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红鲸
屁股坐痛不说,大腿两侧由于和马鞍的磨擦多了,这时是由刚开始有些痒变得越来越痛。///com///虽然刚到达胶西第一天学骑马时,觉得异常兴奋,从马上摔下地好几次,痛得他连眼泪也流出来都不肯放弃。除了面子上的问题外,他也考虑到了今后总有一天会和马结下不解之缘,与其临时抱佛脚,不如现在开始就烧香的好。用了两个多时辰的时间,他总算能勉强骑在一匹最老实的马背上不再往下掉。不过,那时只是因为好玩,与其说学会了骑马,不如说在马背上颠簸一下就找到了一种新的游乐方式。
马鞍上挂着的囊袋,装了君蕙和三菊硬塞给他带着的好几只烤鸡,和十多个三菊亲手做的猪肉馅炊饼,随着马儿一路走动不时向他小腿轻轻碰撞,仿佛提醒林强云别忘了这囊袋里有两位姑娘的拳拳心意。
由胶水县穿城而过,再行走了四五里后,林强云两侧的大腿实在是痛得受不了,便下令休息并利用这个时间进食。他自己则提起鞍边的囊袋,强忍腿上的疼痛往路边走,想找到个偏僻的地方看看大腿到底怎么了,也顺便抹上点鸡膏好止住钻心的痛楚。
皮破血出的大腿,把他的裤子都粘住,让林强云花了好一阵子才揭开,这下总算把已经在挎包里放了近三年的两条三角巾给用上了。
待涂上鸡膏处理完后,心想:“三角巾、绷带和急救药品,这些都是战场上用得着的救命东西,怎么以前光想着药,就没想到其他的急救用品呢。不行,此后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事给办妥,受了伤再治好的兵才是最勇敢最能战斗的好战士,一定要保住我们的伤兵。”
伸手在地上一按想要站起来,才动了一下,大腿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哎哟”叫出声,林强云为难地看了自己的大腿一眼,暗道:“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不要说赶路,就是再让自己骑上马背去也会心惊肉跳的,还是不骑马好了。”
扬声向路上叫道:“四海、承宗,你们过来一下。”
应承宗第一个冲到林强云身边,紧张的问:“林大哥,怎么了?”
林强云苦笑了一下说:“你去传令,叫亲卫回头到胶水县请一架马车或是骡车来,我今天不能骑马了,只好坐车去登州。”
应承宗这才注意到林强云的大腿上包着两块白布,不由笑道:“呵呵,大哥以前肯定也是没骑过马的,所以才会把腿都磨破……”
四儿一拐一拐的走近,嘴里骂道:“你说的真是废话,公子和我都是前几天刚到胶西时才学得能在马上坐稳……哎哟,这马可真不好骑,痛死我了。”
应承宗嘻嘻一笑,不再向他们打趣,跑到路上去发令。
林强云苦笑着对四海说:“你还是自己先涂点鸡膏在大腿上吧,没的到时候发炎了会很久才能好。”
说着,林强云解开囊袋,取出一个炊饼慢慢吃起来。
忽然,林强云好像觉得有一对眼睛在什么地方向自己探险看,不由得心里一惊,停止进食的动作,向四周察看。当他看清正前方四五尺的一丛草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时,什么也不管,把右手上的东西向那丛草扔过去,伸出拔出手铳按下击锤,指着更动得厉害,而且发出簌簌声响的草丛,轻喝道:“什么人,出来。”
听到林强云喝声的四海一下跳起,“哎呀”一声轻呼,飞快把手铳拔出就要向那草丛扣下扳机。
林强云向四海摇摇头,制止四海发射,眼睛盯着还在乱晃的草丛小声喝道:“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林强云这一声喝,草丛里的东西是出来了,不过出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条狗,让林强云和四海都觉得不好意思地笑了。钻出草丛的是一条瘦得皮包骨的大黄狗,只见它叼着林强云刚才丢出去的大半块肉馅炊饼,有气无力地摇晃着走到林强云面前,将那块炊饼放下,用它的嘴轻轻碰了碰林强云的手,然后退了两步伏下地,眼巴巴地看着林强云,不时无力地掀动一下它的尾巴。
这条大黄狗正确的说是它骨骸大得很,它走动时虽说连头都几乎抬不起,依林强云的估计,光它的背部就两尺高。林强云也不明白为何这条大狗饿得瘦成这样了,也没把自己丢过去的炊饼吃掉,还被自己出声一喝,就把这块半尺大四五分厚,香喷喷能裹腹救命的食物送回来。不过,这块饼被它叼在嘴里咬过,自己肯定是不能吃的了,索性做个人情,做一回好人罢。林强云拣起炊饼送到大黄狗的面前,轻声说:“嗬,不吃‘嗟来之食’么,看不出你倒是有点志气啊。来,这是我林强云请你吃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大黄狗似是能听懂林强云的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没半点犹豫,大口、大口地,只片刻就把那大半块炊饼吞下肚,它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几下嘴,眼光瞄向林强云身边那个散发出诱人香气的囊袋。
慌忙抓住囊袋,向那黄狗叫道:“这是我们好几个人的食物,不能再给你了。”
四海在边上大约是看这黄狗可怜,小声说:“公子啊,我今天中午吃不下,你就将省下的饼再给他一个吧。看它的样子就快饿死了,说不定再给他一块能让活下去也不一定呢。”
林强云想了想,从袋中取出一个炊饼叹道:“四海呀,你的心太软了,这样不适合做探子都头的。也罢,再给这条狗半块,另外半块你自己吃好了。”
这是一片面积不大、临海的沃野,大片绿油油的小草、大片由黄转青的秧苗把大地装点得生机盎然。离大路稍远处灌木丛生,草树青绿,远远望去,仿佛置身于江南富裕之地。老鹰在天空中盘旋,不时发出刺耳的叫声,将这一片原野的平静打破了,带来了些许不协调。
登州治所蓬莱西城墙上,几名刚换上轮值的守卫看到城外大路上烟尘渐起,一道灰白色的短短人流慢慢平推过来。将要落山的夕阳光线刺眼得紧,使他们的目力不能及远,没法看清来的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到达。但他们知道,从这个方向来的若非是运送货物的车马,那就肯定是胶西来传令或是押送到各地服苦役的人犯。既而走近了,能听到步伐有力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也能看清这一小队骑兵中护着一架无篷的运货马车。骑兵再近到城下时,值守的人可以看到这队百多人的骑兵一个个神情庄重,与前几天来此剿灭数千盗贼的骑兵有些不同,身上战袍外套穿的背子为镶红边。令这些当值守卫奇怪的是,百多骑兵护送来的马车上,并非货物而是人,除了坐着两个年轻人外,似乎还有一条狗。
别的都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奇怪的是竟然还有一条狗出现在马车上。要知道,山东半岛这些年除了丘陵山地的人家,还舍不得将他们赖以帮忙打猎的狗以杀了裹腹饱肚外,已经基本上看不到狗了。不用说细民百姓家养不起狗,就连有些家境稍好些的民户也不愿意养。想想看便知道,连有钱大户看家护院的狗,也基本上全被饿极了的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弄到手,变成美味佳肴用以填五脏庙救命了,别的狗还会留得命在么?
前天午后,林强云和四海一时出于好心,给了两个半块肉馅炊饼让这条半死的狗吃了以后,它似是赖上了林强云,走到哪就一瘸一拐地跟到哪,马车来了它也挣扎着爬上车,依在林强云身边不肯离去。
上了马车后,林强云才发现这条大黄狗的左右后腿,不知被什么动物咬伤,右腿虽然已愈合,但左腿却还有些地方发炎,难怪它没法找到吃的填肚子,会饿成如此模样。林强云索性好人做到底,用匕首割开它的化脓伤处,排挤掉大部分脓后再用鸡膏给它涂上,找了条布带包好。
这条大黄狗倒也乖巧,大约是知道林强云在为它治伤,老老实实的躺在车上没动弹。它对另一个救命恩人四海,它却是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四海想摸它一下时也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露出森森利齿作势攻击,气得四海一个劲的说“我也出了半块饼的耶,怎么你就不是一样对待我和公子”,骂了好几句“狗眼看人低”。
也不知前些时什么地方出错,这次陈君华带去登州的鸽子没出事,顺顺当当的把信带回胶西。信中除了告诉林强云说俘虏近五千盗贼,其中有六百多贼人愿意拿钱赎身。另外,这伙盗贼的头目吞吞吐吐的提起,他想与双木商行做一大笔兵器生意。这个贼头想要做什么兵器生意却又不肯说,非要双木商行的东主来了才愿意商谈,故而要林强云抽空到登州一趟。
有钱赚,当然不能放过,特别是兵器生意的利钱极大,就像这次金国的高禄谦和苗用秀买回去的“轰天雷”一样,上百倍的利钱呐,而且还是买去对付蒙古人的,这种钱不赚真是没天理了。
李顺诚这十多年海上盗贼生涯积攒了好大的一笔财富,那天做出投降的决定,实在是迫不得已。///com///他不能眼看着带出来的不多几个族人,和手下这一千多忠心耿耿的奴隶家兵,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屠杀净尽。
开始,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试探着向胜利者提出想要用钱将十六个族中的男丁赎出,让他们可以回到自己在海岛上的老巢,就算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好歹也能为李氏家族留下几棵根苗,将来或许还有重振李家的希望。
当他得到回复,自己的全部族人都可以交付一定的赎金获得自由时,真是喜出望外。至于价钱么,自己想要自由得付五十万两,一个奴隶家兵五百两银子的赎金勉强还算合理。但他心里还是有点愤愤不平,令李顺诚不太舒服的是李氏每个族人只收取三万两,是不是太少了些啊,这些胜利者看不出李氏家人的尊贵身份吗?
要把自己所有还活着的一千六百多人全部赎出,这笔一百八十来万两银子的赎金只占他所有财产的七成左右,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问题就出在他的老巢里没有那么多的金银铜钱,堆积如山的铜铁、布帛、瓷器和其他杂物货品,一时又没法换成银钱。
算来算去,所有的现存金银只够自己和族人外,还能赎回五百多家兵。
“唉,五十万两银子,想不到我李家如今连区区一百多万两银子也没法弄到,若是再多有五十万两的话,就能把全部家兵都赎回来了。”李顺诚觉得很悲哀,也很无奈。不过,即便金银不够,他为了自己目前和将来的日子打算,还是决定用岛上那些一时换不来金银的货物与这些打败自己的人做笔交易。
李顺诚看中双木商行骑兵手中的十字弩,还有那种射出去就能炸翻一片人的箭矢。如果有一大批这样厉害的兵器在手,只要有足够兵士,打回开京去重振李家的威势根本就是举手之劳,还有谁是自己的对手呢。
忐忑不安的五天时间很快过去,今天中午吃过一碗煮得很烂的稠粥后,总算有人来将李顺诚带出这间单身小牢房,说是双木商行东主要见他了。
两天没骑马,再加昨天晚上安安稳稳的歇息了一夜,林强云腿上的伤好多了。令他高兴的是,带着几个贼人去收取赎金的张本忠,不但运回七十余万两银子、近十万两金子,还带回了上次去“东夏国”探商路的花冲。
花冲进了蓬莱子城,一见到林强云,还在十来丈远就一脸兴奋地大叫着冲向前:“局主,我回来了。”
到林强云身前,立即说道:“这次我们的生意做得真是顺当,局主你猜猜,我们最好卖的是什么?”
林强云:“这个我可猜不到,你给我说说,是什么?”
“是那一百坛酒呐!你知道我们每坛五十斤装的酒卖到多少钱吗,一坛酒足足卖得五两金子,五两金子一坛,一百坛酒收到五百两金子啊!”花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小声的在林强云耳边说出价钱:“只可惜我们带去的酒太少,让那些买不到这种酒的人最后出到十两金子,我们都只能干瞪眼没法赚到这笔钱。”
林强云的目光被张本忠身后的一帮子人所吸引,看清了那被十多把钢弩押着的数十人的穿着时,心中不由一跳:“日本鬼子?!怎么张大哥会带这些鬼子来这里?”
对花冲说:“好了,待会进厅里去再详细说吧。”
匆匆向张本忠迎去,距四五步就指着那些印象中的日本人向他问道:“张大哥,这……”
张本忠向林强云眨了眨眼,露出一脸的笑意拱手道:“稍后再向公子禀报,先将这些倭人安置了再说好么?”
“倭人,那就是我们中国经过八年抗战才将他们打败赶出去的日本鬼子了。这些鬼子不怎么样么,不知道他们现在会不会向我们叫嚣要建立那个什么鬼的‘大东亚共荣圈’,他们的‘三八大盖’和‘歪把子机枪’是什么时候做出来的?”林强云见机地没出声,只是点了下头。
张本忠回过身,指着林强云对跟在身后的那些倭人喝令道:“倭奴们,这位就是家主林大人,还不快来拜见。”
张本忠说完快速退了几步,到林强云身后站立,附在他耳边悄声说:“这些都是公子的家奴,千万别和客气,越是对他们严厉苛刻,他们越是会把你当成真正的主人,也就越发比狗还更忠心……”
张本忠还没把话说完,只听倭人群中一个尖嘎的声音“哇啦哇啦”叫了几下,这些倭人呼隆隆一下子跪下,只有后面的两个倭人似是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会说了声什么后才跟着跪倒于地。
张本忠立即对林强云说:“公子,快去用手铳杀了那两个倭奴,其他人就会对公子死心塌地了。”
林强云心道:“家奴?有趣!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成了我这个打铁仔的家奴。那就是说,他们可以随我怎么收拾都没问题了。哈哈……好玩极了……”
见林强云听清自己的话后还没动,不由顿脚急道:“公子快去呀,不在这些倭奴面前杀掉他们几个立威,会被他们看不起,不肯为公子卖命的。”
此时陈君华也走到林强云身后,拍拍林强云的肩膀说:“强云,走吧,君华叔跟你一起去,将那两个倭人杀了。若是有人胆敢有什么异动的话,包管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没人能在君华叔手里讨得了好去。”
“强云,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就必须杀掉免除后患。”沈念宗的声音也在稍远处传到。
既然连沈念宗都开口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杀掉自己心中向来憎恶的日本鬼子,自觉不会有什么负罪感。林强云拔出手铳,大步走到那两个倭人身边,暗自叹了口气。
陈君华飞脚把那两个趴伏的倭人踢翻,喝了声:“强云,杀!”
林强云一咬牙,举起手铳大叫一声“杀!”对准被踢翻后又趴伏在地的两个倭人扣下了扳机,退后几步避开呛人的烟雾。
“砰砰”两声响过后,两个趴伏在地的倭人偏左的背部各开了孔,鲜红的血液喷出数寸高,他们似乎硬气得很,不声不响的伏在那里动也不动。
张本忠大声道:“这就是对家主不敬的下场,林家不需要这样的奴才。”
还是那尖嘎的声音“哇啦哇啦”叫了几声,倭人中一个爬到林强云面前,把头在林强云鞋子上挨了一下。站起来走到伏于地上将死未死的两个倭人身边,抽出插于腰间的长刀,双手将刀举起,猛地一刀将其中一人的头砍下,飞起一脚将那颗骨辘辘滚出数步远的头颅踢飞,然后一脸得意地走到林强云身后站立,似乎他很得意于刚才一刀将一个原来的同伙砍掉脑袋。
第二人倭人也照样用头触了林强云的鞋后,再去砍下另一个倭人的头。其他倭人大约是身份地位没这两个倭人高吧,只是爬到林强云三四步远,呆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就一脸喜色的站起立于林强云身后。
陈君华在第一个倭人爬过来时,伸手在林强云肩上按了一下,小声说:“你若是不想再死人的话就站着别动,他们这样的做法,好像还是依着我国古时新收奴隶参见主子的礼仪,看看他们到底会做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三十来个倭人才一一对林强云行完礼,林强云向陈君华问道:“君华叔,现下又该如何了?”
陈君华侧头向身后扫了一眼,小声说:“强云,你小子这是怎么了,振作些拿出点主人的样子来,对这些做了别人奴才还趾高气扬的家伙不要给他们好脸色。看来,张兄弟说得对极了,他们这些倭人只会对比他们强的人敬畏。你越对他们苛刻,他们就对你越是恭敬;你越是拿他们当成狗都不如的东西看待,他们就越是对你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林强云忽地一个转身,沉下脸向这些倭人问道:“你们这些奴才中有人会说汉话的吗,给我滚出来。”
倭人们一见林强云面对他们发话,全都收起脸上的喜色,低下头齐齐应了声“嗨”,正对林强云的倭人侧身退了一步,让开一条通道。一个倭人从人丛中走到这条通道上,低着头走近伏下地大声说:“小的紫藤部式,参见家主。”
林强云:“这些人中只有你一个才会说汉话吗?”
紫藤部式:“是。但他们有些人可以听懂一点,请家主原谅。”
林强云:“从今天起,由你负责教会他们讲汉话,凡是听不懂、不会说汉话的人不得外出。另外,身上穿的也必须全部改成汉装。去吧。”
紫藤部式:“禀报家主,奴才们的那个海岛上还留有一百余人,前几天跟李大头领出动的也去了一百五十个人,不知是否要将他们招回到家主这里,让他们按家主的命令换上汉装,学会听、讲汉话?”
张本忠走到林强云身边附耳道:“公子,他们那个海岛我看过,那里好像开垦出了差不多有十倾左右水田,也全都种上了稻谷。另外,据这些倭奴自己说,他们有一半的食物是从海里打上的鱼,我也看到他们存有好多鱼干。照我看,他们要养活自己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林强云想了一会后对那紫藤部式说:“你们先在此地住下,待我想好了要怎么办了再说。”
回到后衙的厅里,林强云才向花冲问道:“花兄弟,你把这次到东夏国去的情况和大家说说,除那一百坛酒以外,其他的货物卖得怎么样?据你所说光是酒就换到了五百两金子,你没有把银钱都带回来吧?”
“嗨,我花冲哪会傻得把银钱带回来呀,这次带去的所有货物,都卖出最少也是三倍利的好价钱。”花冲兴致勃勃的说道:“随船带回来最多的,就是各类毛皮和上好兽筋,其次是人参、鹿茸等药材。另外,我还用带去的部分各色绢帛,与东夏国的官府做了一笔买卖,为局主换来了五千多年轻力壮的男女……”
林强云吃了一惊,叫道:“你说什么,你才带了六百余匹绢帛去的啊,就换得了五千多年轻力壮的男女?你不会弄错吧?”
花冲得意地一笑,大大咧咧地说:“不是全部六百五十匹绢帛,只用了那一百匹红蓝黄这三色的绸缎,就换到了三千男丁和二千一百多年轻女人。不过,因为我们的船没法将他们运回来,所以我用十匹白绫向‘曷苏馆路’的郡守大人租了个叫归胜的镇子让他们暂住,要这些人看守六百匹马、一千五百匹骡子,和十数万斤铁料,请局主立即派船去将他们接回来才好。”
林强云把眼睛看向张本忠,沈念宗立即说:“此地到东京路不足千里海程,有个三天时间尽够了,派船去运人马的事稍迟些再说,我自会和副都统制安排好。此时大家先把这里发生的事都给强云讲一遍,好让他有个决断。”
其他的事情林强云已经基本知道,只有张本忠和花冲还没将他们的经历讲得那么详细。
花冲到了东夏国地境后,顺辽河直上,到了辽阳府的宜丰县方改由陆路前行,于二月十二日到达东夏国的中京(原金国咸平府),带去博易的刀具除了两百多把菜刀外,一千一百把腰刀和朴刀方一亮相,就全被东夏国官府收购。此事甚至还惊动了他们的天王国主蒲鲜万奴,将花冲召到他的皇宫中。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双方商定这次带去的所有兵器都采用以物换物的方式卖给东夏国。一百斤铁料加一两银子买一把腰刀、一百五十斤铁料加一两五钱银子买一把朴刀,以后若是双木商行的兵器运到,也按这个价钱收购,有多少就要多少。
花冲最后说:“除了那些酒和兵器外,最令东夏国主想要的就是我们带去的‘雷火箭’了,小的按局主的吩咐射了一支‘雷火箭’,炸开的箭头把向我们冲过来的百余人伤毙了六七个,那蒲鲜万奴老国主非但没有责怪,反是欢天喜地的又把我拉到他的皇宫里大吃大喝,一直唠唠叨叨地要向我买所有剩下的‘雷火箭’,直到我答应他说过一阵子会再运几百个‘雷火箭’去,他才勉强应允先买下六十个。”
沈念宗:“你多少银钱将‘雷火箭’卖给他,应该价钱不会太低吧。///com///”
花冲道:“也不是很多钱啦,我起头时开价是二百两银子一个,可那什么东夏国的人小器得紧,这么厉害的杀人利器,怎么和他们磨,都只肯出到最多六十两银子买一个‘雷火箭’。唉,六十个‘雷火箭’头啊,只换到他们七十多匹马,想想真的是不甘心,总觉得有点吃亏了。局主,这样的价钱不会上他们的当吧?”
林强云心里算了一下,以材料和人工来说,与卖给金国的“轰天雷”相比,倒也差不多了,笑着说:“既然已经卖给了他们,吃亏就吃亏点吧,只要他们能用这些兵器去多杀几个蒙古人,也算不了什么亏,也许还说得上是赚了些。那么,带去的那些布底鞋、瓷器等物事呢,不会没人要卖不掉吧。”
花冲笑道:“呵呵,哪怎么会,刚才所以没先讲到布鞋和瓷器,是因为它们的利钱没那么高,只得了两三倍利钱而已,否则我们那些战马和骡子也没那么多钱来买了。总之,这次带去的货物全都卖得一干二净,算起来赚到五六倍的利钱是有的。要是下次再去的话,我想利钱少的瓷器和布鞋就不必运了,还是多带些酒、绢帛及兵器等更合算。”
林强云脸一沉,不悦地说:“不行,布鞋是一定要运去的,除非实在是没人要了,才可以少运一些。其他俏货我们什么地方卖不掉,又不是非得到东夏国去才行。只有将布鞋捎带着去卖,我们才划得来往东夏国走。要知道,接下去我们根据地和福建路老家的许多人,都还要靠着做布鞋挣钱吃饭的。一旦做好了的布底鞋卖不出去,那他们就连生活也会大成问题。所以说,布鞋我们是一定要尽量多卖些,只须价钱相当,那就销得越多越好。既然这次去东夏国能将绢帛卖到大价钱,那么我们在今后几年内,根据地这里还必须鼓励乡民们多种些桑树多养蚕,或者多种些麻、葛之类可以织成布的物事,让各家的女人们可以多织出些布来,自己这里用不了,就往外地般贩。总之,一定要让在我们治下的所有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好才行。只有做到这样了,我们今后向外扩张地盘的时候,其他地方的细民百姓才欢迎我们,不会有敌对情绪。”
花冲听了林强云的话后,有点不解地说:“局主,我到东夏国时,将根据地的情况约略向人说了一下,那里的细民百姓听了都觉得将信将疑,他们说田地全都向官府租佃,连租带赋税才收两成,都说比向户人家租佃要少得多,就是担心以后,万一官府什么时候想起来要多收他们的田租和赋税时,还不是和租佃大户的田一样。另外还有人则是对这种做法大骂不止,说这样的官府是不让百姓活的官府,他们是不会将自己的田地卖给别人,杀了也不赞同这种做法。”
林强云“咦”了一声,有些不解地说:“这就怪了,我们在山东路这里没什么人反对呀,怎么你到东京路一说就有人不赞同了呢?”
沈念宗道:“强云,这事是得好好商量一下,有必要定出几种因应各地不同情况的章法来。依叔的想法,花闲在东京路遇到人们对根据地做法如此的态度并不奇怪。这恐怕和山东路与其他地方不同有关。据叔所知,主要还是山东路这里经过蒙古兵多次烧杀抢掠,本地的大户兼并之家被杀灭不少,余下少量的不是避往其他地方藏身躲难,就是十分侥幸没有应劫活下来的,相信也不会有多少了。其次,可能与李蜂头的治理大有关系,从胶西县的情况来看,凡百大户都被李蜂头压榨得差不多破家了,原先富户、田主现在成了无钱无粮的贫户,甚至有些弄得一家大小连肚子都吃不饱,他们只好将其田地卖给我们以换取活命的钱粮。其三呢,经过蒙古兵的几次烧杀抢掠,令得这里的人丁大为减少。既便还有少量占田多的户主不肯将手里的田地卖给官府,在我们赊借粮食、种子、耕牛和农具的情况下,基本上已经到了生死边缘的人们,当然会选择向官府租佃田地,先把命保住再说。何况我们的田租和赋税也不高,农户们对此后的日子还大有希望。那些大户若是不将他们手中的田地卖给我们,怕是没人会去租佃他们的田地,除非他们自己有那么多人去耕作,否则就要抛荒了。而且,我们又规定,凡荒废两年以上的田就属于无主之地,是要先由官府收起租佃掉,待原地主回来时再按地价补还银钱。有如上几条原因,所以这里的田地才收购、租佃得比较容易,没遇到什么大的阻力。”
陈君华可没想这么多,粗声粗气地说:“念宗哥也不必多想什么规矩了,依着小弟的想法,还是按我们根据地原来定下的规矩,谁敢不服从我们的政令,派兵去镇压就是,划得到花那么多脑筋去另外定几套章法么。”
沈念宗:“兄弟,我们以后取了其他地方,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全都按根据地这一套去做,说不定还会出大事呢。即使我们真有那么多兵力能镇压住一时,军队一旦走了,只怕是会出大事的。这事传到其他地方,有些大的兼并之家肯定心里恐慌,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避免这样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大有可能带了他们能支使得动的人,或是破家募请大批人奋力进行抵抗。你再想想看,如若我们每占一地都有大大小小的富家大户以武力与我们对抗,甚至在还没占到那块地方之前,他们就因为害怕我们要将田地收掉令得他们没有活路,而投入与我们敌对势力中去,我们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占领一地,需要多死伤多少兵卒啊。即使将抵抗的人都打败了,我们又要多花多少时间精力来进行治理,每个地方需要留下多少兵来镇压当地的大户及田产多的地主?君华,这事万万不可等闲视之,须得从长计议才好。”
陈君华想想沈念宗的话说得在理,张了张嘴没法把下面的话再说出口,只是赞同地点了下头。
林强云也觉得沈念宗的话有理,是有必要另外有针对性地制订出几套方案,便说道:“叔思虑大有道理,此事就请叔回到胶西后和张大人商量,看看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准备,针对和山东这里不同的情况时定出其他几套应付的办法来,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张大哥,请你说说那些倭人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张本忠向林强云讲述了从胶西出来后的经历:
他们水战队的两艘战船,虽说加了人力以后能每个时辰行走近四十里的水程,一路上紧赶慢赶,到达登州海域时还是慢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
张本忠一气之下,便向陈君华要了几个熟知这一带海路的贼兵,由他们带路把远在数百里外王家岛(今辽宁大王家岛)附近(今长山群岛)的几个海盗贼巢扫了一遍,把六个被海盗占为老营的海岛洗劫一空。说来这些海盗也真是可怜,张本忠连抄了五个贼巢,仅只搜出不到二千两金银,千把石粮食,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只是最后到了一个由倭人占住的大岛时,却遇到他们的微弱抵抗。
绍定三年闰二月十三日未时,六七十个女人披着红、蓝、黑、白等各种颜色的帛巾,身穿束腰长袍,将她们的长袍下摆掖到腰带上,戴着用各种大片树叶和细枝条做成的尖顶叶笠,叽叽呱呱地聚在几块水田中忙着插下稻秧。十多个老少不一的男人只在腰部扎了裙不裙、裤不裤的粗麻布,用长长的木棒穿过草绳扎着的稻秧,放于肩上在田埂上来回走动,看到那个女人向他们招手了,就取下木棒上的稻秧扔到女人身边。
这数十人对驶近海岛的两艘战船,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什么在意,还是忙着他们的农活。
“这里真是倭人的老巢么?好像是个耕渔为生的小村呐,这些男女的衣着和我们汉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也看不出一点盗贼的样子呀。”张本忠放下千里眼,向几个带他们来的贼人问道,他可不想对无辜的平民百姓动手。
“回禀大人,那几个男人是他们的农奴,这些倭人女子的身份也和奴隶差不了多少,他们这些人的主人才是所谓的贵人或武士——也是真正的海盗。”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贼兵恭顺地回答,也许是他知道得比较多些,解释也比较详细:“倭人的贵人主要有一个家主,以及家主的亲属男丁等,贵人们可以收养一些武士之类的闲人,贵人和他们的武士都必须由家主的奴隶种田捕鱼来养活……”
此人的话还没说完,桅杆望斗上的人叫道:“有数十人从那小村中出来了,身上带有兵器。”
张本忠举起千里眼再朝岛上看,距海边二里多远一个数十间茅屋的村子,从里面出来五六十个斜襟过背,大袖宽袍又扎宽边腰带的人。///com///有几个还戴着无纱围的席帽(用席草编成的遮阳挡雨帽,帽椽有丝网垂下,又称“张盖”。宋时只有考科举落第无脸见人者和山野村夫才戴),极像本朝落第的士子,但他们却又带有兵器。这些人的兵器全都是刀剑一类,他们把刀(或是剑)鞘斜插在腰带上。没穿鞋的赤脚下,用绳子绑了一块厚木板。他们除了刀(剑)插挂的位置及赤脚穿木板有异外,远远看去与时人并无多少不同。
张本忠不屑地问道:“这些家伙就是他们所谓的贵人、武士?怎么和我们宋人一样,没什么分别呀。身上的衣服样式也还罢了,可赤着脚连鞋也没有面子,和我们大宋客(佃)户人家不学无术的游手子弟,向主(有田地的)户讨得一件好的点旧襕衫(襕衫:宋代人穿的衣服之一,式样是上下相连,在衫的下摆处加上一个横襕。《宋史》卷一五三《舆服志五》载,襕衫是‘以白细布为之,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间有辟积。进士及国子生、州县生服之。’)向乞丐炫耀毫无二致么。”
还是那年纪大的人讨好地向张本忠回话:“是是,大人说得一点没错,这些倭人仍番邦小国之民,如何能与我天朝上国子民相比。既便是他们中的贵人官宦,自也是连客户中不学无术的子弟都及不上。小的听人说起过,倭国之人现时所用的各种礼节和衣着都是学我们几百年前的唐朝,连他们的城廓皇宫也无一不与我国唐代时相似。”
张本忠下令:“放下小船,每船各抽一小队人跟我上岛去,看看他们是百姓还是贼。”
向另一艘战船上高叫:“朱部将,看住这些倭人,若是他们想逃,发炮警告。有强行出海者,不用顾虑,立即打沉他。”
朱焕明高兴地回应:“遵令,保证他们没一个人能从我的子母炮下逃掉。”
四条小船驶到离岛二十来丈,隐约听到岛上有人大声喝叫,村子里出来的数十人分出二十多个,奔到一个用木头草草搭就的小码头,分别上了三条小船操起木桨往战船处划来。看他们的样子,不似是在逃走,反而像是想切断上岛之人的退路。
朱焕明有了都统制的命令,他可不管你是不是想逃走,见到这些人上了船朝海上划出,立即高兴地笑了,大声喝令:“船首子母炮,让这些贼人离岸远一些,再向那几艘小船的前头打,先警告一下。若是他们还不回头逃命,那就不用客气,给我打沉它们。”
船头上这尊子母炮的旗头乐得呵呵的一直笑,搓着双手小声说:“先不忙打,朱将军说得对,他们离码头越远就越好,到时候就是想回头逃命也来不及。”
这位旗头在船上射炮算得上是排名第二的,除了朱焕明以外没人能打得比他准,此时他不住想着,就是贼人有往回逃的迹象时,他也要将三艘小船打掉,然后应该用什么话来搪塞朱将军,好一会才在炮手们的催促下动手准备。
这时,三艘急划过来的小船已经不到半里远,要打那它们真是太容易了。旗头看了一下测出距离,马上抱起一个子炮倒出子窠,用一块碎布将子窠包了一下用力塞入子炮中,用力将子窠按到底,然后放入炮腹内装妥,一面将炮口调到向下直射,一面嘿嘿笑道:“居高临下直射子母炮,我还是头一回,不知道打出去的效力怎么样,这就来试下先。”
这一炮打在三艘小船前头十来丈远处,子窠炸起的水柱有丈许高,水浪把前面的那艘小船晃个不停,令得几艘小船上的人哇哇直叫。
那位旗头再装好一个子炮时,发现那些人慌乱了一阵稳住船后,又开始划动,并将他们的刀剑拔出高举在手,大呼小叫的还是朝原路急划,怒道:“不知死活的番鬼,想死还不容易,给你们一炮。”
“轰!”一炮狠狠地打在最前面的小船边上,那艘小船经不住子窠炸起的冲天水柱冲击,一下子翻了,虽说人没伤到,但八九个人还是落到水里扑腾,无法再叫嚣。
“哈,还没想到逃,真是谢谢你们了。这也就怪不得我下毒手喽,再给你们一炮。”不到半刻时辰,旗头第三炮又打出,这一炮将最前面的一艘小船前半截炸烂,船上的三个人在轰然炸响声中,拌随着碎木片,带着一身喷溅的血花向两侧飞抛。
旗头掏出自己的千里眼,看清十来个落水的人向最后一艘小船游去,他也看清这些人手上的兵器既像刀又窄得多,说它是剑又似刀般成个弧形,而且似乎只有单边开了锋刃,嘴里骂道:“这是什么鬼兵器,这些人肯定是番邦外国来的,干脆叫你们来得去不得,若是在海里被水浸死了,那就没命回老家去见亲娘老子了。”
朱焕明直到三艘小船都被打掉了,这才下令道:“弩手和船头的炮手戒备,其余的人先自行歇息。”
张本忠在三艘小船被打碎时已经带着两小队人登上了海滩,他们根本就不去管那些人是死是活,排成战斗队形迎着气势汹汹的倭人迫近前去。
双方接近到二十余丈时,倭人们一窝蜂似的哇哇吼叫着听不懂的话语,或高举、或横拖他们的兵器,踩着细碎快速的小步火杂杂冲过来。
“弩兵分三轮发射,其他人在箭射出后冲上去,有反抗的都给我杀。”张本忠因为没赶上消灭盗贼的一肚子火气,正好出出在这些倭人的头上,立时下达了格杀令。
二十具钢弩分三波发射,四十来个倭人一下子就倒下一大半,还有十余个惊得脸色发白的站在原地不住发抖。
张本忠高刀高喊一声“杀”,当先朝前冲到倭人面前,在他还没把刀砍下之前,一个粗矮中年胖子“哇啦啦”的几声大叫,低下头躬身双手平托起他还没出鞘的刀,奉到他的面前,一动不动的静待发落,使得张本忠这一刀怎么也砍不下去。
不过,他也看到这倭人的腰间另还有一把短刀插着,心下不敢松懈,喝间道:“你是投降么,为何不抛下兵器?”
另外其他的倭人都收起了他们的兵器,向后退出几步张大他们又惊又恐的双眼,目瞪瞪的看张本忠和随他冲来的数十名水战队员。
“大人,这是倭人的家主向你投降,如果你接受的话,就将他手上的倭刀收下,这人身后的那些武士以及他的人马财物就全部都归大人了。”跟来的那位带路人在张本忠身后悄悄说。
张本忠半信半疑地抓过倭人手上的那把连鞘刀,迅速退开两三步,戒备着喝道:“退到一边跪下,听候发落。”
没想到那什么家主手上的刀被收走后,对张本忠的话听而不闻,跪下地缓缓抽出另一把短刀,轻轻在锋刃上抹了抹便放于面前。此人若无其事地解开腰带,当着众人的面袒出其肥白胸腹,右手抓起短刀插入自己左腹,大叫一声狠狠地往右用力割划,将肚腹横着剖开,红色的血和花花绿绿的内脏肚肠向外流出。那倭人却并没因此停下,只见他眼里射出近乎疯狂的神情,咬牙切齿地用他颤抖的双手,握住短刀再从剖开处朝上插入,似是要尽快了结自己的性命,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来完成全部过程,短刀才入腹一半,人已经开始摇晃。
只听得“刷”地一声,这倭人身后的另一个倭人以极快的动作抽刀,只一挥下就将矮胖倭人的头砍断,仅剩下前半边脖子的一层皮连在他的身体上。
矮胖倭人跪在地上双手持刀插于腹前,断了的头挂在其自家胸部,颈上的断口处咕噜噜地往外冒血。
这个景象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张本忠和水战队的一众人等没想到此人拿出短刀竟是用于自绝,而且他还是当着自己这些人的面将整个自杀的过程基本做完。许多人到此时再忍不住,转过身哇的一下狂呕猛吐。
把话讲到这儿,长吁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倭人兵器递到林强云面前,说道:“海岛上的那些女人和农奴,留在那里没带回来,只是吩咐他们不得乱走,待我向公子禀报了之后再做区处。这就是那倭人家主的兵器,与我们中土的大是不同。”
接在手中顺势抽出鞘内的兵器,只见这是一把寸许宽的厚背弧形刀,打制磨砺得相当精致,在林强云看来它的钢水也十分好,比吴炎他们打出的刀具不遑多让,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叫人取来一根钢针试了试,发现这把刀竟然通体都是精钢所制。
林强云“咦”了一声,轻抚刀口的锋刃,心中大是不解地自语道:“好刀,钢水足、硬度够,我们的钉钢刀怕还输给它一截。怪事,日本鬼子怎么可能打出比我们还好的刀具,这里有什么诀窍吗。这种刀即沉又利,钢质也十分好,比我们骑兵用的刀还好。”
林强云向将刀递给陈君华,说道:“君华叔,你看这种刀若是我们的骑兵用,到了战场上是否比现时的腰刀更好。///com///”
陈君华接过刀挥动了几下,再仔细看了一会,惊异地说:“强云,这把刀比我们双木出的普通钉钢刀好多了,和你自己打制的钢刀也有得比。骑兵全都用上这样的刀作为兵器的话,可将战力提高五六成到一倍。可是,我们的骑兵若是要全部配上这种刀,那就不是一两把这么简单了。”
林强云“唔”了声,笑道:“此事稍后再想办法解决,我们自己不打制,可以向倭人买呀,等问清楚倭人那里缺些什么货品,我们可以运过去再换回我们需要的刀具不就行了么。”
向沈念宗问道:“这么说来,除了这三十来个倭奴外,另外被我们抓住的也还有百多人了。叔,你们看要如何处置他们才好?”
沈念宗:“刚才你自己还说过要与倭人通商呢,怎么就没把这些倭奴算进去,到时候让我们的船带上几个会说汉话的倭奴同去倭国,就可以用得上了。其他的倭奴么,还是先让他们一边做些力气活,一边叫他们学会讲汉话再讲。强云呀,我看还是吃饭吧,然后把那高丽人先带来问问,看他到底有什么话说,为何非得要见你不可。”
林强云:“好,吃过饭先和高丽人打打交道,看他要和我们做什么兵器生意。”
李顺诚虽然很惊异,不明白有这么大势力的双木商行,其东主会是一个连嘴上的胡须都还没多少,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四五岁的青年,但他还是非常老实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哈!好多铜铁、布帛、瓷器,这正是我们需要的物事呐。”林强云心中暗暗高兴,脸上可没露出半分喜色,只是带着点夸张的语气说:“还差五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呀。你非但全部赎金少五十万,还想从我这里要一百副钢弩和三千支‘雷火箭’,又是二十余万两。哎呀,差太多,数额实在是相差太多了。难,难,难呐。”
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失望的李顺诚,林强云一副十分好心地劝说道:“李先生,你若是能答应我提的几个条件,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还是可以商量的……”
李顺诚精神一振,急问道:“林东主有什么条件,请说给小人听,只要能做得到的,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林强云笑嘻嘻地说:“我提的条件其实很简单,不管你用什么东西折抵都可以,只要你凑足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先将全部人都赎回去。然后么,我们双木商行可以按市价七成卖给你需要的兵器,前提是……”
“前提是什么?”听到半截话就没有了下文,李顺诚不由得出声问道:“林东主啊,小人刚才已经说过了,只要能得到你们商行那种可以爆开杀人的兵器,助我回到开京重振李家威势,但凡我能做到的,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况且……”
李顺诚环顾了一下厅内的人,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里方便么?”
林强云对厅内的护卫队员们一挥手,沉声道:“不相干的人全都先行退下,守住外围不得让闲杂人等接近至十丈之内,有不听劝阻的,抓起来听候发落。”
人都出去之后,林强云对李顺诚说:“这里只有我们五个,有什么心腹话只管说出来,绝不会传出去。”
李顺诚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走到厅中,“噗通”一声重重跪下,趴伏在地泣声说:“林东主若能助我打回开京,李顺诚在此发誓:李家若能在林东主的帮助下打回高丽站住脚、若能将高丽统一,只要有李家在的一天,高丽将是林东主所在天朝的藩属,定然做到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天朝但有所命,高丽将以举国之力相报,不敢有忘林东主的大恩。”
林强云没有像以往一样把下跪的李顺诚扶起,心里飞快地仔细计算了一下现在所能动用的银钱,脑子里急速转动,权衡李顺诚提议的事情,真正要做起来后的利害得失。
厅里一时间静得连根针掉下去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除了李顺诚外,其他四个双木商行的人都陷入沉思中。
沈念宗叹了口气,对还趴伏在地的李顺诚说:“你想清楚没有,这是用你李家和高丽一个国家来进行豪赌呐。在我们双木商行来说,这只是一桩特殊的生意。而在于你们来说,不但用家族,还要押上……“
李顺诚抬头挺直身体,神情显得无比坚决:“小人已经没有退路了,用你们天朝的话来说,只有破釜沉舟奋力一击才有希望。请林东主务必帮小人一次,正如沈先生所言,贵商行就算做一次特殊的生意,也许要不了十年的时间,就会有数不清的利钱了呢。”
林强云果断地应承李顺诚,对他说道:“不管将来是赚还是会赔本,这桩特殊的生意我做了,李先生请起,我们仔细商量一下。”
待杨顺诚坐好后,林强云目注他说:“李先生,既然你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那我们就先把条件谈好。首先,一百八十万两银子的赎金一分也不能少,只要你有其他货物折价充抵能够凑足就可以,必须全部交到我们的手上。”
李顺诚想来,自己多年劫掠到的那些货物一起算上,如果双木商行不将价钱压得太低的话,既使少一些,相信也不至于差得太多,到时候再多赔一点小心,应该能就此作罢。当下一口答应林强云的要求。
“今天,我们可以先商量确定李先生回去高丽攻占开京所需要的是哪些兵器,让双方都有个底。”林强云加重了语气说:“我们收到赎金以后,就可以按照商定好的条件立即开始进行安排。李先生认为怎么样啊?”
李顺诚还有得选择么,他只要能有重返高丽开京,可以恢复以往李家权势的一天,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的讲价钱,当然没口子的答应了。
林强云走到陈君华身边,抓起那把倭刀笑着说:“既是如此,李先生就和我叔、张大哥一起先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吧。我要和君华叔去找那些倭人打听一下,他们倭国打制出的倭刀是否全都与这把一样的好……”
李顺诚看了林强云手上的刀一眼,不由得“咦”了一声,叫道:“林东主,能否将你手上的刀给小人看看?”
林强云把刀朝李顺诚一递,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听你的话意,似是认得这把倭刀喽,此刀有何来历,讲给我们听听。”
李顺诚把刀拿在手上,解开刀柄上缠着的布带看清后,不由得流下眼泪,语声呜咽地说:“这不是倭刀,此刀仍五百年前大唐一代铸剑大师何源子,到河北道(唐代河北道为渤海湾以北的一大片地区)时所铸的废刀之一。”
“什么!”林强云惊呼出声,急急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快说来给我们听听。”
这李顺诚虽然不是铁匠,也没和他的祖先一样会铸造刀剑,却从家传的簿籍中对其先祖的事情知道很多,特别是铸制刀剑的工艺了解得极为详细,说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李顺诚指了指刀柄上阴刻着的一个篆字说:“我李家祖上曾有一人是何源子大师的入室弟子,他在唐朝开元七年(公元719年)到天朝河北道,拜于当时在安东都护府的大行城(今辽宁省丹东市南)开炉的何源子为师。十年后,先祖自认学艺有成,便于开元十七年(公元729年)求请出师。其时何源子大师令小人欲出师的先祖,按自己所想的刀形铸制出三把刀,以便查察他学到了几成铸剑之术。一年后,小人先祖总算铸出了三把自以为不错的刀,但交到其师手上时,却都被何源子大师看成是一文不值的废刀……”
其中两把,当即被何源子毁掉,这一把怪模怪样的弧形刀,何源子认为虽然刀的质地不能上台盘,外形倒还有点过得去,故而就把它留下,被李家的先祖作为宝贝收藏起来,后来也成了李家的传家之宝,李顺诚也在年幼时见过。后来这把刀不知什么缘故失落,总之在他懂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把刀了。
原来,唐朝时中国有“覆土烧刃”铸造刀剑的工艺,其法如下:
先以唐朝较常见的“夹钢工艺”,是以两块锻造出来具有良好韧性的熟铁作为刀的外皮,即所谓的“庖丁铁”,夹上一块质地坚硬刚性极强的铁料,作为刀的内核中心“心铁”,经过复合锻造成形之后,再经过“覆土烧刃”、淬火——等热处理等工序,即成为一把上等的好刀。
“覆土烧刃”,则是在锻造复合成刀剑之型后,在下水淬火前,于刀剑表面覆以一层特制泥土于刀身上,靠近刀背部份覆以较厚的泥土,依次渐薄而下,刃口处则不包或少包泥土。刀身下水淬火时,刀口未包或少包泥土处直接与水接触可增加其硬度,包覆较多泥土部份并未与水直接接触可增加其韧性与弹性。
李顺诚一把事情说明,林强云立时明白了“覆土烧刃”铸造刀剑的工艺,前一段与自己现时教给那些徒弟们的“钉钢法”制刀大致相同,只不过‘夹钢法’制刀法,是用两块熟铁夹一块钢芯,而“钉钢法”是将一块熟铁从中破开一个槽,再将钢条钉入槽中焊制,再打成刀剑而已。///com///所不同的是以后的热处理——加热、淬火这一段工艺,需要认真研究此种工艺的最佳处理温度,只有掌握了加热、淬火温度以后,才能制出最好的刀剑来。实际上,按林强云的想法,这种“覆土烧刃”的淬火方法是有其一定的道理,在没有办法准确测控温度的情况下,这种方法无疑是最好的热处理方法了。即使现在于林强云这样能从钢料、铁料加热的颜色中估出大致的温度,也还会经常出错,采用这种“覆土烧刃”的工艺后,结合自己的经验,淬火的成功率将得到极大提高。
林强云心中实在是有说不出的高兴,暗笑道:“哈哈,我就说嘛,小日本怎么会有这样好的打制刀剑技术,原来他们那个死鬼家主的宝刀,还是我们中国人做出来的,而且还是把差点要丢到垃圾堆里去、不入流的废刀啊。呵呵,想不到我所会的这种钉钢打制刀剑之法,还是我们汉唐时的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过,让人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种打制刀剑的工艺,传到我的手上已经过了一千多年,还是用相同的?不说别的,除了炼钢法有些改进变动,能炼出稍多稍好的钢料以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改进呀,就连这一套打制刀剑的工艺也基本上丝毫不变。”
林强云自知这些东西是想不明白的了,要想改进这些工艺,也不是自己这样一个只读到初中,对什么都只有半桶水的人所能做到的,只有等以后的中国人中出些对这些东西有热情的人,以疯狂的态度去进行研究才能有所改进、提高。
既然知道了此刀的来龙去脉,可以将制刀的方法告诉吴炎,让他带着那一帮子徒弟去研究试验,直至打造出合格的骑兵用马刀来。那么,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去向倭人打听,免得让日本鬼子轻看了我们中国人。林强云如是说。
陈君华也就乐得留下来和李顺诚他们一起商讨,也免得一个没想到,让双木商行吃了亏。
陈君华自己也有点好笑,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凡事都会精打细算了。即便到了战场上,也没有过去般横冲直撞先拼杀一阵再说的鲁莽,这段时间以来,不管面对的敌人是强是弱,都会先想想怎么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又不会吃亏,这哪里还像是从前纵横江南、荆湖几路的无敌将军呀。
林强云带他的亲卫到蓬莱县城四处走了一圈,酉时初回到县衙后厅时,沈念宗他们三个和李顺诚的谈判也刚好结束。
看到林强云回来,沈念宗将几张纸拿给他,指点着说道:“这页是李先生他们在三个月内需要的兵器,另外两页是取得了开京,统一了高丽后我们所能得到的利益。你先看看,有何不妥可以再改。”
纸上写得很清楚,谈判的结果如下:
在收到李顺诚的一百八十万两银子的赎金后,将这次俘获的一千多家兵全部放还,任由他们在此次缴获的兵器中挑选他们合用的器械,不另算钱。
于三个月内,双木商行第一期提供给他们五百具钢弩、六万支无羽箭、三千支‘雷火箭’,此后视损耗的情况,随时给予补足。
另外,双木商行以年息四分的利钱,借给李顺诚银子三十万两以资招兵买马。
由双木商行派出教头对他们进行必要的使用钢弩、发射雷火箭、及其他方面的训练。
在李顺诚准备打回高丽去时,双木商行将派出一哨有十六门子母炮的炮队随行,帮助他们将开京打下。如果有需要的话,两艘四千斛的战船也可以将李顺诚和他的兵马送到高丽上岸为止,这些就是双木商行第一期出的本钱。
李顺诚方面,则应在三个月内招募到五千至一万人马,并在此期间进行训练。在双木商行派去的教头认可以后,方能向高丽国内展开攻击行动。
在占领了开京以后,李顺诚必须支付第一期所提供兵器的银钱最少一半以上,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看他们那里的具体情况,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再增加钢弩、雷火箭。在收到李家兵器银钱的前提下,双木商行的兵器支持会一直供应到李顺诚统一高丽为止。
统一了高丽以后,李家必须按商定好的办法,明面上高丽是个主权国家,暗中则是双木商行的藩属国。一旦有需要时,必须以举国之力对双木商行进行回报。至于双木商行已经投入的银钱和人力物力,高丽可分期分批付还给双木商行,当然了,利息还是按年息四分来计算,直至将所有的欠钱还清为止。
林强云对这些事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他实在也不大弄得懂这里面还有什么关窍,他也相信,就连沈念宗、陈君华和张本忠几个人也对此迷迷糊糊,只是出于本能的与李顺诚进行谈判罢了。此时,林强云突然想到,何不借此机会让冉琥看看,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好的想法、会给自己出些好主意呢。
当下对眼巴巴望着自己做决定的李顺诚说:“此事关系太过重大,我要好好想清楚后,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样好了,反正赎金到我们这里之前还有几天的时间,赎金一到,我们就可以将事情决定下来,立即进行安排。李先生大可放心,这可桩生意我是一定会做的,保证你可以回到高丽恢复你们李家过去的风光。”
林强云其实也拿不准,这样的条件对自己是不是最有利,但还是先将自己的条件说得高些为妙,以便将冉琥叫来后,他又有什么高招支出,自己也好说话。便对李顺诚说:“按已经商量好的这些条款来说,合作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不是很有利,从长远来看也可以赚到些细水长流的利钱。这样好了,现在你带我们的船去将全部能拿得出的财物都运到此地来,看看能不能折算到足够的赎金。若是连赎金都没办法交齐,那就还要再商量一下,别让我们花了大本下去还赚不到什么利钱才好。”
李顺诚虽然心急,想把事情一下就办妥,却不料这位年轻轻的林东主似是看出了什么漏洞,不肯立即将事情定下来,他肯定是想将来多得到些利益,才愿意做成这笔卖买,也不知道这位林东主还要从自己将来的国家中刮去多少金银财富。没办法啊,自己这是在求人施舍、求人帮忙呐。说得好,人家为了赚到利钱,肯先投入本钱来帮你是出于好心,可怜你。即使他们双木商行觉得风险太大,没把握赚到合适的利钱,不帮你李顺诚,也是他们的本份,怪不到别人的身上。
“唉!这事不知道能否谈成,看这位林东主的意思,是我们给他双木商行的利益还不够,他究竟想要怎么样才会满意呢?”李顺诚暗自叹了口气,自怨自艾地想道:“都怪自己没把这里的情况探听清楚,还以为这里是李铁枪的属地,没多少兵可以抵挡自己的人进城去发财,才会落得现在需要破财消灾的尴尬局面。”
李顺诚回过头来一想,暗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经此一次的失败,也发现不了双木商行会有如此厉害的兵器,我李顺诚也就还是只能做海贼,成天在大海中打转。看来打败仗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双木商行可以用钱买通放人,破了财之后还能有希望回到开京重振李家的家业,说不定在双木商行的帮助下,还真能由自己统一高丽呢。”
到底是祸是福,李顺诚还真没法说得清楚。但不管是祸也好,是福也罢,他都豁出去了。李家是否可以翻身重振,就看这次能不能付出自己可以付出的代价,即使是用高丽一国的命运,他也要赌上一把,用巨大的利益来说动双木商行,让他们甘冒亏本的危险做这桩特殊的交易了。
送走李顺诚后,林强云立即叫张本忠让人放出鸽子,传信回胶西县要冉琥赶来登州一趟,即便冉琥对这桩特殊的交易提不出什么好建议,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好,最少也能使自己安心些,小心没大错不是。
第二天,林强云心想冉琥再怎么快也要三四天后才能到达这里,便与沈念宗、陈君华、张本忠他们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到八十里外的巨风盐场看看。到这里两年多了,林强云还没见过盐是怎么做出来的,虽然他过去从连环画、画报和其他书中看过盐场,也知道盐是由海水晒干后制出来的,他还是想去亲眼看看盐场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从前听老人们说过,盐场里晒海盐的盐民很苦,赚点钱十分不容易,很多人只因没钱买胶鞋,以至于连脚趾也被海水泡烂了,落得终身残废。所以,他想趁这几天有空去看看盐民是如何苦法,能否为他们想个什么法子替还没残废的人保住脚趾。
林强云现在是看到马心里就有点发慌,已经结了疤的两边大腿内侧,似乎还没坐到马背上就已经痛了起来。///com///心惊胆战的走到那匹马身边一看,马鞍上不知被什么人垫上了好几层厚厚的羊毛垫子,入眼就觉得舒服了一些,好像没那么硬邦邦的吓人。
此时林强云才注意到,已经升任为骑兵统领的第一任亲卫哨长游谨,正站在马前拉着马缰,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小声骂道:“好啊,你这老小子脸上的神色这么古怪,是想看我笑话吧。那就别怪我以后把好东西先给其他护卫队了,让你们骑兵是最后才得到新兵器的。”
游谨一听自己好心好意的为局主垫上了羊毛垫子,倒被局主摆了一道,要是以后有什么好兵器先给了其他护卫队,那就太没面子了。
虽然明知林强云是和自己开玩笑的,也不禁慌忙转到林强云身边,小声求告道:“别别,局主千万别这样做,属下那敢取笑局主大人你呐。我不是听人说局主才学会骑马,怕你不习惯大腿会磨痛才垫了几块垫子的么,就算没功劳也有点苦劳吧,那用得着这么重的处罚呀。”游谨靠近林强云的耳边小声说:“局主原来那个马鞍没做好,张得太大了些,不要说局主这样刚学会骑马的人了,就算是骑惯马的老手也会被磨破皮的。所以属下就自作主张,为局主换了一个马鞍,并垫上些垫子,以后只要每天都在马背上走一至两个时辰,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会习惯了。那时候再学策马快跑,就容易得多,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林强云笑道:“看你吓的多惨,有什么好东西还不是由你们骑兵和水战队的人先尽着用,和你说笑的,别往心里去。啊!”
游谨也笑道:“属下也知道局主的说笑的,但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怕万一真的有什么好东西局主给了别人先用时,那可就太丢脸了。嘿嘿,属下可是局主的首任亲卫哨长呢,局主应该不会这样不给一点面子吧。”
林强云在游谨帮助下坐上马背,这次的感觉确是和原来有点不同,虽然没好的大腿内侧还是热辣辣的,但比以前舒服多了。伸手拍拍他游谨的肩膀,高兴地说:“谢谢你啊,游统领,不愧是骑兵,这样弄一下确是不会那么难受了。”
亲卫们看到局主已经上马,随着哨长一声呼喝,一什人当先向西门驰出,前卫的一小队也相跟而去。
登州这里也许是政令传达得稍迟了些,也使得收购田地的执行比胶西胶水等在迟了一步。所以,这里的春耕现在才全面展开。秧田里的稻种才播下,看来起码还要再过二三十天才能成秧插下,而原本去年秋天就要种植的冬麦,大部分也因这里的人丁太少,麦种都被饥饿的人们煮成麦饭吃掉,而改成了现在的春麦种植。
刚出蓬莱城不过十里左右,林强云“噫”的一声勒马停住,他看到一块旱田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农人用牛拉着一架奇怪的犁状物事,一人在辕前牵引牲口,另一位扶犁的老农夫且行且摇。不由得下马蹲在田边,等着那已经行到那一头的牛犁转回来,他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物事。这种带有一个斗状物的犁,从小生长在南方的林强云可从来没有见过,他不知道这种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不过他倒是明白,这块旱田是种麦的,那么这种奇怪的犁也就一定是与种植麦子有关了。
“这时候有畜力播种机吗,怎么我从来没在书上、画报上看过,连电影上也没见过,甚至连听也没听人说过呀。”想到种麦,林强云再仔细地看清楚远处的两个农夫和他们样式奇怪的犁,不由得想起“播种机”这个名词。这可是关乎大家能否吃饱饭的大事,不可不问清楚。
两个在田里劳作的农夫,原先听到路上有大队军马通过,本也没有什么,不敢抬头去看,只顾低着头干自己的农活。突然间听到这一大队上百人的马队停下了,老农夫偷偷地偏头一看,那队骑兵正正地停在他们租佃的田头。一下子就慌了神,不知道这些官爷们看着自己哪里不顺眼,怕是会有灾祸上身呀。
老农夫心道:“我的妈呀,怎么这些兵会在自己的田头等着,古话说的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呐,何况是我们这些笨嘴拙舌的作田人?自己半截入土快死的人没要紧,可剩下的这个儿子才十六岁,若是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七口人如何还能活命哪!”
那位老年农夫吓得叫了一声,让那少年停步呆在原地不要乱走,然后心惊胆战地向路边林强云这里走来。
看着老村夫低着头,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一步一挨过来,林强云心知他是害怕,便和颜悦色地说道:“老人家不必害怕,小子只是有件事不明白,想向你打听,务请长者赐教。”
老农夫看清林强云的衣着质料与其他兵大爷明显不同,想必是个当大官的,便“噗”一下跪到田垅里,伏下身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地回话:“大……人……老……老爷……有……有事下问,小老……老儿……”
林强云急抢几步走到老人身前伸手拉他的手臂:“老丈快快请起,起来我们才好说话。”
老人这下更慌了,死都不肯起来,心里一急之下,说话也顺溜了些:“小的……不敢,小的跪着回话更自在,大……大人……老爷只……只管问话,小老儿不敢藏私。”
林强云对这位老人家拿他没办法,只好蹲下身问道:“小子想请教的是,你们用牛拉的是什么东西呀,我看好像是用于麦子下种的工具吧?”
老人一听这位大老爷问的,竟然是这种作田人用的东西,心中稍放下了点,说话变得流利了些,连忙答道:“是是,大老爷说的是,这物……物事听说叫‘耧车’,我们却是称之为‘耩子’,用于种麦子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有牛或者用马、骡、驴来拉时,抵得上十多个人做的事,假若种麦使‘耩子’高手用的话,二三十人也比不上这物事的功效。既便没有大牲畜来拉动它,也可用两个人来牵挽,比几个人累得贼死快便多了。”
老农夫没听到林强云说话,担子又大了些,心里也忍不住把长久没人听的叨唠,讲出来给这位愿意听的大人老爷说一说:“唉!可惜呐,这十多年来别说牛马了,连骡、驴也被李大帅的官府抢……哎哟,小老儿该死,赏嘴,赏你个臭嘴……”
林强云拉住老农夫作势要打自己跑马的手道:“老丈快说下去吧,我等着听呢。”
老农夫借势收回手,伏身道:“是是,这就说给大人听,那个……那官府的大老爷不是抢,是……收,对,是将牛马骡驴收去,杀了让他们的军爷们补身子吃肉。唉,小老儿不敢埋怨官府,都是我们这些百姓不争气,没多养些好吃的羊啊、猪啊什么的,这才惹得军爷们生气,只好来吃我们的牛马骡驴……小老儿家的‘耩子’自十多年前得到之后,刚开始怎么也不会用,还是一个老木匠教了小老儿一个法子,为小老儿的‘耩子’套上木犁片,小老儿和我的另外三个不成材的儿子,在自家的院子里没日没夜的学着使了好多个月,才勉强使得好了。不料,只用了两年,官府就有人来要将这‘耩子’收去,说是给州里的师傅拆了做样。大……老爷请想,到了官府手里的物事还有回得来的么?小老儿可不敢将‘耩子’交出去,骗他们说这东西没用,已经被小老儿一气之下给烧了。自此,小老儿把‘耩子’藏在家中没敢用,怕大金国的官府给收去不肯归还。第二年蒙古人的兵马来了,差点没将此物连房屋一起给烧掉,吓得我们把这东西用油布包好埋到地下方能保住。最后李铁枪李大帅的官府在时,我们因为家里的男丁都被捉了去当兵,原本可以拉它的驴子又给蒙古兵抢走,就是想到要用它也没法用了。”
说着说着,老农夫又高兴起来,抬起头偷偷瞄了林强云一眼,见这位大老爷蹲在面前听得十分专注,正笑眯眯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看。老农夫与林强云灼汐的眼光接触,心头一震,急忙低下头说:“大老爷,好在今年这一带换过了好官府,赊借给耕牛、种子和吃食等,这才让小老儿一家能活下命,深埋在地底下的‘耩子’又能用得上。”
林强云:“老丈能将这什么‘耧车’……哦,就是‘耩子’是否好用的事给我说说么,不知这物事此地是否另外还有人会制作?”
老农夫此刻知道这位大老爷不会对自己及儿子的安全构成什么威胁,当即便兴致勃勃地说道:“此种‘耩子’我们种田人家使起来可是省工省力了,如同我们家两人一牛般的劳作,一天就可种下二十来亩麦子,全家佃来的五十亩地,只用两天多就能种完。只要老天爷可怜我们作田人家,能多点雨水下到田里,一年的吃食是不用发愁了,运气好些的话,连一家人的衣着和油盐酱醋只怕也有着落呢。”
老农夫再次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却被林强云抓住手臂,趁他不注意时拉得站了起来,笑道:“哎哟,可把我的腿蹲麻了。///com///看看,这样站着说话不是舒服得多吗,老丈别怕,尽管站着说就是了。”
老农夫小心翼翼地说:“据小老儿所知,本地这种‘耩子’也不多,除了小老儿因机缘巧合下得了一个外,其他还没听说有谁有过此物。不过,听说那位帮小老儿做木套的木匠师傅会制作此等物事,到底是真是假小老儿就不清楚了。但他却因老得不能做了,所以搬到巨风村去与本家侄儿一起住。”
林强云问清这位老农夫是住在城内,从荷包里取出十文钱塞到他手上:“多谢老丈相告,这几文钱是小子的一点心意,算是补偿给老丈你们耽误了这么久时间的工钱罢。”
冉琥在闰二月十五日接到由张国明大人转交,林强云写给他的信后,立即就由一什骑兵护着往登州赶。林强云传来的信中没讲要他去登州干什么,只是提到有一桩与高丽国相关的大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需要自己去帮助参详。
十七日到达蓬莱县城时,已经是入夜的酉时末了,冉琥连气也没歇一口,立即就向林强云问起有关的事情。当他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立时明白这是林强云对自己的一次考验,也是表现自己能力的一次机会。这件事处理得好,就有可能和张国明一样,马上进入双木商行的核心。若是没有出色的表现,自己在双木商行的地位虽不至于下降,但要更进一步的话,那就恐怕要更多些时间来表现才行。故而,进食洗漱毕,便推说旅途劳顿,躲到安置他休息的客房中静静地思考。
刚才吃饭时沈念宗告诉自己,林强云昨天去了一趟巨风盐场,今天回来时却请回了二个盐工,其中有一位连路都已经走不动的老人,说是这位老人能做一种叫“耧车”的农具。
冉琥从书上知道“耧车”这种东西,但他也没有见到过。他只记得这“耧车”当属中国农具最了不起的发明之一。书中讲到,耧车,又称耧犁,仍由汉武帝时搜粟都尉赵过发明的一种畜力条播器。“耧车”能够一次完成开沟、下种、覆土等作业,大大地提高了播种的效率,同时还能保证行距一致,深度一致,疏密一致,便于出苗后的通风透光和田间管理,使得播种的质量得以大大提高。
冉琥也曾看过韩琦所写的《祀坟马上》,诗中提到:“二茔逢节展松楸,因叹农畴荐不收。高穗有时存蜀黍,善耕犹惜卖吴牛。泉干几处闲机硙,雨过谁家用粪楼。首种渐生还自喜,尚忧难救赤春头。”
诗中所说的“粪楼”,大约就是指林强云所见的“耧车”罢。
从此事可以看出,这位林飞川非但没别的商人般对农事不够关心,反而特别注重农事。否则,也不会一发现这种能大大提高农作的器具,就郑重其事地把匠人请回这里来。想必他是要将此等机巧的物事大力推广,以便为这块土地固本培元。
另有一项也让冉琥很佩服,这里除了大力扶持原有的桑蚕养殖,大种几种麻类之外,还特意请行商从大宋广南东路、金国凤翔路购来大批“穜花”(木棉)、“白叠”(草棉)种子和秧苗,在胶西、高密两县种下。随着这几批种苗一起到这里的,还有高价请来的数十位善种此物的农人及精于用此物纺纱织布的男女高手,甚至于连他们所用的纺车、织机也都运了样机来。相信不出数年,这里将会是盛产此等粗使布、细麻布、丝绸等绢帛的又一大产地了。
上月二十二日,当冉琥在海舶上问起究竟是要到哪里去的时候,方才得知双木商行暗中在山东占有三个州的地盘,并由他们自行委派地方官吏进行治理,不由得大吃一惊。三个州,一大片土地呐……这还能算是做买卖的商行?明明就是对大宋有不臣之心,借行商之名以行争夺天下之实么。林强云直到上了海舶后才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摆明了若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呸,什么同流合污,应该说是不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就要灭口的架势。同时这也是向自己透露,林强云已经把自己看成可以和他一起共事,能参与机密的心腹了。冉琥觉得这次是真正的上了贼船,想回头也没可能了。凭良心说,冉琥自己也并没有后悔,也没有丝毫想回头的意思,反而还有一种被强者看重,将来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莫名兴奋。
既然已经到了同一艘船上,那就什么也不用多想了,还是尽心尽力地辅佐林飞川成就一番功业吧。心中的决心一下,冉琥便动起了脑筋,他准备到山东地境看清了情况以后,向林强云建言,应该把最大的力量放在自己已经占有的地盘上,务必以农为本,巩固地方,让百姓休养生息充实实力,不要再去做什么商贾买卖了。早先,他仅是凭直觉认为,林强云总归不过是个极有运气、且还不失悲天悯人之心的有良行商坐贾,他所用于管理地方的手下,不外乎也就是和他本人一样,那些为利而奔忙的账房伙家之流,如何能治理好这么大的一块地面,如何会知道治国之策略。
可来山东连今日一共才十二天的时间,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十分厉害。这里的所见所闻无一不是令冉琥觉得耳目一新。这里的一切非但冉琥没有见过,即便是在书上有些说过,让人羡慕不已的圣人治世之道,也在这里不动声色、改头换面实实在在地做了。
从林强云提起耧车就兴奋不已的样子,结合这些天在此地所见所闻的情况看,这块地盘上不但对农桑之事毫不放松,而且士、工、商等没一样不是做得恰到好处。
最让冉琥满意的,就是这里对待读书士子的态度,虽然一切都还是草创,也没有行科举这一制度,但此地的读书人受到应有的尊敬,不管是原金国还是新近由大宋到此的人,只要是有秀才身份的,都会经由官府考核后量才而用。实在没什么吏治才能也无去处的,也会由官府出面请他们开馆授童,由官府统一给付束脩,而且无论是授馆的先生或是学童,都由官府免费提供给一定数量的笔墨砚台纸张和必要的书籍等。看得出,此后科举选拔官吏的制度,肯定还是会在时机成熟时进行的。
只有一点让冉琥觉得很是不解,听人说这山东双木商行所辖之地有一处地方叫“无忧书院”,这个书院位于莱阳山里,但凡经官府考核过不能胜任担任吏员,自认有专才而又不愿意到学馆教授学童的读书人,全都送至那个书院中进修学业。官府规定在那个书院内进修之人,每年要用一半的时间到所属各地巡游,或探察民情,或考证时政,或提出对天文地理、格物致知,以及各地风俗诸般物事,举凡有一得之见,即可授予什么名号。具体也没人能将详情告诉他,冉琥也就将事情放下,没往心里去。
工,冉琥不懂,不去说。
商么,在冉琥的眼中看来,也还算是有些意思,双木商行自己拥有的商船海舶往来不绝,大宋、金国,以及已经被蒙古所占,还没被杀绝人丁的沿海之地的船只,也时有到此上下。胶西又是这一带南来北往的贸易的要道,听人说在数月之前还是一片冷落的城内,现在每日出入城中的行商小贩已经不下二三百人,而且据冉琥这数日来的观察,很明显的似是人流一日多过一日,将胶西这个县城的瓦子市面,还有各种酒楼、南北饮食饭馆、行院都带得兴旺起来。
“好一派兴旺的景象,这里可是商户们创业挣钱的好地方呐。”冉琥回想胶西日渐繁忙的市面,不由长出一口气,叹道:“士农工商齐振,希望这样的局面能长久的维持下去才好。只有吃得饱穿得暖,这样的地方才是士民百姓的福地。”
这次叫自己来与高丽流亡在外的贵族博易,是得将这事得好好思量一番,为双木商行提出最有利的方案。冉琥翻来覆去地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在不知不觉中半睡半醒地眯了一会。
今天一大早,林强云没惊动别人,只和四海带了十多个贴身亲卫一起,悄悄叫门丁打开北门,沿着通往海边小码头的半大车路向海边慢慢行走。
出了北门,开始两里来路算是不错,丈五宽的路面刚垫过土不久,除了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阵灰尘外,走得还算顺当。稍后的路,可能是因为人手太少,时间也刚好赶上春耕大忙来不及罢,到处显得坑坑洼洼,,不但石子灰尘多,不小心还会被路上不时冒出来的石块拌个大跟头。
四海一路跟着公子,一路就听林强云一直在自说自话,已经到海边坐好一会了,这时不禁开口问道:“公子,以前你总跟我们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今天是怎么了,自己一个人说出‘必有路是假的,先开路后还要好好养护,没人去修哪里会有好路来行车走马’,这是什么意思呀?”
“傻瓜,”林强云伸手就朝四海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你这些天没看到我们这里的路不好走吗,想想看,我们骑着马都走得辛苦万分,若是要用马车运送大批货物往各地时不就更难走了。///com///所以,我就一直在想修路的事,等这一阵田里忙过,稍闲些的时候,一定要先将各县的大路修好,让我们这里的马车走得又快又安全。哎,太阳大了晒得出了一身汗。走,我们回去找个地方试试,看这里的土能否像我们福建路一样,拌上石子再压实就成。”
北门外的田少,出城劳作的农人也不多,这一带南方的水稻还很少人喜欢种,让林强云很是有些苦恼。难道人们都不会动脑,不知道收完了秋天的稻谷马上就能种冬麦么,为什么官府的吏员们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口舌,总是劝他们不听呢。难道真要官府下令,强迫这里的人春种稻谷秋种麦么?
“啊,四海,回到城里后你去找到那天我们看到的那位用‘耧车’……哦,就是用那种他们叫‘耩子’的老人家,告诉他说,我们官府出每天七十文的工钱,请他带了儿子、牛和那个‘耩子’,去替其他种麦子的农户播种。”林强云突然想一这件事,向四海吩咐道:“只有这样,别人亲眼看到了这种物事的好处,他们才会想到使用,省得我们又似种稻般要花多少精神和力气。哎哟,对了,我们还可以在各处的墙上用石灰水写上很多大大的标语,让凡是识字的人都知道春天种稻、秋天种麦,两季可以多收一倍的粮食。哈哈,这个主意不错吧?”
回到县衙,林强云拉住沈念宗就把自己的想法给他说了,要他立即将此事通传到所属各县,多写出有关的标语。
沈念宗一听,笑道:“你这小子真多鬼主意,把我们劝大家的话写在墙上,这样一来就让每个人一出门抬头就能看到,起码会在心里有个刻印,省去了我们的吏员多少口舌时间。嗳,我们是不是要各地的学馆先生,在教学童们的时候每天都先将这些事说一遍,让孩子们回家去后也能给家里的大人学说一下,这样的话,连不出门的人也能知道。”
林强云:“好啊,只要能让我们这里所有人知道种稻、用耧播麦种的办法都用上,我就不相信对他们有好处的事情会没人愿意做。田里稍闲些时,一定要让人们去学会使用‘耧车’。叔,我想这样好不,愿意去学使用‘耧车’的农户,只要他学会使用了,就由官府付给他一百文工钱,省得到时候我们给了‘耧车’也没人会用。一旦大家都学会使用,到了秋天我们再将做出来的大批‘耧车’先免费让人们使用一两个月,让他们觉得好用了再收回来,然后么,有要用这种耧车的,就可以按我们赊欠的办法卖出去了。”
“好,这个办法真是不错,到时候我们可以将‘耧车’的价格稍许提高一点,就能将这些付出去的工钱收回来。”冉琥在不远处高声说,一面向他们这边走。
看到冉琥眼泡红肿,外面黑了一圈,林强云关心地问道:“冉先生昨夜没睡好,是不是这里的床太硬了不习惯啊……”
冉琥笑了笑:“不不,我很好,只是昨夜想了想高丽国那流亡贵族李家的事,觉得还有商榷的必要,所以一直睡不着。林公子,依在下看……哎,我们还是到屋内去说吧。”
一众人等到屋内坐下,冉琥从袖袋中取出三张纸交到林强云手上,缓缓说道:“我们商行出本钱、提供兵器这些倒也没什么,总不过都是卖给高丽人的东西,只要到时候能收回银钱也就行了。但这里有一个关窍的地方需要稍许改动一下,那就是我们双木商行派去的人不是担任教头,而是担任他们军队里的队长、哨长以及部将等中下级军官,若是有可能的话,争取几个将军到手里。那样的话,他们高丽不管有没有统一,这些由我们派去担任军官的军队都能为我所用。即使高丽人什么时候要想悔约,他们也多一层顾虑。另外,据在下所知,无论在哪个国家打仗,不管胜败的是哪一方,都是要用钱堆起来的。所以,我们付出的兵器钱,不能模棱两可的说最少要收回一半,而是必须将第一批钱收回后,再供给第二批的兵器。否则若是他们第二批、第三批兵器需要量大时,我们的本钱就会没法支持,他们因为兵器的钱可以慢慢来付,根本就不会想到省着来用。高丽人可以拿钱不当回事,我们可是浪费不起呐。”
陈君华听到这几句话,心里大以为然,抢着说道:“强云,冉先生这话说得极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们护卫队若非每打一次仗都要计算本钱的规矩,配给弩手每人十支的雷火箭,只怕是在片刻间就会让他们玩似的射完了。那些高丽人赊了我们的雷火箭去,若是没人管着,说不定会和我们护卫队的毛头小子们般觉得好玩,射起瘾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射一通。虽然是用高丽人自己花的钱,但还没收回到我们的手里,就不能说是已经收回本钱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是花我们的钱呐,想想看,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来让他们浪费。”
林强云看完了冉琥给他的几张纸,问道:“依冉先生这上面所说,我们第一次给他们的兵器应该增加到三倍的数量,而且除了一哨炮队以外,还要派出几哨全部装备钢弩雷火箭的护卫队,用以帮助高丽人打下开京,然后由派去的护卫队押送应收的银钱回来。”
冉琥点头道:“正是此意。若是第二批兵器要给他们时,我们又可以另外派其他护卫队押送前去,再用派去的几哨人马在高丽人紧急时出手相帮,此后每一批兵器都以此来办,既能使我们的军队增加战斗经验,军队里全都是老兵,以便今后在中原有战事时可以用得顺手,又可以保证我们卖出去的兵器能及时收回本钱。再者说,将来我们的军队要扩大时,也多了各级官长,即使是新招募来的军队,只要里面的旗头什长等是老兵,稍加训练就能打仗,不会完全没有一点战斗力。并且,我们也不一定要全部收取银钱,可以让他们用粮食、铜铁、药材、兽皮诸如此类的货物充抵。依在下想,最好是用粮食、铜铁这两样,反正饿肚子的不是我们汉人,就算李家把高丽人全都饿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陈君华道:“这倒是个在战场上训练的好办法,可以将我们的护卫队练出胆量来,不再看到死人就吐得一塌糊涂,连仗也没法打了。”
冉琥道:“我们每次派去助阵的护卫队不宜多,最多只能去五哨人,而且不到紧急关头不要出手参加他们的内战,尽量保存了我们自己的实力。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高丽人即使想赖账也没法赖,他们前一批兵器的钱没交到我们的手上,下二批我们就不给他们货。当然了,他们使用这种兵器越多,用得越久,就越会对这种厉害兵器产生依赖,一旦没了这种兵器时,立刻就会打败仗,到时候他们就是不向我们买兵器也不行了。而且,这样把兵器的来源都在我们手中,也就等于是把自己的命交到我们手上一样。所以说第一批钢弩和雷火箭不能给得太少,一定要让那些高丽人十分清楚地知道,用了我们供应给他们的雷火箭,就一定能打胜仗,绝对是值得花那么大代价的。还有,原来的约定没提到我们子母炮子窠的价钱,炮队帮他们打仗也不可以白帮,我们派去的人马都是要向他们收钱的,不可能我们出钱、出人、出兵器帮他们打仗,事后又得不到任何回报。”
林强云面露喜色,拍案赞道:“冉先生出的好主意,就按此与李顺诚说定。不过,还应该加上一条,用人工也可以充抵银钱,在此做完了事后再让抵账的这些人回去。我们根据地的人丁不足,有很多事——比如修路、各地城墙的修筑、冶坑开矿等等都没人手去做,正好借此机会多弄些便宜的劳力,来做这些要出大力气的事情。当然了,我们对李顺诚可不能这么讲,要讲得冠冕堂皇。稍迟再谈判的时候告诉他说,为了使他们一定能打回开京重振李家在高丽的权势,才会派兵去帮助他们的,至于可以收取粮食、铜铁、人工之类物事抵账的原因,一来是体量他们刚回到高丽,恐怕一时间筹集不到购买兵器的钱款,二来么,也减轻他们将粮食给了我们之后养不活小民百姓。正好向他们显示,我们堂堂中国是个很讲仁义的礼仪之邦,只要是我们子民百姓,即使是藩属的寡民小国百姓,我们也是讲究‘圣人之道’的,不会听任他们忍饥受寒而撒手不管。呵呵!”
