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红鲸
金见脸上涌起兴奋的表情:小声说:“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是以后有什么大事时,我们的探子就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com///不论是做生意也好,还是其他打仗等诸如此类需要消息的事情,都逃不过我们的耳目。那时公子对天下大势就能了如指掌,把自己置于不败之地了。”
四儿一脸茫然地看看金见,又转过头看看林强云,心道:“我们做探子的,只管探听做生意的消息,把得到的事情用信鸽送回来给公子就是,这些又关打仗什么事了?公子也是的,和金见说得这么投机,也不把话跟我说明白。”
林强云和金见、四儿又商量了一些问题后,才说:“事情就这样决定,由四儿做探子的头目,金见帮着他管好所有的探子。今后,需要用多少钱不必再来找我,你们只管去找我叔度支。等金见把汀州的孩儿兵一带到泉州,你们立即和我叔商量着,将探子分派出去。你们也再多想想,有什么事情随时来向我报告。”
四儿和金见刚要走,林强云忽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他们吩咐说:“过几天,我会做出几面信牌,让你们手下的探子们都辨识清楚。今后若有重大的事情不方便用书信时,就以信牌为准,派人持着信牌传口讯。”
当晚戌时正(晚八点),双木商行几乎所有重要的人员都集中到书房里,外人就只徐子丹和徐兴霞两个,围在书桌边看着在灯烛光照下微闪着蓝光的“水晶杯”。
沈念宗兴奋地说:“强云,有了这样的宝贝,相信我们到临安去将会有个极好的开头。据你所说的话,最近几个月内将可以制出四五十个‘水晶杯’。那么,我们就可以用这些只是看着好玩,除了喝酒、饮茶之外别无它用的物事,换取到相当的本钱和在京做生意行事的极大方便。”
陈归永沉声说:“不错,只有将此等华而不实的物事用到实在之处,让我们得到最大的利益,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宝物。否则,它即使再值钱,于我们也是有害无益,甚至还有可能为此而招来杀身之祸。我看,我们拥有‘水晶杯’的事情必须严守秘密,不得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万一被江湖上那些贪心鬼知道我们有如此值钱的宝贝,不说别的什么,就是天天上门找麻烦的家伙,也会使我们不得安心。一旦等到我们去临安将这些宝贝脱手后,那就没我们的事了。到时候甚至还可以放出风声,让他们争抢厮杀去好了。”
林强云:“叔请放心,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严守秘密,应该没人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应君蕙将玻璃杯拿在手上仔细地看了很久,这时说道:“大哥,这‘水晶杯’杯口的边缘上还不好,有些毛刺必须再加打磨光洁顺滑。不然,盛茶酒喝时一不小心就会割破嘴唇。另外,它的里里外外也好像琢磨得还不够,总觉得有点灰普普的,缺了些……缺了些什么似的……啊,对了,缺的是耀眼的珠光宝气。是否还有什么没做到家呀。”
三儿对林强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百分百的信服,马上就反驳道:“这样不是很好了吗,别人连比这样差上百倍的也做不出呢。”
徐兴霞也深表同意地说道:“好师侄,你就别在鸡卵里挑骨头了,能做出如此好的‘水晶杯’已经实属不易,还要什么珠光宝气的。别人想要,便来买将回去,他们舍不得银钱的话,连看也不给他们看,说不定林大哥还不愿意卖给某些人呢。”
林强云笑道:“三儿、徐姑娘,你们也别强词夺理喽,君蕙说得不错,是应该再加以认真打磨,并且还要用布轮和羊毛轮进行抛光,经过仔细地挑捡后,才能展现出这些宝贝杯子的价值。况且,我已经把打磨的事情交给张山、张河兄弟去负责,我自己也会把如何打磨抛光的方法教给他们。过几天你们再看吧,到时候保证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应君蕙抿嘴一笑,再次提醒林强云说:“大哥,还有一件事必须注意,你要仔细地计算好做出‘水晶杯’的数量。做这种东西,绝不能因为能值钱就做出很多来,一定要适量而止。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嘛,就像我们胭脂水粉店的‘雪花膏’一样,每天只卖五十盒,多一盒也不卖。”
林强云:“这两样根本不是同一种东西呀,怎么能相比呢?”
徐兴霞一反过去的态度,也向应君蕙问道:“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做得越多越好,赚钱还会嫌多么?”
应君蕙抿嘴一笑,淡淡地说道:“我先把胭脂水粉店的情况告诉你们,再想想就会明白是什么道理了。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来店里排队的人除了排在最前面的五十个人外,其他人全买不到我们的‘雪花膏’。所以,很多人都颇有怨言,排了老半天的队,还是舍得花钱也买不到手。我就与店里的人商量了一下,写了一个告示贴出去,自四月初十开始,来排队买‘雪花膏’的人,如果确实想要的话,可以先将银钱交来店里,由我们开出字据按交钱的先后排出日期,依字据上的日期来店里取货。要买‘雪花膏’的人已经在我们店里定到三年以后。所以现在我们店里的‘雪花膏’生意,由刚开始时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堂买走,变成了先收货银,到日子后再到店里来取货。如今,我们店存于银库内的银钱,已经高达七百二十多万贯了。”
林强云吓了一大跳,怪声叫道:“什么,光你胭脂水粉店就存进了七百二十多万贯?那么,叔请告诉我,现在我们的银库里共有多少银钱啊?”
沈念宗取出他随身带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地一阵拨算,抬起头说:“强云,这么多人不太方便,叔写给你看吧。”
也不待林强云说话,便自顾走到一边,在纸上写了些字交到林强云的手上。
林强云接过沈念宗给他的纸条,眼睛扫了最后的几个字,就“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纸条上面写着:“现银库里存有银子一百一十五万两,黄金十五万两,铜钱一百万缗,纸钞三百万贯。折合会子二千三百二十七万二千五百贯。”
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三个来月的时间,自己的银库里竟然从原来总共折合会子一百多万贯,到现在的二千三百余万贯之多。如果再把做出来的“水晶杯”和“玻璃镜”再卖出去的话,自己岂不是更有钱了吗。不管怎么说,有钱了,那就好办事。看来,不但土炮要马上做,长铳、地雷、手榴弹也必须立即要加快准备才行。
不过,君蕙也确是说得对,这世上无论什么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只要定下每年最多只能做出几十个玻璃杯,一二十面玻璃镜,那就一定是奇货在手,它们的价钱也就必然会居高不下,能把那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富商巨贾,以及只顾偷安于南方一隅的宋朝皇帝银箱里的钱财都搂到自己的银库里来。自己也就可以利用这些钱多收养些被夺去土地的农民,死于战乱的孤儿寡妇,还能增加自己手下的劳动力。有了这些东西,说不定连金国、蒙古的钱财物资也能够源源不断地流向宋朝地境呢。
想到买卖赚钱,林强云向大家问道:“依照你们的想法,这种‘水晶杯’每只要卖什么价钱?”
陈归永不假思索地张口就说:“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看每只最少也能卖到四五千贯,一百两金子应该差不多了罢。算算看,一年就少做些,只做它五十个好了,那也有五千两金子的收入了。”
沈念宗接着说:“怕是不止这个价钱,若是不急于出手,而又能引起富贵人家注意,让他们起了争胜斗富之心的话,每只‘水晶杯’卖到四五万贯也不为过……”
徐兴霞激动得说话也结巴起来,小声惊呼:“啊!四五……四五万贯钱,一只杯子……一千……一千多两金子,妈呀!一只几两重的‘水晶杯’,卖得的钱光是换成金子便要用两个人来挑了。要是林大哥做出一百个‘水晶杯’来,我的天,挑金子也要两百人呐!”
林强云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转过话说:“既然我们已经有了这么多的钱,下一步我打算先向本(福建)路和广南东路两地发展,争取这两路较大的州府治所,都设有我们双木的商铺。大家看看,除了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外,还有什么合适的人,可以派到这两路去主持我们的生意。”
应君蕙笑着向沈念宗看去,沈念宗会意地点点头说:“这个……强云你不必担心,我们已经选定了三十多个人,不但泉州这里会有人替下原有的主事,就是再去其他地方开上几十间店铺也不会有缺少人手的事情发生。只是我们如果要去临安的话,泉州势必需要一个人在这里坐镇。我看不如把六弟从家里叫过来,自己人在这里也可以更放心一点。”
林强云想了想道:“不妥,汀州才是我们双木商行的根本,只有把六叔留在我们的根本重地才放得下心。不如这样吧,留下张大哥和张嫂夫妇坐镇泉州如何,张嫂主生意买卖上的事,张大哥负责招选和训练海舶上需要用的人手,并训练出一支能水战的护卫队来。”
张本忠刚要站起来说话,被张何氏在衣服上轻轻一拉,就又顺从地坐下了。张何氏道:“公子,奴家管这泉州的生意没什么难的,但这次让大哥先跟公子去一趟,若是得便也可为凤儿母女报仇尽一份心力。省得他这些时日一直吃不下、睡不安,天天自责,说没能为公子尽到自己的本份。”
林强云:“好,我们的水战护卫队也不必急在一时,临安回来后再训练也不迟。这次张大哥就和我们一起去。”
张本忠紧张的脸上泛起笑容,长长地吁了口气,感激地向妻子点头致谢。
应君蕙见他们说完,慢慢掠了一下头发,轻声对林强云说:“大哥,你看我们在其他地方开的店铺,是不是可以另外用一个名字,不再使用‘双木’的招牌?”
林强云奇道:“不用‘双木’的招牌,这是为什么?”
应君蕙笑而不答,只是看着沈念宗。
沈念宗对应君蕙笑笑,向林强云说道:“强云,君蕙的意思是,其他地方非但不用我们‘双木’的招牌,而且还要对外显示出与我们‘双木商行’毫无干系的样子。这是因为她怕我们的生意做大以后,赚的钱多了时,会因树大而招风。江湖上的人还好对付些,若是朝庭也因而见钱眼开的打起我们的主意,那就不是我们现时这一点人力物力所能应付得了的喽。所以,我们应该在每路的生意都要换个招牌,尽量做到各路的生意都自成一系,独自结算红利。当然,各路店铺所卖的俏货,比如雪花膏、香碱、蚊香、菜刀等还是由我们双木商行供货,而且不妨把发送到各路店铺的货价降低些。这样的话,也就等于明面上我们赚到的钱少了,实际上这些钱则不显山不露水的送回到我们双木商行里,让人摸不清底细。”
“唔,这倒不失为一个极稳妥的办法。”林强云想了一会,心道这个方法正好暗合自己对今后的打算,不由表示赞同:“就是如此定下来吧,请叔和君蕙多劳累些,先行谋划好,只待金见把汀州的人带回到这里后,我们立即开始向本路的各府州军派出人手去,同时向广南东、西两路也派可靠的人去先打个前站,得便就由打前站的人马上将店铺开起来。”
沈念宗在大家都走后,留下来和林强云商量了一会有关探子的事情,方回去安歇。
第二天七月九日,也是陀螺擂台竞技比赛的最后一天。因为林强云是双木商行的老板和陀螺比赛的发起人之一,也因为沈念宗怕他病体虚弱,还不宜太过操劳。所以,硬从工房内将林强云拉出来,扯着他去天后宫看最后一天的陀螺赛事,顺便让他散散心。四儿和金见也被沈念宗叫来,与一什护卫队一起跟着林强云,以防被人挤伤。
林强云看看自己一身脏兮兮的工匠衣服,本想回房换了再去。转念一想,反正稍走一下就回去做事的,何必换来换去的麻烦,也就懒得理会,径自和众人一起直赴天后宫。
走近天后宫,在离赛场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林强云发现这里停着四辆马车,这几辆车装饰得十分华丽,拉车的马也比林强云所见到过的马高大了许多,显然是有钱人家的出行代步工具。
从没见过马车实物的林强云走近去,绕着马车慢慢走了一圈,并且蹲身对车底仔细观察。他边看边小声说:“怪事,这车很多地方做得太不合理了,若是稍为改动一点,不但拉车的马可以省下很多力,走起来恐怕会更加轻快,人坐在上面也舒服得多。”
抬起头对金见说:“你快去把木工场的司马管事找来,越快越好,我们在这里等他。”
几辆车上坐着的车夫们,没见过林强云,也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虽然看见有双木商行的总管事沈念宗同行,但这位衣料虽好却脏得很、粗手大脚却貌不出众的年轻人,看来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想来不过是在双木商行里帮闲或是有些靠山的工匠罢,心忖自家的主人财雄势大,也并不见得会怕了双木商行。此时见林强云围着自己的马车不停地看,估计这人想必是从乡下才到泉州的乡巴佬,脸上都露出陋视的神色。
一个年纪最轻的车夫有心奚落乡下人,不怀好意地向林强云问道:“你这人一直围着我们的马车打转,敢是从来没见过马车,不知你能看出我们这些轿车怎么样?”
林强云也听出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车夫语气轻蔑,也是有心气这狗眼看人底的家伙,笑着说道:“虽然我没像现在一样,站到这么近的位置看过马车。但看了你的马车以后,心里觉得很奇怪,这样差的车却为何装饰得恁般华丽,此车的主人定然是个钱多得没处使的笨蛋。”
车夫心中好笑,这人果然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表面上不露声色地坏笑道:“小子嗳,你恐怕是刚从深山老林间出来的山猴子罢,听我一句劝,到了泉州这样的大地方,不可以信口开河乱说话呀。你没见过的东西,又怎知它的好坏,如何能说这车差呢。告诉你吧,这几架车的主人是泉州大蕃商‘回半城’的。刚才你说的话,被我这样的下人、车夫听到还没什么,要是让我们管事的听到,那你就可能会有麻烦喽。”
沈念宗拉住要冲上前与车夫理论的四儿,附在他耳边悄声说:“别去打扰强云,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林强云指着那匹拉车的马说:“不管是什么人的车,是好是坏摆在那里,话我还是要说的。你们的这些车呀,别的且先不论,光是这些马你们就用得不得法。若是以我来用它们的话,只须稍花点时间改动一下索具,用你们同样的马车,也是同样用这几匹马来拉。这车就能在同样的时间内,比你驾驶时多走数里路。这也算不了什么,如果我另外做出一部车来,也照样用这几匹马中的任何一匹来拉,那可就比你的车要轻快上好多了。”
其他的几个年纪大些的车夫听了,也觉得林强云口气轻狂,说的话不靠谱,都叹息着摇了摇头。
年轻车夫修养不到家,火气又大,此时听到这个乡巴佬用这样轻蔑的语气,说自己这几部整个泉州都算得上第一流的轿车,在他眼里算不了什么,心里的这个气呀,别说有多大了。立时就扳起脸,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恶狠狠地说:“你这乡巴佬,直是山猴子没见识,去去,躲到一边去,若非见你是个不晓事的乡下人没见过马车,刚才就赶你走了。这样的好车在你眼里还算不得什么呢,你能做出一辆车来?做梦去吧,你。现在看也看完了,总算让你见过大蛇屙屎,也不枉了到泉州大地方来过一趟。”
年轻车夫看到林强云还赖在自己的车边东摸西看,不由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快滚,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林强云道:“兄弟,别吓我啊,总不过是看几眼罢了,又不会看坏什么。再说了,你的车在我眼里,除了装饰华丽外,还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现在看你的车,就是要找出它的不好之处,以免我自己制车的时候犯下相同的错误。”
看着林强云一本正经的模样,几个车夫再忍不住,一齐放声大笑,年轻车夫指着林强云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好一会后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真想制出一部马车?我赌你肯定做得出,但看来今生是没指望了的,来世还差不多。哈哈……”
“要赌么?哈哈!”林强云笑起来:“你说了可不算数,而且也没这个资格。真要赌的话,让你们的主人‘回半城’来和我赌还差不多。”
这时跟随一起的护卫队员已经把陈归永、张本忠、应君蕙他们都叫来了,但他们都没走到近前,只是站在远远的看热闹。
而这些车夫中也有人跑去把他们的一个小管事的叫了来,这小管事倒是认得人的,一见到是林强云,立即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太低,不能在这样的人面前说上话,马上便跑入赛场去将情况告诉另一位大管事。
车夫们正待好好地取笑林强云一番时,“回半城”家的大管事——一个四十余岁的方脸文士——匆匆赶到,喝住这些车夫,怒目骂道:“蠢材们,这位是‘双木商行’的老板林强云林公子,也就是你们天天盼着能得一见的‘诛心雷’飞川大侠。还不向飞川大侠陪个不是!”
“这位相貌平平,衣服脏兮兮的人竟然是‘诛心雷’!”几个车夫被大管事一说,真是吓得不轻,若是惹火了飞川大侠,弄出个“诛心雷”来,谁能吃得消啊?
林强云慌忙拦着扬手欲打几个车夫的大管事:“这位官人客气了,是林飞川孟浪得很,须怪几位盛价不得。几位大哥,林飞川在这里与各位赔罪了,还请各位勿要怪罪才是。”
几个车夫料不到名满八闽的“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竟然这么好说话,非但没有仗着自己的名头气势报复,反而还对自己这些下人车夫赔礼,俱都不好意思地连称不敢。
那位大管事向林强云作揖施礼道:“林公子请勿见怪,这些蠢货不识得公子,还请原宥则个。小人乃‘回半城’马大官人家中的管事公治渠,请教公子有何指教?”
林强云回礼毕,笑着说:“公治管事不必多礼,我也是看你家的几部马车做得不怎么样好,多看了几眼,惹得几位大哥不高兴。一时性起下,才口出狂言,说是要和贵家主赌赛的话来……”
一个声音从林强云身后传来:“林老弟,要是真有兴头的话,我们就不妨实打实地赌个东道。”
林强云一回头,一个年约五十来岁,高大的方脸大胡子笑眯眯地大步向这里走来,只见他头戴小白帽,身着白绸袍,脚下穿的蓝缎面布底靴。
此人看林强云目注脚下的靴子,呵呵笑道:“老弟不用看了,我回半城这身上穿的、脚下踩的都是老弟店铺内精制的衣袍和布鞋。说实话,连同‘雪花膏’、‘香碱’、蚊香、刀具和七彩果味糖、寿糕蛋饼在内,我家的银钱这些时也被老弟赚去不少喽。”
回半城边说边打量了林强云几眼,提高声音以便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林老弟,我们弄点彩头,小小地赛一场玩玩如何?”
林强云心道:“这就是比我们先开赌庄的‘回半城’,原来他姓马而不姓回么,听说他可是这泉州第一富商,钱多得乃至大宋的大小官员都眼红的家伙。这样的人倒是要好好的结识,说不定有从他那儿学到点什么。”
抱拳向这回半城见过礼后,不甘示弱地笑着说:“长者有兴,后生晚辈不敢推辞。如何玩法,请马前辈示下。”
“林老弟说,你能做出比我家这几架更好的马车。”回半城想了一想,便兴味盎然地说道:“那么,我们就在半个月后的二十五日,各出一架马车试跑一回,负者输给胜方一斗‘真珠’(珍珠),如何?”
“一斗珍珠!”林强云心里暗道:“做‘雪花膏’到今才用去半升废珠(不成圆形,不值钱的废珍珠),就花去我千余贯。一斗珍珠的话,少说也得值十多万贯吧?这回半城好大的口气,他想必是钱多得紧,完全不把银钱当一回事了。这样的钱不赢到手,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也太过看不起这姓马的‘回半城’了吧。”
当下伸出右手掌,对回半城说道:“好啊!但话要说在前头,珍珠我没有,我若是输了将付给你二十万贯。若是侥幸得胜的话……”
回半城伸手握住林强云的手掌笑道:“林公子倒会算计,用二十万贯来赌我值五十万贯的‘真珠’……”
林强云一听每斗珍珠的价钱是五十万贯,心中更是大喜,这次赌赛下注的钱越多,自己就赢得越是痛快,笑呵呵地说:“哎哟,是我不知价钱,话说得鲁莽了,那就以五十万贯算好了。”
沈念宗他们走过来,听到林强云和回半城赌赛的话后,应君蕙娇声说道:“大哥呀,我们只能做出马车,却没有马呐。依我看,不如到时请这位‘回半城’选出大致相同的两匹马,大哥先挑一匹,然后派自己的车夫赶着各自的马车比赛,这样双方都没话说。”
回半城赞赏地看了应君蕙一眼,笑道:“林公子真是好福气!姑娘的心思也真灵巧!到了比赛那天,由林公子先选取马,那就丝毫做不得手脚了。就这样说定了,到时候由我马老回回带两匹马来,任由林公子选一匹,然后再行比赛。”
回半城四顾一眼,放低声音对林强云说道:“公子胜了可得一斗‘真珠’,老回回胜了,我也不要公子的五十万贯,只求公子送我一千盒‘养颜雪花膏’。你看怎么样?”
“一千盒么?”林强云沉吟着迟迟不肯开口,他倒不是因为数量太多,而是觉得有点不解。
为什么这回半城肯以价值五十万贯钱的珍珠,来和自己只值十五万贯钱的一千盒“雪花膏”对赌,心中暗道:“会有什么阴谋吗?按说这是临时起意的事情,不可能是早有预谋的。不管怎么说,十五万贯对五十万贯,倒是自己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啊。”
应君蕙见林强云低头不语,俏生生地走近,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哥,快答应他。不过要先跟他说清楚,明面上还是讲五十万贯钱,不得将以‘雪花膏’为赌注的事情泄露出去。回家后我会给大哥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强云鼻子里闻到一股怪味,四下打量了一遍,没发现这股怪味是从何处传来的,只好对应君蕙点点头,含笑低声道:“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怎么说的了。”
走近回半城身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马老前辈,我们还是按原来说的赌约办,无论晚辈是胜还是败,都会在一个月内按市价卖一千盒‘雪花膏’给前辈。不过,请前辈勿将我卖‘雪花膏’的事情泄露给别人知道,否则我今后就难做人了。”
回半城收起笑容,正色说道:“老弟请安心,既然你已经有了交代,老回回不会说出去的。”
回半城对公治管理叽叽呱呱地讲了一通话,那公治渠便在听完后快步朝赛场中走去,一面还高声叫道:“又有大事了,大家快跟我来呀,半个月后又有大事要发生喽……”
回半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利芒,意味深长地笑着对林强云说:“林公子……哦,还是叫你林贤侄吧,我们也显得亲切些。林贤侄,你就叫老回回一声马大叔,我年纪比你大,身份也和你相当,应该不会辱没你这双木商行的东主吧?”
林强云顺藤摸瓜地笑道:“马大叔说哪里话,如此晚辈就依大叔的意思叫喽。”
回半城道:“好啊,我们这样不是亲了很多么。贤侄,其他的事情就让下人们去办吧,这样的大太阳下站着说话,出了一身大汗粘糊糊的不说,晒个半死也不划算。老弟若有空闲的话,一起去看今天最后的博赛如何?”
林强云拱手道:“马大叔请先行,晚辈还要等我家的一位长辈师傅来看清楚你这几部马车,然后才好立即将我所想象中的马车制作出来,否则半月后我用什么来和马大叔比赛呀。只请大叔交代一下,让我们多看几眼你的马车就可以了。”
回半城道:“既是如此,那贤侄尽管看就是,你的马车做出来真能比我这几架车好时,还要请贤侄多做出几架来卖给大叔,这可是先说好的,以后不许放赖啊!”
话毕,回半城也不待林强云答话,转身就朝赛场内快步走去。
此时林强云见到金见和司马景班已经到了,也就顾不上与回半城多说,迎上前去向司马景班说:“司马师傅,快来看看这几架马车,你是否能马上将它制作出来。”
司马景班只向马车扫了一眼,就皱了下眉头,不胜感叹地说:“这是小老儿师侄姚先华做的马车,这人也太不长进了,十多年后还是将马车做成这个老样子。唉,亏他还是我师兄的得意弟子,若是我去世的师兄知道,他这位十分得意的首席弟子在十多年都没有一点长进的话,早被他气得要从阴间活转过来教训这不成器的徒弟了。”
林强云问道:“那么,司马师傅能做得出来吗?”
“不但可以做出马车,还做得比这几架好。”司马景班自信地说:“以我们工场现有的人手,七日内便能交一架给公子使用。”
林强云高兴地说:“既是能在七日内就做出来,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指点着马车,把自己所知的几处地方应该要如何改动,需要另外加些什么东西,应该如何制作,逐一对司马景班说明。最后道:“司马师傅,这就似我们以前做的鸡公车一样,轴承用上铜的,再加油润滑后车子跑起来会轻松很多。你来看,这几匹拉车的马由于前面有条弯曲的横杆,因为车辕过高而将横杆压住它的脖子,跑起来就会勒得它喘不过气,有力也使不出,如何还能多拉快跑呢?所以,车辕一定要放低,而这条横杆也是绝不能要的,将它改成马的胸套,马车的前辕用绳索连系在胸套,马背则用来承受马车前部车辕的重量。这样一来,拉车的马轻松了,相同的一匹马拉我们制作的马车,就可以拉得多,也跑得快。”
林强云看司马景班听得认真,接着说道:“再有,这马车的车体与车轴连接得太过僵硬,我想如果道路不是很平的话,车子的重量直接传到车轴上,车轴就会很容易折断。假如我们加上几片钢制的弹簧,使车体与车轴间有个缓冲的余地,车轴不会直接受到车轮的硬性冲击,很不容易损坏。人坐上去又可以减少颠簸,舒服多了,会少受许多罪。仅就这几样改进后,我们的马车一定比回半城的这几架好,到时候肯定能赢他十升珍珠回来。”
司马景班一拍大腿,连声说道:“公子果然好细密的心思,只看了一会的功夫就能想出这么多改进的方法来。没说的,只要铁工场能保证他们的铜、铁件赶得上应用,小老儿在七天内定能按公子所讲的样子将马车做出来。公子若是没其他的事情吩咐,小老儿就先回去了。”
林强云笑道:“司马师傅若是没什么急事,不如一同去看看今天的陀螺博赛……”
司马景班把头乱摇,一迭声说:“不,不。小老儿还是回去做我们的马车,看陀螺赛是你们年轻人才感兴趣的事情。告辞了!”
天后官前的广场上,陀螺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今天全部四个花式的陀螺玩法要决出胜负。
比自制陀螺的赛事已经开场,四个人各占擂台一角,用鞭子抽打他们自制的陀螺。他们中的一个陀螺大如磁碗、高近五寸,比双木商行出卖的放大了两倍左右;另有一个做成细高样子,转动起来摇摇摆摆,不久便倒地不起;还有一个又矮又笨,任人怎么用鞭抽打也转不急、走不快;最大的一个陀螺竟然大如人头,它的主人也是身高近八尺的大汉,使一根粗约近寸的大鞭才能将它**。
林强云到看台上坐下不多时,**、十三岁以下小孩两组比陀螺花样的也接着自制陀螺赛之后开始了。
林强云这时才注意到,陀螺花样玩得还真多,正如叔父大人林岜所说的那样,参赛的人要令陀螺先连跳三个八寸高的台阶,而后则要使陀螺冲上一尺高、五尺长、宽度仅五寸的木板斜坡,接着便是使陀螺沿着个弯弯曲曲的木槽急进,出了木槽后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陀螺立定在一个指定的小圆圈内旋转不倒。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可以,只要停下抽打的鞭子后,陀螺要在圈内转足五十息方算结束。
孩子的比赛也还罢了,吸引人的还是**比赛。
十二个最后决胜的人中只有七个能连跳三个台阶,第一关就淘汰了五个。第二关冲坡又淘汰了三个,剩下的四个人显然都是玩陀螺的高手,有六个急缓不同弯道的木槽总长近二丈,他们全是一冲而过,每个人的陀螺也全都是在规定的圆圈内转足了五十息。
应承宗赫然也是四个入围的竞争者之一。
前面没有分出胜负,那就要看最后谁的陀螺能在停下鞭子后,能在尺二大的圆圈内转得最久了。///com///
当主事的人将这消息一宣布,擂台下立时起了一阵骚动,人们都朝回半城和双木商行所开设的赌庄奔去。不管原来是否有下注博彩,不管下过注的人之前是输是赢,他们都要在这最后的四个人中选出一个自己最锺意的陀螺高手,狠狠地再博上一博,机会难得呀。
林岜第一天赢了钱,本想就此收手不再下注,可看到台下的人们纷纷跑到两处赌庄的桌前,不由得心里大动,叫过看台边站的仆人,要他去再为自己下一千贯的注在应承宗的身上。
林强云看过几个人玩陀螺的技巧后,觉得这次应承宗所用的陀螺比别人差了些,赢得第一的可能性不大,连忙拦住林岜:“叔父大人稍待,依小侄看不如把赌注下到另一个人身上更好。”
林岜笑道:“贤侄不必费心了,那天赢得的两千贯还没动过,就是输了一千贯也还能赚到一千贯么。为叔就下在那曾经帮我赢钱的小家伙身上,能赢最好,不能赢也没什么关系。”
赛完下来,应承宗果然只得了个第二名,林岜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也是懊恼得紧。
此时已经是午时正,瘦小中年文士宣布下午再进行陀螺打斗比赛,场中大部分人俱纷纷散去。
林强云看到林岜闷闷不乐的样子,叫四儿去把应承宗悄悄叫过来,林强云拉着他闪到一处没人注意的地方,问道:“承宗,你告诉大哥,下午的打斗能得第几?”
应承宗迟疑了一会才回答说:“本来我是准备拿下花式、打斗两个状元的。可惜昨天冒出一个小子,把今天的花式状元给夺了去。从刚才的情况看,打斗赛不会有多大危险,争到第一我是有七八分把握的。因为那人虽然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但他用的也是我们商行卖出去的陀螺,不过被他在陀螺外镶了一圈铁料,比我花式比赛用的陀螺重了许多,所以他的陀螺转得比我的久。也是我一时大意,把镶铁的打斗陀螺留着没用,以至于让他将花式第一夺了去。若非如此,说到玩花式陀螺,他在技巧上绝非是我练习了数月时间的对手。”
“那么,能否夺得第一只能算是五五之数了。”林强云想了想,断然地说:“不管能否夺到第一,你只要尽力去争就行了,什么事都勉强不来的。依你看,你的打斗陀螺与那人的陀螺比,谁的陀螺更好?”
应承宗:“当然是我的好喽。一是我的陀螺镶上的铁件比他的陀螺重,二是我这颗陀螺经司马大叔和吴炎师傅精心打磨过,重心稍低转动很稳,转得急时等闲陀螺根本撞它不动;再者我这个陀螺四周的重量极为均匀,鞭子一去,就能按我的意思如臂使指般地听话,极为灵活地进行回旋冲击。弄得好时,还可对同一目标连撞数下呢。”
林强云高兴地说:“那好,希望你能把陀螺打斗的第一争到手,为我们双木镖局争光,也为我那位本家叔父大人争回点利钱来。”
回到家门外二三十丈,在门楼下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的张山远远看到林强云,立即跑步迎来,隔着数丈远就叫道:“公子,我们的水晶……”话说到这,立即警觉地闭上嘴向四周观望。
直到林强云走近,张山才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公子,我们的水晶杯已经打磨好四只,放在书房的桌上。嗬……真是宝贝啊!看来好得不得了地好看呐!”
林强云笑着对张山点点头,快步向内走。他也急着要看看经过打磨后的玻璃杯,究竟会是个什么样,能不能值得别人花大把的银钱购买。
经过打磨抛光后的“水晶杯”,与刚做出来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四个圆形玻璃杯子放在桌上,远些看去时它们向四下里反射出熠熠光芒,入眼就能察知桌上放有宝贝。走近了看时,却又不觉它们剌眼,只是泛出非常柔和的蓝绿色光泽。它们可比材料没经过磁石吸走粉末前做出来的玻璃板颜色浅多了,也好看得不知超过多少倍。厚度只有不到半分的杯壁和杯底,厚薄十分均匀,杯底和杯壁的弧形也不见与其他地方有丝毫差异。放在红黑色的漆桌上,若非是在中午,很强的光线从窗外直射入书房,不留心细看的话恐怕会对它们视而不见。
山都心急向桌前跑去,还没到桌边就飞快地伸出右手,想抓起桌上的杯子细看。他的手快碰到玻璃杯时,山都想起那天会自行破碎的东西,生怕这次的“水晶杯”又会认主,便硬生生地把手顿住,急速向旁边移开。
可他顾得了手,却没顾到自己的头,急冲而前的脚步没来得及停住,下颌“碰”地一声撞到桌沿,痛得他眼中流泪、歪曲着丑脸直跺脚。但他咬着牙就是不肯叫出声来,只是转过身来泪汪汪地看着林强云。
四儿和金见看到山都的鬼样子,笑倒在凳子上。
林强云一把拉过山都,手掌轻轻为他揉动下巴上碰着的地方,既心痛又好笑地说:“看你这样子,碰痛了吧。喂呀!”
林强云这一声从山都那儿学来的怪啸,把山都惊得一蹦而起,挣脱林强云的怀抱跳开数尺,转动头颅向四周探望观察,左右手齐动要去拔匕首和取下腰间的短手铳。
“没事,没事,千万不要紧张。”林强云笑着问山都:“现在怎么样,不会那么痛了吗?”
四儿、金见开始也被林强云的怪叫声吓了一跳,听他这样问山都后,这才明白是为了转移山都的注意力。
山都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好一会方明白了林强云的意思,不由得也是暗自好笑,揉了揉还有些微疼痛的下颌,扑到林强云的身边扯住他的衣服下摆,像个孩子般的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强云伸手拿起一个玻璃杯细看了一会说:“还真是不错,打磨得很好,比我见过的所有杯子都更好很多。”
发现山都和四儿、金见的手都欲伸又止地向玻璃杯探去,不由得笑骂道:“你们三个现在的样子啊,怎么看都似想偷东西的贼一样,自己家里的东西想看就拿去看,为什么要做成这副模样?每人拿一个去,让你们看个够。”
这时书房外传来阵阵孩子们的叫啸声,翠娥满脸惊慌的跑进来。
没等她说出话,随着翠娥的身后,几个连路都还不大走得稳的小不点也要抢进门里。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林强云还认得,正是去年八月因为姐姐缠小脚被自己发现,差点被赶走的大丫弟弟。他到门前一看到林强云,小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朝门内快步而入。一不留神被书房的门槛一绊,就向地下扑下。
林强云惊得猛地一下从凳上跃起,张开双手急抢向前。刚刚捞住那小男孩时,耳里听得“啪”地一声脆响。众人向响声处看去,四儿他们——连翠娥在内,都“啊”地惊呼出声。原来林强云心里一急,把手中的玻璃杯甩出了数尺,打到金见的头上后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金见脸色煞白,暗道:“不好,这下祸事来了!”
大丫的弟弟经这个变故一吓,哭声也止住了,惊慌地看看地上的玻璃碎片,又看看抱着自己的林强云,抽噎着不知如何是好。
林强云抱着小男孩急步冲到金见面前,慌乱地伸出右手往金见头上急急地揉动,口中连声说道:“糟糕,起了一个大包,怕是要痛上好几天呢。山都,快把鸡膏拿来给金见抹上,会好得快一点。金见兄弟,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咳,咳……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看到山都把鸡膏抹到金见的头上,林强云焦急地问:“怎么样,好点了没有,还痛吗?”
金见点头,林强云终于松了口气,转向抱在手上的小男孩问道:“你不是和姐姐一起跟你妈在长汀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男孩一听问起姐姐和母亲,小嘴一扁又要哭出声来,慌得林强云手足无措地连声安慰他说:“别哭,别哭,有什么事给大哥说,大哥一定帮你办好。”
四儿、金见和翠娥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林强云,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自己心目中如天神般的公子,会有这样的举动。
涌进门的四个二三岁的小不点、十多个八九岁的小毛头围在林强云和金见的身边,不声不响地静静看着,这一幕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小男孩倒是没哭出来,书房门外却传来了他姐姐大丫的哭诉声:“公子,妈接到别人带信,说我爹和大伯跟人去出海飘番,要赚钱来赎我们,被海外的野人捉去吃了,他们一船人只逃回六七个……”
“啊!”林强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回事,连忙问道:“大丫,你进来说,你妈呢,她是和你一起来这里的么?”
大丫走进书房,看到林强云就像看到自己的亲人一样,哭着跌跌撞撞地扑到林强云身上,抱着他的腿不放。
林强云蹲下身,抚着大丫的头问:“大丫,好孩子,先别哭了好不好,告诉大哥你妈在哪里,你们又怎么会来泉州的。”
此时,沈念宗走进书房接下林强云的话头:“她妈正和张嫂一起,其他的事情我来给你说吧。上月二十二日,潮州有一客商到汀州来买我们的蚊香、菜刀等货物,并为她们母子三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说是大丫的父亲和伯父为了赚些钱,帮一家大户做出海的生意,却不料在绕过万里石塘后被风吹到一处海岛,同行的三艘海舶仅逃出一艘,其余两艘被当地的野人捉去当家畜。她们的父亲和伯父所在的船也是那两艘之一。据传话的人说,被捉去的人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六弟得知这个消息后,本也想将他们母子留在汀州的。可彩娟不知如何听说你准备过一段时间要出海去做生意,坚决要求到泉州来做事,以便到时候跟去海上寻回丈夫。六弟劝说不动,只好派人将他们母子三人送到这里来。”
林强云眼睛扫到大丫没有自己想象般的又被缠了小脚,心中暗道:“总算还好,那犟女人倒也守信,没有说一套做的另一套。不过,她一个小脚女人要出海去寻找丈夫,那可万万使不得,定要想个什么办法劝劝她才行。”
看着静静盯住自己的孩子们,林强云心中暗叹:“这些孩子不是有娘没爹,就是连一个亲人也没有的孤儿,趁他们还小时一定要让他们多学点谋生的本事。现在么,得把他们悲伤的情绪扭转,省得他们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大人才应该承担的心事。”
“孩子们,吃饭了没有?”林强云大声问。
“都吃过了。”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应道。
“那好,大哥要去吃饭了。明天,我们小孩儿兵也来玩一场推竹圈比赛,让大哥看看谁能玩得最出色。”林强云煽动地叫道:“玩得最好的人大哥有奖,奖品就是一个新鲜的玩具,那是只要一拉线就能飞上天的东西。你们说,好不好啊!”
孩子们一听赢的人将最先得到新玩具,而且是能飞上天的东西,顿时把什么都忘掉了,七嘴八舌地应道:“好啊,好啊!大哥(少主、公子)快去吃饭,吃完了就开始比赛。”
林强云笑着对孩子们大声叫:“喂喂,别吵,别吵呀。”
等嘈杂的声音稍静,林强云才又说道:“听你们又是大哥,又是公子、少主的乱叫,我都烦死了。现在我再给你们立一个新规矩,那就是我们孩儿兵——不管是大孩儿兵还是小孩儿兵,只要还是我们双木的孩儿兵——今后在没有认字、训练时都叫我大哥,在认字训练的时候再按规矩叫,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就好,你们也跟你们的统领说,就说是我新立的规矩。呵呵,你们倒也心急,刚才我说过,明天才比赛呢。今天大哥还有事去办,所以只能等明天。好了,大家先回去吧,大哥要去吃饭喽,你们不想大哥被饿死吧?”
看到林强云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孩子们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纷纷攘攘的拥出书房去。
林强云拉住大丫不让她走,小声说:“带我去找你妈,大哥有话要和她说。”
抱小男孩牵着大丫去见了彩娟,林强云对这位消瘦了不少的犟女人安慰了几句,让她安心在泉州住下,再请他帮着张嫂照看这里的生意后,才去吃饭。
下午去到天后宫的看台上,林强云的心情一直都不好,老想着将来要乘海舶到外国去做生意的事情。
看来,虽然海外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一路上有风有浪不说,还有礁石、暗沙,以及刚听说的各种不可知的风险。好在现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把物质和人力方面的准备工作做好,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而目前林强云自己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自己所用大船的动力,虽然帆船是以风力为主,自己也想到用螺旋桨作为辅助动力。但问题就在于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想象中的螺旋桨动起来,而且要让它具有能推动偌大一艘船的力量。
“难啊,难矣!”林强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坐在身旁的沈念宗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摇头不止,担心这个异姓侄儿的身体,认为他大病刚好不久不宜过于焦虑,太过劳神的话会再出什么毛病。忙拉了拉林强云的衣袖,特意转移他的注意力,问他说:“强云,想什么呢?把事情说出来,让叔为你分忧。”
林强云有些发愁地说:“叔帮我参详一下,我们这次北上临安,大致已经决定坐船了。但我今天听到大丫父亲的事以后,心里总觉得我们的准备工作没有做好。第一是我们招请的火长、篙师等人材太少,远不足以我们三艘海舶之用;第二呢,就是我们没有弩床,应该想办法弄上数十具三弓弩床,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弩床才能保得住我们的安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我们现有的两艘船和正在造的另一艘大海舶,全都仰仗风力来吹动。我在想,万一遇上没风的天气时,那我们不是只有等着老天给我们吹来一点风才能动了吗?这样也就太过于被动了吧,若是没风时再遇上有其他的什么危险的时候,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等死吧?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的所有海舶,在出海之前都必须有另外一种动力,使船在没风的时候也能行动。这个事情已经想过很久了,大致有了一点眉目。另外,即使我们在船上装了强弩,也并不一定就能打击岸上的敌人。所以,还要制出一种威力如同床弩射出‘雷火箭’般大,甚至更厉害,而且又便于携带的兵器,方能击败敌人,诛杀李蜂头为凤儿和叔妈报仇。”
沈念宗越听心里越是吃惊,林强云准备北上到临安开店做生意他是极为赞同的,也为此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林强云要在此时就赴淮南找李蜂头报仇,为此而殚心竭力费尽心思,却是他始料不及的事。
想到自己所有的护卫队合起来还不足二千人,真要与李蜂头的十数万淮东军对抗,胜算实在有限得很。当下立即摇手止住林强云,对他使了个眼色,附耳小声说:“强云,这事我们回去以后再详谈,此时不宜多说。现在我们还是看看陀螺赛吧,承宗这孩子能否夺得第一,就是此刻了。”
沈念宗的话果然引开了林强云的注意力,想到族叔林岜上午已经输了一千贯钱,这时就有心帮他赢回来,便走到林岜的身边说:“叔父大人,下午曾否下注到我们双木那孩子的身上?若是没下注的话,小侄劝你还是赶紧在他身上下点本钱,说不定能把上午输掉的钱赢回来呢。”
林岜一听可以赢回输掉的钱,立时眉开眼笑地说:“是么,那为叔要马上叫人去下注了,贤侄看应该下多少本钱才好?”
林强云道:“叔父大人也不必投进太多本钱,只把前天赢来的钱全部放去就是。”
林岜觉得有理,心想就是把钱输了也没什么关系,就等于自己没有赌这一次,便紧赶着叫家仆将了钱去下注。
到申时末陀螺比赛结束时,应承宗果然没让林岜失望,不费多少力气就得了第一,林岜不但赢回了上午输掉的一千贯钱,还因为许多人不看好应承宗而改在别人身上下注,让林岜多赢了五百多贯,把个林岜乐得合不上嘴,拉着一起看比赛的翁甫、田嘉川等州县官员,一迭连声的说道:“这几天运气好,凭空得了二千多贯银钱,今晚本官做东请各位到‘含香苑’去,务请大家赏脸。”
林强云听得大奇,悄悄向沈念宗问道:“叔,我那叔父大人说的‘含香苑’,怎么听来像是妓院的名字,难道说当官的也可以去嫖妓,没人管的么?”
沈念宗回答他所说的一番话,让林强云听得直摇头叹气不止。
“唉,这又怎么与你说好呢。”沈念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徐徐说道:“‘含香苑’正是此地最出名的勾栏,那里的粉头最为妖艳,也最会讨男人的欢心。当今之世,文人雅士们但凡有了几个钱,又有那一个不是纵情声色之乐的。先不说高官大户们家中养有数不清的家伎舞娘以供淫乐,就连我大宋皇朝的官府也开了不少伎营以收敛钱财。至于小家小户的人家,蓄养几个丫头婢女,纳上三个五个小妾那就更是平常得很了。强云呀,似林大人这般偶尔才去一次行院勾栏的州官,算得上是极有自制力、很不错的人了。”
林强云见别人都基本上**了,连忙止住沈念宗的话头,抢着说道:“叔,依着侄儿的看法,这大宋恐怕是时日不多了,我们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亡国灭种的一天到来呢……”
沈念宗听得一惊,截住林强云的话说:“我们先不说这些,回去找归永和张兄弟一起再谈论这事,我们叔侄是要好好地谈谈今后应该走的路了。”
当晚,大厅桌上三个光闪闪的“水晶杯”吸引着十多个人的眼球,再次让人们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当人们听四儿说起,中午林强云为了抢着抱起即将摔倒的男孩,而把其中的一个打碎时,又都连道“可惜”。
忽然,大厅一角挂着的一个小铜铃似乎被风吹动,响起几声细碎的“叮叮”声。张本忠向陈归永看了一眼,匆匆朝厅门外走去。
林强云倒是无所谓的说:“这种杯子算得了什么,只要有了人,什么东西会做不出来!”
徐子丹击掌叫好:“说得不错,强云啊,你这话说得颇有侠义之风,也不枉了你这‘飞川大侠’的名头。没说的,你若有事时,我徐家上上下下数十口都会为你尽一份心力。”
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厅内:“好啊!徐老儿难得有这样豪爽的时候。小娃儿还不紧盯着这老头子的话,与他击掌为誓,令其无法反悔。”
山都“喂呀”一声急啸,从厅角冲到林强云面前挡住,握着出鞘的匕首作势欲朝厅门扑去。
陈归永也在同一时间飞快地拔出腰间的手铳,指向厅门暴喝一声:“什么人,敢私自闯到林家来?”
天松子的声音适时传到:“贫道天松子偕师弟、门下弟子等,特来向飞川小友请教,陈统领且慢动手,林小友也请收拢你那山魅朋友,以免滋生误会。”
在天松子声落的同时,厅外的大院里亮起了数十支火把,天松子和另一个老道站在厅门外八九丈的地方,张口结舌地看着周围。
火光的照耀下,四十多个白衣蓝巾的护卫队员分成三方,隔十四五丈将两人团团围住。另外的黑暗处,也有金属的光泽闪烁,还不知有多少人在看不见的火光外围。
陌生老道看到刀枪在前,钢弩稍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的护卫队员,苦笑着对天松子说:“师兄果然没有骗我,还把林小友手下人的厉害说得不够,害我跟着你丢了个大大的脸。”
林强云把山都拉到身边,让他把匕首收起,亮声叫道:“天松子道长,请两位进厅内奉茶述话。”
只听隐身在暗处的张本忠一声叱喝,院中的数十名护卫队动作整齐划一地收起刀枪钢弩,“刷”地一个转身向四下里散去。
所有这些把个徐子丹、徐兴霞和两个老道看得吐舌不已,暗自心惊。
厅内的众人见走进来的只有天松子和另一个老道两个人,俱都一怔。徐子丹问道:“不是还有你们的徒子徒孙么,如何只有两个老而不死的道士,其他的人呢?”
那位陌生的老道叱道:“老儿,你道这林家是这么好进的么,若非我们师兄弟俩轻身功夫还过得去,光是这前后院墙内的数头獒犬就能把我们撕碎。原本以为避过了狗儿便能登堂入室,没想到林小友的手下早瞧破了我们的行藏。若是我们那几个不成材的弟子也跟进来,引起小友手下的误会,怕是连我们两把老骨头也得葬送在此地。丢人,丢人啊!”
张本忠紧随老道的身后进入大厅,看清他们确是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这才将提在手上的短铳插回皮套内。
这个动作又让眼尖的陌生老道看在眼里,脸上微微发红地向林强云等人稽首:“贫道飞鹤子,和师兄来得孟浪,请林小友大人大量,原宥无知的老道则个。”
林强云轻拍山都的头顶,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躬身抱拳回道:“道长不必多礼,林飞川虽然年轻,却也还不是那么小器的人。两位请坐下说话。”
徐子丹“哼”了一声,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若非天松子见机得早,出声及时,稍迟片刻的话,只怕两位不死也得带上点伤呐。”
飞鹤子目光一转,看到桌上闪烁着浅色蓝光的玻璃杯,再次稽首道:“那桌上放着的,想必就是小友的珍宝了,恕老道见猎心喜,可否借来一观?”
林强云笑道:“道长尽管去看,别说一观,就是送给道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把手向桌边虚引说:“道长请。”
飞鹤子:“能张口就送出宝物的人,老道这也还是第一次遇到,足见小友你宅心仁厚,直把钱财当粪土,难怪能毫无难色地将出数十万钱收养千余落难的孤儿寡妇。此举不但上体天心,而且还暗合我道家入世渡劫之法,正是‘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之意也。观小友这行事之间,当是‘上人’之所为。”
这几句老子《道德经》中的话,林强云倒是听父亲说过许多次,却不是十分明白其中的意思。
但沈念宗听了飞鹤子的一番话后,却是大为惊惧:“这老道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吗?‘上人’,那是人上人的意思,也是‘人王’的别称。若是他把这些话传到外面去,被朝庭风闻的话,强云只怕会有杀身之祸。不行,得和归永、本忠兄弟他们说说,就是杀了两个老道和他们同来的弟子灭口,也说不得了。”
想到要紧处,沈念宗趁两个老道去桌边看“水晶杯”,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拉了陈归永和张本忠走出厅外。
趁两个老道到桌边看“水晶杯”的时候,应君蕙拿起一只杯子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说道:“大哥,若是能做出样子和大小都不同的‘水晶杯’,倒也不妨多做点。并不一定每年只做五十个,可以每种做他二三十个,既可多赚到钱,也不怕别人买到同等式样……”
可能是忙了一天还没洗浴,应君蕙靠得近了,林强云鼻中闻到一股狐臭味,虽然不是非常浓烈,但也薰得他几欲呕吐。方才清楚白天在天后宫那股怪味是从何处来的了。连忙站起身说:“君蕙,你跟我到书房来,有话与你讲。”
应君蕙听到林强云只叫她一个人到书房,娇艳的脸上腾地飞起了两朵红云,看着地下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待她把“水晶杯”放回到桌上时,林强云已经走进了书房内。
林强云看到应君蕙走进书房,马上把手里的一个纸包递给她,交代说:“这是明矾,你每天洗浴后用温开水将它调开,找根鸭毛抹到腋下。十天后只需三天抹一次,就能把发出腋臭的汗腺封住,可以免去体臭之苦。”
应君蕙吃惊地瞪大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我有狐臭的表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强云看她表现出的样子,忽然想起那《阴阳养生决》上的几种药方,正好有几种配出来后对应君蕙能起大用,说不定连山都那样天生黝黑的皮肤也能改变,便笑笑道:“过几天忙完以后,我会配两种药给你,不出一个月的时间,便会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应君蕙:“大哥,小妹又没病,为何要吃什么药丸?”
林强云捉狭地笑道:“没病么,身上会有体臭不是病?再说你是不是希望身上的肌肤既娇嫩又晶莹洁白?告诉你吧,我配制的药不但能消除你身上的体臭,让你全身都散发出阵阵幽香,让人一走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就舍不得离开,还能使你的肌肤变成既娇嫩又晶莹洁白。你自己说,这种药要还是不要?若是不想要的话,那大哥就不用费心去寻找药料了。”
女孩子哪有不喜香、不爱美的,再者能让自己浑身散发幽香的还是心中的神人大哥呢。应君蕙慌忙说道:“大哥就会逗人着急,谁说过不想要的话了。大哥啊,你的药用了真能让人身上有阵阵幽香吗,真能让人的肌肤既娇嫩又晶莹洁白?快给小妹说说,要服用多少才行,什么时候才能制出来呀?”
林强云:“且别心急,我还要找齐所需的药材,再看看是否能把其中的一种炼入到‘雪花膏’里去,也能使人用起来时更方便些。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们出去吧,大厅里还有客人呢。”
应君蕙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才有了个与林强云单独相处的机会,那肯就此离开。迟疑着幽幽地问:“大哥,你……你……没有其他的什么话说了吗?”
林强云心中一动,但想起外面的大厅里还有客人,再不出去的话怕人会说闲话。扫视应君蕙一眼,起身向门外走:“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当然没其他的话说喽。怎么,你还有什么事?”
应君蕙叹了口气,看向林强云的目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在内。可林强云却像个呆头鹅似的,对应君蕙的神情视而不见,也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其中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看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应君蕙撅起小嘴,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嘟喃道:“木头人,大哥的这个林字姓得不好,两个木字加在一起,难怪会木头木脑的粗心大意。”
忽然间,应君蕙觉得自己好累,她好想有个人在自己的身边,听听自己的声音,细细地体察自己的心境,说说能让自己宽心的话语。
缓缓走到桌后的椅子坐下,将肘放到桌上托腮沉思:“这位大哥到底还有多少能耐没用出来,每天都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出现在他身上,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啐……好不害羞,大哥能不能看上自己,八字都还没一撇,就想到‘得夫’……哎哟羞死人了!”
大厅外的徐兴霞看到林强云一个人出来,等了很久也没见应君蕙,心里想道:“林大哥把师侄叫进书房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到现在还躲在里面不出来,说不定拿到什么好东西自己一个人偷偷在玩,我得去看看,不能让她独吞了。”
想到就去,徐兴霞心急火燎的向书房跑,探头朝里面一看,徐师侄满面通红地坐在桌前不声不响。冲进房内伸手摸向应君蕙的额头叫道:“啊哟,不得了啦,一定是天太热发痧了。咦,没烧啊……师侄快告诉师姑,林大哥送你什么好东西,快给师姑看看。”
徐兴霞到来让应君蕙的脸色更红,似乎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已经全都被这位喜欢大喊大叫的师姑看到了似的,慌乱的站起身一把抱住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师姑,伸手掩住她的嘴,恳求说:“好师姑,大哥没送师侄东西,只说过几天要为我……哦,要为……我们配些药……”
话才出口,应君蕙就知道糟了,没经大哥同意就把事情说出来,以大哥的脾气说不定今后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又慌又急之下松开手,不由得连连跺脚,眼中流出泪水。
粗枝大叶的徐兴霞挣开应君蕙,看到她脸色凄苦,大滴的泪水掉落在地上,不知这位师侄到底怎么回事,心中也有些着慌。收起嬉笑的神色正容问道:“别哭,别哭。告诉师姑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师姑定会为你做主。”
应君蕙许久才出声说:“师侄有件事请师姑帮忙……”
“什么事,你说,你说。”徐兴霞一副大大咧咧的小大人口气:“不论什么事,师姑都会为你做主的。”
应君蕙:“师姑是长辈,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徐兴霞郑重地点点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师姑说过的话决不反悔。”
应君蕙悄悄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以后,徐兴霞惊喜地跳起来叫道:“真的?好啊,那可先说好了到时候我也要一份,否则师姑可顾不得长辈不长辈的了。”
林强云出了书房后,天松子和飞鹤子两人已经看完了“水晶杯”,双方再次寒暄了一阵后,林强云问:“两位道长,你们同来的人呢,何不也请他们进来奉茶,等会也好安置他们歇息。///com///”
沈念宗:“张兄弟已经带人去安排了,强云不必担心此事。倒是两位道长带来了两个消息,可能对我们到临安去做生意会有些帮助。”
林强云:“哦,请两位道长说来听听。”
天松子道:“事情是这样的,近二十余年来,由于史弥远大人当权,临安的各项买扑,特别是酒库,令众多民户破家以偿。因而我们师兄弟想请小友本着天道之心,出面想个办法……”
“买扑。这是什么?”林强云不解地问道:“先把‘买扑’是怎么回事说清楚,我才能弄清楚事情的核心,才好想出应对的办法。”
沈念宗接住话题说:“所谓‘买扑’,就是由民户,当然也有些是官吏或军队,承包官府工场或商铺,还有承包某地的税收之类,由‘买扑’肯出最多钱之人管理经营,先交一年见钱后,再按年纳上‘祖额’(定额)定下的利钱和税银。若是会管理、经营得好的,倒也能赚得不少利钱。若是有些心肠黑的,赚个数倍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林强云:“哪,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来会有很多人因此而破家呢?”
飞鹤子不胜感慨的说道:“自史弥远当权后,将‘买扑’的‘祖额’提高了许多,还强令有些家底的民户,数家合股‘买扑’。现如今,临安城内已有近千户原本还过得去的小商人家沦为乞丐,每年都要饿死不少老幼。眼见得明年岁首,新一界‘买扑’又要开始,因此之故,老道听师兄说起小友的诸多义行后,就觉得只有请小友想个办法出来。不说阻止此事再度发生,只要能将此事稍为缓解,破家的人减少一些,也就得偿心愿了。林老弟啊,你也是我天师道门中人,想必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林强云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这两个老道好不晓事,无端地把这么重的一个担子放到自己的肩上。暗道:“别说一时没法可想,就是想到了办法,也不能让你们这些强人所难的老道们讨了好去。天师道,天师道怎么了,慢说我林强云不是天师道教中人,即使我是天师道中人,也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让我去当冤大头,你们把手一甩自个去做你们的神仙吧。哼,把我拉下水,你们也别想这么轻松的放手,非想个办法让你们也头痛一阵。”
心念至此,装出一副苦瓜脸,愁眉不展的说:“老道长哎,这事难办得很呀。我看两位先在舍下住些时日,过些时间我们一起去临安,到那里看情况再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天松子和飞鹤子原本以为林强云即使是天师道中人,也不会答应做这种眼看着要赔钱的买卖,此时听了林强云的话无不大喜过望,同时起身稽首道:“多谢,多谢小友肯于伸出援手,临安城内上万人的生计将在不久会有转机了。”
“还有一件是什么消息,一并说出来听听。”林强云问:“或许会对这‘买扑’之事有点儿帮助也说不定。”
天松子神色一整,显得有些沉重地道:“贫道师弟前些时听得一个传言,说是小友得了我天师道前辈高人亲传的一面‘照妖镜’,只要用‘照妖镜’一照,就能辨人之忠奸,此事非但在仕大夫中传得沸沸扬扬,而且还不知如何的传入今上及史丞相耳中。因此,听得人说史丞相有意招小友进京面圣,令小友将‘照妖镜’献与今上,以制宫内作乱的妖物和奸人。若传言属实的话,相信不久便有专使到来宣旨了。”
林强云听了这个消息,也弄不明白这两件事对自己是祸还是福,低头沉吟不语。
天松子劝慰道:“小友不必担心‘照妖镜’的事,此镜既是我天师道师门重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用的,连我们这些同门中人也不知‘照妖镜’的用法,到了京师后还不是要小友才能行法么。再者说,我道门于‘行在’有五十多座宫观,弟子一万六千之数,何人敢于小觑?真有圣旨来时,小友尽管放心赴京面圣,将真情禀明当今圣上,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众人又谈说了一阵后,方各自散了去安歇不提。
大宋绍定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卯时末,泉州治所晋江县城东北,在通向福州驿道两边,大片已经收割完稻谷,早于十多天前就排净水晒干了的田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这条驿道不但是通往福州的官用驿道,还是两广和剌桐城西南一带大片地域人们进京的必由之路。十余天前,林岜一行就是由此北上,回行在临安赴任的。
此时路上的交通已经由回半城马大官人请准州官翁甫,派人紧守住直到洛阳镇二十里长的路面,可以说除了有紧急公文能够无阻地通过之外,其他的交通基本上处于半断绝的状态。
此时路上并排停着两架马车,一架是油漆装饰得富丽堂皇,气派迫人的轿车,另一架还未上漆,是架白木坯车子,虽然很新,但显得过于寒酸了些。这两架马车就是回半城与林强云比赛的车了。
两架比赛的马车要从这里出发,到二十里外的洛阳镇,来回共四十里路。两架车上都没装东西,但他们必须到洛阳镇后,各装上七百斤铁块,再返回此地,谁的马车可以安然无恙先行到达,即为胜家。
七百斤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么也算是不少了。但对于能装载千斤左右的马车来说,是显得很轻松的。
回半城也许是家大业大,对五十万贯钱根本不看在眼里,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专门搭盖起来的凉棚内喝茶吃点心。
回半城的马车夫正是半月前在天后官奚落林强云的那位,坐在车前的专用座位上,显得一派轻松闲适,他根本不担心自己所驾的马车会输,心里有把握得很呢。
打量了自己的马车一眼,再看看旁边那架连油漆都舍不上的白坯车,他嘴角泛起了一阵冷笑。
这算什么车呀,车厢两边的底下用几块近半圆形铁板支在车轴上,刚才一起来时就看得到整个车厢都会左摇右晃的,人若坐上去还不给晃得头昏眼花?再说了,这样用铁板连着的车厢在跑快之时,不会脱开车轴飞出去么?嘿嘿,到时候看你怎么将铁块运回来!
自己驾车已经有四五年了,这架车前些天又经姚匠首细细地检查、修理过。姚木匠拍着胸脯保证说,这架能运上千斤的马车,只要不是道路崎岖不平,在没有沟坎的平路上,只装运七百斤的货物,跑得再快也绝对没问题。
而架车的两匹马,虽然路程不远的时候相差不是很大。但自己可是清楚得很,双木商行那架车上的马比自己这匹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跑起长路来那匹马的耐力绝对没有自己这匹好,四十里路下来,按以往的情况看,最少也能把它拉下一里多两里左右的距离。
就是因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他已经把四年多来积下的三百余贯钱全都押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这一举动,却又被有心人探知,很快的回半城和双木商行两家开的庄上,本来押一赔一的利钱,变成了如今押回半城胜的只有十赔五。而押林强云胜出的赌注,则升到押十赔十五的赔率上了。
这些情况金见也探到,林强云知道后心里也不很踏实,这时他又再一次上下左右检查自己的马车。好容易忙完了,总算吁出一口长气。看天色还早,暗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五十万贯钱毕竟不是少数,用来买粮的话可以救活不少人呢。还是去找那马老头说说看,试试能不能用刚做好的‘水晶杯’抵这次的赌注,反正这玻璃杯自己还可以再做。”
拉上身边的沈念宗,牵着山都的手缓步走入回半城的凉棚。
凉棚内,用布隔开了一块地方,里面隐约有人在内,听声音似是好几个女人。高大的回半城站起身笑着说:“林贤侄忙完了,快来喝碗茶消消汗。”
听到林强云的说话声,一块轻纱拦着的后面晃动几下,有女人隔着轻纱朝外探看。
林强云坐下喝了口茶,笑道:“马大叔,你老经营海舶几十年,见过的奇珍异宝肯定不少吧?”
回半城傲然应道:“那是当然了,老回回的祖上从大食到大宋,到我这一代整整一百二十多年了,本人自十四岁就跟父辈经商至今,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不是老回回夸口,这世上的宝物没有不曾见过的。”
林强云从挎包里掏出个布包,递到回半城的面前:“那就最好不过了,小侄这里有一件东西,要请您老的法眼给我看看能值得多少钱?”
回半城漫不经心地接过布包,放到小桌上。当他解开布包看到里面的“水晶杯”时,眼睛发直,嘴也歪了。
轻纱为门的布幔内传出数声轻微的惊呼:
“水晶杯!”
“至高无上的真主阿拉,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啊,这么大的水晶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
还有人发出一连串叽哩咕噜的声音,说的什么话林强云却是听而不懂。
回半城好半天才神魂入窍,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水晶杯”,上下左右地细细察看,嘴里喃喃的不知说着什么。
林强云等回半城放下手里的杯子后才问道:“怎么样,照您看这杯子能值多少钱?”
回半城想了想道:“不好意思,刚才我把话说得太满了。老实说,这么大的‘水晶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但按我家里比这杯子小了一半的‘水晶杯’来算,这个杯子起码也能值三万到五万缗铜钱。”
林强云再次问道:“一只‘水晶杯’能值三到五万缗铜钱,按四万缗来算好了,那折成会子就是二十四万余贯,或是折银近七万两了。如果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水晶杯’呢,那又能值得多少?”
“一模一样的三个?”回半城跳起来冲到林强云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叫道:“在哪里,快带我看看,我们现在就去,快点走。”
林强云拉开回半城的手说:“马大叔哎,我们比赛的马车即将开出了呐,要看‘水晶杯’也不急在一时吧?何况,小侄又没说一定有三个杯子,只是问大叔你‘如果’有三个相同的杯子值多少钱啊。”
回半城的人一下子软了,一步一顿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前,喃喃说道:“只问‘如果有三个杯子值多少钱’?”人方坐下,忽地一下又跳起来,快步走到林强云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不对,你又怎么不问两个或者是四个杯子值多少钱,偏偏问的是三个?肯定这世上是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水晶杯’,我敢肯定这三个‘水晶杯’都在你的手里。你说是不是?”
回半城露出一副十分诚恳的神色,乞讨般地哀求道:“好贤侄,比赛马车算是我输了成不成,带我去看完了杯子后立即将彩头送到府上好不好。就算是老回回求你了!”
“别忙,别急,”林强云举起茶碗再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的马车还是要赛出个胜负来的。不过,我可以用两个‘水晶杯’作为我们的赌注,请问大叔又准备用什么样的东西来和我赌呢?”
“三个!”回半城跳着脚叫道:“你说过有三个‘水晶杯’的,那就一定是手里有三个。你用三个‘水晶杯’做赌注,我可以……可以用三斗真珠做赌注。”
林强云有点吃惊地,是不是多了,一百五十万贯银钱呢。笑着问道:“三斗珍珠,会不会搞错了?”
回半城艰难地吞了下口水,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四斗真珠,不能再多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布幔内响起一阵叽哩咕噜而且极为快速的声音。回半城听得一怔,那阵声音一落,回半城向林强云尴尬地笑笑说:“林贤侄请稍等一会,我有事去去就来。”
右手按胸朝林强云鞠了个躬,匆匆朝布幔内走入。
小声而激烈的争吵声响过一阵以后,回半城垂头丧气地走到林强云面前,叹道:“林贤侄啊,老回回不知道前几辈欠下了什么债,我们的真主阿拉用这样的方法来惩罚我。唉!”
说着,回半城转身向着西方,五体着地祷告:“真主阿拉,请救救我吧,魔鬼的引诱已经呈现在眼前,如果没有您的旨意,我们都将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啊,请告诉我,这次是否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
林强云好奇地看着回半城趴伏在地,上身时起时伏,嘴角微微颤动。好半晌后才站起身来。
这位马大官人笑容满面地对林强云说:“我们的真主,通过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告诉他虔诚的信徒,你用三个‘水晶杯’作为赌注,我就可以用两斗真珠和城里的‘含香苑’,再加上今年刚买扑到五年的酒库做赌注。如果你真能赢了我的话,另外还有两件很珍贵的宝贝也将输给你。这下你该没话说了吧?还有,林贤侄你一定要保证决不反悔。”
林强云回过头看了看沈念宗,向他问道:“叔,你看这事我们要如何处理才好?”
沈念宗朝林强云眨眨眼,一开口就径自为林强云做了主:“没问题,三个‘水晶杯’对两斗真珠、一座‘含香苑’,还有已经交了一年课钱酒库的生产经营权,这个赌注当得过。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林强云说道:“我们就这样定了,我林强云说话算话,决不反悔。”
回半城装出一副苦脸说:“林贤侄啊,你可一定要保证有三个一模一样的‘水晶杯’才好,如果没有的话,我们的赌注就作废了。”
林强云断然说道:“可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的比赛应该开始了吧。”
回半城见事情有了着落,也兴致起来,大声说:“好,我们的比赛这就开始。来人呀,快把我们的沙漏准备好,巳时一到就叫两架马车出发。”
回半城的叫声传出凉棚外,立时有数人不声不响地抬着个小几、捧着沙漏进入棚中。安放好小几和沙漏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凉棚去,只留下那位公治管事守在小几旁,只等时辰一到就将沙漏挡口木片拉开计时。
凉棚外,回半城的马车夫神情倨傲的高坐于车座上,四下打量着向他挥手鼓励的人们,不时冲着熟面孔点头致意。
而双木商行的马车夫,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汉子,对四下里嘈杂纷乱的情景视而不见,脸色如常无动于衷,一派古井无波的模样。
各项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两位马车夫也早早地就了位,只听得一声鼓响,早已焦躁不安的两匹马不待车夫叱喝,就向前方窜出。
随着马车渐去渐远,直致尘埃落定,人们看不到马车的踪影了,人声也就渐渐地安静下来。
万安桥位于泉州——剌桐城——东北角十七里,以江心岛中洲为界分为南北两段,桥长三百六十丈,宽一丈五尺,两侧有石雕护栏五百根。桥上有七亭九塔二十八石狮。南、北两端各造四座塔,其中一座婆罗门金涂式塔上,刻《偈菩月经》及释迦造像。桥两端立四尊石力神,守护桥头。桥堍四角石柱上还有石琢葫芦,旁有洞,中雕佛像。桥北一里左右就是洛阳镇。
日近中天,天时大约是巳时正至巳时末之间,洛阳镇南口一间杂货铺门前站着数十人,引颈向万安桥方向张望。
远处扬起一阵灰尘,有人叫道:“这么大的灰尘,怕是两架车一起来到,大家准备一下,按原来说好的,五个人装一架车,每人提两下就把车装好。”
来的果然是两架马车,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到达杂货铺的店门外。不过,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匹拉装饰华丽车的马,跑得十分吃力,马身上都是汗水,呼吸有点困难。
另一匹拉着一架白坯车的马却显得轻松多了,神态从容地快步奔驰,马身上略微见汗。
等在杂货铺外的人一接到掉过头的马车,立即有十个壮汉分成两拨,迅速地提起地上放着的粗麻布袋置于车上,几乎不分先后将两架车各装上十四个袋子。
叱喝声同时响起,两架马车向来路飞快地驰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人们的眼中。
把弯曲的前横杆改成柔软的脖套后,拉车的马再不用像过去般被自己前冲的压力勒得气都喘不过了,它能很自如地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到往前拉车上。
而拉着回半城车子的那匹马,在这次的比赛中,特别是回程的车上装有七百斤东西后,吃的苦头可大了。
这畜牲快跑时不但脖子被勒得难以透气,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动身的数里路上还很平衡的车子,急奔了几里路后车上的货物向车子前部滑移,变成了前重后轻,跑起来极为不顺。两架马车出了五里之后,它是越来越是不支,前行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双木商行的白坯马车,已经轻轻松松地跑出十多丈外去了。
这种情况把驾车的车夫急得破口大骂,狠狠地用长鞭往它的马股上抽。这匹可怜的马,屁股在车夫的鞭打下疼痛难忍,它大约也想追上过去比自己稍差一筹的同伴,可就是有心无力,任是怎么奋力也只有看着那架白坯马车越走越远。
跑到回程近一半的路途时,这位年轻的车夫发现,除了三丈多宽的土路上,还飘扬着前车带起、现在已经慢慢稀薄的泥尘外,目力能及的前方除了每隔三十丈有个人守在距路边数丈外,空荡荡的路上连鬼影也没有一个,更别说是马车了。
比赛输了还没什么,反正自己已经尽力了。最令他受不了的是,那些在路边守候回半城的家丁们,看着自己的眼光,里面既有惋惜,又有可怜。还有因为押错了赌注而输了钱的,一见到这架马车到来,就直吐口水,或者干脆冲着他破口大骂。
不但是他自己,就连那匹无辜的马也显得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跑完了全程。
回半城的马车比双木那架整整迟到了一刻时辰(相当于十五分钟),这样的结果让大部分的人都大吃一惊,神情沮丧。这也让小部分把赌注押在双木商行马车胜的人喜出望外。
当远方的驿道上出现白坯车的身影时,留在原地的数千人中响起了一片哀叹声,随即又有另外的人爆发出震耳的欢呼:
“是双木商行的车,先到的是双木商行的车啊!”
“天哪,我赢了,我赢了呀,这下我们全家能吃上一年半载的上白米饭喽!”
还有人则在偷偷地计算,自己这次能赢到多少,要善为利用这次的好运气,如何赚得更多钱财入袋。
毫无疑义的,这次马车赌赛是双木商行这面胜了,回半城的马车输得好不凄惨。
双木商行的马车一出现在驿道上的时候,四儿在第一时间内跑进凉棚通知了公子和双木商行的所有人。
林强云一把抓过放于几上的“水晶杯”,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入挎包内,呵呵笑道:“马大叔,实在不好意思,这‘水晶杯’不肯到你家去,它还是愿意回到我的包里来。”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回半城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因输了比赛而丧气的神情,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样子。
林强云和沈念宗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不解地摇摇头,同时露出疑惑的脸色。
沈念宗看林强云一直沉默不语,觉得应该先站出来说话了,便对展开了愁眉的回半城说道:“马大官人,依我看这次的赌赛已经胜负分明,尘埃落定了。我们是否要商量一下彩金的支付和‘含香苑’的交割,以及酒库事宜的接手了呀?”
回半城兴冲冲地笑着说:“当然,当然。这事就由我家的公治大管事负责和沈先生一起去办好了。”
转过头面对林强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后,站起身走近拉着他的手,将林强云扯起来,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林贤侄,我们走,去你家看看另两个‘水晶杯’,我一定要看清楚三个‘水晶杯’究竟是否一模一样,它们放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顺便到你家吃上一顿饭,把输掉的钱用肚子装回一点来也是好的。”
这回半城也真够赖皮的,到林强云家看了三个“水晶杯”,吃了饱饱的一餐饭,一直不说要回家,反而拉着林强云在大厅里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闲聊,烦得林强云直想骂人。
那回半城可不管你是否不耐烦,涎着脸就是不肯走。
下午申时,沈念宗匆匆领着人挑回珍珠,一起带进门的还有两乘轿子、十多个丫环使女。
自沈念宗一进大门,回半城立即就闭上嘴不再叨唠,只把眼睛盯着林强云看。
林强云奇怪地看到,轿子上下来两个用黑袍连头带身体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个子女人,就连脸面也有黑色的纱巾遮蒙住,只露出她们的两只眼睛。心中不由得大是纳闷:“怎么回事,叔把‘含香苑’的粉头也带回到家里来了,那里地方太小住不下么?这两个粉头架子倒也不小,做妓女的都有这么多婢仆侍候。”
两个女人虽然有黑布袍包裹着,但她们在黑布下的身材长得极为匀称,高低有致,十分惹火。
沈念宗把情况一说,原本迷惘不解的林强云跳起脚大叫:“不行,这事万万不能这样做……”
回半城哈哈笑道:“今天上午你保证过决不反悔的,现在说不行已经太迟,没用的了。林贤侄呀,人,我已经交给你了,要怎么处置那是你的事,随你的便。反正送出去的东西我老回回是决不会收回来的。侄贤慢慢安排,老回回要回家去睡上一觉了。”
话才说完,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跑出大厅,钻进华丽的轿车径自走了。
“中计,中计了。”林强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只是不停地连声叹息:“这可怎么办呐,该死的回半城,送了两个烫手山芋给我,把她们怎么办?”
轿子上下来的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大厅,到林强云的面前盈盈跪下。
个子稍高的那个女人双手捧着个黑底金漆盒子,跪下后高举过顶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听声音她的年纪很轻,大约不会超过二十岁罢。
林强云挥手示意她们起来,瞪大眼睛大声问:“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这女人外露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和喜悦,站起来后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看到林强云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噗”的笑出声来。
四儿见林强云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一反过去的老实相,嘲笑道:“公子啊,你不是会说什么‘谷倒拜’、‘瘦驴’等番话吗,怎么这番婆子的话又听不懂了?”
林强云没好气地骂道:“你个混小子,敢来笑我。”
骂了一句后,又叹道:“唉,你们哪里知道,过去我读书的时候,英语只考十多分的呐,我说的什么‘谷倒拜’、‘瘦驴’之类的话,还是因为单词背不下,好不容易才想出用汉字写在它旁边,觉得好玩才能记得几个的。就因为这样,还被老师因为发音罚站了好多次。若不是文革到来,英语这样差的人,怕是连初中也毕业不了的。再者说了,海外的番国有百多个国家呢,谁又能学得会百多种番话呀。”
四儿别的听了觉得糊涂,听得说其他的番国有百多个,顿时傻了眼。自公子让他当上探子头目以后,他就雄心勃勃地要大干一番,准备除了在大宋广布‘特务’以外,将来连大宋境外的其他地方也要派出自己的手下,让公子的生意做大到连公子都弄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下被公子一说,方知想想还可以,真要做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那女人看林强云主仆俩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厅中不说话,眼睛里的笑意更是浓郁,走上几步挨近林强云,施了个蹲身礼,操着生硬的闽南话说:“公子主人万福,您终身的奴隶、永远对您忠心的黛丝娜、荷丝娜,愿意为她们的公子主人做任何事。这是我父亲交给我们的私人财产,现在也是公子主人的财产了。”
“你们叫黛丝娜、荷丝娜,能听懂也会说我们的话?”林强云听这女人说出自己能勉强听懂的汉话,总算松了口气,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避开她的视线问道:“你也是大食国人吗,这个女人也是你的族人,和你又是什么关系?你父亲是谁,为什么会丢下你们不管?那‘回半城’马大官人有什么阴谋,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把听、说汉话都很困难的黛丝娜听得一头雾水,根本就不明白林强云说的是些什么。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知所以地直勾勾看向林强云。
在黛丝娜身后站的荷丝娜走前两步,睁大她水汪汪的眼睛,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对林强云上下看个不停。末了,还附在黛丝娜耳边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黛丝娜浑身颤动,“咯咯咯”地尖声笑个不停。
沈念宗皱起眉头,不满地喝止道:“兀那两个番邦女子,在林家大厅内如此大声喧笑,太也放肆了,还不快快住口!”
黛丝娜被沈念宗一喝,立时止住笑声,和荷丝娜两人似受惊的小兔般躲到林强云的身后,扯着他的衣服探头向沈念宗察看。
林强云轻轻拉开两个女人的手,对沈念宗笑道:“叔啊,让她们笑吧,这些番女不知我天朝上国的礼仪,又缺调少教的,自然是放肆了些。我看还是找人将她们送回马老头那儿去,省得叔看到她们不受拘束的样子烦心。”
沈念宗一口就回绝林强云的提议:“那可不成,这两个番女和那些丫环婢仆都是我们赢来的彩头,哪有就这样送回给‘回半城’的道理。更何况这两个番女据公治管事说,是给你做妾侍的,也不好就这样送回去吧?留下她们,等以后找人认真调教就是。”
林强云无奈地说道:“哪……好吧,就让她们先留在家里。让小侄先问清楚她们的来历,再决定把她们安置在什么地方。”
回过头,缓慢地、一字一顿的对两个女人说:“你们听好了,先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回半城会故意把你们作为赌注送到我这里来?”
黛丝娜嘻嘻出声地笑着拉了荷丝娜走到林强云面前跪下,再次用双手高举黑底金漆盒子,生硬地说:“我至高无上的公子主人啊,这里面的东西会让您知道,您忠心的奴仆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主人尊贵的大房子里来的,请您用高贵的手把它打开,再用您能洞察一切的锐利眼睛看看吧!”
“小箱里有东西能知道两个番女是什么人,这倒是要看看。”林强云暗道:“就是没有,也可以去问问回半城马老头,看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接过黛丝娜高举的黑漆描金小箱,一个长八寸宽五寸高不过四寸的小箱子,在林强云想来总不会有多重的。但小箱一入手,林强云就知道自己错了,这个小箱不知是什么做的,它的重量不下六、七斤,前面还挂了一个金光灿烂的小锁。
黛丝娜拉起荷丝娜,右手摊开,把掌中一枚和锁同色的小钥匙送到林强云面前。
林强云抓起钥匙慢慢把锁打开,在掀开箱盖的时候随口向黛丝娜问道:“里面不会有什么蛇虫之类的东西咬人吧?”
林强云的话说得快了些,黛丝娜向他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让人不知道她的意思是有东西会咬人呢,还是表示没东西会伤人。
沈念宗、四儿和山都也好奇地挤到林强云身边,想看看箱子里有些什么。
当林强云掀开箱盖,翻检里面的东西时,四儿发出一声失望的“唉”声,道:“不过是几张纸和几块蜡而已,还说什么父亲给的财产……哼!”
林强云喝道:“没看清楚就不要乱说,这是蜡吗?你忘了我们做‘香碱’和‘雪花膏’用的是什么香料了,这是最好的龙涎香,值很多钱的。讲话也不用大脑,乱说话会被人骂的。”
沈念宗拿起桌上的几张纸,才看了几张就小声说道:“难怪要用铁心木制的箱来装这些东西,这两个番女也还真是有钱得紧,想不到泉州最大的一家药铺和香料铺都是她们的产业。”
林强云奇道:“这么有钱,那她们为什么还会被人当成赌赛的彩头赢来输去的?”
忽然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造反念头,不由得警觉地站起身退开几步,盯着两个番邦女人,手也探进衣内抓住短铳,叫道:“哎哟,不会是那回半城有什么阴谋,想对我们的双木商行有什么诡计吧?”
沈念宗把几张纸都看完,送到林强云面前笑着说:“回半城有没有诡计我不知道,从这几张房契上看,她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却是肯定的了。”
林强云:“这话怎么说?”
沈念宗:“你自己看完就知道。”
一间药铺、一间香料铺,还有一间珠子铺,光是这三间店铺的门面就能值不少钱了,何况还有店里的药材、香料、珠宝等东西。
最令林强云不解的还是另一张纸上写明两个番女的身份,她们都是回半城的侄女、同胞姐妹,回半城兄弟死去后,由回半城照顾她们。现在被当作赌注输掉送出来后,她们就成了林强云的女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林强云向沈念宗问道:“番人都有这样的规矩,连自己的妻女、亲人也可以当成东西送给别人的吗?”
沈念宗:“怎么回事为叔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过蕃人确是不把女子当人看,就是至亲如亲生女儿,也只当她是自己的财产,可以随意处置的。要想知道得更清楚的话,只有去问回半城才能弄得明白。”
林强云叹道:“叔说的话和这两个番女被送到这里来的事相联系,想来不会有什么大出入,别说是蕃人了,我们自号为泱泱上国的许多人中,还不是没把女人当人看,又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又要‘缠小脚’,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何曾把女人当人看了。///com///就拿我们收留下来的这些孩儿兵来说,不正是女孩子多,男孩儿少。有的男孩是连同母亲一起到我们这里来的,女孩又有几个会有母亲带着来到我们这里的?想起来就觉得心寒。唉!不说了,把她们留下吧,正好四儿也要去当他的探子头目了,她们就算是给我做事时换来的帮手吧。叔请叫人安排她们住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沈念宗带走黛丝娜姐妹后,林强云把箱子带进书房放到桌上,坐下后问跟进来的山都说:“你倒是说说看,这两个番女能不能替下四儿帮我做事?”
山都茫然地看着林强云摇摇头,他还没弄明白这两个包黑布的女人和恩人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过去族人都还在的时候,族里的所有事情都是由生了最多孩子的女人做主的。只要能生出尽可能多的孩子,这个女人就能得到全族人的尊敬,受到最好的照料和保护。
林强云看山都一副莫明所以的样子,自觉好笑地说:“算了,问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山都突然说:“两个人好白,山都好乌(黑),山都也想好白。”
翠娥悄悄走到林强云身边,心怯地问道:“公子有了两个长着白皮肉的番女,还要小婢服侍么,不会把小婢赶出门去吧?”
林强云笑道:“傻丫头,在这里做得好好的,怎么会赶你出去,我还要你帮着写许多东西呢。立即准备好笔墨,我念你写。”
刚才山都的话提醒了林强云,他答应应君蕙的药还没制呢,连忙取下书架上的箱子取出那本《阴阳养生决》,翻找到需要的地方仔细看了一遍。嘴里小声说:“唔,唐宫第一奇方,是唐朝皇帝最宠爱的杨贵妃所制,这药想来应该有用。”
看翠娥已经磨好墨,坐在桌前静静地等着自己,便说:“听好,我念什么你就写什么,不要搞乱了。注意,开始了:唐宫第一奇方,杨贵妃密制,金色密陀僧一斤,研极细末备用。僧是僧人的僧。写好了,下面的另写一张。这张写的是:珍珠粉五两、滑石五两、杏仁四两、麝香四钱,共研成极细末备用。再换一张写上:内服用药丸,沉香、丁香、茴香、乳香、藿香各三钱,桃花片一两,研细末备用。又一张:含服药丸,沉香、丁香、降香、乳香、藿香、茴香、砂仁、甘松、山奈、白芷、细辛、川芎、藁本、桂心、潮脑、当归、百药煎、肉豆蔻、豆粉各四两,麝香两钱,共为细末备用。这药不知是否真有书上说的这么好,三日口香,五日身香,半月后床被偕香,二、三月后面如孩童,身软如绵……哎哟,这些不用写上去,快把后面的这么多字涂掉。好,翠娥快些去把我叔请到这里来,就说我有事和他商量。”
林强云自己坐到桌前,把几张纸逐一编上号,再另外铺上纸照书上所写的抄下各方的用处。当他好不容易将几个药方的制法和药效写完,刚把装《阴阳养生决》的箱子放到书架上时,沈念宗也急匆匆地来到书房。
一进门沈念宗就着急的问道:“强云,什么事这么急,翠娥那小丫头说半点也不能耽搁,要为叔立即赶到这里,说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和我商量。”
“啊,那翠娥一定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林强云也没想到翠娥会对沈念宗说得如此急迫,只好向他解释:“我只叫他去找你,请叔来这里有事商量,没想到她会这么急的把你请来。”
沈念宗:“既然来了,你就快说吧,我还有很多事必须赶着办。”
林强云把药方和自己写的几张纸逐一分好,一份份地交给沈念宗,解说道:“叔看看这些药方,另外这张则是我写下这种药方的功用和制法。”
沈念宗看完所有的药方和它们的功效、制法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良久之后才对林强云说:“不管回半城那马老儿送来两个侄女到我们这里的想法是什么,也不管他是否对我们的双木商行有阴谋,但他的这一举动却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林强云:“这又怎么说?”
“我的傻孩子,这还不明白吗。”沈念宗慈爱地拍拍林强云的肩膀,微笑道:“别小看你写了字的,这几张不起眼的纸啊,就以这张‘唐宫第一奇方’来说罢,谁能想得到杨贵妃密制的奇药竟会只有两味,用密陀僧研末再调蜜或乳成薄糊,每夜蒸后带热敷面就行了呢?再比如这一方,虽说连炼丸的蜜在内共有二十一味,但按这效用上所说,含服二、三个月后能令妇人女子遍体幽香,身涩不滑立见奇功,并有起阴壮阳祛风去冷之效。如此好的药,有多少人想有而不得呀。但若是你按方去抓药的话,说不定药方便会泄露出去,最起码自己配药时也很不方便。”
林强云想到两个番女带来的几张纸中,就有一张便是药铺的房契文书,这才明白沈念宗话里的意思。笑道:“看来回半城不但送来两个侄女,还附带送了药铺,免去我们药方外泄的顾虑,倒还确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呵呵!”
沈念宗道:“既然来了,有几件事情也要和你说一下,下午我和公治渠去接手赢来的彩头时,那‘含香苑’也还罢了,总不过是个勾栏妓馆,有钱大爷们花钱买笑、寻欢取乐的地方。据那里的账房先生说,从前每年有一千四百余万贯利钱。但自四年前泉州城内又多了两家行院后,生意差了些,每年只能赚入七八百万贯。为叔想让它照样做下去便是,暂时不必多费神去打理,何况我们也没有人懂这一行的,想去打理也没这种人。可是,到了接收酒库之时,却是觉得酒库里的事情有些不大妥当。”
林强云趁沈念宗抓起桌上的茶碗喝水时,插嘴问道:“有何不妥,我们有办法解决吗?”
沈念宗:“我粗粗的问了一下酒库内回半城派去的管事,一是发觉那里做酒的米粮用得很多,所出的酒却又太少,与投入的米粮相比,出酒率太低,和我们自家酿酒时一斤米能出一斤二三两酒相比,他们酒库所制出的酒按投下的粮米数一算,每斤粮米的出酒量仅为半斤左右,足足少了一半。其中的原因,固然是有些人偷赖,光知道伸手拿钱不做事;但回半城派去的人管理不得法,也是其中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此外,做出的酒少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主管拌酒曲、照看发酵的人没真正负起责任,做出来的酸酒太多。这些酸洒当成醋来卖,既不值什么钱,又没那么多人买,最后多到没东西盛时,只好全都倒掉。刚才小丫头来叫的时候,为叔正与归永、张兄弟、君蕙、张嫂、杜管事等人商量,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做好酒库的事。”
林强云听了沈念宗的话,心中早有了主意,这时也不说破,只是问道:“叔,你给我讲讲,官府为何到处都有酒库,难道官府酒库的效率这么底,酿出的酒又不见得有多好,酒库不会被百姓酿造的酒挤跨么?”
沈念宗惊奇地问:“什么,连以前给你讲过朝庭专榷酒、茶、盐、铁等数十种高利、或关乎国计安危货品的事也忘了?我再给你说一遍,我大宋自太祖黄袍加身立国以来,自始就是把酒和盐茶铁一起作为官府专榷货物,所以各州县才都有官营的酒库。百姓若是犯禁,南渡前是卖出三斤杖二十,五斤则杖二十加流五百里。南渡后还是按以前一样办,直至宁宗朝(公元1195~1225年)方稍有宽松,改为卖五斤杖二十,卖十斤杖二十流七百里。厉害吧?”
林强云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咦,既然铁料也是官府专榷的货品,那我们为何还能从店铺、铁务那儿买到所需的铁料呢?”
沈念宗:“这你又有所不知了,自南渡后,原本铁料没此时般好买的,但到宁宗朝时将铁禁稍放,铜禁加严,故有现今的情况出现。”
林强云想了想,对沈念宗说道:“叔请放心,先把酒库接过来按往常般的做下去,稍后我们再将里面的人、事整顿一番,诸事理顺后小侄自然会有妙法制出既多又好的酒来,包保能赚到钱。”
沈念宗对林强云的话倒是深信不疑,但却提醒说:“强云,有何妙法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千万守口如瓶,不要说给别人知道。你还年轻,见到过的坏人还太少,虽然手中有照妖镜可测得人的好坏,但你总不能见人就用照妖镜给每个人都照上一照吧?须知人心隔肚皮,当今许多事情不是你心里所想象的那么好,凡事都要防着一手,给自己留条退路才是。”
林强云心道:“照妖镜?只不过是件骗人我东西罢了,何曾会有识好坏的用处。这事现在还不能说,以后找机会再向叔解释清楚。”
向沈念宗深施一礼,正容道:“小侄受教,自当谨记在心,随时自省不敢或忘。”
看看天色已晚,沈念宗吩咐说:“强云,时候不早了,其他事我们吃完饭后,晚上把归永他们一起叫来再仔细商议。”
吃饭前的片刻,大厅门外走进两位高个长腿丰胸细腰,身披着白绸袍子、袒臂露腿、金发披肩的番女。白光致致的肌肤吸住了厅内众人的眼球,一块白纱巾遮住她们眼睛以下的大半个脸,让人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林强云目注两个别样的女人,心头不由加快了跳动,偷偷看了应君蕙一眼,发现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态,才悄悄地吐出一口长气。
两个番女在林强云看她们的时候,动作更加轻快,显得神飞扬,俏生生地走到林强云的身后,紧挨着他站定。
还是由姐姐黛丝娜出声说道:“黛丝娜、荷丝娜的尊贵主人啊,对您的奴仆有什么吩咐吗?我们会按您的命令去做,让主人您得到最好的服侍。”
她们对别人看她们的眼神根本不加理会,也不管她们这样会令得林强云尴尬无比,显得非常自然的我行我素。
陈归永粗声向沈念宗问道:“这两个就是回半城送给强云为妾侍的侄女?可惜看不清她们的容貌,不知是否能和强云般配得上。”
此话一出,应君蕙和徐兴霞两女的脸色同时大变。
徐兴霞涨红着脸跳起来指着林强云叫道:“你……你,怎么……怎么就有妾侍了,而且还在我们不知不觉中一下子有了两个,太……太那个了吧……”
应君蕙脸色苍白,低头小声问道:“大哥,归永叔说的可是真的?”
