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红鲸
似乎这小船上的是一家三口,已经打到一些鱼准备回家歇息。///com///一切都显得很正常,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孟珙羡慕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劳作完后可以悠闲地回家,只要能衣食无忧,其他的天塌下来也不必管。
站立在孟珙身后数步的侍卫洪昌明,自那艘小艇从靠对岸行走改为慢慢往这边移动就注意上了。这一边的河岸上除了孟珙等人外,没有其他的闲杂人等。而且,自己这二十多个人穿着孟珙亲卫的制服,随便的人都能远远看出自己这些都是孟珙的亲兵护卫。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军民是不会无故挨到这么近的,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整个枣阳上下,无不知道最近不时有刺客向孟大人行刺,胆大的纷纷出于义愤加入到搜捕刺客的行列中;胆小的则见到孟大人远远就避开,以免受到无妄之灾。小船上的这三个人,不但没有远避,反而若无其事地越靠越近。若非他们是有眼无珠的无知狂妄之徒,那就是身具武功,不怕事的江湖人,最有可能还是另有图谋。
洪昌明见小艇已经来到二十余丈外,看到这三个人只是朝河面方向看,或是互相讨论,没往堤岸上看过一眼,面上的表情也平静无异。心中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疑心太重了些,便对另一个侍卫刘占忠小声道:“刘兄,小心防护河边的沙滩,我去劝阻那条小船。”
洪昌明快步抢到孟珙身右,挡在小艇与孟珙间的方向,右手搭在左腰挂着的剑柄上,举起左手示意小船停下,扬声叫道:“船上的老伯听好了,孟珙孟大人在此巡察,你们绕远些至河那边回去吧。还请三位多多见谅!”
小船上的中年大嫂站起身大声应道:“这位军爷,我们这就绕往对岸回去。”
讲完这句话,中年大嫂和那老头一同俯下身去,掀开放在船上的蓑衣,好像要拿出什么东西。
此时小码头方向啸声响起,一个充满劲力的焦急声音传了过来:“占忠、昌明小心河中的刺客!”
洪昌明心中一紧,“锵”地一声拔出长剑,抬头向四周扫视,口中叫道:“大人小心!”。眼角余光中向码头那边看去,十三骑人马冲上小码头,正掉转马头朝这里奔来。
小船上的老头和中年女人蹭地站起,手上已经握弓持箭。洪昌明叫声方落,看到船上的老头和中年女人拉开了弓,搭在弓上的箭头蓝汪汪的,显是在箭头上淬了剧毒。
外围的亲兵听到啸声一起,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立即收缩防护圈。另有三名好手越众而出,往孟珙站立处飞赶过来。
刘占忠原是单刀出鞘警惕地环顾四周,听得洪昌明的叫声,也立即提起功力,面对河滩移到洪昌明一边全神戒备。
两支箭相隔五尺激射而至,洪昌明运足目力才勉强看到两星金属的闪光。飞速而来的两个蓝色寒星实在是太快了,洪昌明无法估算出正确的速度。他来不及多想,奋力扭身剑使刀招,也不管是否有用就朝箭矢的来路上横劈过去。
“扑”的一声轻响,劈中了。洪昌明劈中这支箭后,身体被箭上的力道震得斜退了两步。他这一剑横劈虽然没有击中箭头,但总算劈斩掉尺许长的箭杆,箭头受这一劈的影响偏了一点角度。
后面五步的刘占忠已到这一面的位置,也看到激射而来的寒星,他也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出于本能地把单刀一竖,以单刀的平面挡护在胸腹面前。“当”地一声震响,无巧不巧地那支箭射在单刀的平面上,铁铸的箭镞碎裂成五六块,连同箭杆一起滑过单刀斜飞出二丈外。
刘占忠持刀的手腕酸麻,眼中一暗。好像有一道铁板压了过来,额头痛疼,鼻子发酸,原来是护住面门的单刀,受到箭矢的冲击打到脸上。身体也受不了这股力道,“通,通,通”向后连退了三大步,还没有站稳,一只手掌按到背后抵住他的后退之势。
这只手掌正是站在刘占忠背后孟珙伸出的,他右掌抵住刘占忠后退的势子,左手抓着刘占忠的左肩向侧一扳,沉声道:“倒下!”
两人身形还没落地,又有两支箭从他们原来的立身处飞过,呼啸着向远处飞走,然后两人才同时侧倒在河岸上。
直到这时候,众人耳中才传来箭矢高速飞行的锐啸和“嗡”的一声弓弦声。
小艇上的年轻汉子在听到洪昌明要他们离开时,发力将双桨划了几下,使船更靠近孟珙。待得老头和妇人射出箭后,一把捞住用脚挑起的朴刀,抢先纵身跃起朝岸上扑去。
老头和妇人快速地从腰带上抽出第二支箭引弓射出,但箭射出后他们才发现孟珙和那个护卫身形已偏,这两箭根本就不能对孟珙两人构成威胁了。老头和妇人丢下弓,迅速地抓起放在脚下的长剑朝岸上纵跃。
河岸上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十多匹马到了百丈左右。孟珙护卫中眼尖的已经看出,这十多匹马上的人全都带着刀剑枪棒一类的兵器,有穿武士服的,也有穿劲装的,甚至还有和尚、道士。这些人正是自发前来保护孟珙的武林高手,不知为何刚好在此紧要关头赶到这里。
护卫们把防卫圈收缩到距孟珙二丈,人圈外洪昌明运动手中的长剑与年轻汉子的朴刀斗在一块,外围赶来的三名护卫也迎上了刚落到岸上的老头和中年妇人,口中大声呼喝,叮叮当当地狠拼狂杀。
众人的注意力大部被吸引到打斗中的七个人身上时,河对岸的沙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他双手捧了件乐器凑到嘴边,吹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乐声初起时低沉而热烈,让人似乎感觉是处身于茫茫沙海大漠之中。
孟珙带来的这些人中,全都没有听过这种古怪的器乐声,茫然不知所措。又是那个声音传来:“胡笳,这是金狗动手的信号。”
胡笳声响起之时,这一面堤岸原本空无一人的沙滩中,突然有如爆炸般升起四团沙尘,沙土中跃出四条黑色人影带起了漫空尘土。这四个人连头带脚全部包裹在黑衣内,飞快地冲向孟珙所在之处,相距五六丈远就双手齐扬,连续不断地射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暗器。
河中捕鱼的四艘小船,撒网的渔夫丢开鱼网操起船桨划动,小船以极快的速度向孟珙等人这边划来。
附近田埂上游走的四个村夫农妇听到胡笳声后,迅速地沿着田埂奔向河堤,一面奔跑一面从衣内取出刀剑等兵刃。
有两个最靠近孟珙,手抱蓑衣蹲在田边闲聊的老村夫站了起来。这两人朝四处环扫了一下,他们见手持刀剑急冲而来的三男一女,显得惊慌失措地又蹲了下去。
两人的位置正好挡住四男女冲向孟珙的埂道,领先冲至双手握一对铁鞭的大汉骂道:“老不死的,让开!”
两个老村夫被此人一骂,吓得赶紧跳下水田里去,惊惶失措中站立不稳,双手乱舞,极力保想持身体的平衡,以免摔到泥水中。只是这样一来,两人手中提着的蓑衣张扬摆动,不免影响了疾冲而至四人的视线。其中一个老村夫的蓑衣还扫到铁鞭大汉的脚上,大汉“哎呀”一声,小腿五寸处被蓑衣尾撩到,身子一歪,“哗啦”一声头朝下扑入水田泥水中,挣扎难起。
随后跟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农妇,收势不及冲过二尺,止步回头骂道:“老三,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也会摔到田里。还不快起来,哼!”
大汉倒不是不想起来,只是手脚都用不上力,俯扒在泥水中竭力把头抬高,露出口鼻就要张口大骂。可一开口就涌入泥浆使得他呛咳不止,憋得他脸皮通红,泪流不止。
农妇见这情形发觉不对,细看两个老村夫虽然还是摇摇晃晃地,但看自己几人的眼中却是满含笑意,那里有一丝惊慌之色。将手中剑朝身边的老村夫右胸刺去,骂道:“老不死的,竟敢……哎……”
老村夫见农妇一剑刺来,手中蓑衣胡乱舞动,口中大叫:“不是我,不关我事。”手中舞动的蓑衣刚好碰上农妇的长剑。
农妇还未骂完,手中长剑被蓑衣格了一下,一股大力将她的剑向侧猛扯而脱手,长剑旋转着向后面冲来的人飞去,似是她将长剑扔出去攻击后面的两个人。
农妇自己手舞足蹈地反仰摔出,水花四溅中仰面朝天倒跌三尺外。
七尺外冲过来的两个大汉,前一个止步用手中的刀把飞来的剑向后挑出,后一个看清两个老村夫的容貌后,讶然问道:“请问,两位可是人称‘洞庭村夫’的廖钧、廖勍前辈?”
用蓑衣甩跌农妇的老村夫“呵呵”笑道:“正是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难得还有人认识。老夫廖钧,那是舍弟廖勍。”说着说着,突又变色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伙同金狗、蒙古鞑子前来行刺我大宋将领,你们难道不是汉人么?”
那大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抱拳施礼道:“晚辈张全忠及妻郝氏,弟全孝、全节。因听得人说这孟珙与蒙古鞑子勾结,要残杀我大宋子民,夺我大宋花花江山。故会同各位英雄一起来诛杀这汉奸,一来为我武休张家寨死难的族人报仇,二来也为我大宋除去个大大的隐患。”
廖钧沉下脸,声色俱厉地喝问:“你们兄弟好无知,受人欺骗利用还不自知。///com///这位孟珙将军乃孟宗政孟大人之子,其曾祖孟安、祖父孟林父子俱是岳飞岳元帅部下。他本人自二十余岁从父参军抗金,大小四十多战,杀金狗无数。孟氏一门忠烈,有他在金狗不敢窥襄、汉、枣阳,才得保我这一方百姓平安。你们张家寨的张仲群也糊涂了,连这都不与你们分说明白?当年他也曾在孟宗政将军这里效力,难道说是他同意你们来这里行刺孟珙孟大人的?说!”
武休张家寨位于武休关北,本是由(北宋)靖康二年——也即是(南宋)建炎元年(1127年)间凤翔府人张兆原为避金兵而建。迄今为止建寨一百零三年,当代寨主张仲群武功高强,保宋抗金不遗余力,多次抗击金兵南侵,张家寨未曾被攻破过。张家武技出自家传,张家弟子在武林中也是大有侠义的名气。想不到他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参与到刺杀孟珙这位抗金名将的行动之中。
张全忠神色不变,语气怆然:“从此世间再没有张家寨了!今年三月,张家寨被入侵的蒙古兵攻陷,先父张仲群与守寨的青壮、老**孺共九百二十七人,被蒙古兵屠杀尽净无一活口,张家寨夷为平地。其时晚辈等数人因不在寨中幸免于难,可怜我张家寨上千丁口,仅剩下我等七、八人。此不共戴天之仇,不报如何对得起张家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死不瞑目的九百多条冤魂!”
摔入水田里的张全节、郝氏和站在张全忠身前的张全孝,一脸的悲愤之色,望向河堤孟珙存身处,眼中射出强烈的仇恨目光。
廖勍惊讶地问道:“先父,你是说张家寨被蒙古兵攻破,张仲群战死了?”
“不错。”张全忠恨声说:“想那孟珙为我大宋镇守一方的大将,竟然与蒙古兵相勾结,意欲引狼入室,残害我大宋各族子民百姓。如此的汉贼汉奸不杀不足以卫国,不杀不足以保我大宋子民百姓平安!”
廖钧回头望了河堤一眼,对廖勍道:“二弟,堤上情势不太妙,快去护着孟大人,以防再有强敌。”
廖勍应声“好”,拔腿上了田埂提着蓑衣扭头便走。
廖钧环视张家兄弟,喟然长叹道:“唉!错了,错了。你们错了,受人瞒骗、利用而不自知。孟大人乃我大宋抗击外敌南侵的中坚,有孟大人在,我大宋襄、汉、枣阳防线金、蒙俱不得其门而入。金、蒙俱有南侵我大宋之心,非欲置孟大人于死地而打通入侵的通道。这半年多来,金朝派来行刺的有六批,而蒙古派来行刺孟大人的竟比金人还多,达九批合共近二百余位高手。”
张全忠四人用眼神相互交流,脸色变幻不定,久久未发一语。
廖钧语气转厉,愤然说道:“上月初七日半夜,金、蒙两国刺客二百余人竟然联手,攻入孟大人的钤辖府,孟大人的亲卫一百四十二人战死,仅存三人,孟大人受伤;江海江大人的亲兵护卫一百一十人,包括江大人的三位公子、十一个侄儿战死,仅十人生还。”
廖钧放缓语气,盯着张全忠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你想,若是孟珙大人与蒙古兵勾结,他们会派高手刺杀他么?我料你们兄弟来到枣阳不止一日了,想必也看到这枣阳境内招抚安置了大批流民。朝庭未拨一文钱款,全靠孟大人散尽家财给付农具、种子、粮食,还有少量耕牛,才使得百姓与大军能安心屯垦。且不说孟珙是我大宋朝庭抗击外敌的中流砥柱,就依你们在枣阳的所见来对比。你们行走江湖多年,可曾见过久经战乱之地还能有如此众多人丁的?可曾见过久战之后百姓还能安居耕种的?可曾见过我大宋官员,特别是位高权重的方面大员,破家以招抚安置流离失所的逃难百姓的?这样的护国爱民的好官良将,你们竟然说他是国贼汉奸,竟然提刀仗剑来刺杀他,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廖钧顿了顿,口气更缓和了些:“你们不觉得此举是为敌国南侵我大宋清除阻碍作先锋、打头阵,你们就不觉得你们此次的所行所为,无形中是与金、蒙两国同流合污?枉费你们在江湖中行走多年,连这点都想不明白,张仲群有你们这样的儿子,若是没有战死的话,愧也愧死了!半月前,你们父亲的好友、江淮大侠丁家良听得赣州徐子丹传讯,探得此次金、蒙两国之人再度联手,花重金聘请海内外各方高手刺杀孟珙大人。丁大侠的数十位门人子弟,日夜兼程赶来枣阳援手,在这枣阳军日夜巡视防护。他自己则往两淮约请英雄豪杰,不久也将到此地为孟大人出力。老夫要去了,贤仲昆仔细想想,忠奸善恶只在一念间。”
廖钧说完,跳上田埂头也不回朝河堤急步走去。
张全忠与刚被拉起站在冰冷水田中的两个兄弟对望一眼,全孝、全节坚定地点点头。
张全忠扬声叫道:“廖前辈,若刺客中真有蒙古派来之人的话,我们兄弟也要为孟珙尽一份心力,先保住他的性命,待问过丁师叔后再言其他。可好?”
廖钧奔行中头也不回地道:“你们若是有心,便护在孟大人的亲兵外围。”
张全忠一举手中长剑,当先冲了过去。
河堤上的情势对护卫孟珙的一方来说显得十分不妙,四个黑衣人从沙滩中暴起发射暗器时,孟珙的护卫亲兵也正好赶到。他们刚来得及站稳脚步,挥动手中兵刃格挡。
他们的武功在这些江湖高手的眼中十分差劲,要挡格住如飞蝗般的数十枚暗器实在是力不从心。可这些人没有一丝犹豫,前面的中了暗器惨呼倒下,后面的还是舞动兵器奋不顾身地冲上。就是兵器挡不住了,他们也要用身体挡住挡在孟珙的前面,阻止任何能对孟珙造成伤害的兵刃暗器越过。
廖勍来到得正是时候,他由人丛的间隙中穿过,手上的蓑衣张开旋转舞动,“噗噗”声响中,挡住了后几波射来的大部份的暗器。
此时地上已经躺下了三名护卫,靠河这一面还站着的二个也是摇摇欲倒,看他们受伤处流出的血,红中带黑黄的颜色,虽未看清楚暗器的形状,也可断定他们所中的是喂毒暗器。
四个黑衣人射出三四波的暗器后,距离廖勍面前已经不足三丈。他们全身包裹在黑衣里,面部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口子,只露出凶狠阴冷的双眼,连双手都有黑布盖着。
四个黑衣人蹲在堤坡上二丈八九处,目光一扫堤上,忽然一个筋斗朝前,翻过来时已经从背着的刀鞘里拔出了长刀,双手握着刀柄,长刀或左或右地斜指侧下方,脚下踩着碎步冲了过来。
黑衣人手中的刀与中土大是不同,刀身细长略弯成弧形,刃部长约四尺,刀宽仅有寸半,刀柄长有近尺。
廖勍双手旋动蓑衣,照着冲近的黑衣人一甩,蓑衣转成一个褐色的轮状,风声呼呼地朝左边的两个黑衣人飞旋而去。
当先冲上的两个黑衣人正是最左边,见褐色的轮子飞来,快速前进的碎步急停,双手高高将长刀举于头顶。一刹时此人身上便涌出一股杀气,仗着这股气势,长刀照着旋飞而至的蓑衣猛劈而下。
长刀一触蓑衣轮,返向上扬,在破棕片、棕丝四散飞扬中,这黑衣人站于下斜又半干的泥沙上滑退了四尺,斜面坡上被他的双脚犁出了两道六七寸的深槽。
蓑衣轮被长刀砍了一下,去势一顿,拐个方向朝较中那个黑衣人撞去。此人原以为有了同伴势沉力猛的那一刀,这件蓑衣还不破成两半掉在地上?
他却不知这件蓑衣上蓄满了廖勍的内力,那一刀虽承受了上面的大部分劲力,然刀的主人却因脚下不实且下斜,人能抵得住,奈何脚下的地面却受不了,被推下了数尺远。
蓑衣的旋转非但未停,反而更快地朝自己胸腹部撞来。
这黑衣人心中一惊,毫无准备的急急停步,脚下向后一滑,“噗”地一声扑下地去,几乎跌了个嘴啃泥。蓑衣带着呼呼的风声,从他的头上三尺处旋转而去。虽然没有伤得了他,却也把他吓了一大跳。
蓑衣出手,廖勍左手掀起短衫下摆,右手伸到腰间一抹,“哗啦”声中多了一条丈来长的九节鞭。跨前一步,将九节鞭一捋动,像蛇般歪歪扭扭前进的九节鞭头,点向中间靠右的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止步撩刀,廖勍不待刀鞭相触,右手转动一抖令鞭梢转向,朝最右的黑衣人拦腰卷去。
右边这个黑衣人已经超前了二尺,见鞭势卷到,前冲的身形刹住冲势,以刀相格。
刀鞭相撞发出“当”的一声,黑衣人嘴里“吭”了一下,向右侧跨出一步后缓缓倒下,左腰部贯入的一支箭露出尺多长一段箭杆在此人体外。
廖勍的九节鞭忽地一下缩回手内,再次向又作势举步前冲的另一个黑衣人刺出。
急骤的马蹄声到近旁,对岸胡笳声爆出几个尖利的音节后便戛然而止。
冲上堤的廖钧一看,原来是被十多名骑士射出的箭矢所打断。
一众骑士赶到现场,一个中年道人大喝道:“先护送孟将军回去,这里的事交给我们来解决。”
听声音正是一直出声告警的人。///com///
孟珙接过亲兵们递来的缰绳,看也不看斗场一眼,上马和亲兵们径回枣阳城去。
人影闪动中,很快把几个黑衣人和那三个打鱼的老头、中年妇人和年轻汉子围住。
三个黑衣人一见已经无路可逃,口中发出没人能听懂的咆哮声,神态从容地朝围住他们的数十人大笑,眼里射出狞厉的目光,嘴角流出一丝黑血,然后缓缓倒下。
一位中年道人挺剑当先扑上,喝道:“我们上,一起动手擒下他们,不能让这些汉奸就这么痛快地死。”
四艘小船上的八个渔夫,还没在沙滩上冲过几步,就全被十多把弓射出的几轮箭给射倒,此时正倒在沙滩上挣命,暂时对斗场没有影响。
不消片刻,三个刺客便被按倒在地,那年轻汉子高声骂道:“你们不要得意,还会有数不清的高手来取孟珙的狗命,我们大汗帐下有的是高手能人,不杀他是绝不会罢手的。”
站于外围的张全忠听了年轻汉子的叫骂,向身边的两个弟弟谓然长叹:“大汗、帐下,这是蒙古人对首领的称呼。看来我们确是受人愚弄,中了别人的借刀杀人之计了。全孝、全节,我们走,向淮南迎过去,找丁师叔问个清楚明白……”
廖钧知道他们兄弟还有许多疑惑没解开,留在这里也怕再出意外,便对张全忠说:“你们此去淮南也要小心,听说李蜂头已经回到楚州了,有传言说他不安好心,会有趁此金、蒙、宋三国互动刀兵之机争天下的野心,千万要把持好自己呀。”
“晚辈知道,多谢前辈金玉良言。告辞了。”说完,领先走下河堤,招呼弟弟和妻子上了那三个刺客划来的小船,往对岸划去。
张全节走了一段路后,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问,向张全忠大声叫道:“大哥,我们为什么不在枣阳留下,帮他们一起杀几个鞑子派来的刺客?反而要到淮南去找师叔受他管束?”
张全忠边走边回答说:“你就知道打杀,也不用脑子想想,我们这次来这里是要刺杀孟大人的,已经被廖前辈知道了,他们能信得过我们么?我们留在此地不走,会惹别人疑心。再说,我也想去找师叔问问,虔水山人徐子丹是从何处探知金、蒙两国要派杀手行刺孟大人的。也好心中有底,还可以请师叔得便帮助我们查明,为何我们的好朋友会说孟珙与蒙古鞑子勾结,差点让我们铸下大错。”
张全节提议道:“大哥,我们见到师叔后,不如投到大军中去效力,不也可以报我们的仇了么。”
张全孝:“三弟不要乱出主意,投入大军中效力,只怕很难有机会报得了我们张家寨的仇。除非领军的将军确如廖前辈所说的孟珙般,不会一见敌兵就逃,是个真正爱国护民、能打善战的大将。而且,朝庭还必须因应时局改变过去那种崇文抑武、文人掌兵对敌之策,我们在大军中方能有报仇之望。否则,要在此等怕死怯战的文官帐下这军为将,报仇的事却是想也休想。今后我们要去何处,投奔何人、做何打算大哥自会安排。”
他们一行夫妻、兄弟四人过唐城县(今湖北省随州市唐县镇)到随州治所随县,然后买了一条小船由涢水直入大江(长江),顺江而下奔往扬州。
十一月二十六那天,花冲和柯茂出去后,林强云立即叫亲卫找来随军的信鸽兵,向这个孩儿兵问道:“我们的信鸽能把信送到西溪镇吗?如果没办法的话,就只好派人送去了。”
“大哥放心,不要说是西溪镇,就是还停在海上的两艘船,甚至远至泉州都没有问题。我们有一种以信鸽接力的方法,只要沿途有我们设的鸽站,就可以一站传一站将信送到地方。”这个孩儿兵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有大哥面前表现自己,他很有信心地说:“我们这三十多个人跟田归乡都头学了近一年,几乎把他压箱底的本事都掏空了。我们还以碰上这样需要临时传信的情况,按王总管教我们的方法,特别训练出一批差不多两百头,只按指示的方向飞,到有认军旗即落的信鸽,正好现在用得上。”
林强云大喜,但又有点怀疑的对这个孩儿兵说:“太好了,真要谢谢你们孩儿兵呐。不过,这样的信鸽不会丢失么?”
孩儿兵脸上发红,口气却非常肯定:“大哥不必担心,这种信鸽飞出五六百里后,没见到认军旗,即会自己飞回来,直到找着认军旗方会落下,一般是不会丢失的。”
林强云:“那就最好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我要发信到战船和西溪镇两处,过半刻时辰来这里取信。”
当天一直到入夜,林强云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应君蕙的消息,全部传回到他耳内的都只有四个字:“没有发现”。
十一月二十九日,急火攻心的林强云,终于在那天登岸的小河湾上,等到由西溪镇急赶来的一个炮队和三哨护卫队。
炮队的人带着二十四架母炮和几百个子炮,还有大量弹头、火药都能这么快到达,主要是西溪镇民肯出让上百匹马骡,正好装一个炮队的所有装备。另外还有三百多匹战马则暂时充作运货的驼马,将大船上装的五万双布鞋载来,到达后立即就被林强云打发回西溪镇。
郡守叶秀发因为心里害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坚决不许再有任何镖师入城。
林强云和陈君华商量,让到达的这七百多人不进入城内,从高邮城东绕过,至城北再和自己会合坐船,每天只走半程,慢慢前往楚州。
两天没有应君蕙的一点消息,连陈君华也有点沉不住气,只好同意林强云的要求,以送他们定制的鞋履为由,直接去楚州,相机找李蜂头要人。
陈君华这两天仔细了解过楚州城的情势,大致摸清楚州的地形。按所得的情况看,朝庭委派的权州事张国明还留在楚州城内。张国明是张本忠的族兄,由张本忠出面与他联系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高邮军被城狐社鼠和江湖人士闹得天翻地覆,热火朝天地搜寻应君蕙,以便领取双木商行的赏金的这三天时间里。
镇国寺内住持大师的禅房,表面上看是空无一人,但房间地底避乱的密室内,却藏着三个俗家女人。一个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长时间不言不动像是个死人。只有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才能让人感觉到床上的人还活着。
床边坐着一个二十多岁身体丰满的女人,不停地伸手在床上女人额头上试探,嘴巴微微张合,似是无声地说着什么。
另一个低着头在屋内悄无声息来回走动的,是三十多近四十岁的半老徐娘,身高五尺二三上下,长了一张瘦长的瓜子脸。这女人双眼布满血丝,眼眶外黑了一大圈,形容憔悴,瘦得身上没有几两肉。
此时,这女人不停地用双手互相抓骚磨擦手背、手臂,脚背、小腿等部位,双手双脚被他抓得都已经鲜血淋漓,双手指掌全沾满她自己的血液,她却还是不停地用手互相磨擦抓骚。只有地面上面传来人声时,她才会把动作放慢,小心地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本寺的住持大师今年二月初便应平江(今江苏省苏州市)碛砂延圣禅寺的住持邀请,去筹备刊刻《碛砂藏》经卷,一直在平江忙着没有回来,空下的这间里外三室的禅房,除了每天早上有一个小少弥进内打扫外,从无人进内。
这地底的四间避兵密室,自百年前挖开建好后,一直没有用得上,目前只有方丈和监寺大师才知道这里有个密室可以在危急时躲避一时,其他的和尚却是完全不清楚。虽是年久没用,方丈大师还是要做好准备,每年都会调换数量不少的新鲜干粮,每隔一个月或两个月会按时检查用小竹管做成、通入密室的水路是否会堵塞,以防突发的危险降临。
谁也想不到,和尚们避兵躲匪的密室,会给几个不速之客占据,成了她们的临时避难所。在这里面不虞饮食有缺,除了排泄物有些麻烦外,三个人就是在此躲藏上三数个月都没问题。
这个不停抓骚的女人,其实是个男的,他正是李蜂头从山东李文镇收下,然后又带到淮南来的姬艳。
过去,这装扮成女人的姬艳潜身于勾栏内,借用戏子粉头的身份,专以大户人家妻妾女儿为目标,用他从师傅处学得的房中秘术为饵,利用胯下那根令女人沾上便难舍的物事为本钱,骗得了不少银钱。
可惜,他的好景不长,在一次到济南府勾搭上一个大户的小妾时,事情败露被那大户察觉,他只好仓皇逃走。慌忙中来不及带走多年骗得的财物,又害怕被捉住后小命不保,死命逃到密州治所诸城县,方才因身上的钱用光而止步。逃得性命身上无钱,只好又故技重施,投入一个行商家中为奴。原本想的是那行商外出贩货时便好从中对其女眷下手,却不料,这行商因得罪了官府,而被抄没家产,所有人丁也由官府发卖,他却被李贵财的儿子花钱买下。
姬艳到了淮南后,因精于房中术,又有一根差堪与李蜂头比肩的大本钱,能在李蜂头不在时顶替一时,所以甚得杨妙真宠爱。也许是坏人名节的事做得多了,老天给他报应,到淮南便得了一种怪病。初起时只是手脚有些骚痒,姬艳也不甚为意,依然故我地尽力讨好杨妙真和李蜂头夫妇。到得稍后几个月,这痒病发作得越是厉害,钻心入骨的难以忍受,日不能安坐,夜不得入眠,什么事都没法做,更不用说需要专心致志集中精神全力施为的房中术了。
最后,吃不下睡不着的姬艳快变成一副骨头架子,不要说能用他的大本钱为杨妙真刹火淫乐,连看到他的鬼样子杨妙真也觉得恶心。///com///
杨妙真开始时还看在曾宠爱过他的份上,要人去卖泉州“双木商行”所产的“雪花膏”,但却只能稍减些痒,还是不能完全止住。而且,那雪花膏所费的钱既多,又不容易买到,用了以后还是不能让杨妙真得到她所要的乐趣。
时间稍长,杨妙真就不耐烦了,暗中打算要用他玩新想到的刑具。此事让同是从山东被带到淮南,李璟的大老婆、姬艳的相好得知点口风告诉了他,吓得他和相好一起亡命逃出兵营。
到了高邮后,不但没钱,逃出兵营带的一点雪花膏早已用完,更令这个骗色骗钱的家伙痒得死去活来。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躲到镇国寺来。躲躲闪闪的偷入后面,尾随几个挑担的老和尚悄悄走到方丈室,本想偷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以维生。却不料看到一个老和尚在其他和尚出去后掀开禅床,独自费力地将担子挑进挑出弄了好久。待这个老和尚满身大汗走了后,他们进内一看,竟然发现了这个地底密室,大喜之下就干脆躲到里面藏身。
姬艳被手脚上的痒病折磨得不**样,他发誓,只要老天爷让他的痒病能好,一定重新做人,再不敢坏人名节,骗人钱财了。他发的这个誓,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是不是确实做做到。跟他一同逃出的那个女人,十分清楚姬艳的为人,听到誓言后仅撇下嘴,什么也没说。
那天也是机缘巧合,两个人住了十多天后,一个便桶已经快装满,合力把便桶趁着深夜没人抬去茅厕,刚好看到花冲手下几个溜入寺内探消息的,被人杀了丢入茅坑内。而且还四处搜查,幸好他们躲得严实没被找出,却再回不到密室去。
天将亮时姬艳和相好听得寺内再无声息,惊慌中也不及细想为何寺内和尚都不见踪影,打开寺门一出去就向没人的寺左空地草丛中钻,先躲过今天再说。却一头扎进了这场打斗的中心,引发出一场不大不小的旋风。
天亮后不久,穆自芳带人到这镇国寺外的空坪上,小声向手下的探子们指派埋伏地点,惊动了半迷糊半清醒的姬艳。他还道是杨妙真不肯放过自己,一定要叫人抓回去受那些毒刑呢。
正当姬艳考虑是不是干脆现身出去,让这些人捉走,免得不但要忍受再也无法忍受的骚痒,还要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的东躲西藏时,却听到有人装扮女人的呼救声,引来了应君蕙姐弟两人。他这才恍然大悟,也暗自庆幸一时犹豫不决而救了自己的两条小命。知道刚才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这些李蜂头的探子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来,极有可能还可以逃过这一次劫难。故而拼死命不敢用太大力骚痒,以免发出的声音惊动这些人。
那天,应君蕙被大汉垂死前的一掌击在小腹上,沉重的打击力道把她推出三尺,脚下的速度跟不上身体,被草一绊仰面倒下,耳中传入“轰”地一声响后便失去知觉。
应君蕙的身体刚好落在距姬艳六七尺处,他本是拉着相好往远处爬,要避开这里的麻烦。一阵微风掠过,鼻中闻到了一股自己很熟悉、并且朝思夜想的雪花膏香味,心中狂喜,暗道:“此女身上定然带有能稍止痒病的雪花膏!”
他再顾不得会被别人发现的危险,马上丢开相好掉头爬过去准备仔细搜捡,要找出这种即使不能根治,但能稍微减轻一点痒病的好东西。
他没到想的是这段时间,因为吃不下、睡不着,身上已经没有几两力气,根本连想把这昏迷不省人事的女孩翻个身也办不到。慌乱中,却又哪里能找到雪花膏了。不死心的姬艳爬回躲藏处,央求相好的女人把应君蕙背上带走,到没人的地方再仔细搜查。好在应君蕙才不到百斤的重量,那女人到淮南后又被李蜂头、杨妙真收拾得千依万顺,虽然裹了小脚也还有点力气,连拖带推的把应君蕙弄远了点,背着她慢慢爬行还勉强能够支持。
他们避开忙着打杀的人们视线,悄悄又从原路逃回不见人影的镇国寺内。
姬艳不知寺内的和尚被人关在各自的禅房内不许出外,生怕这些和尚出来看到自己,拼命忍住手脚上的骚痒,尽力提了个便桶跌跌撞撞地和那女人一起赶到方丈室,两人合力再次掀开老和尚的禅床,潜入地下密室。
姬艳又累又痒,一进入密室就倒下地,只一味忙着抓挠他的手脚,再也不愿浪费一点时间顾别的。嘴里有气无力地叫道:“我亲亲的大姐啊,求你快把上面的进口收拾一下好不好,迟了时会被人发现,那我们就连一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弄好后请帮帮忙在这个半死人的身上找找看,是否有那种‘养颜雪花膏’。我的妈也,实在受不了这种罪啦!还不如干脆被人一刀杀了来得痛快。”
一同出逃了这么多时间,这女人的胆子大了不少,一面起身去准备整理,一面又忍不住嘲讽地说:“还亲亲呢,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能和人亲热么,只怕是连**儿也翘不起来。跟你一起逃出来真是失算,快两个月了,天天东躲西藏的没个安生日子过,就是火发了也没个**儿给捅几下杀火。再说了,你真舍得让人一刀杀掉?要是落到姑姑手里,那可比手脚上的痒病更令人害怕,她的那些刑具……”
女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敢再往下讲,拖着疲惫的步子匆匆去整理密室入口。
在应君蕙的小荷包里,总算被他们找到了还剩下小半盒的雪花膏,姬艳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坨往鲜血淋漓的手脚上抹……
姬艳他们安安稳稳地躲在密室里,却不知道外面因为被他们背走的这个姑娘而乱成了一锅粥,整个高邮城内外,到处都被搜寻的人们搅得鸡飞狗跳。
也幸亏他们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势,否则以姬艳此时被手脚上的痒病折腾得生不如死的情况,一旦他听说出赏格的是双木商行,只怕是立刻会想到能治病的加料“养颜雪花膏”,马上会带应君蕙去讨要雪花膏和赏钱。
宝应县的城墙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外砌大砖内填夯土,城周九里三十步,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二里二百六十步。城的东、南、北各开两门——陆上的城门和通船的水门。
宝应的城垣始筑于本朝宁宗嘉定八年(1215年),距今不过十五年时间。那时,贾涉任宝应知县,感于宋金情势紧张,恐战事再启,为早绸缪,请求筑城以固边。刚开始筑城不久,贾涉的母亲去世,他丁母忧离职。
林强云到达宝应县已经三天,现时暂住于广惠桥侧一栋十多间房屋的小宅院内。小宅坐北朝南位于路北,进入迎街的宅门,就是一个不到二十方丈的院子。
院子正中竖了一根近三丈高的竹竿,上面挂着双木镖局专用的信鸽认军旗。
时近午正,一男一女两个穿白战袍套背子的信鸽孩儿兵不住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焦急地朝东北方的天边遥望,嘴里不住念叨:“这么多天了,应该已经到了哇,怎么还没有消息来呢?”
林强云今天一早起来吃过早餐后,就和山都两人躲到一间房内,拿着一个房主找来的大铜碗,放到烤火取暖用的小炭炉上煮水。
山都坐在炉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用已经十分流利的语声问道:“恩人,昨天我们为什么要把这种叫做‘明矾’的东西打烂成碎粉放入水里,而且现在又将泡了一半,还没全部溶掉的明矾和水一起拿来煮呀?”
“笨山都,”林强云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已经给你讲过了,要将明矾溶开,是我想做一种治病的药。喏,就是治这屋子的房主老彭头肚子痛的药呐。我们刚到的那天,你不是也看到,他痛得连腰都伸不直地为我们忙进忙出的操劳。你还叫我把仙丹给他一点治病么,这么快就忘了?因此,我想在这两天试试看能不能把药做出来让他治病,也算对他的一点心意吧。”
山都嘟喃道:“我山都哪里笨了,你自己还常常对人说我心灵手巧聪明得紧呢。是你们说的话、做的事让人不明白嘛。真搞不明白你们,又是少主、属下的,又是老彭头、彭老的乱叫一通,让人听得胡里糊涂。用这‘明矾’泡水就能做出治肚子痛的药么,那就干脆把这什么‘明矾’直接给他吃下去好了,还弄得这么麻烦。”
林强云骂道:“嗬!说你笨,你还不满意,讲了几遍都会忘掉,没忘的又不肯动脑筋去想。我们不是从头到尾都一起从书上学的吗……”
山都:“那个‘天书’只有你才看得懂,连沈大叔都看不明白,和你一起看有什么用?”
林强云:“呀呀呸!亏你敢说出这样的话,我一边看一边念,还一边给你讲解,你就没听么?不和你说这么多了,还是煮一下试试,看能不能马上全部溶掉。”
一会功夫,铜碗内的水冒起了泡,里面的明矾也慢慢溶开,待全部明矾都化开后,林强云把铜碗用布垫着拿到地上,对山都说:“不要去动它,冷了以后就知道做得成做不成药,我先去睡一会先。”
“恩人……不好了……坏掉了,又变成原来没打成碎粉的样子喽。///com///”山都慌里慌张地冲进房内,一把拉起迷迷糊糊的林强云,抓起床边的外衣往他身上一丢,急吼吼地说:“懒虫,屁股发痒了是不是,快去看看铜碗里的东西,那些不见了的明矾在碗里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去了。”
林强云:“咦,怎么把骂你的话用来骂我了,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看窗外照进来的太阳,此刻最多也才是未时初,心里不觉有点恼怒,喝道:“叫什么叫,刚刚睡着就来叫,吵得人抽空睡一下也不安心。”
“不是成心吵你的啊,是……是那碗里的……碗里的明矾……明矾又变回老样子去了……”山都有点紧张,说的话也不再那么流利。
看到地上铜碗内又结晶的明矾,林强云略一寻思就明白其中的缘故:水太少,明矾太多,所以加热的过饱和溶液在冷却后,没溶解的明矾又结晶回原样,没什么奇怪的。
为了报复没睡够的不满,林强云捉狭地扳起面孔问山都:“好啊,肯定是你弄的鬼,把好好的一碗药给搞坏了。说,到底对这碗水做了些什么?”
山都委屈地向后退缩,嘴里小声说道:“我也是好心,想让它快点冷掉,才对它吹气的,哪里想得到连吹几口气也会坏事呀。”
林强云取了另一个瓷碗,把铜碗内的明矾和水全倒入瓷碗内,再将水又倒入铜碗放到炉上,沉着脸说:“守住它不能倒了,如果这下煮不成药的话,唯你是问。”
走到桌边坐下,抓过茶碗喝了一口茶漱嘴。
山都眼巴巴的盯着铜碗里滚开的水,一直在想“唯你是问”是什么意思。
铜碗里的水越来越少,慢慢清澈的水转成乳白色,然后底下出现一些白色的粉状物。山都急叫:“快来看呐,这次我没动,碗里的水变成白了。”
抬头看林强云坐在椅子上没动,片刻后山都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啊,碗里的水中多了不少白粉……嘿嘿,这下再变加‘明矾’的原样,那就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弄的鬼。”
林强云急取布垫着,把铜碗拿到地上仔细察看一下后,强忍心中的喜悦,装出一副很正经的神色,就像面对无数欢呼的人群般,一字一顿对山都庄严地说:“现在,我宣布……”
声音拖得长长的,许久没讲出所要宣布的内容。急得山都由蹲而站,再由站而跳脚,最后再忍不住心里的好奇,站到小板凳上狠狠地敲了林强云一下,叫道:“你要想急死我么,让你也没那么好过,打出几个包以后,看你痛不痛。”
“哎哟!”林强云夸张地惨叫:“说给你听就是了,下手要那么重吗。”
山都作势威胁道:“快说,要不要再来一下?”
林强云躲开一步:“怕你了好不好,告诉你,我们的药做成了,就是这些白粉。”
“这铜碗里的白粉能治好彭老头的病?”山都怀疑的问,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那当然,”林强云得意洋洋地说:“林某人是天师道的‘上人’耶,连这点小毛病都治不好,还能让天师道的老少道士们敬服么。”
山都:“那么,‘上人’啊,给我说说彭老头的肚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用这种明矾泡水煮成的白粉能治,直接用明矾去治他就不行呢?”
林强云被山都问得愣住了,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回答,一讲起来非得用半天一天时间不可。他只好装成没听见的样子自顾去把铜碗再放回炉上,要把碗内还没全干的水都蒸发掉。
林强云那天一到宝应县城内,看到来接自己的彭老人痛苦的样子,稍一探问,便知道他同是戴云子名单上的人,属宇字辛未号。再问清他的病状,明白老头得的胃痛或者是胃溃疡之类的疾病。进过赤脚医生培训班的林强云很清楚,这种病只要用几片很便宜的“胃舒平”就能立即止痛。他也明白,胃舒平是用一种很容易得到的材料就能做出来的药品,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罢了。
当下也不动声色,只在安顿下来后,和山都一起拿出《化工词典》,拼命查找胃舒平的条目。从己时直到第二天午后,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几乎把整本寸半厚的《化工词典》逐条翻看了一遍,也没看到有胃舒平的字样。后来,在无意中见到氢氧化铝的条目时,方才明白胃舒平是由这种东西做成的。
虽然他现在知道胃舒平是由氢氧化铝凝胶干燥后制成的了,但就是不知道氢氧化铝凝胶是什么东西,如何才能制出这种见鬼的氢氧化铝凝胶来。
想了很久也没个着落,只好无聊地再仔细看那氢氧化铝的条目,发现其中最后有一句讲到氢氧化铝是“由明矾、硫酸铝或氯化铝与氢氧化钠或碳酸钠作用而制得”。
硫酸铝、氯化铝?那是想也不必想的,硫酸铝这种东西得要先有硫酸才行。要是有硫酸的话可以另外做成许多更好的东西呢,还来做氢氧化铝!
明矾么,倒是有现成的,各个药铺都能大量买到。一查明矾的条目,啊哈,这里就有讲它溶于水后会起水解作用,进而生成氢氧化铝凝胶。这还不简单,让明矾溶于水让它“解”去就是。
当日傍晚,他把叫人买来的明矾打碎放到碗里浸泡,心想:“这明矾‘水解’不知要多长时间,有一夜应该够了吧。”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起来一看,碗里的半斤碎明矾还是有大半没溶解掉,水还是那么清澈透明,也不清楚碗里的水是不是已经成了凝胶。想起以前似乎看过一本化学书上有讲,大部分物质的水解过程都是吸热过程,而且《化工词典》上也提到明矾的熔点为92度。当下就决定试试把泡于水里的明矾加热看看,实在不行的话那也就没办法了。反正也没给别人说过这件事,做不成治胃痛的药也不算丢脸。
想不到这一试竟然让他给试成功,真的做出氢氧化铝凝胶,而且还干燥成了粉。
对于这种粉到底是不是氢氧化铝凝胶粉,能不能用它来止住彭老头的胃痛还是未知之数,林强云心里还没什么把握。但他还是把彭老头请来,让老彭自己来决定。
彭老头其实也不是很老,实际年纪也和柯茂不相上下。只不过因为肠胃不好,被病痛长时间折磨,五十多岁的人显得好像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听得少主有请,自是忍着肚腹的痛楚来见林强云。
当林强云把事情给他一说,彭老头立即喜上眉梢地说道:“吃,老头子痛成这样,实在是难受得紧,既然这药吃下去纵使止不了痛也不会坏事,怎么也要吃下去试试。”
为了保险起见,林强云不敢一下让彭老头吃得太多,用小纸片取了大约有一片胃舒平份量左右的白粉,倒入他的嘴中后看着他用茶水冲下。
过了不到半刻时辰,彭老头嘴里发出“呃”的一声响,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不言不动地坐着。再过片刻又是“呃”的一声,按在腹部的手渐渐松开,脸上也慢慢露出淡淡的笑容。
林强云一听彭老头已经嗳气,明白这是得了胃病,而服用胃舒平又有效的人吃了药后都会有的现象,心知这种药已经对他的胃起了效用,但在彭老头自己没有说出结果之前,还是不敢十分肯定效果如何。不由得着急地问道:“彭老,你觉得怎么样了?”
“好,感觉非常之好。”彭老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对林强云躬身施了个深揖,声音里充满了喜悦:“近十年时间,这肚子痛的病搞得属下什么事也做不快,杂货铺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说,连上次甲子交办要探清李蜂头动向的大事也没办好。少主这药如同仙丹……不,如同仙散,片刻间便将肚痛给治好了,多谢少主!”
林强云:“彭老不必谢,这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断根。说句老实话,这种病据我所知还没法治断根的。所以,我要给你多准备些药散,让你以后一发作时就有药可用于止痛。这样好了,你去城内的药材铺子里多买些……唔,我看就买上三四斤明矾回来,再找个大点的铜盆,趁今天还没有其他消息,多做点药留给你备用。”
彭老头高兴得差点就要跪下地去磕头,但想到少主不喜这一套,一迭的“多谢”声中乐颠颠地跑着出门去了。
本来,林强云做了一件大好事,心里觉得很痛快,但想到应君蕙这五天来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想笑都没法笑出来,心里不由又焦躁不安:“到底会是什么人把她掳走,二十千缗的赏钱难道还不足令人动心吗?应该不可能呀,一定是掳走君蕙的人躲得太隐密,没听到这个消息……”
这天的下午一直到晚上,因为有做药的事干了,眨眼间便过掉,总共三斤半明矾做出了九两左右的白色药粉。
林强云把这些药粉交到彭老头的手上,对他交代说:“彭老,这是五百份量的药,要保管好了。相信这么多药你最少可以用上五个月至半年时间,到快用完的时候再来找我,会想办法再多做些给你。”
彭老头喜滋滋地接过一大包药粉,笑道:“属下有少主这样神仙般的主人,真不知道是前世烧了多少香、磕了多少头才修来的福气呀。这下可好喽,最少有半年的安生日子好过。少主劳累了一天,请安歇吧,属下告退。”
第二天是十二月初五,刚在吃彭老头精心制作的早餐时,耳朵极灵的山都就听到院内传来几声“咕咕”的鸣声。///com///他一蹦而起,丢下才吃了几口的饭碗就向饭厅外冲,片刻后背着手笑嘻嘻地走到林强云面前,看恩人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得意地将手伸出,让林强云看清抓着的小竹管说:“怎么样,你想不想看?”
这时两个孩儿兵追进厅里,看到山都在用小顽童的方式来逗大哥开心,都想看看大哥是怎么应付山都的,也就没去责怪山都抢了他们的本职工作。
林强云虽然心里急着想知道信鸽送来的信中写的是什么内容,但看山都用这种方法来引逗自己,还是压住欲望淡淡地说:“看就不必了,你拿出来念给我听好了,让我见识一下前段时间我们的夫子教会你认识了多少个字,念完了之后,再把那些你认得的字都给我写出来。否则,今天就不许再吃饭。”
早餐才吃了两三口呢,如果不许吃饭,那不是要饿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山都想到一年多近两年没再有过,但过去却是经常有的饥饿滋味,不由得大惊失色。把手上的小竹管往林强云手中一塞,什么都不管了,先把早饭吃下去赚个饱肚先。就是中、晚两餐吃不到,也好过连早饭都没吃饱。至少有了早餐垫底后,还可以顶住一阵子,挨到明天估计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恩人要他把信取出来念,又还要他写的事,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自己根本做不来,到时候再想办法拖就是了。
一男一女两个孩儿兵看山都一付饿死鬼抢饭吃的样子,幸灾乐祸地对他挤眉弄眼的直做鬼脸。山都也不示弱,放下手里的碗筷,用手按耳拉嘴装出一副怪样回以颜色,逗得两个孩儿兵哈哈大笑。
林强云见计得逞,轻笑了一下,便将竹管的封头拧开,从里面倒出一小卷纸展开看了一遍。抬起头对在厅门边笑得站立不稳的两个孩儿兵说:“你们笑够了的话,就去请陈都统领来。另外,传令城内外分散住宿的全体护卫队和炮队,到城北水门外小草市码头集合,我们一到就立即向山阳县(原楚州,现为淮安军的治所)出发。”
塞了满嘴炊饼的山都抬起头,含糊不清地问:“立即出发?不用我念信写字了么?哎呀,中计,中了你小子的计也!”
林强云把眼一瞪,没好气地喝道:“再不把你的小肚子填饱,我就真的不许你再吃饭,让你饿上一天再说,看你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捣乱。”
见林强云真的有点生气,山都不敢再多说,埋下头大嚼。
林强云把手中的纸条递给匆匆进入厅门的陈君华,等他看完抬起头来后才问道:“君华叔,按张大哥发来的信上说,张国明还住在楚州山阳县的子城内,并有一千多大军和四百厢军共同守住子城,虽然对李蜂头的贼兵无可奈何,却也保住了一小块可以守的地方,不知君华叔对我们此去有何计划?是否……”
陈君华:“且慢问君华叔的计划,你先告诉我,此去山阳是准备与李蜂头硬碰呢,还是以交付布鞋的名目,真要将鞋钱收回来,或者是另有打算?”
林强云把自己心里所想向陈君华讲了一遍,说道:“若是君蕙真没落到他们的手上,能有机会将李蜂头杀了为叔妈和凤儿报仇最好。若是君蕙确实已经在他们的手中,说不得,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她救出来。”
林强云从宝应县坐上漕船出发的同一时间,建于山阳城东十里荆屋坪小山包上的贼军老营内,李蜂头站在正中一块空地上,大声咆哮向天叫骂:“该死的孛鲁,原来每次招见的人都不是你自己,叫个比我地位还低的将军来蒙混本座,白白被你这鞑子骗了两年半……”
一身盛装打扮的杨妙直从屋内走到李蜂头身边,一把抱着他的腰娇声说:“三哥,你这样对天大骂有什么用,孛鲁那公子哥已经死了一年多,只怕连骨肉都烂成泥了。不过,我现在才听说他是个会说汉话、写汉字做诗赋词,穿汉服的翩翩佳公子,并不是能征善的赳赳武夫呢。可惜,没等我们将他捉来就死了。哎,三哥你说说看,那木华黎是蒙古成吉思可汗所封的‘国王’,为蒙古拿下金国大半江山,怎么能生出个这样的儿子啊?”
李蜂头用力扭了杨妙真高翘的臀部一把,嘴里漫不经心地说:“木华黎是如何生出孛鲁的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去年五月孛鲁在雁山(山西省雁门关的一座山)病死后,他那‘国王’的位置由十八岁的大儿子塔思继任,已经不再是诸路蒙古军的统帅了。如此一来,却是更便于我们起事。四娘,我李铁枪坐上皇帝宝座时,你就是一国之母,所有天下的子女金帛无不是我们夫妻囊中之物,哈哈……”
此时,老营门外一个拥队带同四名贼兵抬着一块门板走近,他向营门口的卫兵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匆指挥贼兵们抬着门板进入老营,在离李蜂头四五丈外停下。拥队远远的单膝跪下,低头向李蜂头大声禀报:“禀大帅,南下宝应、兴化、泰州打粮的郑将军受重伤孤身一人逃回。该如何处置,请大帅示下。”
“你说他是受重伤逃回来的?”李蜂头一脸不解,除宝应县城和兴化县城内有些朝庭的兵以外,其他没有什么能给自己的军队重创的力量啊。那两个县城自己不去攻它,已经是刀下留情了,谅他们那一点兵马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天早上还刚收到郑衍德派人送回来的大批粮食和丁口,想不到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自己本人也被人抬回来了。是什么人能让打过大小数百仗的郑衍德受重伤?李蜂头有点奇怪地问那名拥队“他带去的八百骑军和一千二百步军呢,没和他一起回来?”
“郑将军没说,属下也没敢问。”拥队见李蜂头出乎意料的没大发雷霆,抬起头回答说:“他只是叫人找郎中替他先治伤,然后就令属下将他送到老营来向大帅禀报。”
杨妙真跨前一步,站到李蜂头面前,娇声喝道:“将郑将军抬过来,让我们仔细问问。”
门板抬到李蜂头和杨妙真面前放下,郑衍德趴伏在板上,原本粗壮的身体上缠满了布带,还可以看到双肩、手臂上透过布带渗出的几处血迹。李蜂头走到郑衍德侧向一边的面前蹲下问道:“衍德,是谁能打败你带领的二千步骑军,仅剩你一个人逃得性命,说给本帅听听。”
郑衍德不敢隐瞒,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心有余惧地说道:“那些不知来处的天雷煞是厉害,一至便爆出浓烟烈焰,就好像我们军中所用的霹雳火球燃爆时一般无二,却又厉害上十百倍。每次打到人群中,都会有数人血肉横飞的倒毙,实是无可抵御。亏得小将在那些人到来之前躲入水沟中,身上的箭伤又只射到皮粗肉厚处,他们所用的箭矢也仅尖利而无倒钩,入肉后拔取方便,方逃得一命回来见大帅。”
李蜂头站起身说:“这么说来,你也不知与我们作对的是何等样人了。不过听你所说那些人的穿着,与高邮城内逃回的探子所说的‘双木镖局’镖师有些相像,只怕他们是同一伙人。也罢,此次遇上恁般怪事而至二千军马全殁,须是怪你不得,本帅也不予追究。你自去养伤,日后再说罢。”
门板抬走后,李蜂头见杨妙真呆呆地站在一边没像平常一样说话,不禁问道:“四娘,你对此事是如何想的?”
杨妙真愣了一下,才若有所思地回答说:“三哥,我想林飞川是个商贾,虽然有个镖局的武力,也有数百镖伙镖师,但也不会傻得敢与我们十多万‘忠义军’硬抗动手,只不过为了保住他们的镖货,不得己而为之。双木镖局此来不外乎有两个目的:一是为我们送来年初向他们定做的鞋履、宝刀、雪花膏等物事,收回他们应得的货款余数和镖银,并接回蒲家的两个儿子。我记得蒲开宗曾对我们的人说过,后来向双木商行定制的宝刀、治痒病的‘雪花膏’两样,他都要看过人之后方肯交货,西溪镇发生的战事纯出意外,恐怕事先双方都没想到会在那毫不相干的地方遭遇,也不知对方是何来历,方才会动手厮杀。”
李蜂头笑道:“既是如此,也难怪他们会大举出动数百人到此地来了,近二万缗钱,折换成银子有一千多斤。就是我们要运走这么多银钱也是要一二千人来做的。”
“这可好,”李蜂头听杨妙真分析得有理,接下话茬问道。“本帅也听得手下探子禀报,林飞川已经制好了一把宝刀,名为‘猎鹿刀’。哈哈!真是个好兆头啊,我等起事在即,就有林飞川给本帅送来‘猎鹿刀’,看来天下这头鹿注定是会被我李全夺得。”
李蜂头说得高兴,对杨妙真夸耀说:“对了,四娘你知道么,探子们还回报说,林强云为了证明那把‘猎鹿刀’是能断金截玉的宝刀,还拿特意到那蕃商蒲开宗家去当面试给他看过。据报,‘猎鹿刀’确是能将寸许粗的镔铁棍斩成两截,若是有武功高强之人用那样的宝刀与本帅对阵,我那铁枪怕是会被其砍断,挡不住几招。哦,你说了一个他们来此的目的,那么,其二呢?”
杨妙真:“其二么,一个商贾肯放下在家享乐,而不辞辛苦远出数千里外出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能赚些利钱,大约他有什么物事是南蛮之地没有的,所以他要来宋金交界的淮南东路贩运回去。///com///这两种情况都不必我们操心,说得好时,付给他银钱让他们走路就是。”
李蜂头乐呵呵地笑道:“对对,对。还是四娘深知我心,说得好时发付些银钱打发他们走路,若是引得本帅性发,将他们连人带货一并留下,叫他们一个也逃不出淮南。可是,本帅原先的打算是……”
杨妙真娇声道:“三哥且慢高兴,我也知道你原先要将此人留于我军中,用其所有的技艺为我所用,这却此非其时,且待稍后再说。因为我还想到另一件事,林飞川此来也有可能来意不善,之前我们怕是得罪那飞川大侠了。对他们还是防一手为好。”
李蜂头:“这却是为何?”
杨妙真:“来,抱我回去,待我慢慢与你细说原委……”
李蜂头捞起杨妙真娇小的身子,往屋内走去,嘴里笑道:“没什么防不防的,性起时将他们一并杀个精光……”
杨妙真放低说:“去年三哥刚回到淮南时,不是曾派穆椿兄弟到江南西路、福建路去,前些时你受伤后,我听得穆自芳禀报,那武奕铭带去的人失手杀了一个沈家的女人,是林飞川认的叔妈。另外,他好像还说过,把沈家的一个女孩也伤了。所以,对双木镖局此次来淮南,不可不防……”
李蜂头一愣:“依四娘的意思,却要如何处置此事?”
“死鬼,这回对双木镖局用得上那个人了,也可以试……”
黄河改道流入淮水的交汇处位于淮阴县城上游两里,自百多年前两条大河的水会合在一起后,使淮水下游的水量大增,水势更急。好在这里地势平坦,不过三四十年就被每年的洪水把河道冲宽了不少,目前的水量虽然还是很大,却因河道宽了的关系,牵引上行船的纤夫们还应付得过来。
两河交汇处往下十二三里,就是楚扬运河入淮的限水、出入船闸,两道闸门相距五十丈。运河内的大小船只要出淮,必须先向设在这里的税务输纳过税,并呈交大船五贯文足、稍小些或更小的船由五贯以下有差的通行费。方可进入靠里的第一道闸门,放下闸门后又要通知另一道近河闸门开启,让外面的河水与这一段的运河水平齐,方可驶出外河道中。大河里的船要进入运河时,也是按此法办理。
出河口的船闸处沿运河到山阳县城,不过三里多不到四里的水程,运河基本呈一条直线。由于入河口处有水闸控制住水位,运河内的水流很缓很缓,也说得上是处于静止的状态,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快船一刻时辰可到山阳。就是装满货物的漕船,撑船的力夫若是够强壮的话,用半个时辰就能抵达。
这天,是绍定二年的十二月初六,天气还是和昨天一样阴沉,冰冷的寒风叫号着到处肆虐,寻找每一处可以钻入的缝隙,意图带走穷人们破烂衣衫内身体中很少的一点热量,半分怜悯心也没有。
看来老天爷一时半会不可能变脸了,天色根本就没有那怕是一点好转的迹象。
停泊于面河船闸门外,距大河边八九丈远的五千斛战船,距楚(州)扬(州)运河入淮闸口不到三十丈。
战船在己时初接上林强云和陈君华他们的那一刻起,后部的铁筒烟囱上就冒起淡淡的黑烟,开始升火为三个作为锅炉的深鼎蓄汽。
安置好应家受伤未愈的四个人到下面的舱房歇息,叫人将十来个年轻道士带到另一间房后,张本忠引着众人来到最上一层船楼的舱房内。
这里燃着两个取暖的石炭炉,薄纸糊的窗门紧闭,透入些许勉强能看清房内人物的光线。屋内暖洋洋的甚是宜人,刚与林强云一起从冷风中坐快船赶来,现在躲在屋角的山都舒服得大打哈欠,闭上眼睛低头伏到膝头上昏昏欲睡。
张本忠用手指沾茶水在小桌上划动,详细地把原楚州——现在的淮安军治所山阳县城内的情况讲了一遍,信心十足地说:“大海舶正停在大河入海口外相候,等我们一到即可回头。”
林强云:“现在还是再接着商量一下,万一君蕙落到贼兵们的手中,我们因要救君蕙和李蜂头起了冲突,应该如何救人,救了人之后又怎么安全退走。”
另坐在一面的陈君华点头赞同:“不错,这才是当务之急。强云,我看不如这样,让人先去将布底靴履与李蜂头的人交割,收到钱后再向他们探探口风,打听应姑娘的下落。只有证实她确实的下落,我们才能着手谋划救人及其后的应变之策。”
林强云无论是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十分担心:“最好的结果是君蕙没落到他们这些人手中,否则,已经五天的时间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呢。若君蕙果真是被他们掳去,而又不肯放人的话,即使双方的力量相差悬殊,也只好与他们放手一拼硬抢了。”
陈君华:“强云不必太过担心,我们只要探清应姑娘在何处,出其不意的下手抢夺,人到手后立即撤走,在此地与他们硬碰硬地打起来,也未必会毫无胜算。最起码,退回到船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稍为一顿后,陈君华接着安慰林强云说:“依这些天从俘虏口中问出的情况看,李蜂头的八千骑军被我们收拾了近千人马后,仅有不到三千留在山阳老营,其他的都被派出去和另几支打粮军一起四出抢劫还没回来。我们一旦与李蜂头反脸的话,相信全身而退还是大有可能的。若是在退路上安排好炮队接应,那就有七八成的把握。”
陈君华取过一块抹布擦掉桌上的水渍,也用手指沾茶水在桌上画,一边对林强云说:“你看,山阳城外到此地除了运河堤岸可以并驰两三匹马外,还有几条比田埂大不了多少的小路,其余全是深可及膝的水田,只有近河这一里多不到二里地是可以跑马的河滩沙地。我的打算是……”
听完陈君华的计划,林强云紧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仍有些担心地说:“君华叔,若是李蜂头的贼兵用上弓箭,我们毫无防护的护卫队和炮兵岂不是要吃大亏?”
陈君华笑道:“若是没有这三十艘客货船,你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但有了这三十艘船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可以利用船上的舱房为掩护,与贼兵隔水相抗。试问当今的弓箭,能和我们用钢弩射出的雷火箭、子母炮等相提并论么,除非他们能搬来弩床或采用火攻。”
“而且,我们的护卫队和水战队有了子母炮,是能够以一当十,若是隔水远攻,就算是以一当百、当千都大有可能。此处的地势虽然平坦,利于骑军作战,但却因有灌溉沟渠纵错、水田又多的关系,战马不便行动,既便在田里跑得起来,也不能很快达到冲刺的速度,对我们步军所占的优势不是十分大。若李蜂头用步军来与我们较量,还没等他们冲到短兵相接的近前,就要被我们的子母炮先消灭一部分,再稍近些又有钢弩可对其大量杀伤,有命冲到近前,再攀爬到船上来与我们拼博的怕是不会有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再要到盱眙去探问白泥面的事,恐怕就难了。”
听到陈君华和张本忠都是一样的说法,林强云长身而起大声说:“盱眙的事倒不用担心,现时那里属金国,守城主将是降金的张惠,对来往的汉人还不会怎么为难。我已经派人带着一些银子去找那位孙老头姓任的同乡,若是他想要得回剩余的银钱,就一定会到宝应去找彭老的。现在就由君华叔和张大哥负责安排对敌的事,我带两小队亲卫到山阳城去,交割了钱货后顺便接回留在州衙内的张山张河兄弟。另外两小队亲卫留给你们,利用他们的火铳比箭射远的优势,放到最关重要的地方,以防万一。”
陈君华一把拉住林强云,大声说:“不行,你是大家的主心骨,不能去山阳冒险,留下和我一起,学学如何带兵打仗。”
张本忠也劝说道:“公子啊,你若要去就一定把全部亲卫带去。我也跟着一起去吧,省得让人一直掂记着揪心呐。”
陈君华毫不退让地说:“不,就是全部亲卫和张兄弟一起去也不行,实在太危险了。不如这样,强云你多等些时间,让我们安排好后和你一起去。”
一直默不做声的天松子此时开口说:“两位都统领不必阻拦了,打仗的事少了你们的指挥是不行的。若是信得过的话,让我们一起跟去。有贫道及门下八个弟子随行,再有上人自己的‘诛心雷’,加上百多人的亲卫,相信还没人能近得了身,定能保得上人安然无恙。二位只须做好准备,一旦有警时立即出动接应就可以了。”
林强云也苦笑着对他们说:“君华叔、张大哥请放心,我一定不再鲁莽行事,请让我去吧。”
陈君华无奈地与张本忠对视了一眼,慢慢松开手说:“千万小心,一有不对就立即退回此地来。”
张山、张河兄弟在山阳城内没闲着,前年底和张本忠他们一起到这里后,到去年初在此地住了近四个月的时间,对城内已经很熟了。///com///正好趁此时机四处走动,把整个山阳城内外都逛了个遍,甚至连原属杨妙真的府邸附近也走了几圈,暗暗记下城内李蜂头贼兵的分布。
杨妙真自宝庆三年(1227年)楚州事变,李蜂头的二兄李福、子李通及妾刘氏被杀后,就一直住在城东十里的老营中。但城内还是有两千五百贼兵留守,比张国明所聚集的一千多人稍强了一点,明显是有监视的意图在内。
留在城内的贼兵基本上是山阳县本地人,全是为了吃那一份丰厚的饷钱才投入李蜂头军中,所以对城内的破坏还算轻微。
今天午时兄弟俩进食毕,到军使衙门内与权知事张国明知会了后,便一路说笑慢慢向西门外走。十多个守门贼兵对他们已经很熟了,知道他们是某行商先派到此地打前站的伙家,四五天来每日都要到城外去接不知何时能到达的货物。反正两人一出现总有些好处,对他们问东问西的碎嘴也就毫不介意,反而尽力为他们解说。此时看到张河从怀中取出的一叠会子和大串铜钱,顿时眼中发亮,一见张河的手势便围到他身边。
铜钱!这可是和金银一样的硬通货啊,甚至比金银还更好用,这些年淮南一带少见得很。南渡后不久,朝庭就在与金接壤的边境之地禁用铜钱,不论官民,所用的都是笨重不堪的铁钱和不值钱的会子,以免铜钱外流缓解钱荒。
张山将拥队拉到一边嘀咕着说了好一会话,说得拥队喜形于色地接过张山递来的一串铜钱和一叠纸钞,一面放入怀中一面附耳对张山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返身去和分到钱钞的门丁们一起,继续闲扯他们聊着的话题。
出山阳西城门五六十丈就是运河码头,从城门到码头的路边建起的草市街名副其实,所有的铺子全是稻秆茅草为顶、竹编糊泥为壁的草屋门面,最结实的就是泥坏垒砌的墙壁。
数十丈长的街道冷冷清清没几个人行走,各个铺子的竹木铺门也是半开半掩,只有一家米面铺偶有个把人入内,购得几斤粮后便匆匆提着急走回去。
张山站在空荡荡的码头边,向张河打了个眼色。张河会意地向北走了十多步闪入一间茅屋,不过片刻又探出头对张山打了个手势。
张河匆匆走入那茅屋,对坐着的林强云施礼后说:“公子,西门只有百把人在城上,都躲在各箭楼内避风,连个守望的人也没有。城门内的那些门丁收了钱以后也大部分缩进屋内赌钱去了,仅有两个有家的老兵在城门背避风处闲话。我们的人只要不从路上走,很快就能控制住西门。这就进城么?”
“这就进城,你们先行动。”林强云对站在身侧刚由副哨长升正的亲卫挥了下手,他就招呼张山、张河向屋后走去。
林强云对他们的背影吩咐道:“守城的贼兵若有妄图反抗或传警的,格杀勿论。记住,你们点雷火箭的棒香要一直燃着,直到我们出城到达安全地点后才可熄灭。”
哨长的声音在屋外回答:“遵令,请局主放心。”
林强云在他们走了二刻时辰后,方才下令进城。
由百来匹骡马组成驮队的马蹄声,一进入西门就惊动了躲在屋内的市民们,大家纷纷从打开一条缝的门窗往外看,心里不由暗暗猜测:不知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带着这么大的一批货物到李蜂头的地盘上,而且还是他的老巢——这么多年没有大行商往来的山阳城。
西门内,路左十多丈是勺湖的勺柄,与路右的月湖尖角相距不到四十丈远,勺湖边是一大块操演军伍的教场,月湖湾内则是原来常平仓的库房。
林强云和两小队亲卫押着带了五万双布鞋的驮队,一路无惊无险地进入山阳县子城,由张山领着他去参见权军使张国明大人。
前往衙门的路上,张山悄悄告诉林强云说:“公子,一年多来张大人在这里受够了李蜂头和他手下将军们的气,也探知了李蜂头最近要造反南下攻掠,公开与朝庭为敌。原是准备前两天就弃官离开此地另谋去处,刚好遇上我们兄弟来到,把他劝下来。他听我们说起公子要人去山东另建基业,表示要见过公子问清详情,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愿带着手下的一千北兵为公子效力。”
林强云大喜道:“听说张大人原来是楚州的通判,前年才权知淮安军,在此地的政声相当不错,这两年在李蜂头肆虐的情况下,还把这淮安军治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治世的能臣。他确是这样表示的吗?”
“半点不假。”张山十分肯定地说:“他和我们都是益都同乡,现时已经对朝庭失去了信心,说是即使公子的事不能成,他也愿意将骨头送回家乡去安葬。何况,谁能保证公子的大业一定不能成事呢。”
“真是太好了,”林强云欣喜地说:“我正愁没有治理地方的人才,有他这样有多年从政经验的地方官,就能把我们的根据地治理得比我们这些门外汉好,少了后顾之忧。快,我们快点去见张大人。”
年近五十的张国明,字子光,是嘉定七年(1214年)甲戌科进士,长方脸上带着很重的忧色,个子仅比林强云稍高一点,留着一部十六年前让他曾经在高中进士时大出了一回风头、现在已经斑白了的七八寸长美须。他看到张山带了一个年轻人和一伙道士走近小厅,依稀认得那位走在年轻人身后的老道似乎是天松子,心下暗道:“看来两位族弟没有说错,此人确是天师道门下,地位好像比掌教的天松子还高。”
当下张国明不敢怠慢,不等客人入内就站起身迎到厅门边。
一个老人竟然离座迎向自己,林强云看了张山一眼,见他朝自己点头,知道这位穿博袍的老人就是张国明,慌忙抢上几步来到厅门前,向厅内的老人深揖道:“后生小辈、汀州秀才林强云,参见张大人。”
“不敢,不敢。”张国明慌忙回礼道:“老夫已经弃此官位,林公子不必如此称呼,我们暂且先按布衣论交即可。林公子、各位请入厅述话。”
林强云心念一转,便道:“那么,林强云就叫大人张老伯罢。老伯请先。”
有张山兄弟先入为主的说辞,他看林强云一路走入的神态就觉得与别人不同,这位布衣身份的林飞川对自己的态度不亢不卑,行走间好像真的有那么点龙行虎步之姿,心想:“此人确具贵人之相。”
张国明这段时间以来,‘告变信’不知又写了多少,甚至连给圣上的奏折也派人送去请郑清之代转了几封,一直得不到朝庭旨意,也没有剿灭李蜂头的任何消息。自己又明知道李蜂头起兵造反在即,面对这样的情势,他确实是对赵宋朝庭已经失去了信心。刚好权淮安军使之职已经三年任满。按大宋祖制,一方守臣或阃帅一任即换,他自己也决定弃官不干,离开这个马上就要成为战场的淮南,先保住自己的老命再说。
前些天,张国明正准备用自己的一部分家财,散发给召集来的近千山东籍大军士卒,让他们各自离此谋生,刚好张山、张河兄弟来到,劝说他将这千把人带去投林强云。
他听说林飞川也是个读书士子,先就有了认同感,再知道林强云为天师道某前辈仙长之高弟及他的种种善举后,心中更认为此人不简单,越发对林强云动了好奇心。他答应张山兄弟自己要先会会这位林飞川,如果真似他们所说的一样,林强云是个可以投奔的好主子,就愿意到双木旗下效力。
让进林强云等人坐好后,张国明看到其他的道士都散于厅门外,心中明白了几分,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天松子问道:“请问道长可是天师道掌教真人天松子仙长么?”
天松子打个揖首:“贫道正是天师道门下天松子,时下掌理天师道中教务,张大人何以认得老道?”
张国明回了礼,回想起初中进士时的得意,慢慢说道:“小子于嘉定七年甲戌科得举进士,于行在也住了有数年时间,经常到钱塘门内的‘东太乙宫’观礼,曾远远的见过仙长数次,故而还有些认得。”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张国明很快把话转入的正题,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老夫听张山、张河两位族弟说起,你打算带人到山东地境去占领一块地方建立根……根……什么……”
张山道:“根据地。”
张国明:“对对,对。是建立根据地,老夫想问的是:你心中所谓的根据地是个什么样子?这么说吧,若是你真占了一块地方,是否还按大宋的祖制治理,对文人士子如何看待,准备怎么对待那里的百姓,将来是据地自保呢还是另有什么打算?”
林强云对此早有准备,但现在因为时间紧急,不可能解说得太多,只是向张国明说:“这个问题要说清楚必须花去很长的时间,现在我只能简单说几句。我建立的根据地里,是文武并重,决不仿效现在朝庭重文轻武或以文抑武的办法。文用以治国,武倚以保家。在没有自己的制度之前,当然还是先采用大宋的律法管治,此后再按实际情况制定出我们自己的法律。但有一点不同的是,我要首先将所有的土地全部收购归并到一起,禁止私人买卖山场土地,熟田以较低的田租佃给农民,租税绑在一起收缴。以避免像如今大宋般,不但有官户、吏户和皇亲国戚的田亩不能收到税,另外无数的兼并大户之家也无法收足赋税,致使岁入不敷岁出,国家既少了收入,又苦坏了各地的客户(佃农)和田地很少的主户。其次,鼓励垦田开荒,扩大种植面积,种出足够的粮食和麻、棉等物事,让所有人能吃得饱、穿得暖。其三,让身具一技的人尽展其长,各安其业;有发明研究或做出利于国计民生物事的,官给重奖。第四,开放除了盐铁酒及有关战略物资以外的一切专榷,只收应缴的税钱,官不与商民争利。总括起来就是一句话,让全部在根据地里生活的人——不管他是汉人、女真人、蒙古人或者是契丹人还是其他什么民族的人——都能安居乐业,都能用自己的辛勤劳动——不管是劳心者,还是劳力者——赚到自己及家人的吃、穿以及其他的生活必须品。”
看到不但张国明听得入神,连天松子也聚精会神地捋着胡须点头不止,林强云顿了一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喉,接着说道:“这些事都粗定之后,我还要设立一个专门的部门,以研究兵器、农、工为业,加强我们的武备,遴选优良的种子提高粮食产量,想出好的机关以减少作坊的人工、增加产出。///com///具体应该怎么办,就需要有志于此的各方面人才一起来出主意,一起来动手做喽。”
“还有,今后会如何发展,我还没有想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据地自保决不可取,只有充实我们的实力,相机夺回被外族占去的广大国土,把根据地越扩越大……这是我的初步设想,能不能实现还是未知之数,要待以后边干边改。还要说明的是,这种事不是我林强云一个人能干得了的,需要很多人来一起帮忙。也就是说,我要实现这样一个理想,面临最大的困难是缺人,缺少各方面的人才……
张国明越听越是兴奋,不等林强云的话讲完就振臂而起大声说:“好!真是太好了。家家安居,人人乐业,多么吸引人的一副美景呀。老夫不才,早年也读过几天圣贤书,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也略窥经纶济世之道,现在起要正式投入双木门下,带领手下九百七十六名从山东过来的北兵,与众位一起完成林公子这番宏图大愿。林公子,请受张国明一拜。”
说着,张国明就要跪下地去。
林强云急抢上前,一把扶着张国明的双手,大声说:“张大人千万不可跪拜,小子年轻,万万当不起您的大礼。”
天松子笑道:“张大人,既是有心投入双木门下,那就不能再以布衣论交了,对上人的称呼也该改改了吧。”
林强云忙道:“道长休得说笑,叫我林强云、林飞川,或者是和我叔他们一样叫强云更显得亲切,我看还是叫我强云吧。”
张国明正色向林强云说:“天松子仙长说得不错,既是要创出一番基业,那就不能如此胡称乱叫。依‘在下’看这上下的称谓还是要有的,至于如何称呼则待‘在下’慢慢想来。”
张国明再不自称老夫,而是改成了“在下”,并特别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语气,以示自己投效双木旗下的决心,也免得别人认为自己有倚老卖老之嫌。
林强云倒是没注意这些细节末节的问题,心急身在虎穴众人的安全,马上改成话题说:“这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先商量一下张老伯及他所说的一千人要怎么离开此地,不能让他们才投入双木门下就有所损伤。目前,我们只有一艘小战船在淮水中,连现有的几百人也载不下呐。就算我们大家全部都到得了海边,连大海舶算上也装不下这么多人呀,想起来确实有点头痛。”
“啊!仅一艘小战船?”张国明不敢对林强云质询,吃惊地转向天松子问道:“这……这……万一与李蜂头的‘忠义军’起了冲突,他们光是水军就有一万多人,大小战舰近百艘。仙长等仅凭一艘小船如何能护得主……林公子平安离开?不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林公子必须立即离此险地,以免出事。现在什么都不要多说,在下立即招集所有人做好准备,护送你们出城速速远离淮东。”
张国明一着急,差点脱口叫出了“公子”两字。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天松子一把拉住张国明,笑道:“张大人休得慌张,虽说是艘小战船,也有四千斛大,能载三四百水军战士。大小且不论,但以水上的作战能力来说,只要敌人不用火攻,就算有数十上百艘敌船围上来,我们也能轻易地冲突而出,保证不会伤损一毫一发。倒是上人说的不错,运载你们离开的船有些伤脑筋。”
张国明疑惑地看向林强云,林强云朝他点头道:“张老伯,天松子道长说的是真话,我这艘小战船上装有八门子母炮,水上作战时能把里外的敌船打沉。在安全离开淮东的这个问题上,我们倒是不用担心的。”
张国明虽说并不是很知兵事的人,但做了多年沿边州、军通判,前年又权军使至今,多少了解一些军事知识,怎么也想不通一艘只载数百水军的战船,凭着什么“子母炮”就能与上百战舰相抗的道理。
心道:“难道说是道术仙法……”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赶走里面的杂念,决定不再管这事,笑了笑说:“装运人货的船只公子不必担心,说到河海所用的船舰,此去十多里外的淮阴县就有不少闲置,还有许多船夫篙师也是生活无着。如今淮阴还是大宋属地,我们去那里买船、租船,连带招请船夫都不会有什么难处,反是给失了生计的船夫们做了件好事。这件事交给在下去办,今天就能将需要的船驶到运河内来。”
林强云站起身送张国明走到厅外,对他说道:“张老伯,若是可以的话,请叫人将淮阴所有能买下或租到的船都配足篙师力夫送到这里来,我想会有大用的。”
张国明唯唯应着走了。
张山在张国明出去后对林强云说:“公子,子城内归附我族兄麾下的一千大军,都是从原忠义各军中选出来的精兵。虽然兵器装备稍差,也比不上我们护卫队般的训练有素,但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真要打起仗来绝对比李蜂头现有的三四千兵马强。”
天松子道:“这样的话,我等救了人后全身而退的胜算大增,上人以为如何?”
林强云想了想道:“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还不清楚君蕙是否在李蜂头的手上,张大哥这些天也没从李蜂头手下嘴里套出任何君蕙的消息,想要救人也无从救起。我想,目前只有先和尉迟金交割了布鞋的钱、货,趁便探问有关君蕙的消息,然后再做打算。张大哥,请你去寻到那个尉迟金,就说我们按约前来交鞋收钱,叫他马上带金银来这里清点交割。”
张山道:“此事舍弟已经去办,不须公子费心。”
不多一会,亲卫哨长走入厅中报告说:“李蜂头派人来要见局主,说是要我们立即交出‘猎鹿刀’,他们的大帅在老营立等。”
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站的几名亲卫,那把“猎鹿刀”用布袋装得好好地背在一名亲卫的背上,心想:“还好,猎鹿刀和雪花膏两种东西都带来了,倒是多了一项讲价钱的物事。”
笑道:“他们的消息还不慢嘛,让他把银钱也一起搬进来,点算以后就将刀交给他带回去。”
哨长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没见李蜂头的人有抬钱箱,而且他们不肯进来,要局主到子城外去见他,还口出狂言说,若不把宝刀交出,就要杀进来自己取刀了。”
林强云跳起问道:“什么!他们不付钱要我们交出宝刀,这就是明摆着硬抢了。好啊,我倒要去看看,李蜂头是派了个怎么样的家伙来抢宝刀。”
山阳县的子城是个边长约为一百一十五丈的正方形,开有前、后两个门,后门位于子城的西北角,是个城墙上用辘轳才能启闭的沉重吊门,出后门不足一里就是城北门。
子城的正门,也是州衙的第一道大门,门板厚为尺二,半开的门前排有两重拒马桩,拒马桩内有百多面色冷肃、身穿制式皮甲的大军战士,再前数步的拒马后则是林强云的两什亲卫,将装了雷火箭的钢弩架于拒马上,对准五六丈外广场上的数百个服装不一的贼兵。
贼兵们前面一个矮壮汉子两手挥舞一对短戟,大声吼叫:“快叫林飞川出来,乖乖把宝刀交出,我家大帅心中一高兴,说不定能赏给你们些路费回家。否则,本将军要把你们擒给姑姑,叫你们这些南蛮尝尝那些刑具的厉害……”
“哦,这位将军想必身手很了得,才敢说出这样的大话。”林强云从众人让开的路中走到拒马前,举起左手上二十多斤重的猎鹿刀对那矮壮将军说:“林飞川在此,‘猎鹿刀’也在手上,把蒲家兄弟和银钱一并送来,这把宝刀就是你们的了。否则,那就要请将军动手,把宝刀从林飞川手中夺去。”
天松子踏前一步,站到林强云身边高声说:“要硬抢,先过了老道这一关,胜得了老道手中剑,才能让你品尝‘诛心雷’的滋味。”
矮壮将军正要冲到拒马前挑战,迅快的马蹄声从东门内的东岳庙方向传来,一人高叫:“不要动手,大帅有令:凡我‘忠义军’旗下各部军伍,不得对双木商行的人有任何敌对行动。”
十多匹马急驰而至,当先跳下马的正是刚从盱眙、天长一带劫掠回来的田四。他到城东十里外的老营见过李蜂头后,立即便受命带了劫得的金银前来交割五万双布鞋。原来曾经到福建路与双木商行定货的那个尉迟金,今年九月间应家众人于淮水的大船上行刺李蜂头时,死在应天宝的朴刀下,李蜂头只好叫田四来接收这批布鞋和猎鹿刀。
矮壮将军一脸不解地问道:“田将军,大帅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小弟不用花费一文铜钱,就能把他们运到此地的军鞋、宝刀夺来奉上给大帅。///com///到了我们地盘上的东西,有什么不是任由我们爱拿多少拿多少,还用得着银钱买么?”
“刘将军,此令是大帅和姑姑同时下的,你敢抗命不遵?”田四脸一沉,掉头就走,嘴里说:“那好,我这就去回报大帅、姑姑,说你马上会将宝刀和五万双军鞋运到老营。”
刘将军一把拉住田四,陪着笑脸说:“田将军,田大哥,末将听令,末将听令了。请将军去与他们交割就是。”
田四甩开刘将军拉他的手,走到离拒马四五步前抱拳问道:“忠义左军副帅田四,请见林飞川林公子。”
林强云将手中的刀交给身后的亲卫,提着手铳走上两步,抱拳说道:“在下双木商行林飞川,特送贵军定做的五万双布底靴履和一把宝刀至此,我们是现在就清点交割么?”
田四道:“林公子,在商言商,你们是否先让我验明货物的好坏,然后才好点收付钱。”
林强云向后一招手,再对那矮壮将军瞄了一眼,回答说:“当得如此。不过,鞋可以交给你看,宝刀则由我们试给你看了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以防贵军有人不守信用硬抢。”
正当张国明手下的大军帮着林强云的亲卫们,将骡马上的布鞋都搬到子城门前空坪上,田四准备上前开包验看的时候,西门方向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稍后,一个贼兵跑来向田四报告说:“田将军,百多双木镖局的镖师硬闯,当先一个使长枪的镖头凶恶得紧,没人能拦得住他……”
林强云适时叫道:“田将军,还是叫你们的人不要阻拦了,免得我们双方的人打得性起会有死伤,坏了双方的和气。”
田四对来报信的贼兵说:“去传我的将令,放双木镖局的人过来。”
“不必传令了,陈某人已经到达地头。”西侧大街上的贼兵,被当先大步前进的陈君华分波劈波般地挑开,向路边撞跌。
他身后一哨护卫队成二列纵队跟进,长枪和单刀相互间隔,作势向还站在路上的贼兵攻击,吓得没倒地的贼兵们赶紧向路边的屋椽下躲。
田四看清陈君华使枪的威势,心中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我只道大帅、姑姑的铁枪、梨花枪是枪中王、后之属,用枪的高手无人能出其右,不料这汉子的枪法和劲力似是比大帅、姑姑更胜一筹。看他以步战都能一路杀至此地,只是将人迫开挑出,不曾伤着一个人,只怕大帅、姑姑和此人相比,差得恐怕还不止一筹,要用枪中之圣来称呼了。我要是与他对上手的话,不知能否挡得下三招?”
陈君华突到场中,向四周的贼兵们环扫了一眼,炯炯的目光让田四这样剽悍的贼首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见贼兵没什么动手的迹象,陈君华走到拒马前向林强云问道:“强云,你没事吧?”
林强云:“我没事,君华叔怎么也进城里来了,快进里面来吧。”
亲自动手和其他几个亲卫一起把拒马移开一条通道,招呼陈君华和护卫队进入拒马内。
再看了一眼忙于查看那些布鞋的田四和贼兵,陈君华走入拒马内信口回答说:“办完了事情再和你细说。强云,稍后和他们交易时尽量多要金银和马匹,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能从李蜂头这里多捞到马匹,叔会有好消息告诉你。”
田四拆开几个袋子看了一下,拿出一双布鞋在手上掂了掂,小声说:“唔,到底是花了银钱买的东西,确是比木底鞋轻便结实多了,也很好看。”
田四抬起头大声对林强云叫道:“林飞川,鞋是查验过了,点过数后就能付钱。那么,宝刀呢,我们要如何查验?”
“哈哈,一项一项来,先点算好布鞋,收到银钱了结一桩生意先。”有钱入手,林强云当然满心高兴,笑呵呵地说:“五万双鞋,连镖银在内是二十四万六千贯,折金六千一百五十两,除了定钱二千五百两金子外,还应该收取三千六百五十两。这些鞋和你们的金子交割完了以后,我们就来验宝刀。”
双方派人共同点算,忙碌了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算把五万双鞋点数完毕,又取来衙门内官府将作监制的标秤,称足了三千多两黄金装好两个箱后,时间已经是差不多未时末申时初之间。
田四眼巴巴地看林强云指挥手下人兴高采烈的把两个百多斤的箱子抬进子城去后,才叹了口气问道:“林飞川,现在可以查验那把是否真正的宝刀了吧?”
林强云笑道:“当然,当然,我们这就试给你看。哦,我还要说清楚一下,若是用我们带来的镔铁试刀的话,你就要连镔铁的钱一起付给我。你要是想省下些银钱,就由你们自己去找一根铁棒来试刀好了。怎么样?”
一时间,田四去何处寻铁棒来试刀,就是找得有铁棒,他也不想耽误太久的时间,大帅还等着他将有个好名字的‘猎鹿刀’送回去鉴赏,要取这把宝刀名字的好兆头,夺取天下这头肥鹿呢,连忙说:“就用你们带来的铁棒吧,快点试完了我们好交割。”
此时已经有亲卫抱出一个两头锯平、二尺高的圆木桩放到拒马前的地上,还有个亲卫拿了一根尺多近二尺长、径粗约有七八分粗的铁棒交到林强云手中。
林强云接过铁棒在手上掂了掂,递给走近拒马外的田四说:“田将军,你走近点把这条镔铁棒拿去看看,这里有五斤多重,按每斤镔铁一串(一百枚)铜钱算好了,能值一两银子,等一下算钱时一定要加进去。”
田四心中对林强云带来的东西有点不放心,觉得还是看过一下的好,便依言走到拒马前探手接过林强云递出的铁棒。他注意一看,发现这根铁棒比他所见的普通兵器都要好很多,比自己大帅所用的铁枪杆更不知好了多少,知道这根铁棒确是整根的镔铁无疑。
田四也不多废话,马上将铁棒交回到林强云手上,问道:“你们要如何试宝刀给我看呢,能否先说说?”
林强云笑道:“那还不简单,我用那把刀将这根镔铁棒斩断,不就能证明是能断金截铁的宝刀了吗,这还用得着怎么说么。”
“你打制的宝刀能将这根镔铁棒斩断?”田四吃惊地问,一脸不信的样子。
林强云道:“若是不信我们打个赌如何,如果宝刀斩不断这根铁棒,两箱金子还给你。如果斩断了的话……”
田四急急打断林强云的话说:“且慢,我可没有那么多金子,也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林强云笑道:“且听我把话说完再讲好不好,如果铁棒被斩断了,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
陈君华一听林强云说的话,心中大急,叫道:“强云,你……”
林强云回头向陈君华笑了笑,摇头示意自己有分寸,再接着对田四说:“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或者是用马匹、丁口等来抵数也行,其他什么也不用你付出。你看怎么样啊?”
田四想了想,抬起头说:“要赌可以,不过得由我来斩断这根镔铁棒,否则不赌也罢。”
林强云道:“由你用宝刀斩这铁棒并无不可,可有一点要弄明白,你知道如何使用这把宝刀么?这样吧,我让君华叔做一遍给你看,再由你来斩这铁棒如何?”
田四盘算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所有的财物和这次掳回的丁口,咬牙道:“你若是能将使用宝刀的诀窍告诉我的话,和你赌了,如何。”
林强云断然说:“行,我君华叔做给你看后,赌约的胜负已定,就教你使用宝刀的方法,让你亲手试一次又有何妨。”
田四纵身跳过拒马,看着林强云把铁棒放置在木桩上,转头盯着接过猎鹿刀的陈君华。
有了上次的经验,陈君华伸手扶稳木桩上的铁棒,估量了一下该用多少劲力,然后沉桩坐马稍吸一口气,高举猎鹿刀用阴劲斩下,吐气开声大喝道:“断!”
随着“当”的一声,铁棒从中被刀斩断,分两边向外溜出,“噗噗”两响落于泥地上。猎鹿刀直直放在木桩上,没有砍入底下的木头。
“哇!”
“啊!”
“真的把一根那么粗的镔铁棒斩断了,宝刀,这是一把能断金截铁的真正宝刀呀!”
陈君华站直身体,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两截铁棒,将猎鹿刀向田四一递:“这位将军,轮到你了。记住,这把猎鹿刀只能在拒马内让你拿着,交割了银钱、物事之后,才能把它带走。”
田四心知自己已经输了,但还是要亲手斩断这根镔铁棒,也试一下这把宝刀在自己手上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威力。默然接过样子和普通单刀相同,但却小了一号,入手沉重的猎鹿刀仔细观看。刀板厚实、刃部修成没开锋的尖楔形。刚才斩断铁棒的位置,除因磨擦而有几分露出些闪光的金属颜色外,丝毫无损。整把刀连柄部一起才二尺八寸长,两尺长的刀身黑黝黝的毫不起眼,刀柄前的挡块是用铁制成两个虎头,仅在刀柄上用铜、银、金镶出些雷云图案防滑,握住刀柄的手感十分舒服,小而沉的刀在手里就像拿了一把刀形的铁牌,不,应该说是铁条。
田四走去抓起地上被斩断的铁棒,新断的口子上有几丝刀切过的痕迹,光滑的断面上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这根铁棒显然是真正的镔铁无疑。///com///他心中暗想:“刚才林飞川的话中有话,使用这宝刀定然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技术,若是不赖他的赌账,按约定就必须教会我如何使用宝刀,最不抵也能学到些秘技。”
田四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花钱学艺,再次咬咬牙,向林强云说道:“我豁出去,把使刀的诀要讲来,若是我也能按诀用宝刀将铁棒斩开,就用子女布帛、马匹等抵三千六百五十两金的彩头。”
林强云走近田四身边,附在他耳边说:“用这把宝刀斩铁棒时,刀身要垂直斩下,手一定要稳,绝不能有丝毫扁动,用劲的诀要是发七留三,一刀到底后用那留着的三分劲收势稳身。”
“发七留三,”田四念叨着走到木器厂桩边,把手上那根八寸长的短铁棒放于桩上,心想:“宝刀不用说也是真的,只不过自己要学会使用的诀窍试一试而已。这位大汉的功力比我强得太多了,他可以发七留三,我却不敢照他的样子做,还是用足劲力才能斩断铁棒不会丢脸。”
他也学着陈君华的样子,沉桩坐马默动起全身的劲力,举刀朝桩上的铁棒砍下。
田四这下全力施为下用出怕是有三数百斤的力量,“当”、“啪啦”声中,田四一个踉跄向前冲出二三步,差点跌了个狗啃地。
待他稳住身形回头看时,不由得又惊又喜,不但铁棒被他斩为两段,连木桩也被劈得一分为二。
林强云笑道:“看看你的狼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一定没按我说的诀要做,才差点伤着自己。是吧?”
田四被林强云说得又好气又好笑,反唇叽道:“老人言?你也算得上老人么?”
陈君华大步走到田四身前,一探手把猎鹿刀夺下,举着刀在田四面前晃动了几下,笑着说:“好了,管他是老人还的少年,你已经试过宝刀,现在也该进行交割了吧。”
田四退了两步,避开陈君华的目光连声说:“是是,是。交割,交割,本将军这就叫人去把蒲氏兄弟带到此……”
林强云走上前说:“先兑赌约的彩头,再叫人去办事不迟。”
陈君华一把拉住林强云走到一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千万别问他应姑娘的事,高邮的柯茂派人传来急信,已经找到应姑娘了,我这么急着冲进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向他要银钱、马匹和丁口。”
林强云大喜,拉着陈君华问道:“君华叔,快告诉我君蕙她怎么样了?”
陈君华脸上收起喜色,有点忧郁地放底声音说道:“传信的人也不是很清楚内情,他只说找到受了伤的应姑娘。我想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你还是把这次的生意做完再讲吧。”
林强云听到有应君蕙的消息,此时恨不得立即能飞到高邮城里去。但想起张本忠他们说的,山东境内被蒙古兵掠杀过多次,实在已经是残破不堪、人丁稀少。自己要想在那里建立根据地站住脚,不但必须占有土地,而且还必须有充足的人口和粮食。
“有人就能创造奇迹,‘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林强云心道:“人、马、钱、粮,凡是用得着的我都要。”
走近田四,向他问道:“怎么样,愿赌服输,三千六百五十两金子先交割如何?”