林强云总觉得如果按冉琥的提议去做的话心里有些不安,同时也感到十分好笑,这样的做法有点像使出软刀子强抢,既把别人家的东西据为己有了,还要让被抢掠的人心甘情愿,对自己这个强盗感恩戴德。///com///心里暗道:“这可不像支持亚非拉人民革命斗争般的无私啊,如果此后都按这种样子去做的话,那就不是‘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而是‘我们的藩属遍天下’了。这样的做法应该与什么‘圣人之道’扯不上什么关系罢?反正不管怎么说,圣人之道也好,邪魔歪道也罢,只要让人听着舒服又能合用的东西,都应该为我所用,都应该称之为圣人之道或者称之为王道。嘿嘿,这冉琥却也精得很,一下子就想出了这么厉害的计策来,若是不去仔仔细细地推敲,一时半会的还真没法想出这里头有什么不对。此人想必也是深谙‘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道理,提出的几点都相当不错,是个人材。特别是说到饿肚皮的不是我们中国人,让人心里舒服了很多,也就大可不必心里不安了。”
张本忠因为由李顺诚指定三个亲信,带水战队的两艘战船并后来赶到的十二艘“海鹘”去他的老巢,收取赎金的银钱和和折抵的货物。所以今天这件事就由沈念宗、陈君华、冉琥三人与李顺诚商谈一切。
沈念宗和陈君华原先以为怎么也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的,却不料这位李家家主一听说不但钢弩增加到一千副,雷火箭也增加到一万支,而且除了一哨炮队外,还可以多派出五哨,也就是六百余人来支援,另外又派出百多人的军官,帮助自己训练、管理军队,以提高自己部下的战斗力。这真是李顺诚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再加上冉琥告诉他,可以不用全部支付金银铜钱,以粮食、铜铁、人工和其他双木商行用得上的货物折抵一部分,以减轻高丽国人,特别是李家的负担时,李顺诚感激涕零得几乎立刻就要去找林强云磕头道谢。
陈君华说,这完全是双木商行本着圣人之道、王者之道的精义,也是出于对藩属国的关爱,才会以如此大的力量来支持李家,希望李顺诚一定要实实在在的按双方商量好订立的字据办,今后无论有什么变故都不得毁约。
李顺诚当时就赌咒发誓,表示双木商行的恩德他们杨家和高丽国绝不敢或忘,一定永生永世奉双木商行所在的朝庭为宗主,非但年年进贡岁岁来朝,还保证将每年上交全国一成的赋税给双木商行。此时的李顺诚满脑子都是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带兵打回开京去,有了双木商行这种厉害之极的兵器,又还有精锐的六七百带着“小雷神”的护卫队助战,不久就可以统一整个高丽国了。他哪里还会去想这个约定之中的各种条款有何不妥,对于双木商行所提出来的一切条件,无不满口子的答应不迭,只想快快把此事敲定,免得双木商行的人忽然觉得什么地方吃亏,或者再出什么意外,把这件好端端的事情给搅黄了。
当下沈念宗等三人与李顺诚商量了一个上午,把具体的细节定下来后,由冉琥将字据抄写了两份,双方画押即算完成了。
大宋绍定三年三月十九日,宜出行、开市、纳彩。
今天是个好日子,已经歇业了一年多,位于北瓦前街的梁记绢帛铺,自年初被人买去,经过一番改头换面之后又要开张了,只是东主已经换过,店铺经营的项目也由布帛改成了酒楼和妓院。这三开间门面的店铺,原本是‘三凶’之一梁成大开的。此人投入史弥远一党后,成为史党中最忠实得力的鹰犬,博击政敌不遗余力,世人无不对其咬牙切齿。
前年底开始,梁成大的这数间绢帛铺子就没了生意,倒不是铺子里的布帛花色不好,也不是质量差价钱过高所致。而是因为进店买布帛的人,出了店门以后都会无缘无故的被人痛打一顿,连买到手里的布帛等物也会被人撕剪弄破。身体遭罪不说,连花了银钱购得的布料也成了破布没法用,所以就此没人敢再上这家的店门了。再稍后,店内的伙家、先生又受了灾殃,连日连夜的不得安生。比如说,人总是要吃饭喝茶吧,而做饭煮茶必须用水呀。那好,挑水上门的人受到威胁,不敢再送水来了。想要用吃喝的水么,对不起,伙家、先生们自个去挑好了,也不是很远,能让他们自由取水的地方只有百十丈,从店里去快得很,不要半刻时辰就能走到。不过去挑水的人可得千万小心了,路上的顽童们好打闹,说不定这一担水快挑到店里时,会突然从不知何处飞来两三团臭烘烘的烂泥掉到桶里,让你哭笑不得,还要再去走一趟。一天中,也许要来来回回地走上四五次,才能挑到一担能吃的水回来。再比如说夜里睡觉,一到半夜困了时,总会隔了半个、一个时辰,有人向店内投些石块啊瓦片什么的,让你睡不安生。起来看看吧,只不过是个别人的恶作剧;若是不起来看的话,说不定就会有不开眼的小贼溜入店中,将绸缎绢帛什么的席卷而走。甚至有好几次,作对的人还将各种希奇古怪的物事投到瓦面上,沿着屋面一路稀里哗啦的直滚而下,落到天井内摔成两半时,里面会爬出数条小蛇、怪虫之类的吓人东西。又或是半夜不知什么人那么不小心,把便桶打烂在店门前,那股臭气熏得人们远远避开。诸如此类的恶作剧层出不穷,让店里的人吃没好吃,睡没好睡。店内的人陪着小心向附近的游手一打听,立即就有人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说,这都是因为梁成大,还好心的劝告他们早早离开,到别的店里去另谋出路。先生、伙家们一走,令得这间店铺无法再开下去,因此只好以低价出顶,出卖的招贴张挂了近年都没人去买。
恰逢林强云今年到临安伸展拳脚,以低于市价近四成的银钱买下。
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在这三个开间门面前,有数十个穿了蓝底镶大条红边上衣,白襕白裳(宋时称上衣为衫,下衣为裳。裳,只是一块类似于裙的围布。古人裤子只有两个裤管,称为绔,除了乞丐以外,没有只穿绔而不穿裳的人)的伙家在几位先生的指挥下忙碌开了。这三间门面每间都大得紧,三间连在一起足有近二十丈,是别人家门面的六七间大。原本里面就已经有三进,林强云买到手后,又向背后的一户人家情商,以高于市值三成的价钱买下那户人家的连院房子,这就使得这三间门面里头又多出了四座三层的小楼,还有四十间平房及两个院子的一大片地方。
按冉琥的规划,这一带地面上不但有大理寺、仁和县署,附近还有国子监、太学、武学在不远,并有一个军营,虽然没有中瓦、南瓦那般占有绝好的地利,却也还算得上是比较繁华之地。只要有手艺高的厨师做出好酒菜、妓院内再有足够吸引人的粉头帮衬着招徕生意,一定会很快出名,赚钱自是不必说的。
这三间门面的前两进,全都用于开酒楼。靠街一面铺面全都打通成一个八十余方丈的大堂,除收钱的柜台外还可以放置五十张方桌,可容纳二百余人同时进食。第二层则用一部分改成二十来间两方丈左右的单间,其余部分则宽松的放着二十四张桌子。即使是按每个单间、每张桌子都只坐一位计算,也可以同时招待四十多位有身份地位的富家贵人点菜喝酒。
第三进和刚买下修整好的那两个院子、四十间平房及四座小楼,则是用于开成妓院。妓院中,由原来那户人家的前、后门分别为出入门户,前门是供进妓院狎娼玩乐的男人出入;从后门走则是男伎馆,另外辟成专供女客进出的通道。男伎馆由一座的十多间屋的小楼、一个原来房主的后院,外加十来间平房组成,妓院和伎馆间多砌了一道高墙隔开,只有一道仅几个人明白进出路线的隐密小门相通。为了保险起见,伎馆还开了好几个通向各处的小门,以方便人们出入。
冉琥不无遗憾的告诉林强云,若非朝庭明令不许博彩,他还准备将第三进和院内的一些平房开成赌馆,把吃喝嫖赌放在同一个地方,能把临安城内有钱大爷的钱袋子全倒空。此时,只有吃喝和嫖妓这两样,却也聊胜于无了。
冉琥确实是个很有心的人,对什么事情都会先打探清楚了以后才动手做。光只这酒楼和妓院,他就日夜不停地奔走了两三个月时间,先是借着林强云手里有大把的银钱可用,在临安所有的大酒楼都去吃了一遍,让相陪的黄春玉每天吃得大呼痛快过瘾,不但肚子大起很多,连酒量也成两三倍的增长。在大吃大喝的同时,冉琥稍稍的向几个大酒楼的内厨房下手,以高出三成的工钱挖来了三位当时的名厨。至于其他的伙家、管账先生等,更是东一个西一个的找齐。用他自己的话说,奸商奸商,那就做得奸些儿也无可厚非。只要在开张时能先把名声打出去,以后再来慢慢做个良商好了。
至于妓院,则是冉琥去了一趟山东后,见识了姬艳在胶西和其他两个县开起来的行院,以及军中的伎营,随着又听过、看过姬艳对那些营伎、妓女的调教后才想起的主意。///com///以冉琥的见识之广,阅人之多,也还是觉得姬艳在这方面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特别是对姬艳于相人、房中术等的见解和对男女媚人的调教上,更是赞不绝口,佩服得五体投地。
冉琥私下对林强云说:“林公子,想我冉愚臣出门游学近二十年,走过的通都大埠不下十一、二个,州县城乡过百。虽不敢自夸家有多金,但出来时还是带了百余两黄金和近三千贯钱钞,平生除了治国平天下的谋略和诗文外,别无喜好,每到一地也会到瓦子勾栏、酒楼行院等处耍乐一番。见过的行首(宋代最优秀的艺妓称为上厅行诈、都行首、行首等名目)上百不敢说,数十个总是有的。那些所谓行首们,不外乎以色胜、以艺出,再者或以诗文、琴棋书画扬名;等而下之的就谈不上色艺诗文、琴棋书画了,而是以天生的女体媚术为本,谋得些许夜渡资过日而已。再有那低贱不堪的,仅是以身为女体,为贩夫走卒之流泄火谋生。”
“可你所收的那个淫奴姬艳,他所调教的妓女、男伎却又不同,那些人虽然并无一个精于琴棋书画等诗文技艺,甚至连粗通也谈不上。但姬艳却能从人性方面入手,使得经此人挑出来调教过的男女,仅凭后天修成的媚术就能让人神魂颠倒,若是再有几个绝色,或是稍有姿色而精于各艺的年轻女子,经其悉心教授后再放到行院妓馆中去的话,只怕天下行首都会出自其门之下了。”
林强云也没想到冉琥对姬艳的评价会有如此的高法,不由又对那本《阴阳养生诀》高看了些,无形中使他把《阴阳养生诀》放到了与《化工词典》同样重要的地位上。也促使林强云暗自存了再对《阴阳养生诀》进行一次仔细研究的心思。也正因为冉琥的这一番话,使林强云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妓院开成临安首屈一指的,最大、最好、最出名的妓院。
有那四只玻璃杯——“水晶杯”卖得的一千一百多万贯钱作为底子,再加上先开的位于皇城司附近、崇新桥西头的一间胭脂水粉店、一间鞋袜蚊香陀螺铺,还有新开门外大街的四间铺面一起,每天有数万贯银钱收入,还会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就是没有史弥远这个因了保命而认下的义叔关照,也能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
这些时间中,冉琥又耳灵手快的前前后后共收购了十二间破家倒闭的店铺,只是因为人手不足、以及时间太少的关系,还没来得及去规划需要开些什么店铺。不过,依林强云的意思,不管开什么店铺都好,最少要请到精于珠宝鉴定的熟手,开上一家珍宝铺。另外,再以这些铺面开上几家米面粮食铺子,先在临安这里的粮食市场上占有一席地再说。以便将来能把南方的余粮和各种需要的战略物资想办法运到山东,不至于引起朝庭的注意,免得多所周折。
今天是双木商行名下的“升元楼”酒楼和“仙游苑”妓院开张的日子,林强云根据自己所知的宣传手法,请了百多个游手分成十多队,各擎一面宽大的粉底红边牙旗,上面写有“升元酒楼开张大吉日,雅座当天予八折优待;仙游苑东西南北群娇,富人可入内寻芳买笑”三十六个大字,敲锣打鼓的在临安城内各个大街小巷巡游。
那位与林强云打过交道的恶虎于十七,这些时日与冉琥、黄春玉有过好几次交往,帮着做了些事以后,得到的工钱比他们其他不法行当的收入不见得更少。而且还不必偷偷摸摸地见不得人,慢慢的也就让冉琥给引入了正行,那些暗中干的勾当少做了,让南瓦一带的商户们都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这些天,恶虎于十七的手下游手闲人,也在暗中大肆活动,威迫利诱的手段齐出,让临安城内的数千牙婆子们有近一半的都动了。这些三姑六婆中的牙婆子,被逼怀揣《王母太上还童采华法》(其书讲述的是“王母30无夫,好与男童交”,采阳而“养阴得道”,当属房中书),出入于豪门大户的内宅,穿堂入室与女眷闲话嚼舌。捡选那些失宠的女人相处说话,借讲出自个与人偷情取乐的笑话之机,对她们逗情挑动,似是在不经意中把有男伎馆的事透露些,引发这些饥渴女人们的春思,然后将出《王母太上还童采华法》,以内中那些无稽的长寿功法相引诱。一时间,豪门大户中人的妻妾们,经过口口相传几乎都知道临安即将开张一间专为女人解困取乐的“伎馆”,有出入行动自由的那些怨妇们,也自暗中做好打算,准备起钱物。
须知此时的大宋朝,自史弥远专政后倡崇理学,虽然这二十多年来大行其道,却因为前朝曾因了党争而多次被禁,还不曾如同后世般的深入人心。只有女子裹脚是从五代时传下的,此时在富人及有心将女儿进给官宦的人家普遍施行,这也只不过是迎合某些当官、有钱人的性变态而已,细民百姓倒是没那么多的讲究,却是与道学无甚相关。
故而,仙游苑的男伎馆虽然也是今天开业,为了不引起道学家们的注意,却是在悄悄的无声无息地暗中紧锣密鼓进行。
自闰二月初五到达根据地后,在那一个月零五天的时间里,林强云着实做了好几件事。
首先,是将花冲用绢帛换回来的五千多契丹奴隶和骡马运回山东,经沈念宗他们一清点,那里是五千余人,连还在吃奶的婴儿一起算上,大大小小的总人数已经超过八千了。而且在这些也并非全是契丹一族,其中杂有少量高丽、生女真、甚至还有四五家汉族人。对这批奴隶,沈念宗他们可不敢予以完全信任,先对他们好好安抚一番,集中在黄县境的莱山一带安顿。再以一小队护卫队安插入他们中间为头目,便让这些人中的青壮全部都去修筑能行走大马车的官道。在组织这些人干活的时候,发现他们中有上百个石匠,这让林强云十分满意。他正发愁整个山东半岛只找到能来做事的二十余个石匠呢,刚好就又冒出百多个来。这下,制作压路大辗子没充足人手这个问题得以解决了。
开路的事情林强云没去管,他可没时间管到人人可以做好的事情上,有那一小队人在管着尽可以放心了,他所要解决的问题是铺出结实耐用的路面。那天刚把这个题目一出,陈君华、沈念宗、张国明、冉琥等人各提出自己的意见。三儿说,要把路做得好,而且结实耐用,那就必定要像现在老百姓做粪坑一样,不惜多花钱用三合土来打。张国明和冉琥则提议,路开大了以后,铺上平整的石块也是一个好办法。只有四儿、沈念宗及应君蕙、三菊知道林强云心里已经有了定计,微笑着没开口。
看看大家都提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林强云站起身说:“既是没有其他办法,我就给大家讲讲我们汀州做晒谷坪的事,也许可以给大家一点提示。在我们家里做晒谷坪时,先把一块地方平整好,然后用十份黄泥,六份碎石或卵石,加水拌匀铺于那块地上,厚则以七寸到一尺为度。待次日稍干能走人时,用大石辗子辗压两到三遍,最后在其上再铺一层粒粗分许上下的砂子。这样做成的晒谷坪,既可用来晒晾稻谷,闲时还作为练武场使用,又经久、又结实,损坏时也容易修复。而且,比打什么三合土、铺石板更省工、省钱。我想,用此等方法来铺筑官道的路面,只须每隔个一二里上派一个人守护,随时修整铺洒上砂子,可保得路面长期不坏。”
有三四千人将原有的官道修筑成统一规格,平整而又结实耐用的大马路,速度还真不慢,每天都以五到十里的速度,由胶水县往胶西、高密和莱州、登州方向伸展。
其次,双木商行名下招收到一批由福建路来的雕版匠人,沈念宗准备在此地开一间印刷书籍的作坊。这事一被林强云知道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过去连城县印刷厂里,那种一天到晚嚓啦、嚓啦响个不停的印刷机。他还很清楚的记得,操作印刷机的工人一张一张将纸放进斜着张开的板口,脚一踩之下那板口合上又张开,从中取出印好的纸张后,由一个橡胶滚筒在墨盘上滚动着往字版上走,然后再放进一张纸去从头开始。
林强云不知道现时的印刷作坊是如何印书的,非常好奇地向老师傅们打听。
因为是商行的大东主来探询,几个老师傅搬出他们所用的各种刻刀、已经写好字刻了一半的雕版,把那还没完成的雕版放到木架上演示着把整个印刷的经过给大东主讲了一遍。
林强云这才明白,此时的印书作坊所印的书籍,根本就不是和自己心中所想的般印刷。///com///现在宋代的作坊印书,先将写好的字纸反贴在选定的木板上,在这块板上依帖刻出反字,然后再字面朝上放于木架上刷上墨汁,以最快的手法在墨汁还没干时覆上裁切好的纸张,再用一块垫有几层布的平板用力按下,或是用一个大刷子刷上几下,然后小心地揭下印好字的纸晾干,才算是印出了一张书页。如果在刻雕板或是印刷的过程中发现有错字漏字,以及其他的什么错误,那么这块版就只能作废,费工费时不说,还会造成巨大的浪费。
林强云想起自己的语文课本里那篇《毕升》的课文,向几位老师傅问道:“不是说已经有位叫毕升的师傅发明了一种泥活字印刷术么,为何大家都还是用这种雕版,而不去用他发明的活字来印书呢?”
一位老师傅笑着对林强云说:“东主也太看得起那种什么泥活字印刷术了,我们的先人知道了那种活字印刷术时,高兴得不得了,自以为可以省出许多时间做事,可以多赚些银钱了。可是,按毕升的方法去一做,方知那种方法印出来的书实在是太差了。”
另一位师傅接着说:“不但做出泥字需要又做又刻还要烧过,整个过程中刻泥字时十不得一,另外烧泥字时也是需要掌握极好的火候,过火了就会将泥烧化成一团,不足火则用了一两次后泥字便被墨汁化开,印出的字模糊不清。而且即使烧得火候恰好时,放去烧的泥字也只有不到一半可用,而且也是只能印上数百张纸就又坏了。麻烦不说,书本的质量也差得不能入眼,除了穷得没米落锅的读书人外,根本就没人会去买那样的书。我们这些人中,也有人对此曾经入迷地去想办法改进,直到改用上木活字也还是不行后,大家也就冷心了。”
林强云问道:“请问各位师傅,既然用泥活字不行,用木活字也不行,若是用铜、铁或是铅之类的物事来做成活字,不知能否合用呢?”
一位看来最年轻,大约五十来岁的师傅苦笑了一声,对林强云说道:“去年,小人也曾和东主一般想过,即是泥、木做的活字不成,那就用别的物事来做活字,铁是不成的,小人曾花了数日的时间也没法将铁刻成一个字;用铜么还好一点,花了我六天时间才刻出三个浅浅的字来,实在也是太不合算了;最后倒是用去近两个月的时间,小人把家中的所有锡器都化成方锡条,刻成了一二百个大小长短都差不多的字,却还是没法用它们来印书。我将这些字按毕升所留的方法,以松脂等物为底胶做成一块版,用去数千张纸,用尽了一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印不出一张那怕是有点看得出内容、能够连在一起念个一句半句的字纸来。所有印出的纸上全是根本不成字的大大小小黑点,连字的样子都没有几个。害得小人一个作坊就此倒掉,沦落到帮人雕刻字板为生的地步。”
林强云心道:“锡字?这好像不对劲呐,只听过别人说的是‘铅字’,还没听过有‘锡字’的,按道理说,应该用铅来制成活字才对,且先不管,问清楚再说罢。”
便一脸急切地问道:“请问师傅,你那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做出来的一二百个锡字还在吗,能否先借……不,先把它们卖给我,让我来想办法试试看,或者能做出一种可以用它来印书的墨来呢。”
那位师傅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不无遗憾的说:“不敢对东主相瞒,过年前一家大小没吃的,那些锡字都被小人卖给做锡器的匠人打制成锡器了……”
看到林强云一脸懊丧的样子,那位师傅接着说:“不过,小人的姓名三个字却还被留下作为纪念,东主若是不嫌只有三个的话,回头小人就给东主送去。”
有三个也够了,林强云可等不及这位师傅送,立时就跟着他去将三个锡字取到手中,兴冲冲的回去做他的试验。
一路走林强云捏着三个锡字一路想:“锡的价钱比铅贵,要用它来刻成字实在是本钱大,有些不合算,以后我就用铅来试试看,比锡便宜得多的铅肯定能省下不少钱。”
仅仅是墨的问题,那是比较容易解决的,林强云心里想道:“印刷厂里所用的都是油墨,‘油墨、油墨’,不就是用油磨出来的墨么,不妨试一下将磨墨的水改成油,看看能否有用。若是能用的话,不就解决了这个难题了吗。”
当天,林强云就用了好几种油来试着磨墨,:
桐油,没用,一是它太难将墨磨开,即使花了好长的时间磨出了一点油墨,试着用三个锡字沾了印到纸上后,不仅当天不会干,直至几天后都还是一擦就糊,而且沾了一手黑。
煮菜吃的猪油,一看到结成白白的膏状,林强云就知道没戏唱,要用猪油来磨墨,先要加热化开不说,还在磨墨的时候它又结成一团膏,根本就没法磨。
稍后林强云想起以前曾自己动手做过印泥,用的是食用植物油,就又再试了一下。
州衙的厨房里有豆油和麻油,用这两种油倒是不错,只须将墨磨得很浓,就可以将油墨均匀地沾在铜、铁、锡之类的东西上,可以很清晰的将图案转印出来,那三个“姚秋生”的锡字也很清楚地印在纸上。不过,林强云算了一下,这样的油墨成本也太高了些,用来印书实在是太不合算。如果能找到其他的油代用,那么印书所赚的银钱就可以多一些了。
厨房的大师傅看到这里最大的官到自己这里走了两三次,把香油和豆油取了一些不知做什么用,向四海一问,方才明白他是用于磨墨。不禁又好笑又好气的当着四海的面,自语嘀咕:“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大官是怎么想的,连写字的黑汁也要用油来磨,是要使写出来的字更香些么?别人看你的字只看写得好不好,哪里会去闻它香不香呢。就是要用油来磨墨,也应该用便宜得多的菜籽油吧,又省钱,写出来的字照样也会油光水滑的……”
四海把这话回去一说,把林强云高兴得哈哈大笑,拍着四海的肩道:“好啊,那位师傅一句埋怨的话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将来能省下一大笔钱呢。”
“耶,印泥?”林强云笑着笑着,突然一跳起身,双手狠狠地抓着四海的肩膀,盯着他怪叫:“你有看过别人用印泥来盖印么,快些告诉我。”
四海不知林强云这一下又发了什么癫,只见公子的双眼里精光闪闪如疯似狂,自己的双肩被抓得生痛,不由得惨声叫道:“哎哟,公子先放手啊,就是要问话也别抓得那么用力呀,你打惯铁的手这么抓人很痛的耶。”
林强云这才发现自己太激动了,马上松开手改为按在四海的肩上,问道:“四海你说,有没有看过印泥?我出山来到这里两年出头了,没注意到印泥这东西有没有人用呢。”
四海伸手拨开林强云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揉动着双肩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昏睡了两天后,力气比以前大了不少,随手一抓就让人痛得出汗。啊,公子刚才问我什么?”
林强云再把话问了一遍,四海偏着头想了一下,摇头道:“印泥?这是什么物事,我连听也没听过,哪能看到呐……”
林强云:“哪……你看没看过官府张挂榜文时,榜文上的官府大印是如何盖上去的?”
四海还是摇头,嘴里说道:“这事我没看过,也不知道。公子想要知道的话,最好去问张大人或是沈总管沈大叔,或许他们才清楚。”
沈念宗也不清楚印泥的事,只向林强云说道:“为叔只知道秦汉印玺皆用封泥。所谓的封泥,即是将卷起的竹木简两端封上湿泥,再以印玺印上,传送到时再查验泥封上的印迹是否完好。南北朝时,绢素、纸张的应用日益广泛,逐步代替了竹木简,印章的使用起了显著的变化,封泥逐渐废止而印色逐渐流行,隋唐之后印章通用印色。至于印色是如何制成的,为叔却是不甚了了,怕是连张大人也不一定知道……”
“错了,错了。”张国明大笑着从外走入厅中,对林强云抱拳施礼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从容不迫地向林强云说道:“这印色的制作方法,本也是官府中专人管的,而下官却恰恰曾做过一任楚州通判,故而知道印色的制法。印色,先取珠砂置于研槽中研为极细末,另取一分水、九分蜜拌均,将珠砂细末加入调成糊状,再置于研钵中反复研磨,须得三数日方成印色。”
林强云:“这么说来,此时无论是民间或是朝堂上所用的,都是张大人所说的印色。不知道这种印色的颜色能保持多久,遇到水时会不会融成一团?”
张国明原本傲然的神色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丧气的说:“颜色么,倒也能保持十数年不变,再久那就不行了。咳,至于遇到水时的样子,可以说得上惨不可言。非但会如公子所说般的融成一团,有时连它的颜色也被水浸得不知去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这些为官之人,也是时常为这印色遇水即化而苦恼,有什么盖有大印的文书之类传送时,都会说上一句‘求老天爷千万别在文书送达之前下雨’,这也表明所用的印色和书写的墨汁一样,是怕遇到水的。”
“哈哈!好,好得很呐。///com///张大人此后大可不必担心这印色怕水了,这几天我会马上做出部分印泥来给我们所属的各地官府盖印用。这种印泥非但不怕水,而且还能保证它的颜色就是过上数十、以至一二百年都不会褪。若是做得好的,它的颜色保持时间更长,而且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让人闻了会觉得心旷神怡,十分舒服。”
林强云转而对沈念宗说:“叔,这里的印刷作坊要选个靠河的地方,小侄要用我们的水车出力来替我们印书。地方要大,四周要砌起高墙,以便我们印书的技术不被人偷师学了去。另外,所有的木版都让师傅们停下来不要刻了,我要用另外一种活字来印书。哦,我们这里可曾有铅么,若是没有铅的话,那就只好向民间收购一部分锡来用了。”
沈念宗微微一笑,拍手高声道:“该着你这小子走运,上月就有一个广州来的无良商家,跟我们的船到这里做买卖,他欺北人不识货,从韶州(今广东省韶关市)购了五千余斤铅运来此地,骗人说都是锡料。不料,却在去交税时被吏员发现,不但那五千多斤铅被我们的官府以低于市价一半的价钱收掉,其本人也被判服苦役三个月。如今还在潍水边上的柞山寨附近筑屯田堡,还没放回来。我正发愁这些铅不知做什么用,恰好全都给你使用好了。”
张国明若有所思地说:“唉!可惜只能做成红色的印泥,若是能有多几种颜色就好了,朝庭印发的楮钞也就可以用得久些,不必经常换届使用了……”
林强云心里叫道:“彩色油墨?!用彩色油墨来印纸钞会子,这主意真是太好了。呵呵,我有办法做,现时还不告诉你们就是,以后做出来时再讲。”
好事都凑到一起,林强云自觉运气还是不错,心情也跟着大好。
当日傍晚,林强云信步走出子城大门。
子城前的大广场上,已经放了学的孩子们在场中奔走笑闹,或是用木、竹钩棍推着竹圈四处奔跑。另有数十个孩子围成一大圈,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声笑语和尖声怪叫。林强云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南方来的、十余岁的男孩子手持绳鞭抽打石板地上的陀螺。他们玩陀螺的技术显然是刚学会不久,陀螺在他们的手下很不听话,想要它向前却往往会向左右行走,甚至还会向后倒退;想要陀螺从小石块中穿过,十次中倒有九次不能如愿。孩子们玩陀螺的技术在林强云的眼中太也差劲,根本没有什么看头。但看他们一副不服输咬牙切齿的样子,林强云知道只要孩子们能坚持练下去,掌握了玩陀螺的诀窍以后,总有一天能与应承宗那样的陀螺高手一决高下。
“应该和张大人说一下,让他每年也和泉州一样,在农闲时举办两次陀螺比赛,组织比赛的人手可以在‘无忧书院’那些人中选出几个来主持。”林强云暗自思量道:“根据地是应该多搞些体育活动,让人们在得到温饱后,多有一些活动消遣才好。啊,另外还要成立些文工团……哦,应该说是戏班子、傀儡戏之类的东西,让人们有好看的物事。”
“‘无忧书院’……‘无忧书院’,刚刚才想到要这‘无忧书院’里的人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就记不起来了。”林强云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忽然想到什么,马上飞快地向旁一侧身抢出几步,似是要避开突然袭击。害得跟在他身后的四海和亲卫们大吃一惊,奔到他身边面朝外围成一圈,紧张地向四下打量。
林强云呵呵笑道:“大家别着忙,我是想起山都了。以前我每次打了自己的头时,他都会冲过来再朝我打一下,所以我也有点条件反射了。”
此时,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手里拿着一条青白色的枝叶,从广场外向这一堆玩陀螺的孩子们跑来,嘴里大声叫道:“哥哥,妈叫你回家吃饭了,妈说再不回去就让你摸黑吃。”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从人丛中跑出来,正玩得高兴的男孩被妹妹打断了兴头,十分生气地大声向他的妹妹吼道:“为什么要摸黑吃,肯定是你去报了,说我在外头玩。就不回去,以后也不再带你去玩了,看你还敢不敢再去给妈报信。”
小女孩想必对她的这个哥哥十分依恋,一听哥哥此后将不带自己去玩了,委屈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抽泣着说道:“我没有……我没有去报信,我才没报妈说你在外头玩……妈……妈对我说了的,我们家点灯的蓖麻油已经不多……快……快用完了,再不省着些用,就点不到下半年新油榨出来……哥哥,我真的没去报信呀,你可以回家去问妈。”
小男孩一见妹妹哭了,一时也是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走到小女孩的身边,柔声安慰她说:“好好,好妹妹别哭了好不好,哥哥知道我的好妹妹不会去报信的,以后还是带你一起去河里捉鱼,以后上树掏鸟窝时先把掏得的小鸟给你玩好不好。快别哭了,哎哟,你怎么把蓖麻树的枝叶给折下了,被爹爹知道了要打的。”
小女孩把手上的枝叶一丢,破涕为笑说:“好哥哥,说话算话,以后别把我丢在家里不管。这蓖麻的枝叶是爹爹自己剪下的,他说这株蓖麻长得太大丛,挡着路了,就把它剪掉一半。”
“咦,蓖麻油?对呀,我怎么把这蓖麻油给忘了。”林强云最后听清小兄妹俩的对话,不由得“啪”地一拍大腿,不顾用得大力将腿打痛,一边呲牙裂嘴的“嘶”了一声,一边千欢万喜地小声叫道:“油墨和印泥最好都拿蓖麻油来做,又省钱,又好用得很。真是天助我也,合该我们又能有新东西赚取官府和皇帝家的银钱,多了一条赚钱之路。”
第二天,林强云叫人搬着一坛泉州做出的高度酒,和一坛昨天搜购到的蓖麻油,还有准备好的火炉及各种用具,自己则提着五六斤在药店里研细的上品珠砂,和亲卫们几乎将城里的药店搜空,才买到的三十多斤艾绒走进一个小厅。
厅里集合了十二个从小孩儿兵中选出来的孩子,林强云今天要先给这些孩子们上课。看着下面坐的十二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林强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大哥今天讲的,你们都要牢牢的记在心里,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决不可将大哥教你们的技艺外传。”
十二个孩子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大声保证:“大哥放心,我们到死都绝不会泄露任何机密。”
一个似是头目的孩子代表他们说:“我们早就已经在双木神牌前发过誓的,若有任何人敢坏了大哥的事,别说将来会应了誓言天诛地灭,就是还没应誓之前,我们的所有人也不会放过胆敢泄密的奸人。”
林强云:“那好,大家注意听了,今天大哥要教你们做的是一种叫‘印泥’的东西。你们学会了大哥教你们做的事情后,就要被分派到各个地方,到我们双木商行开的专卖书籍和文房四宝的店铺中去,专门负责做此次学会的东西。大家注意看我是如何做的,看清了,先用秤称出五斤油料,放到陶罐里去,置于炉上让它熬煮,不能让油大滚,只须在油热了,冒出水汽时,再加入一斤四两——也就是油料重量的四分之一重——的白蜡。炉火不宜太大,让油和化开的蜡微有滚动就行。在此期间,要时时注意观察,用小笊篱或是小勺将油面上的浮沫捞掉。直到现在你们看到的样子,没有水汽出现,也再没有油沫浮起时,这油就算是熬好了,立即端下地放凉备用。”
林强云没把这种油的名称告诉孩子们,倒不是他信不过这些孩子,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反正用蓖麻油、菜籽油、豆油以及麻油都可以做印泥的,只要孩子们懂得是用油做的就可以了。
林强云用两块做成弧形的木头将那炉上的陶罐端下,放到厅一角的地下。带着孩子们走回厅中,抓起一大把艾绒说:“这东西叫艾绒,本来是治病的郎中先生用于火炙治病的物事,但又恰好适合我们做‘印泥’所用,便被大哥从药店里先弄来做‘印泥’了。大家看,现时我手里的艾绒还有许多粗梗、黑皮及叶梗等杂物,这些都是不能用的,必须将它们全部清理掉。来,大家一起动手帮忙挑捡,把这些艾绒清理干净了我们再接着说。”
艾绒清捡完,那一陶罐蓖麻油也已经凉了,林强云将艾绒先收拾到一旁,拿起几块细布对孩子们说:“好了,大家再来看我操作。现在这些油已经凉了,那我们就用两到三块细麻布叠在一起作为滤布,将已经放凉的油用滤布过滤,这当中要注意看清楚,已经熬好的油应该是没有一点杂物悬浮的。注意看,这底下还有些沉底的油渣,不论它的油渣有多少,都不能留,全部都要倒弃不用。”
林强云把滤出的油称好量倒入一个小石研钵内,边打开那一大包珠砂一边说:“滤完了的油就要加入我们印泥的颜料,就是这种研成细末的珠砂。记住了,一斤油中,只能放入四两细珠砂,用这根石研棒进行研磨。注意看我的研磨的手势,先将研棒用力压到底,一边用力左右旋动一边往钵边移动,要一下、一下的用力。一直要研到油不浮,珠砂粉不沉,才算是研磨结束。这研磨的事,是个技术活,要大家慢慢才能学得会,刚开始做的时候可能要好几天,甚至十来天才能将它研磨好。同时这事也是很累人的,你们研磨的时候要能吃得了苦才行。好了,此事稍待我讲完后每个人都拿一个研钵去研磨,现在我们再来讲那些艾绒的做法。”
林强云取出几个布袋,带着孩子们走到放艾绒处,将挑捡好的艾绒分别装入袋中,再送到厨房去用开水煮。///com///煮了半刻时辰后捞出,解开布袋散倒入清水中浸泡,笑着说:“好了,将这些艾绒经开水煮过后,它就不会含有其他杂质和油性,不会与我们已经过滤好的油料发生反应。明天一早捞出放于太阳下晒干,然后再用手把这些艾绒搓散,捡掉肉眼能看到的杂物,就可以留下来备用了。从现在开始,全部去回去研磨珠砂,看谁磨得最快最好,得第一的人我将有一件奖品给他。”
孩子们听说学会今天大哥教的东西后,就可以分派到各地店铺中专做印泥,本就异常兴奋,都暗自想着要尽快学会大哥教给自己的本事,能尽快赚到钱自己养活自己,不再给大哥添麻烦。再听到研磨得第一的人还有奖品,那还不拼了命地去干。所以,林强云将做印泥的道理给他们讲清楚后,这些孩子们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他们的珠砂和油一起研磨得合于要求。
林强云对此大为满意,当然也没有失言,当即就奖给得第一的孩子一个不到一寸大的小万花筒。
林强云检查过了所有的珠砂油料后,便叫孩子们将已经晒干的艾绒取来,让他们自己将艾绒慢慢地分次加入到那些研磨好的油料中去,边加艾绒边搅拌,直到全部都已经成了软泥状方才让他们停手。
接着,林强云指导孩子们互相检查,一边对他们每个人所做的印泥逐一点评一番,让还没达到要求的人再进行搅拌。全部都完全合格后,方叫孩子们取来做好的漆盒,将印泥用手拍打成型,做成比漆盒稍小些的泥块,盛入盒中压实抹平。至此,整个能用于官府大印使用的印泥盒便算完成了。
张国明等人拿到林强云交给他们的盒装印泥后,迫不及待地取来大印,用白纸把原来的印色和林强云拿来的印泥各试着盖在纸上,还没等印泥干透,马上就端来一盆水,将盖有大印的纸放入盆中浸泡。同一张纸上的对比,显得十分清楚,印色盖的印迹一下水就开始化开,不多一会就成了一团淡淡的红色,后来连印迹也看不清了。而印泥盖的印章,则完全没有变化,在粉色的水里还是显得那么鲜红夺目,直至等了二刻时辰,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好,好。真是好得很呐。”张国明笑呵呵地说道:“这种印泥用在各种文书和榜文上,就是墨水被水泡糊了,它也还不会消失。公子啊,若是我们写字的墨汁也能像此种印泥般的不怕水而又耐久,那就好了,我们所写的各种书籍也就会保存得更多更好。”
林强云道:“张大人,写字的墨汁我还真没想到用什么办法能做成这样。但若说到要将印成的书做成不怕被水一泡就糊掉,我已经有办法了。你且等着,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看到这样的书了。这样的书不是一本两本,而是所有经我们双木商行作坊印出来的书,全都一样,只要书籍的纸张不曾受损,这本书就照样的还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咦,哈哈!”林强云“咦”了一声后,突然放声大笑,弄得大堂上的数十个人都愣在当地,他们实是搞不明白林强云这位双木商行的东主,也是他们这些人的上司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行为。
张国明急急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问道:“公子,有什么事这么好笑,你没事吧?”
林强云收住笑声,对大堂上的人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起,我一时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打扰大家办公了。不敢再打扰你们,走也。”
原来,林强云刚才和张国明说起了书籍的事后,突然想到了那天一时忘掉的事,竟然也是和书籍有关。他在与那些雕印版的老师傅们谈论印刷书籍之事时,就知道这些人都是识字不多,要他们按写好的字来雕刻印版还没什么问题,但要他们把一个个活字按文章排出版来,恐怕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力所能及的事了。当时他就想到,必须从新招收一批比较识字的工人外,再招些愿意改行做工的落魄文人来排版。“无忧书院”中的人,也可以为印刷作坊出一份大力的。林强云看过此时的不少书,其中既有手抄本,也有雕版印刷本。手抄本也还罢了,在断句的地方还会有些黑点可资分辨。但雕版印刷的书中,却是有一半左右的都没有任何可以断句的符号。另外一半则或是有黑点断句,或只稍空开一点——或者说空开半个字的距离,作为断句的区别,让人很容易将书中的意思弄错,甚至根本就想不明白书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强云对“无忧书院”中人的打算,是可以教会他们使用标点符号,再由书院中的这些人遴选出一批、现时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最需要的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之类的书籍,全部校核一遍,加上标点符号后先行排版刊印,只要质量有保证,价钱又比其他雕版印刷的书籍便宜,就一定能赚到银钱。另外,还得从“无忧书院”中把那些既没有当官为吏能力,又没有什么文才,只知道在书院内吃完了空谈的秀才们,拉到印刷作坊来,作为排好版后的校对员来使用,不但保证了自己名下的印刷作坊所出的书籍能有最好的质量,还让这些废物般的文人为生活所需做出必要的劳动,赚钱养活他们自己。林强云可不想在自己的土地上,出现有那怕是一个,会吃不会做,而且还成日价怨天骂人的家伙。
这种招收识字工人和“无忧书院”的事交给沈念宗去办之后,结果倒是让林强云意想不到的顺利,他也一时想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和自己所想象的不一样。
这时代识字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太少,招募的榜文一出,胶西县一地很快就有六七十人前来报名,经过沈念宗他们考核后,招到识字比较多,差可一用的人二十五名。
位于莱阳县山里的“无忧书院”,出现的情景更是让林强云觉得好笑。书院中的人开始时没一个人愿意来做此种贱业,后来一听前去要人的沈念宗说起,凡是双木商行印刷作坊出的书,都会在书上印出编撰、校核、校对等参加人员的名字后,如同多日不曾吃到一餐饱饭的人见到美食一般,那些没被选中编撰、校核,而又自认有学问、有文才、有本事,而又没名气的人,全都想到印刷作坊来做校对。至于有没有工钱,工钱是多少他们倒是全不在意。这些人在意的是能不能到作坊里来做这一份他们能做,而且还能出名的事。
吴炎和司马景班的三架铁甲车还没完全做好,这些天却又被林强云拉来一起,商量着做印刷机了。
林强云专门要吴炎派出两个技术最好,也最肯动脑筋人,要这两个人负责将铅铸成铅字的坯料,以便那些雕版师傅们用来刻成字。林强云记得自己看过用于印刷的铅字是在靠字一端的部位开有一条半圆槽的,就也要求将字坯也做出一个半圆槽来。
那两位铁匠一听所需要的铅字坯以后,其中的一个马上就对林强云说:“师祖,若是这些字不是急着等用的话,徒孙有一个方法可以将这种铅字做得更好。”
林强云大为高兴地问道:“哦,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出来听听。”
那人道:“到了此地以后,这里的各州、县官府的官印全都要换掉,一时间又找不到高手玉匠来重新刻制玉石官印。所以,沈大总管和张大人就想到让师傅铸出铜印……”
“啊!”林强云叫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按铜官印般的做法,以原来的官印外形为样本,做出其外形的泥范,刻木为字做成底面字印的泥范,将两个泥范合在一起再铸成铜官印么?”
看到这两个徒孙都连连点头,林强云口气一转,叹道:“可惜我们所需要的铅字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那么小的泥范做起来太难,铸出来的铅字肯定不好,说不定连用都不能用呢。哦,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另外还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禀告师祖,徒孙姓程,叫禾生,徒孙出世时正是施禾(水稻插秧)时节,所以就取了这个名。”程禾生显然也是个喜欢说话的碎嘴子,指着另一个不大说话的同门说:“他是我师弟,姓崔,叫大财。不过据徒孙所知,他们崔家虽然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崔大财’的名,却没把财催回家里来,反是把家里还能勉强糊口的二十多亩田,让他的名字给催到别个大富人家里去了……”
林强云:“哎哟,好了,好了。别说这些闲话,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把需要的铅字做出来吧。”
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崔大财,不敢看林强云,把头稍抬起一点小声说:“师……师祖,徒孙想按师兄所说的办法是可以做得好铅字。我们不做泥范,而做成像我们打制无羽箭镞一样……不对,和打制箭镞不一样的铁范、或者铜范。比如,将铸铅字的模范分成两个或是三个以至四个来做,上面专做成一套铁范就够了,底下的字范,则是有多少个字我们就做出多少个字范来,而且……依徒孙想来,用来印书的铅字又不必做得很深。所以,我们用薄铁片或是薄铜片做字范,再底下垫上平铁块或是平铜块,只要能让我们印书时可以方便印出好的字样就行了……”
“哈哈,不错,这个办法真是不错呐!好,你们两个要先记一功,等我们印书作坊开起来以后,将会给你们每人度支一百两的赏银。”林强云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一刻他真的是乐不可支。
“一百两?师……师祖是说……”程禾生听到一百两银子的赏钱,连他那么流利的嘴巴这会也结巴了,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口齿不清的问道:“师祖是说……给我们两个每人……每人一百两银子的赏钱?”
看到林强云肯定的点头,程禾生心里叫了声妈,暗道:“真是不得了呀,一百两银子,折成铜钱就是一百缗,山东这里的上白米是十二文钱一升,一石也才一缗另二百文铜钱。///com///”
程禾生飞快地心算了一下,一百缗钱可以买到上白米八十三石三斗三升三,足够他家六口人什么都不做,放开肚皮的吃上三年多差不多四年了。
不过林强云后来的话让两个人的高兴劲缓了一下,他们听得师祖说:“只要你们能按刚才所讲的方法……不,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都行,只要尽快铸出足够我们需用的铅字,这一百两的赏银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希望你们尽快的将这些铅字铸出来,有什么需要时,找你师傅或是直接来找我都可以,尽管来和我们说,我和你们师傅都会尽全力相帮。”
丢下两个比自己还大上几岁的徒孙,林强云再去到木匠工场,他首先要司马景班做出尺二大、六分厚带有一寸高加强勒条的两块木模,让吴炎他们做成砂范(铸造砂模)再用铁料铸出六块灰口生铁板,让徒子徒孙们将铁板平面的铸造硬皮凿掉后,先用锉刀基本锉平。然后叫十来个技术好的人,花了十七天的时间,将两块铁板面对面的压住,中间涂以研磨出来做印泥的珠砂油,再按林强云教他们的方法将没有颜色的位置一点点的锉掉,直至锉成极平的平板,再以刮刀刮成平板为止。
林强云虽然见过印刷机是怎么印出书页的,却是不知道印刷机的具体结构,只能凭着自己知道的印刷机几个动作,想象出自己认为合适的传动装置,再画出图来和吴炎、司马景班及他们——也算是林强云自己——的徒子徒孙一起商量。
除了那每台机器两块必不可少的铁板、传动轴外,林强云没日没夜地泡在木工场里,和司马景班及那些木匠师傅一起,赶着要将机器的木制样板做出来。他想用木制的机器来先试一下,到底自己这些人所想出来的印刷机能不能使用。若是木机器都能使用,而且印刷的效果又好的话,才可以将必须的零部件改成铁制。
没有橡胶滚筒,这可难不倒林强云,他按过去油印机的样子,叫人用羊绒毛搓成细绒线,再编织成一个个密实、毛绒绒的绒毛布袋,紧紧地套在车出来的硬木圆棍上,再做了个手柄用薄铁条夹住绒棍滚筒的两头,就可以沾了墨后推着它平稳的滚动了。
有三十多个木匠动手相帮,半个月的时间就做出一架除了摇手的铁把、作为单向离合器的两个侧齿轮和几根轴以外,其他全是木料制成的印刷机。
这天方一吃过早饭,林强云就兴冲冲的到子城内的客舍中,将那些雕版师傅和印刷作坊的师傅们请到后院的木工场,顺带让人取来运到此地,以前曾印过书的旧雕版。当着这些人和木匠们的面,在司马景班和吴炎两人的协助下,将雕版装到这架基本上是全木的机器上。三个人用手慢慢转动飞轮,在活动压板压到固定的雕版上时拉动夹在其间的纸,检查两块板的接合程度。在压板张开后,再根据刚才量出的间隙,往活动压板上加贴相应厚度的纸张,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调试,终于能将雕版上的字完整清晰地印到纸上了。
一切准备就绪,两个壮汉也在吴炎的示意下开始摇动摇手,让一个大石盘改成的飞轮越转越快。
在林强云的吩咐下,所有人全退到五尺以外,以免妨碍他的操作,也预防有人拥挤时碰到不该碰的部位。
这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试机,这架木制的印刷机能否印出合格的书籍,就看这次试机能不能得到满意的印刷效果。林强云在周围四五十个人的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顾不得擦掉额头、鼻尖上细密的汗珠,抬起右脚先在踏板上踩了一下,木制的活动压板“吱”一声向装有雕版的固定板压过去,然后又张开停在原位。
这部机器所以会要做成一踩一动作,主要是林强云怕使用机器的人在还没有熟练的掌握操作技术之前会发生危险,把手夹坏。他过去就曾见过印刷工人的手被夹成残废的事,林强云自己可不想自己作坊内的任何人也因为有了机器而受到伤害。
要让机器连续工作也很简单,只须操作工人踩住踏板不放,或是拿一件重物压住踏板就可以了。不过,这要在操作工人可以熟练地操作机器,他们的手势能跟得上机器的速度时,方可进行连续的作业。
“看来机器的构造基本上还是合理,它的动作除了太慢以外,也还算是比较正确。只须对它小小的改进一下,再将可以用铁料的地方全都改成铁制,就能按这个样子多做几架出来了。”一边想一边抓起那个已经沾满了墨汁的羊毛滚筒,再往墨盘里滚了一下,让滚筒上的墨汁更均匀些,林强云将滚筒探入两块板间的空位中,在雕版上滚了一下拿起一张纸放入确定已经放平后,一脚踩到踏板上。
机器再次“吱吱”的叫了几声,随着人们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压板合上,随即又张开。在压板张开的这一瞬间,四五十个人的呼吸几乎全部停顿。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强云的每一个动作,那怕是最微细的动作也不肯放过。
眼看林强云慢慢地往张开的夹板内看了一眼,探入夹板内的手扶在活动压板上一直没动,脸上的神情无喜无忧,不露丝毫动静。
急得吴炎又是拍腿,又是跺脚,再加上抓头的,恨不能马上冲上前去看个究竟。看到林强云还呆呆的看着两块压板不言不动的站在当场,吴炎忍不住叫道:“师傅啊,你在干什么呢,快点告诉我们机器印刷的情况怎么样好不好,这样慢吞吞的想要急死我们是不是呀?再不给我们讲的话,我就去找张大人,请他在我们根据地的律法上加一条,急死人也必须偿命,没的活活被师傅你这慢性子给急死,连本钱都讨不回来……”
其实吴炎这次是错怪师傅了,林强云伸手去拿到纸的那一刻,就发现这部机器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那张印上了字的纸在雕版上粘得很紧,须要用些力很小心的从一端揭开,才能将纸从雕版上取下来,而且最底下的一角还有点破损。
“这样不对呀,”林强云心里非常困惑,想不通自己和司马景班、吴炎辛苦了十多天做出来的印刷机会有这样的一个结果,暗自想道:“如果每次都要小小心心的将印好的纸张从版上慢慢的揭下,那不比他们手工操作的还慢,用这样的机器印刷,除了排版比雕版快了以外,其他还有什么优势呢。还不如就用活字排出版之后再用手工来印刷方便,省得花费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来做印刷机了。不对,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或是什么必要的零部件没做,才使得要揭下印好的纸时这么困难。”
听到吴炎的叫声,林强云醒过神向蠢蠢欲动的人们叫道:“大家都过来看吧,印刷的效果倒是还差强人意,只不过还有一点小问题需要想办法解决。”
有林强云的话,几十个人呼轰一下围到机器旁边,把摇机器的两个壮汉也挤了出去。人们对印出的那张纸很仔细地察看了一遍,都觉得这印刷机印出来的字相当不错,一时间议论纷纷。
林强云把吴炎、司马景班和几位印刷作坊的老师傅请到一边,将印刷机现在所面临的难题向他们说明了。吴炎和司马景班对望了一眼,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两人这些天被林强云逼得不但要跟着师傅(东主)一起亲自动手,而且各种各样的问题使他们连睡觉也在动脑筋想办法解决,对这种他们不熟悉的事情,实在是无法可想。
那些雕版和印刷的师傅们听了林强云所提出来的问题后,全都不发一声的低下头沉思,有人捡了一块小木片往地上不住的划动。
时间看看已经午时了,林强云见还没有什么办法可想,站起身向围在机器边上的人们叫道:“大家先回去吃饭吧,下午该干什么就各自干什么去。等我们把机器全部做好之后,再请大家来品评。”
林强云对还蹲在地上的那些师傅说:“各位,去填五脏庙先,若是能想到什么办法时,再来和我说。”
林强云送走众人后,对着这架印刷机发呆,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麻烦事别人做出来的机器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留在这里没走的除了司马景班外,还有应君蕙和三菊,她们对技术上的事本就一窍不通,自是不会去多动脑筋乱想,也知道她们对此一点也帮不上大哥的忙。
应君蕙和三菊讲起自己在泉州时所管的那间胭脂水粉店及一间扇子铺,说到那间本来生意清淡的扇子铺,却因为大哥弄出陀螺这东西,并且还想出陀螺博彩大赛的主意,而让那间店铺数月间赚来了数十万贯银钱的事,听得三菊张大了嘴,惊“啊”出声。三菊羡慕地问道:“君蕙姐,陀螺博彩大赛时一定很热闹吧,能和我说说么。”
应君蕙:“好妹妹,这话可长得很呢,等我们回房去后再给你讲那些有趣的事情。”
三菊:“那么,给我说说凤儿姐的事好么?我看大哥无时无日都在想着凤儿姐,她一定是个极美、极好、又极能干的大姐吧?”
应君蕙看了一眼林强云,见他还在印刷机前低头想办法,便放低声音说道:“可不是吗,凤儿姐在泉州时,管的是四间布帛、成衣铺,比我还多了两间呢。///com///她店里的那些管账先生、伙家都对她恭恭敬敬的,从不敢对凤儿姐有一点小看之心。就连那些牙尖嘴利、从未在口舌上饶人的裁缝大嫂,见了凤儿姐也似老鼠见了猫般的,不敢有所放肆。”
三菊:“啊!凤儿姐真厉害。我可没她那样的能耐,别人说我什么时,我就急得脸红耳赤的,连话也讲不清楚,更别说能把其他牙尖嘴利的人收服了。”
应君蕙:“这倒不是凤儿比别人能讲会说,而是她裁缝隙的手艺比别人好,不愁其他人不服管教。别的成衣店呢,老板或是管事自己不会裁缝衣服,自是不敢得罪这些女人。怕的是一旦这些女人们不再为店里做事了,那这家成衣店不就少了好多生意,要少赚好多银钱了么?但我们的店就不同了。你想呀,若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惹毛了凤儿姐,她可不管你是谁,手艺好不好,即使你的手艺再好,也比不过凤儿姐的那双巧手。而且,凤儿姐也不讲情面,马上就会叫你滚蛋,连个赚钱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我们自己的店里生意,因为有了凤儿这位裁缝的高手在,却不受丝毫影响,还是照样做自己的生意,照样能赚钱。”
三菊好奇的问道:“君蕙姐,凤儿姐的手艺好到什么样,讲给我听听嘛,好不好?”
应君蕙顿了一会,才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等待听故事的三菊笑道:“好吧,我就说一段凤儿姐绣花的故事给你听。有一次,一个蕃商拿了一副水彩画到凤儿那儿,说是肯出五倍的价钱,要在衣袍上绣出和那副水彩画一模一样的花色来……”
三菊道:“这有什么难的了,有了原样的水彩画,别说凤儿姐那么心灵手巧的高手了,就是我这样笨手笨脚的乡下人,也能将那东西绣出来。”
应君蕙微笑道:“且听下去再讲嘴罢,你道那蕃商另有什么要求么?”
三菊奇道:“什么要求?”
应君蕙:“蕃商的要求是,他那副水彩画不能损坏,衣袍绣完了以后,必须完好无损地将水彩画交还给他……”
三菊“啊”了一声,只听应君蕙说道:“据那蕃商说,他走了许多地方,都没人能将他的这个要求做出衣袍来,甚至到临安去也没人敢接下他的这宗生意。此次到了泉州,听人说起这几家成衣铺有高手裁颖,就找了来试试。当时,店内的那些女人连声也不敢吭,只有凤儿一口就答应了那蕃商的要求,而且保证在十天之内将衣袍绣好交货。不过,凤儿也提出了两个要求。”
“凤儿提出的要求会是什么呢?”相隔不远的林强云也被应君蕙的话吸引,心里不由得也想知道凤儿当时所提出来的是什么。他眼睛还是看着印刷机,却把耳朵竖得高高的仔细听应君蕙所说的话。
应君蕙道:“凤儿姐当时对那蕃商说:‘要绣出一模一样的花不是不可以,但价钱么,五倍也太过少了些,若是能出十倍的价钱,我就能保证在十天之内把绣得和画上基本一样的衣袍交到你手上。’三菊妹妹,你猜那蕃商会如何回答?”
三菊很干脆的说:“不知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我敢肯定这个生意已经做成,所以不想费神去猜,君蕙姐直接说出结果来就成了。”
应君蕙抿嘴一笑,向三菊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不满地嗔道:“死丫头,听故事也不会出声为讲古的人帮腔,哪有你这样听讲古的。好了,我就将结果说给你听吧。结果是,凤儿姐接了这件生意后,果然在十天之内将衣袍绣好,连同水彩画和衣袍一起交给了蕃商,赚到了蕃商所出的十倍成衣钱。讲完了,可以了吧。”
三菊一听,这哪里是讲故事呀,分明是应君蕙的推脱之词么,不依的一把抱着应君蕙,伸手在她腋下去拨动,一面怨道:“好啊,君蕙姐是成心不让人听得过瘾,讲不讲?我叫你说一半留一半的逗人着急。讲不讲?让你尝尝小妹五爪金龙闹地府的厉害。讲不讲?让你把没讲完的故事沤在肚里,然后变成笑声从嘴里吐出到外面来。”
三菊的这一手,正是应君蕙的克星,让极为怕痒的应君蕙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迭连声的求告:“好……妹妹……我……我不敢了。快放手啊,这……这……就讲……讲下去……去给你听……哎哟,好不好……”
好不容易求得三菊放了手,应君蕙喘息方定,向三菊问道:“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三菊:“讲到凤儿姐向蕃商收十倍的银钱。”
应君蕙道:“好,我接着再讲。那蕃商一听,要收取这么高的价钱,心里自然会想,只怕是这几间成衣铺也做不了自己的生意,又不好明说没这样的本事,因而借收这么多的银钱来吓住自己,让自己知难而退。当时,那蕃商有了这样的成见在心,自是想也没想的答应这个要求。但凤儿又提出,因为要将衣袍绣得和画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要求蕃商将那副画留在店里三天,以便作为绣花的样版。她还保证说,三天后就可将水彩画还给蕃商。十天后蕃商就能到店里来取衣袍。”
应君蕙喘了口气道:“因为蕃商和凤儿姐讲价钱,理论的时间长了些,有到店内来做衣衫的客人便将此事传了出去,一时间店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此时外面的人也在一齐起哄,高声叫蕃商答应这个条件,全都愿意为双方作证。那蕃商虽是舍不得将那副宝贝水彩画留下,此时却也迫不得已的只好答应下来。”
三菊听得兴趣越来越浓,不由得出声问道:“君蕙姐,快些讲呐,凤儿姐后来又是怎么只将水彩画留下三天,竟然在没有样本的情况下将衣袍绣好交给蕃商的。”
应君蕙脸色一变,看了三菊一眼,对她呶了下嘴,示意三菊看看林强云。
三菊转过头朝印刷机那边看时,只见丈许外的林强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水珠从他的头面部位直落下地,也不清楚掉下的水珠是他的汗水呢,还是泪水。
林强云初时隐约中听到应君蕙和三菊讲起凤儿,因为注意力都在印刷机上,心里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到得稍后把注意力转移到她们的谈话中后,越听下去就越是想起凤儿和叔妈的件件往事。特别是提到凤儿的绣花手艺,那是由叔妈手把手教出来的手艺呀,凤儿再厉害也没叔妈般做得好。自己和山都两人现在身上穿的所有衣服,基本上都是由叔妈亲手做成的,除了背子的肩上显示身份的金色云朵是由凤儿亲手绣的以外,有哪一样不是叔妈所做。
“叔妈!”头上和心里同样一阵阵绞痛的林强云捧着头,小声哽咽叫道:“强云没用,已经一年的时间了,还没法为您报仇……”
陪在一旁的司马景班叹了口气,走来轻轻抚了一下林强云的背部,声音中带着些许伤感,小声劝道:“孩子,大家都知道你把沈嫂嘿当成了亲娘,你也为她送了终尽过孝,就不必这样伤心了。不要把心里的伤痛藏着,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或是找个什么事情发泄一下吧……也许,成了家后会好一些……唉!”
“景班叔,没为叔妈和凤儿报却这份深仇之前,我决不会成家的。”林强云坚决的说。
司马景班无奈的看了一眼还正叽叽呱呱说得高兴的三菊和应君蕙,目光中带着几许无奈和遗憾,在长长的叹息声中缓缓向工场外自顾走去。
依稀中,似乎叔妈拿出一大一小两件夹衫,笑嘻嘻的一巴掌拍掉山都伸向小件衣服的脏手,把夹衫披到自己身上,然后帮着为自己系好腰带……不,好像是有扣子的青年装,帮着自己扣上扣子……依稀间,青年装的袖子突然被人撕掉,只剩下十多条长长的缝纫机线连在撕掉的肩膀上……叔妈……咦,是妈妈,小心地把那些线收起来,准备留着以后用于缝补旧衣服……
“就是它,用线!”大吼一声后,林强云一下跳起身,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呵”的一声叹息,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这一声大叫,把急急走近他身边应君蕙和三菊吓得花容失色,同时惊慌地问道:“什么事,出什么事了?大哥,怎么了?”
“没事,没事。看把你们给吓的,连脸都白了。大哥已经想到用什么办法能做好印刷机了。”林强云笑着向两人招呼:“走啊,我们吃完饭再来,只须一个时辰就能解决问题。”
“大哥,你给我讲讲凤儿姐姐是用什么方法,在没样本贴在衣袍,也能绣得和水彩画一样的,告诉我好不好?”三菊心里还是念不忘这件事,拉着林强云的手臂摇晃。
林强云:“这有什么难的,我以前教过凤儿一种很简单的复制书画的方法,她定然是用那种方法把水彩画复制了一张,再贴到衣袍上去再绣,不就能绣成和水彩画一样了么。”
“啊!有一种极简单的复制书画方法?”这下应君蕙也大感好奇,不由脱口惊呼了一声,急急地问道:“是怎么做的,请大哥一定要告诉……哦,教会我们。”
林强云笑笑道:“先把要复制的书或画放在平整的桌子上,用我们点火照明的蜡烛往书、画上擦,让书画沾上一层薄蜡,然后再用一张够大的白纸覆盖上去,再以圆头硬木棒在白纸上小心地用些力按擦,待到全部地方都按擦过一遍后,那页书或是那张需要复制的画就会印到白纸上。虽然这样复制出来的书画不能保持太久,只能放十多天的时候,但凤儿用她来作为绣花的样本是足够了的。所以,她才能按那蕃商的要求不损原画分毫的将衣袍绣出与水彩画基本一样的图案来。你们看,在不懂的人心里认为绝无可能做到的事情,只要知道了这件事的原理,就能做出别人用尽方法也做不出的物事来。”
“呵,凤儿姐姐真聪明,能把大哥教她玩的事情都用到赚钱上。”三菊既羡慕又感叹,心里也不由为这位从没见过面的姐姐感到悲伤。
三人走到小厅时,一名护卫队员正等在厅中。///com///他一见林强云回来了,立即便开口禀报道:“局主,我们在各地收购小虾制作那种叫什么‘虾油’的人都一直来问,上了釉的大陶缸全都用完了,再接下来还收不收小虾?”
“哎呀,这么快,三千个陶缸都装满了吗?”林强云有些吃惊地问:“那么大家是否按我所吩咐的做呀?”
“全是按局主教的,每百斤小虾用三十斤盐,一层小虾一层盐装入大陶缸后放在大太阳下暴晒,每天早晚没了太阳时翻耙两次,起风或是下雨就用簸箕、木板盖住。等到陶缸里有似水般的油出来时,再将上面的那层油取出来。不过,已经十多天了,也还没有什么水在陶缸里出来,会不会做不成那种‘虾油’啊?”
护卫队员的回答让林强云很满意,对护卫队说:“你回去告诉大家,做虾油要很长时间的,少则一月,多则三个月才能将小虾里的油全部取出来。让大家耐心点吧,我们以后开酒楼菜馆全靠这里做的虾油了。有了虾油,我们做出来的菜就比别人做的更好吃,就是同一个师傅煮的菜,多了虾油的菜与没放虾油的菜相比,味道就差了很多。所以,我们的虾油一定要认真做好,这能为我们的酒楼招徕到不少好吃美食的客人。”
“还有,叫大家不要忘记那种盐卤的做法,到时候将出了油的虾酱拌入盐卤中再滤取虾油。这个方法不会忘记吧?”林强云在护卫队员出门前,不太放心地再问了一次。
那名护卫队员边走边回答说:“局主放心,这些做虾油的过程都由夫子们记在纸上了的,绝不会误事。”
那名护卫队员走了后,林强云边吃饭边把刚才想到的办法讲给应君蕙和三菊听,三菊拍手笑道:“亏得君蕙姐讲了凤儿姐的一些往事,大哥才能想出这么好又这么简单的办法来。那凤儿姐姐真是个好人,她不在大哥的身边也还能为大哥出主意……”
正高兴地说话的三菊见到林强云的脸色又沉下去,赶紧知趣地闭上嘴。
应君蕙一脸担心地柔声叫道:“大哥……”
林强云摆了下手,向应君蕙和三菊苦笑了声,消沉地摇摇头,片刻后又露出笑容说:“没事,你们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下午,林强云没像早上般的把所有人都叫来,只是要吴炎和司马景班相帮,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在印刷机上多装了一个木框。
饭后才被林强云叫来帮忙,准备代替上午的壮汉摇机器的四海,因为不清楚上午印刷机到底怎么不好,便问道:“公子,为何做得好好的机器又拆开,多装上这么一个用小木条做的大框,还排了这么多丝线在上面,到底为是做什么用的呀?”
林强云眼见成功有望,心情大好,耐心地向他解释道:“上午试了一下这架机器,我们做的印刷机用是可以用的了,也能将印版上的字很好的印出来。但却有一项麻烦是我们原先没想到的,因为要印书的纸被机器压得太重,取出来的时候必须要很小心,稍一疏忽就会将印好字的纸揭破。所以才要做这么一个木框来解决这个问题。”
四海嘟喃道:“不明白,一个木框和三四十根线,就能将手都难拿的纸取出来?到底有用没用还难说得紧。”
急性子的吴炎最见不别人对师傅怀疑,刚好四海那么小声的话却被他听到,气呼呼地双手叉腰骂道:“缺心眼的小子,你哪里懂得什么。告诉你,别小看我师傅想出来的一个木条框和二三十根线,就这不到六斤的物事当得五六个人来用……不,当得过十多个人用。想到没有,用这个木框上绷紧的线挡在纸张和雕版之间,每根线都刚好放在字行中,印好后的纸被这些线由机器带动,用力均匀地一分,立刻就能从印版上脱开,我们就能轻松的将纸取出来。懂了么?”
四海双眼茫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气得吴炎转身就走,骂道:“笨猪,讲了这么多也还听不懂,等会让你亲眼看看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在四海满头大汗的发力摇动下,印刷机的飞轮开始由慢而快的转动,转速稳定以后,就不时发出一阵“吱吱咕咕”的声音。
林强云双手、右脚不停地活动,用左手沾了墨汁的羊毛滚筒往机器里推滚一下,紧接着右手迅快地取过吴炎递给他的纸放入压板内,右腿踩完一脚,在压板张开后又轻轻松松的拿出那张印了字的纸来。
司马景班看到林强云动作如此的流利,不带丝毫烟火味,似是已经对这种机器使用了很久般的熟练,不由得对手忙脚乱分纸的吴炎叹道:“吴小个子呐,看看东主的手法和神态,哪里有半点东主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长年做惯了这种印书之事的老手。我们的印刷机却也是怪,敢情还像个小姑娘般的害羞呐。刚才那么多人在时,硬是不给我们面子,让我们连带东主一起也丢了个大脸。现在可好,人一少,它就顺顺当当的把字纸一张接一张地印得清清楚楚的吐出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吴炎正忙得无法开解呢,听了司马景班的话后干脆停下手,叉着腰仰头向老木匠迫过去,怒气冲冲的说:“好啊,我在忙得手脚都不得闲,你非但不动手相帮,还在旁边说风凉话。什么机器像小姑娘般害羞,分明是说我手脚慢赶不上师傅要用的纸。现在换你这高个子老头去做一回了,看你还能在一边说嘴不?”
四海一看吴炎停了手,公子也笑眯眯地没再踩动机器印字,抽出摇把往地上扔,,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木板堆上喘着气说:“我的妈呀,不印了就好,这鬼机器可真花人的力气,才片刻就能把人累个贼死。哎哟……”
林强云没去理会吴炎和司马景班的斗嘴,也没管四海擅自停工休息,而是再次对着这台印刷机呆呆的出神。
“记得以前还看过县印刷厂有一架新到的印刷机,似乎是印出来的纸可以自己从机器里吐出来,由一个什么东西传送到一边堆成一叠。”他极力在脑海里搜索,想要从中找出埋藏得很深的东西。
司马景班和吴炎吵了几句,见了林强云的样子后对吴炎作了个手势,两人一起走到林强云身边,吴炎问道:“师傅,又发现什么不好的地方了吗,讲出来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林强云想想也是,自己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不如就将这个技术难题交给他们两个去解决好了。便转过身对吴炎和司马景班说:“是这样的,我想这个事情也不是多难,就让你们铁工门和木工门的门下弟子一起动脑筋好了。首先,这个印刷机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了,吴炎的铁工门负责将我们印刷机的铁件做好,然后和木工门的人一起装起三架机器来。其次呢,你们两个掌门都和门下弟子们多想想办法,我要你们把印刷机做成放进纸张去以后,印好的纸就会自己直接走到机器外面,再由另外的人去收拾。第三,做出来的机器主要是用水车带动,也要做成可以在没水车的地方用人手来摇动,让印刷机成为水力、人力两用机。就是这样了,你们慢慢想办法吧,在我动身去临安时就要将其中的两架印刷机带走的,可别偷懒误了我的事啊。哦,还有……”
吴炎大叫道:“且慢,师傅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呀,光是前面讲的三条,那三架机器就已经要命喽,这后边还再加上一个‘还有’。弟子看,与其让我们被师傅逼得累死,倒不如我们什么也不做,干脆一头撞到墙上去碰死算了。”
林强云笑骂道:“咦,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倒先叫起撞天屈了?告诉你吧,这个‘还有’是非加上不可的,否则,你们就是把机器做出来了也没有用处,等于是个没心肝的空壳子,死货。这个还有就是,你吴炎的那两个徒弟将铅字做好了以后,可以去我叔那儿度支二百两银子的赏钱。你们把这印刷机改做成能够自己把印好的纸吐出来以后,也可以到我叔那儿去度支五百两银子的赏钱。你们也回去告诉弟子们,自今天开始,凡是有人能想出、做出前所没有,而又能够实用的物事,除了给这人增加工钱以外,都可以按做出或是想出来的东西,凭其价值领到一定数量的赏钱,最多的赏钱可以得到一万两银子。”
“一……一万两……银……银子?!”吴炎吃惊之下,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立刻闭上嘴不再说话。他现在不但不再叫苦,反而还希望今后再有什么难做的事情时,师傅会第一个想到自己这个双木商行第二巧匠的身上。
还有一样办成的大事,就是林强云在闰二月二十九日,到莱阳去看望那三十来户茶农时做的,大部分人至今也还不知道的事。
那天,林强云、四海、承宗和亲卫们一起用两天时间,骑马走了三百七十多里路到达莱阳县的新开茶山。原本到这里的一百三十多户茶农,现时连本地人一起已经发展到五百二十余户人了。这都是沈念宗和张国明专为茶农定的规矩起了大作用,莱阳县的地境上本就有些住在山里的农家,以前种过些少量的茶树。只因他们制茶不得其法,在“茶”这一个行当上没什么收益,所以只是将自己种的茶树作为他们自己喝来处理。今年的茶农一到这一带山地,官府知道本地也有人曾经种过茶树,便发布了一条专门针对茶农的律令。
一、凡愿意种茶、制茶的农户,官府可以照样佃予田地、山场,并赊借给其粮食、种子耕牛和银钱,用于种茶的田地与种植稻麦的田地一样收取地租赋税。///com///
二、种茶的田地、山场前三年免收租税,从第四年开始按其他田地收取同一租税。
三、有一半以上田地、山场总面积用于种茶的人户,只收取一半的利息。
四、农户所种出制好的茶,可以由农户自行出售。也即是说,只要农户愿意,他可以将茶卖给双木商行,也可以将茶卖给其商贩,不会受到官府的任何限制。
就是有了这样的律令,再加上还有南方来的一百多户人家的带动,本地的山村农家才对此有了兴趣。
林强云去看过南方来的那些茶农后,于初二上午己时初来到一个叫东梁子的小村。据带他们来的一个吏员说,这个小村里有二十九户,其中的二十一户过去都种了茶树。只不过他们的茶叶都是在过了“清明节”,在谷雨前后的一段时间里将茶树的枝叶折下,放到烈日里晒干,就这样煮来喝,根本就没经制过。现时村里人因为已快到采茶季节,所以凑了些钱,请了南方来的几个老茶农教他们制茶。
吏员带他走到一家农户门内,林强云吃惊地发现,这家人正忙碌地制作新茶。
这让林强云很是不解,此时节令还不到,虽然做出的新茶最为上品,但能采的茶叶实在是太少,除非能卖得极好的价钱,一般茶农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采茶的,那样太不合算了。
林强云再仔细一看,发现又还有不对的地方。
原来,他们所见那位请来制茶的老农师傅,坐在条凳上,指挥着这一家大小将采摘回来的生茶叶,挑捡出枝梗后放入摆在地上的一个大蒸笼里,想来是要将茶叶蒸熟。而且,采来的生茶叶长长的,带有张开的六七片叶片。
林强云不由得大为奇怪,走到那五十多岁的老者面前,和声向他问道:“打扰了,请教老丈高姓大名,小子有一事不明,可否请老丈不咎赐教?”
那户人家的大小四五个人一见门外走入一大群带着刀枪的官人,不知道有什么灾祸上门了,早吓得抖索着躲到院子一角,一家人抱在一起缩成团连大气也不敢出。
这位老人倒是个见多识广的,只向林强云等人看了一眼,依稀很有些面熟的样子,认得是双木商行的人,便慌忙起身,向林强云作揖道:“这位官人,请教可不敢当得,没的折杀老汉。小老儿姓林,官名叫来福,别都称小老儿茶福。‘赐教’?官人说的话真教人高兴,赐教不敢,有事但请吩咐就是,小老儿自须向官人禀报。”
林强云:“哎哟,老丈也是姓林,与小子是本家啊,这样就更好说话了。不如后辈小子叫你一声大伯,您老叫我侄儿如何?叫着既显亲切热络,似自家亲人一般,也省得老丈、官人的叫出那么多生分来。”
“呵呵!好,老头有五十多岁的人了,叫声大伯也当受得起,就依贤侄的话办。”林来福笑得眯起眼,不住轻捋三寸长的胡子,老实不客气地先叫出贤侄来:“贤侄有什么事就说吧,大伯我别的不懂,种茶制茶这个行当却是由祖上传到这一代,已经有七八代人了,大体上不会让贤侄失望的。”
林强云道:“小侄想请教大伯,现时我们做的茶叶有几样,都是怎么做成的,还请大伯赐教。”
林来福笑道:“这算是什么呐,现时的茶从大的方面来说,分为片茶和散茶两种,从小的方面来说么……”
林强云:“好,就请大伯说说片茶和散茶,小侄想知道它们是如何做出来的。”
“片茶,就是将当日新采的生茶叶捡选干净后,放到大火上蒸熟。然后趁热置于大榨架内将茶汁榨去,晒得六成干了,再将榨了汁晒过的茶叶碾成粉末,和上油膏放入茶模内压制成饼形,再经大太阳下晒得足干便成。虽说片茶现时我大宋官府每斤付给一贯三百文的纸钞,但与做散茶比起来,这点钱还是比不上做散茶合算。另外,此地因工具不足和茶树太少,再加上片茶制作费时花工,我们的人手也不足,一时也无法制作。”林来福一脸得意地将制茶之法说了,顿了一下,说道:“散茶就很简单,将蒸熟榨去汁的茶叶晒干,再打成粗碎末就成。所以会有这样的两种茶,一是片茶虽然做工要多,做法也较麻烦,但却好在便于装运,也便于保存。煮茶时,片茶和散茶相同,先得将茶叶捣碎,加入葱、橘子皮、薄荷、枣等调料一起煮。老汉听得先人们说起,汉唐时,加入的调料还有姜和盐,只是到了本朝,人们为免影响茶的原汁原味,才不再放姜和盐了。”
林强云对林来福的后一段话根本就没听,低头沉吟了半晌,这时抬起头来向老人问:“大伯,这一带共有多少茶树,大约能采到多少生茶叶?”
林来福想了一下道:“据我算来,这村里二十一户茶农,平均每户种有一百多株茶树,不过由于有种没有管,长势实是极差,每株茶树也就能采到三斤左右的生茶罢。按每户一百株茶树算,充其量春夏每季也就能采到六千余斤生茶。即使全部做成散茶的话,每季也不过只有二千多不到三千斤。按现时官府度支的散茶价会子一百六十文足一斤来算,每户人家的收入不会超过三缗钱。贤侄请想,作田人家种了四五亩茶树,一年辛苦下才才赚到三石多粮食,哪能和种稻麦相比呀?所以……”
躲在一边的户主这时也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没等林来福的话说完,就插嘴向林强云探问道:“各位大……大官……官人,官府不……不会又要收我们茶……叶……叶的赋税……吧?”
林强云失笑道:“看你这老叔家说的,官府怎么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呢?放心,我们不是来收赋税,而是来帮你们想办法做出更好的茶叶,让种茶的人家能收入到更多的银钱,使得大家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
林强云转对林来福说:“大伯,请你我的亲卫们一起,立即去叫所有的茶农们到这里,并将已经采下还没蒸过的生茶叶都带来,我要教大家一种新茶的制法。”
林来福这时却有些犹豫了,迟疑地问道:“贤侄,能先给大伯说说你要教大家做的茶是如何制法的么,我是怕做出来的茶万一没人要的话,那……”
林强云心里盘算了一下,他觉得按自己所知的这种茶叶制法,虽然和做散茶比稍多了一道烘烤的工序,但却并不比做散茶多费人工和时间。现在既要让自己的商行有利可图,又不能让茶农们吃亏,而应该让茶农园户得到更多的收益,便决定把茶价比散茶提高一倍,这声安慰他道:“大伯放心,没有万一。我教会大家做这种茶后,会按每斤六十文的价钱全部收购,写好了字据各人画押后,立即就先付给三成的银钱,到你们将茶送来时再从茶钱中扣回。怎么样,这样先付定钱,然后再验货时付给全部茶叶款的见钱,总该放心了吧?”
当时在大宋境内,官府专榷茶叶,产茶之民(园户)每年既要向官府输纳名曰“茶租”的岁课,还要以茶折税,余下的茶叶亦得全部卖给山场,官府给他们的报酬是预支的所谓“本钱”。这种预支的“本钱”自南渡前的拗相公于熙宁年间起,便要收取利息了,一直延续至今。大宋现时官府付给茶农园户的收购茶价,全国境内基本差不多,散茶每斤铜钱二十七文,折会子一百六十文足;片茶为每斤铜钱二百二十文左右,折会子一贯三百文足。但茶叶经过官府、行商、坐贾几道转手后,卖到喝茶的手中的价钱,却是片茶普遍为每斤要卖会子七贯以上、散茶每斤为纸钞四百五十文至五百文左右。
林来福道:“可是……先派发的三成本钱……哦,是定钱,要算多少利息呢,不会和我们大宋的官府一样……”
林强云:“没有的事,我们绝不会和大宋的官府一样,放下定钱后还收什么利息。这三成的定钱一分一厘的利息都不收,我们会在字据中写清楚,不会让大家吃亏的。”
林来福一咬牙道:“好,冲道你是姓林的本家,我们自己人的份上,大伯我赌上这一回了。那几位官人同小老儿一起去的,我们走。”
人和生茶叶都到了这家的院子后,把这家的一个不大的小院子挤得满满的,林强云只好将人、茶叶及已经准备好的工具,全都带到屋外的空坪中去。他让所有的人一齐动手,把全部生茶叶都重摘一遍,只留下当年长出来的两到三片嫩叶,其余的老叶和茶梗集中到一起另外放。
让人架起一口大锅,等所有茶叶都有摘完后,叫人把火烧旺。林强云一面动手一面大声向围着的人讲解道:“我教你们做的这种茶叫做绿茶,以后有时间的时候还会再来教你们做红茶和半红茶。现在注意看,做绿茶的关键,第一就是炒茶。炒茶时铁锅要先清洗干净,灶里的火要大,烧到铁锅在暗处看,铁底发出暗红的颜色时,就将准备好的生茶叶倒入锅内翻炒。好,现在铁锅已经到热度了,大家看清我翻炒的手法。”
林强云端起一个装满生茶叶的土箕,将茶叶倒入锅内迅速的双手分张,由两边按下向锅底中间抄去,让茶叶尽可能多、快速地与锅底接触。然后将茶叶用双手捧起翻了个方向,把还没被炒到的茶叶覆盖到锅内。再一次抄起茶叶时,则又抖动双手,让茶叶成分散的状态撒向锅里,要让茶叶受热均匀。连续翻炒了一会后,林强云叫了一声:“要起锅了,先将火熄掉。”
便将锅内的茶叶抄起向亲卫端过来的一个大簸箩中移去放下,又连续飞快地抄了几次,再用一个竹帚把锅内的茶叶全部扫入簸箩内。///com///
林强云把那个装了茶叶的簸箩端到一条垫高了的条凳前,放到一块很平的大石板上,小心地脱了鞋在木盆中仔细洗净双脚。然后坐到条凳上对大家说:“你们每个人都拿一片炒过的茶叶去看,我一边揉搓茶叶一边和你们说炒茶时的火候。”
待所有人都拿了一片茶叶后,林强云伸脚步把簸箩内的茶叶拨成一团,一边将茶叶用脚踩着滚动一边说:“炒茶的要领,就是一要手快,二要不怕烫,三要炒得均匀,保证每片生茶叶最少都能贴到锅底一次,甚至两三次,全部茶叶都要炒熟。炒茶时既不可炒得半生不熟,也不可过火,要将茶叶炒得刚好适度。这个度是怎么判定呢,很简单,只要你感觉到、或是看到茶叶的尾尖部位,有将近半分长的叶子已经炒焦,那就是已经到火候,必须立即起锅。”
“你们不要以为我这双脚用来踩踏茶叶,就认为这样做出来的茶叶肯定不是什么好货,最起码是不够干净。还有人会问,为什么我现在要用脏兮兮的臭脚来踩踏这些炒过的茶叶?须知炒好的茶叶必须立即进行**,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每片茶叶还没熟透的部分经过这道**的工序,利用茶叶里还有很高的温度时,将其没熟的部分搓熟。也要让茶叶经过**以后减少一些叶内的水分,方便后面的烘烤。”林强云看到周围的人有许多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忍住心里的焦躁,指了指由石板上向外流淌的青绿色液体,向人们解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自然要用身上最有力的双脚来做这件事情了,更何况茶叶还很烫,只有脚底上的厚皮才能避免脚板被烫伤,也能更快的将茶叶搓制完成。”
把那一大团已经揉好的茶叶移到簸箩边,林强云从条凳上踏入木盆中,接过亲卫递来的干布擦干脚。一边穿鞋一边说:“大家看,这就是已经揉制好的茶叶,放在一边让它就这样沤上三四个时辰后,就可以放到烘炉上开烤了。”
此时林来福向林强云问道:“贤侄,为何要将茶叶这样沤上三四个时辰呢,直接拿去晒干,或是按你说的用火户烤干不是更快么?”
“呵呵,道理我一时和大家说不清楚,不过有一点要向你们讲明白的是,若没经过这三四个时辰沤制的茶叶,做出来以后喝入嘴里会很涩,茶入嘴后的回味甘甜会逊色不少,那就称不上是好茶了。现在,趁着时间还早,有心想学会这种制茶方法的人都去试着炒一锅茶吧,有什么难处和不懂的地方说出来,我会给大家解释清楚的。”
收购的茶钱多了两倍,又能毫无代价的学会一种新的制茶方法,不肯学的人才是傻瓜。
不但每个园户都干得笑逐颜开,这村里还有急性子等不及的年轻人,干脆把家里的煮饭锅头搬到这家的门外,学着样的炒起茶来了。
当天,林强云连夜教会人们用细竹丝编成烤笼,次日再让大家把沤了一夜的茶叶摊于新织成的烤笼上,选取比较封闭的房屋,在内里燃着木炭火烘烤。
只是在烘烤中透出屋外的香气,就让这些茶农国外户们大大地吃惊了。再等到下午,林强云再将已经烘干、成了黑褐色的一小撮茶叶取来,让人们用滚水冲泡,大家尝过之后,大部分人都没有话说了。
林来福端着白瓷碗走到林强云身边,眼睛一直盯着碗里剩下一点淡绿色的茶水,以及两三片伸展开的褐色叶子,有些难为情的问道:“贤侄呀,如果按你教的这种方法做出来的茶,与做现时的散茶比,少了将晒干的茶叶打碎这一道活计,确是做得快了些。而且你把收购价又定到六十文钱,以如此高的价钱买去的茶叶般贩,不会吃亏么?”
林强云笑道:“大伯放心,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行商,没钱赚的赔本生意如何肯去做。这样的茶叶,按我估算,运到临安去怕会卖到两三贯钱一斤,刨去商税和运送路上的各项度支,每斤赚上个四五十文铜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林来福:“我们这些茶农园户都叫我来向贤侄问清楚,今年你是这个价钱收购了茶叶去,大家能多赚到不少银钱,日子也会好过些了。可是以后……”
“若是各家人还不放心的话,我们不妨在字据中写明,茶农园户和我订的契书以十年为期。在十年内,凡是与我订立了契书的人户,只要按我教给你们的法子做的茶,不论你每年能做出多少茶叶,全都按上品每斤六十文,中品四十文,下品三十文的价钱收购。再要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按现时的米价来算,每斤上品茶叶付给五斤上白米,其他的按此类推。如何?”林强云知道他们这些茶农园户被大宋的那些官府、贪官污吏们给弄怕了,此刻的担心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故而耐下心来与林来福商量。
讲妥了条件,自是没林强云什么事情,他让那位吏员和茶农们按讲好的条件写成字据,由双方画押后,再送到莱阳县去签押盖印,就算完成了这件大事。
初四,林强云和亲卫们带着十驭经炒制做成的新茶动身返回胶西,初六日就带着各种需要的物事启程由海路赴临安。
从城北右厢的家里出来到临安城里去,最近的路是走艮山门,只须行走三里左右便到城门。临安城的东北角这一带,不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都建有大量军营和广阔的教场,驻扎有大批大军。人行车走马踏,再加此地地势低洼,路面较为松软,又没专职修路的厢军,仅是附近住的少量富民不时掏钱维修。所以,这长度不过五六里的路面相当糟糕,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骑马、步行还会稍好些,但车子行走在这样的路上就很是颠簸,即便两架马车都是装了钢板弹簧的新式车,坐在车上也是左摇右晃的如同坐在风浪中行走的小船一样,难受得很。坐车的人若要舒服,则须多绕十余里,从余杭门进城。但三菊她们这些坐车的女孩们,却一心想要早点看到临安这个传说中最繁华的都市,一行车马在应君蕙提议下,省下十数里的路程走艮山门便捷些。
林强云在临安这里只有两架马车,一架坐了应君蕙、三菊、翠娥及两个杨太后赐于他的十四五岁小宫女。另一架马车上则坐着上月(闰二月)由沈念康从泉州连同几个粉头一起送来的黛丝娜、荷丝娜两姐妹,还有这次从山东带过来的姬艳夫妇,并夹着山都在内。
进艮山门不远,路左能看到远处的御酒库,这个酒库所产的酒全是供应皇宫大内使用,别人是没这样的福气喝的。过御酒库里余,便是大河街,往左拐沿大河街往南,可以一直到达御街。林强云已经打听清楚,他们往南走到东青门——也叫菜市门——内大街,走大河(运河|)上的盐桥,路经本地最显赫的富民蒋家大宅前面的大道,过了小河上的众安桥就是他们升元酒楼、游仙苑所在的北瓦子了。
城内人多眼杂,林强云考虑到自己一个商贾,虽然是经由皇帝特封的朝奉大夫、差遣提举景福宫公事,只不过官品太次,在这里京朝官多如牛毛的临安城里,随便捞一把也能挑出几个品秩比从七品高的官员来。因此,实在不宜太过引人注目,万万不可骑着高头大马在闹市中招摇,还是安安生生的做自己的商贾为妙。一行人将车马存放于元旦后买扑到的碧香库(酒库)内。因为随行的有八个女人家,酒楼、妓院开张的事情又有冉琥、公治渠他们去打理,没什么需要林强云去操劳担心的,三十几个人相距不远,也没太过集中的安步当车,一路谈笑一边缓缓朝南行走。
现时临安城内外的形势,以防卫的角度来看,临安城的西郊有西湖和与西湖相连的丘陵,南郊和东郊有海洋、河口之险,最薄弱的防守之处就是北郊。本朝立国之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拆掉了吴越时代的北部罗城。城北的泛洋湖及其更北的临平湖一带,已经湮废成大片沼泽地。也许正是出于防卫上的考虑,北部城墙上除了天宗和余杭两个水门外,没有另开陆路进出的城门。只在偏东的东北角和偏西的西北角上开了艮山和余杭二门,以防备北面来的进攻。
另外,从余杭水门到江涨桥的水路,是临安城运输粮米及各项物资的生命线,万万不容有失,故而在半道红(南北向的陆路)西面的东、西马塍低地上,驻扎了马、步大军。
城内东部靠北的这一块,集中建有大宋水军的营寨,还有属于皇城司所属的军营。临安城的东北一带,不论是城内或是城外都一样是低洼湿地,是那种不太适宜住人的地方。这里的居住条件虽然很差,但却可以密集驻扎。其他大军则驻扎在凤凰山、吴山一带和西郊,以巩固临安的后卫。
整个临安城的东郊、北郊和南郊,所居住的除了大军、厢军以外,都是菜农、行商坐贾,还有就是受雇于各家店铺、作坊的伙家、帮工等。
所以,这一条大河街有很多军官、兵卒出入,不时还有一队队轮值的军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街上走过。所有的乞丐基本上全被赶到城外,为数极少的几个在小巷里探头探脑的乞丐,也不像别处般蜂拥前来,只敢偷偷地趁没差人出现时向人伸手,一见到穿黑底大条红边号衣的人影,马上就向巷内隐去,躲开公差们的视线。
走到距东青门——菜市门内大街附近,远远就有一片乱嘈嘈的叫卖、讨价还价声,呼儿唤女、招朋引类声,还有哄笑、骂街声入耳。走到街上,这种嘈杂混乱的声音配合着涌动的人流,更是喧嚣尘上。
街上行走的大部分人都衣着光鲜,少量穿破衣烂衫的贫民走动时,只敢低着头在街边快急走过,尽可能地快速离开,以免碍了权势人物的眼,招来意外灾祸。///com///这里再难见到向人讨要的乞丐,所能看到的人不是昂首阔步、目空一切地行走,就是显得悠闲惬意地信步游荡于红男绿女之间。偶见几个脚步匆匆的人,一看他们花花绿绿的号衣,在临安待得时间稍长的人们就知道,这些一定是那家商号店铺的伙家。若有文士装扮而走得快的,也必定是管账先生之流。总之,会在大街上快步行走的,全是些靠出卖体力、手艺、学识谋取三餐的人物。这一副活生生的大都市富贵繁华,市井生活,如图如画般的展现在人们眼前。
除了翠娥已经来临安住过一个多月,现时又与三儿一起外,应君蕙和三菊等几个小姑娘受慑于这等气势,紧傍在林强云左右身后。君蕙较为老成持重,强自镇定不让自己失态。但两个专门带回来服侍病人应君蕙的小宫女,也学三菊的样子紧拽着林强云的衣袂不放,唯恐一不小心便会走失。两个宫女虽是在皇宫里住了一两年时间,她们只是被关在大内这个大牢房中,从没有像今天般在大街上自由的行走过。
这种状况让山都十分不满,硬抢到林强云一侧,把应君蕙朝外一挤就拉住林强云的衣袂不放。林强云抱歉的向应君蕙一笑,伸手朝山都头上轻敲了一下,骂道:“小猴子,还是这副巴着人的样子一点也没变,我看是要把那澉浦镇的蔡锦儿讲来给你成个家才好,省得你天天缠着我不放。去去,你又不是女孩子,会怕了这里的生人太多。”
山都不在乎林强云怎么骂,倒是听得恩人要把那个蔡锦儿弄来给他做老婆的事十分上心,大喜之下急切地问道:“真的给我讲女人成家?快说,什么时候为我办好这件事?”