林强云苦笑,看沈念宗没有代为解说的意思,只好向应君蕙、徐兴霞说:“徐姑娘、君蕙,你们都误会了,两个番女是回半城比赛马车输给我们的不错,但什么侍妾之类的,我林某人却还没有这个打算。如果我林强云要成家的话,必须在为叔妈和凤儿她们报完仇后,此时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
厅里的人除了两个番女之外,只要不是傻子,任是谁也能看得出来,徐兴霞和应君蕙都对林强云有意,只是没有明白的说出来而已。
今天张嫂和丈夫因为饭后还要与大家一起商量事情,也到大厅来一起吃饭,她看出林强云尴尬的样子,连忙走到徐兴霞身边把她按回座位上,轻声在徐兴霞的耳边说:“徐小姐,稍安勿躁,女孩子要学会温柔,才能得人喜欢。千万别动不动就发火,小心老得快。你也不想很快就变成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每天叨唠讨人嫌吧?”
徐兴霞听过林强云的话后,心里已经没什么气了,张嫂这几句话把胸无城俯的她说得“噗”一声笑出来,嗔道:“张嫂你说得多吓人,哪有你讲的这么厉害,人一下子便会变成老太婆。也罢,以后我少发火就是,省得让人看不顺眼,真个讨人嫌。”
话说得大声且毫无顾虑,连徐子丹也听得摇头不止。
沈念宗、陈归永相视一眼,俱转过头微微一笑。
这餐晚饭吃得相当沉闷,大家都有心思,一时无意开口说话。林强云本来想叫两个番女坐下一起吃饭的,却因为刚才的事情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以免又引起别人的误会。
黛丝娜姐妹对于没有和大家一起吃饭倒是毫不介意,她们兴高采烈地为所有坐着的人盛饭、布菜,就似乎她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做惯了服侍人的事情一般。
她们眼明手快、动作爽利,见到有人碗里空了,立即就走到此人的身边,卑谦地曲着双腿,躬下身伸出双手。让人看到她们眼里渴望的神情,不忍拂了她们的美意而把碗递过去。
众人中只徐兴霞见到两个番女就有气,心里总认为她们不该来这里把林大哥分掉一部分,忘了刚刚和张嫂说过的话。怒目瞪视黛丝娜姐妹,露出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她可不理别人如何,端着碗避开两个番女,自顾吃自己的饭菜。
应君蕙倒是能随遇而安,顺大流地安坐于位子上,以平常心看待黛丝娜她们。她心里很清楚,感情的事不可强求,大哥若真是喜欢两个番女的话,谁也不能阻止他的任何决定。何况,大哥说目前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呢。
众人刚吃完饭,黛丝娜姐妹不知如何各自端来一个木盘,先为每个人送上一杯漱口的淡茶水,然后又奉上一杯香茶。
林强云喝了一口茶咂巴了下嘴,问道:“我们何时买到这种茶叶了,怎么和以前喝的完全不同。好,这茶真不错。”
沈念宗喝了茶后也奇道:“这茶相当好,何时买来的我也不知道,要问家里的管事才能清楚。”
张嫂指着两个番女笑道:“别问了,这茶是她们姐妹带来的。适才安顿她们的住宿时,我就已经发现她们带来的东西还真多,三十六个大小箱子和婢仆使女随身带的包裹衣物,把分给他们的两间正房和八间偏屋都堆满了。”
张本忠起身向林强云拱手,然后才说道:“在泉州这些时日以来,我也知道了一些情况。就拿我们每日所需的茶叶来说,本(福建)路所产的好茶不少,如安溪县就出极好的团茶,特别是武夷山所产之茶,本路列为贡品,与两浙、两淮、两江所产的名茶相较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念宗也插言道:“张兄弟说得不错,本路产茶数量是不如两浙、两淮和两江,但量虽少而质高。以往我们所以不能喝到好茶,俱因我们的茶全是由官榷的茶叶铺中买的,故劣茶多而好茶少。今天我们喝的定然是回半城从茶贩手中私购的茶货,当然与官府所卖的劣茶不可同日而语了。”
林强云叹道:“这成什么世道了,先前我以为各处的盐价那么高,制盐之人一定都很有钱。稍后看到盐场的盐民们困顿不堪,还道是他们懒惰,不肯下力做盐以致如此。后来才知道,官府所收的盐价低得仅够盐民吃个半饱,利钱都被朝庭和贪官污吏们弄去了。按现在你们所说的话来看,茶也是官府专榷的俏货,各地的茶农定然也和盐民一般,生计难以为继的了。”
沈念宗道:“何止盐民、茶农,据为叔所知,凡官府专榷的货物,从事那种货物的人现在必定是苦不堪言。”
林强云烦恼地挥了挥手,似乎要赶掉心里的不快,向大家说:“各位都是我林强云的叔辈、兄长,最小的四儿也是兄弟,两位姑娘也如同我的妹子一般,这就请到书房稍坐,有些事情想和大家商量。”
待所有人都坐定后,便让翠娥与两个番女到大厅去呆着,令山都守在书房门外。
沈念宗先开口把近期泉州的情况向在座的人讲了,依次看了众人一眼,缓缓地接着说道:“强云虽然打算十月就动身到‘行在’临安,准备于京师这百万人的都市大展拳脚。但是,我们计划在其他地方做生意的打算也并没有放弃,还是继续在进行,前些时已经派人到本路的福州、兴化军、建宁府。数日前接到他们传回的信说,除建宁府还正在准备外,其余两处已经有双木名下的胭脂水粉店、铁器铺、梳扇陀螺铺、糕饼糖果铺、成衣铺和鞋袜铺开张了。”
沈念宗喝了口茶润喉咙,见没人出声发问,便说道:“另外,广南东路则由铁匠工场抽来的根全带人前去,先于广州落脚,然后再回头向惠州、潮州,我交代他说,得便可向广南西路的琼州、钦州等地发展。”
陈归永问道:“念宗哥,根全那小子才二十三岁,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丢下老婆和两岁大的女儿能放得下心?再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看他在村里时毛毛躁躁的样子,把一、两路的生意交给他,能靠得住吗?”
“放心,”沈念宗说:“这小子打小就跟我读书,虽说与强云没法比,但还是心思灵巧的人。近一年的打铁,不但学了不少手艺,也学会了不少做生意的诀窍和做人的道理,又对做生意颇为兴趣,想出的一些主意还能行得通。手下再有几个老**帮衬着,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林强云:“就是出事我们也不怕,只要人能保住,我们还可以从头再来。”
看陈归永不再说什么了,沈念宗道:“至于北边,由汀州黄坊坂的根宝负责,也于根全带人去广州的同时出发,他的目的地是两浙东路的温州等地。这两路的人全都不能用我们双木的招牌,另外起过商行的名字,都要先以粮商的面目出现,兼开其他我们现有底子的店铺。我也要求他们,必须尽量争取做到成为当地最大的粮商,若有可能的话,尽力收购田地佃与客户,做到自己有粮货来源。”
林强云也说:“是啊,叔说得真是对极了,我记得有一位高人曾说过‘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现如今田地都被豪门大户收到手里,地租又高得惊人,佃田种地的人一年下来连饭都没得吃,谁还会花力气在田里。所以哪,我们也跟那些大户学学,只要有田可买时,便都收购下来,我们自己佃给客户。不过有一条,我们的田租要有明暗的两种说法,明的要和别人一样,该收多少田租我们也就对外说是收了多少田租。暗的呢,则由我们和客户们商量后决定,一定要让我们的佃农能得到温饱有余才行。这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大家一定要保守秘密。”
徐子丹庄容说:“贤侄好心胸、好气魄,老头儿可从没想到过这些事,过几天我将立即派人回去赣州,要家里的人也按此法办理。唉,天璠、天瓘去了也有半年多,怎么到如今还不来这里,再过二个月他们可就要去临安找我们了。”
张本忠:“徐老爷子不必担心,前天汀州传来信说,金见和两位徐兄及杨青云等人,带着大队孩儿兵,由两小队护卫队护送,已经往这里来了。相信不出五天他们就将到达此地。”
徐兴霞道:“我大哥、二哥也真是的,一去就是大半年,开始半个月还有信,后来却连信也不传一个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知情的几个人都微微笑了,但又不好将他们去卖石头的真相说明,只能闷声不响喽。
陈归永沉声说:“目下,我们除了派去跟着几路人的护卫队外,连几天后能回到泉州的一哨护卫队,包括被四儿挑过余下的一百一十五人的大孩儿兵在内,共还有一千三百人左右。泉州这里巫光带去晋江县衙一小队,我们自己能立即出动的算来也就一千二百七十人了。我和张兄弟算来算去,总觉得我们的护卫队人太少,怎么也不敷分派。这事比其他的都重要,必须先拿出个主意来。”
林强云问道:“再招募些人如何?我们汀二百五十人、漳州六百人、泉州二千人,三州乡役弓手的役额共有二千八百五十人……”
陈归永道:“错,汀州的赵知州已将我们的弓手数改成了和漳州一样六百,但他要求最少也要有二百护卫队长驻长汀城,以保证州治所在的安全。所以,我们能有的员额是三千二百,除汀、漳二州留守的四百人外,实际能算到泉州我们手上的有二千八百人。按留守泉州五百人算,再减去派往各地护店护镖的三百人,还有二千人的额度。目前我们连孩儿兵一起共有两千零七人,还要招募一千一百九十三人才够。若是孩儿兵不算在内的话,那就必须再招募一千三百零八人才够数。”
林强云:“既然如此,那就按一千三百人的数量招募,现在我们有了这么多钱,多些人也能养得起。如果在泉州这里募不到人手,我们就派人去漳州,或者到兴化军,应该可以募到足够的人吧。总而言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招募到足额的护卫队,并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对他们进行训练。看看能否在北上之前把新招募的护卫队留在本地,作为留守根本的人来使用。”
想了想后,又说道:“我想,等这里的事情忙出头绪后,过些天再回汀州一趟,到莲城县去找几个熟人谈谈,或许会有些收获。能够解决我们护卫队人员不足的问题。”
张本忠立即说道:“我带人和公子一起去,以防再出什么意外。”
沈念宗:“强云回汀州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回到我们主要的话题上来。除了护卫队招募人的事以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全力以赴地准备好货物。以目前几个作坊每天做出货品的数量来看,只怕到十月我们出发时,不会有多少货物带去。大家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林强云叹道:“还是人手不足啊,这倒是需要认认真真的想个办法来解决。”
徐子丹:“可惜,作坊里要做的全都是手艺活,别人就是想去帮把手多做些出来也是一时无法下手,说不定还会帮倒忙呢。”
沈念宗也叹息道:“徐老爷子说得不错,生意做大了,钱也赚得多,面临的难题也多起来。现如今人们已经对双木商行的信誉认可,但要在其他地方多开几间店的话,我们又做不出那么多的货来卖,眼见得面前有钱等着我们的去赚都赚不到手,只能干瞪眼。着急呀!”
“应该怎么解决?”林强云也有点着急起来。
一时大家都陷入沉思中,再无人开口说话。
林强云心想:“既然我能把作坊从汀州搬到泉州来,为什么不能在其他地方再建些作坊呢。招请当地人来做工,不是也能赚到钱吗,而且还能让当地的穷苦百姓多一条谋生之路。万一将来自己真要做什么事时,各个作坊里的人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说不定还能起大作用呢。”
心念至此,立时心花大放,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徐兴霞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她对任何事情都不喜欢多想,什么事情都是凭直觉去做。这时见到林强云的样子,马上就大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林大哥,看你高兴的样子,肯定想到好办法了,快讲给我们听听,省得全部人都为了缺少会做事的人而愁眉苦脸,看得人心里不是滋味。”
徐子丹想了很久,左思右想都没个理会处,这时听到女儿说林强云已经有办法了,也就把脑子里的事情丢开一边,笑道:“既然贤侄已经想好了主意,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详,让你的想法更完善些,更不容易出错。”
林强云见大家的视线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只好把心里的想法讲了:“那好,我是这样想的,这里的其他一切都按原样去做,我们只把大孩儿兵的人充分利用起来就能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沈念宗:“这是怎么说?”
林强云:“明天,叔去将剩下的大孩儿兵挑选一下,把已经成年、能做事的全选出来,只要他们愿意,就把这些人全都安置到各个作坊去做学徒。再从作坊里选出些忠心靠得住、年纪不太大的年轻工匠,由我各自教他们几项要紧的手艺,时间不长就可以将他们派往各州府去开作坊了。”
沈念宗大喜:“这个主意好啊!如此一来,我们各地的商铺都有当地产的货物,既省掉了运送的工钱,省下路上的过税、商税,又免去了保镖的度支,可以把护卫队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哈哈,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就这样定了。大家看怎么样?”
林强云:“还有,请叔明天通知我们各地——包括汀州的店铺管事,要他们不动声色地招募些靠得住的青壮,每个地方招募多少人,看他们那里赚到的利钱有多少自行决定。所有招募到的人全部由已经派去的护卫队负责进行训练,到时候听我们的通知将这些新人带回到这里来。”
沈念宗:“这事明天我就办,是不是一并告诉他们,我们十月去临安以后,有事先向京师通传,我们以后将主店安在临安呢?”
林强云点头应好,又想着其他的事情去。
沈念宗觉得其他没什么要再商量了,站起来说:“在座所有我们双木商行的人,除了张嫂留在泉州主事,明天就开始接手各家铺子,其他的人包括杜兄弟都要做好准备,十月一起去临安。”
杜运来站起身对沈念宗抱应了声“是”,然后再坐下。
朝徐子丹施礼后,沈念宗问:“徐老爷子和徐姑娘如果愿意,其他又没有什么事的话,也一起去临安走走如何?”
徐子丹呵呵笑道:“我们父女当然也要一起去喽,难不成还留在这里没伙没伴的受孤凄不成。”
陈归永:“既是有了定见,我们就按此商量好的去行事便是。应姑娘,你回去就对承宗说,大孩儿兵叫他交给别人去管带。让他明天来找强云,另外有事需要他这样身具武功,我们又信得过的自己人才能做得好。强云,没事的话叫大家早点散了回去歇息吧。”
林强云看没人再说什么了,说道:“其他人还有事吗?都没事情要说的了,那就散了,明天按今晚所说的分头去办就是。”
应君蕙听陈归永把弟弟看成信得过的自己人,心知这肯定是大哥的看法,否则陈归永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喜滋滋的,满面春风地拉着徐兴霞往外走去,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让徐兴霞也嘻嘻哈哈地向应君蕙追着不依。
沈念宗以目向陈归永、张本忠示意,叫他们暂时留下。
人们都出去后,沈念宗对林强云说道:“强云,你刚才说的那么多关于各地都招募护卫队的话,以后最好在只有我们几个人的时候才讲,尽量避免在人多的时候说出来。”
林强云不解地问道:“这些人中有什么不妥的吗?”
沈念宗:“那倒没有,怕只怕有人会在不小心时说漏嘴,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还是要抱着‘小心无大错’的想法,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出错才好。越是机密的事情,就越少人知道越好,越能保证不会泄露出去。”
林强云:“多谢叔提醒,小侄记得的了。”
陈归永问道:“强云、念宗哥,我们真要准备有朝一日做更大的事么?”
看到两人都点头,陈归永提醒道:“若是这样的话,福建路的地方就稍嫌小了些,也不太理想。主要是这里山太多,平地也太少,眼下本地出产的粮食已经不足以养活现有的人丁了。过去人少时还勉强可以维持,但也要从两浙及广南东路运粮来,以补食物的不足。今后若是人再多起来时,光是吃的事就够我们焦头烂额的了,一旦有事发生,怕是会出大问题。”
张本忠提议道:“依在下看,这福建路也有她的好处。一是这里陆上的交通不便,三面环山一面临海,要守住这里较为容易。可作为我们今后的根本退路之地,可令人在此小心经营,尽量保持现在的原样,有可能的话让此地的百姓日子过得更好些,稳住这里的局势再说。要想发展,最好还是另外寻个既能产粮又容易吸引人去,还要交通方便,以利我们行动的地方才行。”
沈念宗:“这事我们可以慢慢再商量,我叫你们留下来的意思是把强云的想法再给你们讲清楚点,好在心里有个准备,不至于有事时手忙脚乱失了方寸。强云,还是由你来说吧。”
林强云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纷乱的思绪,慢慢抬起头对沈念宗、陈归永、张本忠和坐在身边的四儿逐次看了一眼,缓缓地说道:“四儿是今天晚上才决定让他听我想法的,因为他今后要去做我们探子的都头了,但凡各地探子送回的消息都要经由他的手后再到我们这里。所以非得让他也清楚我们的事情不可,好使他在此后在做事的时候能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以免误了大事。”
四儿第一次与闻如此的机密,激动得脸色绯红,结结巴巴地说:“公……子……子……放心,四儿定会……定会拼死为公子效力……”
林强云摇手止住四儿,接着说道:“我和归永叔商量过,金见人是机变百出,但他也和四儿一样没有一点武功底子,怕是很难慑服得了我们招请来做探子的江湖中人。所以,把承宗叫来与金见一起帮着四儿,想来再加上应家的几位大哥从旁协助,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喝了一口茶后,林强云说:“我的想法是这样,以现时的情况看,这大宋朝怕是拖不了多久便要亡了……”
陈归永一直以来都对林强云要甩开大宋,另起炉灶自立的想法存有疑虑,这时听到问题的点子上,饶是他老成稳重的人,也禁不住插言问道:“我这粗人对此看不明白,强云给我们讲得清楚点,以解去我心中的疑惑。///com///”
林强云:“我也不可能十分清楚地把话说明白,只能粗略地给大家讲讲,希望能让大家多知道一点我们将来要面对的情况。我离开深山后,入世也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这些时间以来,据我耳闻目睹所得的消息来看,大宋的朝庭实是危如累卵,稍有动静即会崩溃倒塌。可朝庭中上自皇帝、权相,下至百姓庶民,全都以为眼前的大敌是大宋的死仇金国……”
陈归永:“难道不是金国,另外还有其他的敌人不成?”
沈念宗止住陈归永:“稍安勿躁,让强云把话说完。”
“正是另有其他的危险和敌人,这危险来自内部,敌人则是外部之敌。”林强云不紧不慢地解说道:“我与叔商量了好久,经叔指点后才想出了个大概。先说来自内部的危险,这点是大宋朝最致命,也是最无法解除的。大家都知道,我朝自太祖开国以后,杯酒释兵权的故事,由那时开始便形成了将无常兵,军无常帅的现象,掌兵之权都集中在圣上之手,圣上用兵又须经枢密院,而枢密院又绝无武将执掌之例。大家请想,若是对军事一无所知的文人带兵打仗,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结局?”
陈归永是武将出身,对此当然是深有感触,叹道:“如果带兵的文人主帅能知人善用,倒还能在势优时取得些小胜。否则,定然是一败涂地的结果。我朝太祖开国时四下征讨收得大片国土,那时的国势是何等的鼎盛,后来兵权一收,西对西夏无能为力,北对辽无可奈何,连对后汉也是费尽了心力才得以惨胜收拢,故有令人大耻的澶渊之盟。唉!”
陈归永意犹未尽地继续说道:“太祖原来想法是好的,我大宋立国直至今天近三百年了,未出现过自汉、唐以后经常出现的节度使、领兵的大将军乱国夺位之事,这也是当初太祖立此兵制的本意。若是大宋以后的诸帝能善加整顿,加强、完善太祖的兵制,想来不会落到每战俱败的境地……咳,还是强云你来说吧。”
林强云:“自本朝南渡后,国力日衰,又还在民生贫困不堪,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数次挑起战事,小胜便得意忘形,败则一溃千里,这且不去提。自史弥远当国后,朝庭上下对外采取苟且偷安的宗旨,对内则费尽心机巩固权势。朝庭的达官显贵们,以为靠着一纸和议就能取得长久偏安,只顾着苟且偷安,醉生梦死,根本不思作为。再以各种名目巧立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天下民穷财尽,当下的国力已经弱到了无以复加,国库也空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入不敷出,以至兵饷,甚至于朝官的俸钱都要拖欠。加上坐在家中不干活领俸的闲官多,老弱兵员多,贪官污吏更多,国家如何能强?更何况,自立国以来又一直奉行众多民生商品的专榷制度,与民争利。这是大宋朝庭内部,长期积累下来的危险,短期内根本无法解决的天大问题。”
“再来说说外敌的事。近年来,朝庭上下主张‘联蒙灭金’,殊不知金国不灭,在大宋与蒙古间还隔着一个国家,蒙古人就是想入侵我大宋也一时半会的没法过来。再者说,本朝连现在已经贫困疲弱的金国都没法应付,还妄图借蒙古之力灭了金国。一旦金国灭亡后,大宋将直接面对比金国更凶恶、厉害,更强大的蒙古,连一点缓冲的余地也没有。到了那时,两国相邻,别人看到大宋花花江山这么繁华,难免会起侵夺之心。若是蒙古人有一天耐不住对大宋起了攻夺之心,大宋又有何办法可以自保呢?”
“是啊,朝庭应该如何自保?”张本忠和陈归永几乎同时发问。
最终的结果林强云是知道的,但却不清楚南宋何时会亡,因而断然说出了结论:“无法自保,宋朝最终只能亡在蒙古骑兵的铁蹄之下。要知道蒙古骑兵之强,不是我们这些没见过的人所能想象的。”
其他的话林强云没敢说出来,怕别人会起疑心。
陈归永心想,难道强云真的练至能知过去未来的境界了么?嘴里却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林强云:“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眼前,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多赚钱、多积粮、多制兵器,大力培植我们自己的武力,以应付不久将来的危机。另外用上一切能想到的方法,尽可能先将金国保住,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让蒙古人不会一下子面对面地与大宋直接对抗。方便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做出更好的安排,以便我们与蒙古人对上时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尽快将李蜂头这个家伙斩杀,省得这个汉奸领着蒙古人残杀我们的同胞。若有可能的话,收编其部下和其他在夹缝中生存的义军及大宋境内造反的饥民。这期间,各位要想办法多搜罗各方面的人才,文的武的、工的商的,只要他愿意到我们双木商行里来,又对我们今后发展有利的全都收下。这些事,必须悄悄地进行,明面上我们还是以商贾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到了有完全由我们控制的根据地,然后再徐图发展。”
陈归永、张本忠以往对大宋的现状还没什么觉得不妥,经林强云的一番话说了后,顿时便有了危险就在眼前的感觉。特别是张本忠,虽然没有直面过蒙古人,但他的妻儿都死在蒙古人的手里,也见过蒙军过后人畜一个不留的凄惨场面,对蒙古人的凶残狠毒却是深有体会的。再想到现在这得来不易的生活,心中涌起强烈的斗志。
张本忠被太阳晒成褐色的脸上,一股强悍的气势狂涌而出,连陈归永也感觉到,此时若是自己与他对上手的话,绝对没有把握轻松取胜,不由得奇怪地向张本忠看了几眼。
事情说清楚了,众人也没其他什么话好说,都认为不管自己这些人将来要做什么事,是否要另起炉灶自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一旦有事起来,最起码也能有所准备地进行抵抗,保护自己的家人。
沈念宗问林强云:“前些天我到铁工场去时,看到吴管事另隔了一间打铁房,有护卫队在外守着不让人随意进出。里面打制的好像是长的铳管,这是你交代他们做的?”
林强云:“不错,是我要他们打制的长铳管。前天我去看过,已经打制出二十七根长铳管,明天开始我就要装出几把长铳,试试看这样打制出的长铳能不能用、威力如何,为我们的将来能打败蒙古骑兵做好兵器上的准备。另外,‘轰天炮’吴炎也铸出了五樽炮管。嘿嘿,这个吴炎,本来只是在无意中和他讲起,以后要做‘轰天炮’。谁知此人听到新东西就疯了似的,磨着我给他讲做炮的事,然后又制出模型让我看。那五樽木制模型炮,开始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对劲。可被他一解说这是子母炮,把子炮模型装到母炮上给我看了之后,又觉得有点道理。只待子母炮做好后,我们试过,如果能用的话,就按他想出来的样子做好了。”
“什么子炮母炮的,听得人头昏。”陈归永皱着眉头说:“我只听过火球、‘霹雳炮’、神火飞鸦、出水火龙之类大军、水军中用的火器。强云,明天是不是带我们去看看,顺带也给我这个将来要使用‘轰天炮’的人讲讲这‘子母炮’的兵器。”
林强云:“行,明天我们都去看,我会把道理都讲给你们听。”
一直没有开声的四儿问道:“公子,四儿……四儿可以去看吗?”
林强云:“可以呀,连你都不能看的东西,我想现在还没造出来吧。不过,明天承宗来和你一起以后,你们就要把探子都分派好,金见一到便立即派出去。”
从书架上的箱子里取出五六块黄色的薄金属片,大的长三寸、宽一寸,厚不足半分。其中有四块稍小的则是长二寸、宽半寸,厚也是半分左右。林强云把薄片分到其他四个手上,对他们说道:“这是我自己制的传信牌,这种金色的总共有两块,是我自己用的。看清楚了,上面有阿拉伯数字……”
沈念宗急叫道:“等等,先给我们说清楚,什么叫‘阿拉伯数字’,让我们不至胡里糊涂。”
“哦,你们看这样的就是阿拉伯数字。叔这块上的是‘一百零一号’,其他的依次顺下去:一百零二号、一百零三号、一百零四号,直到一百零五号为止。今后如果我不在,有人拿着这样的牌子来找你们的时候,就是我派来的传信之人,可以相信他说的话。”
沈念宗道:“唔,两边两竖,中间一个圆圈就是一百零一,再后面这个想必就是号字了吧,怎么只有这一半,我们原来的‘號’字还有半边的虎字怎么不一起写上去呢?”
林强云笑道:“原本我也是想一起写的,但加上那个虎字笔划太多,做钢印麻烦,所以就只做了半个号字喽。这样也好,许多人看到这个字可能不一定认得,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才清楚这是号字。”
陈归永:“好,以后我们这些人并不一定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有事情又不方便用信鸽传信,特别用在重要事情的传达上,以这金牌为记最合适不过了。”
张本忠:“公子,我们不怕别人做出假的金牌来骗我们吗?”
林强云:“不怕,这四块小的,质料全是和大的一样,你们每人拿上一块。到时候只要拿出来与大的金牌一比对,只要是能和牌上的半边数字、花纹对得上成一组,色泽相同就是真的。这些金牌也不全是金做的,它用的是一半金、一半银,所以看起来比纯金的颜色淡了些,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另外,箱里还有银牌、铜牌和铁牌。银牌给你们四个人,铜牌是哨长和探子头目,铁牌则是探子专用。全部牌子都打上有阿拉伯数字,以便我们自己人辨识。”
沈念宗:“我还正奇怪,为何这金牌比金子的颜色淡了些,却又确实是金子做的,原来内里含了一半的银,这就不会错了。哦,你怎么会想到加一半银到金牌里去的……啊!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强云,如果没其他事,我们也要回去歇息,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林强云:“还有一件事,就是四儿……唉,做了探子都头后就不能再四儿四儿的叫了,我给你起个大名吧。让我想想,叫什么名字好呢……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你小名里有个四字,就叫四海吧。记住,你今后的大名就叫王四海。王四海,明天承宗来了后,你先和他一起把去各地的探子们分派好,每人发给一片铁牌为记,凭牌度支工钱和各种用度。”
“另外,你们几个人必须仔细商量一下,按我们现有的人手,如何才能使这些人发挥最大的作用。要知道,这些孩儿兵可是最早跟着我,也可以说是最忠心的。一定要在金见把汀州的孩儿兵带到这里后,立即将各地的探子网先布下去,然后再从容安排。”
四儿应道:“公子放心,这些事我和金见、承宗会办得好好的,公子就等着看我们送来消息吧。”
“好,没其他事了。叔、归永叔,我们都回去休息吧。”
沈念宗他们走后,林强云坐在原位没动,他心里还在想着‘子母炮’。据吴炎所说,这种子母炮是他按手铳的原理想出来的。因为他没法做出如手铳子弹般的炮弹,又曾听自己说过‘炮’装入火药后,点着药线就能发射。所以吴炎才想出了后部剖开了半边炮管,可以将子炮装入开口内,点着子炮的引线打出炮弹的子母炮来。
当初林强云看了木制的模型以后,觉得把炮弹做成子炮确是很有使用价值,虽然子炮的重量相对来说比较重了些,但比自己所知道的土炮更好用,可以打完一发子炮后立即换个子炮就能再发射。既容易装填火药,也能使轮换着用的子炮迅速冷却,减少炸膛的危险。所以就同意他做出样炮来试试。
却不料吴炎一下子就用掉上千斤铁料铸出五个母炮管和二十多个子炮,气得林强云真想打他几拳出气。
“子母炮也差不多加工好了吧,”林强云心想:“那天叫他先加工五个子炮,他不会把二十多个全都做完吧?”
门外传来翠娥压低了的娇怯声音:“山都兄弟,几位大管事都走了,为什么还不肯放我们进书房呀。那么,这夜宵你帮我送进去给公子好吗……”
林强云叫道:“是翠娥么,现在没事,你进来吧。”
随同翠娥一起进入书房的还黛丝娜姐妹,她们倒是毫不客气地走到林强云身后,一边一个伸出手就在林强云的肩背上揉捏起来。
林强云在她们的手抓到自己的身上时,身体一抖,站起避开她们,不悦地问道:“你们干什么,没因没由地为什么要抓我的肩颈?”
荷丝娜睁着迷茫的大眼,一脸不解地向林强云看。黛丝娜却向林强云鞠下身,小声说:“我的主人,您的奴仆黛丝娜和荷丝娜要为您捏动劳累了一天的身体,让您尊贵的身体能消除疲劳,并得到最细心的服侍,得到最舒服的享受。”
“推拿,你们大食人也会推拿吗?”林强云奇怪的问她:“我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大食也有推拿术呀,告诉我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黛丝娜眼里全是笑意,狡黠的笑着说:“咯咯,您的忠实的奴仆受真主的指派在这里出生,从来就没有回去过遥远的故乡。这种能让公子主人享受到美妙滋味的功夫,当然是在这里跟老师学会的。尊贵的主人,您愿意让您的奴仆们为您解除疲劳吗?”
林强云从翠娥端着的盘里取过一碗莲子汤,小小的试喝了一点,凉凉的很好入口,一口气喝下汤后才说道:“以后再说,我要去睡觉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说完接过翠娥递来的水漱了口,头也不回地出门向隔壁的睡房走去。
躺到床上,林强云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到山都又拿起那面镜子,对镜里自己的影像左看右看。
已经在四周有了许多黑斑、黑块的小镜子,再不像刚做好时那样能清晰地照出镜像来了,但山都还是每天都要照上几遍,一直乐此不疲。
林强云闭上眼睛,思索着一年多来的经历,想到凤儿和叔妈的惨死,不由得悲从中来,心里叫道:“凤儿,是大哥对不住你,没能尽到保护你的责任!叔妈啊叔妈,你像强云的母亲一样,让我得到您慈母般的关爱。贼老天,为什么不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世上有这么多不平的事发生也不管。为什么你要让好人都不长命,坏人恶人却又几次三番地逃过一死?”
迷糊中,听到有人轻轻地爬到床上,他以为是山都又来和自己打闹,转身朝内侧卧,嘴里说道:“别来吵我,回去自己的房间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我们做呢。”
山都没有像以往那样回答,把一双手按到他的肩膀上揉捏起来,力道也由轻到重。
待另一双手在他的大腿上做着同样的动作时,林强云才惊觉到身后有两个人,而且他们并没有山都在内。
正想翻身起来看看时,只听一声娇笑,身体被两双手一齐用力扳动,翻成面朝下俯卧。那两双翻动林强云身体的手,随即在他身上揉捏捶拍,令他舒服得呻吟出声。
笑声入耳,林强云就知道这两个人是黛丝娜姐妹。本来他可以即时起来将她们叫出房去的,但想到自己全身只有一条短裤,光身露腿的实在不好意思,只好任由她们在自己身上施为。再说,这样的按摩推拿实在是舒服极了,林强云还真有种享受的感觉,内心中实在不愿她们就此罢手。
不知不觉中,林强云感到身体已经成了个大字形,两个番女一边一个,她们的手从上身的肩背往腰腿部位逐渐下移。突然,一只手伸到胯下朝他的男根抓到。
林强云下体在被那只手触动,大叫声中飞跃而起,脸红过耳地叫道:“哎呀!你们干什么?这地方也是可以乱动的……”
虽然喝叫得声色俱厉,可他不争气的身体却怎么也骗不过两个番女的眼睛。
黛丝娜姐妹俩看林强云双手紧护遮挡在裆前,“咯咯咯”地搂抱着笑做一团。黛丝娜脸红红地说:“尊贵的主人啊,您可真是个雄壮伟大的男人,难道您不想在您卑下的奴仆们身上放松一下您紧张的身心吗?这样放松比刚才更为有趣,更能令公子主人享受到无边的快乐。”
“胡说!这男女之事岂可乱来,”林强云可真有些恼了,回头向刚才山都坐的地方看去:“山都……咦,山都跑哪里去了,刚才还在玩镜子的,一会就溜得连影子都不见。唉,你们先回去吧……”
林强云再回头向自己的床上看时,这才发现两个站在床前的番女身上已是半裸,她们遮羞的短裙上不盖脐,下不过膝,暴露出胸乳以下的一大截腹部。头上的蒙面巾也取掉,灯烛火光下展现在林强云眼前的,是两张高鼻深目媚笑迷人的脸。两人一个头发金黄,另一个满头黑发,她们姐妹大约都是混血儿。
最耀人眼目的,还是她们胸乳上盖了两块巴掌大的花朵,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在灯烛火光的照耀下金光闪烁,稍动即光芒四射。
这两姐妹长得十分美丽动人,丰胸细腰再加长腿翘臀,的是人间优物。
她们看到林强云的眼睛望向自己,妩媚地展颜一笑,用勾人心魄的眼光一割,平举双臂缓缓在原地转了个圈。两人躬下身,黛丝娜说道:“尊贵的主人,您现在是否需要您奴仆的身体解除您的疲劳?您的奴仆们愿意为主人献出任何东西,包括她们的身体在内。”
两个几乎全裸美女的这几下由眼神、动作,还有娇柔的声音所构成的魔力,这世上能抵挡住这种阵势的正常男人能有几个?
林强云只着了条短裤的身体又起明显的变化,慌得他再次把双手挡在裆前,心中暗暗叫苦:“糟糕,这下惨了,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吸引人犯罪吗,哪有女人会在男人面前这样做作的。哎哟,快受不了了,我该怎么办?”
黛丝娜姐妹偷眼一看,林强云又成了刚才那样弯腰躬身的样子,哈的一下笑出声,手拉着手,迈着轻盈的脚步,故意挺着高耸的胸脯,扭动她们细细的腰肢朝他走来。
“山都,山都啊!快来帮帮我。”林强云一步步地向后缓缓退却,情急之下惨声大叫。
夜深人静,大叫声几乎传遍整个林家,不但惊动了回房睡觉的山都,惊动了正好巡逻到大厅附近的护卫队,也惊动了已经入睡的沈念宗、陈归永、张本忠夫妇、应家姐弟。
第一个冲进虚掩着书房门的是睡在隔壁房的山都,“嘭”一声大响中,山都挡在林强云面前,左匕右铳前指,怒目向两个番女瞪视,准备随时扑上。
林强云急叫:“我没有受到伤害,山都不可开枪。”
山都的身形刚停稳,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冲进房的两个护卫队员见了这样肉光致致的情况后,瞠目结舌地不知如何是好,稍一犹豫,立即知机地向房门外退出。
纷纷攘攘的人声都在林强云的睡房外,没一个人进入房中。直到陈归永、张本忠到房内看清情况后,张本忠才忍住笑喝令护卫队回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最后,连徐子丹父女也闻声而至。
当徐兴霞匆匆来到林强云睡房门外时,张嫂已经为林强云取来衣服让他穿上。
黛丝娜、荷丝娜姐妹俩自取掉面具的山都冲进房中后,就吓得站在原地不敢稍动,她们确是害怕这位妖怪般的人,生恐有一点动作就会引来这黑黝黝的小魔鬼无情打击。
沈念宗到了后,林强云才期期艾艾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沈念宗听得哈哈大笑,点着头调侃道:“亏你还是个大男人,两个番女是回半城送来做妾侍的,名份早已定下,就是收下她们也没什么不妥的。听你刚才叫得那么凄惨,害得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既然你不想这么快就纳妾,那就等以后再说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回去,全都回去。”
阳光从窗外斜照入房,高卧在床的林强云因为昨天睡得太迟,躺在床上懒得动弹,连每天早晨必去的跑步也给自己免了。
“太可疑了,哪有第一天到别人家就要跟男人上床的道理?好在自己早就疑心这两个番女另有目的,没被她们骗倒。”心中越想越不对劲:“这样的女人也太贱了,说不定这两个番女是回半城故意弄到我这儿,想来打什么歪主意的。我都想得到派出探子去打探消息,难保别人也派几个探子来探我的秘密。唔,大有可能,这事不得不防,以免真的中计,让人在背后插上一刀,那才冤枉得紧呢。不行,得找叔他们来,商量办法以防万一。”
林强云高声叫道:“山都、翠娥,你们进来一下,我有话要说。”
山都跑到床边,歪着头看林强云,见恩人赖在床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伸手到恩人的额头上一摸,学着林强云平日说话的语气,一本正经的说:“唔,没烧,病得还不算严重。”
林强云一把打开山都的手,笑骂道:“去你的,什么病得不算严重,林某人根本就没病。一大早的说什么不好,到我这里讲些病啊痛的。咄,霉气!你这小鬼头别把我说得真的病起来。”
翠娥走到床前,看见林强云光着上身,只肚子上盖了条布帛,脸上一红,低下头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林强云慌忙把布拉到身上,不好意思地说:“你去请我叔他们和四儿来,我有事情和他们商量。”
“山都,守在门口,任何人都不能让他走近偷听我们说的话。”林强云待翠娥走了后吩咐山都说:“特别是那两个番女……摇什么头,不明白?就是昨天差不多光身来我这里的那两个女人。”
山都走到门外不一会,沈念宗他们就来了,林强云边穿衣服边说:“叔,昨天晚上的事你们怎么看?”
陈归永阴沉着脸说:“怕是回半城送到我们家的两把暗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一不小心就会被这两把刀割破喉咙。”
张本忠:“是啊,倔牛儿他娘也和我说:番女们十分可疑,再怎么对男人心仪,也没有女人才见面的第一天就如此做派的,如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到二十岁又未嫁的女孩家,何能做出这样不顾脸面的事来?”
沈念宗有些自责,听了半晌才开口:“这事是为叔做得过于孟浪,若是强云觉得不合适,我们把两个番女送回去就是,省得再留下来大家尴尬。”
“不过,我想呢,可否先把这两个番女留下看看再说。”林强云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大家商量:“有几间店铺陪送来的人,出了一点事情便将大把银钱送走,是不是太吃亏了些啊?那几间店铺可值好多钱的,店铺里的货物我们又正好用得上。就是要将她们送回去,也应该等我们的事情办完后再送。大家看这样做如何?”
四儿和应承宗走到门口,看到屋内都是年长的人物,迟疑着没敢进内。
林强云招手叫道:“快进来,你们两个也说说,对昨天晚上在我这里发生的事情是怎么看的。”
两个小子脸腾地一下红了,张开嘴吐不出一个字,被几个大人一看又赶紧低下头。
张本忠笑道:“呵呵,想不到我们这两个马上要做探子头的壮小子,想到女人还会脸红。老实告诉张大哥,昨天晚上看到那两个番女的光身后,回去有没有做梦?”
林强云玩笑道:“别说他们两个了,番女的样子确是让人看了吃不消,若非心里早有疑虑,我昨晚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好险啊好险,幸亏我林强云修道有成,定力十足,才免去这红粉一劫。”
应承宗被林强云诙谐的话说得笑了起来,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讥讽他:“这时说得那么响,昨天我可是在巡夜的人后面最先到房外的人之一哟。当时入目的情景却没有大哥说的那么轻松,也不知是谁像见了鬼似的光着上身、赤着双脚躲在山都那么小的个子身后,连看都不敢看那两个番女一眼。嘻嘻,我这话没说错吧?”
林强云被子说得脸上也红起来,尴尬地说:“好好,就算我吹牛好了。那你们两个对此事是怎么想的?”
四儿道:“公子将两个番女收在房里就是了,哪里用我们多想。总不过是两个女人吗,还能翻了天不成?”
应承宗:“不对,这里面肯定有蹊跷。要我说的话,在还没弄清楚这两个番女的来意之前,一不能让她们知道我们所有的秘密,二不能放她们离开我们的视线,三是今后大哥绝不能单独与她们两个人,或其中任何一个人在一起,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好啊!”沈念宗鼓掌喝彩,欣喜地叫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么一番有见地的话来,比我们几个人都强多了。强云,这小子是个人才,把他派去做探子副都头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林强云没有立即回答沈念宗的话,先朝他打了个眼色,然后向陈归永、张本忠问道:“归永叔、张大哥,你们的意思如何?”
陈归永眼睛看着应承宗,脸上一扫刚才的阴云,宽心地笑着说:“这小家伙说得不错,把两个番女和她们带来的人看牢,强云也不能再和她们单独一起,最少也要有山都在身边时才能见她们的面。这样一来,她们再有本事也是无所施其技,就是让她们得了一些秘密也能及时发现,不会泄露出去。承宗,看住这两个番女一伙的事就由你去安排,务必使她们一点都觉察不到已经被我们监视了。我倒要看看,她们此后还会使出什么伎俩。”
林强云道:“好,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我们早饭后一起去看看秘密武器‘子母炮’,若是已经加工好的话,今天就到海上去试射。”
张本忠兴奋地说:“公子,我立即派人去准备好海舶和水战护卫队,如果真要试射‘子母炮’的话也可以快些。可好?”
林强云:“张大哥,请一并交代下去,凡知道‘子母炮’的所有人都必须守口如瓶。”
大家离开后,林强云对沈念宗说:“叔,承宗我是想大用,让他过些时间和应家的人一起回到山东去。小侄从应家的几位大哥口中了解到,那里除东西两路之间有大山外,其他地方大部分都是平原。而蒙古人几次到山东两路都是一掠即走,现时蒙古人委派由李蜂头为专制山东行省,只有他的部下在山东两路作威作福。只要我们能除掉身在淮南东路的李蜂头,那里即可作为我们第一个试探的目标。若是能在那里建立我们根据地的话,很有可能在金国、蒙古和大宋三方的夹缝中走出我们自己的一条路来。”
“唔,你这个想法我们不妨一试。”沈念宗沉吟着缓缓说道:“对地理方面我也不是很懂,若是山东两路能掌握在手,而又抗得住蒙古和金国的攻击,那倒是个理想的地盘。那么,承宗这孩子为什么还要叫他去做探子副都头,直接让他和应家兄弟一起做准备不更好吗?”
林强云:“叔啊,我是想让他和三儿、金见一道多历练,以后方能独当一面。否则,什么事都要由大人看着,何时方能真正长大?山东的事情也还没有那么快,再怎么也必须将李蜂头除掉后才能着手进行。在此之前又没有其他地方好让他们去,只好先将他们放到一起了。反正做探子都头,在目前我们还没有大动作的时候,绝对没有危险,这时候让他们去我才能放得下心。否则若是再出什么事,如何对得起君蕙姑娘。”
沈念宗正色对林强云问道:“强云,君蕙是个好女孩,对你也颇有意思,不知你对她……”
林强云挥手打断沈念宗的话:“叔啊,别说这事了。我叔妈和凤儿……”
哽咽着一时说不下去,沈念宗环住这位有如亲生儿子般的侄儿,眼中流下泪:“强云,叔知道你心里难受,也知道你要去山东抢地盘并不是因为那里有平原,而是为报凤儿和你叔妈的仇所找的借口。叔都明白,但你也不必为了报仇就什么都不顾,凡事要谋定而后动方是取胜之道。还要想想其他的人也有一条命,别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千万不可鲁莽行事啊!”
“小侄记住叔的话,一定会小心行事的,请叔放心。”林强云恨恨地怒声说:“李蜂头无端派出杀手,妄图毁我家园,还害死我至亲之人,此仇不报决不罢休!不杀李蜂头,我林强云何以面对村里的父老兄弟,将来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凤儿、叔妈和其他的亲人?”
沈念宗叹息着摇头不语,他也想报仇,也是恨不能立即就将李蜂头的脑袋提到凤儿和妻子的坟前。但他毕竟风风雨雨见得多,没有年轻人那样的冲动,凡事都要瞻前顾后地想得透彻才敢做出决定。
厅门一暗,两条长长的人影被早晨的阳光照到厅内,黛丝娜和荷丝娜和昨天刚来时不一样了,全身用白绸包得密不透风,仅露出两只手和眼睛处那条不到一寸宽的皮肤。///com///完全没有昨天袒臂露腿的样子。
“奇怪,这两个番女又有什么花头?”林强云向沈念宗问道。
“静观其变。”沈念宗小声告诫道:“任其有千方百计,我自具一定之规。”
黛丝娜姐妹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事般的走到林强云面前,躬身说道:“我们尊贵的公子主人啊,您忠心的奴仆要侍候您的饮食起居,愿真主保佑您能吃能睡、健康长寿。”
自进入七月以后,只在本月中旬刮过一次台风,除了对海边的盐民造成不小的损失外,倒还没对其他人的生活造成多大影响。
今天从午时起,就有了些不大的风,使得顺江入海五千斛的海舶行走不太畅快。出晋江口进入泉州湾后,没了水流的带动,又是顶着斜风而行,令船行极慢。
好在海舶上的火长、篙师、舵头全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舶上操舟的力夫们在他们的指挥下时而升起一帆降下一帆,时而又升起那帆降下这帆的,这艘海舶倒也能在稍侧的顶头微风下慢慢前行。不过那弯弯曲曲成“之”字形前进的速度,在林强云的感觉中,慢得和自己在陆地上踱四方步时相差不大。
近百名水战护卫队员眼里射出好奇的目光,围在两舷和船头安放的五尊“子母炮”边议论纷纷。不时有人伸手向长达四尺余、黝黑的铁铸炮身,铁、木结合制成的炮架摸上一把。
“这就是局主造的‘轰天炮’,为何看起来像个大铁管,而且后面还切掉开了尺二长的口子呀?”
“笨蛋,听说这叫‘子母炮’,局主的徒弟吴炎管事做的。这次带这些‘子母炮’到海上来就是要试试它们的威力。”
“是啊,局主自己做的才叫‘轰天炮’,我听人说过‘轰天炮’可是厉害得不得了家伙,一炮轰出时,中炮处数丈方圆内的人畜无一能活命。”
“啊!去年在汀州守城时,我以为‘雷火箭’是最厉害的物事了,想不到还有比‘雷火箭’更厉害的利器呀。那局主为何不将‘轰天炮’造出来,却由得吴管事弄了个什么‘子母炮’来应景?”
“局主是个修真之人,他可不想在自己的身上有太多的杀戮,以免渡劫时增添麻烦让自己难受,所以才让吴炎管事去造‘子母炮’的。不过,这‘子母炮’既然经局主认可了,想必威力也不会小到哪里去,我们等着看吧。”
船入海后行了半个时辰左右,经过的海面上空荡荡的,目力所见仅有小渔船三两艘,左右和后面远处可见海岸墨绿色的影子,只是在前方才水天一色,中间有一线将天与水分割开成两半。
海舶前桅望斗上的人大叫:“看见小礁岛了,约有五六里远。”
林强云由沈念宗、陈归永由张本忠陪着立于船头,他用尽了目力,也看不到前方除了微微荡漾的海水外的任何东西。只有不时跃出水面的鱼儿,能让今天第一次坐船到海上的人发出赞叹。
又过了两刻时辰,林强云方在张本忠的指点下,看到前方四五里的地方有个桌面大的黑点,随着时间的推移,黑点渐来渐大。行近到一里左右时,大家才看清那是一个约有三十余丈方圆的小小礁岛,灰褐色的礁石上只有几只海鸟站立,见这海舶来到近前时立即就朝另一边飞走了。
林强云看距离差不多了,立即说道:“张大哥,叫他们停船,另外请把你选出使用‘子母炮’的人叫来,我要仔细教他们学会如何使用。”
一时间,船上响起张本忠的喝令声、急促的脚步声,除了二十名精选的护卫队员和陈归永、张本忠外,其他的人只能在远处观看。沈念宗对此毫无兴趣,自顾留在船头看他的海景。
“你们每个都要仔细听、注意看,我在这尊炮射完后,每个人都要按我示范的样子操作一遍。”林强云搬过一个重有十八九斤的子炮,指点着对周围的人们说:“子炮也等于是炮弹,装填时先在这个尾端分半大的小孔中插入火药引线,竖起来后将量筒内的火药倒入、舂紧,火药舂紧后再放进木塞,放进木塞前先检查木塞中间这个洞是否钻通了,没钻通的木塞不能用,因为它不能将火从这个洞中喷出而没法点燃炮弹的引线。注意,口边要刚好能放入炮弹,先检查弹头后部的引线是否完好,没有引线的绝不能装入。炮弹只能露出它的尖头部分……”
装好子炮后,林强云叫张本忠协助自己将子炮塞到母炮后部剖开的位置:“看清楚了,装这里时最为关键,对准位置装入子炮。一定要将子炮口对准备母炮的卡位,再用这楔铁打进子炮后部的方孔将其固定。这样就算是完成了‘子母炮’的装填,接下来就是瞄准、点火。”
林强云对发射大炮什么都不懂,可以说一窍不通,他拍拍自己的肚子,心里自嘲:“别人都说满瓶不响半瓶响。我这个瓶子呢,对**可以说得上小半瓶都没有,恐怕瓶里的水连瓶底都盖不上,既轻又不响。但对于这些从来没见过炮的人来说,又算得上是个大宗师了,呵呵!”
叫炮手小队长用笔记录下插销卡位和炮口至底座的高度,边用炮管上的望山瞄准,把炮管调到约三十度的位置,一边讲解道:“我们这种‘子母炮’把炮管调到这个位置时,它的射程可能是最远的,具体是不是最远、它究竟能射到多远我也还不知道。这炮要多打几次后才能大约估算出来。你们接下去射炮的时候,都要叫队长来看过,用纸笔记下这炮座下的铁块卡位在何处,打出炮弹时射程有多远,有了经验以后就能准确地射中目标。现在,我要点火发炮了,全部人退到我们做好的防护板后,以防新制成的子炮炸开发生危险。”
看到所有人都躲藏好了,林强云拔起插在边上已经点燃的棒香,看清自己的退路后将棒香朝子炮的引线上点去。
薄绵纸搓制,分余粗、由多股绞成的引线冒起白烟,发出“嘶嘶”的燃烧声。林强云急跑十来步躲入三寸余厚木板制成的防护板后,过了四五息时间,只听得“轰”地一声大响,大如这艘五千斛的海舶也都震动了一下。
林强云探头朝“子母炮”的位置看去,哈,那尊炮只是稍为退后了二迟,还安然无恙地呆在原地不动。
再抬头往礁岛方向看时,哪里却是毫无动静。
林强云心中暗道:“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呢,难道炮弹没有打出去……”
“啊!”望斗上的人高声大叫:“快看,岛礁外半里处的水柱,天啊,这东西是什么,打出去的子窠比大军用的巨弩还远一倍。”
人们往前方看时,水柱已经落下,只有一两个人才看到一点点水花的闪光。
林强云向望斗上的人高声问道:“你看清楚了,岛礁那一面远出半里吗?”
“是不是正好半里我可不知道,按我估算,最少也在半里以上。”
林强云心里有了一点数,叫张本忠派一组人按自己刚才教的发炮操作再装填一次,要他们自己试着把炮口调整仰角,总结经验。
这一次可能是炮口升得太高的缘故,炮弹在礁岛的前面海上炸开,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条水柱冲起有丈许高。
林强云把事情丢给张本忠去看管,自己走到船的另一侧,心想:“装一次炮的火药需用去一斤半,算来得费一贯半钱。炮弹头更贵,包括铸造、加工,连红火药在内没有八九贯钱都下不来。我的妈呀,打一炮竟然要用去我十多贯。太贵,实在是太贵了!”
再想到过些时日就可以用这些炮来为凤儿、叔妈报仇,心情又好了起来,暗道:“好在我已经有了很多钱,眼下打它个数百上千炮也还不怕,就是再打个数千、万把炮也动不了我的筋骨。老天!打仗可真是花钱的事,一仗打下来怕是光炮弹头就要几千、几万、乃至十几万个,还有火药、长短铳、子弹、刀枪、粮食、衣被、工钱……哎哟!那得要多少钱来花呀。嘻嘻,有钱可真好,今后还是要想办法多赚钱。要是有一天没钱了,哼,我林强云只怕会活生生地被饿死。”
炮声隔一会就响一次,连响了二十多次后,船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
“打中了,终于打中礁岛喽!”
“啊!厉害,看把那儿的石头都炸得飞起半天高。”
“成功啦!噢……还是我们的张副都统领厉害,他只一下就把炮子打到礁岛上。”
林强云这时忽然想起,过去看到一部清朝海战的电影,里面有说过土炮打得太多,会因为炮管的温度太高,不但射不远,还会炸膛伤着自己人。急忙跑过去,探手在这一边的两尊炮管上摸了一下,它们已经很烫,若非缩手得快肯定会被烫起泡。
心里庆幸:“好在我林强云吉人天相,这时会忽然想起这件事情。刚好来得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他松了口气,向张本忠说:“张大哥,这两架炮让它稍歇些时候,待它们冷了以后再打。若是还要练习的话,让大家去把另一边的炮换过来好了,轮着打就不会出危险。”
待护卫队员们把炮推走后,林强云小声对张本忠说:“张大哥,以后你要悄悄吩咐他们**的旗头,炮管和子炮一旦发热,手摸上去放不住的时候就一定不能再打了,再打就会炸膛,伤到**的自己人。”
“咦,为什么不公开和大家说?”张本忠也是压底声音疑惑的问道:“这对我们的生意或是其他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陈归永:“我知道强云的意思。这也是我们的秘密,绝不可让外人知道的秘密。以后万一被人得了我们的‘子母炮’去时,也好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小秘密,可以让他们吃吃炸膛的苦头。这也是防止万一的意思,对吧?”
林强云道:“不仅如此,我们所有的东西都要做得神秘些,让别人觉得我们的秘密很多,就会让别人的探子多费些心思,多些露出马脚的机会,也好让我们的人多些揪出敌人探子的机会。我们重要的秘密就会更安全,更不容易泄露出去。”
张本忠:“我会按公子吩咐的话去做的,照这样说起来,这个秘密只能让射炮的旗头一人知道,对其他的人也是要保密的喽。”
“正是。”林强云和陈归永异口同声地说道。
林强云接着说:“今后,我们的‘子母炮’肯定要增加,大哥要把这些护卫队全都训练成神炮手,最好让他们练到百发百中。那样才能发挥我们这些‘子母炮’的巨大威力。嘿嘿,要是我们有数百门这样的‘子母炮’齐射,我想,恐怕连一座山也能给他轰平,还怕什么蒙古铁骑?”
说话间,另一边的两尊炮被推过来了。
有了打中一次目标的经验,接下来射出的炮准了很多,十炮中倒有两三炮能打到礁岛上,还有几个炮弹飞到礁岛上空就炸开。令这些精选出来的炮手们大为振奋,情绪十分高昂。二十个炮手分成五组,此时已经对装填‘子母炮’稍为熟练,在他们的旗头指挥下,各有专职,迅快而又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搬到船上的十余桶火药、一百三十个炮弹头很快就耗去了一半,炮手们完全忘了时间和疲劳,一心想把所有的火药和弹头都打出去,练好发炮术。
打出去的都是钱啊,就这样白白地丢到大海里,只能看到硝烟和水柱、只能听到“轰轰”的震响。每发一炮,林强云的心就颤动一下,他实在是心痛不己,可又不能阻止炮手们练习。
直到海舶上的火长来报告说时间不早,再不回去的话就要在海上飘浮一夜后,陈归永和张本忠方意犹未尽地下令停止试炮。
还别说,正是吴炎把二十个子炮全都加工好,使得这次试炮能够顺利的进行下去。这次不到半天的试炮经验也提醒了林强云,每尊“子母炮”最少要配上十个子炮方能保证发炮的速度。
即使如此,林强云还是坚持要到礁岛上,看看花去自己那么多钱的‘子母炮’射击的效果如何。
张本忠只好带了五个水性极好的护卫队员,和他一起坐小船登上这个礁岛。
这个小岛长约二十六七丈,宽仅十二三丈,此时岛上被炮弹击中的地方都有深浅不一的弹坑,看得十分清楚。林强云拣起一块四分余大的碎弹片,绕小岛走了圈后觉得十分满意。按刚才“子母炮”发射的情况看,最远的射程可达一里半左右,这些炮手们只要勤加练习射击的准头,再将他们的经验传授给其他人,组成一支炮兵的话,那将会是现今最有远程杀伤力的军队之一。他还真想不出,当今之世有什么能挡住数十门、上百门,以至于数百门“子母炮”的军队。应该是没有,就算是横扫欧亚大地的蒙古铁骑,也不能抵挡数十百门大炮的一击之威。
“喂,你给我说说,怎么一个有尾翼的长铁砣打出去,会爆炸、冒烟,还能把什么东西都炸到天上去呀?”林强云身边不远处一个护卫队员向他的同伴问。
这个问题林强云也不知如何来向别人解释,真要解释起来也太费功夫、太费劲了,他自认没有向人解释清楚这问题的学问和本事,只好独自笑了笑,不敢去和他们搭话。
“傻瓜呀傻瓜,”另一个护卫队员取笑发问的人:“我们局主已经修成地仙之体,有什么东西他做不出来的,漫说这种‘子母炮’了,就是再厉害的兵器,只要我们的局主愿意,他也可以造出来。按我想,这些‘子母炮’打出去的子窠,肯定是局主加了极高深的道法在里面,所以才会这么厉害。”
林强云听得脸上微红,不想再让他们说下去,高声叫道:“我们已经看完了,大家赶紧上船回去吧。”
回到家已是日暮,四儿、承宗上午看完“子母炮”后,因为要安排探子的事没能跟去海上。此时见到被人抬回来的山都,黝黑的脸颊深陷,身上发出阵阵酸臭味,都不由深感庆幸。
两人对望一眼,承宗说:“去年我从通州坐船由海上到此地时,一开始也是吐得一塌糊涂,在船上吃不能吃,动不会动,人却又清醒得很,那份子苦啊,真不是平常人所能承受得了的。告诉你,若不是我四叔看着实在不行了,请船主把我们在兴化军的湄州屿放下,我差点就这样死去。既便是到了岸上,我也在那湄州屿休息了一个多月方能行动自如。不是如此,我们应该早在七月就能到这泉州,也许碰不上林大哥,也就不会认识你和金见他们了。”
四儿心里暗惊,拉住要走的应承宗:“承宗,你告诉我大海真有那么可怕吗?你有没有听过有人在船上吐死的?”
“不是单单吐这么简单,还有头昏眼花、全身发软四肢无力,连爬都爬不动,甚至手指都动不了。这叫晕船。”应承宗纠正四儿的错误,又出言安慰他:“不过,我听船上的舟师说,如果多在海舶上坐几回,再经过大风大浪的锻炼,以后就不会晕船了,可以在船上行动自如,如履平地。怎么,你心里害怕了么?”
四儿心里砰砰直跳,嘴上却是硬充好汉:“不怕,只要是和公子在一起我就不怕。走,我们去听听水战队的人怎么说,那吴炎做出来的‘子母炮’到底打得如何了。”
他们刚走到护卫队的睡房前,迎头撞上从那儿出来的三儿。
喜气洋洋的三儿一见他们就大声叫道:“你们两个小子跑哪儿去了,听他们说今天的‘子母炮’打得十分过瘾,选出来的炮手们,每个都放了好几炮。啊呀!打得呀那一个数百丈的小岛沉下海底去……”
“胡说,这是谁告诉你‘子母炮’把小岛打沉的?”陈归永刚好从一个房间内出来,把三儿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心知这小子一吹起牛来就没边没谱的乱说,如不把他镇住,只怕会把不该讲的事情也说出去。
三儿缩了下头,背对着父亲冲四儿、承宗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回头涎着脸对陈归永说:“爹爹,没人告诉我的,他们只说是打烂了许多石头。我想,既然石头都能打烂,当然小岛也就不存在了,那还不是和打下海里去一样么?”
陈归永告诫他道:“三儿呀,你也差不多十七岁了,好好跟四海、承宗他们学学老成的样子,不要整天除了做事就胡乱吹牛。你强哥将来要你帮他做大事呢。”
“四海?”三儿奇怪地问:“什么时候我们这里来了个叫四海的,他在哪里,我去看看是怎样的人。”
陈归永笑了:“呵呵,四海就是你四儿兄弟,你强哥给他起的名字,很不错吧。”
陈归永压底声音小声说:“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探子都头,你以后要多和他学学。”
“知道了,爹放心吧。”三儿头也不回地向大厅冲去:“我也要强哥给我起个好听又威风的名字。原来这‘陈三富’的名字,听着就不怎么样,土里土气,没一点男子汉的味道。”
林强云正在书房察看张山、张河兄弟送来的玻璃,看到三儿连蹦带跳的进入房内,没等他出声就开口问道:“三儿,你说说我们工房里那些砂子是从何处找回来的?”
三儿被林强云一问顿时把起名的事忘了,歪头想了下,立即说道:“砂子么,就从铁工房取的呀,那里以前做打铁炉和炼钢炉剩下很多,所以你一说要砂子我就和他们一起到铁工房运了过来。”
林强云摇头叹气又顿脚:“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张山他们这次做出来的水晶颜色这么难看。”
三儿这时才看到桌上放着两叠水晶板,一叠是已经打磨抛光好的,另一叠的几块呈现暗蓝色的,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看去几乎就是墨黑的。撇了下嘴道:“这肯定不是强哥你做的水晶,这样难看,是谁做出来的呀?”
坐在一边的张山,饶是三十多近四十的人,被三儿的话一说,脸上也不禁腾地红了起来。
林强云叱道:“休得胡说,就你从铁工场运来夹有大量打铁飞溅下的铁皮和铁锈的砂子,我去做也只能制出这样的水晶来,怎么能怪得了别人。亏你还敢在这里说嘴!”
三儿不服地说:“那十来块水晶不是强哥你做的么,为何却又不一样?”
“傻瓜嗳,”林强云笑道:“强哥运气好,刚好拿到没多少铁皮、铁锈的粉料,所以才没在大家的面前丢脸。算了,这事只能怪我,事情一忙起来就忘了把应该注意的事项交代清楚,以至于张大哥兄弟做了几天的无用功。”
林强云转对张山吩咐:“这次制的水晶全都打碎,和原来那些舂成的砂子粉一起埋掉不要了。另外再去江边寻找好的砂子,舂成粉后再重新熔炼。还有,全部的粉料都要用磁石去滚过,把里面的细铁皮和铁锈都除掉,这样做出来的水晶就会很干净,也很透明。如果你们没有把握的话,砂子取回来后叫我先看过,然后再去舂粉好了。”
张山、张河应了声“是”,带着那些暗色的玻璃匆匆走了。
三儿生怕强哥会再说自己什么,连忙在张山、张河兄弟走后跑出门来。一出了书房的门,马上回头冲书房做了个鬼脸,拍拍胸口小声说:“再留在里面肯定会被强哥骂,还是快点跑出来好,速离险境为妙。”
身边“噗哧”一声娇笑传入耳中,三儿心中一惊,向前一跳两尺,猛然转身回头,看见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孩,掩着嘴在偷笑:“嘻嘻,公子有你说的那么吓人?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怕被责骂。”
“才不是呢,”三儿气往上涌:“我只是拿错了些砂子,张大哥他们又没看清,才做出不好的水晶,这事须怪不到我头上。喂,你叫什么名字,好像来强哥的书房有半年了吧,怎么不见你到我们工房来玩。”
和三儿说话的正是翠娥,她小心地向三儿行了福礼:“小婢叫翠娥,沈念宗大叔说要小婢专在书房内服侍,所以不敢随意乱走。”
“嗨,你也太老实喽。”三儿一派老气横秋地说:“强哥不在时就可以到别处玩玩,不用老呆在这里闷着。嗳,翠娥,那天有空到我们工房来玩,我送你一盒强哥加了珍珠粉的‘雪花膏’给你。”
“啊!一盒‘雪花膏’要一百五十贯钱呢,你真的可以送一盒给我?”翠娥惊喜地问了一句,随后又摇着头说:“唉,还是不要了吧,被公子知道后又要害你受罚挨骂,说不定还会被赶出门去不再收留你呢……”
三儿拍拍胸脯:“这是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说过要送你一盒就一定会送你一盒。你才来到这里不久,许多事情还不知道。别看强哥对我凶巴巴的,做错事情骂得我连头都不敢抬。我爹说,强哥那是恨铁不成钢,做了错事当然是要骂的了。但他其实对我可好了……不,他对所有人都是极好的,要什么东西都肯给,和他说说笑笑也百无禁忌。别说是送你一盒‘雪花膏’了,就是当着他的面送你几盒也没事,强哥最多就是装出一副苦瓜脸,对着我们叫道:哎呀呀,本钱消散,本钱消散……哈哈……再说,强哥根本就不会赶我出门,知道么,他和我是一个村的人,我们是兄弟来的,这世上哪有哥哥赶弟弟出门的道理。”
三儿似是要把这些日子积在心中的话全都说完,见翠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着自己,听得津津有味,便接着说道:“强哥知道的东西多得我们说不清,不但知道水被太阳晒热变成气,到了天上后又变成云,碰到冷风时便会变成雨落到地上。”
三儿凑前一步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讲啊,强哥还悄悄地给我讲过,我们人在好久好久好久以前,总之是没人知道多久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人,只有树啊、草啊,以及各种动物,还有一种像大猴子般浑身长了长长毛发的圆人……”
翠娥问道:“圆人,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吗?一定是全身圆滚滚的人了,哎呀,全身还长满了毛发,见到他们不被吓死才怪呢。”
三儿并不介意翠娥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圆人是什么样子,也想不出圆圆的人长了长长的毛发会不会吓人。不过强哥说,我们人就是圆人变的……”
“啊……”翠娥惊呼出声,立即用手掩住嘴巴。
“别叫啊!”三儿慌忙小声说:“被别人知道可不得了,强哥吩咐过,只能我自己知道,叫我不要告诉别人的。”
翠娥问:“那又是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想必这是道家的天大机密,泄露出去的话会有什么不可测的事情发生吧。”三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惊呼:“哎哟,说不定因为被别人知道了以后,我们的又从人变回圆人去,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再由人变回“圆人”去,这事太过不可思义,也太令人震惊。翠娥慌得伸出一只手掩住三儿的嘴:“快别说了,再说的话保不定我们马上变成圆溜溜,全身是毛的……的……”
三儿听到书房内传出声息,挣开翠娥的手说:“我得走了,否则强哥看到我在说嘴又会骂人。以后记得来工房找我玩,并来拿‘雪花膏’啊。”
三儿走出数步又回头说:“哦,忘了告诉你,我叫陈三富,唉,这名字很难听,很土……”
翠小声嘟喃道:“三富,三富,和我的名字一样是有点土气,可并不难听呐。但愿你刚才把天大的秘密说给我听,老天爷千万不要把我们变回圆人去才好。要是真变回了圆人,哪可怎么办啊……”
她在门外出神发呆,林强云从她身边走过也毫无知觉,过了好久她似乎下了决心,自语着向门内走去:“一定要去求公子,让他想个办法使我们不要变回圆人才好。”
林强云到铁工场,人们已经走空了,只有捡拾工具的吴炎还在。
把吴炎拉到门边光亮处,取了根铁枝蹲下地画了个图说:“今天我们去试炮,发现几个问题和你说一下,明天一早我会叫人将五尊母炮和二十个子炮运回这里修理。试炮中我们发现,一是子炮用的火药太多了些,花费过大;二则子炮和母炮管的接口处不密实,会漏气,有好几次子窠只打到四五十丈;三是有些子窠用的生铁不脆,可能是生铁料在坩埚炉内烧得太久的缘故,不能被火药炸碎,以后一定要注意。另外,明天按这种底小口大的样子做几个子炮,看看能不能用。”
吴炎也蹲下,边看边说:“这么做倒是更容易,子炮既轻、铁料可以省下很多。弟子就怕装入的药量不够没力气,子窠射得不远。”
林强云:“说得是,我们是否可以把炮弹……哦,子窠做得短些,不但能省下内里装的火药,它也可以轻点,那就不怕射不远了。以今天的情况看,射出的子窠炸得很厉害,少装点火药也没太大的关系,它照样能炸得开。”
“好,弟子明天立即就做,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交给师傅试用。原来四斤十两的子窠,可以做成两斤三两到两斤半左右。”吴炎拍着胸脯,但他马上又提出要求说:“不过,师傅啊,你能不能再教弟子一些东西,比如说……比如说打制猎鹿刀那种钢的炼法,或者其他的什么,只要是以前没教过的东西都可以……”
林强云笑嘻嘻地盯着他,听他叨唠,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吴抬头看到林强云不怀好意的笑容,突然警觉地停口,眼珠转了几下后说:“哎,弟子刚才胡说八道,师傅别放在心上,学艺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林强云笑道:“既然如此,我还是要告诉你,以前的就算了,今后凡是做任何已经做过的东西,我都会给你定个数目。比如,铸出一个母炮管用熟铁多少斤、石炭木炭多少斤、工钱是多少、其他材料所用的钱多少。如果超过了这个数目,就要扣你们的工钱,如果少用了,那就按省下的材料加给你们五成的钱。”
吴炎:“师傅,你可不能把材料规定得太少了。不然,我们是赔不起那么多钱的。”
“嘿嘿,师傅是那么小器的人吗?”林强云笑道:“你把师傅看得太小了。放心,师傅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只要你们做任何事情都动动脑子,赚的钱比过去只多不少。怎么样,现在你手下的人已经有一百五六十个,能管得过来吗?要不要师傅再派几个人帮你呀?”
吴炎慌忙说:“不不,管得来,千万别叫人来帮我。嘿嘿!师傅,我们的铁料只有五六万斤,要叫人赶紧买喽,不然的话再过些时日不要说‘子母炮’了,连各地的菜刀、柴刀和日用铁器也做不够来卖。”
林强云:“这事你去和我叔说就可以。对了,按现在铁工场的人手,以一尊母炮配十个子炮、一百个子窠来算,每月能做出多少‘子母炮’来?”
吴炎心内算了一下说:“若是两广、两浙路的店铺不用我们这里供铁器的话,大概每月可以造出三尊‘子母炮’。”
“那么,如果再要你做那种长铁管呢,铁管、‘子母炮’又能各制出多少?”林强云再次给他加码,偏起头发问:“我如果需要在两个月内有二十尊‘子母炮’、五百根长铁管的话,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做出来给我用?”
吴炎一听师傅需要的数量便呆住了,好一会才惨叫道:“师傅呀!你……你不如干脆把我杀了吧,弟子就是有三头六臂,六头十二臂,也没法在两个月内做出如此之多的‘子母炮’和长铁管哪!”
林强云笑道:“你一个人当然做不出那么多东西,但你不会多叫些人来帮你做吗?”
吴炎奇道:“叫人来帮我做?师傅,你就不怕别人偷学了我们双木门的绝世技艺?”
林强云笑骂:“猪头啊你,怕被人偷了技艺去我还敢要你叫人相帮?告诉你一个好办法,把你信得过的亲信弟子分开,每个地方放一个,要他们指点别人做粗重的杂事,重要的如各种配料、火色等等技艺则由自己信得过的人动手。相帮的人到你这里只能专门做一种事,不得干两种以上的活计。这样一来,即使他们学会了一点技艺也没用,一两年内我们的技艺决难泄露出去。”
吴炎沉思着问:“师傅是说我们把原来由几个人从头到尾一手做完的事,改为分开来做,一个人专门做一点,每天他都做同样的事情,不再做其他活计。这个工场专门铸铁,那就每天都是铸铁;那个工场专门打铁管,铁管打好后交给别人,不再管修锉。再一个工场专门铲锉……”
林强云:“正是如此,只有最后最重要的工作,才由我们完全信得过的人来做,就不会把我们的技艺泄露出去。我们的工场分得越多,工人的工作分得越细,技艺泄露出去的机会也就越小。现在暂时留在这里先按这个办法将人手分开,再过半个月我们另外一处的工场做好后,把这里的工场搬一部分过去,地方宽大后,也就能更好地进行分派工场。还有,你这里将要叫走几个人到别处去开铁匠铺,以后我们的生意做得更大时,也经常会从你这里抽人,你要先行做好准备。少了的人手,我另外会加派些愿意学手艺的孩儿兵到这里来做学徒,你要给我好好安排教导他们,这些孩儿兵和你一样,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你可不要藏私,一定要让他们把所有的手艺都学会。否则的话……嘿嘿,下面的话我就不说了。”
陈归永的粗嗓门在老远就响起:“原来你躲到此地来了,让人到处找了个天翻地覆。///com///强云,事情交代完了没有,好回去吃饭了。”
林强云站起身迎上陈归永:“我们的话刚讲完,明天就等归永叔把‘子母炮’都送回来修理。修好后再让所有的水战护卫队员全都去练习**,我要让操炮的护卫队都成为神炮手,想打哪里就能打中哪里。”
两人边朝前院走边聊,陈归永笑道:“怎么,到底还是想开了。刚才我去火药房看过,制成的火药有三千斤左右,全是做火铳子弹的。据配火药的师傅说,我们现有的硝石和其他材料能配出一万四千多斤子炮用药,一万一千多斤子窠用药。按今天的消耗量来看,我们五尊‘子母炮’一天到晚全都打的话,怕是不出十天就会用完。”
林强云:“不怕,现在我们还有些钱,马上传信到各地,叫我们的人大批采买需要的硝石和各种材料,有多少就买多少。反正现在还没人知道我们买这些材料是做什么用的,趁机多积存些,作为我们今后济急之用。”
林强云的脸色转青,语气显得极为凶狠:“另外,也可以在我们到淮南东路与李蜂头面对时,用我们的‘子母炮’和长铳这两种秘密武器给他来个突然打击。我要让他知道,林某人的亲人不会白死,惹上了我就等于和阎王爷攀上了亲,在阳世的时间决不会长久。我要把李蜂头的基业连根拔掉,把他本人及他的子子孙孙都一起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林强云散发出来的凶厉之气,让陈归永这位早年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人也是心中一凛,心中暗叹:“好霸道的气势,好大的杀气,怎么他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势,真是不可理解。看来嫂嘿、凤儿在强云的心里有很重要的位置,可惜凤儿这孩子没福,不能和强云早日结成夫妇。”
殊不知,这些时间以来林强云按《阴阳养生诀》中所记的练气之法修习,已经略有心得,但因为好些词句还没看明白,练气走上了一段岔路,虽说速度快,却是颇为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将经脉损坏,成为一个不能人道的瘫子废人。
陈归永想起一件事,向林强云问道:“强云,那蕃商蒲开宗向你定做的宝刀、宝剑,还有治痒病的‘雪花膏’,你是怎么处分的?另外,我们收了定金的五万双布底鞋,你又打算怎么办?”
“这事我早和叔商量过了。”林强云道:“布鞋我们已经全部做好,这次北上顺便带去,交不交给他们则要到时候再看。治痒病的‘雪花膏’我只做了一盒药量为十分之一的给他,据我们派去宁国府探问孙大人的人回来说,孙大人用了两盒方把痒病治断根。所以,那一盒‘雪花膏’只能止痒,不能治病。相信就在这几天,蒲开宗又将来向我们讨要定制的‘雪花膏’,我们则还是老办法,给他一盒先行应付。宝刀宝剑么,那就对不起得很了,即使要给,也要在李蜂头那里捞到最大的好处。”
“这样我就放心了。”陈归永吁出一口气,宽怀地说:“我还一直担心你会把‘猎鹿刀’早早交给蒲开宗,让他转交给李蜂头呢。”
七月二十六日,也是林强云试炮的这天下午未时,原金国中都府路大兴府——也是金国的原中都——蒙古的中(中都路,中都指金国大兴府,现北京市)、北(北京路,北京指金国大定府)、两河(河北东路、河北西路)四路工匠都总管府内的大厅里,经过几近四个月逃亡的武奕铭,跌坐在厅门边一角的地上。这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在横坑村时的将军威风,也没有了富家公子的风流模样。身上的团花青绸锦袍已经成了碎绸布条,完全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和样子,原本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脸变成了粗糙深褐,强壮的身体也干瘦了许多。
他紧搂着怀中的一个粗麻布囊袋,神情紧张地向四周不停张望,不时还由坐姿改换成跪姿,一副惊恐万状准备随时跳起来逃跑的架势。让在大厅内的十几个身穿羊皮夹袍、袒胸露腹的家丁们看得暗笑不止。
大厅后的远处响起托托靴声,家丁们迅速移到大厅两边排放的椅子后面站定,目不斜视地向大厅侧后的一个小门注视。
小门内适时传出喝声:“总管驾大人到。”
不多时,一个五十五六岁,四寸长须的圆脸上挂着微笑,身穿锦袍、头戴方巾幞头的矮胖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卷着的薄书,由门后转入大厅,径直坐到位于山墙正中桌边的主位上。
此人看衣着相貌,明摆是个大宋朝的饱学儒士,哪里有一点像是蒙古人的四路工匠都总管了?
矮胖男人将手里的书放到桌上,端起家丁奉上的细瓷茶碗喝了一口,咂巴了一下嘴,伸出舌头在唇外打了一个圈。身子朝后靠,仰起头仔细地看了正梁上的刻花好一会,舒服的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向跪在厅门边的武奕铭扫了一眼,向旁边的家丁问道:“那花子似的家伙,便是自称有犀利兵器进献的人?”
站于最上首的一个家丁躬身回答道:“正是此人。他自称姓武,乃赵宋朝扬州人氏,说是经历了四个月的奔波,才从宋境内的江南东路来到大兴府投靠总管大人。”
武奕铭听他们说起自己,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抖起来,是生是死、是荣是辱就看这位蒙古的四路工匠都总管侯大人的一个眼色,或是听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当下武奕铭不敢再行犹豫,急急放下怀抱的麻布囊袋,解开袋口紧绑的带子,手忙脚乱地取出里面的几件东西放到地上。
矮胖男人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上的东西,已经掠过的眼睛顿了一下,忽然回视:“咦!哪……是什么?好像是弩弓啊!”
武奕铭听到矮胖男人说出的话,立时精神大振,连滚带爬地抱起地上未上弦的小钢弩等物事,扑到厅中距矮胖男人丈余远处跪着。高举手中钢弩、箭匣、针匣和弓弦,颤声说道:“小人手中的物事,正是从宋朝福建路林飞川处取得的钢弩。现在敬献与总管,请大人查收。”
矮胖男人正是蒙古这里的四路工匠都总管侯瀚,他朝旁边的家丁呶了下嘴,那家丁走来接过武奕铭手中的钢弩等,恭恭敬敬地先奉到侯总管面前,偷眼小心地留意侯总管的脸色,待总管大人眼光从这些东西上移开时,便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
侯总管饶有兴趣地看了武奕铭一会儿,抓起桌上的钢弩凑到眼前仔细察看,轻抚弩上的铁件闭上眼,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良久,侯总管睁开眼睛盯住武奕铭,脸上无喜无忧,看不出任何表情。轻声问:“小子,你是如何取到这副钢弩的?把经过细细说来。”
武奕铭心中狂跳,是贵是贱就看自己送来的东西侯总管怎么看,是死是活也要看自己的话能否让总管大人听得高兴了。
当下便把如何奉命带人潜到福建路,如何攻击横坑村不下,逃避林飞川追杀时,却因机缘巧合拣得这具钢弩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他不敢有半点添加,也尽力回忆力求不会遗漏。
侯总管边听边点头,武奕铭的话说完后拍着椅子的扶手叫道:“说得好,讲得精彩。小子,你且下去等着,待本总管检视过这些东西确如你所说般犀利,将有大大的赏赐,还会委你一个百户工场管事之职。下去吧。”
侯总管身这的家丁走到厅门,向外高声叫道:“总管大人有令,将武奕铭带下去好生看顾,容后再行赏赐。”
别看这侯总管人长得肥胖,一双胖手倒也还十分灵巧。他看武奕铭被人领走后,一反刚才对此毫不在意的态度,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以极快的速度抓起钢弩装上弓弦,试着拉动了一下,欣喜地笑道:“好强劲的弓板,怕是有一石上下的力道吧。”
向身边那家丁道:“你来,将这弓弩拉开,本总管要试试此弩的威力是否像武小子所说般的厉害。”
打开二尺余长的箭匣,取出一支无羽箭:“啊哈,这又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无羽的直杆、旋扭的箭镞。谁能告诉我,这箭怎么要做成这个样子,其中的道理何在?不可思义,难以理解。”
侯总管左手拈着那支箭,右手肘支在桌上托腮沉思冥想,很久都没有动静。
那个家丁拉开弩弦后,站在一旁静立,眼睛不时瞄向侯总管手中的箭矢。
许久之后,侯总管睁开眼睛探手取过家丁持着的钢弩,吩咐道:“去取我们仿制孙威的‘蹄筋翎根铠’来,我倒要试试到底是孙威的铠甲坚固呢,还是林飞川的钢弩箭矢锋利。”
五十步的距离,在侯总管看来算是这种小弩最有威力的极至射程,但想到刚才试拉时的强度,自己估算它约有一石左右的力道,想来这么远的距离还是能射中目标的。如果不行的话,再把箭靶放近一些也还来得及。
侯总管是专制兵器的行家,在蒙古人的匠户营中,其地位仅次于顺天、安平、怀州、河南、平阳诸路工匠都总管孙威,是匠户中排名第二的兵器制作高手。但他自己却并不认为自己比孙威稍差。
“哼!孙威算得了什么,还不就是献了一副‘蹄筋翎根铠’给老汗铁木真,才得他的赏识么。”侯总管心中愤愤不平地想道:“除了铠甲之外,我侯瀚有哪一点会比不上你。如果能把林飞川的技艺学到手,或是把林飞川本人弄到我这里来,超过你的地位就指日可待了。不过,现在还是先试试这钢弩的威力再说,若它真能破得了我这副甲,那就证明林飞川确有过人之能,值得我花大本钱去偷他的技艺,值得我花大力气把他掳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侯总管顿时觉得心中满是**,似乎蒙古第一匠师的名位马上就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举起钢弩对着数十步远处,用木板支架撑开的铠甲,略一瞄准便扣下悬刀。
五十余步远处的铠甲上传来轻微的“铮”一声细响,侯总管把钢弩朝立在一边的家丁抛去,大踏步向铠甲方向走去。
射出的三枝箭,有两枝钉在內层是牛皮,外层挂满铁片,甲片相连象鱼鳞,可以防箭的铠甲肚腹位置上。另一枝箭却落在旁边的地上,可能是由于射到没有木板撑的甲上,被晃动的铠甲消去了劲道而射不透的吧。
侯总管用力拔起一枝箭,仔细地对箭镞察看了许久,喃喃自语道:“好铁呀好铁,把半分余厚的铁片射穿后,仅是微钝而不折,只需稍加打磨又是一枝好箭。好个林飞川,江湖传言竟然是真的,果然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物。”
再拔起另一枝箭,又看了一会,把两枝箭相互敲了一下,发出一轻微金属相撞的“叮”声,他迅速把其中一枝的箭矢放到耳边,凝神听了一会后,脸上露出喜色。
拾起地上的箭矢回到大厅坐下,侯总管再次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后,指着手捧钢弩的家丁说:“你去,把那姓武的小子叫来,本总管要好好的赏赐。”
那随身的家丁走后,侯总管招来另一个家丁,随耳小声吩咐:“传令宋朝福建路我们的人,暂时不可轻动林飞川,务必先将他打制钢弩和箭矢的秘法取到手,然后再想法将其掳来。派去的人以宋朝商贾的身份,带足金银好办事。”
侯总管朝大厅门呶了呶嘴:“此事绝不可让他知晓,以防他将消息传给孙威先行下手,坏了我们的大事。”
夜色渐深,书房内还是灯火通明,应承宗与四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儿兵守在大厅内,他们神情略显紧张地站在距书房门十来步。两人面向书房方向,两人则是面朝大厅外。他们的手里都提着宽九寸、长只八寸,已经拉开弦装上了钢针的弓弩。
这些只能发射三支钢针、射程仅二十步左右的微型钢弩,是吴炎很早就按林强云的交代做好的。直至今天,因为他们有人即将远赴外地,沈念宗才提醒林强云给他们配上防身的武器。
沈念宗的意思是,让出外的孩儿兵们早点拿到武器后,能有时间进行练习,到时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今晚,却又因为山都晕船后至今不能行动,无法履行保护林强云的职责,而把他们临时调来内部护卫。
虽然外围还有护卫队站守,又有巡逻队不时巡查,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大孩儿兵和带队的应承宗还是觉得不安。任四儿如何劝说,他们总是不能宽怀,做不到陈归永所说的“心静如止水,不动如磐石,心眼似狡狐,有警像虎豹”。
四儿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书房侧边,对屋内公子他们谈论“子母炮”、炮兵队、火铳及组建火铳队的问题充耳不闻,心中不住盘算经过自己和金见、应承宗挑选出的这九十多人的男女孩儿兵应该怎样安排,才能做到公子所说的发挥最大效用。
沈大叔对探子的事一开始就显得无比热心,第一次向他支取银钱就给了十万贯纸钞、一千缗铜钱、五百两银子和一百两黄金,总数为十一万一千余贯会子。还亲口应承说,银钱若不够用时,不必禀报公子,直接可以再去他那儿支取。
公子还答应,探子里的孩儿兵,除了每人都配上微型钢弩外,以后还要配上几十支比现在自己身上更小的手铳,用以保护外出孩儿兵的安全,使他们尽量少受到伤害。
为了探子而花大把钱钞,还全部配置小钢弩和小手铳,说明自己这些探子在公子的心中十分重要,自己一定要做得让公子满意才对得起他。
夜渐深,路上的行人渐少,天黑时就点亮、满布各处店铺门前的大灯笼,依旧把它们的光亮送给既无钱又需夜行外出讨口食的穷人。
泉州治所晋江县城南的蕃坊区,占了近小半个坊区的回半城马家东偏院,灯火把一个宽四丈深近五丈的厅堂照耀得如同白昼。厅内乐舞高歌声直达户外数十丈,走在街上的行人会不时停下脚步,凝神倾听这隐约传入耳中,又不知来处的美妙声音。
身高体壮、一身白肉上长满体毛的回半城,全身基本赤裸,仅在腰间围着块遮羞布。
他侧躺在大厅上首一张竹制的特大眠床上,闭着眼静听大厅内的胡姬吹拉弹唱。
厅中空地上有十多个番女跳舞,她们下身围着挂满黄金珠翠饰物的短裙、上身除了饰物外,只在乳前盖两块小儿巴掌大金色花朵。
这些番女裸着大半个身子,随着她们扭腰晃臀挺胸的跳动,脚环上的小金铃伴着音乐有节奏地“叮叮”乱响。浑身大汗淋漓的番女们一边跳着天魔艳舞,一边向竹眠床频抛眼波献媚。
回半城对二十几个番女的所作所为理都不理,眼也懒得睁开看一下。
竹眠床周围三个与舞者同样打扮的番女,各执一把大蒲扇,轮流朝回半城煽动扇子。回半城身侧床上跪着的两个番女则在他身上拿捏按揉,令得回半城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不时发出舒服至极的“哼哼”声。
大厅内除了躺着的回半城和坐在眠床边丈许远,衣冠齐整目不斜视的公治渠外,别无其他男人在内。
“公治管家,你说我把那两个可爱的侄女送给林飞川,他会收为妾侍呢还是会把她们看成侍寝的女奴?或者说,她们成了林飞川的女人后便迷上了那个年轻人,忘了我交给她们办的事。”
没等公治渠回答,回半城又叹道:“可惜,她们带去的十个舞姬,虽然不会说汉话,但却是我马老回回花去一斗真珠才换回来的处子。唉,**呀,十次开苞的乐趣就这样被我一时糊涂送走了。我真不该把她们也当作两个侄女的陪嫁送去的,真是鬼迷心窍了。”
耳中听到回半城懒洋洋的声音,公治渠面无表情的躬身回应道:“林飞川不过年仅二十余岁,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壮男人,只要他不是天阉,怎能逃得过如此的风流劫数。纵然此人一时没有收下侄小姐及那些女奴入房侍寝,时日长了以后,也必然会堕入脂粉陷阱之中。只要林飞川一旦涉足其中,凭两位侄小姐还是处子之身,又自幼即跟随那老怪物习得《阴阳决》上的种种媚男之术,他想在其中脱身怕是不大可能的了。”
公治渠偷眼看到回半城并无特别的表示,接着说道:“至于说到侄小姐反被林飞川迷失本性,忘了大官人的吩咐一说,在下以为绝无可能。两位侄小姐都是行过割礼的处子,敦伦之欲决难有满足之时。能让行过割礼的圣女享受到人伦之乐的男人,据在下所知,世人里兆万中不得其一。依在下看来,大官人不必为此事忧虑。”
回半城显缝着眼向公治治扫了一下,笑道:“公治管家倒会说些宽心的话。不过,马老回回却是爱听得很,听了这些话心里十分受用。呵呵,只要林飞川不懂用番红花,并能被诱得臣伏于女人的裙下,我那两个侄女就可以使出手段让他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再慢慢将他的生意接手过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我马老回回的名下。这刺桐城的所有生意便又成了我老回回的囊中物了。”
“大官人且慢高兴,即使林飞川入了陷阱,也还要蒙古人的探子先把他的几个得力手下都除掉,我们的计划方能实现。”公治渠提醒回半城。
回半城翻了个身,用力在一侧为他按摩的番女胸前抓了几下,狠狠地在这番女臀部击了一掌。在番女的娇呼声中奸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侯总管的人已经混在婢仆中进入林家,相信他们为了将林飞川掳去北地,也会对这些人下手的。”
回半城坐起身狂笑:“哈哈,我们和蒙古人合作真好,他们要人,我则除了人以外什么都要。各取所需,相得益彰呐。怎么样,我这计策不错吧?”
公治渠心中大不以为然,脸上陪着笑道:“大官人的计策妙是妙了,不过,两位侄小姐身份高贵,就这样让林飞川给收去为妾、为奴,在我们汉人来说,实在是……”
“嗨!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特别是读书人,一天到晚‘仁义礼教’挂在嘴上,实际呢还不是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哪里像我们大食国之人,皈依我们的真主,凡事都依真主的意思去做。我听人说,你们的理学大师朱熹夫子,也是个颇有**风流韵事的……”
公治渠身为汉人,又是读书士子,他若非和大多数的士子一样累试不举,也不会沦落到为他人管家的仆役地步。
对理学,他从表面上的唯唯喏喏,到稍年长后内心里由衷的敬佩。对夫子不敬的话他不愿再听下去,打断回半城的话说:“既然大官人不以两位侄小姐为意,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若无其他的事情,在下这就告辞,先回去歇息了。”
回半城笑道:“公治管事也是的,我们大食人向来只把女人看成是自己的财产,对自己的财产是不是可以随便处置呀,何必为她们感到不快呢?再说,若非她们是我的亲侄女,不能留着自己受用的话,像她们这样美丽的女人早就被我……哎,看看,又不高兴了。好好,另外说一件事,这些天你要多留点心,看林飞川家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立即来向我报告。好了,你走吧。要不要带一个舞姬回去消消火呀?哎……走慢点,你受伤了谁来为我管家呀。真是个年轻的老古董,哼!”
