外西南角的高地一一平山堂,交代胡义说,若有机会便向邗城发起攻击,相机占据。
他自统大军随后跟进,当天便到扬州,在大城东面隔着大运河距城两里处安营扎寨。
邗城,始筑于春秋时期,周朝在此建立干国。干(音han),后“干”字又加上偏旁“邑”,成为“邗”字。公元前486年,吴灭邗。筑邗城。开邗沟,连接长江、准河。越灭吴,地属越;楚灭越,地归楚。公元前319年。楚在邗城旧址上建城,名广陵。秦统一中国后,设广陵县,属九江郡。汉代。称广陵、江都,长期是王侯的封地。
公元589年,陈灭,建立了统一的隋政权。隋改吴州为扬州,置总管府。炀帝时,开大运河连接黄河、淮河、长江,扬州成为水运枢纽,不仅便利交通、灌溉。而且对促进黄河、淮河、长江三大流域地经济、文化地发展和交流起到重要作用,奠定了唐代扬州空前繁荣的基础。公元605年至6年。隋炀帝三下江都(今扬州)。618年,被部下宇文化及所杀,葬于雷塘。619年,农民军首领李子通建都扬州,国号吴。公元626年,复称扬州,治所自此在今扬州。
扬州最初的城址一一邗城。建于(今扬州市)西北蜀岗之上,是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北上伐齐,争霸中原开邗沟通江淮的同时兴筑地。当时蜀岗是大江北岸的阶地,宽平且干燥,北有溪河汇注的雷塘提供水源,适于城市聚落的兴起。而岗下地平地那时尚为江水泛滥的河漫滩地,沮油卑湿,不堪居处。迄至隋朝统一之际的一千多年间,大江夹带的泥沙不断在北岸堆积,边滩淤涨,主泓南移,蜀岗下退出三四十里宽的冲积平原。东晋南朝以来,陆续有人开垦成田,辟宅建寺。
隋炀帝重开邗沟,绕蜀岗下而南,却仍置官衙于蜀岗上,唐初亦然。在大运河开通后而云集的工匠、商贾,则在靠近蜀岗下的平地,或沿运河两岸择处卜居。
此际的扬州,制置使司衙门、州衙和一众官署都还是在蜀岗上地邗城内,不过此时的邗城已经比汉广陵城,也即是唐子城小了三分一左右,东面已经缩进了一里三四十丈,东北角地突出部,也向南缩进了七十余丈,城周约为十二里。紧接邗城的东南,是长方形的夹城,其东墙几乎与邗城的东墙齐平,南北向两里,东西向只有一里二十多丈。夹城再往南就是大城了,大城的西城墙紧靠夹城的东南角,这里可比邗城大得多,南北向六里上下,东西宽四里多,周边有二十一、二里之长。
楚扬运河在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年)之前,是由弯头南偏西斜向到达蜀岗下的,从唐罗城地东城墙中北部穿入城中,再由城中转折而南行,出南城墙通往大江。自王播任唐盐铁转运使后,发现“扬州城内官河水浅,遇旱即滞漕船。”就于城南阊门西面的七里港开河向东顺着城墙走,再依着城墙曲折向北行,取禅智寺桥与官河相接,这一段曲尺形的运河开凿比城内的河道深,漕船、民舟航行就容易得多了。
此际的宋大城比唐罗城小了很多,东、南两道城墙的位置倒是没多少变化,只是内缩了五六十丈。但北面和西面就各收进了两里,故而现时的大城东城墙与运河西岸间有半里多的宽度,李蜂头未起兵反宋前,这里是商贾民户的聚居地。二赵到达前,直敬夫已经依赵善湘的命令将城外所有能影响城防的建筑拆除、树木砍光,并将所有木、石材料都运入城中构筑城防工事。所以,现在这一片都成了利于行车走马的平地。扬州城外四面的其他地方也已经成了空旷地,正好适于双方数十万大军在此展开决战。
李蜂头的老营,一开始就走位于距城东运河岸一里许的开阔地上扎寨。在十二月初十日的当天,他所部的三十多万贼兵和二十多万一路裹胁来的民夫就已经全部到了扬州城外,大致上将扬州包围起来。
第二天卯时,李蜂头的三万贼兵出了老营,有二万于运河东岸列阵,一副随时准备过河的太势。另外一万贼兵则随后驱赶大批民夫,忙忙乱乱的另分数路前行。
整个扬州三城(邗城、夹城、大城),目前包括二赵带来的四万大军和弯头撤回的三千多人在内,也仅有不足九万守军,其中还有一万五千多是用于服役厢军的老弱,形势不容乐观。假如李蜂头倾全部兵力展开全面攻击,从每个地方都进行强攻的话,能否在援军到达之前将三城都守住。赵范、赵葵兄弟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也做好了万一地打算,如果真是不能保有三城地话,那就弃守邗城和夹城,将守军全部集中在大城内。坚守到朝庭的援兵到达,或是到全部人都战死为止。
今天,赵葵得报李蜂头的贼兵过了运河,心里直犯嘀咕:“这贼厮鸟倒是心急得很啊。各项攻城的物事怕是还未齐备就来动手了吧。唔,只有东城才传出警讯,别外几处不知情况如何,得派人严密监视住其他地方以防万一。老天爷保佑,希望李蜂头只是先期派兵来试探,别要一开始就四面强攻才好。”
赵葵派出亲兵去四城传令后,立即带人匆匆赶到东城上,仔细观察城外贼兵地动静。
半晌后。赵葵皱起眉头对随在身侧的赵胜说:“赵将军,李蜂头的贼兵虽然混乱。但目前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是我们这几万大军可以相抗的。你看,光是东城外地贼兵营寨就伸展出数里之遥,看来总有个十余万人上下吧。传令下去,各军紧守城池,没我的命令不得出城与贼兵交战。”
李蜂头第一次攻城,采用了蒙古鞑子的攻城法。先派数百贼兵驱赶着一千多民夫,由三座刚搭起的大浮桥上过运河,逼迫他们各处行走,以趟出陷马坑、布满尖钉的地涩、翻板陷阱。这一千多民夫还没到城壕,就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不是掉入陷马坑、翻板陷阱内死于非命,就是踩上了地涩上的尖钉扎破脚,倒在地上哀嚎求救,还有部分是在接近城下的壕沟边时,被城上射出的乱箭所杀。这一批民夫死得差不多了,又一波千多人地民夫被数百贼兵拳打脚踢地赶到运河西岸,有个别稍迟疑脚步慢了些许的,贼兵冲上去就是一刀将其砍翻在地,使得手无寸铁地民夫们不得不冒死过河。
这批人先拔除沿河遍布的鹿角,又像上次般的向城壕趟来,他们面无表情地不顾城上射下的乱箭,对身边不断倒下的同伴看也不看。这些最早上前送死的民夫,没有退路,他们后面不但有几百个挥舞单刀、朴刀的贼兵,再后一点还有长矛。这些人别说退了,连稍缓下脚步也会吃上一刀,比别人早片刻去见阎王。故而,这些人只是半睁着眼,一步步机械地往前走,直到掉入什么坑内、踩上地涩刺破脚板,或是利箭穿身倒下为止。
一具尸体一滩血,一滩鲜血一块红,大城东墙外中部地一里左右长的这一片地方,不到半个时辰就留下近三千民夫和数十个贼兵的尸体。倒下的人基本上没有活的,这些尸体不是当场死掉,就是还在号叫、爬动时被以皮盾护身防箭赶过来的贼兵补上一刀。
半个时辰,也足以让送死的民夫把他们经过的地方趟出,尽够攻城使用的地方了。李蜂头看清城下的情势,马上发令:“以贱民向两边再趟,众军向已经探明的中部发动,攻城!”
一万多推着撞车、头车、贲车、木牛,抬着云梯、壕桥及望楼之类攻城器械的民夫,进逼到城下三十丈处。再由贲车、木牛和盾牌护着,在壕沟上架起四十多道六尺宽的壕桥。然后民夫扛了云梯当头,贼兵将盾牌举在头顶随后,高声呐喊冒着城上如雨的箭矢和大小石头,蜂拥从桥上过壕,开始第一次攻城。
赵范、赵葵兄弟没有出城接敌的打算,他们在等,他们要等沿江制置大使赵善湘派来的援兵。在他们兄弟带兵来扬州之前,就与赵善湘商量妥当,同时勾抽部分襄(襄阳)兵、准西兵,和淮东所有能调集的大军到扬州集中,一待二赵进占了扬州后,就以扬州城附近为主战场,与李蜂头的叛军进行决战。
赵葵眼见贼兵大队已经移动,看清他们以少量贼兵混杂在民夫群中,驱使过河的民夫趟出通路时迅速向身后的传令兵发出命令:“传,举青旗。”
东城墙上的各处一见到敌楼的旗杆上升起帅旗和青色令旗,守在相距五丈就有一个灶台边的人就往灶内添柴,开始加大火力煮开金汁(稀粪便),很快城头上就迷漫开一股熏人欲呕的烘便臭味。
弓箭手与持盾牌的副手一起,闪身到城墙地垛口,盯着越行越近贼人和民夫地身形。默默计算着距离,挂弓搭箭预备。
与城墙一般高并和城墙相接,向内长有一丈六尺,宽为六尺的数十个弩台上,藏于遮箭棚内的十二个弩手。在旗头的吆喝声中开始扳动拉弦地辘驴将弩弓拉开。
城上负责发射手砲的砲手也紧张地将小砲架搬出到合适的位置。每具手砲的两个人把役夫送上来重半斤地石头放一个入皮兜后,再将其他的石弹堆到脚边。然后,两面三刀人同时握住与八尺长砲竿蝎尾处连在一起绳索上的铁环,等候发射的命令。
位于城下的五十多具各类单梢、双梢、五梢砲位上的人。都纷纷抓起自己所用的绳索,排列成二至三层的弧形阵。他们地都头则在皮兜、石架上装入相应重量的石头后,退至一旁,看着城墙上地发令官,静候指令。
只有那些刀斧手、长矛兵和力士们,还好整以暇地坐于各个简陋的避箭棚内,只留一个人向他们的指挥官不时张上一眼,其他人都坐着谈笑。显得甚是轻松惬意。只是他们所使用的拐突枪、抓枪、拐刃枪、钩竿、锉手斧都放在伸手能及之处,一有命令就能冲到丈五六的垛口居高临下守城杀敌。
城下聚于空地上的役夫在各坊长的招呼下。人人都露出紧张地神色,却还算有序地走到存放物料处,开始搬出水袋、灰包、石头、擂木,只等一声令下就往城头和各处需要的地方送。
赵葵眼看贼兵们涌到护城壕前不远,就要开始将数十架壕桥架在三丈余宽的城壕上。李蜂头的弓箭兵也在刀盾兵的护卫下,混杂在其他民夫和贼兵后面一点,向城下逼近。已经快到可以将箭射上城头的距离了。他脸色平静地向立于身侧的赵胜点了下头,示意自己这方必须先下手为强,不能让贼人的弓箭兵再接近,免得城上的守军伤亡太大。
“手砲、弓箭手!”随着赵胜的高喊,数十个都头、拥队的嘴里也叫出了让弓箭手、手砲兵们等候已久的“射”字,箭雨也在射字叫出后立即向城下倾泻。箭雨射出的片刻后,数百个拳大的石头也飞入贼兵与民夫丛中。箭、石两种一锋一钝的物事,使得没有任何防护的民夫成批倒下躺在他们自己的血泊之中,片刻后又被走过的贼兵嫌这些叫号挣扎的人吵得心烦,而且碍路,手起刀落地砍死于当地。
而贼人的箭手也在此时快速地向前急冲几步,张弓向城上射箭,一时间城上城下惊呼惨叫声响成一片,城上的守军不住有人中箭掉下城。不过,总归是守的一方居高临下,有着先天优势,不但砲矢射得远,防护也较容易,伤亡的人数与城下贼兵和民夫相较,根本就不成比例。
抬着壕桥、云梯的民夫不断在箭雨中倒下,也不断有民夫在贼兵的驱赶下补充进抬桥、扛梯的队伍中,前仆后继地像是蚁群搬运它们储备的食物,不管不顾地攘攘向前。
“弩射箭兜,砲发石弹!”赵葵再一声命令传出后,弩台避箭棚内的旗头先一步将装有三十支箭的皮兜挂上弩床,侧退一步扬起手中的木槌向弩机上敲下。
“嘣”地一声震响,三十支普通箭矢越过城上人们头顶两尺飞出城外。弩手们在旗头的木槌敲动弩机的同一时间,起步向弩床前走,箭出后他们也刚好到达弩床边,绞动辘轳开弓,做好下一次发射的准备。
城下的砲则稍迟,接到发砲的命令后,还须由都头检查过拽绳的队形,然后才由都头发令,数十人同时猛拉自己负责的麻绳,让皮兜或石架上的石头从砲竿上甩出,越过城头朝外打去。这些拉绳发砲的人是没法看到自己发射出去的石头打在什么地主,效果如何的。他们所要做的就是不停地在都头的命令下拉绳,再扯着绳子慢慢放松,缓缓将袍梢放平口在都头装好石头后,再一次听令拉起绳索猛扯就行。
而指挥发砲的都头则比较麻烦些,他虽然并不要像这些袍兵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却须注意城头上观察的副手打出的手势,掂量放入皮兜或石架上石头的重量,再放松或收紧砲架下方的粗牛筋,以调整所发石头射出的远近。这可是个技术活,没经过严格的训练,相当时间的练习是没法掌握的。
扬州城内东城现时使用的砲,所需要的人手约为五千上下,几乎占了这一面守城军的三成左右。光是单梢砲每架就须四十人拉拽,放于离城墙五十步外,每人拉一根五丈长的麻绳,能把两斤重的石头射出到一百五十步以外,若是拉绳的人强壮,所发的石弹飞出二百余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双梢砲则置于离城墙八十步外,两人拽一条麻绳,用一百人,能将二十五斤重的石头甩出二百余步远。///com///至于五梢砲,它的射程就没有那么远了,用一百六十人,所发的石弹重达七八十斤,只能射到不足二百步。当然了,若是石弹轻些的话,射程比双梢砲还要远,但杀伤力和破坏力却达不到摧毁敌人攻城器械的效果。
另外,宋军所用的制式砲中,还有几种称为七梢砲、旋风炮、虎蹲炮的口不过,现在扬州城内没有,这里就不去说它了。
赵葵此时还不想用其他砲弹,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知道扬州的攻守战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这是李蜂头贼兵第一次试探性的攻城,还不能过早暴露城中兵器的虚实,那些蒺藜火球、金火罐、粪炮罐、引火球、毒烟球等兵器必须留在最需要使用的时候方能用出来。
城墙外的壕沟里,布满了衣衫破烂的民夫和穿着齐整贼兵的尸体,水面上飘浮被染红的薄薄碎冰与这些死人一起在淡红色的水里或显或现,然后和在后面涌来的民夫们倒入的泥沙一起慢慢沉没。泥沙不住往壕沟里倒,人体——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也不住从桥上及两岸往壕沟内掉。不管是死人还是活人,只要一掉入壕沟内,就是沉下沟底的一条路,一般很难有机会再从刺骨的冰水里爬上岸。除非掉下去的是官长,而且有忠心的手下在这人被冻僵之前,能及时将其拉上岸。方能捡回一条命逃出生天。
城外被民夫趟出地各项陷敌机关越来越多。能让贼兵过运河地地段越来越长,受攻击的城墙也在一个余时辰后发展到整个东城墙中部的一半以上。
这期间,李蜂头的贼兵不住越过浮桥,参加到攻城地行列中。运河对岸列阵的贼兵已经全部到了城下,疯狂地喊叫着参加进入攻城行动。
城头守军的弓箭手、手袍兵的伤亡也随着阵线地拉长而逐步加大,弓箭副手有大半放下手中的拟盾,接过受伤或阵亡同伴的弓。搭上箭朝城外的敌人射击;手袍兵也有许多由厢军役兵取代,有些手袍已经因两个兵丁伤亡而停用。远射的兵器和人员慢慢呈现出不敷应付,而拥队、旗头等小官头也出现四处应急,疲于奔命之势。
赵葵这时在亲兵们大盾的护卫下,稍往后退了一点,让出城垛前的位置让弓箭手作战,他不顾城下射上来的箭矢近观远望,心里不住估算敌我双方投入地兵力:“贼兵连助攻的民夫一起。人数约为六万上下。我这一面守城地三万余军民,现时还仅是远攻的万人左右应敌。即使李蜂头再增一二万兵也没把城头突破的可能……”
“刀斧兵就位……”赵胜的吼声惊动闭眼凝思的赵葵,移前几步才看到城外的云梯靠上了城墙,贼兵一串串的顺三四丈长地梯子往上爬。
“此时才是真正的战斗开始。”赵葵流览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高手勇士在攻城队伍中,高兴地暗自思量道:“果然不出所料,这只是李贼试探性的攻击,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李蜂头的弓箭兵散布于护城壕另一侧。在刀盾兵的护卫下与城上的弓箭兵展开对射,使得守军无暇用箭矢射击爬梯上城的贼兵,只能由其他人用石头、擂木打压。
别看城头丢下去的石头不起眼,从三丈左右高的地方砸下去可不是玩的,几斤重以至十多二十斤重的石头,一个就能令一个或是两三个人丧失行动能力,打得准的话还能收买人命。
那一根根五尺长径粗五寸的各种擂——木擂、泥擂、砖擂、车脚擂和夜叉擂,这种物事比块状的石头有用多了,两个人抬起放到贼兵架设云梯的探口上,自己则蹲身躲好,待贼兵上到大半时,伸手稍用点力一推,落下城去就能将云梯上的贼兵全砸下去,随后还能压翻一片数人至十数人,有的还能把不怎么结实的云梯也压断。特别是夜叉擂,又名留客住,用湿榆木,长一丈许,径一尺,四周布满四、五寸长的钩状尖钉,两端安有轮脚,轮的直径为二尺左右,用铁链绞车放下,然后再快速收上,用以钩挂打击攻城蚁附攀爬者。挨着的就是撕肉裂骨,端的厉害无比,是攻城者的噩梦。
还有烧得滚开的金汁,也是守城必备之物。金汁里放有草乌头、巴豆、狼毒、砒霜,从城头上倒下去不但烫得人痛入骨髓地乱蹦乱跳,且沾肤不久即会溃烂,马上就失去战斗力。灰包则是包着石灰粉的纸包,触物即破,飞洒而出的石灰瞎人眼目、呛人口肺,当者只能一边咳嗽、一边流泪等着被杀。
贼兵的云梯倒是做得充足,每隔五六丈就竖起一架,一个接一个的贼兵鱼贯攀登,不片刻间,好多架云梯最上面没被射掉的悍贼,就接近到垛口不足五尺。
贼兵攀城的行动一开始,城上刀斧兵就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他们冒着箭雨,有人两三个、四五个,多的十多人一组,用三四丈,甚至六七丈长的叉竿,趁贼兵还没爬上多高的时候,叉着露头的云梯奋力往外推,直至将云梯推得向外倒下为止。
也有人用两丈多长的突拐枪,看准了云梯所在位置,让贼兵爬上至相当的高度时,将身体探出城探,顺着云梯一起一落地往下猛插。突拐枪说的是枪,其实就是在长竿上扎了两边露出尺五长横刃的十字长矛,既可用中间的尺长矛头扎刺,也可用横刃所伤敌人扶在梯子上的手脚。
更多的人则是抄起抓枪、拐刃枪、钩竿等,照准攀爬的贼兵钩拉扯扎,快速地乱捅乱刺。
协助守城的厢军兵卒都是没经过战事地役兵。虽然没与贼兵直接交手。但他们也没闲着,紧张地往来于城探和火灶、贮物场之间。有地用长柄大妁子舀起锅内的金汁,小心地走到垛口前,按其他战士的指点向城外倾倒。或捧来数层纸的灰包,依命令投往城外。
呼叫呐喊、狂吼惨叫在城上城下响成一片,原本清新宜人地冷空气里,腾升起阵阵熏人的臭味;汗水鲜血在城墙上下的黑褐中点缀出片片腥红。快到中天的太阳将地上晒起薄薄地轻雾,离得稍远的人、物便显得一片迷朦。
城墙脚下倒下的人体越堆越高,鲜红色的血冻成冰了,片刻后又会冻上一层,然后又再冻上一层,让攻城的贼兵踩上去跌跌撞撞的立足不牢,增加行动的困难,迟缓攻城的速度。
一个时辰。贼兵没能有一个人能到达城上,基本上都是没上至云梯顶部。未到垛口就被打杀于城下。
一个时辰,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太阳升到了中天偏西,李蜂头见差不多是午后了,高叫了一声,他身后地传令兵挥动手中的旗号,片刻间城外便响起了锣声。
贼兵们在锣声响起地刹那。都露出欢喜的神色,上到梯上的人纷纷往下跳,与同伴们一起潮水般地往后退去。这些贼兵在将官挥动兵器相威胁的高声呼喝下,退到运河边驻足列阵。受了伤腿脚不便的也趁城上没人向下攻击时,勉力向后,相互搀扶、蹦跳爬动、拉着枪棒退开危险的城下,能有多远就逃多远,先保住老命再说。
贼兵一退,城头上的守城宋军响起一片欢呼:
“胜利了……”
“贼兵退了……”
“贼兵败退喽,哈哈,总算打赢了这一仗……”
有年轻点地探出头朝城下看了一眼,大叫道:“哇!我们胜利了,杀掉好多李蜂头的贼子贼孙,怕是有三四万人吧?”
“薯头,三四千人死掉是差不多,哪会有三四万。”老成些的则敲头笑骂,往墙外看了一眼后转口说:“这次李蜂头来攻城的贼兵也就数万,看他们回到岸边的还有好几万人呐,死伤的最多不会超过一万之数。唉,可怜那些民夫,怕是死掉了好几千,这下又将多出不少孤儿寡妇了。”
李蜂头自己在锣声响的同时,也率众将和亲兵进迫到城墙一边的河岸上,他虽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却也还没有托大到敢在强弩射程内公然现身,将自己当作别人靶子的份上。故而一到了运河西岸,就让亲兵和三十多个手下将军在前面,好为他挡住不知什么时候会射来的大箭。
“李友”,李蜂头向在自己面前的亲信将领叫出名字,下令道:“去城下将二赵叫来,让他们率军向本帅投诚,就说本帅不但不追究以往的诸般事故,还可以让他们继续坐上高位,享受荣华富贵。”
“未将遵命。”李友长得高大粗壮,脸黑浓须,善使四十斤重的“转刃甩头刀”,在李军中说得上是排位于前二十以内的勇悍之士。他也是李蜂头老家北海的同乡,自其聚众起事抗蒙为母、兄复仇时,就跟他在一起,头尾十八年过去了,如今李友已成李蜂头麾下一员能征善战的惯将。
李友所使用的“转刃甩头刀”是种奇特的兵器,刀柄与别的大刀无甚大区别,只比普通大刀五尺柄的长度稍短,只有四尺二、三上下。不同的是他这把刀的杀人刃部,一般大刀的刀刃为尺五长三寸多四寸许宽,且都带有弧形刃,刀背部除了同样做成弧形外还会打制出二至三个尖角,以用于销拿敌人兵刃和回抽时还可以伤敌。“转刃甩头刀”却不同,当这种大刀没使开时,看去只是一把断了前半部刀刃和尖角,只余九寸余断刃的普通大刀,断刀部分通体都是两寸半宽,厚则有六分左右,明显只是一块装了长柄的厚铁板,让人一见便会笑掉大牙。不识得此等兵器的人,往往会在一时大意之下被李友出其不意地斩杀于马下。其实,这把“转刃甩头刀”在李友与人对阵博杀使动时,这把刀会突然多甩出两片八寸多场从面刃的刀尖来,让对敌者因事出突然而措手不及。饮恨这等古怪的兵器之下。原来。所谓转刃,就是在其刀头上将三把刀用铁销铆住,中间主体装于刀柄上,两边地尖刃则可以绕销子转动。使用时只须发力一抖,就能将紧夹在主刀上地两把副刀以铁销为轴甩出刀轮伤人。
“城上的宋兵听好了,本将军乃李大帅麾下右营主帅李友,我家大帅请见城中主帅二位赵大人。”李友没读过书。大字识不得几个,但两军对阵时的话倒也说得很是流利客气。但他却理会错了李蜂头的意思,以为是他自己要去城下见赵范和赵葵兄弟俩呢,所以在数万人面前就按自己地意思叫了出来。
这话听到李蜂头的耳内,气得小声骂了声“蠢驴”。没办法,既然已经被李友讲出去了,李蜂头自是不愿就此示弱,丢了“天下无敌李铁枪”的威名。当下在李友叫出声后。从众人身后拍马而前,带亲兵至城壕边向城上高叫:“彰化、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京东镇抚使兼京东忠义诸军都统制李全,邀见淮东制帅赵范,及惟东提刑赵葵,有请两位赵兄叙话。”
已经走下敌楼坐在城楼内稍事休息的赵葵,听得李友高叫,本不想对贼人多加理会。此刻再听得李蜂头竟来到城下高叫。便觉得不能让此人如此嚣张,以免失了大宋朝庭地威风。
立时让人搬出短几垫脚,站于城头高声喝骂:“李全反贼,狼子野心之徒,奸猾浮浪之辈,有何资格与赵某及家兄堂堂正正之人称兄道弟,没的辱没了我辈与天下忠肝义胆之士。城下的众人听了,某看李蜂头其人,蜂头锐目,不类良善;再观其过去种种,其人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致。此李蜂头,自归顺我大宋,无横草之功縻费朝廷钱粮至多,又得封赏无算,乃杀许制置而反,此为不忠;母、兄俱死于蒙人鞑子之手,不思为兄、母报仇,反投入诛母杀兄之仇敌鞑子蛮夷旗下为虎作依,此仍不孝;自据京东、准东二地,残民利己以致十室九空,细民百姓怨声载道,哭声震天,这是不仁;其人借为母兄报仇之机聚众起兵,忽而自立为阀,流窜为寇;忽而归宋,以得钱粮养兵求残喘;时接金狗通好,摇尾乞怜,为的是一己之私,以逞私欲得满;时投蒙古,为奴求生滥杀我汉民百姓;再返我朝,巧言令色,逆行夺利,现又反宋谋主,此为不义。其人面兽心,出尔反尔,食言自肥,乃猪狗禽兽不如者。众人听吾相劝,尔等头目兵卒皆我朝遗黎,宜去逆来降,并与原罪;若能立功效者,更加异赏。有擒斩李全李蜂头者,赏节度使,钱二十万,绢二万匹,朝庭已明诏告于天下,绝非虚言。能取夺现占城壁者,得州,除防御使;得县,除团练使;将佐官民以次推赏……”
冬日的西北风,将赵葵的一番话徐徐吹送过来,让所有人都听得声声入耳。
这些话立时引得一众贼兵避开兵头们的视线,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不住侧头往阵前地将领立足处和李蜂头偷望。
而跟进立于阵前的数十位贼将,有人似是被说中了心中所思所想,低头沉默不语。也有地回头向贼阵中呼喝叱骂,阻止贼众私议谈论。更有几个将领脸上变颜变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当众历数自己的罪状,公然鼓动部下反叛自己投向赵宋朝庭,甚至当自己的面给出重金赏格,这还了得?!李蜂头勃然大怒之下,蜂目更加暴突,气鼓鼓的锐头更是出尖,向后伸出右手轻喝一声;“弓来,箭来。”
十多年前,李蜂头就做过家乡北海县的弓手,除了擅使铁枪外,还能拉开两石力的强弓,只是准头不能保证,一百五十步的箭靶时中时脱,有时脱靶不是一星半点,射出地箭会离开靶位数丈处飞过,所以没人敢在其射箭时站在他的前面。
李蜂头气急攻心之下,弓箭一入手,立即就以飞快的手法搭箭张弓照准赵葵射出,然后飞快地调转马头向后跑去,一边高叫:“撤兵,回大营暂歇。”
赵范、赵葵兄弟虽说都是文官,他们却是文武双全,特别是作为弟弟的赵葵,少年就跟随父亲从军,一直在荆襄一带与金兵作战。那一年金兵攻准西,他与哥哥赵范一起,在父亲的带领下,率军反攻到金国的唐、邓二州,俘斩近2万金兵。事后以军功而补承务郎,知枣阳军。他在城上当着李蜂头的面高声斥骂,并鼓舌挑起贼兵军心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上的准备,时刻都提防李蜂头会恼羞成怒。看到李蜂头的手中有弓箭,马上就稍蹲下身体做好闪避的准备,再见到李蜂头的手一动,立即从几上滑落,矮身侧跃。
赵葵的脚才沾地,就听到头上“呜”声掠过,一支劲箭“啪”一下钉于城楼的立柱上,不见箭镞只露出箭杆,入木几近寸半。///com///
“好强劲的弓……”赵葵的一名亲兵走到木柱前仔细看了一看,吐舌小声自语:“亏得大人早一步闪开避过,没让此贼得逞。”
另一边的赵胜,在李蜂头一报出姓名的时候,就飞快地将已经装入布囊内的钢弩取出,急急将弓弦挂上,等他拉开弦装上箭时,那李蜂头已经转达过马头向外跑了。赵胜可不管那么多,估算了一下不到三十丈的距离,把弩一举就扣下悬刀。三支无羽箭脱槽而出,直扑李蜂头和他五十个亲兵奔去。
城头上“射中了两个!赵都统好箭!”的欢呼冲天而起,紧接着,如雷的马蹄声中两下惨叫和一阵马嘶传来,人们看到李蜂头那队人马过去,后面多留下了两个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和一匹脚步蹒跚的马,马上的一个贼兵跳下地,徒步向远处狂奔,那匹马勉强走了几步便轰然倒下。
细微的“嗒,嗡”两下轻响,城头暴起的欢呼和城外的惨叫马嘶,蹲身未起的赵葵吃了一惊,抬头看时,才发现赵胜对着自己眯眯的笑。
赵葵不由问道:“射中两个,怎么可能?赵都统可是用弩射杀了李蜂头么?”
赵葵的亲兵走过来扶起主官,信口回答说:“李蜂头那厮命大,正好有两个贼兵冲过为他挡下了三支箭,否则这恶贼哪还有命在。”
赵葵叹了声“可惜”。忽然奇怪地问道:“三支箭?!你是一发三箭?怎地以前从没听人说起过都统有如此高明的射术?”
连着三个问号说完。往城外看了一眼,惊道:“咦,三十余丈呐,三箭都射得这么远……哦原来是用手弩……咦!”赵葵低头看清赵胜手上提着的手弩。不由更觉得寺怪,上前一步伸手叫道:“借与本官看看,这是何处弓弩坊所制地强弩。”
从万般不舍地赵胜手里半拿半夺的取来手弩,上下翻看了一遍后。赵葵自语道:“双木,这两个字好熟,好似经常听人在耳边说起过的……”
“双木?啊,小的想起来了。”扶起赵葵地亲兵叫道:“是做出‘香碱’、‘蚊香’诸般物事的铺子……”
赵葵也恍然道:“不错,本官也想起来了,双木商行铁匠作坊所制的刀具天下无双,其所属各家商铺遍布临安、福建路,特别是他们珠子铺出售的仙人镜、水晶杯、万花筒乃不可多得地奇珍异宝。呵呵。这么说来,赵都统这具手弩是由双木铁匠作坊内的高手匠师所制的了?不知赵都统能否割爱……”
赵胜听了赵葵的话。开始还洋洋得意地不住点头,一脸与有荣焉地向围拢来观看这把钢弩的士卒们摆出骄傲的样子,挺起胸膛环顾左右。但赵葵最后那“能否割爱”四个一出口,慌得赵胜连声大叫:“不不,不行,这可是下官花了一千多近两千贯银钱,方求得……”
赵胜猛然抢上两步。一把将手弩从赵葵手上夺回,紧抱入怀中护好,说:“……好友,也是从前的官长陈君华将军……”赵胜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迟疑了片剂,才接着道:“……求陈将军好不容易购来防身保命的利器,还指着它立几个大军功升转。谁也别想从我赵胜手中把它弄走。”
已经四十四、五岁地赵葵,从十一、二岁就随父亲在军中生活,小小年纪时便向将士们学习骑马射箭,练出了一手好箭法,他立志要像父亲那样,杀敌立功,保卫国家。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不用说也清楚持有利器地战士活命机会更多些。在战场上的人,己方战败或是自己战死了,那是命该如此没话说。但只要能够活下来,再加上打了胜仗,就一定会有功劳、封赏,即便得不到功劳封赏,能活着领到薪饷养家总好逝……摇摇头,甩掉不吉利的想法。
赵葵此时见到有如此好的强劲手弩在面前,虽然自己还没试过此弩好在何处,但仅看连赵胜这等对箭术只有半桶水的蛮汉都能一发三矢,且远在三十余丈还三矢中的地情况看,这把手弩就算不是极品宝物,也可称得起是上等利器了,哪肯就此轻易放过。
想起在嘉定十二年(1219年)夏天,自己受父亲之命,带一军兵马从襄阳出发,护送国宝”天圣铜人”回临安。那时,就是因为遇上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阴雨,把自己所用地强弓及军中的弓箭全都泡坏,险些失手把那件重达数千斤的国宝被劫走。那时出手抢夺国宝的有金狗、西夏,还有想要趁火打劫的三山五岳绿林好汉们,若非各地官兵和江湖上的侠义英雄相助,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呐。最后,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千辛万苦的把“天圣铜人”运抵临安,一军两千五百人的襄兵只剩下了不足一千筋疲力尽、人人带伤的残兵,赵葵也足足休养了四十多天,才恢复回到襄阳父亲的任所复命。
“如果,当时有这种用铁制成弓的手弩,我们哪会那么狼狈,说不定能把前来行动的金狗、西夏高手和各路绿林盗贼们都杀个精光呢。
我那些亲如兄弟般的襄兵弟兄们也不会为了保护国宝、救本官于险境死伤那么多了。”赵葵暗中打着主意,表面上堆起一副十分诚恳的笑脸慢慢向赵胜走近:“嘻嘻,赵都统啊,本官也不是强要向你白白索取,出钱转让与本官如何……哎,先别急,本官出两千贯,不让你蚀和,“两千五百贯,有多了咖……那好,三千贯怎么样,赚去一千多贯呐,不少了吧?”
赵葵往前走一步。赵胜往后退一步。保持警惕注视这位提刑官,始终相隔三尺的距离不让赵葵靠近,嘴里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口:“我说提刑大人呐,不是赵胜不卖大人您的面子。实在是我老赵这样地蛮汉没读过书不识字,再无其他升迁转官之途,想要靠它保命立功,多得些封赏养完且又爱它精巧强劲。万分难舍啊,不卖……不卖……唉,别再说了,此等利器,就是大人出到四千贯,我老赵也是不愿卖地……”
城上由赵葵所率来援的雄胜军宋兵和赵胜所率从弯头撤回的军卒,看到两位主将在这刚打退敌人,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都没处理的时候。正事不去办,却于此似孩子为了一件玩具般地讨价还价。不由大起好奇之心。特别是有些没见过赵胜钢弩威力的雄胜军将士们,纷纷从远处拥过来,向同袍打听是怎么回事。当他们知道了只是为一具手弩而起的事由后,失笑的同时也都想看看这具引得两位将帅俱想要地,到底是如何好法的手弩,不由得起哄怪叫:“赵都统,既然不肯转卖与提刑大人。不如将出来让大家都看一下,把这手弩的好处也与众军将讲讲,让大家伙也长长见识啊。”
三千……不,就是出四千贯还不愿卖,这等于把话说死了,赵葵叹了口气道:“你呀,真是个只认死理的蛮人。唉,本官也不再勉强了。但,将出来让本官仔细看看,试射一回,让大家知道一下它的威力,这总可以吧?”
赵胜:“这个……”
“这样也不成么?”赵葵脸色一变。
赵胜吞吞吐吐地回答道:“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手弩所用的,乃一种持制箭矢,一支须得一贯半上下,还不肯多给,这把弩只配了三匣九十支。上次在弯头时用了三支,找回后因箭杆折断没法再用了。末将怕将再有箭矢损坏后,一来难以修复,二则购取不易,此后会没矢可用呐。”
一位叫魏显忠的裨将“哇”地一声大叫,喊道:“城壕上还有一架破桥没被贼兵收走,小的们,放出吊篮,本将军去城下将赵都统地三支箭取回,让提刑大人装上弩里再射一次,也叫大家伙看到这具手弩的威力。”
此时李蜂头地军兵已经全部撤过运河,城下除了躺下的人马尸体外,再无一个站着的人和马,静悄悄地一片寂静。
赵葵当即喝道:“好,放出吊篮,让魏将军下城去。弓箭手搭箭戒备,以防万一。”
魏显忠无惊无险地取回三支无羽箭,真如赵胜所说的又有两支被马踩折,只从马身上拔回的才还能使用。
赵葵接过那支箭仔细看了一会,叹道:“嗬,伤了人马后还不损分毫,锋利如常,比我朝大内作坊中所制的点钢箭镞强多了。嘿,箭杆粗细如一,打磨油潦得如此光滑,确是少去了很多破风的响声,箭速可增加不少。唔,果然与别地箭矢大为不同,难怪会须一贯五百文钱呢。这是血槽了,想来其镞端扭了这么半转,便是为了省去箭杆上的尾羽,以利射出的箭能准确地击中标的罢,这位匠师倒也是个心思灵巧之人。赵都统,你说要将箭靶设于何处方好?”
“嘿嘿,赵大人看着办就是,不如将弩交与大人自去射击,无论箭靶放于何处都可,尽管放胆射去便是。”赵胜此时没了失弩的顾虑,心情大好之下,嘴里的话信口而出。
“哦,这么说起来,这把手弩可以似普通弓箭般随意而射的了?”赵葵带着不信的神情,有点怀疑地问了后,向亲兵吩咐:“去取箭靶立于城下,二十丈、三十丈各竖一个。弩来,本官是得好好看个仔细,此后也好向双木商行的主人情商购上几具。”
赵胜把手弩递到赵葵手上,笑道:“大人菲是真能与双木商行的东主结交,看在今日借弩与大人的份上,也帮末将再买上一具同样的强弩,并求他们多卖些箭矢相配。如何,这要求不过分吧?”
赵葵:“好,真能与双木商行的东主结交上时,必定为你多讨些人情。”接过手弩再仔细看了好一会,吁出口气说:“令人不解啊,这块作为弓用的铁板。他们是如何打制成如此均匀的。那得花去多少铁料、人工,怪不得啊怪不得,按本官看,只收你赵都统一千多不到两千贯钱。是便宜了你这厮,说不定他们还要因此而亏本呢。说,是否有双木商行地熟人,由其出面为你买到此物地?本书转载ㄧб文学网wαр.1⑥κ.сΝ”
赵胜吐了吐舌头。裂嘴笑道:“大人说得是,现时双木商行的东主林飞川,是末将以前上官陈君华的异姓侄儿,就是央人带信去求了陈大人,好不容易方购得这具手弩。陈将军叫人将手弩交给末将时,吩咐不得随意向人说出钢弩是双木商行卖与我的……哎哟,这下糟了,若是……”
“你早年地上官。陈君华?赵都统是说,那位早年威震荆湖、江南数路的‘霸王枪’。现时除登、莱、海宁三州兵马都轸辖的陈君华?那可是位英雄人物,本官心仪已久,只是一直无缘相见,想与他结交也没这种机会。”赵葵眼中射出向往的目光,脸上一片庄重地神色,严肃地向赵胜问道:“赵都统不会弄错吧,他给出一具手弩。会要收取老部下的银钱,这不是太过……”
“住口,赵大人不得对陈大帅不敬。”赵胜喝道:“否则,休怪赵胜要得罪大人。”
赵胜竟然敢对自己喝叱,赵葵一怔,抬头看赵胜,发现他真的是怒容满面,心知刚才信口而出的话不妥,连忙躬身拱手:“本官失言,在此赔过不是。”
赵胜连忙回礼:“赵大人,对陈大帅最好慎言,我大宋大军中有不少都统、统领和统制及将佐、队官都是陈大帅过去的部下,对大帅有如父兄般的尊敬,容不得别人对大帅……唉,这么说罢,有人性子比赵胜暴烈数倍,听不得半句对陈大帅的坏话,听到后会奋起与大人拼命的。”
“英雄,能得所属敬如父兄地将帅才是真正的好将帅,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见上这样地英雄人物一面。”这样一想,赵葵不平的心情安宁了,向赵胜道:“多谢赵都统良言,本官记住了。来,我们试弩去。”
钢弩的强劲、精巧密合、机关的牢靠灵活,射出箭矢的准确,这些都比官府作坊里所拨出到各军中使用,粗制滥造的手弩不知强过多少。
让赵葵和军将们赞叹,也令众人心痒难熬。——三3沥自此,陈君华和林飞川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了赵葵心里,更是想尽早与陈君华和他那位东主侄儿见上一见,决心要与这两位奇人结识相交。
第二天是十二月十二日,今天和昨天一样出了大太阳,让赵范和赵葵兄弟俩不解的是,直至天时近午,还不见李蜂头军有攻城地迹象。赵氏兄弟和一众将领实在摸不透李蜂头搞什么鬼,各自到三个城上巡视,一面也为带到城内的荆襄、雄胜、宁淮、武定、强勇五军及各部军兵卒鼓气。
吃过午餐,赵范和赵葵聚到一起,交换了一下上午巡视各处所见,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二人正没做理会处,有一位大城西门裨将来报:“天长都统制张璟,奉命率制勇军押运粮草来本州助战,于西城外五里被李蜂头军所阻,派人前来求援。”
赵范兄弟大喜,心知李蜂头定然是探知了援军到来,所以没在今天攻城。当下更不怠慢,马上招齐兵力最多,指挥最灵便,他们自认战力最强,也是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战斗,最得力的荆襄军出大城西门,在城外列阵相候。准备李蜂头军一旦和天长军接战,就来个前后夹击,狠狠地打一仗,将李蜂头打痛。
李蜂头军拦阻在城西的是贼将桑青、郑祥,他他带所部不到四万贼兵,意图拦击打垮天长来的援兵,没想到还没动手,就受到两方面的威胁。而城内的宋军出来后,天长军也开始向前移,大战一触即发,想来想去,桑青、郑祥觉得在这种两面受敌的情况下实是没把握取胜,只好约束部下不得妄动,眼睁睁的看着天长军一万五千多人护送大批货物安然进入扬州城中。
这次天长制勇军有三个军一万五千人,加强了城内的防卫和机动出战的兵力,赵葵与哥哥商量后立即调整各部军伍,让战力稍逊的几个军上城头负责城防,把能战的荆襄军、宁淮军、和赵胜弯头带回的宁楚军勾抽出来,以备随时出城与李蜂头贼兵交战。赵氏兄弟都很明白,守不是保有城池的好办法,在守城的间中,还须主动出城与敌战,大量消灭来敌的有生力量,才能更好地守住城池。
天长制勇军此次还随军运来了两千多石粮食和六千余束草料和不少柴薪,使得已经很紧张的粮草稍许宽松了点。也令城内军民紧张的心情大为缓解,军心、民心都有一定的振奋,认为朝庭对扬州很在意,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援兵陆续到达。
十三日,城外李蜂头军不住调动,来来往往的军马让城中守粒紧张了一天却没发生什么战事。///com///
十四日,想必李蜂头已经将军队调动好了,太阳方出就有刘全率数千步军、一千多骑军,驱着一万多民夫,扛抬壕桥、云梯,推了各式攻城车,向扬州大城西门外聚集,有向大城西面发起攻击的迹象。
赵葵得报,估算现时多了一万多机动部队,可以出城与敌接战,先把李蜂头军兵拖住,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以利各地援兵赶到扬州战场。
立即先调动赵胜和他所部的三千余宁楚军出城,另调荆襄军一部,与武定、强勇等三军,隐于西门内集结,看情势再增兵投入战场予以接应。另外又派人急报城内的最高军政长官知州事、制置使、仍兄赵范,请他得便到西城上押阵。
大城西门外两里多范围内,还是原唐代罗城的旧址,如今这一带的房屋被拆、树木全砍,一片数里方圆的大空地,正合双方大军展开。赵胜的宁楚军一出城,先以五百骑军一冲而回,将贼兵最前面的万多民夫冲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但还没来得及将各种民夫丢下的器械破坏掉,比宁楚骑军多了一倍的贼骑赶来,他们只好边战边退回本阵。
赵胜让弓箭手和弩手射住阵脚,然后下令骑兵绕出两侧与敌骑兵周旋。引开骑兵后再将步军分成三个前锐后钝的步战阵势。中军五面色旗猎猎飘动,鼓声中三个锐阵随鼓而动,十步一停地向贼兵迫进。
“刀盾兵护阵。试射弓手上引,四分,朝贼阵射击。”将官的吼声在中军红旗展动时叫出。片刻后各阵地主将看清自己试射弓手射出箭地落点后,又高叫下令:“全部弓箭手张弓引箭,上引‘三分’射!”(“四分”、“三分”是古代民间于角度方面用得最普遍的专用术语。意思是一寸水平的长度,一端不动,另一端上升四分、三分,“上引”若干分则那上升端就抬高几分。)
军将的叫声引导第一波三拨箭雨。分三处泼向同样迫来地贼兵散乱阵列,将贼兵射倒三片,使涌来的贼兵脚步一滞。
宋兵中军内的红旗再次展动,又是三簇箭雨浇过去。
连着四波箭矢射入贼兵阵中,贼兵的阵势一乱再乱,渐渐有涣散之势。此时双方已经接近到二十余丈,宋军也遭受到贼兵弓箭地攻击,死伤了不少人马。但三个阵势还是依着鼓声稳稳的前进。不见丝毫混乱。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训练有素的宋军。军纪既严,心智也坚,不是那些没什么亦练,仗着人多势众,胜时一拥而上,败则一溃千里的乌合之众所能相比的。
刘全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兵将有这些弱点,很清楚自己这方弓箭不如官兵多。弓箭手的射术也与有明师教习的官兵相差太远,明白再这样下去此仗必败无疑。此时双方相隔也正好到达步军攻击地最好距离,便立即高叫下令,悉数向宋军发起冲锋,务必冲入宋阵引发混战,要以人多打败人少的宋军。
赵胜更于刘全早了一步下令发起冲锋,只是由于弓箭手和弩兵须得收好弓、弩,换用刀枪,稍耽榈了一点时间,故而双方几乎是同时开始冲击口每阵一千多人地宁楚军,像三个钝角与刘全成一片漫涌来的贼兵相撞,楔入敌阵后溅起阵阵红色的血雾,混战展开了。
这次刘全率来攻城的贼兵,所有兵头都是由李蜂头从京东带到淮东的百战惯贼,这些人能在十多年间转战万里而留得性命,其凶悍可想而知。有了悍贼支撑的贼兵,再加没了受远击挨打的威胁,这一下短兵相接,鲜红地颜色、血液的腥味,立即激起他们博命的气势。先由众多兵头狂呼暴喝,刀枪斧戟并举,领先向冲入的宋军发起狂猛的攻击,带得其他畏缩的贼兵也不得不奋身向前。
宋军是训练有素,对战阵之法也颇有心得,群攻群战的战力非比一般,守城却敌更是无以比拟。但与贼兵相较,单个兵卒的战力却差了许多,也没有贼兵那样悍不畏死与敌偕亡的博命勇气。再加上仅有三千多人,数量比贼兵少了许多,而且指挥的将官都被悍贼们缠住参与肉博战,无暇顾及其他。没了统一指挥的宋兵就只能以数人、数十人一队地各自为战,被贼兵逐一斩杀。因此,不消一刻时辰,赵胜的宁楚军便被贼兵分为三处包裹住,任他们怎么冲突都不能连成一片,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人数越来越少,很快就要全军覆灭了。
在双方两军相向前冲接战的同一时间,在城头观战的赵葵就拍腿叫道:“糟,赵都统何其不智,应约束我军缓退,一边继续以弓箭予敌大量杀伤才是上策。如此与贼战不啻自陷绝境。”
左右随行的幕僚不解,向赵葵探问,赵葵道:“我军多远攻利器不好好使用,却要去与贼拼力肉博,此舍长用短授贼以利,一不智也。贼兵多而我军少,短兵相接时等于是一个宋兵要面时两个贼兵的夹攻,这是个有死无生之局,稍加思索其理便明,此二不智。我军有此二损,贼却得此二利,若不增兵解危,赵都统必殆无疑。传令,武定、强勇两军出城冲阵,接回赵都统的宁楚军。”
扬州大城西门又开,五千宋军同声呐喊冲出城增援,很快投入战斗。
眼看战局已经扭转,没想到又有贼将于邦杰引一彪军到来,把刚突出围的宋军又圈了回去。
赵葵这下再坐不住了,立时下城率荆襄军出城加入战斗。
城西的战事一时呈胶着状态,这一大片数里方圆杀声震天,血肉飞溅。双方互不相让狠打死拼。
双方的主将此时也对上了面。赵胜一人力敌刘全与两个贼将,四个人在让开地一块十几丈大地空地上走马灯似地团团转。冲一个回合后,再勒马转身,稍喘定就又再冲一个回合。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但赵胜汗透重衣,脸色有点发青,有脱力的现象。三个虽然也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而脸色却还红润的贼将比他好许多。赵胜可能支持不了多久。
赵葵领头带兵一出城门,就被李友给盯上了。李友其实也不知道赵葵是什么人,但看他身后有七面色旗和上百骑兵相随,就明白此人是宋军中有些份量的主将,舍去已经截住地武定军都统崔福,调转马头向赵葵迎去,很快就战成一团。
接到急报没怎么在意的赵范,被城西的喊杀声惊动。急急带了在东城内备战的雄胜、宁准两军八千余人赶到西城。
城外艳阳高照,但滚滚而起地尘土迷漫了西向的半边天。
不能清晰地看清城外的战局。饶是年近五十的赵范老谋深算,此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吩咐守城的将军几句后,立即再派人往邗城调出自己带到扬州的五千荆襄军,要他们赶赴西城外参战,自己也上马提刀率两军出城。
总算赵范的八千军赶得及时,两次急冲之后。险险救下即将脱力的赵胜和苦战李友,眼看也要不支地乃弟赵葵,看到李蜂头的贼兵还在源源不绝地从东西两面赶来,赵范无奈地叹了口气,下令全军向后徐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还在贼兵围困中,被分割成五六个小块拼命地近两千余人而束手无策。
忽然,战场远处喊声大起,贼兵在西北方向一阵大乱。
赵葵当时眼看自己亲如兄弟的荆襄军和部分宁楚军、武定军、强勇军所剩不多的兵将们被围,又没法去救,急得直想哭出声。这刻战场上又生变化,哪还捺得住性子,狂呼:“众将官,随我冲啊,去把我们的好兄弟都救出来!”
一时间杀起了性的兵将们同声呐喊,骑马落在后面掩护的两百多军将,喝开弓箭手和弩兵,紧随赵葵身后向被困的宋军战团急冲。此时因战场生变,敌阵中能制赵葵地李友已经离开向西北赶去,使得这一小队由将领组成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杀开一条血路将贼兵冲散,他们身后救出的宋兵也由数十增加到数百,再由数百增加到一千多。
李友引兵回头想要截杀赵葵时,他们已经带着一千多伤痕累累的步兵逃出了包围圈,在弓箭手和弩兵的掩护下,退到西城下进入城上弓箭的射程范围内了。
李友迟疑着是否要进兵,趁着宋军疲惫,一时来不及退入城时,五千荆襄军已经出城列阵,再没将宋军消灭的可能了。
李友回头看看自己的几万乌合之众,长长的叹了口气,把“转刃甩头刀”一挥:“鸣锣收兵。”
赵范最后带着五千荆襄兵退入城中时,天色已经是未时正末之间了,待到他和各军的都统、将军清点完人马后,也就到了晚饭进食的时间。
今天战场上生出的突变,到底是怎么回事,双方都是一头雾水,没人能搞明白。
李友事后得到的报告,是发现有一股人马都身着重甲,数仅五百左右的骑兵向本军冲杀,不到一刻时辰就退走,上了停于瘦西湖岸边的数十条船走得不见踪影。
在城内的赵氏兄弟,根本连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仅是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想来也许是运气,也没怎么再去深究。
赵范抖动手里的几张纸,面色沉重地对赵葵说:“二弟,今天一战得不偿失啊,早知如此,就不要出城邀战的好。你看,我们折损了六千余人,战将也阵亡十一个,情势不容乐观呐。依为兄看,此后还是不要出去,静待各路援兵到齐时再与李贼决一死战罢。”
“大哥,扬州城内的情况你比小弟更清楚,细民家因了有运河的关系,一般是不存什么柴薪的,能有五、七天薪炭放于家中的人户,十不得一。我们带兵来援也因为时间的关系,没多带粮草,现时的军需所用全是向州衙暂借。而各仓所储积地粮食与柴草都不多。总所(总所。南宋专收杂税地衙门,也称为‘制置使司总勾当衙门所在’或称为‘制司总所’,赵范时为淮东制置使,总所即为其筹措军需的干办衙门)的吏员去各仓库查看过。粮草存贮已经不多了,只够城内军民人等半月之用。即使再怎么省,也就能支持二十天上下。”赵葵不同意赵范的说法,向哥哥解释今天此战地缘故:“若是不积极与战。则李蜂头极可能采用围城打援之法,先断我外来的粮道与各路零散援兵,以多吃少,以大吃小。待城内的粮草用完,援兵被贼人一一击溃消灭后,我们兄弟的死期也就到了。故而,我们只有积极出城与敌交战,拖住李蜂头大部兵力。让他无暇他顾,方是长久守城之无上妙法。不仅如此。接下去我们还须派出游兵,觑空截取贼兵地粮草以实城中所需……”
赵范道:“唔,二弟说的也不无道理,好罢,自明日起,我们尽量调兵出城与战,以拖住李蜂头的大量贼兵在扬州城下。让其他各路援军及粮草能及时进入城内。”
兄弟俩连进食边压低声音仔细商量,就在餐桌上做出了这一段时间内的作战计划。
十二月十五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老天爷也不知怎么搞的,好似乐于见到死亡与血腥般,总是让太阳一出来就显露一副笑眯眯的面孔,睁大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城西这一万多具没收尸的死人。太阳非但一点不觉难过地左看右看不过瘾,并把他不怎么暖的光线,试探着投射到这些死人身上,以图让他们已经冻成冰地血块化开,总想要看清人们死得如何惨,满足了他的好责心方肯罢休。
这天辰时初,数万贼兵步军从大城东面地李蜂头老营出发,绕过城南,对城上百般叫骂的守军不理不睬,一路大摇大摆地过运河,越岔河直薄西门昨天的战场。
数万贼兵到西门外后,慢吞吞地布阵,驱赶带来的民夫清除所能看得到的两军尸体,并派出哨马直趋城下高声辱骂邀战。
贼兵既然前来挑衅,赵范、赵葵兄弟也就顺水推丹,派出张螺、李虎、赵必胜、崔福率已经休息了两天的天长制勇三军一万五千多人,和昨天虽然出了城,但并未真正参战的五千多荆襄军,连同数千厢兵一起出城,与李蜂头军对决。
今天地战事乏善可陈,都按规矩出力拼杀一阵后,再由民夫和厢兵们进行清理掉死伤,然后再战。从已时到申时收兵罢战的三个多时辰里,双方各有损伤,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宋军强在弓箭占优,肉博战则弱于李蜂头军,双方死伤的人数相差不大,可说是基本持平。
申时初双方相约罢兵,贼兵今天没占到便宜,也没吃宋军的亏,乃旧沿着他们的来路返回东门外的老营。
赵葵气不过贼兵的嚣张气焰,飞马赶到南阊门先于贼兵到达前一步,下令丁胜、王鉴、于俊等将率本部军兵做好出击的准备。他准备在贼兵毫无戒备地从南门外经过时,突然引兵从城内杀出。
赵葵想得是很好,认为出其不意的杀出城去,虽不敢说一战定乾坤,最少也可以取得能鼓舞人心的小胜,但赵葵却没把其他情况计算在内。
回营的贼兵小半通过运河桥,显得一片零乱之时,赵葵与众将抓住这个时机冲出城,对不成军伍的贼兵发起攻击。
可很快赵葵就发现情况不对头,乱糟糟的贼兵非但没有像他估计的一样四散奔逃,反而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成四个圆阵,并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这种情况根本就是早已计划安排好的陷阱,等着宋军出城上钩。
更为严重的是,大城东南角又转出一彪军马,以极快的速度向城南冲来。
“传令,丁胜率部抵住过了桥的贼兵,王鉴与所部的骑军随本帅迎向城东的来敌,其他各部军兵速退,快离开这里退回城门前列阵待敌,并令城上发弩支援。”赵葵当机立断,马上发出撤兵的命令,拍马提刀朝东急奔。他要赶在东来的贼兵到达南阊门之前将其截停,以便使自己的军伍能退到城下将战阵列好,掩护陷入险境的一万多大军尽可能地撤回城内。
赵葵的运气很不好,虽然如愿将贼兵在离南阊门两里拦住,但却遇上率军前来的李蜂头本人。
两人在四天前于东门见过,不过隔着城壕距离十多二十丈,没能把对方的面貌看清楚,这时在近处照了面,将对方认出,各自大吼:“李蜂头(赵小儿)纳命来!”
二马相交第一回合,两人刀枪并举各出全力,一个是抡刀望对方肩颈处猛砍,恨不得一下就将上尖下阔的锐头给斩下,除去这个在淮东作恶了十多年的大患。
另一个则是恨他那天在城上骂得恶毒,让自己在双方众军之前大失一军主帅的面子,干碍日后登上帝位时有了玷污,将会受细民百姓的耻笑。
“当”的一声暴响,火星飞溅中双方擦肩而过,李蜂头似是挡不住大力相撞般仰身后倒。///com///在王鉴等数百骑军暴出半声欢呼“好……”时,却见李蜂头左手一托枪尾,右手握住铁枪末端,反手一枪朝后回扎。好在双方的马速都快,这一枪没能够得上,差一点就扎中赵葵所乘的马股。
赵葵的身形晃了一下,战马跑出几步后又再晃了一下,明显的他那二十一斤大刀抵不住李蜂头五十余斤铁枪的狂猛一击,险些被打下马去。让跟进的王鉴和赵葵的亲兵、骑军们都为主帅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幸好赵葵最后总算坐稳了,回马时除脸色有些不大正常外,没人看出有什么不妥。
赵葵的亲兵可是知道主帅十分危险,立时打出一声忽哨暗号,一拥上前缠住李蜂头,以便让赵葵能及时回到本军队伍中。
李蜂头的亲兵也不甘示弱,你围住我的主帅么,那好,我也将你的主帅围上,大家就来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随后的王鉴和数百骑军也于此时发起冲锋,他们的目的是解救主帅,没似以往般的往贼兵薄弱处穿阵,不一会就也被贼兵缠住,陷入苦斗中。
赵葵和抵挡李蜂头军的几百骑兵一被贼兵围住,哪里会是人多势众贼兵的对手,除战力稍好的数十骑兵和赵葵的亲兵外,几乎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就损伤殆尽。
眼看着赵葵、王鉴和这不足一百人的亲兵、骑军就要全军覆灭时,这里的战场上又生变化。如雷地蹄声在李蜂头军地背后响起,蹄声来得并不是很急。但却显得极其沉闷。人们能感觉到大地在这阵“轰隆隆”的蹄声中微微颤动。好似有千军万马向战阵这里滚滚推来。
片刻间,大城东南角烟尘滚滚,喊杀声大起。这里的人们看不清里许外的情况,只是见到一股飞扬地尘土。从贼阵后面的中部往右流去,行走了一里左右又回头朝左卷。雷霆般的蹄声中,不时会传出一两声尖利的哨声,这种哨声也不知是用什么发出地。竟然可以传出这么远的距离。
赵葵在贼兵一怔神间,奋起余力连斩两人,冲近狂呼抡动长柄朴刀的王鉴,顺手一刀将一名背向自己的贼将腰斩于马下,喝道:“王将军,随我去将其他人接出来,冲近河边以缓解四面受敌之局。”
李蜂头和几个强勇的贼将此时都被这一阵不知是何来路的蹄声所惊,更被那股飞扬的尘土左右纵横的气势所震慑。想到自己地老营就在城东。
里面的数十万石束地粮草是全军性命之所系,绝对不容有失。不由得纷纷纵马朝阵外绕向东面。他们这些悍贼在数年前的青州时吃够了粮草缺失之苦,再也不想过那种有如噩梦般的日子了。
走了十多位能做主的将帅,余下围困赵葵他们的贼兵中没有悍将,也无心向这些残余的宋兵拼死发动进攻。反正这些宋兵全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消多久就会把身上的血流干,总归是死路一条,省些气力。少点伤亡显得更加合算。就是因为贼兵都存了这样地心理,谁也不愿去当垂死之人的临终一击,让两人较为容易冲突出困。几番来回后,总算把残存的上百亲兵、骑军收拢,奔到运河边结阵自保,稍事喘息。
在赵葵他们的小圆阵外,隔出十多丈的距离是数千贼兵长矛在前,刀盾兵相间掩护,在鼓点声中一步一步地缓缓向他们逼近。间中,不时还可听到贼将的呼叫,把脚步过大的贼兵喝止,让圆阵排列整齐,似是要在赵葵和这些宋军临死前,看到他们也有这样经过训练的军伍,不会比参战的宋军差多少。
赵葵毫不理会周围的贼兵与如殷雷的蹄声,策马走去傍着王鉴,探出右臂紧握住他的手长叹:“本帅自十一岁随父从军,至今三十三年了,与金狗相敌,一贯都是胜多败少,未尝有如此凶险的败局。想不到来了准东后,与李蜂头交兵,几可说得上无一次胜出,总是败多胜少,今日死于此地也算死得其所了。只是连累了王将军和一众亲随军将及制勇军的这些弟兄们,心下实是深感不安……”
“副帅不必灰心,我等再拼力一博,定要保得副帅回转城内,带领众军击败李贼。”王鉴挣开赵葵的手,振臂高呼:“将士们,我们沿运河向南阊门冲,务须将副帅平安送回城内去。”
不到一百名血迹斑斑的亲兵、骑军同声高呼:“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杀,杀,杀,杀,杀!”
大城南城墙距运河南岸有八十多丈近九十丈(约二百六十至二百七十米左右),此剂赵葵刚才要城上发弩助战的命令也传到了城头。
城上的宋军看到自己一方七八百人被贼兵围困,片刻间就只剩下数十,无不高声呐喊为宋军加油。守在城上的将军是个死脑筋的家伙,眼看着自己人死伤净尽了,也不下令向城外的贼兵发射弩箭攻击,以支援宋军的骑兵。在得到上官的命令后,这位将军才叫出一连串的命令,十五架中三架够得上贼兵的三弓床弩,用“寒鸦斗子箭”(《武经总要》前集卷十三载!“三弓床弩,前血职后一弓,世亦名八牛弩。张时,凡百许人,法皆如双弓弩,箭用木杆铁羽,世谓之一枪三剑箭。其次者用五七十人,箭则或铁或翎为羽。
次三弓并利攻城,故人谓其箭为踏橛箭者,以其射著城上,人可踏而登之也。又有系铁斗于弦上,斗中著常箭数十只,凡一发可中数十人,世谓之斗子箭,亦云寒鸦箭,言矢之纷散如鸦飞也。三弩并射及二百大步,其箭皆可施火药用之,轻重以弩力为准。”这里所说的二百大步。长度约为三百二十四米。)集中向贼兵的半圆阵西环攒射。一百五十支比普通稍长大些地箭矢。只一发就将贼兵地半圆状包围圈撕散得稀稀落落。特别是内圈里的长矛兵,为他们用盾牌防护的刀牌手只顾防着正面的宋军残兵,没想到侧面射来地弩箭,因而死伤最多。恰好让赵葵和上百骑兵一冲而过。很快在接应的宋军保护下退回南阊门,随即进入城里疗伤休息去了。
刚才还在震响的蹄声,也在赵葵冲出包围后不久,也没等李蜂头赶到自己战阵后方。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倏然间消失。李蜂头与亲兵们到了运河的转角处时,所能见到地只是躺了一地,数约上千的死伤兵卒,还有夹在民夫中一起远远逃散的人马。纵马追上逃得慢的贼兵,在惊吓过度的几个人嘴里,总算问清了这是两刻时辰前由运河上驶来六七十艘大型防沙船,那些船载着数百身穿铁甲的骑军,上岸往后阵冲杀了一会口然后又很快地回船开走了口这支骑军一无标识旗号,二不说话通报姓名。一到就呼喝狂吼的大杀一通。横冲直闯一番后就不声不响的快速离开。
李蜂头听了这些话后,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表面上不露声色,暗中咬牙骂道:“哪里来地贼厮鸟,有朝一日落在我李铁枪的手里,录取铁甲以充本军使用,还要将你们全数交给三娘。让你们求生不得欲死无门地生受那数十种酷刑,方消我心头之恨。”
李蜂头回到城南,发现赵葵已经脱困而去,只好怏怏下令回军老营,静等其他各路派出地人马带给自己好消息。
赵范、赵葵兄弟和扬州城内的一众将士不知道的是,昨天李蜂头之所以会没有对扬州城发动进攻,完全是另有原因的。
原来,在昨天一大早,派出与双木商行的人一起去交割三州地盘,和奉令带兵押送丁口、粮草到莱州,换取“猎鹿刀”的田四、国安用两人,在离开了一年多的时间后,终于将“猎鹿刀”带回,送回此地交到了李蜂头手上。他们还奉姑姑杨妙真之命,带五万精兵押了十五万石粮、十万束柴草前来助战。
“哈哈,好,天助我李铁枪成就大业,能在起兵后取得‘猎鹿刀’可见尔等还是忠心于本帅地,丢失些无用的兵卒算得了什么,有这把宝刀在手,比十万军兵都强呐。你们两个有功无过,以后再予封赏。”兆头好啊,“猎鹿刀”是专为猎取天下这头大肥鹿而制,有“猎鹿刀”在手,肥鹿的猎取舍我其谁!?光是这件喜事就能将功抵过了,何况还多带来了五万精兵,当然不在乎去年的一万多兵卒了。李蜂头好好地盘算了一番,被他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是极好的主意。
当天,他就派田四、国安用和桑青各领一万人马,分道向真州、肝贻军的天长县、真州胥浦河上游展开扇面形哨探,相机打掉淮西与西向来的各路援军。派郑衍德带本部一万五千人南下,进占扬子桥和瓜洲镇,控扼住运河入江的咽喉。不但可以阻住江南赴援的南兵,还借此做好攻下扬州后南渡,顺江南运河直扑临安的准备。
次日,先派出数千人马驱赶民夫,作势去攻西城,引约宋军出西城作战**代领兵的郑祥、于邦杰,在收兵回营时向南城的宋军示弱,诱出城中的军队。
李蜂头自己则在老营养精蓄锐,只等傍晚时再亲自带领新到的二万精锐出动,看准时机切断敢出扬州南门施袭的宋军归路,一举歼灭部分守城军兵。
只是今天李蜂头的运气不太好,一来被赵葵早早发现了自己的意目,将大部军兵收缩回城门外,没达到全歼出城宋军的目的;二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数百铁甲骑兵搅局,害得自己白白错失了将赵葵斩杀于城外的机会。差可告慰的是,这几天的几场仗都以小胜而收场,众将和手下部卒士气大振,想来夺取扬州只是迟早间的事,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国安用和田四是八天前回到楚州的,他们心惊胆战地去见了杨妙真,把商量好的一番鬼话对这令人害怕的中年美妇说了后,蛇蝎女人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吩咐两人立即将取回地“猎鹿刀”和从沂州、海州调来地五万精兵及筹措到的粮草送往扬州。
只因宝应、高邮两城都还控制在宋军手里。所以在宝应和高邮两地他们的船只都没法直过。只好将粮草由船内搬上岸,绕过城池后再找船南运。故而原本应该三天就要走到的水程,他们费了不少心力,用去了六天才走完。
国安用往天长这一路哨探没发生什么事。天长县地宋军已经有相当部分被勾抽到扬州去了,剩下的数千人也不敢对他的万人大军挑衅。国安用花了三天时间,将一万军带着优悠自在地慢慢行到盯胎城下,绕着城池走了几圈方止步回头。一路上他所带的兵卒都兴高采烈。这一带从没经过他们洗劫,都还是富得流油,看到地女人也娇嫩欲滴,玩起来十分过瘾。国安用回程所花的时间比出来用掉的时间多了两倍,直到十二月二十五日方到平山堂向李蜂头缴令。
田四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今年去追寻国安用与猎鹿刀,在沂山一带山里转了大半年,和国安用一样吃尽了苦头。数百带去的兵卒死得只余三十多人,这才与国安用讲和。合伙编出一套谎话回来应付,总算没惹起大帅和姑姑的疑心,平安过关。
他这一路人马走得很小心,田四自己也十分尽职尽责,派出数十斥候分成十多组,每组带了几面小旗传讯,相隔七八十丈慢慢前行。他不想让自己吃亏。大队人马与第一位的斥候保持在四里以外,方便他在遇到宋兵时能决定是战是逃。
这样,田四和一万军兵的速度就前行得极慢,当天入夜时才走出四十余里,经过三里沟时也约束贼兵,不让他们对这里地细民行劫作乐,而是带令人马出了街市,避开大道去偏僻的陈公塘边安营。
真州,本朝初是叫做迎銮镇,太祖乾德二年升为建安军,在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因为这里铸成了玉皇、圣祖、太祖、太宗金像地道院名为仪真观,所以升建安军为真州。仁宗登位的天圣元年,避皇帝名讳,改为扬子。不过到了宋仁宗去世后,人们还是把这里叫真州,称其地为扬子县的人也有,反正名称如何并不重要,知道是这个地方就行了。
十二月十四日傍晚,知真州李士达在州衙内忙得团团转,不住到处走动,对家丁、仆妇和役夫们呼呼喝喝,满心欢喜地东察西看。他今天要大摆宴席,为到真州两天的统制张达、监军张大连饯行。
“两天的时间真是难过得紧呀,我可真切地感受到人们所说,度日如年,的心境是怎么样的了。”李士达地高兴不是没来由的,这两天,自张达和张大连率一万襄兵入城后,他们就在城内不通过任何手续强占公、私房屋住下了,并派虞候拿着沿江制置大使赵善湘赵大人的公文扎子,到州衙坐守,开口就要他这个帅臣立即给足超出所有库存的粮草、银钱。这些粮草银钱虽然不足支应,但也还没什么大问题,赔点小心,求两位气势汹汹的张大人写出收到钱粮的公文,然后搬出公廨各仓的库存,另外向富民们“商借”,凑足数量就是。
让李士达头痛的是,张达和张大连死活不肯写收据,他们没收据拿来,当然也就不能将钱粮交出去。而且“商借”的情况也不容乐观,真州有钱粮的兼并大户们都是极有背景的人家,很清楚这种嘴上说的“商借”若没有凭据的话,那肯定是有去无回打水漂的。因此一定要州衙也开出借据,方肯如数支应,让李士达借此小发一注财的希望落了空。
亏得赵大人催促进军的专使在两天内连来了五拨,并发来了真州度支钱粮的公文,所需的数量却是不到真州库存的一半。李士达将公文给他们看过后,张达和张大连没话说了,只好相约明天带军往扬州赴援。
这天的晚宴,由于李士达和请来相陪的富民们识相,在一入席时就先奉上了两千贯的过境仪程,宾主在酒席间相洽甚欢,这个饯行宴直到子时才散。张达和张大连两位主宾是由亲兵们抬回去的,监军还在回去的路上吐得一塌糊涂,呕出的秽物喷得抬他的四个亲兵一身。
第二天,一万大军按昨天张统制的命令,于辰时开拔上路。他们没睡足的统制官和监军张大人,则是宿酒未醒,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
大军出了扬子城后不久,还没前进五里,一位裨将来向张达请示:“统制大人,再往前去十里就是扬州地境,听说李铁枪的人马遍布各处,本军应做何防范,还请大人示下。”
“咳,李铁枪是什么东西,在北地流窜作恶的小股盗贼罢了。”张达正昏昏然地发白日梦,回想安置在宜城镇一家大户里的第四个小妾,心里着急早些日子寻到襄阳府来的河东狮,不知她会否找出那小妾的居处。被这裨将打断了心思,显得十分不耐,没好声气的喝叱道:“他们那样的流寇怎么配与我们这支能征惯战的大军相提并论,你这厮好不晓事,才出发不久就说这些,没的长了贼人的气势,灭自己的威风。去,传令,大军直发三里沟,到那里挖灶埋锅,今日务必进到扬州城内去吃夜饭。”
随后军一起的监军张大连同样有带兵的将军来问,这位比张达更不胜酒力的文官连话也懒得说,抬起迷糊的眼睛向周围扫了一下,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嘟喃了几声别人听不懂的话语后,又伏在马背上去做他的春秋大梦。///com///
襄军的各级军将不愧为久经战阵的老兵,主官虽然没有发出戒备的命令,作为前锋的一位裨将还是派出斥候,要他们哨出一里,探明前方的地形和敌情。中军及后队的裨将都在各自的职责范围内,做了些防范的准备。
真州治所扬子县到扬州有运河岔道可通,水路六十五里,可通行二千斛左右的漕船,重载漕船刚好是一程。陆路上走也是差不多的路程,空身行走的话只须用三个时辰可到。不过,这支襄军因为还带有大量粮草,所征集到的船只又不足以将粮草全部装船发运,所以大军只能在运河北岸的陆路上押解部分物资,与运河里百多艘大小不一的粮草船齐头并进。
离开真州十四里,到达老鹤咀附近的上坝,前锋再前行数十丈就要进入扬州地境了。
突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发生,路北一里远处的一个台地上突然出现一面左右摇动的大旗,旗下另有一个骑士用牛角吹出“呜鸣”的一串号声。
在前锋襄军还没警觉到出了什么事时,急促的梆子声响起,左近一片长有密密茅草的野地里猛然钻出大批披着草皮伪装的弓箭手,随着数声喝叱,暴射出大蓬箭雨。一下子放倒了前锋军中部上百军卒。把半里长地前锋襄军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中军与后军也受到路边箭雨地袭击,整个万人的襄军行进队伍被裁成七段。
各处纷飞的箭矢射倒近千襄军后,呐喊声大起。五队各有数十骑的马军,率先横冲直入襄军受箭处地队伍中。凶悍的骑兵往来冲杀,让襄军各部只能在都头、拥队等小军官的指挥下,以数十、上百人一小股。结成自保的圆阵,收缩成小团各自为保命而遮挡拨打利箭,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地抵抗。
等到这些骑兵冲突了两次后,大批步战贼兵也从路左蜂拥而至,杀向手忙脚乱的襄军队中。没有统一指挥的襄军,连弓弦也不曾挂上,没受伤的人只能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以枪矛刀剑等与冲来的贼兵展开肉博近战。这时如果张达或是张大连能从容应对。未尝不能支持,与贼兵打个平手。若是指挥得法。保全大部分队伍保持完整建制是可以办到的,甚至打个失利后再取小胜的仗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可惜,让一众襄军将士失望地是,这次被贼兵伏击的战斗打了近半个时辰,非但没见统制和监军有一声命令传到各军,连职位较高地将军也没几个能出面组织指挥战斗。
原来,这次来援的襄军没有骑军。为数不多的数十匹马都给张达、张大连和军中的将领乘骑,这些骑马的人正是贼兵箭手首选的瞄准目标。故而在贼兵第一次发箭袭击时,除少数几个耳聪身捷、运气特别好的受不致命地伤幸免于难外,许多骑士都中箭阵亡了。而他们这两位襄军中的最高指挥官也是第一时间里就中箭落马,位于中军的张达,头、胸中箭,当场毕命。一贯怕死,总是走在后队中的张大连,比张达好不了多少,他是胸腹中箭,摔落马下又被倒下的马压住,连叫也没叫出几声便昏了过去,不到一刻时辰也死于非命,只较统制张达多活了没有知觉的一刻时辰。
这种情况,就让在近三里长战线外围大吼大叫的田四有机可趁,不但将数量不多的弓箭手分派到各个小战团外,向顽强抵抗的官兵迫近猛射,造成襄军大量伤亡,而且还亲自带领仅有的三百多骑兵,一个一个的向各处结阵自保的官兵冲阵。不到一个时辰,后队的襄军首先有人在突出包围后向真州逃走。一旦有人先丧胆逃命了,马上就会引发连锁反应,腾出手来的贼兵回头加入其他战团参与围攻,坚持战斗的襄军本就不支,这下百上加斤的一压,不多一刻就成了一面倒的战局,襄军再没法支持,决堤似的一溃而败。
这次伏击战,一万襄军能逃得性命跑回真州的不足三千,逃向别处的没人知道有多少,基本上是再没有战斗力了。
田四可是胜得兴高采烈,不但打了场大胜仗,清点后他还发现,本部战死伤亡的人两千不到,而杀敌多达五千余级,所获的粮有二十多船计三万余石,草三十多船共五万多束,还有铁钱十七万缗,可谓是李蜂头军到了扬州以后的第一次大丰收啊。
“这该算得上是头功了吧?!”田四志得意满的自说自问,双手叉腰四下环顾,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憎面目。
庄仲武已经五十六岁了,由于每天坚持用一个时辰来勤练武功,身体还显得极好,每餐能食一升米饭,另加升半酒。近些时,承蒙他的该管上官——知安丰军事王霆王大人看得起自己之位年老的将军,把派人到镇江府去买回来的数十坛双木商行买扑酒库后酿造的好酒,送了好十坛给他。这种酒好是极好的了,但也很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喝醉。喝醉了酒会误事啊,身为一军统制的庄老将军自是极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不敢按以往的样子每喝都量出升半了,只是看到有八合酒就打住,仅这么多也能像以前的升法酒一样过得了瘾,何须多所浪费呢。
“真是好酒,可惜太少了不经喝,只十来天的功夫就不剩一滴。”庄仲武自己也不想想,像他这样一日三餐喝,白天喝。晚上喝。
高兴了喝两杯庆贺,不痛快时也喝两杯解闷,只有十坛,不到三石的酒。能让他喝到十几天时间,算是好的了。心里不住回味那种香气、醇味间,庄老将军暗下决心:“此次战完李蜂头回去后,自己一定要派人去镇江府住下。专为老夫买酒,每月一次,每次也买上他数十坛,喝够了再理会其他事。”
现在地庄仲武是先锋官,带着一千五百名振力军先行,为随后跟进地上万大军开道。
知濠州事杜杲,这次又是亲自挂帅,前天接到庄仲武从安丰军带来的振力、振勇两军五千人马后。马上召来已经集结在濠州西大营的五千军,当日就向东南进发。
杜杲计划到招信县。然后由人烟稀少的肝贻军与真州交界线南行,出其不意地从大仪镇与陈公塘间地小道直插而过,一鼓作气地突入扬州城内。
两天在山野小道上的急进,正如杜杲所预想的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就顺利地到达胥蒲河上游位于扬州境内地一个三家村附近。
十二月十五日巳时,远远看到那四五栋冒烟的房屋。庄仲武感觉到情况十分可疑,约止住所部,下令所有人藏身于林木丛中,一面派人回头向杜杲报告,一面静等斥候探明情况。
不一会,一名斥候兵飞跑回隐藏于林木间的大军中,向庄仲武禀报:“将军,是李蜂头军的贼兵,于今天早晨洗劫了这里的四户人家。据逃出来的一个乡民说,贼兵约有三百余人,刚走不到一剂,我们还能追得上。”
“好,李蜂头贼兵游卒已经哨探出百里,想是其有所防备了。众军听令,弓上弦、刀出鞘,追上去除掉哨探,一路直奔杀往扬州。”庄仲武知道军情紧急,救兵如救火,容不得自己这些援军畏缩不前,当机立断地带军前追。
顺小道急赶不到五里路,能看到稀稀拉拉散走的贼兵,振力军在庄仲武一马当先的带领下,高声呐喊冲前。
几百贼兵却也胆大,夷然不惧人数相差有多少,听到喊声后立即止步回头结阵,举起早备好地木盾防箭,一面相抗官兵的冲杀一面缓步后退。
庄仲武冲到贼阵前才发现,贼兵远不止结阵顽抗地三百人之数。各处林木间另有数量不详的人冲出,纷纷加入战团,能见到的就已经一千多,与自己的振力军相差有限。好在自己后面还有上万大军,不虞出现以少博多的尴尬局面。
主帅杜杲听了前军派回来的人报信,也不敢怠慢,立即催军急进。他与庄仲武一样认为这只是贼兵的游卒,决心要将这些贼兵全部消灭,避免自己地行踪泄露,尽早赶到扬州城内,以防自己这一万人的小部队被势大的贼兵吃掉。
庄仲武和杜杲都认为,打败或消灭这些远出百里的贼兵游卒不费什么力,然后他们这支援军可以多派硬探(武装侦察兵),查明扬州城外各处的虚实,采取避实就虚的战术,就能很快进入扬州城协助守城。可他们没有想到是,贼兵派出的哨探也是多达万人的精兵,战力并不比善战的准西兵差。
贼将桑青得报在这鸟不拉屎处遭遇上宋军,心里真是大喜过望,暗道自己运气太好了,没想到出来哨探也会瞎猫碰上死耗子,能在这里打胜一仗立个功回去。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一路来援扬州的,竟然会是久惯征战的淮西兵。
山野间的遭遇战就这样展开,这个被人猝然辟为战场的数里方圆小平地,犹如一个深洞,双方你来我往的不断向这个洞里增兵。
先由你方把一股数百人投入,把战局压得往这面偏一点;我一看不妙了,也回以颜色,照样投入一股数百人的力量再把胜负的天平压向自己一边。杜杲和桑青两个主帅,开始时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以数百人、数百人来投入,借此观察对方的反应,再做出决断。几次三番的,谁也没能把对方的底细看出。到了最后两人都无兵可用,成了孤家寡人时,他们才同时明白过来:这次遭遇战,双方军队规模都不大不小,数在万人上下,而且战力也是难分轩轾,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
但这时双方所有兵力都投入了战场,双方的人马纠结缠绕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精肉与肥膘被朵成肉馅一样,只能看出红与白相间相隔,想要再挑拣出肥与瘦。那是千难万难的不可能了。这时两人都骑虎难下,想要罢手休战也不可得了。
杜杲这里,基本上只余一百多保护他这个文官主帅地亲兵在身边,实在是再无一兵一卒兵可派。
而桑青哪儿也是一样。就他自己和十来个亲兵在侧,除了自己也加入战场去与小兵小卒一样相斗外,也是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这一仗打下来,看最后是谁个一方地兵剩得更多些,以死伤的多少来确定谁才是最后的胜家。
杜杲和桑青怀着同样的心思,谁也不愿先敲响第一下撤兵地锣声。他们全都明白这么一个道理,一旦哪一方的锣声响起,那就表明这一方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立时便会在本部军兵中引起恐慌,马上就是如山倒般的败局出现。到时候对方的士气必将大振。己方地人则会转身逃命,连想收集起残兵保命都没办法。
午时,在杜杲和桑青的期盼中过了;未时,也在焦急等待中不知不觉地过去;申时,战场上双方还能站立的人,没几个是不带伤的,所有人的身上都血迹斑斑。已经疲惫不堪得连刀枪也难以举动。现时战场上的敌对双方只能是像斗鸡般互相瞪视,勉力使自己站得牢一些,喘息定当后在同伴的掩护下抢扑上去猛砍一刀或扎刺一枪,不管自己的攻击有否凑效,都要步履艰难地踉跄退回。
宋军是急赶赴援,贼兵是临时哨探,两军都没把郎中带上。两边地兵卒都明白,一旦受了稍重的伤倒下了,就是一个死字在等着他们。再说了,即使军中带了郎中,也不会对小兵进行医护,他们首要地任务是为将领诊治。在没其他事,而且郎中们的心情又好时,才会出于好心为兵卒们动几下手。
但,倒下地的人也不是那么认命的,没死透的人不甘就这样亡命于此,有些少力气拿得动兵器的人,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捞得到手的就抓在手上,对着身穿对方衣衫地人补上一刀、一剑或是多扎他一枪,确认其死得透了,再没法对己方的人造成伤害后,方再寻找下一个目标。如果运气好的话,还会有相斗的人移到自己够得着处,让其能出其不意的对腿脚下手,不但可以多捞回点本钱,还让能战斗的本军战士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有那些伤得连手也动不了的,那就用脚踢、张嘴咬,或是对同样受伤倒地的敌人展开不怎么激烈,但却惨上百倍的垂死之博。
申时正,杜杲再等不下去了,他知道,现在手里的一百多亲兵,投入战场正是其时,恰恰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巨大作用。当即悄悄吩咐了亲兵都头几句。看到都头面有难色地摇头不语,拔出佩刀指向战场小声厉喝:“叫你去就快去,没看到我们的人和贼兵一样,都快死光了吗,你们这时下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取胜利,能将这股贼兵全歼。减少扬州的守城压力,本官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快去,抗拒军令者,本帅立斩不饶。”
都头是杜杲从老家邵武县带出来的杜姓本族子弟,他也知道现时再不下去参战,恐怕就迟了,说不定贼兵再有一兵一卒加入都能引发本部军兵的大溃败。当下不再多说,泣拜于地:“叔公保重,侄孙去了。”
都头走出几步后,侧身对四个看来只有十六七年纪的孩子吩咐了一句,振臂高呼:“全军的死活就看我们此举了,弟兄们,跟我杀贼,去助还在拼命的同袍一臂之力,为国出力,疆场建功,此正其时。杀!”
杜杲看看满脸不情愿回头走到自己身边的四个年轻娃娃,明白自己那位侄孙的一番好意,一是让几个人在自己身边提防,以备万一出什么事有人保护,二来也是不忍这几个刚成年,没什么拼斗经验的同族兄弟去冒风险。杜杲走上一步在每个人的肩上拍了两下,强作笑颜劝慰他们说:“孩子们,你们都是我杜姓家族里的好儿郎,总不能看着我这老叔公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受孤凄吧,万一有个贼兵窜到此,老叔公跑又跑不动,打又打不过,等大家回来时,只能看到一具没了首级的皱皮尸体,你们的责任重大啊,不可轻忽了。”
几个年轻人一听叔公讲得有趣,不由得都裂嘴笑了。
一直守护在杜杲身边的亲兵有少数是他老家带出来的子弟兵,其他都是从淮西兵中挑选出来的勇壮之士。他们看着本部军兵与贼兵胶着缠斗的情况,早就热血沸腾,恨不能背插双翼飞到战场上去,为自己方面的军队出一份力。这时都头得了将令,他们跟着官长的叫声高呼:“为国出力,疆场建功此正其时,杀,杀,杀……”
一百五十多亲兵,人数不多也不少,他们冲到战场上,简直就是虎入羊群,热汤泼雪。///com///一百多位疯虎似的精壮勇士,合在一起就像一把大扫帚,一路狂扫而去,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贼兵尸体和摇晃欲倒,却又相扶相搀拼尽余力努力站稳脚跟,脸上露出既悲又喜神色的宋军士兵。
桑青相当知机,一见到宋军还有一百多有生力量投入,没等看出最后的结果,他就知道这一仗自己这一方是败了,在无比失落的情况下,他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宋军主将:“率军与我作战的,不知是哪位将军,他可真会打仗!他将战场的情况了解分析得如此透彻,对时机的掌控得这般准确,心智却又如此坚忍,面对如此残酷的战斗,都能留一出一部军力,而且竟然能隐忍了三个多时辰才最后骤然发作。唉,败在此人手下也不冤了,反是我桑青有幸,虽败犹荣啊!”
眼看着这小股宋军扫过了小半个战场,桑青朝身后的亲兵无力地挥动右手,轻声说:“鸣锣吧,我们败了……”
“将军,我们也还有十多……”一个亲兵头目不服,忿然抽刀,一面移动脚步要向最近的斗场冲。
“唉,你可看清楚了,连本将军一起才十四个人。”桑青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伸手拦住那个人,不无遗憾地回身面对亲兵们说:“而宋军新加入战场中的有一百多近二百人,看他们的行动与身手,全都是与我们这些人不相上下地勇悍之士。试问。以一对十。各位有全身而退地把握吗?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宋军的主将手里是否还有人马,数量又是多少,各位。你们还想加入吗?”
另一个亲兵怀疑地问:“将军,既是我们已经败了,怎不就此走人,还要鸣锣收兵。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宋军我们的位置,并把将军自己的身份和地点都说给人家听了吗?这样一来,将军自己就身陷险境了。”
“我是要尽量多救些还能脱身退回地弟兄呐,哪顾得了自身的安危。这事本将军自有道理,此时不便与你们解说,以后你们自会明白的。”桑青淡然一笑,小声自语:“是生是死,就看本将军所猜是对是错了。快。鸣锣收兵,否则我们的人将会被杀光。到时候想走都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说了这几句话地短短时间里,又有数十贼兵被杀,那一百多人将扫动范围扩大了不少。
要上阵拼杀的亲兵是一时气不过,被桑青这样一说,也不由得心里打鼓口发问要悄然退走的人,也是一脸愧色,低头不语。
手提铜锣的亲兵不再犹豫。马上用力敲响退军的锣声。
桑青所以会要亲兵鸣锣,这是他的多年积累下来的战场经验,是其十多年来能于本身的武功并不出众,却能在在战场上处于劣势时累累生还地诀窍,也是其高明之处。
既然他已经知道对手主将是个极会用兵的人,那么其人也一定和自己一样心思缜密,对各种情况都会加以分析,权衡利害后再做出决定。以自己来说,若是对方在战场上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心不甘情不愿地,他们如果还鸣金传出收兵的信号,说明对方一定还有自保之道。说不定另有什么杀手锏隐藏在背后,故意鸣锣收兵示弱,借此放出打败的信息,就等自己上当去追杀时使将出来,令刚刚才惨胜了的自己还没高兴完,就紧接着吃上个大大的败仗。这样的计策谁敢说会没人想得出来,自己也肯定不愿以疲惫之师去追杀穷寇,以免真的中了敌计,把胜利交还给对手,那才是输得冤枉透顶呢。
有此想法,桑青就用自己地生死来赌上一赌,赢了,就能救出一些残兵,不会输得那么惨。若是对方主将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老谋深算,自己就是输定了,得把自己和亲兵们的这十多条命赔进去。
桑青很幸运,果然被他孤注一掷地赌赢了这一把,不但保住了自己的这十多条命,附带也救活了三、四千精锐。
杜杲,在别人的眼里,特别是朝庭中的一干朝臣们的眼里,他是个久在沿边的能吏,也是个知兵善用的人。不过,没什么人会想起这个知兵的一方间帅,是个从来没有打过仗的文人。经过二百多年长期以来的重文轻武,人们根本就理会不到纸上谈兵与实际作战会有多么大的差别。
在杜杲将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打出去后,他实在是没有一点底气,一颗心有如十五个吊桶般的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别人怎么想不清楚,他自己却是心知肚明,如果这一百多亲兵派出去了,对方也有相当的兵力……不,若是贼兵的主将也和自己一样能忍耐这么久,那就肯定不止留下百多人的兵力,最少也会有五百人以上。哪……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己带出来赴援扬州的一万淮西精锐,在这不知名的三家村附近全军覆灭。
“从目前战场上的情况看,自己一方是胜券在握了,怕就怕……”杜杲两眼有点迷糊,似乎远远的真的出现了另外数百条人影,脑子一下就昏沉起来:“糟,果然出事了!一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呐,就是因为自己这个没打过仗的文人主帅,一时的错失而白白送在这块小平地上。错就错在由自己这个文官来统兵,帅不得人,地不得势,天不适时,总而言之,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合,才导致了这场败迹……”
想到这样的结果,杜杲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整个身体一下子变得通透冰凉,手脚也僵硬,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在这一瞬间,杜杲的眼睛突然亮了,看清战场上的情况并没有变。还是自己一方地人在大杀特杀。贼兵连招架之力也没半点。刚才地景象是自己的幻觉,心下顿时一松,然后再又一紧,全身无力地慢慢坐倒在地上。
杜杲身边的四个娃娃兵刚才被叔公的一番话说得既好笑又好气。也明白了族兄和叔公对自己是一番好意,更感到保护叔公这位全军主帅地责任确是重大,不容他们有丝毫的闪失。故而在一旁观战,心里为同伴们暗中加油鼓劲的同时。也时刻关顾着叔公及周围的情况,警惕性相当高。此时发现叔公跌坐于地,而且他地脸色不对,人也一直发抖。
几个人急忙抢上前扶着杜杲,关心地急声问道:“叔公,你怎么了,身上哪里不适?”