高兴了一会的山都随即又丧气地说:“蔡锦儿那女人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好,山都天天去她家帮做了好多事,都没说我一个好字。看了我去时都是爱理不理的,就是拿些茶水给我吃时也是朝你面前一摔就走,说话也没一声好气。”
姬艳一听山都这话,立即笑道:“你这山魅,还是祖师爷……”
姬艳话才出口,就被林强云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吐舌作个鬼脸后立即改口道:“……还是……公子爷的亲随呢,连这都不懂,还能有资格跟在公子爷身边?告诉你,那女人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此女想必是个才不出众,貌又平常的人,她心中怕的是,对你一开始就好言好语的相待,你会看她不起,日久之后会对她弃置不顾。这人倒是有些见识,知道越是不动声色,甚至恶声恶气相对于你,你这山魅就越会对她死心塌地。为今之计,只采一法便可决定能否将此女收为山魅的下陈。”
林强云对山都在澉浦镇两三个月了,抱取美人归的大计还是没什么进展很是不解,心里也是为着山都的婚事着急。几次央了钟婆子去说媒,但都被那蔡锦儿借故推脱了。此时,一听姬艳有办法做成此事,高兴的问道:“什么法子,先说来听听,若是办得好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再教你一段《养生诀》中的经文。”
姬艳脸露喜色,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说了一番话,听得林强云连连点头。末了,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好,若是此法能成,山都成亲的当天就可以来找我,必定会教你一段经文。”
这一路行来,倒是黛丝娜、荷丝娜两姐妹,全身紧紧地包裹在白色的细麻布内,神态自然,不紧不慢地走在林强云身边。她们的双眼除了看路略有离开,一直都紧盯着林强云不放,丝毫不为这里街上的繁华情景所动。
开始的紧张情绪一过,姑娘们走了数十步没遇到料想中会出现的危险,就再忍不住内心的好奇,特别是两个小宫女,偷偷抬起头伸出脑袋向四周略一打量,立即又缩回林强云身后,片刻后再伸头看清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了,才敢试探着向外稍离一点,活像两个受了惊后还过魂来的小动物。
在人群中前进了好一会儿,众人才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喧嚣,神态重又开始变的轻松,接下来没多久,便又恢复到有说有笑。三四丈宽的街道两旁店铺内,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品,立刻成了她们争相打闹的目标。只是因为林强云没有发话,她们不敢离开私自到店铺里去看个饱、看个够。
“大哥,我想……我想……去这些铺子看看……”三菊拉住林强云的手臂停下脚步不走了,鼓起勇气对他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心声。
这下就连应君蕙也不例外,再没法保持她的淑女形象,和别的女孩子们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林强云,只望他能良心发现,大慈大悲地吐出一声“可以”,或是讲出允许她们去自由观看的话来。相信一旦林强云的头一点,她也会和别人一样雀跃欢呼。
走在后面的翠娥隐约听到三菊的话声,一把扯着三儿,一边向前跑一边叫道:“公子,小婢也要和应小姐、谢小姐她们一起去。”
走在一旁的陈君华,知道这位义侄面嫩,不好意思把不行的话说出口,他可没有林强云那么好说话,脸一沉小声喝道:“胡闹,今后我们要在临安城内长住,现在忙着看这些东西干什么。你们都别忘了,今天是我们双木商行‘升元酒楼’开张的日子,强云这个东主必须在中午开席时到场去应酬的。否则,有那么多的达官贵人来到,东主不在场会得罪很多人,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君华当着这些女孩子的面,自是不好提起“游仙苑”的事,省得不知轻重的她们问起来时,没话好说,那有多尴尬呐。
他没想到,自己不提这“游仙苑”,并不代表别人就不会说,而且这个人竟然是他自己的宝贝儿子。只听得三富笑嘻嘻地叫道:“爹爹,你少讲了一个,还有‘游仙苑’也是今天开张,那才是达官贵人最喜欢去的销金窖、温柔乡。”
若是说“妓院”,三菊自是清楚指的什么,光讲个“游仙苑”的名称,就勾起她的好奇心,不由得向林强云问道:“大哥,‘游仙苑’是做什么买卖的,怎么三富会说达官贵人最喜欢去那里,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年龄稍大些的应君蕙一听“温柔乡”三字,结合那“游仙苑”的名称,就知道是与泉州“含香苑”般的行院娼馆一类,专做女人皮肉生意的处所。悄悄拉了三菊一下,以眼色示意她不要多问。三菊一见君蕙的眼色,立时就会过意来,知道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蠢问题,立时红了脸低下头不再吭声。
只有翠娥还是拉住三儿探问不休,害得陈君华眼里冒出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恶狠狠地盯着三儿,令得三儿也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答理翠娥。
林强云倒没发觉什么,似平常般的信口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游仙苑’么,就是平常人们所讲的行院,也就是娼馆。”
此言一出,一众女孩子都脸红耳赤的低下了头。应君蕙跺脚嗔道:“大哥……这种事情也好当着我们这些女孩子们的面说出来么……”
拥在他们身边的亲卫,也有几个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一时间场面显得十分尴尬。
被应君蕙一讲,再加亲卫们一笑,林强云才醒悟到自己这些话说得大是不妥,顿时也闹了个大红脸。
陈君华赶紧出来打圆场大声叫道:“好了,好了。天色将近己时,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大家还是赶几步,快些到地头再讲罢。”
林强云他们刚走过小河上的众安桥,就看到三个文士打扮的人在向人打听升元酒楼的去处,估计也是冲着新开张这天“雅座当天予八折优待”这几个写于大牙旗上的字来的。开业这天,当然是越多人来越好,只要酒好,菜也好,价钱在不打折时又相对便宜些,自是会很快出名。只需出了名,那时候再想办法弄出一些别家没有的招牌菜,自是能赚得盆满钵满。
林强云向那三人走过去,大声招呼道:“三位官人,小子正欲去升元酒楼,若不嫌弃腌臜,可和小子一道前行,就在前面不远的北瓦门外的前街。”
有人肯给他们带路,那三个人自欢喜无限,跟在林强云身边就走。路上谈起双方的来历,林强云方知这三个都是由大越国(今越南北部)都城升龙(今越南河内)人。因仰幕中土的繁荣昌盛和文采风流来大宋游玩。为首的人三十五六岁叫李平南,另两个和林强云差不多年纪,也是二十二三的样子,是他的族弟李生春、李生云。
陈君华附在耳边对迷茫不解的林强云小声解说道:“大越国,便是汉代时的交趾郡、日南郡,属交州所辖。到了西汉、隋朝日南郡以南有了林邑国。到本朝立国之时,没能将其征服,那交州靠南一部,还有大理、吐蕃那一带便脱出大宋的版图了。”
“哦,原来如此。”林强云仔细地问了一下,又想了好久才弄明白,所谓的大越国,就是指已经和美国佬打了十来年的越南,他还记得抗美援越的一些事,心里对这三个人有了点好感,想和他们交个朋友,自然说的话也多了些。
眼看到了升元酒楼,林强云对李平南说:“三位李兄,相见也是有缘,在下也想对你们大越国的事情多些了解,不若就和在下一起到酒楼内作个不速之客如何?”
李平南本就是带有目的来到大宋的,除了要见识一下这里的繁荣昌盛与文采风流外,还想找到能对他有所作为的助力,自是希望在大宋多交几个朋友,当下也就痛快地答应林强云的邀请。///com///
升元酒楼门前三丈余宽的大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十多队打扮得花花绿绿的游手帮闲,各自在街上做出各种引人注目的夸张动作,不但吸引了路人驻足观看,也带有与其他各队同伴一较高下的意思在内。这些人每队有一位粗壮的汉子高擎一面大牙旗,不住上下左右挥舞展动,本队中有身手好的,却在牙旗从地面上扫掠过时,在旗上凌空翻出空心斛斗,牙旗过了脚底方才落地,引得围观的人们一阵叫好,令得表演的人得意非凡;也有游手们在当街上叠弄起罗汉,有时一队十来人,包括手持牙旗的都站到最顶上去了,最底下的那位大汉还会逞强向人们呼叫:“再有身手好、不怕跌的上来两个,也还压不倒本队罗汉。”
总之,这些由林强云花了钱请来做宣传的游手帮闲们,无不尽力展示出自己最好的表现,要为这家升元酒楼在开业的今天,招徕到最多的客人。以示他们有这样的能力,得了多少工钱,就能为主家办成多大的事,希望此后另有大商家开业时,也能如这家的东主般花大钱上门相请。
三开间门脸已经认真的精心修饰过,店前的门脸上画着五光十色的各色花草、虫鱼、人物故事图画,支设了数十根红绿色的杈子,挂有绯绿色的门帘,还有贴金的红纱桅子灯。一到店门前,就能闻到从门帘风飘出的浓郁酒菜香味,引诱好吃好喝的人们不得不往里走。
进了店门,入眼就是一个大大的食堂,数十张方桌排列得整整齐齐,里头已经坐了近七成的座,几个伙家高举食牌四处游走,牌上的两面都写得有酒菜名称,看去一目了然。以便让人客按牌点要酒菜,可以省却不少口舌。为数更多的伙家则是穿行在人丛食桌之间,一边行走一边大声提醒食客们小心碰撞、以防烫伤,到了位置后又大声报出酒菜名称,询问人客对菜式的色、香、味有何意见。
人头涌动中,一片喧嚣杂乱的猜拳拼酒声、呼酒传菜声、醉汉的胡言乱语,以及伙家扶着喝醉之人到一旁休息的好言相劝,偶尔还能听到有高呼索要醒酒汤的叫唤等各种酒楼内特有声息。
这个大食堂专用于相待钱袋羞涩、或是有事待办抽空来填饱肚皮的食客,让银钱不多的人也能在这样的大酒楼里,小打小闹吃上点与别处不同的酒食,满足一下人们的虚荣心。不过,这里卖的是比较下等的酒水、食物,用具也是比较差的瓷制器物。价钱比路边小店高,但也还不会太过离谱,让食客们可以勉强接受得了。
用冉琥的话来说,这个大食堂仅是不赚不赔的生意,为的是要给人一种生意兴隆的错觉,让有钱的大爷们能随大流走进店堂。一旦身上有几个钱的人进了大堂后,自是不屑与这里的粗人同堂进食,那就可以将他们引到二进或是楼上去掏空这些人的钱袋子了。
食堂正中留出了一条丈五宽的通道,数十人相跟穿堂而过,一直进一个半大的门走到二进。门内是一条笔直的主廊,约有二十来步长,上头廊顶屋面切开与主廊一般大的屋顶,升高空出数尺再盖上青瓦,让光线从中透入不会显得阴暗。主廊中也经过一番装饰,地上用盆钵等器具栽花种树,葱茏茂盛生机央然。在主廊中部又分为左右两廊,两廊边是一溜水的小阁子间。走到两廊头上可以听到里面有人高声劝酒,也有人哦然吟唱,甚至还有琵琶弹奏及夹杂女子轻微的歌声。
得到消息迎出来的公治渠,看了衣着略有不同的李平南三人一眼,向林强云解释道:“这里数十间全是低价的包间,专用于比较清贫的文人学子,和为了商量生意买卖的商贩所置。也能向外招来粉头弹唱陪酒。林公子,这三位是……”
林强云笑着对公治渠介绍说:“忘了和公治管事说,这三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大越国来的。这位李平南李兄,另两位是李生春、李生云。稍后到了楼上请公治管事为他们安置一下。哦,李兄三位现时住在何处,是否愿意到在下家中暂住一时呢?”
李平南虽然不清楚林强云是什么身份,但看到这位升元酒楼的大管事对此人神态,料想他不似是一般客人,想必林强云也不会是个没身份的,便也洪声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林兄弟,我们可是讲好了就不能反悔的。自今天起,我们李家十二个人就赖上你老弟了。”
林强云吃了一惊:“什么,你们有十二个人吗?”
李平南呵呵笑道:“也就十二个人而已,不是很多吧。难道老弟的家太狭小,住不下这么多人么?”
林强云装模作样的苦着脸道:“倒不是房子太小住不下,再多些人我家也能容纳得了。嗳哟,我只想到你们有三个人,花费不会太多,谁知道会有十二个。唉,亏了,这下亏大喽,仅只吃喝的就要花掉不少银钱呐,会把我吃穷的。要花去大把的银钱填到朋友的肚皮里,李兄你说,我这小民百姓能不心痛吗?”
李平南看了林强云夸张的脸色,忍不住凑趣道:“林老弟还是个财迷呐,好好,也别太担心了,我们大越李家人在你家中的一应食宿用度,全都按这里的客栈所需来支付,绝不让老弟吃亏就是……”
林强云与李平南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李平南一把挽起林强云,大步朝前走去。
公治渠抢上几步,在林强云的身后小声说:“林公子,史相公已经在游仙苑,是否现在……”
“哦,他倒来得早啊。”林强云也小声问道:“游仙苑都还有些什么人,是集中在一起吗?”
“史相公和他门下一众人等在‘醉香阁’,另外与史相公交往不深的京朝官,有差遣或是还未陛辞的一并安顿在‘聚月厅’。无差遣及那些寄禄官则全都在此酒楼上面,与城内的各大商家、富民们一起。这都是冉先生和我一起商量了后决定的,若是公子觉得不妥,只要发句话就可立即再行安排。”公治渠刚从泉州送那里的粉头及黛丝娜姐妹到此不过十余天,与林强云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短,还不清楚这位东主的脾性,说话做事自是小心翼翼。
游仙苑的三座小楼,还有一座名为“芸舫”,俱都是冉琥起的名。今日第一天开张,虽说天色还早,但冉琥和公治渠还是留出一座小楼以备有急色的客人上门。
林强云道:“不用了,这样安排就好得很。待我先和你一起去将李兄他们安顿好后,给这里楼上的人们敬上一杯酒,然后再去‘聚月厅’、‘醉香阁’见那些大官笃(客家方言,与‘小官仔’一样带有贬意,属笑骂人的话)。公治先生,若是稍时我没空,请你务必将李兄三人照顾好,别让外国人到我们这里做客感到不适。”
林强云和公治渠虽然是在小声说话,但也没着意避着外人,李平南三人听得脸色数变,心里暗自震动,越发搞不清林强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他们也又不好出言发问,只能默默地跟着行走。
转过这道主廊则为一道长长的房廊,回廊的两头各有一道上去的楼梯,回廊上立有十余根柱子。
“左手楼梯直上二楼的包房小间,右手上去也是一个稍小些的食堂。闲散的寄禄官员品秩高的在小间安置,一部分品秩低些的,和其他客人一起在食堂就座。”公治渠在身后向林强云解说。
林强云:“先到楼上的食堂看看,再去和那些官笃们应酬。”
回廊上的每根柱子边都有一两个浓装艳抹的妓女,有的端庄稳重目不斜视,神态自若的坐于圆墩上或看书,或抱琴弹出轻轻的声音;也有的见到人客过来,脸上俱都露出讨好的媚笑,向人骚首弄姿,以期恩客能对她们招唤。
“公子。”落于后面的姬艳大声叫唤,林强云对挽着自己左手的李平南说了声:“李兄稍待,在下有事去去就来。”
转身向姬艳走去,问道:“什么事啊,叫得这么大声?”
姬艳碎步迎向林强云,急快地小声说:“看此地的情景,公子的几位姑娘伴当似是不宜和我们一起前去,不如请公治管事寻人将她们带到一个没闲杂人等的去处,让她们几位自行安顿罢,省得……省得公子稍时多有不便。”
随脚步跟过来的公治渠道:“啊也,倒是公治某人疏忽了几位姑娘。里面专门辟有一个小庭院,是留着为林公子等歇息用的,不如就将姑娘们带去那里如何?”
公治渠征得林强云同意,立即就找了人来,将应君蕙、谢三菊、翠娥和两个小宫女带去。这几位姑娘走到回廊上看了那些妓女,已经是十分尴尬,此时也巴不得快些离开,自是一说就走。
只有黛丝娜、荷丝娜姐妹,这两个番女虽然怕极了山都,不敢靠得太近,却也不愿距公子主人林强云稍远。她们但却是任由别人如何劝说,就是不肯离开主人到别处去,林强云也只索由他。
楼上的食堂和小间都已经开了席,林强云赫然发现这楼上竟然有两个四海管领的探子穿行其间。见了林强云和四海、金见几个顶头上司,他们还能不动声色地忙着自己的事,显是已经进入探子的角色。
请李平南三人插入一张人少的桌上入席,匆匆和这些人应酬着喝了几杯用鸳鸯壶倒来的似水淡酒,林强云便向众人告罪逃到楼下,立即让人带黛丝娜姐妹去与应君蕙会合相候。
四海打趣地笑道:“公子好厉害,连灌了六七杯我们酒库专门制做的烈酒也不见脸红,再接下去就可以在酒国称王了。”
金见嘻嘻地指着四海笑道:“你这傻都头,知道公子喝下去的酒是从什么样的壶中出来的吗?”
四海道:“还不是一般的锡酒壶,只不过比别个更大些罢了,最多也就能装三斤上下。”
金见:“错喽,那是冉先生叫承宗专门找来的鸳鸯壶,内中可以倒出两种酒,公子喝的那种酒,整壶里也就能装下六七杯。所以,公子才会在倒酒的人示意已经没酒了,就赶紧借故逃下楼来。若是再留在楼上,从那个壶里倒出的酒公子一喝就会醉了。”
“咦!这么说来,公子喝的不是我们酒库做的酒了。”四海恍然大悟地叹道:“咳,我还以为公子酒量大增了呢,原来酒壶里有机关,别人喝的是烈酒,公子喝的却是水啊。”
史弥远是己时末到达这里的,他精明得很,先一步派人通知了冉琥,然后才由双木商行的人引领,从一个边门进入游仙苑,被冉琥请到“醉香阁”,由几位从泉州过来的妈妈粉头招呼。
可能是他已经有所交代,从游仙院正门入内的官员只有那些身份地位较低,即使出入娼馆也不会引起台谏官们注意的。再说,史弥远一党已经有“三凶”在台谏之位,执政的又是郑清之、薛极、袁韶等,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官又怕得谁来。若非为避悠悠众口,少听些道学先生们的说教,他们连这样的半遮掩的表面功夫也懒得去做。
聚月厅的十几个官员,有半数此时已经被这里比别处浓烈了很多的酒水灌得现出原形,再没有平日里道貌岸然的道学模样,对陪侍在身边的妓女们胡摸乱捏。更有些在向妓女索吻后不久,就迫不及待的拥着那个妓女到小间内消火。使在一边伺候的丫头老妈子看得偷偷直撇嘴,脸露不屑之色。
林强云与聚月厅的官员们稍事周旋,实在看不下这些官员的丑态,便匆匆向醉香阁走,避免一个忍不住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得罪人的话,坏了自己的生意。///com///要知道,今天这里招待官员的酒菜虽是不收钱,陪酒的妓女也是免费。但要招妓女陪宿,却是事先就和每个人说清,不在免费之例。
林强云出了门才有些觉得奇怪,怎么有近半的官员早就打算到这里嫖妓的么?有一众同僚相伴,这些饱读诗书好不容易才通过科举做了官的人,年纪最小的也四十来岁,甚至六七十岁的也有三四位,家中必定有妻有妾,应该不至于如此急色。这里头肯定有什么问题,稍后一定要向冉琥和公治渠问个清楚。
从聚月厅一出,就遇到史府的一位管家史福前来催促,也好在有这位管家相陪,一路到醉香阁有很多军兵值守巡逻,见了那位史福自是没有上前拦阻。
三层的醉香阁灯火通明,二、三层楼上有招呼吃菜声和劝酒声,隐约听得上面不知是谁在问:“薛兄,这里的菜好似比其他酒楼有点不同,同一式菜在此地吃了觉得更鲜了些,不知各位大人是否有同感?”
乱嘈嘈的声音响起,林强云没听清他们的结论是什么,只是心里暗笑:“当然是有些不同了,这次带来的虾油会鲜得使你们把舌头吞掉,希望能让你们这些有钱的官宦吃上瘾,以后将大把银钱送到林某人的袋子里来。”
“我那侄儿怎么还没到啊,老夫还有公事待办,实是不能再等了。愚臣呐,是否再让人去看看,叫我那侄儿先到此,老夫交待几句话后就要走了。”林强云走到醉香阁二楼厅门外,刚要对守于门口的四名侍卫表明身份,就听到史弥远的声音。史福急将林强云一推,口里说:“我说侄少爷,你就别磨蹭了,相公等急了呢。”
林强云对四海和山都吩咐道:“你们在门外等着,没我的招呼不要进来。”
说完连忙急步入厅,抱拳向坐于厅中的史弥远大声告罪:“小侄实是不知叔父大人还有公事,以为自家叔侄,来迟些不打紧,这就自罚三杯与叔父大人赔罪。”
冉琥见到林强云,似是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有一丝忧色浮上脸面。趁林强云喝酒时走到史弥远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史弥远眯着眼睛看林强云自取了桌上的小酒壶,倒了三杯酒喝下去后,才一脸慈爱地笑呵呵连声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贤侄先坐下说话。”
冉琥走近林强云小声说:“林公子,先到厅外,有几句话要先给你讲说一番。”
林强云抬头向史弥远看去,见他微笑点头,便作揖回身。
冉琥拉着林强云到厅外,避开侍卫的耳目急急说道:“林公子,史相公这次来的目的是想向你索要丹药的……”
“咦,我们的红丸子不是由承宗每隔十天送一瓶给他吗,怎么会在此时来向我们索药?”林强云有些惊异地说:“难道说,这次承宗没按时将红丸子送到相府去?”
冉琥脸上一红,有点为难地说:“这次他来要的不是治病的红丸子,而是你交给我的那种‘起阳丹’……”
“哎呀,这种还没……”林强云慌忙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埋怨道:“我们还没找人试好,这种连自己都没把握是否对人体无害的壮阳药,怎么敢贸然拿给史老……相公去服用,万一那六十多岁的老……相爷有个什么差错,追到我们的头上,那还得了?”
好几次差点叫出“老奸”,幸亏改得快才没出错。
足智多谋的冉琥此时也是没一点办法,只好期期艾艾的说:“哪……这事有些难办了,原先我也只是在送药去相府时,说起红丸子这种仙丹时,无意中向史相公提了一下,说是公子师门留下一些能让男人重振雄风的药,因为没有试过药性不敢让人服用。哪知史相公却对此大感兴趣,非得让我给他一副试试。唉,当时我也是迫于无奈只好答应,后来给了史相公一日份的药量,还交代了此药必须分成三天服完。不成想,史相公过了不到二十天就又派人找上门来索取,说是此药有返老还童之效,要我将剩下的全部‘起阳丹’都交给他。无奈之下,我只好将最后一日份的药给了他。这次我先从山东回到临安后,史相公又派人来索要,我手里也实实是没有药了……”
“啊,不是给了你五日份的药吗,怎么会就没有了呢?”林强云倒不是心痛这些药用得多,用得再多也花不了很多银钱。而是这种药需要的药材有三十多种,制作十分麻烦,其中有两种还必须是刚成年的活物身上取下,并于当时炼制才有效的动物睾丸。
“咳,其他另三份药,已经分发给那些粉头,再去向她们收回时,却都回答说已经用掉了。没一个人肯将药交回来。所以,才会……”
“呵呵!”林强云这才明白,为什么那聚月厅里的官员会那么急色,竟然敢在一大帮同僚面前,毫无顾忌地携妓女入房间共赴巫山了。不由得笑道:“好你个冉愚臣哪,照这样的安排看起来,把这些药给粉头们,用少量让嫖客服下,让人不想嫖妓也不可得,你哪里愚了?不过,这次我们可能是得不偿失,这些药每日份需花掉七八十贯钱钞,将近二两金子呐。你就是在这游仙苑用了,一个人的夜渡资又能收得多少,如何能抵得过这些药的钱?唉,这也要怪我,事先没把这药交代得十分清楚。”
冉琥:“银钱之事么,这倒不必担心。我们这里得了药的粉头,都是夜渡资最高的那十多个,而且我听她们说了,每次让人客服下的也不过只是不到一丸,最多也就两丸。你想呀,一日份的药就有一百二十粒不足半分大的小丸,按每服两丸算也不过一贯二三百文,最多也不会超过一贯半。可我们这些分到药的粉头,所要收取的夜渡资最少也是百贯以上,多的甚至高达四五百贯,为何会得不偿失?”
“哎哟,有这么多钱收入?”林强云一听这话倒真是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事呀,有钱人嫖妓的银钱,一夜所花掉夜渡资至少能让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什么也不干的过上十个月至一年。这样看来,这种钱还真是不能放过,一定要赚到手上来才行。当下向冉琥说:“既是如此,那就再给史相……哦,我叔父大人一些罢,日后也好多给我们一些方便。好在药还留存有一点,不然的话,这次就要被我那叔父大人埋怨了。”
林强云进了厅内,看到史弥远正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喝茶,猛然想到这次带到临安来的一千多斤绿茶,此时不拿出来让这些官员们喝,好好的做一下宣传,以后哪里这样好的机会?也不多说,对冉琥吩咐道:“冉先生,请你马上去找个人来煮茶,有种新茶趁今天让叔父大人尝尝新。稍时我叔父大人喝过,若是觉得好的话,再分赠些给今天前来相贺的各位大人和其他来宾。”
门外守候的四海一听,知道公子身上只有一小包,其他带进城来的茶叶还在亲卫身上。立即和山都说了一声,飞跑下楼去叫人做准备。
林强云坐下后向史弥远笑道:“小侄派往京东路博易的人带回一种新茶,不必似现时喝的茶般放入锅内煮,只须用滚水一泡就得。喝此茶时不但省时省力,而且清香浓郁,还有另外几种好处。”
史弥远平日喝的都是各地最好的贡茶,听了林强云的话后不由得暗暗好笑,心道:“哈,这位傻侄儿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京东路?他能弄到什么极品好茶,再怎么好也好不过官家所喝的贡品吧。也罢,时间还不太迟,且先看看他有何等样的茶叶再说。然后再向他索要些‘起阳丹’,以便稍后去应付杨太后。唉,这些时日不知是那里不对了,那老帮子已经七十四岁,想不到还是这么消货,几天没去就连番的派宦官来招。不行,老夫也是年近七十之人,虽说还显得龙马精神,却也不能将精元白白地耗在这个老妖怪的身上,须得想个法子绝了她的纠缠方好。”
此时冉琥已经将煮茶的小丫头叫来,林强云则忙着吩咐她们另用铜壶煮水,不必准备其他作料,也不必将茶叶放入锅内去煮。另叫她们取来一套白瓷茶具,自己用滚水烫过,做好泡茶的准备。
史弥远看林强云拿出一个小资瓶,制止丫头煮茶,一时也没想到这里有何不同,还是想着自己的心思:“看那杨太后的身子骨还壮实得很,连胸乳也和别的老女人不同,还显得恁般多肉,不见多少垂瘪,以这些时的情景看,只怕是情欲还旺盛得紧呐,她必然会将老夫缠得死死的不肯放过。怎么办,这老女人如何能舍得老夫的宠爱?老妖怪一时半会又还死不了,不如我想个主意将她……”
这个念头一出,史弥远自己也吓了一跳:“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头脑里,莫不是那几个冤鬼没被红丸子压住,又起来作乱了?”
这样一想,史弥远隐隐觉得腹中渐渐有点痛起来,此事性命悠关,史弥远不再故作从容,急急从袖袋中取出红丸子药瓶,点数了一些丢到嘴里嚼碎吃下。///com///说来史弥远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此药入口还没吞下肚内,腹中的疼痛却突然消失了。虽然他疑惑不已,但总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只好将此想不通的事情归结到体内的冤鬼身上去。
林强云将泡好的茶端到史弥远面前的桌子上,没倒出来时倒不觉得有何不同,只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史弥远还道是这位侄儿长相普通并不出众,只好在衣服上熏香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呢。
当林强云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提起茶壶往杯内注茶时,史弥远才知道自己错得厉害,升腾而起的热气带一投极浓郁的茶香,刹时间弥漫了整个小花厅,这是一种他从没闻过,但又觉得十分熟悉的香味。
“嘶……好香的茶,好高的香品!”史弥远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击节赞叹道:“仅凭这股茶香,就知贤侄没对愚叔相欺,果然是极品茶叶呐!”
林强云脸上笑开了花,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叔父,虽然听人说过他的种种劣行,有先入为主的厌恶,但面对其一脸慈祥的笑容时,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反是有种想要得到此人欢心的冲动。一边斟茶一面轻声说道:“叔父大人且先喝一杯,觉得合了口味再加赞赏不迟。”
史弥远端起茶杯凑到鼻前闻了一会,这才浅抿了一口,闭上眼砸巴了几下嘴,口中吐出一声“哦”,脸上神色表现出不过如此而已。片刻后又“咦”了声,自语道:“怪事呀,入口时微苦,除了香头外和别的茶无甚差异,甚至还有些许涩味,稍后却又转成甘甜,让人回味无穷。哈哈,好,果真是极品好茶!如此好茶岂可独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来人,去请楼上的几位大人下来,就说老夫的这位侄儿有一种极品好茶,要让他们一同享用。”
不多一会,从厅门外鱼贯进入十多个史弥远一党的高官,一阵纷扰过后,众位官员喝了这种新茶之后,俱都啧啧称好,俱品评起此茶的种种好处,将如今所有的茶都说得没一种能与其相捋。把林强云喜得合不拢嘴,自思:“看来在山东投下那么多的本钱太值了,只要这些人将此茶的名声一传出去,即使别人喝不惯这样的茶叶,也会有那些投机钻营,想要巴结上官或是欲投到这些人门下的家伙,也会因此而想方设法购得此茶用于送礼。自己再将这些茶叶弄得像雪花膏般的限量供应,那价钱……”
当下走到厅门外,准备叫四海去亲卫那里把茶叶分包好,拿到这里作为送给这些人的礼物。没料到方一出门,就见到四海提着两个大竹篮气喘吁吁地跑来,一见面就叫道:“公子,茶叶已经取来了,总共有半斤装的二十包,四两装的三十包,不知道够不够?”
林强云用力在四海肩上一拍,笑道:“好家伙,真是亏了你,今天变得这么机灵,懂得先一步将茶叶分包好。足够,足够了,有这么多足够打发这些大小官员喽。四海,我们又多了一种能赚钱的货物,可以多养活不少人了。可惜,少了装茶叶的物事……不对,可惜我们没及时叫人定做些极品的茶叶盒子,不然这次带来的千多斤茶叶肯定能卖到几万贯。对,明天一定要叫人去瓷窑里定做些好看的瓷盒。唉!”
林强云还有些话没说,他以前在赖源茶场制茶时听师傅说过,茶叶最好的包装方法,是用陈年去了异味的漆盒为上,马口铁做的茶叶筒次之,再不然就用带盖的陶瓷缸钵之类的容器保存也行。最要注意的一点,就是不能与带有其他气味的物事放在一起,连靠近也不行。否则,茶叶会吸收别的气味,泡出来的茶将难喝得很,马上就变成没人要的废茶。
林强云在将礼物——茶叶——分赠给这些官员时,向大家交代了一番,要他们将茶叶带回家去之前,先放在一边不要揣在身上,以免吸了自己的汗气臭味。带回家后,应该把茶叶盛于有盖子的瓷钵内,既能比较长久的保持其香头,也不容易吸潮后发霉变质。
不一会,众官在史弥远的示意下,纷纷告辞离去,厅里只留下林强云相陪。
林强云清楚史弥远需要的是什么,只等这老奸提出来就乖乖地将“起阳丹”双手奉上。对这种花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做成,虽然已经别人使用后证明有一定效力的壮阳药物,但还不知其是否会对人体有害时,他可不敢自己拿出来献宝。服药的人没事当然是千好万好,就怕的是会有万一呀。
一时没什么话好说,林强云心中在想:“我在山东占有一块地的事,是否要告诉这位老奸叔父呢,虽说这三个州的地方是和李蜂头私下交易得来的,名义上还是他李蜂头的辖地,但时间长了的话,难保不会有人知道那里其实是由双木商行管领,若是传到朝庭里,只怕会有些不便。假如将这件事说了,我们在那里所执行的一套政治方法,却又与大宋朝的治理有所不同,这便如何是好呢?头痛啊,看来还是将这事和冉琥、君华叔商量一下,再和大叔、张大人通下声气,让他们也伤伤这个脑筋。”
史弥也是在想如何向这位异姓侄儿开口索取那“起阳丹”,忽然发现林强云在盯着自己看,神色是瞬息万变,立时疑心大起,沉声问道:“贤侄啊,你是否有什么大事瞒着愚叔,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最后一句话史弥远说得声色俱厉,音调高了很多。
这话令得林强云大吃一惊,还道是山东半岛占地自立的事被史老奸知道了,在这时候发作出来呢。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有这个可能,先不说根据地里的普通百姓从不问治理他们的官府是谁派来,就是富民大户曾经千方百计地打听过,也并没有弄清楚这三州的地面已经归属于双木商行。双木商行内部,则是沈念宗、张国明在到山东之前,就对所有双木商行所属下过了“缄口令”,一般没人会将这个消息向外人泄露。更何况那里的律法除了有数的几条之外,又全是按大宋的律法来行事,相信即使史老奸就算是知道了这事,自己也可以推托,说双木商行是与李蜂头有过约定,买下这一块地方以为中转货物的货栈所用。
当下伸手摸了下腰间衣内的手铳,镇定了一下心内的不安,向史弥远抱拳作揖道:“叔父大人……”
史弥远似是等不及林强云说话慢吞吞的样子,一改以往的慢条斯理,又急又快地抢着说:“快讲,快讲。是否愚叔体内的冤鬼又强过老夫的福贵命,连加上贤侄的红丸子也没法将其压制住了?”
林强云吁出一口长气,暗道:“原来是说的这个!害我虚惊了一场,吓得出了一身汗。”
惧心刚去,林强云的顽心又起,不紧不慢的对史弥远说:“叔父大人容禀,小侄刚才确是细察过,贵体内那个冤鬼不但在近日厉害了不少,而且其妖法也大有长进,只怕再过一段时日,就是多服一倍的红丸子也压制不住它了。原因是什么,小侄修炼日短道行尚浅,却也没法看出来。不过,依小侄推断,可能叔父大人近些时日以来,与另一位身具鬼物之人相交过密有关。”
“啊!与另外身具鬼物的人相交过密有关?”史弥远心中暗暗叫苦,杨太后与自己交合时,在过足了瘾头之后,为了讨好自己也将林强云对她所说的话讲了一遍,并把照妖镜内所现的鬼物样子都详细说出。史弥远此时自是清楚其中的关窍所在,心里不禁深深后悔,不该仗着身体还算壮实,为了牢牢抓住她的心以为奥援,不肯为那老妖婆另寻个面首。心里暗自发狠道:“原来是这个老妖婆在情浓得意时,无意中让她体内冤鬼与老夫体内鬼物的鬼气相合,难怪这些时日连红丸子也压制不住。一定得想个办法将那老妖婆除去,免得真的害了自己史家一族。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为了史家将来的子孙后代着想,老夫也顾不得许多了。不过,此时还得向这傻侄儿多取些药,先将老妖婆弄得舒舒服服的,才能对自己言听计从。再利用这种药让今上更沉迷于女色中,迟缓其真正亲政的时间,不能让他们碍了自己掌控朝政的大事。”
“唔,为叔知道了,自会相机处断。”史弥远当下也不再转弯,直接向林强云说:“贤侄啊,你实话告诉为叔,贵师门前辈上仙所留下的‘起阳丹’究竟还有多少,是否曾传下炼丹之法?”
“这个史老奸,索要些丹药用于寻欢作乐也则罢了,难道他连炼丹之法也要弄去么?”林强云这可不干了,心中暗骂道:“此等炼丹制药之法,万万不可告诉他的,但也犯不着为了这一点小事去得罪权相,讲些鬼话让他死了这条心就是。///com///”
恭恭敬敬的拱手应道:“禀告叔父大人,先师遗下的‘起阳丹’倒是还有些许,也就四两左右。炼丹之法却是不曾传下,只有一份药方留给小侄,依小侄想来应该与其他丹药炼法大同小异,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将此药炼成。”
史弥远暗道:“上回冉愚臣两次送来的‘起阳丹’合共也不过四钱左右,给了一半今上使用,自己那两钱也用了有十余回。此等丹药服食多了不知对人会有什么后患,还是不要太多服用才是。”
史弥远笑嘻嘻地说:“既是如此,为叔也不敢强人所难,贤侄就给分出一半,拿二两予为叔就好,其余的二两留待贤侄济急罢。”
林强云:“哪,还要请叔父大人稍等一时,小侄让人赶回家去将丹药取来。”
说毕,林强云匆匆出门唤过四海,取出一根钥匙要他立刻赶回家,到书房内将那个药箱里写有“起阳丹”三字的药瓶拿两个,立即送到这里来。
返回厅内后,史弥远一脸严肃的对林强云说:“贤侄啊,虽说是自家叔侄,为叔的也不能白白占了你这晚辈的便宜。为叔知道你的丹药十分珍贵,作为回报,老夫就借此指点你一番为人处世的道理。贤侄,为叔问你,那种新茶你还有么,剩下的够不够五十斤?”
林强云道:“这倒还有许多,时下小侄家中还剩数百斤呢。”
史弥远笑道:“还有这么多呀,那就好,那就好,最多只用一百五十斤就够了,一百斤用于献给大内作为贡品,另五十斤么,老夫要留着自己享用,贤侄不会觉得心痛吧?”
林强云笑道:“说不肉痛是假,但叔父大人要的茶叶,就是让我将数百斤全部拿来,小侄也会毫不犹豫的双手奉上。只不过,那会心痛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史弥远呵呵一笑,说:“你这孩儿,倒是说的真话,老夫总算没看错人。贤侄呐,你可知道,有一句说的是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啊,你想过没有,茶叶仍朝庭专榷的货物,若有什么极品新茶,只要是在我大宋国境之内的,无一例外,都必须贡与朝庭为先。今日你将这种时下所无的茶叶作为回礼赠人,却没先行将出些献与当今。虽然可以推说是外邦所产之物,却又未经市舶司抽解、和买。且不说此事属走私之罪,要受杖责、流配之刑。仅这没贡给皇家一事,就可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会有奇祸上身的。所以么,接下来就要采取补救之策,准备好贡茶,速速进献入宫方可免祸。这样吧,明日乃‘中濯日’休朝,正合贤侄做好准备,可将新茶送到为叔府上,让下人们打点好一切,后日便可进与今上作为贤侄的贡品。如此,便不会有人说贤侄大不敬了,老夫也可脱身事外。”
“啊也!想不到仅是送些茶叶上,内里也还有这些讲究,若非叔父大人指点迷津,小侄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祸事上身呢。多谢叔父大人指点提携,让小侄得以免去一场灾祸。小侄自会按将茶叶和丹药送至相府,还请叔父大人费心了。”史弥远的话有些让林强云听得不甚清楚,但需要拿出些茶叶皇帝以避免招祸这一点他是明白的,自是对史弥远生出一点感激之心。这时他猛然想起,前面说过是自己派去京东路博易手下带回的茶叶,说不定会因此而引起这位老奸叔父的疑心。现时刚好认识几位从大越国来的人,何不转过口风把茶叶的出处说成是大越国呢,也好为这几个新交的朋友埋下伏笔。
立即又赔笑道:“实对叔父大人明说了吧,这三百来斤茶叶仍大越国之人运来博易的,却被我派去北方回来的人先一步于码头上见着,便全数买下运回临安来了,故而才会有这么多的好茶。叔父大人,不如我们就借大越国人进贡为名,将数百斤茶叶都送入宫去,也好得些皇帝陛下的赏赐,不至白白的亏了老本。你看如何?”
史弥远笑呵呵的说:“咦,你这孩儿倒是钻入钱眼里去了,这时候还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做不会亏本,还想着如何赚钱啊。也罢,就按贤侄的意思,说是大越国来朝进贡的茶叶好了。不过,仅只一些茶叶还显得太过寒酸,应该多点什么才能表现是一个小国进贡天朝的样子。”
林强云皱着脸向史弥远诉苦说:“若是再拿两株二尺高的珊瑚,三十粒三分径的真珠,不知可够?叔父大人呐,这可是小侄的全部家底了,再要多的话,就只好把我自己卖掉才能多凑几百文钱喽。”
史弥远对林强云一心只想要钱得益的行为,觉得十分满意,心道:“这位傻侄儿一直以来所表现的全是一个‘贪’字,这样的人大可为我所用,最起码只要能给他希望得到的银钱,此人就不会有害我之心。为了自己体内的冤鬼,也为了史家子孙后代的将来计,得好好的笼络他一下。”
沉吟半晌方缓缓说道:“唔,加上这两样东西倒也有点样子,量他们一个弹丸小国也拿不出什么更多的好东西来。这样吧,为叔府中还有几件珍玩,再添一两件也就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因为这些物事气苦,我大宋堂堂天朝,岂会在乎这一点物事?到时候今上定然会有各种赏赐,总不会教孩儿你吃亏就是,说不定还有得赚呢。”
林强云哪里想得到人算虎,虎亦算人,还真以为史老奸被自己的一番鬼话说动,起了隐恻之心想帮自己渡过这次的难关呢。当下一脸欢天喜地的和向史弥远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谢叔父大人慷慨解囊,又要让叔父大人费心了……”
史弥远:“好了,我们是自家人,不必说什么多谢、费心之类的废话,只须记得明天将茶叶和和诸般物事送来便是了。”
林强云对史弥远刚才教训他的话一直不能释怀,回想起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干得顺风顺水的,除了叔妈和凤儿的去世出于意料外,还真没出过什么大错。真是暗叹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得不可思义。自己若是再这么浑浑浊浊的胡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会碰到今天一样的情况时,一下子被别人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找些话和心怀鬼胎的史弥远胡扯,好不容易等到四海将“起阳丹”取来了,才忐忑不安地将这位心机深沉的叔父大人送出门去。
次日一早,林强云梳洗毕,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来向李平南说明,自己准备借他们大越国的名义,将茶叶进贡给皇帝的事。刚坐下才端起茶杯,就听得李平南大笑着走进厅内,冲上前就打了他一拳,喝道:“好你个林兄弟,有这样一份大家业,昨天竟然还敢在小兄面前诉苦,说什么十二个人的吃喝会把你吃穷,对自家兄弟是这般小器的么?”
林强云放下杯子,揉动被打痛的肩膊,怪声惨呼:“哎哟喂,痛死我了,既是自家兄弟,一句玩笑话也用得到这么大力打吗,敢情你们大越国无缘无故打死自家兄弟不犯法,没有打死人要偿命这一条?”
随即又向和李家兄弟一同走进大厅的陈君华埋怨说:“君华叔,看到小侄受人欺也不出手帮帮忙,任由我被打得昏天黑地,还是我叔呢。”
“咳,你这小子倒来埋怨起君华叔来了。”陈君华笑骂道:“我怎地知道轻轻一拳就能打得你昏天黑地呐,你不是还有影子山都吗,他又去哪里了?”
林强云:“呵呵,山都今天到澉浦镇抢亲去了,姬艳教了个办法,若是能成,过几天就能为他办喜事。若是不行,那就只能为他另外寻个合适的主儿。好了,昨天的戏言李兄也不必当真,小弟在这里给你赔罪了。来,坐下喝杯清茶,我们好说话。”
此时应君蕙、三菊听得林强云已经起床,俱都来到大厅内坐下,小宫女乖巧地为众人斟好茶退到一边。林强云向李平南兄弟举起茶杯虚邀,问道:“李兄,你们三位这些天看了大宋临安城内的景况,觉得与大越都城升龙城相比如何?”
李平南抿了一口茶,深吸了口气说:“实在不能相比,不说临安的繁荣,光是人户丁口,升龙也不足临安的二十分之一,更不用说大宋各类出产物品之丰富,百姓的富足诸般情事了。林兄弟,小兄此来有一事相商,也可以说要与贵商行做一笔稍大些的买卖。不知林兄弟可想听听?”
“哦,有生意买卖可做?”林强云笑道:“李兄但请说出来听听,只要是能够赚钱的生意,不管是什么买卖我们双木商行能做的就决不放过。”
李平南环视了一下厅内的人们,有些迟疑的问道:“这里方便么?”
林强云向两个小宫女和几个站在厅边的仆人挥了下手,待下人们退下去后,向李平南道:“这里都是我家里的亲人,李兄但说不妨。”
“林兄弟,实话对你说罢,本人仍是大越国的四王子,你可能没想到吧?”李平南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想看看林强云知道了这个身份后会有什么表情,以便决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将真正来大宋的原因说出来,得到强有力的帮助。他昨天听了公治渠和林强云说的话,也自暗暗心惊,没想到路遇的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会认识这么多宋朝的高官,想来这次要办的事有点希望。
“啊,原来是王子殿下到大宋来了,失敬,失敬,在下于此向殿下见礼了。呵呵,我就说么,以殿下的风标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平淡无奇可以到处闲逛的凡人呐”林强云站起身向李平南拱手施了一礼,嘴中说得客气,却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还是和以前一样没见态度有多大的改变。他见李平南还了礼,再从容坐下,玩笑般地问道:“不知殿下想和我们双木商行做些什么买卖啊,能够赚到银钱么?”
李平南暗自点头赞道:“这位林公子倒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知悉本王的身份后,还是像兄弟般的可以开玩笑,是真正还拿我当朋友相待。这样的人不管能否给予保位的助力,倒是个能够相交的朋友。”
李平南道:“林兄弟,我们还是和原来一样称呼好了,不要叫什么王子、殿下的,把我们的朋友之情也给叫生分了。”
林强云:“好,就依李兄的意思,还是兄弟相称来得痛快。李兄有事请说。”
李平南:“此次我来大宋,并非以大越王子的身份前到天朝朝贡,而是瞒着我王兄私自出行。实在说起来,王兄他也知道我来大宋求取助力,私心里默许我悄悄出来的……”
林强云听了李平南的一番话后,方清楚大越国的老国王是这位李平南年近六十的长兄,去年开始,老国王就病了一直卧床不起,眼见得没几天好活。老国王无后,准备将王位传给三个弟弟中的一个。却不料在老国王生病之后,李平南两个掌握兵权和主政的哥哥,在两个月内相继离奇的中毒身亡,剩下还能传位的只有李平南一个。
这时老国王和李平南才觉得事情不对劲,经过一番探查,发现是他们的一个堂兄弟做的鬼。老国王一气之下,病情加剧一度昏死过去。老国王清醒后决定将那位堂弟绳之以法,却是已经太迟了。李平南的那位堂兄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已经控制了大越国的朝政,也用胁持家人的方法掌握了升龙城内全部八千守军。
要想凭老国王和李平南手上掌握的八百余王宫侍卫,除掉那位堂兄已经不可能了。///com///除非能将在南方征讨,或者在宋越边境驻防的军队调回来才有可能办到。南方路程太远,又有战事,根本不可能从那里调回军队。派到宋越边境去调兵的人却又回来禀报,边关大营的主将已经换了人,说是宋境内有宋兵异常调动,为保大越国的平安起见,不能调动一兵一卒。老国王内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看到因为王位之争而引发内战,至使生灵涂炭,也不再作努力,准备就此作罢,把王位让给那位堂兄弟去做。
只有李平南心中不忿两个哥哥的惨死,一心要诛杀那位堂兄,见王兄的病情稍好了些,便借口要到外面散散心。他请得了王兄允准,悄悄带着百余名侍卫到大宋,就是找机会结识朝中大臣,想让他们向朝庭说上些好话,让大宋出兵助其平叛。
陈君华听了这一番话后,立即就说道:“殿下若是想让大宋出兵助你平叛,那是打错主意,找错了门路了。现时的大宋君臣只想安安逸逸地享受太平,只晓得花钱买平安,哪里有人会管此等麻烦事。殿下想想就会知道,早些年他们连已经重归于本朝的京东、河北诸路也视做羁縻州县,只是派了一两个官员前去招谕,连治理地方的官员也不敢派,更别说派兵了。现时大宋的国力比前些年更是不如,朝庭上下如何还敢往外邦派人助你平叛?”
李平南一听陈君华的话,心里凉了半截,看来到大宋求助,希望能派兵帮忙平叛是没指望了。不由得叹道:“难道说,我大越真要落于乱臣贼子手中了么?”
陈君华叫李生春把升龙城的大略形势及军队的位置画出来,仔细看了一会后亮声说:“此事并非全然无望。”
陈君华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令得李家兄弟三人浑身剧震,一齐围到他身边连声探问。
陈君华指点着那张图说:“升龙城完全是按我朝……哦,按汉、唐时代形制所建的方城,内有守军八千,分到四城防卫外敌的去了五千,还有两千是为杂役兵,守护王城外那个亲王府的仅有一千人上下,这一千人还要守护另外那些其他官员。这样算起来,他们守卫在你们那位堂兄的亲王府内外的,绝不会超过六七百。若是能不惊动他们守城的军兵,只要悄悄带进二三百精锐能战之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亲王府,一举将叛贼及其他为首的一众人等擒获,就可兵不刃血的平息这场危机,保住殿下的王位。”
李平南兄弟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到此还有九个侍卫到大宋来已经是十分不易,如何还有数百精锐,更不用说要将数百人带到升龙城内去了。
林强云心里大呼“运气”,自己还为难如何向他说明呢,却不料这位李平南是大越国王室的人,是当朝国王的弟弟。而且他们到这里来还是有求于大宋,这可真是太好,太合算了。当下轻咳了一声,引得众人都注意到自己,这才开始向李平南问道:“看你们的表情,敢是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李平南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林兄弟,除了愚兄带来的这九名侍卫,其他都在出国门之际战死于路之上,我们再无别的可用之人了,如何还能弄得到三数百名精锐能战之士?唉!”
李生春也叹道:“就是我们回去能在本国募到些忠勇之人,也需花费一定的时间和银钱,还要对他们进行训练,使其能战。却是远水不能救近火,怎么也来不及了的。即使时间来得及,我们也没法将人带入守卫森严的京城里去。”
林强云对李平南问道:“若是我们双木商行出人出钱,再想出计策帮助你们大越国灭了叛贼,保住你这大越国的王位,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话明着问出林强云之口,不但李生春、李生云兄弟二人觉得意外,就是陈君华也不禁暗暗的皱起眉头。这种贪财的表现也显得太过唯利是图了吧,既便心中所想要得到大越国的回报,也不能就这样赤裸裸的当着人家的面问出来呀。
只有李平南大有深意的看了林强云一眼,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没立即回答。
林强云也不再多问,只是连连向众人举杯示饮。
许久之后,李平南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脸决绝地亮声说道:“若是林兄弟能帮助我们大越国不至落入叛贼之手,保我李平南在王兄去世后登上王位。此后不但许双木商行在大越全国地境内自由行商,尽力提供方便,将来若有有需要时,还可以举国之力为双木商行奥援。”
林强云脑海里急速旋转,一时却没想到具体提出什么要求,只好将事情放到以后再讲,此时先将进贡的事情办好再说。脸容一正,收起嘻笑的神色,严肃地向众人说道:“既是如此,小弟有一法能将李兄的王位保住,并且还不必大动干戈。”
当下,林强云把自己的方法讲了,听得李平南三兄弟眼中异彩连射,一脸的兴奋。
陈君华有点迟疑的问道:“强云,连澉浦镇那里的人一同算上,我们在临安只有一千二百多护卫队,除去正常保镖在外走动的五百人外,只剩下七百人了。若是再抽出五百人到大越国去的话,这里一旦有事起来,只怕需要自保时会显得力量不足啊。”
林强云奋身而起,站在当地豪气干云地轻喝道:“这倒没问题,我会下令从山东调一些人到此,也会留下几条船以备不时之需。陆地上我不敢说什么大话,但是在海上么,不怕李兄他们见笑,有谁能与我双木水战队的战舰相对垒?”
陈君华心内一惊,林强云自山东昏睡了两天三夜后,在与严实相对时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此刻又一次出现了,也不知道强云身上出现的这种强大的气势是凶是吉。心中暗自决定,稍后一定要向强云问个清楚。
李平南兄弟三人更是大吃一惊,在林强云站起身的那一刻,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由四面八方向他们压来,令得他们呼吸急促,心情压抑之极。
只有四海站在林强云背后显得没事,三菊、君蕙两个姑娘也似是毫无感觉,依旧在那儿交头接耳的切切私语。
林强云忽然神情一敛,低下头叹道:“现在我们所要做的是,在去李兄的大越国之前,想办法弄到足够多出使大越国的大宋仪仗,以及所有去大越之人要穿的衣着,以便使我们的人能顺顺利利的进入升龙城,到时不会出现麻烦。唉,想到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要由我们这不多的几个人来做,就烦得很。君华叔啊,我们能独当一面用得上的人还是太少呐。”
李平南等人身上的压力一松,深吸了一口气,对两个族弟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禁苦笑道:“林兄弟呀,倒是小兄小看了你这商行的东主了。既是这样,大宋境内的事我们也帮不上忙,一切全都拜托了。”
李平南兄弟走了后,陈君华一脸严肃的对林强云问道:“强云,自那次你在山东昏睡了两天后,怎么你身上忽然会时不时的带有一种令人……令人……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呢……就是会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仰视的强大压力。不过,这种散发出来的气势,实在是不怎么好,我觉得充满了凶厉肃杀之气。你实话告诉君华叔,那二天三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强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此时听了陈君华这样一问,他也有点奇怪,自言自语地说道:“啊,竟有这种事么?可我那些天醒来时只记得睡了一夜,做了几个噩梦以外,其他什么也没发生呀。”
三菊和应君蕙也中止了她们的谈话,想听听君华叔和大哥到底说些什么。此时三菊插口道:“是啊,那天大哥醒来时脸色真的好吓人,还把君蕙姐的手当成了手铳,挥舞着大喊大叫的要去救叔妈和妈妈呢!”
林强云不好意思的对君蕙一笑:“对不住,那天把你抓痛了。不过,在和严实见面之前听叔他们讲起过去蒙古人在中原屠城灭村的惨事,再想到我做的梦里,我妈……哦,是我叔妈被人掳去不知生死,心里自然而然的就涌出想要杀掉那些恶人的愤恨。那时,若是真有李蜂头或是其他杀了凤儿和叔妈的什么帮凶在,我一定毫不迟疑的拔铳杀掉他们,决不容情!”
最后一句,林强云说得声色俱厉、语寒如冰,讲得陈君华身上汗毛竖立,三菊和应君蕙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连站在他身后的四海也吓得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脖子。好在这情形一闪即逝,没让几个人再有什么其他的感觉。
“悲愤而生的凶厉之气?”陈君华喃喃以口问心:“强云早已把念宗哥和嫂嘿当成他的亲生父母,也难怪他对沈嫂嘿和凤儿的死会有这么大的心结,这个心结一日不解开,这种凶厉之气就会越聚越浓厚,也会越来越厉害,只怕对他将大大的不利呐。怎么办?”
四处奔走忙碌了四五天,做的无非是带着李平南一同将茶叶和珊瑚、大真珠到相府,整理好后送至礼部主客司(官司名,主掌接待外国朝贡、外国信使礼物等事)。林强云将李平南介绍给史弥远,再由礼部生教授各种朝见皇帝的礼仪,做好朝见大宋皇帝的一切准备。
三月二十四日,天色近晚,林强云拖着疲软的身躯与李平南兄弟一起回到家里。
冉琥和公治渠一站一坐呆在大厅,看到林强云和李平南几个人走到厅外,站着的公治渠急步迎上,一脸气愤地说:“林公子,我们数日前开张的六间米面铺和今天运到盐桥码头的三千石米粮出事了。”
原本一切顺利的好心情,被公治渠的话结打得粉碎,林强云强压住心里的火头,和声问道:“是怎么回事,公治先生慢慢说给我听,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解决。”
李平南听到林强云有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商量,自己实不宜掺和到别人的生意上,再说他就是想去掺和也根本不懂,马上借林强云说话停顿之机告辞回到自己歇息的小院。
公治渠待林强云喝了两杯茶,神态安定后才报告说:“这些天,升元酒楼生意做得顺畅,每天都是座无虚席,管事的那个年轻小子袁通也精得紧,心算的本领更是让人叹服……”
“管事的年轻小子袁通?咦,你们用上新人了?”林强云没听过袁通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商行里来了这么个人,而且还能被冉琥和公治渠安置到酒楼管事这个重要的位子上。///com///
“嗳,林公子不知此人么?糟,我得赶快把他换下来,以免被他卷了银钱逃掉。”公治渠顿脚急道:“我和愚臣都是听了张都统领介绍,说此人乃广南东路潮州人氏,在一次剿灭海贼时得其相助,将贼巢打下,收缴了那股海贼的大笔财物,要我们对他量才施用。前些时这袁通跟我一起南下广州走了数趟,确是有些做生意的本事。故而这次在没其他理合适之人好用的情况下,与愚臣商量后将其派去管领升元楼……”
林强云:“哦,袁通原来是他啊,那就没问题了,这人可以信得过,还是让他掌管酒楼罢。”
公治渠松了口气,拍拍心口说:“既是林公子清楚的人,我们也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用了。另外,依公子的吩咐,将游仙苑全部交给姬艳打理后,他和袁通甚是相得。袁通不住将人介绍到游仙苑去嫖娼,姬艳不住向嫖客们介绍升元楼的烈酒好菜,倒也做得有声有色。虽然游仙苑还不如升元酒楼般的出名,但听人说,进过游仙苑玩乐的人都对内里的粉头赞不绝口,也算得上还好。暗中的男伎馆虽然还没生意上门,这是急不来的事,我们一时间却没什么法子好想。反正闲着也是无事,在下和愚臣兄就在前些天会同泉州、温州、广州等地赶来的各人一起,到衙门办好了签押文书,把我们已经买下的十多间铺面稍事整理了一下。再将早先招请到的人一起叫来,再开了六间米面铺、两间珠子铺、一间成衣铺和三间杂货铺。”
公治渠叹道:“临安这里的商场比泉州更厉害,杂货铺也还则罢了,我们投进去的本钱不是很多,生意好不好都对大局没甚影响。成衣铺因为新开张一两天,也见不到什么好坏;珠子铺,则是有我们运到这里的真珠、玛瑙、大小珊瑚以及金银器物和各色珍宝奇货等,生意还算不赖,特别是传出话出,说是每月将同样有两具万花筒和两面水晶镜出卖,每天上门的人就像早先开的那间珠子铺般,快把店门都挤破,害得守在店门外装扮成伙家的几个护卫队员,连着两天都浑身大汗。”
林强云笑呵呵的说:“好啊,好啊,希望以后我们的成衣铺、杂货铺、米面铺都能和珠子铺般的生意兴隆,招财进宝才好。”
公治渠的脸苦瓜般的皱成一团,不胜烦恼的说:“公子问题就出在米面铺上,刚才不是与公子说了么,几天前开张的六间米面铺和上午刚运到盐桥码头的三千石米粮出事了。”
三千石米,即使全部都是糙米,即使全部都按每石五贯的本钱算,也要一万五千贯,这可不是小数目。林强云虽然现在有钱了,对一万五千贯钱也绝不会等闲视之,急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公治先生就快些说出来吧,讲了这么多话还没把主题点明,让我先高兴一回,现时又泼来一盆冷水。快说,快说。”
原来,双木商行一气开了六间米面铺子,主事的公治渠倒是熟行的,他却忙着在各店间奔走。冉琥又不知米面买卖这一行当的规矩,没去城内米面团头处烧香拜佛,因此而得罪了当事的团头。待到两三天后再由公治渠去拜见团头时,却被人拒之门外。
公治渠认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与这个行当中的各家大户赔礼就是,想不到麻烦就此而来了。
先是,六间店铺开业的第一天,临安城内外的米面牙子(专做中介的人宋时称为牙人,牙子,系贬称),在团头的指使下,相约不与双木商行的六间米面铺做生意,这就使双木商行的六间米面铺没法购得外地运来的粮食,用以补充仓库内的存粮,卖掉多少粮食就减少多少粮食。长久下去,得不到补充的双木米面铺势将无粮可卖,很快就会倒店关门。
次日,临安城内外的所有米面铺统一行动,瞒着双木米面铺,暗中将米面卖出的价钱涨了半成(5%),并还有意无意地向前来买粮的人透露双木米面铺的粮价没涨价。令得大批贫民涌向双木商行的米面铺来籴米买面,使原本就粮源紧张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好在冉琥和公治渠事先做足了准备,不但仓库里存了五六千石米面,还早早就传信到广州、温州,要黄根宝和沈根全尽速运来大批稻米,准备在临安大干一番。昨天恰好得报自家商行运到三千石粮米,刚巧能接上六家米面铺的货源。谁知道今天由海舶运来的三千石各等灿米、粳米搬转至漕船送入城,在到达盐桥码头后,又出了意外。
昨天运到临安城外的一船三千石稻米,是由黄根宝从温州亲自押运过来的,从六千斛海舶上倒换到三艘平底漕船上,再由公治渠派来接引的伙家带着从嘉会水门进入临安,直至来到盐桥码头都顺顺利利。
这天午时,三艘漕船到码头停稳后,麻烦的事情就来了。
“呵!临安毕竟是大宋的行在,这里的人还真是多,比泉州多了不知多少。仅从船上就能看到城里的市面,繁华得没法说,如果我独自一人到岸上去的话,不知会否迷失在这个大都市里,把自己给丢了?”黄根宝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条船头,等着带路来的伙家去招请人夫将漕船上的粮米搬运到仓库里去。
两高一矮三个中年男子面露微笑招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跳到船上,向四下扫了一眼凑近前向黄根宝搭话:“这位官人,听得船夫说你这三船都是从温州来的稻米,可是要在本城找主家出粜?”
已经在温州成了大粮商的黄根宝,一眼就看出这三人和自己一样是米牙人,也看出这三人眼里流露出的不怀好意。新到别人的地头上,自是不能像在温州般的硬气,也就含笑应道:“啊也,小子方到贵地,船上也再无第二条凳子招待,好在船板上还不是很脏,三位大哥请席地坐罢,我们好说话。”
三人中一个年纪四十多岁个子稍矮的褐衣汉子,带着一脸神秘凑近黄根宝,悄声问道:“官人的粮米可曾有主头啊……”
此人一嘴的臭气熏得根宝退了一下,信口答道:“是啊,承几位大哥下问,已经有主头定下三船粮米了。看来,三位也是专做牙行生意的罢,既是我的粮货有了主头买家,也就不敢劳动大哥奔忙了。”
只见了那人信手朝岸上一指道:“官人请看,那和你说好的主头只怕不能来收这三船粮米了,还是另谋粜粮的主更好。”
黄根宝朝那人手指处一看,临安双木商行派来带路的伙家正被七八个游手围殴,另有四五十个扛竹杠带绳索的力夫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观看。正想站起来呼喝,却见坐于身侧的另两人挨近,他们的手上各多了一把连手柄尺二三长的锥子,其中一人把锥子顶到黄根宝腰间,另一人似是不经意的用那长长的锥身轻拍手掌,自语道:“这七八寸长的锥子刺入胸腹中,不知要好久才能死,怕是有高手郎中立时救治,被刺的人也会落个痨伤咳嗽废了下半辈子。”
黄根宝不禁深吸了口气,暗道:“师傅总是和我们说,遇到有性命危险时,我们能做的第一要务就是先保住自己的命,然后再想办法应付其他的危机。看来,今天得好好应对这些京城的牙子们了。”
当下右手高举,朝身后不远处欲抢过来的几名护卫队员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先不必乱动。脸上则做出一副胆小害怕模样,推开腰间的那根利锥,长身站起阴笑道:“三位,我们都是生意人,想赚钱就好好说话,何必动刀动锥的伤了和气呢,这样不合和气生财之道呐。请先将兵器收起来好不好,我这人胆小,心里一吓就什么主意也拿不定了,不是更耽误了三位大哥办事么。”
话才说完,黄根宝向后纵身一跃,脱开险境后立即伸手从腰间衣内拔出手铳,变脸骂道:“好些不开眼的米牙子,也不向人打听清楚我们双木商行是做些什么生意的,竟然敢动到双木镖局的头上来了。来呀,把这三个没眼的家伙轰下船去。”
早就双眼冒火的四名护卫队员,暴喝一声急冲上前,便欲向那三人下手痛击。却不料那两个大汉身手也不弱,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挥动手上的锥子与四人相博。只听得两声“哎哟”大喊,有两名护卫队员眨眼间被那两人伤着了。
船上本有八名护卫队员,此时其他四人一见同伴受伤见红,那还了得,立时一拥而上,不待三个米牙子再有机会用锥子伤人,将三个都扑倒在船板上抢了锥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另两艘漕船上守卫的护卫队员一看有人上船挑衅,也都大喊一声冲上岸拦住欲上船相帮几个闲汉。
盐桥码头相当大,可停下二千斛的漕船四五十船,今天码头上虽然并没停满,却也有三十余艘各式漕船在码头不停靠。此刻听得有人殴打牙人,俱都跑出船舱观看,不时为打人的护卫队员们喝彩鼓劲。
两名受了锥伤的护卫队员心里实是气他们不过,推开其他人叫道:“兄弟们,这些不长眼的游手闲人,连我们双木镖局的人也敢动兵器,且先让我们将受到伤害讨回本钱来。”
捡起船板上的长锥子,走过去就朝着那两个被打得挣扎难起的汉子大腿上连扎两下。嘴里还叫着:“这一锥是本钱,这一锥是利息。”
两个汉子却是硬得很,咬牙忍了两锥一声不吭。
黄根宝待护卫队员报仇刺完后,大步走近前向躺着的三个每人身上踢了一脚,喝道:“起来,你们有何图谋,是谁指使你们来的?说。”
三个吃了亏的家伙一言不发的爬起身,盯了黄生宝一眼,一面朝岸上走一边恶狠狠的说:“打得你家大爷好哇,到了我们的地头上还敢如此放泼强横,你们等着,若不将船上的粮米卖与我等,定然叫它霉烂在此地。///com///”
三个牙人上岸后,码头上聚了越来越多的大小闲人,一个个对三漕船趋前探看,黄根宝一看情形不对,立时吩咐船家将船通开丈话,让岸上的人不能冲到船上,以防发生意外。双方就这样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僵持着。
得到消息的冉琥和公治渠二人,赶到盐桥码头,却被人拦住上不了船,而且连想招请力夫来搬运,也没一个人敢答应。连想送些吃食与黄根宝等人也被人将篮子夺走,没法把酒水食物传递到船上。
林强云听完公治渠所说的情况后,不禁挠挠头,问道:“岂有此理,这里的官府难道就不管的么?”
冉琥叹道:“我们下午也去仁和县署报了官,县尉大人派了三四个差人到码头转了一圈,那些差役们个个都成了睁眼瞎,对当着他们的面抢夺食篮视而不见,反是接过那些泼皮们将抢去的酒食,躲到一旁大吃大喝,完事后对我们丢下一句:‘码头平静得很,没见到有人斗殴。’就扬长而去。”
林强云心中大怒,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喝道:“来人,亲卫一小队跟我进城,先到码头上打散那些帮凶的闲汉,接回根宝他们,再请人把粮米搬到仓库里再说,我就不信双木商行会奈何不了临安城里的牙人泼皮。”
冉琥一听林强云的话,也觉得有必要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混混们一点教训,便出言提醒道:“林公子,依在下看用拳脚给那些人一点小苦头吃便罢了,千万不可动刀枪等利器引起流血事件。在下和公治渠先生也趁着城门还没关一起进城,再请恶虎于十七帮着寻些力夫搬运粮食。你看如何?”
林强云:“好罢,我们就一起进城去,看看我那徒弟当了近年的大老板有些什么变化。”
进城的路上,林强云一面带着三十余亲卫慢慢走,一面叫人先一步飞马赶进城去,将各店内守护的护卫队员全都召集到一起,叫他们悄悄到盐桥码头等候自己。
“啊哟,肯定是临安城内的几个米面行当的几个团头合手做的好事,大约是看我双木商行一气开了六间米面铺,想将我的铺子打压得没钱赚倒掉,好让他们这些人独霸米面市场。”林强云一路想,要用什么办法才能使自己的商行能够在粮食方面占有一席之地,他也清楚地知道,今天用强硬的手段应急,只能是偶一为之。接下去,官府为了社会治安的稳定,决不会给自己第二次机会,暗思道:“要真正在临安的米面市场上与众多粮商相斗,我可没这么大的本钱,正所谓是‘双拳难敌四手’啊。我必须找些没与他们同流的老板合作,方有一线生机。不如寻个机会和史老奸说说,看看他门下的官员有否插手到米面铺这一行当中的,借用他们的力量使自己不致输得太惨。”
林强云和冉琥、公治渠他们并不知道,这次事件的挑起,正是史党中的端明殿学士、正议大夫、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薛极所为。
此时南宋的政治格局,朝中的执政是“非鄞则婺”之势,鄞婺之联盟与鄞闽关系的恶化,闽人在朝中势力大不如前,基本无立足之地。推其缘由,实本于彼此间学术之分合。“四明(鄞)之学,祖陆氏”(陆,指陆九渊,抚州金溪[属江西]人,字子静,号存斋,世称象山先生,他对心与理的关系上的认识与朱熹不同。其学称为“心学”)而兼宗吕学(吕,指吕祖谦)疏通而具事功。四明学人的五种精神,其中即有宽厚与致用之精神。婺人“推东莱吕氏为宗”,既重义理,又重事功,以“杂博”为特点,包容性很强,“陶铸同类以渐化其偏,宰相之量”。闽人大多宗朱学,朱学强调“理一”,具有强烈的唯我主义独断性,将与自己学术理念和政治理念不同者全视为邪说奸人,绝不可通融合作,因而极易导致朝野分化,彼此结党,攻击、谩骂。这种分化往往由自视为“正人”、“君子”的朱学人士挑起。朱、陆、吕三学的交流与互动导致陆学与吕学日益接近,而朱学于诸学派中日显孤立,但对社会的影响却拓展于全国,“朱文公之学行于天下而不行于四明,陆象山之学行于四明而不行于天下”。
嘉定中,史弥远并不歧视闽人。嘉定共有十六位宰执,其中闽人有三,即郑昭先、曾从龙、任希夷,而鄞人亦不过三,即史弥远、楼钥、宣缯。实际上,史弥远主张包容调和之政,嘉定更化之初,“召还正人故老于外”,“群贤皆得自奋”,“犹置人才簿,书贤士大夫以待用”。然及宝(庆)、绍(定),济王不得其死,论者纷起,形势遂大变,“任憸壬以居台谏,一时君子贬斥殆尽。”“论者”之中,虽间有陆学、吕学人士,但主流无疑为朱学中人。“于是在廷之臣真德秀、魏了翁、洪咨夔、胡梦昱等每以竑为言,弥远辄恶而斥远之。”福建(闽)乃朱学大本营,史氏“闽人难保”的信念就自然而然了。《宋论》曰:“及济邸难行,二公(真德秀、魏了翁)执清议以置弥远于无可自全之地,而激以反噬,祸福生死决于转移之顷,自非内省不疚者,未有不决裂以逞,而非坚持一意与君子为难,无故而空人之国者也”,故至宝、绍间,“闽人难保”。
林强云所认的族叔林岜同样也是闽(福州)人,在此种情况下,借丁母忧而避开政治斗争的旋涡。没想到林强云却在此时,懵懵懂懂的一头撞进了大宋的政治、经济中心临安,成了其中体现在经济争斗中的另一个斗争焦点。
薛极,常州人,却连续十一年进入执政集团,是除史弥远外,惟一全程经历宝绍之政者。其关键在于薛极“最为亲信用事”,人称“四木”之一,缺乏独立性,虽非鄞人,但实具“鄞”性。他也有门下之人掌控临安相当一部分米面市场的份额,大把赚钱之外,也稳有掌握临安城百姓生死之势。因此,自是不喜身为“闽人”的林强云硬挤入其中。此举不但分去其中的一部份利钱,让他们的集团中少了收益,也使他们一伙不能掌握粮价的升降,手里缺了一张向朝庭(史弥远)要胁的大牌。
史弥远明知薛极的作为,内心中也对林强云属闽人之事总是耿耿于怀,虽然并不想如何为难这位因了保命而认下的异姓侄儿,但也自认为给这年轻人一个教训也好,可以让林强云更加死心塌地地投靠到自己门下,最少也能为保命、保全家族后人而尽些心力,故而也就默许了这件事的发生。准备到时候再出面保住林强云,让其对自己感激涕零,离不开自己的保护伞。
盐桥码头附近有七十余座货栈库房,专门用于各色货物的存放及转运之用。双木商行在其中也有两个库房兼货栈,此时靠近码头的一个清空了大半的库房内聚集了一百四十余人,他们都是由护卫队临时转到城内作为各间商铺担任守卫的人。领头负责指挥的是护卫队的一个哨长,此时将几个地位较高的人招到一起吩咐说:“局主已经下令,要给那些敢和我们放对的泼皮们一个教训,只是要求不可使用兵刃不能见血,最重要的是绝不能出人命。现在按三十人一小队编成五个小队,待会局主到达后听命冲出码头上将泼皮们打走,还要协助将三船粮食运到仓库里。怎么样,有什么事要问的快些问清,局主一到就必须动手了。”
众人没说话,只是向这位哨长点头表示没问题。
这位哨长和还在路上的林强云、陈君华等到人并不知道,在四周的另几个其他粮商的仓房里,仁和县和钱塘县差役共一百八十余名,以及行在一个姓丁的供申院长(专门负责捕捉奸人、维护社会治安的机构名为“都辖”,首长为“都辖使臣”。其下的次一级机构为“申供院”头领称为“申供院长”,每个申供院都有一二千人)所带来的四百捕快。这五百多人分成六股,各在六个仓房中隐身,只等双木商行的人一来动手,就要将这些敢来行在混口食的闽蛮越人一网打尽,全数收罗到没鸡屎的地方去吃几天牢饭。
这位姓丁的申供院长此时安坐于一个大仓库的账房内,一边喝着粮商们奉上的美酒,一边搂着个从酒楼招来的年轻粉头上下其手,手口都动,忙得不亦乐乎。他是薛极的同乡,常州武晋县奔牛镇人,前些年在家乡奔牛镇运河税务做了两年买扑生意,凭着自身拳脚相当不错,又加心黑手毒,把过往客商刮得几乎每个过关受检的人都光身离去。可惜好景不长,在赚到近百万贯银钱后,被商客们合手请了武功高手刺杀,落荒逃到行在投奔薛极,将几乎所有的银钱都奉给这位同乡,才混了个申供院长的差遣。
天色已经暗了,账房的小间内也由服侍的小捕快点起油灯,火烛摇摇中可以看清这位丁院长粗横的脸上满是狞厉的笑意。
丁院长这次受薛极暗中差派,偷偷地带了四百能听自己调动的捕快,假都辖之命到不属其该管的盐桥码头查缉奸宄。想起薛大人中午对自己所说,只要这次能把那个什么双木商行的人全都抓起来,无论能收到多少代罪罚金,都可以分给他三成以作奖赏。
“呵呵,双木商行可是个大商家呐,听说它在临安的店铺就多达三十余间,光只按每间商铺十万贯钱计,投进的本钱就有三百万贯呐。”丁院长一下将粉头的衣衫从肩上剥到露出胸腹,双手捉住粉头的双肩用力一捏,使这女人用不上力。然后伸出两个在粉头看来巨大的五抓金龙,重重抓在粉头裸露出来高耸饱涨的胸乳上。那女人痛得花容失色哀叫出声,痛苦而压抑的低微惨叫声更激发丁院长的色欲。抓住双乳的手将女人娇小的身躯举高,面露笑容地耳听女人的哀叫,色迷迷地看着面前头顶上因被双手抓住受力,而苍白色溢出指缝的一对**。这双**因承受女人七八十斤重量而变形,颜色也由白而红,再由红转青。
直到女人哀叫声显得有气无力了,才让她面对自己坐于大腿上,十分满意地狞笑着说:“哈哈,叫得好,叫得妙,你痛不欲生的惨叫真是有声有色地叫得呱呱叫啊。你越叫得凄惨,老爷就越是觉得过瘾,越是过瘾就越是能勾起老爷的欲火。嘿嘿,这一对奶子倒也颇有些儿韧力,不似以前在奔牛镇玩的那些商贾贩夫们的家眷般,才一会子就皮破血流,真的好过瘾啊。小浪骚货,今天若是服侍得太爷舒服,待老爷我收到代罪钱后,就可以寻上门去多赏你百十文当十钱……”
丁院长探手从其臀后裙内伸入,抓住粉头胯内的兜布。
“哎……哟……不,大官人……不……要……啊,奴……奴家身子……身子……哎哟……”年轻粉头拼命忍着胸部**的剧痛,用她的手无力地扶按在丁院长双臂上,以支持住一些身体的重量,不使自己的胸乳被抓破,一边挣扎着一边痛苦地哀告,似乎要向这位大官人诉说着什么。
她的话没说出,丁院长猛地一下扯出她胯下的兜布,高举在右手上哈哈狂笑:“做了婊子的女人,到嫖客官人爬上身时还敢说不要。贱货,再讲一句不要看看,本院叫你生死两难……咦……什么人?”
随着丁院长的喝声出口,虚掩着的门“砰”一声被一名手下捕头冒冒失失的撞开,那捕头一进门就叫道:“大人,双木商行的人已经到了离码头不足百丈……”
正要剑及履及的丁院长的身形僵住了,偏过头用凶厉的大环眼狠狠盯着这个不识相的捕头。///com///
捕头叫喊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张开大嘴惊异地盯着丁院长高举的右手,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哀声惨叫:“血,有秽血呐!完了,完了,这次我们恐怕是会撞到钉板上,肯定会有血光之灾啦……”
丁院长被捕头发出的凄厉叫声惊得回过神来,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亲信手下喝道:“胡说,这粉头的奶子还好好的没破皮,她又不是处子。既便是处子罢,本院还没破入其身内,何曾会有血……”
“大人……大人手上……血……天葵秽血……见到就不祥……大人还……还把它擦到……到手上……”捕快抖着手朝上司指,颤抖的话语中带有不尽的担心和害怕。
丁院长这才省起从粉头胯下扯出的兜胯布,移到眼前就着昏暗的灯光低头一看,三四重垫在一起的粗布都被红色的血湿透,表面的布上还有几团乌黑的小血块,满是血迹的布把自己的手也染红了好几处。
“啊也!”丁院长惊恐地把手上的布帛用力一扔,像丢掉一条无意间拿到手,张口欲咬的毒蛇般摔开。嘴里发出的叫声比死了爹妈还惨:“天呐!才听得消息还没见到双木商行的人影,手上就有了血迹,而且还是世界上最脏、最是污秽的女人天葵血!晦气呀,晦气。我丁某人后半生的气运今天就毁在这里了……都是你这臭婊子,身子这么脏还敢出来做生意,害了我丁大爷后半生。娘的皮,你该死……哼!”
丁院长一肚子火气全发到粉头身上,左手松开粉头变形的右乳,倒转着一把抓住粉头的长发,“哼”声出口,右手看似不着力的一拳朝她肚腹上轻击,信手将粉头顺势推出。
“呃”,可怜的粉头嘴里吐出大口鲜血,一声不响的倒撞出四尺摔在屋角不再动弹。
“双木商行的人到了何处?说!”丁院长走到昏死的粉头身边,将右手往粉头身上擦了几下,回过头恨声骂道:“都是那个不得好死的林飞川,稍迟些定要把被晦气冲掉的运道从此人身上找回来。快说,他们到何处了?”
这丁院长站起身后,才能看出此人身材比普通人高了大半个头,膀阔腰圆似头大熊,显得孔武有力,难怪能轻轻一拳就把那粉头打得昏死过去。
捕头看了一眼倒地不动的粉头,一面叹息着心想:“这可怜的婊子只怕是没命吃这碗皮肉饭了。”一面嘴里急急地报告:“双木商行的人本来已经到了距码头不足百丈……”
丁院长冲上前一把抓住捕头的领口,将他提得双脚离地,凶狠地问道:“该的林飞川来了吗,他们共有多少人,身上是否带有兵器?”
听不到手下的回答,丁院才发觉那报信的捕头被自己抓住,扭着衣领提离地面,已经憋得快断气了,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急忙松手将捕头放开,让他喘息安定后才再问了一遍。
丁院长听清双木商行的人在自己的包围网外停住,不由得狐疑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消息走漏了吗,我们之中有人想坏本院的功劳?好啊,一定是有人见了薛大人和本大人是同乡,生怕本院得了头功而把消息故意放水给双木商行,笨蛋,快去查来。”
丁院长的担心并非没一点道理,消息确是已经走漏了,不过不是他们这些人中传出的。
林强云带一小队亲卫,在天黑城门关闭前进了艮山门,还是把马匹存到碧香库,一行三十多人匆匆赶往盐桥码头。刚到距盐桥码头二里余的平籴仓北头,迎面走来三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他们远远看清林强云等人的衣着后,立即快步走上前,其中一人接近林强云时嘴里似是不经意的说:“风雨送春归。”
林强云一怔,差点就笑出声来,脑子里响起“暗号照旧”的声音。镇定了一下后方不慌不忙的从挎包里掏出金牌,向眼瞪瞪注视着自己的三位老人一晃,接口道:“飞雪迎春到。可是临安荒字号属下之人?”
