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红鲸
“护心道法”这几个字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许多人不由得恍然大悟:“他既然会使‘诛心雷’,输入‘护心道法’也没有什么稀奇,难怪徐小姐眼见得将死的人也能被救活过来。///com///”
不清楚“护心道法”是什么玩意的,在好奇心的支使下,纷纷向旁人打听。一旦知道了实情之后,更是对林强云肃然起敬。
这四个字由徐子丹的口里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真可谓影响深远,就连天师道门中人,听说了以后,也坚信林强云是本门中人,只是不知道他是本门哪一位前辈高人的弟子而已。林强云至死都不会明白,正是由于今天徐子丹所说的“护心道法”这四个字,对他的一生和后人有说不尽的好处,得到道门中人的多少帮助。
“护心道法?”林强云不由好笑,自己默数脉搏,当然会嘴唇微动了,哪里是什么道法咒语哟,难为他这老头子怎么会想到这样稀奇古怪的名称,连忙否认说:“不,不,这可不是‘护心道法’,千万别误会。只是我碰巧知道如何进行急救,才把徐姑娘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你说呢?”
徐子丹怔了一下,立刻又会意的笑道:“是,是是。贤侄正是‘碰巧’把霞儿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并不是故意施为。愚叔明白,愚叔明白的。”
他把“碰巧”和“鬼门关”这两个词念得特别重,有心人一听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你明白?”林强云问,他并没有听懂徐子丹的意思。
“是,贤侄放心,愚叔明白了。”徐子丹连连点着头说。
“你真的明白了?”林强云大为奇怪,再次追问了一句。
徐子丹心道:“看来林贤侄还是不大放心。想我徐子丹与天鹤子结为至交三十年,就是以前不知道的事情,也能在片言只语中了解一些。难不成老夫还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在么,泄露天机、逆天行事乃是道家修真之人的大忌。一旦做了有违天意的事,将来成道前的应劫,就会增加说不清的磨难。只不过他是在救霞儿,又已经行过法了,就是后悔也没法改变事实,只有今后他应劫时再想办法予以帮助,报答他今天逆天行事之恩罗。对了,还要嘱咐门下弟子和族人,不可把林贤侄今天逆天救人的事情到处乱说,以免坏了林贤侄的修为。”
徐子丹想通了这一节,当下非常认真的正色说:“真的明白了,愚叔决无虚言。”
林强云自己倒是越来越不明白,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这些人怎么就一下子能明白了呢。最开始是吴老六面对火铳时所说的“明白了”,然后是义叔沈念宗看到《化工辞典》,他也说是“明白了”。现在倒好,连这位见多识广的虔水山人徐子丹,也在自己救治他的女儿后,也莫名其妙的“明白了”。自己真是那么傻,别人一下子就能明白的事情,自己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见鬼了吗?
他不但是没想明白别人到底明白了什么,这时也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只好苦笑着对徐子丹点了点头。
林强云无奈的苦笑看在徐子丹的眼里,心中越发感激。在他想来,林强云这次救人必然是对他的修行根基有甚大的干碍,只是苦于说不出口罢。连忙招手叫来两个儿子,在他们耳边小声吩咐了一些话,徐天璠、徐天瓘听了父亲的话,也是带着一脸凝重的表情,对林强云投以感激、抱歉的一眼后,分头走向徐家族人和门人弟子,在他们耳边低声吩咐。
这些人纷纷对林强云施以注目礼,有些性格冲动的还走到林强云身前,默默抱拳躬身施礼,以表示心中的谢意。
林强云迷迷糊糊地向人还礼,迷迷糊糊的茫然四顾,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山都走到身边,拉动他的衣服叫他时,才回过神来。心道:管他的,想也没用,不如不想。
伸手抚在山都的头顶,低头向他小声问道:“什么事呀?”
山都稍用了些力把林强云拉到俯下身,推高遮阳帽指着远处聚在一起的几个人,贴近他的耳朵说:“有人……要打……打架,不坏意……不坏意……意,好意。”
林强云顺着山都的手看去,十来丈外,上次到长汀来的两个统制,正和五六个人在交头接耳地对这个方向指指点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看他们神情紧张而诡秘的样子,想来不会是商量什么好事。
林强云默记下几个人的相貌,心道:“等一会我的照妖镜正好用你们这几个人来装神弄鬼,到时候就是吓也要把你们吓个半死。哎呀,想不到我林强云也学起那些神棍,干起装神弄鬼的骗人勾当。不知道他们被所谓的照妖镜照过,又让我把他们的心思说破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跪到地上大叫‘上仙’饶命啊?”
想到这里,林强云的童心忽起,暗道:“人们都说山都是山魅,也就是妖怪,不知道他看了自己的样子以后会是怎么样子?对,也让山都照照镜子,看看他的表情,等一下对付那几个人时也更有把握。”
林强云蹲下身,从挎包里取出里三层外三层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镜子,慢慢打开布包,自己先看了一下镜子里的影像。还好,相当清晰。看来暂时还能用上几天的时间,回去以后再做成锡汞齐的镜子,那就万无一失了。
拉过山都,悄悄对他说:“我有个东西让你看,看完以后不要对别人讲看到的是什么,好不好?”
山都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林强云,点点头说:“不说……给人知道。”
“对,不让别人知道。”林强云拍拍他的肩膀,坐到地上把山都拉到自己的怀里,将侧着的镜子转正对准自己和山都,笑着问道:“你看,这里面是什么?”
山都满面不解地看了看林强云,然后才往镜子中瞧。
这一下看得山都脸色大变,从惊讶、不解、迷茫,慢慢的又转变成兴奋。他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仔细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面。
“真好,”山都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挤眉弄眼的想道:“以前在水潭也看过自己的相貌,但不是看得很清楚,也没怎么注意。而现在却能在恩人的手上看到自己,原来自己是这样不大好看。啊,恩人的这个东西是宝贝哪,他对我是多好呀,连宝贝也肯给我先看。”
山都挣开林强云的怀抱,跪到地上向恩人“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感谢恩人给他最最信任的殊荣。
林强云慌忙把山都拉起来,示意他不必这样。
徐子丹在边上很清楚地见到,山都在看了林强云手上的一面铜镜后,就取掉帽子直朝林强云磕头。心知这面铜镜就是张本忠所说的“照妖镜”了,难怪这个山魅对林贤侄如此的死心塌地,不敢有半分逾越。心里也越发认定,林强云所修炼的道法已经到了自己不可知的境界。
山寨里的大部分人也看到了山都跪拜林强云的这一幕,全都看清山都的面貌。也是一致认为,连山都这样的山魅妖怪,在让“照妖镜”一照之下,立即就对少主跪伏于地,连连磕头求饶不止。哪里还会对少主“照妖镜”能映照出各人心思的作用,敢有半分怀疑之念。
却也还有几个不信邪的人,心道:“真能照出我们的心中所想,等会倒要看看我这并没有歪心之人,会不会被照成坏心眼儿。”
心怀鬼胎的那几个人,则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得厉害,暗中互相鼓气。若是被少主的“照妖镜”查出了心中的反意,则大可一走了之,假如连“照妖镜”也奈何不了自己,就按李军师和秦先生所交代的那样,不动声色地潜藏在他们中间,伺机盗取少主的机密,到山东李铁枪那儿换取高官厚禄和荣华富贵去。
时间就在人们各自的沉思中慢慢过去。
屋门打开,三个女人笑容满的走向林强云,“少主,那位姑娘已经好了。”行了礼后,一个女人高兴地说:“她正在换衣服呢,稍迟会儿就能出来。这姑娘也真是的,天气这么热,也不知道把衣服脱去几件。若不是少主救人得法,她一条小命要被‘红蛇痧’(湘赣闽某些地方对一种中暑症状的称呼)给吃掉罗。”
外面的空坪上,全寨的人分成泾渭分明三群。
坪左面或站或蹲大声谈笑的,是已经通过了“照妖镜”照过,被认为并无异心百来个男人。
坪中间,是山寨里的数百老**孺。他们有些牵着孩子跑到坪左,靠向这里的自家男人身侧,脸上露出满意自豪的笑容,。
还有些站在中间,心情沉重地静静地等待自家的男人,或是父兄通过少主的检测。
右边的百多人,则耐着性子正等候招呼入屋。
山寨最大的一间房屋位于空坪的正北,这里面是个约有三丈大、二丈深的宽而浅的厅子,原是十位统制官议事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林强云用“照妖镜”查察人心的所在。
林强云坐在上首正中,盘牯仔不安地从厅外走进厅来站在下面。
“你是叫盘牯仔吧,”林强云笑着说:“不用紧张,只要不是妖怪,心怀坦荡的人照了镜子就只能看到自己的面貌,我也能从镜子里看出你是不是怀有二心。喏,你过来,我给你照一照。”
盘牯仔走上前,就着林强云手中的镜子一看,这“照妖镜”的周边布满了条纹极细的符录,中间镶嵌着一块径约两寸,银光闪闪的宝镜。宝镜中自己惊喜的脸容清楚地出现在里面,就连开口笑时还留在齿缝的绿色野菜碎丝也看得一清二楚。盘牯仔把头稍许退远一点,整个头部出现在宝镜里。这时他才发现,“照妖镜”里自己的头发实在是脏乱得不成样子,别人闻上去一定是臭得很。难怪张大哥刚来的那几天,好几次唱着情歌把姑娘带到山间,才坐下不一会姑娘就走了,害得自己以为有什么话说得不妥,得罪了跟来的姑娘呢。等会出去后定要先把头发梳洗整理一番,然后再寻机会找个自己中意的姑娘。
张山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一拍说:“还看,公子说你是好人,可以一起去汀州。好了,快去换下一个进来吧。”
盘牯仔一蹦一跳地跑出厅子,一出门就高兴的向坪中的人们大声吼叫着宣告:“我是人,少主说我是好人哪!”
这次进门的是十位统制中的一个,也正是山都刚才所见在与人商谈之人中的一个。林强云早从雷公雷大山的口中知道此人姓唐,亦即是李元铠信任的四个人之一。不动声色地把话交代了一遍,把“照妖镜”朝这人一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装模作样地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想要谋害我。来呀,把他拿下。”
这人一听少主大喝,进来时就心中一直发虚的他,知道已经被“照妖镜”识破他的行藏,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地,把头磕得“咚咚”作响,颤抖着尖叫:“唐大成是受人蒙骗的,不是出自本心要谋害少主,求少主饶命。”
早得到林强云示意的四个护卫队员冲过去,把这个姓唐的统制按倒在地,麻利地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张本忠阴森森地说:“是不是出自本心,‘照妖镜’已经把你看得一清二楚,押在一边,听候公子发落。”
林强云严厉地对唐大成说:“要想活命的话,等一下把你的同谋指认出来,若是老实,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也免得消耗我‘照妖镜’的法力。”
唐大成脸色苍白地连连点头应道:“小的一定将同谋指认出来,将功赎罪,只求少主放过小人和家中老小的狗命。”
接下来倒也简单,只要有人进入厅中,还没等林强云用上“照妖镜”呢,那唐大成就把人都给指了出来。
气得与他同谋的另一个叫阮山娃的统制破口大骂:“没卵子的胆小鬼,早知道你会出卖我们,大家不如先逃出山寨去,也好过让人抓猴似的捆在这儿。”
唐大成还嘴骂道:“一个人逃走有什么用,我还有妻儿在这里,难道要连累我的妻儿也一起送死么。”
张本忠骂道:“你们几个都是汉人,怎么会一心想着去跟李蜂头做汉奸。做汉奸的很光彩么,亏你们把张臭嘴讲得‘啪啪’的响,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阮山娃眼珠一通乱转,沉默不语。待到又有人进来时,便张嘴胡乱叫道:“他也是我们的同伙,把他抓起来。”
刚进来的人气得脸色发白,大声叫骂:“你怎么血口喷人,我何时与你同谋做什么了,休要害我。”
林强云看护卫队的人把他抓住,心里暗自焦急:“阮山娃这么乱咬一通,只怕剩余的三四十人都会被他攀上,这可怎么办啊。把眼光朝唐大成看去,露出询问的神色。
唐大成对林强云摇头,话却是对阮山娃说:“阮统制,你的心比我坏多了,到了这时还想害死别人吗?”
陈归永悄声对林强云说:“不如先把这个姓阮的押到外面,省得他再来捣蛋。”
林强云道:“不,让他在这里胡说。看他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做了个手势示意护卫队员们放开他,转而对那人说:“你不要怕,真金不怕火炼,心里没鬼就过来这里向‘照妖镜’里看,我自然会给你一个清白。”
那人愤恨地瞪了阮山娃一眼,大步走到林强云面前,抱拳行礼后毫不畏惧地说:“请少主照吧。”
当他看到自己神色不变的面容时,不由高兴地叫道:“我是好人,‘照妖镜’里照得清清楚楚。阮山娃,有少主在,你想害人的诡计休想得逞。”
林强云笑着对他点头,挥手示意他可以。
阮山娃没想到“照妖镜”真能照出人的好坏,可以看到那人走出门去,不由大为懊恼,心念一转间,朝同在屋里的雷公和另一个也是统制的人大叫道:“对,我们是受军师的指派,准备拉着少主扯旗造反,可还有雷公的杜运来,他们两个也是和我同一伙的,为什么他们就没事?”
雷公哇的一声怒叫,冲上去一脚把阮山娃踢倒:“我们,你这条狗还敢指认我们?少主,这人心肠太坏,干脆一刀杀了完事。”
另一个统制杜运来也骂道:“贼心不死的家伙,你到底要拉上几个人为你垫背哪,你那两个老婆和乌珠、乌饭两个孩子,真不知道前辈子干了什么,会摊上你这样一个男人、老爹,他们早晚会被你害得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
一说到他的老婆孩子,刚挣扎着坐起的阮山娃脸就变了,汗珠大滴、大滴从头上冒出,抬起头用迷茫的眼光看着竹瓦盖的屋顶,抖动着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
有了唐大成的指认,再加上“照妖镜”的威慑,九个李元铠的党羽很快就被找了出来,他们的家人也无须再行指认,和他们一起关押在各自的屋内。
山里的天黑得快,众人吃完了晚餐,夜幕就向大地罩下。
这一餐的野菜粥吃得嘴里直发苦,山都也看出恩人没吃多少东西,想来和自己一样对苦涩的野菜难以下咽。
他眨着小眼睛,歪头想了好一会,匆匆跑出门去。
过了半晌,山都急匆匆地拉起林强云就向外走,嘴里嘟嘟喃喃地说:“山里,‘呱、呱’的好多……好多,‘呱呱’。”
莫名其妙的林强云看他拿了一个松明扎成的火把塞到自己手里,问道:“呱呱?这是什么意思?还要带上火把,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去山里找‘呱呱’鸣叫的东西吗?”
山都连连点头,把一个装米的长布袋送到他面前,学着林强云的语音应道:“系,系哟,跨滴会号毛(闽西连城方言:快点去好吗)。”
天黑沉沉的,山林间一到夜晚就没有白天那么热了,这几天又是翻山越岭的赶路,到山寨后又遇上李蜂头的一伙探子来捣乱,让人烦闷不己。
火把冒出的松烟,不时会向脸上涌来,呛得林强云双眼发红,咳嗽不止。
“我说山都啊,一人走一边好不好。”林强云受不了浓烟的熏燎,只好和山都商量:“你人短,又要走在前面,火把上的烟全都往我脸上冲,怕是等会儿把眼睛熏坏了,连回去的路也看不清呢。到时候你能背我走吗?”
山都裂嘴朝林强云笑笑,洁白的牙齿被火把的光线映照得闪闪发亮,默不做声地向山涧另一边指了指,又把右手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林强云不可再说话。
快步走了二步,山都一俯身在一块黑石头上抓起一个什么东西。当他将火把靠在身上,用手把那东西的腿折断时,林强云才看清楚那东西的形状。
“石蝀(一种生活在山涧的蛙类)!”林强云用力一敲头,痛得“嘶”地一声吸了口气,但他还是高兴地叫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傻入骨子里的傻瓜啊。”
说着,一下跳走去就要拿过山都手上的石蝀。一下没站稳,滑进了山溪水里。山涧的水很凉,不小心踩到水中还真有点冷冰冰的感觉。
山都并没有如他的心愿把石蝀交到他手里,而是在山涧边拔了几根草,绞成草绳把石蝀拦腰扎好提在手上。
再抓到一只石蝀又把蛙腿折断,将两只石蝀绑成一串丢下水中,才对林强云招手向山上前行。
林强云小声嘟喃说:“原来现在也是有这样的规矩,想必我们那个时候的规矩就是现在传下去的罗。”
说得不错,林强云在下乡到赖源时,就知道山民们上山抓石蝀,必须先把抓住的第一只折断腿放回原处,然后再到山溪上游,从上往下一路捉到抓住这只折断腿的石蝀。就不能再动它们了,哪怕眼前有成堆的石蝀一动不动的挤在一块也不能捉一只半只。否则,将会有山里的守护鬼神会出来跟你过不去,弄得不好,当夜会迷失在山上不能回家,已经捉到的石蝀也会变得又苦又涩不堪入口。这是山里人必须信守的规矩,就是外来的人也不能加以破坏。谁要是不信邪,尽管去试试。
这条山涧还真是长,从上往下在上去的时候觉得不过二百来丈远,可当他们往下走了三四十丈后,林强云那条米袋就装了大半袋的石蝀,足有三四十斤。再往下不到二十丈,装满抓获石蝀的米袋在林强云身上挂了一圈,再没法装了。
这下林强云吃的苦头大罗,五六十斤冷冰冰的活物,坠得林强云高一脚低一脚的站立不稳,想快一点赶上山都也没这个可能。把林强云恨得牙痒痒的,心里直发狠:“死山都,臭山都,只顾自己一个人走,把我丢在这么远的地方理也不理。看我回去以后不把你……把你……哎呀,我能把他怎么样哪?”
想了好久,林强云也没想出能把山都怎么样,才能出自己被丢下这么远的一口气。唉,说实在的,要怪也怪不到山都的头上,还不是应该怪自己没用,才五六十斤的东西就连路也走不动了!
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憋着一口气。
但是,林强云好不容易走到等了他好久的山都面前时,肚子里的气一下子全消了。
山都身上交叉背着用草绳扎紧的上百只石蝀,石蝀们心有不甘地向这捉住它们的人直蹬腿,山都的脸上已经被石蝀不很硬的爪尖划出了好几条血口子。
林强云忍住心中的苦涩,伸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按抚了一下,硬抢过他提在手上的十多只石蝀,小声责备说:“看看你,成了血花脸了,少抓些不好吗,非得弄到这么狼狈?走吧,我们快些回去。”
山都笑道:“毛事,我毛事的。”转过身歪歪倒倒地领先向山寨走去。
出去了近一个时辰,带回了百余斤石蝀,这让张本忠、张山、张河这几个山东大汉吃惊得瞪大眼睛围着山都直打转。张山、张河这两个与山都接触很少的人,不往拉起山都的裤脚、衣袖,捏捏他的手臂,再捏捏他的小腿,连声说:“没什么特别呀,比我们差远了,怎么就能和公子一样,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回来呢?”
张本忠则向林强云问道:“公子,这些山上的黑蛙是你作法捉来的吧?”
“胡说八道,”林强云笑骂:“什么作法捉的,是山都一个人捉的,也只有他才能分辨出怎么样的山涧里会有最多的石蝀。哦,石蝀就是你说山上的黑蛙。我只不过是去帮忙把他捉的石蝀带回来罢了。”
张本忠朝林强云眨眨眼,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笑着说道:“是,这些石蝀全部是山都捉回来的,公子根本就没用什么法力,只是去帮忙把这些黑山蛙带回来。我说得没错吧?”
林强云听他们的声调,根本就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么,有些急眼了,再追问了一句:“你不相信?”
张本忠、张山、张河一本正经地异口同声说:“我们相信!”
他们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可他们的眼睛里却全都是笑意,任谁也看得出说的是反话。
“林贤侄回来了。”徐子丹笑容可掬地走进门,向张本忠他们点头招呼后,朝林强云问道:“刚才去什么地方了,来了几次都找不到你。”
林强云狠狠的瞪了张本忠他们三个一眼,眼里能杀死人的目光警告似的说出心里的话:“且先放过你们,等一会再和你们算账”
站起身让徐子丹坐到凳上,林强云指着屋角一大堆的石蝀说:“咳,晚餐没菜吃不下饭,我就和山都一起到山上捉来这些东西,正想叫人去请你们过来一起尝尝呢,你老就到了。徐叔找我有事吗?”
张本忠他们看有客人来,也去屋角帮忙山都一起整理宰杀捉回的石蝀。一时间,屋里响起一连串噗噗啪啪的击打声。
徐子丹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夫就是带小女过来,让她谢谢林贤侄的救命大恩。”
林强云连忙谦让道:“这些小事,哪里谈得上救命大恩呀,快别说这样的话,让人听了笑话。徐姑娘呢,怎么不叫她进来呀?”
徐子丹可不理会林强云怎么说,只管朝门外叫道:“丫头,还不进来谢过林贤侄,躲在外面做什么。”
门外一个女声说:“进去呀,又没老虎会吃了你,怕什么呢。就是有老虎在里面,我们还有位打虎英雄在,他还真能让老虎把你吃掉了不成?”
徐兴霞垂头出现在门边,迟疑不定地欲进又止,背后被人推了一把,“哇”地叫了一声就借势冲入房中。她红着脸回过头骂道:“要死了啊,你干嘛推我?”踏上一步伸手把门边躲着的应君蕙也扯入门内。有了女伴之后,她才向林强云蹲身福了一礼,小声道谢:“林公子刚才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在此谢过了。”
应君蕙笑道:“哎呀,这么小声,连我这站在旁边的人都听不清楚,那么远的林公子能听到吗?不行,道谢贵在要有诚意,说大声些。”
林强云起身回礼,连声说:“不敢当,不敢当。那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姑娘的谢礼。”
听了应君蕙的话后,林强云又说道:“啊,我已经听到徐姑娘的话了,再谢就不必了吧。两位姑娘快请坐下说话,等到一会还要请你们品尝我和山都刚才捉来的石蝀。”
徐兴霞这次见到林强云对自己和颜悦色,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他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一样了,露出了许久没出现过的笑脸。
高兴劲一过,徐兴霞脸上又变得阴晴不定,心里患得患失的暗道:“他以后还会像今天这样对待我吗?但愿从今以后,他再不像那天在书房里一样,看到我就掉头而走。自己真的那么令人讨厌?”
就在这时,正专心致志埋头宰杀石蝀的山都,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徐兴霞,心里记起她那天对恩人不友好的态度,眼里再次射出凶狠的目光。
徐兴霞突然间又觉得像那天在益将隘客栈里一样,有人在暗中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脱口叫道:“有鬼!”一把拉住应君蕙的手不放。
这一声“有鬼”,害得应君蕙也紧张起来,惊恐地向四处张望。
徐子丹“哈哈”一笑,看了林强云一眼说:“有天师道的高人在此,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这里现世。霞儿,你恐怕病还没好,身体太虚了,才会觉得这里有鬼罢。哎哟,林贤侄,既然我这霞儿心里害怕,何不把你的‘照妖镜’取出来,既能使万邪避易,也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见识、见识。”
屋角宰杀石蝀的张本忠他们三个,一听到徐子丹这句话,立即跑到林强云身边,满脸希翼地说:“是啊,公子把‘照妖镜’拿出来让我们也见一下吧。”
林强云对徐子丹父女笑了笑,“疾”字出口,手动镜出。
山都少了伴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所有人都围到恩人身边,也丢下手里抓着的石蝀,跑到林强云身前依偎着。但一看到恩人从挎包里取出那个布包,又要取出能看清楚自己相貌的宝贝时,高兴得趴到林强云面前,又磕了三个头。
林强云一把拉起山都,扶正了一下他脸上的面具:“嗨,说过多少次了,还是改不了动不动就磕头的习惯。唉哟,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
“宝贝来也!”林强云笑容可掬地一面动手打开布包,嘴里则学着他见过的乡下神棍样儿,戏谑地大声念道:“凡有妖魔鬼怪化身的远避为上,以免受宝气的冲击而灰飞烟灭。在此守护的山神土地、过往的各路仙人天将速听本仙师招唤。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林强云把镜子略一转动,铜镜框中的那块玻璃镜把地上插的松明火光,反射成一个圆形光斑,在屋内飞快地转了一圈。光斑掠过徐兴霞和应君蕙的脸上时,晃得她们眼都花了,吓得两个女孩子慌忙闭上眼睛。
林强云看着屋内这些人的表情,心中得意地想道:“真是有趣得紧,一块手电筒上拆来的圆玻璃,磨平抛光后用火烤热,再放到熔化的锡上,竟然成了宝贝‘照妖镜’。吓得那些被说动要做汉奸的人屁滚尿流,乖乖的自己承认心怀不轨,省了我多少麻烦呐。若是以后再做出大块些的锡汞齐镜子,还不把你们这些人给吓死?”
不知不觉间,手上的镜子被山都取了去,山都看着镜子里自己取掉面具的脸,喜欢得手舞足蹈,“嘎嘎”地笑出声来。
林强云正想到高兴处,听到山都的笑声,这才发现山都对着镜子挥动手脚傻笑不止。连忙一把夺过山都手里的铜镜框,塞到徐子丹手上,眼里满是笑意地说:“徐叔请看,这就是我的‘照妖镜’。”
山都觉得还没看够自己的形象,不依地要把镜子拿回再看,林强云拉着他,轻抚他的脑袋说:“好山都,别人还没见过呢,让其他人先看好吗。”
林强云抚头的这招还真管用,山都享受地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慢慢靠到林强云的身上不再动弹。
从没见过山都这副模样的徐子丹和两个女孩子把这情景看在眼里,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
徐子丹喃喃的说:“好高明的消魔正心仙法,好精深的道术修为,连山魅的魔性也能化去,还有什么妖魔鬼怪能逃得了他的手去?此子现在的修为,只怕是离地行仙的境界不远了。”
“地行仙”三个字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令得他心中一震,徐子丹低头仔细看了看“照妖镜”一会,小心地把它送到急不可耐的张本忠面前。
徐兴霞从张河手中接过“照妖镜”,看着镜中自己清丽的面容,再扫了一眼边上坐的应君蕙,暗中多少有了些儿高兴,心道:“还好,至少我并不比应师侄差,还比她显得白净了许多。”
应君蕙是最后一个从徐兴霞手中接过“照妖镜”的,看着镜子中清晰的映像,她心里想的却和别人不同:“我们女人用它梳洗打扮,倒是物得其所用。这种东西若是能多做几个出来,想来一定会比任何宝物更有价值。”
把“照妖镜”交回林强云手上后,她还在想:“这宝镜到底是他自己做的还是前人留下再交给他?看那铜框手柄的样子,显然是刚铸成的东西,难道是林公子这段时间才制出来的吗。如果真是他刚刚制出的东西,这个人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等等包上。”陈归永的大嗓门突然在房中响起:“也让我看看能令妖魔鬼怪现形,可以照出人心所思所想的‘照妖镜’是怎么样子的。”
“哈哈,果然是件宝贝。”陈归永把镜子拿在手上略看了看就交还给林强云,笑着对徐子丹点头问候了,才对林强云说:“刚才我在俘获的人中查出个叫秦仲涪的书生,据他招供说,是李元铠的朋友。这次陪李元铠到山寨里来只是想看看,并没有任何恶意,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你看这人该如何处置?”
林强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人,向徐子丹问道:“徐叔,你看……”
徐子丹沉吟了一会才说:“既然是与这里的事情没关系,那么我们明天就把他和那些人一并交给桂东县的官府好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些明天到桂东县的细节,吃完水煮石蝀后,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十月二十三一大早,一百六十九人抬着四十一具尸体和三十六个呻吟不绝的伤者,在三十一名护卫队员和五十个原寨民的押送下,出山寨南门朝桂东县出发。///com///
林强云对走在面前的徐子丹说:“徐叔啊,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个秦仲涪有问题,总觉得这人的眼里有着数不清的阴谋诡计。”
徐子丹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此人目光深沉,看人时游离闪烁不定。这样的人必定是个城府极深、工于心计之辈。我看其实情未必就如他所说般的,只是跟李元铠到这里来看看,对这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与他毫无相干哪。”
林强云说:“这样说起来,真不该把他和李元铠他们一起放掉,不如让我们把他交给桂东县衙去处置好了。”
“那也不然,”徐子丹说:“若无确切的证据,桂东县衙也拿他没办法,还不是早晚会将他给放了。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卖个面子给李元铠,让他们一起走了的好。”
三十多里路,一个时辰就走到桂东县城。这个刚设立十七年的小县,由嘉定四年(公元1211年)析郴州桂阳县(今湖南汝城)的宜城、零陵二乡而置,现在的治所位于上犹寨(今桂东县寨前水湾)。
县城治所小得可怜,根本无法容纳下如此多的人众。
胆小的县令赵栾问清楚押来的这些人都是本县的乡役,受通直郎胡有功指派到山里公干的,再不敢多问,直接就把人犯当场给放了。对于徐子丹的质问,他苦笑着说:“徐老先生,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这里还不太平哪。山里的峒民全都控制在胡有功的手里,一个不好将酿起大变,有这小小的九品知县如何吃罪得起。何况我还有三四个月任期就满了,能省事些让我平平安安回去,实是对几位感激不尽。”
林强云拉住还要与县令赵栾理论的徐子丹,悄悄说道:“徐叔,算了吧,既然地方的官府都如此,我们也不必过于认真。”
赵栾喜道:“对对,还是林都头通情达理。本官现在就为你们办好签押文书,将那里的一千三百四十六丁口注销,也好让你们赶快回去复命。”
林强云倒是大为奇怪,问道:“啊,这我就不懂了,据我们查实,山寨里只有丁口五百七十四人,何来一千多呢?”
“哎呀,小老弟。”赵栾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懂的,我从上任的手中接过来的时候,账薄上写明的是一千三百四十六丁口,其中男丁八百零一人。至今本县也还是按此八百零一丁收的赋税呀,该管的乡官及收税的专栏也不曾来禀报过有所偏差。若不是你们将这批人迁去福建路,此后的各任县衙照样还是按此收取赋税。”
林强云这时才真正清楚了山寨里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苦,原来是该管的乡官从中作梗,他们不但按死鬼罗世传原先封锁山寨的命令照办,延续至今不变,也不把山寨丁口的真实情况上报给县衙。以至造成了山寨里的人现在连勉强活命都办不到,如果不是自己阴差阳错的管了这码事,接下去他们也肯定是只有再次造反一途。
林强云心里真为山寨里的人感到悲哀。十多年,整整十多近二十年啊,仅一百多不到二百人,就要负担八百余人的赋税,还得养活三百多四百个老弱妇孺,这是多么沉重的压力。
山峒里一个男丁的赋税本就十分之沉重,除了税、役之外想让一家老小吃得稍饱些都难。若一个男丁再要交纳三个人所交的税赋和服三个人份的徭役,光是每个人用在服役的时间就有半年至八个月,他们还能有多少时间来为自己谋生,其苦况可想而知。
走向只有十余间瓦房的县衙这一段路上,林强云深深地叹了口气,向徐子丹说:“山寨里的人这二十年来真是受苦了,如此重的赋税、徭役真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过,现在将他们全部迁到长汀县去,免去让他们受苦受难的沉重赋税和徭役,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徐子丹一怔,随后即醒悟过来,兴奋地说:“好事?啊,这倒是一件大有功德的好事,于修行上大有好处,对林贤侄将来渡劫……”
林强云不解地问:“什么渡劫?”
徐子丹猛然把手掩到嘴上,急急说道:“没有,我什么也没说啊。贤侄休怪。”
“这老头怎么这样神神秘秘的,”林强云暗道:“话说到一半就吞了回去,让人听得希里糊涂。”
很快拿到了桂东县的签押文书,林强云他们眼看赵知县吩咐人将三个奸细关入大牢,当堂派人把相关公文送往郴州后,这才放心地不再多作逗留,买了些必须的物品后立即回头朝山寨急赶。他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遭受了太多苦难的人们,让他们知道今后将不再是这里的上户,只须到汀州去按五等下户或按客户缴纳赋税就行了。(宋末的户籍制度,按财产多少,乡村主户分为五等户,坊郭主户分为十等户。司马光说“今时坊郭十等、乡村五等户”。乡村五等主户一般是第一、二、三等户称上户,第四、五等户称下户,有时也将第三等户称乡村中户,赋税也大体是按各等户来收取、缴纳的。在当地有产业——田地——的称为主户,无产业的称为客户。乡村下户和客户的实际经济地位是相似的,同处于社会底层,“凡第四、第五等之家,田业垄亩之多寡无甚相远,粗粝不充,布褐不备,均未免冻馁之忧”。)
随同押送的五十个山寨之人,这次真是扬眉吐气地风光了一回,十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可以昂首阔步地进出山寨来到县城。
回到山寨里,昨天带着挑夫走在后面的徐天贵,也由徐家兄弟派人接到了山寨。多了他运来的二千斤米,全寨的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最起码这几天吃饭的问题总算无忧了。
离开山寨多日不见的李青云,这时也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看到大家回来,李青云略显激动的握住在厅中站着的林强云双手,微颤着嘴唇说:“兄弟,这几日亏得你及时赶到山寨,没被李铁枪派来的奸细把山寨之人带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为兄代二叔谢过兄弟了。”
林强云问道:“大哥,你一路来没见到李四叔他们么?”
李青云从怀里取出那本为林强云招来少主头衔的名单,拍着手里的名单,大有感触地说:“为兄刚出增口村不远即与四叔见了面,与他同行的有本寨的两名统制和七名护卫,并一个四叔的朋友。他只说是要回村办些什么事情,就匆匆走了。当时我见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也很是奇怪,却没向他们问起。直到将近县城时看到随后来的数十个寨中女人孩子,才知道寨里出了事。兄弟,幸好我想到这二叔早年派往各地探子的名单,还是应该交由你带到汀州去保管,先一步带了出来。若是落入那些汉奸的手里,不知道又将惹出什么祸事来。现在这名单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你,有了少主的名份,你拿着它也是名正言顺的了。”
林强云想到这名单给自己惹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事,心里一发狠,就说:“反正名单我们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就此把它烧了,省得落入歹人手里坏事。”
李青云断然地说道:“兄弟既然认为没用,那就把它烧了吧。”
和徐兴霞一起站在厅角的应君蕙,这时忍不住走过几步,用林强云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插嘴说:“小妹有一句话,不知林公子可否愿意听听。”
心里砰砰跳的把一句话说完,应君蕙慌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林强云正色说:“姑娘请讲。”
应君蕙道:“公子想过没有,你是一心做生意的人,何不利用名单上的这些人把生意做大呢?”
林强云听到做生意赚钱的事,自然大有兴趣:“请教姑娘,如何利用名单上的人把生意做大?我该怎样去使用他们?”
应君蕙抬头看了林强云一眼,见他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立时又羞涩地低下头,红着脸小声说:“请恕小妹放肆,依我想来,若是公子一门心思地想做大生意的话,就应该如同现今官府卖盐收取的盐利般,凡是有人之处都要把生意做了去,才能赚到大钱。只要管得好,每地日进十金,百地就可赚进千金。我看这本名单中少说也有百人之上,假若全都让他们改行做生意的话,不就多了百多个好做生意的地盘,每个地盘上都有个忠心于公子的店主了么。何况,既然是派去做探子的人,就不会让他们到人少的穷乡僻壤,定然是在各地的通衢要道或是都市大邑之内,才能便于刺探消息。这样一来,用起了这些人手的话,也就便于公子做大生意的了。”
说到正事,她一下子变得态度从容,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听得林强云连连点头,叹道:“是啊,你所说的又正应了一句老话:‘地阔扫得有尘’。如果真能把生意做到大宋全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生意,那赚的钱可是不得了。不过,这些人会不会做生意还难说得很,别把我做生意的本钱都亏光才好。”
应君蕙这时已经恢复如常,大胆目注林强云笑着说:“这倒不必担心,用上这些人的目的,主要是用他们的忠心,守住公子的生意,有什么事时及时向公子禀报,会不会做生意都没有关系。原来会做生意的当然是最好了,即便不会做生意的也尽可找些做过生意,而又精于此道之人来帮忙,让他们在此期间慢慢去学。如此一来,则可以将公子的生意做到名单上每个人所在的地方了。”
“好,好,好。”徐子丹鼓掌喝彩:“我这徒孙说得不错,这个办法不失为上上之策。既不会使这名单上的人失却归属,又能让林贤侄做生意时多了大批的助力。”
陈归永此时也劝道:“强云,徐前辈说的有些道理,不如先将名单上的人考校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把他们用到你的生意上来帮忙。这名单现在先留着,看看上面所记的人物能不能为我所用。以后若是实在用不着的时候,再将它烧了不迟。”
林强云迟疑地看向李青云,却见他手拿名单一派事不关己地说:“兄弟看着办吧,不想用他们,就把名单毁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假如觉得名单里的人还可用的话,那就留下也未尝不可,到时候用名单上写明的方法去与他们见上一面,再对他们做出安排。在这件事上,现在为兄其实是不好替你乱出主意。”
林强云连着左掌,沉思了好一会方说道:“那就先留下名单,待我见过他们的面后,再决定这些人是否可用。”
徐子丹笑道:“这就对了,有了这么多的人手,若是好好地用起来,能为林贤侄赚到不少钱呢。白白地丢弃掉也太过可惜了,说不定他们再没个去处时,又要被李元铠引去为李蜂头卖命,哪就糟糕之至了。”
这话说得林强云心中剧震,心想:“这话说得对极了,这些人决不能让李元铠收罗去,一定要把他们掌握到自己的手里才行。他们既然是死鬼李元砺作为探子安排到各地的,想必有相当的能耐,若不是特别机灵心思缜密,至少也会有一技之长。我大可把他们利用起来,最不济的,也可以作为店里的伙家来用。”
李青云见林强云把事情决定了,便将手上的名单递到林强云面前:“兄弟,这名单就请你收起来吧。”
林强云接过这本无意中得来,前段时间蓄意送出去,现在又回到自己手里的名单,向李青云问道:“李大哥,你今后有何打算?”
李青云脸色一正,严肃地说:“这山寨的事情纠缠了我太多的时间了。自我十八岁行冠礼成年后,到今年的整整十六年来,年迈的父亲就把照看山寨的事情全压到我的身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烦心事要办,真使我心力俱疲。现在好了,只等和兄弟一起把他们送到汀州安置好后,就可以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游历天下,我要走遍天下的名山大川、大小城市,见识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从今以后,可以得赏所愿了。”
李青云这番话一说,林强云就想到,既然他要去各地见识风土人情,何不让他先到泉州去一趟呢。笑着对李青云问道:“既是如此,大哥是否有兴趣在汀州的事情完结后,先到泉州去看看大海,坐上海船到大海上去游览一番?那一带的风土人情却也是非常耐看,与别处大为不同的。比如长达百丈以至数里的大石桥比比皆是,随处可见;再比如泉州所属的惠安县,有人把那里的女子说成是‘封建头,文明腰’,大有可看,大是耐看。”
“正是有意到海边去看看,如能坐上海船到大海上去游览,那就更是如我所愿。”李青云高兴地大声问:“兄弟,何谓‘封建头,文明腰’啊,能否给愚兄说说清楚?莫非你在泉州也有生意?”
林强云:“哪倒是还没有,正准备去泉州做呢,小弟也是把这里的人们安置好了以后,立即启程到泉州去的,若是大哥想去的话,到时候可以一起去。”
林强云颇是为难地直抓头发,暗骂自己该死,怎么又把这样的词语用上了。期期艾艾地说:“至于‘封建头,文明腰’么,这个……这个……哎呀,我说不上来,到时候大哥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徐兴霞拉了拉徐子丹的衣服,满脸焦急的向父亲使了个眼色。
徐子丹朝女儿眨了眨眼,会意的笑道:“呵呵,这样说来,我老头子也跟着林贤侄去看看热闹,你可不要嫌弃麻烦哪。”
林强云:“好,只要你们愿意,到时候就一起去吧。不过话先说在前面,我去泉州是准备做生意的,忙乱中如有照顾不到,招待不周时还请大家别见怪啊。”
吃午饭时,大家对有猪油炒的石蝀赞不绝口。却又责怪林强云为什么昨天晚上就叫大家,一起把石蝀吃掉了大半,要是留到这时再炒着吃,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个够?
林强云在饭后和大家商量后决定,下午先将挑夫运来的衣物和全部粮食分发给山寨里的人,第二天让运米的挑夫先回去后,全寨的人就丢弃所有笨重之物动身赴汀州。陈归永和徐家兄弟带护卫队及徐家族人弟子,连同山寨中所有的壮丁,护送寨中的大小走大路。要他们过了益将隘,少了本地敌视之人的威胁后,除了留些人带着老幼妇孺慢慢走外,其他的人马上赶往长汀。在天冷之前把大家住的屋子盖好,准备柴米锅碗及铺盖等日用品。
林强云自己则和张本忠、山都由原路赶回长汀做好一切安置的准备。
次日天亮不久,林强云交代好回去路上所需的文书等,趁着大家都有还没起来,悄悄向寨门外守卫的山寨弟子打了声招呼,出门往南。他们要由来路不辞辛苦尽快赶回汀州。
走了不到二里地,就见徐子丹祖孙和应家堡的七个人站在山坡上相候。
面对林强云询问的眼光,徐子丹笑呵呵地说:“小老表,路上不大太平,结个伴也多几个人壮胆。”
摇手止住想开口的林强云,徐子丹不由分说地大声吩咐:“应师侄几个前面开道,我们走吧。”
十一月初十日申时初,林强云风尘仆仆回到长汀南门大宅,顾不上稍歇口气就立即请来留在城里坐镇的沈念宗。问清了三千双布底靴履,于十月十八就由巫光带着二小队护卫队护送到泉州。昨天收到信鸽传回的信,说是不但拿到了蒲开宗付给全部靴履钱钞尾数以及保镖佣钱,还再次收到蒲开宗定做五千双靴履的二百两金子定钱,条件和上次的五千双靴履一样。
沈念宗压低声音告诉他:巫光另外又接到了一笔定制布鞋的大生意,至于究竟是如何大笔的生意,信上没说清楚。只提到他们将会于今天启程回来,到家后会向主事的人禀报。林强云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
林强云将带回来的名单取出,交到沈念宗手上说:“叔,你先看看这个名单。这里面所记的地方和人物,能不能在我们今后的生意中起到作用。”
沈念宗接过名单翻看了一会,马上就说:“原来是你上次交给黑风峒那些人的名单,我约略看了一下,地方倒是大都能做生意赚钱的地方,只要我们的店开到就一定会有钱赚。至于名单上的人,一时还没法说是不是可以用,这要当面看过了才能做出决定,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不是愿意来帮助我们做正当的生意。”
“这些先不管他,”林强云说:“请叔先把名单里的地方和人物都整理一下,以后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再说不迟。眼前最主要的是先找到这些人,分别和他们见上一面,如归永叔所说般的进行一番考校,然后才和他们讲清楚。愿意和我们一起做生意的,就继续和他们保持联系。若是不想和我们一起的,也要弄清楚他们准备以后要干些什么,只要不做那些对我们的生意及大宋有危害的事,也可以任由他们去自寻生路,这样也就去了我的一块心病。”
沈念宗:“说得是,我这就去仔细地看看,看完了再和你说。”
林强云再找到沈念康,交代了需要买数百人用的一应物品后,就一头钻入自己专用的工房里。
直到凤儿听说他已经回到长汀,拉着三儿找到工房内,林强云才放下手中的铅笔。
“大哥啊,你做好了‘照妖镜’也不先给我们看,害我在应姐姐和新来的徐姐姐面前好没面子,你可要赔我呀。”凤儿一派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撅着嘴,悠悠地怨声说。
三儿却争辩说:“强哥不是急着要去黑风峒吗,可怪不得强哥。做好‘照妖镜’的事情若是被妖怪知道,它们还不逃得影都见不到。你说是不是,强哥?”
林强云拉过桌上放的挎包,取出包里用布紧紧裹着的镜子,笑道:“好了,好了。凤儿要大哥赔,以后大哥就把‘照妖镜’赔给你吧,怎么样?”
“真的?”凤儿惊喜地问道,然后又收敛起脸上的喜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要。”
林强云奇道:“连‘照妖镜’赔你都不要,为什么啊?”
凤儿一脸严肃地说:“大哥把‘照妖镜’给了凤儿,万一让妖怪知道了找上大哥时怎么办,那时大哥不就很危险了吗。所以,我不要,还是把它留给大哥的好。”
“傻丫头,大哥还有火铳、‘诛心雷’呢,什么妖怪敢不要命的来招惹你大哥,看我不把它们打得灰飞烟灭才怪。”林强云笑着说,心里也是大为得意:“既然你们都在,我就把‘照妖镜’给你们看个够。不过么,这个镜子还不能用很久,过一段时间就会看不清。我正在想,是不是要把它拆下来再做过呢。”
三儿从恋恋不舍的凤儿手里抢过‘照妖镜’,看了一会后还到凤儿的手上,凑到林强云面前问道:“强哥,我听应家堡来的王二倌说,你这‘照妖镜’能把坏人心里想什么坏主意都照出来,是有这样的事吗?”