杜杲晃动了一下还有点昏昏然的头,强压下波涛翻滚的心潮。极力装出一副如同要哭般的笑脸,向侄孙们郑重地轻声说:“你们不要着急。叔公没事的。注意听好,现时叔公身边只有你们四个人,是叔公手里最后能动用的一点力量了。稽时,万一,战场上有什么变故的话,只要叔公发令,你们务必分出一个人骑上叔公的马。四个人同时出动,不顾一切地冲下去传我的命令,让所有还能跑得动地人立即逃命。骑马的先向远处传令,没骑马的则能跑多远向多少人传就向多少人传,让尽可能多的人听到。”
娃娃们惊问道:“叔公,你看啊,我们已经打胜了,怎么还说出这样的话呐。我们不走,就是战场上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也不会丢下叔公不管的。再说,即使要我们去传令,也不必骑马,叔公可以骑上马先走一步,我们年轻力壮能追得上叔公,一定会保护叔公回到濠州去的。”
杜杲苦笑道:“傻孩子,你们还没听明白叔公地意思呐,叔公是要你们在有变时冲入战场去传令救人,只要能向我们的人传出命令,要他们立即撤退,能逃出多少就算多少。唉,叔公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老了,这两天的行军坐在马上也受不了,一身的老骨头都快散了架,就是骑马也跑不不出多远去的。还是把马让给你们传令,能够快上一点,也可多让几个人逃出生天。”
四个年轻人还待再说,远处传来了隐约可闻的“当当”锣声。
杜杲在锣声入耳的瞬间,“嘘”了一声喝道:“噤声,听听那是什么响。”
当他听清是锣声时,立即一跃而起,手搭凉棚朝战场上看,嘴里大声叫道:“你们快找找,我们的铜锣在什么地方,马上也敲响铜锣鸣金收兵口快,快,快,否则,稍迟一步的话,我们的人将会吃大亏的。”
桑青在听到宋军方面也响起了收兵的锣声时,再也没法站立了,全身的力气像被人用特大的唧筒猛然间抽走般,“通”地一声墩坐下去瘫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几个亲兵慌忙将他扶坐起来,出声探问:“将军,出了什么事?”
桑青呲牙裂嘴地揉着屁股,一脸尴尬地急叫道:“你们……你们快,快去,到路边向我们的人招呼,让他们到我这里来集结,千万将所有人都约束住,叫他们不要四散奔逃。否则我们这些人一个也没命回去。”
十几个亲兵听桑青话声说得很急,他们不敢再问,马上依令冲出去高声传令。
杜杲在自己这方的收兵锣声响起时,也心存疑惑,还想着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小心得过头了,当他看清贼兵虽败而没有四散逃命,虽退但却有序不乱地缓缓倒行时,也不禁暗暗为贼兵的将领喝彩:“好,这人是个将才,他这种举动倒让我放下大半的心,只要我们不做追穷寇的无谓之举,他也不会临死反扑。天下之大真个是奇人辈出啊,老夫从来不敢小看天下人,没料到还是小看了,贼兵中有如此人才,看来赵大人此番剿灭李蜂头要费些心力了。”
杜杲收拢起死剩的残兵,只余五千不到伤残,再无法去扬州增援了,只好处理过满地的尸体后,从原路退回濠州。
桑青这一方稍惨了些,只有四千出头的人能回到身边,一到脱开宋军视线能及的地方,他马上下令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返回扬州休整。
这一次地遭遇战。杜杲和桑青谁也没败。
谁也不敢说自己胜利了。基本上是一个不胜不败地两伤之局。
天夜暗下来的时候,李蜂头接获田四派来的急报,知道了襄兵败退、斩杀敌方大将的消息后,马上招集所有地将领。设宴庆贺。席间,李蜂头气焰嚣张地对众将说:“我并不是非要淮上的州县不可,现时可以立即渡江或是乘船浮海南下,径直到苏、杭二州。敢问还有什么人能阻挡住我的大军吗?!”
众将都是一口阿谀之词,奉承得李蜂头满心欢喜。他又对众人说:“即便这个扬州我也是可要可不要,只不过本帅气那赵范、赵葵兄弟一直以来和我作对,这两人恰好又来扬州惹我,那就万万放他们不得了。”
这一夜李蜂头喝得大醉,第二天日近牛时才起身。也就没向扬州发动进攻。
十七日,李蜂头还是觉得头痛欲裂,他也要趁这一两天想出什么好办法。尽快取得扬州这块肥肉,借酒醉之机又休战一天。
十二月十八日。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思,李蜂头想起扬州南门外有一处地地势极低,且有一道干涸的沟渠可向大江泄流。若是将那一段运河高出地面一丈多的堤岸掘开,不就可以把运河及护城壕的水都放光了吗。那样一来,自己的军队不须浮桥,就能直接对扬州南面城垣发起攻击了。主意打定,李蜂头马上派出三千贼兵。到扬州城南门,准备掘开那里的堤岸,看看能不能如愿泄去河水。若是可以的话,他就要在城东南角上另开一条河道,再堵死城南这一段,以便自己可以直接由陆路进攻取下扬州。
今天,是由统制陈达在城门上值守,他于卯时末就看到有贼兵到运河岸边指指点点。对于来到运河南岸的三几千贼兵,他还真没把这么少地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只是漫不经心地吩咐了几句,要望楼上的哨兵密切注意,有什么动静,特别是贼兵一旦有攻城地迹象时,就马上报告。他自己则带着十数个裨将、准备将,优哉游哉地慢慢走,往城上其他各处巡视去了。
望楼上的哨兵是个四十多岁的老**,他是扬州城内的本地人,一家大小都生活在城内。这位老卒深知李蜂头贼兵的凶残,他可是无论怎样都要尽力保住城池的。为了一家大小的安危着想,他这个小兵可不敢像将军们一样掉以轻心,自是万分警惕地用心观察。
“唔,只有三四千人,不见乡农民夫,没有任何攻城器具,连云梯也不带一架。贼兵们到底想做甚?”老卒眼力相当不错,七十多丈远地距离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还能看出个大概。一边运足目力,一边自语的老卒忽然发现不大对劲:“咦,他们聚在那道旧河沟里,想干什么?怪事了,那条已经干涸了多年的水沟臭得紧,连小鱼也没几条,顽童都不去玩耍的,难道会有什么宝贝不成?”
想了好一会,老卒不得要领,只是暗笑贼兵自讨苦吃,跑到臭水沟里玩泥巴,他也没往心里去,只索罢了。
过了半晌,老卒再往那里一看,发现贼兵们人来人往的往沟边上搬运什么,心念一转间,猛然大吃一惊:“糟糕,贼兵是要挖开运河堤岸放水呐,以便顺顺当当的一拥过河攻城。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呀。”
老卒立时放开喉咙大叫:“不好啦,贼兵在城外挖运河堤岸放水喽,快呀,快去人向将军们报告。”
城头上的许多人听了老卒的叫声后,不由抬起头对他高声笑骂:“老六子,你昨夜同浑家弄了几回,怕是一晚都没睡眠吧。才上望楼就被北风吹昏了头,贼兵好端端的去挖什么河堤,挖开了河堤于我们又有什么坏处,还不是白忙一场。”
有些年纪大些的人听了,开始也是没放在心上,听到老六子还是不住狂呼乱叫,不由得用心想了想。有一人忽然惊叫了一声:“哎哟,确实是不好了,若被贼兵挖开河堤放掉水,他们便能直接攻城了。别吵,快叫腿脚快的去向将军禀报。”
陈达得到贼兵挖河堤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他可是知道这事关系到全城军民人等的生死存亡,绝对大意不得。立即就向一起巡视的各将领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快,马上去禀报赵大人,将情况向他们讲清。其他人分头招集各军兵卒和役夫,做好守城的戒备。快,大家都去,越快越好。”
陈达发完令后赶到贼兵挖河正面,此处正好有一个弩台,上面装的又正好是一架三弓弩床。当下立即下令拉开弩弦装大箭发射。
赵范、赵葵得报后,也觉得事态严重,马上率军出城迎击,贼兵见势不妙,只好丢下一些锄铲等工具,仓皇离去。这一个时辰的虚惊,让所有守城军兵都提高了警觉,什么细小的事故都会向官长报告,没人再敢对贼兵的任何举动掉以轻心。
绍定三年的岁末十一月,于张国明和沈念宗这两位山东根据地的实际主持人来说,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com///护卫队的一个特务营五百多人全都派出去了,他们还是觉得有许多地方没有照顾到,生怕会漏掉什么重要的地方没派足探哨而会出现什么大事故。
比如,林强云写信回来交代要派去查清蒙古鞑子起源地情况的探子,就因人手实在不足而只有一哨人化装成客商前去。听说蒙古人的老家是很少人烟的荒漠草地,有时走上一二十天都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百二十多人的哨探能得到什么消息呀。
比如高丽,对于那些过河拆桥的家伙,也是应该派出硬探去的,以便他们又有所求时连本带利的讨回一个公道。还有,花荣已经提出来好久了的,要求派人探查原金国的北京路(今内蒙、辽宁各一部)、上京路(今东北及以北地区)的事,也一直没可靠的人派,只好先选出部分花荣用酒换回的奴隶,让他们作为花荣的生意助手,派去为根据地哨探。
再有,大理、吐蕃、被灭掉的西夏,以及更远的西辽等处,强云说起过,这些地方过去都是我汉唐中华上国所属之地,听他的意思,将来是一定要收回来的疆域,决不容那些地方长久落于外人之手。好在马七生这个强云最早在汀州收下的徒弟,因为对制造刀剑实在是太入迷了,一心想要打制出比师傅更好的刀剑来,也得到林强云的支持。让他去周游天下寻找古人——主要是汉、唐时代——炼制刀剑地秘法。他第一站要去地地方就是大理国。以摸清为何哪里的刀具也能制得比以前的汉刀好。
沈念宗也就顺水推舟的,多派了十多个愿意跟随马七生去南蛮之地地人一起走,暗中要他们探明那里的山川地势、风土人情等所需要的情况。
还有……哎呀,缺的人手实在太多了。叫两位安抚使大人怎么不感到万分头痛呢。
至于严实需要地十多万两银子,蒙古鞑子要对根据地进行清剿,各方来购买“轰天雷”的等等事情,他们倒是不怎么担心。那都容易解决。严实的事待林强云作出决定以后再说,等上一些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蒙古鞑子要来就让他们来送死吧,有数十架铁甲车、十多个军护卫队在洱水岸边等着他们呢,反正各个坑冶和好多地方都等着要用大量的苦力,他们能送上门来不是更好。
“轰天雷”,这样有钱赚的又人人争着要的物事真是好啊,光是金国要买的一万枚,就能赚够根据地官府一年使费所需。只是一下子做不出那么许多。只能要吴炎和各火药作坊尽量地赶,做得出多少是多少。这些人着急得天天来催也没用。实在是做不出来呐,让他们等着去吧,反正没买到货他们是不会走地。
蒙古鞑子派来的汉奸,也还赖在根据地不走,只要他们不出胶西到其他地方去,能给客栈老板多赚点客房酒菜钱也是好地。虽然两人都知道林强云极恨出卖祖宗的汉奸,但现时他们是以客商的身份到此地的。还不能对他们怎么样。但其所提出的,蒙古鞑子也想购买“轰天雷”、“钢弩”或者炼制此等物事的秘法,得看林强云有什么打算,再做出安排了。
唯一让张国明和沈念宗有点放不下的,就是武仙派来地五六千兵马,一直守在沂州没什么动静,好像真的只是为了护送来回的货物而到沂州一般,可是,他们总觉得不放心,将张全忠的两军骑兵放在莒州没敢撤回,以备万一。
虽然那一路去的两小队特务有回报说,已经留了一小队人就近进行监视,请两位安抚使放心。他们还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以至于派往准东去的骑军只好另想办法。最后两人决定,派去淮东给林强云用于消灭李蜂头的,就是刚组建只有五百人的重甲骑兵,但因他们的盔甲还没完全配齐,所以整个派出的全体护卫队出发去淮东的日期一拖带拖,可能要等到十二月才能出动。只是林强云自己还在老家,到淮东去的确切日期也没确定,稍迟些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反正李蜂头有数十万大军在手,想杀他夫妇报仇,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得到的事。
往沂州、淮东这一路的两小队哨探特务,其中有一小队是奉了两位安抚使大人之命,要一路南下,先行去徐州看清金国是否真如调军使所说的,已经准备了大量金银铜铁来换取“轰天雷”。摸清李蜂头所占地邳州的底,然后直下淮南东路,为随后派去消灭李蜂头的护卫队探出所需的消息,以利局主做出正确的决断。
南下的这个特务小队长叫纪积厚,老家就是谁南东路肝胎军天长县,不过他的家在县城东南的横山附近的山陵地边缘,位于天长县与江都县的两县交界处,距大仪镇有数十里路。
纪积厚今年十七岁,长得甚是健壮,平常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有点小大人的味道,虽然有时也还会流露出一股孩子般的淘气像。但因为他从小随父亲学过几年家传武功,也经历过许多人生的磨难,凭这一点就成了护卫队特务营里年龄最小的小队长。
纪积厚也是陈老拐从飞熊山带出来的少年之一,他们一道出来的十九个飞熊山小伙伴,一路到了通州后,就只剩下三人。他虽然没有山东的孩子那么高大,却因在飞熊山生活了几年,也比与他同龄的孩子高壮了不少。
纪积厚还能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十一岁就要踏入十二岁的那一年,好像是宝庆元年罢,或者是金国的正大二年(1225年),母亲因生得貌美。被一个京官家的恶仆管家逼死。且还要对自己和父亲下手斩草除根。父亲纪源虽然也练过武功,但看在年幼地纪积厚地份上,含泪带着儿子离开家,逃到金国。又辗转到了山东东路的穆陵镇,投到飞熊山加入了张仲富的抗蒙义军。前年,李蜂头投降了蒙古人成为汉奸后,这个卖国贼为虎作诛。把山东东路最后三个抗蒙堡垒攻破。纪积厚的父亲纪源,也就是那贼子率兵来围剿时,战死在飞熊山地寨子里的。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同样的,杀父之仇也是不共戴天,纪积厚身负父母两桩报仇的大任,自是时刻不敢或忘。蒙古鞑子,这些父仇地罪魁,祸首口他是已经得到了一次机会,在今年秋末冬初的根据地保卫战中。亲手杀了好几个落单的鞑子兵,报了一小部分的杀父大仇。作为刽子手操刀的李蜂头,一时他还没什么办法,只能静待时机。现在机会来了,即使不能亲手杀了李蜂头为父亲报仇,也要为这个仇人的覆灭尽点心力。
这次一听说要派出硬探去淮南东路,他立即就以自己是淮南人的名义向哨长请命。官长们果然如了他的心愿,命令带着本队地特务南下。现在可好,不但可为消灭李蜂头出力尽责,还能寻机会回家乡去寻找报却杀母大仇的机会。
纪积厚和另外一小队特务营地同伴是十一月十七日,在沂州与邳州交界处的天云镇分手的,他们到了笞州治所笞县后,渡过沐水往西,然后就乘小船顺沂水直下,到离沂州治所临沂县东的码头街市上住了一夜,购足了粮米炒熟,次日再往下,直到天云镇后,两队人才依依相别。
经过沂州没有什么问题,李蜂头贼兵本就不多,就是州冶所在地的临沂县也仅三几百老弱残兵。而暂驻于此武仙派来的五千兵马,对打了双木镖局旗号的这一小队人也不多留难。一是看他们总共才六十多人,除了腰刀和每个人背着地奇形囊袋外,没什么碍眼的物事。二来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与双木商行做生意,求别人把俏货卖给自己,就是想对镖局的人为难也要想想后果。
邳州还掌握在金兵手里,本来他们带有金国调军使的通关文书,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但纪积厚想起临行前哨长交代的话,他觉得还是依着哨长所说,万事谨慎些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吗。别的他都不怕,怕的是自己这三十一个人身上除了换洗的衣服及二十多斤炒熟的大、小米外,所有东西都是铁器。每人一大一小两具手弩、配了三十支无羽箭、数十支小钢针和十二支“雷火箭”,另外自己和三个什长的手统,各二十发子弹,以及每个人带的五枚小炮炮弹,轮着背的三架小炮,插在脚帮里锋利无比的小匕首。至少每人所带着的铁器就有近四十斤重,加上食物,达到六十多斤,负担够重的了吧。
没想到金国调军使的通关文书还真有点管用,数百枚铁钱再加上数十枚铜钱,没一点麻烦就轻轻松松地进入邳州城了。
他们探清了徐州的情况派专人送信回去后,坐船顺黄河到达淮阴县城外时,已经是十二月初十了。
淮阴与盯胎两地,都是金国、大宋与淮东三方之间走私的大集市,特别是这里有从楚州到泗州的龟山运河。虽然河道小,只能过一千五百斛以下的小船,但也能满足人们走私的需要了。故而附近数千里的人们都到楚州、淮阴、泗州三地做生意。特别是谁阴,李蜂头近年来忙于为造反做准备,无暇顾及,盘查也不如楚州般严格,更是各路人物冒险猎食的天堂。三教九流的人从各地汇集到此,江湖浪人,观庵不收的神棍、野道士,参野狐禅的酒肉和尚,做生意亏了本钱的行商、坐贾,江湖骗子,失地而又不愿佃田的强壮农民,会几手刀枪拳棒的三四流武师,游学,或者说流浪到此的落魄文人,隐身于市的江湖龙蛇、大侠、独行盗、江洋大盗……等等,不一而足。
总之,这里的人品流十分复杂,既可以是逃犯、避罪者的天堂,也可能是正当人户的地狱。机会把握得好时,能让你平白发上笔大、小不等的财,也可能让带有金珠银钱地人在此倾家荡产。特别是初到此地地外来人。不管你是做什么营生的口一不小心就可能死于非命,弄得个尸骨无存的境地。
这里,有李蜂头的二千贼兵驻防,贼兵们只能顾到城内。南城外占地五里方圆地大片码头区,贼兵无暇顾及,治安状况极为恶劣。
这里的人对任何人都怀疑,随时有为保护自己挺身而出的殴斗发生。特别是对陌生人的目光相当警惕。态度极不友好。更多地眼光带着一种兽性,那是为了猎取食物裹腹,而不惜使尽一切方法杀掉弱小吃下肚去的兽性。就连纪积厚连他们这样带有兵器、身穿战袍背子箭衣武士服的一队,明显不好惹的三十个青年人,也有人敢不怀好意地上前搭讪。也许是认为他们年轻,少不更事罢,甚至还有人在后面跟踪,似乎是想打他们的什么歪主意。
进入客栈午餐进食毕。天色才申时初,还早得很。两个时辰大可办成不少事。
既是要深入准东腹地州,那就必须先在外围了解些情况。
纪积厚叫来三位什长商量了一会,让他们各自去分派人手做好准备。自己取出一张纸看了几眼,记下了一些信息后,便换了一身普通衣着,整理了一下装束,怀中揣了好钱袋。腋下夹了个尺许大的布包,悠闲地信步走出客栈,朝准阴城南门走去。
“宇字癸酉宋昌。”纪积厚默念纸上的那些字,心里对局主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警觉而不经意地往四下留意,暗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派出来的坐探,连这么偏地所在也会有我们的人,还有什么样地消息能避过我们的耳目呢。”
纪积厚四处走动,不时向街头的混混、浪人搭话攀交情,花掉不少铁钱后,套出好些有用的消息。整个下午无所事事的闲逛,而且出手大方,这就再一次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身后好缀了几个人远远地跟着。
天色暗下时,纪积厚走到距南门不远一个极少人走动的巷口,深入数丈后,从眼角地余光中看到不远处闪过两道人影,速度很快,但还没能快到可以避过自己耳目的地步。
前面六七丈有人,先是一个双手叉腰的高头大汉,满脸乱糟糟的胡须看来很久没清理过了,胡须里夹着好几根草屑,嘴边的胡须上还有些白色的饭粒粘住。身上的衣衫倒不坏,看来是细麻布制成的,但却脏得不成样子,到处灰一块黑一块,下摆、大腿部位大片的油渍厚得能搓出半斤重的油泥,看得纪积厚直皱眉头。他生怕走到近前会被此人身上的臭味熏倒。但自己有事待办,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
“嘿嘿,杰杰杰……”阴阳怪气的笑声,是突然出现在高头大汉身边的鸡皮灰发老太婆所发,这种令胆小的人听了会作噩梦的笑声,实在是难听得紧,既刺耳又让人身上发麻。几个蹲在巷子一角玩冰块的七八岁小童,在笑声乍起之时就“妈呀”一声惊叫,跳起身丢下手里的小树枝掩耳奔逃,片剂间就钻得无影无踪。
“小子,不许回头,乖乖往前走。”身后有人压低沙哑的声音厉喝,脚步声慢慢向背后迫近。
纪积厚似乎吃了一惊,吓得蹲下身在小腿上按了一下才站起来,把右腋下夹着的布包取下抱在怀里,露齿对高头大汉和老太婆一笑,颤抖的声音里透露出战战兢的害怕情绪:“是是,是,小的不回头,一定乖乖往前走,请不要伤害小的。”
高头大汉不经意的迈开大步上前,暴睁大环眼“哈”的笑了一声,伸出右手摊开,一脸得意地叫道:“识相些,快交出身上所有银钱和值钱的物事,太爷们做做好事积点阴功,可以只打折一条腿后放你小子一条生路……”
明明听清了年轻人的哀求,还说要打折一条腿是做好事积阴德,猫捉到老鼠般玩弄人。纪积厚心中火起,眼里喷出熊熊烈焰。
老太婆比高头大汉机警多了,她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看来只有十多岁的小子表面上嘻嘻的,所发出的声音却是畏缩害怕,反差竟然会有这么大。高头大汉起步上前后,她才想到,这小子一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难缠角色,不由把手中的山藤杖往地上一顿,慌急地叫道:“傻四小心……”
老太婆叫得太迟了,傻四的反应也没她想像般的那么快,还是将手伸到纪积厚面前。不过,接下来的情景让灰发老太婆和傻四一样,惊得目瞪口呆。
这个他们看来不起眼的年轻小子身形闪了闪,人已经到了傻四背后,右手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紧贴在傻四颈部,左手一具只有尺许长的小手弩对准老太婆胸腹。
“你……你们……”灰发老太婆语不成声地发问:“怎么可……能有……如此利器?”她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巷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三个与小子同样打扮,举着小弩脸寒如冰的年轻人。他们缓步迫近老太婆的两个中年同伙,脸上的神色令老太婆婆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继续走,不许停步。///com///”灰发老太婆的背后另外还有人厉声轻喝:“走得慢一点,以免引起误会,过来这里套套交情,我们一定会做好事积阴德的。”
“你们也要做好事积阴德?”傻四傻傻地问,眼珠子骨溜溜地乱转。
傻四猛然间暴吼一声,右手肘一个后锤撞出,人也下挫往前斜冲,嘴里“哈……呃,天哪……”的一声长笑倏然间中断,立即变成了惨呼。
“不要……呜……”看出情况不妙的灰发老太婆,她的大叫声顿时变成了悲鸣,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傻四的妄动,连带着自己也遭及池鱼之殃,平白送掉了老命。
纪积厚在傻四右肩微动时就侧退了半步,右手一按一拖,将傻四的颈部剖开了一条大缝。同时注视着老太婆的眼睛发现她抬手抓杖、欲起步前扑时,毫不迟疑地扣下悬刀,六支小钢针全部没入老太婆的胸腹间。
老太婆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向巷边闪开,听清小弩击发的声音后,才警惕地将手上的小弩对准倒地不起,但还在抽搐的老太婆。慢慢走到她身边用脚拨了一下将她翻成仰面朝天,一人拨开老太婆的山藤杖,蹲下身取出一个小钳子夹拔钢针,一面抬头对纪积厚说:“六针全入心肺部位,没法救了。接下来怎么处理他们。”
傻四死命按住自己的颈项,努力使急喷的鲜血少流掉一些,跪在地上操嘶哑的声音嘎声求告:“我不想死……救我……”
纪积厚看了一眼傻四已经被染红了地衣服,淡淡地应了一句:“想来你是作恶太多。老天爷给出了报应。这是你自寻死路,现在大罗真仙也没法救你了。”
傻四哀叹似地长出了一口气,身体一歪倒下地去,暴突地环眼睁得大大地:阴沟里翻船。裁在比自己少了一二十岁的小毛头手里,他是死不瞑目啊。
纪积厚回头看清两个三十许的中年汉子已经战战兢兢地走到近前,让开一步挥手令其继续走,对老太婆身边的两个人说:“你们先将这两个死了地收拾掉。再来找我口他们两个负责拷问俘虏,若是没什么干碍的,就让这两个人躺在床上休息几天吧。我还另外有事去办,大约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后就会回客栈。”
第二天一大早,纪积厚和二十九名手下带着昨晚那两个中年汉子,急匆匆地坐上两个汉子提供用于换命的客船,由龟山运河回头朝北神镇赶。他们此行是要去将被困在那里的柯茂接出。让他能及时回到高邮,尽快办妥沈大人交代要办地事。
纪积厚这次来淮东的任务之一。就是要与这一带宇字号的人接上关系,使马上会赶到淮东,协助局主的护卫队有一条能顺利进入淮东的通道,以便局主有人手可用,可以进行诛杀李蜂头的报仇大计。
昨天,他与淮阴的宋昌老人接上头商量后,决定宝应的彭老人那儿由宋昌去传信。
而高邮地柯茂。宋昌说他为了打通运河出入大河堰闸的关节,安排自己人到堰闸上隐身,以收购金国运来地白泥面为由到北神镇。本来已经办妥了全部事可以回高邮去的,却因杨妙真大肆征用民船运粮草,不许任何人在运河上行船,被困在北神镇有十多天了。
纪积厚已经打听清楚,这一路的水程中,只是楚州不时还会有李蜂头从各占领地勾抽来的大批贼兵,他们都是一到楚州的大营后,经过几天的整顿,就立即开往各地的战场,不会有大军对运河上地船只进行检查。其他封锁运河的,仅是一些派不上战场的老弱残兵。
自己有船,又有三十人的武装押着,只要把北神镇和宝应的两处堰闸的关节打通,就一定能够顺利通过。宝应县应该没什么问题,主要是还控制在李蜂头贼兵手里的北神镇,如果不能偷渡或和平通行的话,那就要以武力硬闯过关。
他们的运气很好,到达北神镇时正巧赶上船闸大开,为由海州过来的贼兵放行。纪积厚粗暴的态度和他操着的山东口音又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管领船闸的贼兵以为他们也是由海州过来的,连问都不敢问就被他们轻易地混过了这道关口,并顺利地找到了柯茂。
倒是经过宝应县时,官兵盘查得十分严,就算他们打出了双木镖局的旗号,交验了京东东路安抚使衙门的公文扎子,还是花去了柯茂不少银钱,费了好一番唇舌才得以通过。
将柯茂送到高邮城后,纪积厚依约放掉两个中年汉子,请柯茂用信鸽向根据地将情况报告上去,他们自己三十人一行则乘上柯茂找来的小船,从高邮湖绕道避开李蜂头军向扬州转进。
高邮湖南岸,到处都是李蜂头派出抢掠粮草、人丁的军队,找不到可以上岸的所在。他们在湖里转悠了一天多的时间,一直到十四日近午时分,将船行到盱眙军天长县的鸦口桥附近,才得以踏上陆地。
上岸的地方位于盱眙军、高邮军和扬州三地交界处,现时兵慌马乱的,成了个三不管的所在。
天长县的宋兵人少,忙着做抵御贼兵守城的准备,对这一带本原就无暇顾及的地方撤手不理,任由这里的人自生自灭。细民百姓能否逃过贼兵的烧杀抢掠,那就得看他们的运气怎么样了。
李蜂头军则因这里离运河与扬州远了些,且又不是什么争战的必取之地,也是放过忽略不计。
这里剩下的乡民们也不是那么软弱,这十多年来受够了兵祸匪患之苦,几乎家家都备有自卫的兵器甲杖。他们并没有坐等灾祸从天而降,而是在大户豪强的主持下,以村镇为寨结社自保。而且在此非常时期。人们的警惕性极高。对外来求助地人,基本上是一口回绝,没有商量地余地。或者在起了善心时,也只在收到银钱后。于村镇的堡墙外提供一些食物,决不允许陌生人——特别是带有兵器的人进入村镇。
纪积厚他们走了三数十里地,到横山都得不到本地乡民的任何帮助,不要说是探出什么有用地消息了。连食物也没法进行补充。好在他们带了足够的吃上五六天的炒米作为干粮,不虞会饿肚子,只是人苦了些。
十五日,他们走到纪积厚的老家附近两里多远地山野地里时,恰好看到国安用带出来哨探的一万贼兵,正攻进这个有二百余户人家的村寨。
纪积厚他们虽有杀敌的利器在手,但却因贼兵的人数实在太多,只有一百多枚小炮炮弹和数百支雷火箭。就是再加上近千支无羽箭也没用,想要去与万人的大军相抗。不啻是叫伙伴们送死。因此,他只能藏在野地里,咬牙切齿的骂天咒地,眼睁睁地看着贼兵们肆无忌惮地对自己村子**抢掠而束手无策。
呆了近半个时辰,贼兵还是无休无止地在村里折腾,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路上也不断有贼兵源源而过。时间不等人。纪积厚还有更要紧地事情待办,他断然带领手下绕过老家,趁两队贼兵经过的间隙横穿道路,越野向另一条能走到扬州地小路奔去。
当他们走到一片小平地时,又被这里的惨像惊呆了。
远远看去,这一片野地的杂草、灌木被踩踏得十分零乱,到处都是刀枪剑矢和斑斑血迹,间或还有零散于各处草丛中没被发现的尸体,甚至还有数十个伤而未死,正往外蠕动爬行的血人。
“快,我们过去看看,能救的就尽量多救活几条人命。”纪积厚的话声一出,呆愣在一起地三十个人快步朝各处奔行。
“队长,这里有一位老人家昏倒,只是伤了大腿,看装束是个朝庭的将军。”
“好,先给他包扎上药,然后再问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纪积厚高声吩咐了一句,便自行到处走动观察,暗道:“看情形,怕是大军与李蜂头的贼兵在此地打了一仗,不知双方的胜败如何?”
转念一想,纪积厚又觉得有点搞不明白:“四外的地上还有不少宋军的尸体呀,甚至这位受伤的老将都没找回去救治。难道说宋军败了?不可能啊,场地上所遗的基本上都是杂色衣服的贼兵死尸,李蜂头的手下不会打了胜仗连自己人的尸体都不掩埋就走人吧……哎呀,不好,说不定宋军一方得了小胜,刚处理了一部分尸体后又被回头反扑的贼兵打败,仓皇退走,贼兵恐怕很快还会回到这里,我们得赶紧离开才好。”
想到这里,纪积厚不由大急,马上高叫道:“大家快回来集合,不要再去管那些伤兵了。李蜂头的贼兵可能很快会返回这里,我们得立即离开,以免误了大事。”
不一会,二十多个人都聚到纪积厚的身边,有一个还将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背了过来。
老人正是受了轻伤后,还继续带领部下奋力拼杀,最后由于流血过多而脱力昏倒在地上的庄仲武。他被特务营的年轻人包好伤腿,又灌了几口水后,这时已经清醒过来。看到这数十个穿章打扮既非贼兵,也不是朝庭大军的队伍心里疑惑不己。听这些人的说话语气,认准纪积厚是他们的首领,便开口道谢探问:“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你们还是快些走吧,以防再有李蜂头的贼兵来时就走不及了。请教各位……”
“老人家不用谢,现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向你解释,放心吧,我们不会见死不救,怎么也不会丢下您老人家不顾的。这里太危险,我们得趁贼兵没回来时马上离开,别让回来的贼兵给缠上。快,大家隐起身形,我们走。”但是,此刻隐藏形踪要走为时已晚。
纪积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手下一人叫了一声:“快看,那些是什么人,朝我们冲来了。”
纪积厚游目四下一看,东南方七八十丈远有一群人正朝自己这里冲来,看样子是贼兵无疑。自己这三十个人都背有五六十斤物事。此刻已经被贼兵发现。走是走不脱的了。
“你们快走,给老夫留下一件兵器就行,好歹也能多捞一两个垫棺材底。”庄仲武挣扎着下了地,站立不稳间看清这些年轻人还是不慌不忙地解开背着的布包。向外取出各种物事,便向纪积厚等人大叫。
几个年轻人向庄仲武腼腆地笑了笑,做出手势表示心领他地好意,埋头为弓弩挂弦。架设小铁筒,整理连箭翼羽毛也没粘地四棱小箭,一些怪里怪气的铁驼,还有一种镞头粗大、笨拙的箭矢。
这些都让庄仲武看得脸色发白,急得直跺脚叹气,喃喃的小声埋怨:“少不更事,少不更事呀,凭你们这二三十个娃娃。凭着这些石头般、射出去只能把贼人打出个大包来地箭矢,能与连我们淮西兵都不能击败的数百精锐贼兵相抗么?!这些箭。这些铁砣……唉,怎么办呐,怎么办才好呀,如何能叫他们听得进老朽的话呢?”
取出千里眼再观察了一会,看清冲来的贼兵约有二三百人,其他地更远处还看不出有什么动静,佶计是贼兵头目派这些人先回来收尸。只要做得干净利索。尽快将贼兵吉溃,应该可以及时撤离险境。纪积厚当即苦笑着解释并下令:“老人家万安,不将这些贼兵打退,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何况我们另外还有重要的事情需去扬州办理,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口准备战斗,我们只有先将这一股贼兵击溃,才能脱开纠缠。一什分六出个人负责小炮发射,照准人多的地方打,注意节省炮弹。其他人上好弩弦后装雷火箭,注意听我的命令射击。”
庄仲武站起身看了一下贼兵的来势,不由劝道:“小兄弟,依老夫看,你们还是丢下我这没用的老头,自己赶快走罢。再怎么紧急的大事,也须留得命在才能去办。也许贼兵还会有人再来,迟了就真的没法脱身喽……”
没人理会庄仲武地叨唠,只顾忙着取出火镰火石打火引燃火媒,吹着火头后再点燃粗短的棒香。就这一会地功夫,贼兵已经跑近到四十余丈,刚好进入小炮的射程内。
“小炮定好位置,三架一同发射,点火。”纪积厚在全部棒香都点着了后,立即下令射击。
庄仲武的话被纪积厚下令声打断,还待再劝时,却听见一旁“通通通”的响了三声,转头看时,但见架在地上的三个有两条铁脚的粗短铁筒口各升起一股袅袅白烟,其他并没看到什么物事。
“轰轰轰”三声更大些的爆响从前方数十丈外传来,庄仲武猛地转头朝贼人处看去。
拥挤而来地贼兵已经倒下不少,人群中三簇黄白色的烟尘升起丈多高,天上有不少草屑、泥块溅出,依稀间好象还看到有一条脱离了人体的手臂往下掉。
“咦!”庄仲武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暗自惊问自己:“这是何种兵器,如何能……”
“调整子窠的落点,准备再发。”纪积厚的命令入耳,另几个应“是”的声音从铁筒处传来。
转头再看,每个铁筒边的两个人中,各有一人从稍远的后面取来一个怪样铁驼,将其尾翼一半寨入铁筒口内,双手紧握铁驼的头部,侧身静立不动。另一人眼睛盯着冲来的贼人,不住地搬动、摇转两条支撑铁筒铁脚上的小轮,片剂间就抬起头高叫:
“一炮好。”
“二炮好。”
“三炮完毕。”
“点火发射!”
庄仲武眼睛眨也不眨,总算看清这些个物事是如何使用的了。蹲于地上的人把粗棒香凑到铁驼边,引燃垂出外面的一条绵纸槎成的粗线,紧握铁驼的人看到粗线喷火冒烟,并发出嘶嘶的响声后,立即将那铁驼往铁筒内塞下,人也蹲到铁筒的一旁。只听“通”的一声响,铁筒口似是有黑色的物事闪了闪,并喷出一股烟,然后就再没什么动静了。
庄仲武的视线马上转到贼兵方面,果然如他所料,已经跑近了十来丈的贼群中,又是爆出三团烟尘。这次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确确实实有好几个贼兵被爆开的烟尘炸飞出好几步远。
“天啊!这……这……这……”张口结舌的庄仲武呆立在当地,许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眼看着那些不知死活的贼兵还在头目的喝叱下狂冲,渐渐近到能看清最前面贼兵的狰狞面目,他还是站着发呆,一动也不能动。
“小炮远射,雷火箭预和……”
纪积厚尾音拖得长长的这声大吼,把庄仲武惊醒过来,他在还魂后又开始为这些年轻人担心:“这样小的弓弩,等贼兵冲及射程内时只可一发……最多两发即止,那时就要靠真本事面对面的博杀了,不知他们能与多过数倍的贼兵相拼么?”
“点火发射!”
又是这种“点火以射”的叫声,让庄仲武心下稍安:“对,先把冲近的贼兵打翻,再从容对付远处的。”
又是这样“点火发射”的叫声,让庄仲武心下稍安。///com///但看清一股烟尘还是在三十多丈外爆开,对已经冲近至二十丈左右的贼兵不起作用时,他的心再次悬起来。游目四顾,看到不远的地上有一把断了尖的朴刀,急步走去捡起。抓在手上掂了掂,感到重量稍轻了些不怎么趁手,但总比手无寸铁等着被杀的好,叹息道:“将就用吧,或者这把破刀还能用它斩杀几个倒霉鬼,拖来垫背呢。”
按庄仲武的经验,以这样三十个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娃娃,对上百余凶狠强悍的亡命贼兵,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只怕是片刻间就会伤亡殆尽。他不愿走,不肯亲眼看着这些这么发的年轻人死在贼兵的手下,但在劝说无果的情况,只能陪他们一起死了。最好是自己这把老骨头先拼掉几个贼兵,让年轻人有机会逃出一两上。
走上几步,庄仲武暗自打定主意,让贼兵再冲近一点,等年轻人发出弩箭后,先行一步冲出去砍杀一会。就是一小会的时间也好,争取些少时间给他们拉弦装箭再射一轮,多杀掉点贼兵,或许这些年轻人就有机会逃出几个了。
可是,庄仲武马上就发现,捡来的这把断刀恐怕一时是用不上了。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又让他大吃一惊,对心灵的震撼比刚才更厉害十倍。
二十多具在他眼里看来,除了比他所见过的手弩制作得更精巧,打磨得更光滑。外形较好看。但却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比常见的手弩还要稍小些地手弩,装上了那些射出去只能把人砸个包,最多射到头上时能把敌人打昏地大头箭。竟然也是会爆炸的物事。
庄仲武亲眼看到,二十多具手弩射出的二十多支大头箭,散开落入已经冲到前面十多丈,能听到他们吼叫喊杀声的贼兵丛中。爆发出一阵巨大地震响。二十多簇黄白色的硝烟,带起草屑、泥沙及大量的尘土爆开,把乱哄哄拥来的贼兵炸得东歪西倒、四下里抛飞。贼兵们地吼叫立即变换成了凄厉的惨号、哭喊、痛苦的呻吟。先冲近的上百贼兵,被这一波雷火箭炸得三停中去了一停。
“唔,以一对二,有希望了。”庄仲武庄仲武默数了一下站着的贼兵,暗暗高兴地小声自语:“如果能再射出一次这种箭,那就赢定了。”
剩下近七成没受伤的贼兵魂飞胆裂。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一地的同伙。这下,连几个完好的头目也忘了喝叱。和别人一样站在当地发傻。片刻后,一个头目最先清醒,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唯恐惊动别人般地一小步、一小步朝后倒退。此人在退出十多步后脚下渐快,没想到他这一加快了后退地脚步,眼睛又顾着上面已经举起弓弩虎视眈眈朝这面欲再发箭的敌人,脚下被打结地草丛拌住。一屁股坐下地。
“完了,没法再逃出弓弩的射程……”贼兵头目心里在想,嘴却不由自主“啊……”地惊叫了一声,奋身急滚一匝脱开脚踝的纠绊一蹦而起,转过身发了疯似的掉头就跑。
高亢凄厉的尖声惊叫,刺入众贼兵的耳鼓,把他们都震醒,有人受不了眼前惨像的刺激,身子一软就瘫下地,喃喃地向上天祈求,保佑那些人地箭只会向敢于在他们面前逃跑的人射击,顾不上自己这个动也不敢一一实际是没法动的人。另外还有点力气的,则拼出吃奶的余力,艰难地向后爬动,离开这里稍远些,或者还能只伤而不至送命,哪怕多爬远一步也好,可能就是这一步之而能保住自己的老命。
其他大部分还能跑的,齐齐发了声喊,像兔子般的蹦蹦跳跳向后猛冲,他们亡命奔逃的速度,可能会打破这些人平生最好的纪录。这些贼兵体力都好得很,连头都不回就一气跑出两里,直到撞入另一批被派来收尸的队伍中,方让后到的贼兵拦住停下。
逃出的百余人和后面的二百人一起,总人数超过三百大关,等他们战战兢兢地回到那片平地时,那三十来个给他们造成巨大伤害的敌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立即收拾起兵器,我们马上走。”纪积厚为难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小声自语道:“到处都是贼兵,怎么才能尽快赶到扬州去啊。”
贼兵没接近就被打得亡命溃逃,庄仲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丢下手里的断头朴刀,对纪积厚说:“小兄弟,若是要赶去扬州,就只有趁隙钻缝,从贼兵空出的地方悄然通过才行。不如这样,我们由道侧的草木丛中走,只要距道路稍远些,就不虞会被贼兵发现。只是,这样的走法极为辛苦。”
“我们?”纪积厚对庄仲武上下看了一眼问道:“老人家也要一起去扬州?”
“哪是当然。”庄仲武呵呵一笑,摸着肚子打趣地说:“怎么,小兄弟是看不起我老人家么,别看老夫已到知天命之年,若非与贼兵拼杀了大半天,又没一滴水米入肚,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个对个地与老头儿的相博,还不一定能放倒我呢。放心吧,即使受了这点小伤,老夫也能跟得上,绝不会拖累你们的。”
纪积厚想想,让老将军一个人自己在这荒野地里行走,确是不大妥当,当下就应承了庄仲武的要求,整理好行装后,招呼大家向草深处钻纥李蜂头欲破运河堤堰泄水的计谋失败后,在老营里闷闷不乐,一直喝酒解愁。
第一次东门攻城的试探没成,其后几次的接战仅取得小胜,连宋军的一个大将也没斩杀掉,城内的宋军实力还在,算不得什么胜仗。接下来恐怕也还是这种僵持的战局,没变数的话。这场扬州地攻城战必定会是一场旷日持久地战争。如果时间拖得太长。自己南下攻取苏、杭二州,争夺赵宋江山的战略计划势必很难在短期内实现。应该怎么办?
“唉,如果那位智计过人的军师还在身边就好了,本帅也不必为此而大伤脑筋。”这时李蜂头不禁又想起那位前军师秦仲涪。到现在也没他的消息,不知这人如今是生是死。
“禀报大帅,左军后营忒母孛堇宗雄武请见。”帐外亲兵大声报出来人地官位姓名。
“让他进来。”李蜂头故做一副从容姿态,亮声下令。
那个在泰州被收买。大开城门接应李蜂头军入城的宗雄武跑来献计:“大帅,据属下所知,扬州城内素来不积柴薪,而且这一段时间我们大军攻城,城外的柴薪无法运入城中,内里官仓的储蓄又为制司总所支借殆尽,若是我们学会蒙古人攻城地办法,在城外筑起长墙围住。扬州三城粮草断绝,军心必然大乱。那就指日可下了。”
被宗武雄这样一说,李蜂头想起自己在青州时的困境,就是因为蒙古人将那么大的城团团围住,以至粮尽援绝,自己为了保命只好投降。这次自己真是得好好地学学这种攻城之法,说不定可以迫得赵范、赵葵兄弟也开城投降。想到得意处,不由哈哈大笑。走下帅座拍拍宗武雄的肩膀,满意地大声说:“本帅早有这样的打算,只不过想试试二赵有何作为,其所率的军兵是否有与本军一战的能力。好,既是父也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按此计筑长围,困死扬州城里地赵家兄弟。”
第二天十九日,李蜂头全军倾巢而出,将附近的乡农及全部掳来地民夫都驱赶到城外,连兵带民共有六七十万之众。贼兵们竖木为寨,夯土筑墙,要把扬州城围住困死。
赵氏兄弟接报,顿时大感惊慌,急得两个人在邗城的官厅内不知如何是好。离开椅子,两人团团转;坐下,则是大眼瞪小眼。
若是让李蜂头把扬州城围堵上了,粮薪全部断绝,城内的军民人等不用多久就会挨冻受饿,这么冷的天,没有柴薪取暖还能忍耐一时,时间稍长也没人能坚持得住。如果一旦连吃的都没有了,那就连一个月都没法熬下去,那还了得。
到了下午,眼看着城外的贼兵已经把木寨围了十多里,土墙也堆拍起了数尺高。赵必胜急匆匆地来找两位主帅,一进官厅就嚷道:“赵大人啊,怎么还坐在这里呀,得拿出主意来才行。不然的话,一旦贼兵把城外城筑好后,我们就只能在扬州城内等死啦。”
赵葵心中一动,想起这位赵必胜也是位有勇有谋地将帅之才,他在嘉定十七年跟随当时新任淮东安抚制置使许国到楚州,出了不少控制李蜂头的好主意。可惜的是,许国太过骄傲自负,将还是叫赵邦永的赵必胜派去协助彭义斌。导致以后许国全家被乱兵所杀,自己也在额头上中了一箭,逃出楚州后又羞又愧地自缢而死。后来,李蜂头出重金赏格收买赵邦永的人头,迫得他只好改名为必胜。
赵葵向赵必胜问计:“以赵统制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才好?”
“咳,这有什么难的,请二位赵大人下令,立即组织好城内能出动的精锐,分配到各个城门内集中待命。等天色入夜,贼兵回营歇息后,我们约好时间举火为号,所有各门齐出劫寨,一是要尽量斩杀贼兵,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减少将来守城的难度;二则把能搬动的木寨栅拆回城内当做柴薪,没法搬的也纵火烧掉;三来,抽出部分人手平毁贼兵新筑的土墙,让他们增加筑城的时间,让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做好各项准备。”
赵范、赵葵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依计而行,命令三城诸门当天各出兵劫砦,举火为期,夜半大开城门纵兵冲击。当夜作战的效果不错,抢来不少木料,平毁相当长的几段土墙,也斩杀贼兵甚众。
此后,每天都是这样,宋军或此或彼变换着轮流从各个城门出击,有时能得手,也有时会被早有准备的贼兵打个伏击。数天下来各有死伤,互有胜败,又是一场你来我往的持久拉锯战。
同是宗雄武为李蜂头献计的十八日这一天,一支由五十艘二千斛的平底防沙船、两艘四千斛战舰组成的水军进入黄河。这支水军往来于涟水至楚州这一段大河上巡行,盘查各种上下河道或是过渡的船只。这样的巡行盘查,给李蜂头军造成极大的不便,使他们由大河以北调运的大批粮草堆积于涟水、夹河镇、河边村等十几个渡口的码头仓库内,不能像以前般迅速向南岸运送。
这天中午,五哨打着道门护法军旗号的先锋队,在楚州运河堰闸外上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不伤一兵一卒就占领了北神镇。并在当天下午就动员镇民、征集所有能征集到的民夫共两千多人,动工建筑各种防御工事,安装了十六架子母炮和十架双梢砲,牢牢地将北神镇控制在手中。
在此同时,另有一哨护法军步卒乘船绕过杨妙真镇守的楚州城,然后由一哨水战队两艘改装的防沙战船掩护,沿运河东岸的大道一路前行。步军的雷火箭及战船上的子母炮齐施,向李蜂头贼兵所建的各堡寨逐一轰击,把那些守卫的贼兵赶得鸡飞狗跳亡命飞逃。每个堡寨一旦得手,护卫队就立即纵火焚木寨、驱俘扒土堡,将这一段沿河三十余里的贼兵护河堡垒——十三个据点扫灭一空。直至平柯桥镇,遇到这里的数千守卫贼兵凭着寨墙既高且厚,贼将指挥得法,没有乱了阵脚,组织全部人手用床弩和弓箭进行抵抗。护卫队在死伤了十余人后,方知难而止,退回北神镇。
宝应县城内的宋军探得有军伍从运河一路打过来,也派出一千军出城向北,想打通道路接应南下的援兵。不巧的是,奉李蜂头之命回来催押粮草的刘全,正好带两千军到了黄蒲镇上,被他带人一个冲击就杀伤了数百人。出城接应的宋军吃了个大亏,只好又龟缩回宝应城内。
“通,哐当,哗啦!”一连串的响声传出,吓得数十个被持刀握枪的护卫队赶到院子一角,牢牢看押住的仆役、家丁、打手们蹲在地上紧缩成一团。///com///靠外面的人拼命往人堆里挤,想要尽量避开不知什么时候上身的刀剑长枪。
大厅中间偏上位置放着的桌子,被愤怒的陈君华一枪挑起,甩到撞上横梁,然后斜飞出两丈多远冲倒厅后侧一旁摆放,作为屏风及安置各色金银制品、青花瓷瓶、描金瓷花碗、玉器和廉价古董赝品用的架子。
“我的宝贝资器古董,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玉器呀……”回半城哭叫着要扑上前,但才抬起一只脚,那个闪射出银白色光芒的枪尖已经点在了他的咽喉上,比现在天时还更冰的寒气从喉头部位一丝丝、一缕缕地快速渗入皮肤,散发到全身上下,冻得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说,黛丝娜、荷丝娜姐妹俩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咆哮的声音大得几乎可以将屋顶冲开,须发直竖的凶恶形象让掠过一眼的人不敢再看。
跌到在地的那个平日里看来大袖飘飘,长须拂动,长有一个红鼻头,有如得道高人一般,一派仙风道骨的新管事,这时撑起半个身体,哆嗦着嘴唇说:“实是不干我们事,是蒙古人的探子……那些人将她们带回这里后,又……又于第二天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对于黛丝娜姐妹回到泉州,过家门而不入的这个情况,结合公治渠早先所讲的情况。陈君华和林强云商讨后都一致认为。她们很有可能是被人挟持。并且极有可能是回半城当初送她们姐妹到林家,混在陪侍送来那些仆人女婢中地蒙古探子所为。
间中,林强云还十分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把自己与黛丝娜姐妹合体地事讲了出来。让陈君华觉得这事大大地不妥。心中隐隐有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使这两个番女出事的预感。只是他和林强云一样都想不通,为什么四海和承宗派去监视他们的人,没及时发现阻止。以致让她们姐妹到泉州后才得到消息。
陈君华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黛丝娜姐妹到底是被人挟持才迫不得己离开临安的呢,还是她们自愿离开临安到泉州地。若是别人挟持她们用以达到控制双木商行,也既是控制林强云的话,为什么不往北过大江、过黄河,或即是由海上的水路北上,直赴大都去呀。反要回头到泉州来口这才是问题的两个最为关键地所在。
陈君华收回长枪顺手一抖,枪尖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枪杆平拍在一个小几面上,“啪”地一声响,那个小几往下一沉,眨眼间各个棒头四下脱开,“哗啦”一声轻响脱落于地上变成一堆上了漆的木条、木块。
回半城猛地一哆嗦,双腿再无法支持住肥胖的身体,双膝慢慢弯曲越蹲越低。“啪”一声坐到地上。
这种响声,听来就像屠户的板刀平拍在膘肉极厚的猪肉上一般,让人有种马上就会有夹带许多油脂的汁水飞溅出来的感觉。十多个护卫队员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他们意识到不宜在此时此地发笑,立即又将手掩到嘴上,憋得脸红脖粗地,样子难受之极。
“果然不出所料,这话应该不会错的。但也不能就此让他们好过,非得要从回半城身上弄出点油水来,作为追索两个番女地使费,不打痛这个蕃人和他的一众走卒,以后不定还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陈君华暗中思量得定了主意,把顿在地上的长枪一提,以右手持着枪尾朝前一指,向回半城咧嘴轻笑:“嗬哟,椎到蒙古人的探子身上去了,是不是你与鞑子勾结,要对我们双木商行不利,想将双木商行据为己有?又或是要对我那侄儿下手取他的性命,还是想将他掳去北方给蒙古为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也许能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今天就是你回半城一家烟消云散在人世间消失的日子。说吧,我在听。”
昨天他们回到泉州,听了沈念康所说地情况后,林强云真是左右为难,一是心急赶去淮东诛杀李蜂头,为叔妈和凤儿报却大仇。去淮东之前还有许多大事必须要在临安办妥,没得到朝庭的特准,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带着大批人马去淮东的话,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来呢。而且,这等大事不是三两天就可以将史弥远、朝庭讲得通的,必须要有一段时间活动、筹办。另外,他和黛丝娜、荷丝娜已经有了合体之缘,虽说只有过一次,但也绝不能就此撒手,把这两姐妹丢下不管。最起码也得向她们姐妹俩问个清楚,若是她们离开林某人另寻去处是自己的意思,那就罢了,让她们去吧。如果确实是被人挟持,离开临安并非她们的本意,则无论如何也要将她们索要回来,说不定……
陈君华看林强云愁得到了半夜都还没去睡房歇息,心里也着实心痛这位异姓侄儿,便劝说道:“强云,这样好了,你马上赶去临安,先办妥去淮东所需要办事的各项事情。这里,有关黛丝娜姐妹的事,就交给叔来为你处理罢。依为叔想来,有一什十个人的护卫队跟她们在一起,再怎么也能保得她们平安,不会有什么事的。估计回半城家另有什么要紧事把她们姐妹给拖住了,一什护卫队也是和她们一起办事,所以才没派人回来报告。”
好不容易将林强云劝得去歇息了,陈君华才安下心。
今天将林强云他们送上船后,陈君华保证说无论事情怎么样,他都将在月底前赶到临安,然后一起到准东去巢杀李蜂头,临走前还一直吩咐说:“强云,一定要等我到了后才能云贵身。千万不可自行离开临安到准东去啊。”
直到林强云赌咒发誓。保证一定会等陈君华到临安后才一起出发,陈君华才勉强下船。
陈君华哪里料得到,派去的人到回半城家一问,那里的人非但回答说黛丝娜姐妹不在其宅中。连十名护卫队员也不见踪影。经过打听,所有地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只说黛丝娜姐妹和二十多个仆婢、十名护卫队员从来就没回到泉州,更不用说到回半城地家了。
得到报告的陈君华立时感到大事不妙。这还了得,几近三十个人哪,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失踪了?
他马上招集所有在泉州能调出来的护卫队,派人把住回半城宅院各个出入门口,然后带人强闯进入回半城的家中。
几次好言好语地询问不果后,就出现了上面所讲的那一幕。
陈君华这种阴森森的笑容和语气让回半城再次打了个寒战,已经准备站起来的身体又瘫下地。张大口呼噜、呼噜地急喘了几口,用力捶打胸部几下。才向左右看了一眼,吞吞吐吐地嚅嚅说:“这个……这个……”
“来人。将厅内地闲杂人等都押出去,把住大厅外围,不得让任何人接近至两丈内,有不听劝阻者,格杀勿论。”陈君华悠然坐到椅子上,将长枪靠在椅边,不慌不忙地道:“讲吧。只要全部都讲清楚了,把所有的事情一点不留地说出来,可以免你一家大小不死。”
在厅外的人听到大厅里传出回半城杀猪般的嚎叫,声音凄厉得令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这种叫声时断时续,足足过了一刻方止。
有人出来叫了六个仆妇进去,片刻后,两名护卫队员走出,一把将回半城的新管事夹胸提出人丛,拖入大厅内。
新管事看到回半城和刚才叫进来的仆妇已经不在大厅了,他忐忑不安地转着眼珠四下扫视,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不由暗自吁出口气。
两名护卫队员并没将他留在厅里,而是挟着他转过倒落在地的架子直入后进。
不到一刻时辰,那两名护卫队员将管事架出,后面的陈君华铁青着脸对院子里地人喝道:“将这些人都放了,我们走。”
早在两天前的十二月十七日,也就是林强云他们到达泉州地前一天,距泉州西北面十多里的南安县北门,有一伙行商向门丁奉上十贯钱,说了些好话后就匆匆沿桃林江上行。这批长途贩运的行商数量不少,连挑夫、轿夫一起共有五十多人。
九个门丁欢欢喜喜去分钱,另有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中年人暗中注意了这些人好一阵,他发现行商们总共带有十五挑担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应该是能值几个钱的好货。随行的还有两乘遮盖得极严密地轿子,从走过时隐隐透出的阵阵幽香看,轿内应该是这伙大客中某个人的内眷。
中年门丁看出了点光头,暗道:“唔,有的木头木脑不说不笑,连眼也很少眨动。有的却是把自己连头带颈都包得紧紧地,像是做月子的女人般怕吹风,眼珠子却……这伙人不简单,只怕不是什么好路数……”
“喂,老九,发什么呆呀,快来拿了你的一份去,今天好割上半斤肉,让浑家子女开开斋呐”一个门丁扬声叫了,老九慢吞吞地应道:“来了,叫什么叫呀,那一贯钱会跑掉不成,迟早还不是我的么。”
老九还是在想:“除了轿内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外,这些人看来个个都年轻力壮、孔武有力,而且都带有刀枪长剑一类的防身兵器,一般的小蟊贼休想打他们的主意……”
老九的耳尖,听到轿内传出“依依唔唔”的声音,似是里面的人被子堵住了嘴巴,不能大声说话。刚想仔细听听是怎么回事,猛然间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眼光扫到自己身上。老九一怔之下,急忙低下头,装出一副没在意的样子向同伴们走去。拿到应得的一贯钱后,那伙行商已经远出半里,他向旗头告了个假,匆匆跑回家去,一刻时辰后才回到北门洞来。
行商这一伙人由十五个挑夫先行,其他人在挑夫后面跟着,轿子的后面还有三个大汉相随。
“吴兄。这次候总管怎么将你也派出来了。我们那些卧底的一下子就一都用掉,再想派人进入双木商行,能接近林飞川就没那么容易了。”三个大汉中地一人向另一个用布帛将头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眼地人发问:“这样只带回两个番女回去。还不是一点用也没有,候总管肯定不会度支赏钱的。我们得不到赏钱还没什么,主要是得罪了回半城,以后再来时想从他那儿弄些钱钞也没办法了。拿现在来说吧。我们又舍近从远,绕道走永春、德化转南剑州再北上,路不好走不说,还要经过晏头陀和官兵的交战区,这不是给自己过不去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吴兄一说话,就能听出是比较纯正地北方口音,若是被官府的捕头等差人听到了,很难说不会引来大麻烦。如果那些被送去京东东路的某些犯人听到吴兄的说话声。肯定会知道此人就是侯总管多次派到蒲开宗家里传令地吴四英。
目前,在所有这些人里。吴四英的地位最高,是顺天场百夫长管事,也是这次行动的主事人。吴四英向大汉解说道:“候总管自今年得了一把小钢弩,试射过了后一直赞不绝口,对那物事所用铁料更是入了迷般的又刮又磨,总是不得要领。他实在是等不及了,故而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先掳来那人亲近的眷属,让他自行投到顺天。我们除了两个番女外,也并非全无其他收获,还有十具钢弩和十匣……唉不说了,总之赏金是一定会有的,但多少我吴四英就不敢保证了。”
另一人也对大汉说:“楚兄弟,从大路去南剑州,或是由海路直放中都路当然好,又快又省力。但你想过没有,林飞川虽然现时还在汀州,谁能说得定他什么时候不会突然回到泉州呢。海上是双木商行大小船只往来的各地的主要通道,耳目众多,稍一不慎就会被发现。你敢到海上去与双木镖局人动刀动枪,除非你活腻了。走直通南剑州地大驿路,我们这么大一群人能避过所有人的眼睛?不出三天就会被人将消息传到双木商行,到时候恐怕我们连福建路都出不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数里外地南安县城,这人脸色有些不大正常:“不是我老节头胆小,我可没那种与林飞川相对面的能耐。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让我和林飞川碰上头,但愿能离开他越远越好。而且,这些事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以后的情形谁又知道会生出什么变化来呢,只要这次能顺顺当当的将这两个番女和这些人、货想办法弄到大都去,那就万事大吉。”
楚兄弟哼了一声:“林飞川又怎么了,他有三头六臂,能把我个球咬掉不成?让他来好了,我老楚一身功夫和手上的兵器也不是吃素的。”
说起林飞川,吴四英顿时显得目光游离,心神不定地朝四外张望了一下,小声喝道:“别多说废话了,省得把六识都通地林飞川真个引来,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快走。”
老节头指着两乘轿子,对姓吴的人说:“吴兄,她们这样堵住嘴绑着也不是事,听听,这种声音任谁入到耳里也会觉得不对劲,肯定是有问题口不如将轿里的两个番女也放上药饼,让她们和这些人一样安安静静的不好么,省得让别人听去了会起疑心,说不定还给我们带来大麻烦。”
吴兄:“唔,你说得不错,稍时停下歇息,就给她们扎针放药,让我们安心些。”
一行人的其中有十七八个挑夫和轿夫都是神情木然、眼光呆滞,只会一味的埋头挑、抬迈步,一直没人说过一句话。只有在前后押着他们的人不时用竹枝打到身上时,才张嘴“啊啊”的痛呼几声。没打时又回复那种不死不活的样子,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
轿子里的正是黛丝娜和荷丝娜姐妹,她们自九月二十二日一同得到了公子主人的宠爱而合体后,知道自己成了个真正的女人,是属于主人一个人的女人。虽然自那天以后主人因为太忙,一直没有再和她们亲热过,但那种快乐得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美妙感觉,让她们为了主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不惜为主人而死。
自那天以后,荷丝娜就缠着姐姐和任何一个愿意教她的人学讲汉话、习写汉字。她在这方面可比大了两岁的黛丝娜聪明多了,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能结结巴巴的和人交流,也可以歪歪扭扭地写出两百来个汉字。不过她还不敢去和公子主人说,怕说得不好会被主人看不起,以后再也不理自己了。她要在把汉话讲得和别人一样流利,将汉字写得和那些老先生们一样好的时候,才去告诉她心爱的公子主人,让他高兴,让他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喜欢。
那一天,黛丝娜悄悄告诉妹妹荷丝娜,说和主人合体后,她的天葵一直没有再来潮,可能……已经……大概是肚子里有了主人的骨肉。///com///
“这是真的?”荷丝娜高兴得跳起来接住姐姐的腰,把头伏到她肚子上欣喜地说:“我要听听,公子主人的小宝贝说些什么……”
“哎呀,还不知道是不是,就算真的是了,也才两个多月呢,怎么能听到他说话……不对,要出生以后好久才会说话的。”黛丝娜反搂住妹妹,两个人唔唔嘎嘎地笑成一团,倒在床上打滚。
“唉,姐姐真幸运,可我……”高兴地笑闹了不一会,荷丝娜心情暗淡下来,微微叹息了一声,羡慕地轻轻抚摸黛丝娜的肚腹,不无向往地陷入沉思中。
“好妹妹,你别灰心,总有一天你也会有公子主人骨肉的。不如这样,我们也回去泉州一趟,把那几个叔叔叫我们带来的坏人和这两条宝石项链送回去给他,并亲口告诉叔叔,我们不帮他打听公子主人的事情了,叫他不要再有伤害主人的念头。”黛丝娜明白妹妹的心中所想,安慰了几句后,掏出脖子上藏于衣内的一条镶了好多颗大小钻石的链子看了看,又塞进衣内,脸色凝重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好啊,好啊!”荷丝娜被姐姐的话鼓舞,立刻转变得高兴地拍手笑道:“我早就不想为叔叔办这样的事情了。我们回泉州去一次,可以把叔叔的事交代掉,又能看到公子主人。这样最好不过了。”
不谙世事地姐妹俩想到就做。不但马上去和刚从山东回来地冉琥讲了,说明自己要回福建路办些私事,处理一下与回半城间的问题。还早早地与她们要送回去泉州的几个男女说了,让这些探子得以寻到机会与外面的人通消息。有充裕地时间做准备。冉琥这时正准备出发到各地去开设金铺,忙得脚不沾地,自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要办的事情太多,而且人手也太少。所以只派了一什护卫队护送她们回泉州。
以上几个因素合在一起,以致造成目前这样让陈君华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北上协助林强云诛杀李蜂头是刻不容缓的,不能因此耽搁而误了大事,救出十名护卫队员和黛丝娜姐妹脱离蒙古人地掌控,还有夺回十具钢弩,也是火烧眉毛。好在这一什护卫队员没装备雷火箭,要不然情况还会更严重。陈君华知道,目前自己这一方所拥有的火药兵器。是将来克敌致胜的法宝,根据地里上百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全靠这些兵器才能得以保证。即使如此。十多条人命和十具钢弩也一定要夺回,不容有失。
回到大宅,陈君华立即下令,还没有启程北上的所有船只都暂不出发,全部人手集中起来,以泉州为中心往外辐射。
一路向兴化军、福州方向查问追索;一路向同安县、漳州查找;一路朝永春、德化去,再一路走安溪。与此同时。悬出重金赏格,动员泉州城内的所有城狐社鼠出动为自己这方效力。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半天时间,就由十余里外的南安县来了一个人,说有重要的消息奉告。
来这里见陈君华地,就是南安城的那位门丁老九,他一直认为那伙行商是晏梦彪头陀军地探子,本来还抱着对头陀军的些许同情,觉得都是因为被官府逼得没法活了才会走上造反这条路的穷人,并不想多事惹麻烦。但今天泉州有人来查问,说明了是蒙古鞑子的探子深入到福建路,掳走了双木镖局的人,这才愤然要将那伙行商的消息报告给双木商行。此举既能为大宋的汉民做些好事,又有赏金可拿,双方都得利地好事,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陈君华问清那伙行商的情况后,得出他们就是自己要找之人的结论。有了蒙古探子一伙的行踪,总算在一团乱麻中理出了头绪。再找到几位熟悉南安以北方向道路的人,搞清楚了往晋江上去只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是到了晋江支流汇合处的郭厝分路,过江可转向到达同安县。郭厝还有一条路是去安溪县的,估计他们走这面的可能不大。再有就是沿桃林江直上永春县,走山道赴德化县再越戴云山走到尤溪上游,然后可乘船直下尤溪县城。一旦让这伙到达尤溪县,麻烦可就大了,那里往西北方向是龙泉银场,再走七十多里能到沙县,然后将乐、顺昌、南剑州的治所剑浦县任其随意游行。正北则是古城银场,可通南剑州。坐船顺尤溪而下,一路不费精力直放福州。
按挑担并两乘轿子的行走山路速度,每天最多能走一程,也就是六十里即需要歇息。否则没人能挑着数十斤东西可以连续几天急赶,而且还是在很难走的山道上赶路。三天的时间,那伙人已经先走出二百里左右,现在大约的位置是在永春县城内。
陈君华手里除了步军外,还有一哨一百二十五人的骑军,两什骑兵立即出发作为斥候,他在准备好各项文书和必要的物事,于半个时辰后趁天色还没暗时亲率其余的骑兵先行,命令其余四哨护卫队步军随后赶来协助、接应。
吴四英精明得很,他在南安县出北门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对自己一行留心过。依他的心性来说,凡有一点不利的征兆,特别是会威胁到自己安全的任何一点隐患,都必须先一步消除的。但那天时间太过紧迫,而且又在有数量不少官府役丁的县城内,实在是没法进行灭口的行动。他倒不是怕会被役丁民壮们伤到,那些只会作田的村夫就算练过几天拳脚,也不能对他们这些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他之所以没有即时将人除掉,是怕会因当街杀人引发官府的通辑和全力追索。给自己将人、货北上带出赵宋境内造成诸多不便。甚至会使这次掳人挟制林强云地大计付于流水。
一行五十二个人走得并没有陈君华估算地那么快,吴四英他们直到十九日天色已经暗了,方走到县城距南门外十余里的芶厝村。芶厝是一姓村,但人都基本上逃光了。只余下八九个走不动路将死的老汉老妇,还留在这仅余六七个草棚,没有一间好房屋的地方苦度他们没几天在世地残生。这些老人们可怜得紧,任是吴四英他们拿出数十贯钱。也只买到五六斤大薯和不足十斤的芋头。想要用这一点物事填饱数十人的肚子根本不可能,就连把薯芋全部煮好当送饭的菜,每个人也分不到两口。
原本想在这里安歇地吴四英一提在此地住下,立剂遭到众手下的反对。三天来,由于走得匆忙,没带多少食物,忍饥挨饿的吃了不少苦。再者,他们也没想到。
这一带在四、五月刚经过一场兵灾,稍有点积蓄的富民们逃的逃。杀的杀;贫民客户不是跟造反的农民军去谋个肚饱,就是活不下去到别处谋生。故而这里人烟已经极为稀少,农田基本都全部荒芜,别说是酒肉之类的好东西了,就连吃地也是到昨天就完了。今天早上只有一点东西下肚,喝水又解决不了问题,喝多了不但尿多。肚子里还“咣当咣当”地晃得人难受。特别是那位楚兄弟,哇哇地大叫:“只还有十余里的路程,何不索性赶几步,到县城去寻家酒楼吃个痛快呢。吴兄啊,三天没一星半点酒肉入肚,嘴里快淡出鸟来了……”
“是啊,我们干脆再走一个多时辰,估计不用到亥时就能入城。这几天在路边地草丛中吹冷风,别说那些兄弟们了,连我也有些受不了。”老节头也好言相劝,让吴四英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只好依着大家的意见,下令再赶一程到永春县城内安歇。
今年四月,长泰、永春、德化三县曾被入闽的陈三枪带农民军攻破,这几个县的城门都比别处早半至一个时辰封闭。城外四周,也因半年前的那一场兵劫,把乡农们的房屋焚毁净尽。城外的环境比那个芶屑村还不如,想找个能够避风地所在也不可得。
至于进入县城内寻家酒楼好好地吃上一顿酒饭,想找家客栈美美地睡上一觉,那更是痴人说梦,根本没法办到。
城上的戍卒都头听到数十人乱糟糟的叫城声,不等他们走近,连问都不问就射下一通乱箭。好在城上的都头不想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伤及无辜,只把不明来意的人拦住便下令罢手。否则,一定会有几个伤亡者出现在城下。
万般无奈之下,这伙人只好在城外先行席地睡下,以待天明后再入城。
虽然只有些不干的草垫底,还没吃没喝的在北风钻体的露天呆上大半夜,但谁也不敢口出怨言,只能暗中不出声的大骂。没办法啊,谁让大家鬼迷心窍既想吃好的又想住好的呢,如今落得在这里挨饿受冻还不是自找的么。
吴四英这家伙也在暗自懊恼没坚持在芶屑村住下,但并没像其他人一样丧气,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他思量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觉得再这样走下去实在不行,一是走过的这一路上留下的线索太多,二是前进的速度太慢了,要走出福建路去最少也得花上十多二十天时间。如果林飞川在近期内回到泉州,或是由泉州、临安等地的双木商行发现两个番女失踪,将消息传给他的话,自己一行很快会被林飞川的人追上。自己虽然心急如焚地想尽快离开福建路,但因那些被药物控制住的挑夫、轿夫走不快,任凭你怎么鞭打驱赶,除了会“啊啊”的叫上几声表示对痛楚有感觉外,这些人还是像老学究一样一步一顿地走着。他们就像十多部人形的机械般,你永远不能令其加快那怕一点点速度,也没法让他们的脚步放慢些许。
“得另谋他计,方能改变这样的被动局面。”吴四英真是打从心里害怕,已经有好几批人栽在林飞川的手里了。听说那些被双木镖局捉获的人,无不给奸商们整得凄惨无比。他们全都戴上了精钢打制地脚镣手铐。送去不知什么所在地地方做苦工。
“哼。嘴里说得好听,要对这些‘凶残恶毒’并且胆大得敢于到太岁头上动土的歹人进行‘劳动改造’让他们重新做人。这些奸商。他们还不是将我那些人拿去当成不要工钱的牛马,为双木商行赚取大笔的银钱么。若是……我们被追上捉住……也被钉上镣铐送去做苦役……”
“苦役”两个字再一次出现在脑子里时,吴四英马上打了个寒战,本就被北风吹得冰凉地身体立刻发僵。眼前出现了许多露出条条肋骨。瘦得只剩架子,如柴般的行尸走肉。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人,一个个衣衫褴褛,拖着无力的脚步挑、担、扛、抬,把重得让人直不起腰地铁块、石头、箱子、杂物诸般物事送往作坊。人们一步挨一步地行走,路过的地方留下一串串血红的脚印。不时有行尸在皮鞭下倒地不起,然后带着一同抬东西的其他人也被压垮倒地。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立即就有兵卒们过来。对地上倒着起不来的人补上一刀或刺上一枪,换过另一批同样的走肉去继续做未完的事。
这是吴四英在北方各工场作坊里亲眼看到。也是他这位百户管事天天的职责。他很清楚,劳作苦役地那些工匠,数十斤重的镣铐还不算什么,苦地是还必须在大小管事皮鞭的抽打下,没日没夜的出力干活,至死方休。如果光是这样也则罢了,最难熬的却是在冬天。人们衣不敝体、食不裹腹,又冻又饿,连想多喝一口水也难得有人会发善心。苦役们一旦倒下没能及时起来,那他就是活到头了,连这样苦捱着芶延残喘也办不到。
吴四英听别人说起过,能被蒙古人留在中原工匠营里的,比起被掳到蒙古人的老家去做牧奴的人相比,算是生活在天堂一般,过得最好地了。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作为牧奴的人,哪又会是个怎么样的凄惨法。
“绝不能让林飞川的人给追上,更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若是有一天会有那样的情况出现,我就自行了断,不要活着去受那种生不如死的苦楚。”吴四英没法移动身体,脑子却是清明得很,在飞快地转动想他所能想出的办法,暗道:“明天,须得将两个番女和其他人分开,另走一路才能有多一分活着回去交差的希望。哼,必须放出风去,让林飞川他们的人知道,番女中有一个已经怀上什么人的孩子,这样就会让他们投鼠忌器,能有更大些的把握逃过追索。起码,也可以在危急时作为手里的最后两根救命稻草……”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些人没一个能在醒来时起身,他们一直等到太阳晒得身上暖和些了,方有少数几个身体最好的,慢慢伸张冻僵的手足,费了好大的力气活动开了,才爬得起来。
这一天一夜的苦难,让吴四英更感到心中悚然:“现在自己还是自由之身,有这么多的衣衫穿着,只是一天内稍少了点食物入肚,在还不太冷的南方野地里露宿了半夜,仅被没什么大的北风时断时继地吹了几个时辰,就如此难熬……若是真的被捉去,戴着脚镣手铐做苦役,哪……”
吴四英不敢再想下去了,大步向两乘轿子走去,掀开轿帘看清两个番女都还是那样,用布帛将身体包裹得紧紧地蜷缩在一角,心下觉得稍安。这两个番女可是自己的护身符啊,在此去大都的一路上必须好好地保护,绝对不容有失。失去了两个番女,就等于丢失了自己的所有一切,不但期望的奖赏拿不到分毫,甚至连性命也将不保,更令人害怕的是会被候总管或是双木商行的人弄去做苦役。
吴四英当下振作精神,活动了一下手脚,打了一趟拳,待得全身都感到暖和了,再看清远在里外的永春县城门已开,方大声喝令道:“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我们进城去好好的吃上一顿,歇得消停后,再买足食物上路。”
十五个挑夫中,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人睡得十分深沉,被人打了几下都没醒,打他的人心头火起,一脚狠狠的在其股上猛踢,将这人踢得“啊啊”的痛叫了两声,翻滚了一圈,总算醒了过来。
“呆货,起来挑上担子,再迟有你好看。”
凶狠的话语声让地上的挑夫怔了怔,看清自己所处环境,再看到与自己一样的人,他们头上的束发巾中露出一些绿色的物事。正想张嘴叫出声时,一低头却又见到地上有一块铜钱般大的草药饼,闭上嘴发了一会呆后,脸上有了种恍然之色。这人不声不响地悄悄拾起药饼塞入腰带上,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去收拾担子,跟随在别人身后,一步一顿的朝前走。
有人在前面作样,这个没了药物控制的人照着做,倒没让人看出有什么不对。///com///几十步一走,他慢慢清醒了,还没走到城门就想起自己是什么人,是做什么的。这人的脸上愤然的神色一闪即隐,马上又恢复到那种呆滞而死气沉沉的模样,只是眼角不时向身侧扫上一眼。
老节头上前与门丁们打交道,陪着笑脸交验通关路引,再双手奉上为数不知有多少的银钱,又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钞,不住的打躬作揖,好长一会才得到允许放行入城。
吴四英和他的一伙人方松了口气,开始迈步行走时,有四个栏头模样的人匆匆走到城门边,看清这一行的担子后,脸上露出喜色。只听得一个都头模样的壮汉,对着鱼贯而入的挑夫喝道:“站住,放下担子受检。”
那都头样的汉子走上前,举起手上的长铁钎,就待往其中一个盖着布帛的谷箩中插下。
“且慢。”楚兄弟的声音明显有愤怒的成份,而且大得让那都头样的人吓了一跳。
吴四英慌忙一把拉住欲上前与人理论的楚兄弟,将他扯到一边压低声音骂道:“该死的东西,你猪脑吃多了,怎么变得如此蠢笨呐,这里闹将起来,我们所带的钢弩和两个番女,以及那些个双木镖局的镖伙,万一有人在争斗中脱了药物的控制,清醒过来说出了我们的来历,哪还怎么回得大都去……”
楚兄弟还是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好了,小弟不再闹事就是。那贼厮鸟欺人太甚,真恨不得上前去将其杀了……”
这蛮汉此时也见到远处真个因为自己的那声大叫引发了麻烦。不由得噤声不敢再说。
“咦。你们的胆子不小啊,竟敢抗拒查验么?兄弟们,抖出家伙准备拿人。”都头模样地汉子在一惊后,立时觉得这举止大掉面子。不由得有点恼羞成怒地回头向同伴们高叫。
只听得一阵“哗啦啦”地铁器声响,另三个栏头样的人将腰上挂的铁链抽到手上,抖得大响。
都头模样的人也将铁钎往地上一插,抽出一对铁尺互相磨动。大步迫近老节头地身边,阴阴地笑道:“嘿嘿,你们这些人全都带有刀剑兵器,想必也是常走江湖讨生活,身有武功的人了。不过,现在是清剿盐贼的非常时期,光这永春县城内就有三千大军、五千民壮,若想在此地讨野火。保证你们不能肢体完整地回去与浑家亲热。”
老节头堆出的笑脸能溶化坚冰,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纸钞悄悄塞入都头模样大汉手中。低下头时眼里闪过一丝厉芒,笑声却是和暖无比:“嘿嘿,都头大官人,都是我那兄弟不晓事,向来喜欢乱吵吵地说话,他声音天生是恁般大的,得罪之处还请都头大官人原宥则个。”
老节头压低声音俯过去小声说:“这里有五百贯楮币。权当众位都头大官人的草鞋使费,放我们进城,小的们饮食完后还须赶路到德化去呢。”
有银钱入手,都头大官人自是将个阎王脸放松了些,铁尺一指楚兄弟大声喝道:“你那厮小心了,碰上本都头心慈手软,还能放你这贼囚一马,若是碰上别个厉害的角色时,管教你会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一天。弟兄们,我们走。”
都头大官人似是拿到钱还不解气,走过担子边时飞起一脚朝箩筐踢去,嘴里骂道:“什么物事,值得你们花恁般多钱来买通行路……”
老节头一个箭步跃前,伸手在都头大官人将将踢中箩筐的腿上一按,险险没让都头大官人踢中箩筐。老节头扶住都头大官人的肩膀大声吩咐说:“没事了,大家走吧,小子与大官人还要亲热、亲热,说不定能交上一位没遮拦地好汉。大官人,你说是不是啊?”
都头的脸刹时由红转白,片刻后又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这么冷地天,脸上却是大汗如雨,好一会才将手上的纸钞送出,似回答老节头的话,又似向同来的几个栏头说道:“是是,是。你们先将钱拿上,快走,快走,我与这位老兄要……要……哎,要多说会子话,或许还交上朋友。”
三位栏头没想到今天的头儿会这么大方,将钱全都拿出来让众人去分,一位小个子栏头喜颠颠地小跑过来,眼睛盯着都头手上的钱,慌不迭的急急去取。他却没注意到都头说话时脸上全是痛苦之色,也没看到都头向自己使出地眼色。只是拿到银钞后马上低头应道:“好,好。我们马上走,到聚元楼去等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去招呼另两人走了。
三个栏头走出十余丈,其中一人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自语道:“我们的头儿有点不大妥当,可能会有麻烦,一个应对得不好将会出人命。”
另两人只顾着向前急走,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就是听到了也只会一笑了之,不会去多管闲事。
老节头待全部人都入了城,伸手一掌拍在都头的后颈上,和颜悦色地笑着说:“大官人,相见也是有缘,走,我们去饮几杯再细细述谈。”
当日中午,都头大官人在送这伙行商出了永春北门后,一个人歪歪倒倒地走回自己家里,躺到床上睡下。此后,这位都头大官人就再没有醒来。
第二天,县衙的仵作奉命为其验尸,只对县尉大人说了一句:“陈栏头除头部外别无伤痕,是被人先用重手法击打了后脑,此后又于天灵穴刺入一根针状物事,伤了头脑而至死。”
县尉大人沉思了片刻后作出判断:“唔,此人结仇太多,民怨极大,死于别人的暗算也是恶有恶报。凶手不知是谁。查无可查。先将案子挂着,盐盗平息后再处理此案吧。”
这天太阳落山前,有二十个骑士到达城门口,出示了登、莱、海宁三州兵马都轸辖陈大人的公文。把正欲关上城门贴封条地门丁赶开,把住城门不让关闭,分出十骑到县衙去向县尉大人通报。
不到半个时辰,一队百余人地骑军驰入城中。在先到骑士的引领下向县衙奔去。
“陈元帅,两位徐大侠,此人家眷来报称,其人回到家睡下了还会呻吟呼轻头痛,辗转翻腾了半日一夜后方死于床上。经仵作验尸所得,此人应系后脑受击打未当时致死。其后,天灵穴被针状物刺入伤及头脑而亡。”县尉有点担心地望了陈君华的脸色一下,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向陈君华与徐天璠、徐天瓘兄弟解释:“下官因接获招捕使陈大人地公文,要下官随时准备好带本县招募到的各军去邵武军。敕令上说,勾抽的扎子一到,便须立即启程去协同剿灭盐寇,故而无法及时派人辑拿凶手。”
陈君华走动了几步,盯着尸体想了想,沉声道:“贵县好糊涂啊,人命关天。怎可搁置不顾。何况这批扮作行商的人,是蒙古鞑子派到我大宋地细作。其中被掳的还有通议大夫林强云林大人的两位内眷及本帅属下的十余名制武军将士。贵县即使没精干的人手可派,也可颁下缉捕令吧。明日早起即去禀报知县大人,就说是本帅军令,要他立即开出海捕公文,并附上将有制武军的人马展开搜捕,要各地予以协办的扎子,以急足发往邻近州县。此事万万不可拖延,否则将以军法论处。记住了么?”
县尉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作揖打躬地连声回答:“是,是是,下官一定不敢延误了陈元帅地将令,回去马上就将辑捕文书和扎子写好,天明后即呈与县令大人用印封发。请陈元帅放心。”
陈君华再次交代:“听好了,若是此事有半点差错,误了追捕敌国细作的大事,军法不容。徐兄弟,我们走。”
说来也是巧,昨天陈君华正准备从泉州出发时,在福州办事地徐天璠、徐天瓘兄弟恰好回到泉州。他们问清了情况后,二话没说就带着十多位徐家子弟,跟陈君华一起来了。只要是林强云的事,父亲徐子丹老爷子说过了的,徐家的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出手相助。更何况,在他们兄弟的眼中,林强云将来还大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妹夫呢。徐家兄弟自认打仗和治理细民百姓没法和人相比,但像这样追捕恶徒细作,需要单打独斗的凭武功博命地事么,徐家的人还是能够勉强胜任的。现时林强云不在,而陈君华又需要尽快赶往淮东去诛杀李蜂头,他的时间不允许有太长留在福建,故而徐氏兄弟将身边的全部十五个兄弟子侄都一起带来了。
次日天方亮,陈君华、徐氏兄弟一行一百四十余骑驰出永春县西门,向德化县方向急赶。
吴四英一行人出北门走了四、五里,看看四下无人,迅速拐入一个小山坡背面。他将全部五十二人分成三拨,由楚兄弟带七名手下押着十五个挑夫、四个轿夫抬着空轿子上路,往北去德化县;余下的三十人由老节头带十四人,让他们沿桃林水直上,翻山越岭到绮洋铁场,再转道德化县相机带一个番女北行回大都;他自己则带十四人并另一个番女,说是要往东绕个圈,朝兴化军的仙游县走,为他们两路的人引开追兵。甩掉追兵再到邵武军的光泽县悦宾客栈,三路人会齐后一同寻路回大都去。
十具钢弩前两拨人各有三具,吴四英取了四具分给同行的手下后,向老节头和楚兄弟交代说:“记住了,我们二十天内必须到达悦宾客栈,没来的人以后就要自求多福了。今日是十二月二十,明年的正月十一是最后的日期,过时不候。好,话就说到这里,大家分路启程吧。”
楚兄弟是脾气暴躁的粗人武夫一个,一贯以来对打打杀杀的事最感兴趣,只要一日三餐有酒肉填饱肚子,对什么事都不大去管,也没那么多心想来想为什么。此时见百户让他带走的担子中装的除了一些做样子地货物外,其他全都是酒肉食物,他就满心喜欢了。更何况还有千把贯银钱交到手上。此去一直到光泽县地六七百里路。都由得自己一个做主,没了吴百户和老节头的管制,还不是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当下也没多话,吆喝着众人起身。兴冲冲地赶着先行上路去了。
老节头的脸就不怎么好看,他待楚兄弟走了后,方慢腾腾地向吴四英问道:“吴兄,看来你打算让楚兄弟作为引子。让他这一行人引导林飞川的人去光泽县苦等,我们另走其他路北上回大都。可是?”
吴四英向四周看了看远离数丈地手下人众,苦笑道:“老节兄说得不错,舍去楚兄弟用他们引走强敌的做法,也是出于无奈没办法的事。若非如此,我们怎能将人质顺利送回大都,如果没了人质,我们回到大都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老节兄。我们两路人汇合地时间不变,但地点则应改在……”
吴四英的话声越说越低。只有老节头一人才能听到。
耳语了一阵后,老节头脸上露出笑容,缓缓道:“既是如此,先到的就派出一人去光泽相候楚兄弟,并探清林飞川的人是否被误引到那儿,以便我们做好打算。”
待老节头动身走了后,吴四英还是没下令启程。只走到神情呆滞坐于坡地草丛上的黛丝娜面前,查看她头顶上的药饼,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半晌后,他坐到黛丝娜身边,嘴里喃喃的:“让你们先行一天,也让林飞川那毛头小子地人能很快追上,高高兴兴收回些本钱去。老子尾随你们……”
“弟兄们,今天不走了,就在这里搭起布蓬好好的歇息,睡够了养足精神,明天午时再启程赶路。“吴四英地话让手下们都喜色上脸,就差没高叫欢呼出声,但百户后面所说又让他们觉得有点美中不足:“不过,接下去到明天午时的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得受些苦,不得高声说话,也不得生火取暖热食,一定要保持隐密。还有派出放哨的人必须藏身于暗处,见到有任何人走近就要将其悄悄的杀掉灭口,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这天下午的一个多时辰中,有四个当地的乡民,因不慎走近了这个靠路边不足一里的山坡被杀,弃尸于不远地灌木丛中。
楚兄弟当天走了十五里,就在路边搭起布蓬安歇。因为实在是太过困顿,而且能用的人也少了些,他连警卫也懒得派,几个人就这样躺下睡着了。
也许是这两三天没好吃没好睡,走得过于辛苦了吧,楚兄弟自己都觉得吃不消,倒下去很快就睡熟。别的人更不用说,还没等片刻,各个布蓬内就呼噜声大起。
迷糊间,楚兄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腰间多掖了两只特大的厚实囊袋,一个人正迈开大步,向远处一座顶上冒出闪闪金黄色宝光的小山急走。似乎记起了,刚才他已经运足功力于双耳上,经过一番的仔细的凝神倾听,非常肯定的确认前后左右都没有任何稍大、能危及自身安全的可疑声息。凭他跟着师傅近二十年的苦练修习,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除了师傅外,还没听说过有什么人能在耳朵的听力上能与其一较高下的。而且出道九年,他也没遇上过这方面的高人。没有其他大的呼吸声,只有一些地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在挖土刨地,或是咬啮树干枝叶等。还有就是几处传来稍大点的野兔之属。大些的动物,比如野猪、猴子、鹿麂一类的,确信在两里范围内绝对是没有,更别说会有人类了。当然,自己这个大活人是除外的。
前面四、五里,就是一座堆满了金银珠宝的金山呐,此去只要装满了这两个大囊袋,那就几辈子人都吃用不完。况且这处堆满金银宝物的金山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没理由会傻得到处去向人张扬,招来不尽的麻烦。
“我老楚才不会那么蠢呢,会把宝藏的事告诉别人。”楚兄边走边喃喃自语:“不过那百户吴四英吴老兄和老节头两个对我还是相当不错,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他们呢?唉真是有些难煞人了。看在这段时间到宋地来办事对我诸多关顾的情分上,还是将带回去的金银分他们一些好了,让他们也舒舒服服过掉下半辈子。
但要向他们说好条件,那就是不要再为那些外族鞑子们卖命做坏事了,离开这些蛮族人远远的,好过天天被人骂汉奸,天天提心吊胆的怕被哪路侠义英雄盯上,一不留神就送掉老命。一定要和他们讲清楚,鞑子也不是那么好相与,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一不高兴,就将我们钉上镣铐送去遥远的大草原上做牧奴呢。”
楚兄弟正美滋滋地想得开心,耳中忽然传来了好多脚步声,三尺外有人压低声音轻喝:“这是头子,也是最后一个,若有醒来反抗的迹象就杀了他。///com///动作利索点,按牢堵上嘴,再绑得结实些,以免惊动至今不见踪影的其他人。”
楚兄弟忽然觉得身上被四五双无形的大手给牢牢按住,他大吃一惊之下,猛地睁开眼刚想有所动作,张开欲叫的嘴也被塞入一团臭得让人昏过去的物事堵住。同时,脑子里跳出:“糟糕,已经走出两里地,越过了刚才听察的范围。被人发现了……”
入目的情景让楚兄弟心中大呼其苦,几模糊的人影紧按在身上,自己如同捆绑待宰的猪般,却没有张嘴大叫的自由。天色似乎是刚刚放亮,四下里灰蒙蒙的,视界不能及远。剧烈的疼痛让猪感到双手被人背绑着往上狠抽,吊得他直番白眼。肩膊的剧痛还在继续,双腿又向后曲折,脚跟贴股捆得贼紧。肩、胯、腰几处传入心脑的痛楚刺激下,楚兄弟才想起刚才的美妙景象,只是做了一场春梦,实际情况与梦里的差别太大了。
耳边有人下令:“小七子,招乎那几个民夫一起,将全部东西收拾干净,连同这几个家伙拉到路边的隐密处,以防其他贼人到来时被他们发现出了疵漏。”
一刻后,留了一个人守在路边窥探,其他十八个挑夫将所有的担子、轿子,及楚兄弟等八个被堵上了嘴的贼人,一起拖入距大路十多丈地灌木从中。
楚兄弟看清带来地七个手下。都和自己一样手足背绑在一起。身子抽成了反弓状,不由得突发责想:“这种绑人的法儿倒是新奇,手脚筋被拉长绷紧,让你有力也使不出。身体反弓成一团后。练有内功的人也没法运劲,只能眼睁睁的等着任人宰割。确实是好主意、好手段。”
他看到有两个手下一直在大把地流泪,“依依唔唔”地不住出声、点头,似是哀求这些人饶命。或者求人将绳子稍放得松一点。
“将那为头地贼人拖到这里来,我要拷问口供。”还是那个刚才发令人的话声,但听在楚兄弟的耳里不啻是道催命符。
被拖着移动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好一会了,东方出现在山头上地那一大片金黄色霞光,真有点像梦里的金子、珍宝光彩的样儿。楚兄弟真是感到奇怪:“怎地我这么痛的时候还能想到昨晚的梦,不会是痛得发颠了吧?!”