这三人一听林强云问话,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相互对望了一眼,一脸惊异地向林强云伸出手掌,小声道:“可是金牌?请出示信牌查验,有紧急之事传报。”
林强云将还握在手上的金牌快速塞到那老人手上,老人将金牌举高到眼前看时,另两个老人面朝外挡住来往行人的视线。
看信牌的老人长吁了口气小声对同伴说:“是少主。”
三位老人交回金牌后,一齐躬身:“属下荒字号甲子、辰子、丙壬参见少主。”
林强云扶住三人急声问道:“三老有何要事,请快些说,我们还要去盐桥码头去处理些急事。”
那位查验过金牌的老人语气急促的小声说:“我们就是因为盐桥码头之事赶来的。亏得少主还没中伏,省却了许多麻烦。若是赶不及的话,我们几把老骨头少不得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少主,此时切切不可到盐桥码头,属下得到消息,钱塘县的八十名差役已经到那里埋伏,似是要对少主及双木商行下狠手。此地路上说话不便,请少主移步到不远处属下的宅中暂歇,容属下等将详情禀报。”
林强云对陈君华、冉琥、公治渠看了下,见他们没有什么表示,便点头说:“好罢,请三老引路。公治先生、冉先生,我们一起去,君华叔请带着亲卫相护,别让人给缀上。”
临安城内,那本名单上原来的十四个人,现在仅剩下六人。此刻见到的就是其中三位,另三人都不方便出来相见。未出现的三人中有一位正好在钱塘县衙内任押司,所以得知情况后就立即将信传给同伴,要求他们马上阻止少主到盐桥码头,以免还没在临安站稳脚跟,就先吃上一场眼前亏。
“八十名差役,其他还有别的人吗?”事态确是紧急,事关黄根宝、数十名护卫队员的安全,三千石稻米也是不容有失。这次的事件若是不能得到妥善的解决,迟几天由温、广两州运来的大批稻米,也就根本没法运回到自己的仓库里,六间米面铺子也就只好倒闭关门了。
所以,林强云没与三位老人多废话,心想如果仅是八十名差役的话,倒还没事,最少自己有近二百名护卫队,应该不会吃什么大亏。但事情一入衙门,就有些难办了,他到宋朝这里后,不论在汀州、泉州还是临安,都听得数不清的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什么“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更可怕的还是遇上既讲理又不讲理,自认为公正严明,又刚愎自用的酷吏,只要这样的官吏认定了一件罪案,他就会千方百计想办法,照自己所想的方向将案子办下去。在这样的人手里一旦结了案,你就是有再大的冤情也永远没法翻案,只能永远沉冤难雪。
甲子:“甲申没传来很多消息,只告诉我们钱塘县的事,其他的不清楚。”
冉琥沉吟道:“既是已经由官府出面来对付我们双木商行,事情怕是不会那么简单,这里肯定有什么内情我们还不清楚。三位老丈,请你们转告我们的人,全力查清其中的内幕,我们好相机做出应对之策。”
公治渠脸有忧色地说道:“依在下看,我们初到临安不久,对这里的情势还不是很熟悉,临安城内有许多纠缠在一起的各方关系,也不是一时半会间能够理清的。所以,在下认为只需请陈都统制带护卫队的人去就可以了,不必由林公子亲自出马。”
冉琥道:“千万不可派人去码头生事,我们已经到码头周围的人只能从那里撤出,决不能再增派人手去了。至于温州来的人、粮,则另外派人由码头的另一边叫人去通知他们,悄悄将船撑开,另寻仓库将米粮卸下便是。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贩夫走卒,若是不想造反的话,更是不能与该管的官府相抗。若真要与这些人拼斗,也只能在不危及我们人身安全的条件下,与他们在米面粮食上较量一番。”
林强云喜道:“冉先生说得对,最怕的是被捉进官府后,被人无缘无故的给你扣上一个什么罪名,不但得去了我们辛苦赚来的银钱,还要了我们这些人的命去,那才亏本得紧呢。今天这三千石稻米的事,就按冉先生说的去办好了,另外向人租个能存放粮米的仓库,卸下稻米后回家睡大觉去。让那些差役们守着去吧。”
排位丙壬的老人姓祖,听了三人的话后道:“少主说得是,早年抗金的岳元帅鹏举,不就是被人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害死的么,想起来就叫人心里发寒呐。依老朽看,我们荒字号在荐桥码头旁有一处栈房,时下还空着数间屋子,只是稍为潮了点,只要稍为堆高些,便不怕会吸了湿气,那几间房屋也应该还能放得下三千石稻米。”
林强云:“既是这样,公治先生,请你立刻派人会同祖老伯的人,通知三艘漕船和集合在盐桥的各店铺护卫队,全部撤到荐桥码头卸下稻米,完事后各归本位。还有,叫恶虎于十七帮忙请来的力夫们也到荐桥码头,多给付工钱,务必以最快的时间将我们的粮米卸下。”
公治渠和祖老人走后,林强云对甲子问道:“武老伯,我们荒字号所属还有什么其他产业,能否给我说说,以便今后和双木商行名下的各家店铺配合,与临安城内的粮商们来一次大斗法。”
从姓武的老人口中,林强云得知,自李元砺死后,二十余年来一直没有得到瑶汉义军的任何指示。他们这些由义军首领李元砺分派到各地的探子们,虽然也听说了义军失败的消息,因为不了解义军败亡后的具体情况,又不敢贸然回黑风硐探看。所以就只有继续留在各地,按李元砺的交代,以贩夫商贾的身份赚钱,准备一旦有需要时就以积累下来的银钱支援义军。
临安城内原本派来了十四个人,最早来此四个年纪大的头领已经于七八年前去世了,这四个人的家人也归荒字号所属。另有四个人因长久没得到黑风硐义军的消息,在听得李元砺战死后就离开临安另谋去处,现在不知所踪。最终剩下的六个人是:武琪、苟都、李瑞春、祖长发、李瑞长、涂风,还有这些人的后代十多个男丁,总数只有十九人。由甲子武琪总其事,将所有的人和资财结合在一起。去年由沈念宗先派人来查察,后又有四海派来的人持少主玉珏来传信,要他们照原样按兵不动潜于临安,他们也就安心地继续做他们的生意。这次若非得知少主有险,他们也还是不准备出面与林强云联络的。
荒字号的生意计有:两间货栈,一间在荐桥码头,一间在清冷桥码头;北瓦附近的书籍市场内有一间书本账籍铺及一间印刷作坊;崇新门外有三个织布坊,专织各色上品绸缎。
甲子武琪道:“甲申便是在钱塘县任小吏押司的苟都,少主的同族堂兄李瑞春、李瑞长一人在书市管看书铺,另一人在崇新门外管领三间织布坊……”
辰子走上一步抱拳向林强云施礼道:“属下涂风,因曾做过雕版刻字,所以专管印刷作坊。”
武琪问道:“少主,我们荒字号属下的各家生意是否要与少主手创的双木商行并在一块?依属下想若是并到一起的话,我们在商场上将有与本地富民蒋家一较高下的实力,不惧一般的大商户与我们为难了。///com///”
林强云知道了荒字号有这些生意后,立即想起沈念宗、应君蕙他们所提到另打暗牌的提议,心中早有打算。笑道:“不,我们荒字号的生意绝不可与双木商行搅在一起,表面上还是按原样互不相干的好,以免有起事来时被别人一网打尽。涂老伯,既是我们有了一间印刷作坊,小侄正好有两架专门用于印刷书本的机器,可以放到印刷作坊中使用了。这样吧,涂老伯在我们的印刷作坊雕版的师傅中问一问,看看是否有识字的人。另外,再选出几个手脚灵活的年轻印书匠人,找个时间将这些人全都带到城北右厢我家里。待我教会他们用活字排版、使用机器印刷后,就可以将机器搬到印刷作坊去印书了。”
看到涂风和武琪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林强云把自己的活字印刷术和印刷机给他们解释了一遍,把两个老头听得心花怒放。
涂风兴奋得当时就赶去北瓦书市内的印刷作坊,连夜向那些雕版师傅查问去了。
林强云、冉琥再和武琪商量了一些事后,公治渠也派人来报告,黄根宝带到临安的稻米全都卸下存入栈房内,黄根宝本人也和公治渠一起先行到游仙苑的专用小院住下。
林强云向武琪告辞出门时,天色在戌时正、末间,此时已经不能出城回家。林强云想了一下,暗思道:“君华叔刚到临安不足十天,不如和他一起在城内热闹处多走走,也不枉了到大宋的京城来过一回。”
出了武家,林强云便领先向南走,原先他还准备与陈君华一起带着亲卫直下南瓦,再由朝天门外的清冷桥过河,顺大街一路北行回升元酒楼。再一想,这段路太长了,等这样一圈绕下来,怕是天亮都还回不去睡觉。因此,一到崇新门内大街就转向西行,过荐桥往大瓦子方向走。
林强云不欲动武想息事,试图在商场上与不知是谁的对手在商场上一决高下,但别人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虽然他们一行在与荒字号的人接上头后隐秘行踪,但一出武家门不久就被有心人盯上了。双木商行这些人的动静消息,经数由十个地老鼠一个接一个的奔跑,快速向发现不对而跟进到荐桥码头来的丁院长等到主事人传送。
大瓦子往北是下瓦子,由南往北接近下瓦子五十丈左右的日新楼酒坊,是有百余年历史的老酒楼,也是本地富民大族蒋氏的产业。日新楼酒坊除当街有一排九间门面和临街三层的楼上雅座外,还有三个侧院以供达官贵人们私下饮宴。靠西的一个侧院,今天一早就被当朝执政薛大人的侄儿薛天鹏薛衙内包下。
令日新楼的先生、伙家及掌柜奇怪的是,包下侧院的薛衙内一天到晚都没露面,反是衙内所请的各色客人到了有四五十个。眼亮心明的掌柜一看衙内所请的客人后,立即吩咐伙家小心侍候,不管客人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都先答应了再说,万万不可得罪这些挎刀带剑,外表看起来凶恶得紧的客人,以免招来不测之祸。
侧院的食厅中,十余人围于一张大圆桌团团而坐,申供院的丁院长这时只是敬陪末座。而面朝厅门的上位坐着的,赫然是那位与穆椿称兄道弟的谭大官人,也是李蜂头安在临安的探子头目。只看这些人的坐次,就知道谭大官人才是主事人。
这位谭大官人不知何时又投到了薛衙内门下为伥,就是不清楚他是否还在为李蜂头探听消息。
不断听到传报的信息,一会说林强云路经芳润桥,走过宫巷,渐渐向大瓦子接近;再过不多时又有人来报说双木商行的人已经在大瓦子外走过,直向日新楼这里走来,相距只有半里多。
谭大官人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杯盘一阵叮当乱跳,喝道:“好啊,今天就要让双木商行的人尝尝被人欺的滋味了。丁院长,你的人准备好了么?到时可不要手软呐。”
丁院长态度卑谦的拱手道:“谭大官人放心,我手下的那些小崽子们的家伙都好久没吃肉了,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四五百人对付三十多个,一拥而上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谭大官人当然放心了,此去又不是真的要打打杀杀,只不过是东主薛衙内的叔父大人要给林飞川吃一点小苦头,而李大帅也下过严令,绝对不能把林飞川给弄残,还要留着这样的巧匠做各种物事呢,一旦把人给整残了,哪还能称得上什么巧匠呀。当下也就笑容满脸的吩咐道:“已经吩咐过的事我就不再多说了,一定要将林飞川给我好好的保住,不能让他的手脚废掉。当然了,若是你们想对其用刑,不妨稍微用些不会伤筋动骨的刑具,让此人吃吃苦头也好。天师道?据说林飞川乃其中哪位前辈仙长的入室高弟,就让我们来看看他到底是否真的修成地仙之体,是否真能渡得过此劫吧。”
接着,谭大官人发出一连串命令,在座的一个人接一个纷纷向院外匆匆离开,最后剩下谭大官人和丁院长等四个人还安坐于原位没动。其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向谭大官人竖起拇指喝了声彩,脸上浮起奸猾的笑容称赞道:“好,真不愧是李大帅麾下第一密探,对本门‘上人’动手时还能这样指挥若定,实有大将之风啊。贫道佩服,实在是佩服之至。这次贫道如能借机将掌门之位夺到手中,定然不敢有忘大官人的相助之德,此后必有以报。”
谭大官人脸露得色,嘴上却谦逊道:“大帅麾下第一密探是穆氏兄弟才当得过的,本人么,最多也就能排到第三、第四位罢了。天圭子仙长,我们这是互相帮助呐,若非仙长提点在下,说明女子——特别是娼妓女天葵之血可破道法,我们也不会想到丁院长从粉头胯下取来的兜布上去。”
老道脸上虽是露出诡笑,心里却在暗自后悔不迭:“哎呀,本门道术所忌为何,贫道如何会不清楚,若非要利用你等蠢人相帮夺下掌门之位,我才不会将如此能制本门道术的秘密讲出去呢。唉,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索听天由命罢。”
与谭大官人发令动手的同一时间,临安城内西北角,有人在大街上排众抢道而行。让路人们不解的是,这些抢道的人竟然是平日里看来做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的道士。
和林强云一起回到临安景福宫的天松子、飞鹤子正带了门下武功较高的十一个亲传弟子,由钱塘门内的横街向下瓦子方向急赶。由于心急走得快,道士们不时撞得夜行的路人东倒西歪,一路上连声向人说“对不起”、“借光”、“请让让路”。越是心急如焚,他们赶得越是艰难,天松子眼见这样不是事,对门下弟子们吩咐说:“你们一众师兄弟随后顺大街往大瓦子方向走,我和你们的师傅师叔先行一步,迟了怕会赶不及,让上人吃大亏。”
说毕,与飞鹤子身形连闪,在人丛中穿行而过。
今天入夜后,飞鹤子门下一个入门不久的小道士在如厕时,听得另一边茅房内,有旁支师叔天圭子门下的另两位师兄也在如厕,他们以为别无他人在旁,玩笑中说出些极为隐秘的话,小道士依稀听到一点消息。待那两位师兄走后,这个小道士慌得连屁股也没擦干净,就急忙去把听到的情况向师傅报告了。
天松子和飞鹤子一听天圭子竟然要与外人一起,用卑鄙手段对林强云不利时,心急火燎地叫上弟子们赶往救援。
与此同时,也还是临安城内,南部最繁华热闹的南瓦子里,位于瓦子偏东的古大山人勾栏内,丁家良、应俊豪等人笑容满面地听着一段“薛丁山征东”。他们六位从烦忙中脱身,带着在山东期间的满足与兴奋,恋恋不舍地与林强云一起回到大宋境内。这几位颇有侠义之心的江湖好汉,要赶赴枣阳为保护大宋此时能与金、蒙相抗的名将孟珙出力,准备在与刺客们的拼博中洒出自己的一腔热血。
一到临安,丁家良等人告别了让他们捉摸不透的林强云,到城内一位应氏族人——也属江湖同道的家中,在这里他们遇上暗中护卫进京应对孟珙的廖钧、廖勍兄弟。孟珙是元旦前奉召面圣的,廖氏兄弟正好落脚于这位同道家中。
丁家良他们问清了前一段时间枣阳的情势后,紧张的心情稍松了点。几个人一商量,认为孟珙这次回枣阳是逆大江(长江)而上,一路上还要在代今上巡视沿江防线,拖延的时日必多,稍后一步再到枣阳也还来得及。众人就决定在临安住几天,松缓一下在山东累乏了的心神。
八位大侠正为故事中的薛丁山成喜败忧时,一人匆匆走到应俊豪身边,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com///应俊豪面色一变,小声问道:“此事是真?”
那人肯定地点头说:“千真万确,传话给小弟的是过去败于我手下的一位黑道朋友,后来投到右都辖房内。他以前听说过君蕙、承宗侄孙与林飞川交好,所以才叫人将此信转告于小弟。”
应俊豪把事情向丁家良一说,丁家良也大觉奇怪,向那人问道:“应兄弟,临安左右两个都辖房各有所司,据你所说那申供院的丁院长是左都辖房的,他的该管地应该是城内左厢才对,为何敢到右厢去缉捕人犯。以这样说起来,他们如果没有右都辖房的人相帮,就只能算是私下聚众斗殴了。唔,这些只会狐假虎威的差役,相信还没法对林小兄弟造成什么伤害。呵呵,林飞川的火铳又要发威喽,我们去看看热闹也好。各位,我们走,去看热闹,也顺便为林小兄弟叫喊几声助助威。”
应俊豪在山东住了两三个月,亲眼看到根据地所发生的变化,心知自己过去对商贾的看法太过偏激,对林强云也生出了些许爱惜之心。此时要去为这个曾经被自己伤害过的年轻人助威,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第一个站起身走出勾栏情状,就可看出他是从心里赞成此举的。
九个高手大侠虽是以极快的身法赶往下瓦,但他们的心情很是轻松,因为他们谁都没想到,林强云在有强悍战力护卫队的保护下会吃什么人的亏,何况林强云本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的且不去说,凡是要想伤他的任何人,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耐应对这位天师道年轻“上人”手中的火铳。
廖钧、廖勍兄弟早前从孟珙的亲卫口中听过林飞川的事,只是因为孟珙下过严令,从亲卫们嘴里得到的只言片语听不出什么来。只是别人把火铳说得惊天动地的厉害,他们也只是听过就算,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再听丁家良提到林强云的火铳,便在路上向同行的人打听。
林强云和陈君华等人得报,黄根宝和稻米都已经平安无事,没了牵挂优哉悠哉地一路看下来。三十多个人毫无戒心地被烛光灯火、五颜六色的各色物事货品所吸引,在繁华的街景中,忘乎所以地渐渐向下瓦——这时充满了危险的地带行近。
再走两个小横街就是下瓦子前的日新楼酒坊,远远看去那高有三层的日新楼上,数十个大灯笼在临街一面大放光明,映照得四下里如同白日,挂在四丈高竿上的七彩缎带、五色锦旗被风吹动得几欲飞去,犹如散花仙子万般不舍地零零散散地向下抛花洒朵。
走近一个横巷口,从横巷里呼啸着跑出一群年轻后生,他们头上扎着色彩鲜艳而且样式新颖的头巾,身上穿的衣着看来奇特怪异。这伙人大声夸耀攀比,高叫似地说道谁谁穿了何等样的衣衫后更显风流俊美。大街上许多老少学究们,一见这些浮浪子弟出现,俱都皱起眉头,这些老套子人物脸上全都显现出极为讨厌的神色。
大街上本来就是人挤人的行走不便,前路被这些年轻貌美的年轻人一拥,再加那些看他们不惯的道学先生们一退,更是把这一段街路弄得人贴人地挤在一起。人群中不时传出年轻女子被人在胸、臀上掏摸、揉捏了的叱骂声和浮滑无良子弟的调笑、逗趣声。
陈君华心神俱醉之际,也不觉有何不妥,还是随着如鲫的人流,跟在林强云身后丈许缓缓挨着别人的身体前进。
忽然,陈君华察觉四周似是有很多人以林强云和自己为目标,以普通人不易查觉的方式,快速向这里挤近。“这些人想干什么,难道是传闻中临安的‘觅贴儿’(活跃于热闹处的小偷,使些专用的小巧工具,贴身行偷,偷剪来往行人身上钱袋、金玉佩饰等值钱东西的,时人称其为‘觅贴儿’)么?哼,他们也太不长眼了,竟然想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打主意。”
陈君华再仔细一观察,立时发现不大像偷儿靠近欲来行偷。这四下里往一个方向挤的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个,小偷不可能同一伙这么多人一起作案。
“啊也,有些不妙!”陈君华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起了戒心时,感觉到一股极为尖锐的物事向自己后腰飞刺,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出于本能的将手伸展成刀向后一斩。只觉腰背部一痛,“刷”的一声裂帛声响起,陈君华身后束腰带上的衣袍,被他手刀斩开的利器撕开,后腰上也被划开一条近半寸深,长达半尺的口子。
“什么人大胆暗算?”陈君华怒喝声中,眼角的余光扫到,前后左右都有人向这块地方分波的拔开人群,急奔而来。这些冲来的人手上都有光闪闪的利刃,在灯火的照耀中显得分外刺眼。
陈君华一面高呼:“小心有人行刺……”一面顿脚用力,身体一仰就朝着身后传来急退的声息处——右侧后猛然撞去:“伤了人还想逃,给老子躺下。”
随着他背部触到人体时右肘向后的一下狠击,“咔”的一下,清晰的骨折声入耳,长呼惨号也在人丛中腾升而起。
在呼号声中,陈君华还听到自己十分熟悉的喝叱和闷哼声,心知自己和带出来的亲卫全都受到袭击,所幸还没听到林强云受袭的声音。他虽然不清楚敌人是哪一方面的,又是因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从之下公然突施暗算。现时的陈君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解决身边的敌人,赶到林强云的身边去,防止侄儿出现什么意外。
被陈君华击中的,正是从背后向陈君华行刺的人,他料不到自己有十足把握的贴身一击,非但没有将陈君华放倒,反倒是招来了可怕的反击。
这里人挤人,连闪避的空间也没有,情势对刺客十分有利,却对被人行刺的猎物十分不便,稍不留意就会饮恨黄泉。极有近身博斗经验的陈君华急退反击的同时,本能地奋身后倒,心里暗自求告道:“老天爷,希望被我击伤的人在此时不要将手上的兵器前指啊,否则我这一下就是自己送上门去给别人,与自杀无异了。”
陈君华十分幸运,他这一下突然急退并后倒的动作,不但躲开了从两侧向自己扎刺过来的两把近尺长锥,也恰好闪开侧背后第二波暗袭。而且,他的背部触到人身时,也没利器入体的感觉。
本身的安全有了些微保证,陈君华不敢犹豫,背部方触到人体的一刹那,他也不管那人是男是女,更不理会那人是不是对自己行刺的敌人,先保住自己的老命再讲。说时迟,那时快,陈君华不假思索的立即扭动身躯,左手向头顶部猛甩,右手弯到左腋下一把将贴在身后之人的手臂抓住,挺腰发力把那人拉到面前护住胸腹门脸,这时他的身体才“轰”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
“哎哟,谁打痛我……呀,你这人怎么不长眼……”
“哎,撞得我好痛……”
“赶着去为你家人送终啊,这样乱冲乱撞的……”
拥挤的人群中各处都有叱骂声,也有少数人眼看着雪白锋利的匕首、尖长的锥子在眼前乱晃,一时还没回过意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等到看清有人身上出血,这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杀人啦,救命呀,快来救救我……”随着几个女人的尖叫声向天空中刺出,距日新楼仅四五十丈的这一段大街上,马上起了一阵骚乱。
闹市之中有人被杀,这还了得,再不逃到安全的所在,说不定什么时候飞来一刀一剑把自己也给斩杀当场,这种无妄之灾谁也不肯承受,也没人会傻得留在当地看热闹。
这下可好,小范围的骚乱如同荡漾的水纹,一波波的迅速向四周扩散,人推人,人挤人,呼叫喧嚣声乍起。惊慌的人们除了三几个现场看到的知道什么原因外,其他奔走叫号的却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而惊慌,也不明白为什么本来好端端的大街上怎么会突起变化。只是随大流地狂叫“杀人……逃命……”,奋力逃离在他们眼中看来是祸乱的中心发源地。
一时间,高高的木底鞋、履、靴,刚流行起来的少量布底鞋,男子的各式幞头、纱帽,被扯下的衣袖、断了系带的内袴,女人的头饰佩戴满地都是,无数短促的惊呼惨叫声一下接一下不绝于耳。身小力弱的人往往在第一时间里,就被慌乱的人推挤得倒下地去,立即被无数的腿脚踩得发出一两声惨叫后便再发不出声息。四下里寻空觅隙奔走逃命的人,把急红了眼向场中狂挤的刺客们拦挡在场外,甚至有些力气较小的刺客还被人流挤出外面。这样混乱的局面,无形中为陈君华等人创造了保命的机会。
当陈君华被袭的时候,林强云还没发现因为人多拥挤,把陈君华滞在后面了。他看到从横巷里拥出来的那群年轻人时,信口说道:“君华叔,这些人的装扮倒是新鲜得紧,你看是不是可以把他们中想出这种怪样装扮的人请来,为我们的成衣铺想出些又好看、又新鲜的衣服呀?”
没听到陈君华的回答,林强云正想要回头看看时,一个不足四尺的小孩突然从侧边钻到面前,把一个纸包塞到他怀中,大声叫道:“拿着,小心别丢了,仔细看清楚这件宝贝物事。///com///”又忽地一下从人缝中钻走了。
林强云一时还没会过意来,只是下意识地抓住纸包,发现内里似是软绵绵的东西。再说了小孩所说的话后,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心,借着街上照过来的火光打开纸包。纸包里是几块叠在一起的粗麻布,还没等林强云翻开粗布细看,身侧的一人迅快地将麻布一掀,另一手在底下一托就将那些麻布翻开扣在林强云身上。等林强云回过神来时,只见武士服和手上都沾上了不少红色的痕迹,鼻子里也嗅到一阵浓重的腥臭味。
“这是什么脏东西,怎么会有这样的臭味?咦,人呢?”抬头向周围查看,想要责骂此人为何如此不知礼数时,那个把麻布扣到他身上的人已经挤得不知去向了。林强云心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衣服内的手铳,按下击锤做好自卫的准备。
正想张嘴叫人帮忙,左右双肩受到两下重击,痛得他双手垂下右掌一松,双管手铳掉落下地。同时,眼前忽地一暗,头上被罩上一个布袋,鼻端吸入一阵香气,在失去知觉之前,非但看不到一丝光线,连叫出口的声音也成依依唔唔的挣扎声,耳中还听到周围亲卫的闷哼、喝叱及身后不远处陈君华的叫骂声。然后……
不知过了多久,林强云昏昏沉沉的听到身边有不少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噼噼啪啪”似乎是火把燃烧的爆裂声。进入鼻子里的气体既酸且臭并带有一股极浓的血腥味。把眼睛睁开一丝细缝,有很强的光线进入眼帘,把眼睛刺得生痛。
“这里的光线很强。”林强云闭上眼后,也还能感觉到强烈的光线隔着眼皮穿过刺向眼睛。同时,他还觉脸上油腻腻的很不舒服,而且头痛欲裂。身体倒是坐着的,背后还有东西靠住,不过呼吸觉得很不顺畅。头,惨了,感觉中已经长到有尺多长的头发,似是也被扎到什么东西上拉得紧紧的,无法动弹。身上怎么这么紧?哎呀,身上连腿脚一起被好多道绳索绑得死紧,除了手指能动,脚板能摆以外,身体半分也动不了。
“怎么回事,自己遇到什么祸事了?”林强云闭着眼一动不动地保持原样,不去作徒劳的挣扎,以免受到不可知的伤害。经过一番努力,他慢慢想起昏倒前的一幕:“糟糕,我被人暗算,捉到他们的巢穴里来了。”
“这厮还没醒过来吗?”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从远处行近,一个豪壮的问话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声音里带有几许的不屑和嘲弄:“嘿嘿,什么天师道前辈仙长的亲传弟子,什么已经修成地行仙的道门‘上人’,全都是他妈的狗屁,禁不住老子的一点迷魂散就得乖乖的躺下地。看看,这位修炼成地行仙的林飞川,还不是一样被我的迷魂散放翻,现时被绑在这里等死。嘿嘿,这位地行仙也太过没用,和别人一样也需要半个时辰才会醒过来呐……哈哈……”
洪笑声响了好一阵,这人才止住大笑,喝道:“老爷我等不及了,提水来给这厮洗个浴,早些办完事好回去睡觉。”
从头到尾林强云都只听到一个人的说话声,但是从呼吸和脚步声中能够听得出,这里绝非只有说话的一个人在。
“哗”地一桶水从头顶冲下,刺鼻的恶臭味把林强云熏得几欲再次昏过去。
“哎!”双肩、手臂上的剧痛令林强云长吸了口气,刺激得他叫出声来。想来受袭时双肩是被人用钝器所击,估计已经破了皮,才会被这水一浸就这么痛楚难当。
“哈哈,小子总算醒来了。”说话的还是那个声音,另一种夹杂着大蒜味的臭气连带着一蓬蓬口水直喷到脸上,令得林强云皱了下眉头。
“睁开眼,看看老爷我是谁,稍后才好回应老爷的问话。”
被水一冲,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昏沉的感觉也慢慢消失,只有头顶流下的水还在淌,想摆动下头将水甩开也不可得。林强云只好勉强睁开眼,有气无力的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将我捉到这里来?”
“呵呵,问得好。嘿嘿,这里是钱塘县衙的大牢刑室。”原以为声音那么豪壮的,怎么也应该是个高粗的大汉。没想到眼前的人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矮小个子,脸圆圆的一团和气,笑眯眯的挨到林强云面前七八寸,脸对脸的盯着他看。
这人的圆脸倒是不小,与其身体配在一起显得十分不相称,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老爷我,是钱塘县的行刑牢头,他们都是我该管的属下。”圆圆脸的表情也是和颜悦色,随手一圈划,指着四边站立的四个只包了兜胯布的疤脸汉子。然后笑嘻嘻的好像对着自己心爱的物事般,伸手在林强云额头上轻轻抚摸,叹道:“唉,也不知道你今生前世烧掉了多少高香,令得谭大官人肯出五百贯钱要我亲自动手拷问,既不许受内伤,也不许断手折脚。难啊,这么难做的事,也只有我这吃了数十年牢头饭的老手才能做得成。”
林强云急叫:“哎,既然你是别人花钱请的,我也可以出钱啊。打个商量怎么样,只要放过我不动刑,可以给你一千贯甚至两千贯……”
“哈哈,好,好,肯出钱就好说了。”林强云心中一喜,还以为圆圆脸答应了放过自己不动刑呢。不料,圆圆脸后面的话让林强云吓得几欲昏倒,只听他说:“小哥不但是天师道门的‘上人’,你也是个生意人不是,应该知道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的吧,若是做生意不讲信用,今后哪还有人会找上门来呀。所以么,等老爷我把前一桩生意做完后,再接你的生意好了。虽然老爷没有家室和其他亲人,但钱我还是多多益善的,有了银钱在手,去找粉头消火时也不必缩手缩脚的被那些婊子看不起了。还有啊,到了县衙的大牢里之后,想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交上一大笔代罪钱。唉,虽然老爷我分不到多少,但还是要先给你提个醒,到时爽快点将钱交到衙门里来,不然的话,上官交代用刑时就不会像谭大官人般的好说话了。”
“且慢啊,你想要问什么,不用动刑我就可以讲给你听,千万不要用刑啊。”听说要用刑迫供,林强云惊得魂飞魄散。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除了山东的事情有点不好说,需要想办法讲得圆滑一点以外,其他也没什么好对人隐瞒的。林强云很清楚,从来没受过刑的自己,绝对受不了酷刑的折磨。与其受刑痛苦得死去活来的,不如把这牢头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他,既便把山东的事情也讲给他们听也无所谓了,省得自己的皮肉受苦
圆圆脸不悦地板起脸,唠唠叨叨的说:“你这人怎么这般没用,还是什么天师道的‘上人’,据说你已经炼成了地行仙的境界,竟然连我的下三滥迷魂散也能迷翻。太丢人了,真是丢尽了道门前辈仙长的脸面。这刻还没用刑,你这地行仙却要招供,这不是成心为难人,不让人过瘾么?实话告诉你吧,小哥儿,谭大官人呢倒是也吩咐过,只要能得到你制钢弩的那种镔铁炼制方法,就可以先放过你的。不过呢,既然已经到了我这刑室内,那总得让我这行刑的牢头过过瘾吧,你说是不是?所以呢,我们打个商量,小哥儿你也不必那么早就招出炼铁的秘法,等过了一个时辰后再招好了。你看,我还公道吧,怎么样?”
碰到这样的人,林强云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又惊又急地试图说服圆圆脸:“我们无冤无仇的,我又愿意说出你们所要的炼铁秘法,为什么还一定要动刑。老爷子,请放过我吧。”
圆圆脸面色立变,喝道:“来呀,堵上这厮的嘴,省得鸡猫狗叫的吵得人心烦,也防着他受刑时咬断舌头一下就死翘翘。准备动手。”
“天哪!你们这是……不要动……唔……”林强云的叫声,被一个把嘴撑得即将破裂的大核桃堵回肚子里,只有发红的眼里射出的恨火,方能看出他此时已经是气极了。
圆圆脸不理依依唔唔不住挣扎的林强云,自顾从一个泛黑的木箱里拿出一根拇指粗细、长约两尺的新麻绳,轻轻捋动着麻绳自言自语道:“好,好,今天的麻绳是数十年来最好的了,没一点硬刺没一点粗毛,外表也又细双圆,受刑的人被这样的麻绳扎上后,头皮上细细的纹路一定非常好看。”
眼看着把那根麻绳放到火把上快速地来回移动,好一会后看到没有水气从麻绳上冒出了,圆圆脸才摇动着手上的麻绳向林强云走来。
林强云此时不知这个面善心恶、身小头大的家伙会对自己用出什么样的酷刑,心里巴不得能就此吓昏过去,省得在没有受刑还要受到心理上的无尽煎熬。可是,无论林强云怎么努力,他的神智还是清醒得很,根本就没法使自己昏迷。就是想不看此人的丑恶嘴脸,也由于实在是太过紧张而没法把眼睛闭上久一点。
圆圆脸走到林强云身边,用手上的麻绳不住在他额头上比量,嘴里像是对林强云,又像是对自己喃喃地诉说道:“相不出众,貌不惊人,这种平平无奇的相貌怎么就能修炼成地行仙?唔,也许你这人生有内相也难说得紧。///com///”
看着林强云眼睛里惊惧的目光,圆圆脸好心地安慰道:“别怕,别怕啊。老爷我心肠软得紧的,把你的头轻轻修理一下就会罢手,说起来也不是太痛,忍忍也就过去了。还有啊,我每次用刑之前,总是先在人犯的嘴里塞个大核桃。为什么呢,并不是我听不得别人惨叫的声音,而是怕人犯真个会受不过苦刑而咬舌自尽。怎么样,我的心肠是不是太过软了些呀?”
圆圆脸很细心地将几根麻丝穿入麻绳扭开的缝中,:“别小看这几根麻丝啊,这是加料的盐呢,有了它们在麻绳上,这道菜才会更显得有滋有味。”
林强云不知道圆圆脸用什么手法将麻绳扎到自己的额头上,只觉得这人的手势很灵巧,也很有力,麻绳在额头上扎得极紧,把头部绑得隐约生痛。
圆圆脸一面柔声细语的出言安慰,一面手脚不停的忙上忙下,一会后长吁了口气,语调中带着说不尽的欢喜,乐颠颠的把一个形似大墨斗的小辘轳举到林强云面前,喜形于色的一边转动手把一边说:“你看,这就是我想出来的刑具,小巧轻灵,不须用太多的力气就能让受刑的人痛得死去活来,耐力稍差些的人不消多久就会痛昏过去……”
头部的麻绳在圆圆脸的动作中渐摇渐紧,林强云的感觉中自己的头一阵紧过一阵的剧痛由外而内的痛入脑子里,好像马上就要被勒得裂开一般,巨大的苦楚还在于不但痛得没法忍受,连惨叫声都发不出。
不一会,眼前金星乱冒,意识也模糊,片刻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呜!”巨大的痛楚让他再一次清醒,这时候头大如斗的林强云,才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的痛苦,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眼前数尺的圆圆脸还是那一副油盐不进的刻板和气,其人脸上的笑容就像林强云自己让人看由“哈哈镜”制成的“照妖镜”般丑恶,令人从心底里生出想吐,又想狠狠咬上几口解气。
“呵呵!‘上人’就是上人,”圆圆脸奸笑道:“除了汗水比别人多外,连脸上扭曲的颊肉也比别人硬实,这样的苦刑也不能让你的脸面变形。那好,这道菜太淡了,得加些盐才显得够味。加了盐后你若是还能忍得住的话,我就把你嘴里的核桃取掉,让我听听‘上人’的惨叫是否比普通人的叫声更大、更好听。呀嘿,想不到你在受了刑之后还能笑,果然是得道的‘上人’啊。啧啧,难得,难得。”
林强云心道:“反正苦刑也受了,这种铁石心肠的东西面前,即使是能开口说话也休想用语言将他打动。唉,认命吧,只要死不了,总有查出幕后主使人的机会。哼,得意什么,最多不过一死而已,哪能让你这妖人一直得意下去。”
圆圆脸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根从麻绳上垂下的麻丝,将麻丝轻轻拉直,令得林强云头上的剧痛减轻了一些。在他还没来得及庆幸时,圆圆脸用一根长约尺许的小竹签向那麻丝上轻轻一敲。在林强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阵比之前更加巨大的疼痛猛然在竹签击到麻丝上的时候,一下子从头部暴发,刹那间扩展到全身。
“天呐!求求你快些让我昏过去……”林强云全身肌肉强直颤动,紧握的双手指甲刺入掌心,瞪大双眼盯着圆圆脸不放,滚滚而下的豆大汗珠泉水般的从汗孔中溢出,流过脸颊滴到身上,有几滴流入双眼刺激得泪水狂涌。他尽一切能用得上的力量控制脸部的肌肉,努力使自己脸上露出笑意保持不变。
林强云拼命用舌头顶住嘴里不住滚动的核桃,把被核桃撑住闭不拢的嘴用尽力气想闭上,心中狂呼:“昏不了,那就坚持……坚持!让这恶毒的人看看林某人是如何以无上的意志力来受苦熬刑的……坚持……坚持……反正是要受这种非人的毒刑的,决不能让这不是人的东西看得小了……坚持……坚……”
小竹签每敲一下,林强云的身躯就剧烈的颤动一阵,蹦跳头脸上的汗珠也暴冒数十点。林强云算到第七下时,人也再一次失去知觉。
林强云醒过来时,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四周一片黑糊糊的悄无声息。头上、身上的剧痛一阵紧接着一阵向他讲述,他林强云确确实实是在这里受到过一次惨绝人寰的毒刑折磨。
“哼!”这一声痛哼听在耳里,声源似乎就在近旁,又似乎离得极远。迷迷糊糊的想道:“是谁还留在这里看守我,难道对已经半死的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看来都是这个什么天师道‘上人’的名号害人不浅,不但要受非人酷刑的折磨,半死不活时还派人来守着,生怕我真的习有道法……耶……道法……道法……唉什么也想不起,算了吧……不对,好像这里只有我一个受刑,怎么会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在愣了半晌后,方醒悟刚才听到的是自己口中发出的痛哼声。也是这一刻,林强云才发现塞在嘴里的核桃已经没有了,这一点小小的舒服感让他觉得十分高兴。
“好在他们在我昏迷的时候取出核桃,否则又是一次大刑加身的痛苦折磨。”林强云心里暗自庆幸地想道:“没有呼吸声,这说明那个以折磨人为乐的家伙和他的几个手下,好像都不在了,得想个办法自救脱身才好,最起码也得让自己不再惨受酷刑。”
脸颊和口胞内外肿胀张不开嘴,舌头转动了一下,口胞内、舌头上无处不痛,咸咸的略带有腥味,肯定是嘴肉和舌头都被粗砺的核桃磨破了。总算还好,那么大的一个核桃被人硬塞进嘴里,差点把下巴给拉断,却还能把牙齿完好的保住。不过,这点小痛苦与头上、身上的痛楚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还受得了。林强云最担心的,是嘴和舌都受了不轻的伤,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说话。嘿,运气得很,身上力气还在,相信一时半会的死不了。
“保有一副好的牙齿,老来才不会吃大亏。”这是父亲一直强调的话,林强云一直深记在心。因为他小时候看过很多缺了牙的老人,想吃几颗花生或是炒豆时,也要用小舂臼花费许多时间捣碎,才能放入嘴里慢慢磨动后再吞咽下去。他可不想将来有这样过日子的惨状。
“嘶!该死的,用过了刑也不将我放下来。”狂潮似的剧痛迫得他再不敢尝试扭动身体,发觉自己还是被牢牢的绑在条凳上,连头发似乎也还扎在什么要命的物事上,林强云有点绝望的暗自骂了声。啊,嘴里好干,这是身体在告诉自己,必须尽快补充水分了,再这样下去会导致脱水而死的。一定是受刑时出的汗太多,把身体内的水分掏空了,难怪说出来的话会那么难听。
忽然,林强云的眼睛定住了,这骂声虽然嘟嘟喃喃的太过小声,但自己还能听得十分清晰。心中狂喜的乱转着念头:“咦,我还能说话呀,这可真是太好了。啊哈,道法……想起来了……唔,稍时那个头大身小的妖人再来的话,先讨些水补充一下,既能润润喉咙使自己的说话声更平滑,又可以对他试试飞鹤子老道教的那种道——方法。说不定在史弥远老奸身上不灵的东西,可以在这里发挥作用,让那妖怪般的人心神受制。”
无边无尽的沉沉黑暗中,每时每刻都长得会令人发疯,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总之,林强云的感觉中好像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了。总算听到盼望已久的脚步声自远处响起,心脏随着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而跳得越来越快。
摇摇的火光入目,听声音林强云辨得出是圆圆脸——这个人形妖怪,还有他那四个从头到尾都没出过声的手下。在来人走进这里看到他之前,迅速闭上眼睛装作还处于昏迷状态。待到听得脚步声到了近前,由喉咙里逼出极细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水,水,水……”
“啊哈,此人看来确是有点能耐,才半个时辰就能在意识不清时开口讨水喝了。”凑到林强云嘴边听清了微弱的话声后,圆圆脸的声音大得让林强云头痛加剧,不过后面的话听起来真的觉得极为动听:“灌给他一碗水,然后再弄醒他。反正才到三更四点,还可以再玩一回好玩的过瘾。”
再玩一次,那还了得?!肯定一玩就没命了,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哎哟……”嘴没法张开,但试着叫出的声音虽小却还算清楚,凑近的话肯定能听得清。真好!不过,头部有刺骨疼痛折磨,再被人捏住鼻子强行灌下一碗又腥又臭的脏水,那种滋味实在不好受。但为了装得像样些,林强云还是拼命忍着没有狂呼大叫。当头上再次浇下一大盆水的时候,他知道时机来了。
圆圆脸看到这半死的人犯睁开双眼,走过来伸手拍拍林强云肿胀的脸颊,这种的举动不啻又是对他施行了一次酷刑。///com///拍得左右摆动的头拉扯牵挂在柱子上的头发,痛得林强云变颜变色,几欲晕死。
在还没有丧失神智之前,林强云拼尽余力用无上的意志控制着脸上指挥不动的肌肉,以自己认为最温柔、最具吸引人磁性的声音,向凑近到五六寸的圆圆脸说:“好了啦……还没有玩够么?看看我的眼睛里有什么,仔细看……用心看……看到里面有什么了吗?这双眼里有说不尽的痛苦、充满着无尽的悲伤,让你觉得十分满意和兴奋……你觉得只有用刑让别人痛苦得生不如死,才能使你感到自己并不矮小……甚至比普通人高大……你要让受刑的人苦苦的向你求告,才会觉得自己不是个没用的人。看清了吗……这双眼睛里有生死两难的绝望,还有巴不能食你肉、寝你皮的仇恨……更有屈服在你刑具威力下的听天由命……的放弃……这是一个任你宰割只求速死的可怜虫……看吧……看看这双眼里的种种目光……你很有一种掌控别人生死……唯我独大的感……觉……哦……你已经做完了你所要做的事,面前的这个人没死,也没有断手折脚,生意很完美的做完了……啊!好累呀……你已经的觉得累了……现在……是更累……累了……累……了……可以……”
“是啊,我今天怎么会觉得这样累?这个天师道的‘上人’很会熬刑,他的头已经比原来的胀大了那么多,却是到现在也还能向人讨水食。唉,对付这样的人真是太累了……”圆圆脸的眼睛被林强云肿得只余一线的目光紧紧吸住,布满红丝的大眼中射出的闪闪厉光慢慢消散,脑子里本来准备再动一次刑的想法被慢慢引到别处去,张嘴打了个哈欠后,右手在躬着的腰背部捶动了几下,左手朝后面挥动了一下轻声说:“你们出去,,别来吵搅我睡觉……咦……哦……”
远处传来几下金属撞击声,圆圆脸似是有所警觉地想要转头回顾。
四个只包兜胯布的汉子把四支火把插在墙上,迅快地向圆圆脸一躬腰转身出门而去。
刚才还自觉身上气力充沛的林强云,这时又惊又急,他快把力气用完了。急得再也顾不得表情,把全部力气都用在说话上:“……可以舒舒服服的……躺下……睡一觉了,你看啊,四周的灯火……已经被你自己吹灭了……”
外面又传来几下“噗啪”的物事落地声,林强云这时完全被所要做的事情拖住,已经无暇关顾其他了。
“脚下就是一张垫满了厚厚皮草的大床,软软的……柔柔的……暖暖的……真舒服啊……累了……睡吧……睡吧……你会做个好梦……好梦……好梦……好……好……梦……”
在林强云的眼睛无力闭上的前片刻,刑室外无声无息的冲进四个用布包住头脸的人,他们一扫室内的景况,有两人急急地用手掩住口鼻部位。
看到刑室内一昏一睡的两个人,四个入侵者不由一愣。
圆圆脸在林强云的喃喃话语中,毫不犹豫地向满是污水泥浆、凹凸不平的地上躺下,脸上还带着十分舒服满足的笑意,一点也不理会高低不平的泥石地板会把身体硌得不好受。
“人呢?”一个穿道袍的人轻声发问,一同冲入室内的其他三个人俱都摇头不语。四个人面面相觑,惊异的互相打着眼色询问,为什么圆圆脸和绑在刑凳上的那个人,对他们的到来全都视若无睹。
在圆圆脸沉睡响起香甜的鼾声之后,道袍人走近行刑的条凳,仔细看了一下头脑青乌肿涨、不成形的脸面,呆了一呆后小声惊呼:“天呐!是‘上人’!一个时辰不到就成了这副模样……”
手忙脚乱的动手解捆绑的绳索,慌乱中却是怎么也难把绳索解开。
另一人挥了一下手中长剑,顺条凳底板将绳索割断,小声喝了句:“立即救人,马上回去。”
不到半刻时辰,十个人影悄悄从钱塘县后衙的一处偏院越墙而出,星丸跳跃般地向北面的景灵宫方向逸去。
钱塘县署后衙那个偏院里住的十三个差役,迷迷糊糊的一觉睡到天大亮,好多个人发现自己昨晚不知怎么的太过劳累了,竟然在院中的走廊上躺下就睡着。
另有四个暗刑室的哑奴,平日人们从没见他们在夜间睡过觉的,昨晚也在刑室门外睡做一堆。用脚都踢不醒。
大宋绍定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夜晚戌、亥之间,行在临安城内发生了一起惊天动地的大惨案。临安中轴大街从左藏库开始到以南的下瓦子、大瓦子一线四里多近五里长的街面上,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由繁华胜境变成了人间地狱、修罗屠场,死伤的官民人等不计其数。
据临安府左厢都巡检(南宋军职差遣,分左、右厢都巡检,由主管侍卫亲军马、步军司公事兼领,下辖军巡一百五十铺[坊巷每隔二百余步设一铺]。提举各地段军巡人员及约束望火人兵等。)自事发后至二十五日上午收拾清点完呈报,当夜被混乱的人群踩踏致死的共计三百七十六人之众,其中男女孩童一百九十三人,占了一半以上;妇人女子一百三十七人,约占将近四成。另外死于非命的四十六个成年男丁中,有九人是有功名在身、上了品秩的朝庭命官。死者中最高品级为从八品的有两人,一个是宣教郎徐愿,时任秘书省著作佐郎;另一人为儒林郎安大从,系放衙(放假)进京游玩的德清团练判官。其他七人为正九品四人,从九品三人。
呈报的公文中说,现场被踩踏、碰撞、跌倒或其他各种原因而折断手脚、伤及内腑不能行动的伤者更是多达一千一百多。用呈文中所写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五里长街之上,死伤狼籍,三步一伤,五步一尸,实为行在百三十年来除历次大火外,死伤最多最重的第一惨剧。”
辰时正,史弥远在公事房呆坐于书桌前一动不动,根本无心处理桌上堆成山的公文,他现在对其他公务想都懒得去想,拿着报奏折子的双手不住发抖。他没有料到,薛极所说的在生意买卖上给林强云一个小小的教训,竟然是这么样的一个“小”法,小到会弄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林强云现在如何还没有得报,但只要看看在晚夜的骚乱中,平白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就想得到这位便宜侄儿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希望这位能救自己性命的宝贝侄儿不要伤得太重才好,更别因为薛极派去的人一时失手而丧了他的性命。否则,此人死了倒不打紧,就怕自己少了救命的仙丹而赔上老命,那才是冤枉得紧呐。
“死三百七十六,伤一千一百五十二,其中还有九位身具品秩的朝庭命官。这可怎么得了?!”史弥远心里反复思量,不知是否要立即进宫,向当今圣上赵昀这个傀儡皇帝奏报。
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是怎么也无法隐瞒的,纸无论如何也难包住火。史弥远知道即使自己没去向今上奏报,别人也会向皇上奏本。一旦彻查的诏命落到对头的手里……不,别说是对头,就算是落到外人手中,让他们把事实真相查明……就算有杨太后眷念老情人,今上关顾寻圣觅迹和拥立之功,也绝对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史弥远自己心里明白得很,老谋深算的自己被最为亲信的副手薛极钻了个空子。利用理学大师都是闽人这一点上,说动自己对同样是闽人但并非属理学派的林强云下手。虽然说是只给这位宝贝侄儿一个小小的教训,自己也早料到了所谓的小教训不会那么简单,最少也要让有些银钱的侄儿破一笔财来消灾。所没料到的是,薛极的手下这么糊涂,会弄出想要遮掩都无法可想的天大难题出来。
头痛啊,闽人,又是闽人惹的麻烦!这次出事的主因,左厢都巡检公事中没说,估计是一时没法查清还不知道。但,万一被人查出其中的内情流传了出去,说不定理学派还留于行在的诸人会借此向自己发难。
公事房原本虚掩的门被推开,相府食客袁劲纲急匆匆的推门而入。正想板脸发作的史弥远一见是他,立时把脸变回笑容可掬的样子,向头面上布满汗珠,并一脸惶急神色的袁劲纲问道:“袁先生,何事如此匆忙?不急,不急。先坐下喘口气后再慢慢告诉老夫。”
史弥远所以会对袁劲纲如此客气,主要是此人为自己出了许多极具杀伤力的好主意,还为自己收罗了相当多得力的党羽以为爪牙。在袁劲纲的鼓动游说下,他的堂兄——知临安府近十年,颇有政绩、民望极高的袁韶也投入了自己一党。
袁劲纲这时可没功夫和史弥远客气,走到史相公侧边在其耳旁快速说了几句话。
“此事当真?”史弥远一惊之下脸面了不禁变了色。
“千真万确。”袁劲纲斩钉截铁的口气不容置疑:“门下在得报逻卒(皇城司探事司所属亲事官,专管行在侦探流言蜚语与图谋不轨者)插手介入此事后,心中还不是很相信,便即赶到和宁门外四方馆一处小角内隐身探察,亲眼看到原干办探事司,现任勾当皇城司公事卢清入宫的。”
“探事司也参与进来搅和,这事就更有些麻烦了。///com///我必须在事发前就把主动权牢牢的抓在手里,以免大意失荆州。老夫得立即进宫与杨太后商量,以免此事进一步扩大,到时不好收拾。”史弥远摸了摸荷包里的小瓷瓶,暗自庆幸道:“好在带了六粒‘起阳丹’,以前些时服用完三粒后可以干得最骚、最浪又最贪的七娘满足的样子看,省着点把两次的量分为三次使用,应该刚好能让老帮子过足瘾头。没想到让我能重振雄风再娶第八房侍妾的,竟然会是这么个不起眼、不足一分大的黑色丸子。唉,这就起身走罢,迟恐生变。”
他立即和声向袁劲纲吩咐道:“袁先生辛苦了,请先回府歇息,此事老夫自有决断。”
袁劲纲走后,史弥远不再怠慢,一改从容不迫而急急取出荷包,从瓷瓶里倒出三粒黑褐色的药丸,丢进嘴里后端了桌上的茶碗狠狠的喝下一口,咬着牙恨恨的说:“且先服多些药,待得解了眼前的危机再与你这老帮子计较。哼!”
这一声轻哼,让史弥远自己也觉得有点凶狠恶毒的味道,不由得一怔,暗自以口问心道:“我对杨太后真的那么决绝无情,必欲置其死地才甘心吗?好像直到今天为止,我们都还甚是相得,没什么互相干碍之事发生呀?”
身为皇帝的赵昀其实并没什么事情好做,比还没坐上帝位时清闲多了,除了心情大好时去听听侍讲官员说些他毫无兴趣的古史、圣人语录、治国之术诸般道理外,只有早晨的庭议、奏对还能引起点他的兴头。在养母杨太后还政的第一年,他还能饶有趣味的在殿上听大臣们说些军国大事,听他们讲论争执,还经常能看到那些人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高声吵骂。不过,时间一久,就渐渐没了原先的兴趣。原因无他,仅就丞相史弥远动不动就搬出杨太后来压自己一头,就让人大感吃不消。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自己这个皇帝可以说得上一无根基,二无亲信得能委以大任的能臣,这个皇帝的位子还坐不稳呐。只看前朝时光宗皇帝仅五年就被迫禅位,其后又有史弥远在父皇(养父)宁宗朝诛杀前丞相、平章军国重事韩侂胄,以及他在自己即位之初,为了清除后患而借潘氏兄弟造反起事而逼死济王赵竑诸事上,就可看出自己随时有可能被从皇帝位子上推下来,说不定还会性命不保。另外,史弥远此人老奸巨猾,凡事谋定而后动,再加上心黑手辣的手段,也万万不是自己这个位子不稳,年少无知的无权皇帝所能相比的。还是忍着些吧,看在那史老头拥戴自己坐上宝座的份上,看在他已经快七十岁没几年好活的份上,再忍忍就过去了。帝师郑(清之)先生说得好啊,“忍得一时之气,免却百日之忧”,先生所教的真是对极了,他说自己除了忍耐以外,也要学会史丞相的谋定而后动,有什么治国安民的大计应该放在心里仔细想个透彻,静待时机。此时只能先隐忍不发,先从其中学到些权术再讲。郑先生私下告诉自己说,史丞相即使身体再好,也是可以等他到七十岁时想个方法依例令其致仕的,再有四年,是的,再忍耐四年就可以了。
今天早朝和往常一样草草结束,身为皇帝的赵昀自回到后宫起就挥退了忙得团团转的太监,坐在龙案前沉思。
“哼!”这一声轻哼在宽大而又空荡的书房中显得分外刺耳,这声不自禁的哼声吓了自己一跳,赵昀心道:“啊,有声音发出,而且还听来有股愤愤不平的怨气,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今后切切不可再发出哼声了。史弥远罢相之前,我要做的事就是寻机罢黜史党中的台谏官,这些人掌握了言路不为国为民谋事,只图攻讦史相的政敌。只有先去了史相排除异己的鹰犬,方可在主政后有一番作为……”
房门外的传迅云板“叮叮叮”的响了很轻三下,赵昀从沉思中回过神,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绪,把声音调到平常的样子向门外问道:“何事奏报,讲。”
门外的随身内侍弯着腰急走几步到书房中,向赵昀小声报告:“干办皇城司卢清有急报密奏。”
“咦,干办皇城司卢清?”好一会赵昀才想起这个人名:“他不正是前些时被自己避开史丞相等人的耳目,悄悄召入宫中的原皇城司探事司的人么。这时能到这里面见自己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才敢以赐给他的金腰牌直入宫中来报。”
“召。”赵昀用一个字把内侍打发出门,心里不住寻思道:“史丞相死了?应该不大可能。其他还有什么大事能比威胁我的皇位更严重,令得卢清不避嫌的巴巴进宫面奏?”
卢清其实也是为难得很,今天他是不得不进宫。
“行在”一夜之间就死了三百多官民人等,重伤几乎突破三千大关,轻伤不计其数的惊天大事,他怎么敢隐瞒不报呀。即使没有升任皇城司,还在探事司的原任上时,只要出了比较大的事件,于本身的职责上也是应该刻不容缓地要向上禀报的,何况是出了有这么多死伤的大事件。
卢清在进宫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据实向圣上奏报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和坏处。可他一想到此事的引发,是由都辖房该管右三厢申供院的丁院长,派所属差役中的高手扮成游手闲人,向新近于行在开了三十余间店铺的“双木商行”东主林强云施袭暗算所致。而那位越了管界的丁姓申供院长,却又是执政薛极的同乡党羽,此事若说没有薛极参与在其中,任谁也不会相信。若是真个没有薛极首肯,那姓丁的一个管领数百差役缉捕盗贼的申供院长,如何会有恁般大的胆子,敢派手下越界为非作歹?
这“双木商行”的东主林强云也不知是个何等样的人,他分明就是一介商贾,又是如何会得罪当朝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薛大人的呢?这其中肯定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说不定圣上会对此知情也难说得很。不过,这姓林的商贾也真有些儿能耐呀,竟然会有位高权重的“四木”中人作对头,只怕是大难降临林家了。经此一事后,姓林的就是想破家保命不死都千难万难了呐。
“四木”,说起来比“三凶”更为可怕。“三凶”只是对不与史党同流的京朝官、理学派的人们在朝堂中博击,对小官小吏还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危害,更别说会对商贾之流的下手了,这些人还不屑与没身份的人为敌。而“四木”就不同了,这四个人都是握有大权在手的朝庭重臣,是自己这般的小人物可望不可及的大头脑。“令伊”就可让人破家,惹上了这样的大头脑会有什么后果,只须他们一句话的事,用脚趾也能想得出来呀。
“可是……”想到“可是”这两个字后面还没浮出的字眼,卢清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在我这样的小官儿上面的,还有比薛极,甚至比相公权力更大的人物呐。若是不把此事向当今圣上禀报,那此后……”寒颤再次出现,冷汗“刷”地一下暴冒而出。
赵昀听完了卢清战战兢兢的奏报后,眼里闪动出几星凌厉的光芒,急切地问道:“卢清,你手下的逻卒可曾探清此事的内情,真的是薛极乡党——那姓丁的申供院长——所为么,没有漏掉其他的什么了吗,薛极是否参与了此事的策划?”
卢清:“启奏圣上,本管探事司所属十名逻卒管下百余役丁探子,仅从行刺林强云护卫受伤的活口中栲问出些少,其实是不能确定薛大人是否参与了此事。据捉回皇城司的人招供称,他也是无意中听丁院长在击倒粉头后,在令人将那沾染了粉头天葵污血的兜布取回时,得了那一星半点的话语,方知丁院长乃薛大人的乡党。”
赵昀低下头沉思了半晌,然后才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住卢清,森厉地吩咐道:“今天的事,你们皇城司务必尽全力探清问明。另外,卢卿家出宫后,可先去查察那位双木商行的东主林强云的所有一切,包括他是否在昨夜的刺杀中死伤,其人的商行有何生意买卖等等。总之,凡与此人有关的一切朕都要知道。”
“微臣遵旨,即刻去办。”卢清伏地大声回应,刚想起身退出,却又听得圣上兴奋的声音传入耳中,赶紧又把抬起少许的头伏下。
“朕特许卢卿比期(规定的日期,这里指的是任何日子)持朕的手诏入宫奏事,下去吧。”
卢清折起那片看似轻飘飘却分量极重的黄绫,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他很清楚,这个“比期入宫奏事”的皇恩,对自己来说是凶吉参半。差事办得好了,虽然在圣上没有真正亲政之前自己不一定能有多大的好处,还可能会得罪权势人物,更有可能性命不保。但是,自己如果能平安渡过这次风暴,一旦史丞相致仕还政于圣上后,自己的好处却会是说也说不尽。
按了按胸前稍有些隆起的部位,卢清在退出御书房走了百步时就已经有了决定:“用身家性命作注赌他一把,输了就是家破人亡的泼天大祸;赢了的话那就有天大的富贵在不远的将来等着自己去取。”
景福官的那些天师道门下的小道士们,看到林强云时根本认不出被师傅背回宫里的人会是本门“上人”。///com///
这个头脑已经胀大了近乎一倍的人,就是他们道门中比师傅道法修为更高的林强云么?七师弟悄悄向六师兄问道:“师兄,‘上人’这次又是渡的何种劫数,他不会就此劫解归天吧?”
六师兄啐了七师弟一口,骂道:“住口,‘上人’已修成地行仙境界,哪能有这么容易劫解的。”
但六师兄一想到一个人若是头脸肿胀成比猪头还大,既不能开口进食,别人想喂入食物到其嘴里也没法张嘴时,立即又默然了。
天松子刚将林强云背到景福宫,便立刻为他检查了一番。这一检查,他们发现身体的其他部位倒还没受什么伤,就是头部的处理有些麻烦。让人们束手无策的是,如何让林强云进食以补充体力,籍以抵抗住受刑后养伤恢复的这段时间。老道和大侠们在天亮前想尽了一切办法,就是没法喂入一点食物到林强云嘴里,那怕是清水也不能顺利的让他喝下。每次喂食时,只要一把林强云的嘴略微分开一点要灌时,就痛得他浑身颤抖,手脚不住挣扎,让喂食的人悚然住手不敢再动。
林强云神志第一次清醒是在三月二十六日四更,也是他被人送回城北右厢家里的一天之后。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头部刺心的疼痛长久持续,嘴、眼无法张开,想动一下也痛得几欲发疯。其次,难受的是不但口干舌燥,全身肌肉酸痛,而且感觉到嘴唇干裂,舌头肿大得几乎把口腔填满。这种情况下别说讲话,就是想出声也只能从鼻孔里哼上几声。身上倒是轻松了不少,绑得死紧、让他丝毫不能动弹的绳索已经被解掉了。耳朵也还能听到周围的动静,耳边有呼吸声,稍远也有悄悄走动的脚步声,更远的地方还有压抑的轻微哭泣声。
既然能听到呼吸和脚步声,那就说明附近肯定有人,也许是刚才几下从鼻子里发出的轻哼声太小,没吸引别人的注意走到身边来。可能这里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是受过刑后不能动弹的可怜虫;最有可能的,这些人根本就是圆圆脸那四个从不说话的手下刽子手。林强云此刻最需要的是水,只要能及时对身体补充一些水分,自己就有可能熬过死亡的威胁,还有一线生机。说实话,在受刑时他到是恨不能就此死去,免遭酷刑的涂毒。可此刻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保命”,绝对没有半点轻生的意思了。
另外,林强云也想弄清楚现在自己是否还在那间刑室,或者是已经被人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虽然每出一声都令得头部开裂似的痛入心脾,每一声都要用掉林强云的大量精力,可为了能够活下去,他还是强忍钻心的痛苦,拼尽余力用鼻子哼了几声。总算还好,耳边细微而深沉的呼吸滞了一下,在失去知觉之前,一声清晰而又熟悉、亲切的叫声令他心神一懈,长出了一口气后安心地再度昏了过去。
“大哥!”三菊朦胧中听到几下微不可闻的哼声立即惊醒,总算被她听清了林强云最后两下出声。这位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更镇定,这时最重要的就是让林强云好好休息,把受到的刑伤养好。她在等,等铁工房将她一个时辰前交代要用的铜漏斗拿来,她就有办法让林强云进食了。食物已经准备好,那是她亲手做的一小锅煮得不稀不稠,加了很少几粒盐的米汤。
头面涂满了鸡膏的林强云,经过众人一天一夜的努力,除了喂过几汤匙郎中开出煎好的药汤外,从二十四日中午饭后就没有进过任何食物。在所有人都急得跳脚,应君蕙哭晕过去的时候,只有这位三菊姑娘表现得人所不及的沉着镇定。把所有碍手碍脚的人——特别是赖在这里不肯离去的山都、四海和应承宗三个——赶出房间后,三菊用极为果断的语气,向仆妇下人们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并亲手把煮好的粥用一块蒸过的干净麻布滤出未烂的饭粒,再将布包内的饭粒用力挤出余下的汁液倒回米汤里。
三菊轻呼了一声后,发现林强云再不出声了,还想再叫几句时,门外有人轻声传话:“菊小姐,工房的人送来一个铜漏斗,是把它拿出房里来么?”
三菊轻轻为林强云掖了下被子,悄悄走到门边小声向外吩咐:“先把铜漏斗洗净擦亮,再用滚水煮过,水滚开后就将它拿进房里来。”
这个铜漏斗除口子做成扁扁的一片外,其他的地方和别的漏斗无甚差别,可就是口子上做成了扁的,才能插到林强云的嘴里不至于让他太过痛苦。三菊刚要将漏斗插到林强云嘴里时,突然想到大哥另外一种用水晶瓶装的救命仙丹。她此时再顾不得大哥的严令,飞快地跑去书房,将书架上放的箱子放到桌上,信手拿起桌上的镇纸照着小铜锁狠狠敲下,三不管的拿起云南白药的瓶子就冲回林强云的卧房内。
大宋绍定三年自三月二十五日开始,直至四月杪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行在临安看起来还是一片平静,没多大的变化。
明面上,大部分人家沉浸在一片悲伤中,但都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情势还算安定,在权势人士的控制当中。
那天的骚乱中死伤于群众脚下的,有九成五以上是临安城内官宦或富民的家小,城内的十家中最少也有两三户有人在那天受到轻重不一的伤害。虽说死的三百多人中只有九个才是身具品秩的命官,但另外还有上百死者和一千余伤者,却是身份不甚高,但影响力绝对不小的各部门的办事吏员。仅此伤缺而暂时减少吏员一项,就令得三省(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各官司衙门几乎陷入停顿状况,即使还有大部分衙门勉强维持运转办公的,其工作效率也是奇低,和事故发生前相比,每天处理的文牍一半都不到,令得勾当管事的官员们叫苦连天。
暗地里,临安城内却是激潮涌荡,暗流滚滚,消息灵通的明眼人士都心中惴惴,谨言慎行绝少出门,藏在家中韬光养晦避祸。
一个月的时间里,皇城司探事司的六十余名逻卒辖下的千余役丁探子四下走动,活跃得很;左右都辖房的两大都辖使臣,以及他们管下的二万多缉捕军卒也一齐出动,把城内各类浑水摸鱼的、凭籍不正当手段捞饭吃的问题人物,也就是时人说的“游手奸黠”——比如小偷小盗,设美人局的、设柜坊赌局的、设水功德局的骗子,“白日贼”(专门在同不明底细的人进行交易时施展手段调包诈骗。这些人最拿手的就是以假换真,他们会用纸做的衣服伪装成布料衣服卖钱;将铜铅冒充金银,以土木为香药。)捉的捉赶的赶,闹得鸡飞狗跳。连那些翻墙撩瓦、溜门撬锁,进行开箱盗柜各有一套拿手绝活的大贼,也龟缩不出再不敢在风头上作案,社会治安出奇的得到好转。
只有原本仗着蛮力与无赖结帮结伙,在市井内称王称霸的流氓地痞们,因了各方势力的压迫,还在街市上到处游走乱钻,成为各方探查消息最得力的走卒。
去年就赶到临安谋夺“乌金”,但半年来一直没有任何收获的各方牛鬼蛇神们,几乎所有的人都还不死心留在城内继续搜寻。这次也被大清查大扫荡波及,在有个别好汉受锁押入大牢后,才纷纷见机逃出城隐身临安的远近郊区或附近州县,静待下一步风头过后再入行在发财。
一时间,临安城内谣言四起,谁也辨不清是真是假的各类消息满天乱飞,各种奇异怪诞的事情到处流传;谁也说不清身份的各类官、私请来的各种身怀奇能异术之士四方游荡;各高等地域官宦、吏员、富民的住宅、别院,以至最脏最乱的地段中细民百姓的家里院内,不时会有好些诡黠难测的物事发生。
林强云清醒过来是在四月十一日午时。经过半个多月的昏睡和家里人们的细心照拂,几乎变了一个样的林强云,终于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日子里,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这天午时,一众人刚吃过午饭,又和前些时一样轻手轻脚的齐聚到林强云宽大的卧房中。三菊刚喂完今天的第四次莲子粥,收起小碗和汤匙朝人们一笑,姗姗的拉起不舍的应君蕙,让开位置给四天前接到消息从山东赶来的沈念宗。
走到床边坐下,仔细看了下林强云的气色,将右手三指搭到侄儿左腕上闭上眼把了片刻后,沈念宗对立于身侧的上官婉和声说:“强云除了脸上的死皮更皱、脱落的迹象更明显外,脉相还是一如几天前般没什么变化。看来他清醒过来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我们坐一会就出去吧,人多浊气大,对病人不太好。”
上官婉无声地点点头,一副你说什么就怎么办的神气。///com///
“叔,是你吗?”声音轻轻的,不是很清晰的传入耳中,沈念宗面对上官婉笑道:“看看,关心则乱,心智一乱就会闹耳。这不,我好像听到强云在叫我呢,你说是不是怪事?”
“真是我叫你呀,叔!”林强云的声音这次更清楚了些,连更远的上官婉也听到了,她连忙转到床头盯住躺着不动的林强云,见到床上的人眼皮和嘴唇都在微微的抖动,眼角还有两颗大如黄豆的泪珠。不禁高兴地叫道:“官人,是林大人醒过来了。快看,他的眼和嘴都在动呢,官人没听错,刚才一定是林大人在叫你。”
上官婉心中一喜,心急口快下一不留神就把官人叫成了“你”,说出口了才发现这个“你”字叫得太亲热,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别人听说林强云即将清醒过来,也没注意到她的这一下改变,即使注意到的人也没不会在此时去计较。
今天林强云恢复知觉后第一个入耳的就是沈念宗的说话声,开始他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在梦中,再加这么长的时间没说话,所以他的叫声还很细微。虽然眼睛没能张开看清周围的一切,不过,从鼻子内嗅入的气味、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上,他立刻就知道自己真的是清醒了,身体也感知到有被子盖住,左腕上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一个充满父爱的手,只有叔的手才能给他这样如同父亲般的亲切感。
几个或粗重、或微细的呼吸声在左侧响起,努力了好一会才张开双眼的林强云,被房间里的光线刺得赶快把眼睛闭上,这一瞬间他已经看到了沈念宗、陈君华、谢三菊、应君蕙……等人的脸面。刚才能够出声说话,再加上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的亲人,让林强云喜出望外,忍不住流出泪珠把枕头沾湿了一大片。
林强云再次睁开眼时,应君蕙第一个不管不顾的抓住他的手喜极而泣。所有围在床边的人都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应承宗一跳而起冲到卧房门外吼道:“大哥醒了,大哥醒了!”
他的狂吼引出了一片欢呼声,有人大喝了一声什么后,高叫狂呼的声浪马上消沉了下去,一变而成小声的谈笑,这间卧房的门窗外挤满面了想看一眼林强云的人头。
林强云把眼光慢慢从床前的人面上一一扫过,露出欢喜无限的笑容、抖着嘴唇用力抬起没被抓牢的右手指向沈念宗和上官婉。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急冲而入高叫:“沈总管、陈都统制,大门外来了一队人马,看前行的回避、肃静牌和仪仗队的架式,似是哪位朝中的大人因公事而来。”
“一队人马?”沈念宗和陈君华同时心中一沉,两人对看了一眼,俱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安和决绝之意。陈君华对房内的人轻喝道:“四海、金来、金见与山都一起,从此刻起留在房内寸步不许离开,一旦听到有警传来时,立即和强云的亲卫一起,护着强云和家里的女眷等从新开挖的密道出去,到本厢坊的李瑞春家中换装后,潜行到保安水门外的三查码头,那里有四艘我们的船等候。你们上船后不得迟疑,马上沿江出海湾去澉浦镇码头,上守候在那里的战舰不得上陆地回家。”
说完,对沈念宗点了下头就向门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大步行出门去。
沈念宗对张嘴欲开口的林强云摇了摇手,从容说道:“强云,门外来的人不知是什么来意。这次出了事后,四海属下、荒字号的甲子,以及丁大侠他们全力追查暗算我们的主谋。从各方探得消息,结合天松子他们所知和城里的流言来看,对我们暗袭的虽是大批县衙差役和一些都辖房缉捕使臣的役丁,但他们的勾管上官都不知此事,倒似并非是官府有意而为。不过,从各种消息和其他迹象来看,极可能有朝中大臣暗地支持并参与其间,否则就不会在没有上官调度的情况下,出动两县差役和申供院的役丁了。我和君华与冉、公治两位先生商量过,都觉得有些扑朔迷离,也有可能是朝庭得到什么不利于我等的消息,试探着向我们下手了,要万事小心些才妥当。所以,你什么都不要问,不要说,一切事都则我们来处置。无事则罢,若有什么事情发生时,记得在得到消息后马上动身到山东去,我们会很快赶来相会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四海他们显然是早有准备,在其他人都出去后立即迅快的从房角取来些圆木棍和一大块缝在一起的粗麻布,很快就装配成了一副担架。
林强云在三菊、应君蕙和上官婉的帮扶下,慢慢坐起酸软无力的身子,靠在床头上。穿上衣服后他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原来的睡房,宽大的房间前后都有大窗,难怪刚醒来时会觉得光线刺眼。此时他看清四海他们装好的担架,不由得奇道:“咦,什么时候做成了这种担架了,这是谁想出来的物事?唔,还差一点没做好,应该在前后部位各多加一条能让人挂在肩上的大布带或……或绳……索,咳……抬……抬担架的人……人才……咳……咳……不会觉得……觉得太……太……咳……累……咳……咳……”
这几句声音小得可怜的话声说完,已经把林强云累得气都喘不过来,咳得直往侧歪倒。
坐在床内侧的三菊一边轻轻拍打林强云的背,一边轻声细语的在他耳边柔声劝道:“大哥,你身子骨还没好,就少说两句吧。坐着用眼看、用耳朵听就好了。上月我们从山东来临安的船上,你不是给我和君蕙姐讲过这种担架的事,还用茶水在桌上画了图让我们看么。前些时我闲着没事,就按大哥所说的画了张图出来,请木工房的人做了好几个,才做成了能将伤者放上去抬着奔走的这种物事。大哥放心,以后我会叫人全都安上绳索布带的。”
应君蕙也在床边扶着,用手轻扶他的胸说:“是啊,大哥放心好了,三菊妹妹会按你的吩咐去做的。你已经喝了十多天米汤了,身体还太过虚弱,最好还是躺下休息吧。”
“不,我要看看是哪一位大官笃到家里,他们来干些什么。不弄清楚状况,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心情紧张的林强云惦记刚才听到的话,他在喘定后放慢说话的速度,使自己不再喘咳。
应君蕙安慰道:“大哥不必心急,今天是黄道吉日,谅来不会有什么坏事,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妹就不信有我们千余护卫队和丁大侠、叔祖公他们,还会让人伤了大哥。”
不多一会,先跑出去的应承宗连蹦带跳地冲进房间,高叫:“是好……”
被应君蕙狠狠的盯了一眼,应承宗缩了下头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压低声音说:“是件大好事,来的是大哥的族叔林岜林大人,听说他已经起复为大理寺卿,并还升了官,现在已经是正六品的朝议大夫了……”
“正六品的朝议大夫,这是多大的官?”林强云对这些官品的事是一无所知,也从不费心去想,对于底下的人每月替他从左藏库支领回来,值得四百多贯的各种钱物也根本看不上眼。这个连自己的官有多大也不清楚糊涂家伙,除了一门心思赚取大把的银钱以外,似乎对其他的什么事情也不太关心,所以才会问出这个令大家都哭笑不得的问题。
“大人,正六品已经是好大的官了。”上官婉笑着向林强云解释道:“虽然请给的料钱和其他添支钱与大人的从六品差不多,但按大宋祖制,大理寺卿必须由正六品的朝官才能担任的。这个职官差遣另外又多了数百贯添职钱……”
“哦,原来是这样。///com///”林强云不想再听这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对呆站在床前的应承宗问道:“我那叔父大人带了仪仗大队,是干什么来了?总不会为了升官而摆架子耍威风,到城外连路人也没几个的地方来给人看吧?”
应承宗红了脸,急得有点结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沈叔叫我回来告诉大家吾要惊,林大人来这里是大好事,说什么圣上下诏让我们中的好些个人当官,还有什么事情要大哥派人去办……”
“呵呵,贤侄不必探问,为叔来告诉你好了。”和沈念宗一起走入房门的林岜,看清了床上的林强云后,脚下一顿,身上起了战抖再迈不动脚步,他吃惊的神色让林强云也是大吃一惊,只听林岜指着床上的人颤声向沈念宗问道:“啊也……他……他是我那贤侄林……林强云?”
沈念宗不发一言的阴沉着脸,向林岜点头。
林岜惨声抬头向上高呼:“天呐!这些时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过了好久,得不到任何回答的林岜情绪稍为安定了些,泪流满面向林强云一步一顿的走近,嘴里用刚好能让大家都听得清的声音,哽咽道:“想不到我们叔侄不见方数月,贤侄就成了……成了……贤侄竟然……竟然憔悴至此?”好不容易才想到合适的词把话说完,一屁股坐到床头,握住林强云的手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他们两人的手上身上。真情流露极为感人,害得房内的几位女子哭出声来。
林岜的神色也是十分憔悴,与在汀州、漳州时清减了不少,但总还有个人样。在他的眼里,林强云几乎快没人样变成鬼物了。没心理准备的人乍一入眼,肯定会在大吃一惊之下转身逃命,说不定有些胆小的还会被当场吓晕过去。
床上的林强云瘦成了一把骨不说,头面也完全变了形成了另一个样子,只不知完全好了之后会脸面会变成何等模样。脸上的皮肤又黑又皱,还有些已经开始蜕裂,露出里面几丝细白的新肉,看来实在是一脸森厉的鬼气。若非有这么多人在房内,林岜肯定不敢把床上的人看成是林强云,也肯定会吓得转身逃出房间去。
听完了冉琥、公治渠述说,飞鹤子、丁家良等人补充的出事经过后,被请到桌前坐下的林岜拍案怒道:“岂有此理,真是太岂有此理了!这么说来,那薛极薛大人肯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为叔想,薛极之所以会对贤侄下手暗害,恐怕……唔……怕是与贤侄插足米面铺子的生意有关。据为叔所知,薛极的家人在临安城内外开有一、二十间米面铺,与其合手掌控临安米面市价的店铺和牙人也为数不少。据你们探得的消息说,临安城内只有蒋家开的米面铺子未随同他们一起升起米价,那就说明蒋家不是同一伙的。贤侄大可与蒋家的人交个朋友,最好也结成一同进退的合手,今后一起与这些人相抗。另外,有薛极出面参与做的坏事,史相绝对免不了也是知悉内情的。至于此次针对贤侄人身下手暗害,是否得到史相公的默许,那就谁也不得而知了。”
连史弥远也会出手对自己不利,林强云不大相信,他口气有点怀疑的说:“可是,薛极因为生意上要维持一家独大的霸主地位,想方设法出手要害我还有点勉强说得过去。但是,史弥远是个面慈心黑、老奸巨猾的家伙……”
“咦,等等,贤侄说史弥远是个面慈心黑、老奸巨猾的家伙,难道你见过史相公此人么?”林岜此时听了林强云的话头,听出话里的意思,心中不但是奇,还有点吃惊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到临安才三数个月的时间里,不但因为做米面生意与薛极对上,还能张口就说出史弥远的性子。
林强云望了飞鹤子一眼,有些为难的说:“这个……这个……”
天松子对还在沉吟的飞鹤子道:“师弟,这里无一不是‘上人’的亲友家人,想必说出来也不会有何不便,只需吩咐大家别把此事传出去就行了,还是将实情告诉林大人罢。”
飞鹤子叹了口气正想开口,沈念宗向屋内的小辈和上官婉看了一眼喝道:“道长且慢,除了丁大侠等人外,其他人都先出去外面候着,没有我的传呼不得让任何人进屋里来,若是有人不听警告的,在此非常时期,一体格杀勿论。上官姑娘与此事有关,留在屋里不妨事。”
“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进来听听么?”陈君华从来没听过沈念宗会下格杀令的,这时因为林强云总算是安然的清醒,带了大队仪仗来的又是林强云的族叔林岜,而且他的到来于双木商行有利无害,心情大好之下便向多年的兄弟开起玩笑来。
三儿和金见最是“青寻”(客家方言,意为:好看热闹、好打听消息),一听沈念宗说这件还有许多隐秘的事不让他们与闻,俱都眼巴巴的看向林强云。
林强云也不想让这件事让太多人知道,以免年轻人一时不慎将不可告人的事泄露出去,无端的再招来一大堆麻烦,也就对三儿和金见的恳求目光置之不理。
三儿和金见此时见了陈君华进屋,三儿叫道:“爹爹……”
陈君华脸一沉,三儿不敢再说,拉起翠娥的手就向门外跑。
飞鹤子把林强云与史弥远相见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当然飞鹤子不会把与林强云一起合手蒙骗史弥远和杨太后的事说明,只是在言语中将照妖镜说成了真是天师道前辈仙长留给林强云的手尾。这些故事听得林岜及丁家良等人啧啧称奇,不由得把目光向上官婉和沈念宗两人身上扫视,把个已经三十多岁的上官婉看得满面通红的躲到沈念宗身后不敢抬头。
林强云对林岜说:“叔父大人,史老……哦,史相公为了他体内的冤鬼不至于为祸,也为了‘红丸子’丹药,才在自保的情况下认了我为异姓侄儿,若是他在薛极出手对小侄暗算前就知道的话,为何不阻止呢?所以小侄认为他不可能默许有人对小侄不利,最起码在知道小侄有生命危险时不会袖手旁观……”
知道了其中的许多内情之后,林岜也对自己原先的判断有些不敢肯定,拍拍前额说:“这就有点奇怪了,按理说史相公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确是不可能默许对贤侄下手,从此次朝庭用急足将为叔从家里招回行在,丁忧未满就起复为叔任大理寺卿这点看……为叔先时还奇怪,为何贤侄的事连大内的太后和圣上也给惊动了?唔……这就是了。这么说来,这次事故发生后贤侄非但没将‘红丸子’送给史相公,连上官姑娘也没进过大内了么?”
陈君华粗声道:“上官姑娘确是有一个多月时间没进大内,这倒没什么问题。但‘红丸子’么,事发后已经有两次的药没送去了,那老奸在第一次没送药去时,每天派人到家里来讨要,都被我们推说强云昏迷不醒没法炼药应付过去。当时就有史……派了太医局的太医来看过,却也是无计可施,后来才安静了些。不过,相府还是三天两头的派人带了不少药材等物事到家里探看,说是史相公十分关心侄儿的安危……”
林岜:“难怪史相公会将为叔在来此之前招去公事房,到了那里却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吩咐为叔要仔细照顾贤侄。///com///看他的神情也确是有什么病痛在身,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想必也是对那薛极十分不满的了。啊……为叔想到一件事说不定与贤侄被暗算的事有关,不过为叔在没想清楚之前还不能将详情告诉你。”
林岜向房内的从人拱手施了一礼,以示没把心中所想说给大家听的歉意,众人也还礼以示理解。
林岜郑重的向林强云说:“这事也给贤侄提了个醒,商场犹如战场一般,千万不可等闲视之啊!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后出入时必定要提防有人会对贤侄不利。好了,此事我们以后再想,如今贤侄可是能起来了么?”
看到林强云挣扎着在起身下地,林岜止住他说:“既是贤侄不方便,就在床上听好了。”
众人对着立于睡房正中的林岜手上圣旨行礼如仪,宣读圣旨时,林强云越听越感惊奇,依年轻皇帝所下的圣旨上所说的大意,为了奖励将登、莱、海宁等三州收归大宋之功,不但张国明升了官,由从八品的宣义郎越转两秩成了从七品的从议郎,并还将他从权知淮安军调转至山东任权登、莱、海宁三州安抚使的差遣。有功的沈念宗则特赐同进士出身,宣德郎,特除权登、莱、海宁三州安抚副使;陈君华复官忠训郎(正七品)越一级加授修武郎,除登、莱、海宁三州兵马都钤辖。林强云本人也越一级,由从六品的朝奉大夫越转为奉直大夫(正六品),依旧提举景福宫公事,添支钱加到三十五千。
林岜把手上的黄绫卷及绣袋中的告身等分别交到林强云等人的手上,转身向众人说:“各位请暂且回避,圣上另有密旨,不宜外泄。”
林岜见林强云看了密旨后的神情显得十分凝重,许久后才沉吟道:“叔父大人,若是史弥远罢相后,圣上启用……”
林岜急忙轻声喝道:“强云贤侄,休得胡言乱语,此事不宜宣之于口,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你且先歇息,为叔回去复命了。”
林强云小心将一小块黄绫折好放入枕下,这一会子的功夫他觉得自己很累,勉力自行躺下静静的想着心思,不消片刻就沉沉地去见周公了。
自那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鬼怪似的面孔后,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强云躲在房间里足不出户,除了山都、沈念宗、陈君华外,只有三菊和应君蕙可以在送饮食日用物事时能进房,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见。他这半个月来除了吃睡外,就是躺在床上默思赵昀给自己的密诏,其他的大部分时间还是依着《阴阳养生诀》已经弄明白的功法自行练习。
三菊和应君蕙这半个月来也和沈念宗、陈君华一样只能听到大哥隔帐发出的声音,而见不到林强云的脸面。不过,她们发现大哥的食量空前,以前能吃上一天的升半米饭和送饭的菜食,现在一餐全都吃下也还会叫唤说吃得不够饱。可她们牢记太医说过的话,绝不敢再加添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东西给大哥,生怕一不小心把林强云给撑坏了。
四月二十八日吃过早餐后,林强云身上已经有足够的力气出去走动一下了,他很想念已经一个多月没看到和自己一起来临安的沈南松,还有前一段在澉浦镇,后来又搬到这里的数十个小孩儿兵。他想借能够走动的时候,去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从镜子中看到,自己脸上最后一块死皮终于脱掉了。新长出来还没见过阳光的脸,即使在光线不太好的床帐内,他也能从镜子中看清好像变了个样的脸面,上面细白光滑的皮肤犹如吃过自己所炼药丸的女人般幼嫩。
实在的说起来,已经把死皮脱光了后,他的脸型乍看起来倒是没多少改变,但细心一看就会发现有了些微的不同。可能是由于在受刑期间和受刑后所造成的头面部伤害,令得他脸部的某些部位的肌肉有些微小的变化,脸面也就跟着有了些微的变化了。再有清醒过来的第一天林岜看到他时的惊恐话声先入为主,这就让林强云怎么看都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
林强云看着镜中的自己暗自发愁:“这是什么事呀,我林强云堂堂一个大男人,受了一点小刑好了之后,不但换了另一个脸面,还竟然会长出了这么一副女人般的面皮来。这……这叫我怎么去见人呢?”
正大感为难怎么出去见人时,他忽然又发现下巴和嘴唇边寸半近两寸长的胡子里,那些死皮还是半脱不脱的留在下巴上。心里一发狠,暗道:“先把胡须刮掉,让这些该死的黑皮全都脱光再说,管他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我本就已经变成了这一副女人样,没的还要我带着嘴边的一大片又黑又皱的面皮出去见人不成?哪……哪还不把看到我的小孩儿兵们给吓个半死。”
“山都。”林强云比往常大了一倍的叫声,把在桌边鼓捣一具怪模怪样物事的山都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物事冲到床边问道:“什么事?你若是还想叫我去偷吃的话,就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再去偷的。上回偷了一次,吃食没偷到手,反被沈老头子罚了一天只准喝茶没饭吃,差点被你害死。你知道么,那茶呀肚子越饿越吃得多,越是多吃了茶,肚子就越发饿得要老命……”
“好了,好了。现在不要你去偷食物,别罗里罗嗦的总拿一件事来说个不停。”林强云无奈地止住山都叨唠,和声道:“你去帮我将那把能折起来的大头厚背小刀磨利,越锋利越好。然后再替我打一盆热水,并将香碱也拿来好么?那个能躲起来看人看东西的物事,就留到以后我和你一起再做好了。”
林强云把山都的宽缘纱帽借来戴在头上,在山都做给他的拐杖支撑下慢慢走出房间门。
太阳虽不比大六月时那么晒人,但也照得身上一阵阵的雾气腾升,又暖又湿的空气被微风吹得从黑纱外钻入扑到面上,有些麻、还带着微微的痒意,很是舒服。
四顾了一下周围,林强云才发现自己现在的睡房已经搬到左后院来了。这里只有这一间单独建的四间平房,凵形的四间房屋坐北面南,开口处接收南来的暖风。房屋内外静悄悄的不闻一点人声,只有远处似是铁工房的“通通”锤打声隐约传入耳中。
眼见这么好的阳光不能好好的享受,林强云心烦的一下取下遮阳帽,连手上的拐杖一起交给山都,长吁了一口憋了太久的闷气,伸张双手闭上双眼仰面朝天喃喃的说:“总算能晒到太阳光了,这种感觉真好!太阳啊,把你的光芒尽情的往我脸上晒吧,让我的脸回复到以前一样又红又黑又健康的样子……”
“天啊!大哥,是大哥出来了!”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尽情享受阳光,沉醉在和风丽日里的林强云被三菊惊喜的叫声惊醒。张开双眼低头,发现三菊和应君蕙两人潮红着脸蛋,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慌得林强云一下子也闹了个大红脸,同时也想起自己女人般的脸面被两位姑娘看去,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两个嘴巴。转身一把夺过山都手上的帽子,手慌脚乱地戴到头上,系牢垂下的布带。
外面探头探脑的一个小宫女,往里看了一眼,一脸喜色的转身向前院飞跑而去。
林强云知道小宫女是去报信,也没去理她,只管接过山都手里的拐杖朝前走,不好意思的向两位姑娘说:“君蕙、三菊,没事的话陪大哥到外面走走好么,我想去看看南松和小孩儿兵他们。”
两位姑娘哪会说不好,喜孜孜地在两边扶着大哥向右侧的后院行。
走了十多丈来到后操场上,远远看到从前院的拐角处转出蹦跳般前冲的徐兴霞,她被紧跟着用白布裹得紧紧的黛丝娜、荷丝娜拉住,后面还走着三四个一脸无奈的护卫队员。只听黛丝娜用她那生硬的汉话直叫:“徐小姐,公子主人的叔父大人说过了的,在公子主人养伤期间,谁也不许前去打扰。我们没说假话,真的是一个多月没看到公子主人的面了。”
林强云怕自己还没那么大的气力高叫,便对应君蕙说:“君蕙,我怕没力气叫出声,你叫她们过来吧,这个辣椒般的大小姐放起泼来可不是好玩的。”
君蕙抿嘴一笑道:“啊哟,看大哥说得多可怜呐,你这是心虚,才会自以为还是个病人。其实,史相公请来的太医早些天就说过了,大哥早就可以出来活动,他怕时间久了会让大哥真的憋出病来。不过,叔说让你再多歇几天,才没叫你出来的。刚才我们都见到大哥神完气足,已经大好了。不信,你试着大声点叫叫看,说不定能叫得大声呢。”
“黛丝娜,”一个字出口,林强云就知道应君蕙的话没错,自己确是因为心理作用才自认为身体没复原。他发现自己的叫得不仅大声,而且比过去更显洪亮,高兴得他放声叫道:“你们让徐小姐过来吧,别拉着她了。”
脱了身的徐兴霞一冲而至,伸手就要抓下林强云头上的帽子,大叫道:“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这么羞答答的戴顶帽子做什么?快取下来,让我看看受了头箍大刑后,你变成什么模样了……”
林强云心里正暗暗叫苦,远处徐子丹的叫声传到:“霞儿不得无礼,林贤侄身体还没好清,如何能受你如此搅扰。”
丁家良收拾好手铳,向林强云道:“林小兄弟……”
林强云:“丁大侠休得心急,小子已经派人去准备了,稍时妥当后,各位可至余杭水门外的北郭瓦北码头上船,比走陆路既轻松也安全得多。///com///另外,小子也有件事与丁大侠商量,不知可否应充?”