林强云笑着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傻瓜,你说呢。告诉你吧,并不是所有的坏人被镜子一照就会怕的。只有那些心里想做坏事,胆子又不是特别大、心虚的家伙才会露出破绽,被照出原形。”
三儿自以为是地说:“我知道了,若是妖怪道行极高,修炼到家了就不怕‘照妖镜’。我也听人说过,修炼成道的妖怪是好妖怪,不会害人的,所以强哥也不必用‘照妖镜’去照它。”
凤儿有些不信地说:“好的妖怪就不怕‘照妖镜’?啊,那我就用‘照妖镜’给山都照照,看看他是不是好妖怪,以后会不会害人。”
说着,凤儿装腔作势地拿着镜子朝坐在屋角的山都走去,在她想来,山都见到‘照妖镜’,最少也会有些害怕的神情出现在脸上。
可山都一看到凤儿拿着镜子过来,立刻高兴地朝前凑,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反而兴高采烈地抓住镜子不停地挤眉弄眼、顾影自怜起来。
凤儿原想用‘照妖镜’吓吓山都,与他开个玩笑的,不想却是这样一种结局。泄气地小声埋怨:“死山都,就算你是好妖怪,连装出个害怕的样子都不肯,一点也不好玩。”
林强云心里暗自好笑,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说:“早给你们说过的吗,山都不是妖怪,他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只不过个子小了些,人也长得丑了点罢了,怎么会害怕这个‘照妖镜’呢。这下,你们相信了吧。”
陈归永带领二十名护卫队和五十二个畲、瑶青壮和四十八个汉族男子回到长汀县城,是十一月二十日,比林强云整整迟了十天的时间。也即是说,数百山寨老**孺从黑风峒走到益将隘的二百五十余里路,用了差不多八天的时间。按这样的速度算起来,全部人到达长汀时,将会是在十二月中下旬。
沈念宗也不等林强云的交代,立即就叫人领着雷大山和盘生伯带了他们的族中子弟,再分出三十个汉人帮助,搬取工具和物品到为他们选定的地方,马上开始平地盖房。
另外十八个人则立即带上准备好的寒衣,回头接应还在路上的数百老幼妇孺。
汉族的其余的男人由李青云和杜运来带着,还在路上保护数百老**孺。他们要在到达上犹后乘船至赣州,再溯贡水而上,由瑞金过武夷山到汀州。
也是陈归永到达的这天,三儿和凤儿两个把修锉好的、有个小圆头尖嘴的击锤,小圆钢条,用两分宽半分厚长钢片卷成螺旋圈盘状的发条,和有点像钢弩悬刀的钩子,以及十个铁板制成、还打了洞的小盒等,数十件玩意交到林强云手上。
然后,他们惊奇地发现,不但是大哥(强哥)再用细锉刀经过一番修整后,很快地把这些小钢件组合在一起,变成了火铳的击发装置。就连平日里笨手笨脚的山都,也能熟练地经过一番挑挑拣拣,用小锉刀修锉后把这些小钢件找出合适相配的几件,装成不完整的组件,再由大哥(强哥)组装完成。
林强云看他们两个脸上的表情,感慨的对他们说:“你们别看山都也能帮着动手就这样奇怪,实在说他并不比我们这些人笨,只是没有机会让他表现出与生俱来的聪明才智罢了。这几天他跟着我一起,不也能学会做这些在别人看来需要巧手才能做的事情吗。”
“现在,我来给你们讲讲这种机关的道理:看,击锤、这一大一小两个发条、悬刀互相勾连,又由一根小圆轴穿过它们各自的孔,然后钉牢在这个小铁盒内,就成了火铳中的扳机。看清楚了,现在击锤的位置,它这圆弧上的单向缺口没有被悬刀顶住时,悬刀由小发条勾住,始终将它的上刀口压在击锤肚子的圆弧上。一旦我们将击锤拨到这个位置,悬刀的上刀就会因为弹力而顶住击锤的缺口,这时如果我们扣动下悬刀,上刀离开缺口,击锤就可以向前弹击。”
“因为我们的扳机是一组一组分别选配成的,所以也就需要分别进行淬火,再按原来的样子装配。”
三儿问道:“扳机有了,其他的东西呢,什么时候做呀?”
“别慌,”林强云自信满满地说:“等吴炎把钢范做好了,我们就将铳管打制出来,再配上木柄就成。”
凤儿也问道:“大哥,是做成和你一样的火铳吗?”
林强云:“暂时还做不到和我用的一样,现在我们做的火铳只是单管的,长度也要短那么一点点,和我用的双管铳相比么,也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三儿叫道:“哎呀,那打完一铳后,不是又要再装一次子弹,我们要打的人不早逃远跑掉了?”
林强云笑道:“现在能不能做成还不一定呢,你还嫌打得不够快。告诉你吧,我所以要做出火铳来,主要是给你们这些人防身保命用的。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有火铳,清楚了么?”
“大哥(强哥)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连看也不给别人看到。”凤儿和三儿异口同声地保证。
沈念宗和陈归永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林强云把一条长长的熟铁烧红,以一根圆钢条为芯,先将铁条卷成螺旋状的短管子,退出钢芯后又将螺旋管沾上黄泥浆放入炉中。
这次陈归永比沈念宗更早发问:“强云,你这又是做些什么?”
三儿放下手中的作为模具的钢芯,探过头在陈归永的耳边神秘的小声说:“爹别讲得太大声,小心让别人听了去,强哥要打制火铳给我们防身,悬刀机关都做好了,只等铳管做成后就要配铳柄。”
陈归永骂道:“小猴子做张做势的,门外四周有我们护卫队的几个人守着,不是我和你念宗叔,别人连靠都靠不近前,谁能走近来偷听我们说话。”
凤儿帮着三儿说:“归永叔,三儿说得对,大哥说过了的,一是不能让人看到我们都有火铳,第二不准把大哥会做火铳的事情泄露出去,吩咐我们连说都不准说起。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大哥。”
沈念宗:“好了,你们就会拿你大哥来说嘴,这点小事我和你归永叔还会不知道吗。强云,你真能把火铳做出来?”
林强云道:“最关键的枪管还没把握,先试试看吧。如果做得成的话,我准备自己的人都要有一把短铳防身。”
沈念宗:“如果短铳的管子做得成的话,是不是长铳也可以做呢?”
“按道理说是可以的,但这样做成长铳管要花时间和精力,所以我暂时还不打算用这种方法来做长铳。”林强云一面想一面解释说:“要做出长铳用的铁管,我还在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实在没其他办法时再讲吧。这种东西又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而且做长铳管的人一定要打铁技术极精到才行。否则,即使做出了长铁管,制成的火铳也不会好用。打不准不说,弄得不好还容易出事,伤到使用它的自己人。”
摇木风机的凤儿提醒道:“大哥,炉里起铁花,火候差不多了。”
林强云抄起护板上的手锤,叫道:“三儿,把钢芯准备好抓牢,我要开始焊管子了。凤儿风机摇慢些,别把铁管烧化了。”
看到三儿把钢芯伸出一段放稳在铁砧上,林强云飞快地把夹住螺旋铁管的钳子从炉中抽出,右手的铁锤向铁钳下一托,将铁管套入钢芯后扬手向铁管轻敲了几下。
四溅的铁火花把陈归永和沈念宗二人迫得躲避不迭,但手握钢芯的三儿却动也不敢动,被溅到手上的铁渣烫得“嘶嘶”的直吸气。
林强云抬头看了三儿一眼,吓得他连吸声也不敢出,咬着牙苦忍,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
修整了好一会,直到林强云把铁管再次往小池浆上黄泥水放入炉内,三儿才放下双手紧握的钢芯,鼓着嘴腮帮子使劲向被烧了一个黑坑的手上直吹气。
陈归永走到三儿身前,心痛地抚着他的手:“啊,烫了一个好深的坑,会疼死,疼死了!”
林强云骂道:“这下有教训了吧,交给你的护手牛皮呢,现在怎么不用了?山都,去把鸡膏拿来给三儿抹上一点。下次如果还是这样没记心的话,就让你的手多烧几个洞再说。”
听到背后凤儿幸灾乐祸的讪笑声,林强云回过头严厉的说:“你也不要高兴,刚才叫你风机摇慢些,还是摇得那么快。若不是我提早把铁管取出,稍过一下这根管子就报废了,又得从头做过。”
看山都伸一根手指把小瓷瓶里的油抹到三儿被烫伤的手上,儿子马上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痛得肌肉绷紧而微颤的手也不再发抖,显然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
陈归永大为惊奇,向林强云问道:“这什么‘鸡膏’又是你弄出来的?看来效果还真好,药一到三儿就不大痛,连身上的肉都松弛下来。”
凤儿骄傲地说:“当然是大哥做的罗,仙家秘制,药到病除。”她学着用广东腔讲的客家话:“来来来,来望望(看看)上仙留下介(的)仙方,意咋(这个)仙方所制介神药,有病的食了可以治病,冇(音:卯mao)病介食了能够进补。广东罗浮山介老招牌哎,上补脑眼耳鼻口连带头发毛,下补心肺肝脾肾直至脚趾甲。哈哈……”
一连串急如连珠的话语,把林强云平日玩笑的声调、模样学得惟妙惟肖,逗得工房内的几个人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林强云才问:“叔啊,这个鸡膏的方子不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吗,你们不知道?”
沈念宗想了想说:“不知道啊,你又是听谁说这个方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陈归永:“我也没听说过,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灵验的方子。你给我们说说,是用什么做的药,止痛疗伤有如此奇效。”
林强云向沈念宗、陈归永眨了眨眼睛,朝凤儿那边呶了下嘴:“问她就清楚了。”
凤儿不等别人发问,就停下摇动的木风机,指手划脚地开口说道:“是大哥教我的,把老骚鸡或老鸡嬷褪了毛以后,挂起来滴干它们身上的水再开膛,把没沾水的鸡膏用小瓷瓶装好,加塞封上蜡,一个月后就可以用了。///com///大哥说这种鸡膏可以消肿止痛,最适合用于水火烫伤,我上次被热水在脚上烫了十来个泡,就是大哥用这种鸡膏治好的。这药可好用了,一涂上去马上便止了痛,水泡只一会儿就慢慢地消掉。还有,那天山都的手脚荡秋千碰肿的淤血,一抹上这鸡膏,立时便消。”
林强云笑道:“并不是一定要老骚鸡和老鸡嬷,只要是大肥鸡的油膏就可以用。不过么,取鸡膏是有时间限制的,一定要在九月过完后的四个月内制取鸡膏,其他时间里,即使是有鸡宰杀,得到的鸡膏也不能用。”
沈念宗问道:“这里面又有什么说法吗?”
“当然有说法,”林强云尽自己所理解,把道理讲出来:“九月过后的四个月,天气是一年中最冷,也是最干燥的。这个时段内所取得的鸡膏,含水量也最低,质量也最好。含水量低了,鸡膏也就不容易变质发臭,能保持住它里面药用的有效成份。”
陈归永向林强云问道:“这鸡膏做的药能不能治外伤?若是对外伤也有效的话,我们倒是要多做些,以备不时之需。”
林强云向凤儿挥了挥手,示意她再把风机摇起来,才回答道:“可以治外伤,刚受伤时在伤口及时涂上鸡膏油,然后再包扎就不容易发炎化脓,好得也非常快。特别是鸡膏的油干了以后,对大的伤口更有止血消炎的功效,我一直把它当成必备的良药呢。这鸡膏有一个特点,它是越陈的效果越好,时间越久它的作用越大。”
沈念宗高兴地说:“若是这样,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做这种鸡膏了,此药是做得越多越好,无论是在家,或是个出行走都要带在身上。”
林强云说完话后一直在低头沉思,这时抬起头来说:“这事请两位叔去办就好,既是这样的话,应该让护卫队的每个人都带上一管鸡膏,就是平常受了些碰撞刮割的小伤也能起个作用。”
林强云忽然又想到,既然现在还没人知道这个单方的作用,自己怎么不可以好好地利用一下呢?问题是如何把它利用起来,让自己从中得到最大的利益。唔,这事还真得花些脑筋,要认真地想一想。
连忙再补充说道:“这鸡膏能疗伤的事,我看还是要悄悄地做,先别让其他人知道。我要好好的想想,能不能用这种药为我们赚钱。”
陈归永道:“强云说得是,先暗中做,万一能用它来多赚些钱也是好的。再说,也可以作为我们的秘药来用,自己人遇到受伤,即使是大的伤口也可以先用这种药进行急救,最起码能把命保住。”
“大哥,火候到了。”凤儿叫道:“快点哪,不然你又要生气骂人罗。”
林强云焊完这一阵,才又说道:“如果要大批量做鸡膏的话,现在正当其时。这样一来,就必须杀很多鸡,最好先让村里的人将这取鸡膏的方法知道。城里,我们也要多买些鸡养着,随时宰杀,既能取得很多鸡膏,又让我们的人经常有鸡肉吃。哈哈,我们大家接下去有口福罗。啊,还要吩咐他们不可把我们杀鸡取膏的事情外传,让任何人都摸不清头脑。只会认为我们全都是败家子,赚的钱一多就大吃大喝。你们看,这样如何?”
沈念宗道:“这是个好主意呀,就让我们全都做一回败家子吧。呵呵!”
陈归永也表示赞成林强云说的用这个方法迷惑人,让别人不明其意。
他们看了林强云把一根铁管子全部焊成,并修整成型后,方才离开这间工房。
林强云正准备打制第二条铁管时,吴炎大喊大叫的冲进工房:“师傅,做成了,我把你要的薄铜管子做出来了。”
林强云丢下手中的铁钳,惊喜地迎上去,急切地伸出手掌:“快给我看看,你做的铜管有没有达到要求。”
把吴炎口中说的铜管子凑到眼前仔细察看了一会,又去钳工桌前拿起卡钳,对照着自己原来的子弹壳量了好一会,林强云边量,边自言自语地说:“唔,总长是长了有大约五十丝左右,稍微锉掉一点还是可以用的。上下的直径,好,管口比底部小了一毫米,基本符合要求,问题还不是很大。对比样品呢,从光隙看相差小了六七丝,有可能稍微松了些。好,外径也相同。底部的火帽?咦,这家伙真有些聪明的头脑,他没看过的东西,只给他讲了一遍竟然也能想出八九不离十来。啊哈……”
听到师傅“啊哈”一声大叫,吴炎打了个寒战,急忙问道:“师傅,怎么了?”
林强云笑着在吴炎的肩上用力一拍,打得他瘦小的身体一趔趄,“哎哟”叫了一声。
林强云慌忙扶住他摇晃不定的身体,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吴炎倒不在乎师傅的手掌轻重,还是盯着道:“师傅快说啊,刚才你叫那声‘啊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做的铜管子不好啊?”
林强云一高兴,伸手又要拍他的肩膀,吴炎这回有了防备,马上先闪过一边,满脸焦急地问:“师傅快点告诉弟子好不好?这样一直不说出来,会闷杀人的耶。”
“和前几个铜管相比,这次你做得很好,基本上达到了我的要求。”林强云笑着说:“不过……”
吴炎跳前一步到林强云的面前,几乎要脸对脸地凑前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林强云有意吊他的胃口,故意放慢速度缓缓地说:“你加工的先后次序不对,如果把冲制铜管的次序调动一下,那么冲出来的铜管只要稍加修整一下就是成品,不会像这个一样还要花许多时间来对付它。”
吴炎一下跪到地上,伏下身体以头触地,恭恭敬敬的说:“求师傅指点迷津!”
林强云一把拉起地上的吴炎,不悦地说:“以后如果再这样下跪,我就不给你讲了。来,坐到凳上听我说。我先把你冲制这个铜管的次序讲出来,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你冲这个铜管时,定然是先冲剪出一块圆片,其次将铜片冲成这底部的凹孔、乳头和小洞,最后再冲成铜管,掉头收缩管口对不对?”
吴炎点头道:“正是如此。师傅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强云:“喏,你看,我们这凹孔里还要压入一个小铜帽的,凹孔现在这个样子,小铜帽就压不进去。这样冲制的铜管,这凹孔边上的毛刺被你冲成铜管时,受底下的垫模一顶,便朝里翻了。最后再收缩管身的锥度时,被锤头在底部一击,凹孔边上的毛刺就完全冲压到向里翻,很难将凹孔里的毛刺修掉,此点一看就明,不用多说了吧。”
吴炎急急追问:“那么,又要如何调动冲制的顺序才能冲得好呢?”
三儿说:“我说师弟呀,你是急糊涂了吧。这有什么好问的,先将铜管冲出来后,再冲底下的凹孔不就成了么。”
林强云:“三儿说得对,冲切下铜片后,你先把铜管冲制好,收缩管身锥度的同时,在缩管的钢范内加一根顶模,用来冲制底部的凹孔、乳头和小洞,让这些毛刺显露在我们好修锉的外面,不就没事了吗。”
吴炎跳起身冲出工房,嘴里叫道:“弟子知道了,我这就做事去。”
谁知吴炎出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又一蹦一跳的冲入工房,一言不发的把一个小铜管塞到林强云的手中,得意洋洋地双手环抱于胸前,静静地看着师傅。
林强云再次用卡钳对比旧弹壳量了一下,翻过底部看了一眼说:“好,这次做得好极了,只要修锉一下这些毛刺和长度就算做成功了。”
吴炎故作谦虚地说:“多谢师傅夸奖,这也算不得什么。师傅,有个问题弟子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铜管子要做成底大口小,我们做成通身一般大,不是更好做吗?”
林强云沉思了一会才回答吴炎的这个问题:“这个呀,自然有它的用处。你想想看,我们要把这铜管放入一个钢范内冲制底部的凹孔,为了要保证管子不变形,就要在外面加个钢范来保持管子的形状,当我们取出铜管时,是有推拔度的容易呢,还是直通通的容易?这不用我再说了吧。哦,吴炎,我们做小铜管的铜料还有多少,可以冲制出多少铜管来?”
林强云不想对吴炎多说这些于火铳有关的事情,找了个制作上的理由应付过去。其他的随他去怎么想,以后被他知道是用铜管制成杀人利器也没什么关系。当然,能不让他知道最好。
吴炎心里默算了一下说:“现在的铜料大约有五十余斤,光做这种管子的话,大约能做出七百余个吧。师傅需要多少,何时要用?”
林强云严肃地向吴炎吩咐道:“你尽快带人把这些料全冲制成这样的管子,并按我给你的样品为准修锉好。有一点必须注意,此事要严格保密,如有泄露的,不论是什么人,一律逐出师门。”
吴炎拍着胸脯保证:“请师傅放心,弟子一定多加小心,绝对不会泄露这里的任何秘密。再说了,我们做小铜管用的夹板锤,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在架子上摇手柄的两个人。连两个徒弟都管不好,我还够资格做师傅的弟子吗!师傅、师兄、师姐你们忙,我去做事了,十天之内就能把这些铜管全部做好。”
林强云自己仅用了三天,把十根铁管焊完打好。再用两天时间做了几把铰刀和圆锉,不到十天就将十把手铳都做成,差的是没在手铳的木柄上刷漆,黄白色楮木做成的枪把显得难看了些。
十一月二十七日这天,今年的第一次寒流终于姗姗来迟地到达。人们对由干爽宜人的秋天,一下子转变为初冬的气候,显得十分不适应,许多措手不及的人很快就出现生病的迹象。开始是喷嚏连声,然后则头痛、发热齐至躺倒在床。甚至还有十分穷困,身体又瘦弱的人因此而一病不起,不到几天便被阎王爷派牛头马面给拘了往地府而去。
幸好林强云银钱充足,沈念宗又准备得早,不但横坑村和城里的自己人没有几个生病的,就是生了病的也不很严重,请来郎中开上几副药煎好吃下,捂在被窝里发发汗,相信过不了几天就能好掉。
让林强云上心的却是还行走在路上,由黑风峒来此的数百老幼妇孺,以及从泉州往回赶的巫光等人。虽然陈归永一回到长汀就由沈念宗派人送去了寒衣,林强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毕竟他们都是受了许多苦难的老弱呐。
说起来,最让林强云揪心的,还是带了一什护卫队跟罗运天去莲城的四儿了。
由于晏头陀造反后,于九月轻取宁化,分兵四处攻掠,游兵进逼至莲城文川河畔,十月中旬攻占清流。四儿和护卫队被困在莲城堡内动弹不得,至今已有二个多月了。
好在晏头陀在义弟张承祖的劝说下,又想到自己受过林强云的恩惠,颁下严令,不得动飞川大侠家乡的一草一木,莲城堡才得以暂时平安无事。
二十九这天一大早,天空显得灰蒙蒙的。
阴冷的寒风把缺衣少食的穷人困在屋内不敢出门,只有那些有钱的大爷才会打着“烧柴食米天”的幌子,放下手里的正事——其实他们也并没有什么正事,无非就是想些阴损主意,如何去盘剥那些苦哈哈的泥腿子罢了——不顾,四出呼朋唤友到酒楼、妓院寻欢作乐。
兴高采烈的三儿、凤儿扛着两块用五分厚木板草草钉就的箭靶,和蹦蹦跳跳的山都走在前,林强云、沈念宗、陈归永、张本忠四人稍后十来步随后,向城西北的一处无人山坡走去。
他们要趁着这样无人外出的机会,一试林强云刚做好的十把手铳。
这些天,林强云把制作子弹的事完全交给山都,而山都也确是不负恩人所托,做出来的子弹可与林强云亲手制作的相媲美,连林强云都无法挑出毛病来。
今天的新枪、新子弹试射,就是最后一道考验。林强云说过了,如果试枪成功的话,今后所有的子弹制作,就可以全部交给山都来做。
两块靶子立好,先由林强云自己试射手铳的射程,虽然对亲手制作的枪管极有信心,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一块带来的大木板作为防护挡在面前。按原来那把二十公分长的枪管估算,这种短了五公分的手铳大约也就能打到七丈上下。用脚步计算了一下距离,林强云向二十余米处的靶子打出第一枪。
感觉不错,手铳后坐力还挺大的。林强云满意地吹了下枪口的白烟,大步向枪靶去。
在黑墨画成三寸大圆心的一寸外,子弹头三分余长的尖锥全部没入杉木板中,露出三分多长的斜扭尾翼在板外。
三儿用带来的木炭条在子弹头外画了个圈,围在一起的人们再返回原地进行第二把手铳的试射。
结果让林强云相当满意,十把手铳打出的子弹,威力都差不多,而且山都所制作的子弹也没有出现质量问题。
实话说,林强云认为山都无论是耐心和细致两方面都是别人没法比的。上次在村里做子弹时,林强云就发现,只要把道理给山都讲清楚后,他就能够按照要求,一丝不苟地做完交给他做的任何事情。
山都的认真到了几乎固执的地步,比如研硝末的事儿吧,上次林强云给他讲过:所有制硝——不论是作为底火的红硝还是黑硝——的材料,都必须用硬木分开研成,过筛后才能称重配制。
他在制硝时就一定会按要求,每种材料各用一根硬木棒和一块硬木垫板来研细,绝对不会贪图方便,用同一根木棒、同一块木板去研末。对于这样能减少危险的做法,林强云大为赞赏,很放心地把事情全交给山都。
只是子弹壳因为没有退弹的沟槽,小钢片对紧夹在枪管里的弹壳毫无办法,让他们很伤了一会脑筋。
陈归永不解地问道:“强云,怎么会这样,我看你用的那把手铳,打完后不是拿这块小铁片一拨,小铜管就出来了吗。现在小铁片怎么不灵了?”
林强云头痛地说:“我原来所用的子弹,它后面有槽呀,所以铁片一挖弹壳就出来。这些子弹我们没法车制沟槽,小铁片没地方用力,怎么能取出空弹壳呢。”
林强云这样一说,让所有人都急得团团转。他们倒不是为如何解决取出空弹壳着急,而是林强云打完后马上轮到他们来打枪了,如果取不出空弹壳的话,他们打枪的希望不就落空了吗。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失去这样的大好机会。
直到林强云用树枝削成的小木棍,把击发后的空弹壳捅出来,大家才松了口气。
霰弹的效果就差了些,虽然也能把霰弹铁珠大部分都击在标靶上,形成三尺大的攻击范围。但在这么远的距离,打在板上的铁珠只是浅浅地嵌在木头里,用手一挖就能取出来,击入木板的深度最多只有半分左右。不过,林强云认为这样的效果也还差强人意。
一百颗子弹很快被大家打光,连山都也被林强云硬逼着放了八枪。还别说,山都在这方面确有天分,他不但对给他的小钢弩用起来得心应手,连这从来没摸过的手铳,除了第一、第二枪打偏了些外,其余六枪都打在三寸大的圆心上。连张本忠这样自负的人,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林强云当时就把手铳分发给了每人一把,余下的三把他要留着给四儿和金来、金见他们。如果连张有田、张山、张河、王归乡等人也算上,林强云还得再制出好几把才够分配。
看着所有人都在不顾铳管热烫,低头把玩刚到手的短铳,林强云忍不住打趣道:“这下可好罗,这里的每一个人全都成了会使‘诛心雷’、修真有成的道家高手了。只要带足了子弹,我们每个人都不虞会有功力枯竭的时候,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敢来招惹我们这一群神仙呐?呵呵!”
射击准头最差的凤儿说:“只有一个头的子弹没有全装铁珠的子弹好,手动一下就不知道打到哪儿去,连踪影也见不着。还是装铁珠的子弹有用,不管怎么打,总有些铁珠打到标的上,很少有落空的。”
陈归永立即反对道:“这却不然,霰弹虽然攻击范围大,可点多则力分,对敌人的伤害威力不足,只能起到威慑作用。倒是一发一子的这种弹头,打在要害上将可一击致命。总的说起来,在远不远、近不近的距离内,这手铳确是防身保命的第一利器。”
沈念宗把手铳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大声对众人说:“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吧。大家都要记得强云所交代的话,一定要小心保管好自己的短铳和回去以后分给大家的子弹,绝不要轻易示于人前,非到万不得己性命危险时不可使用。强云,我们回去吧。”
林强云回到城南大宅不久,巫光也带着人回到城里,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多月没有消息的四儿和十名护卫队员。
“还好,没见瘦了一斤内。”林强云上下左右仔细地看了四儿好一会,发现他除了衣服稍有些破旧外,其他的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这才高兴地在他胸膛上轻轻打了一拳说:“怎么样,躲在莲城堡的这二个多月,你们没有光是吃喝睡觉吧?”
四儿腼腆地红着脸回答:“哪怎么敢呢,我可是每天都带着他们在城里跑圈子,身上除了刀剑钢弩外,还背着借来的袋子装上三十斤米呢。不过,有一次一个布袋破了,把李公子店里借来的糯米撒了一地,害得公子在他店里的红利被谢姑娘扣掉了三十斤糯米钱。”
“哦,谢三菊到李相店里了,你给我说说情况。”林强云听了四儿的话,也为那姑娘高兴,忍不住向四儿打听。
四儿道:“去到莲城堡后倒也没有什么费事,我把公子请她去李公子店里帮忙记账的事一说,三菊姑娘二话没讲就答应了。她讲了,莫说公子有五十贯一年的工钱给她,就是一年只给二十贯的工钱,她也会为公子做事的。这两个多月来,我们全是住在她家里。”
四儿接着把这段时间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晏头陀虽然下了不许动莲城堡一草一木的严令,却也不肯让堡内的人随便出入。为的是要防止有人到各州县报信,以免泄露他的畲族军活动的消息。这次四儿所以能够离开莲城堡,还是亏得张承祖听手下人说起,看到四儿带去的镖旗上有“双木镖局”字样,特意派人到莲城堡下问清四儿是飞川大侠的手下,这才下令让四儿他们离开。
一直等到四儿的事情说完,巫光才开始向林强云等人报告他们此行到泉州的经过。
此次巫光运送三千双鞋到泉州,一路都无惊无险的十分顺利。金来、金见带着十多对种鸽,会合留守在泉州的十名护卫队后,立即按沈念宗的交代,请了工人在那块新买的地上先圈砌围墙、加盖房屋。并另外请人开渠,把北面里许外的一条河水引至从这块地上穿过,以备在那里安装水碓。
巫光帮忙了两天,看他们已经有了些头绪,正准备回程时,却有个自称是尉迟金的人来找。
巫光讲到这里,向四周看了一眼后就停住不再说了。
林强云见大厅里除了自己这些人外,不少护卫队员也都挤在厅门内外,听故事似的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确是不宜此时在这里商谈重要的事情。便对巫光说:“先讲到这里吧,其他的事,等你吃完饭后,再到我房里来说。”
午后,巫光应约到林强云的睡房,沈念宗、陈归永和张本忠也在屋内相候。
巫光一坐下,立即就向林强云等人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故:
尉迟金是淮南东路楚州忠义军李福的部下将领,受主帅的委派,特地到福建路来订制布底靴履。据说,李巽一次潜至扬州游玩时,见到林强云这里所制的布鞋,认为对他们有大用,愿向双木商行定做五万双。开始巫光还不知道李巽就是李蜂头的堂兄弟,只觉得有大生意可做,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可后来一听到这人是李蜂头的部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敢收他的定金,只是告诉尉迟金,借口这笔生意的数量太大,怕是不一定能按时做出来,自己也不能在这么大的生意上做主,要先问过商行主人才能决定,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巫光在与尉迟金交谈中得到的一些消息,他便决定立即赶回汀州。尉迟金则说好留在泉州,等候巫光的回信。
巫光有些担心地说:“据那尉迟金所透露的一星半点话语中,可以听得出李蜂头大约已经派出大批探子南下,意图在大宋境内搅风搅雨,他好趁机南下。依我看李蜂头很可能在今年内就会进入淮南东路一带,准备过长江直取临安。这人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来看,此人大有争夺天下的野心。”
沈念宗看了林强云一眼,脸色沉重地说:“巫兄弟猜测得不错,李蜂头的探子已经深入到江南西路和我们汀州这一带了。这次强云到黑风峒,就斩杀、俘获了十多个探子。”
陈归永也向林强云说:“强云,看来那个探子所招供的情况不会错,晏头陀的造反军内有李蜂头的探子潜藏,福建路的百姓们又将有一场大灾难了,我们也应该早做准备才好。”
林强云:“归永叔,现在我们的护卫队已经招到多少人了,训练的情况如何?”
陈归永:“我们去黑风峒时就已经招了六十余人,回来后我查了一下,二百五十人的数量已经足够。我们不在时由留守的小队长负责训练,这时则是张兄弟负责的。”
张本忠:“公子,护卫队的训练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现在我们总共分为四哨八个小队二十四什,原来的小队长升为哨长带两个小队,小队长则由原来护卫队中选出八人充任。这事已经全部办好了,公子不须为此烦心。”
林强云手上有了这二百多人,心中有了些胆气,再想到还有二百多黑风峒的后备力量时,担忧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向巫光道:“巫兄,你将尉迟金要向我们定做布鞋的其他情况讲讲。”
巫光说:“尉迟金开出来的价钱还是不错,他愿意按每双靴四贯,履三贯半,向我们定做一万双靴、四万双履,交货时间为一年。并按我们的规矩先付一半货款的定金,随我们要纸钞、铜钱或是金银都可以。”
沈念宗听了巫光所说的价钱,取出随身的小算盘“噼噼啪啪”一算,立即说道:“比蒲开宗开给我们的价钱每双多了一贯,还没做好布鞋就能先赚上五万贯了。啊,四万贯加十四万贯共是十八万贯钱,折银五万一千四百二十八两五钱七分,折成黄金是四千五百两。呵呵,好大的一笔生意呀,利钱也比与蒲开宗这蕃人做生意多了近一倍。强云,你对此是如何看的?”
“做。”林强云二话不说就做了决定:“有钱不赚是傻瓜,算来这笔生意怎么也能赚他十来万贯钱,还要加上我们的保镖佣金,十二三万出头的利钱是一定有的。”
陈归永担心地说:“我们赚了钱是不错,就怕这些鞋到了李蜂头的军队里,会助长他们的战力,给我大宋百姓带来更多灾难呐。”
林强云胸有成竹地说:“归永叔放心,布鞋生意是一定要做,钱我们也一定要从李蜂头的手里赚来。这样也有一个好处,我们能从他要鞋的时间上,大致推测得出李蜂头南下犯境的时间。我们也可以在与他们做生意的时候,探出一些有利于我大宋的消息,及时通报给朝庭。再说,到时候我还可以助宋军一臂之力,把李蜂头消灭掉。”
陈归永问:“你有办法帮助宋军胜过李蜂头的死士军队?哪可都是一批不畏生死、不怕血腥,连死都要找人垫背的亡命之徒啊。”
林强云极有信心地安慰陈归永:“归永叔,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帮助宋军打败李蜂头的亡命死士军队。有机会的话,不但能从中赚钱,而且还不需要我们的人出多大的力气。”
陈归永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但愿真能如你所说,既能帮助我宋军打败李蜂头将他斩杀于战场之上,又能趁此机会赚钱。强云啊,你可要好认真想好,不要因为赚钱而忘了自己的出身呐!”
陈归永把“趁此机会赚钱”几个字说得很重,最后的一句话更是语气低哑,让人听得沉重无比。
林强云心里被他的话说得沉甸甸的,连忙拉住站起身要走出门去的陈归永,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归永喜色上脸,脱口惊呼:“真的!你不骗我?”
林强云庄重地点点头说:“我林强云也是中国……大宋人呐,堂堂七尺男子汉,难道说会眼看着自己的同胞受灾受难而甩手不管吗。我所说的话绝对是真的,过些时候会先做出来给你们看看。”
陈归永断然说道:“好,既然是这样,你先做来让我看过。假若真如你所说般的有用,叔也不再拦你,一定为你出死力。张兄弟,我们去训练护卫队,其他的事情让强云自己去办吧。”
林强云急叫道:“归永叔,先等等。”
陈归永和张本忠停下脚步,把眼望向林强云,等待他说话。
林强云:“我想请张大哥和巫兄一起,先带一些人运送做蚊香的草药粉到泉州,将李蜂头要布鞋的生意定下来。另外,预先做好水碓、手压机等必须的工具,以便我们明年大展拳脚。”
陈归永听到说起正事,只好又回到原位坐下。
几个人仔细商量了许久,把事情定下来后才纷纷离开。
吴炎很是不解,为什么这次师傅要自己制作的箭镞,不仅是相比原来箭镞显得又大又笨、外径寸六的空心圆锥,还规定自己一定要用脆硬的生铁铸造。箭镞壁厚须均匀的二分,这没有问题,按师傅所教的方法在泥芯外裹上一层蜂蜡就成。外面要铸成小格的方形、棱形条块也还罢了,只需让木匠将木模按图样做出来,制泥范时再多费些人工修整好就是。难就难在这种箭镞的空心上,虽说箭镞装箭杆的尾部有个四分大的孔,可空心的最大部分却有一寸二,里面的泥芯如何才能很快挖出来呢?另外一个孔么,更是别指望了,半分余不到一分大的孔,要把空心里的泥全从这么小的洞里掏出来,还不得费上一两天的时间?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叫人用钢钩子一点点地从四分大的洞口往外挖。
林强云拿到五个有点像陀螺的箭镞时,对吴炎说:“好,这种箭镞先做这几个,其他的等我试过了,若是没有发现别的问题可以用之后,才再继续做吧。”
五支用空心箭镞做成,取名为‘雷火’的箭做好之后,林强云立刻叫陈归永带上他的钢弩,和沈念宗、四儿、三儿、凤儿连同山都一起,带着一什护卫队来到上次试射短铳的山坡上。
林强云把一支箭放到用木板围成五尺正方,顶上也盖着板的木棚内,笑着对陈归永说:“先让叔看看这种箭的威力,然后再用弩来射,你就会知道我说的绝对没错。四儿,你注意了,我点火以后约十息后即会爆炸,我一出木棚你就要把木板将这里拦上,然后跑来和我们一起躲避。好了,大家跑到藏身处,我要点火了。”
林强云点完火出来,看着四儿把板靠好,这才一起向远处跑。他们刚伏下身体,就听得木棚里“轰”地一声闷响,眼见四儿靠在木棚上的木板朝外飞出三尺掉到地上。
林强云一蹦而起,边跑边叫道:“快去看看这种箭的威力如何。”
上百块二三分大的碎铁块,紧嵌在四面和顶部的木板上,深达四五分,要用刀子才能将它们挖出。
所有的人都惊得深吸了一口气,陈归永脸色发白,心有余悸地说:“这种鬼箭若是射在密集的队伍里,哪还了得!一下子就能杀伤一大片,只要一队百十人用这种箭攻击,不等敌人冲到面前,就可以消灭二三千人的军队。”
沈念宗看了这种情况后,一直喃喃念叨:“有伤天和,有伤天和呀!这箭也太过歹毒了,太过歹毒啦!”
众人的震惊过后,陈归永问起为什么这种箭的箭杆比现在的长了许多,而且还有箭羽时。林强云告诉他,不将箭杆加长,就不能用钢弩发射;若是还像以前的箭矢一样不用箭羽,则射出的箭不准确。
沈念宗问道:“强云,若是用钢弩射出这种箭,会不会伤到自己人啊?”
面对五六双探询的眼光,林强云想了想后才回答:“按说这箭内火药爆炸的威力也就在三五丈的范围内,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离远些以策安全,我看我们退到二十丈外就好。归永叔,你估算一下,这么重的箭矢射入木棚里,在多远的距离才有把握?”
陈归永拿起一支显得古里古怪的箭,掂了掂重量说:“百步左右没有没问题,你们先后退,我准备射击了。”
看林强云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陈归永拉开弓弦后问道:“你是不放心我吗?守在这里不动。///com///”
林强云从挎包里掏出装有纸媒子(用草纸卷成一条,点燃后再把火焖灭,利用端部残留黑灰引火的小纸卷)的竹管,笑道:“怎么会不放心你射箭呢,但有一件事没我帮忙的话,你这箭射出去也没什么用的。”
“哎呀,”陈归永醒悟地叫道:“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射出箭之前必须先把药线点着这回事了。那么,快动手吧。”
林强云费力地用火刀敲击火石,好不容易把火媒点着,轻吹了几下才凑到陈归永的钢弩前方,点燃引线后大声说:“归永叔,要等引线烧到只有两寸左右时才可发箭。”
话未说完,耳中已经听到弓弦声响,吓得林强云慌忙爬到地上。
陈归永的身形刚伏下,木棚中的爆炸声传到,“轰”然响声过后,他当先跳起身向前跑去。
这次射出的箭比刚才放于地上的更是厉害,除了四周木板上多了不少碎铁块外,棚中的箭靶被炸得分成了好几块,中箭的那块板还被炸成碎片。
林强云看到这样的情况后,心想:“用弩可以射出爆炸伤人,未必用手扔出去就会没用。是了,如果把箭杆去掉,不就变成了手榴弹吗。那么,我还拼命动什么脑筋来想发火装置,以后再说好了。现在的大事是赚钱,赚到钱后再来想这些东西还不迟。”
沈念宗拉了陈归永走到站在原地发呆的林强云身边,心事重重地问:“强云,实话告诉我们,做一支这样的箭要花多少钱,需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做出一个来?”
林强云不经意地信口回答:“每支这样的箭大约需要五贯钱,总要一两天才能做出一支来吧。”
这个问题林强云是早就想好了答案的,他心里还有一个想法,假如朝庭用得上这种箭的时候,大宋朝的钱他也是要狠狠地赚上一笔的。这时被沈念宗冷不丁地一问,不知不觉就把加上了一倍的价钱给说了出来。
沈念宗一听每支箭要花掉五贯钱,便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哎哟,这么贵。还有三支箭就不必再射了,省下十五贯钱也好用来作别的事情。我们就此打住,回去吧。”
陈归永也说:“好,回去。这东西试过了一个就知道其作用和威力,相同的东西再怎么试也还是一样,也就不必再试了。”
守卫在山坡下百十丈外的护卫队,前来收拾箭靶、木板时,几个走进去的人被棚里的现象吓了一跳,刚想发问就被陈归永凌厉的眼光把到了嘴唇边的话给堵了回去。来的时候,林强云并没有把到这里的目的告诉他们,只说是前来办些要紧的事。这下可好,这十名护卫队员一回到城里,林强云在山上传授“诛心雷”道法的传言不胫而走,不到半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念宗、陈归永几个人学会了“诛心雷”秘技。
傍晚,半个多月来一直早出晚归的徐子丹,从林岜府里回来吃过饭后,刚出去转了一圈就气乎乎地来找林强云。一见面老头儿就哇哇叫:“林贤侄呀,你也太见外了吧,这样好的事也不叫上老头子去见识、见识,亏我还当你是自己的子侄一样看呢。”
林强云莫名其妙地瞪大眼,看着老头发了一会呆,请徐子丹先坐下,然后才迷惑地问道:“徐叔,我没拿你当外人呀,这话是从何说起?”
徐子丹大声说:“你传授‘诛心雷’道家无上秘法给自己看中的传人,我无话可说。就是你愿意传给我,老头儿自知天分太差,也没这份能耐学得会。但你让我见识一下这种道家无上秘法也好啊,怎么可以丢下我偷偷去山上习练呢。”
“这是那儿跟那儿呐?”林强云心里暗叫:“他的女儿肯定是受他的遗传,才会用那样的眼光看我。”嘴里却极力辩解说:“没有的事。我只是和几个较亲近的人,到山坡上去试验……”说到这儿心里猛然醒悟决不能把事情说出来,立即闭上了嘴。
徐子丹恰好也在这时插话:“怎么会没有,山下百丈外守卫的人都听到山坡上传下的‘轰轰’声,哪不是‘诛心雷’的声音是什么?”
林强云连忙竖了根手指在唇上,“嘘”了一声说:“轻点啊,你要把事情叫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吗?”
徐子丹立即压低声音,凑上前耍赖似的说:“那么你说,什么时候演示一下‘诛心雷’给我看?”
林强云也压低声音道:“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让你亲眼看到‘诛心雷’的威力,如何?”
“一言为定!”徐子丹伸出一根手指说。
“一言为定!”林强云把右手食指勾在老头的手指上。
两人孩子过家家似的样子,逗得站在厅里的徐兴霞和应家堡几个闻声而来的人哈哈大笑。徐兴霞捶打着应君蕙的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真好玩,一老一少……咳咳……在这厅里过家家玩了。”
林强云和徐子丹对望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
沈念宗匆匆走到门外,见没什么事发生,放心地请站着的人坐下说话。
凤儿提着个竹篮,在每个人面前用瓷碟盛了几块寿糕放下。
徐子丹端起刚送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润喉,捋了下胡须说:“贤侄的护卫队难怪会有那么高的战力,光是平常的训练就非常人所能吃得消的。想我们练武之人,平日也自夸是起五更睡半夜的苦练,但却不如你这护卫队般能吃苦。我几个师侄这些天跟着一起操练,总算熬过来,能跟得上他们了。怎么样,你们感觉如何?”
应天宝躬身应道:“回师伯的话,开始那六七天,我们都累得一回来就倒在床上不想动弹,后来也就慢慢好些了。这些天来,我们自觉武功修为上也有不错的进境。”
应君蕙回到屋内,刚才看到林强云与徐子丹一老一少的情景闪现在脑际,这让她不由想起死去的父母和应家堡的亲人们。
爷爷虽然不似徐师伯祖般的孩子气十足,却也会不时带他们一伙兄弟姐妹到荒野间狩猎,或是亲自指点他们练武。每次外出回来,娘亲也总是唠唠叨叨地忙着为他们拍打身上的尘土、催促他们洗浴更衣。自己那时还总是嫌她罗嗦,总是一脸不耐地大声与她争辩。现在,就是想有个人在耳边唠叨也不可得了。
林强云,这人真没法把他摸透。说他是个好人吧,怎么一定要和李蜂头做生意呢,难道赚钱对他来说真有那么重要吗?几把宝剑能卖到数万贯钱,这倒是既有利益又能挖空李蜂头军饷的好生意。
五万双布鞋,那就有问题了。试想五万兵卒都穿上适脚的布鞋,打起仗来肯定能占不少便宜。精明如林强云者,他会想不到吗这点吗,还是其中另有蹊跷呢?也罢,既然事已如此,干脆明年趁送货到淮南东路时,跟他们一起走一趟,或者还能找机会刺杀李蜂头也说不定。
说他是坏人,却是怎么都说不过去。最少,他没害过人,还能帮助陷于绝境的黑风峒那些老弱妇孺,为他们出钱出力进行安置。听说在他家横坑村,还有数十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他收养着,不但有吃有住,还请了先生教他们认字,请了武师教他们练武强身。而且他还在继续收留孤儿孤女,连官府办的“福田院”他也捐出不少钱物,让哪里的孤苦老人能吃得饱些、穿得暖点。
徐兴霞这些天在汀州过得既开心又有些无聊,开心的是在这里有太多新鲜好玩的东西让她大开眼界。光是用沙糖又是煮,又是加入黑粉,再把黑乎乎的糖汁用布过滤几遍后,第二天就可以变出洁白的糖来,就让她着迷了好几天。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黑粉放进红糖水里一煮,糖就会变白呢。肯定是那个林强云弄的古怪道法在作怪,一问之下,果然不出所料,确实是林强云教人这样作的。
作坊里做的寿糕、鸡蛋饼她倒是看了一会就懂得其中关窍。哼,奸商就是奸商,把制洁白糖用剩的蛋黄,和流出来的废糖水用来做出糕饼卖给别人吃,还美其名曰“寿糕”、“鸡蛋饼”呢。这不是奸商又是什么,难道还能说他是好人吗?