田四道:“刚才你不是说告诉你一件事,或者用马匹、丁口也可以抵数的吗,现在怎么又要金子了?”
“是了,”林强云装成很随便的模样问道:“那么你告诉我你们大帅准确的起事时间,他南下攻略的第一个地方是何处?”
田四大惊失色,一把掩住林强云的嘴,急道:“小声点,你想害死我呀。这事我不知道,没法相告,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换过,换过其他的。”
摆出一副失望的神色,林强云说:“唉,这消息得不到,我就要亏大钱了。没法子,那就收你的金银好了。”
林强云故意装出一副好心样子,小声说:“田将军,我是为你着想啊,马匹也还罢了,一匹好点的马可以抵得二两金子。丁口可是不值钱呐,年轻有力又会做事的男人才卖到四五贯钱。孩子呢,一贯钱可以买上五六个,你要多少人才能抵得完三千多两金子啊。”
田四急忙说:“我还有许多年轻女人,每个按十贯来算总可以罢。”
林强云:“这样好了,你先算一下能拿出多少匹马来,其他不够的才用丁口抵。怎么样,我林飞川够仗义了吧?”
“是是,是。林公子够仗义。”田四嘴上应得顺溜,心里却在暗骂:“你这奸商,先用我交给你的金子来引诱我跟你博彩,现在又打我们战马的主意。二两金子一匹马么,价钱倒是还合算,不知这奸商运回到南方去能卖出什么大价钱来。赖账不付?看来行不通,‘猎鹿刀’还在他手上,我若赖账的话他决计不肯将宝刀交割。唉,不用一些马匹相抵,此人肯定不会答应,还是给他一些马,然后再用丁口相抵,再不够的话把运回来的千多匹布帛全都给这奸商好了。”
打定主意后,田四也装出一副苦瓜脸,十分心痛地对林强云说:“我能拿出来的只有四百五十匹马……哦,另外还有六百匹骡马要不要?我……”
林强云心里笑得快开花:“敢情这田将军根本不知马匹的市价啊,骡马都要四五两金子才能买到一匹,何况战马。二两金子就能弄来一匹马,省下我一大半的钱。哈,四百五十匹战马,再加上西溪镇抓到的六百多匹算上,自己将可以组织一支千余人的骑兵。再有六百匹骡马,目前炮队的运输问题就完全可以解决了。”
他脸上却是显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色说:“才四百五十匹,这么少啊?我的客人让我买马呐,骡马有什么用啊。”
偷眼看到田四脸上一片失望的神情,林强云马上又转过口风说:“不过么,田将军确实有困难的话,我林某人就吃点亏,按两匹骡马抵一匹马计算好了。这下,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喽。”
田四哪里曾有过买卖物事的经历,他所要的东西无一不是从弱者处抢过的,怎么能清楚市面上各种物事的价钱呢。此时听得林强云答应收下骡马,总算稍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大骂不止:“一匹马二两金子,骡马怎么也能值得一两多吧,什么让我占了大便宜,分明是挖个坑让我跳啊,你这奸商会不得好死!唉,好歹先将这奸商手上的宝刀弄回去再说,吃亏就吃亏一点吧。”
骂是心里在骂了,可嘴上还是说了些感谢的话,陈君华在旁边听得暗暗好笑,此时忍不住插口说:“这也才值得一千五百两,还差二千一百五十两的金子没着落呢。”
林强云以很关心他的口气说:“田将军,为了替你节省些时间,少点麻烦,不如你去把马、骡和丁口等折抵的物事都送到西门外的运河码头边,我们一边点算、估价,一边装船发运,既快又省事。事情办完后立即就可以当场交割宝刀和银钱,你说这样好不好?”
田四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悻悻地带人去驱赶人马了。
陈君华直到田四和那些贼兵们走得看不见人影了,这才一把扯住林强云的手臂,哈哈大笑,引得在场的亲卫、护卫队员和张国明手下的大军们也爆出一片笑声。
林强云实在也忍不住心里的笑意捧着肚子蹲下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陈君华说不出话来。
只有山都一个人看着全场哈哈大笑的人们,一副莫名所以的样子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之后,他不知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也张开嘴,露出一副雪白的牙齿无声地笑起来。
天,已是申时正末之间,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张国明从子城内匆匆走出城门,迷惑地看了还在大笑中的人们一眼,走到林强云身边,看他已经止住了笑后,方小心地靠在他耳边轻声说:“公子,到淮阴去买船租船的人快马来报,那里的船倒是有,今天只买到三十艘两千斛的漕船,已经配齐篙师和力夫启程来此。其他还有近五十艘千斛至二三千斛不等的河海船舰,要明日才能将人手募齐,最迟明天己时前后即可到达此地。”
去安排护卫队加强西门守卫的陈君华,此时走到近前,听到张国明最后的一句话,不由皱起眉头说:“要明天己时才能到这里,那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子城内住上一夜喽。不如这样,强云在这里的生意处理完后,先去高邮,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张大人来办吧。”
陈君华这话张国明大表赞同,接着话头说:“如此最好不过了。只要出了山阳城,用快船连夜急赶到宝应,比在这里安全多了。说实话在这里多片刻我都会提心吊胆的,生恐公子会有万一之险,那我们到山东去的想头也就没了。”
三个人在亲卫的簇拥下谈谈说说往西门走,商量好把接手的所有丁口和马匹先运至宝应安顿,然后把愿意离开此地的人带到山东去。不愿走的也不勉强,让他们自行回家。陈君华立即派人先赶至宝应,请彭老头租下些空房、场地,准备好热食、草料准备接待马上到达的人和马匹。
在码头边那间茅屋坐下不久,田四的四百多骑军也赶押着几百匹骡马和三千多大小男女来到码头前。///com///
守在码头上的两小队护卫队和两架子母炮的四十个炮手见了这种阵仗,俱都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发愣,待林强云的亲卫把事情向他们一说,不由得又引发了一场大笑。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本准备来此救人拼命的,现在却做成了这样一笔大生意。自己的局主古怪得紧啊,什么不好买卖,却买来数千男女,叫他们怎能忍得住不笑呢。
笑归笑,但“千紧万紧,人命最要紧”,这可是局主每次来时都会说的一句话,护卫队员和亲卫们在各自官长的指挥下,一边清点人数,一边招呼点过后的人上到陆续到来的漕船上躲避寒风。装满一船就送走一船,先后从淮阴买、租来的三十艘漕船将这些人运走后,只还有六艘停在码头边等候。
“惨了,还有一千多匹马呢,这可怎么办呐。”林强云这下发愁了,把头发抓下不少,苦着脸向张国明问:“张老伯,这些马怎么办呐?没有四五十艘漕船决计无法运走。”
陈君华也是一脸无奈地说:“可惜我们的护卫队和这些亲卫们都不会骑马,不然倒是可以立即组成一支四百多人的骑军,安全上会更有保障。”
张国明眼睛一亮,既紧张又急切地小声说:“骑马?骑军?哎哟,子城内那一千大军都曾经是骑兵,公子稍待,在下立即将他们招些来把马先带到子城内安置。”
林强云想了想道:“看来只好如此了。张老伯你去叫人,我再与这位田四打打交道,看能否在他身上多刮点什么出来。”
陈君华禁不住又想笑,一把拉住林强云问道:“强云,你又想打这位田将军的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
“粮食。”林强云以很坚决的语气说“我要从他们的手里弄粮食,叫他们把抢到的粮食吐出一部分,为我所用。君华叔,粮食和人口是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只要能从他们这里挖出来的,无论什么我都要尽力捞到手里。”
一直和亲卫们混杂在一起没说话的天松子,走近林强云身边说:“上人,此地的道宫寺院相当多,他们都有大量的田地。贫道这些时问过宫寺的道友们,都说各个宫观内都有大批粮食存放,有部分已经霉坏了。今年天时又好,粮食大丰收,每个宫观的仓房都已经装得满满的。现时粮贱,想卖都无处卖去,也没人要。我们是否能花些银钱,向各个宫观以市价收买呢?”(宋制,僧道都是免赋、免税的特殊群体。)
林强云:“唔,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不过我们对宫观寺院都不熟,还是要请道长的弟子们辛苦些,代我们去收购。目前我们一时还没办法都带走,我想这样,先将粮食买下来存放在各个宫观的原处,稍后再慢慢想办法运走。道长看如何?”
天松子喜道:“贫道正有此意,为各宫观解决了粮食放长了霉坏之虞,还让他们去了库房不足的心病,也算是帮上他们的一个大忙,用以回报这些天他们为我们出力的人情。此间事情一了,贫道就让门下的弟子们去办。”
林强云走向田四,对他紧销眉头的样子视若无睹,问负责清点的亲卫:“怎么样,总共有多少丁口,和这些马匹一起能抵清全部的金子吗?”
那名亲卫向林强云挤了下眼,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手上写满字的纸张回答说:“禀局主,成年青壮男丁一千三百一十九口,按每口四贯计,折金一百三十一两九钱;女人四百,按每口十贯计,折金一百两;男女小童一千五百四十二人,按局主的吩咐以每贯五人计,折金七两七钱一分;丁口计折金二百三十九两六钱一分。另外,四百五十匹马和六百匹骡折金一千五百两正,两项总计折扣金子一千七百三十九两六钱一分,尚要付给我们一千九百一十两零三钱九分金子。”
林强云皱着眉头向田四问道:“田将军,这些才折掉一千七百多两,还差一千九百余两金子呐,你说怎么办才好。不如这样,你去相好的其他将军处向他们情商,多弄些马匹来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或者……我们一起去寻你家大帅,把情况向他说清楚,他总不能让田将军你丢这么大的脸,应该会代你还上这笔债吧。”
田四被那位亲卫报出的一大串数字搅得头都大了几倍,那里还有心思去想自己是不是真占了便宜。此刻见林强云又来逼这些赌债,还要和自己一起去向大帅讨要,恁冷的天时,也急得他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连忙说道:“不不,不必去找我家大帅了,林公子呀,马匹我是实在没有了,分到我名下的丁口也就这么多。但我还有一千来匹布帛,总能值个七八百两金子吧,其他的,唉,其他的我是实实没有什么东西好抵账了,不如就此了结如何?”
林强云苦着脸说:“田将军啊,我们是生意人呐,你那些布帛依你自己所说,算七百两……啊,我再让一让,吃个大亏,算七百两零三钱九分金子好了,也还差一千二百一十两金子。哎哟,一千二百多两金子,七十多斤重呢,不成不成,差太多,差得太多了,这个亏我可吃不起。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能抵账的,比如,其他的什么珠宝啊、粮食啊……哎哟,不对,粮食不值钱,不能用粮食相抵……”
田四被林强云那一声“哎哟”惊醒,猛然想到自己除还剩下些金银珠宝外什么都没有了,粮食倒是比其他将军的兵营都多出不知多少,兵营里有的就是堆成二三十座山般的大批粮食,哪能放过这样解脱自己困境的好机会,一下子把林强云的手抓住厉声喝叫道:“咄,不许反悔!你已经说出叫我用粮食抵账的,就这么说定了,今天就可以把一千多匹布帛和粮食全交给你,结清我们之间的这笔账。”
林强云用恳求的口吻和田四商量:“田将军,好歹也拿点金银珠宝应应景吧,粮食这么蠢笨的货色,我得用多少船来装运呀……”
田四得意地一笑,道:“没有金银珠宝,只有粮食,看在你装运为难的份上,可以按市价低一成的价钱折算,若是不要的话,我们就此一拍两散。”
“好好,粮食就粮食,按市价低一成算的话,那就是一贯钱四斗五升半。不成,按每贯钱五斗五升我才能要,对,就是五斗五升。”林强云伸出一个手,张开五指向田四讨价。
“五斗五升,给你了。”田四此时去了一块心病,立时有点趾高气扬,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一千二百一十两金子要用多少粮相抵,给我细细算来,立即可以送到此地。”
那位亲兵毕竟不是管账出身,见识了局主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把田四这个贼头哄得晕头转向,人的丁口能值得多少钱他不知道,可一匹马才算八十贯,比在西溪镇买一匹骡二百四十贯钱相比,足足少了三分之二呐。骡就不用说了,仅为西溪镇骡价的六分之一,这贼首怎么这么笨呀?哎呀,一定是局主用无上道术把他镇住,是的,一定是这样。
此刻听得局主用一贯钱买到贼首五斗五升稻麦,激动得手脚都哆嗦了,拨动算盘的珠子老出错,忙乎了好一阵,才把账目算清,他也不管算得对是不对,大声向林强云和田四报出:“一千两金子折会子四万贯,需粮三万六千六百二十石相抵。”
田四立即向随同一起来的、那四百多没了马的骑军下令:“你们回大营传我的将令,着令西营两位部将带其本部军兵,将近日运回大营的稻谷送三万六千六百二十石到此地,向双木镖局的人交割清楚。”
林强云听到亲卫报出的数,心里默算一下就知道他算错了,心想:“你这小子倒也会乱来,平白多出了一万石,以后一定要让你多学学加减乘除的四则运算,以免到处丢人现眼的。不过,现在么,既然这位田将军都不在意这一点粮食,我也只好假装没注意到你小子的这一点点小错误啦。”
田四下完运粮食的命令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向林强云说:“林飞川,本将军这就去向大帅禀报查验宝刀的结果,并将蒲家的两个小兔崽子带来交割宝刀。只是,那几根被斩断的镔铁棒……”
一名亲卫听得田四问起几根铁棒,跑过来将带着的三根铁棒递到林强云面前。林强云抓起这些铁棒塞到田四手中说:“喏,这是你要的铁棒,能值一两银子,记得等一下收粮食时要加上两石的数。”
林强云最后一句话是对那位算账的亲卫说的,两石稻谷对一个普通小民百姓来讲,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两淮一带得用一亩多近两亩田才能种出来,脱掉谷壳后的糙米有一石五、六斗,能让五口之家吃上一个多月呢,可不能就这么把它白白丢掉。
林强云一直等到田四走了好一会,才将那把“猎鹿刀”交给陈君华,告诉他说:“君华叔,李蜂头的人再来交割宝刀时,除了将蒲家兄弟要回来外,还应向他们收取五千两金子的货款,或者按今天折算价格的战马、人丁、粮食、布帛等物事,再不行的话有铜钱也行。”
陈君华问道:“强云,你和蒲开宗谈妥的价钱不是六千贯么,怎么变成五千两金子的天价了?”
林强云笑笑道:“叔有所不知,那蕃商蒲开宗原本是想在这些宝刀宝剑上赚到点钱的,所以才会先付定钱给我们定定制宝刀宝剑。///com///后来却因为两个独生子被李蜂头的人掳到淮南作为人质,便有心与他们作对,没把定做宝刀需要多少钱的事情告诉他们。北上之前,蒲开宗告诉我说,他交给我定制宝刀的钱钞只是暂时代付,并没有知会李蜂头的人,宝刀要多少钱制作李蜂头的人也不知道。所以,即使在这里收了李蜂头的钱,我们也可以回去把蒲开宗支付的定钱还给他。”
陈君华:“强云你告诉我,你最想要李蜂头的什么东西,君华叔尽力为你办到。”
林强云:“当然是粮食和战马了。若是能有战马的话,我们可以组织起自己的骑兵,那就能与蒙古骑兵相抗衡。而且,去掉李蜂头的战马也最能削弱他的军力。不过,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让李蜂头力量减弱的,我们都可以接受,这对我以后的报仇大计将会有极大的帮助,可以增加很多胜算。”
“好,君华叔知道怎么做了。”陈君华拍了拍林强云的肩膀,调侃道:“看你今天与那姓田的贼将打交道的样子,真有几分奸商的嘴脸。呵呵,你呀你,还确实是个做奸商的材料呐。”
林强云也笑道:“君华叔说得不错,我在面对这些人时确确实实是个奸商,只要能骗得到手的,说什么也要捞过来。哈哈,田四那个笨贼,也太容易骗了,希望以后多遇上几个这样的家伙,让我多做几回奸商才好。”
天色渐暗,再不能拖了,林强云留下三小队亲卫给陈君华,告别了刚带着数百大军到码头的张国明和张山、张河兄弟,自己带着一小队亲卫和天松子等,坐上四艘快船向南急驶而去,他要尽快赶到高邮城去见分开已经有四个来月的应君蕙。
军士们骑上马,把六百头骡驱赶进城后,田四的人也将第一批粮食运到。
山阳城西的码头上,虽然李蜂头没有在今天来到此地,但双木镖局的护卫队和林强云的亲卫们,还是忙到戌时前后才将所有的粮食接收完毕。陆续用马车运来的稻谷很快装满最后的六艘漕船,其他还有三万余石没装上船的粮食,则向码头边的商铺租来他们空空的库房暂时存放。
在火把光的映照下,看着这么多的稻谷,陈君华和张国明也皱起眉头,要将这些粮食全部运走,起码还需要三十艘二千斛的船只才行。再接下来这把“猎鹿刀”还可以换得更多东西,那又怎么办呢?
陈君华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但又拿不准自己的主意是否合算,便决定更进一步了解清楚李蜂头的情况再说。他把张国明拉到茅屋内,先向他仔细询问河对岸金国所属境地的情况,然后才问起李蜂头的势力。经过一番探问,陈君华才大致明白,眼下边界那边的金国,除了黄河以南还属它的之外,其他地区全都被蒙古人占领了。南渡前原属淮南东路的涟水军、海州,以及再往北的前京东东路,也即是金国的山东东路,全都为李蜂头这个蒙古的专制山东行省的一方大员所据有。实际上山东两路境内的蒙古兵非常少,只有一些留在交通要冲负责监视李蜂头的驿兵。
此时中原的大势,自金国贞祐二年(1214年)五月中旬金宣宗迁南京(今河南省开封市)后,表明金朝决心彻底放弃中都了,次年五月中都就落入蒙古人的手中。金国已经没落,眼看着亡国的时日不远,再也奈何不了李蜂头。
而蒙古却因成吉思汗于宝庆三年(1227年)七月死后,直至今年八月才举行忽里台选汗大会,窝阔台依成吉思汗的遗嘱被推举选为“合罕”(ghakhan,意为大汗)后,忙着巩固政权,决定遵行成吉思汗的遗策,积极准备灭金,也对已经占领的山东等地不很在意。
在这种形势下,以致李蜂头认为蒙古人对他不能奈何,可以出手夺取宋朝的江山,造成南面王的事实后,再回过头来与蒙古人讲讲条件。
想了好一会后,陈君华渐渐露出了笑容,附在张国明的耳边小声说了好一阵,听得张国明连连点头,听完后露出欣喜的笑容说:“老夫极力赞成,只要李蜂头割舍不下这把宝刀,那就一定能如我们所愿。而且这也是最好的方法,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取得一块立足之地,不管这地方是在何处,相信公子一定会同意这样做的。今日太夜了,我们早些歇息,明日振作精神与李蜂头打交道,务必要说动他同意都统领的提议。”
陈君华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由林强云自己来决定的好,便对张国明说:“张大人,我们明天立刻派人去高邮把强云叫回来,由他来处理这件事才是最好的选择。这里则尽量和他们漫天要价的讲价钱,看看他们能出到什么底价,也看看李蜂头到底是不是非得到这把‘猎鹿刀’不可。”
张国明一想陈君华的话也有道理,就不再急于把事情说死,道:“也好,我们大家一起尽力就是,说不定老天肯帮忙,能让我们心想事成呢。走了,回去睡觉罢。”
陈君华不放心留在码头上守卫粮食的护卫队和两具子母炮,要留在这间茅中值守,送走张国明后又到四下巡查了一遍派出的哨兵,方才到屋内歇息。
张国明回到军使衙门后,脑子里一直都在出现那位陈都统领所说的话,一时间又哪里能够入睡。回想起今天从认识公子到现在为止的短短几个时辰,真好像经历了几年时间一样,眼看走到悬崖的绝路上又出现一条平坦大道,而且这条大道看起来前景十分光明。
想起公子对自己说的一番话,隐约间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一时又想不出到底是何处不妥当。
“在没有自己的制度之前,当然还是先采用大宋的律法管治,此后再按实际情况制定出我们自己的法律。”迷糊中,林强云的话语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张国明“哎呀”一声从床上跳起,小声自语道:“‘定出我们自己的法律’,毛病就出在这句话里,幸亏公子是对我所说的话,听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相信还不至于传出去。必须劝告公子,此等话语决不能再随便乱说了,否则将会有天大的麻烦。”
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呼号叫嚣吹了数日的西北风大约也感到疲倦了,终于在天亮时分慢慢止息。没有刺心透骨的寒风吹刮,阴沉的天好像也开朗了些少,不再让人觉得那么冷冰冰、死气沉沉的。
天一亮,林强云就从宝应城的码头上动身,上了快船后埋头急赶。亲卫们虽然昨夜近子时才到达宝应城内,只是休息了三个来时辰的时间。但他们都年轻,经得起熬,而且都知道局主心中着急,不用人吩咐就发力狠划,把快船驶得迅快异常。如果按这样的速度坚持下去的话,一百五十多里水路今天就能走完,估计在天入黑前就能进入高邮城内。
天松和他的徒弟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力了,虽说他们是练武的,武功内力都比林强云的亲卫们强了不少。可一来划桨这种粗活他们从没做过,再者六个人的六支桨,在相互配合上也不行,所以速度比林强云亲卫们的三艘快船慢了不少。好在林强云已经说过,他们此去主要是负责到各宫观寺院收购粮食,不必同时到达高邮。不然,这回的脸就丢大了。
高邮城内柯茂家里的人也是急得团团转,午时初柯茂、丁家良陪着刚从扬州请回来的两位老名医,对一直昏迷不醒、小了数圈的应君蕙进行望、闻、切诊视,出到房外的厅子再对另一个女人进行问诊。
柯茂在那女人走出小厅后就急急问道:“两位先生,你们看出什么来了吗,为何这么多天来这位小姐都是这样沉睡不醒呀?”
“金兄,你老是治伤的专家,先说我的看法,然后再将你的看法说出来,我们一起来参详。你看如何?”一位长了三寸多长花白胡须的老郎中,对另一位精神极好的老人说。看那老人点头应允,便开口道:“依老朽所诊视,这位姑娘此时的脉像系天葵紊乱,应是正值行经之期受重击伤到内里……内里的……啊,总之这伤病对现时的性命无碍,也不至于造成她长时间的昏迷。但是对其今后的子嗣怕是会有些干碍。”
另一位老郎中接口说:“不错,这位小姐所以会昏迷不醒,则是头部后脑处受到重击而致,伤倒是不很严重,只不过她可能是有什么心中的结解不开,自己不想清醒过来罢了。若是有人能解开她的心结,经常在她耳边讲说给她听,或许有一日无须用药她便自己会清醒过来。为今之计,总不过由我们开出治伤和调经的方子,每日喂其服下,但等她自个醒转,其他别无良法。”
柯茂听说应君蕙性命暂时无碍不由得稍松下口气,与丁家良对望了一眼,便对两位名医说:“既是如此,就请两位先生开方,我们即刻去药铺买来煎给她服下。”
两位名医一边小声商量,一边写出药方,写好后又互相交换了各自的方子仔细看了一遍,再商量了一下,另外又开过方子。再认真看过一遍才将药方交到林茂手中,交代了如何煎药,怎么服用后,方才收取诊金走了。
应天宝兄弟和应承宗也着急,应君蕙虽然已经找回来了,但一直这样昏迷不醒的半死不活。他们生怕林强云回来看到这种情况,心里一怒之下,又会像上次在镇国寺外的空坪上一样,把全部的火气发泄到应俊豪的身上,引发出什么不可知的后果来。
说起来,最着急的还是那个女扮男装,现在被手脚上痒病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姬艳。///com///四天前,他那位相好——李璟原来的老婆——准备偷偷去倒马桶时,听得密室上面有人在说话,吓得她站在台阶上不敢动弹,却被她听到双木商行出重金寻找应君蕙的消息。
七八天来,这女人闲来无来事,倒是发了善心,不时会对应君蕙喂些水和捏碎的干粮,让她得以活命,不至活活饥渴而死。也是因了她的这一点善心,让她们手上能有一个筹码可以换到一线生机,得以重见天日。
姬艳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便央这个相好半夜悄悄钻出密室,在寺中藏到开门后,溜到南市向人打听到柯茂的家,寻上门把应君蕙在她们手上的情况告诉柯茂。
柯茂立即请来还留在高邮的丁家良,带了一批高手,由那女人领着到镇国寺将应君蕙和姬艳都接到柯家来。
姬艳来到柯茂家已经四天,原以为一到柯家就能得到双木商行所制的雪花膏,却没想到双木商行的人全都去楚州与李蜂头做生意了。姬艳明知柯茂已经派人用快船赶去楚州通知双木商行的东主,还是急得心烦意乱、坐立不安。他现在每天所要做的事,除了小心翼翼地省着涂抹剩下不多的一点雪花膏、轻抚还能忍受得了的手脚痒处之外,更多的时间是向老天爷祷告,一是发誓从今以后一定重新做人,不再做坏人名节骗钱的事;二是要老天爷关顾去送信的人,一路上千万不要出事,马上到达楚州见到林东主,告诉他出重金悬赏寻找的人已经找回来了;三则真切地恳求老天爷保佑那位双木商行的林东主,让他此去楚州不要得罪李蜂头,能够顺顺利利地做完生意快点回来。哎呀,还有一点最重要,老天爷千万要让林东主这次已经将能治痒病的、加了仙丹的雪花膏也带到淮南来,不然的话自己不知道还要受多长时间的罪呢。
下午申时末,柯茂家来了四位风尘仆仆的男女,他们正是从枣阳军来此寻找师叔丁家良的张全忠及乃妻郝氏和两个弟弟张全孝、张全节。
他们看到师叔丁家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问起缘故。当得知是为了应君蕙的伤病而发愁之时,张全忠的妻子郝氏征得柯茂的同意,立即进入内间察看。
不多时,郝氏出到小厅向大家说:“这位小姐之伤有两处,一为头部后脑受钝器所击而致昏迷,此伤除用药医治,疗好伤势外,只有听任其自行恢复清醒,别无良法,也在一时间于性命无碍。另一处所受的伤在腹部,听丁师叔所言的情形,她正当天葵行至时受大力重击,此却是妇人女子之大伤病,若要想治好,非得去寻江南西路的陈自明先生不可。否则,日后即使人好起来清醒复原了,也必将于成家后会无所出,平白惹来不尽的烦恼。”
“那可怎么,这事要是被我家少……啊,我家少东主知道了,还不又再次与应大侠拼命呐。”柯茂心中着急,左右一看,似乎认为只有丁家良才能帮自己想办法,连忙向他问计:“丁大侠,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吧,我家少……东主回来后,应该要如何同他说这件事?少东主对这位应君蕙小姐着紧得很,上月二十六那天的事你也看到的,应大侠差点就伤在少东主的‘诛心雷’下。”
郝氏见大家都沉吟着没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柯大侠,您老不是与我师叔一样的江湖游侠么,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个少东主来了,他是个什么人,做什么的?师叔,你们为什么提到他时都这么紧张呀?”
这几个问题,还真让柯茂和丁家良觉得一时半会的没法讲说清楚,互相对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只好闭口不言。
坐于另一边的应承宗听这位大嫂问起林大哥,顿时把腿上还没好的伤痛给忘了,一跃下地,痛得他“哎哟”叫了一声,弯腰在伤处轻抚了几下后,强忍着站直身体,眉飞色舞地用双手比划着说:“他们嘴里的少东主是讲我林大哥呢,我林大哥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告诉你,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也是双木商行的东主。”
应承宗看张全忠兄弟和郝氏一脸不知所以的神色,不由急道:“飞川大侠、‘诛心雷’的名头你们都没听说过?那么,打有‘双木’铃记的各种刀具,比如说菜刀啊,柴刀啊之类的你们总用过,或者听说过吧?”
张全忠想了想道:“唔,‘双木’刀具,我倒是在来此的路上经常听得人说起,都道是可与宝刀相比的利刀,特别是各家屠户肯花大价钱去买这种有‘双木’铃记的刀来用。这便与那位少东主扯得上什么关系了?”
“呵呵,知道一项也总比一点不知道的好。”应承宗满心欢喜地说:“这种有‘双木’铃记的刀具,就是我林大哥教给他徒弟打制的……”
一直没说话的三弟张全节听到这里,脱口叫道:“啊,大哥、二哥,我想起来了,在枣阳的那些天时,小弟听得那里兵器坊的人说,有人特意从福建路给孟大人送来两把菜刀,令得作坊中的老师傅像中了魔般的,一心要去拜打制这两把菜刀的老师傅为师。那打制两把菜刀的老师傅,想必就是柯大侠口中的少东主了。哎哟,不对呀,老师傅怎么会成为少东主呢?”
张全忠看柯茂的脸色不豫,连忙出声喝止:“三弟不得胡说,先听听别人给我们讲讲‘诛心雷’飞川大侠的事。这位小兄弟,请讲给我们听听,那位你口中的林大哥是什么人好么?”
应承宗擦掉刚才因腿上的伤痛而流出的眼泪,高兴地应了声“好”,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林大哥不但能打制锋利无比的刀具,还能打制出可以断金截铁、吹毛断发的宝刀宝剑,他也是双木商行的东主,呵呵,双木商行所制的蚊香、香碱和雪花膏天下无双……”
厅外一个声音传来:“三弟,又在吹些什么,说得这么高兴,你姐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她的伤势。”
应承宗高兴地叫道:“林大哥,你可赶回来了,我姐在那间房内。”
随着话声,林强云急步走入小厅,略一打量厅内的众人,向大家作了个罗圈揖,道:“各位,林强云要先查看、医治君蕙的伤,稍待再来相陪,得罪了。”
说完,扶着应承宗问:“你姐呢,快带我去看看。”
应承宗犹豫道:“这个……”
不是应承宗不愿意带林强云进屋里去,而是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随便走入女人的房间,那会招人说道的。
看到林强云脸上很快变红,郝大嫂领先向房门走去,回头对林强云说:“这位公子,请随小妇人来,那位小姐在这间房内。”
林强云进入房间,首先入目就是已经瘦得不**样的应君蕙,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对自己进入房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还以为这里的人错把别人当作应君蕙给找回来呢。
走近床前挤开郝氏仔细一看,确认床上的正是应君蕙,方才放下心。林强云生怕惊吓着睡熟的应君蕙,抓起应君蕙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小心地挨近她的脸前柔声叫道:“君蕙,君蕙,你听到大哥的话了吗,醒醒啊,大哥来看你了,让大哥看看你伤到何处,大哥会用最好的伤药将你治好的。”
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从挎包里取出一块布帕,轻轻地擦去应君蕙不知何时流出眼角的一颗泪珠。
林强云俯下身,凑到应君蕙的耳边说:“君蕙呀,怎么睡得这么沉呢,你知道吗,自你走了后,大哥就像上次凤儿离我而去般的苦恼……哦,是痛苦,每天都会想起你的音容笑貌,经常会在梦里看到你又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坐上自己的大海舶去海上看早晨的日出,去看傍晚的日落,那景色多美呀……我梦见你还问我,在报了你们应家的大仇后,还要做些什么有趣的物事来给你。哦,快点醒醒,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让大哥无为你治伤,待你伤好后我会做一个能飞上天去,而且能飞出好远的玩具给你的……”
林强云讲了这么多话,应君蕙还是毫无动静地躺在床上。
倒是在一边听的郝氏双眼里流下滚滚泪珠,她忍不住呜咽哭出声,一把掩住嘴巴转身冲出房门。到了厅里,郝氏扑在一张椅子上,再禁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大哭。
郝氏这一下冲出厅来的大哭,把厅内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都以为屋里的应君蕙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不测,连林强云这位天师道的入室高弟,用道法仙术也无法把她从这个半死不活的境地解救出来,又或是应君蕙已经不治而亡了。
厅里的人只是把眼看向张全忠,要他出面向其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张全忠实在是不大好意思去向妻子说些什么,但众人的眼光催迫下,他还是迟疑地朝郝氏走近,向妻子问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是那位小姐发生了什么不测么?”
张全忠没说话时郝氏的声音已经渐渐小了一些,却不料他的话一问出,那郝氏不但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哭得更起劲了。
不知所措的张全忠呆了一呆,一会儿后忍不住扬起手掌就要向乃妻打下,众人看他举起手掌狠狠的打下,只道肯定会将郝氏打个跟斗。却不料张全忠的手掌落到一半时,轻轻叹了声,手掌毫无力道的轻按在郝氏的肩上。
说来也奇怪,张全忠那毫无力道的手掌放到郝氏的肩上后,竟比大力打去还见效,嚎啕的哭声一下子就小了。///com///片刻间,郝氏的哭声竟然止住。
张全忠自己也大觉奇怪,想要提起手掌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料他的手才动,刚离开一点,郝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慌得张全忠赶紧把手掌按下止住乃妻的哭声。就这样过了好一会,郝氏大约也感觉到自己是在厅内,里面还有许多人在看着,慢慢坐直身体。
这下,才让张全忠有机会把手悄悄收回,向她大声发问道:“刚才到底怎么了,哭得那么惊天动地的,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
郝氏听得丈夫的语气由刚才的带着些许温柔,一下子变成了吼叫,不由得猛地一下站起身,尖声叫道:“你就知道冲我吼、冲我叫,你去看那位林少东主林飞川,他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郝氏脸上露出张全忠从来没有见过的古怪神色,无限向往地幽然说道:“他轻轻地对那位姑娘说:嗯……每天都会想起你的音容笑貌,经常会在梦里看到你又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坐上自己的大海舶去海上看早晨的日出,去看傍晚的日落,那景色……你听听,这些话说得多美、多动人。还有,他轻轻握住姑娘的小手,取出汗巾儿为她轻柔擦脸的动作,是多么温柔体贴……哎呀,都是你,若能学得林公子的一半,不,就是学到两三成,也不,哪怕只学到他一成的样子来这样对我,我……我就是……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张全忠回想起自己从十七岁娶了妻子以后,二十一年来确实没有对她怎么好过,忽视了很多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快乐生活,心里大感歉意,不由自主地又把手扶到郝氏的肩上,轻声说:“别哭了,我……为夫以后会尽量……尽量……”
尽量什么,他没说出来。
郝氏听得丈夫的语声轻柔,心里似涂了蜜般的甜入骨里去了,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哪还会管他说没说出来呢。缓缓闭上双眼慢慢靠在张全忠的身上,她要静静地享受这迟来了很久的温馨。
丁家良、柯茂、应俊豪相视一笑,不便出声打扰,其他人也被这对夫妇的真情流露所感动,静静地看着他们。
只有张全节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只是觉得奇怪,原本热热闹闹的厅里,怎么忽然都不说话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也只好闭上嘴不开口。好一会之后,他大感不耐,高声叫道:“喂,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
突如其来的大叫声,让人们心中一震,丁家良心中暗骂:“这个师侄真会煞风景,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就这样大喊大叫。”
张全忠和郝氏也被兄弟的叫声惊醒,连忙分开了一点,看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夫妻,郝氏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
张全忠知道大家都还等着妻子的答案,抱歉地向师叔等人笑了一下,小声问郝氏道:“刚才出了什么事,为何你会哭着跑出厅里来?”
郝氏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跑出来,还没把那位姑娘的伤病情况告诉刚到的少东主呢,立即说道:“那位姑娘还是老样子,没事,我就是看到他们的样子忍不住想哭,就跑出来哭了。哎呀,我得去把她的病况给林公子讲清,以免误了她的诊治。”
对郝氏忽然跑出厅外,林强云没去理会,只是在应君蕙耳边小声说着话,把自己这些时间的所思所想,趁着她沉睡未醒的时候说出来。若是应君蕙没睡着的话,林强云还真是没法、也不敢开口。
郝氏走到门口,放轻了脚步正要走入房间,一条细小的人影带着一股凌厉的煞气突然出现在面前,吓得她猛然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发现挡路的原来是个孩子般大的人,手持一柄匕首正朝自己呲牙。
“你是谁,拦着我干什么?”郝氏不满地问。
应承宗在厅里叫道:“山都,请让郝大嫂进去,她是好人,要把我姐的病情告诉林大哥的。”
见山都一闪,眨眼间就在自己面前消失,郝氏更是惊讶这小孩般的人身手不凡。此时她也不及多想,走入门内向床前行去。
郝氏心里真是羡慕这对年轻人,心道:“是不是要在这时候把姑娘的病情告诉他呢?说了,可以尽快为她进行医治,对他们的将来大有好处,但却会破坏眼前这种气氛。这时如果不说,只怕真的会影响他们两人一生。还是应该告诉他,让他自己做出如何处理的决定。”
随着林强云不住的诉说,应君蕙缓慢而微弱的呼吸有了些许变化,慢慢的变得粗重,也稍快了些。这微小的变化站在床边犹豫不决的郝氏毫无所觉,只有贴近的林强云才能感觉到。这是睡醒的迹象,他很高兴,总算等到君蕙醒了。
林强云伏低身在她耳边叫道:“君蕙,快醒醒,大哥看你来了,快醒醒呀。”
过了好久,应君蕙没有反应,还是沉睡不醒,可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装睡呀?
至此,林强云才发现不大对劲,马上把手指按到应君蕙的脉门上号起脉来。
看到林强云忽然坐直身体,为床上的姑娘号脉,郝氏不敢再犹豫,小声说:“这位公子,床上的姑娘因后脑受伤,时下还昏迷不醒,但对性命却是一时还无甚大碍……”
林强云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转身盯着郝氏问:“她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不醒?”
山都听到恩人的口气不善,也在屋角警惕地抬头向郝氏看去。
郝氏立时感应到侧面山都的气势,又被林强云凌厉的眼光一盯,心中有些发寒,但她还是肯定地点头应道:“不错,听说她从上月二十六到现在都是昏迷不醒,原因是头上受到重击所致。现时对她的影响不是很大,这种昏迷也没什么药物可以让她清醒,时间长了才有可能会慢慢的清醒过来。另外,她还有一处伤,却是非要抓紧医治不可的,说近,是怕时间久了会有生命危险;说远些,则会影响她今后的一生。”
林强云情绪恢复了一些,放缓语声问:“大嫂能把君蕙的伤势给我说说吗?”
郝氏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和得出的结论告诉林强云,然后说:“以我看,这位姑娘的腹伤只有尽快请到陈自明才能治好,还要请公子早做决断。”
林强云听完郝氏的话后没说什么,只是立即取出挎包内的药瓶,先将那粒红色的保险子取出,捏开应君蕙的牙关,把药丸放入她的嘴里。
当他转身找水时,才发现郝氏还站在旁边,便对她说:“多谢大嫂相告,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都会请到陈自明为她医治的。现在请大嫂帮我取些热酒来,我要先喂她吃些药,把她的伤势稳住再说。”
郝氏应声出去后,林强云找了张纸将白药倒出一半,准备酒一拿到就把药灌给应君蕙服下。
看着才分开几个月的应君蕙,现在成了这副模样,林强云不禁流下眼泪,哽咽着说:“君蕙,你可千万要好起来,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你帮忙,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你可别像凤儿一样,趁人没注意就悄悄地、一声不响的走了……”
“大哥……别……哭啊……”几不可闻的声音隐隐传入林强云的耳中,他抬头向四周看了一遍,房间里除了自己、山都和床上躺着的君蕙外再没有别人。
刚才的声音听来有点儿像是凤儿,想想似乎又不像;又好像是……叔妈……不,叔妈只会叫自己“强云”或是“孩子”;有点像是君蕙的声音……对,这是君蕙的声音。
“君蕙!”林强云俯身把耳朵凑到应君蕙的嘴边,很久都没听到一点声音,他失望地抬起头,看着还是没有动静的应君蕙,抓起她的手自语说:“难道是我听错了,声音很清晰,应该没有可能听错的呀。”
忽然,他感觉到应君蕙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注意看那只手时,却又没有动静了。眼角的余光看到应君蕙的嘴唇在微微抖动,林强云急忙擦了擦眼睛,这下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嘴,哦,还有眼睛的确是在抖动。
林强云一下子再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泪流满面地呜咽出声:“天……啊……你……呀……你终于……鸣……醒了……”
“咦,她醒过来了?”郝氏端着一个木盘踏进房内,听清林强云的话后急急行到床边,看清应君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正艰难的睁开边上带着两颗泪珠的双眼,慌忙把木盘放到床上,转身就冲出房门。
“醒了,天可怜见,那位姑娘清醒过来了,真是奇迹呀!”郝氏一出房间门就大声向厅内的人们宣布。
丁家良、柯茂长吁了一声,放下高悬的心。
应俊豪的脸上也显露出一副“这就好了”的神色,神态轻松但略显疲惫地找了张空椅子坐下。
应承宗骄傲的笑道:“这有什么,有我林大哥这位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入室高弟在,我姐的这点小伤还能难得倒他么。告诉你们,他连被水溺死的人,也能用无上仙术道法救活过来,我姐这区区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还有啊,我大哥加了道法的‘雷火箭’,射到处能轰毙数十人呢,连泉州附近猖獗多年的海盗蕃贼,也被我林大哥的水战队消灭,抓回了好多长着满脸大胡子的蕃人呢。”
“嗬!”厅内的人被应承宗的话唬得一愣,惊异地瞪大眼睛看向这年纪才十多岁的少年人。///com///
此时,一名亲卫匆匆行入厅中,看到应承宗也在座,便走到他面前施礼报告:“小应都头,请即刻禀报局主,山阳的陈君华都统领有紧急军报,要局主立刻处断。”
应承宗站起身向亲卫还了礼,沉声说:“知道了,请陈都统领派来的人到厅内,我去请局主出来。”
亲卫应了声“遵命”,歪头向应俊豪狠狠的盯了一眼,快速向厅外走了。
这下,不但新到的张全忠兄弟,就连丁家良、柯茂也对应承宗刮目相看了。
特别是应俊豪,带着几位本家堂侄和侄孙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他就从没想到过要问有关林强云的任何事情。此刻见到连应承宗在双木商行中的地位不低,似乎还是个什么都头之类的小头目,除了惊奇之外,心中也觉得当初所行所事有点稍过孟浪了些
应承宗因为那名亲卫当众在厅内向他行礼、报告,觉得大有面子,心知既是陈君华派来禀报紧急军情的,必定是有重大的事情需要林大哥决定处理,马上起身朝房门走去。
在门外即大声说:“报告,山阳的陈都统领派人前来禀报紧急军情,请局主立即接见。”
林强云已经将白药粉用温酒喂给清醒过来的应君蕙服下,盖好被子让她好好静养,看着她服完药后不一会就闭上眼睛,慢慢又进入梦乡,心里压着的石头总算搬掉了。刚想退出房间时,就听到应承宗的报告声,急走两步到门边竖起手指“嘘”了一下,小声说:“知道了,请来人到厅内稍候,我马上出来见他。”
再检查了一遍应君蕙,确实是安静地睡着了,林强云才招手叫上山都朝门外走。
那位赶了二百多里水程的护卫队什长,刚入厅内才坐下,一见林强云出厅,立即站起身相迎,走近前小声说:“局主,陈都统领的秘密口信……”
林强云摇手止住什长,说道:“你随我来。山都,你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放入。”
转身走进应君蕙的房内,那名什长一进门不等林强云开口询问,立即说道:“陈都统领要我禀报局主:他和张国明大人商量过,张大人也同意用我们的宝刀换取李蜂头的一块地盘。都统领觉得事关重大,必须要局主亲自到现场与李蜂头谈判才有把握。所以请局主在处理完应姑娘的事情后,立即赶到楚州。另外,陈都统领还交代说,请局主在高邮、宝应两地再租些漕船,以便将我们的骑兵及粮食全都运走。其他没有了,就是这些。”
林强云听完什长传的口信后连坐都没坐下,马上就转身和什长一同出到厅中,向柯茂问道:“柯老,有重大的事情需要我亲自处置,我要带全部人连夜再赶去楚州,此地可能租到客船么?”
柯茂还没来得答话,一直在厅门外守候的姬艳听得林强云立即又要走了,急得他什么也不顾,跌跌撞撞冲进厅里,扑跪在地上向林强云“咚咚咚”地连连磕头,嘴里嘶声叫道:“东主啊,我是将那位应小姐救走又送回来的人哪,求求你将我一起带走吧,小人没有别的想头,也不敢要双木商行的赏金,只求东主收留小人夫妻,每日赐下一点能止住痒的仙膏,就心满意足了……”
林强云看到此人身穿女装,但声音却是个男人,不由得奇道:“且慢,待我问清楚后再行决定,先退到一边候着。”
姬艳听得林强云的口气没有断然拒绝,心中虽是忐忑,却也不敢再出声求告,艰难地爬起来退到边上等待。
柯茂向林强云抱拳说:“少……东主,属下自己就有一条不小的客船,能运载三十多人今天刚好从扬州回到高邮,可以随时听候调用。另外,属下也能马上向其他商家租到三至四条同样大的客船,应该足够少东主使用了。”
林强云点头表示可以,然后问清了这个身穿女装的男人,确是叫了另一个女人来报告,使得能把应君蕙接回来的人后,便从挎包内取出一个很小的圆瓷盒,交到他的手上说:“双木商行可以收下你们夫妻两个,赏金的事稍后再说,你们今天就跟着一起走。这是止痒的雪花膏,盒里有可以让你用一天的量。下去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待姬艳走后,林强云向柯茂说:“柯老,请立即吩咐准备三条客船,时我们要连夜动身。我们走后,请柯老租下本地所有能租到的漕船,让他们明天或是后天到楚州来运货,你自己则动员我们所有能动用的人手,帮助天松子道长想办法将收购到的粮食运到我指定的地点。另外,请通知宝应的彭老,也请他租下所有的漕船到楚州应用。”
柯茂出去后,林强云向应承宗问道:“三弟,满叔他们呢,为何没见到?”
应承宗刚才在林强云进厅时就听到林大哥叫了他一声三弟,当时没注意,事后回想起来,才发觉大哥叫自己的称呼和过去有点不同。但还怕是自己听错了,不敢太过肯定听到的那声“三弟”是林大哥叫的。此时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从林大哥嘴里叫出的“三弟”一词,心里的欢乐真是没法用语言来形容,高兴得有点结巴地回答说:“满叔他们伤得重些,还在他们的屋内养伤。林大哥,我和满叔他们与叔公商量过了,叔公答应,可以……可以让我们回到双木商行,跟林大哥一起做事。叔公说,只要我们能平平安安的传承应家一脉香火,他就心满面意足,不会再来管我们的事。”
林强云跳起来握住应承宗的手问:“叔……叔公真是这样说的?”
应承宗点头道:“真的,不信你去问问叔公呀。”
林强云犹豫了一下,很快镇定了自己的情绪,走到应俊豪面前整了整衣服,拍打几下掸去下摆上臆想中的尘土,十分庄重地弯下腰向应俊豪作了个深深的长揖:“叔公,林强云为先前的不敬之罪在此向您赔礼了,请叔公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子则个。”
林强云不但称呼上跟着应承宗叫,在辈份上就先矮了两辈,还态度恭敬地向自己赔礼请求原谅,就是傻子也明白他的心意了。应俊豪也明白自己之前说他是铜腥味满身、奸诈逐利的小人,对林强云这个一心想要追求侄孙女的年轻人,于心理上的伤害过大,以至于在知道应君蕙出事后爆发出满腔怒火,竟发展到要以兵器相对的地步。细想起来,这事原也不能全怪这个年轻人。
但要应俊豪就此接受林强云的赔罪,似乎面子上一下子还下不来,但若是不予理睬的话,说不定还会引发出什么不可知的事故呢。心里不由暗暗焦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处理才好。
林强云躬下身去许久了,还不见应俊豪有何动静,心里不由得又焦躁起来。
他慢慢站直身体,脸色越来越红,抬头看了一眼还低头坐在原位应俊豪,向应俊豪华行礼的手发起抖来,而且不自觉地慢慢垂下,颤抖着渐渐向腰间的衣服内伸去。
山都一见林强云的动作,悄无声息地闪身来到林强云身侧,紧握着已经出鞘的匕首,盯视坐在同一边的应俊豪和丁家良,随时准备出手攻击。
除了张全忠兄弟、郝氏,及姬艳等五个人以外,厅里的人全都知道林强云衣服内藏有“诛心雷”法器——那把他从不离身的手铳。一旦林强云将法器——手铳——取出,万一他又和那天在镇国寺左空坪上那样,为了应君蕙而发起飙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那就谁也没法说清了。
本来看着林大哥出言恭敬地向叔公赔罪,还把应俊豪称为“叔公”,应承宗还满心高兴地想:“这下好了,只要叔公稍扶林大哥一把,这件让人头痛的事情就可以揭过。我们又可以和以前一样,跟着林大哥一起做我们喜欢做的事情喽。”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叔公竟然对林大哥施对他礼赔罪视若无睹。完全不像那天跟自己及满叔他们讲好的那样,只要林强云向他赔礼,就让满叔和自己姐弟俩再回到双木商行。
“难道叔公又变卦了不成?”应承宗暗道:“按说没有这样的可能呀,叔公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拖泥带水。这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林强云的手已经伸入衣服,应承宗急得大叫一声:“林大哥……”
林强云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当地,他的脸由红转白,然后又再转青。
坐在椅子上的护卫队什长,一见情况不大对,立即高喝一声:“亲卫何在,护住局主。”
什长的喝声方落,厅外冲进四个林强云贴身亲卫,他们快速赶到林强云身边,把他拉到侧后挡住,抽出短铳压下击锤,对准应俊豪和丁家良,把正准备出面做和事佬的丁家良镇在椅上不敢稍动。
厅外也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向走廊的窗纸全被撕开,伸入十多根黑黝黝的铁管,这些铁管分别指向丁、应二人及张氏兄弟和站在一旁发抖的姬艳。
林强云铁青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应承宗,见他的眼里含着泪,双手按在胸前,无声地张大嘴,显露出一副求告无助的可怜样。///com///想起还躺在屋内床上的应君蕙,心中不由得发酸。哑声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有山都在这里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随着厅门边亲卫哨长的一声令下,“刷”地一声,窗上伸入的铁管都收回去,只留下被撕破的窗户还能让人看出,这里刚才曾发生了一些变故。
林强云身边的四名亲卫可不敢稍有懈怠,紧握在手中的短铳虽是已经垂下没对准任何人,但他们的眼睛却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应俊豪和丁家良不放。
他们都曾亲眼看到应俊豪在泉州时对林强云的态度,也亲耳听到应俊豪对林强云所说侮辱的话。更何况十余天前,就在这里的镇国寺外,林强云还差点用手铳攻击这个姓应的老不死呢。
林强云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回椅子前坐下,意态索然地吩咐道:“收起武器,这里没有敌人,只有我们的朋友。”
厅里顿时响起好大“呼”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把憋住的气同时吐出。
张全忠虽然不知道四个冲入厅中亲卫手上的短铁管是干什么用的,但看到连师叔被铁管指着时都不敢稍有动作,便知道这些铁管定然是非同小可的物事。急忙伸手按住要抽出铁鞭防卫的三弟,脸色凝重地小声吩咐:“不得妄动,静观其变。”
待看到从窗外伸入的十多支铁管时,张全忠不由得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自己总算及时阻止了三弟的动作,没有引发进一步的冲突。
丁家良真是想不明白这位应俊豪,前些天还和他解说了林强云的为人,以及此人所做过的诸般好事善举。当时,他们还说得好好的,应俊豪答应不再对林强云仇视,让应天宝他们再去与双木商行的人合作,借用双木商行的力量寻找机会报仇。
丁家良怎么也料不到,林强云主动来向他赔罪示好的时候,应俊豪竟然会不理不睬,使得好好的一件事演变成如此尴尬的局面。应俊豪既然没有明确表示态度,自己这和事佬也就不知从何做起。即使是如此丁家良还是决定要插手管闲事,说合这两位年轻的有情男女。
此时看到危机总算暂时解除,便开口向林强云说:“小兄弟,且听老朽几句……”
林强云举起手阻止丁家良再说下去,语气沉重的说:“既然应家的长辈认为林某人满身铜臭,而且还认定我林飞川是个奸诈逐利的小人,想来是不会同意我和应家的后辈交往的了。我当着大家和你丁大侠的面郑重申明,无论应家长辈是否同意我们交往,应天宝堡主兄弟都是我的好朋友,林强云将以叔辈相待。承宗是我的好兄弟,君蕙……君蕙……她……她是我林强云最想亲近的人!”
林强云越说越激动,看了丁家良和应俊豪一眼,话语声逐渐转厉:“如今,君蕙身受重伤,虽经我将她救醒,但她体内的隐患还要请名医诊治,不知何时方能痊愈。我正告各位,若是……若是君蕙有个什么不测,林强云在此对天发誓:在有生之年我将用尽一切我所能用出的手段,不管是光明正大的也好,是卑鄙无耻的也罢,我要杀光曾经阻拦我和君蕙交往、妨碍了君蕙伤病得到及时救治的任何人,决不留情!”
说完这番话,林强云似是一下子用光了身体内的所有力气,动作迟缓地对护卫队什长挥了下手,沙哑的喉咙里吐出“我们走”三个字,步履沉重地向厅门外走去。
“怎么回事,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能耐,可以阻拦‘上人’与应小姐交往?”刚刚走到厅门外的天松子一边问话一边进入厅中,大声说道:“无论‘上人’要做什么,我天师道门下都全力支持,并将联络天下所有道门中人一体响应。”
“没什么,道长赶得辛苦,先在此歇息,我接到君华叔的急报,要马上赶到楚州办事。”林强云向天松子行了礼后,自顾往外走。
“林大哥!”应承宗带着哭声叫道。
“林小兄弟!”丁家良焦灼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三弟,请转告满叔,你们善自珍重,留下性命以待将来相见。”林强云说话声显得有气无力。
林强云向丁家良一拱手,说了声:“丁大侠,告辞了。”
转身出厅而去,他身后的亲卫让过姬艳,在林强云走出好远后,才匆匆退去。
“林小兄弟,请等一等……”丁家良急叫。
“丁大侠且慢,”天松子拂尘一摆,拦住站起身要追出厅的丁家良,正色劝道:“你若是想对本教‘上人’不利,先得经过本掌门这一关。听老道一句劝,不要试图去招惹本教‘上人’,即使丁大侠能过得了老道这一关,你也不是‘上人’的对手。”
丁家良一听林强云不但是天师道门的“上人”,能得天师道全体门人的支持,而且还具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连天松子也自认不是这位飞川大侠的对手。万一应家小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必将会引发一场天大的灾祸。他心知如果不把情况向天松子说清楚的话,凭自己与天松子不相上下的武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得这个小厅的。
当下毫无保留地将此前的情况说了一遍,对天松子说:“道长,快想想办法请林小兄弟回来,我们好好劝说一下吧。”
天松子埋怨道:“你们呀,枉活了五六十岁的年纪,这么大的岁数都活到猪身上去了不成,一点分不清轻重缓急……”
事情一说开,应俊豪面子上更挂不住了,抬起头冷冷地“哼”了一声,满脸不屑地撇撇嘴说:“总不过是一个三流的铁匠、四流的商贾罢了。所能的就是会制作几件菜刀、暗器和一些妇人女子用的胭脂水粉之属,凭着骗来的银钱,养了些自称为护卫队的打手护院,有什么好怕的?应某人就是不信这个邪,偏就不许应家人与其交往,看他能拿我应俊豪怎么样。”
天松子顿脚道:“应老儿,你真是个井底之蛙,根本不明白我教‘上人’所具有什么样的神通。实话告诉你吧,看过了‘上人’使用‘神雷’的手段后,老道至今心里还在发寒。知道么,‘上人’的‘神雷’一发,便可将一艘千斛的‘海鹘’战船击沉,他一怒之下曾招来大批鲨鱼,将李蜂头上千落水的水军连皮带骨吞食得干干净净。还有,上人所制的小‘神雷’,一打就能把一座小山头削平。你敢轻看‘上人’所做的菜刀、暗器?试问,当今之世有那一位铁匠能打出斩金截铁的宝刀来的?这位你口中的三流铁匠,就能炼制出可以斩断径粗寸大镔铁棒的宝刀。再问你应大侠一句,若是有几具应姑娘所用一般的暗器……不,应该说是明器对着,你能逃得掉么?实话说,老道连一具明器也没有把握闪避。就算你的武功比丁大侠和老道强上一倍,也决无能逃过百多具那种暗器的攻击。你思量一下自己的武功是否比老道强过数倍,有那个能耐吗?”
听得天松子说了林强云的神通,应俊豪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丁家良更是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林小兄弟的什么大小‘神雷’真有如此厉害,他真的制出了百多具如同应姑娘使用那般的暗器?”
天松子顿了一下道:“你们想想看,先是有用弓弩发射的‘雷火箭’,凭千余毫无战斗经验的厢军和二百左右护卫队抵住数万头陀军的进攻,自己无一伤亡的硬是守住了汀州城。那次老道虽说没能得以亲见,但事后也曾去实地察看过‘雷火箭’炸开的坑洞,知道确是不假。此次北来途中,于两浙路的海域遇上李蜂头的水军,老道亲见‘上人’海舶上的‘神雷’发威,片刻间便将两艘‘海鹘’战船击沉,而后又见到‘上人’招来的数千鲨鱼,将不愿降的贼兵全都撕碎吞食尽净。那一战,二十多艘‘海鹘’贼船仅余投降的十数艘。还有,在到此之前的西溪镇上,李蜂头的打粮军二千多人马,让‘上人’的小‘雷神’轰死近半,其余的也全部投降了。老道去看战场时,发现被‘子母炮’击毙的贼人大都尸骨不全,死得甚是凄惨呐。那天我们赶到此地镇国寺外解救你们时,丁大侠不是也亲眼看到了,‘上人’于数十丈外,将穆氏三狼中武功最高的狼首穆椿击毙。丁大侠请仔细想一想,若是在这么远的地方有人用法器向你攻击,既便他的武功差,或是根本没有武功,你能有把握不受伤害吗?总之,今天如不能解决应小姐的问题,我想不久将会有滔天大祸。唉,我说的不算,你们也可能不一定相信,以后有机会自己亲眼目睹就会知道是不是真的了。哎呀!不行,‘上人’这一负气而走,万一……万一……应小姐真有个什么不测的话,说不定会引发一场天大的劫难,天下百姓将又要遭一次涂炭,不知会有多少人将因此而死于非命呐!”
说完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向外急走。
丁家良叫道:“老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天松子止步回身,对丁家良说:“丁大侠,贫道对你的所行所事一贯都是十分佩服的,实是不想你伤在‘上人’手里。所以,请听老道的劝告,若是不想引起更深的误会,千万别去招惹他。”
丁家良苦笑道:“道长误会了,老朽只想去做个和事佬,促成应姑娘和他的好事,不会去惹怒林小兄弟的。///com///”
天松子:“既是如此,我们就一起去吧。”
天松子和丁家良正待起步,本地的帮闲花冲却在此时冒冒失失地一头撞入,险些冲到丁家良怀中。丁家良身形一侧,让过花冲撞来的头顶,一把扯住他问:“花闲,何事令你如此惊慌,连路也不看清楚就没头苍蝇般的乱冲乱撞?”
花冲用力一挣,没挣开丁家良的掌握,急得他大声叫道:“放开我,在下有急事要向局主禀报,误了双木商行的大事你可是担当不起。”
丁家良道:“林小兄弟要连夜赶赴楚州,我们正是寻他有紧急大事,和我们一起去码头找吧。”
此刻是酉时正末之间,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因为北水关外草市码头上的火把映照,稍许能看到点路影。对天松子和丁家良这样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只要有些许星光既可看清道路,和白天没什么两样。但这样的天色对花冲来说,却是一大难关,开始走西市街时还好,有街上商铺内的微弱灯光可借以看清路面。到得后来走过高公桥后,再没有灯光可借,让花冲不时会踢到脚趾,好几次都差点摔个大跟头。
好不容易跟着两位老人来到北门,就差那么数息的时间,刚好城门已经关上,并被贴上了军使衙门的封条。在这样的非常时期,除非是郡守叶大人下令,并再次颁出盖了衙门大印的封条来,才能开启城门。否则,谁也不敢冒被指控为细作,可以由任何一个守城拥队做出决定,即时砍掉脑袋的风险开启城门。
天松子叹道:“天意,天意呀,难道这一场事关无数人性命的大劫难,真的就没有办法挽回了么!”
花冲听得天松子的话后,徒然一惊,问道:“老仙长所说的大劫难所指何事,讲出来听听。说不定花闲这样的小人物,能想出办法来解除……”
丁家良久走江湖,知道地方龙蛇中确是有些高人隐身在内,他们的能量不小,说不定真有办法解决此事,便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下。
花冲听完后稍想了一下就非常不满地说道:“这事我也听过双木镖局的人说过一些,完全是你们这些既称大侠又是道学之人搞的鬼花样。哼,你们这些什么大侠真是愚蠢,一天到晚都叫嚷着除暴安良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呀,一言不合就像我们这些市井无赖一样的挺身而斗。又有几个大侠是真正为小民百姓着想的?林局主才当得上真正的大侠称号,他不为虚名去做商贾做生意,想尽办法赚到钱则用以救济各地的孤儿老弱;收容了数不清的难民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能赚到养家活口银钱的活干;让多少流离失所、挣扎于饿死边缘的人,因为有一份收入而活下命来。”
花冲越说越气,他可不管什么大侠不大侠的,恶狠狠地向丁家良责问道:“你们呢,能长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大侠们,那一个家中不是有田有地有钱有米,不愁吃穿用度的?家有余钱剩米的大侠们,又有几个能像林局主一样,把家中的银钱粮米拿出,那怕只是一小点来救济穷人,或是想办法让穷人们有些事情做,可以赚到他们吃穿所需?若是大侠们家中老小都没饭吃,或者是无钱无米,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话,你们还会有心思去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么?那个什么应大侠老头子早该死了,连这样好的人他都看不上眼,还骂人家是满身铜臭,骂人家是蝇营狗苟逐利的奸诈小人。咄!那姓应的死老头凭什么不许林局主与应家的人交往,凭什么就认为他配不上应小姐?大侠,哈哈,大侠啊,我看大侠们连林局主的脚趾也比不上。就像我们高邮城内的这些游手无赖,提到大侠们时只是惧怕你们的武功,半分敬意也谈不上。而他们知道了林局主的侠行善举时,都是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敬佩之意。试问,大侠们能做到这一点么?”
这么冷的天,丁家良还是被花冲的一番话责骂得出了一身大汗,据他自己所知,事情也确实是花冲所指责的一样。能在江湖上行走并有侠名的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不是家资丰裕的富人;也没有一个身具侠名的所谓大侠——包括自己这个江淮大侠在内,能像林强云一样,不,那怕是一点样子的善举,更不用说为缺吃少穿的人找些力所能及的、可以赚钱养家的活计干了。
“快哉,花闲!你这番话真是骂得大侠们入木三分,理直气壮哪。”天松子大声叫好,手掌鼓得啪啪响,他的话语中不禁又有点儿庆幸:“亏得林飞川是我天师道门中的‘上人’,老道才得以追随其后,将来也能为天下苍生做些有益之事,不致遭受天下人的唾骂。”
“遭受天下人的唾骂!”丁家良狠狠地一跺脚,自语道:“不行,就是与应老儿反目为仇,也不能任由此事就这样发展下去。”
他转向花冲问道:“花闲,我们需要你帮忙租一条客船,明天一早护送应小姐和他的家人去楚州与林小兄弟会合,不知能否鼎力相助。”
花冲拍着胸膛道:“没问题,明天城门开启后,北水门外的草市码头上,我会和一条客船一起等着,你们和应小姐一起来就是。”
大宋绍定二年十二月初八日己时初,让衣衫单薄的穷人们盼望已久的太阳,终于伸出他轻柔的手,把厚积于天空中的黑云一点一点地慢慢拔开,洒下几丝感觉上有些温暖的阳光。
淮安军治所山阳县子城南门外,那个占地百亩空荡荡的大广场上,十来个顽童聚在一起呼叫打闹。
忽然,由东岳庙方向传来一阵“的的答答”的马蹄声,顽童们愣了一下,都停下奔跑追逐的脚步向东张望,然后像受惊的鸡鸭般呼啸四散而逃。
听到孩子们叫出“李大帅的兵来了”的声音,子城门楼上值守的护卫队立即敲响警锣,向在内里小校场上操练的同伴们传出警报。
首先跑上子城墙的是‘子母炮’的炮手和三十名弩手,“咔答、咔答”声中,炮手和弩手们需用的的棒香被点燃。
片刻后,东面的街口缓缓行来一队约有百人上下的骑兵,他们高举着二三十面大大小小的牙旗,牙旗好像都是新制成的,红蓝紫绿各色杂陈,色彩十分鲜艳,煞是引人注目。
当先的骑士手擎一面五尺长四尺宽的大牙旗,上面绣着两排竖列、尺许大“保宁军节度使、忠义军都总管”的字,两排字下面还有一个两尺多见方的大大“李”字。马队进到子城南门前二十五六丈面对城墙成一排停下。
执旗的马队后面,是成四路纵队而来的步军,他们进入广场就在马队的旗帜后组成四个整齐的方队,方队的最后刚好位于广场的边缘,林立的刀枪在才照到广场上的阳光下闪闪生光。排列的队形很整齐,看得出来,这是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刚走到城楼上的张国明仔细看了一下城下的队伍,担心地对陈君华说:“陈都统领,李蜂头派来的约有二千多人,没有可能来攻城吧?不知他们是来示威的呢,还是来商谈交割‘猎鹿刀’的。”
陈君华“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不管他们是来谈生意的也好,或是来示威的也罢,我们接着就是,张大人,别看他来了二千多人,真要打起来的话,还不够我这两具小‘神雷’三两下轰的。就是我们不用小‘雷神’,光是‘雷火箭’也能把这些贼兵消灭在子城之下。”
张国明回头看了一眼两具装有车轮的古怪厚铁管,指着地上放的数十个尺多长、稍小些的铁管问:“陈都统领,车载的称为小‘雷神’,那地上的这些又叫什么,怎么要有这么多呢?”
陈君华笑道:“那些称为‘子炮’,是专为小‘雷神’所配用的杀人家伙。现在讲了你一下子也不会明白的,想要知道的话,就必须亲眼看过小‘雷神’是如何发射,射出的子窠有多大的威力后才会明白。嗬,你别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以后多的是机会让你看个够。”
子城下的贼兵已经列好队有一刻时辰了,李蜂头才在一群将领和幕僚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已经打过两天交道的田四催马到子城前,距十来丈外停下,大声向陈君华、张国明站立处叫道:“我家大帅请双木商行东主林飞川说话,商量如何交割那把‘猎鹿’宝刀。”
陈君华高声应道:“请田将军转告李大帅稍候一刻,双木商行东主林飞川刚由高邮赶到此地,为表对李大帅的敬意,正在沐浴更衣,一旦装扮整齐便可出来参见李大帅了。”
陈君华并没有完全对田四说谎,至少林强云刚到的情况是真的。但那什么“为了表示敬意而沐浴更衣”、“装扮整齐参见李大帅”却纯粹是胡说八道的鬼话。
林强云确实是在警锣声响起时到达,刚好从子城北面的后门进入,这时正检查、擦拭他那两把长枪短铳,准备一有机会就用子弹来参见,要出其不意地给李蜂头致命一击呢。
拿掉通条上夹着的碎布,林强云向倚在腿边的山都问道:“你说李蜂头真会那么傻,肯用被他占据的一大块地来换我们的刀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什么‘阴谋诡计’都不管,”山都懒洋洋的显得有点漫不经心,随口回答说:“我也要刀,不要土地。///com///刀可以用来打到吃的猎物,土地又抓不到手里打猎,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你呀,就只知道打到猎物才有吃的。”林强云又对山都讲起道理:“有土地才能种出你天天吃的米粮,若是没有了土地,粮食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变成饭让你吃么?”
山都偏头想了想,觉得恩人说的在理,心中早服气了,但还是硬着嘴小声说:“我只会打猎,不会种地,当然是要刀不要土地。”
林强云骂道:“薯头,猎物都被你打光了,以后没得打时吃什么?有了土地,只要我们不懒,年年都可以种出粮食来吃,这才是我们吃饭的根本保证。”
山都还是不肯输嘴:“即使会种地又怎么样,那些土地又不会跑掉,当然是先要刀用来打猎,然后再想办法把土地弄回来,再去种粮食就是。”
林强云“咦”了一声,暗道:“对呀,那李蜂头说不定就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先用一块搬不走吃不掉的土地给我,把‘猎鹿刀’弄到手以后,再打主意以武力将换刀的土地抢回去。他倒是打的好算盘,想让我落得人财两空。”
“呵呵!”林强云不禁笑出声,对山都说:“你小子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若是李蜂头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估计他会千方百计满足我们的要求,用土地换我们的宝刀。嘻,那我们就给他来个漫天要价,看这该死的李蜂头怎么就地还钱。”
门外一声“报告”打断了林强云的说教,亲卫的话让林强云精神大振:“李蜂头已经到了子城外的广场,陈都统领请局主到城楼上去。”
林强云说:“回报陈都统领,我稍后即到。”
倒出子弹盒里的二十来颗子弹,一边用碎布小心擦拭一边说:“山都你看着好了,这些子弹总有一天会有几颗钻进李蜂头的身上,甚至钻到他的心脏里去,说不定今天就能为我叔妈和凤儿报却一半的大仇,她们不会白死的。我不但要想尽一切办法弄掉李蜂头两公婆的地盘,骗也好,偷也好,抢也好,弄光他们的所有一切,然后才下毒手杀掉这一对汉奸卖国贼。走啊,现在我们先用‘猎鹿刀’去骗他们的土地,能骗到多少算多少。”
林强云和山都走到陈君华身边,笑着对张国明打了声招呼,问道:“昨天你们确实问清楚那个笨蛋将军田四,他们愿意用一至两个州的地盘来换‘猎鹿刀’么?”
“是的。”陈君华似笑非笑地向林强云调侃道:“不过,我和张大人都没这样的机变,不敢定下这桩交易,只给他们回了话,说是要等你这大奸商来了才能确定宝刀的价值,由你去出面对付他最好了。怎么样,我们的大奸商又想打李蜂头的什么主意了,难不成你还嫌一两个州的地方不够大么?”
林强云一脸无辜地叫屈:“君华叔耶,这把宝贝‘猎鹿刀’,可是我林强云最杰出的徒弟——那个滑头滑脑的吴炎——用了二十多天才打制好的,大家流出的汗都有三四桶呐。唉,我林强云也不敢太贪心,以一桶汗来换李蜂头一个州的土地,应该算是很克己的了。张老伯,你说是不是,我这可是按圣人所说‘克己复礼’的话做,没什么不妥当吧?”
陈君华“嘶”的一声吸了口气,大惊小怪地说:“什么,一桶汗换一个州的土地,你这也叫‘克己’,那么‘复礼’呢,表现在什么地方?”
“哎哟,”林强云十分委屈地小声叫道:“君华叔哎,那些汗很贵的,一桶换一州还是我们吃了亏。至于什么‘复礼’么,没有也罢,总之做到圣人所说的一半,能‘克己’也就勉强可以了,咳,我们不用再讨论这些。”
林强云叫山都:“把你那‘千里眼’借出来,我要看看李蜂头长成个什么模样,才能想出话来对他说。”
“千里眼?”张国明吃惊的叫道:“天呐,主上究竟有多少法宝带在身上,‘雷火箭’、大小‘神雷’,这会子又出来个‘千里眼’……”
“千里眼!”护卫在左右、新加入护卫队的大军士卒们听清了这个名词,许多人同样惊呼出声。他们紧盯着山都从囊袋内取出的望远镜,胡思乱想:这可是在勾栏内听讲古时才听说过的天庭人物,是天上的神将啊,难道说被这位局主给收服,变化为一根铜管为他服役了?简直太不可思义了,有了这样的神通法力,连神将都能收为己用,怪不得他身边的那个山魅对其服服帖帖的,不敢稍有异心。
一个年纪稍大战士的对身边的人说:“小六子,你仔细看我们新投奔的局主,见到他身上背着的那个发白的黄色袋子没有。”
小六子道:“看到了,那是个很旧的布包,不知是什么布做的,看起来很结实。这又有什么讲究么?”
“那可不是普通的包,它叫乾坤袋,无论多少东西都能装得下。”
“咦,那就不对了,既然多少东西都能装得下,为什么我们局主会把‘千里眼’交给那山魅收藏,而不是放到自己的乾坤袋里去。”
“傻瓜,‘千里眼’算得了什么,交给山魅是用来镇住妖怪的。乾坤袋里装的都是我们局主其他更好的各种法宝呐,这都不知道!”
山都一边解他的囊袋取出‘千里眼’,一边不满地埋怨说:“你自己又不是没有,每次都要抢我的‘千里眼’看……”
“嘿!”林强云笑骂道:“这具大倍数的‘千里眼’本来就是我的,被你在夜里偷偷换去,没叫你还回来就算是照顾你了,用一下还这么多话说。那就……”
山都知道恩人下面的话是什么,急忙将“千里眼”塞到林强云手中说:“快看,快看,等一下李蜂头跑掉看不到了。”
张国明吞吞吐吐地向林强云说:“公子,下官……咳,下官想……咳,公子看完后也让下官开开眼界,用‘千里眼’看上一看……”
林强云哑然失笑,伸手从挎包内取出一具较小的望远镜塞到张国明手上,说道:“张老伯不用这样,喏,这是一个小些的‘千里眼’尽管看就是。你若是喜欢,这个就送给你了。”
张国明想不到一句看一次的请求,林强云竟然会把一具‘千里眼’赐给自己,他激动得流下泪,情不自禁地“噗通”一声跪下,拜伏在地涕泣:“谢……恩赏,……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恩。”
林强云慌得差点把山都的望远镜丢掉,急忙将张国明扶起,蹲下身掀起他的衣袍下摆,拉高裤管察看,说道:“老伯,你这样大的年纪了,以后千万别跪拜了好不好,看看,膝盖都红了一块,痛不痛啊。山都,快拿鸡膏来,我给老伯抹上。”
在林强云觉得很平常的这一点小事,却让张国明的眼泪流个不住,不消一会就把他的前襟都弄湿了一片。
望远镜中的李蜂头很清晰,根据别人传闻述说的样子,林强云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那是一个尖头蜂目的大汉,身高臂长,肤色黝黑,下宽上窄的梯形脸上留有短须,暴突的眼睛显得很大。他没戴头盔,身上穿的战袍外,套着看似极为厚重的皮甲,手里掉了把黑亮油光的长枪,想必就是他赖以成名的铁枪了。李蜂头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整个人比簇拥在旁边的人高出一个头还多,看来确实是威猛得很。
在李蜂头的身边,曾经在黑风峒出现过的秦仲涪与李无铠赫然也在,虽然早已从柯茂的嘴里知道他们投到李蜂头的手下成为谋事,林强云还是跺脚后悔不已:“这两个无耻文人,好死不死的死到李蜂头这里来了,等着吧,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后悔的。”
下面的贼人也发现子城墙上多了几个人,田四又来到城下对林强云高叫:“林东主,昨日和贵商行的人商谈过,我家大帅准备用他的属地换取宝刀的事情,你看怎么样啊,请给我们一个确定的答复如何?”
林强云也向城下大声说:“田将军,这把可是‘猎鹿刀’耶,是一件无价之宝,只是在机缘巧合下才得以炼制成的宝刀。现在即使还有相同的材料,若要再打制出这样的宝刀是不可能的了。我想请问,李大帅准备用多大的地方来向我交换,也要说个准确的数吧。”
张国明自拿到林强云给他的“千里眼”后,就一直举着看个不停,此时从“千里眼”中看到,李蜂头的身边还有一个用纱巾蒙面的大汉。只见蒙面人转头对李蜂头说了几句什么话后,李蜂头就策马向前行来,蒙面人也跟在他后面到田四身边勒马站定。
田四在马上朝近前的两人躬身礼,口称:“属下参见大帅,城墙上的那位穿白武士服、外套红边蓝色背子的年轻人,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林飞川,那把‘猎鹿刀’就是此人所打制。”
李蜂头“唔”了一声,仰面对墙上的林强云高声说:“林飞川,李……本大帅得田将军回报,因你得罪了汀州知事陈孝严,想逃出大宋往别处求生,情愿奉上宝刀‘猎鹿’进献,以换取一条生路。///com///你现在可以当面向本帅禀报,此事确否?”
林强云大声道:“大帅说的不错,确有此事。”
李蜂头:“既是如此,本帅答应将山东东路的宁海州赐封与你双木商行,在你的封地内免除一切上贡的赋税徭役,任由你自行收取。这样如何,你可是愿意?”
林强云一听只有一个州,而且这个州有多大,位置在哪里自己也不知道,不由怪声叫起苦来:“李大帅呀,才一个州的地面,一年才有多少收益呐?”
林强云努力要说动李蜂头:“请大帅为我想一想,一个州实在是太少了,若是这个州只有一两个县的话,我林飞川带去的几千人还不得饿死呀。不行,一个州太少,请大帅开恩,把价钱升一升,多赏些,再多赏些罢。”
陈君华和张国明听得林强云的说话,好像十分可怜地在向好心人哀求讨要,都是拼命忍住不敢笑出声,实在是忍得极为辛苦。
张国明心中忽地想到一事,走近林强云身边悄悄说道:“求公子开恩,若是有办法向他索要些丁口,说不定能解救一部分被劫掠抓来的十数万本地百姓。那些百姓是李铁枪专门掳来送去给蒙古人为奴的,听说已经被这些贼人折磨死了不少。据知情人和探子禀报说,一旦成了蒙古人的牧奴,用不了两年,就会冻饿而死。请公子量势而行,日后有空时下官再与公子细说。”
只听下面的李蜂头停了一会才说道:“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那宁海州确是只有牟平、文登两县,要养活数千人也实是不易。这样好了,再加赏给你一个登州,那里已经多了蓬莱、黄县、栖霞、福山,那你就一共拥有了六县之地,这样总可以养活你们区区几千人了吧。”
林强云微微对张国明点头表示知道,又把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迭声大喊大叫:“不成,不成,不够,不够。我听说山东东路那里被蒙古兵来来回回的扫过了一二十次,不但银钱财物被抢掠一空,粮食更是几乎一粒不剩,连人丁也没有几个。所以,我去那儿时一定要带些大小丁口前去,让他们替我干活做事、开荒种粮,然后才能每年收到我应得的赋税,这些都是需要大笔花费的。”
“李大帅呀,才六个县的地方,就算每年一个县能收到五千贯文足的赋税,也才仅三万贯呐。”林强云大声向李蜂头诉苦道:“我一把无价之宝的‘猎鹿刀’,再加还要养活那些带去的丁口的本钱,就只换到以后的一年三万贯钱么,这也太亏了吧。”
林强云看李蜂头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决定下点猛药才能让李蜂头下定决心,便又转变口风说道:“李大帅呀,我们不如这样,这什么地皮我也不要了,大帅付给我们五万两黄金,我们另外寻个去处买上七八个州的地皮来。又或者我们不做这桩生意了,我自行将这宝刀拿去进献给蒙古可汗。依我想来,那蒙古可汗再怎么小气,有这样的无价之宝进贡给他,所给的赏赐也不止大帅只给两个州这么少,无论如何也会多给些吧。”
李蜂头听得林强云说要把“猎鹿刀”拿去进贡给蒙古可汗,不由得勃然大怒,暴目圆睁,气冲冲地大喝道:“飞川小儿,你别给你脸不要,非得本帅出动麾下军队夺取么。告诉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惹恼了本帅,你不但得不到半点赏赐,连这条小命也会送在此山阳城内。”
林强云可不怕李蜂头的威胁,半调侃半认真的大声回答说:“李大帅呀,你别生气好不好,记得我师傅他老人家告诉我说,人是绝对不能生气的,一生气就老得极快。林飞川一介商贾,自是千方百计地追逐我应得的利钱。有好货宝物就得卖与识家,以谋取最多的银钱,得到最大的利益。大帅如若实在需要这把宝刀的话,再把价钱升一升,我也把价钱压一压,你用四个州二十个县来换这把宝刀如何?”
林强云身边站的张国明,听得林强云如此一味地与李蜂头胡搅蛮缠讨价还价,不由得担心地附耳向林强云小声劝说:“公子,两个州就两个州罢,那地方下官知道,足有现时的淮安军般大。南渡前原是我朝的京东东路的登州,不知何故现时却成了登州和宁海两个州了。那里是个三面环海的半岛,地面也算是不小的了。”
张国明这样一说,林强云自己再仔细一想,立时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不由脱口道:“啊,我明白了,那是山东半岛。不过这一点地方太小,无论如何得再弄一点添头才行。”
下面的李蜂头也和田四及蒙面人靠近商量,林强云可不想给他们太多时间权衡利弊,马上叫道:“李大帅呀,你可别吓唬我这小商贾哟,这把宝刀我能把它打制出来,也就能把它毁掉。再说了,本人是天师道的入室弟子,身上能够救命的法宝也有不少。大帅真要动手硬抢的话,且不说能否杀得了在下,就是想要留住我也还难说得很呢。弄得不好的话,大帅说不定还会伤在我这小商贾的道法之下,那就大伤双方的和气了。这也与我和气生财的宗旨不合,不可动怒,也千万不要动武。”
李蜂头大叫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飞川小儿,本帅就在此地,你且行出道法、祭起法宝来试试,让本帅看看你这小儿有何能耐伤得了我。”
林强云笑呵呵地说:“大帅呀,我们还是把生意谈成了再试好不好,万一我试给你看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大帅给打伤或是打死了,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不是。这样吧,你升升价钱,如果能够勉强不至于太亏本的话,这桩生意我林飞川就做了。”
李蜂头呆了一呆,侧起头似是听些什么,然后才大声恨恨地说:“把宝刀交过来,本帅给你登州、宁海州,另外再加一个莱州。就是这么多了,若是再推三阻四的话,本帅拼着宝刀不要,也必定将你拿下交给姑……夫人……”
林强云打断李蜂头的话说:“这样啊,我就吃亏些,接受你开的价钱了。不过么……”
李蜂头暴怒地问:“又有什么不过的,还不把刀交出来,难道你真的想死在此地不成?”
林强云断然拒绝道:“不行,宝刀不能现在交给你,有道是做买卖要公平交易,我还没收到货款呢,如何就能把货物交给买主。万一你这个买主不讲信用……哦,当然喽,李大帅是守信用,我也是信得过的,但就怕有个万一呀,你说是不是。这样好了,大帅派个信得过的人带我们去接收莱、登、海宁三州,我接收完了后立即将宝刀交给你派去的人带回给大帅。这样才是做买卖的正理。”
李蜂头呆了一会才回答说:“好,依你的办法做,我们就此定下这桩买卖。本帅也不怕你林飞川赖账,要知道莱、登、海宁三州都在本大帅的掌握之中,走得了人还能走得了地方么。小儿,买卖谈成了,是时候来试试你有何能耐伤得了本帅喽。”
林强云转过头小声对陈君华说:“君华叔,报仇的机会来了,你马上准备好一架‘子母炮’,听得我叫出‘射’字时,就朝李蜂头发射。”
陈君华看了看城墙下的李蜂头,皱起眉头说:“子母炮射击定点的目标还可以,若是李蜂头移动的话,那就很难准确的击中这家伙。”
林强云:“不怕,加上我及亲卫的火铳一起打,就是一时杀不掉他,也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最起码也可以让他们知道,我们完全有自保的能力,并不是那么好吃的软果子。”
“听你的,为叔这就去准备。”陈君华说完后便退到子母炮车处,指挥炮手们把一架子母炮架高,以便可以对位于城下不远的李蜂头进行攻击。
城下的李蜂头等得不耐,吼叫道:“林飞川怎么还不回话,你是怕了本大帅么?”
林强云小声骂了句“找死”,立即应道:“李大帅呀,既然你这么想试试本人的道术法宝,那我们何不来赌上一把呢?”
李蜂头身边的蒙面人一听林强云要赌,不由得大感兴趣,出声问道:“林飞川,你想怎么赌法,用何物为赌注?”
林强云笑道:“哈哈,博彩之法么,倒是简单。若是我能以道术法宝伤得了那位李大帅就算我胜,若不能伤到李大帅分毫,则是李大帅胜。怎么样这个赌法不错吧,既能让李大帅看到我林飞川有什么本事、法宝,又刺激有趣。至于赌注么,请李大帅先提出来,让林某人看看本钱够不够,彩头出得起出不起。”
蒙面人道:“此事我们得先商量一下,稍后再给你回话。”
三骑掉转马头回到他们的队伍前,林强云看到秦仲涪和李元铠迎向李蜂头,五个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说了好一会话。
李蜂头一个人策马又到城下十余丈处向城上喊道:“林飞川,我们把赌法改动一下,你下城出来,我们以一对一,双方各派一人押阵,不得以多胜少;在半个时辰内,你若不能胜则算败。///com///”
林强云心中暗暗叫苦:“这个主意肯定是那两个该死的李元铠和秦仲涪给他出的,这下糟糕透了,听说李蜂头武功高强,我这从来没学过武功的人如何会是他的对手。”
林强云再往城下看了一眼暗自思量:“而且这李蜂头还骑着马,往来行走的的速度极快,即使有长枪和手铳可以远击近攻,也难保这么高大的家伙在受伤后被他冲至近前。不行,我不能去冒这个险,得想个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正用子母炮瞄准的陈君华一听李蜂头的话就急了,大叫道:“强云,且慢答应。”
陈君华急急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道:“这一战由为叔去,看这李蜂头的模样,无论马战步战都不是我陈君华的对手,我有把握在五十招内将他刺于马下。”
林强云巴不得自己不去面对李蜂头呢,自然是顺水推舟地答应。
陈君华转向李蜂头喝道:“哈哈,面对面的以武功相斗么,何用我们东主出面,就是本人也能在百招内胜过你。李全,你自号铁枪无敌,可敢与陈君华一比高低么?”
李蜂头正要回答时,又是那个蒙面人出来打岔,只见他策马冲到李蜂头身边向墙上的陈君华拱手问道:“阁下可是十多年前纵横荆湖、江南诸路无敌手,人称霸王枪的陈统制陈君华大人?”
陈君华:“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陈君华只是双木镖局的……一个小小镖头而已。”
蒙面道:“既是霸王枪在此,这场比斗就此作罢。还是按前议由林东主行道术、祭法宝,看他是否能远在城墙上伤得了我家大帅。如何?”
林强云装作一脸不愿的样子说道:“可惜呀,明明可以很快取胜的好事,却又被你这人给坏了。也罢,就由本人在城上作法,祭起道家宝贝给你们看看天师门道术的厉害。先说好了,我修炼的法力还不是很精纯,伤不到李大帅不要笑我,大帅若是伤得太重而一命归西也不能反悔。”
李蜂头哇哇大叫:“说这么多的废话,若是本帅真个死于你林飞川的道术法宝之下,也是命该如此,与人无干。但在一刻时辰之内,你的狗屁道术法宝还伤不到本帅的话,就算你输。”
林强云:“好,一刻时辰内还无法伤得了你李大帅,就算我输。但大帅在此期间也不得脱出我的视线范围之外,否则就算大帅输了。”
李蜂头:“本帅保证会留在广场内你看得见的地方,决不远走。既然你那么有把握能伤得了本帅,这个赌注的彩头就由我来开出。若是你胜了,本军付给你五十万石粮、五万老少丁口,并代你送至莱州境内。若是本帅胜了,你便立即交出那把‘猎鹿刀’,不得再向本帅索取刚才答应给你的三个州赏赐。”
“啊!不成,这桩生意做不得。”林强云跳起来大叫:“不公平,不赌,不赌!”
李蜂头道:“那……你要如何才肯赌?”
林强云:“我用一个州对你的五十万石粮、十万老少丁口。我若胜了,除了三个州照样接收外,另收你五十万石粮、十万丁口的彩头。大帅若是胜了时,我则只收取两个州的地方。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是公平对赌。还有,你输了后可不能用那三州原来的丁口充抵,也不得到各处掳人来凑数,必须是你们这里现有的丁口送去才能算数。”
虽然狮子开大口的向李蜂头要十万丁口,林强云怕李蜂头的丁口不够数量时又到附近去掳掠,让没受贼祸的当地百姓再遭受一次灾殃,故而先用话把李蜂头说死了,以免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天大的憾事。
蒙面人一拍手掌,大声说:“这也还算得上公平,大帅,和他赌了。”
李蜂头问道:“和他赌了?”
“是,和他赌了。”蒙面人肯定的点点头,掉转马头大声说:“从我回到大帅的大旗下开始计时,你们两位准备了。”
林强云小声对陈君华说:“君华叔,你用子母炮守着一个点,李蜂头若是不到这个点便罢,一旦到这个点时只管向他发炮。”
陈君华应声去后,林强云又对身边的亲卫道:“你们去选一些火铳打得准的亲卫,隐起身形不可露面,不管是人或是马,按我的口令向李蜂头射击。”
林强云探手接过亲卫递来的长铳,拨开卡钩翘起双筒铳管,取出两颗子弹看清不是霰弹后塞入枪管内,嘴里喃喃地祝道:“叔妈、凤儿,强云今天有机会为你们报一半仇,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这两颗子弹都打得准,射入李蜂头的心脏。免得他再去害死其他无辜的人,也可免去淮南一带生灵再遭涂炭。”
十多二十丈的距离,打固定目标起码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林强云为了更保险些,故意走到堞口探出身体向李蜂头高叫:“李大帅,能不能走近些呀,你这样离得太远了些吧。”
李蜂头得意地笑道:“哈哈!飞川小儿,本帅可是依约留在你的视线范围之内,就是再远些你也不能说本帅违约,若是你的道术法宝不能及远,那就干脆认输罢。”
林强云举长铳过顶,怒声道:“胡说,就是明知输定了,我也要尽力试上一试。你小心些,我要祭起法宝了。”
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子母炮,陈君华对他点头示意可以动手。再看左右,新加入护卫队的大军挤在城墙的堞口处作掩护,亲卫们则伏低身子将火铳从人缝中伸出架在城墙上瞄准。还有人不停地从敌楼内和城墙下搬来各种器械,做好守城的准备。护卫队的弩手们也将雷火箭安到拉开弦的弩臂上,随时可以发射。
林强云将枪靠在堞垛上,略一瞄准就扣下扳机,同时喝令:“射击!”
“噼噼啪啪”的响声犹如急火爆炒豆子,静立于对面广场的李军贼兵方阵中起了些许骚动,许多人吃惊地瞪大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态。
蒙面人眼看城墙上的林飞川举起他手中镶于木柄上的黑棍子,一股白烟喷出的同时,他两侧城墙上拥挤的人群中,另外还冒出一排相同的白烟。
再看李蜂头时,他已经连人带马倒在地上,人、马身上都有十数个孔洞正往外冒着鲜血,似乎能听到鲜血冒出的“咕噜”声。那杆李蜂头的铁枪,则跌落在尸体数尺外。
猛然间,蒙面人好像看到有个冒烟的黑色物事一闪而过,似乎是扎入李蜂头的身上。刚想自己是不是看花眼时,李蜂头的尸身上已经爆裂出一朵红白相间的烟花,这时耳中方听到“通、轰”的两声闷响。
所有人再定睛看李蜂头时,他的身体已经碎裂成不知多少块,飞散在方圆三四丈的地面上。
一时间,城墙上下双方的人都静静地看着这恐怖的场景,没有人打破这刻的沉默。
“怎么会这样?”蒙面人小声自问,心里却在急速地转着念头:“道术加法宝的威力竟然有如此之大么?难怪蒙古人那么着紧这林飞川,连着数次下严令不得伤害他及他的家人。哼,这样的人与其让蒙古人得去,还不如由我收为己用。且先将其稳住,然后再徐图收服。好在天意让此人将他的基业选落到山东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必须杀之以除后患。”
“田四,”蒙面人小声叫,听得田四也是小声的应了,便目注子城上的林飞川小声吩咐道:“待会我走之后,你去同林飞川说,由夫人带一千兵押送粮草、丁口赴山东东路,时间以一个月为限。你则陪他们接收的人一起走,交割完三个州和粮草、丁口后立即将‘猎鹿刀’带回此地。”
蒙面人说毕,没等田四回答就掉转马头朝东门方向急驰而去,那群跟随李蜂头一起来的幕僚和将领,对广场上成了一堆碎肉的主帅看都不看一眼,也跟着蒙面人策马走了。广场上的贼兵,自蒙面人一走,就又和来时一样,由那百来个执旗的骑兵先行引导,顺序往来路退去,不多时便走了个一干二净。广场上剩下骑马站立于原地的田四,和墙前李蜂头的碎尸及一匹死马,再有就是几滩红色的血迹。
泪流满面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强云忽然“哎呀”一声怪叫,大声说道:“有问题,这里肯定有问题,下面被击毙的一定不是李蜂头本人。否则,贼兵们不可能连主帅的尸也不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撤走。”
张国明和陈君华对望了一眼,看到陈君华对自己微微点头,便走到林强云身边说:“公子终于想到了,下官在贼首们一进广场就猜测,那个蒙着脸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大汉,可能才是真正的李铁枪。到公子赐给‘千里眼’,看清这个死鬼的手十指齐全后,方才比较有把握确定……”
陈君华走过来搂着林强云的肩膀,柔声说:“强云,君华叔看了他的气势和骑在马上的身手后,也早猜出那人绝非李蜂头。张大人后来又将他的判断与我说了,我们都认为不宜将此事立即告诉你。你别怪君华叔和张大人,我们都是为你好啊。你想过没有,我们现时连这些刚投入双木镖局的大军,在这里能战的只有不到两千人,况且子母炮和雷火箭也不足以抗拒李蜂头的数万贼兵。为了你和我们大家的安全计,虽然明知此人是假,也只好隐忍不说,以免你一时冲动坏了我们这里两千多人的性命。”
林强云叹了口气说:“君华叔、张老伯,你们做得对,今天是我的错,只顾得一心想报叔妈和风儿的仇,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没把大家的安危放在心上。///com///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们,特别是对不起张老伯和这些才投入双木门下的人了。老伯、君华叔请原谅强云的年轻鲁莽,也请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时,务必及时提醒我。”
张国明躬身劝道:“公子不必自责,圣人云:‘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下官知道怎么办的了。”
陈君华拍拍林强云,安慰道:“你还年轻,不可能像我们这些老于世故成了精的人般,事无巨细都想得透彻,会考虑不周只顾一面也是有的。此事就此打住,我们还是听听这位笨将军田四,对这回李蜂头输了博彩的事有什么话说,也好对此事的结果有个应对之策。”
说话间,田四已经骑着马避开地上的碎肉行近城墙下,远远的就大声叫道:“林公子,赌赛已经完事了,请不要再行法,快收起你的法宝如何。”
有了刚才李蜂头被法宝击得粉身碎骨的例子在前,田四连对林强云的称呼也由林东主变成了林公子。以免什么时候这位天师道前辈仙长的高弟不高兴,忽然对自己也来上这么一下的话,那不是太过冤枉了吗。说实话,田四可不愿意像地上的死人般逞强,更不想自己也死得四分五裂的这么凄惨。
被田四这么一叫,林强云才发现自己打完了两颗子弹后还没把弹壳退出,而且连枪都还架在城墙上对着外面。不禁有些好笑,连忙把长铳交到亲卫手中,向城下的田四问道:“田将军,你告诉我实话,地上这个骨肉四散分离的家伙是谁,为何长得和李大帅如此相像,以至连我都被他骗过。”
话说到这,林强云忽然童心大起,抬头看了下太阳,暗道:“他们口口声声叫我收起法宝,不如再用个法宝来吓唬这笨蛋一下,也好让他们以后要对我们不利时有点顾虑。”
“田将军,请在原地不要动,我要验证一下你的身份。”转头对山都说:“快把照妖镜拿出来,我要检查一下这个田四。”
张国明此时已经快要晕倒在地,行动迟缓地走到一边的石块堆坐下,自语道:“又出来一个‘照妖镜’!定然是上天垂怜我汉民百姓苦难深重,方派下一位能救民于倒悬的圣主,还让他带下如此之多的仙家宝物,百姓有救,黎民有福了。”
田四听了林强云的话后,果然傻乎乎地呆在原地没动,只是有点担心地问道:“林公子,我田四还没资格拥有替身,是货真价实的田四,不知公子要用什么东西来查验我呢?”