接连三天,林强云每天匆匆食毕早餐,就一头扎进自己专用的工房内,躲入一个房间里,寸步不出房门。房间门外由四个孩儿兵守着,任何人都不许靠近。中午的饭食也由门外的孩儿兵取来送到门口,林强云自己出来取进房内进食。
这三天中,不但是新来的黛丝娜姐妹俩和他们带来的婢仆看不到他,连沈念宗、陈归永等极为亲近的人也难得和林强云见上一面,就是见了面,也是匆匆说上几句话就又匆匆分开,各忙各的事去。
少了山都这位忠心耿耿、心灵手巧的帮手,林强云做起事来觉得极为不便。经常会不知不觉中叫出山都的名字,等了一会山都没出现在身侧,才会想起晕船后的山都还没恢复,不由得哑然失笑。
要做的两件事都不能假手他人,必须由林强云自己动手。
第一天,林强云先用碱洗净玻璃板,晾干后再把铁板和放在上面的玻璃烤热,然后将熔化了的锡倒在玻璃上,用一根细细的滚筒将锡水碾成均匀的薄薄一层。整整一天的时间,到傍晚时好不容易将全部八块玻璃都做成了锡箔镜。
这八块镜子,和他上次做成,同样以锡作为反光材料的照妖镜大是不同,虽说镜子的颜色深了些,但因为镜面大,所以整个头部都能在镜子里看到。林强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心想:“无论是镜子的质量,或是大小来看,都更具有实用性。只要再把这些镜子背面的锡箔加上水银制成锡汞齐,再涂上几层漆,就是真正实用的玻璃镜子了。呵呵!达官贵人们、大富佬们、皇帝老儿及你们的老婆们,勾魂摄魄的宝贝即将来到你们面前了,快把银钱准备好送到我的袋子里来吧!”
他把全部镜子都放进做好的木盆内,移到房间一角,逐一倒入水银,心道:“不知道需要多久那些锡才能与水银生成锡汞齐?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它们在这些盆里多呆几天为妙。省得到时候镀层脱落,不好向人交代。”
“哼,我要让每一面镜子都成为一大堆金银,再把这些金银变成我林强云的炮兵、火枪兵以及能与蒙古铁骑相抗的骑兵。”
走出房门,向外面守卫的孩儿兵们交代:“你们几个要小心点,我炼制的宝贝还要几天才能完成,晚上叫他们把獒犬带到这屋子周围,严密守护。”
说完后,拖着疲乏的步伐走回前院。
第二天、第三天,林强云把沈念宗叫人送来的数十种研成细粉的药物,逐一按方称量调配,再依法加工炼制成散、丸、丹类,按自己所知的方法或以蜂蜡封裹为丸,或将小丸、散剂装入瓷瓶以木塞堵口后再用蜡封住。
“大功……哦,是小功告成,”林强云拍拍双手,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一桌瓶瓶罐罐和数百粒蜡丸笑道:“你们也是我林某人耧钱的宝贝仙丹、仙药,我的炮兵、火枪队,我将来百战百胜的枪骑兵,就靠卖掉你们赚来的钱支撑了,希望你们真能像那本鬼书上说的那样有用才好,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林强云高兴之余,忽然又想到这些药是做成了,但到底效果如何自己实在是没有把握。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用了或是服了这些药后,会不会对人有所伤害呢?
“这可怎么办?”林强云自语道:“《阴阳养生决》上说得那么好,言之凿凿令人心动不已。真的不会出事吗,要是出了事又怎么办?过去听人说过,有很多皇帝就是因为吃了道士们炼的所谓长生不老药、壮阳药而一命乌呼的,我可不想出现这样的情况。”
林强云把所有的成药都装入一个囊袋提在手上,出门后信手将门关上,低头走向前院。
转过角门进入前院,迎头七八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儿兵呼啸奔来,他们后面三个四五岁的小毛头泪汪汪的追着哥哥们不舍。
林强云让开向自己打了声招呼的孩儿兵,蹲身放下手里的囊袋,张开双手叫道:“孩子们,慢点,慢点,别被拌着摔倒摔痛了。有什么事和大哥说,大哥一定会帮你们。”
三个小毛头先后扑到林强云的怀中,看到他笑嘻嘻的望着自己,心里的委屈一下找到了发泄口,几乎不分先后的伏在林强云的身上,“哇”的哭出声来。一时间眼泪四溅、鼻涕横飞,涂抹得林强云满身都是。
手忙脚乱地又是轻轻地拍背、用衣袖为他们擦泪揩鼻涕,又是轻声细语地好言劝慰:“别哭,别哭啊。有什么说给大哥听,好不好?是哥哥们欺负你们了么,大哥去骂就是,连我们这么乖的小毛头都敢欺负,哪还了得!非要骂得他们认错不可。不是?哪又是为什么呢?我的小祖宗哎,快别哭了,什么事说出来告诉大哥行吗?”
哄了好久,林强云觉得好像过了足有两三个时辰,一个小毛头才抽泣着说:“是……是哥哥们……们的东西不肯给我们玩,连一下子也不肯,他们……他们说,这是大哥给他们的奖品,好宝贝的东西,怕会被我们玩坏。”
“啊!”林强云这才记起,前些天小孩儿兵推竹圈比赛的前十名,每人得到一个竹蜻蜓。本来自己是想在比赛后多做些,让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的,但事情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连忙抱歉地对几个小毛头说:“咳,都怪大哥不好,把这事忘了。走,我们去木匠工场,大哥请司马公公为我们的小孩儿兵和你们小小孩儿兵每人都做上一个,你们说,好不好啊?”
三个小毛头破涕为笑,拍着手雀跃叫道:“好啊,好啊。我们也有能飞上天的宝贝玩喽,大哥答应我们也是孩儿兵了,我们现在开始叫做‘小小孩儿兵’喽!”
林强云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呀,一会哭,一会笑的。看看,把我一身衣服弄得都是鼻涕眼泪,让人好难受。等着,大哥先把东西送回屋去,换了衣服就来和你们一起去木匠工场找司马公公。”
换好衣服走到院中时,林强云傻了眼。
小孩儿兵们排着整齐的方队,人人一脸严肃地站在下午的大太阳下。
三十多个小毛头学着哥哥姐姐们的样,互相吆喝鼓动着,也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形。
望着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林强云眼睛里慢慢露出笑意。他大步走到两个队伍前站定,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大声说:“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小孩儿兵之外,我们又有了一支小小孩儿兵了。由小孩儿兵派人对他们进行每天一个时辰的训练,我要把你们全部都教成双木护卫队一样的好战士,为我们大家都能吃得饱、穿得暖出一份自己的力量。你们愿意不愿意呀?”
小孩儿兵们整齐的大声回应:“愿意。”
小毛头们也杂乱地叫道:“我们愿意。”
林强云:“好,现在我们去木匠工场,请司马公公为我们大家每人做一个能飞上天的竹蜻蜓。”
把小毛头和小孩儿兵都推给了同样一见到孩子就头痛,一头痛就手忙脚乱失了方寸的司马景班后,向老头儿丢下一句:“叫大叔们快把会伤人的利器收好,辛苦你们了,我还有事,先走喽。”
不管工场内叫苦不迭的木匠师傅们如何叫嚷,林强云逃似的跑出木匠工场,唯恐稍有迟缓便又被孩子们缠上。一旦被这些顽童们粘上,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非要把你肚子里能想到的稀奇古怪故事说上几个,不让他们满意休想脱身。这点,林强云可是说得上深有体会,感触良深啊。
八月初三,皇历上说这天宜祭祀、解除、沐浴、求医。
所以,沈念宗把林强云早在两天前就要召请大家来商议的时间,推迟定在了今日。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是商议这些药的问题,也就属求医的范畴,日子定在宜求医的这天,起码这兆头就是好的。
齐集在书房的陈归永他们听完林强云的话后,都陷入了沉思中。
要说大家都担心用了这些药会出事,却也不尽然。别人不说,应君蕙就对这些药——特别是能让她在两三个月后浑身发出幽香的药丸——极感兴趣,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但这里除了三儿、四海、承宗的年纪比她小外,其他的都是叔伯兄长辈的人物,还轮不到她来首先说话。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沈念宗只好先开口:“强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依我这些天对应《开宝本草》,查过药方上所开列的各味药物看来,这些药物基本是无毒的,即使有些《本草》上写明有微毒的药,也仅在外用的方中有。按方使用实是并无什么危险,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是否找几个自愿试用的这些药的人,先用小剂量来试试?”
林强云:“大家听清楚了,这些药物都是女人用的,所以,我们请来试药的人必须是女子才行。”
三儿一听林强云的话,就泄气地说:“唉,用不上我了,本来我听了沈叔的话后,就想:若是我含服了那种让人在二三个月内全身发香的药后,肯定不怕干活时再出一身臭汗了,出的汗都是香汗,连洗浴的麻烦也可以免掉,多好啊!被强哥一说要女人才能试药,这下没指望喽。”
陈归永扳起脸怒声叱骂:“混小子,一个大男人身上香喷喷的成何体统,那还不成了似‘安陵’、‘龙阳’一类人般有‘分桃’、‘断袖’之癖的家伙了,这又与那些打扮成油头粉面游手的家伙有何两样?”
说到后来,陈归永自己也不禁失笑。
室内的人听他说得有趣,跟着哄堂大笑。
笑声稍歇,场中又静了,沈念宗道:“谁还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出来让强云参考,让他好拿主意。总不能大家都这样坐着不说话吧。”
“小妇人说几句,沈叔刚才说得是啊,多花些钱请几个自愿试药的人,先把为何要请他们来试药,这些药能有什么作用、我们又担心会出什么事给他们说清楚。”张嫂对沈念宗的话大表赞同,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他们愿意,就按药方上的药从少到多的给他们用上,若是在一定的时间内不会出事,甚至于真如方子上所说的有了效用,那就说明这些药方是真的。反之,则不能用了。公子,小妇人自愿先行试药,不必花费请人的银钱,请公子恩准!”
林强云先看了张嫂一眼,张嫂冲他肯定的点点头。///com///又往张本忠望去,张本忠眼里都是笑意,抓起张嫂的手稍向上抬起一点,向林强云表示对张嫂的支持。
应君蕙适时说出了心中的话:“大哥,小妹也愿意一试。”
林强云一脸郑重地向大家说:“虽然我不懂药物医理,但据我以前从先生处看过的书中得知,凡药,都有毒与解毒之效,就看方子对药物的配伍是否合理。配得好的,剧毒之物也能治好大病,若是配得不好,连甘草这样的药也会因其配伍的不当而变成致人死命的毒药。所以,张嫂和君蕙都不忙这么快就决定,想清楚了再说。我看,这件事让我们大家都再想想,过几天再来商量决定吧。”
沈念宗、陈归永、张本忠这几位说话最有力的人一致出声表示反对。
陈归永粗声说:“不用多想,这是强云师门的不传之秘,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先把那种含服的药让应小姐和张嫂试服三天,如果真是能使她们口舌生香,就接着服用。”
张本忠也说:“公子不用疑虑,日含服一丸,三日口香,五日身香,最多也就是五天的时间,服下五个小药丸,绝对不会有事,让张氏试试吧。”
“是啊,强云你就放心地让她们俩试试。”沈念宗也劝说道:“这几天我们都会随时注意观察,实在不放心的话,我明天将郎中请到家里来住下,一有不对就马上停药,让郎中立即进行诊治。”
“也好,就以这种含服的药先试……”
林强云的话没说完,应君蕙和张嫂同时出声抢着说:“公子(大哥)我先来,给我一粒药……”
这下又让林强云作难了,张嫂在他心目中是自己家的人,理应让张嫂先试用药物。但她却有一子一女在身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麻烦大了。
而应君蕙这女孩子再怎么说也是请来为自己帮忙的人,说得好听点她是客人的身份,天下哪有让客人为主人冒险的道理?
林强云稍一迟疑,立即断然说道:“你们都不用争了,先让君蕙试用,三天后若是不出什么问题,再请张嫂试用。”
说着,把桌上的蜡丸取了三粒交到应君蕙的手中。
应君蕙喜滋滋地接过蜡丸,说了声“谢谢大哥!”当即就捏碎蜡衣取出里面的黄黑色药丸放入嘴里,闭上眼不言不动。
所有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间慢慢在人们的等待中过去,应君蕙还是老样子没有动静,让人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一刻,又过了一刻,整整两刻时辰后,应君蕙才缓缓睁开双眼。
大家随着应君蕙的眼睛睁开,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屋内极大的“呵”声让应君蕙身体一震。
林强云心头一跳,急声问道:“君蕙,你觉得怎么样?”
应君蕙朝林强云感激的一笑,慢慢地说道:“有点……”
“哎哟,姑奶奶,你说话爽快点行不行。”林强云真是急了,跳起来叫道:“你想急死我们不成?”
应君蕙没有因林强云的摧问而改变说话的速度,还是慢慢地说道:“有点淡淡的辛辣味,带有微微的甜意,很好入口。但这药还真的是香得很呢,不要说每天一丸,就是一天到晚都含着它我也愿意。”
她的这些话无异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悬着的心都放下大半。
沈念宗:“好,明天我们再看这一晚过去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没事的话明晚再含一丸。应姑娘,可别因为好入口,就把它当成张嫂做的糖果给一口气吃掉了啊。”
众人又都“哄”地一下笑起来。
林强云大声说:“好,这事暂且告一段落。各位,我还有一件宝贝让你们开眼。不过,在我这宝贝还没拿出来之前,要先和大家说清楚:看了这件宝贝之后,我们都要不动声色,到达临安后再让它来个石破天惊。”
见大家都点头表示知道了,林强云兴奋地站起身,从空荡荡的书架上取下一片用纸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他伸手按住这块东西说:“大家看过这件宝贝以后,想想看让它叫什么名字才合适。另外,还要请你们给它估出个价钱,看看和我所估的价钱会有多少出入。大家注意了,宝贝来也!”
“啊!照妖镜!”当林强云把包在外面的纸解开,露出他口中宝贝真面目的时候,书房内紧紧围在书桌边的十来个人,异口同声叫出的都是这几个字。
“错。”林强云大声申明:“原来那面镶在铸有灵符铜镜框内的才是‘照妖镜’,这可比照妖镜大多了。看看,它能把你的整个头部都照出来,还能说它是照妖镜吗?那我们照这面镜子的人不就全都成了妖怪了?这面镜子我还没给它起名呢,大家想想,给它起个什么名字才好。”
“起名字?这可是个麻烦事。”陈归永嘟喃道:“我可起不来名字,三儿到现在都还在怨我给他起的名字不好,嫌弃‘陈三富’这名字又土又难听,可我倒是觉得还不错,三富,三富,可传三代之富。”
三儿听清老爹的话,他可不干了,反问父亲:“爹,你说‘三富’这名字好听,别人可是天天在笑话我。他们都说你自己的名字‘归永’就不怎么好,又还给儿子起了个土里土气的名字……”
陈归永怒喝道:“胡说,陈归永是我回家后才另外起的名字,寓意于放下兵器归田自娱。你老爹原先的名字……”
说到这里,陈归永忽然住口,低下头不再出声。
沈念宗笑着对三儿说道:“你爹原来的名字二十年前在江南西路、荆湖南路可说得上是声震天下,没有人敢对‘陈君华’三个字有半点不敬……”
陈归永叫道:“念宗哥……”
沈念宗急忙改口:“好好,不说这些陈年老账。我们还是想想,为强云的宝贝镜子起个什么样的好名字吧。”
应君蕙把手伸到桌上的镜子边,眼望林强云迟疑着问道:“大哥,我……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林强云笑道:“看你说得多可怜,好像我林强云的东西从来就不肯给人看的一样。在你们的眼里,我真的有那么小器?看,想看就让你看个够。”
应君蕙小心翼翼地拿起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对她眨了一下左眼。镜中人也笑眯眯地朝自己眨了一下眼。她不服地又朝镜子眨了一下右眼,镜中人照样调皮地换了个眼朝她眨动。
这几下小儿女状的顽皮动作,让旁边看的人乐得哈哈大笑,羞得她差点失手把镜子掉落地上打碎。
应君蕙红着脸不依地叫道:“哎哟,羞死人了,你们都是长辈,也这样笑话我,不来了,我不来了。”
细心的张嫂看得很清楚,应君蕙的手微微地动了一下,那面镜子马上就要落地被打碎,立即伸出手去接过她手上的镜子。举起镜子一看,镜中的人像让她惊喜万分,说出的话也有点语无伦次:“宝贝,真是宝贝!公子是如何把这东西做出来的……不,这话不是我该问的……我应该问公子是……哎,错了,我什么都不该问。这是仙人才配用的宝贝镜子呐……仙……人……镜啊”
“仙人镜!”沈念宗拍案而起:“好,张嫂这名字起得确切,仙人才配用的镜子就是叫做‘仙人镜’,这名字也暗合了强云乃天师道门中人的身份。”
看到众人都有点头称是,没人说出不同的意见来,林强云站起轻咳嗽一声意气风发地大声宣告:“那好,我们的镜子就取名为‘仙人镜’。”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地纷纷议论,这“仙人镜”到底能值多少钱时,紧闭的门外传来一声“报告”。
陈归永一怔,自己早已经吩咐过,除非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发生,任何人都不得前来打扰。既然下过严令都还有人来报告,说明事情很严重。他举起双手止住大家说话,沉声问道:“何事前来禀报,说!”
门外的人大声道:“有人求见局主,说是有极重要的事情向局主传报。是否将他带进大厅?请都统领示下。”
陈归永向林强云看了一眼,见林强云微微点头,便扬声说:“好,将那人带到大厅,我们马上见他。”
陈归永向林强云说:“强云,我和张兄弟先去看看是什么人,问清真有大事的话,你再去见他不迟。”
说完,招呼张本忠一声就匆匆走出门去。
不过半刻时辰,张本忠匆匆走进门来,附在林强云耳边悄声说:“是回半城的大管事公治渠,不肯将事情告诉我们,非要公子去见他才肯说出他的来意。看他着急的样子,似乎确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向公子讲。”
林强云站起身,笑着对大家说:“你们继续讨论,我先去会会回半城的大管事。我想,他的来意不外乎是关于黛丝娜、荷丝娜两姐妹的事情,这也是我们急于知道内情的事。非要去见他一面不可的。叔,张大哥我们一起出去会会公治先生。”
走到大厅中,公治渠不安地在大厅里来回走动,不时抬头向侧门探看。
见到林强云大步走来,公治渠抢上几步到林强云的面前,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大概是觉得不曾有什么事情发生过,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拍拍胸口说:“还好,还好,总算没出什么错,还算来得及时。”
公治渠向林强云深施一揖,抱歉地说道:“公治某人来得匆忙,适才又因情急鲁莽,请林公子大人大量,勿要怪罪在下种种不敬之举。”
林强云慌忙向公治渠还了个深深的揖礼,连连说道:“公治先生千万别如此说,没的折杀林飞川。能得公治先生屈尊到后生小子的蜗居赐教,林飞川不胜感激之至,不胜感激之至呐。公治先生请坐下详谈,请。”
林强云这番话说将出来,连他自己也是既好笑又吃惊,自己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而且还是文绉绉的一派书生口吻。
他也还注意到,公治渠的座位边放着个小包袱,像是要出门远行的样子。
乖巧的翠娥为公治渠和林强云送上茶水,退到边上的小凳子坐下。
公治渠目注翠娥没有出厅,口气有点迟疑地问道:“林公子,这位女孩是……”
“哦,她是我的朋友,若是公治先生觉得不方便的话,先让她先到外面去歇会好了。”
翠娥听公子在外人面前说自己是他的朋友,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下人看待,心里的感激真是不可言状,慌乱的起身向林强云福了一礼,快步向大厅外跑去。
林强云接着向公治渠介绍说:“公治先生,这两位沈念宗、陈归永是林飞川的叔辈,这位张本忠大哥也是自己人,厅外有我的护卫队守卫,相信能没人潜近到离大厅的十丈之内。有话但请先生直说不妨。”
公治渠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不小能让林强云他们都刚好听得清的声音说:“公治某人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把事情向林公子说出的,但今天却因为听到一件事关公子生死的大事,所以只好冒险向公子通风报讯了。上月回半城马大官人输了马车的赌赛,却把他的两个亲侄女,也作为输掉的赌注送到公子府上,其实是不安好心。”
沈念宗“哦”了一声,与林强云对望一眼,心道:“果然被我们料中,那两个番女来意不善,幸好还没出什么大事,没被回半城的奸计得惩。”
公治渠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他那两个侄女受过某种教派的‘割礼’,自小就投到自称为‘游天散仙’的一个阴阳人门下,学会了所谓的‘媚男’秘法。据公治某人所知,此种‘媚男’之法是女人专用于吸引迷惑男子的功法,使出来时不仅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与其交合的男子元精吸走,令其人日渐消瘦,时日稍长即元精尽失……大有可能连命也丢掉。”
沈念宗、陈归永、张本忠三人听得脸色大变,一副好在没被妖女得逞的表情,神色也慢慢平静下来。
公治渠道:“此外,此法一施,也将令男人对施法的女人神魂颠倒不克自恃,对那施法的女人言听计从。而行过‘割礼’的女子,则是绝难有男人可以令其动情,这其中的内情如何,在下也是不知其详。回半城打的主意,是用他这两个侄女令林公子入迷,再借蒙古人之手将几位主持大局的人除去。然后逐渐将你能赚钱的生意,包括那些工场、作坊等,全都转到他的手上,以独占泉州城的所有生意。他的打算是,一旦将来有一日海舶如从前般大批到来时,其数十年生意上的亏失便可稳稳的赚回来了。蒙古人则要借回半城这两个侄女之力,将林公子掳到大都为他们效力……”
沈念宗止水无波地说道:“回半城能使出如此的办法,将自己的亲侄女都舍得用来做饵,以图引诱强云,那就有些下流了。不过,生意上的你争我斗是常有的事,他用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倒也不足为奇。”
公治渠正色道:“正是,在下也认为,这蕃人使出下流手段,以他平日的为人行事来说,实是其本性如此。再者,以林公子乃天师道门下高弟,所习的道法仙术自也不惧‘媚男’、‘割礼’之类的邪术,故而没来向林公子说出这事。”
陈归永沉声问道:“请问公治先生,你在回半城家中任管事,看来贵上待你不薄,为何会想到将此等秘事专程上门来泄露与我等知晓呢?”
“这位问得好。”公治渠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想我天朝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我辈做事自是要依理而行。在下不才,再怎么说也是个自小学得圣人之道的读书仕子,虽然数试而不举,未得入朝为官,不能为国为民做些兴国益民之事,却也还是存有天理之心。公治某人在那蕃人家中见多了其用心、手段,早就不耻其为人行事,有心离开他去。当此之际,又眼见蕃人使出这般下流手段,以谋夺我大宋汉人的基业,如何能忍得下不管,故而方有今日冒昧前来报讯之举。各位休得生疑,请听在下把话说完。”
公治渠举茶向各人示意,自顾喝了一口,接着说道:“本来公治某人准备过了本月便要离此他去另谋生计,但在今天听得了一件秘事后。下决心立即星夜离开回半城家,回老家成都府去。临走之前特来将所知的秘事能报与林公子知晓,以便林公子多有准备,不使奸人的诡计得惩。”
林强云走到公治渠面前深施一礼,正色问道:“公治先生,林飞川在此先行谢过。不知先生所说的秘事为何,请先生明示。”
“林公子请先坐下,且听在下说来。”公治渠坦然受了林强云一礼,伸手向他示意。待林强云坐回原位后方说道:“昨日,有一伙北地客商来到回半城的马家大宅,这些人出入躲躲闪闪、行踪诡秘,在下向几个胡姬舞娘一问,方知他们是从中都路大兴府——也即是如今蒙古人所占的原金国中都——来的。据侍寝的胡姬所言,这伙人是来谋取林公子炼制钢弩、箭矢秘技的,只待将秘技弄到手后,便要动手一举将公子掳去北方。在下的话已经说完,请林公子小心防范。告辞了。”
沈念宗急叫:“先生且慢走,我还有一事与先生商量。”
公治渠把提着的包袱挂到肩上,回身问道:“有事商量?请讲。”
“请问先生,此去回到老家,欲做何生理?”沈念宗向他提出个问题。
公治渠:“有劳先生下问,在下家中只有薄田六七亩,还不足以养家糊口。回老家后别无他途,只有收几个蒙童课读,以谋生计。”
林强云这下明白沈念宗的意思了,连忙走向公治渠,施礼后把他拉回到座位坐下。盯住他的眼睛问:“公治先生,如果你家中没有急事,何不先在林某人这里住些时日,若是觉得我为人做事还能顺眼的话,就留下来帮我如何?即使你不想留在我这儿,十月我们一起到临安去,从临安回去城都府也更容易方便些。先生看怎么样?”
“既是林公子有意,公治渠就先留下看看。至于帮你的话么,以后再说罢。”公治渠也是个痛快的人,毫不犹豫地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起来,林强云心中惦记着应君蕙,慌乱的接过翠娥递来的面帕,胡乱擦了把脸就向外走。
急得小姑娘顿脚高声叫道:“公子你还没把衣服穿好呢,哪有人穿着中衣去看姑娘家的道理呀。这也太过……太过那个……什么了吧?”
林强云心道:“你这小丫头反倒来说我,自己还不是见着了穿中衣的人么。”
穿上外衣,林强云对拿起梳子准备为自己梳头的翠娥说:“回来再梳吧,我得先去看看应姑娘,不知她昨天夜里怎么样了。”
“放心,应姑娘精神得很。”门外传来沈念宗高兴的声音:“她天一亮就来和我们说了,昨夜一觉睡到天明,自觉好得很哪,哈哈!”
走进门的沈念宗兴冲冲地说:“强云,今天我们一起去酒库,看看能否把那里的现状改变过来。另外,归永和张兄弟今天又准备去海上训练炮兵了,你要不要去吩咐他们一下。”
“好,我们先去码头,交代他们一些注意事项后再回来吃饭。还没好么?”林强云后一句是问正为他梳头和翠娥。
“马上就好。”翠娥喜滋滋地说道:“公子,你不在的时候小婢可以到外面走走么?三富哥叫小婢去他哪儿玩,说是要送我一盒‘雪花膏’呢。”
林强云笑道:“傻丫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小婢、小婢的自称,这里谁把你当婢女、下人看了。想去玩,就是我在时也自管去玩就是,你要喜欢雪花膏,便去找三儿要。不必来问我。”
“多谢公子。”翠娥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急急把林强云的头发扎好,左右看了一回,方说道:“好了,这下可以出去办事喽。”
此时前院里只有百余新招来的护卫队、小孩儿兵在操演队形。另一角,数十个小不点在两个稍大的孩子带领下,也把方队排得整整齐齐,与数日前的零乱混杂不可同日而语了。
太阳光照到大地上时,林强云和沈念宗走到距家门一里多、新砌好的码头边。这是林强云新建起来的私人码头,三里长的码头水深圳特区有近四丈,可以停泊十余艘大型海舶。
两艘海舶上的水战护卫队已经整装待发,马上就要再次到海上去训练射炮。
这次,两艘船上都装了四门‘子母炮’,除了上次五门修好的炮外,吴炎他们这些天又赶制出三门炮和数百发改进了的炮弹头。
林强云找到正忙碌的陈归永和张本忠,对他们说:“归永叔,你和张大哥这次不妨走远些,看看是否能遇上抢劫商船的海盗。将他们抓回来,选出些能为我所用的人,补到我们的水战护卫队中。若是有可能的话,最好把他们的老巢端掉,将他们历年抢去的财物夺过来,以弥补我们打掉的火药和炮弹。”
陈归永和张本忠听了林强云的话后,不由得一齐哈哈大笑,许久才止住笑声。
张本忠看了陈归永一眼,见他赞同地点头,便对林强云说:“公子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自那天听你说过,打一发‘子母炮’要花去十多贯钱后,我就和归永兄商量过,再出海训练时必须寻到几股海盗来试手,得便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们抢掠到的财物都抢到我们的手里来。”
林强云:“哈哈,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英雄所见略同啊。好,我们就是要这样干,先把我们上下运粮的通道打开,省得到时候这些不长眼的家伙连我们的东西也抢。我说,我们是不是在训练一些时间后,就用这两艘海舶运点什么货物去两浙、两广,回程时贩回粮食、耕牛和我们这里需要的货品,以便我们能有足够的粮食贮存。”
沈念宗道:“贩回粮食、耕牛倒没问题,但要运什么去两浙,又运什么到两广却是颇费心思。这主要是我们中没人做过这两地的生意,一时没得理会处。”
张本忠:“那位公治渠先生不是在回半城家做了几年大管事么,何不向他请教?说不定他能给我们一个好的建议呢。”
林强云一拍大腿:“对,去请教公治先生。实在不行就先胡乱运少量的货物去,摸清那里的行情后再作打算。话说回来,运货去卖是顺便赚点小钱,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运回粮食和耕牛。这事我和叔会想办法处理妥当,你们就不必为此劳心了。时候不早,你们也要出发了。”
泉州所属酒库位于县城北门外二里许,占地二十亩上下,有制酒专用房屋七十余间,总酒匠三人,酒匠十一人,杂役一百一十七人,大小管事吏员十三人,共一百四十四人。所有这些人里面,并无厢军充役,全是募役。
这里产出的“竹叶”酒,系当代的名酒之一。按官府的规定,一斤糯米只能酿出十二两“竹叶”酒,比民间私酿一斤糯米出一斤二、三两的酒好了不知多少。所以,酒是不愁没人买的,只有不够卖的时候。
从回半城的手里接过酒库后,沈念宗从黑风硐来的人里选出一个姓刘的,派他带了两个人到这里换掉回半城的人做管事。
林强云找到管理账籍的吏员详细一查问,方知官酒库的经营情况远比自己所想象的糟糕。自大宋开国以来,福建路的福州、汀州、泉州、漳州、兴化军就是不榷酒的州军,民户私人多有酿酒。只不过这几个州军的酿酒粮米都不能自给,所以私酿酒数较少,大多还是要到官酒库来买酒喝,酒库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林强云发现,这些年酒库在酒价高得吓人的情况下,所得利钱还十分少的主要原因,除了沈念宗所说出酒率低以外,另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本州的内酒、法酒、公使酒都要由这个泉州治所晋江县唯一的酒库上供。
这里所说的内酒,并非送往临安皇宫大内去的酒,而是供给皇家南外司皇子皇孙们宴飨享用的酒水。
法酒,指“以奉天地宗庙社稷之用”的酒水。
公使酒,则是“专馈士大夫入京往来之官,罢任旅费”,“供犒设及筵会”,宴请、馈赠政府官员的公用酒。
以上三种酒的数量,就占用了酒库目前产出酒量的近四成左右。这叫扑买者如何能赚到利钱?能保住本钱或有些微利就是很不错的了。
由三个管事带着他们在酒库内各处仔细地察看了一遍,林强云不时向正在做事的酒工们攀谈,暗暗记下所见的各项问题。
这一回转下来,整整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了解了酒库目前的关键问题所在。
当下,林强云和沈念宗商量了以后,立即决定先从整治酒库内的人着手,将所有的酒库大小管事召来,向他们宣布:
一、自本日起,有不愿在洒库内做事的人,全都准其所请,结算完他们应得的工钱后,允许立即离开,不得再留在酒库内。
二、愿意留在洒库内继续工作的人,无论是做何事的,每日的工钱一律添加十文。
三、制酒按各工序分开,专人负责,由管事及总酒匠总其责。
四、如有不按酒库规定,不负其责的人,除即时将其赶离酒库外,还要扣罚其所应得的未付工钱。
五、今后,全部的酒糟,不得另作他用,交由管事处理后再作区处。
六、凡是出了酸酒,不得作为酸醋出卖,全部由双木商行派来的人重新制过。
七、其余旧有的规矩,只要是不与以上数条相孛的,按原样照办不变。
当管事吏员们将这几条新规矩一传,酒库内一片欢声雷动,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林强云和沈念宗要回家时,一个老酒匠匆匆赶来,向两人跪下禀告说:“两位官人,小老儿有一事上禀,求官人给个主意。”
林强云慌忙将老酒匠扶起,和声问道:“老人家不必多礼,有事但请直说,只要林某人能办的,定然为老人家做主。”
老人说道:“小老儿数代酿酒,知道本朝初至今,制酒所用的俱是以糯米为首,秫米(黄米或黄糯米)为次,麦、粳则用于制曲。但小老儿祖上传有一法,以粳米拌以一种特别的酒曲也能酿酒,只不过酿出的酒既少了些,酒味也不如糯米所酿的黄酒般甜美,不知两位官人对此有意么?”
林强云一听老酒匠的话,立刻就联想到自己所知的白米烧酒,自己正愁着这里制酒的糯米缺额太多,官府又不能保证供应,这下可是解决了大问题啦。
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马上对老酒匠说:“老人家,我对这事很感兴趣,如能用粳米做出酒来的话,也能省去我们酒库糯米缺少的难题。好,我会另外派一个人来帮你一起做,需要多少人手、器具也另外给你添置。这用粳米酿酒的事,就由你和我派来的人一起负责。另外,我还要请教老人家,这粳米酿酒之法还有其他人会么?”
老酒匠摇手道:“请教实在不敢当,官人太也抬举小老儿了。这粳米酿酒之法,也不是什么不传之秘,当世也有不少人知道。就是因为出酒少、酒味比糯米酿的酒差,所以甚少有酒库肯花钱来酿这种酒。如今知道此法的人已经渐渐不多了。不过,小老儿的酿酒之法却又稍有不同,虽然还比不比糯米所酿般出酒那么多,相差也不是很大,只须在酒曲中另加些物事上去便可。”
林强云:“既是如此,那我们就先做一些试试,做得好,我会给你加工钱。即使做不成也没关系,你的工钱还是照付。如何?”
老酒匠:“多谢官人,小老儿先回去做事了。官人慢走。”
陆春仁无神的眼睛直视远方的海面,和他一样坐在甲板上的堂弟陆源清则呆呆地望着他不发一语。
这是一艘长十余丈,可装载四千斛的中型福船。
一个多月前载着丝绸、瓷器等时货从庆元府的定海(今浙江省宁波市镇海区)出发,原本想趁刚躲过了一场风暴的好运气,可以避开无时无刻肆虐的海盗,直放高丽开京赚回欠下的买船钱。不料,出港才三天就又遇上紧跟而来的另一场风暴,苦苦地挣扎了四五天方逃过葬身海底的命运。偌大的一艘船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船身,船舵被海浪打碎,两根桅杆则在暴风初起不久被‘火长’(海舶上专责观察天气的人)叫船夫砍掉,就连两层的船楼也被海浪打掉了一层。无舵没帆的船只能随波逐流地在海面上飘,谁也不知道现在他们身在何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遇上什么事。
开船时的十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他们兄弟和老大、‘火长’、‘舟师’(海舶上专管航线的副手)并三个死里逃生的船夫八人,其余九个船工被风浪卷入海里生死不明。
“想不到我们兄弟要生生地饿死在这里。”陆源清带着哭音问道:“六哥,以后怎么办?”
陆春仁一脸无奈的苦笑,呆板的声音中透出的是心灰意冷的悲哀:“还能怎么办,只有等罗,看看能不能等到有船将我们拖回去。老天保佑不要遇到海贼。”
陆源清哭了出声,哽咽道:“这可怎么办!我们买船的钱还欠五万二千五百贯,整整一万五千两银子啊。况且,碰上海贼的话,能不能活命啊!”
陆春仁没有理会堂弟,心想,幸好船还不是很漏,只有最后的隔舱裂了几条小缝(船老大正带着他们修补),粮、水也还够自己八个人吃上十天半月的。只要还有命在,钱可以想办法赚。
但厄运并没有就此离他们而去,“天啊!海贼……海贼……”一个刚钻出船舱的水夫惊恐地指着远处的海面。
陆春仁兄弟顺着水夫的手指处望去,里余的海面上二艘木船,乘风鼓浪迅速地朝这里驶来,当先一艘挂着青色的大旗。陆春仁的眼神不好,直到那艘船行到二十多丈,才看到那青旗上画着个绣功极差劲的白骷髅,骷髅底下还交叉绣了两根白骨,分明是传说中海盗船的旗。
听到水夫叫喊声冲出舱的船老大等人,看清了来船不由瘫到地上,‘舟师’彭古佬喃喃地叨唠:“完了……完了,这下不要说工钱,连小命也要送在这茫茫大海中。唉……”
转眼间,挂旗的海盗船靠上了,提刀带剑的十多个人攀过船舷,一个看似海盗头儿的黑瘦汉子提着朴刀,操一腔粤调高声用白话指手划脚大声呼喝:“去几个人盘舱,亚鱼将这赤身船挂上缆绳,叫幺鬼子他们拖回岛去。其他人把这几头肥羊赶到船头看着,带回去煮饭种菜。”
陆春仁听到海盗头儿的这几句话,知道命是保住了,暗暗松了口气。悄悄吩咐其他人千万乖乖听话,没的枉送了性命。
四个黑壮海盗嘻嘻哈哈地将八个战战兢兢的俘虏连滚带爬驱赶至船头坐下,不多时那黑瘦海盗头儿快步走了过来,气呼呼地问道:“你们,谁是船主?为什么船上除了几百匹丝绸外,只有瓷器?”
陆春仁慌忙对这人磕头哀告:“大王饶命,小人便是此船的船主,只因买下这船时欠下了许多银钱的债,再无多余的钱买好的货物,只好向相熟的商铺赊些不太值钱的货物。小人和这些船夫们也是苦哈哈的穷人,求大王放过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罢!”
一个粗壮的盗伙听了陆春仁说话的口音,连忙凑到黑瘦汉子耳边说:“郝当家,看他们的样儿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不如把这破船上的货物搬回岛上,找个没人的所在放了他们吧。”
这人说的话显然与陆春仁一样是明州一带的口音,想必是看在同乡的份上要放他们一马。
郝当家嘿嘿冷笑,盯着在船板上坐的人绕了一圈,昂起头大声道:“不行,临出来时大当家交代了,这次出来所得的东西,不论是货物或是肥羊,都要送回岛上去。///com///我可不想为了关照你的乡亲,放了这些人却掉了自己的脑袋。”
郝当家背了双手,喝道:“小的们,叫幺鬼子将这破船拖回去,我们再去寻些财货。”
众盗纷纷翻过船去,刚准备分头行事时,郝当家船头的一个盗伙兴奋地叫道:“当家的,肥羊……肥羊……肥羊来也!”
郝当家看也不看就下令:“把我们的旗号先收起来,待肥羊们走近了再升上去。”
转身对另一条船叫道:“幺鬼子,你们先放下那条船,和我们一起去,回头再押着他们回岛。”
海盗们“嗷”然应着,在小头领的吆喝下奋力划动舷桨,掉转船头领先顶着微风往来船行去。
阴沉沉的天上乌云渐渐散开大条、大条的阳光从乌云的各个缝隙中穿过,形成了一道道斜斜的光柱或是光幕。西南方向一里多二里左右两艘船渐来渐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可以看到,来的是两艘双桅的福船。
郝当家看清那先行的船桅上挂了二面旗,其中一面是蓝底白边绣字的牙旗,另一面则是四色条纹旗。可惜盗贼们全都不识字,谁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两面旗是做什么用的。
两条船上前后甲板上放了许多盖了青布的货物,郝当家高兴地叫道:“小的们,藏好兵器,切莫要露了风,惊走了我们的财物。看来这两条船上肥羊不少,拿下他们就可以回去。操桨,我们靠上去。”
双方的船只越来越近,令郝当家觉得奇怪的是,两艘广船不但没有象别的商船般的掉头逃跑,反而落下帆,缓缓地迎了过来。
郝当家大声喝叫:“挂号旗,亮身份。船上的人听好了,我们是海大王,你们乖乖地呆在船上不许乱动。否则杀无赦。”
那两条船上也不见船夫、搭客有惊惶失措四处奔走的迹象。反而在船舷边不时露出个人头探看,静静等着自己的船靠了上去,似乎这两条船上的人知道逃不掉,只有认命了。
疑惑间双方已接近到六七丈,只听一声喝叱,对方船舷冒出数十个手持弓弩的人来,这才发现那些人全是身穿同一式样衣服的武士。
郝当家惊得张大了口,一刹间脑袋里一片迷茫。
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操着北方口音扬声叫道:“怎么样啊?若是要抢就靠过来。若是不抢的话,那就乖乖地丢下兵器投降罢。”说话的口气象极了郝当家刚才的语调,惹得那船上的人哈哈大笑。
郝当家听到这人的叫声才回过神来,自入了海盗这行三年多,一直以来只有他带人在这一片海面上耀武扬威,凡遇上的大小船只无不是望风而逃。逃不掉的也是束手就擒,任凭他们恣意杀掠。既便有个别人以勇力相抗,也被手下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地杀了,何曾见过如此的场面。
看着光闪闪的箭镞,海盗们脸色煞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呆住。
郝当家定了定神,身子一缩躲到桅杆后嘶声叫道:“快快,快向外划……”
手下的盗伙们有样学样,原本准备过船大抢的纷纷找地方藏身,还有些则慌忙坐回位置抓起船桨划动起来。
听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都不许动,投降免死!”
随后数十人的声音轰然响起:“投降免死,投降不杀!投降免死,投降不杀!”
郝当家的这时只想快些逃离险境,躲在桅杆后面挥动一只手,指指点点地不管不顾地大声呼喝:“小的们,快些划,用力划呀,还有四五丈,他们赶不上。你、你、你,还有你,去把帆升起来,快,快,快……”
忽然,郝当家觉得左肩窝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一屁股墩坐在甲板上。
他开口大骂:“是哪一个……”话声出口,眼角中似乎看到左右的手下张开口惊恐地看着自己,同时左肩上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肩膀上插着一支无羽箭,中箭处涌出的鲜血把左边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一声嚎叫冲口而出:“哎呀……救命……”
一时间“嗖、嗖”的响声不绝于耳,惨叫呼痛声充盈耳际。两艘海盗船上凡是划桨、升帆的无不吃上一箭。有那头脑反应慢、听了郝当家喝令还没来得及动作,或是见机得早,看势头不妙就赶紧爬伏在船板上的盗伙方免了利箭贯体之厄。
郝当家咬着牙拔出肩膀上的箭,死死地按住伤口,嘶声喊道:“投降,我们投降了,”
也许是声音太小没有听到,郝当家的屁股边“嚓”的一声钉入一支箭,险险就要射中他的臀部。大吃一惊之余,再次高声大叫:“投降了。我们投降了……TMD,你们是死人呀,还不快点向那船上的人招呼,说我们投降了。”
听到郝当家的喝骂,一时间船上的海盗们都乱纷纷地叫了起来:“投降,我们投降,千万不要再射箭了呀。”
对方的船上响起一声喝叱,有人高叫:“丢弃兵刃,趴伏在船板上不许动。”
这些海盗们听说听教乖得很,“呛啷啷”一阵响声过后,郝当家凄惨的叫道:“兵器都放下了,请快点过来吧。再不过来小的身上血快流干了,就要活不成了,可怜我家中还有老婆孩子,还有六七十岁的老妈呀……”
郝当家颇有演戏的天分,他那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哭叫着呼喊出来的,令人听了心头、眼里直发酸,许多刚招募到水战队不久的人,不忍之心油然而起。他们还真以为此人是个爱家敬父母的孝子,为了妻儿老母的生活,迫不得已才来当上海贼,说不定真的是受了多大委屈呢。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郝当家旁边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海盗,故作好奇地向他大声问道:“郝当家,你老婆倒是在岛上有四个,没见你有孩子呀。而且我被你们掳到岛上做了两年多的贼伙,也从来没听说你老家在哪里,更别说有捎钱回去给你老妈用过……”
躺在船板上的郝当家气得浑身发抖,侧起身提腿朝那傻里傻气的家伙当胸一脚踢去。
那装傻的海盗一滚便避开这只脚,嘴里还取笑道:“敢情中了一箭后,血快流光了,变得比我还蠢。哈,脚太短,没踢中。”
郝当家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直娘贼,你说这些揭了我的谎话,分明是想害死本当家。好,好呀!看回到岛上去后老子怎么来整治你这……哎……哟!”
还没骂完,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一人怒喝道:“你这厮便是这船上海贼的当家头目?很好,很好。”
郝当家的被那一脚踢得翻了个身又成了趴伏在地,不知道踢他之人所说的“很好”是什么意思,把头在船板上磕得“碰碰”直响,顺着那人的话道:“是,是,是很好。大官人说好,小的不敢不好。一定好,一定好。”
另有一人笑着问道:“呵呵,你是当家头目,请问贵姓,当的是什么家呀?”
郝当家一听那人的声音是对方船上发令的,心知此人定然是对方的头领,忙爬起跪着回话:“是,是,不敢,不敢。承蒙下问,小的不敢称贵,小姓郝,是他们这伙人的三当家。”
说着,他稍抬起头偷眼望了一下,见问话的是位褐红脸大汉,他一脸笑容,似乎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低下头问道:“请问大官人、大英雄,要把我们如何处置?是要赎身钱才肯放我们回去么?我们都是些穷得快光屁股的人,能不能把赎身钱定得少点儿呀?”
笑眯眯的褐红脸的“大官人、大英雄”,一脚把郝当家踢翻在地,走前一步踩得郝当家鬼叫连天,只听“大官人、大英雄”笑道:“哦,你们很穷么,看当家的身上所穿丝绸锦袍、挂着的金银、真珠等名贵饰物,又还在岛上有四个老婆,好像并不穷呐。”
郝当家知道刚才那与自己作对的手下和自己所说的话,都被这大汉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暗暗叫苦,嘴里却还撞天叫屈地强辨:“大官人、大英雄别听那小人胡说八道呀,小的在岛上哪有四个老婆,一个都没有呀。那四个女子都是大当家赏给小人暖被的女奴……”
说到此处,眼见“大官人、大英雄”眼里射出慑人的厉光,方知情急下说漏了嘴,立即闭口不敢再说。
“大官人、大英雄”阴森森的口气让他浑身冒起大片疙瘩:“是暖被的女奴,不是老婆么?那要去你们家看看才知道。那就敬请三当家的稍等,我们这就送当家的回岛上去,和你们大当家的商量赎身钱的事好么?”
话语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举动却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郝当家心知遇上了含笑杀人的凶星,乖乖的躺在地上,再不敢有所举动。
另一位个子稍矮,身体更显壮实的大汉劝道:“张兄弟,且先放过他们吧,到了海贼的巢穴后,再区分开来处置。”
“大官人、大英雄”走到那与郝当家捣蛋的年轻人身前,和声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沦落成贼伙的?可愿意引路去海贼的巢穴将他们剿灭?”
年轻人爬伏在地磕了个头,回答说:“回禀将军,小人姓袁名通,数代客居广南东路潮州,两年前跟人从广州贩牛至福建路泉州,将将要到泉州时却遭这些海贼所劫。同船的人不但血本无归,连性命也断送在这些海贼的手上。幸好小人口舌便给,又见机服软听话,才留得一命。做了数月苦役后,便因身子还算壮实,被叫到船上做了贼伙。将军要去攻打海贼的巢穴,小人自是愿意引路前去灭了他们。”
“大官人、大英雄”正是张本忠,听了袁通的话后,走到船边高声下令:“护卫队一哨全体留下,押着这艘船去他们的巢穴,我们水战队的船在后面跟着走。”
这段时间以来,陈归永和张本忠已经把双木护卫队分成了两部分,船上的称为水战队,由张本忠全权负责训练管带。其他则还是叫护卫队,由陈归永负责训练。
敢情,他们把护卫队也带到海上来练炮了。
这股海贼的巢穴是在泉州湾口边的一个小岛上,距陆地也不过仅有六七里的水程,据引路的袁通说,岛上共有二百五六十名男女贼众,另还有掳来做肉人、杂役或泄火炉鼎养着的百余男女。
他们的大当家和二当家都是善使弯刀的大食国蕃人。
这两个蕃人于六年前,带着百余蕃人驾了两条五千斛的海舶占了那个当地人称之为乌屿——与惠安县的乌屿镇同名——的小岛为落脚地。这几年来,那些蕃人有了这些半奴半自由身的汉人手下后,都不再轻易出动,凡要出海收取钱货(抢劫)都是由手下的汉人去办。
陈张二人向袁通问清小岛的形势,不觉大喜。
张本忠挥退袁通后笑道:“归永哥,既然留在岛上的海贼全是蕃人,那我们就不用和他们客气,先用‘子母炮’轰它一阵,然后再杀上岛去。”
陈归永也笑着说:“好是好,不过要交代炮手,**时应避开肉人、杂役的住处,别伤着我们那些可怜的汉人同胞才好。还有,存放粮食和钱物的地方也叫这袁通指示明白,别要不小心打坏了,到岛上空走一趟。”
张本忠:“这个兄弟理会得,必定把贼巢内的财物好好的留着,无论如何也要让公子把这两次出海试炮的本钱赚回来。”
“呵呵,你倒是会替那小子打算。”陈归永取笑道:“他现在的银钱还不够多么,换成金子可以压死好几十个人呢。说真的,强云这小子会做的古怪东西还真不少,我看这次去临安,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大富佬的钱柜子怕是要空下不少来喽。”
张本忠把声音压低,小声问道:“归永哥,公子真的打算去灭了李蜂头后,就到山东路去另起炉灶?现时哪里已经是蒙古人占住的地皮,我们这一去建立什么‘根据地’的话,那不是摆明了要和蒙古人过不去,面对面地与蒙古人对上了么?”
陈归永四下看清没人听得到他们说话,也小声回答:“按念宗哥所说,强云确有另辟一片天的打算,所以才会拼命赚钱。他要我们去广南、两浙几路贩回牛和粮食,大概就是为了到山东两路做好扎稳根基的准备。我想,一旦时机成熟,我们手中再有足够能打敢拼的护卫队,配以‘子母炮’、火铳等犀利兵器,他肯定会去山东立足的。到时候兄弟你就可以报却妻儿被害的大仇了。”
说话间,一名水战队哨长跑来禀报:“都统领,引路的袁通说再行得七八里水程,就是那乌屿岛了,我们应该如何行动,还请示下。”
张本忠喝道:“传令,准备好发炮,战船紧靠海贼的船后,一到我们‘子母炮’的射程够得上时,便听令射击。”
那哨长应了声“是”,转身传令去了。
远处现出身影的乌屿岛渐来渐大,已经能看到岛的这一面有三艘大船停在离岸三数十丈处。行至距小岛一里左右时,能看到岸边沙滩上有一二十人聚在一起不知在干些什么。
那边沙滩上的人也看到了驶向小岛的四条船,一人叫道:“看,有四条船向这里驶来。啊,最前面是汉人奴隶头子乘坐的船哪。看来,我们能干的奴隶们又为我们带回了丰硕的战利品了。”
“别理他,让下贱的奴隶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吧。除了享受美丽的女人、甜美的醇酒、美味的佳肴之外,有什么需要奴隶的主人们操心的呢。”
“是啊,是啊。我们还是继续我们的赌博吧,看看谁能赢去我那个最漂亮的女奴。”
“都统领怎么还不下令发炮啊?”这两艘由海舶临时改为战船上的水战队员们心急如焚,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的两位都统领,暗暗嘀咕:“早就进入‘子母炮’的射程内了,莫不是要为局主省下**的钱,令护卫队的人用钢弩射杀一些海贼,然后才上岸动手吧?”
早早就燃起大把棒香的各炮旗头,将手里的棒香插在炮座上,不停地在望山上瞄一会,又急急地调整炮口高低,再瞄准,再调整,一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
“再往前一些,再往前一些。”张本忠自语道:“最好到能看清他们那些都是什么人,围成一堆在做什么,以免把已经受了许多时日苦难的汉人同胞给伤着了。”
“前船停下,水战的船调头,以左边向敌,瞄准岸上的人群准备开炮!”水战队的炮手们终于等到了张统领的命令。
距岛不足半里,眼尖的人已经能看清岸上十三四个长着大胡子、身着白袍、头包白帕的蕃人脸面。他们正手舞足蹈地围成一圈,观看两个全身精赤的蕃人相扑角斗。
“三号炮准备好。”不一会传来一个旗头的报告声。
此声才落,另一个“四号炮准备好。”的报告声又响起。
与此同时,另一条战船上的哨长也向这里高叫请求开炮。
“开炮!”
随着一声令下,响起“轰轰”两声炮响,过了片刻后,那边也是“通”、“通”两发炮声传来。
这条船上的两炮打过头了,越过那些蕃人十多丈,爆开两团微带黄色的白烟。
随着两声震耳的大响,炮弹炸开处升起两团冲天而起的烟尘,烟雾、沙子四处飞溅,犹如天外飞来的殒石正巧落到这个小岛上。
岸上两发炮弹早片刻的爆炸声,惊动了高呼乱叫下注赌赛的蕃人,他们转过头,惊异地看着这种从来没见过的奇怪景象,互相瞪着大眼不知所措。
是世界末日到了么,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为什么没有告诉他的教众,无所不在、万能的真主去休息了吗?
另一条船上的两炮,有一炮打在近岸的海水里,炮弹的爆炸把海水激起一条两丈多高的水柱。
听到海里又响了一下爆炸声,蕃人们刚要回头观望时,一发炮弹准确地落在两个角力的蕃人间,把这两个人炸得断手裂腹飞起半丈多高摔出丈许远。十几个围成一圈的蕃人有六七个身上标喷出鲜红的汁液,向后倒摔而出。
还站立在当地的蕃人,惊恐地呆望着周围断手折足、胸腹破裂的尸体和受伤倒地、不住呻吟求救的蕃人。地上的这些尸体和伤者,前一刻还是在一起欢叫笑闹的同伴啊,怎么眨眼间就变成了这副吓死人的鬼样子了?
“至高无上、无所不在、万能的真主,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啊,请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吧?”
他们几成空白的脑子里一时没法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怕灾祸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为什么至高无上的真主没有庇佑他的忠实信徒,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也没有及时给他们提出将会有危险降临的忠告。
好一会后,发傻的蕃人中有一个跳起三尺高,向岛上狂奔,发出惨厉的尖叫:“硫磺味!我闻到了硫磺味!是魔鬼的闪电,地狱里魔鬼的天雷劈下来了……”
被尖叫声惊醒过来的蕃人们,又蹦又跳地跟在那人的身后逃命,狂呼乱吼的声音传遍整个小岛。
张本忠高兴地亮声吼叫:“小子们看准了,别把船和房屋打坏,那些都已经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小心些打,向逃窜的蕃人发炮。”
说实话,这些刚学会用炮的水战队员,他们的炮术差得紧,在张本忠的叫声才落下不久,就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两发炮弹正正地落在里外的一排房屋间,把房屋炸得倒下一片,随即燃起两处火头。
总共两排三四十间屋子里,很快就乱哄哄地跑出大群衣衫不整的蕃人,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渐渐互相招呼着向岛的右侧跑去,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外。
张本忠高叫下令:“要死啦,一边叫还一边把房屋打坏。停止发炮,瞄准了等我的命令再打。”
他看清火头渐渐大了些,不禁跳脚悔恨:“惨了,惨了,这下屋里的财物全毁了。这些小子们太也没用,正正把屋子给打坏不说,还引发了火头。希望能赶得及上岸,快手快脚地抢出些值钱的财物来。”
炮手们有了活动的目标,打得十分过瘾,一时间都发了性子。对张本忠的命令装作没听见不加理会。只要能捞着多打几炮,多击倒几个海贼蕃人,被骂上几句又算得了什么。不管不顾的,还是兴高采烈地对着岸上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地装填子炮、瞄准、射击。
这时便能看出,这些才经过张本忠训练不久的水战队,与原来的护卫队相比,差得很远。
由陈归永按大军中章法训练出来的护卫队,可从来没有出现过有令不行的现象。
这也可以看出张本忠虽然在红袄军里做过将军,但毕竟是民间的义军将领,带兵打仗远不如朝庭大军里的将军。
朝庭大军的将军们,除了要用一定的时间通读《武经总要》外,还必须学会其中所载的兵家要诣。他们会训练、能带兵,令行禁止,军法森严。
张本忠怒目圆睁,捞起一根竹片冲到两个旗头面前,狠狠地抽下:“停止射击。”
两位旗头手上的棒香被打落在地,愕然抬头看着张本忠问:“怎么,不打了么?”
张本忠向问话的旗头臀部抽下竹片,把那旗头打得似猴子般的直跳,怒声吼道:“打?你们这种样子还打个屁。在战场上连统领的命令都不听,这还了得!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你们两个刚才发炮的旗头都罚十军杖,扣十天的饷钱以示警戒。下次再有犯者,加重处罚。”
陈归永大声喝道:“将船驶过去,去三什护卫队抢船,其他的护卫队全都上岸,分头捉人、救火、清点财物。”
两条船上排着整齐队伍的护卫队员,对刚才水战队的作为十分不耻,本来说好了护卫队也可以练习**的,却遇上了这么件窝心事。护卫队员们有心让这些自以为是天之骄子的水战队掉掉面子,听了陈都统领的命令后,在哨长的指挥下轰然回应:“谨遵军令!”
这齐声而出、坚定雄壮的声音,这份气势,在在显示出护卫队的军威,显示出他们良好的素质和高昂的斗志。
张本忠立于船楼顶上,大声吼道:“水战队的人看到我们的护卫队兄弟的样子没有,这才是真正的军队,这才是真正的好汉子。再看看你们刚才的模样,和一群乌合之众有何区别?真是丢尽了水战队的脸啊,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张副都统领的话让护卫队员们,打从心里笑出声来,把胸膛挺得更高,人人脸上都露出“双木门下,舍我其谁”的骄傲神色。
张本忠的话也让水战队的人低下了头,不敢出声争辩。
三艘海贼的大船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夺下,每条船上留守的仅三数个衣衫破烂、有骨无肉的汉人奴隶。他们见到护卫队的人冲上船来,开始是吓得索索发抖,待得听说是来灭贼的泉州官府乡役弓手时,无不感到喜出望外,喜极而泣。
按袁通的指点,大船只能离小岛二十丈处下碇,再往前就会搁在沙滩上动弹不得,故而只好放下小板船将人运到岛上。
两艘海舶上放下的四条小板船,往来走了四五趟,方把百余名护卫队员送到小岛上。
正当张本忠准备下令,要派一部分水战队员上岸时,桅杆望斗上的人指着右侧的海面扬声大叫:“禀报统领,有六七条小船从哪里逃走,离我们约有百丈左右。”
果然,七条小船载着穿白衣的蕃人由小岛右侧划出,向陆地方向逃去。
张本忠向另一条船上的人发问:“刚才那一发打在岸上蕃人中的炮是谁打的?”
“禀报统领,是水战队二哨三小队的旗头朱焕明。”那船上的哨长如是回答。
“好,你们的船追上去,若是蕃贼不投降,就由朱旗头负责开炮,把他们打下海底去喂鱼。”张本忠下令。
哨长心里那个喜呀,真是没法说得出,赞赏地看了站在身边的朱旗头一眼,暗道:“好小子,今天这一手玩得漂亮,一炮就打出了我们二哨的威风,给我大大的露了脸。”
向张本忠一拱手,哨长兴奋得脸上发红,大声应道:“遵令!”
转身对朱焕明的肩上打了一拳,高兴地喝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今天你打的炮把一哨比下去了。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准备,马上发炮阻住那些蕃贼的小船呀。”
沉下水的碇石刚拉上船来,朱旗头已经发出了两炮。第一炮打在那七条小船的前方三四丈,炸起的水柱把最前头的一艘小船差点给掀翻。
小船上的六个蕃人手忙脚乱地刚把船稳住,第二发炮弹带着长长的呼啸声砸在船的正中。“轰”一声巨响过后,小船一分为二,中间部分碎散成大小不一的木片,与人身、肢体连同红色的鲜血混和在烟雾中一起四下飞落。
紧跟在这艘小船后二丈的另一艘小船,被炮弹炸起的浪头一涌,侧翻成了底朝天,船上的五个蕃人全落入海中,有一个蕃人大概不怎么会水,抱住身边的人不肯松手,不一会两人就沉下水去不再露头。
其他的五条小船被这样的变故吓得大声号叫,拼命操桨向离岛的方向划动。
又是一炮打过来,炮弹落在了这些船的前方二丈多远,激起的水柱、浪头使处于前面的小船晃荡不休,船上的蕃人吓得紧抓住船舷哇哇大叫。
这时大船已经在火长和篙师和力夫们的努力下调过了头,立于船头的哨长看见一个蕃人站起来向自己挥动双手。几条小船上的其他人都停下桨,面向自己这方高举双手一起一伏的晃动,似乎是在磕头求饶。
哨长心想:“他们可能是被打怕了,在高叫向自己投降吧。”
回头高声喝令:“停止发炮,靠上去看这些蕃贼有何话说。”
朱焕明不满地朝海里吐了口唾沫,骂道:“这些蕃贼也太没用了,才翻了两条船就怕死得要投降。臭贼,真不会做人,这是成心不让人过瘾的吗。”
哨长笑骂道:“让你一个人一下子连发三炮,还敢说不过瘾?想想看,三炮,要花去局主四五十贯银钱呢,若是要用你自己的钱,看你还能这样说嘴不。”
朱焕明低下头小声嘀咕:“要花自己的钱么,我一炮也舍不得打。再说了,我也没那么多的钱呀。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让这些不经打的蕃人给浪费掉喽。”
小船上的那个挥手高叫的蕃人并非是叫唤投降,而是在破口大骂大船上的人不要脸,趁自己的真主没在的时候,卑鄙地召唤地狱里的魔鬼出来,指使那些魔鬼用出邪恶的闪电、天雷,对自己这些真主的虔诚信徒进行无耻的攻击。
其他的蕃人听到此人的叫骂,想起刚才只顾着逃命,还没有来得及向真主祈祷,乞求无所不能的真主庇护自己这些信徒的安全,于是他们赶紧面向圣地方向进行祈祷。
果然,一开始祈祷真主就显灵了,再没有那种带着吓坏人啸声的家伙飞来。
这些蕃人立即狂呼大叫:“我们无处不在的真主显灵了,他通过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告诉我们,现在应该立刻远离魔鬼,远离地狱。大家快按先知的话做吧。”
这五条小船上的蕃人马上抓起船桨,十分卖力的划动,要按真主的旨意远离这些汉人魔鬼。
看到蕃人出尔反尔的一会投降,一会又操桨划船逃跑,船上的水战队员们鼓噪起来,纷纷向那些蕃人喝骂.
哨长更是气得几乎吐血:“TND,跟我来这一手!朱旗头,立即装炮,给我狠狠地轰,把这些蕃贼全都打下海里去喂鱼。”
炮手旗头朱焕明这下真的是着急了,位于大船两侧的‘子母炮’,因为有高出船舷四尺许的船头挡着,没法对正前方的目标瞄准。即使是可以瞄准,他也不敢发射,怕一个不好把自己的船给打碎。
在众人都急得团团乱转时,朱焕明急中生智,高声招呼同一组的炮手:“快,我们合力把‘子母炮’移到船头去,我就不相信几条小船能逃得出我们的手心。”
哨长听了朱旗头的话大觉有理,连忙下令道:“去一什人帮忙移炮,务必要把这些蕃贼给打掉。”
费了一刻时辰,总算把‘子母炮’移到船头安放妥当。
朱焕明看着七八十丈外的五条小船,一边用望山瞄准,一边恨恨地骂道:“婊子养的蕃贼,一会子投降,一会子逃跑,害我憋了一肚子的恶气没处泄,这下总要让你们再尝尝反复无常的苦果了。”
第一炮落在逃得最快的一条小船边,炮弹掀起的浪花一下就将那条小船翻了个底朝天。第二炮有些失准,远出小船外四丈,没给蕃人造成伤害。但这一发没伤人的炮弹,却让四条小船上的蕃贼们吓得停下了划船的动作,用他们的蕃话向这船汉人魔鬼驾着追来的大船高声大叫。
哨长骂了一声:“哼,故技重施。再打,让这些不知礼数的牲畜们明白,我们虽然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的谦谦君子,却也不是那么好蒙骗的。”
停住的目标比急逃的小船好打多了,朱旗头再一炮又掀翻了一条小船。
水战队员们看到,还完好的三条小船上,蕃人们挥舞着从身上解下的白袍大声叫唤,另有好几个蕃人绝望地伸出双手,嘴唇微动地仰面朝天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只有二十多丈,只是因为海风从侧背吹来的关系,听不清两条小船上的蕃人在叫些什么。
哨长大声下令:“靠上去,准备好钢弩,若有反抗的一体射杀。”
小船上十几个蕃人被拉上一个就绑一个,他们根本不敢反抗,只是含糊不清地抱怨,用来绑他们的绳索实在太细小了,不但绑上后极痛,也勒得他们喘气困难。
有个水战队员似乎还听到一个蕃人结结巴巴地小声问,为什么他们绑奴隶都是用很粗的绳子,而你们这些胜利者却这么不人道地用细小的绳索呢?
连同落海的一起,共抓获了四十一个蕃贼,其中有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拖着三条小船回到原地会合时,乌屿小岛上的两处火头已经扑灭,人、金银珍宝钱财等物事有相当部分已经运送到了五艘大船上,还有一部分需要马上运走的财物就等这艘追击的战船回来装运。
原来,护卫队员们上岸后发现,岛上远不止船上所看到的只有两排房屋,而是足有五排近二百间。这些海贼们也真会敛财,第一排被炮弹打中的房屋中,有本朝自产外销的绫罗绸缎等绢帛、瓷器、药材、铜及铜器、铁及铁器、漆器、团茶、茶叶,存了二十多间屋子。
第二排的房屋中却是大批的香料、珍珠、玛瑙、象牙、犀角和水银、硫磺。更令人惊喜的是,在最后一排房屋中竟然找到了海贼们的金库,里面光是盛着金银珠宝的大箱便有四十多个,另外堆满了四间屋子的各种铜钱。
除了这些以外,各种杂货粮食多得不可胜数。
陈归永迎上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到岸上的张本忠,笑得嘴都合不拢地重重打了他一拳,眯缝着眼睛说:“呵呵!兄弟,这次我们可是发大财喽,这些海贼不知为何竟然抢到如此多的金银财宝,还有如此多的货物。他们却又巴巴的将这些东西都留在这小岛上存放,这不是存心等着我们这次来收取的么。哎呀呀,这次强云那小子包定会乐得连牙都掉光。走,跟我去看看我们在海贼们这里弄到手的利钱。”
看完所有的东西后,张本忠倒抽了一口凉气,苦笑着对陈归永道:“归永哥,小弟一直以为,去年在瑞金‘五通庙’搜出了九箱金银铜钱,就是了不得地多了。///com///哪知道和现在的四十五箱纯金银珍宝相比,真无异于小巫见大巫……哦,不,‘五通庙’那点东西连小巫也算不上,只能说它是刚入巫门的巫子巫孙。”
值钱的东西装上大船时,让人们颇费了一番力气,好在两哨水战队和两哨护卫队共有二百多人,到申时初就将一部份战利品弄上船。一艘海贼的万斛海舶和五艘五千斛的中型船装得满满的,就连那艘陆春仁的破船上也塞上了几十个被绑得紧紧的蕃贼,准备由万斛大舶拖着走。
陈、张两人看到还有大批粮食和杂货没法装运,决定留下一哨护卫队守在小岛上,然后才启航返回。
林强云从酒库出来回到家后,立即到铁工场找到吴炎,叫他弄来纸笔画了一张图给他,要吴炎按图上所画的样子做出锡器来。
林强云临走前又再交代了一次:“这是蛇形管,做吃食用的器具。记得不可用错了材料,千万别把铅当成锡来用上,那是会吃死人的。”
“放心,弟子若是连铅和锡也分辨不出来,哪还能算得上师傅的掌门弟子呀。”吴炎自信地说:“刚好前些天来了个手艺颇为不错的锡器匠,后天就能把师傅要的这个什么‘蛇形管’送到师傅手上。”
“掌门弟子?”林强云睁大眼问道:“林某人何时有门派了,又何时封了你吴炎大工匠为掌门弟子了,这是怎么回事?”
“嘻嘻,”吴炎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一把将林强云拉到没人的偏僻处,涎着脸小声说:“师傅你说话小声点呀,让弟子的徒弟们听见了多不好意思呐。”
这位吴大工匠竟然也会不好意思,令得林强云大为惊奇,不禁再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
吴炎道:“前些天师傅不是要我们铁工场再细分成多个工场吗,所以弟子就去和三富大师兄商量。我们商量后决定,双木门下的铁匠再另外分出一个铁工门,以便按门规管制门下弟子,并由弟子为第一代铁工门的掌门大弟子。原来说得好好的,由三富师兄向师傅禀报,难道师兄没同师傅说么?”
林强云觉得这和小孩玩过家家没什么两样,也就不再多说。
提脚要走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再问吴炎:“你和我说说看,上次和你说的‘子母炮’、子窠,和长铁管做了多少,为师等着要用的,说清楚了我才心中有数。”
“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弟子将交给师傅十二尊配齐了子窠的‘子母炮’,只是那种长铁管太过难做,现今还只做成了五十余支。师傅啊,再宽限弟子一些时日吧。弟子下面没有能焊铁管的熟手,五百根铁管实在是没法在两个月内做出来呀。不如这样,弟子在一个月内交给师傅二十尊配齐子窠的‘子母炮’,一百根铁管如何?”
林强云佯怒道:“岂有此理,你这个徒弟竟然和师傅讲起价钱来了?这些天不是又招来了六十多铁匠么,怎么会做不出我所需要的数量来?也罢,一个月内再交付二十尊‘子母炮’,另外最少还要三百根铁管。记得了,每尊‘子母炮’都要有十个子炮、最少一百个子窠。否则的话……哼哼!”
林强云的两声冷哼,吓得吴炎一缩头,慌不迭地急点其头,连声应承:“好,好好。就按师傅所讲的,一个月内交二十尊‘子母炮’和三百根长铁管,包保误不了师傅的大事。嘻,师傅这下满意了吧。”
说完,飞快地低头从林强云扬起的手臂下钻过,一溜烟跑入工场内人多的地方,装模作样地呼喝指挥。
林强云对这位死皮赖脸的徒弟没法,只好叹了口气走向木工场。
交代完司马景班做几个专用的大饭甑后,林强云立即逃回大厅。
坐定后林强云才有心思对躲在一角偷笑的几名护卫队员笑骂:“笑什么。你们不知道,那司马老头埋怨起人来,没有半个时辰绝对没法让他住口。谁受得了那么长的时间有人耳边叨唠。”
这几个接替四儿调来保护林强云的护卫队员,听了林强云的话后更是笑个不停。
一人强忍住笑意说:“局主那天如果不把小小孩儿兵全扔给他们,今天也就不用逃得这么狼狈了。兄弟,你们说是不是呀。”
“不错。”另一个护卫队员大表赞同:“局主请想,数十个小不点挤到木工场,一直等到所有人都拿到那种能飞上天的什么‘竹蜻蜓’,足足让木匠师傅们忙了一整天。那份吵闹捣蛋,就够他们吃不消的了。又还有好些个小鬼头把刚拿到手的玩具给踩坏,哭闹着不依不饶的,还不把老头儿给急疯了?这还是局主你呢,若是别个的话,连想逃开不听他埋怨恐怕都办不到。”
“发财了,我们发大财喽!”一向十分稳重的四海(四儿)大叫大嚷冲进大厅,喘咻咻地说道:“四十五个大箱,六……六条大海舶,一条大……大大海舶装……装满了值钱的各种香药、绢帛,还有……还有……还有……”
林强云看四海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马上就要憋昏过去的样子,急步抢前扶住他,往他背上轻拍,叫道:“别急,别急,歇口气再说。你这样越急越说不清楚,我们也听不明白。”
四海的大叫声惊动了身体刚复原的山都,他拖着不很稳的步伐踉跄而出,见没什么事就一屁股坐下地。
沈念宗听到四儿大吼大叫的声音,也匆匆赶回大厅坐下,静候四海把话说清楚。
良久,四海方喘过气,激动地说道:“陈、张二位都统领带回六条大海舶,其中有一条大得吓人,比我们原来的船大了足足有好几倍。而且……而且还把六条大海舶都装得满满的,运回了不知有多少的金银财宝。六条大船,六条啊!”
“真的?”林强云、沈念宗,几个护卫队员同时问出同样的两个字。
“千真万确。”四海的口气十分肯定、不容置疑。
“走,我们看看去。”林强云一跃而起,向厅里的人大声招呼,走到侧门前一把捞起山都,将他甩到背上扭头就走。
这次的收获真不少,经过沈念宗和几位账籍管事用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总算把海贼处收缴来的财物清算了大部分。
除了没法计算价值的各种宝石、珊瑚、玛瑙诸类和还留在乌屿小岛上没运回的铜、铁、粮食、杂货外,仅丝绸绢帛布料、瓷器、团茶、茶叶和香料、珍珠、象牙、犀角、水银、硫磺等,价值就高达七百余万贯。
第二天早上,林强云还没起床,沈念宗把他拖起来悄悄告诉他,四十五个箱子内有黄金三十一万四千余两,白银一百万两出头,三株三尺高的珊瑚,以及近十斗的各色宝石。估计约有四千多五千万贯的价值。
“什么?”林强云惊讶得张大嘴合不上,怎么也想不到,仅是一处海盗巢穴内,就能弄到这么多的钱财。
心里急速转动,盘算着一下子多了这么大数额的一笔钱,自己的计划是否需要加快进行?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再问了一句:“竟然比我们库房里所有的银钱还多了两倍,真有这么多?”
沈念宗点头肯定:“确有这么多,我还可能算得少了。因为很多东西不但不知价,连见也没见过,所以只能往少里估算。另外,一百七十余石铜钱还没来得及清点,无法知道确切的数量。还有留存于岛上的铜、铁、稻米及一时还没运回的杂货,估计也将不下数十万贯的价值。”
“天呐,”林强云几乎要叫出声来:“天降横财,天降横财呀!再来上这么几次的话,只怕我将比宋朝的皇帝还更有钱了。我现在要怎么办?”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里面飞来飞去的全是一个个黄色、白色的元宝,根本无法正常思考问题。
呆呆地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一会都没开口说话。直到山都摇摇晃晃地走进睡房叫他准备吃早饭时,林强云才稍稍回过神。
清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对沈念宗说:“叔,看来这十多二十年间这些海盗抢了无数的船舶,难怪各处的市舶司、市舶务收不到多少商税。我想这样……”
林强云把自己的想法向沈念宗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对我的这些想法,叔是如何看的,官府哪儿会有什么干碍么?”
沈念宗道:“官府却是无妨,以你现今三州乡役弓手都头的身份,缉捕盗贼奸宄本就是你份内之事,只需先取得本州捕盗的签押文书,事后再将些财帛送去,还能得个大大的功劳,说不定封个有品的小武官都有望。为叔所担心的是,我们下一步向江北的淮南、山东等处占地以为根基据点之事,怕是会引起朝庭的疑虑,此中的变数却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再有,过一个多月我们就要北上临安,会不会因此而耽误了我们此去的行程。”
林强云:“两淮占地的事我们试着一点一点进行,走一步就看看朝庭有何反应。而山东两路则是蒙古人所占的地盘,朝庭恐怕不但不会干涉,还大有可能会暗中给予助力呢。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想不会有耽误临安之行的事情发生,现下我们已经有六条大船了,尽可分派得开。稍待吃早饭时我们再仔细商量一下,这六条船如何安排。”
起床穿好衣服后,林强云对沈念宗说:“叔先休息一下,我去叫他们水战队的人先不忙将乌屿上的货物运回,待我想好怎么利用那个小岛后,再决定那儿的东西如何处置。”
沈念宗:“怎么,你现在就想把那小岛据为己有,那么小的地方能有什么用?”
林强云:“叔不要看那小岛不大,我想用它来作为制造兵器的秘密工场,那里所起的作用恐怕不是我们现在所能想象的。我们商量好后,我要去那小岛上看过是否能用,再决定如何办理。”
林强云将陈归永和张本忠叫来一起吃早饭,进食间就把六条船的用途商定。
海贼处抢来的一条四千斛福船——就是郝当家的那条船——架上三门‘子母炮’,由张本忠领一哨水战队,最近几天继续清剿泉州湾一带的海盗。因为这条船除了有三道风帆外,还在船后装有四条大橹,可以在无风时用人力摇橹行驶,但必须有熟练的力夫才行。张本忠说他可以教会力夫摇橹行舟,让林强云不必担心。
其他四条五千斛的海舶,分别带一架‘子母炮’,装上少量双木商行自产的布鞋、蚊香、菜刀和香碱、雪花膏,两条船赴广州与先去的沈根全会合,另两条船到温州找黄根宝。
去温州的船要尽可能多的运回稻米,不管是籼米、粳米还是糯米全要,灿米食用,粳米、糯米则送到酒库酿酒。
往广州的两条船则以贩回耕牛为主,若是耕牛不足,则以稻米充数,把两条船都装满为止。
林强云听完陆春仁兄弟的遭遇后,同情地说:“既然他没法再出海了,让他把破船和剩余的货物折价给我们。若是他们愿意,就让他们到我们商行来做事吧,反正眼下我们也还需要大量人手。”
听完张本忠所说昨天水战队的情况后,林强云感到情况极为严重,脸色沉重地说:“这事绝不可等闲视之。现在还仅是两三千人的小军队,眼下也没有能与我们相抗的敌人,只有我们打人,别人不能打我,完全是一面倒的情势,出现这样在战场上不遵军令的事还算是幸运的。一旦情况发生变化,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说不定会因此导致全军覆没,使我们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归永叔,你想办法把大军中的所有规令都整理一下,立即颁布到护卫队、水战队中,此后就按我们所颁行的章程行事。一定要把军纪和战场纪律抓上去,到时候,就是需要杀人立威来严肃军令也在所不惜了。”
沈念宗:“归永,我们颁行各项军规军纪之时,可以先和全部护卫队、水战队的人说清,自认不能接受管束的,可以即时退出。若是没有在当时退出护卫队、水战队的,以后有干犯军规军纪时,将以军法治罪。”
“强云、念宗哥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和张兄弟来办。”陈归永对整军、治军自有他的一套方法,信心十足地说:“不久将会有军纪森严,敢打能拼的水战队、护卫队为我所用。”
几个人再商量了一些小问题后,便自去忙他们的事了。
林强云看过小岛乌屿后回到家,本来十分高兴地接到金见带来泉州百余名孩儿兵的好心情,被一同到达的应天宝一句话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四堡主一看到林强云就大声嚷嚷:“林公子,我们要走了。多谢你这段时间对应家众人的关爱,今后我们天各一方,只怕是相会无期了。”
陪着林强云去小岛上的张本忠笑道:“哪有的事,山与山才永远不会碰头,人与人却是总会有相逢的一天。”
“啊!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出去走了一趟后你们就要走了,这是为什么呀?”林强云先是一脸惊异、不解,继而一想:“我们和君蕙、承宗说过即将赴淮南诛杀李蜂头的事,她们姐弟俩一定没来得及和应堡主说起,才会要走的。咦,不对呀,既然已经来到近半个时辰,刚才明明还看到承宗这小子和应堡主说了话后,立即飞奔进城去,应该已经和应堡主说起过这事的。唉,我是她们的什么人,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最多也就不过是花钱请君蕙小姐来帮忙的。人家要走,我凭什么拦她们,能拦得住么?”
想到此,顿时显得意兴萧索,面无表情地问道:“应堡主是要去何处,准备什么时候动身,你们一起来的所有人都要走吗?”
“不,只我们应家门下的子弟离此他去,其他不相干的粗人与我们无涉,他愿留在此地或是去别处落脚任由他自己做主。”一个身高近七尺,长马脸上留了八九寸长须的五十余岁男人缓步行来。这人眼睛向上,对场内的百来人视而不见,淡淡地接口大声说道:“至于我们的去向,铜腥味满身的小子休得探问?”
此人一袭青色博袍,身背长剑,眼中精光闪闪。说话间脸露不屑,语言中的口气似是根本没把林强云等人看在眼里,对林强云这种做买卖赚钱的人十分鄙视。
一听这污辱人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大变,护卫队员们眼里射出愤怒的目光。
连和应家众人一起逃难到此的王二倌,听这人说自己是“不相干的粗人”,也气愤地跺了一下脚,扭过头走到林强云身边,以示抗议。
心里大怒的林强云偏起头,斜扫这人一眼,冷冷地对张本忠问道:“何处钻出个不说人话的东西,到我们家里乱叫,门口的护卫队是干什么的,竟然如此不小心?这次看在应堡主兄弟和君蕙姑娘的份上,放过他们一回。稍待去告诉他们,以后凡有这样的东西,绝不许它踏进我家门一步。应堡主,我们进厅内说话。”
博袍人怒喝:“天宝,叫上承宗、君蕙,我们即刻上路,休得与奸诈逐利的小人多所纠缠。”
说毕,博袍人仰脸向天,背着双手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呸,什么东西。”张本忠朝这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惹得我性起时叫你吃上一把铁珠子。”
“奸诈逐利的小人?”林强云气得脸色铁青,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我是铜腥味满身的小子、奸诈逐利的小人……”
匆匆从城内赶回来的沈念宗没见着那博袍人,只看到站在院中的林强云身体不住地轻抖,脸色十分难看。
沈念宗一把拉起林强云的手,探出三指在脉门按落,然后往林强云的背部重击一掌,扯着他边走边大声说:“我们进厅里说话。”
林强云被沈念宗重重地按着坐到椅子上,屁股上的些微疼痛令他神智一清,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低下头自语了一会,抬起头向沈念宗问道:“叔,我林强云真的有那么坏,在别人眼人不但是满身铜腥味,还被看作是为了逐利而行奸使诈的小人么?”
这些话,被踱着四方步和田嘉川与另一个身穿紫袍的官员一起走入厅门的翁甫听了个正着,他大声说:“是何人放出如此臭不可闻的屁来,本官倒要与他见上一面,好好地理论一番。试问有谁能以一介书生为贾,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把汀、漳、泉三州的流民逃户收拢到一起,令他们得以出力谋取生计,连妇人女子也因了双木商行的布鞋能养家活口?又有谁肯花费大把银钱收留、养活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令得数千贫弱之人得以活命?还有谁肯捐出为数不少的银钱给‘卑田院’,把三州官府束手的贫病老弱安抚好,使这些人生有所衣、有所食,死有人送、有人埋?这些岂能是满身铜腥、为了逐利而行奸使诈的小人所能为的么?老弟台,不必为此等闲话怄气,是否满身铜臭,是否奸诈逐利小人,世人自有定论,个把人的话怎能敌得过悠悠众口。”
一直站在翁甫身后的陈归永大步行入厅,走到林强云面前,一掌拍到他肩上,把林强云打得身子一歪:“翁大人说得好。强云,俗云‘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别人说什么任由他说去。我们所行所事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就自管做去。”
林强云起身向翁甫、田嘉川三人行过礼,请他们坐下后问道:“两位大人今天怎的有空闲到此,莫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在下效力么?请教,这位大人是?”
翁甫含笑走到林强云面前,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飞川老弟,圣上有诏来宣,史相也有手书由本官转交。”
翁甫知道这林家能做主的还有沈念宗,又到沈念宗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沈念宗脸露笑容地点了点头。
翁甫走回座位坐下,用眼光向那位紫袍官员示意。
紫袍官员年约三十四五岁,轻捋四寸长的胡须笑着说:“有劳飞川老弟动问,本官刘渭,在京混个闲职领俸。”
沈念宗一听刘渭的姓名,马上走到这位刘大人面前,深揖为礼:“大人莫非是嘉定十三年庚辰(1220年)科,以一甲第一名及第的刘源流大人么?”
“本官正是刘渭,源流二字乃未仕时所用,现已改字为志清了。请问兄台既知本官以前所用之字,想来是个熟人,怎么本官就是记不起……”
沈念宗叹道:“嘉定十三年在下与大人同住一间客房,只不过在下没大人般的学识,未能中举入仕而已。”
“呵,记起来了,兄台是飞川老弟的同乡,汀州沈念宗沈从山呐。”刘渭站起来拉住沈念宗的手问道:“从山兄,一向可好,为何那年过后就没再见你赴京会试了?”
沈念宗:“一言难尽,源流兄……”
刘渭止住沈念宗的话,正色道:“从山兄,本官已经改字志清,此事关乎我的志向,万万不可弄错了。”
沈念宗:“志清兄,你有大事在身,我们稍后再谈。先将皇命办了吧。”
刘渭掸了掸衣袍,大步走到大厅正中上首位置,用极为洪亮的声音喝道:“圣上有诏在此,福建路汀州秀才林强云等人听宣。”
在沈念宗的示意下,厅里的人——包括应天宝兄弟几个——都走到紫袍官员的面前丈外伏地跪下。只有山都个子矮小,躲在一角坐着没人注意。
心不甘情不愿的林强云被沈念宗拉着跪下后,心里不住嘀咕:“这动不动就要人跪的礼节也太烦人了。我天天不让别人跪,想不到今天也被人弄得跪下了。原来叔也有字,叫做从山,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那紫袍官员从袖袋中取出一卷黄绸布制成的卷轴,庄重而缓慢地展开,看了跪着的众人一眼,把展开的绸布举到面前高声诵读:“朕膺昊天之眷命……许史卿所请,着汀州秀才暨道门新进林强云,择日携‘照妖镜’赴行在面圣……”
林强云跪在地上胡思乱想,也没听明白这位紫袍官员读的是什么意思,待到众人都起身向他围过来,才由沈念宗把他拉起,双手接过紫袍官员递来的诏书放好,向各人连连拱手道:“同喜,同喜。各位请坐。”
乱纷纷搅扰了一阵后,沈念宗请刘渭、翁甫和田嘉川至林强云的书房安坐,除了谈论些往事外,自然免不了对三位官员奉上雪花膏、香碱、加料的蚊香等物品。这是能够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其他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那就不好说了。
大厅内,好不容易才抓住说话机会的应天宝,接林强云到书房内向他说明了那位青衣博袍人是他们应家别支的一位远房堂叔应俊豪,与徐子丹是同门师弟。这次在雩山徐家偶遇应家兄弟,听说山东应家堡被李蜂头攻破,应家上下被屠杀净尽的事后,立即要带他们北上淮南找李蜂头报仇。
林强云叹了口气:“你们就这么几个人去寻仇,在数万大军中……唉!”
应天宝跟着叹了口气,接下话头道:“是无异于送死,可他是长辈,他所说的话我们不得不听。本来我们兄弟是要把承宗和君蕙姐弟俩留在你这儿的,他我这位堂叔说什么也不答应……唉!看来,我们山东应家怕是要在这一代断后了。”
林强云无语。
这时候,应君蕙和应承宗匆匆跑进书房:“大哥……”
林强云挥手止住她的话,从挎包内取出叔妈和凤儿留下的手铳,连同早就取来放于桌上的两皮盒二十发子弹,一并交到应君蕙和应承宗的手上,语气沉重地说:“君蕙,什么都不要多说了,去与不去,主意要你们自己拿。我在你叔公的眼里满身铜臭,而且还是个奸诈逐利的小人……承你们叫我一声大哥,这两把手铳带着防身吧。”
应君蕙默默地接过手铳和子弹盒,眼里满是不舍的泪花,嘴唇抖动了几下。
林强云以为她会说些什么话的,但应君蕙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快步奔出厅去。
林强云追了两三步又止住,张开口也没发出什么声音,废然垂下头走回座位重重地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应天宝等人向他告辞时,林强云取下腰间的荷包,塞到应承宗的手里,问道:“承宗,会用手铳吗?会用啊,那就把如何使用的方法告诉你姐。这里有些会子和几片金叶,带着路上用吧。”
眼巴巴地看着应家的六个人走出大门,林强云不是不想去送,而是怕见着那穿青博袍的应俊豪,无端的又再惹来一肚子气。
正要回身,忽见应承宗又跑进了大门,林强云心中一喜,跑着迎上他急切地问:“你们不走了么?”
应承宗摇了摇头,塞给林强云一个蜡丸,匆匆说了句:“含了两粒药没事,我姐说不能再为大哥试药了,请大哥另外找人试吧。最好去找‘含香苑’的人看看。”
语声嘶哑的说完,掉头跑出大门。
收拾起惆怅的心情,进书房与几位官儿周旋一番,向翁甫讨到剿海盗的许诺后,林强云告便出来,让沈念宗去与他们打交道。
到铁工房要吴炎将打制出来的几十根短铁管、各种铁件送到自己的工房内。又商量好立即将铁工场的‘子母炮’、铁管等有关兵器制作的作坊搬到乌屿上的事情方离开。
工房里,林强云一边装配手铳,一边对山都说:“君蕙走了,试药的事只好另找别人。君蕙说得对,‘含香苑’的粉头肯定会愿意试试这几种药。你说是吧?”
山都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应了声:“是啊,肯定愿意。不要说粉头,我也愿意试那种吃了全身会白起来的药。”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着林强云,眼里射出热切的目光:“我们什么时候再到海上去,我就不信还会吐得动不了。上回一定是山都做错了什么事,以至天上的祖宗大神惩罚山都。”
“我说怎么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脸的,原来还想着到海上的事啊?”林强云笑道:“行,我们这两天先把这些手统和子弹做完,然后立即就跟张大哥去海上打海贼,说不定又能捞回大笔钱财。”
山都睁大他的小眼问:“那……我能不能也亲手放一炮?”
“呵呵,想放炮很正常,当然可以让你射上几炮了。想试药?那就有问题了,让我想想再说。”林强云心情渐渐放开了一点,问道:“承宗也跟着走了,我们是不是再给四海和金见再派个人去帮忙,你说叫谁去好呢?”
“金来。”山都说出一个名字。
林强云拍了山都的头一下:“对,金来,我怎么就没想到他。虽然他也没学过武功,不过‘兄弟齐心,利可断金’,现在只是在宋朝自己的地面上收集消息,做探子暂时也还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没武功也不一定就会出事。是吧?”
林强云吃饭时就要四海、金见把金来也叫到一起,让他们共同负责探子的全部事情,吩咐说:“以四海为都头,你们两兄弟为副。我再说一遍,普通生意上的消息,尽量叫顺便的人带,遇有重要、紧急的事情才用信鸽飞传,每个地方都要保持有一定数量能传信的信鸽,防止要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忙忙碌碌地过了半个多月,九月初七这天一大早,路守约兴冲冲地跑进大厅,打断正商量研究海上互相联系方法的林强云和张本忠。
林强云看到路守约脸上兴奋的神色,就知道有好消息来到,对张本忠说:“张大哥,我们稍后再商量,听听路管事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们。”
“是有天大的好消息,我们的大海舶再有三天便可以完工,交与东主装置各色兵器和用具。”路守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笑逐颜开地向林强云报喜。
林强云跳起来一把抓住路守约的手:“这么快!你们是如何做到的,不是说要到十月才能做完的么?”