“你们其他的人呢,他们把两位姑娘弄到何处去了?老老实实的招出来。大爷们在局主面前可以为你讲几句好话,放你几个一条生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汉。把他地长脸凑到猪的耳侧不足三寸,语气很平和,对将死地猪没有一点凶厉之气。但话语间透出的隐隐恨意,楚兄弟还是能感觉得出一星半点:“如若不然,我们就将你交给沈南松的小孩儿兵去处置,他们那些孩子最少有五六百种方法,能让你把肚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会把祖宗十八代的肮脏事都招了,只求能早点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
楚兄弟被堵着嘴没法说话,而且,他此时的注意力没放在这人所说的话上,眼睛盯着在眼前四五寸远地地方。那里是个三寸高的土坎,底部有一个寸许大的小洞,能看到一只尖尖的脑袋探头探脑地要从洞口钻出来。似乎这个尖脑袋的目标就是自己的耳朵,也可能是自己的鼻子、耳朵。
近在咫尺的这小东西让他看得魂飞魄散,深藏于记忆里三十年的可怕的景象,又被这东西勾起出现在眼前。心里狂叫:“老天爷,求你别让这物事钻出来,叫他快点回去罢,小人在这里给您磕头,以后会给您烧上数不清的香……”
那是楚兄弟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那年发完蝗灾不知多久后的一天,饿得有气无力的楚石头——当时活着的父母及认识他的人们都叫他“石头”——到外面去寻找能塞入嘴的物事。当他走了大半天,一无所获地回到几乎是空无一物的家门外时,听到屋里呼隆隆的杂乱声响成一片。
年幼的石头还以为今天官府又似半月前放赈救灾,家里有食物了呢。哪知跑进门一看,吓得他连哭也哭不出,眼前一黑就倒下地。
楚石头被手脚上传来的疼痛刺醒,挣扎着坐起,把正啮咬自己手指脚趾的物事惊走,才发现蠢蠢蠕动的两堆近尺高的褐色物体,是两大群正撕扯吞食什么的耗子。另有一部分钻不进鼠堆中抢夺的耗子,已经将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手脚上的疼痛就是被咬时所发。上百只耗子在旁边用其发出凶厉目光的小眼,盯得楚石头身上一阵阵发麻。
“走开……”石头细弱的手臂挥了一下,抬起数寸又无力地垂落,耗子们“沙”地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窜了一遭,再以极快的速度“忽”地溜回,进五步退三步慢慢向他逼近。耗子们大约看清这仅剩一层皮的人不可能有反抗的力量,一只小兔般大的耗子“吱”地一声尖叫,冲前对准其小腿一口咬下。其他的耗子也在大耗子扑上时蜂拥窜来,刹时间就爬了石头一身。楚石头在失去知觉之前,听到半寸长的尖牙啮入肉的“刷刷”声中,响起一下后来成为师傅的大喝:“好家伙,这么多肉食够咱家过上一阵……”
他稍长大后听师傅说起过,地上两具被耗子啃得不**形的男女骸骨一一石头的父母——已经代他埋了。师傅还说,那年蝗灾后饿死的人占本地人口总数的四成多,有近一半的人是死于被其他人们吃掉的。石头却是不信,若非师傅从耗子嘴里抢出,自己肯定也会和父母一样被耗子们当成美味吞下肚去。
石头自己也闹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跟随师傅以后地日子里。他地脚趾又被老鼠光顾了两次。自那以后,天不怕地不怕的楚石头就怕极了这种不大的小动物,对耗子过敏,一看到就会觉得发昏。
长脸壮汉发现他的嘴还堵着。暗自好笑:“这个样子让其如何招供,我也是有点气糊涂了。”抓住楚兄弟地发结拉起一点,“嘻”的笑了一声:“说话小声些,我的耳朵很灵的。怎么样。我在听呢?”
扯出其嘴里地臭袜子,那小洞里的尖脑袋已经消失,楚兄弟急促的喘了几下,吸足新鲜空气后,以尽量小声又让这位能听清地哀告:“大爷,求你将小人拖远些儿,小人愿意招了。”
“呵呵,那就好。”长脸壮汉将楚兄弟的发结拉高。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说吧,稍时还要与别人所招的口供对上。才能决定你的生死。”
与楚兄弟招供的同时,大路上响起如雷地马蹄声,伏路的手下脸色不正常地回来向吴四英报告:“百户大人,刚才过去地是打着宋字白云旗的骑军,约有一百五六十骑。我们怕是被林飞川的人发现了行踪,走在前面的楚大人恐怕……”
吴四英板起面孔,小声轻喝道:“没有什么恐怕。而是楚兄弟必定会被他们捉获,他们那些人也一定会向双木镖局招供出我们的去向。因此,我们不能按原计划朝兴化军走了,必须改变路程才能保得大家的平安。传令,马上向北面五里移营,后面的人负责清理足迹。等双木镖局地人回头查看过后,再决定我们的行止。”
不到半个时辰,刚才过去的骑军果然回头,直接到他们撤走处转了一圈便走了。再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一批骑军慢慢地从路上回头过去。伏在路边的细作还清楚地看到那十多个挑夫、轿夫提刀持枪押了楚兄弟他们七个,杂在数百骑军中向永春县方向走。
听得蹄声远去,又得到细作回报说已经点算过回去的人数没错,吴四英招来众人,向手下们吩咐:“我们分为三组,每组相隔十丈的距离,沿这条路边隐藏身形,潜踪匿迹向德化县走。只要躲过双木镖局的这次追索,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的平安。起程吧。”
十二月二十二日,昨天刚被破格提升为哨长的项慕林,和另一位同样破格升为哨长的谢衍,各带一百名从各哨中勾抽出来的福建本地人,随徐氏兄弟出发往永春方向赶。他们到达永春县后也将分路,谢衍带一百护卫队与徐家的一半人取道桃林水追辑老节头,救回荷丝娜。
项慕林带一百护卫队和徐家的另一半人寻找吴四英的行走踪迹,直至将已经怀有身孕的黛丝娜救出。如果可能的话要把吴四英这个为首者捉拿归案,或是在宋境内格杀。
这是陈元帅陈都统制当时下达的死命令,没有救回两个番邦女人之前,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死追到底,绝不允许局主的眷属被人掳走。
项慕林摸了摸怀中的银牌令符,他实在是弄不明白上面写了“34—12—57”这八个中有五个是弯弯曲曲的符号是表示什么,元帅又为何一定要自己牢牢记住“丁酉、甲戌、庚申”六字真言。说任何持银、铁两种令牌来寻的人,只有在他们见了这块银牌,并能说出这六个字的人可以信任。元帅还吩咐了,持此牌到任何一家双木门下的商铺,都能度支银钱和得到最大限度的协助。
“谢衍的银牌令应该和自己这块一样,可能是符与六个字稍有不同罢。”项慕林心里既是紧张又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一种自豪。在这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内,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什长,突然间做了小队长,这时又成了哨长。哨长,就是率领一百二十多人的官长了,也就是说,可以有娶亲成家的资格喽。
“嘿!回去山东后,一定要好好地看准了,得相个好姑娘来做老婆……”想到得意处,项慕林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让他失落的是,这次领受了救回黛丝娜、追索蒙古细作的任务,就没机会到淮东去了。不能亲眼看到局主用各种炮把李蜂头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没有亲见局主射杀李蜂头于他的双管长铳下。那样双方上百万人的大战自己没能参与其中,真是一个大大的损失啊。
一百二十多人的一哨军队,自己能带好、指挥他们打胜仗吗?这是让项慕林紧张的最主要原因。
十二月二十八日,陈君华到达临安后的半个时辰内,数十只信鸽从林家大宅飞出,投向四方;一个时辰后,数百人的行商、武士、浪人涌出临安,向大江上下急散而去,向所有与双木商行、双木镖局有关联的侠义英雄、地方帮派、一地大豪、绿林好汉、黑道混混,以及商行、商家、店铺等能够帮助的各种势力求助。
稍后,持有林强云大小金牌令的六组探事司之人,向两浙、江南、广南诸路快马驰出。他们向各地的所有双木属下的商铺、镖局传出林强云的严令: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黛丝娜姐妹,取回被夺走的七具钢弩和七匣无羽箭,找到吴四英、老节头等人擒下或格杀,绝不允许蒙古鞑子的细作逃过大江,回到他们的主子那儿去。
当天傍晚,停在澉浦镇码头上的四十条平底防沙战船先期出发往北,他们要到大江上去会合双木镖局的平底海鹘护航船一同巡逻,名义上是封锁李蜂头的军队渡江南下,实际上是带了大批人手分到沿江各地,监督检查从南往北过江的所有客货船只。
同一时间,六十艘一千至二千斛的大小海船,纷纷扬帆南下尽最大努力封锁海面,对遇上的大小船只全不放过,一律靠上舷过船检视搜查。
这样一来,因为黛丝娜姐妹俩的事,把林强云已经集中在澉浦镇上的五个军护卫队六千多人,一百多条战船拖走了大半,使得没能在诛杀李蜂头后,趁势将其残余一举歼灭,让杨妙真多活了好长时间,也给山东根据地造成一些麻烦。
二十九日午时正,随着三声炮响,以两艘二万斛的大海舶为首,三艘四、五千斛的战舰及三十条装满了粮食的平底防沙战船组成的船队,在西北风的吹拂下扬帆开出杭州湾。///com///经苏州洋转往大江出海口进发时,船队冒出数十股黑烟,张起所有能调戗抢风的竹帆,北进的速度一点不比顺风顺水时慢。只是,要维持如此快的船速,各船舰上的水夫和护卫队员都累得够呛。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除了炊房中的伙头兵准备年夜饭外,各船舰上的人都各自的活计在忙,顾不上讲究。到了苏州洋的海面上,一部分船夫们在舟师的指挥下,冒着刺骨的西并风不断升降竹帆;另有人看准各帆的升降,在本船转向调头时奔忙于左右两舷,迅快地摇动辘轳,升迎风侧及放下被风侧的披水板,以保证“之”字形走的船只不至于倾斜得太厉害,能保持船行的平稳。这天的西北风很盛,大海舶和四五千斛的战舰还好些,那些只装了一个深鼎、载重仅一二千斛的平底防沙战船,行走在这样大的侧逆风中就显得十分吃力。他们为了能跟上林强云的帅船,不但所有的船夫都出动了,连各船上的数十名护卫队员也被官长们赶到舱面上相帮。
午时末,好不容易到达大江入海口,从这里再进入大江肯定没有那么快了,既要迎着顶头的西北风,又是逆流而上,帆是没法再起作用了的。林强云在彭古佬来报告了情况后,让他代自己下令各船收起竹帆。往深鼎内加足石炭。以深鼎的力量向上航行。
大江口内崇明岛上驻守地大宋水军,本来有四千人两百多条江海两用地战船,他们的职守是控扼通州这一段江面,防止金国、北兵(专指江准以北的红袄军)渡江不利于朝庭。另外还兼缉捕水贼、海盗,保这一带海面和江面上本朝客货商船的平安。
十一月,江淮制置大使赵善湘将此地地水军勾抽了三千,用于封锁扬州那一段江面。这里的兵力就显得极为薄弱。兵力和船只太少,他们只能分派出小股船队,在驻地上下二三十里的江面上做些常规的巡逻,对稍远些地江面和大江入海口,还有海面上就无能为力了。
当日,留于水寨里的水军统制黎中复,正带了二十条战船履行今年的最后一次巡江任务。
“那是什么?”中午,他们在驻地上游巡逻完返航回去。到了水寨外准备进入时,眼睛犀利的了望兵小声惊呼。不敢相信地擦擦双目。在他肯定见到远远的江面上的确是有一片黑烟冒起,而且水面上露出了几根桅杆,并不是自己看花眼,立即从望斗上探出头向下面高叫示警:“快向统制大人禀报,有好多长会喷烟的大船正逆流向我们接近,距离还太远,没法看到他们的旗号。”
黎中复也看到了浓浓地黑烟。在下达了一连串备战的命令,让军士们做好迎战地准备后,不由对随侍在侧的一位亲信部将问道:“兄弟,看黑烟上行的情况,这些逆风逆水的船只速度相当快,他们不简单呐,可曾听说过当今之世有什么船能如此快速的吗?”
部将沉吟了片刻,没想起有用的东西,只好抱歉地一笑:“没有,只是……”
“能看到船身了,是大海舶……”望斗上传下的高叫声打断部将地话语,很快,高叫转为惊呼:“老天爷,他们的船来得好快……我们去下游的六条海鹘船被超过了……”
江林强云的舰队一进大江的入海口三十里,就见到有六条巡江的宋军海鹘船。他们在看到船队时稍停了一下,认出海舶上所挂的是“宋”字旗后,马上分为两组避开大江主流,在主航道两侧上行,意思是要为大海舶为首的舰队引路。
开始两里,这些以人力操桨的海鹘还能保持在舰队前面半里左右,四五里水程一过,任是海鹘上的桨手不断替换,也没能维持住他们的速度,渐渐被舰队追上。到接近崇明岛不足两里时,舰队已经超越到前面去了。
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在侧逆风的情况下走了六百余里的水程,这时代的任何一种船都不能有这么快,考虑到小船上的人都很累了,当天到达崇明岛,林强云就决定接受黎中复的邀请,到水军寨中下锭歇息。
不过,他在陈君华“装有深鼎、雷神、子母炮的大小船舰,仍我们克敌致胜、救命逃生之根本所系”的劝说下,还是多了一个心眼,没让到海舶上问候请安的黎中复他们到主甲板和后舱去参观,以免泄露了这些生死攸关的机密。
绍定四年正月初一——新春元旦——这天,围困通州的李蜂头属下贼兵经过昨夜一宿大吃大喝,辰时正还没见几个人到营帐外走动。
通州治所静海县的城郭建于大江岸边的一个小山包上,她的南城墙距江边仅两里多不到三里。江面上能看到的通州城南江边、城西、城东一带。
“朱将军。”林强云举着一具尺五长的特大千里眼,一边观察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叫。
连片的贼兵营帐把静海城围得密不透风,千里眼能勉强看到城上竖的旗帜好像还是大宋军的龙旗,估计贼兵还没能攻取通州。以陈君华估计,如果四城都是这样密集的营帐设立,贼兵的总数不会少于三万,甚至可能多达五万以上。
“属下在”,已经升为裨将、现时林强云座船舰长的朱焕明应声站到侧边,拱手施礼请示:“局主有何吩咐?”
“我们的大雷神能打到城西、城东两个方向的贼兵营帐吗?”林强云放下千里眼,转身盯住朱焕明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以两艘大海舶和三艘战舰上地大雷神。配合抵岸攻击地防沙战船。能将通州南门外的贼兵击溃,并封锁住东、西两个方向来援的贼兵吗?因为我们要将一批粮食运进城去,然后再上行夺取瓜州的堰闸。”
朱焕明用千里眼看了一会,方回应道:“局主放心。只须将海舶往岸边移近至三十丈左右,就足以用大雷神封住此城地西南、东南两角,阻止贼人的援兵反扑。若是防沙战船能迫近至距岸十丈以内,相信没有什么人敢留在通州城南等死。更不用说会对我们送粮的护卫队有所干碍。”
林强云:“那好,传令下去,所有海舶、大舰及防沙战船成一字阵向北岸靠,能到多近就进到多近。先集中炮火轰出一条通路,然后再向两边延伸打击。击溃正面之敌后,立即派人与通州城内的守军取得联系,要他们派人出城来运粮。”
通州,是个相当不错地富裕州郡。治下有丰利、石港、余庆三大盐场之利。大江淤积的平原十分肥沃,种出的粮食产量比别处稍高了些。再加上历任本地的州官都还算不错,故而细民百姓的日子就比其他地方的过得好多了。
自本朝之前的后周始,这里就设了一个盐监,也是现时掌理煎盐的丰利监。这个州只在百年前地建炎四年(1130年),被南下试图灭宋的金兵占领过将近一个月,遭受了一次兵灾。除此之外,可说百年来一直没其他地什么祸害。连小水渍谤、短期干旱等影响稍大的天灾也未曾有过。
通州的军民人等又哪里会知道,遭受金兵荼毒过了整整一百年后的今天,过得安安稳稳、富足而舒服的美好日子,会在金兵破城一百周年的日子里突生大变。
许多老人听他们的祖辈说过,当年金兵来时,也是在那年年未地十一月十七日。金狗并没有多少兵,据说到达通州城的金兵,总共也不过才一千多骑军和两万余步卒,而且金兵的步军中还相当多是汉人。那时,该死的知通州、朝散大夫吕申,一听到金兵将到的消息,竟弃城中的数万军民不顾,和其他官吏、军将一起,连夜逃出城过江躲藏了起来。城中空有五千多大军、一万多民壮,全城上下也有誓死要与金狗拼个你死我活的决心。就是因了没人主事,被金狗的细作潜入城内,夜半时偷偷打开城门放入金兵,让他们轻而易举地进了城。以致城中作殊死斗的数万军民被屠灭近七成,逃得性命的人仅四成还不到。今年,正好是那次破城被屠后的整整一百年。
也许是巧合,又或是老天爷有意考验通州这个城内的人们,看这里的人会否因过惯了安逸闲适的生活而忘了过去的灾难。就在十一月十七日,这个破城被屠一百周年的纪念日,李蜂头的贼兵来到城外。
通州的郡守自宝庆二年(1226年)知州事王瑊离任后,已经四年多了,朝庭一直没派人来接任。此刻,是由本州通判郭仲在主持州事。本来,郭仲一听到李蜂头军来了,他也是要和过去的狗官吕申一样,收拾好细软弃城而逃的。但郭仲没能逃得出通州,他被当地厢军的一个部将方凝,带了数十名本地厢军士卒,用刀枪逼在州衙内动弹不得。
方凝,出身于农家兼盐户,现时二十七岁,在家排行第九,是最小的老虫。上有六个哥哥、两个姐姐,自小就受家人兄姐的宠爱,养成了不知变通只认死理的坏习惯。大哥老实本份,承了祖产百余亩田地在家务农,二哥则接下父亲承继煮盐的行当。因家里兄弟实在是太多了,有四个哥哥另谋他业过活。两位姐夫也是弃农从工的匠人,日子都还过得相当不错。至于他自己,一是田地不够,没法让他去做个田舍郎,他又不愿继承父业去煎盐,受那种一年到头都风吹日晒、泡卤烤火之苦,故而十来岁时拜当地的武馆师傅学会些拳脚功夫。家里的人忙时,方凝也会回家去帮助兄嫂干上几天活计。闲了,则在本地到处游荡,以义气结交一些朋友,交往的大多是些地痞混混之流。在其他农家、盐户的眼中,方凝是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子,很受左邻右舍地诟病。他二十二岁投到厢军中应募当兵。累年积升至部将之职。总算有了稍好些地出身,并有一份薪饷收入。今年,他看上一位锺意的姑娘,正准备在年底娶亲成家。没想到李蜂头的贼兵来坏了他的好事。
方凝一听说通判大人想弃城而逃,不由大怒,想也不想就带了一帮厢军中地兄弟,赶到州衙。他非但将杜通判软禁在后衙里。并逼着杜大人下令将城防事宜都交给自己负责。然后找来城内的各军将领,以武力胁迫那些人就范,急急安排守城的防务,派人到四乡通告,让各乡民户入城避难。也亏得如此,贼兵将城围上时,通州城的防务也大体准备就绪,没像百年前一样让人一鼓而下。保得全城上下平安。通判大人就是想走,也无路可逃。除非能下决心开城投降,那就只有一体出力抗战方有活命地机会。在去解除对杜通判软禁,并向其至歉请罪时,方凝从郭仲的眼光里能读出他对自己深深的恨意,也看出自己今后的境况将会极为不妙,暗中也有了自己的决定。
总算还好,李蜂头的贼兵头目也是个没担当的角色。而且他们的兵力也仅有两万多不足三万人,还没有能力强攻取下通州,草草做了几次攻城地试探后,贼兵便只围而不攻了。如此一来,倒让方凝这个从无什么战斗经验的军将,能带领不到一万五千厢军、民壮与贼兵对垒,坚持了一个多月地时间。
不过,现在令方凝头痛的是,眼看城里的粮食快完了,若是再有一个月没援兵或粮草运入城中的话,那他也只好学着别人,带军突围而出自求生路去了。
通州城内的大年初一,完全没有过年的喜庆,虽然今天的太阳还是像往常一样地高挂在天上,晒得人懒洋洋地十分舒服,但这个太阳没有给城里人太多的温暖,全城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辰时正,在南城上巡视的方凝被远处隐隐传来的雷声,惊得几乎坐下地去:“大太阳的天,竟然会打出这么长的一串雷来,是有什么妖孽出世,玉帝派雷神诛妖罢?”
“方将军快看,那是什么?”随他一起走的另几个军头指着城南的贼兵营帐,大喊道:“天啊,怎么有这样的奇事,莫不是老天爷眷顾我们通州人平日里积德多……”
城外的码头方向,不断爆开朵朵烟花,与这些烟花一起升空的,似乎还夹杂有其他看不清楚的物事。
连续不断爆升的烟花越来越迫近城南,城外的贼兵营地上燃起长条连片大火,把贼兵的军营一片一片犁翻,开出一条从南门直达三里外码头由血与火构成的通道。这时候,城上的人们方能看清这些烟花中飞起的,有兵器、人体、残肢和杂物。这种对贼兵要命的焰口,对守城的官兵们来说,却是救命的希望之花。
乱成一锅粥的贼兵,在这些收买人命的烟花驱赶下,没命地往东、西两个方向奔逃。那些烟花也像长了眼睛似的跟着贼兵走,贼兵们逃到哪里,烟花也会追到哪里。有灵性的烟花一直将南城外的贼兵赶出,爆响不止。
“传令,南城上下的所有人都带好兵器,到城门处集合,等本将军的命令,时机一到就杀出城去接应。”方凝刹时就明白这是救兵到了。只不过他不清楚朝庭派来的大军,怎地会有此强大杀伤力的兵器。既便如此,他也是要抓紧这个能解目前危局的唯一机会,带兵杀出城去接应到来的援兵。
方凝的大吼没能压住爆炸声,却让位于他身边看得目瞪口呆的军士们震醒过来,他们顿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城墙上暴发出一片欢呼,纷纷互相喊叫着跑下城去。
不久,来轰轰发发的爆炸声渐渐转移到城东和城西,片刻后,渐渐疏落了下来,再片刻,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停止。爆炸声一停,城上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欢呼声也紧接着止了,一瞬间整个大地上显出一片让人心惊肉跳的寂静。
同样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在城上看着城外发了一会呆的方凝正想步下城头,忽见通往码头的大道上奔来一队人,举手在额前搭起凉棚观看:“白袍、蓝背子。牙旗上绣了一个‘宋’字。宋字下有一朵白云……唔,好象是人们经常说起地‘宋字白云旗’似乎是一个很出名组合地旗号呐……唉,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城上的守将听好了。通议大夫、淮东招捕副使林大人,奉圣上敕命赴扬州设坛祈安,并发放犒军缗钱及送来部分粮草,请城内立即派民夫到码头搬运。林大人不能久待。还须马上启程赴扬州公干。”
“林强云”三字入到耳中,方凝猛然想起“宋字白云旗”正是此人双木商行所属镖局打出的旗号,不由得失笑道:“总算没在把头搅破之前想起来了,原来是‘道门上人’、‘诛心雷’的独家标志,我道怎地如此耳熟呢。城下地镖局师傅,敬请回复林大人,小人等即刻出城搬取粮草,不敢延误了林大人的公事。”
听得下人来报。说是朝庭派出的援兵已经到了城外,将围城的贼兵杀得落花流水亡命逃窜。并随同运了一批粮草到来。一天到晚失魂落魄地除了躲在州衙内发抖,将所有州事都丢下不管,没事时就与那些军将、官吏们暗商报仇对策地郭仲马上有了精神。他在慌慌张张地穿戴好衣冠后,立即就要到南城外迎接朝庭援兵大军。
没了安全上的顾虑,郭仲的心思好用了,他忽然眼珠一转,马上想起那个敢于犯上作乱的厢军部将方凝。隐忍了一个多月的仇怨涌上心头:“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那刻死的贼囚,不能就此让他得了固守城池的大功。此刻朝庭大军来解了通州之围,还运来了粮草,何不趁此时机将其拿下,给他安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不就可以报却哪些天困坐丢脸地大仇,自己和众位官吏、军将又能脱去弃城出逃未遂之罪的责罚……这可是一举两得地好计呐。”
派亲信去将那些当初合谋与自己一道出逃的没成的军将、吏员请来,郭仲把自己的打算一说,十来位吏员和军将俱都鼓掌叫好。商量后立即由军将们招来了各自的亲信,带齐人众向南门拥去。
林强云坐在海舶的主舱房内,看着夫子统计好送来的纸发呆,上面写有各种子窠地消耗量。抖了抖手里的纸,有点心痛的自语道:“唉哎,没想到我一时大意下的这个命令,竟然在一个时辰内就打掉三十多万近四十万贯银钱,真是败家子啊。”
陈君华笑嘻嘻地反驳:“这是怎么算的账啊,我算的却是七多不到八万贯钱,哪有三四十万这么多。”
“我的君华叔耶,你是按子窠制作的本钱计,小侄却是按卖出去的价钱算的。”林强云也哑然失笑,口气虽是不胜心痛,脸上却笑眯眯地满是欢颜:“打仗真花钱,多打几仗的话我们双木商行将要破产喽,到时候,我就和君华叔等人一起拿上条棍子,挎上破竹篮,再放个缺口碗去做路伎行乞罢……”
“哎呀,局主要去乞食时,别忘了招呼一声邀约属下同去,到时候也好多个伴当,多一条打狗棒对付大富人家养的恶狗……”朱焕明笑逐颜开地走进舱房,听林强云说得那么可怜,也上前凑趣。
“禀报局主、元帅,适才通州郭通判把指挥守城的厢军部将捉了,说是要在阵前对犯上作乱者处以典刑,以儆效尤……”
“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些。”陈君华对这种临敌时阵前杀人祭旗的事是司空见惯,但在围城的困局刚解就杀人立威却是不理解,这与常理不合的情况发生,那就一定有蹊跷。不由出言向来报事的护卫队员询问:“他们怎可在此时杀人,这里头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那位护卫队员一脸愤然地大声说:“正是大有蹊跷,这位被通判捉去要杀的方凝,仍城内厢军的部将,就是他带了厢军和民壮打退了贼兵几次强攻。要我说,其人不但无罪,反是固守通州一个多月的有功之臣……”
护卫队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说,林强云拍案而起,怒声骂道:“什么,竟然有这等事,怎么会有这般无耻的小人!大敌当前。自己想逃。被人拦阻后不思协助守城图报国家也还罢了。围城的贼兵才退,还不知是否会再回头,他却要趁机对有功之人进行报复。耶,这是要杀人灭口呐。好歹毒地家伙。叔,我看此人万万留他不得,须得尽早除去,为那方凝解去后患才好。来呀。我们上岸,给这狗官一点厉害看看。”
码头上三船粮食已经全部卸到岸上,不少民夫或一人独扛、或两人合抬、再有数人椎着小车往城中运地。
走了不到两里,搬运粮食的人流就被堵住,亲卫们好言劝开一条路,让林强云他们走过。
静海县城南门外,上千人把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呼喝吵骂声乱糟糟的响成一片。
“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准东招捕副使林大人到。”亲卫们喊出的一大串官名,让林强云自己听了都感到有点脸红,可他也没办法,不这样将所有官名都报出来让人知道地话,这个对敌胆小如鼠,对自己人却必欲置其于死地的狗官是不会服软的。
人群让开一条缝,中间两伙持刀挺枪的军人横眉怒目相持不下。
走近了。林强云和陈君华等人才发现,簇拥着一个五花大绑壮汉地百余名军士,被四周的人包围住。间中一个脸色煞白,纱帽歪斜,样子十分可笑的官员,看到林强云和陈君华走进人圈,后面还有一队军兵相护,似乎捞到了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地扑到陈君华面前,长揖到地:“林大人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且慢,你这官儿不要拜错了神呐,这位才是通议大夫林强云林大人。”陈君华笑眯眯地向林强云一指,粗声粗气地说:“本人么,乃林大人属下护法军都统陈君华。”
林强云和颜悦色地向那官员问道:“这位大人,你是现时通州的主官郭仲郭通判?”
“不敢,不敢,下官正是通判通州郭仲……”
林强云听清这人自承是郭仲,不待这官儿把话说完,脸色一变,大喝道:“来呀,将这个在李蜂头贼兵还没到,就准备带着细软和亲信,丢下通州数万人不管的昏官拿下,押上船去带到扬州,本官要将其交与赵大人按律论罪。”
林强云的话声一出,郭仲“唉”地一声哀叹,一声不响地慢慢滑下地。两名亲卫上前架起郭仲,扭头便往码头拖走。
这种情况让正对郭仲和林强云等人叫嚷呼冤的人们一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怀疑的眼光里流露出“怎么?如何会出现这种事?”所有地声音顿时消失,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陈君华对林强云笑了笑,大声叫道:“你们还呆着干什么,难道说,要让这位范将军被多绑一会,多受些苦楚,才肯去放开他么?”
一人首先明白过来:郭通判被捉拿是问。那就表明这位林大人已经判定方凝无罪,可以当场释放了。跳起三尺高欢呼一声:“啊哈,范大哥无罪了……”
方凝得到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林强云地身边,向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好几岁的人打量了好一会,单膝跪地施个军礼:“多谢大人相救之德,小将有一事相求,望大人俯允。”
林强云与陈君华对视一眼,笑道:“范将军请起来说话,有什么事尽管说,但凡不违礼悖义的事,林某人自会相度着办。”
方凝起身,伸手向一侧虚引:“如此,林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听了方凝所提出的要求,陈君华对林强云说:“强云,我看这没什么问题,到了扬州后请赵范出面帮忙,他们一家就可以脱去军、民户籍到我们那里去。何况,他所说的几个兄弟中,有专做笔墨砚,惯会整治羊毛的好手,甚至还有一个从铸币司池州永丰钱监出来的人呐。”
林强云想起根据地确是需要这样地人才,马上就答应方凝的要求:“好,你先和家人做妥去京东的准备,待此次李蜂头的贼兵平定后会,有人办好全部关防,并来此地接你们上船。目前你还必须带领城内的军民将通州守住,维持好本地的治安,千万不可大意。”
盘国柱环扫了一下四周。看林强云已经把话交代完毕。走过去大声对方凝道:“方将军,能否请你派人将这里贼兵丢弃地所有兵器和铜铁都代为收集起来,这都是我们地战利品,以后要运回去向先生们报账请功的。”
“当然可以。还请这位兄弟安心。”
舰队走后的两刻时辰,又有二十条海鹘船出现,引起南城外收捡战场的厢兵们一阵慌乱,好在船上地龙旗表明是大宋水军。方使那些厢军的情绪稳定下来,继续他们的工作。
靠上码头,姗姗来迟的黎中复带了数十水军上岸,随意在四处观看。
已经数十年没真正打过仗了,这里弥漫刺鼻地血腥气味,首先就让刚上岸的人有一种欲呕的感觉。入目那些还没收捡掉的尸体,走进了看清腹裂脏出、残肢断体的惨状,数十人中有近一半掩住双眼奔回码头俯身猛吐。这种横尸处处、一片狼藉的景象。让黎中复和没跑掉的水军兵将们看得触目惊心,腹内一阵阵翻腾上涌。
好半天过去,人们渐渐适应了些。但黎中复对部将们说的话,又让人听了觉得有点心酸想哭地味道:“兄弟呀,才一百里路的水程,我们全部人出尽了死力划桨,还是比林大人地舰队足足慢了一个半时辰。难道说,我们这些吃皇粮得薪饷,花去朝庭无数银钱养起来的大军。真的如此没用么?!万一真有外敌从海上入侵,我们能否……唉……”
“大人不须过于担心,我们大宋不是还有林大人他们这样的道门护法水军么。不过,属下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外表上看,林大人也不过才是二十几岁,真的就修成恁般高深的道法了?按说,以道法驱使一条小船逆水顶风上行还则罢了,这……这数十条船呐,让数十条船不用桨橹……这也太过不可思议了吧……”一位部将的话既是安慰,也透出极深地疑惑。
“说的是,若非亲眼所见,数十条船冒着浓浓的黑烟,不用桨橹、不见明轮,连人夫也没见几个,有谁会相信数十条船,包括数万斛的海舶在内,船尾部会搅起滚滚水浪逆水顶风上行得这样快。”黎中复走着走着,脚下忽被泥块拌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一遍后,蹲下身对一个两尺大半尺深的泥坑发愣。
半晌后,黎中复方抓了一把松散的泥土,抬起头仰首望天,自语道:“就目光所及处,就有密密麻麻多达数以千计的大小坑洞,泥松而不实,有如犁过耙碎的松土,这不像是袍石所击的坑洞,也没见他们的舰船上带有砲架及石弹……他们竟然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将陆上的数万贼兵击溃,林大人的水军是如何做到的?”
黎中复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部将听清。部将被统制大人这样一说,顿时也大感奇怪,暗道:“是啊,昨晚陈元帅也说起过,他们这次去扬州赴援的除水军外,步军仅两千六七百人。可惜我们的船行得太慢了,不能亲眼得见陈元帅带出来的道门护法军,是如何以两千多人将数万李铁枪贼兵击溃的。”
黎中复:“这容易得紧,找当地的守城将军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询问本地守城军将所得到的答案,但所有人说的话都让黎中复和他的部将们大大吃惊。虽然问到的人言人殊,有一点却是相当一致,那就是林大人的道门护法军非但没有与贼兵接战相博,甚至在整个战斗的过程中,不曾见到他们有一兵一卒上过岸。即使最后有护法军的人上了岸,也是在贼兵败退后的事了。
瓜洲镇,西靠楚州运河,南临大江,镇南距大江北岸两里,常住居民有两千五百多户,全部主客丁口共计一万七千六百余口。这个镇的功效与位于运河另一端楚州的北神镇一样,主要是为进入运河的客货船服务。这里住的主要是拉纤挽绳的纤夫、管理闸堰的吏员、税务所的栏头、以及护河浚河的大军及厢兵等。人数最多的还是兵卒和纤夫,他们在瓜洲镇外东面里余里另有一个棚户聚落,生活不是很苦,但居住和卫生条件太差了些。
运河南端的水位虽说不似北端般与黄河(淮河)有七尺的落差,但也还有是达到一半三尺左右。进入运河的船只一定要先驶入伊娄河,关闭入江的堰闸,再开启另一道闸门,放入运河水,再由岸上的纤夫们挽绳将船一艘艘牵引,方能进入运河航道。通过堰闸的手续十分麻烦。
正月初三,万里无云,吹了好些天的北风今天也止歇了。已时初,伊娄河堰这一段的大江面上,从下游驶来了一队冒着浓浓黑烟的船队。五艘大楼船为首的船队旌旗飘展,刀枪林立。这种壮观的水军阵容,让两个在堰闸旁望台上值守,从没见过此等威势的贼兵站在两丈高处发呆。
过了好一会,一个年轻点的贼兵猛地一打冷颤,忍不住高声怪叫:“我的妈呀,这是朝庭的水军耶!”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人被怪叫声惊醒,左右一看自己是在望台上,立即手忙脚乱地解开绵衣,向那个吓得不知所措的同伴吼道:“你还发什么呆,快把长枪拿来。”将内里穿的白色衣衫脱下,不顾天寒地冻,一把夺过长枪套上白衫,递过去说:“快……得得……把……把把这白旗打出去摇……摇……动……得得……迟了……了……我们……们……就成强……强弩……的……箭靶……靶子……了……”
直至看清江上的船靠到堰上的码头上,一队队持弩执棍,背了怪样布包扛着木箱的军卒上岸到达望台下,这位冻得脸色发青的贼兵才在同伴的帮助下穿好绵袍,哆哆嗦嗦地向下爬。
“这些宋军好怪……怪……怎地全都没有披甲戴盔就来参战,兄……弟……弟,你可看出什么来了么?”
“是有些怪,装备有那么多的手弩,却拿着没锋刃的铁棍,若是被人冲近了可如何是好啊?”年轻些的贼兵在下梯时,看清从下面匆匆跑过的宋兵,再将眼光朝半里外建于镇东的自己军营看去。他发现向那里进攻的宋兵并不是很多,也不过仅六七百人上下。不过,宋军并没有向已经列好阵的本军营寨冲击,只是列出一种阵势,刀盾兵在前防护,后面有一批人在忙着往地上摆放些物事。
这人不禁叫道:“大哥,他们在干什么呀,几支火把能取暖么,好几十个人围上去做甚?”
“馋虫,快下来吧,几位军爷等得不耐烦了呢。”大哥抬头叫了一声,没敢耽搁,对站在面前由一群人护着的两个将军模样的人打躬作揖,回答他们的问话。
下到梯子的一多半,透过树隙看到的景象和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把馋虫吓得一下从六尺高的梯上摔下,“啪”一声掉落在地的馋虫“哎哟哎哟”痛叫两声,结结巴巴地指向自己住着的大营:“大哥呀,古怪的天雷,古怪的烟雾,把营寨击得到处起火……唉我们没地方住喽。”
郑衍德率一万五千人没费一兵一卒,没遇到一点抵抗的轻易抢占了扬子桥和瓜洲镇后,将自己的老营安扎于较繁华的扬子桥,只派了一位部将率三千兵去守瓜洲镇。///com///
半个多月来,郑衍德真是有如进入了温柔乡,在扬子桥享尽了艳福哪。在郑衍德来说,从他轻取两镇后,至少到今天为止,这个扬子桥就是他的得道福地。相对这里所享受的生活来讲,那瓜洲镇于郑衍德则像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苦瓜窝。
别的不提,只拿瓜洲镇里仅有的两间娼寮来说罢,她们所接送的客人,据说都是满身臭汗的粗鲁苦力、大兵、水夫、工匠及失意的商贾等贩夫走卒之流。其内里所有的粉头,都是些论次数出卖皮肉的粗蠢老丑女人。最好的,也不过是被各行院因其实在是没人客相与,遭驱逐而流落出来的末流老娘。哪像扬子桥这里,不但行院多达七家,而且一进门就是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厅,内里另有别院、有楼,所蓄养的小姐、妓儿全是年轻貌美,吹弹唱舞样样俱佳。人客只须有足够的银钱,老鸨大声一呼,十数个年轻粉头就如彩蝶般飞到你身边,任你上下其手,大逞口手之欲。
特别是每家行院的行首(头牌妓女),别人去到了,总得要千呼万唤才肯出来与花钱的大爷见上一面。这位郑大将军则一进门,就会由龟儿恭恭敬敬地接引上楼,那些个行首自是不敢怠慢,必定是扭扭捏捏地、轻移莲步来向自己……哈哈。“此间乐。不思蜀”就是这种滋味吧!
四天轮换一家妓馆享乐,每家妓馆都有两个行首,“天天小登科,夜夜换新娘。温柔乡里做檀郎”,人生享乐到此等地步也不枉了。今天来的是第几家了,是第五还是第六家?说实话,还真给乐糊涂——忘了。郑大将军……咳,我现在是郑大元帅,别人都是这么叫的,也就将这大元帅地名号笑纳了。“元帅”,怎么说也比“将军”更好听些,更能显出威风不是。
几个木炭炉将这间花厅烘得温暖如春,屋内地人都是轻薄衫子,几个女人酥胸半露。一脸媚笑地围着大元帅团团转。
抱着怀里看来才十七八岁,却是风情万种的粉头行首。身披绸袍的郑大元帅敞露出胸前连片黑乎乎的体毛,做出一副很文雅地样子,粗手轻抚行首娇嫩的面颊,哼着这些天听得极熟,但并不明白是内中是什么意思的《叙怀》曲子:“为失三从泣泪频,此身何用处人伦。虽然日逐笙歌乐,常羡荆钗与布裙。”不时张开臭哄哄的大嘴在行首面颊上啃咬几下。再去接过另一个行首递来录去皮地葡萄。
他于两个梳着长辫的十一二岁丫环——还未被梳拢过的粉头,在其肩背不轻不重的捶击下,舒服得闭上眼,“哼哼”、“呼噜”声不绝于耳。行首和几个粉头忍住几欲出口的呕吐,不敢当面表露出她们的厌恶,只能悄悄在一边撇嘴皱眉做鬼脸,小声嘟喃道:“鸭姆装阉鸡,怎么抬头挺胸,走路时也还是会一摇三摆的。”
突然,外面传入一声如丧考妣的哭叫:“郑将军,大事不好了……”
这种又尖又利地哭喊,在这里是显得那么不协调,更是在此际大煞风景,郑大元帅气得怒目暴突,猛地站起身。发作之前还故作怜香惜玉,之态,拍了拍怀里行首小姐的粉背几下以示安慰,对她露出黄板牙裂嘴一笑,轻轻将其放到大环椅上……
门“砰”一声被撞开,一个人闯进厅内,急冲地身体带入一股冷风,让近厅门的两个粉头打了个哆嗦。待粉头们看清入厅者浑身是血的倒在楼板上时,立即引发混乱和惊天动地的尖叫,两个行首双眼一翻便昏阙过去。
郑衍德认清闯入门坏了自己好事的人,正是半月前派去瓜洲镇的手下将军,再顾不得惊叫奔逃的粉头,也没时间去探看昏于椅上地行首了。跃前两步劈胸一把提起染血的将军,喝问道:“瓜洲镇发生了甚么事,快说。”
“有朝庭的大军从江南攻来,本部三千人出寨迎敌,朝庭的大军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铺天盖地而来的雷暴全都击在本军阵中,片刻间就被轰毙了一千多,能逃出来退回这里的只有不到一半。”没一处受伤,却浑身是血的将军干嚎。他倒是没说太大的谎,当时确是在片刻间就被猛烈的炮火轰掉了一半的人,只不过出寨迎战的仅有千把人罢了。
郑衍德疑惑地问了一句:“列好的战阵受雷暴所击,你们没接战交锋?”
“接战交锋?”将军一脸愕然,回过神后愤愤地反问了一句:“郑将军,你没被这些粉头抽干骨髓昏了头吧?我们才看到几百个宋军的兵卒列好阵势,其阵内有人挥了一下令旗,数百、上千个天雷就劈头盖脸的轰将下来,千多精锐善战的勇士身裂骨折地倒了一地,你还敢呆在原地等死?告诉你郑将军,末将当时没把苦胆给吓破,能逃回来报告一声就算是胆大包天了。话都说明白了,末将告辞。”
这位贼将看来对郑衍德并不怎么服气,说话的口气也没把他当成上官统帅看待,将话说完后便自顾跑出门走了。
郑衍德也不傻,随脚步就穿好衣衫冲出这间妓院,带他的亲兵们向镇外的军营狂奔,准备一到大营就将手下们调出营列阵。别人怎么说的他不管,是梅是竹总得要翻开牌来看看才有底,到底宋军是否真如那位所说的恁般厉害,也得亲眼目睹方有数。这狂奔的一路上,郑衍德还暗自后悔,怎么以前没想到先叫人去收拾好放在镇中心小衙门里的金银细软,此剂朝庭大军到来,想取回也没人肯去为自己卖命的了。
大营内。已经从溃兵处得到消息。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地手下贼兵们,远远一看到主将衣衫不整地向这里狂奔,顿时心神大乱,一位贼将不禁叫道:“朝廷大军攻过大江地消息怕是真的了。我们也快些退回扬州去吧。”
这位贼将的声音稍大了些,被左近的人模模糊糊地听了大概,有那胆子小地人一听得“快些退回扬州”的话,也不等搞清楚这是否上官的命令口马上就转身向后营走去。一人动百人跟,开始贼兵们还是在走,渐渐地有人越走越快。你快他也快,唯恐落后了会有杀身之祸,大家都想快一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呼隆隆地一齐跑了起来。这下倒是好得很,郑衍德还没回到兵营下令,贼兵们已经炸营了。到处乱窜的贼兵一出营门便沿河边地大道朝扬州方向跑。
到了这一刻,就算是李蜂头自己亲身至此。想收拢起这些人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其实,郑衍德大可不必这样急慌慌如丧家犬般奔跑的,林强云的三十艘防沙战船,要入伊娄河通过堰闸进到运河内,还须花上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护卫队的步军只有两军两千多人,也不可能从陆上进兵与李蜂头的数万以至十数万贼兵硬撼。
陆地上是不能走的,三十艘战船又还有二十七艘船装满了粮草。虽说在运河中航行没有大风大浪会把船倾覆的危险。可以多装下不少人货。可再怎么算,三条空船和粮船上挤满人和兵器,也只能有一半地人可去。带多少护卫队,是带火铳兵还是弩兵到扬州去,倒是让林强云和陈君华两人大伤了一番脑筋。
曾昂今年三十七岁,瘦长脸带着几分士子的文雅之气,身材不高但极为结实。若是站着不动,会有让人看去膀阔肌突充满暴发力地感觉;他假如迈开四方步,又会使人觉得他是个学子文人,这两种气质揉合在一起,是最能让行院姑娘们动心的人物。但这位却是从没有过进入行院的机会……啊,不对,应该说在去年之前,他从没有进入过行院。
这两三个月,曾昂的日子过得十分苦闷,特别是李蜂头围城后就更是尴尬,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几项决定是否正确,少主对些事情是不是会赞同。
曾昂自去年以来,一个人的出现让他的人生经历了一场大变,这场大变是把他由泥潭里拉出,送至天堂上地大喜。这场大喜使他在一年间从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一跃而成扬州数得上的大商号管事。二十年来,他由十七岁时父亲去世后,他就再没时间去读书了,每天必须为三餐奔忙,后来变成了到处打短工的苦力。去年,由一个苦力摇身一变,成了一家杂货铺的管账夫子,直至今年成了裕福号商行的总管事,总算让一家大小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所有这些,全都是拜少主所赐,虽然他至今还没见过少主的面,少主长得高矮胖瘦一点都不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自己能保持有这样的好日子,尽心尽力地为少主办好所有的事务就够心满意足了。
曾昂的父亲是彬州的瑶族人,是主公派在扬州的届字号属下,排位为乙丑。父亲临死时,这个排号名份便由父亲交代到他的身上,吩咐他不论是发生了何种变故,都不能搬离现时住着的玉钗巷老宅。必须等到主公(李元砺)有确信传来,方能按主公的命令行事。
二十年,足足过了二十年的时间,别的届字号下属死的死,走的走,只有他一个人依父亲的交代留于此地。“讲诚信的人有福”,这话真是不假啊,耐着性子苦捱苦等了二十年的曾昂,终于在去年三月,等到了迟来的命令。让曾昂没想到的是,这个命令不是由父亲所说“主公”李元砺所发,而是少主李瑞云命人专程带来的。和那道“现主公已经身故,黑风峒再无汉瑶义军存在。如有意另谋生活者,可在领爱了安家使费后自行脱身离去。若还愿归属原字号旗下的旧有人等,少主将为其今后的生活做出妥善的安排。”命令一起送来地,还有每位在册者各三千贯纸钞地安家遣散费。
曾昂反正也没甚去处,他除了早年入过学。能读书识字外。就只会做扛包、挑担、运河边拉纤等活计,当然也就没有别的去处,只能任由少主对他们一家的将来做出安排。
别看带了少主“温玉玦”来传令的人比曾昂小,只有二十多岁地年纪。他可是精明得紧的人呐。当他听说曾昂曾经读过书,不但能写还会算,立时就代少主为其盘下一间杂货铺让他管领,一家人从此过上了安定和美的生活。那位专使还另外留下了一大笔多得让曾想到就会发昏的银钱。吩咐了好些应该做地事后,便撤手离去了。只是每隔一个月,会有人持一块铁牌来此地算账,对清了账目、度支了工钱后,也不带走利钱,只叫他按专使吩咐的话好好做生意便罢。
三十万贯,曾昂接过满满一箱纸钞时,激动得跪下地。只会对专使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曾兄不必如此。早在我没来之前,已经有人对曾兄的所行所事做过查访。少主说曾兄是个忠孝两全的人,可以放心把扬州一地的大事都你办理。”专使的话让曾昂大有知遇之感,也使他一定决心,一定要为少主将所有交代的事情做好。专使吩咐道:“少主说,他要的是忠心,曾兄若是能力不够。没法管好这里地生意也不怕,他会相度派出精于此道的人来受曾兄指派。曾兄就放心大胆地放手去干吧,若有所需,有人来结账时只管向他说,少主一定会满足你地要求。”
手里有钱,万事容易办。半年多的时间内,曾昂从双木商行度支了两千余万贯,在扬州城内已经为少主把裕福杂货铺扩大改换成了“裕福商行”。在少主直属的双木商行支持下,“裕福商行”下属有了一家行院、两家杂货铺、一间珠子铺、两间米面铺、一间绸缎铺等七铺一院的生意,算得上是扬州有数的大商号了。
有双木商行的倾力扶持,在这扬州的生意也十分好做,所有各间铺子都本钱雄厚、货源充足,将本行当地买卖做得风生水起,十分兴旺。特别是那家行院,自临安派了人对行院的姑娘调教,随后又送来了一些秘药,叫他让粉头们服下后停业一段时间,曾昂还十分不愿意,认为这是断了商行的生财门路呢。没料到不出两个月,所有服过药的粉头都像变了一个人般,不但被教会学得各有绝技,一个个还出落得粉嫩妖媚,风情万种,再开门接客没有多少时间成了扬州城内首屈一指的大院子,更是日进斗金,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呐。听听人客们是怎么说的吧:“到了扬州没去‘杏园’算不得风流客,进入,杏园,而没与钱静静、何盼盼一晤者,上不得台盘大场面。”
近年余,本处商行解缴给付少主的利钱两千余万贯,金十一万两、银三十万两;通过裕福商行募送到山东的各门高手工匠数以千计,细人孩儿共达七千余人。
本来,曾昂计算得好好的,新春元旦前还能解缴上千万贯银钱,估计自己在结清账后也能分得红利十万贯上下可以让家人多买上些合用的衣衫、饰物,这年也过得比去年更好些。
没想到李蜂头竟然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刻谋反,真真是害人不浅啊。
曾昂也想不到,世事的变幻无常,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是祸是福的转变会有这样富于戏剧性的变化。
在十月初,有风声传来说李蜂头要在今年起兵谋反,就有米面铺的一位管账夫子来向曾昂进言。说是扬州这个百货俱全的街市,各样货物都有充足的存量,唯独柴薪米粮两项很少人会去积蓄贮存。一旦打起仗来后,若是双方争持不下,那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如此一来,扬州城内肯定会有食物、柴薪馈乏的一天,要大管事早早安排,做好应急的准备。此人向曾昂说明,今年淮东风调雨顺,农桑粮丝大丰收,家有余粮、绢帛蓄积的人户,正是桑粮卖布需见钱纳赋、筹钱购物、准备冬耕过年的时节。现时不显山不露水,悄悄以略高于市价些少,大量地买进所需的粮、薪、绢帛三项物事,不会影响当地物价。也不虞引发人们抢购的风潮。
曾昂仔细盘处了好久。觉得这样地做法虽然有点不太合时宜,却也是一条能多赚大笔银钱地正道,如果在消息还没有扩散开的时间内,以比市价稍高一点的价钱大批购进粮草、绢帛。没准真的能为商行大大地赚上一笔,结算时必定能多分得不少红利。何况,即使没有料想中地局面出现,自己也能将货物调去临安、山东两地。或是在本地的三间铺子内按时价卖掉,即使会亏掉些少银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影响不到商行和自己应得的利益。
当下,曾昂立即将封好准备解缴的银钱开禁,要所属各商铺派出所有地人手,以最大的限度购取、积存柴薪、粮食及所有能吃又便于贮藏的物事和布帛。
探知“裕福商行”在大量收购此等粗蠢的物资,有些较精明的店铺也试探着。跟随收购了一些,不过数量都不大。只是一二百石至千把二千石之间,并不足以对市场构成多大的干碍。
不到一个月时间内,李蜂头军还在进军通、泰二州,赵范、赵葵的援军还没进入扬州城内之前,裕福商行各铺子便在草市、附近乡间富民、零散的乡农处,购得了二十多万石粮、十余万束草、十多万斤柴,三十余万匹绢帛。因事先没交代清楚。甚至有几个傻里傻气地伙家,禁不住人家说上几句好话,巴巴地将别人没处堆放、又舍不得平白丢弃的大批麦麸、细米糠等,也花钱收购了来,落下好一阵埋怨。好在此等喂猪、牛地物事花钱不多,仅是体积庞大占据贮藏的空间,却也没难住曾昂口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就这一大批平常只能用于喂养猪、牛的麸、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起了大作用。
不但救活了数万贫民穷户,也为裕福商行挣得了极好的名声。这些粮草、绢帛把所有下属的店铺、仓房都堆得满满地,没法再做生意。甚至连各铺子中管事、伙家的房屋也被曾昂全部租了下来,用于存放购得的柴草、麸糠等。好在这段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杂货铺、绸缎铺、珠子铺都没生意上门,到行院寻欢的人也大为减少,并未对各间店铺的日常买卖造成多大的影响。
到了李蜂头的贼兵一围城,城内的粮食、柴草骤然紧张,价钱一日三涨不说,到后来连米面也难得一见时。那早先对裕福商行大肆收购粮米嘲笑的商家们,方体悟到此中的奥妙,无不对商行主事的曾昂佩服得五体投地,令他在扬州商界的名声、地位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峰巅。随后发生的事情,更使曾昂与官府搭上了关系,在李蜂头兵败后,曾昂成了扬州城内绢帛、米粮两业的业首团头,这两业的行商坐贾们无不看其脸色行事,唯其马首是瞻。
十九日夜里一场大战,李蜂头虽然被宋军夺去了不少立寨的木头,但次日就将土墙和木寨修复了,由于杀伤了不少宋兵,他自认是取胜了。
赵范兄弟清点了本军的损伤及夺回的木料后,也认为能杀伤那么多的贼兵,又取得能支持数日的柴草,是自己一方取得胜利。此后,李蜂头的贼兵加强了各处的防范,扬州城内的二赵找不到出击的机会,连续两天没再发生战斗。
十二月二十一日,李蜂头移老营至扬州邗城外西南角的一个小山上,并驱使民夫在山下筑起土砦,以为长久之计。
这个小山与邗城内西南角的观音山隔墙相望,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四五十丈,山顶到邗城西墙更近,仅八十丈不到。但小山包与城内的观音山几乎等高,但却受观音山上的大明寺那一大片屋舍的遮挡,不能通过这里窥探到邗城的内情。
李蜂头占据此山为老营立寨,却也有他的好处,此地位于高岗,不似在大城东面般的开阔当风,也不会像那里一样潮湿。另外,小山上除了有十余座富民所建的避暑棚宅,甚至有几座相当不错的精舍,正合李蜂头作为其临时帅府使用。此外,山上还有一处南渡前就出了名的建筑一一“平山堂”。
“平山堂”为本朝庆历八年(1048年)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知扬州时始建。当年四十二岁地欧阳修初到扬州后,政务庞杂,应接尤多。但纲目不乱。关心民痪,秤击暴敛,深受百姓爱戴。欧阳公在公务之余,寄情于山水诗酒。游目骋怀,筑堂作讲学、游宴之所,数月而成。堂为敞口厅,面阔五间。堂前筑石台,围以栏槛,欧公亲植柳树,时称“欧公柳”。栏下为一深池,池内修竹千竿。望江南诸山,含青吐翠,飞扑于眉睫而恰与堂平;加之欧阳公内心所思,江南及各路诸才子。若可攀跻,寄此情于此景之中。故定堂名为“平山堂”。嘉佑八年(1063年),山堂朽,工部郎中刁约领扬州事时重修山堂,封闭前庭,改制为行春台。南宋绍兴末年台记,隆兴元年(13年)后曾多次毁兴。
此时地平山堂还是敞口厅,但因顶上的桁木多损毁。
屋瓦所剩无几,显得残破不堪。除了凭栏远眺,“江南诸山,拱揖槛前,若可攀跻……”还能看出昔日的几许风貌,亲有大片平整的地方可供游玩外,不加修整要想住人是不成地了。
李蜂头一到小山上,就看中了平山堂这个地方,让人将这处里里外外都清理打扫干净,说是他有大用。
次日——十二月二十二,李蜂头用百多匹七色绢帛,在平山堂搭盖起遮阳挡风的大棚,棚内摆公案做成帅帐。他自己坐于上座,装出一副从容闲暇的样子,依次发令布置构筑土城、木寨,做长期围困扬州的打算。
当天,赵范、赵葵命令扬州各门都派出轻装步骑军进行牵制,两人亲自率领天长制勇军出扬州大城西门,以期破坏李蜂头围城地计划。
李蜂头在接报后,也派兵分路迎击,自辰时初至未时末,城西的那一片十数里方圆地面成了双方鏖战厮杀、追来逐去的大战场,双方的杀伤相当,又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但是,李蜂头的贼兵多过宋军差不多十倍,说起来还是宋军吃了大亏。
二十四日,由于粮食眼看支持不了几天,赵范休息了一天后怎么也坐不住。正烦恼间,有人来报说李蜂头在运河中有一百多条船往城西走。他认为这些肯定是李蜂头的运粮船,来不及通知仍弟赵葵,心急火燎地亲自率领一军,突出南门冲向运河中的疑似运粮船。
早有准备的贼兵,见了宋军出师,隔着运河在建好地土城上以弓箭攒射,这天虽是抢到了二十艘小船八百来石粮食进入大城内,这一点粮食根本不够一天吃的,可宋军地伤亡多达两千五百余人,又是一场得不偿失的败仗。
二十八日,已经全无存粮的扬州看看支持不下去了,赵葵也带兵出东城门,想寻找到李蜂头的运粮船,再解决几天的食物。
很不幸,这天并没有船只出现在运河上,却迎上李蜂头的大队贼兵,一战下来宋军人少没法支持,只好且战且退地回到城里。
再有两天就是新春元旦了,扬州城内没有一点过年的喜庆气氛,三城都沉浸在失望和惊慌之中。
煮食、取暖所需要地燃料,基本没有。军兵和大部分人家,都是拆下较不重要的门窗做燃料。这些时间以来,城内别说没了柴草,就是还有些少柴草也只能省着用,一点一点地少量生火取暖,或在运气来时将捉获的老鼠烧成半熟,连皮带骨的吞入腹内聊以维持生命。
吃的,比燃料更紧张,扬州城内只有属于裕福商行的两间店铺还有米面出售,价钱也不算贵,只是比以前的市价高了三成而已。不过,每人每次只能购出一升,每天限量五十石,售完为止,绝不多售出一粒米、一钱面。此外,城内还有点米粮的富足人家,把所余不多的一点食物,看得比命还大。就是自己家的亲人,想要讨得一点,也必须拿出钱来向亲人苦苦哀求,一升米在亲人间也必须以四婚——比从前高出五十倍价——实足的铜钱方能得到。
官兵的境况会稍好一点,不时能在一天内分到半斤一斤的马肉,一时半会还至于饿死。细民百姓,特别是平日里没什么积蓄,做一天才能有一天吃喝的贫民就惨多了。在城东、城南一带棚户区已经出现了饿殍。接下去将会越来越多。好在裕福商行有人来这一带看过后,立即派人运了有些少麦粒的麦麸、杂有少量碎米地粉糠,向各家派送,救活了不少穷户贫民。特别是这些人户中地男女孩童,因此没被父母换给别家吃掉而得以存活。
日坐愁城的赵氏兄弟对此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样的情况,别说带兵出城去打了。就是贼兵此刻来攻城,让所属军兵上城去防守,也是没法支持多久的。
大年三十这天一大早,丁胜、赵必胜两位从大城赶来邗城,在制置使衙门外就一路往里哇哇大叫:“快请两位赵大人出来,有好事来了,须得赵大人出面方能办成这事,解我三城数十万军民之厄。”
“贼兵来攻城了么?”连衣冠也没穿戴好地赵范。慌得连靴也只套上了一只,另一脚只穿了布袜冲出房门跑到大厅。向丁胜急问:“李贼怎地一反常态……”
“非也,非也。李蜂头并未攻城,而是有人找上上门来,要赊售给我们一批粮草。”丁胜笑眯眯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歪起头对刚走到屏风旁的赵葵看了一眼,大声说:“只是他的粮草……”
“怎么样?”二赵同声急问,赵葵向乃兄抱歉地一笑。做了个手势让其先说。赵范点点头道:“此人出售的粮草是要收取见钱么,府库内可没多少楮币、缗钱哪。或是其人所有地粮草还在城外什么地方,要我们派兵去押运回城?还是……”
“赵大人请先坐下,听末将慢慢说给你们听。”丁胜心中有底气,他可不去理会两位上官心急如焚的心情,只顾慢吞吞地说:“刚才末将早就讲过了,这位商家是将粮草赊售给我们的,只须赵大人以制置司衙门的名义开出欠据便可。他的粮草并非在城外,就存放于大城内……”
赵葵:“那么,有多少粮草可供我军使用,索取价钱若干,此人是谁,如今何在?”
绍定四年正月初三牛时正,进入了楚州运河的三十艘平底防沙战船满载着粮食和兵员,开启了最大的汽门向扬州进发。到达扬子桥时,郑衍德和他的一万多北逃地乱兵,刚刚离开兵营不到半个时辰。
“各船的子母炮装好子炮,并腾出船头将小炮架好。先行地战船由各部将做主,发现有敌人立即开打,不必等我的命令。我们必须不惜代价将拦路的贼兵击溃,一定要在今天进入扬州城内。”已经知道扬州城内缺粮了几天,林强云的心里有些着急,所下的命令一改过去斤斤计较的精打细算,再不顾惜会用掉多少钱了。
从扬子桥到扬州的运河水路,在官府地地理文件记述中是二十四里,按普通漕船或民用的客货船以桨橹为动力,无风时约需两个时辰左右。但对于装有深鼎的防沙战船来说,平静无波、基本算得上静水的运河真是康庄大道,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得到扬州的城墙了。船队比从扬子桥一路狂奔逃窜的贼兵更快,此时的郑衍德及其部下还在距扬州五六里外的河东村。
这二十余里的水程走下来,在离扬州十里的松树坪竹木场发现有李蜂头的几千贼兵。最前面的两条战船以六架子母炮和十架小炮一轰,两千贼兵在没伤几个的情况下一哄而散,让林强云的船队接近到距扬州西南角的南阊门附近不到两里处东庄仓。
这里的运河内,有贼兵布下的十多道竹缆拦河索,两岸并派有为数不少的贼兵把守。运河的岸边,左右各有一个贼兵军营,左岸是贼将刘全及其部一万三千军兵;右边的低洼地,则是张友军驻扎的大营。想要通过这一段河面,必须要将其中一个军营内的贼兵彻底打垮,才有可能将又粗又韧的竹缆绳斩断,战船才能顺利进入扬州城内。
“子母炮、小炮全力向两岸的贼兵展开轰射,局主的亲卫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好主帅。全体护卫队跟本帅上右岸,攻击前进。”陈君华在距离军营的半里外就用千里眼将此地的形势看清了,他可并没有太过迷信自己军中的火药兵器,很清楚子母炮和小炮的射击准头并不尽如人意,而且火铳兵作战也须得布好战阵方能起大作用。因此,这次没有征得林强云的意见,早早就下达了作战命令。
刘全和张友两个都是李蜂头从青州带到淮东的悍贼,他们在得到有宋军战船进逼的第一时间内,就不约而同地传下命令,让部下的贼兵们做好迎战宋军的准备。
三百火铳兵、三百弩兵,两百刀牌手和两百长枪手编组成防护攻击战阵,沿河东两丈宽的大路缓慢而坚定地向前逼进。一哨小炮队和沈南松的一小队小孩儿兵,在一哨刀牌手的掩护下,由路边已经结了厚冰的水田里,成分散的队形迅速将他们的小炮、子窠运送到距贼兵所列战阵的三十丈处停下,匆匆支架小炮、击打火石燃点火媒。
可能是已经进入扬州城的外厢,从过了松树坪竹木场以后的这一段的运河,比别处宽了很多,能让两千斛的防沙船五艘并排平行进退。
这一路从松树坪竹木场直到扬州大城东面折角的六七里柴炭场,近二十里运河的两岸都是水客商贾办理关防、税务,买进卖出货物,进行各种正当或是非法活动的主要场所。在李蜂头军还没来时,这二十里左右云集了好些勾栏瓦舍,货栈、货仓、客栈旅舍、酒楼茶馆、小饭店食肆、行院娼馆,间中还杂有官府的税务所、河卡、捕房、会计司等衙门派驻的办事机构。这二十里运河两的人流、物流、银钱的流量,并不比临安崇新门外的街市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这里的房舍少量的富民宅院外,大都是临时搭盖的简陋棚屋,没临安那样大都市的繁华罢了。
赵范、赵葵兄弟率军进驻扬州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能危及城防的近城房屋拆除,将拆下的竹木材料运入城做柴薪;下令所有人户、商贾或先远走过江暂避李蜂头的兵锋,无力远走的则全数驱赶进城内,以免资敌增加贼势。
被迫进城的人,在扬州有亲友的还会稍好一点,不外去投亲靠友暂时落脚。还剩下大部分在扬州无亲无故、且又贫穷的人户,在这样的大冬天里被赶进城内,只能在大城东南角的棚户区勉强寻到一席之地安身。这里缺衣少食的穷人们,这些天米价腾贵的情况下,因冻饿而将死的不在少数。
林强云在陈君华率领步军上岸后,一直关注着岸上的情况,直到护卫队的战阵队列已成,并开始向前推进了,方下令船队成两列纵队上行。
张友部下所率的贼兵,有相当多一部分是由沂、海两州勾押来的,兵头几乎都是十多年前杨安儿起事时,跟着各部红袄军首领奋起的人,最年轻的也都接近三十岁,全都打过不少仗,这样的军队应该算得上是李蜂头军中的精锐。///com///张友也很有经验,懂得不少与敌接战的方法、阵势,能对战场上的情况做出因应对策。贼兵们由其指挥下排出的防守战阵倒也中规中矩,看来相当不错。从千里眼中望去,一排防止敌人冲阵的鹿角栅已经在阵前立好,稍后是密集的弓箭手、盾牌手,间中斜插出无数丈许的长矛,再后一点则由近身博战的步军组成适合进退拼杀的阵形。
刘全所在的左岸这里,贼兵也同样排出攻防两用的阵势,这一面仅有弓箭手,没有床弩。但林强云的船队若是进入到五十丈一一弓箭的射程内,遭受两面三数千弓箭手的攒射,肯定有极大的伤亡,绝对不会好受。
非仅是主帅林强云自己,就是已经配上了小型千里眼的子母炮旗头,各哨长、部将等,都能看到贼兵阵里点燃有不少火把。到时候一旦密集的火箭射来,没有做好防火准备,人数又少的三十艘防沙战船,无论如何当不起火箭的攻击,没准一上阵就会被烧得精光大吉。
眼看敌阵越来越近,已经进入最前面先行几艘战船子母炮的射程内了,炮手们随着距离的接近,不住调整炮管的仰角。以期能打得准确些。别浪费能值不少钱地火药和子窠。
位于右边第一艘船上地哨长,面对运河左右两岸排得密密麻麻,怕是有数万人组成的贼兵阵势,恐惧的情绪就像无孔不入的北风。逐渐侵入到全身地每一个角落,慢慢占据了大脑。他觉得,以自己这方三十艘小战船的千余水战队,即使连已经上岸的一千余护卫队。也没可能与数万贼兵硬碰。如果不趁距离还远时利用兵器的优势先行攻击,自己这两千多人马上会被如同大海般多地贼兵给淹没,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哨长不想死,由山东南下前的两个月才娶了老婆,他还只有二十多岁,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家里的新婚浑家还等着自己回去团聚……
他的额头、鼻尖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脸色越来越白。举着千里眼的手不住发抖,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胸腔。心里不住地埋怨的同时。更是生出一股恨意:“现在点火发炮,刚好能打中一里半处贼兵地弓箭手,怎么还不下令开打?他这个局主倒好,自己在后面的船上躲得稳稳地,让我们这些小兵小卒做挡箭牌去送死。”
他不明白,局主为何还没有下达开炮的命令,也没想到只是自己这艘船上单边的三架子母炮射击的话。根本不能对贼兵造成多大的杀伤。
“二百一十五大……二百丈……一百八十丈……”用一具小千里眼负责测距的了望兵,在望斗上不时探出头,朝下面的林强云高叫报出敌阵大约地远近:“一百六十丈……好啊,进入一里(一百五十丈)了……哎呀,一百三十丈……”
“所有能发射的子母炮,瞄准两岸的贼兵阵营,集中火力,立即开始点火轰击!”林强云听到进入一里的范围内,也就是说即使走在最后的两艘战船,也进入了可以击中敌阵的射程,三十艘船上的一百八十架子母炮,都能同时将子窠分别射到河两边的贼阵上了。他不敢再迟疑,马上下令开炮。
林强云通过陈君华了解到,好的强弓由臂力大的好箭手使用,最远能将箭射至七八十丈,甚至射达百丈远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曾经听人说起过,本朝南渡初年的岳飞等名将,就是能挽射两石五斗力强弓的好箭手。并且,林强云也向其他制弓的高手匠人请教过,两石半,大约是三百斤力,这样的强弓再配以制作精良的好箭,确实是能射到百丈远。陈君华也告诉过林强云,他在使出全力时,也能将这样的硬弓拉开射出,但最多只能有三数发的力气,绝对没法持久。陈君华也肯定地对林强云说,他宁可使用现时背着的两石半力的钢弩,也不愿去用那种同样大力的弓——太累人了,稍有半点疏忽,极容易会伤了自己本身。
再者,林强云还考虑到,若是贼兵有床弩,虽然其射速和威力较子母炮不可同日而语,但射程却并不比子母炮差。过于接近的话,自己的船队将有很大的危险性,不可不小心行事。另外,他们还要抢在陈君华的护卫队到达战阵与贼兵交锋前开炮,一是将贼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运河中的这些战船上,让岸上的小炮能有布好发射阵地的时间;二则可以先把敌人杀伤部分,减轻护卫队万一会进行肉博战时的压力。
林强云和护卫队的兵将们所担心这些,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李蜂头的贼兵中,受过正规训练的弓箭手并没有多少。即使有一些从宋军中投到李军这里的弓箭手,只是贪其薪饷丰厚而来,也因终日无所事事从不练习,而致疏荒了射技。
挽弓射箭,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抓到一把弓就能拉圆,搭上箭就可射出的。一个弓箭手从生手到能熟练地掌握射箭,最少也须花去三年以上的时间。这期间,要有教头的悉心指点,再经自己本人用心努力的勤学苦练,才会稍有小成,做得到开弓射箭,其间的艰辛实是不足为外人道。
能开弓射箭,还只是学会了基本功,要达到准确地射中目标,所需的时间就更长了。即使一个弓箭手已经能比较准确地射中数十步、百步的目标,也须不间断地经常练习,稍有懈怠。便很难保维持最佳射击状态。
另外。贼军中所得到的弓也是赵宋、金国朝庭这数十年所制,弓箭地质量,特别是弓地质量极差。真正称得上强弓,能将箭射至五十丈以上的。在所有得到的弓里头可说得上是凤毛麟角,千不得一。
宋军的船队每船相隔三丈,拉开地长度有七十多丈——半里左右。接近到一里内的距离,几乎是在子母炮射击的同时。张友也在此时下令军中仅有的三具还能发射,却是陈旧破损地床弩射出大箭。
各有上百个子窠落入两岸贼阵爆炸的同一瞬间,对方的六支大箭也呼啸着飞来,非常准确地射中右侧领先的第一艘——也就是那位面对贼兵心惊胆颤哨长所乘一一战船,当时就有十个子母炮手在这六支大箭下身亡。既便是三具已经不能及远的三具弩床,它们射出的这种四尺长大箭,其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力道大得惊人不说,其箭镞既有大如平头锅铲的铲型。也有手掌般宽带倒钩的三角形,更有可以插入坚硬砖墙成四棱状地枪形。当着大箭的人。不是手脚脱体而去受重伤致残无再战之力,就是胸腹破裂当场死亡。其中有两支四棱大箭射穿右舷高有四尺,以寸余厚木板制成地垛墙,撞歪了一架子母炮后,又把两名炮手贯腹钉在船板上。这两位炮手只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叫,便再不能发声,不久就猛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断了气。
同一艘船上的三十多人,有十个人死于此种大箭之下,去掉几近三分之一,而且死得骨肉分离惨不忍睹,实在是十分恐怖的一件事。船上还没受伤的炮手、水夫,连同哨长都惊呆了,平日里都是只有他们发炮打别人,何曾有像今天这样受到别人猛烈攻击事发生过?
看着船上死去的人如此惨状,人们发了好一会呆,首先受不了的,是战船上地最高官长——那位水战队的哨长,只见他丢下手里的火把、千里眼,惨叫一声“天哪”,踊身越过齐胸高的船舷跃入河中。另外四个水战队的兵卒也被吓得失了魂,跟在哨长身后攀过护垛跳进运河,拼命向数丈外的岸上游去,以图求生逃命。
让船上的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哨长惊惶失措间胡乱丢下的火把,正好扔在一个炮位旁的子炮边,火把滚动了一下,刚巧将那子炮的引线点燃。船身刚才受六支大箭击中而晃动,那半截大头小尾锥柱状的子炮,随之也在滚动中变了位置,其炮口正对着船内,一旦引线燃尽,怕是又有数人会死伤在自己所用的兵器之下。
眼看引线快燃到头,片刻间就会将子窠射出。一旦让子窠在船上炸开,不但能伤到自己人,船上的其他装好药弹的子炮、子窠和火药也会被引爆,这艘战船也就完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千钧一发间,一位叫耿四三的瘦小炮手突然想起,这个子炮曾由自己亲手装上了子窠,并还因太松了点的缘故,被他用木片将子窠塞紧在子炮内。惊出一身汗的耿四三不及多想,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地猛扑上前,抱起那个子炮就向船外丢。耿四三子炮方才离手,就听得轰然一声爆响,子炮内装的子窠打在他右边三尺的船外舷板上。
“快伏倒……”耿四三的叫声未落,船舷外“轰”地一声,那个子窠将舷板炸掉两尺来长的一大块,幸好有船舷板挡住,没让这个子窠伤着人。
“呸,胆小鬼,真让你们这些人丢光了我们水战队的脸。”耿四三愤怒地对还在河里游动的哨长他们五个人大声咒骂,转过身朝还是呆若木鸡站着的其炮手吼叫:“你们刚才为什么不伏倒,想死还不容易,自己拿刀往脖子上一抹就成。快,没死没伤还能动的人都过来,马上取下打空的子炮,再装炮为我们兄弟报仇,向贼兵发射。”
不一会,这艘战船上又有四架子母炮开始向贼兵战阵发炮。
这艘先行船上发生的一切,都被山都用千里眼看了个大概,也不管那么远的距离别人是否能听到,竖起大拇指向前方大叫:“好,你这人为我们小个子争气,是英雄好汉。
林强云也在那艘船上的惨叫声起时。看到了其上被弩箭射中的情况。立即向本船地炮手喝叫:“向前后地战船传,瞄准敌人的床弩打,一定要将那几架床弩打掉。”
子母炮的发射速度比床弩快得多,还没等贼兵的弩手将弓弦拉开。数十发子窠已经落到三架床弩附近,立时将其中地一架弩床打翻,没法再用了。另两架床弩也因为实在是太旧,一发后各处的棒头俱都松动。瞄准了也是很难射射中。此时弩兵再次击打弩机各射出两支大箭,有两支射入河里没击中目标,另两支钉入一条战船的外舷上没伤到船上的人员。这两架弩床刚射出大箭,马上又是一阵子窠飞来,把一架弩床轰得稀烂。再过一会,又一次上百枚子窠到达,总算把最后一架弩床炸飞,不能威胁到战船队了。这一块摆放弩床地地面。经两、三百枚子窠的集中猛烈打击,一千多在此忙碌的贼兵非死即伤躺倒大半。能完好无损站着的没剩下几个。
这样惨烈的结果,给能看到这里情况的贼兵以强烈的震撼,这一幕深埋在他们心里造成永难磨灭的记忆,此后看到宋字白云旗就会打从心里冒出“快逃”地念头。
子母炮的第一轮轰击,并没有吓住在弩床前十多丈列阵地贼兵,第一次发射出来的上百枚子窠零零散散地在贼兵战阵前后左右落下,直接打到贼阵中的少之又少。对贼兵的伤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这些贼兵的神经可是坚韧得很,阵后所发生的几次大爆炸,死伤近千人的伤亡对他们没多大地影响,还是动也不动地在原地保持住阵形。这些打过多次仗的贼兵们也明白,两军对垒时本军阵势绝不能乱。自己一方若是乱了,就会给对方造成有利形势,立即会引来猛烈的攻击,杀身之祸也就很快降临到自己的身上了。何况,现时受攻击死伤的是别人,那些从泰州宋军中投降来的弩兵让他们死光算了,没的还留着他们在战后与自己这些人抢功。
船上发射子母炮和陆地上发炮完全不一样,特别是这样只有两千斛,比海鹘小得多的平底小战船,无论怎样风平浪静的水面,只要船在移动就会晃,发炮时想要打得准实在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除非所有的炮手都像朱焕明般对此极有天分,既肯动脑又不厌其烦动手的人,方能在第一发时基本相差不会太多。好在这些子母炮手们还经过朱焕明一些时间的亦练,多少学到一点本事,才能在三通炮击后把三架床弩击毁。否则,船队所受到的攻击绝不止这十支大箭,死的人也会比现在多上不少。
接下来,张友的日子便不好过了,林强云在解决了床弩的威胁后,马上要求子母炮对贼兵战阵进行不间断的攻击,开始一轮炮还是像上次一样,没多少子窠落在敌阵内。但此后,子母炮手们渐渐有些适应了在船上发炮,慢慢能打中敌阵,到了护卫队和沈南松的小炮设好炮阵时,已经有近半的子窠能击中贼阵,死伤的贼兵大大增加,贼阵也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
张友在东岸结阵与子母炮硬抗,运河西岸的刘全比张友便精得多了。他发现这种会爆炸的物事于自己战阵内开花,每个爆开点都能收买掉几条人命。他立即知机地约束所部贼兵将战阵后退十丈,第二次子窠飞来还能打到阵中,他又再下令后退二十丈,第三次后退三十丈,接连四次共退出百丈,距河岸差不多有一里了,方没再有爆炸物击中战阵。即使这样,他所率的贼兵也折损伤亡了数百人,令这个悍贼心中大感骇然。
陈君华的战阵设计得相当好,正面的护卫队前进到距敌阵五十多丈时停下,只在原地踏步,上千人一齐高声大喝“杀,杀,杀”,却是没再继续向前。护卫队弩兵所用的手弩,没像陈君华自己所用的般那么有力,射程不及弓箭,只有三十多不足四十丈,发射雷火箭更是只能达到二十余丈远。所以,陈君华也只能等,他必须等到战船上的子母炮和阵侧的小炮开打,在解除对方弓箭的威胁、敌阵将要溃散时方能发动冲锋。否则,自己只有这么一点人,不够万多贼兵塞牙缝。连给他们做点心也没资格。
看到船队上的子母炮发射了一轮后。向河边的贼阵进行连续轰击,陈君华也知道运河上地战船队遇到了麻烦,估计可能在贼兵地战阵中有床弩,才能把战船的火力引到别处。
而另一边的一哨小炮队和沈南松的一小队孩儿兵炮队。侧避开最受弓箭手注意地正面,偏离己方阵线二十多丈设阵。而且,他们前头还有一哨刀牌刀用盾牌遮挡敌方的视线,既不让贼兵们看清这里小炮阵地的虚实。又起到保护炮阵不受弓箭太大的威胁。
张友对这个仅两百多人地小阵完全看不上眼,这一点人能做些什么呢,他们敢跑来冲阵的话,和白白送死差不多。
他也不想对近在三十丈的这个小阵贸然射出弓箭进行攻击,怕的是宋军将领用这两百多人引诱自己,待到己方的弓箭射出后大队立刻就会趁机冲过来,说不定阵形真会被大队宋军冲动呢。所以,张友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以防被正面的宋军冲动本阵。另外,张友心里还存有更大的疑惑:极目能看到地宋军总共不过一千多不到两千。他们怎么敢在以一对十极为不利的劣势下,列出这种攻击阵型,来与自己一万多大军对抗?其中有什么阴谋?一两千人地援军,这也太少了吧,在双方数十万大军交战锋的战场上,这两千人不啻沧海一粟,一个小浪花不会被冲得无影无踪。不对。宋军肯定在后面或是其他方向还有大军,千万不可大意,先看清形势再说。
令张友没想到,他这样疑神疑鬼的没能立即对护卫队发动攻击,让林强云、陈君华捡了个大便宜,使他们这支小部队几乎没受什么折损就进到扬州城内。也正是那个只有两百多人,在张友看来起不到任何威胁作用,疑似作为诱饵,仅能自保的小小阵地,才是对自己战阵有着致命的打击力量。
张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陈君华的千人冲击阵形上,这时他站于半里外地一个大土台上,看到如此惊人的爆炸弄得心慌肉颤,三架床弩不到一刻时辰被那种古怪的兵器击毁,千多弩兵死伤一地的景象更是让张友暗自心惊。但他还强忍不敢在部下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思,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是直打鼓:“哎哟,没想到宋军还有这样的兵器,离得远能有如此威力,若是近前还不将全部兵卒都送到砧板上任人切割呀。还好,还好,好在刚才没下令出动向宋军攻击,总算有点运气。”
同时,张友也不住地暗自求告:“这里即将暴发大战,如此大的响动应该有人去向大帅禀报了,相信大帅不久就会派兵抄断面前这支宋军的后路。只要我这里能将其阻住,这支宋军肯定会被消灭。希望大帅快点,快点派出援兵,派来的军兵快点到达才好。”
在周围上百亲兵大盾的护卫下,盯着前面不进不退的敌人,似是自语,又似是不屑地说道:“捣的什么鬼,难道这些宋兵以为把路面踏得砰砰响,留在原地高叫喊杀,就能把我们吓倒么?这里有何种计谋,不会做个样子让远在数里外的扬州守军看,借用此法来传信,以提高他们的士气吧?”
扬州大城南面,李蜂头共立有三个营砦,刘全、张友各据一寨,另外在城东南角也有一寨贼兵,同样也是有一万多人。这个寨里的贼兵头目接报,得知有一批一千多人的宋军援兵由运河向城中进发,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两万多对一千多,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呐,这一点宋兵还不是像拣豆般的,让张友、刘全两人不须多时就吃掉?他继续在寨里避寒饮酒,想想又觉得把这轻易可得的功劳让张、刘两人拣去实是不太甘心,自己也应该得些便宜才对。故而也派出两三千人也到寨外,吩咐头目于靠近张友战阵里许外列阵,在差不多的时候插上一腿,喝点别人吃剩的残汤剩饭,也聊胜于无。
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够做出很多事情了,林强云船队上的子母炮开始集中向贼阵射击时,小炮也完全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小沈统领,你是这里官位最高的,是不是……”小炮队地哨长老成得紧。他知道这位才十三岁地局主义弟。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在根据地的名气可说是直追王宝、张承祖他们几员大将。
在细民百姓特别是孩子和女人的心目中,小沈统领属下小孩儿兵地威名可是传遍了四州地面。刚才留心看小孩儿兵设立小炮的动作,一点也不比自己的部下差。就按官位来说。哨长与统领的级别差了四五阶,也太悬殊了,他一点不敢小看这个未成年地孩子,向他试探着询问。
“咳。哨长大哥,你是护卫队的正规军官,这里你才有资格指挥作战。快发令吧,别等到贼兵们发觉不对,向我们这里进攻就惨了。”
沈南松通情达理的话让哨长由衷地感到高兴,对他笑了笑,转身抽出三角红旗喝道:“各小炮准备,瞄准目标——运河边的贼兵战阵……点火发射!”
五十架小炮在陆地上向三十余丈外的目标齐射。威力非同小可。虽然人们能看到飞行并不快的小炮子窠,从天上似一群黑老鸦般扑向贼兵的战阵。它的个头也和子母炮地子窠比小了些许。但五十个寸半大的子窠砸在十来丈方圆地地面上,一爆开就将贼兵炸翻一大片的效果,给站直暴露在这种兵器威力下的贼兵们杀伤可说是毁灭性的。
实际的情况并不止此,小炮发射的速度,也不是要二十多三十息时间才能发射一次的子母炮所能比拟。子母炮地发射,必须先敲开子炮的楔铁,取下射空的子炮壳。再放入并调平装好药弹的子炮,在子炮后部插入楔铁用大木锤将楔铁打紧,调整炮架瞄准目标,确认无误后才能点火发炮。而小炮的发射则完全不必这些手续,只须目测好标的与小炮管轴是同一直线,按远近的距离稠整好小炮管的俯仰角度,再将点燃引线的子窠塞入炮管内就行。射出时仅有不大的声响,也没什么震动,稍加检查就又可再次发射,所需的不过五、六息(十秒左右)的时间,手脚快、动作熟练、配合得好的小炮手,甚至能在二、三息时间内就可以再次射出子窠。
这种近距离大威力、会爆炸的兵器所造成的杀伤力,把张友战阵内的贼兵们惊呆了,全都傻傻在站在原地,看那十余丈方圆大的一地鲜血与尸骸。在他们还没回过神的片刻间,接二连三的又是几阵子窠飞来砸到战阵中。
此时,三十艘战船上的子母炮也发威了,几乎有六成射出的子窠都能击中贼兵的战阵,两两相加的爆炸子窠,所并发出来的威力并非增加一倍那么简单,而是以数倍的杀伤力向人们展示,火药兵器具有无可比拟的傲世风采。而且,这次的炮战,有两发子母炮的子窠竟然不知如何飞到距船队两里多远,张友作为指挥部的土台下,其中一发还是越过土台,在数十匹战马群中炸开,不但炸死炸伤了三匹马,爆炸声还把数十匹贼将的坐骑惊炸了窝,向外狂冲而出。
“快鸣锣,升旗号,下令全军向东城撤……快呀,你们都是死人哪……”这么冷的天气,张友的脸上大汗如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下令冲击宋兵的同时,并没忘记向左右吼叫。
轰隆隆的炮声中,子母炮子窠爆出的朵朵硝烟此起彼伏,炸飞的肢体血肉在战阵中时起时落。最可怕的还是近在三四十丈处射来的小炮,每隔五六息时间就有五十个子窠如黑鸦投林般飞扑而来,一炸就是一二十丈方圆一片,当者非死即伤,好几次的小炮打到同一位置上,把地上的残肢断体撕扯得更加破碎。
夕阳下的血与火显得那么灿烂,夹带了肢体血肉冲空而起的烟尘又是那么的可怖,让人看得心醉神迷又惊心动魄。西天初现身影的几颗星星,打着与将落山太阳一较高下的心思,硬是在夜幕降临前跑出来。它们并不理会这片土地上的死人有多少,只是一味地眨巴着眼睛躲在即将落山的太阳身侧,静静地欣赏这残酷的美景。
由张友部下万余人结成半里多正方的战阵,前阵已经有近小半被轰得一塌糊涂,不知所措的贼兵还没想到向哪个方向走,才能避开这种雷霆万钧的打击。此刻。一旦有撤退地命令传到阵前。上官为他们指出了逃窜地方向,神经已经绷得死紧的贼兵们再不可能保持住队形,不等官长转达命令后组织起有序的后撤,心急的撒开脚丫子就向后跑。饶是经过无数次战争地老兵。一看这种情况也再没法稳住身形,被别人带动也向后跑起来,若是不跑还留在原地,没准会被没头苍蝇般的乱兵撞翻。这种情况下只要倒在地上。那就只能有被踩死一条路,别无他途。
“兵败如山倒。”盯着贼兵战阵不敢稍有疏忽的陈君华吐出一口气,平息了一下紧张得砰砰乱跳的心,小声自语一句后,高举起钢枪大吼:“保持队形,快步向前攻击,杀!”