林强云接过山都递来的那面“照妖镜”,看了一下镜面,发现虽然周边已经损坏了一圈,但还是能照出人像,便高举起“照妖镜”,把镜子反射的光斑调整到离田四不远处,才一本正经的大声叫道:“站着不要动,‘照妖镜’来也。”
嘴里胡乱念念有词,高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这声“疾”字出口,手上的镜子微动,便把那光斑投到田四的脸上。
这一柱径大两寸的强光晃得田四双眼发花,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他心中大惊,不晓得林强云要用这个什么“照妖镜”来如何来对付自己,刚想拉转马头逃命时,强光已然消失。
只听林强云呵呵笑道:“不错,你倒还确实是真正的田四。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我呢,现在说吧。”
惊魂甫定的田四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没有大帅的将令本将军不敢乱讲,不过可以告诉林公子,此人是大帅在千万人中选出来的替身,当然与大帅长得极像了,不是十分亲近的人根本认不出来,何况林公子你这从未见过大帅的人呢。”
林强云道:“好,此事不再追究了。但说我不能认出他来,那倒也未必。若非我一时疏忽,没用照妖镜先辩识清楚,才被你们骗过一回,以后就没那么容易受骗了。”
田四讨好地说:“那是,那是。以林公子的神通,只要细心一点,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你的法眼。对了,本将军奉命传话,林公子所赢得的彩头,将由我家夫人杨姑姑押送到莱州交付,时间为一个月。另外,本将军陪你们一起去莱州,交割完三个州和彩头后,要和夫人一起将宝刀押送回此地。”
林强云:“那好,请转告你家大帅,我们在这一带还购了些粮食要运去莱州安置,请你们不要对我们的运粮船多所为难。不如田将军到子城内来,我们仔细商量一下具体的事情怎么办,也好过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既费力又还不舒服。”
林强云把商谈的事交给张国明和淮安军的几个参军,自己则与陈君华一起讨论整编、训练军队,如何加强战斗力的生死大事。
下午申时初,张本忠派人送来几封信,这些都是大海舶上沈念宗转发过来的泉州传书,这些信中的消息让林强云既喜且忧。
第一张信纸上说,汀州的那位厢军旗头王宝,率领二千多愿意离开汀州的厢军士卒,带了各家的老少约三千,共六千余人赴泉州投奔双木商行。坐镇泉州的沈念康于十一月十六日接到王宝等人后,不顾吴炎的极力反对,立即将他们全部安置到乌屿上住下。
第二封信则是报告收到押回泉州的“海鹘”船及俘虏,按交代将俘虏交与吴炎。现时十一艘“海鹘”船已经修好,正依令由两小队水战队和王宝带来的厢军驾驶,护送三艘装满了耕牛和稻种等物事的海舶往淮南而来。
第三封信最让林强云心焦,据天鹤天派弟子传到泉州的急报说,那个该死的知汀州陈孝严,本是个无职无差遣闲在京里领俸的寄禄官,今年不知为何寻得门路投入史弥远门下归附,花了大笔银钱谋得以九品这么小的品秩出知汀州郡守。此次不但上任后搜刮到的银被林强云弄走,还令人把他整得半死不活,竟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又弄到大笔银钱,派人到临安上下活动,并上奏朝庭说“双木商行与盐贼相勾结,以横坑为秘巢,反像已明”,必欲置双木商行的人于死地。
但陈孝严在京时阴鸷骄傲,得罪了史党中很多人,史弥远也不甚喜此人,只是看在其肯花钱的份上才外派了一个差知汀州打发他出京。收到陈孝严的上奏后,由于有林岜及一干官员的力保,又没有其他人为其说话,对此还在半信半疑之间,没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因此请林强云尽快赶到临安,立即对此事做出回应,以防有变。
另外还有两封信则是四海的探子报回的一些消息,和蓝家兄弟已经购得一批约有千余斤左右的干品“三七”,他们将再收一些凑足到两千斤后就会将“三七”运回泉州。
林强云找到忙于准备的陈君华和已经与田四商谈结束的张国明,把几封信都给他们看了后,问道:“君华叔、张老伯,我想其他事都可以慢慢处理,就是陈孝严这贪官的诬陷有点麻烦。你们看,要如何应付才好?”
张国明神情凝重,见陈君华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开口说道:“谋逆、造反乃朝庭大忌,任何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有丝毫威胁到皇位的危险存在,此事不是麻烦这么简单,绝不可等闲视之。下官之见,公子应立即赶赴临安,务必先将此事消弭,以免祸及双木旗下的所有人。而且公子此去临安必须做好自身安全的防护,一旦有什么不妥,或有风吹草动就必须立即离开,在祸根未消除之前,千万不能在临安久住。”
陈君华也接上张国明的话说:“我看强云你要立刻动身往临安去,只要赶在陈孝严的人之前见到史弥远和当今圣上,君华叔相信凭你的聪明机变,再以我们双木商行目前的财力,并利用手上现有的‘水晶杯’、‘仙人镜’等希世珍宝为敲门砖,肯定能把事情解决掉。”
张国明道:“事不宜迟,请公子立即动身。此地和去山东接收的事有下官和陈都统领商量着办,不会有问题的。”
陈君华:“强云,君华叔不在你身边相助,此去一定要将张兄弟带上,我们才能放心让你到临安去。我们这里以及到山东后,文治由张大人管,军队和武功防卫方面君华叔为你负责,除了我和张大人之外,还有念宗哥为你把着关。一切都会顺利,没事的。”
林强云有些难为情的对陈君华说:“君华叔,我想……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本来我是准备这里的事办完后自己去做的,可现在……现在……”
林强云一咬牙,把话说得又急又快:“现在我要马上去临安,来不及做,想请君华叔出手,代小侄把君蕙接出来,再尽快派人送到临安,我要请一位江南西路的名医为她治好身上的伤病。据一位大嫂告诉我说,若不尽快想办法治好君蕙的病,今后她可能会不能生育。”
陈君华一听,立即说道:“好,君蕙的事包在我身上,君华叔就是用强,也会把她抢出来,令人送到临安与你相见。”
林强云又交代了他们在会合沈念宗后,尽快安排花冲带些钱物去“东厦国”。///com///
三个人再商量了接收到山东三个州后应该做的事后,林强云匆匆到小战船上由水路往临安进发。
大宋绍定二年十二月二十日凌晨,黄春玉被外面的高喊的报晓声音吵醒,口中嘀咕着:“吵死人了,睡眠也不得安生,这时哪里要这么早报晓,也不会小声点。”
伏在床边的三姨娘睁开红红的眼睛,小心地细声说:“官人,现在还是寅时末,你再睡一会,等下我自会叫你。昨天有客人来拜,见官人醉了,留下话道今天再来,说是福建路知泉州翁大人介绍来找的。”
黄春玉此时宿酒未醒,头痛欲裂,根本就没有听清三姨娘在说些什么。口中嘟哝了两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官人……官人,醒醒,客人已经来了,正在厅中等候。”不知过了多久,黄春玉被摇醒了,晃了晃还显得沉重的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支撑着起来。
黄春玉大约五十多岁,高不过五尺,圆脸细眼,调养得白白胖胖的。
他是福建邵武县人,十多岁跟父亲到杭州行商,年轻时从杭州往返老家两头跑。现在年纪稍大了,就很少回老家,在这临安开着两间纸马铺。虽不是什么大富,却也小有资财,这三姨娘是他去年死了小妾后又收的第三个小妾。
黄春玉在三姨娘服侍下匆忙穿上绣花的绸面夹袍,一边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这么早就来搅扰,想多睡一会也不得安生。”
三姨娘应道:“不是和你说过了,是老家福建路来的客人,听他们说是什么知泉州翁大人介绍来找的。昨日你与人拼酒醉得不省人事,被帮闲们抬回来后也没有向客人招呼就自顾着睡了。人家这时来哪里会早?天色快午时了。”
黄春玉听得这话,叫道:“哎呀,翁甫翁大人,这是我的恩人、好友,他介绍来的客人可不能怠慢。”
黄春玉急匆匆地来到客厅外,见厅内有四个人坐着,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的人,口中就大声说:“哎呀,怠慢,怠慢了!让客人久候,实在对不起!黄春玉在这里给四位赔罪了。”一边走着,一边抱拳连连拱手。
坐着的四人站起来,抱拳施礼,为首一人说道:“不敢,不敢。来得鲁莽,还请见谅。在下姓林,名强云,字飞川,汀州莲城县人。出了福建,我们就是乡亲,所以翁大人叫在下等寻黄老板相帮。”
黄春玉这才看清三位客人,说话的林强云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头戴绣金花幞头,身着多层白绸武士战夹袍,套着绣花蓝底红边绸缎背子,彩帛束腰,脚下高腰皮靴,斜背一个不知是何种料子制成的黄白色小囊袋。身高五尺六、七,国字脸,笑容满面。
林强云下首站的一人四十左右,是个壮实如塔的大汉,长方脸棱角分明,手长脚长,比林强云高了一头,彪悍之气外露。
再下一个有十七、八岁,身高比林强云稍矮二寸,长得粗壮墩实。
另一个年纪最小,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清秀的脸上透着一股精明样。
林强云指着三人说:“这位是我大哥张本忠,这两位是我兄弟王四海、金见。”
黄春玉客气地说:“久仰,久仰,诸位请坐。敢问几位来此有何贵干?”
林强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黄春玉说:“我们这里有知泉州翁甫大人的一封信,先请黄先生过目。”
黄春玉接过,拆开信仔细看了,笑嘻嘻地说:“翁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知交好友。他在信中说林公子是泉州新起的双木商行东主,想要在临安做那行商坐贾的大生意。信中还提到林公子会做极希奇的物事,让我尽量大力予以帮忙。信中没讲详细,只说与林公子面谈。”
林强云拱手道:“还请黄老板多多费心,将来生意做发了时,必定少也不了黄老板的好处。”
“嘻嘻,此事容生意做成了再说罢。我想问一下林公子,你这个‘双木商行’是否与近日来有钱都难以买到的香碱、养颜雪花膏有关啊?还有,前年开始在此临安出现的蚊香,听说也是双木商行所制,不知这又是何等样的东西,能与我讲说一番么?”
林强云说:“香碱、养颜雪花膏正是我们做来卖的货品,蚊香么,那是我做的一种东西,只要将它点燃,就能驱杀蚊蝇等飞虫,我们取名叫‘蚊香’。我准备在临安开五六间店铺专卖这些物事……”
他细细地将几各货物的作用讲给黄春玉听,并说明了自己开店铺的打算。
黄春玉听了林强云的这些计划,拍案说道:“好啊,若是这些东西真是如你说的这样,在临安一定会卖得极多。特别是蚊香,不论贫富的人家都每天要用的,这生意做得。不如这样,你刚到临安,还没有安定下来,先在我家住下,安安生生地好好过个年。等你买到店铺房屋时再搬去自己住。如何?”
林强云连忙说:“这真是太好了,难得黄先生如此关照,我们先谢谢黄先生了!”
黄春玉说:“现在先不用谢,以后你生意做起来时再谢我不迟。你们住下来后,我带你到临安各处转转,见识一下这临安的繁华市面。”
林强云安置妥当,对四海等吩咐道:“四海、金见,你们带一千贯会子(纸币)去给有田大哥,让他将那两处宅子租下来,时间为三个月。叫他带着那些孩子在那里养好身体,一定要让孩子吃好睡好。我们这里安排好后再接他们到城里来。孩子们认字、习武、操练不能放松。你们交代完后要马上回到这里,路上不许惹事。”
四海、金见答应一声,从张本忠手上接过纸钞匆匆去了。
从北瓦子北头的黄家出来,黄春玉领着林强云、张本忠、王四海和金见四人,指点着为他们讲解。缓步走过北瓦栅口,略在大瓦子栅外探视几眼,顺大街一路走到南瓦内,直奔熙春楼行去。
虽是夜幕初张,华灯初上的临安城,与白天的情景又不一样。夜色朦胧中,街傍偶尔一见的豪宅已经张灯结彩。各个店铺也是华灯高挂,大放光明。店门前站立着穿上各式代表其身份、整洁服装的店伙、朝奉频频向路人招呼,希望为本店多招揽些客人上门。临安城内,不时会响上一两声炮仗,大约是有人早早给在外游荡的灶神爷传个信,让这位自己家的神祗别忘了,再有两天就是交年,他要上天报告一年的情况。
街道上的人、物、商铺、酒楼,街道傍的杂耍、百戏,勾栏里的说书、相扑、傀儡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头,还有那些油头粉面、装扮奇异、成群结伙呼啸而过的浮滑少年。都引起四海、金见他们的极大兴趣。
这里的一切所见所闻,令四海、金见他们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时看得他们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不时又使他们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如此张驰不定,使他们越发感到兴奋刺激。
到达临安之前,他们连泉州治所晋江城内也少去,那里曾看过如此繁华的都市。
昨天下午和今天上午,四海他们跟着公子去拜访黄春玉。在街上走过时,只是留心前后左右,防止有人会对他们不利,没有注意临安的景色。现在,带来的钱、物都放在黄家,再不怕别人打什么坏主意。
走进南瓦栅门,一个百多亩大的广场展现在众人面前,广场中分散竖立着二、三十根一丈多二丈高的桅杆,正有人爬上桅杆去点燃杆上挂着的风灯。
各处空地有人点燃自带的风灯、灯笼,摆设地摊,排放表演器具,准备开张夜市。
天色朦胧中各个勾栏的大棚内已是灯火点点,做戏的、说书讲古的正准备登台亮相。形形色色的看客、听众也三五成群进入棚中。还有许多人在棚里面呼朋唤友,争占较好的有利位置。
眼尖的金见还发现许多衣衫破烂、骨瘦如柴的乞丐,在寒风中躲缩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向偶尔经过的路人伸手乞讨。不过这些乞丐大多是失望地缩手抱头,在寒风中颤抖蹲坐着。
黄春玉指着前面一座两层的楼房说:“这便是熙春楼了,临安城内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酒楼,价钱不高也不低。最是合于我等银钱不太多,又有几个可以用于作乐余钱的人了。”
熙春楼边围着一大群人,人群里有人吵闹不休,暗影中看得不太清楚。金见生来喜欢凑热闹,就要走过去。黄春玉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王小兄弟,不要过去,这是恶虎的手下在行凶讨债。”
走在后面的林强云对金见打个眼色,问黄春玉道:“恶虎是什么人?行凶讨债是怎么回事?”
黄春玉叹了口气,说:“这恶虎是南瓦附近一带的游手头目,手下有上百个游手无赖,专做些帮嫖聚赌、为人讨债、设美人局之类的事。平时倒也没甚大不了的,只是在接手讨债生意时便会白日行凶,当街作恶,官府也对他们无可奈何。受害的全是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大家对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
这时金见走回来,在林强云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林强云脸色一变,说:“张大哥,你和金见去盯着。///com///不要惹事,如果有机会就将人救出来。”
金见是少年心性,本是个惹事的主,一见有热闹,早就想过去凑上一脚。现在有了公子的吩咐,兴高采烈地应声“是”,乐滋滋地拉着张本忠转身就走。
林强云对黄春玉说:“黄先生,我们走吧。”
黄春玉原想问林强云,张本忠和金见去干什么,想了想没开口。听得林强云叫走,巴不得赶快离开,连忙说:“好,我们走,上熙春楼去,走了有一个时辰,真是有些饿了。”
这熙春楼确是算得上是临安城内有数的酒楼,看起来大得很。楼分二层,四开间的店面有近七丈,内外打通的纵深近四丈。
熙春楼的门脸装饰也算还好,画着五光十色的花草人物图画,外面支着数十根红红绿绿的杆子,杆上挂了各色长条小旗、风灯,照得门前一片光亮。
走进店内,一阵酒菜香味扑鼻而来。店堂里热气腾腾,水雾缭绕,不走到面前绝难看清人物。
店堂内七、八成座位都坐着人,店伙们送酒、端菜穿梭着,小贩捧盘、提篮吆喝叫卖,喧哗热闹。
黄春玉领先穿过店堂朝楼梯走去,有站在楼梯上的店伙迎着:“三位?是否雅座?”
黄春玉大咧咧地说:“阁子间,设五个座。”
店伙一面带路,一面高声吆喝:“贵客三位,二楼福字阁子间,设五座!”
这是间靠街的包间,包间门上挂着绯绿色的布帘。林强云坐定后,任由得黄春玉去与店伙打交道,对王四海说:“四海,你去跟张大哥他们说,不要闹得太大,办完事后就到这里进食。你马上回来,告诉我具体情况。”
王四海应声:“是。”站起身匆匆走了。
那边黄春玉指点着食牌,和店伙叨唠要这要哪。
林强云走到窗前,街上的景物一目了然,刚才那一圈围着瞧热闹的人丛中,不时暴出一阵叫好声。
金见得了公子首肯,拉着张本忠挤进人丛中,见二个粗壮的汉子在打人,被打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被打得口鼻出血,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另一个二十多岁的,仰面被二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踩在地上,不言不动。身下一大滩血,大腿上血迹斑斑,显然是被打昏过去。
傍边一个衣着华丽,不到二十岁的矮小少年,挥舞一把沾血匕首大声喝骂:“今天不把两个小贱人送来,我叫你父子二人死在这里。”
那中年人哀声说:“少爷,十贯钱要我两个女儿,不嫌太过么?”
矮小少年昂着头,恨声说:“那天是十贯,已经过了三天,今天是十四贯了。打,给我打,打死为止,他们死了还有那两个贱人抵债。”
金见看到那矮小少年就觉得不顺眼,这时听他还要喊打喊杀,不由喝道:“且慢,这人欠你多少钱,我代他还了,放开他。”
那几个粗壮汉子转过身,狞笑着朝金见围了过来。
矮小少年怒声道:“你这贼囚,敢来管我的事,当真讨死!”
金见一听他骂人,他本就是无事都要生非的人,这时猛然冲了过去,左闪右避纵跳蹲低的让开个几粗汉,窜前一把勒住那矮小少年。
矮小少年手中的匕首,不知如何竟到了金见的手上。他将匕首压在他的脖子上,凶狠地喝道:“再敢出口伤人,我叫你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张本忠也不怠慢,见四个壮汉围过来,三不管地冲上去左右开弓,在每人下巴、面颊上各一冲拳,打了再说。
围观的众人只见一人冲出去,身形闪动间便把那矮小少年制住,齐声叫起好来。
叫好声还未落,随即又有一条大汉冲出,左右手齐挥,仅动了两下,也没有看清楚如何动作,那四个壮汉便躺到了地上嚎哭鬼叫,不由大声喝起彩来。
金见制着矮小少年,又见张本忠三两下打倒壮汉,也不由喝彩:“大哥确是了得,这些人别被你打死了。”
张本忠笑笑,说:“大哥手底有分寸,这些人死是死不了的,不过他们吃食就得苦上几天了,以后说话也难保不会漏风。”
金见放开矮小少年,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露出迷人的笑容,问道:“这位少爷,请教贵姓大名,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呀?麻烦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矮小少年本就吓得双腿哆嗦,这看金见脸带笑容的问他,一时间胆又壮了,挺起胸膛说:“我的祖叔公是吏部尚书莫公,你快放开我,不要管我的事,以免若祸上身,死无葬身之地。”
傍边有人叫道:“这位壮士,这人是‘三凶’莫泽的家人,仗着那莫泽是吏部尚书兼台谏官之势,便如此肆无忌惮地当街行凶,不能放过他!”
这时四海匆匆走过来,附在张本忠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就去为那父子检视包扎。
张本忠毕竟老成,知道公子要在临安做生意,不愿树敌,便抱拳对周围的人们说:“众位官人,这父子二人欠了这位公子的钱。有道是欠债还钱,天公地道。现我们愿代他们父子二人将钱还了,烦请各位做个见证。”
一位三十多岁文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对张本忠抱拳施礼,说:“这个自然,请问这位壮士,这父子二人被打伤又如何处置?若是这位莫公子事后不肯善了,岂不是还为他们父子留下祸根?总要有个妥善之法才好。”
张本忠见这人谈吐不凡,显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心中想起公子常常叹息找不到好的人材。心道:“定要将这人给公子引见,以后能帮公子的大忙也说不定。”
张本忠想到这儿,连忙拱手为礼,说:“这位先生说得是,还要请教先生尊姓大名。不如烦请先生为我们想个妥善的办法。可以么?”
那文士说道:“不敢当得请教二字,小姓冉,名琥,播州(今贵州省桐梓县)人。以在下看,壮士代为还债,这公子必是心不甘情不愿。即使一时无奈下应承了,难保过后翻悔。应叫他当众立下字据,书明:欠款本息已经收回,今后不得再寻衅生事。至于这父子被打伤的事么……”
张本忠接口说:“就这样办。这父子二人倒不必多虑,救人救彻,由我们负责施救疗伤就是。这里也有几人被我打伤,这样就两清了。”
围观的众人齐声叫好,立即有人出来帮忙扶起受伤的中年人。
金见对那矮小少年笑着说:“莫公子你听见了……”
那矮小少年不等金见说完,就急忙说:“听见了,听见了,我照办,照办。”
张本忠等人处理完这些事情,取出两串铜钱递给那受伤的中年男子,和声说道:“这位大哥,我家公子说了,高利贷万万不可去借,凭你父子二人哪里挣不到吃的。这些钱拿回去,先把伤养好。”
那中年男子听说是位公子叫他们救了自己,嘴里千恩万谢,非要带着儿子去拜谢恩公。张本忠推托不过,只好叫金见扶着他们一同前去。
张本忠转身对冉琥说:“冉先生,我想为你引见我们公子,望请先生移贵步一同到熙春楼坐坐如何?”
冉琥本来对他们挺身救人大有好感,早就想和他们结识,再听说他们还有个主人,更是想结识这位他们口中的公子。当下欣然答应:“我正想与贵上结识,如此便请壮士先容。”
张本忠说道:“冉先生,别叫我壮士,我姓张,叫本忠。你叫我张本忠就好了。”
冉琥说:“叫姓名未免太过不敬,你年纪比我大,不如叫你张大哥如何?”
张本忠高兴地说:“好,冉先生就叫我兄弟好了,我们的年纪差不多的。我们这就走,一起去见公子。”
两人边走边谈,朝熙春楼走去。
林强云站在窗前,张本忠与那文士打交道的情景,都被他看到。这时看到金见和四海扶着那父子进了店,转身对店伙说道:“伙计,我的同伴扶着两个受伤的人,你去帮着招呼一下。”
店伙正被黄春玉纠缠得心烦意乱,听得这话,连忙对黄春玉说:“客官,你先想好了,回头我再来侍候。”紧赶着跑出去。
黄春玉听到强云这样说,有点奇怪地问:“林公子,你还有客人么?”
林强云说:“就是刚才那被人打的父子两个,看来受伤重了些,四海和金见正扶他们上来。”
正说间,那店伙和四海等已将那对父子扶了进来。四海对两人说:“这位就是我们公子。”
那父子两人,也不顾身上的伤,挣扎着就要跪下,口中说:“小人余顺及小儿余金生拜见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强云抢上两步,将他们扶到椅上坐下,问道:“余大叔,你怎么会得罪那些人的?弄到如此地步。”
余顺叹了口气,说道:“小人不敢当得公子如此称呼,公子叫小人余顺就好。小人开了家小酒铺,从洒库贩些酒卖了得些许利钱勉强度日。去年贱内得了重病,向人借了三贯钱,贱内病没治好死了,反欠了债。前些日小儿余金生不知如何得罪了那莫公子。他使人将借据买去,每天加一的利息,并立逼还钱,要将小女姊妹俩拉去抵债。我们只好躲着他,小铺也不敢再开。今天我父子来此寻人,想将铺子卖了还债,被莫公子碰上。若不是公子相救,定会被他活活打死。”
张本忠与冉琥这时已经走到门外,那冉琥听得林强云正与人说话,伸手拉着他,示意稍后再进内,二人站在门边。///com///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说:“余大叔,你得罪了有钱有势的莫公子,酒铺不能再开了,主要是怕他还会再来骚扰。不如这样吧,把你的店铺卖给我,你们父子则来帮我做事,赚得的工钱尽可以养活一家大小数口。你看如何?”
余顺听了这话,高兴得流下泪来,忙不迭地连连称谢。
强云对四海说:“四海,你和金见送余大叔回去。待过几天他们伤好了,再商量买下店铺和交割的诸般事,并请他们过来帮忙。”
黄春玉这时又扯着那店伙去点酒菜,强云也只管任由他去胡搅。
张本忠和冉琥等到林强云送走了余顺父子,才走进包间。
张本忠介绍道:“公子,这是我刚认识的一位朋友,姓冉,名琥。冉先生,这位就是我们的公子林强云。”
冉琥对着林强云打量了一眼,拱手一揖,说道:“见过林公子!在下冉琥,字愚臣,夔州路播州人。今天得见公子尊颜,深感荣幸!林公子贵价刚才的义行,在下实是佩服之至。”
此时已经是没有播州了,南渡后此州拆了一小半并入遵义军,一小半并入南平军。其他的则和滋州、纯州一起并入泸州。但冉琥不管别人是如何想的,也不管别人能否听得懂,还是自称播州人。
林强云对这时的地理所知实在是有限,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这冉琥,这是个三十七、八的中年文士,高五尺出头,身形清瘦,面容冷静,目光深邃。粗麻白布幞头与粗麻白布夹袍虽旧,却洗得很干净,似乎是个有智慧的人物。
林强云起身还了一礼,微笑着说:“在下姓林,名强云,字飞川,福建路汀州府人。不敢当先生赞誉,我只是稍尽绵力罢了,哪里谈得上义行。倒是冉先生,一介书生能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才真正令人佩服!今天相见也是有缘,就请冉先生同席一谈如何?”
冉琥笑道:“正有此意。”
林强云请冉琥坐下,两人交谈起来。
冉琥告诉强云,他是现任礼部尚书乔行简门下食客,甚不得志,今天凑巧到南瓦游玩而碰上这事,才与张本忠结交。
那边黄春玉直把店伙纠缠得头大脑大,好不容易才定下了酒菜食物,店伙逃似的跑了出去。
才走了店伙,又进来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头,一时间鸾燕之声充塞阁子间。
冉琥与林强云说到时弊,互相诉说商讨解决之道,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人正谈得兴起之时,却被粉头们搅扰打断,林强云不由沉下脸,对那些粉头说:“请你们先出去,我们还有事情要谈。”
张本忠毕竟见识得多了,见机取了张二百文的会子打发她们。
那些粉头生意没有做成,本是悻悻然地满脸不悦,这下拿到钱钞欢天喜地的走了。
黄春玉方要与妓女调笑,见林强云将人赶走,还以为年轻人脸皮薄,笑嘻嘻地问:“林公子,怎么脸皮这样薄,这里又没有别人,留下她们不碍事的。”
林强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不知道黄先生的喜好,请你原谅。我叫她们走,在下是因为确实想跟冉先生细谈,请你不要见怪才好。”
黄春玉道:“你们还有正事,那自然是正事要紧。你们继续,我在傍边听着就好了。”
林强云与冉琥对时下的见解十有六七相同,两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不同意见,把认知一样的时事细细论说,他们的谈话别人听不大明白,两人则是越谈越投机,心中也暗自佩服对方。
特别是冉琥听林强云说到双木商行收留下的女人孩子等老弱,也能做布鞋、杂事赚到他们自己生活所需,而且还有少许节余时,更是对林强云大感佩服。越是深入细谈,冉琥越觉得兴奋。
酒菜流水似的送了上来,随着来的还有几个粉头,在每人身后站了一个,为众人斟酒布菜。
林强云谈得入神,端起酒杯对冉琥让道:“我们边喝边谈,今天能与冉先生相识,真是高兴。”
酒才入口,林强云便觉得不对,这酒太淡,比自己接手买扑泉州酒库前,那里所制的还差得多。转向其他人看去,又不见他们有什么反映。心中恍然,大概天松子、天鹤子师兄弟俩所说的不假,这里的酒库目前制来外卖的酒就是这样差的。心想:“这样差的酒如何能吸引酒客?没人喝你做出来的酒,你不赔得一塌糊涂才怪呢,也难怪买扑酒库的人会有那么多破家。”
林强云问道:“黄先生,这是此地最好的酒吗?还有没有更好的?”
黄春玉一直都没有说上话,这下逮着机会,哪里还会放过,得意洋洋地说:“临安城内么,这也算得上是不错的酒了,这熙春楼最好的酒就是它。林公子要想喝更好的酒,我带你去武林园康家开的‘三园楼’,哪里的酒最好,既醇又烈。不过,那酒楼的价钱也高,进得楼去,没有数百上千贯休想喝得畅快。我曾与人去过几回,那名叫‘皇都春’的酒,确是比这里的好得多了。我带林公子去时,必须由公子做东,不然我可出不起钱,只要上得两三次‘三元楼’,便要卷起铺盖回老家去了。”
黄春玉叽叽呱呱的一番话,听得众人好笑。
林强云哈哈笑着,看了冉琥一眼,说:“好,到时我做东,在座的诸位一起去,谁也不得推辞。”
冉琥心知他的心意,微笑说道:“如此,冉琥就先谢谢林公子了。公子也好杯中物?看来又不像啊!”
林强云说:“我不是好酒的人,只是想尝尝这里最好的酒是如何的好法,今天喝的这酒,实在太淡。我能酿制出比这酒好上数倍的烈酒。”
张本忠道:“公子,我也喜好喝点酒,这些年来也走过不少地方,也喝过许多好酒。要我来说,现在我们泉州酒库的那种酒算是上品了。若是公子能酿出烈上数倍的酒,我想酒量再好的人,喝了几碗也会醉倒,那可是不得了的好酒!”
黄春玉也讶异地说:“林公子,你这人可真令人吃惊,先是那些个什么香碱、雪花膏与蚊香,这会儿又说能酿制极品好酒。你生财的本事可真不少,我只要有你的一项本事,就是发财有望,其他的什么都不要了。”
林强云听得黄春玉这么一说,心中一动,心道:“那余顺父子正好派上用场,哼,再过半年、十个月,我一定会让这临安的酒徒们大吃一惊。”
林强云正在盘算着如何发展自己的发财大计时,四海和金见二人回来了。
金见一坐下来就开怀大嚼,忙得不亦乐乎。
四海坐下后,对林强云说:“公子,余大叔父子已经送他们回到城东的家里。他们家也实在是穷,四个人挤在一间丈余见方、四面透风的破屋子里,除了一张破席一堆破布外,什么也没有。还是张大哥给的一点钱,在路上买了米,回去就煮吃的。若不是遇见我们,就是今天不被打死,过几天也会被冻死、饿死。真惨!”
林强云苦笑着说:“不要多想了,你先吃些东西。我们只能尽力帮助他们,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说,想帮也帮不了多少人。只有今后多赚些钱,才能多帮助些人。”
冉琥听了也显得心情沉重,心有所思地说:“这也不是余顺一家才这样,据我所知,临安城看起来是热闹繁华,这些仅仅是表面现象。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仅吃一餐水多米少的粥,甚至有人的粥仅有数粒米。还有人整天也无粒米入肚,或是几天不得一餐。临安都这样,其他地方如何就可以想见。我也想帮助这些人,但自己经常都难以为继,哪里还有余钱去帮他们?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金见吞下口中的食物,插口说:“就是,刚才我还见到就这南瓦子内,有很多冻得索索发抖的乞丐,缩在角落里向过路的人乞讨,看来命也不会太长。”
林强云恳切地说:“这个世界上穷困潦倒的人实在太多,我们只有尽最大的能力了,能帮得了多少就是多少。难得冉先生也有这样的善心,虽说你过去是有心无力,但有这个心意就好。先生如果不嫌弃,请你和我们一起,想办法帮助尽可能多的穷人,使人人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冉琥见林强云说得情真意切,激起心中侠义情怀,站了起来豪气干云地大声说道:“好,好,说得真好!好一个‘人人丰衣足食’!就冲这几个字,我冉琥愿追随林公子一展身手!”
林强云高兴地站起,握住他的双手说:“好,我未来的商业王国又多一位志同道合的人了!冉先生,今后有很多事情我要和你商量,这里不太方便,我们回去再详谈。”
黄春玉见他们说得投机,也凑趣地说:“林公子得了臂助,今后一定是‘钱’途无量。来,我们干杯以示庆贺,祝林公子从今日起在商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斩获多多,得利多多!”
林强云说道:“这还要黄先生多多帮忙,还要有商界的能人帮忙才行。”
这一席酒喝得痛快淋漓,大家尽兴时已经是亥时末了。
出了熙春楼,冉琥与林强云告辞,但张本忠拉着死活不让走,他和冉琥相识还没说上几句话呢,所以一定要和冉琥彻夜长谈。///com///
一行六人缓缓而行,大街上依然是游人穿梭往来,红男绿女摩肩接踵。比他们刚入夜出来时,人更多了。
只见有那些打扮得油头粉面的无良少年,在人丛中乱窜乱钻,趁机摸捏揩油。引起人丛中不时传出故意做作的小声惊呼娇嗔,却又引来一阵油腔滑调、嘻嘻哈哈的调笑之声。
有那比较自重的**、姑娘则是脸红耳赤的不声不响,悄无声息地带着仆妇丫环匆匆逃离。
更有些小偷、扒手趁着人多,专往看上的富商贵官身边挤,相机用小刀、小剪等小巧工具割剪钱袋子、佩饰。
大街两傍的店铺还有大半左右开着,店外的风灯、条旗随风摇晃。店内则是灯火辉煌,不时有人进出其间。
关着的店铺门前,早被摊贩们占了,都点起蜡烛灯火,摆上各类玩的、用的小玩意,供人挑选购买。还有卖衣服、卖小吃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张本忠这回走在前头领路,尽管他身高力大,走在人丛之中也不是很费力,但因了妇人女子不少,也是前进困难,速度奇慢。
林强云、黄春玉、冉琥跟在张本忠身后缓缓而行,倒是走得轻松写意,一边走还一边谈谈说说。
却苦了四海和金见,既要关顾前后,又要小心自己。不过走了数百丈,二人累出了一身臭汗,心中暗暗叫苦连天直骂娘。
好不容易挤出了南瓦前街,这两里地让四海和金见走得十分辛苦。金见紧走几步对黄春玉说:“黄先生,从南瓦这一路走出来实在是太拥挤了,我和四海累得紧,找条人少些的路走好不好?”
林强云等人这才看清金见和四海的狼狈样,头巾也歪,衣衫也斜,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沾满灰尘,还被汗水流成一条条白印。那金见说完话,喘了口气,用手在脸上一抹,更是成了张大花脸。
林强云四人哈哈大笑,四海和金见对望一眼,见了对方的样子,更是忍俊不禁地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许久许久,黄春玉忍住笑,说道:“好,好,哈哈,我们就从坊间小巷弯路回去,哈!”
众人在黄春玉的引领下,从涌金门大街向西行,过了运河朝北走向钱塘门方向,要从钱塘门道口过运河转回北瓦。
从涌金门大街转进一条小巷不远,张本忠就发现有些不对,对林强云打了手势。
林强云对他点点头,举起左手在头上画了个圈,一面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一面平静地对黄春玉和冉琥低声说:“黄先生、冉先生,你们先不要问、不要说话,保持现在的状态,听我把话说完。等一会如果有什么事情,请不要慌乱,跟在我身边就好,我们会负责你们的安全。好,我说完了,我们像刚才一样继续走路、说话。”
四海一见林强云的手势,立即抢到他身边,速度虽快,却神态从容。金见则慢下脚步,落在最后。
黄春玉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平常口舌便给,说话滔滔不绝的他,现在变成闷葫芦。
冉琥神色不变,但心里的震撼极大,再次引起他对林强云极大的好奇心。
从张本忠到林强云的一个手势,四海、金见的迅速行动。在在表明林强云的这几个手下都是训练有素,身手高明之人。这说明林强云绝不是一个转行为商贾的读书秀才或普通的富家公子。
林强云神色不变继续走着,一面照样和冉琥说说笑笑。
冉琥指着西方说:“林公子,你一定要找个时间去西湖一游,那可是个仙家盛境。”
强云笑着说:“冉先生说的是,‘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名扬天下的西湖盛景,改日是要去好好游玩一番。”
众人再走十多丈就出巷口,再向右转半里是通往北瓦的石桥,过桥不远就到北瓦了。
小巷尽头出现一群黑色的人影,黑影的后面十多丈外,还有人慢慢地向巷口聚集。
张本忠站住了,随行的众人也在他背后二丈停下。
冉琥听到背后也传来声息,回头一看,背后四、五十丈也有数十人慢慢逼来。看来他们被堵在小巷中了。
林强云回头扫了一眼身后,迅速从腰间抽出双管手铳,口中喝道:“四海、金见押后,护着黄、冉两位先生。张大哥和我在前面开路,闯过去,走。”
林强云迈开大步向巷口走去,边走边对那些人大声说:“前面的朋友,请让路。否则,后果自负。”
离巷口五、六丈时,拦路的人亮出刀、剑等兵器。巷口外一人大吼:“你们这些该死的贼囚徒,刚才打坏了我们四个兄弟,此刻却是万万放你们不过。给我冲过去往死里打,不许走脱一个。”
林强云情知不能善了,心头怒火上涌,照着人群脚部,“轰、轰”就是二枪,然后放慢脚步把手铳装上子弹。
张本忠超越林强云冲过浓烟,对那些还没有倒下的人,“轰”地又是一枪。打的也是人群的脚部。
冉琥拉着黄春玉跟在林强云两人身后一丈五、六,只听三声爆响过后,前面传来一片惊呼,随即哭叫声又起。一阵烟气夹着浓重的火药味冲进鼻内,心想:“这是火药兵器,看来这帮拦路的人有苦头吃了。”
走到巷口边,冉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地上乱滚着十多个穿蓝色武士服的人,刀剑扔在地上。有的呼天抢地号叫,有的抱着双脚呻吟,还有强忍痛楚手忙脚乱包扎伤脚的。另外有十多人,则站在巷口外目瞪口呆。
这时后面又传来两声大响,冉琥知道又有人倒霉了,连忙大叫:“林公子,不要再打了,请听我说两句。”
林强云回过头,和声说道:“冉先生有话请说。”提高了声音对后面叫道:“四海、金见,守住后面,他们不冲过来就先放过他们。”
冉琥对林强云说道:“林公子,给他们一次教训就算了,这些人也没有伤到我们。再说,我们今后还要在这临安立足,也应多留点余地。不知公子认为我说的对么?”
林强云听得恍然大悟,说:“先生高见,此事就由先生来处理。讲不通时,再要动武,就交给我们来办。”
冉琥缓步走到前面,问道:“各位,谁是主事人,烦请一会。”
巷口外一人大声说:“有什么话先说出来听听,用暗器伤人算不得英雄好汉。”
冉琥道:“这位错了,你用上百人对付我们六人,这是英雄好汉?刚才是谁万万放我们不过,要对我们往死里打,又不许放过我们一个?我们只是自卫,我们也仅是伤人。我要请问,我们一不认识,二无仇恨,各位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是何缘故?”
那人说:“什么无仇无恨,刚才熙春楼外,你们把我的四个人打坏了,现在我们是来为他们报仇的。”
冉琥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是人所不齿的‘三凶’养的狗……”
话声未落,那人已经从人丛中冲出,怒道:“胡说!谁说我们是‘三凶’的人,那些个牲畜不如的东西给我们提鞋也不配,这话再也休提。”
这人身高六尺,粗黑强壮,脸长如驴,也是穿蓝色武士服。
冉琥道:“这样说来,那四个被我们打倒的人就不是你的弟兄了。因为他们当时正在替‘三凶’莫泽家的人逼债行凶,我们有莫家人亲笔字据为证。这又怎么说?你还是问清楚了再来寻仇,不要让你的弟兄再受伤害了。张大哥,请取出那莫公子的字据给这人看。”
张本忠应声掏出一张纸,上前递给那人。
那人接过字据看了,沉思了一下,回头大声问:“是谁说黑狼四个无缘无故被打的?怎么他们会与‘三凶’的家里人在一起?你们说!”
一人应道:“是黑狼自己回来说的,他只说领了生意帮人讨债被人打伤,没说替谁讨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为人所不齿的‘三凶’家里人讨债,才敢报告大哥。”
林强云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接过话头说:“如果你们真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那是误会了,但你们还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那人将字据交还给张本忠,说道:“好,我一定会查清楚,若是我的人真与‘三凶’的家里人混在一起,还要谢谢你们代我教训这些混账东西,我会到贵府赔罪。”
冉琥小声对林强云说:“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是否给他们一些钱打发了,让他们有个台阶下。”
林强云说:“就按先生的话办。”
冉琥提高声音道:“这位不知如何称呼,还要请教。”
那人说:“我叫于十七,人称恶虎。请问先生等人尊姓大名,可是外乡人么?”
冉琥说道:“在下冉琥,这位是林公子,另几位是林公子的同伴。于老兄,不如这样,你的这些弟兄既是因误会而受伤,我们公子心下过意不去,愿意出药费为他们治伤。这事就如此了结如何?”
那于十七倒也爽快,立时说:“如果真是出于误会,我将到黄老板府上请罪。///com///”
黄春玉吃了一惊:“你知道我,我……我……”
林强云抢着说:“张大哥,请付给他们一百贯,作为药费。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不要成为仇敌。这事就这样揭过。”
于十七带来的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武器,若不是被打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逃,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现在听得就此完事,都喜形于色。
第二天,那于十七果然到黄春玉家来赔礼,由冉琥应付过去。
冉琥处理完于十七的事情,来与强云说,要先去处理一些杂务,五天后再来相聚,就自行去了。
林强云知道冉琥要去处理乔行简那儿的事情,然后再回来这里。自然千叮万嘱的请他要早些过来。
这日时近中午,熙春楼二楼的一间阁子内,有两位老人慢酌细饮,轻声细语说话。
一人姓杜名杲,字子昕,邵武县(今属福建)人。年纪五十五、六岁,身高五尺余,方面大耳,颌下灰白长须近尺,身体清瘦而健朗,目光炯炯。
另一人姓陈,名六初,字常幼,真州(今江苏仪征)人,年纪六十开外,身高六尺,圆脸,白色山羊胡子一把,身形胖大。他在军器监丞兼权知枣阳军史嵩之的门下任幕僚,这次随史嵩之到临安召对,听得好友杜杲奉召奏事即将回去濠州任所,便提前在这里为杜杲送行。他怕自己史氏门下的身份影响杜杲,所以没约别人。
二人正小声地讨论着蒙古新可汗窝阔台即位后,宋金蒙之间的形势。
杜杲听到左邻阁子传来好像同乡的说话声,便用家乡话扬声叫道:“隔座是黄春玉兄弟么,老夫杜杲,请和贵友移座一叙如何?”
隔壁一人应声问:“可是子昕兄,我这就过来,还要为你引见一个人。”
少时,布帘一掀,黄春玉和林强云两个人走了进来。
陈六初叫来店家添了杯盏,黄春玉二人告个罪坐下。
杜杲先介绍了陈六初,说道:“今天是我的好友在这里为我送行,听得黄兄弟在隔壁,一时兴起,所以请你们过来共席。”
黄春玉对那年轻人说道:“林公子,这位便是现任权知濠州杜杲杜大人,与我们俱是福建路的同乡。”
林强云起身抱拳为礼:“杜大人,你好!”
杜杲站起,伸手让客:“不必多礼,请坐。”
黄春玉转向杜杲说:“杜杲兄,既是陈大人为你送行,我便来凑个趣,明日我再备席补上。今天,我特来为你介绍一人。这位姓林,名强云,字飞川,是我们福建路的同乡,汀州府人。他前天刚到临安,知泉州翁甫翁大人介绍来找我帮忙。现在正准备做一件极大的好事。这事若是做成了,于我大宋上下大是有益。”
陈六初奇怪地问道:“什么事竟然能使我大宋上下得益?快快讲来。”
林强云正欲说话,那黄春玉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快嘴快舌地抢着说:“两位自也清楚,现时不论皇上,朝庭大臣,乃至平民百姓,平日里都逍遥快活。在春夏秋冬四季里,春秋二季好过,就是冬夏二季难熬。冬日虽寒可以抱炉取暖,夏日炎热可以泡水冲凉。但由春至秋间的大半年里,却有一样搅人的烦恼,无法排解,两位你们说,那是什么?”
那黄春玉卖个关子,停了下来。林强云见他说得有趣,也不去插话,只坐在那儿静静听着。
杜杲一听到林强云的姓名,心里就已经知道自己拣到宝了,但却是强压住心中的狂喜,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
陈六初是个急性人,急急问道:“是什么?快说,快说!”
黄春玉说道:“便是白日里的苍蝇和黑夜中的蚊子,两位不觉得这苍蝇和蚊子是个烦人的大烦恼么?虽说有钱的人家,在夏日里有帐幔可用,但帐幔怎挡得住那些无孔不入的蚊蝇?但凡家境稍差的,受的罪可就大了。白日里我们醒着时,那蝇虫扰人还尚可应付,挥动东西赶掉便是。一到夜间我们渴睡时,蚊子跑来叮上一口,令人又麻又痒的,哪里还能入睡?那个恨呀!真是没法说。”
陈六初和杜杲听了俱是一呆,细细一想,又确实是如此,自己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由点头说:“这些小小的虫儿,果然是大大的烦恼。”
陈六初又说道:“但,如此令人烦恼的蚊蝇,又与这位林公子要做的事有何关系?又如何与我大宋大大有益了?”
黄春玉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可大有关系了。前年林公子做成了一种香,名叫蚊香,只要点燃这蚊香,白天可驱灭苍蝇飞虫,夜间可驱杀小咬蚊子。更奇的是,此种蚊香点燃后于人无害,于虫有毒。去年在汀州、赣州、广东等地卖得如火如荼,众**誉。今年渐渐有人贩了些到临安来卖,穷困之家也有去买来用的,点燃之后也都知晓了此物确有极大的功效。你们说,这还不是于我大宋上下臣民大是有益。”
杜杲说:“这倒是一件有益官民大众的物事。林公子打算如何做呢?”
林强云说:“我刚到行在(临安),打算先买下几间店铺,到得入夏蚊蝇多了时,便可销售这蚊香了。”
陈六初问:“不知林公子的店铺在哪里?到时我也去买来试它一试。”
林强云说:“我正在寻找物色,只要有合适的店铺就买下来。地点定下后,我一定请黄老板告诉两位大人。”
陈六初道:“我倒是知道有几间店铺,位置很好,铺子宽大,原是‘三凶’之一梁成大的产业。目前急着出让,但临安城中人无不切齿恨他,所以至今还没卖掉。如林公子有意,不妨去商谈,以低价买下,也好作为你做这生意的门脸。”
林强云本就在寻找店铺,听了这话,心中有意买下,忙向陈六初打听。
黄春玉对林强云说:“林老弟,这个我知道,你不必打听了。明天我就和你一起去将那‘三凶’的产业以最低的价钱买了过来,也好消消我们的气。”
说到“三凶”,使黄春玉想起前几天的事,他本就是喜欢说话的人,现在有这两位好听众在面前,更是谈出了兴头来了。
黄春玉转过头兴致勃勃地对杜、陈二人道:“两位不知道,我们这位林公子不仅做出了那神奇的蚊香,他还具侠义胸怀,更是神勇过人,又有一种神兵利器,厉害得令人害怕。”
黄春玉将十四日那晚,一众人等是如何仗义打抱不平,从莫公子手下救了余顺;后来如何被恶虎于十七等人在小巷内前堵后截,如何勇猛闯道,以少胜多击伤数十人等事,手舞足蹈地说得活灵活现,绘声绘色。这其中当然也不免自吹自擂,说自己如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类的话。
黄春玉这一番天花乱坠的故事,使陈、杜二人听得如醉如痴,神色数变。
“两位大人,你们觉得林公子当不当得起侠义胸怀、神勇过人之誉?”黄春玉问道。
陈杜二人还未开口,就听右邻阁子内一个人豪声笑道:“好,这位黄老兄说得好,真比得上在勾栏里的说话人,听得人回肠荡气、血脉沸腾,豪气倏生。这位林公子确是当得起这‘侠义胸怀神勇过人’八字的赞誉,但这位黄老兄却不知,还有一件更是这位林公子的绝世之作!”
门帘一掀,那说话的人已经走了进来。抱拳对众人深施一礼,说道:“孟珙在邻座听得兴起,不请自来,还请诸位原谅。”
屋内众人一齐站起还礼,陈六初道:“原来是孟大人,史大人不是让你在枣阳留守的么,如何回到临安了?”
孟珙圆脸微红,三寸长的胡须修剪得齐齐整整,一进阁门就两眼闪闪的直向林强云盯视。
好一会后孟珙方回答陈六初的话道:“奉召而来,是昨天才到行在的,今天无事到这里小酌。早就听得杜、陈二位大人在此,又不好打扰。刚才听得在兴起,又实在想结识这位林公子,冒昧过来,还请诸位见谅。”
陈六初道:“原来如此。我先为你们介绍,林公子,这位是神劲军统制孟珙孟大人,字璞玉,绛州人。”
陈六初接着又为孟珙介绍了林强云、黄春玉二人。众人客套一番坐下了。
那孟珙才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刚才我听得黄老板说,前几天你打败恶虎于十七等人的兵器,不知可否让本人见识么?”
杜杲原是知兵的人,这些年与金兵多次交手厮杀,前些时还与赵善湘为了无头无脑的火铳,而花过大半天的时间来计算成一军需要多少钱呢,这时听得孟珙问起,便知其中关键所在。
林强云早有准备地撩起衣袂,从腰中拔出一支单管手铳放在桌上,道:“有何不可,请看,这就是那天的兵器了。”
孟珙拿起手铳仔细察看:这是一条头径七分,尾径五分多,孔径四分,七寸长的铁管,用铁耳、铁销扣牢在一个曲字形的木块上。扳开铁管后部扣着的卡销,铁管可以绕着铁耳转起寸余,露出铁管后部的孔来。那木块的机括有点像弓弩的悬刀,铁管的后部被分多厚的铁片挡住,整把手铳的长度不过九寸余长,重不过三斤。
孟珙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蹊跷,脸上现出迷惑的神色。///com///
杜杲从孟珙手中接过手铳看了一遍,也和孟珙一样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心想:“难道我们都想错了,枉费一番心机了么?”
抬头看到孟珙低头沉思不语,杜杲掂着这重不过三数斤的物事,不禁大感怀疑:“此物想必就是林岜信中所说的火铳罢,且先问清楚,然后再打听是否真有信中所说的般厉害。这物事看来如此之小,如何能远击数百步,连三数百斤的巨虎都‘中一发而毙’。”
心里一急,先开口问道:“请教林公子,这东西叫什么名称,它是如何使用的,又是如何厉害法?”
林强云淡淡说道:“这兵器叫手铳,将子弹装入管内,击发点燃子弹内的火药就可以将铁子射出打伤敌人。但这手铳有个缺点,就是射程不远,四十步内才能伤人。只有在近战时,这种手铳才能发挥其巨大的威力。”
林强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目注座上的众人一眼后说道:“如果距离远了,那就要长火铳才有效了,长铳的射程最远可达四百多近五百步,威力最大的距离大约在二至三百步之内。还有,要经过训练的人才可以使用这兵器,否则不但会伤到自己人,甚至还会伤害使用者本身。可惜,这种兵器制造太难,我现在也只造出了几件。”
孟珙和杜杲开始听说这兵器射程只有三、四十步,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后来听到还有另一种可以及远的长火铳,不禁精神大为振奋。听到使用者要经过训练时,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最后听到林强云说制造困难,现在才只造出几件后,那神情简直懊丧到了极点。
陈六初和黄春玉一边听得胡里胡涂,一边看到孟珙和杜杲两人的神色,见到两人脸上的千变万化的样子,拼命忍着没有笑出来。到林强云把话说完,他们两人实在是忍不住了,一齐指着孟珙、杜杲哈哈大笑。
林强云、孟珙和杜杲不明所以的看着陈六初、黄春玉,直到他们止住了笑,把发笑的原因讲出来,三人方才明白,俱都不由哑然失笑。
杜杲苦笑着说:“林公子你知道么,这种兵器对我们大宋实在太重要了。虽然我还没有见过这手铳的威力,但从黄老板刚才所说的情况看,也大致了解一些。更何况你说过还有一种能远距离伤敌的火铳,威力可能还更大。你想想,若是我们大宋军中,能有一支装备这种武器的军队,何愁不能收复从前被金国占去的失地!”
孟珙也急切地说:“林公子,能否让老夫等见识一下你这些兵器的威力?”
杜杲赶紧抢着说:“我也急于知道这火铳的威力,我们一起见识罢。”
林强云心道:“嗬,你们不说我也知道装备火铳的军队威力有多大,甚至比你们这些人更清楚得多。若是能做出火铳来卖给朝庭,那不就发大财了?既可以大大提高宋军的战力,自己又能赚到大钱,还能在无形中化解因为陈孝严诬陷双木商行造反的罪名。此事若成,于国于己都大有好处。”
当下便回答说:“当然可以,不过要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才好,否则会惊扰别人,使得人们大惊小怪,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要多带上几块木板,以作为试枪的标靶。”
孟珙急急问道:“到城北郊我江涨桥傍军营中的校场试射,用我们军中的箭靶如何?”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说道:“不,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有这种火铳,我也不想别人知道这火铳是我的。但用军队的箭靶倒是很好,这样更能看出我们火铳的性能。”
孟珙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只好到西城外的山中去了。杜大人你看如何?”
杜杲急急地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林公子,不如明天老夫寻到了地方,再和孟大人来找你如何。你住在什么地方,怎样才能找到你?”
黄春玉说:“杜兄,你明天来找我,找到我就等于找了林公子,因为林公子就住在我家。本人也想见识一下那长火铳有何厉害法,比手铳更厉害到什么程度。”
林强云正色说:“几位大人,我是个生意人,但我也是一个宋人。我做出这些火铳来,本是用来自卫防身的,是为了保护我和我的亲人朋友生命财产。既然诸位大人对这火铳有兴趣,我就满足大人的要求。但我希望各位替我保守这事的秘密,我实在不想有任何麻烦。”
孟珙拍着胸膛说:“林公子你放心,我们决不会同别人说的。这是有关我大宋国运的大事,只怕保密不严,哪里还会到处乱说!何况我还想和林公子交个朋友,希望得到林公子的帮助呢。”
厅内的人也都表态决不外传,叫林强云放心。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大家看杜杲和孟珙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们心中挂念林强云火铳的事,便早早散了。
临分手之前,孟珙和杜杲不放心第二天试枪的事,一再轮番交代林强云,叫明天他一定不要失约。直到林强云赌咒发誓地保证决不爽约,方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林强云心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但愿这两位大人今天晚上能睡得着觉,不过估计他们要想睡得好是很难的了。”
次日是腊月二十四日,阴,平静无风。天气不好,但也还不算太坏,不出太阳无风无雨,虽然不能让衣衫单薄的人得到些阳光的温暖,却也方便穷人们外出,寻找机会赚取些少银钱买米活命。无论多么穷困潦倒,只要还能走动就得想办法弄到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食物不是?
今天就是当时人们所说的“交年”时候了,这一天各家都要用饴糖、米饵,早早做好称为“口数”的糖豆粥用于祭祀灶神,静待灶神享用。只等灶神用完了餐,就烧去灶神的画像送他到天帝那儿说点好话。
这天午时末,六位佩刀骑士护着二辆马车,来到北瓦子北面的鼠狼巷黄春玉家门口。
六骑士中有二个人是孟珙和杜杲,会合了在一辆华丽轿车下来的陈六初,一行人走向黄家大门。
正等在大门口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的黄家小厮,见这些骑士车马来到,飞跑进去通报。
孟珙等人刚到门前,黄春玉已经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扫视了一下四外观看的人,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哎呀,三位大人,我等了好久了,是否先进内喝上三杯!”
随后跟出来的林强云笑着说:“黄先生,你还不明白几位大人的心情?我们还是马上走吧,不要进去了。”
杜杲捋着长须,大笑,点着头说:“还是林公子聪明,不要再耽搁了,我们马上动身,别太晚了。”
林强云朝门内一招手,叫道:“张大哥,我们坐车走。”拉着黄春玉走下台阶。
孟珙对林强云说道:“林公子,我们去城北的‘隐冬园’,那是我一个父辈的产业,现空在那无人居住,只有几个守园的仆人。”
林强云一边上车一边回头问:“孟大人,箭靶带了几个?”
孟珙看着杜杲安排黄春玉和陈六初坐上另一辆马车,随口回答道:“共带了七个箭靶和四副皮甲,林公子你看够么?”
“这么多,孟大人你是要我把带来的弹药都打光么?这可是要花不少钱的呀!”林强云开玩笑的说。
“放心,我会将银钱还给你的,小小年纪就成了守财奴了,将来那还了得?呵呵!”孟珙以牙还牙地笑着说。
这时,张本忠和四海、金见背了布袋套着的火铳来到林强云身后,说道:“公子,我们准备好了。”
林强云对孟珙说道:“孟大人,可以走了。”
一行六人六骑,拥着二辆马车顺大街往余杭门而去,过了运河猫儿桥再拐个弯,远远可看见余杭门那高大的城门。
孟珙带来的人中,一骑先行过去与守城门的军卒交涉,当一行人来到城门前时,那名骑士向众人挥了下手,叫道:“我们可以出城了,直接走。”
出了余杭门,顺西行大道走了八、九里,转入一条稍小的路向北行约一里,来到一个庄园。
庄园的大门正对着路,高约二丈的门楼上,挂着一块匾,匾上“隐冬园”三个瘦金体的字显是出自名家手笔。
丈二高的园墙用砖砌成,再用石灰粉白,墙上盖有青瓦。
庄园内的管事早得到主人的通知,见到孟珙一行人来到,大开园门将众人和车马迎进园内。
孟珙也不多作停留,领先直奔园中一处大有四亩余的空场地。
张本忠在强云的示意下,指挥孟珙带来的人,将他们带来的箭靶在四十步竖一个,一百二十步竖三个,还有三个则竖于三百步处。
林强云对孟珙、杜杲等人说:“孟大人、杜大人,你们几位请注意,等一下打枪时声音会如同炮仗般大,千万不要受惊了。”
林强云转身对已经回到身边的张本忠说:“张大哥,可以开始了。”
张本忠应声“是”,从腰间衣内拔出一支手铳,右手平举,瞄向箭靶。
林强云走到他身边,口中喝道:“瞄准,放!”
随着林强云一声“放”字出口,孟珙等人只听“轰”的一声大响,众人看到从张本忠手持的铳口内喷出一股浓烟,箭靶处传来一阵雨打残荷似的“啪啪”声。
虽然林强云事先打过招呼,除了黄春玉已经有了经验,将双手掩着双耳外,孟珙和杜杲等人因为站得过近,还是大吃一惊,被那巨响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待了一会,浓烟渐渐散去,随着林强云再一声大喝:“瞄准,放!”又是一声巨响。
原来是张本忠换成了金见,他也打了一枪。
这次,不但是孟珙等人,连黄春玉都被吓了一大跳。
林强云待浓烟散去,朝张本忠打了个眼色,说:“孟大人、杜大人,我们过去看一看效果如何。”
众人来到箭靶前,只见那个寸余厚二尺圆径的箭靶上,散排着三、四十个分许大的小孔,孔内隐见有黑色的物事。///com///杜杲用草梗探入孔中一量,约有一分余深。
杜杲说:“厉害,两次能击出数十个孔,护甲不知道能不能打穿?”
林强云说:“这是霰弹,弹多而力散,主要是打击面大。这箭靶上受击的数十个孔洞,不过只有两铳射出约半数的散珠。护甲能不能打穿我没有试过,把甲取来试一试,如果霰弹不行,我还有一种子弹,一定能打穿。”
这种牛皮制的所谓的护甲,就是用一层分多厚的生牛皮,精心制成的硬皮护身甲。单层牛皮制成的是普通护甲,两层牛皮制的称其为坚甲。另外还有一种重甲,是于坚甲的两层牛皮中间装入铜或铁制的薄片,制作成本相当高,是将军、元帅之类的军中重要人物方能拥有的护身器具。几乎所有冲锋陷阵的将军们,为了更好地保证自身的安全,都会花重金买一种如同女人用般的特厚铜镜,请高手匠人镶嵌于护甲前胸正中位置做成“护心甲”。还有人怕被敌人偷袭,他们的甲甚至连背心处也装嵌上了铜镜。据张本忠告诉林强云说,其他还有多种甲,系铜铁小片或小圈以绳串结制而成。
孟珙叫人取来普通护甲,张本忠把护甲在那块箭靶上挂好,走回来站定,眼睛看着林强云点了点头。
林强云知道他已经装好了子弹,便冲他挥了挥手,叫道:“张大哥,你自顾打好了。”
张本忠应道:“是!”举起手铳就放。
这回大家有了经验,倒也还好。烟消雾散后,走到靶前看起来。
远看皮甲时不觉有异,走近细细一看,才见皮甲上竟也有十多个小洞。孟珙掀起皮甲,众人见皮甲果然被打穿,十多粒近分粗的铁珠嵌了一半在箭靶上,杜杲用手一挖便掉了下来。
林强云说:“这是短铳的霰弹,大家已经看过了。大家回去原位置,我们再试另一种子弹。”
众人回到原位,张本忠早已准备好了,见大家到了安全的地方,也不打招呼,举起手铳又是一发。
众人还没有站稳,又听得一声大响,别人倒是没事,但陈六初还是被吓了一跳。
杜杲这次听到枪响,好似早已料到会是如此,转身就跑,一个人抢到靶前,才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还没等众人走到,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走到靶前,见到不但皮甲被打穿,连木板也被打穿了,那子弹头的尾部还钉在箭靶上。难怪杜杲会高兴得如此失态。
孟珙则走过去将那夹在木板上的弹头扳了下来,拿在手上仔细地察看。
他越看越是兴奋,这样细小的一把手铳,就有在数十步外击穿皮甲,打透箭靶的威力,那林强云所说威力更大的长铳,不就更能用于军中吗?
只见那黑色的弹头径粗三分余,长约八分,前部是二分半长的圆柱连着个长二分半的圆锥,后部三分左右似乎是由四块铁片做成扭斜的十字弹尾,与前部浑然一体,实是想不出这东西是如何做出来的。此物头重尾轻,分明是根缩短的小圆箭。难怪装在手铳内都可以射透坚硬的皮甲、箭靶。
杜杲见孟珙只管拿着一个弹头在深思,也走到他身边,和他讨论起来。
他们这时再不怀疑这些火铳的威力,都在心中考虑着另一个相同的问题。
林强云走近孟珙和杜杲身边,向他们问道:“两位大人,手铳已经试过了,接下来是否还要看看长铳的威力呢?我先说清楚,还有远近各三个箭靶,我的长铳也只能再打九发子弹。不能再多了,否则我可亏不起这么多的银钱。”
杜杲移近林强云的身边悄声问道:“林公子,这铳弹每个所需银钱多少,你能否给老夫说一下。”
林强云听他说成铳弹,不禁有些好笑,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也就顺着杜杲的话回答说:“铳弹所需的本钱倒是不多,以前做时每个只需一串(一百枚)铜钱,就是难做得紧,熟手的工匠一天下来也仅能做出七八个。按现时的纸钞来说,总要一贯文足方能做成一个。”
杜杲一听这个价钱也是和自己估算的一样,只是点点头没再讲什么。
待众人的情绪稍为平静,林强云说:“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试完长铳再谈其他吧。”
大家回到刚才发射手铳的地方,林强云对张本忠说:“你们自行射击吧,由张大哥发令。”
张本忠对四海、金见打个手势,三人解开长布袋取出火铳站成一排,张本忠一边不停地发出口令:“准备……瞄准……放!”
三人动作整齐一致,装入子弹后对火铳左右查看几眼,深吸口气。双手平举火铳,将木托顶住肩膀,枪管对着箭靶闭上左眼。随着“放”字出口,又听“轰”的一声大响。
就这样检查、射击,装弹、检查、射击,直到按照刚才手铳射击的样子做了一遍。
结果让孟珙和杜杲都很满意。这长火铳的威力,实是比他们所料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三百步远的箭靶上各钉入两个弹头,最后一次试射三副坚甲,那子弹把一百二十步远箭靶上皮坚甲和箭靶击穿后,甚至连子弹头都找不到。
孟珙哄着林强云把子弹和长火铳借给他看,但除了看到这子弹只是个径粗四分,长四寸上下、用蜡纸封口的半开口铜管,铜管封闭的后部镶有一个小铜帽外,其他就看不出什么来。
长火铳高约与孟珙的肩齐,比一般差役们所用的水火棍短了五六寸,除铁管长有三尺五、六,安置铁管的木柄长出一尺,做成能抵在肩膀上便于击发的托子,悬刀机括、铳管分合处的构造与手铳一般无二,整把铳重约十二斤上下。
他心中回忆刚才看到张本忠他们射击的整个过程。第一次射击没有什么特别,第二次就有些不同。不同在什么地方呢?
孟珙突然想到:“对了,第二次射击前,好像枪管和木柄脱开了一点,想来这子弹就是从铁管后部的孔中放入的。唉!还是和杜杲一起与林公子开诚布公地谈谈吧。”
孟珙将这想法和杜杲说了,杜杲早有请林强云相助的意思,两人真是不谋而合。决定先由杜杲和林强云谈一下,看林强云的态度再作打算。
杜杲将林强云拉着走到傍边,避开众人正色问道:“林公子,此种兵器你有多少?这对我们大宋实在太重要了!”
林强云见他神色凝重,也不由肃然说:“说实在的,目前只有长火铳三支、短火铳十五支,铳弹三百来个,这都是我用来防身自卫用的。”
杜杲失望地叹了口气,神情寂寞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强云说:“林兄弟,这太少了,不足用啊!敌人少了还可以对付,在战场上这几杆火铳能打十个百个,打不了成千上万,起不到作用啊。唉,太少了!太少了……咦!”
杜杲神情一变,急急拉住林强云的衣袖,问道:“林公子,这些火铳都是你自己制造的吗?”
林强云也正在沉思着,忽见杜杲拉着自己,不解地看着杜杲。
杜杲也发现不对,不好意思地说:“老夫失态了,失态了,还请见谅!”
林强云说:“没关系,杜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杜杲一下子来了兴致,说:“老夫是问你,这几支火铳的你自己打造的么?”
林强云笑着说:“正是。”
杜杲这时也顾不得避忌众人,拉着林强云的双手,用力摇着,激动的说:“林公子,老夫有一事相求,等会儿回去务必先请到老夫住处一谈!”
林强云问道:“什么事这样重要,使得杜老大人相求。有什么事您直说就是,我能办得到的,我会替大人做好。就是我没有能力,我也会尽可能地想法为大人去做。哪里用得到大人相求。”
杜杲说道:“此事在这里不方便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还是回去我的住处详谈。请林公子不要拒绝我这老人的邀请。”
林强云看这位老人表情诚恳,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便答应道:“好,我一定到府上打扰。如果你要办的事我能做到,我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回城的路上,四海感慨地对金见说道:“以前训练了那么久射铳,今天我才有机会射出三颗子弹,可惜都打偏了,没打中靶上的红心。你倒是不错,一百二十步的那一铳打中红心,比张大哥只差一半。唉,以后真要是与人对敌时,怕是要两三个子弹才能放倒一个呢,我真是没用,白白浪费了公子好几贯钱。”
金见心中欢喜,说话声不由得大了好多:“按你这样说,我也不是那么差的,若是投入孟元帅的军中去,不知他会不会要我年纪这样小的人?”
走在马车边上的孟珙听了这话,哈哈笑道:“这位小哥,只要林公子舍得,你到我的忠顺军中来,我保证不用多久,你就能成为一个优秀战士,将来定然会成为能征贯战的常胜将军。”
金见转眼看着林强云,林强云想了想,笑呵呵地说:“金见不要看我,只要你定下主意,我是不会阻拦你的。”
金见和孟珙异口同声地叫道:“真的?”
“真的!”林强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过,现在还不行,要等我们在临安把事情办完、站稳了脚跟,那时你若是想去,我会让你去孟元帅军中效力。”
孟珙大喜,有个会熟练使用火铳的人到军中来,此后若有办法组成一支火铳军时,就可以发挥大作用,立时向林强云订了一句:“君子一言。///com///”
林强云:“驷马难追!”
众人回到城内时,天色暗下来了,大街上已经是灯火点点。
杜杲的住处仍是借赵善湘一处宅子的偏院,他让仆人陪着张本忠三个人在客厅休息,自己领着孟珙和强云来到书房,请强云坐下后,就迫不及待地说:“林贤侄,恕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
林强云慌忙说:“杜大人言重了,强云虽已进学,但至今仍是个未举的白丁商贾,除了一心想着多赚些银钱、会做几件机巧的物事外,一无是处。大人的年纪已是在下的祖父辈,能得大人垂爱,我深感荣幸!”
杜杲笑了笑,然后正色道:“贤侄,我请你来确有极要紧的事和你商量。你知道我大宋目前的情况不大妙。现在国力与金朝相比是不相上下,就是稍强也有限。但对南下肆虐的蒙古人相较,还实在是太过弱了些。目前金国已经日暮西山,眼看将亡于蒙古之手。蒙古人也数次派人来我朝相约联兵灭金,朝庭中有众多大臣力主受蒙古所请。一旦金亡,我朝将与蒙古接壤,这与南渡前联金灭辽之时的情景何其相似啊!”
孟珙接着说道:“联蒙灭金,谁家得利实在是难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胜,我们将筋疲力尽,败,则空耗军力国力。然而即使将金灭了以后,据我所知,蒙古军早就对我大宋虎视眈眈,此后必然要与蒙古人交锋,后果难料得很呐,蒙古军随时可能向我大宋发起进攻。所以,今天见了你的火铳威力,我认为确是极厉害的兵器,不论攻、防都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杜杲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林贤侄,能不能请你马上制造一批火铳,不论长短都要,朝庭将付给你合理的价钱,决不会让你吃亏。”
林强云正色说:“大人,火铳我一定会尽快制造,能保得我大宋朝的平安,使广大的平民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我的愿望。不过,火铳的制造不是一时半刻能成的,这需要极好的钢铁,还需要有熟练的铁匠。这还不够,还需要各种制造火药的材料和配制火药的工人。”
杜杲问道:“这长的火铳制造一支需要多长时间?短的又要多久?”
林强云说:“以我目前所有的人手,成批做的话,每月可以生产长、短火铳各五支,各配二百发铳弹,当然这是包括生产钢铁和弹药的时间。”
孟珙:“若只做长铳呢,又能做出多少?”
“光制长火铳,最多也就是七至八支罢。”林强云装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主要是铳管难做啊,三个高手铁匠,六至七天才能打制一支长铁管,如何能多做得出来。”
杜杲:“不能多做么?如果是因为做工的人不够,或者是钱的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这次我回临安奏事,要过一、二天才陛见,我会请准圣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林强云说:“有工人也没有用,工人需要经过几年的培训,不是普通的铁匠、工人一来就可以做的。钱当然是主要的,没钱就什么都做不成。但最主要的是,朝庭的铁禁、铜禁,我们做火铳需要炼钢铁、炼铜,生产的火铳、弹药要运送。这些事情不解决,我们连每月十支火铳也生产不出来。”
杜杲说:“这事交给我办,我一定想办法将事情办妥。还有,我听你说过,使用火铳需要经过训练,不知训练需要多久?”
林强云说:“现在重要的是先制造出火铳,至于人员训练问题,我会在交付火铳时带人来。这个倒可以放心。还有一个问题,这件事我不想让人知道,请两位为我保守秘密。”
孟珙说:“好,你不说我也会的,这可是我大宋的命脉,若让蒙古人探去了我们火铳的详情,将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在朝庭中,我也会尽量不让无关的人知道。这点你可以放心。”
三人接着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约定孟珙和杜杲一见过今上,就将情况马上通知林强云。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林强云必须立即赶回泉州,进行火铳生产。
众人在杜杲住处吃过夜饭,又继续商谈,直到亥时初,林强云才回去。
“林公子,林公子,快起来,天已经辰时,再不快去就来不及了。”林强云被一阵拍门声和叫喊声吵醒。
昨天回来后,林强云一直睡不着,躺在床上想着杜杲和孟珙要自己制造火铳的事。他实在是拿不准,这件事情无论是否能做成功,对自己和双木商行究竟是否有利,直到天快亮时才朦胧入睡。
按目前吴炎带着的那一百多可以独立掌钳的铁匠,还有三百多帮锤的学徒,每月做出三百支火铳、三四万粒子弹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铁、铜和硝石三种材料的采购、运输上。购买,是以半地下的形式,虽说至今还没出什么大事,即使出了点问题,使费些钱财后也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过得去。运输也是一样,每到一个税务场所,总是得花费比其他物品多上不少的钱款方能安然过关。总起来说,各种材料的采购运输成本高得离谱,占了材料总成本的一倍半以上。
他揉了揉发痛的眼睛,应了声:“好啦,我马上就起来。”
门外叫喊的人是黄春玉,听到林强云的声音,马上又高声叫道:“快点,今天是二十五,已经入了年架,我们要赶在午时前去将店铺买下来,取个好兆头。也让‘三凶’那些人触个大霉头。”
林强云想起,昨天回来后与黄春玉讲好,今天要一起去买下那梁成大的九间店铺、一所房屋。
匆匆起来穿好衣服,草草漱洗了,就叫上张本忠等人,跟黄春玉出门而去。
黄春玉今天兴致特别高,带着林强云他们穿大街,过锦花儿桥,走猫儿巷,出艮山门,直奔位于护城河外东北角距兵营三里余的一所宅子。
这里是城东北角的郊区,离北城墙五里,北临已经湮废成大片沼泽地泛洋湖,西接城北右厢,也属城北右厢所辖之地。此处与城内繁华的景象完全不同,这宅子内外显得一片冷清,死气沉沉的。
朱红的大门显的门庭广阔,两个石狮放在旁边更是气势不凡,灰青色的围墙,让人一眼还看不到它的转折,可见这个院子之大。
这宅子大门上的一块牌匾已经被人打破,还剩下一角挂在门顶上。
黄春玉趾高气扬地走到门前,把门拍得山响,口中大声叫道:“里面有人么,快开门,有买房子的主顾来了。”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随即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头伸出门外,眨着老花眼,惊慌地问道:“是那位贵客,有什么事么?”
黄春玉挺着肚子,大声道:“我们是来买房子的,里面有做主的人么?”
老头松了口气,急声说:“有,有,有!请等一等,我马上去通报。”一边缩进头去关上门一边嘟哝着:“叫得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不一会儿老头将门打开,说:“诸位请进,我家管事在大厅相候。”
进了大门是个门厅,门厅迎面是一道照墙,走下门厅转过照墙后,就是一个很大的庭院,有一条二丈宽的路连接一座小桥,跨过一条宽丈五的小河,直通二十丈外的大厅。
除了右边有个亭子外,就是好大一片花圃,当中有一条用十分精细的碎石头铺成的路,直通正屋,然后两边还有一些较小的道路,将这个院子布置的别有一番情趣。
进了正屋是个很大的厅堂,摆设的家具精美绝伦,在林强云的眼里更是有了一种古朴天然的感觉。
厅前一位中年人迎着,让众人在厅内坐二,中年人道:“在下姓罗,本宅主人的外甥,家舅托我变卖此地的全部房产。各位是来买房屋店铺的么?”
黄春玉道:“我们先要问清楚,令舅有多少房屋店铺,价钱多少?”
姓罗的道:“现有这个宅园一处,城内北瓦前街有三进三间铺面,崇新桥西头有三进两间铺面,新开门外大街有三进四间铺面。请问各位是要买何处的铺面,或是这个宅园?”
黄春玉道:“你那三处铺面总共要价多少?这宅园又卖多少钱?”
那姓罗的人道:“若是三处铺面全部卖一百三十万贯,这处宅园作价一百二十万贯。”
黄春玉对林强云说道:“林公子,我们还是先看一下这宅园,再决定不迟。”
出了正屋到了后院,还可看见一道长长的回廊,上面的梁柱上画满飞禽走兽,人物风景。走廊外面的后花园和前面相比更是不知精美了多少倍,不仅花圃的面积大为增加,看到花圃内已经凋零的各种枝干残叶,就是品种也多了不少。
沿曲折的回廊而行百十丈,透过廊边的树木可以看到另有十数间房子,在这个庭院的后院中心位置,自成一个院落,里面的植物也相当不少。总之,整座宅院让人看了极似有些进了几个园圃的感觉。
设计这个院子园林的是个高手,将人的视觉转换算的很精确,三个园子给人有三种不同的视感,让景观不至于变的乏闷,又能让人感到园子间还有种说不出的联系。///com///
宅院明显还没有全部完工,后部左右都剩有一块三数十亩的空地荒芜闲置。
将这个宅院看了一遍,林强云认为这个宅院的本来功用是为了让人闲适的时候到这里来玩耍的,观看风景品茗饮酒聊天,并不是让人长久居住的,像别墅更甚于像家居。
众人跟着姓罗的人在这园子转着看了一圈,都很满意,回到厅内坐下商量。
林强云仔细地盘算了许久,说道:“我出二百万贯,城内的店铺和这个园子全都买了。你如果同意,五天内我带钱钞和官府的公人来,当场交割清楚。若是你觉得价钱不合算,我们另找别处去买。”
那姓罗的说道:“这价钱也太低了吧,能不能……”
林强云不等他的话说完,站起身来,打断他说:“既然你觉得价钱少了,我们也不勉强。我们走。”转身就朝外走去。
那人慌忙叫道:“这位公子请留步,我卖了,请先付定头钱。”
林强云说:“好,你写个收据,先付五万贯会子定钱。五日内我们带钱钞,与公人一起来当场交割,到时你要先把契书、字据都准备好了。”
回城的路上,黄春玉对林强云伸出大母指说:“林公子,你比我还厉害。按我估算这宅园和那些店铺,最少也值三百万贯。原本我以为他开价总共二百五十万贯,我们买下就是赚得多了。想不到你竟开价二百万,那人竟也肯卖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强云笑着说:“黄先生,你想想,这些房屋店铺,都是那个人人切齿痛恨的梁成大所有。去年就说要卖,到今年也没有人买,现在有人要买了,而且是一次性全部买。你说,他会不卖么?”
黄春玉笑道:“这倒也是,算你说得有理,也让你拣了个大便宜。你今天等于赚了上百万贯钱,非要请客不可,我们还是到熙春楼吧。”
“好,就去熙春楼,今天让你吃够喝够。”
还是前天的那个阁子,这次黄春玉大方起来,对着店伙大声说道:“今天我们高兴,把贵店中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送来,吃得我们好时,多赏你些。”
林强云今天心情舒畅,那些粉头来了也听之任之。
酒菜上来之后,又有两个闲人进来,不声不响地对众人施了一礼,自去坐在角落地下。
众人正开怀吃喝时,阁子内响起了一阵鸟鸣声,声音渐渐大了,鸟类也多了。
众人慢慢地被这百鸟争鸣的声音吸引,慢慢停下杯筷,只有黄春玉还在埋头大吃。
不一会,连黄春玉也发现不对,抬头看了大家一眼,问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不吃了?”
四海竖起中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
黄春玉这才听见阁内响着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顿时也被吸引住了。
渐渐,鸟叫声的种类少了;渐渐,声音低了;渐渐,声音远了,消失了。剩下隐隐约约山谷小溪的流水声,也慢慢隐没,余下的只有楼下店堂中传来的嘈杂人声。
过了许久,隔壁阁子开始传来杯盏叮当及劝酒的人声,众人也回过神来。
强云看金见、四海还呆坐着不动,伸手拍拍身边坐着的四海。
四海便也回过神,不好意思的冲强云笑笑。强云取出两张二百文的会子,向角落里坐着的两个闲人扬了扬,那两个人走来接过纸钞,躬身施了一礼,一声不响的走了出去。
林强云见大家吃喝得差不多了,张本忠他们边吃边谈论着刚才那两个人的口技,便问黄春玉道:“黄先生,这临安最有名的珠宝商是谁?我几件东西要出让。”
黄春玉说:“这临安的珠宝商么,我知道有好几个,最有名的要算是艾百万了,我们吃完后就可以带你去他开的‘艾家金银铺’。林公子有什么宝贝要卖?”
林强云道:“等一会叫闲杂人先退下,我会给你看一件东西。我是因为买房子店铺的钱钞不够,才想到卖东西的,这东西叫‘水晶杯’。”
黄春玉一听“水晶杯”三字,顿时来了兴趣,忙向林强云讨了一贯钱,打发走阁子内的店伙、粉头,问道:“我只听说过水晶花什么的,还没有听过水晶杯,这倒是要见识一下。”
林强云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绸布包,随手递给黄春玉,说道:“这是一个水晶杯,你拿去看清楚了。小心点,别打破了。
黄春玉接过白绸布包,将包托在手上解开绸布,一只透明八角形的杯子出现在手掌上。
只见黄春玉左手托着杯子,右手伸在杯子傍边似乎想去抓住,口张得大大地,眼睛盯着杯子,口水流出半尺来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过了许久,林强云发现不对,这种姿势就是一个壮汉也坚持不了多久,何况是黄春玉这样一个胖子?伸手在黄春玉肩膀上拍了一下,问:“喂,黄先生你怎么了?”
黄春玉身子一抖,手一软,那杯子掉了下去。他惊呼一声,双手慌乱地一抱,那杯子掉在他腿上被抱住。
黄春玉小心翼翼地将将包好,交回到林强云手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珠说:“好险,幸好没打坏!今天总算见识了水晶杯,要喝个痛快,喝完了去艾家金银铺!”
散席时,黄春玉哪里也去不了,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要用轿子抬回家去。
高高瘦瘦的钱阿二今天精神很好,悠然自得地坐在柜台后面,兴致勃勃地看店门前走过的红男绿女。不断估量眼前走过的人是否有钱,有没有向店内走来的趋向;心中也品评所能看到的女人身材,衣着搭配。
他十二岁到这坐落在珠子市,艾百万的“艾家金银铺”学生意,有近四十年,靠着他精明好学、小心谨慎,十年前当上了本店朝奉。
他不负主家的重用,凭着见多识广、口舌翻花,尽做些低入高出的生意,为东主艾百万着实赚了不少银钱。
天色近午,今天还没有客人上门,钱朝奉背着手,踱着方步到店门前。
他见南坊北头开纸马铺的黄胖子走来,笑着问道:“黄老板,你怎么有空到处逛?新春元旦将到,各家各户无不准备香纸蜡烛祭祖,纸马铺的生意这样好,你舍得到外头闲走?你不要守着那两间铺子么?”
来人正是黄春玉,今天起得床来,昨天的宿酒还未全醒。但想起约好带林公子去珠宝店,被自己酒醉耽误了。连忙用冷水洗面,灌下两碗醒酒汤,还叫小妾捏头揉颈的好一番折腾,方才显得精神了些。
打扮得齐整了,他便匆匆忙忙领着林强云等人来珠子市。
黄春玉见钱阿二招呼自己,走上前去,扯着他说:“你倒是清闲,站在这里说风凉话。废话少说,今天让你见识一件宝贝。保你从没见过这样的奇珍异宝!快去叫人梵香烹茶,快去,快去!”
钱阿二心知黄春玉惯会寻人开心,也明白此人口中说的奇珍异宝不在他身上,极可能是后面那位华服年轻公子所有。再见年轻公子带着三个随从信步而来,看那气势便知绝非普通纨绔子弟。知道生意来了,而生意的主儿是这年轻公子。忙说道:“别急,别急。还有这位公子呢,怎么可以冷落了其他客人。”
钱阿二扯开了黄春玉的手,转对那公子伸手虚引,说:“这位公子,请到小店用茶。”
钱阿二又朝店内亮声叫道:“小七子,快煮茶送到内账房来。”
众人在内账房坐下,小七子奉上香茶。钱阿二不慌不忙地啜一口茶,目注黄春玉说:“黄老板,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公子?”
黄春玉按商量好的说辞,不慌不忙地说:“这倒也是,林公子,我先来给你介绍,这位是这艾家金银铺的钱朝奉——钱阿二,鉴别珠宝可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钱朝奉,这位是福建路泉州的富商林公子。现在到临安来做些生意,这次带了数件奇珍异宝过来,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公子您请!”
林强云笑了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个白绸包,说:“请看!”
他将绸布包放在身侧的几上,伸手解开白绸。只见那白绸方才解开,便缓缓地滑了开去,一只杯子展现在眼前。
这钱阿二见到几上放着的杯子,抢前几步,将杯子连白绸一并托在手上。细细地看了一会,又将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然后呆呆地弯着腰,眼睛瞪着桌上的杯子。人就一直用那种怪样子僵立着,嘴中哈拉子流了一尺多长。
钱阿二这样站着过了许久,又过了许久。
众人开始还以为这钱朝奉在欣赏杯子,时间稍久了,又都觉得不对。看这人高高瘦瘦身体单薄的样儿,不像可以用这种姿势站这么久的人啊!而且他口中的哈拉子快流到地上也不觉得。
林强云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悠闲样儿,只顾着坐在椅子上喝茶。可也是,这样子他早从张本忠、四海和黄春玉等人身上看过多少次了。
还是黄春玉最先发觉不对,本来他昨天看过一次,原以为今天看了这杯子不会怎么样。但他见到杯子时还是给他极大的震撼,不过没有像昨天那样失态。
这时黄春玉还过魂来,想起昨天失神之下差一点打破了杯子,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包起杯子。///com///先将杯子交到林强云的手里,再走到钱阿二的身边,他是有心耍弄这钱朝奉,用力拍了钱阿二一下,大声说道:“你看够了没有,那件宝贝呢?你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钱阿二被子黄春玉一拍,身子一抖,人是站直了起来,但还没有清醒,口中在喃喃地说:“水晶杯!水晶杯!这世上真有水晶杯,不枉此生了!”
这下,惹得张本忠、四海他们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们自然不记得自己看到玻璃杯时的样子,与这个钱朝奉也是不惶多让。
黄春玉兴奋得哈哈大笑,在钱阿二肩膀上再拍一掌,声音提得更高,说:“发什么呆,那件宝贝呢?你把它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钱阿二这下彻底清醒过来了,将眼光向桌上一看,失声叫了起来:“哎呀!杯子呢?宝贝杯子哪里去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杯子怎么不见了?”
黄春玉笑嘻嘻地说:“我在问你呢,你还问我?你把杯子藏到哪里去了?”
林强云见钱朝奉急得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珠,不想再继续将玩笑开下去,将杯子放到桌上,说:“钱朝奉,你已经仔细看过这杯子了。据你看,这水晶杯在这临安能值多少钱?”
钱阿二见林强云取出杯子,放下心来。见林公子问他,便又小心地解开白绸布,再次仔细地看了起来。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神色庄重地对林强云说:“这个价钱可不好说,这样的宝物我是第一次才见过。不如请林公子在此稍候,我去请我家东主前来,再给公子一个答复如何?”
林强云点头道:“好,就麻烦钱朝奉去请贵东主来此一会。”
钱阿二匆匆出去,吩咐店内的伙计,好生招待账房内的几位客人,便心急火燎地走了。
黄春玉在钱阿二出去后,对林强云说起艾百万的来历。
艾百万,叫艾哈迈德,其先人是靖康元年从大食(阿拉伯)来的蕃人,在临安行商,学着大宋汉人之样,取“艾”为姓,后来又觉得“哈迈德”三字不似汉名,便去了个“迈”,取“哈德”两字为名。
这蕃商先祖开始时靠着贩来的香料、珍珠、玛瑙、象牙、犀角等蕃货为本钱,此后渐渐赚得多了,数代后家财已达百万,在临安人称艾百万而不名。
艾家叫艾百万的已经有三代,现在的艾家究竟有多少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原来艾家只是与同族的蕃人通婚,但这一代的艾百万却娶了个汉人女子为妻。
钱阿二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喘吁吁地对众人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我家东主一会就到。”
果然,过不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的店堂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到门边而止。
门帘掀起,走进一个四十多岁,身高足有七尺,戴顶用金银线绣了牡丹的幞头,穿着白绸博袍的中年人。
这人骨骼粗大,瘦不露骨,手长脚长,长着一张马脸,脸色苍白,鹰勾鼻,吊角眉,一双蓝色的眼睛精光闪闪。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这人一进门先将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布包裹交到钱二手上,眼光略一扫视,就对林强云抱拳施礼道:“这位想必就是林公子了,不才艾哈德见过林公子,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林公子原谅!”
林强云站起来抱拳还礼,说:“不敢,区区正是林强云。艾百万艾大官人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只是今天才得见面,荣幸之至!”
艾百万也不多说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林公子带来的水晶杯能否让在下一观?我也见识、见识这难得一见的异宝。”
林强云微微一笑,伸手一指桌上绸布盖着的杯子,说:“水晶杯在桌上,艾先生自去看就是。”
艾百万也不再答话,急步走向桌子,伸手轻轻揭开盖着的绸布,眼睛盯着水晶杯,背着双手,缓缓地绕桌子转了一圈。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垫在手上将杯子拿在手中,凑到眼前,上下左右细细地观看。最后,将杯子平托在左掌上,伸出右手中指弹了几下。
艾百万闭上双眼,将杯子送到耳边听了一会,又将杯子放回到桌上,长长的嘘了口气。
这屋中六个人,除了林强云外,都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看着艾百万诸般做作。见艾百万嘘出口气,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嘘了一口气。惹得林强云“扑吃”一声,把刚喝入口的茶喷了出来。
艾百万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林强云说:“林公子,你这水晶杯是准备出让么?还是只要估价?”
对此,林强云早有准备,说:“这水晶杯是我的传家物事之一,我因要到临安做生意,目前本钱不足,故想卖了这杯子凑足本钱。现在想先请贵店估价,我才好打算。”
艾百万低下头小声嘀咕:“传家物事之一,那就是说还有不少宝贝……”
猛然抬头道:“林公子请告诉我,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宝物了?”
林强云笑了笑,接着说道:“这是一只水晶杯,我想知道大约能值得多少钱。如果是一套四只不差分毫、同样大小,同样质料,同样的做工的水晶杯,又能值多少?”
艾百万失声道:“一套?四只!同样的四只?”转头对钱阿二问道:“钱二,你看这杯子可值得多少?”
那钱阿二没想到东主会当着外人的面问他,不由得又惊又喜,既是觉得受到重用,又有些惶恐。他暗自思量来思量去,觉得还是保守些,尽量把价钱说低点,以便东主自己要买下这“水晶杯”时也可少花一大笔钱,功劳总少不了自己的一份。
当即有些迟疑地答道:“回东翁,小人这次可拿不准,据小人看来,这一只水晶杯大约可值万缗,最多不过一万二千至一万三千缗罢。若是相同的四只一套,我无法估价。”
艾百万问:“你确定?”
钱阿二咬了咬牙道:“确定!”
艾百万站了起来,在屋内慢慢踱着方步,一边说:“钱二,这次你可看走眼了,以眼下来说,光这一只水晶杯,就比我藏于家中的那两只好上数倍,大体上可以值得二万五千至三万缗之间。因为这东西吃不能吃,用又舍不得用,须是要钱多得没处去的人才会买的,也要看愿意买的人肯出多少银钱才算数。”
林强云听艾百万说他也有两只水晶杯,不禁奇道:“艾大官人,你家也有‘水晶杯’么,能否拿来让小子也看看呀?”
艾百万摇手止住林强云的话语,再次把内账房里的众人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开口说道:“若是有大小不差分毫,同样质料,同样做工的一套四只水晶杯么,它们的价值么……”
艾百万拖长了声音,然后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众人一眼,突然大声吐出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众人听得一愣。
林强云对这艾百万有点佩服起来,看他从进这屋门一开始,短时间内就掌握了屋内几乎所有人的心神,牢牢地控制着形势。将整个过程操纵得起伏不迭,一浪高过一浪,紧紧地吸引着屋内众人的注意,让别人不肯错过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要不是林强云对这些杯子根本就不在乎,也必定像其他人一样,被此人耍得团团转。
艾百万最后说出的这五个字,也让林强云觉得有点奇怪,不由问道:“这话怎么说?”
艾百万说道:“我的意思是,这是一套无价之宝!若是卖给我的话,一个杯子最多出价三万缗,也就是十八万贯左右。但若是多了一只相同的杯子,按珠宝行当中的估值方法来算,它们的价钱最少也要翻上五倍。大家想想看,四只水晶杯,四只啊!价值当是一只杯子的数百倍。临安是大宋圣上长住的行在,不但官宦文人仕子群集,也是天下财富聚集的帝都,若是有人出得起钱的话,就是千倍以上的银钱也会有人买的下这套杯子的。”
林强云沉吟着说道:“若是如此,按你这样的说法,我这杯子是没法卖了,可我又需要钱用。这怎么解决?”