“东主上次来船厂后,我就按东主叫沈管事来吩咐我的话,去把那家被火烧掉船厂的一应大小人等都赎了回来,没死的老人也寻到一些。本来在下心里还怪东主心肠太软,把辛苦赚来的钱不当回事乱花。不料正是东主的这一善举,让这艘海舶得以早了一个多月造成。”
路守约停下话,眼睛扫了一下上桌上的茶碗,林强云忙把茶递给他。
喝了口茶润了嗓子,路守约说道:“最是那六个将死却还不死的老头子,他们帮的忙才是有用极了。”
路守约偏着头似是在回忆几个老头子所说的话,停了好一会才接着说道:“他们每人只说了几句话,便让我们造船的速度加快了不少,也使我们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许多地方都豁然开朗,一下子全明白了过来。”
林强云心中欢喜,这两天搬到乌屿上的铁工场刚铸好两门千斤重的大土炮,正愁着没法像‘子母炮’一样在陆上使用呢,正好装在这艘大船上试试它们的威力。最起码,五斤重的炮弹就比现在‘子母炮’炮弹重了一倍,光以火药量来算,它的威力也有两三倍之多。
一大帮子三四十人到船厂,看清这艘长达十八丈,宽六丈五,高出水面二丈二三,有三根直径两尺大桅的大船,每个人都露出兴奋和好奇的笑容。特别是几个刚从汀州来此不久的孩儿兵,激动得拉着山都一起,在这艘大船上翻跟斗、倒立着用双手行路,追打笑闹玩得不亦乐乎。
在船上走了一圈后,跟来看热闹的司马景班悄悄对林强云说:“公子知道吗,我那师侄啊,自他做的马车被我做给公子的马车比下去以后,就发誓要在造船上做出样子来给我们看。这不,现在这艘船比过去我所见到他造的船好多了,刚才我下到底舱看过,龙骨搭口和各个接榫、转角处都用上了铁件,第一舱的炊房内有小铜管可从第二舱的水槽里吸过清水……”
姚先华把林强云要他在船尾开两个洞的意思给理解错了,除了在离水面五尺高的位置开出两个二尺方的窗以外,还加了两根大橹。
林强云耳里听着,心里却在不住盘算:“这么大的一艘船,实在是很难驾驶,没风时这两根大橹最少也要三四十个人来摇动……咦,何不叫张大哥令人摇动大橹试一下,看能否让船在没风的时候走起来。”
当下叫过张本忠,把意思向他说了。
张本忠一听,立即就去安排人手。
在下层主甲板上思量如何安装大炮的林强云,听到上甲板上传来的“船动了”的欢呼声,用力敲了一下头,对山都说:“看来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都能懂的,千万不要不懂装懂充内行。这大炮的事让他们去伤脑筋好了,没的想得头痛也不知道如何来安装大炮。走,我们去看看两支大橹摇起来时,这船到底能走得多快。”
令人失望得很,每支大橹用了十五个人,任他们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大船也只是和人在地上慢走般快。估计即使是静止不动的水面上,一个时辰也就能驶出三四里水面去。而且每过半刻时辰就必须换人,否则再强壮的人也不能坚持到一刻以上,船速怕是只能与乌龟的速度相比了。
林强云暗道:“这才是需要我来动脑筋的问题呢,怎么安装大炮的事让打仗的人去管好了。以目前的情况看,在没有解决船舶的动力之前,这样大的船不能再造了,还是先造些十丈左右,没风时能用橹驱动的中型船,暂时走近海才对。”
“轮船,轮船,顾名思义,那应该就是用蒸汽轮机为动力的船。///com///蒸汽轮机到底是怎么样的呢?真令人头痛,只听过没见过的东西,要凭空想出它是什么样子,看来是绝无可能的了。水轮机倒是看过,也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但蒸汽总不能像水一样从高处往下流,用它的高度差来带动轮子吧。轴流式、涡轮式,还有冲击式……冲击式,冲,击,式!老弟子嗳,可能有用哦。”
林强云高兴地一下敲在山都毫无防备的头上,令山都嘟起嘴说:“不算、不算,假装看外面的东西,趁人不备就来这样一下,又被你打起一个包了。”
林强云心情愉快,低下头伸到山都面前:“好,好好,是我不对,赔你打一下行不行。如果真的可以做出冲击式的蒸汽机,没风的时候也能把我们的大船开动,再给你打几下也没关系。不过,可不要打太重,脑子打坏了就不会想主意了。”
山都满脸都是笑意,自从应家的人走后这段时间里,他至今才看到恩人有这么高兴,哪会计较被敲了下头的小事。抚着林强云的头,用哄小娃娃的口气说:“先欠我一下敲头的账,存多了再打好波。放心,敲头的时候很轻,不会太痛的。”
“咦,你这小子。”林强云扬手要打,却被山都一闪身避出四尺外没打着。只好骂道:“太不像话了,把我当酸枣、倔牛儿他们来哄,我有那么小吗?真是乱弹琴。”
吃过午餐,林强云带着几个随身的护卫队员,知会了沈念宗一声后,和山都一起悄悄回到家里。躲进书房寻纸磨墨抄笔,一直忙到晚饭时才被张本忠等人拉出大厅来。
沈念宗一见面就埋怨:“强云,今天是怎么了,下午喝‘完工酒’时,造船的师傅和新安置到大海舶上的舟师他们都一直问,你这位东主为何不见他们。害得我替你说谎说得脸都快没皮了。”
金见笑道:“公子是还在想应小姐吧,那天就不该让她走的,只要把那个什么家伙打出门去,连承宗他们也不会被带走了。”
金见说起应君蕙,让林强云想起应承宗临走说的话,便对沈念宗说:“晚饭不吃了,请叔立即派人去请翁大人、田大人他们到‘含香苑’去,我要在那里请客,庆贺新造大海舶的完工。”
此话一出,陈归永、张本忠他们的高兴劲一下子全消失得无影无踪,阴沉着脸不再吱声。
只有沈念宗会意地说:“叫人去请显得太过不敬,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一方守臣,还是我自己走一趟。为叔会先派人到‘含香苑’先知会一声,我们到那儿碰头。”
陈归永不满的问道:“念宗哥,强云年轻,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到‘含香苑’喝酒散心还情有可原,我们做长辈的不劝就显得太不把他当自己人。你倒好,非但没劝说一句,反而推波助澜要亲自去请人,这……”
沈念宗笑笑,自顾往外走:“不关我的事,以后你们自会明白此中缘由。”
林强云把陈归永拖到书房,小声道:“归永叔,你误会我和叔了。我们去‘含香苑’并非玩乐,而是另有目的。”
陈归永睁眼看着林强云,等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强云:“那天君蕙临走时特意叫承宗回来告诉我,我们的药可以去‘含香苑’找自愿的粉头,请她们为我们试药。叔请想想,她们做粉头这一行当的,有什么比年老色衰更可怕的?有这么一个机会给她们,怕是‘含香苑’的粉头们会争着试药呢。所以,我们不敢公开以试药的名义去找人,只能在暗中悄悄进行。”
陈归永笑道:“你小子真把归永叔给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君蕙姑娘走后你就变了性子呢。如此,我叫上张兄弟也陪你走一趟,也去见识一下泉州‘含香苑’的粉头们是如何出名的。呵呵!”
“归永叔,这‘含香苑’如今已经是我林强云名下的产业了,听说每天可以收取二万余贯利钱呢。怎么样,一年七八百万贯哪,能养活多少人呀!”林强云不胜感慨地叹息道:“这样的钱,除了皇亲国戚、官宦贵人能出得起外,其他的就是坐贾行商、役吏差人等可以偶一为之,普通的细民百姓哪有这份余钱剩米去那儿风流快活啊。”
陈归永想了想道:“强云,我想到了临安后,我们照样弄个行院,把那些贪官污吏、达官贵人的钱捞来,多救活几条人命也是好的。”
林强云:“我想先把这里的事情办妥后,再进一步考虑我们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如今最主要的还是加强我们的实力,无论是钱财方面,还是护卫队、水战队都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其他的如朝庭、金国和蒙古方面一时还没有太大的危险征兆,应该还没到我们把精力都放在这些方面来的时候。归永叔,军队的事情就拜托给你和张大哥了。”
陈归永:“要说到军队和打仗的事,强云你大可放心。前些天我叫夫子摘录了符彦卿《人事军律》,许洞《虎钤经》,刘质《兵要论》,陈贯《形势》、《选将》、《练兵论》,胡旦《将帅要略》,景泰《边臣要略》等书中的有关条文,制订出严明的纪律颁布于护卫队和水战队军中,和张兄弟把水战队那帮猴子们依新颁的纪律狠狠地整治了一番。想必此后按我们的律令而行的话,不致再出什么大错。不过,我们护卫队是不是也应该给几架‘子母炮’练习,那样的话,以后不论攻守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林强云:“归永叔就是不说,我也已经做了准备,护卫队用的‘子母炮’不是几架,而是需要数十架以至上百架,组成专门的炮兵。”
陈归永吃惊地向房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道:“我的老天爷,用数十架以至上百架‘子母炮’组成专门的炮兵,你这么做想干什么?”
林强云笑笑,小声说:“我们以前不是商量过了,时机一到就杀向淮东,进军山东两路,去把李蜂头的基业一锅端到我们的手里。到时候不但要与金国对抗,那些蒙古人更不会甘心已经到手的地盘被我们占来,必定会有恶战。若不早早做好准备的话,我们这些人只怕是有命去,没命回的结局。”
“好!”陈归永大为激动,右拳重重地一击左掌,豪气干云地说道:“我大宋皇朝丢了数百年的燕云十六州,被金人夺去的大片国土,说不定就是假你这毛头小子的手去把它们取回来。真有那一天的话,也算是长我汉人的志气,扬我汉人的威风了。”
林强云:“我想,光是收复失地那还远远不够,若是有可能的话,我将收金国、蒙古的精兵强将为我所用,再配以我强大的水战队,组成一支百战雄师。只有到了那时,才称得上是一个民富国强的泱泱上国,才称得上传承了数千年的礼仪之邦。”
“说得好!”陈归永再顾不得声大声小,洪声喝道:“归永叔一定助你成就此天大的心愿。走,我们这就去‘含香苑’,我陈君华自今日起改回原名,不再归隐(归永)了。”
“含香苑”位于晋江县城南门内,相距市舶司衙门不足百丈。它那有十数名大汉守着的门面,倒也不见得十分大,外表上看与它的名气不太相称。约有五开间大的门楼进去后,连着一条十来丈长的小街,两边都是菜馆、饭庄、酒肆,点心等铺子。陈君华(归永)和张本忠还惊奇地发现,不知为什么会开在此地的两家花粉、珠玉铺。
小街的尽头又有一个稍小的门楼,照样有十多个大汉把门,不过他们的衣衫可光鲜多了,穿的是黄花蓝叶白绸袍,外套暗红镶绿边的背子。老于此道的人一看到他们就知道门楼内是家行院。
“沈东主在内里三凤楼相候,请随老身来。”
这家“含香苑”占地真是够大的,弯弯曲曲的走了好一会还没到。听迎客的妈妈说,苑内共有四十个单隔的小院,可同时接纳人客、子弟(宋时专指嫖妓的人)二百多人。
领路的妈妈看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口口声声自称老身,听得张本忠和林强云不住偷笑。
林强云忍不住问道:“我看妈妈年纪也不是很大,如何便老身、老身的自称呢?”
“嘻,这位公子爷好会说笑,吃行院这碗饭的姑娘,一有眼角的鱼尾纹就是这碗饭吃到头了。保养得好的三十出头还没见鱼尾,可以蒙蒙新上路的子弟。有些才二十四五岁就养了鱼的,若是平日有恩客时不知积些钱防身养老,那后面的日子就过得……唉,和公子这般的贵人说这些做么事,老身也是糊涂得紧。”
林强云:“不,说便说了,听听也是无妨。我且问你,若是有一种药,服了后能让人面色娇艳……”
话还没说完呢,那妈妈一把拖住林强云的衣裳,双膝一屈就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在林强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碰碰碰”连磕三个响头,伏在地上求告:“虔诚弟子翟氏,一向为天师道信女,求仙长赐下仙丹,弟子愿以身试药。”
想必沈念宗到此地时与这位妈妈说了些什么话,使得她一听到林强云说起药,便如此相求。
林强云本想借此机会装神弄鬼一番,但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到如何骗人。再一思量,觉得这样一次由这女人全都替自己把事情办了也好,省得另外找人麻烦,便装腔作势地沉声说道:“你既为天师道的信女,又是出于自愿,再者相见也是有缘,就将丹药赐你吧。但必须再找两个自愿试药的人来,各试用一种药物。”
那妈妈唯恐失去这个大好机会,自是慌不迭的连声应是。
林强云即刻取出药散丹丸,逐一交代哪种为舌底含服,哪种为早晨吞服,哪种又是每夜用蜜或人乳调成薄糊,蒸后趁热敷面,次早洗净的。
末了交代她说:“含服的时间为三个月,吞服的要七七四十九天,敷面的则只需半月就够了。这些药都只能少用不能多用,否则将有性命之危。以后你们每隔三天,就要到城西林家来让沈东主验看一次,以决定是否还需要继续用药。”
那妈妈把林强云的这些话一一谨记在心,十分珍惜地收藏好这几瓶自己心目中的仙丹,匆匆地带他们到沈念宗相候的地方后,就急急忙忙地一溜烟走了。
沈念宗看到林强云不但把寸步不离的山都带到这“含香苑”来,一起进内的还有陈归永和张本忠这两位从来不涉足勾栏、行院的护卫队都统领。不由得哈哈笑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归永和张兄弟都吹入到行院这个风流陷阱里,难道说以前从没到这类场所是因为舍不得钱,今天却是不花钱来趁便宜的?”
“去你的。”陈君华(归永)向沈念宗使了个眼色,故意笑骂道:“我和张兄弟还不是为了强云,怕他真个在风流陷阱里被你这老风流带坏,失了修炼不易的真元,所以才陪着他一起来的。”
已经坐于花厅内的翁甫、田嘉川和其他两位官员俱是博袍便服,见了林强云等人进入,暂时停下与几位陪坐的年轻女子说笑,纷纷向林强云三人招呼。
山都则不管别人对他怎么看,自顾走到一角坐于地上。
人已经到齐,沈念宗向立于花厅门边的妈妈使了个眼色,那女人会意地点了下头走出厅去。不多一会,酒食流水般送到。
一位税务副使当先端起碗抿了一口酒,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低头对碗内的酒看了一眼,叫道:“好酒,咦……今年是谁买扑下酒库,何时招请来了如此高手酒匠,把我们泉州的‘竹叶’制成这样浓烈的佳酿了?不过么,此酒似是还未到时间,好像是今年才制出来的新酒,但又不似清酒(未煮过杀菌的生酒),哪位能帮下官解开这个迷团?”
“呵呵,”田嘉川眯着他的小眼笑道:“下官倒是知道些内情,吴大人听了后可别把酒库的‘祖额’提高,坏了我等今后的口福。今年原回半城买扑下酒库,后于七月赌赛马车而输与林公子,故而目下的酒是由林公子所制。这些酒原是制成明年出窖大酒(经煮过杀菌的熟酒)的,此时喝起来自然也与清酒有所不同了。”
众人谈说了一会新造成的大海舶,议论一旦将海盗嚣张的气焰压下去,将会出现的繁荣,人人都兴致大增,气氛也渐渐活跃了起来。几杯大酒下肚后,那些官员们便借着酒意开始放浪形骸。
喝酒,非林强云所长,他有去年在汀州六叔家里一次醉酒的经历,再不想有那种喝醉后的感受了,所以一直都是浅尝即止。看别人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去把山都拉到身边,盛了一大碗饭菜塞到他手里,便埋下头只管大口吃菜。
既然是请人来喝酒作乐的,林强云吃饱后稍坐了一会,让沈念宗继续陪着他们胡混,自己则推说还有事情要办,与众人告辞后和陈君华、张本忠、山都回家去也。
一天的时间,有钱的大爷们觉得一晃即过,实在太短了。还没有享受够人生的乐趣呢,花酒、博戏、观舞、听书,还有女人的肚皮上还没玩够,一天就不知不觉地过完了。
还有一种人的日子也是过得很快,老觉得时间不够用,许多事情还没完成呢,一天,一月,以至于一年就这样过掉了。有时候真让人恨不得多长出几双手,以使自己能赶快做完急着要完成的事情。
林强云和他的一众帮手们就是属于后面这样的一群人。
对于无钱无米的穷家小户之人来说,一大早睁开眼出现在面前的,是难熬的苦难。为了肚子不至于到晚上还是空无一物,虽是病弱无力的人,也要挣扎着出门去寻些果腹的食物。
对于有大事在身急着的人来说,一天的时间也是一天的灾难。
这天已经是十月十二日了,吴炎被逼得快要发疯了,每天东方才现曙光,人们就能听到他响彻小岛的谩骂声。近一个月来,他的骂声已经成为人们早起的讯号,比有人守着的沙漏还准时。
吴炎虽然是在骂,骂的是老天、大海、铁料、炉子和各种不会对他产生威胁的东西。他之所以没敢骂别人,并不是不想,而是怕骂了人之后更令自己遭殃难过。
师傅林强云他是绝对不骂的,他可不敢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再说,就是被逼急了,也仅是怪师傅不把所有的技艺传授完,让自己好在这种时候躲得远远的,避开这些烦人的催命鬼——也包括基本上每天都和自己泡在一起的师傅在内,这可不是骂,师傅请别见怪啊。
手下干活的铁匠、自己的徒弟及徒子徒孙们,他也不敢骂。他们七百多铁匠也和自己一样,为了做出护卫队、水战队需要的大炮、子母炮、各种规格的子窠和长短铁管、子弹壳,特别是这个该死的“蒸汽机”、“螺旋桨”,已经没日没夜地赶工。万一骂得他们火起,引发性子,给自己来个甩手不干,或是慢慢地磨上几天,那就真的要去跳海自杀了。
永远跟着师傅做事,他吴炎求之不得。就是师傅答应的三个条件实在是太吸引人了,用这三个条件,能让师傅即时教会自己三样秘不传人的技艺呢。
要骂人,他只能骂自己,为什么把那些做车床的东西都丢在汀州,没带到这里来继续研究。若是真把师傅说的车床做好了,现在就不必分出许多人去修锉铸出来、多得令人看了头皮发麻的螺丝,可以有更多人手使用
一反过去有事没事总找师傅死皮赖脸谈论的习惯,现在吴炎最怕看到的就是师傅了。
今天吴炎才开口骂了一会,最多也只有一个时辰左右,到早餐后不久就闭上嘴,拼命找地方躲藏,人们知道林强云肯定已经来到岛上。
林强云心里其实比吴炎还着急,再有十多天就是十一月了。这个月底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把烧蒸汽的锅炉做好装到大船上。否则这艘二万斛的大海舶就等于是一件巨大的摆设,没风时只能放在船厂没法出江驶向大海。
想起上个月自己用铜铁和木头做好小模型的时候,这些人还以为自己吃饱了饭没事做,把他们找来寻开心呢。当看到炭火才燃烧了一会功夫,静止在水池里的三角小船竟然没人推动,也没风吹就喷出白雾绕着圈转时,他们才知道这叫蒸汽船,二万斛的大海舶不久就要装上这种大上数十倍的机器在海上行走。
当时人们都流露出担心的神色,陈君华还代表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虑:“这么大的一个机器放到船上,不怕被别人探了去照样做出来吗,那时我们就不能比别人强了。”
直到自己解释清楚,别人不把机器拆开看到里面的全部机件,是没法仿制的。而且制轴承的巴氏合金,不将制法说讲清楚,就拆开看了以后也没人能照着做,人们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只有吴炎听了师傅的话大为不服,马上就与林强云理论起来,还大言道:“只要让我拆开照着做,不出一个月,就能做出能装在大海舶上用的这种什么蒸汽……哦,对了,叫做蒸汽机和螺旋桨的东西来。”
林强云就怕这个徒弟畏难不敢接下这件事,既然他说了大话,那还不顺水推舟地当众与他立下了誓约:若是一个月内在自己的帮助下做不出蒸汽机、螺旋桨,吴炎就必须永远跟着林强云身边做事;假如真能按时做好机器使用,则林强云自此以后可以答应吴炎的三个条件。
再有三天就是一个月之期,十个周径尺四,两层总深近四尺,吴炎称之为深鼎的大锅,才做好八个,还有两个圆锅盖没修锉好,装不上去。
可以说,有了八个锅和连在四道周径三尺大,每道七十二个杓子的汽轮轴上的螺旋桨后,早便可以搬到大船上去安装使用了,但林强云忍住心里的冲动,硬是不搬,让那吴炎跳脚去吧。
林强云对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虽说四百五十个铁匠用了近一个月,耗去铁料七千多斤,制成杂七杂八的各种大小机件、铁管和铜管达数以千个,真不敢想象这些都是硬用手工一点、一点修锉出来的。
密封,这件事林强云早就想好,并且已经试验过可以解决了。只要用‘不灰木’(石棉)做成三至四分大的方形条,再泡入滚热的牛油里可以做成防漏的密封圈,放入主轴外的密封槽内用压圈上紧便不会漏水。
倒是把船尾开出个轴孔的事让姚匠首为难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司马景班和这位师侄一起,想出了用数百根大木垫高到合适的位置,方解决这个问题。
垂头丧气的吴炎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过半天,终究还是不得不出来面对现实。他对笑嘻嘻的师傅服软地求告:“师傅啊,弟子今后再不敢强求技艺了,请师傅饶过这一回吧。再这样下去催逼的话,弟子就是不会发疯,也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林强云笑道:“我不也和你一样忙得团团转,看看,手上的茧子并不比别人少吧?这次我们都不要计较输赢得失,就算我们没立过赌约好了。但这机器还是要马上做出来安装到大船上的,水战队和大船上的舟师们早等得不耐烦,天天找上门来催逼,你道我每天到岛上来是专为逼你的么,我也是为了躲开那些人才不得不来的呀。我们还是紧赶着动手,尽快把机器做好装上船去,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往常度日如年的吴炎自林强云说过不与他计较输赢之后,又显得神采飞扬。
忙碌的时间过得飞快,十月二十六日辰时初,已经升为水战队部将的原水战队二哨哨长曾震炎,带着升任为哨长的原旗头朱焕明,穿着崭新的武士服把林强云等六十人迎上大海舶。
虽然连续三天在没用风帆的情况下,已经用蒸汽机带动的螺旋桨把大船开出又驶回过了好几次。虽然在进入晋江口后,由于逆江而上,船速慢得估计一个时辰只能行进不到十里。虽然这个叫蒸汽机的机器,每过半个时辰就要叫上五六个人,用压筒将淡水分别打进十个深鼎里去,因而必须停上半刻一刻的时间不能使用。
但这艘和其他海舶比基本没什么两样,仅在船尾部位多了一根二尺粗、三丈高大铁管的船,还是让所有双木商行的人激动不已。这是一艘没风时,可以不用桨橹便能行动自如的大海战舰呀,谁能有些能耐做出同样的船来?
应君蕙走几步便回一次头,直到远出数十丈后才失望地低下头跟在大家后面快步离开。
七叔在走出大门时告诉她,堂叔祖对林强云等商贾的看法不佳,刚才还险些因此而引起口角争执,若不是应俊豪不屑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反脸成仇呢。
在晋江县城南门会合了应俊豪,在这位远房堂叔祖的坚持下,一行七人也不多作停留,直接出东门往北躜行急赶。
到洛阳镇打尖进食毕,稍作休息了一会,又被应俊豪催促走上了报仇之路。
扶了一下挂在腰间皮套内,连木柄才有七寸长的手铳,再轻抚了一下装有十个子弹的皮匣。
“大哥是如何会制成这种利器的,他那颗玲珑心真的有七窍?装了那么多东西后还能容得下别的什么吗?”走了十多里路后,心里的难受稍平息了一点,她还是会由物而思人:“难道说,我与他相识了这么长时间,连送几步路的缘分都没有么,还是大哥心里忘不了凤儿妹妹?”
想起自己试药时大哥关心而又热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如沐春风:“他心里除了凤儿外,可能还有我的一点位置吧?”
“二姐,临走前林大哥给了我数百贯纸钞和十七片金叶子,还让我教你学会使用手铳。”应承宗喜笑颜开地把手铳提在手上,不时翘起铳管凑到眼前往里看,按下铳管后,学着金见教的样子举起朝侧边瞄准,嘴上不禁得意的说:“有了这两把手铳,再有去年李文镇那样接近李蜂头的机会,就一定能将他杀了为我们应家堡的人报仇。”
应君蕙心里往好处想:“刚好十七片,和我的年岁一样的数目,大哥心里真的有我。”
她欣喜地收拾起心里的杂念,认真思索刚才听入耳的话语,并不十分同意弟弟的看法:“去年我们和李蜂头隔了有十来丈远,怕是伤不了他吧。我听四海说过,凤儿和她妈用的两把手铳是最小的,七至八丈的距离内威力最大,远了就很难说得上肯定能制人死命。大哥也曾讲过,手铳的子窠必须击中人的要害,方能立时致命。我们刚拿到手上,用起来总觉得生疏不顺手,能打得中李蜂头的要害?”
应承宗哑然无应。
九月十一日一大早,李蜂头就来到水寨,准备校阅水军。
卯时末,船队驶出码头,开始了原定为期八天的检阅大操演。
四十余岁的李全站在一艘长十丈的河舰船头,猎猎的东南风吹动肩上的披风,露出一身戎装。他满面笑容地捋着颔下的山羊胡,看着在这淮水江面上数十艘战船操演水战,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六十余艘平底的大小河舰分成三队,每队有两条十二丈长的大船为主,各带领着十多二十艘稍小的斗舰。各船舰根据李蜂头身后主桅望斗上水军统制的旗号,前进、后退或是绕行,各战船间还有许多哨船穿梭传信。整个水军各队进退有序,喊杀声震天动地。
自去年十一月以南下为兄、子报仇为名,趁机离开山东脱出蒙古人的控制,占据了淮南东路靠北的大片地区以后,根据手下谋士秦仲涪的建议,采取了对宋称臣,以便大肆索取军饷豢养士兵;对蒙古也称臣,把这里的商税和买卖公、私盐货的利益全部垄断,一部分可以作为交给蒙古的岁贡,另有大部留为已用;对金又虚与周旋,以免他们出面作梗。这样三面讨好,就可稳立于不败之地,试问谁人有如此胸襟胆识,而敢于采用此计?
今年开始,军中更以高出宋军二成的薪饷募兵,不限南人、北人,全都收纳于军中。连宋军里都有许多兵士,因为贪图丰厚的待遇而转投到自己军中。如今,新募之兵已有近六万,正加紧进行水战训练。麾下大将三十四,战将二百七十六,总兵力已达十五万众,大有与宋、金两国一争雄长之势。
可笑赵宋朝庭君昏臣奸,完全不知道自己表面归附于宋,以取得他们的钱粮来养军队。更使宋庭为输给自己的军饷,加重了各地的赋税。淮东的“预借”(指提前征收的田赋)、“预催”及“经总制钱”等赋税,已经征收到九年之后,宋朝的子民百姓根本就无法维持生计,那还不投到自己的军中谋个肚饱以求活命。
只等再造好三、五十艘海舶战船,把这些新兵操练好,最迟不过明年入夏,就可以起兵南下,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到那时,不但割踞一方千容万易,南面称王也仅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就连即位为帝都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本军钱、粮、兵都不缺,缺的就是时机。
哼,史弥远那厮虽说请昏君宋帝擢升自己为彰化、保康军节度使,说什么开府可以仪同三司,为京东镇抚使兼京东忠义诸军都统制。另外却又命江淮制置大使赵善湘总领诸军,便宜行事。最近,还派了赵范为淮东安抚副使,赵葵为淮东提点刑狱官,俱节制军马,明显是准备对自己进行讨伐。宋朝的这些大军,一无良将二无精兵,如何是本军的对手!
只不知密令穆椿等带领着高手潜入皇城纵火,焚烧宋庭御前军器库,以销毁宋朝兵备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李蜂头想到高兴处,不由得高举握拳的双手,一字一顿地仰天大喝:“看我李铁枪他日领兵南下,开疆立国,进而夺取天下!”
这声音充满霸气,在空中轰轰隆隆地向四周传去,良久方才消失。
李蜂头左边站着两个文士,一个赫然是离开黑风峒远走的李元铠,另一个则是李军中的谋士,也是到江南策动各地造反义军,在黑风峒失手后和李元铠一同回到淮东的秦仲涪。只看秦仲涪紧立于李蜂头的身侧,就可知道他是最得信任的得力谋士之一。
秦仲涪待得李蜂头的声音稍歇,举起右手,向右前方二十多丈外的五艘大河舰一挥。那五艘河舰上排列整齐的水军,早有人注视着这里等待他的信号,见了他的手势,在指挥舰楼台上的大旗一挥,顿时响起“纵横无敌李铁枪!”的呼叫声。随着这吼声响起,渐渐往外传去,不多时整个江面上全是“纵横无敌李铁枪!纵横无敌李铁枪!”的呼喊。
李蜂头哈哈大笑,得意地轻捋胡须,转头望向左手站着的秦仲涪,笑道:“雨荷先生、李先生,你们看本军的水上儿郎气势如虹,此时我要直下扬州,进取临安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只待穆椿……”
秦仲涪急急打断李蜂头的话插口道:“主公,此地不宜论及此事,还是回营后再说。”
李蜂头被秦仲涪打断话语,刚想出言喝叱,一愣之后眼球转了转,随即呵呵笑道:“先生过于小心了。也罢,不说了,回去再谈,回去再谈。”
李蜂头身后陪着的十多位将领,大多脸色阴晴不定,沉思不语。有个别将领甚至面露一闪而过的鄙色,但也很快隐去。只有三、四个李蜂头的心腹将领互相拍肩捶胸,显露兴奋之色。
秦仲涪四下一看,发现左边十多丈外,有两条插着哨船旗号的小船相隔六、七丈并排而来,舰上的人也大多看到了。开始,看见的人全都没有注意,在这水上操练、作战时,除了简单的消息传递使用旗号外,传递较复杂的信息也就是以哨船为主。
秦仲涪再认真一看,马上发现不大对,这两条哨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仅是五、六息的时间里,两条小哨船已经破浪前进了四、五丈,距这艘战舰不足十丈了,能看清船上人的面貌。
两条哨船上各有四人,一人操双桨行舟,弓手和手持传令信旗的传令兵低头坐着。
秦仲涪心中奇怪,何时主公的水军中招徕了江湖上的武功好手?可也不对呀,依着主公的性子,绝不可能把会武功的人放在水军中做个哨船小兵。想到这,心中一惊,伸手拉住李蜂头的衣袂朝后退,口中大声叫道:“护卫,注意驶来的两条哨船,防护四面水中。主公,小心刺客!”
听得秦仲涪的叫声,散于李蜂头身后及左右的亲兵立时刀剑出鞘,迅速地围到他的四周,面朝外形成一个防护圆阵。
那十多名将领也各自取出兵器,向四外分散开凝神戒备。
这艘河舰上其他水军们的反应就没有这么好了,他们听到秦仲涪的叫声,都是站着发愣。只有七八个见了李蜂头亲兵的动作,才把手中的长矛端起,慌乱中却有三四个把应该对外防护的长矛对准圆阵,真让李蜂头和那些将领们哭笑不得。
那两艘小哨船上除了操桨的人外,已经张弓搭箭朝船上射来。众人听得弓弦响时,箭已到达,朝哨船这一面五个外围的亲兵,有三个捂着脖子,瞪着流露出不信神色的眼睛,连声音也叫不出来就摔倒在船板上。两支箭被亲兵用刀格飞,还有一支漏网的箭朝着圆阵内射入。
一位身形壮硕、满面虬须的将军一扬手中单刀,朝前斩去。
秦仲涪刚要喝令那些长矛兵将矛尖转向,话还没有出口,“铮”地一声响,把他的话吓回肚子里去。///com///他定神看时,只见脚边钉了一支箭,箭杆颤动着钉立在船板上,距他的左脚不到二寸。
正当秦仲涪惊魂未定时,第二波六支箭又到。这次众人有了准备,除两个亲兵闪避不及被拦挡下的箭伤了腿脚外,其他的四支箭被外圈的将领格飞,倒也没有再伤到人。
站在稍后三尺的李元铠,眼中刚看到前方有白闪闪的东西向自己当胸飞来,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动念,闪着白光的东西已经被人打落。等他看清被打落钉在船板上的东西是一支利箭,心里感到害怕想起要逃命时,船上的情势已然大变。
此时,船上的水军士兵方才惊觉醒悟,在带队“孛堇”喝叱下手忙脚乱地拥向船边。水军们还未到达位置,靠中部的船舷外已然跃进了四个黑衣人。
这四人略一打量,当先上船的两人已朝李蜂头所在处猛扑而来。其中一个黑方脸满面络腮胡,年约四十多岁的大汉,双眼血红,盯着李蜂头的眼光充满怨毒之色,挥舞六尺长的朴刀,嘶声大吼:“汉奸李蜂头,还我应家堡四百多条命来!杀!”
黑脸大汉正是应君蕙的满叔应天宝,他朴刀一顺,犹如使长枪似地耍出一个三尺大的刀轮。只听刀声哗哗,但见刀花冉冉,似慢实快向李蜂头站立处狂涌而去。
李蜂头右前方一个使阔铁剑的高瘦将领侧移两步,让开飞速而来的刀轮,脚尖沾地碎步向前迎去,将横在身前不足三尺的阔铁剑一领,指向应天宝右胁,意图逼迫应天宝收招自保。应天宝见此人将战场上用的阔铁剑使出江湖打斗的招式,心中卑视,对他理也不理,连眼角也不再看他,直奔李蜂头而去。
这高瘦将军心中气怒交加,心道:“好个不知死活的刺客。”手中阔剑原本是战场上冲锋砍杀用的,这时不知他是那根筋不对了,把砍杀用的铁剑向应天宝腰间刺去。若是江湖中人所用的三尺二的长剑,此刻已经刺中应天宝了,可这铁剑只有二尺七、八,想要刺中应天宝就必须再进五六寸才行。
眼见剑尖再有二、三寸便将入肉,高瘦将军突然全身一震,身体朝前一裁,右手一松,掌中铁剑“当”一声落到船板上。刚勉力止住身形,眼中看到一只穿着革底软靴的脚从面前飞起,耳中听得“咚”地一声,胸口剧痛如裂,身形又倒退出四尺,撞在一个李蜂头亲兵的身上,原来却是冲近的应天宝趁机给了他一脚。再看应天宝时,他已朝前突进了近丈。
高瘦将军稳下身形回头一看,一丈外一个三十余岁,面目清秀的男子——应家族中排第七的七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正收回一条扎在一名长矛兵咽喉中的链子枪,枪尖上沾着红红的血迹,还滴滴答答地落下几滴血珠。看到那枪尖上的血,才感觉到右掌背上传来剧痛,这时方才明白正是清秀男子七弟的链子枪扎中了自己运剑的右手,再杀了一个距其最近的长矛兵。
当瘦高将军出剑之时,站在李蜂头左边,手握单刀的另一位身形壮硕、满面虬须的将军,健步朝应天宝当面迎上。见那刀轮呼呼地旋转而来,如割罡风扑面而至,威势相当惊人。晓得自己单手无法力敌,暴吼一声双手抡着单刀照准飞旋而来的刀轮,一招力劈华山狠狠地斩下。这人想必是个蛮汉,只道此一斩招沉力猛,只要能挡下应天宝的这一招刀轮,船上的李蜂头等人便可相机对上船的这数个刺客围而杀之。
李蜂头和身傍的一干亲兵将领见了虬须将军这气冲斗牛的一刀斩下,俱都心中暗想:这一刀下去还不把应天宝的刀轮给破了。齐齐喝声彩:“尉迟将军杀了他,……”
此时应天宝不慌不忙脚下一顿,止步不前,尉迟将军这招力劈华山走了个空。尉迟将军大吃一惊,待要收招时,那应天宝脚下已动,刀轮直冲而前。尉迟将军惨号声起,血花四溅中踉踉跄跄退出数步,撞在秦仲涪身上,两个人倒在一堆儿。
李蜂头甩开秦仲涪,从亲兵手上取过了八尺长的铁枪,见那应天宝即将冲到,进步挫身,双手微动将铁枪摇出个尺许大的枪圈,再把铁枪向后一收。口中大喝一声“呔!”随着这一声大喝,将铁枪向刀轮中心点去。
船上的一干人只听“呛”地一声爆响,应天宝身前的刀轮被铁枪点在中心,飞溅出数点火花,圆圆的刀轮立时消散于无形,现出颤动摇晃的朴刀。
应天宝如中电击,前冲的身形一顿,后退了一步,刚要站稳身形时又是一震,又向后退了一步。应天宝刚想提起拖地的朴刀,身体又是一震,双脚已跟不上身体后退的速度,脸色大变之下,“通”地一声重重坐到船板上,张口“哇”地一声喷出一股血来。
随在应天宝侧后跟进的,是个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这时抢到坐着的应天宝身前,手中长剑向前左右三方展开,由长剑组成一道弧形光幕护着自身和应天宝,口中出声问道:“五哥,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没事,这点伤还死不了……哎哟!”应天宝满叔边说边挣扎着起来,不料才伸手按到船板上,胸腹间刺痛“咚”一下又坐了下去,心知刚才自己接李蜂头那一枪时已经受了内伤,而且伤得着实不轻。
李蜂头自刺出的一枪破解了应天宝刀轮后,将铁枪收回靠在腰部,踏出弓步的右脚并没有收回,只是双脚张开二尺多宽站直了身体。他收回铁枪后脸上涌上一阵潮红,慢慢退去后转为苍白,稍后又是一阵潮红,而后恢复如常。他手下几位身具内功的将领见此情形,都明白这一枪与应天宝的刀轮硬拼,李蜂头自己也受了内伤。不过看李蜂头能在数息间就复原,心下俱觉骇然,众人不由对李蜂头更加深了戒意。
李蜂头横枪大喝:“长枪手合围,弓箭手上箭,死活不论将应家堡余孽拿下。”
最后上来使链子枪的七叔,将链子枪使得呼呼响,转动如球,不时从那光球中突出一根尖刺,把几个长矛兵逼得闪开一条去路,让他迅速冲入内圈,接下欲加入围攻应君蕙姐弟的一个抡铜锤的壮汉。
最先上船的刺客中,另两人是应君蕙姐弟,他们原是左手提铳,右手舞动剑、刀护在应天宝和那使剑青年身后,这时因有七叔相帮,也脱身退到了应天宝的后面。
船上十余名使长矛的水军听得李蜂头的命令,跟在应君蕙和应承宗后面堵住了他们的退路,长矛伸缩钻刺逼得姐弟俩手忙脚乱步步避退。
另有一个牙将则带领着十多名弓手拉弓搭箭,聚在长矛手的后面,由人丛的空隙中瞄着四人。牙将扬刀发令,口中喝出:“放箭!”
那牙将喝声出口的前一刹那,一声有若号哭的尖利长啸在船舷外起,盖住了牙将的发令声。船上一众人等啸声入耳,似是觉得有针从中刺入直达脑部。船上许多水军士兵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中的弓箭、刀、矛等兵器,将双手按在耳上,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更有些已经瘫坐在了船板上。
随着绵绵不绝的啸声,从船舷外升起一个一袭青色博袍,白巾蒙面,背着长剑的人来。此人正是应天宝的远房族叔应俊豪,不知为何他要用白巾蒙上脸面,只露出精光闪闪的双眼和颔下一部近尺长的冉须。
应俊豪身体升至高过船舷,一双宽大的袍袖向后甩拂,离船数尺的人止住升势,忽地横向船中移了过来,飘至使链子枪那人的身边站立,身形方定啸声立止。
若是有细心的人注意去看,而且眼力够的话,就能发现青袍蒙面人双袖后拂时,袖中隐约有两根半透明的细线连着细小的钩子,在他身体越过船舷时缩入袖中。,
应俊豪背手环视,毫不理会与七叔狠斗的铜锤,缓步走到应天宝身边,微微俯身探手一掌按在他的背上。仅一会功夫,那应天宝头上冒起缕缕白雾,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得此缓手的空隙,应君蕙和应承宗相互一打眼色,同时将铳与右手的剑、刀换过,正要腾出手按下击锤之时,却被李蜂头的一声令下坏了大事。
原来李蜂头看应俊豪用啸声伤了十数人,镇慑住自己一方的人心。上船时又露了一手凌空横移的极高轻功,使自己的手下受到强大的心理压力,没有一个人想到过要进行拦截。此人又从容不迫地走到包围圈中,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为应天宝疗伤。心中的震撼真是无法形容,再让这种不利的情势发展下去,说不定会被刺客们行凶得手。
心念至此,李蜂头将手中铁枪往船板上重重一顿,暴喝道:“众将听令,璟儿率众弓手于外,有冲出者立即射杀;田四、(国)安用、(郑)衍德率长矛手封堵外围,配合我等趁隙突刺;其余各将军随我杀。”
这艘船上的军兵与将领都被调动起来,迅速地对上船的六人形成了里外三层的包围圈。
最内里是李蜂头和十名他手下的将领,首先发难的是一个使双戟的矮壮将军,此人双戟一抡,一对戟尖前指,向刚站起来的应天宝冲去。
使剑的年轻人踏前一步,长剑指向矮壮将军右腕,接过了攻势。矮壮将军右手收戟,左戟横过扫向年轻人的右腰,两人立时缠斗在一块。
李元铠在刚才打斗暂止时,连滚带爬地从贼兵们的脚下钻过,,溜到船尾方找到一个角落缩下身体。
那秦仲涪则在李蜂头将他甩开后,慢慢踱到人圈外的另一侧,眼神游移不定地向四下观看。脸上的忽晴忽阴,不时低头沉思,一会又露出笑容。看到船上再起拼斗,便懒懒地靠在船舱上,不久之后便消失在船舱内。
七叔一抡链子枪抢前几步,接下一使单鞭一使长刀的两个人,有攻有守斗得旗鼓相当,丝毫不落下风。
应天宝一改初上船时的闷不做声,高呼怒喝挺朴刀迎上,被一个使双头枪的粗壮将军接下狠拼。
不知是有意还是原本武功确是不及,那将军枪法虽然耍得神出鬼没、奥妙无方,还是被迫得守多攻少步步后退。但他退了二三步后却又会突然使出一记妙招,把应天宝逼退一步。
表面上看,似是应天宝在狂攻猛打胜券在握,但要想重伤或是斩杀对手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办到的。骨子里粗壮将军的武技并不比应天宝逊色多少,极有可能比应天宝还胜上一筹。
最难过的反而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应家姐弟,每人对着两三个长矛手,叮叮当当地打得非常热闹,看来那几个长矛兵无心伤人,也是做戏的成份居多。但也不容姐弟俩稍有疏忽,再换回到右手的刀剑不停地挡格拦截,有几次连左手上的短铳也被迫得用于护身。他们因心有所属,被这些人纠缠着没法缓手使出杀招,空有手铳这样的必杀利器而不能用上,急得他们几乎要吐血。
一时间刺客们都乒乒乓乓地与围攻的李蜂头手下动上手,打斗拼杀进行得如火如荼。
应俊豪的对手是李蜂头和另一个使单刀的壮年大汉。
李蜂头使出了八分气力,忽左忽右地微微抖动铁枪,直奔蒙面人而去,口中喝道:“见不得人的东西,看枪!”
面对着李蜂头的铁枪,蒙面的应俊豪丝毫不敢大意,“铮”一声拔出背上的长剑,神色凝重地举剑朝前一点,“叮”一声响,剑尖点在铁枪头上。
李蜂头对上了应俊豪,也象应天宝碰上他一样,枪剑甫一接触便浑身一震,枪圈立时消散,现出那杆光亮黝黑的铁枪来。李蜂头的铁枪向外荡开二尺,人也朝侧后退了一步,只觉得手臂酸麻,胸口发闷。
应俊豪也并不好受,那一剑他只用了七成劲,当剑尖点在李蜂头的铁枪上时,原本剑上贯足的内力,在与枪接触时即狂涌过去。劲力才发,便被李蜂头铁枪上传来的一道大力迎头拦住,两人的劲力旗鼓相当,相碰之后反撞而回。
应俊豪无奈之下只好收剑,但此时突然又有一股劲力冲了过来,刚刚好不容易化解掉这股力道。不料,从剑上再钻过来一道极为阴柔的尖细劲力。在淬不及防之下,让这股针尖般的阴柔之力沿剑而上直攻到小臂,大有循臂而上直撼心脉之势。
应俊豪一时之间真是又惊又怒,自己太大意了。这李铁枪盛名满天下,纵横于山东、河北、淮东十多年至今不死,若无真材实料的本领,岂是靠侥幸得名的无能之辈可比的。当下他猛吸一口气,急提全身劲力分为两道分别向左右手输去。近七成的内力运至右臂,把侵入的这股阴柔劲力拦住,将其包成一团再把它消解掉。另三成劲则运到左手,向外一甩袍袖,用巧劲将壮年大汉向肩部削来的单刀引到一边。
那壮年大汉也不是弱者,削向肩部的一刀看似毫不着力,但与袍袖一触,应俊豪立知不对。这一刀也是充满了劲力,虽说不如李蜂头般强劲,也不是应俊豪的三成内力所能引开的。迫不得已之下,应俊豪被逼退了一步。
话说来虽长,但这些都仅是一息间的事。
此时李蜂头已经平复了稍乱的内息,再次挺枪而上。那壮年大汉配合着李蜂头,也扬刀直扑而前。
应俊豪连吃了两次小亏,不由引发了些少怒气。口中轻啸一声,手中长剑一圈,套住斜劈腰间的单刀,手腕一转将壮年大汉的单刀引向一边。在壮年大汉被引得冲向李蜂头的时候,长剑顺势一点,击中李蜂头不住摆动着直奔胸部的铁枪枪头。
这一次李蜂头和那壮年大汉可再也没有初交手时的好运气了。李蜂头自出道起兵十多年以来,未遇到过几个在单打独斗中能胜过自己的对手。能从他枪下逃脱的也不多见,仅仅只有十数人而已,所以一向自视甚高。刚才那一枪虽然只用了八成内力,但在枪剑接触时就发现不对,撒回两分力用于加强自保。初时因为气息不稳,没有看到壮年大汉也与应俊豪交手的情况,待定下神来看时,只见到应俊豪也退了一步。以为他也不过尔尔,故这一招用上了全力,刺向应俊豪的铁枪左右上下摇摆不定,让人摸不清枪尖到底刺向那一个位置。
李蜂头也不想想,应俊豪上船时所发的啸声,以及横飘上船的那一手功夫,岂是内功平平的人所能办得到的?
李蜂头眼见应俊豪挥剑应付单刀,而自己的铁枪正好趁机而入,脸上浮起阴恻恻的笑容,眼中射出的是既开心又幸灾乐祸的厉芒。心道:“这一枪就是伤不了你,也必将杀得你手忙脚乱。若是现在不要一枪把他刺死,聚众人之力将其擒下交给四娘玩耍,说不定以这人的内功修为,能挨个一月两月的时间呢。”
李蜂头似乎已经听见应俊豪受那酷刑时惨呼哀号的声音,又似乎已经看到软滩在地牢刑具边上,一堆血肉模糊、颤抖挪动不**形的肉块。
正在李蜂头得意洋洋时,眼角中的余光忽然扫到壮年大汉脚步踉跄地向自己冲来,他手中的单刀已经快要削到自己的小腿。不由大吃一惊,就想向侧避开。心念方动,还未来得及动作,铁枪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力。这股大力不但击散了自己蕴含于铁枪上的劲道,还余下一股由枪至臂,由臂循经而上直冲心脉的力道,一时间身心狂震。
好个李蜂头,确是曾在战场上纵横的勇将,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他心知此时若是硬抗,就是不死也必受重伤。把心一横,放开双手任由铁枪直落地上,提起全身仅余的功力护住心脉,完全放松全身任由巨力进入体内而不予抵抗。
应俊豪的那股劲力攻入李蜂头体内,沿着空荡荡的经脉而行,完全没有遇到抗力。只有一小半的力道攻向其心脉,但在击散了一阳一阴两层防护后也消散净尽,不能对李蜂头的心脉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反而是从李蜂头其他经脉中攻入的几股劲力,一直循经而进造成很大的损伤。可惜因为分力太多,以至不能置其经脉于完全毁坏,只能对其造成重大创伤。
那壮年大汉眼见自己手中的单刀不受控制地向李蜂头的小腿削去,心知这充满内力的一刀下去,那小腿非断不可。若是真将李蜂头的腿脚伤了或是砍断,无论自己曾经是李蜂头多么信任的手下,这条命也得被阎王收去,说不定还会被杨姑姑拿去作为玩耍的玩具。在这毫无其他办法的当口,壮年大汉拼尽死力将身体扭动,狠命朝船板上扑下去。
“轰”地一声,壮年大汉把自己砸到船板上,喷出大口鲜血昏了过去。他手中的单刀砍到船板上,差了半寸就削掉李蜂头的脚掌。
应俊豪见李蜂头嘶声惨呼,萎顿瘫倒于船板上,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纵身一跃,挥动长剑就要取李蜂头性命。
应俊豪的长剑差上七八寸,将要刺中李蜂头心坎时,耳中传入一阵金刃破风声,听那劲疾锋锐的风声,立刻便清楚地知道这金刃的来处及路径。不由得暗叹一口气:“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应俊豪收回长剑,左手袍袖朝前猛拂,朝前扑的身形一顿。一支白闪闪的长箭险险地从脸前三寸处掠过,箭上带着的劲风刮得脸皮生痛。长箭过去后,耳中才听到弓弦“嘣”的一声响,箭速明显的比声音快多了。
应俊豪双眼朝金刃破风声的来处望去,只见二丈外右舷上站着一位三十余岁极美的娇艳妇人,此女脸似桃花腰细如蛇,乳丰臀隆。比之名噪行在的古元元,除了年岁太大没法与年轻姑娘相较外,绝对毫不逊色。
妖艳妇人左手丢下一把弓,正纵身而起朝这战团中扑来。只见她身在空中,右手反臂抽出背上的梨花枪,脸上的神情似娇似嗔,口中柔柔地吐出娇声,犹如与什么女人在男人面前争宠般的叱道:“不要走,吃我一枪!”
“哎”一声惊叫,娇艳妇人射空的一箭穿过人丛,射穿应承宗的左臂,劲厉的羽箭带走了男孩的一大片袖布和一块肉,手臂上鲜血泉涌而出。应承宗五指一松,已经装上子弹的手铳脱手掉落在船板上。
应俊豪身形落地后双脚急点,人升上空中袍袖再次向前一拂,身形倒飞落地,位置处于应天宝和使剑年轻人的旁边,口中沉喝了声:“滚!”手中剑、袖齐挥,把围攻的三个人逼得后退不迭。
应俊豪逼退敌人再回头看时,瞬息之间那娇艳妇人已经飞越寻丈。她脸上似笑非笑,神情妖媚至极,令人忍不住想要去与她亲近。
可这女人眼中射出的则是一股凶狠残忍的厉光,手中刺出的梨花枪尖上,更是闪烁着迷人眼目的白色妖异光芒。在在都显示出这娇艳美妇是一个变化成美女的凶残恶魔、食人妖精。
应俊豪反手将长剑入鞘,一晃身形穿到应君蕙姐弟俩的身后。双手齐伸抓住他们的后领向船左一甩,险险地将受了箭伤无力抵挡,而又还弯下身想拣起手铳的应承宗从扎向两人的长矛尖下抢了出来。口中高喝:“君蕙护着承宗,今天到此为止,我们快走。”
应承宗在空中尖声嘶叫:“天哪!林大哥交给我的手……”
此时船上的人全都看到了娇艳妇人。
“姑姑来了,姑姑来了。”
乱哄哄的声音纷纷响起,声音中透出的是兴奋和大事底定的情绪,也盖住了应承宗惶急的尖叫声。
经人们一喊,应俊豪才知道,这娇艳妇人是李蜂头的妻子杨妙真。事情再不可为,只好先逃离此处再说了。
应天宝眼见娇艳妇人杨妙真长枪已到,挥动朴刀冲迎而上。“呛”、“当”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应天宝的朴刀迎着杨妙真的一枪,被击落在地。人也垂着双手踉跄跌退,若不是使剑青年人抢上扶着,非摔个仰八叉不可。
杨妙真被应天宝这样阻了一下,人也落下地来。她待挺枪再攻时,应俊豪已然赶到,长剑一起“当当当当”四下不间断的金属交撞声响起,已经在杨妙真的梨花枪上连击了四下。
杨妙真的梨花枪本来是平腰端着的,被应俊豪的长剑每击一下就往下沉落一点。当最后一声响完时,那把重达二十三斤的梨花枪“通”地一声掉在地上。杨妙真原本娇艳如花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灰青再转为苍白,前后摇晃了几下,也“咚”地一声墩坐了下去。
应俊豪此时不敢怠慢,一把捞起应天宝,向使剑青年人怀中一推,低声说道:“带着你五哥快走,我挡住他们。”仗剑静立于原地,瞑目不动。
使剑青年人已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情况不妙,正待要说什么时,被应俊豪凌厉的眼神一瞪,无奈地抱着应天宝呼哨一声飞奔而去。七叔侧身让过他们,舞动链子枪护在他们身后背向船舷跃退。
兔起鹘落间六个上船的刺客,只剩下了应俊豪一个,闭着眼静静地站立在船上。
指挥弓箭手的李璟是李蜂头今年六月在李文镇新收的养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也是个有些识见的人。见了养父李蜂头瘫在地上不知生死,养母跌坐在地上显然也是受了伤。由于条件反射的作用,即时盯着船下的哨艇,扬刀高声下令:“弓箭手上箭引弓……”
李璟令还未下完,只听得“嗖嗖”数响,紧接着一串“崩崩”声中夹杂着几声惊呼。众人朝惊呼声处看去时,船左舷边六个弓箭兵手中的弓,已经有三把被柳叶刀击断。
李璟这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继续下着令:“……朝船下的刺客放箭。”
李璟下完令,不见有箭射出,回头察看。船这边的六把弓有三把弓弦已断,另三把的弓弦虽然还没有全断,但弦绳也受损严重,显然是不能再使用了。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下令后没有箭矢射出,不是手下的弓箭手敢于不听命令,而是这些弓箭手根本就没法把箭射出。
左边船舷外,一个人头飞快地探出了一下,见到几张弓弦都坏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飞快的又缩了下去。想必这几把割断弓弦的柳叶飞刀就是此人发射的了。
经过这样一耽搁,给了应俊豪所需要的时间。这时他口中啸声响起,睁开闭着的眼睛,人影晃动中啸声向船右冉冉而去。待到啸声止歇时,两条载着八个刺客的哨船,在每船六支桨的划动下,已经逆水而行远出二十多丈了。
刺客们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留在船上的只有应天宝的一把朴刀和十余支箭,另外还有谁也弄不懂是什么东西的那把手铳。
船上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哨船朝着江左驶去,渐行渐远。
这艘战船上只有李蜂头与杨妙真两人的武功最高,当青袍蒙面人的啸声再次响起时,也只有李蜂头和杨妙真等几个内力高深的人才能听出来:啸声虽然依旧高亢刺耳,但已有断音缺节之象,明显地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无伤人之力了。
此时若是能立即将守护于右舷的弓箭手调过来,也还能给这些刺客造成一定的杀伤。可李蜂头和杨妙真两人,一个李蜂头已是全身经脉受损,四肢百骸无不疼痛欲裂,瘫倒于船板上不能动弹。此时的他连呻吟都不敢声音稍大,只能低低的哼哼,更不用说开口大声发令了。另一个杨妙真,刚才与应俊豪一招狠斗,早被剑上攻传过来的劲力震得手臂酸麻、浑身无力,心烦胸闷,一时之间连站也站不稳地墩坐在地上。此时正急急运功调息,想要尽快地恢复功力,哪里还能开口。虽然她也明知这时只要有人指挥船上的众军将,那些刺客虽不敢说能全部留下,最起码也能杀伤几个予以重创。可她正在运功疗伤的紧要关头,想叫也叫不出口,真是有口难言。
另外李蜂头手下的那些将领,早被应俊豪上船时发出可以伤人的啸声所震慑,心中早寒。啸声一起就急忙双手掩耳,以防再次耳朵受到伤害。内中也有武功较高的又忠心于李蜂头的,刚才与刺客交手时都受了伤,想拦截刺客也有心无力。还有个别人则另有用心,本身与李蜂头又有隔阂,不想为难刺客,最好让这些人逃了,使李蜂头今后也多一些麻烦。
更有几个人心中不耻于李蜂头的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为人。看不惯他为一已私利而投靠金、蒙等敌国,帮助金朝和蒙古残害汉族百姓的行径,根本是想李蜂头就此一命呜呼,哪里还会出手相助。
李蜂头的养子李璟,反应过于迟钝,刚刚见了柳叶飞刀击断弓弦,生怕又有飞刀过来伤了自己,正紧张地全神戒备,一时也忘了指挥。
至于二十多丈外的那些战船,有人早就看到这艘船上出现打斗,可没有李蜂头的将令,没有一条船敢于靠过来。
可笑李蜂头、杨妙真等空有五六万军在江上操演,全都弓上弦、刀出鞘地随时可以战斗,就是有个三几万的敌人来攻也讨不了好去。此刻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八个刺客从容离去,而且这八人中还有数人受了不轻的伤。
两条载着刺客的哨船,已经不见了踪影,船上完好的人才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地开始救死扶伤,一时间人声嘈杂,混乱不堪。
刚才用双头枪与应天宝缠斗的粗壮将军叫国安用,也是前年合谋诛杀李蜂头之兄李福和其子、小妾的五个大将之一。去年知道李蜂头回兵报仇,好不容易杀了张林、邢德向李蜂头赎罪。虽然得免一死,但手下军兵全被李蜂头收编,自己成了一个光杆军头。一直以来都对李蜂头深怀戒心,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李蜂头害了,死于杨妙真的毒刑之下。所以,他是最高兴见到李蜂头死的一个,也是最不愿意刺客失手的人之一。这时看到船板上那把应承宗失落的手铳,好奇地上前拾起,反复察看了一会。见这东西制作精巧,既有铁管、机关又有木柄,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能做什么用的,决定带回去仔细研究,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塞入怀中。
杨妙真已调息完,脚步不稳地走到李蜂头旁边,看到李蜂头的眼睛直朝自己眨动,眼中射出愤怒焦急的神色。立即下令:“来呀,把大帅抬入舱内。璟儿,传大帅令,停止今日的操演,全军即刻退回大营。其余人等各守原位。今日之事若有泄露,斩!”
稍停了一会,杨妙真朝船上的十多名将领依次看了一遍,那些被她看着的人莫不心中一惊,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杨妙真眼珠一转,指着手持碗大铜锤的壮汉下令:“田四,你即刻带本部军兵追捕刺客,务必多带回几个活口来。”
田四脸露难色,但嘴里却是大声应道:“遵令。”转身吩咐人放下小船,匆匆离去。
杨妙真再指着那把自己砸到船板上的壮年大汉道:“郑衍德,你立即下去彻查,我军的哨船如何会让刺客弄了去的,而且还是两条之多。若有人胆敢吃我的饭做他人的事,那可要好好的让他快活、快活了。”
郑衍德应“是”后,也匆匆走了。
杨妙真的语气中显露出疲惫,几句话说完已经有了些微的喘息。她强撑着不敢被手下发觉,急忙朝船舱走去。
江面上的船队在帅船旗号的指挥下,操演喊杀声慢慢消失,分散开的战船逐渐收拢,整好队后向江右的水军大营驶去。
六十多艘战船有序地排列在江湾码头的水面,船头向外组成两个半圆的防御圈,大船相隔三丈,不时有哨船穿梭其间巡回察看。
岸上数百个蓬帐围着码头安营扎寨,三丈左右就插了一根燃着的火把,每半刻就有一队巡逻兵走过。
一艘大船位于由战船组成两个同心半圆的圆心,这正是白天在江上李蜂头指挥水军的帅船。船上各处插满了火把,布列于船舷的卫兵、弓箭手无不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帅船舱内烛火通明,照耀得里面如同白昼。杨妙真缩回按在李蜂头背上的双手,吁了一口气,附在李蜂头的耳边悄声道:“好了,三哥现在你可以自己调息,幸亏我哥哥留下了一粒从疯道人处购得的疗伤圣药,才能把你的伤治好。”
杨妙真下榻取过几上的手持铜镜,梳理好发髻,这才娇声喝道:“来人。”
舱门应声而开,杨妙真的一名女亲兵在门口行了个拱手礼,大声报告:“小姐,大帅遣往临安的人回来了,有急事禀报。”
杨妙真心中暗道:“莫不是穆椿失手了。”
她心中虽然忐忑,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沉声喝道:“传!何事禀报,叫他进来说。”
进来的是此次穆椿带去的副手,也是穆椿的堂弟穆自芳。
穆自芳原是山东东路密州穆家庄人氏,三十六七的年纪,七尺余高,长得阔口暴牙,黑脸红鼻。自幼与堂兄穆椿一起习练家传武功。只为人长得丑恶,再加上脾气暴躁,从小就没有人和他一起玩耍,因此倒是使他心无旁骛地一心勤练武功。到他们一辈人成年后,其内外功夫高出穆椿等同侪一筹还不止。
穆自芳大步走入舱中,单膝跪地抱拳施礼:“穆自芳见过姑姑。”
杨妙真抬手示意:“起来吧。你们这次奉大帅令由福建路赴临安公干,事情办得如何了。”
穆自芳躬身道:“禀姑姑,小人等一百六十二人奉大帅令焚毁御前甲仗库,从泉州急赶到临安,连着潜入大内数次,但总被人发现坏事,一时没法下手。家兄现时带人隐于临安城北,令小的回来向大帅、姑姑禀报:一有机会就将依令办好此事。”
杨妙真凤目含煞盯着穆自芳,沉思着久久未发一语。///com///
穆自芳许久没得到命令,悄悄抬头朝杨妙真看去,一触到她双眼中射出的两道似乎能把人割碎的眼光,吓得颤抖了一下,忽然间感到浑身发冷。据他的经验,每当杨妙真眼中出现这样的神色时,就会有新奇古怪的折磨人方法。被她用来做试验的仇敌、俘虏,或者一时兴起抓来的百姓,无不被她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杨妙真也真是变态,每次都要将人折磨得没有一块好肉、没有一根整骨,活生生地痛死方才满意。有时候连穆自芳这样看见了血就兴奋,嗜血如狂的人也看得心惊肉跳。真不知道这个女魔王此时又想到了什么收拾人的法子,又有什么人要倒大霉了,这回是不是又要自己给她打下手呢。
杨妙真眼中的厉芒忽转缓和,说道:“你去传我的将令,将今天上船行刺的几个刺客画成图形,着各部军兵全力搜捕,有敢收藏这些人的,杀绝收留刺客村寨的所有人畜。另外,你后日便领一批高手,与田四一起率五千健卒,将今日上船行刺伤了大帅的刺客追杀尽净。并查清剿灭所有的应家堡余孽,务必不使一人漏网。回来后再论功行赏,杀一个应家堡余孽给你们二百两银,杀一个今天上船的刺客,提头回来验收后给付一千两赏银,假如能将那青袍蒙面人杀了,赏一千两金子。若是有武功高强的活口带回,赏金加倍。”
穆自芳欢声应道:“遵命!小人告退。”
杨妙真挥手:“去吧。”
李蜂头缓缓睁开突出眼眶许多的双眼,看着杨妙真的背影吐了口长气。杨妙真听到床榻上有了动静,倏地一个转身,娇叫:“三哥!”飞纵而起朝榻上扑去。
应俊豪带着行刺失败的应家众人,拼尽余力把小船划往上游,亏得背后没有箭矢追射,心中不由暗自叫声“侥幸”。
逆水划出里余,每个人都累得再也无法支持了。
应天宝叫道:“豪叔,没气力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没在大船上被杀,倒是将在小船上累毙。”
“胡说,大家再紧赶着划几下,离开李蜂头岸边的兵营远些,再往前斜着靠岸。”应俊豪自己也是气喘如牛,却心知李蜂头的人稍一安定后,马上就会有人追来,若不趁此时走远,被追到后就再没法如此轻易的脱身了。只好边划动船桨边向大家鼓劲:“到了岸上再寻地方稍歇。”
应承宗手臂上的伤已经敷了带来的鸡膏包好,这时痛楚稍减,便气鼓鼓的叫道:“我早说过,就这么几个人去行刺李蜂头不可能成功,要等我林大哥到这里后再听他安排。叔祖就是听不进去,还骂他是什么为利而蝇蝇苟苟的奸诈小人。这下可好,连林大哥给我的手铳也失落到李蜂头的船上,叫我将来如何向他交代呀!”
应俊豪不理会应承宗,只是闷着头发力划船,他心中暗悔自己大意孟浪外,还担心着另一件事:这次把两条哨船和传讯令旗偷偷交给他们装成传讯兵的,是一位原红袄军将领彭义斌的几个亲兵,自己等人行刺不成后,不知这几个老兵是否会见机逃离,否则将因此而为他们招至杀身之祸。
任是他们再怎么努力,两条小船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好在岸上已经看不到李蜂头的军营,只要再离远点就可以靠边弃船登岸了。
应君蕙听了弟弟的话后,在不经意间回头张望,远远的江雾迷蒙中,好像有十多艘小舟的影子出现,定睛仔细看时,船影两边有长条形的东西在一起一落,果然是多人操桨的快船。
不由得失声惊呼:“李蜂头的人追上来了,离我们只有四五十丈,我们现在怎么办。”
应俊豪头也不回地叫道:“快,向岸边靠,弃船后往上游潜行,我记得那里有一个叫洪泽的大湖,到那里后应该可以暂避一时。”
距河岸二十余丈的距离用光了八个人的所有力气,特别是这次跟来一起行动,应俊豪二十二岁的二儿子,那位眉清目秀从容使剑的年轻人应天华。他平日里养尊处优享福惯了的人,虽说从小就跟着父亲读书练武,与其他的读书人比强上百倍,却哪里有如此出力的时候。一到岸上就三不管的往草丛中躺下,再也不想起来了。
十多年的战乱不休,这一大片原来可以养活无数人的水田,眼下一片荒凉,不见稻谷只见数尺高的茅草。人一到岸上惊起几十只在草丛中栖息的水禽,“扑啦啦”的一阵大响,吓了应君蕙姐弟俩一大跳。
回头向江面上望去,追来的十五条同样的哨船,每条船上都有八九个人,,这些李蜂头手下的水军吃住都在水上,平时操桨惯了的,这时在上官的喝叱下使出全力,把小哨船划得飞也似的快,待应俊豪他们上岸时,已经迫近到只有十多二十丈远的距离了。
带队追杀的田四见刺客们在不远处上岸,高声大叫假传圣旨:“儿郎们,姑姑有令,杀一个刺客赏银百两,活捉一个有千两,大家快追上去杀呀!”
上了岸的应俊豪一掌把儿子打得从草丛中跳起来,瞪着他恶狠狠的骂道:“没用的东西,再不走让李蜂头的人把你捉去送给杨姑姑做肉人,连死了都会煮成熟肉被人吃下肚里去。看看你堂侄承宗和君蕙,他们年纪更小,也没你这种狗熊的样子。快跑,迟则不及。”
八个人往草丛中一钻,草叶摇摇中不多时便消失在这茫茫的荒草甸里。
田四带人上到岸边一看,几十里长数里宽的大草甸,要找出躲藏在里面的八九个人,别说是现有的一百多军士,就是再来上一二千人马也没办法。姑姑的军令又不容他有丝毫的犹豫,硬着头皮领人胡乱朝前追索。
这百多军士中有个本地人,抢前几步对田四问道:“将军,若是我们能擒到刺客,真有那么多的赏金?”
“废话,”田四怒冲冲地骂道:“现在连影都没有,还说什么擒下刺客,你若有本事找出刺客的去向,赏金给你头一份。”
“将军说了可要算数。小人别的本事没有,寻踪觅迹可是行家,将军请跟我来。”这人为了贪图赏金,自告奋勇地领路追杀刺客,却巴巴的把一条小命送在了大草甸上。
应俊豪等人伏低身从草内钻行,潜行半个时辰后不见有追兵的声息,以为总算摆脱了追来的敌人。七弟站直身体回头后望,张嘴刚想呼出一口长气,人却似被定身法给定住了般凝住了。
走在他后面的应天宝见七弟站立不动,张大了嘴直向后看,也往后看去,一边脱口问道:“怎么了?咦,不好,贼人追上来了。”
大家回头一看,百十丈外,数十个人头时隐时现,快速向自己这里追来。
应俊豪心往下沉:“追兵中肯定有追踪的高手,一定要将这人除掉,我们才能脱身。天宝、天华,你们直走不要停,我留下将此人格杀后再前来会合。否则,这样下去我们没一个能逃得掉。”
武功高手伏击一个普通人,自是毫无困难,一个时辰后应俊豪就追上了应天宝他们。
当夜他们在草丛中歇息了一宿,天一亮就又开始了逃亡的路程。
接下来的五天,他们的行动更为困难,不但没法找到宿处,连食物的购买也难上加难,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卖给他们。而且李蜂头的追捕兵卒遍布整个楚州,一有风吹草动就呼啸而至。八个人整整用了五天的时间,钻草丛越野地费尽千辛万苦才走了一百三十多里到达高邮军。
他们在距高邮城北门只有一里不到时,却又被李蜂头的游骑认出了身份,八人且战且走直到城门边,十多个贼兵才退去搬兵。
绍定二年己丑九月十七日,从不体谅人间冷暖的老天爷,从东方开始发亮就是阴晴不定。人们早起时明明是满天乌云,眼看着要降下一场大雨。可被突如其来的几阵扬起满天沙尘的大风一吹,把人们盼望已久的喜雨给吹到爪哇国去了。
正当人们失望地唉声叹气,抱怨的话还没说上几句时,喜欢作弄人的老天爷又派出行云使者,把四散的云彩慢慢的赶了回来,越聚越浓,越集越厚。但这些云彩也学会了作弄种田的贫苦农人,只顾傻傻地呆在天上看着,就是不把它们所带的雨水放下地面来,恨得人们眼巴巴地瞅着干裂地里还未饱满的稻谷直跺脚。老人们蹲在地头喃喃祈求,话语里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抱怨:“老天爷,求你给点雨水吧,既然数月前的麦子都让我们丰收了,为何在这急需水的时候,连续数月都不降一点雨呢,你老人家是否喜欢看到我们一场欢喜一场愁呀?”
今年刚满五十的叶秀发,字茂叔,现任高邮军知事。
这几天显得心绪很不安宁,白净的脸上露出睡眠不足的疲惫样。自庆元五年丙辰(1196年)科中了二甲十七名进士后,仕途中算得上还顺。只是幸中又有不幸,去年(绍定元年,1228年)因过去和真德秀交往过密,被史相(史弥远)赶出京师,以承议郎知高邮军事。
今天他无心理事,吃完午饭后坐于书房内草草翻了几页朱(熹)夫子的《四书章句集注》,却是看不进一个字。只好叹口气合上书本,拍打着脑袋起身到小花厅里坐下。
本来,只要再熬过明年,就能逃离这乱成一团糟的淮南东路,回到临安去任自己的京官,省得在这里成天担惊害怕的,吃不安睡不稳,生恐哪一天又起变乱。可天不从人愿,那该死的奸贼李蜂头,既然已经投降了蒙古人,你就乖乖地在山东做你的汉奸好了,为什么还要回到大宋的境地,还假惺惺的又一次上表归顺。暗地里却招兵买马,随时准备南侵,自己连上了几道奏章都不见有任何动静。只怕是史相又似以前一样,要各州军度支钱粮给那奸贼,安抚李蜂头不要再反了。
驻于本地的三千大军倒还算得上精壮,只是与十多万贼兵比起来,绝对无法与其相抗。真要打起仗来,自己身为一方阃帅的,只怕是凶多吉少。就为这个,叶秀发愁啊,真希望老天爷突然起个大大的惊雷,把李蜂头一下炸得粉身碎骨,好让自己能安安全全地待到明年。
前年八月张惠、范成进叛宋降金,献出盱眙军后,自己所在的高邮军就处于金兵和李蜂头军的两面威胁,一旦李全再次作反,仅三千多人的大军,如何能抵得住两面夹击。虽说高邮是个小军州,但自己是一方守臣,无论如何都应死于任所。但愿李蜂头不要那么快举事,让别人来这里代死吧。自己与古元元有约的,还要回去临安为她填出几首词弹唱呢。
正当他愁肠百结,没做理会处时,厅外有人高叫:“茂叔兄,为何愁眉苦脸坐着发呆,是有什么疑难大案令兄束手么?现在又有更令人头痛的事情来了,请快叫人令你该管的大军备战应变。”
传入叶秀发耳中的声音很熟悉,是江南东路池州的应俊豪。叶秀发大喜,急急起身向厅外迎,嘴里叫道:“哎呀,是什么风把昌元兄吹到我这乱象萌生的险地来了?快快请入厅内述话。”
这位应俊豪,字昌元,是与他同年的好朋友,自幼就修文习武,文武两途都颇有造诣,不过此人的脾气相当不好,性格也是刚愎自用。当年和自己一道至临安会试,就是由于他的这副臭脾气,看不惯某些应试的商贾人家弟子,与其他士子为了行院的粉头争闹,因钱多而趾高气扬的样子,一怒之下将人打伤几至残废而被禁试。
叶秀发心想,有这位好朋友来到这里,凭他的学识武功想必会对此地的形势有个比较全面的看法,或许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叶秀发到厅外一看,他的这位好朋友不是一个人来,随行的还有六男一女七个人。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既脏又乱,样子显得十分狼狈,其中一个黑方脸大汉和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娃娃被人扶着慢慢走动,其他的人——包括自己的老朋友应昌元在内——也俱是疲惫不堪行动迟缓。
叶秀发满怀热切的心,倏然冷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会如此行状啊?”
应俊豪一改以往的从容形态,语声带着些许躁急:“茂叔兄,若是听得进应某人的话,什么也不必说,先急令关闭城门、并请本地大军上城守卫。李铁枪的大队贼兵即将来到。”
“什么?”叶秀发惊得连退三步,脸色由红转白,身体也慢慢战抖,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丝毫声音发出,人也摇摇欲倒。
应俊豪急行数步到台阶上,一把握住叶秀发的手,发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声音说:“静下心,深吸气纳于腹,缓缓吐出。”
叶秀发只觉得从掌上传入一股热流,由手臂上流直至充盈到全身,暖洋洋的十分受用。耳内传来的声音巨大,轰轰发发的震动全身,依言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自觉舒服了不少。苦笑道:“多谢昌元兄相助,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刚才,昌元兄说李蜂头的贼兵将至,这是从何说起的?”
应俊豪急道:“茂叔兄不必多说废话了,时间紧迫,先下令关闭城门,安排大军上城为要,再迟得一时半刻将来不及了。什么事都等诸事妥当后再向你细说。”
叶秀发听应俊豪说得严重,拱手说了声:“昌元兄请和随来的众人进厅内稍歇,小弟即刻去妥为安排。”
说完便急匆匆往外行去。
两刻之后,高邮城内起了一阵骚乱,驻于城南的大军得到本军州守臣叶大人的命令,全部调入城中守护。五个城门都掩上只开了一条缝,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可以立即关闭。
半个时辰后,城外四乡响起警锣声,本军州知事叶大人召集勇壮役丁入城协守的紧急征召令传达到各乡里。
各乡的村民们也得到本地保正通知:李全军将会来到本军州,意图不明,人们可在酉时前入城避难,过时将封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高邮城内刚准备完毕,北城楼上守望的人就发现远处尘头大起,片刻后大批马军急驰至城下路左列阵,看旗号正是李蜂头军的骑兵,约有千余骑。再过了二刻大队贼兵赶到分出人马由左右绕城而过,不多时便将高邮城团团围住。
得到贼兵围城的消息,叶秀发由应俊豪扶着,在已经换过衣衫的应家几位还能行动的男人护持下上了城墙,从城北开始在城墙走了一圈。
回到城北的箭楼内时,叶秀发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发问:“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才好?贼兵势大,高邮城能不能守得住啊?”
大军的两位统兵正将见主帅在临敌时如此惊惶失措,都不住摇头暗自叹息:“这样的主帅不要也罢,最好让他缩在箭楼内不出,省得影响手下的兵卒。”
一位将军悄悄拉了应俊豪一下,两人走到箭楼外。
“将军有何事要指教,但说无妨。”
“先生高人,指教二字实不敢当。”将军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叶大人恐是从没经过血腥阵仗,为大人的安危计,是否请先生将大人请回衙门安坐,静等我们打退贼兵的好消息。”
应俊豪也知道这位将军说得不错,让叶秀发回去衙门里比留在城墙上好,马上就答应一定把叶大人请回去。
应俊豪送走叶秀发再回到城头,围城的李蜂头贼兵已经布置停当,只是一时还没发动攻城而已。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凉嗖嗖的风也是越刮越大,人们一直盼着的雨却还不朝干渴了三个多月的地面落下。这害死人的贼老天,难道真要淮东这块曾经的鱼米之乡见了血腥,真要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肯施舍一点雨水下来,使得稻谷有些微收成,让在杀戮中残存没死的人得以再活下去么?
申时正,李蜂头的围城军开始向高邮北城下运动,按两位带兵守城的将军看来,李军根本没有攻下高邮城的打算。城下的贼兵们只是装模作样地高声呐喊,抬着草草扎就的十几架云梯,进三步退两步慢而又慢地向城下推进。
田四这次带来追捕刺客的不是五千人,而是包括骑兵在内共有一万五千余众。一万四千步卒用于围城佯攻。另五百骑兵和五百手下的亲军,田四则下令他们到达高邮城下后再转向西行,往盱眙军还控制在赵宋朝庭手里的天长县一路劫掠过去,然后再回军至楚州的宝应县,把抢到手的财物、子女送回大营。
田四把自己亲信的部下派出去,他觉得放心得很。这淮南东路就属高邮军有宋朝庭的三千大军驻守,离淮安最近,自己把高邮城一围,宋军的三千人只有困守城内,根本不敢出城邀战。四下里各村镇的子女金帛,还不是任自己手下的大兵们予取予求,想怎么抢就怎么抢。
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认为十拿九稳的事,越有可能出现意外。
杜杲,字子昕,福建路邵武人,是个56岁的老人,身高近六尺,方面大耳,略显清瘦的身体不是很强壮,但却很健康,目光炯炯显得精神殷铄。
去年,原知濠州王霆离任去任安丰军知事后,这里因是与金国接壤之地,没人愿意到此地来任郡守,就由原任濠州通判的杜杲权知州事。今年,朝廷因为杜杲入仕以来长期担任边境地区的地方官,对边境地区的治理整顿颇有成效,所以将权字去了,特别擢升为知濠州军事。
今天杜杲刚审结一起盗窃耕牛案,回到内厅坐下,信手取出昨日收到的信再次细读了一遍。
这封由庐州知事胡自厚转来,同是闽人的林仲山从汀州寄给自己的信。信中,讲述了近日汀州出了一位姓林的年轻人,不但胆识过人,以一人之力打死一头三百多斤的老虎。而且,这位年轻人还精于钢铁冶炼和机关削器,其打制的菜刀、柴刀等民间使用的“刀具坚实锋锐异常,坚实者断金截铁,锋锐者吹毛断发”。还会制造一种兵器“名曰‘火铳’,精巧绝伦,铳内装以火药子弹,可远击数百步”,那三百多斤重的“巨虎中一发而毙”。
杜杲口中喃喃念道:“断金截铁,吹毛断发。制出一把二把,或者说十把八把都有可能,但要做到所有打制出来鬻卖的刀具,都有如此之好,那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远击数百步,巨虎中一发而毙!真有如此厉害的兵器?林仲山该不会是夸大其辞吧。若是确有其事,这样的人才如果能为朝庭出力,我大宋军力将会有一个大大的跃升呐。若是再出一两个能臣治理好国事,何愁不能强兵,又何患金国不灭?唉!”
正感慨间,家仆庆富走进厅,手上拿了一封拜贴:“大人,有客来访。”
杜杲接过拜贴打开一看,“赵清臣”三字跃然入目,连忙说道:“快快有请。这位客人来访的事决不可外泄。”
庆富应声:“是。”匆匆退出去。
随着一阵“哈哈”长笑声,一身便服、矮胖的中奉大夫、宝章阁待制、沿江制置大使、建康知府赵善湘急步抢入厅来。
赵善湘,字清臣,身高五尺余。进厅时对抱拳快步迎上的杜杲拱手施礼,胖乎乎的圆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凑到杜杲的耳边小声道:“子昕兄,这次小弟秘密造访,实是有大事请教。来得冒昧,还请不吝赐教。”
杜杲笑道:“这可不敢当,清臣老弟乃当今宗室,五品方面大员,还有什么事办不了的。若是连你都束手无策的事,下官又能有什么办法?来,坐下再说不迟。”
赵善湘端起庆富奉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目注庆富退出厅外后,才看着杜杲正容说:“近日,一贯对李全采取姑息安抚的史丞相听从了郑清之的主意,决定要对他进行讨伐。我半月前接到朝庭密旨,令我为主,淮东安抚副使赵范、淮东提点刑狱赵癸为副,节制管区内的军兵,约期讨平李全。我的意图是,先攻下盱眙,再配合赵范、赵癸兄弟进讨淮安。特秘密来此向杜兄请教。”
杜杲沉思了好一会才缓缓道:“以现在的情势看,守盱眙的金贼自恃有外援,我军一旦进攻,其隔河二十里的泗州援军当天可到救援。盱眙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诸路唯有阳城道平坦,泗州的金军急切间只能从陆路走,水路不必顾及。金兵也不可能有很多的兵力,我估计最多不过三四千人。所以,在进攻盱眙之前,应先攻取城周边对外的通道,占领并拆断桥梁。使盱眙成为一座孤城,以优势的兵力围困,派少量的兵力骚扰。待他们箭尽粮绝时,再令人规劝守军投降,施以攻心之法,然后再攻城。”
赵善湘听完后,顿时眼睛一亮:“对啊,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这真是个好办法,就按这样办,也许连攻城战也不必打,困也把盱眙的守城金贼给困死了。”
杜杲:“金人守盱眙的张惠本是曾投向我朝的金国勇将,你也不要太大意,在围城期间,必需向各个方向都派出大批探子,以防万一。还有,手头要有一支随时可以出动的军队,以应付突发的危机。”
赵善湘:“多谢杜兄,清臣受教了。”
停了一会,越善湘起身深施一礼,说道:“实不瞒子昕兄,这次来到濠州,一是向兄请教。二来么,也正是由于手里的兵力不足,想请兄将濠州之兵发一部分攻占龟山镇,扼住楚州和盱眙之间的交通,助我一举攻下盱眙。”
杜杲抢上扶着赵善湘的手,神情凝重地说:“清臣何须如此客气,这事你只需一纸文书来到,这濠州是你沿江制置司该管的地方,我如何敢抗命不遵。放心,明日我便整备军马,即日为大人取下龟山镇就是。”
“多谢子昕兄鼎力相助。”越善湘真诚的道谢:“如此,李铁枪不日可灭,我淮东百姓有平安生息之期了。”
杜杲叹道:“唉,我们尽人事听天命罢。实话说,以我朝的现状,在史相公专权、国力日下、民不聊生的情况下,能保得住目前的半壁江山就算是老天爷有眼了。纵观天下大势,金国面对蒙古的入侵,连自保也是难上加难。只希望它能多撑上数十年,好让我朝能出几个治国的能臣,尽快改变这种国弱民穷、武备不整的现状。否则,再这样下去的话,大宋灭亡将是为期不远了。”
赵善湘疑惑地说:“子昕兄,你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我朝真有如此不堪么?依我想来,虽然目前我朝国库较为空虚,可也还能够支撑;再说武备也不是很差,能征惯战的将帅也不少,只要用人得当,大军的战力是可以得到提高的。我中华泱泱上国,岂会被金、蒙等蛮夷所灭?”
“唉!到时再看吧。我所担心的倒不是金国和李全等,金国已经是日暮途穷,李全也只是疥癣之疾。反而是新倔起的蒙古,那铁木真近期自号‘成吉思汗’,其带领的骑军纵横驰骋所向无敌。现时还有金国为我朝抵挡其锋锐,若是一旦金国被蒙古所灭,我朝势将面对着不知比金军强大多少的蒙古骑兵。那时,我们将如何自保?但愿老天爷保佑,金国在蒙古人的强大攻势下能多捱些时日,也好让我大宋多些时间来准备。”杜杲越说越显得忧心重重。
赵善湘江听了杜杲这番话,心里想想也觉得确是有些道理,也变得有些心绪不宁起来。坐在椅子上默然无语。
杜杲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心中好笑,走过来从怀中取出林仲山的那封信,抽出信封内的信笺递到赵善湘的手上。转过话题:“赵老弟赵大人,昨日汀州知事林仲山写了信来,据他信中所说,汀州出了一位奇人。此人年纪才二十余岁,锻造的刀具可‘断金截铁,吹毛断发’,而且还会制作一种称为‘火铳’的兵器,‘远击数百步,巨虎中一发而毙’。你说,这事可信么?”
赵善湘仔细地看完信,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依我看最少也有一、二成可信,他信中不是说连信一起还有两把菜刀么,子昕兄何不现在就用他这两把菜刀来试上一试。”
“老弟说得是,我只顾着想那‘火铳’之事,还真把那两把菜刀给忘了。”杜杲提高声音叫道:“庆富。”
庆富应声而入,躬身道:“小人在,老爷有何吩咐?”
杜杲:“昨日连信一起送来的两把菜刀在何处,你快快去取来我们看。”
庆富道:“昨日我见老爷只是看信,没有问起那两把刀,我便将刀送到厨下用去了。我这就去厨房取来。”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庆富捧着个粗白木扁匣子进来,将木匣子放于书桌上:“老爷,这是原来盛刀的,两把菜刀就在其中。”
杜杲向赵善湘江招了招手,走到桌前拉开木匣,两手分别拿出一把长方形的菜刀:“唔,坚实者断金截铁,锋锐者吹毛断发。”转向赵善湘道:“这把轻了约有半斤,先试它看看是否真能吹毛断发。”
杜杲一边说着放下右手的刀,伸手要从头上拔下头发来。
赵善湘叫道:“子昕兄,且慢。”
杜杲:“什么?”
赵善湘:“子昕兄可曾习过内功么,你可知道所谓‘吹毛断发’,是要具有内功或是天生肺气充足之人,运气吹发至刀刃,方可办到的。普通人这样吹是不成的,吹到刀刃上的毛发决不会断。”
杜杲:“那便如何才好?”
赵善湘:“我们都没有练过内功,肺气也不是很足,要验看这刀是否吹毛断发是验不成的了。只能细看它与普通的刀有何不同之处,是否比其他的菜刀更锋利便行。至于什么‘断金截铁’倒是可以用这把重些的刀来一试。”
庆富在旁边插言道:“两位老爷,刚才我去厨房取这两把刀时,那大师傅正用此刀切肉。问起这刀,他笑得合不拢嘴,说是从来没有用过如此锋利的菜刀,切下的肉又薄又平整均匀。当我说老爷要取刀去观看,大师傅还追出门来叮嘱,说老爷看完这两把刀后,千万要拿到厨房去使用。”
杜杲笑着说:“这倒也是,平日里用的是钝刀,连切菜都费劲。今日换上了一把利刃,切菜切肉无不得心应手。一旦把它取走,当然难以舍去。去取个木砧并拿些铜钱来,我要试过这把刀究竟能否断金截铁。”
庆富把个圆木墩置于院子的泥地上放稳,取出数十个铜钱问:“老爷,试刀是用当三钱还是用通宝钱?”
杜杲伸手接过铜钱,取了一枚小钱放到木墩上:“我来看看,先用通宝,试过后再用当三。”
赵善湘走来拿过杜杲手中的菜刀,掂了掂说:“这把刀约有一斤半,让我来。”
说毕,赵善湘双手举起菜刀照准木墩上的铜钱用力砍下。
只听“铮”地一声,木墩上的铜钱一分为二向两边弹出尺余,菜刀没入木墩四、五分深。
“啊也!”在场的三个人同声叫出两个字,赵善湘矮墩的身子晃了晃,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亏得本官个子不高,否则定然会因此而闪着腰,那可麻烦得紧呢。”
赵善湘提起左脚踩住木墩拔出刀来,和杜杲一同察看。菜刀锋利如常,丝毫无损。
杜杲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索性在木墩上叠放了十余枚,数枚当三、当二的大钱上面再放着数枚一文的通宝,对赵善湘道:“这样再试,看它会不会砍坏。”
赵善湘把墩实的身子坐马向下一沉,深吸一口气,双手把住刀柄奋力对准叠着的铜钱砍下。随着他吐气开声“嘿”,又听“铮”地一声响,木墩上叠着的铜钱“扑扑”地向两旁散跌出去。
赵善湘双手握着的菜刀按在木墩上,菜刀口下还有两枚当三铜钱,看来好像是完好的。
杜杲蹲下身伸手拍拍赵善湘:“清臣老弟,把刀拿起来,看看这刀和两枚当三钱怎么样。”
赵善湘慢慢把刀抬起,三人看到面上的一枚当三钱被砍了一条刀痕,铜钱处于将断未断之间。
杜杲拿下上面的一枚,底下的那枚当三钱却还是完好的,连一点弯曲变形也没有。
赵善湘:“子昕兄,看来林仲山信中所说大约不假……”
杜杲抬起头,对赵善湘江摇了摇手,打断他的话:“老弟,此事重大,谨防隔墙有耳。我们进去再说。”
杜杲扬声道:“庆富,把刀送回到厨房去,就让他们用好了。回来时你在厅外守着,我不见任何人。”
庆富应诺一声,动手收拾地上的破钱,将两把刀钉在木墩上抱着走了。
杜杲待赵善湘坐下,看着他缓缓问道:“清臣老弟,刚才我们试过了刀,那断金截铁之说是验证了。依我看来,这刀的事至少也有五成可信。可有一点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赵善湘:“子昕兄有何不解之处?”
杜杲:“据我所知似这刀般的利器,在我朝并不是没有,而且还不在少数。但都是铸刀铸剑的大师于千百把刀中才能炼得一把。一位铸剑大师穷一生之力能铸得十数把宝刀宝剑的,已经是称得上绝世了。而这位姓林的年轻人才二十余岁,就能制出如此的刀具,而且竟然是以一人之力,在短时间内制出数千把,不仅件件如一,还能保证退换。这是如何做到的?你看……”
赵善湘:“子昕兄,依你这样一说,我也是有些奇怪,实是想他不通。///com///不过,据我看信中所说的事肯定有五成以上可信。只不知‘火铳’究竟是何等物事,能够‘远击数百步’,这就是说此‘火铳’能与我大军中的小床弩分庭抗礼了?更比大军中使用的神臂弩厉害得多。对此杜兄又是如何看的呢?”
杜杲:“现大军中所用的神臂弩重百余斤,要三人使用。而一具小床弩重七百余斤,制好需要一千八百多贯钱,每支箭要一贯。按一具弩床配五百支箭,则每具小弩床共要花费二千三百多贯钱钞。而且使用时要五个健壮军汉,每刻(约十五分钟)一发,每发三箭,可击三百步(一百八十米左右)。按信中所说,那‘火铳’重仅十来斤,一人就可使用,十息(约十二秒)内可一发,每发一弹,远击数百步,百步内可贯通铁甲,制成一支‘火铳’需钱一千贯。依我看来,如是真如信中所说有如此犀利,不要说是一千贯钱,便是二千贯也是值得的。若将此利器组成有一万人的一军,人手一支‘火铳’,此一万人便足抵十万大军。若是有十万‘火铳’军,那时何惧金、蒙等蛮夷,不要说收复我大宋失地,便是灭了金、蒙等国,再度开疆扩土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善湘:“可是,组一支万人的‘火铳’军,若是人手一支‘火铳’,仅‘火铳’一项便需一千万贯。以目下我朝岁入仅九千余万贯,供眼前大军尚且不足的财力,既便以举国之力也难说能在一年内组成一军。要组成十万大军,那要待到何年何月呢?”
杜杲:“现时要说组成这‘火铳’军还为时尚早,我等还未见过这‘火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究竟是否真如林仲山信中所说的如此厉害还不得而知。再说了,就是有了‘火铳’,也还要火药和‘铳弹’呢,那‘铳弹’每只所费几何也还不知。”
赵善湘:“说得也是。咦,火药我是清楚的,请教什么是‘铳蛋’?有何典故?”
杜杲笑道:“‘铳弹’并无典故,林仲山信中不是说,‘火铳’每发一弹么,既是‘火铳’击出之弹,不是‘铳弹’是什么?”