在张友东边一里外列阵地三千贼兵,原本还高高兴兴地等着。待宋军溃败就抢上前,去拣几只死鸭子。根本没想到张友的兵会被打败。他们的官长也没有一点临战的准备,随手下的贼兵们懒散地或站、或坐、或走动攀谈,哪里有一点阵形,三千人只是成堆聚在一块闲谈罢了。两里外的河边响起轰隆隆的炮声时,这些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也没去理会这种奇怪的爆炸声是怎么来地,只一味地自顾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讲说稍时是否将死伤宋兵的衣甲录下,搜捡出金银钱财时如何分赃。
等到张友前阵受子母炮、小炮攻击,亲眼看到张友军阵中地人在宋军还没接战,连弓箭都不曾用,就于短短一、二刻时辰内死伤了那么多人,这才有点发慌。主将不在,其他头目也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只是留在原地看看情况再说。后来张友的贼兵一溃退,这三千贼兵也立即开始奔逃,不去管张友军的后来如何,先逃回营寨关上营门自保再说口别人会怎样死他们可管不着,让张友的溃兵自求多福去吧。
十万石米面,在以往的任何时候,赵葵也都是不会看在眼里的,虽然长期的战争经验让他知道粮草地重要性,但并没十分在意。即使在知枣阳军时听从孟珙的意见,下令大肆垦荒屯田之时,也仅仅是因为明白“军无食则乱不能战”的道理而赞同的。他从没经历过饿肚子的经验,并不知道连续一两天空肚子是什么滋味。这次的扬州战役,总算让他和哥哥一起,共同尝到了饥饿的味道。那种饥火焚烧,别说提刀持剑与人拼博,就连走路也没几分力气歪歪倒倒的惨像,令赵葵刻骨铭心。直到领受了饥饿的折磨后,他才明白缺少食物的补充,你就是有再多衣物上身,也没法抵御冬天的严寒。对于为什么古人把“饥寒”两字放在一起,而“饥”字又放在“寒”字的前面的道理有了体会。这才对父亲以往所说的有关粮草之事深有同感,这才明白“民无食则反”这道理是说得多么透彻,这才对能得到这十万石粮食感到欣喜万分。
对于这粮草紧缺——可以说已经断了食物——的扬州城来说,有了可以掌控的十万石米面,那就不仅仅是守城的五十余万大宋军民可以多支撑二十多天时间这么简单,这十万石米面还意味着扬州城内的民心所向。
虽然兄长赵范对加了两成价钱收购这十万石的米面并不是很满意,但别人又没在现时即刻度支见钱出去,还不是让制置司衙门占了便宜么。那位“裕福商行”的曾老板一一应该说是曾管事才对,只说是受其东主所托,将这批米面按比市价稍低的价钱赊卖给官府。并言明,其东主吩咐过,这批米面的银钱,可以在剿灭李蜂头贼兵后再行度支,但要按官府自己所定的年息五成,论日结算支付。
是啊,年息五成,官府以“回易”、“市易”名目借出的银钱,不正是按此等利息向各人户收取的么,而且官司府是论月收取,比这位曾管事所提出“论日计息”可厉害多了。别人是开商行做买卖的,其目的自是出本求财,能赚得越多越好,这商行的东主能做到如此克己的地步,算是极好的了。难道说,你还能要求商贾们也会舍去能赚到手的银钱么,哪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这个年虽然不像往年般过得红火热闹,但因有了十万石米面在手,倒也让全城的军民都过上了一个饱肚的新春元旦。三天时间了,三城内至今天还没发现一个因冻饿而死的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知,裕福商行,东主是个何等样的人物,有机会的话,本官一定要想法与这种深明大义的商贾结交。”赵葵打从内心深处对对福商行的东主起了好奇,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结识这位商贾。
早餐过后,赵葵约了乃兄到各城去走走,说是在这大过年的时节更不能有丝毫疏忽,应该到去各城头巡视,给守城的官兵们鼓鼓劲,也趁此观察一下城外的贼兵有何举动。
下了蜀岗,走进夹城查看了一遍。这个小小的夹城还算平静,军众也因有了食物恢复了体力,精神不算太坏。
大城的情况稍差些,细民百姓的神态虽然还是面带愁苦和惊容,许多人菜色也照样极重,但与前几天相比较,明显好得多了。无助、失望仍至绝望的神色基本消失,大部分人眼里都浮出些许生气。
兵卒们一一包括厢军在内一一的表现差强人意,大部分都充满胜利的信心。
天,渐渐接近傍晚,赵范、赵葵兄弟走到南城墙上,刚好听到鼓楼上的报时钟撞响了申时正的声音。最后一声钟响方歇,猛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咦,这是怎么回事?”赵葵抬头看了看一片青蓝色的天空,发现头顶上连云都没几条,不禁诧异地向乃兄问道:“何以会在大晴天打雷,怎地我们兄弟遇得上此等怪事?”
“大帅,快看城外东庄仓……”说话间,隐隐的殷雷连声不止,一个亲兵向发声处抬头看去,他的惊叫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南城外两里的东庄仓方向。
浓烟、闪闪的火光入目,加上耳中的滚滚雷声,还有运河上一大溜排成行的黑色烟雾,真让赵范、赵葵兄弟和随行巡视的官吏、将领们有些不知所措。没人能说出这些烟火代表着什么征兆,与扬州城内的数十万军民有何关联。
众人手搭凉棚看了半晌,全是不得要领。赵葵心中猛地一震,大叫一声:“不好。”
赵葵这时候想到的,是自己兄弟在十月与沿江制置大使善湘共同拟定的计划,由自己和兄长各带一部军兵先占据扬州,赵善湘则调集足够的粮草、勾抽沿江的两准、荆湖各路兵马陆续前来赴援。///com///到此时为止,自己兄弟进入扬州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援军只有天长制勇三军一万多人到达。其他地方的援兵都还不见踪影,这就说明此中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定东庄仓的雷声和烟火,就是赵善湘派出的援兵,如果不马上出城接应的话,这一路的援兵很可能被李蜂头的贼兵击溃。如果让李蜂头此计得逞,他在尝到甜头后,必然会分兵打援,一旦外援断绝,自己兄弟镇守的扬州援、粮俱缺,那就十分危险了。
赵葵大叫出声后,急急向随行的各军将领喝令:“快,击鼓聚将,要值守的各城将领留于原地不得妄动,加强戒备。其他各军将帅到此城楼候令,并派副手集合所部于本营待命。另外,命令天长制勇三军到南门内听令行事。”
赵范一时还不明所以,向赵葵问道:“葵弟,想到什么事了吗,怎地突然聚将调兵?”
赵葵反问了一句:“大哥,城外生发出这样的怪雷声和浓烟,你不觉得奇怪吗?”
“唔……确实是奇怪得很,可是……”赵范作战的经验不如其弟,疑惑地说:“城外的雷声与烟火相距还有两三里地,这又与我们现时调兵聚将有何相干呢?”
赵葵:“兄长说得好,表面上看。这么远的距离确实是与我们扬州没甚干碍。但小弟料想不错的话。正是这些雷声和烟尘系扬州城内数十万生灵之生死,从坏地方面来说,李蜂头军得到其他助力,比如金国或是蒙古派兵助其为祸……”
“金国派兵?不。这是绝不可能地。”赵范对大势的了解很清楚,立即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们这二十年来,忙于应付蒙古人的进攻,国库捉襟见肘。兵力、钱粮都缺,从各地勾抽人马去守所据各城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有余兵来此与李蜂头为助?不过,说到蒙古人么,倒还是有点可能。但是,前些时赵敬夫就曾提到过,李蜂头军中有蒙古鞑子派来姓李和姓宋地两个宣差,但有认识的人却说。那姓李的家伙根本不是什么蒙古宣差,而是青州城里开药铺的卖药人。因此。这个可能性也应该排除。对了,其他还有什么于我们不利地可能,你继续说出来参详、参详。”
“再有就是有人进献了什么厉害的兵器,比如像我们大军中所用的火球、烟球之类,此等物事在没见过的人眼中,端的是厉害无比,到了手中定然会工使出来试它一试。也许。李蜂头正于东庄仓试用那些东西呢。”
赵葵的话让越范听得有点冒汗,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挥了挥手,似是要把这些不愉快的想法从脑子里赶走,脸色凝重地说:“好了,这是坏的方面。你再说说好地,也给为兄宽宽心。”
“往好的方面去想,此中不外有三种情况,可为这些雷烟做出解释。”赵葵一边向城外探看,一边向身侧地赵范说:“赵(善湘)大人从各地勾抽来的兵马想必已经集中,说不定正沿楚州运河向扬州开进,此刻于东庄仓被李蜂头派守在那儿的贼兵所阻,正进行交锋接战。第二,李蜂头分路南下,到此扬州城下汇集,肯定在各地抢掠到不少财物,各部所得的银钱、粮草也许多少不一。因此,有可能贼兵各部间或因分赃争利,引发内哄争斗,地点就在东庄仓一带。第三,也是最不可能发生的,那就是李蜂头占据淮东十余年,烧杀抢掠作恶多端,惹得天怒人怨,这次起兵反宋,更激得老天对其所作所为忍无可忍,派了雷公电母下凡,用天雷向贼兵轰击。怎么样,这般说法能得大哥首肯么?一、二两种情况都没法诠释城外的雷声和大片烟尘火焰,而我们又明知第三种情况不可能发生,这些都要等此后再看,是否会有知情人能给我们一个正确的答案。”
赵范听到弟弟最后带笑地话语,不由得也失笑道:“老天派雷公电母下凡……亏你能想出此等荒诞不经的说辞来谈笑。好了,料来你的推测应该不会错,若非朝庭的援兵到了城下,那就肯定是贼兵起了内哄自相残杀,无论是那一项,倒都是于我有利无害。”
“自然是有利无害。”赵葵心情大好,笑嘻嘻地接下赵范的话头。
赵范:“可是,刚才你为何大叫不好?”
赵葵道:“小弟所以叫了声不好,是基于如下想法,按我们所见,这回赵大人派来的援兵应该不是太多,可能仅为赴援扬州的其中一部,于东庄仓被贼兵拦截阻住展开大战。若是我们不出城支援的话,这一路的援兵就有可能被李蜂头给吃掉。贼兵若是内哄相斗,则可能会有人反正重归朝庭,也须我们派兵接应。不管是哪种情况发生,我们都应做好出击的准备。请兄长留于城上坐镇,小弟出城去看看,得便也在新年发个利市。如何?”
赵范觉得兄弟的话极有道理,含笑点头应允了。
轰隆隆的雷声响了两刻,此时渐渐止歇,只剩那排黑烟还在不断冒出,并向扬州渐来渐近,其他升的烟尘慢慢沉降,则变得越来越淡。
“快看,城外的贼阵溃乱,开始朝城东方向奔逃了。”赵葵行了几步,被赵范一叫又回回头朝外看,然后对赵范说道:“大哥坐镇城头,小弟先带制勇军出城哨探、接应援军。”
此时,有离得近的几位将军走上城头,王铨、张青被赵葵叫去整军出战,其他的将领则立于赵范身边。看着城外地乱兵谈论。
没过多久。雷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地雷声稀疏了很多,没刚才那样密集。雷声响起时,距城墙不到两里的运河两岸贼兵筑好的砦堡内。腾起朵朵蘑菇状的烟尘,片刻后还燃起了十多处火头。
“阿也,是船,嘿。原来是这些船在冒黑烟。”戴友龙眼尖,第一个发现运河中出现地船队,随着船队越来越近,他兴奋地大叫声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奇:“奇哉怪也,好像这些小船并未起火啊,如何会冒出如许黑烟?哎呀,大家看到没有,这些船既没张帆使风。也无人在岸上拉纤牵行,只在船头上有几个人持篙站立……”
赵范看到行近至一里内的船队。也奇道:“持篙而不撑,船则迎风逆动,果真是怪事。”
扬州南城墙与东、西、北三面城墙稍有差别,东城只开了两个城门和一个旧运河入城的水门;西城和东城一样,两个城门、一个水门与东城对称开出;北城由则只有一个城门、一个水门。而南城,共开有三个城门和两个水门,南阊门在南城地正中。往东不到三十丈的水门通城内的市河,出入其间的都是漕船和私家的客货船只。它的西面半里左右是和城壕、运河连通的水门,一般走的是附近人户代步地小型船只。那个水门再往西,则是侧门。水门外有连接瘦西湖,可过万斛大船的大水道。据说,这一段弯弯曲曲地大水道,是隋焰帝为了他的大龙开能到瘦西湖驻泊、游玩,而动用了数十万民夫专门另外开凿的。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没人能弄得清楚,反正现时很多地方已经被淤塞浅了很多,只能通行四千斛以下的船了。
运河的主河道距城墙有五十丈,减去护城壕的五丈不算,还是有四十多丈的宽度,足够列出战阵。
赵葵率五千制勇军出了南阊门,沿护城壕西行不到一里,正好迎上先一步到达城下地十五艘船,看到船上绣有“宋”字的旗帜,总算放下一半的心。为了保险起见,赵葵还是下令结阵戒备,并把五百弓箭兵放于阵前。
“只有这十多条船,能有多少兵马呀?”赵葵看到船上的军兵连盔甲也没有,所穿的白战袍、蓝背子装束,衣着虽是鲜亮,但根本不像朝庭大军。然则,这为数不多的几百人又有刀枪盾牌,还似乎带有相当部分的手弩。而且,看得出这些人都很年轻,也像是经过训练,并还具有一定战力。
“这样的军伍会是哪种军制,不会是李蜂头的贼兵所扮,用他们来诓开城门,以便趁乱夺城的吧?”赵葵的实是不敢掉以轻心,想了好一会都没做理会处,只好带了十多名亲兵策马来到河边,派人高声向渐渐靠近的船队喝令:“来船停下受检,我家大人有事查问。”
“各船暂停前进,留在原地待命。”为首的船上有人高声下令,然后缓缓向岸边接近。
船上的一位裨将对岸上的骑士问道:“请教这位将军,贵上是赵范赵大人么?”
“休得罗唣,你要据实回答,船上所载何物,尔等又是何许人?”
“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淮东招捕副使林,奉诏率道门护法军至扬州设坛祈安,并押运犒军轿钱、粮草来到。”裨将报出林强云一连串官名、差遣职份,亮声叫道:“末将宇文金山,奉林大人及护法军陈元帅之命,先行率军护送十五船粮草来到。烦请通报赵大人,稍时我们大人就会押运另外的船只到达,请准于打开水门放行。”
在宇文金山与赵葵打交道时,远处又零零散散地响起几声爆炸。
这十五艘船是靠右行走的那一半,林强云所在靠左行进的另十五条船还落后了半里,一是还要接回陈君华他们那一千多人,另外则要进一步对怀疑有床弩的地方,用子母炮或小炮进行试探性的轰击,以防再有受到攻击而伤亡的事故发生。
赵葵听了宇文金山的话后一怔,心里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在枣阳时经常在听到别人说话时就会出现,怎么会到这里还有。赵葵自己想了好一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道门护法军?”他可从没听过本朝有这样的军制,心里暗道:“林强云,不就是去年三四月间把临安搅得乱七八糟,还因其人之故而死伤了数千人地那位商贾么?!今天倒是要看看此人是否真有三头六臂。是否真地修成了地行仙之体,若是对不上眼,此后在这扬州城内,非得好好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钻营小人一点厉害看看不可。”
突然。赵葵身躯一震,心里大叫:“对了,是此人说的话,他所说的话是北地口音,绝非江南之人……哼,只怕这些船是李蜂头施出地诡计,弄个我们没见过的人物来诓骗,又或林强云那厮与李蜂头勾结。想趁乱夺取扬州也难说。好得很啊,希望船上真的是粮草。稽时出手将其夺下,又能让本城多数十日的食物。且先不去惊动他,再探探口风,谅这一点人也逃不出本帅五千大军地手心。”
赵葵对林强云是闻名而没见过面,从薛极他们那些人的口中,只是知道此人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由于花费大笔银钱走通了史相公的门路。才得以授此职份不低的京官。商贾,在赵葵的眼里,就是一些为了蝇头小利而缺斤少两、短寸扣尺,坑害细民百姓,连官宦也敢诈骗,甚至不怕王法的奸邪小人,没一个是有良心的。更令赵葵心怀不忿地是,双木商行的珠子铺内出售几种名唤“仙人镜”、“水晶杯”、“万花筒”等样地珍宝奇物。恁他赵葵的名位一直都没能买到手,想了好多主意都没能购得一件,令他在同僚面前大失面子。赵葵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全都派在林强云这个商贾的头上:都是此等奸诈小人弄出来的鬼事,害自己丢脸不说,还因此生了好些天的气。对林强云先入为主的赵葵却忘了,这两天还一直念念不忘地“裕福商行”东主,还曾与兄长代其争辩过,说过其人克己,想与这样的人折节结交呢。
赵葵在此非常时期自是要小心行事,他看清船上的人并没有为敌之意,便越众上前,向船上的人叫道:“直宝章阁、淮东提点刑狱兼知滁州赵葵,请见林大人。”
赵葵的话里多了“请见林大人”几个字,那是因为他的官位品秩只是正七品,比林强云通议大夫的正六品低了两秩,不得不委屈自己向这个不知来历的小人暂时低头。这些话出口后,赵葵的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脸上的神色显得非常不自然。临了赵葵还再加上一句,问道:“你们这些船上,载的果真是犒军请钱和朝庭拨付的粮草?不会是别的什么物事,或者是藏了别样装束的军兵吧?”
“赵大人说笑了,我们这些船上装的确是太后出库犒军的缩钱,也有大批粮草。不过,这批粮草却是我家林大人代扬州城守军所购,并非朝庭拨付,你们若是要的话,将来是要收回银钱的。大人烦请稍候片刻,林大人正在后面接护法军元帅陈都统上船,立即便到。”宇文金山是个会说话的人,虽是见到赵葵的脸色不善,也还照样和颜悦色地对赵葵施礼恭声回应。
“船上的果真是钱粮?”赵葵还是将信将疑,在远处有一声没一声爆响中,向宇文金山询问。
“没错,都是钱粮。”宇文金山非常肯定地回答:“稍时林大人、陈元帅到了后,赵大人可以向他们说明,得到允许后派人上船查验,一看便知真假。”
“那么,为何现时就不能让本帅派人上船验看呢,早些完事后,也好让你们尽快入城歇息呀。”赵葵一边说话,一边注意这位宇文金山脸上的神色。
宇文金山倒是没注意到赵葵有什么不对,只是因为船上有子母炮这种不能轻易示人的兵器,他不敢做主让赵葵派人上船,婉言推拒道:“大人原宥则个,没得到陈元帅和我家大人的将令之前,实是不便让人现时上船,还请大人耐心再等片刻。”
赵葵自认已经瞧科有七八分准头,有些不悦地大声说:“岂有此理,现时上船验看怎会有什么不便,林强云那厮敢是事先交代你们这样做的,竟然如此瞧不起本官么。依本官看。林强云只是托辞去接属下元帅上船。用这样的方法来蒙骗我们罢。”
宇文金山虽是能说会道,可也没那么好涵养,听到赵葵所说地话直呼局主地姓名,还叫出“那厮”两个字。再又说到“蒙骗”的话,脸上也不由变色,伸手向列阵的制勇三军一划,回指身后的船队正颜大声说:“赵大人。实是有陈元帅和林大人地将令在前,小将不敢违令。另外,赵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请慎言,须知你对林大人不敬,就是对我全体道门护法军挑衅,说话最好小心些。”
赵葵没想到林强云这商贾得了个官位后,连他手下的一个小小军卒,也敢对自己这堂堂七品朝庭命官出言不逊。不但指手划脚地要自己这个准东提刑“慎言”。还说是对其军伍“挑衅”,并警告“最好小心些”。而且。来的这些人到底是否真的为林强云属下,这些船到底是不是林强云带来地也还在未知之数。再加上这位应对的宇文金山说话的口音又太过让人起疑心,赵葵相信已经瞧科了九分,估计自己的判断大致不会错。当即脸色一变,怒气冲冲地骂道:“该死的贼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帅张牙舞爪。来呀。上去几个人将此人拿下,本帅今天要教训一下这个目无上官的狗才,稍时还要向林强云那厮讨回个公道。”
宇文金山不想在这里,这个时候和官兵闹翻,强忍肚里的一腔怒气大叫:“且慢,赵大人何以不问清红皂白就要动手拿人,小将并未得罪大人呐。不说出个道理来,小将可不会束手就缚地,还请大人三思。”
李蜂头军中就有大部分北兵是操宇文金山这种北地口音,赵葵哪会有时间、心情来耐心向疑似贼兵的人解释,取下马侧挂着地长枪向宇文金山一指,语气显得极为阴森:“没有什么好说的,本帅的话就是道理,难道你还敢在本帅的面前动手拒捕不成。”
宇文金山“锵”一声腰刀出鞘,厉声道:“不错,毫无半点过错,没有一点道理就要拿下小将,还有王法吗?赵大人,别以为在扬州这里是你的管辖地,照样还是大宋朝的国土,本将军也不是软柿子般那么好捡捏,一定会拼死相抗的。”
“上船拿下,若此人敢于反抗拒捕,格杀勿论。”赵葵勃然大怒下,竟对手下地亲兵下达了格杀令。不知他今天是否吃错了药,或者是由于这些天连吃败仗积了一肚子的火,要于这时候宣泄,在林强云及这些他所怀疑的北人身上发放出来。
战船上的水战队员们一听事情不对,不约而同地抽刀持矛,做出抵抗的架式。
“传令,弓箭手预备,他们但有妄动,立即发箭。”赵葵看到这十多艘船上的一点点人,也敢在自己的五千大军面前这样桀骜不驯,摆出一副抗拒的架势,不由得勃然大怒,更是决定以武力来解决,马上下令亲兵去制勇军阵前传达命令。
赵葵的命令声还没全落,宇文金山高举腰刀大喝:“岂有此理,想以权势压人,逼我们就范么,没那么好讲。各船‘加炭蓄汽’听令行动,水战队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宇文金山的命令一出,水战队的人全都缩身于舷垛下,子母炮手们也把船舷上尺许正方的木门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制勇军的阵地。其他的人则快速地打着了火,将棒香点燃。
一骑从城内冲出,到赵葵身边悄悄耳语了几句,然后又匆匆返回城内。
赵葵的脸色也越发深沉,于城内再出来一军于城门前列阵后,马上下令将后面的一部军兵往西移动到靠近侧门一边。
宇文金山看到自己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走回到船头上,向赵葵大声劝告:“赵大人,依小将好言相劝,请再忍耐些时稍等一会,待我们林大人和陈元帅到了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回复。实在讲不清说不明,我们会从原路退回大江上去。何必要在自家人间以兵戎相见,伤了和气呢。”
赵葵往西面看了一眼,脸寒如冰,一面调转马头向后准备退走,一面把长枪指向西边厉声吼叫:“好贼子,还想拖延时间让你们准备好了再来夺城么?这样的诡计休想得逞。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些跟李蜂头造反地狗贼们受死吧。”
宇文金山看到赵葵地样子。心里暗暗着急,他不清楚情况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糟糕。却也知道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让赵葵误以为自己这些人是李蜂头的贼兵乔装改扮,想要夺取扬州城的。他很明白这时候即使答应让赵葵派人上船查看。也是不能避免他的疑心。但还是想利用最后地机会说动这位提刑官,让他能稍迟点再动手,最好不要动武,或者能拖到林强云和陈君华来到。
宇文金山不知道。让赵葵认定他们是贼兵假扮宋军的,正是刚才从城内出来的那位骑士对赵葵所说的一番话。
原来,在运河左岸地贼将刘全所部,也随着船队跟到城南的运河弯道处,并在大水道的最狭窄之地忙着准备材料,似乎要架设便桥过河。这里地面上的人被河岸的矮堤挡着看不清,而城墙上的宋军却是看得清清楚,赵范得报后又派人将这一情况通知了赵葵。
宇文金山再次大声叫道:”赵大人。请再多想想,别要一意孤行。引起我们自相残杀,以免让李蜂头的贼兵笑掉大牙……”
宇文金山的话没叫完,数百支箭如飞蝮般向船上射来,制勇军弓箭手所发地箭,还是针对宇文金山这条战船为多。几声惨呼,表明船上有好几个人中箭,宇文金山的右胸、左肩、左腿插了三支箭。立时摔倒在船板上。两个水战队弩手,各用一面盾牌护身冲到宇文金山旁边,把宇文金山拖回隐蔽地舷垛下。另一人过来,急急将他右胸、左肩的箭杆折断,倒了些白色的药末按了一会,看清没血流出了,方取出长条白布手忙脚乱地包扎好。
“将军,官兵的战阵开始向河边迫进,我们怎么办?”一名水战队员躬身顶着一块盾牌,冒着不断射来的利箭跑到宇文金山身侧,语气紧张地向他报告。
“咳……传令,各船往南岸靠,尽量避开,并向岸上官兵阵前……发……咳……发射雷火箭,阻止他们再往前到船上,记得……要朝不会伤到人的地方射击,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咳咳……坏了局主地大事。”宇文金山强忍痛楚,喘吁吁地呛咳,把话说得断断续续。
林强云自这着十五艘船与陈君华的一千余军伍保持基本相同的速度前行,不时在看到可可疑处就用子母炮对那些地方进行火力侦察。这种方法是他在过去的电影中看来的,觉得很合自己的脾性,既不怕自己人有所损伤,又能试探出敌情。快到运河的弯道了,陈君华也回到运河边。
护卫队和沈南松他们正上船时,忽然从扬州城下隐隐传来十几声爆炸,听林强云和陈君华两人都是一愣。
“怎么回事,到了城下还有贼兵敢来老虎头上拍苍蝇吗?”山都一把抢过林强云刚拿在手上,已经比自己所用大得多的千里眼,有些不信地小声说了句。拉开千里眼的套筒,举起来看了一下,又塞回林强云手中不满地说:“张大个子他们也真是的,做出这么重的物事来,让人看一下子手就发酸,不要你的,还是我这个轻些的好。”
林强云没顾得上与山都斗嘴,只是急急地吩咐赶快开船,到城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前行不到半里,可以看到运河左岸的一角,有贼兵在忙碌,陈君华沉声说:“强云,他们想在那里架桥渡河呢……咦,快看,那队贼兵中为首的一个好像是李蜂头,怎么在他的铁枪上缠了两条豹尾?快用你的千里眼看清楚点,若真是李蜂头的话,他那一众贼人刚好在子母炮的射程内。”
“快下碇,用长稿将船稳住。”林强云哈哈大笑着收起重达四斤多快五斤的单筒望远镜,交到山都手中,高兴地说:“可能刚才的爆炸声是前面的船队向这些贼兵发射子母炮,因没得到我们的命令丢下他们到城下去了。这倒好,是他们留给我一次教训这些狗贼的绝妙好机会呐。狗娘养的李蜂头,今天撞到林某人的手上,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拿着。我要亲自开炮。把李蜂头轰得魂飞魄散,让他自今天起,天天都做噩梦。”
陈君华也向随行地各船下达了停船开火地命令后,匆匆跑到另一架子母炮旁。扒开正瞄准的炮手,乐呵呵地说:“多谢兄弟了,借个光让我也来射两炮过过瘾。别让强云这小子占了便宜去。”
林强云也笑着说:“君华叔,别打得太准将李蜂头炸死了,我答应过将他留给南松下手的。”
“放心吧,你君华叔还要吩咐么,若是现时就将李蜂头杀了,此后还不被南松缠死。”陈君华回应道:“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挂着个细人仔在屁股后头,吵得你吃没好吃,睡没好睡不算。还要受落念宗哥的叨唠埋怨。”
各船都传来准备好地声音,林强云再检查了一下子母炮。在将火把挨近引线要点燃的同时,大喝一声:“传令,点火开炮。”
扬州大城西南角这一段城墙上的宋军,得到赵葵加强戒备的命令后,值守于此地地统制巩菁着实忙碌了好一会时间。巩菁是个五十六岁的准东老将,以小心谨慎著称,平生与金狗、叛乱的北兵(这里指从山东、河北过来的红袄军)交战不下百次。没立过大功,也未尝有过大败,二十多近三十年都还是一名大军统制。
巩菁在城上巡查时,也看到了东庄仓的烟火,也听到那一带传来的雷声,他和别人一样觉得奇怪,但却并没有过多声张。接到赵葵的命令后,先去城下检查过十五具石袍和发袍的兵丁、石弹,又到十六个弩台上查看上面地单弓神臂弩、双弓架弩、三弓弩床,不厌其烦地交代了各旗头发射时应特别注意的事项,这才到城头观察城外地贼兵动静。
巩菁走到右侧门楼上时,正好看到刘全军到达运河边。
眼见贼兵搬来不少壕桥、大木、门板、长竹之类的材料,巩菁立即派人向制置使赵范报告。仔细看了一阵后,发现不怎么对头,再是愚蠢的人,也不会选取这样不利的地势向扬州进攻的啊。不由皱起眉头,以口问心地自语道:“怪事了,贼兵们是要在这里攻城么?此地既无可以架设弩袍列阵、聚集大量兵员发动攻城的地利,本军的防守又不比别地城头稽差,他们是怎么想的,如何会先在这里摆出一副准备渡河攻城的架势?”
巩菁看着城外的地形地势,自己实在找不出李蜂头的贼兵为什么会选在这里,作为渡河发动攻城战的理由,不禁陷入沉思中。
这里的偏西侧城门,放在以往,主要是作为出入城的乡农挑运米粮柴薪进入,或将城内天亮时收集到的人粪尿,以及城内的役夫人等将清扫到的垃圾运出城去的主要通道,一般稍有身份的官绅士民很少会从这个既臭又脏的城门出入。虽然一出城门有吊桥可过城壕,但走不了几步路就是宽达五六十丈的大水道挡住去路,要往南走还得多走半里到运河边,或去搭船过渡,或绕行到城西走六河桥。而且过了六河桥也不能往南行,那里的通路是去七里沟、大仪镇、陈公塘方向的。
城外的大水道与运河形成一个小于九十度的夹角,正对侧城门的河对岸那一片地方,变成了一个锐三角形,其角尖与水道北岸的最狭处也还有十三四丈宽。既便在这最窄处搭起了桥,也由于距城头不到七十丈,处于城上的十五架弩床最有效的射击范围内,可以轻而易举地进行封锁射击,是个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形。
“没道理,一点道理都没有。”巩菁说话的神态就像平时对亲近的属下商讨、分析敌情一样,右拳轻击城垛,轻声细语的极有耐心:“可能是佯攻……也不对呀,没可能用一万多人作为佯攻,后面又加派上万人押阵的。难道说他们把这么多的兵力闲放在此,为的是吸引住这里的军兵不能向他处赴援?可是,我这里守城的连军带民也不超过一万之数,没必要以两三万人来牵制一万人的……想不通啊,想不通。不管是佯攻也好,真的以此地作为其主攻方向也罢,我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咦?”
两里外,在巩菁认为是押阵的贼兵队伍中,疏疏落落地爆出数十朵烟球,轰隆隆的声音在烟尘升起后也传入耳内。巩菁在城上的军兵们的欢呼中往雷声传来处望去,方发现有十多艘小船驶近运河的弯道,以小船上空还未消散的淡淡白烟看,估计那阵如轻雷般的声音是从这十多艘小船上发出的。
“将军,贼兵后队已经溃退,前面的也开始出现混乱了。”一位裨将喜滋滋地走过来向巩菁请示:“我们是否发弩助战……”
“不忙,看看再说,你帮我注意一下那些小船……”巩菁说的话被再一次响起的雷声打断,这次他和那位裨将都看清楚了,十多艘小船上各喷出几股白烟,然后在乱成一团溃逃的贼兵后阵里爆开数十朵小小的烟花,依稀可见每朵烟花升空后,都会在地上留下几具贼兵的尸体。
“啊!一定是朝庭派来的援军,于船上用蒺藜火球、霹雳火球、毒药烟球等向贼兵攻击。马上派人将这里的情况向赵大人禀报”,巩菁吩咐了裨将后,向传令兵叫道:“各弩台的弩手绞索拉弓,开始向前阵要搭桥的贼兵发射,支援运河中的我军船队。”
裨将将人派出后回到巩菁身侧,十分不解地向主将请教:“巩将军,那十多艘船这样小,怎么有可能将数斤重的火球、烟球抛射出里许远?他们又如何一次能发出数量如此多的火球、烟球?属下认真看过了,似乎小船上并未见到有可发射火球的砲架。而且,船上连人也不见几个,这……这些都是怎么做到的?”
“唉,你问我?”巩菁苦笑,同样是一脸不解的神态:“本将军还想向你这样的年轻人请教呢,相信我们城上的人都没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有等援军入城后再向他们打听了。”
这时候,船队已经驶到运河弯道,一阵如同爆竹般的细碎声响在轰轰雷声中同时传到。城外水道那一面的三角形那块地上,爆起的烟尘火焰比正月十五上元节所放的灯花焰口毫不逊色,让这一段城头上军民看得眉飞色舞,拥抱擂拳缠成团,蹦跳笑闹滚倒地,呐喊助威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刘全所部的贼兵都拥挤在这一块狭小的三角地带,最远的地方也处于子母炮的攻击范围之内。虽然林强云这十五艘船只有一半不到五十架子母炮能对其进行射击,但加上小炮的子窠,陈君华等几具强力钢弩所发的雷火箭,弩兵、火铳兵同时射击,打得刘全部贼兵比张友还更惨,死伤的人比刚才张友的战阵更多。
林强云这里打得痛快,可南阊门外这时又再起剧变,情势显得越发不可控制了。
南阊门外的情势十分紧张,十五艘船上的水战队有数十人伤亡,战士们都气得眼里冒火,若非各船上的哨长、部将等军官下了严令,那几位脾气火爆的子母炮手早就耐不住性子,马上要点火发炮还击了。///com///
好在弩手们射出二十枚雷火箭在制勇军阵前爆开后,赵葵也想到了另一层的可能性,在本军阵前爆炸的物事,只是对方阻挡战阵对船队的进一步迫进,或者没有真正伤人之意。他心里也的确生出些许疑惑,会否是自己的猜测有误,这些船只和军伍确实是林强云的护法军,是真的奉诏而来。他搞不清楚,这些物事是否对方手下留情没打到战阵中,或者是和自己早先猜测的一样,只可以发到二十丈而不能及远。因此,他没敢让战阵再往前推进,前行了三、四丈就下令停止,让弓箭手们继续发箭,阻止船只向北岸靠近,以免变生不测。
本来,制勇军的战阵止步不前,只以部分弓箭压制,没再有水战队的人员伤亡也还罢了,再等一会林强云他们的战船到达后,大可把误会解释清楚。
同时,西面传来的隆隆炮声和隐约能听到爆竹般的“噼里啪啦”的火铳声,也吸引了双方的注意力。
可这时候又出了一个意外。
城上十多个弩台上的拥队、旗头,先时见到城下已经用弓箭向那些不知来历的船只进行攻击,便也下令动手瞄校目标,绞动拉索张开弩弓。装上大箭以备发射。就在这些弩兵装好大箭后。城外响起的雷声引起他们的兴趣,弩兵们跑到城头上朝外观看。待雷声一停,没看到什么热闹地弩兵们,便又回到弩台上歇息。
城楼西侧地一个弩台上。有位旗头和弩兵们从城上回到弩台后,不经意地抓起木锤,似是玩笑般的上下左右挥舞,嘴里向手下的弩兵夸耀说:“你们看。这架制成后还没发过利市的三弓弩,比那些换掉地旧弩床好看得多了吧。告诉你们啊,这架弩床射得比原来的远了二十多丈,装单箭时能射达一里半上下。喏,即使是装上这两支铲头箭,在一里的距离内能连劈三个人体而去势不衰,若是四棱箭的话,排齐地人可一连串的射杀七八个呢。这般厉害的兵器。其内里的箭射与不射,全都掌握在本旗头的木锤一挥间。只要这一下捶落,飞出的箭矢就能收买人命。”
旗头的话落,他手上的木锤也在无意识中击到了弩机上,只听得“咔啦”一声脆响,这架三弓弩在弩兵们地惊呼中,“蹦”地一声将两支大箭发出。
弩床本就瞄准了宇文金山的那艘船,两支铲头大箭也十分准确地射到船上。一支射穿了船舱插入宇文金山身旁数寸地粮包,把一个粮包切成两截,险些再次将他拦腰斩断。
另有一支大箭,却是好射不射的击中了船上方窗内的子母炮座,将那架子母炮向后推出尺许远。炮架旁的蹲着的炮手眼看子母炮要翻倒,慌忙站直身体伸出双手去按住这架不住晃动的子母炮,忙乱中,炮手拿的棒香,正好又无巧不巧地凑到了引线上。
说来也怪,平时想要点燃引线,须得棒香与引线接贴后,还得炮手用嘴吹几下才能点着。而此刻,子母炮上地引线则是与棒香的火头方才碰到,一触即燃。
猛然间响起的“嘶嘶”燃烧声、飞溅的火星、腾升的烟雾,还真让人有措手不及之感。手持棒香的炮手见状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子母炮的引线已经燃到尽头了。另一位炮手见势不妙,大喝一声:“趴下。”猛地扑过来将其按倒在船板上。
两人身体方沾到地板,“轰!”地一声大响,子母炮就这样射出内里的子窠。
这一炮的子窠倒也没打在制勇军的战阵内,而是击中制勇军所列战阵后面城墙的半腰上,“轰”一声爆开的子窠把城墙炸出一个数寸大的坑洞,炸裂了两块城墙砖。好在距离远,没伤到七八丈外的人。
即使这样,猛烈的爆炸声和嗖嗖飞溅的弹片及下掉的那些碎砖屑,也把赵葵和制勇军官兵吓了一大跳。一时愣在当地,谁也不清楚这是什么物事,这个物事击打在墙上是什么意思。
场面静默了半晌,赵葵先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想到,船上的人可能是无法忍受的弓箭的连续射击,开始要向自己这里还击了。出于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想法,赵葵再顾不得船上的是否粮草,立即挥动手里的长枪,策马在阵前来回走动,不断向制勇军的官兵喝令:“燃起火把,弓箭手准备以火箭进行攻击。”
十五艘战船此时靠在运河南岸,连近十丈宽的水面算上,与制勇军的战阵也就相距三十多丈四十丈不到。每艘船上的钢弩只有不到十具,与制勇军的弓箭相比,无论是在射程上和数量上都稍有不及,不可能将官兵的弓箭手压制住。但这样的距离却正是在制勇军的弓箭最有效的射程,光以箭矢的对射来说,战船基本上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水战队的将官们看到,此刻太阳紧挨着西边的山头,还没完全落山,官兵阵中就点燃了火把,明显是要采用火攻来对付自己。若是被火箭射到船上,那还了得,不但会把船上所载的十多万石粮食全都烧光连数百水战队也将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再者,主将宇文金山的座船已经开炮,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水战队官兵们来不及考虑那么多,憋着的一肚子气也在这危急关头爆发出来。要说这些水战队军官们没战斗经验是实,但他们并不傻,平常的训练中教头也提到了应付敌人火箭的方法。他们知道。最好地办法就是在敌人地火箭射出之前。一定要制敌机先,早一步将弓箭手消灭,才能保住船队。每条船上的官长们不约而同地,几乎在同时下达了发射雷火箭和开炮的命令:“弩手先射出雷火箭作为掩护。子母炮放平了,瞄准阵列中的弓箭手打。”
百多枚雷火箭在官兵地阵前爆开,腾升的烟雾、尘土遮挡住官兵的视线,让他们没法准确射出全部火箭。射过来的数百支火箭只有一部分射中战船。但这些射中战船地火箭,也把好几艘船上的粮包和舱板引着,开始起火燃烧。
雷火箭总算也为子母炮争取到一点开炮的时间,官兵的第二次火箭射出时,各船的炮声也陆续响起,没等第二轮子窠打出,官兵阵中已经再射不出火箭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陷入昏迷状态的宇文金山被耳边的炮声震醒。他霎时间便明白与官兵误会而导致的战斗,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接下来地情势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可是谁也说不清,万一由此而耽误了局主地报仇大计……宇文金山急得连吐了几口血,奋力挣扎着叫出:“鸣锣,快……传令……停止开炮……”
主将船上的锣声响起,雷火箭倒是即时就停了,但子母炮还是有零散的响了几声,方全部停下。
城上的赵范在城下雷火箭和子母炮发射的稍早片刻。也正好听完巩菁派来的人禀报。知道这些船的后续船队正向李蜂头地贼兵展开攻击,已经将那里的敌人击溃并消灭了相当一部分。他立即明白到来的这些船,确实是朝庭派出的援兵,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是出于弟弟赵葵的误会。
赵范本来对乃弟赵葵贸然以弓箭向这些船发动攻击,就觉得兄弟的做法过于鲁莽了,此刻得报后还暗自庆幸事态没进一步恶化,还不至于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正想将这一情况派人通知赵葵时,没想到城上竟然有一个弩台向下面的船射出弩箭。这两支弩箭伤到船上的人没有,赵范不清楚,但却深知若是有人伤于这两支大箭下,那就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双方的误会将进一步加深。至于因此而招来了那十多艘船上军兵的还击,更是赵葵始料不及的事。
在两支大箭射出的时候,戴友龙正位于赵范身边,见制帅大人嘴里惊叫:“不好,这两支弩箭坏了大事……”并还一个劲的跺脚发急。
他虽然也一起听了巩菁派来的人禀报,知道这是由于误会引起的事故,不由出言安慰赵范:“大人不须着急,总不过是两支弩箭罢了,城下的小船难道还敢向我们还手不成。末将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赵范叹道:“戴将军,情况果真如你所说,船上的人能忍耐下去就好了,怕就怕我那葵弟已经一而再地对其发箭进攻,这时又有城上的床弩发射助力……”
赵范的话未说完,那枚意外射出的子窠在城墙上“轰”地一声炸开,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所有人呆了片刻后,只见城下的赵葵发疯似的在阵来回举枪高喊,制勇军阵里好些人忙乱地敲击火镰、撕衣裹箭,不多一会就点着了几个火把。
赵范惊道:“葵弟他们想干什么……”
戴友龙也大吃一惊:“这下不好了,提刑大人要采用火如……”
赵范急道:“快让人叫他停手,别再将事态扩大……”
城上的人接令要开口叫喊时,赵葵已经下令,制勇军的弓箭手们也举弓引箭,只待点燃箭头上的布帛就射出火箭。
城上人们的喊声方出口,数十个黑忽忽的物事由船上飞落在制勇军阵前,“轰隆隆”爆开数十团烟火。看得出,这些爆开的烟火距战阵还有十多丈左右距离,明显的志不在伤人,而是想以此提出警告。可与这些烟火爆炸开的同时,制勇军的数百支火箭也脱弦而出,飞射至运河内,并有部分直接射到船上。
赵范眼看近半的火箭射在船上,不一会就燃起火头,顿足悔道:“惨了,是我们先动手开衅,这下我们是有嘴也解说不清喽。”
离本阵还远得很,却是伤不了人的爆炸声使赵葵大感安心,不禁傲然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暗道:“此等不能及远兵器只在阵前十多丈炸开。只能以其声吓人,我们地寒毛也伤不到一根。哼,连我军地弓箭也不如,没什么大不了的。亏得那厮时才还敢大言。要出手拒捕与本帅拼死相抗,这就让你们尝尝火箭的滋味。”
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各旗头拥队等军官地喝叱声响成一片,让制勇军的兵将们以为城上的叫喊是在为他们助威,没人去注意城上的人叫地是什么话。还是一心一意地准备发射火箭。
接下来城下所发生的情况,让城上的赵范和全体兵将们看得目瞪口呆。
城上有眼尖的人早一步看到,靠在运河对岸边的十几艘船上,各有三个方形的窗口打开,就在制勇军第二小波火箭才射出的时候,那些方窗全都喷出一股白烟。与此同时,城下再次响起和刚才那阵爆炸一样猛烈的声响。而这次地爆炸不比上次,仅在制勇军阵前十余丈外炸开。爆开的数十股闪射出火光地烟花出现阵中、城墙底部。甚至护城壕内也有好几个冲空而起的水柱。
城上的人似是觉得城墙发生了震动,高叫大喊的声音嘎然而止。眼睛死死盯住烟火起处。浓烟遮挡了人们的视线,让城上的人没法看到烟雾内里的景象。但是在浓烟外,还是能让人看到战阵里飞起地肢体、兵器、火把等诸般物事,向浓烟周围”噼里啪啦”地摔落,然后便是水柱降回到城壕内的哗哗水声。再下来,是能够听到的几声惊呼、惨叫、号哭,还有就是一些人想象中听到的呻吟、悲泣和垂死前的挣扎、抽搐之声。
半晌。烟尘慢慢落定,渐渐能看到被烟尘挡掉的景物。
还露出小半个脸的太阳,也似被扬州城南的自相残杀这一幕吓住了,好久好久都没动一下,突然他又猛地一下惊醒,飞快地把头缩下去,再不肯露脸看一下这种惨剧。
夕阳的余辉里,人们能清晰地看到失魂落魄的制勇军,大部分人脸色苍白,他们或还举着弓,垂下火把,紧握手里的兵器,双眼射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仰首望天;或盯着地上百多具满是鲜血的尸体、数十个蠕动爬行的伤兵,定格成各式未完成的动作,一副吓呆了的样子,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一会后,又有十来声的轰响发出。不过,这次的爆炸没在制勇军阵内爆炸,而是于战阵外十多丈爆开烟火,没再伤到一个人。然后,这一片地面上陷入了一片沉静,除了还未熄灭的火把轻微的噼啪声、伤者压低的呻吟声外,再无其他的杂音和人声。
又过了半晌,老天像是心有不忍,他的眼光——天地间渐渐起了一层雾气——有点朦胧。
戴友龙眼睛移开城下的尸体,转到另一边。
“又有什么来了?”戴友龙小声嘀咕,伸手用力擦了下眼睛,看清后向赵范叫道:“制帅,又有十多艘船来了……哦,方条旗上好像有字……”
“快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赵范猛地站起身向远处的运河探看,但他的眼睛自年轻时就不好用,稍远些的物事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十丈外的人也没法认得,这时只能依赖戴友龙这个眼睛锐利的人了。
好一会,船队渐来渐近,戴友龙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后大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哈,看到了,小字看不分明,大字写的是‘准——东——招捕’,唔还有三个字看不大清,啊看到了,是‘副使林’三个字。大人,旗上写的是‘准东招捕副使林’七个大字。”
“招捕副使?唉!”赵范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有气无力地吩咐说:“戴将军,传我的将令,招一千襄军整队,打起旗牌仪仗随本官出城,另外叫所有在城上的本城官吏也出城,趁天此刻还没全黑,大家一起迎接去这位副使林大人罢。”
赵范还没能走到下城的台阶,突然间一道红色的火光闪过,运河上猛然传出一下更为巨大的爆炸声。
惊得差点坐下地的赵范踉跄了一下,护卫手急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才站稳身体,回过头边朝垛口走。边大声问道:“又有什么怪事发生了?”
戴友龙身体一颤。转身苦笑着对赵范说:“大人,这回可真的是有大麻烦了,四艘已经着火的船,本来已经有三艘扑灭。但还有一艘却不知何故炸开,飞出地火焰将另一艘船又再次引燃……”
赵范定睛往河里看去,一艘船被炸得分成了两段,正慢慢沉没。旁边地另一艘。也在烧成黑色的舱板处吐出火舌,船上的人正用脱下的衣服向起火处扑打。忽而,一人挥动手大叫了几句什么,船上地人丢下手里的物事纵身跃入河中。须臾,那船的中部爆裂,喷出一团大些的烟火,然后,船身在强光闪射中断成两截。一个个布包飞出地同时,和刚才一样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
林强云正是由于听到了城南的响成一片的炮声。估计先行的船只出了问题,这才忍痛放弃了继续轰击贼兵,失去一次消灭李蜂头大量有生力量的大好机会,匆匆下令往城南这里赶。
转过了运河的弯道,他就从千里眼内看到自己的先头船队出乎意料地靠于南岸,而不是按自己地吩咐在北岸,或马上进入扬州卸下城内急需的粮食。
再行近一点。可以看到好几艘船都起了火,水战队员们都在奋力扑救。其中有一艘船地火势已经很大,眼看是不能及时救熄,不由急得直跺脚,骂道:“笨蛋,蠢猪,火势这么大还不赶快离开,万一船上的火药爆炸了,你们……唉,快点跳下河呀,一时半会冻不死人的。”
半里远的距离,任凭林强云怎么大喊大叫,也没法让着水的船上的听到那怕是一点声音。就在大家都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着火地船毫不留情的爆炸了,正处于中间的十来个水战队员当时被炸飞,其他位置的十多人不是被震落水里,就是倒在船板上。
有好些飞出去的粮包、破船板,带着散落的火星和火焰,掉在靠得较近的另一艘已经没了明火的船上。只见那些木板一沾到船上,烧黑了的船又忽一下被引燃,片剂间就烧出一大片火头,看来船上的人是没法救了。总算这艘船上的小队长知机,马上下令弃船逃生,这才使三十余位水战队员在火药被点燃爆炸之前跳进河中,得以逃出死神的魔爪。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强云向阴沉着脸,手举千里眼站在身旁观察的陈君华惨然发问:“到了我们自己人的地头上,还受到这么大的损失。战船、粮食、武器都没什么,可我这数十个水战队员,数十条人命呐……”
陈君华放下千里眼,拍拍林强云的肩膀沉声说:“强云,镇定些,再大的事也不要慌乱。为叔看到城下的官兵阵列里有不少死伤,估计是被我们那些船上的子母炮击毙。很有可能官兵与先行的水战队起了误会,以致出了这么大的事。且先忍耐,问清了情况后再作区处。”
林强云的情绪平静了些,再次举起千里眼向城下的官兵阵中看了一下,对陈君华说:“叔,我看情形有些不对,地上有火把,弓箭手们的箭上还有物事……哎哟,是布帛之类的东西……我们的船一定是被这些官兵用火箭攻击才起火的……”
陈君华也看到了林强云所说的情况,觉得不能不小心些,大声叫道:“升旗号并灯笼传令,各船做好防箭准备,小炮在船头架设,没我的命令不得动手。”
天色渐渐暗了,灰蒙蒙的夜色里林强云的船也到达这一段河面,先停在南岸的十三艘船一见帅船上点亮的一串灯笼,在各水战队官长高叫准备战斗的命令声中,立时起了一阵骚动,取出绳索水桶放于顺手处,收集盾牌、木板以备防箭,装上子炮调炮架瞄准。
宇文金山的船在一位哨长的指挥下,调过船头迎上了林强云的座船,将宇文金山抬到林强云所乘的船上,于局主和随军来的郎中去为宇文金山治伤时,把情况仔细向陈君华禀报。
准备战斗的命令声也隐隐传到运河北岸人们的耳中,顿时引起已经还过魂来的制勇军一阵骚乱。
赵葵的运气很好,刚才的子母炮发射时,他正好策马跑到阵列地最西头。向边上地官兵们叫喊鼓劲。让他避过了一劫。
那一阵劈头盖脸落到阵列中的子窠爆炸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那时赵葵还仅是认为,他没料到这些会爆炸的兵器能够及远。以致使自己地军队遭受损失。
等到看清制勇军阵中所受打击,以及被炸裂城墙砖的情景后,赵葵顿时如遭电击般呆住了,发了好一会的愣后。方倒吸一口凉气:“好厉害的兵器……”
林强云地船队到达,赵葵是最先看清方条旗上写有“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淮东招捕副使”字样的人之一。这些字令赵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次自己真的过于鲁莽,把事情给搞砸了。心里急速地转着念头,寻思找个什么借口将事情推诿出去。
一千襄军出城到达运河边列队。赵范招呼赵葵来到身边,只皱眉对他说了声:“稍时你在一旁不可出声。一切让为兄来应付好了。”
赵不及与赵葵多说,林强云的座船已到面前。
林强云拱手方待出声,陈君华看他脸色不好,忙抢前一步,在赵范移动脚步时,抱拳发话:“请问,那一位是赵范赵大人。淮东招捕副使林强云请见。”
赵范走上两步对立于船头的陈君华、林强云拱手,目注陈君华问道:“本官淮东制置使、兼领淮东招捕使赵范。林大人一路辛苦了。”
林强云走上一步与陈君华平立,对赵范深躬施礼:“下官林强云,见过赵大人。多承赵大人下问,下官受今上所差,率道门护法军专程到扬州设坛祈安,并顺路带来娘娘由内库度支的五十万犒军橹钱。总算还好,一路至此从李蜂头叛军手中取回了湾头、扬子两镇,并击溃拦阻我军我三部共三万余人的贼兵,因时间仓促,没法进行清点向赵大人禀报,还请大人原宥。”
赵葵看到林强云果真是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年纪,圆脸无须,面貌平凡。此人既没穿官服,也没戴盔披甲,身上地武士服虽然是用上好的绸布缝制,但到处都是黑一块、黄一块脏兮兮地,令人很难相信此人会是名扬大宋的双木商行东主。
赵葵暗道:“看外貌衣着,哪里可能会是天师道的‘上人’,说他是个走江湖骗钱的神棍还差不多……不,说此人是个神棍还太抬举,其人根本就是混得稍好些的市井无赖一个。”
赵葵的疑心一起,顿时忘了赵范的吩咐,走上一步板起脸来问道:“这位年轻人,你旗上地字自称是‘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淮东招捕副使’,可有吏部颁付的告身以资证明?”
对赵范,林强云在没把事情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前,自是还须依礼予以尊重,他还要向其讨回一个说法来。至于其他的人么,若是没有今天死伤的百多水战队员,他也会客客气气地回以应对。
出发来扬州之前,林强云已经打听清楚,这里只有赵范一人的直徽猷阁官品为从三品,比自己的正六品高,其他再没有更高官位的人了。
这时知道自己的人到扬州城下后,根本就没一点差错,平白无故地损失了一百多人,两船两千余石粮食和十二架子母炮,还有其他各项要紧的东西,肚子已经快在被怒火胀破,那还会有好脸色。更何况,那位哨长又早一步到身后,向他指明了赵葵就是领军挑起事端的人,而且此人还摆出一副咄咄迫人的嘴脸向自己查问。不由得脸色一变,从怀中掏出卷在漆轴上的黄绫,以左手高举在头上,右手伸入衣内握住手铳朝赵葵喝道:“你是何人,敢在本官与赵大人说话之时插嘴?要求证本官的身份,赵大人自会提出,何须你这厮出来胡言乱语。滚一边去,别让本官看了你这副丑脸恼火,会忍不住拿你来出气。”
赵葵长得十分清秀飘逸,可说是美男子一个,年少时别人见了总要夸赞,大了也一直以自己的美貌自傲。自由军功入仕后也是由于父亲余荫受人恭维居多,一生人中有何人敢说他是丑脸,又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心想既是先前已经杀伤了其人的军士。自己地制勇军也被此人地护法军杀了不少。反脸为仇是迟早间的事,索性将仇结得深些也无所谓了。怒气上涌间不再多想,“锵”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向林强云一指。厉声骂道:“好贼囚,竟敢侮骂本官,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陈君华踏前一步。厉叱道:“大胆,两位招捕使大人面前也如此放肆,本帅岂能容你这厮乱来。”
赵范也着慌了,急忙伸手拦住乃弟小声叱道:“葵弟,不可鲁莽,待为兄查实了再说。”
林强云在赵葵伸手拔剑时迅快地退了一步,右手抽出手铳,指向赵葵的同时按下击锤。嘿嘿一笑,放大声音让尽可能多地人能听清自己的话:“好啊。想杀本官么,那就要看看你有没这种本事。君华叔,且先让一让,小侄要给这犯上作乱的无赖一点教训。”
陈君华知道今天林强云因为水战队的人到了扬州城下,于这么安全地方还在官兵地手里冤死了这么多人,心里实是气极,生怕他一个忍不住会对赵葵痛下杀手。温言相劝道:“强云。叔知道你心中为我们的水战队死难的弟兄难受,但也须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饶过他一遭。此人若再出言不逊时,就由为叔代你出手教训这无赖一番如何?”
林强云:“依叔所说的办就是,我们水战队那些战士没在和李蜂头的贼兵作战时受到什么损伤,倒是来以自己人的城下被心怀叵测的人给害死,他们真是冤枉得很呐!哼,稍时定要为他们讨回个公道。”
陈君华和林强云地话声虽然没有刚才般大,但也让站得近的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被林强云骂了,赵葵就气得要出手相斗,再让陈君华以不屑地口气连损带骂的说要教训自己一番,在襄军的面前可说是丢尽了颜面。猛一发力挣开赵范的手,跳前两步用剑向陈君华一指,厉喝:“你这狗才是什么人,也敢在本帅面前口出狂言……”
“哈哈……”陈君华也发怒了,向后一伸手叫道:“枪来。我陈君华纵横荆湖、江南四路十余年,在霸王枪下落马的贼兵大将、江湖好手不知凡几,想不到才数年没与各路的朋友们见面,今天倒成了人家眼中的狗才了。好,真是好得很呐。这位高人,陈君华不才,这就以‘狗才’之能向阁下讨教一二。请。”
一股狂猛地杀气随陈君华震撼人心的话声,朝丈五外的赵葵罩下,使他向后退了两步。
“请”字出口,陈君华从船头跃向与船面基本平齐的河堤,左手叉腰,右手长枪平指赵葵的胸腹。
“天,这人就是早年人称‘霸王枪’的陈君华?赵帅怕是……”
“唉,赵大人不合遇上此人,更不合没问清楚就骂出口,这下……”
襄军队里切切的低语声明显不看好赵葵,让他更是觉得难堪,欲待挺剑相斗,但从陈君华所发出的气势上知道自己确实不是此人的对手。
在赵氏兄弟后面与一众官吏们站在一起的赵胜、丁胜两人,本待稍后再与相熟的人见面的。此刻看到赵范在这种情况下一脸无奈的束手无策,相互扯了一下快步走到陈君华面前,向他行了个军礼,大声道:“末将赵胜、丁胜参见陈帅。大帅一向可好。”
陈君华脸色稍松,对单膝跪地的两人仔细看了一眼,抱拳回了礼淡然说:“两位将军请起,如今你我不相统属,不必行此大礼。”
有赵胜与丁胜掺杂其间,赵葵侧移两步避开陈君华扑面而来的压力,眼珠一转,没去理会陈君华,而是向还在船头的林强云大叫:“兀那胆小如鼠的乳臭小儿,躲在大人裆里做缩头乌龟……”
耽搁了一会,林强云左手举得发酸,也失去了耐性,没再理会赵葵,对赵范叫道:“赵大人,且先将此目无王法的无赖小人拿下,你再来查验本官的身份,然后进城……”
“气死我也!”赵葵一顺手中剑就冲上前。
林强云趁机将左手放下,抬起手铳咬牙骂道:“狗东西,你不知有什么倚仗,胆子真不小,连对奉了今上圣旨来办国家祈安大事的钦差,居然也不放在眼里。刚才无端对本官属下的道门护法军挑衅首开战端,杀了我数百兵卒,现时又无缘无故地拔剑相胁。想死还不容易,今天本官就成全你,也为我那数百兄弟报仇。”
“强云,不要杀他……”陈君华冲到赵葵身前遮挡。
“林大人请手下留情……”赵胜、丁胜抢前急叫。
“弟兄们上前保护赵元帅……”数十个襄军丢下手里的旗、牌等物,拥到最前面排**墙。
其他的襄军也蜂拥而上,列成盾牌、长矛防护阵列。
制勇军统制张青受伤被送入城中治疗,王栓一看河边的情况再次生变,也立即高声下令结阵自保。
盘国柱见情势不妙,挥动手上的小红旗,高叫:“传令,各船的弩手、子母炮、小炮准备,听令发射。”
林强云把手上的黄绫卷轴向赵范一晃,大声说:“赵大人,你就这样默许手下的军兵妄动,不想听听圣旨上说的什么吗?”
没等赵范回答,林强云对陈君华叫道:“君华叔,且回来船上,他们若是有谁敢先动手,我要屠光这些无法无天的谋逆反贼。”
赵范真没想到其弟赵葵会如此沉不住气,真要在这时打起来,是胜是败且不去说,首先遭殃的就是自己兄弟和这些扬州城的主要官吏和将军。即使有人能在这里逃得性命,此后的扬州城也因没了能现贼作战的将军而会很快陷落。
当下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向围在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沉下脸喝道:“来人,将赵提刑架回城去听候发落。众军听令,退回原位不得妄动。”
在一脸不情愿的赵葵被亲兵们拥走后,陪上一副笑脸对林强云道:“林大人,不是本官信不过,实是出了这些事后怕各军兵将不服,还请取出敕令告身一观,以免再起误会。”
林强云把黄绫卷轴交到盘的手上,从挎包里拿出吏部所发的敕令文书,让一个亲卫下船送到赵范手上。
此后,随着赵范发出的一连串命令,总算把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给缓和了下来。
等到林强云的二十八艘船由水门进到扬州大城安顿下来,向赵范等人宣读了圣旨时,已经是戌时末亥时初之间了。
当夜,林强云他们被赵范安置在大城中心偏北的市河边一个废置的瓦舍内驻扎,商定第二天将大内的五十万犒军缗钱移交给给置司。至于这次一起运来的三十万石粮食,赵范一时不敢提,林强云和陈君华等人也不说如何处理,只有留待以后再讲了。
扬州大城于五代后周世宗柴荣,和北宋初年李重进两次重筑,皆依托唐北三桥、中三桥和南三桥所在之河作为西城壕。///com///故大城内还大致保持唐代的格局没什么变化,自唐朝中叶坊市制度行将解体时期,因须得服从运河码头职能的需要,仓场、驿馆、市肆多濒城内官河两岸而设,依桥、道延伸。官绅民户的住宅和各种作坊也是自官河向两翼拓展,未受封闭坊墙和固定市场的限制,形成开放式的街区格局。
这里自隋以至唐,都是楚州运河边极繁华的客货集散地,最兴旺发达是在唐朝。特别是安史之乱期间,天下衣冠士庶多避处江淮间,江淮地区由于未遭受战乱,人户增殖,经济崛起,唐朝庭对东南八道供应的依赖逐渐加强,邗沟的漕运愈来愈频繁和重要。这就使扬州成为东南物资集散之地,终于发展成江淮间富甲天下的城市。那时候的扬州,比现时的三城大得多,人口也多了一倍左右。唐德宗贞元四年(788年),淮南节度使杜亚开拓疏浚城内官河时,就有提到扬州罗城“侨寄衣冠及工商等多侵衢造宅,行旅拥弊”。唐人还另有描写扬州市井繁盛的诗句云:“十里长街市井连”(张祜)、“夜桥灯火连星汉”(李绅)、“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王建)。
自唐宝历二年(825年)运河改由傍罗城东南城垣而行后,城内的部分设施慢慢被罢废,成了贫户、役工的临时住所。
赵范按林强云提出地要求。将这位招捕副使及随行地道门护法军等。安置在三元桥侧的旧三元瓦舍暂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赵范为了不再引发林强云的怒火,对其提出地要求几乎都是满口答应。不但派襄军将这里的三元码头清空,让船队在此下碇。
还付给了一支便宜行事的令箭,以使护法军次日能出城办事。
码头外有赵胜所部的五百军护卫,码头上则是护卫队自己派人值守。官河里征用了十余条小艇,分别给官兵和水战队作为巡逻之用。
若是今天扬州南城下不曾发生与官兵冲突地事故。有如此严密的防护,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了。但现在,陈君华可丝毫不敢大意,他从赵葵被架走时怨毒的眼光里,发现了危机,一时也没法佶计这种危机是会很快来临呢,还是要等到一段时间以后才会出现。总之,陈君华就是觉得有点不放心。这次随军所带的一百八十架子母炮、五十架小炮,所配的上万枚子窠及火药、钢弩、雷火箭等。无一不是别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的犀利兵器,绝不能有所闪失。
赵范一众官员离开后,陈君华向匆匆进屋走到身边的盘国柱问道:“情况怎么样,几位道长和那些大侠们都有什么话说?”
盘国柱先向林强云和陈君华两人施礼后,方回答说:“青云大公子和道长们要我转告,请局主和陈都统放心,他们会扩大搜索地范围。尽量寻找失踪者。并分头严密监那一段河面,一有发现就会马上到城下通报。还有,天松子道长已经绕道去城北,临行前交代说,明天一早,武将军的重甲骑军和随军前来地护卫队会由北水门入城,要我们做好接应的准备。”
陈君华喜道:“啊哈,武诚这家伙倒是真的赶来了。那没问题,天亮前我会带人去北水门,明天一定能接他们进城就是。嘿,多了武诚他们这些高手,强云,我们不但在自身安全上多了一层保障,诛杀李蜂头的事也更增加了几分胜算。”
“那么,我们留了多少人在南城值守,他们的兵器全部都登记过了吗?”林强云对留在城外的李青云和飞鹤子他们不太放心,夹在贼兵和宋军之间的交战地带,一不小心就会有生命危险。
“局主万安,在南城上共留了六哨人,其中有一哨是水战队地子母炮兵,已经把十六架子母炮搬运到了城头,一哨小炮队也带足了子窠,在子母炮的左右设了两个小炮阵。另外,所有弩兵及炮队的全部轻兵器、军伍用具都重新造了册,也三令五申地讲过了注意事项。”盘国柱把安排的情况都说出:“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将炮架好了,不论城外发生什么状况都能从容应付。南城头上的守将是陈都统的旧部、淮东军统制董长传,他保证说,没有接到局主或陈都统的命令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接近我们的炮阵。另外,护卫队的程逢将军要属下禀报局主和陈都统,无论贼兵从正面还是左右前来,都叫他们来来无回。程将军已经下了严令,无故要进入我们炮阵的人,不管是谁不听劝阻,一旦接近就拿下先行扣押,等局主和陈都统明天再行处置。”
陈君华:“好。从现在起,因身具武功的道长和大侠们不在,我们的船只这在码头也必须加强戒备,巡哨的人以一什为组,一定要同进同退,不得分散行动。你去传令,今天大家还要辛苦些,每次只能让一半的人歇息,值守的护卫队和水战队要严密守护,绝不能再让粮食和兵器有所损失了。待我们与本地裕福商行的人接上了头,将粮食和其他物资安置好后,方能进行别的计划。”
林强云在盘国柱走出门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问道:“国柱,我的那些乡亲在哪里,安排他们去歇息了吗?”
“咳,飞川兄放心吧,已经安顿好了。”罗运天在门外大声替盘国柱回答,然后又叫道:“就是没有人安排,我们也能照顾自己的。你忙完没有,我们可以进来说说话吗?”
林强云连忙招呼已经走到门边的罗运天等人进屋,让大家坐下后,笑着问道:“各位兄弟。感觉怎么样。今天我们与李蜂头的贼兵打了几仗,没吓着你们吧?”
黄家一位才十七八岁,叫黄铭地青年掩饰不住兴奋地心情,走上前拉住林强云的手摇晃。一脸稚气地央求:“这样打仗真好玩,只有我们打别人,贼兵连我们的衣角都碰不到。飞川哥,我想到你的护卫队当兵。你说好不好?”
林强云一怔,马上又沉下脸说:“不行……”
黄铭:“为什么啊?”
“铭兄弟,你以为打仗是那么好玩地吗,一个不好就会死人的耶。”林强云抬起头,对几位用热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家乡朋友说:“我们莲城六大姓地樟叔将你们交给我,是要让你们多增加些人生的历练,能建功立业当然最好,就是不能有多大的作为。我也绝不能让大家受到丝毫损伤。否则,我林飞川如何还有面目回去见家乡的父老。怎么能对得起莲城六大姓各位关爱我的长辈。去护卫队当兵学点东西,我可以安排,但想去打仗的事,那就不要再提了,我决不会答应的。等这里的事情办完后,我会带大家到山东去,看看能否有什么合适你们地事情。尽管去做。各位,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陈君华一脸正经地对几个年轻人说:“嘿,你们别看今天我们对付李蜂头的贼兵轻而易举,每次只用不到半个时辰,三下五去二就击溃他们。若是没有你们飞川兄弟经过一年多地充分准备,对上李蜂头的贼兵时,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就拿刚才与官兵起了误会时发生的事来说吧,我们的人死伤了一百多个,运粮食的船也毁了两条,还损失了差不多七十万贯银钱的其他物事。接下来给伤者医治,死者安家,打捞起掉下河去地各项要紧物事所要花的钱,还得用去数十万贯……”
罗运天看了同伴们一眼,见大家都对他点头,便函向林强云说道:“飞川兄,我们听你的,不再提参加打仗就是,到时候可别忘了今天说的话啊。”
赵范今天可是头痛得很,他也对赵葵的表现十分不满意,回到邗城的衙门后让人把已经睡下的弟弟找了来。
赵葵一进门就先开口问道:“怎么样,那林强云说什么没有?”
赵范把后来的事情说了,问道:“葵弟,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要这样对林强云的护法军挑衅滋事?”
“大哥,今天你也看清那商贾的所谓护法军,他们使出来的兵器,不觉得有些厉害得过了头吗?”赵葵不答反问,让赵范把注意力转移了,这才说道:“小弟得郑清之郑大人派人送来的密报,这林强云仍是史相公新认下的一个异姓侄儿,据说其人与史嵩之属下的孟珙交情极深,曾派人送去不少加了道法的箭矢给忠顺军,并还派有数十个教头去孟珙军中为其教授使用兵器、组阵作战之法。”
赵范:“即使真有这样的事,你也不必在这种时候与这位林强云翻脸,更不必挑衅寻出如此大的事故来,刚才报来的数目,制勇军死伤……”
“大哥,别说了。”赵葵苦笑道:“这些小弟都知道,但郑大人在小弟朝辞出京时有过交代……”
赵葵凑到赵范耳边说了好一会,坐直身体说:“若非郑大人、袁韶大人与范楷大人一同向今上进言,我兄弟哪里有领军到淮东建功的机会。”
赵范知道其弟说得没错,这时的丞相史弥远有病在身,眼看时日不多了。史党中的各个集团都在积极准备,为史弥远死后做好自己今后的打算。史党中共分为三个比较紧密的小团体,其一是以史弥远的侄儿史嵩之为首,赵善湘等人为助,是史弥远最直系的人员,但其势力较小,却有史嵩之这个领军人物掌握朝庭的动静。最大的一个团伙,就是以郑清之为首的集团,赵范、赵葵是这个集团的主干。还有就是薛极等人另成一帮的集团,他们没有兵权,内里的人也大多是人人切齿的“三凶”、“四木”之类的家伙。
这几个派系,薛极一伙无论在朝中还是军中,甚至于民间都是没什么市场的,可以忽略不计。主要的权力争斗是在郑清之与史嵩之两个集团之间暗中进行。林强云却是很不幸地在毫不知情下。被卷入这个权力斗争地旋涡中,以致在扬州这里遭受到护卫队、水战队自成立以来最大地损失。
赵范对赵葵说:“兄弟呀,不是为兄说你,今天的事对我们两人来讲。实在是凶险万分呐。”
赵葵:“这话怎讲?”
“你想想,若那林强云真要被惹急了,不顾一切后果的与我们闹将起来,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赵范抹了一把头上冒出地冷汗。口气中显出心有余悸的后怕:“总算他们死伤的人不多,还能忍耐得住……”
赵葵不服:“即使他忍不住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还真敢造反不成?”
“糊涂”,赵范轻喝道:“林强云才二十多岁,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容易冲动,最耐不得别人地挑拨。你难道没听见刚才此人所说要在片刻间屠光我们的狠话,我相信会真能办得到的。”
赵范放缓话语调说:“你这么快就忘了他们所用加了道法的兵器,刚才的情况你自己也清楚。为兄若不叫人将你弄走,说不定那时真会把我们兄弟和出城一万多人的命送在运河边上。就是我们能逃得命在。接下来只怕还是死路一条。想想看,如果他们用上那种会爆炸的物事对城墙发动猛攻,相信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把数丈厚的墙体炸塌,一旦李蜂头地军兵趁机发难,扬州陷于贼兵之手也还罢了,我们兄弟又能有几成生还的机会?到时候别说不能建功升转,还会因此而坏了郑大人地事呐。”
赵葵:“大哥。不管怎么说,总之我们不能让这林强云沾手刺杀李蜂头,这里的军功不能让此人得去一星半点。”
赵氏兄弟令人请来军器监簿、制置司参议官全子才等亲近人员,七八个人商议了好久,直至天快亮时方才散去。
夹城东面两里多不到三里,大城正北的四里左右,有一座当地人称为“鬼砦”的小山。说这里是”鬼砦”,一则这里确实是建有三个让死人寄屑的寮棚阴宅,而且山上到处是无碑的坟墓荒冢。
这座山占地的两里方圆内,是个除了送客死城内外乡人、无主尸体来此地阴差外,没人敢到的鬼蜮地带。胆大敢进到里面的人大都会见到有鬼物现形,或是受到不明物体的袭击,连专靠背娘舅打闷棍劫财谋生的小贼,案发受到差役追捕时,也大多不愿到此山中藏身避祸。
二十多天前,这个没人敢来的“鬼砦”来了一队步骑混合的军兵,他们于山坡上浓密的树林深处,搭起百余个灰褐色的桐漆油布三角帐篷安顿。
同是大年初三这一天下午,其中一个稍大的帐蓬里,六个人围着一个炭火堆团团而坐。
上首一人把头上的盔面甲向上翻起,露出脸的人,竟然是数月前林强云让他回根据地去的武诚。
坐于武诚侧边的一个中年道面带忧色,抱紧怀里的一个包袱说:“武将军,这事十分紧要,青竹师叔和两位安抚使都一再交代,务必要将这几个小瓷瓶完好无损地送到上人手中。他们说,整个化学道场数百人在等,要上人确认是他交代所制的物事后方能重新开工。若果上人真的还没到扬州,武将军是否能带人送贫道顺河而走……”
“不成,我不能拿这四百多骑军冒险。”武诚一口拒绝了人的请求,安慰他道:“奚风道长,我看你们几个人还是多等几天罢,再怎么急的事也不能拿大家的性命来开玩笑。何况这些物事既是必须得到局主的确认,想必也是极要紧的,在没送到局主手上之前,也绝对不容有失。”
山下西面一个宽四十丈,长里余有许多芦苇的小水泊,在芦苇里停着三十艘很宽的平底船,那一块岸上干爽的地面上还有数百匹鞍具齐全的战马。这些马可安静得很,只是静静地低头吃草,或不时走到水泊边喝上几口水。
看管马匹的几名护卫队员互相嘀咕,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人向同伴道:“我说伙计,那些蒙古鞑子对养马确是有其独到之处呐。你瞧,这些马经鞑子们诸般做作后多么安静,这么多集在一起也没什么嘶叫。”
另一位操江南口音的人接上山东人的话说:“那是当然地了。山东你也不想想啊。草原上除了长些草外什么也没有,鞑子们又不会种田耕地,产不出粮食来养活自己。局主说过了,鞑子主要是靠放牧为生。没几手放牛牧羊养马地绝活,他们吃什么,哪还不活活给饿死?”
山东:“兄弟说的是。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局主会懂得这么多啊。连鞑子的事情也一清二楚,又知道留下那些鞑子不杀,利用他们的养马术为我们所用。”
“局主就是局主耶,你道谁都能当局主地么?”江南口音一脸自傲地说:“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地当得了局主,如何能管领双木商行和我们那么一大片的根据地。等着看吧,今后我们根据地肯定还会不断扩大,人丁也会不断增多。大伙的家人也会越过越好……”
“咳,现在我们的家人过得够好地了。更好的日子不知是怎么个好法。”听得心动,参与谈话的人又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护卫队员探过头小声发问。
江南口音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好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回听得小应都管说,以后不但当官的,连细民百姓都会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
“哎呀。楼上楼下倒好明白,‘电灯电话’又是什么物事啊?快给我们说说好么……”
几个人头碰头的讲说,声音忽大忽小,也不知他们最终得出地结论是如何。
这个水泊南端有个刚好能过平底船的小水口,出这个水口往东走不到四里能进入楚州运河航道,往西则可通六里外地瘦西湖,来往十分方便快捷。
附近的十多个小村的人都已经被强迫迁入大城临时避贼,村民们空下的房屋,则被武诚带来的五哨护卫队装扮成农户村夫占据,严密控制了这十多里方圆地面。
前些日子,就是上月的十四日和十五日,武诚率四哨新组建成的重甲骑军两次出战,帮扬州守城地宋军解去两次危机。让武诚和只经过短期训练的重甲骑军有了极大的信心,只因这些骑军与李蜂头的贼兵相比,人数实在太少了,没有其他兵种的配合,将会有很大的折损。武诚也清楚,组建这支重甲骑军可花去了根据地的大量人力物力,使得铁工作坊的好些重要的工作都停下,全力以赴地用去两个多月的时间才配好全部盔甲。此时能让自己带到准东来,一是张国明和沈念宗受不了纠缠,二则他们也着实担心局主会在此地没有强力的后援,才勉强答应的。只是他还不知道,十五日那天他们在城东出击贼兵那次,正好救了淮东提刑赵葵的一条命。
半夜子时末,大城北墙上有人用火把在城头画圈,连着在好几处地方作同样的动作,直至城外也有人用火把画出圈子,城墙上的人方悄然退去。
次日一大早,在一片茫茫的轻雾中,大城北水门外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三十艘挂有“宋字白云旗”的船只。这些带有高宽篷舱的船一到水门外,城上的人就高声发问:“是武将军到了么,陈君华在此相候。”
“哇哈,大帅起得好早。”
蓬舱内钻出一个全身包裹在油米黑亮盔甲内的武士,翻起护脸板,拱手对城上高叫:“末将正是武诚,奉张、沈两位安抚使大人之命,前来扬州局主和陈帅帐下听令,请开门放行。”
“陈大帅,山东化学道场奚风,奉张、沈两位大人和化学道场主持青竹师叔之命,专程送来急件要呈与上人。”
原在北城上值守的是襄军统制于俊,天亮时听得部下来报,说那位昨天进城的护法军元帅,持了制帅赵大人的令箭带兵强行占据水门。一时慌了神,急急召集一千多襄军赶往水门内的旧码头。刚跑到码头外,他一看前面的军伍,马上停脚站住,倒抽一口凉气向后喝叫:“你们在原地不得妄动,待我问清究竟再做主意。”
于俊走到码头近前,向一位外围站哨的兵卒惊疑不定地探问道:“这位兄弟,请问你们这是……”
一位年轻将军越众而出,笑嘻嘻地直到于俊面前。向他拱手施礼。取出一支令箭交给他查验,态度友好地说:“道门护法军元帅陈君华,在此接本军后到的军兵进城,这是制使赵大人地令箭。怎么样。将军看这支队骑军还不错吧?”
“是,是,确是不错。”于俊把令箭递回,眼睛盯着还在陆续由运河地船里上到码头。排成整齐队伍的黑甲骑兵。听着“铿锵”声不绝,于俊脸上的颜色忽青忽白,艰难地吞下口水出声问道:“将军是说……这些……这些骑军也是道门护法军的人马?”
“那是当然。”年轻将军向在远处探头观望地襄军扫了一眼,问道:“于将军是带人巡城么,小将不敢耽误将军的公事,告辞了。”
于俊回到自己的襄军队中,派人去邗城将情况向赵范、赵葵禀报,自己则约束队伍让开路。看着陈君华带领护卫队和黑甲骑军扬长而去。
眼见护法军的队伍走得看不见了,于俊拍拍前额自语道:“上月在城西和城南对李蜂头贼兵攻击。解了我们两次围地肯定是这队黑甲骑兵。唉,昨天赵提刑好在没与护法军的人再打下去,否则怕是会死得很难看呐。”
林强云招呼武诚和各人坐下,吩咐大家不要靠得太前后,慢慢解开包袱,打开箱子,小心地在碎布间取出几个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瓷瓶。向奚风问道:“就只有这八个瓶子吗?”
“正是。”奚风逐个接过瓶子,一个个指着上面的记号解释说:“青竹师叔怕弟子会出事,故而只在瓶子上做了记号。上人请看,这是用师叔他们将胆矾置于加了密封盖和导管的瓷钵中,外头生了炭火煅烧所得。”
“这个瓶内,则是把硫磺和硝石放在一起煅烧得到的。”奚风拿起第三个瓶子,轻轻放到桌上:“这个则是另几位师叔做的,他们将铁矿碎石,装于盆中用水淋湿放在太阳下晒,经数月后,再以上人所教的秘法提炼出一种黑粉。然后,又依照青竹师叔炼制胆矾之法煅烧而得地毒液。师叔试过后说,这三种物事的毒性都极大,落于麻布上片刻间就能蚀出一个洞。那日弟子亲眼得见,一位师叔不小心沾了点在手背,立时就皮焦肉烂,厉害得紧呢。”
林强云将三个瓷瓶外面地封蜡录去,用一根钢针把瓷堵头挑出,将内里的液体分别倒入三个茶杯中。逐个杯子看了一会后,凑上去用鼻子闻了一下,笑着说:“好,好得很啊,接下来我们有办法做成真正的……哎哟,现时可不能说出来。你们知道么,这三种毒液全都是腐蚀性极强的硫酸呐,如何会不毒呢。不明白什么是硫酸?哪也没关系,只要知道这东西极厉害,千万别让它沾到皮肤上就可以了。告诉你们吧,我曾经看过有人为了报复,将这么大一杯的硫酸泼到别人脸上,将好好的人变成了一个会吓死人的鬼物……咳,中毒地人治好后,白天不能出来见人,夜深人静时才敢出来走动,有一次他看到自己的脸,也被那丑陋的面孔吓得受不了,最后跳入深潭里自杀了。”
武诚和盘国柱一听到林强云说得这么厉害,原本想走近来看看的,马上后退了两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齐声惊道:“阿也,这等毒物也炼制出来,那不是会害死好多人么?!”
林强云正色道:“会不会害人,这就要看此物是在何人的手里了……”
陈君华沉声道:“强云说的是,如此厉害的毒物在我们的手里自然是会十分小心谨慎,但落到歹人之手,却是会酿出大祸来的,故而所有知道的人都必须严守机密,千万不可外传。”
林强云本来想把硫酸会吸水的特性讲给大家听的,但一转念又觉得没有必要,向奚风道人问道:“那么,其他的几个瓶内又是些什么,你干脆一并说出来好了。”
奚风应了声“遵命”,一边拿起瓷瓶,一边说:“这是从猪寮所取土中炼出的物事,这个则是从马厩土中炼的,还有这个,是从牛栏土中炼制的。这三种物事炼出后,青竹师叔不明所以,故而也须得上人以无上法道加以确认是何物。有了上渝后方敢大量去取土炼制。”
林强云呵呵大笑。将三个瓷瓶全放到一边,想了想后吩咐盘国柱道:“把这三个瓶子拿去放好,要怎么做我会另外交代。”
再转向奚风,指着箱子说:“里面还有两瓶。你接着讲。”
“是。”奚风这次显得更加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慢慢取出一个瓷瓶,看了一眼上面的符号,神色凝重地说:“这是青竹师叔反复交代。不能让别人听到地物事,上人看……”
“君华叔、武将军留下,亲卫把住房屋周围,不得我地许可,任何接近不听劝阻离开者,格杀勿论。”林强云心中明白,既然道士们制出了硫酸,那就一定也根据自己所说的方法将硝酸制出来了。说不定连雷汞也有了呢。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最为重大的机密。当即就下达了格杀令。
“上人,这个瓶内地,青竹师叔说是由那三种毒液中的一种,配以硝石溶解后,用秘法制成的另一种毒液。”
奚风的语气有点颤抖,没再去拿最后一个瓷瓶,只是畏缩地指着箱子说:“最后一个瓷瓶中地物事。青竹师叔交代旁人不可去动,非得要上人行法后方可移出箱子。师叔说,他和上月故去的青叶师叔依上人所教之法,用水银等物制成了那瓶内的物事。可是,青叶师叔后来没按上人吩咐,背地里与他几个徒弟一起又炼出了好些……只因没戴着上人所绘的符录护身,因而……因而……青叶师叔和二位护法弟子被此物炸开而身亡,另有六位师兄弟被烧伤。青竹师叔请上人对他这个化学道场主持处以应得之罪,师叔说这都是他的错,有任何处罚都甘心领受,绝无怨言。”
林强云知道自己果然料中了,确实是已经制出了雷汞,只不过在制作中出了事故,还死伤了十多个道士,心里也是不太好受。沉吟了一会,问道:“是这样啊,照这么说起来,张山、张河兄弟已经把温度计也做好,并给了你们化学道场使用,不然怎么能把这些物事制出来呢。”
“什么温度计,弟子不清楚。”奚风想了想说:“不过,张管事确是于前两个月来过道场一趟。弟子听得他和青竹师叔说,这几件东西难弄得很,既要等到冬天守候在水盆边,静待盆里的水开始结冰,又于同时须煮出一锅滚水才能将什么度数刻上去。”
林强云:“唔,这就是了,他们兄弟倒也记得牢,结冰是零度,在海边的开水是一百度。行了,全部情况我都知道了。你能走的话就尽早回去道场,告诉青竹,不论是猪、牛、马厩或是粪寮内地土都可以炼出同样的物事,不必另外分开,能做出多少就做多少。还有,不光是草木灰,另外还要尽量多寻一一去购买些桐油饼……就是榨过桐油地那些渣饼,将其敲碎烧成灰后,也能与草木灰一样——甚至比草木灰更好一一制出我们需要的物事。把这几句话说了,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再有,这种会自己炸开的物事暂时不做,其他的毒液多做些不妨,等我回去后再讲向各人清楚,应该如何操作才能安全制出材料。就是这些,去吧。”
奚风临走出门前,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说:“是了,还有一事是青暄师叔交代的。他让弟子告诉上人,那种叫什么‘磷’的物事,依照天松子师祖所授之法,并按上人地吩咐,已经做成了。不过,张管事送来的水晶瓶及水晶管经火烧过后破裂不能用了,故而做出的还很少……”
林强云:“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武诚盯着林强云,看他搓动双手,小心地拿出箱子里最后一个瓷瓶,有点担心地问道:“林公子,你不用画符作法护住自身么,不会有什么事吧?”
林强云微微一笑,录去蜡壳慢慢拔出木寨,再把一张纸放在桌上,开心地说:“放心吧,只要小心些就没事。看,瓶里的这些灰色粉末状东西,就是我所需要的宝贝,现在终于将它弄出来了。等着吧,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做出真正的快枪,还能将各种炮的子窠做成不必再点引线就可以爆炸,到时候无论是火铳还是大炮,发射的速度都会比现在快得多,威力也大得不可以道理计。如果青暄道人真的把,红磷,也做了出来的话,我们可是大发喽。”
林强云走到陈君华和武诚中间,俯下身躯指着桌上的灰色粉末,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吗,有了这种叫做‘雷汞’的物事,我们的火铳,装上子弹后,基本上一扣悬刀就能发射,再不必接二连三的搬动击锤打了几次后又换子弹,也不用担心会有打不响的臭弹。若是再加上有了‘红磷’,我们除了用弩来发射的雷火箭外,还能多出用手也能拉掉一根弦扔出去就会炸的‘手榴弹’,以及我以前给你们讲过的,人一踩到便爆炸的‘地雷’。”
“啊!局主若是真的多做出这些兵器,那不就能纵横天下,立于不败之地了么。”武诚站起身,慢慢向桌前走,嘴里说着话,眼睛盯住纸上的那些灰粉。
看到武诚好奇地伸出手,林强云急叫:“小心,千万别去动它,一不留神手脚稍重些就会起火的。”
平山堂西面四里左右有一个茅司徒庙,神异之事层出不穷,只要奉上足够的香火钱,所求大都能如所愿,据说十分灵验,故而香火极为旺盛。一年到头都有当地的扬州人和附近数百里方圆的信众到这个庙内烧香许愿,庙里的三十余个老少道士个个被养得脑满肠肥。
今天已时,茅司徒庙的主持庙祝六灵上人迎来了一位贵人,只要招呼得好,这个庙里又将增添为数可观的香火银钱入袋。说不定在这位贵人得了天下后,六灵上人还能弄个国师、天下道门总领之类的高位坐坐呢。到那时候,别说是些少金珠银钱了,嘿嘿,就连现今执掌道门大权的那个什么“上人”林飞川,也得乖乖地听任自己使唤,其人得自前辈上仙的诸般道门法宝,那些“照妖镜”、“万花筒”、“诛心雷”等也得归于自己的手上,自己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道……啊,得道怕是没那么容易,成就半仙之体却是大有可能的。
六灵上人神态恭敬地陪着贵人专入庙中,一路胡思乱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其他的几位老庙祝看得皱眉不止。///com///
由六灵上人他们几个位高的道士相陪,带了一大群兵将走入庙中的贵人,竟是这次起兵反宋的贼首李蜂头。
昨天在城南的接连失利,让李蜂头觉得极为窝心,昨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夜都没睡着,今天起来后精神显得很不好。倒不是李蜂头心肠软了,为昨天死去几千军兵心痛。
而是他被傍晚那一阵冲着自己来,劈头盖脸落到前后左右的霹雳天雷给吓住了。这种明显是从十多艘小船上发来的雷霆可真够厉害的,那股刺鼻的怪样味道,呛得人连气也喘不过;那种震耳欲聋的猛烈声音,直到今天还让他觉得耳内“嗡嗡”直响;那种血与肉、断体残肢和各色物事横飞乱溅的惨烈景象,至今还在眼前不住晃来晃去。
那些霹雳天雷若是击到自己的身上,任你是统领数十万大军的元帅,还是据地数十州的一方霸主,同样是个身裂骨碎的下场。一想到这些,李蜂头身体一抖,高挺的身子朝下一缩,似是准备躲避什么。昨天傍晚要不是刚从牢里放出,被召到军前效用的李英拼死护着他逃命,说不定他这位大帅在昨天就会去与阎王爷攀亲了。
李英和另一个叫李平的两个人,原先都是金国的山东胥吏,他们自李蜂头聚众起兵为母兄报仇、抗蒙自保时起,就觉得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人生。追随这位大帅的身后竭力辅佐。二十多年来出了不少主意。并写了不少文字,被李蜂头视为心腹。
不过,李英地运气不如李平,绍定元年李蜂头回军楚州时。怪他与杀死儿子和小妾地王义深同谋,将其投入楚州大牢中关了三年,直到最近方由李平向杨妙真说情放出,发配到李蜂头身边听用。
今天一早。李英看到大帅精神萎靡,突然想到左近有一座极灵验的茅司徒庙,便劝说李蜂头到这个庙中进香,求取神灵指示今后的休咎。
李蜂头兴冲冲地带人来到茅司徒庙,在六灵上人引领下,依道门规矩行乖咖仪,焚香祝告。没想到等了老半天,坐于神位上的那位司徒老爷却是毫无反应。别说是显现出一星半点地神迹了,连微风也没见吹过一丝。
六灵上人直到李蜂头脸色变得难看。其他的庙祝扯其衣袖提醒时,才回过神向四周打量。他发现好几个另安排有专职司务的年轻道士,还被李蜂头的亲兵们堵在大殿外头不得进来。这才想起,刚才因为听说李蜂头要来进香,慌忙中忘了交代下去,叫小道士们将一体事务准备好后,先一步进入地下地密室。等到李蜂头来了后。这几个要做鬼作怪的小道士,却再没法像以前愚弄那些村夫农妇般,可以在别人到大殿之后才从容下去密室弄鬼了。
密室的入口有两个,一是庙里上下都知道的,在神像的背后,要进入大殿才能下去。除了大殿之外,另外还有一处密门可以由主持居室下去密室。不过,照惯例那个密门是只有主持自己和两个高位道士才能行走的,别人不能走,知道的人也没几个。六灵上人自己也不清楚,有否告诉过这几个道士,或者有机灵点的曾发现过这个秘密,会从哪儿去地室,解开今天地困境。
李蜂头开始还静静地跪了有一剂时辰,然后不耐地抬起头四处张望,没看到传说中的异像出现,沉下脸对六灵上人发问:“怎么回事,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个……这个……”六灵上人张口结舌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战战兢兢伏下身,吞吞吐吐地回道:“怕是司徒大……神……神没在此地,不……不能即时显灵罢……请大帅再稍等片剂,说不定大神马上就会回来。”
六灵上人一边说话,一边拼命向被挡在殿外地几个小道士打眼色,要他们赶快想办法进入地下的密室。
很可惜,没人能领会主持庙祝眼色的意思,只是对他使出的眼色干瞪眼,现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几个小道士又何尝不急呀,只是身侧有贼兵用明晃晃的刀剑押着,稍有移动就遭人喝骂。他们实在是没法避开这些尽责尽职的贼兵,连想偷偷溜到一旁走掉也不可得,又如何能躲过别人地视线进入戒备更加严密的大殿,绕到神像后进入密室呢。
李蜂头耐着性子再等了一剂,心里却是越来越烦躁,近年来何曾有人敢让他这个统兵数十万的大帅这样干等,到哪里不是好菜、醇酒、美人?