应俊豪此时已经把心态调整好,也是有心与这位年轻人和解,抢在丁家良面前粗声说:“有事快讲,不必婆婆妈妈的学女人样。”
林强云听他的语气虽硬,语意却是很清楚地表明了不再计较过去,心里大喜,嘴上连声道:“是,是,小子这就说。小子欲在嘉兴、平江、常州、镇江等运河沿线都开些商铺,般贩些各色南北商货。再下一步,则是在沿江也开上几家商铺。因此,我可是缺少人手得紧啊,若是各位能有信得过、能干又实在的亲戚朋友,不妨推介到临安来,我双木商行定会量才施用,保证不会委屈了他们。再有,还请各位的门下子弟,在方便时对双木名下的生意予以关照。在江湖上行走时,也在双木镖局有困难的情况下伸出援手,小子实是感激不尽,在这里先给各位大侠们说声谢谢了。”
丁家良和几位大侠都是成了人精的老江湖,听了林强云这话后,不禁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再怎么好的商贾也还改不了他们的本性,真个是锱铢必较不肯吃一点亏啊。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看在双木商行的买卖生意做得公平,也因靠这个商行吃饭的数万人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几位大侠都爽快的应承了。
送走了丁家良、应俊豪等人后,林强云觉得有些累了,自回后院的睡房中歇息。
午睡起来后,冉琥与沈念宗一起来找林强云,三菊和应君蕙忙着泡茶招呼。
沈念宗一开口就说:“强云,这半个多月来一直不愿和叔说话,为叔也知道你心里对叔和张大人将山东的事奏报给朝庭觉得不痛快。可你想过没有,此次若是没将山东的事奏报给朝庭,说不定有人会借此对我们双木商行发难呐。须知我们山东的地境内一切都还草创不能自给,有太多的物事需要从大宋般贩过去以支撑那里的局面。一旦朝庭借此发作,对山东我们的地境敌视起来,那就很能再没有发展的空间了。故而,叔与张大人商量了好久,才决定要将此事奏报给朝庭。本来此事是要将厉害关系和你讲清楚,得你点头同意后才找个适的时机让你自己去办的。却没想到上月得报你在城内受袭,并受了酷刑重伤,赶到这里看到你性命垂危,没法做主。因此上和冉先生他们商量了后,由为叔做主去找了参知政事郑清之,将张大人的奏事折子送了上去……”
林强云笑道:“叔啊,你太多虑了,我根本就没把山东的事放在心上,只要山东的三个州还控制在我们的手上就可以了,管他名义上是属谁的呢。说不定有了羁縻州的名头后,还会对我们更有利呢。这事就不必多说了。”
确实,林强云本就没有怪沈念宗的意思,根据地的建立也是因势利导,并为自己所做的一点防止万一的安排。对今后不知什么时间会南下灭宋的蒙古人,林强云心里实是非常害怕,他们既然可以打到欧洲去,这就说明蒙古骑兵绝不能等闲视之。就像前些时要吴炎和司马景班试做铁甲车一样,都是为了将来与蒙古人相抗做的准备。
这些时间足不出户,他只是借养伤的机会练习《阴阳养生诀》,并盘算生意买卖上的计划。还有就是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的脸面后,心理上一直以为自己头部重伤,没那么快痊愈。他不像这时候的人般,认为人的思想是由心所发,深知头脑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他可不想在头部的伤势没完全痊愈时出外,因此而留下什么后遣症。
既是将事情说开了,沈念宗也就转过话题,问道:“强云,现时你对生意上的事是怎样打算的,准备让我们在临安的米面铺就这样不死不活的挺下去?”
林强云:“我倒是想这样维持下去,可那些想我们死的人会绝不会甘心么。依小侄猜测,接下来临安的米面市场上肯定还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叔你说说看,我们是和这些商家在临安米面市场上尽全力斗上一斗呢,还是就此偃旗息鼓的收拾行李把临安这个大市场让给他们啊?”
没等沈念宗、冉琥答话,林强云就接着说道:“老实说,我是决不会就此放手的。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开的六间米面铺还是和刚开张时一样,每天都是门庭若市,所有米面一运到店铺里就被人们购买一空。为了保证店铺不至于无米可卖,冉先生和公治先生下令这六间米面铺子只开半天时间,每天每间铺子只运三十石米面卖出。所以,小侄隐隐觉得,我们的这几间米面铺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控制住。而我这一段时间借养伤不出,让局面维持这种状况,也是为了再仔细看清局势。我要让别人认为我们真的人被六间店铺所发生的事情给拖住,原计划要在临安开的其他店铺生意,又因没人手去做而迟迟不能进一步开展的假象。叔啊,你不觉得前些时间发生的一连串事故有什么不妥吗?”
“唔,这里确是有问题。”沈念宗沉思着小声说:“既然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还像拉锯一样,你来我往的推来扯去。不明内情的人看在眼里,他肯定觉得这样的情势对于人多势众的一方没什么事,但对我们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这是为什么呀?”把泡好的茶送到沈念宗面前的应君蕙,倒是没想到会有什么问题,但大哥的事她十分关心,直截了当地发问:“我们从广州、温州运来年粮米,冉琥先生和公治先生仔细地算过了,刚好够每天一百八十石卖掉,我们按这里的价钱粜给城内外的人户食用,也有好大的利钱赚呀?我可想不出有何致命之处。”
三菊接口道:“君蕙姐,依小妹想,大哥和义父的意思是我们人手不足,全部人都被临安米面铺的事拖住后,其他的生意就抽不出人手,最起码抽不出最好的人手去做了。一旦米面生意上有失,我们就有可能会亏了本钱。爹,你可是这样的意思?不过,女儿也想过这事,生意场上一决高低,讲的除了有买有卖有进有出周转快以外,还必须比做生意的本钱。依女儿的看法,别人在米面生意上投进的本钱虽然大,但我们大哥手里能动用的银钱也不少,在米面商场上足与那些人一战的了。”
“呵呵,给你这丫头说出了一半。”沈念宗怜爱地看了三菊一眼,笑道:“另外的原因是,我们山东三州现时每天都有大批南北流户浮民进入,当地的米粮又不足以供给,在一定的时间内,还是要南方的粮食来接济方可安抚住新来的人丁。故而,临安这里作为最大的粮食交易市场,我们就不能不占有一席之地,以便其他地方能有充分的借口大量收购我们急需的米粮,有时还能从临安收取一部分粮食济急。所以这里的米面铺绝不容有失,一定要与想让我们倒闭的人拼力一斗。再者,你刚才说的也是,商场上的拼斗看的是谁家的本钱够大,能够坚持到最后。若是我们没有其他生意上的收益以补米面生意上的折损,时间长了怕是会支持不下去的。你大哥在这种时候还抽出大批银钱、派出数十人手,到运河沿岸去另开商铺,目的就是能在所开店铺州县中,能赚多些利钱以弥补将来万一的亏空,也是为了多几个在产粮区固定的粮米收购来源,准备大干一场了。”
林强云接过应君蕙送来的茶,神态地从容喝了一口,咳了声说:“江南运河所及之处,不但产粮,也是绢帛产地。我们除在粮米上插一足外,也应在绢帛市场上有所作为,连铁器、农具、陶瓷、日杂用品等各业都不能放过,只要能做的生意,我们又有这方面的人才,都在各个通都大埠做起来才是。”
应君蕙和三菊听得直抽冷气,三菊惊叫道:“我的妈呀,这得用上多少人,需用上多大的本钱才能做到这般大的生意呀?”
林强云:“待到我们的生意有一定规模后,我还有另一个生意好做,到那时候,只需……哎哟,不能说,这事还不能说出来,免得坏了大事。”
四海、金来、应承宗三人一脸严肃的走入林强云的书房中。,林强云、沈念宗和冉琥看到他们的神色不对,便停止了说话。三小坐下后,由承宗开口向林强云说:“大哥,今天荒字号的甲申苟老伯传来信,那个对大哥用刑的刑室牢头胡良,经过一番查探后方才得知,这人是个孤老。在出事的次日就失去了踪迹,据最后一次看到他的人说,出事的次日上昼,他跟一个穿皂衫的役人出去,至今未曾出现过,估计是已经被人杀掉灭口了。钱塘县衙内密刑室的四个哑奴,也在出事的第三天,无缘无故的突然暴死在他们的睡房内。钱塘县的这条线已经没法再查下去了。”
林强云:“哦,为什么这些消息到今天才得到,以前都没去查么?”
冉琥站起来向林强云拱手躬身说:“好教林公子得知,自公子出事到现在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临安不但都辖房的二万多缉捕军卒全部出动,缉捕那天造成骚乱的奸宄,连皇城司探事司的所有一千多探事役丁也倾巢而出,我们的人如何敢在这种情况下出去查究。前几天开始,各缉捕使臣收回了大部分军卒,探事司的人也不再全部出动,才得以让我们的人钻了点空子。所以至今才探得这么一点有用的消息。”
林强云这才明白事情的经过,连忙向冉琥道:“冉先生快请坐下,听听其他还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金来:“我们和于十七一起查的人倒是有点线索,那天用秽物——也就是污了娼妓天葵的兜胯血布,涂了大哥一身,令得大哥的道法失灵的两个人已经找到。///com///他们是上瓦一带游走讨口食的闲人,平日里仗着腿脚勤快在酒楼帮闲,专替酒客们跑腿买些要用的物事、招娼引妓。两人招供说并不认得大哥,也与大哥无冤无仇。之所以会这样干完全是得了井大官人井得仁两贯钱,才为他做事的。由井得仁给了他们秽物,并由井得仁将大哥指认明白后才动的手,于十七他们在问完口供后,为怕泄露风声都将他们灭了口。”
“什么?灭了口。”林强云失惊地问:“你是说,恶虎于十七将两个人杀了?那……那两人中有一个看来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也把他给杀了?”
金来点头应是,林强云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样也杀人,有点……有点太过了罢!那井得仁又是何等样的人?”
冉琥正色说:“林公子,这不是什么过不过的事,有人要我们的命了,在主谋的人还没有找出来之前,这样的爪牙是有一个就要杀一个,决不可心慈手软给我们自己留下后患。要怪就怪我好了,这都是冉琥自行做主交代下去。”
林强云挥了下手说:“既是冉先生吩咐的,我想肯定有你的道理,我能怎能怪你呢。唉,杀了就杀了吧。”
金来:“井得仁我们却是在临安城内遍寻不得,有人说曾在景福宫南的‘袁府’看到过他出入其中,想必是已经躲藏入史相的谋士袁劲纲府内避风头了。我们请于十七派人日夜不停的看住,只要他一出袁府的门,就可以相机将其擒下。”
林强云:“唔,这样也好,事情不能急,要慢慢去做,总有一天能把幕后的主谋揪出来的。希望这次杀掉几个人后,我们的对头会学得乖一点,别再意图在伤害我们的人身上动什么歪脑筋,改到商场中来做个了断。其他还有什么消息,一起说出来给我听听。”
承宗和金来把目光投向四海,四海想了一会才向林强云说:“上昼(上午,客家方言)金见被大哥差去跟随丁大侠等人去枣阳时,他将探查那个申供院长的人都交代给我了。刚好今天我们的探子用小弩将那姓丁的家伙堵在‘众花坊’边上他的姘头家中,便在那背着丈夫与丁院长私通妇人家里栲问了一番。据此人招供说,他是受谭大官人所请才出手暗算大哥,将大哥交给钱塘县胡良的,是其属下和谭大官人的手下人所为。”
冉琥有点不信的问道:“他只招出本书转载K文学网www1KCN是受谭大官人所请,没说到其他人么?”
四海摇摇头道:“没有,任是在要杀他的时候,这姓丁的也没招出其他还有主使人。”
冉琥对林强云道:“这就奇了,薛极是史相一党最受信任用事的大臣,袁劲纲又是史相门下第一谋士,现有的一条线指向了袁劲纲,却没触及到薛极,这事好奇怪呀。林公子,我倒是极赞同令族叔林大人的断言,此事史相可能只是知道了后默许,他为了保命应该还不至于出此损人不利己的下策。但却必定有薛极牵扯在内,但我们又拿不到薛极是主谋的足够证据,连仅有的一条线索也不是指向他。”
四海道:“那姓丁的招供说,谭大官人早就交代了不可令大哥受到太大的伤害,他自己在将大哥交给胡良时也已经交代清楚,只能让他动些不会伤筋动骨的小刑,要讨大哥炼制钢弩的密法,这是有人出了四千贯钱向他买的。再问时,他又说不出向他买炼钢密法的人是谁,只是招出主谋的除了米市桥瓦西头住的谭大官人谭充范外,还有天师道的天圭子也是同谋。并说娼妓天葵之血可破道法的主意,就是那老道给姓谭的出的主意,才会有用粉头带血兜胯布涂抹到大哥身上的事发生。据查,谭大官人派来动手的有四十余个高手,那天在刺杀大哥的亲卫和陈都统制时死了九人,其他的还没有查出下落。”
林强云一听说有天师道中人参与了对自己的暗算,不由沉下脸问:“这个消息天松子和飞鹤子两位道长知道了吗?你们把那姓丁的又是怎么处置?”
“我在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送信到景福宫去,现时应该天松子道长他们已经收到我们的信了。”四海回答说:“那个姓丁的,那几个孩儿兵原想杀了他为大哥报仇……”
林强云惊叫道:“哎呀,这人有官职在身,可万万杀不得……”
四海笑道:“大哥放心,那几个孩儿兵哪会这么不晓事把人给杀了,他们也是想到若是就此把人给杀了的话,别人肯定会怀疑到大哥身上。所以,在收到姓丁赔出的三万贯见钱后……”
林强云顿脚道:“唉,这些小子也太不晓事了,姓丁的既然做到申供院长一职,平日里定然得了不少好处,他的命哪里只值三万贯钱呐,没有一二十万怎可将他放掉呀。亏了,这次亏大本了啦。嘿,算了,算了。再说下去,以后又怎样?”
四海憨憨的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三四张纸放到书桌上说:“收到三万贯见钱了,又迫他写下欠二十万贯钱在一个月内还清的欠条和具结,还在供词上画了押,孩儿兵们这才割断了他一手一脚的大筋后走人。”
冉琥击掌喝彩:“好,废了此人的一手一脚,却又挖掉他大部分搜刮来的银钱,这才是能叫他生不如死的好办法。四海你要另外派人在暗中日夜不停盯住姓丁的,把此人的所有动静都掌握到手里,说不定能从中找出其他的线索。那个出面指使暗算的主谋,则必须派人盯牢,却不必急于对他下手,待我们商量好后再慢慢收拾他不迟。我们还要在姓谭的嘴里挖出真正的主使人来。”
四海见林强云微笑着朝自己点头,连忙应了声“是”后,接着说道:“暗算大哥一案,我们查到的就是这么多,我们已经吩咐下去了,要将此案追查到底,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手。另外,我们派往荆湖南路的人传回信来说,去年荆湖两路麦稻大熟,粮价一直都很低贱,每石稻价为一贯七、八百文二贯还不到,麦价比稻价还低些。特别是距水路稍远的普通富民家,因了连着几年风调雨顺,般贩的人都只在能通船的水道左近收粮,少有行商至他们的所在,再加上存粮的仓柜又不足,一个个都叫苦连天。”
林强云一听这种情况,真是高兴得差点要大叫出声,老天爷毕竟对自己还有点眷顾,正愁着粮源呢,就收到这么一条好消息。当即向外高叫道:“翠娥,请进来一下。”
书房外半天没人应,君蕙忍不住“噗”的一声笑道:“大哥,你别叫翠娥了,她一天到晚跟着三儿在制作香碱的工房内,现在已经成为高手师傅了。”
“嘿嘿,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林强云只好对应君蕙说:“那么,我就只好请君蕙你帮我写几个字了。你帮我写一张条给钱库管事,要他从速准备五百万贯纸钞、五十万缗钱,随时听用。”
转而对冉琥问道:“冉先生,若是再到荆湖南、北两路开些商铺,我们还能从这里抽出多少可独当一面的人手?”
冉琥面有难色地说:“这个……今天上午才派去运河沿线二十七人,其他再没人可派了。不过,按米面铺现时只开张半天,却也还能抽出三到四个店的人手先去应应急,再抽人的话,我们这里就没老成干练的熟手关顾,在银钱粮米上会有所折损,怕是得不偿失。”
“如果等得及的话,我们可从温州、广州两处将熟手调些来。”沈念宗说:“再请张大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张榜,招请些做过粮食般贩的,加上山东商行抽一些,人手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林强云道:“这事急如星火,等是不能坐着等的,温州、广州和山东三地立即传信通知他们按叔说的去办。这里能抽出来三个店的人手,也立即叫他们带足银钱,派镖局护卫队随同护送,动身赶赴荆湖两路,待我们有人时再将他们换回临安。这批人到了地头后马上招请当地的粮食牙侩,以高出当地的市价大量收粮,边收边请船运到临安来。”
冉琥听林强云说得急迫,立即起身向外走:“好,这事我立即去办,请公子安排镖局护卫队的人手随行。”
这时应君蕙的字条也写好了,林强云看了一遍后交给金来让他送去给钱库管事,交代说:“钱库出来后你去告诉君华叔,要他安排镖局对我们各地生意和货物运送的保护。”
三菊用手势阻止金来,让他稍等,走到林强云身边轻轻说:“大哥,现在镖局的事已经全部由邹将军接手了,只需去和他说一声就是,何必又要君华叔去忙乎呢。”
“邹将军,这是什么人?”林强云拍拍头,忽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是去年回横坑救援时留在最后随护叔和凤儿的那位小队长。唉,可惜那次只留了一个小队的人,没能护得了凤儿和叔的安全!”
沈念宗:“强云,不要再提这些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能在将来杀了李蜂头为她们报仇也就是了。不过,这邹景豪人相当不错,小心谨慎又心思细密,由他掌着双木镖局还是用人得当。金见,钱库出来后就直接去通知邹景豪吧。”
应承宗:“大哥,前两天按你的吩咐送一瓶‘红丸子’到相府去时,相府的管家悄悄告诉我说,要我回来告诉大哥,宫里让我沈叔妈进宫去走一下。他说,近些时日宫里那个什么气又多起来了,大哥听了自会明白的。”
沈念宗笑骂道:“你这小鬼头,说的什么沈叔妈,我们还没成亲呢,如何能这样乱叫一通,没的让人笑话。”
林强云这下有点急起来,他本以为自己离开山东后沈念宗和上官婉会很快成亲的,没想到两人还是没动静。立即叫道:“这可好,上次君华叔成亲时你说稍候一时,原来叔和上官姑娘到如今还是各住一屋。哪可不行,我们这里住得太过拥挤了,得马上为叔把亲事办了,好多腾出个房间让别人住得宽松些。四海,你去通知管家,选个最近的好日子,为我叔举办婚礼,记得告诉他,这次的婚礼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不能和其他人成亲一样连贺客也没有几个。叔,你在家里稍歇,我和上官姑娘到皇宫去转一圈就回来。”
说完后,林强云匆匆去找到上官婉,取了一些应用之物带了亲卫就赶赴皇宫大内。
官位升到正六品的奉直大夫,出行时就可以带三十人的亲随,带一小队的亲卫名正言顺,再不必像以前般的躲躲藏藏藏了。实际上,赵昀给他的密旨中,还给了林强云更大的官,暗中晋封他为“遥领邕州节度使”特授“开府仪同三司”,都提举景福等五宫公事等等一大串官名。向冉琥暗中打听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虽然那邕州远在广南西路的最西边,他的节度使也仅是遥领,但仅这节度使和开府仪同三司两项,随便那一项都就是正三品的大官,不但出外时有百人可以随行,而且官位大得几乎再无可升,再上去就是从二品以上了。
一行车马到太庙前不远的路口,林强云向驾车的人吩咐道:“向左拐,先去史相公府,看看相公是否回府了,然后再进宫不迟。”
到了史弥远府中,林强云让护卫队员都留在前院,只带了四海捧着个半尺见方四寸厚的小漆匣,跟相府管家到花厅外就吩咐四海道:“先在门外相候,到时听我招呼再将这匣子送进里面。”
此时史弥远大约是已经得了管家的传报,在厅内里呵呵笑道:“贤侄,来来来,快快进来,来见过江南名医米巨秀米先生。///com///贤侄受伤昏迷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为叔多亏了米先生尽心尽力诊治,方能保住一命。”
林强云一入厅门,看到一位高大肥胖的中年文士正为史弥远把完脉站起身,史弥远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大叠刚写完,墨汁未干的字纸。
看到林强云进厅,史弥远对米巨秀说:“米先生,这位年轻人就是老夫与先生说过的异姓侄儿林强云,亏得有他师门的仙丹‘红丸子’,才得以……得以治服……治得了老夫的病体。”
林强云见史弥远的面容比之以前憔悴了不少,想必是因为他的胃溃疡或十二指肠溃疡,因为没有得到“红丸子”而加重了不少。心里因为有这次受刑的事件,再不敢对这老奸付以太多的信任,连早先看他很慈祥的笑容也觉得好像是不怀好意的奸笑。
已经打好主意的林强云一言不发的走到史弥远身前四五尺,盯着史老奸看了许久,又绕着他和米巨秀转了好几圈,这才到史弥远的面前拱手深施一礼道:“叔父大人,贵体不大妙啊,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边说,还一脸惶急的走近两步,伸手到史弥远的额头上探摸了一下,待米巨秀退开到一边去后,双手缓慢地做出几种手势,目注老奸的眼睛用深沉的声音说:“请叔父大人先让米先生出厅暂避,稍后再请他进来。”
林强云退开到一侧,史弥远对米巨秀拱手道:“米先生,能否请到厅外暂避一时,让我这侄儿作法后再请先生入内述话。”
那米巨秀精于医术,对传闻中释道两教所说的种种神通大不以为然,他也根本不信鬼神之说,却也找不出什么来进行辩驳其非。他长年行走于达官贵人府邸,虽是见多识广之人,也从未见过有人施展传说中的法术,这时见到林强云一进门就做张做智的样子,也知道他是施展道术神通。他原是想在一旁静静地看看这个年轻人是如何用道术来治史弥远的病,听得史弥远已经出声相请,只好依依不舍的退出厅去。
林强云对史弥远小声说:“叔父大人,请认真看我画符,精神一定要集中,否则后果十分可虞。”
史弥远自服了“红丸子”能止痛,又在看过照妖镜自己体内的鬼物原形后,对林强云的道法已是深信不疑。按数月前第一次见这位侄儿的经验,无声的点头应承,目不转睛的注视林强云的一举一动。
他眼瞪瞪的看着林强云从包里取出一叠裁成三寸宽尺半长的黄裱纸、一个小瓷盒。只见他先在一张黄裱纸上慢慢的写出:“叔父按我写的做。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叔父都不必理会,只须注意看我就可以。”
这张纸写完后,林强云才画了两张符,让史弥远一手一张的拿住,再站到他面前右手食中二指成诀,凑近到几乎触到皮肤处指着史弥远的双眉正中,左手张合伸缩不定的做出数十种手势,牢牢的吸住其眼神。
半晌后聚精会神的史弥远炯炯双目逐而黯淡,渐渐地变得毫无神采;呻吟声从无到有、由微而重的响起。林强云深沉的声音在史弥远听来离得好远好远,慢慢的由远而近,到了耳边便成了轰轰发发的巨响:“叔同,近日为何越见虚弱了啊,可是又生事了?听说连公认下的一个异姓侄儿也受了遭殃呐,可有此事?”
好像是大哥史弥大,仔细一听又不像大哥的声音,听了最后一句话才猛然想起这是郑清之的语声。“唉,你是同叔(郑清之)贤弟么。”史弥远有气无力的声音似是在自语:“老夫怎会让能救命的侄儿受害,都是会之(薛极字会之)说他属闽人,怕与其同乡一党会对吾等不利,想在生意场上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想不到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差点害了老夫的性命啊。幸好我这异姓侄儿道法高深,连头箍之刑也仅半个月就还了阳。唉,老夫心中有愧呀,所以才会在张国明奏报我这侄儿的双木商行,用一把刀换得在京东数州的地境后,给他们的人加官,聊作补偿了。贤弟呀,老夫还得了消息,北方的蒙古人也看中了我这异姓侄儿的道法仙术,想要将其请去,或是用强掳去为他们出力。这次临安发生死伤数千人的惨剧,有一半是蒙古细作搅的好事,可事发后这些细作逃得不知去向,这可如何是好?”
“蒙古细作?连蒙古人也来图谋我了?”林强云心里一惊之下心神大乱,差点把手指捅到史弥远的头上,连忙收摄心神,稳住全身。看史弥远的眼睛因为刚才自己的疏忽,逐渐有了些神采,知道这老奸已经快恢复神智了,立即向他说:“这是你叔同兄的难题,小弟告辞了。”
林强云此时不敢再装模作样,把指着他眉心的手指收回,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拖长音调柔声说:“走吧,走了好……叔父大人,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你自己心里想而没说出来的隐秘事。哦,现在舒服了吧,你体内的冤鬼又被道法镇压住,肚腹内不再被冤鬼闹得疼痛而神清气爽。你要记得,此后一旦再闹有腹痛时,就要即时服‘红丸子’,数粒数粒的慢慢嚼食,直至腹痛消除为止。好了,你的病现在已经完全好掉,而且精神也十分健旺,觉得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呀!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史弥远在林强云的话语声恢复正常后,不消一会功夫就从迷惘清醒过来,仔细的看了这个侄儿几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感慨万分的说道:“老夫老了,就是精神再好,也不能与你们年轻人相比喽。如今精力大不如前,也该寻机致仕回乡……唉,不说这些。贤侄呐,老夫看你好似变了个人般的,连气度也比前些时大为不同了,看来你的道法修为又更上了一层楼啦。真是可喜可贺呀。贤侄,你既是行过了法,那位米先生可是能让他进来了么?”
林强云:“待小侄出去相请,叔父大人安坐。”
林强云出到厅门外,招呼米巨秀一同入厅,顺手接过四海手上的漆方匣。
米巨秀入厅的脚步顿住了,他也像刚才林强云进厅时一样,绕着史弥远转了两圈,坐上前就抓住老奸的左手腕,闭上眼把起脉来,嘴里不断的说道:“怪事,真是怪事,相公竟然在片刻间换了个人似的,道法果真神奇厉害!”
林强云的时间有限,进厅后对史弥远说:“叔父大人,小侄这里有盒‘八宝印泥’,功能镇妖除邪,奉上给大人公用。只不过叔父大人的情况特殊,现时却要先请叔父大人取来府上官品最大的官印,待小侄为这印泥行过法后方可由叔父大人使用。”
史弥远亲自去取来一个印匣(1K小说网手机站wap1KCN)放于桌上,极有兴趣的问道:“何谓‘八宝印泥’能给为叔说说么?”
林强云把印泥的各项好处添油加醋的对史弥远说了一遍,便在他和米巨秀的注视下开始装模作样的行法。
他这时对脚踏行法的罡斗步已经相当熟练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走起来中规中矩的很是满意。做作了一番后,这才取过史弥远放在桌上的印匣,取出那个足有两斤重的金印,往印泥盒中按了一下再盖到一张刚用黑墨画好符录的白纸上。
史弥远见林强云对桌上的那叠字纸注意,便笑着对他说:“这些是老夫所写的《孝宗宝训》,贤侄若是对此有兴,日后刊印成书后即可令人送与贤侄一读。”
林强云一听这是史弥远所写的书,还准备拿去雕版印成书,心里一动之下,立即想到自己曾答应过涂风的活字印刷术和机器,马上将盖好印的白纸递过,拱手躬身对史弥远说:“叔父大人,若是你要将此手稿印成书,可将其交与小侄来办,包你可在最短的时间内能拿到新书。而且,所花费的银钱也可稍少些,最起码可比市面上各家印刷作坊低半成左右。”
“嗳,贤侄也开有印刷作坊么,可否将情况说得清楚些,让为叔好好的掂量掂量。”这些手稿可是史弥远花了好久才录出来的,他可不想做没把握的事,万一印出来的书不好的话,出书的时间不但不能提早,反会更迟。
林强云有生意可做,自是鼓动如簧之舌向史弥远劝说:“叔父大人,小侄有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印刷作坊,前些时他们依着毕升所传的活字印刷术,已经做出了一种能很快印出书来的机关。而且印书所用的墨汁,也和我孝敬给叔父大人的‘八宝印泥’的印色般不惧水,就是书本的纸被水泡烂了,那些印到纸上的字也不会糊,照样能看得清清楚楚。”
史弥远心里将信将疑,这“八宝印泥”经过道法锻炼不惧水,印迹能保存数十以至上百年时间他认为是大有可能的,但也还要用水试过,验证了以后才敢保证。但说到连印书的墨,也能做成不怕水浸泡,那就有点不大可信。当即便叫人取来一盆水,把盖了印的白纸投入盆中。果然,墨水画的符先化开,而鲜红的印色毫无变化,任是将盆中的水如何晃荡,把白纸如何移动,直至把那张白纸都弄破了,也没能看到纸上的红色印迹有丝毫化开的迹象。
史弥远喜道:“好物事啊,真是朝庭官府上下行文用得上的好物事。贤侄呐,这种八宝印泥你一日能做出多少,似此盒般的印泥要使费本钱若干啊?”
“嘿嘿,我就知道这个生意大有可为的,官府的钱不赚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林强云心喜得意,但脸上可不敢露出半点得色。一本正经的说:“好教叔父大人得知,此等印泥不同于现时所用的印色,制作起来大是麻烦,若是以一个作坊用五百人计,每月约可制出这种普通的大印泥一千余盒。不过,印泥所用的材料一是稀少,二是价高,这样大的一盒普通印泥本钱约为二十贯文足。若是要做成和这盒一般能镇妖压邪的‘八宝印泥’,没有四五百贯钱根本连想都不必去想。”
林强云对不明底细的史弥远和兴致盎然的米巨秀胡吹了一通,把“八宝印泥”所需用的其中七种材料:珍珠、红宝石、红珊瑚、朱砂、朱膘、冰片、麝香说了。并装成一副神秘的样子小声道:“这样做成的也还不够,必得再加入一样经道术炼制过的细粉,方能制成‘八宝印泥’。”
史弥远盘算了好一会才问道:“若是朝庭向你的双木商行和买……”
林强云一听“和买”两字,头就大了起来。他对市舶司中的所谓“和买”不但听得多,而且还亲眼见到过“和买”是怎么回事。“和买”在市舶司里,是说得好听的讲法,说得不好听,这种“和买”与强抢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慌忙向史弥远说道:“不,不不,若是与泉州市舶司般的‘和买’蕃货,我可没法做朝庭的生意。叔父大人,此事我们不谈也罢。”
史弥远呵呵笑道:“我的傻侄儿呀,老夫所说的此‘和买’非彼‘和买’也。你可知朝庭向民间和买收购需用的商品时,按祖制,货物的价钱须由官府与各业的行会团头共同商定的么。每月三旬,每旬一评,此乃‘时估’也,为的就是令官府和商家俱能得利,不至于某方吃亏呐。如此的‘和买’,贤侄可是愿意么?”
林强云听了这话,方放下心的吁了口气,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叔父大人,你可要为小侄做主,千万不能让小侄吃亏啊,赚钱多少还则罢了,亏本的生意小侄是万万不干的。哎哟,时间不早,小侄还得和上官姑娘一起进大内收取戾气,印书和印泥的事稍后再派人来商谈好了。叔父大人,小侄告辞。”
林强云走出厅外不到十步,忽然想起一事,急匆匆的又返回厅中向米巨秀问道:“请问米先生,你是江南杏林高手,对妇人女子之疾可有研究?小子有一女友,去年于天葵下行时腹部受到重击,不知可否请先生空闲时到小子的家中诊治?”
米巨秀对林强云实是有点好奇,闻言自是痛快地应承次日到城北右厢一行。///com///
林强云与上官婉入宫倒是没什么事,他本想看看能不能和皇帝或是杨太后见上一面,若是能看到赵家天子,除了借口说要进贡几盒印泥外,顺便再问清楚那道密旨上的一些事;若是能看到杨太后,则找个借口向这老妖怪说明上官婉嫁人的原因,讨得个充准的旨意省得此后麻烦。
任他装模作样的行了好一阵道法,除了一些小太监、小宫女因为好奇在远处探头探脑外,其他就没人敢上前来理睬他们两人。只好没趣的怏怏出宫回家,一路上暗自发誓此后再不到大内来丢人现眼了。
外面的事办得差不多,家里可是还有人在等他拿主意,已经成为双木镖局临安总镖头的邹景豪稳坐于椅子上,刚从山东赶到不久的张全节则焦急地在大厅里走动,紧紧抓住一对铁鞭的右手青筋露凸。
两人看到林强云入厅,不约而同地开口:
“局主……”
“公子……”
邹景豪向张全节拱手道:“张大侠请先说,我稍候一会没关系。”
张全节虽是脾气暴躁,却并非蛮不讲理,连忙向邹景豪谦让:“邹总镖头请先好了,张老三的事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的,稍迟些也没什么干碍。”
邹景豪向张全节抱拳施礼后对林强云问道:“局主,隶属我们临安镖局的护卫队现时只有五哨六百余人,上午派出随运河沿线护镖的去了一哨人马,另有三哨出镖还没回来。明天到荆湖南、北两路又有大批银钱,属下怕一哨人马实在是太少,不能护得我们所带的银钱及人员的安全……”
这是个大问题,林强云“唔”了一声,摇手止住邹景豪再说,取出一面小金牌交给他道:“你去找陈都统制,请他再派两哨护卫队到你们镖局,以后有这种事时,若是陈都统制在就不必来找我,直接去和他说就行了。”
张全节见邹景豪出去后,才以大得吓人的声音大声说:“林公子,这次运来了三万斤茶叶和九千余把各式菜刀、柴刀、杀猪刀等刀具,另外还有用小块的废木头做的数万个漆得花花绿绿、极好看的陀螺。”
讲到这里,张全节将右手的铁鞭放到椅子上,走近林强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张大人交代了,请林公子尽快采买些铁料和装茶叶的大陶瓮,否则……”
林强云被张全节的小声说话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忙挥手打断他的话说:“张三哥,你坐下来说话好么,做得如此神秘兮兮的,好像不让外人听去,可这样大的声音别说在我的耳边讲,就是站在厅外的几丈远的人也能听得到了。”
陈君华还没到厅门就大笑道:“就是,全节的话连我在四五丈外也听得一清二楚,哪里能保得住外人听不到?”
张全节尴尬地骚着头皮,讪讪地坐到椅子上,不好意思地笑着,呆了一会后又大是为难的问道:“是是,是我不对,可这大嗓门怎么也压不下声音来,我也没法子。不过,我大哥、二哥和张大人都吩咐了,这些话只能说给林公子听,若是林公子不在时,讲给沈总管和陈都统制也是不妨事的。可现在,你们三个人都在一起了,我到底要说给谁听呀?(web用户请登陆www。1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wap1KCN)”
林强云不由好笑,心道世上真是无奇不有,这般死心眼的人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便对张全节说:“张三哥,既然我们三个人都能知道的事,那就不妨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说出来就是了,哪里还用去想把张大人的话说给谁听呢。快说,张大人还吩咐你转告其他什么事,一次全说出来,我们好妥为安排。”
“张大人说,现时我们那里越来越多难民涌入,存的米粮已经不多,只够现有的人吃到新粮收成。”张全节吞了下口水,艰难的回想张国明交代他说的话:“再有,金国上次来买‘轰天雷’的那些个什么调军使,又到我们的根据地,还要再买三百个‘轰天雷’。”
“哎呀,三百个‘轰天雷’?”沈念宗吃了一谅,向林强云和陈君华看了一眼,急道:“光是铁料就需四千余斤,我们的铁料存货将被用掉三成。另外,还需用掉三百多斤硝芽(精炼过成结晶状的硝石)和数百斤雄黄,强云,这事还得好好斟酌才是。”
张全节接着说:“张大人还要我告诉林公子,说上次金国买回去的六十二个‘轰于雷’在卫州(今河南省卫辉市)全都用掉了,所以才要又来买的。听说,金国的卫州就是因了这些‘轰天雷’杀了数万的蒙古兵,方把攻城的蒙古兵打退解了卫州之围。”
林强云呵呵笑道:“胡说,总共才六十二枚‘轰天雷’如何能杀得了数万蒙古兵,定然是传说有误。依我想来,‘轰天雷’若是击到人多密集的地方,能打得蒙古兵死伤千把人也就不错,最多也只能让蒙古伤亡两三千也就不得了。”
想了想后,林强云对沈念宗说:“叔,金国的人要多少都没关系,立即卖给他们就是了,别忘了我们的仓库里可是装有从泉州带到山东去的一千多个‘地雷’呢,上次的六十六个卖掉后,我又叫人去清点了一次,足足还有一千一百三十多个,不卖掉它们不是放银钱放在库房里变废铁么。”
沈念宗这才想起那次林强云确实在事后给自己讲过,自己一忙起来就忘了,当下也就点头不再做声。
林强云说:“请你立即通知我们所有的人,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立即暗中收购铁料、硝石、硫磺和雄黄等,以最快的速度运到山东去。金国的人一旦用上这么好的兵器后,就会用起瘾来的,我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大,所以么这些做‘轰天雷’的原材料是存得越多越好,将来赚的钱怕是手都算得软啊。”
五月初一日大朝会,也是蕃属国进贡受册的大日子。
这天的二更末还不到三更,林强云才睡下去不久,就被史弥远派来帮助他的一位礼部生叫起了床,昏昏沉沉的在众人左推右搡收拾下,穿好了上朝面见天子的朝服,迷迷糊糊的被塞进车里往大内进发。
昨夜,也正是因为来了持着史弥远手书的礼部生,才让林强云一反以往早睡的习惯,和沈念宗、陈君华、冉琥等人商量到半夜过后才歇息。没想到刚躺下不久,就让人从被窝里拉起来。
从北瓦前街到御街的一路上,林强云慢慢的清醒了些,从车帘内往外看前后都有向同一方向前行的车马,想必也是和自己一样去赶赴大朝会的京朝官员。
和宁门前的四方馆外,李平南几个正焦急地向来路探望,接到林强云等人后都欢喜无限的围上来问长问短。李平南他们这一个多月来实在是担心,倒不是说与林强云的交情有多深,为这个才认识几天的朋友生死焦虑,而是为他们自己能否得到林强云的助力保住王位。从大宋权相的态度和话语中,李平南很清楚地得到这样的信息:没有林强云居间说合,他们这些流亡到此的小国王室成员连看都没人会看上一眼,更不用说能朝见大宋赵家天子了。希望都在姓林的身上,说不着急也是假的。
林强云出门前经姬艳一翻打扮,整个面容已经回复了受伤前的样子,但又与从前的面貌有些不同,不是长期相处的人绝难把此刻的林强云与其本人对上号。这是昨夜商量过后大家定出的主意,用冉琥的话来说,双木商行的东主现在是树大招风,要越隐秘越好,越是行踪无定越能保证他的安全,越少人认识林强云真面目就越能起到镇慑人心的作用。
林强云没去与史老奸相见,只是远远的向老头招手做了个示意。
林强云有上次进宫朝见皇帝和太后的经验,以为那么简单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次再随别人一起来到这个不知什么名的大殿,才知道自己是错得多么厉害。不但仪式繁复,花样多得使人头昏眼花不说,边上还有高大英俊的军官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看,只怕是一不小心出了什么错就会被拖出殿去打屁股。这是礼部生和史老奸千叮万嘱吩咐过好多次了的,林强云可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再来受一次什么刑,那才太也不值。好在前些时和李平南一起跟礼部生学过了各种礼仪,这时偷眼看别人怎么做跟着就是。踩着规定的步子舞蹈、面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跪拜、高呼万岁,三遍下来倒也没出错。
这天的大朝会,前一段还是如仪进行,轮到越李朝的进贡时,林强云听得传唱中有“……安南国王使进献茶叶珍宝若干……”便觉好奇,心道:“这越李朝在这里叫做安南国,不知皇帝和老奸会否依着自己的提议,派君华叔作为宣抚使去那里……”
胡思乱想中,也没注意大殿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在听到熟悉的地名漳州、汀州和莲城,并提到知汀州陈孝严时,他才还过神。///com///注意一听,好像在讲陈孝严的什么不是,要罢官了。同时说起的还有庄梦诜、钟自强的姓名,说的是他们不能为朝庭效死守土,也要削秩罢官。
“嘿嘿,这下好了,那陈孝严虽然没有削秩,但是罢掉他的官后就不能对我造成什么危害,总算去掉了一个心头之患。”林强云表面上看来虽是一本正经,可他又陷入自己的意想中,对外界的事没什么反应。
过了不知多久,林强云正感到腿脚酸麻十分不耐时,却又听得有人高声传呼:“退朝……”
这一声拉得极长的声音让林强云浑身一震,暗骂道:“又还要跪一次,以后这样的朝会以后再也不来了。”
这次的大朝会人真多,能到大殿上的怕是有一二百个,对林强云这样穿六品朝服的小官仔根本就没人注意,所有的官员全都有意无意的朝那些一二三品,又手握重权的大官笃们身边挤,以期能和这些大官说上几句,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样的情景正好合了林强云的意,让他自由自在地走在人群后面。
在四方馆与李平南等人说了一会话,再匆匆到到史弥远的相府,林强云向老奸问起派安抚使到越李朝去的事,方知这都是由礼部安排的事务。史弥远这几天身体好了不少,心情大好之下对林强云笑道:“贤侄不必烦心,老夫知道你想让那陈君华去安南国代圣上封赏,为的是你能在那里做生意大赚一笔。为叔的定然不让你失望就是,回去好生歇息吧。哦,贤侄上次炼制的‘八宝印泥’可曾再炼出有来?若是制好有时,趁着今天上了一次朝的机会,是时候进与今上、太后用了。只须圣上、太后用来觉得好了,将官府所用的印色换成印泥的事就不在话下,贤侄的生意可是大有所为呀。”
林强云本来就有先送几盒给皇帝用的心思,但在史老奸的面前他却装成愁眉苦脸的说道:“叔父大人,‘八宝印泥’也要进贡给圣上、太后么,一盒好几百贯钱……”
史弥远开心的笑道:“不须肉痛,你将炼制好的‘八宝印泥’进献三盒也就够了。”
林强云与史弥远胡扯了一阵,打听清楚陈孝严确实是被罢官宫观(将犯错的官员派到佛寺、道宫管领杂务,是宋朝对官员的一种变相处罚),李平南的事又有了着落,便向史弥远告辞回家去也。
常州,是个江南运河的要冲之地,位于宁镇丘陵向东延伸的边缘,城西北十里是新闸镇,愈向西北地势愈高,城东北、东南和西南都是烟波浩渺的低洼湖区。此时的江南运河建有吕城、奔牛等堰闸逐级节制水流以助运。唐末常州一度毁于兵乱,唐昭宗景福元年(892年),淮南节度使杨行密遣唐彦随权领常州时重修,其时州城周回二里三百一十八步,南距运河一里许。
此时的常州城则呈不规则的纺锤型,城垣曲屈,城中部宽阔,南北长近五里,东西两端狭长,间距不足一里。江南运河由朝京门经天禧、新坊、元丰、太平诸桥至通吴门,成弧形横亘城中。但运河并没有平均分割常州,运河北岸的市区比南岸大得多。
大宋绍定三年五月初三日近午时分,家住常州城乌衣桥南南邗沟边的蒋梦琪,走到门边看看天色,叹了口气后把已经有好几个破洞的伞夹在腋下,非常小心地轻拍了几下衣袍,慢慢走出家门。
这是个四十余岁的瘦削男子,不太老的脸面上布满了风霜之色,打了好几个补钉但洗得干干净净的博袍,只能勉强看出原本可能是青色或者蓝色。袍子的下摆处已经有好些麻丝垂出,相信过不了几天这件博袍就会破损得不能再穿上身了。
里面传出一个女人软软的声音:“夫君,今天我们家只剩下四文钱了,若是再没……”
蒋梦琪回头走进门内,伸指竖于嘴上“嘘”了一下,小声说:“娘子轻声些,千万别让人听了去,否则再没人敢请我去帮忙了,那我们夫妻就只能坐等在家中饿死。”
说完,蒋梦琪在其妻的轻泣声中走出家门,背后的门板也在他走出数步后慢慢关上。
蒋梦琪已经有近两年时间没找到事情做了,也就是说他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是在吃老本。家里的妻子和十一岁的儿子,九岁的女儿每天都眼巴巴的盼着,盼望他这个为人父、为人夫的家主能在回家时带回那怕是很少的一点银钱。特别是儿子和女儿,近年来每天都只能吃个半饱,令得他们每天都在盼着银钱或是粮米,但每天都发现父亲带给他们的全是失望。这一段时间以来,家里的饭食越来越少,两个小孩儿也懂事,知道把稠点的粥先尽在外奔走的父亲裹腹,以期能在有一天父亲能像过去一样,赚到足够的银钱,买到些米粮救他们的小命。此时的孩子们,饿得头昏眼花瘦弱不堪,他们已经没什么力气来迎送蒋梦琪了。
“两年,坐吃山空的两年时间,把祖上留下的一点物事都卖光了。唉!”蒋梦琪今天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捱过去了,再不弄到银钱的话,自己一家大小将活活饿死,蒋家就要绝后了。他狠下心朝乌衣桥走,准备去“正素坊”找顾牙儿,要这位专做房屋生意的牙侩帮忙找家大户。他已经再顾不得许多,只有把住了三代人的祖屋卖了,自己一家才能再活一段时间。即使是四个人流落街头罢,也好过一家全都饿死在什么也没有的家里。
回想起两年前,蒋梦琪觉得恍如隔世般的久远。那时他还是一家粮行的大管事,替东主——魏七寡妇——管着常州城内的三间米面铺和一个栈房。魏七寡妇也对蒋梦琪十分信任,凡事都交给他打理后就不再过问,只是每年夏、冬两季收到利钱时问上几句就作罢。
魏家也算得上是常州的大富之家,自上两代的老家主由文改商后,从一个小牙子做起,渐渐的开了粮栈,到魏七寡妇的丈夫时就有了这些商铺。可惜好景不长,也许真如人们所说的般是“富不过三代”罢,两场变故使得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七年前,魏家刚娶亲四载,方才二十的独苗儿子魏七,在一次到临安收账回家时,在嘉兴府的杉青闸被人谋夺银钱而丢了性命。十七岁的魏七娘子便成了现如今的魏七寡妇,她的公公魏员外和婆婆魏安人,也在半年后思儿过度而相继去世。
蒋梦琪是跟着两代魏家主人经营粮米生意的老实人,在原来的粮行大小管事欺魏七寡妇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女子,纷纷卷款逃散之时,只有蒋梦琪还在为自己的一份工钱尽心尽力打理他管的一间米面铺。那魏七寡妇却也有些见地,在夫家的生意陷入绝境时,断然把全部生意全都交给蒋梦琪打理。蒋梦琪也不负所望,不到一年时间就又让魏家的米行安稳下来,继续与另两家粮行一起鼎足而三,再次成为常州的三大粮商之一。
只是接下来的处境就非常不妙了,一入绍定元年,常州又开了一间粮行,据说其东主是在京任参知政事、签书枢密院事的权臣薛极大人。
这间新粮行要吞吃掉常州的三大粮行,第一家下手的就是只有寡妇东主的“魏记”。无权无势的魏家,自不是有知州史宣之撑腰新粮行的对手,哪消得三数月便在官府加压和地痞游手们的搅扰下倒掉了,害得蒋梦琪也被开发回家吃老米。
心情沉重的蒋梦琪走上乌衣桥,忽听得有人叫他:“蒋先生,今日如何会到桥上耍玩,不用到店里管着那些不听话的伙家么?”
蒋梦琪抬头一看,却认得是临安许家米面铺的一个老熟客,连忙招呼道:“啊也,是何等大风把卢先生吹到常州来了,快请到寒舍坐坐。”
蒋梦琪把卢先生让进家里兼做厨房的小厅坐下,匆匆在灶下烧起火,塞入几根半干湿的大柴,便入内忙乎了一会,提着个能装一斤的瓷酒壶向卢先生笑着说:“先生请宽坐,让在下略尽地主之宜,喝上一口水酒罢。”
不到片刻,蒋梦琪丧气的提着酒壶行入厅,苦笑着背转身把酒壶里的米“哗”一下倾入已经滚起的锅中,回过身道:“左近的酒铺门又不开,没法子,卢先生在此便饭后再办事如何?”
卢先生见他家徒四壁,想来是没得什么钱沽酒,自是点头应了。
二人坐下讲了些数年不见的离情,并谈起临安前些时发生的死伤数千人的大惨案,倒也甚是相得。猛然间,蒋梦琪拍案而起,急步走到灶前佯惊道:“糟,我们说得高兴,倒把饭煮得太烂了。唉,卢先生休得见怪啊。”
卢先生自是十分休谅他,便道:“不妨,不妨。///com///我们就吃粥罢,。”
卢先生听得内里隐隐有孩子小声吵着要吃饭、妇人压低声劝慰儿女的声音,待到吃了两碗极稀薄的粥后,见那蒋梦琪一碗才吃了几口,趁着其低头时快步到灶前掀开锅盖一看,锅内早已底朝天了,哪里还半点粥啊!
至此,卢先生瞧科了个十分,从袖袋中取出一串(一百枚)铜钱、十贯纸钞,硬塞入蒋梦琪手里,语声哽咽地对他说:“蒋先生不须推辞,这是我请你帮我做事先度支的工钱。这就去买些米粮,让大嫂和孩子们吃饱了,我们也好出去办事。”
下午,卢先生请蒋梦琪带着去到魏家,隔着竹帘与魏七寡妇讲妥,由卢先生的东主出钱并提供保护的人手和一个管账先生;魏家则出店铺、招请回足够用的人手,最好是原先的先生、伙家,还是用“魏记”的招牌,再将已经倒闭的粮行开起来。
卢先生提出的要求很简单,一个粮栈和三间米面铺子照开,在常州这里不管是否有钱赚,都要坚持开下去。每月只须按市价运送最少一百石粮米到临安去就行了。卢先生还提出一个让魏七寡妇不得不同意这桩生意的办法,那就是赚到的利钱各得一半,若有亏本,则由卢先生的东主全部承担,并还将付给魏家亏本期间的店铺栈房租钱。
这时的史宣之已于去年五月任满离去,新知常州的却是与林岜交好的郑必万,卢先生次日带了林岜的手书去了一趟州衙,在数百贯会子的攻势夹击下,不消半日就将开张的诸般事务一一办妥。数日后,常州“魏记”粮行又在停业了两年后重新开张了。
绍定三年五月十六日的日子好得很,是开市纳彩博易买卖的大吉之日。这一天中,荆湖北路相隔数百里的江陵府治江陵县、澧州治所澧阳县、常德府治武陵县、岳州治所巴陵县,以及荆湖南路的潭州治所长沙县,同时开张了挂着“兴福记”招牌的五家粮米商行。这些家商行似是早有准备,方一开门请客庆贺不久,就有四乡八里的牙侩们招呼着挑夫,把大批稻麦从大小船只上搬运到他们的大院里过秤,半天时间就收进了怕是有上千石稻麦。让前来喝喜酒、看热闹的贺客及闲人们大吃一惊,却也暗暗心喜。这三数年来荆湖两路的粮食多得让所有富户的粮仓都放不下,还有不少粮米因为保管不善而霉变得不能吃,成了一文不值、只能倒掉的废物。更令人担心的是今年到现在都还是风调雨顺,眼看又是一个大丰收的年景,再不处理掉一些陈粮的话,新粮一上场就会要了人的老命呐。这下好了,有这样一个傻大头开的商行,用比市价高出数文钱一斗的价格收取粮食,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喽。
有些本地开了好多年的米面铺、粮栈的商家,看到“兴福记”虽然是敞开收购粮米,可他们的米面铺生意却并不好,每日上门籴米的客人十个都不到,可以说得上是门可罗雀。这些本地商家不由得暗自冷笑不止:看你们这间新入行的粮商以后怎么办吧,一旦库房装满了,让你们再收?哼,到时候只怕是哭都来不及了。
“同行是冤家。”这话不假,所有的米面铺都在暗中准备,他们也在等待,要等到这间“兴福记”在收到大批粮米仓房放不下时收手不干。然后,他们这几家粮栈就能合手将粮价再往下压得更低,使自己赚到的利钱更为丰厚些。哈哈,赚大钱的机会就是属于我们这些商场老手的了,你“兴福记”就在一边干瞪眼吧。
可是,他们这些本地粮商等啊等,一天,两天……五天,十天,一直到二十余天过去了,他们等得心烦意乱,都没等到“兴福记”有半点罢手收粮的迹象。而且,“兴福记”的人似是收购粮食收起瘾来了,每天收入库中的粮食非但不见少,反是数量大增。
慌了神沉不住气的本地商贾们开始向人打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经过一番打探,本地的商家们方才发觉,“兴福记”粮行根本就不在乎这里的米面铺子是否有生意,他们收购到的大批粮食并没有在库房内存放多久。即使是“兴福记”最大的——能存放万石稻麦的——粮仓装满了,最多两三天就能搬运一空。特别令这些粮商们不解的是,从其他相邻的几个州府传来的消息说,“兴福记”竟然在荆湖两路开有五间粮食商行,而且情况都是一样,将收购到的粮食向大江下游发运。
这样的消息让几地的粮商们大起恐慌,不仅在当地的粮食巨头间互相串联,还派人到有“兴福记”粮行的州府,与其地的粮商们商讨对策。
当然,这种情况也被“兴福记”的人知道了一些。很快的,“兴福记”有了动作,派人向本地的粮商们接触,一方面向这些粮商们示好,表示愿意与当地的粮商们合手。另一方面也是借此向这些粮商们提出警告,生意可以一起做,银钱可以大家一起赚,但暗地里千万不要捅刀子。若是不顾规矩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就别怪“兴福记”翻脸,必定会以牙还牙。
各地的粮商对“兴福记”的提议反应不一,有的对这种示好要求合作的提议不值一晒,将来人轰出大门了事。有的也对“兴福记”的来人客客气气,但就是不肯明确表态,吱吱唔唔地拖着,让来人没趣的自行告辞离去。另有个别生意不是特别大,并非一方巨商的,则马上向“兴福记”表示愿意合手,并很快就开始或者自己雇船,或是委托“兴福记”代办将库存的粮食运往大江下游。清空了粮仓收回银钱后,再以同样高出数文钱一斗的价格大量收购稻麦,到五月杪时,手脚快的商家已经周转了两趟,赚的利钱却并不比过去压价收粮、大斗入小斗出所赚的钱少。
在与“兴福记”合手之人赚得眉开眼笑的同时,其他粮商却是眼红得要喷出火来。不少人实在忍不住银钱的诱惑,自己找上“兴福记”的门去,涎着脸说已经想开了,无论如何要跟着一起般贩粮食,没肉吃不要紧,喝点汤水也是好的。
江陵府,城内的金大户家主金不韦已经六十六岁,用他自己得意时经常讲的话说,是个“年近七十快成精的商场大猫”。此人在接手父祖辈留下的“金记”粮栈、米面铺子后,确也使出手段吞食了不少小米面铺,让“金记”粮栈在他的手里扩大了些许。
金不韦的父亲原先为他取的名叫金得荣,但他自幼就对战国时的吕不韦十分佩服,一心想要仿效其人其事,也准备做个似吕不韦般由商入仕而成一代权相的大人物。所以,其父在他二十五岁去世后,就自己改成了“不韦”这个名了。只是,不知是否他姓不合其名呢,还是这个名已经被前人用过不怎么灵光。自其父去世,他接过家里的生意后,除了用不怎么光明的手段收拾吞掉三间小铺子外,再无其他建树。他在生意场中实在是没有先人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而在看人识人方面更没有吕不韦般的眼光。
就说前些年吧,江陵府富户金家的老大——也就是现如今的金不韦,看准了一个赵家天子落魄皇孙赵羡芳。自认为这人日后定能有大出息,便学着人家的样出钱出力的将这十三岁的赵氏子孙养在家中,好吃好喝的供给不算,还请了能找得到的名儒为其业师。这赵羡芳也十分有上进心,不负金不韦所望数年间就学得满腹文章,不但能作诗词,还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对各事都有自己的独到看法。当金不韦准备让其赴童子试时,没想到这孩子是个短命鬼,一场大病下来就把他的命掉,不但白白花去了金不韦数年心血和不少银钱,还把他的权相梦给一下子打破了。
这次,“兴福记”的人于四日前来求见他这位金大户的家主,提出合手一起做般贩粮食的生意。金不韦听了二话没说,就将来人赶出家门。
可第二、三日江陵府的其他大粮商都传信来说,已经和“兴福记”合手做生意时,开始他也有些发慌,稍后却又有了主意,暗道:“你‘兴福记’已经般贩了十多万石粮米沿江而下,定然是大江下游的什么地方发生了大粮荒,才能消得掉如此多的粮食。啊哟,该死!早先怎么没想到这点,让‘兴福记’多赚了二十多天的银钱去。嗳,‘兴福记’能般贩粮米到外头,我家有五六十年根基的‘金记’粮栈,未必就不如你们这些新来此地入行的人,不如派人悄悄的跟着他们的粮船去,看清他恁般多的粮食运到何地,我再将自己的粮米也运到哪里,不就妥当了么。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连这个什么‘兴福记’也能吃掉,让我‘金记’独霸江陵府呢。”
“哈哈,这个主意不错,果然不愧是成了精的商场老猫。”金不韦想到得意处,不由得放声大笑,看看左右没有外人,不由得对天喝叫道:“一旦让我金老猫探清了闹荒地点,老金家库房里十数万石粮食……还有再向各家亲朋好友情商,加起来数十万石粮米一到,哪里的米价肯定一落千丈,还不把你‘兴福记’给挤垮?”
“来人呀,快点来人……”金不韦的小利叫声未停,大厅外慌慌张张的撞入一个与他面貌十分相像的老人,这是小他十余岁的弟弟金得贵。///com///
“大哥,什么事叫得如此大声呐,又笑又叫的吓死人?”金得贵打断金不韦的尖叫,气呼呼的问道:“我在十数丈外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金不韦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但身体却差得太多、外貌像是哥哥的弟弟,笑着说:“四弟身子骨不太结实,快先坐下我们再说。”
金得贵坐下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今天来,是想向大哥讨个主意,我们总不能让‘兴福记’老压在‘金记’头上,任其为所欲为。现时市面上都是去年收下的稻麦,让他们把粮价提高点还没什么大不了的。怕的是再过两三个月新粮上市时,若还让他们这般胡闹下去,粮价压不下来的话,我们大家都要倒大霉了。”
金不韦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哇,四弟若是早来片刻,说不得不定我也和你一样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么,那就大大的不同了,大哥我已经想出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喽……”
金得贵听乃兄把这个“喽”字拖得长长的,不由得伸长了干瘦的脖子,像只掉光毛的老鹤般问道:“哦,大哥想到何等妙法,不妨说出来让小弟也听听,我们金家四兄弟合上手,不信就打不败‘兴福记’,还有它那个不出面的该死东主。”
金得贵听完了大哥说的办法后,不由拍手笑道:“好主意,我们金家四兄弟的存粮约有五十六七万石,冷不丁一下子运到‘兴福记’销粮的地方去,肯定能把哪里的粮价给压下来。这样一来,他们再收购粮食时就必然会压价,到时候……哈哈哈……”
金家兄弟的算盘打得是很如意,但此后事情的发展却没他们想的般好,还大大的吃了一个狠亏,“金记”粮栈差点就此沉下水去。
自五月初一的大朝会过后,林强云就呆在城北右厢的家里不出门,他已经决定在还没查出暗算自己的主谋时,先把报复的目标锁定在薛极的身上。虽然对薛极本人一时没法奈何他,但这并不等于对其他凶手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惨受酷刑休养了一个多月才稍复,一小队亲卫七死十一伤的惨重损失,甚至连君华叔也受到伤害,林强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林强云的打算是,既然你薛极薛大人已经动手对我的人身造成伤害,差点连命都要了去,那也就不必对你讲什么情面了。
“哼,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虽然还不好明目张胆地对你薛极本人怎么样,但必须彻底清除曾经参与那天对我袭击的帮凶,先断了你的爪牙再说。”林强云咬着牙恨声对并不在面前的薛极说:“没了爪牙的老虎就会成为等死的病猫,看你还能用什么来挥舞撕咬?”
林强云心里不住盘算道:“你薛极不是想不让我在粮食市场上立足,想要一家独大吗,那我林强云就偏偏不让你如意。第二波的打击应该在商场上,也就是在临安的粮食市场上将你薛极门下,还有归附于你的粮商都想办法搞垮,使我的粮栈站得更稳,让你此后再没有半点粮食生意上的收益,气也气死你。”
“第三呢,要叫人全力以赴查清薛极及其门下另外还有多少其他的生意、产业,使用各种办法破坏打击,先将支持薛极的财力打掉,然后再想办法报惨受毒刑之仇。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派人严密监视已经发现的谭充范,再过些天若是还没什么动静就对他下手。这个亲自指挥暗袭,并因此而造成临安城死伤数千人的罪魁祸首绝不能放过,抓住后一定得从他的嘴里先挖出详情,再让他替死难的临安百姓偿命。若他真是受蒙古人的指派来此搅风搅雨,那就得想办法把源头给打烂,我自己的安全才能有保证。”
此时在临安的共有十哨护卫队一千三百余人,其中五哨是刚从山东调来的护卫队,这是准备随陈君华这位安南安抚册封使到越李王朝,借安抚册封的名义助李平南诛杀叛王的奇兵。林强云要在六月陈君华出使越李朝之前,好好的使用一下护卫队,也趁机让护卫队卫练习一下夜战、巷战的本领。
“唉,武功高手,我现在缺的就是武功高手呐。”敲着头对一脸不满神色的山都说:“别用一副愤愤不平的眼神看我,连天松子老道都打不过的,最多你只能算是个低手。”
“哎哟,别打啊。咦……还打,算你是好手成不成,哎哟……再打头我可要发火了,罚你一天不吃饭,看你还有力气打人不,看你还敢在这里对我动手动脚吗。呵呵……”冷不防被冲上前的山都敲了头的林强云惨声轻呼,左闪右躲了好一会,好不容易用不许吃饭把山都吓停手。林强云苦笑着对山都说:“如果你有多几个族人该多好,不但你山都有伴,我也多出几个好手在身边,现在就不会为了缺少武功好手而犯愁了。”
“哈哈,有我们兄弟在难道还不够,林公子还要多少高手啊?”大笑着进入书房的是养好了伤后,现在又龙精虎猛出现在面前的应天宝,只见他大步走到林强云身前四五尺,似是想起什么般的猛然停步,把探出的左脚收回后,向林强云抱拳作了个揖道:“双木护卫队步军朴刀教头应天宝,奉张国明大人之命率一众枪棒教头到临安候命。”
林强云喜道:“啊哟,满叔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干了么,这可真是太好了,快请坐下说话。”
应天宝刚想去坐下,却伸手骚骚头皮道:“还是不要坐了,告诉你吧,我们几兄弟都商量好了,和君蕙、承宗姐弟俩一样投入你双木商行门下效力,一有机会就跟着护卫队一起,去寻李蜂头报我们应家堡数百丁口的大仇。”
这次从山东到临安来的,除了应天宝兄弟三人外,还有张全节的两位哥哥张全忠、张全孝及张郝氏等共十位身具武功的好手。
己方多了这十个高手,林强云稍许放心了点,又请来了天松子、飞鹤子两位,向大家说明了准备在六月初下手对付谭充范的计划。
“绿艾悬门添藻彩,青蒲注酒益芬芳。”这是我们中国人形容在端午节这天,门前插上艾蒿这一最特色化的习俗。这一天不但要门上插艾,还要饮用菖蒲泡的酒,以这两样东西来避邪,到了后来,又加了一样,就是饮服雄黄酒。真要说起来,“端”是初的意思,中国传统的“端午节”,其实应该叫做“端五节”才更贴切些。
五月的临安,正是桃红柳绿,葵榴斗艳,栀艾争香的时节。但今年临安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完全没有了往年那种愉悦的心情。临安城内几乎一半以上的大家小户,对于这样的一个隆重节日,仅仅是在悲伤中勉强按往常的惯例插上几束青艾,喝点菖蒲雄黄酒了事。
行在的各个宫观道院,虽然也还和往年一样,大张旗鼓向达官贵宦家送上经筒、符袋、灵符、卷轴、巧粽、夏桔等,也照样向普通施主分遣送去佩带的赤色符录、钗符等物事。但他们所受到的接待,气氛并不热烈,得到的回赠也不如往年般丰厚,也使得道士们大为丧气,走动的劲头大减。
端午次日一早,沈念宗带了一份厚礼去盐桥直街北的蒋家,去拜望蒋氏家主蒋七郎。
林强云听人说,蒋氏三兄弟都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诸多善举数不胜数,人称“蒋大善人”而不名。再加林岜也劝过自己要与其人结为奥援,因此就请沈念宗前去拜访,探探他们的口风。
蒋氏三兄弟世居杭州西溪一带,后来有钱了,便迁居到盐桥直街北端。这里附近除了有惠济桥市,还有一个规模更大,更加兴隆的众安桥市。
众安桥市也是以桥为市名。而这众安桥便是当年施全刺秦桧的所在,也是皇帝逛“御街”时经常要走的一座桥。
蒋氏三兄弟中,最大的叫蒋崇仁,据说在家里排行第七,故又称蒋七郎。他的两个弟弟,分别是八郎崇义、九郎崇信。“忠孝仁义礼”和“智信仁勇严”,分别是儒家的传统道德经典和《孙子兵法》的将道。三兄弟的名字,分别各占其中一字。这不禁让人想到他们的父母,也应该是仁义和善之辈。兴许,他们那另外六个兄弟的名字,就是剩下的那六个字罢。
沈念宗出门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回家来了,随他一起到城北右厢林宅的,还有蒋氏三兄弟。
四十多近五十岁的七郎蒋崇仁和林强云差不多的个子,圆脸长须面相很是和蔼,倒也当得“蒋大善人”之称,他的两个兄弟面貌和老大十分相似。蒋崇仁向走下大厅台阶的林强云迎去,伸出双手与林强云的双手相握:“林东主身子骨可是大好了,老头儿知道你前些时受了重伤,所以就和沈念宗先生一起过来看看。”
林强云忙谦声道:“蒋老伯太客气,后生小子如何当得老伯如此关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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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崇仁回头对两个弟弟笑道:“啊哈,原来双木商行的林东主是这般年轻的一个人呐,兄弟,你们看他比我们家瑜儿大不了几岁,却在两年内创出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可比我们兄弟厉害多了。///com///”
蒋家老三——九郎蒋崇信看了一眼林强云刮得光光的下巴,十分不悦的“哼”了一声,被哥哥八郎蒋崇义扯了一下后,还是不满的小声说:“别拉我,有所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可损毁’,他倒好,年纪轻轻的却光着个下巴,这,这,这成何体统……”
蒋崇信虽是小声嘀咕,但他的声音还是足以让众人听得清楚,蒋崇仁尴尬的对林强云一笑,拉着林强云的手朝厅内走,大声岔开话题,回应林强云的客气话说:“说到客气,你林东主才真的客气呐。看看,我们家的人去贵商行开的胭脂水粉铺、珠子铺走了数月,欲买而不得的‘雪花膏’、‘仙人镜’、‘万花筒’诸般珍奇宝物,却由沈念宗先生送到家里来了。林东主,老头儿兄弟三个在此当面说声谢谢了。”
几个人进厅后不久,陈君华就出来安排护卫队员守住四周。蒋氏三兄弟待了不多时,于午时前推掉了林强云请他们吃完午餐再走的邀请,匆匆告辞回家去了。
五月初七,沈念宗因为有皇命在身,一大早就带了上官婉坐上客船由运河出钱塘江,转乘海舶前去山东。原本林强云要为他们办的喜事,因为最近都没有适合的好日子,所以只好再拖一段时间了。
也就是这天开始,临安城内外蒋家所有的十七间米面铺子,与双木商行开的六间米面铺一起,不再和前一个来月般的只开张半天,而是全日都开门做生意,这二十多间米面铺里出卖的米面,质量好不掺砂石不加水,价钱没涨也没降,还是维持在每升上白米九文铜钱、糙米每升八文铜钱。
看到这样的情况,其他已经将粮价涨了半成的各米面铺,这次再将粮价涨到了过去的一成还多,每升米价比这二十多间米面铺贵了一文钱。
临安此时的总人口过百万,如此一来,这样涨幅不大的粮价,对有皇粮度支的官宦人家没什么影响。但对每日靠挣到几文钱后,临时到米面铺籴米填五脏庙的细民百姓来说,几文钱可是会要命的事,故而无不宁可多走几步路,寻到这些米价底的铺子来购米。
三天下来,在灯烛的火光下看着管账先生送来单子的林强云,心里有点着急了。
三天,仅三天的时间里,六间米面铺卖掉的米就达一千七百余石,几乎每间铺子每天要卖出一百石粮米,蒋家的十七间铺子也在三天中卖出差不多五千石米粮。按初六那天和蒋家兄弟一起估算,临安每天要在米面铺籴米维生的,约为二十五万至三十万丁口,总需米大约是三千至四千石左右。这样算来,在这三天中,这二十三间米面铺,供应了临安城内外相当于一半以上的粮食。
蒋家的仓库里估计还有存粮三万石,半个月左右就会见底。自己虽然还有近五万石从各地新运到的稻谷,与蒋家的存粮合在一起也仅能支持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南方广南两路的新粮初上市,不可能大量收购,必须等到七月半后至八月半这一段时间,才能有新粮可以到达临安。
冉琥这三天累得连气也顾不上喘,吃过晚餐后拖着脚步到林强云的书房一屁股坐下,再没有先前那种斯文的读书相公样子了。
“不太妙啊!”冉琥忧心忡忡的轻声说,看看林强云面前的两张抄写得十分整齐的账目单子,又看看缩在一角的山都,对林强云叹了口气道:“初七那天还看不出什么变化,我们和蒋家的米面铺都和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差不多,每个店内也就卖出五十余石的米面。可昨天就不同了,有人一大早就到店门前等候,虽然还是按规矩每人最多只籴四斗米,但来的人也太多了些,弄得我们米铺里的伙家量米量得手软。唉,看来还得再请几个短工来临时帮忙才应付得了,不然长此下去我们的伙家会累得路都走不动的。”
“冉先生,这事你做主就好,要请人帮忙尽管请就是,不用事事都来问我。”林强云信口回答冉琥的话,心里还是不住转着念头。
冉琥要说话还在后面,却也是林强云意料中的话题:“今天来的人又比昨天更多,一天之内每间店都一百四、五十石米销去。依在下看,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怕是整个临安的人都会涌到我们这二十多间店里籴米了。”
和三菊攀肩搂背一起走进门的应君蕙接着冉琥的话头说:“若是不想在这场粮米的商战中败阵,我们就必须按现时的价钱不变,准备好每天卖出三千到四千石米粮,才能有胜出的把握。否则,就是我们一败涂地的结果,非但在粮米商场上报不了仇,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我们其他的一些生意。”
林强云听得眉头大皱,脸上也是十分担心的神情,向冉琥问道:“依冉先生看,假如没有其他意外的话,我们要做好准备把整个临安的粮食供应包下来的打算喽?”
冉琥皱着眉头说:“似我们现时所卖给的粮米来说,只要时间稍长些,就是没有这次的事故发生,恐怕整个临安城内需要籴米维生的人,也会全部涌到我们这二十多家米面铺里来,别家的生意肯定会一落千丈。”
林强云倒还从没听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不禁大有兴趣的问道:“这却是为何,请冉先生不吝赐教。”
冉琥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一本书,对林强云正容说道:“在下这里的一本书,是本朝南渡初一位叫李之彦的人所写,书名为《东谷所见》,此书内里有一段话专讲粮行的行商坐贾,请公子听听就知为何了。”
他将书翻到一处,就着灯烛朗声念道:“书中所言:‘最是不仁之甚者,粜籴一节。聚钱运本,乘粒米狼戾之时,贱价以籴。翘首企足,俟青黄不接之时,贵价以粜。其籴也,多方折挫以取赢;其粜也,杂糠秕而亏斗斛。天生百谷,以存活一世。而谋利之徒,不欲其丰而幸其歉,不喜其饱而愿其饥。’这段文字足以说明临安的粮行米铺是如何谋利的了。此书是在下还未冠时家父所授,带在身上随时翻看,故而印象深刻。”
应君蕙也插言说:“冉先生说得对,如书中所说只加些糠秕、稍亏些斗斛的人还算是有点天良的了。另外更有那一等无良奸商,不但将要卖的米面早早放于大缸内,加入水让米泡得涨大了,又加进不少细细的砂石以增其量,恨不能将一升的米在卖出时量成升半两升的钱来,这样才合他们的心意呢。”
林强云拍案骂道:“这些无良商贾真是黑心,怪不得叔祖公第一次见我时会生那么大的气,都是被这些人害的。他日再有见到叔祖公时,定要和他分说清楚,奸商是奸商,我是我,我可是大有良心的本分商贾呐,千万不可一概而论。”
三菊“噗”的一声笑了,调侃道:“这还用大哥与叔祖公解说么,他早看出你与奸商们的不同了,否则,如何会让君蕙姐再回我们家来。”
三菊放开举手要打人的应君蕙,逃到林强云对面坐下,顺手拉过桌角上的算盘“噼里啪啦”的拨动了一阵,抬头对林强云说:“大哥,以每天四千石糙米计,需用去大约五千一百石稻谷,若是按半数为上白米来算的话,则需近五千四百石稻谷了。这两天我去城内外的各家砻舂作坊看了一下,并向作坊的人打听过了,即使整个临安地面的砻舂作坊都全力以赴的开工,每天由稻谷制成上白米只得五、六百石上下。若是全都做糙米,一千五百石也就到顶,不可能再多了。刚才小妹和君蕙姐一起去我们的粮仓、米面铺看过了,发现仓库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没加工过的稻麦,而米面铺内卖出的,却大多是上白米和上等的面粉。若是我们不早做打算的话,后果可虞。”
“哎哟,这倒是个大问题。”林强云怪叫一声,把山都惊得一蹦而起,冲近前来探手要摸摸林强云的脑袋。
“去,去,去,一边坐着去,别来烦我。”林强云一把拍开山都的手,没好气的轻叱道:“我们这里商量大事,别再来插一脚捣乱了好不好。”
冉琥:“以前在下听得人说,余杭县(今杭州西,并非现在的杭州市余杭区)有几家大作坊,内中有水转连磨可磨出上好的面粉,也有连机碓可大量加工稻米,何不派人前去探看,若真有那样的大作坊,就可由他们将仓库里的稻麦制成面粉和白米,也省得我们在这里呆头鹅般的没做理会处。”
林强云:“好,就按冉先生所说的,明天派人飞马赶去余杭县,商谈好后就将需要加工的稻麦运到那里做成白米和面粉后再运回来,反正这里到余杭县也不远,又有水路可通,来回一趟有两三个时辰尽够了。另外,君蕙你帮我写几封信,通知荆湖路和温州、广州的人,在运粮来时尽可能把稻麦全都制成米及面粉,既少了运送的数量,又省了这里的加工银钱,一举两得。至于稻麦数量不足的事,让我再想想办法吧。”
冉琥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便自行回去歇息,只有三菊还在与林强云悄声商量。///com///应君蕙把信写好后,也凑过头说了几句。但三人对粮食缺乏的事没什么好办法解决,一时间停下话大眼瞪小眼的,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
过了许久,林强云想到自己每月都能从左藏库度支到不少钱粮柴薪及其他物事,不由得拍拍胸口道:“幸好临安城里大都是官宦人家,他们日常食用都由皇家供给,不然我们的将会更加困难。原先我还想不到为何这里的运河每天都有那么多漕船来往不绝,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好运?现在总算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三菊忽地一下站起身,娇声叫道:“大哥等等,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讲一遍,我好像想到什么办法了。”
林强云依着她把话再说了一遍,三菊皱着小巧的鼻子,拧起秀目偏头望着桌上的那几张账单子出神,过了好一会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丧气的说:“想不起来是什么办法,刚才只是想到可以从各家官宦的身上入手,能够解决一部分粮米不足的问题,一时间就是想不到是何方法。”
应君蕙轻“咦”了一声,试探着说:“大哥,小妹想……小妹想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可以这样……”
三菊见应君蕙吱唔了半天也没说出子丑寅卯来,不由顿脚发急,扑到应君蕙身上伸手就要探向她腋下,嘴里喝叱道:“这样吞吞吐吐的不说出来,看来还是要用五爪金龙给你点厉害尝尝才行……”
应君蕙在三菊才到身边时就缩成一团,笑得气都喘不过来,连声讨饶道:“好……妹妹……我……我说,我说……说了……别……别动……动手啊……”
三菊停下手在应君蕙的腋下没动,紧盯着她的脸狠狠的娇喝道:“快说,不然就要动手了。”
应君蕙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别别……别动手,好妹妹,你把手拿开罢,有你那吓死人的手在这里,姐姐实在……实在是没法……没法把话……话……说出来呐。”
应君蕙被三菊这一闹,虽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却是真被她在一急之下想到了一个办法,待到喘息平定后,对林强云说:“大哥,这些天我们也曾去自己的胭脂水粉店、珠子铺走了一趟,发现店铺里对于紧俏的物事没有似泉州般的好好安排,都是到时间了就随意向先到的人卖出了事。我想何不如此这般……”
三菊听完应君蕙的话后,拍着手笑道:“好哇好哇,果然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姐姐,果然想的好主意。我说,不光每天一百五十盒雪花膏用这个方法让有钱的人们自动将家里的存粮送到我们的粮栈收购,还可以将‘仙人镜’、‘万花筒’也照此办理,能买得起‘仙人镜’和‘万花筒’的,无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他们家里的粮食肯定不少,只要把这些‘大官笃’和豪门巨富家里的粮用这种方法弄一部分出来,足可帮着我们度过难关了。”
林强云大喜道:“好,这话说得有理,我们明天开始就按这个办法去做。这样罢,三菊负责珠子铺,君蕙则去胭脂水粉店,定要把临安的粮食供应掌控在我们手里,让那些无良奸商们亏得脱掉裤子方罢。”
三菊和应君蕙听得林强云嘴里说到“脱裤子”,都不由脸上一红,偷偷看了大哥一眼,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而林强云也在说到“裤子”一词时,忽然联想到什么,嘴里喃喃的念叨:“裤子,裤子,怎么一下想不起了,这是很重要的事呐。”
看到林强云小声自语了一句话后,就一直低着头敲脑袋,坐在桌对面的应君蕙和三菊不约而同地绕过桌子走到大哥身边,焦急的对望一眼。应君蕙本想出声相劝,却被三菊摇手阻止住,用眼色向她示意不可打扰大哥的思绪,稍后再问清楚是什么事。
书房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连呆坐在屋角的山都也感到情况有异,悄悄的站起身向书桌边的三人探看。
沉静郁闷的气氛不知过了多久,(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拾陸K文學網)林强云忽然“啊”的叫了一声。
他的叫声才落,便听到身侧左右的三菊和应君蕙也随着“啊”的一声轻呼,不由奇怪的向左右看,问道:“你们怎么了,什么事叫得这么大声?”
三菊抿嘴一笑没答话,应君蕙却埋怨说:“还问我们呢,你低着头闷声不出,一直在打自己。我们想阻止又怕打乱你想的事情,在这里站着等得好辛苦,脚都站得麻了。”
“罪过,罪过,害得两位小姐玉腿酸麻,这可真的是天大的罪过了。”林强云满脸笑意的合掌向桌前空处行礼,语气中一派罪该万死的可笑神态,引得两位姑娘“噗”的笑出声。
待她们坐好后,林强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呆了好一会后才尴尬地吞吞吐吐说:“怎么说呢,这事有点不大好开口啊。哦,大哥想先问问你们,为什么现在的人穿的裤子只是两条裤管,套上去后再用好几条带子系在腰上,而不是像我的裤子般连裤裆并裤腰一起只用一条抽带就能穿好呢?”
林强云见她们一时没答话,接着又现出一副十分难以出口的样子,欲言又止的说道:“还有啊,你们女人家……咳……你们女人家……哎怎么说呢,让我想想……”
应君蕙瞪着眼催促道:“怎么了,快说啊,我们女人家什么事?”
林强云猛然一下抬起头:“你们从来没用过‘骑马带子’(月经带)么?不明白,就是那个……那个……哦,就是那个你们有天葵来潮时,都是多加些兜胯布那样包着,没有另外用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说比兜胯布更好、更简单一些的东西吗?”
林强云语意不清的说了好一会,应君蕙总算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脸上一红,细如蚊蚋的说:“没……没有,我们连听也没听过什么‘骑马带子’,更别说用这东西了。”
林强云如释重负般的吁出一口长气,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那好,迟些天我做出几件物事来让你们试试,若是觉得好用时,你们便自己做些自用。”
秘书省的司封郎中周端朝这数月来心里很不安稳,他自嘉定四年(1211年)得中进士,一直在临安闲赋吃一点官俸,好不容易熬到宝庆三年(1227年),他把十多年来积下的钱财狠下心拿出一部分,买了好些珍宝送于薛极府里,不久就除太常兼司封郎。前年底又进了五盒好不容易派人到泉州买来的极品香药给薛极的小妾,去年正月就转秩为宣义郎(从八品),到去年八月再转两秩为着作郎(从七品)。此后,就再没动静了。
要想升官,还是必须再走权贵们的门路才行。今年,临安城内除了那令女人心动的“雪花膏”外,又多了“万花筒”和“仙人镜”这两种宝物。“万花筒”也还罢了,“仙人镜”可是令人疯狂的宝物呀。据见过这种“仙人镜”的人说,那东西确确实实是绝世珍宝,在人的面前一放……不,人往那“仙人镜”前一站,出现在镜内的人纤毫毕现,与真人绝无二致。
若是能弄到一件“万花筒”或是更珍贵的“仙人镜”,送到薛大人府中去……嘿嘿!再升官,再得到其他更有实权的差遣,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现在自己本钱是有一些的,支付数千两金子也没什么大碍,只可惜那“万花筒”与“仙人镜”太少了,双木商行的几间珠子铺每月只有一两件卖出。自己官既小又无甚权柄,根本就没法用正当、不正当的手段,花钱或不花钱弄到这两种宝物。
周端朝这里和其他三省六部各衙门不一样,是个极忙碌的公事所在。也许是周端朝的运气特别不好罢,他要忙的事多得令人发疯。到这里已经几年了,感觉中似是怎么努力都没有把堆积如山的公事办完的一天。每天上午应卯后,周端朝就窝在自己的公事房里,一直要忙到傍晚,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事出门了,他才能随大众一起回家。
其实,他的职责很简单,那就是:职掌官封、叙赠、承袭之事。凡三师、三公以下至升朝官褒赠祖考、母妻,亲王、郡王、内外命妇以下保任宗属、封爵诸亲,皆以其位叙而为之等。凡宗室当赐名训、具抄拟官。凡庶姓孔氏、柴氏、折氏之后应承袭者辨其嫡庶。
虽说下面还有三案六吏,为他分担去不少繁杂的事务,但仅就经过六吏验看完后报到他这里的公事,就能要了人的老命。
“不行,一定要想法另寻个清闲又有实权的差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天吃过早饭后呆坐在在小厅里,周端朝挥手赶开去年纳的小妾,心里的主意总离不开“差遣”这两个字。
“子靖兄好清闲呀。”时任驾部郎官的李鸣复大步走进小厅,笑嘻嘻的向周端朝招呼。
两人喝了一会茶后,李鸣复小声对周端朝说:“子靖兄可曾听说,那双木商行所开的胭脂水粉店、珠子铺今天出了一桩怪事?”
周端朝一听有奇闻,马上就来了点精神,赖赖的探过头问道:“是何等怪事,兄但请讲出来听听。///com///”
李鸣复:“咳,‘万花筒’及‘仙人镜’的怪事啊,子靖难道没听到么?”
这下周端朝精神大振,把头探得更前,急问:“快说,快说,休得吞吞吐吐。”
原来,今天一大早,双木胭脂店、珠子铺门外就张贴了一张招贴,上面写明,为了关顾到京城大户富民们的体面,凡家有余帛余粮的人家,只须将余粮余帛送到双木商行的米面铺和绢帛铺收购,除可以按比双木米面铺的市价略低半成付足银钱外,再出据一张凭条。得到凭条的人可以持这条子到任一家双木名下的珠子铺或胭脂店登记,于一月后再到所登记的店铺内,按登记钱额数的多寡,依序优先购买本月的“雪花膏”、“万花筒”及“仙人镜”这三样紧俏的物事。没有先行登记的客官,则只好等到这些人轮购完了后,才能再来购买了。
“真有此事?”周端朝惊喜地问道。
“确有此事。”李鸣复肯定的回答让周端朝大喜欲狂,虽然他对双木商行这种变相的涨价行为恨得牙痒痒的,却也对此毫无办法。再说了,现在的“雪花膏”、“万花筒”、“仙人镜”这三样物事,已经成了临安人攀比摆阔,逞强斗富的标志性宝物。在双木商行店铺外私下交易的暗场里,它们的价钱已经达到原价的两三倍,对这一点点变相的涨价银钱,豪门巨富是根本不会在意的。苦的就是像自己这样,为了巴结上官而掏空钱袋的小官员罢了。
说实话,周端朝对双木商行这种举措还真的是感激不尽,若非如此,自己又怎能有望在短时间内得到这些宝物呢。他再坐不住,必须趁今天休沐之期,赶紧将家里的存粮绢布清点好,运去双木商行收购办妥登记。然后,才能在一个月后去看看自己能在何时买到“仙人镜”、“万花筒”。
当下向李鸣复告了声罪,就要进内叫人准备。那李鸣复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起身告辞,却是正合了周端朝的心意。
半个时辰后,周端朝正清点完家中的物事,只觉得心头一凉,绢帛倒是不少,合起来约有百余匹,绵也有近十斤。可粮米就太少了,只有十六、七石上下。这么一点东西拿出去还不给人笑死?就是别人不笑话自己,那也比不得家有大仓的人户,一出手就是数百石粮的可比,按钱的数量多寡来轮候的话,还不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买到宝物?
三个派去双木米面铺打探的其中一个家人冲入大厅,向转着圈走的周端朝喘吁吁的报告:“老爷,那双木米面铺外人多得挤都挤不进,小的向人打听了一下,方知是去买米的贫户……”
周端朝气得一巴掌把家人打出几步,骂道:“叫你这奴才去打听他们收粮的事,却用他们卖粮的话来搪塞老爷……”
“不是啊,老爷……”家人哭丧着脸叫屈:“收粮处小的也去看了,运粮的车马多得数都数不清,听他们说送粮到双木米面铺最多的,是荐桥门外来家,共送去五百余石稻麦。另有其他几家富户正到市河(运河)各码头抢购各地运来的稻麦,说是要与来家的人一决高下,定要先他来家之前买到双木商行的‘仙人镜’呢。”
“五百石?”周端朝无力地坐到椅子上,钱倒不是问题,这手出去那手回来,最多吃点小亏损失数十贯、上百贯钱就到顶了。可五百石稻麦,小些的漕船整整半船呐,自己哪里能寻到这么多粮食?