赵善湘哈哈大笑:“原来是‘弹丸’的弹,我还以为是‘鸡蛋’的蛋呢,差点儿给搞糊涂了。以我想来,按小床弩使用的箭来算,每支箭需钱一贯,那‘铳弹’应该不会超过此数太多罢?那就按每支铳弹两贯钱算好了,我们来算一算,真要组成一支万人的‘火铳军’共需多少银钱,只要筹得到时便可尽快成军。”
杜杲连声说好,急忙去取了算盘,与赵善湘江两人细细地盘算起来。
两位方面大员连午餐也没有顾上吃,一直忙到未时初才把账算出来。
看着三张写满小字的纸,赵善湘吁了一口气,问道:“子昕兄,一万人的火铳军配七千支火铳是不是少了点儿?”
杜杲:“不少了,仅此一项就需七百万贯。你看,每支火铳还要配上一百铳弹,又是二百贯,再加上火药一百贯。每支火铳要一千三百贯,光是这些就要九百一十万贯了,折银二百六十万两。若是再加上营帐、旌旗、衣帽、鞋履、盔甲和饷银、粮草等各项,没有四、五百万两银子是绝对无法组成一支万人大军的。以如今朝庭入不敷出的岁入,如何能再组此等花费巨大的大军?”
赵善湘叹了口气,目注杜杲:“子昕兄,我将全部家产都变卖了可能也只有二十三、四万两。这些银两省着些用的话,倒是勉强可以组成一支四五百人的火铳军,若这火铳军真能以一当十,便可按五千精兵来用,说起来倒也合算啊。待除了李全这厮后,我再与子申(史嵩之,字子申,史弥远的侄儿)商议,约其一同上书史丞相,看是否能挤出这四、五百万两来组这万人的火铳军。”
杜杲心知史弥远的心思是全力求和,只盼金国不再来攻,安安稳稳地掌控朝政,好让他(史弥远)进一步控制大宋。若不是史党内中的亲信大臣郑清之、赵善湘、赵范、赵癸等人力主征讨,连李全这个毒瘤也还不想马上挑破。
再说了,现在朝庭的岁入不仅是入不敷出,大军的饷银拖欠近年,就连朝中官员的俸禄也有拖欠两三年的事。除了皇宫大内还不知有多少的存银外,哪里能筹得出四、五百万两白银,只怕是要筹措五十万两也难上加难啊。
想到此处,杜杲也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清臣老弟,不是我丧气,要朝庭度支银钱来组这火铳军是没指望的了。依我看,别说是四、五百万两了,前几年输与金国的银、绢各三十万(两、匹)的岁币,也要费了好大的心力来筹措。亏得这几年金朝积弱,朝庭赖账不输岁币,既便如此五十万两之数也难保说一定就有。”
说到这里,杜杲盯着赵善湘用劝阻的口气说道:“另外,清臣老弟要把家产全都变卖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就算是你将家产变卖而组成一支数百人的火铳军,又能济得甚事?弄不好还恐会因此而犯了朝庭的大忌,今上只怕不会管你是否宗室而少了猜疑之心,招惹来杀身灭门大祸啊!我们还是先不管它,就按现时的条件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赵善湘站起来皱眉苦脸走了几步,烦躁地又重重坐了下去,手托下颌静静地想了好半晌,忽然笑起来:“子昕兄,我们连火铳是个什么样儿还没有见过,到底是不是如林仲山信中所说的那般厉害也还不知道,就在这里精打细算,要组成一支万人的火铳军,需要多少银两,似乎有点儿像在白日做梦吧?”
杜杲正考虑如何想出其他办法来筹措这笔银钱,一听赵善湘这话后竟然发起呆来,许久之后才回过神,心道:“对啊,这‘火铳’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究竟是否真如林仲山信中所说的那样厉害,自己和赵善湘都没有见过全然不知。仅仅凭着林仲山的一封信中所提的数十个字,就忙着算计组队成军之事,两位五六十岁、成了精的朝庭大员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事来,传将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杜杲眼瞪瞪地看着赵善湘,赵善湘也直勾勾地盯着杜杲。两人隔着一张小几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好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赵善湘仰靠在椅上,左手按着肚子,右手指着杜杲与双手抱腹、东倒西歪几乎坐不住的杜杲一起笑得喘不出气来。
两人好不容易止住笑,杜杲喘息方定就咳嗽不停地说道:“咳……这事也怪不得我们……咳……呐,实是林仲山在信中把这火铳说得太有……咳……威力了,什么‘三百斤巨虎一击而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往成军这条路上去想。你看我大军中若是真能有这么一支火铳军,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兴奋得不能自已。好了,清臣老弟还是回去准备,先把李全那厮剿灭了再想其他。”
赵善湘道:“子昕兄说得是,我还有数事不明,还要请教。”
杜杲正要说话,忽听得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笑道:“清臣老弟,我们还是先吃饭罢,边吃边谈。”
赵善湘看了一眼厅外的天色,也笑了起来:“说的是,我们为这没踪没影的事儿算计了一、两个时辰,连饭也忘了吃。你这一说我还真是觉得饿了,快快叫下人取饭食来。”
膳后,两人就盱眙的情势细细商讨。从先取何处,由何人驻守,留多少兵力,如何攻防,直至哪一座桥应该拆除,派多少水军埋伏,何种情况下出击等,制订出多种方案。
晚餐后两人又商量了许久,直到亥时末方才自去安歇。
次日一大早,赵善湘趁着天明行人稀少,急急忙忙带着从人赶回守地建康府去了。
杜杲送走赵善湘后,也立即按他们商量好的方案,集合濠州附近所有能调动出发的五千大军,当夜便亲自带兵偃旗息鼓悄悄渡过城东的东濠水,绕过钟离县城潜行,直赴盱眙军的招信县。
第三天早晨,趁招信县守城的三千余金军不备,一举拿下了招信县城。杜杲立即封锁进出招信的所有通道,用了两天时间收降、清查奸宄细作。消除了消息外泄的隐患后,于九月十四日绕道都梁山穿插至天长县与通往盱眙城、龟山镇大道的半路扎营,切断南来北往的各条道路,并向各方派出大批探子斥堠,等候与北上的建康、真州两处大军会合。准备一接到赵善湘后就马上攻夺李蜂头的老营盘龟山镇,收复盱眙军,再从容剜割李铁枪这个糟害了淮东百姓十多年的毒瘤。
一道弯弯曲曲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的闪电,没有对这一片地势最高的城楼造成任何损害,反而击在高邮北水关外百丈一个土丘上的一株大槐树顶。
那棵槐树上爆起无数红白色的火星,过了片刻后人们才听到“啪……轰……隆……隆……”震天动地的霹雳巨响入耳。一时间,雷击后狂风大作,吹得人们不但眼睛不能视物,连耳朵也暂时失去了听觉,只能呆呆地闭上眼站或坐在原地,听任突然发威的老天爷发泄。
立于高邮北门城头的应俊豪,比别人更早适应过来,眼睛一睁开就发现那棵被雷击中起火的大槐树,倒下一半树冠,原先立于树下的五骑人马也躺下两人一马。城下的贼兵一时犹如失了主心骨般的丢下扛着做样子的云梯,倒拖牙旗、兵器四下奔走游窜乱成一团。
应俊豪不由心中大喜,向不远处的将军高叫道:“将军快看,远方那树下的贼首被天雷击毙,此是天灭贼人之兆,请即点兵出城杀贼。”
“要点兵出城须得郡守大人下令,本将不敢自专。”那位将军没回头,只是盯着大槐树的方向这样回应道:“先生若能请准叶大人的手令或面谕,我们即刻带兵出城杀贼。”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只需要一千以至数百人冲出城去,就能把城下的贼人杀得落花流水,争的正是这一时半刻时间。若是等跑到衙门去拿到叶秀发的手令,一旦李蜂头的贼兵恢复过来,想要取胜就不可能了。
应俊豪心知没有叶秀发的命令,这位带兵的将军绝不会听自己的,这也是大宋立国以来以文制武的祖制。他只好飞奔到衙门,一见到叶秀发,二话不说扛起他就返身冲上城头,指着城外喘了许久才说道:“茂叔兄,请速下令派兵出城杀贼,迟则不及。”
待叶秀发问清情况下令将守护两个水门的军兵调来,凑齐一千兵准备出城时,应俊豪看到城外贼兵的乱象已经逐渐安定,慢慢被几个贼将收拢聚集到一起,虽然还不能排成完整的队形,但已不再是乱成一团一击即溃的散兵了。不由顿脚叹道:“现在再出城去已经没用,有数个贼首发令聚兵,此时出城去以一千对数千悍贼,有败无胜。太迟了,太迟了啊!”
刚才贼人在城下乱糟糟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此时的叶秀发一心只想趁此立个大功,哪里听得进应俊豪的话,心道:“现时的贼人与前片刻并无差别,只要能杀得三、二百……不,就是二三十个贼人,也能有个小功劳,或许可以早些离此他任。”
想到高兴处,一反前不久还心惊胆跳的怯懦,大声喝令:“开门,冲出城去杀乱贼啊!”
大槐树下躺倒的两骑确是有一人被雷电击毙的贼将,田四虽然也被惊吓的马甩下地来,却仅是倒撞跌昏,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伤害,被手下的亲兵抱离树下后不久便醒了。只是晕晕糊糊的还不能指挥部下,他一睁开眼睛就问道:“我是怎么了,为何躺在地上?”
他身边的一名手下看到田四睁开眼睛,立即向外高叫:“田四将军有令,各军立即收拢所部,向运河边靠。”
恰于此时高邮城北门大开,一彪宋兵冲出城进行攻击。田四下令:“各将整队沿运河徐徐后退,引他们远离城门再从后面包住,若能趁机夺下高邮,先攻入城中的赏钱五百贯。”
早一刻半刻还有点希望取得小胜,但现在面对有指挥的悍贼,积弱的宋兵哪里会是对手。冲出城的宋军方离开城门六十多丈,眼看着便要被东城赶来的数百贼兵抄了后路。
出城冲击的宋兵过了护城河后,左有运河拦挡,背面有贼兵抄袭,前方的贼兵又不似叶大人所说般的混乱不堪,而是慢慢后退像等着自己送上门去一样,顿时心中发慌脚下渐慢。
带兵冲出城的将军发现情况不妙,立即止步下令:“不要慌,后队的人转身回城下守住吊桥,前队变后队,面朝敌缓步后退。”
这位将军刚从真州调到此地不足四个月,模不清这里的守军原是由厢军升为大军的本地人,并不是他所熟知向来能征惯战的淮兵。此时一下令退兵,后队的人立即转身向后跑,队形顿时就乱了。
正面原来缓退的贼兵,在田四的指挥下也在这时转退为进,向宋兵迫来。
城头上的应俊豪一看事态严重,再顾不得许多,立时代叶秀发下令:“叶大人有令,城头留一半弓手和乡丁民壮一起应敌,其他大军中人都跟我出城接应我军。”
应俊豪带出来的一百多人到得正是时候,一过桥就迎上从东城门绕过来抢城的三百多贼兵。他与应家几位侄儿当先冲前与贼博杀,一照面就被他们砍翻三个,使得急冲来的贼兵们行动稍滞。
随来的兵丁们也是心知此时若不拼命,一旦城破后,不但自己没命吃皇粮拿饷钱,而且城内的妻儿老小也将被贼兵掳去北方为奴。故而一个个都舍命上前,拼死护家与贼兵战成一团。
早先在军治衙门内养伤的应天宝,听得城北喊声大起,提起扑刀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嘴里说道:“君蕙护住承宗,我去看看情势。”
应君蕙现在哪里还肯听这位满叔的话,抽出腰间的手铳,边走边装上子弹并压下击锤,边说:“不成,满叔去,侄女也要去,承宗也不小了,他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歇息了多时的应天华恢复了些气力,从躺着的床榻上一跃而起,抓了身边的长剑叫道:“我也去,省得爹看到你们没见我,又该骂得人狗血淋头。”
走上前一把搀着应天宝往外就走,出门前对正挣扎要起的应承宗说:“我说贤侄,你还是不要跟来的好,一个人在这里好好呆着吧,没的行动不便还碍手碍脚要人关顾。”
应承宗所受的箭伤虽然于性命无并无大碍,但因包扎稍迟流血太多,这数日来又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调养,也感觉实在无法支持,只好依言重新躺下。
天上墨黑的乌云压得越来越低,能见度不足三十丈远,稍远些就影相模糊。
三个人来到北城门,得到立于城头上叶秀发的充准,绕过让开一个小道的刀排车,从只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往外挤出。
不知何故,叶秀发此刻到是笃定得很,一点不显惊慌失措的神色,也没有如别人所料想般的下令关闭城门困守。
应天宝他们看到距城门右方二十多丈的护城河边拼斗正酣,应家七弟的链子枪明显没有很大的威力,只能把贼兵迫住不能伤人,自己还不住步步后退。九弟、十弟带着十余宋兵拼死拦阻试图冲过他们抢城的上百贼兵,也是进少退多。好在城上的弓手和役丁民壮们,往往在紧急时射出利箭支援,令得贼兵既要拼斗又要防着城上射下的箭矢,才没被贼人突过他们的防线。
应俊豪则和三十多人被围在更远处结成一个小圆阵,在做最后的挣扎。出城接应的一百五十多人,在两刻时辰内只余下不足五十。
先出城攻敌的一千大军,也已经只剩三百来人,在那位将军的喝叱下依运河岸靠在离北水门三十丈左右结阵自保,承受住上千贼兵的三面轮番冲突就是定在河边上不动如山。
高邮城建于一个复盆状的小丘上,楚州运河从中由北至南贯城而过,一出北城门就是六七十丈的缓坡。
应天华眼见得父亲那里结成阵的人越来越少,马上就要淹没在贼兵的刀枪丛中,顾不得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大叫一声便朝坡下冲去。应天宝一把没将这位堂弟拉住,骂了声“该死”,也鼓起余力跟着冲向坡下。应君蕙则担心满叔的安危,相隔数步一声不响地跟着往下跑。
眼看三处宋兵都已经扛不住,败亡只是在数息之间了。
忽然,运河里贴岸一艘接一艘划来不知多少小艇,离岸稍远就看不见河内的景况,只有结阵顽抗的个别宋军见了,因不知这些小艇上身着褐衣的人是何来路,也就没敢出声乱了军心。
每条小艇上有六人,全都操桨发力,把小艇催动得疾如奔马。这些小艇一到靠岸结阵的宋军阵边,就听得有人大声叱喝。小艇立即稍向河中偏,艇中的人抓起早备好的弓箭向十余丈远的贼人发射,片刻间便射倒了数十贼人,被围攻的宋军危局立解。
高邮北水门上不住发箭支援城下的弓手、役丁们,此时再顾不得叶大人不得出声泄密的严令,高叫欢呼:“援军来了,我们得救了,援军来了!”
远在百丈外槐树下也适时响起了贼人退兵的铜锣声。
可是战事并没有因宋军的援兵到来,解了河岸边结阵自保宋军之围而结束。在相隔北水门八九十丈的城北门一面,却还有人打得惨烈无比。
李蜂头手下的得力悍将郑衍德与田四本就不和,此次李全伤重,由姑姑杨妙真做主派田四为主将,负责追杀刺客和劫掠沿途的钱粮人口丁壮,他就觉得十分窝心。正是他带贼兵想趁着宋军出城袭击田四之机,一鼓夺下高邮北门。却没想到遇上了应俊豪带人出城接应,把他的三百多精兵拦个正着,眼看到手的一大功劳和大批的子女金帛被这些南方人给生生的拦掉了,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时听得后面鸣金收兵息战的锣声,再顾不得自己将军的身份,大喝:“没用的东西,全都给我让开,看本将军斩杀这几个南蛮。”
围在应俊豪他们周围的贼兵有许多是淮南的本地人,不似李蜂头的亲兵般恶毒凶狠,总有着那么一点乡亲之情还在心中,听到主将发话,立即迅速向四外退开,并依锣声的指令缓缓移向远处。
郑衍德一拍座下的战马,向只剩下十余人的应俊豪等冲过来。
应俊豪身边的人全都疲累不堪摇摇欲倒,若不是抱着多杀得一个就赚的必死之心,早已经全躺下了,此刻哪里还能当得住快马的冲撞和大刀的斩杀?
应俊豪也看到了运河岸边的战况有了转机,一边大声向身边的人鼓劲:“你们都是我大宋的好男儿,坚持住,我们的援兵已经到达。这个贼将由我来应付。
一边用出了最后的力量,往策马狂冲而至的郑衍德迎去,以图能挡得一刻是一刻,也好多保留下一个和自己战至最后的大宋勇士。
余下的十六个人以手中的刀剑长矛支地撑住身体,眼中泪光闪闪,他们都知道这位用剑的老文士虽然武功高强,在拼斗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也是和自己等人一样脱力了。他这样迎着疯狂而来的奔马,迎上踞高临下砍杀的大刀无异是去送死。他这样做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让自己这些人能有机会得到生还的机会。
这十六个人喘了口气后,不敢稍有耽误,齐发一声喊,再次勉力提起刀剑长矛,拖着沉重的腿脚一步步往前迎,他们都有着同样一个心思:学着这位并不相识老文士的样,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上一挡,让同伴多一点生还的机会。
临危拼命之人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确是令人不可思义,应俊豪不仅用长剑接下了郑衍德当头斩劈的一刀,还有余力在身形下挫时顺手长剑上撩,把郑衍德的马肚带割断了一条。令得郑衍德的马鞍浮动,再不能坐稳,使他身形摇晃中急急跳下马来,失去了踞高临下快速杀死应俊豪的机会。
应天华到得正是时候,左手一把抱住父亲将倒未倒的身体,右手运剑拼力连挡住郑衍德势沉力猛的两刀,每挡一下便踉跄几步。第三刀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力气拦格了,勉强侧身护牢应俊豪举起剑遮了一下,“当”的一声震响,应天华“哎……”的叫出半声。手中剑被劈得斜插入应俊豪的大腿上,郑衍德的大刀余势扫过应天华的右侧腰腹。
赶到三丈内的应天宝吼道:“好贼子,敢伤我应家之人,吃我一刀。”
他的吼声未落,只听得背后“嘭”然脆响,鼻中嗅到一股硝烟味,随即半空中白光耀目,“啪啦”一声巨大的炸雷响起。闪电的光芒过后,天色更显黑暗,真有点像世界末日来临的样子。
黄豆大的雨点夹在狂扫而过的大风中,终于开始一粒一粒砸到地上,慢慢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远远的天边再腾跃过一道闪电,呆呆地静立在场中的十多个人,才借这道闪电的光芒看清:应俊豪不知何时紧紧抱着肠脏流出体外的应天华坐于地上,郑衍德右手以刀支地,脚步蹒跚地绕开一地尸体走出了十多步,被三四个贼兵接去。
应君蕙尖叫扑向应天华,手忙脚乱地一把撕下地上一个死人的衣服为他包扎。
背后应天宝沉声说:“豪叔,华弟已经去了,我们还是先回城里安排他的后事吧。”
这场毫不起眼的攻防反击战,在这天黑前的瓢泼大雨中草草结束,双方各死伤千余人。
田四派往天长劫掠的五百骑军和五百步卒,由他的侄儿田鸡仔带领。
九月十七日申时初,田鸡仔按田四的命令装模作样的率五百骑军到高邮城下,先镇住城内的守军后。一待大队到达,便领军渡过运河往西南,绕过当时还没连成一片完整的高邮湖,入暮时分到达高邮军与盱眙军交界处方始停下。
次日一早进入盱眙军的地界后,已经不必再顾虑扬州的宋兵了,田鸡仔下令打粮劫掠行动开始。
贼兵们每到一地,就由五百骑军迅速将村子包围住,再由随后赶到的步军入村,将村里的粮食、钱财、年轻女人、能走得动的孩子以及青壮男人一拢全包,搜刮一空。
步卒裹胁掳到的男人挑着他们自己被抢的粮食,同去下一个目标作恶,分出数十名步卒押送女人及孩子肩挑背驮抢得的钱财随后跟进。留下呼天抢地痛哭的老人、小得还不能走远路的孩童,让他们守着空空如也的房屋自生自灭。好在再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田里的稻谷能收一些了,想来还不至饿死太多的人。
三个时辰内行走三十八里,连劫五村,进迫到距天长县城五里的一个百多户的村子住下。若非田鸡仔看中两个大户的女儿,一定要在这村子住下玩乐,天长县猝不及防之下的一千守城厢军,决无法挡住贼兵入城。
这四十里扫掠过来,留下了数十具敢于反抗的乡民尸体和一路悲呼哭泣。
田鸡仔的贼兵们,除了有三百多青壮男人被迫挑着粮食随行外,共抢到五百来个女人和七八十个十岁左右的男女小童,还有数以万石计的麦稻等粮食,至于银钱等物么,田鸡仔自己不说,也没人敢打听。
眼看这一次大有收获,田鸡仔立即派人快马赶去高邮城下,请求田四马上再派兵前来帮着押送财物和子女。
当夜,还留在高邮城外与宋军对峙的田四,接到侄儿的快马传报,心中大喜,第二天一早就加派了一千军沿田鸡仔前进的路线急行。
殊不知田鸡仔和田四的一切行动,都已经落到杜杲派出的探子眼中,并急脚报到大营。
五千对两千,只要安排得好,杜杲相信绝对有把握一举将这股贼兵消灭。
得到确实消息后的杜杲立即派一千军进入天长县,防止贼兵攻入县城。自领四千军趁夜色潜伏于天长县城东、城南的野地。
九月二十日,大雷雨过后连着下了两天的绵绵细雨止住了,云开日出的天气让人觉得心中一爽。这样的天气正是稻谷灌浆后结实的最好天时,今年看来又是一个麦稻两季都能得到丰收的好年景。
只可惜,这一带的几个村庄被李蜂头派出来打粮劫掠的军队将青壮男女都掳走,剩下的老人孩子,恐怕是没有能力将全部眼看到手的丰收果实从地里收回谷仓内了。
巳时,田四派来的一千军到达田鸡仔留宿的村子,正当贼兵们升火煮饭间,在村边的贼人发现村周稻田外的野地里,涌出大批宋军,把进退的道路封死。这些贼人立时惊慌地大叫:“不好,我们被朝庭的大军包围了,大家快跑啊。”
田鸡仔听到村外的呼叫声,找了个梯子爬上屋顶向村边的路上一张,心中暗暗叫苦:“怕是有上万人,看他们整齐的队伍,沉静前进的气势,肯定是朝庭中最能战的两淮大军。看来朝庭已经准备向我们北兵动手了,我可犯不着平白把命送在此地,得赶快逃回去向大帅报信才是。”
当下打定主意,让人叫来刚带了一千兵到此的统制,吩咐他说:“本将军带五百骑军为你们冲开路,你立即带着步军随后跟着向高邮军方向退。”
不等那位统制回话,紧赶着跑去将五百骑兵都招齐,马上带着这五百人马看准了一处没有刀剑闪耀的空隙处狂奔而去。哪里曾把慌慌张张跟在他们后面的一千多步军放在心上,分明是把他们留在后面阻挡追兵。
跟在骑军后面的步军,直到跟着走了数十丈,全都踏入水田里拔脚不动的时候,方才发觉上当。不由纷纷大骂田鸡仔不是人,把自己这一千多人当成了逃命四脚蛇会跳的断尾,甩在原地乱跳不管,自己却溜得踪影全无了。
那位统统倒也果断得很,立即下令退回旱地上,马上向围上来的宋军投降。
这却便宜杜杲了,兵不刃血就俘获了千五健卒,解救上千乡民百姓得以回家。
但杜杲在这天长县足足等了五天,没等到赵善湘带大军到来,却收到赵善湘派急足送来的一封信。赵善湘在信中告诉杜杲,丞相史弥远因夜得一梦,梦中有神人对他说李全此时还命不该绝,应亡于辛卯年间(也就是说还要等两年后的绍定四年),故严令自己不得妄起刀兵。因此,请杜杲立即回军濠州。
杜杲看完信后仰天长叹,对左右的手下亲信说道:“权相哪权相,光掌了权,不以国以民为念,空赚个崇敬理学之名又有何益?退兵,我们回濠州去吧。”
救援高邮军的宋兵是淮东制置使、兼知扬州翟朝宗派出的六百水军弓手。
这位翟朝宗自去年(绍定元年)春三月至扬州到任后,也依惯例委派自己的内弟带十五万贯钱钞去进行“回易”买卖(回易:是宋朝特许的一种以补助基层政权和军队经费开支,而进行以赢利为目的的商业经营行为。)
他这位内弟不知是听了什么人的劝说,以为贩茶到淮安军可赚到大钱,谁知到了山阳后钱是赚到了,回程时却被李全的手下抢掠一空,连命也丢在平柯桥,同去的三个人只有一个较机灵的逃回扬州,故而对李全的北军恨之入骨。平日里就千方百计想找出什么因由来为内弟报仇。
这次在一个偶然机会,听到几个由宝应县逃回到扬州的商贩说起,有人行刺李蜂头未果,刺客被一路追杀南下的事情,便知道这次可能有些机会。立即就派出六百水军弓手,悄悄用小划艇沿运河而上,到距高邮城四十里的露筋镇静等。若能遇上刺杀李蜂头的刺客,得便就帮他们一把。若是遇上李蜂头的北兵,相机予以打击。
带着六百弓手的军将,也是个老成的人,并不呆守在一地傻等,而是令弓手们换上普通百姓的衣衫,将百只小艇分成四批,沿运河慢慢上划。所以在得到李蜂头的北兵围攻高邮城时,能及时赶到,远远的给贼兵数轮箭雨的打击,解了高邮出城反击的守军在城外被全灭的危机。他看到贼兵势大,不敢在高邮多停,看着宋兵退入城中后便立即顺运河回到扬州。
李蜂头、杨妙真听到田四报告说折损了一千五百军,立即下令他们把追杀刺客的事交给穆自芳,带着所属的兵马再向四处打粮。
应俊豪这次不但死了最心爱的二儿子,自己的大腿根部也被长剑插入,虽然没把子孙根切掉,但大动脉也被割开失血过多受了重伤,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行动,只好困守在高邮城内。他也心知自己这些人目前绝不能出城,但也不甘束手就死,暗中通过叶秀发做了多种安排。
穆自芳知道了应家兄弟叔侄的藏身处,死死地守在高邮城内外,寻机要将应家一伙刺客全数擒回楚州大营领赏,所以也一时没有立即对他们下手,应君蕙等人暂时还是安全的。至于穆自芳的耐性有多好,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动手攻击,那就只有天才知道了。
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的高邮城,水面下暗流激荡,就等那一天有个小石头丢入水中引发出涛天巨浪。
这次南宋朝庭挑毒瘤的行动,就因为权相史弥远的一个梦而中止,让淮东的百姓多受了一二年的苦,也让宋朝的子民军兵多死了数十万。可叹呐!
绍定二年十一月初三,今年的第二次寒流由西北方来到泉州,昨天还是晴朗无云只需穿夹衣出门的天,今天突然变得出奇的冷。///com///好在来自各寺院的行者、头陀在天还没亮报晓时,就于贯常高叫完“普渡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之类的佛家用语,再报出时辰后,又还加了一句“天色阴晦,寒气袭人,多加衣物”的提醒。
天方放亮,林强云被吴炎大呼小叫的吵醒,还没等他发火骂人,吴炎倒是毫不客气地闯入房内,一把将他从床上硬扯着拉了起来:“师傅啊,做长辈的总不能比弟子偷懒太多吧。你看,弟子都等了师傅差不多半个时辰了,谁知师傅还赖在床上睡懒觉,这怎么说得过去呀。快走,快走,我们今天装完机器,赶在今天要试机了,师傅给我讲解这个蒸汽机的道理,我还没听明白呢。”
吴炎的脸上一本正经,眼里射出的可全是嘲笑作弄人的意味:“这下让我逮着一回,最少也搅得你不能睡得那么舒服,看你这个师傅能拿我怎么样。”
“我说吴炎,再让我再躺一会行不行,前天讲的时候你又不注意听,到现在马上就要铆死了才来说没明白。”林强云这几天累得狠了,好不容易今天的时间稍有点宽裕,想把前几天的觉补上一点。
吴炎大惊小怪地叫道:“啊,那怎么行?”
他的声音大得能把人的耳朵震聋,根本不管这位年轻的师傅是用商量的口气和他说话,把床边的衣服丢给林强云说:“那些水汽喷到勺子上推动轮子,再由齿轮传给轴上的陀螺桨……”
林强云气愤地打断他说:“跟你讲了多少次了,是螺旋桨。不要一直都陀螺桨,陀螺桨的乱叫。我真是背时,一大早就被你连叫带拉的吵醒,想睡个回笼觉也不得安生。”
“好好,螺旋桨就螺旋桨吧,让师傅占点便宜也是应该的。”吴炎大咧咧地笑着说:“陀……哦,螺旋桨把船推着走的道理,师傅讲了以后我有点清楚了。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把水煮滚了变成能把人煮熟的汽以后,它就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把一个个才小碗般大、装在轮子上的六十个勺子推转了还不算,连大簸箕般数百斤重的螺旋桨也弄得动了起来,而且还转得飞也似的快,水里的鱼都逃不及被打死了呢?”
“这个……”林强云没想到吴炎会问出这么个连自己也还是懵懵懂懂,没注意去想过的问题,叫他一下子如何能答得上来?再加上还渴睡得要命,借机把怒气发泄出来,骂道:“猪头!水煮成汽以后它就大了很多,我们给那水汽的管子出口又只有杯子般大,这些水汽硬要从管子里挤出来,它们当然会有很大的力气喽。”
“师傅别骂,弟子可不是猪头。”吴炎正色申辩,然后一脸不解的再问道:“哦?就算是这样好了,但师傅又为什么把三个轮子做成不一样,还用铁板分隔开,每一个轮室的出气口都做成那么小连在另一个轮室上?”
“说你猪头还不满意,”林强云被吴炎一番胡搅蛮缠,把睡意都弄没了,抓起衣服披上,挺身下床,没好气地说:“那些水蒸汽喷射一次后还有余力,把机器做成那样是为了把它的余力利用起来,让我们的船走得更快一点。好了,今天就说这么多,你不许再问,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
吴炎得意地朝站在床角的山都眨了眨眼,笑呵呵地想拉起山都的手要往外走,忽然他尖叫一声:“干什么呀,打得这么重,我吴大掌门还要靠这双手赚饭吃的呢。”
原来他是被山都用姜拳在手背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林强云笑道:“山都你也敢去惹他,没用那把匕首给你一下算是好的了,若不是熟人的话,说不定你这只手已经掉下地去喽。”
吴炎搓着被打痛的手苦脸埋怨道:“不要我拉也没必要用这么大的力气打吧,等一下装机器做不快师傅去骂他,可不能怪我。”
吃早饭的时候,沈念宗冷不丁冒出一句:“强云,‘含香苑’那里你打算如何处置?”
“咦,‘含香苑’怎么了?”林强云大奇,把碗里的稀饭一下喝完后问道:“那三个试药的妈妈,不是有两个已经又开始做生意红起来了么,另外一个也早就说要接客,这几天试药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据叔你说的情况,比那两个还更好呢。其他还会有什么事?”
沈念宗笑道:“她们两个半老粉头如今倒是抢手,好些有钱的大爷、老客特意从附近军州赶来此地,就是为了一睹她们现在有如处子般的娇柔颜色,把原来的几个头牌粉头都给比下去了。我来问你,‘含香苑’的其他粉头说,她们愿意用自己收得的体己钱买你做的仙丹,你至今还没给人家一个准信,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呢?”
林强云:“我看这几种药的事就到此为止,泉州这里还不是我们这些药发挥作用的最好地方。这样好了,过几天较闲时我另外再配过一些敷面和洗浴的药卖给她们,药力虽然稍差了些,但功效是相同的,让她们每个人都能变个更吸引人的模样。如何?”
“有药就好,省得我这些天连‘含香苑’的门都不敢踏入,好几天的钱款都没收回来。”沈念宗放心地吁了口气说:“这下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去算账收钱了,没的被那些粉头们给纠缠得脱不开身。”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张本忠带领的水战队除了加紧训练操演外,只去找了两次海盗的麻烦,打沉了两艘海盗船而没有其他的收获。后来,因为二万斛的大海舶造成,又忙着熟悉这艘更大的船,就没有再寻海盗们的晦气。再加上林强云要在小战船上装蒸汽推动的螺旋桨,打海盗的计划就完全停了下来。
今天,林强云穿得厚厚的领着吴炎一行人来到那艘小战船上,开始最后的装配。
林强云知道以后自己的时间很少,这些杂事基本上都要靠吴炎带人去做,所以不厌其烦的再向他讲解:“这个东西叫安全阀,我们的深鼎内装满水烧火之前,一定要先检查这条横杆上挂的铁陀还在不在,它压住的大铁针是不是灵活。起火将水煮了一刻时辰后,还要把这个铁陀稍托起一点,看看鼎内的压力是否能把铁针冲开放汽。这样才能保证我们机器的安全。这些你都要叫夫子写清楚,每条船装好机器交给舟师使用时,都要把写好如何使用机器的章程一并交给他们。”
“这里则是防水密封的地方,这根铁轴带动螺旋桨的时候一定要有人时时看着,稍有渗水就必须将这四个螺丝上紧一点,而且每天在机器停止转动后都要折下盖子补进磨掉的填料,就是这种浸透了牛油的‘不灰木’(石棉)绳。”
吴炎显得有些不耐烦:“师傅你就别再说了,这些讲了上百遍的东西弟子怎么会不记得,夫子们抄写的章程也有十多本了,我们还是把机器装好再讲吧。对了,师傅啊,那艘两万斛的大海舶上装了十个深鼎,按说这条四千斛的船上装上两个就够和它走得一样快,为什么你偏偏装三个呢?”
林强云笑道:“这却没有道理好说给你听了,我们不是要装的时候刚刚做好三个深鼎么,我看这条船上的位置又恰恰能装三个,就一起把三个深鼎都装在这里,反正多装一个能让小船跑得快点不是更好?”
想到小岛乌屿上的一些事,林强云问道:“那些交给你做杂工的蒙古奸细和海贼蕃人如何了,他们不会把我们的功夫都偷学去吧?”
吴炎奸笑道:“嘿嘿,师傅把我吴炎看得太没用了。师傅传下来的技艺,就连我们正式拜过师的门下弟子也没那么容易学到,别说是那些奸细和蕃贼们只是在外头出份死力气,根本没机会见着我们是如何做事的。何况,他们不但戴了精钢打制的细铁链,还有护卫队一天到晚的守着。若是这样都还能偷学了我们的技艺去,那不比师傅还更有神通了。有那样神通的人,又如何会被我们捉到小岛上来做苦工呢。不过,师傅那天和这些贼人们说只要有钱赎就可以放他们回去的话以后,那些贼人们干活可发狠了,都巴不得赚够赎身的钱好快点回家去。”
林强云:“既是如此,你又是怎样给他们算工钱的,不会只给他们一半或者更少的工钱吧?告诉你,千万别克扣他们的工钱,若是被我发现了有克扣他们工钱的现象,将罚你十倍的钱数?”
吴炎叫起撞天屈:“师傅你也太小看人了,我吴炎怎么说也是个掌门大弟子,哪会去贪这种小钱。只不过……嘿嘿,只不过扣回些吃食啦、衣服等的钱而已,还有我们做的铁链、工具之类的东西总不能让他们白用吧,这些都要算回钱来的。否则师傅向我们铁工门算账时,我又如何解释得清,用去的材料多,收回的银钱少这回事?到时候师傅一发火,要我吴炎赔出短少的货款时,我又到何处找给师傅去?”
“算你说得有理。”林强云交代说:“这些贼人的工钱一定要按规矩算,不能亏待了替我们做事的任何一个人。除非以后有特别坏的家伙,我们又特别交代过是重罪的人犯才不用算工钱给他。”
吴炎:“师傅,我们要收这些贼人多少赎身钱才肯放人,那些蕃贼又要收他们多少?”
林强云开心地笑道:“呵呵,这事我还没和别人商量过,先让他们做上一年半载再看,现在我也没法说要收多少赎身钱。好了,我们赶快把机器装好,到海上走几圈后再和大海舶比试比试,看哪条船走得更快些。”
其实,说是最后组装机器,只不过是把已经装好的汽轮再检查一遍,在三个深鼎的汽烧足以后试一下汽轮、齿轮、螺旋桨的灵活性等。认为没有问题后,将汽轮的三个外壳铆合上。再把所有容易烫伤人的地方全包上‘不灰木’织成的厚布,绑牢压实而已。事情并不是很多,二十多人一个多时辰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
今天海面上的风有点大,呼呼作响的西北风刮起四五尺高的浪头,重重地拍打着船舷。一阵一阵的风不时将浪头上的海水掀到上层甲板——有些还从天井中溅入主甲板上——然后再由舷边开出的小圆孔中慢慢流回海里。这些海水让水战队员们手忙脚乱,他们紧赶着盖好火药桶,用油布遮好‘子母炮’。
这次随船出海的水战队员,原来打算再开上几炮过瘾的,遇到这样的天气只好自认倒霉,这时把新在船舷边开出的几个开炮的方窗紧紧地关上,防止海水从离海面只有七尺高的方窗中涌入船里的主甲板将火药、‘子母炮’打湿。
林强云为了要试试这艘装了三个深鼎小战船的力量,让舟师张了一个小半帆,顺风走了约半里远,然后才收帆调转船头以螺旋桨为动力迎风而上。
不知道是因为炉火烧得不够大呢,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条顶风行驶的船不进反退。
一个时辰过去,风倒是不见得更大,船却是被风吹得越退越快,已经远出十里怕都不止了。
林强云和吴炎及他的几个徒弟,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叫嚷着要十来个船夫狠命往炉内添石炭,又把蒸汽的开关开到最大。任凭他们如何做作,眼看着那两个齿轮还是越转越慢,最后干脆就停下不动了。
林强云让船夫们用压水唧筒往深鼎内加注些淡水,坐到船板上不住思量:“怎么回事,今天的风并不是很大呀,为什么有三个容量能装五百多升水的大锅,它们的蒸汽还推不动这条小船呢?螺旋桨太小吧,应该不会。一尺八寸直径的螺旋桨还嫌它太大了些呢,转动的速度够快的话,产生的推力应该足够能推动这条船的了。”
“速度!”林强云叫出声来:“对了,关键就是在转速的问题上。刚才一是三个锅里的蒸汽压力不够,所以喷射在那些勺子上的力量不足,也就没有出到最大的力气,螺旋桨当然就转不动了。哈,休息一下先,等风稍小些再试他一回,我就不信连这么有力的机器在小风的时候都驶不动这条小战船。”
船尾部舵楼里的掌舵师傅在四个助手的帮助下,费力地按舟师根据火长指示方向叫出船舵左右偏摆角度定住船舵。
林强云用一根绳子把山都和自己的腰部绑在一起,互相扶持着走到舵楼内,以免一不小心被风浪掀到海里去。他看到里面的十来个人全都神情紧张,心里不由得也紧张起来,暗道:“原来这时代海上操舟还这么麻烦,这还是有些微动力在内海,如果去到外面的海洋上遇到比这大的台风,哪还不是有死无生的结局。不行,我林强云可不能去冒这种风险,将来自己即使要出海去做生意,也必须先把船弄得更安全些才能去,否则的话,还是别去冒险的好。”
山都这一段时间里,每天不是和林强云一起到船上帮忙做些修锉铁件的活计,就是被林强云赶去跟着张本忠一起,到海上训练以增加他的适应程度。本来已经不再呕吐了的,今天的风浪实是太大了些,又忍不住开始作呕。
林强云忙从挎包里拿出一块生姜塞到他嘴里,叫道:“忍住啊,千万不要去想着是在船上,只当自己在几棵大树上荡秋千,就会好的。”
不知是生姜起了作用,还是他真的想到自己在树上荡秋千,山都果然不再呕吐了。
舵楼内指挥的舟师眼看顶风而行的船非但没有前进一步,反而被风吹得离乌屿越来越远,吓得脸都白了,急匆匆地对林强云说:“东主,我们还是下碇停船吧,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怕是会……”
林强云知道海上行船的禁忌,连忙对舟师说:“现在船上最大的人就是你,如果你认为我们不宜再试机器,就做出你认为最合适的决定,不必来问我。”
舟师一听林强云这样发话,大声呼喊了几句,船上的数十个船夫一齐行动,有跑到船尾底舱去叫停下机器的,有人奔向船头合力放下两个新换四脚铁锚的。
林强云也拉着山都,跌跌撞撞地往装机器的后部底舱跑,他生怕才使用这些机器的人在关上了蒸汽以后,没有及时把砌有三个深鼎的炉子熄灭,一直烧下去会发生危险。
直到透过迷朦的雾汽,看清吴炎和十多个赤膊的船夫们挤缩在一角,紧紧地抓住舱壁上用于扶手的木栏干,他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船已经被风吹离距乌屿很远,从舱门探头往海面上看去,只见四下里茫茫然不见天日,也不知身在何处。目力所达都是一片翻滚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往自己这条船冲击,把这条四千斛的半大海舶晃得摇摆不定、上下起伏。
“这样的风不大,以小人在海上走了七八年的经验来说,算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危险的,东主不必担心。”林强云耳边传来领头舟师浓重的广东口音:“从前小人也在一艘只有二千斛大的船上做过,那船的船壁仅为双层夹料,也能抗受这般大的风浪。如今我们的这艘海舶足受四千斛,又是三层夹料壁板,还有新置于船上的四足‘铁猫’为碇入海勾抓,可说是稳当得很了。”
林强云并没有因为舟师的话而完全放心,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向舟师问起他们的经历。
这才知道这位舟师原来是广州新会县人,叫吴伟才。十年前跟随家人贩牛至两浙路的庆元府,在昌国县(今浙江省舟山市定海区)桃花山(今舟山市桃花岛)附近被海贼所抢,血本无归之下,只好为人操舟谋生。三个月前受雇于陆(春仁)东主成为一艘五千斛新船上的舟师头,陆东主贩货欲至高丽开京,方出海就遇风暴吹到这一带海面,恰于被海贼劫持时被水战队救出。
当时他们这些人听说双木商行正在募人,便和原来的东主陆春仁兄弟一起投入双木门下。
问起陆春仁兄弟,得知他们分别随往广州和去温州的船买牛贩粮了。
听了舟师的话,林强云忐忑的心稍安,辞过这位好心的舟师,和山都一起回到专为他们安排的舱房内歇息。
他们的船在海上停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待到天色近申时末,风才小了一点。
林强云看天色已晚,怕夜里摸不着路回去,便令底舱的人把火生起来,使三个深鼎内的汽憋足,直到把安全阀顶开了以后,再让舟师叫人拉起两个铁锚,同时打开汽阀开动螺旋桨。
这一招果然有用,铁锚刚拉起时船是退了一些,然后又在螺旋桨推动下慢慢向前。船一开始前进,速度就越来越快,最后船速稳定了下来。
林强云吩咐船夫们,炉灶内的火烧得越旺越好,每隔两至三刻时辰就要往深鼎内压一次淡水。另外,船走稳后蒸汽的阀门不要全部打开,缓缓的将阀门收小,让船能稳定的前行就够。
负责开蒸汽阀门的人按林强云的话将汽阀关小,发现这条船还能维持现在的速度前进,不由得高兴地大叫道:“公子的话真灵,阀门比刚开船时小了一半都还能走得这么快,我们今天能回到家睡觉喽。”
林强云叫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还要随时注意船的速度,深鼎压进冷水时,里面的压力肯定会低一些,船速也会慢下来,那时你就要将阀门开大一点。等深鼎里的压力大了,船的速度才又会加快,你就必须关小阀门,让船维持一定的速度就成。这样我们的船就能长久的用上机器,不会用到一定的时间且要停下来等蒸汽压力升上去。再有,此后都要按我刚才所说的,一旦生起了炉火准备开船时,就必须照今天的样子,炉火要烧得旺、淡水要及时添压,阀门要开得大小合度。”
这些船夫聚精会神地听着林强云说的每一句话,把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他们要把这些话作为他们今后行船时的操作准则。这些又被正在这条船上的水战队一哨哨长知道了,叫夫子写了下来,他准备让手下的所有水战队员都要学会操作机器,以后自己的战船全数由水战队的人来操作。
这事被张本忠知道后,对此大为赞赏,将一哨哨长的这个做法推广到水战队全军,为以后建成海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林强云说完后,让这些船夫们自去揣摩话里的意思,自己牵着山都走上甲板,以避开底舱下又闷又热、还带着浓重汗臭味的污浊空气。
顶着风浪缓缓前行的船,比静止停着和被风吹得不住后退时平稳多了,除了上下起伏外,并不会像刚才般左右摇晃。
吴炎贼头贼脑地溜上前,凑到站立于船头手扶前挡板的林强云身边,笑嘻嘻地说:“师傅嗳,刚才你在机器边叫了些压力、转速呀什么的,弟子离得太远没听清楚,是不是能给弟子解说明白?”
林强云把自己想到的仔细地对吴炎讲解了一遍,末了还给他打了个比方:“你看,比如我们做了一个射水的竹唧筒,我们大人去推射时水会喷射到两丈远,若是叫一个只有十岁大的孩子来玩的话,会是怎么个样子呢?”
“哪还用说,里面的水肯定射不远,说不定力气小些的孩子连推都……啊!”吴炎恍然大悟,欣喜地叫道:“嘿嘿,我明白了,先前我们的深鼎里蒸汽没有足量,也就是师傅说的压力还没有达到那么高,就犹如小孩去推大唧筒一样,喷出来的水汽无力,便推不动汽轮,最后汽轮干脆就停下来不动了。这次师傅叫船夫们把火烧大,直到蒸汽把安全阀顶开,说明压力已经很足,这才打开蒸汽,便一下子把船推动走起来。”
“哈,明白了就好。”林强云反向吴炎问道:“我说吴炎啊,现在我们已经有两条蒸汽推动的船,暂时算是够用了。但以后我们要驾船远离陆地到大海上去与蕃人做生意,你能不能想个好办法,在一年内多做出些深鼎和各种配套的机件来啊。一旦要用时可以立即安装到船上,很快便能成行。”
吴炎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会,一改他平日的嬉皮笑脸,严肃地说道:“师傅,弟子知道您是个做大事的人,此时会问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有很重要的打算。这么说吧,我们现在虽然总共有一千三百多铁匠,但入了铁工门的弟子,包括师傅派来的孩儿兵在内仅有四百余人,已经能自己掌钳的只有不到一百。光靠这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师傅将来需要的。但另外招请来的铁匠,弟子又不放心将他们带到小岛上做这些需要保密的事情,只能让他们打制一些除了刀具外的普通铁器。所以,除了要增加我们双木铁工门下的人以外,弟子还没有想出什么最好办法做到师傅的要求。”
停顿时了一下,吴炎一边沉思一边说:“有一种方法,弟子想了很久,就是因为别人听了都摇头,所以还拿不定主意。不妨在此提出来让师傅给参详一下,看看是否能行得通。”
林强云转过身盯着他道:“你说。”
吴炎:“自上次师傅叫弟子将我们铁工的各道工序分开做以后,弟子就在想,是否能把一些不太重要,但又花费很多人工的事情交给双木门以外的铁匠去做,甚至可以交给不会铁匠的人去做呢。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只需要做出一些最为关键、需要做得最精细的器件,再把别人做的东西检查合格后组装在一起就可以了,不但可以达到师傅要求做出的数量,而且质量也有保证。”
林强云高兴地扬手在吴炎的肩上拍了一掌,笑道:“说得好,这个办法也想得好。比如打制那些长、短铁管,就可以把铁条先让人按我们的样品打出来,然后再由我们自己人卷焊成管。既做得快,也不怕别人把焊管的技艺学去,还把我们熟手铁匠全都用在了重要的事情上。这是个极好的办法呀,为什么不这样做,回去以后就按你这个想法去做就是。”
吴炎苦笑道:“师傅哎,不是我不想马上就这样干,而是沈先生他们那一关通不过呀。沈先生手下的那伙管账先生把钱抓得滴水不漏,一听说这样做需要花出大笔的银钱,就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他们说既然是我们自己要用的东西,稍慢点也不打什么紧。还说凡是用钱的事,必须得有沈先生画了押的公文、字条才能度支。弟子去找过沈先生,他却说要再商量了以后才能答复,所以就拖到如今。若非师傅今天问起,我也还没想这么快就把事情给师傅说呢。”
林强云:“这事好办,回去后我立即和叔讲清楚,你明天就可以先按你的想法去安排。总之,你们铁工门接下来必须全力以赴做好火炮、火铳和船上机器的制造,能做出多少就做多少。反正钱不是问题,你们尽管用。至于铜铁和其他材料么,福建路不够就叫我们各地的商铺大量购买,定要弄到我们够用,甚至有相当数量的存货才行。”
林强云看了静静听着自己说话的吴炎一眼,试探着问他:“吴炎呐,若是以后我要把铁工场搬到北方去的话,你有什么打算,是一起去呢还是要留在福建路老家?”
吴炎毫不犹豫地说:“师傅不用这样问,弟子今生是跟定师傅的了,师傅去哪里弟子也一定会跟去哪里,绝不离开。请师傅放心好了。”
这样一路谈谈说说,时间过得很快,倒也把坐船的颠簸之苦忘了。天还没有全黑,他们就已经回到自己的码头。
离开泉州北上临安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初八,据沈念宗说那天宜出行、祭祀、动土、上梁和纳彩、娶亲,兆头很好,十分吉利。
泉州知事翁甫在初六日和新到任的提举市舶使谢采伯、去年孙梦观离任走后由转运判官擢升为转运副使的陈汶等人一起,坐了一回大海舶到海上转了一圈。实实在在的看到用钢弩射出的雷火箭,知道这种箭矢的威力之后,终于答应从甲仗库中调出五具三弓床弩,给名义上属泉州乡役弓手的护卫队使用。
陈汶和谢采伯看到如此大的一艘海舶,船上又有这样犀利的兵器可以护得船货的安全,再加上汀州晏梦彪的头陀军随时有往这一带攻掠的趋势。相比之下海路比陆路相对安全了一些。因此也趁此时机提出,把今年本州的课交上供交由林强云由海上运送到临安,并拉着翁甫要他当面下令给林强云,直到翁甫答应回去后立即给付签押文书后,方才放开这位知州大人。
回到码头临下船之前,翁甫还为自己给林强云多加了一项赚钱既少,又出力不讨好的差遣感到抱歉,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着对林强云说:“贤侄休怪本官多事,实则是贤侄上月回汀州去探得盐寇虚实后,近日又得南剑州传报,建宁、泰宁、光泽、将乐等县俱落于贼手,更使贼势大张,于尤溪城外杀死朝庭将军赵师槚,全歼赵将军所部二千五百大军。两月前刘大人来传诏时,所带史丞相的信也令本官将今年的课交并上供一起速速启送,既是陆路走南剑州不安宁,所以也只有委屈贤侄辛苦一趟了。”
翁甫叹了口气说:“不过,贤侄走时一定要先将本州守城的役丁弓手及‘雷火箭’多留下些,本官自会与贤侄的商行结算所需的银钱。”
林强云忙道:“大人不必为守城的事心烦,小侄自会把五百弓手全部留下,并会交给他们足够的‘雷火箭’使用,相信和一千大军及晋江县的三千厢军一起守护,必能保得泉州的安全。只是那‘雷火箭’所费颇多,每支需本钱二十贯,且又造之不易,务请大人在非必要时不可下令使用。”
翁甫:“这个本官理会得,不须挂怀。明日记得到州衙来取文书和本官的信,后日贤侄动身时本官就不来送了。”
第二天上午从泉州衙门出来,林强云按了按挎包,里面装着押运泉州课交上供的通关文书,和翁甫让他带给临安一众上官和好友的书信。一边走一边不由想起上月回汀州的一些事来,他心里真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不能把晏梦彪劝说得暂时安份点,静待时局的发展再图打算。
上月(十月)初十日,因为自己护卫队的人手不足,林强云动身回汀州,准备把留在那里的数十位黑风峒畲、瑶两族的人带来泉州,作为自己的护卫队骨干使用。他也想去找一下晏梦彪,和这位曾有一面之识,第一印象相当不错的畲族首领谈谈,希望能劝说他先不要忙着占地为王,带着部下来和自己一起到北方去图谋发展。
便和沈念宗、陈君华商量后,为了安全起见,与他们两人一起带着每哨扩编为一百二十人的四哨护卫队,共五百人动身回去汀州。
过了上杭县一入汀州境内的新泉村,就见这里与去年零乱纷杂的景象大不相同。
田里青绿色的稻谷长势喜人,每亩田有望比往年多收一二百斤谷子,田少的人户可以在春黄不接时少籴些粮米,田亩多的也将有些余粮粜给别人,多得点钱添置些农具、衣料了。
山水间开田垦荒准备成为本地主户的客户、田间地头莳草的乡农们,都是喜气上脸,干起活来份外有劲。
人们见了双木的牙旗没象去年般的惊慌逃躲,而是站直身好奇地打量这些衣着鲜亮的队伍。有的原住民还向认识的护卫队员打着招呼,寒暄问好。
晏梦彪的头陀军在新泉村这里有一个驻兵寨,兵寨就建于溪河的北岸。守在寨内的头陀兵看到双木护卫队过了木桥,打开寨门走出三个人向林强云他们迎来。
这三个人跑到近前,林强云认得其中一个正是去年在莲城城外认识的张承祖,不由得大声叫道:“张寨主,近来可还康健,去年在莲城堡别后你又做些什么营生了?”
张承祖快步跑来,也是笑着高声说道:“林公子好啊,如今张某人已经投到晏头领旗下,做了莲城以东这一路十二寨的头领。不再是占山为王、抢劫商旅百姓的土匪了。”
张承祖一到林强云面前丈许远就张开双手,想要拍林强云的双肩。但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只有不到四尺高、肤色黝黑的小个子站立在自己面前,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指着自己的胸腹,呲着牙作势欲扑。
张承祖吃了一惊,急收脚步双手乱摇,对凝神戒备的山都叫道:“不要动手,我对你的主人并没有丝毫恶意。”
林强云也抢前一步拉开山都,和声对他说:“好山都,这人是个言而有信,一喏千金的英雄好汉,我和他是朋友,不要这么紧张。”
说着迎上张承祖握住他的手说:“张寨主……哦,现在应该叫你张头领才是,看你脸色红润,衣着光鲜,想必是在晏头领这儿混得相当不错。怎么样,十二寨的人算是不少了,能管得过来吗?你的手下没背着你做出什么对不起我们莲城乡亲梓叔的事情吧?”
“看林公子说的,”张承祖笑呵呵地反诘道:“你老弟仔这一年多来,有听说过我旗石寨的人曾经做过什么坏事了吗?实话讲吧,既然你名满数路的‘飞川大侠’都对别人推崇我张承祖是个言而有信,一喏千金的好汉子,我划得到为了些少钱财粮食为难自己的乡亲梓叔?没的让别人笑话深具道家慧根的林飞川有眼无珠不识人。闲话少说,到我这里的驻兵寨子去吃碗茶,消消乏。”
林强云心想向这位原先的土匪头打听一下晏梦彪的事情也好,看能不能在短时间内见到晏头陀,把他劝到自己这边来。///com///便向身边的沈念宗、陈君华说:“叔,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去年我回老家莲城时,化敌为友而认识的,大号叫张承祖,原本是莲城旗石寨的当家寨主,现在是晏梦彪的头陀军中总领十二个寨子的张头领了。张大哥,这两位是我叔沈念宗和陈君华,喏,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名叫山都,你们以后多亲近。”
张承祖和沈念宗、陈君华两人客气了一番,对不住向四处打量的山都可就不敢去惹他了,心道:“这位林公子也真是的,收服了的山魅也将他称为朋友,他这小东西眼光犀利、一副随时准备与人撕斗的模样,还是别去招他的好,以免弄出什么不可知的麻烦来。”
说是驻兵寨,还不如叫它用木栅在周围圈起来的村子更恰当些。寨子里和一般普通村庄没什么两样,中部的一个晒谷坪上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追闹玩耍,女人们洗衣拣菜,还有些则坐树阴下一边缝补一边闲话家常。
里面除了一副常见的山乡村民生活情景,除了十多个农夫对进寨的陌生人投以好奇的探视或在远处手搭凉棚张望以外,完全看不到什么头陀兵。
张承祖把林强云几个人让进一座砖砌的大屋子,转头大声向门外的人吩咐说:“寨里的人挑些茶水去寨外,让林公子带来的人先解解渴。”
陈君华止住张承祖,说:“不必了,我们护卫队的人出门在外,是不会随便吃别人送来的任何东西的,要喝水解渴他们自会去河里取。”
张承祖先是一愣,随即又恍然,现在双方敌我难分,别人当然不会随便吃自己派人送去的茶水了。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这次回汀州,有什么事情需要张某人效劳的,请放心大胆地尽管说,只要不是危及我们这些弟兄和晏头领的事,相信我大多都可以办得一些。”
林强云也不多废话,立即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回来汀州,一是要招募些人充实我的护卫队,另外也想请张大哥替我引见一下你们的晏大头领,有些事情想对他解说一下,让他心里早有准备。”
“哦,”张承祖马上回应道:“要见晏头领没问题,月初他在莲城与朝庭派来的军校刘华、邱锐商谈招安的事宜,可那狗官陈孝严则想趁我等头陀军撤离汀州城下时,招集三千余大军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幸亏有人前来报信,没被那狗官的奸计得逞。如今晏头领正往各寨巡视,准备与官兵硬抗。”
林强云听了大急,心中想:“这晏梦彪好不晓事,以这些啸聚在一起的平民百姓如何能与朝庭的大军相抗,不是叫这些跟他造反的人们去送死吗。虽说现在看来他们人多势众,占据了两三个县的地盘,一旦闹大了让朝庭觉得会危及赵家的皇帝宝座,真的派来能征贯战的淮兵入闽征剿,这些造反的乌合之众,只怕不消半年就会被消灭得一干二净。到时候我老家莲城的人不是也要跟着他们一起遭殃吗。”
想到这里,林强云心急火燎地对张承祖说:“张头领,按你这样的说法,你们的情势不大妙啊。这事关乎你们这些人的生死存亡,事态紧急,我约见晏梦彪的事情拖延不得,请立即派人将他找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张承祖见林强云话说得严重,站起身来说:“既是如此,林公子请稍坐,我立即派人去找晏头领,把你要见他的情况告诉他,见与不见,在何处见面让他自己做出决定。”
说毕匆匆出厅而去。
陈君华见厅内只有自己这几个人,压低声音问道:“强云,你这么急着见晏梦彪,是否得到什么不利于他们的消息,想告诉他们早做防备?”
林强云不胜烦恼地小声说:“我从翁大人哪儿是听说了一些事,这并不重要。我的意思是想叫晏梦彪不要搞得太厉害,有什么事情都要见好就收。既然朝庭有意招安,那就顺水推舟的让他们招安就是。先把自己的实力保存下来,然后再作长远的打算。”
“我的想法是,把晏梦彪他们这些被逼造反的人都收罗到我们这里,把他们带到北方去开辟我们自己的一片天地……”
“难,难,难。”沈念宗连着说了三个难字,叹道:“强云你自己也知道的,以我们近一年来得到的消息,晏梦彪现在的头陀军并非全都是由他自己做主,头陀军其他的头领中不但有被金国、蒙古的奸细拉过去的,还有李蜂头派来推波助澜的大批探子在内。你想将他们现有的一万余人收来,作为我们北上开基的班底,其间除了要说动晏梦彪本人外,他手下的那些头领也并不容易说服的。更何况李蜂头派探子来的本意就是要把大宋搅得天翻地覆,他好趁机南下攻夺这一片花花江山,怎么会让你如愿?”
林强云:“即使说不动晏梦彪和他手下的头领,我也必须尽尽心力劝上几句,毕竟他们都是我的乡亲。能说得动几个,那我就带走几个,总比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朝庭斩尽杀绝的好。”
说话间,张承祖急匆匆走回厅里,对林强云说:“一时之间晏头领恐怕是来不了这里,我看不如这样,林公子请先回到汀州城内等我的信,等晏头领有答复时,我再派人和公子取得联系如何。”
林强云把张承祖拉到座位上坐下,脸色沉重地说:“我回汀州只有三天的时间,今天是十月十七,到二十一日还得不到你们的回信,我就动身去泉州不再等他了。张大哥,你和手下的一帮兄弟投到晏梦彪这里,不会就这样胡里糊涂的过下去吧。你自己对当前你们的处境知道多少,将来又有什么打算啊?”
张承祖听了林强云的话,脸色变得不大好,低下头想了一会才说:“投到晏头领手下造反,我们也是不得已,依我看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朝庭如果招安不成的话,绝不会就此罢手让我们再壮大的,想来很快就会调集大军前来征剿。说到将来,像我们这样曾经当过土匪、做过强盗的人,能有什么好打算的呢,总不过是有一天过一天罢了。等到哪一天朝庭大军来的时候就和他们硬拼,打得赢就多活些时日,打不赢的话也是我们命该如此。”
林强云:“若是能听得进我的话,倒是有一条路可以走下去。想不想听听我说的是什么?”
张承祖:“林公子请说,张某人洗耳恭听。”
“八个字:赶紧离开,另谋生路。”林强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张承祖:“请公子详加解说,我带着人离开这里后到什么地方去,如何另谋生路。”
林强云:“如果张大哥不嫌弃的话,把你的人带来跟我们一起干。让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到泉州,你的人全部都可以安置到我的双木护卫队中,然后和我们一起到北方,在金国所占的地方去开创我们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我想,只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大可以把即将亡于蒙古的金国过去从大宋抢走的大片国土,再从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手里抢回到我们的手里来。”
林强云望着厅外坪中玩耍的孩子,用略显低沉的声音说:“说不定,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还能将强悍的蒙古骑兵和金国能打仗的军队,都收拢到我们的旗下,和各族的人一起建立一个富裕而又强大的国家,让我们的子孙后代都能在和平安定环境下快乐地成长,让所有的中国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生活呢!”
“天呐!我真希望能享受到那样的生活,在你说的那种日子里过一辈子……十年,哪怕就是三年两载也可以。”张承祖眼中射出无限憧憬的目光,呆呆地盯着林强云的脸,好一会才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他有些语无伦次而又急切地问道:“林大侠……哦,林公子……不,哎呀,请你快说说,假如我把所有的人全带上,投奔到你的旗下,什么时候可以去北方,我现在又该怎么做?”
林强云还没从自己的遐想中回到现实,继续用他那种仿佛从内心深幽处发出的声音说:“我林强云从来就不相信‘造反有理’这句话,将心比心,在掌权的官府眼里,任何危及政权的行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是涉及到造反之类的事情上,都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他们会和你讲说你所做的事情是不是有理吗?我们平头百姓觉得有理的事,在官府眼里就不一定有理,有理无理还不是手里握有生杀大权的官府说了算。”
“所以,我们既然没法说理,既然没有给我们讲理的地方,我们就自己去找个地方建立一个能让老百姓说话,能让老百姓讲理并得到公平对待的国家来。”
厅门一暗,有人鼓掌而入,高声喝彩道:“说得好,林公子不愧是我天师道门中不世出的高弟,不愧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秀才,这些话说到老道的心里去了。”
沈念宗听到声音,立即脸色大变,向陈君华一打眼色,自己则以从未有过的很快手法从衣内掏出手铳,按下击锤后指向进门的人。
陈君华在声音一入耳内时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沈念宗也早和他说过,要大家时刻注意那些来意不明的老道,一有不对就立即下手灭口。
强云现在所说的这些话被别人听去,若是传出去落到官府耳中那还了得?说不定所有和“双木”二字有关的人全都会……他不敢再想下去,当务之急是先把不速而至的老道除掉再说,跳出座位左脚一挑靠于凳上系了红缨的长枪,顺手捞住大喝一声便将枪刺出。
山都见了恩人最亲的两个人对进厅之人的态度和动作,也明白来人是敌非友,出于本能的“喂哎”一声啸吼,身形闪动间比陈君华更快一步冲到天松子身前施行攻击。
“且慢动手。”林强云及时出声喝止:“看看两位道长有何话说,若是话不投机再拼个死活不迟。”
进入门内的是天松子和飞鹤子师兄弟俩,他们内力颇有造诣,在数丈外就听到林强云所说的每一句话,心中也大有同感,就急着进厅来和林强云等人相见。
他们没想到在这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听到不该听的话,又还在听到别人的秘密后冒冒失失的进入厅内,自会引起别人的误会。
林强云的喝声总算还叫得很及时,场中的人犹如给施了定身法似的定在当地。
天松子后撤的身形成一个反向的弓箭步,右手上拦格于身前的拂尘飘落下十几根马尾毛,左手伸张挡在山都持匕首的右腕上。
飞鹤子神情凝重地双掌合于距喉部不足一尺处,把陈君华刺向咽喉的枪尖紧紧地夹在掌中。他的一双宽大衣袖被他急剧的动作几乎捋上了手臂,挂在右腕上的拂尘也滑到肘部。
林强云摇动着他的双管手铳,叫道:“山都你先回来好么,听听他们怎么解说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身后。”
飞鹤子慢慢地试探着松开合着的双掌,确定陈君华的枪向后缩回后方敢收手,摇头苦笑道:“危哉,险矣!小友和沈先生手上的是‘诛心雷’法器罢,若是我们与贵友相斗时再来上这么一下,老道师兄弟将要在此地渡一次‘雷解’天劫了。”
天松子却是心痛地轻抚拂尘,小声叹道:“可惜了我刚换上才两三个月的马尾,老道上次被这小朋友削掉半支拂尘后,心想再不和他对面交手,想不到又被削了一次。拂尘啊拂尘,你可是又代老道渡过一次兵解之厄哪。”
林强云紧盯着飞鹤子他们两人,丝毫不为所动地再问了一声:“两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在跟踪监视我林强云的行动,还是另有什么企图?”
问话时漫不经心地身体微侧,靠在腰部的短铳似是无意间对着立于最前面的天松子胸部。
飞鹤子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再不敢用自己性命开玩笑,双手齐摇道:“千万不要紧张,老道师兄弟跟来并不是要监视林小友,只是想带着弟子们和小友多相处一些时间,一道探讨有关天师道门的琐事。今天无意间听到小友所说的一番话,内心深表赞同,也大感兴奋,所以才会冒昧地进来打断你们的谈话。老道在此向各位保证,我们决没有要将你所做的任何事、所说的任何话泄露给任何人的意图。有的只是想仿效长春真人,能跟在小友身后为天下百姓尽一份修真之人应尽之力而已。”
林强云心道:“长春真人是什么人,从他们的口气中听得出来,此人必定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待会倒是要向叔问个清楚,和这样的名人见上一见。”
此时看到老道们态度诚恳、一脸正气,心里虽然还存有些少疑惑,但也想到他们如果不是自己出声走入厅内,自己这些人也未必就知道刚才所讲的秘密已经被老道听去,自己也未必就能狠得下心来把毫不知情的人给杀了。既是这样不尴不尬地对恃,还不如就此赌一赌信他们一回。把手铳压住击锤小心地扣下扳机,慢慢让击锤放回到原位后插入皮套内,向两个老道说:“如果真如道长所说的,你们保证不会把我们的任何事情泄露给任何人知道,那也罢了。现在,道长们还有兴趣再听下去吗?”
天松子神色庄严地向众人稽首:“林小友惹是真能说到做到,尽力为大家新建一个能让百姓说话,能让百姓讲理并得到公平对待,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生活的国家。老道愿以身为质向小友保证,此后将跟在林小友身后摇旗,尽老道一份心力。”
“无量佛,”飞鹤子也向众人稽首道:“其他门派贫道不敢代他们说什么,林小友将行之举正合乎天道人心,天师道门下弟子将以小友马首是瞻,愿尽心力。因而老道也就必定要参与其中,我们不但要听,还想要为小友出些主意呢。”
张承祖见了陈君华和山都的身手后,惊得冷汗直流,心中暗自庆幸:“天啊,这山魅的行动比风还快,眼都没来得及眨便已经到了那位老道身前,要是我的话,恐怕脑子还没动念就已经死在这妖物的手下了。去年幸亏没与林飞川真正对上手,他连如此妖物都能收服为其所用,看来还对此人忠心耿耿。我真要与他作对的话,恐怕他对付自己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些呢。”
林强云待大家都坐定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张大哥,你对我先前的提议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商量。”
张承祖断然道:“别人我张某人不敢说,我自己是跟定公子去北方了。不过,有几个问题想请公子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若是我把手下的三百多人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全部都带来,你那儿一时间真能安排得下我们这上千丁口吗?我们要在什么时间前往北方去,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应该怎么做?”
沈念宗向林强云看去,见他朝自己点头微笑,便拿出一块银牌交到张承祖手上,叮嘱他说:“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你们做的,只需将值钱的软细收拾妥当,丢弃笨重的家什直接到泉州去就成。到了泉州只要将这块银牌向‘双木’门下的任何一个人出示,他们自然会将你们带去见张副都统领,他会先行把你们安顿好,其他的事情待我们回到泉州后再行安排。至于前往北方的事,则可能需要稍后一步,具体要看强云他是怎么打算的了。”
林强云:“北上金国占地我想也就是今年的事,最迟明年一定要在北方占有一块立足之地,到时候看情况是如何变化再临时作决定。张头领,你们离开晏梦彪的头陀军会有什么麻烦吗,是否需要我们派人护送?”
“这倒不必,我当初投入晏梦彪手下时就和他说好了的,如果我另有去处时,他们不得拦阻。”张承祖很有自信地说:“何况我与晏头领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过去他贩私盐时还得到我们旗石寨的人帮忙,逃过好几次官府的追捕。现在我们要走了,他应该不会对我们有所刁难吧。”
林强云:“那好,你可以让愿意跟你一起走的手下在我们没离开之前先去泉州,由此地到泉州只要打出我们双木的镖旗,相信还没有人敢打你们的主意。假如晏梦彪真的敢为难你们,我就让他尝尝我双木护卫队的厉害。不过,我还是希望能说得动这位头陀军的大头领,能和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几个人再谈了一会,把有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都逐一想了一遍,商量出应对的办法后,林强云才于近午时分告辞,留下一面“双木”牙旗离开这个没有头陀军的驻兵寨子,向长汀出发。
朋口村也和新泉一样用原木在村周围了一道栅墙,大约是得到张承祖的通知,这里的头领非常客气地迎送,在林强云离开时还悄悄地告诉他说:“林公子,听莲城堡回来的人说,晏头领的家里出了些麻烦事,不一定能脱身前来见你,是否有什么话要小人向张头领转告。”
林强云亲热地拍拍这位年轻头领的肩膀说:“谢谢你将这个消息告诉我,请向张头领讲,不论晏梦彪能否与我想见,我们约定好的事不变。”
二十余里山路,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完,天色将暗时他们来到温坊村外,几个在村外玩耍的小童见了这一大队衣着鲜亮的人,先是一惊欲跑,待到看清“双木”镖旗后又大声呼叫:“是汀州的‘双木镖队’到了,大家快来接他们呀,林公子的‘双木镖队’到我们村外,马上要走过去喽。”
顽童们有的飞奔向村内报信,大部分向村外的队伍迎上来。
林强云问道“归永叔,我们今天在这里歇息好么?”
陈君华点点头,向行进中的队伍喝令:“今天在此村安歇,各哨管好自己的人,凡一应食、用、住的都得按市价支给银钱,不得借故不付。若有欺侮村民人等的,以干犯军纪论处。”
护卫队的人哄然应道:“遵命。”
五百余人齐出的声音,实是雄壮之极,把向他们奔来的孩子们吓得一顿,然后又奔到林强云等人面前,好奇地看着他。
一个最后跑到的三四岁小女孩,气喘咻咻地来到林强云面前,用沾满泥的小手擦了一把本就很脏的脸,弄得那张脸更成了七横八竖脏得不成样。她瞪着大眼对林强云仔细看了一会,指着他大声叫道:“我认得你,是姓林名叫什么‘飞雷’的大好人。过年时是你给了九公太好多好多钱,买回了好多好多米、谷种还有会耕田的大牛。我婆婆说我们这些赔钱的小东西还能活着没饿死,就是你这大恩人的功劳。我爹爹那天回来跟婆婆说了,以后要跟大好人去做事赚钱养家,以后还要再给我讨个妈回来孝敬婆婆呢。”
林强云和沈念宗他们都被小女孩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他弯腰一把抱起女孩,从挎包里掏出汗帕为她擦去脸上的脏泥,迈步向村中走边向她问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还记得十个月前的事……”
从村中快步跑来迎接的一大群人中,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壮汉大惊小怪地大声埋怨说:“哎呀呀,看把林公子的衣衫都弄脏了,细人仔怎么攀到贵人的身上去了,还不快点下来,看我告诉婆婆打死你。”
林强云把手上的孩子交给这人,与出村迎接的人一起走入村中。上次收下八百贯钱的项姓老人,迈着不很稳的步子,颤抖的双手捧着一碗黑色的茶水送到林强云面前:“恩人哪,山村中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喝一碗草药煎的凉茶消消乏吧。愿诸天菩萨、各路神仙、土地伯公都来保佑你这样的好人长命百岁……”
林强云慌忙抢上一步双手接过老人的碗:“老叔家千万别这样,没的折了我这细人后辈的寿,这碗凉茶我食。也祝老叔家长命百岁,好吃好睡身体康健。”
一口温热的凉茶入嘴,一股清清的草香和淡淡的薄荷味直入心脾,林强云脱口喝彩:“嗬!是仙草薄荷茶!两年没食到过老家煮的这种茶了,真好喝。”
转向身后的天松子和飞鹤子说:“哎,什么时候我去弄点这种晒干的陈年仙草骨来,煮些仙草冻,用冰凉的山溪水泡上一个时辰,再加上一匙熬得浓浓的糖饧,那才是夏天消暑解渴的绝好饮品呢。”
那壮汉手上抱着的小女孩挣扎着要下地,对林强云叫道:“大好人,我家就有这种晒干煮茶的药草,我回去拿来给你。”
项老者有些不解地问:“请问林公子,以往我们只是把这干药草放满一锅熬煮,半天后才能成浓浆,冷了会结成一些承不住手的糊料。你刚才所说的仙草冻是那样的东西么?”
“咦,放满一锅才煮出一点,还是结不成冻的糊?”林强云奇怪的说:“你们肯定搞错了,只要是陈年的干仙草骨,只需二三两就能煮出一锅可以拿在手上吃的仙草冻啊。来来来,今天我就煮一锅要用竹刀切的仙草冻,明天就可以给大家尝尝。请问老叔家,村里还有细布么,煮仙草冻可是要用细布来过滤,冻起来以后才不会有脏东西,既好吃又好看。”
老人十分为难地说:“细布?这个……这个……实在说不出口,我们村里没一家曾买过细布,就是现时身上穿的粗布,也是补了又补,直到再没法上身了才把破衣服拆成小块用来补别的衣服。村里现时别说是细布了,连大块点的粗布也找不出一块来。”
林强云心里一沉,他以往还从没仔细了解过汀州境内客家人的生活,想不到他们的日子是过得如此艰难。
不声不响的从挎包内掏出一叠纸钞宽到老人手上,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哽咽:“老叔家,我林强云枉为客家人的子弟,赚得了一大笔钱后竟然没想到要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点什么,实是愧对生我养我的家乡父老,愧对这里的山山水水啊!这里还有一点钱,明日叫人去汀州城买些布料给大人小孩做些衣服吧。”
心里却在想:“他们这里实在是没什么来钱的方法,不如叫他们的女人煮些仙草摆在路口,卖与行路之人收些钱补贴家里零用也好。”
便对老人说:“老叔家,这种煮仙草的事情很快就能学会的,不如叫村里的女人暗夜(夜晚,客家方言)来看我怎么煮,以后可以在村外摆卖,若是出入的人多,一日或者也可以卖得十数个钱,多少也能积下点盐钱。”
说话间,那小女孩牵着个手提竹篮的老婆婆走过来,婆婆看到林强云还和大家站在路上说话,对项老人说:“九叔,怎么不请林公子他们进屋去坐着说,站在这哪里像是招待客人呐。喏,这是林公子要的干药草,老太婆放了好几年了的,不知合用不合用。”
林强云上前一步把婆婆手中的篮子接过,嘴里连连说道:“合用,合用。只要是陈年的仙草骨都合用的。婆婆,暗夜若是没事,和村里人一起来看我煮仙草冻,以后夏天时可以在村外的路边树阴下摆个谷箩簸箕,卖些钱给婆婆添点油盐。”
婆婆一迭声地说:“好,好,好。难得你这后生仔有这样好的心肠,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天老爷保佑你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煮仙草冻其实极简单,林强云一边手脚不停地做给围在厨房的女人们看,嘴里一边解说道:“先将有泥砂的陈年干仙草骨洗净,似这种口六(铁锅专用术语,意指直径一尺六,约五十公分)的大铁锅,需半斤左右的干仙草骨来煮,可以煮出一锅满满的仙草冻来。”
他环顾十来个女人一眼问道:“你们中没人喝过酒吧?若是有谁喝了酒的,要赶紧出去不能呆在这厨房里,否则仙草煮好了也不会冻。”
这些女人听了都笑起来,一人说道:“哟,看公子说得多轻松,我们这小村连吃的也不够,哪里还有余粮做酒喝呐。我们知道了,就像煮米冻时一样,不能有酒气和醋味沾到,否则会变成不能冻的浆糊。”
过了约半个时辰,林强云看锅里的草已经煮得差不多了,便用竹枝挑起一根稍粗的草梗:“你们看,煮到仙草骨的枝干用手一捻就烂,说明煮好了。这时要用细布来滤出枝叶的渣,滤干净以后再放入锅里煮开,将火烧得小些别让它溢出锅外。注意了,现在的做法最重要,你们一定要仔细看清,以后做的时候才能做出最好的仙草冻来。”
一件准备洗换的干净上衣成了滤布,让这些女人们想抢都来不及,气得她们直顿脚。
林强云取过从村里找到的一些葛根(淀)粉,用杆秤称了三两加清水调开。心道:“这里没有地瓜粉,只好用它来代替,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放些为妙。”
嘴里说道:“每锅仙草要放进二两到三两的葛根粉,像这样调开后一边慢慢倒入锅里,一边用木棒在锅内快速的搅拌,锅内的仙草浓浆再次滚时,立即用阔口盆等陶器装好。这样我们的仙草就算做好了,只等过了一夜后用竹刀分切成小块,凉滚水泡上些时就可以吃了。”
随着淀粉水的加入,锅里原来黑水一样东西立即粘稠起来,看清有气泡从里面冒出,林强云急取洗净晾干的陶盆、陶钵把锅里的糊状物盛好,笑着对大家说:“好了,明天早上大家再来看,就知道仙草冻是什么样子的了。”
一直站在厨房门外静静观看林强云操作的天松子、飞鹤子他们的十来个徒弟,一直等见到林强云把煮成的仙草盛好,才小声地切切私语:“六师兄,你说上人真能将这些草经过这么一煮,就成为什么仙草冻么?”
“废话,仙草仙草,顾名思义乃仙家选用之草也,再经本门上人妙手巧点而成之物,如何能在心里存疑?可见你心中原就没有十分坚定的向道之念,故而会有这般疑问。七师弟,看来你要修成道基,还差上了不少时日呐。”
“话也不能这么说,依师傅和师伯说,这位林飞川可能是本门不知哪一辈先贤的入室弟子。”另一位道士插入这两位小声谈话的年轻道人中,语气中隐然有教训的意味:“注意,师傅说的‘可能是’某位先贤的弟子,没有肯定地说‘是’。所以,你们有人心中存疑也在所难免。要想知道这位林飞川是否当得起本门‘上人’之称,还要看他到底得到的是否本门无上心法,学会有多少本门不传之秘技,渡劫时会否劫解升天。
这道人环扫了一下围到身边的道士,故意弯下腰压低声音说:“特别是渡动的紧要关头,你们知道吗,我们修道之人成道前要经无数的劫难,入世时的人间之劫,出世后的天道之劫,所有一切,都要等最后的结果出来后方能认定。你们懂了么?”
这些道士们平日都在一起,个个都相互清楚各人的底细,知道这位师兄容不得别人对他说的话提出疑问,俱都不发一言,奸猾地点头应付。
中年道人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说:“明日一早我们都不要贪睡,大家约好一起来看看,是否如林飞川说的般真会结成可用手拿起的仙草冻。我们回去,走也!”
这些道士们心里记挂着这样的奇事,大家心里都十分怀疑,究竟这种草经过“上人”煮过一回,远远的看起来还是和水一样需要用勺子舀的东西,是否过了一夜后真能结成可以手上拿着吃的块状物呢?一时间他们又哪里睡得着了,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还是那位中年道士比较警觉,迷糊中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一翻身从地铺上滚起,发现天已经大亮,太阳都晒入屋内来了。这才惊觉到睡过头。用脚向还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师弟们乱拨,一边大声叫道:“快起来,大家快起来,我们快去看看‘上人’的仙草怎么样了,是否真的结了冻。”
赖在地上依依唔唔的十多个师弟一听到“仙草”二字,如同被火烫了般地同时跳起,抓起长剑也顾不得整理袍服就向外冲。
可惜他们无论跑得怎么快,还是比别人迟了一大步。
只见村中的坪地上,林强云正笑容满面地拿着一个笊篱,从水桶中捞起已经切成小块的黑色物体,用一把竹片削成的小刀子往笊篱中飞快地“嚓嚓嚓”几下搅切,倒入碗中后再从一个瓷钵中舀出些蜂蜜拌匀,递给守在边上的人。
六七个村中的女人也和他一样,向周围排着队一个个顺序上前的护卫队员们分派。
每位食毕的护卫队员都很自觉地把碗拿到一个大木盆里洗过后,再交到排队等候的人手中。
他们的师傅天松子和飞鹤子两人,看来已经喝过了一碗,意犹未尽地在人群外探头探脑,想要将碗伸过去再要一碗,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又把手缩了回来。
六师兄顿着脚,嘴里小声嚷嚷:“完了,完了。仙草冻啊仙草冻,你可是无上的仙家妙品呐,多少也留一点给门下的弟子尝尝吧。唉,只怕已经被别人吃光喽。”
“仙家妙品,哪不是吃了可大增道基、减少修炼时日的天材地宝吗,无论如何也得分到一点吃它下去。”七师弟心中一急,把平日里师傅教导的“心静”、“无欲无求”、“不躁不急”等等诸般道家修真要诀全丢到脑后,大声叫道:“上人……师祖……哦,师祖公……留些给弟子们尝尝,也好增些儿道基……”
飞鹤子毕竟是大道观的住持,自己的弟子在众人面前如此的情急大叫,面子上总觉得有些下不来,不由叱道:“胡喊乱叫些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丢净我道门中人的脸面。///com///”
林强云听这年轻道士嘴里“上人”、“师祖”,还有“师祖公”的乱叫一通,心中十分好笑,打趣他说:“你可别乱叫啊,就是不叫什么祖公,我也不会忘了你们的。放心,昨夜村里的几个女人为了学会怎么煮仙草冻,回去后又煮了四五锅,尽够我们这里所有的几百人每人吃上一碗还有余。”
林强云的话声才落,马上就有两个女人抬着一个桶走到他身边放下。
七师弟走过去一看,桶里用水浸着数十块切割成四寸见方的东西,忍不住伸手进桶内托起一块。众人只见他手上一块黑褐色半透明的物事,颤微微的轻轻抖动,切面镜似的又光又亮。这物事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晶莹可爱,让人见了煞是心喜。
许多人心里都在想:“若非已经被搅切成碎块的话,我还真不忍把这样好看的东西吃下肚子里去呢。”
林强云把手中的家什交给抬桶来的女人,自己也端起一碗仙草拌了蜂蜜呼噜噜地一口喝完,打了个寒战后长吐出一口气,对天松子和飞鹤子笑道:“嘿嘿,深秋入冬的早晨吃清凉解暑的仙草,我林强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不过,虽然觉得有点冰牙冷了些,却也冰得过瘾,冷得痛快。”
忽然想起现在的天时,恐怕有人在早晨吃下仙草冻会受不了,立即高声叫道:“大家听好了,凡我双木门下之人,每人只准喝一碗,若有在下令之前就已经多喝了的,立即给我跑步,直到出了一身大汗为止。否则,谁要是不听命令的,拉肚子时可不要怪我没给你们说明白。”
场中的护卫队轰然应“是”。
飞鹤子虽然不知林强云下这个半玩笑半认真的命令是什么意思,但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在了前面,却也不敢疏忽,即时喝道:“天师道门下听令,林公子对双木门下的命令也即是对我天师门下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也要一体遵行。”
天师道门下的弟子们虽然也出声了,但回应的有先有后,声音参差不齐,与护卫队异口同声的雄壮整齐相差了千万里计。
天松子皱着一张苦脸对飞鹤子说:“师弟,天师门下与双木之人相比是不是差了那么一点啊,此后是否也要让弟子们在练功之余好好地向他们学学。”
六师兄和七师弟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他们基本怀着同一个想法:“上人是怕我们吃多了不够大家分食的,且不管别人,先吃上两碗再说。”
项老人此时提着一个小布袋,慢慢走到林强云身边,向他深揖。
林强云一把扶着老人的手:“老叔家,如何这般多礼,我们都是客家人,说起来你们都是我这细人后辈的乡亲,你老人家年长,也便似我林强云的长辈。哪有长辈向后生小辈行礼的道理,以后千万不可如此。”
“林公子,别的小老儿不多说了。这是小老儿数年前身体还走得动时,到成都府路贩绢帛绸缎,所收得的斤把‘金不换’。据将此物来卖与老儿的土人言道:‘此物最能医治筋骨皮肉创伤出血诸症,实为金创良药,只须研细为末敷之即可。’小老儿自收得此药后也没有用过,昨夜忽然想起此物,便取出来送与公子,或可有些作用也说不定。”
“金不换?”林强云伸手接过布袋,解开缠扎的带子取出几粒灰褐色、大小如拇指,上下都长满小鼓突,长短圆扁不一的东西。
“金不换?”沈念宗走过来向林强云手上的东西细看。
“金创良药?”陈君华对这几个字最感兴趣,能有好的金创药在身上带着,与人对敌时即使受了伤,生存的机会也增加了一倍……不,几倍以上。
“可制金创药?”天松子和飞鹤子也顾不上喝止还在讨要仙草的几个弟子,走近林强云身边向他手上的物事看去。
林强云把这些东西向每个围过来的人分了一粒,心里不住寻思:“这是什么鬼东西,我以前好像见过,也看过别人有将这东西的细末配酒冲服吃过,说是用于治内伤最有用了。怎么就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什么呢?先不管了,将这东西收下再说,以后再慢慢想吧。”
林强云向老人深施一礼:“这些‘金不换’我向老叔家买下……”
老人不让林强云说下去,双手齐摇,急道:“买下?林公子要是嫌弃这东西不抵钱,还我把它扔掉就是,何必说出‘买’这个字来折杀小老儿呢。你刚才还讲得那么好听,把小老儿认作长辈。老头子虽然读书不多,但‘圣人云:长者赐,不敢辞’这话却还是知道的。公子还要提这个‘买’字么?”
林强云:“既是如此,我就厚颜收下了,多谢老叔家的厚赐。”
项老人见林强云肯收下,心里高兴,喜笑颜开地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当初我买下它时也仅是花了四十文铁钱。这点东西送与公子也只是聊表老头子的一点心意罢了。说到谢,小老儿代全村的老少向公子真心实意地说一声‘谢谢’!”
陈君华见诸事已毕,高声下令:“各哨整好队,立即出发。”
出温坊村就是一直往上行,在翻越松毛岭的途中,这些道士们因为起得晚,又急着去分抢仙草冻没顾得上吃早饭,爬山时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虚汗直冒了。
特别是七师弟和六师兄两人,没有理会林强云半命令半劝告所说的话,多吃了两碗仙草,还没到山顶就连着跑到路边的草丛中拉了四五次。
两人互相埋怨道:“都是你这小猴子,说什么‘天材地宝’能减少修炼的时日,没听上人的话多吃了三碗。害我陪你一起拉得好苦哇。”
“嘿嘿,我们谁也别怨谁了,师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么?”七师反唇相讥:“我们谁也没想到,这种天材地宝须是有高深修为之人方能承受得住,比如师傅和师伯他们就知道这个道理,没敢过多服用,也提醒了我们一众门下弟子。可惜呀可惜,我们却没把‘上人’和师傅的话听入耳中,以至现在不但没增添自己的功力,反而可能会因此而要多下苦功修炼了。”
两人拉得浑身无力,拼了老命才在山顶赶上正在休息等候他们的师傅和师兄弟们。
陈君华对刚才的“金创良药金不换”一直都铭记在心,他心知在今后的日子里将会有许多打仗的时光,光靠那些数量有限的鸡膏,绝不能保证自己手下军队的死伤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他深知有打仗拼搏经验老兵的重要性,没有一定数量能打会战、服从命令的老兵,这样的军队可以说一击即溃,毫无致胜的把握。
他走到静坐在路边的林强云身旁坐下,小声问道:“强云,你看这金不换可以制成金创药吗,我们是否把刚才得来的这些试着做点看看。我想,只要能有你那种仙丹十分一的功效,今后在战场上就能让我们的战士多活下不少。”
说起仙丹,林强云脸上露出微笑,心里想着:“早知道会到这里来的话,说什么也要多弄些云南白药来。四瓶现在只剩下了三瓶,以后就只好对不起别人,留着自己救命用了。哎呀,以前听人说过,云南白药是由田七为主,再配上些什么白及之类的中药制成……对啊,这种‘金不换’是田七,田七粉不但可以治内伤,也可以治外伤。咳,真笨,连经常听人说的田七也敢给忘了!”
生气地在头上用力敲了一下,眼角看到山都也站起身想再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连忙向后一倒,双手捧头叫道:“山都,这次不关你的事,我自己打得已经很痛了,不用你再来帮忙。你还是给我好好的坐着休息吧。”
山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地上,嘴里嘟喃道:“天天说什么‘有祸同享,有裤同穿’你已经打了一下,又不让我打,还怎么同享……”
林强云笑得撑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身,指着山都说:“咳……咳,你想把人笑死是不是,你以为笑死人不偿命的是不是,咳……如果我被你笑死……咳……了,一定要抓住你来偿命,看你还敢不敢胡扯乱说‘有祸同享’还……咳……还……‘有裤同穿’。你的裤子我能穿吗,我的裤子你穿上了能走路吗?”
陈君华也是笑得直打跌,喘了好久才向山都说:“傻小子,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会说成‘有祸同享,有裤同穿’的,亏你能说得这么顺溜。”
陈君华接着问道:“强云,你是不是想到做仙丹……哦,是金创药的方法了?给叔说说,也好让叔安心些。”
林强云招手把沈念宗也叫过来,然后才正色对他们说:“我刚才想起这种叫‘金不换’的东西,是出产于云南、贵州、四川等省的一种药物……”
“等一等,云南、贵州所指何地,这里的‘省’字又是怎么说,这个先给我讲清楚。”沈念宗打断林强云的话,一副很不理解的责备说:“强云你不要把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讲出来给我们听,现在是商量大事的时候,应该把事情说得清楚点才好。这种毛毛躁躁的性子也要好好地改改了。”
林强云愕然,心道:“这几个地方这时候的人还不知道么,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得清楚是什么地方呀。对了,把首府说出来,总该能让他们听明白大概的地点了吧。”
于是说道:“是是,叔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想好了再讲。我的意思是南宁、大理,成都、重庆,贵阳等地。”
沈念宗:“唔,大理国我知道,成都府路属我大宋所辖,也是紧靠大理国不远。至于什么南宁、贵阳则不知是何地了。”
林强云:“那么我们就讲成都府路好了,那一片地区就是出产此种名为‘金不换’的药材,我所知道的说法中它的正式名称好像是名叫‘三七’,我们以前开方时总是称之为‘川七’。”
看两人都听得入神,没有再出言提问,林强云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此药是一种极好的治疗内外伤药物,既然现在还没有多少知道它的药用价值,我们就可以派人到那里去想办法大量收购,运回来制成我们专用的疗伤药品。”
陈君华一拍大腿,喝了声:“好!”用一种沈念宗和林强云从来没听过的、让人听了大生伤感的语调说:“多少年了,我陈君华从十七岁投军到二十七岁的整整十年间,战场上见得太多因伤而致死的袍泽,有些人原本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按说根本不会致命的,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那样只破了点皮的小伤,也把我的兄弟送去了阎王爷那儿。”
陈君华说到这里,倏的语气一变,阴森森地向天说道:“若是我们的军队里能有救命的疗伤圣药,不仅能在战场上救活不少人,而且我们的军队也将成为一支拥有大量能征惯战老兵的百战雄师……”
沈念宗的情绪也被陈君华的话调动起来,兴奋地接口说:“再加上强云制作的大批钢弩、火铳、子母炮等远攻利器,配上我们铁工场自制的夹钢兵器,不要说在金国境内立足,把被金狗抢占去的大片国土夺回手中,就是要征服天下又有何难呢。你且说说,看叔和君华能帮你做些什么事。”
陈君华笑着轻擂了沈念宗肩背一拳,道:“哪还用问么,一到汀州立即派人到成都府路去,在那一带大量搜购‘金不换’,以最快的速度运回来,让强云马上制成药物分发到护卫队的每个人手中。”
沈念宗向林强云问道:“怎么样?君华说的很有道理,是否立即派人去准备此事?”