艾百万伸出二个指头说:“有两个办法。”
黄春玉这时接口说道:“我想了许久,一个办法都没有,艾大官人却提出两个办法,快说来听听。”
艾百万目注林强云说道:“我这办法都是可行的,但各有利弊。一种是送到珠宝店或质库质当,这样的好处是需要用多少钱就当多少,而且质当到期前可以赎回;坏处是在质当到期前若不能将杯赎回就将当断,找补能得到的钱也少得可怜。”
“另一种是将杯子公开出卖,邀约有心要各项珍宝比富的有钱人到此,任由买主们叫价,价高者可买得此套‘水晶杯’。好处是卖杯所得的钱多,坏处是这杯子卖掉后就是别人的了。这两种方法都没法估算出可得到多少银钱,若是信得过的话,本店可为林公子办妥一切事宜,但必需收取一成的费用。若是林公子急需钱用的话,本店可以先付给部分。”
林强云向张本忠使了个眼色,便接过他从怀中取出的一个锦盒,交给艾百万,断然说道:“好,我决定将这套水晶杯以叫价的方法卖掉!艾大官人,这卖杯子的事委托给你了。杯子我也留在你这里,但我要先支取二百万贯。”
艾百万接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小心地将桌上的杯子放入锦盒中,盖好盒子后,方向林强云道:“没问题。///com///稍后我们各写一张字据,马上就可付钱。”
艾百万探手从钱二手中提过他捧着的小包裹,摸出一个黑漆描红镶金的小木箱放到桌上,笑道:“我一听得钱朝奉将事情说了后,就知道林公子会要看我的‘水晶杯’。不过有了你的珠玉在前,我这两个水晶杯就显得相差太远,不会让你看得入眼的。这两个称之为‘夜光杯’的物事,乃是我祖上从家乡带到此地,一直没舍得卖掉,在家中珍藏至今。”
林强云把艾百万的“水晶杯”拿到手中仔细看了一下,也是两个玻璃制品,而且确是比自己的玻璃杯差了很多,从外表、颜色上就能看出这种差别。
艾百万的两个圆柱形杯呈半透明的暗青色,杯子的各处还有些不规则的蓝、黑、红等彩色条斑,也许是长久没擦拭,也没经过加工打磨的原因罢,摸上去不够光滑、颜色灰暗显得不十分好看,毫无一点珠光宝气。
林强云估计,这两个杯子在新制出的时候,肯定是色彩绚丽好看得紧。即使是现在这么旧了,还能依稀看出制出时的光彩。只要按自己的方法再进行打磨、抛光,大有可能恢复原来的风貌,至少可以让它们看起来有点珍宝的样子。
杯子的厚度以单个来说倒也四壁均匀,底厚壁薄。两只杯子放到一起,肉眼就能看出它们各自的厚度不一样,而且不但在厚厚的底部,连它们的薄杯壁上也有几个微小的气泡。
黄春玉、张本忠他们几个看清了艾百万的水晶杯后,都不由得撇了下嘴,那金见更是不屑地说:“这样差的水晶杯,比我们公子做……”
张本忠一听金见说了个“做”字,就知道他会说漏嘴,急忙喝止道:“金见,休得胡说!”
金见也猛然省悟,急急闭上嘴涨红着脸低下头,偷看了林强云一眼,见公子没有责怪的意思,方松了口气。
林强云笑着对艾百万说:“艾大官人,你这两个杯子因为年代有些久了,平日又没去细心的擦拭保养,所以显得很难看。若是你为我出卖杯子能少收些银钱费用的话,在下有办法在三个月内令其恢复昔时的样子。”
艾百万脸上露出喜色,想了一会后说:“既是林公子有此绝技,那么我就收你半成的费用,另外的半成作为我这一对‘水晶杯’复原的工钱,如何?”
“就为样说定了。”林强云立即答应了艾百万的提议,只要张山、张河他们花几天时间就能赚到的起码几万贯银钱,不赚来才是傻瓜呢。
十二月二十六日,阴,大雾。空气中潮湿的水气使人很不舒服,衣服都粘糊糊的。
林强云一起床,就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又说不出到底为什么,反正身上不舒服,精神也很不佳。吃完早饭后,走到小客厅内,这次随来临安的五个人都到齐了。
林强云扫视了五人一眼,强打起精神说道:“各位,本来在这里安顿下来后,大家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但现在我们有些事情需要急着办,现在我讲一下你们要办的事,然后马上分头去做。”
“金见,你跟着本忠大哥,负责和黄老板去请官府和中人,把购买那座园子及店铺店铺门面的事情办好。要把全部的手续搞清,不能有任何一点错失。这是我们在这里的家,将会有很长的时间在这里生活。从现在起,你们两个没有其他安排之前,负责我们家——就是那个园子的改建和安全守卫。后院那两块空坪作为铁木工场使用,另外还要找出地方,以为安排训练及夫子们教大家读书认字的场所。”
“金来,你则立刻动身从陆路回泉州,顺带查看一下你们安置下去的探子,回到泉州后让我六叔把所有的事移交给陈三叔,请他全家和吴炎带一半双木铁工门的人马上来临安。并把库存的蚊香、木粉、花粉等,做蚊香的材料全部运到这里来。”
顿了一下,林强云觉得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便又交代道:“另外,你叫张山、张河兄弟俩,留一个负责火铳、弹药的生产,并帮助乌屿的守卫。一切按原来的规矩办,有事就用信鸽通知这里。另一个与归乡大哥一起,带领全部已经训练完的护卫队和那些孩儿兵,护送沈六叔、吴炎到此地。你记住了,先保护人,然后才是货,并争取在一个月内赶到这里。孩儿兵在船上还要加强训练,让他们认识到,越是困难的情况下,越能坚持下去就越有生存的希望!哦,还有,我们双木商行的人都请六叔逐一通知,愿意全家离开福建路到山东或临安的,都可以安排他们全家大小离开。”
林强云取出一块小牌子交到金来的手上,放低声音说:“你带上我的金牌,这一路回去,和各地我们的店铺主事人说,叫他们除了粮食布帛外,还要尽可能多的收购耕牛和种子,并将能招来的各地的灾民、难民都招来,一有机会就送往山东我们的根据地去。”
金来没说话,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便向张本忠讨要了些纸钞,出门去了。
林强云目注金来离开,沉吟了一下转向张有田问道:“有田大哥,你们住在城东厢的那些女人、孩子的情况怎样了?”
张有田站起来说道:“以前他们只是缺衣少食,所以才显得要死不活的样子,经过这一路到此地后十来天的调养,这些人身体恢复得很好。女人们已经开始试着按公子教她们的方法做布鞋了,孩子们也由请来的夫子每天上午教他们认字、学算术,下午则是陈老拐他们带着练武,全都很用功,请公子不用担心。另外,陈老拐叫我来跟公子说,他想求公子让他带那十个灰熊山的人到我们山东路的根据地去,说是只有在那里才有机会报灰熊山数百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林强云对他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这就好,这些天你还是要辛苦些,按我们福建孩儿兵的样子,在这十几个孩子中挑出个什长来,让他试着带领其他孩子们。过些天房子搞好了,你将他们交给本忠大哥和金见。你则要负责制造兵器方面的事情,招收培训工匠、砌炉、建工场这些都有得你忙的。至于陈老拐他们想去山东路的事,我们有到那儿去的船时,会安排他们去的。”
林强云站起来,正容说道:“我在这里再对各位再说一次:愿意跟着我干的,要尽一切努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如果自己想出去闯一番事业的,我也不会阻拦,会给予最大的帮助。但有一点,任何人都绝不允许背信弃义。如有发现,我们决不会放过。好了,今天就这样,大家立即分头去办自己的事。”
众人刚站起准备出去,四海着急地拉住林强云,大声问道:“公子,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要我做事了?”
林强云吓了一跳,扶着他奇怪地问道:“我何时说过不要你做事,见鬼了么?”
四海低下头,小声嘟喃着说:“大家都有事做,公子不分派我做事,这不是不要我了!”
张本忠听了四海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说:“我的傻兄弟,你想到哪儿去了。公子若叫你去做其他的事,现时金见和金来都有事忙着,那些探子没人管,传回的消息谁来接收上报呀?再说,亲卫们都没来,现在只有你一个在公子身边,我还怕有危险时没法应付呢。即使公子将你派出去做什么事,我还不依呢,万一有起事来谁能帮上手?”
林强云:“正是如此,你小小年纪也太过多心了,还是都头呢,看看,眼泪都流出来了,让外人见着了会说我们欺负你。”
四海一想公子身边确是没人了,自己再不留下的话,公子有事时,真的会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有。他不好意思地环视众人一眼,连忙擦掉急出的泪珠走到一边。
这天下午,孟珙和杜杲一起来到黄春玉家,他们无精打采地走到林强云的住处,进了厅门后就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唉声叹气。
林强云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也就明白了,见了皇帝一定没有办成什么事。
杜杲对林强云说:“林贤侄,朝庭是指望不上的了。廷议时就争吵不休,圣上与史相公决心已下,有意联蒙伐金。此次召对非但不准我援金以求自保的建言,连拨出些银钱组建火铳军也以岁入不敷度支为由,要留待后议。对红袄贼李全,史相公更是不想动他,任凭老夫和枢密副使郑(清之)大人尽力上陈也无济于事。孟元帅的事,史相公和皇上也不准。”
孟珙也说:“林兄弟,请你千万不要放弃,还是要尽量多制出些火铳,说不定还可以用得上。就是朝廷用不上,你们也还可以用来自保。”
林强云听了这些话,一时无言以对。
三人默默地坐了许久,林强云突然奋身而起,震声道:“朝庭不做,我林强云来做。两位大人请放心,林某人会全力以赴的,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协助我大宋长存于世。目前,我想请两位帮我尽快办好一件事:就是我要得到炼制钢铁,制造及运输火药兵器的签押文书,以便在紧急时好对沿边做出力所能及的支援。其他的事则由我自己来想办法解决,我倒要看看,蒙古铁骑究竟有多厉害,是否真如历史……”
林强云心里一惊,立即住口不再说下去,只是往头上抓了几下,以掩盖自己的尴尬。///com///
杜杲奇怪地看了林强云一眼,没说什么。
倒是孟珙不曾注意,一脸激动地说:“好!林公子,林兄弟,这件事我明天就给你办妥。工部侍郎朱在是本帅的好友,只要花些钱钞,想来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林强云从挎包内掏出一大叠纸钞放到桌上,往孟珙的面前推过,有点担心地说:“这里是十万贯,不知是否够用,再多的话小子就拿不出了。”
杜杲此时插嘴说:“不管这些钱够不够,且先请孟老弟去试试,办得成就最好。若是办不成的话,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林强云:“只要有了这项权力,大规模生产没办法进行,但少量的生产我还是能支持的。只要有一年的时间,我有把握训练出二百到三百人,全部装备火铳的镖局护卫队来。到时,我要让鞑子们尝尝我宋军火器的厉害!
“好!林公子,我信服你。”随着话声,门外走进提着个小包袱的冉琥。
林强云看到他,高兴地对孟珙和杜杲说:“两位大人,这是我的新伙伴冉琥,你们多亲近。”
孟珙哈哈笑道:“不用林公子介绍,我们早就认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连冉愚臣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会信服林公子,而且是名不见经传的林飞川。”
四人再谈了一阵,孟珙和杜杲心悬林强云要求的那件事,早早就离开了。
林强云这才将与孟珙和杜杲结交的情况告诉冉琥。
冉琥说道:“这件事情,我要好好地为林公子想想。公子把能告诉我的事情全都告诉我,我们要先确定出今后做事的每一个步骤。”
林强云花了半个多时辰,介绍了制造蚊香、火铳和子弹的情况。说道:“冉先生,我们目前有件事急需要先办,那就是赚钱。有了钱,我们才能放手做其他的事情。另外,请你明天先和本忠大哥、金见去一趟城北厢。我在那儿买了一座大宅园子,你去帮着参谋应该如何安排,需要多久才能搬进去居住。”
冉琥道:“几件事去看过宅子后,我会想好了再和公子细说,现在我先去安顿。”
近几天,临安城流传着一条消息:
艾百万的“艾家金银铺”要在腊月二十九日那天,用“比价”方式,出卖无价之宝。所谓“比价”,就是谁出的价钱高,谁就可以买到。
这无价之宝,据说是一套世间罕见的“水晶杯”。出卖的时间定在那日的辰时正,地点在艾家金银铺。
想购买的人,必须先交纳万缗的“保证金”,另外还要收一百缗“观赏费”。
另外,如果是只想去见识的,也可以,但有名额限制,照样要收一百缗的“观赏费”。
购买不成“保证金”就退还,“观赏费”那可就是艾家赚的钱了。
这条消息以飞快的速度向瓦子坊间传播,连看一次都要收一百缗“观赏费”,可见得这“水晶杯”是多么的珍贵的了。
有好事者据此而衍化出许多故事,关于“水晶杯”具有神奇特异功用的传闻,版本越来越多,传得越来越离谱。
有人说,这水晶杯真是神妙无比,无论斟入什么酒,放置一盏茶的时间后,杯中的酒就会变得醇香无比,再好酒量的人,喝下几杯也会醉倒。
也有人说,这水晶杯倒入酒或者茶后,杯中就会出现各种奇光异彩。还会出现各种奇形怪状的活动图画,引人入迷,最后会被引入杯中,成为杯内的景物之一。
还有人说,常用这水晶杯喝酒、喝茶,能使人延年益寿,甚至久饮而成仙,长生不老。
说的人绘声绘色地讲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就好像他是亲目所见、亲耳所闻的一般。
听的人则听得如痴如狂、目瞪口呆,津津有味。
这个消息对升斗小民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听了只是当作一段奇闻秘事。
但这个消息听在某些人的耳中,却是非同小可,引起强烈的震撼。
数日间,这个消息在有心人操纵下,渐渐地传播到某些人的耳中。
十二月二十九日,阴,微有些不大的寒风,衣服多些的人还能耐得住这样不太冷的寒气。
坐落于市南坊中央珠子市的“艾家金银铺”,三开间的铺面,每间都有三丈宽。今天只开了中间的铺面,另两间铺面关闭着。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不怎么样,阴沉沉的,天上的云层压得极低,眼见得将有一场大雪。
但金银铺的门面却是张灯结彩,里里外外热闹非凡,似乎这样的气氛能把寒气驱走不少。
从卯时末开始,金银铺的二十多个伙家们,除在内里忙碌的七八个外,其他的就由钱朝奉和另两位朝奉指挥着,成八字形分立于铺子门前两边。他们都是红布巾子裹头,白麻粗布袍子,外套暗红色镶宝蓝边的背子,人人脸露笑容。见到有身份的人过来就鞠躬为礼。
在两排伙家的背后,各有一班吹鼓手,与伙家同式打扮。吹鼓手们不时在朝奉的示意下吹奏一番。引来众多喜欢凑热闹的人围观,更有数十个顽童在四下里围追打闹,更增添这里的热闹气氛。
辰时三刻,第一拨人来到,两班吹鼓手立即吹奏起迎宾曲。
钱阿二颠着屁股,点头哈腰地将三人迎了进去。
这三人虽然全是衣着光鲜,却并无特别之处。
傍观的人中,有个叫谢大的,小声指给同伴说,其中某个是临安知府赵立夫赵大人。
谢大评论说,此人极善钻营,而且他这临安知府之位,就是贿赂了几位参知政事,又钻营了史相公的门路,才得以除授的。今年二月始,京师的治安状况坏得不能再坏了,是自南渡后百多年来最差的一年,种种偷、抢、奸、杀的案件不断发生。
面对突然高发的各类案件,知临安府赵立夫,被朝中的大臣们催逼得快要发疯,只好花钱买了一批珠宝送入史相公和各参知政事的府中,以求能多拖些时日,能有时间破些案子以堵塞悠悠众口。
这回来此“比价”水晶杯的买卖场,恐怕对这水晶杯是志在必得。若是被赵大人得了“水晶杯”的话,想来他不久就会离开这个如同泥潭般的知府之位升官了。
接下来,坐轿的、骑马的、步行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估计进去的约有十五、六批人。好在这艾家金银铺的内部够大,进去了百多人也不见店铺里有何变化,还是那样静静地。
总算没有人来了,围观的人们正准备散去,忽然发现从北头中瓦子方向又来了六个人。
这六个人走近了,喘吁吁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开纸马铺子的黄胖子,他后面从容不迫地跟着五个人。
这黄胖子却是大部分人都认识的,因为在这南坊北头,就有一间他开的纸马铺。众人正奇怪,黄胖子既是要看热闹却又不早起,现在才来,连人影也见不着了。
但随后众人却惊讶地发现,那黄胖子竟然带着五个人径直走进艾家金银铺。钱朝奉竟然还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行礼,似乎比对其他客人还巴结地迎了进去。
黄胖子等人进去不多时,门前长竿上挂着的炮仗,便被点燃响了起来。
有人似乎有点恍然大悟,敢情黄胖子带进去的人不是等闲角色,先到的人要等这几个人来了,才能办事!?
总算老天帮忙,到这时候还没有下雨。
外面观看的人等了许久,再没有人来,便渐渐地散了一些。另有些专好打听各类奇事的游手,或是以出卖各类消息为生的人,则纷纷到金银铺前与伙家攀交情,悄悄塞上几文钱,探问他们想知道的消息。
艾家金银铺内进深处,有一个门窗紧闭的大厅。大厅外的院子、四周、屋顶,到处有褐衣人走动,刀光剑影时隐时现,守护着大厅内的一切。
大厅里点燃了数百个灯烛,把厅内照得纤毫毕现。这大厅也大得有点离谱,足有近亩大,可安排容纳四五百人的坐席。
大厅的中央部位,呈半径一丈的半圆形坐着六十余人,这些人个个衣着光鲜。大厅内靠墙站着上百名身着黑衣,手持刀剑的彪形大汉。
由坐位围成半圆的圆心位置,放了一张铺着红绸布二尺余径的小圆桌,桌中心放着一个尺许见方,五寸余高的锦盒。
桌后四尺站了五个高低不一,身穿各色武士服的人,想必都是武艺高强的武功好手。
艾百万走到桌前,抱拳对众人环施一礼,朗朗说道:“各位,今天来的都是我的客人,我这里谢谢大家了。我也不多说废话,先给大家再说明一下,今天的买卖是‘比价’,也就是说,等一会儿出卖这套水晶杯时,谁出的价钱高,这水晶杯就是谁的。其他的规则已经在收取‘保证金’时对各位讲清楚了,我这里就不再重复。现在大家先看货,每次来看的人数不超过四个,时间不超过半刻。请这边的人顺序上来。”
艾百万伸手虚引右边,然后,掀掉白绸,抱起锦盒,用白绸垫着手,从锦盒中取出四只杯子放在桌上。口中说道:“看的人记得切不可动手,以免误事!”
这时四个人已经走到桌傍,每人占了一个方向,艾百万退开让出位置。
四个人开始仔细看这四个从锦盒内取出,现时用红、紫、蓝、白、黑五色相间绸布垫着的杯子。
桌上的四只杯子一模一样,高两寸半左右,上口部最大处约两寸径,呈八角形。杯子的底径寸八,壁厚不足半分,底厚一分。每一边都磨得匀,长有度。
难得的是每个杯子通体透明,厚薄均匀,隐隐透出一股眩目迷人的淡淡蓝光。每个角间以小圆弧平滑过渡,无一丝偏差,也不见微丝打磨的刻痕。在四周灯烛光芒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越显晶莹剔透。
隔杯看去,可以透过两层杯壁看到隔杯之物纤毫毕现,杯体内外打磨得滑不溜手。更难得的是,整个杯子材质如一,无一点瑕疵。其质地之纯,构思之巧,雕刻之工,打磨之细,世所罕见,其珍贵之处由此可见一斑。
坐在丈许外的人,只见桌上光芒闪闪,七彩眩光刺眼而来,真是恨不能立刻走过去看个清楚明白。
这样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全部人才轮着看完了一遍。艾百万待众人都回到位子上坐好,缓缓地扫视了一下环坐在前面的众人,然后注视着大厅一角灯光稍暗处,打了个手势。
众人随着艾百万的眼光看去,那儿坐着几个人。///com///此时,一个人站起走了过来,原来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正是林强云,他走到桌边和艾百万并肩站,对厅上的众人抱拳一一礼。
艾百万开口说道:“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套水晶杯的原主林强云,福建路泉州来的富商。”
下面顿时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原来这套“水晶杯”,是由泉州这个中外奇珍异宝集散地带来的。天下之大,何等宝物会没有,有几件流入临安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奇事了。不过,大家也对这位如此年轻,就能拥有一套宝物的人起了一点嫉妒之心,甚至还有人暗中打起了算盘,考虑若是这套“水晶杯”被人买走以后,用个什么办法从这年轻人身上弄点什么好处。
林强云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刚才大家全都看过了水晶杯,我现在再让大家听一听这杯子的声音。”
伸手拿起一只杯子,走到从人面前,将杯子托在掌心,用中指在杯上一弹,“叮”的一响,声音清脆,伴着阵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嗡嗡”声,许久方止,真个是清音缭绕。
林强云依次将杯子送到各人的耳边,让他们听清楚,走过四五个人后又重做一遍。
走一圈下来,林强云将杯子放回到桌上,然后回到座位坐下。
有识货的人自然明白,林强云此举是告诉众人,这些水晶杯,全是各由一整块水晶雕刻打磨而成,绝无弄虚作假之嫌。
艾百万也不再拖延,提高声音说:“我再把‘比价’的事说一点,就是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缗。现在‘比价’开始!我开出的底价是七十五万缗,我喊价三次,如果没有人出更高的价钱,这套水晶杯就是属于我的了。”
艾百万再回身指着背后一个挂着八寸大小铜锣的木架说:“在我叫了三次别人出到的最高价钱后,会敲响铜锣,锣声一响就算是买卖成交,其他人不得再行出价。”
艾百万不也管厅内的人有没有听清他的话,马上接着高叫道:“第一次七十五万缗,有没有出价的?”
下面坐着的人立时静下来,竖起耳朵留神倾听,眼睛却不时打量着别人的动静。
稍停了一下,艾百万叫道:“第二次,七十五万缗,有没有出价的?好,没有人出价,现在我叫第三次,七十五万缗,有没有……”
这下艾百万说话的速度快了许多,让厅里的人都误以为艾百万将一口气把三次的叫价马上叫完,以便在没人出价的情况下自己得到这一套奇珍。
话未说完,只听一个声音叫道:“七十六万!”
一旦有人开始叫价,立即就有人跟上,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七十七万!”
本来冷清的场面一有人开口,立刻就热闹起来,叫价声此起彼伏,一直叫到一百八十五万缗时,场上突然冷了下来。许多人在互相交头接耳的小声商讨,用上百多万缗的钱财买下这四只“水晶杯”到底是否值得。
艾百万拿起放于桌上的一个小木锤,作势挥动了一下道:“第一次……”
突然,一个高昂的声音叫道:“二百万!我出二百万缗!”
场上一下子静了,静得落针可闻,众人掉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个其貌不扬的人站在人圈的最外边,长得普普通通,神色平淡,不见一丝喜怒。这是个让人看过一眼,转身就会将他忘了的人。
艾百万稍停了一会,说道:“第一次二百万……第二次,二百万……第三次,二百万缗。有没有出价的,没有出价的,就这么定了。这位官人出二百万缗钱买下这套四只水晶杯!”
“铛”地一声,艾百万回身用木锤朝铜锣敲击。然后对那人说道:“请这位官人在申时末之前,带钱来交割‘水晶杯’!其他各位的‘保证金’请于明天来取回。”
一时间大厅内的众人神色各异,嗡嗡的议论声响起。众人之中,觉得不虚此行的有之;懊然若丧,后悔不已的有之;更有咬牙切齿,恨恨拂袖而走的。
片刻之后,厅内的人三三两两各自结成伙,陆续分头走了。
“天!”林强云还真没料到,这一套四只杯子竟然能卖到这么多钱,除了付给艾百万的十万缗钱后,还有一百九十万缗,也就是差不多一千一百五十多万贯。多了这么大的一笔钱,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他仔细地想了一下,还真是佩服这艾百万的手段,只是派人花了一点小钱雇请人到各处散布出消息,再让人弄出这么个场面,然后动动嘴就能赚到十万缗铜钱。若非是自己以恢复那一对“水晶杯”从中赚回十万缗,这次二十万缗钱就要全部落入他的钱袋中。并且还让人觉得付出这二十万缗钱给艾百万很合算,一点都不心痛,此人的赚钱之术可说得上是高明之极。
艾百万送走那些来参加“比价”的客人后,笑眯眯地走回大厅内,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对今天的价钱还满意吗,所得的银钱是否够你在此临安度支了?”
林强云也笑道:“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来,倒是出乎在下的意料之外。不过,仔细想一下,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有这么一笔钱,我想暂时大约是够用的了。若是还不够的话,在下还有一件从没人见过的宝物,也许还能值一点钱,到时候再卖掉也不迟。”
“林公子还有希世珍宝么,能否说出来听听?”艾百万一听有宝,那能不心痒,立即就出声探问。
林强云从挎包内取出一具五寸长、寸半大的铜制圆筒,在手上掂了掂说:“这件东西和‘水晶杯’一样,也是要十分有钱人才玩得起的物事。”
张本忠、四海和金见都以为林强云手上的是和“千里眼”一样的铜管,虽然发现这具“千里眼”的管子上铸有许多符录,只道是为了好看而做了,也没太过在意。只是都想不明白,为何会把这东西也拿出去卖。那冉琥一则心机深沉,二则从没见过“千里眼”的神奇,自然也是毫不动容。
艾百万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具以铜制成的物事,久久不发一语,良久之后才开口说:“看此物的外表,雕刻了许多奇异的符号,不知起何作用?”
将手中的铜管递给艾百万,林强云对他说:“你先看看这玩意,然后再给你讲这是什么。”
见艾百万拿在手上一直都没出声,林强云自己忍不住说道:“别看它只有这么一点点大,里面可是有数不清的花样在里头,朝里面看看就知道。”
艾百万把铜管凑到眼前往里一看,身体即时就抖动了一下,不一会大声叫道:“魔术,这是魔术!”
“至高无上的真主啊!请赐给我力量吧,我快抗拒不了魔鬼的诱惑……”艾百万嘴里说的是这话,但那具铜管却一刻也没有从眼前拿下来,反而慢慢地坐下地去喃喃地说道:“真有趣,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多花……是怎么放到里面去的呢……”
艾百万看这具铜管的时间很久了,林强云不耐的叫道:“艾大官人,看够了没有,我还有事要去办呢。”
艾百万就像没听到林强云的话般,坐在地自顾拿着铜管看个不停。林强云走过去一把夺下艾百万手里的铜管,伸手挡掉欲抢铜管的艾百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清醒点啊,别把你的魂魄都被看掉了。”
艾百万长吁了一口气,眼睛盯着林强云手上的铜管说:“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将那么多东西放到管子里去的,它们在里面能够留多长时间?这件宝贝叫什么,你愿意把它卖给我吗?”
林强云笑道:“用什么方法把东西放进去可不能告诉你,可以说的是,里面的东西永远不会少掉,即使少掉了我也有办法将它复原。”
“它究竟叫什么,愿意卖给我吗?”艾百万心急的问。
林强云心知他最关心的恐怕不是这东西叫什么,而是如何才能把此物据为己有,一边转身朝厅外走,一边笑着说道:“不行,这东西我还有大用呢。哎哟,天近午时了,我得回去吃饭。艾大官人,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收取‘水晶杯’的银钱。”
说毕,不再理会艾百万,招呼冉琥、带着张本忠等人自顾走了。
艾百万怪声叫道:“林公子别走啊,我可以出很多银钱向你买……唉……”
看到已经远去的林强云几个人,艾百万如同丢失了魂似的慢慢站起身,嘴里小声说道:“怎么才能把那件宝贝弄到手里呢……我……我不甘心,这样好的宝贝应该是属于我艾哈迈德!”
林强云到达临安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日午时,位于紫阳山右侧的史相府内,官拜太子少师、右丞相兼枢密使,提举编修玉牒、提举编修国朝会要、提举国史实录院、提举编修敕令,封鲁国公的史弥远,在他的书房内打开一个纸包,将包内的药散倒入口中,然后愁眉苦脸的举起一个大碗,“咕噜、咕噜”地将碗内的汤药一口气喝了,连药粉一起吞下肚去,狠狠地把碗一丢,骂道:“太医局内都是些该死的庸医,这一点小病治了四五年也没法治好……”
听到瓷碗落地的破碎声,史弥远最宠爱的小妾林夫人,顿着小脚慌慌张张地跑进房内,看清只是打破了一个药碗,不由放心地轻吁了口气,又悄悄地退出房去。她很清楚,这位年纪比自己大了三十五岁的当权相公,此刻万万不可去惹他。
史弥远年纪已经六十岁,用缎带仔细扎好的头发大部分都白了,虽然皮肤还显得很光滑,但因长年为巩固权势而劳心的缘故,显示出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老态,看去给人的印象似是八九十岁的耆耆老翁。也还过的去面目浮现出一层病态的浮肿,团圆脸配上他那几缕长须,到也显示出一种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姿态。
此时他左手握拳顶在上腹的中脘部位,体内阵阵的绞痛令他不得不放下右手的毛笔,把头向桌缘连连磕碰,意图以此来减轻一点腹中的痛苦。
“本相乃贵不可言的富贵命,如何现时会受此病痛的折磨?”史弥远在以头碰撞之余,不甘心地小声自语:“‘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的八字,据早年观复大师所言:‘乙卯日辛巳时,春生身强,煞浅大贵,夏平常,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com///日乾专旺,时上辛金为煞,月上丙火制伏,能贵为宰相’。这些年遇上了何种干碍不吉,以至于令老夫病魔缠身四五年。难道真如世人所说,是因诛杀了济王父子引起天怒,气运转衰了么?”
确实,史弥远自小生于官宦之家,父亲史浩已经居丞相之职。他自淳熙六年(1179年)十六岁时补承事郎开始进入官场,淳熙八年(1181年),史弥远才十八岁,就铨试第一,淳熙十四年(1187年),二十四岁的史弥远进士及第,可谓是春风得意。夏平常,说得不错,是没有什么建树。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么倒也还说得过去。诛除主战的韩侂胄时,他“彷惶立候门首,至晓仍寂寂然,至欲易衣逃去”,直至夏震(诛杀韩侂胄的伏兵总指挥)来了,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时,这才离开。此后便一帆风顺地当了十多年丞相,更把今上由一个乡下少年扶上了皇帝的宝座。
可是,自圣上登位后的宝庆元年(1225年)让余天赐以奉谕为济王治病之名,暗中胁逼济王自缢身死,并杀其子后不久,就得了此种腹痛之病。开始时还只是隐隐作痛,嗳吐酸水,他也没在意,请太医院的御医开了些药吃下止住了便算。
在今年二月初以后,这种腹痛的病就越来越是厉害,太医院的御医全都遍请来诊看,煎出喝下肚内的药汤怕是有数十桶,非但病不见好,反而有越来越厉害的趋势。这不,早朝后回到府中,膳后便痛起,直至现在午时正了,腹中的疼痛还是没有半点止歇的征兆。
史弥远掌了相权之后,他就一力打造自己神人一体的形象,在有意无意中向亲信的手下人透露一星半点身世,比如:自己是宏智正觉转世之身啦;在普陀见过观音大士的现身,一日游普陀,看见大士在茶树上,“示一目,盖二十年宰相之谶也”,诸如此类。而且,从来不写诗的史弥远,也拿出据说是当时吟出四句题观音像赞:“南海观世音,庄严手持尘。悠然妙色相,救苦度众生。”
至于事实如何,那也只有这位史相公自己心知肚明的了。
再加年幼时他的父亲——当时的丞相、卫国公——史浩,请天师道领西山玉龙万寿宫,时任寿宁观管辖高士的谢守灏为其批过八字,观复大师也说过他“能贵为丞相”。
正当史弥远痛得不住头撞桌板、捶胸顿时足的时候,林夫人又轻手轻脚的走入书房,细声细语地小声说:“相公,景福宫住持飞鹤子老仙长求见,正在外候着。相公今日身子骨不太好,是否由妾身请他先回去,过了新春后再来?”
“不必了,请老仙长到内厅奉茶,本相正有事向其请教。”史弥远吃下太医局开来的“睡圣散”后,自觉疼痛稍减,想来还能与人说上一些时候的话,便决定见见这位人们说他已经修成半仙之体的老道,向他请教一下自己的气运兴衰。
为了不至于在与老道说话时再次出现剧痛的折磨,史弥远从书架的小药箱里再取出一包“睡圣散”,以备在与飞鹤子见面期间,腹痛一有加剧的征兆时就立即服下。
红光满面的飞鹤子大步行入小花厅,对站起身相迎的当朝权相史弥远揖首道:“景福宫住持飞鹤子见过史相公,愿相公一家大小平安无恙。”
“仙长靖坐。”史弥远左手按腹,右手虚引客气地说:“仙长鹤驾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贫道上次与相公所说的,那位汀州双木商行东主林强云,也即是本门‘上人’,昨日已经来到行在,‘照妖镜’也一同带来了。”飞鹤子不紧不慢地将所要说的话告诉史弥远:“不过,这种道家至宝使用之时,必须由道法高深之人主持,方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史弥远强忍腹中徐徐而发的疼痛,把问题转到自己所关心的方面,向仙鹤子问道:“仙长,老夫最近几年得了腹痛之病,太医局的御医们对老夫的病束手无策,所开出的药只能止住一半的腹痛。”
仙鹤子再揖首道:“依贫道看,相公此病似系与天道有关,是否果真如此,须待本门‘上人’运无上法眼方能看得清楚。”
史弥远:“仙长能否告诉老夫,都是天师道门下,仙长和那位林强云相比,你们谁的道行更高些,为何要他才能看出老夫的病是否与天道有关?”
“无量佛!”飞鹤子宣了一声道号,揖首道:“相公,贫道虽然年纪比‘上人’大了数十岁,但说起修得的道基来么,怕是只有‘上人’一半。故而,相公得病的事须请‘上人’方能说得清楚。若是有缘,‘上人’或可有丹药为相公解去此病也难说得紧。”
“啊!或可有丹药可以治病?”史弥远心中大喜,急急说道:“那仙长还等什么,快请贵门的‘上人’来老夫府上一见……”
“这可不行。”仙鹤子一口就回绝了史弥远的要求,不紧不慢地说道:“本门‘上人’到此,主要是奉召进献‘照妖镜’,二则为寻其叔父林岜林大人。此时他正为新春元旦之日的进献‘照妖镜’而斋戒清修,不可见犯冲之人。”
史弥远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不悦地问道:“仙长是说贵门的‘上人’乃林仲山的侄儿,那他也就是福建路福州的长乐人了,林仲山因丁母忧请辞,他为何不回去为其祖母守制?这也于理不合,太过不孝了吧。”
“相公误会了,”飞鹤子笑道:“本门上人系林大人在知汀州时所认的族侄,并非亲侄儿。林大人丁母忧的事,还是上人昨日到行在时贫道告诉他的,只因进献‘照妖镜’的事没敢回福建路去……”
“哦,原来如此,倒是老夫得罪了。”史弥远心里又急了起来,连忙告了声罪,问道:“那么,仙长能否请贵门上人先来为老夫看看,然后再行斋戒,进献‘照妖镜’如何?”
仙鹤子面露难色地说:“若是史相公定要如此,那就只有把进献‘照妖镜’的日期延后,要等到上元节之时了。此事若是被圣上知晓,当今怪罪下来,本门上下都担当不起呀。”
史弥远一口说把话说死:“此事不用担心,由老夫一力承担,保你们天师道没事就是。”
飞鹤:“即是如此,待贫道去问过上人,再给相公回话如何?”
史弥远:“仙长快去快回,老夫在府中静候佳音。”
当日傍晚,飞鹤子到相府告诉史弥远,林强云要到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在以其生年相对应的申时方能前来,到时会以无上道法为他查察。依飞鹤子的说法,若是其他时间来的话,无法确定其腹痛病的起因,不能有针对性的予以救治。弄得不好,反而会对史相公今后大大不利。
史弥远对此十分信服,自是无话可说,只有等到那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二十九日,史弥远找了个事故早早就回到家中,静待林强云的到来。
自飞鹤子来见过自己的这些天后,史弥远耳中经常听到“双木商行”和它的东主林强云的名字,越发引起他对此人的好奇心。
过去,还只是听说这林强云乃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入室高弟,尽得天师道门的所有真传,还得到了一面能令妖魔鬼怪现形、可以镇妖压邪的“照妖镜”。近日,知道林强云进京后,又陆续听到有人传言,好像是说这位“双木商行”的年轻东主,还有一套四只的“水晶杯”,将于腊月二十九日这天,由临安城中的富户艾百万代其公开“比价”交易出卖。
腊月二十九,正是约好到相府相见的今天啊。史弥远心中大为不悦,暗暗怒道:“既是有一套至宝‘水晶杯’,就算是你林强云急等着银钱花费,献给本相后还会少了赏赐吗。退一步说,即使不献给本相爷,也应该进贡于今上吧。就这么拿到市上卖了,把我这当权二十多年的丞相没放在眼里么,把当今圣上看成什么了?”
记得是腊月二十六那天,一大早上朝在朝议时,史弥远就被吵得心烦不已。先是自己视为亲信的郑清之,在朝议间又提起要进剿李全之事。好不容易将一众要立即铲除李全的朝官们安抚下去,又有赵葵、赵范兄弟提出,对蒙古联宋灭金的提议应采慎重的态度。赵葵说是唇亡齿寒,不应该在此时对金用兵。赵范则建议:“今国家兵力未赡,姑与金和议,俟根本既壮,雪二帝之耻,以复中原。”好在圣上和自己一样,有心给金国一点颜色,未采用二赵的建言。
到得快要下朝时,奉召回京面圣的权知濠州杜杲,与京西第五副将、权神劲军统制孟珙一起在朝堂上提出,请求朝庭拨发一大笔银钱制造什么“火铳”,把个“火铳”讲得威力十分巨大,要组建成一支万人的火铳军。说是一旦装备有火铳的军队组成,将可纵横驰骋在中原大地,不但可以收复南渡前的失地,还能开疆扩土扬我大宋国威。
这两个外任的地方文武小官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如今每年的岁入只够八九个月的度支,连京朝官的俸禄也没法及时支付,哪还有余钱来建什么“火铳军”啊。若是国库中有钱,组建一支威力巨大的火铳军当然好。可一支火铳便需要一二千贯钱钞,火铳军再怎么少人,一万人也不够呐,即使组建了这样一点人的军队又济得甚用。
若是按本朝所有军队的半成——五万人的火铳军——算罢,才能够形成战斗力。如此算来,光是制造火铳也得上亿贯,还有军饷及其他呢,没个一、二亿贯根本就不能成军。依本朝现时一年九千余万贯的岁入,还不够组建一支火铳军的度支。此军目前万万组建不得,只好先压下再说。圣上看来已经被杜杲和孟珙说得动了心,但他是知道国库空虚得紧的,所以也只有勉强赞同自己的做法了。
“哼!”史弥远心中说道:“且看这个叫林强云的‘双木商行’东主,对他将‘水晶杯’卖出有何话说,若无比这宝贝更好的上贡物事,老夫定然要你好看。”
林强云出了“艾家金银铺”的店门,刚好看到飞鹤子匆匆急步赶来,远远的就向林强云叫道:“上人可曾将事情办妥,再过两个时辰我们要去……”说到一半,他警觉地闭上嘴,走到林强云身边才小声说:“先回上人的住处,我有话要说。///com///”
回到林强云住的偏厅,那黄春玉迫不及待地向林强云伸出手,讨好地说:“林公子呀,你是个大好人呐,能否发发善心,把那勾得艾百万丢魂落魄的宝贝物事给小人看看行么。”
林强云笑嘻嘻地从挎包内取出那具铜管,将铜管递给他打趣地说:“先说好了,五贯钱看一看,以十息时辰为度。”
“五贯钱?”黄春玉飞快地把手缩回藏到背后,似乎怕一沾上铜管就会被取走钱似的,惊异地叫道:“太黑心了,自己人看一看都要用一石多上好的白米来换。不不,不,我不看了。”
冉琥与林强云对视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黄老板,这可是仙缘哟,良机可遇不可求呀,舍不得五贯钱你会后悔莫及的。”
四海心中也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道:“千里眼又不是没看过,也不见得有多奇怪呀,如何艾百万会看得那么如醉如痴?哎哟,好几个月不在公子身边,说不定公子又造出什么宝贝物事也难说得紧,且先看看是否千里眼再讲。”
想着,便顺手接过林强云手中的铜管往眼前凑,嘴里却不由得说:“奇怪呀,并非‘千里眼’耶,我什么也看不见,好像没东西呐。公子啊,你定然是使了道法在其上禁制住了,求你把法术解掉,有什么好东西让四儿也看看好么?”
林强云一把夺过铜管,再将它交到四海手上,笑道:“傻瓜头,掉过一头看就有了,这样没脑子能看到什么呀。”
四海疑惑地把铜管再次放到眼前,“哇”的一下尖声惊叫,让刚走近他身边的黄春玉吓得朝后退了两步。四海大声叫道:“呵呵,公子的宝贝真是太好看了,难怪艾百万看得如痴如醉,发了疯似的要公子将这宝贝卖给他呢。哇!变了,哈哈,又变了,变!变!变!”
四海的叫声又将黄春玉吸引到他的身边,实在是抵挡不住心中的好奇,咬牙一跺脚,探手去抓四海手中的铜管,恶狠狠地说道:“拼着不过了,五贯钱就五贯钱,拿来我看。”
“这,这是什么花,奇矣哉,怪哉也!”黄春玉边看边笑着说:“好看,稍动一下就换了另一个花出来,仙家宝物的是不同凡响……”
冉琥提高声音说道:“已经二十息了,黄老板这下看掉两石上好的白米喽。”
“啊也,不能再看了也。”黄春玉慌忙将铜管放下,交到林强云手中说:“林公子呀,你让我一让,只算看一次的钱如何?”
林强云伸手拍了他一下笑着说:“没人会收你的钱,刚才我和冉先生是和你开玩笑呢,看你吓成这样。好了,这东西也让所有的人都看看吧,稍后我就要将它送去给史丞相了。”
最后看此物的是飞鹤子,他把铜管拿到手上后,向林强云问道:“上人欲将此宝作为礼物进献给史相公么?”
“正有此意,请道长先看看,若是认为能拿得出手的话,我就可以省下另一件物事。”林强云心中没有把握,这件东西是否能让史弥远高兴,要让飞鹤子提出个参考意见。
飞鹤子看完了这件物事以后,也是一脸的惊奇,将铜管交回林强云的手中时问道:“上人,此等宝物是令师留下的,还是……”
飞鹤子拖长了声音,没把话说完,意思是等林强云给他一个解释。
在一旁的冉琥一看林强云笑而不答,便接下联鹤子的话头说:“此事稍后再说,在下有一事要说清楚,若是此物为独一无二的,则可称得上价值极高的赏玩宝物了,送去给史相公,林兄弟就太过吃亏。若是有几件的话,以此为礼,倒也不失为一件稀奇的东西,当是能得其欢心的。仅此一件就够,不必再加其他以免成为蛇足。”
林强云转向飞鹤子问:“道长的意思呢?”
“冉先生说得不错。”飞鹤子道:“银钱等凡俗之物,史相公什么会没有,他也未必在乎。只有此类奇宝,方能入其眼中。依贫道看,就以此为礼物尽够了,送去后再看史相公的情况再做打算。”
林强云笑道:“实在说起来,这东西我称它为‘万花筒’,无论你拿它怎么看,每一次它显现出来的花都不会重复,绝没人能在他活着的一生中,从这个筒内看到两次相同的花样。所以,这种‘万花筒’,在这个时代可以说得上是一件观赏彩色图案的绝妙玩具。我到临安来,除了蚊香、香碱和雪花膏这几种用掉了还要再买过的货品之外,所凭的就是菜刀、布鞋,再加上这种‘万花筒’。”
冉琥奇道:“听林兄弟这么说,好似这种东西是你自己制作出来的了?”
林强云笑嘻嘻地道:“那当然是自己做的了,不然还能有谁会弄出这么个玩具出来。怎么样,这东西若是每年做它个一二百个,应该可以卖到不少钱吧。”
冉琥低下头一时没有答话,心念急转中忽然想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抬起头对林强云说:“公子现时做成了几个,若是只有一个的话,那就不能这样送去给史相公,怕是会有后患哪。”
林强云“咦,我送礼给当权的人还会有后患吗,这就搞不明白了,冉先生请给我说说其中的道理好么。”
飞鹤子也是心中一凛,说道:“冉先生说得不错,光送给史相公确是会有后患。上人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么?既有史相公的礼物在先,那进献与今上的物事就绝不能比这种‘万花筒’差。否则,一个不好就将会有杀身之祸。”
林强云:“两位放心,这事小子已经准备妥当,进贡给皇帝的东西除了这种‘万花筒’以外,我还有‘镇妖镜’呢。我看不如这样,进贡给皇帝的礼物,和送给史弥远的东西干脆都是相同的‘万花筒’和‘镇妖镜’两样好了,省得皇帝有了,史弥远又不满意。”
冉琥和飞鹤子都点了点头,飞鹤子先开口说道:“好,这事就这样办吧。上人,今天去见史相公,你对治好他的腹痛之症有多少把握,不知你那药散能否镇住他的腹痛。”
林强云苦笑道:“这个我就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到时将药给他服了,若能止痛那是最好的了。若是那种药对他无效,我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怪他的病生得不对了。”
飞鹤子有些迟疑的乍了冉琥一眼,张嘴欲说的话许久都没讲出口来。冉琥知机的对林强云说:“我还有点事要办,老仙长和林公子慢慢谈吧。”快步离开小厅朝外行去。
见飞鹤子还是没说话的意思,林强云明白他有什么不方便让别人听的话要说,便道:“道长,我们到在下的睡房中去,省得这里人多太吵,说话费力。”
两人进入林强云的睡房后,飞鹤子将稍后去见史弥远时应该如何说、如何做的要点给林强云讲了一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上人大可放心,若是一时记不下许多,老道会从旁提醒,务必要让史相公认为其所作所为已经改变了他的命相,若能及时收手还可多活上几年。只要这老奸信了上人的话,双木商行买扑酒库的祖额肯定能少下来,其他如汀州陈孝严诬陷你造反及进剿李蜂头的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了。”
林强云打趣地嘲笑道:“好啊,想不到天师道大名鼎鼎的飞鹤子老仙长,竟然也是个以行骗手段沽名钓誉的家伙。好勒,你都不怕失风被人耻笑,我一个无名小卒还有什么好怕的,按道长的话去做就是。相信有‘照妖镜’把他的鬼样子照出来让他自己看到,再让他看到回复后的自己,肯定会骗得他千信万信,想让他不信都难。”
飞鹤子奇道:“上人真有把握让他信服么,能说给老道听听吗?”
林强云从挎包里拿出三个一模一样铸有浮雕符录的“照妖镜”交到飞鹤子手上,笑着说:“你自己看看吧,可不要被自己的样子吓倒了。人吓倒还没什么,若是一不小心把我的宝贝‘照妖镜’给打坏,那就‘花子死了猴,没戏法变’喽。”
飞鹤子半信半疑地将两个“照妖镜”放到床上,对着手上的镜内看去,笑道:“没什么呀,老道还是原来的样子。”
“你换一个看看,”林强云有心看看这想出鬼主意骗人的老道,见了自己的另一副形象时会是怎么样,从在一边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千万要记得把‘照妖镜’抓紧了。”
放下手里的镜子,抓起另一个“照妖镜”看去时,飞鹤子身体大大地震动了一下,急忙把“照妖镜”移开不敢再看,差点就把那“照妖镜”丢下地去打掉。///com///他张大嘴几乎要叫出声来,把空着的右手往头上摸去,又在下巴上摸了一把小声说道:“奇矣哉,怪事也!老道何时变成了这副夜叉鬼怪之像了,难道说修炼了多年的道基还不够牢固么?”
林强云满意地笑着说:“换一个‘照妖镜’,你会变成另一种妖怪。”
飞鹤子如受催眠般的依言换了一个“照妖镜”,此时的他已经有了心量上的准备,但也还是看了一眼后就不再看自己在镜子里的丑恶形象。只是惴惴地向林强云问道:“上人,这不会是你搞的花样吧?请将详情说出,好为本门弟子解惑。”
林强云把自己所知这种“照妖镜”的道理大致对飞鹤子说了一下,笑道:“不要说你从来没见过的人要大吃一惊了,就是我自己做出这鬼种镜子来时,也是吓了一大跳呢。至于什么能照得妖魔鬼怪现形的鬼话,完完全全是骗人的。现在我们两人要好好来商量一下,如何骗得史弥远和那位大宋朝的皇帝团团转,让他们都肯把酒库的祖额减少,把那该死的陈孝严砍头杀掉。”
飞鹤子道:“只要能令史相公和今上相信我们,其他的事都可办得到,要杀陈孝严么,可能是没办法的。”
当下飞鹤子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有关道教作法的各种规矩套头详细地为林强云讲说了一遍,幸亏林强云以前曾见过乡村的神棍神婆那些骗人的把戏,学起来也很容易上手,到他们准备去史弥远的相府时,虽然还不能让飞鹤子十分满意,但也做得有模有样,外行人基本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了。
史弥远今天早早地多吃下半份“睡圣散”,自觉腹中痛得不是那么厉害了,刚好就有下人来报,景福宫住持飞鹤子和一位叫林强云的年轻人求见。
为了自己身上的病痛着想,史弥远在两个俏婢的搀扶下迎出小花厅门外,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史弥远刚在厅门前站定,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前,飞鹤子似是长随般地背着包袱、双手捧着个朱漆盒子于后,在一个家丁的引领下大步走到自己面前。
林强云按飞鹤子所教的,一把扯住要上前禀报的家丁,摇手示意他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却行至史弥远身前三步站住,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位快站不稳,但脸上还带着笑容的老头直看。半晌后,林强云“咄!”的一声,目光不离史弥远,把手向后一伸喝道:“大胆,将‘照妖镜’来。”
飞鹤子大声应道:“弟子谨遵上人法旨。”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飞快地掀开盒盖,捣弄了几下,取出“照妖镜”递到林强云伸来的手上。
林强云接到‘照妖镜’后,立即踩天罡踏北斗挥动“照妖镜”起舞,不时还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太上老君”、“无量天尊”等词。做作了好一会后,才踏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相距分许距离指着史弥远的双眼中间的印堂上,过了约有十息左右才朝其额头上按了一下。然后立即将手中的“照妖镜”交给飞鹤子,退至一旁不住地喘气,似乎是累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的模样。
飞鹤子跟着装腔作势的做作了一番,向史弥远高声叫道:“史相公,请入厅内稍候,你体内的邪煞已经被本门上人用无上道法暂时镇住,一时半会间无法伤到相公了。”
史弥远自额头上被林强云用手指着自己双目间,心惊之下脑子里不由得一阵发晕,连忙闭上眼不敢稍动。被手指在眉中按了一下后,心中一凛马上清醒过来。这时听得飞鹤子的话后,似乎觉得腹中的疼痛止住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一些,便依言轻拍两个俏丫头,让她们扶自己入花厅内去。
看着史弥远颤抖着进厅的背影,飞鹤子和林强云避开那个相府家丁的眼光相视一笑。半晌后,两人才相跟着走入花厅中。
踏入小花厅,一阵热气扑面而来,让刚进入厅里的林强云呼吸为之一顿。小花厅只有丈五见方,朝外一面的窗户用白纸糊住,其他几面墙都仅是粉白,除厅门一边外,其他三面墙壁都挂着一两副字画。可惜林强云对此一无所知,并不清楚这些字画若以银钱来算,将可值得他数百万贯银钱。除了那些看来不起眼的字画外,别无什么引人注目的物事。花厅内的四角摆着四个钢炭火炉,将厅内烘烤得温暖舒服,十分宜人。林强云估计在这厅内呆着的话,即使只穿一件单衣也绝对不会觉得寒冷。
林强云对坐于太师椅上刚想开口说话的史弥远深深一揖,一脸正容地抢先说道:“相公此时千万别说话,到在下认为可以出声时自会请相公开口。刚才见了相公体内邪煞即将发作,将会引发大变故,因而只好未经相公同意,出手先将邪煞镇压一时,保住相公福体安康再说。天师道门下林飞川,在此向史相公赔礼了,还请原宥适才小子的不敬之罪。”
说着,林强云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把里面数十粒红色的药丸让史弥远看清后,吩咐道:“相公请将此药嚼碎服下,稍后再详谈如何。”
史弥远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听到林强云如此说法,眼里一闪射出丝微感激,但这丝感激仅略现即隐,马上又回得到原来古井无波的原样。他按林强云的吩咐接过那张纸,想也不想就将纸上的药丸倒入嘴里,一阵“嘎崩、嘎崩”的脆响,咕噜几下将药吞咽下肚去,然后就低下头不言不动地静坐于椅上。
飞鹤子见史弥远将药嚼碎吞下,眼里透着深深的不安,对此种没把握骗人的事,虽说他时常都干,但想到这位老人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史弥远呐!即使早就知道林强云的药就算是治不好病,也对人体没有丝毫损害,他还是忐忑不安地注意着史弥远脸上的变化。直到过了一盏茶后,看到史弥远顶住腹部的手缓缓松弛,改而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飞鹤子才发觉背心冰凉,敢情是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同时也发现还端举着朱漆盒子的手酸得受不了,连忙将盒子放于身边的茶几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史弥远抬起头望向林强云,眼中射出询问的目光,用手指着自己的嘴,问自己可否开口说话?
林强云摇摇头,走近他身边说:“相公且稍待,让药力再行片刻,迟些能说话时我自会告诉相公。”
史弥远理解的点点头,把头转向两俏婢,用眼光示意要她们出去。
此时林强云和飞鹤子才注意到,这两个女孩脸形长得极美,比之应君蕙、徐兴霞两个也差不到那里去。她们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但却胸突臀翘,明显是已破了身的妇人之像。
两个俏婢往外行走间,有意无意地扭动纤细的腰肢,臀股摆动的幅度很大,胸前一对高突的**本就与她们的年纪极不相称,此刻更是随着她们夸张的动作而上下左右蹦跳不止。
更令林强云尴尬的是,这两个俏婢走到林强云身前时,发现这个年轻男子看着自己走路脸就红了,偏是用她们靠着他坐的这一边走,以缠得极小的脚挑逗性地向他鞋上擦了一下,连着朝他抛了几个媚眼。
俏婢穿得极薄,胸前双丸的乳尖在他面前不足二尺闪动,直逼林强云的面颊。这一下闹得林强云的脸犹如一块大红布,羞得他赶紧低下头,几乎想立即站起身就跑出厅去。
倒是那飞鹤子与史弥远两个老家伙,安坐在椅上不动如故,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林强云的窘态,只是因为林强云交代过史弥远不能说话,这两个老头儿才没笑出声来。不过,他们忍笑也忍得好辛苦,紧闭嘴巴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不停地用手捶击自己的大腿。
脚步声远去,林强云摸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按了按还在“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胸部,一抬头就看到飞鹤子笑意盈盈的目光,忽地一下站起身大声说:“笑什么笑,你这死老道看着我丢脸也不帮帮忙……”
林强云忽然想到这是在别人家做客,而不是只有飞鹤子与自己两个人呢,马上将头转向史弥远说:“相公可以说话了……”
此言一出,史弥远和飞鹤子两人再忍不住,同声哈哈大笑起来,弄得林强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呆在那儿不知所措。
好一会之后,史弥远才渐渐止住笑声,喘咳着对林强云说:“少年人,请坐下说话,那么站着不嫌累么。”
林强云不好意思地对史弥远一笑,慢慢稳定了一下心情坐到椅子上,目注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史弥远暗道:“看来他得的也是胃溃疡、胃炎之类的胃病,也许是十二指肠溃疡也说不定。总之,这种氢氧化铝对他是有止痛的效果了。这样一来,接下去就要用那什么‘照妖镜’吓唬他,把这老家伙先稳住了再说。”
主意打定,便一脸严肃地站起身,向史弥远再次深揖了一下,按飞鹤子教自己,学了好久才会的手势,配合眼神紧紧吸住史弥远的双眼,用一种从喉咙里逼出来、让人听了极为舒服的幽沉声音说:“史相公,且先听小子一言,此事须得相公自己下个决断。说得不入耳时,还请相公大人大量,恕过小子年幼无知,说话不知高低。”
史弥远吃下林强云给他的红丸后,不过一会就将折磨了自己好几年的腹痛病给止住,心里十分高兴,原就对这位年轻的天师道“上人”有了几分信任,再看到连飞鹤子这样年高的老道都对此人恭恭敬敬的样子,内心里已经信了他七八分。高兴之余,不觉被林强云的手势和眼神所吸引,柔声打趣说:“小‘上人’不必多礼,有什么事都尽管说出来,老夫自会思量着办。即使说得不中听,老夫也绝不会怪你。”
林强云心里暗骂:“这个死老道,骗死人不偿命么。说什么学会了此术会让人十分信服自己所说的话,可看这死老头的样子,对他根本没有什么用啊。希望死老道教的说辞能让这老头相信才好,不然就真的没戏唱了。”
有点着急地扫视了飞鹤子一眼,见他也点头以示继续,便只好硬着头皮向史弥远说道:“相公体内有冤鬼附着,只因时日长达四五年,这几个冤鬼已经合而为一,并与相公元神结为一体,无法除灭了。///com///时才小子以道法将其与相公的元神暂时隔开予以镇压,又辅以家师亲传的药物‘红丸子’护住相公的元神,冤鬼才能安静至此刻。”
史弥远变色道:“无稽之谈,老夫贵为一国丞相,有何种邪魔鬼怪敢到我身上附体。”
林强云正色道:“相公若是不信时,待在下请出本门至宝‘照妖镜’一看便知真假。相公可是要看么?”
史弥远看林强云说得这么肯定,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有冤鬼附身?既是此人有‘照妖镜’,看看也好,真个有则罢了,若是没有什么冤鬼时,看老夫如何来处分你。”
主意打定,提高声音说道:“好,取你的‘照妖镜’来,让老夫看看有何种大胆冤鬼,竟然不惧‘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的八字,敢附在老夫身上作祟。”
林强云喝声:“天师门下,将镜来!”
飞鹤子将茶几上的漆盒掀开盖子,走至林强云面前跪下,俯身低头将漆盒高举,大声回应:“天师道门下弟子飞鹤,恭请‘上人’行法照妖。”
林强云双手十指不断做出各式手势,脚踩天罡北斗步,闭上眼一脸肃穆地喃喃念叨着什么咒语。
史弥远这时,趁两人一个闭眼作法,一个背向自己之机,悄悄站起身探头向飞鹤子举在手上的那个长一尺、宽六寸、高达尺许的漆盒内看去。只见盒内呈漏斗形,内空长八寸、深五寸、宽为四寸,底部铺以红绸,中间位置上端端正正用绸布带绑着一个镜子。这个镜子寸许大、四寸长的金色手柄一端连着的是个同质的镜框,镜框中镶嵌了一面直径约二寸半、银光闪闪的镜片。除了那银色的镜片外,整个镜子的手柄及镜框上都铸满符录浮雕。
“这便是那所谓的‘照妖镜’了。”史弥远心中狐疑不定,坐回原位且惊且惧的暗道:“不知是否真能把老夫体内的冤鬼照出原形来,那冤鬼又是个什么模样?难道冤鬼直如其人所说,与自己合而为一结成一体了么,它啮食自己的血肉不会觉得疼痛吗?”
林强云偷眼看到史弥远已经悄悄地看完了漆盒内的东西,大步舞回原位,探手解开绑住镜子的绸带,睁眼高声喝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抓起那面“照妖镜”,林强云对史弥远说:“史相公,此时因‘照妖镜’还没解除封印,你所能看到的还是自己的本来面目,稍时本‘上人’道法启动后,你就能看清自己体内的冤鬼。相公是否要先看看自己的本来面目,还是立即就将冤鬼照出原形来让你看?”
飞鹤子还是留在原位动也不动,只是因为背着史弥远,一直对林强云挤眉弄眼的发笑。
老奸巨猾的史弥远心智十分坚定,不但没有被林强云装神弄鬼的样子骗倒,反而对林强云生出了怀疑之心。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天师道所谓“上人”的鬼话,一时说没解除封印从“照妖镜”内看到的是自己本来面目,一时又说解除了封印后就能看到冤鬼现形。
史弥远有心试试林强云还会弄出什么鬼把戏,便无可无不可地说道:“既是如此,让老夫先看看自己的本来面目,然后再将冤鬼照出原形来罢。”
林强云将“照妖镜”递到史弥远手中:“相公请自行看去,此时‘照妖镜’内的就是相公的本来面目。”
看着镜中苍老的面容,史弥远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道:“老夫垂垂老矣,与前几年相比竟然老了这么许多,也许真如此人所说的般,是有冤鬼附身吞食血肉而欲夺老夫性命啊!”
他将“照妖镜”交还给林强云,神情萧索说:“请‘上人’行法,将冤鬼照出来让老夫看看吧。唉!”
林强云将“照妖镜”放入盒内绑好,又再装神弄鬼了一番,看清“照妖镜”上的暗记后,解开绸带取出镜子,举在史弥远面前,对他说道:“相公请看镜内。”
史弥远定睛看镜内时,不由得大惊失色,身体突然间颤抖起来。
他清楚地看到‘照妖镜’内的自己,此时已经变成了长有两个肉角,下巴拉长了一大截的怪物,而且镜里的怪物也是睁大它的双眼盯着自己直看,它的眼里射出被“照妖镜”照出原形后,一副不敢相信,而在事实面前又不得不信、惊惧欲绝的厉光。
这下,史弥远心中的怀疑去掉了一大半,只是一直在想,这种鬼物是何时进入到自己体内的,要用什么方法才能除去冤鬼保住自己的性命。
林强云那种富含磁性吸引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相公可是看清了冤鬼,不必害怕,这几个冤鬼虽说附于相公体内,但终究不敌位极人臣之尊,它们只好合而为一,集其数股鬼气与相公的富贵命相抗。”
史弥远浑身如同散了架似的向后倒靠在椅背上瘫坐,有气无力的颤声发问:“上人可有什么法子将其除掉么?”
林强云收起“照妖镜”放入漆盒中,向飞鹤子使了个眼色,飞鹤子便捧着漆盒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听到史弥远出声发问,林强云改回自己正常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道:“不可能,如今根本没法将这个冤鬼除掉,因为它已经和相公结成一体了,冤鬼灭,相公也亡;冤鬼在,相公活。待到冤鬼将相公的血肉吸光食尽之时,也就是相公归阴之日。”
坐于椅上的飞鹤子在旁边再回了一把火,亮声说道:“这冤鬼还有一样厉害处,便是在宿主将亡未亡之际,它又可侵入宿主的亲骨肉体内再次作祟,如此一个一个的轮下去,直至宿主再无血亲为止。”
“这……这可如何是好?”事关史氏家族的延续,面临自己的生死关头,史弥远对林强云所说的话已是千信万信不再怀疑。他再没有原来的自信,也顾不得丞相的尊贵身份,无力地坐在椅上对林强云求告道:“上人救我,只要能救史家不受此等鬼物祸害,上人但有所求,老夫无不应命。”
林强云沉吟着是不是借此机会,把“万花筒”和镜子省下来,只给史弥远一些药止痛。
这下迟疑却又引起史弥远的误会,他还以为自己的史氏家族没救了,连这位天师道的“上人”也束手无策,没法答应自己。不由得深长地叹气道:“看来天意要史家绝后,让老夫不得善终啊,既是……”
林强云打断史弥远的话说:“相公不必灰心,小子有一法能保这冤鬼在一段时间内不敢作祟,即使以后在相公身上作祟也不会祸及家人。但是,在下却说不准能保得相公多长时间的平安。而且,小子还有些俗事想请相公做主帮忙,不知相公可是愿意一试么?”
“愿意,老夫愿意。”史弥远一听林强云有办法保住史家不受冤鬼祸及,连自己的性命也可暂时无碍,自是喜出望外地连声答应:“适才老夫已经说过了的,只要能救得史家,老夫定会答应‘上人’的所有要求。现在还饶上了老夫的性命无恙,还有什么不可答应你的。”
史弥远话说出口,才想起这话讲得大大不妥,忙又补上一句道:“只要老夫能够办得到的事,都可为‘上人’办好。”
林强云不动声色地说:“既是如此,小子就将本门一件异宝送与相公,再辅以另一件物事和本门秘制的丹药,可延相公数十年之命。飞鹤子,镜来。”
飞鹤子听到林强云的喝声,解开背着的包袱,取出一面铜制边框、尺余高七寸宽的方形镜子,双手捧着奉到林强云面前,假惺惺地问道:“‘上人’真要将此宝赠与相公么,圣上处却又如何交代?”
林强云故做不悦地叱道:“休得胡言,本‘上人’自有安排。”
接过飞鹤子手中的镜子,林强云郑重其事,而又一脸不舍的对史弥远说:“史相公,这是本门秘制的宝物‘镇妖镜’,其功能镇压一切妖魔鬼怪,既便冤鬼生前的身份地位高过相公,此镜也可镇压其阴魂不使外逃。但必须每三至四年对此镜行一次法,方能维持其镇妖压魔之力。如今为了救相公家人的性命,此宝就送与相公,以免那冤鬼祸及府上的家人。”
史弥远听林强云说出这些冤鬼生前的身份地位高过自己,心中更是对他的话信了个十足十。回想自己这一生中做了两件大大有愧于心的大事,一直铭记于心,时常午夜梦回,惊醒后往往吓出一身大汗。
自己所做的第一件愧事,就是嘉定十七年(1224年)闰八月,在宁宗皇帝病危去世的当日,自己曾给昏迷不醒人事的皇帝送去百粒金丹,与老相好、为人精明强干的惠慈太后胡混了许久,趁着杨太后意乱情迷之际,说动这个久旷得雨的老女人,与自己一起将金丹灌给宁宗服下,结果当天宁宗便驾崩了。时人杨升庵曾有诗讽刺其曰:“……夜驾老蟾嫔月母”之句。以至于此后史弥远在睡梦中,有一大半的时间是梦见宁宗向自己狂追索命的可怕情景。
第二件愧事,则是宁宗死后,当今赵昀登上帝位的次年——宝庆元年(1225年),自己派同乡、也是亲信的余天赐,到安吉州(因潘丙拥立原太子赵竑,乱平后朝庭将湖州改为安吉州)借奉谕为其治病之名,胁逼赵竑自缢并杀其子。史弥远这些年的噩梦中,也有一小半是赵竑父子化为厉鬼追索取命的场面。
史弥远此时心惊胆战的接过这面镜子,生怕又看到刚才照妖镜内自己那种吓人的妖形鬼样,只扫了一眼就立即转头移开目光。忽然,他心中一动,依稀间好像看到自己又回复到了和以前一样的人形了。连忙转过头朝镜子中看去,镜内的映像不正是平常的自己还会是谁?
心中大喜之余,史弥远向林强云问道:“刚才……刚才那个冤鬼呢,为何不见了?”
“呵呵,相公容禀,这件是‘镇妖镜’,并非刚才的‘照妖镜’呐,当然不能照出相公体风所附的冤鬼喽。”林强云满面笑容的轻声说道:“若是相公还想看那冤鬼的话,须得等到三日后,在下恢复了元气,再行法将其照出就是……”
“不不,不必了。///com///”史弥远想起刚才被“照妖镜”照出原形,像极了以往看过图画上的夜叉、既长了肉角又有着长下巴,怪模怪样藏于自己体内的冤鬼,心里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急急拦阻林强云道:“已经让‘上人’为老夫的事致使无气大伤,就不必再多费事了。再说那冤鬼已经让老夫看到过,没有必要再看它一次,免得看了心里既不舒服又害怕。‘上人’啊,老夫一把年纪了,见你道法高深、年轻有为,实是心中十分欢喜,想认下你为异姓的侄儿,你看如何呀?”
说完这句话后,史弥远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饶有兴趣地静静看着林强云,等待他的回答。
这事实出意料之外,飞鹤子心里很快乱成一团糟,立即陷入沉思之中,权衡林强云一旦认了史弥远为亲戚后的利弊,一时间没话可说。
“这个……”林强云心念急转,暗道:“这位丞相大人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认我这个白丁商贾为侄,他不会是想谋夺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些钱吧?应该不可能呀,我有多少钱除了叔一个人知道之外,就连君华叔也不清楚。那么,这死老头又打的是什么主意呢?不过,按道理说,认了这么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为叔……不对,应该说是为伯才是道理,对自己在临安大展鸿图做生意肯定是有利的。可是这老家伙认我为侄后,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若是要压邪治病的话,还不是凭他一句话就能办妥的事么?嗳哟,先不管了,既然他已经提出了这个要求,总不能一口回绝,不给他这个丞相面子罢,且先认了再说。”
当下走到史弥远的面前,拱手深施了一礼:“既是伯父大人有命,小子岂敢不从。伯父大人在上,请受小侄一礼。”
史弥远心中奇怪:“一般人无不削尖了脑袋要投入老夫门下,以求得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可看这姓林的小子表现出来的神态,却好像是不大愿意被老夫认为侄儿似的。这是怎么回事?稍后定要细细向他问个清楚。”
此时史弥远笑呵呵地露出慈祥的欢容,伸手向林强云虚扶道:“贤侄不必多礼,先坐下我们伯侄好述话。”
飞鹤子也向两人祝贺认了一门亲戚,表过不提。
林强云从挎包中取出一个拳大的瓷瓶并一个铸有符录的铜管,对史弥远说:“伯父大人,瓷瓶内是小侄师门秘制的一千五百粒‘红丸子’,每服三十丸,大约够十日之用的了。此药专用以镇制伯父大人体内的冤鬼,请伯父大人省着点,腹痛时才可服用。可惜,这冤鬼成了气候,光靠‘红丸子’已经没法完全制住它,此时只能起到镇痛的作用。依小侄看来,鬼物再过些时将更为凶厉,只怕连此种‘红丸子’也难对其有所制约了。”
史弥远实是被这几年的痛楚弄得怕极了,一旦止住了纠缠在身的疼痛,身上的感受真是说不出的舒服。此时的他只要眼前能够镇住腹中的痛楚便好,管它能否制住冤鬼。一瓶药能有十天的安稳,聊可比过去那样每天都痛得死去活来的好得多了罢。但稍稍一想,若是十天以后,没了这种药物镇痛,那不就又回复到过去那种生不如死的惨状了么?史弥远连忙向林强云吩咐道:“贤侄,你回去后务必多多炼出‘红丸子’来,老夫要库藏于府内,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林强云面有难色地回答说:“伯父大人,此药炼制费时耗日,成药十分不易,若是按十天半月一次足量供给伯父大人,小侄拼着多耗损些元神精气去炼制,到还是大有可能的。但要一下子炼制出很多,能有让伯父大人库藏备用的数量,那确是有很大的困难啊。伯父大人不知,一炉丹药只能炼出千多粒——也就是一瓶之数。别的时间、精力、精炼药材和帮忙的道童不说,光是炼制出这一瓶‘红丸子’所需用的药材,就需数百斤硝石、硫磺、明矾等等,还要数十斤蜀产一种名为‘金不换’的草药块根,再加配以其他百余种熟药,经七日七夜方能炼成。所以,小侄只能拼力保证供给伯父大人日用所需,实是无法多多地炼给伯父大人窖藏啊。还请伯父大人恕罪。”
史弥远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好违心地安慰道:“这是没法子的事,老夫如何能怪罪到贤侄的头上去。人力时有所尽,贤侄也不必惶急。你且先告诉老夫,对老夫有何所求?”
林强云:“小侄所求的第一件事,与制‘红丸子’有关,便是要请伯父大人想个法子,让小侄能大量收购硝石、硫磺、明矾和其他所需的药物,不使小侄花费太多的银钱用于般运回行在的路上,以期能及时供给伯父大人镇压冤鬼所需的‘红丸子’。此外,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伯父大人的康健着想,小侄还另有一样名为‘惑妖管’的物事,伯父大人每日看上几回,那与伯父大人魂魄结为一体的冤鬼或可沉迷于此物上,令其一时无暇过多对伯父大人的血肉进行吸食,也即是说,让伯父大人的腹痛之症少发作几次,既可省下些炼制不易的‘红丸子’,也能多保得伯父大人一些时日的平安。”
这些话林强云可想不出来,全都是飞鹤子那老道所教,他说史弥远疑忌心特重,怕会有不测之祸。飞鹤子告诉林强云:宝庆年间(1225~1227年)——也就是前几年,有个善风角(推演算命)的术士叫孙守荣,投到史弥远门下为食客。一天,听到院内有鹊噪叫,史弥远令其占卦,此人说:“来日晡有宝物至,然非丞相所可用者。”
第二天,果然有李全送来玉柱斧作为进贡的礼物,寄放在相府然后准备进献。
当时史弥远还收到李全的书信,放入衣袖内没拆看,问孙守荣:“吾袖内书,所言何事?”
得到的回答是:“假破二十万耳。”
拆开书信一看,果然如是。这些都让史弥远深忌孙守荣的风角之能,为防止其演算出自己所干的某些不可告人之事,便找了个事故将此人刺配到边远州郡,然后又令人将其弄死方才罢休。
所以,飞鹤子生怕自己与林强云也会遭忌,千叮万嘱的吩咐了数十遍。故而林强云才会加油添醋地对史弥远说了这么一大通话,目的除了先求自保以外,还想借此购得大量低价的材料用以制造火药等物事。
史弥远想想,也是觉得林强云的话有理,便说道:“贤侄且宽心,此事关乎老夫自己的生死,也关乎到史家族人的性命,自会为你、为自己办得妥贴。只要在我大宋地境之内,包你在采购各项所需药物的事情上通行无阻,再无人敢于对你双木商行的人为难。”
他接过林强云递来的瓷瓶和铜管,信手将瓷瓶塞子拔开看了一眼,便放于身边的茶几上,拿着铜管自语道:“什么物事,连冤鬼也会对其沉迷,老夫倒是要先来看看。”
林强云走上一步,指点着说:“伯父大人将此‘惑妖管’较小的一头置于眼前,往内便能看到里面的诸般花样,只要稍为转动便生变化,绝无一次重复。此物不但能迷惑冤鬼,连人也会对其爱不释手呢。”
史弥远依着林强云的话将铜管放到眼前一看,马上就被里面的景色吸引住了,久久方依依不舍地放下‘惑妖管’,太息道:“贤侄啊,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真个好本事、好神通,难为你如何能将天师道前辈上仙的道法仙术习得比飞鹤子他们还精通。好,老夫如今信你了。来人啊,掌灯、上茶奉客。”
被史弥远这一叫,林强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很暗了。
那两个俏婢想是在小厅外候了许久,听得史弥远的叫声,马上就各端着个木盘走入厅内。她们到厅角的火炉边放上锅,匆匆忙忙地注水煮茶。
林强云稍转过头看她们在厅角煮茶的过程,他还没看过人们是如何煮茶的,这时就不由得留上了心,注目细看。
那史弥远和飞鹤子相视一笑,以为年轻人在美色当前,即使是道门中的‘上人’也不免动了凡心。两个老家伙都是过来人,自是不去管林强云在做什么,飞鹤子自顾闭目养神,史弥远则又拿起那个铜管往里看。
两个俏婢脸上煞白,嘴唇冻得成了乌青之色,身体和上下牙都在不住打颤。
她们点亮了厅内的几处灯火后,她们在火炉边呆了一会,想必是已经暖和缓过气来了,便将木盘中的散茶用个小石臼捣碎,加入葱、橘子皮、薄荷、枣,另还有两种一黑一白的物事一锅煮。
蒸腾的雾汽弥漫开后,林强云闻到那其中有沉香的味道,只是他还不知道另外一种白色的是什么东西。
林强云看清她们煮茶的过程,觉得有些奇怪,心道:“原来这时的茶是这样用来煮的,可我所知道茶都是用开水冲泡的呀,不比这样费时费事煮茶更快得多。而且,在赖源茶场做茶的时候,那位姓蓝的制茶师傅说,茶场里做的乌龙茶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难道说,这时还没有那种乌龙茶的制作方法么?”
在茶碗送到身边的茶几上时,林强云看到茶碗里的茶又黑又浓,比他在泉州和汀州普通人家里喝的淡淡茶色不同,浓黑得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史弥远没了腹痛的折磨,精神越来越好,向煮好了茶的俏婢吩咐道:“去请夫人来此,就说老夫新认了一个侄儿,有一件宝物要交与她保管,另外还有些重要的话交代。///com///”
过了不一会,一个年轻妇人走到厅门前,见到厅内有外人在,迟疑着不敢入内。史弥远高声笑道:“夫人快进厅来,今日老夫刚认了你的一位本家后辈为异姓侄儿,他不但替老夫治好了数年来折磨人的腹痛之症,还查出了病因所在。还有这位,他就是老夫常向你提起,时任景福宫住持的飞鹤子老仙长,且来见过,没人会见怪。来来来,快来看看这名为‘镇妖镜’,的道家异宝,今后这件宝物就由你代老夫保管了。”
史弥远心中高兴,一口气说出的这番话讲得又急又快,令得他这位元姬林夫人既惊又喜。
林强云也适时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低头对这妇人施礼:“小侄林强云见过伯母大人,愿伯母大人福体安康。”
那林夫人自入了相府后,史弥远从没让她出来见过外客,虽然史弥远说是认了这位年轻人为侄,但他毕竟与自己是初识。当下脸上飞起红云,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应对。
史弥远呵呵笑道:“好好,见过了就好,贤侄啊,这‘镇妖镜’应该如何放置,有何讲究么,是否可以随便安放?”
林强云:“只要此物在伯父大人的宅中不出大门,就可以随意放置,不会有任何影响。”
“啊!”看到镜子中自己影像的林夫人发出一声惊呼,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向史弥远问道:“相公,此宝……此宝……此等贵重的宝物,真的交由妾身保管么?”
“已经当着贤侄和飞鹤子老仙长的面给你说过,自然是交由你保管。夫人把这‘镇妖镜’收入房中置于梳妆台上,好生看管。你们都下去吧,吩咐厨下将夜饭送到这里来,老夫还有要事与仙长、贤侄商谈。”史弥远说完后,便随手挥退宠姬、俏婢。
林强云在席间把自己的另外几项要求向史弥远提出,老家伙沉吟了良久才回答说:“贤侄所提的这些事,买扑酒库,及所要一处茶场专榷都好办,老夫令户部侍郎王梦龙到‘户部左曹课利窠’去办,将祖额重议降低些就是。连同采购所需药材的关防签押文书等,全都可以在过了新春元旦,上元节后为贤侄办妥。可是,贤侄所提出,要朝庭立即发兵诛除红袄贼李全之事,就实在是有些难办了。”
看到林强云的脸色不豫,记起刚才这位新认的异姓侄儿曾说过,若是朝庭不肯发兵,他就要亲自前去淮南东路寻李全报仇。心里不由得发愁:他要是走了,谁来为自己炼药?没有药物压制冤鬼,那还不是会被吸食血肉时痛死。想到几年来折磨自己的腹痛,史弥远就不禁打了个颤,连忙又接着安抚道:“不过么,贤侄也不必心急,老夫定然会想办法让朝庭在最近一两年内发兵诛灭李全,定要为贤侄的亲人报仇。”
接下来,三人又商量了明天先由史弥远向皇帝奏报,林强云已经把“照妖镜”带到临安来的消息。再带林强云、飞鹤子去礼部学习朝见皇帝的礼仪舞蹈,若是皇帝召见的话就将另一个“镇妖镜”和“惑妖管”进贡给当今圣上。
当夜,史弥远因为明天要带林强云和飞鹤子两人进宫,要把他们都留在相府客房住下。林强云想想明天必须天没亮就动身去皇宫,也答应和飞鹤子一起回去取了“镇妖镜”和“万花筒”后就到史相府借住。
也是这一天的下午,身在大内里的谢道清,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丝竹乐声,心里越想越觉得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自从七月皇太后说过,官家下诏令福建路天师道门的林飞川,要其带着道门至宝“照妖镜”赴行在,为自己今后册立做准备后,官家就再没有到过自己这里,让自己守了近半年的空房。
心火难消啊,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觉得度日如年,每天都派小太监去探看官家做些什么,会否能到自己这里来。她就是想不明白,以前宫里的后妃们是怎样度过她们孤独清冷岁月的。
说起来,现时的这位谢道清能进宫得到临幸且封为“美人”,倒是有些传奇性。当初,因为谢深甫拥立现时的杨太后为皇后,令其深为感激。当今即位,中宫犹虚,杨太后便下诏要谢氏诸女入宫候选。当时谢深甫家只有谢道清一人,因为父亲谢渠伯早死,又生来肤色黧黑,且还有一个眼睛长了个久治不愈的目疖,样子丑陋而一直未许人婚配。
太后的这道诏令一下,她的兄弟就要把自己的妹妹送入宫去,图个万一。却被祖父谢深甫和叔父谢攑伯拦住,谢攑伯正言告诉他们说:“既然是有诏选纳女子,自当选取美貌贤惠的,像你们这个姊妹送进宫去,以后只不过是一个老宫婢罢了,不但害了她,而你们又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又何必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也许命中注定谢道清要入宫侍奉皇帝罢,宝庆三年会元(正月十五)日傍晚,谢道清全家正点燃结扎好灯山上的各个花灯后,竟有两只鹊鸟飞到灯山的树枝上来筑巢,半个时辰巢便成型。大家都认为这是谢道清有作为后妃的祥瑞。这下连叔父攑伯也阻止不了,只好依着谢氏兄弟,数日后将谢道清送进宫去。
谢道清的模样连一心想要帮助谢深甫的杨太后也叹息不已,这样丑陋的女人别说是皇帝了,就连自己也看不上眼呐。
可是,运气来了连门板都挡不住,令人想不到的是,谢道清一入宫就发起疹子,一个月病好后,她身上脱掉一层皮,露出的肌肤白净了许多,已经与别的宫人无异了。杨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后,立即令翰林医官局的御医为其诊治,又把多年未愈的眼疖也给治好,连个小疤也没留下。
这年四月,杨太后总算说动皇帝,让谢道清诣慈明殿进见,官家在皇太后的说合督促下,当日便临幸了谢道清,于八月下诏特封谢道清为通义郡夫人。今年六月又被进封为美人,这才有了内命妇正四品的名位。这样一来,她就成了官家临幸过的诸女中唯一有品秩的宫中命妇,只要再经道门“照妖镜”检验,她没有会妨害帝皇之家的妖氛邪气,杨太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要今上册立谢道清为皇后。
这段时间,谢美人听贴身侍候的宫女们说,自中秋节后每天都有数名宫女去向官家谢恩(历代皇帝每天临幸过的妃子,起居注都要详细记载妃子进御的时间、地点,第二天被临幸过的妃子要到皇帝面前谢恩)。如此看来,官家在此期间日幸数女,她也没有听到下诏封了有品秩的才人。可能官家所临幸的都是些宫女罢,最多这些宫女们以后会被封为无视品的贵人,一时还不会对自己的地位造成威胁。
“那什么天师道的至宝‘照妖镜’,真的能照出自己身上有没有妖氛邪气吗?”谢道清心里总觉得不大可信,自己从小就读书识字,亲人和密友也从未有人见到过任何妖魔鬼怪,对此她一直是半信半疑的:“且看这‘照妖镜’能照出什么来再说,既便有何不妥,也定要想办法在宫里待下去,按皇太后所说,若是道人们查察过没有问题,这皇后的宝座就一定会是我的,这样能出人头地的机会绝不容错过。”
这一夜,谢道清睡得极不安稳,时醒时睡的一直迷迷糊糊。寝宫外的更拆声已经打过三鼓,朦胧中,她见好像有个看不清面目,身穿绣龙黄袍的男子在众多嫔妃的簇拥下走入宫室内。这人坐定后高声喝道:“此地有妖气贯斗,朕且下来看看是何方妖物竟敢潜入大内,意图令朕的江山不安。左右,还不与朕查来!”
谢道清心道:“既是自称‘朕’,那就定然是太上皇下临,自己这样躺在床上太过不敬,还是先去参拜为好,也可问问自己日后的休咎。”
当下起身整衣上前跪下,叩首请道:“今上敕封美人谢氏,求太上指点迷津!”
黄袍男子喝道:“原来是你这妖孽,想不到如今转生为女子之身入我子孙宫中为祸。哦,还未开窍清识哪,倒是有点主后的貌相。唔,若能安份于后宫,日后尽心尽力为我赵家天下选取明君承继大统,或可放过你这一遭。否则,日内有高人会将你这妖物擒下,把你置于丹鼎内炼化。好自为之,他日得意时须得善待道门中人,咄……”
谢道清被那人一声“咄”喝醒,耳中听到的却是五鼓的更拆声。她心中回想梦中的景况,心道:“若是今天来的道人能让我过得了这一关,不用吩咐我也会善待他们道门中人。若是有什么不测,没有当上皇后的自己,连自身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已经得来的富贵,又有什么能耐说得上善待不善待别人?”
谢道清心烦意乱,再也没法躺在床上,急急招呼宫女们侍候自己起床。
同是在这一刻的林强云,却正由迷糊不清中慢慢清醒过来,他被飞鹤子从床上拉起来后就觉得头痛,坐上马车后才好了一点。///com///嘴里埋怨道:“没睡够真是难受得很啊,你这死老道不用睡觉的吗,这么早就把人拉出外面来吹冷风。早知道这样我就等过完年后,待到天气转暖的时候再去见皇帝,省得天寒地冻的还要早起。”
飞鹤子也知道林强云只是借这样叨唠来稍解渴睡,也不与这位年轻人计较。待他发完罗嗦后,立即转移话题,向林强云小声问道:“上人,若是今天圣上就要我们进献‘照妖镜’,给还是不给?”
林强云不满地嘟喃道:“皇帝要的东西能不乖乖的奉上?你不要命不关别人事,可我还想要多吃几年的白米饭,还要讨老婆成家生几个子女呢,当然只有送给他了。喂,你这老道不会又叫我用什么鬼话来骗皇帝吧,快把你的鬼主意说出来。”
飞鹤子把杨太后要立谢深甫的孙女为后,并将由林强云用‘照妖镜’给谢道清检验的事说了,林强云一听就叫起来:“啊呀,你这么清楚,肯定……”
飞鹤子脸色大变,一把捂住林强云的嘴,小声厉喝道:“想死么,叫得这么大声。”
林强云扯开飞鹤子的手,小声说:“好啊,你这老道肯定参与了这件阴谋,你先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做了以后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飞鹤子:“嘿,为何要这样做?这是帝王家自己的事。当今天子是由史相公寻来的太祖十世孙,由史相公与杨太后合手扶上帝位。史相公两朝权臣也则罢了,那杨太后又不是当今的生母,自是要想法稳住她现有的身份地位,此仍千古不易之理,她要将皇后之位安放到自己信得过的人身上去,所以才会有这种举措。我们能得什么好处,此事不言自明,将谢氏册为皇后,将可为我们在今上面前说些好话,于今后所要做的事大为有利。见了皇帝时……”
飞鹤子附在林强云耳边说了一通话,听得林强云不住点头,未了飞鹤子交代说:“一定要记住,取出照妖镜的全过程都要让其他人看到,特别是皇帝和太后看清,那个盒子只要不脱出我们的视线就可以了。若是只能由你一个人去做的话,还更容易处置。”
林强云笑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些窍门,说你是骗人的不算是冤枉吧。”
“呵呵,我们心照不宣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飞鹤子毫不脸红的笑着说:“若非有这些手段,而皇家也需要我们道门中人为其所用,这些事情如何能长久的瞒得住人。这叫做各取所需,各得其利,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既便是这一二十年来官府大肆倡行的理学,还不是史相公和赵家皇室所需要的,利用这等学说稳住天下百姓,保得他们当国皇权更加稳固。”
“说的也是。”林强云道:“好了,我们不提这些烦人的事。老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飞鹤子马上变色道:“你可不要打我的什么主意,如今本教除了江南西路的龙虎山外,临安已经是最大的道场,我教中弟子一万五千余人只有不足八千持有度牒,所以,虽然可以免去部分赋税,但也还是求存不易呀。”
林强云:“看把你吓的,我又不是要你们的钱,紧张个什么劲。先告诉我,天师道中有多少弟子精于炼丹之术,他们平常都是炼的什么东西?”
“这个么……”飞鹤想了一下,有点意兴萧索地缓缓说道:“本门确是有不少炼丹的门下弟子,不过除了炼内丹的以外,那些专炼外丹的弟子们却是不见得有什么好,他们一是长久没炼出什么丹药,二则耗费的银钱过多。本门外丹派弟子,除了百余年前做出了几件用于吓人的‘正心雷’法器之外,此后就再无建树。所以他们被本门其他弟子看不起,只好分开另去一处。这派弟子的人数也相当少,目下只有三、二百人,但全都没得到度牒。若是上人能予他们炼丹法门些许指点及银钱上的支持,可能会有……”
林强云心中大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既是如此,请道长立即派弟子将他们都招到临安来,我要先问清楚,他们是否愿意归并回本门,若是还自认为天师道门下的话,不仅可以给他们买齐度牒、提供些炼丹的法门,还能包下所有炼丹所需。”
“真的?”飞鹤子这下也大声叫了起来,引得坐于前面赶车的车夫返身掀起车帘,探入头“嘘”了一声,小声警告道:“就要到午门了,两位不可喧哗。”
飞鹤子朝车夫点头小声道:“对不住,我们知道了。”
林强云悄声说:“此事容后再说,先把今天的事办好后,道长再派人去相请外丹派弟子到临安来就是。”
接下来再无话说,不一会车子停下,史弥远走到车旁掀开车帘对他们说:“贤侄和老仙长先在此车上相候,有事时老夫自会令人前来相请。”
也不等两人答话,史弥远便匆匆走了。
飞鹤子自是无可无不可,安坐于车上不言不动地闭目养神。
林强云则显然是有了心事,本来昏昏欲睡的迷朦双眼这时变得熠熠生光。仔细想想,按自己所需要做的工作来说,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干,只怕光有几百个道士还不够用呢。
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林强云听到车外有人用拖得长长的尖细声音高叫:“圣上有旨,召天师道门下林强云、飞鹤道人诣慈明殿陛见。”
飞鹤子捅了林强云一下,快速背上装有镜子的包裹,捧起那个宝贝盒子首先钻出车去。林强云伸了个懒腰,淡淡地笑了笑,心道:“想不到还没去学会如何舞蹈参拜皇帝的礼仪,就要先见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这样也好,假装不知礼数,也就不必跪在地上让自己的膝头生痛。”
再次伸了个懒腰,才好整以暇地跟在飞鹤子身后出了车外。
天已经大亮,阴沉沉的不见阳光,由肚子“咕噜咕噜”直响的情况来看,估计此刻当是在辰时正、末之间。
按飞鹤子所教,林强云低下头跟着那个带路的殿前太监前行,也不知弯弯曲曲的走了多少路,带路的太监在一座宫外停下脚步回头对他们说:“两位在此等候,稍时有宣召即可进见。”
这太监走进去才一会,马上就又匆匆出到门边向他们招手小声叫道:“太后宣召,你们快随我来。”
林强云奇怪地想:“太后,不是皇帝召见吗?看来飞鹤老道说得不错,这次确是为了册立皇后的事才把自己叫进宫的。”
飞鹤子有意无意地落后了一步,让林强云先行。
杨太后七十多岁的人了,因为保养得当,看来只是个五十余岁的女人,比实际年纪小了很多,坐在堂上显得雍容华贵。
在她侧边坐着个二十多岁、身穿用金、银丝线绣着金龙黄袍的青年男子,略微扫过一眼,可以看得出那人的身体很好,只是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显得神情委顿、双眼布满红丝,眼眶外黑了一圈,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原先林强云自进入了大内后,一路所见各处守护警卫的侍卫(当然入眼为数不多的官员和太监除外)无不是身材高大、长相英俊、雄壮不凡的大汉。一路进来所见的女人也全是年轻美丽、容貌出众。他在心理上还真觉得有点自卑,以为既然防守宫廷的都是这样的俊男,宋朝皇帝应该也是高大英武、气概不凡之人。此刻见到真正的人以后,却是没想到这位青年皇帝和其他人根本没法比,最多也只是与自己处于同一个档次上的货色,心中不免又开朗了许多,高兴之余,更是大胆地悄悄游目四顾。
“原来宋朝的皇帝是这样的人,除了长得比我白净些、稍为好看一点外,看来和自己差不多,没怎么样嘛。”林强云暗道,一点不觉得他有什么强过自己的地方,反而觉得如果以精神层面上来说,自己还强过此人多多。
再下面一点,则是史弥远那老奸,坐在一个鼓形的锦墩上,面对着杨太后和皇帝,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这个慈明殿内总数约有六、七十人,连那个青年皇帝、史弥远和刚走入殿中的自己、飞鹤子在内,只有七八个男的——不,那些不男不女的太监不算,严格说起来只有四个真正的男人,阴阳比例严重失调。
“这里就成了女多男少的局面,那么,整个后宫只有一个皇帝是男人,不更显得阴气冲天吗?”林强云不住衡量,自己等一下要说的那些话,会在太后、皇帝心中引起什么样的反应:“难怪飞鹤老道要想出这样的主意,利用这次太后急于求成的心理来办这种事。”
林强云很快地扫视了一眼就马上低下头,心想:“自己距离上面坐着的杨太后和当今皇帝只有十多丈远,想不到来临安不过才几天时间,这么快就能见到这大宋皇朝权力最大的皇帝和太后两个人。一会和他们应答的时候最好表现得不亢不卑,不可让他们轻看了自己。最好说的能让他们觉得新鲜,对自己有个比较深刻的印象,接下来才能听得进自己骗他们的连番鬼话。”
既然没机会去学朝见皇帝的礼节,林强云也就不管了,一横心只按自己一贯的样子,强行按捺住心里的些许不安,当先走上到只有六、七丈远近时停下脚步。他想伸手要从挎包内取出小红书,随即省悟过来,这时没那个必要。心里一直叫自己:“镇定,镇定,千万不可慌乱,按想好的话说就可以了!”
对着那老妇人和黄袍青年拱手弯下腰深深施礼,十分流利地脱口大声说:“草民林强云偕天师道飞鹤道长见过太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敬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林……强云敬祝……太后娘娘,身体健康,健康,健康,永远健康!”