“拼一下。”周端朝暗道:“派人去各码头,再不成就去各家粮栈抢购,价钱不是高得太离谱的话,或许能弄到三五百石稻麦也说不定。”
决心才下,厅门外又冲进一个家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老……老爷,安定郡王运了一千石稻谷到双木米面铺,把他们铺子的后院都堆得像座粮山,双木米面铺的人只好叫安定郡王送粮来的夫役,将他们的粮食送到双木商行的粮仓去。”
周端朝嘴里喃喃的“完了”两字还没说上几遍,最后一个前去打探的家人跑进厅门叫道:“老爷,临安城内的米价现今涨到每斗一贯钱,听说明、后日还会涨到每斗一贯五百文足呢,我们家是不是要先买些粮米存着……”
周端朝一蹦而起,对三个给他带来噩耗的家人每人赏了一脚,喝道:“滚,全都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本老爷再看到你们。”
下人们办事,周端朝实在是不放心,看看天色近午,时间还来得及,便匆匆换了博袍,揣了些银钱出门,直奔北瓦前街的升元酒楼行去。
今天的天色也和周端朝的心情一样,阴沉沉的不见阳光,既闷且热的让人浑身不得劲。从俞家园侧的家里出来,一路到北瓦前街有十六七间浴院。这些往常本来要到申时才会兴隆起来的浴院,却于此时就人潮涌动了。到了北瓦子的前街上,远远就能看到这里进出的人比往日更多,不但近两个月来声誉鹊起的升元酒楼外显得分外热闹,连它隔壁一家也挂着双木招牌,刚开张不久的“腾升院”浴堂也是人满为患。
这“腾升院”周端朝上个“休沐日”去过一次,实是比别家的浴院好过太多。它的管事也是惯于赚钱的行家高手。这家浴院开张的同时,也在门脸外两侧各开了一间净衣铺和一间估衣铺子,让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闹不明白浴院与这净衣铺和估衣铺有何关碍。到得浴院兴旺起来后,浴院的伙家、揩背人但见入内的人客衣脏或发臭,便会赔着小心向人客推介将脏臭之衣送到净衣铺去洗濯。或有衣衫破损、不整的,又有估衣铺内见成的干净旧衣可买来替换。至此,人们才知道这样也能大把赚取别人的银钱。
“腾升院”柜台墙上,贴着用大张纸书了苏轼的两首《如梦令》。
其一云:“水垢何曾相爱,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其二曰:“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呵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腾升院”内里的各色冷、热、温汤,男女人客别有分院,特别是女浴院内有不少粗手大脚、且看来孔武有力的婆子守护。外则在门前站了数名手持刀枪的壮汉,想要来这里讨野火的不轨之徒,还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看是否能过得了这内外两关。另外,男、女浴院也分有大池、小间,众浴、独浴之别。随着价钱多寡,那去垢之物有皂角、澡豆、“香碱”等,随人客的心意使用。更有别室可让浴后怠倦的人客歇息,数十张细藤编就的大躺椅,能让你舒舒服服的睡在上面,伙家会端来这里独有的、用滚水冲泡的清茶,奉上同样是双木商行自制的“寿糕”、“鸡蛋饼”、带有各种果香果味的特制“糖果”,服侍得让你不想离去。但是,在享受这一切之前,你得先摸摸自己的钱袋子是否饱满,不要因为贪图一时的享受而丢个大大的脸才好。
周端朝一想到今天是“休沐日”,也就对别家浴院能与“腾升院”般,这么早就生意兴隆豁然了。
升元楼底层的大食堂已经爆满,不少没等到座的贩夫走卒之流,被伙家招呼到四周靠墙的一溜条凳上坐等。穿过大食堂到了回廊上,还可看到第二进里的露天空坪上,也被精明的酒楼管事安放了数十张方桌,二楼的数十个阁子间被几个外地来的大员包去了十间,将十个小间相隔高达两丈的隔板去了,连成一个不与外面相通的长间,数十人在内里嘈杂嬉笑,高声劝酒闹成一团。
楼上的食堂基本座无虚席,周端朝等了好一会还没空座,只好站起身到四处走动。忽听一人叫道:“子靖兄,刚到这里么,若不嫌弃就请来同席如何?”
看清是同科得中的金部郎官陈煜和另四位同是六部的官员,周端朝笑呵呵的走过去在陈煜的身挤下,问道:“孟华兄,看你们谈得热烈,不知所为何事?”
陈煜道:“还不是今天双木珠子铺和胭水粉店所出招贴,及其所引发的临安粮价上涨之事。”
周端朝:“有何说法?”
陈煜:“我们这些靠薪俸吃饭的小官,如何能与各位王爷、公爷相捋,就是想买得一面‘仙人镜’也只有等到地老天荒时才可得了。正谈说间,就见到子靖兄来了。”
这一路行来,周端朝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此时便向众人笑道:“若是各位有兴头与那些大户贵人们较较劲的话,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我们可以如此这般的做去,说不定也能在数月内合手买得一面‘仙人镜’呢,就看各位是否有这个勇气了。”
陈煜和其他四人都拍手称善,一会后陈煜小声说道:“这事我们几人为首,趁着今天是‘休沐日’,先到留于行在的各位年兄家中走动联络一番,鼓动他们也共襄此举,下个‘休沐日’前夜,还是我们几人到此会合,算清能聚到好多粮帛,如是能与他们相差不远的话,就于次日发动一下子把这前数位的名头夺到手中,好歹也为我们这些七八品的小官们出上一口恶气,不让那些大员、豪门巨富们耀武扬威……”
商量已定,六个便结清酒菜钱匆匆走了。///com///
绍定三年的五月,对于大宋行在临安的下层贫民百姓来说,是最为动荡不安的日子。这个月从初十日开始,临安的米面价钱就似发了疯般的狂涨不止。初九日还是不到十文铜钱一升的上白米,初十日就涨到十六七文,也就是会子(纸钞)一百文足,半天之内涨起了将近一倍的价钱,这还叫人要不要活了?
随后,直到五月二十五日止,食用的米面几乎是每日一涨价,一直涨到每斗上白米两贯,而且惊动了赵家天子——当今皇上——下旨给户部,准备好开启平粜、常平两仓,一旦发现有饿死人的情况就立即开仓粜粮,平抑临安的粮价。这才止住了发疯般上涨的粮价。
市面上的情况总算还好,并没有出现当今圣上赵昀所担心的,在这样高的粮价下出现饿死人的事。据卢清奏报,这得归功于临安土著富民蒋氏兄弟,特别是家主蒋崇仁的身上。若非蒋大善人断然决定,在五月初十日开始发现粮价疯涨的情况时,尽全力将所有存粮按原先的售价出粜,让所有贫民都得以安食,临安城内肯定会有不少买不起高价粮米的人,被饿死在这次粮食价格风潮中。此中除了蒋氏的十七家米面铺之外,双木商行也出了全力,在这些天中的所作所为照样功不可没,帮着蒋家苦苦支撑。
赵昀叹了口气,卢清的话听起来似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但身为皇帝的人怎会不知道此中另有隐情呢。
挥退卢清后,一个小太监匆匆走到赵昀身边耳语了几句,心事重重的赵昀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示意小太监离开,慢慢向太后的寝宫踱去。
“出了这么大而自己又想不明白的事,还是要去看看太后是怎么想的,也许太后能给自己提个醒罢。双木商行?不就是那位林强云所有的么?此人已经接了密旨,从这次能与蒋家兄弟一起,倾全力花费大笔钱财保得我大宋子民生机来看,倒也不负朕对他的一番期望。”自去年底林强云进大内,以道法慧眼看出宫中冤气蓄积成祸,自己已经按太后的吩咐,于今年正月下诏,故皇子赵缉赠保信、奉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追封永王,谥冲安。三月又再下诏,故皇子赵绎赐忠正、保宁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追封昭王,谥冲纯。两个早夭的皇子都已经有了王位,应该冤气会少些了吧。
宫禁内虽然好了些,没再出什么烦恼心的事,但国事又来烦人了。先是在正月知枣阳军史嵩之创置了屯田——哼,真是他创置的么,怎么别人却奏报说是其部下孟珙所为的呀。不过,看在史丞相与自己同船共渡的情份上,也不好过于认真(本书转载K文学网www1K,CN),还是下诏以劳赏官两转。
最恼人的还是福建路出事了,二月,钦天监的春官大夫(北宋前期称“提举司天监”,元丰改制后称为“太史局令”,孝宗淳熙之制则成此官名)奏报日有背气。果然就有汀、赣、吉、建昌蛮獠盗发,经扰郡县。唉,只好免去那些遭盗灾郡县一年的赋税了。可上月又有奏报说“漳州、莲城盗起,知龙岩县庄梦诜、尉钟自强不能效死守土。”该死的,若非祖制有不杀士大夫之誓,孤非杀了这两个懦夫不可,只好下诏削秩罢了他们的官了事。
现在倒好,行在临安都出了大事,上月杪一场骚乱死伤数千不算,如今行在的粮商们又闹出这样天大的涨价风潮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孤听从帝师郑清之劝告,想韬光养晦留得有用之身以待史相日后……”想到史相弥远,赵昀不由得稍缩了下头,环目向四周看了一眼。虽然史丞相于数年前就一直上书乞请归田,但考虑到此人一日还有影响力在,他回去可能会更令人难以对付,故几次都没允。要想巩固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帝位,必须要有史丞相的支持,赵竑的遭遇,自己是亲眼目睹了史弥远翻云覆雨的手段,不得不小心。
“臣妾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谁?”赵昀刚走入慈明殿,就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身前响起,虽然想不起是哪一位嫔妃,但却声音里知道此人是自己曾宠幸过的女子无疑,暗道:“这声音听来好熟,好久没见过她了。”
赵昀没对跪伏一地的宫女嫔妃们多做理睬,看了一眼后向杨太后走过去,躬身施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杨太后看来红光满面,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但何处不一样,却又没法说得上。赵昀一眼就看出,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她——看似只有五十多的样子,实际年已七十三四的老太婆——满脸的春意,分明是承欢交合得了雨露后的情景。这一下有意观察,年轻眼利的赵昀发现了过去许多没注意的细微之处。他看到立于杨太后身侧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乳突臀翘脸泛桃花,与太后一般的满是盎然春意,显示出刚才也分沾了雨露的得意之色。
赵昀很清楚,数年来虽说御过的女子不计其数,但太后宫里的众女自己可是从没染指过。心里不禁酸溜溜的暗中大恨:“史弥远,又是史弥远这厮成了奸夫,难怪这些时日进了不少‘起阳丹’给孤家,想来他也是得‘起阳丹’之助,才能在垂老之际连御数女。可恨呀,可恨!丢尽了皇家的脸面,必须想办法阻止此事,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再发展下去了。”
“官家不须多礼,快到为娘身边坐下。”杨太后今天实在反常,笑盈盈的抬手招呼赵昀,待他坐好后破开荒的起身走到一个还跪伏于地上的女人身前,拉起那穿着美人服饰的女子,扫了一眼其他宫女,冷冷的吩咐:“你们起来,在一边侍候着。”
杨太后牵了那女子走近赵昀身前,眼里满是怜爱地在她脸面上轻捏一把,对赵昀笑道:“官家可认得此女?”
越昀惊奇的发现,在杨太后走动间,今天的老太婆不但打扮穿着与那一同走来的年轻女人相似,而且身材也出奇的好。除去老女人的腰身暂且不论,光是涨得高高的胸乳部位,就不是她这种年纪的老女人所应该有的。此时的杨太后再没有昨天见她时的老态,而是弃了拐杖步伐稳定的挺着傲人挺拔的胸乳,一脸自信的行走在大殿中。
赵昀眼光落到那年轻女人的身上,此女虽然是个相貌平平的样子,但让人惊异的是她一身肌肤细致白嫩得出奇,令人一见就有把玩一番的冲动。放眼宫中所见,赵昀还从没见过肌肤如此细白的女人。这是什么人呢?已经腾升起欲火的赵昀,依稀还有点曾经宠幸过此女的印象,似乎是……咦,怎么想不起是什么人了呢,怪事啊!
杨太后很得意,连赵昀这宠幸过数十个千挑万选女子的年轻皇帝,见了老身的胸乳也有这副色授魂飞的模样,说明自己年虽老但色相还存留些许,若是当年赵扩在世,自己与曹美人争夺皇后之位时能得到那些丹药和这样的胸托,也许用不了那么长的两年时间,就可以将皇帝的宠爱全夺到自己身上,能够更早些当上皇后了。
想到这里,她真的是得意极了:“想不到史弥远送给哀家的丹药和胸托子,竟然真的能让人返老还童。真不错,应该给侄媳们说说,让她们也去寻史丞相,问清楚此种丹药和胸托的出处,她们用了后说不定能让谷儿、石儿(杨太后之兄杨次山的儿子杨谷、杨石)见到她们时会再有新鲜的兴头,就是能得欢好一两次也行,省得这几个侄媳因了失宠而经常到老身这里哭诉。”
杨太后想到得意处,心中忽地一惊:“哎哟,大事还没底定,且先安顿好官家与谢女的事再说其他。”
杨太后见赵昀盯着这女人目不转睛的看,心中的得意劲又上来了,小声问道:“官家是记不起她了罢,这也难怪,已经四五个月没见面了,此女又大变了个样子,官家认不出来也是情理中事。休说是官家了,哀家隔了两月见她时,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呢。”
杨太后放开牵着那女人的手,自行走到赵昀身边,附在这位养子皇帝的耳旁,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悄声说:“官家可还记得去年六月封的谢氏美人,如今的她已经与前大不相同了,不但肌肤如脂似玉,还另有令官家想不到的绝妙好处。若是官家想知道详情,今夜不妨宠幸这位谢美人,事后便知了。”
赵昀听了杨太后一番话后,虽然此刻他真是想不等入夜,立即就宠幸这位谢美人一番。但心中却有个声音提醒着自己:千万先忍耐一时,先将这月来临安粮价的事说给她听听,得了所要知道的情况后再玩不迟。
“去年六月朕封的谢氏美人?这却是谁呀?”声音不大,刚好让杨太后听得清楚。///com///当下故意做出一副色色且胸无城府的样子,起身走上两步把那女人低着的头托起,一手轻抚其面叹道:“果然如脂似玉,一副吹弹得破的细嫩肌肤,确是我见犹怜的可人儿。咦……”
杨太后得意一笑,走回软榻上坐下道:“官家此时前来慈明殿,定是有什么大事,且先说给哀家听听罢,早些说完,哀家也要歇息一会了。”
听完赵昀所说的事情后,杨太后顿时收起脸上得意的神色,凝重的想了一会才缓缓问道:“以官家看,仅去岁成都、潼川路岁旱民歉,别处无事的不灾之年,于行在突发米价上涨,这事是何种因头引发的?”
赵昀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聪明,只是无声的摇了摇头。
杨太后也没想赵昀回答,再度陷入沉思,半晌之后才款款说道:“哀家看,定然是有人心怀不轨,借此扰乱本朝民生,以图动摇我大宋国本。官家,且随哀家来。”
同是五月三十日这一天,刘占忠十分不解地看看坐在船舱口,摆弄几十块长短、大小不一大块的人,蹲到他面前问道:“薛老弟,据你说这些都是布卧机子,可麻、丝两织。但老哥我怎么看,都只看到是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条,没看出这些木条、木块有半点织机的样子。你不会把什么东西给搞错了吧?”
“刘军爷,怎能这般说呢,小的可是四代木匠世家呐。”薛老弟不悦的对刘占忠反驳道:“你看不出这些木制的条块是什么,这倒能说得过,因为小的还没把它装起来。但说小的会把伴了自己三年多的物事搞错,却是太也看不起人了。”
刘占忠要的就是和他说话,这一路行来已经近四十天了,虽说除了开始的十多天是行走在陆路上外,其他时间都坐船顺大江而下,既没有行路的辛苦,也闲得发慌。但在一艘能坐二十多人的客船上,成天对着自己手下的七八名兄弟和这位一天说不上三句话,只会埋头摆弄木条、木块发呆的人,实是太过无聊。
带出来护送这位姓薛木匠的七八名弟兄,一离枣阳地境坐上客船后,立时就取出随身带的色子(骰子),虽然没有大呼小叫,却也压低了声音赌得热火朝天,没人来理会带队的刘占忠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包下来的小客船,现时是行走在江南运河的旁支河道上,一天前才由平望镇岔入吴兴塘,沿河向安吉(湖)州进发。
刘占忠:“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我们快到临安时却又节外生枝的要去安吉州走一趟,这不是没事打事吗?”
薛老弟:“唉,刘校尉呀,怎么给你讲了那么多遍还不明白呢,小的在金国时就看到过湖州出产的……”
刘占忠立即纠正他的话:“是安吉州,千万别说湖州了,这是犯忌要坐牢的事,被人首告到官府里去,我们这些人全会有大麻烦。”
薛老弟:“好好,依你,依着你就是,安……安吉州就安吉州罢。小的看到过湖……安吉州出产的罗帛,很想知道他们是用何等机子织出来的,非得去看过了才能安下心来。这样说,校尉大人可是明白了么?”
刘占忠没回答薛老弟的话,而是自顾嘀咕道:“疯魔了,最起码是走火入魔之兆,一个织机有什么好看的,划得着上万里路的跑到这里看么?真是个怪人。”
别说刘占忠了,就是在薛老弟的家乡金国河东南路——也是南渡前大宋的永兴军路——河中府万泉县(今山西省运城市万荣县)知道薛家的人眼里,这位薛老弟一家都算得上是怪人。
过了震泽村进入安吉州的归安县境,船行过两岸遍植桑麻的河道,远远采桑的蚕娘歌声入耳:“……消磨三十春,渐喜蚕上簇。七日收得蚕百斤,十日缲成丝两束。一丝一线工,织成罗与豰。百人共辛勤,一人衣不足。举头忽见桑叶黄,低头垂泪羞布裳……”
这歌声先是一人唱起,随后渐渐的前后左右都有和声,听得刘占忠和薛老弟如痴如醉,呆呆的仰首望天。那刘占忠想起十年前死于金兵刀下的妻女,也曾和这些蚕娘一样,日复一日的采桑养蚕,操机织布,到头来却……不由得泪下如雨。
待到歌声歇了好久刘占忠都还没法止住泪水,心中的悲苦反是益发上涌,放声恸哭道:“可怜……可怜的浑……家……可怜我那……三岁不到……的细……细女,想你们随了我刘占忠数年,吃没吃饱过一顿,穿没穿暖过一回,却要成日价的纺纱织布以补家用……”
他的哭声还未完全止息,凄凉的歌声又起:“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非是养蚕人。”
歌者唱至此便嘎然而止,刘占忠听得唱歌的女子就在身侧不远,忙止悲收声抬头用模糊的泪眼向四下里观看,只听得一女子叱道:“堂堂男子汉,在这运河之上哭得涕泪交流,成何体统。有苦有难悄悄的哭一会也则罢了,却又嚎叫得惊天动地的,害得我连罗机子也踩它不动。”
“罗机子?”薛老弟听到这女子的话声,一下跳起身向后方摇橹的船家叫道:“停船,船家且将船先停一下,我有话问那位说话的大姐。”
刘占忠抹了一下脸面,看清原来是数丈远的岸上有栋茅屋,门前的岸边站了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村姑,正双手叉腰怒目顿脚。
薛老弟向那村姑高声叫道:“这位大姐,在下河中府薛景石,是个专做织机的木匠,适才听得大姐说家中有罗机子,不知能否让在下等人一观?”
女子一听这人是个专做织机的木匠,喜道:“既是木匠师傅,正好我家有台华机子(提花织机)坏了,若是能代为修复,就请到我家来看吧。这位师傅放心,修织机的工钱是会给你的。”
刘占忠和薛景石上岸到那茅房探问,方知道这家姓潘,只有母女三人,那母亲是四十来岁的妇人,病在床上不能动弹,两个女儿一个十九岁,一个年方九岁,一家人靠女儿养蚕织布为生。
刘占忠一听说她们家姓潘,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由得脱口问道:“姓潘,你们不会是宝庆元年起事拥立赵竑的潘家后人罢?”
这话一问出,躺在床上的妇人勉力撑起身仰首向天看了一眼,然后抖动嘴唇指着两个女儿似是想说些什么。她还没等两个尖声哭叫的女儿冲到身边,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什么也没说出来就一头栽下床气绝于地。
这下不但薛景石吓得目瞪口呆,连刘占忠也慌了手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刘占忠和薛景石心肠都不是很硬的人,虽说潘家的这个女人是在病中因惊吓而死,算起来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刘占忠还是掏钱买来一具薄棺,帮着两个姑娘在屋边草草安葬她们的母亲。
这潘家的母女三人也实在是穷,除了家里的四架织机,还有一匹织成的小绢,三、四斤糙米,三只破碗和一条破成鱼网般的被子外,其他就一无所有了。
看着这两间既漏又破,就快倒塌的茅房,在屋椽下以三块石头架着,用于煮食的一个破了一角的小铁锅,薛景石为难地向刘占忠问道:“刘校尉,我们就这样走了,她们……她们两个女孩子留在此地……不如这样,你若是还有银钱的话,是否可以先借些予小的,待到了临安双木商行后,小的求东主预借些工钱再还你?”
刘占忠掏出一叠纸钞算了算,目注薛景石说:“钱倒是还有六十余贯,这是我们几个回枣阳去所要花用的路费。先说说你要用多少,太多的话我也没法子。”
薛景石走近还在母亲坟前抽泣的姐妹轻声问道:“潘姑娘,此后你们做何打算,还是准备在此住下去吗?”
年纪大的姐姐倒是硬气,止住哭声问道:“这位薛大哥,你和刘大哥都是好人,不论是谁只要能收留我们姐妹,我就跟他去为奴为婢。”
薛景石:“如此,便好安顿了。你听我说,刘校尉是要送在下到临安去投奔双木商行林东主的。若是你们姐妹愿意,可随我们一起离开此地去投奔他,听说那双木商行收下的人,只要不是好吃懒做,肯干活就能赚得到自己的吃穿……”
“去了,这么好的地方,又有这么好的东主如何不去?”潘姑娘抹掉眼泪,招呼还在哭泣的妹妹:“小妹,别哭了,把家里的那几斤昨天买回的米带上,我们跟这几位大哥到临安去投奔个好人,以后发狠些做事就会有吃有穿了。”
薛景石要买潘家的四架织机,那姑娘姐妹却是不肯收钱让他自己拆了搬走。到诸事办完后,刘占忠便要船家掉头向临安进发。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双木商行的人忙得不可开交,连护卫队也把识字且会算数,能帮得上手的选出一百多人,派到各处收粮的地方相助。开始那些豪门、官宦送来收购的粮食除了有些过于陈旧退回去不收外,绝大部分都是中上品的好粮,不仅制米磨面的成色高,而且晒得极干。
到得后来那些想以此钻营趁机得利的人,就令得双木商行的人大费周章了。///com///
五月二十三日,来了四十余车稻谷,据代人送货的车夫说,这批稻谷是从绍兴府用两艘漕船运来的,总数约有六千四百余石,估计要一天时间才能运完。
第一袋稻谷倒入斗里,伙家这些天累得气都喘不过,还没发现什么,但专管记账的先生就觉得不对了。倒入量斗内的稻谷不但扬起的粉尘特少,稻谷中有个别颗粒看来色泽鲜黄极为光润,且比其他的稻谷似是大了些微。
这记账的先生姓宗,原是被双木商行收购来这六家米面铺的东主之一,做米面生意也有十多年的经验。过去他也曾使出混砂加水等手法赚取过黑心钱,自是明白此中的窍门。在伙家要将量斗内的稻谷搬入仓库内时,连忙出声喝止:“且慢搬动,去请管事来,我有话说。”
伙家被先生一说,立时也发现了诸多疑点,探手抓起一把稻谷细看。却见一把稻谷中倒杂有数十粒可见的砂子,有些谷子表面上还沾有泥尘。选了个更干净些的放入嘴里咬断,哈,连米心都已经湿透了。
冉琥匆匆赶来时,这个粮栈内外已经吵成一片,十多天来的收粮过程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冉琥没去搅和,只在外面找了个伙家问了一下,知道了情况后立即叫人去招护卫队。
安排好后,这才走到场中问道:“何事如此嘈杂吵闹,生意都不做了么?”
收粮的那个伙家走到冉琥身前唱了个肥喏,气愤的说:“冉先生,这帮人也太过黑心了,送来收的稻谷不但加混了半成多的砂子泥尘,还泡了不少的水,谷子都湿到米心了。”
一高瘦一矮胖两个人窜到冉琥面前,喷着唾沫嚷道:“好啊,你就是这里管事的,你倒是给我们说说看,为什么我们大老远的将粮食运来了你们却又不收,想害死我们这些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吗?”
“哦,你们是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冉琥笑眯眯的脸一沉,手指墙上张贴的纸说:“既是能这么早把粮食运送到此地,路上也没被牙侩们拉到其他地方收购,必然是已经不止这一次运粮来的客商了。你们难道会不清楚双木粮栈收粮的规矩吗?就是新来的客人,我这里的伙家也会告诉你有关收购粮米的规矩,或是会请你们看看墙上贴的告示。两位说说看,你们是否初次来此,或是伙家没讲清规矩,还是没请你们看墙上的告示?”
矮胖个子挥舞粗短的手臂嚷道:“不错,我们这是第三次送稻谷来收购,这里的规矩我们也清楚得很。但前两次来时都做得顺顺当当的一点事没有,这回为何却百般刁难了?”
“好,既是已经第三次送粮食来到此处收购,那就怪不得我们不留情面了。”已经看到从外面走进的护卫队,冉琥退开数步喝道:“来呀,将此二人绑喽,连同物证一起押送到仁和县,让官府按大宋律法来处置这两个黑心奸徒。这些混了砂石、浸了水的稻谷全都扣下,堆在一旁等官府中人来处理。”
这胖瘦两人也带了十余个大汉,听得冉琥的话后拥到他们两人身边,捋手扎脚的就要动手相抗。这些蛮汉们却又哪里是护卫队的对手,被分头扑上的三十名护卫队三拳两脚就打倒在地,鬼叫连天的捆做一堆。
冉琥走近胖子身前冷笑道:“不知进退的东西,已经被你们得逞了一回,骗去上百石粮的银钱。我们本以为没处寻人了只索认倒霉,没成想这次却是送上门来被捉个正着。嘿嘿,胆子真是不小哇,竟敢用阴沟里的臭水浸泡稻谷……”
胖子顿脚叫起撞天屈:“没有,没有。冤枉呐,哪里是阴沟里的臭水,全是从小溪汲来的水浸泡稻谷,那些砂子也是筛过后才混……”
得讯刚行入门的仁和县几个捕快,听得“噗”地笑了,一位捕头用他洪亮的嗓门高兴的大声喝令:“喝!你们两个倒是知机,还没到公堂上就招了。也罢,这就免了你们的皮肉之苦,让你们自行跟我们走去县衙好了。兄弟们,将奸人们带回衙门去。”
这也难怪捕头高兴,这一个多月市面上因了总都辖房的缉捕役丁大索奸宄,两县(钱塘县、仁和县)的公人们没一分半厘的银钱入手,好不容易有这两个无良粮商被人告上衙门,哪还不把到手的肥羊刮些油水出来补补用度?
冉琥走近捕头把他拉到一侧,趁人没看见悄悄塞了十多贯纸钞到其手中,笑道:“都头手下的差大哥们好利索,这么快就及时赶到。辛苦了。”
由于已经摸清楚了薛极门下一伙的底细,林强云在粮食方面与他们拼博的同时,于五月二十三日开始,又从布帛方面下手对薛极一方进行打击。
布帛市上,由于十多天来借胭脂水粉铺和珠子铺名义,收购来的各式绢帛绸缎已有三十余万匹。而且还有源源不断送货上门的,想要得到“雪花膏”、“万花筒”、“仙人镜”的各色人等。林强云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开始向对方动手。双木商行并没有自己出面做小人,而是请了些别的不起眼之人出面搞事。由于主事的人老成持重,一切都按部就班稳稳当当的进行。暗中的算计进行得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参与密谋的有数几个人心知肚明外,丝毫没引起别人的注意。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先由林强云派出山东赶来的一部分人手,把薛极门下所开绢帛铺各处的布源收购地卡住,用比他们收购价高些微的价钱把各等布料全都搜罗一空,断了他们的外地货源。并利用各地牙侩向临安周围地区,所有出产布帛绸缎的地方搜购布帛。外面的收购进行了几天,得到收购进行得一切顺利的确实消息后,接下来再由他这少主的族兄,管领三间织布坊的荒字号庚午李瑞长出面,同时向九家绢帛铺以要开成衣铺为由,按市价购买这些商铺中所有能买来最好的布帛绸缎。此后,恶虎于十七的部下游手们,也发挥他们布美人局、水功德局的种种手段,带了由双木商行提供的大笔纸钞银钱,疯狂收购临安城内外所有绢帛铺的存货。
因此之故,临安在五月杪又刮起一股继米面之后的绢帛价格狂涨风潮,所有的绢帛铺各色布帛绸缎几乎全卖断了货。一时间临安城内外绢帛腾贵,原本一匹小绢六贯文足,到六月初七涨了一倍还多。那天,有人需用上好布料为出适(出嫁)在即的女儿做些衣物,到城内外各绢帛铺走了个遍,出价十三贯都没将要用的小绢买到一匹。
六月十三日巳时,位于清河坊北端的吕家彩帛铺来了一位带着两个仆从的中年人,探看了布架上所剩不多的几匹绸缎后,将所余的七匹绸布和一匹轻罗买下,摇着头叹了口长气道:“三天来走了十多间店铺,总买不足所要的绸料,叫我回家去如何向老太爷交代呐。”
店铺管事看到一个仆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银子付账,立即就留上了心,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大客,要买的衣料绝对不在少数。此时见人客取了布料转身要走,心里不由大急,连忙出声招呼道:“这位官人稍待,不知所需绸缎若干,何时要货?可否请到后堂稍坐,喝杯茶如何?”
这位客人此次到临安是专为采购各种绢帛的。在管事不动声色的探问下,这位客人到底不够老成,再加他所要办的事又不顺,终于沉不住气,透露出到临安后他才购得数百匹绸缎。话匣一被打开,管事又做出一副推心置腹一心为他着想的样子,把这人的底细全都掏了出来。原来,这位客人姓安,是专做海商的广南东路的惠州人,去年他们家两艘大海舶从大食国回来,今年又要再次带着天朝上国的绢帛绸缎出海博易。所以需要在九月海风转向之前,不惜一切代价的购足三十万匹各色绸缎。
彩帛铺的管事心内一算,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刨去从临安运货到广南东路,就多算点时间,用一个月差不多了罢,也还有足足一个半月时间让东主想办法准备。当下先用话稳住这位海客,叫店伙马上去将东主请到店里。
吕家彩帛铺的东主吕秉南,这几天正为前些时卖掉的六千余匹绸缎丧气不已,眼看着这市面上绸缎绫罗的价钱都涨到一倍以上,恨得他狠狠的扇了自己好几个耳括子。又当着三个妾侍的面,摔掉一个高丽人贩来、价值六百多缗的青瓷瓶,并把最宠爱、最年轻的七娘打了一个大大的耳光,吓得家里的妻妾婢仆和下人们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般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又或是远远见着他的身影就躲到主子看不到处,以免招来无妄之灾。
也难怪吕秉南会如此的气急败坏,当时他若是能沉住气一点,店里有多少存货就卖掉多少布料,不去相熟的各位大小官员家里告借,此时也不会弄得这般狼狈。想到这几天每天都有人上门来催讨借用的布料,吕秉南的一肚子火就立即窜上顶门。
“五千二百多匹呀,按现时的市价要付出六万多近七万贯呐。///com///”吕秉南惨然自语,随手抓起桌上的空茶碗又要朝地上摔,眼光一扫到薄得透光的碗时,却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将碗缓缓放下。这只碗可不能摔,那是自己花了不少心思才请薛大人从官窑里弄到的御用瓷,一般人家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
“老爷,彩帛铺的伙家来请,说宫先生有要事请老爷去铺子里一趟。”大前天被打了一巴掌的七娘怯生生的站在厅门口,迟疑着小声禀报。
“什么?宫长业也太过分了,竟然要老爷我去铺子里听他说话么!”吕秉南暴怒的吼叫声吓得七娘几乎瘫下地去,她伸手死死地抓住厅门的框子,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老爷息怒,那伙家说是有个海客寻上门来,要买三十万匹……”
“三十万匹!”吕秉南惊呼一声,肥胖粗矮的身体一下子从椅子滚到地上,而后又直朝前厅滚去。不久,吕宅门外拉着般载车叫卖杂货的四七儿,看到吕家主人“吕二滚子”滚上由四个干瘦轿夫抬的轿子,直向清河坊行去。到了这天的申时初,四七儿又从吕家门前经过,无巧不巧的又看到那四个干瘦的轿夫,步子踉跄的歪歪斜斜抬着轿子回到吕家门前,“吕二滚子”照样从轿上滚出,再滚入门去。这是外面的人在“吕二滚子”死前看到他的最后一面,而四七儿就是最后见到“吕四滚子”的最后一个人。每当有人提起这事时,四七儿都会先“呸”几下驱晦气,然后才绘声绘色的把这天所见讲一遍让人听个过瘾。
吕秉南听了管事宫先生所说的原委后,不由得又急又喜,急的是现时自己做这桩生意的本钱不足,只有一百余万贯。按通常一成半的利钱来算,本金连带般贩路上的杂使钱,无论如何也要凑足三百到三百五十余万贯,方能有把握赚到这桩生意的利钱。令他心喜的是,这位广南东路来的海客答应,只要能在一个月内,甚至更早些交付三十万匹绫罗绸缎,他就情愿先付三十万贯银钱,待到交货时一次性付清余款。
“这桩生意我做了。”衡量再三,吕秉南一拳打得桌上的茶碗蹦跳起半寸,狂吼道:“按现时市价每匹小绢十三贯,大绢十七贯,紬十三贯,轻罗七贯……”
报出一串价钱后,吕秉南问道:“另外,若是我们交货时官人未能将银钱一次交清,那就休怪不能将绢帛让你运走,那定头钱也就要赔给本店作为脚力辛苦钱了。如何?若是要的话,请中人来写了字据,到衙门押司处报备后就可交割定头钱。”
安海客击掌喝道:“好,就趁了吕东主的心意,到时没钱付就将三十万贯赔你。但我们也要先小人后君子,到时贵店若是没货的话,你可要按规矩赔我双倍的定头钱,也就是要交还在下六十万贯钱喽。”
“不错,我们就此说定,也请中人将这几项都写到字据上,以防万一。”吕秉南笑逐颜开地说。
生意谈妥,双方皆大欢喜,安姓海客的布料有了着落,自是满心欢喜,痛痛快快的答应了吕秉南请他“便饭”的一番美意。吃过一餐丰盛的午宴后很快便办完了一切杂事,安姓海客自是交了三十万贯银钱——雇人从客栈抬来三千两金子、八千五百七十两银子,另付给十五万贯纸钞,随即施施然自去游逛风月场也。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无独有偶,另外八家最早被李瑞长买走存布的绢帛铺,几乎是在同一天接到十余万以至二三十万匹高档布料的生意。这些家店铺的东主无一例外,都因为前些时没趁到稍后突如其来的涨价机会,而接下了人客所留定金,决定做了在他们看来不消一两个月,就能赚到一大笔钱的稳当生意。
说起来也真是怪得很,这些绢帛铺东主在十多天后相继得报,他们派出去收购绢帛的人基本上全都是空手而归。最多的也只是因为用高于当地市价两、三成的价格收购到数百匹而已。
吕家彩帛铺是由宫长业管事亲自出马,他去的地方就是安吉州。很可惜,当宫管事到了安吉州时,这里已经被别人早几天把全部丝麻织品全都收购光了。但宫管事不死心,把佣钱提高到往年的一倍,也没能令牙侩们从已经清空了的各家织户手中买来那怕是几匹绢帛。十四大箱银、钱带出临安,回来时还是十四个装得满满的大箱子原封不动,倒是带去的纸钞让两地的税务栏头们刮去六、七百贯。
吕秉南在怒火攻心的气愤中,当着数十个一同护镖回来的武师和自己伙家的面,狠狠的又踢又骂,毫无半分情义的让所有人“滚”。
从未受过这种冤枉气的宫大业宫管事一气之下,毅然离开吕家彩帛铺,投入双木商行另求生路去了。
五月二十六日是个让邹景豪可以松下口气的好日子,前一天下午他带着两哨护卫队乘船赶到镇江府治所丹徒县,带了礼物先去见过知府大人赵范,然后才找了两家客栈住下。他是在临安接到林强云的通知,要他们到此地迎接山东派来帮助护航的战船。今天一大早就接报说,十艘装有两架“小雷神”的海鹘,已经到达镇江的大江码头候令。
邹景豪连饭也顾不上吃完,跳起身冲来报信的人叫道:“快,我们一起去大江码头,马上分头到鄱阳湖、洞庭湖,赶紧把两地收到的粮食运回临安。”
隆兴府,本名是叫洪州。但因为是孝宗遥领的潜藩地,所以在孝宗登基后的隆兴元年十月,升洪州为隆兴府。
在广南东路、山东来回走了几趟的陆春仁,在四月初回到泉州后,就被沈念康差派到临安听候东主的调用。四月杪带了大笔银钱到隆兴府开拓商业,恰好东主派来相助自己的,正好是已有四五个月没见到面的堂弟陆源清。
既然有了不要与双木商行关联,使别人错觉到除了生意上的往来外,这里的商号是另一家商行。兄弟俩一番煞费周章的商量后,决定新开的商行就用家乡名和东主名各取一字最好。他们希望今后自己兄弟二人所管的商行能借老家鄞县出了不少大官的风水,还有东主这位如同福星般的运气,也给自己兄弟带来好运道,故而把商行取了个与众不同的名字——“鄞云号”。
陆春仁兄弟二人于四月底到了隆兴府治所,有大理寺卿林岜的手书,万事好办。经过半个多月的紧张筹备,“鄞云号”商行总算于五月十六日这个大吉之日开张了。
“鄞云号”的五间分店同时开张,不但是陆氏兄弟的喜事,也是隆兴府的一件大事。这天,年已六十的州官曾从龙,出人意料的来到位于两个治所之一南昌县的“鄞云号”总号,慌得陆春仁与陆源清两人连滚带爬的跑到门前,欢喜得跪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利索,对走下轿的曾大人连连磕头,站起来后还不住拱手打躬,结结巴巴的说道:“曾大人……请……请进内……内……”
知府曾从龙宽厚的对两兄弟一笑,和声说道:“两位东主不必慌张,老夫这次是以私人的身份来贺,叫个小厮招呼就好。”
知府大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此人是早年大大有名的状元公啊!曾从龙,福建路泉州晋江人,原名一龙,为本朝南渡前神宗初年首相曾公亮的四世从孙。曾从龙于庆元五年己未(1199年)科考上进士第一名,宁宗皇帝对他十分欣赏,特赐名“从龙”,他也将自己的字改为“君锡”。历任兵部员外郎、左司郎中、起居舍人兼太子右谕德、权礼部侍郎兼中书舍人、吏部侍郎、权刑部尚书,曾出使过金国。嘉定八年(1215年)位至崇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嘉定十二年又迁同知枢密院事兼江淮宣抚使,再迁参知政事。但却因为是闽人,于嘉定十三年被史弥远排挤出京,外放福建路任建宁知府。
有这样一位曾做到参知政事的大官来贺“鄞云号”开张,陆氏兄弟真是大有面子啊,隆兴府的各家商行字号也对陆春仁、陆源清兄弟刮目相看,自是更用心巴结不提。
与荆湖路的“兴福记”一样,“鄞云号”也在新开张的第一天就有大批稻麦、绢帛运到门上收购。“鄞云号”与别家商店不一样的是规模大多了。南昌县总号的门面顺街一排有十四间,米面铺、绢帛铺、珠子铺、胭脂水粉店、杂货铺全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米面铺有三间铺面、绢帛是两开间的铺子,这两间铺子自是不用说,内里的货物都是收购的多,卖出去的少。
珠子铺位于十四间门面的正中,外表上看像是一家大户的大门,这是让陆春仁兄弟最费心血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件物事都是价值数百贯以上的珠宝精品,特别是为数极少的“万花筒”,和林强云专门给他们开业时用以吸引人的三面以金银为框、各色宝石装饰的“仙人镜”。光这个珠子铺的守卫,就把陆氏兄弟带来的一小队护卫队分掉了一大半。
这天从卯时末起,珠子铺大门前就排起长队,到辰时初开门后,人们方依序入内。这里却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好在今天是第一天开张,管事陆春仁放下话:尽管让人看就是,只要按顺序进店,守规矩只看不动手、不占住位子碍着别人观赏的,都任由人们远远的自由观赏各间屋内的各式珍玩宝物。在人们看完之后,有兴趣的人还可在出门之前到一个小间走过,在数名大汉的监视下看一眼放于桌上的至宝,从“仙人镜”内看清自己的清晰影像。
胭脂水粉店的三开间店堂内,也是人头涌涌,香气四溢,进入此店的人客自是女多男少不去细述。///com///
这些店铺中,最让本地细民百姓津津乐道的,就是其中的杂货铺了。这个占了五间门面的杂货铺中,有一间是专卖各种铁器农具的,这店铺里最让人眼热的有两种物事,除了家用的各式刀具外,另一种却是加了钢的锄头。时下的人谁都没想到,细民百姓所用的锄头,这间铁器铺也能让铁匠师傅加上精钢打制出来卖与人使。
去看过此种锄头,城东耕读的张某人出店后用夸张的语气,大声嚷着说:“哎哟哟,真是不得了了哇!白亮得晃眼的加钢锄板如同刀斧般锋锐,另外焊上去的锄孔既厚又咬得牢实,还配有两块一大一小的装把铁楔,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不忍离去,拿到手上会令人爱不释手,想不买上一把都不成啊!”
有人撇了下嘴不屑地问道:“去,那为何没见张大官人手里有那加了钢的锄头,敢情是爱不释手爱得把手也留在这家店铺里了?”
“嗬,看你这位老兄说的什么话,四贯三百文足一把的锄头,比现时别的铁匠铺稍贵了数百文。不过店内的伙家说,这种溜了钢的锄头比没加钢的普通锄头可多用几年时间,算一下还是挺值得的。我也不是不卖,只是还差了二百文钱,这就赶回家去再取二百文来,好买回一把去先用着。”
有人认得这人,忙上前拉住他问:“张相公,你怎知这家铺子的伙家不会骗人?”
张相公用手指了指才走出店门的一个中年壮汉说:“看看来师傅的脸色就知道了,不信的话还可以去问问这位打铁师傅,看他是怎么说的。”
人们一听张相公的话,都呼的一下拥到来师傅的身边,乱纷纷的向他发问。这来师傅倒也磊落,只对周围的人叹了口气说:“这间店卖的锄头确是加了钢打制,能用多久我不知道,但比现时我们打的铁锄好用,也能多用几年是绝不会错的了。好在他们只有千余把锄头运来,否则的话,我们这里几间铁匠铺的人都没法活了。唉!”
围着来师傅的人一听只有千余把加钢打制的锄头,呼隆一下全都拥入杂货铺,紧赶着要去争先买到一把如此特别的锄头。
来师所说的话被站在店门前的一位先生听到,他急步向已经走出几步的来师傅赶去,叫道:“来师傅,请稍候片刻,小可有些事想向师傅请教。”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来师傅止步回头,看清先生身穿月白博袍,连忙弯腰行礼道:“这位先生可是呼唤小的么?”
先生有些气喘的凑近来师傅道:“正是小可请师傅留步。唐突问一句,来师傅是铁匠?为何刚才会说我们的锄头再多些你们就会没活路?”
来师傅把自己的话解释了一遍,先生恍然道:“原来如此,倒是我们东主思虑不及了。依小可看,来师傅不如到我们商号来好了,每月按所做的事度支给你工钱,也好过现时一日有一日无的讨生活。”
来师傅:“我一个人下人的铁匠,除了打铁外任事不会做,到商行能干些什么呢,谢过先生的好意,不去也罢。没的去到你们商行后,不几天就被赶将出来,平白惹人耻笑。”
先生忙道:“师傅别急,到我们商行来也还是做你的老本行——打铁,我们的东主将教你打制这种加钢的锄头和锋利无比的钢刀,而且你在学会了打制刀具和加钢锄头的手艺后,按你自己的意愿可以回到此地作坊,也可以带着家小到有我们商行的其他地方去。既学得到高明的手艺,也不用你自己去卖,又有我们提供各种材料,按打制铁器的质与量还能得到固定的银钱养家,何乐而不为呢?”
来师傅被先生一番话得大为心动,低头沉思不语。
那先生看他没有立即拒绝,再鼓如簧之舌劝道:“来师傅呀,你想想我们是生意人,你除了会打铁外还有什么是我们看得上的,我们又为什么要骗你?”
“先生,我们铁匠铺可不止我一个人呐,全都可以投到你们商行中去做事吗?”来师傅想到铺子里还有同伴和徒弟,自己这个手艺最好的人一走,他们就真的没法活了。所以抱着万一的希望!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探着提出要求:“我师弟、徒弟连我一起共有六个,是否也可以一起投到你们商行呢?”
“那当然。”先生毫不犹豫的说:“不但你这六个铁匠可以来,其他还有铁匠的话我们也全都会收下。若是想好了,明天就可到这间杂货铺来找陆管事,一切都会为你们安排好的。”
这两次粮食和绢帛大肆收购,若非恰好由山东运到大笔金银、铜钱及茶叶,林强云的商场杀敌大计几乎就要半途而废。
临安城有事,其他地方也并不平静,各式各样的争斗层出不穷,和平手段的争端还稍好应付,最令各地双木属下商行和镖局紧张的,就是各种货物运输的路上了。
好在现时所有的运输基本上全都是水路,至今还没发生什么人员及货物受损的大事,总算还能保得住临安粮食的足量供应。
鄱阳湖西边这一片隆兴府所辖的湖面,本地人称之为宫亭湖,水上大豪——江州德安县的——宫亭龙王钱自春,自旧年三月杪一场大火将家园烧成一片白地,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一家大小的人影,使这宫亭湖有一段短时间成了权力的真空地带。
但在旧年九月,这里又出现了一股外来的新兴水寇,人数上千,大船四十余条,哨船、海鳅上百,是时下整个鄱阳湖上势力最大的一股。为首的水贼姓万,高大威猛仪表堂堂,若非在这宫亭湖上做了十多起含笑杀人的劫掠勾当,初见其面的人谁敢说他是个水寇恶贼?
万头领的贼巢据于南康军、隆兴府与饶州交界的一个大岛,他就是占住这三不管的湖岛,每次作案也专选州府交界处。即便有个别漏网之鱼逃脱去报了官,也由于各地官吏都觉得不是自己该管的地界,互相推诿,才得以避过官府的注意。
如今盛夏天气,正是做水上没本钱营生的好时光,上次近十船运送稻麦绢帛的船队,一个没在意便被溜出大江顺流而去,一大桩买卖就这么从手边溜掉了,气得万头领把探事的细作每人杖了十背杖。这次,派去兴隆府打探的细作回来禀报说,五月杪开张的“鄞云号”商行有十四船粮、帛将于数日后启运,别的没有什么肥羊好打。
十四条运货的船行走,可不是一般的湖寇能吃得下的大块肥肉,再怎么少人,连船上的力夫、伙长、舟师合在一起也会有近百船夫人壮。再加数十个保镖的人手,怕是会有一百五十人上下。若是没一定势力的湖寇,还真不敢去碰这种船队。再说了,粮食可是既重又不怎么值钱的蠢笨货,劫来还没处存放,没的做下损人不利己的事,又沾上两手血腥太不合算了不是。
万头领可不比别个小盗贼般的没见识,他觉得稻麦等粮食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弄将来也可免去天寒地冻时些少肚饿之虞。绢帛么,那正是自己所要的物事啊,不但值钱,就是自己这些手下到入冬时也大有用处。何况自己人多,根本不在乎百多人的船夫和保镖。好,就以这“鄞云号”的数十粮、帛船为标的,来做一次大买卖。万头领吩咐小的们准备好,这几日就放过零星的小船不动手,免得惊动羊牯失了即将到口的大块肥肉。
六月初七这天上午,万头领听完再次回来禀报的细作讲完,坐于地席上笑容满面的问道:“你可是看清楚了,往赣水直上的四条船都没用人拉纤,也不是车船?”
“小的船小,是沿赣水边顺水而下,那日远远的见了有烟就觉得十分奇怪……”半蹲半跪的细作换了下跪地的腿,还是觉得不舒服,干脆往地下一坐,眼睛盯着头领面前矮桌上的酒坛吞了下口水。万头领把举到嘴边的碗朝细作递过,笑骂道:“可恶,说一半留一半的,本头领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看上我这碗酒了。快点,喝完了细细将详情说出来。”
细作爬前两步抓起碗把酒灌下,抹了下嘴角道:“当时小的想,大头领已经下令不许生事做买卖了的,为何还有人敢不遵号令,不但动了手,还发出火箭将船烧了?”
“是啊,哪一路的人这般不给本头领面子,敢于出手做买卖,还射出火箭烧船,他们就不想要船上的钱货了么?”
“小的先时也是这般想的,可等到悄悄近前一看,方知是错了……大头领再赏小的一碗酒,渴死我了。”细作喝下第二碗酒,便来了精神:“当时小的看得大为奇怪,那几条船并没有被劫,也不是自行着火。它们的船上多了一个铁筒,是铁筒里头冒出些烟罢了。虽然没有人拉纤,船侧也没大水轮,两舷却有十多根桨在划动。大着胆子靠过去看了好一会,除了觉得这四条船上的力夫强壮得出奇,把船划得飞快以外,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物事。只是……只是有一点小的想不明白,小的看到这些船的尾部好似有两个连在一起的舵,而且……而且船尾的浪花也十分奇特,想破头都没法弄清是怎么回事,只好回来向大头领禀报了。小的想,只怕是官兵水军的‘海鹘’船罢。”
万头领吃了一惊,变颜变色叫道“啊也,是官兵水军的‘海鹘’么,那可有些儿不大妙呐……”他回过神一想,立时恢复平静,向细作骂道:“胡说,‘海鹘’是官兵水军的海上战船,如何会到鄱阳、赣水来,定然是你看错了。///com///”
“是是,确是小的看错了。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船只是样子有点相似,除两舷有十数支桨划动外,它们并没有‘海鹘’般的……”细作罗哩罗嗦的话没说完,被子万头领一瞪眼给吓停了嘴。
万头领问来问去不得要领,只要是细作看错并非官兵的战船就好,管他其余的什么船他都不怕。转而问道:“此事略过,说说‘鄞云号’的粮帛船,你既是回来禀报,可是他们已经定下日子启运了?”
细作:“正是,十四条二千斛的大船已经离巢顺流而下,不过走得却是极为小心极慢,小的跟了二十余里,实是不耐,只好先行回来禀报了。依小的看,船上的物事怕是不止稻麦和绢帛,可能还有什么值钱的么事。小的想,他们的船就是再怎么慢,明日午时左右就可到达湖中。”
“来呀,传令下去,”万头领兴奋地向冲进舱内的一个小贼大声吼叫:“各路头领全部回岛,派出十条哨船探清来路,待羊牯到了左近再出去发财。”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这回押船到临安的还是陆源清,他也知道上月趁还没人注意之机,在众多湖寇缝隙中穿行而过没出一点事,实是自己和船家的天大运气,再下来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幸好接到临安镖局总镖头邹景豪的传书,有四艘由防沙平底船改成的‘海鹘’型内河战船,会在六月初七、初八日到达隆兴府,刚好接得上第二批货物的发运。
陆源清和堂兄商量后,他认为临安的情势实是太紧,能把这里收到的粮食早一天运去,东主就多一分致胜的把握。光等在这里耽误时间,两兄弟决定还是迎上去更合算。所以便在初五这天装好船,慢慢的开出码头顺流而下,准备遇到战船后再加快速度直放镇江,转运河再到临安。
次日己时,在距隆兴府一百六、七十里处看到未张旗号的四艘船。已经见过其他战船的陆源清,一看到船上铁筒烟囱冒出的黑烟,立即叫人向来船打出旗号,并下令将自己的船傍右岸下碇暂停。
四艘战船的发令将领是时为水战队哨长的吴伟才,他浓重的白话腔官话让很少往广南东路走的陆源清听得一头雾水,好在另一位谢哨长是会讲福建路泉州话的人,让身为明州人的陆源清听明白了一些。
按吴伟才他们两位没打过几次水战哨长的意思,是要在一路上隐起镖局的身份,让水贼湖寇们上来,试试每艘战船上新配的四门子母炮,叫那些胆子大得连十多艘船的大队也敢下手的盗贼们尝尝厉害。使双木镖局一次能就在这鄱阳湖水面立威,让水贼湖寇们从此见到双木镖局的白云镖旗就心惊胆颤,远远的避开不敢再动歪脑筋,也让这里的镖局和福建路那边一样,有更多生意上门,不至光是保护自己商行的人货。
陆源清被这些好斗年轻武夫们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若不能及时将粮食运到临安,说不定就会误了东主的大事。费了许多口舌,好说歹说的,最后搬出林强云的金牌,方才让两位哨长答应挂起代表双木镖局的“宋字白云旗”。
但出乎陆源清意料之外的是,鄱阳湖的盗贼们却并没有被双木镖局的招牌吓倒,反是因了有双木镖局掺和到这里破他们的买卖,坏他们的生路,令得本来不想动的另几股湖寇也加入到这次打劫中。
六月初八日卯时初、正间,飘荡于湖面上的薄雾渐渐淡去,天色渐渐大亮,视线越来越远,中部旗杆望斗上的人用“千里眼”可以看到湖岛上的人家升起缕缕炊烟。
位于船队最前下碇的战船上开始有了动静,船尾舵房内的人走出来踢腿伸腰,丈五处的铁筒里有烟冒出。不消一会,全船一百二十多人都起来洗涮、活动,准备进食后起碇。
吴伟才精神抖擞地向四架子母炮处巡走,到每架子母炮旁都要脱下用油布制成的炮衣查看一番,这些炮可是他们杀贼保命的远攻利器,没亲眼看过总觉得心里不安稳。
前些时在山东训练期间,任教谕的夫子们只知照搬书上的学问,一直讲什么“水上交锋,弓箭为先”,如何将陆上的阵图用于水战,排船布阵,听得人头大脑大不知所以。
嗬,还是都统制讲得好:“水战,以远攻为要,近战为主,接舷是最后的手段。”
确实,我们有大、小“雷神”在手,怎么也得先让它们发威,然后才仗着船速靠近了用雷神、雷火箭跟着打,待到敌人高叫投降了,才接舷过敌船去接收受降就是。敌人没有雷神、雷火箭,就让他们以“弓箭为先”好了,我们自己则只须做好防箭护着自己就是。
朱统领更是让人心服,每次都是手把手的教人瞄准、发射,不但让跟他学的炮手们知道如何在起伏摇晃的瞄得准打得中,还教会大家怎样最少的子窠将敌船打沉。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望斗传下的大叫声入耳:“有不少船接近,前方已经接近到一里余,左右相距两里,可能是水寇船。”
望斗上传来的叫声使吴伟才精神高度紧张,直起腰身大吼:“鸣锣传警,各人归就本位,起碇。”
雾气太浓,用“千里眼”也只能看到四十丈,远击是不可能的了,吴伟才高叫:“传令,货船收拢成圆阵,护卫队准备雷火箭,绝不能让贼人靠舷冲上货船。战船备好‘小雷神’先占四角相拒,船队结成圆阵后再迎上去消灭他们。”
随着旗杆上号旗缓缓升高,锣声伴着隐约的高叫时快时慢,时长时短,有时顿了一下又再敲响。每条货船上各有四名的护卫队员喝止住嘈杂的人声,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立即大声高叫,连叱喝带咒骂地下令船夫起碇把船撑动,好半天才使货船靠拢,组成一个水上圆阵。此时在淡去的晨雾中已经能看到外围五六十丈,向船队冲来的贼船现身,盗贼的呼啸也同时入耳。
“当当当”的锣声和呼叫声再一次响起,这些已经拉开钢弩的护卫队员又吆喝了几声,把船夫全赶进能避箭的船舱内,有几艘没船舱的货船,护卫队员们也让船夫们躲到可以避箭处,或是找些木板之类的遮挡。
处于圆阵内层那些货船上的护卫队见船夫们都躲好后,迅速抄起所他们带来的兵器箭矢,利用搭在各船上的跳板向圆阵边上的货船移动。
四艘战船以两舷的船桨操船,在圆阵十丈外的周围缓慢移动,十多架子母炮的炮手们,匿伏于两寸厚板做成的避箭棚内,静待盗贼们上前送死。望斗上的人蹲下身子,只探出头用千里眼向远处察看,对已经现身的贼船理也不理。
湖寇第一批二十余艘海鳅船在正前方钻出雾中,吴伟才收起“千里眼”小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任你有多少装上尖犁的海鳅,也休想撞到我装有机器的战船。再让你们冲近些,最好!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一炮就干掉一艘,也为局主省下些银钱。”
看看最前面的海鳅已经接近到三十五六丈,不但用可以看到船头尖利的铁铧嘴,还可清楚地听到那些赤膊壮汉“哼嗨、哼嗨”的号子声。
“子母炮准备发射。”吴伟才的发令声把战船上的炮手旗头一下扯出木棚,冲到子母炮旁边。战船首、尾两门子母炮很快转了向,对着贼船一边的舷炮也和首、尾的两架一样把炮口压低。三个旗头抓牢已点燃扎成一捆的棒香,不时焦急地看一眼高举右手的哨长,再随贼船的接近调动炮口。两三个抱着子炮的炮手急得在避箭棚内直跺脚,恨不得冲出来把哨长的手用力板下。侧边持着钢弩、雷火箭的护卫队员看他们的样子,掩着嘴嘻嘻地小声嘶笑,更令几个炮手们眼里要冒出火来。
吴伟才盯着越冲越近的海鳅船,嘴里小声念叨:“三十二……三十……二十八……二十六……好,就是到此为止了。点火开炮!”
大喝声中,吴伟才的手掌狠狠地朝下挥斩,似是贼船就在自己的面前一样。
一息、两息、三息……“轰”、“轰轰”参差不齐的三炮终于响起,吴伟才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清楚地看到冲得最近的一艘海鳅顿了一下又前行,马上在船正中爆出一球烟火,船上的八个赤膊汉子,有两个在烟球乍起时带着短促的惨呼声中向外翻出。片刻后中弹的海鳅船后半截由惯力推出烟雾,可见中部已炸出一个尺许大洞的船上,湖水已经浸住坐着发呆赤膊汉子的脚踝。突然,两个肩背喷血的汉子软倒溜下。
“天……这是什么……啊……”一声尖号把另三个汉子的魂魄驱回窍内,见了鬼似的扭身朝湖里纵跳。
他们左右不远的两艘海鳅,一艘失去了铁铧头,一艘被炸烂船尾,上面的贼汉手忙脚乱的意图调头逃命。
另一艘紧跟着的海鳅,于断了铁铧头的海鳅转向时猛地一下冲上,尖利的铧头把一个划桨的汉子穿透,惨呼声稍纵即逝。两艘倒霉的海鳅同时翻个底朝天,湖面上多了十多条落水狗。
吴伟才脸上神色不变,毫无表情的大声叫道:“继续打,把所有看得到的贼船全都打沉为止。///com///”
炮兵们有放手射击的机会,一蹦数尺地冲到各人的炮位,兴高采烈的往母炮上装子炮。弩兵们可不满意了,一个小队长走到吴伟才身边嚷嚷道:“吴哨长,让子母炮打远些的海鳅船吧,行得近的让我们也过过瘾啊。”
吴伟才看了这位小队长一眼,看他一脸的焦急样,不由笑道:“好吧,子母炮由远到近的打,你们弩兵的雷火箭就专射到二十丈内的贼船。”
小队长高应了声“是”,对在避箭棚内探头的弩兵喝道:“哨长有令,子母炮由远到近的打,二十丈内的贼船由我们雷火箭负责。”
侧后有炮声和爆炸声传来,其他三艘战船也开火了,一时间这一片湖面上的雾气没有消散,反是随着太阳的升起越来越浓。不过,这里腾升的雾与别处清新润湿的气味、渐来渐淡有所不同。它们伴着一闪一闪的火光、爆炸的声响和不时冲起的水柱而逐渐加浓,并带着极重的呛人硝磺味。
万头领每当要做买卖时都会显得很激动,他可不似其他水贼湖寇般好说话,从来不肯让死在他手里的人得全尸,总要将落到他手里看不顺眼的倒霉鬼或砍头、或腰斩后再丢进湖里喂鱼。此人另外有一种见血就狂,闻腥就疯的怪辟,在疯狂了之后又特嗜生食人心。所以每次的买卖都是让底下孩儿们先去拼杀,或者说让别人砍翻几个,有了血腥后万头领才会上场。不论买卖是否顺遂,也不论买卖的大小,万头领都要亲手杀几个人,食上两颗新剜下的热人心才觉得过瘾。
数十艘海鳅船出动之后,万头领耳听远远传来的呐喊声,不一会就觉得浑身发热,似是已经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味,眼前也出现了一片腥红的颜色,呼吸渐渐急促,整个身体条件反射般的开始颤动。当远远的爆炸声传到后,他已经陷入一种疯狂状态,跳起身冲到自己所乘楼船首部,拔出鬼头刀狂吼:“冲上去,全都给我冲上去……”
沉闷的“轰轰”爆炸声在这清晨分外清晰,双眼发红的万头领愣了一下,又挥动鬼头刀咆哮。楼船行进了二十余丈可看到远处先行的海鳅,不过那些万头领手下的海鳅并没有按他的吩咐前冲,有些喽罗甚至连船桨也没在手上,只是站着惊慌地准备跳下水逃命。
在朦胧的雾气中,万头领很惊异地发现,入目能看到的十余艘海鳅船边不时会升起冲天的水柱,但又看不到是否有大石头飞来。
“这是怎么回事,如何会有大砲……”万头领的话还没说完,四十来丈外的一艘海鳅中了一发炮弹,火光闪现中船上的人如同天女散花般的向四下里飞抛,然后烟雾本书转载K文学网www1KCN一涌就再看不清那海鳅上的情形了。
“哈哈,有趣,有趣。这才像水战。直娘贼,今日要好好活动一下筋骨,本头领要大大地过过瘾了。小的们,全力摇橹,舷边再加大桨,靠近货船他们的大砲就没用了。”万头领又笑又跳地挥刀高喊。
牛角号的“呜呜”声一响,原本沉寂下去的湖面上再次响起喊杀声。随后这一片湖面上也响起更多的爆响,并腾升起阵阵呛人的烟雾,把两里方圆的湖面笼罩住。不可知的烟雾中惊呼惨叫地声不绝,一个多时辰后方渐渐平息。
此后,万头领的这股上千人湖寇再没有在鄱阳湖上出现过,湖上靠劫掠为生的十数股水贼也只余六个水寨。
鄱阳湖四周有人传说,六月初八天神震怒,在万老大的湖寇全数出动劫取一队商船时,意图杀光船上的水夫客商,不料正逢雷公、电母于此路过,二神一怒之下雷电交击,将万老大和同去的湖寇们诛杀尽净。这事可不是空口说白话,附近的渔夫们也信誓旦旦的保证说,那天确是听到湖面上雷声轰轰,也亲眼看到那一片湖中的雾气里有闪闪的火光。
接下来不久,六个水寨也在当年的十月初七日一夜间人去寨空,不知所踪。
进入六月下旬以来,临安内外的米面铺悄悄起了一些变化,许多小本经营的米面铺子已经有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没客人上门。他们的米仓面柜里,不少米面已经有了虫串子,更有些暗角里的嗅去霉味极重,这样的米面别说是高价卖不出去,就是按现时的每升九文钱也绝不会有人要的。
南瓦子外北头,在卓道王卖面店侧的顾家米面铺,今天一开门就遇上事了。早来的伙家田九二,按往日般开了店门后,懒洋洋地清扫了一遍,再掀开米、面大缸。六口近四尺高的大缸打开到第四口装米的盖子时,一股淡淡的霉味入鼻。
“哎呀!这可不妙得紧呐。米仓里的百余石米和六十多石面……”田九二把头探到米缸内仔细看了一会,抬起来时脸色变得煞白,打了个颤抖后小声自语道:“怎么办,先生还没来,东主最早也要巳时才会到……老天爷保佑,那些米面千万别霉了才好……”
田九二在顾家米面铺已经做了七年半的伙家,从十九岁到今年二十八岁,不但五年前老父送终是靠这间米面铺得来的工钱办好,而且去年迎入门的浑家,也全是靠这几年积下的工钱再加向亲友们告贷了一些,才得以娶成。他欠下的百余贯债,还指着铺子能生意兴隆,东主足额把工钱度支出来呢。再过三年,只要再有三年的时间,就能把一百一十三贯钱连本带息全部还清。
但天不从人愿啊,东主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在四月初听了团头的一番话后便跟着别人将米价涨了。这可好,涨了米面的价钱后,非但没多赚到一文半文,反是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到十天时间就连人上门也没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一合(容积单位,旧时一升为十合)米面也没卖出去呀。放了两三个月没动的米和面,也难怪会生霉了。
田九二团团转了好一会,心里实是急得不行:若是米面铺一倒,自己怎么办,自己、有了六个月身孕的浑家,快五十病怏怏的老娘,刚十三岁到及笄年龄的妹妹,一家四口……不,再过数月就是五口了,一家五口的饭食和欠下的百多贯钱并加二的年息……
田九二冷汗一下流了满头,急急盖好刚掀开的米面缸盖,手忙脚乱地上好门板,向东主家快步冲去。
顾求顺是个四十七八岁老实的生意人,平时不喜多话少与人相交,朋友不多,也就是那么三几个也是开店铺的小坐贾、同乡之类。平日除了有几天会与朋友到还过得去的陈家酒楼,炒几个菜吃上几壶不怎么好的酒,相约到“百媛院”胡混一两回外,就没什么地方好去,都是窝在家中与妻、妾弄儿为乐。
可他这些天却是越来越心烦,六十九天了,店里没一文钱生意不说,眼看新粮又将上市,铺子里九百七十二石稻谷和六百石麦子,还有一百零五石米和六十石面粉再不卖掉的话,那就等着倒店吧。“倒店”两个字在心中一出现,顾求顺惊恐地从椅子上跳下地,嘴里发出的声音听来像是尖叫:“不,不能……倒……倒……”
顾求顺朝慌慌张张从里面冲到厅中的小脚老妻和二十来岁的大脚小妾吼:“你们出来做甚,还不进去看着我那命根,万一这四岁的小小孩儿出了什么事,我老顾家就要绝后了。”
刚把两个女人赶走,外面又冲进铺子的伙家,结结巴巴的田九二对东主说:“东……东……主……不好啦,我们……我们的米……米面生霉……霉了……”
听到这个坏消息,顾求顺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和声对这位忠心耿耿的伙家说:“九二,你别急,慢慢说给我听。我们库房里的米面也生霉素了么?”
“库房小的打不开来看,只是铺子米缸里的米面开始生霉,有一股霉味,再不卖掉的话就没人要了。”喘息方定的田九二道。
顾求顺想了想道:“那好,你现在赶紧去打开铺门,我们也将粮价悄悄降到和原先一样,有上门的人客就告诉他们说,按没涨价时的价钱卖。别的事待我去寻人商量了后再说。”
顾求顺匆匆出门,他要去找几个朋友商量,看看朋友们对此是如何看的。这回他可是狠下心来不管了,先把本钱保住再说,就是得罪那些米牙人也没法子了。最少把本钱保住后还能去作别的生意,不至跟着别个不相干的团头、牙子们与人斗气,弄到自己将本钱亏掉,然后眼看一家人流落街头成饿殍。
冉琥坐于粮栈的小间内,向畏畏缩缩入内的五个人笑道:“呵呵,各位请坐。几位都是开米面铺的同行,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听完顾求顺提出的问题后,冉琥心中大喜,刚刚和林强云等人还在头痛自己和蒋家这二十多间店铺生意太好,需要想办法多开几家临时的米面铺呢,就有这数位小老板找上门来欲加盟与那些大粮商对抗,这说明形势已经朝对自己这方有利的一面倾斜了。
他沉思了一会,抬起头对顾求顺他们说:“若是几位有心对临安的细民百姓做些好事,我们当然十分欢迎罗。///com///这样吧,每家铺子我派一个伙家去帮忙,工钱由你们度支,先将你们的存粮按最低的市价卖掉,此后你们所需的稻麦也好,米面也好都由我们粮栈令人运到,也按从前牙人的规矩办,牙钱比照别人。只要过了这次涨价的风潮后,粮价另由你们自己定,我们不再干涉,各位看如何呀?”
顾求顺几人找了蒋家,再由蒋家的人送他们到这里寻冉琥,为的就是怕把粮价降下来后,虽是保住了本钱,却断了此后的粮源,将来米面铺这做惯了的熟手生意没法再做。此刻一听这k小说wWwKCn首发位冉大管事答应可以提供粮源,那还不高兴万分。众人一迭连声答应,连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冉琥道:“既是都觉得没甚关碍,稍时就可带我们的伙家和降价的招贴一同回去。另外,各位若是有开米面铺的亲戚朋友,不妨也可告诉他们此事,我们也会一视同仁相待。不过……”
顾求顺等几个坐贾听了后面的“不过”这两个字,心中不由一跳,知道后面还有条件,一位老板心急,出口问道:“不过什么?冉大管事先说出来听了,我们好商量啊。”
冉琥:“此后若是由我们供粮,你们须把生意做得公道些才好,千万别学一些无良奸商在米面中和水、混砂蒙骗人客。否则,有人首告到我们这里时,一旦查实后,就别怪我们没粮米送到了。”
顾求顺也曾听过坐贾们有做这样的事,但他却清楚同来的几位都是老实商人,不会拿小铺子的信誉赚黑心钱,连忙向冉琥保证几间铺子都会按规矩做生意。
这些时,恶虎手下的人可是帮了双木商行和蒋家米面铺好大的忙,有七成以上受雇前来套购米粮的人,都是被他们认出、打发掉的,让蒋家和双木商行省了很多心。
七月初四午时末、未时初,午饭后在屋里没法睡,只好来后院的阴凉处躲躲。只着了条裤衩,光着膀子的林强云将刚擦亮的双管手铳放到石桌上,叹道:“我的宝贝耶,上回在闹市掉了都还能被自己人拣回来,我们是不会分开了的。你们一长一短两把双管枪是现时最好、打得最快、最准的枪了。就不知道假如有几支以至几十、几百把能射到数百上千米远,真正的‘三八大盖’步枪,不知能打得过多少人。啊……好像还有一种什么很简单的东西,能把榴弹打出几百米远……”
天气热得实在过分,一丝风也没有,即使躲在这么浓郁的树阴下,也还是汗流浃背。林强云抓起一把大蒲扇狠狠的挥了几下,看着另一边与山东带到此地的那条大黄狗玩得正欢的山都,叫道:“山都啊,你就不会热吗,看看吧,那大黄热得口水滴了多长呐,也好让它歇下子了。大黄,过来这里更凉,别和山都闹了。”
被叫成大黄的大黄狗从地上一滚而起,站起来的高度比山都也仅差了数寸,它回头对拉住它尾巴不让走的山都一呲牙,吓得山都赶紧放手。大黄欢快地跑到林强云身边,伸出大舌舔了舔他的手,呼噜呼噜喷出几下粗气,舒服地在一侧躺下。
“记得以前军训期间教官讲战史时说过,也在展览馆和武装部都看到过……唔,是要好好想想。”林强云小声对自己说,暗自问道:“是什么呢……”
“哈,‘上人’好自在,能躲到树阴下乘凉呢。”天松子和飞鹤子从前院的转角处走向树阴,打趣地对林强云叫道:“今日不到城内的成衣铺去帮那两个女娃了么?”
林强云一见是两个老道,慌忙抓起石凳上的外衣披上,迅快地穿好对两人作揖行礼:“道长不是和徒弟们到淮南东路的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来,快坐下喝碗酸梅汤解渴。”
两位老道端起碗一饮而尽,天松子抹下嘴道:“淮南东路我们向各寺院道观收购的粮食,都会由那里的僧道们帮着装船发运,昨日老道只带了五船万余石回来,此后每日约有一船可运到。有那里的三十万石稻麦缓急,算来和其他地方的粮食一起,大约可以维持到新粮上市了。不过,今年的粮价比去年我们收购的每石高了十三文……”
“道长不必忧心,去年收的粮价是偏低了些,高十多文才算是正常。按我算,就是比去年高个二十文,连搬运的费用一起也不算高,利钱还是有的。”林强云安慰道:“粮价若是一直都如去年一样低的话,主家没什么钱收入,他们就不会往田里下本钱,而客(佃)户也就不可能下大力、费心思去种田了。”
飞鹤子:“上人说得是,淮南那一带,客户须交给主家上田一石谷租,不用些心力去种一亩地除了田租就剩不下多少了。用心落力种田的人户,天时好的话,一亩上田除田租外,收成好的会有两石以上的稻谷收入自己家中,至不济也在一石到一石半上下,日子还是能过得去的。”
天松子:“有件事先与你说知,这次到淮南去收购运粮,各寺院宫观都觉得我们的价钱还合算,说是要同双木商行做长久些的生意。故而由老道做主,与各寺院宫观写了五年的契约。上面写明按今年的价钱不变,先以今年的数量为底,付给两成的定头钱。各寺院宫观此后五年内的所有粮食就全都由双木商行收购,若是到时你的商行不收的话,先付的两成定头钱就作为赔偿他们的损失了。”
林强云笑道:“这倒没事,只要他们能按约将粮食卖给我们就行。对了,高邮柯茂和宝应彭老他们的米面铺子开得怎么样,生意还好吗?”
天松子:“咦,你这东主倒来问我这外人。若非柯茂和彭老儿学那些大户兼并,将你给他们的钱大把花在收取田地和与各主户订立粮食收购契约,我们也不会想到与各寺院宫观立约。还有哇,他们开的铁器铺这些时生意好得不得了,那些割稻、割麦的镰刀,加钢的锄头,还有那种新铸的铁犁头经常卖断货。亏得你们商行要从山东将农具运来,路途既远数量又k小说wWwKCn首发不是很多,否则那两地的铁匠还不活活的饿死呀。”
林强云:“那也没法子,我们早先让人请高邮、宝应两地的铁匠到商行来,也向他们说清会教他们打制各种铁器的手艺。但他们不愿意么,我们还能怎么样?再说了,其他地方的铁匠一说就通,愿意到我们商行来学了手艺再回去本地打铁,钱既赚得多,又省心省事,日子过得比从前都好。就是淮南这两地的铁匠不知吃了什么药,死活不愿学我们的手艺,宁肯就这样挨着与我们对抗。本来我想派几个铁匠去的,但一想若是我们的铁匠去了的话,他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所以……”
飞鹤子:“好了,这事还没到非办不可的时候,让他们去折腾罢。”
天松子:“哦,对了,有件事还得请你帮忙,稍后能否去和成衣铺的两个女娃说说,叫她们先将我们景阳宫定做的道服先做好,本月及下月我们有几场大法事要做。”
“咦,君蕙和三菊会不给两位道长面子,用得到我去说么?”林强云奇道:“道袍又不是多难做的衣服,裁剪好了一个人一天能缝起一两件呢。”
飞鹤子苦笑道:“还说呢,你这小滑头也不知弄了些什么鬼衣物出来,连着数十天那两间成衣铺都挤满了妇人女子,别说我们这些道士了,就是有身份地位的其他男人也没法挤得进去。看那些进出的女人们全都神神秘秘的,拿在手上的物事小包小包不似是衣物,藏藏掖掖的也不知是什么。”
林强云:“呵呵,原来是这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喂,你不在城里应付那些浪荡子弟、达官贵人,怎地跑回家来了?”
“祖……”大汗淋漓的姬艳看到林强云的脸色阴沉,警觉地把即将吐出口的话吞回肚里。他这几个月来摸透了林强云的心性,此时涎着脸走近,笑嘻嘻附在林强云耳边小声说:“好教局主得知,昨日有位老妇来我们‘仙游苑’,说是想请我们帮其调教一个十四岁的女子,准备寻机送到大户或官宦人家为婢为妾。弟子和浑家去看了那人,真个是长得千娇百媚,是个绝世优物啊。”
林强云:“只要那女孩自己也愿意,有钱收的事你只管去做就是,巴巴的跑回家来做甚,难不成你还要我去调教不成?”
姬艳看了一眼天松子、飞鹤子,吱吱唔唔地不愿开口。
天松子与飞鹤子对望一眼,站起身说:“这次去淮南我们还得了一个消息,那田四取了‘猎鹿刀’后,没回到李蜂头那儿,不知把刀弄到何处去了,同时失踪的还有那在山东被捉的国安用。听说李蜂头派了好多探子到山东去寻他们,原本准备这个七月起事叛宋的事,也因没得到‘猎鹿刀’而只好推迟了。”
林强云:“哦,我说呢,怎么四月朝庭因为知扬州翟朝宗的事,加李蜂头的官他不受,到五月又接受了,原来有这个事搅和在里面。///com///看来,李蜂头叛宋最迟在今、明两年内就会动手了。哼!我也要做些准备,别让他趁乱跑掉才好。”
飞鹤子对林强云道:“上人别忘了稍后与应、谢两位女娃说我们定做道服的事。告辞了。”
两位老道走后,姬艳才坐到石凳上说:“祖师爷,那老妇所讲的女子虽然体态容貌都是极品,但肌肤却是稍嫌不足。弟子的浑家说,其人的体气更是有股恶味,令人——特别是男人——不敢近前。弟子先时还不信,走近一嗅,果然她身上是有怪味,特别是……是下体处其味更甚。弟子……弟子想……想……”
看着林强云笑眯眯的盯住自己一言不发,姬艳有点发慌,不知这位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祖师爷打的是什么主意,定下心神一咬牙,不顾一切地说:“依弟子看,此女天生媚骨,若是调教得好了,他日实是大有……大有……对我们大有用处啊。故而弟子想请祖师爷赐下些丹药,令此女的肌肤和体气都能有个大大的改变。”
“以后对我们大有用处?”林强云心念电转:“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女孩子,将来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能对我们起得到什么大用?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弄得不好连一个国家都会毁在女人的手上。那么,于双木商行又会有什么用处呢?先不管他,看看再说好了。”
林强云严肃地看着姬艳,沉吟着小声说:“既是你看着她将来会有大用,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好了。但是,要我的丹药不难,先将人带来给我看过,才好量人下药,看是否会对女孩造成什么伤害。另外,事先与她们讲好,双方是在做生意,现在我们可以先垫出丹药和人工的本钱,她们则一定要承诺,若今后有出头之日时,必须对我们有所回报。否则,白费了丹药和力气又得不到利益的赔本生意,哪是千万做不得的。去吧。”
姬艳喏喏应承,匆匆出门去了。
天色渐暗,林强云下午于姬艳走后在后院树阴下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打坐了一会。这时正从一个大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站起身来扭腰扩胸十分惬意,只觉神清气爽,眼明心亮。心里立时想起下午一直百思不得的东西,脱口轻呼:“哎呀,想起来了,是掷弹筒……”
“大哥,先别起来,把那身都是汗的衣衫全换了。”房门外的三菊一叫,林强云尴尬的蹲下身叫道:“哎,我是昨天才换的衣服,还不必换吧……”
三菊手上抱着几件衣服推开虚掩的门,俏生生走入房内,见林强云手足无措的样子,不觉“噗”地一笑,将衣服放到条凳上,拿起搭在浴桶边上的湿布巾,娇喝道:“坐好了,双手扶着前面不要乱动。”
林强云苦笑了一下,依言抓牢桶沿,任由她在自己背上搓擦,心里却还是一直在回想军训时教官所说的每一句话。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搓背,舒服得直哼哼的林强云缓缓闭上眼睛,不一会心思又转到刚才想到的掷弹筒上。掷弹筒的样子倒是看过,也还记得它的样子,但怎么把榴弹掷出去却是不知道,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林强云把头都想痛了也没得出一个结果。
“大哥,大哥……”林强云被三菊带着哭音的叫声惊醒,猛然抬头,见到三菊大颗、大颗眼泪流出眼眶。不由伸手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珠,惶急不解地和声问道:“怎么了?哎,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告诉大哥,大哥会帮你的。”
三菊的脸腾一下红透了,有点慌乱地说:“没……没什么,我说了这么多话,也没听到大哥出声,才急得……才急得……”
“呵呵,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这小鬼头。”在她脸上轻扭了一下,细嫩光滑的肌肤触手,三菊一颤之下闭上双眼,嘴里吐出一声似是满足的轻吟。林强云的手指上传来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循臂而上直撼心田。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僵直地坐在浴桶里,脑子里一片空白,瞪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这仅是片刻间的事,林强云一呆之下把手慢慢收回,好一会才灵魂入窍。
“天啊!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还没从前一刻的震撼中完全恢复的林强云以口问心,转眼见三菊靠在桶沿双目紧闭、粉面红到颈下,微张着小嘴急促地呼吸。他不敢再看,探出身把条凳上的一块布巾抓过,轻手轻脚地跨出浴桶将布巾往身上一围,捞起条凳上的衣物向屏风后走去。
擦干身上的水渍,林强云抬起右手搓动三根手指凑到眼前,手指还是手指,看不出什么,但三菊脸上的细腻滑润还残留在手上。又喜又怕的胡思乱想中穿上抽带短裤,在结带子时他的身体再次僵住,背上细细的气流喷在身上,使那一小块皮肤有股凉意,靠来一个颤抖而温热的躯体,又立即把这一点点的凉意驱走,腰间有两只手从后面环到胸腹。
不知这种状况维持了多久,从后面搂住林强云的三菊气息渐渐平复,幽幽地问道:“大哥,是小妹很贱,你不喜欢?”
林强云心里大叫:“天啊,求求你别这样,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垂下的手探到自己的大腿上,狠狠的扭了一把,再一把,连续几下疼痛的刺激令他直吸冷气。直到身体起变化的部份复原,林强云才转过身双手按在三菊的肩上,直迫她的眼睛看进深处。
只比林强云稍矮些的三菊一脸坚决,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艰难的吞了一下口水,林强云声音有些嘶哑:“不,发乎情之举谈不上贱,大哥也不是不喜欢。三菊,让大哥想想好么?还有,你情同姐妹的君蕙姐又怎么办?”
“大哥,君蕙姐能容得下的话,小妹愿为侧室。”
三菊的这句话让林强云一下子失去控制,双手一紧就待将三菊搂入怀中。不巧的是这时外面的人声隐隐传来,三菊急忙挣开退了一步,指了指屏风上的衣服:“快穿好衣衫,有人来了。”
浴房外的空坪上,一个护卫队员正指手划脚,向围在他四周的人讲说上月鄱阳湖全歼湖寇的战事。林强云悄然走近几步,只听那名护卫队员说:“……嗬,自那一次以后,余下的水贼都集中到六个大些的水寨里躲得紧紧的,再没任何一股水寇敢正眼看一下我们双木商行的船队。我还听人说呀,六个水寨里的水寇们快活不下去了,准备离开鄱阳湖到大江里去另开寨门做买卖呢。”
林强云一听,这可不行,若是让湖寇们流窜到大江上去,对自己来往于大江上的商船具有更大的威胁,绝不能让他们出去坏了自己的大事。立时匆匆返回前厅,准备与冉琥他们商量一下如何解决这件事。
第二天申时,三只鸽子由北方飞到临安城北右厢,到了林宅上空盘旋了两圈后,一头扎到后院竖起认军旗下的鸽舍。落于鸽舍外木板平台上的鸽子“咕咕”叫了几声,引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逐一解下三只鸽子脚上的竹筒,将它们放回鸽房匆匆走向前院。
半个时辰后,林强云带了一哨亲卫匆匆出门到东面里余的一个小码头,登上三艘等在那儿的客船往城南急行而去。数十只鸽子也在他们出门后不久,三四只一批冲天而起,出了宅院后向四方分头飞去。
有俚语道的是:“七月秋风凉,八月狗屎烂。”
今年的七月没有一点清凉的秋风,到了八月却还是热得狗屎也会烂掉。实话说,不但是狗屎烂,对于临安城相当一部分米面铺子的老板来说,七月和八月还是个大灾降临的日子。
前一段时间——也就是从二、三月起罢,临安城内的所有米面铺都似发了羊癫疯般,突然无缘无故把粮米面粉的价钱同时上涨,到五月时贵了一倍还多,这成心是不让细民百姓过活了么!
幸好临安还出了个力行大善的蒋家,联合了数十间米面铺抵住这股涨价风,照样按原来的价钱卖出米面。到后来,许多做米面生意的商家也是良心发现,在七月时纷纷学着蒋家的样子降价粜米卖面,才没让临安饿死人。
阿弥陀佛,佛祖、各家菩萨保佑蒋家的大小都得佛光普照,万邪不侵;无量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等各路神仙庇护蒋家兄弟这样的好人,让他们长命百岁吧!