可是,仔细想想之后,她还真找不出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些用掉了蛋清后的蛋黄,吃又吃不了那么多,总不能倒掉或拿去喂猪吧,用来做饼也确是唯一既不浪费,又能减少成本的用处了。
至于那些制白糖流出来的糖水,吃也吃不了那么多。倒掉么?不,这么好的东西,倒掉了实在可惜,连她自己也是舍不得,何况这个年轻的奸商呐。那么,也就只好用来做糕饼卖,便宜你这奸商了。
咄,怎么想来想去的,到最后总是他有理了啊。
不行,他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一定要找出来,到时候也可以掉掉他的面子,看他还对我爱理不理的摆架子瞧不起人。
想来想去也找不出林强云的毛病。咳,管他呢,这人是不是奸商,又关我徐兴霞什么事了,要这样花费脑筋来想。
十二月十九日,黑风峒的数百老弱妇孺,在百多青壮护送下到达长汀城内。
幸好畲、瑶两族的村落也于数日前建成,分出了一百四十人去他们的新家居住。
按林强云和沈念宗他们商量好的计划,这些人到达长汀的第二天,沈念宗就向他们宣布了林强云的决定。
所有到达的二百零七个老幼妇孺,家里没有成年男人的约有十一家,四十六个人全部留在长汀,先住在城西制糖作坊那座大宅内。
另外,需要五十个青壮男人到泉州去,所以这五十个人的家眷也必须去泉州安家落户。
沈念宗的话一说完,立时就有人争着要去泉州。
选出身强力壮的五十个人后,陈归永把他们及其家眷都先安置在南门大宅内,要他们休息几天后就动身去泉州。那里的准备工作才刚开始,正急需大量人手。
剩下还有八十七个男人和九十个老幼妇孺,需要另外安排,则先到蓝家大宅先住下,等他们家里的男人被安排到何处时再一同去哪个地方。
所有人在长汀期间,女人先学着做布鞋,男人则都去和护卫队一起参加训练。
就是这样安排,把南门、西门和蓝家三处大宅挤得满满当当的。
总算能在过年前把所有的人暂时安置下来,让他们能安安稳稳地过个不能说丰裕,却可以称得上吃穿不愁的年了吧。
几天之后,林强云又打制出十把短铳,山都也把子弹全部做好。
这天,林强云和山都去看吴炎的空心箭镞,发现他竟然一口气做出了近千个,还不肯停手,呼呼喝喝地吼叫着要徒弟们快点干。
林强云大吃一惊之下,急叫:“先停下,快点停下呀。哎哟,一下子做了这么多的箭镞,得用掉多少铁料啊。亏了,这下亏大罗。”
吴炎见林强云气急败坏地叫停,不明所以的跑过来,问道:“师傅,什么事叫得这样慌里慌张的?”
林强云好笑又好气的埋怨他说:“我的好徒弟呀,你怎么做出这么多空心箭镞哪。我没说要做好多的吧?”
吴炎倒是理直气壮地说:“既然是箭镞么,哪还不是多多益善。才这么一点,哪里够用呀。”
“我的好徒弟哎,这些一时半会还不能卖钱的箭镞,只要有三、五百个样品也就够了。”林强云无奈地向他解释:“你一下子做出这么多来,那得要多少本钱放进去你知道吗?每个五贯,千个就是五千贯哪。现在做好的空心箭我看少说也有上千个吧?”
吴炎准确而得意地报出数量:“做好的一千一百二十二个,正在准备铸的一百一十五个,还有近六十个做了一半的泥范。怎么样,我做事的速度够快吧?”
林强云叹了口气,说:“唉,很快,做得真是太快了。这样吧,把做了一半的泥范全部做好后,这种空心箭镞就不要再做了。什么时候要,我们再做好了。另外还有要紧的事给你做,这可是能赚大钱的事情,别人我不放心他们做的。”
问清存放的铁料还有不到五千斤,林强云又叹了口气,心想:“如果知道这吴炎对新东西这么上心,早些把钢料交给他去打制宝刀宝剑就好了。这些空心箭镞浪费了不少人工和铁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这东西把钱赚回来。”
心里默算了一下,每个空心箭镞铸成,需铁料、人工成本一贯钱,若是做成箭的话,每支的成本二贯半左右。全部一千三百个要占三千二百五十贯钱,再加上二十把手铳、七百颗子弹,五千贯钱就这样死在这里。
即使是这样,林强云也还是决定做出几百支箭来再说。
“不就是几千贯钱吗,总有机会赚的。”林强云转念一想,心里又高兴起来:“只要泉州的房屋、作坊建起来了,还愁赚不到钱。那位本家叔父说得对,临安才是能赚大钱的地方。明年一定要去临安先看看行情,把皇帝和他手下高官显贵的钱弄到我的口袋里来。除了布鞋、蚊香、菜刀等这几样日常必须的用品之外,‘雪花膏’和‘香碱’可是那些大富人家女眷的无上妙品。哈,我还有‘照妖镜’这种仙家宝贝呢。”
“一年要做好五万双布鞋,光布底就要数百人去做,更别说还要靴履的鞋面和绱制了。那不得需要上千人才能做完吗。泉州做一部分,加上长汀做好的运去,想来差不到哪儿。啊,看来还得在泉州多买些房屋店铺,把这里的人都转到那里去,可以省下很大的一笔运货的钱呢。看来,不管五万双布鞋的生意做得成不成,现在这里的人必须让他们有活干,不能就这样光吃我的饭不做事,多少也得从他们身上赚回些本钱来才好。”
这些时间,凤儿又忙得团团转,连在数十里外安家的畲、瑶两族算在一起,共有二百多女人要她负责教会布鞋底的制作。虽然有那叫彩娟的女人帮着她,可数百女人围着她转,也是搅得人头昏目眩。
大哥说了,现在如果不教会她们做鞋,明年的生意就没法做,说不定还要亏本呢。所以再怎么也要让这些女人学会做鞋,不然的话大哥可就亏大了。
自十月开始,城内的数十家店铺就开始了过年物什的竞卖,新上市的锦装、新皇历,各式各样的大小门神、桃符、钟馗像、虎头,以及金彩缕花、对联等等,种类齐全,数量繁多。
一入腊月,有钱人家便开始腌制腊肉,以便明年一年都有风味不坏的肉食。官府的惠民局和一些人家,也于此时制些药物以备来年。
十二月初八,也是俗称腊八这一天,长汀城内外全飘荡着浓浓的粥香,不仅普通人家要煮腊八粥,寺院宫观也熬上许多,让那些无家可归或穷困潦倒的人来吃上一口。
林强云的南门、西门和蓝家的大宅,也是人头涌涌,来讨粥的不仅有衣衫褴褛的穷人乞丐,也有城内、外的农民、工匠,甚至还能看到年来生意不顺的买卖人混在其中。
他们倒并不一定全都是为了双木商行煮出的粥有虎头丹、八神、屠苏等真材实料,许多人只是因为来讨得一口林强云的腊八粥,吃下后好沾上他的光,连带明年做事顺遂些。或是沾些飞川大侠的仙气,以趋吉避邪。
二十四日交年,免不了要用饴糖煮上些糖豆粥,连同寿糕、鸡蛋饼等奉于灶神前,请灶神爷享用丰盛的“口数”,然后将其神像点燃,送他上天向天帝奏事。
次日二十五入年架,红豆煮的“人口粥”连大小猫狗也须喂上一口,以示家里丁口兴旺。
十二月二十七日,再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原先浓密的乌云看来淡了些,相信不久就将晴开。
多日不见露面的太阳,在午时前终于羞答答地,慢慢从渐渐消散的云层里探出头。似乎害怕被人们责怪他好几天不出来似的,微伸了一下脑袋后他又缩回头去,许久之后方扭扭捏捏地把人们期望的阳光洒向大地。
对于衣着单薄的穷人来说,这太阳也稍嫌小气了些。他们欢呼着跑出漏风的破旧房屋,本想借太阳的热量驱走些身上的寒气,可不一会他们就失望地赶紧跑回屋内,钻入基本没有保暖功能的被窝里。
天气虽然变好了一些,但今天的日子却并不如天气那样美妙,也许是今天冲煞罢。
午后不久,鄞(汀)江上的十二条运送过往行人的渡船,忽然全都停在对岸不动了,这些渡船被十多群不明身份的人控制住。无论隔江急于过河的人们如何呼喊叫唤,那些渡船没有一艘撑过这边来。
眼尖的发现对岸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全都是提刀带剑持长矛的。几个眼尖的凑在一块,把各自所见和推断一说,俱是大惊失色。大事不妙,怕是晏彪的头陀军到长汀来了。几个人惊恐的发声喊,拔腿向城内飞奔而逃,一路跑一边高叫:“不好了,晏彪的头陀军打到河边,马上就要过河攻城罗。”
这消息很快报给长汀县尉,县尉把情况向知县一说,柳知县马上觉得情况严重,下令放入乡民后封闭所有城门,立即赶往知州衙门将情况禀报知州林大人。
林岜一听到这个消息,也当即派人快马到古城调厢军回城防守,并叫人请侄儿林强云到州衙议事。
林岜心中暗暗叫苦,昨天收到京师好友的信,史弥远宰相已经为他办妥了升官调任的事,说是堂除直敷文阁,差知漳州。明年初将会行文到汀州,要自己做好准备,即时赴漳州视事。哪里想得到现在出了十多艘渡船被人所扣的大事,扣船的肯定是本州造反的畲民晏头陀的军队。他们已经攻破自己治下的宁化、清流、莲城三县了,难道还想攻打长汀么?
想来是不会错,他们确是要攻下长汀。如今城里的厢军才二百五十名,州县两处的衙役算上也只有三百五十人不到。好在本家侄儿还有些比厢军、衙役都更能战的乡役弓手,保护着自己逃命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还不知道林贤侄的乡役弓手还有多少人在城内,他愿不愿意为了自己出死力?
林强云得到消息比林岜要早很多,他知道后的第一时间,就叫上陈归永带了一小队人一同赶到江边。
遥望对岸人声鼎沸,来往奔走乱糟糟的情况看,都是些带着刀剑矛锄的农夫、山民,显然是晏头陀手下的人马。对岸总人数约有七八百,路上还有源源不绝的散乱人流涌向江岸。到底这次来的头陀军有多少,在他们没到齐之前谁也说不准。
陈归永目注对岸,语气平静地缓缓说道:“这样的军队,怎么可能成事,我料定他们不会长久。”
林强云面有忧色,神情凝重地问:“归永叔,我们还有多少护卫队在城里,能守得住长汀吗?
陈归永道:“护卫队除了张兄弟和巫光带去泉州一哨人外,还有三哨一百八十多人,连黑风峒的百余人在内,我们现在可用能战的兵共计三百上下。若是厢军和两个衙门的役丁能有千人的话,守住县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林强云沉思着说:“现在就看这里能集合起多少厢军,才能决定我们的对策。这样,我看他们一时还没有渡河的打算,想必还有些时间。归永叔你立即去招集我们的人,把我制好的‘雷火箭’也带上一百支,马上赶来守住这里,尽量把头陀军先阻挡在对岸。等一下我去州衙看看能有多少可用于守城的人手,才来决定怎么办。”
双木护卫队的行动出人意料地快,一刻时辰后,陈归永带领二百多人急赶到河岸,在他的指挥下,连同先来的一小队护卫队分成六队,由四队紧守在四个渡口码头边。另两队作为机动,静立于河岸上。
对岸的人看到这里四面绣着雷云图案的双木镖旗,在风中猎猎飘舞,早有人将这里有飞川大侠护卫镖队的消息向后飞报。
不多时,一条渡船慢慢向这边驶来,船上除了撑船的船夫外,五六个人提着刀护着一个灰衫大汉立于船头。
船距码头三丈,灰衫大汉扬声叫道:“晏头陀麾下前锋将晏长山,请见‘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公子。”
林强云从容走到码头上,向灰衫大汉一抱拳,问道:“本人林强云,不知晏将军有何指教?”
晏长山仔细看了林强云上会,才笑着问道:“林公子,你的勇名我也听人说得多了,知道你武功高强,道法精深。不过,你是否想以区区二三百人之力挡住我三万大军的攻击?”
林强云听说为次来的是三万人,心里暗惊,想道:“他不会是说大话骗我的吧,这里充其量也不过千人上下,什么三万大军,鬼话。”
脸色不变地笑着说:“三万大军?真有这么多的话,林某人确是挡你们不住。可若是就目力所见这一点点人,最多也不过一二千罢了。就是再多上两倍,我也叫你们来得去不得。不信的话,就给你们看看本公子的手段。”
加头向岸上叫道:“归永叔,请到这里来一下。”
陈归永端着拉开弦的钢弩跑到码头,林强云接过他手上点燃的香说:“叔,请你向河里射一支‘雷火箭’,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能不能挡住他们这区区一二千人渡河。”
说完把香火往箭杆边的火药引线一凑,随着嘶嘶声响起,陈归永一扣悬刀,钢弩上的大头箭带着一线白烟向河中飞出。这支箭在落入河水前的瞬间,两岸的人看到箭落处爆闪出一团火光,河水被这团火光压得向下沉陷出一个数尺大的凹状,水花四浅中“轰”然大响传入耳鼓。然后,爆炸中心数丈方圆的水面上,先后散落下无数点小块物事。
“啊!”晏长山身边护卫的六个人,有两个吓得一屁股墩坐于船板上,一个人还险些掉下河去。
林强云笑眯眯地问道:“你们要过河的话,能冲过我布下的‘雷火箭’阵的拦截吗?”
晏长山脸色发白地问:“刚才所发的物事是林公子加了道法在其上的‘雷火箭’?”
林强云正色说:“不错,正是‘雷火箭’。你觉得它的威力如何?”
晏长山颤抖着嘴唇,低头喃喃自语:“道术仙法,这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抵御的,还是等大哥来了再说。”
抬起头大声对林强云说:“承林公子看得起晏某,先行让我知道有这种仙家神兵在世,使我手下人不曾做糊涂鬼。过两天三万大军到齐时,别人会不会冒死过河,我也难说得很,请林公子千万小心。另外,还人一件事相告,数日前莲城堡已经被我们攻破。不过入城后我们并没有多所杀戮,还派人保护公子在堡内的店铺。”
林强云奇道:“哦,你们是如何知道哪间店铺是我的,何以派人去保护呢?”
晏长山道:“那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的五间店铺外都插有绣着雷云和双木字样的小旗,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公子的店铺,我们就是不派人去保护,相信也没人敢去老虎头上拍苍蝇,自寻死路。告辞了。”
四儿被林强云笑眯眯的看了一眼,吓得赶紧低下头说:“没有的事,我只按公子的吩咐给了谢小姐一面小旗,其他的旗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出来的。”
林强云笑道:“不要怕,我又没有怪你,要做出几面旗子来还不容易吗,凤儿二天就可以绣出一面呢。”
河岸上有人大声叫:“林都头,林都头……”
林强云抬头一看,一个衙役打扮的人被护卫队拦在远处,正挥手跺脚地大喊大叫,后面的声音在大风下听不清楚。
陈归永向护卫队挥了挥手,那衙役挣脱了架住他的两个护卫队员,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气咻咻地说:“林都头,林大人请你到州衙议事,已经等了好久了。快去,快去吧。”
林强云匆匆向陈归永交代说:“叔,如果对岸的头陀军强要渡河的话,先给他们尝尝‘雷火箭’的滋味,最好能把渡船毁掉,拖长他们渡河的时间,万一不行时就马上退回城内来。”
陈归永:“知道了,你放心去吧,别让林知州等太久了。”
看到林强云进来,林岜急急问道:“贤侄,来的可是晏彪造反的头陀军,他们有多少人,是否会马上攻城?”
林强云走到椅子前向林岜先施了抱拳礼,才说道:“来的确是晏头陀的军队,现在已经有一千多二千左右人。我听说他们这次共有三万人到长汀,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准确。目前他们被我的护卫队拦阻在河对岸,暂时还不能渡过河,一时半会的也没攻城的可能,请叔父大人放心。”
林强云坐到椅子上,在林岜还来不及松口气的时候又说:“不过……”
林岜听到这两个字,稍沉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急忙追问:“不过什么?”
林强云知道当地驻军的情况,不是自己这个小都头所能随便打听的,但此时情况紧急,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但他还是有点难以启齿的问道:“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城里有多少可用的厢军和衙役,才能清楚是不是可以守住长汀城。”
林岜看了司录参军一眼,丁元胜开口说:“现在城内共有五队常驻厢军二百五十名,州、县两衙有役丁合九十六人,城里可用的人手也就是这三百四十六人了。至于州、县专栏收取赋税的百名栏头,不是出外未归,就是原本缺额不齐,目下能找到的不过十余人而已。既便他们都全在,这些人还是不用的好。”
丁元胜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所有人也是心知肚明。这些专一收取税赋的栏头,平日里老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若是出现在守城的队伍中的话,说不定还不等头陀军攻城,城内的百姓就先把长汀给打开了呢。
林强云一听只有三百五十人,连自己的护卫队加在一起也仅七百不到,失望的叹了口气说:“人太少,长汀城守不住。”
丁元胜接着他的话说:“若是古城的罗监押能及时赶到,他所带的一千厢军或可有些作用。”
“哦,古城还有一千厢军。”林强云兴奋地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丁元胜:“刚才。林大人已经派人快马赶去古城,要罗监押速调一千军连夜回防州城。最迟也会在明日午时,援兵即可赶到。”
林强云弄清楚了长汀现在的两方情势,心里有了计较,不慌不忙地说:“若是古城的罗监押带援兵到达这里,把守城的指挥权交给我,可保长汀城万无一失。”
林岜脸有难色,再向丁元胜看去。
丁元胜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表示对此无能为力。
长汀知县柳大人慌忙站起身向林岜劝说:“大人,本州兵马监押罗玉成大人我最清楚,平日里只会吟诗饮酒、四处游玩。自副监押邱胜去罗坑隘镇关后,古城的一千七百厢军除用于役使之外,从未进行操练过,这样的人绝不会带兵守城。不如,就按林都头所说,古城的援军一到,委派林都头全权守住本城,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司录参军丁元胜和另一位司司法参军也听得颇颇点头,俱都认为柳知县说得有理。
乱了方寸的林岜惶急的问道:“若是贼兵在援军到来之前就攻城,我们如何是好?不如大家一起先撤往古城,然后再图剿贼。”
柳知县叫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我们身为朝庭命官,一方守臣,守土有责呀!”
林强云也也站起身向林岜抱拳施礼说:“叔父大人,你但请放心,有双木护卫队守在河边,我可以保证在援兵到达之前,一个贼兵也过不了河。”
林岜手足无措地问:“现如今我们应该如何做。”
林强云果断地说:“请叔父大人立即召集所有城内的厢军和两衙差役,把他们全部交给我来安排。只要守住河边不让贼兵渡河,明天古城的兵马一到,半天内即可完成守城的布置。另外,请柳知县立即下达征召令,征集附近的保正带领该管的乡丁到县城协助守城,并在今、明两天速速准备好守城所需的一应物事。”
林岜向两位参军和柳知县挥了挥手说:“你们按林都头说的先去办吧。贤侄,你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林岜在众人走后,小声问林强云:“贤侄,你看长汀城可是真能守得住?若是没有把握的话,我们叔侄可以带着财物先行到古城暂避一时。”
林强云见这位本家叔父一心只想着自己逃命,心里大为不齿,此时只好按下心中的烦躁,出言向他恐吓道:“叔父大人,此去古城并不太平啊,我刚才听手下人说了,晏头陀已经与赣南的贼人有约,陈三枪的人在城西、城南一带潜藏有许多高手,就是要趁机劫杀逃出城的富户和官员。依小侄看还不如留在城内安全得多。”
看他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样子,林强云安慰他说:“叔父大人放心,有小侄在城里,定能保得长汀平安无事。小侄告退。”
陈归永把林强云带来的三百多厢军、衙役分到各个小队混编在一起,又将所有人分成两拨,轮流值守、巡逻。
林强云当众颁下严令,在贼退之前,所有在他管下的厢军、衙役人等,全部要依照乡役弓手——也就是双木护卫队——的规矩管辖。///com///
刚开始,厢军兵丁和衙役们还不清楚双木护卫队的规矩是什么样,还是像从前一样懒散无序地随意乱逛,根本看不起护卫队的人,一点也不听别人对他们的劝告。甚至还有人仗着资格老,或倚仗有州、县吏员作为靠山,对管束他们的什长、小队长破口大骂。
陈归永虽说治军甚严,对这些并不在他管辖下的老油条,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强云一听竟然有人胆敢在这种时候违抗命令,心知若是不能将这些人的气焰压住,别说守江、守城了,到时候连自己的老命也将要葬送在这里。
他在请教了沈念宗和陈归永后,立即在江边召集起全部人,要当众把七个出头闹事的人教训一下,以正军令。
长汀县衙监税务(专管税收的役吏)曹汝成的儿子曹景洪,也是县衙的差役。平日就倚仗父亲的权势欺男霸女,不服上官管教,这次就是由他出头闹事。
在他正与护卫队的一个哨长争闹,还捋手捋脚地喊打喊杀时,被林强云逮个正着。
喝令护卫队员把捆成一团的曹景洪和其他六个人按倒在地,林强云正要下令杖责的时候,曹汝成气急败坏地冲过护卫队的拦阻,到林强云面前二丈,指着他大声喝骂:“死贼囚,我曹某人不去找你的麻烦,没弄得你破家,就算是你祖上有德了。现在却还以为我好欺侮,要杖打我的儿子,你……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么。快把我儿子放了,看在林大人的面上,这事就此罢休,如若不然,哼哼!”
林强云本来还只是想惩诫一下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好使他们在未来守城战中能听令行事。
这时曹汝成来插上一脚,若是就这样放了他的儿子,此后谁还会听自己的命令,出力守城?最可恨的是这个曹汝成,大敌当前还是这样气焰嚣张来对自己大声喝骂。这还了得!
心中想起平日听得城里城外的乡民们说起此人,都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自己何不借这机会给他安上个通敌的罪名,将这人除掉,为本城去了一个祸害。
林强云不动声色地笑着问道:“你骂我吗,知不知道现在我奉命统领本州的所有军兵,抗击造反的贼兵,是这里全军的统帅啊?”
曹景洪被二个本县籍的护卫队员按在地上,一个护卫队员可能以前什么时候被他欺侮得惨了,趁机把他背捆的手臂用力向上一提,曹景洪杀猪般地哭叫:“哎哟,痛死我了!爹,快救救我呀。”
曹汝成跳起脚冲前几步,暴声吼骂:“死贼囚,我就是骂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眼见得晏梦彪的大军就要打过江来攻下长汀,到时不把你这鹰爪剁成肉泥我就不姓曹。快放了我儿子,我保你还能得个全尸。”
林强云脸色一变,杀气腾腾地大喝:“好贼子,原来你竟然与反贼相勾结,妄图要攻下长汀。来呀,给我拿下。”
几个本县籍的护卫队员对这一对父子早就咬牙切齿了,这时一听公子下令捉人,哪里还会与他客气,猛扑前去三拳两脚步把曹汝成打倒在地,狠狠地把他捆成一团。
曹汝成与被按在地上的曹景洪两人的惨叫声传出数十丈,惊动了正往河边赶来的林岜和两位参军及柳知县几个人。
林强云这时凶狠地骂道:“你这两个面兽心的东西,平日里仗着手中的权势鱼肉百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若不是你们这些人为本就穷困不堪的百姓雪上加霜地加码加价,何至于有这么多人造反。”
“凭你在大敌当前,胆敢于阵前辱骂主帅,扰乱军心,就可以定你死罪。更不用说你还与反贼勾结,意图里应外合攻取长汀城的大罪了。真是死有余辜,给我推下去斩了。”
曹汝成一看林强云根本就不卖他的账,自己恐吓的话半点作用也没有,反而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这时才感到害怕,大声呼叫:“饶命!林都头求你饶了我吧,我愿意出钱买命,你要多少钱我都有,给你就是。只要你能放过我们父子。”
林强云眼角一扫,看到林岜几个人脸色铁青地站在侧边二三丈处,心里又有了计较。
笑着问道:“多少钱都行吗,那么你先告诉我,你家能拿出多少钱来买你们父子的命呢?”
曹汝成一听林强云的问话,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行,行,行。只要放过我们父子,我家现有的钱财全都给你。”
他怕林强云不明白自己家里有多少钱,马上又说道:“我家里存有金子二千三百两,银子七千两,另外还有纸钞九万贯。全都给你,买我们的命够了吧。”
林强云:“唔,这些金银和纸钞买一条命是少了点,也罢,就算你便宜点,将你儿子的命卖给你了。命虽然可以保住,但罪不可免。来呀,给我每人打二十军棍,以正军法。”
护卫队员们一时找没有军棍,只好先用长矛替代,把七个滋事的刺儿头打得鬼叫连天,皮开肉绽。
林强云在他们的军法行完后,语气阴森地出声警告:“全体的人都给我听好了,此后我将不再重复。在反贼没有退出长汀,还是由我负责守城之前,谁要是胆敢违犯军令,杀无赦。”
经陈归永、张本忠训练多时的护卫队轰然齐声大叫:“不遵军令者,杀无赦!”吼叫声震动江岸。
林强云笑着对曹汝成说:“曹老爷,如果没有后事交代的话,你也好上路了。稍迟些的话,我怕你勾引来的反贼会把你劫走,以后又来寻我的麻烦。”
话说完,立即喝道:“推下去,斩!”
曹汝成听到“斩”字,一时间涕泪交流,语不成声:“饶命,我还有买命钱,还有买命钱啊,先别杀我,先别杀我呀。我保证晏梦彪的人打过来后,也不找你的麻烦,还会为你多说些好话。”
林强云嘿嘿笑道:“你的保证不可信,还是银钱到手才是真的保险。你若还是只有一万八千两金银的话,趁早别拿出来现宝了,杀了你后还不是手到取来。”
曹汝成情急叫道:“不,不不,不止,家里另四万两银子,六千两黄金,还有三十万贯纸钞。这些总能买下我的命了吧。”
林强云冷笑道:“就只这一点?”
“还有,唉,还有……”曹汝成哭道:“我城西有处宅院,养了个外室,在她那里有五十万贯纸钞,金银却是不多,只有千余两。饶命,这些已经是倾我所有,其他再没有一文铜钱了。”
林强云转头向林岜等人站立处拱手问道:“叔父大人,这人招供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只可惜没找个人把他的供状记下来。现在,是否按军法把这内奸斩于阵前?请叔父大人示下。”
林岜走到林强云身边,在他耳边悄声说:“贤侄好不晓事,这人现在决不能杀。将来把他作为激起民变造反的替罪羊,也能脱去为叔治下不力的罪名。”
林强云也小声说:“他招供出家里有那么多钱财,若不把这些钱财抄到口袋内,就这么白白放过的话,心里委实不甘。”
林岜笑道:“这事为叔自有主意,贤侄放心,决少不了你的一份。现在还是守好江岸,别让贼人过来才是第一要务。”
林强云故做恍然大悟状,连连点头受教。转身喝道:“且先放过这厮,把他们父子押到州衙大牢严加看管。”
曹汝成父子到了此时,知道自己的命是暂时保住了,却又心痛费了数十年心血搜刮来的家产,被人白白得去,狠狠地盯了林强云一眼。
林强云在他们的眼中看到深深的怨毒,不禁微微一笑,心道:“MD,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想报复我吗,做梦吧。这样的贪官污吏即使能活出大牢,我也决不让你们活过出牢后的第二天。”
次日上午巳时,古城的一千厢军终于到达县城。罗玉成却并没敢随队一起来,而是派了一名部将领军向林岜投到。
林强云接到林岜交给他的一千兵后,立即把他们交给陈归永带去城上布防。
沿河逐一巡查四个渡口码头,看着整顿后显得精神抖擞的守卫队伍,心里翻腾不已,今年还有三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总算还过得不错吧。
近十个月来,钱赚得不算少,总起来有五十七万贯纸钞,三百余两金、一千二百余两银,长汀、泉州共有三处房屋,两间店铺。做生意的基础已经有了,就看将来自己如何去发展。
明年,明年会是什么样?还能似今年般一帆风顺吗?
近午时分,王归乡到大厅中交给林强云一张纸条,这是由泉州的张本忠用信鸽传回的信。信中说,已经和李蜂头派来的尉迟金谈成了五万双布鞋的生意,每双的价钱多了半贯纸钞。也就是说布底靴的价钱为四贯半,布底履的价钱为四贯,货款共是二十万五千贯钱。另外,所有布鞋一年内送到淮南东路楚州治所山阳县交货,运费和护送的佣钱按货款的二成另收。
张本忠收到的定金二千五百两黄金,除了用来收购做布鞋的材料外,另外买了两间店铺和二块百亩大的荒地。余下的还有一千六百余两黄金。
能有这笔大生意,光此做五万双布鞋一项今年就能赚到十二万贯,还能养活千余做鞋的女人。这下,林强云这里也紧急行动起来,把所有的女人、半大孩子全都投入到布鞋底的生产中去,对即将到来的头陀军也不太放在心上了。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无风无云的早晨。
太阳刚从东山探出头后就发现有点不对,这地方的人是怎么了,好不容易盼到过年,他们不回去和家人吃顿团圆饭,反而提刀带剑扛矛携锄地,聚集到这山城外的荒郊野地喝西北风。
看看,这些人有的还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呢,瘦骨嶙峋的样子,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没几件,在寒风中索索发抖,好可怜哦!
绍定二年(1229年)正月初一,长汀城内的人们本来应该在这天和和美美地全家团聚在一起,围炉暖酒闲话家常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日子,却因为晏梦彪头陀军的到来而陷入了恐慌之中,谁也没有心思再似往年一样的陪着孩子们燃放炮竹取乐。
昨夜,原本被阻挡在江对岸的晏梦彪头陀军,入暮前就开始强渡鄞(汀)江。被守在河边码头上的护卫队与厢军、衙役混合部队发现,百弩齐发,只一轮百多支“雷火箭”,就把十二艘渡船连同船上的二三百贼兵轰入江底,一个也没有逃脱葬身鱼腹的命运。
只是可怜了那些被裹胁,为贼兵们撑船的数十个本地船夫也跟着倒了大霉,除了逃出十多个水性较好、又能见机在“雷火箭”射到前先行潜入水中的机灵鬼外,其他船夫都陪着贼兵们去见水龙王了。
值守在江岸上的陈归永,得到死里逃生爬上岸来的船夫报告,知道头陀军除了利用这些渡船吸引守军的注意力外,还分别在上、下游同时以竹排、木筏偷渡。
陈归永很清楚,光凭这匆促间混合编成的七百人,就算有百多具钢弩,也决难抵挡过了江的数万头陀军在夜色掩护下攻击。这一失了鄞江的险阻,夜间在城外与头陀军的数千、以至数万人拼命无异于送死。当即下令全军退回县城,准备踞城与头陀军相抗。
好在过了河的头陀军没有像守军一样训练有素,他们虽然有好的主帅指挥,出奇兵渡过了鄞江,但过了河的头陀军却没有及时向守军发起攻击,白白错失了直接攻取长汀县城的大好时机。
也幸亏江岸边的守军退得及时,否则缺少了护卫队的长汀城,恐怕还不立马就会被头陀军攻破。
日上三竿,林强云和陈归永在城墙上走了一周,东城外的河岸边、城南、城西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虽然都是些显得纷乱不堪,军不军民不民的乌合之众,但仅这三万人的数量,也就颇为令人心惊胆颤。
城上防御的器械,说来也是可怜得很,除了十二具架在弩台上的三弓弩、数十个吊着大石锤的长拍竿外,就是大小石块、碎砖破瓦、滚木、泥袋、石灰包和大堆干柴草等杂物,还有数百口架于石头上熬煮金汁(粪便)的大铁锅,腾腾直冒的臭气这在大年初一熏得人头昏眼花。
林强云问道:“归永叔,我们就凭这些东西守城吗?”
陈归永笑道:“这点东西如何能守得住城,敌楼中还有大批狼牙拍、飞钩、拐突枪、拐刃枪、钩竿、锉手斧、铁火床等器械,现在一时还用不着,所以没搬出来。”
林强云看看架在高出城墙五尺弩台上的三弓弩,心里忽发奇想,问道:“若是我们把‘雷火箭’用这种弩发出,那不比原来的大箭更有威力吗。叔,你看呢?”
陈归永听了林强云的话,忽地一下跳起来喜出望外:“对呀,把‘雷火箭’头换上就行。来,我们试试看如何?”
林强云和山都合力把制好的“雷火箭”换装到十多支三弓弩专用的大箭上,六个厢军士卒张开弩弦后安好改装过的箭。
陈归永指着百余丈外,位于河边的一堆人,向主弩的军卒旗头(宋军中队官下属最低一级的军中头目)问道:“王宝,能将箭射中正绑扎云梯的人堆吗?”
叫王宝的旗头竖起拇指闭上左眼瞄了瞄,爽快地应道:“没问题,再远四五十丈也能射得到,这么近的距离都射不中的话,我这旗头早就又降得成为小兵了。”
林强云听王宝说得这么有信心,高兴地对他说:“好,待会听我的,我出声叫‘射’时,你就立即将箭射出,不可稍有迟疑,明白了么?”
“这是为什么?”王宝不解地问。
林强云:“早些射出箭还没太大的关系,假如箭没有及时射出去,‘雷火箭’就会在弩槽里爆炸,我们自己站在箭的周围会有性命危险。所以,你一定要记得按我吩咐,听到发令声立即将箭射出。”
王宝:“遵命。”
看他们将床弩调整好,王宝握住牵绳退至弩后数尺站定,林强云取过山都手中已经点燃的线香,到弩前再一次检查分余粗细的引线,把香头的灰吹掉,点燃引线迅速退到王宝身边,看清引线的长度只余二寸多不足三寸,大喝一声:“放箭!”
王宝身形向后稍蹲,吸口气一拉扎于悬刀上的绳索,“嘣”地一声大响,三弓弩架向上一跳,箭槽中的那支箭带着一缕硝火的焦臭味,“呜”地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啸向远处飞去。
在这里十多个人的目光下,河边那一堆正绑扎云梯的人丛中忽然爆出一团火光,并升起一团黄白色的烟雾,过了一会,一声轻微的轰响传入人们耳中。
徐子丹今天带着徐兴霞、应君蕙,和应天宝一行八个人,为了不打扰林强云巡查城上的守卫,远远跟在陈归永他们身后十来丈缓缓而行。
当林强云停下和陈归永商量用三弓弩发射“雷火箭”,并着手改装的时候,他们也在远处向城外察看。听到床弩的发射声,回头向这里看来,又再顺着这些弩手的眼光望去。这才发现距城墙百丈外,紧靠河边那一堆扎云梯的人丛中升起一团黄白色的烟雾,地上躺倒了十多个人,其余之人则有向四外奔逃的,也有的慌乱地扑向倒地死伤者的。
他们在吃惊之余,不约而同的急步向林强云走来。
林强云眼看这“雷火箭”效果出奇的好,心想:“何不趁头陀军还没攻城之前给他们再来个下马威,既能打掉他们一些兵力,减少攻城的压力,又能鼓舞守城兵卒的士气。”
想到此,向还在震撼中没回过神的王宝他们喝道:“你们还发什么呆,马上再向其他扎云梯处再射,省得他们扎好了云梯来攻城。”
听到林强云的大声喝叫,城墙上看清他们举动,和射出那支箭威力的人们爆出一阵欢呼:“林公子的‘雷火箭’在城头上发威罗!”
那些没看到的人纷纷向身边的同伴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大家如此疯狂地大喊大叫。
“老弟仔,”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的老厢军,满脸得意地向拉住他问的年轻军卒说:“你瞎眼了呀,刚才林公子用三弓床弩射了一支箭……”
年轻军卒不屑地说:“嘁,射出一支箭有什么了不起……啊!你是说,林公子用床弩射出一支‘雷火箭’?击中哪里了,快指给我看看轰掉了多少贼人。”
老厢军指着还没消散的淡淡黄烟,得意地说:“看吧,一支箭,仅仅一支‘雷火箭’哪,就将河边扎云梯的贼兵射杀了十多个。看清楚没有,不但倒下了十多个人,连扎了一半的登墙云梯也被‘雷火箭’射散了。”
年轻军卒是个老实人,很仔细地看了一回,回答的话让老厢军哭笑不得。他说:“老伯哥,我的眼睛应该没有这么不济的,平常可是比你的眼力好得多。怎么你能看到一支‘雷火箭’射杀十多个人,扎了一半的云梯被射散架。我就只看到有三四个躺在地上不动的,其他十多个还在向外爬呢。扎成的云梯还好好的放在地上,并没有散架啊。”
老厢军骂道:“傻鸭吃得多了呀,你。连鼓气的话也不会说,不把林公子的‘雷火箭’讲得厉害,别人会有勇气来用心守城么。贼兵攻城时,只要有人害怕一逃,那就大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我却希望林公子的‘雷火箭’能把贼兵打得不敢近城,就这样知难而退才好呢。”
老厢军双手合什向天祝道:“但愿今后永远不要打仗,但愿各路神仙,各方菩萨保佑,长汀城能平平安安的渡过此劫。”
那一边,陈归永看清了“雷火箭”击中目标后的威力,探手抓起几支改装好的大箭,向十多丈外的另一个床弩跑去,嘴里叫道:“说得是,现在不把他们扎云梯的人打掉几个,到时候难说不会因为多了几架云梯而破城。”
林强云心念电转:“啊哈,我们一共铸了一千二百多个空心箭镞,昨天用去一百多支箭,还有一千一百多,何不趁此时机将这些箭都装成三弓弩用的大箭,卖给汀州衙门呢。书上都说过,美国佬就是在世界大战中卖武器大发横财的。为什么我就做不得这样的生意,何况打退头陀军还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呢。”
把手中的香交给王宝,仔细交代他说:“把‘雷火箭’装好后,要先用香火将那根引线点燃,等引线烧到只余二寸半长的时候,就立即将箭射出。记住了,引线千万不能短于二寸。若是觉得没把握,可以提早将箭射出。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去再制些‘雷火箭’应敌。”
林强云交代山都先去把空心箭镞装上引线火药,自己则匆匆到州衙找到忙于整理行装的林岜。
远远地林强云就大声向林岜诉苦:“叔父大人啊,我要破家罗,这可怎么得了呀!再不想想办法,这城我是没法守了。”
林岜吃了一惊,慌急地问:“怎么,你会破家,是不是贼兵要攻城了?为何会没法守城?快给为叔讲清楚,我们商量看有什么办法解决。”
林强云苦着脸说:“叔父大人,昨天傍晚贼兵过河时,用去了我的二百支‘雷火箭’,刚才一轮又射出上百支。要知道每支‘雷火箭’不但要在其中装入灵符,还必须附上道法。这也还罢了,我自己辛苦些就是。但一支‘雷火箭’制出来却要花十多二十贯钱呐,两天就花费掉我三千多贯,等到打退了贼兵,只怕还得用掉上万支箭,你想我有多少家底可以垫出来哪。此战过后,我和手下的工匠们不是要被活活饿死?不成,我不干了!最多就是让贼兵打入城中,大家一拍两散全都变成穷光蛋,也省得只我一个人破家捱饿。”
说完话,气乎乎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偷眼向林岜看去。
林岜一听这位本家侄儿听不干了,顿时慌了手脚,连忙安抚说:“贤侄不必心痛用去区区几百支‘雷火箭’,只要能保得住长汀城,打退造反的头陀军。别说是几千、几万贯钱,即便是几十万贯也由为叔担下,保证不让贤侄血本无归,还能够有钱赚。”
林强云道:“叔父大人别哄小侄了,州衙有多少底子小侄还会不知道么。上次若不是在瑞金‘五通庙’查抄了那么些钱财,连役夫的工钱也无法度支给付,还有余钱来支给我‘雷火箭’的花费?唉,算我碰上这回事倒霉,两天就丢掉三千多贯。接下来我可是再也亏空不起了,就等着头陀军杀入城来吧。叔父大人另外想想办法,小侄要去城上准备杀敌了。”
说着,林强云站起身作势要走。
林岜心中大急,大冷的天,汗珠还是立即布满头面,抢步上前拉住林强云的衣袖叫道:“且慢,贤侄听我一言。先告诉我,现在制好的‘雷火箭’你还有多少,未制成的又有多少?”
林强云道:“制好的‘雷火箭’存有二百支,未制成的还有近千支,这一点‘雷火箭’想要打退头陀军,我看是绝无可能。除非再立即赶制出万支‘雷火箭’,才敷应用。”
林岜道:“既是如此,贤侄立即回去令工匠们赶制,我马上叫人将曹汝成家查抄来的银钱拨付给你十万贯。若还不够的话,随要随拨,直到击退城外的头陀军为止。如何?”
林强云试探地问道:“叔父大人,小侄要先问清楚,一支‘雷火箭’做出来就要十八贯本钱,卖给官府虽然可以少赚些,但总不能让我一文钱都赚不到吧?我想,看在叔父大人的面子上,也是为了汀州的父老出力,我就少赚点,按每支‘雷火箭’二十贯钱算好了。叔父大人您看……”
林岜此时只要林强云肯将‘雷火箭’多做些出来,能把长汀城牢牢地守住,倒也不在乎花钱多少。反正用的既不是州衙的官银,又不用自己掏钱袋,哪还顾得上与这个死要钱的侄儿讲价。万一讨价还价的时间拖得长了,没有及时造出足够的“雷火箭”,让城外的头陀军攻入城来,那还了得。
即便是如此,林岜也还是多了个心眼,没把话说死。马上便应承下来:“好,就依贤侄开的价钱,每支‘雷火箭’作价二十贯,做出多少算多少,到头陀军退兵后一并结清账目。”
林岜话中的意思很明白,现在先付十万贯算是定钱。如真能打退头陀军,保住长汀城,自然会与侄儿你结算清楚,把钱都给付与你。若是有个万一的话,我是逃不掉反贼毒手的,也就不关我的事了。即使能逃出生天,守臣失地,恐怕也免不了刺配千里的罪名,今后要在某地牢城过完余生,也没法顾到你这些钱怎么付了。
林强云此刻倒也能明白这个道理,立时就说:“那好,我先回去安排,叔父大人的钱一送到,马上就动工赶制‘雷火箭’。”
嘴上是这样说,但林强云知道林岜为了保命,一定会马上将钱送来的。
所以一回到南门大宅,就立即吩咐把沈念宗、沈念康,木匠管事司马景班、铁匠管事吴炎几人请到大厅。
人到齐后,林强云交代木匠和铁匠把所有的活计先全部停下,木匠负责大箭杆,铁匠负责空心箭镞,全力以赴日夜开工,要他们务必在数日内做出万支适合三弓床弩的箭杆和万只空心箭镞来。
待吴炎和同马景班走后,林强云才把与林岜讲好的“雷火箭”交易给两人说了,并对沈念康道:“六叔,我们现有的雄黄只有不足百斤,你立即到城内所有的药店,把他们店内雄黄研为细粉全部都买下,有多少要多少。此外,还要到炮仗铺去问一下,城内有否制作炮仗的作坊,若是有的话,也立即将他们所有的硝石买下,并要他们帮我们将硝石研成细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念宗在堂弟走后才开口发问:“强云,你真要和城外的数万头陀军硬拼?结下这样的仇家实属不智啊,还要三思而后行才好。”
林强云无奈地说:“叔啊,我也不想多结仇人,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做生意赚钱,平平安安的过日。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不把头陀军打退,让他们把长汀城围住,时间长了我们还能做生意吗。万一他们发起狠来攻城,而我们又守不住的话,得死多少人呐!因此,不如趁他们还没攻城之时,用‘雷火箭’向城外的头陀军轰击,既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手中兵器的犀利,还有用之不尽的‘雷火箭’。最少也将他们的人杀伤一部分,逼他们远离到弩床的攻击范围之外,不敢随意近前攻城。”
沈念宗愁眉苦脸的摇摇头说:“唉,也幸亏前几天你把‘雷火箭’造了出来,算他们这伙反贼倒霉,刚好就撞上了你这个煞星。也是长汀城内的人有福,恰巧有你这个救星护着他们。叫我怎么说好呢。”
“叔,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说了也没有用;什么都不要想,想得再多也还是有头陀军围在城外。我们千紧万紧,先把小命保住了要紧;千算万算,得先把城外的头陀军打退,才是真的划算。”林强云的话,有一半是安慰沈念宗,也有一半是说来宽尉自己的心。
这一天内,林强云把全部铸造好的空心箭镞全部都填入红火药,装到大箭杆上交给陈归永。让他指挥城上的十二具三弓弩床全往城外的人群密集处发射。把城下的头陀军赶得鸡飞狗跳,四处乱窜,逃得离城墙远远的不敢近前。
接下来的几天,由于有了源源不绝的“雷火箭”供应,城上的守军发射这种能炸死人的“雷火箭”上了瘾,开始还是朝着聚集成堆的多人处发射,尽量对城下的头陀军制造最大的伤亡。
后来,头陀军也发现了,只要聚在一起的人一多,立即就会招来“雷火箭”的攻击,所以再没有人肯群聚在一起。可就是这样也没用,守城军到了后来,没有人群好施实攻击,便又改成只要一见到有人出现在弩床的射程范围之内,立马就是一支“雷火箭”射过去。
这下可好,弄得长汀城外到处狼籍一片,当时毙命的也还罢了,最令人难受的却是伤而未死的伤残,惨呼号叫声经久不息。
听着这样的号叫惨呼,没人敢于冒着将受到“雷火箭”攻击的危险,不顾自身安危的去救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些人无助地痛苦挣扎。
这些倒了血霉的伤者,也只能静静地等着身内的血流干,或是活生生的痛死为止。即使有些人受伤不是很重,除非他的体质极好,身上穿着的衣服能够足以御寒保暖,否则的话,这样的天气里躺在冰冷潮湿的荒野上,也会在寒风中因冻饿而毙命。就是侥幸不死拣回一条小命的人,也非得大病一场,躺上个一月二月时间。
特别是年初一的夜间,一声接一声时大时小的呼叫求救声,凄厉得让人一听到就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直到戌时方才渐渐消失。也不知道是惨呼叫号的伤者被他们的朋友救走了呢,还是就此不支而死去。
许多守城的人自此次过后,每夜都会作噩梦,数年后都不能复原。给他们心理上所造成的伤害相当严重。
也有一部分人,经历了这一次的血腥,却是变得漠视生死。不但对别人的生死无动于衷,对自己的性命也是毫不在意。
那位厢军的旗头王宝,就是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是后来最为出名的一个。
有人在城外的荒野里挣扎求生,另有人却在欢天喜地的算计着,由于这些“雷火箭”射出城去,会能有多少钱的收入。
这些天,沈念康笑得合不拢嘴,打足了十二万分精神,记账、分派人手搬运,格外认真,生恐稍有错失,少赚了能够赚到手的银钱。
双木商行里能做出多少“雷火箭”,运到城上就能用掉多少。
二十贯钱一支的“雷火箭”呐,原先做的一千三百来支不但全部用完,每天日夜赶工做出来的四五百支还不够用。算算都心花大开,更别说到时候城外的头陀军一退,大把纸钞搂到钱箱里的那份美哟。
嘿嘿,去年分到的红利有二千八百六十多贯,连同卖蚊香的利钱和工钱算在一起,共收入三千多近四千贯。放在过去,累死累活的干,怎么也得四五年才能赚到的钱,现在还不到一年就落入自己的钱袋子里。还有什么比这样赚钱更容易的?