由于说得顺口了,后来他差一点就把已经定格了的话原封不动地搬出来,好在还能及时止住,改动了一下才叫出口。///com///
那史弥远听得林强云这些高喊出口、并不十分流利的话语,不由得又惊又奇。原先他还以为即使这年轻人是天师道的门人弟子,总归还是过于年轻,想来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没受过礼部礼生的教授,心里正为他不懂礼节而着急呢。想不到此人却能在急切间说出这么一番令人心怀大开的话来,天下奇人真是不可小视呐。
杨太后这老妇人一贯高高在上,对别人赞颂维恭的话也听得多了,她还从没听过有人祝她身体健康的,而且还是祝自己“永远健康”,这可比其他的赞祝之词新鲜,而且若是真能应了此人所说,自己可以“永远健康”的话,比那虚无飘渺的什么“万寿无疆”要好得多,实惠多了。
被这一个新鲜词说得心情舒畅的杨太后大为高兴,咯咯笑道:“嘻嘻……平身,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天师道中的后起之秀、年轻有为的林强云是个何等样的人。”
林强云此时也豁出去了,太后还要自己为她办事,即使有什么不合礼仪的地方应该不至于怪罪,即使别人怪罪了她也会帮着说几句好话。另外,又还有史弥远这个新认的老奸伯父在一旁,他也还要自己炼出的药维持生命呢,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史弥远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因此依言抬起头目注杨太后,神情不亢不卑地直视太后和皇帝,静待她(他)发话。
“好,好。不错,不错。”杨太后笑眯眯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向赵昀说:“官家,此人比你还年轻啊,虽不能和官家身为一国之君相比,却也是天师道教一门的高人,算是难得的人才了。”
皇帝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太后说的是,是难得,确实算是难得的人才了。”
林强云转身打开飞鹤子手中捧着的盒子,认明了暗记后取出“照妖镜”,躬下身双手捧着举在身前:“太后、皇帝陛下请看,这就是草民应召带进京的本门镇教之宝‘照妖镜’。”
一名女官走来取过“照妖镜”,她拿起镜子时在匆忙中往镜中一看,只见她浑身一震,几乎失手把镜子掉落地上。
这个动作让一直注视着这名女官的杨太后和皇帝都大为奇怪,随即杨太后看到林强云似笑非笑的盯着这名女官,还以为他是在看着笑话,觉得女官刚才的举止大失皇家体面,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在女官奉上“照妖镜”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镜子,沉喝道:“汝身为宫中‘掌宝’官(宋代宫中女官之一,正八品,职掌宝印、符节、图籍、珍宝等,与‘典宝’官同为‘司宝’官的副手),竟在天师道高人面前如此失态。来呀,将这丢了皇家体统的贱人拉下去杖毙。”
那女官一被夺去手中的镜子便心知不妙,原就站不太稳的小脚再无法支持她颤抖的身体,“通”一声跪下地去连连磕头不止,吓得连话也说不出。
林强云虽然没听得十分清楚,这杨太后又急又快所说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但最后“杖毙”两个字却是听得明白无比,心道:“看到新鲜希奇的东西也要将人打死,这也太过分了吧……”
再见到这女官被太监架起来向外走时,一脸的惨然,人已经快要昏阙,头上皮破血出,数道血流下把她的脸分成了好几爿,形容十分凄惨。忍不住脱口叫道:“且慢!”
架着女官的两个太监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回头偷看了一眼杨太后,见太后挥了一下手,便站在原地不动。
史弥远在林强云一出声时就知道要坏事,飞快地转动念头,思量道:“你自己要寻死倒也罢了,日后老夫要救命的‘红丸子’却找谁为我炼去,真是少不更事,害己又害人呐……不行,须得把这事说出什么样的道理来,以便保住这不知死活的愚蠢年轻人。”
那飞鹤子更是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皇家要杖毙处死一个宫中的女官,比捻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要你这毛头小子出什么头啊,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更何况你得罪了皇家,还不连累上天师道,本门兴盛的大事要办坏喽,这下玩出大祸来了。”
杨太后也是脸色大变,自她被册立为皇后以后,除了去世的宁宗,还从来没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大呼小叫,就连老姘头史弥远也没有这样大声叫喊过,立时阴森森地问道:“卿家可是要为此等贱人出头么?”
林强云听出杨太后话语中的凶兆,心里虽然大为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草民不敢为她出头。不过……”
“不过什么?”赵昀这个皇帝也被林强云的大胆所吸引,大为好奇地问道:“须得说出理由来让朕听听?若是说得有理,朕自会求太后特赦卿家无罪。”
林强云把心潮平息了一下,用眼角扫视在身边不远处被架着的那个女官,见她眼里射出感激的目光,并向自己微微的摇头,似是示意自己不要多管她的闲事,以免白白地丢了自己的性命。躬下身缓缓地说道:“太后、皇帝陛下容禀,草民自一入大内,便觉察到宫中有股极重的怨气笼罩,大大不利于我大宋皇室,特别是于陛下子嗣方面有天大的干碍。而且,宫中还有……”
“且慢。”这次却是杨太后急急出声,止住了林强云的话头。她向左右看了一眼后向赵昀说道:“官家,本宫有重要之事要与这位天师道的年轻人商谈,先进内一会。”
赵昀拱手道:“太后请便。”
杨太后提着镜子向林强云招手:“林爱卿,随本宫来。”
其实,杨太后在听到林强云说出这番话时就大有所悟,她很清楚宫中的所有情况,说有极浓重的怨气,这个绝对不假。不说别人,自己在皇宫这数十年来何尝不是怨气冲天,感情上是没法求得的了,就连情欲也被压抑得令人几乎要发疯。而且,据自己所知,也确实是有个别嫔妃因得不到男女欢爱,忍受不了这样遥遥无期的折磨而自尽的,还有些则成了丢人现眼的花痴。有些精明机灵的则是买通有机会出宫的太临,花大价钱到宫外去偷偷买了“藤津伪器”,也即外头所说的“角先生”(假男根)藏于宫中,用以泄除欲火。如此成千上万人的怨气集于一隅之地,再加上百多年来的淤凝郁结,这股怨气如何小得了。既是这个根本不明内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宫中怨气冲天,并说出这股怨气对皇家的子嗣大有干碍。那他也定然是真如史弥远所说般,是个道法上修炼得十分高深的人了,也就定然知道如何化解这股怨气。并且此人后面要说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话,说不定会说出自己与史弥远药毙宁宗的秘密来。这些都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就连这个年轻人,若是知道得太多,待他把事情办完后,也最好想个办法将其杀了灭口,以免有损皇家的威严。
杨太后越是仔细去想,越是对对林强云的话深信不疑,自高宗南渡后,太宗一脉就绝了后,与皇位绝了缘,帝位又重新回到太祖一脉身上,这正好是第一个能应证此话的实例。而孝宗虽然有儿子承继大统,他自己却气死于亲生儿子光宗的无能与不孝,也是勉强可以说得上干碍子嗣的。
再接下来的宁宗,就是真正的无嗣了,原本有的一个“景献太子”竟然在宁宗之先于嘉定十三年(1220年)病逝。宁宗原也在次年选定沂王的儿子和贵为皇嗣,但从各种迹象看,这位被宁宗赐名为赵竑的皇子,对自己与史弥远有染并一起诛杀大臣的事十分不满,私下里口口声声要将史弥远贬到最南边的琼崖去,一旦让他登上帝位,想必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便决心依了老情人的话,将从来没有令自己快乐过的宁宗药毙,把当今扶上了帝位。这位不是自己亲生的皇帝儿子,看来对自己也不是那么听话啊,他不但连母后都很少叫,而且还对自己不时露出古怪的神色。更令杨太后揪心的是,谢美人来说过,皇帝已经很久没临幸她了,再不抓紧的话,怕是真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目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册立皇后,在这关键时刻,一定要说动这位习得一身天师道高深道法的年轻人,帮助自己把宫内不利于皇室子嗣的怨气消解,将册立皇后这件事情办妥。
林强云一路走一边暗呼侥幸,亏得飞鹤子早早教了这一大套说辞,此时用来应急正合其时。
转过两道回廊就到了太后的寝宫,此处的布置与外面慈明殿大是不同,悬挂的帐幔都以粉色为主调,配以红、绿及其他各种颜色。林强云走入这间寝宫时甚至还留意到,有三四个宫女围在一起观看的画竟然是男女交合的彩绣。
这里的十多个宫女见到太后带了一个年轻男子走入寝宫,脸上全都露出奇怪的暧昧神情,有几个甚至还闪过一丝喜色。宫女们急匆匆地去整理巾帛和床帐之余,还用饥渴的眼神不住打量林强云。
林强云看到她们的神色,心内暗自苦笑不已,自己被这些女人看成什么了,怕是在她们的眼中成了个男妓吧?想来太后的此类事情她们见得多了,或许有的宫人还得到过一分半点的残渣剩饭也难说得紧。
正当这些宫女们暗想,不知这青年男子在受过太后宠爱后,是否还能鼓余勇巡幸自己这些人,不知他会看上哪几位姐妹时。出乎她们意料、也令她们大感失望的却是太后的一句话:“你们退下,没本宫的召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过去太后召来宠男行乐,生怕她自己年老色衰不够吸引力,为了让到这里的男人能很快进入角色,除了用药物让其服用外,还总是要几个亲近的宫女先褪去衣裙,借以勾起这男人的欲火,然后才从容办事。
“太后今天是怎么了,不要我们在一旁侍候,难道……她认为自己还能与年轻的女人相比么?”宫女们带着一头雾水和满心的不甘,慢吞吞地朝外走,她们还存着万一的希望。///com///
杨太后坐定后,对林强云说道:“林爱卿,此刻可将你刚才要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了,记住,是让你全部说出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林强云:“草民遵旨。太后,大内除那股极重的怨气以外,还有一道冤魂聚于怨气之中,即将成形作祟。据草民所见,这冤魂怕是直对太后而来。草民请问,太后近年来可是时常心意烦乱、无缘无故的怒气上涌;不时会有闷热的感觉,直到出了一身大汗后才会轻松一些?另外,太后每每在睡梦中会突然惊醒,不但浑身燥热、欲火难当,而且还会觉得身上冷嗖嗖的似是有股凉气从外侵入?若这两种情况都无,则那冤魂与太后不相干;若有,则草民所说的绝不会错。再不加以镇压的话,将于太后大大的不利……”
杨太后惊得差点从软榻上摔下地,暗中叫道:“此人将本宫所有的症状说得丝毫不差,这就说明其言不虚。定是那被灌药而毙命的死鬼,其阴魂不散寻来了,怪不得这几年果如此人所说,梦中常见他来寻自己索命,吓醒后确是凉嗖嗖的有物从体外侵入。”
林强云正看这寝宫的布置,心里感叹皇家的奢侈,耳中听得杨太后问道:“爱卿可有法子破解么?”
“此事的最大关键就在那女官的身上,她体质特异,系天生能容聚冤、怨、鬼、邪、煞等各气于体却身不受损。若其还是纯阴之体,则容聚量大;即或此女并非处子,也有破身前的二三成之容量,草民可行法将怨气驱纳入其体内,再带出宫去予以炼化。有个数年的时间下来,将可把大内的怨气全部化解干净。但有一个前提是,请太后恩准放出一部分宫女,以减轻草民行法的压力和缩短清除怨气的时间,宫中女人太多,阴气实是太重,草民行法往往是事倍功半。另外,还请太后许此女有自由出入大内宫禁之自由,以使其能带着草民的符录收取怨气带出宫去。否则,仅凭草民一人之力,既无乾坤袋收取怨气加以炼化,以草民的功力也不可能在阴气特重的皇宫内长时间做法事。只能做到暂时将其稍镇一时,日久终必会有大变。”
林强云这番话,可是十足十的按飞鹤子所教的说了,他不但要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想从这个老太婆这里得到些好处,最少也要为自己在临安站住脚谋得到皇家的同意。看这杨太后情急惶恐的样子,此时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时呢?
林强云表现得十分忠心,一脸诚恳地恭声说道:“另外,草民还有几件宝物,只要善加使用,或可在太后有生之年不至于受这冤魂所害。不过么……”
杨太后一脸焦急地紧追着问:“爱卿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能保得本宫和官家的安宁,本宫什么都会答应卿家。”
林强云这时还不敢提出要求,只是把话题转了个方向:“太后先用手里的‘照妖镜’看看自己的样貌。稍后再召飞鹤子进来,让草民行法,此镜便可令太后亲眼看到,冤魂侵入体内,太后容貌将要生出的变化。”
杨太后这才想起手里还一直抓着那面“照妖镜”,依言举起镜子看了一下。不出林强云所料,老太婆身体也是颤动了一下,嘴里惊“咦”出声,自语道:“好宝贝!怪不得那见多识广的掌宝,也会见了此镜后失态至此。”
“来人,即刻去慈明殿宣召飞鹤道人来此,助林爱卿施法。”杨太后这时再没有原来的精明强干和机警,心里只是想着如何把能制自己死命的冤魂解决掉。她也要先看看究竟冤魂是不是如其所说般的已经侵入到自己体内,也想弄清冤魂进入到自己体内后会是个什么样子。所以,马上下令叫人去召飞鹤子来助林强云行法。
一如史弥远初见“照妖镜”内自己的怪样的情景,这次杨太后看到自己的脸上部额头和下颌都没变,但原来清秀可人的两边面颊却是涨大得不成比例,几乎成了个怪模怪样的大猪头。她吓得比史弥远更为厉害,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久久不能出声。
林强云可不敢让她多看,在杨太后问出一句“怎么会这样?”的话时,就将“照妖镜”收入盒中放妥,向飞鹤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门外等候,然后恭恭敬敬地对杨太后道:“太后在‘照妖镜’中所见,即是冤魂的鬼气入体所至,一旦鬼气聚集得够多,势将从双颊肿涨得最大处起疮溃烂,慢慢遍及全身,三年而后方死。”
“天哪……”想起自己最为得意的脸面若是溃烂开来的话,这是比死还更令她恐惧害怕的事,千紧万紧,自己的老命和容貌要紧。杨太后再没有那份从容镇定,掩着脸几乎是带着哭声地向林强云告白说:“林爱卿,千万想个法儿救救哀家,救救我赵家后世子嗣……”
林强云:“太后且请宽心,草民既敢将所知全然相告,也就必定会尽全力维护太后和皇家的安全。这样吧,今日进宫来实属不易,太后有其他什么需要草民效力的事,请一并吩咐下来,让草民尽一日之功将事情办妥。太后看可好?”
谢道清谢美人得到宫女来报,说是今天太后和官家请了天师道的高人法师,稍时将来自己的寝宫查验驱妖,她心中无鬼,自是泰然处之。
己时正,太后果然带了个年轻人和一个老道来了,挥退众人后,太后交代了几句也退出门去。
谢美人只见老道关上门后,奉着个描有符录的大盒子跪在年轻人的身前,那人一番做作后从盒内取出一个带铜框、铜手柄的镜子举到自己面前。谢道清看了镜内一眼,吓得大叫一声向后就倒。
门外杨太后大声问道:“林爱卿,谢美人怎么了?”
林强云向飞鹤子挥了下手,飞鹤子会意地盖上盒子走到门边“嘘”了一下,小声说道:“太后万安,谢美人体内有邪煞,本门法师正行法为其驱除。此时正是紧要关头,千万别再出声打扰。”
那谢道清慢慢回过神来,坐起向林强云问道:“怎么会有这样吓人的东西,法师定要给我一个解说。”
林强云一本正经地说道:“刚才镜内出现的就是你前世的本来面目,你系由狐精转世为人,所以就是这个样子。”
“这下完了!”谢道清真是欲哭无泪呀,她哪里想得到自己前世会是个狐狸精,皇后梦眼看破灭,以后要在这深宫中渡过孤独凄惨的一生了。可随后法师传入她耳中的话语,又让她升起了一丝希望。
“但是,你若能按我所说的话去做,就可以把你体内前世残留的妖气除掉,此后将有大贵之日。”
谢道清犹如捞到一把能救命的稻草,飞快翻身坐起问道:“法师请说,小女子若有大贵之日,定会好好报答法师。”
林强云所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也不多耽搁,立即取出一大一小两只瓷瓶递给她,小声将瓶内药物的服食、使用方法,以及此后应该注意些什么的话向她仔细交代了。问道:“记住了?”
谢道清:“记住了。”
林强云:“你是否还要再看看自己的本相,稍时撤了法之后就再看不到了。”
谢道清又惊又怕又心喜的点点头,她确实是想再看一眼,好记住自己前世原来是个什么模样的。
林强云把镜子再次举到她面前,谢道清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可以认真地看清楚了,原来自己本相头的上部和别人无异,但脸的下部却是一下子缩小成只有脸部的一半大,这种样子难看死了,真的很像是一张狗或是狐狸脸,想来自己千真万确是个狐狸精呢。
谢道清对林强云盈盈拜了下去:“还请法师示下尊姓大名,也请法师务必为小女子守秘。”
林强云收起镜子放入飞鹤子捧着的盒子内,做作了一番后笑道:“在下天师道弟子,也是双木商行的东主林强云。保密的事不须吩咐,在下自会守口如瓶,并另有说辞为你解脱。日后你若是有了大富贵,千万要照看在下些儿。飞鹤道长,这里大功告成,我们可以去办其他事了。”
谢道清:“法师的法术收了么?”
林强云:“收了。现在你就是想看自己的本相也得过上十天半月喽。”
谢道清不放心地说:“能否将‘照妖镜’再给我看看,到底是否已经见不着我的本相了呢。”
林强云向谢道清对飞鹤子打了个眼色,嘴里却说:“当然可以。”伸手取出镜子又举到她面前,见谢道清看了镜内的影像后长吁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松懈下来,知道她已经放心了,便收起镜子向外走。
杨太后迎向走出门的林强云问:“如何,谢美人没什么不妥吧?”
林强云笑道:“太后万安,原来是有些不妥,可能是从小操劳的关系,被邪煞侵入体内盖住了她的容光。///com///不过,现在其体内的邪煞已经被驱除尽净,只要休养半个月就会变过一个样子。太后和皇帝陛下在这半个月内绝不可和她见面,半个月以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若是太后忍得住的话,最好再过三、四个月再来仔细看看这位美人,到时一定会让太后和皇帝陛下都大吃一惊,包你定然可以心想事成。”
“那么,她会变成怎么样子,爱卿先与本宫说说。”杨太后听得心动不已,提出要求。
林强云自己都不知道谢道清会变成什么样子,哪里能说得出来,只好故作高深的神秘一笑道:“不可说,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也。”
一行人回到慈明殿,当先走入殿中的杨太后对一脸焦急的史弥远笑着点了点头,指着还跪于殿中的那个女官向赵昀问道:“官家,此女将于我赵家会有些用,若是还未谢过恩的,这次就免其一死,将她赐与林爱卿如何?”
赵昀:“悉听太后做主。”
太后问明这女官确是未曾被临幸过,又叫来了“尚仪”查过起居注证实后,便对与“尚仪”一起前来听旨的“司正”女官道:“传诏,罢削其‘掌宝’一职,自即刻起赐与林爱卿为奴,出宫勾当天师道‘景福宫’中诸事,日间特准其自由出入宫禁,便宜行走。”
那位被罢去官位的女子一听,脸上露出喜色,稍侧头扫了一眼林强云后,慌忙伏身低下头。
林强云此时把人救下,自也不敢稍有拖延,马上走去将飞鹤子解下的包裹打开,取出里面的一面铜框镜子和一个铜管,行至杨太后面前四五尺,双手捧着奉上道:“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请看,此乃本门另两件重宝‘镇妖镜’、‘惑妖管’,现进贡与皇家使用,以保我大宋禁宫的平安。”
此时另一个女官“司宝”眯起双眼走过来,偏头侧身从林强云手上接过镜子和铜管,尽力不去看这两件道门“重宝”,以免又蹈“掌宝”官的覆辙。
林强云看到这女官走到杨太后面前跪下,高举镜子向着太后,便在旁解说:“此宝不但可镇压妖邪,用于梳装打扮更比时下大内所用的铜镜好上千万倍,可将其置于任一处地方,即可对那一处宫中的所有妖邪起到镇压的作用。”
杨太后面前的这面镜子可比“照妖镜”大了不知多少,镜面不足三寸直径的“照妖镜”与它比起来真是小得可怜。杨太后一见到这面尺余高七寸宽的镜子,看清镜内自己的影像就喜欢上它了。心痒难熬地起身走到“司宝”举着的镜子前,看清了自己的正面,又左右扭动着身体看自己各个侧面的影像,明显是见猎心喜地失态了。
史弥远重重的“咳”了一声,提醒杨太后注意她的形象,才让这个老太婆清醒过来,讪讪地回到原位坐下。
林强云向赵昀说道:“陛下,请将铜管拿起来,置于眼前向内观看,即可见到内里千变万化的各种花色,只要每日往里看上三至五遍,一般已经侵入人体,但还未成气候的妖邪鬼物等,都会被其所惑而进入管中受到禁制,时日一长,便会在管内被炼化而消灭于无形。”
“哦,连妖邪鬼物也会被其所惑?”赵昀不觉大为兴奋,情不自禁走上前取过女官手中的铜管,凑到眼前看起来:“呵呵……有趣啊,有趣!”
杨太后对林强云问道:“林爱卿,如今要怎样令宫中的怨气纳于‘典宝’体内带出宫去炼化呢?”
林强云:“太后不必着急,此事飞鹤道长即可办妥。”
转身走到悠闲地坐在一边的飞鹤子面前,小声道:“飞鹤道长,我已经忙完了,现在轮到你出场了。请将那位女官带去将宫中的怨气收纳一些到她体内,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宫办自己的事情。”
飞鹤子小声埋怨道:“你不干脆把事情一手做掉,却弄个事故来支使我。我们不是商量得好好的由你出面做完一切的吗,为何此时叫我去做,万一出了错看你如何交代?”
林强云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骂道:“死老头,随便弄几张鬼画符,带人到这四周走上一圈不就行了,你不会说宫中的怨气太多,只能装下一点点吗?我可是告诉太后说要几年的时间才能把大内的怨气全部炼化的,别给我弄出什么变故来,省得我们又要费许多口舌来解释。”
林强云回过身时,赵昀已经被杨太后、史弥远请回原位坐下,他们看飞鹤子带了那女官出去,杨太后笑着对赵昀说:“官家,既是已经将此女赐与林爱卿,他又有检验谢美人之功,为方便林卿家此后行法消除大内戾气之便,不会因品秩过低而致缚手缚脚,是否应该给林爱卿特授一官,官阶起码也应在其奴婢原来的八品之上罢。”
赵昀拿到既可迷惑、炼化妖邪鬼物,自己又喜欢的玩具,心内大是愉悦,脸上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次笑容:“当得如此,当得如此。就烦请史丞相拟个官阶,并一同差遣便是。”
史弥远似是早已胸有成竹,马上就接口奏道:“可特授林强云寄禄朝奉大夫,差遣提举景福宫公事,添支二十千。”
杨太后把眼瞄向赵昀,皇帝立即开口道:“奉教旨,许史承相所奏,恩赐林强云诸科同出身,特授朝奉大夫,除提举景福宫公事,添支钱二十千,免朝。”
林强云愣愣的立于当地不知如何是好,史弥远一直向他猛使眼色,他却还是一副莫知所以的神态。没办法,史弥远只好对杨太后和赵昀说:“山野草民从未习过皇家礼法,待臣过去教教此子。”
杨太后:“不知者不罪,史爱卿便先教此子谢恩先,稍后有闲时再令其到礼部学习规礼。”
史弥远走到林强云身侧,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附耳小声说:“傻贤侄,圣上已经下旨封你官了,还是从六品的大官,还不快快跪下谢恩么?”
林强云就是不想向老太婆、皇帝下跪,所以才装痴扮傻,此时被史弥远说了,只好无奈地跪下以头触地高呼:“臣林强云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太后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过了好一会都不见动静,林强云大感不需时,总算听到杨太后轻轻地说道:“爱卿平身,且去看看你那奴婢体内可曾装满了怨气,需要多久方能将其体内的戾气炼化。”
膝头已经跪痛,林强云心里暗骂死老太婆,回头见到飞鹤子正笑眯眯地和那个宫妇站在殿门外,走过去恶狠狠地小声骂道:“死老道,看我把膝头跪痛了笑话是么,那好,我也去叫史老奸弄个小官子让你当当,叫你也跪上半天,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这几句话逗得那宫女想笑又不敢笑,忍又实在是忍不住,脸上憋得通红神色十分古怪。
这一幕看在杨太后眼里,她自是心内高兴:“定然是那贱人体内聚了不少怨气,她才会如此难受,须得令林强云快快带她出宫去炼化才好。”
接下来,林强云和飞鹤子领着那个宫女,由一个太监带着到吏部等有关衙门办妥了各项手续,坐上来时的马车回到黄春玉的家中。
十二月初八下午,林强云带了张本忠等人坐了小战船连夜走后不到一个时辰,丁家良和柯茂等人就带了应君蕙、应天宝来到楚州山阳城。听说林强云已经向临安走了,追之不及下丁家良不由向陈君华、张国明连连顿足叹道:“来迟了一步,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柯茂把情况说了一遍后,陈君华安慰道:“丁大侠且别着急,强云他当时说的只不过气头上的疯话。即使将来有什么变故,真有什么不妥举动的话,我们也会劝强云冷静,会让他多想想的。况且,他此次带去临安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哨亲卫,只有百多人,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这样吧,我们会尽快安排船将应姑娘送到临安,到时候她也会对强云加以劝说。强云除了对我和念宗哥的话听得进以外,最能说上话的就是应姑娘和孩儿兵的人了,相信一时半会还没问题。”
换回了男装的姬艳没了痒病的折磨,此时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他今天已经把林强云给的一小盒药膏用完,本是和诱拐出来的老婆缩在衙门大堂一边,准备来再讨一些使用。听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由得插口说道:“各位大人、大侠们,按道理说起来本是应家的那位长辈不对,男女间两情相悦原是最正当不过之事,即便是穷困潦倒之人也会有性欲宣泄之所求。何况大户人家不愁吃穿精神旺盛之人呢。”
看到没人反对自己说话,姬艳有点得意地说道:“我师傅曾给我看了一本师门秘笈,内里说:‘行气,吞则搐,搐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复,复则天,天其本在上,坠其本在下,顺则生,逆则死。’你们都是知书识字之人,想必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我师傅讲解时说,男女之欲是人生而就有的本性,到了年纪大些初长成时便会萌发,必须适时予以宣泄,否则就会使人‘逆则死’。”
丁家良一时也没认出此人就是在镇国寺密室中穿女装的那个男人,听了姬艳所说秘笈中的一段话,心中若有所思的低头不语,见他话说完,便客气的出言问道:“请问这位上姓大名,令师是……”
姬艳一听问起师傅,不由得脸色大变,双手互抓了几把,对丁家良的问话听而不闻,抢到陈君华面前“通”地一声跪下,俯伏在地求道:“陈都统领,东主临行前吩咐,让小人用完了仙膏后来求统领大人讨要,请大人赐下些许救命。”
陈君华心里暗自好笑,知道强云对此在李蜂头、杨妙真处混了许久之人绝不放心,但因他总算是救过君蕙一命,不好食言自肥,便用此等方法将其控制住。当下也不动声色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的雪花膏,拿在手中问道:“我们不日将赴山东东路,你是领了赏金自行带了老婆离去别处谋生,还是……”
姬艳不等陈君华的话问完,马上就磕下头道:“跟去,我们夫妻都跟着一起到山东去。///com///小人不敢要什么赏金,只须有仙膏供给小人治病,天涯海角也跟你们走。”说完,一把抢过陈君华递来的小瓷盒,连滚带爬的拉着老婆,头也不回地逃出公堂去。
丁家良目注踉跄急走的姬艳,对陈君华道:“陈都统领,以后千万要注意此人,刚才他所念出来的一段经文,极似是邪道上大大有名的‘和合门’里的练功秘要。这个门派专以男女之事为饵,令其门下弟子在各地富户家中出入,用男女之色骗取珠宝钱财。”
陈君华谢过丁家良的好意,说自己有办法制住此人。
花冲将陈君华拉到一边,向他报告了派往盱眙的人回来,带了一个据说是局主要找的货主到高邮城内,那人收了五千贯钱后,他又说还有数十万斤白泥面,再过半月就可以由(盱眙至淮阴的)运河送至黄河来回易,要价八百两黄金。
这个消息真是太重要了,陈君华立即让张国明支给花冲八百两黄金和二百两银子,再派了一什护卫队送花冲回高邮去,吩咐他说:“花冲,你一定要将这批白泥面弄到手,我会派船到淮阴接货。此事办妥后你就随船将货物押运往临安交给局主,再听候局主安排你到东厦国去。另外,你告诉这个行商,今后凡有这种白泥面、硝石等我们需要的货物,就都可运到山东东路去交割。若是觉得运输不便的话,运去高邮与柯茂交易也行,有多少我们就买下多少。你可以代表双木商行和他写下博易的文书,先定下我们需要各种货物的价钱,到时只要验过货物无误,就可按量支给银钱。若有其他人想和我们交易,也按此办理就是。”
花冲用心听清记牢,喏喏连声答应,自是支了金银后带着护卫队返高邮去了。
张全忠这些天听人说起双木商行及林强云的事迹多了,心里总是半信半疑的不踏实。他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什么事的好坏,都要亲目所见才能下断言。今天他和两个弟弟及妻子郝氏四人,到了山阳城后,并没有即时进入子城,而是聚于子城外广场上假李蜂头那堆碎肉四周,仔细察看四散的糜肉碎骨。他们听得正收捡骨肉的人说了发生在这堆骨肉主人身上的故事时,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兄弟三人面面相觑:道法?他们是不肯相信的,说是火药兵器么,那就大有可能了。假若将这种加了火药、杀伤力惊人的兵器若是用在战场上,那还了得?不论是野战或是城池的攻防,都有极大的威力,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
张全忠心里也不禁为刚才林强云等人的危险处境捏了一把冷汗,万一李蜂头在盛怒之下横心下令攻城,这个小小的子城如何能抵挡得住数万悍贼的强攻,到时候怕是会演变成玉石俱焚了。好在事情已经过去,总算林强云行险得计,让双木商行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进入子城后,他们又见到大批战马和骡子,这三兄弟和郝氏都是爱马之人,马上的功夫也大有可观。在这里又听说双木商行要到山东路去占地建立根据地,不由得都有了投入双木商行到山东路去的想法。特别是张全孝,他认为山东虽说现在是李蜂头的地盘,却也算是蒙古人所占之地,迟早有一天占地自立的双木商行会与蒙古兵对上,那时自己就有机会报仇雪恨了。而且,他们在宋境内也实在是没处可去,虽然数月前行刺孟珙的事是出于误会,却也不好意思再回去与护卫孟珙的武林人士相处。最好的办法和去处就是投入双木商行效力,既可有个安身立命之地,又能有机会杀蒙古鞑子以报他们的血海深仇。
张全忠与兄弟商量一致了,便将他们的决定告诉了丁家良,丁家良听他们说清了原委后,也觉得能投入到双木商行是解决他们兄弟目前尴尬处境的最好办法。
陈君华正为自己的骑兵没有教头和统领一事发愁呢,听说他们兄弟都身具高强武功、精于骑术,有过一定的骑兵作战经验。在与他们兄弟的谈话中,还听出这三兄弟对骑军的组织训练具一定的心得,哪有不欢迎的道理。即时便答应他们投奔双木商行的要求,并让他们兄弟都作为骑兵的教头加入骑军中。
这一天傍晚,被李蜂头探子掳到此地半年多的蒲寿晟、蒲寿庚兄弟终于也被贼人送到山阳子城外,总算脱出了牢笼得见生天。
陈君华不欲这兄弟两人知悉双木商行的行动,没让这一对难兄难弟进城,当即给了一些银钱,派人用小船连夜把他们送往扬州,让其自行回泉州去。
杂事纷扰,无庸细说,大宋绍定二年十二月初十日,由新组建成的四百多骑军引路,在骑兵后面是护卫队和张国明等人的家小,以及受够了李蜂头贼兵荼毒,不愿再留在此地受苦的三千多山阳城中无路可走、但还能行动的贫苦百姓。
这些本来就家无隔夜粮,连今年冬天都不知能否活得过的人,早两天听得本城在张大人手下出役的年轻子弟说:跟去山东的人可先无偿领到每口一斗粮,以为路上的口食,不够时还会再适量发放。一旦到了山东地境后,则所有的人都会由官府负责安置,不但能分得连租带赋一起,只要上交官府三成粮食的熟地。而且,还能由官府赊借给建屋的钱财,以及牛、犁等各项牲畜、农具和生活必须品。这些东西都只要在以后的收成中,拿出一成所得来付还给官府的本钱就成,直到本息收清为止。官府的利息并不高,年息仅这本钱的一成,低得让人不敢相信。若是想要早点还清官府的赊欠款,只要你家里有壮丁又愿意当兵,还可以去当兵吃粮领饷,那用不了三年就可将所有的积欠全部还清,一家人便可以安安心心地耕作租佃到的田地了。
有这样的好事?许多人是半信半疑,一时还没敢有这样的奢望,也没敢想着要跟去。
山阳城里却还是有些现时就没法过日的人家,反正留在此地,今年最后几天的日子就过不下,接下来不是被冻死,就肯定会饿死。与其坐在家里等死,还不如带着一家大小跟张大人他们去山东闯一闯,或许能让年轻人和孩子们闯出一条活路来。因此,本城的原住民有三四百家收拾了家中所有能值得半文一文钱的家当,穿上全部还能穿上身的衣物,裹着如同鱼网般的破被,扶老携幼跟着双木商行的护卫队一起出西门,到码头坐上早准备在运河上的漕船,怀着惴惴不安,又充满无限憧憬和希望,也怀着用全家大小的命来换取可以安居乐业生活而博的赌一把心理,开始——有大部分人是其人生的第一回,也可能是他们一生中的最后一回——走上了不可知未来的旅程。
陈君华和张国明所以会不再等待由泉州赶来,由“海鹘”战船护送的海舶到达,是因为他们接受丁家良的劝告:不可在李蜂头大军聚集的地盘上多所停留,应该立即远离险境,迟恐生变。
二千多艘或租、或买到手的漕船把这一段运河水道挤得满满当当的,陈君华留下张国明办理所有人、物的运输,自己带领原来的两哨护卫队、一哨子母炮队,与新组建的骑兵,和田四一起于到达码头的第一时间坐上准备好的客、漕船,连同已经清醒过来的应君蕙往黄河迅速赶去。
刚出运河闸口,迎头碰上十二艘刚到达的“海鹘”船,看清战船上满载护卫队制式战袍的战士,陈君华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援兵来了。有了这一千多护卫队,自己就可将他们留下一部分为运输人员、物资的漕船护航。把其他大部分护卫队带去山东,接收用“猎鹿刀”换来的三州地盘。
这十二艘“海鹘”船不但已经修复如初,还在船头各装上了两架子母炮,使得它们不仅能靠上敌船接舷作战,还能施行远攻,正是在内河、近海水战的最佳船舰。
率船队来此的水战队部将吴伟才报告说,随后跟来的三艘五千斛海舶,因为只装了两个深鼎,速度快不起来,稍后才能到达。
陈君华立即下令,留一半“海鹘”战船在此地接应、护送随后到来的漕船。其他战船则调头和自己一起由海路直赴山东。
下行了二十多里,迎到三艘上航的海舶,陈君华要海舶上的船夫们将船上的货物和耕牛都尽量腾到两艘船上,空出一艘船装运骑兵,空漕船则赶回山阳运送人货。
船队以大海舶为主,趁着侧吹的强劲西北风,只用了六天的时间便走完七百多里海程,于十二月十七日辰时初到达胶州湾的沽水出海口。
这个地方南渡前属大宋京东东路密州胶西县(今山东省胶州市)所辖,是山东半岛与内陆的结合部,北半部以胶水为界,隔河为潍州(今山东省潍坊市)地境;南边的小半部分则以沽水下游与莱州交界,中部以密州胶西县的陈村镇北端沽水一处急湾为一点,向西北斜拉一条直线至密州高密县胶水大湾头为另一点,连成莱、密两州的边界。
陈君华这些时间以来,被林强云所影响,也成了贯会讲价钱的老手。到达此地后与田四争执不休,他说一贯以来莱州就是以胶水为潍、密两州与莱州作为边界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胶水以东胶西县的这一片平原土地。
连沈念宗上岸去看了这一大片荒芜成原野的平原后,也由原来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一下子转变为必得此地而甘心,参与了和田四的争论。
一个来时辰的连番辩说,再加若不答应就不做交易的威胁,田四狼狈地败下阵。当天,田四就被陈君华逼着一起进入胶西县,将守城的五百贼兵愿留的本地人收归旗下,不愿留下的四十余人,则连同他们的部将一起赶出城去,责令他们连夜前往六十里外的高密县。
胶西县,自宋朝立国以来便隶属于京东东路密州所辖,金兵占了此地后金国也没将其改变隶属关系。这次却被陈君华与沈念宗一起,硬是把它归并到莱州,软磨硬泡的把它弄到手中。
自南渡以来,胶西就是这一带的南北商业、交通的冲要之地。///com///嘉定十五年(1222年)李蜂头派其兄李福镇守此地,自己则派人引诱商人至山阳,然后用水军截住,没收其一半货物,然后才准许商人自淮转海到胶西。李福并规定往来商人皆须用李氏舟、车,征收一半的重税,方准行商往诸郡县贸易。这样一来,从此再没商家敢到此地贩易,自后便冷落了。
沈念宗从河边码头往二十多里外县城进发的一路上,所见一路从海边直到城外,路边的田地几乎全都荒废,偶见一两块稍好的小丘也是杂草丛生。
“这么大的一片平原,能种出多少粮食来呀,若能全部重新开垦了,就算要养活几百万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沈念宗感叹地自语。
未时初进入城内,入目是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见到护卫队就犹如见了猫的耗子,飞快地溜向各条能藏人的小巷隐身,直待许久都听不到脚步声了,才敢悄悄地沿着街边跑回家去。
“已经再过不了几天就要入年架了,可这城内哪里有一点将过年的喜庆气氛?”随同沈念宗进城的护卫队和近百个精挑细选出来,准备接手各地行政事务的人心中都暗暗发愁:“不知沈总管会做出怎样的安排、用什么办法,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个死气沉沉的县城救活?”
街边的店铺十有九家关着门,还开着门的门面不是已经没了主人的空店,就是店里只有少得可怜、不能吃的一些杂货。此地萧条的境况,竟然比那已经没落了数十年的西溪镇也还不如,若非还有城墙在四周围着这一块地方,从街道两旁都是门面的房屋,使人还能联想到其昔日兴旺景色的话,谁会知道这里早先是个极为繁荣的商业县城呢?
进入了县衙,找到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受到惊吓,浑身乱抖的四个身穿破夹袍的吏员。沈念宗问清他们不过是城里原先的富户,只因认得些字,今年六月才被李蜂头的大兵们强拉出来办事的役吏户主。
这几个人因为一没有经验,不知如何去向各村、坊、隅收取赋税;二也没有其他的役丁栏头作为爪牙向百姓们用强,自己又打别人不过。这半年来已经被催逼得倾家荡产,这些天更是把家里所存的一点钱粮都代交赋税弄光了。他们也想过逃向别处难,可一家大小都被李蜂头的贼兵看得牢牢的,自己借机走了不要紧,家人却要因此而遭罪,却是想逃都逃不了。眼看再这样下去,全家都得活活冻、饿而死。
对沈念宗所要知道的事情,四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有问到全县还有多少丁口时,其中一人才慌慌张张的跑去抱出一大摞账籍,翻开其中的一本,结结巴巴的念道:“本县原有……有……一千七百……九十……咳……”
沈念宗见有各种账册,问清这是今年六月原衙役吏员移交下来的,便从那人手中取过账本,边翻看边吩咐道:“你们先行退下,待我看完这些账目后有话询问,只要弄清楚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后,就可免去你们的徭役。”
四人大喜,对沈念宗谢了又谢,一人壮着胆子禀报道:“原先有个孔吏目,为人甚是公正,对衙门里的事也十分熟手,却因家财已经被李大帅的官府搜刮尽净,七月时连同其他人一起被赶出衙门。大人是否要将他唤来?”
沈念宗沉吟道:“这个……也好,你们去将孔吏目请来。和他说如今登、莱、宁海三州以及密州胶水以东的地面,当然也包括本地胶西县,都已经不属李蜂头所有了。这些地方换了新主林大人讳强云,让他立即前来县衙报名投到。”
陆甲的家位于城西距西门不远,不过四十丈左右的距离,出入城十分方便。今天一早起来他就开始发愁,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走动几步就眼冒金星,险些一头栽下地。昨日上午陶缸里的最后一把麦子,被他狠下心让妻子全都煮成麦粥,和两个五岁、七岁的女儿四口人分食掉了。如今的陆甲家里是钱无半文,米麦不剩一粒,再有一二天找不到填腹的物事,一家四口就等着死后让邻居们分食吧。
昨夜,他以强大无比的毅力和决心,硬是从口中省出三颗煮得快成糊的麦粒,在妻子和两个女儿的帮助下,用石磨的上半块在家中厨房内设了一个陷阱。这一夜,他一直到天快亮时都还没睡着,和妻子一起不住的双手合什,祈求老天爷开眼,让犯傻病的耗子们快到陷阱去吃自己放在那块小木片上、心痛了好久的两粒麦饭。另外还有一粒麦饭,陆甲可下定了决心要留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若是把三粒麦饭一下子让耗子给吃了,万一那些成了精的耗子又没被陷阱给压住……呸呸呸,不可能没被压住,只是说万一,那么自己还有最后的一点希望。所以,无论妻子怎么说,他还是将这粒可以救命的麦饭,宝贝似的放到碗里用木板盖得紧紧地,准备下次设陷阱时有饵可用。
一夜都没有听到支起一边的石磨落地之声,陆甲垂头丧气地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在门槛上:“怎么办,今天又是不可能有东西入肚了,去城外寻些可食的物事么,自己又走不动。唉,此刻只要有二三十粒饭入口,就能走到城外前天设下的吊索处再看看,可能运气会在今天照顾自己,能套上个什么小野兔、小山鸡之类的小动物也不错。”
至于他设的那个套索原先是为大野物所设的绳圈,这时他可是连想都不敢去想,会有什么大的物事上套。
厨房里传出一声幼细、带着哭声的尖叫:“哎呀,爹妈耶,你们快来呐,磨石底下有耗子了啦。”
咦,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跑到厨房里去了?哦,定然是和自己一样饿得受不了,实在是忍不住,便趁自己坐在门槛上失神时溜进去的……等等,她在叫什么……好像是说磨石底下有耗子……
“丫头,你千万别去动,乖乖的等爹娘来啊,等我们看清后,再将它取出来煮给大家吃。”陆甲一下子精神大振,用他所能叫出的最大声音,向厨房那儿喊。
外面街上,隐隐传来一阵锣声,并有人高声喊叫着什么话。陆甲对此没去留意,他的全部心思全都落在了如何将磨石下的耗子,不损分毫的完整取出,让自己和家人能多喝上一口带有点肉味的汤上。
夫妻俩和他们的女儿惊喜地发现,只露出一条尾巴的磨石下,竟然压住了一大一小两只耗子,虽然大的不过才三寸长,小的么仅有寸半左右。可这毕竟是两只,两只耗子啊,可以让一家人吃两顿了。
陆甲志得意满地迈出家门,拍拍每走一步就“咕咚”响一声,涨涨的肚皮,心里还在回味刚才的鲜汤:“真香哪,有肉的汤滋味就是不一样,虽然那些细细的毛让人有点恶心——不,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讨厌,但一大锅汤还是让四个人将肚皮都快撑破。余下那一小半,晚上也还能吃上一次。”
隔壁的苟乙拖着有气无力的步子走来,陆甲用少有的大声向他招呼:“苟乙,这么冷的天去何处,不在家里呆着省些力气,也可以省下些米粮么。”
苟乙:“你没被外面响起的锣声惊动?我家老头说,这可是十三、四年来第一次听到的锣声哪。锣声敲响时,还有人大声喝叫,说的是:‘本县换了新主,官府公告收取境内的田地山场,再租佃给大家耕作,租赋共收其地产出的三成。原有山、田地契的主户人等,请立即带好自己的文书契据到县衙换取银钱粮米,办理租佃田地的文书字据。详情可到县衙外观看榜文,若有疑问则可向衙门的书办探询……’我家老头叫我去探听清楚,若此事是真的,就准备用那四五年没种出过多少麦粟的二十多亩田,先去换些粮食,把一家大小的命保住再说。”
陆甲现在一心只想在自己还走得动之前,快些到吊索处看看,万一真有个什么里物上了套,自己一家人就可再活上几天时间,说不定能捱到新春元旦过完也说不定呢。对苟乙的话也没放在心上,点了点头朝西门外行去。
布置吊索的地方还真有点远,出西门得走近十里的小径才能到。以前家里还有粮食吃的时候,这十来里的一点路根本不在话下,只需半个来时辰就可走完。但今天,陆甲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他设的吊索附近,再有二十余丈便能看得到了,自己一家人是否有命过完这个年,就在此一举。
陆甲跪下地,虔诚地合什祝告:“老天爷,过往的诸天神佛、山神土地,请你们保佑细民陆甲,在小人布下的吊索中,能像家中的石磨一样,得两三个野兔也好,野鸡也好,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吃的就行。小人将会……将会……在未死之前,每天一有空闲就给各位磕头。”
四周没有一点动静,看来神仙们没听到自己的求告,或者是对磕头不感兴趣,没理会自己。本来他想许愿的,可一想到自己家里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还神,也就只好说有空闲时磕头,看看是否能打动诸天神佛、山神土地等神仙了。
拖着又饥又渴,已经快倒仆于地的身体,绝望的陆甲慢慢走近设置吊索陷阱,耳中听得前面不远处有噼啪的折枝踏草声,陆甲小声道:“各位兔儿、鸡仔大哥,你们还是走远些吧,我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来和你们玩兵捉贼的游戏了,今日连走回家去吃那一点肉汤的力气也快用光喽……啊……”
不过,镇民们虽然还没到生死边缘的境地,这十多年来却也生活得极苦。///com///且不说日常所需的铁制农具没法购到,本镇以前请来的一个铁匠,也因弄不到铁料无法谋生,前些年带着妻小走得不知去向。就连吃饭用的锅盆碗盏、缝补破衣用的针头线脑、治病所需的丹丸药散和各种处方中列出的药材,日需饮用的茶叶等等,凡百人家日用之物无一不缺。亏得此地近海,食盐倒还不是很缺。
比缺少生活用品更让镇民们忧心的是,他们为了不致饿死必须到镇外田里耕作。这几年镇民与李蜂头的巡兵怨恨加大,使得镇里人种出的粮食一年更比一年少,除了交纳赋税之外,每年田里产出的粮食已经严重不足,只够半年吃的了。
腊月二十这天,陈村镇也得到县城发生大变的消息,老成的各姓耆老们喝止住冲动的年轻人,不许他们私自前往县城。老人们找到龚镇监商量后,决定选派出几个机灵的人到城厢探问。
探听消息的人带回了新官府的一张榜文,也带回了详细的情况。
新官府的其他什么都好,只是强制性的收购田地,这就引得三姓的几家大户们疑虑重重了。他们一致认为官府的这项律令是跟天下所有的大户过不去,成心要将富户们整成穷光蛋方才甘心,决不能在此强权下屈服。
不过,年前发生新官府所属的军队以千把人击溃李蜂头万人,连高密也占下的事,让大部分惶恐不安的大户们很快打消了与官府对抗的主意,乖乖把所有的地契文书送到县衙,领回他们应得的银钱。
镇内其他的乡民们在听到探得的实情后,渐渐耐不住好天生的奇心,随便寻了些能换钱的腌菜、柴草啦,没被杀掉吃下肚腹的鸡鸭啦,还有拣拾到又没任何用处、锈蚀了的铁器啦……等等物事,试着带入城内。
这些乡民畏缩着进城,出城时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们带入城内的所有物事,都换到了令他们满意的日用品——铁锅、瓷碗、细细的缝衣针、丝线和女人们用的各色头绳、廉价胭脂水粉。甚至还有人用带去的废铁,换得了双木商行所制的钉钢柴刀、铁锄等农具。
只是,人们也有美中不足的遗憾,官府公布的两项新律令,让人们觉得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许多人都不知这两件事对自己会有什么影响,或许以后会有些不大方便。
第一件最关重要,就是榜文上说,今后无论是行商贩易之人和百姓人等,凡要离开本县由陆路往西行或是出海,到不属本地官府所辖之地,必须取得官府核发的路引,边界守御的官兵、海上巡视的战船才会放行。陆路往西或出海,当然这是指向外到金国、蒙古,南下到大宋之类的地方去才要如此。若是只到宁海、登、莱等所属的州郡还是可以自由通行的。
第二件事,则是让许多家有女儿的人,特别是一些家境较好,自认饱读诗书的道学之士大感愤愤不平。官府的榜文中竟然宣布:自今始,严禁任何居住于本地的人家,再对女儿缠脚。若有人定要女儿缠小脚的,则身为户主的男主人须先自行缠成小脚后,方可依男主人缠成脚的大小为准,为女儿缠足,但女人的小脚不得小于男人。若是有违此律,则将由官府强制为男主人缠脚,并罚其在此期间服徭役,直至他的小脚缠成为止。
虽然女人不许缠脚与所有人都有关,但穷苦百姓对此反应并不大,反正这里缠小脚的女人不多,只有极少数想攀高枝,准备将女儿嫁给读书人家的才会让女儿缠小脚。普通人家的女儿不缠脚也许还更好些,长大后还能帮着家里做好多田事。最不济的女孩,至少可以去放牛,不必事事都要男孩子去干了。
另外,有一件让年轻人兴奋,心动不已的事,官府新出了一张招兵榜文,内中说道:凡年在十六以上、四十以下,身体健康无残疾的男女丁壮,俱可报名从军。
看看此次来到这里的兵哥哥们,有哪一个不是穿着厚厚的战袍,人人红光满面面,雄纠纠气昂昂的,好不威风凛凛。这些兵们对待百姓倒是极为和气,但他们骨子里又透出掩饰不住的骄傲,让人见了真个是又敬又怕呐。
再看看他们佩带的刀,那可是钢刀呐,有人亲眼见到一位士兵,用他的佩刀替挑夫修削硬木扁担,他的刀那一个快呀,那么硬的木头几乎不用力就可削下一片。还有那些兵背着的古怪囊袋,据说是军中使用的钢弩,每次可发射六支“针箭”呢,三十丈内中者立毙。
最令人心动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当了兵后的其他种种好处。一旦被收入军中,除了吃粮穿衣不用自己操心花钱外,每月还能拿到四百五十文十足实的铜钱。另外,还可免去所欠官府赊借钱款的利息。四百五十文钱呐,就以现时新官府来了后开的几间店铺内的货物价钱算,可买到五斗的上好白米,足够两个大人一月吃的了。利息又可免掉,有去当了兵的人家,不就又省下一大笔钱了吗。
这还仅是个小兵的待遇,谁能保得定去当兵的人就会一辈子都是只能当个小兵呢,若是能当上个什么小官,那不更有干头了?何况,在军队里若能发狠的话,要当官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若是有仗打的话,说不定不用多久就会有军功,弄上个小官子当当也难说得紧呐。
这样一算,不仅是年轻人动心,就连好些年纪大的老**也心中大动。还有些年纪大,家里成年男丁又多的家长,也暗自盘算着,是否也叫一个不愿在家作田,比较没出息的儿子去报名从军,为家里减轻些沉重的生活负担。
腊月二十七日卯时末,暖洋洋的太阳从一出来之后,就把凛冽的风儿照得有了些少暖意。太阳把它的光线照在人们身上,暖融融的真是舒服极了。它用这样的方式很清楚地告诉人们,多忍耐些时间,只要再坚持下去,春天马上就会来到,希望也会跟随着春天一起踏上胶莱平原这片大地。
与胶西县一河之隔的密州高密县城内,子城门外的大广场上,有上千人闹哄哄杂乱地聚集在一起。他们这些人是李蜂头的儿子亲兵护卫,于两天前就跟着少帅李璮由益都府来到此地。在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后,今天就要出发,与已经在城外等候着的七千大军会合,一起去夺回被人强词夺理硬占去的胶西县城。
说是亲兵护卫,可这些护卫大部分对李璮这个二十来岁的少帅主子一点也不亲,只有还在县衙内随侍的李璮百余贴身亲卫,方是李蜂头从数千悍贼中挑选出来的亲信。
一个叫李顺子的十七八岁年轻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对身边四十多岁的老兵牛有余说:“有余叔,你老家就在胶西县城,听人说少帅下令,打入胶西县后可以放假一天,让胶西城里甘心附逆的贱民们尝尝随风倒的苦果。这样一来你家的人不是大有危险了么?我还听人说,这几天那个什么赢了大帅三个州的双木商行,把好多吃的、用的物事运到胶西城内,有种叫‘寿糕果饼蛋’的东西,好吃得让人会把舌头都吞下肚里去……”
“唉,希望我能赶回家去保得住家人的平安,不要受到太大的伤害。”有余叔不想多多这个令人烦心的事,眼珠一转,在李顺子头上敲了一记:“笨小子,那叫‘寿糕蛋果饼’……”
边上一人“吃”地一声笑:“伙计,你们都笨,听人说话也没听清楚,是叫‘蛋饼糖果糕’,很好吃的物事,今天我们将有口福罗。”
牛有余嘿嘿两声冷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有口福,怕是不见得罢。昨日我倒是听得从胶西到此地的那几个弟兄们说,带兵来此接收地盘的,是早年在荆湖、江南诸路纵横无敌手,人称‘霸王枪’的陈君华,连李大帅都不想与他正面为敌。早前他带的一彪‘豪勇军’只有一千四百人,却比宋朝庭的数万大军还能战。你们说,遇上了此人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么?想进胶西县城享口福,也要先留得命在才行。何况,我们只有不到一万人马,能不能在‘霸王枪’手里讨得了好还难说得紧呢。”
辰时末,近万贼兵过了胶水上的一座木石结构的丈五宽大桥,向胶西县城进发。走了十多里,进了六七个小村杀掉百余连逃都跑不动的人。在迫不出银钱、粮食等东西,没有任何收获后。路边那些除了衣着破得不能再破、行将饿死之人外再无其他东西的村庄,再引不起贼兵们的兴趣。李璮则一股劲的催促手下,要贼兵们加快前进的速度,务必在天黑前进入胶西县城。
走到距胶西还有二十里左右,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李璮纵马上前,迎着回头报信的贼将大声喝问:“罗将军,为何不走了?”
罗将军:“禀报少帅,前方有人拦路,要我们退回自己的地界去。那人说他这是先礼后兵,若是不听劝阻,将会为我们的行动付出代价。”
李璮大怒:“岂有此理,敢对本少帅出言威胁,倒要看看是何等样的人。”
拦在贼兵前十多二十丈远的赫然是王宝,他身后的护卫队按陈君华所教的迎敌接战队形,长枪手在前,钢弩手和格斗刀手两个人一组稍后,再后面就是三个黑乎乎的方形大箱一字纵排拦在路上。
王宝按来路上和吴炎等人商量好的,见到对方的大队人马被自己的一番话距得停下了,稍后又有百十名骑兵从路侧转到前方。便再次高叫道:“你们快退回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要下杀手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心狠手毒外加贪心,要收取你们的利息。”
王宝一到胶西就受张国明委派,带着五哨新组建的护卫队押了二百多人犯去寻找屯垦建村之地。///com///今天刚回到城内,就听得探马回报说,有一支贼兵大军过了胶水河向本县进犯。
主事的沈念宗和张国明刚好昨天去了胶水县,这里除了一个专职守城的副统领外,没有其他的高位人员能做得了主。
王宝自恃带回的三哨护卫队有一百二十具钢弩和近四百支“雷火箭”,再加他前年底在汀州用雷火箭打城外的头陀军打得十分过瘾,此时没管头约束,他连想也不想就将自己手下的护卫队带出西城门城,沿大路向高密方向迎去。
巧的是,今天上午,作坊里刚装配好的三辆样子十分古怪的大车,由一小队人护着,正好又到西门外试车。偏偏领头试车的吴炎也是个不晓事、喜欢生事的主,听说有外敌贼兵来犯,立即摆出一副大掌门的嘴脸,不管那护卫的小队长如何反对,硬是下令将这三辆车赶着随王宝一起前往迎敌。
李璮到高密两三天了,一直没敢提兵去胶西县城,就是害怕自己的兵少,打不过这些双木商行的护卫队。这两天他已经派人探得十分清楚,那位号称荆湖无敌的“霸王枪”此时并不在胶西县城内,而是和田四叔一起去了其他地方,双木商行留在胶西的守军只有千余人。这才在手下几个悍将的鼓动下,决定今天就拿下胶西。
他一路走还一直在心里忐忑不安地想道:“双木镖队、双木护卫队,应该是做保镖生意的江湖人,想必不怎么会怎么打仗。见到我们这上万人的大军还不吓得屁滚尿流,逃得飞快?他们若是知机投降的话,我倒是有些伤脑筋,得想妥应该怎么安置他们才好。不接受他们投降是不行的,于自己以后攻城掠地的大业会有干碍,别人肯定会想起这次我不肯受降的事。”
想得美美的时候有人拦路就令他很不高兴,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前面的拦路者,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他们肯投降,自己也就不为己甚,放他们一条生路。
看清拦路的这些人后,李璮不禁勃然大怒:“可恶,你们只有四百来人,竟敢拦截我的上万大军,竟敢如此不把本少帅放在眼里!不给你们一点厉害,哪会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也不会想在山东地境上,有我李家才是真正能说话做主的人。”
李璮红着眼抽出长剑大吼喝令:“迎上前去,将他们全都擒下。”
拦路的王宝见他们有人下令要迎上来,不但不惧,反而兴高采烈地下令:“好啊,那就来大战一场,看谁的军队更厉害些。弩兵们,分四波攻击,点火射箭。射完‘雷火箭’后闪开大路,让吴掌门的怪车发下威,把他们打垮后,我们顺便去占了高密县城。”
双方只相隔不到二十丈距离,对方的叫声能隐约听到一点,李璮一听对方叫出“射箭”,一带马头转身就向侧边跑开。他虽然穿了铠甲,但李璮却是深知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有许多强弓发出的箭,是自己身上这种铠甲绝对抵挡不住的。
李璮的马方走出十丈不到,发生的事惊得他几乎从马背上掉下地。耳中只听得后面的路上传来数十下“嘣嘣”的大响,心中奇怪地想道:“雷声么,此时是冬天,又是大太阳下,何来雷电?那又是什么声音,听来真的好似远处在打雷,”
勒住马回头一看,惊得他浑身都凉了,呆坐在马背上不会动弹。只这十数息的一会子功夫,自己位于大路上的前队大军上空升起一股黄白相间的淡烟,队伍中却是如同遭了天劫般的倒下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尸体。看清楚一点,还发现四散有不少残肢断体和碎裂的骨肉。
就是随在李璮身后的百多名贴身亲卫队伍中,也有十数人马倒地不起。他的亲卫们也和他一样勒停了马,扭着头被这种双方人马还没接手就发生的怪事看呆了。按他们于杀戮场中进出过无数次的经验来说,这种惨烈的现象只有两方的大军短兵相接,经过一场大的狠拼之后才能出现。
正在他们发着呆不知所措时,稍远处又是数十团烟雾升起,一阵“嘣嘣”声再度入耳。这次有手下看清楚了,这些烟和声响,都是敌方用弩弓射出的物事所引发。不过这次亲卫的队伍中没受到攻击,也许是敌人认为他们没有进攻,暂时放过自己这些对其无害的人吧。
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李璮这些人所想,这时他们看到那三个巨大的方形箱子慢慢动了,最后一个原本是斜侧的箱子,不知如何竟然缓缓转动,把它其中一个较小的平面朝向了自己这边。眼尖的亲卫看到那灰黑色的巨箱上部开了个方孔,伸出一个圆的物事,里面则是黑洞洞的不知有些什么。
当亲卫们把这奇事告诉少帅,李璮正在好奇的细察时,只见巨箱的黑孔中火光一闪,同时朝天斜喷出一股白烟。这种景象,让李璮觉得有点像上元节,他所看过白天放焰口的样儿。正想出声时,身侧不远处“轰”的一声爆炸,把他欲出口的话声塞回肚子里去。马嘶人喊立即传出,李璮的马也受惊,它先人立而起,前蹄落地后不辩方向的发足狂奔。李璮亲卫刚才站立的原地又留下倒地的五六骑。
大路上,李璮带来的军队也是乱成一团,王宝此时已经爬到第一辆位于最前的怪车上,三架大箱似的大车缓缓向前行进。王宝上到车内,方才发现车内并没有外面看般大,实际空间比看到的长度少了一半。前方上部只有四尺高的空间内安有一架子母炮,这架子母炮的架子却也古怪,是一个能稍微转动很小角度的架子,炮架还能前推将炮口伸出车外,另有两根三寸的方木由内里侧后部顶在这个前移的炮架上用以固定。
车上连刚自己一共有六个人,原本宽大的车上,因为放置着几个木箱和其他各种物事,显得狭窄了许多。
一个人爬上子母炮旁边拉开一块板,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口子,将炮口推出车后,下来笑着问道:“王部将,想不想打上几炮试试,像这样对敌于野外,即使近在咫尺面面相对,也只有我们攻敌,敌却无奈我何,绝对比你用过的床弩发射‘雷火箭’痛快。”
王宝大为兴奋地怪叫:“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让我射一炮过过瘾。”
那人笑道:“好,让你看看我们‘小雷神’的威力。弟兄们,装细铁珠‘子炮’,让王部将这一炮打倒一大片贼兵,让他真的过下炮瘾。”
一个人小心翼翼环顾了一下周围,认为没有什么干碍后方打开边上的一个箱子,另一人迅速抱出一个子炮走到前面。空间不够大,装上子炮有点麻烦,但不一会还是装好了。
那人走到车后部拉开一个小窗,探手到外面取过一根冒出青烟的竹管,迅速取出一个短竹管套上不让烟再冒出。将王宝拉到前面,把那竹管交到他手中:“王部将,这里头有燃着的大棒香,记得动作要快,药线点着后要立即先将棒香放入竹管内套好,再放回车外小铁箱,以防开箱取子炮时火星落到药线上,害了我们自己。”
王宝问:“大哥,如何瞄准?”
“咳,我们的炮口已经放平,又是近距离发射二、三分大的细铁珠,对准敌人点火就是,保你一打一大片。”
王宝爬到子母炮后顺炮管朝前看,位置高了,也看得更远,贼人的数量多得让王宝倒吸一口了凉气。前方笔直的大路上,远出一里外都是贼兵的队伍,有如一条大大的灰黑带子。
三十来丈外的贼兵被雷火箭打得进退失踞,乱糟糟吵成一团。
什么都不管了,打了再说。王宝咬牙拔开竹管上盖,把手指粗的棒香倒出点燃引线。将棒香放到车外回过头看子母炮时,他却发现从车顶翻下的一块厚板,将子母炮遮得严严实实的。太阳光从车顶的空位中斜照入内,很清楚地看到车内的人全都蹲下身,有人招呼王宝:“王部将快蹲下,以防发生意外。”
“轰”然巨响中,大车跳了一下,王宝好似听到前半部车内传来马匹的喷鼻声。
王宝踩着木箱攀上,从车顶探头朝前看去,路上倒下一大片贼兵,从倒下的人数来看,这一炮的威力比几支“雷火箭”都大,乐得王宝跳下笑呵呵地打了身边的人一拳:“真过瘾,以后我也要用这种战车。”
三架装有子母炮的铁皮车,用比人大步快不了多少的速度,一边打出铁珠、开花子窠,一边在三百多兴高采烈说笑跟进护卫队的保护下缓缓前进。把李璮带来的上万贼兵赶鸭似的赶过胶水,夜幕降临前将贼兵赶进了高密县城。
车子在离高密县城一里左右停下,王宝从后门跳下车,一个哨长匆匆向王宝报告说:“禀报将军,贼兵在河界我们那一边屠光了七个村子,共有一百一十三个老少男女死于贼兵手下,有几个女人死得极惨,看情形生前还被不知多少贼兵用何方法强暴过,以致下体都……”
“别说了!”王宝高兴的心情完全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悲愤,暴怒地大声吼道:“李蜂头的兵竟然爽约,不先打个招呼就进入我们的地境,还杀了我双木门下的子民百姓,这还了得!传令,就地扎营,明天攻下此城为我们惨死的子民们报仇。派人回去向刘副统领禀报,说我们要攻取高密城,请求派兵支援。”
守城的刘副统领是最早在汀州加入护卫队的,也是第一任护卫队小队长之一,听说被贼兵屠杀了七个村,立时怒火中烧,愤然大叫道:“局主一直告诉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传令,留一哨人在城内,由原守城兵配合警卫,其他的三哨护卫队和三哨炮队连夜出发,拿下高密城,捉住这次带兵来犯的贼头,为我们惨死于贼手的百姓报仇雪恨。///com///”
第二天一早,三辆大车相隔三丈一字排开向高密县南门缓缓前迫,行至距城墙六十余丈方停下。大车后面的三十六架子母炮车则由炮手们推动,前进到百丈左右布成三个炮阵。所有的炮口都集中对准南门,所有炮手都记得陈都统领的话:“攻城、攻阵时,把所有的子母炮集中瞄准一处打,既省钱又快速,威力特别大。”所以,这三个炮队的哨长都按这个攻城的诀要下令。
高密城墙上站满了贼兵,不知死活地大声嘲笑城下灰黑色样子古怪的箱子:“昨天在平地上让你们的大箱占了便宜,今天看你这几个怪物还能对我们城墙上的人怎么样。现在轮到让你们吃点苦头了。”
刘副统领还没下令攻击,城上的贼兵已经推出了十几架三弓床弩,先向三架在前的车子射出十多支六尺长的大箭。从侧面看去,每架车的前部都颤巍巍地插着两三支箭,怕是被射入有尺许深。让人把心都提到半空,为车内的炮手们担心。
三架车上的人也不含糊,三门子母炮同时反击发射,一发就把高密南门打出一个尺许大的坑洞,露出白花花的破碎木材,冒出些许烟火。
刘副统领也大喝道:“炮队向城上开炮,压住贼兵的床弩。”
不到一刻,炮队打出四轮炮,打得城上的贼兵和十几具床弩飞上了半空,连城门也被炸得四分五裂“轰”一声倒下。在城门倒下的这一刻,城上城下顿时沉寂下来,敌我双方都被子母炮的威力所震惊。
鸦雀无声中过了片刻,城上突然响起一个破锣似的叫声:“别打了,求求城外的大人们别打了。”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一条白色的布帛扎在一根竹竿上摇晃着伸出城墙堞口。也在这时候,城里起了一阵骚乱,人喊马嘶声隐隐传入车上的炮手耳中。
刘副统领看清那个白旗,下令道:“城上升白旗要求投降,且先停止发炮。”
……
陈君华接收胶西县后,就下令所有人马进食,派人去与沈念宗打了声招呼后,立即就率领食毕干粮的十哨骑兵,挟裹田四马不停蹄的出北门往莱州进发。
他下令一名副统领率领此次北上近一半的护卫队,十一哨一千三百多人,带足粮食与师爷们一起随后跟上。要他们每到一地,就即刻留一哨人和几位师爷接管当地的县衙,按预先布置好的办法维持地方治安,建立起自己的政权。借改朝换代之机,以强硬的手段买下所有山场、土地,安抚救济当地的百姓。
打铁须趁热,快马也加鞭。陈君华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其他的三个州全部控制在手里。按林强云所说的,以最快的速度将地盘先掌握到手中。然后立即建立起当地政权,视当地的情况结合收地、租佃等发放粮食、生产生活资料,组织百姓尽快投入耕作生产,达到政权迅速巩固的目的。
陈君华非常清楚,自己手上的军队太少,这次不但要将地盘占据,还必须把原有的李蜂头所属贼兵也收归旗下进行改编,方有望在短时间内扩大自己的势力,保住已经到手的好吃果子。
后面随行的这十一哨护卫队,除了有一哨由陈君华亲自训练的精兵作为主力,其他十哨全都是由王宝从汀州带出来的刚成一军的厢兵,仅进行过短时间的操练,虽然由老护卫队调了人手充任什长、小队长、哨长等队官,在北上时也换装配备了刀枪和少量钢弩。他们的战斗力绝对不强,只能暂时用于占地镇守,作为建立政权时维护当地的治安、威慑屑小的力量来使用。
骑兵的行动就是迅速,天还未暗就到达莱州所属的胶水县城。次日午时前进入了莱州。
由胶西县经胶水入莱州,再收招远、黄县,进据登州治所蓬莱,然后向东南取福山,直至占领宁海州治所牟平县。一圈下来七百三十余里,圈占大片地盘仅用了十天时间,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午时,十哨骑兵中的九哨一千一百余名骑兵一个不少地进入牟平县城内。
和他们出发时有所不同的是,田四原本只有四个随行的护卫,到了牟平被陈君华接收以后,远远跟在他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已经有一百三十多步军了,这些都是跟随了李蜂头多年,在其手下过惯了烧杀抢掠生活、以杀人为乐的死硬份子。
为了防止这些人在路上会做出什么坏事,陈君华不得不派了一哨骑兵押着他们行走。
陈君华这一路狂收地盘,所以能这样迅速,一到某地就往下一站,说起来还得感谢李蜂头。他因为准备大举南下夺取大宋赵家的天下,把山东境内一些小地方的兵力都调空了,留下镇守的都是些本地不堪使用的老弱兵员。像莱、登、宁海三州全部归总起来,也不过三四千兵、有一百多派来做兵头的半亲信。这些人一听说这三州都已经换了主,不知新主子能否容得下自己这些过惯了自由自在生活的人,他们也不知能否受得了新主人的管束,都不想留在此地担惊受怕,全愿意跟田四回到李蜂头军中。
正因为如此,才让陈君华很容易就把原属顾蜂头的贼兵,除了那些兵头外给全部接收了下来,要他们等候随即到来的接收人员整编、安置。
陈君华带着骑兵所走的路,开始一段是胶莱平原,到达莱州治所掖县后,走的又是沿海的平地,没有涉足山东半岛中部的丘陵地区。这一路所见,到处是一片残破的景象,当地的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十七年前受蒙古军抢掠过几次,尔后又有李蜂头变了质的红袄军占地为祸,不但抢掠、**、杀戮没有停止过,还向百姓苛征重敛。
乱世做人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即使你主张拿得定了,也未必能顺利成功。若是学养皆不足,或是根本毫无学识修养,那便是走上死路了。李蜂头和他的一干手下贼众,便是这样一批卷在漩涡里混的人。李蜂头成了气候,逐渐变为刚愎自用,读的书、识字也不多,早期也没读书人肯与他们这些造反的流寇合作。其本人和手下贼众全是农民出身,只顾眼前能有钱粮收取,自己过得快活就行,才不会去管占来土地上百姓的生死,更谈不上如何委官来管理子民百姓了。
在李蜂头所占得的大片领地内,百姓们先是数次遭了外族蒙古兵烧杀抢掠的大劫,之后又要承受同族汉人同胞需索无度的苛厉盘剥。以至于贫者冻饿而死,富者沦为贫民,百姓们根本就无力重建家园,更无法投入足够的银钱和劳力去耕作。这样的恶性循环,造成了今天半岛上人丁稀少,田地荒芜、民穷财尽,就连风调雨顺的丰收年也会出现吃人肉饱肚求生,饿死人的世道。
一路上所见,但凡出现几个肥头大耳、体健身康的人,无一不是李蜂头留下在当地作威作福的所谓地方官,也即是留于此地的兵头。即使是这些人,也都不想再于此等又穷又乱、只能吃些海鱼的地方呆下去,巴不得早早离开这里到其他地方享福呢。
至此,莱、登、宁海三州的九个县城,除了宁海州的文登县,登州的栖霞县,还有莱州的即墨、莱阳以外,其他五县的人都已经知道改换了门庭。
陈君华决定抛开在山地中李蜂头留了少量兵的栖霞县不管,先把顺路的文登、莱阳、即墨三县李蜂头派去的人赶走,然后再回过头来慢慢整治新得的郡县。
从文登出来的七天以后——绍定三年元月初五日未时初前后,陈君华冒着飘飘扬扬洒落的细雪,率领十哨骑兵再度来到他们出发的起点——胶西县城。
这里已经和他刚到那天所见的情景大不一样了,若非在东门守卫的还是身穿护卫队制服的人,陈君华几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来到另外一个城市了呢。
陈君华将骑兵交由部将自去安顿,叫人将田四带去客馆住下,他和张全忠三兄弟及郝氏,则带着自己的一小队亲卫策马往县衙而行。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街上的店铺开张了四五成,双木所属的船队已经在三天前又从楚州回来了一趟。这时的胶西县城内,百姓人家日用的必须品已经基本都能在各家店铺里买到。
陈君华惊奇地发现,不但酒馆开了两三间在街上,连挂着双木招牌的糕饼糖果铺也开了一间。
不过,那间糕饼糖果铺的生意并不见好,只因为是在过年期间,才有那么几个人出入其中,而且大多还是双木商行所属的人员。
反观那两间酒馆,那就和其他店铺大不相同了,才走了十多步远的这一会功夫,陈君华就看到数十人拎着酒壶进出,这么冷的下雪天气,店内的伙家还是忙得满头大汗,一迭声的向里间吼叫要人快些送酒出来。
当陈君华看到有身穿皮袍、脸孔不似汉人的外地人在店内时,心中不由一凛,立即吩咐亲卫道:“你们马上到各城门向值守的人问清楚,最近是否有外来博易的商人到此,总共来了多少人,他们是何种族,来此地做些什么生意?”
看着几个亲卫纵马向四方而去,陈君华暗道:“我们这里才开张建政权,就有外人到此博易买卖,看来得想办法加紧做好边界的防卫了,万一消息传到蒙古人那儿去的话,说不定他们眼睛一红,就又派兵前来抢掠一番,我们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明天一定先要去作为界河的胶水看看,想办法依托胶水设立一道牢固的边界防线,再配以集中使用的骑兵,尽量先稳固根据地,只要让我们有个三至五年的时间来发展,就可以采取以攻代守的方法向外扩张,把战火烧到根据地门外去。///com///”
游目四顾,陈君华觉得不太放心此城的防守,打消立即前往县衙的念头,带着亲卫到城上巡视了一遍。
这一番巡视让陈君华大吃一惊,城墙上值守的人少得可怜,稀稀拉拉的每隔四五十丈有一个人守望外,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其他护卫队在城墙上了。三个城门一圈走下来估算了一下,全部防卫县城的大约只有六百余人,其中近五百还是前半月收编的李蜂头贼兵。而且全城只有一哨炮队的十二架子母炮在城内,其他的人马和炮队都不知何处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陈君华对匆匆赶到西门城楼上的护卫队哨长和炮队哨长两人大吼道:“我们的护卫队和‘小雷神’呢,是何人下令调走的?”
听说因为李蜂头的贼兵屠光了七个村的全部人,为此刘统领一怒之下带兵配合王宝追杀至胶水对岸,多占了一个高密县城时,陈君华沉默了。是啊,若是强盗抢到家里来杀人放火都置之不理,那就伸长脖子等着别人来抢掠烧杀好了,还谈得上什么建立根据地?向外扩张那就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好!”陈君华为自己手下有如此敢拼敢杀的勇将大声喝彩,却又有点不悦地暗道:“王宝这小子,竟然连来敌有多少都没弄清楚就敢仅带着三哨人出战,就算是有‘雷火箭’此等利器也没法对付上万人的大军。看来,这小子有勇无谋决非大将之材,不能让他掌太多兵。刘统领虽然这次做得还好,能够不失时机的及时派出援兵夺得高密县城。但却失在没能立即将其他护卫队调回守城,万一另有敌人来袭,这已经到手的胶西肯定守不住,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其他州郡。”
吩咐两位哨长小心防卫安排妥当时,已经将近申时末了。
胶西县城内外来往的人异常地多,几乎没有什么人会闲在家中没事干。这里官府需要将船运到此的大批粮食、种子、耕牛、农具和日用百货分发往本管所属各地郡县,大部分从淮南迁来的人口要分派到各地安置,再由当地新官府丈量、厘定他们每家租佃田地多寡或自愿开垦荒地的大小,以便据此确定赊借给其户的钱、物各是若干。
胶西县子城外、衙门前的大广场上,聚集了二三千人,来来往往进出不绝,这让陈君华大吃一惊,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仔细看清进出其间的人们,全都脸上带着笑容,有掩盖不住的喜色。下马拉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人问了一下,方知大家都是来看彩色泥牛的。这时陈君华才省悟,明天是立春日,按规矩是要进行“打春”劝农的仪式。显然,沈念宗和张国明都没有忘掉这个对于新建立的根据地来说,比过年还重要的劝农庆典活动。
有宋一代,自开国以来,每年立春日都要行“鞭牛”之礼,称之为“打春”。这种“打春”的庆典,是关乎到一年来国计民生的特大事件,上至朝庭,下至平头百姓,无不对此极为关注。赵宋朝庭的太史局需在立春日之前,按立春日所属年份,“遂有造春牛毛色之法,以岁干色为头,支色为身,纳音色为腹;立春日干色为角、耳、尾,支色为胫,纳音色为蹄。”
苏东坡曾用“衣被丹青”来形容那时候的土牛。
立于土牛旁专司策牛之职的泥偶——“勾芒神”,其位置、服饰、缰绳,土牛的笼头都有严格的规定。春在岁前,“勾芒神”在牛后;春在岁后,“勾芒神”在牛前;春岁相齐,则“勾芒神”与牛并立。阳岁——“子寅辰午申戌”为阳——“勾芒神”居于牛左;阴岁——“丑卯己未酉亥”属阴——“勾芒神”立于土牛右边。
此时县衙前的广场上,已经塑好的上完色的土牛及“勾芒神”,用它们丰富的色彩,和繁琐的规矩吸引着百姓们前来围观。每个人都知道,这不仅是官府的大事,也是百姓们的大事。这些人今天来到这里看好地形,以便明天早早赶来占个好位置,在“打春”结束之后好抢到一点泥牛肉——碎泥,以期顺应“得土牛肉者,其家宜桑、宜田,可治病,又可避瘟疫。”正如《宣和宫词》中所写的:“春日循常击土牛,泥香分去竟珍收。三农以此占丰瘠,应是宫娥暗有求。”
山东诸路自被金国占据了以后,金朝已经百多年没有对种庆典此进行过,只有小民百姓们为了自身的生活计,开始还有些比较富裕的地方举行过几年“打春”活动,后来却被金朝庭下严令禁止,以后就再没人敢犯禁发起这种活动了。
现在,这一带的人,就连年纪最大的老者,也没有亲眼看过“打春”这种劝农的庆典,他们只是从爷爷的爷爷口口相传中,得知过去的汉民先人有这种热闹非凡的庆典。至于年轻人么,大部分是连听也没听见过。所以,这时要开展这种庆典活动,所引起的轰动效应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这些既繁又杂的事情,把沈念宗和前几天刚到此地的张国明忙得连饭也舍不得坐下来吃,也让他们两个每天一直忙到半夜也顾不上睡觉。
护送应君蕙跟来山东一看究竟的丁家良,这几天也被这里的热烈气氛所感染,十分起劲地帮着张国明与沈念宗。他自那天在高邮城墙上被花冲劈头盖脸一顿指桑骂槐的诉说,心内起了很大的波澜。在往山东船上航行的这些天里,经常和随同一起到这里的二十多位武功高手,说起当今世人对自己这些人的评价,互相探讨他们平日游侠江湖,做出的那些以“除暴安良”、“为民伸冤”为借口,自认是侠义之举的事,是否真能做到造福于百姓、利国利民?结果很让这些侠义英雄们失望,往往在他们“以武犯禁”完成了一件侠义之举,当时是好像帮助了个别、或者是一小部分人,收到一定抑恶扬善的效果。一旦他们这些有能力进行“除暴安良”的人走了以后,那地方又回到以前同样的状况,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受遭殃的还是那些被他们出手救过的人,得到的是更为惨烈的报复。所以,丁家良等人一致认为,用行侠仗义的方法在没有官府的乱世可暂行一时,以解受苦百姓的燃眉之急。但在有官管的地方却是万万行不通,必须由官府才能有效的治理好地方,只有一个好的官府才能保证百姓不受恶人伤害。他们所谓的行侠仗义,绝非有法治之地可行,也不能对人心世道有多少改变。反而是双木商行所提出,建立一个以民为本,官清吏廉、政治清明,可以令百姓安居乐业的政府更为合理。
他们这些人在到了这里以后,亲眼目睹这里短短十数日所发生的一切,很清楚地看到这里新官府所做的一切,所颁行的律令都受到细民百姓的普遍欢迎和拥护,这些新的东西已经深入了此地的人心。
最令得他们这些人又惊又喜的是,草草创立的新政权,先以一些粮食接济饥寒交迫的当地百姓,安抚住民户百姓稳定局势。随即开展雷厉风行的收购土地、厘定出比别处低得多的租赋,并在与佃农签订合约后按其所佃地块的大小赊借给粮食、耕牛、种子、农具甚至日用品、肉食、百货等,让百姓们不致因生产资料的缺乏无力耕作佃到的田地。除此之外,官府还开展了以鼓励农耕为主,百业并兴的劝业活动。
官府招募所有有能力,而且愿意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下干活的劳力——不分男女,或分派他们整修城墙,或运送货物到三州所属各地郡县,让他们可以赚取工钱维生,使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就能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而不必动用到官府赊借给他们明年春天用的种子、粮食等物事。
“为百姓们想得真够周全的,这样一来,就不虞官府赊借出去的钱物血本无归了。”丁家良对大侠们如是说:“若是还有人将赊借到手的钱米胡花乱用,明年春天不能将租佃到的田地全部种上,除非其家里没有可以赚钱的人维持今冬的生计,否则就是此人好吃懒做,将干犯官府的刑律,要判受拘役之罪。”
一位大侠接口说道:“大家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和丁大侠去看过人犯,此地的官府虽说对人犯不曾苛待,有吃有穿有床有被过得甚是安乐。但官府却也不是白白会给他们这些享受的,所有的这一切,包括连口渴了要喝的水都是必须算钱的,你要是没钱的话,那就只有去睡在地上,活活的冻饿而死,没人会可怜你。”
“咦,这不比宋、金两国的大牢还厉害么?即是判了罪的犯人,理应由官府供给他们食宿呀。”
“嘿嘿,这就是此地官府的高明之处了。人犯刚到时当然是不可能有银钱来买这些食用之物,但监押的头儿会先将人犯关好,让老犯人向新犯人说清规矩。然后监押会问新人犯是否需要这些物事,将账记着。然后犯人做的事按日按劳来计算工钱,所算得的工钱虽是比外面的人少,做工的时间也比外面的人长,但却刚好够他们一日所需而稍有节余,遇有雨雪风霜不能做工有日子,若是你平日有工钱积存于官府中,还能按日得食。若是你没有工钱积存,则那些天气不好的时日便没得饭食。”
“呵呵,这样治理人犯的法子倒也还是新鲜。///com///人犯到外面做事,他们不会逃走么?”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向丁家良发问。
“逃?笑话。”丁家良耐心地向大侠们解释:“只判一两年轻罪的,逃走并不合算,因为官府律法规定,有敢从拘役地逃走的,捉回来后按原来所判之罪加重五倍判罚。至于五年以上重罪的么,现时还没有,所有人犯最重的也只被官府判了两年。以后有了重罪的人犯时,恐怕又有另外的办法来整汉,用不着我们去为那些罪人担心。”
还是刚才那人提出疑问:“可是,谁敢说官府所判有罪之人都是罪有应得,就不会有错判、误判,或是挟隙公报私仇故意陷害的事发生么,这又如何处理呢?”
丁家良:“现时还不知道。不过我听张国明大人说起过,以后官府还会订立新律法。若发现有错判、误判的,一经查实,将视情由官府或该管的官吏个人负责向此人付以双倍至三倍的工钱赔偿,并由官府出面敲锣打鼓送其归家,并当众向其赔礼。”
这些,实是大侠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想到过的。若是天下都能按这个样子发展下去,土地都归官府所有,根本不可能出现兼并之家,也就不会有地方豪强出现。再加上官府有强大的武力支持,哪里还会需要他们以犯律的形式来行侠仗义?
众人纷纷道:“若是能得如此的官府,国法、天理、人情俱占齐,此地的百姓有福了。还能用得着我们这些人行什么侠、仗什么义呢,快些儿帮着将此等既利于国,又利于民的好事办成是真,我们还等什么?”
大侠们对看不顺眼的事也不是动不动就拔刀剑相向,而是依着此地的律法,将人扭送到官府,由官府来判定谁是谁非。
大侠们被此地的一切所吸引,而且对这里的事也倾注了无比的热情。在丁家良的带领下,他们随同应天宝兄弟一道,分头到县城各处人多所在,忙着为城内的原住户及新到此地、不识字的民户们,讲解官府所颁行的各项律令。劝说民户们要好好珍惜这个大好机会,只要天气一转好,应该就赶紧将租佃到手的田地翻锄一遍,以利明年春天的耕种。
新的官府在此同时还颁布了一系列严峻律法,对地方上的不良分子——无论是官府的吏员还是平民百姓,一视同仁地进行严厉打击,将犯律者按所犯错失的轻重,处以时间长短不一的苦役之刑。官府用这些犯人去做开垦荒地、挖掘沟渠、建筑房屋等事。
有了大侠们的协助,这些举措很快就把地方上混乱的社会秩序整顿一新,社会治安好得空前,连小偷小模也极少出现,呈现出一派的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
陈君华听衙门前值守的护卫队员说,胶西县子城的衙门里,除了前衙与大堂还留给沈念宗、张国明及他们带到此地的吏员们住宿、办公外,后衙全部都被变成了铁、木工场及存放各项物资的仓库了。
进入子城,陈君华就看到应君蕙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了。她衙门大堂侧边,由请来照看的仆妇扶着慢慢走向后衙,可能是想去工场看看那里的工匠们劳作吧。
“应姑娘,你多休息些时日,别到处走动,小心累着了。”陈君华在应君蕙身后叫道:“等你身体好些后,我会叫人将你送到临安强云那儿去,他说你的病还要请一个江南西路的名医才能完全治好。”
“君华叔回来了!”应君蕙在仆妇的扶持下向陈君华颔首为礼,清减了很多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这一路去接收三个州郡走了千多二千里路,一定很辛苦了。”
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目注陈君华道:“君蕙会好好保养,多谢君华叔的关心。君华叔自己也要小心些,没有你们这些长辈帮着,大哥他如何能做出这般大事来。”
陈君华点点头,向大堂走去。
这间五十余方丈的公堂,已经完全没有原先地方官审案的模样,唯一没变的,就是上首的台阶上那张宽大的公案还在原位。
在公案前数尺并排放了两张书桌,下面两侧也各置了两排共十二张桌子。
沈念宗和张国明各坐在一张桌后,桌上堆放着尺许厚的各种簿籍文书,他们低着头翻看着,不时还提笔疾书。两人身边各有一个小厮等候,一待两人写完,小厮便将那些批复了的文书取走,送到下面的桌上。
另十二张桌子有七八个人坐着,其他没人的桌上也是堆着不少文书。除了那两个小厮外,每个人都对进来的陈君华视若无睹,没人那怕是抬起头对他看上一眼。
陈君华叹了口气,这些人忙得连头都不愿意抬,实是不宜在此时去打扰他们,只好不声不响的悄悄退出公堂,还是先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县衙后院的空坪上,三个漆有红黑相间极为刺眼的鬼怪图案,边角制成弧状四方形物事映入眼帘,走近了才看明白,这是三架只露出半个车轮通体包了铁板的古怪大车。这三架车子引起陈君华的好奇心,走前去仔细观察。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车子。车宽为丈二,长有二丈二、三尺,高度也近一丈有余。车的前后都有一扇门,前门上开出的长方形窗还有带铁板的推门,从内里能很轻松的将窗开大或是缩小。四个车轮比寻常马车轮小了许多,却宽了两三倍,前面两个车轮位置在车中部稍偏前,后面两车轮倒是在车子后部。
打开前门往内看去,里面有一道板将前后隔为两半,前半部分除了有向前伸的两根车辕外空无一物。仔细一看,似乎车辕连在车轮上,是可以活动的。
陈君华再打开其中一架车的后门,陡然身躯一震,惊“咦”了一声,立即关上车门向四周环视了一眼,发现并没什么闲杂人等,方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匆匆到前院招来自己的亲卫,让他们守在这三架车子周围,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能发子母炮的大车了,肯定是吴炎这小子和司马老头听了强云的话弄出来的物事。”陈君华既高兴又有些发愁,不住暗暗的盘算道:“强云也真是太多古怪的想头,这么奇特的物事也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不知道一架这样的车子需要花掉多少银钱,拉到野外平地上去是否好用,将来是否能用得上?若是有数百部这样既护了自己,又能发炮攻敌的车子……”
陈君华这样一想,激动得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浑身颤抖着仰天长啸。啸声洪亮苍劲有如实质直冲天际,久而弥坚。老天爷似是被陈君华的啸声所打动,下了近一天的细雪也在啸声腾起的片刻后慢慢息止。
陈君华的啸声未落,各个改成工房的门几乎是同时打开,工匠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涌出门来一看究竟。待得看清是陈君华时,他们都吁了口气:“是陈都统制回来了,想必此行一切顺利,将几个州的地面全都收归到我们双木旗下。看来,有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在手,今后这些归属我们双木地盘上的人真是交了好运,只要肯出力干活不偷懒,他们都将会和我们一样有好日子过喽。”
吴炎冲出他的工房,见陈君华的长啸还没消歇,一把将司马景班的手捞起,拉着他就朝陈君华这里快步走来,临近了拼力高声大叫道:“陈都统制,你别吼喊了好不,耳朵都被震得快聋了。快停下,我们有好东西给你看,趁着还没完全做好,你给说说哪些地方需要改动。”
陈君华缓缓收住啸声,不好意思地对两人笑笑道:“吴掌门,你刚才说些什么?”
吴炎把话再说了一遍,丑表功地夸耀道:“快看,快看,上次在泉州接到师傅的信,我和司马掌门就开始准备,白天要忙着做事没空,只有到夜间才来想主意。陈都统制你知道么……”
陈君华奇道:“都统制?是都统领,统制比统领的官位品秩大了好几阶。吴掌门叫错了吧,以后千万别乱叫了。”
吴炎吞了一口口水,连声说道:“不会叫错,不会叫错。沈大总管已经叫张大人出了榜文,今后我们双木属下的所有军队都归你管,官号就是护卫队都统制。闲话少说,我告诉你啊,在泉州的那些天我们光是画图的纸就用掉十多贯钱,沈六叔沈总管却是恁般小气,一直埋怨说我们太过大手大脚……”
“胡说,你画图就画图,干什么总要找借口去酒库弄酒喝,每天都喝得醉了才罢休。”司马景班立即撇清自己,一本正经的对陈君华道:“沈六总管是怪这吴小个子十天时间就以办公家事为名,喝掉十多贯钱的酒。而我们用的纸却只需去管事处领取,根本不用花钱去买……”
吴炎一看司马景把自己的谎话拆穿,立即见机的转移话头:“咳,我们是办公家的事耶,动用的心思还会少么,当然是要拿些酒来补补操劳过度的心喽。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去看师傅叫我们做的‘蛋壳车’,我就是想不明白,师傅为什么给这物事起了一个这么脆薄的名字,蛋壳,蛋壳,蛋壳可是一碰就破的呀,‘蛋壳车’这名字实在是不好……”
“咄!”司马景班一下甩开吴炎拉着他的手,怒喝道:“你吴小个子胡说八道,给你讲过多少次了?三千遍没有的话,二千遍总是有的,东主原先的话是说这东西叫‘坦克车’。你这人就是不长记性,一直‘蛋壳’、‘蛋壳’的胡叫,若是蛋壳的话,一个小指也把它给捏破了。我来问你,有这样结实,用刀都砍不动的蛋壳么?你说,你说,你倒是说出个道道来给我听呀?”
“好好,好。///com///‘坦克车’就‘坦克车’。”吴炎高举双手投降,讨好地笑道:“算是你讲得对,让你老头儿赢一回总可以了吧。”
吴炎快步溜到陈君华身边扯着他到三架车边,正要开口说话。陈君华在吴炎肩上按了一下,示意他稍后再讲,朝亲卫们挥了下手,让他们都退远些。这才问吴炎道:“我也曾听强云说过这种叫坦克车的东西,他说的是一架和极大的马车般大、全部都用钢铁做成的车子里,不但装有火炮,而且车内还要有百多以至数百匹马拉动,钢铁做成数万斤重的车子也能跑得飞也似的快。可你们做出的这三架车子么,照我看,虽然也用铁板包了一层,可怎么看也没有数万斤重呀,而且它们也没有地方装那么多的马,这种车如何能走得动呢?”
吴炎神秘兮兮地凑近陈君华,小声说:“统制大人,我跟你说了实话吧,原先我确是把师傅说的‘坦克车’听成了‘蛋壳车’,可总也没法将车做成鸡蛋、鸭蛋的模样,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按司马老头的意思来做。老头儿总还算看得起我这个与他一般大的掌门人,没用我多讲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将车子的四个角做成了弧形,说是可以少点受箭的面积,车子也能更结实一些。你可别小看这几架车子啊,实话说,刚开始时装上去的铁板太薄,在高密县城下被弩床射穿,打死了我们四五个车上的炮手和三匹拉车的骡马。所以呀,这些天我和司马老头又动手将这几架车改过,把前面中间部分的铁板拆下,由原来厚度不到一分改成分半,其他三面的铁板则改薄成半分。哎呀呀,就是这样,每架车子都要用去我差不多二千三、四百斤铁料,这样的一架车恐怕会重达三千多斤呢,若是再装上子母炮和人的话,我想大概会有五千斤左右吧。开始……哦,就是去打下高密的那天,我们试车时就发现,在野地里这种车最少也要两匹骡马才能拉得动它,而且像蜗牛般慢极了。最令人头痛的是,即使在大路上,两匹骡马拉着它也只有和我们人行路般快,走得慢吞吞的。不然的话,那天当日就能将高密县城给拿下,我们的人和那几匹拉车的骡马也不会被贼兵们的床弩给射死了。所以么,我们又改动了一下,可以用三匹骡马来拉它,现时在大路上走得有点快了,护卫队的人就是拼命地跑也追它不上。至于野地里么,车子改动了以后我们还没去试。这不,我们准备明天去野地里试车呢,统制大人就回来了。”
吴炎罗罗嗦嗦的说到这里,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改刚才神采奕奕的模样,苦着脸有点泄气的说道:“只可惜……只可惜……唉!这种‘坦克车’要在平地上才能走得起,若是遇到有山有水的地方,那就可能没法动了。”
“有了这种既能防护自己又适于野战的利器,根据地的防卫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只要再过个几年时间,将军队扩大到一定的规模,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向外扩张了。”陈君华没理会吴炎的叨唠,一门心思想着这种车子能对今后的战争发挥怎么样的作用:“再说强云一贯以来的主张,也是不能让任何敌人到自己的家里来,必须在家门外就将所有来犯之敌都消灭掉。最好是自己打出去,抢占别人的地盘,把他们打痛、打惨,打得一见我们的双木白云旗就害怕。对极了,只有这样,根据地里的人们才能安安稳稳的搞建设,根据地的人才能够安居乐业。”
“咦!”陈君华忽然想到,如果在边界沿线相隔不远就建一定数量大些的烽火台或者小型堡、寨之类的,不就可以连守边附带屯垦吗。“对,就是用这个办法来解决目前的防卫问题,必须趁此冬闲之机,马上开始建筑。”
陈君华可不像吴炎这么认为,即使这些车只能在平地上才能走得动,这也就尽够了。只要在平地上这样的车可以行动自如,尽管在速度上没法尽如人意,倘若有大批带铁甲的马车出现在平原上,不就正是蒙古鞑子骑兵的克星吗,还有什么可惜的呢?