哈哈,这次心歪的人有难了,一百四十多家死硬不肯降价的米面铺要倒店喽!进入八月以来,各地的新粮已经上市,大量的稻谷运到城北米市桥边的米市和保安水门外的米市,原先跟着起哄的那些米牙人,全被气不过的泼皮游手暴打了一顿,非但要在床上躺个三五七天,还失了再做米牙这个行当的营生。两三个米面行当主事的团头,自己的米面铺子折了数万贯本钱不说,这团头的位子也坐不住被众人推下,让位于蒋七郎三兄弟。此后他们几位曾在米面行当上呼风唤雨的人物风光不再,反过本書轉載拾陸文學網来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喽。
八月十四上午,明天是中秋佳节,也是还有半月时间就是交货的日子。吕秉南身为绢帛业的团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另外八家同样是收了定头钱,与人客写了契约的绢帛铺老板请到家里议事。
吕秉南和这些人都一样,有大部分本钱是各家官宦所出,数年前就讲好了的,若是亏本的话按各人出本钱的份子分摊。就是这样,也够这些老板们受的。以吕秉南自己来说,薛极薛大人出的本钱占了五成,另一位姓曾的大人出了一成半,另外三成半是他自己的。若是再过些天客人来要货时交不出绢帛,那就要赔出六十万贯银钱,三成半也要亏掉二十一万贯呐。
强压住心内的焦躁,吕秉南坐在厅内端着茶杯发愁:“怎么办,六十万贯占了全部本钱的四成。赔出去虽然还可以再做起生意,可自己十多年的辛苦就全都白贯,等于吃下金蚕蛊为人做了十多年的奴隶啊。可哪里能买到这么多绢帛呢,现时就是按卖给广客的价钱向别人买,也没法买到这么多啊。”
“吕兄弟,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哇!”一个满头大汗的胖子冲到厅门口就大声喊叫,进了厅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住喘气。
“孔兄歇歇气,有什么事等大家到齐后慢慢再说。”吕秉南急急滚到孔兄身边,轻拍他的背部以便让他快点顺过气。这位孔兄也靠在官宦身上做了好些年绢帛生意,此人曾做过一任行在司法参军,是从九品的迪功郎,人称他为“孔郎官”。他的绢帛铺位于沙皮巷口,那一带出名的“孔郎官绢帛头巾铺”就是此人所开。
请的客人不一会就陆续到齐,吕秉南这才对孔郎官做了个手势,让他把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孔郎官经过这一阵的休息,也把心里的激动平复了些,会意的对吕秉南点点头,咳了声让人注意后开口说:“各位,向你们讲一个好消息,一伙泉州海客手里有大批绢帛,这些时日准备装船南下福建路,他们一待海风转了向就要出洋博易……”
一个精瘦的老板撇了下嘴,打断孔郎官的话语带嘲讽的说:“孔大人啊,别人马上就要带着他们的货出海博易了,于我们有何好处,这算得上是好消息么?你就别拿我们这几个细民,也是快亏掉老本破家的坐贾开心了好不好。”
孔郎官急道:“老兄听完我的话再开口好么。事情是这样的,我店内有个伙家寄住在抱剑街的梁十二家,他一个兄弟被那伙泉州海客请去,帮忙看守存放于货栈库房里的货物。而那人看守的库房刚好又是海客存放绢帛之所。据我那伙家的兄弟说,这伙海客因为人多而货又不足,闹着要分手各干各的。所以我就去寻到海客的人向他们情商,欲说通他们将手里的绢帛都让与我等,好说歹说他们方答应……”
…………………………
吕秉南一听有门路,心想自己得抢在别人前面先与孔郎官搭上一脚,也好分得一些,说不定再想想办法就能渡过这次的难关,连忙抢着问道:“他们答应出让绢帛,哪可是太好了,这事算我一份。///com///这些海客们手里有多少货,够不够我们两人所需?”
另几个老板一听有这样的好事,也乱纷纷的插嘴要分些绢帛救急。
孔郎官摇手止住众人的话说:“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海客虽是答应将绢帛让与我们,但他索要的价钱可不低呀,比我们写了字据卖与人所定的价钱还高出一点点。而且,他们的货也分掉了,与我商谈的这位手上只有四万余匹,全都给我一个人也不够啊。”
精瘦老板不甘被孔郎官抢去风头,此时也接着他的话头大声说:“在下也有条好消息告诉大家,昨日访得一位重庆府来到临安数月的布帛行商,他手上也有十余万匹蜀锦等布料。只因还想待价,所以一直没将手中的匹帛卖出。据此人说,若是价钱相当的话,其人在江陵府等地还有数十万匹可将来临安出卖。”
吕秉南再也坐不住了,急匆匆的对众人说:“好了,我们大家别坐在此讲废话,分头去寻到海客和蜀商,务必要想尽一切办法买到我们所需的绢帛。只要能渡过这次难关不亏本,我们没钱赚也顾不得了。各位看如何?”
商量了一会,九个人都一致同意,只要不亏本,再贵的绢帛也要买下,做完了这几桩没钱赚的生意再说。
本月二十九日这天,约定交货的时间还有明天最后一日,费尽了九位老板的所有精力,总算所有人都以高得吓人的价钱,买足了交货所需的绢帛。他们一伙人各自都细细的算过账,这回的大生意做下来,利钱是赚不到的了,但值得庆幸的是按这样的买进和卖出的价钱,却也不至于亏掉多少本钱。有个把人算来还能有数百以至千把贯的利。
未时初,回到家刚吃过午饭的吕秉南顾不上歇息一会,马上坐到自己的账房内,操起算筹一翻摆布之后,看着桌上的一摊竹筹长长地吐出口气,喃喃道:“唔,三十万零九十七匹,总算三十万匹全都置齐。姓安的广南海客一来提货,这本钱就算是保住了。好在此人今日没在上午来到,不然的话还真没法向他交代呐。”
这次包括三十万贯定头钱在内,吕二滚子总计付出三百八十八万贯的货款,内里有一百五十万贯是绢帛铺里三家合在一起的本钱。其余的二百三十八万贯,由三个凑份子的合伙人——自己、薛极、曾大官人——按原来的份额又出了一份本钱,也就是再凑足一百五十万贯银钱,还有八十八万贯是吕二滚子凭了他这张老脸,用房屋、店铺为质向人以日息两厘的利钱贷来的。想到每过一日,就要付给主家一百一十六贯息钱,他就觉得一阵阵心痛。不过,以吕二滚子算来,这还是合算得紧的。贷来的钱到今天为止是第三天,按三天……不,就按到明天……到后天止,以五天还钱好了,最多也不过五百八十贯钱,即使加上前些时各处的使费一起,也不过要用掉三数千贯,总比一下子就亏去六十万贯好吧。
“哎哟,不对呀。”吕二滚子有了足额的货物在手,心火平息脑子也就清醒,他拍拍脑袋,骂道:“我这些时是急昏头了,哪里会亏六十万贯呀,其中不是有三十万贯定头钱吗,即使赔了六十万贯,也只有三十万贯是我们的钱。不过,也好在没把这账算清,否则薛大人和曾大人也不会这么爽快的把银钱拿出来,用以保住自己的血本,也算得上是错有错着。”
时间在吕二滚子吕秉南的焦急等待中慢慢过去,眼看天已经暗了,下人们开始忙碌的在各处点起火烛。
妻和妾两人都到账房门边探头看了四五次,却没敢出声叫这位心急火燎的当家男人去吃饭。
吕二滚子有种不怎么妥当的感觉,但一时还没想到问题出在哪里。不得要领地叹口气站起身,见到门边伸出头的妻妾,挥动手臂像是对她们讲,也像是在宽自己的心说:“我们吃夜饭吧,想必大家都饿了。今天那海客是不会来的了,想必他明日一大早就会上门提货。若是他明天还不来,交到我手上的三十万贯银钱就是赔给我的了,这么大一笔钱没人会掉以轻心的。”
第二天是九月三十,一夜翻来覆去苦思那种不妥感觉而没睡好的吕秉南,今天显得很憔悴,圆圆的脸看来变长了些,两个眼眶也多了一个黑色的圈。他一大早就心神不安的坐在椅子上,直到了辰时将过、吃了早点后还没见安姓海客出现,心里就开始发慌,已经平息下去的火气也渐渐再生。慌乱中他还是不住安慰自己:“没那么早来的,要把自己银箱里的钱付出去的人,总是不肯那么爽快。将心比心,要我付钱给别人时,不也总想让银钱在钱箱里多放一会,把时间拖得越迟越好……”
“不好了呀,大事不妙啦!”一个绢帛店的伙家跑得太急,被厅门的木槛拌了一下,一头栽到厅内,抬起头时掉了一颗门牙的嘴里满是鲜血,依依呀呀的没法把话说清。
一大早就大喊大叫的说什么“不好、大事不妙”,这不是明摆着要触自己的霉头?吕二滚子心中大怒,跳下椅子上前一脚把那伙家踢得翻了个身,狂暴的叫道:“滚,给我滚出去,再不滚就把你的腿打断。现在,扣你一个月的工钱。”
“好啊,我一片好心来给你报信,你还要打断我的腿,还扣一个月的工钱。直娘贼的死肥猪,哪就让你去死吧!”伙家勉力爬起,恨恨的盯了吕二滚子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巳时末,新请来的绢帛铺管账先生匆匆走进厅内,向吕二滚子施了礼后焦急的问道:“东主怎的到现时还没动静,泉州的安姓海客已经走了多时……”
“什么,安姓海客走了多时?为何没人来向我说……”吕二滚子惊问道:“他……他……他不要那三十万贯定头钱和这批绢帛了么?”
先生:“咦,一个时辰前伙家探得消息后,不是说先来向东主报信领赏的么。他没来?”
吕二滚子这才想起先前来的那个伙家,几天前确是自己吩咐过他留心那位姓安的海客,也曾对他说过得了确实的消息后会有五贯的赏钱。不由顿脚悔道:“坏了,坏了。伙家倒是来过,但我看他慌慌张张的大叫‘不好、大事不妙’,以为这人一大早就来触霉头,没等他开口就将其赶了出去,还说扣他一个月的工钱……”
先生一听,搓着手连声叹道:“唉,完了,这时想追也追不上了。听说姓安的海客于昨天已经在其他店里买到大批绢帛,半个时辰前装好船出了保安水门,此时怕是远出一二十里了。”
“啊!这姓安的如何买得到三十万匹绢帛,共他人的店里为何会有那么多布料?”吕二滚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向先生问道。
“东主还没听说么,自昨日下午开始,大批客人从各地贩来数不清的绢帛,把临安城内所有的绢帛铺、布料店都堆满了,市面上的价钱也已经回落到以前一样。有些粗布甚至比数月前更便宜,那些穷困潦倒的人可高兴了,都说今年可以多做几件衣衫,免得到冬天时再受风寒之苦呢。”
吕二滚子一时气血上涌,只觉头也昏,眼也花,双手抱头大叫一声,歪起嘴巴抽搐了几下便不知人事。
旧瓦,位于城北的米市桥瓦和北郭瓦之间,早年北郭瓦没兴起时,它也是城北右厢一带极热闹的所在。自绍兴三十年北郭瓦在码头边借着地利兴起后,仅四五年间就没落下去了。原本在旧瓦子内的六间勾栏,也因来此的人客太少,转而搬到北郭瓦去。这样一来,此地就更没人来——废弃了。
如今,这里一大片荒废的场地上,盖起了大量临时搭建的棚子,成了流浪汉、乞丐、路伎、年老色衰没法再接客的下等娼妓们的暂歇地,也是各种逃卒,有案底的罪犯,没落案凶徒们的逃匿薮、避风港。
这一大片竹木草瓦搭盖的棚子北面二三十丈处,有一栋高大陈旧的大宅,宅主人是个做过临安缉捕都头的退休老卒涂三轩。
今年六十五岁的涂三轩,自十年前退休后,凭着四个儿子身强力壮,拳脚功夫也还出众的武力,镇服了此地一些人成为帮手。带着这一帮子人打出这里一片天地,成了这个没人管、也懒得管,或者说根本没法管地面上的暗中管事。凡在城北右厢落脚的贱业、无业外来人口,都要到他涂三爷门下报备,每月必须纳上一定数量的落地钱。
当然了,新来者若是不知这里的规矩,事先会有好心人前来相劝,告诉他们一些必须注意的事项,以免新人行差踏错犯了规矩。既便新来的人一时没钱供纳也没关系,只要去涂三爷门下报备过了,并说明自己实是一时没法筹到“落地钱”,保证以后有时一定会补上。涂三爷也不会太过勉强,心情好时还会资助你一些物事,或是让人为你出点主意以便谋生。否则,就会被驱赶出境,或则是有不测的祸事降临到头上。这里虽然脏,人又穷,但治安却是从来没让官府的老爷、差役们费过心,所以官府也就默许了涂三轩——本地的人称其为三爷——在这块地面上的所作所为,而涂三爷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这一块地面上的说话人。
这几年涂三爷也许是年纪大了些,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出门,他已经很少在公众中露面,所有要办的事都是通过四个儿子,或交由手下的四个大管事出面。
这天,涂三爷在家中再次接待荆湖北路来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是在江湖上有点名气的龙山黑虎严冲,从前也曾投身行在做了几年募役,与涂三轩可说是老相识了。上次龙山黑虎来见涂三爷是在七月十九,他花了一百贯请涂三爷帮忙查探江陵“兴福记”到临安与何人进行粮食交易,并请求相机对“兴福记”及相关的商家捣乱进行打击。
涂三爷身体还很好,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不显老态,这时他对坐于客位的龙山黑虎说:“严老弟,老儿劝你还是放手这件事罢。老实说,我老儿没受老弟请托时还不知‘兴福记’的底细,所以才一口答应为你探查。可孩子们经过一番打探,将情况报给老儿之后,方知当时接下这件事是做错了。现时如果再有人欲对‘兴福记’和相关的商家不利,老儿我说不得要出手为他们尽些心力。”
当下,涂三爷把这半年来临安米面市场上的情况对龙山黑虎说了一遍,感慨地说:“若非有‘兴福记’这些行商与蒋家兄弟联手,临安城内怕是要饿死不少苦哈哈的细民呐,总算善人有善报,蒋家的生意经此一来倒是越发的做得大了。连我这地头上的许多人也被招去他们店铺里做事,可以赚得些工钱度日。蒋家兄弟还与双木商行联手……”
龙山黑虎一听“双木商行”这四个字,心头一凛下脱口叫道:“双木商行!三爷可知一个叫‘双木镖局’的与双木商行是何关系?”
坐在严冲对面的涂三轩大儿子涂念海道:“好教严叔知晓,双木镖局正是双木商行所属的一个分号,其下除了临安分局外,还有泉州分局。”
严冲吸了一口冷气,面现惊容说:“好险,好险呐。幸亏此时得涂世兄告知,真要与‘兴福记’作对的话,我龙山黑虎怕是不久就要变成一头死虎了。三爷可能还不知道,上次小弟回去时听得人说,横行于鄱阳湖的‘万食心’就是死于双木镖局的镖师手下……”
涂三爷也惊异地问道:“老弟是说十数年前从我们百余人围捕中,连杀十七名好手脱困而去的‘万食心’,是那个见血就会发狂,杀了人后还要吃活人心的恶魔?”
…………………………
严冲点头道:“正是此人。///com///不瞒三爷,去年小弟听得这恶魔落脚鄱阳湖后,就再没敢踏入湖中一步,小弟是真个怕了他的。听到其死讯时小弟并不全信,却又忍不住想探个究竟,便蒙了头脸大着胆子去了一趟鄱阳湖,查探之下发现那恶魔果然不见了踪影。湖面上也不见湖寇活动,倒是出入的各种船只极多,而且大多挂着代表双木镖局的‘宋字白云旗’。听渔夫们说,那天打劫双木镖局护送船队的湖寇,全都被天雷轰得一干二净,基本上没什么活口。所以小弟确信‘万食心’是死于双木镖局镖师的手下无疑。”
涂三爷轻捋胡须沉吟道:“被天雷轰得一干二净,这么说起来六月初三那天,在米市桥瓦西头的谭家大宅也是被天雷所轰了,难怪满天繁星之下会有轰轰的雷声响起。唔,这双木商行也有太多令人不解之处,不仅它旗下的各家店铺会有如许多的各色奇货宝物出卖,连镖局也出人意外,会有如此强横的武力,老儿我倒是要寻个机会和它的东主见上一见,看看是何等人物有这么大的能耐……”
涂念海道:“爹,双木商行的东主孩儿倒是见过,仅是个平平常常二十出头姓林的年轻人。听说三月城内那场死伤数千人的惨祸,就是有人欲对这姓林的暗算,误杀了夜市中的闲人才引发的。听说当时这位林东主也受了重伤被人掳走,后来又被他施展神通脱身而去。”
涂三爷拍案叫道:“好,我明白了。难怪四五月间大索奸宄,连我们这里也没放过。那谭允范肯定是参与了暗算这位林东主的人之一,才会受到惨烈的报复。那么,老弟是否还要对‘兴福记’……”
“不不,三爷说笑了,小弟非但不会对‘兴福记’不利,还要劝请小弟出面的人赶紧收手,转而与‘兴福记’合手做生意才是。凡百关联到要对双木商行不利上面的事,小弟是绝不会去插手的。”严冲摇手苦笑说:“且不说双木商行在江湖上、百姓中的声誉极好,就凭其东主是天师道前辈上仙入室弟子,并已经修成地行仙这一项,就不是我这种人所能应对的,小弟哪有这样的胆子去惹他呀。”
严冲站起身对涂家父子抱拳一礼:“三爷,小弟先出去一下,将事情向朋友交代好了,稍后再来这里讨教。”
请龙山黑虎出面对付“兴福记”的正是江陵府的金不韦,他在六月被得知“兴福记”的粮船是到临安后,于六月底也会同其他几家粮商一起,试着运了三千石粮到这里米市。由于自报的粜价低了很多,一些米牙人帮他们多走了几家后,几天之内倒也将稻麦全都销掉了,只是卖粮的银钱却要半月后米牙人才会替他们收来。送货来的人知道这里的规矩,也没多打听一下临安的米面市场的情况,立即就兴冲冲的回江陵。
七月中,押着十五艘船运了十万余石稻麦来的金不韦,到了这里后傻眼了。上次的粮钱倒是由米牙人去取来交到他们手上,可新运来的稻麦却是没法再销出去。他们因了要暗中与“兴福记”斗,却又不敢立时跟着“兴福记”一起去,将运来的粮食卖与蒋家及双木商行。待到“兴福记”的人走了后,他们想自行去同别人交易时,却被米牙人纠集了好些泼皮拦住,再没法将粮销掉了。无奈之下,金不韦只好请人将粮卸下存放在码头的仓库里,人也留在米市苦等至今。
这天龙山黑虎来找金不韦,将所知的情况向他一说,金不韦立时就慌了神,急着请严冲带他一起去见了涂三爷。忍痛花了不少钱,央涂三爷出面帮自己与双木商行的人说合,愿意与“兴福记”讲和,这才把十万余石稻麦卖出。自此,江陵府的本地粮商们全都与“兴福记”合上手,再没人会傻得自寻死路了。
盘牯仔……哎哟,大家千万别这么叫,他现在已经由局主为他起了个大名,叫盘国柱了。再叫盘牯仔他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因为叫错而罚你多绑几个砂袋多跑十里地呢。好吧,盘国柱就盘国柱罗,这是个好名字呀。局主说过了,“国柱”两个字是国家柱子的意思,将来会是个于国于民有用的人呢。
盘国柱自去年李蜂头的探子和晏梦彪和头陀军进攻横坑村,沈嫂嘿去世后,就再也不想在自己的畲村呆下去了。他先别人一步到泉州,磨着林强云死活要出来跟着少主,寻找机会为沈嫂嘿报仇。林强云被纠缠得没办法,只好让他先跟着巫光,边在晋江县充役,边随巫光学些武功。
今年四月,林强云写了信去泉州把盘牯仔调到临安来,让他代替三月为保护自己致残的原亲卫队哨长。盘牯仔来了后觉得这名字实在是让人听了太过土气,便央着少主另为自己起了个国柱的大名。
此刻盘国柱盘哨长脱下身上十五斤重的铁砂背子,解开脚帮外的铁砂袋,扯下腰间的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对挤在旁边的亲卫们说:“各位兄弟,以后在船上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还是按今天一样,早起穿了铁砂背子后就先做它一千次起蹲,再做一千次俯卧撑,然后再吃饭罢。其他的时间么,没当值的人还是按局主给我们规定,半天跟夫子学认字、算学,半天练武。”
众人轰然应了,自去洗涮不提。
盘国柱叫了两名亲卫一起下到放置压舱石的底舱,查看了关在这里的四十余个贼人,见到他们手脚上的铁链没什么变化,也没发现有被磨过的痕迹,这才稍放心地对守在舱门边的护卫队员吩咐道:“每半个时辰就要下去一个人,检查每个人的铁链,发现问题就要马上报告,决不可稍有松懈。”
“遵命。”
想起上月初到临安城北米市桥瓦西头的谭家,擒捉谭允范时的经过,盘国柱到现时还是有点后怕。那天若非陈都统制自己亲自指挥,张全忠兄弟、郝氏几位高手分头堵截,又有天松子、飞鹤子等数十个道长相助,说不定还真会被那些奸人逃掉几个呢。看到了陈都统制和天松子、飞鹤子他们的武功,盘国柱才明白,为什么巫光会说自己学到的一些套路不过是些皮毛,是根本上不了战场上的东西,用学来的几套武术去与人打斗,也就是与去送死差不多。
六月初三,林强云决定就在这天下手将谭大官人擒来,审出暗算自己的幕后主使,再另做打算。当日上午开始,换穿了平民衣衫的两哨护卫队员,在张全忠兄弟及郝氏的带领下,分别零零散散的潜抵谭家周围早就租好的二三十间房屋中。
夜,,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来临,又闷又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令得躲在数十间小黑屋子里的护卫队员们心里不住咒骂。
戌时刚过,原本闪烁着繁星的天空中慢慢的积起了不少云,渐渐把满天的星星完全遮掉,变成了一片黑沉沉的。有经验的人断言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阵时雨,可能会使热死水牛的气候变得使人舒服一些。但隐藏着的护卫队员可并不领老天爷的情,今天夜里下雨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下雨就会有风,人肯定是舒服了,但他们的雷火箭可就没有发威的机会喽。
亥时末,令人讨厌的雨虽然没下,但所有护卫队员都接到比下雨还更令人烦闷的命令:非到必要的时候,绝不允许发射雷火箭,一切听命行事。
这道命令一下达,所有的护卫队却又怪起了老天,怎么还不下雨,就是雨下不来,吹些风也成啊。这样连风也没有,贼老天成心要让人活活热死不成?
好像被护卫队员们的怨气和咒骂所动,子时初的三更鼓点刚响过不久,屋外树叶的哗哗声由小而大,风渐起。位于开了一条缝的门边人在一阵夹带着细尘的风吹过后,擦了下被飞入眼中尘土咯出的泪水,欣喜地小声说:“起风了,怕是很快就会下雨……”
话未说完,屋顶上响起“嗒嗒”的敲击声,所有人都吐出一口长气:雨,终于下来了!
蒙古汉军百户、中都路南面工场管事武奕铭,自今年二月被四路工匠都总管侯瀚差派南下,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取得林飞川炼制宝刀和钢弩的技艺后,日子过得很不满意。与自己一起南下的高手们,有一半自成一系,根本不卖帐指挥不动。
南下前,武奕铭想来想去都没想出好办法,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让那林飞川动心而北上的东西。候总管手上金银珠宝是有,男女驱口也多得要命,武奕铭想来想去,就是没有一样东西能令得林强云动心,心甘情愿的投向蒙古人。
…………………………
自己既然已经投了蒙古人,也就只有听命行事了。///com///但一想到林飞川的道法‘诛心雷’,武奕铭就浑身发冷,他实在不想再见到林飞川……不不,林飞川他从来没见过当面,他也不敢见。好在没过见林飞川本人,否则小命早就丢了。武奕铭绝对不愿与这样的人为敌,即使是为了蒙古人他也不愿意。他也不想再见到林飞川的手下,特别是那个救了人后还能令他腿部受伤的山魅。
好在总管大人也并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好歹还亲自去求恳“国王”塔思,从王帐下调出一百名高手协助武奕铭,让他稍有了点信心。一路南下倒是比他去年北上逍遥得多了,他们一行二百余人乘船顺卢沟河到直沽寨,再转入运河到景州的将陵县(今山东省德州市),然后才征了马匹由济南急赶过益都、莒州、海州,入淮后乘船由运河直入临安,藏身于早就投入蒙古人手下的谭允范宅中。
他们到临安时,正好碰上双木商行插脚这里的粮食生意,那谭大官人从袁方策处探得薛极要对双木商行下手的消息,回来与武奕铭一商量,决定借机发难把林强云掳走。武奕铭这次带了万余两黄金和千余件珠宝,正好让谭大官人上下打点,买通了各路神仙,得到极大的方便。
武奕铭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一件好事,竟会在林飞川人已经掳到,关押于钱塘县密牢中时一夜间不翼而飞,带来的高手也死了十一个。虽然事情没办成,但曾经将林飞川捉住的事实,让武奕铭一改担怯而变为信心大增。他决定再等机会,总要将林飞川掳回大都去才遂自己的心愿,才有希望升官发财。
这次“国王”塔思派出的高手是以一个蒙古牌子头(十夫长)格勒根为首,除了五个蒙古人外,其他的高手都是女真人和汉人。虽然武奕铭是百户,比那蒙古人高了一级,但蒙古的这个十夫长根本就不拿他这个汉军百户放在眼里。在他的心里,汉人也好,女真人也罢,都是他们蒙古人的驱口(奴隶),这回迫于“国王”的命令带一百人南下协助抓人,已经觉得十分委屈了,哪还会蠢得去听一个汉狗的命令?
这天,武奕铭吃过夜饭后觉得十分无聊,想想现在风声不那么紧了,出外去走走应该没什么事,便带了五个人到北郭瓦游玩。在勾栏内听了一个多时辰的“银字儿”,到酒楼吃了一回酒食,七八分醉时又相约到行院去消消火。身疲力尽后五个人都不想动,干脆就在行院宿下,直到第二天近午时分才离开。也就是这样,大都南下的二百一十二名高手,幸而留得性命逃回去的就是这五个人了。
盘国柱是跟着林强云一起行动的,一年多来在泉州跟着巫光,虽然武功没学到多少,但对于使用长短火铳、小队伍的排兵布阵、一二百人的攻守、巷战等等却是颇有心得。到临安这一个多月来跟陈君华学了一些领兵的诀窍后,更如同脱胎换骨般的变了一个人。
护卫队这次算是倾巢而出,半夜的阵雨一停,护卫队的六百人把谭家宅子围得水泄不通,天松子、飞鹤子、张全忠兄弟越墙而入,将守大门的人放倒后开门放入另外六百护卫队。护卫队其余各哨长听了陈君华一声令下,立即悄悄带人在谭家前后再组成一个包围圈。
林强云和一哨亲卫待陈君华安排好了后,才点起火把涌入谭家。
这是一所占地极大的宅院,百多间房屋被四周的园圃围在当中,前院是个近五亩大的空坪,两边各有一个两亩的花园,小树、花丛、盆景在空坪边上排满,把花园和空坪分隔成三个区域。
直至亲卫们布好三层的弧形阵时,前院的火光才惊动了自以为实力强大的谭家人和那些南来的高手。房屋内一阵骚乱后,二十多人衣衫不整的启门走出,面对相隔十余丈的亲卫列阵。
盘国柱看见一个高大锦袍汉子大步走出数步,举起一把单刀前指大声发问:“来的是哪个衙门差役,为何明火持杖侵入良家?”
陈君华提枪迎出,厉声喝道:“休问来历,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锦袍大汉抱刀拱手应道:“我,本宅主人谭允范……”
陈君华抢步上前,一枪向谭允范挑出,喝道:“寻的就是你,你的事发了,弃刀受缚!”
谭允范闪身避开正面,急声叫道:“且慢动手,在下犯了何事,敢劳动大队人马前来拿人?哎呀……”
陈君华在战场上纵横十多年没受过伤,没想到来临安后被人暗算,倒是平白的身上破了好几处伤口。此时哪里还与此人多说废话,那天受了伤的怒火在心里憋得太久了,闷哼一声将枪一顺,往横里扫去,一下就将谭大官人的单刀压住,再前一步枪尾一掉,在谭允范叫声才出口时已经击中他的小腿。
陈君华嘴里喝道:“绑了。”大路步上前,对还在发呆的那些人暴喝一声:“顽抗格杀,弃械免死。”
盘国柱一声令下,弧形阵第一排的亲卫们举弩前进五步,跟着高叫:“顽抗格杀,弃械免死。”
轰轰发发的吼声传出数十丈,震得那些房屋的窗纸也哗哗作响,也将屋内的人引出门来。
被这吼声一吓,疏疏落落下了两刻时辰的雨点倏的停下,像是老天爷也吃了一惊似的。
老天爷被这一下失态而恼羞成怒,雨虽停止不下,风却是在这一瞬间加大,呼号着狂扫而来,把落叶尘土卷到半空向人们示威。
看着蜂拥而出大批持刀握剑的贼人,陈君华向后退了两步把高举的长枪向下一挥,盘国柱吼声:“射!”
前排的亲卫们发声喊,毫不犹豫地扣下悬刀,在百多支无羽箭朝前面的贼人飞去的同时,迅速地转身退下,让出空间。
这一哨亲卫都是在护卫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老人,上次没把局主保护好就被护卫队的人骂得头都不敢抬。此时他们要把这两个月的一肚子怨气都发泄掉,哪还会对这些贼人客气。三轮箭雨射出后,若非盘国柱暂停的喝令声早了一步叫出,冲上前准备再次发箭的亲卫会把场中的贼人全都射成刺猬。
“顽抗格杀,弃械免死。”的叫喊声再次响起,出了房屋而没死的贼人这下再不敢迟疑,十多个人依照“张开双手,上前受缚。”的命令,乖乖的丢了兵器,大张双手垂头丧气地顺序走出,被亲卫们快手快脚的绑在一边。
刚才涌出的那些贼人如同潮水般,一露头便受到坚堤阻挡,迅即退回去,除了出来得早的十多个,来不及退而又没被射死的束手就擒外,其余的都回到屋内去了。
连同腿脚受伤爬过来的一起,二十多个贼人捆绑就绪,林强云已经听清了刚才退进屋去的人中有人叫的不是汉语,心中明白史弥远老奸说的不错,确是有蒙古人来这里混水摸鱼,这些外族来图谋自己的人绝不能放过。阴沉着脸向陈君华叫道:“君华叔,速战速决,再劝一次,他们若是不降就全部消灭掉,以绝后患。”
陈君华回头微点,他也知道运河对岸半道红(临安通往北向的大官道)西面的东马塍驻扎的马军可以忽略不计。但再过去数里西马塍的禁军步军就不能置之不理了,说不定有哪个将军会带兵过来察看动静,那时就会有麻烦。立时高叫道:“装雷火箭,准备发射。”
这下亲卫们高兴了,不过片刻盘国柱就大声报告准备完毕。
陈君华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立即吼出一声:“射”。
陈君华看亲卫们所带的雷火箭射出两波,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想不惊动官府的人都不行了,立时高声下令:“换无羽箭,分组互相掩护跟我冲进去,不降的杀无赦。”
房屋受雷火箭的攻击,有些地方已经起火,惨叫呼号声在狂风中显得那么无力。
正面受强有力攻击的贼人知道这一方讨不了好,蒙古牌子头(十夫长)格勒根被从门窗内射入的雷火箭炸瞎了一只眼,从未吃过这么大亏的格勒根害怕了。他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死于这种会无缘无故炸开的不知名兵器之下。从前面逃到后进,在同来的本族人帮助下包好受伤的脸面,商量了一下后暗中招齐还能行动的四五十个手下,小声吩咐他们在听到自己下令后,一部分人从靠后院的窗户中跃出,分散向左右突击,自己则要二十来人出门往后墙方向冲,试图分头冲出院墙逃生。
前面数进已经传来惨叫声,进攻的汉人已经冲入屋屠杀了。从开了一条小缝的门后看出去,后院四五亩大的花园中静悄悄的,好像汉人只顾前面的进攻而没派人在这里防守。这是个好机会呀,只要越出二十多丈外的那道不足丈五高的围墙,他们这些人就能逃出生天。可格勒根不敢马上下令冲出,经过多年征战的他,总觉得汉人没有理由会放开一条生路给他们逃命。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诡计,就是没想明白汉人的诡计是什么。
格勒根把另外四个一起来的本族人叫到一起,悄悄告诉他们等会下令后和自己一起行动,还有三个契丹人也要带着。要死,也要先让这些驱口们去送死,我们有着高贵血统的蒙古勇士不可以受人暗算而死,应该在与敌人格斗中光荣的死去。
…………………………
盘牯仔……哎哟,大家千万别这么叫,他现在已经由局主为他起了个大名,叫盘国柱了。///com///再叫盘牯仔他会生气的,说不定还会因为叫错而罚你多绑几个砂袋多跑十里地呢。好吧,盘国柱就盘国柱罗,这是个好名字呀。局主说过了,“国柱”两个字是国家柱子的意思,将来会是个于国于民有用的人呢。
盘国柱自去年李蜂头的探子和晏梦彪和头陀军进攻横坑村,沈嫂嘿去世后,就再也不想在自己的畲村呆下去了。他先别人一步到泉州,磨着林强云死活要出来跟着少主,寻找机会为沈嫂嘿报仇。林强云被纠缠得没办法,只好让他先跟着巫光,边在晋江县充役,边随巫光学些武功。
今年四月,林强云写了信去泉州把盘牯仔调到临安来,让他代替三月为保护自己致残的原亲卫队哨长。盘牯仔来了后觉得这名字实在是让人听了太过土气,便央着少主另为自己起了个国柱的大名。
此刻盘国柱盘哨长脱下身上十五斤重的铁砂背子,解开脚帮外的铁砂袋,扯下腰间的布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对挤在旁边的亲卫们说:“各位兄弟,以后在船上的这段时间里,我们还是按今天一样,早起穿了铁砂背子后就先做它一千次起蹲,再做一千次俯卧撑,然后再吃饭罢。其他的时间么,没当值的人还是按局主给我们规定,半天跟夫子学认字、算学,半天练武。”
众人轰然应了,自去洗涮不提。
盘国柱叫了两名亲卫一起下到放置压舱石的底舱,查看了关在这里的四十余个贼人,见到他们手脚上的铁链没什么变化,也没发现有被磨过的痕迹,这才稍放心地对守在舱门边的护卫队员吩咐道:“每半个时辰就要下去一个人,检查每个人的铁链,发现问题就要马上报告,决不可稍有松懈。”
“遵命。”
想起上月初到临安城北米市桥瓦西头的谭家,擒捉谭允范时的经过,盘国柱到现时还是有点后怕。那天若非陈都统制自己亲自指挥,张全忠兄弟、郝氏几位高手分头堵截,又有天松子、飞鹤子等数十个道长相助,说不定还真会被那些奸人逃掉几个呢。看到了陈都统制和天松子、飞鹤子他们的武功,盘国柱才明白,为什么巫光会说自己学到的一些套路不过是些皮毛,是根本上不了战场上的东西,用学来的几套武术去与人打斗,也就是与去送死差不多。
六月初三,林强云决定就在这天下手将谭大官人擒来,审出暗算自己的幕后主使,再另做打算。当日上午开始,换穿了平民衣衫的两哨护卫队员,在张全忠兄弟及郝氏的带领下,分别零零散散的潜抵谭家周围早就租好的二三十间房屋中。
夜,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来临,又闷又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令得躲在数十间小黑屋子里的护卫队员们心里不住咒骂。
戌时刚过,原本闪烁着繁星的天空中慢慢的积起了不少云,渐渐把满天的星星完全遮掉,变成了一片黑沉沉的。有经验的人断言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阵时雨,可能会使热死水牛的气候变得使人舒服一些。但隐藏着的护卫队员可并不领老天爷的情,今天夜里下雨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下雨就会有风,人肯定是舒服了,但他们的雷火箭可就没有发威的机会喽。
亥时末,令人讨厌的雨虽然没下,但所有护卫队员都接到比下雨还更令人烦闷的命令:非到必要的时候,绝不允许发射雷火箭,一切听命行事。
这道命令一下达,所有的护卫队却又怪起了老天,怎么还不下雨,就是雨下不来,吹些风也成啊。这样连风也没有,贼老天成心要让人活活热死不成?
好像被护卫队员们的怨气和咒骂所动,子时初的三更鼓点刚响过不久,屋外树叶的哗哗声由小而大,风渐起。位于开了一条缝的门边人在一阵夹带着细尘的风吹过后,擦了下被飞入眼中尘土咯出的泪水,欣喜地小声说:“起风了,怕是很快就会下雨……”
话未说完,屋顶上响起“嗒嗒”的敲击声,所有人都吐出一口长气:雨,终于下来了!
蒙古汉军百户、中都路南面工场管事武奕铭,自今年二月被四路工匠都总管侯瀚差派南下,要他不惜一切代价取得林飞川炼制宝刀和钢弩的技艺后,日子过得很不满意。与自己一起南下的高手们,有一半自成一系,根本不卖帐指挥不动。
南下前,武奕铭想来想去都没想出好办法,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让那林飞川动心而北上的东西。候总管手上金银珠宝是有,男女驱口也多得要命,武奕铭想来想去,就是没有一样东西能令得林强云动心,心甘情愿的投向蒙古人。
自己既然已经投了蒙古人,也就只有听命行事了。但一想到林飞川的道法‘诛心雷’,武奕铭就浑身发冷,他实在不想再见到林飞川……不不,林飞川他从来没见过当面,他也不敢见。好在没过见林飞川本人,否则小命早就丢了。武奕铭绝对不愿与这样的人为敌,即使是为了蒙古人他也不愿意。他也不想再见到林飞川的手下,特别是那个救了人后还能令他腿部受伤的山魅。
好在总管大人也并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好歹还亲自去求恳“国王”塔思,从王帐下调出一百名高手协助武奕铭,让他稍有了点信心。一路南下倒是比他去年北上逍遥得多了,他们一行二百余人乘船顺卢沟河到直沽寨,再转入运河到景州的将陵县(今山东省德州市),然后才征了马匹由济南急赶过益都、莒州、海州,入淮后乘船由运河直入临安,藏身于早就投入蒙古人手下的谭允范宅中。
他们到临安时,正好碰上双木商行插脚这里的粮食生意,那谭大官人从袁方策处探得薛极要对双木商行下手的消息,回来与武奕铭一商量,决定借机发难把林强云掳走。武奕铭这次带了万余两黄金和千余件珠宝,正好让谭大官人上下打点,买通了各路神仙,得到极大的方便。
武奕铭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一件好事,竟会在林飞川人已经掳到,关押于钱塘县密牢中时一夜间不翼而飞,带来的高手也死了十一个。虽然事情没办成,但曾经将林飞川捉住的事实,让武奕铭一改担怯而变为信心大增。他决定再等机会,总要将林飞川掳回大都去才遂自己的心愿,才有希望升官发财。
这次“国王”塔思派出的高手是以一个蒙古牌子头(十夫长)格勒根为首,除了五个蒙古人外,其他的高手都是女真人和汉人。虽然武奕铭是百户,比那蒙古人高了一级,但蒙古的这个十夫长根本就不拿他这个汉军百户放在眼里。在他的心里,汉人也好,女真人也罢,都是他们蒙古人的驱口(奴隶),这回迫于“国王”的命令带一百人南下协助抓人,已经觉得十分委屈了,哪还会蠢得去听一个汉狗的命令?
这天,武奕铭吃过夜饭后觉得十分无聊,想想现在风声不那么紧了,出外去走走应该没什么事,便带了五个人到北郭瓦游玩。在勾栏内听了一个多时辰的“银字儿”,到酒楼吃了一回酒食,七八分醉时又相约到行院去消消火。身疲力尽后五个人都不想动,干脆就在行院宿下,直到第二天近午时分才离开。也就是这样,大都南下的二百一十二名高手,幸而留得性命逃回去的就是这五个人了。
盘国柱是跟着林强云一起行动的,一年多来在泉州跟着巫光,虽然武功没学到多少,但对于使用长短火铳、小队伍的排兵布阵、一二百人的攻守、巷战等等却是颇有心得。到临安这一个多月来跟陈君华学了一些领兵的诀窍后,更如同脱胎换骨般的变了一个人。
护卫队这次算是倾巢而出,半夜的阵雨一停,护卫队的六百人把谭家宅子围得水泄不通,天松子、飞鹤子、张全忠兄弟越墙而入,将守大门的人放倒后开门放入另外六百护卫队。护卫队其余各哨长听了陈君华一声令下,立即悄悄带人在谭家前后再组成一个包围圈。
林强云和一哨亲卫待陈君华安排好了后,才点起火把涌入谭家。
这是一所占地极大的宅院,百多间房屋被四周的园圃围在当中,前院是个近五亩大的空坪,两边各有一个两亩的花园,小树、花丛、盆景在空坪边上排满,把花园和空坪分隔成三个区域。
直至亲卫们布好三层的弧形阵时,前院的火光才惊动了自以为实力强大的谭家人和那些南来的高手。房屋内一阵骚乱后,二十多人衣衫不整的启门走出,面对相隔十余丈的亲卫列阵。
盘国柱看见一个高大锦袍汉子大步走出数步,举起一把单刀前指大声发问:“来的是哪个衙门差役,为何明火持杖侵入良家?”
陈君华提枪迎出,厉声喝道:“休问来历,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锦袍大汉抱刀拱手应道:“我,本宅主人谭允范……”
陈君华抢步上前,一枪向谭允范挑出,喝道:“寻的就是你,你的事发了,弃刀受缚!”
谭允范闪身避开正面,急声叫道:“且慢动手,在下犯了何事,敢劳动大队人马前来拿人?哎呀……”
山都急道:“我又没说不喜欢锦儿,干什么不要回临安去。///com///
林强云没回答,只是偏起头看着山都笑,半晌后山都明白了林强云的意思,伸手在他头上轻敲了一下,也裂开嘴傻笑起来……”
从正月至今半年了,田四苦哇,吃没一餐好吃,睡没一夜好睡,跟随他满天下搜寻国安用和“猎鹿”宝刀的四百多军兵无不掉了十多斤肉。这些人和田四一样,恨火焚天的对国安用咬牙切齿,发誓捉到姓国的奸贼后要活剥其皮、生食其肉。
田四并非如沈念宗说的般是失踪,而是丢了“猎鹿刀”不敢回去见李蜂头。
今年正月十三日,他被国安用打昏醒来后,听说这家伙只带了几个人往南走,还以为国安用想把宝刀先送回去抢功呢。大骂了一通之后,也没什么办法好想,只好无奈地带了这一百多人原路返回。
可是,走到临近莒州境内,遇上李蜂头派来催问的一队人马后,方知国安用根本没往楚州走。详细问了那带队来的部将,听说前一天远远看到有数骑拐进了沂水县方向,恨得他跳脚大骂道:“国安用哪国安用,你这奸贼害死我田四了,不捉住你带回去让姑姑扒皮抽筋你怎知我的厉害。兄弟们,我们这样空手是回不去了,一定要把大帅的宝刀夺回,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呐。大家跟我走,将国安用手上的宝刀抢回来。”
被田四一说。那部将也不敢就这样空手回去,怕没把“猎鹿刀”押回楚州,会让喜怒无常地姑姑给弄去试刑,他和带出来的三百兵卒们都不想回去送死。所以在商量了一阵后,听从了手下人的劝说,觉得还是跟田四一起更有安全保障。也就跟在田四后面向沂水县方向追去。
莒州西北七十余里是沂水县,这里有李蜂头留下的一百军卒和当地的三百乡兵守城。亏得那部将是从盖都跟李蟀头南下的山东人,守城地都头认得他,这一队人马才得以顺利进城。
盘问之下,守城的都头不认识国安用,却恨声不绝的说了前日发生的事口总算让田四得知了他所需要的情况。从都头的话语中听出,有数骑人马极像是国安用,前天来到城内住了一宿,次日一大早城门开启就出城往北而去。过了一个时辰后,有人发现这伙人住宿地客店一直没开门做营生,好事的推开虚掩着的店门一看,方知店主和一个伙家已经被人掐死。
此去沂山以北。田四和那部将前年和李蜂头一起来扫灭三家堡寨时到过,依稀还记得此去往北一百五十里就是穆陵镇。不过。据沂水县的都头说,沂山内虽是人烟稀少。但也还有些逃户山民在内里种山打猎为生。山里的人对本军敌意甚浓,不时会对入山的本军人马用土制的弓箭偷袭暗算,估计有部分是三大堡寨地漏网余孽,要他们务必小心。
田四对都头好心劝告的话并不十分在意,他觉得自己有四百多强悍精壮人马,何须怕区区几个山民,那些人只怕还没见着大队人马地影子,听到声音就会远远躲开不敢露头。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听从了都头的劝告,从这里多取了四十张弓和五百支箭。把六十匹马用了一半来运粮,当天午饭后就出发往沂山追去。
国安用也苦,真可谓说得上是苦不堪言。
“猎鹿刀”是到手了,但他也知道不出两天,山东境内所有李铁枪所属地境都会得到自己叛出李军地消息。他更清楚这把名为“猎鹿刀”的宝刀,在李蜂头的心目中有多大的份量,李蜂头可是将这把刀视为争夺赵宋江山的征兆,不会让自己平平安安将刀弄走的。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他们一行九人五马在日落前进入沂水县,只因身上没有分文银钱,他向投宿的小店老板讲好,用一匹马作价充抵食宿所需用度,这才住进了小店,得以安定下来喘息。
这一夜,国安用和七名手下及他那怀疑不是儿子的儿子商量了大半夜,也没商量出今后何去何从,现时又应往哪里去。
山东境地除了被双木商行占去的三州地面外,全都是李蜂头地势力范围。往南、往东的路是绝对不能走的,自己夺刀叛出李军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是南传,南下无异于羊入虎口。东行则会迎面碰上可能追在后面的田四,他内心有愧不想与田四对上面,再说田四这时对自己恐怕是牙都咬出血来,深知仇恨比任何东西危险的国安用不想以身犯险。
向西而行最保险,只要能潜过沂州就能进入还在金国掌握中的媵州,可自己没钱没人,到了金国地境地内不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往北也且一久稍为可行的路,越沂山过益都府后就能到达淄州,小心些过了淄州就是不口八有兵驻扎的济南府。这把宝刀是蒙古人急需得到的兵器,就国安用所知,已经有数起蒙古四路工匠都总管派来的人,向李蜂头探问、索取宝刀和钢弩,自己若是将宝刀献给那位都总管,升官发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四路工匠都总管,这官肯定很大。”国安用心里不住转念道:“这把宝刀进献给他,肯定能换到个将军来做做吧,最起码来个六七品的官应该是不难。”
想来想去,国安用还是决定北进冒险一试,自己已经冒了一次险,从田四手里夺来了李蟀头志在必得的宝刀,那就没有回头路,就沿着这条冒险的小径走下去吧。若是能成功地将宝刀送到蒙古四路工匠都总管手里,那是将最好的结局。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今后一生一世享用不尽。即使不能成事,反正也还有七名手下在身边,有危险时可以让他们先上,先死的一定是他们,自己有宝刀在手,说不定还能用宝刀换取一条小命。至于这个怕死的儿子么,怎么看也不像自己的种,先让他陪在身侧,说不定也还能用他的命为自己抵挡一下将要发生不可知的灾祸呢。
第二天,也就是金国正大七年,蒙古太宗二年,大宋绍定三年正月十五日,正是元夕节,这里既便是入了金国版图一百三十多年,也还保留了宋人元夕观灯的风俗。
这家小客店的老板顾老全,因为今年正月就接到了国安用的这一笔生意,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想今年的生意可能会比往年好一些。故而天还没亮就起来忙着,招呼仅有的一个伙家帮忙,把昨日准备好的肉、鱼诸般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食物取出,两人到厨下叮叮当当的忙碌了起来。
小店老板有了好心情,动作自是大了些,声响动静也就显得大了。他要做好这些好吃的食物,等一下将在武馆学艺的独子顾大郎叫回来,一起好好的请昨日前来投宿的这九个会给自己带来好运的客官喝上一杯。一是表示节庆,自家好好的治治油水不足的肚皮;二来么,也让这几位为了谋生在外奔波,没法在家过年的客人,在自己的小店里感受到一些节日的喜庆,以后再有到沂水县这鸟不拉屎之地时,还会投宿到这间小店。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却没得好报,反是为自己和伙家招来杀身之祸。
天色在人们不经意间已经大亮,顾老全起劲地抡动那把钝刀,用力剁着案板上的肉馅,本想用这一斤猪肉多做几样菜的,可这把没法切的刀害人啊,费了许多力气也切不成哪怕是一片较满意些的肉来。没办法,这把破刀令得顾老全改变计划,没法炒肉片,那就做肉馒头罢,好歹有肉有面的馒头,再加上三尾半斤重的河鱼,弄好了也能送饭下酒不是。
一夜没睡好的国安用被这一阵剁肉声震得头痛欲裂,怒火冲天的爬起身,赤裸上身只着兜裤布,抓起“猎鹿刀”就冲下楼去。一入响声传出的厨房内,照着刚抬起头笑眯眯欲向他招呼的顾老全当头就是一刀,沉重的宝刀被国安用充满劲力的一劈,顾老全连声也没出,一颗头就由顶至颈一分为二,直到胸腔方止。
既然已经杀一个,国安用此时一不做二不休,抢到在灶前烧火的伙家背面,一刀再将那毫无知觉后生的头砍飞出去,“咚”一声撞到墙上,这才对着两具尸体恶狠狠的骂道:“两个贼囚,如今还吵么,叫尔等再吵!”
“将军,我们快走罢,迟了怕是会让人见着。”手下发颤的声音入耳,国安用猛然省起自己是在逃亡,心中不由暗骂自己该死,这下连想在此地歇息一天,安安稳稳地过个正月半也不可得了。急急洗掉身上的血迹,换了衣服后拉起还在迷湖中的儿子,一行人把小客店厨房中的米面搜取一空,不敢再多做停留,强自镇定的出了沂水县北门,往沂山方向落荒而去。
辰时末,正准备回家看望老父并过节的顾大郎,被慌慌张张赶来的邻居叫回改成了小客店的家,进了事发的厨房后被屋内的惨状给惊呆了。发了半天傻之后,顾大郎回过神来,铁青着脸应对了官府差役的一番盘问。然后不动声色地一边向左邻右舍探问了一些欲知的情况,得知前一日投宿的客人容貌后,把父亲和伙家的善后诸事办妥。第二天便匆匆地委托隔壁姜老伯,请他帮忙照看关了门的小客店,去武馆辞别师傅和一众师兄弟们,说是要到济南府去寻亲,然后就在没人注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大郎这一去,遇上了一些他没料到的责事,也造就了一位未来的猛将。此是后话,且先略过不提。
后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林强云所乘的大海舶,巳时初X过陈家岛海角,近午时分靠上沽水下游距入海口十五里新建成的大码头上,护卫大海舶的两艘四千斛战舰,及由泉州赶来的十艘“海鹘”战船也随之缓缓驶入靠岸。///com///
让山都护着马车的三菊,林强云自带着亲卫骑上等在码头上的战马,和前来迎接的张国明一起先赶往胶西县衙。
张国明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今天上午由益都府传来的,蒙古人的五千骑兵,随带两万余驱口和大批牛羊,一路向三州地面徐徐而进,现时已经到达淄州簧山以东十二里的淄水西岸。从济南府到淄州的一路上,蒙古兵把沿途的地面糟蹋得不成模样,未收成的稻谷成了马、牛、羊的草料,男女丁壮也被掳至驱口群中充实军力。
林强云脸色沉重地对张国明说:“张大人,蒙古人还是没改一路抢掠的习惯,一旦被他们打进根据地,我们所要蒙受的损失太大了。”
张国明道:“公子不必忧虑,诈水以东我们这一边已经全面进行收割,本月底将可把稻谷全部收尽。实在来不及时,也剩下不多,对我们的影响不是很大。下官担心的是我们的人,若是被蒙古鞑子进入根据地,高密县城内容不下那么多的人口。”
“唔,这倒是个大问题。”大林强云仔细想了一会说:“张大人,现在情况紧急。内部的事情请你多费心,我明天带人到谁水东岸一线去看看地形,然后再作打算。照我想,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对付蒙古人地这次进攻,看完了地形后再和你商量好了。”
天气太热了,林强云辞别张国明后。溜到后院洗浴房泡了好一会冷水澡,穿衣时听得外面有人吵吵嚷嚷的大声讲说什么,把头从窗户中探出一看。却见浴房外的院子里,吴炎挥动手里的一根尺五长、圆头细腰带翼尾的物事,又笑又叫地向围在他身边的四五个亲卫吹嘘。林强云悄俏走近,只听吴炎吼叫般说道:“别小看这件物事中间这么长木制。只有头尾是铁做地就不起眼。这东西可是不用钢弩,只须放在一个木槽内就能射出去的雷火箭呐。”
“嗳,对呀,何不做出像高升炮一样,尾部装有直硝用于发射,头上装横硝能爆炸的东西,再把它装进铁筒里就能将榴弹打出去了。”听了吴炎的话后林强云倒是给他勾起了灵感。想到小时候放高升炮,因为害怕烫手而用小竹筒点火放炮仗的情景。用小竹管盛着的高升炮不但能升天口还能斜射、平射,玩起来有趣得紧。如果能做出类似于高升炮原理一样地铁制榴弹,放到铁筒里不就可以发射了吗?
“呵呵,太好了,能做出些点着引线发射的掷弹筒也不错啊。”林强云这一下真是开心极了,暗道:“只有十多二十斤的东西,最起码带着方便,不必再用骡马和车子,一个人就可以连一二十枚榴弹一起带着走。而且随处都可以发射,予敌人以致命的打击。真要能做出来的话,这次不要说只有五干蒙古骑兵。就是来个一两万蒙古兵我也不会怕他。哎呀,这得赶快让吴炎去把样品做出来,并且要尽快试验,有把握后立即投入刮练使用才行。”
看着吴炎还在那儿吹牛,他哪夸张的动作和惟恐别人不知道的神情,令得林强云十分生气。做了一个新东西出来就到处大喊大叫,还能守住秘密么,有心人远远一听就把什么消息都探去了。
林强云阴沉着脸走到人群外,一言不发地盯着吴炎,看他还能叫喊多久。
围着吴炎地都是亲卫,见了林强云的脸色不善,连忙闭上嘴悄悄退走,只有吴炎还大声向离去地几个人叫唤:“别走啊,我还没讲这物事是怎么射的,你们没听清楚以后如何会用啊?”
转到面对林强云地方向,吴炎欢呼一声急步跑来大叫道:“师傅……”
“住口!”林强云厉喝一声:“你吴炎是生怕叫得不够大声,我们的敌人听不到你已经做出什么新物事来是不是?还是觉得在我双木门下不如意,想做汉奸到蒙古人那里去另谋出路了?”
吴炎“啊”的一声愣在当地,脸色忽青忽白,嚅嚅了好半天才胆怯地问道:“师傅,弟子怎么了,令得你发这样大的火?弟子没做过对不起师傅的事呀。”
林强云:“吴炎啊吴炎,你好糊涂。不管做出什么新鲜物事来,也不必在大庭广众中大声告诉别人吧。你不会不知道前两三个月,你师傅——也就是我——受人暗算,差一点把命丢在临安城内吧?事情的起因就是因为有人想得到我们炼钢、制作钢弩的技艺,才下此毒手的。”
吴炎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赔着笑脸说:“听说了,听说了。咳,我师傅是什么人,天师道前辈仙长的入室弟子,已经修炼成地行仙的道门高人呐,有什么妖魔鬼怪能伤得了师傅呀。喏喏喏,师傅还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训斥弟子么。没事,没事,弟子才不会为师傅的安危担心呢。”
林强云把眼睛向吴炎一瞪,吓得他一缩头,连忙抢在师傅面前开。道:“我说师傅呀,这次来,就是有点事向师傅请教。我们做的铁甲车,已经做好十架了,还有二十架正包铁皮和装其他杂物。不过么,装在车顶上的子母炮,实在是……实在是不怎么方便好用。原因是装了子母炮在车顶上后,位置太小装炮不大方便。弟子请骑兵来试过,两里外的骑兵一动,我们的人就开始入药填子窠,这炮射出去后骑兵已经冲近车旁,第二个子炮装上去时,向远点的骑兵发射还可以,根本就没法打近在车前的骑兵。大家都说,若是敌人知道下马将铁甲车掀翻,我们就没戏唱喽。这样看来,我们的铁甲车实是挡不住蒙古骑兵的冲击。”
吞了下口水,一看林强云又张开嘴,吴炎赶紧接着说:“弟子想来想去,倒是想出一种不用子母炮也能射出去的雷火箭。师傅请看,就是这种物事,只要有一个铁或木制的长槽,再将这种雷火箭放入槽内,点燃引线后它便自行射出。弟子试过了,最远可射到二十多近三十丈远呢。”
十丈远呢。”
吴炎一口气把话说到这里,再没有什么好讲的了,只好停下嘴眼巴巴的看着林强云,静待师傅发落。
林强云脸色稍好了点,先不管奉到面前的那支怪里怪气的雷火箭,盯着吴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吴炎被林强云看了许久,一直不敢出声,时间越长心里就越是发慌,越发慌他心里就越是没底沉不住气,捧着那支雷火箭的双手慢慢开始发抖。不一会,吴炎怪叫一声“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俯身惊慌地叫道:“师傅,饶了弟子吧,此后再不敢到处乱吹牛了……”
“起来,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成何体统。”林强云轻喝了一声,然后对低头不语的吴炎徐徐说道:“吴炎,我们双木商行内有许多技艺是别人不会,又急切想要得到的东西,特别蒙古人对此更是志在必得。到了山东这么久,蒙古人的凶残你应该听说过了吧,那些野蛮人动不动就屠城灭村你总知道吧。若是我们的这些技艺被蒙古人得去,再反过来用这些技艺做成的兵器对我们进攻,那我们的兄弟姐妹就会有大难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根据地,由于我们一时不慎给这里的数十万父老们带来灭顶之灾。就像刚才,你有一点成就便叫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万一真的被与我们对敌的人得去,用你这雷火箭来进攻根据地,我们会死多少人你想过没有?”
吴炎听得师傅的语气不怎么严厉,放下了一大半的心,连声应道:“是是是,师傅教办得是,弟子以后再不敢到处乱叫吹牛了。不过,师傅啊,你看弟子做的这个雷火箭……”
“这东西没用。”林强云从吴炎手上拿过差不多有三斤的所谓雷火箭,仔细看了一会后对他指点着说:“你说能射到二三十丈远,我倒是相信口你看,这种雷火箭一前一后要点燃两条引线,麻烦了些。另外,后面这里做得太大太长,需要的火药怕要五六两以至半斤才能装满,比子母炮还多两倍啊。这么多的火药只能将这一点点大的箭头射出二三十丈远,实在是太不合算了。用这种雷火箭的话,还不如用子母炮更划算些。”
吴炎:“可我们车顶上的子母炮……”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平日里满机灵的一个铁工掌门,怎么到这时就转不过弯了呢。你不会每架车里都配上一二十个子炮……
“哎呀,是我犯糊涂把这一节给忘了,当时试车的时候每架车里只有一个子炮。对对对,师傅说得对,子炮做多些带着,一发现有敌人时车上的炮手们可以先将子炮装好,到时候装到母炮上射出去就行了。嘿嘿,这样的话,只要炮手们熟练,手脚再快些,不要说射两炮,就是射它个四五炮也大有可能呢。师傅,哪……这个雷火箭……”
看吴炎高兴的样子,林强云有意泼点冷水让他冷静一下,淡淡道:“你这种雷火箭实在是没什么用,既难做又费火药,花工、花钱多不说,这么小的箭头就是炸开了也只和我们现在的雷火箭一样。///com///不过么……”
吴炎被师傅一番话说得心灰意冷,听到后面还有“不过么”三个声音尾拉得长长的字,心里不禁又有了一点希望,抢着问道:“不过什么,请师傅教诲。”
林强云招呼吴炎向自己的书房走,一边对他说:“你这种雷火箭也不是一无是处,改动一下,再配以一些其他物事还是能做成另外一种小炮用的子窠。跟我来,待到书房里我画出图细细说给你听。”
书房里,已经梳洗好的三菊把灯火点得大放光明,吴炎看着林强云用只剩下一小截铅笔画在纸上的东西,指着还没完成的剖面图问道:“师傅的意思是……唔,把这种箭的前后两个铁做的部分铸成后,再用螺纹连成一体……对呀,爆炸的药室用一个细孔贯通。哈,明白了,装上引线,后面的喷火小药室装上就连在一起,也就不必另用一条药线引发箭头爆炸……箭头上为什么要开一个这么大的口子,那不是炸不开了么?哦,原来还有螺纹……弟子明白了,这个孔是方便装了火药后,再以铁螺头堵住的……咦,师傅,……这不是和我们做的火铳子窠差不多,只是个头大了许多么?”
林强云“啊”了一声。拍案叫道:“对呀,子弹头是按迫击炮弹样子做地,掷弹筒就是小型的迫击炮,这真是太好,我们又多了一样好武器。”
三菊把饭菜热了又热,来来回回走了五六次。两人直到戌时末方才停下,林强云扩了下胸,双手高举过头伸了下懒腰,吁出口气对吴炎说:“既然全都明白了,这几天就先按我这张图将这种炮弹做出几个样品。另外,这种大铁管也要做出一两根。再将这些铁件配上一套,做好后等我回来再进行试验好了。来,我们先吃饭,今天早点歇息,明天各自去办自己的事。”
张国明派来的三个引路人对益都、淮州一带很是熟悉,他们知道了蒙古人即将到来的消息很是吃惊。对现时的官府准备与蒙古人相抗,出兵保卫一方百姓地平安也很感激。不过。对护卫队能否抵得住蒙古兵的进攻还是心存疑虑,他们是见识过蒙古骑兵的战力和凶残手段的。也曾率领族人进行过抵抗。所以,三个人都对能否保住这数州的地面。不落入蒙古人之手不抱太大的希望。他们所以应张国明之请前来为林强云带路,并解说这片平原地地势,只是想为这样好的官府尽些心力,也是看在张国明的面子上虚应故事罢了。
三人出了胶西县城后,眼看林强云的亲卫朝密州方向前进,问清了他们准备到密水,再顺河而下查看一路的地势。就建议林强云不必多费事绕路,干脆直奔高密更省时间。
其中一位叫龚棋,字子祥的五十多岁老者对林强云说:“林大人,以老朽之见。蒙古兵若是从济南府来,最近、最好走的大路是由益都走雒州口而且,他们到了雒州后,必会从昌邑,或在祚山寨两地选一处渡过雅水,也有可能分兵两地同时入侵。”
林强云放缓马速,饶有兴趣地问道:“若是蒙古兵只有两处渡河地点可用,那就好办,我们有五六成地把握将他们打败。能否请龚老伯说得清楚些,为何蒙古人只有这两处地方可选?”
龚棋道:“大人可否先停一下,老朽这里带有一张图,看了图后再讲更容易明白。”
林强云吩咐停止前进,下了马和龚棋等三人就在路上看他取出的一张草草画成地地图。龚棋指着图上的济南府说:“大人请看,济南紧靠大山西北,泰安州、兖州、莒州这一大片都是山地。蒙古兵要东来进攻本州,不可能不走平原而进山走泰安州,那样行动不便而又极其难走地山区险地。他们走的必定是绕过大山往淄州、益都府。”
林强云看了地图,自是明白龚棋所说的话大有道理,沉思着说:“龚老伯讲得极是,由淮州走东北的邑昌过潍水可直扑莱州;这里过了河就是祚山寨,离高密县最近,只要取了高密后就能威胁我们的政治中心胶西。”
林强云的手指在图上从济南到潍水一带不住移动,向龚棋问道:“龚老伯,除了刚才你所说的这一块是山区外,其他地势是怎样的,也请给我说说。”
“除了刚才所说的这一片大山外,这里、这里,一直到我们所在的密州、莱州这一带都是平原,只有登、莱、海宁三州地交界这一片有山,其中大部分的山地都位于登州、海宁州所辖,莱州只占了小部分。”龚棋用左手盖掉半岛部分,右手指向地图说:“大人请看,我这掌缘的线是潍水,也是我们现时与李蜂头辖地的边界,谁水再过去六十里左右是白狼水,再往西七、八十里则为丹水,十余里外是洱水,当地人称之为胸水。这些河道中,水最大、河面最宽的也就是洱水和潍水两条河了。另两条河水量不大,河水也浅,极多可涉水而渡的浅滩。再往西北方向,是更大的一块平原,大小河流也更多,主要有淄水、小清河、北清河。最大的还是北清河,它从东平府的梁山泊贯穿全境入济南府,又作为棣州和淄州的界河经滨州入海。其他地方老朽没去过,只是从书上看了一些,不敢在大人面前现丑。”
林强云听到“东平府”和“梁山泊”这六个字,脱口叫道:“东平府!哈,我知道哪是严实的地盘……”说到严实,猛然想起这些不能宣之于口,忙收声暗道:“果然有个梁山泊这样的地方,那么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的事也是真的了。不知能不能找到一百零八将的后人,他们还能记得先辈造反的事情吗?”
三位老人看林强云不言不动的陷入沉思,还以为他是在考虑保卫民的大事呢,静静的等候不敢出声打扰。他们哪里知道林强云的脑子里,想的非但与根据地无关,而是在转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奇怪念头。
好一会,林强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心里也觉得十分好笑,便向龚棋等人说:“那好,我们就直赴高密县,再到潍水边走一圈。”
王宝因为年初在反击李坛入侵时,于铁甲车将贼兵吓走时,能当机立断下令趁势追击并夺占高密。论功由部将升为准备将军,带两军共三千护卫队驻扎高密,镇守根据地最靠外的一座县城。
他在三、四月回到胶西县学习时,又被留于胶西的宫女贾玉蓉看中,两人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不时避开别人偷偷溜到暗处相会,双双陷入情网之中。
贾玉蓉这二十个由临安大内赐出来的宫女,虽然全都是缠了小脚,表面上看不怎么合根据地的律法。不过她们都是过去所缠的脚,没人敢拿她们怎么样。而且,就是有人想按现时的律法处置,也找不到该负苦役责任的人,总不可能再回到南边去将这些女孩的家人捉到此地来判他们服役吧。再者说了,现在根据地的女人奇缺,怎么可能有人冒大不讳敢于拿这些宫女们动手呢。
林强云特地将杨太后赐与他的宫女留下十八个安置到胶西,就是要让她们自行选择看得上的男人,让她们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当时王宝和贾玉蓉两人都知道,按根据地订立的律法,凭王宝此时仅是准备将的身份地位,还没有娶贾玉蓉的资格,必须再进一步积功升到裨将、副将之位后,才能按规矩上书请求娶贾玉蓉成婚。
所以,本月初在得到蒙古兵准备进犯根据地的消息时,王宝兴奋得连夜偷偷的急赶到胶西,悄悄请人约出愁肠百结的贾玉蓉,把得来的情况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她。向她解释并发誓说,自己会在战斗中再立下大功,打完仗后一定会因积功再升一级,那样就可以上书娶她为妻了。
山东根据地的人口,一直以来的男女比例都是极为失衡,过去没归双木商行的时候就是男多女少。双木商行入主三州地境,由南方迁入的一批人也是女少男多,对根据地的男女比例没什么改善。问题就出在根据地的官府公布出一大批律令,并实施兑现这些律以后,周边由近至远不断有大批人口涌入这里,而且来的不论大小几乎都是男人,这就使得男多女少这一现象更显严重,甚至达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官府的律令规定,成婚的男女都必须在实足年龄十六周岁以上。所以,除掉十六岁以下的丁口不计,此时根据地的男女是五与一之比。也就是说,每五个男人中,就有四个讨不到老婆。
对男女比例失调的事,谁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进行改变,男人和女人不是靠什么人说了什么就可以变换的。在乱世之中,女人没有男人。
而在饥得食,寒有衣的情况下,女人又是必不可缺的一类人。///com///现在根据地里的女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特别是到了适人年龄的年轻女人,就连再怎么丑陋的,也被饥渴的男人们哄抢一空。自进入七月的收获季节以来,根据地各地每天都有成亲的喜事操办。急得那些慢了一步,年轻而又精力过剩的未婚男人们,眼里喷出火地嫉妒。好在由姬艳速成调教出来的妓女不少,每个县都有数个行院和妓营,这才稍为缓解了那些男人们的性饥渴。所以,根据地生意最好的买卖,只有行院和妓营算得上是第一,为官府带来了极为丰厚的商税收益。
得到消息后已经十几天了,王宝把眼都望穿,可该死的蒙古兵却像是裹了小脚的女人般,迟迟没来。让这位被情爱冲昏了头的部将大人,每天两三次跑到城墙上,看着北方恨天咒地的大骂不止。也引得忙着加高加固城墙的护卫队员们,对这位同龄的上司取笑不休。王宝倒也不恼,反是笑嘻嘻地和手下一起在劳作中笑骂打闹,还向人们讲述贾玉蓉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夸耀她是一位多么可人的好姑娘,是一个如何端庄美丽好女子,将来必定会是自己的贤妻良母。
每次向人们夸耀完后,王宝总不忘说上一番给手下们鼓劲的话:“弟兄们,你们也别眼馋,只要能保护好我们的根据地,使我们这里地生活比别处好千倍、万倍。还会愁没人到根据地来安家落户么,只要有人迁入根据地,哪还怕没有女人一起来,还会怕娶不到好老婆成家立业?说不定到时候就是我王宝王将军要眼睛出火地嫉妒你们了。放心吧,大家只要尽快立下战功,我们双木商行会从各地招徕到足够多好女孩给大家做老婆的。”
明天是七月十五。欲称这一天为“鬼节”,也是南方人所说“大富佳的五月节(端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中元节)”中的七月半,是穷人和从这天大开鬼门关内出来寻口食孤魂里鬼们的节日。
双木商行昨天运来地一百多头猪羊,今天一早就开始被屠户们宰杀了不少,县城内比较空闲的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早活。赶去屠户的铺子买上一两斤肉。既是准备明天鬼门关开启时在家里祭祀难得回家的祖宗阴魂,也准备省出一两片肉和买来的香纸蜡烛一起,于路边送送出来寻食地孤魂里鬼,让他们食了之后另寻去处,别来找自家的麻烦。
还有好多人这几天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蒙古人将会在不久又来这三州地面烧杀抢掠。这些人心惊之余,不甘就此再受那些牲畜般的野人涂毒。在收完了自家田里的粮食后,自发地来到城上与护卫队一起修筑能保自己一家大小平安的城墙。
未时刚过不久。林强云和亲卫们进入高密县城,查看了已经夯厚至三丈、增高到四丈余的城墙后。看着由于取土而加深加宽了不少的护城河不住思量。说实话,王宝这些天做得很好,能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做出积极地防御准备。但林强云发觉,只有二十四架子母炮实在是太少了。这一哨加两小队炮队的守城火力,对蜂拥而上地攻城敌军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再怎么说,高密也是个有一万多居民地县城,蒙古兵一到,四乡八里的乡民们还得动员入城暂避,有可能会达到四万上下。万一有失的话,不仅要损失掉数万人口。还会直接威胁到胶西的安危。
回到高密县衙,林强云越想越不放心,他虽然明知蒙古人还远在二百多里外的淄州,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向根据地发起进攻。但蒙古人既然有向根据地进攻的迹象,那就绝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如果快马急赶的话,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高密城下。
林强云觉得情况紧急不敢迟延,当即派亲卫持金牌回去胶西,要张国明马上调五千斤横、直硝各半的火药、两干枚雷火箭、五百枚轰天雷,再另外加两哨炮队,以增强这里的防守力量。限令所有人、物必须在明天酉时前赶到高密。
按林强云地设想,城周九里左右的高密县城,莫说增加到五十六架子母炮,就是再多一倍,达到百架子母炮,也不能把城墙防守严密。新调来的炮队一定要集中使用,给进攻的蒙古人毁灭性的打击,才能起到镇慑的作用。另外,守城的人员也显得极为不足,三千才训练了半年左右的护卫队,连三哨半炮队一起还不足四千人,分到城墙上只能疏疏落的相隔四五尺站一个。可就在跟据地里,自己手上除了准备用于野战的六军护卫队步兵、而刚组建起来不久的骑兵,实在是没有其他的武装力量了。
昨天林强云才从张国明嘴里了解到,步兵每军一千三百五十人,六军步兵其中有一军为火铳兵,除每人配有一支铳管长三尺三的火铳、一百二十发子弹外,还有一把按上次那些日本鬼子献来的长刀打制的稍短些的战刀;另有一军为钢弩兵,每人一具钢弩、两匣六十支无羽箭、十支雷火箭,还有一把大腰刀;其他的三军全部都是由长枪手、刀牌手、小弩手混杂编成的近战兵。这三个军的四千余人花费了陈君华训练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据说是他按过去十多年战场上厮杀所得经验,总起来编成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骑兵也是每军一千三百五十人,外加每人两匹马,一军每人有一具双手可拉开、射程九十步的钢弩,四匣一百二十支无羽箭、五十支雷火箭,一把马刀。另一军则是用铳管长两尺四的长铳,两百发子弹和一把马刀口照张国明的说法,目前根据地只能有这两军的骑兵,再多的话负担太重,况且也没法弄到那么多的战马。
子母炮队调来高密两哨外,胶西倒是还有五哨,那是林强云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用的杀手锏,他还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所有力量。
还有就是五小队挑选出来,准备用于组建铁甲车队的一百五十名护卫队员了。
最后的一点力量,就是还正在高丽国帮助李顺诚打仗的三军约四千多人了。想到高丽,林强云心里动了一下:“如果把那三军护卫队调回来……”
摇了摇头,林强云觉得不大妥当:“远水救不了近火啊!还是让他们留在高丽吧,这里对付蒙古人的事自己扛得起来的。”
“日本鬼子!对,我还有三百多放在海岛上的日本鬼子”林强云猛地想起在登州时对自己又跪又拜,杀了他们自己人换了个主子做奴才后,还显出一副得意洋洋样子的倭人,暗道:“把他们叫来守城,多几百人也是好的。”
想来想去,林强云觉得时间太少了:“现在只要再有两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都好,让自己多做些准备的话,仅凭现有的一万三千多军队,即使面对十万、八万蒙古骑兵也能应付得来,说不定还能打几场大胜仗呢。”
次日,东天方现鱼肚白,林强云吩咐来送行的王宝几句,带着亲卫和三位老人出西门,走了十余里后避开往谁州的大官道,转入直通安丘的路上。三位老人由亍近二十年没走过这条路,游水上的变化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在他们的记忆中,整条雒水上建有两座木桥,其中仅是祚山寨的桥才能通行运货的大马车,另一座在昌邑的桥是时通时断,那里河面既宽,桥板也小,只可人行没法通车。但昨天到了高密后,林强云才知道现时谁水上,自东岸的临水堡以下,已经建有七座可通车马的大桥了。所以,林强云不得不改变原计划,带人到潍水上游,从密水与语水交汇处开始,一直往涨水下游查看下去。
这一走就用掉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林强云一路往下游行进,一路不断派出亲卫传令,一路回到他身边的亲卫们也带着各方传到的消息交给他。身后走过的雅水沿岸,也不断有护卫队和招募的百姓带着武器和工具,从胶西、高密赶到,按他所发的命令进行防御准备。
由益都府传回来的一条消息,让林强云不知是应该欢喜还是应该担忧,信上说:这次蒙古兵主帅是个叫赤那颜·合勒扎的提控,这人带领的五千骑兵和奴隶们到了益都后就停下不走了。但在益都驻扎的李坛,正将他所属的军队调往府城附近的柜米寨集中,发信时已探得李坛调到的人数约有一万余。
林强云于八月初五上午回到胶西,他没顾上休息,什么地方也没去,下了马后直奔县衙后院的铁工场。
空荡荡的后院,完全不像二十天前放满箱子一样的四轮车。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地上,只有吴炎一个人踱着方步低下头在念念有词,不时拍头骚耳捶胸顿足地做出一番怪样。
“吴炎,你在做什么?”林强云的叫声让吴炎喜出望外,欢呼一声跑到林强云身边,拉起师傅的手就朝工房冲去,一面压低声音神秘的说:“总算把师傅给盼回来了,快来看看我们做的钢筒和会飞的子窠能不能用,若是能用的话只要五天时间就可以做出一大批来。”
吴炎的钳工桌上一排放着两个已经装配好,有两个前脚、尾部根支腿下连三角铁底座的钢管,并按林强云所说的样子做了一个有刻度及重锤指针的小圆盘。///com///
林强云拿起这个按记忆画图,由吴炎做出来的东西,将它们拆开仔细看了一会,再装好后觉得和想象中的迫击炮一模一样,不由笑着说:“呵呵,做得不错啊,我要重重的奖你哟。就是这个样子的小炮。哪,吩咐你做的子窠呢,在什么地方?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吴炎得到师傅的夸奖,十分高兴地从桌底拿出两个差不多五寸长的迫击炮弹。从外表上看,没经过加工的表面十分光滑,圆度也很好。林强云接在手上掂了掂,约有六两至半斤左右。
便将一个炮弹寨到掷弹筒中试了试,松松的可以顺利滑入到底。再把掷弹筒倒过头,溜出炮弹对着光线看,弹体和筒壁的间隙不到一毫米,算是还行。在两个掷弹筒上再一比对,顺滑程度和间隙基本上做得一样。
“吴炎啊,这钢管是按我告诉你的办法做出来的吗?你再把做管的方法讲一遍给我听听。”林强云见管内没有修锉的痕迹,不由有点奇怪。
“嘿,当然是按师傅教的方法做喽。”吴炎从地上拿起一节外圆打磨好的钢管,挥动着比手划脚讲道:“不但这些钢管,就连铁子窠全都是用钢范铸成的。没想到在钢范上涂了猪膏泥和石墨粉调地浆水以后。铸成的物事果真十分容易脱出钢范。比如钢管吧,趁着它还红热时用通锥从孔中压过,内孔连修锉也不必就好了。说实话,这样只有尺五长短的钢管,我们一天能做出四五十根来呢。至于这种子窠么,已经做好的样品只有十多个。以后要做的时候,每天做出三四百个没什么问题。”
林强云把十多个炮弹空壳带回自己的工房,看到山都在工房内又捣弄那些木制地方型弯管。向他叫道:“山都,先来帮忙将炮弹装好火药,吃完饭后我们去试射新炮。”
装火药对于山都来说最是轻车熟路不过了,虽然这是种和其他大小雷神所用不一样的子窠。但他只看林强云装了一遍,就完全能自己操作。依着林强云的样子先放入一个刚卷好的厚纸筒,一面用小漏斗从纸筒边上灌入径粗不足半分大的铁砂,一面发问:“为什么要先装了纸筒后再装小铁珠子,全部装进横硝去不是炸得更厉害么?”
“傻瓜,“林强云笑道:“寸半大,又这么薄的子窠要全部装横硝得用去二两多。要把它爆开只需一两半就够力了,我们能省些钱为什么一定要多装呢。再说。这铁砂装进去后,爆开了飞出去伤人地东西不是更多。这几百个小铁珠能多杀几个敌人,又不花多少钱,我们为什么不用口”
山都“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按住纸筒摇实铁砂,添满后在空壳底部小孔中插入引线,把红色的横硝装进纸筒以木棍逐层压实,直到差一分左右就装满,这才在横硝上面填上麻皮粉屑和两层纸,小心地吹掉各处沾着的红硝,拿起一个螺寨往熟桐油碗里沾上油。轻轻地旋到螺孔中。
山都刚想用开口的板手把螺塞旋紧时,看到林强云将黑硝往已经旋到子窠后部、有六片翼的铸铁管子内灌,不由大声叫道:“错了,错了。恩人把硝拿错了……”
林强云被山都叫得一愣,看了看手上的物事,知道是山都理会错,便笑着对他说:“哈,这种新的子窠就是这样装地,不算错,不算错。若是在这后面也装入横硝,那才是错得不可原谅呢。”
林强云把黑色的直硝捣紧,一边向山都解说为什么这后部必须装直硝用以发射,一边拿起中间铆在一起、冲有二十多个孔洞地两片铁片垫上一张稍厚些的纸,用力压到卡槽里面,再转了一个方向。
再依样装了两个后笑道:“好了,这样就算大功告成,发射地时候只须将这两块铁片的孔拨到对齐,点了引线后溜到钢管里就能射出去。走啊,我们射炮去喽。”
这里的平原之地,每一处地方都是可耕的田地,所以试验掷弹筒的地点,找来找去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亲卫哨长盘国柱提出:“别的地方不能打,难道连沙滩也打不得么?”
所以,林强云只好带着亲卫和吴炎、山都等人到十余里外的沽水河边的沙滩上了。
只有三发炮弹,答应过让山都发一炮的喏言不能失信,而林强云又想让亲卫的所有人都学会这种简单易用、火力极猛的兵器。没办法,他把亲卫分成三拨叫到掷弹筒边围成一圈,先给他们讲解了如何利用在筒边上的刻度盘和带针的重锤,调整所需要的解度,接着就须点燃引线,再将炮弹溜入筒管内静等射出炮弹后,再重复发射。
一直见到每个人都表示听明白了,林强云下令大家带着另两个炮弹先退到十丈外,以防有个万一。这才把掷弹筒调到大约四十五度左右,将一个炮弹交给山都,吩咐他说:“山都,刚才我所说的你都听明白了,要记得把引线点着后将有引线和叶子的这头朝下,轻轻的塞入这个炮筒后就马上跑到我们身边来。清楚了吗?”
山都自信的点点头道:“放心,和你一起做出来的子窠,当然知道若是将方向放反后不但打不出去,反而会在铁筒里头炸开。”
林强云想了想,觉得还是看着山都操作比较放心,便站在一侧道:“好,现在开始射炮,将子窠放进炮管后我们一起跑。”
林强云拉着山都跑出四五丈就停下,将他扯到沙滩上趴下,静看效果。
这发炮弹射出去的声音极小,林强云只听沉闷的“通”一声,和高升炮冲起时差不多的轻响,不注意的话这个的声音也可能会被忽略掉。而在十多丈远的亲卫们,则几乎没听到声响,他们只是看到铁管口冒出一阵烟,一个黑忽忽的东西斜升十多丈向前飞去,到了四五十丈远,距地面还有一二丈高就“轰”的一下爆炸开来。
林强云高兴得大叫一声,蹦起来就跑到掷弹筒边,探手摸了下管身的温度,开始一步一步地向爆炸点走去。他要用自己的脚步量一量,这发榴弹射出多远的距离。可他走到一百五十步,估请差不多到位置的时候傻眼了,地上是能看到块把小指头般大、爆炸飞出的弹片,但爆炸点在什么地方却是没法确定啊。
半晌之后总算有了主意,回到那两具掷弹筒旁,大声向围成一圈的亲卫们说:“另外还有两个子窠,现在由一、二小队的小队长发射,经过刚才一发的试射,可以在两丈外观看。开始吧。”
盘国柱也十分想自己试射一炮,但他知道少主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故而也不与两个小队长相争。
这次林强云要两位小队长把炮口放低了些,调到大约三十度左右,总算两发榴弹都把沙滩炸开一个数寸深尺许大的坑。用脚步一量,约有四十丈的射程。
回到县衙后,林强云对吴炎交代说:“你马上到工场,立即按这种样子开始大批制造,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越快越好。”
林强云安排山都,让他把剩下的十余个空壳装起一个完整的榴弹,其他的只在发射部装上黑火药,爆炸部全都按这个重量装入铁砂等,做成可以用来反复绮习,发射出去不会爆炸的榴弹,让亲卫们先轮流带到河边的沙滩上去练习。
这种全身才二十一斤重的武器,林强云要让自己的亲卫先学会使用后,再分派到各军去当教头,让所有的陆军都大量配置掷弹筒。
蒙古太宗(窝阔台)二年、金国(完颜守绪)正大七年,也是大宋(赵的)绍定三年(1230年)的八月二十七日已时,三只鸽子几乎不分先后的由西北方向飞入胶西县子城。片刻后,一名女孩儿兵从鸽舍飞奔而出,冲入林强云的书房。
此刻林强云正在书房内向刚从倭国回到山东的紫藤部式问话,那倭人跪在地上俯伏回答道:“启禀家主,小人运去的两船瓷器和绢布全都卖与了平安京的大名及贵人们,用所得的金银向他们买了两百四十个年轻女奴,还余下一万一干两银子和七千两金子。因为有一百多失了原主的浪人武士恳求投到家主门下,小的想家主正是大有用人之际,因而就妄自做主将他们先带回此地,求家主恩准收下他们为奴。”
林强云考虑一下,向跑进书房的女孩做个手势让她稍等,对紫藤部式厉声交代:“让带回来的女奴换汉装,送到胶水县的织布作坊去学织染,并要她们学会汉话。浪人武士要想投到本大人门下为奴,得先去打仗,立了战功后再说。这样吧,将浪人们送去高密,由你们倭奴看管并教会他们规矩。若有不听管教的,杀!退下去。”
打开几张小纸条,林强云“呵”的一声站起身在房内走动了几步,对女孩挥了下手让她退下,高叫:“来人。”
“传令:谁水沿岸的各村堡加强戒备,除让开祚山寨的大桥外,其余的六座桥及能涉渡的河道务必死守,不得放蒙古人的一兵一卒过河。///com///”林强云对出现在书房门口的盘国柱下完命令,坐回上桌前对着地目静静的沉思。
五小队共三十辆铁甲车,经过半个月的练习,无论是进攻、结阵防守、相互间配合掩护作战等方面,都有了一定的熟练程度,可以投入到战斗中使用。每辆车两匹拉车的马,也由司马景班用硬木做了个可装拆、能挡箭的防护板。这是林强云专门用于对付蒙古骑兵最犀利的战车,前几天才被他分成两部分,分别隐藏在诈水东岸和高密城内,准备到时候给蒙古骑兵致命一击。
三十九岁的赤那颜·合勒扎个子倒不怎么高,也就五尺四、五上下,但他的身材极为粗壮,单臂抡动他那把二十一斤重的回回大板刀时,一下就能斩掉一头壮牛的头。这几个月来有点……不对,是十分的不高兴。今年,大可汗窝阔台自赤老温大昌原之战败于完颜陈和尚后,就下了灭金的决心,正是自己忙忽惕部人建功掠夺的好机会呐,却被派了来山东,要去讨平叛出李全掌握的三州十三县。
据李坛所报说,那地方仅有二三十万丁口,而且还有近一半是北迁的南人。
“南人,哼!连金狗子也打不过的南人。听说素来懦弱,自己带着几千蒙古勇士到了,那些南人还不是伸出脖子等自己去杀么,他们地头颈能有壮牛般硬吗,只怕一刀下去可以连砍四五个人头吧。二三十万人,这样的地方既便讨平了又如何。到时候只怕连一成的两三万人也不会留下。除了进献与大汗及分给各军外,自己又能得到多少?这仗实在是没什么打头,就是本族人一个都不会死,光是走这么远的路也觉得吃亏,太不合算了。”赤那颜618226合勒扎愤愤不平的喷出一鼻孔粗气,用力抓住接在左手一个十七八岁、光身女真贵女的胸乳。环顾了一下左右前后四五个吓得浑身颤抖地赤身女人。低头盯住那几股由指缝中溢出,由白而后变紫的嫩肉,在这女孩的痛苦呻吟中得到一些快意,总算把心中的气出了一些。
这李坛还算是个有点晓事的汉儿(金朝对北方汉人的贬称),探知本帅比野狼更强更猛,喜好丰乳细腰,送来地这些个女人都还算勉强合意。
五月初受命讨叛。在大都享受醇酒美人乐得忘了自己几岁的赤那颜·合勒扎,拖到六月中旬方出发离开。反正也没说讨平“叛贼”限时多久。事情想必是不怎么急,一路上慢吞吞地直到七月初才到达济南府。手下的蒙古兵也乐得一路作威作福。把途经的各地地方官、各族百姓骚扰得叫苦连天,不但将大都到济南府所经之处的大批稻麦糟蹋得颗粒无收,还强抢了不少女真、汉人的女子充至驱口群中为奴。
这位自称为“本帅”的蒙古提控,虽然从外表上看是粗人一个,但粗人也有粗人地打算。他可不想在这场没什么收益的讨逆过程中,让手下这五干血统高贵地蒙古勇士有什么折损,要死人么,那就让汉儿李坛的人去死好了,反正山东这里除了各王公贵族地驱奴户外,还有大量汉儿、女真人。所以口赤那颜·合勒扎一到益都府,就下令要李坛调集其手下的所有军兵,约期向叛出去的三州十三县进攻。
“大帅,小人已将五万大军和三万石军粮集中在十五里外的柜米寨,听候大帅将令。”权专制山东行省李坛躬身进了赤那颜·合勒扎的营帐,低着头大声向蒙古人禀报。
“好好,……哦,你是说军兵和粮草已经调齐了?”赤那颜“8226合勒扎无意识的应了两声后,忽然回过神来,向李坛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们此去叛贼的地面还要走几天?”