再想想今年,从年初一开始,光是这些“雷火箭”,商行每天少说也有八九千以至上万贯钱收入,刨去生铁、石炭、硝石、硫磺诸般材料和工钱等等,一千贯利钱肯定是有的,再加上原先存着的一千二百九十四支“雷火箭”,能收回二万五千八百八十贯,利钱算三千贯吧。连同这三天的三千贯,共有六千贯利钱,到手的红利将会有六十贯。
嘻嘻,光是做“雷火箭”这一项,每天就有二十贯钱的红利分成的收入,加上其他布鞋的红利,想不笑都难哎。
十五天,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徐子丹在这些天里,可是真正见识到了“雷火箭”的厉害了。///com///
那天,他和两个儿子一起站在河岸上,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三丈外的码头上,林强云梵香作法之后,那支箭射到河里,一爆之下的威力大得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其后,年初一跟着林强云、陈归永到城墙上巡视时,更是看到由三弓弩发射出的“雷火箭”把十数人击倒毙命的全过程。
这天,立城墙上的徐子丹看着城外野地里零落散乱的尸体,心里暗自思量:“数百条正当年轻力壮的生命,就在这里逝去,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让头陀军自行退去吗?唉,好像是没有。若是让头陀军攻入城中,恐怕死的就不止数百人,城内二万多人能有多少可以活命的,不得而知。与其这样,还不如保住县城内的人,还能少些死伤呢。只怕……这也是林贤侄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本意吧,假如由我来做主的话,是否可以如他一般的断然处置呢?”
徐子丹摇了摇头,自认绝对没法如此狠下心肠。长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两儿一女说:“城外死去的这些人,他们去得倒也干净洒脱,只是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今后要吃大苦头了。没了男人主持的家,也不能称其为完整的家。残缺不全的家里,老弱妇孺怕是活不了多久的,最好的结局就是还能干活的人,到有钱人家去为佣为婢。至于其他的人么……唉!”
不理子女们心中作何感想,徐子丹不想再看城下的凄惨景象,返身走下城墙。
应天宝悄悄拉了拉侄女的衣袖,小声问道:“君蕙依你看,钢弩配上这‘雷火箭’,若是我们再遇上在李文镇时的情景,用来对付李蜂头,他能有几成活命的机会?”
应君蕙止住要开口说话的弟弟,小声说:“只要能让箭近得了他的身,李蜂头有十条命也没法逃过一死。可是,我们与林公子既无深交,又无钱向他购买,如何能取得如此利器用于报仇呢?满叔不也是听得人说了吗,这些‘雷火箭’每支二十贯的价钱,还是因为没赚钱而卖给本州官府的。我们即使有钱向他购买,怕是要二十三四贯才能买到一支。我们要报仇的话,没有三五十支‘雷火箭’带去,怕是机会不大。”
“数百以至上千贯钱,何处去寻找?”应天宝头痛不已,用力敲打着脑袋小声说:“我们这几个人俱都不精于箭术,势必要有弓弩才能发挥‘雷火箭’的威力,又还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来买弓弩。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呐?”
应君蕙沉吟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出言安慰道:“满叔你先别着急,容侄女慢慢想,好歹总会有办法的。”
应承宗缄口了这么久,实在是忍耐不住了,愤愤地说道:“不就是缺钱吗,我们不会先想办法去赚?做工、帮人看家护院、或是像泉州的小贩般,做些小生意也可以。总之,只要能赚到钱的事我们都去做,我就不信,凭我们六个人还会在一年中赚不到一二千贯钱!”
应君蕙被弟弟的话说得眼前一亮,脱口说道:“不错,缺了钱我们可以去赚钱。听林公子的口气,他还准备在生意场上大干一番,肯定很缺能在生意上帮他的人手。这样的话,我们倒能做一点事情,赚得到我们所需要的银钱了。”
应天宝心下一惊,愁眉不展地问:“君蕙,你是说我们投到林公子手下,去帮他做生意吗?可是,我们这些人都没做过生意呀,如何能在生意场上帮林公子呢?”
“只要有心,什么事学不会。”应君蕙信心十足地说:“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做生意的,相信我们可以很快学会应该会做的一切。不要多说,我自有主意。”
十五天,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林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也整整瘦了一圈。
眼看就要诀别这穷乡僻壤的汀州,到富裕得多的漳州任职前夕,偏偏来了晏梦彪的头陀军。
运气说是不好吧,自己能在汀州任上认下林强云这么个同宗侄儿,给自己带来大笔银钱进袋。又利用他所制的“洁白糖”进贡给当今圣上,分送与京师的掌权贵人,为自己谋得了直敷文阁官品和差知漳州的好事。这能怪自己的运气不好吗?
要说运气好,那是只有天才知道。若是运气好的话,为什么临走之前会有晏梦彪的头陀军围困汀州呢?
捱吧,只要能捱到晏梦彪的头陀军退去,就能很快到漳州去赴任了。这里的两任州官做下来,虽然没能像其他富裕州府般得到多么丰厚的回报,可也有了上百万贯的身家。即使不做官了,也可以回老家去面团团做个富家翁,足矣够矣。
不管怎么说,来汀州这里任职的最大收获,就是平白的认下一个本家侄儿,不但为自己带来数十万贯钱的收入,还在这生死关头为自己守住长汀城。诸天菩萨保佑,这位本家侄儿一定要将这县城守住呀。否则,这里赚到的近百万贯钱钞,将会被这些反贼抢得一文不剩。那样的话,既便能逃得性命,也还要想多少主意才能再赚回这么多的钱财啊!
林岜正在心急如梵地胡思乱想,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信书办,远在厅门外十多丈就大喊大叫,跌跌撞撞跑进来:“大人,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呐!”
林岜冲到厅门边,焦急地一把抓住书办的衣袖,连声发问:“什么喜事,是不是城外的头陀军退兵了?”
书办张大口不住喘气,一时哪里说得出话来,急得林岜连连跺脚不止。
好一会之后,书办才结结巴巴地说:“大……大人,城外……城外的……头陀……头陀军……头陀军,退……退了。”
林岜长长地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说了句:“老天待我林某人不薄,总算熬出头了!”
一时间手忙脚乱的林岜急声吩咐:“快,快,快。马上烧水,我要洗浴更衣,准备好香烛纸钱,一会本老爷要去城内的各个寺庙宫观烧香还愿。”
书办喘息定了,又接着说道:“大人,长汀知县柳大人求见,说是要与大人商量各项善后事宜,此时还在外厅里等候大人接见。依小人看,大人还是应该先见了柳大人后再沐浴更衣为好。”
林岜听得有理,一迭声说:“对,对对。亏得你提醒本官,是要先去见过柳知县,把善后的事情了结。然后再回来沐浴更衣、烧香还愿。”
远处的青山渐渐显出它们壮实的身影,落在地上的雪花转瞬即不见踪影,只有还没放光水的稻田里,那层薄冰上能依稀看到些少沾着的雪花。让许多粗心大意的人误以为是块实地而踩上去,冰得他们哇哇大叫,跳着脚咒骂不休。
骂归骂,他们可不敢随便跑回家去烫脚取暖,只是匆匆去找了双干草鞋换上,又匆匆回来,和别人一起合力将遍地的尸体抬到指定处集中,然后再运去掩埋。
十多天前渡口码头上林都头发威的情景,这些人还记忆犹新,他们可犯不着为了这双不小心踩入泥水中的臭脚,而干犯军令受到惩罚。何况,从今天开始,所做的一切是另有工钱度支的,林公子的双木商行每人每天会付给五十文铜钱。就是叫他们回去烤火暖脚,这些人也舍不得比别人少拿一文钱呢。
浓眉大眼、粗壮敦实的旗头王宝,带着他手下的六名兵卒,跑到离城稍远处,察看十数日来射在密集人群中的“雷火箭”给敌人造成的伤害。看到了现场被炸成好几块的碎尸,以及虽然没被分尸,却因为流干了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而死的人后,他才清楚他们所射出的“雷火箭”有多么的厉害。
此处正是他掌控那架床弩发射第一支“雷火箭”所击中的地方,清点了一下才知道,仅那一支“雷火箭”,就让十三个人送掉了老命。
幸好现在天寒地冻的,尸体除了被老鼠等小动物咬坏些少外,还没有腐败发臭。要是换了在夏天的话,数百具尸体这样子弃置于荒郊野外,腐败发臭就不去说它了,弄得不好还很可能会引发瘟疫呢。
城里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三万余晏梦彪的头陀军,会这样趁着第一场雪下来之机,不动声色地在夜间悄然撤走。等到城上守卫的护卫队发现,本来应该于早、午两次冒起的炊烟今天并没有出现,将这情况报告给陈归永,陈归永又派人小心翼翼地出城查探时,头陀军早已经远远地退到了数十里外的松毛岭上了。
正月十九日,也是头陀军退走的第四天,林岜日夜盼望的调任签押公文扎子,终于由接任的新任知州赵希循送到他的手中。
恰恰也是这一天,林强云再次收到张本忠用信鸽传回的信,江边那座宅院已经全部建好,可以作为作坊使用了。引来的一圳溪水虽然水量颇大,但却没法安装水碓。请林强云立即赶去泉州,解决水碓的问题。
“这倒是个麻烦事。”林强云心想:“引水的水圳肯定是因为没有落差,所以才没法按原来的样子安装。”
四儿轻轻走入大厅,看到公子愁眉苦脸的还在想着心事,一时也不敢打扰,悄悄地站在林强云身边。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林强云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碗一跳,自顾自地大声说:“管他的,到了泉州再想办法吧,一天到晚在这里对着空荡荡的大厅发愁有什么用啊!”
习惯于没事时躲到厅角的山都,听到拍打桌子的声响,忽地一下窜到林强云身边,努力瞪大他那双小眼睛,看了林强云一眼后,又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听到身侧另外还有别人的呼吸声,林强云一回头看到四儿站着,愣愣地看着自己,问道:“咦,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有事吗?”
四儿连忙说:“刚才林大人派了个书办来请,说是让马上公子到他府上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强云心想,肯定是要和我结算这段时间来射掉的“雷火箭”钱款了,想不到这次叔父大人倒也挺利索的,这么快就舍得把钱给支付了。心中想着,嘴上却问道:“那书办说了是什么事吗?”
四儿道:“书办还在门厅等候呢,他说要和公子一起去见林大人。”
林强云想了想,说:“那好,山都、四儿,你们和我一起去走一趟,看看是不是要结清‘雷火箭’的钱款,若是的话,也好有个人跑跑腿叫六叔过来。”
林岜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一把抓住林强云的双手:“贤侄,快来坐下说话。”
两人坐定后,林岜对林强云说:“为叔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过几日就要去漳州赴任。”
林强云奇道:“叔父大人这话怎么说?”
林岜笑呵呵地说道:“京中的升调签押公文扎子,已经由新任知州赵希循带来了,为叔升了敷文阁待制,堂除差知漳州,立即就要到任视事。我想,此去须经莲城县境,那里又有刚退走的晏梦彪头陀军,光凭数十厢军护送怕是到不了新任所啊。所以,为叔还要贤侄带着你手下的乡役弓手保护同行,方能安心前去漳州赴任呐。”
林强云正要前往泉州,正好借此机会做个顺水人情,哪会有不答应的道理。但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着想,还是要做作一番的。故意皱着眉头,装出一副苦脸说:“这个,这个么,叔父大人,此去漳州走些路倒是无所谓,正如叔父所说的,怕只怕遇上刚退走的头陀军趁我们在路上时前来找麻烦。去的人少了吧,却又不安全,万一他们突起发难,我们就十分危险罗。要是去的人多了,这花费的钱又太多了些吧。再说,我这里做出来打那些头陀军的‘雷火箭’还没收到钱呢,怎么也得收到钱后,才能带人护着叔父您离开这里去赴任啊!”
“说得是,”林岜说:“贤侄但请放心,我还没把州事交与新任知州呢,今天就可将双木商行所制‘雷火箭’的账全部结清。另外,我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把所有的事情移交完,怎么也得要个两三天时间。这样好了,我们二十二日起程动身,如何?”
林强云听说今天就能把“雷火箭”的账结清,心里也是高兴得很。但还有一件事却不得不再向这位叔父大人提出来,鼓起劲一咬牙说:“那么,曹汝成家查抄来的那些钱财,是不是……”
林岜听得这拖长了尾音的问话,哪还有不明白的,笑道:“贤侄就是不问,为叔也要同你讲的。从曹家共抄出金银、会子等折合共一百三十九万贯纸钞,除了支给‘雷火箭’的钱外,还要留下些给接任的赵知州,以免他日后来找我们这些人的麻烦。这样的话,能分到贤侄手上的也就只有二十万贯了。你可别嫌少啊,这事是在河岸上审出来的,大庭广众下知道的人太多了,所以么,要分钱的人也多了些,也好堵塞众人之口。各人分得的银钱也就少了许多,你能分得二十万贯钱,算是除了为叔之外最多的了。”
林强云心里早乐开了花,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都头,也能分得到二十万贯。虽然这整件事是由自己一手搞出来的,但能分得到二十万贯钱,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依他的想法,能分到手的,能有个三五万贯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下也不再多说废话,立即应承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定于二十二启程,由我亲自带护卫队送叔父大人前往漳州赴任。小侄先告辞回去准备,稍待将叫我们的管账前来州衙结算‘雷火箭’的账款,请叔父大人到时多给些方便。”
林岜道:“贤侄放心去吧,‘雷火箭’的账款结清后,为叔会将贤侄分得的钱款一并交由他带回给你的。”
回到南门大宅,林强云急请沈念康赶去州衙结算一万三千多支“雷火箭”的余款,另外还交代了他算好账后,再去找林岜索要另外的二十万贯钱钞。
看着沈念康带了一什护卫队走后,林强云又考虑起泉州那里水碓的事情来。
厅外的院子里传来凤儿欢快的呼叫:“妈,你怎么到今天才来呀,我可是想死你了!”
林强云听到叔妈从横坑来到城里,忽地一下站起身向厅门跑。
坐在大厅一角发呆的山都,被恩人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喂呀”一声怒啸,习惯性地反手就要解下背着的小钢弩。
啸声入耳,林强云这才省觉自己的行动引起了山都的误会,急忙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别紧张,是我叔妈从横坑到城里,看我们来了。走,我们一起去接她。”
在前院中搂着凤儿的叔妈,看到林强云拉着山都的手走到面前,放开怀里的凤儿。对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走近他们身边一手拉起林强云的手,一手抚着山都的头,眼里的目光充满着像面对自己亲生孩子般的柔情、关爱和说不尽的慈祥,心痛地说:“好孩子,这些天真是苦了你们了。看看,瘦了这么多,叔妈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呢!”
林强云眼里涌上一层迷朦的水雾,在水雾升起之前,他也清楚地看到,叔妈眼里更早一步有雾,一层薄薄的雾。像极了自己上山下乡时,就要离开家的那一刻,母亲把自己送到门外的情景。
当母亲知道自己要去上山下乡到赖源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忙碌,拆开家里唯一还称得上是布料的一床白棉布被单,请人染成黑色,做成了一身青年装。
母亲把那身青年装穿到自己身上时,她的眼里也是有雾,一层薄薄的雾。雾里也是有着这样的柔情、关爱和说不尽的慈祥。她小声的说:“好孩子,想去就去吧。山里的人纯厚,听说还没有发癫,不会见到什么人都说成反革命。只要躲过这场灾难,我想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记得时常回家来看看弟弟妹妹们,记得妈和你爸爸都是痛你、爱你、时刻都想着你的。”
可惜得很,那时才十九岁的自己,还不是很能领会到这份浓浓的亲情,不太看得出母亲眼里的那层薄雾后面的慈爱。至少,也是没有现在这样感受得那么深刻。
这一刻,他从这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亲情,也领会到了那份慈爱。
可母亲呢,自己只怕是永远……永远都看不到她了。
叔妈伸手擦去林强云的泪水,柔声说:“好孩子,叔妈知道,叔妈心里明白你的苦处,别心痛了,啊!”
沈念宗微叹一声,走到凤儿妈身后小声说:“好了,我们进厅去说吧,这般模样被人看了笑话。”
妈儿妈可不依他,大声说:“谁敢笑话,看我不骂他个狗血淋头。他们俩都没其他亲人,把我当亲人看,我也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子女,我不关照着他们,眼看着他们被别人欺负呀。孩子,我们进屋去。”
“妈哎,你就不管我了么?”凤儿跟在后面不满地大声嚷嚷,可眼睛里却全是笑意,她调皮地朝沈念宗、陈归永他们眨眨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声音里却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你就光顾着心痛我大哥和山都了。”
凤儿妈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宝贝女儿,头也不回地说:“小丫头,给我躲一边去。看你又白又胖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这些人中,只有你大哥和山都两个孩子才瘦得不成样子,连眼圈都黑了。”
凤儿不服地争辩说:“那么,我爹和归永叔还不是眼圈也黑了,你怎么不说他们呀。”
“你爹和归永叔?哼,他们可是大人,连自己都顾不好,那就只能怪自己,累死苦死也是活该。”凤儿妈陡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陈归永怒气冲冲的说:“最是你归永了,给你讲过多少次,要给三儿寻个……”
陈归永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出声打断她的话,急叫道:“好嫂嘿,别在这儿说好不好,今年我一定听你的,把事给办了就是。”
凤儿妈喜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若还是推三阻四的让我下不了台,看嫂嫂怎么收拾你!”
凤儿妈见着了日夜担心的人全都安然无恙,心中的喜悦全在脸上表露出来。她接过护送她一起到城里三叔递来的大包袱,取出一身白绸衣服。转身拉过依在林强云身边的山都,一边为他拍打着身上几乎变成黄色的白布衫,一边叨唠着说:“唉,你这小子可比强云野得多了,每次看到你,身上的衣服总是有破洞。这回的衣服上破洞倒是没有,却又脏成这副模样。哎哟,有多少天不曾洗浴了,身上这么臭……”
她一掌打开山都要拿新衣服的手,笑着叱骂:“现在还不能给你穿,先去把身上洗干净了,才能让你穿上这身新衣服。去,去去,不但要浴身,还要沐头。哎,山都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那双臭脚也别忘了用香碱洗洗。这孩子……”
凤儿妈虽然是骂山都,林强云听了也是满脸通红,转身快步地向外跑,笑着说:“啊,叔妈不骂,我还不觉得。有人一骂,我也闻出自己的身上确是有股怪味,而且还有些发痒。现在我也要去洗掉身上的臭味了。”
林强云回到大厅,厅里只剩下凤儿妈、沈念宗、陈归永和陈三叔几个人。
凤儿妈拿出那件林强云几乎忘记了的毛衣,送到他面前问道:“强云,这件衣服是如何织的?这上面的花样相当好看,能把织这衣服的人找来让我向他请教吗?”
林强云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一黯,神情落寞地小声说:“叔妈,我们再也看不到她了,这衣服是我母亲亲手为我织的,也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唉,都是叔妈不好,问起这事让你伤心了。”凤儿妈歉然说道。
林强云:“没事的,我只是睹物思人罢了。这样的毛衣我会织,虽然织不出花来,但平针、元宝针倒也难不住我,以后有毛线时我也可以教叔妈织的。”
凤儿妈用奇异的眼神看了林强云一眼,高兴地说:“那好啊,以后有毛线时再教我织好了。哦,这里还有一件宝贝,是和毛衣放在一起的。你也太不小心了,这样的宝贝也敢随便乱放,若不是几天前去你屋内整理东西,说不定日子久了还会丢失呢。”
看到凤儿妈手指上拎着的手表,沈念宗、陈归永、陈三叔看得目瞪口呆。
手表显然是被凤儿妈很细心地擦拭过了,不但手表的各个角落擦得精光闪闪,连弹簧表带的缝里也擦过,显得里外一新。
“这又是什么宝贝?”沈念宗和陈归永异口同声地问:“做什么用的?”
林强云被他们问得一呆,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如何回答,尴尬地张大嘴发不出声来。
凤儿妈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柔声对林强云说:“强云,不方便说就别说,就当他们没见过这个宝贝好了。”
林强云对凤儿妈笑笑,已经想好了说辞:“不,刚才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讲清楚。这么说吧,这是用来计时的东西,就像……就像,对了,就像沙漏般可以知道时间的东西。你们明白了吗?”
沈念宗奇道:“沙漏?这是道门计时的沙漏,我知道了。强云,这么小的沙漏是如何计时的,能不能说与我们听听?”
林强云把上紧了弹簧的手表调了个大约的时间,递给沈念宗,笑着指指点点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叔你拿去看吧。喏,这里指的是三点十八分,也就是未时刚过,申时一刻的时辰。”
几个人轮着看了一回,除了看到手表的秒针在走动、手表内有轻微的嚓嚓声外,一时间也弄不明白这时间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念宗将手表交还到林强云手上,不解地指着弹簧表带中间那个小指南针问:“强云,这也是沙漏,怎么它里面的针会四下里乱晃啊?”
林强云对他们解释了一遍,沈念宗沉思着缓缓说:“叔年轻时有幸于启蒙先生处看过沈存中(沈括)先生的《梦溪笔谈》,只知有水浮、指爪、碗唇、缕悬磁鱼、磁勺、磁针之法以示南,却原来有还般精巧的指南针。此等宝物还是收起来不要用罢,省得露了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强云一想也是,在横坑村时,他只想到手表怕水不敢戴在手上,放到床头。后来时间一久,就把它给忘了。反正不用它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就唯唯答应了。
林强云向几位长辈讲了现在的情况,说明自己打算过几天将黑风峒还没安置的人,全部都带到泉州去,一来可以解决泉州作坊的劳力,二来那儿地方大,也能安置下这些人。
沈念宗几个人都认为这个办法好,但还应该把这里的钢铁作坊也搬迁到泉州,才能更利于今后生意的发展。林强云也同意他们的看法,再商量了一些细节后,此事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一说到请沈念宗或是陈归永分出一个人到泉州去帮忙时,林强云就傻眼了。两个人谁也不愿意离开已经生了根的地方,去另一个完全陌生之处。
凤儿妈看他们兄弟俩争执不下,气道:“你们两个做长辈的是怎么了,在这里争来争去的成何体统。自己子侄的事情,也亏你们好意思能说得出口不去帮忙?我看不如这样,你们俩人都一起去,若是强云找着有人可以帮他的时候再回来,省得推来推去的没个着落。家里的事情,城内交给六弟,村里交给老三。就这么说定了,你们不许再争来争去的,让强云左右为难。”
林强云问道:“叔妈,你自己呢,这次该和我们一起到泉州去了罢?”
凤儿妈慈爱地按住想起来的林强云,笑着说:“孩子,村里还有你收养下来的上百个男女孤儿,你兄弟南松又是这些孩儿兵的都指挥,你说我能放得下心离开他们随你们去泉州么?再说,那几个洗衣做饭的女人,没我在也镇她们不住,三天两头就会放泼吵闹撕扯打架。我就留在村里给你看好这个家,等过几年这些孩子们大了,我一定去和你们一起,帮你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宋。这次就不跟你们去泉州了,让凤儿和她爹、归永父子去帮你照看着吧。记得了,若是有空闲,你就回家来看看我们。”
第二天是正月二十,这一带的客家人把这天叫做“二十天圈”,有俗话说“二十天圈,天圈地圈”。
也就是说,过年本来应该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又叫“元夕节”——结束的,但有人为了想多玩乐几天而想出了这么个“二十天圈”的借口。那么,宽厚的人们也就顺水推舟地让这些贪玩的人多玩几天吧。
一旦过了“二十天圈”,过年也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日子不再是过年。就是再想玩的人,在这天过了之后,也必须放下手里的关扑(赌博游戏)赌博的纸牌、骰子,或是酒壶、酒杯等物事,振作起精神去做正事了。若是在这天之后还有人在玩关扑博戏赌彩头,或者还在饮酒作乐的,将会被人视为不务正业的赌徒、酒鬼,为人所唾弃、不齿。
由于围攻城的头陀军已经退走,没有了安全上的外来威胁,而且林强云唯一的女性长辈到来。所以,陈归永等人就断然决定,重新过一过因为守城而耽搁,没能过成的新春元旦。
既然是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按规矩,“米冻”是一定要煮的。所谓“米冻”,就是将米磨成浆后,放入锅里加上些石灰水去煮熟,用盆、钵盛好放凉后即成了前文所说的“饘”。
沈念宗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迈动长腿在厨房内踱着四方步,向好奇地看叔妈煮米冻的林强云等人掉起了书袋:“本朝南渡前,一代名臣范仲淹二岁失父,年龄稍长即立志向学,昼夜攻读,困则以冷水泼面,饿则划饘而食,并不以为苦,终成大器也。南渡后,人们为了纪念前贤,也是为了激励后学,为‘饘’取其名曰‘米冻’,盖有取其冬日方可冻而久存之意也。”
林强云恍然,问道:“我小时候,为什么别人煮‘米冻’时,不许小孩去看?说是煮‘米冻’时小孩子去看了会带入霉气,‘米冻’煮好了不会冻,或是冻了也放不久。而今天,叔妈煮‘米冻’却没有这样的禁忌呢?”
凤儿妈接下他的话头,笑着解释道:“这是怕小孩子们去捣蛋,碍手碍脚的不好做事而找的借口,哪里是会怕孩子们带来霉气了。你想啊,快过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忙得手脚没一刻空闲,如何有时间来哄孩子,只好如此这般说了,才能让顽皮的孩子们为了能有‘米冻’吃而不敢去厨房骚扰争闹。”
沈念宗反驳说:“此说有误,煮‘米冻’时,小孩子确是不能进入厨房。原因无他,盖因孩子们成天在山野之中乱跑乱钻,身上难免会带有杂树野草之气,若是带入厨房的草木之气与‘米冻’中的米浆、石灰相克,则会使‘米冻’凉而不冻,或冻而难以久存。另外,喝了酒的人也必定不能入内,以防酒气与米冻相冲,煮好了也不会冻结。”
林强云心道:“原来是有这样的道理,看来老祖宗们留下的东西并不是乱说的。”
二十日这天,趁着还是“二十天圈”,年还没有过完,双木商行的人们全都穿上新衣服,忙碌地杀猪宰鸡,欢天喜地的做好准备,要美美地吃上一顿有好酒好菜的团圆饭,再过一次年。
第二天一早,陈归永天还没全亮就起了床,悄悄叫上早等在房中的李青云和应天宝几个人来到西城门,候在城门内的几个军卒把城门开了一条缝,让几个人挤出城去。
陈归永把一个沉甸甸的小木匣递给门外的李青云,郑重地说了声:“小心珍重!”
向军卒们一挥手,示意他们关好城门,头也不回地返身走了。
第三天,也就是正月二十二日,天方透亮,长汀城东门就“吱吱呀呀”地对这么早就打扰它的人们提出抗议,缓缓地张开它的大嘴,慢慢吐出大队人马。
同一时间,长汀城西门和昨天一样张开一道缝,三十一个身着褐衣的人和徐家兄弟一起,悄无声息地出城向古城方向急赶。
这数日间,林岜为了能尽快离开长汀这个险地,把城内州、县两衙的差役们全都派出,好不容易才半抢半租地弄到了三十多条大小船只。只用了二趟,便将全部三百余人和箱笼行李、货物担子等运过了鄞江。
斥侯还是由一什护卫队组成,里余的后面一小队护卫队和和一名掌旗手为前锋,中间则由林强云带一哨两个小队护卫队,护着坐于一匹小个子马上的林岜,和他的十一个仆婢、二十余名挑夫。一百三十余名老**孺,八十七个推着二十多辆鸡公车的青壮男人,跟在他们后面缓缓而行。两什护卫队作为后卫,警戒着押后前行。
距离河岸百十丈,十多个灰褐色的身影躲藏在灌木丛后,探头探脑地向渡过河的人车担子窥望。一人朝数尺远的另一丛灌木处发问:“五哥,要不要冲前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解解在黑风峒所受的气?”
“不行。”灌木丛后有人小声沉喝道:“就我们十六个人冲上去,还不够做他们的点心。六弟你别忘了我们所中的箭是强弩射出的,数十具强弩非我们十多个人的血肉之躯能够相抗。我们留下六个人遥遥跟着,其他的先到前路相机行事。”
不一会,灌木轻晃了一阵,十条人影潜出四五十丈外,溜到路上朝松毛岭方向急奔而去。///com///原处的灌木后,露出十二只眼睛凶光闪闪地紧盯着整队而行的这一大队人马。
若是到过黑风峒的护卫队员有人在这里的话,听到此二人的对话声,就会知道他们正是在黑风峒逃掉,李蜂头的探子头目穆椿和穆自芳两个漏网之鱼。
有了一百多老弱随行,一路走得特别慢,按正常的脚程,本来当天就能到达朋口村投宿的,他们却于第二天中午才走下松毛岭。
上次经过的温坊村,这时入目的光景是一片狼籍,整个村子悄无声息,显得死气沉沉。
村周的护栅被推倒了好几段,村中路上满是散乱的鸡鸭羽毛和吃光了肉的牛、猪、狗残骨。
几个无精打采的老人唉声叹气地拖着沉缓的脚步,有气无力地移动能被风吹倒的身躯,收拾着被贼人抢掠后,别人不要而弃之不顾的破衣烂衫。
看到林强云他们和护卫队进了村子,老人们面无表情地继续他们自己的工作,偶有一个老人用呆滞眼光扫了这些走近的人一眼,然后又对他们视而不见地缓缓转身离去。
林强云走近一个老妇人,和声问道:“大妈,是晏梦彪的头陀军把村子抢了?”
“抢光喽!”老妇人没有神采的眼光从林强云身上扫过,似乎自言自语地喃喃轻诉:“稍为年轻些的女人,没有一个逃得过这些杀头鬼、短命鬼、仆尸鬼们的手去。所有的银钱、粮食、衣服,猪狗鸡鸭全不放过,连牛都被他们给杀掉吃了,全给他们抢走、吃光喽。”
老妇人越说越大声,撕心裂肺的哭叫:“这可叫我们以后怎么过呀,噢……天哪……我哪苦命的新妇(儿媳),我哪才四岁的孙子……”
林强云待她哭声稍歇,问道:“他们只是抢走了东西,没有伤人、杀人吧?”
老妇人抽哽着说:“除了抢东西、抢漂亮女人外,杀人倒是没有,只打伤了几个人。可他们这样比杀了我们还惨哪,没吃没穿的,男人们只好跟他们造反去。留下我们老的老小的小,不是冻死就是活活饿死,那天被官府知道了,全家大小还是会被捉去杀头,总归都是死路一条。这样多活几天受这么大的罪,还不如当时杀了我们还来得痛快些啊……”
林强云陪着老妇人叹了口气,向身后的沈念宗、陈归永道:“叔,粮食、衣服我们是没有,只能找到村里的耆老,给些钱钞让他赶快叫人去买粮食救急。”
陈归永转身下令:“立即把村里的耆老找来,就说汀州林都头在此,见村里被抢了,要发放银钱救济。”
温坊的项姓族长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接过林强云交给他的八百贯纸钞,颤巍巍地就要下跪。林强云一把扶着老人,不无感慨地用莲城话说:“老叔家,你还是赶快叫人去买些粮食、种子回来吧。另外也想办法把村里跟去造反的年轻人叫回家,别让官府查出来连累了村里人才好。”
项老人把纸钞放入怀中,连连拱手作揖:“谨遵公子吩咐,公子的大恩,我温坊项家之人永志不忘。”
跟在林强云身边的山都,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物事,机警地取下背着的小钢弩,拉弦装箭做准备。
四儿拉了拉林强云的衣袖,用手朝山都指了指。
林强云一看山都的举动就知道他必有所见,马上警觉起来,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后立即下令:“护卫队占住村边有利位置,小心防范有人偷袭。”
山都在林强云下令的同时,飞快地跑出村,在村外游走了一圈后,回到林强云的身边,对恩人摇了摇头,表示暂无危险。随即收起弩槽中的箭,松了弩弦。
告别了老人,当夜大队就在同样是被抢掠一空的朋口村借宿。一路走到这里,沿途所经过的大小村庄,全都像被水洗过,人们的粮食、日用品让头陀军一扫而光。二十几个村子走过,林强云已经花去了近一万三千贯纸钞。连林岜也被他软磨硬泡的挤出二百贯钱,用于接济被抢的乡民。
再接下来的一路,除了走得缓慢外,行程倒是非常顺利,一过了朋口村,再看不到头陀军经过的痕迹,林强云便先带了一个小队三什人先行一步,放开脚程一路急赶,护送林岜和他的亲信书办及五个青壮仆人,赶在正月过去之前到漳州接任视事。
没有了别人在身傍,林岜探过头,亲切地对林强云说:“贤侄,待为叔接任漳州知事后,又可为你弄个都头之类的名份,再添些役兵员额给你,就不会像此次晏梦彪来攻长汀时般的缩手缩脚展不开了,为叔也好有些可用的人手,在紧急关头保得自身平安。”
林强云一时也没想清楚这位叔父是什么意图,只是客气地称谢:“多谢叔父大人抬爱,如真能在漳州又得到个都头的职份,对我今后的生意可能会有很大的好处。不过,在两个州衙都有这样的募役身份,不会有什么干碍吧,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林岜笑道:“你这都头和手下当地招募的乡役弓手只是挂个名份,占些役夫额罢了。官府只是少了点役夫人力支使而已,并无任何干碍之处。至于从流民中招募的人,他们又不在本地该管名册内,还免去了当地官府的安抚处置的许多麻烦。朝庭招募大军、厢军时,也是采用在流民、灾民中招募身强力壮之人充任。似这样不必度支银钱的募役,任何一个州府都不会嫌多。你想啊,各地的官府在无事时,可以不闻不问,任你们自生自灭;一旦有了事故,又有这样一批人手可供驱使。就如同此次长汀被围困半个月一样,为叔若不是有你们的护卫队相帮,长汀城早被头陀军攻陷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般的从容赴任呢。何况朝庭早有南渡初各地抗金义军受封的先例在前,近年又有沿边、两淮羁縻州县和山东、河北数路的红袄军抚编为忠义军于后。这样的事已经成了本朝上下不成文的形制,何来可以不可以的疑问呢?”
听了林岜的一番话,林强云才真正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心中不由有些苦涩地想:“这些当权的,上至皇帝下至大小官员,全都是对别人不怀好意的混蛋。我说呢,怎么这位本家叔父会有这么好心,弄个役丁都头的小头目安到我头上,原来打的是利用我为他出力卖命这样的歪主意。”
随即,林强云又想起这次晏梦彪的头陀军围城,虽然自己的商行、护卫队被他利用,付出了不少钱财、人力。但却也在十多天的时间内,于“雷火箭”上赚到二十二万多贯,算来也不吃亏,反倒是做了桩发财的生意,自己还真希望这样的生意多做上几次才好。
另外,还有额外分得的二十万贯从曹汝成家查抄出来的银钱,心中顿觉舒畅多了,刚冒起愤愤不平的怒气才渐渐消了下去。
少了老弱和脚程缓慢的挑夫,他们的行程快多了,只用了四天多的时间,于正月二十八日午时时分到达漳州治所龙溪县。
几天时间的急赶,把个从未如此赶路的林岜累得像个狗熊,由仆人把他扶入内堂休息。
路上最苦的却是五名仆人,到了地头后,他们还要被书办指挥着忙里忙外的张罗。
林强云向疲惫不堪的林岜告辞后,匆匆向那位书办交代了几句,便立即动身向泉州而去。
紧跟在林强云他们身后数里地的穆椿,眼看林强云护送着林岜进入龙溪县城,不由丧气地朝穆自芳说:“数百里地跟下来,竟然寻不到一点机会,要从他本人身上下手,我们只怕是没有这种能耐。”
一个密探献计说:“长上,我们何不从这飞川大侠身边的人身上着手打主意呢。就算他本人我们无法匹敌,他的帮手、从人总没有那么厉害吧。”
穆自芳也说道:“我们所有的行动全是被飞川大侠收服的山魅察觉而坏了事,只要我们的人一潜近他们四五十丈内,那山魅就必然会朝我们潜行的方向搜索。而山魅一动,林飞川的手下也立即警觉。所以,我也认为要另想其他办法才行。否则的话,事情没办好不说,我们的人也将折损过多,实是承担不起呀。”
穆椿问道:“那么,六弟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说出来让我听听。”
穆自芳道:“这次来此的一百九十多人中,归我们指挥的只有四十人,在黑风峒折了二十多个兄弟。目下仅就我们这十六个人来说,要想将事情办好大是不易。不如派人回去楚州,请大帅再给我们增派些高手,或是另拨部分银钱招请高手相助,会更有把握完成夫人交办的大事。”
穆椿想了想,沉声对穆自芳说:“好,就由你星夜赶回去禀报。大帅若是没其他事情交办的话,你要尽快到泉州与我们会合。就这样,你快走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轻。
张何氏——哦,现在应该叫她张嫂了,因为自她与张本忠成亲的那天起,公子就已经改口叫她张大嫂。所以,双木商行的人,也全都跟随公子称她张大嫂或是张嫂。
张大嫂如今和当初林强云见到她的时候相比,简直没人敢说她就是原来的那个张何氏。被公子将她母子三人收留下来后,还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她就恢复了往日在老家会昌时的风姿,显现出她青春**的本来面貌。
她还记得清清楚楚,绍定元年三月二十七日,这是她们一家三口死里逃死的大日子。特别是丫头,这个才五岁的苦命女孩儿。听她自己断断续续说,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要被恶人用竹刀刺穿喉头,连一点血水也不剩的吃下肚去。刚到公子这里来的时候,每当丫头被弟弟倔牛儿或是张大嫂摸到脖子时,都会惊恐得大喊大叫,要安慰她好久才能回过神安静下来。直到夏天过完,丫头才把这段可怕的记忆慢慢地淡忘了一些,不再对任何碰到她脖子的东西有强烈的反应。
一家人跟着大哥——她一直随公子叫张本忠为张大哥,成亲后也改不了口,只是把前面的张字去掉,称丈夫为大哥——来到泉州,她就把刚建成不久的这座大宅院,里里外外察看了一番。这里不但是公子的产业,要帮着大哥把人、事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以便公子一来就能够顺顺当当地开始做事。
她也把这座建于江边的大房子,当作自己的新家来布置。不过三天的时间,他们夫妻住的两间屋子就被她整理得如同新房般。令得张本忠大为赞叹,怜爱的抱着轻抚她的秀发久久不愿放手。
张大嫂自小便识字,十六岁嫁与张从伯为妻,数年间也曾帮着张从伯打理店铺的生意,多少也知道些生意上的事情。在丈夫与尉迟金商谈布鞋的生意之前,她就把她所知的一些有关事情向张本忠细说了一遍,让丈夫能为公子多赚钱出份力。
果然不出她所料,张本忠依着妻子的话,耐下性子和尉迟金软磨硬泡,不但把尉迟金磨得耐性全无,动咎发火,还从大半天的商谈中套出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尉迟金这个粗豪武夫如何能有那样沉稳的心性,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究败于张本忠和巫光两人联手的嘴下。
张本忠和尉迟金很快把五万双靴履的价钱讲定,说到运货及护送的镖银时,双方谁也不肯相让,谈不下去了。
张本忠要的镖银价钱是总货款的两成,也就是四万一千贯钱的纸钞。
若是按林强云早先与蒲开宗所谈好的护送镖银,是按货款的一成五来算的,尉迟金就咬住这点不放。
张本忠见一时间商谈不下,便对尉迟金说道:“尉迟将军,我们这样也谈不出什么,不如先休息一会,都让发烫的头稍冷些。我们明天再讲吧。”
送走了尉迟金,张本忠闷闷不乐地回到房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对闻讯回到屋内的张大嫂说:“公子和别人讲生意的时候,三几句话就能定下来。我还以为做生意不外乎就是有货卖给别人,收取该拿的货钱就行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多的蹊跷在里头,若是公子在这里与他谈这件生意的话,他会怎么讲呢?”
张大嫂问道:“到底你们在什么地方谈不拢,能说给我听听吗?”
张本忠把经过和妻子说了一遍,张大嫂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一时间夫妻俩呆坐在房中,相对无语。
许久,张大嫂说道:“大哥,从汀州到泉州的护送镖银是按一成半算,那么从这里到淮南东路山阳县数千里路程,光是运五万双鞋的鸡公车就需要百来架哟,公子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车呢。”
张本忠听了妻子的话,一掌打在椅子扶手上,猛地一下跳起身大声说:“对呀,汀州到泉州才数百里陆路,公子就要按货钱的一成半收取镖银。此去淮南东路山阳县,不管是陆路也好,走水路也罢,行程何止数倍于此的距离。路程既远了数倍,路上的风险自然也是增多了数倍,多收他们的保镖银钱也就顺理成章。不错,若是他们不肯多花护送的镖银,就请他们自己到泉州来运回去好了。”
次日,当张本忠把路程远近对比和风险的事情说出,并申明若是没有这么多保镖银钱的话,就要他们自己到泉州来将布鞋运回去。
尉迟金再也无可推托,他自己也清楚得很,派人到泉州来运货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大宋朝庭防贼似的防着本部军伍,若是派人南下运货的话,岂不坏了大帅南下争夺江山的大事。
无奈的尉迟金一狠心,咬着牙答应了张本忠提出的价钱。写完字据后,即派人将蒲开宗叫来,由蒲开宗在双方的字据上签押做了中保。并说定了,由蒲开宗当日付给双木商行二千五百两黄金作为定钱。
张本忠收到蒲开宗派人运来的黄金后,才松下了紧绷的心弦。回到住所,张大嫂立即将这里的情况写好,交由金见用信鸽传回汀州。
大宋绍定二年正月下旬开始,江湖道上传出一股流言,说是近日有人从极北——比远在北方的蒙古和金国还要更北面,远出不知多少路程——之地取得数块可以炼制神兵利器的乌金石。据说,这种乌金石炼出来的“乌金”数倍重于普通凡铁,由它炼制而成的兵刃,或能洞金截铁无坚不摧;或可吹毛断发、落帛而过,刃血而不留痕。
这股流言开始还只是在江南西路赣、吉二州的江湖人中互相传说,渐渐地越传越广,以赣吉二州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
这股流言一开始虽然说得有鼻子有眼,还算是不太离谱。到后来却是越传越神奇,把那乌金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绝世宝物。说是只要把这乌金炼出熔入刀剑之中后,所炼制出来的刀剑,不但可以成为千古少有的神兵利器,还带有无上天地灵气,功能驱邪灭魔、斩杀诸天神佛。这种乌金一旦被炼入了兵刃,不要说普通寻常的兵刃在其轻轻一挥之下刃断人亡,就是现有存世的任何宝刀宝剑也挡不住它的一击之威,一触即折。再到后来,竟然还有更神秘的消息说,由这种乌金炼制出来的兵刃,谁能持有,谁就能君临天下……
正月二十八,大宋京师临安府北,城外运河边的“米市桥瓦”人来人往,过年的喜气还荡漾在瓦子上空久久散之不去。人们除了到瓦子里购买各类日用必需品外,还趁着过年的余庆未消,勾栏、行院新年刚开张之际前来寻欢作乐。
从年前就闹起的“乞丐送财神”,一直送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消歇下来,那些或五七人一伙、十数人一帮衣衫破烂的贫民、乞丐俱都粉墨涂脸、戴着面具扮成迎送“财神”的班底,敲锣打鼓地闯入富户宅内,或是拥赖在商家店铺门前。先唱一曲莲花落,说上几句吉利话,然后便拿出一个纸糊或泥塑的金元宝,在宅内或铺子里这边放放、那里摆摆。再又恭恭敬敬地送上一副画得极差的廉价财神像,送到主家手中。但凡富户商家的主人,谁也不敢将“财神”拒之门外,以免得罪赵公元帅,将财运推掉。因此,他们还必须照样恭恭敬敬地将此财神像接入里面,再打赏数量不算少的银钱打发这些上门的人。若是一天遇上三五回这样的“财神”上门,真可谓不胜烦恼,却又不敢说出“不要”两字。有些稍微精明点的,则以“已经请入有‘财神’了”予以婉拒。
在米市桥瓦子西头外一座大宅内,也有一队十三四个送“财神”的人上门,两个穿打着补丁旧衣袍的三十余岁中年汉子,拿着泥制涂金的元宝走入一个小厅在各处摆放,一个青灰脸的人靠近站在厅里的宅主人小声说:“穆自芳将军这次奉大帅之命,带了五十余名高手去泉州办事,已经到了此地。他叫小人传话,要你把这些时日招请来的江湖好手召集在此,今日晚间将到府上有要事相商,务请在宅中相候。”
这人说完话,看清宅主人打出的几个手势后,装模作样的转了一圈,取了主人给的赏钱便和同伴走出小厅,大声说:“多谢大官人赏赐,我们走也。”
戌时初,这座大宅的主人谭充范谭大官人端坐于小客厅内,放下抿了一口的茶碗,挥手令服侍的女婢退下。
除了谭充范外,厅里还有穆自芳及他带来的四名护卫。
胖乎乎的谭充范向穆自芳说:“穆兄弟,你们怎么到今天才来至临安,是不是此来的路上出了什么大事?”
穆自芳:“也不是什么大事,在镇江府遇上点小麻烦,被潍水剑客李家平一伙人给缠上,耽搁了些日子。”
“这就是了。”谭充范说:“大帅前天派人带来口信,命你先不要去泉州,带着所部高手去查明近日谣传极盛的‘乌金’石,无论用何种手段务必将乌金取到手,再送至泉州蒲开宗处。”
穆自芳不解地问:“这却是为何,难道大帅不准备将林飞川捉去送给侯总管了吗?”