“哈哈!到时候看我陈君华指挥数百、数千铁甲车把蒙古人从中原赶回到他们的老家。”狂喜的陈君华暗中思量道:“对,就将这车起个新名字,叫‘铁甲车’最好了……唉!将蒙古鞑子赶回他们的老家后我还要怎么办呢……嘻嘻,得便还可以将他们的老家都取到手中,让蒙古人乖乖低头为我所用……”
他不敢再想下去,生恐自己一个忍不住会把心中所想叫出声来,那就大大不妙了。强捺住自己的思绪,仔细察看这样威力巨大的“铁甲车”,一边看一边想它会有什么缺点,并不时向吴炎和司马景班提出问题,然后立于车旁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种车在别处如何我们还没法说,但用于我们现在这里的平原地区,却是再好不过的了。好,好得很!只要我们有多些这种车,不但可保得这一方的平安,还可打出外面去,把我汉家的失地全都收回到自己手上来。啊!我想到了,强云说过‘坦克车’——我告诉你们,现在我做主,将这种车改名为‘铁甲车’,为了有个好兆头,从今开始,谁都不能把它称为‘蛋壳车’,就连‘坦克车’三个字也不许提——虽然它是强云起的名字,违者罚五百贯钱。记住了?”
看司马景班和吴炎都严肃地点头,陈君华道:“我们接着说,在我看来现在最大的毛病就是在车上不好装炮,此事交给你吴炎,若是能造出专用于车上的,既容易装子炮,又不虞发生危险的火炮来的话,我会和强云说记你最大的功劳,重重的奖赏。”
吴炎喜笑颜开地连声奉承道:“是是,是。只要有都统制发话,那就好办了。陈都统制放心,我们今后都只说‘铁甲车’,绝口不提‘蛋壳车’三个字,谁要是再说了,我吴掌门第一个就和他过不去。统制大人放心,你交代的事我吴炎一定会尽心改善力去想办法,保证做出能在蛋……哦……是‘铁甲车’上合用的子母炮来。”
说完这些话后,吴炎对司马景班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神气地小声说:“怎么样,有陈都统领发话,师傅该不会再来罚我了吧。”
司马景班气道:“别得意太早,陈都统领还没弄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才会让你给钻了个空子。”
陈君华沉浸在自己的瞑想中,没注意吴炎他们在说些什么话,只是顿了一下后,转而向司马景班说道:“另外,此种‘铁甲车’最适用于野战,司马掌门,我会派骑军和炮队有经验的哨长过来,和木工门下的弟子们一起想办法,商量着做。若是能让它们在一般的平地上进退自如的话,即使走得慢些也不要紧。走得慢,我们就让这种‘铁甲车’和步兵一起配合着使用的,只要能和普通人奔跑一样快就能用得上。当然喽,若是能够让车子跑得和奔马一般快的话,那就最好了。那就可以和骑兵配合在一起使用,肯定能把敌人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想了想,陈君华觉得此事过于重大,实在是不能有所闪失,便又向司马景班和吴炎两人吩咐道:“你们改制成功之后,务必要在拉出去试验之前来告诉我,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看看它试验的效果如何。只要确实可以用于战场上,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大量制造。反正我们现在有钱、有粮,无论你们做多少都能度支得起。若是再搞个产铁的坑冶……唉……”
说到这里,陈君华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精神从极度亢奋中直落到谷底,暗道:“惨了呀,要造大批‘铁甲车’和适合车上所使用的子母炮,那就得有大量的铁料……”
吴炎也跟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担心地说道:“就是啊,这些时间以来,我们随船带来运至此地的铁料和石炭用得很快,再过半个月时间石炭就没有了,得想个好点的办法才行呐。不然我的铁工门上千号人要停工吃老米喽。”
说到坑冶,陈君华才想起自己走了一千多里路程这么一大圈,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三个州是否有产铁、产石炭的地方,不由暗暗责备自己没对这样的大事留心。稍后去见念宗哥和张国明时,一定要他们想个办法。否则,不要说现时全部领地内所需的农具没法满足,就连护卫队钢弩所用的箭矢和子母炮等制敌保命的兵器也没法补充。
司马景班可没陈君华和吴炎般乐观,静静地让他们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告诉陈君华说:“陈都统制,这车暂时还不能做。”
陈君华奇怪地问道:“暂时不能做,为什么?”
司马景班如刀的目光督了吴炎一眼,让吴炎惊得缩了一下头,把身体躲到陈君华背后不敢再看他。
司马景班愤愤地说道:“说是暂时不能做,倒也不是我们偷懒,不想做‘铁甲车’。陈都统制大概还不知道,昨日沈先生来告诉我们,东主先时传信到泉州,只是要我们先做一架车出来看看效果如何。若是真的能合用威力又大,确实值得我们花费如此多的银钱,才能大量制作,投入到军队中自成一军,让兵卒们训练精熟以后,作为今后征战时的一支主力军来使用。就是这个吴小个子,亏得他还和我老头子一样是个掌门人,花言巧语地骗我说,东主写信来,吩咐我们全力以赴做……嗯……这种车,害得我叫木工门的木匠们把其他要紧的事都停下,先为做车事的事操劳……”
吴炎小声辩解道:“师傅确是有信来,要我们做车的么。///com///”
司马景怒声骂道:“你小个子还敢说,东主信中只叫我们先做一架,你却硬是要我们做出几架车。被耽误了多少事你知道吗?气死人了。”
陈君华:“后来怎么了?”
司马景班道:“沈先生说,我们还没有试验过这种车好不好,到底能不能用,在一点也没有把握一定好用之前,就让所有木工、铁工门的匠人放下手头的事情都来做车,耽误了其他大事。而且一下子做出三架这样的车子,既浪费大量银钱,做出的车子又不合用,局主十分生气。指明这事一定是吴掌门出的主意,局主回来后要看情况处罚,并严令我们此后只可以对这三架车进行修改,在没得到他的同意之前,不得再另外制作新的车子。吴小个子,你说,沈先生是不是这样讲的,当时你还求沈先生为你在东主面前讲好话。”
吴炎又缩了一下头,小声嘀咕道:“在泉州沈六先生将师傅的信交给我时讲过,既是师傅专门传信来要做的事,他就全力支持,要钱他给钱,要材料他给材料,需用的钱物都会保证供应到我们的物事做成功……”
“嘿嘿!”司马景班冷笑道:“所以你就借此想得个大功劳,不惜把两门的人都全部用来做这种车了。”
司马景班这样一说,陈君华才想到有一件事没搞清楚,忙向司马景班问道:“司马掌门,做一架这样的车,需要多少人工啊,请给我说说好么?”
“铁工门我不清楚,但我们木工门的三十七个高手木匠,全都为了这三架车子停下其他事没动,连想带做足用去十九天,才把车子装好又拆下。运到这里后也花了一天时间再将它们组装起来。”
近四十个高手木匠用去二十天时间,那么铁匠呢?陈君华认真看了一眼车外包着的铁板,都是由两尺左右大拼接铆合成整体的。再想了想铁匠把这些铁板从炼出的镔铁打成这样薄薄的一片,再冲出孔来铆接成型,所花费的工料就没法说了。这才明白林强云为什么会专门写了信用信鸽传到此地,以表示他真的是生气了。
陈君华知道自己除了训练士卒和打仗外,这些要有特殊技艺的事是做不了也提不出什么办法的,干脆就不再去多讲,让强云他们去伤脑筋吧。主意打定,便对吴炎、司马景班道:“既是如此,刚才我讲那些话的作罢论,还是按强云所交代的话去做好了。你们再商量,我还有事,走也。”
丢下叽叽咕咕小声争吵的吴炎和司马景班,陈君华又回到前衙公堂。这次他不管沈念宗、张国明有多忙,一把拉着他们就向侧边走,小声吩咐道:“你们别出声,我有要紧事商量。”
沈念宗把陈君华和张国明带回自己的睡房,听完陈君华提出的问题后,与张国明相互对看了一眼,俱都露出会意的笑容。
沈念宗先对陈君华说明了林强云对装有铁板为甲车子的态度,以及自己对此事的处理过程。然后笑着对陈君华说道:“呵呵,君华呐,你不必过于担心,我们到此地这些时间以来,找了本地人问过,也派人去实地看过了。在此三州地境内,有好几处产金之地,另外你最关心的石炭,也在莱阳县境找到有,当地已经有少量人用石炭烧火了。”
张国明抬起头,有些忧虑地目注陈君华,缓缓说道:“陈都统制说的铁料,倒也的确是当前的一个最大的问题,这三州还没听说什么地方有出产的。看来,目下我们只好将铁价提高些许,以高价来吸引宋、金两国及其他地方的行商,让他们从宋、金等各地产铁所在地将铁料大量般贩来此。”
沈念宗:“而且,我们自己也要立即将这种情况告诉强云,让他叫我们在各地的商铺想办法,收购到铁料后马上运回根据地来。为了尽可能买到足够多的铁料以供应用,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寻到有铁监之处,将其占夺到掌握之中方是根本。”
张国明倒是豁达得很,才一会就能放开心怀,对陈君华笑着说:“另外,陈都统制所说,建筑大型烽火台,我们已经着手令人去办了。不过不是建烽火台,而是筑建成屯垦堡寨,前些时是委派王宝为首,押着一些判了拘役罪的人犯去选择适宜的地点,并先清出地基。如今王宝去了高密城不在此地,屯垦堡寨的事由他的副手担着,只等李蜂头给我们的丁口送到就能立即大举开工。还有,我们这次带来的民户中,有些人带了许多茶苗及种子,我们已经安置好他们的家小,派了一什护卫队和一个当地熟悉地形的人陪他们去寻合适种茶的地点,估计不久就会回来。”
“唔,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了,杨妙真送来的丁口应该在这一两天内就会到达。”陈君华又在心里盘算:“不知送来的丁口中是女人更多呢还是孩子更多?只怕来的人全都是些老弱妇孺,需要几年以后这些人才能派上用场。”
张国明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喜滋滋地向陈君华说:“陈都统制,只要你能保证我们根据地不受外敌攻击,有安全平定的环境让我们休养生息,不出五年……不,只需三年,不用公子增加一分一厘的银钱,仅我这块根据地就能给你提供十万大军的饷银、粮草。并且,我们还会有充裕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用来再接收和目前根据地同样大小的一片地盘。怎么样,陈都统制有把握保得我们根据的三年平安么?”
沈念宗被张国明的情绪影响,笑着说道:“君华啊,其他不属军队的这些事你就别操心啦,还是想想如何将各地接收到手的那些杂兵,和这些天招来的这三千多新兵训练好,整编成军,再想出如何能保得我们根据地的平安才是真的。”
沈念宗转而对张国明说:“张大人,恐怕没办法给你三年休养生息的时间了。我想,强云不会让别人先下手来向我们进攻的。他的脾性我很清楚,在拿定了主意后,就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做到他所要做的事。这块根据地刚刚建立,为了根据地的安全着想,他一定会采用先下手为强的方法,向周围打出去,争取多占土地,扩大我们根据地的地盘。估计在临安处置好陈孝严的事情,把商行开起来以后,强云定然会到山东一趟。他若是回来,那就肯定会有向外扩张占地的征战之事,要开始打仗了。
“哦,听你的口气,那就是强云另外又有信来了。”陈君华和沈念宗一样,把林强云看成自己最亲的子侄,对他的亲情甚至比对三儿也不遑多让。把手伸到沈念宗面前,语气急迫地向他索要:“快给我看看强云这小子说了些什么,他在临安过得如何,会有什么危险吗?”
沈念宗笑笑,故意让他着急一下,慢吞吞地从怀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陈君华,嘴里不紧不慢地说:“这信是去年腊月二十六日所写,比前几天的信还写得早呢,可直至昨日方收到,不知我们的信鸽出了什么事故,花去了十来天时间才飞到此地来。强云的信中,只说已经安抵临安城,认识了一个士人叫冉琥的,也被他说动加入到双木旗下帮助我们。不过他还没把山东的事告诉此人,说是要用些时间加以考查,看清其为人后再相机处置。另外,强云还吩咐说,要我们尽量多招兵,越多越好。招到兵后就立即按你君华的方法加强训练,等他到山东后再和大家商量如何组编我们的军队。他说,不必顾虑银钱方面,用多少算多少,他有办法满足我们这里需用的所有度支。”
陈君华把纸条交还沈念宗,这才想起件事,向沈念宗问道:“怎么不见三儿,他去何处了?”
沈念宗惊奇地笑道:“咳,我还是想错了,原先以为你第一天肯定不会注意到三儿不在,要等好几天看不到儿子后才会问起的呢,想不到才几个时辰就问起了三儿。怎么,你连自己的儿子去哪里都不知道,看你这父亲是怎么当的呐?”
看看陈君华要发急了,沈念宗摇手止住他的话语,笑道:“你那小子来到这里以后,除了不时去铁工门找吴炎的麻烦外,每天闲得发慌。前两天听随运粮货的船到此的人说,高邮已经购得数十万斤白泥面送往临安强云那儿去了,马上就来同我们闹,说要和翠娥那丫头一起去临安做香碱。这不,他们几个已经搭船走掉两三天了。嘿嘿,三富这小子比你这做父亲的厉害多了,哄得那位翠娥姑娘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天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到处走,真个是形影不离呐。君华呀,你别让儿子把你给比下去喽,也应该赶紧把自己的事办了吧,那位从海坛岛救上船的女人和三儿不是相处得很好么。依我看,过些时强云回来后,你就趁便娶了她。”
“待强云回来了再商量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陈君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张国明呵呵笑道:“癞痢头笑秃子,沈先生你自己呢,也应该为你家南松找个妈了,只待你儿子的孝期一过,就可禀明公子再成个家喽。”
沈念宗叹息道:“不错,我也有此打算。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人而已,只要有合适的好女人,她又能视南松为己出般的呵护就行。说实在的,我可不会似君华般拖泥带水的样子,既害了别人又害了自己。”
陈君华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正色向两人说道:“两位大人,说到我等续弦成家,便又让我想起另一件不可忽视的大事。///com///不知你们想到没有,那就是此后大家的生活好过了,会有些因了各种原由一时不能娶亲的单身男人需求色欲。再者,我们这里接下来的时间,这胶西县早前本就是交通、商业枢纽,此后必将会因为有双木商行的缘故,商业比其他地方兴盛,往来此地的行商肯定极多。生意人出门在外的时间久了,积于体内的情欲也就需要有所宣泄。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处理得不好将会出大事故的。此事若是没能提早做好准备,势必对根据地大有影响。另外,我们要组建大批军队,年轻力壮的士卒,其情欲更是旺盛,如何想个法子让其有正途得以宣泄,也不可不早早为他们想到。若是不能解决此等大事,要想组建成强云所说的‘……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就大是为难,别的暂且不提,光是那条‘不调戏妇女’怕就没多少人能够真正可以做得到。”
“行院。”沈念宗和张国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两个字。
“不错,君华说得对。”沈念宗一愣之下立即赞同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此乃千古不变之至理。”
张国明还补充了一句:“军队里可以按大宋大军的样子设营伎,并可以另外做些规定,比如,必须立功或是其他做得好的人,方能得到去营伎处的奖励。”
沈念宗:“这件事么,我们也确是没想到,亏得君华现在提了出来……咦,有个人倒是可以废物利用一下,让他们夫妇去做此事,肯定能够胜任。
张国明奇道:“哦,我们商行中还收罗了开行院的人么?”
“咄,我们商行如何会早早就收罗此等样的人。”沈念宗佯怒喝了一声,随即又“噗”地一下笑出声来:“张大人忘了那对隔个两天就来苦求‘仙膏’的姬艳夫妇了么?据丁大侠所说,此人极有可能是什么‘和合门’中的邪道妖人,专一修炼男女交合之道,用以骗人钱财。若是把他用起来办几间行院和军中的营伎,他们在‘和合门’中所学到的东西想必可以用得上。让他们有些事情做了,既可为我们赚钱,也省得要供他们吃喝而白白花费我们大把银钱,又还要供给他们‘仙膏’治病。”
陈君华听到沈念宗几次说到什么“仙膏”,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不明所以的张国明说:“张大人怕是还不知道,那所谓的‘仙膏’,就是强云做的‘雪花膏’,只不过加了些山都采来可以治痒病的草药汁而已,是用来骗那妖人姬艳的。”
张国明:“原来如此,我想这样安置此人夫妇也可以算得上物尽其用了吧。那就这样说定了,由沈先生去和此人说,看他们是如何答复的。最好能让他们全力以赴的办好此事,也省得我们自己派人去做这事让人大觉尴尬。”
张国明想想也觉得好笑,这沈念宗原是个读书人,与公子相处时间长了后也变得有点斤斤计较。陈君华这位战场上纵横的武将和沈念宗一样,也是近朱者赤,这些就不必多说了。可自己才与公子相识了一二个月,现时也是精打细算的一副商贾模样,事事都要算计着怎样才不会吃亏,如何做才能有利。可也别说,就是因为有这样精打细算的心思,才能在此地干得有声有色,得心应手,未曾出什么大的差错。自己回头看看这一个多月来所取得的成绩,从山阳城撤走时安排跟自己到山东的百姓子民上船、运送公子赌赛所得的大批粮草、骡马,于数千人中挑捡遴选出适宜于官府杂务的合格吏员,以及到此地后分派人接收原官府的一切事宜、制定比较紧急的相应律法、在护卫队的协助下强制收购土地,诸如此类的各项都处置得差强人意,自我感觉相当不错,别人觉得很是满意。这是张国明过去当大宋朝的地方官时,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三人又对诸般事务商谈讨论了一会,直到有人来叫吃夜饭方罢。
大宋绍定三年正月十一,陈君华前数日派出去迎接丁口的骑兵,派人飞马赶回胶西县城,报告说淮南东路送来的十余万丁口,前队已经出了密水一带的丘陵山地,正等在那一带平原边缘上。回来禀报的人说,李蜂头的老婆杨妙真并没亲自来押送丁口,而是派了一个叫国安用的贼首代她押送。这姓国的贼首不让丁口们继续前行,却也不肯就此将人交给前去迎接的骑兵,一定要双木商行的主事人将了“猎鹿刀”去,方肯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沈念宗、张国明和陈君华商量了一下,决定张国明还是继续处理日常事务,沈念宗则马上着手安排食宿诸事,这里的人要以热饭热汤来安抚这些人,让他们从远道被当成牲畜般驱赶的悲惨境遇,在到达这里以后就立即向好的方面转化,让他们恢复自己对生活的信心。
陈君华则带着“猎鹿刀”,率领城内的全部七哨骑兵,备好能现吃充饥的食物和各种御寒衣物迎上前去,立即接收走了上千里路的老**孺,尽可能多保住一些人的性命。
想到这些丁口受尽千辛万苦,方走近可以安全平静生活的地境,这些人也是今后根据地能否迅快发展的希望之所寄,绝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头再有些微折损。陈君华慌得连田四也不及通知,集合了人带上一些必须的衣物吃食就急急出城门向南驰去。
沈念宗在陈君华走后,想想有十余万这么大批的丁口,实在放不下心,思量着此去一路都是适宜行车的平原大路,便急令两哨护卫队出动,征集所有能征集到的车辆,带上部分粮米和锅碗等物事,由三架还没开始改装的铁甲车随同保护,赶去接应那些体弱走不动的人。
半个时辰后,田四也得到沈念宗派人传给他的消息,带着百多名从各地收拢到一起的兵卒,出城门向南方急赶。
国安用这一年多来的日子,过得实在是既提心吊胆又憋闷,感觉自己窝囊无比。自前年十一月李全率军返回楚州后,自己因为害怕李蜂头的报复,杀张林、邢德向李全赎罪。虽然暂时是保住了老命,但手中的万余军兵却被李蜂头以种种名义调走了六千余人,分插到别人手下。现时自己手下仅余五千多军兵,现时的自己算得上是李蜂头部下最少兵员的一名倒霉战将。
此次杨妙真大约是看着自己不顺眼,把这项本来是由她亲自出马,押送十余万丁口去山东的苦差事硬塞给自己,大约是想此次但有一点点小差错在身,他们夫妇就可以作为借口下杀手除掉自己了吧。
“处境很不妙啊。”国安用小声自语道:“我可得要早点做好逃生的打算才好,必须多找几个既大又强有力的靠山,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赶紧逃之夭夭。不知这什么双木商行的人有多大能耐,竟敢在老虎口里夺食。他们都发疯?过腻不想活了?还是真有翻江倒海之能?或者是真如别人所传说的那样,其东主是天师道中的高人,算定李蜂头命不长久,对他们这样在老虎嘴上拔毛的行为无可奈何?”
“唉!”一连串问号出现在脑海中,没有一个能答得出来的。国安用长长的叹了口气,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估算这时大约是辰时正末间。已经走出山地丘陵,再有百多里路就能到达胶西县。按这些丁口的行程算,再怎么也还得用两天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
临行前姑姑吩咐过自己,只需将丁口们押送至胶西县城内,便可通知双木商行的人,要他们带了“猎鹿刀”到城内交割,宝刀到手后方可让双木商行的人点算、接收带去的丁口,以防万一。据姑姑所说,那林强云虽然说是什么“飞川大侠”,但却是个十足十的商贾小人,此人不但有普通商贾般为了银钱什么都干得出的通病,而且还奸诈得让你吃了亏之后,还要没口子的向他道谢,谢谢他坑了你没坑得那么厉害。那田四就是被这个该死的林飞川骗得团团转,不但和他赌赛输掉千余匹战马和骡,还以低价抵出三万多石粮草,末了这个蠢田四直向人夸赞林飞川够傻瓜,连粮食这么笨重的物事也肯长途般运回去。本来大帅和姑姑也是不明此中详情的,直到田四随林飞川走了后,才从田四的手下口中知道这件事。
想到将要面对的是如此奸诈的一个人,国安用心里不禁有点担心起来,生怕一不小心便被这林飞川骗上一道,自己吃点亏算不了什么,顶多就是花些这几年抢掠来的银钱了事。可万一有把柄落到大帅、姑姑的手里,恐怕自己的性命就将大成问题了。
“唔,这回一定得千小心,万小心才行,没的把一条老命断送在林飞川的手中。”国安用向左右环顾一眼,看清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信,李蜂头派来监视的人还相隔很远,便用只有左右之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们都向我这里靠近些,有事和大家商量。”
待得众亲信稍靠过些后,国安用脸色有些沉重的说:“腊月山阳城发生的事你们有谁亲眼看到,到底大帅替身是否被道法所毙?”
一人回答道:“将军,这些都是听说的,我们这些人如何能进入山阳去探问呢。不过按我军又送给他们粮草,又押丁口的情况来此地交付给他们的情况来看,大帅替身与双木商行东主林强云赌赛,并输了彩头却肯定是千真万确的事了。否则我们今年要起事南下,攻城掠地抢夺大宋花花江山,正是积蓄粮草唯恐不足之时,何以能一下子送给别个毫不相干的人五十万石粮。再说,这十多万丁口原是大帅要送去济南府给蒙古人,以安其心不使他们起疑的贡物,如何也转送给双木商行,那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凭空弄出些事故来让蒙古人起疑心么?”
国安用:“那么,你们倒是说说看,这双木商行的东主既然有如许神通,他们能在封赏给他们的三州地境站住脚么?若是大帅在起事南下后得了手,又或是失手后,再回过头去对付他们,要用武力硬抢回这三州的地面,不知双木商行的人又会怎么样?”
“难说,难说得很呐。///com///”那人见没人有应答的意思,又不好让国安用冷了场,便又开口说道:“依属下想来,他们这些只会低买高卖的商贾会有多大的能为,不过是仗着那什么‘飞川大侠’的些许道法得意于一时罢了。一旦面对大帅的数万,以至十数万大军,肯定是一触即溃,还不是乖乖地把三个州地面双手奉还给大帅。”
“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国安用被手下人一说,心中的想法又有些动摇,只是还有点不死心:“此事暂且不提,到时看看再说,若是实在没去处时,我们还可再投向金国。金国再怎么不济,想来也必然强过这什么双木商行的商贾之流罢。”
国安用一行刚走出数里,前方奔来一彪马军,到前面二三十丈停下排成一个很整齐的方阵,看上去大约有四、五百骑的样子。
尘土渐渐降落,已经能看清对方骑军的阵容了,方阵前并排四骑的身后一面绣有字的白云旗在风中微微飘扬,因为风不大,牙旗没能伸展开,所以看不清旗上绣的是什么字。
这一片山东地境原是李蜂头的领地,但对面来的骑军却是穿了一式白战袍蓝背子,不似是本军穿什么都有的杂色装束。
一名马士纵马上前,对国安用等人大声问道:“来的可是李铁枪、杨妙真属下军兵,是否送丁口到莱州去的人马?”
国安用大喝道:“大胆,大帅、姑姑的名讳也是你们乱叫的么,小心有奇祸上身。”
那骑士不屑地冷笑道:“什么姑姑,你们这些汉奸奴才方把这个女人当成长辈,在我们眼里不过是个淫贱恶毒的妖妇罢了。说,是否送丁口来的?”
后一句喝声有如霹雳,震得国安用心中一突:“此人好浑厚的内力,其武功也定然非同小可。自己此来是要取回‘猎鹿’宝刀,不可因了一点闲气而坏了大事。”当下换上一副笑脸道:“本将军国安用,正是奉大帅和姑姑将令,送十四万丁口去莱州换取‘猎鹿刀’的。请问这位将军上姓高名,可是贵东主林飞川派你们来接收丁口的么?”
这位骑士正是张氏兄弟中的老三张全节,他们兄弟中就数他的脾气最为暴躁,听得国安用是送丁口来的贼将,十分不满地叫道:“兀那汉子,我又没问你姓甚名谁,说那么多废话做甚。你家老子叫张全节,是双木护卫队骑军教头。奉我家都统制将令来接丁口。既是你们已经将人送到了,都统制吩咐过,还要细细地清点,丁口的男女、大小、老少、壮弱都要细细看清楚、还必须写得明明白白。莫要让人给以少充多胡混过去,省得没点足数而吃了大亏。来来来,我们这就开始点算丁口。”
“且慢。”国安用出声止住张全节。
张全节笑道:“怎么,想先试试我张家的家传武功么?也好,待我先和你这汉子战上七八十合再讲。”
国安用不欲和此人纠缠,向张全节伸出手掌叫道:“拿来。”
张全节奇道:“什么拿来?敢情还想要立生死状么。这可不成,没大哥发话,没都统制的将令,私斗是要罚饷一月的。我们打个商量,打个四五十合便罢手,我们也留些手不发全力,保证不伤到你就是。你看如何?”
国安用对这样胡搅蛮缠的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时间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和声向这人解释叫道:“你要将丁口接走,便须将‘猎鹿刀’交到本将军的手上,然后再点算这十多万丁口,我们哪有时间与你胡缠。快将宝刀拿过来,我们早些办完事,本将军也好早些赶回去向我家大帅、姑姑复命。”
此时又有两位骑士上前,一人喝道:“三弟不得对国将军无礼,待大哥和他说去。”
这说话的正是张全忠,对国安用拱手道:“国将军,你要的‘猎鹿刀’随后就会由我们都统制带来交给你。我们是否先将丁口点算,省得到时多费时耗力。”
国安用没把宝刀拿到手,如何肯把丁**给别人,一口就拒绝:“不成,说好了一手交刀一手交人的,宝刀未到我手上,你们也不能先动这些丁口一下。”
张全节道:“不如这样,看你们送来的这些人都已经又饿又累,支撑不了多久。待我叫人将带来的干粮分些给他们先吃点,宝刀拿到你手上时再来点算如何?”
国安用答应了张全忠的要求,让对方的人送干粮给丁口们裹腹。
看着数百人解下他们背着的长布袋,分发给饥寒交迫的人们食用,国安用见到一个人的腰间皮套内插着的东西,像极了自己去年从船上捡到,那些刺客掉落的物事。再看仔细一些,发现这几百骑军中挂有此等物事的人还真不少,暗暗粗算了一下总有个三四十人。不由得心中一动:“我捡到那东西后,看来看去都不知是什么东西,也弄不明白这件古怪的物事是做何用的,不如把那物事拿来向这些人问问,或许能弄个清楚明白。”
想到就做,国安用弯腰从坐骑侧边的囊袋内掏出用布包得紧紧的东西,招手向一个挂有皮套的大汉叫道:“这位壮士,有件事想向你请教,麻烦过来一下好么?”
大汉见这个贼兵将军好言相问,走到国安用马侧,拱手淡淡地问道:“将军有何疑问尽管请说,能讲的事在下自会坦诚相告。”
国安用一边小心地慢慢解开布包,一面道:“请教壮士,我去年无意间得了一件东西,与你腰间皮套内的物事一模一样,却不知是何用处,壮士能否将其用途告诉本将军么?”
“你也有这种物事?”大汉正是林强云原先的亲卫哨长游瑾,在淮南东路西溪镇骑军成立时,方与四十二名亲卫一起被调离亲卫队到骑兵中,现时为骑军部将。他在林强云身边有一段时间了,深知长、短火铳及大、小“雷神”都是商行中最高机密,自己等人发到火铳时全都起过誓:在商行镖局还没有公开火铳的秘密之前,人在铳在,铳失人亡。
而且,游瑾也从未听说过自己军中及商行其他人有手铳丢失过的事情。他自是对国安用的话大感怀疑,话语不由得脱口而出:“呵呵,如此要紧的东西能落到你的手上,不会是别的什么外形相像的物事,你弄错了吧?”
国安用已经解开布包,很自然地抓住木柄拿起手铳在游瑾面前一晃,笑道:“东西就在本将军手上,怎么可能会弄错呢。壮士请看,这就是那件物事。”
游瑾定睛一看,国安用手上指着自己的,果然是一把比自己身上带着稍小了一点的手铳。虽然他已看清那把手铳的击锤还在原位并没有压下,显然贼将还没掌握如何使用手铳。但手铳的使用极其简单,力气稍大的人只需一个拇指就够了,谁能保证这个贼将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说不定他会在自己没注意时按下击锤实施突然袭击呢?
现在这个贼将又将手指着自己,明显是不安什么好心。游瑾不由得脸色剧变,他可不想冒险,第一反映就是身形向侧旁急闪,以避开铳管的指向。然后一边向后急退并伸手掏出皮套内的手铳,一边头也不回地高声喝令:“护卫骑兵队全体听令,原局主亲卫队的人过来帮忙,其他人立即准备战斗。”
位于游瑾附近分发干粮的十四、五个人丢下手中的长布袋,飞快抽出手铳边走边装弹,到他的身边汇集成散兵阵时已全都按下了击锤,将手铳对准国安用和他的十多名亲信身上。
国安用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大汉为何一见了自己手上的铁管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把这个铁管举到眼前再看了一眼,还是和过去一样,没什么不同啊。再看看已经靠近的对方这十几个人,全是持有相同的小铁管在手,并将小铁管对准自己和手下的亲卫。尽管他把头都想痛,还是没弄清楚什么地方出了错。
“原局主亲卫队的人?这十多个原来以前是林飞川的亲卫队,可他们为何从一见到这物事时就态度大变,如临大敌呢?真搞不懂这些商贾们心中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但从他们的行动上看,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对方准备向自己动武了。”国安用急速转着念头,为自保计,他觉得还是不能大意。便也即时喝令:“事情有变,儿郎们结阵应敌。”
这次跟国安用押送丁口来此的,是他现时所有剩下的五千多军兵,本来这一点人要押解十余万丁口,原就兵力太少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他也不想冒险接受这份差事。国安用只管向姑姑推辞不肯成行,把自己的兵少,不能受领此等大事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
李蜂头夫妇大约的确是想利用这次机会,寻个小小的错失将国安用除掉,以报被杀的儿子李通之仇罢。他们见国安用不肯上当,杨妙真就另外给国安用派了其他兵,把今年在附近掳来的近四万还在调教,准备稍迟补充到各部军中的丁壮,暂时拔给国安用五千人随行,照看押送丁口,这才让国安用没了借口,勉强将这趟差事接了下来。
为了稳妥起见,国安用只带了一千人为前锋先行探道开路,让其他的四千多兵卒分批押后,看住这些新丁,防止他们作乱。///com///
嘴上说是探道开路,可这淮南往山东全是他们走熟了的大道,要什么探,何必去开呢。贼兵们都心知肚明,自己的这位将军大人只不过是以此为借口,避开烦人的事先行一步自寻乐子罢了。
另外五千李蜂头掳到军中,被裹胁成贼兵的农民,在李蜂头军中的数月有得吃、有得住,还有兵头的皮鞭、棍棒抽打杖笞,似乎全都变得麻木了。刚开始派到国安用军中时,这些人悲哀的发现不但自己被迫成了贼兵中的一员,连自己家中的妻儿老小全杂在这些北上的人群中,竟然是被自己亲手押往不知何方。起始的十来天时间,没人想到过抗争,会的只是和家人们一起抱头痛哭。
稍后一段日子,有些比较大胆、心思又细密的年轻人,不甘心就此将自己的家人及亲朋好友亲手送上不归路,开始动起了脑筋。慢慢小心地避开李蜂头派来的兵头,一个传一个地交头接耳商谈,准备一旦有了机会就突起发难,先将兵头们杀了,然后带着亲人逃命。即便要死,一家人死在一起也好过被分拆开流落他乡客死异地强。
前一段路还是在淮南李蜂头老营地境,离得稍远进入丘陵山地了,兵头和分段看押的贼兵部将们,又似乎对新丁们的举动有所察觉,也提防会生变乱,对人们看管得极紧,让这些准备逃亡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出山踏入胶莱平原,这些人看清地势,便清楚这样的地方没法逃。在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要想带着行动缓慢的家小逃命,十成中怕是有九成九会被捉回来。还有个把捉不回来的,那就肯定是亡于贼兵追捕时的刀枪之下。
这批从淮南被劫掠强迫送到此地的难民们,同甘共苦地走了上千里路后,不相识的人们慢慢熟悉了,在还没有到生死关头的时候,他们也还是能够互相扶持,尽量帮助老弱多走些路,以免有太多的人死于还不知要走多远的路上。
所有人都不清楚自己这些人的目的地,他们只是听说过,李蜂头的所谓“忠义民军”明面上投靠大宋,现在还是大宋朝的军队。而实际上却是蒙古人的狗,而且他们还与仇敌金国勾勾搭搭,并没安什么好心。
相当一部分人都清楚,这些害民的“忠义民军”,在去年就已经劫持了数万人丁送去给蒙古人做牧奴,一年多时间了,至今没听说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到淮南来。做蛮族鞑子的牧奴,光从“牧奴”两个字中,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这次被押送北上的这些人,也肯定是要客死他乡生还无望了。
难民们也真是够可怜的,自被从淮南李蜂头的兵营内驱赶出来,由于李蜂头怕饿死太多人到时候凑不够数,每人分给两斗粮食让他们能维持到山东。路上既无锅碗,到了村庄押送他们的贼兵也不许难民们生火煮食。除了少数有家人当了贼兵新丁的能不时吃到一点熟食外,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只能生食谷麦充饥,借以苟活性命。
原本看到平原就冷了大半截的身体,见到又来了一彪人强马壮的骑军,人们的心沉到了脚底,浑身冷透,大家都认为没希望了。即使再怎么年轻力壮,两条腿的人也不可能快过四条腿的马。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虽然现时还不知是福是祸,却让人们心存万一,又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之光。
这些装束鲜亮的骑军士卒,他们的举动让大多数人心中十分疑惑,位置较接近国安用的人看到张全节与他打交道的情景。以隐约听到的片言只语来看,这彪骑军似乎不像李蜂头的属下耶,反而像是专程来接收这十余万难民脱离苦海的救难菩萨。
随后这些骑军兵卒们不但取出他们所带的干粮分发给饥寒交迫的难民,还好言安慰人们说:要大家放心,只须离开李蜂头贼兵的控制,他们就可以恢复自由,不必再担心会有被送到济南府去给蒙古人做牧奴的命运。若是他们这些人不反对,可以再往北走百多里地先到莱州歇息一时。弄清了当地的情况后,再决定是否愿意在那里安家落户。并说明,愿者留,不愿者任由他们自行离去。
这些军士把根据地的情况向大家一说,十有七八的人都觉得此事太过不可思议:“天下哪有这样好的官府?不但分派田地给百姓耕种,可以在没收成之前赊借粮食、种子、耕牛、农具以及日用家生,田租地赋又还收得这么低,不会是另有什么阴谋吧?”
也有人没去想这么多,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好,眼下最重要的是先逃命要紧,到了地头再作打算。反正人们都各有自己的主意,是留是走到时候再说,谁也不肯先露出口风,以防会有不测之祸。
护卫骑兵队的人将干粮分给他们,没人肯先把干粮立即送入嘴里裹腹,而是先让体弱的人吃下一些以保持体力,眼看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了,这时再被饿死就太过不值喽。
出了山地到达平原后,国安用依然不敢掉以轻心,要自己随行的一千余人做好随时拦截逸丁逃民的准备。
此时变起突然,贼兵们还未松懈,他们的警觉心仍旧相当高。听得首领发令,虽是不明所以,但多年的征战生活,让坐下地休息的贼兵们一听到将令立即就跳起身,迅速聚集于国安用侧后结成阵式。
下完令后的国安用抽出背着的双头枪,策马缓缓向后退出十多步,与敌保持距离凝神戒备。
护卫队的骑兵,听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向队友们招呼着奔向战马,上了马后一部分人立即解开囊袋取出钢弩上弦装箭、击石点火。另一部分人抽出腰刀纵马上前,将国安用带到此地的千余步兵包围起来。
一些离得太远的没听到部将发令,来不及即时回到马上的人,也于骚乱乍起时发现事情不对,所有人都刀剑出鞘,警惕地放下干粮袋退向自己人聚集之地。
不消一刻时辰,三百余人的骑兵已经准备妥当,还有十多个人从远处提着手铳,艰难地在人丛中绕行向事发处急走。
双方都有意避开刚从山地踏入平原的难民和那些新丁,一方是早就觉察新丁们情绪不稳,怕稍迟些开始拼斗后这些强掳来的人会抽冷子给自己来一下暗的。另一方则是唯恐拼斗时会误伤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的难民,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剑拔弩张,危局一触即发。
游瑾缓缓后退着向国安用大声喝叫:“叫你的人下马,将你手上的物事轻轻放到地上。否则,休怪我们要用强了,到时若有死伤,责任自负。”
国安用身前护着主子的十二个亲卫,自恃勇力,仗着人多,互相打了几个眼色,然后不约而同地怪叫一声,纵马欲朝游瑾等人冲来,他们是想先发制人呐。
悍贼们想来,刚才发令、现在还站在地上的人,一定是这伙骑兵的统兵官,只要将他擒下或是杀掉,那些骑兵没了官长的带领也就不足惧了。不然真要以在此地不足一千的步兵与四五百骑兵拼杀,有组织的骑兵放马冲阵的话,那必定是输多赢少。
若是按他们所说稍后将还会有人到来——肯定会有敌人来,因为“猎鹿刀”还没见踪影,护送“猎鹿刀”的也必定有更多人——那就更是有死无生一面倒的结局。不如趁此先将这几个人擒下为质,稍后也好有点价码与对方理论,到时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再者,悍贼们看到对方站在地上这十多个失了马的骑兵,竟然用一条短铁管对着自己这些刀剑已经出了鞘,还有提着长枪的人。心中都不由得暗自好笑:“如此短小的空心铁棍在战场上济得甚事,功夫差点的连抵挡一下刀剑都难。这些人毕竟是末流商贾,即使他们是以保护人货为生的镖师、镖伙,也俱是些从未经过战场杀戮,不知死活的傻瓜。遇上这样的傻瓜,不冲上去杀个痛快,那就太对不起自己和生出这些傻瓜的老天爷了。”
国安用一见亲兵们已经行动,也适时高举双头枪准备发令攻击。他当然也想到在这种骑步对战中,自己的步兵处于相当不利的境地,只有在对方骑兵还没完全发动之前,用步军近战缠死敌人,才有可能占得点儿上风。
这一刻,真的只有天老爷才知道到底谁是傻瓜,默默无言从头到尾都把这一切变故看在眼里的老天爷,此刻见到这十来个贼人纵马上前,就清楚会是什么结果。他不忍看下去,急急拉来一块黑云,把自己的眼睛——太阳——遮住,让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送死去吧,眼不见为净!
原本充满阳光的明媚大地一暗,在游瑾暴吼后随即响起十余下“砰砰砰”的手铳射击声。
许久之后,除了地面上传来少数几匹马逐渐远去的蹄声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声响,老天爷耐不住这种无声的折磨,一把将黑云扯开。下面的结果让老天爷有点意外,他看清护卫队的十多个人也被贼兵砍倒三个,大部分还是平端着手上的铁管站在原地没动,他们面前五六丈倒下七个人,有两个没死的艰难地向后挪动。
护卫队员的后面另外五匹马被五个护卫队员抓住缰绳,马上贼人张口结舌,一脸惊恐地盯着会发声喷火,由地上的人指着自己头颅的铁管。///com///片刻之后,他们举起了一半的刀剑再抓不住,脱手向侧边落下。十来个端着短铁管的护卫队员大张嘴喘粗气,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国安用和他身后的贼兵方阵。
贼首国安用脸色阴晴不定,高举着他的双头枪一声不吭,也没敢挥出下令攻击,只是瞪大双眼看看地上的爬动的两名亲卫,又看看正前方七八丈外那十多个人的脸。
游瑾左肘以下被贼兵砍掉,他强忍钻心的疼痛让手下为他上药包扎,小声吩咐道:“大家听着,立即抬回死伤的自己人,记得千万不要丢失所有的手铳、子弹,我们戒备着向后慢慢退回自己人那边,看来今天会有一场厮杀。”
已经动上了手,一小队持钢弩的骑兵每人拉着一匹空马送到,掩护他们迅速上马。
游瑾用打空的手铳朝国安用一指,大声叫道:“国将军,把你手上那件物事让人送过来,并招出你是如何得到此物的,我们不为己甚,今天的事就此揭过,还是继续我们间的交易。若是再执迷不悟,不听从劝告,那就休怪我们下杀手了。总之,那件物事是我们局主专给他自己亲人用的,一定要取回交还给局主不可。”
“原来是可以及远杀人的火药兵器!”国安用懊恼得直打自己的头,这种心情实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他虽说不上有多么见多识广,但过去几年中却也还是见识过宋朝大军中火箭、出水火龙、神火飞鸦诸般火药兵器的。在微风中闻到一股还有些印象的火药硫磺味,立时明白左手上提着的物事是做什么用的。他现在虽然暂时还没有办法对手上的东西作进一步的研究,不过只要物事还在自己手上就不怕,机会一定还会有,自己也一定能把这宝贝物事弄明白。
对游瑾所说话,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只是在暗自转动念头:“这样厉害的兵器落在自己手上三四个月,竟然没能发现它的作用,连是什么也没能搞懂。可惜啊可惜!去年的刺客若是早些用这东西向李大帅下手,一下就将他打入地府去见阎王,如今自己就不用处处受制,一天到晚提着颗心度日了。这真是‘阎王叫你三更死,没人敢留到五更’;又道是‘阎王注定三管米,不怕你天光早爬起’。”
正想着是不是就此将这物事交出去时,爬近他身边的一名亲卫嘶声哭叫:“四叔,我死得冤哪,还没动上手就……给小侄报仇,杀了这些用暗器伤人的四流商贾。”
受伤一时没死的这个人,虽然叫国安用为四叔,却是他与一个远房兄弟的未亡人——也是姨表妹——私通所生的儿子,数年前才由山东老家逃到淮南投奔这位本家族叔。
此刻国安用不知道这人的伤势如何,听年轻人自己这么说,以为他必然是伤得极重没救了。他自己也明白,战场上只须要害受了稍重些的伤,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往往是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自是以为其必死无疑了。眼见亲生儿子就要先自己而去,而且他这个儿子到现在将死时都没弄清自己的真正身世。不由得悲从中来,下马走近儿子,俯下身呜咽着对地上爬的这个年轻人说:“小子也,你该叫我一声‘爹’才对,你现在明白了么,你是我国安用亲生的儿子。儿子,你就是要死,也要稍等一会才去,且先到一边歇着,爹爹这就为你报仇去。”
年轻人哭叫着:“你是我亲爹?爹呀,我不想死得这么冤枉啊,为我报仇啊……”
国安用招来两个士卒,吩咐他们将儿子送到阵中好生安顿、保护。然后咬牙切齿地跃上马背,愤愤地仰天狂号:“这是满身杀戮的报应吗?姓国的偏就不信这个邪。”
吼叫声中,依稀听到有人在身后小声骂道:“狗杂种,你也知道亲人被杀是什么滋味了,以前抢掠杀人时就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此时国安用灵智已失,也没理会听入耳中的那些话是何人所发,回头向已经列成方阵的手下喝令:“儿郎们冲上去,杀了这些人给我儿报仇。”
贼兵阵中暴吼声响起:“将军有令,杀上去,杀啊。”
“嗷……杀……”位于阵前的贼兵举刀枪起步高喊,带得整个阵势开始向前移动。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游瑾一声令下,三十名弩兵扣下悬刀射出无羽箭,把最前面贼兵射倒十多个,然后掉转马头就随在部将后面跑开脱离险境。
稍远处戒备的弩兵也就他们离开险地后及时射出“雷火箭”,相隔不到二十丈远,正是骑军这种中号钢弩射击“雷火箭”的最佳距离。上百个黑鸦鸦的大头箭带着点燃后嘶嘶作响的分余粗引线,拖着一股渐行渐大的白烟,投入到正起步向前冲的贼兵群中。
先是十数声“哎哟,哎哟”的痛叫发自被大头箭矢砸中的贼兵口中,有人大叫道:“大家不用怕,这些东西只能砸伤人,没打到头上不会致命,快冲……”
这人的叫声还没完,已经放开脚步的贼兵才冲出二、三十步,随之而起的爆炸掩盖掉他的叫声,“轰轰”的炸响此起彼伏,碎烂的血肉与人体四下抛飞,惊呼惨叫连绵不绝。近百人就在第一波“雷火箭”的攻击下死伤倒地。
贼兵受到这样的打击,阵形一下子乱了,但在他们拥队、旗头们的叱骂督促下,还是绕开倒地的同伴朝前冲,速度比刚开始时慢了不少。
游瑾带了身后的五十余骑向外驰出二三十丈,人已经在马背上快坐不住,用他微弱但还能让身边人听清的声音叫道:“掉头回去,先用弩箭远击,再冲上去给我杀。请大张教头代我指挥,杀到贼兵们投降为止,决不能让那把手铳再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再丢失了。”
扶着他的两名骑兵听清后,立时分出一人高声将部将的话传出,张全忠得到传话后也适时发令:“六哨的弩兵快速从侧面向贼兵阵中发箭攻击,七、八、九三哨分三方将贼兵围住,不得放走一个。二弟、三弟跟着我,在弩兵的箭射出两轮后冲阵,把他们的阵势冲开。”
本就已经围在贼兵外围的骑军们迅速调整了一下队形,让开几个通道让弩骑兵冲刺。
张全忠兄弟三人紧跟在弩兵后面策马奔驰,第一次他们没向敌阵冲击,只是随在弩兵后跟着跑了一圈。这一波三百多支无羽箭射出,冲在前面的贼人又伤毙近二百。使得本就不怎么严实的贼兵方阵更形稀疏,没人肯冒死再冲。
第二波攻击正要发动时,贼兵阵中有人高叫:“不要打了,我们讲和,我们讲和罢!”
原来,此时的国安用发现自己的兵还没与敌人交上手,千余就被人杀伤了一成,这仗还怎么打呀。此次出来以为是在自家的地盘上,又是为了给他们送丁口来的,除了要防止丁口逃逸外,根本没想到会有动武的事发生,所以军中没带弓箭无法予以还击,心知这仗已经打输了。
刚好一个把他儿子抬入阵中的士卒来向他报告说,他的儿子并没有受什么大伤,只是被一个奇形的箭矢钉在腰部。将那露出体外约半寸长的箭矢拔出来要为其裹伤时,才发现整个箭矢不过才八九分长,仅是破了点皮肉而已,射入肉中最多也就四五分罢。
国安用过去仔细一看,果然是如此,心里不禁又好笑又好气:“火器打出的是此等物事,看来并不怎么厉害,稍远些就伤不了人。可是怎么我会有这样一个怕死又没用的窝囊儿子,不知道表妹会否搞错了,只怕此子不一定是我的亲骨肉吧。”
“儿子不会死,”他冷静地为自己的老命考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那还向别人报什么仇,打个什么劲?若是此次我不能拿到‘猎鹿刀’回去交差,一回到淮南就要送掉老命,说不定还要尝尝姑姑的那些玩具后才得以求死。不将这物事交给他们,怕是绝对拿不到宝刀。罢了,罢了,形势比人强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跟他们讲和,将此物交给他们就是了。”
正在此时,一波箭雨射来杀伤了百多人,眼看再拖下去自己手下就要死得差不多,立即吩咐人向对方喊话要求讲和。
“讲和?砍掉本将军一只手、杀了我们的人还想讲和。”游瑾吩咐来请示的人说:“没有讲和这一说。传令,投降免死,顽抗的一律格杀。”
“遵命!”来人纵马驰向国安用的方阵前,向张全忠传达了游瑾的命令。
不多时,四外的骑兵们策马迫近至二十丈停下,高呼:“战场上没有和谈。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免死!”
“……跪地投降免死!”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四五遍叫声过后停顿下来,场上显得一片安静。///com///
方阵内的贼兵们垂下手中的兵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将军,只盼着这位国将军能知机下令投降,免得自己这些小兵白白送死。
国安用犹豫着暗道:“不肯谈和,反而要我们投降,这些商行的人真不给我这个将军面子么。再怎么说我国安用也是李大帅、姑姑派来押送丁口给你们的使者呐。何况老国在战场上拼杀了这么多年,从来是要么就追杀人,要么就是被人追杀,像今日般还没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就这么投降的话,日后我国安用还怎么做人呀……”
他迟疑,别人可不会迟疑。张全忠将手向备好“雷火箭”的骑军们一挥,喝声:“放箭!”又是百余支大头箭拖着一缕白烟朝贼兵方阵中射去。
“妈呀,怎么一下子都等不及嗳,我们是要投降的,只等……啊……”这个贼兵的叫声未完,头上被射来的大头箭击中,长声惨呼倒地。
“轰轰轰”的爆炸声方落,场上的硝烟还未散,张全忠大喝:“其他人守在原地不动,七哨跟我冲阵。杀!”
马匹刚起步还没跑发,离贼阵还有六七丈距离,没死的贼兵们再不等自己将军了,纷纷将手中的兵器往地上一丢,跪下高呼:“投降了,我们投降,不要杀我!”
张全忠马头一带从贼阵边上掠过,弩兵们也将钢弩装上无羽箭,纵马驰近高叫:“跪地投降免死!”
他们看到还站着的贼兵,不管你手中是否还有兵器,是不是已经愿意投降,兜头就是一箭,先将不听话的贼兵射翻在地再说。
这下,被吓糊涂呆立于原地的贼兵们总算清醒了,慌忙跪下地去,连头也伏得低低的不敢稍高,生恐比别人高出一些时,让这些煞星起了疑心招来利箭穿身之厄。
国安用倒是知机得很,在弩手们叫出的第一声响起时,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先朝地上一坐,向左右的贼兵说:“大家丢下兵器,跪下投降吧。”
看清已经没人敢再站立,几位哨长对此可是有了些经验的,没等张全忠下令——实际上张全忠也不知如何处理这些降兵,没法下令——就直接让这些投降的贼兵,一个跟一个高举着双手向远离兵器的指定地点聚集。
国安用哭丧着脸被另外押到一边,几个死了同伴的亲卫不由分说将他狠狠地捆上,此时也由不得他反对,一阵乱翻,最终从他骑的马上搜出用布包得好好的手铳。
到了下午申时,能走得动的降兵都被远隔在半里外,全部刀枪剑戟都收集到一起捆扎堆放。没死的贼兵也被他们的同伴抬到一处包扎好伤口。
诸事已毕,看着源源不绝由丘陵山地走下来的大批难民和贼兵,张全忠的一颗心悬得高高的,不断转着念头:“我们到这里的只有四哨骑兵,收回的箭矢又有部分不能用,既要等待远道来此的十余万丁口,防止出现意外事故,还要看守四百多降兵。若是新到的贼兵们看到同伙被擒杀,对自己这几百人突起发难的话……”
他不敢再想下去,急急来游瑾躺着处向他请教。
断了右手的游瑾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向都统制禀报,或许能在路上碰到根据地派来的援兵也说不定。另外,其他事都先不用管了,把我们的人全都集中到一处先求自保,派一小队人远远的看着降兵就行了。且先渡过眼下这段危险期再说。”
危局并没有持续多久,天色刚暗,陈君华亲自带队的七哨骑兵到达,让所有双木骑兵队的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当夜子时初,三个年轻人溜到刚扎好的双木骑军营外,被守卫悄悄带入营中,半个时辰后三条黑影又无声无息地出营而去。此后就再无任何事故发生,很平静地度过让人忐忑不安的一夜。
第二天的发生的事显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天一亮,一阵尖利的哨声从双木护卫骑兵队营地中响起,片刻后数百匹战马出营驰向最近的一个贼兵营地,把这个营地中还在睡梦中的两千多贼兵惊醒。
骑兵在完成了包围之后,陈君华提枪上前,对惊疑不定出来察看究竟的贼兵将领下令:“集合所有人,本帅有话要说。”
“本帅?”这位贼将一下子糊涂了,又来了一个领兵的元帅,不知是何方神圣,还是先问清楚再做决定罢:“请问大帅是何处大军的元帅?令我等集合有何话要训示?”
陈君华身边一名亲卫纵马上前,扬起手中的马鞭就抽:“大帅的将令哪容得你这小小军将发问,再不依令而行,想尝尝大帅的军法么?”
另一人高声喝道:“抗命不遵者,依律当斩。”
半夜方到达这里的田四,从睡梦中被人叫醒,听说陈君华带兵包围了一个本军的营地,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不知是那个不开眼的家伙得罪了这些煞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故才好啊。老天爷保佑,平平安安的将丁**接完,让我取了‘猎鹿刀’赶快回去罢,在‘霸王枪’面前,实是连气都很难透得顺畅,他的气息实是凶厉得让人心惊胆颤。”
匆匆叫醒了新收拢的百多名手下,赶到那营地外时,只见二百来个贼兵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他们带来的刀枪等兵器全不见了,有几个甚至连身上的护甲也被剥走。
田四策马上前,向一个只穿了件夹袍的人喝问道:“胡拥队,你不是已经升为新丁的部将了么,你部下的兵呢,为何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你们的兵器、护甲也不带,想找死么?”
胡拥队有气无力地往东北方一指:“喏,那些新丁去点算此次押送来的丁口……”
田四跳下马一脚把胡拥队踢翻,骂道:“蠢材,你这部将是怎么当的,手下的兵去办事,官长自己却坐在此地纳……”
那胡拥队哭丧着脸叫道:“冤枉啊,是‘大帅’下令不许我们这些老兵跟去,说是若有发现就当场格杀。刚才我们还在睡梦中……”
听完胡拥队的诉说后,田四方才明白昨天所发生的一场变故,而胡拥队口中的“大帅”是指“霸王枪”,只是不清楚陈君华这“大帅”的名号是怎么回事。他也搞清楚了陈君华除了李大帅的兵以外,所有到此地的人全部都要接收过去。
田四也想去和陈君华据理力争一番,可一想到自己走近“霸王枪”五尺内就会觉得心跳加速、手脚发软的情景,他又没那个胆子。想来想去还是不要多找麻烦,这些还没成军的壮丁么,他要就让他收去好了,反正也不关自己什么事,怪就怪国安用这家伙狂妄自大,连“霸王枪”的手下也敢杀,得罪了这样的人,不但自己成为阶下囚,连着带到此地的数千兵也被人给全部收去。
“啊也,国安用这家伙如何会蠢到如此地步,‘霸五枪’也是好惹的么,你自己想死另外寻个死法好了,何苦为我们招来祸患害了别人呢。怎么办,如今这里可危险得紧呐,赶紧逃命么?可宝刀还没到手回去如何向大帅交差呀。唉,我还是先躲躲,别在此时去惹这令人胆寒的魔王,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老天爷保佑,希望‘霸王枪’稍后消了火气,让我将宝刀取到手,带回去给大帅就不关我的事。”田四决定做一次缩头乌龟,带着手下回去睡自己的大头觉,然后安安心心的带着宝刀回淮南交差。
与田四懊丧的心情完全不同,除了昨天刚到时听说这次事故中死伤了六个人让他好一阵吁嘘外,今天的陈君华可是高兴得很呐。
中午国安用手下四千押后的贼兵一来到平原上,就被莫名其妙地包围压缩在一小块地面上,见识过那三个会自己走动大箱子的威力,死了四五百人后,全部弃械投降。
清点完李蜂头送来的人数后,陈君华更是大为吃惊,这些难民远远不止十万之数,而是有近十五万人。
原来,李蜂头和杨妙真今年掳来的丁口足足有十七八万,除了挑出三万多体壮的男丁外,还剩有十四万多人。原本这些人是他们准备送去给蒙古人为奴,以充抵今年应纳上贡银、绢的。就因为与林强云的一场赌赛,不但失去了一个寻找了多年,花了许多时间才调教好的替身,还输掉了可以值得数千两银、数千匹绢的十万丁口。这都只是李蜂头夫妇心中所想,至于蒙古人可以让他们充抵多少银绢,就得将送丁口送到地头后才能知道了。
他们夫妇少了十万丁口,再加上今年掠得的粮食尽够他们一两年食用的,不必豢养肉人充军粮防饥。他们也就干脆做个人情,也是为了防止似前两次一样,丁口押送到目的地时在路上死掉凑不够数量。所以把剩下的四万多要吃要喝要人看管的丁口,一股脑的全都一起押去山东给双木商行。让他们那些四流的商贾们去为这些人的吃喝头痛吧,省得烦人。
李蜂头、杨妙真打得好如意算盘,却没想到成全了林强云根据地,不但多得了数万丁口,让根据地更充实了些,还平白让他们多了上万丁壮,解决目前最缺乏的兵员和劳力问题。
陈君华高兴之余,暗自盘算道:“已有了四千五百多投效双木门下的新丁,再又有将近五千俘虏,遴选一下的话总能选出六七千名合格的兵来吧。这样一来,连新招收到的三千多人一起算,只要再过个半年自己手中就会有一支万人以上的精兵。其他剩下的则让他们组建成一支役兵好了,既能解决时下自己兵力不足的大问题,还省得放他们回去又又投到李蜂头手下,再成祸害百姓的贼兵,一举两得啊。哈哈!”
田四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过了好久才伸展开被硌得无一处不痛的身子。喃喃地骂道:“我这是怎么了,过去经常在野外餐风露宿,从没像今日般的会浑身酸痛。看来以后要让亲卫们带上些厚垫子方能睡得舒坦。哎哟,得快点去寻到‘霸王枪’收取宝刀,还是早点将宝刀送回去交差吧,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的不得安生。”
看到田四吞吞吐吐的欲说还休,陈君华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便解下背着的“猎鹿刀”递到他面前:“你可以带着宝刀回去了,趁着本帅心情大好,快走吧。///com///”
田四游目四顾,这一大片平原上除了大批自己向北行走的丁口外,就是自己身边的百多名手下,没再见到本军的其他人。壮着胆向陈君华问道:“大……大帅,请问我们押送丁口到此的军兵……”
“咄!那有什么押送丁口的军兵,所有到此的人,都是李大帅博彩输给我们双木商行东主的丁口,总数是十五万七千六百三十四人。另有几个不开眼的小蟊贼,竟敢跑来假冒李大帅的军将,其中一个蟊贼的小头目,竟然自报名号说他叫国安用,口气大得紧呐。这几个人已被本帅拿下,若是田将军要把他们押解回去给李大帅治罪,本帅看在多了些少丁口的情份上,将这几个小蟊贼交予你们也未尝不可。”
“好大的口气,四五万丁口在他眼里只是多了些少;能在千万大军中拼杀冲突的强悍将军国安用,在他眼里只是个小蟊贼。”田四听得心头一阵阵发冷:“我田四呢,想来自己比起国安用还差了些许,不知在这‘霸王枪’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哎哟,情势大大不妙啊,这些名为商贾,实则形同恶魔般的人,一旦发起狠来,怕是连自己也要被留在此地回不去了。我可千万要小心些才好。”连忙陪出一副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大帅如此关顾小人,是否就请将那几个小蟊贼交于在下,小人一定将他们押解回去,让大帅治他们假冒本军将军之罪。”
陈君华大声喝令:“来呀,将那几个小蟊贼带出来,交与田将军。”
回头瞪着田四,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柔声说:“诸事已毕,你带了人后立即离开,快走,快走。”
陈君华和蔼的笑容在田四眼中看来,哪里有一点和蔼,分明是不怀好意的笑呐。这样的笑容,实是比什么都可怕,这里头好似隐藏着让人估不清、猜不透的重重杀机。
陈君华四下环顾了一眼,听到护卫队员已经喝叱着将国安用等人押到,回头对田四一笑,语气阴森地说道:“田将军,回去转告李蜂头、杨妙真,在下陈君华代我们东主林强云谢谢他多送了数万丁口。很好,我很高兴这次的生意买卖。以后若是还有机会,我们不妨多做几次这样的生意。”
田四看清陈君华嘴里露出的两排森森白牙,身上忽地一下布满了鸡皮疙瘩,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冰冷、凝重有如实质,冷得他上下牙开始打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陈君华走出了数十丈,他才还过魂,立时就吩咐为国安用松绑,取出他们嘴里塞的破布烂草,什么话也不和国安用说,慌慌张张地连头也不回,当先策马向南边的丘陵窜去。
国安用从一个带数万兵的将军,这几年为了想扩张势力,却一而再受挫。先是,听信了李蜂头已死于山东益都的谣传,与张林、张惠、范成、王义深和邢德等人合谋诛杀了李铁枪的儿子李通和小妾刘氏,以为可以顺顺当当地接收李蜂头所部。可不久就得到李蜂头率军南下报仇的消息,立即杀范成、邢德请罪才保住一命;这次又因一时不合起了贪心,想将拣拾到的新奇兵器据为己有,反落得全军尽墨的境地。
这要是回到淮南去,还不是将自己的小命送到李蜂头的手中任由他们夫妇剐杀么。
被捆绑拉伤大筋的手稍好了些许,短时间内还是用不出什么大力,回到淮南就是想反抗也是有心无力呐。
“不行,得想个办法逃命才是。”左右看看,除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儿子以外,亲信手下只有七个,连自己一起才九人,到哪里去也是只有做个小兵的份啊。
“猎鹿刀!”看到已经停在山口的田四,国安用心里大叫:“有办法了,这把宝刀肯定能让自己有东山再起,只要献给金国或是蒙古的任何一方,都可以有点作用,至不济也能弄个小官做做,强似在江湖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国安用慢慢向田四走过去,嘴里大声叫道:“田兄,这次亏得你出言救了小弟,大恩不言谢,容图后报。”
惊魂未定的田四向国安用问道:“国兄弟,你走在后面,可曾见到那‘霸王枪’有追来的动静么?”
“放心,那杀人魔王有那么多事要办,如何会有空闲来追我们。田兄,请附耳过来,小弟有一件事关我们生死的天大机密要和你说。”
田四听得陈君华没追来,心中稍安,跳下马背走近国安用探过头道:“什么事关乎我们的生死,我家大帅起事才算得上天大的机密,国兄弟请讲出来听听。”
国安用把田四拉至十余丈外,将他按坐到草地上,俯身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知道我们这次将宝刀送回给大帅以后,大帅会如何对待我们么,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
田四道:“哦,那大帅会如何?”
国安用:“你回去想要赏赐是没有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嘿!”趁田四没注意,提起左膝猛一下顶在其下颌上,把田四一下撞昏翻出两尺,笑着说:“一膝头先,安心在此地歇会吧,看在兄弟一场,刚才又救了本将军的份上,留你一命回去尝尝姑姑的那些好玩的刑具。”
解下田四背着的“猎鹿刀”,掂了掂田四的朴刀,觉得很不称手,向田四踢了一脚骂道:“你这蠢蛋,一把刀都只有二十来斤重,不会换把重些的么,这么轻的刀怎么用啊,想害死我么。”
招手将亲信叫来,把田四用草遮盖了一下,把他的四个亲信一一叫到来,用他们的腰带和田四捆做一堆,他们骑来的五匹马弄到手后,国安用自乘一匹,另四匹则每马带着二人。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丢下四散坐在路边的百多贼兵,自顾向莒州方向急驰而去。
在距这片汇集了十多万人三里外的一个小山上,二十来个人坐立不安地向远方探头探脑地张望。他们自辰时起就来此藏身,到现在已经静静地躲了近四个时辰。领头的高禄谦等得心中冒火,不住地往复走动,把身侧的枝叶用马鞭抽得噼啪乱响,晃动不休,令这二十多人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唯恐被远处的人察觉,引来杀身之祸。
这些人是金国当政的平章政事完颜承裔——“白撒”派到淮南,专门与李蜂头议和及探察李蜂头动静的探子。
“苗用秀去了两个时辰还不回来,只怕是被人捉住回不来了。”高禄谦一脸焦躁的一面探头向远处张望,一面大声发着牢骚:“这家伙平日里小心得紧,腿脚又快捷,就是被人察觉也应该能逃得回来呀,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呢。”
“不可能被人捉住。”高禄谦身边的一个大汉严肃地说:“若是他被人捉去的话,我们这里还能藏得住,早有人前来捉拿我们这二十来个探子。最少也会派人来将我们赶跑,省得消息被我们探知。”
“放你娘的狗臭屁。”高禄谦压低声音破口大骂:“我苗兄弟怎会是贪生怕死之人,就是他被下面的人捉去了,也绝不会把我们招出来的。”
“呵呵,大哥说得好。”五六丈外的草丛晃动,刷刷响声中一个高瘦尖脸男人带着满头草屑钻出来。大步走到高禄谦面前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大哥真是我苗用秀的知心朋友。好,好得很啊。”
好不容易让苗用秀按下激动的心情,高禄谦问道:“你去了两个多时辰,到底走到何处去,听到、看到什么了,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苗用秀告诉他们,自己把下面所发生的事情全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将所见的说了个大概,心有余悸地说:“这些人所用的火器实是厉害万分,比我们所知的宋军火器不知强了多少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走,回去将此事禀报给相爷,以后要怎么做,让相爷自己定夺。”
高禄谦:“走罢,我们回去向相爷复命,李全反宋的迹象已明,他也向我们做了保证,不出今年就会起兵南下打过大江直取宋都临安。唉,现今我们大金失了中都后,整个北方都落入蒙古人之手,只余黄河以南这一小片地盘苟延残喘,只盼能好好利用李全反宋这一大好时机,能向宋朝夺得些疆土,最好是能夺得川蜀,以为我大金此后的根本。否则,只怕我大金国要和百多年前的大辽亡于宋金联手一般,亡于宋蒙联手夹攻之下了。”
高禄谦和苗用秀口中的相爷叫白撒,名承裔,是金世祖一个孙儿的后裔,有一个弟弟叫承麟,属内族——皇族。此人目不识丁,却又奸黠有余,处理政事要别人将簿书上的事读出来,他听了以后就立即明白所说的事情原委,嘴说口讲的吩咐下去。白撒知道的各种杂事极多,很善于和人清谈议论,表面上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彬彬有礼,极能迷惑初见面不知其底细的人。白撒另外还有一项最拿手、无人能及的本事,就是能猜度金国皇帝的心思,十有八九能猜得帝心,进而投其所好。他就是利用这一点得到先帝金宣宗的赏识,升任他为平章政事(丞相),现在的金主完颜守绪对他也是十分信任,宠爱有加。
白撒这家伙得了富贵以后,本性就露了出来。他自贞祐二年(1214年)随金宣宗弃守中都南逃到汴梁后,不久就在西城建起了如同皇宫般的宅第。内中收纳妾婢近二百余,让她们身穿金缕锦衣,时时在府中招朋引类开无遮大会。连府中奴隶也有月份钱,并不比金朝的军将相差多少。此人还喜欢玩博彩戏,每每一博数千金,对输赢丝毫不放在心上。又喜欢收藏各种天下奇宝,凡见到有什么宝物,无论花多少银钱,他都会千方百计地将看中的宝物弄到家中收藏。
金朝正大七年(1230年)二月初七日上午,刚回到这里入城的高禄谦和苗用秀等人惊奇的发现,整个汴梁城内都由平章政事下令给京兆尹,出了榜文让城内的官宦大户、坐贾商家在各自的门前、铺面上张挂起红红绿绿的缎带彩球,再次挂上各色上元节后撒下的花灯,显现出一片喜气洋洋的热烈气氛,让他们这些不明所以的人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奉命出城公干去过,几疑还是在腊月准备过年的时节。///com///
这是白撒为了讨皇帝完颜守绪的欢心,也是为了鼓舞金朝文武大臣们信心,大肆庆祝大昌原之战胜利而搞的把戏。大昌原之战规模并不大,是个双方投入总兵力合起来不过才万把人的小战役而已。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今年正月的大昌原之战虽然规模不大,却是一场硬仗,也是一个奇迹。金朝的提控完颜彝以四百名忠孝军骑兵大败蒙古名将——四俊之一的——赤老温,及其统率的蒙古兵八千之众。这是金蒙对抗二十多年以来金军的第一次大胜仗,完颜彝因此声名远播,他所带领的忠孝军也成为金国抗蒙劲旅。大昌原之战也说明了金朝绝非无人,金军也绝非不堪一击,关键是在金国朝庭的决策和用人。
这一仗胜是全胜了,精彩也够精彩,其结果却是相当深远,当时蒙古军便解了庆阳之围。另一个结果更重要,刚坐上可汗宝座不久的窝阔台决计对金亲征。在窝阔台看来,区区一个完颜彝竟能以四百人战胜蒙古老将赤老温的八千兵,可见金朝不是无人。留下这个金朝,迟早必为蒙古之患。
完颜彝是金朝的宗室,字良佐,小字陈和尚,丰州(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人。父完颜乞哥,在章宗泰和年间(1201~1208年)与南宋战斗,以战功授同知阶州军事。不久,战死于嘉陵江。
贞祐元年(1213年),蒙古军攻入中原,占领丰州。当时完颜陈和尚二十岁,曾被蒙古军俘掳,供役于木华黎之子安童帐下。其母仍留居丰州,由族兄完颜斜烈奉养。之后,完颜陈和尚以省母为由请还丰州,安童遣一军卒监视同去。完颜陈和尚与完颜斜烈劫杀监卒,夺马十余匹,奉母南逃归金。不料被蒙古兵发觉,合骑追击,他们弃马走小路得以逃脱。母年高不能行走,载以鹿角车,二人共挽,南渡黄河归金。宣宗闻知,以完颜斜烈有世爵(猛安谋克世爵)授都统,完颜陈和尚试补护卫,宣宗知其有才,未几转为奉御。
不久,完颜斜烈出任行寿府、泗府元帅府事,奏请完颜陈和尚自随,诏充任宣差提控,完颜陈和尚从军。完颜斜烈敬贤下士,辟太原王渥为经历。王渥文章论议,与金末名儒雷渊、李献能比肩,很受完颜斜烈重视。完颜陈和尚极聪慧,爱好文史,在充护卫居禁中时,就有秀才之誉。王渥教他《孝经》、《论语》、《春秋》、《左氏传》,尽通其义。军中无事,则窗下作牛毛细字,如一介书生。
正大二年(1225年),完颜斜烈罢帅改任总领,完颜陈和尚随兄屯守方城。完颜斜烈卧病,军中事由他代掌,将领李太和与方城镇防军将葛宜翁相殴,投诉于完颜陈和尚,葛宜翁理屈,完颜陈和尚令军士杖之。葛宜翁性格暴躁凶悍,以理屈被杖感到受耻辱,竟郁郁而死,遗言要妻子为他报仇。其妻上诉台省,言完颜陈和尚泄私忿杀其夫,并于龙津桥南积薪,言不治罪完颜陈和尚则自焚以谢夫。于是完颜陈和尚下狱,台谏官怀疑他曾在禁卫,又握兵权,一定横恣违法出了人命,请施斩刑。但证据不足,一直不能决断。完颜陈和尚在狱中十八个月,聚书而读,坦然处之。正大三年,完颜斜烈病愈,受命提兵守西边。不久去世。金帝完颜守绪以完颜斜烈之故,赦免完颜陈和尚,令其为金朝建功立业。完颜陈和尚遂出任紫微军都统。
正大四年(1227年),完颜陈和尚转任忠孝军提控。忠孝军是由回纥、乃蛮、羌、浑以及中原人被俘掠、避罪来归者组成,情况复杂较为难制。完颜陈和尚治理有方,皆俯首听命。所过州邑,秋毫无犯,每战则先登陷阵,疾若风雨,为一支劲旅。
今年正月,蒙古军进攻大昌原,平章政事完颜合达问谁可为前锋,完颜陈和尚应声而出。他已沐浴易衣,誓决一死战,率忠孝军四百骑兵力战,破速不台帐下赤老温八千大军,三军将士奋勇参战,取得了大昌原之捷,这是金蒙战争以来金朝打的第一次大胜仗。完颜陈和尚论功第一,授定远大将军、平凉府判官,世袭谋克,一时名震朝野。
实际上,白撒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的大金国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黄河以北的中原大片地区都已经落入蒙古军手中,金朝只还有黄河以南的一小片地域苟延残喘。只有利用这一次胜仗的机会,把本朝君臣们的气势鼓起来,让大家同心协力与蒙古人死命相抗,自己的富贵才能享受得长久。不然的话,凭自己在朝堂上皇家供给的堂食都不合口味吃不下,要家里厨子专门做好送到政事房的娇惯享用,一旦金国被蒙古给灭了,白撒大人还不会给活活的饿死呀。
这时,白撒很得意地斜躺在十多方丈“小厅”内的牙床上,由十多个裸胸露腿的年轻美婢围在四周,一边为他捶捏,一边给他喂食其专门派去宋境内购回的糖果。他让几个美婢将红红绿绿的外包蜡纸一一举在眼前观看。
白撒右手向头部抓挠时,手肘触到一个妾婢的胸乳,发现没有平日般的硬挺,一把抓住触手的**将妾婢拉过一看,勃然怒骂:“咦,你这贱人腰粗乳垂,分明不合大师所说的要求,显然是元阴未复之状,如何还敢来本相面前现世,来……”
这位目不识丁的白撒,前年请到一位自称是吐蕃来的高僧,传了他由天竺学来的采阴补阳欢喜秘法。据这位高僧所言,此等秘法仍天竺《欲经》中所载,依法修炼可令人从男女交合的欢喜之乐中修得长寿。其诀要便是以交合之时行采阴补阳之法,所交之女须是腰细、乳丰,年不过二十五,且其乳呈前挺不垂的元阴丰足之人。
他要处置妾婢的话还没说完,厅门外有人高声禀报:“禀相爷,委派去淮南李铁枪处商谈和议的高禄谦、苗用秀求见,说是他们此行探得有重大机密之事。”
“有重大机密之事?”白撒一骨碌翻身坐起,手一挥轻喝道:“你们都退下,稍时听传再来侍候。”
那花容失色的女子,还被吓得坐于牙床上发呆,侧旁的同伴拉了她一把,向其使了个眼色,方醒悟这次的大难已被她逃过,急急下床向厅后奔去。
见婢妾们都走得一个不剩了,白撒抬起头向厅外叫:“让他们进来,本相爷倒要听听有何重大机密,巴巴的来打扰,坏了本相修炼的好兴致。”
高禄谦、苗用秀两人匆匆走入厅中,还没坐下高禄谦就对白撒说道:“相爷,小人们今次探得一物,十分厉害,用上一个即能杀死数十上百个人。若是能将此等物事弄到一大批,于我大金守御城池、攻击蒙古都大有可为。若能将此物配于军中,说不定假以时日还能慢慢收复我大金国北方的大片疆土呢……”
“等等,等等。你们说的是什么物事,本相可是一点也没听明白。”白撒一脸不明所以的把高禄谦话头打断,思索了一下有些明白了,向两人道:“按你刚才所讲的话,是否这次在淮南看到了一种物事,便是仅用一件就能击杀数十人,以致上百人的兵器。是么?好,现下你可以将详情讲给本相听了。”
听完两人所说的全部经过后,白撒想了一会就高兴地一拍大腿,叫道:“本相有主意了,还是你们两人,多带些金银珠宝再去一趟山东。寻到那些人的主子求取此物,若是他们能答应出让此等厉害兵器,我们金国可以出银钱向其购买。并还可封其大大的官,让他们似以前的各路义军般据地封公封侯。”
高禄谦、苗用秀两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好又再苦着脸,拿了白撒交给的令箭,随同相府的虞侯一道去领取了所需的金银等物,连家门也没进就带了从人出城往山东而去。
黑暗的大地上破出了一丝曙光,鱼肚白的天空中,缓慢荡漾起朦胧的朝霞,醉人心扉的红色越来越浓郁。片刻后,朝霞的红色渐渐淡去,慢慢转白后连云彩也似乎少了许多,变薄变淡了。倏然,万道金光从东天暴发,只在眨眼间便跃出半边太阳的红脸,然后开始缓缓的升上天空。西斜的月亮则在此时,心有不甘地带了满天的繁星开始了回巢,除了她本身和几颗较亮的大星星还留在原处,试图与刚出山的太阳相抗外,其他的星星都被普照天地的光芒驱赶得无影无踪。
今天已经是大宋绍定三年二月二十日,钱塘江口外杭州湾北岸有个地方叫澉浦镇,镇南四里一个小山包下孤零零地建了一座青砖青瓦、坐北朝南的大宅。大宅占地相当不小,从山包上往下看,能估量出约有上百亩面积。里面除了四百多近五百间房舍,靠大门边的两块盖了些低矮草棚,在草棚内外都种了蔬菜的菜地外,还有就是两块合起来占了半个宅子面积,用黄泥杂混小卵石夯实的空坪。
此时的东西两块空坪上只有四五个人影在活动,随着一阵“当当当”的钟声响起,从各处房舍中跑出许多人,很快在领头者的喝叱下,排成了数十个小方阵。///com///
天没亮林强云就和四海两个人爬到小山包上,相隔三丈盘腿于地上打坐,静静等着看日出时的美丽景色,也顺便在看完美景后,想想到了临安这两个月时间以来的得得失失,好好总结一下经验,再考虑今后的路应该如何走下去。
嘉兴府,本朝改了两次名。原先称为“秀州”,第一次改名是在本朝南渡前,徽宗政和七年(1117年)皇帝老儿下诏,赐郡名为“嘉禾”;第二次则是庆元元年,因为这里是宁宗皇帝祖父孝宗皇帝的出生地,便升为现时的嘉兴府,澉浦镇则属嘉兴府的海盐县所辖。
海盐是个上县,有一个盐监和该管的沙腰、芦沥两个盐场,从表面上看似乎是个十分富裕的地方。而澉浦镇虽说没有榷盐之利,总户数有四百余,其中上等户就有近八十,算得上是个富民最多的大镇。这个澉浦镇也是杨太后为了安住林强云这位天师道年轻法师的心,特意让皇帝赵昀封给他的食邑之地。以便让他能够好好地、安安心心尽快为其炼化掉宫中郁积的怨气,以免那些怨气再度侵入自己体内,与已经入体的冤鬼结合养成大患。
而这座占地宽广的宅院,则是先丞相死鬼韩侂胄生前一处未修建完的别院,正好趁这个机会拿出来封赏给林强云,以示对其的恩宠。除了这些以外,杨太后还特别另外赐了二十名宫女,以这样财色兼用,双管齐下的手段来笼络他,欲令林强云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卖命。
至于林强云劝她放出宫内多余的宫女一事,一则当今皇帝赵昀正乐在其中不肯松口,二则就这样无缘无故的放出宫人似是有碍皇家体面,太不成体统了。对此,杨太后只好置若罔闻,让人送了二十名宫女给林强云作为下陈后,就再没有了动静。
“这个死老太婆,说不定真是个妖精变的,不然如何会这样心硬如铁,根本没把那些可怜的宫女当**来看待。你自己不也是个宫中过了大半辈子的女人么,此中的苦楚应该是深有体会才对呀。这样不近人情的做法,肯定会遭报应的。”林强云愤然骂出声。
自从认真看完《阴阳养生诀》之后,林强云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懂,除了中学的生理卫生课老师,脸红耳赤的讲过几句听不明白的课外,也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解说过的男女性事。从这本书中学会了不少强身健体的方法中,体会到的好处也让他又花了更多时间,更仔细去研读这本原先被他看成是黄色书刊的道家秘本。现时他已经把这本仅数十页的书快翻烂了,而且还能把书中没弄明白的词句都背下来。
在林强云来说,过去能背上二三百字的古文就算是了不得的好成绩了,这回连他自己也大为吃惊,两千多连意思都弄不明白,语意难懂的字句,竟然能背得下,真是异数!
背后响起“喂呀”的尖利啸声,一道小白影从三四丈外钻出草丛,飞快地扑向林强云。
听啸声是山都所发,四海转过头看清停在林强云侧背部的小白影,五六十天没见到的山都脸上、身上的黑色退掉了不少,转换成了较浅的褐色,很像长年风吹日晒劳作于田地间的农家小子。
“哎哟,好痛……咦,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你那个小情人呢?”林强云揉动被山都撞得生痛的肩膀,看清只有山都一个人时,发出不解的问话。
“我没同她说公子已经到这里安家了,她还在家里没来。”山都脸有点红,语气显得很兴奋:“如今她叫我山都,不再骂我丑八怪,也不赶我们走了。钟婆婆说,好像有点意思呐,再等些时日就能向她提亲。”
“什么小情人?提亲?”四海有点莫名其妙,大声向山都问:“山都好兄弟,你有小情人了么,何时可以娶她成亲呀?”
上元节次日,四海与从山东赶来的应承宗带了三十多孩儿兵,跟孟珙去了一趟枣阳军,前天方回到临安。想不到才一个多月没见山都,他就有了情人,公子还准备为他向女家提亲,实是令四海又惊又喜。
那是去年腊月十八,护送林强云来临安的小战船,因火长没走过这条水道,被退潮时没于水下只数尺的沙滩搁住,只有等涨潮后方能将船驶离。林强云让人放下小船带着山都和一什亲卫到二里外的岸上走动。
就是走到这个澉浦镇内时,他们看到镇上一家行院外有个女人用鞭子抽打一个倒在地上,抱着头一声不响的小女孩。小女孩身上衣破血出,一只手垂软在侧,似是已经被打断了,那情景就像是一个母亲气极了,在痛打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一样。
本来林强云也没去注意,但走过围观的人群外时,却听到有人说:“唉,这做妹妹的也太过狠心了,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如何就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每次都打得她姐姐几天起不来……”
“妹妹打姐姐,倒在地上的小女孩竟会是那女人的姐姐?这怎么可能?”林强云一听这话便停下脚步不走,向一位摇头叹息的老者施礼问道:“在下是福建路来的外乡人,想请问老伯一事,万请不咎赐教。”
老者看了林强云的穿着打扮,慌得连连摇手道:“不敢当老伯之称,这位官人千万莫折杀老汉,。有何事要问的,请官人直说,老汉知无不言。”
林强云指着打小女孩的女人问道:“请问老伯,这个女人是打她的妹妹么,如何会打得这么狠?”
“错了,官人错了。这女人是本镇有名的贪嘴泼妇,人称‘白柄锥子’,原是一家蔡姓客户(佃农)的小女儿,及笄后嫁与本镇行商田虾仔为填房。那蔡家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个长不大的人,现今二十二岁还如同八九岁小儿般高。”
小声与林强云说着悄悄话的老者叹了口气说:“唉,这长不大的小小人儿却也是可怜,她这个妹妹‘白柄锥子’自去年其父母去世后,假意将其姐接到自己夫家,说是照看供养无力自食其力的姐姐,实则是要谋夺其姐的四间房屋。在数次欲将四间房屋卖出而其姐不肯画押后,便时时寻故毒打其姐。先时还不敢太过张扬,后来见无人为其姐出头,就益发做张做势,直至打出大街上了。”
林强云听了大怒道:“岂有此理,官府和地方不管此事么,何以任令此泼妇这般胡行?”
老者摇摇头没再说话,林强云脸色一变,大声沉喝道:“山都,去将那婆娘的鞭子夺下,给我往她身上抽个二三十鞭,让这恶女人也尝尝被人毒打是个什么滋味。”
山都平日里与孩儿兵、小孩儿兵一起厮混,原本就极爱不会嫌弃自己人丑的细人仔,看见小女孩被打,便犹如小孩儿兵受人欺侮一般心有不忿。只是恩人早有不可生事的吩咐在先,他不好发作。此刻听到恩人发令打恶人,虽然这个恶人是个女的,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忽地一下窜过人丛,冲入场中。
围在外面观看的人觉得眼前白影一晃间,鞭子着肉的“啪啪”声略微停了一下便又响起。这下人们听见场中有被打之人的惨叫声了。大家仔细看时,只见女人手上的鞭子不知何时丢失,到了一个戴笑嘻嘻娃娃纸面具的孩子手上。这孩子一边左右蹦跳着呼啸欢叫,一边挥动鞭子向女人的身上乱抽,每一下鞭子打在女人臀背部,就会引发数声尖利的惨叫。四五下一过,女人的小脚再站立不住,“通”地一声跪下双手撑地,再着了一鞭后尖声哭叫着趴下了。
“不要打了,奴家招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奴家招输不敢了。”女人声嘶力歇地抽泣,把头往地上直磕。
“打呀,打得好呐,打足二十鞭了再叫这恶毒妇人具结,要她保证此后不再为难其姐姐。”
“是啊,这妇人除了会毒打长得比她小的姐姐之外,又还贪嘴会骗人。哈哈哈!李乙哎,稍停看完这里的热闹之后,让老哥来给你细细地讲说这妇人骗她家老公田虾仔的故事,包你听得有盐有味……”
“是么,想不到你刘甲兄还能讲古说故事,何不现时就讲给大家听听,也过过听讲古的瘾头。”
“嘿嘿,现在可不成,看完这里的热闹再说罢。到时候你李乙可得买上几颗双木商行做的果糖,煮上一碗好茶请我刘甲。”
“好,若是讲得好听,就买上十颗果糖,煮上好茶请你又有何不可。不过,有多少人来听由我李乙做主,到时候你刘甲不得另有他说。”
“好,我们一言这定,就这么讲妥了。哎,快看,又有出面和事,还是位鲜衣彩带的年轻公子,哦,有十多个彪形大汉在他周围护卫保镖。这位公子看来颇不简单,怕是哪个官宦人家有告身(拟授阶官、职事官及封爵、加勋等,由‘官告院’颁给的凭证)之人。”
林强云看看山都已经打了那女人十余鞭,将她打得直在地上翻滚,怕再打下去会出人命。便走到场中叫了声:“不要打了,我有话说。”
山都应声停下,把那根沾了血的鞭子一丢,跑去扶起小女孩,急急取出竹管用鸡膏为她手背部位受伤处涂抹。///com///
林强云急叫道:“山都,注意这位姑娘断了的左手。”转头对亲卫说:“去一个人帮忙山都将这姑娘的断手先用板条固定,稍后再请骨伤郎中为她诊治。”
拱手向周围观看的人们施个环周礼:“各位都是见证,这女人以下犯上毒打其姐,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目的不外是要谋夺其姐姐的房屋……”
他的话还没说完,街上有人叫道:“监镇大人来了,这位公子将事情向监镇林大人禀报即可,他是个清官,定然会有公道的决断。”
林强云待监镇来了后将事情的原委向他讲了一遍,然后跟着一起将女人两姐妹带到监镇衙门,眼看着这位本家老爷差人提取各项书证,问了当事人及证人的口供。不多时便由书办读出监镇大人的书判,文曰:“田蔡氏与其姐蔡锦儿系同胞姐妹,其父死时家有产钱四十贯文、屋四间,别无垣产。经人说合付与其长女蔡锦儿、次女田蔡氏各二十贯文收执,由中保之人写下字据。四间屋由其父当众交代交由长女为业,田蔡氏当时无异议,有地保金顺财、左邻钟婆子为证。既分之后,田蔡氏见产起意,为图占产以强妹欺凌弱姐,多次鞭笞致蔡锦儿左手折断及多处受伤,天下有不平之事如此,官司若不处当,则何以正律法。特判令田蔡氏赔付其姐十贯文诊治之费,并具结此后不得再行纠缠。另有林强云者,路见不平挺身将田蔡氏打伤,虽情有可原,但为律法所不容,着令赔付田蔡氏一贯文诊治之费。各人若无不服,本案就此了断,不得再行寻衅。”
林强云听完判词,向坐于堂上那位五十多岁的本家老爷翘起大拇指以示敬服。取一贯会子交与差役后和山都一起扶了蔡锦儿回去她家。
一走出监镇衙门,林强云方注意到蔡锦儿虽是只有三尺余高的个子,却和一般姑娘发育得没什么两样,除了稍向横里长大了点外,倒和山都不到四尺的身高蛮般配的。
此刻他忽发奇想:“看山都的样貌,他的年纪想必也有二十多岁了吧,不如让他留在此地与此女多些交往,说不定能成就他们的一段姻缘。”
当下从挎包里掏出一叠会子,回头向跟着的一名亲卫小声吩咐了几句,看亲卫接过纸钞走了,跟蔡锦儿他们进入一个小院子里。
蔡锦儿是个很坚强的女孩,自林强云看到她被人打时起,到亲卫请来的骨伤科郎中为她接回断了的臂骨,送回脱臼的右手,全部诊治完成都没出过一声,只是咬牙摇头甩开流到眼上的汗珠。
让林强云以为她是个哑巴,心里一直暗叫可惜。郎中走了后,林强云和声问道:“蔡姑娘,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你若是愿意就点头算是成了,摇头则不成,算我没说……”
“废话。”蔡锦儿尖利的声音把林强云吓了一大跳,差点要从板凳上蹦起来:原来她不是哑巴呀,那就太好了。
“什么点头摇头的,有什么事快说,我自会相度好了给公子回复。嘶……”大约是说话太急了牵动她的臂伤,蔡锦儿痛得吸了口气。
林强云:“那就好,我想租下你还空着的几间房让我兄弟住,每间房每月付给你一贯文纸钞。如何?”
“好,我这里还能空出两间,煮食的厨房我们合用就不必算了,但石炭、粮米、蔬菜你们自行买来用,不得另外占我一个女人的便宜。”蔡锦儿一口就答应了林强云的要求,并提出她的约定。
林强云请了隔壁的地保金顺财和左邻钟婆子来作为中证人,讲妥了租屋的事后,把山都拉到门外对他说:“山都,你现在开始就住在这里,若是能和这蔡锦儿说得热络了,我便央钟婆婆说合,为你娶了她为妻。机会难得啊,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让她喜欢了。”
山都听了林强云的话直眨眼,想了好一会才问道:“恩人,娶了这女人后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如果她生了好多个孩子以后,她要找别人我可以不让她去吗?”