想到醇酒美人,李蜂头没法再等了,阴阴地笑了声,偏头对高高在上的神像咬牙道:“好妖神,敢是成心戏弄本帅……”
六灵上人慌忙上前一步,躬身细语道:“大帅不可亵渎了神灵……”
李蜂头闻言大怒,猛地转身抄起铁枪,戟指上面的神像喝道:“亵渎神灵?胡说,本帅到此进香,是给这厮天大的面子,他竟然敢私自外出对本帅不予理会。难道你这姓茅的老儿做了个小小的司徒,成了神后也来欺侮本帅不成?”
李蜂头一脸不忿地转向几个老道,骂道:“牛鼻子们,若是还没神迹出现,本帅管教你这小小庙堂化成一片灰烬。”
李英一见事情不妙,忙上前扯了李蜂头一下,附耳小声嘀咕:“大帅不可毁庙,若要出气,将这茅司徒骂上几句也就罢了。想来定是大帅威仪所致,他这个小小的神祗不敢与大帅朝面吧。”
李蜂头被李英这样一说,觉得这话十分有理,一定是茅司徒这个小神不敢与未来的真命天子相会。一时间火气稍敛。
但此行的目地没达到。这口气是无论如何要出地,当下再不多话,纵身跃起挥动铁枪朝那座上的神像猛击过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大响,比常人高大了一倍的茅司徒神像托着物事的左臂。被李蜂头一枪下去击得粉碎,露出几根竹骨。
在神像被铁枪击中地同时,李蜂头看到这上了油漆的泥胎眼里射出两道光芒,这两道眼光直照到自己的脸上。亮晃得花了眼一时看不到身外之物;而且,在眼花的前一刹那间,他似乎还看到泥胎地头上流出了好些汗水。李蜂头闭眼躲避强光,心里暗暗叫苦:“这回怕是真个得罪这个小毛神了……”
李蜂头睁开眼时,人落于神案上,已经能看到物事了,他注目认真一看,泥胎头上确是有水流下。但又似乎不像汗水,流出的其实更像是这个泥胎的眼泪。李蜂头一怔神间。抬头再仔细看去时,泥胎脸上那些不知是汗珠还是泪水的物事,被飞扬而起的泥尘盖上了一层灰土,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得分明,依痕迹判断,这些水珠确确实实是从泥胎的眼眶往下流出的眼泪。
“天,果然有些奇怪。不可再损毁这里的物事了。”李蜂头心中大为吃惊,慌得没敢再细看究竟,一转身跳下地,急声向手下大喝道:“取五十千铁钱与此地地庙祝,我们回去。”
李蜂头的话声才落,“刷啦、刷啦”地细微声,时断时续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挂在殿内各处的帷幕无风自动,茅司徒神像前的神案也开始发出杂乱的怪声,并抖动起来。
“天啊,受伤的神祗发怒了!”明知地下密室里没人操控机关的六灵上人和几位老道惊叫出声,招呼李蜂头:“大帅还是快些离此回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小道们可是担当不起呀。”
李蜂头此时既是见着,也听到了异像,心里更是懊恼,情知此行不但没得到神祐,可能还会生出祸事来。回平山堂地一路上,他便有些晃晃忽忽,总有一种不妥的感觉,到了彩帛搭起的帅帐坐下后,心神更是不济,挥手让手下全都退出。
迷糊间,彩帐门向两边掀开,一个高有丈二,面目模糊的金甲人,左手裹了伤巾,大步走至案前,右手指向额头厉声责问:“李全,你好不晓事,何以出口伤人,又毁我金身。好,好,好。你且记着,今日伤我,他日死时变如我也。”
李蜂头与金甲人怒目相对,抡动铁枪抢前相博,喝道:“放你直娘贼的狗臭屁,本帅今日叫你这贼囚先死于铁枪之下。”
金甲人哈哈大笑,右手取出一个铜锤,朝左手上的一支凿子击下,一道闪电由凿尖射出直击到铁枪上,铁枪在这瞬间也被闪电击中化为黄白色的烟,轻风一吹便飞散开去。左手酸麻不能抬动,那金甲人又要再次以锤击凿。李蜂头吓得魂飞天外,再被闪电击中怕是连命也没了,当下转身掉头就跑,金甲人则在后面大声喝叫狂追。
不知跑了多久,李蜂头自觉脚下越来越是不济,后面的喝骂声也渐渐到了身后,眼看那金甲人的闪电就要及体了。偏偏在这要命的时剂,李蜂头的脚下一沉,低头看去时,只见自己双脚步踩在一片泥沼地上,数道闪电齐齐击中左臂。
李蜂头大叫一声跳起身睁眼看时,这才发现自己伏在帅案上睡着,枕在头下的左手臂却是又酸又麻地难受,肘关节处的麻筋也痛得他冒出丝丝冷汗。
“惨了,那金甲人一定是茅司徒的化身,托梦来向本帅报断臂之仇……”李蜂头又惊又怒地暗自骂道:“茅老儿,你且等着,待本帅取下扬州后再来和你这小毛神算账。”
在李蜂头去茅司徒庙的同时,派去扬州大城南面那个锐角地块上收尸的一队贼兵里,有三十个穿着蒙古袍服的人夹杂在其中。一个为首的中年男子在其他二十多人的护卫下,在整个三角地面上东走走、西看看,不时还用别人听不懂的话语和身边的交谈。
“普扎尔,你对昨天这里发生的事怎么看。”中年男子目注连着的几个土坑,走近前蹲身用手去量每个坑地深浅和大小,嘴里发出地问话声让离得稍远些的人就听不清楚。
“长上明鉴。这太可怕了。难道说加了道法的雷火箭真有这样厉害么?我刚才粗粗的算了一下。光是这一块地方死掉地人就有差不多三千多近四千人呐。”普扎尔是个满面虬须的粗壮汉子,脸上皮肤极为粗糙,布满了一脸的皱纹和风霜之色,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到底是三十呢还是已经五十岁了。但这种又黑又粗地脸。却能让有经验的人看出此人是久处于塞外苦寒之地生活的人。而且,此人的相貌也绝非汉人,肯定是塞外的蒙古人或是契丹人,再有就是金国未开化女真人。
这位长上是个北方的汉人。姓宋,名焕通,早年是金国北京路义州(今辽宁义县)人李守忠的部下。正大四年,也即是大宋宝庆三年(1227年)李守忠奉蒙古人之命,于率军救援洪洞之时被金军俘获,押送到汴梁处死。此后宋焕通便归属到中都的蒙古人麾下,这次也是奉了蒙古人之命到李蜂头军中作为宣差,其任务有三。主要是监视、劝说李蜂头不得叛蒙,并借此探清赵宋朝地动静。再就是受四路工匠都总管侯瀚请托一一也可以说是命令。要他将李蜂头与宋军作战时双方所用的兵器情况,探查清楚后向其报告,而那位普扎尔就是候瀚派来地一个百夫长。
宋宣差沉吟了一会,断然道:“普扎尔,这事十分紧要,你须得立即派人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向候总管和斡陈那颜元帅禀报。不得有误。”
这一天,李蜂头派往西面去拦阻淮西军的田四,也在一大早得到了瓜洲湾、扬子桥昨日被宋军占领的消息。暗自思量了一番,与几个亲信权衡了利害后,觉得自己这一万多军兵绝对不是宋军的对手,急匆匆地率军从七里沟往扬州方向撤回。
田四的贼兵大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队穿着宋朝服饰,数约两百余人的小部队悄悄进占了七里沟。这支小部队人数虽是不多,但行动可不慢,不消两刻时辰便成功地封锁了七里沟内外。这个原有八十余户人家地村子,由于田四所部军兵在此地驻扎了二十多天,所剩的人已经没几个了,这伙人很容易就控制住大局,并在一户姓巩富民被抢劫一空的大院里安顿下主要人员,设立了临时指挥部。
午时正,巩家正厅里有十一个人围住一张方桌进食,主位一个黑脸上长满小疙瘩的红须大汉端起碗,左手分开胡须,将大半碗酒倒入嘴里,叹道:“辛苦奔劳了整整三年半的时间,本王还是一事无成,眼看复国之事遥遥无期,我李昕怎么对得起夏国李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呐……”
这位自称本王的李昕是李睍的堂弟,四十多岁的样子,身体极为壮实。李睍于宝庆二年登上西夏王位后,对自己的这位堂弟封了个西平郡王,专管派出各路细作探察金、蒙、宋等国的动静。到了宝庆三年,那西夏王李瞩于六月正式向蒙古投降。但李睍又于献上降表给蒙古的同时,下了一道密旨给李昕,要他收集西夏残部,积蓄力量等待自己的命令伺机复国。
可惜,那李睍当时并不知道成吉思汗已经于七月初就死于六盘山,在到灵州去朝见铁木真时,被蒙古元帅脱栾扯儿必杀掉了,并还杀了李睍带去的全体族人。此后,西夏的细民百姓,特别是党项族人,也被蒙古兵大杀特杀,几乎人种灭绝。
西夏国从国王到百姓得到如此的结局,真是够惨的了。这个国家自雍熙二年(985年)李继迁袭取银州叛宋自立以来,到宝庆三年已有二百四十三年的历史。倘若从中和三年(883年)拓跋赤辞受唐僖宗的任命,充当定难军节度使时算起,它的历史就是三百四十五年。倘若只从“赵”元昊(李元昊)称帝的景佑五年,或者说宝元元年(1083年)算起,它立国也有一百九十年之久。
收掉吃剩的饭菜后,随侍的人为他们倒上滚水,众人正襟危坐没开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昕。
想到祖上的往事,李昕垂下头,悄悄擦去流出的眼泪:“想当年。我开国大帝景宗(李元昊)四方征讨。极盛时土地占有二十二州,子孙,没能守成,到如今落得国破族灭之境。”
“王爷不必伤心,现今还不是心痛地时节。”一位五十余岁地文士捋动项下的羊须。慢声细语地凑近李昕劝慰道:“大王子不是传来口信说过,扎古、阿西和雅莫鲁三人已经投入了双木商行,现时为临安林家大宅的护院都头么,或许我们可通过他们为引。与林飞川接洽商谈,购取‘轰天雷’、‘雷火箭’等兵器。”
李昕到底是个心有大志,要做大事的人,听了文士地一番话后,情绪很快平静下来,抬起头沉声道:“各位,你们都是我党项族中仅余的有志之士,今天正好十四路的首领有一半的人到此聚会。请大家先说说各路招集人马地情况。”
坐于文士边上的一个大汉先站起向李昕拱和施礼:“禀报殿下。臣嘉宁军使司总管,现已招到了七百余勇壮族人。由属下的副手率其至大沙堆西北的沙漠边缘集训待机。由于各事都还须准备,臣下也不敢增加人。若是殿下起事,还可立时募集到五千左右其他各族敢死的勇士。只是,我们除了人手不足外,兵器也是极少,仅有不到三百把的刀枪。此外,我们既无弓箭。也没几匹战马,就以我们那里来说,食物也是缺得很。属下想,如果再不增加兵器和粮食,起事时光凭这数千赤手空拳,且训练不足的乌合之众,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夺取宥州……”
听完全部人所说的情况后,李昕与文士对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失落地颜色。好一会后,李昕才向文士问道:“曹军师,依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要如何进行?”
文士曹军师也是党项族人,原名拓跋辛勒,自西夏灭国后学着汉人的样取曹为姓,以求在蒙古兵地刀下自保免死。此时站起身环视了一遍,缓缓向众人说道:“以现今的情势来说,我们所能招集的人马确实不多,这七路总共才有不到三千。按此看来,其他七路的情形应该相差也是不大,合起来不会超过七千人。但这七千人马却是我们的精锐,一旦起事复国,他们将会是我军中的各级将官、兵头。”
一人插口道:“军师,蒙古人可是歹毒得很呐,不但将散落于民间的兵器全收缴运去他们国内,连百姓家地所有铜、铁日用农具等也收缴一空。叫我们空有数百个匠人,也没法制出所需的兵器。”
李昕:“大家也别光说蒙古人歹毒,他们再毒也只有为数不多的数十万人。不知你们可曾注意到没有,在我们西夏境内的蒙古人并没有多少,只是几千人而已。既便他们数年前大举进攻,灭掉我国时,来的蒙古人也不过十万上下,其他的都是别族的降军。所以,我说蒙古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死心塌地为蒙古人出力作伥的家伙……”
“王爷,静塞军使司总管到,说是有急事禀报。”李昕的话被匆匆走到厅门的一个壮汉打断:“因随他来的还有三十余宋军细作,臣不敢放他们进村。”
“先把钦苏喇叫来。”曹军师皱了皱眉,迅快地下令:“让人严密监视那些宋军细作,并向村外周围两里派出哨探,一有不对立即吹角示警。”
不多一会,个子精瘦的钦苏喇一阵风似的冲入厅内,抓起桌上的一个碗,大口喝下已经冷掉的水后,抹了下嘴叫道:“痛快,总算能见王爷和各位同袍了。”
钦苏喇向李昕躬身施礼后,回头朝厅门看了一眼道:“臣今天在路上遇到双木镖局的人了,他们说其局主林强云已经到了扬州……”
“啊哈,这么说你带村外的那些宋兵,原来是双木镖局的镖师呐。”李昕见钦苏喇点头表示说对后,高兴地看曹军师一眼,乐呵呵地吩咐:“快,将他们请进来。”
曹军师举手加额,笑道:“天助王爷,天助我大夏,省去许多曲折。只要通过双木镖局的镖师与林飞川朝了面,相信用我们得到的这些消息能换得他的好感,说不定会愿意将兵器卖与我们。”
没过多久,钦苏喇将双木镖局的三十余人带进这家大院。竟是纪积厚和庄仲武他们。
“请。纪师傅、庄将军,这边请。”钦苏喇伸手朝厅门虚引,嘴里说着客气话:“我家主人请二位进厅一述,确实是有关乎贵镖局地大事相告。”
“各什成自卫圆阵小心戒备。任何人不得进入房屋。”看清这里地人不似李蜂头的贼兵,好像对自己的到来也没什么敌意,而且他们只有刀剑等近战的兵器,纪积厚还是小心地让部下们做好准备。一边将手铳地击锤压下。向钦苏喇回应道:“好,这位大哥请先行领路,我们这就走。”
在林强云和陈君华、武诚等出南阊门去指挥打捞昨夜沉船处的子母炮时,邗城内的赵范赵葵兄弟也得到了于俊派来之人的禀报。兄弟俩向来人仔细询问,弄清早上由北水门进入大城内地骑军和步军也是只有一千多人后,都一齐松了口气。
赵葵“哈”的一声笑道:”天意呀天意。林强云这商贾若是早二十天到扬州,说不定我赵葵在上月十五那天会亡于南阊门外呐。”
赵范问道:“咦,兄弟此话怎讲?”
“大哥忘了么。上月十五我们与李蜂头贼兵在西门外大战,双方是个不胜不败之局。”赵葵脸上似笑非笑地说:“后来我不是又到城南。调集人马试图将退回城东的贼兵打个措手不及的,没想到李蜂头早有防备,倒让这贼子反过来弄得手忙脚乱。那天若不是城东来援的贼兵后阵大乱,我早死于李蜂头枪下了。据城上东南角的守将禀报,贼兵就是被数百黑甲骑军冲突而大乱的,而且还死伤了不少人呢。”
赵范:“这么说来,早一天的十四日。也是因为有这队黑甲骑军出现在北三桥外,向贼兵们进行攻击,我们在城西才不不大败而归地了?”
赵葵:“正是。”
“葵弟,这就是我们的不对了。”赵范正色向赵葵说:“昨日与林强云地冲突,还可说是出于误会而生,只要将事情说清楚就可以的。如今,我们却要打主意暗中对其不利,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林强云的护法军也曾救过我们几次,何况此后还要与李蜂头的数十万贼兵……”
赵葵:“咳,大哥呀,我们仅是想得其手中那些能战的军伍,要取得他们所用的强弩等兵器而已,又没有要对这商贾本人有什么不利,何来过分之说。不管怎么说,我都要为所部的襄军想办法,无论如何必须弄到林强云那些护法军所用地强劲手弩。若有可能的话,还得搞清楚这又是商贾又是道门之人的小子,他究竟是使了什么妖术在兵器上,令得所发的物事有恁般威力。”
赵范凑近乃弟耳边小声细语,赵葵听得连连点头,良久方罢。
赵葵小声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会吩咐他们小心行事,务必将其秘法弄到手中。嘿,只要这些物事的制法和符录等一到手,何愁史嵩之他们不乖乖地……”
“军器监簿、制置司参议全大人请见。”外面的高叫声打断了赵葵的话。
赵范连忙向走到门边准备禀报的亲兵吩咐:“让全子才进来。”
半个时辰后,赵范、赵葵和全子才三人带了亲兵,出邗城直趋大城。
林强云和陈君华到达南阊门外的运河边时,这里的打捞工作已经开始了好一会了。
“重赏之下有勇夫”这话说得丝毫不假,在这样的冰天雪地的寒冬下水,虽然并不要求有亡命的勇气,却也不是一般水性好的人所能办到的。但由于护法军所出的赏钱实在是高得令人心动以外,那下水劳作的人可以用得到的赏钱按市价购买粮食的诱饵,也使人没法拒绝。
想想看,只要你会潜水,不管你是否能找到河底的厚铁管,一天就能得到三百铁钱,还提供一种能驱寒保身、像水一样清的烈酒,让下水的人不致被冻病。三百铁钱全部用于买米,按裕福米面铺的现价,可买到两斗五升白米,五口之家可食五天饱饭。平常,也许在很多人眼中,三百铁钱和二斗五升米并算不得什么,有钱人家打发上门求乞的穷亲戚怕也不止这么一点。可就是在年前。大城内已经有人饿死的情况下。二斗五升米就实在是能保命得生地宝贝了,只要是会潜水又觉得自己有把握抗冻地人,无不争相要得到这份赚钱的工作。
实际的情况还不止此,据说河内共有十二个通孔的大铁管。和一百二十个尺许长地厚铁筒,只须找着铁管和铁筒,并将绳子绑上让人将铁件拉起,那就能得五缗铁钱。或者是四石多的粮食了。四石多米粮,在这乱世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活命口食呐!
有些会算的仔细想了一下,也不由得为这个什么道门护法军地大手笔给吓了一跳,只为区区一百多个铁管、铁筒,能花去上千石粮食的,别说是大富人家了,就算是官府,恐怕也得好好地掂量掂量呢。
“局主。我们的各种子窠经过昨天的一路打下来,用掉的数量太多了。”一位专管兵器的军吏匆匆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报告说:“昨夜和今天属下去各部盘点了一下,带来的五千五百枚子母炮子窠还有一千零二十余枚,五千支雷火箭仅余一千不到。只有小炮队的子窠还比较充足,用去一千五百左右,剩下三千四百多个。”
林强云:“知道了。”
陈君华有点担心地问:“强云,子窠用掉一大半,我们接下来怎么打算?”
林强云笑笑说:“有个数量统计。自己心中有数就行了。昨天听他们说宝应、高邮两城都还在宋军手中。我想,此后若是不必用子母炮攻城地话,少一些子窠也没很大的关系,接下来我们可以省着点使用。”
盘国柱匆匆走近,小声报告:“局主,我们派去和裕福商行联系地人回报了,届字号下属乙丑曾昂是总管事,正带人将船上的米粮搬入他们的仓房。曾管事说,接到宝应的信鸽传书,根据地于武将军之前,还另外派了一位叫纪积厚的小队长带一小队硬探到扬州附近,一直没有得到他们的消息。他怕我们的人会出什么事,请局主多加留心。”
“唔,知道了。”林强云吩咐说:“你传话下去,叫所有人都注意,只要发现他们这一小队人,立刻就回报,并通知纪积厚,让他和硬探们马上到扬州来听令。”
“且慢。”陈君华叫住盘国柱,对林强云说:“强云,若是没什么要紧地事,叔看只要确保他们安全无碍,不妨让他们自己决定去向。仅三十个人的硬探,到了扬州城内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是在城外李蜂头军左近活动更能对我军有所帮助。”
盘国柱也插言道:“是啊,武将军也留了一哨人在那,鬼砦”为的就是暗中侦查李蜂头军的动静,局主还是让他们留在城外更好。何况,军中的硬探跟山都他们学过山野里潜踪匿身之术,起的作用怕是我们全军都没法比的。”
林强云:“那好,找他们后必须马上补充干粮食物和用掉的箭矢等,并让他们一定要保护好自身的安全,千万别莽撞行事。”
“哇,找到一个铁管了!”运河里传来一阵欢呼声:“这边也找到一个,是还有架子连在一起的。”
“局主,赵范他们也出城来了。”林强云听到盘国柱的声音一惊,回头朝城门看去,看到守在城门边的护卫队不敢拦阻,马上扯了陈君华一下:“君华叔,我们过去把赵家兄弟引到另外的地方,别让他们打搅。”
“正是,别要李蜂头的贼兵来搅扰时,我们的子母炮、小炮等一发射,他们出于好奇要去看让人为难。”陈君华比林强云还急,迈步就走。
林强云和陈君华大步迎向赵范,露出副可亲的笑容叫道:“赵大人,下官还以为您昨夜过于辛劳,没那么早起来呢。刚准备稍时去邗城相约,到三城的各处走走,把设坛的地点定下后就可设坛,择日为国祈安了,没想到会在此处见着大人。现时反正没什么事,不如请大人一起去走动一下,将坛址选出来如何。”
赵范有点疑惑:“那……你这里打捞的事……不怕李蜂头的贼兵过来捣乱么?”
今天的赵葵虽然脸色不怎么好,但他倒是老实得很,只是默默地跟在赵范后面再没出头寻事。
林强云和陈君华见这赵葵沉着个婆婆脸,自也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理都不理他,只顾上前和赵范打招呼。
陈君华一把挽起赵范的手臂,“嘿”地一声豪笑道:“没要紧,让孩儿们自去打理好了。哼,李蜂头的贼兵么,若是昨天还没吃够苦头死够人,让他们再来尝尝味道好了。我们走,先把圣上交代的朝庭大事办完再说。”
陈君华临走入城门,还没忘记向在门洞值守的一位部将下令:“李将军,等下若有贼兵到来,必须等我们下水打捞的人全部退入城中后方可关门,不得漏掉一个。”
“末将遵令。”李将军李叔临是和陈老拐一起投入双木商行的飞熊山十勇士之一,拱手送林强云、陈君华赵范等入城,一边说:“请局主和陈帅放心,属下保证护卫队的战士一个不缺,招募来的百姓也会完好无损地拿到工钱回家与其亲人团聚。”
赵葵也不想再与林强云、陈君华打交道,带着自己的护卫留在城门边不走。他看到运河里有两各半大的船停住,水中三四十个人上上落落。一时也弄不明白昨天的两条沉船中有什么紧要的物事掉下河去,想过去到河边看看情况。没料到才走了十多步路,却被警戒的护卫队员把话说得恭敬客气,但毫不留情的拦住就是不肯放他们到河边,连想走近点也被婉言谢绝。
即便这样,赵葵也还舍不得就此离开,依然带着数十名亲兵赖在城门附近留连不去。
昨天南城外一战,把张友、刘全两个贼营捣毁了部分,迫得李蜂头这两营的人马收缩到后面,暂时不敢露头。
可运河里喧哗吵闹的人声和公然打捞沉船的行动,还是惊动了相距两里外的贼兵。刘全与张友两个吃了大亏的贼将,只是派人远远的察看,并没有来搅七搅八。而在城东南角立寨的贼兵,则先派出数十个人探头探脑的窥视了一番后,从营中出来了三队人马。这些贼兵每队约有五六百人,先行的两队行动快速,分别绕开河岸似是要迂回包抄,另一队则走得慢腾腾地,沿河岸直向运河打捞沉船处行来。
稍后不久,这个贼营中又出来两三千人马,在离南阊门东面两里左右上船过河。
站在南城楼前朝城外观察的程逢,是个壮实的山东汉子,老家是在泰安州(今山东省泰安市)的莱芜县,他的村子紧傍在牟汶水边。///com///
他的家乡倒是没受蒙古鞑子的掠杀,只是被李蜂头的贼兵光顾洗劫过几次。其实,真正说起来,李蜂头贼兵杀的人虽然没有像蒙古鞑子般多,但对细民百姓的残害相对来说,也是相当大的。程逢的大哥、大嫂和父亲,就是在与抢牛的贼兵撕扯时被杀的。当时,程逢愤然杀掉两个人后亡命出逃,后来投入张仲富的飞熊山立足,与那里的义军一起抗蒙御贼保家。
前年,他们和陈老拐一起护着灰熊山的妇孺南逃,二十个勇悍的弟兄最后只剩下十人。去年投入双木商行回到山东后,除陈老拐外,他们十个人都因富有战斗经验而成了护卫队的步军部将。
见到东南角的贼兵营中出来几股人,程逢嘴角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举起他的宝贝千里眼,看清贼兵队里没有弓箭手,不由得小声骂道:“狗娘养的东西,你们是既怕死又托大,这一点子人就想来老虎头上拍苍蝇。想来你们昨天没吃到大餐,等会子送几个黑馒头给你们尝尝鲜好了。”
在靠东面的小炮哨长匆匆走来,向程逢请示:“将军,东南角的运河上有十余条船装载贼兵,似是想要渡河。我们是否可以调十架小炮再往东一点,多过去一二百丈设阵,在他们渡到北岸集结。人群最密的时候进行轰击?”
程逢向哨长问道:“你们的小炮可以将子窠射到多远。准头怎么样,射出十发子窠有多少枚能打中预定地目标?”
哨长沉吟了一下,回答地口气不怎么肯定:“禀将军,现时我们所用的小炮。一般能射到四十多丈,最远的也不过五十余丈。至于准头么,那就难说得很了,运气好时能准确地击中目标。有时却会偏离目标两到三丈。总的来说,准确击中目标地机会只有大约是一成多不到两成,比子母炮十发能打中三至四发的准头差了不少。局主说了,这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小炮管与子窠配合得不甚精密,既会漏气导致射程不够远;子窠与炮管的间隙太大了些,又使子窠会偏移所致。局主还说过,回到山东以后,如果工场里做出了,车床,。就能将我们地小炮做得好些,说不定能将子窠打得跟子母炮一样远呢。”
程逢:“既是这样。那就不能将小炮分散使用,让贼兵们全都过了运河,走到我们炮阵的射程内以后再集中发射吧。”
运河南岸的贼兵渐行渐近,已经进入子母炮的射程了。
在程逢身后静待的水战队哨长,举着千里眼问:“将军,要发炮调试了,如果将贼兵放得太近的话。有可能会有个把子窠落入运河中,伤及我们的自己人。”
程逢还是第一次指挥炮战,对子母炮的性能并不是十分了解,他可不是州愎自用地人,连忙向年轻的哨长请教:“这位兄弟,能跟我说说原因么?”
“是,将军。”哨长放下千里眼,躬身回答:“属下使用子母炮也才数月时间,据朱将军教授炮技时所讲,子母炮地子炮和母炮接口处不是那么严丝合缝,漏出的药气有多有少,所以射出的子窠也就有远有近,并非每个子窠都能打在同一个地方。而且,朱将军还提到过,若是炮阵前有自己人时,子母炮的发射距离最少也须在九十丈左右。再近,万一子母炮的缝隙稍大,子窠达不到我们瞄准的地方,落下后就容易伤着自己人。”
程逢这才明白指挥炮战也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容易,里面地学问真是大得很。当下便对哨长下令:“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人,你再用心教,一时半刻也学不会。这样吧,本将军把这次炮战的指挥权交给你,要如何发射你直接下令就可以了。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遵命。”哨长两眼放光,激动得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属下……一定不负将军所托,保证用最少的子窠把贼兵击……退。”
哨长行了个礼匆匆跑到后面,大声下达作战命令:“每架子母炮各射一发,调校好子窠的落点,权当给李蜂头的贼兵们先送上一点薄礼,警告他们一下。”
赵葵远远张望是看不到运河里发生了什么事的,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一段不长的河里肯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内,决不甘心就此一无所获的离开。百无聊赖中,信步朝运河岸边走去,试着看看在宽大的河面上能否见到一星半点。
相隔半里余,距离太过远了些,除了河里的人头时沉时现外,只是依稀发现有不知大小轻重的物事从沉船处被捞起。心痒痒的赵葵还是和城门边所能看见的情况相差不多,非但没能看到捞上船物事是什么,连形状都不清楚。
“大人,有贼兵从北面过来,相距一里多不到两里。”亲兵头目脸色有些不正常,语气显得有点紧张:“河对岸似是也有数路贼兵向这一带运动,我们还是回去城内罢,迟了恐怕不及……”
“轰,轰,轰……”城头的发炮声与河对岸的爆炸声,让赵葵更加不想离开这里。
他昨天与护法军相抗时,站在对敌的立场上,差点就与制勇军士卒般的,身受裂体断骨之厄。紧接着,又被毫无地位可言,仅凭着一点臭钱巴结上史相公而坐上高位的商贾,而且还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林强云给臭骂了一顿。身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他赵家的子孙绝不能就此放过。那种窝囊的感受,真的是刻骨铭心,此仇不报非为赵家地人子。
此刻。有这么好地一个没有什么危险。又可以亲眼目睹的机会,自是要认真看看。以便将来有一天,再次与这该死的铜臭小人对上时,能提早想出稳妥的方法。报这受辱之仇。
赵葵昨天受惊过度,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正好借此时机要在一旁冷眼瞧瞧,这些能爆炸地物事。威力如何,怎样使用。
“走,我们上城去看看。”只能见到河对岸的十多股烟尘升起,没法看清被打击的贼兵有什么变化,赵葵决定到高处观望。他招来几个亲兵头目聚到身边小声吩咐:“你们分出几个机灵点的,到那些护法军设阵地地方去,一是仔细看好他们是怎么样将爆炸物发送到城外,二则去和护法军的士卒打打交道套交情。试着探些口风,把情况摸得越详细越好。”
赵葵对这种被人拒之门外的感觉十分恼火。心里也在暗暗后悔昨天的所作所为,假如自己能与这铜腥乳臭集于一身的商贾虚与委蛇,现时就不会弄得这样上下不得了。他表面上不紧不慢地朝城内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斜道。
斜道,是从城下到城头的道路,每隔五十丈就砌有一条。方便军兵的上下和搬运守城器械、材料。
上了这条斜道往右,可以通行无阻地到南阊门城楼;往左,是朝城东的去路,但被一道竖起地布幕挡住视线。
“站住!”刚通过淮东兵的警戒线,才走出十多步,赵葵被一声厉喝震醒,抬起头不解地朝前看去。
十个武士装束地护法军士卒,平持手弩,成横排拦在三丈外,每具弩槽内各有三支光闪闪的利箭。一个兵头大声道:“这位大人,要去城楼请走那边,勿再靠近本军阵地。”
“怎么,除了城楼外其他地方我家元帅不能走么?”前面带路的一个亲兵沉下脸,还待迈步前行,却被那兵头的喝声止住:“且慢,请出示通行关防。”
亲兵喝道:“你是何人,任何职份,报上名来,竟敢拦阻赵帅巡城,我们没有什么通行关防……”
兵头根本对赵葵没有半点尊敬,不悦的的沉下脸,满不在乎地大声说:“我?本人乃护法军一个小小的什长,没必要报名与你。你们若是没有林大人和护法军陈元帅地关防,定要走过这里也行,缴出你们的兵器,蒙上眼睛由我们护送经过。”
亲兵变色,压住满腔怒气试探着问道:“你们要人家元帅和随从缴出兵器,还要蒙上眼睛由你们押送过去,有没有搞错?!”
“不错。”这位兵头的口气强硬得很,声音也大得能让在斜道上的准东军听清:“任何非本军的人要过此处,都得照此办理。否则,按擅闯军事重地窃取机密先行拿问。”
“我却是不信,你们难道还敢真的对我们动手不成……”亲兵有赵葵在身后为自己撑腰,毫无惧色地再次举步。
“看清脚下,再前行一步越过那道白线,就是强闯禁地,现时会吃皮肉之苦,稍后将有囚牢之灾。”兵头垂下手弩,左手指向数丈外被捆住,按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提出警告:“别说我们没有提醒你,看看,那两个不听劝阻硬闯的人,就是你们的模样。”
赵葵和亲兵们看到被两名护法军士卒按于地上捆绑,痛苦地扭曲着脸的两个人,正是早他们片刻上城的两个亲兵。
“程将军有令,城下的贼兵快到了,再有人敢于在此吵闹,于临敌之时搅乱军心者,格杀当场。”这里起了争执,又有十来个护法军的战士走出布幕,提着手弩走过来。其中另一个兵头大声喝令,举起手弩对赵葵一伙人虎视眈眈作势欲射。
赵葵明白,昨天杀伤了护法军数百人的仇恨,已经深种在这些人心中,这种由仇恨筑起的高墙,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化解的。更何况自己也根本没有向那商贾小人示好的意思,不必去向人低声下气。这些护法军此时会提出警告,已经是看在同处一个危城的情况下,留给自己几分情面了。在这贼兵即将来到城下的紧张时刻,还在这里妨碍守城,这些人可能真会对自己这二十多人痛下杀手。借机报仇泄愤。在二十把手弩攒射下。不死于当场就算是天大的运气,死得冤枉不说,死后还要背上别人加给自己地什么罪名。
“回来,我们从另一条斜道上城。”赵葵叫住领头先行地亲兵。转身朝城下走去。
多走五十丈算不了什么,这口气却实在是难以下咽。赵葵绕道走上另一边的城头,两个上城的斜道间的城墙全部被护法军占据,设了他看不清。即使是能看清也不懂地什么阵法。这里也和刚才那边一样,只能走一边,护法军的战士在淮东兵之后,还另有一道警戒线,再过一点则是用草草编就的竹篱笆遮挡视线。远远透过篱笆的缝隙看去,城上地护法军阵内似是有不少黑色的圆柱斜竖于地,数十个人围着那些圆柱来回忙碌。
河对岸的贼兵在受到子母炮的轰击后,已经停住不再向岸边迫近。只在离岸数十丈处驻足观望。
东边已经过了河的贼兵的队伍,距城墙三四十丈慢慢地由东向西走。朝墙的一面有大盾掩护。城上的弓箭可以射到,但对持有盾牌地贼兵来说,杀伤力实在是有限。守城的将领们极有经验,并没下令射出制造不易且存货不多地箭矢,只是放任贼兵沿运河北岸朝西而行。
官兵没对贼兵进行打击,并不代表护法军就会让他们这样平平安安的走过去,危及到在运河上的护法军和潜水的民夫。影响打捞工作的正常进行。
赵葵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找到一个能让他看得稍多点的大裂缝,运足了目力,从这个缝隙中看到篱笆内里,似是有一人举着什么物事朝城下看,并不时侧头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话。另有一人则高举红色地三角小令旗,不住地挥动左手,好像在大声喝叱发令。
赵葵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些或站或跪,还有匆匆走到一处去了什么物事又回身,双手扶握放于圆柱顶端的护法军战士。只见高举三角红旗的人将旗朝下一挥,那些个圆柱下几乎在同时冒出一股淡烟,手扶圆柱顶的人,双手朝下一按后,迅快地蹲身闪避。然后,一连串几乎听不见的轻微“通通”声响起,每个圆柱顶部似是有物闪动了一下,喷出一股更大了点的白烟。
“搞的什么鬼?!难道说……”赵葵既看不清,也想不明白,这些所谓护法军到底要做什么。
心念才动,眼角的余光看到城下的贼兵队伍内外,也和昨天自己所带出城的制勇军阵列一样,炸开了十多股烟尘,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也传入了耳鼓。
这下,赵葵总算没怎么费力就看清了城下的情况,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轻轻拍了几下胸脯。
赵葵默算了一下,这些护法军射出了三次的兵器,大约每间隔五至六息时间便能发一次,每次都有十多近二十股烟尘爆起。最早一次约有六七处是在贼兵队伍中炸开,第二发则增多到十余股,最后贼兵一乱,十有八九都能击中四处奔逃贼兵了。
目力所及,每个在贼兵中爆起的烟尘,都有数量不等的人伤亡。
赵葵向挨在身边的亲兵问道:”昨天我们对上的就是此等物事,假如时间稍长一点的话,你们看出城的五千制勇军,最后能有多少能生还?”
几个亲兵脸色发白,你看我,我看你的摇头不好回答。
赵葵眼光离不开城下的景象,看着连续不断的爆炸,轻叹道:“你们不说,本帅也知道答案,以此刻城下的情况来看,昨天出城去的五千制勇军,若是连续受到这样的打击,能有一半的人逃得性命就算万幸的了。唉……”
一刻时辰,赵葵也没再去算护法军发出了多少次兵器,只是看到城下正面的贼兵,往他们的来路溃逃,片刻后便走得无影无踪。硝烟散去后,入目是剩下一地尸体、鲜血,和为数不少,正在爬动挣命的伤兵,死伤的起码有六七百人。另外,运河里也浮满了尸体,数量似是比岸上的还多了不少。看来,这一次贼兵的损失,连溺死的一起算上,占了他们总数的四至五成,多达一千四五百人上下。
想想昨天的情况,再对比一下贼兵所受地打击。就让赵葵惊出一身地冷汗。
昨天他带出城的制勇军阵列。护法军的兵器只是发了一次,当着的仅是其中地少量,片刻间就死伤两百多兵卒。
而今天,接连一刻时辰的轰击。三千余贼兵被炸死的六七百,跳入结有薄冰河水里溺毙的也近千,能逃到贼渡河位置,乘船回到南岸兵营地不足一千五百人。
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就打胜仗的效果。城头上的守军没有像以前一样欢呼,只是痴痴地看着城下那些只能挨打逃命,毫无还手之力的贼兵们发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惧感觉,许多带兵的将领也和赵葵一样扪心自问:“如果我遇到有人用这样的方法攻击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将领们都无奈地摇头,或是苦笑,没人能想出办法,也没人肯定地对自己说出他们地答案。只是酸涩地看着城下、运河里的尸体不言不语。
这天,林强云和陈君华拖着赵范在大城内转了一圈。又去夹城走了一下,最后到邗城,把那赵范赵大人累得腰酸背痛,都没选中他认为合适地设坛地点。
“赵大人,既然扬州三城内没寻到好地方来设坛,我们就只好到城外去找了。”林强云难得有人陪他到处游逛,心情十分愉快。笑眯眯地对赵范请求:“明天还请赵大人再辛苦一天,一起先去东面走走,再不行的话,我们后天到城北,大后天到城南、城西,总得寻到有灵气之地来设坛才好。你说是不是……嗳,赵大人,你怎么了?”
城内这二十余里路走下来,赵范已经半条命了,再要去城外陪这个来此游山玩水的商贾走上几天,这条命是铁定会送在此人手上。可他有圣旨在身,办的又是国家祈安的大事,却又是怠慢不得的呐,不陪着一起走实在是找不出理由啊。
“哎呀,邗城内还有一处地方,那里极具灵气,一定能让林大人看得中。”赵范猛然想起有一个地主没去走过,顾不得身上的酸痛,急声对林强云叫道。
邗城西南角地观音山,建有大明寺,林强云选中了与平山堂一沟之隔大雄宝殿西侧的一块台地作为祈安坛址。这里,透过林木树隙,能隐约遥望到直线距离一里外的平山堂。林强云让亲卫们掩护,背着赵范偷偷用千里眼看了一下,可以看到平山堂外贼兵的走动,甚至见到有两三个女子漫步于山路上。
而赵葵一直在南城上呆到日落西山,方回到邗城的官衙,与赵范打来全子才等人,一直商量到半夜,方才各自歇息。
山都昨天与林强云纠缠了好久,方向恩人讨来一件差事,就是去探查李蜂头的下落。
李蜂头具体长成什么样,这里的人没一个能说得清楚,就是贼兵中没见过其真面目的人,也说法不一,没一个准数。不过,李蜂头有一个特征是众所周知的,那就是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但对林强云来说,仅仅少掉一根小指就认定谁是李蜂头本人,这还远远不够。他所担心的是,万一没把人给认准,被李蜂头逃掉了,那么这次所做的大量工作,损失掉的人员、弹药,花费的银钱就得不偿失了。
从临安一出发,直到昨天为止,林强云都在与天松子、飞鹤子这些道士,与李青云带来的侠客们商量,但都没有想出什么稳妥的方法,能在必要时把李蜂头的身份确认。在这种情况下,林强云只好同意山都的要求,让他独自一个人行动,去查找辨认李蜂头的真实身份。
昨天到达扬子桥后,林强云总算答应了山都的要求,到扬州的三角地块发炮击溃了贼兵后,马上便让他独自一人上了运河左岸,趁乱潜行往他认为应该去的地方。
通过一路捉获贼兵招供的线索,山都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认准后面那伙人的去向,在荒野避开散逃于各地的贼兵,东绕西转的走了六七十里,于天色将亮时来到司徒庙下山的大道附近。
“六师弟,你能不能走快些呀,要是师叔入夜时等不到人,我们就会有苦头吃的。”路上传来的话语声很大,气冲冲地显得极不耐烦。
声源距山都这里地大道只有四五丈。前后看清没人。山都窜到路边一块大石头外蹲下,将披风一翻盖在身上。
“三师兄,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六师弟喘吁吁地埋怨:“从村里将人掳来,你只背了半里路。其他走过的六七里全是我背着走,怎么能快得起来呀。”
从微弱的晨光里可以看到大道的转角处走出两个人,前面一个甩动手里地树枝,后面一个背上有个大布包。甩村枝的人身着两截村夫装。昏暗的光线下能大约看到他脸上的笑意:”耶,我们不是说好了地么,下手掳人是我的事,你则负责将人背回庙里。嘿,今天这个小娘子可能还是个原装货色,不知供师叔们受用后能否轮到我们尝尝……哎呀……嘶,好痛,谁用泥块扔我?”
“三师兄。你怎么了?”落后了十多步的六师也是村夫打扮,他紧走了几步。低头看着路面行走,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发问:“这里又没别人,谁会闲得没事来打你?”
三师兄看背着一个大布包的六师弟,估计不可能是他捣的鬼,揉着额头上的疼痛处,朝四下张望:“怪事,我们那些师兄弟中谁会到这里来和我们开这种玩笑。好在扔来的是泥块,若是石头的话,怕是连头也会打破……哎哟……”
三师兄揉擦额头地手背重重地挨了一下,这次可不是击中后散开的泥块了,而是一块两指大地锐石。这块石头把三师兄的手背刺出一个洞,痛得三师兄鬼叫连天。
六师弟一怔神间,头上也被什么物事重重地击了一下,两眼一黑便滑落倒下,他背上的长形布包也在其倒下的同时,被一条黑影接住抱走。
黎明前的天色越来越暗,低下头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路面了,三师兄雪雪呼痛间,忽然觉得周围静得出奇,不由得转身朝后看,嘴中叫道:“六师弟,我们快走,回去把情况向师叔说了,定会让作弄我们的人吃个大苦头。咦,六师弟,六师弟你在哪儿?”
刚刚还在与自己说话地六师弟没有回答,这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鬼物到此作祟么。
想到鬼,三师兄浑身爆起无数的疙瘩,“沙沙”声响起,有物从前后左右向身边靠近,游目四顾却没见物体。一阵阴森森的轻风吹过,把身上由于急走而冒出的汗水一下子全部吹干,同时冷气也从四面八方往身体内猛钻。
三师兄“锵”一声拔出松纹剑,左手捏出降妖诀,脚下踏出七星步,嘴里喃喃念出一连串的驱邪咒,心里逐渐安定了些。
“叮”,右手的松纹剑猛然一震,一股大力将剑从手中向外扯出,悴不及防的三师兄长剑脱手飞落三尺外,“当啷”一声掉于地上。捏着降妖诀的左手不知哪个指尖也有物击中,入心入肺的疼痛让三师兄几欲昏倒,叫出一声“有鬼”后,再顾不得六师弟的死活,撒腿朝山上就跑。
冲进半掩住的侧门,再奔百十步就是挂有符录旗幡的侧殿,三师兄一入侧殿门内,看清数尺大的旗符录,快跳出胸腔的心总算慢慢安定了些许。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跪到供奉的神像前,喃喃小声祝告:“三清天尊、四大天王、五方谒谛,弟子此行虽说是有违道规之举,但却是受师叔所差,不关弟子的事,要怪就请去怪师叔好了……”
三师兄的话还没讲完,头上“噗”的一声,又被击中一下,这次没有在庙外时般的疼痛,但受到的惊吓却是更甚。到了庙内那物事还追上来作祟,这就不是妖邪鬼物那么简单了,铁定是巡行于各处的五方谒谛。对着上天的神祗,他不敢再说话,只是颤抖着伏下身,抽泣细声暗哭。头上“嗡”地一下,他就瘫下地去。
不知过了多久,三师兄迷迷糊糊中听感到有不少人奔入偏殿,随后被人抱起。
再过不了一会,庙里有人向主持报告今天有贵人来进香,六灵上人匆匆吩咐几个弟子几句,呼喝全部道人取出各项物事,准备迎接贵人的到来。
不久,一条黑影随着进入地室的道人闪身入内,此后就再无其他动静。
平山堂下面的东南北三面。土墙木砦基本垒成。只有靠司徒庙地西面既不当道路,也有深沟乱石作为屏障,此时还在进行分段施工。要从这竹木茂密地林丛里潜上平山堂,对山都来说。真是太容易不过了。
可是,山都也有他为难的地方,那就是这座山包上稍隐密些的藏身地,都是臭烘烘的。而且。这里地人也太多了,不但藏身不易,并还随时会有贼兵到林木间屑屎撒尿。有好几次,山都差些儿就被尿水淋到身上,害得他不得不冒着被察觉的危险,又是扔石头,又是丢泥块的,方把撒尿的贼兵引开。
这个白天难为了山都。天色一入夜,这里却成了山都活动地天下。他时而在路边变成一块不起眼的半大石头,时而把四色斗篷翻到青褐的一面,整个人伏在地上与山地溶成一体。更多的时候,山都是用带钩的丝绳,从一株树上飞荡到另一棵树上,仅用了一个多不到两个时辰,山都便从西面的山坡潜至平山堂外的李蜂头帅帐外。
好在所带的工具不少。山都取出一把小铲子,在七色彩帛张盖起地棚外相度到一处极好的位置,悄无声息地开始动手挖掘。
这是用石板镶砌地平台,山都要在台侧边挖出一个能藏身的洞穴,还必须留出孔洞,以便能看清外面的情况,最好是能把李蜂头的面目看得清楚。以后恩人要报仇时,才能在自己的帮助下,将人准确的认出来。现在是正月初四,夜里的可见度不佳,方便山都挖穴地操作。
但来往走动的贼兵断断续续,对山都的挖穴藏身工程影响很大。直至亥时,山都才把一块尺五方正的石板撬起移开。石板下是不很紧实的山土,挖开倒不是什么难事,困难的是必须将挖出的泥土运到别处散开,还要让人看不出这些新挖出的泥土。个子矮小的山都做这项工作费去了三个多近四个时辰,方把所有的工程做完。等山都将石板拖回原位盖上时,东天已经透出曙光了。
藏身洞做好,现在是挖出偷窥孔的时候了,在洞内开出可以看到外面的孔洞,只要小心些不发出声响,倒也没什么危险,山都不到两刻时间就处理好了。正当他想躺直身体美美地睡上一觉时,在小孔外近处传来的话声却让他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李铁枪李全了,明白么?”一个粗豪沙嘎的声音几乎是在山都的身边响起,让他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洞内确实只有自己一个人,山都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呸,什么时候我的胆子变成这么小了,连别人的说话声也吓成这样。”
“遵命,小的不会露出破绽的。”另一个同样粗豪沙嘎的声音口气恭谨的回答,但已经听过前一个声音的山都,在后一个声音入耳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另一个人的说话声。
暗道:“好啊,恩人真有两下子,早就料到这什么李蜂头会再找出替身来蒙混的,这下让本……本……逮了个正着,哈哈,合当让本……本……立个大功。”
要自称本什么,山都实在是想不出来,他没有别人般的当官,也不像恩人般有姓,既不能说什么“本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恩人般的自称“林某人”。所以连着两次山都俱是把心思用在如何表达自称的问题上,一时没再听到外面的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今、明两天,你就在这个大帐内不要出去,先再演练两天再说。”先那个声音厉声吩咐道:“若是再有出现半点差错,别怪本帅将你送去给三娘做玩具。你也看到了,那些成为三娘玩物的人是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了,我们回去。”
山都心里暗暗叫苦,刚才只一疏神就没听到这两人讲的什么话,慌忙取出一具小千里眼凑到小孔中往外看。嘴里小声念叨:“咦,有三个人呐,我还以为只有两个呢。唔,看清了,这人走路很大步,有种说不出的……管他是什么,只要我记住就好了。哈,另外一个蒙着脸的,也有那么高啊,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李蜂头?唔,想必他们长得很相像,否则也不会让这替死鬼来假扮他。哦,原来长成这样,不怎么样吗……嘿,他们又回来干什么?”
石台下已经走出十多步的三个人,这时又往回走,一人大声说:“李英,你再仔细查看一下,他在外貌上还有什么破绽,露面后就不能再动手脚了。”
山都看到其中一人身长八尺,长得锐头蜂目,身高臂长,肤色黝黑,国字脸形,留有短须,外露的肌肉看来十分扎实。此人眼睛很大,双目炯炯有神,行动间有股威猛的气势,看来霸道得很。按山都的经验看,他自认在与其对面时,决不是这大个子的对手,一定会被他打得亡命逃窜。
“原来没面巾遮脸的才是真正的李蜂头,他这个鬼样子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下我可认得他了。”山都暗自嘀咕道:“那扮李蜂头的人模样虽然有几分相像,但还是能一眼就看得出是假冒的,不知……”
“大帅,小的查看清楚了。只要离得稍远些,没人能看出容貌的不同。”一直没有出声的另一个矮小文士,先走开十几步偏起头对解开蒙面巾的人看了一会,又走近假李全身边,对其又摸又捏的做作了一番后,抬头拉起假李全的左手,指点着说:“除他这左手的小指切到根部,不像大帅般留有三四分长外,其他倒是没什么破绽。依小的想,除几位天天见面的亲近大将外,其他兵将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尽可以放心让他在出战时去蒙混宋军。再说,有小的和大帅本人在一旁守住,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很好,你先带他下去歇息,到时候听本帅之令再放他出来。”李蜂头环目四顾了一眼,独自转身走了。
假李全系上蒙面巾,躬下身体怯怯地向李英问道:“李大人,小的还要在暗屋内躲多久啊,这几个月来我都快闷死了,是不是……”
原本笑眯眯的李英这时脸色一变,踢了假李全一脚,恶狠狠地骂道:“住口,有吃有喝,还有一个骚娘子整日在内里相陪,你却竟敢说出什么快闷死的话来。哼哼,你是否还要大帅再将手指切下一两个才会安份些呀?!”
假李全连声告饶:“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了,求大人放过小的这回罢。”
“废话少说,快走……”李英又踢了一脚,一边骂骂咧咧的同假李全向另一侧走去。
这时的天已经大亮,空中能看到几许金光,估计太阳也将马上出来了。四外的脚步声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人从附近说些乱七八糟的鬼话走过,还有人走到洞穴边掏出男根对台下撒尿。
已经把李蜂头的真面目认准了,山都再懒得去管这些杂事,把五寸长的千里眼塞回袋中,平躺下地转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更舒服些。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睡个好觉先,晚上再溜出去潜到山下罢。”
扬州城外,李蜂头围城的士墙、木砦基本建成,连围城壕也有数十里的长度。///com///
城外到处都是贼兵和被抓来劳作筑城立砦的民夫,大白天要在数十万人中蒙混,想也不用想,看得出来没那么容易。
初五早晨,山都溜出平山堂后,在城西偷偷摸摸的游走了一天。任是他潜踪匿迹的本事再怎么好,任是他身上带着的工具小玩意和杀人的利器再怎么精巧厉害,任是他使出各种手段杀掉十多个贼兵的哨探,都只能游走于距城七八里外,被疑神疑鬼的贼兵追索得在山野里奔逃避祸。无论如何也没能抓住潜近扬州的机会,令他觉得很是沮丧。无法可想的情况下,累得浑身酸痛的山都,只好依照天松子的吩咐,转了个大大的圈子,又回到平山堂附近,绕过邗城北面,于初六日的中午时分来到大城北的“鬼砦”西北角。
山都这时还不清楚,武诚的铁甲骑军是否已经到达,他们是否到达后又离开这里进入扬州城了。他只是按照天松子所说的,城外探察李蜂头真面目的事了之后,到这一带寻求自己人的帮助,以便能尽快的进入扬州与恩人会合。
总算还好,山都没费什么事就看到留守在此地的人,幸亏从衣着和所用的兵器上认出了护卫队员,没发生什么大的误会。看到自己人,山都和留守的护卫队员都高兴,山都也借机在“鬼砦”休养,以补充两天来消耗过大的体力。
初五这天。赵范和林强云早早就一起到观音山大明寺。让征集来的一百民夫先将选中地块上地竹子砍下,清理出五亩大地一块平地,再按道士们用石灰粉画出的轮廓开始夯筑土台。
赵范在将监工的事务交给随来的吏员之后,自己带着几个随从。
信步往四周行走察看。走到地块地西侧时,赵范看到林强云将一哨亲卫分为两组,一组亲卫正忙碌着将砍下来的几堆竹子,用腰刀修削成两丈五六长。较细一头锋锐的竹竿。另一组人则在边上燃起几个火堆,一部分人将已经砍削好的竹竿放到火上烘烤校直,然后传给另一部分人,让他们将削尖地头部再放于火上烧。
陈君华满面春风地叉手抱胸站在边上,偏着头细看林强云和他的亲卫一面嬉笑讲解,一面手脚步不停地挥刀砍削,搬运成品。
“林大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把这些竹子拿来做成这样,用在何处?”赵范奇怪地走近林强云身边。疑惑的问道:“是将祭坛建好后,布置道场作法需要用的么?”
“呵呵!承赵大人下问,小子不敢有所隐瞒。”林强云笑嘻嘻地回答说:”赵大人请看,这些砍下来的竹子全都只有一握大,现时刚砍下也还太多水分,不适用它来烧火取暖。放在这里堆着既占地方碍手碍脚,又浪费了这些好用的材料。小子想。既然没有其他的用处,我们不如将这些一时连取暖也烧不着的物事来个废物利用,将这些竹子做成杀敌地兵器,或者可以在与李蜂头贼兵的战斗中起到一些作用。”
赵范奇道:“耶,用这样地竹子做兵器。它们可以做成什么兵器,要如何使用啊?”
“如何使用?赵大人一看便知。”林强云向亲卫们大喝道:“清出场地,大家让开。林某人要将使用竹枪的样子做给赵大人看看。”
赵范对于林强云这百多个年纪轻轻的亲兵,看得真个是又惊又奇,他们回应声音的整齐嘹亮,有序而迅速的清场动作,脸上充满朝气而灿烂的笑容,在在显示出他们具有高昂的士气,和训练有素地老兵气质。这些,都是朝庭的淮东军、淮西军及襄军队伍里所没有,也是最最缺乏的东西。赵范心里暗叹:“可惜,如此的一支军伍,竟然落在这个商贾小人的手里,真是太可惜了!若是本官手上有着这么一支军队,哪还会发愁不能将李蜂头打败呀。”
林强云等亲卫们清理出二三十丈方圆的一大块空场地后,过去竹枪堆中抓起一根经火烘烤校直过的竹竿,走到相度好位置上,摆出个挺枪的姿势,左右看了一眼,便开始动作。只见他每往前踏出几个碎步就一下突刺,嘴里也高喊出一声:“杀!”
似这样大步前行,再跨个大弓箭步的五下突刺,远出六七丈的林强云停步。以极快的速度将竹枪朝天一竖,保持身体的平衡“忽”地一下九十度侧转,直立的竹枪同时往侧面的方向倒下。林强云左手上提,右手下捞把竹竿抓住靠腰平举,再如前般的又是五次突刺。
四个方向都演示了一遍后,林强云将竹枪往地上一顿,转过身来向赵范高叫道:“这样使用竹枪如何?若是贼兵当着了这些比他们兵器长的这种竹枪,会是个什么模样,相信能起到些作用吧。赵大人可是看清了如何使用这种兵器的么?”
这一瞬间,赵范只觉得从林强云身上传过来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让他想立即闪身避开。还没等赵范有所动作,这股气息顷刻间便消散于无形,更是让赵范一时间无所适从,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陈君华似笑非笑地走到赵范身边,在他背部拍了一下,沉声轻喝:“赵大人,等这些竹枪制好后,请选出相应人数的士卒,找个宽敞些的校场,让他们练得精熟后便可用得上了。”
“哦……陈元帅说什么?”赵范身体一颤下,回过头向陈君华问道:“用这样的竹枪还需要训练,以本官想来,这么简单的挺枪刺出,任是谁人都只要一看就会,何须费时费事的对他们训练呢?”
陈君华笑笑,招手将赵范一个高大的亲兵叫来,大声说:“这位兄弟。你们赵大人说谁看了一次就能学会使用竹枪。你觉得怎么样?若是你也和赵大人一般地想法,那就拿上一根竹枪,按林大人刚才地样子做一遍给大家看看。”
那位亲兵迟疑地向赵范看了一眼,赵范大声叫道:“赵福。能学林大人的样子比划一下给林大人、陈元帅他们看看么,如果觉得没什么问题,那就依样画葫芦的照做一遍好了。”
林强云那些还在忙碌的亲卫们,刚开始时也和赵范一样。认为这么简单地把长竹竿抓在手上往前刺出,是一看就会的事,没什么难的。大家试了一下后,方发现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将竹枪刺出,并不是想象中地那么容易。这时见到又有人来出丑了,而且这个出丑的人,还是扬州这里最高指挥官一一赵范的随身亲兵。不由得都停下手里的工作,呼拉一下招朋唤友地跑了过来。你推我挤的围在四周看起热闹。
前天水战队的战友们被城里的官兵攻击,伤亡了百多人的隐痛仇火还没消掉。经过昨天地打听。又知道了前一天率军对水战队发动攻击的人,是淮东提刑赵葵,也是这位制置使赵范大人地亲弟弟。有气没处泄的亲卫们对他们兄弟俩都带有仇视的心理,此时能亲眼看到赵范的亲兵出丑,总可以出掉些心中的恶气,哪还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赵福的想法与赵范一样,嘴里大咧咧地向主子回答说:“大人万安。这有什么难的,小的照样可以做得和林大人般利索。说不定……”
说不定会怎么样,赵福没讲出来,只是用不屑的眼光向迎面而来,走向赵范的林强云督了一下。
林强云没和这位赵福计较,只是朝他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自顾走到赵范身侧,和陈君华对视了一眼。
那位赵福俯身抓起林强云放于地上的竹枪,这才警觉到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这枝刚砍来来削成丈五六的长竹竿,别看才仅一握大小,其重量最少也有三十斤上下。竹竿的中部抓在手上还不觉有什么不便,一旦把竹枪的一头握住平举时,双手所承受的就不止是三十斤重量这么一点了。亏得赵福长得人高马大,身上的力气之大,也是赵范亲兵中数得上的人物,还不至于一拿到竹枪就出彩现丑。
其实,赵福并没有注意到,刚才林强云握住竹枪的双手不像他一样抓在最端部,而是有数尺露出身后。而且,赵福也没去想,林强云为什么要在转向突刺前,先将竹枪朝天竖立后再放平。他只是任着一股了蛮力,想当然的依自己的方法去使用这枝竹枪。
第一趟的突刺,赵福倒也做得有模有样,看来与林强云相比也不会相差多少。这就让赵范松了一口气,也令得他手下的亲兵们哄然叫好。
可是,赵福要转向侧面进行突刺的时候,就出现问题了。赵福并没有像林强云一样将竹枪竖起后再倒往自己朝向的方位,而是直接将竹枪横着向侧面扫,试图用这样的法将攻击的方向比林强云更快地改变过去,好以此来羞辱林强云他们。
可赵福又哪里知道,数十斤重,两丈多长的竹枪,怎么可能一下子从前刺中再转向横扫呀,一般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办得到的?
再说了,即使他有那样的力气,也应该在发力转向时尺全力,快至预定位置时将大部力道回转慢慢地收势,才不至被自己的余力拖倒。地除非这个赵福有像陈君华这样的惊人膂力,还必须如陈君华般的高强武功,又用惯了长枪的人才能比较容易的办到。
赵福手中的竹枪倒是被他好不容易地转过了方向,却是因为用力过猛,被到位后继续朝使力方向的竹枪拖动,再没法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站立不稳的跟着竹枪往侧边踉跄冲出了几步方将身形稳住。身体倒是冲出后被他勉强站稳了,可他手上的竹枪则再也没法平举,枪尖斜斜的拖在地上,把刚清出的这块地面上划出一条弧线。其人也由原本意气风发的战士形象,这时转变成了一副被打败,正要丢弃兵器的逃兵模样。
“哎哟喂,瞧这大个子的模样……”
“嘴里才说出没什么难地事。却被他做得这么差劲。整一个逃兵地榜样……”
“哈哈,有头无脑的家伙,刚才说什么来着,这样狼狈地出乖现丑。还大言可以做得和我们大人般利索呢,不知羞耻……”
四周观看的亲卫们一见赵福这等的狼狈形状,立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把个赵福羞愧得恨不能钻下地去。亲卫们地挖苦嘲讽的话语。也把赵范闹出了个大红脸,若非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他真恨不得立时就将赵福立斩泄恨。
“赵大人,你可是看到了,没经过一定时间的训练,这种竹枪并非一般人想的那样容易使用。”陈君华地话让赵范免去了些许尴尬:“大人还是去选一部军兵,将如何使用竹枪的方法学好后再说吧。这种竹枪以大人的眼光看,在对上李蜂头的贼兵时。是否有用啊?”
“哦……陈元帅你说什么?”赵范从失神中回醒过来,不知所去的向陈君华问了一句。
陈君华再把话重说了一遍。赵范沉思着点头道:“这样啊……对,有用,肯定有用的。两丈五尺多的长枪,比贼兵们所使的枪矛长了丈二三,一定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咦,陈元帅。你是说这些竹枪全都给我们用么?”
陈君华笑道:“嘿,在此大敌当前之时,赵大人还分什么你们我们地,不是太过见外了么。这些竹枪当然是给城里的大军用啊,否则我们紧赶着忙活,做出这些竹枪来干什么。赵大人,请吩咐他们一定要从军中选那身高体壮地军卒,用起这种竹枪才不致使不动。那些个子矮小,没什么力气的人尽量少些,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便好。”
第二天是正月初六,李蜂头派出大队人马于城东疏浚运河,要以运河作为围城的壕堑,以及方便运粮。赵范、赵葵也派遣诸将集合军兵,瞅准时机突出东门掩击。李蜂头没想到官兵敢出城,不备之下没法组织抵抗,慌乱间急忙回头朝土城走。
赵葵见有机可乘,率官军随后紧追,乱成一锅粥的贼兵和民夫被踩踏、落入河中溺毙的有四五百人之多。正当官兵追赶贼兵的时候,贼将郑祥押运两百多艘粮食来到,给赵葵捡了个大便宜,一下子夺得粮船九十余艘,获取稻谷四万左右石。
接下来地几天时间,李蜂头一直派兵押着民夫在东城一带活动,赵范与赵葵则派出军兵针锋相对地进行拦阻破坏。你来我往,或胜或败,双方互有死伤,而且都全神贯注的乐此不疲。
城中的守军毕竟人数太少,没法与李蜂头的数十万军相较劲,双方死伤的人数虽然不相上下,但得不到兵员补充的官兵则渐渐支持不住了。
赵范几天来一直和乃弟一起出城指挥作战,自然是意识到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与李蜂头拼人力,兵多将广的贼兵拼得起,少掉多少他都不怕,只须将掳来的民夫补入军中便是。而宋军则不然,这样下去所吃的亏太大,一是城内并没有数十万民夫,城中商铺、作坊内的伙家、工匠别说征入军中做士卒了,怕是叫他们上城站着充个样子也没多少人能多立几个时辰。到了这时候,赵范想到了由陈君华训练的一千五百军卒,也暗中打起了林强云带来的一千多护法军的主意。
正月十一下午,赵范急匆匆地行往夹城的教场,他一边走一边暗自嘀咕:“从淮东、淮西几位统制都统的口中所说,他们以前都是这位护法军元帅陈君华的部下,对其人可是警畏得紧呐。据说,陈君华此人早年以一杆“霸王枪”纵横江南、荆湖四路,马前从无十合之将,十多年未遇对手。他的武功勇力众口一词地断言,比之李蜂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其人是个大有能耐的军将。如果能说动他带兵出城相助,或者可以将如此被动的战局扭转过来也未可知呐。”
赵范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想看看那一千五百军兵使用竹枪的训练进行得如何,是否可以派上用场。二则也想和陈君华商量,让他代自己去和林强云说说,请护法军派些人出战。帮助粉碎李蜂头将扬州城困死的计划。
夹城是个东西宽一里余。南北长两里左右的长方形,整个夹城像是一个大兵营,除军兵们所住地房舍外,就是六七个大校场。内里除了兵与将。几处营区地商铺也是由各军派出的回易人员所开设。城内两个军伎院的四五十个军伎也归属军伍编制,没有一个平民在夹城内居住。
夹城南端的教场内,竿枪林立、杀声震天,四个三列横队地战阵在四位将军的指挥下。整齐有序地踏步突刺,真个是一派火爆凛烈的气象。
“果然是有章有法,带出城去差堪可以一用了!”赵范想不到才五天的时间,原来并不出众地宁淮军,就被陈君华训练成了这样的一支劲旅,心里更是对有如此能人相助的林强云生出了忌惮之心:“此人开了大商行得利而有钱,史相公对其青眼相看得了官位有不小的势力,再加上这支所谓的护法军有武装在手。我们兄弟是得小心应付了。”
这几天的时间里,林强云一门心思地在道士们的帮助下。指挥民夫夯筑祭坛。
陈君华被赵范请去,让他教授一千五百名从宁淮军中选出的军士,练习使用长竹枪。那些宁准军被陈君华收拾得叫苦连天,幸亏五六天地时间练习下来,军士们好歹能把竹枪使得中规中矩。枪阵的运转虽是还有点参差不齐,除运用时稍嫌太慢了些儿外,也勉强可以在带队将领地指挥下。做到进退有序了。
在陈君华的眼中看来,这些宁淮军所学到的,仅不过是些皮毛,真正要起到在战场上发挥作用,应该再有一个月的时间,方能让这支军队做到如臂使指,使用起来才会得心应手。
立于将台上的陈君华看到赵范从教场外走来,下了将台大步迎上去叫道:“哟喝,赵大人今日怎地有闲功夫到这里来巡视,不必再率军出城与贼兵接战了么。”
赵范脸上的神色有点尴尬,带着一丝苦笑快步抢上,亲热地拉着陈君华的手说:“陈元帅,本官是来此看看宁淮军地,这些时日与李蜂头交锋,并没占到什么便宜呐。再无生力军出战,只怕我们真的会被困死在扬州城内了。”
“怎么,赵大人可是要将这还没练成的竹枪兵调出城去作战么?恐怕还太早了点吧。”陈君华的话让赵范的情绪有点失落,接下来说的话却又使他振奋起来。
“这一军的竹枪虽然还是初练,但也可勉强用于装装样子吓唬贼兵了。”看到赵范苦着脸没吱声,陈君华说:“不如这样,明天本帅将这一军带出城去为赵大人押阵、壮威。另外,我们的护法军也闲了多日,明天也派出一部参战,大人以为如何呀?”
赵范大喜,有陈君华肯自动提出要率宁谁军、护法军出城助战,那可真是太好了。多出这两三千生力军,虽然对大局不会起多大的影响,但也聊胜于无。他所高兴的是,自己一方增加了陈君华这样一个威名赫赫的能战之将,最起码自己这方有了能制李蜂头的高手,各将领再不会提到李蜂头就显现出畏缩不前的神态了。
别看赵葵也是个以勇力自傲的人,赵范可是极为清楚自己这个胞弟。
自那天在城南与李蜂头交过手后,赵葵就对李蜂头深具戒心,不敢再轻言与其博战了。
以赵范的心里想来,陈君华的出现,极可能对现如今战场上的形势有所改观,城外孵再不尽是贼兵可以横冲直撞、耀武扬威的地方了。他试探着对陈君华说:“陈元帅,能否与林大人商量一下,让他在西城也设上一两个法阵,用其道法仙术助我等一臂之力?”
见陈君华面有难色,赵范慌忙再补充道:“城西的战场上不敢劳动林大人出手,只是请他将法阵设好以防万一。林大人只要能作法拦住由东城和南城绕过来助战的贼兵,不使我军形成寡不敌众之势,使明日之战更有取胜的把握就可以了。”
陈君华想了想,并没有立即拒绝,把话说得莫棱两可地回应道:“这个么,末将去与他商量倒是不难,难的是建坛的事务正紧,我那侄儿不一定会有时间。而且。这次我们来扬州只是为国家祈安而做一件大法事。所带地法器数量虽是多了一点,但多出来地数量实在是有限。前些天来此的河道上与贼兵一路搏战,法器用去了不少,所余的仅够祈安之用。而每次作法却敌。需要用出的法器数量不菲,怕是明天将所带地器械用掉后,行法祈安时所需的法器会不敷应用啊。再者说,后天就是祈安的吉日。就是我们所有人全部开工,修复、赶制损毁的法器,人手不足不说,所需地材料也没银钱购买,只怕来不及呐。”
赵范一听陈君华的话,觉得有些门路了,马上接口说:“陈元帅,工匠的人手不是问题。扬州有六个甲杖兵器作坊,要多少匠人尽可从中勾抽。银钱么。制司总所历年来也还存有一些,加上今年收回的回易本钱,想来应该可以够用。只是需要林大人和各位道长们多辛苦些,明天设阵行法后将用掉的法器制出补足。这样好不好,请陈元帅去和林大人说,工匠要多少就从各个作坊中调用多少,所需的银钱只管去向总所度支。如何?”
既然有人有钱可以调用。自己方面也可以派人到官府的作坊,学到些民间不易得到的技艺。甚至……可以……或者能将扬州这里几个作坊地高手匠人都给说动,弄到山东地境去,哪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陈君华表面上装出一副勉为其难地样子,向赵范道:“赵大人既是这般有诚意,想来我那侄儿也不能不给赵大人面子,末将把这干系一肩担了,拼着被他埋怨,这就替我那侄儿答应大人的要求。不过,大人须得以制司衙门的名义出具公文,以便将事情定下来。另外,还要在西城墙上腾出两段适宜设阵的位置,每处的长度约需五十丈左右。还要下令严禁军民人等到法阵左近窥探,不得让人以任何借口到法阵内搅扰。”
“当得如此,当得如此。”赵范没想到陈君华这么好说话,喜滋滋地满口答应了陈君华的要求:“本官这就去安排,今日就能办好。”
陈君华:“既是如此,末将也去安排,让人将设阵的法器先搬到城上,以免到时法阵不及应用。还有,为了保证明天城西一定能胜出,南城地水门也应让我们的船队驶出,封锁南城的这一段运河。这样的话,即使贼兵要调动赴援城西,也需要绕出很长的路,可以让我军得胜后的疲兵以最快的速度撤回城内。”
十二日,赵范部署赵胜率统制陆昌、孙举于北门设立桥头堡砦,自己则和乃弟赵葵陈兵于西门。
北门外,贼兵派了步军骑兵分数路来战,赵胜有防护的工事掩护,又有陈君华派来的两哨护法军协助,不必官兵动手,仅用二百多具手弩,就远远的将敌人击杀了数百,把他们打退。
西城,贼兵却是从卯时初到辰时正的一个半时辰中,任凭官兵如何叫骂邀战,都闭垒不出,只在砦墙上与官兵对骂。李蜂头间地里则调兵遣将,悄悄做好与宋军大战的准备。
赵葵对赵范说:“贼兵是要等我们收兵时再出来突击。哼,他们想得倒是美,看我叫他们也吃个大亏,才会知道厉害。”
赵范:“你打算怎么做?”
赵葵笑笑,附在哥哥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问道:“你看怎么样?”
赵范:“好是好,就怕被贼兵们发觉后,另外又有什么样诡计,那时我们就反会吃个大亏了。”
赵葵笑而不答,只是命令带出城的五百骑兵,要他们悄悄地移军至破垣门前的一个坡地背面。然后命令统制李虎将五千步卒整理好队伍,慢慢而戒备着往城里退,用以引诱贼兵。另外派出一队兵卒,护送赵范回城让他相机调兵。
林强云听陈君华说今天要和李蜂头展开大战,也想来看看赵氏兄弟是怎样指挥,好从中学到一点打仗的学问,便也将跟老道们学习布置法坛的事情暂时放下,来到西城上观战。
一大早,林强云先去两处设立炮阵的地方转了一圈,向指挥作战的程逢、李叔临及几位子母炮、小炮哨长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带着亲卫慢腾腾地来到西城头,恰好赵范也于这时回到了城上。
赵范和林强云寒暄了几句。知道法阵已经就绪。心中大安之下,转身忙着去布置令台,无暇与人多说闲话。
看过了城外的地势,也见到贼兵营砦中调动的情况。林强云按自己地想法,整理出一套作战方案,理出头绪后,又去和赵范地参谋官们打交道。
当他向赵范的随行参谋问清了具体情况后。相较之下发现双方各有优劣。
官兵人少,这次调集来准备投入城西战场的兵员约为三万上下,但胜在训练有素,指挥系统完整灵活。李蜂头的贼兵虽然没什么训练,则是人数众多,按参谋官地估计,贼兵参战的人数将会有五至六万,是官兵的一倍。
而且还有相当部分兵头乃身经百战的老兵痞。
仔细与自己所想战事安排地对比了一下,认为这场战斗要是由自己来指挥的话。并不输于赵范的布置。反过来一想,他又觉得赵葵的调度也很合理,即使没有自己的子母炮、小炮助阵,最起码也有六七分的把握能打胜今天的这一仗。实际的情况就要看双方军队地战斗力,以及军队各方面的素质了。
官兵地队伍方开始移动,果然有七八千贼兵分成三路,由北、西、南三个方向朝旧市河改成的城壕猛扑。主将李虎早有准备。挥枪奋力前冲与战。同时,城头上的弓箭手、袍手也向城下发射如雨的矢、石,掩护步军逐渐退进城中,把南北两路的贼兵打得离开城墙挤向中路。
眼看官军的步兵小半过了桥,一部分官兵也退入城门内了。这时,从东北方向又有一队三千余人的贼兵骑军出现,向没过桥地官兵冲来。同时,远处尘头大起,贼兵的后援也赶到,不多时就会投入战场。
赵葵等的就是这一刻,率领一军冲出城门,挥舞长枪高声吼叫:“出城列阵。”
此时赵葵策马带骑军冲过河,先用弓箭射住阵脚,官兵步兵蜂拥从浮桥、吊桥上出到西城外,排出三层的战阵以待。
林强云取出一具小千里眼,背着赵范往城下看,只见以官兵步军刀牌手、长枪手先结成稳固的前阵,第二层则是刀枪混编的步军,最后一层为两千多人的骑兵部队。他不明白赵葵为什么把便于冲阵的骑兵放到最后,而让步军先和敌人接战。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向陈君华问清楚,赵葵这样的排阵有什么好处。
巳时,贼兵开始向官兵发动攻击。
赵范在战斗进行了两剂时辰后,以各色旗帜为号,派出李虎、赵必胜等将各率马军五百、步军一千,分两路迂回到贼兵侧背进行冲击。
城头上的旗帜挥动,官兵阵后的一千骑军在宋兵让开通道的大阵中通过,由弓箭掩护开始起步向贼阵突击。
以赵葵为首的一千轻骑兵出阵横冲,三道夹击之下,李蜂头先到战场的贼兵已经开始有些混乱了。
两刻时辰后,三个城门也大开,一队队的官兵排着整齐的队形奔到河对岸,不消多久就完成了列阵,缓步前进。其中,从中闾门出城的官兵最为显眼,褐红色的一片人潮中,杂有点点白色,林立的长竿间,蒙皮盾牌蓝橙黑三色绘出的鬼脸兽面十分耀眼。褐红色的几个长方形战阵中,白点、盾牌交织其间,组成横、直、斜都是一线的图案。每个方块前头,都有一个黄褐甲的骑士领先,想必是各个方阵的率队将领。
林强云举起千里眼一看,不由得“哈”一下叫出声来:“快看,这是我君华叔训练了好几天的竹竿长枪兵,哦嗬,穿白衣的是我们的弩兵呐,我说怎么官兵中会有白袍战士呢。嘿,真好,只用几天的功夫,就把这些乱糟糟的宁淮军调教得成了劲军,我叔那元帅‘霸王枪’的称号可不是让人白叫的……”
这时候,竹枪方阵前的陈君华一身装束没有变,还是白战袍蓝底镶红边背子,他身后一队却是由武诚带来的五十名铁甲军。他所率领的一千使用竿枪的宁淮军,在三哨护卫队和五百本部刀牌手的掩护下,过了河就分成四个小方阵,跟在陈君华这一队铁甲军后面向战场中缓缓前进。
离战场一里余,陈君华高举长枪大吼,当先策马起步,五十名铁甲军也在陈君华出声的同时打马前冲。
林强云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君华叔在距离敌人这么远的地方,他就要率队开始冲锋。不一会后,用千里眼观看得很清晰的林强云就知道原因了。只见陈君华一马当先越跑越快,带着马后扬起的一股尘土,像支放慢了速度的雷火箭般直射入纠结在一起的战阵中,挑起的人体如同大头箭矢爆开一样,向四下里抛飞。
五十个铁甲军被陈君华远远的抛在后面二三十丈远,就在陈君华杀入缠斗阵中的片刻后,也似一把黑色的利剑似的,顺着陈君华分开的裂缝,分波劈浪般的将涌动的人流破开一道沟堑,向汪洋大海中远去,远去……
四个宁淮军的方阵过了好久,才慢腾腾地到达又由纠结的人流合回的战圈外,在各方阵战将的指挥下,用长竹枪按这几天训练的方法,向敌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突刺。每响起一声叱喝,就会有一个方阵前冲数尺,也就是一波的突刺,会有十数个以至数十个贼兵被长竹枪捅穿而倒下。倒下地的人不死也是重伤,基本上没有再战之能。有个别极为凶悍的贼兵倒地后,还拼出余力想对前进到身边的官兵动手,也被杂在队伍中的护卫队员用无羽箭钉在地上,或是被刀牌手斩杀当场。
这不到两千人组成的四个方阵排成弧形,每前进不到一丈便停下,清开死伤的拦路尸体后,再往前行进一段。这样的作战方法很安全,但非常累,速度也是极慢。可他们这一方面杀伤敌人的战果,却是其他各路兵马可望而不可及的。
赵范在城头上看去,只见这四个像蜗牛般缓缓行进的方阵,每过一刻时间,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两边,会多出两道黑中夹红的痕迹。整整过了一个时辰,这四个方阵才前进了不到两里,可被竹枪刺杀拖至阵边留下的尸体,已经有近两千具了。反观四个方阵中人,没有几个阵亡的,只有数百伤兵,被后面跟进的人抬回城中医治。
这样的情况使方阵附近的其他各军士卒们看得羡慕不已,许多自认勇力不足的将领干脆将本部人马带到这几个方阵左右,借四个方阵的突击威势捡些便宜。如此一来,更使得四个方阵没了左右及背后受攻击的顾虑,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直进。
四个方阵前进得如此缓慢,就是陈君华因为这些宁谁军还没真正的调教好,于出战之前下了严令所要求这样做的。///com///他们接受训练的时间太短了,不但体力没半点提高,就是攻击的战法也仅学会了一种前冲突击。另外,怎样应付、攻击由侧面及背后方向包抄来的敌人,连讲都没来得及讲,更谈不上排演阵法勤加练习了。所以,陈君华才会在本就有了五百刀牌手护阵的情况下,再派了三哨护卫队的弩兵,以加强这几个方阵的自保能力。也好在四个方阵的领兵将军都极为古板,上阵应敌时一丝不芶地执行陈君华所教的战法,不敢有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变动。
出现这种情况,也得归功于五天来训练时所用出的雷霆手段。这四位由陈君华破格提拔为部将的宁淮军都头也是老兵,为人却还算守本份并不嚣张。不像被陈君华一怒之下撤职且重杖数十的几位原裨将、部将般目中无人不听号令。
刚升任为部将的四名都头,和一向以不服管教出了名的这部分拨归陈君华训练竹枪的宁淮军,原是是淮东各军中一支出了名的劲旅残部,他们原来是属于统制王青率领的安淮军。去年十月李蜂头起兵反宋的第一仗,就是发兵先取盐城,其时镇守盐城的是王青及其属下的三千安淮军及厢军、民壮等一万余人。
面对三万前来攻城的贼兵,王青夷然不惧奋力率军相抗,虽然三天后盐城最终还是失守。王青也力战而死。但安淮军残部一千五百余人却成功地撤出,到达扬州后被权扬州事直敬夫整编入宁淮军中。
这次他们所以被全部选来接受使用竹枪的训练,一则是赵葵有意给陈君华出难题,要试试此人到底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既有高强地武功又善于练兵。二则,这一部改编到宁准军里地安淮军,也确是桀骜不驯难以管教,宁淮军的统制对他们是万分头痛。赵范、赵葵兄弟也想借此习练使用竹枪之机。让陈君华这位脾气火爆的“霸王枪”给这部自成一系的原安淮军士卒们一个教训。
这部安淮军地残兵,本来也是军纪极好的一支军队,并非这样懒散。只是在去年十月盐城一战,他们依令撤到扬州后。不但这些活着的人军饷没能及时发到手中,更别说得到丝毫奖赏了。而且其统兵的主将王青和一千多同袍战死,也久久没得到朝庭地抚恤。他们在积怨之下,也就产生了消极懈怠之心,时日稍长。便养成了懒散的不良习惯。又由于到了扬州后,被赵敬夫把他们的安淮军罢废。另编入宁淮军中,感怀王青及死去同袍们的这些安淮军,倍觉失落之下,自是不肯与宁淮军的上官合作了。
想起初七那天早晨所发生的事,许多安淮军士卒直到此时还是有点后怕,打从心里对陈君华烩位护法军的元帅又敬又畏……
当时大约是卯时正罢,自李蜂头围住扬州城后就没响起过的。宁淮军营中点将聚兵操演地鼓声如雷般响起。到了扬州后极少进行操练的这部原“安淮军”,普通官长、士卒倒还顾虑军法不敢太过怠慢,只是像过去地几个月般稍显拖拉些,总算在第三通鼓声还没停时到达校场。
而军中的几位裨将、部将,自以为身负军职,又是这支残兵的高层将领,明知今天有一位都统今天要来教习军伍,也还托大得在鼓声停歇后许久才慢腾腾地走出营房。
“你们这些连队伍也站不齐整的军兵,就是在先统制王青将军率领下,曾经在盐城以三千人与数万贼博杀三天,而后从容撤出的‘安淮军’!?”在将台上的陈君华一直不动声色,全部人都到齐后,方开口说话。他带刺的话语震动全场,让大部分军士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再看看自己带来协助训练,排列得整整齐齐在侧边地三哨护卫队,陈君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暴烈的眼神如电扫过安淮军的阵列,信手指着他们喝道:“我,陈君华,十七岁投军时和你们一样,是个普通效用(效用:宋军中的一种军士,宋时军士一般须在脸颊上刺字,而效用则可免于刺字),二十余年间从小卒做起,直至成为统兵数万的统制,还从没见过官兵会有如此不济的队形。这样的散乱拖沓的队伍,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何能指望你们为国家出力上阵杀敌?亏得朝庭花费了大量的薪饷、粮草养着你们这些人,亏了天下的细民百姓期盼着你们提供保护……”
陈君华向台前走出一步,大声说:“本帅现复述军规如下,望尔等一体遵行:一,观敌人之谋,视道路之便,知生死之地。二,听金鼓,视旌旗,以齐其耳目。三,举斧越,以宜其刑赏。此乃三令。一,中赏罚,以一其心。二,视分合,以一其途。三,昼战,戒旌旗。四,夜战,听火鼓。五,听令不恭,视之以斧越。此为五申。”
陈君华冷眼横扫了一下站在队列前面,姗姗来迟的四个身穿将军服饰的人发问:“你们几个报上名来,在本部军中是何职份?”
听到几个军将逐一报出姓名、职位后,陈君华勃然大怒,喝道:“身为一军统兵之将,竟敢藐视我大宋的军法,在三通聚兵鼓歇后这么久方到达场中。此等行为已经干犯了五申中的‘听令不恭,视之以斧越’。念在你们几个于本帅到此后还是初犯,姑且从轻发落。此后若有再犯,定斩不饶。来呀,将他们几个拿来下,先各杖四十,再革去官职,发回本军为卒,以观后效。”
一听陈君华要处治他们的将领,安淮军哗然大噪,那几个裨将、部将更是振臂狂呼。抽刀欲以武力相抗。
陈君华脸色如冰。对在一旁静立的护卫队挥了下手,几声叱喝起自整齐地队伍中,护卫队员们在各哨长地指挥下,边跑边取下已经上好弦的手弩。飞快地装入钢针,迅速地在点将台前布出个弧形阵。
陈君华在护卫队的阵势布好后,“嘿”的一声冷笑,大踏步走下将台。行到阵前,将手上地短铳朝为首的裨将一指,厉喝道:“你这厮身为一军主将,犯了大错后不思皈皈俯首领罚,还竟敢在本帅面前以武犯禁。哈哈,真是好大的胆呐!可知此举该当何罪。”
一位哨长带着四名护卫队员出列叫道:“当面违令抗拒,其罪当斩。”
那位裨将没想到自己这数月来屡试屡验的做法,今天在陈君华面前再不起作用了。还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挥舞手里地腰刀大叫:“爷爷我与一众弟兄们在盐城出生入死的与贼兵拼命。好不容易才在王统制和同袍们拼死掩护下才逃回这里,没功劳也有些少苦劳吧!就是有些小过错也罪不致死,如今却因来迟了一步而要斩要杀,末将实是不服。”
另外的三个部将和数十个军士也高举兵器大声喝骂,身形移动要朝前靠拢。
陈君华照准这个裨将的腿脚部位扣下悬刀,“砰”然大响声中,那裨将“哇”地一声惨叫。丢弃腰刀蹲身抱住双脚雪雪呼痛。
几个部将和那些躁动不安的兵卒们,没想到陈君华敢在群情激愤中对裨将下手,一时惊得呆住了。
陈君华森然喝道:“还有敢于抗命妄动者,此人就是他的模样。哼,如此不听号令的骄兵悍将,何能保家卫国。看在你们曾经为国家出力博战过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拿下了,依前令执行军法。”
既然还是依照刚才定地罪处罚,除了挨上数十杖和革去军职外,几个人都不会有性命之厄,何况面前有那数百人举着手弩虎视眈眈。照陈君华断然用那种能发响吓人一大跳,又可伤人的物事对裨将下手地情况看,一旦自己这些人稍微有所动作进行反抗,这位听说脾气火爆、过去威镇四路的护法军元帅“霸王枪”,说不定真会下令屠杀安淮军呢。三名部将一则是自己不想平白无故地在自己人手上送死,二来他们也实在不忍心让这些曾经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因为自己几个人干犯了军法的缘故而送命不说,还要背上个叛国作乱的臭名,不但会害掉他们自己,还将连累家人。所以,他们再不敢有所反抗,万般无奈地丢下手里的兵器束手受刑。
陈君华下令,由护卫队分出几个人行刑、并为那个革职的裨将治伤,完事后方再点选了四个都头破格提为部将。再将原本组编为三个指挥(指挥:宋军编制,每指挥为五百人)地这一千五百军重组,平均分为四个指挥。每个指挥由二百五十名执竹枪,一百四十余个子较为矮小的为刀牌手。
这一千五百余人整好队后,方由陈君华亲自对他们讲解、示范竹枪的使用方法,开始了紧张的训练。
在这第一天里,陈君华与护卫队不但教四个指挥排出作战方阵,并且身体力行地带他们一起练习队列行动、执枪刺杀,不断为他们言传身教。
这些宁惟军总算领略到陈君华不但治军极严,而且其本人的体力、武功也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所能相比的。既便是已经战死,以武力在军中树立起威信的原统制王青,与陈君华相较也还相差了一大截。
军中将领的威信,一靠令行禁止,二靠赏罚分明,三靠人缘,四则看你有没有过人的勇力和临战的谋略。陈君华刚到军中就已经有了禁令和勇力这两项占了先机,接下来又通过交涉将积欠的薪饷和发到军兵们的手中。虽然还没有什么人缘,但有前面的三项就足以让这一部军伍安心进行训练了。
此时,整个城西战场在赵范与李蜂头两人的调度下,双方各尽所能,将所有能动用的兵马都陆续派到各处战场投入战斗。
训练有素的官兵以五人为一组,配以刀牌手两个、长枪手两个、伍长一个,结成鸳鸯阵互相掩护稳步冲突。一开始就井然有序地穿插进敌阵中。
贼兵仗着人数众多。州接战时还因官兵有战阵处于不利的地位被杀了不少,但官兵分插入贼阵后,则因兵力分散而致四面受敌。围住各官兵小鸳鸯阵地贼兵虽然没经过什么训练,但他们在兵头将军们地督促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拥上,到了兵器可及处,就是一阵子刀枪齐下,乱砍乱刺一通。不少官兵的鸳鸯阵只在片刻间就被贼兵的人潮吞没。
城外尘土漫天飞舞,把太阳遮成灰蒙蒙地一个圆团,血肉横飞的地面上,不断有人倒下,一时没死透的被踩踏得直翻白眼,叫都叫不出声就毙命。也有性情凶狠的,只要见到有不是自己一方地腿脚近前,手足还有力的捞起什么就朝那腿脚上猛击。或是没什么力气就探过头张开口死命的咬,或是爬上前抱住腿脚不放。直至让人把自己杀死为止。
也不断有倒下的人捂着伤处,柱着断刃残刀站起,向不同服饰的对手冲去,杀不了人没关系,只要运气好的话,在敌人的身上割上一刀,拉开条小缝。流出点子血就行。即使这一点办不到,再不济也能将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同伴抽冷子出手去杀掉他好了。
城头上地赵范满头大汗,不住地喝令掌旗将取出各色旌旗到城垛边挥动。每次大旗展动之时,数十面大鼓的响声就冲天而起,震耳欲聋地鼓声和呐喊声让人心神振奋。
城下的五里多长,近四里宽的主战场上,红褐军服的官兵和蓝、褐、灰白各色间杂服饰的贼兵穿插纠缠,根本就分不清敌我。外围则是双方的骑军,每隔一会就相向狂冲,一个回合互换位置后,又再进行一次对冲攻击。
林强云从没见过这样十多万人挤到一小块地方,进行如此激烈的大战。他这时顾不得再去想学习什么指挥作战了,只是一味地跑到城垛边,用千里眼看清城外地形势,然后又急匆匆地跑到赵范身边,嘴讲指画地把见到的情景一一说给赵范听,让他能根据情势做出决断。
亲卫们看到局主这样像孩子般的激动得满面通红,浑身大汗地跑进跑出,不时站在城垛边,与自己这些人一起大喊大叫,为城下的官兵助威,不时又蹦蹦跳跳地冲回到城楼前对赵范他们指划讲说,不由得暗暗好笑。
已经是未时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城西这一片三四十里方圆的贼兵越来越多。李蜂头在这一面投入作战的兵力,远非赵范及其参谋官们所估计的只有五六万人。官兵的死伤惨重,能战的兵员越来越少。
林强云看到四个使用长竹枪的方阵已经大不如前了,方阵附近的官兵被涌过来的贼兵所牵制,一拨一拨的纷纷离开,参加到斗场中去拼博。虽然前进缓慢的方阵有足够的时间来让护卫队的弩兵们拉弦装箭,但对着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的无数贼兵,方阵主要对敌的竹竿兵还是不断减少。他们枪刺射击所杀的敌人越多,对贼兵的威胁也越大,贼将对这四个方阵就越是关注,把更多的兵员向这里驱赶,所要承受的压力也就越大。
此时,四个方阵已经没多少人了,将领们趁着贼兵围攻的间隙里,迅速高叫叱喝,将快溃散的方阵合拢到一起,另组成两个勉强能维持的方阵。经过这第长一段时间的刺杀,军卒们的体力消耗极大,连竹枪也不能像开始般的握在尾端,只好各凭自己的力气缩短前部。眼看再用不了多少时间,四个方阵就行将被贼兵们击溃而瓦解。
赵范这时调集到城西这里的所有军队都已经全部派出,派人紧急往大城北、南、东三面去调来支援的部队,一时半会又没法赶到,情况实在是十分危急。
“国柱,集合亲卫和城下的护卫队,随我出城去杀贼。”林强云眼看穿白战袍的护卫队已经有很多人倒下,他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这三百多护卫队就这样白白地牺牲掉,一面狂吼一面朝城下奔去。
林强云奔到城下,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后喜极大叫道:“天啊。你们真是能掐会算。比我这个什么鬼,上人,还厉害呐。怎么知道我要出城去支援的?”