谭充范无奈地说:“这正是侯总管的意思,他怕传言不一定可靠,要让林飞川先把定制的刀剑炼出来,看过确是其人所说的宝刀宝剑后,才决定是否值得花费如此多的财力下手。故而,必须将他所要的乌金交给他,才能炼出宝刀宝剑。大帅之意,若果林飞川真有本事的话,将人掳到手后,非但不将他交给侯总管,还会秘密把他藏至淮南东路,令其为本军争夺天下效力呢。”
穆自芳沉吟道:“原来是这样……那好吧,我自会按大帅之命先去搜寻乌金石,谭兄也请即刻派人赴泉州,把此事告知我五哥,以免他在那里等得心焦。另外,我怕人手还不够,请谭兄再出重金,多延请些高手,叫他们到泉州我五哥处听令行事。”
谭充范:“放心,接到大帅之令时,我已经派人去了,并告诉穆椿将军,他所需招请江湖高手的银钱,可去向蒲开宗处支取。相信有了银钱后,他那儿不会太缺人手支使,这里我也会再招请人的。”
穆自芳和谭充范放低声音,商量此后的细节时,一个身着青灰武士服的豹头环眼大汉和一个穿蓝黑红三色相间博袍的文士一同走到厅外,两人同时高声禀报:“大官人,所有四十六位招请来的旗头、募丁已经在大厅外候命。”
谭充范腾身站起,笑着对穆自芳说:“走,我带穆兄弟去认识一下为你招来的这些江湖好手,他们已经领去了半年的饷钱,此后就是两位穆将军的部下了。或许这些人能帮你们兄弟轻松办成大帅交代的事情。”
不久之后,数十条人影借着夜色,悄悄从这座大宅后门走出,向西北方急奔而去。
二月二“土地会”,也是一年中许多地方举行“春祭”的日子。这天也被时人称之为“踏青节”、“挑菜节”。唐白居易《二月二日》诗中写“踏青”曰:“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虫一时生。轻衫细马青年少,十字街头一字行。”
这一天,江南西路隆兴府(今江西省南昌市)北的樵舍镇如同往年一样,一大早每家每户就都取了石灰撒到门限、房屋四周墙角下,以避蛇虫;然后再忙碌地准备好春社祭祀所需的五谷瓜果等物事,匆匆向祭祀场赶去。
镇子外东边二里,紧靠赣水边的一栋大茅屋内,性子急躁的应天宝,不顾天上还扬扬洒洒飘落的细细雨丝,走到用竹篱笆围成的院里,向赣水上游方向张望,嘴里小声埋怨:“七弟他们也真是的,已经去了一天一夜,就不会捎个信回来,让人闷在这小屋内把心都快急焦罗。”
远处春社祭祀的锣鼓声响起,近一个月来一直灰蒙蒙的天,似乎也被大地上各处响彻云霄的锣鼓声惊动,渐渐显现出灰白的颜色。到了辰时,雨止,再过二刻,灰云缓缓消淡。
十来间茅屋的几个门悄悄打开,内里闪出十五条身披宽大灰白又略带黄色披风的身影,快速翻越过低矮的竹篱笆,隐入茅屋东边的灌木草丛中。
靠东方的中天,淡薄的云渐渐化成五彩缤纷,映照得天下万物多彩多姿。一会之后,七彩纷呈的云彩忽然分裂开数十上百道缝隙,就在这一刹那间万道霞光从云缝中向四外迸射。
应天宝站在院子里,心神俱醉地呆呆仰望上天造出的如此美景,浑忘了全身已近乎湿透,也忘了自己刚才还焦躁不安的心境。他只觉得这一刻所见的奇妙景色,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刻所见的奇妙景色,给自己造成的感受同样无法用笔墨来描述。心旷神怡之下,应天宝仰首长啸,他要用啸声向老天爷倾吐,年来由于家破人亡积于心中的郁闷;他要用啸声来向老天爷表述,此刻的应天宝,已经不再是个只会一心想着以武力拼杀李蜂头报仇的莽汉了。
应天宝的啸声惊动了屋中的徐天璠、徐天瓘兄弟,乍一听到啸声响起,心中俱是一惊。再听出啸声中心气平和,有如向亲人大声倾吐诉说心事。他们相视一笑,知道此刻的应师兄定然是消除了心中郁积的块磊,心怀大畅之下所发出的欢啸。这发泄的啸声对应师兄来说,有益无害。兄弟俩心息相通,同时站起身,一前一后向门外缓步走出,背着手静静看这位粗豪的师兄。
茅屋四周的茅草灌木丛中,也有数对眼睛朝应天宝这里探看,发现没有什么变故,又悄无声息地隐没在灌木草丛中。
茅屋南方半里外的赣水边,七弟应天全和两位兄弟正向这里飞奔,他们后面六七十丈,二十多名骑马的人紧盯住三人狂追不放。
樵舍镇里,镇内的管界巡检邓天奉镇监楚大人之命,已经召集好弓手、力手整队出村,准备沿河巡察奸宄,镇压愚民械斗和某些不长眼敢于在春祭日到本镇打野食的盗贼。
应天宝的啸声由轻缓的东南风向西北方送出,传入一里外正由驿道向隆兴府治所南昌县急赶的十多人耳中,其中一个提朴刀,敞开衣衫的胸膛上刺了只猛虎的壮汉一举手,待众人也停下脚步后说:“这是传讯的啸声,声中带有得意、欢乐,可能是此人得到了什么好物事。走,我们去看看,是否能插上一脚分得一杯羹。”
应天宝的啸声也引起了下游一里外正向上行驶两艘楼船的注意。
十余丈前行驶的那艘十四五丈长的楼船中舱内,十多个武士服结扎利索的大汉各自三五成群地小声说话。身穿蓝黑红三色相间博袍的中年文士喝了声:“安静,听听远处的是什么声音。”
船舱内嗡嗡声一静,啸声隐隐传入各人耳中。
“是传讯的啸声,中气明显不足,若不是此人曾受过伤还未复原,就是平日里没有明师指点,不能将功力练至更上一层楼。”中年文士一脸得意地向舱内这些人展示自己的判断力:“甘和,传令靠岸边停下,你带旗下的人去看看,啸声是否我们先行打前站的人所发,出了什么事。”
一名左耳缺了一半的中年大汉起身抱拳,应了声:“属下这就带人前去查看。”
飞奔而至的应天全三人,到达茅屋二十来丈,高声叫道:“五哥,有人在后面追来了。”
应天宝放声叫道:“兄弟们放心吧,五哥和徐师弟他们为你们撑腰,快回到屋里去喝口茶,歇下气,我要看看来的是些什么人。”
应天全三人刚进入屋内,二十多匹马冲到茅屋篱笆外二三丈处打了转后纷纷停下。马上各式打扮的男女跃下马背,看到茅屋院内三个人不是他们所追索的对象,便大步向茅屋走来。
领先前行的是个二十六七岁英俊青年人,两片极薄的嘴唇向上微翘,头戴裁翠纱帽,武士服外罩红底黄边绣绿叶金花背子,脚蹬四层皮软底青布快靴,腰挂长剑,一副大富人家公子的打扮。
这位青年公子身后,跟着两个身高体壮手提朴刀的打手保镖,随他们来的二十余人中,有七八个戴狗头帽,两截衣衫腰系布巾,弯腰曲背行走的男人,另有三个斜襟短袄蓄大束头发,挽成“老嫚头”高髻,脚穿布袜草鞋的大脚中年女人。
青年公子缓步走到茅屋篱笆外,向院内打量了一眼,对里面的应天宝、徐天璠、徐天瓘三人视而不见,回头朝身后跟着的一个大汉说:“去,叫这屋中的主人出来回话。”
大汉应喏一声,大步走到篱笆门前,恶狠狠地一脚踢开虚掩的篱笆门,喝叫道:“会说话的滚出来一个,我家公子有事要问。”
徐天瓘大声向徐天璠问道:“大哥,我怎么听到有懒皮狗吠叫,你听到没有啊?”
应天宝笑嘻地说:“伙计,这是吃多了死人的野狗,好像凶恶得紧,把我们的门都扑倒下来了。待我去找根棒子将它打跑,省得一不小心让野狗给啃上一口,哪才叫霉气哪。”
“大胆!”大汉气得一张黑脸涨成酱色,厉喝一声冲入院中,五指箕张朝应天宝抓下:“竟敢对袁公子不敬,该死。”
外面的袁公子脸色由红转白,眼里射出怨毒的目光,挥手朝茅屋院子内一指。
他身后的另一名大汉暴喝:“分一半人围住四周,不得放走一个。其他人随我来,把屋里的人全都擒下,听候公子发落。”
二十多个男女立时分为二股,数人朝茅屋后绕去,数人散于篱笆外守护,另有十四人跟着这个大汉直冲入竹门。
应天宝见大汉指爪将临头顶,一晃身闪出数尺退到徐家兄弟身边,呵呵笑道:“笨手笨脚的,身手还不如我呢,就想凭单手捉人,真不自量力。”
徐家兄弟见门外又冲入十多个气势汹汹的人,“锵”地一声,两把长剑同时出鞘,徐天璠喝道:“你们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持携兵器擅闯民宅,想扮强盗抢劫么?”
徐天瓘也大喝:“你们是什么人,快报上来历,以免自误。”
先冲入的大汉瞪着一双牛眼,一摆手中朴刀作势前扑,嘴里应道:“同知枢密院事袁公韶侄公子袁方策到此。你等是些什么人,胆敢对袁公子不敬,出言漫骂?”
徐天瓘笑道:“原来是早些年临安府百姓称为‘佛子’的袁韶大人的侄公子来到。请问哪位是袁公子呀,你们这些人想必不是吧?”
大汉神情稍松,转过身伸手向正由门外缓步走入院子的青年公子一指,傲然说道:“好教你等草民知晓,这位就是袁大人的侄公子袁方策。”
应天宝上上下下仔细看了那公子一会,见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觉得不顺眼,“呸”地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声骂道:“这样尖头夹尾的家伙,倒像极了行院中粉头姑娘所出的孽种,怎么看也不似好人家的子弟,他会是袁大人的侄公子?此人定然是假冒的,用袁大人侄公子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为非作歹,籍以败坏袁大人的清誉。师弟,我们把这些歹人擒下,送到隆兴府去治罪。如何?”
应天宝气他们这些人把七弟追得气也喘不过来,这话骂得极为恶毒,把那袁公子再次气得脸色发青,哆嗦着手指应天宝三人喝令:“该死的贼囚,死活勿论全都拿下,只要留一个活口拷问‘乌金’的下落就行。”
冲入院内的十多人听到主子发令,发声喊就待扑上。
十多丈外有人阴阳怪气地叫道:“哟喝,想不到我们误打误撞的到这里拣到宝了,‘乌金’在谁手中,见者有份啊。”
先冲入门内的大汉回头高喝:“同知枢密院事袁韶的侄公子袁方策在此办事,闲杂人等远避,以免引火烧身,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先前那个声音嘎嘎笑道:“我道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原来却是与小叔妈勾搭成奸,被逐出家门的秦方策公子啊。怎么对外自称姓袁,你不是已经认了莫泽为父,何时又认下个姓袁的做父亲了?”
说话间,篱笆外三丈慢慢走出八个灰服壮汉,甘和一脸不屑地目注袁公子,笑吟吟地问:“我是称你为秦公子、莫公子呢,还是叫你袁公子好啊?”
甘和踱至篱笆门前,脸色即变成了淡红色,眼睛里射出一股诡异的光芒照入袁公子眼中,摇动右手里一个不发声的小铜铃铛,边走边柔声问道:“反正叫你什么公子都无所谓,小公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乌金’在什么人手上,好么?”
袁公子瞪着茫然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甘和手中的铃铛,下意识地应道:“还没把人捉住拷问,只是今早在十里外的小茶棚里听得三个人在说,有一块‘乌金’在他们兄长手上,正向人打听何人出的价钱最高就将‘乌金’卖给谁。///com///”
“小公子,”甘和脸上喜色一闪而没,再次开口柔声问:“那三个人呢,是躲在这茅屋中么?”
“正是我们把三个人追到这茅屋中……该死的家伙,”袁公子正有求必应的回答时,他身后一个挽“老嫚头”高髻的中年大脚女人看出情形的些不对,伸出手中的鸠首杖在主子的背腰部一划拉。袁公子腰间发痒,立时清醒过来,马上拔出长剑高声怒骂:“竟敢对我使出如此下流的邪法,定然是‘食菜事魔’的反贼妖人。莫岗,先把这些人给我杀了,然后再捉拿茅屋里的人拷问‘乌金’的下落。”
挽“老嫚头”高髻的中年女人捅了袁公子后,立即将手里五尺鸠杖一顺,向甘和狂冲,尖声喝道:“敢对我家小主人用邪法,打!”
甘和身后跳出一人拦在前面,用钩镰枪接住中年女人的鸠杖,“噗啪”一声响中,使钩镰枪的人大笑道:“堕民就是下贱,连其中的一流高手‘嫚头鸠’,也只能与我这不入流的武师持平,难怪你们只能去操持收旧货、卖鸡毛、捉青蛙和做粉头戏子的贱业了。呵呵,你是‘嫚头鸠’中的老几,怎么秦方策这小淫贼如此没品,连你们这样的干瘪老蚌也收在身边。哦,一定是你们有貌美的女儿送与他做下陈,自己则作为搭头货好分点残雨漏露是吧?”
“二妹,用三才阵毙了他。”另两个挽“老嫚头”的大脚女人愤怒地冲向使钩镰枪的汉子,三个女人恨此人口齿犀利轻贱,走马灯似地围着他咬牙切齿狠拼。
“哎”地一声惊叫,钩镰枪左小腿被二妹鸠首杖擦过,裤脚被扯去一块布,踉跄后退摇摇欲倒。
甘和身形迅快闪动中信手一掌挥出,“砰”一声击中正用鸠杖照钩镰枪当头砸下的一个“老嫚头”,把这女人打得口吐鲜血,斜冲出丈许远。
院中十六对八展开一场狠拼,虽然袁公子一方有一个“老嫚头”受伤退出拼斗,但后来的八个人中也有一个使钩镰枪的腿脚不便,明显地落于下风。
几乎在一二个照面,甘和带来的八个人就又有两人血溅场中,再过一刻半刻将全部会躺到地上。
甘和手忙脚乱地使一柄铁剑抵挡‘嫚头鸠’的二妹,百忙中脸色又转成淡红,眼中再次射出那种诡异的目光,二妹一呆之下手一缓,甘和趁机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甘和的啸声响起后,十多丈外回应了一声轻啸,片刻间就有十余人冲入院子。三色博袍文士大步向院内走入,他身边一人大声报出来历:“原京东路镇抚使、进拜保宁军节度副使、忠义左军李元帅麾下穆将军到此地公干,闲杂人等都退下回避。”
“三帮主,这李元帅是大军哪一路的呀,怎么从来没听过?”
“嘿嘿,狗屁的忠义左军李元帅。”篱笆左方行来十多个人,当先的三帮主正是胸部刺有猛虎的壮汉,站在篱笆外不屑地撇着嘴说:“此人是李蜂头那厮奸滑恶毒的死鬼哥哥,会是什么好货色。左右不过是残害百姓、卖国求荣的奸贼罢了,还有脸自称忠义军,真真把黄河两岸红袄军的脸全都丢光了。我们虽然是长江边贩茶的小帮会,却也看不上此等数典忘祖家伙。”
“说得好!”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身着杂色武士服的管界巡检邓天,带着百余名乡役弓手、力手从屋后转到茅屋右侧面,大声叫好:“李死前率军屯驻于楚州,朝庭何时准许他可以派人到江南来胡闹了,你们取出签押文书来给本官看看。”
“放肆!”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的喝叱声:“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小镇的管界巡检也敢管起本将军的事来了,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声落,数十名江湖好手簇拥着穆自芳走近茅屋。
邓天一见李蜂头手下的人越来越多,脸色涨得通红的不敢再出声辩驳。
徐天瓘向邓天使了个眼色,拍手笑道:“啊哈,有一帮子李蜂头的爪牙,有出族的淫贼奸徒。茶帮的兄弟们,你们是和这两伙人一起的吗?”
三帮主隔着竹篱笆对徐天瓘三人抱拳施礼,客气地问道:“看长相,几位敢是虔水山人前辈的门下弟子?”
徐天瓘还礼道:“家父正是徐公子丹,请教几位是何方高人?是否与这两拨人同来的?”
三帮主道:“不敢当徐公子高人二字,我是江州瑞昌茶帮刘乌脚。我茶帮虽然全都是些贩夫走卒之流,却也还是知道些羞耻心,不屑与此等汉奸、淫贼为伍。”
徐天瓘喝彩道:“好,真是说得好极了!一、二、三,四,连我们的地主巡检邓大人共是五拨人,想来都到齐了,有什么事大家摊开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你说是不是啊,袁莫秦公子?”
刘乌脚“噗”地一声笑道:“袁莫秦,这姓名起得真好,把这淫贼的嘴脸刻画得入木三分。”
穆自芳这时已经听完了甘和小声报告,对江湖上有名的虔水山人倒也不敢太过托大,抱拳向徐天瓘等人抱拳问道:“请教徐公子,刚才你们所说的‘乌金’,是否在公子手上。若在公子手上,又能忍痛割爱的话,本将军愿出高价买下。”
这时候,邓天向这里打出几个手势,看清了手势的徐天璠拉了一下弟弟的衣服,走上一步说:“不错,我们兄弟确是于上月得了数块‘乌金’石,共重约一斤四两,一直找不到高手匠人铸制成兵器。”
穆自芳急急问道:“啊,这世间真的有‘乌金’这种东西,是什么模样的,能否让我们见识、见识?”
徐天璠摇摇头说:“此等珍贵的宝物,岂能轻易示于人前。但我可以对你们将这‘乌金’的形质说上一说,‘乌金’石色呈黑褐且带有光泽,比之铜铁稍了倍许还不止。若是你们真的想要,卖给你们也无妨。不过,这价钱么,可就是有些儿高的。”
穆自芳沉吟道:“我们这些人谁也没见过‘乌金’,如何知道你们兄弟所有的是不是真货啊。不若这样,既然你们肯出让,开个价钱出来,我向你先买一点请人验过确是‘乌金’,再向贤仲昆购买如何?”
徐天璠点头赞同,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小绣花荷包,在手上掂了掂说:“这倒也说得极是。这‘乌金’石的价钱,曾有人出过五十两黄金一两,我这身上恰好带了一块重是二两的小块,你若是要的话,拿出一百两金子来,我或可将此二两的一小块‘乌金’先卖给你们。”
那袁方策看着徐天璠手上的荷包两眼放光,依他的本性立即就要叫人找个由头,不花一文钱将其据为己有。但此时场中有数拨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天胆他也不敢造次硬抢。心里又实在舍不得这‘乌金’落入别人的手里,不假思索地叫道:“本公子出一百二十两金,这‘乌金’我要了。”
穆自芳骂道:“岂有此理,本将军与徐公子谈生意,你这小淫贼却要来横里插上一脚,有何居心?”
袁方策自恃家有多金,一脸奸笑地说:“我是淫贼,总比你这个卖国贼好过些儿,我们半斤对八两,谁也别骂谁。现在徐公子有货出卖,我花钱购买,如何能说是横插一脚?你若是不服的话,尽可多出些钱,若是高到本公子不敢出价时,自管将‘乌金’买去就是。”
徐天璠笑嘻嘻地说:“这主意不错,凡在场的人,谁出的价钱高,我这块‘乌金’就卖给谁。不过,话可要说到前头,出了多少价钱,就必须即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别要到时候空口说白话的拿不出钱来才好。”
刘乌脚怪叫道:“就是这样最好了,我们茶帮很穷,但百多两金子还是能凑得出来的,我出一百三十两买这块‘乌金’。”
穆自芳恨声应道:“好,那就依着你们的话,本将军出一百五十两。”
徐天璠笑得合不拢嘴,心里暗暗好笑:“飞川老弟的这个主意亏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硬生生地将一块‘乌金’石打碎成好几块,想不到这样还更能卖到价钱。你们有钱就多出些吧,待卖了一块后我还有一块呢,看谁有那么多金子能把两块都买回去。到时候,还不是任由飞川老弟一句话,就能证明这是不是真的‘乌金’。”
一块不过一指大小的‘乌金’,被穆自芳以二百两金子买下,徐天璠点算好手上的八千贯纸钞,郑重其事地把荷包交到穆自芳手里,笑着说:“钱货两讫,自此各不相干。第一块‘乌金’被你老兄买到手,若是证实此为假货,可到赣州雩山找家父子丹公,即可一文不少地取回你们所付的钱钞。”
穆自芳摸着荷包内那么一点点大的东西,忍不住解开看了几眼,再用手掂了掂,叹道:“这么一点儿东西就花去我们八千贯钱,要把一斤四两全都买到手上,就得八万贯。值还是不值呢?”
徐天璠从弟弟手里接过另一个荷包,大声对场中的人说:“各位,这里还有一块‘乌金,重量是一两五钱,谁还要买的,请出个价钱。”
垂头丧气的袁方策一听到还有一块‘乌金’,一下又来了精神,马上把眼斜看着穆自芳这一伙人,得意地叫道:“按原先的价钱算,就是一百五十两金子,这块‘乌金’我要了。”
说着,立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大荷包,乐颠颠地说:“嘿嘿,这块虽然小了一点,但我带出来的钱却刚好够将它买下,聊胜于空手而归。哈哈……”
穆自芳想要这第二块“乌金”买下,却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钱了,他带出来的一万贯纸钞已经花去了八千贯,如何还能凑得出六千贯钱来。
他不甘心这样把另一块“乌金”让别人买去。
要用武力强抢?穆自芳自认还没笨到这种地步,且不说能不能把“乌金”抢到手他没把握,这里的人没一个是弱者,何况还有当地的巡检带着百余弓手、力士在此。即使是把这些人全都杀光灭口,“乌金”抢到手了,难免不会走漏消息,能不能顺利将“乌金”带到泉州还是个问题。再说,此后的一斤多“乌金”就不能再以正当的手段弄到手了。
强抢,这个方法行不通,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小块“乌金”落入别人的手上,只好扬声叫道:“且慢,徐公子,你怎么能把这块卖给别人,我们不是说好了只要验过是真货,就将你手上的‘乌金’全部卖给我的吗?”
徐天璠道:“不错,我们是说好了如果你们请人验过货物不假的话,可以来将全部的‘乌金’都买去。但在你们还没验过货物的真假,没有付给定钱之前,总不能不让我再找其他的买家吧。若是如此的话,万一到时候你觉得不必用它,或者嫌太贵不要这些‘乌金’了呢,我手上的这一斤多值钱的东西岂不变成一文不值了?你若是想要把全部的‘乌金’都留给你也可以,先付货款一半的定金来,我们约好日期等你来交钱取货就是。”
穆自芳被徐天璠讲得无话可说,一跺脚恨恨地盯了袁方策一眼,转身大踏步走出院子。
袁方策自是喜滋滋地交钱取货,把荷包解开看了一眼后,立即高声吩咐:“我们走,立即到江州上船,连夜赶回临安。”
刘乌脚看穆自芳和袁天策两伙人都走远了,向徐家兄弟一抱拳说:“三位,这里的热闹看完,我也该办自己的事去了。请回去后向徐老爷子带个好,就说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瑞昌马头镇茶帮的刘乌脚向他老人家问候。告辞了。”
徐天璠招手叫在竹篱笆外面戒备的邓天:“邓兄,快过来一下,把你们的工钱拿去啊。”
邓天听到有钱可拿,一刻也不怠慢跑进院子,接过徐天璠递过来的一叠纸钞点算了一下,喜道:“徐兄弟,怎么多了许多钱……”
徐天璠笑道:“这里的钱,一千贯是给监镇大人的,另外五百贯请邓兄笑纳,其他一千五百贯除了一千贯是按我们讲好的价钱外,余下的五百贯就分给这次来助威的弟兄们,也别让他们空手回去啊。”
邓天笑得眯着双眼,连声道谢:“多谢徐兄弟了,呵呵,今后再有这样的好事,可千万要告诉我这不成材的老哥一声,再让我们赚上几个钱补贴家用。”
徐天璠拍邓天的肩膀,笑道:“那是当然,有好处不叫你老哥来赚,我会去叫什么人呢。不过,这次的事要叫你手下人千万不要传出去,以免干碍邓老哥的前程。”
“明白,明白。”邓天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分钱的时候我会交代他们的,请徐兄弟放心就是。”
徐天璠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块“乌金”分卖到两伙人手上,竟然让穆自芳带到江南的高手死士折损了不少,间接为林强云大大地出了把力,减少了很多损失。
徐天璠送走邓天和他带来的百余弓手、力手,回到茅屋院子里,三十一个披灰白色油布斗篷的护卫队员已经整好队,小队长快步跑到徐天璠面前行了个礼,大声道:“双木护卫队四哨一小队已按命令准备好,队长陈金贵请问徐公子,我们是否立即回去汀州。”
徐天璠心道:“好在飞川老弟派了一队人来,否则身上带了一万多贯纸钞还真让人有些不安呢。”
向陈金贵回了礼,徐天璠大声说:“请陈队长和兄弟们稍候片刻,我去取了行囊就立即启程返回汀州,以免夜长梦多。”
半个时辰后,百余个蒙面人悄悄将茅屋团团围住,一声忽哨响起,蒙面人从四面冲入到茅屋中。
一名冲入茅屋的蒙面人匆匆出屋,跑到院子中静立三人面前,小声说:“里面没人,看来已经走了。”
立于左侧的一人说:“将军,属下认为既然要取得全部‘乌金’,此时实不宜对徐家的人下手。否则,日后其余的‘乌金’将会很难得到手中。不如先去把落入小淫贼手里的那块弄回来,然后再作打算才是。”
将军附在这人耳边说了几句,转身走出院子离去。
袁方策摸着怀里那荷包内仅指头般大的“乌金”,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师傅这次会叫自己亲自出动,去寻找看起来根本就是废物的“乌金”,甚至连“堕民”中的几个高手也派来跟随一起。
总算不虚此行,一入江南西路的隆兴府就弄到一小块“乌金”,把这一小块花了自己六千贯纸钞的鬼东西带回去后,可以让师傅高兴些了吧。想到师傅那阴阳怪气的样子,袁方策心里暗道:“老妖怪,若不是为了求你传授‘阴阳决’,本公子怎能让你这样招来挥去的指使。哼!”
“公子,”一名保镖催马赶到袁方策旁边,大声叫道:“我们要尽快赶到德安,请那里的宫亭龙王用船立即把我们送到江州,另外还要他多派好手盯住李蜂头手下的人,以防他们出手抢夺公子得到的‘乌金’石。”
袁方策听得一惊,暗自骂道:“该死,我怎么把这挡子事给忽略了。是得尽快赶到江州,只有回到临安把‘乌金’石交给师傅,才不会再出意外。”
他回过头对大汉吩咐:“加快速度,到德安后立即派人去将情况告知龙王老爷子,请他派好手到宫亭湖阻击李蜂头的人,迟滞他们追赶的脚程。我们不要在德安停留,穿城直赴江州。”
这时的鄱阳湖由江南东路的饶州、南康军,以及江南西路的隆兴府分管。隆兴府管的小半个湖面,又称为宫亭湖。
整个鄱阳湖中,以杀人越货为生的水寇不下十六七个水寨,大股的有五六百人,小股的也有百多二百人,各占一方水域称帮称会横行湖内。另外,有家有产业的水上大豪则有三家,分别是江州德安县的宫亭龙王钱自春,饶州治所鄱阳县的翻浪蛟郝康,南康军治所星子县的水底判官林伯言。三家中又以宫亭龙王钱自春的水性最好,稳占鄱阳湖中水性第一的位子,他的势力也是最大。水寇们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般也不去招惹这三家的人,你做你的地方大豪欺压盘剥良善百姓,我做我的强盗抢劫水上客货商船。我不去为被欺压的平头百姓苦哈哈们出头打抱不平,你也别来坏我们的买卖断人财路招惹我们水上好汉。大家各谋生路,见了面互作不识,或是哈哈一笑各奔东西,相安无事最好。
由于鄱阳湖有近二十股的各种势力,各方的关系综错复杂,他们之间时友时敌,不是内里的人决无法在这些人中理出头绪来。
这天一大早,江州德安县东敷浅河西岸的钱家,三十余个短装结扎渔夫模样的男女涌出侧门,乱纷纷登上钱家私人码头上靠着的十多艘小艇和两艘十八丈的二层楼船。
一艘楼船上有人将一面青旗摇动,号角长鸣声中,两艘楼船升起半帆,船两侧各伸出十多支长桨开始一上一下的划动,缓缓驶向下游。
号角不停鸣响,敷浅河两岸也不时有小艇渔船加入到以这两艘楼船为首的行列中,到了船队驶入宫亭湖时,小艇和渔船的数量已达百艘之多了。
一出河口,小艇、渔船在几个人的大声吆喝下分成五队,相隔二三十丈各自向湖中驶去。
天色到了巳时正,湖面上淡淡的雾完全消散,稍起了些西北风。一条八桨小艇飞快地破浪驶到楼船侧面,船头站着的一个大汉向楼船高叫:“发现李蜂头手下的两条楼船正向南康军方向行去,距此约有二里多。向湖中各水寨的人打探过,他们说,这两艘楼船上大约有百人上下。要如何处置,请钱爷示下。”
不一会,楼船上一人大声传令:“龙王有令,各队围将上去,若能近其船,则先用火船引火攻之。船不能近,则下水凿之。杀敌一人赏钱二十贯,活擒一人赏钱五十贯。若有夺得那块‘乌金’石者,赏钱五百贯。”
一个时辰后,南康军治所星子县南四里的湖面上,由“乌金”石引发了一场难分敌我的混乱水战。
据说,这一战几乎所有的水寇和三家水上大豪全都参与了,死伤的总人数超过千人大关,把湖水都染成了红色。这个数字是否正确,参与这次水战的人没有提起过。不过,自此后的三四年内,鄱阳湖上的水寇少了很多,被劫掠的客货商船也相当少。
还有一件事,大约也是这次水战所引发的,德安县的宫亭龙王钱自春家,三月杪发生了一场大火,整个钱家庄烧成了一片白地。起火时却不见钱家有人出来救火,灾后也没在火场的瓦砾堆里找到有死人的尸骨。宫亭龙王一家大小似乎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一家的去向。
据说,钱龙王一家可能是搬迁到福建路去了。因为一年后有人在泉州好像见到钱龙王的小孙子,十一二岁的小毛头穿着一身小小的武士服,看来活得还颇得意的样子。
四月初八浴佛节时,鄱阳县的翻浪蛟郝康、星子县的水底判官林伯言双双金盆洗手,宣布从此退出江湖,不再管武林中事,并在这一天各自捐出一半的家产给饶州、南康军的卑田院。此后不久,两家将所有的田地、房屋出卖,举家迁往成都府路去了。
水战过后,事情还并没有完结,因为袁方策购得的一块一两五钱重的“乌金”石在回到临安,交给其师傅之前,突然遗失了。
消息传出后,各种各样的谣言在临安城内外满天飞,更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这次消息的传播速度比二月更快,更迅速地向四面八方飞去。
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人从四面八方向临安急赶,各路英雄豪杰,各地的绿林好汉,各方牛鬼蛇神全都像闻到了喜欢的气味似地齐聚临安。
一时间,临安城内暗流涌动,各县的辖区内种种偷、抢、奸、杀的案件不断发生,捕头差役们和负责治安的县尉及各色人等忙得不可开交,连京畿提点刑狱司衙门中人也没有一点空闲。
面对突然高发的各类案件,兼知临安府的朝请大夫、尚书右司郎中除太府卿少卿赵立夫,被朝中的大臣们催逼得快要发疯,只好花了十万贯钱买了一批珠宝送入史丞相(史弥远)府中,以求能多拖些时日,能有时间破些案子以堵塞悠悠众口。
距晋江东岸边不到二里,原先只有十多间房屋的地方,现在已经建成了一座很大的宅院。占地五十多亩的四周圈起了一道围墙,听说里面又再分隔成五个部分。
这里的地势由东北向西南约有些缓缓的坡度,对于建一条水圳安装水碓使用来说相当不错。距北面的围墙四五丈,一条丈许宽六尺深的水圳,由东偏北向西偏南方向穿院而过。圳中的水又大又急,小小的水花轻轻拍着圳边砌着的大卵石,只差了一尺左右就会溢到岸上。水圳上用几根四五寸大的小方木架了一座小桥,方便人们通过。
没有经过护城河的圳水,显得很清洁透亮,能看清水底的大小卵石。捧起水喝上一口,令林强云冰得打了个寒战,嘴里甜甜的很是舒服。
山都看了林强云的动作,也趴在水圳边勉强捧了些水照样喝了,然后又“呸”地一下把嘴里的水吐出。他皱着眉头朝林强云做了个鬼脸,一副再也不跟你学了的样子,自行跑到一边去玩了。
昨天到得太晚,进了这所新建的房屋时已经是戌时了。
心里想着水碓的事情,所以林强云今天一大早就来到水圳边,呆呆地看着湍急的水流从脚下流过,站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
圳里的水流虽然是量既多流速也快,但是若真要像在横坑村一样的安装水碓,就必须把这条已经开挖好,用大卵石砌成的水圳抬高六七尺才行。这样做的工程量太大,时间上也绝对来不及。那么,把水碓改成水流从水轮下方流过推动水轮,就只须安排好水碓的高度便够了。工程量小了很多,建造的速度快,时间也用不了多久。
林强云找了块小石头,在地上画了几下,觉得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来安装水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游目四顾了一下,张嘴叫道:“山都,你小子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回去吃饭罗。”
在院子围墙的一个角落,一团黑影应声晃动,山都满手满脸沾着灰白色的泥浆钻出来,笑嘻嘻地跑过小木桥来,习惯地伸手就要拉林强云的手。
林强云闪身避开山都的脏手,从挎包里拿出那个“照妖镜”送到他面前,指着镜里的山都怪叫:“昨夜刚换的衣服呐,你的脏手别碰到我身上。你自己看看,这张脸有多少泥浆,你先去洗了手脸再回去吃饭。”
山都看清自己的脸上满面是泥浆水,伸手抹了一把,更将手上的泥浆涂到脸上,变成了个大花脸。
林强云笑倒在地,用尽力气推着山都,要他赶快去洗脸,山都冲林强云一笑,到水圳边洗去了。
林强云好不容易才揉着肚子站起来,忽然听得“嗳”一声惊叫,水花四溅的“噗通”声中,山都掉下水圳,转眼就乍沉乍浮地挥舞双手挣扎着被水流冲出丈多二丈。
林强云大吃一惊之余,飞快地取下斜挎在肩上的包丢到地上,还想再脱衣服时,眼见山都已经被冲出三丈多远。
“不能耽误了,看这样子山都根本不会游水,再不把他弄上来会被淹死的。”林强云暗自对自己说,急冲向前,越过山都的身体后纵身跳入水圳中,一把捞住山都瘦小的身体。
林强云入水的瞬间,听到身后有人发出几声惊叫,可是这时身在水圳中,一是六尺深的水圳使他看不到岸上情景;二是山都落水后喝下了好多河水,从来没有这样经历的山都被他拉住后立即死死地抱着他,只顾张开嘴急促地喘气,怎么也不肯松手。
五尺来深的水刚好浸到林强云的下巴上鼻子边,湍急的流水一被东西阻挡就涌起数寸高的浪花,直接往林强云的头脸冲刷,害得他也吞下了好几口水去。心里一着急,又被水流冲动,林强云再也没法站稳,身体一歪就向水中倒下。
山都才急促地吸到几口空气,这下又在张大嘴时喝了一口水,惊慌得双手朝林强云身上一按,就要借力冲出水面。可是,被当作支撑的林强云被一按之下,以更快的速度向下沉,山都非但没冲出水面透气,反而在发力一按时,跟着林强云的身体下沉,又连续喝下几口水去,昏昏然中再无法抱住林强云,松开了双手。
林强云这时没了束缚,虽慌而不乱,心知此时若是再不能稳住身体靠向圳边借力的话,说不定会被冲入晋江里去。双腿探到圳底用力一蹬,冲出水面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到山都就在左边,伸手抓住山都的后领,右手探出朝圳边的卵石缝隙插去。滑脱了几次后,终于被他将手牢牢地扣实在缝隙里。
这时的林强云才把山都拉到身前,用力把他往岸上推举。
一只大手接过垂软的山都,然后又有几只手伸出拉住林强云的手将他提起。
林强云脚才踏上实地,耳中就听到一个护卫队员的惊叫声:“山都没气了!”
林强云心内一惊:“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怎么会没气了呢?这不可能!”奋力挣脱扶着他的保护卫队员,扑到山都旁边伸左手到山都的鼻子试气,右手急探到山都的胸膛按下。
山都果然停止了呼吸,慌乱之中他竟然也没感觉到山都的心跳,心里一着急,连叫了几声“山都”,立即把头伏到山都的胸口,耳朵里清晰地传来“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此刻再不能迟疑,林强云坐到地上,把山都抱到大腿上脸朝下俯卧,用膝头顶住他的肚子,发力在他背上按了几下,山都嘴里喷出不少水,鼓涨肚子瘪了下去。
将山都翻过身,看到他还没恢复呼吸,心急如焚的林强云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后把嘴凑到他嘴上,缓缓把气吹入山都的口中。
在度了十多口气后,张本忠在边上兴奋地怪叫:“伙计,他动了,我看到山都动了啊!”
一名护卫队员大叫:“哎哟,张指挥,怎么用这般大的力打我,是山都动了,你该去打山都才对呀。”声音里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玩笑的成份。
张本忠抱歉地说:“哎呀,对不住,我是一时高兴得忘形,莫怪,莫怪。你气不过的话,向我打回两拳消消气。”
林强云也在他们说话的这一刻,看到山都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两个人就这样脸贴脸的互相注视着对方。
林强云朝山都眨眨眼,山都也向林强云眨眨眼。林强云稍离开些朝山都展颜一笑,山都也向林强云裂嘴微笑;林强云眨了下左眼,山都跟着眨了下左眼;再眨了下右眼,山都又跟着眨了下右眼。
林强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抬起头哈哈大笑,山都一把搂着林强云的脖子,头朝林强云肩膀上紧靠,把脸用力往林强云肩上磨擦。
挺身站起,林强云抱着山都转了几个圈后,用力一拍他的屁股,把他放到地上大声骂:“快下来,你这鬼家伙害得我都快要急死了。”
轻拍着自己的胸膛,林强云大为得意地说:“还好,还好,总算你的命大,能在阎王勾走你之前将你拖回阳世间来,没有在这里做了水浸鬼。好罗,我们回去换掉这一身的湿衣,准备吃早餐填五脏庙去罗。”
山都跑去把掉在地上的“照妖镜”捡起,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确认没有损坏后,这才放回到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捧着挎包不让它靠到水淋淋的身上,一蹦一跳地领先回去。
按林强云所画的图样,第一个改成木风机内风叶样子的水轮做好后。看着直径七尺的叶轮,又出现了一个让林强云大伤脑筋的问题。
横坑村的水碓是可以控制的,需要它工作时,拉开小水闸板放水冲激水轮就行了。不用时将闸板往木槽中一插,切断或是减少水槽中的水量,然后支起碓头便能停下不动。
可是,这种方法在这里却是行不通,这么大的一条水圳,现在不可能做个闸门把它控制住。再说,即使是做了个闸门,也只能控制全部的水碓动作,万一有些水碓要舂粉,有些一时又用不上的时候,那还不是会把水碓的石臼给舂烂呀。若是把不用的碓头支吊起来,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还在工作的水碓就会很快地舂动,实在不方便控制。
“得想个好点的办法,既能在需要时把水的动能全部都用上,不让它浪费掉。又能够很方便的对水碓进行控制,保证水碓能完好地长时间工作下去。”林强云心想:“看这里的水势,这个装有八十一片四尺大三尺高水板的大水轮,大约可以带动十二三个碓头。在此地装上十几个水碓恐怕不成问题,但要怎么来对它们进行控制呢?”
林强云敲敲有些发痛的脑袋,不住地回忆所有能想到的机械控制方法,一时间也没做理会处。
信步走出屋子,他准备仔细看看自己的新家,来到泉州好几天了,还没看过这新建成的房屋呢。///com///
这块五十七亩大的场地,是一个南北稍偏了一点,北西至南东的方向,中轴几乎和晋江平行,南北长有半里,东西宽为四十五、六丈的长方形。工匠们按主家的要求将正门开在南边,然后再砌一道墙把长方形拦腰分成前后两半,靠大门这部分深度有三十五丈,再用两道纵墙分割成中间大两旁小的三块。
两边紧靠围墙的两块都只有四丈余宽,依墙各建了两排以砖墙相隔成二十二间住人的房间,中间是一道五尺宽近三十丈长的狭长天井,用于采光。
中央三十七丈多的正面是四丈余见方的宽敞大厅,厅两边各是五间宽三丈深四丈的大间厢房。厢房的外边,沿墙而下又是二十余间房屋。
门厅占了四丈左右的长度,除了两边各有两间门房外,就是依墙而建的一排稍为低矮些的房屋,大概也是用来住人的吧。
空坪相当大,宽为三十一二丈,有二十六七丈深,足以容纳千余二千人的护卫队在里面操演、训练。不知道今天张本忠把护卫队都派去做什么了,空坪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连早先来的女人和孩子们也全无踪迹。整座大宅静悄悄的,只有林强云和山都的脚步声在各处回响。
林强云边看边点头,对这样的布局相当满意。光是前半部分就建有一百五六十间房舍,还不知道后半部分又建了多少房间,或是作为工场作坊的房屋呢。
这所房舍用去了十八万贯钱,动用了一千七百多泥瓦木工,从去年九月开始动工,至今四个多月,总算基本建成了个大概。
前几天在看后面的水圳时,只看了西边那一大块几乎还是空着的,留来安装水碓的地方,其他走过的地方林强云也没去注意。此时走过来一看,后面的两块分隔开的地方加起来比前院更大。
张嫂在这个院子里,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忙里忙外的指挥女人和孩子们,在这后院左边的空坪上粘贴布鞋底呢,难怪前院会不见一个人影。林强云看得有点于心不忍:难为她一个小脚女人,走进走出地上下奔忙,她的脚不会痛吗!?
干活的女人孩子们纷纷口称“少主”躬身行礼。
看到林强云走来,张嫂迎上来笑着问:“公子来了!有事吩咐吗?”
林强云冲她笑笑说:“没事,我只是来看看大家到这里过得怎么样。看他们的脸色,比在黑风峒时好得多了,想必过得还习惯吧!”
张嫂:“谁说不是,这里有得吃,有得穿,脸色哪还会好不起来。说到习惯不习惯,倒是有件事要跟公子禀报一下。来这里的男人还好些,他们身体强健,倒也没什么事故发生。就是女人和孩子来到这里两个多月,有好些人都病了,现在还有十多个大小躺在床上起不来呢。病了躺下的人都直哭,说是对不起少主,到这里什么事都没为你做就倒在床上……”
林强云听说病倒了十多个,生怕他们是得了什么难治的传染病,焦急地打断张嫂的话,问道:“哎呀!一百来人就有十多人病倒在床上,这个比例确是太大了,那可不是玩的。请郎中来看了吗,郎中是怎么说的?”
张嫂安慰地说:“公子别急,他们一病,大哥就请来郎中看过,并开出方子给我们去买药煎给病人吃了。郎中先生说,这是时疫,也是我们的人有些水土不服所至,吃了他开的药就无甚大碍。不过,吃了药的人还没好清楚,又有人得了病,两个月来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得过了这样的病呢。”
“流行性感冒!”林强云脱口叫道,现在是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弄得不好的话,只怕是会转化成肺炎,那就不好办了。
张嫂一愣,问道:“什么?”
林强云急急地说:“张嫂,这事很重要,你要听好了,现在你先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去买一二十斤脱了籽的棉花回来,放到锅里煮上两刻时辰后再捞起挤干放到太阳下晒。俗话说‘病从口入’,我要教你们做些口罩,让每个人都戴上,防止再有人得病,耽误我们的生意。快去,快去。”
张嫂走后,林强云忧心忡忡地继续到处走了一圈,脑子里还是不住地在想着病人的问题。
这里的空坪约有五六亩大小,周边全是各种分隔开的作坊间。第一批黑风峒来的男人和所有的护卫队员在巫光的指点下,都在这些作坊内整理地面、用大小卵石垫底,还有的在拌三合土。
行走间,林强云忽然想到,若是将水碓水轮的受水面做成能改变大小的话,不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林强云匆匆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转身又来到水圳边。盯着放在圳旁的水轮,脑子飞速地转动:“迎水面的木板要让它成为可以调整大小,有几种方式,一是水轮的样子不变,需要时将水轮放下,让它全部板面受水流的冲击,这样功率最大;使用的功率小时再把水轮升高些,它的出力也就小了。这不行,难度太大。先不论这么重的水轮、轴一同升起,得用上多少人才抬得动呀。就是水轮和主轴是连在一起的,将水轮升高的话势必整个水碓都不会工作了。”
“第二种方法,是在这院子里多挖几条分流渠道,分别用水闸进行控制每条水渠的过水量。恐怕也很难办,所占用的地方太大了。再一种方法就是在水轮的结构上打主意,把水轮的叶片做成可以改变迎水面积的活动叶片。只有这样才最合自己的心意。”
光是在水轮上打主意,说起来是简单了许多,但也并不是说做就能立即做成的。首先,必须从“叶片纵向旋转”、“叶片横向旋转”以及“叶片伸缩”三种方案中,选出水轮的结构设计方案。
“唉,叔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和大队一起来到这里呢。”林强云在这举棋不定时,又想到了沈念宗和陈归永这些走在后面路上的亲人:“叔他们在这里就好了,也能帮我出出主意,最起码能说出他们的看法。哎哟,他们在路上会不会出什么事?已经五六天时间,老少男女再怎么慢法,应该也要在这一二天到达的,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有归永叔带着一哨护卫队,应该不会出事吧。”
林强云一下子又为还在路上的亲人们担心起来,生怕自己不在他们身边会出什么意外。他可没想到,并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而是他自己根本就没派过人去接应后面的大队人马。
这些杂乱的思绪让林强云怎么也不能平心静气地思考,胡思乱想了好久之后,林强云放下对路上亲人的担忧,决定叫木匠先把每种水轮都做出一个小模型,比较一下它们的优劣后,再来确定水轮应该做成什么样子。
用纱罗为表,棉花为里的口罩成本实在是太高了,每个要二十个铜钱,近千个口罩竟然用去了一百一十多贯纸钞,让林强云心痛了好一阵子。不过,林强云认为还是物有所值,最起码,接下来没有再出现发病的人。已经病倒躺在床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只剩下四五个患了病的人,也日渐见好,总算让林强云松下了一口气。
二月初九,也是到达泉州后第五天的早晨,林强云正结扎停当准备外出跑步,张本忠匆匆走入房中,脸色有些难看地报告说:“公子,昨夜有人潜入我们后院的作坊,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林强云听了觉得很是奇怪,自己这里的后院作坊还没开张呢,连打铁炉和其他必须的灶台、工具也没准备好,更别说主要的工匠还在路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也没有什么秘密可窥探的,怎么会有人潜入到后院去呢?