按山都所知,过去他们从外族抢来的女人,刚到族内时是属抢她的男人一个人所有,别人不得染指。一旦生了孩子后,这女人的地位便比男人高,不受再她男人的管束,若是生了两个以上,她便有权自己挑选男人交合,其他人不得干涉。所以山都才会有这样的问题向林强云发问。
“哎哟,这是什么话。只要明媒正娶讨了她回去,那她不管生了多少个孩子都永远是你的妻子。哦,是你的女人。”林强云哭笑不得地向山都解说。
“知道了。”山都头也不回地跑进门,又把头伸出来向林强云点了点才缩进门内。
钟婆子其实并不老,也就四十多岁上下,听了林强云对她说,过些时间要央她为山都做媒的话后,拍手叫好:“啊哟,公子这是做天大的好事啦,到时你兄弟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娶锦儿,老婆子包你能成好事。不过呢话讲在前头,即便是邻居,谢媒钱老婆子也还是要收的,可以饶公子一点,有一身布衣也就算罢。”
“只要真能成了我兄弟的好事,本公子除了谢媒的一身绸衣之外,还会奉上五贯文予钟婆婆为谢仪。”林强云只要能为山都办成这件亲事,就是要他百贯、千贯也会答应下来,那会去省这么一点钱。
把四名留下陪山都的亲卫叫到一起,林强云当大家的面将几个瓷瓶交到山都手中问道:“这药的用法你都记清楚了?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不要外用的吃下肚去,吃的反做外用,到时候非但没把你变白,反倒将人给吃坏。”
“这是吃的,每天睡前吃七粒,吃完为止。”山都拿出一个瓷瓶,说完后又换了一个道:“这里面是用来洗面的,每日早上洗面时洒于布帕上用小力轻擦,也是用完为止。这个么,是洗浴时放到滚水里煮,而后再冲冷水到温温烧洗浴。最少三天洗一次,每次放五粒药……”
“好了,好了。”林强云笑着说:“算你有点记性……”
山都傲然道:“那是当然,讨老婆这样的大事我山都会不记得么,废话。”
他把林强云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害得几个亲卫笑得肚子痛,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林强云带几个亲卫出镇准备回到船上时,见一个开着大门的小院内坐了二十余人,在乱哄哄的叫嚷:“刘甲,快些将那‘白柄锥子’是如何贪嘴,又是如何骗她自家老公的故事说来,我们等不及了。”
林强云心道:“又是这‘白柄锥子’,且听听此妇有何趣事再走不迟。”
挨在大门边朝院内看去,只见长着几撇鼠须的刘甲装模作样的端起碗喝了口茶,咳了一声引人注意后,开讲道:
“‘白柄锥子’这婆娘贪嘴的事是众所周知的了,但有一桩前年发生的事却是鲜为人知。此女自嫁与田虾仔填房后,四五年无出,连个屁也没放。盼子心切的田虾仔渐渐地失了耐心,交与她的家用钱便越来越少,家中的吃食也便越来越差。各位试想,一个贪嘴吃惯了的妇人,如何能受得了数日不见肉味的淡食呢?故而,这妇人便想道:奴家看别人一旦怀有身孕,便可鸡鸭鱼肉尽着肚子吃,真个能把人给馋死哪。既然怀有身孕能得放开肚皮吃好吃的物事,自己何不也怀个孕来吃上一通解解馋呢。于是,这妇人便用些衣服放于衣内腹部,开始装起受孕的样来。”
“田蔡氏虽是想出这么一个笨主意,但在事涉‘吃’之一字上却还是聪明得紧,她倒也懂得去向人探问清楚了,方慢慢把肚子装得越来越大。外表上,别人看了还真像那么会子事呢。田虾仔一日从外回到家中,见其妻挺着个大了不少的肚子出来接她,真以为其妻怀了自个的种,高兴得不得了,田家有后了喽。便多把了银钱让其自行买些好吃的调养,保住肚子里的骨肉平安。自己也强自忍耐在外头憋了多时的欲火,不敢与其妻行房,以免因了自己一时痛快而坏了亲骨肉。数日后他还是因生意买卖上的事,又紧赶着出门收账去了。他要在孩子出世前将生意上的钱款收回,好赶紧回家来看着自己传宗接代的骨肉出世。然后准备此后在家住上些时,把田家的后人带大。”
刘甲伸手从身边的几子上取了一颗果糖,慢条斯理的剥开彩色蜡纸,将糖果拿在手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人们也随着刘甲的动作把个头左右偏动,耐心地等他开口。
一人实是等不得了,大声叫道:“快说,快说,再不说就要你将吃下去的糖和茶水都吐回来。”
刘甲笑笑,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田蔡氏这‘白柄锥子’那些时吃是吃得过瘾、痛快了,可是眼见得过了七八个月,夫君即将回来,自己根本就没有身孕,又如何能生出孩子来给丈夫呢。”
有人也为这泼妇着起急,不由出声问道:“那可怎么办,这回可要露底了。”
刘甲一拍身侧的几子,震得茶碗和剩下的几颗糖果乱跳,慌得他赶紧护住碗,然后才慢慢说道:“合该这妇人能骗得成功。这日,正当‘白柄锥子’彷徨无计,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恰恰夜间有一只硕大的老鼠跳入装米的陶缸内偷食,因了里面的米已经见底,这老鼠大约也和‘白柄锥子’般是个极贪嘴的,放怀大嚼之后吃得肠满肚圆蠢笨不堪,跳动不便难以逃出米缸。‘白柄锥子’倒也有些儿急智,想用这大老鼠来假做出世的孩儿再蒙骗一时,便急取滚水将老鼠烫死,仔细地把鼠毛退得一干二净,剪去其长长的尾巴和尖嘴子。等弄得一切妥当了,自己再细细察看。可她看来看去,怎么也不像是个孩儿的模样,气得她一下就把这皮毛洗剥干净的大老鼠丢入床背后的便桶中,一不做二不休,把装孕的衣服也全都扯掉,豁出去把话挑明了就是。”
“正当她发狠时,门外有人在叫,似乎是她家的相公回来了。///com///这‘白柄锥子’心里又急又怕,慌急中抓了一条布带往头上一缠,和身就钻上床,拟先躲过一时再说。不多时,那田虾仔走入房内,见了妻子头缠布带似是已经生了孩子怕吹风的模样,心中一惊,脱口问道:‘我那宝贝孩儿须得二个月后才足月生产呢,你如何便成了这般模样,难不成老天爷怪我不曾在家好好照看妻儿,连个后也不给田家,你是小产了么?’田虾仔的话不啻救了‘白柄锥子’的命,她将砰砰乱跳的心捺下,立时装成有气无力的样儿,顺着她老公的话要死要活的说:‘是啊,是啊。我好命苦孩儿哟……可不是小产了么……’田虾仔这傻蛋便也信了她的话,哭丧着脸问她:‘那么,我那苦命的孩儿呢,如今何在,就是死了也得让我这父亲见他一面罢。’‘白柄锥子’心里暗暗好笑,庆幸自己的奸计得逞,只把嘴向床后一呶,并不说话。”
“田虾仔跑到床背把便桶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有一条半尺来长白生生的物事泡在尿水内,他也没看清楚是不是个细人,心里一酸就按着便桶,不由自主地放声大哭:‘崽啊嗳……崽呀也……怎么不等到时候……呃呃……才出世来呐,这么早早就……呃啊……短命死了呀……哇呀呀……你好可怜呐……还带看起来像是很像我的啦……哇……’”
院子里的人被刘甲这一段绘声绘色的学说讲逗,引得哄堂大笑,门边的林强云和几个亲卫笑得直打跌,歪歪斜斜站立不稳,连忙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跑开,直至回到船上了,他们脸上还是一副怪怪的笑容。
听完林强云讲的经过,四海却是很认真地向山都拱手道:“恭喜山都兄弟,相信你必定能成就好事娶得锺意的女人,希望能早些吃上你的喜酒。”
林强云:“好了,不说这些事。四海,那金国在大昌原真的只用数百‘忠孝军’,就将蒙古大将赤老温的八千人杀得落花流水?我一直在想,这消息会不会弄错了……”
“不是数百,是四百‘忠孝军’。我们的探子说绝对错不了,他探到金国带兵的‘忠孝军’提控,是个叫什么陈和尚,官名叫什么梨,就不知他这梨的味道怎么样,够不够甜。”
林强云笑骂道:“什么够不够甜,你道是树上长的梨么,我记得信上写的是此人名叫完颜彝。若我们探得的消息不错的话,此人倒是一名能打仗的勇将,不知有没有可能将其招到我们双木旗下来效力。按这样看来,金国倒也不差啊,还是有些能人的。而蒙古军也并非我所知的那样,横扫欧亚所向无敌,他们也是和别人一样会打败仗的……”
四海正想答话,忽听得有人叫着“大哥”从山下跑上山来。
来人是信鸽部的孩儿兵,他气喘吁吁地走到林强云身前敬了个礼说:“大哥,根据地派人传来急报,请大哥立即赶去根据地一趟。”
“派人来?为何不用信鸽传信,反倒巴巴的派人从山东赶到这里来,不是慢了很多么?”林强云不满地小声埋怨。
那孩儿兵报告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我们的信鸽经常出错,除了由生养训练地带出的鸽子能照样飞回原地外,其他的很多都不能按正常训练那样找到认军旗,只有少部分才能按我们的要求飞达目的地。这次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根据地一直得不到大哥的回信,才派人赶来传信的。”
林强云长身而起,对那个孩儿兵说:“去通知你们的田总都头,让他带些熟手的人和种鸽一起到根据地去,先把根据地的通信解决好,我们才能安心建设自己的地方。”
午后,以一艘二万斛的大海舶为首,带领着四艘五千斛的小战船从杭州湾出发北上。澉浦镇外林强云的大宅院立时便沉寂了,只有大门前六名护卫队员,和院内不时传出的犬吠声还显示出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还是有相当自卫能力的地方,霄小盗贼们少来打这里的主意。
林强云还是把山都留在澉浦镇上,让他去继续进行抱得美人归的求偶大计。
本来三儿不肯立即就返回山东的,这小子刚到临安就被这里的热闹繁华迷住了,整天除了在临安城北厢的宅院做了该做的事后,带着翠娥在临安城内到处乱走。说什么也不肯跟林强云回去,只说过些时候父亲续弦成亲时,再到山东去为父亲和二娘行礼。
当林强云向他说明,这次去山东就是为了给陈君华主持婚礼时,才依依不舍地嘟着嘴随大家一起上了船。林强云这段时间看他与翠娥厮混在一起,那会不明白三儿的意思,悄悄派人把翠娥也接到船上,准备让三儿一个惊喜。
三儿随着自己走了,冉琥也要暂时放下这里十数个酒库、几间店铺的事,到山东去一看究竟,方好做出他的最终决定。能留在临安的亲信就只有应承宗。
林强云只好亲手做了一遍红丸子,让刚回来的应承宗在旁看着,并讲解给他听:“整个制药的过程你都看清楚了,明矾可去向库房管事领取,此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去向山都请教。必须注意的是,最后这两项把做出来的白药粉拌葛粉和朱砂粉,再加水调匀搓成小红丸的工序,山都并不知道,你去问他也没法和你说。还有,每月的初九、十九、二十九,都要按时派人送一瓶一千五百丸装的药到史相公府中,千万不能多给,也不可少送。”
船开动后不久,林强云被张本忠拉到第二层的主甲板上,观看他们改进了的“大雷神”火炮。张本忠一脸得意地说:“公子,数日前我已经和朱焕明哨长一起测试过了,我们那四架神雷炮的木塞,只要和炮管内径相同,让它堵得密实一点不会漏气,装入炮管时用与管径差不多大小的木塞将其打入。另外,木塞中心的喷火孔不必像原来四分那么大,钻成一分左右的细孔,让它刚好能喷出一丝火来,不但照样能点燃火线引发子窠爆炸,还能射得比原来整整远了一里,最远的子窠可以射到三里又四十丈远呢。”
林强云对可以加大火炮射程的改进当然是大表欢迎,他还巴不得有什么人能想出更多更好的办法来呢。不过,他也深知这次张本忠和朱焕明带人在船上的试炮太过危险,还是不敢把心里的高兴表露到脸上,只对张本忠严肃地说:“张大哥,这次是我没想到,也没有先做过交代,就不再追究了。但你要切记,今后凡有此等危险的试验要做时,一定要告诉我,而且必须选在空旷的野地,先做好防范危险的一切措施,一定要在能保证自己人的安全之后才能进行。不然,我们宁可不做,也不要让危险发生在我们的人身上。万一出了事,比如说你把炮膛塞得过紧而炸了膛,那可是一船数百人的性命之所系,会出大事的呐。”
张本忠听林强云说得严重,低下头道:“朱哨长倒是说过要等公子定夺的,是本忠没想到这么多,才下令试炮的,请公子处罚。”
林强云笑道:“要罚么,那就罚你以后帮我建成一支有百艘以上大海舶那样大战船的舰队,让我们的商船在你指挥的战船护卫下走遍所有能到达的地方,把我们中华上国的商品运销到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让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有中国这么个伟大的国家。把这个世界我们所没有的、但又适合我们用的东西运回到我们这里来,让我国的子民百姓也知道,除了我们中国以外,世界上还有许多别的国家,还的许多和我们有些不同的人种,他们也并不比我们会差多少,他们所做出来的东西我们同样用得着。”
张本忠想不到公子给他的竟是这么个处罚,不禁喜上眉梢,站起来躬身应道:“多谢公子,本忠定当为实现公子的这一宏愿而尽心竭力。”
船行过海盐不远,林强云取出望远镜看了一下离船约有二三里远的汉塘河口,指着河口边的一个小村问道:“我们就以这个河口来试说一下,假设那小村是县城,距大河有四里,距海边也有四里,就以我们现有的大海舶,能否对那里的敌人进行攻击。”
张本忠也取出他的“千里眼”看了一会,沉思着说道:“按我估算,我们的神雷按现时的火药用量绝打不到那么远,没法向他们攻击。不过,若能加些火药装入雷神中的话,或许能向那么远的地方攻击。另外,真是在大河那里的话,我们的大海舶占住河口,敌船也绝对出不来。大河出海口仅不到十五里宽的河面上,只有中间六七里的宽度方可行船,正好处于我们雷神能及的封锁范围之内。而且,大河越往里越狭窄,我们的‘千里眼’又能看得比别人远,应该没什么船能逃过每舷两架神雷和十数架子母炮的攻击。若非大海舶不能驶入河道内,船上的神雷炮多装些火药的话,上次在山阳说不定能将子窠打到距河岸不到四里的城内去呢。”
张本忠顿了一下说:“朱哨长说,其实我们的子母炮的炮塞也是太松,以后要将所有的木塞都做紧一些,喷火孔钻小点才能打得更远。故而,以属下想来,在我们现今陆上还没法与人一较短长之时,我们的人只要能避过陆上之敌,上到我们的战船上,就能得到安全防护。一旦出了内河进入海中,凭着我们这几艘能在逆风中行走自如的战船,还会怕得谁来。”
带了三十多个老年道士跟在林强云身后的飞鹤子,和那些天师道外丹派的老道一样,从未见过这种称为“雷神”的火器,虽是觉得很好奇地左看右看,不住站在他想不通的物事前发呆冥想。因他已经了解林强云的一些底细,也知道“上人”是要借此让师门的这些外丹派弟子们,对他所说的某些东西引起兴趣,片刻后也就罢了,继续听林强云和张本忠讨论改进火炮的事情。
其他的老道则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被他们的谈话所吸引,慢慢的对林强云所说的每一句,不管是有意或是无意间说的话,都要进行揣摸思索一番。///com///
有三位高年老道立于大“神雷”之侧不再走了,一位老道摸着七寸多大外径、凉冰冰的炮管,闭上双眼小声说:“唔,先按量灌入火药舂紧,再以木塞堵实不使漏气,这样就比原先没堵实而稍有漏气打得更远……呵,我明白了。火药被点燃后就在一瞬间生出大量的烟气,这一瞬间生出的烟气也生出巨大无比的力道,将那比铁管更不牢固的木塞以极快的速度推出铁管外,故而能将子窠打出数里之遥……”
“不错,”已经走出数步的林强云回过头大声说:“但有一点需要向道长更正,那就是‘气’这东西才是真正使出力的物事。我们先按这铁管内装了一升火药舂紧,塞入木塞后木塞与铁管内空里的容量就是一升,这一升的火药一旦被点燃,它便在瞬间变成了数百、数千以至万把升的气。众位道长试想想,在只能装一升物事的一个东西里硬是瞬间有了数百、数千,或是万多升的物事,这东西自然也就容如此多的‘气’不下,‘气’也要寻个地方往外走。但气这东西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木塞比铁管更软,它们也就一股脑地往较软的木塞方向挤,把木塞顺铁管挤开,直至挤出一条能让‘气’们逸出的路为止。这就是雷神能以此来射出子窠的要诀所在。”
说完后,林强云转过身继续前行,不再理会陷入沉思中的老道们。
他之所以会将这些老道带来看这些整个双木旗下都视为机密的火炮,就是要利用外丹派的道士们所有的大把时间,和这些对炼丹已经入了迷的道士对某些不知所以的事物探索研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
这些老道是在二月初陆续来到临安的,他们接到飞鹤子派门下弟子传来的信后,不知本门有什么大事发生,要所有门下外丹派弟子到临安集汇,匆匆放下手头的事,熄灭炼丹炉的火头赶到这里后,方知是飞鹤子要介绍一位本门“上人”与他们相识。
二月初十日,林强云应飞鹤子之邀,到他的景福宫去与这些外丹派的道门弟子相见。当时,一众道士见了林强云,立即就引起一片大哗:“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竟然要我天师道一门二百多位长辈,赶数百以至一二千里路来见他,太过分了吧?”
林强云可没被这些道士的不满给吓倒,微笑着让他们发泄完,待大家安静下来后,第一句话就镇得道士们张口结舌的回答不上。他向众道士问道:“你们,都是天师道门中外丹派的精华,于炼丹之术也都有大有造诣。谁能告诉我,我们每天都要喝、要用的水,是怎么来的,它是由什么变成的呢?若是有人能说出答案,林某人调头就走,从此不言炼丹之事。”
等了许久都没人说话,有个年轻些的老道显是不服林强云的说法,出声反问:“上人问出这等我们都不知的事,自是无法回复出答案。但上人是否知道自己提出问题的答案呢,知道的话也该把答案告诉我们,这才公平,才能让人心服呀。”
别人虽没有出声赞同,却都把眼光投注到林强云身上,把意思很明白地表露出来了。
林强云笑笑道:“好,本‘上人’就告诉你们,水是由我们看不见的两种气结合所生成的,这两种气一曰‘氢’,另一曰‘氧’,两个‘氢’与一个‘氧’合在一起便成了水。而水受热后又会化为汽,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若是不信,可在以后将水放于锅内煮,即可知此言不差。”
林强云自己的知识有限,觉得一时也很难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只好以似是而非的东西来糊弄这些道士,反正一时间也没人能证明自己说得对不对,到了有人能提出不同意见的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这人世间听他们的辩驳对错,那就谁也没法说得清了。
道士们听了他的话后,倒是大都信了,没人能说出其他的什么道道来。
林强云又依自己所知的一些物理、化学知识,结合道士们最关心的炼丹问题,向他们讲了几种诸如怎样将鲜花置于水中浸泡淬取,然后用蒸发的方式提炼成香油、香水,如何把不纯的物事加水溶解,用火加热煮过提高浓度后再冷却结晶,可以提炼出更高的纯度。这些东西一说,让老道们立即对林强云的态度大变。再加上数日后按自己所说的方法帮着两个老道解决了从灶心土中提炼出少量硝石粉的难题后,林强云在老道们的心目中,已经成了无所不能的真正“上人”了。
而林强云自己在与老道们一起研讨炼丹术的同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最令他觉得兴奋的就是,现在自己可以建作坊提炼制造硝石了,这样就能够解决相当一部分火药的原料问题,这又正是他在为那两个老道从灶心土炼硝石中联想到的。过去没到这个世界之前,看过有人以很低的工钱到处探问为人整修厕所,费时费力地将厕所清洗后,把尿池、粪池壁结满了厚厚尿垢的三合土凿下,小心摊到太阳下晒干收到袋里装走,再为主家打回三合土。过去自己总想不清楚,这些人要那么臭的东西干什么用的,他也好奇地问过那些人,但别人总是对他笑笑,不予置答案。现在,林强云总算知道,那是因为要用这些臭烘烘的东西来提炼硝石,用以赚钱谋生的了。
就是在两三天前,几个老道果然不负林强云所望,从粪坑结垢的三合土中,提炼出为数不少的硝石,不但老道们欣喜欲狂,就连飞鹤子也在暗暗地纳闷不已。
林强云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立即将道士们新炼出的硝石晶体取了少量晒干,当场胡乱配上些硫磺、木炭粉做成火药,用一根引线点燃。爆燃的黑火药果然没有辜负林强云的期望,证实这些晶莹透亮的棱柱形晶体,确确实实是制造火药用的硝石。而且,仅一个数尺见方的小粪池,它里面凿下的原料就能炼制出六七斤的硝石来。
从杭州湾出来到山东半岛的近半个月航程中,林强云被这些老道们缠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好在十多天的时间很快就过掉。闰二月初四上午在胶州湾外的陈家岛附近,迎头碰上了来接他们的十二艘“海鹘”战船。
时间匆匆进入了二月,春天,于元旦过后不久,就在人们不知不觉间悄悄走近,这段时间她的气息变得越发浓烈了。整个胶莱平原的大地、整个山东半岛,无论是丘陵或者海滩平地都沉浸在昂然的春意中,空气里也时不时能闻到包裹着芬芳的泥土花草味,微风中还能倾听到春姑娘那美妙动人的吟唱。
自正月十五过完上元节后,在此地的人们就开始陆续到田间劳作的同时,当地官府又出了一张令人大觉好笑的奇怪榜文。
但人们在细细地想过了之后,没人再敢取笑这张榜文了,反是觉得这个官府才是个真正为细民百姓着想的好官府。
这张贴遍了整个半岛的榜文,说它奇怪也确是奇怪得很,黄榜上所写的第一条,便是严令禁止捕猎食用田鸡青蛙,若有违犯此令者,一经查实则判其拘役十天。若是屡教不改的,将处以一至五年不等拘役。第二条,则是官府大量收购老鼠尾巴,不论老鼠尾巴大小,官府以每文钱四条的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但每户本地人家在今年内,最少必须交购五文钱以上的鼠尾,若是到年底没交足数的话,那就对不起得很了,按律须罚五百文钱。以上所指的钱,都是按实额算的铜钱,不得以大宋的会子和金国的纸钞充抵。
由官府出面张贴出这样的榜文,确实是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
这道榜文一出,双木商行所属地境内的老鼠们遭了大灾殃,不到十日时间各地官府无不收到数万、以致十数万条老鼠尾巴。害得各衙门的差役们连夜购来柴草,把这些鼠尾运到城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自此后,几乎每隔个几天,衙役们都要为收到的鼠尾做一次焚烧灭迹的工作。
因为许多人家都有了自己的牛和崭新的犁,最差的也是三家合用一条牛,翻地的速度比过去全凭双手用锄头快了不少。很多到此地来的南方人,特别是从福建路来的,深知水对水稻种植的重要性,自发地在官府派来之人的指导下,在小河里砌堰抬高水位,开渠引水灌入新近才深翻过的田里,准备种下今年的水稻。倒是这里的原住民,也和新邻居们一起早早下田干活,可以往他们所种的都是麦、粟(又名粱,小米)、豆、麻,此次官府虽然也有稻种赊借,但他们还是依着老规矩只领取了以往种惯了的麦、粟等种子。
陆甲毕竟在小时候跟着隔壁的老夫子读过几天书,认得的字最少也有六七百个,一般的官府榜文连读带猜的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他对新鲜的物事接收得比别人快。以前就是因为识得几个字,常让胆小的乡邻们推举出来应付官府的差人,故而他虽然吃了不少小亏,却也练得并不惧怕见官,见了官时也还能按自己的意思说上几句语意清楚的话。
这十几年此地处于李蜂头治下,挨饿的滋味实在是让他刻骨铭心,如今一旦能够有机会自己种出足够的粮食来饱肚,自是拼了老命地想方设法去学会能多种出粮食的方法。
他与其他本地人不一样,跟在那些南方来的人后面问长问短的讨教,当他听说种水稻一亩田能长两石到两石半的谷子,在南方种得好的还能收三石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种稻了。就是每亩只收两石,也比自己过去种麦每亩多收一石有余。天呐,一石谷子呐!去了谷皮有差不多八斗余糙米,足够一个大人吃两个多月,省些的话还能吃上三个月。二十亩地都种上谷子的话,按两石半……不,两石算好了,四十石除去十二石租赋,还能余下二十八石,每年将会有十多石余粮,穿衣用度根本就不用发愁了!陆甲一刻也等不得,马上就和妻子一起把已经赊借来的麦粟种子,抬回衙门里换成稻种。
他家租佃的二十亩田有一半是在县城东门外三里,已经两三年没人种,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从拿到官府的租佃文书那一刻起,也就是今年的正月初九吧,陆甲连过年也顾不得,好言好语哄着满心不愿的老婆,带上五岁、七岁的两个女儿一起,拼老命的用了足足二十二天,方把这十亩地的草割完,归拢到一个草草挖就的大坑点上一把火烧成灰。依着南方人告诉他的办法等了个没风的日子把这些草木灰洒到这片田里,然后央告着另一家合用一条牛的苟乙,先让自己把这块田翻犁了一遍。这才放心地和别人一道去开沟挖渠,引了小河的水来放到田里浸泡。
过去作田,无论你怎样发狠,种出来和粮食都不够一家人吃,心灰意冷的陆甲何曾有过如此落力拼命干的时候。///com///现今世道不同了,再不出力发狠干,那就是饿死也活该。
今天是闰二月初六,暖洋洋的春风拂过面颊令人感到十分舒服,看着刚播下去的稻种在寸多深的水面下泛着点点金黄色,陆甲满意地吁出一口气。
身侧一个声音向他问道:“这位大哥,看你刚才撒种的手势,及现在田里谷种分布的情景,你好像是第一次种水稻吧?”
陆甲转身,看到七八步外的田埂上立有十多个老道,老道前面另有四个穿武士服的年轻人,问话的就是最前面笑眯眯的那个年轻人。
陆甲有点慌乱地躬身加话道:“承官人下问,小的陆甲不敢欺瞒,实是今年方才向南方来的人学着种水稻。所以显得手生,谷种也播得很不匀,倒叫官人、道长们见笑了。”
只见那年轻官人笑着对自己点点头,说了声“难得。”然后就回过头去对那些老道们说:“各位道长,强云带你们来此田间地头看各位种田大哥劳作,为的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们所有的吃食都是从田间种出来的,也想求众位道长帮在下一个忙,跟着田里劳作的各家大哥,仔细看清他们种田的过程,想想用什么法子让他们出了同样多的力,又能比过去多收获粮食。”
老道们沉思了一会后,一个道士说道:“上人所言极是,我们也明白上人的苦心,但却一时间也是茫无头绪,不知从何做起……”
林强云:“这个么,在下倒可以给众位提个头。比如,作田人同样的出力去耕种以外,所能做的不外是精耕细作,要想再多收粮食,最好的莫过于在种子、肥料这两项上动脑筋、想办法。精耕细作,不外乎是管好田里的水,及时耘田除草,这是各户农家自己的事,用不到各位道长去为他们操心。而在种子、肥料上面则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一个年纪大些的老道宣了声“无量佛”,向林强云揖首道:“请上人为弟子们指点迷津。”
“我们就先说种子吧,若是能在同一丘田里选出其中一些在单穗上谷子粒数既多,颗粒又饱满的,作为次年的种子……”
老道们一听这话便都悚然动容,一人抢过林强云的话说:“那么,第二年再种出的稻谷,便会全都是这种籽多粒满的稻子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一亩田种出的粮食从现时的二石左右提高到三石甚至更多,如此年年选种,年年更新换代,就不愁我们的粮食不足了。”
林强云:“在下正是此意。怎么样,虽然时间会要稍长才能看得到成效,但这可是修行的正道呐,各位道长有意于循此而修得大道么?”
心中念头急转之下,陆甲暗自思量道:“选取好的种子,在同一块地上种出更多的粮食,这是我多年就已经做过,而没有能做得成的大好事呐,现时有这样的机会,应该要把它牢牢抓在手中,千万别让这个能大发的机会从自己的指缝里给漏掉了。”
陆甲心里一急,张口就叫出声:“这位官人,小人有一事想请教,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哥休得慌张,有事尽管请说,在下会尽力为大哥解惑。”林强云回过身笑着向陆甲说道,他也很想知道这位看来很有点智慧的田舍郎,会在自己这么多人面前说出些什么话来,也许他在听了自己的话以后,有他的见解和想法,说不定此人的意见能对半岛上的整个大局都有帮助。
陆甲嚅嚅道:“五六年前小人也曾有选过好的麦种,试过好几年,确是能在同一块地上种出更多的麦子来。只可惜,这些年因为天时和原先官府的关系,把所有的麦种都吃下肚去了……”
“哦,这位大哥倒是个有心人呐。”林强云大喜,心中决定给这人鼓鼓劲,让他现在再把此事继续做下去,相信有了外丹派弟子的帮助,可能这优选取良种的事情会有比较快的进展。
林强云笑着对陆甲道:“不如这样,我派人来和你一起做这选种的事,如果选出好的种子,在三年内能达到大面积增产的目的,官府将按当年增产总数的一成给你重奖。如何?”
“才一成?”陆甲一时没意会过来林强云的话中有总数这个词,他认为一成太少了,这能算什么重奖呀。他有些不满地叫道:“那也太少了吧?”
“呵呵,大哥认为一成太少了么?”林强云自是知道陆甲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不去说破,笑眯眯地问道:“那么大哥觉得要奖给你多少才能满意呢?若是大哥觉得不合算,官府也可以按市价高出一成的价钱向你收购”
陆甲想了想道:“若是我能选出好的种子来,让大家都在自己的地里多收粮食的话,官府……官府最少也要……也要给我……五十缗钱的赏钱吧?”
林强云:“五十缗钱?你要五十缗钱的赏银吗?”
陆甲有点着急,紧张的说道:“若是官人觉得五十缗钱……唉,四十缗钱罢,四十缗钱总可以了,再少就显得……显得……”
“哈哈……”老道们听了陆甲的话不由得爆出一阵大笑,一个高年老道捂紧肚子,指着陆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傻小……子,四、五十缗钱么,你也太小看自己了。我来算给你听罢,按本县现有已经租佃的田来算共有二千一百余倾地(市倾,每倾=100市亩),再按你选育出来的种子能使一亩地多收一斗粮算,那增收的总数就有二万一千多石粮呐,二万一千石粮的一成是多少,这你总知道算吧?”
陆甲惊得踉跄退了好几步,差点坐下水田的泥浆里去,张大嘴好久才叫出声来:“我的天呐,二千一百石,二千一百石粮就能值……就能值……”
“按本地现在粮米的市价算,能值一千四百七十缗真材实料的铜钱。”林强云身后的一名亲卫,忍不住大声为他叫出得数。
“我的妈呀,差不多一千五百缗钱,光是种田的话,我要多久才能赚到这么多呐!这样多的钱足足可以盖好几座大房了。就是不知道这年轻的官人是何等样人,他所说的话算不算数?”
陆甲心想反正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其实是费不了什么功夫的,仅是在做农活时顺手能干的事而已,只需问得实在了心中好有个底。便向林强云问道:“官人说的可是真的,能替官府能做这个主么,到时若是在下将全部佃来田内所种之粮,全都作为种子又将如何处置,如何向官府讨要一家人的食用和奖赏呢?”
林强云笑着对陆甲说道:“大哥请放心,我们会有两位道长陪你一起做好此事,由他们把你所做的一切全都记录下来,直到你把种子全都分发到所有人手里,全部种下田去再收获到粮食为止。回头我叫人带你一道去县衙将事情给他们讲清楚,向官府再要一百亩田用于选种、制种。”
陆甲惊道:“再多一百亩,那就是一百二十亩了,在下夫妻二人如何能种得了这许多?不成,不成,我就用原来佃得的二十亩田来做好了,决不能再多,否则我们就是累死也没法种完一百二十亩田的。”
林强云从挎包里取出一块金黄色的牌子,交到陆甲手上吩咐他说:“大哥,这样好了,这牌子先借你用上一时。若是有什么干碍不便之处,就将此牌给他们看,就说是牌子的主人叫你来的。至于耕种一百二十亩田需要多少人、几头牛,另外还需要什么物事,都直接和官府的人商量着办。官府自是会安排得妥帖,决不让大哥吃亏。你看如何?”
陆甲想了想,一咬牙收起牌子:“也罢,我现在就去官府寻他们,请官人差贵价一同前去为小人壮壮胆。”
林强云在一名亲卫的耳边悄悄吩咐了几句,那亲卫笑着点了点头看了陆甲一眼,招呼道:“这位大哥,我们走吧,带你到县衙后我还有事要办呢。”
陆甲一路走一路想,官字两个口,谁知说过了的话到底会不会算数,答应给的的赏钱互时候不能兑现自己不是白花精神、功夫了?而且也不知需要多久才能选好种子,让别人全都用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按那位官人所说的,由官府将种子收购去为好,这样自己也更保险一些。
那位和陆甲一起到县衙的亲卫,让其出示了林强云的金牌,去与官府的书办们商谈。
本来亲卫想立即收回金牌马上走的,见他和吏员谈起选种的事时,忽然改变了主意,竟然提出按局主说的第二种方法,要将种出的粮食种子全部由官府收购。这名亲卫在家中也是种田出身,自是明白此中得失,不由得暗暗为他着急,却又不好出言提醒,待到写了合约文书,画了押捺下手印,已经没法变更了,方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叹息道:“罢了,罢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该着这位大哥少赚上一大笔钱,看来他还是没有发财的命呀。且不和他说破,省得让他后悔得夜里睡不着觉,多添烦恼。唉!这事若是摊到我的身上,放到从前的话,说不定也会和他一样想,由官府收购当年种出的稻谷种子,才觉得更保险一点呐。”
当下向陆甲取回金牌,自去回复局主不提。
昨天林强云到了胶西县,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各自有事去了其他州郡都不在本县,他们留下话说是要到初七才能返回此地。///com///应君蕙也因身体大好,跟着陈君华一起去查看沿潍水而建的四十个屯垦寨堡。
对于为什么要自己急赴根据,也没人能向他说出个为什么来,故而他今天一早让人陪着冉琥自行到各处走动,自己就将这数十个准备让他们参与农、牧业方面研究的道士带出城来,边走边把自己的想法慢慢告诉给他们。
一出东门不远,就遇见了陆甲,随后往北门至西门绕了一圈。这一伙老少道士们听得林强云说起选种、制种中的什么分蘖、扬花、授粉,还有灌浆等等,都对这些闻所未闻的新物事听得津津有味,都觉得他们真正是不虚此行了。原来就这简简单单的作田,竟也具有如此高深的学问在里头。有些学识较好、心思灵敏的还不时提出他们的疑问进行探讨。
道士们对建什么养猪场、养牛场等事原本也是不屑一顾的,但听林强云说起集中圈养的牲畜,若是喂养得法的话,不但可以省下不少食料易于长肉,而且连其粪便也可做个物事装起,在制出大量可以烧的“早气”后,流出来的渣和水又成了下到田里最有效力的熟肥。许多老道们都不由得迫不及待地捋手扎脚跃跃欲试,恨不能立时就弄上个数百头猪、牛来大干一番。
林强云也对与道士们讨论这些事大感放得开,有什么话都敢直接说出,不像和其他人说起时那样需要思量再三,想好应该如何措词才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特别是和道士们说起猪牛马羊等大牲畜繁殖,提到有关人工授精这一类当时极敏感的问题时,老道们非但一点不觉林强云有何离经叛道,反而对此大感兴趣,对这样的新鲜事物倾注了极大的热情,七嘴八舌地进行热烈的讨论。
“呵呵!成了,总算让他们把兴趣转到这方面来喽。”林强云一脸奸笑地看着道士们时而头碰头的商量,时而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吵成一团,自己信步走到一边远望已经复垦出的大片田地。
看道士们一时没有立即返城的意思,林强云留下一名亲卫陪着他们,自己带了两名亲卫匆匆从西门进入城中,另外还有二百多道士呢,可不能让他们到了根据地以后,还像在临安的时候一样,天天好吃好睡的无所事事了,得赶快为他们都找到合适的事情做,投入到各项研究中去,早些搞出点什么研究成果来换成钱,才不至于亏了老本。
一路走一路想,等林强云觉得眼前一暗,警觉地收住脚步抬起头时,额头和鼻子刚好抵在一堵墙上碰得生痛,鼻子酸得眼泪哗哗地直向下流。这刻他才发现前面已经无路可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走进一个死胡同里来了。
回头看到两名亲卫蹲下身子掩住嘴,一脸古怪地朝自己看。不由笑着骂道:“好啊,你们两个眼看我要头撞南墙了也不出声提醒一下,还躲在后面偷笑,以后休想我再讲古给你们听了。”
两名亲卫实在是忍不住了,放开捂着嘴的手坐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又笑又喘着说:“哎哟,这事可怪不得我们,我们已经叫了好几声,局主就是听而不闻,自己还是要往墙上撞过去,我们以为局主是像你自己讲的撞墙故事一样,刚学会了茅山道士的穿墙之术,要在此刻趁着没人时试穿一回墙呢,如何敢再出声阻止,坏了局主于道术上的修炼。”
被两个亲卫打趣了一回,林强云想想后自己也觉得好笑,正要回头往巷外走时,却听到一声很熟悉的尖叫喝骂在这堵墙的那一边响起。
“咦!好像是那个将君蕙交还给我们的姬艳呐。”林强云猛然想起这个声音,就是经常尖声哭求自己赐给他“仙膏”治其痒病的姬艳所发,故而才会这么熟悉,向两个亲卫笑道:“呵呵,这个家伙还留在此地没走,倒是要去看看他们夫妻躲在此地弄什么鬼。”
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格局,林强云向巷左的一个小门走过去敲了几下。
这道不大的门里传来脚步声,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呀,有事不会走前面的大门,干嘛要鬼鬼祟祟的到后门来出入。”
“嘿,我林强云成了鬼鬼祟祟走后门的了。”抓抓头发,向两名亲卫苦笑了一下,应声叫道:“我们是衙门派来见姬艳的,请快开门。”
“衙门派来的又如何了,还不是千方百计来出卖色像,妄图靠着自己有条大本钱吃脂粉皮肉饭的浪荡子。”里面的女人边说边将门开了条缝,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探出头,向林强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那神情就如同审贼似的,她的眼光又像到市场上买小猪的人,在看林强云这头小猪是否值得出钱买,买回去后是否能吃会睡肯长肉。半晌后,老妇人叹了口气将门全开,嘴里喃喃说话,伸出手掌说道:“唔,你这人眼正眸清,手上也有老茧,不像是个好吃懒做之辈。可脸色红润不见菜色、衣着光鲜且还是极品的绸缎,想必是个爱享受的浪荡子,难怪也会想到走上这条吃女人肉欲饭的路。可惜啊可惜!拿来。”
“什么拿来?”林强云奇怪地问,他不明白来找姬艳还要拿什么,难道要收钱么?
“啊也,想见姬老板寻碗又享乐又舒服的饭吃,没官府的签押文书如何进得这个门。你既不懂规矩还没入门,想必是个来碰运气的新角子。年轻人,听老婆子一句劝,趁着此刻站在这个门外没进去,你还是回家去自食其力的好。”老妇人一脸不屑,但还是好心的叨唠诉说:“你道这碗靠胯下之物取悦女人的风流饭是好那么吃的么?一旦入了这个行当,你就等于将自身卖与了别人。到时候啊,不管来寻乐子的女人是七八十岁的老妖怪,还是三四十岁的虎狼荡妇,无论是老嫩美丑,你都得顺着她们的意,用你胯下那条自认强过别人的玉棒儿去奉承、耍弄,变着法儿哄她们开心……”
用男人胯下之物来顺着寻欢作乐女人的意,还须哄得她们开心?这是什么,“妓男”?!一个与“妓女”相对应的词跳入脑中。听了这样的话,林强云就更是要进去一看究竟了。
老妇人一边诉说一边就要关上门,林强云急忙从包内取出块牌子送至老女人面前,喝道:“且慢关门,婆婆先看一下这是什么?”
老妇人看了林强云手中的牌子一眼,伸手就将牌子抓了过去,眉开眼笑的说道:“嘻嘻,想不到你这年轻人为了吃上这门饭还真肯下本钱。也罢,看在金子的份上,进去罢。”
林强云摇手制止住要发作的亲卫,踏入门内小声吩咐道:“看住她,别把令牌丢失就行,稍后要走时再说罢。”
随着老妇人弯弯曲曲地走到一间大厅外,她向厅内一指道:“姬老板就在里头,你自个去寻他便是。走也。”
林强云悄悄走到厅门边,只听得姬艳的声音正滔滔而来:“……须知你们这三四百妇人女子中,也有数十个早先是做此等营生的,除了三数个稍有中平姿色者外,全都相貌平平。之所以会被我从数千失了男人的妇人中挑出,正是因为天生有如此的欲极阴盛之像,绝非一个普通男人能让你们得到满足的。既便以后嫁与他人为妇,也会因得不到能与你们相匹的壮男而做出墙之杏。到时候,不但害了别人,说不定连你们自己的小命也会因此而一命乌乎。”
“故而,将你们选出来充为营伎,也是为你们好。你们中若是有人不愿意的话,现时说了也还不迟,交还安家的银钱,立时便会有人将她送回去。不过,总管大人已经说过了,无论是在何时,只要有人觉得已经将钱赚够不想再做,而且自认可以不须用众多男人来压火了,都可在说明了以后具结自行离去”
“营伎?这是怎么回事?”林强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再听听这姬艳还会说些什么。
厅里面除了一片急促的呼吸声外,并没有其他的声音,显然里面的人没有一个提出要离开此地的。
半晌后,姬艳又说话了:“那好,既是大家都没话说,我现在就将一些此后用得上的诀要向你们讲一遍,能记得多少、能领悟得了多少,全看你们这些自己了。别说话,仔细听我说。这里共有三十一人,以你们的体质来讲,是在全部数百人中情欲最盛的。有句话可以将你们的情欲之盛说得很清楚,那就是‘日行三合不为过,四趟日和不嫌多,日行数五刚刚好。’‘和合’说白了就是男女交合。你们自己可以想想,从前初长**,十二三岁或是十三四岁还未经人道之时,是否时时会有幻觉,总想着、盼着不论是谁,只要他能为你们泄了火,就愿意委身于他。若是有人没有这等事,那就是我看错了人,立即恭送她离此,并赔付她这几天的工钱。”
林强云只听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嗡嗡声,似是真的有好几个女人的声音说了声“是”。///com///
只听姬艳道:“你们算是运气好的,能在欲火发作焚心之前得男人为你们破身,使聚积于体内的极旺的欲火宣泄了些许。还有那阴火极盛而又没人及时为其泄火的女子,将会因欲火焚心而发癫。面这种发了癫的女人,全没了羞耻之心,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见了男人就会脱去衣裙向其求欢。此等发癫之女子,我们俗称其为发‘花痴’。得了这种‘花痴’症之人,只有少数症候不是很重的,在嫁人得了雨露后会稍许减轻,但还是不时会发作。那些症候重的么,唉,那就从此痊愈无望,至死方休了。”
姬艳这番话让林强云听得大奇,心道:“原来发花痴是这样得的病。想不到这个邪道‘和合门’的弟子,倒还不是太坏呐,听他的语气似是还很同情发‘花痴’的女人呢……”
姬艳的声音再次传出,又把林强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你等一定要记得,你们虽然情欲极为旺盛,也不可对男人的交合需索无数,应该有个度。也就是说,你们每日最多只能与男人交合两次,这是指阴精尽泄的两次……”
姬艳的话未说完,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得好听,你道所有男人都能一日二三度春风么,有些男人呀,又急色又没用,进门时看着是如狼似虎、本钱也昂头暴突地张扬得紧,哪里知道他的下体还没进到我体内呢,就一泄如注,偏偏我的火头又被他引发了,真是害死人哪……”
这女人如此露骨的话,引得厅内的数十人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连厅外的林强云也听得脸红耳赤,连连摇头不已。
“放肆!”姬艳尖喝声突起,林强云这才知道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尖声喝骂正是这种音调。
厅中一静,姬艳缓声说:“此正是我要教你们的诀窍,听好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若有此事发生,当时又无其他男人可以刹火时,你等可用拇指和食指紧扣那人的玉茎根部,另一手在其龟头上,上下左右由轻到重的捏动,那人的玉茎自会再展雄风,就可再行交欢了。注意,一旦其玉茎开始硬挺了,便不可加力,否则用得力大了时,其玉茎又会软了下去无法交合。另外,此术对一个男人一天内只能用一次,多用了是会死人的。切记,切记。”
“下面所说的这一段话,是专为似你们这般情欲极盛女子所说的,若是此后依言而行,可保得你们如同常人般的平安,若逆而行之,则会自自食其果。可要千万记牢了:‘与男交,当安心定意,有如男子之未成,须气至,乃小收情志,与之相应,皆勿振摇踊跃,使阴精先竭也,阴精先竭,其外空虚,以受风寒之疾。’”
林强云听到这些已经背熟了的字句,不由自主地接着读道:“或闻男子与他人交接,嫉妒烦闷,阴气鼓动,坐起涓恚,清液独出,憔悴暴老,皆此也,将宜抑慎之。若知养阴之道……”
林强云还没把这一段不知所以的话背完,那姬艳已经跑出厅门,到林强云面前“通”地一声跪下纳头便拜。口称:“祖师爷,今日总算让弟子找着你老人家了……”
“且慢,你叫我什么,祖师爷?休得胡说八道。”林强云一听此人把自己叫成祖师爷,立时脸色大变,急忙喝止他再说下去。厉声问道:“林某人堂堂正正的双木商行东主,何时变成你的什么祖师爷了?”
姬艳被林强云这样一喝,吓得浑身颤抖,只是把头在地上连连磕动,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林强云放缓声调吩咐:“你且起来,把那些女人安顿好,再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谈谈,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姬艳起身低着头小声说:“祖……”
“什么?”
被林强云一喝,姬艳吓得又“噗通”一声跪下,不敢开口说话。
林强云道:“你起来说吧。”
这次姬艳没敢起来,只是磕着头说:“既是……不方便,不如由弟子先带……到静室安坐,让她们去歇着后再回来……详谈如何?”
“起来带路。”
随姬艳走了不远,却听得一间屋内有个女人也在讲说:“……你们这十三个人呢,虽然才十一二岁双乳渐丰,但却为何要用布带将胸束死,像把干柴般的不具女人形貌。姬大人一眼就看出你等尽向男孩儿抛媚之态,必定是情窦大开,渴求男人的情欲抚爱。须知女子要吸引男人,不在你向谁抛了多少媚眼,先要示以本身胸、臀等处外在不同的形体,方能吸引男子的眼光,让他们注意到你……”
林强云边走边想,这一对活宝夫妻出于“和合门”下,其所行所事无不被现时的那些道学先生视为邪魔歪道,恐怕正是他们这些惊世骇俗的公开言论所致。仔细一想,其实“和合门”的这些说教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还会对刚成年进入青春期的少年男女有极大的帮助也说不定。
转了两个弯,进入一个小厅侧的房间内,请林强云坐下后,姬艳急匆匆出去,不多一会又回到小厅内对林强云跪下俯伏在地说:“祖……大人容禀,小人是‘和合门’十九代弟子姬艳。早先听师尊‘逍遥散仙’讲起过,本门原也是道家门中一个分支,后来自立为‘和合门’。本门因百多年前受人追杀,走失了许多位前辈高弟,连本门的至宝《阴阳养生诀》这本秘笈也失落了,聚在一起的先辈们只好凭着还记得的片言只语,合力又将《阴阳养生诀》录了下来,却是已经残缺不全了。师尊说,六十年前有本门弟子曾见过一位年高道长持有此本秘笈,但遍寻不得。本门长辈断定那位道装长者一定是本门前辈祖师,要门下弟子见有知道《阴阳养生诀》内容,并能补上残句的,都要尊其人为祖师爷……”
林强云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打断他说道:“什么祖师爷不祖师爷的,不得胡言乱语,此话再也休提。按你这样说来,这本《阴阳养生诀》果然是道家的典籍了。那么,你们‘和合门’中的人没了这《阴阳养生诀》,还如何能练成什么好的功法呢?”
姬艳:“正是如此,因百年前残存的本门中人全没练过养生秘法,所录下的秘笈也就只有几句残缺不全的话而已,如何能练出什么来。所以,本门中的后代弟子,所能只是些入门浅技,赖以骗人钱财而已。”
林强云:“这样罢,你若是在我这里能尽心尽力的做好交给你的差事,或许我会在某个我认为合适的时候,把《阴阳养生诀》中的秘法传授些给你……”
林强云此刻所说的话有点不尽不实,书在他的手上是不错,传授什么的就根本是骗人,只不过他要这个姬艳解说《阴阳养生诀》中自己看不懂的东西,好让自己明白其中的奥秘罢了。
姬艳“噗通”一声再次跪下,高兴的连连磕头:“多谢……请问大人,弟子该如何称呼大人呐?”
林强云淡淡地向姬艳挥了下手:“这个么……你就叫我东主,或是和镖局的人般叫局主好了。起来吧,此事就此定论。你先告诉我,你们在这座房屋里做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在这里?还有,刚才一个老妇人告诉我,你这里还收了些壮男,是否又要在此地搞个‘和合门’出来?”
姬艳把沈念宗交代他负责为军队建营伎和在此通商大埠开行院的事情讲明了,解释说:“局主既是熟知《阴阳养生诀》,自然也知道本门有一项专门识人之绝技,最能辨别天下女子的贤愚贵贱,特别对隐于其人体内的淫荡之气稍为察看便能知悉。弟子选出的这三百三十多妇人都是天生淫荡、性子懦弱不善忍耐之辈,就是不花钱将她们买来做营伎、行院的粉头,她们这些无才无貌,又情欲极旺的妇人,也有好些会自行投到行院去充做末流粉头。即使有少数稍能强自忍耐得一时的,时间长了也会向相熟或是不熟的男人勾三搭四,以图一时之快。所以将她们这些人略加调教,让其学会些媚男之技,姿色差的送于军营中为伎,稍为看得过眼的则让其在城内行院中做粉头,实是双方都能得利,皆大欢喜的好事。”
和合门有辨识女人的这种奇技,这倒是闻所未闻之事,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个姬艳有这么一种技艺,林强云自然要认真地想想,如何把此人的技艺好好地利用一下,能为自己的事业有所帮助。
这样一想,林强云果然记起那本《阴阳养生诀》中,一些自己不明其意的词句,确是对女人的体貌特征、言行举止进行过描述,不由得心中叹息道:“看来古代的人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在很多方面都是有许多重大的研究成果出来的……”
沉思中,只听姬艳还在继续讲说道:“另外,上次小应公子还在此地时同弟子讲起过,他说局主在泉州开有一家名为‘含香苑’的行院,那院内也有男伎。///com///所以弟子就也收了几个年轻力壮本钱又大的浪荡子,授他一二项悦女法门,也可让他们去泉州为局主赚些富家婆娘的风月钱。这些事都是沈大人首肯了的,可不是弟子胆大妄为暗自为之。再说,弟子为了局主那治痒病的仙膏,也不敢自作主张胡来呐。”
滔滔而言的姬艳见林强云闭目低头动也不动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知这位祖师局主——他心里还是认为,林强云肯定是本门的薪传祖师——是否在听自己所说的话,只好先将嘴闭上看看林强云有何吩咐再说。
等到了一会,林强云忽然开声问道:“怎么不讲了,继续说下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姬艳吓了一跳,连忙收慑心神,咽下嘴里的口水说:“是,是,弟子继续说下去。弟子在想,局主是个做大生意的人,大可利用行院里我们自己的粉头和男伎,向来嫖娼取乐,招伎泄火的那些男女客人们不动声色的探问,或许能得到些于局主生意上有用的消息,也能在生意场上多些胜算……”
“呵呵,好,好得很呐。”林强云“啪”地一声猛击身侧的茶几,长身而起对姬艳笑道:“这话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姬艳听令。”
姬艳一听林强云叫他听令,先是愣了一下,但立即就大喜若狂,心知祖师局主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信之人,所以才会直接向自己下令,当下毫不迟迟的跪下应道:“弟子姬艳在,恭候局主谕令。”
林强云一脸严肃的沉声道“自今日起,明面上还是为双木旗下勾管营伎、行院,另外,先予你五万缗为本钱,许你暗中自立一个门派,以勾栏行院等玩耍游乐诸般行当为业,赚钱之外还须以此为耳目,替我探听各地的商贾、官府、军队、民情风俗、天时地势各类消息。”
皮肉生意最容易赚钱了,能开上一家行院,风风光光的当老板,这是姬艳梦寐以求的最大心愿。过去他是只能这样想而没法做,如今这样的机会来到眼前,而且不是一家,只要自己有能耐就可以开他十家、二十家至于一二百家。这会子他才不管是自己赚钱还是为别人办事,自然是喜出望外没口子的应承不迭。有祖师爷的巨大财力支持,会有什么办不成的事,而且还可以自立门派,往后自己就是一派之主了。若是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调教出一批精于房中术的粉头、男伎,尽快为局主赚到大笔银钱,又能利用这些粉头、男伎们探得一些有用的消息,肯定能得局主的重用。到时候,那可就必定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呀,说不定局主一高兴起来,不但会尽传《阴阳养生诀》中的养生秘技,还大有可能把自己手脚上的痒病给治断根呢。
姬艳即时跪下地去重重地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语音微颤地大声说:“弟子姬艳遵命,待此地的事情一安顿好,就立即赴临安选收门下,定然会在数年之内为局主建成一个既能赚大钱,又可以刺探消息的门派出来。”
出了这座房屋的大门,天色已经暗了。林强云这才发现肚子咕噜噜的直响,敢情他和两名亲卫连中午饭都还没吃呢。
两名亲卫脸上的笑意还残留着,那位拿了林强云金牌当成金子的老妇人,一听说这个被她看成是浪荡子的年轻人,竟然是比都总管沈大官人和提点三州经略安抚使张大人还要大的官后,吓得连话也说不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拉都拉不起来。直到姬艳大声叱骂,说她再不起来将金牌交回,就要灭九族时,她才止住了条件反射似的磕头,将那块金牌从包了六七层布的一个小包里取出。
林强云取回金牌后,让亲兵给了老妇人一串钱作为交换,在姬艳陪同下走向这座房屋的大门。
大门位于东西直通的大街上,这里还是位于胶西县城的西门,到城正中的子城衙门还有里余路要走。看看各家店铺门前已经零零散散点燃的灯笼,估计不可能再和道士们多作谈论了。这一天下来,总算让自己办了两件实在的事。虽说目前还不知道种下的这两颗种子,在它们长成之后,最终是能长出梅子呢,还是只长叶不结果的竹子,都能让人心里有一种热切的期待。只要下了种,不管是梅是竹,都是一项让人觉得兴奋的事,即使是竹子,也能在它成长后砍下来制成竹器使用,最不济挖根笋总成吧。
想起前些日子在临安时,正月初六就让从楚州运了四十多万斤白泥面来的花冲纠缠上,好不容易才想出让他带着一艘二千斛的小船,除了现买的一些瓷器、布帛绸缎外,还装上三千多把各式钉钢打制的刀具——菜刀、柴刀、腰刀、朴刀——和百余坛用酒糟蒸馏出来的高度数、烈得使林强云闻到就头晕的白酒,以及两万多双布底鞋往东厦国去探探商路,借机也了解一下东厦国的实力。
临行前,林强云交给花冲四个两尺大的沉重白木箱子,小声对他说:“这里面共有一百二十枚‘雷火箭’镞,你带去的三具钢弩只要将无羽箭的箭矢拔下换上它,点着火就能发挥威力远击敌人。若是一路上没遇上海盗,可将此箱内的一半卖与东厦国,用以换取那里的人参、皮毛。”
花冲:“局主放心,‘雷火箭’已经由护卫队的几位官长大哥教会小的如何使用,不会误事的。至于去到东厦国那里的事么,只要能赚到钱的东西,花冲都会带些回来试试。这些天在临安城内也走了不少商铺,知道何种物事能在大宋卖到好价钱。”
林强云笑道:“那就好,不过我们最主要的还是想办法多弄些战马,没有的话那也只好换些值钱的东西了。再没有其他东西的话,年轻力壮能打仗的人也要,只是千万别把金银带回来就行。记得了,他们如果需要兵器,不管是‘雷火箭’也好,刀枪剑戟也罢,我们都可以大量供应。不过,兵器的价钱么,怎么也得有大些的利钱才划算。到那里以后你要随机应变,尽量为我们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去了一个多月,应该也快回来了。”林强云心想:“不知花冲从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能有什么东西带回来给我们。”
“大哥!”一个很熟悉,又有点陌生,好像一个人,又好像两三个人同时发出,带着抑制不住惊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入耳中。林强云如受重击般浑身一颤,朝前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身体,眼睛模模糊糊地望着从六七丈远处疾飘过来的两朵彩云,刹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双臂伸张,大开着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两朵彩云飘近到七八尺时停下了,正是应君蕙和比她高出两寸的三菊,她们见林强云张大双手似是要迎接拥抱两人,但又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言不动的傻站着。三菊仔细一看就发现不对,林强云的眼睛呆涩无神没有一丝变化,嘴唇微微颤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大哥!哇……”三菊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和恸哭声伴随她前扑的身体一齐暴发,把还在七八丈外大门前的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同起步朝这里急跑。
眼急手快的应君蕙一把拉住三菊娇叱道:“不可妄动,收声,待我想想。”
“为什么大哥会这样,我该怎么办?”应君蕙想起三富和自己说起过,大哥打了老虎后用两耳光打醒那个什么三癞子的事,不由得把心一横,推开三菊走到林强云身前,扬手就朝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啪!”
“君蕙姐,你……你疯了……”身形高瘦的三菊,此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跃五尺,凌空一把抱住应君蕙再度扬起的右手死命扳下。
“哇”林强云嘴里喷出的一大口鲜血洒到应君蕙和三菊两人一头一脸,只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盯住三菊嘶声叫道:“凤儿……你是凤儿,妈呢?你不是和妈在一起的么,妈她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看我,她不要我了么?妈……”
林强云的哭声才出口,“噗通”一声倒下地,哭声倏止。
迷迷糊糊中,妈妈的脸和叔妈的脸不停变幻,最后妈妈定格,变成和叔妈的脸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妈妈没有向林强云说一句话,只是慈祥地笑着为他扣上青年装的扣子……咦,不是青年装,是一件中开襟布纽扣的唐装的扣子……不对,是武士服,确确实实是武士服,是现在的战袍,不知什么时候战袍外的背子除了用腰带系扎外,还多了一排布纽扣,妈妈就是用她那双略显粗糙,但灵巧得让邻居们咋舌的双手,逐个扣上自己身上的一排布扣子。///com///
林强云闭上眼,静静地享受这份母亲的慈爱。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为了弄清楚那根螺旋弹簧压缩后能把筷子弹射多远,把刚买到家才三天的“蝴蝶牌”缝纫机压脚弹簧拆下。最后虽然知道那根弹簧能把筷子射出五个人高的远处,却在射出筷子的同时,也把压脚弹簧射到小河里,他在河里钻上钻下的找了一个上午也没找回来。当天中午,妈妈一边哭,一边为小强云被竹尺打得起了一条条红胞的身上抹着红花油时,林强云当着三个妹妹的面发誓,自己长大以后一定会买好几部比“蝴蝶牌”更好的缝纫机给妈妈。
现在自己有钱了,有很多金子、银子,只要拿到银行去就能换回很多很多钱,一定能买到好多部缝纫机。
林强云睁开眼睛正想给妈妈说这事的时候,远远的起了一道闪电,一只大得令人无法想象的怪手,从闪电处飞快地伸出,一把抓住妈妈——叔妈的头发往外拉。妈妈一声不响的挣扎着要扑过来,想要将林强云身上最后一个布纽扣扣上。“打倒反动学术权威,把他们全家都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口号声也同时响起,妈妈的挣扎也越来越无力,终于被那只怪手拖到沉沉的黑暗中不见踪影。
林强云的身体在闪电闪过时,全身就像受到什么束缚,眼看着妈妈被人抓走,急得他要吐血,拼了老命狂呼大叫挣扎朝前扑,但他被许多看不见的人按住,根本没法将身体移动分毫。妈妈的身影越离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内,他顿觉身上束缚稍松,勉强可以动了。林强云第一时间就拔出双管手铳,发疯似的冲向妈妈消失的方向高声呼喊:“妈,叔妈你在哪里,强云来救你了,叔妈……妈……”
天空中传来沈念宗的声音,轰隆隆如同巨雷直薄林强云耳鼓深达心肺:“可怜的孩子,你叔妈已经去了,去到她该去的地方……”
“不……”林强云狂吼一声,奋力挣开身上的束缚,耳中听得身边响起好几声惊呼,听来有男有女,凤儿和应君蕙充满焦虑的声音在耳边一左一右轻轻地喊叫:“大哥,醒醒,你快醒醒啊……”
林强云缓缓睁开眼睛,头晕晕的,眼前还有数百个金色的星星到处晃动,他在两声轻微的轻呼声中又闭上眼睛。
“强云又怎么了?”沈念宗、陈君华异口同声的问出同一句话。
“刚才大哥睁了一下眼。”应君蕙泪眼模糊地说,三菊也用力点头,表示君蕙姐姐说得没错。
沈念宗挨近床边,刚好林强云又一次睁开双眼,用力眨动了几下,三菊跳起来哭着拍手笑道:“天呐,醒了,噢……大哥终于醒过来了。”
“凤儿,是你么,快过来让大哥看看。哎呀,怎么这样又哭又笑的,多丢人呐,快把眼泪擦了,再美美的笑上一个给大哥看。”林强云一边用力将身体撑起,一边对三菊打趣。
三菊走到床边,面对林强云关切的目光幽幽地说:“我不是凤儿,是莲城县的谢三菊。”
林强云终于在应君蕙的帮助下坐起身,靠在床头仔细打量了三菊一眼,确定她是三菊,便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说:“好,三菊,既然叫了我那么多句大哥,也就是林强云的妹妹了,好三菊,听大哥的话,把眼泪擦干,笑一个给大哥看。嗳,这才对了。”
见了三菊脸上的笑容,林强云长长的吁了口气,看了一眼桌上的油灯,再看清房间门外射进的阳光,转过头问应君蕙:“我昨天是不是连晚饭也没吃,就躺下睡了一个晚上?”
“昨天?”应君蕙怪声叫道:“大哥还在发梦呐,整整两天三夜,又叫爸爸又叫妈妈,最后还叫着叔妈一直又蹦又跳狂呼乱叫说要去救回妈妈和叔妈,四个人按都按不住……”
三菊在旁边抢着说:“是啊,是啊,刚才还把君蕙姐姐的手腕当成了你的手铳,怎么都不肯松开,看看她的左手已经青了一截。”
林强云抱歉地对应君蕙说:“对不起,我……”
应君蕙掩住他的嘴,红着脸说:“别说对不起,这是小妹应该为大哥做的。”
林强云不解地问:“我怎么会睡了……”
沈念宗打断林强云,很干脆的告诉他说:“请了三个郎中来看过,他们的诊断全都一样,说你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病,只是操心劳累过度,又意外的乍逢大惊大喜,脾、心、肺三经受激太过,一时不能承受如此大的起伏。他们说,也许你修炼了什么内功之类的心法,故而在自觉有生命危险时会不自觉地昏迷过去。郎中们说,此等病症一时也无药可治,只能开些安神补益的药聊补心神。若是心智坚强之人,睡过了就自会起来,和没事人一样,若是心智懦弱者,也许就会这样睡到死去为止。”
“好了,好了,能自己醒来那就说明他和平常一样。睡了那么多天,强云你也也该自己起来吃饭,别让人再喂了吧。”陈君华的声音让大家都笑了,林强云自觉除了肚子好饿,身上软绵绵的用不上力以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四大碗粥撑得林强云连站都觉得难受,也令他精神大振。直到他们进入一间密室,沈念宗才把这次要林强云急赶回山东的目的向他说明。
原来,此时河北一带有个地方军阀叫严实的,是山东西路济南府长清县人。严实在金宣宗即帝位的贞祐元年(1213年)受李霆提拔当了“百夫长”,后升到长清县知事。
金宣宗兴定四年(1220年)宋朝由于李全等“红袄贼”来归,派赵珙招谕京东州县。赵珙路过长清县时,严实投降,赵珙发表他为宋朝的济南治中,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移驻济南。
这一年七月,木华黎到济南,严实害怕又降了蒙古。木华黎封其为“金紫光禄大夫、行尚书省事”,仍让他治理彰德府(今河南省安阳市)、大名府(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磁州(今河北省邯郸市磁县)、洺州、恩州、博州(今山东省聊城市)、滑州(今河南省安阳市滑县)、浚州(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二府六州之地。
第二年(兴定五年,1221年)金朝的蒙古纲放弃东平府(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严实便把他的“行尚书省”移设东平府,这样严实就有了三府六州的实际控制地区。
又过了四年(1225年),宋朝的势力抬头,严实又再度降了宋朝的“京东总管”彭义斌,并和他结拜兄弟,三个月后彭义斌带他去打蒙古人,严实却在阵前反戈倒向蒙古军一边,帮助蒙古将领“不里合”擒杀了彭义斌。
前些时间,严实派了人来与双木商行的人接洽,请求暗中归顺双木旗下,等双木的人有足够的力量以后,再去接收他所属的三府六州地盘。严实提出来的投降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要求在“双木”没有接收他三府六州的地盘之前,每年度支给他一千三百一十七两黄金,或是八千零三十五两白银。
事关重大,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三个人没一个敢于做主的,用信鸽送了信后,近二十只信鸽都飞回原地,没法将信送出。无奈之下只好派专船送信到临安,请林强云回来做出决定。
林强云想了很久,都没想清楚这个严实到底是为什么,不由得抬起头向陈君华问道:“君华叔,你对此事是怎么看的?”
陈君华一脸的怒气,愤愤不平的说:“严实为人朝秦暮楚,这还不足为训么?这次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想从我们这里骗些金银。依着我的想法,那就是不要管他。到时候我带一支大军前去,还怕他不乖乖双手将其地盘奉上。”
张国明道:“都铳制此言差矣,严实为人虽然确实是朝秦暮楚不足为法。但据下官所知,此人曾多次劝好了木华黎之弟郡王带孙等人,使得彰德、濮州、曹州、楚丘、定陶、上党诸郡县都幸免于屠城的惨劫,而且他还于兴定四年用自己的金银和绸缎,替灵壁县因抵抗蒙古兵而罪该被砍头的五万人赎回性命。其他的且先不说,仅就这几项看来,此人未尝不是生于这乱世中的一个心善之人。依下官之见,一千三百多两黄金也并不是很多,就是答应了其人所请,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林强云把眼光看向沈念宗,向他问道:“叔的看法呢,是否有不同的意见?”
沈念宗叹了口气,苦恼地摇着头说:“难,难,难,真叫人为难啊,这事实在是太难决断了,为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张国明显然对严实很同情,他对林强云说道:“公子,这严实在降了本朝后,蒙古人一来就又降蒙,实是有其不得己的苦衷。///com///据下官所知,庆元六年(1220年)蒙古兵围攻彰德府,守将单仲向各路宋军求救,张林军在离彰德府不远的济州郓城县有三万军兵而见死不救,严实方一气之下降蒙。依下官想来,严实此人虽说也是汉民,但我朝立国之前,燕云十六州便由儿皇帝石敬塘割出中原;我朝立国后,北方先是辽朝,后有金国,我汉民百姓只知有辽、金而不知有宋,叫他们如何能对一个连听都没听过,又从来没给他们半点好处的大宋效忠赴死?而严实呢,论势,其只有金国弃之不顾的数州之地;论力,他能以数万分守数十城的散兵与蒙古军相抗衡么?更何况,他们降宋是求自保,此后降蒙,却也是在外援已绝的情况下求得自保,此人能在乱世中护住一方百姓稍得活命,我们也不可对其过于苛求了。”
林强云不想让他们在严实的问题上有太多争执,长身站起伸了个懒腰,洪声说道:“且先不论严实此人朝秦暮楚的本性如何,但他能拿出私财救了数万百姓这一点,就很有点人味。这次他若不是为了私利而来,那就可以答应他的要求。但付给金银还是其他的什么物事,那就不是由他说了算,而是由我林某人说了才算。这样吧,我今天动身,到严实那儿去看看,弄清楚他要我们每年给付一千多两金子做何用处,是否有其他的物事——比如说珠宝之类的东西——可以取代……”
“不行,强云不可鲁莽……”沈念宗好像林强云一下子就会走掉般,一把扯住林强云的衣袖不放,叫声显得惶恐不安。
“不行,绝不能让你去虎穴狼巢冒险……”陈君华大急,忽地一下站起身,拦在林强云面前,大有你要出去就得先打倒我才能如愿之势。
“不行啊,公子!”张国明急得什么也不顾地扑到地上,朝林强云“咚咚咚”地连连叩首,嘶叫道:“君子不立危墙,古有明训。公子身系根据地数十万子民百姓生死存亡,有公子在,根据地军民人等就有主心骨,事事可由公子决断而行。公子若有不测,根据地的事权不能统一,日后必然是四分五裂的作鸟兽散呐!受苦的还是这些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的细民百姓。公子三思啊!”
林强云想不到自己要去看看别人动静的一句话,竟会引得三位长辈人物的一致反对,不由得苦笑道:“哎哟,张老伯,你快点起来。好好,不去,不去,我答应不去了,好么。哪……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件事更好。”
张国明抬起泪流满面的头,露出一点笑容,有点怀疑的问道:“公子真答应我们不去了?”
林强云:“是,不去了。”
张国明笑逐颜开地吁了大大的一口气,拍拍胸膛说:“吓得我出了一身汗,好家在,公子答应不去了,若是公子一定要去的话,我宁可和都统制一样,对那严实的要求不管,也不要那三府六州的一大片地盘,还是保得公子平安要紧。”
林强云坐回椅子上,看了三人一眼,确认他们已经平静下来了,才不紧不慢地从挎包内掏出一个铜管,递给张国明说:“张老伯请看看这个‘万花筒’,看完了以后再告诉我你是否喜欢。假设你是个很有钱的人,有人送来金银和这件玩具,在只能先取一样的时候,你会选取什么。”
林强云心里有把握得很,在临安两个多月来的经验已经证明,万花筒虽然很简单,可里面的三条玻璃镜,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做。即使有人钱多得把一千两金子不放在眼里,将买去的万花筒拆开,知道了它的原理,没有玻璃镜也只能干瞪眼,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何况,从已经卖出去的十具万花筒来看,那些已经拥有万花筒的人,不仅是花了一千两金子,而且必须走通史弥远的门路,拿到由我们大宋史相公亲笔签押的文书,才能以一千两十足真金的价钱,从双木珠宝坊买出一具“惑妖管”——万花筒来。
张国明疑惑地接过浮铸有许多符录的铜管,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久,小声自语道:“一根有符录的铜管,两头镶了水晶,这是……嗨,说不定蹊跷就在铜管内,看进去再说。唔,这一头看去里面什么也没有,掉过头再看看是否会有奥秘。”
“哈哈,原来如此!”张国明将万花筒掉过方向后,朝里一看就笑出声,大声叫道:“有趣,有趣,真是有趣之极。好啊,公子呐,现在下官就能告诉你,碰到金银和此等宝物只取其一时,有九成九以上的人会要这件宝物。”
沈念宗和陈君华虽然已经对林强云十分了解,知道他做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会惊世骇俗的。本来不动声色的脸上被张国明这么一叫,也起了些变化,不由得好奇地看向林强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强云耸了一肩,双手一摊无奈地说:“叔啊,你们别看我,这次只有这最后一具了,其他十具都在临安被小侄换成一万两金子喽。若非我说过要把它带回来送给君蕙的话,连这具也保不住,会被冉琥抢去卖掉。你们想看,就等张老伯看完了再说吧。”
好一会张国明才把万花筒移离眼睛,将这个让他越看越不舍的奇异物事递给陈君华。然后正色对林强云说:“公子真不愧天师道中的‘上人’,连如此奇妙的东西也能制作出来。说实在话,下官虽不敢说见多识广,却也看过不少奇珍异宝,从未有过看了这万花筒内千变万化的花样那般的愉悦心情。下官若是真有钱,又能拿得出那么多的话,也会花上一二千两金子买上一个细细把玩。”
林强云笑道:“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心里有了点底。”
陈君华取到万花筒后,只往里面看了一会,立刻就把这个铜管塞给沈念宗。
沈念宗坐在椅子上听张国明和林强云说话,冷不丁手上多了一件东西,看清后大感奇怪地问道:“君华,你怎么不看了?再看看里面的东西,把看到的给我说说就行了。”
“不不,我不看了。”陈君华推开沈念宗递过来的万花筒,难得地红着脸说:“再多看一下,我怕会忍不住把这个物事据为己有,那强云拿什么去送给君蕙呐。”
林强云笑呵呵地说:“君华叔若是喜欢,这件物事就当是侄儿送给我末来叔妈的另一件礼物好了,不过么,另一件礼物就会要小上一点点喽。”
这时,门外有人大声禀报:“局主,有原金国河北东路,现为蒙古金紫光禄大夫、行东平尚书省事严实的使者求见。”
沈念宗喜道:“天意呀,这下强云可以在这里向他们的使者当面问个清楚,不用老想着亲自去探看了。”
对外面扬声道:“请来使到偏厅,局主即刻就去见他。”
偏厅里坐着的人见林强云当先走入,他看清这位年轻人身后的陈君华、沈念宗和张国明,脸不禁有些动容,连这几个年长的都跟在后面,这年轻人必定是林飞川无疑了。立即站起身,做出一副很恭敬的神态,拱手目注四人入厅。
林强云站到上首的主位前并没坐下,而是很感兴趣的对这位严实的使者仔细打量,心里暗暗叹道:“这人的身材比君华叔还高,差可比得上叔了。但却不似叔般的高瘦,壮实可以比得上君华叔。还有一股不弱的气度,像是主掌人们生死,经常发号施令的人。唔,此人不像使者……”
林强云笑了,他对那人客气地说:“我是叫你严实为金紫光禄大夫呢,还是称你为济南府治中(州府司马的别称)大人啊?”
此言一出,不但那位自称为使者的大汉吃了一惊,连沈念宗他们三人也露出一脸惊奇的神色:“强云(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位使者就是严实本人,难道见过他不成?不可能啊,强云以前从未到过福建路以外的任何地方呐。”
林强云不等那人回答,似向那位使者大汉,也似是向天下所有人宣告般的大声说:“我,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也是这山东半岛三州的东主林飞川。”
厅内的四个人,除了那位使者低下头不言不动外,其他三个人全都愣愣地看着林强云,一脸的惊愕。
那位使者初见林强云时,心里还笑话:后面的三个人也还罢了,一个粗壮大汉身上有股淡淡的杀气,从他这股不很浓的杀气中可以看得出是个领兵的军将,心忖此人只怕是空有一身蛮力的村夫,只能作为阵前冲杀的小将,不具将将之材。
另一个文官,看他一身官服为暗绿色,想必再怎么也只是从九品,最多也就九品的小小地方官罢,就算有点作为也有限得很。
再一个高而瘦不露骨的中年文士,可能是四个人中最厉害的谋士型人物了,以自己数十年与金、蒙、宋三国打交道的经验,相信也不难对付。
至于这个为首的年轻人么,相貌平凡得和一个农夫、工匠没什么两相,毫无威势,毫无气质,毫无人主之像,怎么看也没有一方霸主的样子。若非他身上的衣着稍好些,只怕就是走在街上,除了穷急了而且不长眼的偷儿会去打他的主意外,可能没什么人会注意到他吧。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看来不铭一文的年轻人,他竟然一开口就说破了自己的身份,在自己心惊时的瞬间,又狂涌出一股莫可沛御的强大气势。///com///这股气势强大得令人心惊肉跳,其中有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威严,也有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还有一股狂烈得可以摧毁一切,说不上是什么的肃煞之气。使得自己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站稳不致跪下地去。此刻他不要说与其对视了,甚至连正眼朝那个位置看一下也不敢想,更没法抬头,只能诚惶诚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同时这位使者也感觉到,自己对面站立的粗壮大汉身上,也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与年轻人相抗。凌厉的杀气!没错,这是一股自己极为熟悉的杀气。
使者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一二十个嘴巴,心里大叫:“天呐,这股杀气比那蒙古可汗封的国王木华黎都不差……我平素自以为精明强干,看人的眼光十八九不失算中,竟然会看不出这两个人的气质……”
陈君华在林强云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惊奇的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开始还笑眯眯地看那位严实的使者会如何应对。可林强云第二次一开口他更觉得不对了,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让他不得不运劲相抗,好在这股压力维持的时间不是很久,稍显即逝,没让自己太过难堪。这时陈君华才想到,为什么林强云会有这么大的气势,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悍了,连自己也差点为之屈服。
林强云这一现即隐的强者之气,对张国明的心理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本来就对林强云敬若神明,身为公子的人具有如此气势他认为是再自然不过了。这时他也只是觉得公子越来越有人君的气质,从内心里为公子,为自己,也为根据地的细民百姓感到高兴。
沈念宗显然是心理上早有准备,脸带微笑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林强云停了一会,让自己积郁在心头的气息平静了一下,和声道:“这位,不管叫你什么,看在我们都是汉人一脉的份上,而且你的年纪也大了些,还是尊你一声严老兄吧,请坐下说话。有什么事慢慢讲,把你要暗中投向我们的原因和理由都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以便我们决断。”
那位大汉应了一声“是”,却没到椅子上坐下,而是踏出两步站到厅中,面向林强云拱手低头,用一种很沉重的声调述说道:“林东主说得不错,在下确是山东严实。各位也许都知道我的过去,我严实也许在各位的眼中是个反复无常,为了一己私利的卑劣小人,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可我严实自己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一方黎民百姓。各位可曾知道……”
“公子,公子在哪里,他如今怎样了……”这几天带着水战队出海巡视半岛周边,顺便操演海战的张本忠,满身大汗的一把推开要拦阻他的护卫队员冲入厅内,看到林强云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紧张得通红的脸露出笑容,一屁股坐下地双手捶打自己的胸脯,流着泪大笑道:“公子没事,公子没事了呀……哈哈……吓死我了……”
林强云急抢前几步,扶起张本忠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拍着背部问道:“累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歇息,到时候我张嫂看到你又黑又瘦的,还不要骂死我呀。”
“唉,我是急的呀,今天一回到码头,听说公子昏迷不省人事,我就赶回胶西城。”张本忠一副夸张的表情:“还好,还好,总算公子没事,不然的话,别说倔牛儿他妈,就是丫头也会拿出她的小刀子跟我拼命。”
看着林强云和几位属下亲密的举动,严实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待到林强云坐回原位,再三请严实坐下,他才侧身坐了一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各位可能不知道,蒙古兵从前每次到中原各地抢掠,都是先大杀青壮男丁,再抢掠金银财物、分押驱奴户(妇孺和对蒙古人有用的工匠,由蒙古人分为奴隶),对于农田、水利、桑蚕和房屋建筑则肆行破坏,所有能烧、能毁的,全都烧毁然后返回他们的地方。”
张本忠道:“这话说得对,蒙古人就是如此对待我们的。”
严实:“蒙古人如此作法,是想把我中国作为他们的一个大牧场,杀出大片无人居住的地带,以适合于他们的放畜。在下尝闻,蒙古军法规定,每当攻城略地时,敌方‘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屠城而杀之’。”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严实悲愤的放大声音:“我们汉人在金朝,也并不比蒙古人治下好过多少。女真人的猛安、谋克人户除当兵外,不与赋役。女真人与汉人争讼,只就女真人理问。在官吏的选举、升迁,女真人享有种种优惠特权。禁止汉人收藏军器,平毁中州城橹。把汉族分划为汉人与南人两种,以行分裂和挑拨,且执行严苛的里甲制度。特别是多次括田分给内迁的猛安、谋克人户,使我河北、山东等地的许多农民丧失土地,甚至连祖茔、井灶都被圈占,以致破产流亡。猛安、谋克人户又恃势强夺田地,欺凌乡民,苛敛佃户,虐使驱奴。这些,都使我汉民百姓对金朝庭怨恨刻骨。故而我大宋有人到来时,严实才会自愿投入,以为自此可免受金人、蒙古人的荼毒了。殊不料,大宋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汉民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平日里放任不管也还罢了,最多也就是任我们自生自灭。”
严实的声音显得既沉重又痛心:“可蒙古人又来时,让我们怎么办?放下手中的兵器,任其像以前一样的抢掠烧杀么,这是稍有些血性的男人也办不到的事,自是要与蒙古人拼死一战了。坏就坏在此时的蒙古人变了个法儿来侵占我们的土地,他们的总帅、国王木华黎接受史天倪的建言,下令‘禁无剽掠,所获老稚,悉遣还田里。’一改过去春去秋来的习惯,大肆招降汉人军将,禁止剽杀。他还令人开始戍守城池,并且召集百姓垦田种植。”
叹了口气,严实继续说道:“若是我大宋军民人等能守望相助,在危急之时能略伸援手,我也不会向拿我们汉民不当人看的外族低头。可我被困于城内的部下向各方宋军派出求援使者时,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答,你们知道吗?他们说:各人自求多福罢,他们若是派兵去救,无异于是去送死。惹怒了蒙古人的话,还会引鬼上门,使蒙古人提早对他们所占的地盘发动进攻。蒙古人也在攻城前,向我们发了‘降,则各安原地,战,则克而屠城’。为保我汉民百姓不再被屠,万般无奈之下,我严实只好降了蒙古人。”
林强云点了点头,他开始有点同情起严实,正所谓“做人难”呐,在乱世做人就更难了,何况还想要保一方百姓的平安呢。这种境况之下,确实也够这位严实头痛的了。
陈君华可没这么想,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淡淡地问道:“那么,之后再次降宋,投了彭义斌之后,为何又在阵前反击宋军,令得‘京东总管’拼战至脱力遭擒而死?”
严实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蒙古人已经认出在下的身份,扬言若不立即归顺,将派大军屠光三府六州……”
沈念宗心里急着快点把事情办完,自己的根据地还有好多事情要林强云做出决定呢,便阻止严实再说下去,向他道:“好了,已经过去的事,我们不想再听,还是说说你严实亲自到此是何打算罢。”
严实平复了一下心情,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了沈念宗一眼,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林强云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于椅子上,硬着头皮大声说:“在下有五子七女,大儿忠济方十七岁。今年正月接获天下都达鲁花赤(达鲁花赤为蒙古人在被征服地区设置的监临官,以资镇守)‘扎八儿火者’之令,新大汗窝阔台承其祖遗愿,决意发兵灭金。要我的领地除按正常赋税上贡、缴付十投下(投下,意为封邑,亦指封主)需索的粮帛外,今年还得多交纳一万石粮食、五千匹帛资军,五万丁壮为兵,由我大儿忠济率兵护粮在原地待命,一旦有令下,则随同他们蒙古人一道去灭金。我儿命不好,让他去送死也还罢了,可是……可是……天呐,我这三府六州五十四城,如今总共仅存有民户二十七万户,口不足九十万,其中还有一半是诸王大臣及诸将校所得驱口(奴隶,蒙古军将在战争中所掠人口,即归属私家为奴隶)寄留于诸郡县,根本动不得的。五万丁壮也还罢了,为了其他妇孺着想,就是用强我也要凑齐给他们。”
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看来不铭一文的年轻人,他竟然一开口就说破了自己的身份,在自己心惊时的瞬间,又狂涌出一股莫可沛御的强大气势。///com///这股气势强大得令人心惊肉跳,其中有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威严,也有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还有一股狂烈得可以摧毁一切,说不上是什么的肃煞之气。使得自己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站稳不致跪下地去。此刻他不要说与其对视了,甚至连正眼朝那个位置看一下也不敢想,更没法抬头,只能诚惶诚恐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同时这位使者也感觉到,自己对面站立的粗壮大汉身上,也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与年轻人相抗。凌厉的杀气!没错,这是一股自己极为熟悉的杀气。
使者恨不得狠狠地打自己一二十个嘴巴,心里大叫:“天呐,这股杀气比那蒙古可汗封的国王木华黎都不差……我平素自以为精明强干,看人的眼光十八九不失算中,竟然会看不出这两个人的气质……”
陈君华在林强云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惊奇的发现了他身上的变化,开始还笑眯眯地看那位严实的使者会如何应对。可林强云第二次一开口他更觉得不对了,铺天盖地而来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让他不得不运劲相抗,好在这股压力维持的时间不是很久,稍显即逝,没让自己太过难堪。这时陈君华才想到,为什么林强云会有这么大的气势,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悍了,连自己也差点为之屈服。
林强云这一现即隐的强者之气,对张国明的心理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他本来就对林强云敬若神明,身为公子的人具有如此气势他认为是再自然不过了。这时他也只是觉得公子越来越有人君的气质,从内心里为公子,为自己,也为根据地的细民百姓感到高兴。
沈念宗显然是心理上早有准备,脸带微笑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林强云停了一会,让自己积郁在心头的气息平静了一下,和声道:“这位,不管叫你什么,看在我们都是汉人一脉的份上,而且你的年纪也大了些,还是尊你一声严老兄吧,请坐下说话。有什么事慢慢讲,把你要暗中投向我们的原因和理由都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以便我们决断。”
那位大汉应了一声“是”,却没到椅子上坐下,而是踏出两步站到厅中,面向林强云拱手低头,用一种很沉重的声调述说道:“林东主说得不错,在下确是山东严实。各位也许都知道我的过去,我严实也许在各位的眼中是个反复无常,为了一己私利的卑劣小人,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可我严实自己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一方黎民百姓。各位可曾知道……”
“公子,公子在哪里,他如今怎样了……”这几天带着水战队出海巡视半岛周边,顺便操演海战的张本忠,满身大汗的一把推开要拦阻他的护卫队员冲入厅内,看到林强云安然无恙地坐在椅子上,紧张得通红的脸露出笑容,一屁股坐下地双手捶打自己的胸脯,流着泪大笑道:“公子没事,公子没事了呀……哈哈……吓死我了……”
林强云急抢前几步,扶起张本忠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拍着背部问道:“累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歇息,到时候我张嫂看到你又黑又瘦的,还不要骂死我呀。”
“唉,我是急的呀,今天一回到码头,听说公子昏迷不省人事,我就赶回胶西城。”张本忠一副夸张的表情:“还好,还好,总算公子没事,不然的话,别说倔牛儿他妈,就是丫头也会拿出她的小刀子跟我拼命。”
看着林强云和几位属下亲密的举动,严实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又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待到林强云坐回原位,再三请严实坐下,他才侧身坐了一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各位可能不知道,蒙古兵从前每次到中原各地抢掠,都是先大杀青壮男丁,再抢掠金银财物、分押驱奴户(妇孺和对蒙古人有用的工匠,由蒙古人分为奴隶),对于农田、水利、桑蚕和房屋建筑则肆行破坏,所有能烧、能毁的,全都烧毁然后返回他们的地方。”
张本忠道:“这话说得对,蒙古人就是如此对待我们的。”
严实:“蒙古人如此作法,是想把我中国作为他们的一个大牧场,杀出大片无人居住的地带,以适合于他们的放畜。在下尝闻,蒙古军法规定,每当攻城略地时,敌方‘以矢石相加者,即为拒命。既克,必屠城而杀之’。”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严实悲愤的放大声音:“我们汉人在金朝,也并不比蒙古人治下好过多少。女真人的猛安、谋克人户除当兵外,不与赋役。女真人与汉人争讼,只就女真人理问。在官吏的选举、升迁,女真人享有种种优惠特权。禁止汉人收藏军器,平毁中州城橹。把汉族分划为汉人与南人两种,以行分裂和挑拨,且执行严苛的里甲制度。特别是多次括田分给内迁的猛安、谋克人户,使我河北、山东等地的许多农民丧失土地,甚至连祖茔、井灶都被圈占,以致破产流亡。猛安、谋克人户又恃势强夺田地,欺凌乡民,苛敛佃户,虐使驱奴。这些,都使我汉民百姓对金朝庭怨恨刻骨。故而我大宋有人到来时,严实才会自愿投入,以为自此可免受金人、蒙古人的荼毒了。殊不料,大宋根本就没把我们这些汉民百姓当成自己的子民,平日里放任不管也还罢了,最多也就是任我们自生自灭。”
严实的声音显得既沉重又痛心:“可蒙古人又来时,让我们怎么办?放下手中的兵器,任其像以前一样的抢掠烧杀么,这是稍有些血性的男人也办不到的事,自是要与蒙古人拼死一战了。坏就坏在此时的蒙古人变了个法儿来侵占我们的土地,他们的总帅、国王木华黎接受史天倪的建言,下令‘禁无剽掠,所获老稚,悉遣还田里。’一改过去春去秋来的习惯,大肆招降汉人军将,禁止剽杀。他还令人开始戍守城池,并且召集百姓垦田种植。”
叹了口气,严实继续说道:“若是我大宋军民人等能守望相助,在危急之时能略伸援手,我也不会向拿我们汉民不当人看的外族低头。可我被困于城内的部下向各方宋军派出求援使者时,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回答,你们知道吗?他们说:各人自求多福罢,他们若是派兵去救,无异于是去送死。惹怒了蒙古人的话,还会引鬼上门,使蒙古人提早对他们所占的地盘发动进攻。蒙古人也在攻城前,向我们发了‘降,则各安原地,战,则克而屠城’。为保我汉民百姓不再被屠,万般无奈之下,我严实只好降了蒙古人。”
林强云点了点头,他开始有点同情起严实,正所谓“做人难”呐,在乱世做人就更难了,何况还想要保一方百姓的平安呢。这种境况之下,确实也够这位严实头痛的了。
陈君华可没这么想,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淡淡地问道:“那么,之后再次降宋,投了彭义斌之后,为何又在阵前反击宋军,令得‘京东总管’拼战至脱力遭擒而死?”
严实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蒙古人已经认出在下的身份,扬言若不立即归顺,将派大军屠光三府六州……”
沈念宗心里急着快点把事情办完,自己的根据地还有好多事情要林强云做出决定呢,便阻止严实再说下去,向他道:“好了,已经过去的事,我们不想再听,还是说说你严实亲自到此是何打算罢。”
严实平复了一下心情,有点心虚地抬头看了沈念宗一眼,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林强云还是不动声色地坐于椅子上,硬着头皮大声说:“在下有五子七女,大儿忠济方十七岁。今年正月接获天下都达鲁花赤(达鲁花赤为蒙古人在被征服地区设置的监临官,以资镇守)‘扎八儿火者’之令,新大汗窝阔台承其祖遗愿,决意发兵灭金。要我的领地除按正常赋税上贡、缴付十投下(投下,意为封邑,亦指封主)需索的粮帛外,今年还得多交纳一万石粮食、五千匹帛资军,五万丁壮为兵,由我大儿忠济率兵护粮在原地待命,一旦有令下,则随同他们蒙古人一道去灭金。我儿命不好,让他去送死也还罢了,可是……可是……天呐,我这三府六州五十四城,如今总共仅存有民户二十七万户,口不足九十万,其中还有一半是诸王大臣及诸将校所得驱口(奴隶,蒙古军将在战争中所掠人口,即归属私家为奴隶)寄留于诸郡县,根本动不得的。五万丁壮也还罢了,为了其他妇孺着想,就是用强我也要凑齐给他们。”
高禄谦看了一眼抱着双臂站在厅内,故作风雅朝墙上几副字画观赏的苗用秀,心里暗自好笑:“你和我一样,只是为了升官发财方投入白撒门下的粗人。///com///连我们的主子都目不识丁,到这里装出什么文人雅士的样子给谁看呐,别人还会不知道我们都是好吃人肉的屠夫么。”
自前天渡过密水(潍水上游的一条支流),进入双木旗下管辖的高密县境,就与一路行来所看到‘满目荒田稀见人,野草婆娑虎狼歌’的荒凉不同,广袤的平原上不时能看到新垦出的大块农田,田里的稻麦秧苗已经由黄返青显露出勃勃生机。让他们这一行二十多人不明白的是,这里的农人们满是汗珠的脸上,流露出的笑容绝不掺假,似乎全都是发自内心深处。胶西城内也和其他的市井不一样,直到进入客舍一里多长的大街上,他们没看到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难民、乞丐,更不用说每个城市都会有的游手闲人了。所见不很多的行人,很少有踱着方步慢慢走的,大部分人都显得来去匆匆。
只有相隔大约一刻时辰就会出现一次,每次的面孔都不一样,三个一组挂腰刀的巡丁,才显得神态轻松一点,但他们的眼睛却能让人看出从里面射出的是警惕的目光。
仅从外表上看,这是个对外不设防的县城,六个守在城门口的门丁,对进城的人只是随便扫一眼,任由人们自由出入。普通空手的行人也还罢了,可连般贩有货物的行商进出,门丁也只是看一眼他们取出的纸条,什么话也不说就挥手放行。
“难道这里不收赋税的么,那他们的官吏吃什么?”高禄谦暗自嘀咕,越想越是不解:“官府若是不收赋税,他们如何有钱粮来养活军兵防止外敌侵犯,他们又用什么来养活官员役吏,让他们出力为官府办事啊?”
他们这些人在金国地面上作威作福惯了的,以为在这里也可以照样横着走路,再者街上行走的这些人们,没看到一个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便似在其他地方一样横冲直撞。
他们所在的这间客舍,是由入城时一个门丁带他们来住下的,虽不是那种每人一天要收四五十钱、一二百钱的高档地方,但以十文钱的宿费来说,倒也比别处干净得多。伙家们亲切细致的招呼也还算过得去,连被他们打了好几巴掌也还是笑脸相迎地没敢还手,只是向老板唠唠叨叨的讲说。
这里的人办事效率还真不错,现在自己一行人刚梳洗完还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传话:“东主请两位金国‘调军使’,到衙门相见。”
“哼,你们双木商行的东主好大架子,,对我大金国的‘调军使’都如此怠慢,竟然派你这样一个小兵前来招唤。”苗用秀愤愤不平地大声呼喝:“回去让你们有身份的人前来相请,否则我们是不会去见你们东主的。”
早得到林强云吩咐的护卫队员哈哈一笑,回头就走,大声说:“去与不去随你们的便,到了我们这里就要按我们的规矩行事。你们运气好,恰逢我们东主今天有空,可以抽点时间接见你们。若是给了你们脸面还不要的话,明天我们东主可是要去属地巡视,什么时候回到此地还说不定,你们就在此地住下来慢慢等吧。”
“哎,这位兄台请稍等,我们这就同你去见贵东主。”高禄谦向急步走出客舍大门的那名护卫队员叫,一边回头向苗用秀大声说:“兄弟,我们快跟去吧,又不是和南朝赵宋的官儿打交道,他们才不会管你是大金国还是其他什么大人物呢。相爷还等着我们回话,面子上的事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罢。”
匆匆向门外追出时,那名护卫队员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高禄谦向客舍的伙家问清衙门所在的方向,便放开脚步狂追。
他这样一奔跑,立时引起街上巡丁的注意,在跑出了十多丈路时,背后有人大声喝问:“前面奔行的那位,发生了什么事,请停下告诉我们,由我们来帮你办妥。”
高禄谦此时心急如焚,那里顾得上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向前急冲,只希望能看到并追上那位来叫他们去见双木商行东主的人。
身后之人连问两三次都没得到回答,立时吹响一个铜哨子,发出几声长长的哨声。随着哨声的响起,街上的行人纷纷避到路边停下,大街上就剩下高禄谦和苗用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奔跑。他们也看到人们纷纷向街边闪避,还以为别人怕了自己。心想着这不是正好吗,空无一人的大街可以让自己跑得更快,心里还暗暗高兴呢。
“站住!停下接受盘查。”埋头奔行的高禄谦被前面传来的怒吼声吓了一跳,抬头向前一看,骇然收住脚步,目瞪口呆地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
不知何时前方十丈街面上出现了三个人,中间一人腰刀已经出鞘,另两人则举着已经装上箭的十字弩瞄准自己。每具弩的臂槽内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三个闪着银光的矢尖,就像是魔鬼妖异的眼睛在灼灼窥视,一有机会就收取他们需要的人命。
身后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禄谦侧身回头一看,只觉得浑身发冷:又是两具十字弩在六七丈外对准自己。更远处则是苗用秀被另一具十字弩所迫,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远处的街上,可以看到还有三个人飞快地向苗用秀冲近。
前面那位提刀戒备的巡丁走近至两丈外停下脚步,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做了何等坏事,为何不听我们的劝告在大街上狂奔逃窜?从实招来。”
高禄谦心中叫苦不迭:“这正应了一句‘欲速则不达’的话,都是那该死的苗用秀,到了别人的地头还摆什么上国使者的架子。这里又不是南朝赵宋的地盘,人家和你无亲无故无来无往的,又不需求我们金国什么,肯见你一面就算是看得起你了……”
那巡丁见他没答话,左手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嘿嘿笑道:“好啊,不敢回答。那就定然是想到此地发不义之财的江湖朋友,或是作奸犯科的外来宵小,先拿下送到苦役营做一个月挑泥、搬石工再说,省得高头儿天天抱怨人犯太少。交出兵器,跟我们走。若敢拒捕……”
高禄谦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堂堂大金国的调军使,来到山东路被人不明不白地捉去做苦役,即使能平安回去,笑也会被人笑死了。急忙大声叫道:“且慢动手,我们是大金国派来求见贵东主的‘调军使’,刚才不慎与带路的人失散,为了寻到带路之人我们才在街上奔跑的。”
“胡说,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专责,失职是要受到极严厉处罚的,怎能无缘无故地丢下客人自己走得不知去向。///com///哼!还‘大金国的调军使’呢,想用这样的谎话来此地招摇撞骗,门都没有。准备发箭!”持刀巡丁举起腰刀发令:“给你两声数,不解兵器束手就缚,即以拒捕论处,格杀勿论。一!”