林强云:“叔看着应该如何安排尽管去做就是,多做些准备总比坐着发呆好。另外,君华叔有没有找到能替你和张大哥训练士卒的人才,总不能我们要打仗了还要你们去为训练的事操心吧。”
陈君华:“放心,这段时间我们已经从护卫队中选出好些年纪比较大,体力稍差又有经验的人顶替我们了。而且我们还选中了好几个能带兵会打仗的年轻人,将来你的军队绝不用愁会缺少领兵打仗的将领,只要粮草、器具等能供应得上,现在我们就是招收十万大军,把他们训练成能战的虎狼之师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林强云问沈念宗:“那位公治先生到我们这里也有三个多月了,以叔的眼光看,他能否托给重要些的事情么?”
沈念宗:“这人为叔一时也还摸他不透,从这几个月他往返于广南东路贩回耕牛、粮食的情况看,倒也能把事情做得相当不错。不过,人心隔肚皮,我们目前还没到十分缺人手的时节,不能太过急于委以重任,再仔细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罢。另外,那两个回半城送来为妾侍的番女,你想怎么安置她们?”
提起这两个番女,林强云大感头痛,一时间也想不出怎么来安排她们才好。说实话,有时候看到这么惹火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极尽挑逗之能事,他还真是有些忍不住要上前在她们身上发泄一番。但想到公治渠所提出的警告,又强制自己压下用她们来试试《阴阳养生决》秘戏的冲动。
林强云挥挥手,似乎要把烦恼从眼前赶跑:“这事很是令人为难,先不管她们,我们还是以后再来处理她们吧。走,我们也要快些赶到长汀去,把要办的事情处理好,尽快北上临安。”
下了松毛岭,越走近长汀,各处的情景就越显得破败,以松毛岭为分界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区。
田地上长满了将枯的野草,大片已经开垦出来的水田全都荒芜,就是有少量的几块田里种的稻谷,也在没成熟时被人们用手捋下谷穗,带壳舂粉煮来充饥。
“接下来马上要到的寒冬怎么过?”林强云现在不想再将钱给这些没法出外籴粮的人了,他要另外想办法解决家乡父老的困难:“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赣州等地运回大批粮食、种子,让他们能安然渡过冬天。万一晏梦彪的头陀军再来呢,我们护卫队不在这里,这里的百姓也没法与他们相抗呀。还是要想办法让晏梦彪停止他们造反的行动,才不失为上策。”
看着一路残破的村庄和形同行尸走肉般骨瘦如柴的男女老少,林强云下令护卫队把所有带在身上的粮食全都散发给这些饥肠辘辘的乡民们。
沈念宗先是很不理解林强云这次为什么没用钱救济,待听到林强云的想法后才放下心来。
入暮时分一行数百人到达鄞(汀)江边,江岸小屋内休息的四个船夫被沈念宗以二十贯钱打动,答应连夜把他们渡过河去。
第一船正准备撑出去,一位摆渡的老船夫看到林强云,趁着天色昏暗匆匆走近林强云身边,看别人都在忙碌的时候,眼睛望着江面,带着有些惊慌的语气似是在自语般地小声说:“公子总算得到消息赶回来了。这位新来的知州陈大人可恶得紧,前些时贵行的沈先生和好多人都被捉去大牢里关起来了,听说他们还吃了杖刑,打得背上烂成一大片脓疮。另外,很多以前帮忙守城的军卒和军将都被陈大人给枷号示众了,杖责的更是每天都有好几个。”
林强云心里虽然吃惊,为了不让老船夫为难,便不动声色地面向江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叔能否说得详细点么?”
“小老儿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人说是陈大人不肯付给军卒们饷钱,连每日的粮米也要克扣,若有人不满说上两句,一旦被他知道了,就会以扰乱军心的罪名处罚。到底是怎么回事小老儿委实是不大清楚。”
这个渡口不知何故,现时只有一条船在摆渡,林强云一时也无心探问,只是担心六叔沈念康和王归乡等人的安危,交代了陈君华、沈念宗几句就先下到刚回头靠岸的渡船上过河去。
林强云一上岸就下令在河堤上的二十来个护卫队员回到码头边,以防城上的人发现自己回到长汀。他准备先了解清楚情况后,再决定是否进城办事,或是想出个因应的方法。
蓝家兄弟听得人说林强云率大队回到长汀,立即匆匆赶到江边,一见林强云他们就止不住掉下眼泪大诉其苦:“东主,汀州有陈孝严这样的狗官,我们是没法活了……”
蓝家兄弟把事情向林强云一说,让他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这位新到任的知州陈孝严,来这里上任后,就从别人的嘴里听说了林强云乃汀州首富,心中即有向林家下手的打算。此人把被上任州官林岜开革掉的那些吏役老手再招回到州衙,慢慢将与林强云交好的人排挤掉,准备看准时机就寻个因由动手,将林家的财物家产攫夺到囊中。
在金见回来把孩儿兵和护卫队带去泉州之后不久,因为九月头陀军又一次进军围住长汀城,他认为城内有数千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大军,夺取林家产业的时机已到,就以犒军之名要把双木商行已经做好,准备运往泉州的一万二千双布底鞋,以每双一贯三百文的价钱‘和买’。沈念康和商行的人不服,与他理论时,却被这陈大人令新招来的役丁栏头将一干人都拘捕入州衙的大牢。不但将南门大宅和各处的房屋店铺全都查封,每人被打了二十杖。那些新来的狱头也狗仗人势的可恨得紧,不许别人送去伤药和够量的吃食,如今在牢里的十多人都眼见得快不行了。那些差役和栏头还来强索他们行刑的‘使杖钱’,一开口就是五万贯……
“什么?”林强云虽然已经有老船夫给他透露了一些口风,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发展到这个样子。心念急转之下,林强云认为应该等沈念宗和陈君华过来,再仔细商量出应对的办法,只好对蓝家兄弟说:“蓝管事,依你们说的,连其他两处房屋也被官府查封了,那我们的其他人和信鸽等又是怎么处理的。”
“那些差役们仗着官府之势,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天方亮就冲入几所宅内赶人,连想带件衣服也不得许可,许多人连外衣也没来得及穿上就被赶出门来,哪里能容得你有时间处理其他的什么。”蓝君清气愤地说道:“那些信鸽一个多月来没人管,想必全都关在笼内饿死了。而且姓陈的狗官还派人日夜看着我们这些没关入牢内的人,再加上头陀军在城外各处耀武扬威,把长汀城围得紧紧的,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出城去开玩笑。就是因此之故,我们才没法把信传给东主。否则,我们再不济再傻,也会把消息向东主传报的。我们兄弟不堪那些栏头差役追比索要‘使杖钱’,月初头陀军一走,就由做豆腐的赵石头老儿帮着,偷逃到城外农家暂住,这才能在此时来见东主。不然,也还是和其他人一样,被狗官的人看得死死的一步也不能走动。”
“那么我们的所有银钱和做好的布鞋及库房里存放的各种物品,也都被封在原地了?”林强云再次问了一句,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这个我不清楚。”蓝君清摇头苦笑:“那些天我们双木商行的人都被勒令不得走出家门,等候官府的随时传唤问话。只是后来听人说,陈狗官的人从三所宅院中搬走了很多东西,到底被他们弄走多少,实是无法知道。不过,好在沈(念康)先生家还没被查封,我去探看他时,得知大部分的账本都存放在他家里,应该可以从账本中知道我们有多少东西被这狗官抢走。”
“可恶,”林强云咬着牙恨声骂道:“要我的财物也还罢了,连我们的人也不放过,要把他们整死。既然一上任就如此逼迫,我林某人也就不必与你多所客气,这就认你见识一下作恶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夜间渡过二十来丈宽的河面,虽然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但也比白天多花了很多时间才把所有人都渡过河来。
沈念宗和陈君华是坐最后一趟船过河的,他们三人坐于离码头稍远的沙滩上,听林强云把眼下这里的情况一说,陈君华首先跳起来怒声道:“这还了得,无缘无故的凭什么要向我们‘和买’,把价钱压得要我们亏本。又凭什么把与他们理论的人都抓入大牢,不但要受杖刑,还不准送药送吃食。这不是成心把我们往绝路上逼,要将我们往造反的路上逼吗?”
沈念宗沉声喝道:“君华,老大的一个人了,还像年轻人般的火爆,静下心来,我们商量个办法。”
陈君华气呼呼地坐下后,沈念宗向两人说道:“此事看来无法善了,这陈孝严明知我们的底细,还敢冒大不讳对双木商行下手夺产,据我想他还准备要害了人命。恐怕我们就是逆来顺受不与其争斗,他也还不会甘心就此罢手的。”
陈君华愤愤不平地小声咆哮:“直娘贼,六千大军又如何,我们不如趁其不备,明日一早直入城中把长汀取下……”
“君华千万不可鲁莽,”沈念宗急急喝止陈君华:“以五百对六千,若是在城外,相信我们二百多具钢弩,五百余‘雷火箭’在手还不会怎么吃亏。但到城内巷战,我们总不能把‘雷火箭’向乡亲们的民居发射吧?这事还得从长计议,要想出个既能将我们的人救出,又不致引起朝庭对我们的实力生出疑忌的办法才好。”
陈君华心知沈念宗说的十分在理,但嘴上却是并不服输,一直与他小声争论不休。
林强云在他们的争论中慢慢有了一个想法,缓缓地开口说道:“叔,你们先不要争,我想这样……”
陈君华听完林强云的话后低头沉思了一会,抬头问道:“趁其不备入城、夺守城门都没什么问题,刚才念宗哥说得不错,就怕这陈狗官事后一纸文书扎子入京,让权相和朝庭对我等起了猜忌之心,于我们今后北上占地大有干碍。”
林强云笑道:“那君华叔又与叔争个不休,这又是为何?”
陈君华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君华叔只是借此发发心中的火气罢了,念宗哥是知道的……”
沈念宗:“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鲁莽的人,也清楚你是借争执来泄掉些火气。否则我才没这份闲心来与你说这说哪的胡扯呢。强云,这事了结后,如何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我们好有个准备。”
“几件事同时进行,一是把陈孝严抓在手里将人救出后,叫全部和‘双木’有关而又愿意离开的人都离开长汀城,或回横坑,或到泉州去。”林强云慢条斯理地说道:“二是立即派人带些银钱先一步进京,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向我族叔说清楚,并请他在京里活动,尽量把事情压到不引起朝庭、权相和当政的知政事们起疑的地步,让他们都相信这位知州陈孝严是个凶残恶毒的坏人,把火烧到他自己的身上去。其三,进城后与城内的大军拉好关系,避免发生对抗争斗。另外把我们密藏在地库中的一千余支‘雷火箭’和所有能找回的东西全都运走,带不走的就分给城内的乡亲和守城的大军。绝不能留下一星半点给这狗官,省得被他找出来后用于对付我们。”
陈君华对于“金不换”制药的事总是念念不忘,急忙插口补充道:“还要立即派人到成都府路那一带去,大量收购强云所说的‘三七’、‘白及’等。我怕万一这里的事有什么变化后,会很难再有机会大摇大摆去买药了。”
沈念宗:“白及是大路货,随处的‘惠民局’(宋代官府开办的药铺称为‘惠民局’,‘和剂局’则是官办的郎中诊病铺子)和私家药铺都可买到,去成都府路的人只需买‘三七’便行了。”
陈君华:“如此,我就去下令,按强云所说的办法明天一早入城救人。”
汀州治所长汀县城,从外表上看与数月前离开这里时的情况大为不同了。最少潜近至城门边二十多丈草丛中躲藏的林强云就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怕兵器上的闪光被城上的守卫看到,所有人的刀剑、钢弩都藏在衣服内或是用囊袋遮掩着,悄悄的静等天亮,只待城门一开就抢占城门及南门的城楼。护卫队员们肚子里都窝着火,该死的陈狗官好死不死的弄出这么些鬼事出来,竟然把黑手伸到我们双木商行的头上来了。害得我们连晚饭也没吃,空腹呆在寒风萧索的野地里挨饿受冻,看我们进城后怎么收拾你这狗官。
辰时初,城楼上响起邱胜的大嗓门:“王宝,下去打开城门,严查出入的各色人等,以防有反贼的奸细混入城中。”
那位发射三弓弩极准的厢军旗头王宝,打着哈欠嘟嘟囔囔地走到门城前,:“南门也没多少人出入,严查个屁。头陀军已经在月初退走,还查什么?十多天来,原本一升二米口粮的,现在只拨发六合(容积单位,一升为十合),还不如让头陀军围住城更好,起码每天的粮米可以发足,肚子也不会老觉得空空的难受。”
跟他一起走下城楼的邱胜笑骂道:“死东西,难怪一而再地从什长降成旗头,又从旗头降为小卒门丁,就是你这张嘴害了你自己。”
王宝笑道:“我们是光头对着秃子,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你还不是以堂堂的从九品监押副使,降到做了现在的没品城楼队官的份上。哎,邱大人,我说干什么每天都叫着严查奸细,又不说查些什么样的奸细,叫我们怎么查呀?”
邱胜的嘴角向城楼上往下走的曹景洪一呶,小声说:“知道么,这是陈孝严那厮怕林公子回来,所以三个城门都派了亲信手下来守着,这家伙就是来南门蹲守的。”
王宝一边和邱胜一起托开城门的横杠,手脚不停地解开铁链,用力向里拉开厚重的一扇门板,一边不屑地扫了曹景洪一眼,撇撇嘴角小声道:“原来是这样,林公子去年没把这一对狗父犬子斩于阵前,反倒给自己留下祸害。老古人说得对,对待恶人就要比他更恶,万万做不得好人,定要将其斩尽杀绝方能保得自己的平安。唉,可惜我们是在南门,林公子只怕不会从这里进城。若是东门的话,只要林公子一现身,我王宝第一个就把这狗仗人势的下流东西弄翻,把林公子他们迎进城去找陈狗官算账。咦……邱大人快将门开大接人进城,我去制住那曹小狗,让他不能溜去通风报信。”
王宝急步冲到迷迷糊糊曹景洪面前,二话不说照着他的小腹狠狠地就是一拳,把曹景洪打得“呃”一声蹲下地。王宝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口中大声叫道:“来几个弟兄帮忙将这厮捆上,省得他坏了林公子的大事。”
门楼上尾随曹景洪下来的几个厢军都是王宝过去的手下,听得旗头的叫声,不假思索地一拥而上按住这平日里欺侮他们的家伙,不时还抽冷子照这令人生厌的东西身上用手刀狠狠地插上几下,把个曹景洪整得杀猪般地连声惨叫,不住求饶。
还有一个最后下城门楼的人,刚伸出脚要下台阶,一见下面突生变故,慌忙缩回身子,闪到别人看不见之处,悄悄沿城墙向东门驻兵处急奔而去。
王宝朝曹景洪身上踢了一脚,骂道:“好奸贼,这回够你受的了,看林公子会怎么处置你们父子。”
一个厢兵道:“王旗头,不要说林公子了,就是他们双木护卫队一人一拳也能把他打成一堆脱骨肉。怎么,林公子他们回到汀州来了?为何没听得什么动静啊?”
城门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多承各位关顾,林某人在此向大家道谢了。”
众人往城门处一看,站在门内的不是“诛心雷”林强云还会是哪个?
邱胜笑容满脸的迎着林强云,扬手欲打,嘴里叫道:“好小子,总算得到消息赶回汀州来了,再迟得几天,只怕是要为你们的人收尸喽。”
林强云闪身躲开邱胜向肩膀打来的一拳,同样高声叫道:“别打,别打,嘴上说就好了。我这样身体单薄的小子,哪能受得了你邱大将军大力的一拳呀,你的力气还是留着以后到北方去打金狗、蒙古鞑子吧。”
邱胜笑得十分开心:“看你小子把自己说得多么可怜,‘我这样身体单薄的小子’,你小子的身体很单薄么?那头三百多斤的老虎,还有一千多近两千斤的大熊会是被‘身体单薄的小子’打死的?”
邱胜还是不太甘心地伸手要拍林强云的肩,一面说道:“不过你讲得……啊哟,你这黑小子要干什么?”
邱胜后退了三步,揉擦着右手背苦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这个林飞川的贴身护卫,还好,还好,只是被打了一下,痛上一阵就没事。若是被你的刀子来这么一下的话,我以后还怎么拿兵器去打仗。”
山都右手持匕,左手五指不住伸张,目光炯炯地盯着邱胜作势欲扑。
陈君华刚好走到门边,对山都道:“山都兄弟,这人是我的好朋友,不要对他动手好吗?”
山都朝林强云看去,见恩人笑着点头,这才慢慢退到林强云身后收起匕首。
邱胜走到陈君华面前,单膝下跪:“属下见过将军。”
陈君华一把拉起邱胜:“邱将军不必多礼,你我现在并非同在军中,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不过,若是邱将军还想上战场的话,目前倒是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完成北上抗金的心愿。”
陈君华不等邱胜有什么表示,转身朝城门外喝道:“三、四两哨分派人手上城守稳这个退路,一、二两哨作好战斗准备,随我们到州衙揪出陈狗官去大牢救人。///com///”
看到陈君华转身带着队伍要走,邱胜叫道:“陈将军且慢,听属下一言。”
陈君华抖手拔出背着的长枪,语气不善地问道:“邱将军莫非想要拦阻我们的行动么,是否还想试试这把新打制的夹钢枪?”
邱胜双手乱摇,皱着脸说:“属下怎敢阻拦将军办事,只是想向林公子说清城内的情势而已。我早就是将军的手下败将,现在也不想再试由林公子专为你打制的兵器。”
“别讲那么多废话,快把城内的情况说来听听。”陈君华心急救人,有些不耐地沉喝。
一待邱胜说明了城内大军的位置,陈君华立即调整队伍的安排:“三哨留在此地守住城门通道,四哨赶到东门内的大军兵营外,一旦里面的大军有出动的迹象,立即喊话警告,若还不听劝阻,便发射‘雷火箭’压住他们,不得让一兵一卒出营。只需把住营门二刻时辰就可以撤回南门与三哨一同守在这里。一、二两哨的任务不变,跟我走。”
长汀城的东门因为离鄞江渡口不远,所以被陈孝严求得知福州兼福建路安抚使王居安的同意,从漳州调来的三千大军就安营在东门的民房内,把东门一带的原住民暂时迁入北山草棚内安置。本州各地调集来的厢军、役丁们则分在西门和南门把守。
护卫队四哨的人来得正好,那位从城墙上跑来的曹景洪同伙,一找到带兵的漳州准备将军,就大声叫道:“禀报将军,林……林强云带着他的双木镖队……已经到……已经到了南门内,怕是……怕是很快就要杀过这边……这边来了。”
准备将军奇道:“林强云,林飞川?他不是我们漳州的乡役弓手都头么,他来这汀州何事,为何见到他来你要吓成这样?”
这人急道:“林飞川不但是漳州的乡役弓手都头,以前还是我们汀州的乡役弓手都头呢,但前两个月已经被陈大人给革去汀州都头的名份。这些时日陈大人就是为了防着此人会回来报仇,让我们每日在各个城门守着,要在他一到汀州时便将其拿下治罪。请将军速带你的兵往南门去擒捉,必定是大功一件。迟了恐怕陈大人要怪罪,我们都吃不消。”
这个准备将军大约也是有力无脑的莽汉,这时也没去多想便大声下令:“各部整队,我们前去南门看看林飞川到汀州来有何公干。”
等整好队准备出发时,他们作为临时兵营的巷口传来叫声:“里面的人听好了,我们是汀、漳、泉三州乡役弓手总都头林强云的属下,到汀州城内公干,奉命前来劝阻你们不要受奸人利用,只管留在营内不可外出。若有不听劝阻者,请看这个物事。”
准备将军怒声喝道:“一个小小的乡役弓手都头,竟然下令要本将军呆守在营内不得外出,真是欺人太甚!”
他的话声方落,只见远远的巷外丢入一件怪模怪样的物事,这东西大大的头犹如一个黑陀螺,却又拖着一条木(竹)削成的直杆,还在木杆上冒出一股白烟。
准备将军正想令人上前去把这东西取过来看看清楚时,那怪物事突地“轰”一声炸了开来。
排好队待命的这些由漳州厢军充任的大军,只听得爆响过后还有几声细微的尖啸声从头上掠过。
站在最靠近那物事的两个人忽然惊叫:“谁推我,是什么人推我……哎呀,血,我身上出血了。呀哟!我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呀,好好的我怎么会受伤哪?”
那位跑来报信的家伙呆呆地看着这两人手忙脚乱按住被击伤的左胸、右大腿部位,眼看着他们的血越流越多,把身上的衣服、手掌都染红了。他忽然觉得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寒气,慢慢流遍到全身上下。
“好冷呀!”这人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一愣之下醒悟地叫道:“‘雷火箭’!天,这是飞川大侠加了道法于其上的‘雷火箭’。”
这人扭身向巷口方向跪下,把头磕得“咚咚”响,颤声叫道:“不关我的事,小人只是上命所差,实在是身不由己呀,求大侠饶过小人这一回,自今而后小人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敢跟曹头儿做坏事了。小人这就去把分得的四十贯钱和布鞋、蚊香、菜刀这些东西都送回双木商行,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这人的叫声越来越细,最后变成小声自语,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自顾朝巷口走。
此时准备将军看到距自己这里十六七丈的巷口外,密密麻麻地排了好多人,最前面的四个成跪姿,稍后四个却是站着。他们的手上都托着一把小弩,弩上安放的,就是刚才丢入巷内的那种怪物事。这才明白这东西是由小弩发射的箭矢,大概也就是那个朝外走的人口中所说的“雷火箭”了。
“‘雷火箭’又怎么了,充其量他们也只有几把小弩,还能对付我二千余人的大军不成?”这位准备将军还真是个不信邪的人,心里想:“不到二十丈远,一个冲突就到,最多也就死伤三几十个人。只要我自己没伤着,这些厢军、役丁死不死与本将军何干。”
想至此,他对拥在身边的十多个部将下令:“你们回去队中,听本将军号令一出,便各带所部军卒杀出去,而后直扑南门。本将军自赴衙门请见陈大人,再来决定如何区处林飞川。”
林强云虽说也是漳州的乡役弓手都头,他在漳州的时间基本没有,漳州的这些人对他十分陌生。不但连面没见过,长得是个什么样也仅是耳闻,也对所传的各种说法是半信半疑。
两个腿部、胸部受伤的厢兵已被人抬下,少了他们的号叫声,这几个部将的心安定了不少,回到各自的队伍中。
只听得那位准备将军大喝道:“前队的人向前冲,后队的紧跟而上。”
护卫队四哨的哨长叫人把那报信的家伙绑到一边,一看巷内的厢军已经起步,心知自己这一百二十人绝非冲近身前的几千厢军对手,急喝道:“前排弩手点火发射,第二排的准备,若是他们不止步便打到他们后退。”
小巷口被原住户建的铺面占掉了一半,形成内大口小的格局,长度不足百丈的巷内落下四支雷火箭,其状况可想而知。
“轰!轰!轰!轰!”连续四下爆响,厢军刚移动的人群中炸开四团血花,悲呼惨号声在小小的巷子内冲天而起。前面的人惊得转身想逃,后面的大队却在各部将的催促下推拥向前,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挤,把前面的人向前推。
四哨的哨长心硬如铁,见巷内的厢军们还在向前,不假思索地下令:“第二排点火,射!”
这些经陈君华一手训练出来的护卫队员,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硬下心肠将雷火箭射出,然后不再往内里看,匆匆让出位置,几个初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的护卫队员闪到一边干呕。
连发四波雷火箭,小巷内躺下四五十人,里面的准备将军还是不住大声催促手下往前冲。
眼看这样还吓阻不住步步推挤前进的厢军,哨长一把夺过一个护卫队员的钢弩喝声:“点火,我来给那为头下令的家伙一点教训。大家听令,连发三波后再停下喊话。”
准备将军正狂呼:“冲,往前冲出巷口去,先冲到的有赏,退缩不前的军法侍候。”
身后丈许远的墙上传来“卜”的一声响,他正想回头看时,背后“轰”地爆响入耳,背上数个杂物入肉。他被背部传来的冲力推得向前跌走了几步,伸手往背上乱模间,转头向后骂道:“什么人大胆,竟敢推搡本将军。你们不要命……啊……哎……哟,痛死我了。快,快替本将军看看受了几处伤,赶紧为我上药裹伤。快呀,你们这些死人!”
痛楚在这一刻降临到身上的准备将军,直到此时才慌乱地尖叫闪避。
响了十多下的爆炸声稍歇,巷口外的叫声再次传到:“再不退回去,你们将有更多人死伤,休怪我们出手狠辣。”
准备将军闻声叫道:“快传令退回去,不要再送死了。快扶我回去。”
哨长见厢军开始后退,长出一口气后拍拍胸口,举着另一把放好雷火箭的钢弩悄声问:“我们带来的雷火箭还有多少枚?”
一名小队长凑到他耳边说:“本哨带来的五十支,现在剩下一半不到,还有二十二支。若是他们死冲不退的话,只好让他们冲出来,我们退回城南去了。”
哨长抹了一把头上滚滚而下的汗珠,面无表情地说:“那也未必,雷火箭用完后每具钢弩还有二十多支钢镞箭,一样能阻住他们一些时间。他们这样退去最好,省得到时候近身博斗我们的队员会有损伤。”
看到仓皇退后的厢军们乱哄哄地奔走,哨长不由叫道:“喂,你们怎么不把死伤的同伴抬回去,就让他们这样躺在地上不管了吗?快把死伤抬回去救治,我们不再向你们攻击。”
陈君华所带的两哨护卫队一路急奔,很快就接近州衙。
陈孝严倒也起得早,这时州衙的大门已经打开,两个衙役正在门外打扫。他们听到奔走的脚步声,抬头看清是双木护卫队的服色,相互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丢下扫把闪到一边。
一人指着州衙大门小声叫道:“快点,快点。陈大人正准备升堂要写判书哪,这时去正好把他从饭桌边拉下地来。”
陈君华冲他们说了声“谢谢”,边跑边下令:“二哨围住衙门,不得走脱一个,一哨跟我冲进去擒下狗官。”
陈君华不认识陈孝严,冲入后堂的花厅前见到一个身穿紫色官服、清瘦脸上蓄了五寸胡须的人正坐在桌前吃早饭。
这官员见陈君华一帮人冲入官衙后进,“啪”一声把筷子重重地拍到桌上,眼都不看陈君华等人,仰起脸怒声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汀州衙门后堂。”
陈君华理也不理这人的叱骂,把手中的枪朝这人一指,一小队护卫队冲进厅内把这官员团团围住。
“你们要干什么?本人乃朝庭正九品命官,大宋律云:不敬者杖十,流百里;若有伤害之事,杖三十,流五百里。你们就不怕么?”这官儿摆出架子,一副你们谁敢动我的表情。
“是么?林某人不怕杖三十、流五百里的刑罚,想试试背上受杖三十是个什么滋味,也想离开这汀州,就请陈大人一并成全了我吧。呵呵!”林强云笑哈哈地走进花厅。
“是你?”陈孝严这一下站起来,人们看清他的个子不高,与走近的林强云不相上下,面相上看来倒是一脸的正气。他指着林强云问道:“你……你是如何潜入城内来的?”
陈孝严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软弱,不能显示出自己的官威,马上把脸一沉,厉声问道:“你还敢回来,不知本官正下令缉捕你这逃赋、躲税、避役的奸人么。回来得好,现今又加上一条藐视朝庭命官,大闹公堂的罪名,数罪并罚,可有得你受的了,哈哈……呃……”
林强云笑眯眯地一拳把陈孝严的笑声打回肚子里,哈的一声笑道:“我回来当然好喽,只是陈大人你恐怕不大好,少不得要受些你以前加诸别人身上的东西……”
不等陈孝严有所反应,林强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扭,使衣服形成一个套索紧紧卡住他的喉咙,一脚横扫在他的小腿上,手往前一扯将陈孝严压倒在地:“……先让你尝尝背绑的滋味吧。取绳索来,我要替六叔他们讨回公道。”
年近五十的陈孝严拼命挣扎,嘶吼着叫道:“尔等贱民,如何敢对我这常制科举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如此加害,古训曰‘刑不上大夫’,刑不上大夫啊……不要,放松点……受不了,天哪……怎会如此……哎哟……贼囚,有朝一日本官会回应你们的,啊……杀了我吧!我不死……哎……将有百十倍的回报……”
陈孝严被背绑得涕泪交流,嘴里却是硬得很,痛哭叫骂不止。
林强云狠狠地一面抽绑一面小声说:“现在你还是朝庭命官,我也不想杀你,省得以后麻烦,但活罪却是一定要你还回来的。狗官,要钱也就罢了,还想害命,绝对轻饶不得。好,尝过了背绑的味道后,让你先歇歇,等一下叫你吃上几下杖刑,然后再枷号在衙前示众。”
松开了绳索的陈孝严,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上,闭着眼睛呼呼直喘粗气,也不知他听到林强云的话没有。
沈念宗和护卫队员们扶着沈念康、王归乡等人走入花厅,林强云见这些人仅被关在牢里二个来月,就已经不**形,心里真是难受极了。
扑到沈念康面前哭出声:“六叔,都是小侄害了你们……”
陈君华似是想到了什么,悄悄在沈念宗耳边说了几句话后,招来几个护卫队员便匆匆走出厅去。
沈念宗在陈君华他们走了后,向林强云喝止道:“强云,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让他们先找个地方治背上化脓了的伤要紧。”
听到沈念宗的话,林强云心中省悟,急叫:“快去烧一锅滚水送来,立即去找几斤蒜头剥好捣烂成泥。还有,找些干净白布用水煮过,准备给受伤的人遮盖用。”
治疗这种外伤化脓,林强云刚好在赤脚医生培训班学过,自知仅剩的几包磺胺结晶不够用,最好就是将脓包割破排脓后用蒜泥调成浆状外敷。
十四个人中,伤得最重的是全福,上半年要人去外地开店铺时,他因为舍不得新婚的妻子,留在汀州帮沈念康主持这里的生意,没想到却无缘无故地招惹来这件麻烦事。好在他年轻,身体底子好,这时除了饿得头昏眼花外身上的伤也没比别人重。全福一见林强云就指着瘫于地上的陈孝严咬着牙说:“师傅,这狗官勾结曹汝成父子,先是以‘和买’之名,强令我们以低于本钱的价钱收去大量洁白糖,这也罢了,只是折损些银钱的事。再后来又要‘和买’准备运去泉州的一万多双布鞋,弟子知道五万双布鞋在年底就要交货的,所以带人和他们理论。却不料那曹汝成父子令带来的栏头把我们十多个人都抓去关入大牢,狗官则什么也不问就每人打了二十杖,并弄出些逃赋、躲税、避役的罪名加到我们双木商行的头上……”
林强云止住他说话:“好了你先和大家一起好好养伤,师傅会给你报仇的,你们受了什么罪,师傅也让他自身受过一遍。”
“不,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和师傅说。”全福挣扎着撑起身体急地叫道:“我们留在汀州的四十一副钢弩和所配的无羽箭都被曹家父子搜去,这些东西一定要在他们身上追回。”
沈念宗听到全福所说,心中一惊,立即转身出到门外找了几个本地的护卫队员,让他们带人押着曹景洪去曹家,抓住曹汝成后务必要把所有丢失的钢弩和箭矢全部收回。
林强云在一间屋里烧了几大盆炭火,先用盐开水把人们背上被粘住的衣物润洗慢慢小心地揭掉,用蜡烛火烧了刀子轻轻切开各处的脓疮,在几个护卫队员的帮助下处理好十多个人的伤。
然后他专门从护卫队中选出由海盗中招来的二十多人,让他们接收了汀州的大牢,不但令人将陈孝严按倒打了二十杖,押入牢内关好严加看管。下令按陈孝严对待人犯的做法,除给一碗水和半碗霉米饭外,不准再给任何食物和药品。
林强云决心要让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既图钱又草菅人命的官僚,也尝尝被打后得不到医治,还没吃喝的滋味。他要把自己人所受的这些苦,全都让陈狗官尝过一遍。
自告奋勇回临安报信、活动的飞鹤子在陈孝严被拖走后方才从厅后进入花厅,不胜感叹地说:“恶人还须恶人磨,依今日的情景看,除非长时间这样收拾他或是将其杀了以除后患。否则林小友这样用两三天这么短的时间来对付此人,绝不能令他感受到沏骨铭心的痛苦,怕是没法改变他的心性。老道唯恐自此之后,这位陈大人还会变本加厉地残害汀州一地的百姓。非得有比其更邪恶的人才能令他觉得现世报的厉害,才能让他感到害怕,使其不敢再行作恶。”
林强云:“道长都看到了?这狗东西目前还是朝庭命官,在现时我们奈何他不了,杀又杀不得,就此放过又咽不下这口恶气,非得在他身上收点利钱不可。我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先给这狗官一些报应也是好的。”
天松子:“小友,这里没我师弟什么事,是否将要办的事再给我们说一遍,好让他立即赴行在办事。”
林强云挥手让护卫队守住四周,和飞鹤子等人再仔细商量了一下他们师徒到临安后应该做的几件事。最后林强云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交到飞鹤子的手里,郑重地说道:“道长,这是三服我秘制的‘起阳丹’,里面的仿单有功效及服用的说明。如果要办的事实在有困难的话,可将此丹进献给史相或是今上,说不定会起一定的作用。道长送出此丹时一定要慎言,务必让得到此丹的人知道,每服丹药不但需要大量成都府路所出的药物,而且炼制十分不易,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绝对无法制出丹药来。”
回头对沈念宗说:“叔,请给道长写封信,签押后让他带回泉州提取银钱赴临安办事。”
沈念宗:“是按我们商量好的,除了三十万贯纸钞外,再提二百两金子带去么?”
“没错,我还怕这么些不够支应呢。”林强云有些担心地说:“万一我们不能及时赶到临安,仅这么一点钱,飞鹤子道长很难有多大的作为。”
飞鹤子刚看完瓷瓶内的仿单,知道此丹正是官家和朝庭重臣们梦寐以求的壮阳妙品,有此物在手,何愁会办不成所托之事?语气非常坚定地说:“小友不必担心,凭老道天师门在京中的关系,就是再少些银钱,只要陈孝严不死不残,就能把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还有这三粒用于房中的秘药之助。老道定能把这位陈知州扳倒,让他回临安去吃冷饭。”
飞鹤子接过沈念宗递给他的信件,稽首道:“诸位保重,请小友不要忘了你的承诺,汀州一地的百姓还要靠小友运来的粮食、种子等救命谋生。贫道告辞了。”
不久陈君华喜滋滋地回来,告诉林强云一哨的人已经把东门占了,这样他们就有两条出城的通路,再不怕被困在城内出不去。
接下来林强云忙得天昏地黑,先请方剂局的郎中去东门那里为被雷火箭伤了的人医治。又借邱胜之力,把城内的本地三千厢军调到漳州来的大军旁边驻扎,用以牵制他们不至于碍事。
原在长汀城内与双木商行有关的人,都不愿在汀州再呆下去,他们怕陈孝严以后会对双木的人进行报复。
沈念宗问过林强云后决定把全部与双木商行有关的人全都搬离长汀县城,拖家带口的先将老小送走,或是到横坑暂住,或投奔外地的亲戚,或者直接迁往泉州。
蓝家兄弟因为还没有成家,沈念宗便派他们立即带着一小队护卫队去成都府路寻找、采购‘三七’。
另外,找到司录参军丁元胜交给他一千贯‘省口钱’,让他在此事上能为自己说些好话,最少也保持沉默,并请准他派王宝到本州未受头陀军劫掠过的各县籴粮买牛,以便分派给附近受兵祸的乡民。
林强云把从陈孝严及曹家搜回来,除去用于安置厢军、大军的钱外还剩余的十五万贯交到王宝手上,吩咐他说:“王旗头,请多找几个人帮忙,上点心动作快些,不论能买到多少粮食都立即先运回这里分下去,早一天有米就能少饿死几个乡亲。另外,你说家里的老母亲没人奉养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北方,我也不会怪你,若是有一天能脱身又没处去时,可来寻我们,定能给你安置一个适合你做的事。总好过在这里受这些贪官污吏们的气。”
进城的第三天,也就是绍定二年十月二十日,张承祖带着四男二女六个人到南门大宅,一见到林强云就笑道:“林公子,你猜猜我难你带来什么人了,看看是否还认得他们。”
六个人都戴着垂纱宽边遮阳帽,这时一齐把帽子摘下。
林强云一眼就认出那位高大的女人是巫光的姑姑四娘,笑着向她行礼:“四娘安健,我巫兄弟一定很高兴。可惜他还在泉州没回来,不然你们娘俩可以好好聚聚了。”
一个身材和陈君华差不多的大汉叫道:“林公子,难道认不得我这故人了吗?”
此人一出声,林强云也高兴地叫道:“你是晏彪晏头陀,听说新泉村回去后你们就举旗造反了。怎么样,日子过得还舒心吧?林强云这次回汀州,就是专为晏头领来的,待我见过其他几位后再与头领详谈。”
晏梦彪含笑点点头,自行到一边坐下。
还有一位十六七岁、长得和凤儿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落落大方的走到林强云面前,福了一礼说:“小女子到州城来给公子结清年来的账目……”
“三菊,你是三菊姑娘……”林强云惊喜地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见她朝后退了一步,呆了一下便丧然说:“唉,结什么账啊,把钱留在你那儿就是了,干什么还巴巴的跑百多里山路到这里来,万一在路上出个什么事,让我如何向你的家人交代嘛。”
说着话心里又高兴起来,关心地轻声问:“怎么样,这些时日过得还好吧,你哥还是一天到晚去赌场里混么?”
将近一年半没见,三菊长高了许多,她的身材也丰满了不少,出落得水灵灵的极为漂亮。她有应君蕙的高雅风度,还带着点凤儿般的灵动佻脱,又不失其端庄稳重。
“若是凤儿还活着,她们站到一起的话,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们是同胞姐妹。”林强云心中不禁拿三菊与凤儿相比:“难怪看见她总觉得有股很亲的意味。”
三菊听林强云问起哥哥,不由皱了下眉头,淡淡地说:“他还不是老样子,除了去赌摊赌场外也没地方好去……”
晏梦彪插口道:“这回是我做主强行把三菊姑娘带出来的,他那个不**的哥哥谢财发,为了凑足赌本,竟然要把这么好的一个妹妹以三十千钱的聘礼,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由山东路来此的人为妾。幸好此事被我知道,在前几天代她把钱还了,才没造成一桩憾事。”
“啊!”林强云心中一惊,急问晏梦彪:“晏头领所说山东路来的人,是否李铁枪派到此地的?”
晏梦彪恨恨地说:“正是他们一伙人。”
林强云以手加额:“还好,还好。”
走到晏梦彪面前深深弯下腰作了个揖:“幸亏有晏头领出手相救,不然三菊以后将会落得个很凄惨的下场。”
林强云咬牙切齿地说:“那李铁枪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我林强云的乱枪之下……”
话锋一转,放缓语气对晏梦彪说:“谢谢晏头领,三菊姑娘以后的事就交给我来安排,你看如何?”
“梦彪正是此意。”
转向三菊:“三菊姑娘,你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泉州,继续帮我做生意?”
谢三菊再次大方的向林强云蹲身一福:“三菊愿帮林公子,到哪里都可以。”
“好!大家都请坐下说话。晏头领、张大哥请随我来,有些事想和你们商量。”
林强云在书房内把自己的来意一说,晏梦彪叹道:“晚了,太晚了。若是去年刚起事时能有林公子的这些话,梦彪不才,定然会跟随公子一同北上另闯天下。可惜你来得晚了一年,如今的头陀军已经被别人控制,连晏某也成了他人的手中枪了。年来头陀军所做的许多事都并非梦彪的本意呐,但这些罪名还是由晏某担下了,这又如何向不知情的人说得清楚呢?!”
林强云大惑不解地问:“怎么回事,能把情况详细说说吗?”
原来,晏梦彪自去年九月起兵造反以来,原也没打算做成多大的事,只不过迫于形势才举旗的。他们占了宁化、清流两县后,就准备探清朝庭对这件事是何种态度,然后再作打算。
到了去年十月底,宁化县来了一帮自称是淮东忠义军使臣的人,游说晏梦及其手下的一干头领,说是李全愿意和头陀军联手夺取大宋的天下,事成后双方分地自立。荆湖南路、江南西路、两广、及福建路归头陀军管领。
这个诱饵太香了,头陀军的大部分头领都为之心动,但碍着晏梦彪没点头,都不敢有所表示。
十一月,李铁枪派来的人以突然袭击的手段,在个别头领的支持下占领了头陀军的大本营潭飞磜。他们以晏梦彪和头陀军各头领的家人为质,胁迫头陀军往攻莲城、长汀,进逼南剑州、邵武军。要把声势做大震动大宋朝庭,迫使朝庭在势危之下将能战的淮兵调至福建路征剿,以便李铁枪趁机起兵南下夺取大宋花花江山。
今年以来,这些人更是扶植起一批亲向李铁枪的头领,把原有的头领或暗杀,或撤换,基本把整个头陀军的上层都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晏梦彪叹了口气说:“林公子,不是我晏梦彪不识好歹不肯听你的劝,实是为了家人的安危而出于无奈,不敢跟你去北方打天下呀。我自己虽说不能去,但张头领他们却不在此数之内,他能带走多少人,就让他们跟着公子去吧,晏彪决不阻拦。,还有,四娘是我这里唯一能上战场的女将,也是唯一没被控制的族人。为她的安危计,也请带她去和巫光一起为公子效力吧。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多言无益,就此告辞。”
林强云还想再劝说几句,却被张承祖用手势拦住了。
晏梦彪走出书房后,林强云问道:“张大哥为何不让我再劝劝他?”
“没用的,”张承祖苦笑道:“晏梦彪天生至孝,如今他的父母妻儿都被人控制,动不动就以其家人的生死相威胁。就是这次悄悄来长汀见你,也不敢多所耽搁,必须在明天就回到宁化,否则他的母亲又将被斩断一只手指。”
林强云:“这么说来,他母亲已经被切掉过一个手指的了。”
张承祖:“正是,那次他带兵去攻建宁县,一时疏忽喝醉了,迟回到宁化两个时辰,就收到她母亲的一个小指。晏头领当时就急得吐血,发誓再不喝酒了。”
林强云:“既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再劝他了,此事只索作罢。张大哥,你也不可在此多留,立即回去把愿意跟我们走的人全都带走。我得到确实的消息,朝庭恐怕真会如李蜂头所愿,很快就会将淮军调到福建路来征剿,我们的人越早离开越好。以免到时候一不留神,造成玉石俱焚的憾事。”
“好,我立即回去办好此事。”张承祖站起身时又说道:“林公子,既然我已经投入双木商行,也就该按你们的规矩,请直接叫我的姓名,再不敢当公子大哥、大哥的叫。我去办事,告辞了。”
谢三菊年纪不大,做事却是老辣得很,在她的帮助下各家的大小男女和该运走的东西很快就陆续起程向泉州送出。不到两天气时间,除房屋家具等笨重不便搬运的外,可以说把凡是能用的东西都搬运一空,连那些吴炎铸好还没来得及试装的大小齿轮,和铁料都没放过。
沈念宗跟在三菊身后,看着她用了半天时间叫来各个领头的纲首,向他们每个人问清了所负责的事情后,只是吩咐了几句话,就把原本乱糟糟的五六百人都指挥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自觉处理这样的事实在是没法与三菊相比,自己和她在一起,所想的主意和所说的话不但起不了好的作用,反是给三菊的安排造成干扰,让她要另想办法补救。
沈念宗无趣地走到练了一趟枪正擦汗的陈君华身边,叹道:“老了,连小姑娘也比我这老油子把事情处理得更好,看来我是没用喽。”
陈君华:“是啊,原来有个应小姐,现在来的这个谢三菊,都是年轻姑娘,又都这么能干。应姑娘也还罢了,她毕竟出于世家大族,见多识广,能干并不算稀奇。小家出身的这位谢三菊与应姑娘比毫不逊色,看来还另有长处,这就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了。念宗哥,你有没有注意到三菊姑娘的长相,我看她很像一个人。”
“像什么人啊……嗳!她……她真的和凤儿妈很像,天哪……很像凤儿……”沈念宗被陈君华一说,再仔细一看,不禁向陈君华问道:“我们的眼睛应该不会看花吧,怎么越看越像凤儿啊,难道说上天垂怜,又送了个女儿来给我这伤心人么?”
陈君华大步走向大厅,头也不回地大声说:“行了,念宗哥,我们先把这汀州的事办完后,到泉州安顿好了再想其他的东西吧,此地不宜久留,久留必生意外。”
十月二十九日返回泉州后,林强云顾不上休息,立即又为大海舶上几个蒸汽机深鼎的事忙个不停。///com///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干,把他累得刚复原不久的人又瘦了一圈。
为了深鼎的水位不能看见,花去整整一天的时间吹出几个厚玻璃管,装在特意做成的密封小铁管上,像对深鼎试压一样的往里面装满了水后,用小气筒打气。直到加重了垂挂物一倍的安全阀被顶开,装上的直径一寸二大、壁厚三分余的玻璃管还没破裂,才稍放下点心。按他的计算,能顶起这么重垂挂物安全阀,里面的压力最少也要有每平方厘米十公斤的压力才行。而蒸汽用的深鼎上安全阀是定在五公斤的压力上即会自行开启的,所以有一倍的安全系数应该是安全的了。
想起来林强云自己也觉得好笑,最开始要做安全阀时,为了算出需要在压杆上挂多少重量时,偏偏把圆面积的计算公式给忘了,害得自己几天都没睡好觉。幸亏有一天无意中走到木工场,听得司马景班做桶时嘴里念叨“尺一大的桶,须做到三尺四寸半长围径的桶壁……”才想起“圆周率乘以半径的平方”。
还没走进大厅,远远就能看到三儿指手划脚地站在椅子上,他的声音让五六丈外的林强云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蕃贼看两个同伙于沙滩上相扑角力斗得难解难分,便在他们周围捶胸拍股地高声叫喊‘呱拉叽哩呼噜哇’,意思就是叫他们用力,谁赢了可以多吃一颗双木糕饼糖果铺做的水果糖,还……”
和三菊一起听得津津有味的翠娥问道:“三富哥,你比公子还厉害,能听得懂蕃贼的话。上回公子就没听明白那两个长着白皮肉番女的话,还是有个番女会说半生不熟的大宋话,公子才听懂她们的意思。”
三儿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不算什么厉害本事,这些全都是我猜的。不过,我想来总不出这样的意思罢了。但也不能因此就讲我比强哥更厉害,再怎么说他也是强哥耶……啊!强哥回来了。我……我还有事,你们自己玩吧。”
说着,对进厅的林强云叫了声“强哥”,低下头就要溜出厅去。
“等等。”
三儿听到林强云的叫声,身体一震止住脚步,回头苦着脸对林强云说:“强哥,今天我可不是偷懒,实在是我们的泥面全都用完了,我们没事做才到这里来玩的……”
林强云笑道:“看你吓的,我又没说你贪玩不做事。我是想问你,做好的香碱和雪花膏在仓库里存有多少,好划算应该带多少上临安去。”
“昨天做完最后一批泥面后,仓库里共有各种包装好的雪花膏共三万四千零二十二盒。”三儿扳着指头算了一会说:“香碱也是差不多数量,共有三百一十余箱,每箱一百二十块,也就是三万七千多块吧。若非前些时从广南东路运回两万多斤泥面,我们已经没货卖了。就算仓库里还有这么多的货,也不够别人付给已经交过钱定的。强哥,我们还不早点去北方买泥面的话,过两年怕是要被别人骂到门上来呢。”
林强云还没来得及答话,三菊就应道:“还有两年的时间,应该没什么事。我想只要在半年内可以买到做香碱、雪花膏的材料就来得及。公子若是有把握的话,可以将仓库里的存货带走三分之二。假如觉得没把握,最少也可以带走一半。相信有一年的时间一定可以找到材料的货源。”
林强云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认为三菊说得有理,便点头道:“唔,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带一半去临安的好。我想,雪花膏就带一万四,香碱带一万七吧。”
三儿惊喜地问:“强哥,你是说‘我们’带这么多香碱和雪花膏去临安,那就是说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到临安去喽?”
没等林强云回答,他又丧下头偷眼看了一下翠娥,见她满怀羡慕的望着自己,叹道:“可惜女人不能上船出海,不然大家一起在大海舶上有说有笑的多惬意呀。”
正从外面走入厅内的陈君华大声说:“谁讲女人不能上船出海的,上次应姑娘不是坐船从海上到此地的,这次听说他们也是从海上坐船去淮东。”
林强云站起身接过陈君华手中的枪:“君华叔,护卫炮队的情况如何,这两天试射的成绩还能令人满意么?”
陈君华向厅外看了一眼,兴奋地呵呵笑道:“差强人意,差强人意呐。这个有三十二具子母炮的炮队,按你的意思让他们自成一军后,合起来的威力真是大得不可思义。真是厉害极了,今天我让他们集中在一起,向一个小山包攒射,你猜结果怎么样?”
林强云被陈君华的情绪感染,大感兴趣地问道:“结果怎么样?”
“哈!”陈君华故意吊林强云的胃口,只是“哈”了一声就不再说话,端起桌上的茶碗大口灌下,抹了下嘴才说:“只三次齐射,就把那小山包的十几丛灌木打得无影无踪,露出满山翻了个身的红泥。哎呀呀,实在是厉害呀厉害!”
林强云一拍桌子大声道:“好,君华叔,明天再给炮队加十六架子母炮,你叫炮队的统领去护卫队和这次汀州来的人中挑选炮手。这两天要他们加紧训练,初八日全部炮队和我们一起北上。”
陈君华笑逐颜开地算道:“一哨八具子母炮,我们这就有六哨炮队,仅这七百多人的炮队,相信就可以抵得上数万大军。走也,挑选人去喽。”
十一月初八这天确乎是个有吉兆的好日子,吹了好几天的西北风一到子时过后就倏然停下,天也由阴沉沉的一改而变为晴朗无云。更怪的是这种十一月的天,竟然还在天亮太阳出来后,就轻轻吹起了一阵阵有些微熏人暖意的西南风。
难怪连走了十多年海舶的彭古佬也在见到林强云时,远远地就跪下地对他膜拜,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什么。
彭古佬的这一动作,带得大海舶上的数十个舟师也跟着跪下,学他的样子双手合什虔诚行礼。
事后有人问位于彭古佬身边一起跪拜的人,他有没听到彭古佬说些什么,那人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起先没听到,我跪下后才听见他在念叨‘诚信弟子彭古佬定会依上仙的意思紧随林公子身后,始终不渝,决不退缩……’,再后面的话,因为我自己也在求神仙护佑我等平安出入,没注意了。”
人们去问彭古佬自己时,他理直气壮地大声说:“这你们都不明白,也要来问?今天可是我们东主拣定北上的日子,我们东主是什么人,是天师道前辈上仙的门人弟子,将来也是位列仙班的人物。所以,老天爷一到属今天的时辰,就立刻改了天色,由阴转晴,而且在开船前连风也由昨天的逆向北风改成现在顺向的南风。为什么,这是老天爷也不敢拦阻我们东主——这位未来仙家——北上,要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我们跟着他可算是沾了大光的,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铁定能平平安安的出去又康康健健的回来。这样的人难道不要对他拜谢么?薯头!”
最后两个字出口,在这人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以示蔑视这位呆傻的‘薯头’。
辰时正是钦定的吉时,一大一小两艘海舶拉起各自的四脚“铁猫”,既不张帆,也没开动机器,就这样于此时载着两千余护卫队和百多孩儿兵、三十多名男女管事以及十三千斛的各种货物,顺水缓缓离开林家自建的码头。
船一出晋江口进入泉州湾,林强云不再和其他人说笑打闹,拉着山都躲进专为他布置的房间,也可以说是卧室或者说工房内,因为里面除了他和山都的一大一小两张床以外,另外还多了一张小小的钳工桌,以及各种他所需要用的工具。
正当山都想要关上门时,三菊走到门边,脸红红的问:“林公子,有什么事可以帮忙做的吗?我怕没事做时间久了后会想吐,找点事做就可以把坐船的事忘了。”
林强云一想这样的事情多一个人帮忙做也好,她是自己老家的人,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叫道:“是三菊,快进来。有事正想要你来帮着做,又怕你第一次到海上还没看够大海的样子,所以没叫你。”
山都插好门闩,回到钳工桌边坐下,眼盯着林强云从床底抱出一个黑漆描金的小箱子放到桌上。
林强云打开一把小铜锁对两人说:“这东西千万不能直接用手拿着,一定要用布垫着然后才进行我们的工作。看,这是我叫张山兄弟和他的一帮子徒弟做出来的宝贝,等我们做好后一定会让所有的人又大吃一惊。”
用一块绸布垫着从箱内取出一块也是用绸布包着的圆形薄水晶片,解开绸布后说:“这是放大镜,喏,眼睛看不大清楚的细小东西,有了这种放大镜以后,用它来看就会看得清清楚楚。”
山都拿起桌上的一块绸布包在手上,一把抢过林强云拿着的“放大镜”,学他的样子把镜片摆到距手三四寸远,透过“水晶”片往手背上看去,身体一震下嘴里叫道:“哈,连手背上的细毛也多了好多,好玩,真好玩!”
三菊见猎心喜,伸手要拿山都的镜片,嘴里央告说:“山都,给我也看看好么,就看一刻子。”
山都最受不得别人软语求他了,孩儿兵、小孩儿兵以及后来成立的小小孩儿兵的小毛头们,摸清他的脾性底细,一有什么事就是以这种口吻和他说,一定是有求必应从不落空。想不到三菊来了才短短几天功夫,就知道对他来这一手,让林强云听得十分好笑,心中也对三菊的心思灵巧多了一分认识。
山都虽然对这镜片万分不舍还想再看,但还是叹了口气把镜片递给三菊说:“好吧,看一刻子后我们就要开始做事了,你快看,等一下恩人会有很多事要我们做的。”
三菊把手用绸布包好后接过镜片,奇怪地问:“恩人?什么意思?”
林强云把自己与山都的关系说了一遍:“……我一直让他换一种叫法,这小子就是不肯改过来,真让人没办法,只好随他叫喽。快看看吧,我们真的要开始做事了。”
张山兄弟做的凹凸镜虽然每片都是一样大,安装在先做好的铜管上也容易得很。但每片的曲率半径却都不相同,要想顺利组装成一个合用的单筒望远镜还真不是一般的难。
今天第一个望远镜的装配、调试,林强云光是跑到楼顶去试着照十数里外的海岸看效果、换镜片、定两块镜片的距离位置等,就跑了不下五六十趟。
待他把两块镜片的焦距定好跑回到房内时,觉得浑身像要散了架似的累得不行,一进门就倒在床上说:“累死我了,想不到就这三四十步路几十趟一跑竟会这么累人,休息一下先,等等再给它把位置固定好。”
他的影子——山都跟着他跑上跑下一步不落,却是没显出半点疲态,照样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活蹦乱跳模样。这让三菊看得纳闷不已:“做这东西会有这么累么?哦,可能是不但要手脚齐动,要费尽心思去想,或者还必须用上修为不易得来的道法仙术吧?一定是这样了。否则,不可能别人都还精神得很,林公子自己却累得要躺到床上休息的呀。”
这一天山都和三菊没有如他们所料的一样马上跟着动手,只是静静地看,一边听林强云详细的讲解怎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菊很细心,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学什么也真是快,有些事林强云才讲了一遍她就能领会。还有什么不懂或是一时听不明白的,她会一直问到她认为自己已经全部明白了道理为止。一旦所问的问题使林强云有点犹豫时,立即就会转变话题,不让林强云为难。
这一点使林强云大为赞赏,也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也就把能告诉她的东西毫无保留地解说给她听。
第一具令林强云基本满意的望远镜做好时,天已经暗了。
林强云打开山都伸出来拿望远镜的手,毫不留情地用一块干净绸布小心地包好望远镜放入小箱内,锁上那把小巧可爱的锁,没让山都和三菊看这宝贝的效果。
林强云把锁匙抛上又接住,半开玩笑地对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山都和三菊说:“今天还不能看,必须等到明天,才能让你们见识它的奇妙之处。这其中的诀窍不能说,不可说,也不便说,知道吗?”
三菊心念电转:“今天还不能看,过了一夜的明天却又可以让我们看了,其中的秘密还不能说,不可说,不方便说?唔,说不定他还真如外面之人传言的,是天师道中修真的人,想必要在今夜施些什么道法在上面,而施法时又不能让别的不相干之人知道的吧。”
她自以为理解的点了点头,说:“林公子既然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三菊自是不会强求。那就等到明天再给我们看这个宝贝好了,先说好了,明天山都和我是一定要最先看这宝贝的两个人。”
“好,就这样说定了。明天一定第二个让你看看它的用处就是,看过了之后你会觉得,这东西和我的另一件宝贝一样,都是无价之宝,肯定会觉得等上一夜后再看它决不吃亏。”
这个花了自己大半天时间做成的望远镜,林强云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公诸于众,他要在明天给他们一个特别的惊喜。
这一夜林强云睡得真沉,连怀里的小铜锁匙什么时候被山都掏走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林强云被船上一片大声叫喊“起碇,开船喽!”的声音惊醒。他一跃从床上蹦起,抓起床边的衣服匆匆穿上,连绊扣也没结好就冲出门外。他一把拉住一个迎面走来的护卫队员问道:“昨夜我们停船了吗,停船的位置是在什么地方?”
那个护卫队员奇怪地反问道:“昨天不是局主交代找个可以看到海岸的地方停船吗?舟师说我们停船之处是属福州管的海坛山,也叫海坛岛(今福建省平潭岛)。”
“哦,我倒是忘了这回事,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啊,兄弟。”林强云放开护卫队,连声向他道歉。然后调头朝喊声处跑去,嘴里大叫道:“且慢起碇,稍等一下再起碇开船。”
昨天因为离海岸太远了,没法把十多里外的东西看清,也就不可能真正检验出望远镜的实际效果。这时在这个大海岛边停船,距离海岸的远近又刚好能让望远镜看清岸上的东西,正是检验望远镜的最好地方。
林强云的叫声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知道这位局主(东主)又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要让大家停在这里不走。须知,想早日赶到临安可是大家都早已经得到的通知,任谁也想不到林强云会在此刚出发一天后就要停船。
陈君华和张本忠匆匆迎上林强云,两人同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才起碇就又要停船啊?”
林强云神秘地一笑,小声说:“先让船停下,一会我有一件东西让你们看,保证让你们认为停上一时半会、耽误一点时间绝对值得。”
张本忠不再多说,马上走到船头要舟师重新将“铁猫”放下海去。
林强云拉着陈君华走到自己的房间内,还没开口说话,沈念宗也急匆匆地赶来了,大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怎么一下子又不走了?”
林强云:“叔,你别急,小侄有一件宝贝要在这里让大家见识、见识,这宝贝可是我们以后致胜的又一件利器哪。”
说着便走到床前弯下腰要捧出那个小箱子,他回头笑着对沈念宗、陈君华说:“你们看好了,我的宝贝就在这个箱子里。啊哟……这是怎么回事?”
林强云的眼睛落到箱子上时,发现铜锁已被打开,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不好,船上有奸细,可能把我的宝贝偷走了。”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那具做好的单筒望远镜果然不见了。
正要请陈君华下令搜查时,忽觉有些不对,若是自己一个人睡还可以说是被奸细潜入房中将望远镜偷走,为什么平日里警觉异常、现在和自己睡在一间房内的山都却是毫无动静呢?他不禁往山都的床上看去,平时睡觉要踢掉被子、把头手伸出的山都,今天却在蒙头大睡,盖得不透一点风的被子也不时微微抖动一下。心中顿时明白,刚做好的望远镜,肯定是那好奇心特别重,对什么都无所顾虑的家伙偷偷地拿出来看了。说不定他正躲在黑暗的被窝里把玩那宝贝望远镜呢。
对陈君华、沈念宗两人指了指山都的小床,让他们也看清山都的情况,然后三个人一起轻轻走到床边,林强云悄悄抓住一个被角,心中默念“一、二、三”,一下把被子掀开。
只见山都侧卧蜷缩在床,双手紧紧搂抱着怀里近尺长、大头粗二寸半,小头径为一寸的铜管。睡得极沉的山都眼角挂着一颗豆大的泪珠,脸上神色不时变幻,刚看到他的脸时是悲痛欲绝的表情,一只脚不住后蹬,口唇稍张似是要呼喊叫唤;忽而又脸露微笑,灿烂无邪的笑容让人心情一畅,好像满天的乌云在这一刻全都消散了一般。
沈念宗叹道:“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们全族人都离他而去,恐怕这世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唉!”
陈君华:“强云,山都这样跟在你身边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有机会时要给他找个伴才好。”
林强云:“叔说的对,这要请大家帮着留意,看看有什么适合山都的人,是该让他成个家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看看能否想办法让他稍变得顺眼一点,使他不会让人一看到就吓一跳,不要一直这样令初见他的人退避三舍。”
门外传来三菊的声音:“林公子,我可以进来看那宝贝了吗?”
林强云朝门外叫道:“稍等一会,我们马上去楼顶上看。”
轻手轻脚小心地握住山都怀中的铜管,一拉之下竟然没把望远镜取下来。林强云加力向上一扯,把山都的上半身也提离了床板。
眼都没睁开的山都身体一抖,左手把怀里的望远镜抱得更紧,右手飞快地探向腰间要取匕首。
陈君华怕林强云不小心会出事,急喝道:“山都不可乱来,是强云要取回你拿去的东西。”
听到喝声,山都慢慢把手垂下,怀抱的望远镜也松开了。
林强云怕把他跌着,也慢慢把他放回到床上,抽出望远镜,为他盖好被子。
“这小子昨夜怕是惦记着这件宝贝,一夜没睡着。把东西弄到手后又因为天太暗没法看到什么,所以才会睡得这么死,我们现在就是把他卖掉都不知道。”林强云当先向门外行去,回头笑着对沈念宗、陈君华说:“走,我们到船楼顶上看宝贝去。”
走到门外,林强云对三菊说:“今天山都睡过头了,第一个看的就先轮到你,快跟我们上楼顶去,看完了还要让别人也见识一下这个能在战场上制敌机先的物事。”
陈君华一把拉住刚到的张本忠:“张兄弟,我们一起去,强云说他手上的东西能制敌机先,假如真有用的话,我们要商量好给谁先用。”
张本忠有些迟疑:“我还没去查过水战队的操练,怕那些捣蛋鬼们昨夜闹得太晚,今天起不来。是不是可以稍迟一会再去呀?”
上面传来三菊惊喜的叫声:“哇!那边上面有人,一个女人和四个小孩,他们用脱下来的衣服向我们这里挥动,还向我们叫什么,可惜听不见。”
张本忠“咦”了一声,脸上现出迷惑的神情自语道:“此处距海岸将近两里地,连我们‘子母炮’射出的子窠也够不上,三菊如何能看清岸上的情景?难道这姑娘长了一双千里眼不成?这样的人材若是个男的,非得把他抢到水战队里来不可。”
陈君华心知这一定是林强云所说的那件宝贝之功效,扯着张本忠就往上走:“别在这里磨了,去看看不就明白三菊姑娘为什么能看清二里远的人、物了么。”
林强云把望远镜交给三菊后,就自顾走到另一边欣赏即将日出的海上美景,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万里无云,腥咸的微风吹起细细的海浪一皱一皱稍起即伏,几只海鸟在船边来回飞掠,寻找对它们有用的什么东西。远方的海平面上渐渐出现了些红光,一忽儿即转成金色,然后金光越来越盛,总有数万以至更多的光芒在那儿喷射而出,让人不敢逼视。太阳在不经意间趁机突然跳出海面,等你再看时它已经红着脸,把整个圆圆的身体跃到海面上。
“呵!真是美得让人心醉,愿这个世界就停留在此刻,让此情此景直到永远,永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后林强云轻声说道。
“既已入世,就不必去想太多出世的事情了。”身后天松子的声音尽是慈爱,后面的话却又充满了无奈:“一入世间这个大泥潭,再想脱身回到与世无争的自我本来,可就难上加难了,不说我们都有七情六欲,即便是已经证道成仙的前辈高人,又何能免得了人世间的亲情与所爱!谁不曾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话,此言既为羡慕,也是抨击、嘲笑成仙者私心的反话啊。仙,若是只管自己不顾天下生灵,也不成其为正仙,只能算是没应完天劫、不能列班的妖仙,终究还是要渡无数劫难的。凡,只要心存善念,能有以天下为己任,普救天下生灵于水火,未必就不会增进道基,比潜心修炼成道更慢。仙凡之别在于心啊!”
林强云从小所受的教育既有家传的中国传统,再有就是上学开始便灌输入脑的无神论,对此虚无飘渺的证道成仙之说丝毫不感兴趣。对老道这样的长者不好与他相争,转身向天松子拱手道:“多谢道长开解,小子自会按天理良心行事,虽不敢说以天下为己任,但也会尽力做好自己认为值得去做的事。”
已经把望远镜交给陈君华的三菊喜滋滋地走过来,大声向林强云说:“林公子这件宝贝真好,和传说中的千里眼一样,能把远处的物事看得一清二楚,我看到四个小孩在哭,连眼泪流下他们的脸也能看到呢。”
“四个小孩在流泪哭泣?”林强云心一沉,问道:“他们只是哭,没其他的什么表示吗?”
三菊被林强云的脸色吓着了,她不明白林强云为什么听到说别人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嘴里还是回答说:“有啊,他们一直用脱下的衣服向我们这里挥动,那个女人还向我们叫喊什么,不过我听不到她的叫声。”
陈君华这时走近众人身边问道:“强云,这圆铜管里看到的不会是障眼法吧?”
“没有的事,透过这铜管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物事。”林强云向众人解释道:“只不过把远处我们看不清的东西拉近来,让我们能把它看得清楚罢了。小侄怎敢用障眼法之类的邪术来糊弄你们这些长辈,那不成了不敬老尊贤的无良神棍了么。再说,我也不会什么障眼法啊,这些君华叔还不清楚么?”
陈君华沉吟道:“如果所见都是真的话,岸上的五个人就是有难,在向我们求助。强云,叔想……”
林强云不待陈君华说出后面的话,立即说:“请君华叔下令,放下小船把岸上的向我们求助的五个人接到船上,问清情况后再做处置。”
陈君华露出一丝笑容,转身将张本忠手上的望远镜一把夺下交给沈念宗,拉着他就往楼下走去。
张本忠回头急叫:“公子,大家看完后一定要把这个东西给我们水战队使用,将来海上打仗没它可不行……”
林强云冲着他的背影高叫:“放心吧,不但你们水战队会有,护卫队也将有这种东西使用,这是我们制敌机先的利器呐。”
大海舶上一阵忙乱,一艘两丈四长自备的小舢舨在辘轳吱吱呀呀声中慢慢放下海,陈君华亲自带着一什护卫队从绳梯下到小船中,往两里外的岛上划去。
沈念宗自望远镜到手,三菊和他说过怎么看以后,就一直举着没放下,视线跟随陈君华从海舶边划到岛上,接了一大四小五个人回至大船才放下。
把醒来后找上楼顶的山都急得围着林强云团团转,不时拉扯恩人的衣摆一下,用恳求的眼光叫林强云帮他和沈念宗说说,让他也看看望远镜。林强云笑呵呵地对山都说:“谁叫你睡得那么死,,昨晚恐怕到天亮才睡着吧。现在急也没用,我可不敢去和叔争那宝贝,没的找一顿骂来挨。等吧,叔看够以后就给你看。以后自己做时也能让你看个够。”
山都一看沈念宗的望远镜离开眼睛,立即窜到他面前,见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迫不及待地轻轻拉了沈念宗的衣服一下,抬起头眼巴巴地仰望。
“你这家伙昨晚没看够?拿好,别把这样神奇的物事给弄坏了。”沈念宗笑着把望远镜轻轻放到山都手上,转身走近林强云说:“看君华的样子,他可能为三儿找到个合适的后妈了,不知那几个孩子是否此女所出。不过,看他们的年纪样貌,却又不似。”
林强云听了也为陈君华高兴:“这都不去管他,只要和君华叔相配,两人又投缘就行。”
甲板上响起张本忠粗豪的吼声:“升信号旗,起碇,开船,”
这一下上岸接来一个女人带着两男两女四个孩子,耽搁了近两个来时辰,两条船离开海坛岛时已经是己时正末之间了。
这一路风平浪静,连续三天的西南风虽然吹得轻轻的不是很大,但也于第四天辰时初,把两艘海舶送到两浙东路台州黄岩县的松门山(今浙江省温岭市石塘镇)附近的三四里的海面上方才止歇。
这个当地人称之为松门岛的地方,当时还末与松门寨(今浙江省温岭市松门镇附近)相连,有一道三里多近四里宽的海峡把松门山隔成一个相当大的海岛。
没有了风的帆船,就等于被斩去了四蹄的马一样,只能呆在海上随波逐流任海流将它送往不知去处的地方。
正当舟师要下令船上的力夫为深鼎生火,准备使用机器之时,在主桅望斗上的水战队员挥动一只手向下面示意,另一手举着今天才拿到的一个半尺多长的小型“千里眼”,边看边高叫:“左前方从松门山方向来了二十多艘划桨的快船,直冲我们这个方向来了。啊,那些快船上有长枪锋刃和箭矢的闪光,怕是来路不正。”
这人叫完后又自语道:“哈,这‘千里眼’真是名副其实,平常这么远的地方只能看到船的影子,现在不但可以看清有多少支桨,连他们的兵器也能识辨得大概。”
张本忠得报,抓起“千里眼”就冲上楼台顶,向左侧前方的松门山方向看,三里多远处,二十四条两侧各有十多支桨划动的船向这里急驶。
“是‘海鹘’,这是官兵的战船啊,怎么没见他们有旗号打出?唔,确是有些来路不正,恐怕不是大军的战船。”张本忠曾在淮南东路见过朝庭大军的海上战船,所以能一眼就把这些船的名称叫出。这时他对这些没有张挂旗号的战船产生了怀疑,为了保险起见,向身后的水战队员下令:“本船生火蓄汽,水战队准备三弓弩、雷火箭,钢弩手上弦装箭,准备射击。向小战船发旗令,照样升火蓄汽,做好射杀来敌的准备。”
下完令后,大约觉得还不够保险,又向楼下高声问道:“本船炮队的朱哨长何在?”
楼下一个声音高声应道:“属下候命。“
张本忠:“装好轰天炮和子炮等着,候令行事。”
原先的子母炮手朱焕明自升任水战炮队的哨长以后,一门心思地钻到这种暂时被称为‘轰天炮’的千斤大炮上。虽然这种大炮的个头比子母炮大且长,装火药和炮弹也更费时费力,但朱焕明在打出第一炮并看到它的威力后,就喜欢上了这条海舶上的四架大家伙。经过一个多月来射了一百二十炮的练习后,更是令他爱得发狂。他对护卫炮队的人夸耀说:“我的炮比你们这些小不点强多了,不但可以射到两里以外远的地方,它的准确度也非子母炮所能比的,呵呵,至于威力么,十架子母炮也没我的一架炮厉害。知道么,我曾只发一炮,就把布在小岛礁上方圆四丈内的二十多个草人全都击倒,连立草人的小木桩也打折了十来根。怎么样,厉害吧。”
此时听得都统领下令装炮,估计有可能自己的大炮马上就要发威,心里喜翻了天,乐呵呵地大声应道:“属下遵命,半刻时辰后即可候令发炮。”
他一溜烟向主甲板冲下,嘴里高叫:“大炮装药,各炮手回归本位,装好子炮待命。”
这些不挂旗号向两艘海舶冲来的船,确是“海鹘”船,《宋会要辑稿•;食货》上记载,此船长十丈,宽一丈八尺,深八尺五寸,底窄上宽。两舷有十八支大桨,可载战士一百零八人,船工四十二人。是宋朝大军的水军现时近海、内河作战的一种主要战船。
这二十四艘“海鹘”船渐行渐近,最前面的四艘已经到达距两艘海舶一里左右,落在最后的也进入了两里以内,正是大炮最有效的射击范围。
一阵“嘟嘟”的牛角号声从“海鹘”船上响起,先行的四艘“海鹘”船上缓缓升起旗号,后面跟着的船也陆续升起了旗。张本忠从“千里眼”中清楚地看到,那几面牙旗上画有一杆缠着青龙的黑色巨大长枪,心中一颤,立时高声喝骂:“好个李蜂头,你这贼厮鸟,把主意打到大宋最富的后方。你们这些该死的爪牙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跑到两浙路捣乱来了。”
回头看了一眼拿着一管新装好“千里眼”刚走上楼顶平台的林强云,心中暗道:“公子对李蜂头的手下害死凤儿母女,真是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这些李蜂头的手下决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com///”
便对身边的传令兵说:“传令:让先头的敌船接近到半里内,听命发炮。大炮专打远处,子母炮负责打近的。把二十四艘‘海鹘’船全给我打沉,不许放过一条。”
林强云一听要把对方的船全部打沉,趁传令兵还没下楼时急向张本忠问道:“张大哥,是否留下几条不打,或可掳来为我所用。”
张本忠拱手应道:“遵命。”
马上对欲下楼的传令兵喝道:“且慢,前令作罢,另传:放这些敌船过来,大炮准备听令打最远的敌船。”
就在“海鹘”船刚刚进入半里内时,张本忠把右手向前一挥喝道:“大炮给我开炮打!”
传令兵一跳蹦起两尺,冲到栏杆边向下高叫:“都统领有令,大炮射击。”
水战炮队哨长朱焕明把这边的两门大炮装好火药后,仔细检查五斤多重子窠尾翼中间分半粗的引线,在尾翼孔中的引线边再插入小竹签,以防子窠装入炮管时引线掉落。
接到准备开炮的命令,就立即抱起八寸长近四寸粗的尖头子窠,尾翼朝内从炮口塞入,再取来一根三寸大的木棒叫来一个人帮着用力把子窠推到底。然后再用那根木棒在炮管外量了一下,确定已经到位了,方满意地拍拍冰冷的炮管说:“来吧,我的宝贝,今天是你第一次开荤,可要给我朱焕明争口气呀。”
在众炮手的帮助下将大炮推到伸出方窗,从怀里掏出一管只有四寸长的小“千里眼”,对要打的目标看了一下估算出距离,便收起“千里眼”躬身在望山后瞄准,嘴里不停地喊着:“定住大炮前面的位置不动,后位右偏一分,再一分,再偏半分,太过了回移两厘……好,定死左右的位置。炮口抬起两分,慢点……慢点,再高一点,停。怎么还没下令开炮,不行,敌船又近了数丈,炮再升高……升,再升……好,停。”
在他的叫声中,大炮前面两个摇动螺杆的炮手累得气都差点喘不过来,流出的汗把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这门炮瞄好了,朱哨长顾不得喘口气,又跑到另一门炮上去检查,只在望山上瞄了一眼,就对这门炮的旗头说:“这样不行,炮口太低了,打出去的子窠会越过敌船在打在它后面,你瞄准的时候要先估算出敌船有多远,再按平时教你的法门去瞄,就不会出错,可以为局主少下不少银钱。”
边说边掏出“千里眼”对那旗头说:“把你的‘千里眼’拿出来,看清楚。现在你要打的这艘敌船约有一里三十至四十丈间,你的炮口要再抬高六厘左右,敌船每接近三到五丈,炮口就升高一厘。记住了?好,你自己再瞄准一次。”
朱哨长回到自己的炮位上,调整了炮口的高度后,开炮的命令也传到。他一下跳开数尺,向一侧用四寸木板隔成的防护间内跑,嘴里则不假思索地下令:“大家退开到护板后去,点火发炮。”
上面“开炮”的叫声过后片刻,大海舶的船身猛地一震,两炮射击的巨响听去只是传出一声。
不一会,望斗上的人首先高叫:“打中了,打中了两条敌船,两条船上都起了火。我的天,这种‘轰天炮’简直就是天降的神雷,有一条船开始下沉,船上的人纷纷往海里跳。”
望斗上的大叫声,又使上甲板上观看的护卫队员们兴奋莫名,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神雷,这是我们的神雷。”
最后这些连续不断的欢呼声演变成一个词:“神雷!神雷!神雷!”
上甲板的欢呼声惊动了主甲板上还躲在防护间内的炮手,不用朱焕明下令,这些此刻大感骄傲的炮手们全都各自奔到大炮边,按平日训练的方法将大炮拉回,自行清理炮膛,擦拭引线小孔,盛量火药,安装子窠引线,忙成一片。
没有接到停止射击的命令,不过半刻多一点的时间,第二次两炮又已经射出。
第二次炮击声响过,张本忠下令:“升信号旗传令给小战船,从左侧绕过去抄敌船的后路务必不使一条贼船漏网,若有敢于逃走的,全都给我打下海去喂鱼。”
回过头向一旁用望远镜观战的林强云问道:“公子,我们是否迎上去,将贼船掳来。”
林强云举着望远镜没放下,嘴里应道:“我看这些船上的敌人还没尝到炮火的厉害,张大哥,且先不忙上前,还要多打掉他们嚣张的气焰才能令他们害怕,不敢进行抵抗,也省得我们的战士有所损伤……”
话还没说完,已经迫近到三十余丈的敌船上响起一声吆喝,数十支箭朝海舶上射来。
“啊!”惨叫声在海舶上护卫队的人丛中响。
“不好,有我们的人中箭受伤,甚至阵亡。狗娘养的,竟敢伤了我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护卫队,不消灭你们我就不姓林。”林强云脑海里闪过这样的一句话,他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凶狠地急叫:“张大哥,下令大炮继续射击,子母炮则击沉向我们射箭伤人的敌船,靠上去射杀落水的贼兵。”
“得令!”张本忠应了一声后立即大声喝道:“公子有令,大炮继续向远处的敌船射击,各子母炮朝接近的贼船,第一波连射三击,打沉他们。”
传令兵俯身传达:“主帅有令,大炮继续远射,各子母炮连射三发,打沉敢于向我们射箭的敌船。”
一时间这一边的八门子母炮不间断地发出“轰轰”声,不但在冲前的四艘敌船边海面上升起水柱,每艘船上也各自中了一至三发不等的炮弹。
水战队的炮手们原以为子母炮在上次打蕃贼海盗时,已经是不得了的厉害,可现在一看,它们的威力与大炮根本没法比,中了好几个子窠的敌船除了上面的贼兵被炸翻一片外,那些贼船没一条被打沉的。
急得张本忠跳脚大骂:“一帮笨蛋,一群笨牛。不会把子母炮放平了打它的船舷么,打出几个洞来它想不沉也难呀。”
那传令兵看到这样的情况也急了,这时也不管都统领是否在发令,吼叫着依张本忠的话往下传:“一帮笨蛋,一群笨牛,把子母炮放平了打,在它们的船帮上打出几个洞来,打沉它们。”
这些话被当成了命令传到主甲板上,气得子母炮手们双眼发红,立即调整炮口,差不多把炮放平才又打出三发子窠。
这一下果然见效,从“千里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急着调头逃跑的四艘贼船,刚好把船身转了一半,以最大的受弹面积面对着大海舶,立时就有两艘贼船侧边的近海面处,被炸开了几个数寸大的破洞,海水哗哗地直往里灌。船上没死的贼人眼见得这船不行了,纷纷纵身跳入海中,想要趁船还没沉下之前游开,以免被沉船引发的旋涡带入海底溺毙。就是受了伤的贼人也挣扎着往船边爬,以图逃命。
另两艘贼船虽然破洞的位置稍高没进水,但内里的船夫们也有许多受了伤,再没法划桨逃跑了,停在那儿等着挨炮。
张本忠兴奋地下令:“我们靠过去,把这些李蜂头手下的畜牲都擒杀了,不能让一个逃掉,为死伤的弟兄们报仇。”
主甲板上的炮手们激动得怪声大叫,手脚不停地清膛、填药装弹、点火发炮。他们中有许多人第一次参与海战,第一次用火炮杀敌,第一次能尽情地向敌人射击,情绪的高涨无法压下,完全陷入极度的亢奋之中,毫不理会使他们咳嗽不止的呛人硝烟。
装了螺旋桨用蒸汽机推动的小战船,速度比贼人的“海鹘”稍快了一点点。开始时贼人对这艘向松门山无风而动的半大海舶并不理会,以为这艘帆船只是被海流带动侧移而已。
这次李蜂头派出南下的三千水军统制李巽,是李蜂头的远房兄弟,从李蜂头起兵为母、兄之死向蒙古人复仇时起就跟他在一块。此人也是青州一战中,在被蒙古兵围困一年后仅存的近七千老兵之一。
此次他奉堂兄之命,于本月初带着三十条新造成好的“海鹘”战船南下,一是要窥探朝庭水军的虚实,得便就毁掉朝庭有水战实力的水军战船。二则切断两浙东路海上进出的通道,搅乱大宋最富裕的两浙东路,令得朝庭入不敷出的岁入雪上加霜,使朝庭在李铁枪出兵南下时,不能有充裕的财力来应对危局。另外,李巽还有一重自己的打算,他要在这次独自领军时,大捞一笔足够自己和家人过上一辈子的银钱,准备万一堂兄江山打不成后立即逃之夭夭,躲到一处没人知的地方去做个面团团的富家翁。
他带着三十艘“海鹘”战船从楚州出发后,一路躲躲闪闪,从黄水洋外绕了一个大圈,转到庆元府昌国县(今浙江省舟山市)的梅岑山(今普陀山),被朝庭的水军发现,一场水战后折损了六艘战船,昨日刚逃到此地。上岸劫掠了一阵后,今日正准备上船另寻猎食地时,发现了两艘大海舶,因无风驶船而静静地停在数里外的海面上,不由大喜。立即下令所有的二十四艘战船全部围攻上去,要拣两只胖得跑不动的肥羊一饱口腹。
在李巽想来,两艘从海外博易回到宋境的海舶,自己二千多水军围上去还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手到擒来。海舶上面一定有数不尽的金珠宝贝和各种香药,这次自己肯定是要大发一笔横财,今后富家翁的日子有望喽。
他哪里料得到,这两只看去肥胖的羊牯,转眼间却变成了凶猛饥饿的恶虎。当他的座船接近到海舶一里半左右,下令挂出李铁枪的军旗后,立即遭到不知所自何来的袭击。
李巽下令亮出来历挂上旗号后,自以为两艘海舶上即使有那么几个人他也不怕,即使有人敢于反抗,哪还不是鸡卵碰石头一触就破,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闲适地坐于甲板正中铺着的草席上,仰靠在大堆皮裘上闭着眼,叹息道:“好几天都出师不利,今天总算有两头大羊牯撞来,聊可补偿一点六艘战船的损失,安抚一下手下们的心了。”
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大响声在不远爆出,震得他一惊跳起,低头睁大眼向左右四面扫了一遍:“天陷地裂了么?什么声音,如此响法。”
“将军,那两艘船……两艘船,不知何故爆出巨响,然后便起了火。”一名手下指着左侧方向,脸色发白地向他报告。
李巽看了左侧一眼,对两艘船上乱成一团,十多人落海呼救的情景视若无睹,只是一心急着先把两艘大海舶弄到手上,大声喝令:“不要管他们,先将海舶抢到手再说,那两个猪般蠢的孛堇回头再来处置。快招呼各船奋力向前,先用弓箭射杀海舶上的人,省得他们碍手碍脚。抢先攻上海舶的重重有赏。”
接下来的情况令李巽不知所措,爆炸起火的两艘战船有一艘开始下沉,另一艘虽然还有几支桨在划动但已经落后了十多丈,看来情形也是不大妙。过了不到半刻时辰,海上又响了两声爆炸,李巽亲眼看到右边的两艘船旁各有一条三四丈高的水柱冲天而起,激起的海浪把那两艘船晃得向外偏去。
这下李巽发现不对了,肯定是两艘海舶上有人捣鬼,不知他们用什么妖法弄出这么厉害的东西来向自己的船进行攻击。再看到前面的船还好好的,以为往前靠近就不会有事,这种妖法一定不能及近,所以对离得较近的船无所施其技。跳起身急叫:“这是妖法,只会作用于远处而不能及近。快升旗号,令各船快点靠前,妖法就不能奈何我们了。”
话才说完,李巽忽然觉得双脚间“通”的砸下一个物事,还没来得及低头,一阵热浪上冲,好几股热流钻入身体里,其所蕴含的力道把他抛到半空。耳中听到的声音比刚才的更大。四周的景物旋了一圈后定住,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刚才躺的位置上有一个尺余大的洞,洞旁除了几滩鲜红的血外,还有一条被钝刀切下的人腿。
“这条腿眼熟得很……这不是我的腿么……它怎么自己跑到船板上去了……啊!”痛楚这一瞬间传到大脑,他自认为惊天动地的狂吼,并没有声音发出,眼前一暗便再没有任何感觉了。
大海舶行动迟缓地慢慢转身,让主甲板上的炮手们抓住这时间又射出一炮,最先冲前的四条“海鹘”船和稍后一点的三艘贼船全被子母炮击伤起火,停下不动。其中有三艘正慢慢下沉,各船上的贼人被这种一下就能令他们死伤好几个甚至十多个的远距离打击吓坏了,根本没想到要灭火,纷纷纵身入海避火逃生,星星点点的数百个人头和浮尸散落在方圆百丈的海面上。
其他的贼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直到大海舶把船身扭正,对着他们逼进才惊醒过来,各条贼船上的人同声发喊,慌乱的调转船头要跑,一时间又哪里来得及。
移动缓慢的大海舶高翘的船头上,十多天前姚匠首按朱焕明的要求搭建的炮台,刚搬上了一尊子母炮。
安装好子母炮的朱焕明从“千里眼”中看到贼船要逃,立即下令:“装炮,向逃跑的贼船射击。”
平静的海面,均衡的船速,仅六七十丈远的距离,又有使炮高手朱焕明在旁指点,炮手们的射击可说是得心应手。第一发稍远了十余丈,第二发落点又差了五六丈没够着,第三炮打出就击中了一艘贼船。这个子窠正正落到“海鹘”中间,把上面的贼兵炸倒十来个,三个贼兵被炸得带着满身喷发的血线飞出船外,浮尸于海上。
朱焕明探手摸了炮管一下,触手稍有热感,离换炮的程度还远,嘴里高叫:“继续打,他们不投降就直至把它杀光打沉为止。”
此时,从泉州兵甲库借来、架于这船上的三具三弓弩床就可以发挥了它们的作用。张本忠让水战队的弓弩兵将弩弦用辘轳拉开,装上雷火箭。在响了一下,隔一会又响一下的炮声中,向已经开始逃走的贼船发射雷火箭攻击。
另一面,到达松门山前距海岸半里许的那艘小战船,也开始用船一侧的三门子母炮和两具三弓弩发射拦截。很快,这一面也有两条贼船被击中冒出浓烟,不消片刻就燃起了火头。
这些贼船上的部将、拥队等贼首大概是李蜂头的亲信,虽然发现帅船已经不见,但还没受到攻击的船都大桨齐飞,拼命划动,妄图在受到打击之前逃离战场。殊不知越是逃得快、离得远的就越会受到子母炮和雷火箭的关照。
小战船上水战队一哨哨长就是按张本忠的命令专门打远不攻近,打逃不攻降。他的这艘小战船又比贼人的“海鹘”船快,一见贼船离得稍远,立即追上去把他们拦截回头,一个多时辰下来,没有一艘贼船能逃出小战船的攻击范围。
剩下还没受伤的五条贼船似乎已经绝望,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也许是划桨的船夫们没了力气,干脆停下不再划桨,静待事态的发展,等候老天爷安排他们的命运。
渐渐沉没三艘船上跳下海的贼兵,有人惊恐地看到无风自动的大海舶,有如神助般地向这边驶来。一个贼兵惊慌地叫道:“怎么回事,海水似乎是向大船那边流去的呀,那艘船怎么会逆水而来?”
海舶渐渐近了,海里的贼兵看清大船中间主桅上的牙旗,失声叫道:“天哪!是汀州双木镖局的‘宋字白云旗’,完了,我们大家都完了。原来是林飞川的船,难怪会有雷神为他们助阵,惹上这位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弟子,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海舶上适时传来数十人的叫喊:“投降并发誓效忠的可以上船,否则杀无赦。”
喊声中吱吱咕咕地从大船上放下两条小舢舨,每条舢舨上有两个操桨,三个持钢弩的戒备的水战队员,向高叫“我们投降,我们发誓”的贼兵们划去。对那些不肯投降,见小舢舨过来就拼命游开的,操桨的人捞起长枪就是一下,只要一见血,也不管刺中的贼人是否毙命,便不顾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这样的举动吓得已经上了小舢舨的贼兵们远远的缩在船前部,正眼都不敢向这几个凶神看上一眼。
两只小舢舨往返了五六趟,救上四十多个投降的贼兵,他们就接到大海舶上的信号,让他们迅速回到大船上。
原来,主桅望斗上的人用“千里眼”看到,远处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些似乎比人身还长的大鱼,它们的背鳍不时露出海面划出一道道波纹。这些大鱼开始时还只有一两条,不久就聚集到十多条,再后来竟然来了数十条之多。再往更远的地方看,好像还有不少向这一片海域靠近。
他不敢怠慢,立即将这情况向都统领报告,张本忠用“千里眼”一看,马上叫道:“快传令让小舢舨回来,这些大鱼在吞食落海的人。”
林强云也看到了海里的情况,远远几条急速的水线一到,马上浮于水面上的人头就没入水中,很快便会漂起一些淡淡的红色。他想到一本连环画上看到鲨鱼吃人的画面,打了一个冷战,深深吸入一口凉气平定心中的不安,向张本忠叫道:“是鲨鱼,有大群的鲨鱼前来吃人。快,我们把小船拉上,马上靠过去,看看能不能将鲨鱼赶跑。”
张本忠看看正往回划的小舢舨,为难的说:“怕是来不及,我们是否可以用子母炮对那地方打上几炮,说不定能把这些吃人的大鱼吓走。只是那一片还有几个落水的贼人,可能会被误伤。”
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大片数以百计的人头,急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伤就伤吧,反正不被炮打死也会被鲨鱼吃掉。”
张本忠应道:“好,我这就下令。”
几炮打至成群大鱼出没的那一片海面,看来效果并不是很大,林强云只好让张本忠将小舢舨收上,再把船船驶向人多处,放下绳索拉起愿意投降发誓效忠的贼兵,其他的也就不再去管他们,任其自生自灭。
天松子对一众跟来的道士们感慨地说:“你们也看到了,自作孽不可活。只要人心合乎天心,道亦自在其中矣。”
一众天师道的弟子点头受教,俱都对今天的事深有感触,仔细品味师傅(大师伯)的话意,默然无语。
那一边,小战船显得威风八面,一哨哨长把五艘贼船赶到一起,让人高呼:“愿意投降的将船划向左侧待命,十声数完还不投降者,杀无赦。”
其中的两条贼船一听到劝降的叫声,立刻按指示的方向划,另外三条则停在原处不动。
哨长脸露微笑高叫:“你们愿意投降的划快点,不要慢吞吞的不出力,否则以抗拒论处。”
待到这两艘船划到左近不远,哨长脸色一变,怒声下令:“开炮发弩,先集中攒射左边这一艘,打沉后再向中间的打,把这些顽抗到底的李蜂头爪牙全打下海去喂鱼。”
子母炮放平了打十多丈远的船,不用旗头怎么瞄准,只须顺炮筒看去是对在船舷就能把船打出一个洞来。每炮一发既止,调过炮口打第二艘,任是贼船上的人后悔,惶急地高叫投降,哨长还是发令再打。三通炮打出,三条贼船都多了三个洞。
哨长满意地看着海水从破洞里涌入,直到三条贼船都开始下沉,方按大海舶上挂出的信旗指令,不管落水的贼人,押着两条降船驶向大海舶。
大船上的张山、张河兄弟站在船舷看沿绳梯爬上来的落水贼兵,眼尖的张河忽然拉了张山一下,指着刚上来的几个人说:“哥,那不是我们村的柱子吗,怎么他也当了李蜂头的贼兵了?我们去看看。”
兄弟俩分开人群,走到蹲在一起冻得索索发抖的俘虏们面前,拉起一个垂头蜷缩成一团的年轻人,张山仔细一看,立时叫道:“柱子,真的是你,怎么会去李蜂头手下当兵的,你弟弟二柱呢?”