带着心里的疑云向张本忠问道:“潜入到后院的人有多少,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的。知道了吗?”
张本忠脸皮微红,低下头说:“不知道。因为我们在后院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也只是派人每个时辰去巡视一遍。昨夜子时前后,巡夜的五名护卫队走到后院时,发现一个人正往围墙外翻过去,等赶到外面时早不见了人影。”
林强云安慰他说:“本忠大哥不必难过,既然没受到破坏,也没丢什么东西,也就算了吧。不过,有了一回入贼的事,难保不会有第二、第三回,我还恐怕日后我们生意做得大,赚的钱多了时,更会引人起偷盗之心。今后,护卫队的人不要再让他们做其他事情了,还是和在长汀城内一样,要加紧训练,负责专门为我们的生意保镖,没有保镖的任务时,就以看家护院为主好了。还有,你有时间到处去找找,看能不能招请到惯于出海做生意的人,船夫、买卖人,全都需要。”
张本忠抬起头保证说:“公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了。”
用了一天多的时间,林强云和临时请来的木匠一起做出了三个直径一尺的水轮模型。请来的姚木匠五十多岁,人虽不是很老,但脾气却特别大。他自认为在泉州所辖的七县地面上,自己是木匠这一行当里宗师级的人物,连飘海过海的巨舟也制作了数十艘,徒子徒孙二百出头。哪能容忍一个才刚腿去乳毛的后生小子,仅为了一个直径一尺的轮子,对他所精熟的手艺来指点批评。若不是因为这里的工钱特别多,每天能拿到一贯钱,他才不会来做这么简单的木匠活呢。一做好模型讨要到工钱后,就气冲冲地带着徒弟扛起工具箱走了。
走了木匠师傅,对于林强云来说就像“要饭的路伎花子死了猴”——没把戏耍了。愁得他虚火上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夜也没睡着。正当他心急火燎地要再叫人去另找木匠,马上动手赶制水轮的时候,落后了好几天的沈念宗、陈归永终于带着大队到了。
“大哥!”一声欢快的叫声,传入正往后院走的林强云耳中,他前行的身形一顿。是凤儿的声音!
除了凤儿的叫声之外,还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林强云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脸上显得平静无波,心里却是翻腾不止,第一个在脑子里出现的念头就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急冲过来的凤儿,在离林强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一脸惊疑地看着大哥:“你没事吧?怎么看到我们好像一点也不高兴?天啊,才没见面几天,怎么瘦掉了这么多,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快点告诉我好不好。大哥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呐……”
看到林强云只是张了张嘴,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更加摸不着头脑。凤儿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带着哭声说出来的,她简直就要发疯了。
林强云抢前二步,双手搭在凤儿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抬头向也是惊疑不定的沈念宗、陈归永等人看去。
就这样,林强云按着凤儿的肩膀,与数十个刚赶到的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许久。
深深地吸了口气,林强云张开口想说什么,可马上又闭上了嘴。
又过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用显得比平常沙哑了许多的嗓音说:“你们……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呐,让人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我等得好苦哇!”
顿了顿,用力吞了下口水,林强云脸上露出了欢悦的笑容说:“啊……看到你们真好!呵呵……”
紧张的沈念宗向同样紧张的陈归永肩上拍了一掌,脸上的神色松懈了下来,两人同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马上又像约好了似的将手伸到胸部按了按,似乎要把即将跳出胸腔的心按回原来的位置。
“死……呵”凤儿吐出一个字后,立即警觉地用手掩住嘴,想了想才用手捶打着林强云的胸膛:“大哥真坏,你刚才装出来的样子好可怕,想吓死我们哪。”
林强云微微笑着说:“刚才……刚才我是看到你们太高兴了,所以一时间说不出话,我又何曾想得到说不出话也会吓到你们呐。是了,快叫大家都进去吧。到家了,就别老是站着,坐下休息一会再讲。”
三百多个男女老少用了半天,一通忙乱之后,总算全都安置下来。这里的一切早就由先来打前站的人把一应所需的锅、碗、盆、勺、灶,还有柴米油盐全都准备齐全。所以,不必花费太多的时间。
这下不但护卫队的人手足够,工匠也到齐。所有的杂事都有人代劳,不必每件事都要林强云去亲力亲为,让他顿时轻松了不少。
待所有人都安置停当后,林强云把沈念宗、陈归永、吴炎和司马景班请到自己住房外的小客厅中。把情况说清楚了后,搬出三个水轮模型让大家提出自己的意见。
司马景班端详了一会,便指着几个模型说:“林公子,这两个水轮怕是不成,一来做这样的水轮太费功夫,所用去的木料也太多;二么,即使是这样的水轮做出来了,装上了也定然不会好用。公子请看,叶片横向旋转的这个,只能一片片叶板的去搬动机括,调整一个水轮要用去好久。”
沈念宗也说道:“讲得有道理。我看叶片纵向旋转的这个水轮也差不多,因为机括是安在水轮的内部,去调整的人更容易出事发生危险。”
陈归永盯着几个水轮没有说话,只是点着头表示赞同他们两人的说法。
司马景班接着说道:“确是这样,这两种水轮都不能用的。只有这个叶片可以伸缩的水轮好些,我们做大水轮的时候将拉杆用小方木连成一体,分几个位置做上三至四个机括把手,把手边上按公子所说的样子做个有几道口的卡槽,用以固定把手调整后的位置。”
吴炎也出声说道:“而且,调整的时候只需扳动其中的任何一个把手压在卡槽内,就可以把全部叶片一下全都调到所需的位置上,要它出多大的力就将把手柄放在哪一个卡槽口内……”
林强云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好,正如你所说的,按这个样子做。不过,有一点需要改动,水轮的叶片要伸出水轮外圆一半叶片的长度——也就是一尺五寸。至于叶片的宽度么,当然是越大越好。受水流推动的面积大了,水轮的出力也大,一个水轮带动的水碓也就更多,效率更高,能节省的人力也就越多。这样一来,不但水轮可以做得小些,浸下水里的轮缘也就少了很多,免得光是轮边和轮杆在水里就有很大的出力,在不需使用水碓的时候我们没法停下水轮的转动。”
“吴炎,你们的打铁炉过几天能用的时候,就负责打出几条钢片弹簧,安装到这些卡槽内,使手柄不会自己掉出卡槽来。”
吴炎拍着胸脯说:“师傅放心,这点小事你就是不吩咐,我也会叫人去做的。”
司马景班和吴炎走后,林强云又把前几天有小偷光顾的事情给沈念宗和陈归永讲了。
陈归永一听林强云说了这件事,再坐不下去,立即起身匆匆走出去查看护卫队的安排。
沈念宗爱怜地看着林强云略显消瘦的面容,慢吞吞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想了想怎么开口,才向林强云说:“刚才叔听人说起,前些天你为了救回被水溺毙的山都,耗费了许多真元……”
林强云心道:“这是哪里跟哪里呀,这些人也太会扯了吧。且先听听看,我做了一会儿人工呼吸,他们又能把事情扯到什么地方去。”
沈念宗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强云呀,即使你真的有回天的仙术道法,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圣人云:‘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可损毁。’以后若非必要的话,千万不可过多的逆天而行,以免有损修炼不易得来的道基啊。今天乍一看到你的时候,别说凤儿了,就是连为叔这什么也不懂的人也能看出,你的身体虚亏了很多,定然是因为救山都折损了太多的内丹元气所致。”
林强云一听是扯到这个方面去,觉真的是有必要把话给说清楚,连忙说道:“叔,你听我解释……”
沈念宗摇手止住林强云,眼里射出满是关怀的目光,很体谅他的说道:“好了,你不用为此事向叔解释,我也知道你对山都的感情,你救他自是无可厚非。叔的意思是说,以后若再有此类事情的话,还是要量力而为,不必对什么人都用性命交关的无上仙术道法去救。叔要说的就是这些话,你身体稍差了些,早点休息调养罢。”
沈念宗把话说完,也不待林强云有什么表示,拔脚走出门外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林强云叫了声“叔”,沈念宗已经走得远了,他只好无奈地晃晃头,自言自语地说:“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扯到仙术道法上来了,这些人也真能找到理由来解释自己不懂的东西。咳,管他的,就算是仙术道法好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正是因为林强云屡屡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解释有关的种种事情,以至于他是天师道中人的名声越传越远,名气也越来越大,传出的神迹也越发的希奇古怪。这也让林强云日后的生活,更加多出了许多不可预测的变数,越发的显得多姿多彩。
自己有一批懂技术的人,做什么都得心应手。仅用了五天的时间,不但砌好了所有的打铁炉、坩埚炉、制香碱的灶台,连水轮也做好了二个,流经院子的水圳边上也加砌了一尺高的边墙,防止装上水碓后水圳里的水位上升,会溢到院子里。
这五天里,林强云不仅是为随后的开工做好准备,还亲自去察看了张本忠新买的两块都有百多亩大的田地,和位于江边码头、蕃坊区的两间店铺门面。
以林强云的眼光看,两间铺面的地理位置都还相当不错,全是进出行人众多、商铺林立的好地段。
有了好的店铺门面还不行,并不是马上就有生意可做,林强云自己也很明白这点。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立即请到有丰富经验的人帮助自己,才能把这买下的三间铺面利用起来,发挥出最好最大的效用。
自到这个世界以来,林强云嘴上是说得好听,他要做生意赚钱。可事到临头,现在有了本钱、店面,真要叫他说出准备做些什么生意,他还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是啊,我要用这三间门面做什么生意好呢?”林强云嘴里问着自己:“除了蚊香、菜刀、布鞋这三样以外,我好像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好卖了呀。”
林强云闷闷不乐的低着头沉思,走着走着,他忽然一脚拌到一个东西,止不住前进的势头上身向前扑下,耳中听得“哎呀”一声大叫。
慌急中想要伸脚前跨稳住身体时,两只脚被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死死地抱牢,动弹不得。不得已之下,伸手向前撑去,意图稳住身体再说。
林强云的眼光向伸出的手按下处看去时,不由惊得魂飞天外。
因为他的右手在发生变故的同时,已经习惯性地伸入到衣服内去抓住了手铳,只能以左手向外伸出去以图支撑住身体。
而在他左手掌按下去的前方,正有一个骨瘦如柴衣衫破烂的女人,怀抱一个头大身小的婴儿躺在地上,用他们绝望无神的双眼呆呆地看着自己。
这一下林强云想闪开身形也无法办到,一旦手掌按将下去,那个女人虽然说不敢保证会出什么大事,但百多斤重的力量集中到一只手掌上落到身上,受伤是绝对免不了的。至于那个婴儿么,看他现在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样子,被林强云这么大的一个人只用单掌压到胸腹的位置上,肯定是必死无疑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他的手只有一尺多不到二尺就要按到婴儿身上的时候,他听到身后“喂呀”一声尖利刺耳的啸吼。啸声入耳之际,右肩部受到一个人体冲撞,虽然力道并不是很大,但却足以使林强云的身体由前俯改为侧倒,免去了地上躺着的那对母子死伤在林强云手下的惨剧发生。
有了这样一下的冲撞,林强云的手按在店铺外尺许高的台阶上,头却“砰”地一下撞上了店铺外走廊上的一根柱子。林强云眼中冒出无数金星,头上疼痛不已,晕头转向的一时爬不起身来。而且他自身倒下的冲力震得他的手臂发麻,手掌和手腕十分疼痛。
跟在身后一直东张西望看街景的四儿,这时也清醒过来,惊叫一声:“公子!”抢前踏上二步,扶起横倒在那还在装模作样大呼小叫乞丐身上的林强云。
林强云定下心神一看,原来刚才因为心里在想着事情,一时没注意走到了靠街边上,拌到一个横躺在别人店铺台阶下,腿伸出到街上的乞丐脚上。那个被拌了一脚的乞丐身侧数尺,就是那个女人和孩子。
冲撞林强云使他侧倒的人是山都,他从林强云的身上滚落在街心地上,揉动着摔痛的屁股,一时也爬不起来。
抱住林强云双脚的乞丐一跃而起,劈胸抓住他的领口大声叫骂:“哎哟……踩死人了,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吗?你以为踩死人不要偿命的吗?赔我的脚来!”
这是个长得既高大又肥胖的白净乞丐,足有七尺多高,比林强云高出一个头,身上穿了件打着几个补钉的白麻布博袍,脚上包着块粗麻布。这人转动圆乎乎的胖脸,游走不定的眼睛四下张望,在口沫横飞大声叫骂的同时,还挥舞空着的右拳向林强云作势威胁。
不远处有人叹息:“这位不知情的年轻人要倒霉了,怎么会被这个无赖给缠上的。”
另一人说:“这有什么,白老大这伙人就是专吃这碗敲诈勒索饭的,刚才那年轻人走路时,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心神不定没注意看脚下的路。而且他穿的衣衫又是白绸长袍,绣花镶边背子,定然是个有些钱的秀才,正是歹人下手的肥羊牯。白老大趁人一个不察,他就故意把脚伸出到路上让人踩到,也借此赖上一笔钱财。”
这些话清晰地传入林强云耳中,他遮挡在脸前的右手,推开要与胖大乞丐白老大理论的四儿,摇手止住上扑的山都。看了四周快步走来,越围越多的乞丐一眼,问道:“你要我如何赔法?”
“嘿嘿,嘿……如何赔法,这个我倒要算算看了。”白老大揪着林强云的衣领不放,装模作样地说:“我的脚金贵得很呢,是要用他来带着一帮兄弟奔走谋生的,现在被你这不长眼的踩了一下,起码有一两个月不能带手下的兄弟外出讨要。让你占些便宜好了,按一个月算三十天,每天我们十五个人共可乞得三百钱,三十天就是九千钱。拿出九千钱来,我就放你走。”
九千钱,算纸钞就是五十四贯五百四十五文,林强云忍住心里的怒气,低声下声地问道:“九千钱给你后就放我走?”
胖大乞丐阴笑道:“看你是个年轻人,我就再让些,拿出五十贯钱来,这事就算了结。自此后各不相干,各走各路。如何?”
林强云指着地上躺着的女人和孩子问道:“她们母子两个也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胖大乞丐回头扫了一眼,断然说道:“不是,这些围在周围的才是我们的兄弟。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把钱拿出来,你好走人。”
林强云:“你先放手,我才好拿钱给你们呀。难不成你们这些人还会怕我跑了吗。”
胖大乞丐两眼射出贪婪的目光,盯着林强云荷包里的钱钞,接过递给他的纸钞放入怀里。双手一张,拦住想绕过自己的林强云,不怀好意地喝道:“且慢走,还有我这伤脚没赔呢,待赔完我的伤脚后再走不迟。”
林强云自忖刚才自己并没有踩实这个胖大乞丐,仅是被他的脚拌了一下,就被此人诈去五十贯钱,已经很觉得窝心了。虽然明知道他是以此来诈骗钱财,但自己初到此地,今后又还要在这里做生意,所以不欲多生事端,认为给些钱了事省得麻烦。却不料这人看到自己荷包内的钱后,竟然得寸进尺地还要敲诈。
当即游目一扫,发现几个显然是差役打扮的人站在不远处观看,立即扬声叫道:“几位差大哥是否此地县衙的捕头,这事你们眼看着不管吗?”
一名差役走近,嘻皮笑脸地拖长声音问道:“这位小秀才面生得很呀,你是刚到泉州来的吧。什么事呀,我没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叫我们如何去管呐?”
林强云把经过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道:“那好,现在你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你们管不管呢?”
那差役摇了摇头,一脸奸笑地说:“这事不是我们该管的,你们自个去讲好便是。”
林强云心中有气,但还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对着白老大说:“既是我不小心伤了你的脚,我带你去郎中那儿看伤医治,所有的诊金药钱一概由我来负责支应就是。”
白老大听了这些话,故意惨声大叫:“哎哟,我的腿被这人踩断不会走了,我好痛啊,这下叫我家里的妻儿老小和这些弟兄们怎么活下去呀!”
差役们看来也是和白老大是一伙的,听了林强云的话后,另几个差役也走过来,假意劝说道:“既然你有钱,那就再赔他些钱就是了,何必那么麻烦再去郎中那儿看呢。不如这样罢,我们做个和事佬,再赔给他五百贯钱,此事就算了结。如何?”
林强云有些不悦地说:“他的腿若是断了的话,还能站在里大喊大叫?你们怎么这样做和事佬的。这人刚才只是伸腿到街上拌了我一下,并没有受什么伤,按理说我连那五十贯也不必给他的。而且按开始我们说好的条件,付过五十贯钱后我就可以走人。既然已经给了五十贯钱赔偿,算得上是将事情揭过了。即使是真被我踩伤了,我也要带他到郎中那里治伤才是。再说了,有五十贯钱也足以够三四十人一月的生活,让他养好伤有余。如今还要我五百贯钱,那就明显是敲诈了。”
几个差役一听这话马上变了脸色,互相招呼着围了上来,“呛啷”声中一人解下腰间的铁链,双手甩动就要往林强云头上套,嘴里喝道:“贼厮鸟,今天若不拿出钱来,叫你到没鸡屎的衙门大牢里去住上些时日。”
另几个衙役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对铁尺(一种有护手的尺五六长、径粗四五分大的短铁鞭),嘿嘿冷笑着缓缓向他围来。
林强云闪退几步避开铁链,心里大怒,看到跟随自己出来的十几名护卫队员已经闻讯赶到,在巫光的指挥下散布在周围的人丛中,大声向四周围观的人群叫道:“大家都看到这些人是怎么对待外乡人的,请你们评评理,他们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我的钱,这里是在大庭广众之中的闹市啊。”
一个差役“嘿嘿”冷笑着说:“叫吧,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敢出来为你说上一句话的。今天乖乖把怀里的钱袋和身上值钱的物事交出,我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然的话,可就别怪我们下手狠毒了。”
看到周围的人们只是同情地叹息、摇头,没人敢出头为自己说句公道话,林强云变了脸色,愤然骂道:“既然连理都不讲了,我还能指望什么呢。你们也真是目无王法,竟然敢光天化日下在大街闹市上做强盗公然抢劫。今天要不给你们些教教训,只怕你们家中的妻儿老小今后会失去亲人。”
几个差役听了林强云的话都哈哈大笑,最早过来的那人抡动铁链怪声叫道:“弟兄们,这贼囚说我们是强盗,我们今天把他身上的钱物一并收下,就做一回强盗给他看看如何呀?”
那些差役边笑边似猫玩老鼠般地挥动手上的铁尺,白老大招呼围在四周的乞丐们跟着几个差役一步一步缓缓地越逼越近。
林强云再退后几步,拔出衣服内的短铳按下击锤,环指这些差役和乞丐们大喝:“护卫队的人听令,把这些强盗抓起来,先给我狠狠教训一顿,再扭送衙门治罪。那个为首的胖大强盗看来武功高强,打折他的腿防止他逃走。有什么后果由我负责,动手!”
人丛中十多个人齐声暴喏,如同响起一声轻雷,巫光领先抢步上前,空手对着白老大急冲。
白老大虽然是长得人高马大的,他却又哪里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慌了手脚。既想转过身逃之夭夭,却又看到冲向自己的巫光比自己整整矮了一个头,在这样的小个子面前示弱逃命,实在有些放不下面子。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巫光已经冲到面前晃动着双手向他抓来。当即也不及多想,仗着自己身高体胖有二百多斤的重量,张开双手就向巫光环抱过来。白老大心想:“凭我这样大的身子,光是压到你的身上,也能把你这小子给压得不能动弹、压掉半条命去。”
巫光自九岁死了父母后,就被姑母四娘托人送到徐子丹门下学习武艺,练得一身灵动的好本事。现在成心要在林强云面前显出自己的能耐,哪里有那么好应付,就能让白老大这样粗蠢的人给抱住的。
自他一到现场,就仔细察看了和林强云争闹的这些人一遍。不但看出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些没习过武功的寻常无赖,更看出白老大空有高大肥胖的身体,移动之间脚步虚浮、动作粗蠢笨拙,明显是个好吃懒做之辈,早想好了对付此人的办法。此时看到白老大以如此的方法来应付自己,心中也就更增了几分把握。
巫光并不敢过于大意,他还防着此人会有高强的武技,装扮成这种样子来蒙骗自己。///com///将近白老大身前时,瞅准个空档小心地一矮身,从他的左手臂下穿过,两人贴身后伸出一只左腿靠在白老大脚前,扭身举起右掌向他背上“啪啪啪”用力连续拍击三下,直到他倒下方止。
皮粗肉厚的白老大,背上受到几记如重锤般的猛击,也是当受不起,痛得尖声嚎叫。他只觉得头昏眼花,背后连绵而来的强劲打击力道,把他的上身压得向前急仆,脚下又被什么东西挡着不能前移分毫。再也稳不住身体的重心,甚至连手都来不及收回,就这样头面啃地的“轰”然栽下,硕大的身体砸得地面也颤动了一下。
巫光这时却是想起如同亲娘般的姑妈,上次跟着晏梦彪去贩私盐,在新泉村里就是被狗仗人势的恶毒吏役害得死活都难,一口气憋在心里愤恨难平。现在找着了发泄的机会,哪里还肯放过。稍退开数步后,回身助跑几步,跃起四尺多高,踞高临下地朝俯爬在地上、挣扎难起的白老大双脚,照准他的小腿处用右膝狠狠跪下。
在街上人们的喝彩、鼓掌声中,“咔”,清脆的断骨声清晰地传入巫光耳中,同时响起的还有白老大尖声狂号的惨叫痛哭。
巫光一把抓住白老大的头发,将他的头提离地面,凶狠地盯着他血肉模糊的脸说:“你这狗东西,不长眼的贼厮鸟,竟然敢对‘诛心雷’飞川大侠使坏。连他的银钱也敢动手抢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呐!是谁指使你们干的,招!”
听到这位貌不出众,衣着平常又被人勒索去五十贯钱的年轻公子,就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诛心雷”飞川大侠,围观的人不由“呵”地惊呼出声。议论声也随之纷纷响起:
“这个看来不高不矮、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就是‘诛心雷’飞川大侠,可能吗?”
“老兄,正所谓‘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以相貌’。看到飞川大侠身后的小孩子没有,知道那小孩为什么戴着顶围了纱巾的遮阳帽吗?告诉你吧,那就是飞川大侠收服的‘山魅’,据说是飞川大侠用‘诛心雷’收服的。如今这‘山魅’已经快变**了,只是因为样子还是有些吓人,所以飞川大侠才让他戴上这样的帽子。”
“白老大这伙人惹上了飞川大侠,得了人家的钱财还不知道见好就收,难怪会被收拾得生死两难。以后我们再不用受这些杂碎的敲诈,哎,快看那几个差役……”
另外冲出的十名护卫队员,这时也已经分出四人将十多个乞丐用腰刀逼住,让他们蹲在地上不许稍动。四个差役却被六名护卫队员们围在街心,铁尺被收缴掉后,把他们当成没植入地下的练拳树桩,打得东倒西歪连声叫号,想要倒下赖在地上喘口气装死也不可得。
看看年轻气盛的护卫队员们把差役们打得差不多,再打就会打出出人命来了。巫光连忙丢开白老大,向正打得起劲的护卫队员们喝令:“收缴他们的所有兵器,绑起来送到本地县衙去治罪。”
新任晋江知县叫田嘉川,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知县,长得很清秀,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乍一看还真招女孩子喜欢。只不过他的眼睛却是高度近视,看什么都要挨到眼前数寸才能看清,而且还有个怪脾气,看什么都非要看清楚才行。本来他二十一岁进士及第后,依例是很快就可以得到差遣的。但也就是因为这个看人时必定要凑到别人面前,一开口却又把满嘴的唾沫臭气向人脸上直喷的原故,甚得吏部的人所厌。把他搁在京师拖了三年后,才得了个福建路南剑州剑浦县主薄的吏职。数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拼命改掉了让人讨厌的坏习惯,又把在任所得到的全部财物用于结交上官。好不容易熬到今年,“堂除”至此地为知县,他于年初到此上任,时间才不过二个来月。
这天,田知县正与也是才到任所一个月的县尉毕应元坐在后堂,商讨本县的吏员给他们这两个新任官员出的难题:
这几天,县衙所属的十二个吏员有近一半或是告假、或是告病。就是没有告假、告病的,也都有志一同地搬出他们平日里干得好好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轮番向两位上官请示需要如何处理。知县和县尉若是吩咐他们办的事情说对了,就慢吞吞地拖着办理,过去一天能办完的,现在怎么也必须三至四天,甚至五六天后才能完成。若是他们这两位上官不发出话来,这些人就慢慢地坐着等待,也不加以提醒。直到事急临头了,才会再次把事情丢给上官们处理。至于以往的惯例是如何办的,则是一问三不知,使整个县衙的日常事务几乎完全瘫痪,把个田知县弄得焦头烂额,头痛不已。现在还是没什么大事要忙的闲时,就弄成了这般模样,万一要是到了该收取赋税的夏、秋两季大忙时节,哪还不连课交上供也没法收了?
而毕县尉更是有大麻烦,到任一个月来,大小案件就接连不断。光是人命大案就有两件:二月初六,一个蕃商连同他请的通译被人用绳子勒死于城内客栈,蕃商随身所带抽解后剩余的四升真珠(珍珠)、六斤龙涎香、一百二十七两黄金、五百余两白银和一万二千多贯纸钞失踪;前天,也就是二月初八,城南蕃坊西街外发现一男一女两具浅埋于地下的尸体,据仵作验过尸后的报告说,这两个个人都是死于信石(砒霜)中毒,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三天。
至于其他闹市抢劫、打架斗殴、丢失耕牛等案不说,连原本由乡坊保正、耆老自行处置的男女通奸、猪吃菜羊啃苗、妯娌吵架……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挤到一起来了。而该管的差役受了县衙那些吏员的挑唆鼓动,对什么都是阳奉阴违,指东他往西,指南他往北,累得毕县尉连睡觉也没得安生。
两人明知是这些手下的吏员弄出来的事,但自己只是孤家寡人,除了带来的仆人婢女照顾起居饮食外,整个县衙内里外无一个可用的人手,一时间竟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毕应元的年纪同样不到三十岁,人显得苍老了些,表面上看去比田知县大上七八岁的年纪,也许是经历了更多人生风雨的缘故吧。
正当两人坐在后堂一筹莫展的时候,县衙堂前的鸣冤鼓“咚咚咚”地被人敲响,田嘉川和毕应元一听到鼓声,就惊得一蹦而起,异口同声惨叫:“又来了!这次不知是你的事情呢,还是我的事?”
不管是谁的事,既然有人击响了鸣冤鼓,那就得马上升堂理事。好在两人都衣冠齐整,马上就能到公堂上去,倒也并不费事。
两人相跟着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公堂帷幔后,公堂外面并没有像往日般听得到嘈杂的大呼小叫声,反是静寂如死不闻一丝声息。他们好奇地缓缓探出头一看,县衙大堂内几个皂隶一脸惊慌地排班站着,抓水火杖的手和勉强站直的脚不住发抖。
大堂外面挤满了人,除了大群看热闹的闲人外,县衙内当差的四个最为捣蛋的差役捕快,被十来个一式头戴蓝色遮阳露顶宽边布帽,身穿白色紧身窄袖收口战袍,上身外加草绿色镶红边背子,腰扎淡青色腰带的兵卒押着。四个捕头被捆绑得跟粽子似的跪在公堂外的地上,这般冷的天气下还是满头满脸的大汗,却死命地咬着牙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稍有动静就会被边上守着的兵卒们狠狠地踢上一脚。
知县大人吓了一跳,出于本能地身子一缩,退后两步转过身就要跑回内堂。
急匆匆迎过来的县丞一把拉住他小声说道:“大人,不要怕,别急着走。这是个好机会呀,你怎么要走呢?”
“什么好机会?”田知县不解地问:“堂外的都是些什么人,怎么看来似是哪一路防地的大军开到县衙里来了?”
县丞压低声音说:“适才下官问过了。来的是汀州弓手总都头,近来名声大噪的‘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他数日前到本州公干,今天在街上碰上几个不开眼的无赖与本县的几个差役串通,想敲诈这位煞星。敲诈了五十贯钱后,又仗着人多想抢夺他身上带的公款。这不,飞川大侠一怒之下,便将那些泼皮无赖和几个差役都教训了一顿,然后把他们绑至这里要本县给他一个公道。这些兵卒全是林都头手下的弓手力手,大人若是不给他们一个公正的审判结果,只怕还会发生什么更严重的事情,最怕的还是于大人的官声多有不便啊。”
县丞把嘴附到田知县的耳边,用更小,但又能让毕应元听得到的声音说:“大人何不趁此机会,利用飞川大侠带来护卫的弓手力手,把本县那些与我们作梗的吏员差役们狠狠地治上一治,让这些专一与我们为难的东西吃些苦头,自此以后对大人您俯首贴耳。若是能与飞川大侠情商,借些人手给大人办事的话,也好过似如今这样,被他们搞得整个县境内乌烟瘴气的没一日消停呐,也给知州翁甫大人看看,您一到任上就改变了本县过去那种吏强官弱的局面,也好为今后的升迁造势啊。”
县丞在这个县一年多来,吃尽了这些下层官吏的苦头,平时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的田嘉川不但是才上任不久的年轻京官,想来定然还有些铮铮傲气。更加上眼前又有林强云这档事作为火种,若是再不趁有火种之时将这把火给点起来,引发田嘉川的怒气,把这里的吏治整理一番,今后将更难办了。
因此县丞鼓动他的如簧之舌,不惜耗干嘴里的唾沫,把利害关系为这位顶头上司陈说清楚:“再说了,这些时日毕大人也是由于几件大小案子,被他们作弄得吃不安、睡不宁的,也可以……”
毕应元一听县丞这话,心中认为县丞说得十分有理,连忙出声打断县丞的话,也向田嘉川劝道:“田大人,我看也是。这次不给这些放刁的家伙们一点颜色看看的话,此后我们的官位可就难坐得稳了。说不定再有什么还呆在京里等差遣的人,将这里的事探知后,趁机报上吏部和几位执政大人那里,我们的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晋江县可是个‘望县’,丁口既多,又有海舶出入,商家店铺无处不有。是个肥得流油的美差呀。三年任期下来,说什么也能弄上个数十、上百万贯的?到时候即使是仕途有变,也还可以回老家去坐守田园,面团团做个富家翁呐。”
田嘉川有些迟疑地问:“真的可以将此地的吏员狠狠地整治一下,不会引出另外些什么事情吧?”
毕应元想了想说:“依下官看来,不如请大人回去后堂稍待。由下官先去向飞川大侠问清楚,若是那飞川大侠愿意借些人手帮我们,就即刻向他要些人来用着。有他给我们的人作为底子,另外招募些役吏后,也就可以先把本县的各项急需要办的事先处理好。然后,再狠下心来,给这些不服指派的顽差恶吏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毕应元说罢,看到田嘉川不停地点头,不等他出声回答,便立即绕过一条回廊向大堂外走去。
毕应元走到一个位于边上的护卫队员身后,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摆。那护卫队员回头一看,见是个身着官服的人在拉自己,刚要出声发问,毕应元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上“嘘”了一声,示意噤声。附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不要出声,请先听我说,只用点头或是摇头来回答就可以了。首先,我保证对你们没有恶意,请放宽心。你告诉我,你们可是汀州来的林都头手下弓手力手?”
这护卫队员倒也颇为机灵,若无其事地目注前方,微微点了点头。
毕应元说:“那么,你听清楚了。我是本县的县尉毕应元,我们的知县田嘉川大人正想整治这些役吏,请你悄悄地去把林都头请到后堂,就说是县尊田大人有请。我在哪边的门内相候。”
护卫队员稍转过头,看清毕应元指给他看的位置后,点了点头,就向林强云的立身处走过去。
林强云等了这一会,刚才碰到柱子上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已经有些不大耐烦了。看到这个护卫队员走过来,还向自己猛打眼色,会意地点了下头,就向身边的人说:“你们稍等一会,我有些事情去办了马上就回来。”
护卫队员走近林强云身边附耳小声说道:“公子,刚才晋江县的毕县尉来了,叫我请公子去县衙后堂,说是这里的知县田大人有要紧的事和公子商量。”
这个护卫队员把嘴朝刚才县尉指给他看的小门一呶,悄声说:“那位毕县尉在那个门后等着你呢。”
林强云向一直看着自己的山都打了个跟我一起走的手势,对这名护卫队员说:“你去告诉你们的哨长,将情况告诉他。就说我去去就回来。”
毕应元看到林强云走过小门,一边脚步匆匆的领先而行,一面回过头喜滋滋地说:“林都头是吧?请跟本官来,知县田大人有要事与都头相商,在后堂相候。”
毕应元带着林强云走入后堂小客厅,田知县有求于人之时,不敢摆出官架子,慌忙起身招呼道:“想必这位就是名扬天下的飞川大侠了,请坐,快请坐下说话。”
田嘉川好奇地不住打量林强云和他身后的山都,心里却在想:“传说中,林飞川曾以无上道法收服了个‘山魅’,想必就是此人身后跟着戴了围上纱巾阳帽、似孩子般大的小个子。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机会看看这‘山魅’长得是什么样子,将来别人问起时也好应对。”
毕应元也与田嘉川是同一样的心思,暗中对山都加以注意。
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与自己不熟悉的官员打交道,林强云可不敢托大。走到厅中依足礼数向田知县和毕县尉作揖行礼,口中恭声报名:“汀州乡役弓手都头、汀州长汀县庵杰村秀才林强云,参见田大人、毕大人。”
“哦,林都头还是秀才出身,哈哈,那我们的事就好办多了。”毕应元听了林强云自报家门的话,知道他是个读书人,心里就把他认同为自己一类的人了。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同样是以读书求取功名利禄的人,大约就会有很多共同的语言,更能把事情说到一起去的。
毕应元当即乐得哈哈大笑,轻捋才一寸余长的几根胡须,向田嘉川说:“大人,既然同是读书士子,我们也不必讲那些套话了,开门见山地和林都头说明了吧。”
田知县连连点头应道:“正是,正是。请毕兄将事情给林都头说上一说,让他做个决断。能伸出援手帮忙最好,就是有什么难处,大家也可以仔细商量出个好办法来,以解决目前我们所面临的难题。飞川老弟,先请坐下说话”
林强云在侧面坐下,山都乖巧地移到他的身后,老老实实地站着,像极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跟班随从。
山都的举动,让田嘉川和毕应元两人看得称赞不已,都认为林强云确是有高深道法的修真之人。否则,他又如何能使‘山魅’、‘妖怪’成为长随,对其如此俯首贴耳的乖乖听命呢?
毕应元向田知县拱手为礼后,向林强云说道:“本官……哦,不,小兄姓毕,名应元,字长兴。这位本地的父母官‘知县’姓田,名嘉川,字昌文。此后我们在没外人时不妨兄弟相称,也好过互相客气地不能深交。飞川老弟,你看如何?”
他之所以要特别加重语气说明“知县”两个字,也是善意地提醒林强云,这位田嘉川是位京官。
原来有宋一代,县官一级的官员,若是由吏部安置的官吏称为选人,选人作为一县之长的称为县令。由宰相、执政,或是参知政事一同委派出的县官,则称为知县事,简称知县。这里面的区别相当大,所得的俸禄也相差很多。县令薪俸为十五贯,而知县的俸禄则是二十贯,各种补贴差别也是相当大的。
林强云素来就很怕这些礼仪,自然满口答应。
毕应元把这里的情况向林强云讲述了一遍,田嘉川则不时补充上一两句。
他们说的话使林强云很快便明白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心道:“听他们所说的情况来看,确是需要些人手才能把这个县从没人管的情况下解脱出来。自己以后要在这里做生意,自然对他们的要求不能拒绝,而且还必须多派出些人为他们尽心尽力地办事才成。那么,我怎么不可以照着叔父大人的办法,让他们给自己派来的人一个名份,也好过自己既派出了人为他们办事,又还要花掉辛苦赚来的钱去为他们付工钱呢。不错,纸钞银钱么,总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的好,也不能让他们得了便宜还嫌我是个呆子傻瓜。”
想到此,便即对他们说道:“田大人、毕大人……”
田嘉川伸手止住林强云,笑着入:“飞川老弟这就不对了,我们既是要以兄弟相称,怎么还开口叫大人呀。改口,你定要改口才行。”
林强云笑道:“那……好吧,就依着两位的意思。昌文兄、长兴兄,听了你们所说的情况后,我也很为两兄长的处境难过。这样好了,我的护卫队现在只有一什十个人在县衙内,另外可以再派一些人过来给你们使用。但是依我想来,这样借的人在你们这里办事,却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按我们在汀州的方法来办好了,我派到你们县衙来的人呢,都以募役的形式来为县衙办事,只需要按日度支工钱给他们。一旦不需要用他们的时候,还是回到我那里去,县衙给他们一个职份的名义以方便办事就行了。你们看,这样办如何?”
“那可真是太好了!”毕应元高兴地说:“飞川老弟,你共有多少弓手在此地?能派出多少人来这里帮助我们?”
林强云:“这次来办事,我带了两哨共一百二十人到这里。长兴兄先说说看,你们县衙需要多少人才够。”
毕应元看了田嘉川一眼,见田嘉川对他点头,示意自己做主。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说:“就按飞川老弟所说,县衙以募役的名义给他们捕头、捕快的名份度支工钱。请老弟派三十个人给我们好了。人若是太少了,我怕会不敷应用。”
林强云:“好,我派出一小队三十一个人给你们,县衙可以按他们现在的地位高低安排职份。每人每天的工钱,小队长是七十钱,什长四十钱、其他人三十钱,由县衙度支给付。另外,他们的兵器是卖给贵县呢,还是向我们租用啊?”
有了在长汀将“雷火箭”卖给官府的经验,林强云觉得出卖武器才是最好赚的生意,这时又有机会能够赚钱,他可不想白白地放过。
“哎哟,这倒是件要商量的事。”田嘉川想了想说:“烦长兴兄去把王县丞请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
毕应元应了声,便匆匆走出厅去。
田嘉川见没有其他人在场,走到林强云的身前,挨到他脸前数寸,躬下身子脸对脸地盯着林强云。
莫名其妙的林强云不知道这位知县大人凑到这么近来要干什么,表面上不动声色,脸露微笑与田嘉川对视。心内却在暗自警惕,悄悄将手探入衣服内握住手铳的枪把,慢慢按下击锤,准备一有不对就突起发难。
田嘉川看了好一会才站直身体,叹道:“果然不错,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确是神仙中人。难得啊难得!老弟台,你身后站立的可是用无上道法收服的‘山魅’,能否令其一现真面目让小兄见识一下?”
林强云心道:“我林强云和山都的大名竟然传到这里来了么,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山都这样被人称为‘山魅’、‘妖怪’,却不是什么好事哪。也罢,就让这田嘉川看清山都的真面目,知道他是人而不是什么山魅妖怪。”
当即就把身后站着的山都拉到自己的侧面,对他说:“山都,你把帽子取下,让这位知县大人看看你的真实面貌。”
当田嘉川俯到依言取下遮阳帽的山都脸前,看清山都对他做着鬼脸,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的面貌后,吓得连退了四五步,一屁股就向地下坐去。慌得林强云向前跳出,急伸双手将他拉住,才没坐下把屁股摔成两爿。
好一会,惊魂稍定的田嘉川才平复过来,再向林强云打听起道听途说得来的一些情况:“听人说飞川老弟乃天师道的某位仙长门下,习得了功能除魔灭妖的道家秘术‘诛心雷’,想必这‘山魅’便是由老弟用‘诛心雷’收服的了。”
林强云想不到山都经过近一年的时间,吃掉了许多海盐,虽然脸面上黄黑色的长毛已经差不多没有了,还是会吓着初见的人们。想来恐怕是长得比常人丑了些吧,否则怎么会将看到他的人都被吓倒呢。
林强云叹了口气,指着山都说:“昌文兄,所谓的仙法道术,怎么说呢,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小弟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至于这个山都么,是小弟在山上打猎时从一头棕熊利爪下救出的山民,并非人们所说的山魅妖怪之流的异类。另外,什么以‘道家秘术’收服的话头,昌文兄勿要多所提起,还请见谅才好。”
田嘉川嘴里连声应道:“当然,当然。小兄知道此中的关窍所在,绝不会到处乱说的,请飞川老弟放心。”
林强云心里真是为山都大伤脑筋,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真正的让山都融入这个社会中去呢?总这样戴着个帽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县丞与毕应元匆匆走入客厅,不等别人开口就说道:“毕县尉刚才路上已经与下官说起此事,依着下官的意思,还是按飞川老弟的话把他们的兵器买下更好。林都头‘双木刀铺’所制的刀具,想必几位都知道,锋利坚实得几可断金截铁。他所制出的兵刃肯定比其他刀具更好,买下来并不吃亏。何况本县库房充足,区区一点小钱随便也能挤出来。如今县衙内的四位主官,除了主薄不在外,有我们三人商量着办就可以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时大家都可以承担得了。”
毕应元笑着说:“既是这样,我们就马上把事情决定下来吧。哈哈,这下,那些该死的顽役恶吏们有难罗!”
事情很快就说定了下来,护卫队带来的刀剑钢弩卖与晋江县,刀剑每把五百贯,钢弩每把一千贯,专用的箭矢每支五贯。
林强云心里默算了一下,这些护卫队的兵器钢弩可以收回五万一千一百五十贯钱。“又赚了一笔,这兵器的生意大可做得,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决不能放过。可惜那蒲开宗要做宝刀宝剑时,还没想到这点,我开出的价钱太低了。起码应该算他一万多二万贯钱一把才是,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只开价五千贯呢!笨,真是笨得不可救药了,那样恶毒之人的钱没搂到自己的钱袋里来,真是太不应该了。”
林强云自怨自艾了一会,想起外面还有人等着,自己也还要回去办自己的事,连忙向几位本地官吏们告辞。
田嘉川没有了顾虑,在林强云出去了一会后,立即就到公堂升座。
林强云走回到公堂外,在巫光的耳边悄悄说明了刚才和知县他们谈妥的条件。
巫光应声“知道了”,转身吩咐一名护卫队员立即回去将情况向陈归永、张本忠报告,要求马上再派出两什护卫队到县衙来。
以后发生的事情,正如几位县官们所预料的,所有问题——当然不包括已经发生了的命案侦破在内——在林强云派来的护卫队到达后,俱迎刃而解。
这些护卫队也确实为林强云争气,纪律性既强,所用的兵器又好,每个人都经过一段时间的严格训练。几位县里的父母官指挥起来真的是说得上得心应手,令行禁止无不随心所欲。乐得田嘉川、毕应元和县丞等人笑口常开。随后他们再听回到县衙的主薄说林强云在本县置买了数百亩田产之后,便知道这位飞川大侠要在泉州落户。他们知道,只要与林强云这位飞川大侠打好交道,这些名义上的役丁就可以长期使用,从此有了武力上的保证,更是高兴得不知所以。
林强云出了县衙正准备回家,却又想起还有在江边码头附近的那三开间的铺面没去看,便扭头朝南城走去。
几个月没见,那位原来的店主一家还住在这几间店内。接入林强云几个人,孙老板将惊慌失措的妻小赶入房中,待林强云一坐实,就吞吞吐吐、一脸尴尬地解释说:“公子来了,想必是要用上这几间店面……唉,能否请公子宽限几天,容小老儿寻着个住的地方后再搬出店去?”
林强云奇道:“啊……什么宽容几天,我没赶你们立即搬走呀!只是有点奇怪,你一家大小竟然还在这里没有回去老家。是否遇上什么难处了?”
孙老头听得林强云问话,眼里流下两行老泪,哽咽着说:“不敢欺瞒公子,去年将这几间店铺卖与公子后,将得来的一万三千贯钱连同店内还剩的,凑足了一万八千贯还债外,所余不足七百贯。本想就用这几百贯钱,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去另行谋取生路。当时公子正要在江边那里起新屋,管事的叫我们先到店里来住,说是我们要走时也少走点路,方便些。却不料我们正准备动身上船回老家的时候,本县的栏头找上门来收取商税,交了六百贯税钱不说,还要我们再交一百贯的‘除籍钱’才能让我们离此回乡。试想,我们如何还有一百贯钱来交什么‘除籍钱’啊,这不是要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吗?”
林强云待孙老头心绪稍平,才向他问道:“既是如此,你先告诉我,接下来你们一家人准备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挨到没饭吃时,等着饿死不成?”