门洞前四百铁甲骑兵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个骑士策马到林强云面前,稍躬了身体拱手大声报告:“铁甲军部将武不惭,恭候局主将令。”
正式的军礼行过后。武不惭微笑着说:“不是我们能掐会算,是局主地亲卫队长盘将军,派人持了局主地金牌将我们调至此地候令的。”
林强云这才想起今天早晨让盘国柱去调水战队,要他们今天到城南的水门出城。去封锁运河。一定是那小子没把金牌及时交回,而是用它去将铁甲骑兵调到这里来。不由得笑着骂道:“好啊,是国柱这家伙,他倒是会用那块金牌来假传圣旨,看我稍后不扣他的工钱。不过,也好在他把你们调到此地来,现时才不致手忙脚乱。这就走,我们出城去支援。杀他个落花流水,把护卫队地人接回城里来。”
“不行。局主你不能出城去参战。”盘国柱跑到林强云马前一把拉住马缰,另一手就要伸来扶他下马。
“咄,我们随竹枪兵方阵出战的护卫队已经危在旦夕,如果再不赶紧去救的话,他们几百人就要全部丧命在贼兵手下了。”林强云又是发怒,又是利诱,更带点恳求味道地向盘国柱劝说:“不如这样。你看看我们还有多少战马,把亲卫也带着和我一起去出战好了。难道你能看着我们护卫队的兄弟们处在危险中而无动于衷,就没有一点想要去出手将他们救回来地慈悲之心吗。快点,我们要马上出城去救人,否则就来不及了。”
盘国柱实在是也想出城去参与战斗的,不过自己身负局主安全的重任在身,表面文章还是必须做的。局主这样一说,当即也就不再阻拦,被林强云拖着匆匆去带人到城下的马厩去了。
这次来扬州,亲卫只带了三十余匹马,刚好够一小队人使用。林强云等到盘国柱和一小队亲卫上了马到达城门洞前时,铁甲军已经早一步向城门驰出了。
看着出城的铁甲骑军已经开始散开队形准备起步,林强云不满地叹道:“唉,怎么全都是急性子啊,也不等等我就这样先冲出去了哇。好在他们的速度要好长一段路才会跑发,应该还能追得上。”
李蜂头在西城外三里建起的一处高大地望楼上指挥,他也是因应战场上的局势调兵遣将,对宋军展开不间断地攻击。开始的战局没什么可虑,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还能掌控着各路人马的调动。
后来宋军的长枪方阵一出,李蜂头就觉得有点不妙了。按他的原本计划,在城西这一面投入十万余人马,应该稳可把宋军赶回扬州城内的。没想到宋军会有一支使用长枪的军队出来,让他地手下有力没处使。
到了午时,李蜂头将埋伏在各处的所有军队都调到战场上,看到自己一方的军队渐趋优势,向左右的人大言道:“看到了吧,本帅早就算好今天这场战斗必胜,宋军这不是马上就要败了吗!”
十来个随行的将军谋士等众**赞:“大帅妙算,人所不能及也。”
“大帅,不好了,城内又有一队数百人的宋军的黑甲骑兵出来助阵了。”洋洋得意的李蜂头高兴了没多久,就被一个手下的大叫声惊出一身冷汗。刚才的数十骑黑甲军,把数万部下搅得一团糟,好不容易派出五千劲卒,使尽了各种方法,才将那数十骑困在通往瘦西湖河道的一个角落里。这时又再出来一队数百骑,那还了得,不把整个战场搅成一团滚水才怪呢。
李蜂头运足目力一看,一队黑甲骑兵内夹有数十骑白衣骑士间杂其中,正冲近战团。这次来的宋军骑兵与刚才的数十骑又大不相同,他们相距战阵还有三四十丈的一段距离呢,骑兵队中便冒出一阵轻烟,堵截宋军最外围的数十人便倒裁下地。
距离太远,看不清宋军骑兵用的是什么兵器,以李蜂头和这些贼将、参谋们的想法,宋军骑兵所用,不外是弓箭或者手弩远射罢。可是,眼看那队骑兵中不停地有轻烟冒起,包围宋军的部下。在这一点时间里就倒下百多人。大望台上的所有人都恍然明白。宋军骑兵所用地决非手弩,骑兵所用地手弩只可一发,没道理射出箭矢后还能再次拉开弓弦装箭射击。按所见的情况来看,宋军骑兵用的也不会是弓箭。如果使用的是弓箭。就不会在骑队中冒出白烟。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林强云和三十名亲卫用地是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利器一一火铳。李蜂头直到临死前一刻,才知道今天打得部下无还手之力的这一队骑兵中。有数十杆既会发声,又能远射的犀利兵器。他地一众参谋、贼将此时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些宋军骑兵是什么兵器来远射攻击的。
“哎呀,怎么会是这样!?”李蜂头慌乱了一下,立即拍案大喝:“马上传令,将本帅的中军派去截杀这些骑军。”
十多个军将和参谋面面相窥,期期艾艾地说出不话,好一会后。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方踏上一步,小心地回道:“大……大帅。中军已经在刚才全部派出去了……”
两里外的战场上,黑甲骑兵已经冲进战场,只在片刻间,便如汤沃雪般地将外围的李蜂头军队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被团团围住的宋军,特别是还在做困兽之斗地两个方阵,本来已经累得连竹枪也快举不平了,只是为了保命还在奋起余力。机械般地拼命抵挡。此时有如此一支骑兵带着“砰砰啪啪”响声冲进阵中解了围,疲不能兴的宋军一时间精神大振,欢声雷动中气力大增,立时将败局扭转了过来。
战场上地事情就是这样,拼的是武功、战技和顽强,最主要的还是对战两方的士气。这一角的宋军有了优势,这种优势马上就像水波似的向四周扩展。
丧失了士气的贼兵,被骑兵和宋军反复地冲杀之下,很快就有人开始逃离这一块修罗场。一人动,百人随,罢手逃命的贼兵越来越多,慢慢向四面八方扩散。
好长时间没再见到行投入战场的五十名铁甲骑兵和陈君华、武诚了,林强云在救出两个竹枪方阵后向武不惭大叫:“武将军,快找找我君华叔和武诚将军在何处,赶快和他们会合到一起。”
“局主,陈帅和武将军他们可能是被困在北面的河道旁,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你们快去那里看看。”一位护卫队哨长朝林强云高叫,指明了大约的方向。
铁甲骑兵真是好用得很呐,他们的速度虽然与轻骑比明显的慢了很多,但有一身厚重的铁甲保马护身,冲进敌人群中后,除非敌人用大锤、大斧硬砸猛析需要遮挡闪避外,可以完全不必关顾一般招呼过来的刀枪,只要照准敌人刀砍枪刺地杀过去就是。
林强云这一小队亲卫全配备有长短两枝火铳,他们按林强云的吩咐,隐身在铁甲骑兵队伍中,“砰砰嘭嘭”连续不断地远击近打,射杀的贼兵与数百铁甲骑军相比,相差的数量不是十分大。而以个人所击杀的贼兵来说,至此时为止,死伤在每个亲卫火铳下的贼兵,少说也有四五个之多。
特别是林强云这位极富传奇性,在外人看来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最吸引这些刚投到根据地新进人员的关注。有好几位细心的铁甲兵一一其中也包括部将武不惭在内——从进入战阵后,就有意无意地围护在他的周围。他们怀着好奇的心思一直在悄悄地注意、观察着这位局主,也随时准备在这位年轻的主帅有危险时出手相救。到了这时,几个人互相悄悄地交流了一下,算出来的数字让他们大吃一惊。光是在局主一人的双管长、短铳下受伤丧命的贼人兵将,竟然达到近二十多近三十个。
也别说,这这样贼兵聚成一团人挤人的情况下,林强云和亲卫们只要发现人堆里没有宋军士兵,信手射击就能射中人体,只要不是将铳口朝下、向天打在地上或是放空枪,打出多少铳就有多少个人死伤于子弹之下,战果哪能不大呢。
这就让这些身具武功的骑兵们,看得既是惊讶又是羡慕,也暗自竖起大拇指夸上一声“名不虚传”。可就是没人会想到,这位被人传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天师道门“上人”竟是个既不会武功。二没有道法仙术。冲动起来胆大包天,平时却又有些畏怯怕痛怕死,还不怎么成熟的年轻人。
也幸得有铁甲骑兵为林强云他们掩护,否则在如此混乱地战场上。怎么会有让他们连续发射火铳,然后再从容取壳装弹地时间呢。
西城中闾门外不远的主战场,到陈君华等三十多铁甲军和二百余名百宋军被困处,约有六里左右。林强云与三十人的亲卫和四百余骑的铁甲骑兵分波逐浪地杀开重重人墙,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的马队后面遗留下的尸体,铺成了一条有二十丈地灰褐色的宽敞大道。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并让盘国柱等亲卫和武不惭吓得要昏死过去的事件。
冲出战团,在接近陈君华等人被困处约有两里左右时,骑术只是能够保持在马匹快跑时不致掉下马,而且屁股和大腿都开始发痛。放缓马速落在队伍后部的林强云,正取出千里眼察看。想早一步发现陈君华的身影。在他偏转头部时,偶然间从千里眼中看到左边七八十丈外,偏离大队贼兵很远的地方,有一簇大约两三百人。这些人中,有四五十个是骑马的,其他的都是步卒。
勒住马再仔细一看,林强云发现那是一小队贼兵组成地一个小阵。阵前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大汉,那人舞弄一件挂有两条什么软帛之类物事地长兵器,在来回奔驰舞动。远远地,从骑士高大的外形特征上看,此人像极了去年在楚州子城外,死于自己和亲卫的数十支长铳下,后来又被陈君华用子母炮炸得粉身碎骨的假李蜂头。
“啊哈,那不是李蜂头吗,我得过去,看看这汉奸贼子在干些什么勾当。”林强云兴奋之余,一时之间忘了要去搜救陈君华。他在骑士转身面朝自己时,看到了这人有些模糊的面貌与死去的假李蜂头有几分相像,直觉中认定这个人肯定就是李蜂头无疑。
一面小心地把千里眼收入怀中放好,一面向已经走出好远的盘国柱他们欢快地大叫。
接着,林强云左手一拉缰绳,猛然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勒得座下地战马人立而起,“希律律”一声嘶叫,转过头就朝那片人群奔过去。战马调头太急,起步的速度太快,学会骑马不久,且没什么时间练习骑术的林强云,马背上坐得不怎么牢固的身体左右前后摆动,一晃、两晃、再来个三晃,惊险万分地差点就被甩下马背。
“哎呀,局主小心!”听到林强云叫声,回头察看的盘国柱和武不惭两人,紧张地同声大叫:“快,我们转达过去追上局主,免生意外。”
盘国柱及亲卫们的骑术并不比林强云好多少,他们勒住坐骑调转马头再起步时,林强云已经远出二三十丈,快要接近那被林强云疑似是李蜂头的人了。
武不惭他们虽然骑术精湛,但却吃亏在人和马的身上都有一身厚重的铁甲,起步迟缓,要冲刺起最快的速度也需要很长的距离,和盘国柱他们一样,怎么也追之不及。
林强云好不容易把身体坐稳,一人一马也跑到那群贼兵二十丈以内,果然是李蜂头那厮。放掉缰绳双手举枪,瞄准主凶朝他扣下扳机。
“砰”,奔驰的马匹让林强云没法掌握,这发子弹打在李蜂头身后的人群里击倒一个贼兵。看贼兵倒下的位置,这枪距李蜂头的身体差了好几尺。
“他妈的,浪费了一颗子弹,可惜!”林强云暗暗焦急,端着枪的双手没放下,再次瞄准,这下有了上一枪的经验,他掌握得比较好,估算着在马匹腾空落地前比较平稳的那一瞬间,刚好将李蜂头套入了准星内,狠狠地扣动扳机,骂了声“去死……”
让林强云没想到的是,他把人、马自由落体这事给忽略了,这一枪虽然击中了目标,但李蜂头却还是安然无事,只是那匹马的肚子代替这贼子吃了一颗子弹。
只有一人一骑,站在那里看热闹的贼兵知道李蜂头喜欢单打独斗逞英雄,最恼别人坏他的兴致。此时看到他们的大帅还没与来人交手,只听到连续两砰然大响,大帅的马就倒地不起了。这些贼兵有相当一部分是李蜂头的亲兵,骑马的一时还来不及动作,步卒中有十来个人立即在“保护大帅”的狂呼怪叫声中,冲向被倒地没死的马压住一条腿的李蜂头,另外二三十人则高举刀枪迎向快到面前的林强云。
“这下可是大大的不妙了!”林强云面对数十个贼兵,可以看到这些强悍的恶徒们咬牙切齿的狞恶嘴脸,林强云吓得“砰砰”跳的心直要突出胸腔,几呼就要脱口叫出“妈呀”或者是“救命”声。惊慌之下把长铳的背带往头颈上一套,三不管的拉转马头就跑。千紧万紧,把自己的小命先保住了,这才是第一要紧。
要赶快逃命,林强云想得倒是美,只不过近在咫尺的距离,想要逃跑却又哪里有那么容易?
他想马上就远远地离开这里逃命,敌对的贼兵们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过肯放他的。
贼兵们都在想,凭你一人一骑来向数百人挑衅的举动,就绝不容你走掉,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下肚去,怕是没人会这么傻。何况,此前这小子还把大帅给打下马来摔了个嘴啃泥,这样让小子逃掉,别说这数百人的面子上挂不住,大帅也不答应啊。若是大帅知道数百人捉不住一个毛头小子,哪还会有命么?一死了之还算是好的了,怕的是把我们这些人全都送去给姑姑玩,最好点的下场,也是大家被怒气冲天的大帅把身上的皮给扒了。
步卒冲出了十来步,骑兵才开始拍马追赶,时间上显得稍迟了些。
相差了近十丈的距离,步卒是肯定没法在已经起步的马跑发之前赶到。而骑兵追上林强云时,赶来救援的盘国柱、武不惭和亲卫、铁甲军也早就到达现场了。照此情况看,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林强云很可能会逃过这一劫。
这第多人不想意外发生,而意外却偏偏在大家众目睽睽下发生了。
已经赶到十多丈外的盘国柱和武诚他们,看到十多支长矛向局主飞掷,林强云惨叫了一声后,头朝下倒插落地,那匹战马插着三支颤动的矛杆受到重创,猛地一个跳步跃起,连叫都没叫出一声便横摔倒地。
惊得魂飞天外的盘国柱哭喊了一声“少主啊……”抬起手里的长铳,就扣下悬刀。
武不惭扬刀暴吼:“冲啊,屠光这些伤了局主的该死东西!”
“嗬啊……”的长啸声,在十多下火铳发射过后,于林强云的战马倒地数丈外冲天而起,一条人影也于啸声起处突出,片刻间便猛扑到已经接近林强云身侧的七个贼兵面前。///com///
“破风刀!”人影厉喝的同时,一个人头飞出三尺。
“围腰断、斜击式、开山斩”连续不断的几下叫声过后,人影闪动的场中还有三个完好的人站着。
“是友非敌,不可无礼冒犯下杀手。”武不惭大叫,对正要向那突然出现的人发射火铳的盘国柱等到亲卫出声阻止,焦急地吩咐:“快去看看局主的伤势怎么了,立即进行救治。”
“本部人马冲过去,杀!”武不惭的叫声使盘国柱猛醒,连忙将手铳移向另一个吓呆了的贼兵,摇头叹了口气。
盘国柱跃下马背冲到那人身侧,扑前抱起林强云,慌急地将他的脚步从马镫中拉出,取下颈部挂着的长铳,坐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他俯放于腿上哭叫:“少主……你醒醒……少主啊,你怎么了呐……”
“别吵,这人没事,一时还死不了的。”那人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似是厌烦地挥了下左手,冷冰冰的声音,让盘国柱听来极不舒服。但却看在此人刚刚从贼兵的刀枪下救护林强云的份上,只是狠狠地割了他一眼,隐忍住一肚子气没向他发作,也止住了哭声。
“咄,你两个跪下,招出我问的事情后。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那人对着两个贼兵说的话不但极为阴冷。而且身上还涌出一股令人窒息地杀气。
手忙脚乱急着割开林强云背部地衣服,以便为少主包扎的盘国柱,也似是感觉到那股阴冷杀气,没来由地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愕然抬起头不解地看了一眼。暗道:“怪事,这人说话的口吻、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阴冷气势怎么和南松那小鬼头一般般,让人觉得好不舒服,有种怪怪地感觉!”
“呛呛。噗噗”几声,两个战抖贼兵的腰刀、朴刀失手掉落,人也在那人的话声刚消失时不由自主地跪下,一副惊骇欲绝的样子,四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其手中地缺口刀:“你要,要我们招……招……什么?”
“上月带了一把什么‘宝刀’从莒州、沂州、海州一路逃过来的你们两个恶贼,他们现在藏在何处。为何三四十天都没看到他们的人影?”此人身材约有六尺上下,肩宽腰细身材极好。他虽是衣衫破烂。脸上抹了许多污泥,皮肤显得又脏又黑又粗,长久没修饰过的胡须也有四五寸长,表面看不出具体年龄多大。但这时传入围在林强云身边的亲卫们耳中的话语,可以估计出他的年纪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这两个贼子姓甚名谁,老实招供了我可以毫发不伤的放你们走。”操着山东口音地黑大汉语气渐渐平和了些,想是心急从贼兵口中得到他必需得到的消息。
得到大汉承诺。只要招供就可以离开,一个贼兵有了精神:“英雄容禀,上月中带着换回来地‘猎鹿刀’献与大帅的,是田四田将军,和田将军一起回来的还有国安用国将军。听说他们到涟水的时候,样子十分狼狈。早前带去押送丁口、粮草到莱州交换‘猎鹿刀’的一万多兵卒,都被那飞川大侠的人当成普通丁口接收去了,只有三十多人跟他们押送宝刀回到大帅的帐下来……”
另一个贼兵唯恐同伴把话都说完了,轮不到自己招出消息,那在瞬间就杀掉五个人地凶神会只放一个。为了能保住小命起见,不等同伴把话说完,就抢下着招供说:“田将军今天就在前面的扬州西城下率军参战,国将军前几天因失了瓜洲镇、扬子桥两个入江的扼河要冲,差点被大帅砍掉头。两天前带兵去楚州催押粮草还没回到此地。这位英雄,小的们已经如实招供了,可以放我们走了么?”
“田四、国安用!我记住了。你们走吧,以后别再让我看到对无辜的百姓作恶。唉,算他们命大!”黑大汉咬牙切齿地说完,朝远处喊杀连天的战场看了一眼,一脸无奈地丢下手里缺了好几个口子的单刀,叹了口气,转身向枯草深处走去。
刚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的林强云,摇动了一下金星乱冒的头颅,见到黑大汉要走,翻身欲坐起,“哎”地痛叫了一声,眼睛焦急地看着那人费力地张口,叫出的声音小得只有盘国柱才能听到:“壮士请留步……”
“呀,还有好几根刺进背部的草梗没拔出,药也还没上完呢,少主且伏身别再动了,以防伤处裂开。属下会想办法将他留下的。”盘国柱对林强云小声劝说,抬起头叫道:“这位英雄请留步,我们有话要和你商量。”
黑大汉停住脚步,回头以不胜烦恼的语声说:“区区一个没出息的山野无知草民,如何能称得上‘英雄’……”
所盘国柱怔了一下,马上改口说道:“这位客气了,好罢,不叫英雄,我们就称你壮士如何……”
“你们两个的话都说得不对,谁说山野草民就称不得‘英雄’了,你没听说过古人的‘侠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么?”林强云对这位在贼兵刀下救了自己的人,虽是心存感激,但也并不认同他自贬身份的话,忍不住挣扎着抬头反驳。
盘国柱慌忙按住林强云不让他动,嘴里连声道:“好好,好。是英雄,这人是个大大的英雄总可以了吧。我说少主呀,你别再乱动好不好,再这样不安份的话,叫我怎么为你取出背上的刺,如何能敷好药呐。”
黑大汉的话还是自顾接着,语气中透出的悔恨与消沉:“不管你们怎么叫都没关系,我还是我。一个没什么出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地浪荡子,这样地人自是不敢当得这位军爷的‘商量’二字。各位军爷是大贵人,有什么小人可以效劳,能做得到而且所需时日不多的。尽管出声吩咐就是。不过,各位军爷请给小人一个薄面,不要再为难这两个我答应放他们离去的人了,实是感激不尽。”
“国柱。先把他留住再说,我们要好好地谢谢他。”林强云没看到黑大汉的脸色,可从语气里听得出此人有困难,或者是什么化解不开的为难事,决定为他尽些心力,报答刚才的救命之恩。
盘国柱点点头,扬声说:“这里我先谢谢你救了我们地局主,如果没什么急事要办。请过来一谈如何。你要找的田四和这安用这两个李蜂头手下的贼将,我们这里很多人都认得。说不定可以对你找到他们会有所帮助。”
黑大汉怀疑地退了一步,问道:“你们也是和那两个什么田四、国安用一伙的么人?”
“咳,看这位英雄说的,我们是双木镖局的人,专为行商、出远门的客人保镖谋生,与强盗、贼兵天生就是死对头,怎么会和李蜂头的贼兵是一伙地呢。”盘国柱因林强云的伤不重。最少他认为少主没有生命危险,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脸上露出欢快地笑容说:“放心吧,无论你和田四、国安用是什么关系,我们人多,会尽全力帮你找到他们的。”
黑大汉吐出一个“好”字,便走过来坐在一边的草地上不再言语。
这时,武不惭和铁甲军在杀掉所有能追上的贼兵后也回来了,他跳下马匆匆走到盘国柱这里大声问:“盘将军,局主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经过这一点时间休息,扎入林强云背部的大小十多根草梗木刺都被拔出,拖烂的地方也上了药物包扎妥当,人的精神好了很多。他没等盘国柱出声,就向武不惭说:“多承武将军关心,小子不碍事了。”
“哎呀,局主刚才可真是吓煞属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被贼兵地标枪击中么?”武不惭拍拍心口,既放心又不解地问出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来。
原来,刚才在贼兵步卒冲来时,林强云的战马似是也意识到了危险,感觉到林强云手上的缰绳刚动,它便以大动作开始调头,转向比刚才更急更猛。惊慌失措的林强云被这样剧烈的动作所带,“哎”的一声惊叫,一下子便被甩下马背,左脚板又套在马镫内没脱出,被挂着拖出了四五丈。
如果任凭这匹马狂奔猛跑的话,林强云只要让石头或是什么硬物括蹭撞到几下,肯定会受重伤,说不定就要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总算林强云的运气好,也是他命不该绝,这一块地面上长了不少枯草,也没什么大石头之类可以让人撞上去就致命的东西,而且他被拖着走的路也不长,仅数丈的距离。
拥来接战的二十多个贼兵,看到这伤了大帅的一人一骑要逃,哪会就此放过,十二个手持长矛的贼兵停下脚步,将矛照准已经调过头的人马发力投出。贼兵们哪里想得到,前一刻还策马冲到眼前,使出不知什么妖法将大帅打落马下,托大得连盔甲也不穿的小个子宋将,会在逃命时被自己的马给甩下地。十二支长矛有三支钉在马股、马背、马颈上,其他的九支呼啸越过没了骑士的马背,飞出数丈斜插入地下。
林强云险之又险,巧而又巧地避过利矛贯背之祸,让还在十多丈外的盘国柱、武不惭他们误以为局主已经伤在了那些利矛之下,急得他们几乎要发疯。可怜那些李蜂头的亲兵,和两百贼兵,除了跟随摔落地的李蜂头逃掉的十余人马外,几乎被武不惭的铁甲军屠杀尽净。
也正是由于林强云在长矛飞来的前一瞬间摔下了马背,才使得他没被这些标枪钉死。
可是,林强云也因头脑着地后被撞昏了过去。这里的地上是软泥和一些小石子,只把林强云撞昏这倒没什么大碍。让林强云受伤的是此后被马拖在地上奔行了几丈远的距离,背部被地上地乱石和粗硬地草梗将绵衣挂破,也刺入十多枝小柴棍。
在贼兵们近前要将林强云乱刀分尸。突然出现的黑大汉冲上解围时。林强云被啸声惊醒,清醒了片刻时间。
只见到人影闪动了几下,感觉到并没有刀枪上身的林强云,知道自己安全后。只来得及对站在自己头前低头朝自己看来的人无力地轻轻吐出“谢谢……”两个字,头往边上一侧又昏了过去。
此时,林强云自觉头昏已经消失,背上也没什么过于难忍的疼痛了。便叫亲卫让出一匹马给黑大汉乘骑,下令继续去援救陈君华。
陈君华被围困的地方,是旧楚州运河通往瘦西湖的支道,是少人来往地低洼地。此地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水塘泥淖,别说人马都穿着重甲的铁甲军,就是一般人空手来到了这里,一不小心也会被深浅不一的泥淖给吸住,弄不好还大有可能沉入过人深的淤泥里一命乌乎呐。故而。铁甲军到了这里根本就无丝毫的用武之地。
林强云他们一进入这一片长满了芦苇的湿地上,就发现有好几处有几个贼兵围住陷在烂泥里动弹不得的铁甲军骑士。不住用长枪捅、泥巴扔,以期杀人取甲。
好在有重甲护身地人身具武功,对付几个贼兵总算能支持到援兵赶至,但骑士的马,却是早已经没气了。
陈君华所在地周边也是水洼和泥淖,只有两处能让战马行走。他们这里一是由于有陈君华和武诚这两位武功高强的好手守住两处,二则剩余的铁甲军勇悍无比。其三是残存的两百余宋军士卒为保命而死拼不退,四是贼兵们即使是徒步,也没人敢于从泥淖中涉水进攻,这才让他们维持住没被全部消灭。
有林强云亲卫的三十支火铳远击,又有四百多不惧刀枪的铁甲骑军,击溃数千贼兵容易得很,将陈君华和残余的人救出容易,回程走过那一片泥淖就困难得多了。
看到林强云出现在铁甲军中,不但还是像以往一样地毫无防护,而且还似是受了不轻的伤,这让陈君华感到比自己被困还更生气。
本来,陈君华还以为是林强云自己招来铁甲军出城参战的,待到问清了情况,方知道是由盘国柱用金牌调动军队,出城参战后又没能在林强云身边而使他受伤,甚至差点丢掉小命。恨得陈君华把大眼向盘国柱猛瞪,吓得他连大气也不敢多喘。
等到大家全都出了泥淖地后,陈君华下令大队停下,先去向黑大汉道过谢,然后到林强云身边指着他和盘国柱、亲卫大骂:“你,你,你,不要躲,还有你,你们这几个少不更事的无知小子,打仗是那么好玩的么?!数十万人交织在一起的大战哪,百万乱军中刀枪没长眼睛,招呼到身上会死人的呐,你们究竟知道不知道?!”
林强云知道自己犯了错,背部的伤被陈君华一骂又觉得痛了起来,加上心里又羞又愧,脸上忽青忽白地缩着头,躲到武诚的身后不敢吱声。他不断拉动武诚的甲片,希望他为自己说几句好话。武诚此时哪敢开口,只是回过头对林强云苦笑,摇手叫他别要出声。
说到气愤处,陈君华跳下马背,一把将盘国柱扯下马,甩手就是两个大耳括子抽过去,跺脚骂道:“特别是你这该死的东西……哦,胆子不小啊!你这亲卫部将是干什么吃的,被强云那小子三两句就说动,只带了这一点子人就敢出城了。”
陈君华见林强云畏缩的样子,觉得自己这个长辈在众兵将面前对他发火有些过头了,走过去放缓语气说:“强云啊,你自己看看,连骑马也摇摇晃晃的没怎么熟练呢,怎么敢出城来与贼兵拼杀。听叔的,回去时要把自己放在队伍中间,一定不能逞强上前。杀红了眼的贼兵可不管你是否有那样的能为来保护自己,昨天讲得好好的,让你就留在城头不要出来的吗,你……你……怎么就听不进叔的话呢,这只是受些伤痛算你的运气好。万一……要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的话,叫君华叔……叫君华叔怎么向念宗哥交代,怎么向我们山东的数十万经民百姓交代,叫为叔如何对得起凤儿和她妈呀……好了。叔也不再多叨唠。只要你记得‘下不为例’可好?”
陈君华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欲落泪。
林强云忍住疼痛跳下马,向陈君华低头认错:“小侄知错。以后决不会再犯了。随君华叔责罚,不然就打几下消消气吧。不过……叔可别下手太重了,强云可经受不起那么大力责打呐……”
双脚步落地重了些,受到过震荡的头部一痛。眼冒金星,林强云地话声嘎然而止,摇晃一下便瘫软倒下。
手急眼快地陈君华一把抱住林强云,这硬汉急得流出多年不曾有过的眼泪,哽咽道:“你怎么了,别吓唬叔啊……”
“哎哟!”痛叫声出口,背部让陈君华一抱,林强云身形一颤间。马上睁开眼,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抬手抹去陈君华眼角的泪珠,接着刚才地话说:“叔啊,这顿责打能不能等我的伤好以后再……”
“啊,你背上的伤处被叔碰痛了么。”陈君华慌忙扶好林强云,柔声说:“看你这小子,像三儿般顽皮,好孩子。叔对你心痛还来不及呢,怎舍得责打。别说那么多了,我们回去吧。你如今受了伤,更让为叔不放心,应该快点回到城内才是。”
憋了一肚子气的陈君华把铁甲军勇士们分成三队,自己和武诚各带一队,专往人多处冲,毫无顾虑地放手大杀。剩下地百余铁甲军则护着林强云和他的亲卫,在战场外围慢慢行走,用火铳袭击溃不成军四面八方乱逃一气的贼兵。
这时,故做镇静的李蜂头再顾不得保持他大帅的风度了,急急派出快马,去勾抽城南及城东绊攻牵制官兵的军队,严令他们立即赶到城西支援。
可是,这时调兵增援已经是太迟,贼兵们在李蜂头派出传令兵后不久,就全面溃败。
城西的大战进行到未时,李蜂头发现自己期盼的援兵还没有到达,各处战场上地贼兵已经出现大批溃逃的现象,知道败局已经定,只好下令鸣金收兵。
今天地一场大战,出城的宋军是惨胜,三万多参战的官兵,战后回到城内的只有二万上下,几天后伤重不治而死的有上千,总的阵亡人数高达一万三千出头。
三哨随竹枪方阵出战的护卫队,只剩二百不到,一百八十多弩兵长埋于扬州西城外。
初组建地铁甲骑兵最好,阵亡的仅三十人,丢失了十多副盔甲和六十多匹战马。
贼兵留在战场上的尸体,具体的不知有多少,大约会比官兵的死伤多一些,估计相差不是很大。
经过这一场大战,“霸王枪”陈君华的威名在扬州内外官军和贼兵中再一次传开,结合他过去在两江、两湖征战剿灭起义农民军的战绩,把陈君华说成了一个充满神秘色彩、战神般的传奇人物。就是赵范和赵葵,经过今天的这一战后,也不得不承认陈君华不但练兵得法,武功战力惊人,而且其麾下的黑甲军、护法军也是不可多得的两支劲旅。
吴伟才自去年九月升为部将后,今天还是第一次由自己做主指挥十五艘防沙战船,他可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一切事都要先想得清清楚楚后,方敢下令让部下去执行。昨天傍晚,局主将出城封锁城南运河的任务交给他后,吴伟才就连夜把三位水战队的哨长找了来,四个人根据进入扬州前的记忆,在纸上画出城南一带的运河走势、两岸的地形,并结合大城西南角设立的炮阵,商量了半夜时间,方拟定今天的作战计划。
林强云向吴伟才交代得很清楚,只靠十多艘只装有六架子母炮的小战船,想要完全封锁住数十里长的运河是绝无可能的。所以,林强云只是要求这十五艘船在距城南一里以外,五里以内的运河里巡逻,没必要到更远的地方去。这样,十五艘战船的子母炮就可以对距城南六里左右的运河进行有效的封锁了。
运河两岸的敌营已经远离了河岸,子母炮的射程及不上。
一个上午在四里的河道上来回走了六七趟,除接回天松子、李青云他们三十多个人上船外,没什么事故发生。
午时正。刚返回到城南附近。四队各有十多骑的贼兵分道向运河边驰来,望斗上水战队的战士欢叫道:“快去向吴将军报告,有生意上门了。四股贼人骑兵,每股十五骑。近地向我们直冲,约有半里左右,其中有一队远远地绕向南边,离船队有五六里的距离。”
“装子炮。准备听令发射。”各船的小队长、哨长在得到传报的第一时间内就发出命令。
吴伟才看清了子母炮能及地两队敌骑,不慌不忙地下令:“一至四号由哨长率领船留在原地,向贼兵射击,将他们打回去。其余各船以最快的速度南下,堵截敌兵不得让他们过河。”
近城的两队骑兵被子数十枚子窠攻击,丢下十来具人、马的尸体退回去了。另一队贼兵也由于船队到得及时,没等渡船到达运河东岸,就连人马带两艘小船一起都被俘获。再远处地一队敌骑。没被全部截住,有七八个人过了河。打马绝尘而去。
吴伟才知道过不了多久贼兵大队就会到达河边,连忙重新部署了船队,除留于近城的那四艘战船外,随行的十一艘船再分成三组,每组相隔一里向城下靠,自己带一组三艘战船守在最南的位置。
不到三刻,张友营砦门大开。五六千贼兵畏畏缩缩地出营向河岸走近,他们刚到河岸的一里内,河里的两组战船二十四架子母炮就向贼兵倾下两拨子窠。前几天吃过苦头的张友一发现又是这种会爆炸的兵器来了,慌忙带着他地兵向南、北两个方向分出,试图避开正面寻到能过河的地方。
“挂起令旗,要各船地每一具子母炮都要瞄准了再打,子窠一定要省着用。”贼兵出此下策,让吴伟才笑得合不拢嘴,下达的命令也带着喜悦之气:“各炮的炮手们用心些,别要白白放过这么好的练习机会呐。”
吴伟才和几位哨长昨天晚上计划战法之时,最担心的就是贼兵会不顾死伤的一拥而上。若是那样的话,只有少数几具手弩地十五艘战船,在没有近战护卫队保护下的水战队,不要说封锁运河了,只怕是贼兵一到河边就得先行逃开。此时贼兵不明所以的没敢一拥而上,这两队几千人恰好被水战队的炮手们作为练习炮技的好靶子。
再过两刻,东南角的贼兵大队也到了,他们前几天地南城下同样被小炮打得死伤了一千多人,对这种兵器的惊惧之心比张友这一营的贼兵更甚,一看到张友营中的人受到远击,还没靠近河岸,就退回自己的营地去龟缩不出了。
昨天一战之后,陈君华一回到城内,就立即将经过一次战斗的竹枪队交还给赵范,把所有护卫队都调回,自己则守着林强云不肯再离开半步。任由赵范如何来请,陈君华总是以借口婉言拒绝,没再带兵去出战。不过,陈君华倒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赵范提出,因城内的兵力不足,要护法军接手城南、城北共三个水门守卫的任务,算是给了这位赵制帅极大面子。
开始,林强云也没什么话说,反正水战队的战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让他们去承担一些无关紧要的任务也好。可是,片刻后林强云就有了另外的主意,他觉得自己的子母炮这样放到城上也不是什么好事,不但要派几乎一半的护卫队去守着,不让人窥探出其中的秘密,还白白浪费了这些战船的机动力量。不如将所有的子母炮全都装回到战船上,命令这二十多条船利用强横的火力,和装有深鼎能无风自动的机动力,出城去把楚州运河不定期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才是最好的使用方法。
主意一定,林强云对正准备离开去组编各部残兵的赵范提出自己的想法,并建议赵范从明天开始就将这种方案付诸实施。
“哇哈,林大人真乃神人也。”赵范一听林强云竟会不计前嫌,提出个这么有利于守城作战的方案,不禁挑起拇指半拍半赞地大声道:“妙,妙,真是妙极了。楚州运河,乃淮东运输般贩的一大动脉,扬州又是由淮入江通道的要冲之地,李蜂头军完全是靠这条运输动脉以保证其军需的运送,若是林大人的护法水军能将运河掌探在手中。哪怕仅是一小段。也等于截断了李蜂头地粮道,于我扬州守军大为有利。好,此事不须明日,现时就可将事情拍案定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双方都不可反悔。”
赵范所说地双方不可反悔,一是指林强云所说的由水战队出城控制运河,二则也给林强云一颗定心丸,他一定会按其提出的。由制司衙门每天度支护法水军所需的军费。
这下水战队和护卫队地人又忙碌了起来,他们连夜将城西和城南的四个炮阵的所有火炮全都从城上撤回,子母炮按原样装回拆下的战船上。一哨共四十架小炮,也分到船上,用以加强船队对运河两岸贼兵地打击力度。
次日,正月十三,水战队的战船依令在早餐后,就分成两队分别开出城东和城南的水门。十八艘战船的一路往湾头方向巡行。另一队只有十艘的船队,则朝扬子桥、瓜洲镇方向行去。他们的任务是到停泊于大江上的大舰上,去补充子母炮和小炮的子窠。
南行地船队只是去补充弹药,对一路所见的贼兵基本上不来惹事就放任不理,只对敢于到运河边人数稍多地敌人示威性的发上几炮,把他们赶开了事。
出城东水门北上湾头的十八艘战船,因水战队裨将宇文金山重伤未愈。还是由部将吴伟才率领。他们给李蜂头贼兵的打击极为沉重,河道里行走的运粮船,不用说一律连人带船全数接收。沿河岸边大道户挑车运的送粮队,则先发射少量子窠将民夫贼兵赶散,然后派人将粮食搬到船上往回运。实在装不下了,就点上一把火将粮、车、担子付之一炬,决不把到手的任何东西留给李蜂头。
他们还没到湾头镇,船队就由十八艘战船激增到一百三十多艘,河边大道上地三起运粮队也被打散,大部分粮食被毁。
下午回到扬州后,让得到报告的林强云笑成了一朵花。他没想到仅用去上百枚子窠,就能换回二十万石米麦、十余万束柴草,水战队出城一趟竟然会这么有赚头。
这一天,林强云派亲卫拿着赵范开出的公文,让他们约了曾昂,一起到六个甲仗作坊,把那里的高手工匠以高出官府一倍的工钱,连哄带骗地弄出近数百人;把作坊里各项应用得上的材料一一大块铁料、缀连护甲的半成品铁片、制箭杆的细木杆、竹材以及鱼胶都搬走大半。去制司总所人,除会子外,库藏的金银、铜铁钱也让亲卫们弄出了不少。连材料带银钱,算来总值有三百余万缗上下。
还是这天,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淮东招捕副使下令,由扬州衙门及治所江都县衙一起出面,大办祈安求福及观灯庆典。
此刻,得到通知的城内各家灯笼铺、彩帛铺、纸马铺、竹木加工作坊和所有能动手的各高手匠人,全部开工制作用于十四、十五、十六这三天的庆典彩灯、花灯和各种元夕节用得上的装饰,所有这一切花销,都全部由官府以粮代钱度支给参与的人户。谁能在这一天里数量做得越多,所得的代工粮食也就能领到越多。至于做出来彩灯等的质量,要求也不甚高,只要能保证在三天里不至于坏掉就行。在这粮食紧缺的战争年月里,粮食比金银更值钱,更能人为其拼命。
另外,裕福商行出面组织城内的各行各业,各家店铺、商号,匆匆忙忙地开始装扮门面,收购各家灯笼铺年前做出,李蜂头贼兵到来后没卖掉的高档彩灯。并按往年观灯的成例,取出各项当用的物事,办理这三天的行头。
在一城人如蜂如蚁般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林强云和陈君华等几个人,则到邗城观音山到法坛呆了一整天,以避开赵范的叨唠。
昨天回到城里后,经过一番梳洗,人们才惊奇地发现,那位救了林强云的黑大汉其实并不黑,反是脸色白净,极为高大俊秀英武的一个年轻人。
林强云、陈君华及武诚等与这人经过一番交谈,方知道这位武功相当不错的年轻人姓顾,自称名叫大郎,是笞州沂水县人。去年正月因开小客栈的父亲,被来住店的一个贼将无缘无故地杀了。当时,他为报父仇就追入沂山与数百贼兵周旋了大半年,在山民的帮助下,以各种明暗的方法杀掉大部贼兵后,又千里追踪直至这里。(其中详情请看本书续篇,第二部【暂定名】《齐鲁欢歌》)
林强云等人感念顾大郎的救命之恩,而且他也是现时已经成为根据地一部的笞州居民,也算是自己治下的百姓,当即向他保证这里祈安的事了后,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派人协助他找到田四和国安用报其的杀父大仇。请他安心和双木商行的人一起,在扬州先休养歇息,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说来也怪,顾大郎一见到年纪才十三四岁的沈南松,马上就被吸引住了,他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三四岁的少年,和自己现时的神情极为相似,活脱就是一个自己缩小了的翻版。本来落落寡欢、不喜在人前说话显得沉默寡言的顾大郎,倒是不声不响地远远跟着沈南松,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这种情况被盘国柱发现后,告诉了少主,林强云一转念,不觉失笑,特意找到沈南松和顾大郎,向他们吩咐道:“南松,我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昨天在战场上救了大哥一命的顾大郎顾兄。大哥请他和我们一起去寻李蜂头及田四、国安用,他在这里的时间,就由你帮大哥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顾兄,这位是我的小弟沈南松,我们孩儿兵的统制,最爱向有武功的人学功夫,有空的话还请顾兄不咎赐教。”
沈南松和顾大郎对望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一对上,不由得同时一震,两双眼睛几乎也是射出喜悦的光芒。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人互相对视着,四道目光对撞下,似是迸发出两簇剧烈的强光,照得两人的脸上都涌起一股红潮。
“咦,你们怎么了?”林强云被沈南松和顾大郎呆站的样子吓了一跳,怪声喝道:“南松,大哥说的话听到了吗?”
“大哥(林兄弟)放心,我听到了,会好好关顾(教会)他的。”沈南松和顾大郎异口同声的回答让林强云又好气又好笑,听了沈南松后面的话后又是一怔。
“不过,顾兄必须分给我们小孩儿兵,不得把他安排到别处去。”
林强云:“耶,你这小鬼头,请你帮着关顾一下客人,倒和大哥拿挠起来了。好吧,若是你能请顾兄留在我们的队伍里,我就特许他算是小孩儿兵的人。”
赵葵这些天在作战之余,也在仔细地反思这十天来自己的所行所事。///com///按说,赵葵自小就随父在军营中长大,有人机警多智,深知人材的重要,也是个肚量极大,求贤若渴的人,本不应该对没见过面的林飞川有如此深的成见。
他自己也承认,林飞川这个背着奸诈商贾之名的年轻人,实在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暗赵葵自后悔:“这样的人才因为自己一时不察而失之交臂,实是天大的错误。都怪薛极这伙人平日里不断使人来耳边聒噪,令得我无形中有了先入之见,该死!”
对于人们传说的在兵器上加了道法仙术,那只是欺骗村夫愚妇,无知小民的伎俩。这种子虚乌有的说法,对赵葵这不但武功有一定造诣,文事也相当不错的儒将来说,根本不屑一顾。从几次嗅入鼻端的烟气闻来,赵葵知道,护法军所用的这些厉害无比的物事,肯定是与大军中所使用的霹雳火球、毒烟火球、火药箭等火药一类东西制成的兵器,才能产生这么大的威力。但他又一时间又想不明白,这林飞川怎么能将火药这种物事用在兵器上,而且还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把自己的想法与兄长说了,赵范觉得弟弟的话十分有理,却一时也想不出原委,对此一样不得其解。
“兄弟,若是月初林飞川的护法军刚到此地时没与他们结仇,现时就大可公开向其人探问。”赵范不胜惋惜地叹道:“只是,如今这个仇已经结得颇深。想来是再无得到答案的机会了。”
叹气之余。赵范猛然想起一事,拍案叫道:“啊哈,兄弟今天一说火药兵器之事,为兄倒是想起前年岁末。有知濠州杜采、与京西路兵马铃辖孟珙联名向圣上、史相公提出请求,要朝庭度支银钱组建一支火铳军的事了。”
“啊,孟珙那厮不是史嵩之属下地神劲军统制么,他也将杜杲拉来凌到一起搅事了。大哥把许说清楚些。火铳为何物?”赵葵听到有个“火”字,也猜估这火铳大约是种火药兵器,但又拿不准赵范所说地“火铳”是不是真的和自己想的一样。忍不住急问:“为何杜杲和孟珙两人会在前年就知道有火铳,还向当今、史相公提出要组建这样的军队。”
赵范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慢慢述说:“具体地为兄也不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不明所以,对这两人所提到的火铳,倒也仔细听了。略知一二。据闻,火铳一发一矢时。能远射二百五十步至三百步;一发数十子窠时,则可达百步上下。而且用此物者不须像弓箭手般需时数年来训练,只要十天半月便能令其军使用其击发。一杆火铳需银钱若干,组万人的一军需银钱若干,还需要其他军资银钱若干,实际是多少,为兄实在是不记得了。”
“后来朝议又是怎样说。史相和圣上最后是如何决定的,大哥可曾与闻么?”赵葵地语气十分急切,生怕赵范没机会得到后来发生的事故。
赵范苦笑了一下,不无惋惜地说:“参与此事朝议的只有史相、几位参知政事和枢密使、副使等十多人,为兄只是从郑大人处得知了一些梗概。对于此等火药兵器的看法,参与朝议的众位大人们几乎众口一词的认为,不值得花费大笔银钱来建成一军使用。人们都说,火药这等物事好虽然是好的,但弊大于利。此物只能在天气晴好时现制现用,稍存放的时间长些,便会因受潮而失效,远不如弓箭般地好用……”
“哎呀,这些不知兵的书生,胡说些什么呐。既便火药兵器只能在天气晴好时现制现用,也可慢慢想出办法来改进地。至于什么远不如弓箭般好用,就更是无知之致了。大哥也清楚,那日护法军在东城对贼兵,他们的什么‘雷’可远发至一里多近二里,进到数十丈的贼兵被打杀得一地弃尸,比弓箭的射程远多了。”赵葵既是觉得高兴,又有些许失望:“唉!这么说来,那就是朝庭并没采用杜杲、孟珙的奏事条陈了?”
赵范无言地点头,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徐徐问道:“兄弟,依你这些天观察所得,杜杲和孟珙二人所说的火铳,会不会就是林飞川护法军的那些用布袋套着,没人见过是什么模样地长形兵器?”
“阿也!”赵葵想起昨天,他曾远远的看到林强云和他的一小队亲卫、黑甲军出城参战时,不但连续不断有人举起一件长形兵器喷出一股股白烟,而且还把不少贼兵打死打伤的情景,猛地一下跳起叫道:“大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不错,那些护法军士卒一天到晚背着,用布袋包得牢牢不让人见的,一定就是火铳,昨天小弟亲眼看到火铳确是能远击数百步之遥……”
“哦,真有此事……咦,好像有些不对呐。”赵范在兴奋中冷静下来:“护法军背的有两种布袋,一是小而长的形状,另一种则是大而肥短呀。”
“唔,只怕还不止于此,就小弟十数日与亲兵们仔细观察所见,护法军战船上和运至城头大小不一的所谓‘法器’也都用布幔遮盖得极为严实,相信也是相同的罢。大哥所说那种大袋,内里所装之物却是手弩。护法军刚到此地与我们发生冲突时,小弟看过他们取出装弦。所发之矢镞头特大,必须先用一个物事往上面耍弄一回后方能射出伤人,只是不能及远而已。”赵葵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哎哟,不对,那时初到扬州城下的护法军……按其裨将诸般说法和当时的情况看,他们是不想与我们因些少误会而起冲突火并,直至后来小弟下令要拿人查问时,方把事情闹僵开战的。唉!都是小弟一时鬼迷心窍。
那数百死伤的制勇军死得真冤呐。现时想来。并非护法军地火药兵器不能及远,而是……而是……
“啊,我明白了,箭镞内肯定也是装了火药。方会要用火引燃使其爆发。”赵范击掌笑道:“这样说来,林飞川所发地所谓天雷,应该也是用火点燃引发火药兵器的一种了。就可以解释其军的兵器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威力,根本就不是在兵器上加了什么道法仙术。呵呵。这位林飞川真是好本事、好手段,不但把我们瞒骗得好苦,更把天下人骗得团团转呐。兄弟呀,我们眼前空有如此高人,却无能将其招揽到手,实是人生一大恨事啊。”
这下轮到赵葵无言以对了。
兄弟俩静坐了很久,赵葵试探问道:“要是……如果……小弟向那林飞川低个头认错,不知可有转圈地余地?或者……请出个与林飞川相交极深的好友。或是长辈之类的人出面周旋说合……”
赵范道:“兄弟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此事容后寻机再想办法。为兄想。此人既为商贾,总是以利为其首要目标,我们不妨多和齐下,或可能得到一些……”
赵范的声音逐渐放低,两人密商了相当时间后方止。
正月十三这天地日子对于赵葵来说,虽然让他和哥哥赵范一起想通了火药兵器的事情,解开了一个心结。但却并没有因此而交上好运。在他的感觉中倒是一直没断的霉运,像个缠身的恶鬼般还在身上紧紧地附着。
辰时,他和赵范从邗城来到大城,得报说有三四百贼兵在西城外时进时退,还有数千民夫又开始修筑这几天大战被迫停工的砦堡壕堑,并埋设拒马、鹿角。
赵范深锁眉头对赵葵说:“几天的战斗下来,其他各军都已经疲累得紧,不可能再出战了。你从滁州带来的神勇军至今还没参加过战斗,是不是……”
赵葵有私心,四千从滁州任所带来地神勇军是他的私人班底,到了扬州城后一直舍不得用到战场上。他要用这一军在最后李蜂头大败时,作为摘取胜利果实地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来使用。
赵葵也十分清楚,神勇军虽然也属于淮西兵的系列,并经自己于绍定元年出知潞州后予以改编重组过,也有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对于排兵布阵等门面上的军事行动,是做得有模有样,可他们毕竟从未上过战场,是支中看但还不知道中不中用的军队。若是以这样赵葵自己都不明底细的军队上战场,面对人数众多,又凶悍绝伦地贼兵,别说是取胜了,能在败退时保得住一半的人马就要烧天香喽。这话他可不敢对赵范说,一是不愿丢脸,二则说出来显得自己无能。
此刻听到赵范问到神勇军,赵葵迅快盘算了一下,认为四千军去对三四百贼兵,再是没打过仗的军队,十个对一个总不至于会大败而回吧,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当下对赵范道:“如此,今天就让神勇军去城外一战,试试他们的战力如何。”
赵范老于算计,并没有让神勇军立即出城,而是派人先去通知于俊,让他率军由夹城西南两门出,以牵制李蜂头的其他兵马。得到回报于俊已经准备妥当后,赵范方让赵葵带着神勇军分三路出西门。
数百诱敌的贼兵和几千民夫一看到宋军出城,哄然望风溃逃。赵葵率军进到土城后也不去追,只是下令军士们收集柴草,堆到十多个建好的望楼、搬到这里的砲架下点火焚烧。
这样不用与贼兵拼杀博命,无风无险、轻松自在的出城打仗,让神勇军的士卒们大感惬意。
埋伏在不远处的李蜂头一见起火,率三千贼兵突然冲出,从来没有打过仗的神勇军兵将一下子就慌了神,才一接触死了一百二三十人便开始溃逃。枉自赵葵在阵前亲手斩杀了五六个返身逃命的军卒,也没能阻止住一发不可收拾的溃败之势。
好在于俊率军自夹城赶到救援,带着数十军卒拼死抵住李蜂头且战且退,赵葵才没被贼兵给生擒活捉。
李蜂头看着散落一地的刀枪、宋军尸体和几面旌旗,哈哈大笑:“这就是赵葵带来的潞州‘神勇’军?将所有地旗帜都收回去,让大家看看南军是怎么‘神勇’地。”
正月十四日。皇历上说“宜祭祀、祈福、沐浴、洒扫……”。也是天松子、飞鹤子得到林强云首肯后选定,进行三天祈安大法事的第一天。
今天的祈安祷福打醮法事,要等到未时三刻的大吉之时才能开始,道士们地准备工作于昨天就已经全部就绪。只是。在大开法坛之前,还需要再进行几次认真的检查,一定做到万无一失,天松子和飞鹤子两位真正的主持人才会觉得安心。这是天师道门数十年来第一回再次得到皇家特别眷顾。也是本门上人以仙家无上法力感化赵家天子,才得以争到手的特别殊荣,绝对不容有所闪失。
观音山地大明寺内,人数、寺庙和势力比道门更多、更大的佛门僧人,在此关键时剂自是也不甘示弱,他们绝不能让道门专美于前,在此等关乎门派今后兴衰的大事上占尽先机。不过,现时有官府出面。明争是万万使不得的,那只会使官府中人生出反感。事情办不好不说,可能还将引致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僧人们只能采取暗斗的方式,来比较一下佛道两教的高低了。暗斗,也必须讲究策略,在此非常时期只能文斗,不可动武而惹而出大是非。
这次祈安的法事既便是皇家已有明诏以道门为主。佛门弟子也必须有些实际行动,以表示祈安地大法事上,佛门也并非一无是处,也曾经出过了力。就算没什么功劳,最少苦劳总能分得一点不是?
从官府与道家选定地址,在大雄宝殿右侧兴土木筑坛时起,大明寺的僧人也开始准备,要与道门打醒地同时做一场大功德。各项妥当后,他们可不管什么时辰吉凶,天方亮的早课一开始,主持大师颁下法旨,要全寺的僧众按大法事的程序诵经求佑,展开与道门相较劲。
僧道间不显眼的明争暗斗,对细民百姓来说无关紧要,他们还是按自己的行事方式过自己认为最适宜的生活。一大早,各种彩灯、灯笼、彩帛各幅、旗幡、大得与大旗一样地符帐、符条等挂满了扬州城大街小巷。
特别是观音山的大明寺内外,更是彩旗飘扬,人声鼎沸,前来观礼进香的细民百姓、分批给假外放一二个时辰的军兵士卒,相掺相杂来来往往,人流络驿不绝。这里聚有五六队舞伎,分于寺内各处宽敞的地方和祭坛左近。在钟鼓齐鸣、箫管阵阵的乐曲声中,舞伎们戴着各色兽皮制成的花帽,半遮描了黄菊花的额头,穿窄袄、披轻纱,扭动曲线毕露的腰身起舞,为前来观礼的人们献艺助兴。每场舞罢,都有商号或僧道俗各色人等,给付数量不一的赏钱。或者给付其酒、油、烛等物事以资鼓励。
那些一个多月没做生意的小贩们,这时也趁此机会,各带着他们拿手的小吃、零食、卤味,或以担子肩挑,或用竹篮手提,或以木盘承托,走街串巷叫卖。得知天师道在观音山设坛打瞧作法事,为国为民祈安求福,俱都纷纷向观音山涌。这时的扬州城里,哪像是被数十万贼兵围困的愁城,分明显出一派盛世升平的过年景象呐。
大明寺内另有一处地方十分扎眼,却又让人不得不去看上一眼。那就是州、县二衙的大狱牢头们办的“净狱道场”。那里陈列着狱中使用的各式刑具,并配有刑具用于人身上的图画,借此震慑有心为非作歹的不法之徒。
当天晚上,整个扬州城大放光明,赶趁出来的无数花灯,到了这时便显出它们的各具特色的风采来了。
由五色珠子结为网,做成龙船、凤辇,或做成楼台再点缀以人物讲一个故事的“珠子灯”;用加工得极薄的羊皮,上面镂刻图画染色的“羊皮灯”;种类繁多的“罗帛灯”、“走马灯”;以及数量多得不可胜数,以竹为骨,各色蜡纸为皮,匆匆赶工做出的简单彩灯在这个晚上同放异彩。
街面上还有一些待字闰中的巧手姑娘,在自家门前摆上一张小几、小桌,用一把小剪刀剪出各色人、花、鸟、兽。喜庆吉祥的字、物。贴于纸灯笼上。
平山与观音山,除掉城墙不算在内,仅是一沟之隔,山顶间地直线距离也就只有一里左右。这里地热闹欢乐景象。让在平山堂看得到大明寺的贼兵们大吞口水。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热闹繁荣的情景,一个个心里痒痒的,恨不能背插双翅,一下子飞过这一百多丈地距离。也到观音山上走进寺内去,好好地领略一番身处其中的祥和欢乐气氛。
李蜂头得报扬州三城内放灯张乐,心里不由大是纳闷。暗道,这会不会是前天城外的一场大战让宋军得了些便宜,连自己那位替身也差点儿死在会用法器的人手下,二赵便自以为胜利,以此来庆祝鼓劲,也搅乱自己地部下军心!
“哼。昨天方打了败仗,今天却来本大帅的眼皮子底下故示整暇。欺我无此能为么!?”李蜂头怒气冲冲的大声喝叫:“来人啊,立即派出一千军马,日夜不停地赶往海陵(泰州治所),将那里的行院粉头、纸马铺的灯烛全部用船载到此地,本帅也要于此平山堂张灯设彩,大宴众将谋臣。”
扬州到海陵,有运河与古盐河相通。水上行程一百二十里,恰好在一天半的时间里能走一个来回,加上到泰州纸马灯饿铺搜罗彩灯,去行院寻出妓女,并带足姻脂水粉之属所用的时间,正好在十五日元夕节傍晚将六十个粉头送到平山堂。
行首、粉头们没到来的这两天一夜时间,李蜂头像只热锅上地蚂蚁,坐立不安的在彩帐内外一会子走进,一会子跑出,每隔半个时辰就差派亲兵骑马到扬州城外地运河河道上探看。
从十二日城西的一场大败之后,李蜂头开始对今后的前途有种不祥的预感。想想自起兵叛宋以来,许多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朝庭把所有封与自己的官爵全部都罢削了,再无一文钱、一粒粮度支给所谓的忠义民兵。到了此地后攻城不得,欲战不利。
面对目前这样进退不得的局面,李蜂头开始有些后悔,这两天来都是闷闷不乐。此刻,进进出出走了好几趟后,李蜂头浑身无力地坐于他地帅座上,双眼渐渐沉重。
忽然,那天来过一次的金甲神又从帐外冲入,一把抓住他的左腕,大骂:“好贼囚。你倒是坐得舒服,还我手来……”
猛然惊醒时,李蜂头觉得左手被金甲神抓过的腕部有点麻,不多一会,这种麻木感逐渐向上蔓延,慢慢的直至左肩部位方止。李蜂头这时还发现,自己身上的不适远不止于此,一个人瘫坐在大环椅上,除头部还能转动外,全身僵直动弹不得。
李蜂头大惊失色,惊慌地狂叫:“来人呐,快去请军师老神仙来……”
听到李蜂头叫声的四个亲兵、大群将领和一帮谋士冲进彩帐,一个亲兵得到吩咐后马上又转身奔出。
李蜂头喝道:“你三人过来看看本帅的左臂怎样了。”
眼睛看着清亲兵把自己的左手臂抱住,不住的上下左右摆动,就是没有一点感觉,李蜂头不由问道:“这是我的手吗?”
三个亲兵奇怪道:“当然是大帅自己的手啦,有什么不对?”
郑衍德心中怀疑,在彩帐内左看右看了好一会,皱着眉头沉思不语,暗道:“今天是怎么啦,难道那林飞川真有恁般大的本事,才开始作法就令得大帅如此形状?”
这家伙自宝庆三年参与了王义深等诛杀李福、姑姑的行动,绍定元年虽然叉反过来归顺李蜂头后,就一直是貌合神离,总想着有一天脱开李全夫妇另谋出路。前几天城西的那一场大战,更使他看到接下去的重重危机。从那天抓获的宋兵将军的嘴里,他还私下拷问出宋军及扬州城里的不少内情。不仅知道林飞川奉宋帝明诏来扬州祈安,还带了数千以陈君华为帅的所谓道门护法军。
郑衍德实在是太小看李蜂头了,虽则这位大帅没有明说,实际上他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探出了林强云已经到达扬州的事,瓜洲镇、扬子桥是护法军所占,也清楚那些击溃部下数万人马,差点要了自己老命的天雷。为林飞川作法所致。
看到郑衍德阴晴不定的脸。李蜂头暗暗恼怒,明白此身被林飞川道法所制地秘密,已让人给瞧破了。
不多一会,被称为军师地于老道进入帐中。仔细观察了一下,心里已经知道了原委。将全部人都赶出彩帐后,装模作样的抽出桃木剑,脚踩天罡步。口中念念有词,走到李蜂头背后,伸出鸡爪似的手在其背上几个穴位推拿了几下,然后用力一掌拍下,大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李蜂头但觉浑身一松,身体在这一拍之下又能动了,只是左手还麻麻的很不得劲。不由向于老道一笑:“好。果然有些法力。军师老神仙,本帅不会有什么事吧?”
于老道:“大帅万安。此地宋军中官品再无比大帅高地。由林飞川那差了好几阶的六品官所行出的法术,只能对大帅限身于一时半会,绝不会造成什么大碍。”
李蜂头大笑:“那就好极了。今日元夕,本帅要好好的犒赏军师,你就留于此地一同饮酒观灯。”
当天下午,李蜂头接到从海陵送来地彩灯、妓女,令人布置起彩帐内外。晚上就设宴款待蒙古宋宣差。由手下的将军谋士相陪。酒至半酣,宋宣差出言相激说:“大帅呀,依本宣差看,这帅帐内所用,大帅及众将所服、佩饰,大多是南方的物器,想来大帅未曾全意归我蒙古,终究还是心系南方呐!这事若是传到我主大可汗耳中,万一……”
李蜂头闻言知意,为了在宋宣差面前表示对蒙古大汗的忠心,马上就取出宋朝庭颁给的诰身敕命,整整齐齐地穿起朝服,招呼众人走出彩帐,面向南方神态端庄地恭敬肃立。
这时候的李全,心中百感交集,想起自己原是一个农家小子,成年后做过金国官府的衙役弓手,当年因为母、兄都被蒙古鞑子所杀,这才奋而聚拢被蒙古人涂毒的民众,拉起一队人马驱杀鞑子报仇。细想起兵后十八年来地所作所为,连李全也觉得自己是个不忠不孝的人。
不忠,南下投奔赵宋后,耗费朝庭大批钱粮,却对淮东制置许国图谋,以致其死于逃亡地路上,虽不是为自己的兵马所杀,也算是间接死在自己的手里。此时更是起兵反宋,欲扩大地盘,想要据地称王,可谓是不忠之致。
不孝,母亲和兄长被蒙古鞑子所杀,非但不能报复,反而兵败投入蒙古人旗下,受尽羞辱不说,脱出牢笼南回淮东后,还被这蒙古人派来的宋宣差监视,时不时的寻来提出警告。二兄、小妾和亲生儿子李通,同时被人受金国指使杀了,自己成了个无后的孤家寡人,没去寻金国的晦气报复,却在叛宋后南下占地。两个哥哥也没留下后人,连自己一起地李家三兄弟再无接续香火的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算得上是不孝之致。
李全镇定了一下起伏的心情,整理好思绪后,大声向天历述平生梗概。然后,对天跪拜,脱下宋朝的官服,令人燃起一堆柴火,泪流满面地将脱下的官服和诰身敕命文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许久之后,李全猛地一跺脚,把手上的东西全部丢进火堆内付之一炬,长叹道:“宣差大人,你可以放心回报窝阔台大汗,从今天起,李全与赵宋朝再无半点干系,将会全心全意地为大汗效命了。”
说毕,李全擦去眼泪,回到帅帐内就坐,强颜欢笑。
于道士见到李蜂头焚烧诰身敕命和官服,大惊失色,当时就战抖着对身边的人说:“惨矣,我的死期不远了。”
“军师这话怎么说?”别人听不明白于道士的话,好奇地探问。
于道士:“大帅近日将亡,老道今天必死!”
还是听不懂的人问其原因,于道士说:“朝廷以安抚、提刑讨伐大帅的叛逆。可是,这个叛逆是个封疆大吏——节度使啊。哪里有安抚使、提刑官能擒节度使的道理?现在朝庭的诰身敕命被大帅焚毁,则无官无职的大帅就是一个盗贼了。捕杀强盗、蟊贼么,正是安抚、提刑的职责,在这种情况下。大帅不死不亡才是天下之大奇啊!”
于老道长吁短叹了好久。知道自己早晚都是会死在李蜂头刀下,便走进彩帐去见李蜂头,一开口就说:“大帅啊,今后你最好一直躲在这个彩帐里。哪儿也不要去。否则,一出彩帐外就必死无疑。”
本来心情就十分烦闷的李蜂头一听大怒,以为于道士厌恶自己烧毁宋朝地官服诰敕,现在当着众人和宋宣差地面来出言羞辱。喝道:“好贼道,胆敢在此元夕大好月夜触本帅的霉头。来呀,给我将这老不死的妖道推出去斩了。”
于老道大笑:“大帅不听老道之言,死期至矣。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数日后就会验证此言喽……哈哈……”
李蜂头被于老道临死前的一番话,说得心里忡怔不安,一直心神恍忽。
让李蜂头大感安心地是。直到十六这天过完,身上再没有出现任何不适。想来果然如于老道所说,扬州三城内没有比自己更高官位的人,修为不够深的林飞川,使出道法仙术对自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一念至此,李蜂头马上又显得精神奕奕,与前一天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般。
城内地赵范和赵葵。这几天是大伤脑筋,日坐愁城难过得很。眼看着裕福商行售给,以及前些时日抢来的粮食已经见底了。这十多天来,除了道门护法军以外,再无其他援兵的消息。粮草倒是有,不过却控制在林飞川这奸诈的商贾手上,而且还派军紧紧守住。此人明知城内大军快没食物了,还是一味装聋作哑的不肯主动搬出来让守城军裹腹。
本来,以赵葵的主意,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派军去以武力将林飞川所存的粮食强抢到手,省得城内没有粮食的十数万大军和厢兵,都因这一点食物而受制于这种得志地小人。以赵葵的想法,他既然已经得罪了林飞川,与他麾下地护法军结下深仇,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仇再结得大些也无所谓。否则,他是对此毫无办法的了。
赵范对其弟的说法可不敢同意,这林飞川奉诏到扬州祈安乃国家大事,再怎么他也是捧着圣旨,奉了皇命来扬州的钦差。就算不把圣旨、钦差放在眼里,护法军的战力、兵器也是大家都见识过了的。人去少了人家根本不理,人去多了就是目无王法明着去强抢,能抢得到粮食还则罢了,事后可以一推六二五说是部下自作主张胡为,自己事先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万一……一旦那林飞川和脾气火爆的陈君华不肯让人将粮食白白弄走,因此而反脸动起手来,那就是一场滔天地大祸了。如果真的派兵去抢粮,引得他们失去理智发飙的话,弄不好连自己兄弟的两条命,也将断送在护法军的手中,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下而又下,必败无疑之策。
更何况,自己兄弟还商量着要与林飞川缓和一下关系,以便将来能从其人手中得到火药兵器,进一步还想得其人为助,那就更不可出此下策恶化关系了。为今之计,只有厚着脸皮去和林飞川好好商量,让他能看在同守一座孤城,同乘一条船的情份上,把粮食拿出来接济大军,以保大家平安。
赵范虽是和林飞川、陈君华表面上的关系不错,但堂堂制帅,从三品的一方大员,实在是放不下面子去求人施舍。
十六这天,趁着祈安还没完成,赵氏兄弟俩把亲信们聚在一起商量,他们要在林飞川的法事完结离开扬州之前,想办法解决这个粮食的问题。
把事情摊开在桌面上,大家沉默了一会,全子才说:“为今之计,两位大人实是不便出面去和林大人求告,不如由下官去向林飞川求售,先将大军的粮草问题解决掉,我们才有时间等待援兵,也能有机会出城夺得补给。”
全子才的“求售”两个字一说,赵范、赵葵的眼睛都是一亮。这是个好主意呀,正好能击中商贾贪财牟利的要害,有钱去向他们买,不愁粮食不到手。其他人想来想去,都觉得要从林飞川手中开出粮食来,就是只此一法,别无他途。
赵范当即就差全子才去大明寺,要求他务必找到林强云,不论开出的价钱多少,都先把粮食买到,送往各军中解决现在的燃眉之急再说。
亲信们散去后,赵葵和赵范又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应战。
赵葵对赵范说:“城西经过几次大战,只有十二那天才得了惨胜,不如我们另辟战场,出东门去怎样?”
赵范考虑了一下:“西城屡战不利,贼兵一定认为那里作战对他们胜出容易。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就必须让贼兵多胜几次以骄其心,然后再想办法图谋取胜之道。只要再说动林飞川、陈君华肯尽出护法军来帮我们,出其不意的给李蜂头狠狠一击,相信会有必胜的把握。依我看,不如这几天还是出西门作战吧。”
“那天的大战,护法军也有损伤,陈君华不是将其代为训练的竹枪兵全都交还了么,兄长还能说得动他们出兵相助?”赵葵对赵范前半部的话没什么意见,而对说动林强云再次出手相助,则大表怀疑:“陈君华还则罢了,相信不必多费大哥多少唇舌。林飞川么,把手下那些人的命,看得其重无比,死一个人便会大发雷霆……且又不改其商贾本性,什么事都要盘算老半天,斤斤计较孰得孰失,能赚取利钱多少。想他再次出手,小弟看……难,难,难啊!”
赵范被乃弟一说,心里也生出犹豫,口气不怎么肯定的说:“不管难易与否,明日且去试上一试。说得动当然是最好,就是其不愿再出城与李蜂头战,也没什么大关系。葵弟可曾知晓,那林飞川与李蜂头有大仇,而且还是不共戴天的血海之仇。”
“林飞川与李蜂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赵葵瞪大眼睛注视赵范,一副好责且急切地追问:“咦,大哥是如何知道的?这是怎么回事,快说出来听听。”
赵范把这些天与林强云、陈君华交往的事仔细对赵葵说了,并将自己的人和护法军交谈中,得到凤儿及其母死于李蜂头细作手里的消息讲了出来,沉静地说:“据说,死去的那位凤儿姑娘是林飞川未过门的妻室,极得其怜爱;之前还认了此女之父为叔,事奉那妇人如亲生母亲般至亲至孝。我们且先静待全子才的回音,若是他能从林飞川处购得粮草,那就说明为兄可以一试。若是不成,只好另谋他策了。”
赵葵:“唔,这倒是大可利用来说动林飞川的一件事,就看大哥的嘴上功夫到不到家了。”
这天傍晚,去找林飞川情商购买粮草的全子才,派人传回给赵氏兄弟一个好消息,并向他们请示: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谁东招捕副使林大人一听制司总所要出钱购买军粮,二话没说便同意了。///com///不过,林大人提出,应以前朝旧例,按“入中”的方式(入中,是北宋时期一种特定的政府向商人采购军需用物资的方法,由商人把军需物资运送到沿边的纺军所在地,取得军方的条据后,再至指定地点向政府领取应得的舔钱、盐引,或者茶叶绸绢等相同价值的货物。入中的开始实行起于元丰四年,止于熙宁八年),由其旗下的双木商行出面,将手里的三十万石粮,十二万束柴草按城中的市价和桑给制司总所。
得到消息的赵家兄弟两个大喜,立即派传话的人回去告诉全子才,同意按林飞川的条件,把这件事情办妥,并要求他当夜就动员所有的力量,将粮草全部运到总所仓库内和军营中,以防有变。
粮草的定心丸吃下,赵范、赵葵对战胜李蜂头叛军的信心大增,接下来的事就看能不能说动林强云让护法军参战了。
赵葵心里很苦闷,也觉得很悲哀呀,从兄弟俩率军进入扬州城后的连番战斗,都是败多胜少,只有那天护法军参战才胜了一场。照此看来,现在城内的不足七万官兵,能否战胜李蜂头的数十万贼兵实在是难说得很,他和赵范一样完全没有一点把握。
说来也怪。虽然林飞川与自己有仇。他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其人所属地二千护法军却具有不可估量地战斗力。那天一战,他已经亲眼看到过战力强大无比的黑甲军,和极具杀伤力的道门阵式、法器一一现在和兄长都明白这仅是骗人的谎言。但却是个于己方有百利而无一害,万万不能拆穿地谎言——等,都寄以极大的期望。也许就是因为有护法军参战的战斗,能让自己充满胜出的信心。让自己想借这个准对头——林飞川——之力,来成就自己地战功。有了战功后,不但可以压过与林飞川一党的史嵩之一头,为本派之人在朝庭中占得很大的上风,并使林飞川吃上个哑巴亏,还能以此作为自己谋得日后高官厚禄,享用不尽荣华富贵的几级台阶。
“不去想如何将此人拢络到自己一方,只想到怎样去利用其人其物。我这是怎么了?”赵葵摇摇头,一贯以来都以正直不阿自傲的赵葵生出一种很荒诞的感觉:“唉。目前还是将剿灭李蜂头的这件大事完成后再谈其他吧,只要这林飞川还在我大宋境内,就不怕他会飞上天去。哼,大哥说得对,为将来我们的前程着想,说不得只好学林飞川地样子做一回奸诈小人了。,多管齐下”只要有一计能成。就不怕此人不肯乖乖就范,今后还有的是时间和他斗呢。”
兄弟俩再仔细商量此后应该对林飞川下地说辞,和此后对李蜂头作战的各项事宜。
次日是正月十七,祈安法事在半夜亥时末、子时初便大功告成。
昨夜被飞鹤子拉到这里主持最后行法仪式,又是念咒画符,又是舞蹈般踏步挥剑,更要装腔作势拜天谢神诸般做作,折腾了半夜的才完事睡在祭坛一侧的林强云,天还没亮就醒了。
漱洗后和沈南松、顾大郎、盘国柱及几个亲卫走出蓬帐时,天才有点蒙蒙的光线,只够他们勉强可见景物。
对面里许的平山堂上,还是灯火通明,虽是比这几天的观音山上稍差些许,也映照得那一带火光冲天。
转过来看扬州夹城,只有代表驻兵军营地几长串灯笼亮着。大城那数十里方圆内,也仅可看到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显现,比前几夜的火烛辉煌一片通明差得太多了。
“不知死活的李蜂头,闹了一夜还在作乐呐。”西北风送来隐约可闻的呼喝叫好声,林强云叽里咕噜骂了一句,信步朝西面半山的城墙上走。
平山堂,李蜂头确实还在与宋宣差一起饮酒取乐,一直被强迫留在彩帐内侍奉,连续一天两夜轻歌慢舞的三十多个妓女,此刻已经累得东倒西歪的躺在帐内各处角落。
十五那晚,一时羞恼之下将于道士杀掉后,李蜂头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对于这个卦算大都灵验,素有神仙之名的道士所说地话,他可并不敢不放在心上。所以,一天两夜都没踏出彩帐一步,拉撒的排泄物也由妓女代他负责处理。李蜂头还一直拉住宋宣差不放,相伴在这彩帐内喝醉了睡,酒醒坐起后又吃喝。部下的那些贼将、谋士可没他们的大帅那么精神,勉强陪到十六日的半夜,实在是受不了了,便各自悄悄溜出彩帐,径回他们的住处歇息。
天色大亮,李蜂头酒又半酣。突然间,他觉得左臂的麻木感已经完全消失。大喜之下一时兴起,也不再理会于道士所说的话是真是假,抓起身边的铁枪,顺手将醉眼朦胧的宋宣差拉到帐外,喝叫道:“宣差来看本帅活动筋骨,让你见识、见识本帅可以力敌万人的绝世武功。”
早起的贼兵一听大帅演武,也都围近观看,不时对李蜂头耍出的招式哄然叫好。
这时候,林强云也走到了城墙上,让亲卫取出那具特大的千里眼往对面看去。
大倍数的望远镜就是不同,李蜂头在人群中练武的招式能看到,其国字脸的面目也依稀可辨,对着好像满面红光的李蜂头,林强云是越看越有气,咒骂道:“李蜂头,好贼子,我们的弹药已经补充回来了,马上就是你的死期,看你还能猖狂到几时。”
不远处有位个子瘦小地厢军年轻士卒。看到林强云这伙人觉得新奇。挨近盘国柱他们几个人身边诞着脸赔笑说:“将军大哥,那位大人手里地是什么物事,看他举着那么大的一个东西瞅得津津有味,手不会酸么。他又是如何看得到李蜂头的?”
盘国柱拿出自己的千里眼。举到眼前边看边笑道:“嘿呀,那是天师道门中地宝物,千里眼”能把数里外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喏,本将军也有一具小的。虽然不如我家大人般好,也能看到个大概。”
年轻士卒羡慕地小声惊呼:“天,这世上真有‘千里眼’,将军大哥能否让小的也见识一下,看看那传说中凶残恶毒地李蜂头长成什么模样啊?”
盘国柱一脸骄傲的将五寸来长的千里眼交到年轻士卒手中,吩咐道:“小心拿好,别掉下地摔破了。嘿,看到没有。在人群里舞动有两条毛绒绒尾巴长兵器的那厮,便是恶贼李蜂头。脸面虽然看不大清。以后你只须看到有个高大的人使这种带双拂兵器的,那就必定是李蜂头无疑了。”
年轻士卒怪叫:“哇,怎么会变成这么小,“看到了,我看到了呀,多谢将军大哥指点,小的把这李蜂头的样子记下了,有机会出战时必定认准此人将其擒下。解缴到将军大哥地帐前,向您老讨个大大的功劳,托将军大哥地福得些封赏……”
沈南松、顾大郎和亲卫们听了都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沈南松破天荒的笑着出言嘲讽道:”这位大哥,以你如此单薄的身板,比我高大不了多少的骨架,能把李蜂头那般壮实高大的人擒下么?别让李蜂头的铁枪一下把你打进泥地里就算好的了,还想擒贼讨功劳得封赏?”
年轻士卒面不改色地正容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小的虽然没有这位将军大哥般的勇武,却也能耍得动十来斤重的朴刀,你们不信,我可是有教头可以作证的。年前,我就在教头的指点下用一把十一斤的朴刀练了好一阵子,算来总共向前劈了五下……不,六下……或者七八下都有呢。唉,你们别笑了,所说都是实情呐……”
“淮东招捕副使林大人是在这里么,招捕使赵大人有请。”远处大声发问的话语,把年轻士卒的话声打断,盘国柱回头应了声:“林大人在此,请赵大人稍候。”
盘国柱一把将千里眼夺回收好,对那嘴巴又甜又碎的年轻士卒说:“你已经看过,也该走了。记住了,不可将这千里眼的事向人说起,你可能会得到些许好处。否则,若是把这种仙家宝物泄露给他人知道,将会有大祸临身。我们还有事要办,去吧。”
年轻士卒转身就急急离开,想来他是激动得昏了头,千里眼一离手就直接朝赵范一行人的来处跑去。
“站住,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冲撞招捕使赵大人的驾!”两把雪亮的单刀一左一右的几乎架在了他的肩上,这位迷迷糊糊的军卒才醒过神。这下突如其来的大喝,吓得他噗一声跪下地,磕头如捣蒜。
年轻士卒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面前喝问:“你是何人,为何敢来冲撞本官?”
年轻士卒这时急中生智,信口回答道:“小的是这堡墙上的候卒,只因认出了对过平山堂前舞弄兵器的是李全李蜂头,特来向赵大人禀报的,并非有意冒犯大人虎威。”
“咦,你这年轻人眼睛倒也犀利。”威严声音口气缓和了许多:“你且说来,怎地知道那里的人就是李蜂头。”
年轻士卒:“好教大人得知,只因小的得……那李蜂头是因其兵器上垂双拂为号,故而被小的认出。”
“很好,很好。来呀,赏钱五贯与此人。让他回去原位值守。”威严声音话声刚落,年轻士卒的面前落下一张纸钞,脚步声从左右纷纷走过。
“我的妈呀,亏得没说出千里眼的事,果然是得到一点好处。”想到刚才差点儿就吓得把话说出口,这位候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待到没人了,他才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匆匆捡起纸钞,四下看了一眼。一溜烟绕道而走。片刻就跑得无影无踪。
赵范到城墙上也没呆多久,他提出护法军助战的要求时,求之不得地林强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只是说明要和陈君华一起到大城赵范地帅府去,商量决定如何分派各军的战法。
回到州衙。赵范喜滋滋的对赵葵说了林强云已经答应出兵相助,并把堡墙上候卒认出平山堂李蜂头的事也告诉赵葵,说道:“李蜂头这贼子骁勇而轻狂,如果能将他引出来与‘霸王枪’陈君华交战。必定会一举成擒地。”
赵葵喜上眉梢,马上想出个引诱李蜂头的方法,对赵范说:“这好办,我们调一队精骑,让陈君华的黑甲军混在队伍里,全部换成滁州神勇军的旗帜。李蜂头看到是前几天被他轻易击败地军队,说不定这好大喜功的贼子会大意出来交战。”
赵范连连称善,附于赵葵耳边说了几句话。惊得其弟瞪大眼叫道:“大哥……”
赵范脸一沉,喝道:“噤声!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趁此机会除掉他,日后难保连我们赵家江山也有危险。你不必多言,只管按为兄的吩咐去做就是。”
当下,赵范立即传令升帐,开始调派城中的兵马,准备再来一次大决战。
巳时。穿戴整齐的黑甲军和护卫队来到大城西门校场,林强云和陈君华则进入大街上的赵范帅府。
听完赵范的军事安排后,林强云这个不怎么懂打仗的人没什么话说,陈君华也觉得二赵兄弟地布置很好,只提出了前几天城西大战时发现的问题:“赵大人,今日出战前,还得对所有参战地官兵重申战场律令。务必使众将官杀敌为先,不得似前日那场大战时一般,争夺贼兵头目抢功劳,以免自相争抢生出仇隙,误了杀贼大事。此事重要,还请赵大人在军前明令训授。
赵范觉得有理,一行人到校场去向出城参战的各军重申了一次军令,特别强调不得争抢贼兵头目邀功。
陈君华和林强云已经商量好,今天让林强云带沈南松、顾大郎,率一哨铁甲军和前两天回到城内的李青云等十余个高手,还有盘国柱等十多个准备随行的亲卫先留在城内,等他们将贼兵击溃时才出城寻找机会擒捉、斩杀李蜂头。
四千出城战斗的官兵中约有三千是步军,一千左右的骑军,骑军队里又有三百多披着掩身蓝灰色的袍服。这支步骑混合部队打着数十面“神勇军”地旗帜,散乱得不成军伍地零零落落走出大城西墙的中闾门。这彪军马全数出了城门后,两扇铁叶门板又“砰”然一声迅速地被门内的人关闭。
这队官兵出了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朝围城土墙发动攻击,而是显出一片混乱的样子,在距城半里左右列阵,似是准备在这里迎敌。
这样的情况被守候在瘦西湖附近的贼兵哨探看得清楚,立时飞骑往平山堂向李蜂头禀报。
李蜂头在平山堂前的坡地上练枪,这时正好使发了性,觉得全身充盈了用不完的力气,把一杆铁枪种种刺、挑、扫、打、砸、格、抖、犁、扭,耍得枪与人混成一团淡淡的影子。
得到探马的报告,问明这队出城邀战的宋军只有四千人左右兵马,所打出的旗号是前几天败在自己手下的“神勇军”,不由大喜。此时的李蜂头,一心要在部下面前立威,也想让这位来此监视的宋宣差知道,自己是个武功盖世的英雄豪杰。便对坐在一边昏昏欲睡的宋宣差喝叫道:“宣差大人,你的眼福来了,看我去扫平出城的南军。”
宋宣差被李蜂头这声如雷般的大喝惊醒,不由得心存狐疑,迷迷糊糊的信口问道:“大帅要扫平南军,怕是有点……那个……了吧。本宣差于十二那天在望楼上与大帅一起观战,似乎大帅的兵马并没占得丝毫上风。以本宣差看,好像那天的仗还是大帅这方打败了啊。今天怎么……”
李蜂头从十三那天的战斗经验来看,并不觉得自己是大言不惭,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极为自信地大叫:“哇呀!宣差不必出言嘲讽,那天是本帅没亲自带兵出手所以让宋军钻了个空子。若是有本帅亲自出马博战,哪容得二赵他们得到些许小胜去向人说嘴夸口。今天么。本帅要把前些时的那场小败连本带利的收回来。请宣差就在这里睁大了眼睛细看,静等本帅得胜回营地好消息吧。”
李蜂头结束停当,心里想起于道士所说地话,为保险起见。背上“猎鹿刀”,想借此刀的宝气冲掉晦运,并将那躲在后帐不许出外见人的替身也唤来,把铁枪上的一双豹尾拂缠扎到此人地黑漆木杆长枪上。
让他随自己一同下山出战。此外,派传令兵到城西各堡砦,命令郑衍德、田四诸将集结部下,到时候相机出砦支援。
十三那天李蜂头以三千兵的少数击溃官军四千的多数,这次则带了四千五步军、一千五骑军出土城。照他的想法,那天以寡击众都能胜,今天以多胜少再战,那还不是连吹灰之力也不用。就可以把四千官兵击败,将胜利稳稳地夺到手中。
官兵队中领军出战的赵葵和陈君华两位主将。见贼兵的人数只有数千,以为这次没能把李蜂头引出来。
等到贼兵们蜂拥来至阵前,赵葵暗暗叹息了一声:“可惜,没能将李蜂头引至此地,让那恶贼逃过一劫!”下令全军迎前接战。
城上的林强云借着超大倍数的望远镜,倒是让他看出贼兵队伍里,一左一右出现两个相貌相差不大的李蜂头。不由大感振奋。暗道:“好啊,李蜂头中计了,这次叫你来得去不得,将你这条贱命送到南松弟的手里。”
林强云收起千里眼,急步去城楼前向赵范说:“赵大人,李蜂头中计了,快按计划调动兵马出城。”
城外的官兵阵列移动,城上地赵范也发出命令。西城的六个大小城门随着赵范地命令传达下去,全都在同一时间打开,六路早已跃跃欲试的官兵如同六股潮水般涌出扬州城,向中闾门附近赶去。
城外各砦也在这几天被李蜂头从城东、城南调来不少生力军,田四、郑衍德等在贼将也纷纷率军冲出土城,接住刚从城内出来的官兵厮杀。
李蜂头军与赵葵两军步兵先行交接,勇悍的官兵并不比这批贼兵差,看到这种情况的李蜂头开始怀疑官兵并非前几于的神勇军,指挥亲兵慢慢向后退去。
此时,李虎奉命率五百轻骑、一千步军出中闾门绕开交锋的战阵,于回到土城外地瓮门处列阵,李蜂头就是想撤兵回到土城内也不可得。
城上的林强云一时还弄不清位于贼两侧的两个李蜂头到底是哪个为真,看到贼兵开始有败北的迹象,那两个李蜂头也都在缓缓朝后退,大叫一声:“不好,那恶贼想逃!传令,铁甲军和亲卫上马,跟我出城去捉拿贼首李蜂头。”
林强云的一百多骑军出得城门,直奔靠北那个黑铁枪上挂有两条尾拂的李蜂头而去。急骤的蹄声传进还没参战的陈君华耳中,看到林强云他们的支向,惊得他大吼一声:“护法骑军随我来,保护局主杀敌!”