脸青唇白的柱子看清张山、张河的面貌,认得是同村的人,“哇”一声哭道:“山叔、河叔,看在同村的份上,救救我们几个,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南方。二柱不肯当兵想逃跑,在快过大河的路上被杀了,我家就剩下我一个人,救救我吧。”
看柱子哭得可怜,张山将他按坐到船板上说:“等着,我去向公子说说,马上回来救你。然后再带你去换掉这一身湿衣,不然这么冷的天冻也能把你们冻死。放心,我们不会不管你们的。”
不一会张山兄弟匆匆找到看押俘虏的哨长,向他递过手中的金牌说:“局主令我来领几个人,请给个方便。”
哨长验过后将金牌还给张山,向甲板上的俘虏一指道:“要带几个什么人,走前请夫子记一下就可以,不必再来说了。”
张山将柱子等三个同村的人带回自己住的舱内换上衣服后,待他们缓过劲便对柱子吩咐道:“一会去见我们公子,有什么话问你时只管按知道的说,不清楚的就别乱讲,以免误了我们的事,知道吗。”
领着他们来到林强云的房间外,张山向门口值守的护卫队员说道:“请兄弟通报公子,张山兄弟带了同村的柱子等人来见。”
林强云在房内大声说:“张大哥,快请进来,我有话想问那位柱子兄弟。”
柱子一见林强云,双腿一曲便要下跪,被张山一把扯住,骂道:“你的腿这么软,动不动就下跪。公子可不喜欢这样,站着回话就行。”
林强云笑道:“也别站着,都找个凳子坐下,说起话来也轻松些。你们和张大哥是同一个村的,能和我说说这些投降的李蜂头手下都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么,这些人中有没有将军、拥队等李蜂头的死党啊?”
柱子大着胆站起来向林强云弯腰鞠了一躬,小心地回答说:“公……大人,小的只认得本军的几个部将和拥队、押队,有两个是大帅……哦,不,是李……李……的亲信,他们自己吹嘘说是大……李蜂头派他们来看住各位军将,手中的刀有临敌时的生杀大权,可以随时杀掉部将以下的任何人。”
另两人也站起身鞠躬说:“我们也认得一些对比他们大的官都敢呼来喝去、李蜂头派来的亲信,可以为大人指认出来。”
林强云:“那好,等一下你们再找几个老实信得过的人帮着一起指认,务必将李蜂头的亲信死党都找出来,不让他们混入我的护卫队中,免得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张大哥,清查甄别降兵的事就请你们负责去办,现在先带他们去休息、进食,让他们饭后再帮忙指认。”
随后,林强云听了来到大海舶上报告情况的一哨哨长讲述他们海战经过后,想了半晌才对聚在一起的几个人把自己处理俘虏的办法讲了,然后说:“我们俘获了两条完好的‘海鹘’战船,现在还有近十条损伤的贼船也是我们的财产,想来只要修理后就可以为我所用。这样吧,降兵们安置好后,派人把那些损坏的船送回泉州修理,被指认出来李蜂头的亲信,也同时送到吴炎那儿干粗活。大家看怎么样?”
陈君华:“强云所说的我都同意,只是那些李蜂头的亲信也要留下?这些杀惯了人的家伙,一刀杀了他们就是,何必还要养着他们浪费粮食。”
天松子慌忙劝道:“都统领千万不可如此,杀他们倒不费什么事,就是有伤天和,会有碍林小友的道行修炼。好歹他们也是一条命,强迫他们做些粗活也可以赚到吃饭的钱,不会白吃粮食的。再说,他们去了也可以使工场里的人手不会那么紧,不必另招工人了不是。”
沈念宗也劝道:“君华呐,既然他们已经放下杀人的兵器投降了,那就不能杀,杀之不祥啊。留下这些人不仅让我们多了些力夫,也可以使日后与我们为敌之人都知道我们不杀俘的仁义之举。以免敌兵知道我们杀俘会生出拼死之心,让我们多所损伤、多费手脚。还是按强云所说的方法办更好,一是我们的兵员能够很快地在战场上就得到补充,而且他们还大多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打起仗来不会像一些新兵般惊慌失措。只要我们对其进行短时间的训练,让他们知道是为了自己将来的生活打仗,说不定并不比我们一手招募训练出来的护卫队差呢。你看,我们先试试好不好?”
林强云向陈君华解释说:“能加入我们的普通兵士,我们可以收下来壮大护卫队的力量,慢慢的就会形成敌我力量的逐步扭转。训练时这些人另组一军,所有的什长以上的武官都派我们自己人去充任,训练以后再分到护卫队、水战队各哨去。不然,我们要想一下子招募这么多人也有些困难,即使能招到人,也都全是平常过惯了安逸生活、没经历过战争的新手,需要很多时间来训练不说,还要花费大笔安家银钱。这批投降过来的人,则只要按月度支饷钱就够了,而且饷钱可以适当比我们护卫队稍少一点。然后在训练及战斗中再看他们的表现,予以选用、加饷。”
听到可以省些钱,沈念宗更是赞同:“这样最好了,训练时甚至可以只发一半的饷钱。君华,还是按此办吧。”
陈君华不再坚持,只是提出他的想法:“先这样试试也好。不过,要交代下去,以后若有什么不妥,一定要先将李蜂头的亲信杀了以除后患。现在那些没沉的贼船,愿降的留下,死硬的则格杀或是赶下海去喂大鱼。”
林强云:“好,死硬的格杀或赶下海喂鱼,就这样办。不过我们还是将落海而又愿意投降的救上来,君华叔你看好不好?”
陈君华:“依你就是,我到小战船上去,这里收降救人的事就交给你们办了。”
打扫战场毫无悬念,没被打沉的“海鹘”船走投无路,有些死硬份子即使想跳海,也因为亲眼看到鲨鱼把海里的人撕食而没敢下水,全都束手投降。他们无一例外地接到投降后的第一条命令:救起愿意投降的落水贼兵。
即便多了这十二条灵活快速战船的帮助,溺水而死及被鲨鱼吞食掉的贼兵还是不少,经过清点,两千二百多贼兵仅有一千零三十二人生还。此战李巽带来的水军全军覆没,被击毙、溺水、及葬身鱼腹的达五成还多。
出尽了风头的水战队,除了一个炮手在装子炮时不小心被炮弹夹伤手指有些肿痛外,无一伤亡。
倒是没参加战斗在一旁观战的护卫队,猝不及防下被贼兵的箭射倒了十七人,头部中箭的三人当场死亡。其他的十四人没伤到要害,因救得及时倒也没有性命之忧。
这件意外出现的三人死亡,令林强云深感不安。他此时也觉得以自己的军队现在所拥有的武器来说,攻敌是有余了,但自己的防护却是极为不足。真正到了千军万马厮杀的野外战场上,没有工事自保,自己仅有的三几千人还不是被人一下子就吃掉。想到这里,林强云顿时吓出了一身大汗。
事不宜迟,他立即叫来翠娥,让她按自己的口述写了一封信,看了一遍认为没问题后,叫人送去给信鸽兵旗头,马上发回泉州。
由张山、张河兄弟负责的清查甄别降兵,由于有柱子等一干人的协助,进行得极为顺利。
张山在船上统领们进食的大厅里——说是大厅,也只不过是两个房间合成的一个大房间而已——用布隔开数尺的一点位置,让柱子等人坐在里面,然后一个个地把降兵叫进来让夫子登记后再问上一两句话,等从布缝中看出来的柱子等人拉动桌上的小铃后,便叫他们从原进入的门走出,或是叫人把其人从另一个门带出去。进出同一个门的人多,从另外一个门带出去的到直到全部降兵都清查完,也不过才四十六个人。这四十六个都被认出是李蜂头派来的亲信,一出门就立即被送到俘来、收走了船桨的破“海鹘”船上,使他们除了跳海外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这些李蜂头的亲信们也不傻,这一片海域还有大量鲨鱼出没,现在跳下海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只能喂饱等着美味人肉的鱼腹,所以都乖乖地在水战队员们的监视下安坐于甲板上不敢稍有异动。
已经基本算是自己手下的这一千人让林强云大伤脑筋,带着一起先到淮东吧,看来是绝对不行。不说能不能信得过的问题,就是这样把他们到战场上,除了充人数装样子吓唬人外别无他用。
想来想去,林强云决定还是找个地方先把这些新兵训练一段时间再说,有几个月的时间用陈君华的方法来训练,大概可以派得上一些用场。
把沈念宗、陈君华、张本忠找来,将自己的想法一说,陈君华便提出了一个问题:“一千人,刚好可以编为十哨,连同我们派去的部将、队官、什长、旗头等共是一千二百五十人左右,训练需要的地方可不会小啊。而且还不能让官府知道这些人是额外多出来的护卫队,这就必须找个不易被人发现之处才行,这样的地方最好莫过于不大不小的海岛。不知附近可有这样合适的无人小岛么?”
林强云苦笑:“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去?”
张本忠:“我去问问船上的舟师,或者他们中有人知道也未可知。大家稍候,我去一下就回。”
不过片该,张本忠就笑嘻嘻地和舟师彭古佬一起走进房内,笑着对林强云说:“想不到真有这样的小岛,这下可以解决我们的大问题了。”
彭古佬接口道:“无人居住的小岛这一带很多,但符合张都统领所说条件的,小人倒是知道有一个,就在我们的东北方向。离此大约两个时辰的水程有两个大岛,都有百多户靠种田捕鱼为生的人家,大岛南边十多里又有十多个小岛,仅四五里方圆大小,因那里的淡水不够种粮,所以还没人家在小岛上落户。其中有一个正好能停靠我们这样的大海舶,明日东主们不妨去那里看看。
沈念宗看看外面的天色,拍腿说:“好,我们明天去看看,如果合用的话,就占住一个作为我们训练新兵的临时基地,到时候派船来接他们就是。君华,你们今天要忙了,快去安排各项准备吧,我们的时间太紧了,不能多作耽搁。”
陈君华和张本忠应声站起,彭古佬也跟着起身说:“没别的事,小人也告退。”
他们走后,林强云问沈念宗:“叔,若是一千二百多人留在一个小岛上训练,每月的粮食需要五百石左右,我们所带的粮米总共也不过一千余石,怕是只能留给他们一个月的粮呐。”
沈念宗笑道:“傻孩子,你放心吧,这里是两浙东路,大宋出产粮米最多的路份之一,我们又有个大粮商根宝在温州,只须一纸书信,便可将粮米菜蔬运送到我们指定的任何地点。”
林强云敲了下头:“对啊,我怎么把我们温州的大粮商给忘了,那……我们就给降兵们留下半个月的粮,黄大粮商应该可以接济得上吧?”
“没问题,温州到舟师所说的小岛最多也就一天左右的水程。///com///”沈念宗道:“想来黄大粮商不至于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吧,听说他在温州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贾了呢,开了十多家米铺,差不多全温州城内的粮米都出自黄家米铺。强云,你这个徒弟做起生意来还真有一套,数月间就能弄到这么大的场面。”
林强云:“嘿嘿,这还不是银钱起的作用,若非我们陆续交给他近五百万贯的本钱,他能做出这么大的生意么,怕是早就灰溜溜地跑回泉州来吃老米喽。”
沈念宗:“这倒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阎王难役鬼’。这世间的事,只要有了钱,什么事都容易办,有时连人命都可以买得到呢,何况只是做一个坐贾的大粮商。”
“而且,黄根宝现在可不单是坐贾,还是温州一百多近二百户兼并之家(大地主)的贩粮牙人(买卖双方的中间人,宋代专以为行商、坐贾牵线搭桥,赚取一些佣金为生的人)。”沈念宗再告诉林强云一个刚收到的消息:“近日还成了粮行的团头,米粮的市价全由他说了算,外来收粮的人没他发话,连一粒米谷也休想贩出温州。怎么样,这小子还不错吧?好了,我们也早点安歇,明日天一亮就要起程,为了李蜂头的这些爪牙,已经误掉一天的时间,得想办法赶回来才好。”
入夜上灯时分,沈念宗又匆匆来找林强云,手上拿着一张小纸条高声说:“强云,汀州生变,那位旗头王宝杀了好几个州县官员,已经率两千多州兵造反。”
“咦!他不是说还有老母亲在家需要奉养,连跟我们出来打天下也不愿的么,才仅一个月的时间,为何却造起反来了?不对,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林强云说着,接过纸条看了一遍,上面除了聊聊数十个字讲明王宝杀官造反外,并无其他信息。
闭上眼想了一下,“林冲雪夜上梁山”这几个字跳入脑中,却还不敢十分肯定的说:“会不会是王宝的家人或是母亲出了什么事,被逼无奈之下才造反的呢?可惜了他这样一个人才,要是当初能说动他投到我们双木商行里来该多好呀。”
“强云,现在我们已经出来了,到淮东榷场博易和入京的事已经是刻不容缓,汀州的事就暂时不要去烦心,让他去吧。”沈念宗劝慰道,他很担心这个视同己出的侄儿,生怕他有一点闪失,也不想让他太过操劳。
林强云:“也只好如此了。叔,我们需要粮米的计划通知黄根宝了么,这事万万疏忽不得,一千多人在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一旦没了粮食,这么冷的天是会出人命的。”
沈念宗:“已经写信用带来的信鸽送出去了,别担心,过两天再发一封信去催他就是。”
松门山到那个彭古佬所说的小岛实际上用了三个多时辰才到,算真起来约有六十余里的海路,主要是大海舶无风的情况下用机器行得慢,两艘有动力的船还要拖着十一条“海鹘”船前行呢。
这个小岛真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天然良港,连吃水丈五的大海舶也能驶至距岸十多丈的近处下碇。小战船更好,离岸不到五丈也还可以行走,若非舟师十分小心,差点就撞上沙滩搁浅了。
吃水深为三尺的“海鹘”船可以直上沙滩,把新兵和木匠,以及粮食、工具等两次就全部送到小岛上。
看过这个无人的小岛后,每个人都大为满意。连刚提升为新兵部将的一名哨长,看了这里有山、有泉水,还有大片平地可以作为训练场地的小岛后,总算露出了点笑容。
陈君华和张本忠留下一条完好的“海鹘”战船,作为小岛上对外的交通之用,然后命令押送俘虏和损坏“海鹘”船的两小队水战队,带着十一艘掳到的船回去泉州,那些李蜂头的亲信刚好成为划大桨的船夫来用。
林强云向留在岛上的两个孩儿兵吩咐:“你们是孩儿兵中最出色的人,现在没别的伙伴在一起了,凡事都要听部将的命令行事,自己也要机灵一点,一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时,立即就把早写好的求救信让信鸽送出,以便我们的人能及时赶来救援。记住,我不要你们参与任何行动,只要能给我保住性命、看好信鸽就是最大的功劳。你们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就是你们的亲大哥,知道了吗。”
“大哥,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住自己的命再见大哥的。再长大一些后还要跟大哥一起去打天下呢。”两个信鸽兵被林强云的一翻话说得眼含热泪,脸上一派坚定的神色,向林强云保证。
三天后两艘海舶通过昌国县弯弯曲曲的海道,进入定海县所辖的水域,于第四天傍晚到达定海港。
次日,张本忠上岸向市舶务派于此处的使臣交验过泉州衙门和福建路转运衙门的签押文书后,获准采买粮食蔬菜等货品补充上船,然后就出港离开定海县。
有了充足的粮食、燃料,林强云下令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淮南东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应君蕙他们的安危。
绍定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己时,淮南东路泰州海陵县所属的西溪镇(今江苏省盐城东台市西),位于镇中心的一座仅有六个房间的镇监衙门内,新到任不久的海陵县丞——也是委派到此镇的朝庭最高长官,坐立不安地在既是客厅,又是公堂的小厅内来回走动,神情显得焦躁不安。他嘴里一直念叨:“怎么还没兵派来,李蜂头的人马很快就要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昨日一大早天方亮,有从高邮军兴化县逃过来的两家难民告诉镇里的人,李蜂头的两三千贼兵已经进入兴化县境内,大肆抢掠财物劫掳人口子女,可能很快就会到泰州地境来打粮行凶了。
可镇民们根本就不信李蜂头这个兔子会吃窝边草,不少人问这些逃来的人:“你是亲眼看到的还是听到别人传言?”
逃难的人哪里能够亲眼看到,他们离得楚州近,平日里听说李蜂头的残忍恶毒听得太多了,一有风吹草动就没命地逃,哪里敢留下亲眼看看传言是否有误。被镇民们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话,惹来镇上的人一阵哄笑。
他们好心报警,却得不得别人的相信,也不好多说,急急穿镇而过自顾逃生而去。
这位姓齐的县丞得到镇税务的栏头来报靠的这个消息,便心知这个消息绝对正确。来此镇之前他就得到官府内部的消息,自九月开始,李蜂头的贼兵已经在向高邮军、盱眙军两地动掠了。
今年麦、稻两季都因风调雨顺而大丰收,家家都有一年所食的存粮,田亩多的人家还仓橱满溢,有很多余粮要粜换些银钱用。李蜂头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派出数十股小部队外出劫掠,做好南下夺地的准备。
他立马就派人以“急脚”向一百二十里外的泰州治所海陵报警,并请求派兵到西溪镇驻扎加以防范。同时还向镇民们发出贼兵要来本镇打粮就食的警告,要大家先到镇外躲避些时候,待贼兵走后再回镇里来。
镇里的人没一个相信监镇大人的话,虽然不敢像对待逃难的人般对他取笑,只是左耳入右耳出的听了就算,完全没把镇监大人所提出的警告当成一回事。
按朝庭定制,“急脚”铺递日行二百五十里,即使达不到这个规定,减半的每天传送一百二十五里应该可以达到的吧,那么泰州的援兵应该在今天下午就能赶到西溪镇。
齐县丞心想:“若是再无援兵到来,本官也只好在李蜂头打粮军到来时暂行回避一下,这应该算不上是临阵脱逃吧。”
正当齐县丞胡思乱想之时,外面传来人们惊慌奔走的骚乱声。齐县丞当即就进房提起准备好的一个布包背上,准备冲出门去随众一起外逃,以免走得稍迟招致杀身之祸。
不多久,有人兴奋而又惊奇地高叫:“快来看哪,镇东边来的一队打着宋字旗的军队,不是李蜂头的贼兵,牙旗下绣着白云还有飞川两个字,再下面有几个字看不清楚。这是我们大宋的哪一路大军,来了好像有一两千人啊。快看,他们好威武雄壮的军伍,好鲜亮的战袍。啊,他们有好多独轮车,车上有好多箱子、囊袋和大铁管,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唉,这些人也真是笨得紧,不会使用骡马来搬运么。”
齐县丞听得又惊又喜,这次泰州知事陈璧行动这么迅速,这么快就把援兵派来了。
心中一想,好像又不大对,暗道:“镇东来的大军?应该从镇西来才对呀。驻于本州能与李蜂头军一战的淮军只有五千人,还有如皋县要守又得刨去一千,剩下能调动的充其量也不过就千把人,虽说西溪盐务和税务过去都是本州岁入的大项,可现在岁入才二三千贯文,能值得朝庭派如此多的精兵来这里吗?陈大人也不可能派出近两千人到这个小小的西溪镇来,否则州城一旦有失,那可是大罪呐。”
想到这里齐县丞还是决定出去看看,问清楚是哪一路大军到此再作打算。
林强云的两艘大海舶,今天一大早就到了西溪镇东边七里外的海面上,在距海岸上的捍海堰约有半里远处下碇,再近便会搁浅了。
这一段从楚州喻口镇(今江苏省盐城阜宁县西南)直到通州(今江苏省南通市)海门县与余庆场中间,共七百多里的捍海堰,是由张纶于天圣五年(1026年)三次上表,自请为知泰州时重修的。
海舶上的四条小船,连同租来的五条稍大些的渔船,花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把四十八架子母炮及四千余个两斤半重的子窠,连同百余部鸡公车、一千八百多护卫队运送到岸上。
这里的捍海堰留出了一个半里多长稍矮了数尺的口子,专门建有三个不大的码头,可以停靠载量为二千斛以内的防沙船(平底船,可以在较浅的水里航行),以方便此地盐场灶户熬煮的官盐外运。只是由于近年来海盗横行,盐钞引也由官府定价贵得离谱,又还有一个黄水洋拦隔在西溪镇外的海面上,数不清有多少隐于水面三数尺下的沙滩比海盗们更加可怕。进入黄水洋的船,若是没有熟悉这一带水路的人引领,一不小心就是个船毁人亡的结局。所以,盐商们都不大愿意到此地兴贩食盐,大都寻找各种借口往通州的丰利等盐场去。
也正是因此之故,原本极兴旺的西溪镇如今已大不如前,这里的税务利钱的岁入一落千丈,由原来每年可收二万二千贯文、缴纳课交一万二千贯文足的大税务,逐年减少到变成只能勉强交纳二三千贯文的小税务了,可能再过不久,连此地的官税务也要撤罢喽。
捍海堰码头到西溪镇有六里左右,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等他们准备停当来到西溪镇,已经是己时了。
齐县丞一出他的小衙门,果然看到镇中心十多亩大的广场上竖着一面丈许高的牙旗,上绣尺许大的“宋”字,宋字下方绣有白云,其下正是八寸大的“飞川”两个字,刚才那人高叫看不清的却是“双木镖局”四字。齐县丞一下子有如泄了气的皮囊,浑身都软了。
他好不容易盼来的队伍,原来不是朝庭的大军,看情形是专替客商保护人货的镖局,这对自己现在面临的局势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啊。
不过,齐县丞也有些奇怪,这个什么“双木镖局”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过,似乎是在福建路一带做生意的,不知何故来到这个时刻会发生大战的充满危机之地。
齐县丞还记起,别人在说到这个“双木镖局”的时候提到,只要有人肯花银钱,他们的镖局就可以接受不违背天理道义、任何需要武力保护的人或货物。想到这些,他的心里不禁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齐县丞找到正向镇内居民打听往这一带情势的林强云,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小官人可是‘双木镖局’中的人么,请问贵局主或是押镖货的镖师头目是哪一位,能否给本官引见。啊,忘了说一下,本官姓齐,乃海陵县丞,目下权本镇的监镇事。”
林强云连忙向这位地方官抱拳施礼,从挎包里取出签押文书递到齐县丞的面前说:“原来是县丞齐大人,在下林强云,正是‘双木镖局’局主,此次因‘双木商行’要到淮南榷场博易些北货,所以带了镖局的一干人众,来到贵镇经过。这是在下等的通关文书扎子,大人请验看。不知齐大人还有何指教?”
齐县丞仔细看过文书,确认不假后,方将文书交回到林强云手中。问清“双木镖局”来此的有一千八百人左右,他为这伙人的担心稍少了一点,再怎么说一千多人应该不会全军尽墨,无论如何总能逃出一些命大的镖师吧。
他叹了口气,好心地劝告说:“原来是林局主,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看来总不过二十来岁吧。唉,年轻人呐,淮南东路是个骚乱之地呀,你怎么会闯到这里来的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都不懂么,此地楚州的李蜂头正在蠢蠢欲动,他们前锋打粮的人马昨天已经到了高邮军的兴化县,很快就会流窜到此地,你们还是快些走吧。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叫你们家中的妻儿父母如何过得今后的日子?唉,你们呀,太年轻,太冲动了……”
齐县丞探清“双木镖局”另有目的地,仅是从这里路过,看来请他们出手保护本镇是没什么指望了。齐县丞正为自己的处境烦恼,没闲心为别人的事多去操心,若是连自己都不知如何渡过难关,还有什么能力去关心别人的死活?他叹息着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就要离开。
“齐大人请稍等。”林强云叫住齐县丞,神情严肃地向他探问:“大人刚才说李蜂头的打粮军到了兴化县,马上就会到此镇来是么?”
齐县丞慢条斯理的晃着有些灰白的头,眼望镇北方向,十分无奈地缓缓说:“昨天早上,有逃难的人已经由本镇经过,依本官推想李蜂头的打粮军不是今天来,明天也一定会到达本镇,看来泰州是没法派兵来的了,本镇的千多丁口只有听天由命……”
林强云一听齐县丞的话,心中一凛,再环视护卫队员们正忙着找地方埋锅煮饭,除了陈君华到镇外察看附近的地势,另外派出数十人的斥堠外,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突发事件。不由心中大急,此时若是有李蜂头的骑兵冲过来,步行的斥堠肯定不能及时将消息传报到这里,那就会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林强云转身大吼:“全体护卫队注意,紧急集合。”
齐县丞被林强云的叫声吓了一跳,不知这位年轻人一下子发的什么疯。眼见此人这一声大吼后,四下里坐于街边墙脚、或各自走动的镖局镖师、镖伙们一下跳起身,迅速在广场上排成六个整齐的方阵。
林强云大步走到方阵前,面对全军大声说:“全体护卫队于镇北构筑防御工事,准备战斗,部将们解散后到我这里来领取任务。解散。”
齐县丞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双木镖局”是要在本镇与李蜂头的打粮兵相抗,不由得大喜过望。他不敢打扰这位年轻的局主,静静站在林强云身边看他如何安排。
本来还不大相信贼兵会来此地打粮,前片刻还在兴高采烈围观护卫队的镇民们,一见护卫队真的准备打仗了,一时间惊慌乱窜,闹得这个二百多户的小镇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不一会,广场上除了护卫队的人和那位齐县丞外,再无一个本镇住民的踪影。
林强云招手把五位部将和自己的卫队哨长叫到身边,也不避齐县丞,就在地上用一根钢针划了一个圆,再在圆外画了一道弧线,指点着说:“这是小镇,按照平日教给你们的方法,你们两个炮队,分成两边,在镇北二十丈外构筑阵地,让李蜂头的贼兵进入我们子母炮的有效攻击范围后,听候命令射击。你们三部步军,则在炮队前二十丈左右的位置,挖出一条可以掩身的壕沟,利用钢弩大量杀伤在炮火下漏网的敌人,不使一个来敌冲过战壕。步兵的壕沟挖好后,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再往外围挖出些五至六寸大、一尺深的陷马坑,能挖多少算多少,直到敌人来到时为止。我的卫队作为预备,会随时准备支援你们。就是这些,去吧。”
四位部将向林强云行了礼,各自匆匆跑去指挥部队。
齐县丞看了这些镖师、镖伙的行动,不由得吃惊地张大嘴,一时说不出话。好半晌后方嚅嚅地问道:“你们真是专为人保镖的‘双木镖局’?我怎么看,你们这些人都不似走江湖的镖师、镖伙,而是一支训练有素,多次在战场上拼杀的军队啊。”
林强云还未答话,陈君华已经匆匆回来,向林强云问:“强云,是你下令备战的么,有什么消息让你这么紧张?”
林强云把县丞的话重述了一遍,陈君华笑道:“做得好,看来你再不似以前般的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了。凡事小心谨慎,遇事明决果断,自保杀敌两相兼顾,好,好,做得好。这才像个掌控千军的主帅呐,哈哈!”
躲在远处的沈念宗本不想这么快过来,他要看看林强云如何处理新到一地的事务。此时生怕陈君华在外人面前说出什么不该泄露的话,便急急走来,还隔着老远就大声说:“君华,别把强云夸得身体发轻飘上天去,他还需要多点历练才行呢。”
林强云把沈念宗、陈君华向齐县丞作了介绍,对两位叔辈说:“叔,这位是此镇的镇监、海陵县丞齐大人,就是齐大人向小侄通报了李蜂头的打粮军会马上到达此地就食,小侄才下令备战以防万一的。”
沈念宗、陈君华和齐县丞自是客气地寒暄了一番。
林强云待他们消停了,便对齐县丞说:“齐大人,你看,我们镖局的人都在镇外忙着准备迎敌,眼看中午进食的时间到了,是否由大人出面说一说,请镇里的人帮忙煮些饭食,也好让我们不致空着肚子和李蜂头的手下打仗啊?不过请齐大人放心,粮米和柴火钱我们会按市价照付的,决不让当地的百姓吃亏。”
齐县丞连声应道:“煮饭犒劳是我们的本份,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本官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唉,林局主说的什么话,你们为保护本镇出力,稍后怕是还要流血,本镇出些粮米还要收贵局的银钱,也太过那个……那个不合道理了,此话再也休提。本官还要和镇上的人商量,看看能筹措到多少钱付给贵局作为镖银,到时请林局主不要嫌少就好。几位稍待,本官去去就回来相陪。”
陈君华邀了林强云、沈念宗一起到镇外的炮阵查看,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劳作,护卫队两个炮队的四十八架子母炮,在相隔五十丈已经架好。此时的子母炮和原来的已经完全不同。老木匠司马景班和吴炎两人,别出心裁地把独轮车做成可以临时装拆的组合,两架独轮车可以轻松地装成一个有硬木镶铁板滑槽的子母炮架,炮管的后部另加了一个半边葫芦形的弹簧,用以消除后坐力。用起来不但调整炮口方便,还有两个车轮能四处推着走。射击时只须将车轮固定住,瞄准了就可发射。比以前只有一个架子安炮管,每打完一炮后,因为炮架跳动要花好长时间来垫好炮架快捷多了。过去发一炮要花半刻至一刻时间,如今一刻时辰可以射出三炮。若非林强云下了严令,炮管一旦烫手就不得再射击,这些炮手们恐怕一刻时辰打出五六炮都大有可能。
看完护卫队的防卫布置,陈君华低下头沉思,半天也没开口说话。
沈念宗推了他一下,问道:“君华,你怎么了,想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问题吗?我们都是自己叔侄,把话直说出来。现在是打仗,出了事可是要死人的。”
陈君华对林强云说:“强云,这样的布阵不好,这个镇子就好比一个大菜园,前面一半做好了篱笆可以阻住鸡鸭从这边进来吃菜,可后面呢?那些鸡鸭肚饥得狠了,它们一定会顺篱笆走,想办法进菜园的。若是李蜂头的人绕个圈从镇后进入的话,我们就成了腹背受敌,被人接近了的炮兵,一下子就会全部完蛋,这些都是我们的宝贝呀。”
陈君华的话让林强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急道:“君华叔,那你快下令调两哨人到镇南布防,可能还来得及。”
陈君华:“不,你是主帅,还是由你来下令。否则,一时一人下令的话,会造成混乱,让我们的人无所适从,于此后的战斗不利。你听我说……”
林强云听完陈君华告诉他的布阵方法,心里有了些底气,立即派护卫叫来三位步军部将,向他们下令:“现在我们的阵势要重新调整,这里是对敌的正面,留下两部较足额的部伍在此阵防守,你那一部现下只有不足一半的兵员,立即将他们带到镇子的东、南、西三面挖陷马坑设阵,以防李蜂头的贼兵从我们的背后偷袭。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在挖好陷马坑后再挖出能藏身的掩体防箭。如果来不及,则一定要让我们的护卫队员找到能遮挡身形的地方,以免对敌时多有损伤。”
林强云看了陈君华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道:“好,现在各自回去调整兵员,做好准备。”
林强云想了想后,把自己的卫队哨长招来,吩咐他说:“等一下一旦李蜂头的贼兵来了,你要立即命令手下取出火铳装上子弹,先调一个小队到镇南潜于民房内。这里留两个小队防止意外,哪里紧急就派一个小队前去支援。另一个小队跟着我行动。”
李蜂头的打粮贼兵在人们的焦急等待中,终于在大家吃完饭后的午时姗姗来到。
数百骑兵从镇北三四里外就分成两股,绕过小镇左右向镇南急驰,如同擂鼓般急骤的马蹄声,震得这些从未见过骑兵的护卫队员们心中发麻。他们看到这些骑兵的奔驰速度后,方才明白局主为何要自己这些人在打仗之前,还要消耗大量体力挖出能够藏身的壕沟、大土坑了,局主这都是为了自己好啊。
有了这些藏身于地下的壕沟和土坑,来敌不到近前就无法发现自己的身影,而他们就可以从容地利用手中的钢弩予敌以迎头痛击。
李蜂头派到这一带劫掠的贼首正是他的悍将郑衍德,此人九月在高邮城下与应俊豪一战,被应君蕙一铳打在大腿上差点没命。亲信手下拼死将他抢回后足足在床上养了一个月,他的腿伤才封口。可他的大腿内总觉得有东西在里面作怪,动作稍大就会痛得直冒冷汗。谁也不知道他腿上的那个血洞是什么东西给弄出来的,请了好多个郎中也没法为他根治。没办法,自那以后他外出时,只要路程稍远些就只好骑马。
这次打粮可说是大丰收啊,由楚州出发沿运河一直南下至高邮城,除了平柯桥是自己的老窝,宝应城高墙厚难打没动以外,光是界首、樊良两个大镇就掳得十数万两金银,七十余万石粮食,还有男女丁口三万多人。
前天由樊良镇直扑兴化县,在那里虽说人逃得差不多了,但粮米财物却是不少,也还差强人意。今天自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泰州海陵县的西溪镇,半天之内拿下这个素有泰州钱库的富裕之地,保不定会比界首、樊良两地有更大的收获呢。
远远看到西溪镇的房屋,估计只有三里左右距离。
还是按老规矩行事,郑衍德大吼下令:“分出四百骑军分两路将前面的镇子堵上后路,四百骑军跟我入镇,其余的一千步军随后赶来搜寻财物。抄后路的先走一步,别让肥羊们走失了。”
郑衍德带着骑、步军缓缓前行,过了约两刻时辰,他自己人也到镇前半里左右,看看骑军急驰扬起的尘头已经绕过前面的房屋,两股尘头已经合在一处,心知大事已定,此时镇内的苍蝇都别想飞走一个。
镇子看上去平静得很,静悄悄的无声无息,远远的看去好像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活动,似乎还有三两头牛在镇外的田野上悠闲地吃草。
“这个镇子里的人真是不知死活,我们来此的动静这么大也不见有人惊慌外逃,等着我们去收取银钱、粮食、财物,还有大批子女罢。哈哈!”郑衍德想到高兴处,边双脚用力要纵马起步,大腿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嘶”地一下吸了口冷气,骂道:“该死的伤!”
面对贼人的进攻,用砍下树枝插在掩体前伪装的林强云,站在卫队挖出的多人掩体内。他举着望远镜的手不禁有些微微的发抖,第一次面对面看到敌人的骑兵,也见识了刚才骑兵从镇侧狂冲而过的速度,心里确实非常紧张。
他不由得暗暗埋怨:“君华叔啊,你明知小侄没打过仗,还在这紧要关头把指挥权交给我,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随即他又自我安慰似地对趴在身边的山都说道:“不用怕,不就是几百骑兵么,几通炮一射就能把他们给打发了,即使让少量的骑兵冲到面前,也还有数百护卫队的钢弩,再不济也有自己身边的三十名卫队及他们带的六十支长短火铳可以抵挡一阵,怕什么?”
山都不满地嘟着嘴说:“我才不怕,倒是你自己的手为什么抖动得这样厉害,是你的‘午里眼’太重么,不如就换给我好了。”
山都拿出他自己的五寸长小“千里眼”递增到林强云面前,另一只手就要把林强云的望远镜拿过去。
林强云缩手避开山都,连声说:“不重,不重,不用换了,你那个太小,我看了不习惯。”
这样一打岔,林强云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不少,手也再不发抖了。
林强云的这一哨亲卫队,在护卫队里是训练中表现最出色的战士,不但个个身体强健会些徐子丹教授的基本武技,还全都配上一长一短两支新制成的单管火铳。而且,据陈君华说,他们的忠心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想到陈君华,陈君华就带着拿到手后日夜不离的“千里眼”,悄悄地来到林强云的身边,小声问道:“强云,看贼兵们的队形,他们是想以骑军先冲入镇中,控制住大局后再由步军慢慢搜出所有的财物,这伙贼兵的将领是老于此道的人。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们?”
林强云按压住心里的不安,努力用平稳的声音把心中早想好的计划说出:“争取全歼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我吩咐炮队放他们走进子母炮的射击范围之内,先用炮火打掉骑兵,把他们的队形打乱后,再以子母炮分头拦截住四散的贼兵,然后护卫队和我的亲卫出动抓人,尽量活捉。”
陈君华:“行,君华叔在这里陪着,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你看,贼人骑兵马的马匹相当好,比我们在南方所见过的马都更高大,甚至比大军骑军的马还更胜一筹。这样的马一旦让它们跑发了性,速度将会极快,这百十丈的距离恐怕不消片刻就能在一个冲刺间到达。你要注意,在他们刚开始准备发起冲击、马匹还未起步的前片刻,就要下令发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才不会让贼兵的骑军跑起速度冲到近前。”
陈君华向林强云解释道:“马比人的体力好,以急速冲刺来说,虽然它们和人一样要有一个起步、增速的过程。但普通的马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三四里远,人则不行,力量发挥至极致,普通人在跑完三四十丈后就不能再维持急冲的速度了。这点一定要注意,否则会在与骑军的对阵中吃大亏的。”
林强云正发愁自己不懂何时是最佳的攻击时间呢,陈君华这些话让他茅塞大开,觉得喜从天降,既高兴又感激地说:“谢谢君华叔,我知道怎么做了。///com///”
眼看着敌兵越来越近,已经到达面前百余丈,不用“千里眼”都能看清那些骑兵的动作,护卫炮队的炮手们心里暗暗嘀咕:“怎么还不下令开炮啊,再近些就要打中自己人了。”
各炮的旗头们更是不住呼喝炮手们调整子母炮的仰角,一个个忙得满头大汗。
就在贼军接近到不足半里的时候,炮手们等候了很久的传令声响起:“第一炮队向敌骑军射击一发,装好子炮后待命。”
郑衍德骂了一声令他痛入心肺的伤腿,强忍着腿上传来的疼痛,回头扫了一眼落后了四五十丈的步军,向手下的骑军大叫:“孩儿们,跟我冲进镇去发财,快走啊!”
就在这时,挤在路上成密集队形,乱纷纷打马欲往前冲的四百骑军队里,发出“轰”的一声大响,尘泥四溅中四五匹马嘶叫着连同骑士一起倒下。在他们还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又有东西怪啸飞到他们前后左右爆炸,更多还没来得及起步的马匹连同背上的骑士倒下地。
刹时间,路边的水花、烂泥、土块四溅,路上数十人马血肉横飞,受惊的马人立而起,把背上的猝不及防的骑士甩落下地,跃起就跑。狂奔外逃的马又把落地的骑兵踩伤了不少,有的还被踩破脑袋胸腹死于非命。更有两匹战马,把掉下地脚掌还在马镫上的两名骑士,拉着往路东半干的水田狂奔,直到两人都满身肉烂骨裂糊上泥浆没气了才止步,整个骑军队里乱成一团。
起步较早的郑衍德距马军大队有五六丈,这回他运气好得很没有受伤,却被那数十下的爆炸声惊得马鞍也坐不牢,差点被勒得人立的战马给甩下地去。
他一面拼命拉紧缰绳控制座下的马匹,一面惊异地回头大声喝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有这样的爆响?”
没人回答他,所有的骑兵无论是还在马上拼力控马的,还是已经落地没受什么大伤的,都在忙着检查自己身上有否受伤、流血。
郑衍德看清大队中血肉狼籍,人马横尸数十具的景象,惊得身上发冷,还待开口再问。天空中尖利的啸声再次入耳,刺耳的“呜呜”声中,他抬头四下张望,意图寻出声源自何而来。
除了啸声以外没有任何发现,只听得啸声从头顶上掠过后,不远处的大队人马的里里外外,再一次冒起数十处烟尘,路上飞出无数碎裂的人体血肉。同一时间,爆炸的声浪夹带着一股硝烟味迎面冲来。
“天哪!这是哪里来的什么鬼东西,怎么会落到我的部下头上?”郑衍德惊怖地怪声喊叫,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东西从天而降,偏偏又落在自己的骑军队伍中。
“这是天降神雷呀。”稍为清醒过来贼兵队伍中有人高叫:“是老天对我们做的坏事不满发怒了,降下神雷来惩罚我们,大家不要再去作孽……啊!”
这个高声说话的人被一个军校一刀斩于马下,再没法说出话来,但也引起四周的士兵们的不满。
一个名叫屈荣的年轻人小声嘀咕道:“叶槐哥说得没错,我们这些名为‘忠义军’的,到处杀人放火、**抢掠,哪里有半点‘忠义’的样子,简直连边都靠不上。以往的所行所事与蒙古鞑子有什么不同了,能不引发老天爷的怒火么,就有神雷降下也是平常得很。叶槐哥说得对,不能再帮他们作孽了,必须离开,省得落到身首不全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这屈荣想必平日里就不齿李蜂头的所作所为,此时因为好兄弟被军校杀了,久憋在心里的气便一下子爆发出来,他调转马头向路西侧较干的田里跑,大声向队伍中的人们叫道:“各位袍泽,我们原是因为蒙古鞑子毁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亲人才跟着起兵抗争报仇的,以前跟着季(先)大帅、彭(义斌)将军时,所杀的金贼和蒙古鞑子还少么。自彭将军在‘五马山’被蒙古兵俘去就义后,跟了王义深投到李铁枪部下。如今,李大帅非但带领我们投了鞑子,还帮着鞑子对我们汉族同胞们做出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如今老天看不过眼了,降下神雷来惩罚我们的恶行,大家与我一起离开吧,我们另寻明主去。”
余下的三百多骑兵中有百多人听了这人的话,俱都齐声应和,纷纷策马向这人跟去。
郑衍德一见大急,怒骂道:“你们……你们竟敢临阵脱逃,本将军要以军法从事,来呀,给我围住全都拿下,不得放走一个。”
一百多围住一百多,而步军又还在四五十丈外,因前面的骑军中发生的可怕异像让他们停住脚步不敢上前。被围的这些叛兵们却也丝毫不惧,与前来捕拿他们的人“乒乒乓乓”地动手打了起来。
这里发生的一幕全被林强云、陈君华在“千里眼”中看了个一清二楚,让刚想下令第三轮炮击的林强云疑惑不解,向陈君华问道:“怎么回事,他们自己打起自己人来了?”
陈君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好一会才说:“不管他,让他们自个窝里反,随他们去拼死拼活好了。”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一拍大腿说:“怕是李蜂头的贼兵有人临阵反叛。不行,我得去把那些背叛李蜂头的士兵接过来,好增加我们的势力。”
说完,也不等陈君华提出反对意见,立即跳出掩体向前冲出,扬起手铳高叫:“亲卫队跟我走,我们去把背叛李蜂头的骑军接到这里来。”
林强云的叫声一出,不但紧随在他身后的三十名卫队端起长铳随行,连隐蔽在稍远处的另两小队亲卫也飞快地向他奔去。
陈君华一把没将林强云拉住,急得跳起脚来骂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哪有主帅亲自冲阵的道理。传令:子母炮由两个炮队的部将自行指挥,向远处的贼兵步军射击,令其不能往贼兵骑军处靠拢,护卫队二部伍原地护住炮兵,一部的枪手协助守阵,其他的弩手随我冲上去保护局主。”
七十丈的距离就是慢跑也不消片刻,林强云跑了一半多路,奔至距离拼斗的贼人骑兵还有二十余丈远时,停下了脚步不走了。他喘着粗气眼盯正在呼喝狠拼的数百人发呆,竟然不知向谁攻击才好。再认真看了一会,发现拼斗的人马左侧圈外旱地里,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挥舞腰刀,大声呼喝叱骂,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伸手接过紧跟在身后的亲兵递来的双管长铳,举铳一摆照准那将军模样的人就是一枪。
林强云所打的正是郑衍德,可惜这一铳却因郑衍德刚好有一组拼斗的人向他靠近,拉马闪避,恰恰躲过了林强云打出致他死命的一枪。
林强云打出的这一发子弹虽然伤不到郑衍德,却也没有落空,正好打在郑衍德的马头上,右耳进左耳对穿而出,那匹高大的战马吃了一发子弹,连叫都没叫出一声,轰地一下便倒地不起,把郑衍德的一条伤腿压在马肚下,痛得他尖声怪叫。
拼斗中的骑兵见主将落马,有十几个外围的急急策马赶来保护,正好给人指明了敌我。林强云高叫下令:“卫队的长铳每什为一组向围在那落马将军身边的贼兵射击,记得留马射人,其他没向我们进攻的贼人暂且不管他们。”
卫队小队长一声喝令,三十多名随同到达的卫队在林强云面前排成三列,举铳就往郑衍德身边的护兵发射。
第一次排枪的十发子弹打落了四个贼兵,这下又引来了更多郑衍德的亲信死党,他们纷纷丢下叛兵不管,聚到郑衍德身边,以自己的身体和刀剑,以及三张盾牌挡在首领的前面,另有几个人跳下马去,搬开死马扶起挣扎难起的郑衍德。
已经赶到的百多名手持钢弩的护卫队员,陈君华指挥他们大部排成一个弧形把那些骑军围堵上,另派一小队三十多名弩手面对四十多丈远的贼人步军严加戒备。
大步走到贼人骑军与步军的接合处,陈君华向贼骑军大吼:“丢弃兵器,跪地投降者不杀!”
“丢弃兵器,跪地投降不杀!丢弃兵器,跪地投降不杀!”护卫队和林强云的亲卫齐声高叫,声震战场,令得还在装模作样拼斗的数十对骑兵停下手回头向声源处察看。
在远处六七十丈外贼人步军外围不时爆开的炮声中,百多具强弩上白光闪闪的箭镞,如同魔鬼的眼睛一般,盯着这些骑军眨动。
另外奔来的六十多亲卫也在这时赶到,他们在林强云面前布下一个多重的弧形阵,把主帅紧紧地护着。
一个贼兵首先耐不住这种迫人的气势,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掌中的刀“呛”一声掉下地,紧接着“呛啷啷”的刀剑枪矛落地声响成一片。围攻叛兵的四十余个贼骑军也慢慢攀鞍下马,惊疑不定地拉着坐骑缓缓走到路上,以半坐半跪的姿势跪坐于地。
陈君华向屈荣等人叫道:“这些兄弟,你们先留在原地等一会,不可妄动,免招误会。稍迟些有话和你们说。”
只有贼将郑衍德身前的六七十个骑兵坐在马上,他们脸色肃穆地直视面前十多丈这上百具可以立即致他们死命的强弩利箭,紧握手中的刀枪骑在马上动也不动。
陈君华叹口气小声说:“这些人在战场上倒都是些硬汉子,可惜跟错了人。强云,你就成全他们吧。”
“这些人不能收为我用吗?”林强云满怀希望地向陈君华问:“这样强悍的战士,正是我们最需要的……”
陈君华:“这些人完全没有自己的主意,只会听命行事,没有官长对他们下别的命令,他们就会按原来得到的命令去做,至死方休。”
“领兵的骑军将军是哪一位,快下令叫你的手下投降,别让他们平白送了一条小命。”林强云不死心地向对面的人丛高叫,他十分想把这些骑兵收到手下。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的林强云再没有说话,苦着脸对不时偷看自己一眼的亲卫小队长示意性的挥了一下手。
“射人留马,举铳瞄准,射击!”小队长的口令声在林强云臂手挥动的同时出口。
六次排铳射出后,郑衍德身前已经掉下了三十多人,没人控制的空鞍马在它们的主人掉下后自行迈步往外走,似乎知道要让出道路给别的人马通过。
正当小队长高举腰刀准备再次发令射击的时候,那些骑兵的后面突然响起一声怪叫,十多匹马护着郑衍德向左侧斜后方狂冲而出。
“这时候还想逃?没那么容易。”陈君华右手一抬,举起已经装好的钢弩略微一瞄就扣下悬刀,嘴里同时高叫:“护卫队弩手给我分次射,不许放走一个。”
马跑得再快,又岂能快过弩箭?
在数百支无羽箭攒射下,郑衍德和护送他逃跑的十多骑没一个能跑出二十丈,每骑人马身上至少插着四五支箭。
林强云心里暗暗叫道:“人收不到手下来也还罢了,可惜了那十多匹好马。唉,又少掉十多名骑兵!”
那一百五六十个李蜂头的叛兵解除了眼前的危险,此时也纷纷下马把兵器放到一起,以免引起误会。他们在屈荣的招呼下,牵着马静立,等待这些一式武士装束的军队对他们发落。
林强云有些不忍地向还骑在马上的那十多人叫道:“你们的主将已经阵亡了,你们还为谁卖命。丢下兵器,投降免死。”
这些悍贼们对林强云的话全然无动于衷,眼里射出悲哀的目光,木然看向林强云等人。三个举盾的把盾牌丢下,握紧刀剑向上扬了扬,表示他们只是丢下护盾,没有丢弃兵器,并不是投降。
陈君华小声说:“强云,没用的,不要劝了,让他们死得英雄一点吧。”
“射击!”林强云无奈地喊出这两个字后扭头就走,不再向场中看,他要尽快离开这里回到镇上去好好想一想。
相隔四五十丈远的贼人步军,先是被骑军队中发生的爆炸吓得不敢向前,此刻见了主将和骑军都死于非命,领军的部将激起了凶性。他不再管四周和路上的军伍中不时落下的爆炸物会死伤多少人,狂暴地大叫:“前队的给我冲,他们只有区区百多人,我们一千多人冲上去就是踩也把他们给踩死。快,冲上去,如有畏缩不前的,斩!”
陈君华听到远处贼兵“嗷嗷”的冲锋声,看清形势后立即下令:“再去一小队,用‘雷火箭’向冲来的贼兵招呼。”
被逼冲前的贼兵挤在路上成密集队形奔来,一接近至三十丈以内,前面的人就成片倒下。开始还因冲前的速度快,虽然死了不少人,还是让贼兵们冲到二十余丈的近处。可一到二十丈左右的距离后,贼兵们就再也无法越雷池一步,除了不断射来的无羽箭外,还一下子射来了三十支带有寸半大箭镞、会冒烟的怪箭,射在人丛中竟像那些不知来自何处的天雷般会炸开伤人。不论当着的是死是活,都被炸得血肉横飞,肢体破碎。前冲的贼人们再无法面对这样只死无生的局面,被上司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精光,返身闪开路让后面的人前去送死,自己则向路下的水田中跳落,艰难地涉水逃命。
让贼兵部将气结的是,他们想向对方进行远程反击也没法进行,只能伸长脖子冲上前挨箭受死。此次出来打粮,他们认为面对的都是乖顺如羊的百姓,为了能多带回钱物,把凡是他们觉得累赘的所有东西都撇下没带,其中就包括最常用的远程攻击兵器弓和箭矢。
这一次进攻溃败后,贼人都散乱地四散奔逃,任那几个部将如何喝骂也无济于事。他们再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只好跟随大流寻找机会逃命去了。
炮声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不时在贼人步军外围远处爆响,把试图奔逃的贼人步兵赶回原地。这些贼兵们此时也明白过来,只要他们不走不逃,不越出一定的范围之外,那些能令人碎骨断肢的家伙就不会向他们落下。许多贼兵们知趣地听从远处护卫队员的呼喝,丢下手中的兵器默默走向指定的地方呆坐在地,等候胜利者对他们的处置。
子母炮声也在林强云走出二三十丈时停了,整个这一片大地一下子静默了,再没有比受伤者求救呼号更大的声音。
陈君华对着林强云步履蹒跚的背影,不住摇头叹气,眼看他扶着山都矮小的肩膀,越走越远。
随在林强云身后往回走的那一小队亲卫,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他们十分渴望能参与打扫战场,想看看这第一次有他们参加的战斗,最后的战果能有多少。
护卫队员们在各自小队长的指挥下,一部分持着装好箭的钢弩监视,另分出小部分到贼人近处喝令他们把兵器集中到一起。
陈君华呆了半晌才想起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向等着自己下达命令的林强云亲卫吩咐:“你们分一半人去捉马,其他人帮着看住贼人的降兵。”
他招手叫来刚才在“千里眼”中看到的屈荣,向他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刚才为何会与自己人打起来?”
屈荣行了个单膝跪地礼:“禀告将军,小人姓屈名荣,原是季先元帅的属下,自彭义斌将军被蒙古鞑子杀害后,由王义深将军带我们投了李铁枪。适才老天爷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发怒,降下天雷打死了许多同袍,因而小人想和众位袍泽们另寻明主,故与领军的郑将军打起来了。请问,贵军是何来路,可是朝庭新组的大军么?”
“呵呵!”陈君华笑道:“屈兄弟,我们乃福建路的双木镖局,你听说过么?”
见屈荣茫然地摇头,陈君华有心招揽这人,便向他解释说:“镖局就是专为人保护财产货物的一个行当,我们就是专做这一行当的人。比如,今天你们领头的将军要来这个镇子打粮抢劫,我们受此镇之人的委托,把你们打败尽到保护之责后,就可以收到他们付给保护的镖银用以谋生。这样说你明白么?”
屈荣想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哦,这么说来,你们就似北地的刀客之类的人一般,为了赚钱而替人博命,用命来赚钱谋生的喽。”
陈君华一时也真想不出用什么话再对他讲,只好点头说:“大致也差不多吧,怎么样,你有兴趣加入到我们镖局中来么?最起码我们虽然同样是以命来赚钱,但却不必昧着良心到处打家劫舍,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赚到的钱可以大大方方地用出去,花起来也能心安理得罢。”
陈君华看屈荣沉吟不语,进一步鼓动他说:“你想必是山东两路或是河北路的人吧,告诉你,我们在此地的事情办完后,近日就要北上山东路,准备夺回被鞑子抢去的大片国土,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正需要似你这般年轻有为,又精于骑术的人来帮助我们建立一队骑军,以便与鞑子的骑军一较高下。”
屈荣有些奇怪地问:“将军,我们这些人本就是贵军的俘虏,如何处置还不是由你们说了算。要我们投到贵军效力一句话就够了,为何要这般对小人苦苦劝说?”
“骑兵!”陈君华严肃地说:“因为你们是骑兵,又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敢于在战场上与李蜂头反脸决裂的人。所以,我们不把你们这些人当成俘虏看待,倒是觉得你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汉人,是我们汉人中的英雄好汉,信得过。”
屈荣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陈君华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趁热打铁地再烧了一把火:“不久之后我们到山东路夺回被抢走的大片失地,不但需要像你们这样的血性汉子,还需要一支能与蒙古鞑子相比肩的骑兵。所以,才费尽口舌劝你们自愿加入到‘双木镖局’中来,共同去开创一个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生活的新天地。”
“‘双木镖局’真的要到山东路去另立基业?”屈荣见陈君华认真地点头肯定,高兴地说:“小人投奔你们旗下跟着你们干了。反正眼下我们不但没去处,留在此淮南东路李铁枪的势力圈内只是死路一条,早晚逃不过他们的追杀,不如跟你们一起杀回山东老家去。将军稍待,小人去与同袍们说知此事,再回来与将军派的人一起去镇南,招降另外那数百山东来的弟兄。”
屈荣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又回来问道:“请教将军,适才降到我们队中炸得兵马血肉横飞的数百个天雷,是贵军中高人作法招来的么,如能赐告感激不尽。”
陈君华笑道:“呵呵,你既自愿投入‘双木镖局’,也就是自己人了,与你们说也无妨,那些你所说的‘天雷’,正是我们局主所制的小‘神雷’。这还不算厉害的,若是用上了大‘神雷’,只需三四发,就能把你们这数百骑军连人带马全都粉身碎骨地送上天去。”
屈荣心想:“这位将军说的可能是真事,自己这些人投入‘双木镖局’后迟早会知道事情真像,他不必在此时说些谎话来蒙骗自己。”
心里益发坚定了加入“双木镖局”的决心,向陈君华施礼后走到一众同伴们面前,大声说:“伙计们,我已经代大家与‘双木镖局’的将军说好,投入他们镖局。不久之后镖局将带我们一起打回老家山东路去。大家看怎样?”
这些李蜂头的叛兵们乱纷纷地叫道:“屈兄弟既是觉得投入‘双木镖局’好,又还能有一日回到山东路老家,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相跟着去就是。”
屈荣见大家都没提出反对的意见,大声叫道:“伙计们听我说,刚才大家不是都很奇怪,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天雷打得我们肉裂骨碎么?告诉你们吧,那些天雷正是‘双木镖局’局主所制的,名为小‘神雷’,听说还有一种大‘神雷’,更是厉害百倍,只需三四发就能将数百人马都炸得粉身碎骨。”
屈荣的话听得这一百多牵着马站在原处的骑军毛骨悚然,他们见识到的小“神雷”已经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地上那些尸骨不全的人,有许多都是他们相熟的同伴,现在却成了这副肢离破碎的鬼样子。若是还有更厉害百十倍的大“神雷”招呼过来,那还了得?
附近监视他们的护卫队有人插口道:“可不是吗,大‘神雷’可厉害多了,一发就把一艘‘海鹘’船打沉,船上的一百五六十人都血肉四散掉下海喂鱼了。”
这名护卫队员骄傲地昂起头,盯着他们说:“你们运气好,我们的局主是修真之人,不愿多造杀孽才没用大‘神雷’攻击,否则你们这些人哪还能活着听我们说话。‘神雷’之威,天下无敌。”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引起在场护卫队的共鸣,一片“神雷之威,天下无敌”的口号声随之响起。
陈君华待众人的口号声稍歇,大声向场中的人问道:“护卫队中有人会骑马吗,会骑马的立即到我这儿来报到。”
这句话一问,把护卫队员都给问住了,大家面面相觑没一个人回答。
陈君华等了半晌,方叹了口气想要开口说话,不远处的亲卫队哨长走近他身边行了个礼:“都统领,我们亲卫中有二十来个曾是朝庭骑军,若有差遣,愿为都统领效力。”
陈君华喜道:“还好,还好,我们护卫队中总算还能找出二十多个能骑马的战士,没有把脸面全部丢光。”
指着屈荣他们那一百多人,陈君华对亲卫哨长说:“这样,你们骑上捉来的战马,和这位屈荣兄弟一起,到镇南去招降那里的数百骑军,若有不降的死硬家伙,用你们手中的远攻利器给我杀。局主那儿不用担心,本统领自会去向他交代。”
哨长高兴地应了声“遵令。”行礼后兴冲冲地跑去集合手下战士。
西溪镇对外的通路共有四条,正好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条道。
北边就是贼兵的来路,通向兴化县的大路,三四十年前这条路上往来兴贩盐货的客人稍多些,路也大,可行走小型的车马。近一二十年则是行人稀少,很难见到北来的盐客。
往西是一条一丈多宽、三数尺深的小河沟,丈把长的小船可通到高邮城外六七里,沿小河沟北岸也有一条小道与小河平行,目的地也是高邮城,水陆都可行走。不过从这里往高邮的人少之又少,小河沟极多分岔,不熟路的人有时半天也撑不出十里八里。陆路则需要涉过不知有多少,并且深浅不一的河汊沟渠,行走十分不便,本地人没有急事从不走这里。
镇南则是通往泰州的官府大驿道,不但可并排行走两辆大型马车,早先(南渡前)还曾有过官设的递铺,后来这些递铺罢没,只余下每隔十里一座破房子,成了路人歇脚的路亭,和走投无路的逃民匿户的暂居地。
镇东的路通往海边码头,是比驿道还宽四五尺的大道,如今也是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人不多见,倒是狐鼠乱窜出没的多。
先行绕镇西赶到西溪镇南面的贼人骑军,由一名李蜂头的亲信秦姓部将率领,他留下十数人马守在镇东河沟边,其他的百多骑很快越过收割完稻谷的水田,堵住往西南方去泰州治所海陵县的驿道,在镇外一里的路上停下。
绕镇东而过的贼兵骑军,则由另一名早先时青手下叫郭璋的部将率领,他留一百骑守在往码头的大官道上,带着另一百骑赶往镇南与秦部将会合。
两位部将碰头后,都让手下自去休息,他们俩也一起在路边坐下。
不多时,镇北方向隐隐传来“轰轰”的雷声,秦部将朝北面的天空看了一眼,百无聊赖地说:“这鬼天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太阳,又还是冬天,也会响起雷声,你道怪不怪。”
“是有些奇怪。”郭璋漫不经心地咬着一根干枯的草梗,信口回答说:“就拿九月在高邮城外捕拿行刺大帅的刺客那一战来说吧,那雷左不打右不打,高邮城那么高出好几丈的门楼不打,却正正地打在田四将军避雨的槐树上,幸亏有人替田四将军挡了灾,他才没死于那个天雷之下。依我看,出了这些怪事怕是不大好的兆头,今年的天时好像对我们‘忠义军’不利。秦将军,我们得小心些才好。”
秦部将好像对这样的事不是十分有兴趣,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假寝,嘴里喃喃地说:“老郭,你也太多心了吧。管他呢,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去操那些心干什么,反正有一天过一天就是。大帅将来打天下坐上宝座时,只要我们死不了总会有福享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全都由不得我们做主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竟然打起呼噜睡着了。
郭璋心里暗暗好笑:“此人自恃是大帅的亲信,一惯是任意胡为,大约昨夜在女人身上发泄得过分,这么冷的天也能在荒郊野外睡得着……”
镇北轰轰的雷声渐渐消歇,两刻后完全静止,二百多人或在路上,或寻较厚实的草丛,有坐的、有学长官模样和身躺下的,就是没一个站着的人。他们的马大都扎好了前脚的限步马绊,吃完了眼前还显绿色的草后,也在主人的驱赶下各自往有嫩草的远处走去。
天还早得很,此刻午时刚过才是未时初,镇里也还没有什么动静。按这些贼兵的经验,最起码要等到稍后入镇的骑军占了各处出镇的路口,步军进镇搜集人货财物之时,外围堵路的他们才能进入,去分享财货女人。
正在他们等得心焦难耐之际,右侧响起马嘶声。
或坐或躺的贼兵往响声处看,见了来骑上大都是本军杂乱的服色,便不再留意懒洋洋地各自歇息。
郭璋站起身手搭凉棚张望,眼尖的他看清三百左右本军的骑兵里,行在最前面的还有一二十个身着武士服的人夹在其中,他们穿越只剩稻茬的水田,不紧不慢地向这里驰来。
郭璋口中自问:“这是怎么回事,郑大将军转性了,没一下子突入镇中大抢特抢,反而将他的手下派到后头干什么。唔,那些人说不定是大帅身边的探子,定是有什么急事派他们来招我们回去的。不管他,且让他们到了身边,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再讲。”
和屈荣他们一起来的亲卫哨长,在镇东由屈荣出面对那百名同是原时青部下,去年十一月被李蜂头收编的同袍一说,根本就没费什么唇舌,他们就一致同意跟屈荣一道投入“双木镖局”。
哨长与屈荣和几个拥队商量之后,便合兵一处向镇南行来。
看到贼兵们如此懒散,哨长心中大喜,向随来的亲卫们使了个眼色,看清他们都和自己一样掏出腰间的家伙,便将手铳按下击锤提在手中。准备好后向屈荣等人吩咐说:“屈兄弟,我们不动声色过去,到了他们身边时你指给我看那些是李蜂头的亲信,让我们来对付他们。你们则向这些人喊话,若有不听敢于异动的,直接杀了以除后患。”
屈荣远远看到郭璋和秦部将两人,对哨长指点道:“大人请看,那两个就是我们骑军的部将,躺着的姓秦,原本只是个小拥队,李铁枪收编我们后就派他来成为我们骑军的部将之一。另一个坐着的叫郭璋,年纪既大又无甚能力,只因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唯唯喏喏,所以李铁枪对他放心得很,仍让他当了骑军部将。其他新来的几个拥队、旗头等只会狐假虎威欺人,最是不得人心不足为虑,到时候看准了杀掉几个就能控制大局。”
马队行到路边五六丈处,屈荣高声向散坐路上的贼兵们高叫:“各位同袍,这次打粮已经失手,西溪镇请了‘双木镖局’来保护他们,我们镇北面的马步军都被打败,降了‘双木镖局’,领兵的郑将军也已死于‘双木镖局’的‘神雷’之下。大家不如和在下一道投了‘双木镖局’,免得平白在此冤送性命。现在降的还可和我一样受敬重,稍迟再想降时,则是俘虏的名份,多少会有些罪受了。”
本来坐在地上的郭璋乍一听屈荣的话,不由大为吃惊。跳起身直向屈荣使眼色示意,嘴里大声骂道:“浑小子,你是患了失心疯么,竟然不知死活地说出这样叛逆的话,还敢不思逃命远走高飞,稍时捉住你送到姑姑那里,你会死得惨不可言。”
姓秦的部将也被屈荣的叫声吵醒,他只听到屈荣叫大家投双木镖局的后一段话,也在郭璋骂声中跳起身,抓起地上的腰刀便朝屈荣冲来,暴喝:“好贼子,自己反了还不算,竟敢来此蛊惑军心,须是饶你不得。”
秦部将冲出四五步,耳听“通通通”连续三声大响,左胸、右腹和右肩部连受三下重击,他在前冲的身体一顿,往后退出一步,再顿一下,然后踉跄前行了几步,右手软软垂下以刀支地,低头呆望胸腹肩三处渐渐扩大的血迹,好一会后才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将铳口移近嘴边吹散轻烟的哨长,吐字不清地问:“你……你们是何……何……来……来路……”
话未问完,“哗”地一声水花四溅中,扑身还有数寸水的稻田中,手脚蹬动了几下,随着咕噜、咕噜的一连串气泡冒起,抽搐抖动片刻后便安静下来。
哨长从容撬出弹壳收入腰间挂的小囊袋,眼睛扫过呆在原地的贼兵们,缓缓装入一颗子弹大声问:“还有谁想反抗的,站出来。”
屈荣以手指向路上的几个人叫道:“兄弟们快做决定,愿投‘双木镖局’的请放下兵器向镇内走,有人会接你们去进食。快走吧,迟则来不及了。你、你、你,还有你呀,别光是站在哪儿发傻,还不放下手中的刀往镇里走,等着吃板刀面么?”
另几个人也向自己熟识的人叫:“三幺子,你小子才十多岁呢,想死也得过几年鸟子长毛尝过女人的滋味后再死呢,还不走,真的要等死啊。”
在他们的呼叫下,慢慢有人轻轻放下手中的刀枪,开始向西溪镇移动。
哨长他们二十多个亲卫已经把短铳收起,取下背着的长铳把枪托抵在肩上,眼盯着还没动的人全神戒备。
“砰”,离屈荣十多丈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摇晃着丢下手里的长枪,掩住右胸嘶声叫:“我才不信……”
“砰砰”又是两声大响向四周传出,那年轻人叫声未完就一头栽下。
这几下清脆的铳声,让正走向西溪镇的人浑身一震,脚步稍顿。他们身后传来屈荣的叫声:“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看见没有,镇里已经有人出来接你们了。”
来回巡视了几遍,除十多具被火铳击毙的尸体外,路上已经再没有人。
哨长背上长铳,提着手铳对屈荣说:“屈兄弟,请你们的人捉回四散的马匹,收拾起地上的刀枪等物,我们先护着这些人回去。”
待屈荣他们都分头走后,哨长向聚在身边的亲卫喝道:“我们走,在他们的后面慢慢跟上,以防有变。”
林强云心情沉重地走回镇外的壕沟前,对迎上来的部将说:“你们留下些人守卫炮队,其他的人全都去帮忙吧,那里我们只有不到二百人,恐怕要收降千余贼兵会出问题。”
走进镇内,林强云找在到监镇衙门内与齐县丞一起喝茶闲聊的沈念宗,不顾齐县丞探问的目光,直直走到沈念宗面前问道:“叔啊,眼看着数十人在那里降又不肯降,打他们又不冲上来打,你说我该怎么办?下令杀了他们到底是对还是错?”
看到林强云精神恍忽的样子,沈念宗知道他这位宝贝侄儿又钻进牛角尖里去了,站起来把林强云按到椅子上坐下,问道:“你认为可以把他们放了吗,若是觉得放了他们予人予己都无甚妨碍,那就放掉他们便是。”
“不不不,这些人千万放不得。”林强云摇动双手,急声应道:“他们对李蜂头可忠心得很,君华叔说他们对什么事都麻木了,已经变成了只会听令行事,不问其他的动物。若是放了他们的话,李蜂头下令要杀人,他们就会提刀乱杀一气的。”
“那把他们都杀光不就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沈念宗呵呵笑道:“这样的人留在世上,只会成为李蜂头的杀人工具。少了他们,李蜂头的工具就少了一些,无辜的平民百姓也能在刀缝里多一线生的机会。”
高邮,扼楚(州)扬(州)运河,地当淮南北往南来的交通要冲,是大(长)江至淮水间往来的要害。这里早在西汉即已置县,隋大业中一度移治下阿溪畔的樊良镇,唐初迁回旧所。
唐代这里曾发生过两件引人注目的事,一是光宅元年(公元684年),武后废唐中宗,欲圣衷独断。徐敬业谋乱起兵扬州,双方军队对峙于城北的下阿溪。
另一件是唐懿宗咸通九年(公元868年)庞勋反唐,率部过浙西入淮南。淮南节度使令狐綯属下李湘,劝其利用高邮运河岸峻水狭之势,设伏邀击。
两个月来,高邮城内人满为患,这段时间因了李蜂头的打粮军四出劫掠,附近宝应、天长、兴化三县,以及界首、樊良两镇的富民百姓,纷纷收拾软细钱财齐聚高邮城,无论守城的门丁如何敲诈,从每个丁口一文入城税,直至索要高得可以吓死人的每口三贯文足入城税,还是有不断向城里涌的人群。
把北、南、东三个城门和南北两个水门守将乐翻天的同时,也使高邮的客栈、货栈、行院、民户人家,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挤得满满当当不说,还令得大街小巷的街头、屋角也住满了最先逃入城中,现时用光了银钱的露宿者。///com///
更令人头痛的是,两个月的时间里,全城负责清扫拉圾的十余个役民,任是他们用尽了力气,日夜不停地忙活,也没法把各处的排泄物清理干净,整个高邮城内臭气熏人。原本清可见底的运河,此时也显得污浊不堪,这么冷的天也长出墨绿色的各种藻类。
混乱的高邮城中,社会治安差得不能再差,命案每天都有发生,高邮县衙、州衙的一百四十多个差役捕快和弓手们忙得焦头烂额。至于偷窃、行抢的小案,根本就没人去理会。
应承宗一大早就醒了,他躺在床上扳着指头计算,自八月初六他们离开林大哥至今,已经足足有三个半月还多,进入高邮城内也有两个半月。那位堂叔祖应俊豪在这两个多月来,因为死了最心爱的儿子,一直忙着和接到求助信息赶来的各方江湖好汉们一起,商量如何为其子报仇,以及怎样解决被困在城内的危境。
两个多月来,应家的人和前来助拳的各路英雄都被人严密监视,所住的宅院也被人严密封锁,宅院内的人进出都需要经过一番激烈的打斗才能突破外面布下的封锁线。敌我双方监视与反监视,封锁与反封锁的花样手段层出不穷,进行得如火如荼。虽然大白天不至于有流血死亡的惨剧出现在大庭众之下,但拳脚交加的打架斗殴无时不有,双方的人都对这样的事很感兴趣,乐此不疲。
一旦天色入夜,情况就完全变了,几乎隔个三两天,就会有一批人借夜色的掩护潜入应家人住的位于城西南角镇国寺不远的宅院中。每一次与入侵者的拼杀都会有几具尸体——自己这方和入侵者一方都有——留下。有几次还是因为应君蕙的手铳发挥了作用,把入侵者中武功最高的人伤了,方才得以转危为安。
好在镇国寺远离城内的闹市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也没有什么善男信女会到寺里久耽住下,都是匆匆而来,烧完香许过愿后又匆匆而去。寺里的和尚又因受当地道观真人们的打压不敢出头多事,才没出多大的乱子。否则,光是处理这数十具尸体就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惹来大麻烦,即使应俊豪与叶大人是至交好友也不行,还有通判、参军等一干人在呢。
这些天,因为应家招请来的朋友越到越多,外面对这所宅院进行的封锁似乎也解除了,出入的人再没受到攻击。不过,跟踪监视还是有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手铳这东西自发挥出它的威力,能把武功高强的贼人打伤甚至击杀后,立刻成了他们这些人眼中的宝贝,也让应俊豪觉得自己这方多了一个制胜的法宝。这又让那些赶来助拳的江湖好手们觉得眼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这些无所顾忌的人们一直向他们姐弟要求将手铳明示给大家观看,还不屈不饶地打听这种会发出大响的暗器是何人所制。应家姐弟俩牢记林大哥的吩咐,既不将手铳交给别人看,防止泄露其中的秘密,也不把手铳的来历告诉他们,只是支唔推托说是有不得己的苦衷。但这些江湖人也闹得他们不胜其烦,大感头痛。
应承宗还有一件更头痛的事心烦,林大哥交给自己姐弟两人的子弹,除了装入那把丢失在李蜂头船上的手铳内有一颗不算,原有的十九颗子弹现在用得只剩下五颗,再有一两次贼人入侵的事件发生,这五颗子弹用完后,手铳就等于是一条毫无用处的短铁管,根本对敌人构不成威胁。
好在应承宗带有一具发射钢针的微型钢弩,还有三十根同样能制敌人死命的钢针还没露面。否则,他们手中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自保制敌的利器了。
碰碰放在床上的皮匣,里面的空弹壳微微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应承宗不由心里暗自懊悔,以前听林大哥说起,打过后的子弹壳要留下,还可以装入火药再用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问清楚子弹是如何做出来的呢。否则,高邮城中不但官府的将作监,连坊间的纸马铺里也可买到火药,有的是做出子弹来的机会。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六,姐姐说她前两天看过皇历,今天宜祭祀、祈福、解除、会友、裁衣。昨天就吩咐自己今日早餐后陪她一起到镇国寺去烧几柱香,许几个心愿。若非祖叔公和满叔怕离得远了会出事,也怕他们姐弟被人劫持会危及其他人而坚决不答应,姐姐还想到高邮城东门外的朝天观去呢。说是林大哥属天师道的门人,理应去道观内进香许愿于理才合。
听到外面姐姐向人打招呼的声音,应承宗飞快地穿上衣服,刚检查完小钢弩和钢针匣,应君蕙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三弟还在睡懒觉么,好起身进食了。我们今天要去镇国寺,祖叔公让我们早去早回,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要在己时正前回到这里。”
应承宗高声应道:“早起来了,正在检查装束小弩。门没闩,要进来推开就是。”
待姐弟俩一切准备好走出门外,已经是辰时初正之间。
在他们姐弟出门之前,天还没亮应俊豪和几位好友就已经做了安排,在东偏院小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十四位面目模糊不清的人,在听完一个五十来岁高个子文士的话后,一声不响地闪身出厅向屋后各自的房间走去,不多时各个房间都亮起了灯光,直至太阳升起老高,才由宅内的人去吹熄。被派去熄灯的老仆不满地小声埋怨:“这些客人也真是的,要走了也不把灯吹灭,费灯油不说,还要累我来每个房间都走上一趟。”
仆人小声说的话被一个开门走到廊下,打着哈欠伸腰抖臂年轻公子模样的人听到,他脸色突变,抢上一步一把拉住仆人的衣袖,一手从怀内掏出一个白灿灿的小元宝向仆人一晃,急急问道:“且慢离开,你说什么客人走了没吹灯,走了有多少人,快告诉我。说明白了这个二两重的小银锭就是你的。”
年近六十的老仆眯着昏花的老眼,摇头不依地说:“虽然你的打扮像是个小官人模样,谁又知道是不是马屎皮上光一肚子烂草囊,用光鲜的衣服来蒙人。不行,先给小老儿看看那个金元宝是不是真货,现在‘拆字儿’(欲称专用假物、虚事骗人钱财的骗子)的满天下到处乱飞,前些时我堂弟表兄的外甥女她五舅妈娘家兄弟媳妇,就是被拆字儿的拿一个假银锭骗走了一缗当三钱,气得她寻死寻活的又是吊颈,又是投井……”
这番话把年轻公子听得头大脑大,把银锭塞入老仆的手中,在他耳边大叫一声:“行了!求求你别说了,我先将金锭给你行不行。快将昨夜什么客人走了,走的都是什么告诉我行不行?”
老仆还没发现手上多出来的东西是那个银锭,嘴里继续叨唠:“哪可好,你只要把银元宝交到小老儿手上,待小老儿辨识出确是真的银子,立马就告诉你走的是些什么人,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还有带走了什么东西,全都一五一十的和小官人你说个明明白白,绝不让小官人付了银子后觉得吃亏,还会感到……”
年轻公子急得跳脚步,抓起老仆的手拉至他面前大声说:“我的老祖宗嗳,看看你手上的是什么,快用牙咬咬看是否真银,然后立即告诉我所要知道的消息。”
老仆仔细地反复看了手上的小元宝,又张开嘴咬了一下,说道:“好罢,倒还像是真的银元宝没错。小老儿这就说,小官人听仔细了,昨夜三更五点时分,应大官人叫了小老儿起来,吩咐说有急事要去扬州办,让小老儿准备些路上的吃食……”
老仆似是在极力回想昨夜的事,没注意到年轻人公子听到这里已经飞奔出后院,直往街上冲去。
年轻公子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后,躬腰曲背的老仆一下子站直,把手里的银元宝向上一抛,接住后朝左侧打了几个手势。
转角处走进的应俊豪笑道:“丁兄真是装人像人,扮鬼像鬼,哄得那小子一出大门就没命地向南门狂奔,他所属的这批贪心鬼一走,李蜂头的暗探少了这些助力,予我们的计划大为有利,想来些次的反击会有一定的效果。”
老仆丁兄缓缓说道:“应老弟,我们不可把话说得太满,这次针对李蜂头探子的行动在小兄看来胜败还是在三七之间。老实说,我只有三分把握能将穆氏兄弟除去。以武功来讲,小兄勉强能在五百招内胜穆氏三狼的三星连珠阵,要将其斩杀怕是不怎么容易。除非令侄孙女的暗器真如老弟所说般的厉害,又能一击之下先伤三狼中的任何一个,方能有胜出之望。否则的话,一旦惊动他们隐藏于城内的其他贼众,我们的处境将会很危险。说不定还将折损几位好友,那就得不偿失了。”
应俊豪看其他没人在场,叹了口气说:“不瞒丁兄,小弟那两位侄孙君蕙和承宗本来都有同样暗器的,九月在楚州李蜂头操演水军时,我们一起潜至他的帅船上行刺,掉了一副在李蜂头的船上,当时情况十分紧急,也是小弟一时大意没听承宗这孩子的解说。所以……所以失落了一件。”
丁兄也叹道:“咳,若是多一件这般厉害的暗器,说不定我们今天的行动会曾加一分半分的胜算。事已至此,老弟也不必太过自责,我们尽力而为吧。实在说,此地的事情一了,小兄还须急赶至枣阳孟珙将军处,那里的情势比此地稍缓,但也是不容有失的。”
“孟将军数万大军在手,他还会出事不成?”应俊豪失声惊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丁兄:“不但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而且还不止是一帮。金国和蒙古两个大敌要对孟将军下毒手,他们都欲除孟将军而后快。正如南渡初年对岳飞元帅一样,两个对我大宋锦绣河山眈眈而视的虎狼,如何容得下能与其相抗的名将存于这人世间与他们作对。小兄由令师兄传来得自‘飞川大侠’的急讯,说是金、蒙两国都将派出大批高手刺客,将去枣阳对孟将军行刺。小兄在数月前就已派我那几个不成材的弟子先去枣阳,小兄则到各地联络我大宋有志高手,要在金、蒙两国刺客下手时予以重创,务必保住孟将军的安全,为我大宋留下一个能令金贼和蒙古骑军却步的中流砥柱。”
应俊豪动容道:“孟将军的生死,事关国家安危,小弟报仇事小,丁兄还是快赶赴枣阳主持大局为要。此地的事小弟自会相机而定,报仇可以日后再来不迟。”
丁兄:“事情再急也不在一时半会,此去枣阳一千多里路也不是说到就能到的。我是想处置了此地的事后,将聚于这里的各位好朋友邀到枣阳去,助小兄一臂之力。”
应俊豪:“既是如此,今天无论事情成败与否,都只此一次,明日我和众位朋友跟随丁兄同赴枣阳,为我大宋尽一份绵薄之力。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丁兄:“好,难得应老弟如此深明大义,今天小兄定将尽力诛杀穆氏兄弟,为老弟日后报仇先扫开几块绊脚石。”
应俊豪有些疑惑地问道:“丁兄,刚才你说金、蒙两国要派出高手刺客加害孟将军的消息,是家师兄徐子丹得自‘飞川大侠’,这消息怕是有些不太实在罢。据小弟所知,那个人称‘诛心雷’的飞川大侠,只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市井之徒。这种成日价与银钱打交道、为些少利钱使尽坑蒙拐骗手段的商贾,得到这样的消息后,又怎会将如此重要的消息轻易告诉家师兄?此事殊不可信。”
“老弟年轻时的事小兄也曾听说过,对商贾的切齿我也是深有同感。不过这次却稍嫌过于武断了些。”丁兄笑道:“这位林飞川,小兄虽然没见识过他的武功,但此人决非一般世俗专为银钱钻营谋利的商贾之流可比。老弟可知林飞川赚取的钱中,拿出多少来救助福建路汀漳两州遭受战乱的庶民百姓么,可知其收养了数千计的孤儿弱女么,可知他不仅收留了黑风峒上千频将饿死的李元砺旧部,让他们能自食其力得以生存,不使他们重新走上造反作乱的旧路么?还有其他一些事,现在一时也和老弟说不清楚,以后老弟可自行向人打听。”
丁兄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令师兄还传信告诉小兄,此人也是天师道的入室弟子,非但能炼制宝刀宝剑,还身怀各种无人能知晓的奇技,连山魅也被他收服为其所用。令师兄所得有关蒙古、金国派人行刺孟将军的消息,就是蒙古人派去劫掳林飞川的高手被擒后招供出来的,相信不会有假。前些时小兄在濠州杜杲杜大人处也得到消息说,这段时间不断有刺客向枣阳的孟将军行刺。总起来看,此事实真非假。”
应俊豪:“既是如此,小弟也实话告诉丁兄,愚侄孙女所用的那种暗器,仍林飞川交与他们的防身利器。”
丁兄笑道:“小兄早就怀疑是这样,只不过没说出来而已。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动身了罢。”
镇国寺,相传为唐僖宗中和、光启年间(公元881~888年)所建,有近三百五十年左右的历史。
在这淮南东路一带,其实也有点怪,别处各路都是僧比道多,百个出家人里有九十以上是和尚,仅有不足十个是道士。这里却是不同,僧道的比例基本持平,道士的人数还略显多些,佛道两教十多年前不时还会因争夺信众的香火而大打出手。当然,因为人数相捋,也就互有胜负,也就是说胜负难分,总体来说此地的道教势力稍胜一筹。难怪镇国寺的和尚们明知附近有歹徒生事打斗,也不欲多事出头,反正只要能维持自己的香火钱收入就行。
打扮成村姑模样的应君蕙挎着个小竹篮,里面放了些棒香、纸钱之类的进香物事。她和同样扮成山野顽童、手上提着个粗麻怪样囊袋的应承宗有说有笑朝外走。姐弟俩出了宅院大门,人们若是不经意在远处看,还真会以为他们是近城一带乡农人家刚成年的一双儿女。
应君蕙出门走了三数十丈,稍一留心就发现有人在远处向自己窥探,顿时提高了警觉之心。
“承宗,今天外面的气氛好像不大对,怎么行走的人都是低着头来去匆匆,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应君蕙小声向弟弟提出警告:“我们要小心了,千万别被那些贪图李蜂头赏钱的人给缀上,一有不对你就立即跑回去求救。”
“二姐,我若跑了,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办?”应承宗出了大门,没有满叔和祖叔公在旁,他可不买这个只比他大两岁姐姐的账,立即提出反对的意见:“难不成叫我眼看贼人把姐给掳走不管么,我可办不到。还是我们一起应付他们更好。我们的武功就是再不济,你的手铳加上我这把小钢弩和三十支钢针,怎么也能拉几个贪心鬼垫背。”
应君蕙停步,顿脚道:“三弟,你是我们应家的根呐,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叫姐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算了,你既是不听姐的话,我们还是回去,以后再去城东的道观上香吧。”
两个多月来,一直窝在一个十多亩大的宅院里,想出门一步都被家里人管得死死的不让他走。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来自由自在地走一趟,应承宗哪里肯回去那笼子般的宅院,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嘴里大声说:“姐先回去好了,我要去镇国寺看大和尚们做法事,对比一下是福建路的和尚会念经呢,还是此地的和尚念得好。”
应君蕙正要叱骂,忽见路边有人向自己打出手势,她装成踢了一下脚趾,蹲身揉擦,看清那人的面貌后方站起身。应承宗已经走出十来步远,便急叫道:“三弟,要走就一起走,那么快干什么,还不停下等等我。”
应承宗止住脚步,回头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今天再不为林大哥祈福,可就要等上好长一段时日了……”
“胡说,你怎知我是去为林大哥祈福的。为你和满叔他们,为我自己祈福不可以么。”应君蕙说这话时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羞得低下头不敢看弟弟。
两人谈谈说说下了缓坡,袅袅婷婷轻盈迈步的应君蕙嘴里与弟弟闲扯,不时抬起头用她那明亮的大眼睛向周围扫上一眼,而后又羞涩地低下头小心行走,十足一副没出过家门的乡下姑娘模样。
粗心的应承宗丝毫没注意到二姐的异常,嘴里说着与进香毫不相干的胡话,不时取笑二姐几句以调和一下刚才逆了她意思的气氛,一面对在寒风中缩在路边的逃难灾民们投以同情的目光。
优哉悠哉慢慢走到镇国寺外,这一段路边向人伸手的乞丐更多了,更有不少头上插草标的男女幼童,甚至年轻姑娘被无奈的家人推到路上向人求售。
应承宗的脚刚踏上镇国寺大门前最底下的台阶,就听到寺左二三十丈外有女人惶急的大声高叫“救命!”
在凄厉的叫声响起的几乎同时,应君蕙发现又有人向她打出一串手势,立即向惊疑不定的应承宗叱道:“三弟,你还发什么呆,可能有歹人欲对弱女子非礼,我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承宗叫道:“姐,我们别……”
应君蕙闪身避过路边几个向她伸手乞讨的丐儿,从路边人的缝隙中穿到路左,回头喝叫:“还不快过来,你能见死不救安心进香吗?”
应承宗纵身从路边的人头上跃过,落在应君蕙身边问:“姐,此刻还要防着有人打我们的主意,真要去管闲事么?”
“哪来那么多废话,跟姐来保证没错。”应君蕙不好向弟弟说明,右手探入挎着的竹篮里,只是含糊地回应:“姐自有主意,小心戒备就不会出事的。”
应承宗看到姐姐对他使眼色,会意的点头并解开小弩的囊袋。满脸兴奋地右手伸入袋中,左手握住袋前,一旦有警就能很快拉出小钢弩发射。弩弦早就拉开,槽内也已经装好六支要人命的钢针。
寺左距路三十多丈远是一大片荒地,再过不到百丈就是高邮城近三丈高的城墙。这一大片空地原是战时堆放守城砂石杂物和守城军休息的场地,后来因西城外的洼地渐渐积了数尺深的水,成了许多深没过顶的泥沼,从无任何军队会选在高邮城西面进攻,所以这里也就渐渐荒废。现时这数百亩大小的地方既无任何房屋,也没人敢在此开荒垦殖,变为一块城内的荒野。及膝发黄的枯草间长着几棵丈五六高的小树,由于寺墙阻挡住视线,路上的人没法看到这里的情景。
女子求救的呼喊声远了许多,走到荒地中的应家姐弟看到十多丈外的草丛乱晃,女人呼叫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应承宗抢步越过乃姐,左手一拉把囊袋扯下顺手掖在腰带上,小弩藏于背后小声对君蕙说:“姐,你准备好手铳随后慢慢跟上,帮我留意四周的动静。”
往前走了十数步,那一直晃动、还传出女人依依唔唔声音的草丛中,站起一个身披羊皮袍的黑壮汉子,咧开大嘴露出暴突的黄板牙大声说:“哈,老四的口技还有点用,真的引来了一对雏儿。喂,小娘子别怕,快过来让大爷亲亲,待会要用你来杀杀被我兄弟引发的火头,也教你这没经人道的黄毛雏儿尝尝胜过神仙的绝妙滋味。”
另一个瘦削脸的汉子也站起身笑着说:“女人的声音真他妈的不大容易学得像,还是鸡鸭和猪牛羊狗等的声音容易些。”
看这壮汉衣衫整齐装束完备,哪里像是正对女人施行强暴的样子?
“糟,我们中计了。”应承宗吃惊地止步,边退边把小钢弩对准壮汉:“姐,你留神周围,看清路准备退回大路上去。”
“杰杰杰!想退回路上去么,只怕没那么容易。”怪笑声自枯草丛中响起,现身于应家姐弟右侧不足十丈寺墙下的十余人中,站在最前面的三个人,位于中间的赫然是李蜂头手下的探子头目、三番几次从林强云的抢口下逃生的恶贼穆自芳。他把手向四周一指,嘿嘿笑道:“你们一男一女两个应家小崽子,这个女娃看来还是没开苞的纯阴之体,送回去给大帅先做几天滋补的鲜活炉鼎;另一个么,似乎也还是个童子鸡,呵呵,这下姑姑有福了……”
“承宗,向大路退,谅他们也奈何我们不得。”应君蕙脸色平静地吩咐弟弟,缓缓把右手从竹篮里抽出,戒备着朝后退。
“此路不通,乖乖束手就擒。”有人在背后大声叫,退路已断,看来只有左方还没人拦截。
应君蕙伸出一半的右手停住不动,忽地一个转身,与弟弟背靠背,防止腹背受敌。从他们的来路上大踏步走近四个灰衣武士,看装束也是穆自芳手下的探子。
“左方也有贼人冲到,占住去路。糟,我们被四面围住了。”应承宗语气里透着焦灼,向乃姐问计:“现在该怎么办?”