孙老头道:“我们父子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力气活干不了,做生意又没了本钱。现下除了硬捱着挨过日子,还能做什么呢。想不到我们一家大小六口,只因小老儿贪财想赚大钱,一念之差落得这么个凄惨的下场,真要‘流落异乡成异鬼’了。苦咦……”
孙老头说得不错,宋代的下层老百姓的经济承受能力非常脆弱,一旦稍有社会变故或家庭变故,对上层甚至中层家庭来说完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可以将一个下层人家变为一无所有的乞丐。一旦沦为乞丐,无论从社会地位和自身经济自救能力来讲,都几乎没有可能再重振家业。只能像孙老头所说的那样,流落于哪处聊可躲避风雨的角落,等到有一天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冻饿而死。
林强云心想,你年纪大了没法去干力气活还说得过去,难道不会去帮别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挣些钱来养家活口吗。
思忖间,却想到自己不是正需要请人开店,何不在这老头儿没去处的时候把他利用起来呢。便在孙老头的话说完后问道:“以前你刚开这间店的时候,是卖些什么货物的,共用了多少本钱,生意如何,一年能赚到利钱多少?能不能给我说说。”
孙老头想了想,说:“十年前小老儿来此地时,总共不过带了万余贯钱钞的本钱,其中有二千匹绢、布。在此地卖掉带来的绢布后,起头时从开一间卖日用杂货的小店做起,直到三年前才开成这间专做瓷器的店铺。这店内所需的本钱总要有个十万贯才能开起来,若是到瓷窑去定做好些的瓷器,便会有蕃商或是出海的商贩前来购办远销海外诸国的货物,赚的钱也能多出不少,那就需要二十万贯以上了。至于利钱么,如果各种瓷器的货色齐备,又有自家特色货物的话,一年就可将本钱赚回。”
林强云一本正经地对孙老头说:“太好了,这么说来,你在这里开店十来年,对瓷器店的生意定然是很熟悉的了。假如现在有一间本钱很足的,唔,有二十万贯本钱的店,也像你原来的瓷器店一样专卖瓷器,让你来打理的话,能否赚到钱,要多久才能将本钱收回来?”
孙老头听了林强云的话,眼睛一亮精神大振,随即又丧下头叹道:“有二十万贯的本钱开一间瓷器店,若是全部的本钱全都用来购进卖出瓷器周转,而且海舶经常有来并在此进货的话,这间店在我们父子的手里,一年下来少说也能赚得二十五六万贯的利钱。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有什么人会拿出二十万贯钱来让别人开店,有什么人会有二十万贯钱开店而自己不管?将心比心,拿我自己来说,就算是有这么多钱用来开一间瓷器店,还是要自己来管着才放得下心哪。”
林强云笑着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在你眼前就有一个。听好了,我要开一家和你原来一样专卖瓷器的店铺,准备请你父子俩来为我管理这间店铺里的所有事情,包括去瓷窑定做好瓷器、定做出你认为有自己特色的瓷器,你认为自己和你的儿子能做得了这些事情吗?”
“什么?”孙老头吃了一惊,几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林强云的话,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要出钱开一间瓷器店,还要请我们为你打理瓷器店的所有生意?”
林强云:“正是。你愿意吗?”
孙老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颜笑道:“我还没愚蠢到对公子说出‘不愿意’三个字的地步,也不会笨得把这个能让我们一家大小活命的机会白白地放掉。公子请说,你要如何做,又需要我怎么做。”
林强云把自己的想法对孙老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可以拿出二十万贯钱来开这间瓷器店,所有的一切都全权委托你代管。///com///目标就是:只要能像你刚才所说的那样,在一年之内把这二十万贯本钱赚回来。现在你自己同我说说,你们父子一年要多少工钱,看看我们的条件谈得拢谈不拢。”
孙老头这下大感为难,心道:“这位林公子也真会给自己出难题,这叫人怎么说呢,工钱当然是越多越好。若是把工钱说得多了,只怕他不肯出那么多,更令人担心的是他一口就回绝不要自己父子做事。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一家大小要沦为乞丐饿死于街头。若是说少了,万一这林公子一口就答应下来,按自己所说的工钱开支给自己,又怕会吃亏。这可怎么说呢?”
想来想去,孙老头暗道:“反正自己一家人现在是没路可走的了,再不抓住这个唯一能救活一家大小的机会,只怕当真要‘沦落异乡成异鬼’,先让一家大小活下来再谈其他。”
当下孙老头不再犹豫,对林强云断然地说:“只要林公子能让我一家大小吃得饱穿得暖,不至于流落街头成为要饭的乞丐,工钱多少我们不在意,公子随意打发就是。”
林强云听了孙老头的话,有心把这做了十多年生意的人留下来帮助自己,认为工钱比别人多些更能让他们为自己出力。所以不再笑脸相对,改换正容严肃地说道:“既是这样,我也就把话给你讲清楚。请你们父子来替我做事的条件,就是第一年我先定下付给你们父子俩的工钱一千贯,如果我认为你们做得好,能为我将店铺打理得有钱赚,一年后再给你们加工钱。另外,若是在一年内赚够了我的二十万贯本钱还有多,那么,多出来的利钱就会按一定的成色付给你们红利,至于怎么分,分给你们几分红利,那就要看你们多赚到的钱有多少才能定了。”
孙老头心中大喜,暗道:“我们父子俩一年合起来能最少有一千贯的工钱,算是相当多的了。别人如何肯出这么高的工钱来请人,又还有赚多了钱时的红利可分,这样的好事哪儿找去。这林公子定然是才出道做生意的,不知道请人做事的行情。那么,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开店,想必可以趁机落些工钱红利之外的好处了,说不定会有大把的钱钞可得也难说得紧。”
想到得意处,孙老头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眼中闪动着阴晴不定的目光。他这时真怕林强云醒悟过来,但却不是会把工钱减少,而是怕会失去这样一个能借鸡生蛋,再次振兴开店发财的机会。立即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好!我们父子为公子干了。不是为了这么多的工钱,光凭着公子在我们一家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我们一条生路的恩德,我父子俩人就要为公子卖命。不过……公子怎么这么看得起小老儿,不怕我们带着公子的钱财跑掉么?”
“怕!钱呐,可以买到吃食衣物的银钱,我如何会不怕钱被人带走跑掉。”林强云毫不犹豫地回答:“别以为我就这样会把二十万贯钱交到你的手上,其中还有人管着钱的。你别看我说付给你们的工钱比别人多了不少,丑话先说在前头,若是生意做得不好,或是把店里的钱私藏入自己的口袋内的话,就别怪林某人不但不支工钱,还要送官究办。若是你们父子真的决定为我做事的话,明天我叔父沈念宗会到这里来,你们再商量出一个好的办法,我认为满意了之后,就可以开始准备这间瓷器店开张了。好,我先回去,明天会有人到这里找你,事情成与不成,明天再说罢。”
孙老头吓了一跳,脸色大变:“难道这林公子真是道法高深的天师道门中人,我想打他主意的心思才冒出来就被他给看穿了,故而出言警告?哎哟,以后当着他的面时,什么不好的歪念头也不要去想,一定要做到心中无所思念才行。否则,自己心里一想什么他马上就会知道,那还有什么主意好打呀。”
不过林强云并不知道,留下孙老头是在自己的身边留下了一个炸弹,他还在得意洋洋地在高兴呢。
今天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当地的几位父母官,且不论他们孰贤孰贪,是好是坏,这都是以后才来理会的事情。最起码目前要在此地做生意会少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需要办理的各种令人跑断腿的事,可以在比较快的情况下办妥,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另外,孙老头如果确实能行的话,就又增加了一个有利的条件。
加上自己有比较充足的本钱,相信很快就能够在这泉州地面上站稳脚跟。
有了一个起步的基点,再加上曾经做过这行生意,还不算太差却因意外而失败的商人,几个条件加在一起的话,也许事情会好办得多。
心情愉快的林强云回到家里,好消息再次传到他的耳中。司马景班兴冲冲地找来,一见面就高声叫道:“林公子,成了,我们的水碓一装上去就成了啦!不但一个水轮可以拖动七个碓头,要用几个碓头舂粉,都能调得到让它服服帖帖,即使是只用一个碓头,也能调得到不快不慢刚好能带动,又不会太快。而且去调水碓的人也很轻松,只需到水轮边上把手柄搬到需要的位置就可以了。”
林强云跟着司马景班去看过水碓后,对老头儿说:“司马大叔,按这种样式再装三台水碓就够用了。留下的位置我想做些其他的东西,以免今后再有什么新制成的东西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来安装。”
回到大厅,又有沈念宗匆匆来找,他是来询问今天在晋江县衙发生的事。林强云一听到问起这件事,撞伤的头就又觉得有些痛起来。抚着伤处,林强云刚要说话就看见凤儿从坪中冲向大厅,远远看到林强云坐在厅内,这才放缓奔跑的速度。
凤儿一进入厅内,就大惊小怪地高声叫道:“大哥,四儿说你的头被人打了一个大包,快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林强云朝她笑笑,心里直骂四儿多嘴,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受了点小伤的糗事到处去乱说,丢脸得很啊,这么没面子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这“飞川大侠”的身上!
凤儿解开系带,一把扯下林强云戴着的幞头,扳着他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看了一会,发现只是一个小肿块,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说:“还好、还好,没什么大碍,抹上点鸡膏过两天就会消掉……啊,这么多的白壳(头屑),哎哟,脏死了。大哥,你的头上不会发痒吗?”也不等林强云回答,就跑出厅出。
林强云摇摇头,继续和沈念宗谈说今天在街上及晋江县衙经过的事情。说到有关开家瓷器店,请孙老头来主持其事时,沈念宗打断林强云的话,问道:“我们有三间铺面呢,只开一间瓷器店么,另外两间店面怎么办?昨天我也想了一夜,强云,既然我们有菜刀、蚊香、布底鞋可以大量制作出来,又有‘香碱’、‘雪花膏’这两样当世绝无仅有的奇货在手,何不再开几家铁器、刀具、蚊香铺、布底靴履铺、胭脂水粉香碱铺和彩帛绸缎铺呢,这样的话,不但我们这三间店面全都可以用起来,还要再买几间铺面才够开这几间店用的呢。”
林强云早上还在为开什么店铺发愁,想不到去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后,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高兴的呵呵笑道:“叔啊,好在有你和归永叔帮我,否则不要说做多大的生意了,可能我会连饭都赚不到来吃呢。可是,要开这些店的话,就一定要请到会做这几项生意的老手来才好,光是我们自己这几个人的话,还不把我们都给累死了。再说,我自己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去盯着店铺,还有很多东西和事情要我做呢。”
沈念宗笑道:“这事不用担心,我们一边做好开店的准备,一边招请做过生意的人来就是,相信只要出得起工钱,会有人寻上门来找事做的。”
林强云道:“叔,明天叫四儿带你去和孙老头把事情说定,先把瓷器店开起来,然后再想办法开张另两间店铺。”
凤儿端着一盆水进来,在边上站了好一会,看到他们还在商量着开店的事,不满地叫道:“爹,你们说完了没有,大哥要洗头了。”
沈念宗看了嘟着嘴的女儿一眼,笑着说:“好了,明天我会去把事情办好的,我另外还有事要办,走也。”
凤儿帮着林强云把头洗净,收起“香碱”放入小木盒中,用干布裹着林强云的头发用力搓干,然后小心地往撞肿的头上抹鸡膏,一边满意地说:“大哥,这‘香碱’也真是好用,把你的头洗得干干净净的,再看不到一点白壳了。唉,都一年了,你的头发才长到没有一尺长,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和别人一样二三尺长哪。”
凤儿说着说着,忽然又高兴起来,边帮林强云扎结着长发,边说道:“这一头短发倒还长得又黑又粗,长长了一定很好看。大哥,以后要记得经常洗头,别一叫洗头你就跑啊。”
林强云点头应承了,反问道:“凤儿,这几天你都在忙些什么呢?”
凤儿说:“还不是为了做鞋的事忙,黑风峒来的那些女人才学会做布底鞋不久,手脚慢了些,所以这些天要守着她们,一有不对就要马上说明,这样才不会误了大哥的生意。”
闲谈说笑中,天色渐渐暗了。
夜色越来越浓,今天比往日更显得暗黑了许多,蒲开宗家的左偏院那个房间内,还是那四个人在小声地说话,好像他们自上次到这房间里坐下之后就再没有移动过一样,连几个人坐着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坐在上首的仍是老道,清瘦的脸上丝毫不见喜怒,三角眼盯着坐在下首仆人打扮的汉子问道:“梁东,你说林飞川的镖队派了三十人到晋江县衙,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去,此事确实吗?”
“千真万确。”梁东忠厚老实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探过头压低声音:“属下在喝了几碗酒后问过当时公堂上站班的吴贪嘴,他说这镖队的三十个人全都佩腰刀、箭匣和暗器皮盒,背着一个不知内里装着什么的奇形大麻布囊袋,连碰都不让人碰到。他还说,这些镖队来的人,看起来全都是身具武功的好手,而且从不落单,每次外出最少也有五个人。依属下想来,要从他们这些人身上下手怕是很不容易。”
侧面坐的那个山羊眼大汉向后仰着身体,以避开梁东口中喷出的气息,狠狠地看了裂开嘴露出满口黄黑色牙齿谀笑的梁东一眼,一脸厌恶地喝道:“快坐正了说话,你嘴里的臭气熏得人受不了。”
山羊眼大汉向老道请示说:“道长,属下认为我们去年没向留在此地的三十余镖队下手,已经错失取得林飞川钢弩的大好机会了。现在他们有了一百多高手,再去虎口夺食实为不智之举啊。我们这里总共才二十七人,有五人还是不能出去动手的。要以二十二人去抢夺林飞川的钢弩,怕难以如愿呐。”
老道并不是很自大,能听得进手下人的劝告。不过,还是向山羊眼大汉下令:“你说得没错,可事情已经到了我们非去动手不可了。今天吴四英又找上门来传令,侯总管要我们二个月内必须拿到一具钢弩,并立即送回顺天总管府内。侯总管要试着赶在忽里台大会选汗之前制出一批相同的钢弩,以期到时供察合台争夺汗位使用。”
老道停顿了一下,看了在座的几个人一眼说:“另外,吴四英还告诉我说,李铁枪的手下已经寻找到‘乌金’石,并花去二百两金子买到了二两,不日将送至此地叫蒲开宗给林飞川验过。所以,总管命我们夺取钢弩时不得伤到林飞川本人,一定要让他先为我们炼制出宝刀宝剑后,方可按计划掳人。”
老道说至此,脸色转冷,声色俱厉地沉声下令:“今夜,所有能动手的二十二人全都出动。”
他手一指山羊眼大汉:“羊兄弟,你于今夜子时前,带五个人从靠江那一面潜到林飞川的后院内隐身,子时我们冲入造成混乱后,便伺机夺取钢弩和专用的箭矢,得手后立即返回此处待命。”
山羊眼大汉站起身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老道忽地一下起身,环扫跟着站起的二人一眼,狞厉的脸上露出一丝阴阳怪气的笑容:“剩下的人全都跟着我,一到子时便从背江的一面进入防守空虚的后院,尽量造成大批人入侵的景象,以便羊兄弟的人夺取钢弩。我们大家能否得到十万钱、畜一千、奴五千的赏赐,能否升官就看今夜能不能取得到钢弩了。若是成功得到钢弩,我升为分场管事后,你们都是我的副管事,到时子女金帛任各位予取予求。我们先行准备,走。”
梁东在走出屋门之前,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腿脚步也有点儿发麻,心下大为诧异:“才坐了不过半个时辰,这双腿如何便会发麻,该不会此去夺取钢弩会出什么事吧?唔,我得小心些儿,一有不对便先行开溜,免得将一条老命断送在此地。盛名之下无虚士,想得倒是开心美妙!哼哼,林飞川有那么好相与的么,赏赐的钱、畜和奴隶是那么好得的,官位是那么容易就能到手的?”
开店的事情有了些头绪,也许是过于兴奋的缘故吧,平日很早就要上床的林强云,今天没有一点睡意,反而精神奕奕地谈锋甚健。
他和陈归永、张本忠三人围坐在大厅圆桌边天南地北的闲聊,讲说些让人闻所未闻的新鲜事儿。把四儿、凤儿和习惯性地躲在厅角的山都吸引到桌边听得入神。
沈念宗忙完他管的一大堆事情后,也加入到他们之中。慢慢地几个人从开瓷器店的事说起,逐渐转为商量这么大的一座房屋应该如何加强防范。
山都在这段时间里增加了很多与人交谈的机会,说话虽然还是不怎么流利,听别人讲话是毫无困难地听得懂了。今晚刚开始时,林强云对他们讲些从《十万个为什么》中看来的奇趣异闻时,他和凤儿、四儿这些人一样听得津津有味。沈念宗一到,人们的谈话转到正事时,山都一是不懂这些,二是对做生意赚钱不感兴趣,就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到院子里走动。
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些星星,让原本漆黑的夜空多少有了几点光亮,望着直朝自己眨眼的星星,山都心想:“恩人刚才说过了的,天上的星星本来是不会闪的,只因为它离我们太远了,远到没法把它的光让我们一下子看清,所以才会让我们看起来如同人的眼睛一样眨动。可是,为什么恩人还说天上没有屋子,如果真是没有屋子的话,我们的祖宗大神又住在哪儿呀,恩人以前又住在什么地方呢?”
山都沉思着信步走向后院,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掉到水圳里淹死,又被恩人救活以后,他总是时不时会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天掉下水圳的地方,看着这段差点让他送命的水圳发呆。此时的他,不知不觉间又走到这段水圳边,慢慢依着新砌起的圳墙坐下。
坐着坐着,依稀间他似乎看到死于熊爪下的父亲和几位叔叔、兄弟的身影,他们的身影时隐时没地在一处云雾缭绕的地方出现,他们手里拿着的不再是竹竿磨成尖头后用火烧过的竹矛,而是恩人所打制出来的钢矛和可以一下子就砍断好大竹木棒子的长刀了。山都高兴地张开口大声呼叫,但父亲和叔叔、兄弟们都不理自己,就是有人从身边走过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喊声。他想爬起来跑过去和父亲说话,但身体完全不听自己的指挥,还是坐在圳墙下不能动弹。
又是一头巨大的棕熊出现在前面,父亲和几位叔叔、兄弟向棕熊冲去,山都也发疯似地挣扎着动不了的身体,他要去保护父亲,他要用恩人专门做给自己的钢弩去将凶恶的棕熊杀死,让所有的族人看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的人了,让他们都能为有自己这么一个勇敢的猎人而骄傲。
天不从人愿,祖宗大神也没法帮助自己起来去杀死棕熊,耳中听到不远处传来“噗噗”两声轻微响动,似乎是钢矛和钢刀刺入或砍入棕熊身体的声音。山都恨恨地一拳打向自己不争气的脚上,手上传来疼痛的感觉使他睁开眼睛。四下里一张望,却哪里有父亲和几位叔叔、兄弟的影子?
山都迷惑的擦擦眼睛,耳中又听到“噗噗”的重物落地声和轻微走动的脚步声。这下他听清了,是狩猎时的人发现猎物后,小心翼翼接近猎物的声音。脑子稍一转动,山都立即明白是有人在偷偷地进入这座房屋。他们是恶人,这样偷偷摸摸的,一定是想对恩人不利!
悄无声息地解下背着的囊袋,先取出那块恩人为自己做的大布,把黑色的一面朝外盖住全身。然后才拿出小钢弩挂上弦,装上箭后伏低身体慢慢探头向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隔着水圳,前面十一二丈的围墙下有一大团东西,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那是一个土堆。山都对这里的地形的物事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有这么容易被人骗过去的。这一团物事肯定是两个,不,两个人一起没有这么大。肯定是四五个人围在一起,所以看来才像一个大土堆。
这不,土堆动了,由一个变成了六个。哈,自己还是看错了,原来是六个恶人呀。
山都悄悄伸出钢弩,瞄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影大腿部位,心说:“有我在,你们这些恶人休想对恩人做出什么坏事。哼,叫你们干坏事,吃一箭先!”
山都轻柔而又缓慢地扣下悬刀,射出第一支箭,“噗”一下轻响入耳,随着闷哼声和人体倒地声传来。几个黑影也随着声响消失在地上,想来是见机伏下身体了。
“伤了一个,等一下要抓住他,让恩人问清楚,我们并没有去他们的猎场抢猎食物,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来这里干坏事。”山都气愤的想:“一定要让他们吃够苦头,叫他们发誓决不再来做坏事。啊,假如他们不肯发誓怎么办?哼,如果不肯发誓的话,那就是敌人了,父亲说过的,敌人是不能放过的,必须杀死。只有死掉的敌人才不会伤到自己。”
山都知道,这里的防卫比长汀严多了,每两刻时间就会有一队五人的护卫队巡逻经过这里。现在距巡逻的护卫队来这里还有一刻多时间,所以他不着急。慢慢地再次拉开弓弦,尽量使弦托挂在机关上的响声降到最低,然后装上一支箭。
按说,他的这把小钢弩同样可以装三支箭或是六支钢钉。可他不愿意把这么好的箭矢浪费掉,每支箭都要射中自己瞄准的目标,才能对得起恩人,才能对得起这些能把铜铁都射穿的钢镞箭。
再次探出头仔细察看。啊哈,别以为一点点一点点地爬动就可以骗过我的眼睛。不要说用眼看了,就是用耳朵听,也能听出这些恶人爬出几远。连躲在地底下吃竹根、茅根的“土狸”(一种专吃竹根或茅草根的动物,样子类似于小兔,毛灰褐色,怕光。味道极为鲜美而且很难捕猎。其中,吃茅草根的‘土狸’据说是属山珍中的上八珍之一)也逃不过我的耳朵,你们这些恶人还想瞒过我吗。
沉静的吸了口气,再次对准一个伏在地上,移动慢得微不可察的黑影射出一箭。
“哎!”惨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间分外刺耳,连早有心理准备的山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闭口”一个低沉的声音喝叱。
“羊兄救我。”惨叫的人压低声音呼救:“我中了机关暗器……啊,不是暗器,是箭,我中箭了。妈呀,好多血,快点来救我,血快流干了。”
“住口,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呀,再叫出声就先把你的喉咙割断。”
山都再次向发出喝叱声的另一个黑影射出箭,扳着手指数数,心里默念:“三个,还有三个没有受伤。”
他不再等待,立即又拉开弦飞快地装上三支箭矢。
前面的痛哼声响过后,那喝声再次传出:“快退,我们早就被这里的人发现,他们在耍弄我们呢。”
山都朝站起向围墙急奔的两个黑影射出箭后,顺手把钢弩放到圳墙根下,以最快的速度贴着桥板溜过小木桥,闪身伏到围墙下。恩人的话他牢牢记在心里,在没有看到恩人,或者是得到命令之前,不能让敌人发现自己,要在关键时刻给敌人致命一击。
这时听到动静的两组巡逻队闻声高举火把赶到,他们一边传出报警的信号,一边分左右顺着围墙根急步前行,占据了有利的位置插好火把后便不再移动,平端装好箭的钢弩全神戒备。
在火把光线的照耀下,运气最好的山羊眼大汉毫发无伤的站在场中,本来射出厉光的山羊眼,这时充满的却是恐慌、惧怕。他看到十多把钢弩中数十支白光闪闪的锋利箭镞,似魔鬼的眼睛般对准自己的时候,立即丢下长剑大张双手表示弃械投降。
场内只有火把上不时传出几声“噼啪”火星爆裂,连受到箭伤的几个人在内,全都惊恐地盯着周围的钢弩不敢稍动,以免引起误会招来致命的箭雨。死一般的寂静中,山羊眼大汉双脚止不住慢慢地发起抖,时间越长抖得越是厉害。
张本忠随在一小队护卫队员身后走到场中,扫了一眼山都放于圳墙下的小钢弩,轻声喝令:“上去几个人把这些盗贼绑了押到前面,明天再请公子发落。其他的人加强戒备,以防这些盗贼还有同伙漏网。”
从六个人越墙进入到后院,其中四人被箭射伤,到全部擒获为止,没有发生过打斗和喧哗。除了有个人短促地惨叫了一声,和后院巡逻队用的火把亮了一会以外,从头到尾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这六个潜入的人连示警的信号也没来得及发出,就消失在后院内。
围墙外十多丈潜伏的老道,看清楚山羊眼大汉羊兄带着五个人翻墙进入,不一会便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极轻微的惊叫,心里不由得暗骂:“这些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收拾警哨也不小心些,让人叫出声来。若是惊动了里面的守卫,我们今天的事情就难办了。该死!”
不到一刻的时间,后院出现了火光。不过还好,火光只一会儿功夫就移动了,慢慢地向前院而去,消失在黑夜中。
老道长出了一口气,把提着的心放下,默默地注视着前面黑沉沉的一片房屋。他在等,等这宅院里的人们入睡,然后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这所宅院,一击夺得钢弩到手后就走,决不拖泥带水与人纠缠。他在下属面前虽然大言炎炎地吹嘘,说是独力可以对付“山魅”和飞川大侠。但自己心里明白得很,真要是对上了,仅是传闻中的那“山魅”,就不是自己应付得了的,能在“山魅”的妖法下逃生就是得到诸天神佛保佑了。若是遇上了“诛心雷”的话,那就一定是有死无生。
“千万不要遇上他们,”老道不住地祈祷,暗自发誓:“只此一次,让我得到一具钢弩后,我立即从新做人,再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老道站起身大声发令:“准备带好放火的物事,跟我走。”
十六个人悄然翻过围墙,院子内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外没有一丝声息,老道摸黑点算十六个人已经到齐,大声吩咐:“我一下令,你们就立即分成三路,有屋就放火,见人便下狠手斩杀。”
十几名手下七嘴八舌地应道:“长上放心,杀人放火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娘的,好久没见血了,今天我手上的这把刀又要开荤罗。”
“等一会我要先入房搜搜看,能不能找到大笔金银,听说这林飞川赚到的金银在汀州已经堆成了小山呢。”
“别吵了。准备……”老道“准备”两个字才出口,忽然住了口,发出一阵“噗噜噜”的杂音。
站在老道正面的人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老道的喉头似乎有液体喷出,他的一只手正抬起欲往喉头上掩,身体晃动似乎站立不稳。急抢上前扶住老道摇摇欲倒的身体,小声惊问:“道长,你怎么了,就是要高兴也等回去以后再高兴啊。”
扶着老道的人突然觉得不对,有血腥味入鼻,而且老道举起一只很小的手,那只小手中握着一把自己从没见过的匕首,向自己的喉头抹来。他刚想出声问老道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只觉喉头一凉,没有声音发出,耳朵里听到的是和刚才老道一样的“噗噜”声,这才知道自己喉管也被人割开,心里悲哀地想:“完了!我要死在这里,我要死在这里……不,我不想死啊……”
两个人缓慢地向地上瘫倒,其他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站在当地静静地等候老道发令。
站在左边外围的二个人眼角的余光中好像看到,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闪动,定神再看时,除了空荡荡的院子外,仅脚下二三步处的地上有块石头,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脑子里立即出现“山魅”二字,肯定是这妖物来了。好在道长见机得早,躺在地上作法赶掉了这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否则的话……两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紧张地再次四下里张望。
他们根本没注意,原来没有石头的地上怎么会多出一块石头,也没看到地上的那块石头的位置有了些改变,已经离开他们六七步远了,而且还在不住的向更远处缓缓地移动。看到四周没什么异样,回过头又注视着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还躺在地上的老道,心里疑惑地想:“道长要用什么其他的道术了吗,他的道术为何全都要睡下地施展,又还需要别人帮忙?这么久了,也该起来发令了吧。”
血腥味越来越浓,渐渐弥漫开来,十多个人都疑惑地**鼻子,不知这浓浓的血腥从何而来,又不敢开口向别人询问,怕被人说成疑心生暗鬼、被人笑话自己胆小。
一个人影趁大家都注视老道一动也不动的时候,蹲低身体悄悄退出人丛,远出丈外再慢慢地伏下身体,沿墙根向远处爬行。
等了许久,这些贼人感到事情好像不对,准备叫起老道之时,正前方十丈远处亮起一支火把。接着数十支火把一支接一支的相续被点亮,上百名身穿白战袍外套暗色背子的武士,站成整齐的队列,平举弩箭指向这些入侵者。
先潜入的六个人一个不缺,全被绑着垂头丧气跪在队列前面的地上,张大眼惊恐地看着这十几个人。羊兄弟蠕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好一会后,终究还是没有发出片言只语,紧紧地闭着嘴垂下头不敢再看。
十五个入侵者在火把的照耀下,或躺或呆站在围墙边傻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时来不及有所反应。
片刻后,还站着的十三个人中有两个在火光照耀下,看清情况醒悟过来,“妈呀!”叫出声,惊慌地说:“道长死了……看,道长他们都死了,我们快逃……”
确实,武功最高,身怀道法的头领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死了,还不赶紧逃命,要在这里等死啊!
不等这两人叫完,他们身边的三四个人手起刀落,把这两个叫逃的砍翻在地。
余下的十一个人把眼光看向其中那个光头汉子,现在他是这里地位最高的负责人了。兴头汉子大声喝令:“大帅手下没有临阵逃脱的孬种,冲上去,杀光现身的人……”
十来个凶悍的贼人发声喊,向前急冲。
院子中传出陈归永粗豪的声音,愤怒地喝令:“刚才大家都听到这些贼人的话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活口都不要留,每什一轮,射!”
在弓弦的“嗡嗡”声和和箭矢离弦的“咻咻”声中,这些贼人相续栽倒在地,他们中最远的冲出十步,有一个脚还没动呢,就被几支箭钉在身上,再也迈不动脚步了。
院子里火光亮起的前片刻,梁东已经爬上了隔墙,正往另一边缓缓滑下。他不敢太快,怕会发出稍大的声息惊动别人,引来杀身之祸。刚才他一闻到血腥味,就知道情况不妙,立即就决定马上离开这个宅院,逃命要紧。
从山东的红袄军到现在依令投入蒲开宗家里为奴,这二十余年中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是能够随时见机先别人一步逃命。他对逃生说得上是很有心得,经验极为丰富。
火把的亮光一起,他就知道还留在原地的那些人完了,奋力撑起身探头看清院内的情景后,心里暗自庆幸:“我的妈呀,这么多弩箭攒射之下,能逃得性命的可以称得上是神仙了,最少也得修炼成地行仙的境界才成。”
那声“射”字入耳,他吓得一哆嗦,扒在墙上的手再用不上力,从墙上掉下。身体还没触及地面,后脑上受到一下撞击,以后发生什么事他便没法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东感觉到后脑勺上隐隐作痛,想伸手去摸摸为什么,却发现手脚都动弹不得。///com///扭动了一下身体,这才知道手脚都被绳索绑紧,一惊之下立即惊恐地叫道:“这是什么地方,谁把我绑在这里?”
睁开眼睛,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久,四周还是没一点动静,也没一点声音。这会,梁东总算想起来了,自己跟着老道来林飞川这里夺取钢弩,自己逃到墙的另一边后……
外面有光线渐渐移近,窗缝中透入的光线让他可以看清自己的处境,原来是被关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内。
门开处,人影闪动间一条小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来不及看清是什么人。闭了下眼皮,再次张开眼时一张丑怪的脸相差寸许便贴到自己的面上。这张脸的主人得意地微笑着,开口呲着森利的白牙,盯住自己的脸不住打量。似乎在考虑往哪里下嘴一样,又好像要将自己的肉一点一点地慢慢品偿呢,还是大口些快点把自己吃下填饱肚子。“山魅”这个名词跳入脑海里,“妈呀!他是来吃我的。”
“不关我的事,是老道他们硬逼我来的抢钢弩的。”浑身发冷的感觉又来了,梁东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既怕声音大了会惹怒“山魅”,又怕声音小了“山魅”听不见。他结结巴巴地小声哭叫:“我招供……啊,请不要吃……我……”
过了许久还是无声无息,没人理他,只听到一声火把爆出火星的微响,梁东奇怪的把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眼前长着一张丑脸的“山魅”已经不见了。老天爷保佑,“山魅”总算走了,大概是刚才吃过其他人,肚子还不饿吧,希望自己是被他看上眼的最后一个食物。可一想到来的六个人中,自己在蒲开宗家里时间最长,最得蒲家父子信任,待遇也最好,身上白白胖胖的也比别人更显得细白肥嫩,一颗心立即又悬殊了起来。暗恨自己平时太好吃、太会保养了,现在却因为这个原因要先别人一步去阴曹地府,实在是不甘心啊。
门外有好几个火把,一条看不清脸面的粗壮身影靠着门框,双手环抱在胸前不言不动。
梁东的心又悬了起来,门边的人应该比“山魅”更可怕,不知道会如何来对付自己,他绝望地停止扭动挣扎,嘶声说道:“有什么要问的快点问吧,只求能给我一个痛快,不要折磨小人。”
“招出你们是受何人指使,蒲开宗父子是否有参与其中。”门边的人开口说。
粗豪洪亮的声音让梁东心里一跳,他从声音中知道这人是谁了——林强云称其为叔的镖队陈指挥。
从他的嘴里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陈归永叫人将他押出来,梁东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哭叫着挣扎道:“饶命……求求你啊……陈指挥,把我当个臭屁,哦,陈大人的是香屁,给放了吧,饶命啊……我不配做你的屁,那就把我当成一条会干活的狗,留我一条狗命给你们干活……只要一点剩饭剩菜够活命就行,不,不……求你……求求你们……各位,各位快请帮我说几句好话呀……”
涕泪交流的梁东被架到隔壁的房间,从模糊的泪眼中好不容易看清,羊兄和其他五个先行潜入的人全在这里,稍稍松了口气不再哭闹。
屋内一灯如豆,外面的火把一撤走,就一下又陷入黑暗中,好久都不能看清屋内的人、物。
不久精疲力歇的梁东心神慢慢松懈,认命了,任由老天爷安排吧,迷糊中慢慢睡去。
绍定二年仲春二月十八日,晴,天上没有一点云,也没有半丝风,再有半个月就是清明节了,天气好得出奇。
今天,按本朝钦天监去年所颁布印制的皇历上说,本日忌祭祀、伐木、乘船、畋猎,宜纳财、开仓、交易、上梁,正是个开张做生意赚钱的大好吉日。
晋江码头四区附近的一家瓷器店关门半年多后,今天一大早就有许多人在忙碌,挂喜幛、灯笼,安店门前的招牌匾阁,树竿子彩旗。更有人小心地整理好炮仗,持着点燃了的线香守候在边上,准备大利东南的巳时二刻一到,就点火燃放,马上又要重新开张了。
店内进的厢房中,有一个人坐在小几前专门守着沙漏,目不转睛地盯着刻度杆子,每过一刻时辰就抬起头大声传呼:“现在是卯时七刻,距吉时还有一个时辰零三刻。”
这叫声由专门传话的人,逐个传到店外,不敢稍有耽搁。
店外的街上,许多人也早早就提着贺礼,或拿着礼单,站在街边一面等候一面闲谈,准备炮仗声一起就入店相贺开张之喜。
这间瓷器店可不同一般商家开的瓷器店,听说店主人是林强云。什么,你们竟然不知道林强云是什么人?唉,真是有够孤陋寡闻的。那么,飞川大侠总该知道吧,就是会使“诛心雷”的那位,就是得到天师道前辈仙长垂青,习得道门中无上妙法的那位啊。这下明白店主人是谁了吧?
他们这些人中,有十来个是吃白食的路伎混子,成天无所事事,专一到处打听城内外何家有婚庆喜事或是有死人丧事,再或者是驱邪赶鬼念经打醮做法事的。若当时口袋里还有一文二文钱时,便买上一两个小果子,加些石头砖块。若是身上没得一文钱时,也就干脆只放上块碎砖或放个石头,向店家讨几张纸用草绳儿打扎包好,喜事就在包上贴张小红纸条,丧事则贴张白纸。先忍着难耐的饥火饿上一天半日,空出肚子好装下此后几天的存粮,这才提着这看来颇大的礼包上主人家去,开席之时不管食物的好赖,放开肚皮吃得肠满肚圆;食毕离开时说尽吉言好话,以期得到主家欢心,讨得几文——运气好时,主家又是大方的——或是数十文钱回家度日。既便没得一文赏钱,自己也能落个满肠的酒食饱饭
另有大部分人则是冲着这间店主林强云的回礼来的。
不知是谁,在这段时间里传出了这么一个消息:飞川大侠不但会使道家秘术“诛心雷”,用之以降妖伏魔,还能依仙家秘方制出一种能保养颜面肌肤的仙膏,不论是男女老少、人主臣下或是圣贤不肖,每日涂抹一点在脸上,就能保持一整天都容光焕发的气色。这种仙膏特别对女人更为有效,不但可保养年轻女人的娇艳姿容,使其长盛不衰,还有其他的无上妙用。至于有些什么其他妙用,则是谁也说不上来,只能靠大家自己去猜测了。
这仙膏么,可是林飞川用其师傅——天师道的无名仙长——所传授的无上仙家妙法,采集数百种天材地宝珍贵药材,经过九九八十一天时间炼制而成的呐。这种仙膏,它的名称叫做“雪花膏”。啧啧,听听,这名字起得多好:“雪花膏”,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决非凡品!
最主要的是传言中还说,林飞川在瓷器店开张的这一天,准备送出九十九份可供一人三日用的“雪花膏”,以答谢前来贺喜的人们。
能不能得到“雪花膏”倒还在其次,就是去见识一下这种奇妙的东西开开眼界也就不枉此生了。当然罗,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那飞川大侠一时看走了眼,送给自己一份“雪花膏”,那就最好不过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最慢,人们好不容易总算等到震耳的炮仗和鼓乐声响起,便施施然地鱼贯而入这家新开张的瓷器店。
林强云今天一吃完早餐就忙着和应君蕙、徐兴霞两位姑娘一起,围坐在铺于地面的一张细致光滑的竹席上,小心地用小竹片把制好的雪花膏装入昨天才运回来的小圆瓷盒里。这些白瓷小盒还真是小得可爱,只有七分大五分高,里面最多也就能装入一点点——顶多也就半钱吧——雪花膏,够一个人抹到脸上涂个二次,如果有人脸大些、手重点的话,恐怕一次抹完也就没有了。
这方法是应君蕙想出来的,那天她一听说要开店的事情后,马上就想到,假如趁此机会把雪花膏借瓷器店开张的时候,作为答谢的回礼送出一些,让有家室的人带回去让女人们一用,那肯定能把雪花膏的名声打出去。等以后再开胭脂水粉店的时候,就会事半功倍。
应君蕙还提到,去瓷窑定做一些极小的盒子用来装雪花膏,那就是既好看又能省下不少雪花膏,作为礼物也有面子。而且这雪花膏的名字也改动一下,应该称其为“养颜雪花膏”。
这个建议林强云大为欣赏,所以立即让孙老头去瓷窑进货,并定做了上千只这样的小瓷盒子。
沈念宗听了这个主意后,觉得这样做还不够,便又专门花钱请了十多个闲人,让他们去酒楼茶肆、瓦舍勾栏,特别是酒库行院放出风声,因而才造成这么好的形势。
看看装好了大约有二百来个瓷盒,林强云停下手不装了,苦着脸说:“差不多了吧,已经有二百来盒哩。哇!这样小的盒子,也能装掉这么多雪花膏。哎哟,这下亏大了啦,再装下去我就要本钱消散罗。”
徐兴霞撇撇嘴,脸露不屑的神色:“看你有多小器,这一大钵少说也有两斤,装掉的最多也就用去十两吧,肉痛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应君蕙笑着对她说:“师姑,林公子是在说笑呢,你也当真了。你想啊,他送给我们每人即是两大杯雪花膏和四块香碱也没说什么,这一点装入盒子的雪花膏还没送给我们的多呢,他会心痛?再有,他花了多少钱来收养那些孤儿,听说仅交到你哥哥手上的就达一万多贯。这样的人怎么会小器呢?”
徐兴霞笑道:“师侄倒会帮他,什么事都为他辩解说好话。不过,你说得倒也不错,这人并不小器。那他干嘛要装成一副小器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满身铜臭的,叫人看了恶心。我就是看不得他这样子,才气不过说他的”
应君蕙不置可否地对徐兴霞笑笑,低下头把装好雪花膏的瓷盒收拢,整齐地摆放到一个预备好的空箱子里。
林强云被徐兴霞说得不尴不尬,在女孩子面前又不便太过没有男子汉的风度,只好讪讪地辩解道:“玩笑的话吗,何必那么认真呢。不过,说实在的,这雪花膏要花费好多时间和精力才做得出来的耶。你们知道吗,仅就这么一小盒子的雪花膏,起码也能卖几贯钱。就算两贯好了,两贯钱可以买四斗多五斗的上好白米,一个人能吃上一个多月。这二百来盒的雪花膏能养活多少人呀,你们算过没有?”
“啊!”徐兴霞吃惊地叫道:“就这么一点,每盒还不到半钱重的雪花膏,竟然能值两贯钱?那么,你送给我们两杯,每杯少说也有三两罢,能值……能值一百二十贯,两杯岂不是二百四十贯钱了?”
山都听到徐兴霞突如其来的惊叫声,从屋角一蹦而起,飞快地取下背着的囊袋,就要取出小钢弩做好准备。
林强云看着山都紧张的样子,“嘶”的笑出声,说:“看你那紧张的样,眼都还没睁开就要拉弓弦。没事,呆着去吧。”
擦掉眼角的目屎,看清确实没有什么危险,山都背上钢弩偎到林强云的身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毛事也叫得这么大声,有事就要钻进草窝里去了,这么大的人叫得这么难听,比凤儿的叫声难听多了。”
林强云一把拉过山都,把他横放到大腿上拍了一下,奇怪地问道:“嘿,山都,你什么时候说话说得这么顺溜了?”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山都朝林强云笑了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微笑着向应君蕙和徐兴霞得意地看了一眼。
牙尖嘴利的徐兴霞这下倒被山都说了,一愣之下细细一想,刚才自己叫得确实有点大惊小怪的样子,怪不得连山都也能用她来说嘴。不甘示弱的待要出言辩驳,却是想不出能说些什么话来与山都斗嘴,一时间竟涨红了一张俏脸,呆呆的望着山都无话可说。
山都不知道自己无心中所说的几句话,刺伤了这位小姐的自尊心,把头靠在林强云的手臂上,裂开嘴巴向徐兴霞友好地露齿一笑。
看到山都的怪模怪样,应君蕙先就忍不住笑出声,在她笑声的感染下,徐兴霞也放声大笑起来。
闻声走入厅的四儿等大家的笑声稍歇,大声说:“公子,我们也好去店里了吧,迟了怕赶不上那么热闹的场面,凤儿又该怪我不尽心呢。”
林强云把山都放在竹席上长身而起,伸展一下胸腹豪声笑道:“好,我们这就走,到了店里刚好赶得上开张的吉时。今天,我要让在这泉州的人见识一下我这‘养颜雪花膏’的妙用。”
一行人刚走出大门,林强云忽然拍了下头,叫道:“哎呀,差点忘了叫上张嫂。四儿快去把张嫂和丫头、倔牛儿一起叫来热闹些,我们一起去店里准备开张大吉罗。”
路上,张嫂告诉林强云,她已经准备好各种用具,只要一有铺面就可以再开一间制作洁白糖和寿糕、鸡蛋饼的店了。
林强云暗道:“如果再开一间杂货店卖白糖、糕饼、再弄出些冰糖来的话,生意肯定会很好,说不定还能卖到外国去呢。看来,现在需要的店面还必须多几间,而且要位于比较繁华的闹市区才行。”
他们来到店内的时间正好,刚进入巳时,再有二刻时辰就是店铺开张的吉时。
三开间的店外,沿街边插着数十根三丈高的旗竿,每根旗竿上都挂着三尺大六尺长的各色彩旗,店门上一块两尺大五尺长的横匾用一块红布盖着,不到吉时是不能揭盖布露脸的,以防会有路过此地的邪神恶煞妄起杂念上门使坏。
孙老头还央求林强云画出些符录,说是要安放于牌匾后和各个柜台、银箱内以及各处要紧所在。林强云犟不过他,只好画了十多张符录给他去安放。
虽然沈念宗和陈归永以下的所有人都认为,只要有林强云在泉州城一天,那就等于是有了姜太公、石敢当在此的镇邪法力,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所施其技。
远远看去,这店门前怕是有百人上下,外围的三五成群闲话家长里短,声音时高时低。站在内圈的人拥挤在一起,交头接耳切切私语,还不时爆出阵阵笑声。一个小孩子顶着个大盘子,盘内盛满猪肘、酱肺、春饼等熟食游走于人丛中叫卖。街两头还有不少人提着礼包、踱着慢步,缓缓走向店前,不管是熟人还是陌路,几句寒暄后便很快就融入人群中,热切地交谈起来,还真是热闹得很。
人们看到林强云从大街北头走来,有人叫了声:“看哪,那边领头走来的,穿白战袍罩蓝色红边背子的就是店主林飞川。”
“嘢,那小后生手上捧着的箱子里,恐怕就是‘雪花膏’罢,看样子这一箱可能有十多斤重呢。“
“嗬!此人便是林飞川,走在路上龙行虎步,果然像是神仙中人啊!”
“哎,看长相,不见得有什么特别嘛,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啊,”
“嘘……小声些,小心给你来上一记‘诛心雷’,让你得了失心症找不着路回家,就是回到家也认不得老婆孩子。”
“‘诛心雷’能让人认不得人么,这么厉害?是得小心些了……”
“啊!这箱子里飘出的味道真香,肯定是传说中的‘雪花膏’。嘿,我嗅出来了,是龙涎香,是龙涎香的香味,有一次我去一个蕃商家,他那儿焚龙涎香就是这味道……”
三间店面确是收拾得五彩缤纷,让人赏心悦目。林强云在人们议论声中,从他们让开的路中进入店内,里面已经变了个样。
店里摆满各色瓷器样品,价钱有贵达十余贯钱一只的绘花白玉十锦盘,也有二三文钱一个的贱价粗瓷碗;有大得要两个人才能合抱的土黄滑釉大陶缸,也有薄得几可透明的绘彩人物花鸟插花瓶,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瓷器,看来不下百多二百种。
除了重新漆过的柜台是孙老头原来所用的以外,其他的货架、摆货的木台阶、桌椅板凳无一不新,连算盘、毛笔、砚台、墨和账本等等也全是新置办的。每件家什上贴着红纸条,以示生意将会做得红红火火,日进斗金。
店后进的几间屋子和客厅里,摆了十来张大圆桌。原来做库房的几间屋有两间成了临时厨房,阵阵菜香味从里面飘出,引得山都不住吞咽口水。
林强云叫四儿将箱子放在客厅靠山墙的神桌上,向迎来的沈念宗、孙老头问道:“怎么样,今天来的客人很多吗,怎么店门外有那么多人提着礼包,他们也是我们请来的?”