三百多匹战马从官兵阵后突出,西北风吹起骑兵们的披风,显现出人马身上的黑甲,让看到的贼大惊失色:“我的妈呀,是那天的重甲骑兵又来了……”
这样的惊叫声一传开,还在与官兵博战的贼兵顿时大乱,不消一刻就开始出现败退逃窜的征兆。
“贼兵败了,杀啊!”官兵精神大振下高呼呐喊,争先斩杀。
北边的那个李蜂头见到林强云这一彪骑兵迫来,带着六十余骑亲卫向北急逃。
赵葵见林强云、陈君华都带兵向北追,他也急令出城的制勇、宁淮两军分出部分将士随后跟去。他自己则率余下的六百多精骑向贼兵的后阵冲突,以图几个来回就将这部贼兵击溃。
在赵葵和陈君华带兵出城的同时,由大城北水门驶出十艘防沙战船,先一步到“鬼砦”去接上留在那里的一哨护卫队,刚好连山都也一并接回到船上。船队从水塘出来后,上面已经按林强云的要求插满了带叶树枝,像是十个大灌木从在河面上飘动。这些飘浮在水上的灌木丛,顺水道绕过大城西北角,慢慢地朝三里外的瘦西湖移动。
七里沟。好几次没能找到机会进入扬州城地纪积厚他们和庄仲武。来来回回到这个村子走了好几趟。他和李昕初四商谈后地第四天,辗转绕到“鬼砦”附近,和那里的护卫队见过面,得知局主的意思是要让他们这一小队硬探继续留在城外。
此后。他们也就没打算进城,而是以什为单位分成三组,两组人在城北和城西一带转悠,熟悉并按规矩画出各处的地形地势。带回去向细作营交差。另一组则由不放心老家乡亲地纪积厚自己带着,回老家去走了一趟。被贼兵洗劫过一次的家乡村子,自然没什么好景象,残破的房屋还有十多栋,贫病交加的乡亲还有三十多老弱孩童。那位京官地家已经成了一片残垣瓦砾,也许是上天的报应吧,人们告诉他,逼死其母的管家被贼兵所杀。其他的婢仆也死的死逃的逃不知下落了。
留下一半带在身上的食物,纪积厚离开让他伤心的家乡。向北哨探过去。他们九个人绕过还有宋军厢兵把守地天长县,一直走到被金兵占据的吁胎城下,又转到龟山镇,把只有五百贼兵驻扎地龟山镇内外的摸了个遍。这一去,共用了十天时间,方顺原路回头到七里沟,与暂留在此地养伤的老将庄仲武和其他两什人汇合。
十七这天早上。等得很无奈的李昕与手下的人商量后,决定和纪积厚他们一起离开七里沟,向扬州靠拢,以便接近一些能尽早见到双木商行的人。不管双方的条件能否谈妥,都要把大事确定下来,以便打算日后地计划。
与李蜂头部下同样杂色装束,又仅是二百多人的小队伍行动,不会引起精力全都放在扬州城四周战场上贼兵的注意。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潜行到陈公塘东北一个叫秦屋湾的小村。这个村子十二户人家不但粮食被牛奶括一空,全部的成年男丁都被贼兵拉去修筑围困扬州的土城,连青壮女人也被贼兵掳到军营中服侍头目或成为营妓。只有几个逃过贼手稍为年轻些的丑妇,这些日子为三十余老少到野地里寻些救命的口食度日。村里残余的老幼对进村的这些兵不兵民不民的青壮男人仇视得很,敌意甚浓。直到李昕应纪积厚的要求,将带来的食物分了一部分给村里的人后,村民们的态度才显得较为友好。但也仅是从眼睛里射出的目光不再带有仇恨,见到人时不再远避远走,问他们的话也会回答几句而已。
此地距扬州约有二十多里,是通向大仪镇、天长县的必经之路。纪积厚和李昕借了村里的锅灶生火,准备进食后再朝扬州潜进。
扬州大城外的西北角,原是一个面积有三百来亩,与瘦西湖、旧河道相连的大水洼,被当地人称为“新塘”。二赵兄弟进驻扬州后,引旧河道的水灌护城壕,使得新塘这里露出年久沉积的淤泥、水草。从十一月至今,连续近两个月在城西的大战,这里没水的淤泥上面已经渐渐被堆起了三四寸厚的尘土,表面上看去像是实地一样。
新塘往西两三里,就是那天陈君华和数十铁甲军二百多官兵被困处,这时正有几百护卫队的人从船上下到地面。看到有骑兵追逐而至,护卫队部将程逢、李叔临不管被追的是敌是友,带人顺河岸包抄过来,堵死了那处最窄的河面。若先到来被追的是自己人,他们可以支援接应;若来者是敌,则能配合骑兵将这数十骑一网打尽。
早一步下船的山都,向人护卫队的部将打了个招呼,钻入草丛分枝拨叶向狂奔来的数十骑迎去,不一会便消失在部将的视线之外。
这队李蜂头的亲兵中,兵头得到过吩咐,知道一点这里的地势,清楚附近有一处地方的河道仅十二三丈,深也只有五六尺左右,可以让他们骑马涉过,再从瘦西湖东岸绕回平山堂。
李蜂头见偏西有宋兵列阵,不敢走去送死,直向新塘狂奔。眼见得距河道还有六七十丈时,逃在最前面的李蜂头和三十多个亲兵,竟然在不察之下冲进看似实地的六尺多深烂泥里,再也动弹不得了。还有二十多没陷入泥淖里的亲兵,正准备下马想办法救出李蜂头。如雷地蹄声从后面传到。这些贼兵一看黑鸦鸦地一片宋军骑兵追到,再顾不得“大帅”的死活,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随着越来越响的马蹄声,陷在泥淖里的贼兵看到扬起地尘土渐渐飞近。终于。身着黑盔甲的宋军骑兵跃入他们的眼帘。宋军前锋在十多丈外勒住了急驰的战马,顿时发出一声声入云地清嘶,战马人立而起。陆续赶上一队队骑着战马,手拿长枪宋军。他们在为首一位将军举手示意下,纷纷勒马止步。霎时,战马口中喷出的粗气,在他们前面形成了一层薄雾。
一个白战袍外套镶红边蓝背子的年轻骑士,从人马墙的缝隙中挤出,在十多名青衫武士、白袍蓝背子骑兵簇拥下,策马到达泥淖边,脸色冷厉地瞪视骑在马身全陷入烂泥里的这三十多个人。
这是林强云率队赶到新塘边。李青云猛然抽剑戒备,向左侧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一个青色武士装的人从马上飞跃而出,一人先绊手发出三支钉形镖,然后在腰间一抹,于半空中把一条九节鞭抡成一个护身屏幕,向那片稍高的枯草丛中猛扑。
林强云的马头前钻出笑容可掬地山都,拍手叫道:“方向错了,我在这里呢。好在没被你看出位置。”
“哈,好小子,你这野家伙总算知道回来了么?”沈南松一跃下马,冲到山都面前一把将他搂住,高兴得又笑又叫。
林强云跑来抢过山都朝天上丢,接住后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去了十多天没吃什么苦头吧?”
山都没来得及回答,被沈南松一把将他扯下地,拉着他紧走几步,来到顾大郎的身前大声介绍:“山都,快来见过我地好朋友顾大郎,一身武功高极了,一套‘迅雷刀法’鲜有敌手。大郎哥,这是我的好朋友山都,轻身功夫连天松子、飞鹤子两位道长也赞不绝口,最是精于潜踪匿迹,能在树森间似猴子般飞来飞去,山野里行走端的十分了得。”
“好了,我还有大事要办,你们以后再相谈罢。”林强云扯过山都,把嘴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这次探到什么消息,李蜂头还有替身假冒么?”
山都信手向数丈外泥淖中挣命的贼兵一指,伸出双手比划,小声的回答说:“有,有。这次李蜂头又找了一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像的人来假装了,那个假装他地人连手指也被砍掉了一个。不过,真的李蜂头断指处还有这么长,假冒的手指是被切到这里。还有,两个人的声音也不大一样,我认得出来的。”
林强云走近泥淖仔细看了一下,指着那最陷在中间,手里抓着一杆缠了两根豹尾潦黑油亮长枪的人问道:“那就好,这里有个人很像李蜂头,你来看清楚一下,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李蜂头?”
山都个子小体轻,在结了一层壳的浮土上往前走近几步,看到那人的左手小指齐根全没,失望地回来对林强云说:“这人是个假冒的,李蜂头不在这些贼兵中。”
沈南松取出上好弦的小弩装上一支箭,指向那人尖声喝问:“你这厮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冒李蜂头来骗我们。李蜂头在什么地方,招。”
那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假货,他和其他贼兵一样浑身涂满了泥浆,索索发抖地哀声回答:“不要杀我,小的是海州(今连云港市西)的周阿大,被强掳到此做他们的头目,不是和这些人一伙的。大帅也不和我们在一起,先前打仗的时候他去了另一边。”
林强云顿脚道:“又被李蜂头逃掉了,我们走,看看能不能追上他。”
乘船到此的护卫队及亲卫的人到达不久,追来保护的铁甲军也到了,林强云迎上去把情况说明后,陈君华沉吟了一下,便断然下令:“铁甲军分一半由武将军率领返回战场杀敌,其他的留一哨随我们去追杀李蜂头,余下的卸下马甲将战马借给亲卫,先上船休息。其他人全部由程逢、李叔临两位将军率领,和护卫队一起尾随武将军的铁甲军从陆路杀回城里去。”
围在林、陈二人四周的将军们哄然应“是”,马上就各自去安排,一刻后两哨铁甲军先行离开向战场驰去。
陈君华见官兵追来的队伍已经不远了,指了指还陷在泥溥里的那些贼兵,对程、李二人笑道:“至于这些贼兵么,就做个人情让官兵们去擒人领赏吧。我们退远些,将此地让给官兵。”
程逢在大家都退出数十丈后,向在二十多丈外狐疑不定驻足观望的官兵队伍走去,大声叫道:“官兵兄弟们,泥淖里陷住数十贼兵,我们不敢与众位争功,留给兄弟们做个见面礼。你们过去收礼吧。”
追到这里的是宁淮军和制勇军各一部,制勇军因在月初与护法军有过冲突,死伤了数百人,不愿领护卫队的这个人情。宁淮军来的有一部分则是那些残余的竹枪兵,受过陈君华的教授,又和护卫队一起并肩作战,数十人友好地叫道:“多谢护法军兄弟厚意,这个人情我们领了。”
四十多个竹枪兵冲到泥淖边,一看只有三十来个贼兵,每人一个还不够分的,不由有些为难。
那个假李全见了这些官兵的样子,还以为今天不会没命了,大叫道:“不要杀我啊,我是头目呐。”
如果假李全周阿大不叫出他是头目,还有可能留得命在。这一下叫出他是头目的话,让官兵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出城前制帅赵大人还专门为此颁下严令,战阵上获头目不得争抢为献,这就加速他的死期。
宁淮军的兵头一声令下:“不管这些人是头目还是贼兵,全都杀了回去请功。
惨呼哀叫声起处,不消片剂,周阿大和这三十多李蜂头的亲兵便被竹枪全数刺杀。官兵们并没就此离去,他们看到这些贼兵们身上穿的是上好盔甲,马上把离岸较近能够得着的贼兵尸体、马尸都钩拉上来,录下他们的盔甲、鞍具大家一五一十的平分了,这才兴高采烈的转头向战场走去。
远远的看着贼兵被杀后还让官兵给分尸录甲,林强云心里大为难受,对陈君华道:“叔啊,你看到没有,这些官兵比我这商贾还还财呢,死人的东西拿来作为战利品还则罢了,他们倒好,为了将盔甲完好的录下,连尸体也给砍成好几截,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呐。”
陈君华拉起林强云就走,嘴里劝道:“算了吧,眼不见为净,我们别再看了,去那边做好我们追杀李蜂头的准备才是真。”
不到两剂时辰,一切都准备妥当。
陈君华在动身之前,郑重地对程逢、李叔临吩咐道:“两位听着,我们的护卫队经验太少,而且局主不愿有什么人平白丢了性命。///com///若是陆路上的贼兵太多,不能安全、顺利回到城里,为了避免我们的损伤过大,不妨再回到此地上船,从原来的水路绕回大城去。千万不要强冲猛突、死拼硬打。”
林强云也凝重地:“我君华叔说得不错,我们必须充分以挥火铳和钢弩的优势,不可与贼兵们近战硬拼。打仗的事么我不怎么懂,但有一点却是知道的,人命大如天,特别是我们护卫队的人命,更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把我们的人保护得好好的。一时的胜败不要放在心上,来日方长,只要我们有人在,总会有消灭贼兵的那一天。”
程、李二人亮声回答:“局主、元帅放心,属下当小心从事,不会蛮干的。”
为了能尽快追上李蜂头,他们这一路全部护马甲已经被解下,减轻了负担的战马呼呼地喷着鼻息,不住踩动蹄子,一副心急奔驰的模样。
林强云换骑了一匹铁甲军暂借出来的高大战马,这时挺身坐直身体,一时间觉得自己颇有点大将军的样子。当下不再多话,意气风发地举起马鞭向外“啪”地甩了一下响鞭,高叫一声:“出发!”当先纵马向南方奔出。
扬州城下最早出城与贼兵交战的官兵,这时的情况有点不太妙,当陈君华的三百多黑甲骑军出动时。贼兵确是出现了一阵慌乱。有些人开始向后逃命。但因为李蜂头亲自在这里押阵,贼将和头目们可不敢放任。一个逃兵出现,马上就会有好几把刀挥过来,将欲退地贼兵砍翻。很快就把军心稳定下来了。
这些李蜂头亲自带来参战地贼兵,可以说得上是他的精锐,不但将领、兵头是参加过青州守城的强将悍贼,士卒也大多是从准河以北带来。参加过多次大小战斗的人。这支贼兵地战力、战意和战场上配合作战的默契相当不错,并不比这些官兵精锐相差太多。本来有些心慌意乱的贼兵们,一看出现的黑甲骑兵并没有向战场冲杀,反向北面远离战场而去,虽是不明所以,但也还是安心地加入战斗,不再萌生逃命之意。
刚开始交战,官兵以伍为单位。各在伍长地指挥下,组成可攻可守的鸳鸯阵。持盾牌的两个刀牌手分左右掩护,两个长枪手一前一后以长枪突刺,伍长或提长枪,或持朴刀居中策应。无数个鸳鸯阵又紧扣在一起,组成三个进攻的矢锐阵。矢锐阵,顾名思义,是以锐角三角形进攻的战阵。以最强悍、最具战力的五个鸳鸯阵为锋尖,越往后各成组合的小阵越多,向拥来的贼兵冲突破入。深入贼兵阵越远,面对贼兵参战地官兵也越多。阵内没轮到参战的官兵,则是作为后备队,随时补上死伤地战斗员或换下疲累的鸳鸯阵。整个大阵是以矢锐阵的前锋为引导,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队形不乱,不紧不慢地直向贼兵纵深杀去。
被夹在矢锐阵之间的贼兵有难了,他们开始是面对空位没有对手,但三阵前进到一定深度的时候,最前面的贼兵就要受到来自左右两方地攻击,特别是三个官兵阵中还夹有使用长竹枪的数百宁淮军,时不时的会从阵内给贼兵来一下突刺,让人防不胜防。
贼兵的兵头们也颇有经验,马上也用出相应的小阵,喝叫刀盾兵以盾牌护住枪兵,与官兵展开针锋相对的缠战。
领军的贼将只一会就发现,自己一方的兵力虽多了一倍,以局部来说只有少量接近官兵的人才能参战,自己成为人少或者人数相等的一方。若是不把官兵的阵形打乱,那就会一直维持以少战多有败无胜的不利局面。
贼将立即组织起几队使用锤、斧等重兵器的大力勇士,分成几个方向朝官兵的矢锐阵狂冲猛杀,破开官兵战阵让更多的贼兵投入战斗。这样的方法相当有效,不一会那些使斧锤的贼兵就将官兵的矢锐阵冲出十几个口子,使得官兵的战阵渐渐被插入的贼兵冲乱,再不能保持住完整的作战队形。
旗鼓相当的交战双方,人数少的官兵在时间稍长后,便陷入岌岌可危的险境。
眼看自己一方占了上风,不久就能获胜,贼兵们一个个兴奋得哇哇怪叫,狂呼大吼向官兵冲杀不止。
接战之初,官兵并没有吃多大的亏,反而因贼兵不熟悉矢锐阵占了些便宜,且他们都看清楚出城的后续大军正与贼兵鏖战,要不了多久就会赶来支援,故而士气极为旺盛。
随着缠战的时间拖长,贼兵斧锤破开矢锐阵的缺口多了,周围加入攻击的贼兵增加,许多鸳鸯阵逐渐没有人补充而瓦解。官兵死伤的人数就渐渐与贼兵拉开了,而且死伤最多的是依靠刀牌手掩护,负责杀敌的枪兵。枪兵一去,缺员的鸳鸯阵再不能如前对贼兵造成大量杀伤,零散的战士们只能咬着牙死拼。
战团中,这里苦战的官兵战士推开同伴将倒未倒的遗体,迎面扑向敌人,左手的盾牌挡下刀枪,右手狠狠地挥出,刀光从贼兵的项上划过,喷起的血花带着人头飞出老远。杀了人的官兵也在这一刻,被周围的贼兵枪刺刀砍的杀掉。
那边,一个官兵战士被悍贼用刀砍倒,在倒下地的瞬间,他拼出全身力气一个翻滚,抱住了对手的双腿,让同伴顺势用长枪刺穿了贼兵的胸部。
再远一点,一个官兵士卒被对手刺中,他猛然一个前仆,扑入刺中他的贼人怀中,刀尖从两人的后背同时露了出来。
许多贼兵与官兵一样,具有拼死一博的勇气,他们与这支宋军精锐一样。根本不怕死。死亡对他们来说,几乎像去赴一场盛宴。
也有不少贼兵的意志在这种白刃相交地瞬间,被官兵战士击溃。当个别身上布满了伤口地大宋战士挣扎着爬起来,冲向对手的时候。和他放对的贼兵大叫一声,转身飞快的向后跑去。
“天啊,他们是受前几天道法仙术所庇佑地人……”贼兵被其他刀枪砍倒、刺穿的瞬间,心里带着极度不甘。想出一个能让自己安心些死去的理由。
宋军中照样有不少藏头掖尾怕死的,他们越是畏缩不前不敢舍命拼斗,死期也就来得越早,往往比别人先走一步,连本钱都没捞回一星半点。
赵葵地六百骑军在离主战场南面里许处,与李蜂头的一千多贼骑周旋交战,虽然没有明显落于下风,但情况也并不是很好。赵葵自己很明白。靠自己这六百多骑军对一千多,要取胜是无望的。只盼护法军的那些精骑能尽快赶回来参战,才能击溃敌人。
贼兵得意没多久,官兵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仅半个时辰不到,北面两里左右一彪全部黑甲的骑兵身影出现在赵葵眼里。发现骑队都是黑色而没有白袍骑士,他立刻就明白了,能胜过李蜂头的“霸王枪”陈君华不在。可能发现贼首的行踪追去了别处。
这队开始冲刺地骑军只有不到三百,看得出并非向自己这里支援,而是向步军的战团冲去。久经战阵地赵葵不由心里暗暗叫好:“嘿,护法军的骑将也是个极会打仗的,一眼就看出本帅还能支持,步军才最需要生力军赴援。”
这个念头方起,北方更远处又扬起一片尘土,估计是陈君华返回这里参战了,赵葵向准备冲锋的骑兵们大吼:“将士们,护法军的骑兵即将到来,我们先杀一阵,冲!”
赵葵的骑兵与李蜂头贼兵对冲厮杀,两哨铁甲军也冲进贼兵步军侧后。沉重的带甲人马直接以冲撞地方式就踩翻了数百人。紧接着,人与马都穿有铁制战甲的骑士,挥舞手中的刀、枪,对所有能及的贼兵大砍大杀、狂刺猛挑。他们手中的刀枪,简直是贼兵的噩梦。每一刀砍下就有一个人或飞头,或断臂,至不济也能把贼兵的人体拉出一条大缝,让当着的立即失去战斗力;使枪的骑士每次一刺即挑,把人体刺穿后连同飞洒的鲜血一起抛出,甚至有不少贼兵在骑军的长枪回程中,被枪刃划割造成轻重不一的伤势。既便有些穿了护甲的贼兵不能被即时砍毙刺穿,也会受刀枪的重击而后退或摔倒在地。只退后的还稍好些,一旦脚下不稳倒下地去,那就会被人马踩踏而亡,再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贼兵的刀枪,对这些连脸部都有面甲保护的铁甲军,基本上起不了什么作用,不用说刀枪砍刺到骑士、马匹的身上就会滑开,只在不知多少连成一体的甲片上留下一个四痕,有些甚至只会在甲片上滑动一下,连凹痕也没留下一点。
虎入羊群一样横冲直撞的铁甲军,只用了不到一刻时辰就穿阵而出,把战团中的局势拉平了一点,使宋军步兵不再处于完全挨打的地位。只是贼兵实在太多,杀不胜杀,一次冲阵杀透过去并没能把局势完全扭转。
“快,分出一军去把黑甲骑兵缠住。”正指挥贼兵围攻死拼不退宋军的贼将郑祥,向副将高叫:“派人去请大帅且先稍退,容我们将官兵击溃后再上前督战。”
两军刚接战时便退到战团西南侧一个台地上的李蜂头,越看越觉得心惊。照今天这些战力强横的兵卒来看,很明显,打着神勇军旗号的并非涨州神勇军,而是宋军精锐。
看到城中突出的骑兵向北边冲杀,连带把隐藏于宋军中的黑甲军也引走,李蜂头知道假冒自己的替身起了作用。不再担心其他,全神贯注测览战场全局,因时因势派出亲兵向部下传出命令。几个城门出来的宋军被郑衍德、田四等部拦下好几路,分成几处缠战。自己这方在各战团有强有弱,大概可以维持不胜不败。
看到另有一队人数两千余的宋军没受到拦击,绕到南面废运河对岸,到土城去堵截正出门作为疑兵的三四百部下。看情况似是要攻进堡砦。李蜂头得意地笑了。小声自语道:“本帅早料到二赵会使计诓我,没想到本帅将计就计地也以计诓他们。哼,派了精锐打出神勇军地旗号,就想让本帅上当。没那么容易。以两千左右人封锁土城,当真小看本帅用兵之道了。稍时南北两个土城的伏兵一出,将让你们吃个天大的亏,看来今天有望大胜一回。将前些时日的账连本带利地找补回来。”
战场局势的发展正朝他想要的方向走,志得意满地向两个亲兵喝道:“你们两个,各带一队人去传令,叫蒋永发派一部骑军将南城外的官兵冲散,让李邦永按本帅地吩咐先把那一角的官兵清除干净,然后依计而行。北面的那个土城没官兵去窥探,叫他们暂且按兵不动,待出城的官兵南去邀战。扬州城内再无官兵出来时,听本帅的命令依计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城壕边。全力封锁各个城门,并向南围杀官兵。”
不久,往北去追杀自己替身的黑甲军回头参战,李蜂头看清回到此的宋军骑兵中不见了白衣骑士,连黑甲军也少了很多,不禁环顾左右得意地大笑:“哈哈,本帅早知新塘成了表面上为实土地沼泽地。只用一个替身和数十人就将五六百敌骑引去,让他们折损了半数以上的人马,连‘霸王枪’陈君华也可能死于那里了。”
在众手下纷纷出言奉承地话声中,李蜂头故作不胜伤感地仰首叹道:“可惜呀,可惜,陈君华一死,本帅失去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扬州这座孤城的宋军中,还有谁能与本帅放手一博!?”
“大……大……帅……帅……不好了,又有两队宋军骑兵向我们冲来。”李蜂头听到亲兵惊慌的叫声,心下一惊,转过头一看,不禁一怔。
北面里许外,相隔二三十丈一黑一白两队骑兵正冲向自己站立的土台地,看冲来的骑兵人数,加上已经杀进战团的那两百多黑甲军,正好是北去追杀替身地全部五百多骑。
“难道那替身没把宋军引到新塘的泥沼里去?这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多了对方一倍的兵力,绝对可以将宋军骑兵杀败,甚至陈君华那厮会在混战中被乱兵所伤也大有可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调来刚到不久的五百骑军,李蜂头脑子里闪过的这个念头让他极度兴奋,对骑将大喝:“来的宋军只有两百余骑,骑军分成两队,迎上去,杀!”
双方的战马面对面相迎,片刻间就接近至五六十丈。白袍蓝衣的骑队,并没有像李蜂头的想象般,直冲过来与自己的部下相对撞,而是渐渐放慢了速度。眼看领头骑士举起一根长形兵器,喷射出两团轻烟将两个骑兵连人带马的打翻后,就全部停下了。然后,这队骑兵又像十三那天的大战时一样,开始不断有白烟喷出。
距离不远,让人能看得清楚,白袍骑队中人使用的,就是前年在楚州子城下将自己的第一个替身杀掉,连尸骨都击碎的道术法宝,李蜂头心里惊叫:“又是林飞川那厮,他跑到此地行道术、祭法宝来取我命矣,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让此人给缀上!”
随着护卫队火铳连续不断的发射,贼兵这方前冲的骑兵也是连续不断倒摔下地。
李蜂头亲眼在楚州看到过,自己那个替身粉身碎骨地死于林飞川手下,从那时起就对道术法宝深具戒心,对神仙法力一说深信不疑,他也自觉无能与这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相抗。再加上此刻已经知道林飞川最亲近的人死于本军派出的探子之手,自己与林飞川算得上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了。耳边响起于道士那句“出彩帐必死”的预言,顿时泛起自心底深处透出的恐惧,有种黑白无常已经到了身边,立即就要将魂魄拘走的预感。
突然间,李蜂头觉得左手猛地一颤,那种酸麻无力的情况又出现了,金甲神“今日伤我,他日死时亦如我也”的话声,也轰轰发发地在天际响起,滚滚向耳中传到,那种巨大、雄沛得无可匹御的惊天声响,震得他头昏耳鸣。朦胧中,从声音传来处现出缺臂骑马的金甲神。只见他右手挥动一件看不清形状。却会喷烟地长兵器,于空中猛扑而至头顶。
心神大乱,魂飞胆裂之下,李蜂头大叫一声。拨转马头就跑。
两百余亲兵愕然相顾,不知他们地大帅为何在这紧要关头,驱马向战场外走,他们护卫的职责在身。略微迟疑了一下后,在亲兵头目的叱喝下,纷纷纵马向李蜂头追去。
“肯定是林飞川他们追来了,听声音只有数十丈远,我要向哪里走才好?”天空中的喝叱和呼呼声倒是消失,想来金甲神没赶到。但后面地蹄声如雷,紧跟着一步也不肯放松,心慌意乱失了方寸的李蜂头。除了怕自己在两个土城内各藏有三万伏兵的秘密泄露外,此时心中所思所想全是要从那个方向逃出生天。
向土城里走。那是行不通的,万一被身具道法神通地林飞川训破了自己的计谋,今天在宋宣差面前夸下“扫平南军”的海口就没法兑现了。
南边三里多有东西向的废运河,没桥可过是条死路;背后的西面不到三里,虽然在废运河中架着桥,但有李虎所率的宋军正向土城瓮门发动攻击,入内暂避一时不是不可能。他不能去,那会耽误从里面出来布阵的三万精兵;东向是扬州大城,那也是万万去不得,去了也就等于将自己送到砧板上任人宰割了。何况,他就是想朝城下走也过不去,自己的部下和宋军缠战,不能打破基本平衡地战局,省得二赵见势不妙把官兵撤回城,自己失却作了好几天准备的战机。此刻,李蜂头只有先向北,绕过几处宋军不多地战团再往西走,过了桥再间道转回到平山堂,或者可以逃过林飞川的道术法宝追杀,又能打个大胜仗。
身后的蹄声还是那么响,李蜂头左手的麻木感也越来越是厉害,心里的紧张和害怕也就随着左手的不便越发强烈:“后悔呀,那天去庙里乞福,只要稍为忍耐一下,不把茅司徒金身毁坏,自己今天就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了。该死的茅司徒,好死不死地偏偏在今天来寻本帅的晦气,若是被那林飞川给赶上,他那道术法宝可不是玩的……”
心里的害怕情绪让他不敢回头察看,慌不择路的只顾逃命间,糊里糊涂地一时也忘了要绕到平山堂,只是认准自己确定了的方向,过了河后拼命打马往没人阻拦的大路上狂奔。
他心里暗暗求告老天爷,保佑自己这匹由那死鬼孛鲁送的蒙古马跑快点,别让林飞川他们给追上。眼看数日来苦心布置的胜局将成,今天一定能取得大胜,说不定就由于这一场大胜,把二赵的官兵打败后就能夺下扬州,到时南下渡江直取苏杭,将会有大把好地方等自己去取呢。
他不想死,更不想像楚州的替身那样粉身碎骨的死法,四分五裂的死法一定很疼,也太痛苦、太恐怖、太令人作呕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的蹄声渐渐稀落,也似乎离得远了很多,而座下的马也跑得浑身大汗,速度也是慢了下来。直到这时,李蜂头才敢心惊胆颤的回头张了一下。
“吁!”李蜂头勒停坐骑,又惊又喜地轻呼出声:“呀,不是林飞川他们!”
后面近百丈追来的,分明是自己部下军兵服饰。再等了一会,李蜂头发现来的竟然是自己的亲兵。
把零落赶上的人聚拢起来,二百多亲兵基本上全部都在。
找了处较干爽的背风处歇息,李蜂头向亲兵队长问道:“李晃,这是什么地方,附近有我们的堡砦么?”
“大帅,什么地名属下不清楚,按走过的路程来估算,此地位于扬州西北,离城约有二十五六里。”李晃是李蜂头从谁州北海老家带出来的本家子侄,此人对李蜂头极为忠心,肯为这个族叔拼死卖命。他想了想后说道:“要到我军的堡砦,须得往回走十里左右方有本军驻扎。”
看看所有的马都由于狂奔了二十多里而疲惫不堪,再像刚才一样急驰的话,跑不出多远就将会有大部分战马会倒毙。想到自己三十多万人才只有不到一万骑兵,南方奇缺的马匹让李蜂头在生命没有危险时,舍不得这样白白地将其累死。他再是怎么想躲进堡砦。
再怎么急着回到城下指挥心里认为一定能打胜的大战。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没什么办法,回程也只能慢慢走了。
大路往南数里是大江夹带泥沙经长年累月冲积成地平原,这一带是低矮地丘陵地,除了较高的小岗、台地因引水上山困难。不易灌溉得不到相应的收成,还有部分没被开垦成田外,入目所见的水田大小连片地实在不少。田里收割完晚稻的土地,因这段时间打仗没人经管。原先放入泡禾茬的水基本上都干掉了,开始龟裂的湿泥里可看到不少由泥鳅钻出地小洞。
路两边的小岗、台地长满了灌木、茅草和被砍掉主干后又于树桩上萌发出,此时已经掉了叶的小树枝,在不疾不徐的北风中索索发抖。
这队人马往回走出不到一里,“轰、轰、轰”三声巨响在没有任何一点预兆的情况下响出,于先行的前锋路边突然炸开三朵烟花。路南离骑队最近的一处爆炸,飞出的一团泥浆“噗”一声溅到李蜂头地脸上。带着一股臭味,又冷又粘的烂泥。让这些年过惯锦衣玉食生活地李蜂头几欲呕吐。
数十匹受惊的马人立而起,把十多个悴不及防的人甩下马背。朝路前及两边狂奔而出。
没等李蜂头他们回过神来,一下“射击!”的叫声过后,“嘣嘣”的机簧声响,夹路的两个土坡下各飞出数十支无羽箭,射倒了三十多骑亲兵。
“轰轰轰”又是三声大响,李蜂头身前不足一丈再起三朵烟花,其中两簇准确地在骑队中爆开。人马抛飞血肉四溅的景象,让李蜂头和他地亲兵们记起了十多天前的月初,在扬州西南运河夹角那块锐角地里的遭遇。
“杀啊,休得放走一个红袄贼……”只有十余匹马的李昕他们二百多人,分别现身于路边的土坡上,站在原地挥动手里的刀剑高声呐喊大叫,一点也没有冲下追赶的意思。
“天啊,是道法引来的天雷呐,我们被包围了,大帅快回头走。”李晃一边大叫,一边将马驱进田里调头,向亲兵们狂吼:“保护大帅,向西北突围。”
这里的大路能并行三骑,前后都只相隔一个马身的队伍想要调头并不容易,两边的骑士非得下田才能转向。乱成一团的亲兵再一次受到三个爆炸物和箭矢的袭击,又有三十多骑人马死伤后,方拥着李蜂头一窝蜂起步奔逃,片刻间就远出钢弩和小炮的射程之外。
在路边岗下二十多丈外草丛里伏着的纪积厚,听到李晃的吼叫声,跳起身捶胸顿足大恨,悔得脸都青了,懊恼地自语道:“哎呀,这伙贼兵骑军中有李蜂头那贼子在内。我怎么这样傻呐,早知这样就潜得更近些,让大家全都发射雷火箭,或者能把这贼首一次过诛掉也说不定。”
“队长,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谁也没想到李蜂头那厮会出现在这距扬州二三十里的地方。再说,我们携带的小炮子窠和雷火箭数量有限,不可能在没探清虚实的情况下将弹药一次全都用掉。你下令吧,现在我们怎么做?”在纪积厚身边一位年纪较大的什长拍拍他的肩,轻声劝慰中带着鼓励,并向他请示接下来的行动。
抬起头看着远去的尘土,思量了好一会后,猛然一拍大腿,向等待自己发令什长说:“你的一什和二什他们马上跟下去,想尽一切办法盯住这队骑兵的去向。我去与那些党项人情商,请他们将捉获的马借出几匹,赶到扬州将这个情况向局主禀报。”
两边的土坡上的人待到李蜂头逃远了,方快步下到大路上,毫不犹豫地对受伤的贼补上一刀,另有十来个人冲向没人的空马跑去,试图将那些无主的马匹捉到手。
李昕坐在土坡顶端的草丛里,没与属下们一起现身,他现在亲眼看到双木镖局使用兵器的厉害,也顿时明白为何只有三十人不到的这队镖师,敢于离开自己这队人,到路边去对二百多骑兵进行伏击了。此刻,李昕对同样坐于身旁的一位蒙面小个子问道:“看清楚了双木镖局之人所用兵器的情况了么,我儿还有何话说?”
蒙面小个子没立即回答李昕地话,只是用一根小村枝在地上不住划来划去。过了许久才深深地叹了口气:“父王。为我族人报仇,为我大夏复国大计,儿臣尽力而为就是。能否成事,就要看老天爷是否能眷顾我党项子民了。”
蒙面小个子原来是个女的。听她说话的语气,还是李昕的女儿。
“我儿,尽人事,听天命吧。”李昕地语气也很无奈。但他的脸上却显得很坚定:“父王和曹军师都觉得由我儿出面是最快最有效的,至少我们也多了一份复国的希望不是。不过,却是要让我儿受委屈了。”
“为我大夏复国大业,为我党项千万子民,儿臣什么都不怕。”蒙面女子对李昕伏身拜下:“请父王把心思放在大事上吧,不必以女儿为念。”
陈君华与林强云会合后,就一直陪在这位侄儿地身边,根据他们所看到的情况。嘴里不停地对他讲述李蜂头、赵范是根据什么调动各自军队与对方针锋相对的。并加以分析双方为何要这样做,各自的利弊之所在。陈君华要林强云认真地想一想。若是由他自己来指挥这场战斗的话,又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讲出其中的利弊,分析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并且在林强云提出作战方案后,再凭自己地经验加以修正,叫林强云进行对比,判断出孰优孰劣。道理何在。
这一个来时辰的实地言传身教,让林强云学到了很多这时代指挥作战地知识,真的是受益非浅。
一哨一百二十多骑的铁甲军与二百多骑兵对冲厮杀,毫无悬念的有胜无败。林强云那边一百五十余骑中,有一百三十支长铳,在四五十丈远的地方瞄准射击,只发了两轮排铳,就把贼骑干掉了一半。其余的敌军收势不及又被绊倒十多骑,这下贼兵倒反而比林强云他们还少了一些。
正当林强云认为这次稳操胜算,再过一会就能解决这数百骑兵,与陈君华一起放马去追击李蜂头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指挥一千多骑军与赵葵相战地贼兵骑将叫蒋永发,早就知道自己一方还有三万余后备军在土城内待命。此时又接到大帅将令,并看到李虎率军堵住土城的瓮门,便暗中调了四百余骑,在赵葵军发起冲锋的时候,下令分出的这一部分人向瓮门外的李虎军冲杀过去,以扫除拦在瓮门外的宋军。他自己则带着留下的骑兵冲前与赵葵纠缠,拖住这数百官军骑兵。
突然从背后攻来的骑兵让李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被冲杀得四散逃开,放出似乎是一直不得出土城的贼兵大队。这些贼兵可能真的是李蜂头军中精锐的精锐,他们在军将的喝叱下,一队队出瓮门离开土城,紧跟在溃败的官兵身后过桥。
这个土城内的将军叫李邦永,不但勇力过人,而且也精于战阵兵法,深得李蜂头的器重。今天李蜂头出战前,将这些经李邦永一手精练过的三万锐卒留在南土城做后备,以便出其不意地给宋军一个致命的打击,试图趁得胜之机一举拿下扬州城。
李邦永,字长梁,海州人,年少时曾进过学,后来因其父死于金国官府酷吏而致家贫。
转而习武。在从师练武期间,读过不少兵书,精研过宋金战争中各场战役的得失,也对各式阵法有过很深的研究。他自认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在李全军内得不到重用,很不得志。不过,李邦永除了战斗中拼博厮杀的武功相当不错以外,因为从没有过率领一千人以上的军队作战,所以其他是纸上诿兵,实际上未经过战争的锻炼,并没有他自己所想般的有统帅一军打胜仗的能力。这次好不容易得大帅信任,将三万军兵交由他来指挥,自是要好好的表现一番,以期日后做个真正的大将军、开国元勋。
李虎军围堵瓮城,李邦永根本就不屑一顾,仅这一点宋军就想将三万大军困在土城内,简直是痴心妄想。仗打了这么长的时间,他都强忍住想马上就立个大功的冲动,按大帅的吩咐没带兵出城参战,就是要让宋军将帅产生了一种本军全部兵力已然用尽的错觉。
从开战起始,李邦永就一直在土城的望楼上,对今天战场上的形势进行过仔细的观察和分析,想了好几个作战方案。这位年近四十岁的贼将发现,今天出城的宋军是一直都没有见过的精锐。若是按现时双方投入的军队一直战下去,鹿死谁手真还难说得很。
现在的形势下,李邦永认为首先要解决的是宋军的黑甲骑兵,只有将这数百黑甲骑兵围困消灭掉,整个战场的局势才能任由自己一方左右。故而,李虎进攻、堵塞瓮门的两千多官兵被冲散后,李邦永就下令全军出动。并用约定好的旗号通知蒋永发,让他带着轻骑负贵拦堵,改善可能吸引住已经进入这块地域的百余黑甲军,不让他们逸出包围圈外去。他要先把这占了三分之一的黑甲军,以泰山压卵之势给消灭掉,再徐目其他三分之二。
本来,如果不是有林强云在这里滞留,一哨铁甲军没等他的包围圈形成,早跑得踪迹不见。别说消灭黑甲军了,李邦永可能连根黑毛也摸不着。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林强云和陈君华在李邦永军出土城列阵时,并不认为会有多大的危险,他们的目标是李蜂头本人,只想将眼前的这几百贼骑击溃就行。然后直扑李蜂头,或擒或杀都好,就是不能将这恶贼放过。
李邦永并不急于往最近的林强云、黑甲军两处战场过来,而是按自己的想法,很快于废运河东岸排出十几个方阵。
林强云和陈君华他们只见方阵内有贼兵迅速抬出数十根带四个木脚、凿有十数个孔的圆木轴摆放在阵前,并往孔内插入丈多长的尖矛,便列出几排的拒马枪。然后,十几个方阵内再出来些民夫,被贼兵押着抬起拒马枪缓缓向前推进,后面的方阵步军也随民夫们一起向前。
一里多长的战阵往两边再次延展开,中间部位几乎没动,两头的方阵却是斜伸而出,逐渐成了个极大的弧形。按这十几个方阵的行走的方向看,似是要将整个数十里方圆的战场中包出一小块,将里面的敌人都解决以后再进行另一次包围。
连成片,由盾牌组成的活动墙中伸出无数长枪,这一堵排成弧形、有近二里的长墙除了不时一闪而没的人头外,看不到人身。///com///这就是李邦永在大帅面前夸口说能抗御、包围的弧圈阵,也是李邦永看过了数十部兵书后,费了一年零三个多月时间训练出来的精兵。
这样的阵式确实是很壮观,能否在战场上得心应手的使用,李邦永自己也不是那么有把握。不过对方只有二百多骑,六七百步兵,相信弧圈阵再没用,就是一拥而上的挤过去,也能把这不到一千人马给挤死的。
李虎逃过河后,收集起被冲散的官兵,也还有六百多人,他们距离贼兵方阵最近,只能向林强云这里退。
此时,整个城西战场对双方来说都显得很微妙。大局上,参战的双方军队基本保持不相上下。局部的力量对比,双方也是各有强弱。这就在看两方主帅对战场的把握,军队调动和投入战场力量的控制了。
林强云、陈君华他们所在位于靠近扬州大城外的西南角,背后三里是城墙,有赵葵亲率的骑兵和贼骑互冲厮杀;南面两里是基本埋废了的运河旧道,无路可通;北方近四里则是中闾门出城最早开战的官军和贼兵纠结在一起厮杀的战场。
北方更近一些,也就是那个战团西南方向,还有两支各三千余人的官军部队,正由城上的赵范指挥,寻找机会对贼兵进行必要的打击。如果赶过来和林强云他们地骑兵汇合,结阵后可以将这三万贼兵生力军拖住。只须城内再派一军从侧面进攻。或是支持到远处地铁甲军从侧背发动攻击。这三万贼兵不难击溃。若是调度得好,投入的兵力够多的话,甚至消灭他们大部也极有可能办得到。
大城上指挥的赵范看清城下地形势后,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立即传令打出旗号,将正赶到接近林强云、陈君华他们不远,欲去支援的两队官兵共六七千人调回城下,参加歼灭已经开始溃败的贼兵。
另外好几队靠南这一面与贼兵战斗地官兵。在看到城头的旗号后,逐渐脱开斗场,边战边退地往北走,不用多久就可远离土城出来大队贼兵的包围圈。
似乎是有默契,官兵罢手往北快速飞退,贼兵便转向南赶,双方各奔南北背道离去,互不相扰。
只有林强云、陈君华和亲卫还处于贼兵的这个大包围圈正中。若是不能及时脱身的话,这二百多骑不消多久就会和李虎的六七百人一起。落入贼兵的口袋中插翅难飞了。
“强云弟、陈元帅,你们回头看看,那些官兵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青云首先看到战场上的这种变化,出声向林强云、陈君华高叫。
林强云和陈君华两人同时发现危险迫近,也看清赶到近在百丈,即将与贼兵弧端方阵交锋地两队官兵,突然舍掉敌人转向朝东方快步离去。另一方面,不少脱离战团的零散贼兵,会合聚集到一起,成队奔跑着向自己地侧后迂回,原本与贼兵战斗的官兵则罢战迅速北行。
“难道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大变故不成?”林强云和陈君华两人一时都有点疑惑,各在心头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陈君华刚才没率队冲上去,是想让亲卫们发挥火铳远射的威力。这些没经过多少战斗的亲卫,陈君华知道他们绝对不能胜任一对二的马上格斗。现在是一比一,那就没什么顾虑了,即使亲卫冲上去只用手铳对敌,再加上他们可以防身的腰刀,相信能够轻易取胜。
日前地情况是,他和林强云所率的骑队靠外侧,距城墙有四五里远,一旦被对方的数万步兵包围住,那就将是他们这两百多骑全军覆灭的后果。
陈君华叫道:“强云,面对眼前这样的危机,你打算怎么办,把你的想法和叔说说,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看看是否能行。如果能行得通,我们就按你的设想去做”
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形势,林强云嘴里像生嚼苦瓜般不堪忍受:“君华叔,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想要撤出贼兵的包围,只有向后往城下走。不过,在此之前,依小侄看只有先击溃这些碍手碍脚的残余骑兵,才能向城下撤退。还有,我们如果要立即脱出包围圈,那就势必没法保住这批被打散的官兵。我想,只有断然舍掉这一部分官兵,才能及时脱出险境回到城下。至于离城墙不远的那些敌人骑兵,一则有官兵在和他们纠缠,二则我们可以用这一哨铁甲军开路,一冲而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者说,我的这一哨亲卫用长铳远击,用辅以手统近打,虽然会折损一些亲卫,但将大部分人带出包围圈应该是可以的。”
听完林强云对战场情况的分析后,陈君华赞同地点头,顺势把指挥权交到林强云手上,一点也不担心地笑笑说:“战场上总是会有死伤的,六七百官兵的损失也算不了什么,只要能保住我们的大部分有生力量就还有胜出的可能。好,事不宜迟,你就发令吧。”
“亲卫听令,全体往前冲,长铳发射后换用手统,我们将这些碍手碍脚的敌骑消灭掉,再朝城下突围,绝不能让贼兵的步军缠上困住。”林强云下达命令后神情呆了一下,并没有立即策马随亲卫们一起前冲,而是稍为落后了两个马身。
这时候,他对不远处向自己这里狂奔来的那六七百官军步兵生出了些许不忍,并且在这电光石火间突然生出了一种极为古怪的想法,隐隐觉得那些舍去敌人不战而退的官兵,他们的举动有些不对头,心里有种被赵范赵葵兄弟耍弄了地感觉。暗中大叫不妙地同时。再想到自己下城率军出战前赵范脸上诡异的笑容。看自己时眼里射出阴狠的目光,不由得有点恍然:“岂有此理,敢情赵范、赵葵这两个家伙是想在战场上借刀杀人呐。在我陷入险境时,他突然将可以配合作战的官兵抽调一空。留下我这些没有步兵掩护地两百多骑兵,好歹毒的心肠呐。哼,你们倒是想得美,要想我林某人死在这里。只怕没那么容易。等着吧,以后会有你们的好看。”
林强云往长铳内装入两颗霰弹,三不管对近至二十丈外不知所措的贼兵扣下板机,打倒两骑后把双管猎枪斜背到身上,准备和亲卫们一起先消灭残敌再说。
突然,林强云身体猛地朝后一仰,差点被刚起步地马给甩下地来。
“兄弟,坐稳了。”后倒的身体被一只手扶住。李青云轻细的声音让林强云感到一阵温暖。侧头对落后一个马头的李青云一笑:“多谢大哥!”
抓住缰绳后,林强云在颠簸的马背上拔出手铳。戒备着伏低身体朝前冲去。
赵葵这时也看到这里的情况,再往城头看了一会上面摇动的旗号,不由皱起眉头:“大哥这是怎么搞的,要借刀杀人也不必做得这么明显吧,这次林强云如果死不了,仇恨将会结得更深,连一点转圈地余地也不会有了。那还谈何从此人手里弄到火药兵器。”
想是这样想,事已至此,赵葵却也不能不配合其兄的布置,形势容不得他于有丝毫地犹豫。若是再不离开这里的话,自己和这数百精骑也将和林强云他们一样,一起被当成包上了皮的馒头肉馅般,让人给生生地吃掉了。一旦落入贼兵的手中,他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冤家对头,照样一笼全收大快朵颐的。
在与敌骑冲杀了一个回合后,赵葵带着余下的四百多骑军不再停步,直接就朝中闾门的战团驰去。他希望剩下地上千贼骑没了对手后,转去堵截回城的道路,在林强云已经起火的柴堆中再加上一把盐,令已经燃得很旺的火头中多爆出几声响,炸掉炭壳后烧得更旺些,以消除自己兄弟的后患。
蒋永发果然如赵葵所料,冲杀过后勒马回头一看,与自己战了好几个回合的官兵骑军已经去远了,而前面不远还有两百多白衣及黑甲的官兵在追杀本军骑兵。
“跟我来,堵死前面的官军骑兵,我们好早日攻下扬州,进城去美美的享乐一番。”蒋永发高举手中的大刀高声为贼兵们鼓劲,带头往黑甲军和林强云处冲去。
陈君华原来还有在消灭近在身前的敌骑后,带林强云和亲卫从侧面脱出包围圈,然后再到贼兵方阵侧背外围进行游击的打算。只是因为赵葵的数百骑军无故撤走,那一千余敌骑从侧后赶过来而无法实现了。反而因为消灭这百余骑贼兵所耽搁的两刻时间,使这里稍加耽搁多一些时间就会变成了一个必死之局。此刻他也明了二赵兄弟的意图,恨得牙痒痒的,暗中盘算着怎样解开这个死局。
与林强云相距三十来丈远的一哨铁甲军,在损伤了二十多人后,已经将两百多贼骑斩杀净尽。在斩杀敌骑之余,也有人发现了这里所发生的变故,立即就将情况向哨长报告了。
铁甲军哨长环顾了左右一眼,当机立断下令,向堵在回城路上的上千敌骑发起冲锋,以图杀开一条血路让林强云和陈君华他们能朝城下退。
不过,要以不足百骑去击溃千许速度比他们快的轻骑兵,根本就不可能办到,铁甲军反而被蒋永发给耍了一道。明面上,蒋永发率他的轻骑迎着越跑越快的铁甲军对冲,眼见即将到达伸手可及处,再有几个马身就能对上接触了。蒋永发一声忽哨发出,早有准备的贼兵轻骑猛然转了个弯,避开铁甲军的锋芒,与对方擦肩而过。在悴不及防的铁甲军没反应过来时,只是挨得较近的兵器响了数十声,地上丢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后,贼兵的轻骑就分为两股避过了铁甲军的攻击。
让过了铁甲军骑队,一左一右两股贼骑各自绕了个大圈,又回过头来往城墙边迂回。成心是要以这一千骑把这个方向的通路控制住。让步兵方阵组成的包围圈把一百多宋军骑兵、数百步兵,甚至连铁甲军也一起给吃掉。
铁甲军被贼骑避开后,哨长立即勒停战马,他决心不再去管绕了个大圈再次迂回地贼兵轻骑。返回快要形成地包围圈内保护林强云,高喝下令:“勇士们,回头到局主的身边去,现在是我们为天下百姓舍生取义的时候了。一定要拼死保护局主突出,安全回到城内。”
这位哨长很清楚,自己这些人回去等于和送死差不多,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局主和他地亲卫一无盔甲护身,二没有适合肉博冲杀的兵器,一旦与敌人接战,肯定支持不了多久。若是加上自己这近百骑铁甲军保护,至少可以多维持一段时间待援。生还的希望会大一些。假如应用得好的话,还能找到周围敌人地薄弱环节。以这九十多骑铁甲军为锋锐破开这个必杀的死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看到九十多骑铁甲军又冲了回来,陈君华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也觉得稍有点安慰:“多这百十位身具武功的高手也不错,起码能在紧急时用他们打头阵,或许能把通往城下的路冲开一道缺口也说不定。”
“快,我们离开这里,往出土城的贼兵外围绕着走。用火铳对他们远击,千万别靠得太近。”林强云知道铁甲军人数虽少,可他相信这些义薄云天的好汉们一定会保证东面的安全,看也不看从里外赶来围堵后路地贼骑,向亲卫大声吩咐。
“强云,来不及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等他们的包围圈全部完成以后再冲阵罢。”陈君华苦笑道:“铁甲军地马匹需要体力,休息一下不妨事的。稍迟些我们以铁甲军为前锋、朝城下冲突而出。务使我们的冲锋一次成功,否则,要是连局主、元帅都让贼兵给一锅端了,那才是个天大的笑话呢。”
林强云想想也是,不但有武功,而且战斗经验丰富的黑甲骑兵不用担心,只要不被步军方阵包围并纠缠上,仅是用他们来冲阵突围,根本就无所畏惧,只有他们去斩杀别人的份。何况,这时自己必须尽快脱离险境,不必去顾及亲卫和铁甲军的伤亡会有多少了。铁甲军地人马和护甲一起有千把斤的重量,比轻骑重了三四百斤,要冲起速度自然是慢了很多,马匹没有得到休息的话会支持不住。另外林强云也想到,稍后冲阵突围时,要让铁甲军把亲卫的轻骑护在内里,让亲卫在他们的掩护下以火铳多射杀些敌人,才是最好的作战方法,方能有望少损失些人马,多点生还者。
既然有此想法,林强云高声下令:“全体亲卫、铁甲军都下马,带甲的人休息,亲卫则准备好火铳,一旦敌人进入射程内,就朝阵前暴露的人射击。”
一哨亲卫都是使用火铳,对付这样有盾牌护身,缓慢而且稳步逼近的战阵,除了等死外别无他法。没有雷火箭和小炮的亲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慢慢压过来,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是陈君华这位久经沙场的猛将,也将只能望阵兴叹,束手无策。陈君华认为,这种情况下要保护林强云冲杀出去十分困难。就是有李青云等十多个高手再加上顾大郎也没用,谁都没法做出保证,能够护着林强云平安无恙的回到城内。不到万不得己的情况下,陈君华可是不敢冒这个险的。
因为距城墙里余处,敌骑身后的贼兵步军越聚越多,又组成了一道弧形的人墙,包围圈基本形成。
好在一哨铁甲军还有九十多骑,要冲开一条血路相信不会太难。
这时,六百多官兵来到,李虎喘吁吁地跑到陈君华、林强云身前,行了个礼大声道:“林大人,陈元帅,扬州捷勇军统制李虎前来听令。”
陈君华:”李统制,现时的情况你也清楚,其他的本帅也不多说了,请贵部先结成方阵自保,稍后随我们一起向城下突围。”
李虎也知道他们这六七百兵卒只有按陈君华的命令做,才会有逃生的希望,应了一声遵命后,便自去整顿军兵。
远在两里外对战团反复冲进杀出了好几趟的武诚。此时在第四次杀出阵外后。也看到林强云这里地险情。
大惊失色地武诚迅速取出千里眼,站在马背上环顾周围,片刻后大叫道:“不撕,你立即赶往北面的旧河道方向。通知从陆路返城的护卫队,告诉他们说局主、陈元帅遇险,要他们带足小炮、雷火箭迅速赶过来救援。快点,迟则不及。”
武诚率两哨铁甲军正要赶去林强云处救应。当头一队七八百人的襄兵由一位将军领着拦住去路。那将军喝道:“赵帅有令,凡有临阵脱逃者杀无赦。你们想走么,没那么容易,乖乖回过头去参战。否则,别怪本将军无情。”
十多丈地距离,就算铁甲军连战马都披上了重甲,在没有冲起速度时上前与三四倍于己的步兵缠战,无异是去送死。武诚调转马头扬刀大吼:“随我来。继续冲杀。”
这几百位志同道合,数年来与武诚一起转战中原的好汉们没一个出声。狠狠地朝拦住去路的襄军盯了一眼,依令转过马头随在武诚身后,策马向刚才杀出地战团冲去。
让堵路的襄军没想到的是,二百多骑黑甲军并没如他们所愿直冲进战团,而是转了个斜弯擦边绕过,两百多人马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弧,远出四五十丈外往南飞驰去了。远处另有数百欲拦阻的官兵被武诚他们一冲而过。五十余官兵被冲倒踩毙,他们连对黑甲军的行动稍为迟滞一下也办不到。
中闾门城楼赵范的令台南侧百多丈外,一哨小炮队、一哨护卫队和一小队小孩儿兵炮队带着他们的武器占了一段城墙观战,这时他们地哨长、孩儿兵小队长也从各自的千里眼中看到,林强云他们似乎正处于危险地境地中。
“天啊,大哥、元帅和沈都统领被贼兵包围了,我们快去救援吧。”孩儿兵小队长急得叫出的声音微微颤抖。
小炮哨长看到护卫队哨长对自己点头允喏,立即沉声道:“小兄弟,别慌,我们这就出城去救援。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你们孩儿兵却须留在城内。否则,你们万一出了什么事有损伤,局主责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小队长可不依,说出似是而非的话让哨长无言反驳:“那可不行,我们小孩儿兵的沈统领也在城外,你不让去的话,我们就自己行动,决不连累到护卫队就是。再说了,论职份,我好歹也是孩儿兵的部将。陈帅讲武时曾说过,为将之道,在于相度战场当时的天时、地势、作战双方人员数量地对比,以及诸般士气、兵器、装备,方能对敌人的行动做出适度因应对策,量力取舍……”
哨长不是将军,没有到讲武堂去学习兵法的资格,这些话还是第一次听到过,如何能与小队长理论。只得大叫道:“小炮队的人听令,各小炮携三箱子窠,孩儿兵自行量力能带多少带多少,全体集合,跑步到南侧门出城,接回局主及元帅。”
护卫队的哨长也发出随行掩护的命令,并让他们也帮着小炮队的人尽可能多带子窠出城,防止还没把局主接应回到城里就发生短缺弹药的事故。
大城南三桥的这一段城墙,包括南侧门在内,还是由五十六岁的淮东老将巩菁负责防守,他是扬州本地人,属下的扬州捷勇军也并非二赵兄弟的直系,赵范没敢把暗算护法军的计划告诉他。在城上看到了林强云等护法骑军的险境。巩菁心甲暗暗着急,但没得到命令却叉不敢擅自带兵出战。
这时得报说有两百多护法军要出城救应,巩菁慌忙跑到城门前,看清这二百多护法军中有数十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不由向领军的哨长劝道:“小哥,你们去救援老夫没话可说,但这些娃娃才这么小,出得城去非仅没法与贼兵相博,反而……”
“将军爷爷,我大哥被贼兵包围,再不让我们出城就来不及了。”孩儿兵小队长含泪仰头看向这位高大老人,拉动巩菁的下摆,使他的护身甲片一阵叮当乱响。
两位哨长心下对巩菁的话深表赞同,但他们朝朝长看去的眼里显示着地却是无奈,低头对小队长苦笑:”听到了吧。不是我们不带你们小孩儿兵出去。这可是巩老将军地军令。他在军中的职份可是比你高,我这小哨长可不敢违令不遵呐。”
说毕,转身走了。
巩菁向门洞内的门丁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打开城门。让护法军的人出城救应。
低头看着这孩子几乎哭出来可怜兮兮地样子,就像绕膝的孙儿在向自己撒娇,巩菁慈爱的抱起小队长,在他红嘟嘟的脸上亲了一下。对他说:“好孩子,将军爷爷开城让他们出去就是,可你们还太小了,实是不宜去城外与贼兵拼命,留在将军爷爷身边看这些大哥杀贼好不好?”
小队长在巩菁脸颊上回亲了一下,高兴地指着地上套布袋地小炮说:“多谢将军爷爷,您就松口让我们一起去吧,我们身上穿有护甲。又有大哥做的杀敌兵……哦……法器,远远的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会傻得冲上去和贼兵拼命的。求求你了将军爷爷!”
其他孩儿兵一窝蜂拥到巩菁身边,拉手抱腿做出声哀求:“将军爷爷,求求你了,我们很远就能发出伤人的子窠,贼兵一来我们就跑,不会有事的。”
小队长一脸坚决的说:“将军爷爷若是不答应的话,我们就从城头用绳索攀下去。一定要为我们大哥尽一份心力。”
巩菁迟疑了许久,一咬牙,回头大喝:“传令,左锋营全军集合,随本将军出城为孩子们押阵。”
“孩子们,出城去可以,但须得依我一个条件,那就是不得离开我们超过十丈,你们说,这样可好?”巩菁在传令兵走后,对小队长短身侧地孩子提出要求。
小队长挣下地,向巩菁行了个规规矩矩的按胸礼:“多谢将军爷爷成全,我们一定按您老说地做。”
小队长转身对部下用稚嫩的嗓音叫道:“整队集合。”
孩儿兵们排成三列整齐的横队,小队长叫出一连串的“立正,向右看齐,稍息。”双脚步“啪”地一并,转身、双手握拳提到腰部跑到巩菁面前,一本正经地报告:“小孩儿兵部将卢为民,向将军爷爷报告,小炮第一小队整队集合完毕,已经做好出城参战的准备。请指示!”
卢为民这一连串新奇的口令、报告声,和孩子们迅速整齐、干净利落的动作,让巩菁和正匆匆跑来集合地捷勇军的战士们看得张大了嘴,一时间没法说出一个字。
城外传来了几声爆炸,让小队长急得跳脚,向巩菁叫道:“哎哟,城外已经开打,来不及等了。训练条令上说的,官长听完请示报告后没发令,那就是默许,可以按已经下达的命令执行。我们可是遵令行事的啊,以后将军爷爷可要跟我们大哥分说明白呐。”
“武器、弹药上肩……向右转,目标一一城外小炮阵地,跑步走。”
挂在腰间似匕首般长短的小单刀,玩具般长宽都只有一尺、已经上好了弦的小手弩,前胸后背都镶着护心镜、稍大却还算合体的皮制护身甲、小头盔,整齐如一的行动,所有这些都让人羡慕得紧呐。
如果他们单独一队没大人在一旁相对照,没人注意看他们脸的话,刚刚跑步出城的这三十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巩菁和受命来到城门集合的捷勇军他们眼里,活脱脱就是一队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强悍精兵。
环扫脸带愧色的战士们一眼,巩菁沉思着喃喃道:“部将?嘿,小小年纪就成了部将!卢为民,这名字也起得好。啊,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训练成这般模样,那……正规的护法军就更不用说了,难道……”
巩菁一惊之下,刹住差点就漏出口的话声,伸手按了按胸部,朝七百多已经排列好的左营将士队前走去。
栓查过士兵们的装束、兵器,巩菁喝了声:“出城列阵守住城门,接应林大人退回城中。”
双管猎枪比亲卫的火铳射程远,林强云没把握在五六十丈外能打得准目标,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愿这么远的距离开枪浪费子弹的。这时却也管不得许多了,得到补充后有一百发子弹,再不快点用它们来消灭几个敌人的话。只怕会在死前用不完。那就更浪费了。
贼兵十多个方阵形成的包围圈,此刻已经缩小到不足一里直径地半圆,林强云无论朝哪个方向开枪都是一样。林强云信手朝正西打出地两发子弹,没打中任何一个人。
陈君华叫道:“强云。向南北两端最外面的两个个方阵打,这几个阵内的贼兵跑得快,队形开始出现散乱之兆。既容易打中目标,击倒一两个就会出现一点缺口。也能多拖点时间。”
“好,就是南端最靠外的这个贼阵了。”林强云地人在听到陈君华的话声后,一转身便连续将两个板机扣下。
“轰!轰!”半圆形包围圈南端那个方阵中,在林强云两枪射出后,突然爆出了两个烟团,人体、刀枪,还有一面旌旗散飞到空中。这两处挨得极近的爆炸,就像林强云双管猎枪打出的并非子弹。而是两发炮弹一样,一下把贼兵地盾墙给轰出一个缺口。
这种情况不但让聚精会神注视的陈君华、李青云、顾大郎和亲卫们吓了一大跳。连林强云自己也看得忘了取出弹壳换装子弹,把猎枪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怪事,子母炮都装回战船上去了,我们从河里打捞上来的也都放于船上保管……就是有子母炮在城头上,也不可能打到五六里远呐,怎么会有……”
“轰轰轰”的爆炸声又一次响起,弧形最南端的第一个方阵被炸乱破掉了。林强云猛然回过神:“一定是我们在运河里巡逻的战船驶入废河道里来了,听这三响爆炸声,应该只有一艘船。”
“步军结一字长蛇阵,骑兵全体上马,听我的命令,准备向南边地废河道方向突围。”陈君华比林强云更早一步意识到机会来了,不假思索的在第一时间发出命令。
统制李虎,是赵胜地部下,他虽然不是陈君华的旧部,但对这位昔年名震四路的“霸王枪”是极为佩服敬重的,正因为如此,赵范才会让他率一部扬州军来为林强云他们殉葬。
李虎本来以为,今天自己和这些步军是必死无疑的,想不到此刻又有了一线生机。恨恨地朝远在数里外的城头看了一眼,小声骂了一句,按陈君华的命令列出长蛇阵,约束部下保持队形准备跟随在骑兵后面向南边地废河道跑。
骑兵们刚上马还没有起步,弧形阵北端的贼兵方阵又是一阵大乱,林强云取出望远镜回头一看,一彪黑甲军突入其中,不一会便杀得那个方阵乱成一团不成阵形,北面又出现一个缺口。
同一时间,先一步从南侧门出来的小炮队,在一哨护卫队弩兵的掩护下,进迫到包围圈外的三十丈,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小炮架设好。
贼兵赶到这里的只有不到六千人,要在城门外设出百多丈长的弧形阵,围堵通往城内的通路还是显得稍少了些。故而无暇理会这两百多连兵器也没几把,只有一些射程十多不足二十丈的手弩,对他们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的宋军了。
“且慢开炮,等我们这十架小炮架好后一起开打。”卢为民稚嫩的叫声让哨长举起的令旗停了一下,回过头朝他点了点头。
“报告,孩儿兵小炮调校准备完毕,已经瞄准目标,候令发射。”
卢为民的话声一落,哨长举起红色的三角旗猛然一挥,大喝一声:“点火开炮。”
五十架小炮的五十个子窠,几乎同时砸到贼兵弧阵中间那段的前后左右,有七八枚准确地落到贼兵丛中。
河道边零零星星不时响几下的子母炮,根本不能与这里传出响成一片的猛烈爆炸声相提并论。第一次射出的五十枚子窠覆盖了十来丈的宽度,第二轮齐射,把弧形阵一下子干倒二十余丈,三百多贼兵就此一命乌呼。
已经结成阵的五六千贼兵,只是在二三十息的片剂间,就被劈头盖脑砸来的爆炸物撕开一个大口,那一段组**墙的贼兵无一不被钻入几块以至十几块“火点”,甚至还有相当多的人被炸得粉身碎骨。
这里的贼将惊愣过后,这才发现这二百多看来毫不起眼的白袍宋军,竟然会是他们这些人的拘魂使者、催命阎罗。在此情况下,贼将也顾不得包围圈是否还能维持,马上分出一部近两千人的军伍,向数十丈外的宋军战阵发动冲锋。
巩菁早些时也听到过别人传说,招捕副使林大人乃天师道的“上人”,会设一种能杀敌的法阵。据亲眼看到过法阵威力的人说,护法军的人只须在阵内架起一些小圆桩,就能把贼打得粉身碎骨。此刻,倒是让他这位年老的统制官真的看到法阵的厉害了,真是长见识呐。
现时一见贼兵有两千余人向护法军阵地冲来,巩菁心恐法阵被贼兵冲破,欲要立即将他的人带到法阵之前,再于守在外围的护法军前面结成一个数层的防御战阵。
“巩老将军,恕小人斗胆,向贵部借用五十名刀牌手,让他们在阵前成一排列开。贵部的其他将爷则请在我们的身后列阵,作为万一的准备,以免被我们的手弩误伤。待我们没法将打退时,再请老将军来相助如何。”护卫队哨长的神态极为恭敬,话也讲得很客气,让巩菁无话可说。依哨长的请求,将五十名盾牌兵按其要求,间隔开排出,其他的左锋营将士则布置在护卫队后面列出防守的阵式。
巩菁看了护法军取出的手弩后,心里大是疑惑:“这么小的手弩,上面装的弓板仅一分多厚,如此轻薄的弓板能将一支箭射出多远啊?其射程怕是只有四五丈罢,往好处想的话,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丈。这些年轻人也太过于托大了,好在还有我的七百左锋营将士为其后盾,也不怕会出什么意外。”
“孩儿兵炮队负责攻击来抢阵的贼兵,本哨的小炮继续朝敌人包围圈射击。”小炮哨长与护卫队哨长商量了一下后,向卢为民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果断地发出命令。在小炮哨长的指挥下,小炮不不间断的射,把贼兵弧形阵轰得一塌糊涂。
冲来抢阵的贼兵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孩儿兵的十架小炮,在他们才起步跑出不远,就迎头送了一顿黑馒头,把来冲阵的贼兵切成两段。
三四十人的伤亡,贼将没放在心上,继续大吼大叫地催逼部下上前冲,但他们没跑出几步,第二次礼物又到,两次二十枚子窠把一百多贼兵引导去奈何桥直赴森罗殿。然后,每过四五息的时间就有一批十个爆炸物抛过去,而且基本上都是落到同一条数丈宽的地段上,形成了一道死亡线。
卢为民这样的打法正好把后头那部分贼兵钉得死死的呆在原地,让他们没法前行一步。///com///对于已经越过这条封锁线的那些贼兵,卢为民却是要他的孩儿兵们不必去管,放任他们继续往阵前冲。
这小鬼头精怪得紧,发出四轮子窠后便下令暂停。他站在由好几个子窠木箱垒起来的小台上,用小千里眼随时观察着贼兵的动静。射程外的敌人不进,他也就不下令发炮;少量敌人一走入射程试探,他就下令打出一枚子窠进行吓阻;进入封锁线的敌人若是多了,卢为民才会相度着贼兵的人数下令多射出几枚子窠。
用卢为民后来对别人讲的话说,他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是为大哥省些银钱,他可是听人说过的,要赚钱养活根据地内这样多护卫队、水战队、女军及孩儿兵不容易呐。大哥长年奔走在外,忙得连回根据地多休息些时也没空,就是让缺钱给害的。
卢为民的想法是,这些省下的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能省一点就多省一点,至少省下的钱用到兵器作坊上去,可以制出更多的小炮、子窠。要是大哥因此高兴起来,或者会答应让小孩儿兵将来多组建几支这样的小炮队,这绝对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二来么,护卫队的大哥哥们是一起到城外的,自己和小炮队的人都打得兴高采烈、吃得腹饱肚圆的,总不能看着大哥哥们在一旁干瞪眼,连点汤水也没份,就这样饿着肚子空腹回城去吧。那……自己这些小不点儿。还不被护卫队的哥哥们给埋怨死了?以后若是还有什么能为大哥出力的事要做时。护卫队地人就不会为自己这些“小鬼头”说话了,那还会有谁能带小孩儿兵出来为大哥办事啊!要知道,护卫队才是正规军,他们才是大哥地真正武力呢。
再说了。若是没有大哥哥们用钢弩为自己的部下和小炮队的人掩护,万一真有些不知死活的贼兵冲到阵内,总会有些麻烦,肯定要耽误小炮地发射不是?
冲过小炮拦截射击。进入死角内的七八百贼兵,一看这种会炸开的物事来来回回都在身后爆开,自以为躲过了一劫,不由得精神大振,怪声嚎叫飞步急冲。以贼兵们的想法,只须将这个不到千人地小阵破了,那种会爆炸伤人的物事便会消失,后面被拦住的同伙就可一拥而上。将这干官兵杀散。
只是,贼兵们没想到收买人命的物事前头还有。前方三十来丈外的那个怎么看都显得零乱散落、毫不起眼的小小战阵,正如同一只饿极了的怪兽流着贪馋的涎水,眼巴巴地等着这些美味的点心自动送到嘴边来呢。
护卫队哨长今天可是眼馋心急得很呐,在城上与小炮队地人一起观战时,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此刻到了城外,自己这一百多号人却是连小孩儿兵也比不上,像是废物般只能在一边站着。看小炮队和孩儿兵的人板着脸对着敌人狂轰猛炸。
这位哨长心里很明白,别看小炮队和孩儿兵都是一脸严肃,仅从他们眼里透出的狂热目光中,就能知道他们心里保不定乐翻了天呢。再看看自己这一百二十多号人,眼里射出既羡慕又嫉妒的神色,他的这份难受劲啊,不是没经历过的人能体会得到的。
“唉!没办法啊,谁叫咱手里地钢弩只有三十来丈的射程,没小炮般打得远呢,谁叫咱护卫队的运气不如小炮队的人呢。现在只有求老天爷保佑,降些运气到护卫队中来,让自己这一哨人也过过杀敌的瘾了。”哨长自怨自艾地深深叹着气。
“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哨长看到敌人受到小炮轰击后不久,就从侧翼冲出一股贼兵往这里来之时,喜色顿时上脸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期望,当众合什默默地求告:“老天爷,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别让孩儿兵的小炮把贼兵吓走,多少留下几个让我们护卫队的人开开荤呐。”
眼看着贼兵越来越近,没打过仗的哨长不敢分心,反复回想了教头、官长们教授的,使用弓弩的几种战法,觉得对来抢阵的贼兵还是采用分组射击的方式消灭他们最好。当下大喝:”护卫队钢弩准备,装三支无羽箭,以小队为单位分成四组,听我的命令顺序射击。
顺序射击,就是照平日训练的方式,按每个个各自的排序来发射,各小队长们自是指挥自己的三十名队员,以官兵刀牌手单间隔为准排出横队,依次组成四列阵式。
“很好,再放你们走近些,可以受得住我们连续不断的箭矢攻击,也在挨箭时死得快点,我们能多杀掉几个,不至于一下子就逃散开去使局面难于控制。”哨长心里暗自计算贼兵冲来的距离,一直待到贼兵冲至六七丈的时候,方叫出弩兵们期待已久的命令声:“一小队射击……”
巩菁在为这些护法军的年轻战士着急啊,他这样久经战阵的老将只须一眼,就能从他们紧张的神情动作中看出,这些护法军的年轻士卒,包括他们的官长在内全都是新手。眼看着贼兵已经冲近至十丈以内,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凶恶的嘴脸,贼兵们喊叫时露出的黄板牙,让巩菁几乎能嗅到他们喷出的臭哄哄口气,甚至幻想中的口水也溅到了脸上。令得巩菁极不舒服地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发现并没有什么人的口水飞来,这才压制住欲呕的感觉松了口气。
既便如此,此时巩菁还是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护法军的手弩最多只能射至十丈以内,不能再远了。否则,护法军不可能把贼兵放到这么近还不射箭杀敌,一旦让贼兵冲过来近了身,他们不是在自寻死路么。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厉害。
开始时。他对护法军弩兵的排布也是很不理解,直到哨长接连发出了射击的命令,看清三十余弩兵在射出他们地箭矢后,立即闪到扶着盾牌地左锋营战士身后。并快速地退到最后面,踩住脚镫拉开弩弦,从容往弩臂槽中装入箭矢,方明白此中的奥妙。
从他们双手用力上拔、挺身用腰劲助势张弦的动作上看。巩菁认为这些手弩不应该只有数丈的射程。
随着哨长不紧不慢“二队射!三队射!四队射!”喝令声三字一顿,三字一顿地叫出,护法军弩兵忙而有序,快而不乱的扣悬刀击发,闪身避让、退回、踩镫拉弦、装上光杆箭后又进至盾牌间隙中瞄准待命发射。
这一连串动作令得巩菁和左锋营的将士们看花了眼,也让他们见识到小手弩竟然是可以用这样的方法,使得射出一次要停上十多息时间地手弩,造成了可以连续射击的杀敌效果。更让他们见识到的是。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只能射至十丈以内,用轻薄弓板制成的手弩。它的射程竟然能达到三十多丈,真是不可思议。
三百多贼兵在一轮四波箭雨的攒射中倒下,剩下的数百人个个脸色苍白地止住脚步不知所措。进,前面有无数的箭矢等着他们去送死,不能进。退,那种爆炸伤人地物事比箭矢更使人感到害怕,同样是死。他们都不想被炸得四分五裂、肢体不全,还不如被箭矢射毙落个能让人认出面目的全尸……不,也算不得什么全尸,起码身上地血会流光,只算得上是半尸……那总好过被分肢解体、面目全非的死掉吧。
死剩的贼兵最近在十五六丈,最远的也不过二十四五丈,哨长在他们停步不再往前冲时,就发出停止射击的命令。等了一会让贼兵们稍许回过些神后,哨长不失时机地走出至盾牌前,大叫:“丢弃兵器,投降不杀!”
护卫队战士齐声高喊:”弃械投降不杀!弃械投降不杀!弃械投降不杀!”
面面相觑的贼兵许久没有动静,只是站在原地发呆。又过了许久,“呛啷”一声响,终于有一个贼兵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五指一松,把他手上的刀掉落于地上。
这一声并不大地响动,让所有的贼兵都身体一震。
“呛啷啷”的兵器落地声刹时间便响成了一片,久久方才止歇。
“高举双手,一个一个地顺序走过来。否则,箭矢无情!”哨长厉喝后,闪身退入阵里走到巩菁身前躬身行了个礼:“巩老将军,护法军人手不够,这些贼兵俘虏就交给您老了,算是小子们送给贵部的一份薄礼,聊表护法军的些少谢意吧。”
“多谢,多谢!呵呵!如此,老夫生受了。”这时候,巩菁带到城外的七百多左锋营将士,刚好派上了押送俘虏回城的用场。笑得合不拢嘴的巩菁,那份高兴神情溢于言表,他很感激护法军的这些年轻战士这么会做人,平白送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给他。他心里明白,自己年纪大了,再有四年就到六十岁,将会依制退出大军回家。此时还能在即将拿不动刀枪回家之前,有这一点功劳算是相当不错的了。能得到什么封赏且先不说,光是这数百俘虏交上去,按人头就能领到不少赏钱。除了分给部下一部分外,余下的足够让自己一家大小安安稳稳的过上三四年的舒心日子喽。
东面,堵住退路的贼兵被小炮打残,眼见得再构不成包围的威胁,让林强云和陈君华大大的安心。
北面,武诚的两哨铁甲军像是长有利齿的凶猛游鱼,在李邦永的弧形阵外一冲即走地撕咬。每次一进一退过后,留下一地数量不等的尸体,扯开一个又一个的豁口。
这还不算,弧形阵被铁甲军连破三个方阵后,八哨护卫队和让出战马的一百多铁甲军,也在得到武不惭的通知后赶到。武诚令武不惭去通知他们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次来扬州的只有一哨小炮队和沈南松的孩儿兵带了小炮,但没有小炮的护卫队还是在程逢和李叔临的率领下,与脱去了铁甲的武功好手们一起急赶到此。他们这一千左右护卫队和此刻与小炮队一起向贼兵发起攻击地一哨弩兵,基本上是林强云带到扬州来地全部兵力。
程逢、李叔临两人各率一个由五百多人组成的小方阵。分两路向已经乱成一团的贼兵齐头并进。
程逢这个方阵。从到达贼兵的弧形阵外地四十丈开始,每前行三数丈,第一列的百多人就会”噼里啪啦”的射出一排火铳,然后侧移一步闪开。让后面的人通过。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像是一个扭动着地方块般以其奇特的方式前进。两排火铳射出的子弹,将二三十张盾牌击穿。放倒十多个贼,使贼兵的方阵出现好几个缺口。接下来的两排子弹,把战果进一步扩大。
组成方阵的贼兵大骇:见鬼了,只能看到伤亡的同伙身上流出的鲜血,没人知道这些死伤地人是被怎么样的物事打中,人都没挨近就死了一地,这仗还怎么打?心胆俱裂地贼兵第一个反应就是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能逃多远逃多远。还没等另一个方阵开打,程逢就先把一个贼兵方阵击溃。
李叔临率领的方阵开始时显得无声无息。没有似另一个方阵般,发出“噼里啪啦”的吓人声音。他们进行攻击的距离也近了很多,在距贼兵弧形阵十七八丈左右才开始攻击。但他们射出收买人命的雷火箭却是比火铳兵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威力,只是一百多支大头箭射过去,就把转过方向来阻拦他们的一个贼兵方阵给毁掉了。
“天啊……这是前些天在运河边杀了三四万人地……”有人惊叫出声,有人开始逃命,弧形阵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如同沙垒见水般崩溃。
这种神仙都奈何不了,连大帅也远见远走的爆炸物,自己这些小兵小卒上去还不是被人拣豆般给收拾了,还有人敢留下来被分尸才怪。
逃命的贼兵再没保持有条不紊,近三万人你推我挤地要从一道宽仅丈许的木桥上通过,其境况可想而知,落入水中淹毙的就不下五六百人之多。
受到三四个方向打击的贼兵溃败,即将生成的必死危局顿解,已经有了安全保障的林强云觉得身心都很疲惫,极想回去好好的休息一下。但他看到与山都合乘一骑的沈南松,正一脸地焦急地举着千里眼四下搜索,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立时想起刚才看到有一队骑兵向西逸去情况。
林强云朝四周一扫,对盘国柱吩咐:“你去告诉我君华叔和武将军,请他们先回去休息,就说我与亲卫要过那座桥去看看情况。一个时辰前小侄看到有个极像李蜂头的人,率了一队人马从那里走的,追上去也许能找到那厮。”
话说完,看着盘国柱纵马走了,林强云向李青云、沈南松招呼了一声,也不等陈君华回应,便策马起步。
远处赶过来的陈君华急叫:“强云,等一等……”
陈君华身后的武诚见到林强云已去了十多丈,回头大吼:“铁甲军听令,全体跟我来……”
林强云和亲卫们刚过桥不远,迎头十余骑急驰而至,最前面的一人大叫:“是局主么,硬探小队长纪积厚有李蜂头的消息报告……”
勒停战马,向纪积厚问清李蜂头的去向,并知道这一路北去直到龟山镇,都没有大股贼兵,林强云大喜过望。他明白,只要不出意外能追得上,李蜂头这次是死定了。
对赶上来的陈君华、武诚说明情况,三人一起商量了几句后。陈君华匆匆回身向同来的传令兵发出一连串命令,然后当先拍马前行,与林强云一起由纪积厚领路朝大仪镇方向走。
他们到了纪积厚伏击李蜂头的地点,还等在此地的李昕迎上来接住。
看到武诚所率紧随而至的铁甲军,李昕几乎把眼珠都瞪得要掉出眶外。
他看过金国的重甲步军和重甲骑军,但那些的所谓重甲,也只是如同孟珙用来给林强云他们试铳时的重甲般,在两重皮甲的重要部位内层里缀上些铜或铁制成的薄片,重量约在三十斤左右,最重也没超过四十斤的。
李昕也看到过赵宋朝大军的步人甲,那是由一千多近二千片小甲叶所缀成。重约六十斤上下地真正重甲。据闻。若是有需要地话,可以再添加甲片,整副甲的重量可达百斤上下。
但是,以李昕老于战阵的目光看来。无论是金国的盔甲,还是赵宋大军地步人甲也好,与今天所见的这支铁甲骑军人、马所披挂的甲胄都有些差别。别的不说,光是从外表上看。这支骑军地装甲外形上,就让人觉得有种无论用什么兵器都将其穿透击毁的感觉。它的胸背、肩膊、大小腿部,都是由整块铁料锻成合体的大甲片,人体活动的转折处用小甲片缀合相连,给人一种有如大山般沉稳凝重,坚不可摧之势。
骑军的马身上,有皮、铁结合的甲衣。只不过相对骑士来说,稍显差了些而已。
“本王若是能组建似这样的一支一万人骑军。何愁蒙古鞑子地轻骑,哪还用得着担心不能复我大夏国统!”李昕一想到仅是这样一人一马所需的银钱。或者就买得到数十以至上百件兵器,不禁摇头长长地吐出一大口气。
听说这些人是被蒙古人灭国地西夏后人,有重要的消息奉告,并想和自己的商行做些兵器的买卖,林强云只好先稍停一下,让一部分亲卫继续向前追。并交代只要确定李蜂头的去向,紧盯着别要丢失就行。不可妄自出手惊动贼人。
“各位,我们都是初识尊面,那些什么久仰、如雷贯耳之类的客套话就不必多讲了。请长话短说,先谈谈你们的要求,再说有什么消息。小子还有急事待办,不能在此耽误得太久。”李昕几个人在对面地草地上坐下后,林强云也不多废话,直接把话挑明。
“好,林东主快人快语,果然是个做大生意的爽快人。”李昕喝了声彩,长满小疙瘩的黑脸上透出喜悦的红光,使他的脸色更黑了些,捋着红须顿了一下说:“我们需要大批夹钢刀枪箭矢,还想向贵商行购些雷火箭、轰天雷等兵器。请问,林东主能卖给我们多少?”
林强云:“兵器卖给你们的事,还须仔细思量后才能答复,此事稍后一步再谈,先说说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们吧。”
李昕把眼光扫向曹军师,向他点头示意。曹军师向林强云等人拱手为礼:“林东主,陈元帅、武将军,据我们的细作报回的消息,蒙古大汗的皇弟拖雷于绍定元年监国之初,便派其亲信耶律长生组成了一个名为‘察南帐’的杀手营,专门收罗各族高手,用于暗探金、宋两国军、民情事,并派其内里的高手刺杀金、宋两国关碍其灭金、攻宋的要紧人物。”
武诚听了曹军师的话后,脸色一紧,向林强云、陈君华小声解释道:“局主、元帅,成吉思可汗帖木真死后,他的几个儿子中,就是这个唤做拖雷的小儿子最为凶残,对我汉人最是仇视,听说其无时无剂想谋夺我南朝江山。此人与其父一样,一心要将所占地面上的汉人全都杀光,使天下都成为他们蒙古人的大牧场。故而,凡是拖雷其人率军所过之处,都是焚村毁寨不留房屋,能掳走时便将妇孺全部掳走,老人、成年男子及高过车轮的男童全部杀掉。若是他没法掳走驱赶时,则全部屠光,所以处无不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武诚转头朝李昕看了一眼,向曹军师问道:“蒙古鞑子的‘察南帐’对我们双木商行有什么算计么,比如说……”
曹军师:“比如,‘察南帐’的高手刺客三年来,曾数次派大批人南下大宋的枣阳军,对孟珙行刺。他们更多的是派人进入金国境内探出金国各地的虚实,引导蒙古兵专往兵少处攻城掠地……”
林强云:“这位先生,请捡重要的先说。”
“是。”曹军师道:“去年十月,史天泽先败后胜拿下卫州后,从俘获的降将口中得知,武仙用于守城两次打败他的‘轰天雷’,是从东主的双木商行中购得的,便将此事报与了拖雷。拖雷那厮得报后,一面向其兄大汗窝阔台讨得了便宜行事的圣旨,一面向‘察南帐’下了数道命令。我们所知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察南帐’将有大批高手到赵宋境内、山东东路劫掳双木作坊内的高手匠师;二是将会有人对东主本人及东主地家眷、亲人下手。至于蒙古鞑子地,察南帐,要如何做,我们也是不得而知。”
陈君华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消息不算什么重要。早前蒙古鞑子的四路工匠总管,那个叫侯瀚的家伙早就已经派人向我们动手了,我们也有专人对付鞑子的细作。只是不知道连鞑子地皇弟拖雷也卷入其中,也不清楚他们还有个‘察南帐’罢了。然则。你们对此有何打算?”
李昕一听陈君华的话,再看到对方的三个人,特别是年仅二十多岁的林强云,都与两个年长地人一样。脸上的表情止水无波的不动声色,心里突地跳了一下,暗道:“阿也,难道他们真的早已经有应对之法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林东主时才说,卖兵器的事要仔细思量后才能答复,不会没得到消息便使兵器的事泡汤了吧。”
那曹军师这时的想法大约也和李昕一样,心计却是快了些。滞了下立时便说道:“三位,不若我们派出人手帮你们对付蒙古人地‘察南帐’。以换得向贵商行购买兵器之便利,这样如何?”
曹军师这话一出口,陈君华和武诚都不好说话,只把眼向林强云看去。
林强云略一沉思,便道:“若是如此,那就没问题了。只要你们言而有信能派高手帮我们对付鞑子的‘察南帐’,还有金国地刺客。林某人将全力支持贵部所需的兵器。而且,你们也不是白帮忙,双木商行将看具体情况,适当把兵器的价钱放低一些。另外,话要先说在前头,你们所需的兵器必须交付了定头钱,在交货时将银钱当面兑现。若是觉得可以的话,王爷想买多少兵器都行。”
李昕闻言大喜,他想要起兵复国,高手勇士倒是不缺,缺的就是训练的素地战士,和让战士们上阵杀敌用的厉害兵器。今天在看过了纪积厚他们的兵器威力后,更是心痒难熬。当下笑道:“既是林东主已经放出话来,本王看条件也不算苛刻,全都依了就是。不若这样,我们的合作就从现时开始,本王带来二百五十名高手勇士,马上可为林东主一尽心力。”
林强云:“好。就这样说定了。不过,在我们的交易做成之前,必须将各种兵器的价钱、需要的数量、交货地点、交货时间、验货方法诸般事项全商量妥当。然后方能写出双方确认无误的契约文书,画押时按总价款的比例收取定头钱。若是贵方不付定头钱的话,之前所有的约定无效。怎么样?”
“当得如此。”曹军师道:“此地的事情办完后,能否让我们去林东主的山东东路,一是细细商量各项事宜,二则也请林东主将可以卖给我们的兵器都让我们看一看。”
林强云:“可以,就按曹军师所说的办。”
李昕这时突然想起一事,对正欲起身的林强云说:“林东主,李某另有一条与双木商行无关的消息,但对赵宋却是有些关碍,不知东主可想听闻?”
“哦,是什么与朝庭有关的,请王爷说来听听。”林强云抬起的屁股又坐回草地上,饶有兴趣地向李昕探问。
原来,去年窝阔台大举兴兵灭金,其弟拖雷掳获了一位金国名叫齐昌的汉人太医。这位叫齐昌的太医于一次为拖雷腰伤时使出了针炙之术,没用多少时间就将拖雷治好。拖雷除了赏赐给齐昌不少财物外,还答应为其从赵宋朝这里取得一样宝物,让齐昌用以深研针炎。按齐昌的说法,拖雷得知赵宋朝中有一具“天圣铜人”,这“天圣铜人”乃是一件学医一一特别是学针炙术——之人的宝贝。
“天圣铜人?这又是什么物事,是朝庭的东西吗,叔可知道?”林强云从来没有听过,还能被人称为宝物的东西,自是不免好奇,忍不住向陈君华发问。
陈君华两手一摊,摇头表示自己也是对这件物事一无所知。
武诚在林强云看向他的时候,笑道:“这事属下倒是略有所闻,公子想知道的话,容属下一一道来。”
林强云:“那就请武将军给小子讲一讲罢。”
天圣铜人。是北宋仁宗天圣年间(公元1023年-1032年)。由时任太医署医官的王惟一所创制地一尊全身布满针炎穴位地铜质人体模型。因为铜人身上布满了针炎穴位,又被人称为天圣针炎铜人。这尊铜人的身高与真人差不多,它身上的每个穴位名称都是用“错金法”镌刻的。在铜人身上除了标注有几百个穴位外,还在每个穴位地准确位置处钻有仅仅能容下一根银针的小孔。在铜人的胸腔和腹腔内。还悬挂、配置有五脏六腑的模型。更为绝妙地是,铜人的表面涂有一层蜡,体腔内灌注有水或水银,当你用针刺入穴位时。就会流出水或水银来。
针炎铜人制成后,轰动一时,被宋廷视为国宝。为了防止意外,朝廷决定让王惟一再铸造一尊,陈列在大相国寺的仁济殿,供人参观。
针炎铜人铸成的消息不胫而走,引起了金人的高度重视,他们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它。宋廷得到密报后。加强了对针炎铜人的保护,专门派兵值守。使金人一直无法下手。
到了北宋末年,金人再次派遣武功高手潜入东京,他们把目标锁定在大相国寺铜人的身上。
靖康元年(1126年)正月,金帅宗望率兵攻打东京,城防吃紧。金国盗宝之人乘机将大相国寺的天圣铜人偷走。但是由于铜人又大又重,一时运不出去,只好暂时把它藏起来。他们鬼鬼祟祟地行动。引起了大相国寺监院法定的注意。法定尾随其后,终于发现了他们地秘密。于是便和手下人一起,将这尊价值连城的国宝转移到了一间密室内。
当金国盗宝之人再次回到大相国寺时,却发现铜人已经不翼而飞。他们大惊失色,只好与大相国寺的监院法定等协商,准备以重金购回。法定拒绝了金人的诱惑。
靖康元年闰十一月,东京城破,法定等人惨遭杀害。从此以后,相国寺的这尊铜人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下落。
康王赵构即皇帝位后,有人在湖北襄阳发现了一具天圣铜人的踪迹。后来,这尊铜人被章叔恭所得。嘉定十二年(1219年),铜人归于襄阳知府赵方。局势稳定以后,赵方令其子赵葵押解回临安把它献给了宁宗。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占领了东京外城,逼迫宋廷投降。次年正月,金兵又向宋廷索取文物、珍宝及各类礼、祭重器,其中就包括天圣铜人在内。
据说,邵博地《邵氏闻见后录》记载:“宣和殿聚殷周鼎钟尊爵等数千百种。国破,虏尽取禁中物,其中不禁劳苦,半投之南壁池中。”这其中,极有可能就包括天圣铜人。
武诚道:“至于现时大内是否真有‘天圣铜人’,若是真有铜人的话,大内的铜人是那位王太医所制的哪一具,只有看到大内的实物后,方能瓣别出来。而另外一具铜人到底落于何处,恐怕我们这些人谁也没法说得清楚的。”
林强云道:“既是我们中国人制出来的国宝,那可万万容不得蒙古鞑子将其夺走,须得下令我们的人将情况探听清楚,把此等宝物留在大内才是。王爷有心了,这才是我林某人所需要的消息。多谢!”