应君蕙:“不要慌,沉着应敌,事情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穆自芳在远处高叫:“丢下手中的暗器,大爷们会好好相待,否则,我手下的这些粗人可不懂得怜香惜玉,伤了你们大爷不好向大帅和姑姑交代。”
应承宗脸色一沉,愤怒地叫道:“丑鬼,只会站在那里狂吠么,何不上来试试能否动得了小爷。”
穆自芳向后面的人一挥手沉喝道:“上去两个把牙尖嘴利的小崽子擒下,落到姑姑手里后他就会知道知道骂我的人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身形高大、长了山羊胡的人应声走前数步,向穆自芳行礼,大咧咧地放声笑道:“哈哈!穆将军太过小心了,对付两个吓得连剑都忘了拔出的孩子,用得着两个高手去?属下一个就能把他们捉小鸡般都提到将军面前请赏。”
说着话,这人连身也不转,背向两姐弟纵身而起,声止人也落地蹲身,这人再朝后一仰双足猛蹬,人反向跃起的同时连打两个空心跟斗,看他的落地处正好位于应承宗身前四五丈的地方。
这人对自己这两手反跃腾翻的功夫十分得意,原想着同伙们见了还不爆出一阵彩声。出乎他意料的是彩声没听到,耳中却传来穆自芳的警告:“小心那雌货手中……”
同时入耳的还有极轻微的“咔嚓”一声机簧响,此时他还没从露了一手的兴奋中回过神,嘴里高叫:“看我苍……糟……呃……”
叫声才出一半,人已经面对应承宗,入目可以看清前面十多岁的少年手中拿的,是一具大小仅尺许的小弩,弩槽内几支寒光闪闪的针状器物已经离槽直奔自己身上,不及有任何动作,头、肩、颈、背部有尖利之物贯入,全身的气力都从外来物刺入处狂泄,他的身体便再不听自己的指挥,“砰”一声重重地摔下地。
应承宗看这人仰面落地后反躬身挺动了两下便静止,为了不使贼人发现自己的小弩必须用脚蹬着才能拉开弦,干脆坐下地,悄悄足蹬手拉快速再装上一组钢针,嘴里叫道:“真不过瘾,这种猪一般蠢笨的东西也敢上前送死,下次叫聪明些耐命点的来让小爷试手。”
“每边去两个人围上前,定要将他们毫发无损的活擒回去交给大帅、姑姑。”穆自芳对死个把人无动于衷,脸色平静地高声向手下探子下令。
由镇国寺大路方向堵住姐弟俩后路的四人中,一人双手摆在胸前十指伸张合握,领先大步向应君蕙迫去,一面高声应道:“属下遵令,不过毫发无伤绝不可能,属下等只能保证他们不缺胳膊少腿、不破相地交由将军发落。至于扯破衣衫袒胸露腹,以至于雌儿的奶子在擒捉时不小心被抓得略有红肿淤伤……”
“不知廉耻的畜牲!”应君蕙气得脸色发白,右手从竹篮内飞快伸出,手中的短铳往满嘴脏话的人一指。
“注意暗器……嗯……”身后有人提出警告,声出一半便停下。这人早听说过应君蕙手中暗器的厉害,一见情形不对便侧移一步闪避。
防得了前,顾不了后,一只手在后颈上很轻柔地落下,有人在耳边轻声说:“你真的能够保证他们不缺胳膊少腿,那么你自己的胳膊腿又有谁来保证呢?”
应君蕙的手铳只是作了个射击的样子,并没有开枪。她在把手铳拿出竹篮前,就已经看到新来两天的老仆和叔祖几个人,在枯草丛中悄悄向贼人接近。取出手铳作势欲发,只不过是吸引贼人的注意力,方便自己人行事罢了。
“大言不惭,只会欺侮孩子。你们穆氏三狼何不自己上来动手捉人,何必叫手下三个两个的送上来就擒。”信手把擒获死狗般的人往身边一丢,丁兄用洪亮的语声向应家姐弟招呼:“你们姐弟俩到这里来,老夫要看看谁有恁般大的能耐,可以在一众侠义英雄的面前把应家的后人怎么样。”
穆自芳身边一人叫道:“丁家良老匹夫,这里是我们‘忠义军’擒捉行刺李大帅刺客的现场,你真有胆来趟浑水吗。”
原来老仆是时下颇有侠名的江淮大侠,应君蕙和应承宗退到老人身边,不由好奇地向丁家良直打量。
丁家良伸手在应承宗头上轻抚,向已经聚到一处的二十余个贼人责问:“李铁枪的所作所为哪里有半点忠义的样子,你们快别在老夫面前提‘忠义军’三个字,没的连这几个字都被你们玷污。不要说这次的浑水老夫要趟,若有机会的话老夫还要取下李蜂头的首级,以告慰山东、淮南等地冤死在他刀剑下的万千生灵,替被他掳走送给蒙古人做奴隶的各族百姓报仇。今天,先将尔等助桀为虐的爪牙剪除,日后再来取李蜂头的首级。”
穆自芳仰首发出一声长啸,对陆续赶到丁家良身边列阵的四十多个人看了一眼,显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厉声道:“丁老匹夫,别自以为你在江湖上薄有虚名,就不把天下英雄看在眼里。你以为现在自己的人多,可以吃定我们了是吗,我这就让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所谓侠义英雄,亲眼看看李大帅帐下的百战勇士是怎么将你们格杀的。”
丁家良在穆自芳的啸声出口时就觉得有点不妙,听了这一番话后更有一种缚手缚脚受制于人的感觉。心想:“人算虎,虎亦算人,只怕这回是真的中计上当了。须得想个什么办法迅速撤回宅子里,凭险固守方好。”
应俊豪凑到丁家良身边,小声说:“丁兄,怕是穆氏三狼有诈,不如在他们的人没到齐之前,冲上去把这些贼人先除掉几个,也好在我们撤走时少点阻碍。”
丁家良沉吟一会后说:“好,就按老弟的意思,叫朋友们冲上前去先除掉几个爪牙,然后迅速撤回宅院固守。相信高邮军的郡守叶大人不会任由这些贼人在城内乱砍滥杀而坐视不理。小兄先行一步,老弟和朋友们随后杀过来。”
丁家良说毕,大步朝穆自芳站立的寺墙下走去,信手抽出斜插于腰背部的长剑,嘴里呵呵笑道:“穆氏三狼,今天且不管是否会被你们的手下格杀,无论如何也得先来见识、见识闻名已久的三星连珠阵。怎么样,有胆上来一博么?”
穆自芳冷笑着退后几步,嘲弄地大声说道:“老匹夫,想寻死还不容易?我们兄弟这就成全你,让你了却这个心愿。给我上,除两个小的留下活口,其他的能留就留,不能完整活擒的杀了就是。”
随着穆自芳的手向下一挥,他身后的二十多个贼人迎着丁家良冲来。
丁家良心中暗暗叫苦,穆自芳三个恶贼不上前接手拼博,自己就不能相机除掉贼首。稍待贼人的援兵一到,有三个贼首指挥,自己这些人怕是一个都回不去。
他心里正想着是否趁贼众人少时痛下杀手,眨眼间情势又再生变。
穆自芳身后的镇国寺围墙上,忽地翻出六七十个身着灰武士服的人,齐声呐喊向应俊豪那些刚起步的人冲至。
现在丁家良、应俊豪一方非但人数没占优势,反而大大落于下风。若是没有意外的情况发生,丁家良这四十余位侠义英雄将在此地被一网打尽。
危险的情况还不止于此,丁家良和应俊豪几乎是同时发现,除了寺墙那一面以外,其他的三个方向,不知何时出现了十数个引弓待发的弓箭手。
应俊豪心中一凉,四五十张强弓于圈外虎视眈眈,就算自己这一方能把倍数的敌人击溃,也逃不过死于乱箭之下的命运。
情势危急,应君蕙左手紧握拔出的长剑,对正要向越冲越近贼人发射钢针的应承宗小声叫道:“且慢射出,把弩槽内的钢针取出一半,不要一下子将钢针都射光了。///com///”
“姐说的对,是要省着些用了。”应承宗依言把弩槽内的钢针取下几支握在手上,一边举起小弩瞄准扣下悬刀,一边说:“唉,林大哥要是和我们在一起就好了,他……着!打倒了一个,收回一半本钱……他若是在此,定会有办法除掉这些李蜂头倚为利爪的恶贼。”
“大哥,你如今在做些什么,那些药是否找到其他的人来试过,可会有什么问题吗?”应君蕙被弟弟提起林强云,立时把此刻的危境给忘到九霄云外,脸上浮起一丝甜蜜的笑容。她心中不由怀念起在泉州的那段日子,虽然每天都很忙碌,但过得很充实,心情十分愉快。
她默默念叨:“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确是不一样,光是听他风趣的说话就能令人如沐春风,还可以知道许多从未听说过的古怪事情。大哥,你可知道君蕙在这里每天都想着你,你有在想君蕙吗,到底君蕙在大哥心里能不能和凤儿妹妹一样占有一席之地呢?”
“二姐小心!”耳畔承宗的叫声让应君蕙警觉到现在自己这些人都还身处险境,眼角的余光中一只长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在四尺外正成钩爪状向自己的胸部抓到。应君蕙脸上一红,心里骂了声“下流东西,该死!”
她不假思索地举起手铳向大手的主人扣下扳机,铳声响起身体也本能地同时侧闪两步,刚好让过从她原位冲越,鼻子上多开了个孔洞的灰衣武士。
在被手铳击毙的人扑地的同时,一只手搭上她的背领,一紧一松后将应君蕙身上穿的夹衫“嘶”一声扯破近半。
“雌的到手……啊!”身后的惨呼声令应君蕙身心俱震,习惯性地蹲身,然后方回头察看。
一位胖圆脸穿团花锦绸袍子的老人,鼓着肥嘟嘟的腮帮子向她裂嘴一笑,从容拔出刺入灰衣武士身体尺余的长剑,转身接过另一个扑来的贼人。
“这人洁白整齐的牙齿真像大哥。”应君蕙心想,感激地点头回应胖老人,手上飞快地按开扣片撬出弹壳再装入一颗子弹。
收好空弹壳,应君蕙向四周观察了一下,发现形势对自己这一方大大不妙,双方拼斗的这两三亩大的草地上,自己这方还在动手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个,以自己为中心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他们全都以一对二,甚至有人以一对三、对四,左支右绌地拼命拦阻不让贼人向圈内冲入,目的显然是在保护位于圈中的自己。
其他近二十人不是躺下不能动弹,就是被穆自芳手下的探子按倒在地遭擒。
右侧十来丈,应承宗被一个嘿嘿怪笑的大汉猫玩耗子般的逼得步步后退,大汉的朴刀每出一刀,都把舍不得放掉小弩的应承宗震得踉跄数步。
“还有四粒子弹,支持不了多久。得先解承宗之困,让他的小钢弩也发挥出威力才有一线逃生的希望。”应君蕙快步冲向弟弟,趁那大汉跃起一刀挥出人在空中之机,抬手给了他一枪。
“哎!”应承宗再没法支持,“砰”一声重重惯下草地,撑了两下挣扎不起。
“哎!”击倒应承宗的大汉右腿根衣破血出,落地后站立不稳右膝跪地,以刀支地凶狠地向应君蕙盯视,眼中出火的大骂:“贱女人,敢暗算老子,擒下后大爷要让你生死两难。”
应君蕙担心大汉前面数尺的弟弟安危,快速地取弹壳、装子弹,瞄准用一条左腿站起向自己跳出一步的大汉再打一枪。
眼看大汉胸前开了一朵血花,还是咬牙切齿地朝前跳,应君蕙心慌了,一面后退一面急急再装子弹。
最后一颗子弹塞入铳管内时,应君蕙的左手被烫起了两三个泡,手铳的短铁管已经十分热了。大汉也已近在五尺,再一蹦就能够上自己。她惊恐地用手铳指着大汉,持铳的手不住发抖:“不要过来,再动一下我就发暗器。”
大汉口吐血沫,眼射厉光,狞恶无比地缓缓举起右掌往前伸。
“砰”最后一颗子弹在应君蕙不自觉中射出。
大汉也在子弹击中自己腹部的同时前扑,应君蕙还没闪开前,大汉的手掌印到她的腹部。
“二姐啊!”远处应承宗凄厉的哭叫声,令场中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林强云任是沈念宗和齐县丞怎么解说,他对自己刚才下令杀死数十个不抵抗的人还是不能释怀,心里一直在问:“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难道我现在也要像书上说的那样,眼都不眨地含笑杀人,以后我会不会变成可以坑杀数十万降兵,为了自己的利益心硬如铁的人呢?”
昏昏沉沉坐了很久,不知何时林强云发现自己没向两位老者告别,已经走出了官衙。他苦笑了一下,低头信步朝镇南走去。
“等一等。”身后陈君华的叫声使林强云停下脚步,他茫然回头左右探看,对快步走来的陈君华视而不见。
“强云,你这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陈君华凑近他的耳边大声问:“你没看见君华叔叫你有急事吗?”
“哦,哦。什么,你再说一遍。”林强云还是没有回过神。
“这孩子。”陈君华明白今天一战给林强云的刺激很大,但没想到他会变成这种模样,心知若是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林强云今后将再不敢面对血腥的场面了,非得用重锤狠狠地敲打一下不可。
当即大喝道:“应姑娘,应君蕙出事了,可能现在已经命在旦夕!”
“什么?”这下林强云清醒了,一把拉住陈君华的手,急声问:“君蕙出事了,叔是怎么知道的,她现在何处?快告诉我。”
一直陪着林强云愁眉苦脸走的山都拍手笑道:“好喽,好喽,总算说话喽。老半天不出一声,别人叫他也不答应,闷死人。”
陈君华正容对林强云说:“据降兵们说,应家的人九月去行刺李蜂头失手,逃到高邮城内躲避李蜂头手下的追杀,直到现在也还没能离开高邮……”
“等等,叔是说他们应家的人在九月就行刺李蜂头失手,哪……他们的人呢,有没有……”林强云焦急的问话也被打断。
“别急着问,先听叔说完。”陈君华拍拍他的肩:“说出这个消息的降兵也不清楚应家的人有没有损伤,只知道先是由一个姓田的贼首带兵攻高邮不下,然后便报复性地四出劫掠。这个降兵还说,他最近听得李蜂头的亲信讲起,由于李蜂头悬出二万缗赏钱买刺客的人头,江湖上的很多高手都齐聚高邮城内,李蜂头的探子也大部集中在高邮必欲得应家众人而甘心。具体情况怎样,叔问了好多人都没个确实的消息。”
林强云心中大急,脱口道:“不行,得立刻带人赶到高邮去,我不能再失去君蕙。”
陈君华一把拉住转身要走的林强云,眼里露出笑意、脸色严肃地向他问道:“你知道这里到高邮军有多少路,从哪条路可以最快赶到哪儿去为应家的人解围吗?还有,你准备带多少人、带什么样的人去想好没有?总不会就这样带着一小队亲卫,到了那里就要他们和你一起与大批身具武功的江湖高手博命吧?”
“这个……”林强云想想还真是不能就如此匆匆忙忙说走就走,是得好好地仔细计划一番,陪着笑脸向陈君华讨教:“君华叔的意思呢,请教教小侄要怎么做,才能尽快解救出君蕙她们,又对我们最为有利?”
扯着林强云转身走向衙门,嘴里埋怨道:“现在知道向君华叔讨主意了,刚才进来向你说了好多话也不回答一句,当着齐县丞这个地方官的面,说都不说一声就自顾往外走。回去,跟齐县丞讲清楚,,把君华叔被你扫落的面子找回来。”
“我有这样么?”林强云迷惑地敲敲脑袋,向山都探问:“好山都,请你说一说,刚才我真像君华叔说的般不理人吗?”
“当然有。”山都踮起脚尖,严肃地指着林强云鼻尖不满地责难:“沈大叔和那个也有胡须的老头子,问你什么都只会‘啊哦,啊哦’的哼哼,山都拉你又被敲了好几下头。真的是那个……那个,气死人了!”
林强云也想起回到镇里后自己确是有些不对头,连忙歉声说:“对不起啊,君华叔、山都,是我不好,一时心里有些结解不开,让你们受委屈了。”
回到齐县丞的小衙门,林强云先向齐县丞和沈念宗道歉,齐老头倒没说什么,沈念宗却是连声说:“啊哟,自己人,我们还会不明白你么。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啊。”
陈君华等他们客套话说完,才正容开口:“强云,我们已经为你安排好了,现在说给你听听……”
林强云清楚了陈君华的安排,一拍大腿说道:“好,我们由镇西的小路水陆并进,相信有本镇的人带着还不至于迷失在这一带。我看,正如君华叔所估计,用两天时间赶到高邮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带了三哨护卫队,剩下的人能处理好此地的事吗?”
沈念宗笑道:“放心,除了七哨护卫队外,我们新招徕的四百多骑军可以用得上。再说,八百人的炮队虽说近战稍差些,但经过君华训练过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没那么好欺。只要兵器在手,相信没什么人能让他们吃多大的亏。”
当日下午申时末,十四条丈二长的小鳅船悄悄出镇,撑船的镇民在离镇三里的一个河湾接上林强云和他的一哨亲卫。留下一人带路,其他十三个镇民站在河湾上默默挥手,注视小鳅船远去。
次日黎明时分,等在镇中广场上的护卫队由两个镇民引领,无声无息地直奔镇西,不到两刻时辰,小镇又回复到往日一样的宁静安详。
十一月二十四日申时初,整整在小鳅船上坐了两天两夜、足足二十三个时辰的林强云和他的亲卫,终于到达高邮城南澄子河的一个大河湾处。这里距高邮城南门外半里多长的草市街仅三里不到,河湾上疏疏落落散布着二十余间草顶竹墙,竹墙两面涂泥为壁的农家小屋。这些小屋大小不一,大的有十四五间,小的仅三间茅棚。
亲卫队一上岸,就在哨长的指挥下,迅速把这一片百丈方圆的十五栋茅屋悄悄占据,严密封锁以防消息外泄。所有的人许进不许出,并逐屋询问屋主进行清查核对各户的丁口。
这一查,不但查出七个贪图李蜂头赏钱的江湖混混,还从他们口中了解到高邮城中这两天的情势。
听说应家逃到这里的人还没出什么大事,林强云总算松了一口气,当即吩咐哨长留在此地等陈君华的大队,自己带了两个小队的亲卫,转入高邮城南的驿道。
一至驿道,林强云就下令亲卫们打出牙旗,亮明“双木镖局”的身份向高邮前进。
远远看到位于一个不太高山包上的高邮城,带路的那位西溪镇民指着高邮城对林强云说:“官人,这个高台就是此城以其而得名的邮台。据老辈人说,这个土台地是秦朝始皇帝于秦王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所建的邮台,高邮之名就得自于此。”
林强云笑道:“原来如此,看不出大哥还是个博闻广记之人,不知这高邮还有其他什么典故么,能否说来听听?”
那人连忙道:“小人万万不敢当官人这大哥二字的称呼,至于这高邮得名的传说,小人也只是听老辈人讲起,因为觉得有趣方能记得,其他的典故委实不甚清楚,小人不敢妄言。”
通过南澄子河上的一座丈五宽的木桥,就能看清高邮城的南水门和南门,那人说:“官人请看,一里多外就是南门了,进南门后,左侧是为南市,高邮全部的商家铺面大都集于那一带,右手侧则是百姓人家住户所在。沈先生交代要找的柯团头,他家开的布帛铺就位于南市,到城内一问便知。小人因是外军州的人户,出来时走得急,忘了去请衙门的长引,故不敢相陪官人进城,以免引来诸多不便。请官人和贵价自行寻去可好?”
林强云从怀中荷包内取出几张会子塞入他手中,吩咐他说:“大哥先到我们下船处相候,我君华叔到了后就告诉他,一切安好,明天可到城内来相会。”
大青砖砌就的城墙高有四丈,这里可以看到城内西部一座高塔的上部四层。走近城门,数十个门丁在守城拥队的带领下往前迎出二十来步,远远的高喝:“来人止步,报出你们的身份来历,可有公干的签押文书?”
林强云大步走上前,取出文书送到拥队面前,陪上一副笑脸说:“军爷,我们是福建路泉州双木镖局的人,签押文书在此,请军爷过目。”
那位拥队看到文书里还夹着一叠纸钞,四下扫了一眼,以极快的手法在文书上一拂而过,,他的手移开时,已经只有文书不见纸钞。
林强云暗自吃惊,自己盯着他的手式,也没能看出这位拥队是如何把纸钞取走藏过的,不由笑道:“官长好快的手法,真是好手段,想必是位踢弄高手。”(注:宋代称杂技为“踢弄”,踢是展示腿脚之功,弄为手上之技。也有人精于踢、弄两门的,更有杂技高手将走索和踢、弄三者混合在一起表演,十分有看头。)
拥队官将看完的文书交回给林强云,呵呵笑道:“官人好眼力,高手却是称不上,少时曾跟过师傅学了几年,别的本事没得,也就是这双手还过得去罢了。请教官人,文书上注明是五百镖伙,何以只见到这数十人到来,能否见告?”
林强云笑道:“官长垂询,自是须据实相告。来此之前听得人说此地不大太平,要我们行事多加小心,故而分批行走也好有个呼应。我们这些人是打前站的,明日大队将到。”
拥队点头表示知道了原委,看了看林强云身后的护卫队一眼,小声说:“好教官人知晓,入城税原本每口三贯文足,既是有泉州衙门的签押文书,本队官暗里做回主,你们就收每口二贯文足便可入城。明日贵局的大队到了时,官人也可委个精明如官人般的到此处相候,既可省下几文,我们又能多得些利,大家欢喜。”
会子林强云身上带得多了,些时心急入城,哪会管每人两贯的入城税。掏出荷包点算了一百五十贯交到拥队手上:“是是,大家欢喜,大家欢喜。承官长关顾,这里有多的,分与城下的各位大哥食茶,聊表谢意。”
拥队又多了一份银钱入手,自是眉开眼笑,他凑近林强云耳边说道:“官人进城后,有闲可到‘拥翠院’去,听说毛惜惜回此地探看她的什么亲人,这些天寄宿在此院内。”
言毕,故意大声吆喝:“这位林大官人有赏茶水钱,各位今天有口福喽。”
在一片多谢声中,林强云带人走入城门。
行不过十多丈,迎面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高大胖老人,此人长了一个红红的酒糟鼻,走到林强云面前拦住去路,对林强云十分认真的看了一会。随行的亲卫们顿时大为紧张,差点就要冲上前将他痛打一顿。
胖老头长吁了一口气,向林强云伸出一只手掌说:“传信牌呢,先说好了,若非银牌的事就不要来找小老儿。”
林强云奇道:“怎么,你认得我么,还要我在这大街上把信牌交给你吗,是不是太过孟浪了些呀?”
胖老头同样以一副惊奇的样子问:“你们打着‘双木镖局’的旗号,难道不是从汀州来的,向你们要信牌有何不对?将牌藏于掌心,既便在街上又有何不可,小老儿只须一眼就能看清是何种信牌。决不虞会被人偷窥。”
林强云心想:“此人不知会不会是个失心疯的,什么都没弄清就问出信牌的话。也罢,就把自己特制的牌子给他看一眼,省得在大街上纠缠不休。”
探手进挎包内握了一物,飞快地向胖老头一晃后放回包内,问道:“是这种牌么?”
胖老人肥嘟嘟的腮帮子**了两下,脸上两边的肥肉抖个不停,真让林强云替他担心那两块一直晃动的肥肉会因此而掉下地来。
胖老头吃了一惊,显然是看清了林强云手中之物,连退两步后再次凑上前小声说:“少主请先去属下家中安顿,稍后有事情禀报。”
林强云一听胖老头说出“少主”两字,马上就知道他是那本戴云子所抄名册上的人。当下不动声色地淡淡应道:“如此,就请前面带路。”
胖老头的家还真不小,在高邮城内占有三十余亩的大宅,此人可算是不简单的人物了。林强云只听沈念宗说起过,此人现在是布帛行的团头,身家达二三十万缗,可以说得上是高邮极富的地头蛇。
一切安顿好后,已是掌灯时分,柯老头轻手轻脚的走到林强云睡房门外,轻咳一声后问道:“少主可曾安顿好,属下有事禀报。”
林强云扬声说:“老人家请进内说话,都是自己人,不要显得如此拘谨好么。”
胖老头进入房间在林强云面前跪下俯伏在地恭声道:“属下宇字甲子柯茂参见少主,实是有重要之事急于禀报。”
林强云扶起柯茂,让他坐下后才问道:“柯老,以后请不必跪拜,行常礼就可以了。我先问你,如何一见金牌你便能肯定是我本人,不怕认错人吗?”
柯茂笑道:“传信使者已经交代过,金牌只少主才有一大三小四块,属下刚才已经看清少主手上的金牌比所见过的银牌大了许多,但样式和其上的字与银牌的一般无二,故而敢于断定必是少主本人。若是别人传令的话,只会持与银牌一般大小的金牌,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牌子。”
林强云释然道:“有理,那就告诉我,有何事急着要禀报吧。”
柯茂应了声“是”,看了山都一眼,眉头微皱了下说:“少主此次到淮南打出‘双木镖局’的旗号,想来是还没有接到属下传回的信。现属下再把信中的内容说与少主听:上个月属下听楚州到此地贩布的——他也归属下该管——人说,原军师李元铠不知何故投到李铁枪帐下为谋士,派人到淮南东西两路,暗中向各地坐贾传话,要我们宇字号的人向他报名投到。另外,上月接到王统领银牌令,要我们留意应小姐一行的去向,正好当时应小姐他们在九月已经先到了高邮。如今,应家众人寄寓城内潘家,被一些江湖人和李铁枪的探子困住,一时间也还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过,据属下看,这些天城内来了不少面生之人,似乎还夹带有弓箭,怕是李铁枪的人,马上就要对应小姐她们下手了。再有,属下探得李铁枪夫妇接蒙古人之命,美其名曰‘请’,实则是要将少主强掳到北方为其所用。请少主务必小心。”
林强云:“那么,我们淮南宇字号所属的人有否去李军师处投到呢?”
柯茂:“这倒没有,属下已经吩咐他们诈作不知此事,待少主做出决定后再予应对。若非数月前接到持有温玉虎珏使者的传令,属下等说不定会按其指令投入李铁枪的帐下。现请少主示下,对李军师所传口信如何对付。”
林强云:“不予理会就是。对了,弓箭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必须先解决这些弓箭,我们才能放手解围救人。这样好了,我们在高邮城里能动用的人手有多少,让他们去查清带有弓箭的那些人住在何处,再来想办法解决。”
“属下能动用的少数几个人,除了属下外,其他都是一无武功,二又是坐贾行商,平日里养尊处优享受惯了的,探些消息还可以,别的就做不来了。”看到林强云失望的神情,柯茂笑道:“不过,少主要贼人们落脚之地却并非难事,属下可以保证今夜就能查出他们所在,还大有可能将那些夹带进城的弓也弄坏一些,使得他们的弓看着样子还好,就是射不出箭。”
林强云大感兴趣地问:“哦,有什么好办法,柯老能透露些给我听吗?”
柯茂道:“其实很简单,属下有个叫花冲的帮闲,专一在高邮城内游手,经常从属下这里讨些银钱给他的一伙兄弟过活。属下只要给些银钱,让他们去做此查察狗窃之事,自然是熟门熟路又熟手的。此人过去有个叔叔曾在扬州甲杖库差遣,因了他去库内玩耍时,把那里的弓弄得能看不能用,害他叔父落了个流配千里的下场,至今还回不了老家。只要让他们找到地方,说不定真能把那些人的弓都给鼓捣坏呢。”
林强云:“那好,这事就由柯老负责去办。其他的事情你们都不要管,自有我会解决。你们只须尽量收集各方的消息,能及时传回就行。另外,自现在起,我们的人要尽力插手粮米行,除维持现有的各项生意外,把全部能动用的人手和银钱,全部都用于粮米生意上。过些天我叔到了后,会给你们宇字号拨下五百万贯,还会运来二万两银、五千两金。一定要储备起大量粮米,相机运往我指定的地点。”
“属下遵命。若无其他事,属下告退。”柯茂施礼后退出房去忙他的事。
当夜,高邮南城一带的五六十个城狐社鼠倾窠而出,带了一帮大小不一的丐儿来往于各坊里,向住户人家、客栈、行院,甚至寺庙、道观里乱窜,只要有人聚集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放过,借寻人找物来回走动,四处乱钻空前活跃。
这些人的活动,又引起州、县二衙捕快差役们的注意,他们还从没见过城内的这些游手闲人有如此一致的举动,立即将这一情况飞报参军和县尉。
两位州、县地方治安官一听得这个消息,不由也大为紧张起来,前段时间李蜂头的大批贼人意图攻城未果,近两个月来除了日有所发的命案外,还风闻城内有过好几次大规模的械斗,死的人以数十计。只不过没人报案,又没见尸体,无头无绪没处查访,也就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暂且不去管它。现在可不同,有如此多的人同时行动,万一出了人命的话,那就是一场大乱子。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下令严密监视,先不要打草惊蛇,只要不发生危及人的生命、危及城防的安全,就暂时不动声色,务必将事情搞个明白。
差役捕快们也知道情况严重,都打起精神远远尾随这些大事不犯,小事不断的问题人物。在整个监视的过程中,倒也让他们这些瞎猫碰到几个死老鼠,抓获六七个因抢劫而杀人的家伙,好歹有些微功劳入手,可以暂时免去三日一追、七日一比的皮肉之苦。
高邮城内离西市桥不远,紧靠南市边的一座小四合院,出出进进的人自酉时末起就连续不断,这里是花冲的指挥中心。
此刻是亥时初,花冲背着手立于厅内的方桌边,正看着两名会写字的手下混混整理已经写好的纸片,这些是手下各个地头龙即时传回的各种信息,整理好后每隔半个时辰必须送往南市一个小杂货铺里,交给坐等在那儿的游大官人。
花冲,是他的官名大号,城南这一带,比他有身份或与他地位平等的人称他为“花闲”;其他的细民百姓则只敢在背后叫,在当面得要称其“花官人”;手下的一帮地头龙么,按道上的规矩,叫他为“帮主”,至于是什么帮,他自己没说,手下的人也不敢问。
花冲这人其实挺讲义气的,肯为朋友两肋插刀,对手下的一帮混混们也够好,从各个商铺里得来的银钱都能和大家一起分享。而且他自幼又跟父亲和叔父学得几手拳脚功夫,遇事也能打敢拼,甚得手下一帮人的敬服,是城南一带很有些号召力的狐鼠型人物。
花冲信手拿起一张写满字的小纸条,看了一会对身边的一个混混说:“唔,顾溜儿这一伙干得不错,镇国寺内的和尚们怕是全部都已经被人控制住了。不然,不会连个应门的小沙弥也没有,倒让外人居士出外探问。叫我们的人多去些,想法儿从阴沟狗洞钻进去探看清楚,一定要查明里面有多少外来的英雄好汉、他们是否带有远攻的弓箭。得便往他们的弓弦上加点料,让他们的箭射不出去伤人。”
几个混混同声拍马:“帮主手段高明,我等万万不及。”
一个写完了一张纸条的抬头问:“帮主,这‘双木镖局’是什么来头,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这么为他们卖命值得么?万一惹恼了那些熬神,他们杀起人来可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
花冲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来告诉你们,所谓镖局,就是以武力专为大户、大商家保护人、货、银钱安全的一个行当。‘双木镖局’是这一年来在福建路、江南东路一带风头最健的大镖局,可能也是我大宋最大的镖局之一。老实说,我还从没见过……哦,从没听过有什么保镖的人,一次能够出动数百镖师行镖的呢。那天你们是没看到,哇!光是打前站的就有六七十个镖师,他们一个个好威武、好雄健……”
“帮主,探清镇国寺内的详情了……”一个混混跌跌撞撞地冲入厅内,一屁股坐于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在口大口地喘气,大汗湿透的夹衫沾满泥迹草屑,手脸外露部分有碰撞的青紫淤伤。
花冲急奔上前扶起这人,嘴里叫道:“取水来,顾溜儿不要急,慢慢将事情说清楚。”
顾溜儿把一碗茶水猛灌入腹,抹了下嘴角哭道:“我们六个人只有我逃得性命,那些人好狠……鸣……连十一岁的三顺子也被他们一剑刺了个对穿,人杀死了还不算,又把他们的尸首丢入茅厕里去……”
花冲听了顾溜儿的哭诉,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许久后才问道:“顾溜儿,你先且慢伤心,把里面的情形说清楚,我们好去给‘双木镖局’的游大官人禀报,由他们出面去为我们的人报仇。”
“是,是,我这就说。”顾溜儿把自己钻入镇国寺后所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他抽搐着央告道:“帮主,带我一起去见游大官人,让我把三顺子他们的惨状讲给他听,求他一定要为我们的人报仇。”
花冲拉起顾溜儿就走:“好,我们一起去。”
行到厅门回过头对里面的人说:“你们马上去通知大家,且先停下任何行动,看游大官人有何吩咐再作打算。”
坐镇在杂货铺内的等候消息的亲卫哨长游瑾,听花冲将情况说了后,立即让他们两个先等着。自己匆匆从后门绕到柯茂的家里,向正和柯茂在客厅里说话的林强云报告,已经有花冲手下的人死于非命事。
柯茂看林强云低下头沉思,立即说道:“少主,看来贼人们的弓箭一时破坏不了,他们恐怕是准备明后天要向应家的人下手了。属下之见,必须把这个消息通知他们才好。免得被突袭受到重大的损伤。”
林强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柯茂看了一会,问道:“君蕙的那位叔祖对我有些成见,实在不方便去见他们。柯老可曾与应家的人有过来往,认识他们中的人吗?”
柯茂摇头道:“没有,属下与昨天刚到高邮为应家助拳的江淮大侠丁家良有过交往,过去数年曾以江湖武林中人的身份和他一起在江湖上行道,相处得也还不错。此刻正好借他们向江湖朋友求助的机会,以同道的身份去潘家宅院,将这消息透露给他们,也趁便对应小姐他们进行保护。”
林强云:“既是这样,我先去见见花闲,让他们的人不要再有什么行动,只要把消息传给我们就可以。等到君华叔的人马一到,就可以先下手把李蜂头的人除去。游哨长,带我去见花冲。”
柯茂:“我也去,听得仔细一点,好让应家的人明白真实的情况。”
花冲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游大官人、柯茂走入杂货铺,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个似乎比自己还小三四岁的年轻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自觉主事人若非游大官人,就一定是开布帛铺的柯老板了。
他没等四个人坐下,想都不想一下便冲动地拉着顾溜儿走到柯茂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柯老板,过去小子是有眼不识高人,多有得罪之处请您老原宥则个。今日,我们受您老的请托,查探外地来的江湖高手,没想到在镇国寺折损了五个弟兄,务请您老一定要让‘双木镖局’的镖师为他们报仇。”
柯茂见花冲把自己错认为首领,心中大感不安,慌忙扶起花冲和顾溜儿,小声在他耳边说:“花闲,你不必如此,‘双木镖局’的局主林飞川就在当面呢,快快前去相见。”
花冲目注游瑾惊问道:“什么,‘双木镖局’的局主,这位游大官人莫非就是江湖上人称‘诛心雷’的飞川大侠不成?”
柯茂手指着林强云笑道:“错了,错了。平日里看你古怪精灵得紧,此时怎地如此蠢笨不堪?这位才是‘双木镖局’的局主,游大官人却是林局主的亲卫哨长。”
林强云走到花冲面前,笑着对他说:“花兄,林某人一到高邮,便听得柯老说起你的大名,向我称道花兄是条隐于市井中的没奢拦好汉,在下实是敬佩得很。花兄但请坐下说话如何。”
花冲一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口舌不清地问道:“你,你……你,你……真是‘双木镖局’的局主?如何会这般年轻,好像……好像……年纪还没在下般大……”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谁说双木镖局的局主一定就要像我们几个般的老朽了?”缓步走入厅的天松子笑呵呵向林强云打了个揖首,半玩笑半埋怨地说:“林小友到高邮来趁热闹也不招呼老道一声,是嫌天松子碍手碍脚么?老道在此向小友保证,这次天师道门下定然会对李蜂头手下大开杀戒,以尽除魔卫道之责。///com///”
花冲小声惊呼:“我的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心雷’天松子仙长!仙长说他……他真是‘诛心雷’飞川大侠?”
天松子看了花冲的神态,童心大起地一拍他的肩膀,引用上双木胭脂水粉店的招牌店规,笑道:“正宗天师道前辈仙长门下高弟,实实在在的‘诛心雷’林飞川,‘信誉保证,如假包换’。”
顾溜儿被一连串大人物的出场搞糊涂了,面对传说中的神仙人物,他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仔细看清天松子的容貌后,拉了花冲一下小声问道:“帮主,这老道真是人们传说中的‘正心雷’天松子仙长?我听勾栏里说银字儿的李花嘴讲古时,他可说天松子有一百五十多岁呢,现在人在当面,怎么看也只有五十来岁的样子啊。”
在林强云忙着招呼天松子落座的时候,花冲在顾溜儿头上敲了一下:“笨呐,神仙的年纪也是我等凡夫俗子看得出来的么。别吵,看老仙长和林局主有何吩咐再说。”
林强云待众人都坐好,先向花冲说道:“花兄,请你再把今天镇国寺的事情说一遍,以便为你们惨死的几位兄弟报仇。”
花冲开口,顾溜儿在旁补充,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林强云听完后对柯茂道:“柯老,你看……”
柯茂站起身向林强云施礼:“属下这就前去潘家宅院,外头的事情就由局主和仙长主持,动手时属下会相机行事。”
林强云:“好,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必须将高邮城内的贼人驱除。先把城内的局势稳定下来,解除应家人众的危机再说。这样吧,若是没有意外,己时初向李蜂头藏匿于镇国寺内的人下手。”
柯茂走后,林强云向花冲说:“花兄,你们的人把情况大致都查明了,请不要再去惊动他们,只需暗中注意他们的动静就可以了。一有消息,就请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我们。至于你们为此事而殁的兄弟,待此事了结后,双木镖局会给他们一个安排的。花兄看这样好么?”
花冲知道了林强云的身份后,再不敢托大,站起手拱手为礼:“林局主千万别叫小人花兄,与柯老板般的叫花闲就好。在下有个请求,望局主能答应。”
林强云:“什么事,花兄请直说。”
花冲咬牙道:“明日小人要跟局主一起去,要亲眼看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伏诛。”
林强云:“行,明天你就和我一起走,其他的除了带路之人外,不可让他们跟来,以免有所损伤,得不偿失。”
花冲喜道:“谨遵局主吩咐,小人告辞了。”
天松子在花冲走后,方对林强云说:“小友,贫道为陈都统领带来口信,他们已经到达城外南澄子河,与你留在那儿的人会合了,他说明日卯时城门一开就会带人入城,要小友派人到城门边接应,以防错过。另外贫道也吩咐同来的弟子,以你天师道上人的名义,约齐本地道观的同道予以协助。有本地这些同道中人的相助,相信这里的事不会很难办。”
林强云大喜,连忙向天松子道谢。
且说柯茂出了杂货铺,便直向西行,来到距镇国寺三里左右的潘家宅院外。
这座宅院的主人潘璩,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生来性喜四出游历,与郡守叶秀发交好,外出时便请他代为照管看顾宅院。据说他是本朝开国功臣潘美的后人,因与家人不合,从邯郸老家迁至高邮落籍。只是他年近五十,却没有子嗣,连娶四个妾都无所出,连个女儿也没有。心灰意冷之下,长年外出很少归家。
柯茂走近潘家大门,听得墙上有人提出警告:“来人止步,要进入潘家者,请道明来意,以免招致误会。”
柯茂报出自己过去在江湖上所用的名号,说明是应丁家良所请前来助拳的,方得以进入潘宅。不巧的是,潘家有下人认得他这位布帛铺的老板,叫出他的来历,让应俊豪大起疑心。因而也就没马上为他引见装扮成仆人的丁家良,直到他们第二天来至镇国寺外时,丁家良方才知道柯茂的来意。但为时已晚,错失了早做准备应付危局的大好时机。
柯茂的家位于南市濯衣河边,虽是大宅深广,但在人静的黎明时分,报晓人的呼叫声也还能清晰地传入。
林强云在头陀高叫时便被惊醒了,躺在床上不住翻来覆去再无法入睡,只好瞪大眼睛看着床顶的布幔。昨天柯茂告诉自己,因为九月李蜂头的人攻过一次城,近来城内又是风声鹤唳极不安定,所以原本辰时初启关开城的,现时已经由郡守叶大人下令推迟半个时辰启关,改为辰时正方能打开城门放人进出。
反正时间还早,百无聊赖的在不自觉中,林强云依《阴阳养生决》所述的功法练习起来。也不清楚过了多少时候,林强云再次被门外的人声惊醒,睁眼一看,阳光从窗棂中射入,天已经不早了。
“糟,这会子怕是城门已经开了,万一接不到君华叔,那就会有大麻烦。”林强云一蹦而起,急急穿好衣衫,冲出房门就叫道:“快,我们赶紧到城南门去接人,怕是太迟了。”
南城门也叫“望云门”,林强云和十名亲卫赶到时,那名守城门的拥队正大声呼喝手下的役丁焚香,准备在祝告这一天平安无事后就启关开门。他看到林强云等人匆匆赶到,迎上前笑道:“官人好准时,请稍候片刻,我们立即开关,让镖局的人先入。”
林强云把早准备好的一叠纸钞交到拥队手上,小声说:“这里是七百贯,除了我们二百四十人的入城税外,请看着分与众位大哥,些微薄礼不成敬意,好教官长见笑了。”
除掉四百八十贯入城税,再拿出一百贯分给手下,最少也有一百贯可以装入自己的钱袋。拥队笑得嘴都合不拢。正待转身时,林强云又一把拉住他,拿出一个纸包,附在他耳边说:“这里还有一事劳烦官长,稍后请将此物事交与这里的将军,转告他说,今天最好多派些人到此守护,怕是会有不开眼的贼人又来打高邮城南门的主意。务请小心为上。”
拥队会意地向林强云挤了下眼,同样压低声音说:“官人尽管放心,这包儿和官人的话在下一定转给部将大人。请在此稍候,在下还有事去忙了。”
接到早早等在城外的两哨余护卫队,林强云立即把情况向陈君华作了说明,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陈君华带人慢慢往向城西南角的镇国寺方向走,林强云招来一个在街角探头探脑的花冲手下混混,让他带护卫队去城西。自己则快步回去柯茂家,带亲卫直赴镇国寺外与陈君华会合。
在柯茂家中焦急走来走去的花冲,一见林强云入门就冲上前说:“局主,快带人去镇国寺,我手下的人来报说,潘家出来两个一男一女的年轻人,已经到镇国寺外,和他们接应的人与李铁枪的探子们打起来了,而且情况还很不妙,他们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事出意外,林强云急得火冒三丈,冲入院内大吼:“亲卫紧急集合,立即做好战斗准备,马上出发。”
早有准备的亲卫们不到一刻,就整好队出门跟着花冲向三里外的镇国寺狂奔。
天松子与他的八个门下弟子,连同招请来的二十三个老道不及向林强云打招呼,在本地道士的引领下先一步出门向镇国寺匆匆而去。
已经可以看到镇国寺的山门了,陈君华所带的二百多护卫队听到背后急促的奔跑声,略停了一下,等林强云的亲卫与他们会合。
林强云赶到陈君华身边,急声道:“君华叔,我们赶两步,君蕙和承宗他们被李蜂头的探子们围攻,迟恐不及救援。”
话才说完,陈君华还没来得及开口,蓦地,长啸声起,片刻间镇国寺左的空地上喊打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隐隐传到。
天松子知道情况紧急,向林强云丢下一句:“我们先走一步,小友请带人随后赶来。”
还有半里多的路,急赶的话半刻时辰可到,陈君华高声下令:“护卫队弩兵上弦装箭,二哨到达战场后立即清除外围之敌,一哨在前,局主亲卫在后,成战斗队形跑步前进。”
天松子他们三十余个老道赶到镇国寺西墙外的斗场边时,丁家良、应俊豪他们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应天宝和三个兄弟结成一个三才阵,护住左腿受伤不能站立坐于草地上的应承宗,死命顽抗六个贼人的狂攻猛打。圈外有四个贼人的尸体,多多少少影响贼人进攻力度。内圈坐在地上移动不便的应承宗举着小弩,不住向四周作势欲射,他的小弩指向哪里,往往令那一面围攻的贼人大感紧张,不自觉地放弃可以伤敌的机会,闪避小弩击发的方位。正因有应承宗的小弩给贼人致命的威胁,他们这一组才能勉强支持到此刻。
但应家三兄弟的体力严重透支,浑身大汗如雨水汽蒸腾,抡刀挥剑使枪的动作大为迟缓,已经快到油尽灯枯之境,眼看再没法坚持多久。更糟的是应承宗的钢针只剩下两根,让他不敢放胆扣下悬刀伤敌,使三位叔辈应付更感困难。
空坪上,穆自芳他们也已出手,穆氏三狼以穆自芳为首把丁家良困在斗场中心,绕着丁家良穿插游走、飞腾扑击,死死地纠缠着精力耗去大半的江淮大侠,不让他有机会向其他被围攻的同道伸手援救。
应俊豪与另一人则是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浑身浴血承受七八名贼人的围攻,他们两人都是武功高强之士,面对贼人也还有攻有守,虽落下风却一时还没太大的危险。
其他散落在外面四五处的情况就不太妙,都是三人或二人被数个贼人围住攻击,不时有人惨叫倒下,若是再过半刻一刻,应俊豪华和丁家良这一伙人必定是全军尽墨的下场。
倒是那位肥胖得看来走不动的柯茂,他的境况最轻松,他引逗着两个狂追不舍的贼人地场中四处游走,一见追的人稍远就往其他贼人背上捅出一剑,一击即走决不停步,时有不小心被他刺伤贼人,稍解被围之人的些少危机。被他刺伤的贼人想反击时,伤他的人已经远出十数步了,气得被伤的贼人破口大骂。但他也并不好受,长时间的奔跑躲避,把这位平日练功时间不多的肥胖商贾累得如同拉了一天重犁的老牛般,张大嘴不住喷出大股的白气,显然也是没多少精力再与贼人玩捉迷藏的把戏了。
天松子领着众老道快速潜至空坪边缘,略一环视斗场,立即回头向众道士说道:“本地的道友分一半去杀散西、北两处外围的弓箭手,其他人跟我冲上去把这十多个弓箭手除掉,然后再解围救人。”
他说完后猛然跃出,松纹剑前指,当先冲向斗场,高叫:“道友们,除魔卫道,上体天心,下依民意,是我道家修行之正途。灭妖斩魔,护我道统正当其时,杀!”
天松子在十多个贼人的弓箭手还没转身时就一冲而过,身后倒下两个贼人,两支箭呼啸着向空射出。他把其他弓箭手留给别人,脚步不停地领先冲向最近,也是最岌岌可危的应天宝那里,围攻应天宝他们的贼人,已经先片刻结阵等候这些老道的到来。应天宝在天松子接过贼人后精神一松,和两个兄弟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冲向场中的老道齐声怒吼,把挡路的弓箭手掌击剑刺消灭后马上前冲,但却被另一处射来的几波箭雨阻住,这些箭向分散冲入场的道人们射至,惨呼声中倒下五、六个挡格不及的老道。没中箭的老道们只好一边挥剑拦挡,一边伏低身形尽量减小身体受箭面积避免受伤,一时间进既不得,退也不能,境况可虞。他们只能希望另外分出去杀弓箭手的道友们,能及时将贼人杀散,以解除目前的危机。
丁家良于拼斗中眼看已经绝望,没料到还有援兵从天而降,不由大喜欲狂,精神力气一下子似乎增长了许多,奋起余力出剑如风,把穆氏三狼逼得步步后退。他借机大声高呼:“朋友们,再坚持一会,老天眷顾侠义之人,我们有援军来了,杀呀!”
丁家良说得真对,老天爷确是眷顾他们,他的话声才落,靠大路的方向就传来连续不断“砰砰啪啪”的响声,位于斗场西侧的十五个弓箭手几乎是同时倒下。
穆自芳眼看在即将把所有刺客和他们的同党斩杀尽净的关头,突然杀出一批道士坏了好事,气得他要吐血。到自己的弓箭手把大部分道士都压制在一角不能动弹,仅冲入四个时,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向两个堂兄弟叫道:“缠死丁老狗,只要多一会就可大功告成。”
缠是缠住了,但却没法对丁家良造成任何伤害,反被他口中的丁老狗突发神威把他们逼得四处游走,拼斗的范围扩大了不少,以致丁家良能出声为刺客的同党鼓气。令穆自芳沮丧的是,随着丁家良的叫声出口,果然有大批身着白战袍、外套青灰背子的人出现,只一眨眼间就把弓箭手对道士的压制解除掉。
对于后来的这些武士,穆自芳十分明白所遇的是什么人,立即发出一声撤退的尖啸,扭头就向北跑,一边招呼二位堂弟:“快退,林飞川的镖局护卫队来了。”
他的两位堂弟一愣间,已有一个被丁家良一剑刺中右胁,他还傻乎乎地向丁家良问:“你怎么可能伤我……啊……”
丁家良可没功夫与他废话,成心要置之死地而后快,手腕一转把剑扭了一下,将伤口扩大让空气大量进入,使这匹狼即使能侥幸活命今后也不能再为恶。然后才拔回剑转身向另一个起步逃命的狼扑去。
林强云已经带着他的亲卫冲近至三十多丈,止步调匀呼吸,看清形势后,立即举枪向逃得最远的穆自芳瞄准、击发。斜行两步让开枪口冒出的烟雾,看到被击中的家伙还在一拐一拐地跳动,再次向这人射出一枪。
亲卫哨长游瑾很清楚地看到,局主的第一枪把那人的左股击中,令他再不能快速奔跑,只能用一条腿纵跃逃命。紧接着的第二枪,则在他的背心正中打出一朵血花,那人纵起的身体朝前一扑,扭动了几下就再没起来了。
这一次,李蜂头手下的探子头目中,武功最为高强、为人最是机警、作恶时间最长的穆自芳,终于有了报应,死在林强云的枪下。
林强云把手向前一挥,对紧随在身后的游瑾下令:“追,不能让这些无孔不入的家伙们逃掉,抓不到的就坚决射杀。”
游瑾应了声,大声道:“一小队保护局主,二、三、四小队跟我来。”
林强云从容装入两颗子弹,向跌坐在草地上的应天宝等人走去,远在五六丈外就大声问道:“应堡主,君蕙呢,她在什么地方?”
应承宗手指刚才应君蕙倒下的地方,带着哭声叫道:“林大哥,我姐被贼人伤了,在那里,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
林强云飞快地在应承宗所指的地方跑了一圈,除了发现十多具男人的尸体外,没见到应君蕙的影子,不由大急,再向应承宗发问:“承宗,君蕙到底在什么地方啊?我没见到。”
亲卫们看林强云着急,连忙跑过两个人把应承宗抬到林强云面前。
应承宗指引着林强云来到应君蕙刚才受伤倒下的地方一看,只有那个被击毙大汉的尸体趴伏在草上,同时倒下的应君蕙则是踪影全无。
“这……这,怎么会不见了?”应承宗十分不解,指着地上的尸体叫道:“此人就是被我姐用手铳打死的,我亲眼看到这人临死前打了我姐一掌。林大哥,你把他翻过来看看,我姐对他连打了好几铳……”
林强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那具尸体翻转,果然发现死者胸部中了两枪,腹部也受到一击,三处的血迹都已经凝结。
林强云再仔细向附近查看,发现一道好似是人爬过的痕迹向寺墙方向延伸,但到了距墙十丈左右,这道痕迹便消失了。
林强云眼中冒火,跳起身大喝道:“以这里为中心,给我向四周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君蕙找出来。”
为了更有把握找到人,林强云叫人去把陈君华找来,一见面就说:“君华叔,君蕙……君蕙她……”
陈君华摇手止住林强云的话,安慰他道:“强云,别着急,此地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有我们数百人仔细搜索,应该不会找不到的。我已经下令护卫队全力搜寻君蕙姑娘的下落,不久就会有确实的消息回来。”
林强云双手抱头坐到草地上,嘴里小声念叨:“君蕙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多等片刻呀,叫我到何处去找你。”
山都在那道痕迹周围反反复复地仔细察看,有时会蹲下身用手抓起些什么放到鼻子下嗅嗅,然后又再寻找。渐渐地,他越走越远,越走越靠近镇国寺的围墙。
山都的举动引起陈君华的注意,拉了林强云一把说:“强云,我们过去,你看山都,他可能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应姑娘的失踪只怕是另有缘故。”
听说可能有应君蕙的线索,林强云马上跟陈君华走到山都身后,静观他的举动。
山都在寺墙前三四步外停下,仰首向天似在思索什么,一会后又拍拍脑袋蹲下身对前面的草丛仔细搜寻,慢慢沿墙边向镇国寺的山门方向移动。
一路查找到山门外,山都在山门左右察看了一遍,回到门前,面对门前台阶、路上满地的鞋履、烂碗、破篮,无奈地摇着头。他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双手抱住头小声说:“这样还怎么找,连狗都没办法把他们的去向找出来。”
林强云心急火燎地坐到山都身边,拉开他的双手盯着山都的眼睛问:“你老实告诉我,刚才你看出什么了,君蕙是自己走的吗?”
山都摇头:“不是,她没有走路,是被人抱走或者是背走,也可能是被抬走的。我嗅到除了雪花膏的香味以外,还有另外一个或者两个女人的味道,走的也只有两个人的脚印。”
指向离开的路,非常肯定地说:“他们是从这里走掉的。”
林强云抬头看向陈君华,眼里满是焦急的神色:“君华叔,我们想办法在这里找的同时,立即派人出城去追。”
陈君华:“你先在此歇息一会,我这就去安排。应姑娘福大命大,一定能够找回来的,且放宽心。”
林强云扶着山都,心里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越想越气:“只差半刻一刻的时间,我怎么不早点赶到这里?我为什么会叫亲卫们等我的命令,而不是让他们先到这里来准备,我糊涂,我该死。还有,一切事故都是李蜂头这数典忘祖的汉奸卖国贼做的好事,若非这害民贼的手下,君蕙也不会失踪。”
“山都,我们走!”林强云气冲冲地拉起山都往寺左的空地走去,他心里憋着一股怒气,需要找宣泄的对象。
十七个俘虏双手抱头蹲在草地上,看到林强云走近,都目光灼灼地盯视这位年轻人。
林强云不理会他们对自己怎么看,大声向这些俘虏问:“你们,如果能招出是谁把应姑娘掳走的,可以放他一条生路。否则,通通都必须为今天的事赔命。谁愿意招供?”
穆氏三狼中的最后一个,被丁家良斩掉右手,一脸傲气向林强云骂道:“小贼,你必定与应家余孽是一伙的,竟敢来坏我们的大事。你且等着,马上就会有大批高手来找你们了,就是你们逃过这次,能逃过日后的追杀么?即使能逃得一时,它日大帅坐了江山时,也会有你们好受……”
“汉奸中的死硬份子,饶你不得。”林强云摇出手铳,一脚踢翻这匹狼,狠狠踩在他的断臂上,在惨呼声中用手铳抵住他的太阳穴问:“何人掳走应姑娘,给你个机会,招。”
“有种就杀了太爷。”狼狂嚎,不类人声。
“砰”,林强云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伸直身体环扫了这些李蜂头的探子一眼,转身慢慢走出,同时背对着他们装入一颗子弹。到俘虏圈外站定后沉着脸说:“你们都不说是么,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那就一个一个来。游哨长,给我拉出一个,再让我问问。”
游瑾向俘虏群中一指,两个亲卫冲进去拉出一个大块头,将他按至林强云面前跪下。
这人上下牙“得得”作响,勉力喊出声:“我确实不知道啊,当时拼斗正急,只以为那小女……那位姑娘死了,谁也没注意会有人去动死人的脑筋。”
“不知道?不知道就必须死!”林强云咬牙切齿地把手铳缓缓抬起,慢慢移近顶在他额头上。
“饶命!”凶狠的语气、额头上冰凉的感觉,似乎生命已经一丝丝地从额头上流出,被有两根管子的怪东西吸掉,这个大块头一下子吓瘫了,他语不成声地尖叫:“求求你,饶命啊!小的……小……的只在打斗时,眼……眼……角扫到一点影子,好像……好像有两个人潜近那一带……一带,实是没有看清呀……”
“孬种!”俘虏群中有人骂,声音虽小,却让林强云听得清清楚楚。
“拉过一边,换那个骂出声的贼人来。”林强云收回手铳在左掌上轻敲了一下,不再看这个吓昏了的大块头。
盯着被架到面前的矮个子,林强云愤愤地说:“他为了保命招供是孬种,你这个硬汉倒是不怕死的,很好。跟李蜂头当汉奸出卖祖宗、出卖自己的父老乡亲,你还觉得自己很有种是不是?你才是孬种、人渣,只配做肥料的东西,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林某人让你这个死硬的汉奸卖国贼下地狱去,狗都不如的东西。”
两枪打在这人的胸部,看他睁大眼睛倒下,林强云跳起来,高举手铳大吼:“亲卫队准备射击,再没有人出声招出君蕙的下落,把他们全都毙了。”
“且慢。”陈君华的声音适时传到。
听说林强云拷问杀俘而飞赶过来的陈君华,走到林强云身边,把他拉到人群外,严厉地小声说:“强云,冷静点。虽然你所要杀的全是李蜂头手下作恶多端的探子,但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没得到官府的同意,毕竟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说起来属于私下械斗。”
陈君华向他分析利害:“所以,绝不能把他们都杀掉,一定要多留些活口让当地的官府问出口供。以免我们被人反咬一口,落个聚众杀人的罪名。再者,高邮城内有几千朝庭大军,他们可不似南方各地没见过血的厢军般无能,全都是能征惯战的骠悍战士,万万不可鲁莽乱来。”
林强云也觉得自己急火攻心下太过冲动,做得过分了。万一把俘获的贼人全都杀了,真要被倾向李蜂头一边的人咬上一口,到时候连个活口人证也没有,岂不是害了自己。再严重一点的话,若是引起朝庭大军的注意,那情况就更严重,会害了自己这里的一大批人。
林强云惊出一身冷汗,羞愧地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说:“君华叔,我……我……”
“君华叔知道你心急应姑娘的安危,这不怪你,谁碰上这样的事都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陈君华劝告道:“强云啊,你是我们这些人中的最高决策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关系到‘双木商行’内数万人的饱暖饥寒。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这些依附‘双木商行’为生的人们着想,遇事千万要冷静,要多想想啊!”
此时丁家良、应俊豪他们也为受伤的人处理包扎完伤口,在天松子的陪同下互相搀扶慢慢走到林强云的身边。
看到这些人中有骂过自己“满身铜腥味小子”、“奸诈逐利小人”的老家伙,林强云心里的就气不打一处来,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就是此人硬把应家的人从泉州拉来这里送死,他自己倒好得很,活蹦乱跳的没一点事,却害得承宗受伤,君蕙失踪,还平白死了这么多人。”
大步走到神情萎顿的应俊豪面前,林强云厉声骂道:“你这信口雌黄的家伙,被你骂几句倒也罢了,看在应家众位大叔和君蕙、承宗的份上不予计较。你却不自量力地要带他们来向李蜂头行刺,在千军万马的大军中能杀得了李蜂头吗,就凭你们几个人?哼,不死在当场就算是你们命大了。如今,君蕙在哪里,你给我把她交出来!”
应俊豪无言以对,嘴里小声自责:“不自量力,我确是不自量力呀……”
“本来我已经计划好,也和承宗、君蕙他们商量过,今年要带着护卫队和应家几位一起来找李蜂头,寻机报仇的。都是你,是你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什么应家长辈,带他们来这里送死。既然你自己不想活要送死,那我就先给你一下,免得带累别人。”
林强云刚被劝得平息的胸腹又烦闷起来,他越骂越气,不由得怒从心上起。连续发生的一连串变故、特别是久郁在心里得不到很好发泄的仇恨,使得他心智失聪,提起手铳对准应俊豪就要扣下板机。
“不要啊!林大哥……”被护卫队员用担架抬过来的应承宗撑起上半身,哭叫声里有悲伤、有惶恐,还带着一丝无奈:“我叔祖公是好人哪,我们……我们都是自愿跟祖叔公一起到这里来行刺李蜂头报仇的。而且……而且,我天华叔——叔祖公的亲生儿子——也在城北被贼兵们杀死了……鸣……”
陈君华眼急手快,一把将林强云抱住:“强云,冷静,冷静,千万要冷静。不要做出亲痛仇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糊涂事。你叔妈和凤儿决不会愿意看到她们所爱的人,遇上一点事就丧失理智。”
“叔妈、凤儿,哦!”林强云总算稍平静了一点,怀着深深的恨意气呼呼地说:“对,凤儿和叔妈是不希望我手上沾染太多的血,但他们母女的旧恨未消,新仇又来,君蕙,君蕙她……”
陈君华手上丝毫不敢放松,嘴里柔声安慰:“强云,放宽心,应姑娘不会有事,决不会有事的,若是老天爷不开眼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要说是你,就君华叔也会尽力帮你为她报仇。你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千万不要冲动。要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叔妈和凤儿的大仇还等着你为她们报呢。”
林强云激动的情绪慢慢松懈下来,嘴里仍是恨声用不绝:“罪魁祸首就是李蜂头,若是找不回君蕙,我要杀光他们。哼哼!”
这两声哼,充满了无尽的怒火与怨毒,令得天松子、丁家良和应俊豪都是心中一紧。
天松子和丁家良对视了一眼,踏前一步打个揖首:“无量佛,上人不必焦急,应姑娘估计是被江湖上的人掳走,也或许可能是救走也不一定。本地道友们已经传出紧急信息,要求本路各道观的门下弟子全力追查应姑娘的下落,并尽一切力量封锁运河沿线,防止应姑娘落入李铁枪、杨妙真夫妇手中。”
丁家良也上前与林强云见礼,说明了他与徐子丹的关系后,郑重承诺:“小兄弟,老夫在江湖上有些少虚名,同道多少还能给我几分薄面,请给我们一些时间,这就传讯出去要朋友们全力协助营救应姑娘。”
被两人一打岔,林强云总算慢慢恢复到平常的心态。
对丁家良,林强云可不敢托大,他曾听徐子丹给他讲过一些江湖上的事,知道此人是眼下武功极高、声誉最隆的侠客之一,连忙示意陈君华放手,和丁家良客气了一番。
护卫队的一位哨长过来向林强云和陈君华施礼后,报告说:“局主、都统领,战场已经打扫完毕,俘获四十七名李蜂头手下的探子和弓箭兵;包括死于众位大侠之手的,共击毙贼人九十四名。///com///据俘虏招供,他们此次共有二百一十多人潜入高邮城内,此刻在逃的还有六十余人,由二哨一、二小队和局主亲卫队全力追捕。二哨三、四小队与本哨四小队按都统领的命令,正在附近搜寻应小姐。”
“另外,丁大侠方面死二十六,除丁大侠和这位以外,人人带伤;前来援助的道长被弓箭射死三人,伤四人。我方阵亡一人,伤三人,护卫队的人全都是在为受伤的贼人救治时,被他们出其不意暗算伤亡的。”
哨长用嘴向应俊豪呶了一下,翻了翻白眼。看得出他对此人辱骂林强云的话记忆犹新,十分不满,说的话就不怎么客气。
林强云听得护卫队死了一个人,不禁大为心痛,这些护卫队是他的班底,费了多少银钱和时间才训练得稍有点样子,勉强能派上用场。战场上倒是没事,反而在战斗结束后,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敌人的伤兵干掉一个,这是什么事呀。
优待俘虏争取人心,把敌军收为己用,做好思想工作让他们成为扩军补充兵员的主要来源,这是必定要进行的一项大计,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保证自己人安全的基础上。林强云向这位哨长下令:“想不到在战斗中我们没有遭受损失,倒是战斗结束后出现了伤亡。传令,全镖局上下所有护卫队、水战队,今后凡是有受伤的敌人需要救治时,必须有自己人在旁严密监视,或者确认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攻击能力并愿意投降。否则,为了确保我们自己人的安全,宁可将他们杀了也不准去救治他们。”
陈君华在林强云说完后,对哨长吩咐:“你们派出一个小队押送被俘的贼人到州衙,记得要向衙门的参军大人索取交割文书。其他没有任务的立即将贼人的兵器全部带上,回柯宅休息,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回到柯家已是午时末,柯茂拖着疲惫的步伐和花冲一起来见林强云,向他报告已经请花冲手下的闲人游手往城内外四出打探,一有消息就会马上来通报。
看到花冲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强云问道:“花兄,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讲错了也不要紧。”
花冲:“林局主,我听你们的人说,双木镖局很快要到山东两路去,不知对更北一点的地方有没有兴趣?”
林强云:“哦,更北面,花兄是指什么地方?”
花冲满脸希冀地看着林强云说:“是原金国的东京路、咸平路及上京路那一大片地方。”
“三路?那就有很大的一片土地了。原属金国?这么说来,现在已经不是金国的国土了,它们现在又是归属于哪里管?是不是现在就成了无主之地呢?”林强云一时没明白过来,低头猛想。
若是无主之地,正好去抢占到手,把它建成根据!这个想法太有吸引力,自己有十二万分的兴趣呐。林强云不禁急切地问道:“这三路是指什么地方,具体位置在哪里?”
柯茂接口道:“属下倒听贩布帛的人讲起过,略微知道一点,东京路紧靠高丽,咸平路在东京路之北,上京路又在咸平路更北面,听说那里好大一片,只是人丁少了些,来往的行商也不是很多。”
柯茂这一说,林强云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不就是曾经被日本鬼子占领过的东三省么,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中国最大的工业基地就是在东三省,还有开发后可生产大批粮食的北大荒呢。
不由探过头去,对花冲说:“我知道是哪里了,快坐下仔细说说,若是我有兴趣的话,你有什么好的主意?”
花冲应了声“是”,挨到椅上坐了半个屁股,有点心怯地开口说:“我有个叔叔,六七年前曾在扬州甲杖库差遣,因犯了事被流配至利州东路兴元府(今陕西省汉中市),后又被金人掳去为奴。一年前曾托人带了银钱和信来说,他于今已经在‘东夏国’做了大官,过得也还如意。不过,他在信中说,如今那东夏国内,上至天王,下至文武官员、平民百姓都人心惶惶,生怕不知何时蒙古人又打来,被砍了头或是沦为牧奴。”
林强云越听兴趣越大,心道:“这什么‘东夏国’的人倒也知道大敌是蒙古人,若是宋朝的君臣也有他们一样的想法,能早早做好准备,恐怕也不至于那么快亡国,以至于我们汉人百姓做了上百年的四等奴隶。以前自己曾听人讲过,那元鞑子入主中国的时候,要十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供养一个蒙古兵,还得称他们为‘掌上爷’。十家的大小女人都是这些受供鞑子的性奴,不但受供的鞑子可以任意淫辱,还时常邀约同伴一同宣淫,稍不如意便拔刀斩杀。”
暗自下决心,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来阻止蒙古人。
心里也拿不准那“东夏国”的人到底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有先见之明,不禁脱口问道:“这却是为何?”
花冲顿了一下,见林强云不但认真听了,还开口询问,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回答说:“这事的起因,是他们的天王,一个叫什么‘蒲鲜万奴’的女真人,原是金国的辽东宣抚使,于金国贞祐二年(公元1214年)立国,称为‘大真国’,改元天泰。次年蒙古兵攻下北京路的锦州,他们投降蒙古,蒙古兵一退就又叛蒙,改国号为东夏。”
林强云这才恍然,那些“东夏国”的上下人等哪里是有先见之明了,只不过是降了又叛,害怕蒙古人回头报复罢了。
听到“蒲鲜万奴”是女真人,不由奇怪地问:“女真人,金国就是女真人的呀,他已经做到辽东宣抚使这样的大官了,还叛金自立为王,不知是何缘故?”
花冲苦笑道:“我所知的情况就是这么多,五页信纸上写的都讲过了。”
看林强云没有说话的意思,花冲鼓起勇气说:“林局主,若是贵局有心将买卖做到那里去,花冲愿带手下的一干游手帮众,去咸平路走上一趟将消息探听清楚,以便让局主做个决断。”
目前中原的大势,林强云从各位认识的朝庭命官嘴里听过,有些初步的了解。他知道如今的金朝,除了紧靠南宋的这一线几路还在他们手上外,其他北方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落入蒙古军的控制之下,恐怕他们的时日无多了。金国一亡,紧接下来就是轮到南宋,为手下一众追随的人打算,也为自己的老命着想,他才会有占地自立,借以自保的想法,并积极准备实行。
南宋,说起来是自己的国家,要在这里占地就必然会与赵宋朝庭起冲突,也必将引发内战。自相残杀的内战一打起来,死的是我们自己中国人,等自己的内战打完,所有的战争物资和兵员都差不多也完蛋,反倒会让外敌拣个天大的便宜,这是林强云绝不愿看到的惨事。所以,他要将战火烧到淮河以北的金蒙占领区去,让自己的祖国亲人多一份安宁,多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希望在经自己努力拖长而多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大宋能出个好点的皇帝,能出几个治国的能臣,看清整个大局,努力改变目前国家积贫积弱、武备不整的现状。
自己现在手头有了相当一部分钱,粮也在积极筹措囤积,最头痛的是缺兵少将。仅有连降兵在内的三几千人,虽然武器上占有火炮、火铳的优势,但毕竟数量太少,又没有什么战斗经验。而且护卫队全都是步兵和水军,除了在西溪镇新招降来的数百人马外,基本算得上是没有什么骑兵,一旦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山东、河北等地,最让他担心的是在还没有立住脚跟之前,就会被金、蒙两国发现,自己的这些人只怕被蒙古骑兵一个冲锋就会全部完蛋。
现在,花冲提出了一个令他想不到有利情况,再北面竟然还有一个叛出蒙古人掌握的“东夏国”。虽然这个什么“东夏国”自己从来没听过,记忆里也没从什么书本上看到过。但如果确实真的有这么一个国家的话,又如果自己在有能力的范围内,给他们一定的支持,不但可以拖蒙古人的后腿,还能利用贸易的手段向他们换取战马和其他的军用物资,对自己的‘占地自保’大计是太有帮助了。
因为这件事情实在重大,林强云考虑了很久,才对花冲说:“花兄,你这个提议真是太好、太及时了,我们现在正需要有北方地区的各种消息。比如,他们‘东夏国’那里最紧缺、最需要的是些什么货物,而最多又最便宜的又是什么东西。事关大局,我一下子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去做,也有必要与人商量后再做决定。这样吧,你的提议我接受了,什么时候让你去,采取什么样的形式、用什么方式方法来进行,待我考虑好了以后再和你商量。你看如何?”
花冲原先只不过想以此为借口,提出加入双木镖局的要求,谋取一份能保证收入的工作,使自己今后有相对稳定的生活来源。他万万没想到林强云会如此重视自己的提议,受重视的感觉让他显得无比兴奋,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林局主,在下想……在下想投入贵局成为一名镖师,不知……不知是否……”
林强云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可是因为有君蕙失踪的事情压住,硬是没法露出笑容来。他对不知所措的花冲说:“花兄,你是想到镖局呢,还是想到商行。虽然都是用‘双木’的招牌,但这两个却是完全不同的性质。镖局,是专为保镖而设的,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护卫队,他们就是镖局里的人。不但平时要进行艰苦的训练、要打仗拼斗,有时会受伤,甚至会死人。比如今天,我们就有一名护卫队员被贼人杀了。”
“商行,则是以做买卖,行商贩运、坐贾销货为主,虽然每天做的都是相同而且枯燥的琐事,对客人要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却不必担心受伤或战死的危险。但有一样,若是入了行后不认真学习,生意就做不好会没钱赚的。”
已经把事情给说清楚了,林强云让花冲自己选择:“你要想好,投到镖局,就要有打人和杀人,或者是被打、被杀的思想准备。若是要进商行做买卖,也必须学会忍气吞声、笑脸迎来送往的思想准备,俗话说和气生财吗。这些要你自己做出决定。”
花冲想起自己平日脾气不好,时常与人一言不合就打架争斗,要做到忍气吞声笑脸迎人那是万万做不来的,还是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合着自己的性子,当下即下了决心说:“我还是到镖局去好了,做买卖笑脸迎人的事实实是不合在下的脾性,没的到了局主的商行里后,日日和人争闹,生意做不成还惹来一肚子闲气。”
林强云从挎包内掏出一叠纸钞递给花冲,吩咐他说:“花兄,这些钱你先拿去安置那几个昨夜死了的兄弟,将他们好好地葬了。过得几天我叔来了后,会给他们的家人一笔安家的银钱,若是他们家人愿意到商行里来做事的,也会让他们做些能做的事,将来也好养家活口。”
花冲接过纸钞,想了想说:“林局主,既然在下已经决定投入‘双木镖局’也便是你的属下,请局主以后不必再对小人客气,直接叫花冲便是。另外,据在下所知,高邮城内外有不少江湖人,他们都是冲着李蜂头高额擒杀刺客的赏金而来。局主心急救人,何不也用这一招,悬出比李蜂头更高的赏金,让这些江湖人成为我们搜寻救人的助力呢。”
柯茂击节赞道:“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好一个变敌为友的良谋!少主,此策应立即施行,并请朋友向各地传出这个悬赏的信息。若应姑娘是被人救走的,则可以使救她的人知道我们急着找回应姑娘,请他尽快将应姑娘送回。若应姑娘是让人掳去,也可使此人陷于四面楚歌的境地,令其有所顾虑,不敢对应姑娘伤害。此举对我们来说不但少了敌人,反而多出无数的帮手。”
林强云断然说道:“此事请柯老去办,要我们所有的人向外传话,能够完好无损送回君蕙的,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事,都既往不咎,可以领取二十千缗赏金。”
“二十千缗?”柯茂听得一惊,怀疑自己的耳朵毛病听错了,向林强云追问一句:“局主是说二十千缗,不是二十千贯?”
“对,二十千缗,绝对不是二十千贯。这点万万不可搞错。”林强云肯定地说。
花冲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合不上,好一会才能出声:“天,二十千缗,就是十二万一千二百多贯,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上好几辈子的了。”
绍定二年十一月二十六这天上午,高邮城内的西南角,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乱。不过这点小小的骚乱,对城内的百姓和逃入城中避祸的富民们来说,根本引不起他们的注意。城里人所考虑的,还是怎么样找到更多的食物填饱肚子。富民们则在想,李蜂头之乱平息后,如何想个主意从客户(佃农)身上多刮出些油水,以弥补因逃难所受到的损失。
但随后入耳的一些消息,就让这些人不安起来,使他们不得不分心留意最近城中的情势,以便因应保护自己。
据知悉内情的人说,有一批李铁枪的高手探子,潜入城内意图作乱,以配合贼兵准备攻城劫取粮饷,但却被刚好路过本城到天长县的“双木镖局”的镖师们撞破了他们的好事,数百探子几乎全部落网,只逃掉几个腿快的机灵鬼。
果然,高邮城从午后开始,郡守叶大人就发出全城戒严令,严密盘查出城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要由门丁和穿着白战袍的武士仔细查看,确认不是李蜂头的探子后方许从只打开一条缝的城门中挤出城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就连衙门里的司理参军大人到南门外的兵营公干,也得好一会才能出城。
南北两个水门查得更严,凡急着通过的大小船只,不论是细民所有还是官府的漕船,人货都必须先搬清上岸,由白袍武士查过之后再搬上船放行。
不过,这次大小船家都觉得奇怪,虽然盘查让人觉得麻烦不便,但武士们的态度却是出奇地好,不但对人和颜悦色,放行前还会付给卸货装船的工钱。
这天,淮南东路以高邮城为中心,不断有骑着快马,或一出城门就放开脚程急赶的人向各地奔出。双木商行悬赏二十千缗寻人的信息,也随着这些人向四面八方传出。
这个消息如同盛夏晴天爆发的惊雷,震得人们目瞪口呆,许久还不过神。一时间,淮南东路再次掀起一股寻人领赏的热潮,得到消息的江湖朋友纷纷向高邮急赶。本就到高邮想发财的那些贪心鬼,一改过去找应家麻烦,想掳人交给李蜂头领赏的初衷,反过来千方百计向应家的人套交情,以便得到一些有用的内部消息。
有人说得很明白,掳人交给李蜂头是为了领取他的赏钱发财。救人交给‘双木商行’同样是领取赏钱发财,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既然都有赏钱可领,那就必须选取一个本小利大的来做。救人的风险小,只须想办法查出人在何处,接出来送到柯老板的布帛铺就行了。要掳的人是敢去数万大军中行刺蜂头的高手刺客,弄不好连命也会丢掉,成本太高,还是救人领赏更合算。更何况,二十千缗的赏金高得令人咋舌,换成金子是三千多两,将近一百九十斤,佛祖也有可能动心呢,别说我们这些要吃饭饱肚的凡人了。
这个消息,无形中从根上消除了应家众人所面临的危险局面,得以安安生生的全力投入搜找营救应君蕙的行动中。
孟珙,字璞玉,原籍绛州(今山西新绛)。曾祖孟安是岳飞部将,祖父孟林也是岳飞部属,随军至随州,定居于枣阳(今皆属湖北)。父孟宗政,字德夫,开禧二年宋军北伐之时,率领义士进行游击战以抗金兵,被任为枣阳县令,后升京西路钤辖军职,驻守襄阳。嘉定十年(1217年)四月,金军南攻襄阳,围枣阳,孟宗政与扈再兴、陈祥等率军出击,连败金军,又驰援枣阳,枣阳解围,遂兼权枣阳军(县升军)使。嘉定十一年二月,金军主将完颜赛不率军数万攻枣阳,枣阳军使孟宗政在援军扈再兴、刘世兴的协同下,抗击达三月之久,金军不支退兵。嘉定十二年二月,金军再次攻枣阳,在孟宗政多方抗击后,金军溃退。孟宗政又奉命出击金境内的湖阳县城(今河南唐河南湖阳镇),“一鼓而拔,燔烧积聚,夷荡营寨,俘掠以归,金人自是不敢窥襄、汉、枣阳”。后任荆鄂都统制仍兼知枣阳军,积官至右武大夫、和州防御使、左武卫将军。嘉定十六年(1223年),病死于枣阳任上。后赠太师、永国公,谥忠毅。
枣阳,自秦设县以来,已有一千多年历史。这里人杰地灵,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故里,素有“古帝乡”之誉。被汉代张衡誉为是“龙飞白水,松子神陂”的宝地。
35岁的孟珙正当年富力强,身高七尺余,圆脸细眉,长着三寸余长的山羊胡子。上戴双卷脚幞头,一身博袍,脚下穿蓝色的木底文士履,左边的皮腰带上挂了把狭刃单刀。光从外表上看,若不是身上有这把刀的话,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即使是挂着那把刀,任谁也看不出他竟然是个掌领五万大军的一员大将。
这天是绍定二年十一月初九,早上还是多云的天,现在转变成阴天了。孟珙默默地站在河堤上,看着脚下向西南滚滚而去的河水,和远处数艘小艇在十多二十丈宽的河上行走。
船上的渔夫们正甩出鱼网,趁天冷农闲,河枯水少时多打些鱼,制成鱼干后既可做菜又能当粮。
“粮食还是不敷应用啊。”孟珙心里感叹:“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原住户十不存一,少丁太少了。”
枣阳以西的那一片十多万亩的田地是不要自己去操心的,手下军队和民户们经过数年的重新开垦,已经有大半能种出粮食,今年就收获了近二十万石。而靠南的这一片今年才开垦的数万亩水田,明年就能有收成。看来,要开垦这一大片数十万亩的无主荒地,人口还是太少了些,应该令人多招引各处的流民到这里定居屯垦,才能实现自己“屯兵以护民,垦田以养兵”的策略。
孟珙今天处理完一些要紧的公务后,放下了手头的其他琐事,于巳时初就来到这里。他嘴上虽然没说,但跟着他的亲兵护卫们也从他紧锁眉头的脸上看出,定然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困扰这位年轻的方面大将。已经呆了近一个时辰,他还一点没有回去的意思。
他扫视了两岸大部分已经转枯的黄色野草,心中很是感激林岜。这位父辈的老人是父亲的至交好友,虽然只比自己大了十多岁,一直以来都很关照自己。到汀州任所后,知道自己这里正屯兵垦田,发愁种子不足,立即自筹银钱收购了数百石占城稻种,派人送到这里来。使自己在这里屯垦的“忠顺军”得以大面积推广占城稻的种植,使自己辖下的田地大部分能一年两熟。只要再有一两年的时间,在自己的辖区内,不要说是现在的区区三万余“忠顺军”和本部二万大军,就是再加五万大军也不愁无粮,不虞缺马。
可是,难啊!造成目前这样的有利局势,花费了自己和部下们的多少精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家产。
朝庭下拨的钱款仅够二万大军的粮饷,要维持目前现有的局面已经实在没有办法了。更不用说再招收流民垦荒屯田了,光是安置新来流民的住宿、种子、农具就是一笔吓死人的开支。
数日前,林岜又托人带来了一封信,信中除了一般性的问候之外,特别提到汀州近来出了一位姓林的少年英雄,也可以说是位奇人。他已经认下这位年轻人为族侄,此人不但以一人之力击杀一头三百多斤的老虎,还能大批量打制出极好的刀具,他开设“双木刀铺”所卖的“刀具坚实锋锐异常,坚实者断金截铁,锋锐者吹毛断发”。不仅如此,这位奇人还会制造一种兵器“名曰‘火铳’,精巧绝伦,铳内装以火药子弹,可远击数百步”,三百多斤重的“巨虎中一发而毙”。
随信还带来两把菜刀,经将作监兵器坊的老匠人检验后,确认这两把菜刀俱为上上的品质,所用的钢质极佳,枣阳兵器坊内绝对无人可以成批量的打制出来。并且老铁匠一口咬定,这两把菜刀除了刀刃部分以外,刀身的其他部位都是普通熟铁,完全弄不明白是如何打制出来的。以至于老铁匠当时就请求孟珙,一定要他为其引见打制这两把刀的“老师傅”,并请孟珙说合,要拜此人为师,学会这种刀的打制方法。被孟珙婉言拒绝后(实在是孟珙自己都没有见过这位铁匠师傅,怎么能为老铁匠去说合呢?何况林岜的信中说的,打制这两把刀的师傅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老师傅),老铁匠还是不死心,一直千方百计地打听这两把菜刀是何人打制出来的。
这信中所说的事情若是真的,那可是了不起的大事。别的孟珙可能不懂,但刀具么,他是知道的。父亲在世时就极为重视兵器制造,现在枣阳城内还有兵器制造作坊,数十名铁匠日夜赶制刀枪箭矢等兵器。
据孟珙这两天了解,作坊中打制出来似这样的好兵器不是没有,只是数量少得可怜,一千把刀中最多也就能选出三两把,有时甚至于数千把刀中还选不出一把来。
孟珙心中暗想,既然此人把普通的菜刀都能打制得如此出色,那打制兵器的话说不定品质就会打制得更好。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和这位姓林的年轻人见上一面,千方百计想办法将此人招揽过来。有此人在,就能把麾下的三万忠顺军和二万大军全部兵器换成这种极品兵器,定能训练成百战雄师。
想是这样想,孟珙不敢保证能把这样的人材招到门下,谁叫自己位低权弱呢。据说,凡是江湖上有特技异能之士,都具与常人不同的怪脾气。不知道这位能制出上好刀具的巧匠属不属于这一类人,会不会真的具有异于常人的怪脾气。
自嘉定十年(1217年)起,孟珙从父孟宗政抗金,以功入官。嘉定十四年(1221年),任光化县(今老河口)尉。宝庆元年(1225年),升任峡州(今宜昌)兵马监押兼在城巡检。宝庆三年(1227年),改任京西第五副将、权神劲军统制,回到枣阳任职。孟宗政在世时,招收金朝境内的唐(今河南唐河)、邓(今属河南)、蔡(今汝南)三州壮士2万多人,编为“忠顺军”。孟宗政死后由江海统辖,军中情绪不安定,此时改由孟珙权管忠顺军。孟珙将忠顺军分为三军,军情遂平定。
去年(绍定元年,1228年),又于枣阳城西创修平虏堰,溉田近10万亩,由忠顺军与民户分屯;同时命忠顺军每家养马,官供刍粟,于是粮丰马增。今年,孟珙升任京西第五正将、枣阳军驻扎,总辖本军和屯驻忠顺三军。最近升京西路兵马都监,又升兵马钤辖。
在孟珙的身后,两个贴身侍卫离他五六尺远巡视着四周,再外面的十二、三丈,二十余名亲兵牵着马,背向孟珙组成一道弧形的警戒线。
自今年八月窝阔台继承蒙古汗位后,不但开始了全力灭金的军事行动,还派出大批死士对南宋各路能征善战的将领进行暗杀,为亡金后的侵宋灭宋做准备。而金朝为了再次向南争取一块生存空间,也不约而同的采取了派出刺客死士,进行暗杀宋朝将领的行动。
从孟珙所进行过不多的几次防御、运动战中的骄人战绩来看,金、蒙两国主持刺杀的首脑们都认定,他们南下的最大阻力,就是这位领兵不过五万,南宋朝庭中新崛起的京西路兵马钤辖——孟珙。
今年八月开始,就不断地有刺客对孟珙行刺。开始时不过是三五个,七八个刺客,最多时也不过十多二十余个。可上月初七,金、蒙两国的刺客竟然在同一天的半夜同时行动。近二百名刺客分别从钤辖府前门、后院攻入,直接强攻到孟珙的卧房外。若不是当天江海来枣阳商议屯垦之事,是夜住在钤辖府中,江海带来的百余名护卫亲兵和孟珙府中一百多名护卫拼死防护,几乎让刺客们得手。在孟珙和江海两人的亲兵只余十多人的紧急关头,守城官宣平带军过来,先用一轮箭雨将刺客射杀大半,才将刺客几乎斩杀殆尽。二百多人的刺客,当时留下四个重伤的活口,只逃走了不到十人。
此役孟珙的一百四十五名亲兵,当时阵亡的一百零一人,只有四十四人创伤累累地活着,有四十一人在数日后因伤重不治陆续亡故,最后只有三人生还。孟珙的亲卫队完全被金、蒙两国的刺客歼灭。
而江海带来的一百二十名江家子弟兵,包括江海的三个儿子,十一个侄儿在内,战死一百一十人。
是役,忠顺军中的江家子弟死掉六成以上,元气大伤,江海伤心得大病经月。其妻痛失全部三个儿子,一病不起,拖了两个多月后跟三个儿子一起去了。
自那次以后,部将们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各派所部中武功最好的手下,重新组成一支一百二十人的亲兵队,日夜轮班保护孟珙。
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先是由江淮大侠丁家良派人传送侠义柬,而后又从各种渠道得到有关的消息,纷纷来到枣阳,或是以朋友的身份住在孟珙府中,或是散住到城内外的民居村屋内,有志一同参与保护这位南宋后起的年轻领兵大将。
另有些年轻的,干脆参加了新组建的亲卫队,日夜不离贴身跟在孟珙身边。
还有一些地位、武功两者俱高的,则四下盘查、截杀金、蒙两国高手刺客,试图尽可能拒敌于枣阳境外。
孟珙的生死,牵动金、蒙、宋有关人士的心,一场围绕着孟珙生死的激烈刺杀与反刺杀拼斗,从此开始。这场拼斗断断续续一直在进行,金亡后蒙古人因有了宋军瑞平入洛的借口,下决心灭宋,继续派出高手一直对孟珙行刺,直至蒙古主持此事的人被林强云派出的高手探子诛杀后方止住。
这期间近三百多位大宋武林高手,为了保住孟珙这位南宋的一代抗金、抗蒙名将,联合已灭亡的西夏残余,无怨无悔地在中华大地上追逐拼杀,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
此刻,孟珙面前的这条河叫沙河,流过五十多里,到璩湾后就汇至滚河。滚河由璩湾转而向西,奔流百余里入汉江。
综合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所得到的消息,孟珙觉得朝庭联蒙灭金的方略国策已定,再也没有改变回旋的余地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朝中的大臣们,平时说起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策略来都是一大套一大套的,可一旦真正要做出决策时,就会进入没完没了的争斗吵闹之中。
从所得知的情况来看,这些文官大臣们并不是为要不要联蒙争吵,而是为了在联蒙灭金的战争行动中,如何为自己个人和本派系争得最大的利益争执不下。满朝文武大臣中就没有一个大臣能看出,本朝与金朝的国力、军力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旦金朝灭亡了,面对比金国强大得多的蒙古骑兵,大宋朝庭是否还能有自保之力?
以孟珙自己来说,他也是对金国之入骨的,有机会将其灭掉,内心里十分赞同。但却对灭金以后,如何面对蒙古的情势十分担心。
孟珙非常清楚,面对蒙古骑兵来去如风的快速机动作战能力,及其以战养战的战略战术,自己还真是没有丝毫必胜的把握。一想到蒙古兵的以战养战,心中不禁深深为大宋的细民百姓们担忧。
据探子回报,蒙古兵所经之处,烧毁房屋残踏庄稼,稍有抵抗便下手屠城灭村。蒙古兵所过之处一片焦土,千里无人。蒙古兵每到一处,掳去男妇幼童各色人等分给众兵为奴,掠夺牲畜粮食为军粮。更有甚者,凡攻城时必驱使当地所掳去的老少青壮年男女当先,树云梯抢登城墙,让守城者自己残杀邻里乡亲为乐。守城的军民若是狠不下心来,稍有疏忽把手无寸铁的百姓放入,乔装混在人丛中的蒙古军随即跟着冲杀而入,其歹毒之处比之金兵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还没有想好如何对付蒙古骑兵的战法,但遇上蒙古兵时有一条是肯定的,在兵力不超过其一倍以上的情况下,绝不要与蒙古骑兵在空旷之处进行野战。
可又有什么办法对付蒙古骑兵呢?
想起祖父孟林在自己小时候讲过,自己的曾祖父孟安曾经是抗金名将岳飞的部将,祖父本人也跟着曾祖在岳家军中效力。那时就屡屡大破金军的重甲骑兵“铁浮图”和轻骑兵“拐子马”,岳家军勇士用麻扎刀和大斧近战斩断马足而胜。
也许可以借鉴破拐子马的战法。可惜自己听到这些的时候年纪实在太小,完全是当作故事听着玩的,完全没有注意其中的细节。而且,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长大以后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现在想再详细了解为时已经晚,老一辈的人都不在了,连个请教的人也没有。但回忆起祖父讲述时的一点情节,并多方求证后了解到,当时的金兵的骑兵只是占其总兵力的一部分,只要破了它的骑兵,剩下的步军就可以比较轻松地对付。
然而蒙古军就不同了,他们全部是骑兵,据探子报回来的情况所知,每个蒙古骑兵都备有三、四匹马,最少的也是一人二马,其攻击时的冲击力和作战中的机动能力可想而知。
至于林岜信中所说的“火铳”,孟珙到是并不在意。不就是“突火枪”么,可能样子会有些不同。但想想突火枪也就清楚了,现在所有的突火枪用来守城是好的,但每次用完就得丢了,要再用时还得重做一支。什么可以“远击数百步”,定然是夸大不实之词,林岜是个不知兵之人,肯定弄不清楚而受骗了。什么“火铳”、突火枪之类的,还不如刀枪弓箭来得方便、快捷,又耐用。
孟珙边想着边沿河岸向上游缓步而行,周围的护卫亲兵与他保持着距离,以他为中心缓缓地移动着。
已经离开小码头一里多地了,这里的河堤距对面堤岸相隔五十丈上下,河堤下到水边的十多丈是一片沙滩。下游方向不远处一艘小艇载着三个人靠着河堤朝上游缓慢地行进,一个手控双桨的年轻汉子口中“依依呀呀”地轻声唱着小调,能很清晰听到他用嘶哑的本地声腔,怪声怪气又滑稽地唱出一首讽刺时弊的歌儿。坐在小艇上一个老头和一位中年大嫂,并不注意那年轻汉子唱些什么,隐约能听到他们大声谈说今年稻谷收成后还能有多少剩余,出粜换些银钱该给三儿订下一门亲事,若有多些则要给家人扯数丈布做一身衣服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