“不要,我交兵器,马上就交……不要发箭……我已经在解刀了……”高禄谦手忙脚乱地解下腰刀丢到地上,然后大张双手,把手掌朝着这位发令的巡丁,让他看清楚自己手上并没有任何哪怕是细小的兵刃暗器,以免别人起疑心自己受灾殃。
一边哭丧着脸小声埋怨道:“别人都是给个十声数,或是最少的也有三声,让人好有个转念权衡利害的机会。这里倒好,只给两声数,让人连想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这不是让我们这些不明底细的外人,动念间就错过时机,成心要置人于死地吗?不过,总算我见机快,没中他们的计……”
持刀巡丁看他嘴唇一直在不停地动,不由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录向高禄谦一扬,得意地说:“咦,你在干什么,不会是想念动咒语使妖法吧。告诉你吧,任何妖法到了此地都无所施其技,这里不但由天师道的天松子、飞鹤子两位道长布下了乾坤大阵,喏,就是我们这些小兵小卒的身上也带着应急的灵符,不惧妖法道术会对我们造成伤害。退后五步,转身背过双手。”
高禄谦无奈地退了五步转过身体把双手向后背着,等别人来给自己上绑。听到脚步声来到背后,刚想出声请求不要绑得太紧时,双肩被巡丁的刀背狠狠的敲了两下。
“哎……哟……”这两刀背打得高禄谦痛沏心肺,差点就趴下地去,在双手被狠狠地拉起时,毫无反抗能力地尖声求告道:“啊……轻点呐……饶命呀……”
远处的苗用秀已经早一步被人绑成了粽子,比自己叫得更加凄厉的惨叫声远远传到高禄谦耳中,这让他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都是你这不知死活的苗长腿,到人家的地头上装什么大佬,摆出副大官的样子吓唬人。来呀,再摆摆架子给人看呐,看被人家收拾成什么鬼样子了。现在让人绑贼似的绑成粽子了吧,尝到被人狠狠绑着是什么滋味了吧,吃到大亏了吧,知道厉害了吧?”
高谦禄被细铁链一抽,惨叫声能把人的耳朵震聋:“哎……哟,我可没有摆架子的呀,不关我的事……手要断了呀……求……手下留情呐!”
“嘿嘿……不关你的事?来到这里作恶,被擒了还敢冷笑连连,不给你吃点苦头,你还以为这里是可以横着走,没官管的蛮荒之地了。”
巡丁的话让高禄谦听出了一丝危机,拼命忍住疼痛,话又不敢说得太大声,只好涕泪交流地小声哀求道:“大爷,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请迈尊腿到衙门问问,刚才确是有人来请……不,不,是有人来传我们去拜见贵东主的,小人绝不敢瞒骗大爷。”
此时苗用秀也已经被押过这边来,有人叫道:“什长,这厮也是说他们系由金国来的什么‘调军使’……”
“咄,金国的‘调军使’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想调我们护卫队去为他们做坏事,替他们去打我们汉人的宋朝么?”什长怒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来打我们双木镖局的主意,看我……”
高禄谦一听这位什长语气不善,急忙出声分辨:“大爷,不是啊,小的们如何敢来打双木商行的主意。只不过是受命来与贵商行情商,想要买些合用的物事回去应用。请各位大爷放心,我们不敢存有坏心眼,绝不会对贵商行有任何不利的举动。”
“好,姑且信你们一回。走,把他们押到县衙去求证,若是敢说谎欺骗我们,那就……哼,哼!”
好不容易寻到那位前去客舍相请他们的人,高禄谦和苗用秀被解开背绑的细铁链时,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来时辰。他们的双手被子勒得快要失去知觉,大筋被拉长,基本上一点都用不上力,就算是回去后能够找到极高明的伤科郎中诊治,恐怕也得要个把月才能复原。
有好心人告诉他们,这样只受一点小罪还算是好的了,他们两人仅是在大街上狂奔的疑犯,没有在作奸犯科时被当场抓住,也没有人指证他们做了什么坏事,更没有动兵器拒捕。否则的话,像他们这样带有兵器进入本地、又还不知收敛的人,一旦犯事落入巡逻兵丁们手中,就会在第一时间内被挑断手足大筋,以防他们暴起伤人,或是趁人没注意时逃脱。
这位好心人的话让他们两个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老天爷!稍有异动就挑断手足大筋,这也太过严苛了些吧?不是说要先送去苦役挑泥、搬石头么,把人的手足大筋都挑断成了个废人,还怎么服苦役啊?”
“嘿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能去苦役营的都是仅犯了小偷小摸偷窃罪的人犯,还有就是虽有些小罪,但对本地的治安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又花了大把银钱赎罪的人犯。你们?哼……”好心人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是因为没说出来的话才会让他们更是心惊肉跳。
走入厅子,主位上座空着一张椅子,两边各坐着个粗壮大汉和一位中年文士。粗壮大汉的眼光向高禄谦和苗用秀扫过,让他们打了个寒颤,慌忙躬下身行礼:“大金国……”
“什么?”暴雷似的吼声冲击得两人已经十分脆弱的心灵几乎要破碎,踉跄倒退一步勉强站稳后,高禄谦再次小心翼翼地开声道:“小的……奉金国皇帝之命,前来与贵商行情商,想购买贵商行那种……那种能爆发伤人的火药兵器,不知贵行可愿意和我国博易么。”
“咦,你们是从何处得知我们有此种爆发伤人的火药兵器?”陈君华大感奇怪地问道:“若能把事情说清楚,也许我们会将此种兵器卖些与你们也说不定。”
“不错,若能把话说得清楚,你们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们,就卖些火药兵器给你们。”林强云在房间内听到这两个金国派来的“调军使”是为了火药武器而来,知道陈君华和冉琥都不敢私自做主,与其稍时让他们尴尬,还不如自己早点出去和这两个人当面谈谈更好。
林强云伸手虚让道:“两位请坐下慢慢说,把事情的经过讲出来就好。哦,我看两位的手好像不大方便,大约是来此地的路上受了什么伤。来人,请郎中给两位客人先把手上的伤治治,稍时方便说话。”
“这个年轻人大概就是双木商行的东主了吧?哎,东主就是东主,和别人就是不一样,总算还记得我们是客人,会叫郎中来治伤,并叫我们坐下说话。”两人心中暗暗感激,却不知他们受了这么多苦,正是这个让他们心存感激的人让人做的。
忙乱了一阵,郎中把两人整治得呲牙裂嘴的好长一段时间才放过他们。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的,只是涂了些许粗制的松节油,高禄谦和苗用秀都感到双手好多了,也没有刚才时那么痛。
听完苗用秀说的话后,陈君华脸上涨得通红,自责地向林强云说:“强云,是君华叔太不小心,没想到当时还会有人在一旁偷窥,探得了这个消息去。请按律降罪。”
林强云摇手止住陈君华,小声说:“有客人在此,君华叔的事稍后再说吧。”
考虑了一会后,林强云对高禄谦他们说:“有一种用砲发射,名叫‘轰天雷’的火药兵器可以卖给你们,每个的价钱是白银一百二十两。说吧,你们想要多少?”
苗用秀“嘶”的吸了口气,小声说:“一百二十两银子一个,好贵的杀人火器。”
高禄谦向苗用秀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再多事,向林强云说道:“好,这种‘轰天雷’我们要了。不过,在我们出钱购买之前,能否让我们看一看这种火药兵器,是否能使用一下让我们看看它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呢?”
林强云一脸笑意地应承道:“当然,当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要看它的威力也行,但这试用掉的钱可是要你们出的哟,只要你们肯出钱,我们会尽量满足客人的要求。这就走,到城外去试用火药兵器给你们看。”
坐上马车时,陈君华有点担心地对林强云说:“强云,我们何时有了什么‘轰天雷’这物事了,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林强云看了一眼正往前一辆马车上爬的高禄谦和苗用秀,压低声音说:“君华叔哎,你怎么忘了我们以前在泉州所做的那批地雷了。这千把个地雷放了那么久,再过得几年还不用掉的话,是会受潮失效的。况且,一个地雷卖得一百二十两银子,我们就可以拿这些钱再做出百把个更好用的地雷来。这么好赚的钱不赚,怎么对得起他们这些巴巴的跑数千里路送钱来的客人,又怎么对得起我们自己啊!再说了,眼下蒙古人对金国逼得死紧,早晚金国会亡于蒙古骑兵的铁蹄下,将这种杀伤力巨大、又只利守而不利攻的火药兵器卖给金国,也好多消耗些蒙古骑兵,减轻我们将来的压力。”
陈君华乐呵呵地笑骂:“好你个奸商,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哎,这样说来我还真希望这两个家伙这次多带些金银来,能把‘轰天雷’多买些回去才好。”
司马景班做出来的发石砲,是专为投发这种点火地雷用的,看在高禄谦和苗用秀的眼里,实在是有点小,数十条动物大筋连着的小皮兜,最多只能安放、发射十多斤大的石块。///com///
但当他们看清用油纸和蜂蜡封得严严实实,只有七八寸大圆径的“轰天雷”时,心下也就恍然了:发射这么小的物事,当然不必用太大的皮兜。
林强云让他们仔细看清这种轰天雷的发射操作,要他们从打开封包的蜡、油纸起,到如何安放,火线朝向的位置,全部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交代清楚,然后才下令发射。
应高禄谦的要求,替他们买了四十头羊,零零散散地栓在架设投石砲的山坡下,占地约为亩许大小,距发砲地点约有四十多丈远。
第一砲打得远了,没伤着那些可怜的羊。
第二砲又近了,只炸伤了两三只,被伤着和另外那些受惊的羊开始奋力挣扎,想要挣脱限制它们行动的绳索。
二百四十两银子啊,就这么“轰轰”地响了两下就没了呀。高禄谦心痛得连声惨叫:“打准点,这第三砲一定要打得准点呐,不然我回去后可不好交代呐!”
“放心,最多再打上四五次就能打中羊群中间了,保证误不了事。”指挥发砲的哨长大大咧咧地向高禄谦说:“一般要准确地打中固定目标,需要十几次来校正。但我是这里最好的砲手了,很快就能搞定它。”
“还要四……四五次……那就是说,还要花费五六百……百两银子……”高禄谦脸都白了,仅才看一下就花掉七八百两银子,这个代价也有点……有点过于高了吧。回过头来一想,这种鬼“轰天雷”也实在是有点怕人,远在数十丈外都还被它的爆炸声震得吓了一大跳,升起火焰和烟尘高达五六丈。而且后一个距羊还有六七丈远就能将其打伤,要是打得准,落在中间的位置上,恐怕没几只羊能活下来。
抓住这个不要钱打着砲玩这么好机会的护卫队员们,兴高采烈的又装上一个“轰天雷”,在高禄谦的惨叫声中,不慌不忙地点上火,再次将“轰天雷”射了出去。很可惜,这次他们瞄得太准了,这一发砲弹正正地落在羊群中,“轰”然爆响声中,有两三只羊终于挣脱钉入地下半尺多深的木桩,冲出烟尘向外落荒而逃。
高禄谦和苗用秀一边高叫:“打中了,打中羊群中间了,你这位大爷说得没错,你是这里最好的砲手,只用三次就能打中目标。”一边不顾双手的疼痛向山坡下疾冲。
发砲的三十来个护卫队员这下傻眼了,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出声骂道:“吹什么吹,干嘛要打得这么准,才三下就打中目标,多打几次会死啊,你!”
哨长苦笑道:“我也不想打中的呀,谁会知道这次连瞄都没瞄,任意移动一下就能打到目标呢。好了,好了,最多回去以后我请大家去喝一碗酒,向各位赔个不是。这样总够意思了吧。哎哟,先说好了,是普通的酒耶,别到时候去喝那种会割喉咙的烈酒,我可出不起那么多钱。”
“好勒,大家赶紧收拾,去几个人先将死羊放到这五头牛背上送回去,等齐了再一起去喝哨长的赔礼酒。”
林强云他们走到山坡下时,大家看到高禄谦和苗用秀两个,在那些死伤狼籍的羊身边走来走去,不时用他们的脚把死羊拨动翻个身,好看清羊们是在何处受伤。见两个如同疯子般又是跺脚,又是尖叫的人,冉琥也忍不住加快脚步走过去细看,然后站在一旁沉思不语。
见识了“轰天雷”的威力后,高禄谦和苗用秀商量了一下,把带来的一千三百两金子全部都向双木商行买了“轰天雷”,扣除四十只羊和打掉的三个外,他们二十多个人也是兴高采烈的赶着七八匹骡马,带着六十二个“轰天雷”回金国复命去了。
临走前高禄谦还特意找到林强云,双方约定,以后再到此地来买这种火药兵器时,必须带一部分铁料,按市价折算,双木商行才有可能保证供应金国需要的“轰天雷”。
这次到山东,林强云自己觉还是有点收获,既做成了一笔军火生意小赚了点钱,还用金子预定下一块有根据地数倍大的地盘,只要自己有守住这块地盘的力量,就可以随时从严实手中接收过来。当然,接收地盘的时候还要动点心机,甚至可能还有必要动武。这也没什么,总归这是可以看成已经到手的肥肉罢。
这天,沈念宗、陈君华、张国明齐聚于林强云的书房内,冉琥当众问起林强云今后有何打算时,林强云把早就想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现在,山东半岛的这块根据地慢慢走上了正轨,只要君华叔的军队训练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可以进行向外扩张。我的打算是,今年若有机会的话,争取拿下山东东路,将根据地扩大三到四倍。明年,看情况再把山东西路也收到我们的手中,这个计划能够实现的话,最迟后年,将可以把严实的地盘接收过来了。”
“至于现在么,我想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选个黄道吉日为君华叔把他的婚事给办了,以免让我那叔妈发急,骂我这做晚辈的不知体谅长辈的苦衷。”
陈君华脸腾地红了,笑骂道:“你这小子,连君华叔也打趣起来了,小心我……”
林强云可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故做突然想起来似的,向沈念宗叫道:“哎哟,叔啊,我还差点给忘了,这次特地带回一个人给你认识……来人,亲卫在外面吗,快来一个人。”
叫到林强云的叫声很急,门“砰”地一下被撞开,冲进三名亲卫,看到一房间的人都坐着纹丝不动,他们露出尴尬的笑容,问道:“局主是叫我们?”
林强云失笑道:“我只叫进来一个人呐,一窝蜂都跑进来干什么,差点把门都给撞坏了。去请上官姑娘到这里来一趟,说我有事请他帮忙。另外,再去一个人到孩儿兵营中,叫我兄弟南松回来一趟,就说大哥想他了,有些话要跟他说。”
“上官姑娘?这是何人,怎么三天了你才让人家和我们见面?”陈君华待亲卫们出去后问道:“是从临安带来的人么?”
冉琥笑着帮林强云解释道:“这位上官姑娘是林公子在临安大内救下的一个女官,名叫上官婉,听说她原来的官还不小,官品是正八品的高位,比林公子只差了三秩。每月的俸禄为二十贯,春、冬绢各十匹,春罗一匹,冬绵三十两,外加职名添支、贴职钱和差遣添支钱,每月的收入不少呢。此次林公子带她到这里,主要是让她和沈先生及各位长辈认识,若是有缘的话,也好让这位在深宫呆了二十多年的苦命女人有个好的归宿。”
冉琥的话一说完,陈君华可高兴了,呵呵笑道:“念宗哥,这下你的喜事来了,我看强云这小子把上官婉带来就是为了和你相识的呐。刚才我还纳闷呢,怎么好不好的要把南松给叫回到这里来,原来他是要先打通南松的关节呀。好,不愧是我们横坑村出来的好后生,时刻都把长辈的事牢牢记在心里。哈哈……”
沈念宗把眼光看向林强云,只见他笑着对自己点头,心里也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续弦的事他确是想过,但来到山东这里一忙,也就没时间了去多想了。难得强云还把这事记在心上,并将他看中的人都带来让自己见上一面,不管事情成功与否,光是这份心意,就让沈念宗觉得值了。
上官婉来到山东四天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本来,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的了。她十四岁那年被父母送到一个地方,有人来对她从外貌高矮,牙齿、耳朵都看了一遍。然后还把她脱得一丝不挂的,用一条皮尺从头面、脖子到胸乳,腰身,后臀,直至腿脚都量了个遍。最后,连私处和屁眼也没放过,给她们用了个不知什么东西撑开看了好久,做了许多她从来没想都没想到过、令人羞得没法说的各种检查。不久之后,那些高大凶恶的女人就来对她说,已经被选中,成了一名秀女,不久将会被送入皇宫去侍候皇上了。
当时,年幼无知的自己还带着无限向往和憧憬,幻想着入宫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一旦被皇上宠幸,自己的命运又会得到怎么样的改变。
哪知道,命运真会作弄人呐,进去时间久了才知道,这叫什么皇宫啊,纯粹就是一个只有一小片天地让你活动的大牢房。一不小心走出这个圈定的地皮之外,不是被杖笞得半死,就是连一条小命也丢了。许多和自己一同入宫的小姐妹,就是因为到了一个新地方,忍不住她们的好奇心,没听从劝告而走出别人为她们划定的圈子,或被打成残废后丢到宫内哪个角落的皇家作坊服苦役,又或是被狠心的女官们鞭杖得立毙当场。
好在上官婉天性胆小,又且不是十分好动,所以得以免去第一个劫难。
她们的灾难远远不止这一个,这些天直无知的女孩们,有时候会突然被拉出去暴打一顿,然后就再不见人影。许久后才会有人悄悄告知她们,那个拉出去的女孩已经死了,而且是由于她们自己一起进宫的人,向管事女官密告了些什么,才落得如此下场的。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女孩们吓坏了,她们惊恐不安,她们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不再有朋友,对谁都要摆出一副不信任的姿态用以保护自己。
待到她们稍适应宫中的生活以后,接下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孤独。///com///上官婉只能暗中保佑老天爷开开眼,让自己能遇到皇上,并且能让皇上看中自己而得宠幸,那怕只是被宠幸一回也好,说不定能有个受孕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可是,就连这个很渺茫希望,也在她知道了几位宫人受宠后的遭遇而破灭了。还是在老皇帝宁宗的时候,她很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上午,有两个侍奉宁宗起居的宫女,被几位贵妃命人抓到一个偏僻的宫室,活活打死了。
恰好这个偏僻的宫室就是上官婉所居之处,她躲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从几位贵妃喝骂声中,她才知道这两位宫女前天曾被宁宗宠幸过,所以今天刚一谢完恩就被人抓到此地送了命。
心灰意冷的上官婉这才知道,即使受到皇帝宠幸,也没有丝毫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可能,此后自己就是这样一辈子孤苦零丁的在这里住下去,直至有一天老死在皇宫大内这个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不知道究竟是老天爷呢,还是天宫里的那路神仙拿自己的命运开了个玩笑,也许是自己的八字合该在三十六岁的时候转运罢,竟会让自己在看到宝物时失神。话又说回来,那可不是普通的宝物,就连当时气得要处死自己的那个老太婆——扬太后,后来在看到那面宝镜时,她不也在宝镜前,当着众人的面扭来扭去做出一副令人恶心的丑态么。
那位林公子救下自己时,还真的以为自己生具能容纳各种阴邪之气呢,谁知却是他为了救自己而想出来骗人的鬼话,把个老妖婆骗得一愣一愣信了个十成十不说,还封了个从六品的大官给他。
想到跟他和那个老道士回到他们的住处后,一老一少两个大孩子嬉笑怒骂的样子,上官婉开心地笑了。
“不知林公子要自己去见的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听说是他一位丧偶的长辈。他那位长辈会喜欢我这样三十多岁的老**吗,万一他的长辈看不上我,不喜欢我时,我该怎么办?不,不,林公子的长辈会喜欢上我的,只要给我一点时间,让那个男人对我多些儿了解,知道我有诸般好处后,他就一定会喜欢上我的。”上官婉一时间没来由的心跳加快,脸上潮红,怀里揣着颗患得患失、腾腾乱跳的心,不安地坐在房中书桌前胡思乱想:“天呐,菩萨耶,你们保佑啊,弟子诚心诚意地求你,但愿林公子的长辈看到我时会喜欢,但愿那个喜欢我的男人不要长得太过难看,最好能和林公子一样……哦,这个要求太高,能有林公子一大半……不,还是不太可能,一半……对,能有林公子一半的样子——就算是丑点也没关系——我就心满意足了。菩萨耶,你保佑啊,看中我的那个男人最好高点儿,最好比我高出数寸……啊,有点过分了,那么就不要太矮,不要矮过小女子太多,最多比我矮上三四寸就好了……还有,菩萨别怪小女子太贪心啊,这是最后一个愿望了……只盼那个人年纪不要大得过分,求求菩萨让那个人只有……只有五十多六十岁,最多不超过七十岁,好歹要还能人道,让我这从没碰过男人……呸,不对,从没被男人碰过的小女子,也过上一回做个真正女人的生活……”
“上官姑娘,我家局主请你过去他那儿一趟,说是有事请你帮忙。”屋外突如其来的叫声,把正在想入非非,这时已经泪流满面的上官婉吓了一大跳,惊得她坐不稳差点摔到地上。
“‘帮忙’这两个字是林公子和自己约好的暗号,那就是说,今天,现在,眼下,自己就要去见林公子的那位长辈了。”上官婉惊慌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捞起桌上的巾帕往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在屋子里团团转着圈,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屋外的人没听到她的回答,又叫了一声:“上官姑娘,我家局主请你过去帮忙,你听到了么?”
“听……听到了,”上官婉慌得连话也说不连惯,让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这样说话的人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恨不得打上自己两巴掌。强自镇定了一下,让快要跳出胸膛的心慢慢平静一点,才颤着声音大声说:“请……稍等片刻,我……我马上就出……出来。”
对着铜镜慌慌张张的补了点装,看看时间来不及了,抓起巾帕干脆把脸上的脂粉全都擦掉。看清没有什么问题了之后,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上官婉觉得不合心意,又马上扯下,慌乱的冲到那个装衣服的木箱前,飞快地抓出一件,看一眼就往床上丢,再取出一件,丢了十来件后,箱子已经空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脸失望的看着散乱地堆在床上的那些衣服:“那件最好的衣服放到哪儿去了呢,天呐,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人啊?”
不经意中低头往身上一看:“哎哟,我是自己糊涂了,明明已经早就准备好了穿在身上,还翻箱倒柜的胡找。惨了,耽搁了不少时间,林公子的那位长辈不知会不会等不及走掉……”
急匆匆地走到门边,上官婉还是强行压住焦急的心情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穿着,伸手拍拍一尘不染的衣裳,把想象中的尘埃掸掉,这才忐忑不安地打开门走出房去。
今天的天气真好,真是个相亲的好日子啊。想起从前——在记忆里似乎是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时间了,自己那时候还是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家里人去别家相亲,总是由年纪大的女人们在相约好的日子里到女方家去,看好了那家的女儿,接下来才是定亲呢。想到那时候的快乐,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唉,那时候的人,哪有像自己这样,去和男人当面相看的道理呀。可是自己现在别说是至亲的长辈女子,就是连家人都已经没有了,若是不自己做主的话,到何处去找人来为自己做主呢,再不把握好这次机会,只怕自己会要后悔一辈子。
从自己的房间到林公子的书房四五十丈远,上官婉一时觉得这段路实在太长了,好像走了非常久都还没到,肯定林公子的那位长辈已经等不及走掉了。一转念间,她又觉得这段路实在是太短了,就算是自己走得再慢,转眼间也走过了一大段路,眼看马上就要到了。不知林公子的那位长辈,他在看到自己后会是什么样的神态。
上官婉心中暗自大叫:“我那没见过面的……夫君哪,你可千万别看到我就嫌弃,千万多看我几眼,不要掉头就走啊!”
前面一声“报告”,又吓了她一跳,让她差点收不住脚步撞到身前数步的年轻男子背上。
引导上官婉来此的亲卫,回头看了她一眼,友好地笑了笑,站在门边大声向书房内说:“上官姑娘请到。”
只听林公子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快请上官姑娘进来。”
这声音又让上官婉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亲卫侧身让开一步,伸手向门内虚引,说了声:“上官姑娘,请!”
上官婉用力按了按即将跳出来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大叫:“怕什么,大不了就是被人看不上,以后再请林公子另外替我找过一个能看上自己的男人就是了。”
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上官婉一下子心也雄了,胆也壮了,慢慢走向书房门。
在林强云到达山东的那一天,带着二十多位同道在山东半岛最北部——登州治所蓬莱县的江淮大侠丁家良,却遇上了烦心事——不,是遇上了大麻烦。
原本他们打算这天前往栖霞,看看那里的采金冶坑,然后绕回福山县转宁海州,顺南面的海边去莱阳看一下南方来的百余户茶农,再回到时下已经隐隐成为首府的胶西县城。
这两三个月来,陈君华对接收过来的李蜂头降兵一个都没放过,查过没什么大作恶的精壮,被打散开与新招收的兵卒一起编入护卫队进行训练,原护卫队的老人现在基本上都成了什长以上的骨干。另有一千出头李蜂头的死党,则被张国明要了去,分到在胶西、招远、栖霞、莱阳四处新发现的采金治坑和莱阳县衡村镇附近的石炭场,充作苦役矿工。因为这些人都被告知,只要他们挣够了赎金,就可以离开各自的治坑,或到军中当兵,或择地成家落户。所以,这些人犯虽说不时会有个把意图逃逸,甚至还有个别以暴力相抗的,却也还没生出什么大事,倒也还算得上安稳。
二十六个人,二十六匹马已经准备好,当他们一行人马轻快地驰到县城的南门时,隐隐听到北门方向传来两声炮响。
“不对,是‘小雷神’的爆炸声,北门外可能有警。”一位耳朵特别灵,惯使暗的高手大叫:“否则,以他们事事都精打细算的行事作风,没到训练的时候是绝不会胡乱发射‘小雷神’浪费钱财的。”
丁家良勒停前进的马,举起右手示意暂缓前行,侧耳细听还在断断续续爆响的炮声,叫道:“我们反正没什么急事,多耽搁些时间也没关系。走,去北门看看是怎么回事。”
此时城头上有人叫道:“丁大侠,你们是要出城离开还是要回去宿处,北门传来警讯,现在这里马上要关门戒备了。”
二十六匹马调头往北门急奔,正好见到城内驻守的部将集合了一哨人和两架子母炮准备出城迎敌。
“邹将军,出了什么事,为何发射‘小雷神’?”丁家良大声向那位部将询问。
邹将军抬头看清是丁家良他们一行,大喜道:“丁大侠回来得正好,请帮助我们出城去将盗贼消灭。刚才城北一伙约有三四百的贼人,追杀我在北门外耕种的乡民,为了逃近城的乡民们不受贼人伤害,炮手们放了十几炮将贼人吓阻在外面。听逃进城的乡民们说,这些海上坐船来的贼人,自大前年开始就出现,每年都要到这附近抢上两三回。这一带已经被他们杀了数百人,这两年连出海打鱼都没人敢去了。”
丁家良:“啊,有这样的事。///com///前些天水军的张统制不是才带了水战队在这里周边的海面上巡查过么,如何这些贼人还敢再来此地杀人抢掠。”
邹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法回答丁家良的问话,转变了话题说:“现时贼人还在城外‘小雷神’打不到的地方滞留,不进也不退。小将想请众位大侠和我们一起出城去,杀退这些贼人。”
邹将军走到丁家良身侧,小声说:“丁大侠你也看得出,我们原来的一小队护卫队全都分到这些新丁们中去任哨长、小队长和什长,这样的兵实在是不能打仗的。但职责所在,我们又不能不出城迎战。依小将看,我们是不是这样……”
商量了一会后,邹部将叫人取来二十多把刀,丁家良振臂大呼:“朋友们,我们在双木商行的地盘上好吃的吃了,好喝的也喝了,现在是我们回报这里的时候。大家每人带上一把刀以便挥砍,跟我一起冲出城去杀贼!”
众位大侠们纷纷抢前取了单刀在手,纵声高叫:“好啊,我们一起冲出城杀贼。闲在此地这么久没动手,好吃好喝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心宽体胖的养得长出了好多肥肉。是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怕是会胖得连刀剑都提不动喽。”
北门外两里地,一伙近四百人的盗贼零零散散地或坐或站在一个小土丘下,六七个像是贼首的,正围在一起舞手跺脚争执不休。
距城墙不到一里,两个两尺余大的泥坑边,六七具贼尸倒在水田里,两三个贼人显然是没死前曾经拼命挣扎过,爬动的痕迹有丈许长,并把刚返青的秧苗压倒了一大片,流出的血水也把那一块田里的水染红了几近半丘。
远处的盗贼们看到大开的城门中走出来的,是一队仅有二十多人的骑兵,俱轻蔑地挥动他们手中的刀枪,朝冲来的二十多骑狂呼怪吼,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
听到贼众叫喊声的几个贼首起身朝路上一看,哈哈大笑着向贼人吆喝,开始向前迎来。
当骑队行进到距贼人们百丈左右,开始起步冲突时,有眼尖的贼人看到又有百余人从城门中出来,缓缓向前迫近。
这些贼人的衣着打扮各式各样,有个别是汉人装束,有些像是女真或是契丹人,更多的则是穿着束腰袍服、头发扎成古怪发式,不类中土的人士。而且他们嘴里喊叫的话,丁家良他们也听不懂是在说些什么。
贼首们并没有把二十多骑放在眼里,即使再加上后面出城的百多兵卒他们也不怕,照样叫贼人向前与骑队对冲。
双方很快就迎头撞到一起,散乱的贼众如何会是纵马冲击骑兵的对手,何况这些骑士还都是身怀高强武功之人。骑队连稍停一下也没有,就像一把尖锥一冲而过,以丁家良为锋尖的骑队,在他们掠过的路上把十多个贼人的首级,带着洒落的大蓬鲜血向两边飞抛。只用二十多骑一次冲突,贼人就减少了近五十个。
冲过贼群的这些大侠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们的心就开始往下沉。距他们不到两里远的海岸边,三四十条船聚在一起,从那些船上陆续跳下大批贼人,看光景到了岸上的就有超过千人大关。
而且还在海面上没靠岸的也有十多条船,船头上站满了人,估计总人数不会少于二千之数。
“我们赶快冲回去,让邹将军带人返回城中固守。快!”丁家良当机立断下令。
二千多不知来自何处的亡命贼人,不是他们这区区二十多骑可以应付得了的。就是加上百多没有经过怎么训练,更没有经历过战场考验的新丁也不行。刚才冲过贼众时虽然没有折损一个人,可也有四五个朋友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连这些身具武功的人都能伤得了,可见这批不知来历的贼人具有相当的战斗力。现在只有尽快回到城内,招集城中的全部丁壮倚城而守才是上策。
狂冲回头的丁家良,一边策马一边对正沿着路缓缓而来的护卫队大叫:“邹将军,快回城去固守,海边还有大批贼人正上岸。”
丁家良将所见的情况悄悄向邹部将讲了,急快地说:“你快带这些兵卒回城,并立即向州县衙门禀报,要求下达紧急征召令动员丁壮协助守城。还有,立即向周边的县镇传出警讯,以便他们能做好准备自保,让有余力的地方派出援兵救应。”
“弩手押后掩护,其他人立即回城做好守城准备。”一百多人听到要他们回去守城,哄一声便乱了,让邹部将不得不再次暴吼道:“排好队列跑步回去,若有敢不按队列乱跑乱动者,以临阵脱逃论处,格杀勿论。”
这道命令一下,这些乱哄哄的军兵们才在什长旗头的拳打脚踢喝骂声中,勉强排成两列纵队,护着两架子母炮车向城中跑去。
幸亏他们离城只有一里路,城外距他们最近的几百贼人,又被丁家良这二十多骑来回冲杀了一次,一时没顾得上追杀,总算无惊无险地全部撤回城内。
陈君华和这里的部将都没料到此地会有外敌,当初留下守城的只有一小队护卫队。这位邹将军就是到此地后方由小队长升任为部将的。城里仅有的两架子母炮也是才运到不足十天,这些刚学会射炮的新手们打出十余炮,总算运气不错,有两发命中靠近贼人的水田,炸翻几个贼人后方把他们吓退。
说起来蓬莱县城内共有五百五十名守军,除了这一小队老护卫队员外,其他的五百余人则是收编原李蜂头所属,和新招募来还没经过多少训练的兵卒。
而且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远击的兵器,按一小队护卫队的编制,有十名刀盾兵、十名弩兵和十名长枪手,全县一共只有十具钢弩。若非有两架子母炮壮胆,这位姓邹的部将是万万不敢只带着一哨人出城迎敌的。
看到乱糟糟和贼人不相上下的手下,邹部将只有摇头苦笑:“这样的兵别说打仗了,就算是有子母炮和钢弩也没用,可能才与敌人照面就会一败涂地。”
在邹部将忙着指挥布置守城的防卫时,丁家良请一位朋友立即多带上两匹马,赶回胶西报信,并随带通知沿路所过的州县。
太阳渐渐升起来,穿透蓝紫色的云层,把阳光洒在路边的灌木丛上。道路边吸收足了露水的野草愈发显得青翠,杂乱生长的树枝慵懒地垂着,遮挡着朝路两侧探看的视线,把离路稍远处掩盖得显出几分神秘。晨风吹过,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薄,越来越白,慢慢地被拉成丝条状,不多时就似乎被那路仙人的乾坤袋突然收了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只硕大的山鼠优哉游哉地踱着方步走到路上,很享受地晒着太阳光,举起前爪在它的鼠脸上划拉,然后弓起背用力抖动身体,把身上的泥土、草屑甩开。突然,它似是发现了什么危险,停止所有的动作,伏下身偏头呆了一下,纵身朝上一跃,升起半尺多高凌空扭转身子,前爪刚沾地面就忽一下钻入路边的草丛。片刻后又探出它那尖尖的鼠头,朝西张望。
这几个月来,山东半岛的鼠类们可是遭受了天大的劫难呀。过去的日子里,人和鼠自己过自己的,大家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多好,过得多惬意。就不知道这里的人突然间那根筋不对了,一下子与我们这些弱小的鼠类为敌,又是挖田埂寻鼠洞灌水,又是装夹子、装竹筒机关的……总之各种收拾我们鼠类的希奇古怪方法层出不穷,直欲把我们鼠类斩尽杀绝方才甘心。可怜我们鼠类,十成中被诛杀了九成,死了也还不肯放过,除了用滚水褪毛吃肉外,还把大家的尾巴剪下,一大把、一大把的送去烧灰。其实我们鼠类也没做多少对不起人类的事呀,只不过会在肚子饿时吃上一点点米谷粮食,有时会吃些煮菜用的油,最多也就是快到冬天的时候,搬一点用以活命的食物贮藏到洞里……仅就这一点小事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来杀灭我们鼠类么,太过分了吧?总算还是有点命大,这段时间人们忙着下田耕种,没多余的时间来搜寻其余的漏网之鼠,让残余的鼠类们暂时躲过一劫。
这里,是黄县通到登州治所蓬莱县的必经之路,到蓬莱还有二十七里,刚好是黄县与蓬莱的中点。半刻后,黄县方向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由隐隐约约的“哒哒”声转变成“轰隆隆”的震耳殷雷。
远远的尘头起处,小跑着驰来的马队不紧不慢地奔近,已经可以看清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粗力大的方脸将军,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这个鼠类中见多识广、快成精的老家伙吓得打了个寒战,没命地向草丛深处逃窜,不敢冒险再看。
风渐渐大起来,把路边的树木摇动,洒下一些水滴,溅湿策马急行骑兵士卒们的袍服。
当先的陈君华目注前方问道:“你们谁记得此地到蓬莱还有多少路,像这样的速度一个时辰能到得了吗?”
身后有人大声应道:“大约还有三十里不到,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前进,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达蓬莱县城。”
陈君华面无表情地下令:“派人向后队传令,到达蓬莱县城后若是贼人还没攻入城中,前面的三哨随我由城东绕过到贼人上岸的海滩,后三哨从城西到海滩,先肃清东南西三门的贼人,再将这批贼人包围住断了他们的后路。其他四哨人马直接进城,由城北门冲出向贼人发起攻击,务必将这伙贼人全歼。”
只是经过不到三个月的训练,,十四哨护卫骑兵队已经有点骑兵的模样。虽然还不清楚自己的骑兵战力如何,但陈君华相信,以十哨一千二百多名骑兵对付来抢劫的二三千盗贼,应该说没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肯定能稳操胜算吧。
这几天他听林强云对自己说过完颜彝对蒙古人打了个小胜仗的事后,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没法得到解答,那就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金国的那个忠孝军提控(指挥)完颜陈和尚,凭什么只用仅有四百人的忠孝军骑兵,就能打败蒙古名将赤老温的八千军呢?难道说,金国的忠孝军每个人都有和自己一样的战力?或者,蒙古的八千军全都是步卒,没有一点骑兵?
“即使蒙古人的八千军全都是步兵,要我只带四百骑军去硬撼……”陈君华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肯定办不到,别说打胜仗,恐怕能活着逃回几十个人就是得到老天爷眷顾了。///com///
初九那天吃过早餐,强云正要给念宗哥和一个叫上官婉的赵宋皇宫女官做媒,却意外地有一位江湖人士受丁大侠之托,从登州赶来报讯,说是有三千余不知来历的盗贼从海上到那里抢掠。
这伙盗贼也真会挑时间,不早不晚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犯,陈君华恨恨地骂出声:“哼,竟敢来坏我念宗哥的好事,看我不把你们这些盗贼抓了去石炭洞里做上几年苦工,教你们知道敢于来犯我汉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想起沈念宗,陈君华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这位比自己大了三四岁的人,怎么见了那上官婉时像是见了鬼一样,差点没叫出南松妈的小名来。不过说实话,那叫上官婉的女子,除了过于娇弱、过于细白以外,从侧面乍一看之下,确实是有那么三四分南松妈的样子。
“念宗哥也是的,有这么好的人在面前,又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把握住,非得要跟自己一起赶五百里路到登州来。”陈君华心中有些不满地埋怨道:“你又刚刚和张大人一起才从这几个州县走了一圈,即使不放心我陈君华会大开杀戒,把你要的劳力杀光,吩咐几句就是,难道我就那么不懂事,会给自己人添麻烦么。何况我也知道现时我们根据地里的人丁太少,能活捉的盗贼就要尽量活捉,以便解决几个坑治人手不足的难题。”
前面,蓬莱县的城墙已经在望,陈君华纵马往东南方驰去,并放声高叫:“最前的三哨人跟我来,后面七哨人马按刚才的命令,过两刻时辰后再出击。”
张本忠听到盗贼进犯州的消息,立时脸色大变,自己的水战队大大小小不下二十艘战船,前两天刚刚巡视过的地方,竟然会有大批盗贼来犯。这就说明自己没有尽职尽责,实在是对不起把自己当成兄长看待的公子啊。
在巡查半岛周边海域时,张本忠也向熟悉这一带的渔夫和商船的人打听过,好像最近几年出现了一股从高丽来的盗贼。他们主要是由高丽国逃亡的罪人、女真人、契丹人、汉人和倭人组成,时分时聚,人多时可达四五千,人少时只有三四十。
这些人行踪飘忽出没无常,有时他们是以商贩的面目出现在沿海一带,般贩高丽带来的一种极美的瓷器。听说那是一种带有微妙奶绿色、玉质般釉层的青瓷器,这种瓷器不要说金国了,就是连大宋也没法制出这样漂亮的瓷器来。这种瓷器价值不扉,不但平民百姓买不起,就是官宦贵人们也把它作为向人炫耀的珍品小心收藏。
有时却是摆出一副凶恶的面孔,突然呼啸而至,冲进到村庄市镇大肆抢掠,有时还会狂性大发,除了抢掠外,杀人放火**并行,肆虐一番后才呼啸而去。
不过,有人悄悄告诉张本忠,这股盗贼其实并没有多少外国人,大部分都我们汉人,小部分为契丹人、女真人,高丽人和倭人只有为数极少的四五十个。就是这股以汉人为主的盗贼,为了隐秘他们的行藏,故意穿上高丽、倭人的服饰,讲说高丽话或是倭话,借以逃过指认追捕。这事有许多人是知道的,但知道又怎么样,他们也不敢说,怕被人骂。还有些人则是认为这些盗贼绝不会是汉人,即使心中已经相信了,他们为了自己的面子上好过点,也都硬把盗贼说成是非我族类的其他人罢了。
所有这一切还没来得及说,刚回到胶西凳子还没坐热,就遇上贼人来犯这种令他大为恼火的事。又羞又怒的张本忠向林强云讨了令,在陈君华的骑兵还没有出发之前,就赶往十余里外的沽水码头,先行带领两艘走得最快的四千斛战舰出海,十二艘各装有一个深鼎的“海鹘”战船为次随后向登州急赶。他要争取在陈君华的骑兵消灭岸上的盗贼的同时,也把贼人的船全部掳到手中,使这些时商时盗的贼人再没有可资用于进犯山东半岛的船舰。若是贼巢不很远的话,他要连贼巢也一起犁扫一遍,把自己这两三次巡海所付出的本钱为公子赚回来。
大半年没打过战的水战队战士们一听说又将要去打海贼了,兴奋得又叫又嚷的直翻跟头。再听说盗贼已经在登州上岸,而骑军的弟兄们已经有十哨人马出发,生恐盗贼会被杀光,自己赶到时连根贼毛也捞不上,好多劲多得没处使的年轻人跑到船底后舱,去帮忙为深鼎加炭。更有些则要船夫把机关弄好,去那三个可以由人摇动的曲柄那里,抓住曲柄就奋力吆喝着摇起来。
张本忠站在船头,忽然觉得船好像快起来了,心中奇怪:“咦,现在没风呐,战船怎么一下子快了这么多呀……糟,可能……会不会是石炭加得太多,三个深鼎的汽过于足了吧,不要弄出什么大事来才好,得去看看怎么回事。”
看清后底舱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张本忠才明白前些天刚回到山东时,吴炎为什么又带着一帮徒弟到战船上干什么了。
“原来这老小子是弄出个这样的机关,可以用人力为机器帮忙呀。”去近前去仔细察看,张本忠发现,连着螺旋桨的那根径粗二寸多的主轴上,在原本空出四尺的位置已经被吴炎多装了三组齿轮,只须扳动三个分开的扳手,就可以逐次将三组齿轮咬合到主轴上,用连在大齿轮上的摇手用人力摇动,加大主轴的出力使螺旋桨转动得更快,产生更大大的推力。
见到每个摇把曲柄可以站下三个人,再加四个人就能把三个摇把曲柄全都用起来为战船加速,张本忠即时向跟自己一起来的哨长下令:“闲着的水战队员马上再来四个,此后每次用九个人轮流为战船加力。呵呵,这样一来,我们的战船每个时辰就可以多行走三四里了。”
哨长应了声“是”,后,接着他的话头说:“张统制说错了,我们在吴掌门装好这些齿轮时试过,在没风的时候,深鼎不升火烧汽,光是用九个人去摇动,只要船行走开了后,每个时辰也能走三四里水程。不过,摇这些摇把的人也累得半死,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散架,得马上换人。”
哨长去安排人手时,摇动摇把的水战队员也对张本忠说:“张统制,原来吴掌门说装上这几个手把是为了在我们的战船没石炭,或是为了省钱不烧深鼎时用的。想不到烧了深鼎后也能用,把船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是啊,过去只用三个深鼎,我们的战船每个时辰就能行走二十余里水程,有顺风顺水时的一半速度还快些许,加上我们九个人,只怕每个时辰能走上二十七八里也不一定呢。”
确实,战船加了九个人的力量,估计没风的时候每个时辰能行走三十五里水程,让张本忠觉得很满意。
他仔细算了一下,胶西由陆路到登州五百余里,骑兵要两天时间才能到达。而水路一千一百多里水程,按现在没风时加了九个人力的战船速度,需要三十余个时辰,还是没法和陈君华的骑兵一同到达。
船行虽是快了,却苦了那个负责舀水、上紧密封螺栓的人。以往光是用深鼎的汽为动力他只需半个时辰提走两桶漏进来的海水,并稍紧一下压板的螺帽就行了,显得应付有余。这下不但是深鼎,还外加了九个人的力量,使他的工作量骤然增加了一倍,虽说不是像摇手把的水战队员们那么累,却也忙得他手脚没一刻可以稍停。
此刻另一艘四千斛的战船上,刚刚升任部将的朱焕明,正在耐心地教一些负责开炮的旗头发炮术:“海上射炮和在坚实的大地上发炮,完全是不同的两回事。由于海浪不停起伏,带得我们的甲板一直在晃,我们眼中的准星老是不能直接瞄准,远处的目标也象风中飘起的芦花,四处飘荡抓不着、捉摸不到。如果就这样胡乱一炮打过去,除了在远离目标十万八千里的海面激起一小片浪花外,肯定是只能浪费局主的银钱而一无所获的。”
朱焕明看了一眼围在他身边很认真听的十余位旗头,伸出手指向两尺多大的方窗外面说:“大家也已经知道,即使是在坚实的陆地上,你们发炮之前,也需要先弄清楚发炮时是否有风,估算出从何等方向吹来的风,其风力有多大。然后要估算出风力对射出的‘雷神’炮或是子母炮子窠的阻力,测算子窠能达到距离的远近,这是以吹来的为顶头风或是顺风时的要诀。如若吹的是侧风,又有顶头左侧吹、顶头右侧吹和顺风左侧吹、顺风右侧吹四种不一样的算法。但是……”
朱焕明加重了语气,提高声量说:“在海上射炮,除了和陆地上射炮一样,需要对各个方向风力的估算外,还有一样最为不同的,那就是更需要熟悉海浪起伏的规律,‘雷神’及子母炮发射子窠产生的后坐力,从炮架上传于我们战船上对方向变化可能产生的影响等等。只有完全掌握这些了,你们就能打得着目标。可是,这些恐怕还是不够——我们要打的也是水上的船舶,他们也不是死的,会停在那里等着你来打——它极有可能在我们射出的子窠飞过去时会跑,大家要说标的移动也可以……”
上甲板有人大叫:“朱将军,张统制的战船上发来旗令,要我们的战船派水战队到后底舱帮忙摇船,以便加快船速。我们必须快点了,张统制的船已经远出我们近百丈,我们的船再不加速怕是追不上了。”
看来登州的情况紧急,否则张统制也不会要水战队的兵卒耗费大力气去后底舱,用人力来加快船速。朱焕明心里念头一转,立即下令:“今天的讲授到此为止。现在开始,以一什人为一组,每两刻时辰轮换一次,到后底舱为本船加速。没轮到的其他人好好歇息,以保证到时候有充足的体力。”
刚学会骑马不久的沈念宗,骑着马跟随在大队后面连续赶了两天,近五百里上下的路程跑下来,浑身就像是散了架般的难受。还有二十余里就能到登州治所蓬莱县城了,应该可以停下歇息会了吧,回头一看被君华指派留在后面保护自己的一小队骑兵,刚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三十余个骑兵从小队长到士卒,看着越离越远的大队,无一不是满脸不痛快的神色。///com///沈念宗知道他们脸上的不痛快,正是由于自己没法跟上大队所引起的,再怎么累也不敢说了。
“唉,我真是没用了,有马匹代步也还这样不经累,害得他们少了一次立军功的机会。也罢,我就拼一次老命,再赶一程追上君华的大队。只要进到蓬莱城内,他们就不必留在我身边可以随同君华他们去战场上拼杀了。”
沈念宗向后面大声叫道:“何队长,我们赶一程,追上大队人马。”
不等小队长回答,沈念宗双腿一夹马腹,勉力将身体坐牢,扬起马鞭朝马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座下的战马似是也想追上前面已经看不见影子的伙伴,猛地一下往前窜了出去。已有了心理准备的沈念宗,料不到自己骑的这匹马也是个急性子,差点被它甩下地去,慌得他一手朝后撑,另一手死死地扳住马鞍的前桥,稳住了身体后再朝前俯身抓住马颈上的棕毛。
前两天警讯传到之时,沈念宗的心里急得不得了,登州是现在根据地人口最多的一个州。目下已经查实在籍,佃了田的原住民户三千一百零四,口九千七百余,接近一万大关。另有还没统计安置完的一千多户渔民,以及在分散住在沙门岛、大谢戌、驼基岛、钦岛、乌湖岛等还没来得及派官吏海岛上的农户及渔民,估计总户数将会超过五千,向六千户靠近。
现在的根据地里,钱、粮,日用百货都不缺,最缺的就是耕牛和人丁。万一真要被贼人攻入蓬莱城中的话,城内的一千多户住民,将近五千口人说不定会锐减一半以上。
他立即和张国明商量了一下,便不顾林强云和陈君华的劝阻,执意跟着骑兵们一起上路。准备到了登州消灭了盗贼以后,马上要君华派些护卫队到各个海岛上驻守,不管将来的打算如何,先把现有的根据地牢牢的掌控在手里再说。
临出门时沈念宗匆匆行走间看了那位上官婉一眼,心中大大地震动了一下:“这个女人好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但他心中着急登州的情势,没空去多想,便随着大队骑兵出发了。
本来缓缓前行落在大队后面一大截的这一小队人马,又在沈念宗鼓起余力的带动下,向蓬莱急驰。总算在入城到北门突击贼人的最后一批骑兵全部进城之前赶到城下,跟在大队后面进入蓬莱县城中。
已经是卯时末了,升起不久的太阳向春天的大地毫不吝啬地抛洒它体内发出的光芒,以便让需要自己喷洒出阳光的草木、动物们在这个快要过去的春天得到尽可能多的热量,可以尽快的生长。
三十四岁的李顺诚似乎很有些得意地站在海滩上,望着无风无浪,被太阳光照得闪出无数光点细浪的海面出神。
海面虽然平静无波,像个静待自己前去宠爱的年少处子,但他的内心里却是波涛凶涌,没有一时半刻的平静。回想到仅仅是在十三年前,开京城以至整个高丽国内,有谁会不知道权势熏天的李家。那时候的李家不但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有着相当不错的权势地位,归附于门下的各式各样具有奇技异能之士高达三百出头,五千奴隶家兵更是骁勇善战。数十年来李家在风雨飘摇的高丽国内,一直稳稳占住开京,用一句天朝的话来说,那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长时间立于不败之地。
至今已经开国二百九十多年的高丽王朝,当初开国的君主王建,原是新罗国一位反叛王子手下的将军。他选择自己的家乡松岳(即现今的开京)作为都城,并宣称要收复高句丽在乐浪的失地。他将王国由高句丽简化定名为高丽。尽管高丽王朝一直未能实现收复失地的心愿,但却取得了辉煌的文化成就。高丽国用其连大宋官窑的老师傅也称羡不已的青瓷,以及佛教的兴盛使宋、金和隔海相望的倭人所广知。特别是举世罕匹的青瓷,早年更是为天朝的达官贵人所钟爱,高丽国以此为自己换回了许多极为有用的东西。宋、金和倭人为了想得到高丽这种青瓷的制造秘法,使出了或明或暗的各种手段,都没有将其学到手中。
正是由于有我们高丽人制造出独特青釉瓷的刺激,大宋天朝的工匠们实在是不甘落于人后,觉得大丢天朝上国的面子,他们才研究烧制出具有自己风格的青釉瓷。
青釉瓷在大宋天朝国内,由于皇家、官宦、富民们对它表现出特别持久不衰的迷恋与偏爱。无论在制瓷工艺和艺术诸方面,大宋的工匠们都绝非我们高丽这个区区小国所能比拟的。
听说,大宋天朝在南渡定都临安后,汴京官窑随之迁至杭州城的凤凰山麓,专门生产皇宫朝廷所用的青瓷。工匠们以澄泥为范,造型端庄,釉质肥润,外涂粉青釉或粉红釉,胎薄如纸。入窑烧成后,底足露胎,还原较强而呈黑色,人称“铁足”;器口灰黑泛紫,人叫“紫口”。因此,天朝人称官窑瓷器的特色是“铁足紫口”。另外那种胎薄厚釉,细密润泽,精光内含,表面大多有裂纹的,则称为“开片”。天朝的工匠们还在瓷器外表上,又使用划花(凹雕)、绣花(针刺)、印花(板印)、锥花(锥凿)、堆花(凸堆)等新技术,使外观更为艺术化。乌龟山郊坛官窑烧制出的瓷器,胎土呈黑灰以至黑褐色,胎质较薄,施釉较厚。釉有粉青、炒米、黄等多种色泽。器形以盘、碗、杯、碟等日用器皿为多。
唉,大宋天朝的工匠凝聚在瓷器上的文化艺术更是空前绝后,也是我们高丽国的匠人们所不能相比的。以官窑烧制出典型的御用瓷,其釉色平淡含蓄,素雅之中表现着内心的意蕴。它的艺术格调是那么高雅,特别受到各国蕃人的青睐。自己也曾拥有过数件天朝般贩来的精品瓷器,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只须看到那细密的冰片,隐约间闪烁着钻石的光芒,就仿佛是看到天朝的匠人们无意间用冰镐敲击严冰时所出现的裂纹。瓷器上所具有的“温润如玉”、“凝脂”质感,正是天朝官窑真品的风范。天朝官窑的乳浊釉正品光泽,介于丝绸光泽与“羊脂”般的美玉质感之间,奇妙处不可言传;“酥光”是与釉中的汽泡的结构有必然的联系,也就是官窑特有的“聚沫攒珠”现象。
天朝上国就是天朝上国,即使被金国的女真人占了多大的便宜去,也还有不可小看的实力。光就以瓷器烧制这方面来说,所有的这些,都是我们高丽国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最高境界哇。
李顺诚叹了口气,我们高丽太小了,顶级工匠也没人家天朝般那么众多,除了保住自己的一样秘术能稍为挣回点面子外,什么都比人家差得太多了哇。不想这些,想也没用。
李顺诚的思绪回到自己还是二十郎当岁的当年,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舒服啊。他脑海里不断翻涌妻妾、美丽奴婢的倩影,还有那时享用过的锦衣美食,嘴里不由得大大的吞了一口口水。
“大头领,”身后一个喽罗小心叫道:“几路的头领们让小的来问问,我们已经做好了四十架长梯和一架撞车,另外木盾也有数百面了,今天是否按原来说的开始攻城?”
李顺诚头也没回,面对着大海说:“令各路头领做好攻城的准备,再过半个时辰,我要亲自带领儿郎们攻城。”
那是在十三年前,也就是大宋天朝的嘉定十一年(1218年),可恶的蒙古人突然向高丽国进攻,自己的父亲、祖父带兵迎击外敌。可怜的父亲、可怜的祖父,他们竟然双双与带去的一万高丽军和四千奴隶家兵一起,战死在大同江和清川江间的平原上。
这一战之后,蒙古骑兵就轻易踏遍了整个高丽国,除了一些零星的抵抗外,再没有遇上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强力反抗,让那些野蛮的蒙古人不但进行了一场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最后又还勒索了大批买命的贡品回去。
想到这些,李顺诚心里隐隐作痛,哼了一声,暗道:“如果不是我们高丽国的国王已经没有了丝毫权力,整个高丽国陷入了内斗争战,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瓦解掉的话,我国又如何会被蒙古人如此轻易侵入。被其侵入后除了一场一面倒的战斗外,没有遇到丝毫有组织的大规模抵抗。想我国的前朝新罗,连大唐天朝也能抵制住没被征服,又怎么会……”
李顺诚再不愿想下去了,这能怪得了谁呢,还不是因为自己人为了权势、称王称霸而内战,打得你死我活的,才导致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么?
那一仗以后,李家失去了两位有勇有谋的家主,只剩下一千奴隶家兵,很快就被其他几个家族的人联手打败,差点被灭了,李顺诚只好带着残余的近千奴隶家兵逃到海上为盗。通过十余年的拼杀,倒也让他在这一带的海上打出了一点小局面,附近的八九股海盗都奉他为大头领,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这些海盗大部分是汉人,约有二千多近三千人。也有几股是契丹人和女真人,以及其他各地小岛土人混在一起组成三至五百人不等的大杂会。另外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和他一样在高丽内战中逃到海上为盗的失败者,人数不多,仅是六七百人。最怪的是,甚至还有一股人数只有三百余的倭人。
“倭人?”李顺诚转过身看了一眼离他百余丈的十几个个子矮小很多的家伙,心中不屑地骂道:“这些自称为大和国人的蠢货,不过是些在倭国内倒了主子,又不愿意投入别个主子门下的丧家之犬罢了。他们除了对天朝的汉人还算是有点敬畏之外,似乎对谁都看不上眼,骄傲得像只打胜了的斗鸡。哼!若不是看在同为流落在外,一样无家可归的份上……而且他们也还算是知机,明白仅凭他们二三百人没法与我的千多家兵对抗,早早就投降归附的话,早被我给灭掉了。咄,看他们这副鬼样子,长得这么矮,难怪天朝人会称其为‘倭’了。‘倭’字的意思,不就是矮人么。”
几年来,海中的生意不好做,他们这些以抢劫商船讨生活的海盗没了大部分的生活来源,只好转而向陆地上动脑筋,向苦哈哈的小民百姓下手图谋得些粮食一饱口腹。李顺诚也不想这样做,但没办法啊,叫自己和手下们为了发善心而把自己饿死决没有人会听,只好对不起百姓了。不过,他还是下令所属的盗贼们非必要不得杀人,以便将来有一天,留下的人还能为自己提供些粮食裹腹。
这段时间不知道这些被蒙古人占去,交给李蜂头管领的地盘上发生了什么事,手下的几股人上岸抢粮时,连续在宁海州治所牟平县和两水镇(福山县)碰了两个大钉子。去这两个地方劫粮的手下非但没得到什么粮食,反而被打死数十个。
本来他倒并不是非得在这里抢劫不可的,但出于对蒙古人的仇恨,他所攻击抢掠的主要地点,都集中在蒙古人占领的地盘上。按说除了山东东路以外,原金国的京东路、中都路和河北东路也是蒙古人所占去的地方,照样属于能下手的目标。但现时京东路那里归一个新立的东厦国,据说他们是与蒙古人作对的。故而他不想,也严令手下贼众不得去那里找口食。
中都路和河北东路么,大部分地方都驻有一些蒙古骑兵,虽然数量不是很多,但他们的速度和战力相当厉害,而且他们的弓箭也实在是让人大感头痛。蒙古兵利用骑兵的快速先在外围来回奔驰,射出多轮箭雨射杀密集的人群,一旦与他们对敌的人乱了阵脚或是散开阵形,这些野蛮的蒙古人就会冲入阵中狠拼狂杀,疯狂得伤而不倒至死不退。手下和自己带人去试过几次,上岸后还没抢到粮食,就被赶来的蒙古兵追得没命地逃上船,除互相杀掉几个人以外,一点收获都得不到。
所以,这几年来他都把自己的猎食场锁定在山东东路,特别是山东半岛这一带,作为主要的粮米食物来源地之一。///com///一来这里李蜂头没派多少兵镇守,二来这里的人也少,不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于自己手下的盗贼大抢特抢,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一定要将这登州打下,让几个月没尝到肉味的手下们,开解一下口腹和女人斋,使他们放消一下蓄积在心里的火气。”李顺诚小声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出口:“否则这些亡命之徒将没法掌控了,再接下去,也许在哪一天他们忍耐不住时,会起来造反。”
抬头再看看天色,时间应该差不多辰时正了吧,先去看看五天来那几路海盗们做出些什么再说。
五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足够自己的人砍下一批树木,做出数十架长梯、一部两三百人才能推动的撞车。有了这些必要的简单攻城器械,这个只有五百人防守的登州城,凭自己手中的五千多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立马就能拿下么。
李顺诚到了手下贼众聚集处,仔细地看了一遍撞车和长梯,觉得勉强可以用得上,便传令攻城。
贼众刚把撞车推动,左右两边同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李顺诚在手下惊慌的大叫声中,四下略一张望。他发现两队骑兵快马向海边抄出,明显是要切断自己数千人逃上船去的归路。而自己挤成一堆的这五千人,凭着两条腿根本就没有可能在两侧包抄的骑兵到达之前,向一里多外的海边退,他们被堵死了向海边退的唯一后路了。
“蒙古骑兵?!”李顺诚只能看到两批骑兵队中的两面牙旗,看不清相距两里骑兵的装束和牙旗上的文字图案,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四个字。蒙古兵的顽强凶狠,他们对于马战时弓箭运用的熟练,李顺诚及其手下盗贼早有领教。心知即使不战而降也基本上没有活命的可能,当下他也来不及多想,大声吼叫道:“蒙古兵把我们包围了,别想着分开逃命了,大家准备合在一起拼命求生吧。他们的弓箭利害,把做成的木盾和所有木板及能挡住箭的物事全都用上,结成圆阵先求自保。有弓箭的人集中到木盾后藏身,相机射杀蒙古兵的战马。”
“这些骑兵的主将好毒辣的手段,一开始就断了我们逃命的归路,是想要把我这几千人全都吃掉么?”李顺诚心里暗自心惊。
虽说海上交战以弓箭为先,但他们这些海盗贼人所拥有的弓和箭矢却是少得可怜,五千余人中也仅有不到二百来张只能射及不到百步的软弓和两三千支箭。看到只有这么一点可以攻得稍远些的兵器,李顺诚心里不由一沉:“完了,我活在世上的日子只怕会在今天结束。按天朝的算法,我生于丙辰年,生肖属龙,今年刚好是庚寅年——虎年,龙虎相斗,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呐!”
总算还好,左右两路骑兵并没有立即冲近前发起攻击,只是在半里外紧紧地钳制住自己这些人。待到尘埃落定,杨顺诚才看清来的并不是蒙古骑兵,而是他从没见过的另一支军队。
“咦!是双木白云旗,天呐,我们死定了。”
个别手下的几声惊叫,让李顺诚有了点活命的希望:“只要不是凶残的蒙古人就好,最起码自己的人不会在打败以后被杀得一个不剩,说不定我都能在他们手下逃得一命。‘双木白云旗’?那这些人就是‘双木镖局’的人了,前些时只听逃来入伙的一些零散贼众们说起过,这双木白云旗下的人,打海战十分凶狠厉害,他们的战船能发出一种打到敌船上会爆炸的兵器,只几下就能把一艘船给打沉。此时在陆地上,应该没有这种兵器吧……哎哟,不对,几天前刚上岸时,手下来报告说,他们追赶一些乡民时,也碰到一种不知来自什么地方的东西,在路边的水田里爆开,炸死了七八个弟兄……哎呀,真要是碰上他们的这种兵器,我该怎么办?”
“大头领快看,又有骑军从城里出来了……”
“我的妈呀,这次真的是死定了……”
朝向蓬莱城这一面的贼众又起了一阵骚乱,有人惊呼出声,有人四处乱窜寻找比较安全的庇护所。
“不要乱,敌军只有千把人,一时还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李顺诚已经看清对方三处的人数,五千人对一千余骑兵,还不知鹿死谁手呢。心中大定的他突然大吼,把惊慌的手下们压制住:“五个人打一个,有什么好怕的,最多我们就是像前几次一样空手回去。”
陈君华带着骑兵绕过蓬莱县城到达海边,断了贼人归路后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是因为他从千里眼中看到这数千盗贼也并不是普通的乌合之众。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贼人,在看到自己和另一路抄了他们后路的骑兵时,没有意料中的惊慌失措乱成一团,还有近一半估计两千余人队形不乱,也没有发生应该有的骚动。而且显然贼人的头领很有些作战经验,把几千贼人迅速结成一个圆阵,并在外围排有不少粗制木盾。隐约中陈君华还看到贼阵中有少量弓箭,如果就这样贸然冲阵的话,虽说不要几次就能够将贼阵冲乱,最后也一定能取得胜利,但自己人的死伤也肯定不少。他还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才组建起来的骑兵,在第一次作战时就有些少折损,先保住自己的真正实力,以后才有向外扩张的本钱。对付这些贼人么,他有更好的办法,把这些盗贼的圆阵打破,将其一网打尽。
陈君华他们一到海边,那些贼船上留守的贼人就吓得把船撑得离岸远一些,却并不逃开,在他们认为的弓箭射程外停下,还想接应贼人上船逃命。
陈君华没有去管那些船,而是立即派出一名士卒,向另一边的骑军传令,要从城西过来的骑军暂时按兵不动,待贼兵乱了以后再发起攻击。自己则向一名部将吩咐了几句,将这里的指挥权交代给他。然后策马向蓬莱城驰去,向城里准备出城杀贼的骑兵下令,将运到这里不久的两门子母炮带出城,以子母炮的射程和杀伤力来破阵。
子弹母炮车已经推到贼阵前半里左右停下,陈君华一看两门炮的射手们装子炮时的装填动作,马上叫停,向骑兵们高喊:“有谁是从局主亲卫中调到骑兵里来的,马上来这里向贼阵发炮破阵。”
七八名骑兵应声而出,到陈君华身边下马施礼,看他们都是肩上绣的标志,全都是什长和小队长。
陈君华指着两门子母炮问:“你们几个打过炮吗,对前面贼人的圆阵能否打中?”
一名小队长跨前一步说:“属下曾跟局主到炮队练过几天,小的目标不敢说打得准,但这么近、又这么一大片的敌人,肯定能打得他们哭爹叫娘乱成一团。”
“好,这两架子母炮就交给你了。做好准备,看我的手势向贼兵们发炮攻击。”陈君华说完纵马向盗贼的圆阵前驰去,接近到二十余丈时勒马停下,高叫道:“叫你们中能说得上话的人出来一个,当面商谈投降的事。”
稍等了一会,几面木盾移动了一下,从缝隙中挤出一个身着皮甲、头戴皮盔,手提一把怪模怪样细长刀的壮汉,大步走到阵前,相隔十余丈向陈君华抱拳拱了下手,用带有些怪腔,但还算得上流利的汉语大声问道:“这位将军,你刚才说商谈投降,是指……”
陈君华拱手向这人回了礼,举起手中的长枪朝他一指道:“你,想必不是汉人,但既然能讲会说汉话,那就必然知道我国有一句名言:‘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立即弃械投降,可以免去死罪。否则,日落之时也就是你们生命终结之际。”
这壮汉正是盗贼之首李顺诚,听得陈君华的话后,呵呵笑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仅千把人的骑兵就能在半天内击败并杀掉自己的五千多人,大咧咧地说道:“将军好大的口气,本头领倒是要看看,凭你们区区一千余骑军是怎样在日落前把我们全部消灭的。”
陈君华也不多说,“哼”了一声,高举的长枪用力向下挥落,掉转马头向本阵驰回,嘴里大声骂道:“不知死活的化外之民,就叫你们尝尝汉人对付敢于侵犯汉地敌人的手段。”
李顺诚看对方策马回去,知道随之而来的就是激烈的博杀了,也转身返回圆阵。他还没走上十步,就听得背后连续两声沉闷的爆响,头上似是有什么东西带着长长的“呜呜”声飞过。紧接着,圆阵内“轰轰”两声大响声中,两团黄白相间的丈许大烟球,夹杂着向外飞抛的数件兵器及个把人体爆开。
圆阵中随之而起的,是手下人受伤后的惨叫,和各股海盗小头目竭力稳住阵式不乱的大声呼喝。
李顺诚被这个变故惊得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那两团越升越高的硝烟,几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反复翻滚:“他们果然将海船上的兵器搬到岸上来用了,他们果然将海船上的兵器搬到岸上来用了!”。
这两团已经转化成黑色,上大下小的烟球还没被风吹散,又有“呜呜”声传到,圆阵内再次爆出两团烟球。而且,身后还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李顺诚听而不闻地还站在圆阵外动也不动。
“大头领快进阵内暂避。”两个家兵小头目冲出圆阵,三不管的一人拉住李顺诚的一只手就跑,把他硬生生扯回圆阵中。
就在李顺诚被拉入圆阵的那一刻,急冲来的三十骑距圆阵二十丈左右转了个大弯,放缓马的冲速,数十名骑士在一声叱喝下勒马停步,动作一致的快速取出一支箭矢大得异乎寻常的细杆箭,装到他们黑色的十字弩上,在箭矢上摸索了一下便向圆阵内射出,趁贼人们蹲身躲到木盾后避箭时,呼啸一声调转马头就跑。
这一次的攻击,就不是只有两声那么少了,而是数十个稍小些的烟团伴随着数十声的爆炸汇集成一起,炸翻了圆阵内一大片贼人。这一面由木盾为墙的圆阵,立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子母炮每次两发才打了四次,“雷火箭”仅射了一波,第二波的骑兵才冲近还没来得及发射击。已经被炸开一个大缺口的圆阵内,连滚带爬地跑出一个手里举着已经快变为黄色,还勉强能看出有点白色布片的人,战战兢兢地摇动手上的那块布,向冲过来的骑兵高声叫道:“别打了,我们投降,我们愿意弃械投降,只求可以免去死罪。”
已经得到命令的骑兵战士在小队长的一声喝令下,举着钢弩对准贼阵张而不发。
半里外的陈君华也令子母炮暂停发射,然后带着所有剩下的骑兵上前,数百把钢弩上的千多支无羽箭对着贼阵,只消一声令下就可收买数百条人命。陈君华有这样的自信,虽然这些小了两号的钢弩射程和穿透力并不如大军中弓箭兵所用般好,但在骑兵的手中使用却是相差有限,以射出箭矢的密集程度来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根本不怕贼人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丢弃兵器,高举双手一个一个走出阵,有敢于乱动的,格杀勿论。”
陈君华大喝声一出,护卫骑兵队同声高叫:“丢弃兵器,投降免死!”
留在胶西县城内的林强云,一听说竟然有三千多人这么一大股的贼人,从海上到了登州,开始时着实是吓了一跳,但头脑里马上就被心中涌起的怒气所占据。自己的根据地刚刚才草创,日常的事务已经把几位长辈忙得白天黑夜都分不清楚了,这些盗贼们还来火上加油添麻烦,不给他们一下狠狠的教训还不反了天?他本想跟着大队骑兵一起到登州去的,可站起身后方感觉到还是浑身无甚力气,想来是几天没有进食,体力还没复原的缘故,实在不宜跟去。即使勉强跟着去了,一路上还得要人来照顾自己,耽误急如星火的救援不说,减少一个人就少了一分战场上的战斗力,实在是不怎么合算。
当张本忠提出,要带水战队去将盗贼们剿灭的请求时,林强云毫不犹豫地立即就答应了。///com///并吩咐他们,如果有可能,得便就把山东半岛附近的海面都清理一下,肃清这一带横行的海盗。
这刻,除了君蕙和三菊外,所有人包括张国明都走了,林强云长长的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是什么事啊,我一回来就会有大事发生,又是严实,又是金国,这下倒好,连海盗也上岸来插上一脚凑热闹,害得我连想去看看铁木工场也没得空……”
从外面冲进来的吴炎刚好听到林强云最后一句话,高兴得怪声叫道:“好啊,师傅总算还记得弟子的铁工场,也不枉了弟子等人没日没夜的苦干了。哦,师傅的病好了……啊,门外站着的那位天仙似的大姐就是师傅为弟子们找回来的师婆婆吧?哇!她可真是显得年轻漂亮呐……”
应君蕙和三菊齐齐轻“哟”了一声,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一副失职的尴尬模样。
被吴炎提醒,林强云“哎”了一声,这才记起刚才被登州来的紧急消息一搅,大家都把上官婉的事给忽略了,她在不久的将来可是要成为叔妈的人呐。
心中暗自骂道:“我真该死,这下糟糕喽,登州的事一来,怎么把上官姑娘给撇在门外忘了,只盼她别生气才好。”
对吴炎轻喝了声“住口”,便忽地一下站起身急急向门外走去。
上官婉其实对今天所发生的事故并没有太在意,她在皇宫中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了察颜观色、事事小心,极力避免惹祸上身的习惯。去年底跟着这位既是主子又是顶头上司——看来比自己还小了十多岁——的林公子出了皇宫以后,只是应景似的和他及飞鹤子道长去了一趟奉皇命勾当的景福宫,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好做。开始一段时间里,还按这位朝奉大夫、提举景福宫公事林公子的吩咐,每隔上十天半个月进宫一趟,在某处没人的地方转悠片刻,再匆匆出宫。皇宫大内的侍卫和宫女太监们都似是见了鬼般,就连以前比较说得来的几位女官,也是一见她的身影就躲得远远的,唯恐沾染上什么邪气。让她气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在林公子并没有把她看成奴婢,反而对她恭恭敬敬的,募请了几个仆妇、年轻女佣照顾起居,并不时让人带自己到大街上走走玩玩,生活过得比皇宫大内好多了,心情也愉快多了。
刚才这里突发事故时,上官婉很知机的闪到一边静静地站着,没去打搅这些有大事在身的男人们。他们有大事,不是自己一个女流之辈能够插嘴的,何况就是别人让她说话,她也不懂,说不出什么来。让她奇怪的是,她却听到房内有两个女子的声音也在参与男人们的讨论,而且她们的有些话还得到称赞。这又是怎么回事?
屋内的人们出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有看到她的朝她微笑点头致意,也有些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会有其他不相干的人,只管匆匆去忙自己的事情。去请她的那位年轻侍卫——在她的眼里这些穿战袍的护卫队员全是侍卫——小声告诉她,走出去的每个人是谁,在此地是属什么官位。提到沈念宗的时候,特别指明他就是局主林强云认的异姓叔叔,语言中带有明显的暗示。
事关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上官婉对每个出来的人都很注意,听到侍卫介绍沈念宗时,她突然明白林强云给她说的人,一定就是这位都总管沈大先生了。刚才的匆匆一督,她也对沈念宗有了点印象,此人比自己高出半尺多,脸形虽没能看清,但从他潇洒从容的形态来看,绝对是个读书士子无疑。
“上官姑娘,上官姑娘!”喜滋滋站在门外侧胡思乱想的上官婉,被林强云的叫声惊醒过来,似乎被人看破了心思,她一张还很俏丽的圆脸刹那间红透,极不自然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真是不好意思,突然发生了一点变故,让姑娘在门外站了这么久。快请进屋内坐坐,我给你介绍两位姑娘认识。”
林强云把上官婉交给应君蕙和三菊,悄悄招了吴炎到外面厅中坐下,才开声问道:“吴炎啊,我听人说你和司马大叔花了上万斤铁料,做出三辆包了铁板的车子……”
吴炎一听坏了,每当师傅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时,那就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想想这回原本是自己不对,师傅信中只叫自己和司马景班一起,商量着是否能依着他所讲过的那种坦克,做出一辆即能防箭又能杀敌的铁甲战车试试,谁叫自己硬把师傅的意思说成要做坦克车呢。这可怎么应付,还是先认了错,再想办法蒙混过去再说。
不等林强云讲完,吴炎就抢着说:“师傅,不关司马掌门的事,是弟子太过急于求成,想尽快做出师傅说的那种‘蛋壳车’……哦,是坦克车用于打蒙古兵。是弟子没听师傅的吩咐,做了大错事,请师傅责罚。”
他心里一急,不自觉地又把说贯了的“蛋壳”溜出口,慌得他涨红了脸急急改口。
“呵呵,‘蛋壳车’?亏你怎么想得出这么种脆薄的名字。”林强云被吴炎逗笑了,反正铁料已经用去,车子也做出来了,他并不想过多责怪什么人,只不过是以此作为谈话的开头语,引导话题罢了。
林强云饶有兴趣地向吴炎问道:“你先给我说说,你们的所谓‘蛋壳车’到底怎么样,听说曾经和李蜂头的手下打了一个小仗,用它古里古怪的样子吓得贼兵们弃城而逃,没用多少时间就抢了个高密县城,俘获一千多贼兵。是有这样的事么?”
讲到两个多月前的那次亲身参加过的战斗,吴炎一改垂头丧气等着挨骂的可怜相,立时显得精神抖擞,马上接下林强云的话说:“那可不是小仗来的,师傅你要知道,那天李蜂头的贼兵来了的有一万多呢……”
“咦,我怎么听说只有几千人啊,到底是谁在骗我,稍时一定要查个明白,看我……”
“哎呀,师傅也别太认真了,可能是弟子算错也不一定。唉就算按师傅说的只有几千人好了。”说着说着,吴炎的声音又高了起来:“李蜂头的贼兵看到我们的车只是一个大铁箱子,开始还没什么在意,后来看清楚这三个箱子没马拉都会动时,吓得大喊大叫的乱成一团,再……”
林强云急急打断吴炎的话,问道:“等等,你说什么,三个箱子没马拉都会动,你们是怎么做成的?现在就带我去看看,没马都会动的车。”
吴炎一脸尴尬的苦笑说:“师傅你别急,听弟子讲完好不好。弟子只是说李蜂头的贼兵看到的呀,又没说我们的箱子真的没马拉都会动。其实我们的是有骡马拉车的,只不过车轮和骡马都被我们包在车里,别人看不到罢了。总之,那天没用王宝带去的三哨护卫队动一下手,只用那个……那个……唉,那个坦克车……不,陈都统制说应该叫铁甲车,对就叫它铁甲车好了。用那铁甲车上安放的子母炮一射,贼兵们全都吓傻了,射出几炮打杀了数百贼兵后,他们就像被赶着去田里的鸭子般,呼隆隆地撤开脚丫子往高密县跑,我们的三辆坦……铁甲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押着他们一直追到高密城下。只可惜……只可惜……咳、咳,可惜当时天黑了,没能一下子攻进城去……”
“好了,这些事我都听护卫队的人说起过,已经不想再听。现在,你带我去看看那三辆铁甲车,然后再来对你的错事做出处置。”林强云站起身,向吴炎挥了一下手就朝厅外走。
吴炎一下子傻眼了,结结巴巴地小声问:“师傅……师傅……是说,看完了铁甲车……车后还要处罚我和司马掌门?”
林强云头也不回地说:“那是当然的了,如果做得好可以真正用在战场上,能让护卫队的人满意,就可以免去责罚。否则的话……哼!”
听到师傅的话中还有些回旋的余地,吴炎精神大振一蹦而起,他的心情马上又高兴起来。以他的猜想,这三架已经改进过的铁甲马车,配上自己改进过的子母炮,再怎么不济事,用来对付蒙古人的骑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师徒两个一前一后快步绕过子城前院,扳着脸走进后衙的大院子里,引得一路看清他们脸色的工匠们远远就避开。工匠们对林强云这位铁匠出身的年轻东主极有好感,也很清楚他绝不会为难匠人。但对那位自以为天下第二的铁工门掌门人吴炎,他们觉得还是避开为妙,省得这位吴掌门被东主说了什么面子上拉不下,转而把气都出在其他人身上。
看清又经过吴炎和司马景班修改了一遍的铁甲车,林强云怎么也和脑子里的坦克联系不起来。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三个有两大两小木轮子、外面包上厚铁皮,而且大得离谱的大箱子而已。虽然这样的箱子内里可以套上三匹骡马拉着在路上走动,还能装一架子母炮及十个人,可由于三匹骡马已经占去了很大的空间,使得它们转弯需要十多丈的半径。仅是这样笨重不便的样子,就足以让林强云把这种战车否决了。
不过,林强云还是由这三个大铁箱里装着的子母炮上,联想起了自己看过,和它们完全不同的铁甲车。
林强云立即让亲卫叫来司马景班,就在这三个大铁箱旁向两个工匠掌门讲解起来:“这三架车不能用,马上将它们拆了。要做成适合在战场上能对敌人进行打击,又能有效保护自己的战车,除了有犀利的兵器外,还得有坚实的护甲,这些都没有错。但是,如果为了防护自己人和战车都不会受到伤害而放弃了战车的灵活性,那就根本没有意义了。像如此笨重的战车,不说我们用起来十分不便,就是一旦被敌人看清楚了我们这种战车的弱点以后,就是我们这些战车的死期。敌人只要避开我们子母炮的攻击方向,从两侧及后方进行反击,对我们这样的战车来说那就是致命的了。你们也看到这三架不伦不类的大铁箱,一旦让敌人到了近前,凭着一架内连车夫只有十一个人,能架得住别人打么,不说别的,只要数十人把车子一抬将它弄翻,那就什么都完了,车里的人只能伸长脖子等着敌人来砍、来杀。”
司马景班早先没想到这一点,这时听林强云把话一挑明,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吴炎不但身上大汗淋漓,想到那天若是以这三架所谓的铁甲车与师傅……不,若是李蜂头的贼兵中有人能想到这一点,而且敢冲上前来近战的话,自己和数百护卫队那还有命耀武扬威?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冷,颤声问道:“那可怎么办呐,我们不是死定了么?”
林强云蹲下身拣了地上一块小石子,拨平尘土画出几副图形,一边说:“你们来看,如果说我们把普通四轮马车做大些,再将上面的车厢改动一下,做成这种样子后,外面再包上一层厚铁皮,是不是既省了很多的材料又和能普通马车一样灵活呢?”
吴炎一看到林强云画出来的图,马上就指着车顶上突起的一那块问道:“师傅,这里为什么要做出一个台阶,台阶上这根斜斜而又翘得高高的是个做什么用的东西啊?”
司马景班撇了下嘴,一脸不屑地刺了他一下:“亏你还自称是得了东主真传的掌门弟子呢,连这都好意思问出来,那不就是你已经把炮管改小并加长了的子母炮么?”
吴炎这下没和司马景班吵,一拍头叫道:“对呀,我今天怎么变得这样笨了,哈哈,我想明白了,师傅是让我们把子母炮架到车顶上,做成可以向四周转动发射的架子,不管敌人从哪个方向来,都可以用子母炮来对付,打得他们哭爹叫妈的没命回去。”
林强云:“正是此意。///com///”
司马景班:“可是,按这样做的话,赶车的人和拉车的骡马万一被敌人的箭射倒了,不就没戏唱了么?况且,四个车轮都露在外面,不怕别人冲近来将车轮打坏,或者把我们的车掀翻吗?”
吴炎这次例外没和司马景班抬杠,也一本正经附和地点头道:“就是,这样的事可不得不防。”
林强云不答反问:“吴炎你改过了准备用在铁甲车上的子母炮试射过没有,能打出多远啊?按我想来,总不至于比原来那种炮管更短的子母炮射得近吧?”
吴炎叫道:“师傅说的什么话呐,这种子母炮虽然炮管小了半寸,只能射出两寸大的子窠,用的黑硝也少了一两半左右,但炮管却长了足足一尺。射程可比原来那种四尺炮管,发两寸半子窠的子母炮远了足足半里地呢。只不过,子窠炸开的威力差了点,和原来的子母炮比稍有不及,仅比雷火箭强了一点而已。”
林强云:“好,就按你所说,这种子母炮和雷火箭的威力一样好了,那就说明敌人离我们两里远时就可以发动攻击。就算敌人全都是骑兵吧,就算敌人的骑兵在两里外就已经开始冲锋,跑完这两里路他们也还是需要将近半刻的时间。而在这差不多半刻的时间内,我们铁甲车上的子母炮最少也能发射两到三炮。现在我们就以只能射出两炮来算好了,第一炮射出开花子窠,打得准的话能伤一至三个敌人。然后立即换成铁珠子炮,向已经冲近的敌人射击,你们也知道在一二十丈内,子母炮射出的数百粒铁珠最少也能杀伤四五个敌人。若是还打不退他们的话,我们可以在铁甲车每边开两三个小窗户,并为车内的人配上长短火铳和钢弩等可以速射杀敌的兵器。这样一来,我相信我们在铁甲车内的护卫队,一个人最少也可以和敌人的五个到十个骑兵相抗都不至于输掉。”
林强云停了一下喘了口气,接着说道:“驾车的人呢,你们只须把他的位置放进车内,给他留出能方便看到外面的门窗,遇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刹住车子再将门窗一关,不就可以暂时安全了。至于骡马么,那就只好让它们听天由命了,如果敌人到时候真的傻得不顾自己的生死,而专门去对付拉车的骡马,那也由得他们就是。另外,我们的铁甲车不必做得那么大,只须连车夫一起能宽松的坐上五个人,可以装一二十个子炮及其他一些杂物就可以了。那样的话,可能仅用一匹马就能拉着走。”
司马景班和吴炎俱都点头不语,盯着地上的图陷入沉思中。
林强云站直身体,双腿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酸麻,也无一丝不适的感觉。心里不由大感奇怪,这样现象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林强云临走前向两个工匠头目说:“你们想好了以后,马上给我做一架样车来,试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后才能再制作。”
走进里面由后院拦隔起一小半,临时搭盖的铁工场,分成四五个区域各自操作的铁匠们,见了林强云也仅是点头招呼一下就完事。行走中,林强云听到一阵尖利的嘶嘶声,觉得很是熟悉,不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这是蒸汽喷射的声音,没错,是蒸汽射到勺斗轮上发出的声音。奇怪呀,又不是在船上,这里用这种效率不是很高的蒸汽机做什么用呢?”
走进一间另外隔开的工棚内,林强云才发现真是有喷射斗勺式蒸汽机在运转,而且不止用一个深鼎,排在工棚内的深鼎足有六个。它们都高高的架在三座打铁炉上,所带动的却是一台勺斗轮,轮的两边都伸出了传动轴,用几组齿轮和牙嵌式离合器控制,分别可以带动两台多加了好多齿轮的轧钢机。
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半亩大的工棚内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在四座炉边和机器旁忙碌,三座架有深鼎的炉子看得出是加热炉,另一个大了很多的是炼钢的坩埚炉,一个明显可以熔炼二百来斤钢料的坩埚正埋在石炭里烧炼。
林强云认得一个迎着他匆匆跑来,叫郭满田的人是吴炎的大徒弟,满是黑灰的脸上被汗水冲出一道道白线。他的笑脸看来有点吓人,若是夜间出现在大街上,肯定会把路人吓个半死。
“师祖,你教给师傅做的这种机器真是好用极了。”那位比林强云还大上两三岁的年轻人兴奋地大声说:“以前我们二十来个师兄弟做钢弩的弓板时,每天都累得贼死也只能压出三十来块。来到这里装上这种机器以后,同样多的人一天能做出三百多,足有过去用人手来摇动时做的多了十二三倍。而且,除了我们两个人看住外,其他的人用气力大的粗工就可以应付得来。”
林强云笑着指了指一台轧辊近二尺的机器问道:“这么说来,那些铁甲车上用的铁板就是用它压出来的了。满田,你给我说说,这台机器每天能做出多少铁板来呀?”
郭满田有点失落地道:“若是光做钢板的话,每天也能做出尺五宽、四尺长,厚度为一分的钢板一百块上下。如果钢板要再薄些,那就只能做出几十块了,而且烧掉的石炭也会需要更多,人手也必须加些才行。”
马上他又高兴地说:“不过,现在打制各种长短铳管的镔铁条料,不用再花费那么多人了,全都由这里将镔铁炼出来后,马上用机器压好。趁着还红热时,就直接送去让其他铁匠或是师弟们卷成管焊好。听师弟们说,现时他们那里十三座炉二十六个人,一天已经最少能够卷焊出二十根长铁管,比过去快了很多呢。”
整个铁工场一圈走完时已近午。铁工场里除了因为没有铜材,冲制不了子弹壳而停工的夹板锤那儿外,林强云觉得还算是差强人意。卷制焊好加工完的长铳管有将近五百根,配套的击锤、盘状弹簧、悬刀扳机、铁夹板等钢铁件都修锉打磨好淬过火,只等装配好了安到枪托上就成。已经冲制好的长短铳两用子弹壳,管账的夫子查了账本后,告诉林强云说总共用掉近万斤上好铜料,冲成三十余万个子弹壳和底火铜帽,相配的带尾翼精钢子弹头,也足有相同的数量。
夫子说,只是现在铜铁材料都紧缺,铜料已经用光了不说,连铁料也仅剩余二万多斤,两三天内再没铁料运回来的话,整个铁工场都要停工待料了。
铜、铁这两种材料山东半岛都没有,是得抓紧大量购进,以保证今后有大军事行动时兵器弹药的供应。铁料还好办些,多花些银钱总能买得到足够的数量。铜就有些麻烦了,大宋朝对此管得极死,有钱也很难大批量买到。
“把这些铳管全部装完就有五百左右枪械,也该是组建起火铳军的时候了。只要训练一段时间就可以向外扩展,将整个山东全境揽到手中。”林强云暗自思忖:“目前金国和蒙古之间还没有什么大的争战,大宋境地内除了淮南东路的李蜂头蠢蠢欲动之外,全境都还算是比较太平。我正好借此机会想办法把生意做大,尽量将金国、宋朝的金银铜钱多赚些,另外争取买到大量的铜、铁等材料存着,作为今后使用的储备。”
走到子城前院时,听到子城外人喊马嘶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林强云不由好奇地走出大门。
上百架两轮大车在一个吏员的指挥下,秩序井然地往南门方向行去,数百头驴在驴夫们的吆喝声中,也是直出南门。
拉住一个还没轮到动身的车夫,林强云问道:“大叔,这些车和驴都到何处去呀,怎么大家都兴高采烈的一副欢喜样呐?”
脸上全是皱纹的老车夫看清林强云穿的战袍,认得是护卫队的制服,笑呵呵地向林强云躬了下身道:“这位小官人,不敢当得大叔的称呼,叫小老儿秦大或是秦老儿就好。这样的日子叫我们如何不高兴呢,如今官府不但赊借给我们钱粮种子,让我们这些苦哈哈们得以活命,还佃给田地让我们有事好做,田租带赋税又只收取田里种出三成的粮食,又没了过去每家每户都要出的徭役,将来过上更好的日子有望喽。我们好过了,也不能忘了官府的好不是,官府有事时能空出手来的人当然应该去帮上一把,何况官府也不会亏待帮忙的人,按出力的多少会度支给大家工钱的……”
林强云听他叨唠了好一通话也没说出现在他们这些人是要去干什么,不由得打断他的话再问了一次:“大叔,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是问你们这些车和驴都干什么去?”
老车夫回过神来,一脸歉意地说:“是是,小老儿这就给官人说个明白。你想啊,又帮了官府的忙,又能有工钱收入的好事谁会不去做,所以大家高兴为官府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小官人别着急,这就要讲到了。今天一大早就听人说,昨日下午有五条大海舶从南方大宋朝的地方,运来了好多官府急用的货品,比如铁料啦、铜料啦,还有布帛、粮食,另外有不少现在这里正紧缺的牛……喂,你别走啊,小老儿还没讲完呢。唉,年轻人就是这样沉不住气……”
听到老车夫说铜铁材料都运到一部分,林强云心里稍放松了些,肚子也再一次咕噜噜地响起,提醒他该去吃午饭了。对老车夫说了声“多谢了”,转身就往子城内走去。
白云上,天地间,片片青苗映蓝天。在绿草和大片稻麦秧苗的掩映下,一行百多人马若隐若现的出现在胶莱平原与蓝天的相接处,他们好像并不急于催驰跨下的坐骑,马儿一边前行,一边不时的啃着路边的青草,悠然而行好不惬意。
今天辰时前林强云还在胶西县城内,正准备吃完早餐后,就和南松一起去看望好几个月没见的孩儿兵们,没想到现在就骑着马走在通往胶水县的大官道上。再往前行不到三十里,他们将进入胶水县城了。
南松个头长高了一点,脸色晒得黑里透红,透过十分合身的小战袍,他身上已经能看到好多人要二十来岁,才能出现的强健肌肉。而且几个月没见,南松身上的阴沉恨意消淡了不少。那天看到林强云时并没像从前一样扑到他怀里叫大哥(或是姐夫),而是像护卫队员们一样行了个军礼,叫了声“局主”。害得林强云也只好按规矩正正经经地还礼,回应了声“稍息”,这让林强云十分不痛快。
总算还好,南松拿到林强云亲手做的小钢弩、配套一匣三十支箭和一盒一百二十支钢针这件礼物时,这个十三岁的早熟少年立即就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又蹦又跳的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大哥的手,非要大哥教会他在小钢弩有效射程内百发百中的射技不可。
林强云轻轻笑了一下,小声说:“这小子,还真以为大哥什么都精通吗,除了打铁比现时的铁匠稍懂点外,大哥还不是和别人一样,又没多长出几个头、多长出几条手臂来。”
对上官婉,南松的态度倒是很令林强云满意。
沈南松听了林强云给他讲了上官婉的事情后,眼里射出很复杂的神色,但后来还是对林强云点头,没提出反对的意见,只说了一句:“爹爹一个人过得很苦,南松明白大哥的意思。”
沈南松虽然盯着上官婉看了好一会,在林强云、上官婉忐忑不安中觉得已经失望的时候,终于低下头轻轻地叫了声“婉姨”,让上官婉激动得拉住沈南松,强忍了好久的眼泪不住刷刷地往下掉。
别看这一行人马走得慢悠悠的意态轻松,实是他们心里比谁都着急。只是他们也很无奈啊,他们的首领人物今天是第二次才坐到马背上,别说奔驰快跑了,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到五百余里外的目的地,就算烧了高香喽。
轻轻的带了下马的缰绳,让它小跑的步子走得再慢些、更平稳一点,微微的直了直腰,这一个多时辰的马上行军,虽说没有放开速度急行,却也真让林强云了解到马上英雄可不是那么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