几个人再说了些眼下的事情后,林强云吩咐交代了纪积厚几句后,与陈君华先一步率亲卫出发,李昕也挑选出六十余武功高强的好手骑马尾随而去,武诚则带着铁甲军由原路返回扬州。
城头上站在墙垛边的赵范,看着已经中计落入到陷阱里,马上就要没命的林强云像有天助般地脱出险境。另外那一千多护法军一出现在他的眼里,并对拦路的官兵放手攻杀,一冲而过的时候,赵范就知道今天的错刀杀人之计是没法成功的了。不由得深深一叹,回过头对亲兵吩咐说:“快去,通知我的人,将安排在废瓦周围的全部襄军撤回他们的兵营内。让他们千万别把我们准备抄灭里面人、货的事情泄露出去。”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眼皮底下的二百多黑甲军,还有远在北面的一千多护法军,会看得到数里外地情况。林强云才刚一陷入险境时就立刻赶了去增援。从南侧门出去地护法军倒是不足为怪。他们与自己一样,在城头据高临下能看清局势,这是无话可说的。
想想总数才一千多不足两千的护法军、黑甲骑兵仅用了不到两剂时辰内,凭着他们坚固的装甲、犀利地火药兵器。就将一个天衣无缝的死局破掉,让林强云这数百人从几万贼兵围得铁桶般的包围圈里解救出来,赵范心里一直在“突突”地乱跳。
赵范此刻心中可是大为着急,他实在是没想到今天诛除林强云的事情会不能成功。这个仇是结得越发地更深了。赵范现在所考虑地是,朝堂上有自己兄弟俩的恩师——参知政事郑清之为奥援,可以在史相公、圣上面前将今天的事情说成是一场误会,酌情缓颊。此地则在还没当面公开反脸成仇,想必林强云不至于在大敌当前朝自己兄弟下手。只要能找出个勉强说得过的理由,就能化解眼下的危机。眼珠一转,赵范对身侧不远处一个吓得苍白的脸上直流冷汗的人看去,不由得佩服起自己的老谋深算。当即将手朝此人一指。喝了声:“来人,将这昏官给我拿下。”
位于赵范身侧地这人。赫然是被林强云抓到扬州来的通州通判郭仲,不知如何没被赵范关在大牢里,反会出现在城头与他一起,而且连他地官服也还穿在身上。
郭仲被送到扬州,在私下见到了赵范,许下了好些承诺后,方得以稽为好过了点。原本他以为这次的事发。将使自己仕途走到尽头,会要在边远之地渡过余生,从此再无出头之日。没想到今天早上突然又生出了变化,被赵制使派人从大牢里客客气气地请到制置司衙门,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一顿,然后又被叫到城楼。
这下被制帅赵大人突然反脸不认人的拿下,由惊而愕,再由愕然而愤恨,在大叫冤枉的同时哭喊道:“赵大人,你不能出尔反尔的说话不算话呐,虽然……唔……呃。”
赵范可不能让郭伸把话全都说出来,对架住他的两个亲兵使了个眼色,喝了一声:“住口!”
亲兵在得了赵范眼色示意后,一人用左手将郭仲地嘴捂上,另一人抡起一掌,用手刀在其后脑上猛地一砍,郭仲的头往下一搭便不再出声了。
赵范匆匆走去对一名亲兵耳语了几句,挥手叫他们将郭仲架走,眼里射出丝丝寒光,恶狠狠的吐出只有自己方能听到的话说:“郭仲秋啊郭仲,千不该万不该你这胆小如鼠的东西被林飞川捉到扬州,更不合撞上我赵文昌今日诛除林飞川之计不成。为了我兄弟日后的安全起见,说不得让你郭通判来做个替死鬼了。”
当下赵范将西城墙上的所有将军都召到中闾门城楼,一脸沉痛的对众将说:“各位,本官今天有件事要与大家分说清楚。稍前些时,为了让人知晓我大宋军兵有胜出贼兵、剿灭李蜂头红袄贼之力,将那欲弃城而逃的通州通判郭仲带到城上,原想向其展示军威,令他对所获罪责的处罚心服口服。不料,本官一时身体不适,在到城楼内稍事歇息时,被那郭仲小人钻了个空子,他竟借着本官之名向城外的几路军兵展现退兵的旗令,至使……至使……唉,使得今日的大战不能尽获完胜……”
一番声情并茂的话说下来,那些防地离得较远,对赵范、赵葵兄弟与林强云之间关系不太清楚的将军倒也心下为其叹息:“可不是么,制司大人今天被郭仲这个小人给害了呀,运气也实在是太差了点呐。”
有几位精明的将军却是不以为然,明眼人只要稍转动一下脑筋,便知道这里头有蹊跷,一个小小州郡的通判,也仅是从八品的文林郎,有那么大的胆了敢借用你赵范赵文昌从三品直徽献阁的句来下令,那是要立斩当场的临敌夺权大罪呐。不过,心有疑惑的将军也不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只是在暗中对赵范这位制置使兼招捕使留上了心。打定主意此后无论如何都要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提防一二,必须小心应付以免吃上个哑巴亏,说不定连小命也断送在此人手底下。
那位被赵范选中作为替死鬼的郭仲,据后来狱卒的报告说,此人在被关入大牢后,当时就因自觉惹下了滔天大祸,而在牢内畏罪自缢身亡了。其中内情究竟如何,反正也没人说得清楚,追查此事的又是淮东提刑赵葵,最后的定论与狱卒报来的相一致。也没什么人提出反对的意见,这就成了铁案了。
二十一岁的苗起家是个身高六尺二寸的高大壮汉,老家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com///在他六岁时,因为家乡先闹旱灾,次年又起蝮虫,故而举家东逃就食谋生。十数年来的逃荒路上,母亲被恶人抢走不知下落,祖母失足掉落山崖死于非命连骨也没法寻回;祖父、父亲带着他这个苗家三代单传的独苗,从西到东辗转走了数十个州府,最后在到达山东东路的海州赣榆县簌水镇落脚。前年跟人到海上去捕鱼时,遇上大风被吹到密州陈家岛附近,流落于胶西县,后来于年底恰好新官府招兵,便投入护卫队领军饷吃粮。凭着年轻力壮肯吃苦,头脑也比别人机灵学东西快,被选中成了护卫队特务营的硬探,此时是带有十个人的兵头什长。
苗起家受命与另一位什长葛再兴一起率队追查李蜂头的去向,急赶了一个时辰来到大仪镇外,总算让他们发现了李蜂头这些人的踪迹。
苗起家伏在草丛中用千里眼看了好一会,只见死气沉沉的大仪镇只有那些贼兵在走动,镇外的两个明桩注意力都放到大路上。推了推葛再兴说:“葛什长,不若我们留几个人在这里等小队长,其他人绕到镇北去设个小口袋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如何?”
“这倒说得是,往南的路放开让李蜂头走没甚要紧,这些贼子若是回头,正好会撞到纪队长引来的局主铳口上。”葛再兴对苗起家的提议大表赞同,但想了一下后也提出了自己地建议:“可我们仅是十多人,要想布什么口袋是不成地。不若分成两组到镇北稍远些埋伏。先算清李蜂头有多少人数,然后再将他们消灭一部分,让局主追上后好省些力气。兄弟看怎么样?”
苗起家挨近葛再兴,附耳道:“当得如此。照我的想法。稍时埋伏好后,我们如此这办……”
葛再兴用力一拍苗起家的肩膀,轻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就按此法做,到时候可就是要看我们大显身手,在护卫队中扬名风光了。”
商量定当,他们各留下一个人在原地等候,然后分左右绕出往镇北面自选地点埋伏。
大仪镇,位于扬州西面略偏北地六十里左右,李蜂头军没南下攻掠之前,此地有民户二百二十余。大小丁口三千三百七十六人。
这个镇子自去年十月李蜂头起事反宋起,十多家官宦大户、二十多家富民举家搬入扬州城。或是南江大江远走苏州、临安等地。至十一月抄,小镇被李蜂头军光顾过一次后,人丁锐减至不足一千,青壮男女全被掳去扬州城下,不是在强迫下做了安抚贼兵士卒的营妓,就是被驱赶至城下成为苦力民夫。
正月十七这天,留于大仪镇内苦熬的老少病弱又在午时前后受到一次惊吓。一百三十余骑贼兵。在镇民们刚吃过只有数十粒米麦的稀粥汤时,一阵风般地冲入镇子中。
拳打脚踢连鞭乱抽将两个原京官大宅地留守之人赶出门,强占了去做他们的临时歇脚处,贼兵开始四处寻找食物。很可惜,去年来此的部下搜括得十分彻底,别说鸡鸭猪羊牛狗之类的家禽家畜了,连米麦也见不到多少。
闹闹腾腾花费了近半个时辰,方有四五个贼兵刚从一家的地窖内搜出数十斤米,高高兴兴地准备去灶下生火煮食。
李蜂头百无聊赖地信步在大宅内四下走动,甩动了一下仍旧麻木不能用力的左手,自语道:“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没一件事是能够顺顺当当做得好的。”
大约在未时正,好不容易将米饭煮好端上桌,李蜂头正打算进食时,宅外慌慌张张地跑进一个贼兵,脸色煞白地向李蜂头禀报:“大帅,有一队兵马从我们的来路赶到,距此不过两三里地。”
“什么!”李蜂头上蹦从椅子上跳起,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出,出宅门往东看去。
远远数百丈扬起一股尘土,还有“轰隆隆”地马蹄声,地面在这时也有了微微的颤动。颇有经验地李蜂头知道,能引发这样大动静的,远处来的是骑兵,为数有百骑上下。
李蜂头心里发慌,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不可能是自己的部下,他不愿与追来的骑兵相对,在这左手的麻木还没消失,可以用力使动铁枪之前,更不愿和那号称无敌的“霸王枪”陈君华交手。这些都不是他发慌地主要原因,令他感到害怕而急着逃命的,是于道士的预言和不知如何应付的道法和仙家法宝。
“上马,我们立剂离开这里,往北走。”李蜂头大声发出命令,先避开再说。
一百多骑人马没来得及把刚煮好的饭食吃下肚,就这样急慌慌地出镇压向北面逃。
李晃心细,听得大帅下令往北,马上把屋内的布幔扯了一块,将煮好的饭倒下些包妥,顾不得多收拾,“嘶哈嘶哈”地往背上一甩,便上马急急跟在大队后头狂奔。
看看跑出两里,“轰隆隆”四五声爆炸在前方响起,李晃骑着的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将他一下抛下地,头也不回地朝荒野外冲出。
好在李晃背着个米饭包,在他落地前又先一步将脚板从马镫中抽出,这才没被马拖着走,掉下地后也不曾摔伤。一滚而起朝四下一看,前方的路边茅草摇摇,人头隐约,李晃跪在地上高叫:“快,往前冲,把伏路的人赶开……”
身前尺许“夺夺夺”三声,相隔三尺插下三支一排怪里怪气有杆无羽的箭矢,把他的叫声给吓回喉咙里,身体往地上一伏,再不敢张狂大叫。
蹄声渐远,别无其他声息,李晃抬头一看。这一段能看到的十余丈前后。除前面散落倒地的九人七马地尸体和几滩红得让人心惊地血迹外,只剩下自己一个孤零零的一个。极目望去,大帅和其他人都已经远出四五十丈了。
背部一阵阵热气透过绵衣传到身上,肚子**了几下。发出“咕噜噜”的一阵乱响,嘴里一阵发酸,两颊涌出的口水瞬间就把口腔灌了个八九成。李晃狠狠地将口水吐出,爬起身动手解开背着地布包。自语道:“天大地大,先把五藏庙填满为大。马也路掉了,难不成还要我空腹用两条腿去追他们么。”
“嘿嘿嘿!”一阵冷笑突如其来地在不远处响起,惊得李晃浑身一颤,两只解包裹布结的手,似是抽筋般动也不能动,颈部陡然僵直。
“嚓嚓嚓”的拨草寻进声由远而近,来人到了身边笑道:“你这厮倒是看得开。想必刚才煮好的饭没来得及吃罢?”
肩膀上被人推了一下,踉跄前扑了几步才勉强站住。抬起头看时,面前七八步两个披着黄斗篷地人,端着手弩指向自己不怀好意地咪咪笑,弩槽内几星厉光闪闪的矢锋,像魔鬼的眼睛般在阳光下眨动。李晃倒抽一口冷气:“妈呀,好在这包饭食救了我一条小命……”
“前面过去的是否李蜂头那厮,乖乖招了可保你不死。”身后有人在耳边发问。语调柔和极为友好,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官爷,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在小兵浊卒,大战之余出来寻粮就食的,如何会知晓大帅的去向。”李晃心念电转,族叔对他有成活一家大小的天恩,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大帅地,他甚至还有一丝快意地想:”亏得被官兵捉住的是我李晃,若是别个,不定被这几个官兵一哄就将大帅地行踪说出来了,且先将些话糊弄一时,待他们不备时将其杀了去寻大帅。”
“哦,这么说起来,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兵小卒。”
李晃听得出,这个柔和友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凶兆,他忙不迭地点头赔着小心说:“官爷明鉴,小的实是个于官爷们无害的小兵,各位就高抬贵手放过小的一条贱命罢。”
柔和的声音还没答话,前方又传来数声爆炸,正诧异间,李晃地后脑一震便不省人事。
身体晃晃荡荡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刺人的光线从眼帘外往里直钻,李晃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入目是已经西斜的太阳正对着自己的面部照射。
“醒来了,你还好吧?”一把带有磁性的男声听来十分悦耳,刚闭上眼的李晃突然觉得一暗,再睁开时看到一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年轻人坐到面前,把直射入眼的阳光挡住。
那个平凡得没有一点物色的年轻人笑眯眯地,不慌不忙的从斜背着的一个黄白色小包中取出一面铜镜,缓缓的将那铜镜伸到自己面前。侧着看,只是一个铜制的镜框,边上似是有不少符录般的花纹。
“这是什么意思?”李晃想抬头看看自己的面貌,但全身一点也动弹不得。
镜面慢慢转动了一下,李晃“啊”的一声叫出,镜内出现的国字形的方脸上,表露出的是一副惊骇欲绝的神情。
李晃眨了眨眼,镜内的人也眨了眨眼。他呶动了一下嘴唇,做出个鬼脸,镜里的人也同样做了鬼脸,嘴角歪到一边显现出个哭笑不得的样子。
“咦,这里面的是我自己!”李晃这下总算明白,这个白色的镜子内,细细的脸毛都照得清清楚楚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脸像。
不知哪里传出一种呢喃声,渐渐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镜子上的李晃眼神改变,不一会就现出一种迷惘的神色,镜里的人脸也逐渐变成了益都府寿光县文陵镇的老家。在一大片望不到边的麦田里,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口仔细用神一看,前面走的这个少年男子不是自己么,十六岁的李晃当时还叫做李六郎,趁着还没割麦,家人全都到洱水去捕鱼之机,约了邻家十四岁的四妞出来两家的田里看看。
“六郎哥,别走那么快呀,你跟我讲讲,猫食姐她们是怎么和你说的?”四妞面颊红红的,两眼射出游离不定地目光。心不在焉地信口发问。
一屁股坐到田边地草地上。六郎大咧咧地说:“傻妞儿,猫食她们怎么会和我说,她是去对我三哥讲的时候被我偷听到的。”
“听到什么,也讲出来我听听。”四妞坐到六郎身边。一脸好奇的神色,急不可耐地问道:“我最喜欢听六郎哥讲古地了。”
六郎把一条手臂搭到四妞瘦削的肩上,一下搂过她的身体,手掌从户上不老实地探到她鼓起的胸脯上轻轻拨动了几下。一本正经地提出条件:“老规矩,一边听一边玩这两个肉包包,别要像以前一样没说上几句话就跑掉。”
从去年夏天开始,这两个从小在一起玩耍,刚长成的少男少女就不知不觉地玩起了这种游戏,时不时的相约偷偷溜到没人处,互相比较身体上发生的不同变化。和小时候不同的是,他们已经对各自不同的身体越来越有兴趣。
四妞惊奇于六郎的小鸡鸡一入手。不一会就变得热乎乎地胀大伸长;而六郎则取笑她原本平平的胸脯越来越高,软乎乎地摸上去像发起的馒头般。而且连两个乳头也会发红高起,特别是屁股也越来越翘,时不时地就要摸捏玩耍一番。
四妞的脸越发红了,垂到胸前的头不声不响的微微点了点。
忽然,镜子内的景色又变,还是万里无去的天气,轰隆隆的沉雷声从天际响起。正沉浸于互相抚爱乐趣中地六郎、四妞急急系好各自的衣衫,站起身朝响声传来处张望。一片黑乎乎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边漫卷而来,片刻后便接近至目力能及处。
冲来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骑兵,闪闪的刀光在太阳下向四面八方射出点点光斑,不住游掠过两张因惊吓过度而煞白的面孔。麦田里惊慌地逃出十多个镇内出来察看麦子的农夫,没跑上二三十步就被骑兵追上,刀光闪动之下,飞起蓬蓬血花、抛出一个个钵头般大的头颅。
“妈呀!”四妞扑到六郎怀中,把没回过神来的六郎扑倒在地,被冲醒了神的六郎镇定了一下,以自己所能用出的最快速度将四周能扯下的麦子、杂草搂来,看看差不多了,也往四妞身边一躺,急匆匆地说:“快把这些草盖到身上,或许能逃得性命。”
“大帅现在还好么,你这亲兵队长怎么可以回家来呢,不要跟去保护大帅么,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啊?”镜子里面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四妞眼泪汪汪,抱住六郎的手臂使劲用她高耸的胸脯挨擦,依依不舍地说:“不用担心家里,你爹妈我会去照顾的,等大帅将蒙古鞑子杀绝,六郎哥当了官回来后,我们就一起去求我爹妈让我们成亲好么。”
六郎——李晃挺起胸,大声说:“不是我不跟紧大帅,那马被惊了后一不小心把我甩下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放心吧,大帅说林飞川的道术法宝厉害,我们这些凡人不可与他硬碰,故而一时没法绕回扬州去,我们要回龟山老营。有了大批护卫后再到楚州会合姑姑,然后尽起所有的军兵南下,不管扬州拿得下拿不下,都一定要在今年二月就渡过大江,将那赵小儿从皇帝宝座上扯下来……”
“好贼,就李蜂头这般残民以逞的土匪流寇,也敢妄想坐江山?打的好如意算盘!”这声大喝有如霹雳,在镜中的景象消失的前一刹那直击入耳。
李晃一时间转动了一下酸麻的脖子,朝四周看了一眼,除了那年轻人还原样不动的坐着外,另一个粗壮的大汉怒目瞪着自己喝骂:“这厮是李蜂头的亲兵队长,再怎么好的人也成了祸国害民的帮凶,早早一刀杀却,省得我们费事。”
年轻人:“君华叔,此人于大前年才到李蜂头军中,算来时间没多久,想必还无甚大恶,留他一命带回去服役吧,过不了多少时候他的家乡也会并入根据地,算得上是我们的百姓了。”
柔和声音响起:“报告,我们前路埋伏的人有情况禀报。”
脚步声远去,李晃还在回想这些人如何会知道自己是亲兵队长,又怎么清楚自己是绍定元年年末才到大帅帐下的,暗道:“怪事了。军中知道我姓李名晃的人并不是很多。清楚我地底细者就更少了,是谁会将这些事告诉他们呢?”
林强云匆匆向回来地苗起家迎去,抬手还了礼后问道:“葛什长他们呢,还在前面阻击李蜂头吗?”
“报告局主。葛再兴他们对逃走的李蜂头进行了一次打击后,怕会失去踪迹又悄悄的跟上去了。
“苗起家脸上露出掩盖不住的兴奋神色,大声报告说:“我们四个是最后一道埋伏地人,亲眼看到李蜂头被雷火箭炸伤了右腿。被他的亲兵架着往横山方向逃去。”
林强云喜道:“哦,李蜂头右腿受了伤?哈,那真是太好了!快说说,李蜂头还有多少人跟在身边,他们全都骑马吗?”
苗起家:“出了大仪镇这一路,我们共安排了六处埋伏进行拦阻,死伤的贼兵约有六七十个,逃散的也相当不少。李蜂头往横山逃地时候身边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人。他们全部都有马。不过,在横山里有马和没马差不多。应该很难脱出我们的追踪。我们小队长纪积厚是这一带的人,上个月我们到这里时他曾带我们到横山附近走过,请局主将追杀李蜂头的任务交给我们特务小队吧。”
纪积厚兴冲冲的接口道:“是啊,只有五十来个人护着受了伤行动不便的李蜂头,交给我们硬探特务小队是最好不过的了。请局主将这项任务交给我们吧。”
“你是本地人,那就对这一带的地形极熟了?”林强云问纪积厚:
“你到是说说,需要我派多少人手。才能将李蜂头和他地亲兵一个不剩的全部消灭掉。”
沈南松急叫:“大哥……”
林强云摇手止住沈南松,看了一眼满脸希望地顾大郎,轻轻一掌拍开山都拉动自己衣袂的手,笑道:“不要慌,追杀李蜂头的事可以漏掉别人,大哥怎么会忘了你呢。哦,还有大郎兄……唉,不要拉拉扯扯的好不好,你这家伙也一起去就是。”
纪积厚憨实地笑了笑,慢慢地向周围看了一眼,正容说:“有山都这位山野之王在,只要再加上几位武功高强的高手对付李蜂头本人,就我们特务小队配上马匹,补充上雷火箭便够了。”
陈君华对朝自己看的林强云笑笑说:“你自己可不能把时间花在追杀李蜂头的事情上,让亲卫和其他人去吧。”
林强云朝四外打量了一下,大声叫出几个人名:“纪积厚、沈南松、山都。”
纪积厚、沈南松同时踏上一步亮声应道:“属下在,恭请局主将令。”
山都一听恩人叫出地名字中有自己,慌忙从林强云身边跑去站到沈南松的旁边,学着他们两人的样子,拱手叫道:“山都也在,恭……恭请局主恩人将令。”
林强云笑骂:“看你说的话不伦不类,什么局主恩人的乱叫一通。听好了,你马上和硬探小队的人一起去横山,帮他们搜捕李蜂头,自己千万小心点,不要让贼兵给伤到了。”
山都一挺胸膛,骄傲的说:“嘿,到了山野里去,我山都还会怕了李蜂头他们几个小蟊贼?不要说只有五十个了,就是有五百个贼兵也拿我没奈何。不然,失了恩人的面子事小,我这山魅的名号没了信用才是大事。”
亲卫们听得山都的话,“哄”一声都笑了起来,有人叫道:“耶,照这样说起来,你比我们局主还更厉害喽……”
山都这时方发现自己话中的语病,胀红着脸申辩说:“哪里有这样讲过,恩人比山都厉害得多了,我是说……”
“好了,山都别吵,再吵就不许你去了。”看到山都缩头不再说话,林强云对纪积厚沉声道:“这次由你的特务小队为主,负责擒杀李蜂头。现在立刻栓查所需的兵器,不足的由亲卫中匀出给你们补够。”
“遵令!”纪积厚喜滋滋地转身走了。
“大哥,大郎哥和我一起去好么?”沈南松满怀希望地看着林强云,又转头看了看顾大郎,对要开口的顾大郎摇了摇手,不让他插话。
“大郎兄弟如果愿意和你一起去,大哥当然是求之不得。”林强云笑着对顾大郎点头,眼见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还是看得出自己的话一说完口顾大郎神色就轻松下来,知道顾大郎对能否和沈南松一起去追杀李蜂头还是极为介意的。走近沈南松身边,抚着他地头顶吩咐道:“南松,此去千万小心在意。不管能否将李蜂头擒杀,都要以自身地安全为第一要务。这次杀不了他,以后我们还有的是机会,总有一天大哥会让这恶贼死在你的手上。记得。大哥要你分毫无损地回来见我。”
沈南松:“大哥放心,有大郎哥和山都和我在一起,没人能伤得了我的。”
见到盘国柱垂头丧气不声不响地模样,林强云不由暗自好笑。其实,他心里对纪积厚的一个小队,再加山都、顾大郎等总共才三十来人,要去追杀李蜂头五十余贼众并不怎么放心。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自己一方占优势的时候,还要采用以少对多没什么把握的方法去对付李蜂头。再加上有沈南松掺合在这些人里。他更不敢对此事掉以轻心,若是南松出了什么事地话。那可是一辈子都会后悔莫及的。
“盘国柱。”
林强云的叫声让亲卫哨长精神一振,下意识地一个立正大声回应:“盘国柱到。”
“你带两小队亲卫,随特务小队一起行动。”林强云似笑非笑的吩咐道:“不但要为特务小队提供支援,还必须保证山都、顾大郎他们的绝对安全。”
少主的命令让盘国柱喜出望外,一跳蹦起尺多高,“哇”的一声大叫掉头就往亲卫队中跑。
与李昕商量用马匹折价抵以后的兵器款,给特务小队地全部配成一人一骑。诸事妥当追杀李蜂头的人出发后,天色已经是申时正了。
当夜林强云和李昕地人回到大仪镇住下,次日才返回扬州。
自从去年入年架(腊月二十五日)以来,到新春正月的开头两天,这近十天来涂家的主人三爷——涂三轩就起了一些外人难以察觉的变化。
首先,一向节俭的涂三爷手头大方起来,从小妾二娘的私房——这是三爷自己说的话——中取出约一万四千九百六十二贯,分派给居于旧瓦内地各家贫户,让他们可以宽宽松松的过个好年。四个儿子拿到银钱,听到父亲所吩咐的话后,都感到有点不解。不知为何一贯以来只入不出的二娘,为何会让老爷子从她的私房里取出银钱,用于济贫扶危的善举。是不是和四兄弟年纪差不多大小,只有四十余岁的二娘吃错了什么药,把那口口声声说自己在涂家无出,要积钱防老养才能的病根给治断了?既便是二娘有这样的善心,他们心里也实在是搞不明白,老爷子这些天是发的什么疯,竟会好心得破费如此多的银钱用于济贫。按四兄弟所知道的往事,过去老爷子每年也会有这样的好心善举,但每次出手的银钱一般在百贯以内,最多的一年,也不过就是五百贯楮币,何曾有过一万五千贯这么大的手笔?
其次,三爷向四个儿子发出一连串的命令,也令他们兄弟大惑难解。老爷子要他们向旧瓦内的贫户们中,暗地里去征募他所指定的人。如有愿意离开临安到京东路去谋生的人,涂家不但可以度支给每户五百贯的路费,到了京东地界后,还可以得到妥善的安置。不但让所有去京东路的人户可以凭手艺、劳力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还保证说,如果觉得在京东路不满意,或是过不惯、水土不服的话,只要其提出要求,也会无条件将其一家免费送回临安来。
第三,涂三爷没有向四个儿子说明原因,要他们全都准备好,将此地的所有一切事务移交给他的一个朋友,并限定在初三之前就要把移交的事项全部办好。而涂家的人,则必须在正月初四这天,和应募的百余户一起离开临安,乘船到京东东路去投奔双木商行。
涂家四兄弟虽是一头雾水,心存疑惑,但也只是默默地忙着,并没有开口向老爷子探问究竟。
年初三傍晚,龙山黑虎严冲带了十多位江湖朋友赶到,入夜后悄悄进入涂家。
到了初四这天的子时末丑时初,二十艘漕船来到旧瓦码头,一百多壮汉悄无声息地从码头迅速走到涂家旧宅。将集中在这里的全部九十四户地近四百左右大小招呼上船。最后又将各家地细软搬完。已经是寅时末卯时初。二十艘中型烙货两用船趁夜启航,绕出城东最偏缔的运河旧道,直放清冷桥。
天渐渐亮了,船外能听到早起的人声。紧张了一夜的涂三爷脸色稍松,将四个儿子和严冲等几个人招到舱内,让大家坐下。
涂三爷看了四个儿子一眼,见严冲对自己点头示意。把下人们都支出舱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你们兄弟一定很责怪,我们在临安这里住得好好地,为什么突然间没一点先兆就要急匆匆的离开生活了几十年,已经十分熟悉、安稳的地方,反而要去京东东路另起炉灶谋生。”
涂三轩脸上的神态既有对此后情况地担忧,又有种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头的样子,话语间显出几分凝重:“年前。为父得人暗中通报,有人买通了江湖上的几个厉害杀手刺客组合。要在大年新春过后,将我们涂家及这次随我们离开的上百人户,全部灭门斩杀除净。因此之故,我们需要离此避祸。”
一贯作为涂家对外公开主事人的老大涂念江,从来就心机深沉,此前老头子没放明白话出来,他也闷着头不肯出声探问。现在既然老爹把话挑明了。也就疑惑的看了三个弟弟一眼,放胆问道:“爹,孩儿这就有些不明白了,我们涂家既没很多身家银钱,父亲当年做缉捕都头时,也没结过什么仇家。而我们兄弟在任两县捕头期间,也一贯本着父亲大人‘与人为善’、‘身在公门好修行’的教诲,没做过任何有失良心的恶事,如何会有人出钱买我们地命呢。而且,这九十余户的人家,也大多只是些和爹爹一样,或在公门内做过些时地捕快、差役,因看不惯官府的腐败而辞差不干的;其中有些人又或是些无拳无勇守本份的细民,凭他们各自的技艺谋生,根本没有和人结仇的机会,想来也没人会对他们下手,更谈不上出钱来买这些人的命了。”
龙山黑虎“哈”地一声笑道:“几位世兄,你们去年不是曾帮助双木商行做了几单粮、帛地生意,也差人为双木商行做了些见不得天日的勾当么。想必也知道,那几单粮、帛生意做下来,弄得临安城内外的好几十间米面铺和绢帛铺都倒闭关门了么?”
涂念江:“严叔说的那些小侄都清楚,只不过是我们受双木商行请托,让这些人分头去干了点杂活,收了略高点的差使工钱。他们所做的那些小事,虽然不大见得天日,但也都是临安众所周知的本份事,既没妨害到什么人,也对各方都不估有什么大的影响。至于粮帛生意么,小侄倒认为双木商行所做是件利国利民的天大好事,后来严叔不也在交代了那数万石粮米后,同我们一起做了么,这又与人何干了?”
严冲道:“嗨,其中有些内情,我也是去年底才由,兴福记,的管事通知后才知道的。涂世兄,那些被双木商行整倒的数十家铺子,其东主大多是与史党中的薛极一伙人有所干连。说白了,他们这些铺子的暗东,全是‘三凶’、‘四木’中人。而出钱买凶要杀你们这数十户,并要灭门屠杀斩草除根的,正是他们这些人。世兄啊,不但你们涂家和这里的上百人户列在其必杀的名单内,连严叔和带来的那些朋友,也是因帮助了双木商行而位列其名单中,这次才会与三爷一起出逃到双木商行掌控的地界上去,以求能将此身脱出这里的是非之外。”
“消息确实么?”涂家老四涂念海起身拱手向严冲施礼,恭敬地问道:“严叔可曾向江湖上的朋友求证过?”
老三涂念湖沉声说:“四弟,去年十二月至今,你没发现在旧瓦一带来了不少生人向我们报备么?”
“是有十数个人来报备啊,这又有什么不妥了,我们过去不也照样在年关之前,会有人因破家逃债来这一带避难,或是就此落脚谋生的么。”涂念海想了想,有点不解地问道:“小弟看他们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啊,三哥发现什么问题了?”
涂念湖:“这些人大多是临安城内外的,我派人去查过,这些人全部都身家清白,没发现什么问题。”
涂三轩道:“没有问题,那就是最大的问题。老三把这种情况向我一讲,老夫就知道这里大有疑问。后来结合严老弟赶来向我说了双木商行传递过来的消息,这才对上了号。你们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有一半是曾经在倒闭的那些铺子里做过伙家的,另外的人也与那些商铺有七弯八拐的关系。正当此时,双木商行临安袁大管事又派人来告诉我一些情况,并说会由他们出资将我们这些人迁到山东去安置。我便在双木商行的帮助下,适时做了种种安排。幸得现时全部人都上了船,只要一出到钱塘江,我们就安全了。”
老二涂念河这时也忍不住发问:“爹爹,那么,我们去到京东东路后靠什么谋生呢?”
严冲笑道:“世兄不必担心,到了京东东路后,大家还是干回以前做过的老本行——捕快。不过听那位冉先生告诉我说,他们那里要我们做的不是明面上的捕快,而是叫什么‘暗捕’,衙门也称做‘暗察院’。这个,暗察院,直属于京东东路安抚使司衙门该管,其职责乃管领整个双木商行所属地面上的重、特、大的各类案件。冉先生说,到了地头后会有人将一体事务都交代好,让我们能在短时间内便开始工作。”
严冲俯下身,压低声音小声说:“你们几位世兄恐怕还不知道吧,双木商行内里的消息灵通人士暗中告诉我说,这‘暗察院’是应商行的东主林飞川要求组建的。据说,到‘暗察院’去做暗捕的人,第一是要忠心,第二要曾经做过捕快、捕头,有一定的办案经验,第三则是要有各方面的人材,第四要身家清白,没有为非作歹的犯案前科。另外,‘暗察院’又有内外之分,在衙门内坐案办公的,是由道士、文人、仵作、郎中等诸般人组成;出外办案的,则是由会武功或有其他一技之长的人另外组成一支‘暗捕’。‘暗捕’所用的兵刃、器械,都是双木镖局中最为利害的小型物事。怎么样,你们觉得有兴趣去做‘暗捕’么?”
严冲和涂家的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他们所乘的船已经出了运河,驶入钱塘江内了。
“哇,大家快来看呐,江中有好大的船向我们迎来了呀!”外面的叫声把船舱内的人吸引到舱面上。
一位看似舟师的半老壮汉走来,向涂三轩叉手行礼:“涂老爷子,稽时请各位上那几艘海舶,由他们护送老爷子和一众家眷人等去京东东路。小的这里先行告知,希望换船时招呼各家的女眷、孩童们小心些。”
正月十八近牛时分回到扬州城里,想起昨天差点被赵氏兄弟告死在城外,林强云就满肚子气没处发泄,再不想去见赵范那可恶的嘴脸,自行到废瓦内的歇息处生闷气。///com///
他不去找人,人家却颠颠的来找他。
吃过午饭,正想上床歇个午睡的林强云,被一声“报告”叫得在睡房门边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淮东制置使赵范、制置司参议全子才来访。”
亲卫的声音入耳,林强云不由“咦”了一声,暗道:“婊子养的,昨天使出那样的诡计害我,还敢来这里现世?!”
林强云本想说不见,但马上又改了念头:“唔,不对,既然赵范能厚着脸皮来了,肯定是有什么大事,眼下李蜂头未除,贼兵围城之局未解的大敌当前不宜反脸,还是见见他们,看看这家伙有什么说法。”
向厅门口的亲卫叫了声说:“有请。”
在“有请赵制使、全参议两位大人。”的叫声中,林强云迎进赵范和全子才,让两人坐下。
听到赵范将昨天战场上的所有责任,都推到那倒霉的郭仲身上,林强云不禁心里有气。当他提出要亲自审问此人,又被告知郭仲已经畏罪自缢后,更是把事情揣摩出五六分。脸上丝毫不动声色,露出一副并不怎么介意的样子,淡淡地说:“郭通判既是畏罪自杀死了,这件事暂且先挂着,平息了李蜂头这逆贼之后再来追查此事不迟。赵大人。下官看事情并没大人说的这么简单。迟早有一天会查出内情的,若是有一天真相大白之时,始作蛹者地罪魁祸首……哼,将有……啊。不说这些了。两位大人今天来,不知有何指教,请直说好了。”
赵范对全子才使了个眼色,全子才向林强云拱手道:“林大人。十数日来与围城地贼兵大战,我们有败也有胜。所败之处,不外贼兵人多势大,我军兵少而寡不敌众。胜,则是由于林大人的护法军,使出附了道法于其上的远击兵器,予敌以大量杀伤。为此,制使大人想与林大人情商。欲勾抽贵部护法军所用远击兵器,助大军应敌。以破贼兵围城之困。”
“好啊,敢情这赵范、赵葵兄弟是看上了我的火药兵器。”林强云一听全子才地话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暗道:“勾抽?想得美!用上,勾抽,二字就要我白送。哼,你二赵兄弟是什么东西,谋害林某人不成又来打兵器的主意。看我先将你们身上的油水狠狠地刮出些来,用于宽解昨天受到的惊吓。”
林强云呵呵一声长笑,耸肩摊开双手:“两位大人。李蜂头已于昨日在新塘伏诛,扬州之围不日将解,哪还用得上护法军的远击兵器……”
“什么?李蜂头死了?!”赵范、全子才猛一下站起,一脸不信的同声发问。
“林某人说的话还会有假么。”林强云一副愤然之态,大声道:“制使大人不信,可派人去新塘查找验看,便可知此话的真假。不是下官夸口,受道法仙术禁锢了的人物,凭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仙家除妖灭魔法宝之威,何况区区一个谋逆为贼地凡人李蜂头!?”
赵范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问道:“林大人为何不将其尸骸运回城内请赏?”
林强云故作惊奇地问道:“耶!赵大人不会把昨天出战前,当着全军将士之面发布的饬令给忘了吧,下官倒还是记得赵大人所说,令诸阵上,众获头目无得争以为献,若有争抢者,严惩不贷,地严令呐,如何敢明知故犯啊。”
深吸了一口气,林强云大发感慨,话语中颇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再说,当官太累人了,仅就这么一个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准东招捕副使的小小六品官,就忙得连歇口气的时间也没有。想想看,时不时的要进宫收取邪气炼化,时不时又要到处走设坛祈安,还得行法与贼兵对面拼博打仗。更可气的是,会招致某些无耻小人嫉妒,一不小心就使出好些阴谋诡计施以暗算。就拿昨天来说吧,我不是差点连命也送掉,若非下官还有些许小小的自保本事,现时只怕尸骨早寒了。老实说,我林某人不想要做什么节度使地大官,那诛杀掉李蜂头钱二十万、绢二万匹的赏赐,就替朝庭省下来,作为这次剿灭贼兵的军费也好。”
凑近赵范、全子才身边,林强云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小声说:“实不相瞒,护法军所用的远击兵器,下官是不会给你们大军用的。一是须耗时作法将道术附于兵器上方能好使;二则未学过道法之人不可随便沾染,一不小心便会伤着自己,死几个人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却会对主帅的身体、前程大有干碍。所以说,赵大人麾下的军兵还是不用此等物事为好。”
赵范和全子才一听,无不心中大骂林强云这厮可恶,竟然讲出这么一通鬼话来糊弄人。可他们也没法出言反驳,俱都存有一点疑惑,怕林强云所说万一真有那么一分半点的实话,说不定确实会于身体、前程大有干碍也难讲得很呐。
看到赵范和全子才两人露出失望的神色,林强云暗自好笑,话风一转:“不过么……”
赵范急问:“不过什么?”
“下官于这扬州城解围之后便要回临安面圣复命,如果赵大人能答应几个小条件的话,属下的道门护法水军,倒是可以留下一部,为剿灭贼兵尽些绵力的。”林强云漫不经心地缓缓说道:“相信护法军的战力,两位大人这些时日以来也是看得一清二楚,若大人们无意的话。那下官将他们带回临安就是……”
林强云将尾音故意拖得长长地。只等赵范上钩,才好来个狮子开大口,狠狠地敲上一笔大大的竹杠。
全子才见赵范还在沉吟不语,知道这时应该是由自己这个不能做主的人出面。先把条件问清楚后,上官方可做出决定。连忙出声问道:“请林大人把条件讲出来,让我们仔细商量后再予以答复,如何?”
听林强云把几项事情说明了。全子才道:“为通州的两百厢军解籍千容万易,这也是为朝庭做地一件大好事,稍时下官就可到制司衙门办妥文书扎子送交林大人手上。可二十五艘战船一千余水军,却要度支三百万贯钱、十万匹绢,这……这就有点那个了。”
林强云泰然自若地笑了笑,从容道:“没要紧,没要紧,下官也知道使费太多了些。赵大人确是很为难,我把护法军都带回去好了。省却制帅为银钱一事而尴尬。”
在赵范用全子才走到厅门边时,林强云似是不以意的叹了一声,自语道:“唉,只三百万贯钱、十万匹绢也出不起,看来扬州恐怕没几天就会被贼兵给攻破了。可怜那一万多襄兵和一万淮西兵,方进入淮东地界就大败亏输,死得七七八八的军队想要再来援救。怕是要等扬州城破后来替这里的百姓收尸了。好在我没答应庄仲武老将军地要求带他到扬州城来,派人将他送回杜杲大人的濠州去,不然的话,逃过了贼兵毒手后还是免不了一死啊。”
赵范听在耳里惊在心中,他知道这个已经五十多近六十岁,名叫庄仲武的人是淮西安丰军振力、振勇军的统制。他所以会知道这位老将的姓名,还是进入扬州之前,在沿江制置大使衙门中,与赵善湘一起制订作战计划时,从赵善湘嘴里听来的。一般朝庭官员对边镇大军将领是没可能知道的,如今林强云讲出庄仲武地姓名,赵范心里对淮西兵败走的事已经是信了五六分,但他却不敢声张,只能苦在心中。
此行地目的没达成,两人只得怏怏告辞回去。
正月十九日上午已时,有贼军中一个叫周海的全椒人,带了部下四百多贼兵到夹城东门外请降。赵范赵葵兄弟从其人口中,得知李蜂头失踪了。说是从前天出战,中午以后没看到大帅的身影,昨天一天至今没回到平山堂及任何一个兵营,可能,已经……被杀,贼兵各部军队将领正商议退兵北返。
赵葵并从周海嘴里问出,今天上午在众人商量的时候,国安用一直叹气流泪而致出声哭泣。贼众开始时还有人提议公推一人为首,以维持数十万贼兵有个统一的指挥,继续攻打扬州,然后南下直取苏杭,但所有的贼将却是因为谁也不服谁,没能推举首领地目的。后来,贼将们商定,准备回去楚州共同拥立姑姑扬妙真为主。
虽然有林强云先说李蜂头已经伏诛在先,今天又有周海关于李蜂头两天未回的失踪报告于后,赵范还是不敢确信,这个横行淮东十多年的悍贼就会被林强云以道术、法宝给轻轻松松给灭掉。他连夜写出了向朝庭报捷的表章,但仔细想了以后又不敢贸然发出,放在自己的公案上不动,欲待见到李蜂头的尸骸后再做主意。
正月二十日大早,一夜没睡好的赵范和一众将军到大城南墙上巡视,他们数十人快走到东南角时,恰逢国安用率五六百骑军准备去湾头由城下经过,赵范立即下令城头上的十几个弩台的床弩发箭射击。
城外一大片开阔地毫无遮掩,国安用被杀毙三十多名贼兵,不得己急冲过桥趋近城下床弩的射击死角内。为了避免城内派军出来追杀,国安用向城上大叫:“赵氏兄弟听好了,你们城里内缺粮草,外无救兵,还是早早开城投降吧,省得到城破时玉石俱焚,落个死无全尸。”
赵范唯恐乱了军心,在城上回应怒骂:“无知匪盗,沿江制置大使衙门已经调集各路兵马十万,不日将到扬州,你们还是早早归降朝庭,可免身首异处。”
国安用说出的话真真假假,向城上高叫道:“赵老儿,休得大言欺人。你们从真州来的襄阳兵已经败走。统制张达、监军张大连被杀,由谍州过来地淮西军也在胥浦河上游全军尽没,你们城内地人可是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扬州城,所有兵将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万人。如何能抵得住我们六七十万大军的围攻,为城中百姓、官兵数十万生灵的性命着想,你还是开城投降吧,不但自己能再享荣华富贵。更保住数十万人不死于战祸,何乐而不为呢。”
城头地宋军官兵哄然大乱,不由得议论纷纷:外援已绝,以数万对抗数十万人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有人说要开城出去与贼兵们拼个死活,也有人说不如在还有力气时弃城逃命,更有人默不做声的暗中打算……
只几句话就引起军心大乱,那还了得。
国安用的话印证了林强云昨天无意间透露地消息。赵范叫苦不迭间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时,他眼看连身边的将军也有人交头接耳了。赵范再顾不得让林强云得去首功,高叫大喝道:“好贼子,休得猖狂!可知你们的贼首李全李蜂头,在前日的大战中已被我招捕副使林大人使出道术,祭仙家法宝给诛灭了,你们为何还不投降?”
强劲的北风,把赵范的话向远处吹去。这句不大的声音有如惊雷,震得城上城下的人再不出声,只是呆呆地看着赵范发愣。
过了好久,都统制赵胜才走到赵范身边,结结巴巴地问道:“制……制使大人,刚……刚才你所说……说,李蜂头已经死于招捕副使林大人的道术法宝下地事,是……是真……真的吗?”
“不错,这是昨天林大人亲口所言,只须派人到西城外的新塘泥溥边一查,便知事情的真假。”赵范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赵胜把这个消息运起全身的力气高叫了一遍,城上听到话声的大宋官兵暴出一阵阵欢呼:“我们胜利了!”
“贼首李蜂头死了!”
“扬州城保住了,大家地命保住了!”
“李蜂头被招捕副使林大人的道术法宝诛灭了!”
国安用无话可说,趁城上的欢呼声起,人们都忙着高兴之时,调转马头向过河的桥急赶,他要尽快脱离险境往回走。
城上随赵范一起巡城的诸将得知李蜂头已死的实信,无不精神大振,一见国安用不发一言的匆匆逃离城下,越发证实了这个消息不假,纷纷请命率军出城追杀。
赵范也想出城追杀,但却因没见到李蜂头的尸身,实是不敢造次发兵。自十七日那天的一场大战后,他就很清楚地看出李蜂头的贼兵没那么好对付。仅凭城内的这些官兵,绝非多了数倍的贼兵对手,既便以一对一的拼杀,兵与贼之间最多也只是斗个平手之局。
赵范害怕,近两个月的时间下来,经验告诉他,没有林强云的护法军参战,出城去是有败无胜的结果。
一面严令不可轻易出城,压制住众将求战的情绪,一面急急下城向林强云驻扎的废瓦急赶。赵范再顾不得现时制司总所是否能有三百万贯钱和十万匹绢了,他知道若不趁着此刻军心大振之时,出兵一举击溃贼众,他就将后悔莫及。这时,赵范心里所想的,就是能以什么办法先把林飞川说服,让护法军不但水军,连他们的步、骑军也一起出动,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大胜。
赵葵今天起来后听说兄长赵范到大城巡视,便也带了亲兵往大城赶来,他想问问赵范,昨天去找林飞川的情况结果怎样。
走到南阊门的城楼上,看到城外东南角运河这边有数百贼骑,心喜之下也没多想,马上点齐附近的一千襄军,下令开城出战,意图将这几百贼骑消灭掉。
赵葵的运气实在是不好,他原准备到了选定的地点后再列阵对付贼军骑兵的,没想到所率的一千襄军方出城往东走了不足一里,国安用的五六百骑军已经起步朝这座桥冲来了。
“冲进官兵队伍中,避免城上的弓箭集中对我们攻击。”国安用挥舞大刀狂吼,当先朝襄军队中猛撞。
行军的队伍想要在短时间内立即改成抗拒骑兵的阵式,没经过长时间严格地训练绝无可能办到。再加上国安用也是一员武艺高强地勇将。在此生死头头自是拼出全力以求生。一千襄军被国安用的骑兵一冲而入,只片刻间就突出阵去,越过桥远远走了。
赵葵仅与国安用照了一面,那横斩过来的一刀差点将他劈落马下。若非几名亲兵拼死相护。赵葵几乎就要被随后冲过的贼兵斩杀当场。
只是被人一冲,自以为勇悍地襄军就被杀两百五十多人,伤的也达三百余。而贼兵只有不到七十具人马的尸体留在地上。
大受打击的赵葵,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坐在马背上发了好一会呆,才叹息了一下,发出沙哑地声音道:“收兵回城。”
赵葵垂头丧气地带败兵进城回营的同时,赵范也赶到了废瓦林强云的住处。
“林大人、陈元帅,本官已经想好了,情愿接受全部条件。”赵范面无表情的对林强云、陈君华说,眼睛还看看另一边坐着的武诚:“只是,本官另有一项不情之请。还请林大人俯允。”
赵范没来时,林强云刚刚还和陈君华、武诚说起。自前天赵范、全子才来了之后,就没一点回音,怕是没法刮取赵氏兄弟的油水了。想不到赵范今天自己一个人亲自来回复,而且毫不讲价地一口答应了自己所提的条件。
“唔,有问题,肯定这两天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故。”林强云暗忖道:“他将头伸到我地砧板上,那就不用对他客气。只管狠狠的割上几刀好了,没法断他地头,从这两个家伙多取几块反肉、多抽几碗血来滋补一下也是好的。”
做出一副与人无害的笑脸,林强云很仗义地拍拍胸膛说:“赵大人尽管说,只要林某人能办得到的,一定为赵大人办好。”
赵范见林强云听到自己肯依条件出钱,就表现出这样的一副嘴脸,心里暗恨:“该死的,天下商贾全是一路货,都是为钱不惜使用一切手段的奸诈小人。”但他表面上还是以极为诚恳地态度,提出了要全部护法军助战的要求。
“这可不行。”陈君华一听说全部护法军助战,马上就沉下脸一口拒绝:“林大人经过这些天连续作法祈安、又参加了一次大战,耗尽法力才诛除了李蜂头这个贼酋,要他再去参战无异于让他送死。”
武诚也插口说:“赵大人,护法步军的情况末将不清楚,但末将所属的五百多护法铁甲军,在这一段时间的战斗中已经折损了近百骑,实是再不能有损失了。你不知道,每骑铁甲军连人带马一身的装备可是要花去四千多贯。而这次大内及娘娘度支给林大人的银钱总共才五十万坏钱,折算成楮币也只有三百万贯上下,已经亏得太惨,连天师道多年的积蓄也用得所剩无几了。”
“折损了一百来骑铁甲军,我的妈呀,那都是有武功的高手呐,这可怎么得了!”林强云脸色刹时发白。
这么冷的天时,赵范脑门上出现了点点汗珠,他没想到护法铁甲军用是好用得很,但花去的银钱也是不得了地多。对此没一点准备的赵范心里真是没有一点底。他这位准东一路的主官,到任上后什么都没做,唯一做的就是先对李蜂头开战,制司总所有多少银钱还确实是不清楚。当下对林强云几个人说了声:“几位稍候片刻,本官马上就回来。”便又匆匆往邗城赶。
林强云在一名亲卫走到厅门,对他们说出“赵范已经走了”后,立即向武诚问道:“武将军我们真的折损了百余铁甲军么恤,陈君华和武诚两人此剂再忍不住了,同时放声大笑。
武诚边喘边笑道:“局……主万安……安,这是骗赵范的,这些天阵亡者不过区区十六人而已。属下带到此地的铁甲军共为四百四十二人,现还有四百二十六,除二十六人受伤外,能战的正好四百骑,已经重新分为四哨。”
有武诚的这番解释,林强云这才有觉心安,想想他说的每骑铁甲军要用四千贯来装备,不由得也大声笑了出来。
陈君华叫道:“哎哟喂,好你个武诚武将军。哈哈……想不到名满河北两路的‘威州快刀’。‘河北四君子’也学会了骗人呐!什么连人带马要花四……四千贯,这……哈……这样的鬼话也……也……亏你说得出口……”
“我说陈元帅,这可不是乱讲。”武诚收住笑声,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眼睛里地笑意却是怎么也瞒不了别人,放大声音与陈君华辩驳道:“前些天我将了钢甲去扬州军器监地铁匠坊问过了,要他们打制出这一身甲胄,四千贯还做不出呐。当然喽。按我们根据地用那种什么夹……夹什么锤来一下就冲出一块的算,只须四百余贯就能做好。可……我们总得入乡随俗不是,那就只能按扬州这里的所费来计算了呀。再说了,局主是个商贾么,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也就要为局主着想,多赚些少银钱养家活口怎么也比受穷好吧。”
不多时,赵范又急匆匆地赶回废瓦内。与他一起来地还有全子才这位军器监簿。
一开始听到武诚所说铁甲骑兵一身装备需四千贯银钱,赵范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他认为肯定是林强云他们几个商量好了,用这种夸大了的言词来向自己多要使费。没想到对全子才把情况一说,他却是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制使大人,四千贯他们还是讲得少了。前些天下官也去向铁作坊内地高手匠师探问过,据那些匠师所言,似护法军那样的铁甲,没有高手匠师。就是六七千贯也没法打制出来。四千贯钱的工料,整个扬州三百多铁匠中,也只有四五个人才有打制出如此盔甲的能为,能否做得到和护法军所用般的坚牢,他们说实在是不敢保证。”
赵范至此时,方才感到这位林飞川虽然是个商贾,其实并不是像别的商贾般见钱眼开,还算是个有些良心有的。问清楚制师总所里,连同林飞川这次送来犒军的坏钱,共有近八百万贯存着,心下稍安,便拉着全子才一起到废瓦和林强云商谈。
赵范此时还没想到,这八百万贯钱其实并不经用,只要仗一打完,他们所欠下裕福商行和林强云地粮草款项,就已经达到一千多万贯,到了那时真是够他们这伙人头痛的。
好在林强云也不为己甚,在赵范提出总共向他们度支六百万贯银钱时就松了口,答应护卫队步兵、骑军可以和战船一起留下,再配合官兵进行七天地剿贼行动,于正月二十八回到扬州,然后启程返回临安向圣上复命。
赵范怕林强云反悔,当即派人将婚钱绢帛送到废瓦给护卫队点收完毕后,马上请林强云、陈君华一起到制使衙门去,共同拟定作战计划。
当天酉时,赵范一切布置停当,林强云留下一哨人守护废瓦,与陈君华、武诚分别带着所有护卫队、铁甲军、水战队到达南城、东城内的指定位置。
赵范根据陈君华提出的建议,计划夜里先分兵多路出击,以护法骑兵和步兵为突击力量,用护法军的远击兵器先将各个围城的堡寨攻开口,然后再由官兵进内冲杀。护法水军则于运河上巡游,对在火力范围内的贼兵实行远程打击,掩护官兵战斗。
酉时末,初更的鼓地尚未敲响,南水门的巨木栅,在一片“吱吱呀呀”的辘轳绞索声中缓缓升起,然后二十多船平底防沙战船慢慢地驶出。
戌时初,城内二更鼓点方起传出城外,船队已经摸黑往东行至大城东南角,领先前行的战船舷边火光一闪,左侧的三架子母炮同时响起炮声。紧接着,扬州大城外的东、南诸门火光烛天、喊声大起,护卫队、铁甲军、大队官兵一起出动了。
子母炮和大雷神的威力,武诚和他带来的人都在歼灭李蜂头水军时看到过了,对它们的杀伤力没话说,放心得很。但对于林强云这次专门带出来,另成建制的一哨人,他们却是带着怀疑的态度。看到这一哨护卫队使用的是只有一尺多两尺长,连撑脚铁枝在内重仅二十多斤,名为小炮的铁管时,武诚实在是看不上眼。这是什么啊,一个子炮也比它更粗更大,还重了几斤,与子母炮相比。这物事根本就是纤细得可怜生生的小不点么。真能像子母炮一样把贼兵的堡砦轰开?
护卫队、铁甲骑兵和小炮队各自一分为二,临时混编在一起。每队由五哨护卫队、两哨铁甲军以及两小队小炮兵组成,由陈君华和武诚各领一军到南阊门、东城门。
今天,铁甲军地战士们总算见识到小炮地力量了。武诚带队在官兵的后面出了东门后。等到浮桥搭好,当先领军过桥,迫进至贼兵堡砦前三上丈,就被小炮哨长叫住:“武将军。请在此稍停,让我们为大军打开一各通路再杀进贼砦去不迟。”
贼兵土城瓮门上的灯火,正好给小炮指示了目标,武诚稍为注意了一下,就发现小炮的发射与子母炮、大雷神完全不一样。心里暗暗称奇:“阿也,他们为何不像子母炮及大雷神般,把子窠装入炮管内去发射,反倒分出一人手握子窠放于铁管口上呢。不怕炸着自己么……”
心念未完,听得哨长喝了声“点火射击。”武诚就见蹲在侧面地炮手用粗短的棒香引燃了子窠的火线。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种小炮的子窠须得点火后才塞入炮管,倒是方便了许多,只不知……”
轻微地“通通”声和随后远处发出的猛烈爆炸声打断武诚的思绪,抬头远望三十多丈外贼兵土城瓮门,那里升腾起来的火光,映照出这二十枚子窠的效果并不双子母炮的子窠差多少。
“前进五丈架好小炮,各组再发一枚子窠。”在贼营内嘈杂的叫声响起的同时。哨长地发令声也把小炮阵地往前推了数丈。
第二轮子窠将涌上土城上的贼兵打得一片混乱,人影内跌外摔不计其数,踊跳逃命地有如无头苍蝇四下狂奔乱撞,片刻后就再没人敢暴露在进攻队伍的视线内。
每发出一轮子窠,小炮阵地便在铁甲军和护卫队的拱卫下往前移动数丈,只用了四轮射击,小炮阵地已经进到距瓮门十多丈处。
“按训练时抵近射击的要领,接长引线到两寸的长度,子窠点火装入后,炮管放平至二分水。”
哨长这一次发出的命令让武诚又觉得奇怪,但又不好在此时去打搅发问,只能不眨眼的盯住炮手们地操作,将这个不解的问题闷在心里。
看到炮手们调整两根支脚铁棍,几乎将小炮放平于地上,再由持棒香的人一手扶着竖起炮管,另一人依旧双手持着子窠放于炮管口上,点火后两人同时将炮管放下后,武诚才似是有点明白哨长所发命令的意思:“敢情这么近发射时炮管太平了,子窠不易滑到底部,须得以此种方法方能将子窠顺利的发射出去打中极近的目标啊。”
只有十多丈的距离,二十枚子窠基本上全打在瓮门的门栅上,爆炸过后除了门洞里起火燃烧的几根木头外,翁门已经变成了通途。
“护卫队保护小炮,铁甲军随我冲!”武诚一声令下,纵马直入贼兵营砦。
赵葵所带的官兵紧随铁甲军身后冲入,喊杀声冲天而起。
城内四更的鼓声传出时,贼兵开始溃败。
二十一日黎明,赵葵跟在武诚的铁甲军后面追击贼兵至湾头镇,趁乱急攻。
林强云所率的战船也于此时到达,两通炮击轰塌了靠河一面的十余丈堡墙,贼兵大骇下亡命逃出,让赵葵的官兵用了不到两剂时辰便进入镇内。
这一天,俘虏、斩杀贼兵无算,夺得粮畜漫山遍野。
城西的田四、郑衍德得到大败的消息,率了贼众就逃,官兵追至大仪镇,取得牛羊粮草后便收兵回城。
留在后面保护的护卫队和小炮队的人这下可是发大财了,将牛羊牲畜用绳索拉出圈子栏好,边上堆着收集来的盔甲兵器,草草插上一支护法军的小旗,留下两名小炮队员守着,就再去另一处搜刮。一天下来得到的战利品可以装满十多船。
下午,赵葵派亲信到新塘查找,得到的骸骨中有一只左掌缺了尾指,证实了李蜂头确是被林强云的道术法宝所杀。但赵范、赵葵兄弟怕林强云得去最大的功劳,吩咐亲信不可声张,只在向赵善湘送去的报捷文书中提到李蜂头死于乱兵。
扬州重围得解,沿江制置大使赵善湘于二十四日得到捷报后,派人连同缺尾指的左掌一起,飞马报上朝庭,皇帝赵晌惊喜莫名,杨太后举手加额大庆。
可是,朝堂上大有人对二赵得此大功因嫉生事,具书上言道:仅凭一只缺了尾指的左掌,就说此人已死,实是有贪功冒赏之嫌,可能李蜂头已经逃掉未死也说不定。
在赵善湘露布报到朝庭前一个时辰,林强云呈送的信件也由专人送到了史弥远的手中。信中将李蜂头已经在新塘死于道术法宝下的事情说明,并把自己与二赵间的矛盾前因后果也详细讲明。
得到实信的史弥远马上就制止朝官们随表上贺的举动,对外的说法是:李全小寇剿平,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功劳,不必如此大张旗鼓的庆贺。
有当权丞相出面,谁还会那么不知趣来做出头鸟得罪人,自是没人再提此事。
二十二日,休息了一天的林强云率船队沿古盐河直放泰州,几通子母炮吓走贼兵后,将海陵城拱手让给随后赶到的官兵。他自己则带领船队再往如皋而去,炮都没发射出子窠,便轻取县城,二十四日巳时到达通州城西门外。在将脱军籍的文书扎子交给方凝,交代他一应需要注意的事项,说明过几天就可以到江边接他们的人上船。
林强云回到扬州城是在正月二十八日未时,再经一番整顿收拾,所有牛羊、粮食、铁器刚好装满二十八艘船。看看天色已晚,想要按计划回临安是不可能的了,陈君华只好下令再住一天,准备次日启程。
二十九日已时,林强云装满了战利品的船队驶出南水门,五条代步小划艇组成的小船队插着半大的宋字白云旗飞快地到达,小船上有人高叫:“请立即禀报局主,有沿江制置大使赵善湘赵大人前来犒军,赵大人请局主留在扬州城内稍候,他有要事与局主相商。”
听说来的沿江制置大使又是姓赵,林强云皱起眉头不悦的对陈君华说:“又来了一个姓赵的家伙,不知道会不会和赵范兄弟是一路货色,不管他,我们走……”
话没说完,从南阊门内冲出一骑,船上的人看到是林强云的亲卫,马上传话过来说有亲卫到达。
“亲卫?强云,怕是追杀李蜂头的人有急事报告,还是稍等一会吧。”陈君华止住林强云,下令将座船撑到岸边。
“局主,盘哨长要属下回来报告,有五百多从扬州溃散的贼兵与李蜂头会合,被我们堵在横山的一个山头上,一时间没法攻下。”那名亲卫上船后立即报告:“盘哨长要局主调几架子母炮去方能解决问题。”
城西的废河道没码头,将六架子母炮从战船搬到岸上很费了些事,足足用去半个时辰方把要带去的子母炮抬到马背上驮好。///com///一哨铁甲军和两小队护卫队弩兵护着十八名炮手共一百九十骑,在回来报信的亲卫引领下,朝天长县的横山地区急赶。
目送骑队逐渐远去,林强云很是担心的对陈君华说:“我真想自己去横山走一趟,省得心里没底。若是这次被李蜂头逃掉,让他将溃散了的贼兵再收拢渡过大河北去,在此蒙古鞑子正想对我们进行清剿的情况下,将会对根据地形成两面夹击的攻势,这就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危机。”
“唔,这倒是不可不防的大事。”陈君华被林强云如此一说,心中不禁一沉,他一手轻拍林强云的肩,安慰他说:“根据地至今没消息传来,说明斡陈那颜的鞑子兵还没有动静,他们应该还未曾准备好。但临安那里应对朝庭的事情也是不容忽略,必须先去把赵宋皇帝和史弥远这些人的关系处理好,否则将会有更大的麻烦。为防万一起见,这里的事了之后,叔就不陪你去临安了,我和武将军一起先赶回山东。若是我们觉得实在不行的话,再通知你回山东来主持应对这场大战吧。”
林强云:“这样也好,叔回到山东后告诉张大人和沈叔,要他们把其他的事情都先放一放,立即组织人先把通往各城镇的大路,特别是通往根据地沿边城镇的大路,抓紧修筑完成。以便我们地铁甲车能在战事起时迅速赶赴各地。在这场大战中发挥它们应有地作用。另外。叔也必须选出部分人充实到铁甲车队去,把已经制造好的铁甲车都组编成军伍,让他们抓紧训练,尽快形成战斗力。这样多做些准备工作。我们或者在对付蒙古鞑子和北上贼兵的两线作战中,不至于相差太多,可以尽快将入侵的敌人打败消灭掉。”
“强云,你对山东作战地方法还有什么想法。一并给叔说清楚。”陈君华明知林强云没打过什么仗,但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去年对李璮和五千鞑子兵的那场战役中,仅以数千没战斗经验的部队,打败并且几乎全歼了数万敌人,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地。由此可见,这位异姓侄儿对全局的掌控,有他独到的眼光和一定的把握。在关键时刻的所行所事无不暗合兵法,实是有一代人主的丘壑。所以。陈君华在福建路见到林强云后,就将情况问得详详细细,连一点微小的细节也不肯放过。此时此刻,要回去山东面对即将、可能来临的两线作战地不利形势,深知局势严峻的陈君华,自是不会像其他人般地盲目乐观,他想知道这位侄儿对即将来临地这一场关乎根据地生死存亡的大战。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林强云其实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将来的危局,他在得到陈老拐的报告后,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往往不能集中精力去针对某件事考虑,只能一件一件的来,先解决最迫切地问题。这时,对于陈君华的问话,他只能苦笑回答:“我没什么想法,对上这样的情况可以说得上是一筹莫展。不过,这段时间跟叔和武将军他们学了这么久的兵法,总觉得除了武器之外,还应该在情报这方面多下些功夫才是。依小侄想,现时我们对蒙古鞑子的作战方法、领军将帅的个人喜好,他们每个人的脾气、打仗的特点,来犯敌人的数量、兵器、战斗力高低、士气等事情一无所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若是能在这里多下些功夫,找出敌人的弱点,再针对这些弱点加以利用,或者会对战斗的胜负有极大的影响。”
陈君华:“你这话说得是,叔回去后会加紧办好,多派出细作探明情况。其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强云:“我们根据地去年刚结束一场大战,恐怕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此刻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叔回到山东后,请多考虑一下,是否能把战火引到根据地外面,别要因为打仗而耽误了农时。”
林强云猛然想起些事,“咦”了一声说:“不对,的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还可以有好多种方法应付。比如,我们可以创造条件,在局部形成敌弱我强的态势,有道是‘要打运动战、歼灭战’,‘不要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敢于大踏步的前进、大踏步的后退’,‘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一部有生力量’。对啊,这才是我们所需要的战略战术呢,哈哈,有办法了……叔,你先回去,小侄到临安去把事情安排处理好后,立即就会赶回到山东,我就不信,祭起那些全民皆兵的‘游击战’、‘地道战’、‘地雷战’等诸般法宝,还会怕了区区蒙古鞑子和败退回去的贼兵,肯定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陈君华还想开口问个仔细,但城南运河上喧天的锣鼓声已经越来越近,估计是赵善湘的船队已经到了,只得下令将船驶回运河主道上。
对于官面上的一套,林强云实在是烦得很,他那一副强打起精神,但还是显得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初见林强云的赵善湘觉得此人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无知匠人。他心内不由得暗自责怪杜采怎么会如此没眼力,将一个泼皮说成是天下少有的能工巧匠。
可转念一想,赵善湘又有点疑惑,按他在犒军时所见,林强云这次带来的亲卫、护法军的情况看,如此整洁精悍的军队非同一般,绝不是一个主帅为泼皮无赖的人能训练出来的,这样的主帅会有能人肯投入其下帮他出谋献策,尽心尽力么?不对,这个看到的林飞川一定不是他的本来面目。此人恐怕真有大才。并非一个简单地“能工巧匠”四字就可以将其概全地说清。当赵善湘看到铁甲军之后,这种想法更是坚定了,暗中存下了要好好结交此人,并一定要对这林飞川深入了解地打算。与此同时。赵善湘也终于从派去探听消息的下人们口中了解到,林强云之所以会有这种态度,是由于前些天被赵范、赵葵害得差点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心里有气所致。
“怪不得这林飞川见了本官除了不得不做的表面功夫外。显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赵善湘内心里暗自欢喜,觉得这正是拉拢林强云进入到自己这方陈营地大好时机,忖道:“若有此人加盟,朝堂上的力量对比可能没什么影响,但我们这一方的人,可以借助其庞大的财力和所制出地火铳等犀利兵器,在此后对金国的作战中立下极大的军功,可以很快得到升转。那样的话,得到升迁的人无论到地方上或是回到临安为京官。都会产生出巨大的影响力……呵呵……”
在得知了这段时间扬州战场每次作战的详细情况,并了解到各次战斗胜败的其中原委后,赵善湘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直叹自己地运气不好。他真是后悔,后悔没让史嵩之在临安时用尽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将林飞川吸收到自己这方的阵营中来。更后悔自己在得到杜杲关于火铳地确实消息后,没有亲自出面与这个林飞川交好结识。亏得那年还与杜杲一起为这火铳军的事商量算计了大半天时间。赵善湘真个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赵善湘,字清臣,与史弥远是儿女亲家,他以从官开闻,指授之功居多,日夜望执政。但史弥远则并没有依从其愿望,反而说:“天族于国有嫌,高宗有诏止许任从官,不许为执政。绍熙末,庆元初,因(赵)汝愚、(赵)彦逾有定策功,是以权宜行之。某与善湘姻家,则又岂敢。”
史弥远不但对赵善湘如此,对其侄史嵩之更为严格。因此,赵善湘对史弥远不怎么亲近,反是与史嵩之甚为相得,进而结成一党,以应付政治上的各方对手。
对于这次扬州大捷,因赵范、赵葵是与史相公另一姻亲郑清之(史、郑两家姻亲数代,史诏女嫁郑章,郑章是郑卑之兄”郑清之的儿媳史娟,女婿史望之都是史家的人。另外郑清之还是史弥远弟弟史弥坚的老师)一党的人,故而心里很是不安逸。此前李蜂头围困扬州之时,赵善湘调集地各路援兵一直迟迟没赶来救援,也是有其私心在内作怪的因素之一。
赵善湘的目的是要让赵范、赵葵兄弟在扬州城下先吃个大亏,然后再由自己带齐兵马前来解救。一则可以打击郑清之一党在朝堂上的威信,减弱他们的势力,二则自己也能有个极大的战功,到时候参知政事的位子能否到手虽不敢保证,佶计知枢密院事的枢相之位是跑不了的。最不济,同签书枢密院事或者权枢密院事之类的职位总应该得到吧。史相公也曾答应过,这次若是能将李全李铁枪剿灭,他就不再出面阻拦自己登上执政之位。
可是,令赵善湘没想到的是,这次扬州战役一直都按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好好地,却凭空钻出个什么通议大夫,提举龙虎山、阁皂山、茅山三山符箓,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兼谁东招捕副使林飞川,他一到扬州就把整个战局给扭转了。不但赵范赵葵在其帮助下连打了几场胜仗,还把李蜂头这个贼酋也给诛除掉,使自己立下大功走上执政之位的美梦给打破了。
“人算不如天算,真个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赵善真是郁闷得很呐:“这个林飞川到扬州没什么问题,你奉旨祈安就安安份份的设坛祈安好了,没的还带了那么多,又那么能战的护法军来干什么呀?你为了自己一路上的安全,带上一两千护法军也则罢了,可干嘛非得要带着他们去参战?参战也则罢了,却非要出死力把贼兵打得大败亏输,这下可好,连贼首李蜂头也给杀灭了,叫我如何还能坐上执政之位,这是什么事呐!?”
赵善湘在失落的同时,又有觉得点安慰:“好在李蜂头并非赵范、赵葵所杀。立了大功的林飞川又不想领取这天大地功劳。最终还是会落到我这个主持剿贼地沿江制置大使头上,算是多少有点补偿罢。实在地说,即使李蜂头真为赵范兄弟所杀,本官也要想出个办法将此功劳给抹掉。绝不能让外党之人得去这个大功劳。若是不能做到这一点,让赵范因功而进入朝堂,双方势力的变化就会大大地倾向郑清之一边,自己这方好不容易才把乔行简弄到升为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稍把势力的对比拉平了一点努力就显得苍白无力了。除了可以起到一点制衡的作用外,哪还有什么匀势可言呢,那也太令人难堪了吧。”
对护法军地犒赏一结束,赵善湘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属下官吏去做,自己则将林强云、陈君华两人请到帅船上。
“本官与贵同乡杜杲杜子听乃知交,和史嵩之史子由也是过从甚密的好友。”赵善湘早前已经由史嵩之的口中得知林强云对他们怀有戒心,也从杜杲那儿了解到林强云和他及孟珙结交地经过,并将火铳的试射及其威力的情况也都讲了。故此他就先将身份抛开。说出了和杜杲、史嵩之的关系,以免林强云对自己产生什么误会。
看到林强云、陈君华都是不动声色。赵善湘暗中点头,指着在一边相陪的两个身着盔甲的将军,向林、陈两个人介绍说:”你们听好,认清了,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天师道‘上人’绰号‘诛心雷’的飞川大侠林强云;这位,则是十多年前打遍江南、荆湖数路无敌手,人称‘霸王枪’地大军都统陈君华陈元帅。林老弟、陈元帅。这两位是本官属下的雄边军统制、总辖范胜、谷汝砺,虽然没有林大人般天下闻名,也不及陈元帅般威震数路无敌手地武功,却也是素有勇名的两条没遮拦勇将,只是他们都有点憨厚……”
“憨厚”这是说得好听的话,说得不好听,那就是表明得到这样评语的人很浑。
那位谷汝砺想必真正是个浑人,看到陈君华比自己高大壮实,倒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公然去招惹。但对林强云这位相貌平实毫不出色,个头不高甚或比自己还矮了许多,更看不出会丝毫武功的年轻人,怎么也不相信此人能诛杀掉武功与凶名都卓著的李蜂头。谷汝砺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打断赵善湘的话大叫道:“阿也,你就是那天师道地上人,名传天下的诛心雷、飞川大侠么,怎么看起来与乡下的农家小子一般般,没什么特别之处呀。飞川大侠,本将军听人说,你的‘诛心雷’使出来时,被击中的人若是没歪心邪念便丝毫不损,此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呀?能不能试试给我看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么?”
范胜听这位同袍话说得太不像样,慌忙喝道:“五弟休得胡言乱语。”转身对林强云唱了个肥喏,诚恳地道歉,但说着说着,他的话也不怎么地道起来:“林大人休怪,我这兄弟出言不逊,还请原宥则个。不过,末将也是好奇,飞川大侠的,诛心雷,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吗,能不能试给我们看看呢?”
赵善湘一听范胜这话,脸色变变了,正想开口时,林强云却是探手从衣袍内抽出手铳,掂了掂后笑道:“那好啊,两位将军要试,那么本官就对你们每人发上一记诛心雷,若是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中了雷击也不会有什么事,铁定会平平安安毫发不伤。”
陈君华也知道林强云是在逗这两位浑人将军,但又怕侄儿真个是听了他们的话生气,连忙伸手按在林强云右臂,对赵善湘和范胜、谷汝砺三人说:“赵大人,两位将军,你们可是要想好了,如果你们过去确实是没做过不可见人的亏心事,并能确定自己在中了‘诛心雷’后,从此不会起歪心邪念,这样才好以身试雷。否则一旦有事,那就会全身溃烂,直至数月方死,你们自问能做出保证么?”
谷汝砺道:“我可不怕,俺老谷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儿,相信以后也绝对不会做出有愧于心的坏事,当然敢以这一百多斤来试试‘诛心雷’喽。”
范胜到底没谷汝砺般浑。也心细得多。连忙问道:“请问陈元帅,何等样的事才算得上不可见人,又有何等样地事是有愧于心呢?”
陈君华笑道:“从大地方面来说,卖国投敌、祸国殃民、不忠不孝、失节无义、无礼失信等等;小的方面么。坑蒙拐骗、偷鸡摸狗、欺下瞒上、行为卑鄙、心怀龌龊之类,凡此种种,皆可算得上是不可见人、愧对天地。大的且不去说他,我们就以小的方面来讲。打个比方吧,你们可曾在年少时,因没吃地而去偷过别人的食物?你们可在弱冠之时,看到邻家的女子起了歪心邪念?又或者……”
“阿也,这样的小事也算!”谷汝砺听得陈君华这话,脸色一下煞白地惊跳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地闪到范胜身后,觉得稳当之后。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叫道:“林大人,飞川大侠。你可千万小心收起‘诛心雷’罢,我不试了,不试了。”
谷汝砺话一说完马上就缩下头,拍打着胸脯小声嘀咕:“还好,还好,飞川大侠没来得及将‘诛心雷’使出,否则我这自小就靠偷别人的鸡狗猫兔吃了才长大的人。若是中了‘诛心雷’那还不生生的全身溃烂,死得凄惨无比呀。”
范胜见林强云的目光射到自己身上,慌忙举起双手乱摇,急道:“末将也不试了,别说弱冠时见了邻家女会想着将了来乐上一乐,就是当了兵后也坏过不少女子的贞操,小的万万不敢试了。”
赵善湘心里念念不忘的,就是很想当面看清火铳地威力,以便日后好做打算。这时喝住范胜和谷汝砺,对林强云说:“据子昕兄说,他称林老弟为贤侄,本官也对你如此称呼,想必林大人不会介意吧。
林强云:“赵大人比在下的父亲年纪还大,长者要如何称呼俱可,小子怎敢不从。”
赵善湘哈哈一笑,情知林强云不欲太多人知晓火锁地事,和声问道:“贤侄啊,子听兄说,他与孟珙都亲眼看过‘诛心雷’的威力,能否也让愚叔见识、见识呀?”
林强云游目四下打量了一下,信手朝挂在远处一个小舱门上的长方六角琉璃宫灯一指,问道:“赵大人,舱内的物事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罢,可否就以此灯为标的,让小子发出‘诛心雷’给大人看呢。”
“这个……”赵善湘沉吟了半晌,这才咬牙道:”好罢,就以此灯为标的,让贤侄试试‘诛心雷’地威力。”
赵善湘把话说出口后,心中发苦,这盏六角琉璃宫灯才到手不足十天,是他于上元节在镇江府观赏花灯时,由知府韩大伦所送。这盏琉璃灯的骨架、顶头、底座全都以琉璃制成,点燃后浑然一体,如同无骨,称之为“无骨灯”,听说这样的琉璃灯能值到六七百贯一盏呢。
“以六七百贯银钱来作为试发‘诛心雷’的标的,我是不是太过有钱了,别人知道了后,会不会把我看成是个为老不尊的败家子呐。只盼他的火铳没那么厉害,别把这么贵的灯整个打坏才好。”
赵善湘的心意还正转动,只见林强云右手抬起与眉齐,铳口火光一闪间,“砰”然大响中“哗啦啦”一片的琉璃落地声传到。
“我的‘琉璃无骨灯’呀!”赵善湘心里惨叫的同时,眼睛瞪得大大地又是大吃了一惊。相距林强云坐位三丈多远的琉璃灯,此时只剩下一条彩帛带子扎住的灯梁还挂在钉子上不住晃动。
赵善湘挥手向范胜和谷汝砺二人说:“看到了道法的威力,总可以死心了吧。你们先出去吧,本官还有事与林大人商量。”
两个浑将军巴不得早些离开这个能以道法制人的飞川大侠,怕是一个不好说错了话后,惹得此人火起,给自己来上一记‘诛心雷’的话,那可不是玩的。别的不说,光是想想中了‘诛心雷’后,看到美貌的女子,连心里想着点歪心也不行,更别说憋得火大时寻个看得上眼的妇人行奸了,那还不给活活的烂死?就算是不被‘诛心雷’的道法给烂死,那股子火没女人来发泄,憋也会给憋死啊。此时得了上官首肯发话让他们离开。连告罪也没说上一声。跳出身就冲出舱去口那谷汝砺在出到舱门时还笑了声,回头对林强云做了个鬼脸,叫道:“飞川大侠,我可没说你什么坏话。你以后出了什么事别怪到老谷的身上来啊。我是怕了你地‘诛心雷’了。”
长出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绪,赵善湘目注林强云问道:“贤侄啊,子听兄所说地话现在本官已经是十成十的信了,若是愚叔变卖家产筹得一百万贯银钱。按每支火铳配一百铳弹来算,可向贤侄购得多少火铳?”
“铳弹?”陈君华奇道:“这是何物,怎地陈某人从未听人说起过这等物事。强云,这不会是你又弄出来的新奇货色吧?”
林强云也是一脸不知所以的神色,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裂嘴笑了起来。
赵善湘尴尬地笑道:“本官也不知如何说法才好,只是按前年与子听兄谈论时所说地‘铳弹’一词,用于讲装在火铳内之子窠。若是说子窠。好像不怎么妥当,实在是其物太小了些。只像是个弹丸口若不说子窠,也不知如何去讲此物,故而也就引用了子听兄的话,称其为‘铳弹’了。”
林强云笑道:“赵大人,那不叫铳弹,不过杜杲大人也没错得太多,总算是说对了一半。装于火铳内的物事,我们叫它为‘子弹’。”
“呵呵,‘子弹’!”赵善湘兴致极高,笑道:“这倒是名符其实呐,小如弹丸般的子窠,两种名称各取一字用上,那不正是‘子弹’二字么,这名称起得好,起得妙啊。”
林强云:“赵大人,一支火铳一千贯,子弹包括火药在内,每个工本费需银钱三贯上下,总算起来一百万贯也能购得七百支火铳……”
“那好,愚叔过些时就将银钱送至临安贤侄处,向贤侄定做七百支火铳如何。”赵善湘想来是铁下心要组建一支火铳军了,一听到能有这么多地火铳可做,立时就急不可耐的要与林强云说定这件事。
林强云摇手止住赵善的话,缓缓说道:“我的赵大人呐,你道这火铳是那么容易制出来的么,实话告诉你罢,尽我双木铁匠作坊的全部人手日夜开工,一个月也仅能制出四五十支火铳,你要七百支的话,起码也得等上一年半的时间。”
“啊!”赵善湘丧气地瘫了下去,叹息道:“若是须用这么久的时间,怕是等不及了呀,眼看着金亡在即,可惜我们大宋不能趁此时机收复失地,真是让人扰腕呐。”
林强云探问究竟之后,赵善湘说出地实际情况,让他和陈君华二人大感迷惑。
大宋与蒙古发生官方的接触,始于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年),亦即金宣宗为了得到宋朝岁币而发动战争的次年。那年,成吉思可汗派了木华黎的叔父者卜客来临安,然后宋则派了芶梦玉去和林报聘。芶梦玉、到和林时,铁木真已经出发西征,报聘使也就向西走,在嘉定十四年才见到铁木真于寻思干(撒马儿干)。
去年初,窝阔台派了一个叫李昌国的为使臣,欲到临安再提联合灭金之举,到宝应就被当时的淮东制置使翟朝宗派人挡了回去。八月,此人再来,找到了李蜂头,由李全派人护送,又被与李蜂头有仇,还没免职罢官的翟朝宗拦住,李昌国没去成临安便回去了。而李蜂头也借李昌国地名义,找了个人扮成蒙人装束,对外说是蒙古派来的宣差。李昌国回去后,将李蜂头准备叛宋南下攻掠的情况报上,蒙古人果然派了个姓宋的宣差来淮东。这是题外的话,这里顺便一提。
这事引起了史嵩之、赵善湘等人的注意,他们对此做过深入的研究,认为:既然朝庭已经在嘉定十一年就已经响应了蒙古联合攻金的建议,当时只是因为考虑到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有国库实在是空虚得很而迟迟没有什么动作。现今形势已经大变,按所得到的消息来看,更有人从恒山公武仙处得知的情报,金国有向西南图谋蜀地以为退路的计划。面对蒙古的攻势一败再败,成了只据地一隅的小朝庭,金国必亡于蒙古无疑。再结合金宋两国为世仇。上自朝堂。下至民间自靖康之变以来民族情绪,与其拒绝联合攻金而开罪蒙古人,使大宋提早进入与蒙古交战的状态,不如联蒙灭金来得好。这样做。既可缓和与蒙古地紧张关系,又满足了国内仇金地民族情绪发泄,可以缓解大宋境内官民间的紧张关系,还可以借机多发行些楮币。用以解决朝庭国库不足的困境。
赵善湘进一步对林强云、陈君华分析说:此时讲到的联蒙灭金之举,与南渡前联金灭辽地海上之盟相比,确是有点相似之处。但是,朝庭南渡前的海上之盟,完全是当时大宋朝庭出于对三国关系和实力的估计错误,做出了盲目轻率的决策。而此时之所以要选择联蒙灭金地政策,虽明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则实在是出于被迫和无奈之举。也是出于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决策呐。
林强云一时也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无话可说。陈君华则对此国与国间纵错复杂的关系不甚了了。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两人面面相窥,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与赵善湘说才好。
良久之后,林强云果断地做出了决定,用力一拍几案大声说:“赵大人,且不必忧心,虽然火铳不能快速制成交货给你,但小子却还有一些物事一一比如‘雷火箭’、‘轰天雷’这两样。可令得我朝庭大军在战场上有取胜之机。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请赵大人再找时间与史嵩之、孟珙两位联系,他们的军中有小子送去的火药兵器,一问就知其威力如何。若是大人觉得还能用得上地话,不如将你的银钱用于购取那些兵器,或者还更快更好。话说至此,我们告辞了。”
横山距大仪镇和天长县都是三十里路,算起来远是这么远,但路却是没有什么路。对这一带并不熟悉地李蜂头自觉倒霉透了,他今天出大仪镇还没走上十里路,就被不知哪里来伏路的人给伤着了左腿。
“这是林飞川的人。”李蜂头肯定地对将自己扶起的亲兵说,吩咐他们:“不能再从路上走了,把能招呼到的人全都叫来,由路左绕过这一段,然后再寻路去龟山镇。”
这一带丘陵地的山势有平有陡,马匹行走十分不便,而且受了伤的腿脚也没法在马背上坐得很稳,所以行走地速度慢得出奇。两个时辰下来,东绕西转的看似走了十余里路,实际却是只不过走出四五里左右。令李蜂头着急的是,进入山区不久后,发现后面里多不到两里地,隐约有人在跟踪,人数多少看不清楚。据眼睛较利的亲兵说,能见到的人约有四至五个,后面没再见到有人追来。
天将黑时,李蜂头一行五十余人寻了个避风的山窝,空着肚子露宿,后面跟的人也没来打搅,总算安生地过了一夜。
天方蒙蒙亮,被腿伤痛醒的李蜂头,晃动了一下昏沉的脑袋,依稀中似乎听到有人发出短促的“吭”声,他立即机警地大叫:“有刺客……”
叫声出了口后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明白这是在逃难,转口狂叫:“大家快起来,我们被追上了。”
几个亲兵将他扶上马背,不辩方向往发声相反方向的山上林木中就跑,山窝中太开阔了,容易受袭击,还是到树林中比较安全。不管枝叶会扫到马头打中马眼,逃命要紧的贼兵们一味打马狂奔,不知不觉地跑出很远,再走数十步就可出到林外。自以为安全了的贼兵们,停下后方发现他们昏头昏脑的跑错了,竟然回头朝南奔出这么远。点了点随着一起逃的人数,总共缺了四个,不知是逃散了呢还是被杀。
阴暗的树林中潮气极重,视线不能及远,目力所及不过十来丈。昨天将近一天没有食物,现时又没头苍蝇般的逃了一阵,腹内的饥火烧心,聚在一起又惊又饿的四十多个人全都无精打采。一个亲兵抬头向左右环顾了一阵,突然指着朝南的树隙大叫:“大帅,那里有烟升空,恐怕有人家……呃……”
这个亲兵说到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一手掩在喉头,双眼惊恐地直瞪着左侧一株大树,喉咙里呼噜噜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随即便一头栽下马倒撞落地。
大树上“喂呀”一声轻啸,“沙啦啦”一阵枝叶声响起,一道影子从天而降,于人马丛中一闪而过,这个影子快得连是什么物事都没让人看清,枝叶摇摇中便消失于右侧。
两个人同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身体左右摆动了几下,一声不响地又栽下地。
一人跳下马走近倒地的两个人身边,用脚步拨动了一下他们的身体,蹲下抱起一人大声叫道:“你们怎么了,中了邪么?哎呀,他……他们喉咙被割断……完……完了……”
“天呐……快跑,是林飞川差使鬼物追上来了……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要回家……”这个亲兵丢下抱起的同伴,哭叫着昏头昏脑地撒腿向林外冲。
“该死的,竟敢搅乱军心……走,我们去有烟升起的地方,先弄些食物将肚子填饱了再说。”李蜂头“锵”一下抽出腰刀,一挥之下把那亲兵的头斩飞,大声喝令的同时带马往林外走。他内心实是害怕那个不知什么物事的影子,如此来无踪去无影的东西,不是人力所能与其相抗拒的。弄不好那什么鬼物找到自己头上时,就是武功再好也没有用,照样会把自己的一条老命丢在这个树林中。
他知道再这样走下去的话,这些精选出来的亲信别说全部逃出山地无望,恐怕有一半人会被当成裹腹的粮食送进肚里去。现时后面有追兵紧跟着,自己又受了伤,必须将这数十人先稳住再说,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分活着回去的希望,绝不可无故减少了。
心惊胆战的走出树林,没再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只顾后面,没人注意到前方十多丈低矮的枯草从中,凭空多出了一块径尺的铁灰色石头,有个亲兵策马走过时,转头朝后看的同时,信手往那块石头上抽了一鞭,他和走在一起的贼兵们也没注意到,那一鞭抽下去发出“噗”的声音有什么不对,也不曾看到被抽的石头竟然会抽搐了一下。
骑队走远,石头动了,山都掀开身上的布帛,揉着背部小声咒骂:“嘶,这鞭子抽在身上好痛,不知道那些马一天到晚都被这样抽打怎么受得了?婊子养的,今天只杀了六个……不对,是七个人,太少了不说,还被打了一鞭,痛得我差点叫出声来,亏本,真是亏大本了,稍时得多赚些利息回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