李坛:“禀报大帅,今天是八月二十五。若是以小人的步军来算,有四程的路,四天的时间就可到达诈水边。”
赤那颜·合勒扎看了看几个浑身一块块青紫淤血地女人,万分不舍的吼着说:“后日拔营,九月初一过谁水,限令半月之内把叛贼都杀光。”
李玑是李蜂头的侄儿,父亲和祖母在贞佑元年(1213年)被蒙古兵杀死时,他才十一岁,因年纪小又躲得牢靠,才没和父亲一起被杀,但却还是免不了被蒙古人从躲藏处搜出掳为战利品。也算这小子有点运气,他XX分到当时还是郡王的孛鲁名下为奴,汉化极深的孛鲁当时的地就在济南府,他才留在山东没被带到草原上去做牧奴。
正大四年(1227年)五月,李全在青州投降蒙古后,李玑于当年九月在一次无意中见到了还依稀记得的三叔。试着叫了几声后引起李全的注意,双方一探问之下果然是叔侄,然后由李全出面向蒙古人将他讨出,带回益都休养。经过三年的调养,原来不**形的李玑总算在死亡线上捡回了一条命,但一个人却成了个只有五尺高长不大的小个子。好在他还只有二十八岁,虽然不会带兵打仗也没有其他技艺,却因为是李坛名义上的堂兄,这次被委派成运送三万石军粮的押运官。
九月初一日,天方亮不久,李玑就接获堂弟李坛的命令,要他立即押运三千石粮过河,送往高密县右路军中;以后每五天就要送到三千石到军中,否则将按军法从事。
李玑听到这个命令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原来堂弟说过,所以会要征集三万石粮,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现时出兵正好叛出去的三州已经收了稻麦,几万大军可以在攻下的地方就食,可能根本用不上把这些粮食运过去。哪知道大军才出发就传回这一道要命的命令,一下子把李玑弄了个措手不及,大吼大叫的差得跟随他的那些军卒们团团乱转,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将米麦准备好起程出发。
这次五千蒙古骑兵和李坛的五万军兵出来平叛,由赤那颜·合勒扎总其责,把山东地境闹得鸡飞狗跳。本来就没种下多少稻麦的田地,让蒙古人的马牛羊吃得十去二三,筹粮不易啊。半个月的时间里,幸亏有堂弟派兵相助,自己好不容易又是逼又是抢的,才凑齐了五万石稻麦军粮。到了雒州治所北海县后,赤那颜·合勒扎下令兵分两路,一路为右军,由这鞑子亲自带领,堂弟带着三万军兵跟随他进攻高密,得手后再攻打叛贼的中心治所胶西县,再由胶西进兵即墨、沿南向海边攻击宁海州。另一路为左军,只有汉军二万人,从昌邑过河后沿北向海边一路往莱州、登州进发,两路军兵要在半岛的东端会合。
“我才不管你们打生打死,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好好享几年食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福就好了,把过去十多年受苦的日子先找补回来再说。”李玑坐在驴车上,看着壮弱不一的挑夫们费力地挑着担子行走,自言自语地说:“能坐在驴车上算是不错的了,从前我也和这些人一样,被鞭子抽打赶牛般的……”
想起如同噩梦般的日子,李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记得从前做奴隶……到了十七……又好像是十八岁时,小个子李玑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真女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情窦初开的女奴也对他颇有好感。没成想这事被人察觉,让恶毒的蒙古人给去了势,自此再也不能人道了。按蒙古人的说法,驱口中不用他这样身小体弱的,能留他一命已经是天恩,应该知足了。要增加牧奴,也必须是身高体壮的奴才,才能获准成为蒙古人的配种驱口。再说,即使成了配种驱口,也只能去与没主子看得上的女奴交合,至于年轻貌美些的女奴么,那是只有高贵的主人才能享用,哪轮得到这些下贱的牧奴染指?!
驴车的轮子辗在桥板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天色已是午后了吧,这时可以看到右手边离桥头半里余有一个堡寨。李玑不知道先行的堂弟和蒙古兵这次为何会大发善心,没一把火将这里的房屋烧掉。不过,留些房屋总是好的,起码以后再到这里时说不定还能住上一两个夜晚呢。李玑本想下令到那处堡寨生火造饭,叫人去看了一下,回来报称说这里叫祚山镇,里面的人已经逃光了,除了空房和一些笨重搬不动的家什外,别说锅盆碗筷什么的了,连门板都找不到一块。而且,水井的空辘轻上也被人写了“有毒”两个大字,既没水桶和井绳提水,即使打上了水来也没人敢去饮用。
眼看挑夫们在押运的军士们皮鞭抽打下都越走越慢,李玑只好下令队伍暂停,让旗头、拥队给每个挑夫分个二三合生米麦,让大家自行去河里取水饮用,生吃完米麦后立即赶路。至此,李玑方知道为何堂弟会要自己急运粮米到军中了。明白带了两天粮食的大军,不同于蒙古人随军带了大批驱口和牛羊,再不接上食物的话,将会不战而溃。当下他也
甲时末,李玑终于在离淤水河岸三十里处,找到了一个傍小一峡而建的小村,他立时下令就地扎营歇息,明天一早再行赶路。///com///
雒州昌邑县的县城建在距游水里余的西岸,九月初一清早太阳还没出山,县城东门大开,吐出大队人马向潍水最下游的大桥而行。本来谁水这一带的河水在冬春之际的枯水期间,最深也不过七八尺,可现在却因为入夏后的几个月下了几场大小不一的雨,河水已经差不多涨满了整个河床,深倒是不怎么深,最深的河中间也就一丈多不到两丈,但水面却是宽达三十余丈了。
雒水上总共七座桥,全是能通车马的大桥,有四座是半临时性的浮桥。这一段时间里被大水冲毁的两座还没修复,没被冲掉的两座也让林强云下令拆了。还能通行的就只有三座石墩桥,一座位于安丘到高密、胶西的路上;一座在祚山寨,是半岛三州通往济南府的要道;还有一座就是这里了。
这座丈五宽的石墩桥建得有点奇怪,只在河中间水深处相隔两丈用大石砌了九个桥墩,用四根两尺径原木为梁,铺以两寸厚的桥板。桥的两端各有七八丈是以圆木为柱,再搭上厚板做桥面。
上次林强云来到这里看了这座桥以后,也与几位随行的老者研究了好一会,得出的结论是:所以会建造这样的桥,佶计是此地采挖石头一一特别是适用于建桥地大石不易。建桥者觉得河中这一段用石砌桥墩牢固,不会被洪水冲垮,不必费神重建。近岸的两头受洪水冲毁的危险小些,即使被水冲掉了也比较容易修复,这也是这座桥时通时断的主要原因。
从西岸这边看过河去,对岸正对着桥建有一座不大的村堡。一面大书“宋”字的牙旗在村堡中迎风飘扬。紧挨桥头数丈地岸边,好像匆忙间堆起有一道仅两三尺高的土坎,远远看去似是在这道坎后置有数具弩床,二三十个人影在这几具疑是强弩的物事旁忙碌。
作为先锋的一名部将骑着马领先前行,早半个多时辰派出去的斥摒没有回报,对岸的敌军可能人数不会过多。斥挨才没做理会,大可以放心大胆地过河将这些人消灭后向莱州急进。到达桥头后,部将策马闪到路边,回头高声喝令:“分批过桥,相隔十丈一队快速前行。”
部将在第一队五十人上桥后一面不住向桥那一头打量,一面心中暗自嘀咕:“只有不到五十人,凭着这条迈腿就过的泥坎。想拦阻我数万大军过桥?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要早点死。还是这个泥坎后另埋伏有大批敌军?不可能呀,这十余丈长的泥坎后。就是挤满了人,最多也只能藏得下数百个……”
第二队人将到桥中段,第三队正准备动身,只见对岸疑是强弩处闪了一下火光,喷出一股烟尘,片刻后传来一声如同爆竹般的轻微声响。再看将到对岸的第一队军兵,不知何故还能乱成一团立在桥面上的只剩了一半,数条人影从桥上张扎手脚往桥下掉,还有十数人倒在桥面上,隐约可看到几个人向后爬动。
“传令。冲过桥去,临阵退缩者斩!”部将不假思索的吼叫声传出好远,一个传令兵抢在第三队人之前向桥上急冲,一面高声传达将军地命令。
护卫队守桥的将领叫陈金贵,原是护卫队四哨一小队队长,去年就是他带了一小队人跟随徐天嗜兄弟到江南西路去地,到山东后已经升为护卫炮队部将。这次他带领两小队共八架子母炮,五哨护卫队坚守桥头。在看过并探查了附近的河面及深浅后,向林强云立下了军令状,拍胸保证,仅凭这些人就可以不让一个敌人从此地踏上河岸一步。
陈金贵并不是空口说白话,早在今年初王宝夺得高密县后,张国明和沆念宗就把原本准备于胶水沿岸修筑地村堡转移到谁水边来了。这座桥的上下游,每隔三里就建有一个能容五十户人生活,可放烽火、鸣锣传警及坚守的屯田堡寨。每个堡寨五十名受过短期刮练的民兵及他们的妻儿老小,武器有四十张弓,三千支箭;十副钢弩,五百支无羽箭及刀枪等冷兵器,还有一些石灰、石头等。
堡寨间有新垫高还没夯实,但勉强可行走大车的马路连通,路东是刚收完稻谷,放干了水正准备种麦的一片片农田,间有大片未曾重新开垦的抛荒地。
更令陈金贵放心的是,三哨骑兵分成三处,随时准备支援有警的堡寨。不过,陈金贵得到地最新消息令他大感安定,原本有点担敌军利用木筏强渡谁水,自己的人数太少会照顾不过来,在接到敌军没有随军工匠后也打消了。
而陈金贵所不知道的是,林强云在走完整个游水中下游这一片地区时,心中已经把消灭蒙古鞑子的主战场,选在了这座桥东以南的一块二十里宽,三十余里长的地区。陈金贵身后不到三里的一个小村里,就埋伏着十辆铁甲车。另几个村里,集中有两军的步兵和五哨骑兵,只等在他对面的二万贼兵在这里碰过钉子后,硬逼他们绕道祚山寨大桥过游水,让他们与贼人右军的主力合在一起后,就要痛下杀手。
一个时辰前冲过桥后纵马飞驰的五名探子,没一个能逃回去报信,没想到局主要自己相距十丈,分为两道挖出三尺深的壕沟还真管用,探子们不到近前看不清躲在壕沟里的人,等他们看到沟里有人时,早进入数十具钢弩的射程内。想调转马头逃回去的成了刺猬,没来得及回头的只有乘乘下马受缚的份,招出这一路军兵的虚实。
陈金贵此时笃定得很,吩咐炮手们把敌人放到最后一块没护拦的桥板上再打。呵!一斤二两总有千余两千粒吧,径粗分多两分大的铁珠雨点般的打过去,李蜂头的贼兵们身上不变成筛子才怪呢。
第一炮就轰掉二十二个,这是所有人都看清算过了的。陈金贵还看到河面上溅起一片小水花,大小约有四五丈方圆的面积呐。估计在十五六丈的距离内,一炮打出去可将打击面的范围扩大到七八丈的宽度。
桥上发呆的贼兵还没回过神,他们后面又有一队贼兵嗷嗷吼叫,推搡着前面的人冲过来。
陈金贵举起右手朝前挥动,高叫:“前排两侧的炮准备,左中炮点火。后排的四架炮向对岸人群密集处发射单个子窠。注意了,绝不可将桥打坏,我们还要用这座桥过河去……
数声发射的轰响把他的话淹没,没人听清部将后面叫的是去抢什么,但不管怎么说,后排四架子母炮的年轻炮手们有了可以尽情射炮的机会,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原本以为排到前面能打个痛快的那些炮手,这时只能怨自己的运气不好,不住咒骂李蜂头的贼兵没用。
前排炮位的一个旗头,见后排炮的炮手们兴高采烈的忙碌,并向自己挤眉弄眼,心里着实是急得狠了。他也不管敌人能不能听到,冲上土坎向对岸放声大骂:“你们带兵的是猪还是驴啊,集齐了人猛冲过来就是,这样一小股一小股走三步退两步的能济得甚事,害我们打了一炮后要等好半天才能再打一炮。”
旗头的骂声引来了一阵哄笑,笑声中一支箭“嗖”的一声从他身侧飞过,吓得他慌忙跳下来。这位旗头自己也觉得既好笑也庆幸,悻悻地退到一边拍胸后怕:“好险,好险。该死的贼兵射得不准,没伤着。直娘贼,我就用铁珠子给你们一个回报,叫你们逃得喘不过气来。”
旗头的话声方落,河对岸爆开的几个子窠炸翻了数十个贼人,桥上的贼兵一惊之下,像是被他骂退般的齐声发喊,掉头就跑。这回头跑的速度比前冲的速度可是快多了,在这端没护拦的两块桥板上,不时有一两个人被推挤出桥面落下水去。
陈金贵对还在发愣的前一排炮手们吼道:“快动手啊,把装有铁珠的子炮换下来,瞄准对岸的贼人轰击,再不打就被他们逃光了。”
可惜得很,前面的四架子炮换上单发子窠后只射出了一炮,贼人就全都逃入昌邑县城中去了,直到夜晚也没见有一个贼人再出城一步。
九月初二卯时末,蒙古骑兵急驰的尘土在六七里外一露头,就被高密西城楼顶上望台内的护卫队员发现了,响遍全城的急促锣声、奔跑高喊的报警声,惊动城内早有心理准备的军民,也惊起还在睡懒觉的男男女女。
军人们在各自旗头、什长、小队长、哨长的呼喝声中,脚步匆匆做他们这些天演练过无数遍的各项准备。
百姓的青壮男人,则急急安置好家中的杂事,出门聚集于指定地点,听候各坊长指派,或先回家去将能盛水的容器装满,以便有火警时有足够的水将火浇灭;或到城下的隐蔽处候命,随时向城上送运城头消耗的防守材料,还要在危急时操家伙帮忙杀敌。
心惊胆战的女人们也没闲着,在家的煮好饭食准备送上城头给自己。
正在城上教护卫队员发射三弓床弩的准备将军王宝,转身走到取出“千里眼朝远方的大路看去,一条大有百十丈灰黄色的土龙以大路为轴向高密城缓缓而来,大龙前方一排疏散的黑点组成一个三角楔形,到近前,就看得出这条土龙的速度极快。///com///
“是骑兵。”王宝嘟喃了一声,“呸”地一下朝城下吐出口水,再次举起千里眼细看近在一里多的骑兵,此时能清晰地看到马背上的骑士不是汉人装束。虽然王宝没见过蒙古人,但见到这些骑兵与女真人和契丹人都不一样的打扮,不由骂道:“总算等到你们来了,鞑子们,有本事就冲到城下来呀,我们会用局主新发给的小炮相迎,让你们尝尝这种薯头的滋味。”
骂到这里,王宝心中动了一下,暗道:“我们的小炮只能打出四十余丈,和一般的强弓相差不多,不如先准备几个子窠,若是蒙古人竟然蠢得冲到近前来的话,说不得让他们尝尝小炮的滋味。”
当下回身悄悄对身边的两名护卫队员说了几句,那两个人喜色上脸地连连点头,急匆匆跑到城下去。不一会功夫,他们喘吁吁地抬着一箱打开箝盖的子窠,来到已经把三架小炮按亲卫教的方法调整了射程,对着垛口支好的王宝他们身边。
王宝示意两人把箱子放远些,走去拿了一个在手上掂了掂,似是怕被还远在里外的蒙古人听到。压低声音对围上来地护卫队员说:“让这些鞑子们冲近些,只要他们到了我们这种小炮的射程之内,就用鞑子来试炮,看看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现在最要紧的是大家同时大声叫骂,将他们激怒引过来。”
一名护卫队员有些担心地问道:“王将军,陈都统制和其他与鞑子们交过手的人给我们讲过。与鞑子交锋时须防他们的弓箭利害,那些野蛮人可以一边骑马冲锋一边连续发箭呢,我们放鞑子冲得太近,不怕伤了自己么?”
王宝气道:“嗨,你怎么不会多动动脑子,去吩咐城上地人。鞑子冲近时蹲到垛墙下躲好,再用盾牌护住身体。去,快去告诉大家,听我的命令开骂。”
从千里眼中可以看到,大队鞑子兵在一里半左右停下,只有前面的一部分,估计不到一千骑继续向前冲。恨得王宝小声咒骂不已:“鞑子们,先让你们得意一时。别以为距离一里多我们就拿你没办法,稍候再用雷火箭来收拾你们那些远处的牲畜。”
王宝对自己用熟悉了的三弓床弩十分有信心。只要发射的角度调整得好,别说一里半,就是再远些,他地床弩在两里内也能打得到。虽然这么远的距离正是人们所说的‘强弩之末”已经没什么杀伤力,但装上雷火箭镞的大箭,可是能爆开要人老命的家伙呐。
城外各处的远近,早已经被王宝带人做上了记认,他早打定主意,这次高密城的防守中。对攻城地敌人要以最大的可能进行远距离地杀伤,尽量不让敌人有机会攀城进攻。
此时他将发炮的事交给手下去做,自己蹲在一个垛口前,用千里眼盯着越冲越近地蒙古骑兵,兴奋得嘴里不住念叨:“冲,冲啊,快点冲!嘿,好,再冲近些。”
看到蒙古兵已经持有弓和箭在手上,立时高叫道:“大家躲好了,别让蒙古鞑子的箭给伤着。”
一人大声问道:“将军,我们不骂了么?”
王宝喝道:“我们还没骂,鞑子就自己来送死了,还浪费精神力气干什么。弩手装单箭,鞑子到护城壕边时瞄准了打。小炮准和“,”
三具小炮每具各有四个人,两个炮手的身边都有一个拿了大木盾的护卫队员相护,以防受到箭伤。听到王宝拖得长长的喝令声,一人立即双手握住一个子窠,将尾翼放入数分到管口上,另一人用脚踩住小炮底座,一手将燃着的棒香向引线靠近,随时准备点火。
“点火发炮!连射三发。”的叫声传到,抓住子窠的炮手一见引线已经被点燃发出“嘶嘶”的响声,迅快地将子窠往管内一放,转身就去木箱中取另一个。
这股蒙古鞑子自以为天下无敌,以往在金国攻城掠地,除在有数的几个大城受挫外,所到之处一般地小城镇无不望风披靡,或是一触即溃,或是开城投降以免屠城。
这次他们看到高密这样一个小而又小的城池,自是毫不放在眼里,神情托大得很,呼啸着张弓搭箭向城下急冲,直至距城壕十丈许方松手放弃,拉马调头转向,向城两侧分流奔出。
这下鞑子们碰上钉子了,迎面的城头没人露面,射出的数百支箭一个人也没伤着,等于是给守城的人送上稍后用于回击他们的劣质武器。冲到城下的鞑子只是在冲近城壕时,依稀听到城上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通通”声。
而他们朝城两侧分开驰出后,却遇到城上零星箭矢的打击,不断有身边的同伴被一种奇怪的箭射中纷纷落马。倒下地的不管是人或是马,是生是死都没有分别,有些很快便被他们自己同伴的战马踩踏得骨断肉裂不**形。侥幸没被战马踩死的,也被接踵而来的无羽怪箭射翻,再没命回到他们的同伴身边。
正面四十余丈处,鞑子骑兵队中接二连三爆开九朵花似的泥尘,数十骑人马翻滚着摔倒,人喊马嘶声在闷雷般的蹄声中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旋风般卷过的鞑子骑兵两刻间就远出里外,城外疏疏落落散布两百多具人、马尸体,被沉降下的泥尘涂上了一层薄薄的棕黄色,连红色的血迹也成了橙红,从城上看下去就像是全部的人马原本就是这种颜色的一样。
王宝拍拍在身旁已经停止点数护卫队员的肩膀,向他问道:“怎么样,算清楚了没有,这次共杀掉了多少蒙古鞑子?”
“禀报将军,两侧被钢弩射毙并落马被踩死的共是六十七人,马五十二匹。”那名护卫队员转过头站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向王宝报告说:“但小炮打死的看不太清,算了一会就没再去算了。将军可否把千里眼借给属下,只消片刻时辰就能点算清楚。”
王宝把千里眼塞到他手上,向使用两具三弓弩床的护卫队员高声下令:“弩床张弓,准备雷火箭,我们再给远在一里外的鞑子尝尝味道。”
子母炮的射程比三弓弩床稍近,王宝也不想太早暴露这种能大量杀伤敌人的武器,他走到已经将弦拉开的床弩边,指挥弩手们调整好角度,吩咐两位旗头说:“第一箭发出后,立即再张弓,第二箭射出前只须把弩床尾端偏移一厘,射出箭的落点就会相隔七八丈。好了,你们自去下令,开始点火发箭。”
赤那颜·合勒扎在举酉年(1213年)十六岁时,就从怯绿连河(今外蒙古克鲁伦河)边的大斡耳朵随父亲一起,开始跟着成吉思大可汗南征金国,此后转战万里,绝少吃过败仗。到了丁丑年(1217年),大可汗把对付中原金国的战争交给“国王”木华黎全权办理,自己又随父亲一起拨到“国王”麾下。父亲死后,他接手统率忙忽惕部的蒙古勇士以来,可以说得上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曾一尝败绩。就是在丙戌年(1226年)九月到丁亥年(1227年)五月围攻青州这样高墙坚城的大城池时,他所带蒙古勇士的死伤也没超过三百人。
刚才,赤那颜·合勒扎远远的看到高密只有四丈余高的城墙时,心里觉得只须几天时间就能将此城攻下。便止住大队人马,派出一个千人队冲到城下示威。他准备扎下营后,再依着过去累试累灵的办法,让李坛的汉军和其他女真兵及契丹兵驱赶附近抓来的壮丁去冲锋攻城,相信不出三天便可以进城休息了。
赤那颜·合勒扎哪里想得到,自己的蒙古勇士在冲过去示威时,竟然在毫无先兆的情况下被汉儿杀掉了一百多,狂怒地大声吼叫:“勇士们,先退回来,破城后我们再进去屠光……”
半空尖利的呼啸声打断他的吼叫,尖啸越过头顶在身后七八丈“轰”地一下突爆,人喊马嘶声中,赤那颜·合勒扎这才警觉地想起,虽然城上的弓箭不能射到这里,但汉儿还有能够及远的弩床,那种大箭可不是玩的,一支箭能穿透四五个人马呢。慌忙大叫道:“快,传令后撤五里扎营。这里让给汉军、女真军他们落寨。”
虽然两波弩床攻击只射出六支雷火箭,却也给鞑子兵造成了四五十人马的伤亡,总算是差强人意。眼看蒙古骑兵潮水般的退去,知道还会有恶战的王宝笑呵呵地收起千里眼,向刚才交回这件宝贝的护卫队员问:“怎么样,现在算清楚没有?”
“禀报将军,小炮打死的鞑子兵共是五十二人,马九十一匹,除弩床击杀的鞑子不算,我们在城下共杀掉鞑子一百一十九,马一百四十三匹。不过,属下看到被小炮打伤的有数十个鞑子兵逃回他们阵中去了,所以没把这些受伤的计算在内。”护卫队员很认真的向将军报告。
王宝:“没要紧,让他们逃回去也好,或许能给其他的鞑子造成些恐惧和麻烦。///com///好了,传令:值守的人员留在城上警戒,其余人先回去歇息,有警时再听令行动。”
没当值的手下兵将们纷纷退下,王宝自己可不敢掉以轻心,带着几个人在城周巡视,他们不厌其烦地把西城的小胜告诉四城的人们,也顺便交代各人提高警惕。
东城墙上多装有两架千斤的“大雷神”炮,炮口遥指五里外的大桥方向口据操炮的炮手说,这种最新铸造出来的“大雷神”炮,可将四斤重的子窠射出四里多五里远,炸开后能将三丈方圆内的人畜击毙杀伤。
王宝用千里眼遥望大桥,一个月来经过日夜赶工,靠这边的桥头已经筑起一个堡寨,听说那堡寨里不但有数十架子母炮,“大雷神”,连抛石的大袍也有四五架呢。按这样看来,高密和桥头堡两处的炮火将控制这片五里多的地面,没有敌人可在这一片地盘上站住脚。
下面距城头二十丈远有个戒备森严的大院子,王宝知道里面有二十架外表漆成乌黑,还带黄红色虎形纹、箱子般的古怪铁甲马车,静静地排成四排。只要一出院门,就能从城东门直出,沿铺了黄土碎石压平压实的大马路,向桥头堡寨进发。据铁甲车队的护卫队员们说,这种加固了的铁甲车,和年初时王宝所见的铁甲车不一样了。连三弓强弩地大箭也不能击穿它的正面铁甲,左右两边和背后的铁甲也能挡住劲箭的射击。装于车顶部的子母炮,子窠能打到两里远;就是霰弹铁珠,也能对二十余丈外的敌人进行致命地打击。
按林强云的交代,向炮队的哨长、什长们再吩咐了一遍,敌人一到“大雷神”的射程内。经过什么的就不必理会。若是想要安营扎寨或是想破坏大马路,就发炮向他们射击,绝不能让鞑子和贼兵隔断高密和桥头堡寨间的通路。
午时前后回到西城墙上,城外两里已经有不少贼兵开始安营扎寨。大路上,望不到尾,源源而来地大队贼兵。向城下初具门面的营寨进入,而后又从侧边向两旁流出。营寨也成弧形向两边扩展,似是渐渐会在城外形成一个包围圈。
城外,大量贼兵和民夫在奔忙。
远处,漫天尘土飞扬,可见蒙古鞑子派出一队队由百十人马组成的骑兵小队,向各处来往奔驰。想必是到附近的四乡八里去抢劫粮草、掳掠壮丁。
近城,那些已经空无一人的村子。依稀有大批人马进进出出。各处比较高大些的树木不时倒下,在原本迷漫着尘土的天地间又再多加些烟尘。似乎还隐约能听到大树倒地地声音和感觉到大村倒地时的轻微震动。也能感觉到一一或者说是猜测到,被掳到贼兵中地奴隶工匠们正将这些砍倒的大村析去枝丫,分解成适合地木材,以用于制造云梯、袍架、壕桥、贲车、距埋、绪棚、撞车之类器械,一旦有成,将会用这些急就章造成的物事进行攻城。
城内,数量不多的护卫队员和城里的数万男女老少也在忙碌。
城墙上下,民壮有组织地在坊长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往城上搬运垂钟板、蓖篱笆、皮竹笆、石块、石灰包、金汁(稀薄的屎尿)、大铁锅等物事;并有专人安排守候在埋于地下的大瓦瓮旁监听,以防敌人开挖地道。
距城墙远些的厢坊。每个房屋都挤满了老少男女,他们有些是本城内的居民,腾出近城墙的房屋让与守城地官兵暂宿;也有些是城外被动员进城避兵的乡民,在城内无亲无故由官府安置在城中暂时安身。这些一时帮不上忙的人全由百余位年长而且识字的老者或夫子管带,借此时间集中在一起教他们认字、学算术。青壮妇人女子,有少量缠了小脚的由伤科郎中用这开战前的最后一点时间,教她们如何对受伤的人进行紧急清理、包扎;大部分没裹小脚的,则去捆扎编织应急用的担架,练习如何在纷乱的人群中平稳地将伤者抬回,让郎中们进行救治。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得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可以看出安排这一切的主事人十分精明干练,把所有事务布置得井井有条。
蒙古鞑子和李坛的大军从涨州出动不过半个时辰,林强云就接到飞鸽传报,敌军的行动不出所料,主力果然是从祚山寨大桥通过,目的地是高密、胶西两县。
司马景班在三位一同去过潍水探查老者的帮助下,按林强干说的样子做出一个大沙盘。经过数十位附近请来的乡民不断努力下,把胶水、谁水间这一狭长地带,用泥沙全部微缩在六尺宽、丈五长的木盘上。司马景班那两个细心的徒弟根据人们提出的意见,弄了些小枝细叶和杂草等,把这个沙盘做得惟妙惟肖,令得张国明、沈念宗“啧喷”连声地赞叹不已。
沙盘此刻放在胶西县衙的大堂正中,原来在此办公的吏员们全被迁到左右厢房去,将这里让出来,作为战场临时总指挥部。林强云在寂静的大堂里盯着沙盘沉思,不时有亲卫在接过后院跑来信鸽兵手中的纸条后,再悄悄的往沙盘上插入几支小黑旗,或将黑旗在原位上留下一支,把其他的黑旗移动一个位置。也有的亲卫看完纸条后,将已经插上的红旗稍做移动,但红旗的移动次数很少,移动的位置也只是极小的距离。
这次打仗,林强云几乎要把所有自己知道的一一从电影、连环画、书本上看来的——游击战、地雷战、地道战、麻雀战等等,全都想用上一用,也在前些时候做了好些准备工作。
可惜的是,要打地道战是打不成的,一来对付的不是扫荡的日本鬼子,而是数万人的大军,况且既没时间挖地道,挖了恐怕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倒是给他想出挖些小而短的地道,可用于作为细作隐蔽藏身的所在。这些时间能得到大量敌方消息,就是这些在各处藏于地道中的探子们用信鸽传送回来的。
地雷战也不成,主要的问题是没有合用的地雷,原先他也想过用子弹火帽中的发令火药做地雷引爆装置的,可试了几次之后,也无奈地放弃了。原因是这种没加入雷汞的发令火药,引发它所需要的击打力道太大。虽说装在火铳上的击锤,采用了扁平螺旋弹簧,确是可以达到那么大的力量,基本上十有八发子弹可以一击即发,即使遇到一次击不发火的子弹,还可以再压下击锤打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但装在地雷上就没戏唱了,亲手做了十个地雷,试验时竟然没一个能在拉线后爆炸。林强云只好放弃地雷战的想法。
游击战、麻雀战例是在开战初期可以用,以雷火箭和掷弹筒打击骚扰,可以起到消灭敌人一些有生力量、抢夺烧毁敌人的粮食、战争物资,疲惫敌人体力和给来敌造成恐慌情绪的作用。
林强云最终的目的,是要以自己占有绝对优势的武器,打一场以少胜多的歼灭战。他要趁此机会一举将入侵的五千蒙古兵和李蜂头的数万部队全部消灭,将随蒙古军而来的汉、女真、契丹和蒙古族驱口全部解救出来,使这些人成为根据地新的人力资源。
林强云也想看看能不能趁此时机,像上次王宝那样将根据地再度向外扩张,将还没收到手里的大半个密州,以至谁州、莒州都夺占到手中。不过,在战事还没进行到最后,战局还不明朗的现在,他没敢将这个想法说给张国明和沈念宗听,怕会吓着他们。
这是九月初二下午,在大堂里呆了几个时辰的林强云发出第一道命令:“桥头堡寨内的两哨护卫骑兵队于入夜后行动,按已经定下的计划出击。命令他们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争取最大限度地打击敌人。尾随贼兵运粮队及沿途的细作,也按计划从今夜起开始对敌的运输线进行骚扰破坏。”
林强云接过沈念宗写好的纸条,看了后点头赞同。数个坐在桌边会写字的亲卫,马上按纸条上的内容抄写了十来张,每抄好一张就有守候在一旁的亲卫接过,迅速向后院鸽舍或向前院的传信骑兵处跑去。
这次战场传信联络的方法,依张国明和沈念宗的提议,采用双管齐下的方式。重要的命令、紧急报告、战况等,除了信鸽之外,还另用骑兵接力的方法进行。在几条主要的线路上,每隔五里设一个临时驿马站,每个马站配五匹快马,传送信件的人每到一站就立即换马。经过试验,速度倒也极快,从桥头堡到胶西县衙五十七里路,共用了不到一个半时辰就能将信送到。不过,就是负责送信的人累得够呛,这样一趟骑马跑下来,最少也得休息半天时间。
夜来了,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对李玑来说这却是一个要命的夜晚。
昨天在那个三家村住下以后,发现这里虽然门窗还有、水井也没被写上“有毒”、也没填埋。但不知怎么回事,一夜都有物事咬他,痒得他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迷迷糊糊的被手下架到驴车上,随队朝前进发。///com///这次前进的速度比第一天更慢,连押解的军卒们也显得有气无力,懒洋洋的鞭子都不肯挥动几下,到入暮才行出五十里左右。也别怨人们挑担走不动路,连着两天吃些生米生麦,一天还只能就着时有时无的沟渠水咽下五六合,任是再壮实的大汉也要变成软脚蟹呀。
也许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李玑一吃完夜饭就睡到驴车上再不肯动弹。困是困极了的,但还是没法入睡。好不容易到半夜时分,有点睡意开始迷糊。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把他从驴车上惊得跳起,没提防自己是睡在车上,方跳起身就被粮包拌得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
面对夹杂着火光和巨响的连续十多下爆炸声,李玑惊得连疼痛也忘了呻吟,拼尽全力向驴车底部钻去,缩在车轮边不住发抖。
散落于一里多长路边歇息的民夫们受到惊吓,少数老成有经验的人大声呼叫,让同伴们和自己一样躲在粮食担子边不要乱跑,以免劫粮的敌对军兵错认是押解兵卒而被误杀。大部分没经历过这样场面的人,则惊慌地地呼兄喊弟到处乱跑,寻找亲人和能够躲避灾祸的安全所在。
人影晃动的黑暗中,有人大声高叫:“快跑啊,再不跑就会被杀掉没命了,我们快向东北方向逃,那里没有动静不会危险……
一人叫。其他好几处有数人附和,不辨真假的民夫此时也没法多想,十数人乱哄哄地各自向所说地方向奔逃。有人带了头,就会有人跟,再加上黑暗里不时有挥动兵器、喝叱拦阻逃夫的军卒无缘无故惨叫倒地,周边间或爆开闪光和巨响。只是不到两刻时辰。除了受伤倒地不能动的外,几乎所有运粮的三千余民夫都逃得一干二净。
性子暴躁的赤那颜·合勒扎今夜没法入睡,一个人在驱奴们为他搭起的大篷帐里来回走动、呼喝咒骂,十个牛油烛托被他打翻、踩灭三四个,吓得陪宿地两个女奴躲得远远地不敢吱声。
心痛啊,怎能叫赤那颜·合勒扎不心痛呢。上午向小城的冲锋行动口不仅没能起到示威的作用,反是折损了一百二十多勇士,大大地灭了自己威风。虽说有四十多人在受伤后逃回,但从随军的大夫们救治后露出疑惑样子及所报告的情况看,这些死里逃生的勇士连被什么兵器所伤也弄不明白,只怕逃回地这些人就是能活命,今后也没法再随军征战了。
而下午派出去抢粮掳人的十五个百人队。在这高密附近的方圆四五十里范围内吃下两百多个小村庄,可全都是无粮、没人只有空屋的废村。除了让他们一把火烧掉几个出出气外。半点作用也起不了。这就打破了赤那颜·合勒扎一贯以来,用当地掳获的壮丁作为送死冲锋队攻城的如意算盘。
远处传来数声沉闷的轻微爆响。听声音好像是来自三四个方向,这种爆响地声音并不陌生,今天上午就在高密这个小城外听到过,是杀掉了自己百多蒙古勇士的那种兵器。
“该死地南人汉狗。”李坛这个汉儿到达时曾向自己说过,这里守城的肯定是北上地南人,不知道黄金帐下勇士的厉害,也不清楚得罪了蒙古贵人会要受到屠城的惨烈报复,才敢以其微薄之力相抗,自寻死路。
赤那颜·合勒扎闷喝一声冲出大帐,看清有五个地方的营帐已经起火。还有数处正一明一灭地闪出火光并传来爆炸声。隐约的人声正慢慢从起火爆炸处升起,如同海边的潮水声般向位于营地正中的这里渐渐逼近。
附近各个营帐里冲出来的人,大部分衣衫不整地提着他们的兵器,茫然向周围观看,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傻样。
“勇士们,上马。”赤那颜·合勒扎心里清楚,今夜来暗袭地敌人一定是高密城中的守军,心中带着几分失落,又有点得意地想道:“真是怪事,一向以懦弱没用著称的南人,也会有这样出城袭敌的胆识?哪很好啊,你们既然敢跑出乌龟壳般的城池,我就要你们出得来回不去,让李汉儿明天的攻城战少费些力气。”转念想到自己堂堂无敌的蒙古勇士都还有人袭击,不由得气往上涌,愤怒地举刀狂叫:“跟我出营去,杀光敢于向我们大蒙古勇士挑战的南人。”
出了帐篷的蒙古兵猛然惊觉,是啊,离开了马背,勇敢无敌的蒙古勇士就失去了自己快速行动的优势,说不定会被奸诈狡猾而又懦弱的南人占去大便宜。
蹄声响起,人马刚急驰到营帐边还没出营,这个方向的爆响声嘎然而止,传入耳中疏落的马蹄声显示来敌不过只有十数骑,已经远出百十丈去。
正当赤那颜·合勒扎他们勒马停住,考虑是否还要冲出营去追击敌人时,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从营侧一掠而过,那些马经过时,眼尖的人可以看到几星火点闪了几下,向他们的马队中飞来。几声爆炸在马队中响起,数百人的马队当即乱成一片,受了惊吓的战马撤开蹄子四下狂奔,冲倒帐蓬、冲翻还在到处乱窜的蒙古兵。
气得几欲发疯的赤那颜·勒扎再不犹豫,制止住混乱后立即下令,要各千夫长带人马出营去追杀前来偷袭的南人汉狗。
这一夜,就在这样的爆炸声、人喊马嘶声、各处时起时灭的火光中度过。
三万汉军营和赤那颜·合勒扎的蒙古军营全都受到猛烈的攻击,连驱奴们的营地也不能免,令得许多牛羊在袭击受到惊吓逃出圈子失落亍外面。
李坛的处境更是不妙,本应于昨天就能运到的军粮,直至今天(九月初三)的午时也没见踪影,全军午餐的粮食还等着堂兄运来的米面下锅呢。那该死的蒙古提控又派了四起凶恶的鞑子兵来催命,要求自己立即攻城。想必也是在昨天白日和夜里受到不小的损失,已经怒火攻心了吧。
李坛亲自去到蒙古人的大营,向赤那颜·合勒扎禀报了粮草未到的苦处,这才让怒气冲天的提控大人稍松了口,答应他最迟在初四日一定会发起攻城战的要求。
这一夜,王宝倒是睡得十分安心,例不是说他完全不担心这次的守城战,而是……完全是由于……咳,怎么说呢?
前几天刚被局主派来相助守城的四百多倭人,让王宝看了就觉得好笑,心怀大开啊。这些个子不大,勇气例是不小的家伙,一听到城外的爆炸声,看到城外的敌军营内又是起火sao乱,又是人喊马嘶的到处乱跑之后,就有一百多人跑到城上跪趴在自己面前不肯动弹,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另一个会说汉话的倭头来到,他才明白这一百多倭人是还没被局主收下为奴的,这时来找自己是想请求出城去对敌人袭击,要带回人头领功,好尽快成为局主的家奴。
王宝可不想让这些倭人出城的,想也想得到,一百三十多个倭人出城去,既没有远攻的雷火箭、小炮,又没弓箭,要想冲入李坛用大木围起的军营内不啻痴人说梦。他要让高密城内本就不多的守军能坚持到局主开展歼灭战的时候,还能有一些人手再立大功。只有到了那时,才是这伙只会近战的倭人出击的最好时机。要去送死,也只有在那时才是他们送死的时节。
声色俱厉的将倭人轰回去后,王宝越想越觉得有趣:这些倭人到底那根筋不对了,想做奴才想得成了失心疯不成?仅就一百多人就要去冲营?
回到自己的突处一躺下就呼呼大睡,直至日上三竿才起身洗漱。
这一夜,林强云、沈念宗和张国明三个人也是到将近子时才回房睡觉。
沈念宗是第一次遇上如此大的战事,难免心中忐忑不安,要早睡也没法安心,他只好到大堂看看侄儿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没料到一到门外,就看到张国明也坐在大堂内,脸色不大正常的故做镇定地喝着清茶就糕饼。
而林强云则低头背着手在堂内踱方步,他们两个看来也和自己一样七上八下啊。
“强云能把你的打算给叔说说么,看你的样子,难道说我们没把握守住高密?”沈念宗为减轻自己和侄儿的心理压力,故意没知找话地对不住走动的林强云说:“是否要派人赶去高丽,将那里的三军调回根据地来呀?”
林强云笑道:“呵呵,叔也急了啊。高密城的防守我是一点也不担心,现在小侄所想的是如何才能把蒙古鞑子和李坛的兵全都赶进我给他们布好的口袋里去,能让我们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统统吃光,不让一个鞑子兵和李坛的手下逃过河去。”
张国明直到这时,才听林强云说出他的打算,不由得又惊又喜地问道:“公……公子,是说……说……他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激动得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流利:“天……天啊!公子想仅凭我们一万人都不到的护卫队,就……就把蒙古鞑子和李坛共十多万人全都……都消灭吗?”
林强云:“张大人,总数是有十来万,但有四五万的驱口市不能算上去的,所以鞑子兵和李坛的步军并没有十万。///com///据我们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鞑子为五千左右,李坛的人有五万余,他们能战的兵力总共只有五万五干上下…”
张国明有点不知所措地惨声叫道:“哎哟,五万五千兵马呐,公子还说‘总共只有”听口气……像……像是还嫌他们的人马不够多似的…
沈念宗打断张国明的话头,将他一把拉到林强云的身侧再次要求:“强云,其他的废话少说两句,还是打你的打算给我们的讲讲吧,省得叔和张大人没法睡眠。”
“好,你们来看。“林强云大步走到沙盘边,指着已经聚到一起的两堆黑旗说:“到今天入夜时为止,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以鞑子为首的右路共三万五马步军已经到达高密城下,开始安营扎寨做攻城的准备;另一队左路军,喏,就是昌邑这里,二万李坛的汉军上午过谁水时受拦击,死伤数百人后退回,龟缩在昌邑城内没再露头。”
“我的打算是,现时,也就是今天晚上对这里的敌人骚扰了一次以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放开椎州到高密的大路任由他们将粮草兵马进到高密城下,随他们愿意什么时候攻城就什么时候攻城,示敌以弱。在敌人攻城期间,利用我们的子母炮、小炮和雷火箭予敌大量杀伤。把他们牢牢地吸在高密。”
张国明疑惑地问道:“我们就这样死守高密和昌邑桥,其他什么也不做吗?”
林强云:“不,我们不光是死守高密和昌邑桥,其他还是要做点事让李坛将这两万躲在昌邑地军兵调到高密来。否则,如何能把他们一举歼灭哪。”
沈念宗:“他们会这么听话,我们要他攻城他们就攻高密城?或者鞑子兵会让李坛的手下攻城。他们自己绕路来攻我们胶西,或者是去攻莱州呢。”
“这倒不必担心,叔、张大人请看。”林强云胸有成竹的高密城以南的这一片地方划了一下,指着胶水和相隔尺许的另一条无名支流间的一丛红旗说:“这里有两军护卫队、一军骑兵共约四千人守住鞑子兵往南绕攻胶西地通道,他们绝对没法从此地通过。”
林强云笑笑说:“即使鞑子兵和李坛的三万汉军都全部由此绕道,我们也不怕。那就把原先预定打歼灭战的地点改动一下,移到此处就是。我们护卫队出动的时间也必须提前,一发现这种情况就应该马上开始攻击。这里的地面虽然比我们准备好的地方面积大了不少,但也能适合于发挥火器地威力,相信他们照样逃不掉被击溃覆灭的命运。只是,全歼就比较困难,而且这一带的村庄人们走得匆忙。清得不够彻底,损失比较大了些。也会便宜了还没过河来的那两万汉军,达不到我把鞑子兵和李坛的汉军一举全歼的目的罢了。”
沈念宗沉吟着问:“唔。我们这里只有两军步兵两千七百人,骑兵则宜攻不宜守,又没有炮队配合,你真有把握能守得住此地?若是他们从这里往北走转攻莱州呢,你又有何打算?”
“呵呵,虽说两军地护卫队没有炮队,但他们每哨都配有十二架小炮,在三四十丈内能打得贼兵们哭爹叫妈,守住挖了壕沟的阵地绝无问题〇如果他们真是按我设定地那样,要自寻死路走这里绕道转攻莱州。我将举双手欢迎。“林强云高兴地说:“叔,张大人你们看,这一块由于有雒水、胶水相夹,特别是两河的这一段都水深流急,越往下游水面也就越宽,绝对无法涉水而渡。在昌邑桥、胶水桥我已经各布下五哨护卫队、两小队子母炮守着,另外还有十架铁甲马车、五哨骑兵在等着支援,只有中间留一条路,让他们可以向海边逊…”
听完林强云讲出计划后,沈念宗和张国明都没什么话好说了,三人闲聊了一阵,便各自回去歇息。
高密县城东,李坛派了五个猛安共五干人,连立三次营都被城上和胶水桥头堡地炮火打掉,非担没将营寨建立起来,还折损了四五百士卒,死了一个猛安孛堇一一也就是千夫长。无奈之下,李坛只好将这里避开,高密城的四面留出东方一面。
九月初四,连着受了两夜骚扰性打击的李坛军,总算在初三派出数千军兵接回运来的数千石粮草,死伤近千人后,在赤那颜·合勒扎的催迫下向高密县城发起了攻击。
李坛军的攻击主力还是放在西城,南、北两个方向仅派了少量军队用以绊攻。
王宝优哉悠哉地过了两天,这时坐在护卫队的专院小议事厅里,自得其乐地跷着脚哼哼家乡的小调。猛然间,外面急促的警锣声入耳,把他的小调打断。跳起身栓查了一下腰间地手铳和子弹盒,侧耳倾听了一下锣声的节骤,冲出门向西城墙上跑去。
从城头看下去,两里外的贼兵营寨内源源不断的涌出大队贼兵,接近到里半外床弩射击范围外列阵。当王宝见着营门里推出来的上百架有如屋子般的木驴(一种蒙有牛皮,上尖下阔,内可藏人的四轮车)、撞车、巢车等时,知道今天是真正的守城战开始了。立即高声下令:“着城下民壮开始夯堵城门,城上子母炮准备射击。”
城上的护卫队其实不等王宝下令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这面的一哨十六门子母炮全都装好了子炮,就等点火发射了。城下在城门边待命的百余壮丁。一接到命令,立即就在坊长地呼喝下,一部分人搬取早已装好泥土的布袋,堆砌在距城门板五尺远处。另一部分人用土箕箩筐装土挑到门板与土代间的空位中倒下,堆了半尺厚的泥时,数十人各持杵杆上去一阵狠舂。有如舂造泥墙般连舂了三道,直至将两丈余的门洞全部堵满寨绝为止。以这样的方法堵上城门,即使贼兵用再大地撞车把门撞破,一时半刻间也没法由城门冲入。
最先向城下冲来的是衣衫破烂、脚步蹒跚的牧奴驱口,这些人在李坛的军兵用兵用刀枪押着,肩挑背负着土箕、布袋。或是从手端或皮或布、或其他任何能找得到的容器,面无表情地呐喊,蜂拥而来。城上的人们眼瞪瞪地目注这些不带任何兵刃地奴隶,没一个人会想到朝城下发射。眼见得最前面的人已经把他们手上、肩上的泥、石、沙土朝护城壕中倾倒,王宝才清醒过来,大吼道:“子母炮、小炮、雷火箭立即点火发射。”
十六架子母炮打的是远处的贼兵大队,他们倒没有对手无寸铁之人下手的顾忌,在哨长的喝令声中。马上就点火发射了。
在子母炮响地间隙中,只有几支雷火箭和两三门小炮听令向城外射击。疏疏落落的几个子窠、雷火箭对城外地大队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像是大湖里扔下了几个小砂粒般。仅是起了一点微波,马上又平静了。
王宝连下了好几次命令,这些新组成不半年多的护卫队,还是有大部分人不肯对城下地那些可怜虫进行攻击。这下王宝真是急了,抢到一架小炮前劈手夺过一个旗头手中的棒香,抓起一个子窠点着引线就朝炮管内塞进去。然后再朝边上另一架小炮中同样地装入一个点着引线的子窠。两发子窠射到城下,三十多丈远处的人丛中倒下一大片约有二十多人。
王宝回身把棒香放到那位旗头手上,厉喝道:“马上发射小炮。”
那旗头眼中流下泪颤声说:“将军,我……我……下不了手……手……
王宝左右甩了他两个大耳光,一下抽出手铳。顶在旗头太阳穴上,阴声说:“再不动手,以抗命临敌脱逃论处,你死了不打紧,还会害得你家里的亲人因为你而被逐出根据地,从此失却在这里的所有的一切。”
这位旗头一听会有害惨家人的严重后果,飞快地将棒香插于小炮边上,大叫一声冲向木箱,抄起一个子窠对在管口,左手拔起棒香开始发射小炮。
王宝则挥舞着手铳向城上的人吼叫:“再不向攻城的人射击,城破后没一个人能活命,不想守城地现在就给我跳下去,再有违令迟疑不决者杀无赦。”
即使这样,也还是有许多护卫队员慢吞吞地不忍向城下的驱口发炮、射出雷火箭。眼看吊桥边的护城壕已经有一小段露出泥沙,王宝再不敢手软,夺过一个直向后缩之人的钢弩,扯掉他的箭匣,一脚将其踢到城垛边,抬手一铳打在那人胸部,再飞起一脚将这人踢下城,在长长的惨呼声中大喝道:“抗命退缩者,这厮就是榜样!”
这一下言出必行的立威,给几位哨长、小队长做出示范,他们马上拔出手铳、腰刀连杀了四五个人,方令得这些护卫队员向城下射击。
王宝向一位哨长吩咐了一句,跑到三架弩床边用手铳指着发呆的床弩手们骂道:“你们是死人,还向贼兵不发射,等贼兵攻上城来,刀砍到你们头上时才射箭么?立即瞄准贼兵多处点火发箭”
经过一番威逼,总算在壕沟没被填满前,将所有人压得向城外射出他们的子窠、雷火箭,很快就打退了贼人的第一次攻击。
一位哨长看清潮水般退去的人群,匆匆走到瘫坐于门楼台阶上的王宝身边,小声说道:“将军,这样的打法可不行,刚才有许多弩兵点着了雷火箭后,是闭着眼往外射的,根本就将箭射到没人处,听着是响了,但却没伤到一个人。”
王宝拍拍台阶,招呼哨长坐下后,一脸无奈的道:“刚才的事就算了吧,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经发现立即杀了。他们想死,我们和城里的几万人可不想陪他们一起死。”
顿了一下,王宝向哨长吩咐道:“立即传令,招小队长以上的队官都来城楼前,我有话要说。”
“遵命。“哨长行礼后转身走了。
不多一会,十多个人聚到城楼前,王宝站起身背着手边走动,边目光闪闪地向他们一个个地看过去,冷笑道:“好啊,你们看来都长了胡须,有点像是个男人样子办“,“走到一头猛然一个转身,手指连点出几个人厉声问:“可刚才,你们刚才有几个有男人的样子。你,你,还有你、你、你,不但没向所部兵卒督促,自己还直向后退,亏得你们还是和我一起从汀州过来的人,把我们汀州人的脸面都丢光了。现在,我重申一次,还有刚才般的事情发生,我就不去理会小兵了,只唯你们的哨长是问,哨长则先拿你们这些小队长开刀。你们是去对付什长也好,去斩杀士卒也罢,都由得你们自己去办。总之,凡有畏缩后退的,杀!稍迟些,在我与各位讲完的接下来的打法之后,大家分头去传令。一定要和护卫队员们讲清楚,不杀了城下的人,一旦让贼兵攻入城内,将害死全城的几万人,也将害惨你们在根据地的家人老小。围拢来,我给大家讲解接下来怎么打。”
王宝蹲下身,捡了一根木片在地上划动,抬头看了众人一眼说:“各人回去后,立即将你们各小队的三架小炮集于一处,每小队负责自己的防区。敌人一一不管是贼兵也好,或者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奴隶也好,只要一进入小炮射程内就给他们迎头痛击。还有漏网的就由各自的弩手用雷火箭、无羽箭招呼,务必将他们拦阻在壕沟外,再不能让这些人把泥土填进壕沟里了。否则,我们别说守到局主围歼这些贼人,就是两三天我们也捱不下去。另外,不管是小炮也好,雷火箭也罢,你们一定不能乱射,没瞄准不许射击。再有闭着眼射击的人,我要按子窠、雷火箭的价钱扣他们小队的饷银。就是这样,有什么事现在就问,稍时别再来烦我。好,没事回去安排,记得向下牛来接手的人交代这个命令和打法。去吧。”
这第次的攻防仗,完全是一面倒的战斗,除在临阵被王宝和哨长他们当场斩杀掉的六个人外,可说是无一伤亡。贼兵的伤亡也很少,远处受弩床、子母炮攻击的地面上,只有一二百具尸体。例是被赶来填壕的。
高密城中的知事,是在接收丁口时,被田四的亲兵砍断了左手的原亲卫哨长游瑾。///com///今天他负责在南城上指挥守城,这里也有一哨子母炮队。游瑾早听人说过,蒙古兵每次攻城之先,都会掳掠城外附近的丁壮为前锋送死,心里早有定计。他可比王宝老成得多,当运送泥土填城壕的牧奴驱口们一进入子母炮的射击范围之时,他就下令开炮了。根本就不给守城的士卒们有面对手无寸铁之人的机会,以防动摇军心。
守北门的另一位准备将是老护卫队与巫光同一批的什长李柱子,在朋口村诛杀挑衅的头陀军时也遇到过差不多的情况。那时是面对冲过来杀人的头陀军,而现在面对的则是手无寸铁的人群,但有过一次教办的将军深知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丝毫容不得半点慈悲心肠。同样在填壕的人一到射程内就下令发炮。
南、北两门的贼人仅是绊攻,所以稍进既退,牧奴驱口们倒也没死伤多少人。
李坛贼兵的第二次进攻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开始,这次除和上次一样用大批牧奴驱口运土外,还分出一部分牧奴平地。有十五架巢车在五六十架木驴簇拥下,相隔数丈宽,用几头牛拉,数十人推动牵拉,并排沿牧奴们平出的地面向城下缓缓行来。
城上的子母炮队哨长这回有了经验,举着“千里眼”对城外看。嘴里高声喝令:“炮手们听令,集中瞄准寅丁位置,准备发炮。”
这一哨炮队早将城外的远近与炮管定位后地仰起角度记得极熟,不须调整望山的卡铁,只要移动炮位,调至炮口相应的射角既可。哨长得到各子母炮位传来“准备好”的复令声后。立即喝声:“点火,各发一炮。”
十六发子窠全打在一架高有五六丈的巢车左右,蒙了生牛皮的木驴被掀翻,人体牛尸倒了一地,拉着牵绳地贼兵们四散奔逃。草草造就不能移动的简陋巢车,没了周围绳索的牵拉。再立足不稳,慢慢向一侧倾斜。片刻后,不待顶上似屋子般巢斗内的箭手逃下,就轰然倒下散了架,顺带压倒了几个走避不及的贼兵。
十五轮炮打掉十五架巢车、四十来架木驴,人体牛尸遍布贼兵大营前半里,形成一条十多丈宽的血腥带。
这次。王宝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提了手铳扳着脸在城上走动。眼光死死地对各小队长瞪视,一副随时准备对谁开枪的样子。令那些被他盯上的小队长们浑身不自在。觉得身上麻麻的起了好多鸡皮疙瘩,各自小心翼翼地佶量城下人群的远近。有几个小队长心里不由得暗骂自己,早知道这样的话,前几天就记好城外的记认,这时也不会要费心费力地来估算距离,只需见到人群行到何处就能清楚远近,可以轻松地下达射击的命令了。
这次守城比上回还轻松,能将泥土送到城壕边地人几乎不到两成。到近午时分贼人退去时,西城外的两里宽地面上,留下了宽度不一地三条遍布人尸的带子。这天。贼人再没有对高密城发起过第三次进攻。
高密城第一次打退贼兵进攻的消息,与昌邑二万贼兵过了祚山桥的消息,是同一时间送到林强云手上的。
林强云拿着几张纸条站在沙盘边看了一会,立即发出一连串命令。等在厅内的十几个人抓起毛笔伏案疾书,把写好的纸条送给他看过后,又交到候在门边的人们分头发出。
现在已经是率领二十二艘“海鹘”战船的水战队裨将章起,接到信鸽传来局主的命令时,真是乐得要抱住围在他身边地几个哨长高叫一番。总算局主没忘记自己这个护卫队一成立就跟他的老人啊,弄了一块这么大的肥肉给自己吃。
片刻后,章起冷静了下来,脑子急速转动:“从此地海仓镇的胶水河边码头出海到雒水河口约五六十里,再往雒水逆流上行到祚山桥二百里总有吧。只有两天时间,大约可以赶完这二百五六十里的水路。但以现时的二十二艘‘海鹘”既要封锁祚山桥到昌邑桥的一百二十余里的河面,又要封锁高密桥到胶水河口的河面,确是有点难啊。”
正举棋不定究竟是两条河道各分一半战船呢,还是将侧重封锁放在雒水上时,又有一纸命令来到:“除封锁两河水面以外,你部还必须在将在海仓镇候命的五哨护卫队带上,送至昌邑桥对岸我军的阵地上。”
一艘“海鹘”船刚好是一哨水战队一百二十五人、六架子母炮,章起立即下令,留六艘战船在胶水巡逻封锁,其余了十六艘“海鹘”船,在接到五哨护卫队后全部出发到谁水参加战斗。
哈!在海仓镇候命的五哨护卫队,率领的将军赫然是老战友最早的汀州护卫队二小队长罗佳运,现在和自己一样是裨将了。两人你一拳我一掌的打了好几下后,章起就下令启锭升帆出发。
张承祖前天才从登州巡视中接到林强云的命令,匆匆赶到这个以桥为名,被称为“涂家堡”的新夯建大堡寨。它就像是个卧地蹲守在涂家桥西头的一头猛兽,虎视眈眈地注目涂家桥和桥西这一片平原地区。似是以它常备的五架子母炮向外来者提出警告,任何一个想对涂家桥或对附近村子怀有恶意的人都要小心了,没人能对它治下的领地做了任何侵犯的行为而会不受惩戒。
堡周四里,建得四四方方的涂家堡在七月秒刚建成时,只由官府安置了一百五十户屯垦的人家,口不到五百。但现在却驻了一个军一千三万多人地护卫队。再加上张小祖也将他的指挥部一一统制衙门也安在堡内,此时里面的总人数已经有二千一百多了。
今天(九月初四)牛后不久,张承祖正与赶到此地的铁甲车部将罗家旺商讨即将来发生的大战。看到匆匆入厅的孩儿兵手上地纸条时,立即抢上几步问道:“是局主的令信?”
孩儿兵一脸喜色的点点头,还没开口就被张承祖一把夺到手中,看了几眼后兴奋地跳起三尺高。对罗家旺皱着眉头一脸不甘的笑道:“咳,罗将军,还是你这位原先的亲卫哨长好啊,有肥肉都是你们先吃,轮到我们时就只能灌些汤水了。”
罗家旺接过纸条一看,笑道:“张统领不也是汀州来的么。你看,局主对老朋友多好,生怕你带来地一军子弟兵会有什么折损,要我们铁甲车队先与前面的五哨骑兵及五哨护卫队攻下昌邑,再交给你的人。”
张承祖:“好了,我们立即出动,趁着昌邑只有少量贼兵时将它拿下。回头再回到此地时说不定鞑子和李蜂头的贼兵也被局主他们赶过来了,刚好能咬它大大的一口肉。”
罗家旺:“对。我们走。回过来我的铁甲车还得沿河岸上行到祚山寨,一路护送鞑子兵和李坛的贼兵们到这里呢。呵呵。看看我们这次能把他们这些入侵者吃掉多少。”
此刻趴伏在驴车上地李玑,这几天真是倒霉透了,可能今年庚寅属阳,与自己出世时的条亥年属阴不合有关。难怪去年有个游方地阴阳先生说自己属猪,最怕的就是遇上虎了。今年可不正是虎年么,猪遇上老虎,不被它吃下肚去裹腹才怪呢。李玑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看看垂头丧气骑马走在前面地堂弟李坛,心道:“这次回到益都府去,这位权领专制山东行省的堂弟会不会再打自己。老天爷保佑。让这位比得上蒙古人般凶狠的堂弟,回去后忙得把什么都忘了才好,千万别再把一肚子气再撤到我这可怜人的身上了。”
前天那一顿由李坛亲自抽下来的四十皮鞭,打得李玑刻骨铭心,这里什么药都没有,连治都没法治。前天夜里听派来服侍自己的那个小兵李顺子说,许多地方已经打烂,他没办法,要去请一位有经验的老兵来帮忙,但大帅又不肯多派一个人来服侍李大公子。
许多地方已经打烂?嘶,难怪会痛得这么厉害!哎哟,这可不是玩的呐,一旦受了风那就不得了喽,这条好不容易拣回来的小命将会在这里白白送掉呀。李玑和从前不一样了,在蒙古人那里做牧奴时,经常是恨不能立即死掉才好。可现在他却是绝对不想死,三叔当了大官,堂弟也是大官,再怎么说以后也还有大把福要享呢。当夜就逼着李顺子背上自己去寻堂弟,哭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再派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兵来给自己。那李坛恰恰就派了老兵牛有余,正合了李顺子地心意。
这点伤倒难不住四十多岁的牛有余,将带在身上的十余枚蒜头拿出一半,捣得稀烂涂在李玑背上,虽说痛得他怪叫声不绝,但好歹也算是有药了,能保住性命就好。
“唉!我这堂弟恐怕也是流年不利呀”,李玑看着三四丈远,只带了三千亲兵,垂头丧气骑在马上的李坛,心里他也有点可怜,又有点幸灾乐祸地暗中思量道:“昨天攻了两次城,高密城没攻下不说,却把鞑子大帅赤那颜·合勒扎派来督战的一个千户让城上射下的大袍给射死了。那鞑子大帅大怒之下,差点把堂弟一刀给砍了。这不,鞑子大帅说南人汉狗的兵器太过厉害,这些兵要剿灭叛出的出州郡还嫌太少,硬是逼着堂弟再回益都征集十万丁壮到这里攻城。若是前天不对我这堂兄打得那么厉害,我也能在回到益都后帮上手,可以省下你很多时间呐。现在么,只好让你这狠心的人自己去操劳了。”
由于今天起得早,此刻天近巳时,他们这队人马已经走到祚山寨边,眼看就在过桥了,李坛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堂兄直瞪瞪地对着自己盯视,眼里满是嘲弄的笑意,心里怒道:“好啊,前天打了你几鞭,现在就来笑话我了,直娘贼。让你留在这鸟不拉屎地地方等死好了。”
当即信手指向早已空无一人的祚山寨,对堂兄喝道:“李玑听令,带了你的两个兵,到那处地方等候本帅的大军,不得本帅将令不许擅自离开,违者军法从事。”说完。也不待李玑做出反应,径自策马向桥上奔去。
这下自己有难喽,李玑的境况现在自是比堂弟更为凄惨,初一运粮过这里时,才叫人去那寨子里探看过。好在寨子离河数十丈,即使井里下了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吃上十数天地粮食。在这架自己趴着的驴车上还有。最令他不知所措的,就是那寨子里没锅没碗。叫人怎么煮食吃呀,难不成也要和前些天那些挑夫一般。吃上十多天的生米生面么?
“大公子,寨里有人。”李顺子大声叫道:“小的看到有烟,肯定有人回到寨子里了。”
“快快,我们快进寨里去,想办法寻家稍好些的屋子,再弄到锅碗就不怕在此地住上几天。哎哟……痛死我了……”李玑一时高兴,双手一撑就想坐起身,没想到牵动了背上地伤口,惨叫一声又趴下不敢再动。
“呵呵,三位来了。”一个身穿白细布战袍。外套镶红边背子的武士,笑嘻嘻地迎着走近祚山寨边的牛有余、李顺子,扫了驴车上盖着薄被的李玑和两袋粮食一眼,伸手向他们虚让:“从高密走到这里有两程日里路,你们这么早就到得了算是不容易。进里面好好歇息一下,稍后再向将军慢慢招供不迟。”
“招………招供?”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李玑在驴车走近时就看到大开的寨门内有人影闪动,似是寨墙上也多了许多看不清的物事,他还以为这些都是堂弟早已经安排下地人呢,可出现在眼前的这位武士……他地打扮……李玑猛一下记起,这种打扮的不正是高密城上地守军服饰么?
“天!我……我……们……哎……”惊叫声一起,背上让那武士轻轻拍了一下,痛得他把惊叫变成了惨叫。
那武士掀开李玑背上的薄被一看,呵的一声笑出来:“哈,我说怎么碰上一个长了象肉的人呢,原来受了杖伤啊。哎……苦了你这官长了……喂,伙计,把驴车行慢点,别到时这位官长痛得没法说话,让我们要的口供没了去处。”
进了寨门后,牛有余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身上不由自主地颤抖,必须拉住驴车才能勉强走得动步子。
见前面领路的人有六七步远,李顺子凑近奇怪地小声问道:“有余叔,你是怎么了,病了么?”
“顺…,顺……子嗳,等一会这里的人不论问你什么话,都要照直说,千万不要与他们犟啊,否则,你会连怎么死都不知道……”牛有余的话也能让李玑听得清,变相地将自己的意思向他表达出来,眼光向丈许高的寨墙扫了一眼,对李顺子翘了翘下巴说:“他们是双木护卫队地人,呶,每人一张小弩,还有那种大头箭,都是收买人命的利器……,这寨里的人怕是不下百余个呢。想想看,刚才大公子的三千多亲兵在这里经过,他们连一点动静也没有,显是对三千多人的军伍看也看不上眼呐……咦,那是什么?看走眼了,光屋里出来的就怕是有四百人吧!”
李顺子朝有余叔的眼光落处看去,只见从寨堡内的房屋中纷纷涌出大批和带路那人一样服饰的武士,这些人一部分肩上扛着数寸大的铁管,其他大部分扛的却是尺五大的木箱,还有人除了铁管、木箱外,手上的是粗如小指的大棒香。
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是把身体更向有余叔靠近。
确实,看得到的人是只有四五百,但他们没看到的是在大路两边不远,暂时用杂草,乱村枝挡盖住,相隔五丈的四条壕沟。在他们几个人进入祚山寨时已经向路边挖进,再有半个时辰就能把路挖断。
在一个最大土坏房的院子里。一位将军手指地上地一张图,对同式打扮的另四五个人大声下着命令:“一哨负责路左,鞑子和贼兵只要不是向桥这里冲就不用去理他们,任由他们向北逃好了。有往桥上来的,一定要把他们打回去,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人应了声:“遵命。属下这就去阵地上安排。”
将军:“二、三两哨的人负责路右,不管敌人是向那个方向去的,只要是进入我们的射范围内,就给我放开手脚狠狠打。在保证敌人不能过桥地前提下,你们怎么打都可以,别的没有要求。”
带路的武士这时高喊了一声:“报告。”
将军抬起头。皱了下眉问:“什么事?”
“有三个李坛军的人自己走到我们这里,有一个还受了杖伤或是鞭伤…
“先带下去,派人看着别让他们跑了,稍后我再问话。”
高密城内,初五日的二更开始,二十架铁甲车早早就来到西门前十多丈远停下。西门的门洞里,早几天才填好地泥袋、半湿的夯土在半夜时分就开始清理。到三更末已经基本全部清完,可以很顺利的将城门打开了。
东大门是在初更时就已经打开了。从五里外的桥头堡过来的大队护卫队,悄无声息地源源进入。汇集在西门附近的街道上、民居大院内、其他能容纳人的任何地方。
林强云也于三更末到达高密城内,在山都、盘国柱、王宝、游瑾以及一大帮军将地陪同下,登上西城墙头向三里外的贼兵军营看去。
王宝压抑不住兴奋地神色,小声向林强云问道:“局主,城门已经可以打开了,是否马上出击?”
林强云轻轻摇了摇头没答话,极为专注地取出千里眼向贼营看去,远出七八里都有火把光的游动,敌营所建地范围看来相当大,不知能否按自己的计划将鞑子往北边赶去。鞑子兵和李坛的贼兵只要不朝南逃。那就是入了自己为他们设下的陷阱范围,只需祚山寨能守住几个时辰,把所有敌人向北赶绝无问题。
“王宝!”
王宝抢前数步,到林强云面前拱手高声应道:“属下在。”
“马上将城内的守军集合十五哨到东门外,悄悄接近城南敌军的营寨,稽后看到三个红色的烟花爆开时,你就用小炮全力展开攻击……”
林强云的命令还没说完,心急的王宝应了声:“遵命。”转身就要下城。
林强云厉声喝道:“且慢,得了失心疯哪,命令还没完听完就要走了,发起攻击后你可知道还要做什么,哪里像个将军的样子?”
慌得王宝回身跪到地上:“属下知错,请局主责罚。”
林强云:“起来听着,在发射小炮地同时,并命令所有人大声呼喊,惊扰贼兵军心。贼兵被击溃弃营逃跑后,你部务必将他们向西北方向赶,不得让他们往南逃窜。去吧。”
王宝起身向林强云拱手施礼:“是!”嘟喃了一声向w城e下n冲x去i。n8
“屈荣。”
已经身为骑兵部将的屈荣,没想到局主还能记得自己这个只见过一面,由降兵升起的小小部将,大声应道:“末将在,恭听局主将令。”
林强云:“你率现有的两哨骑兵,先带三日份的干粮和充足的雷火箭,在王宝的步军发起攻击时,绕到敌人营寨的南面徐徐巡动,记得不可冲营,只须在贼营外以雷火箭游击,将贼兵压往东北方逃走就可以了。此后,你们可以配合其他各哨骑兵,采用敌退则追,敌停就打,敌战则退,敌驻则扰的方法。若是没有其他的命令,就一直将敌人赶过昌邑桥至涂家桥一线以北为止,然后守在当地集结待命。去吧。”
“末将遵命。”屈荣兴冲冲的急步下城去了。
眼看四更快尽,城外还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动静,不用说别人,连坐城头的林强云自己都有点儿急了,不知道由南面赶来的两军护卫队和一军骑兵为什么行动这么慢。难道说天刚黑时派出去地三哨炮队。连走这十数里的路也会出事,没与张全忠他们会合,还是另外出了什么变故?
蒙古骑兵,这是林强云心里的大敌,他最怕的是那些鞑子能在一天内远走几百里的速度,和射程达到上百丈远的弓箭。所以。这次夜战中首先要击溃、消灭地,就是在离城五六里下寨的蒙古骑兵大营。不把这五千蒙古骑兵打垮,要想全歼这次入侵之敌不啻是痴人说梦。
正当林强云要派出探马去查问时,千里眼中出现了闪动的火光,定住一看,断断续续不时闪动一下的火光。正是从五六里外发出。片刻后,那地方的火光闪动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不一会就有火头升起,越来越大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总算开始攻击了,林强云放下千里眼,站直身体大声下令:“放旗花信号,城南地攻击开始两刻时辰后。听我的命令开启西城门,各军按下午的作战计划出击。都回去准备吧。”
十多人轰然应“是”声中,纷纷走下城墙自去准备。
赤那颜·合勒扎这几天没一天的日子好过。李坛的汉军真没用,连带他部下原本有些勇力的数干女真人和契丹人,也因为这个该死的汊儿也变得没一点男人气了。才一进入叛出地三州地面,李坛的粮草就被人烧了近千石,本是昨天一到高密就出责不意攻下此城,却被拖到了今天才动手,白白错过了攻下这个小城地大好时机。最让他发火的还是在今天地攻城战,不但送掉数千牧奴没把城壕填平一寸,自己派去督战的一个千户也被城上射出来的砲石打死。我勇敢善战的蒙古勇士啊,就这样被汉狗打死了!忙忽惕部在这里总共才只有九个能打仗的千户呐。才开战的第一天就死了一个,这是过去所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呐。
哼,那该死的李坛,一直辩解说南人汉狗的兵器是另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大砲,还不是汊儿因为怕死,在要杀他时想出来懵骗人地谎话。大砲,刚到这里的第一天,本大帅就知道城上有,那也只能射到一里半远,不然本帅还能活到现在么。再说,我们蒙古人也有大砲,是从金国女真人手里夺来的,不过没南人造的这般好就是了。可毕竟也是能发射数十斤重的石头到二三十丈远,确实是用于攻城破寨的好东西呀,只不过这次因为是讨平这一点大的几个州叛乱,没带来罢了。
在两个陪宿女奴身上狠狠的发泄了一番后,赤那颜·合勒扎窝着的一肚子火才消了些。在女奴打来清水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忽然想起明天一大早就要发起的攻城战,自己还没派人去督战呢,挺身坐起高叫:“来人呀。”
大帐外值守的亲兵掀开帘子走入,对帐内赤裸的一男二女见怪不怪地跪地应道:“大帅,有何吩咐?”
“叫人去告诉薛赤兀日,“赤那颜·合勒扎仰身重重地倒下,在垫了十多张兽皮的铺上躺成个大字形,任由两个女奴用湿布巾在全身上下擦洗,看也不看进来的蒙古兵一眼,嘴里大声说:“要他明天一大早就到汉儿的营里去,汉儿们若是马上能攻城便罢了。若是还像今天下午般不肯动手,再杀掉几个官儿立威。不管会死掉多少人,一定要他们明天把高密城打下来。”
两个女奴喂他食下几碗酒和几块肉后,自觉有些困顿的赤那颜·合勒扎酒意上涌,不多时便慢慢睡去。
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大草原上了?哦,天气好像是在冬季,呼呼的强劲北风夹带硬邦邦的大颗雪粒劈头盖脸地狂扫,吹得赤那颜·合勒扎的皮袍下摆高高飘起,须发飞扬的他却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
马头前两三丈,是部族里的另外三个万户,只见他们怒目向自己瞪视,齐声大骂把十二个能打仗的千户弄到现在只剩下八个,说是要将自己逐出忙忽惕部。
逐出忙忽惕部?凭他们三个老不死的家伙,办得到么?
“在天神地注视下口草原上最伟大的萨满可以作证,我,赤那颜·合勒扎,是整个忽惕部最强的勇士,成吉思大可汗亲封的万户,没有大可汗的命令。谁也动不了我一根汗毛。”赤那颜·合勒扎拔出回回刀指向天空,暴烈地狂吼:“你们,一群只会躲在帐蓬里混吃混喝,坐等分享我们这些本族勇士拼命换来战利品的家伙,竟敢想要把我逐出部族!?我要杀了你们这些贪生怕死地肥猪。
三个肥猪吓得转过马头就跑,赤那颜·合勒扎挥舞着回回刀。纵马狂追。
真是太奇怪了,三匹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儿马子,各驮着一个两百多斤的肥猪,也能跑得那么快,任是自己这匹能追上风的骏马也不能多接近一步。哎哟,不好,肥猪们已经取出弓箭向后发射。可不知怎么回事。平常从不离身的弓、箭都不在身上,没法进行反击。不过。这还难不倒身经百战的赤那颜·合勒扎,一个侧倒就避开肥猪射来地三箭。大笑着刚坐直身体。突然觉得座下心爱的马奔走得越来越慢,片刻后竟然一个歪斜往地上倒下。
大吃一惊的赤那颜·合勒扎身体一扭,就要纵下马跳开以免被马压着,“轰”地一声大响中,他的一条左腿已经被倒下地的马压住了。惨啊,入心入肺的疼痛传到脑子里,他就知道这条左腿和左手都已经被压断了。三头肥猪这时回头冲过来,眼见得已经只有七八丈远,三支利箭如同魔鬼的眼睛一样死死地盯着自己地胸部……
“轰、轰”这两声爆炸就在不远处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在利箭扎入右边胸腹地同时传入耳中。暴吼着睁开双眼的赤那颜·合勒扎。第一时间就看到压在自己腿上地不是马,而是一个满身鲜血的赤裸女奴。
撕烂了五六处的大帐蓬已经起火,左侧举着断了右手的女奴还在尖叫,帐中央摆放的尺高小桌,不知何时断掉一条脚飞到帐边,把帐篷砸出一个近尺大的洞。三个刚冲进来的亲兵,张开他们的大嘴惊恐地盯着自己不言不动。
“快把她们拖开……”浑身无一处不疼痛万分的赤那颜·合勒扎,发现自己大喝时并没有声音发出,射入眼里的光线也少了,慢慢眼睛里升起一片黑暗,疼痛地感觉也大为减轻,然后,整个人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再没有什么感觉。
此刻,这座方圆两里的蒙古骑兵大营,靠南边一大半已经成了一片混乱的火海,到处散乱躺着人与马的尸体。毛毡制成的帐篷、由牧奴花了三四个白天时间割回大营内的数十垛草料、圈马的木围栏,已死去或未死跑到帐篷外翻滚蒙古兵身上的皮袍……凡是能燃着的物事无不成为起火神关顾的对象。只有少数三几十个被蒙古兵招到大营内陪宿的女奴,受惊后赤身luo体在营区内惨叫号哭,夹杂在四处奔突的蒙古兵、挣开束缚乱冲乱撞的马匹中,跟随在还能逃得动的男人们身后,寻找能躲避灾祸的安全所在。
张全忠率领的两军护卫队,原是守在高密城南五十余里。在选好的一个四五十丈高小山包上,他们按照林强云所教,相度好地势在小山包上横着挖出四五条壕沟,将所有小炮都集中在第一条壕沟内侧,就等鞑子兵前来送死。等了三天没见鞑子兵和李坛的贼兵南下,虽然明知这里只是局主为防万一而设的阵地,他们兄弟心中还是免不了十分焦躁。好在局主也没让他们在这里等多久,昨天就接获局主在他们全军北上的命令。
张全忠立即下令二弟全孝将五哨骑兵都派出去作为哨探,以防自己的二千多步兵被鞑子发现,猝不及防下在野外打遭遇战时全军尽没。他们兄弟都很清楚,没有高城坚墙和能够隐藏的阵地防护,自己的步兵对上数量多了一倍的蒙古骑兵,就是手上有数百支火铳和数百具钢弩,也没法胜过蒙古鞑子,最好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能做出这样地估计。还是因为自己手里有火铳和钢弩。火铳打得比蒙古鞑子的弓箭稍远些许,但远击的程度十分有限,估请六百多长火铳怎么也抵不住数千蒙古骑兵的冲击。钢弩的射程只有鞑子弓箭射程的大半,虽说一发可射出三支箭,但在四五十丈地距离内,两发后可能没有时间让弩兵射第三波弩箭了。而且。在鞑子的箭雨下,这两军没有任何盔甲防护的步兵,能有多少人还能进行反击谁也说不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千万小心些,尽量避免没做好准备就与鞑子骑兵交锋的好。
也许是老天爷对蒙古人的凶残狠毒起了厌恶感罢,直至太阳下山。哨探的骑兵也没见蒙古兵有什么动静,让他们接近到鞑子大营二十里地近处。
埋锅煮饭时,张全孝回到哥哥身边,一跳下马就急急对张全忠说:“大哥,白天我们不敢靠得太近,没法正确找出鞑子的大营,只能知道个大概的位置。不过。从还在野地里打草的几个汉人牧奴嘴里,倒是探得些少有用的消息。他们说。鞑子兵的大营周围全是牧奴们的营地,总共占有五六里方圆地地面……
兄弟俩走到一侧没人处悄悄商量了好一会。直到郝氏端着两个大木碗的饭菜走来,他们才停上,接过大碗狼吞虎咽吃下夜饭。
入夜后,不到一个时辰,小心翼翼率队慢慢前行地张全忠,已经接近到鞑子兵营数里外,张全节率领一队马蹄上包了布的骑兵匆匆找到张全忠。他给哥哥带来了好消息:三哨炮队带了近五十架子母炮前来听令。
接下来地行动十分困难,张全忠兄弟与郝氏分头带领由两军护卫队中选出的几百人,用去好大的精神,花了近一个多两个时辰。才无声无息地,把鞑子兵营外的驱口奴隶们,以数十个、上百人一批的悄悄押出到一边。
张家几兄弟按商量好的办法,吩咐护卫队员一手持匕首,另一只手在星光下先按住看到的任何一个人的嘴,轻声说上几句:“不许出声,乖乖跟我们走就能安无事,否则就会白白送命。”再稍缓缓松开手掌,然后默不做声的奴隶们逐个带离营地。
这不是可以存有半分慈悲心肠的时节,一旦那些奴隶稍有犹豫,或是有被惊吓而有张嘴欲叫出声地迹象,就会被这些心硬如铁的护卫队员们割断喉咙。
就是护卫队员自己人,也有十多人由于不忍心对这些可怜人下手,被身边的小队长或是哨长发现,在声音叫出口时不但呼叫的人被及时杀死,连这不忍下手的人也被迅快地斩杀于当场。总算还好,数十声乍起倏灭的短促叫声没引起大混乱,就是有一两个大声尖叫的,也没什么人理会口想来奴隶驱口的营地中经常会有人梦中发出惊呼尖叫,还不致招来已经对什么事都麻木了的奴隶们注意。
杀掉百多人后,清出一大块空地,让炮队的人用去半个多时辰架起四十八架子母炮。为了保险起见张全忠和两个兄弟商量了好久,又用去一个来时辰的时间,把所有二百四十架小炮连弩兵一起分成十组,散在鞑子兵大营南面十多丈处,他们要在这次夜战中扬长避短,用自己所拥有的优势火器,给鞑子们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一切办妥,张全忠估计天色是五更时分,已经没有必要再保持隐密,向兄弟和妻子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带人动手把碍手碍脚的牧奴全往后赶,让出作战空间以便放开手脚。自己则走到炮队阵地边,拔出手铳,装好子弹,朝鞑子大营方向用力扣下扳机,“啪”的一声脆响传出好远、好远,嘴里同时大吼道:“燃香,自由点火发射。”
不过片刻时间,子母炮开始疏落发射;再片刻,炮声由疏而密;再片刻,这一块数里方圆地面上的射击声和爆炸声已经连成一片,再分不出那些是发射子炮和子窠爆炸的区别了。
远在六七里外的闪闪火光,王宝在第一时间就看到,还没等烟花信号升起,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令发射小炮。西城那边的烟花信号方升上空中爆开,红色的花朵才炸出去还没朝下落,这里沉闷的“通通通”发炮声便响了。待到空中的落下焰火熄灭,李坛贼兵的大营里爆开了六丛红白色的烟花,有如被刚才空中焰口掉下的火星引燃般的准时。
一百八十架小炮分成六组各朝一个位置攒射,虽然没有数十架子母炮齐射一处时那么大的威力,但造成的震慑作用和杀伤力也是非同山可。残破的人体、刀枪、燃着的衣被,在闪现的火光中分外看得清晰。
爆炸声一止,似是整个天地间一片死寂,准备大声喊打喊杀的护卫队员们,都被小炮集中射击时的一击之威所震撼,张口结舌的瞪着贼兵大营不言不动,对内里的哭叫惨呼,还有不多的几个帐蓬燃烧的微小“噼啪”声充耳不闻。
昨天对被贼人驱赶到城下进攻的奴隶们发射,还是一组三门小炮分头阻击,被击杀的人都还大体肢体齐全,不像今天般的令人惊心动魄。
不知是谁的一声长长叹息传到耳中,王宝全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喝令道:“小炮前移五丈,马上发射。其他护卫队员大声呐喊,并准备入营杀敌。”
王宝自己领头大吼:“冲啊!杀鞑子,跟我冲进营去样贼,把他们杀光啊!”
城南大营里先是突如其来的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然后千百人的叫喊冲杀声,兵器撞击的隐约叮当声紧接着响彻云霄,伴随着一阵阵的爆炸声向营中越迫越近。位于南大营正中的帐篷内领兵的贼将惊跳起身,大声喊叫了十几声“来人”,就是没一个人进帐向他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手忙脚乱的穿好了盔甲,才有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跑进帐内,结结巴巴地向他说:“将军,袭杀……杀了……来了……大队杀来了……”
“蒙古兵杀来了?他们还要靠我们攻城呢……将军提起从兵器架上抽出的木杆长枪,不悦地瞪视这话也说不清楚的亲兵。
“不是……不是……是……是城中的双木镖队。”亲兵艰难地吞了下口水,稳住情绪紧张地说:“大营东边的寨墙已被攻破,南边也有大队骑兵进攻,所有人都向北营逃去了,将军快走吧,再迟些就没命了……”
“哎呀!”将军一下闪过亲兵的身侧往帐外冲出,什么也不顾混在人群中朝北就跑。
那位来报信的亲兵正想转身跟出去时,眼角见到地上有个六七寸大的荷包,跳前两步捞到手,临出帐门前打开那荷包一看,黄澄澄的三四块物事入目,高兴得只顾往怀里寨,没看清脚下,一不留神被一丛草绊了下,慌得他双手急伸双手按到地上,差点没摔成狗吃屎。
可起身一看,还没放入怀中的荷包摔出帐外四五尺,抬头看清四周已经没人,慌忙扑过去将荷包拣起。
“空的。”亲兵的一张脸皱得似苦瓜般,有好几两金子呐,拿回去可以让家里人吃个两年时间罢,就这么才到手马上又没了,实在是不甘心呀。找了好一会,总算把几块金子找到,算了算,好像还少掉一块。不行,无论如何也得将那块金子找到手。
可起身一看,还没放入怀中的荷包摔出帐外四五尺,抬头看清四周已经没人,慌忙扑过去将荷包拣起。
“空的。”亲兵的一张脸皱得似苦瓜般,有好几两金子呐,拿回去可以让家里人吃个两年时间罢,就这么才到手马上又没了,实在是不甘心呀。找了好一会,总算把几块金子找到,算了算,好像还少掉一块。不行,无论如何也得将那块金子找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