孙老头笑嘻嘻地说:“有些是用请柬相请而来的客人,大部分却是冲着东主的‘养颜雪花膏’来的。不过东主不必担心,来的客人再多也没关系,最多让他们吃上一顿酒饭了事,花不了多少钱的。至于东主要送出的回礼‘养颜雪花膏’,则按请柬分给他们即可。”
听到孙老头的话,林强云才松了口气,暗道:“这还差不多,否则没有几百份回礼还打发他们不走呢,若是人人都能得到雪花膏的话,那就不值钱了。”
不一会,门外有店伙声音拉得长长的高叫:“知泉州兼提举市舶司孙大人、知泉州翁大人到,知晋江县田大人到……”
沈念宗一听,连忙扯着林强云向外走,嘴里急匆匆地说:“奇怪,我们只请了知县田大人,怎么连知州大人也来了。而且还来两位知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强云,你别想溜走,你这主家不去迎接客人就显得太过不敬,知州大人会生气的。”
前任泉州知州兼提举市舶使孙梦观,于上月杪便接到转任知宁国府(今安徽省宣城)的签押文书扎子,原本已经向接任的新知州翁甫交接完州事,准备近日乘船赴江南东路上任的。但这两天他的一个小妾,听信了街上人“养颜雪花膏”的种种传言,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先是软语相求,见到他犹豫不决地还是要走,便又哭又闹的搅得没一刻安生,一定要孙梦观去找林飞川,不管他用什么办法都要弄到些“养颜雪花膏”。
孙梦观无奈,便在这天强拉着新上任的知州翁甫,一同换上便服,厚着脸皮前来林强云新开的瓷器店,借着贺喜之名讨要些“养颜雪花膏”,了却小妾的心愿。其实,孙梦观自己也是很想看看这“养颜雪花膏”,到底是不是如外面所传的那样真有保养颜面肌肤的效力。
到达林强云的瓷器店外不远,正好遇上晋江知县也前来贺喜。
孙梦观和翁甫走到店前,就看到一个年轻人当先笑眯眯地迎面走来,两人不由得相对愕然:这人如此年轻,相貌平凡,会是名满江南西和福建两路的大侠林飞川吗?
一阵寒暄互通姓名之后,两人确信他是林飞川无误。
让进几位当地的父母官到客厅坐下,又有伙家来报,晋江县的县丞、主薄、县尉三位大人来了。
林强云向三人告个罪,连忙向店外迎去。
翁甫在林强云去招呼其他客人时,向田知县说:“田大人,本官刚到任视事,对本地的情况还不清楚,有件事想请贵县告知。”
田嘉川抱拳应道:“请大人垂问,下官知无不言。”
翁甫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贵县刚到任时,受了街门中那些役吏不少气,以致耽误了许多公事。前些天得了这林飞川派来一些人手相帮,狠狠地整治了这些不服管教的下吏,方得太平。能把此事给本官细说么?”
“原来翁大人也听说这件事情了。”田嘉川笑逐颜开地把到任二个多月发生的事,和那天的情况给两位上官讲述了一遍,不无感慨地叹道:“下官在南剑州剑浦县任主薄时,也听说许多地方役吏比主官更厉害,往往有恶吏欺官的传闻,没想到来到此地却让下官给碰上了这样的恶吏。再这般下去,任何公事都不能办的话,下官也只好辞官回乡去做回以前的田舍郎了。若非飞川老弟派出人手相助,下官这个知县是没法做下去的。”
孙梦观也跟着叹道:“老弟台,你却是运气好得很,刚到任所就能遇上林飞川这样的贵人出手相帮。唉,若是此人早个一二年到泉州来就好了,或可请他帮着把横行海上的那些海盗清除掉,让蕃商放心大胆地将海舶驶入本州。看来还是本官时运不济,唉,时运不济呀!时也,命也,运也……”
翁甫急问:“孙兄,怎么回事,能把情况说得详细点吗?”
孙梦观正在想着如何向他解说泉州的情况,一时没答话。翁甫却以为孙梦观已经离职,不愿多事向自己说明,心里暗暗着急:“你倒是好,手一甩走到别处去做太平官,丢下盗贼横行的破地方给我这不知情的人,敢是成心要看我的笑话么?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叫你将情况告诉我,免得将来吃大亏。”
田知县也紧张地看着孙梦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没说出话来,孙梦观已经开了口:“翁大人,你刚来泉州,也难怪会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这么说吧,泉州本来应该是个富得流油的上郡。别的不说,光是海商、蕃商的孝敬一年即可将本钱赚回来。其他的和买、纲首上敬,以及诸般各业团头的例钱等等,多得数也数不过来。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罗。如今的泉州,一年进港的海舶一双手之数都够不上,还是小得可怜的千斛以下的小船,也没什么真正值钱的货物。就是把这十数艘海舶上的货物全都算上,也不过五六百万贯价值。翁大人请想,这五六百万贯的钱钞,最多也就能弄到手中一百多万贯。这里面还包括抽解上供、各有司和买、纲首的船脚摩费,到我们的手里的能得到多少呢。”
翁甫说:“没有也就没有罢,我们收的钱少了,也总还可以做个太平官罢。”
孙梦观喝了口伙家送来的茶,接着说道:“刚上任时我也作如是想,这些倒还罢了,没有海舶来,我们只是少为朝庭收取抽解的商税,也还能安安生生地做我们的官,可事实却是不然。”
翁甫和田知县都紧张起来,要知道他们能到这泉州来做一任地方官,可是下了大本钱的。万一没弄清楚这里的状况,任满后连本钱也没收回来的话,那不亏大本了?
他们心里不住猜测,这位刚离任的孙大人,还会说出什么他们不清楚的难处,也好让自己有个心理上的准备呀。目不转睛地盯着孙梦观,心急如焚地静待他说下去。
“你们想必也知道得很清楚,本朝始设一府五州二军,人称‘八闽’的福建路,本就是山多地少的地方,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说。”孙梦观看翁、田两人点头赞同,微微颔首道:“能耕可种之田尽归在福、泉、漳三州和兴化军沿海的平地。按理说,这三州一军的赋税,收取起来应该很容易是吧。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这三州一军的逃户比本路任何一地都要多得多,每年所收的赋税不足六成。唉……”孙梦观长声叹息。
田嘉川心内着急,若是连正税都收不足的话,这官还有什么当头?他头上开始有汗珠沁出,慌不迭地问道:“孙大人,这却是为何?”
孙梦观正要说话,林强云已经陪着晋江县丞、主薄和县尉毕应元走进客厅。
三位官面上混的人见了在座有三位上司,免不了又是一番行礼寒暄,孙梦观的话头也被岔开,没再往下说。
吉时一到,店外喧天的鼓乐和炮仗声响起,潮水般涌入一波提着礼包贺喜的人流,片刻间十几张桌子就座无虚席。
林强云、沈念宗陪同前后来到的四十余位本地的州、县长官,还有设于此地的转运、市舶、常平等诸司官员在客厅就席。
酒过数巡,翁甫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问,举杯向身边的孙梦观邀饮,喝下酒后便问道:“孙大人,您还是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吧,也好让小弟心中有个数。”
“啊,翁大人不问起,我到是忘了,”孙梦观咳嗽一声以引起别人的注意,环顾桌上的人都看着自己,向林强云点头微微一笑,说道:“十多年来,这福建路最多田地的福州、兴化军、泉州和漳州,之所以会出现收取的赋税不足六成,与田地日益集中于本地豪强大财主之手密切相关。本朝田赋的收取,按例是以九等主户交纳有差,如今许多主户将田地卖与大户后,却还要交纳原有的田赋,这些人不逃何待?早年逃户少时,还可将逃户的赋税分摊到其他主户身上,每户所摊也不甚多。到得后来,越来越多的逃户出现,在册的主户越来越少,田赋也就越发沉重。田赋越重、逃户越多,有些主户甚至弃地逃赋。而那些没逃的财主大户又全是官户、吏户和在册田亩不多的主户,这叫我们如何能收足赋税呢?”
“另外,不但是本州,全路的各地都是盗贼如毛,这些盗贼令得商旅绝迹,故而能添帮不足的商税也难收取多少。人说现今的世道小民百姓难求温饱,我们当官的日子又何尝好过了。”
孙梦观把眼光投向林强云,不无感慨地说:“林公子,你既是有心做大生意,正可趁此时机将当街能盘到的店铺多买些,一旦海陆两路盗贼被剿灭,就可赚到大钱。”
林强云心中一跳,与沈念宗对望一眼,暗想:“这话说得对极了,看来立即可以赚钱的几间店铺一定要先开起来,用赚到的钱多买些店面房屋,日后无论是自用还是出租都能赚到钱。”
外面开的流水席已经换过三轮客人,看看时间不早,林强云把山墙神桌上的箱子搬到地上,取出一个小瓷盒托在掌心,向大家笑道:“各位大人,我这里有一点小礼物送给大家,你们可以带回去给女眷试用。”
林强云打开小瓷盒的盖子,放到翁甫和孙梦观间的桌上:“两位大人请看,这便是小人所制成的‘养颜雪花膏’。”
孙梦观手快,先一步把小瓷盒拿到手中,凑到鼻端一闻,说道:“好香!”
看翁甫眼巴巴的盯着孙梦观手上的小瓷盒,林强云把另一盒送到他的面前。
孙梦观认真地看了一会,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你这‘养颜雪花膏’做得如此细白,可是加入了一味真珠(珍珠)粉么,难为你下这么大的本钱,把如此多的珍珠粉用来制成膏状物,怪不得做这‘养颜雪花膏’需要九九八十一天呢。我想也是,把珍珠磨成如此之细的粉末就很难的了,又还要磨这么多,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林强云心里又是一跳,想道:“对啊,这段时间总是有人问我在这‘雪花膏’里加了多少珍珠粉,我何不真的加些珍珠粉进‘雪花膏’里去呢。以前好像看到过什么书上有讲,珍珠对保养肌肤有大用,是古代制作高级香粉等东西的一种主要材料。没错,以后做的‘雪花膏’,一定要加入珍珠粉去才算得上真正的值钱货。”
想到这里,对孙梦观微笑道:“被大人看出来了,孙大人真是好眼力。”
沈念宗和四儿两人,依序为每位在座的大小官员都奉上一盒。
看到每个人都有了,林强云这才好整好以暇地站在厅中大声说:“各位请静一静,在下有话要说。”
嗡嗡的人声渐渐静下,林强云道:“各位大人,这‘养颜雪花膏’专为保养肌肤而制,特别对女人有大用。不过,各位大人请注意了,用这‘养颜雪花膏’时有一点必须向大家说清楚。那就是在涂抹之前,最好先洗净需要涂抹的部位,洗完后不可用帕大力搓擦,只需用布帕轻拍洗过之处,然后趁水未干时将‘养颜雪花膏’均匀地抹上即可。”
下面的桌席有一人高声问道:“请问林公子,若是有人还要盛装打扮,涂抹胭脂水粉时却又如何呢?”
林强云笑道:“这还不简单,用完了‘养颜雪花膏’后,再去涂脂抹粉就是了。”
孙梦观五十七八的年纪,身体倒是健壮得很,但他最感烦恼的却是,近年来不知何故手脚都得了一种病。原本圆润细滑的手脚,暴露在衣外的部位出现大量皮屑,还有不少皲裂。若是在春天也还罢了,夏、秋两季便发,一到冬天就特别厉害,有时还会在开裂处渗出血来。痛,他还能忍受,那种痒得入骨,却又没法去骚的难受,才是最能要人老命的。请了好些郎中来看,又涩又苦的汤药喝了无数,钱也用去数千贯诊金,就是不见好。
这时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用食指将小瓷盒里的雪花膏勾出一点,小心地涂到有好些裂缝的手上。眼看着抹上雪花膏的那个部位,马上就见到油润,而且感觉上疼痛、骚痒也减轻了不少。他惊喜地叫道:“啊!竟然如此见效,好东西,确是好东西呀。”
叫声出口,把同桌的大部分人的眼光吸了过来,孙梦观没理会别人,急急地把小瓷盒里的“养颜雪花膏”再次挖出涂到手背上,双手不断互相轻轻抚擦手背。
“好东西!”孙梦观舒服得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直哼哼,他耳中只听到远处的嗡嗡声慢慢低了,周围的大厅里渐渐没了声息。不一会,耳边传出很多或粗重、或轻微的呼吸声,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置身于狼群中似的。
“有危险!”一惊之下,孙梦观本能地睁眼挺身坐直。
看到周围十多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孙梦观愕然问道:“你们想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没人出声说话。///com///
翁甫伸手在孙梦观的额头一探,发现没有异状,一脸不解地自语说:“不曾发热,没烧呀。”
然后正容对孙梦观说:“我们没想干什么,只是见到孙大人闭着眼背靠椅子,脸上的神色古怪,才聚在周围看看。至于发生了什么事,这话要我们问孙大人才对,如何却问起我们来了?”
“呀!”孙梦观的叫声吓了周围的人们一跳,他又闭上眼回味着手上轻松了很多的感觉,好一阵子才睁眼面对翁甫,满面春风地说:“好教翁大人得知,缠绵在本官身上的一种怪病,今天总算被我找到治它的药了。”
翁甫问:“哦,不知孙大人得的是什么怪病呀,能否说给我们听听?”
孙梦观伸出双手,让翁甫能看清楚手背上的皮肤,慢条斯理地说:“翁大人请看,本官这双手有何不同。”
翁甫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来,老老实实地应道:“除了有几道似乎是受冻伤开裂的口子外,看不出与常人的手有什么不同。”
孙梦观由于找到了可以医治自己骚痒的药物,虽然还不敢保证这东西对自己的病有多大的疗效,但抹到手上能止痒、止痛却是不争的事实。十分欢喜地说:“翁大人说得不错,我的病就是在这双手背和一双脚背上,数年前,我手脚背上出现很多皮屑,每日都能见到许多细小的皮屑从手背上脱落。一开始脱些皮屑本官也还没做理会,心想这不过是疥癣小疾,稍过些时它自便会好的。”
他可能是想起发病时的可怕经历,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别人身上也觉得有点发冷。
孙梦观长长的叹了口气,停下话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润润喉咙,放下酒杯接着说道:“不料,过了不到一年时间,不但手脚上脱落的皮屑越来越多,而且有了皲裂,随之而来的就是既痛又痒的感觉。痛,本官还能忍。痒,却是害苦了本官呐。不去抓挠吧,一时半刻的还可以受得住,时间长了总会不自觉地去抓上几下。哪里知道,这一抓就抓出祸来了。”
周围有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同声问:“出祸,出了什么祸事,后来又怎么样了?”
孙梦观想起过去手脚上的那种痒法,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心有余悸地说:“谁成想,手脚上是越抓越痒,越痒却又越是忍不住去抓。就这样越痒越抓,越抓越痒,越痒越抓……最后连抓也没法止住这入心入骨的痒,哪个难受劲……哎呀,就好像……就好像……唉,没法说,说法说呀……”
围在四周的官员中,有一位四十余岁的人,忍不住颤抖着声音脱口而出:“就好像有妖邪驱使千虫万蚁上身叮咬,驱不走,赶不掉,杀不死,痒得入心入骨,求生不得欲死无门。我十余年前见过我的亲叔叔也是得了这种病,他是个性子暴烈之人,一时痒得受不了,性起之下用斧头把一只手剁掉……”
“嘶!”几乎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啊!把自己的手都狠得下心来剁掉?”有人惊呼出声。
厅内静静地过了良久,人们的呼吸声越发显得粗重。
孙梦观点头同意:“说得不错,只有将手砍下才能止痒。若是我有令叔般的勇气,也会使出此等手段的。后来怎样,可是将手砍掉就好掉,不痒了么?”
那官人叹道:“唉,哪有这般容易呐……”
田嘉川惊问:“把手都已经砍掉了,还止不住痒。难道说,这痒传染到令叔的身上了不成?”
说话的官员脸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不快不慢地说:“我叔叔将手剁掉之时,痛晕了过去,家里的人都忙着为他裹伤医治,他睡了一天一夜还没醒过来,也不见他在睡梦中有以前般抓痒的动作。家里人心想,这下该没事了罢,稍放下了心。那知道大家才一转身走出叔叔的房间不久,我叔叔……我叔叔……”
这位官员抖动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脸上满是惊怖,站在人丛外的林强云看他这个样子,快步走到他身边,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喝道:“静下心神,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任何人。你慢慢说。”
那位官员感激地冲林强云点头道谢,努力平静心里的波澜,深吸了口气说:“据事后问当时在房间内守着的小丫头,她说,我叔叔突然间从床上跳起身,怪声大叫:‘你们这些妖怪,干脆杀了我好了。要痒死我,却是休想,我就不会自己去寻个痛快的了断!’就这样,等我们被小丫头叫来,找到叔叔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远远地看到他刚刚从小桥上,头朝下插入花园内的浅荷池里,溺毙于淤泥之中。拉起他的尸身后,我家的人才发现,他余下的那只右手被他自己在在砖石上磨得血肉模糊,有好几处都露出了白森森的手骨。”
一个人能把自己的手砍掉,那还是一时之勇,一下就可完事,许多人自问可以办得到。可是,若要他们连续两个时辰把自己的手在砖石上磨,而且磨得血肉模糊露出手骨,这里的人谁也无法办到。
众人听得浑身冒起鸡皮疙瘩,都觉得竖起的寒毛要把身上的衣服撑起,凉叟叟的风似乎直吹到裸露的肌肤上。
好一会,孙梦观语气沉重地说:“唉!你叔叔运气不好,才落得如此的下场。”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无比喜悦:“本官来到这泉州做了一任州官,还以为自此要受这痒病的折磨,此后将会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却不料在临离开之际,上天垂顾本官在任上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把好运气降于我的身上,此后再不用受这奇痒的煎熬了。”
那官员问道:“这却是为何?”
孙梦观:“本官已经找到可治此病之药了,你们说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呢。”
翁甫奇道:“孙大人是在何时、何地找到药的,那是什么样的药啊?”
孙梦观得意地说:“地方就在这间林公子的客厅内,时间也就是刚才林公子把‘养颜雪花膏’交给我们之后,至于药么……”
孙梦观笑容满面地拖长了声音,没有把话一下子爽快的说出来。
逗得周围的官员们伸长了脖子,性急的还不顾上下之分,张口埋怨:“孙大人,求您别再卖关子,快些说出来吧。”
“就是这‘养颜雪花膏’!”孙梦观大声把话喊出。
“哦……”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这个答案早在自己意料之中的样子。
沈念宗在一边听那官员说得毛骨悚然,感到再这样说下去对自己开店十分不吉利。现在看到事情从不利的一面急转直下,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翻转过来了,连忙招呼大家说:“各位大人,请回座饮酒吃菜。刚才孙大人不是说了吗,‘养颜雪花膏’能够治他所得的痒病,这也可以证明‘养颜雪花膏’对肌肤确有大用。”
孙梦观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错,把刚才说话的那位官员招到面前,伸出双手问他:“你仔细看看我这双手,是否与你叔父的症状一样。”
那官员极认真地看了一回,抬起头对厅里的人们大声说:“孙大人的手确实是与家叔的手一般无二,只不过不似家叔般的抓骚得那么皮破血流罢了。”
孙梦观对坐回原位的林强云,以商量的口气问:“林公子,你的胭脂水粉店什么时候开张啊,这‘养颜雪花膏’,的价钱又是若干呢?”
林强云并不笨,闻声而知其意,心想,这时可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一定要先留个台阶等一下好下台,连忙拱手说道:“好教孙大人见笑,原本胭脂花粉店是准备和这间瓷器店一起开张的,可惜前些时日炼制的‘养颜雪花膏’太少了,只炼出一斤来。所以么,只能等制得多些以后才能开胭脂店了。至于价钱,以后在店里卖的是用可盛三两的瓷盒,每盒售价为一百五十贯。”
孙梦观一听说林强云制出有一斤“养颜雪花膏”,心中大喜过望,“你看,本官过些天就要去江南东路的宁国府上任视事,但这‘养颜雪花膏’对我这手的痒病又大有效用,能不能……”
林强云这时真怕这位即将走路的前任州官打自己的什么主意,连连向坐在一边的沈念宗使眼色,想要他给自己出个主意。最少也说上几句话,让自己有个缓冲的时间,考虑如何应答孙梦观提出的问题。
可沈念宗却视若无睹,明明看到林强云对他挤眉弄眼的,还是转过头去与身边的其他人说话,全当没看到,恨得林强云牙痒痒的。
孙梦观吞了下口水,一脸期望的说:“林公子能不能按市价先卖几盒给本官,以便带去治病使用?”
林强云听完孙梦观的话,方明白这位州官是想买雪花膏,而不是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摆出一副冷面孔来强索硬要。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立即便笑着说:“孙大人言重了,本来孙大人需要的‘养颜雪花膏’,不消大人开口便应该奉上。只是……“
话还没有说完,孙梦观怕林强云一口回绝自己,赶紧抢着说道:“咳,本官也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是……实在是……有些难为林公子了。不如这样,若是公子一时没有这么多,就是先卖一盒与本官也成呀,本官会叫家里的仆人待在泉州等候,林公子炼出有多些时,再向公子购买如何?”
林强云心里暗想:“这孙梦观这样急切地想要雪花膏,说不定真能治疗他的痒病。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自己在泉州多等几天,看看每天涂些雪花膏后他的病有没有好转。确实有好转了,才能把雪花膏卖给他。不然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但砸了自己的招牌,说不定还会招来什么横祸呢。”
打定主意后,林强云对静等自己回答的孙梦观说:“孙大人,你刚才说这痒病已经有好几年了。依在下看来,孙大人最好在泉州多等些时日,最多也就十天吧。让在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为孙大人尽些力。”
孙梦观对于林强云的各种传闻听得太多了,也知道他是天师道的传人。心知他必定有些什么能治好自己痒病的灵丹妙药,又或是用道法仙术为自己治病,才会如此劝说自己,这个机会可是万万不能错过。当下连想都不想,立即就答应:“好,林老弟既然叫本官待十天,本官就在此泉州城多住半个月。呵呵,多住半月。”
林强云向在座的各位官员告了个罪,走到厅外向四儿问清带来的雪花膏还有六十余盒,立即叫四儿把剩下的雪花膏全拿进厅中,再每人送了一盒。
各人拿到了所想要的东西,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纷纷告辞离去。
林强云悄悄把孙梦观和翁甫、田嘉川三人叫住,请回到厅内坐下。
三位地方官笑逐颜开地拿着已经用纸包好的五盒“养颜雪花膏”,孙梦观还忍不住拆开纸包再看了一次,见自己的纸包内确实是和摸到的一样有五个小瓷盒,生怕另两位的数量没自己的多,马上再把纸包上,以免他们的“养颜雪花膏”真没有自己这般多时,以后会给主家招来麻烦。
林强云没有绕弯,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孙大人,刚才您说这十多年来,海面上盗贼横行,本州每年入港的海舶在十艘以下?”
“正是。”孙梦观正色说:“本官宝庆三年(1227年)刚接任时,就是这般景况,直到如今也还是同样,一点变化也没有。”
林强云:“那么,孙大人可否清楚,我朝其他几处市舶司所属管地,是否如同泉州一样呢?”
孙梦观想了一想,然后才回答道:“本朝共设了五处市舶司,除临安之外,据本官向明州、温州、广州等地来的商贩询问得知,不但本州如此,其他数处也是相同的情况,只不过比本州略好些而已。就说广州吧,前些时听人说起过,去年到港的海舶也仅有二十余艘,不足前年的六成。”
林强云考虑了许久,才对三人说道:“不瞒三位大人,在下原是准备购买海舶赴海外贸易的。因此,想请教三位大人,若是我能保得住船舶不受海盗抢劫,能否赚到钱呢?”
“啊!”三位地方官同声惊呼。
孙梦观惊喜地问道:“林公子有办法能保住出海贸易的海舶?”
高兴之后,孙梦观神情又显得黯然,大叹自己的时运不济,暗中叹道:“运气啊,怎么会来到身边恍如过隙白驹,就又远离自己而去呢。要是早两年遇上这位贵人该有多好呐。”
“那是当然。”林强云肯定的说:“不仅能保住出海贸易的船舶,那些海盗若是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的话,我还可以叫他们有来无回。”
林强云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是十分有自信的,来到泉州仅短短的十多天时间里,他已经从招收来的火长、舵头口中打听到,出海做生意的利润十分丰厚,心里也非常向往能在大海遨游。他很清楚这时横行于海上的海盗,除了有些少量的弓箭外,他们要抢劫商船的钱货,只有接舷翻越到商船上才行得通。凭自己已经制造出来的“雷火箭”,在船上装几具床弩的话,那些海盗不要说上自己的船了,恐怕连靠近也是千难万难。即使让他们靠近了,护卫队的钢弩决非吃素的摆设,一轮箭雨就能把敌人全部送下海去喂鱼虾。更何况,没装上箭杆的“雷火箭”镞,还能在近距离时点着火扔到敌船上当成手榴弹用呢。
翁甫和田嘉川听了林强云的话也是脸现喜色,翁甫心里不住转念:“真是太好了,这林飞川真能做成海舶生意的话,很可能会带着其他的海商到泉州来,到时说不定可以恢复到过去兴盛时的繁荣呢。”
林强云盯着孙梦观的脸,缓缓问道:“大人,您知泉州兼提举市舶司三年,可是知道海舶蕃商每到此地,要受到何种待遇吗?”
不等孙梦观回答,林强云就说:“以往每有海舶至此,先将货物分为十五份,舶务抽一份直发上供(国库),纲首抽一份船脚摩费,本州抽三份低价和买,再由两厅(指转运、常平两司)各抽一份和买。除去这些以外,商旅所剩十得不足其六,这也太过厉害了。就是千辛万苦地冒着生命危险走了一趟回来,所得不过收取本钱后的些少薄利而已,如果遇上心狠的役吏,对其抽贵货而留贱物,则连本钱也可能收不回来。若是行商而无利可图,何人还会起早?”
田嘉川刚到晋江任上,只知道海商极为赚钱,每每一趟回来便可赚得数十万以至百余万贯利钱。他并不清楚海商出海做生意回来后,还有市舶司这么多抽解、和买的底细。这时听林强云说出其中的原委,才明白为何海商到本州如此之少了。
林强云:“这种情况不改变,就是没有海盗抢劫,来此做生意的商船非但不会增多,只会越来越少,就连原本滞留在这里的蕃商也将离此他去。你们做地方官的不是没钱收了吗,那还做官干什么,不如回家种田还更好。”
翁甫问道:“林公子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只要能够办得到的,我们会想法为公子办好的。”
林强云正准备说动这几位官员,厅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嘻嘻哈哈的嬉笑声,还有店内伙家的拦阻声。
不觉大感诧异,怎么店里会有这么多女人,自己明明只带着张嫂一个人,另外就是徐兴霞、应君蕙啊?
在外面送客的沈念宗匆匆走进厅内,向林强云说:“强云,这城里的行院(妓院)及勾栏里的粉头,听得我们的客人说起,这间店里有‘养颜雪花膏’卖,都约齐了要来买呢,任我和伙家们如何解说,就是不愿离去。你看……”
林强云对翁甫等人告个便,跟随沈念宗到外面一看,两个伙家正满头大汗地张开双手竭力想拦住硬要走进院子的一帮女人。这些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挺着高耸的胸脯向两个伙家迫进。
伙家嘴里一边不住说着好话,一边伸张双手拦在她们面前,女人们前进一步,他们就退后一步,眼看就要进到院内了。
看到这样的情况,林强云觉得好笑,沈念宗则在身边不满地埋怨说:“你还笑得出来呀,你如果在店内的话,能拦得住这些女人吗?”
林强云问了自己一句:“我能拦得住她们吗?”
答案很明显:不能。
林强云眼珠一转,立即向两个伙家叫道:“你们不要拦了,让这些人进来吧。”
有店主发话,两个伙家松了口气,连忙闪身侧立于墙边,让那些女人走入院中。
叽叽喳喳的女人们听到林强云的声音,马上安静下来,你推我搡地扭扭捏捏缓缓走到林强云面前丈许远近,便停下脚步,上上下下看着这位年轻人。
林强云笑着问道:“请问,你们这么多人来到小店,不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的,但请说出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不施脂粉的女人走前一步,回头望了趋趔不前的女人们一眼,轻篾地朝她们撇了下嘴角,然后才向林强云蹲身福了一礼,操着江淮一带的吴侬软语说:“这位想来是此店的东主林公子吧,且容妾身解说刚才争闹的缘由。今日我们这些行院、勾栏内讨生活的姐妹们,听得有客人说起公子的店铺开张大吉,披红挂彩的十分热闹。公子这里除了大张晏席请客人吃喝之外,还有一种名为‘养颜雪花膏’的礼物回赠。又说今天公子店中便有这种‘养颜雪花膏’出卖,所以我们这些姐妹才会到贵店来购买。却不料,到了店中一问,店里的伙家却说只有送的,不肯卖给我等,故而才争闹起来。我等只想买些东西,实是并无闹事之意。”
现在厅内只还剩下几个小瓷盒的雪花膏,即使想卖给他们也只有几个人才能买到。想到家里还有一斤多,算了一下觉得连家里做好的那些,也还是不够卖给这些人用的。更何况这客厅里还有一位离任的知州孙梦观,在等着自己的雪花膏治病呢。
林强云和颜悦色地对她们说:“各位大姐,实话对你们说吧,今天我这间开张的是瓷器店,主要是卖瓷器,并没有其他东西出卖。”
众女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那为什么别人会说你这间店里有‘养颜雪花膏’做回礼,还说有这种膏卖呢?”
“是啊,既然没有‘养颜雪花膏’卖,就不要拿出来送人么,害得我们心痒痒的,跑来买时却又买不到。”
为难地苦笑了下,林强云还是和气地说:“别人说得不错,也说得大错。我们这间店确实是有‘养颜雪花膏’作为回赠的礼物,这是说得不错的。但却并没有‘养颜雪花膏’出卖,所以他们说得大错了。这样吧,再过十天,我另一家胭脂水粉店也要开张做生意了,那间店就是专卖胭脂、水粉、‘养颜雪花膏’诸如此类适合各位梳装打扮物品的,而且还有‘香碱’等,到时一定请你们这些大姐来店内任意挑选。”
那站在最前的女人问道:“林公子,你十天后开张的胭脂水粉店在哪里呀,还有‘养颜雪花膏’又是多少价钱才能买到呢?如果你手头还有的话,能否先让我们看看,见识一下?”
“这没问题。”林强云向身后的四儿作了个手势,四儿会意地进厅去将最后剩下的三盒雪花膏取来。
林强云把小瓷盒的盖子打开,送到那女人的面前,笑道:“请看,这便是‘养颜雪花膏’,你看完了传给其他人也看看吧。”
每个女人接到小瓷盒的第一句话,基本上都是“好香”两个字。传到一个十多二十岁的女子手上时,她送到鼻端一闻,脸上立即便有了喜色,脱口叫道:“龙涎香!”
所有在行院的女人都知道,龙涎香正是这时候最好的摧情香料,凡是行院内的红牌姑娘几乎都或多或少的点燃过这种香。
见所有人都看完后,林强云咳嗽了两下,把女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提高声音说:“众位大姐听好了,十天后开张的胭脂水粉店,就在城内南门大街蕃珠巷口。这种‘养颜雪花膏’用大瓷盒装三两,每盒的价钱是‘会子’一百五十贯钱。因为这‘养颜雪花膏’十分难炼制,所以每天只有五十盒,卖完为止。”
这些女人一听每天只有五十盒出卖,一下子便又吵了起来,先前开口说话的那女人想必是这些人中领头的,转过身叫道:“大家不要吵了,没听林公子说过,这‘养颜雪花膏’极难炼制,平均一天有五十盒做出来就算是多的了。何况,这东西要卖一百五十贯钱一盒,这么贵的东西总得要试过才能放心花钱买吧。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有什么用,等把事情问明白了再回去准备钱钞也不迟。”
这女人回身对林强云说:“林公子,妾身姓路,人称路三娘子,在‘蕃市瓦子’的‘路三娘子勾栏’中说‘银字儿’(主要讲灵怪、传奇、公案、武侠等故事的俗称‘银字儿’)。请教,你炼制的‘养颜雪花膏’真有别人传说的那样,既可以保养年轻女人娇艳的容貌,又能使起皱的皮肤伸展回复成原来般的光滑吗?”
林强云心想:“这女人不愧是说书讲古的,不但口舌伶俐便捷,还颇有些见识,不似其他的愚蠢女人般,妄图抹一点雪花膏,就以为用上了仙丹,可以使人返老还童。”
朝这女人微微一笑,嘴里回答说:“路大姐问得好,每天常用‘养颜雪花膏’,确实是能够起到保护皮肤的作用,也能让一些有脱皮症状的人减轻、好转,更可以滋润皮肤使人们的手脚和脸面不至于在风霜中开裂。至于说到使起皱的皮肤变为光滑,我只能说可以有好转,好到什么程度却不知道。但决不可能让老妇人的鸡皮鹤发,在用了‘养颜雪花膏’后变成年轻美貌的青春**。这点大家一定要弄明白了。”
林强云少年心性,又天生豁达乐观,一面说着话,做出老态龙钟拄拐行走的样子,说到“青春**”时又扭动屁股如女人状。他说的话和动作滑稽之至,逗得几十个女人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
林强云加重语气,提高声音说:“但是,在‘养颜雪花膏’用于保养肌肤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涂抹之前必须先用温水洗净需要涂‘养颜雪花膏’的部位,用布帕轻拍洗过的地方,不可将水擦干,觉得皮肤还润湿时就要抹上‘养颜雪花膏’。这样使用效果最好,最能发挥其功效。路大姐可将刚才给你们的‘养颜雪花膏’抹一点到手上,当面看看它的效果如何,也省去我一番讲解的口舌。”
“真的让我用这‘养颜雪花膏’涂些在手上试试?”路大姐怀疑地问:“你是做生意的买卖人,用掉一点要花去好多钱呢,你舍得这么多钱吗?别要等我抹上后你又来向我讨要用掉的钱吧?”
林强云收起嬉笑之容,脸色一正说:“路大姐小看林某人了,我虽说不上是什么大富,一点小钱还是有的,若是这区区一二贯钱能让我心痛,还能做大我的生意吗?放心大胆地用吧。”
路大姐不再多说,回身走到后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身边,把她的手拉起来让众人都能看清楚那只手上的样子,伸出食指勾出一点雪花膏往女孩手上抹去。嘴里说的话让人听了觉得好笑又好气:“便宜你这小蹄子,这么贵的物事倒让你拔了头筹,再过两年可以接客时,记得请林公子来为你开苞,以答谢他的‘养颜雪花膏’。”
七八个女人“咯咯”娇笑着围上去,边察看边打趣道:
“路三娘子,林公子有了‘养颜雪花膏’这种宝贝,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他看得上这么丑的小丫头?”
“是啊,三娘子看着好的话,不如以身相许就是,做林公子的妾侍,怎么也比抛头露面在勾栏里讲‘银字儿’好得多吧。”
路三娘并不示弱,随口回击道:“你们行院的姑娘们是不是也动心了,不如我去跟林公子为你们说合,到各家行院去时姑娘们可以代他度支缠头钱,大家说可好?”
这些话说得林强云变成个大红脸,走开不好,站在原地又觉得尴尬。
说笑间,只见小女孩本来粗糙开裂,并有许多血丝渗出的手背,涂上雪花膏后,看得出很快就湿润光滑了不少,时间稍长些后,连微渗的血丝也不见再有渗出了。
“真好!”小女孩除了说出这两个字外,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她再次欢叫:“真好啊!”
路三娘把女孩的双手全涂上雪花膏,边上看到的女人们射出羡慕的眼光,不知是谁气急败坏地喊了声:“哎呀,用在这小贱人的手上,太可惜啦。”
一个女人劈手夺过路三娘拿着的小瓷盒,手指一挖,几乎把小瓷盒给掏空,将指上的一大球雪花膏往手背上糊去,叫道:“不如让我来试试,也比用在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手上好。”
另外几个女人不甘示弱,拥上前争抢那只小小的瓷盒。
林强云对在厅门边探头探脑的山都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耸肩苦笑。
山都也向林强云摊开手,夸张地耸着肩,做鬼脸。
应君蕙走到林强云身边,看着山都的样子“噗”一声笑出来,轻柔地小声说:“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大哥还是回到厅内陪几位大人说话吧。”
林强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也跟着凤儿叫自己“大哥”,不过他觉得这样很好,显得亲切,没有生疏的感觉。
三位官员笑眯眯地看着林强云,那田嘉川一只手还按在肚子上,强忍住不肯笑出声。
孙梦观笑着说:“飞川老弟,想不到你还会……哈哈……还会做……戏……哈……”
一下子忍不住,孙梦观话说到一半就笑出了声,引得田嘉川和翁甫也放声大笑。
林强云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在厅门前学女人的样子被他们看在眼里。心道:“哎哟,他们三人真能忍,到现在才笑出声来。若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忍到现在,早笑得肚子痛了。”
待三人笑声停了,林强云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对翁甫说:“翁大人,国课那是任何人也不能少的,我们就不去说他了。泉州、两悴厅、纲首的和买、船脚摩费实在高到无人能承受的地步,若能将三项全都按一二成,最多三成来计算,则这生意将会有利可图。”
孙梦观想了一下说:“我们州衙的和买少些不成问题,但两悴厅和纲首那儿可能不大说得通。”
“这就要几位大人去说通了。”林强云道:“若是能把这几项降到一成,我就可以在利钱中拿出几成,让几位分给各相关的衙门,不让他们没钱吃饭。”
林强云稍放低声音:“若能做得成生意的话,此后你们如果认为合算,也可以一起来做这门生意,赚到利钱后按入股出钱的多少分红。”
出钱、入股、做生意、分红,这几个从林强云口中轻轻吐出的词语,听在三位地方官的耳中,如同惊雷般的巨响,震得他们摇摇晃晃坐不稳当。
田嘉川傻乎乎地问道:“我们出了钱入股就可以赚到利钱,不要做其他的什么事吗?”
林强云:“正是,所有的事情都由林飞川一手包办,几位只要坐在家里等着,赚到钱自然会送到府上交给你们。”
孙梦观也问:“万一没钱赚,或是赔本了怎么办?”
“孙大人忘了林某人是开双木镖局的,”林强云笑着说:“即使没钱赚,本钱是保证还在的,就是做生意的本钱没了,也将由双木镖局包赔给你们。”
翁甫心道:“如果真像他说的一样,自己不妨也入他一股,从中分到一杯羹来。说不定与他合伙除了能赚回本钱外,还可以得到不少利钱呢。”
嘴里说道:“这样……好,本官会想办法去和转运、常平司的人说说,如果能讲得通的话,林公子先做做看。真能赚到钱时,我也出些钱入你的股,赚些微利也好弥补些其他方面的折损。”
孙梦观听得心动不已,暗道:“自己在这泉州任上虽说没捞到什么好处,总算也有数十万贯钱在身边。若是真能赚到钱的话,倒也不妨拿出几万贯试试看,总比把钱留在身上渐用渐少的好。”
孙梦观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林公子,要出海做生意,别的不说他了,最起码你得有海舶吧。现在你只有这一间瓷器店,那海舶在哪里呢,难不成你的人货会自己从海上飘着走去么?”
“这点大人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二条五千斛的半新海船,还有一条八千斛的新船,正与船主商谈转手的事,一旦价钱谈妥,我就有三条海舶,还不够做几回生意吗。”
至此,他们三个再无任何怀疑,心中各自盘算如何去说动另两个衙门的转运使和提举常平司主官,能让林强云做起海上贸易的生意,好从中分得一杯羹。
这时应君蕙在厅门外向林强云招手,示意他出厅。///com///
林强云走到厅外小声问道:“她们都走了?”
应君蕙:“都走了。大哥,你真能在十天内做出‘雪花膏’来卖吗,别要到胭脂店开张时没货卖,那才真正的丢大脸呢。”
林强云:“放心,林某人什么时候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到时候别说雪花膏了,连香碱也会大批量的送到店里卖。嘻,应姑娘,你想出来的主意还真不错,每天只卖五十盒‘养颜雪花膏’,想要却又没买到的人不是会急死?”
应君蕙又羞又喜地瞟了林强云一眼,低下头小声说:“应姑娘?大哥,怎么叫得这么生分啊,叫我的名字不好吗。”
“是是是,应该叫你君蕙。”林强云连忙改口:“君蕙,你又是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连听到每盒三两的雪花膏要一百五十贯也没人说贵,还唯恐抢不到手。真是好笑得紧!”
应君蕙:“还不是听了大哥以前卖菜刀的故事,才想出来的法子,功劳应该算在大哥头上才是。”
林强云忽然说:“对了,君蕙呐,我想请你帮我去管十天后开张的胭脂水粉店,每年付给你一千贯作为工钱。你可愿意帮我的忙?”
一千贯钱,折算白银就是二百八十五两七钱,应君蕙还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个女孩子每年可以赚到这么多的钱。以前在应家堡时,她因为是管理钱财的,很清楚地知道全堡每年的总收入也不过五千贯左右,虽然吃的粮食有大部分是堡中人自己种出来的,但就是连粮食算在一起,也不过万贯上下。那可是全堡除去老幼外,三百多男女的全年总收入呀。
看应君蕙迟迟没答话,林强云忐忑不安地望着她,小心地问道:“应姑娘,是不是觉得很为难?你要是不想做生意也没关系,我另外找过人来帮我好了。”
应君蕙一跺脚,气乎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大声说:“又是应姑娘,大哥怎么又这样叫了,小妹没有说不帮你呀,大哥要去找什么人。”
“咦,这是怎么了,叫应姑娘有什么不对吗,以前还不是这样叫的?”林强云摸着头不解地自语:“你是没说不帮我去管胭脂店,可也没说肯来帮我呀。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嫂右手抱倔牛儿,左手牵丫头走到林强云身后轻声细语地说:“公子还看不出来吗,应姑娘是嫌你没叫她名字才生气的呢?”
林强云奇道:“这也好生气,我平常不都是这样叫的吗,那她为什么又不生气了?”
张嫂:“公子呀,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问你,刚才你是不是已经叫过她一次君蕙的名字?”
“是呀,她让我叫她君蕙,我就叫了她几声,这又怎么不对了?”
“唉,公子怎么还不明白呢,既然叫过了一次,那就应该一直这样叫。若是不信的话,等会再见到应姑娘的时候,公子再叫她君蕙的名字,保证她马上就会高兴,再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了。”张嫂耐心地向林强云解说。
林强云总算知道什么原因了,心里也有点高兴这位应家堡的小姐对自己的好感,但还是有点怀疑:“好吧,等看到她的时候再说好了。”
走回厅内,孙梦观举起双手,吞吞吐吐地问道:“林公子,你看我这手上的痒病……”
林强云拉着他的手仔细察看,厅角的山都也好奇地走到旁边,盯着这双手左看右看。
“孙大人,你先回去,我已经看清楚你手背上的病症,再过几天等另一批‘养颜雪花膏’炼出之时请大人再到此地,看看是否能为大人尽力。”林强云心里实在不敢保证,雪花膏对孙梦观的痒症有效。心里一直都在回想,自己所知道的有关这方面的知识,可就是想不出在这个时代,有什么药能治这种痒症的。
送走三位地方官,林强云还是一个人懵懵懂懂地坐在客厅内,脑子里不停地回忆自己所看过的,有关中草药的书籍。
山都看到林强云闷闷不乐的样子,悄悄走到恩人身边十分依恋地靠在他身上。这时的山都怎么也想不明白,恩人刚才还高兴地学着女人走路的样子逗得别人哈哈大笑,现在却皱着眉头发愁。自己真是没用,连恩人的一点忙也帮不了,害得恩人这么不高兴。
只听恩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双手会发痒,而且请了郎中看过,用什么药都治不好呢?”
山都听到一个“痒”字,猛一下跳起来,现在知道恩人为什么苦恼了。啊哈,原来恩人是为了刚才那个长着长胡子老头的手发愁,这又有什么难的了。
从前没遇上恩人的时候,族里有人也得过这种痒病,得了这种病的族人痒得直叫唤。那还是已经死去好几年的老族长,带着自己和另几个孩子采来了一种长白花的草捣成浆,糊抹到发痒的地方就治好了痒病。族长还告诉他们说,这种草的花最能治痒病,但在没开花的时候,草本身也能用。
前两天去打猎的时候,山都就看到过这种草,现在肯定没到开花的季节,那么将草拔回来也照样可以治痒病呀。虽然效力差了些,但也能治好病,自己可以为恩人做件有用的事了不是。
山都一溜烟冲出客厅,回去晋江边的大屋内找到忙着指挥女人们做布鞋底的凤儿,拉着她回到房间,抓起床边放着装钢弩和箭矢的囊袋往她怀里一塞,扯住她出门朝泉州城的东北方跑。
这凤儿却也怪,被山都拉着什么也没说就跑,她也什么没问就跟着山都去。她可能已经习惯了山都的这种行动方式了吧。
说到走跑跳跃,凤儿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山都,跑出半里之后凤儿再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下一直没来得及背上的囊袋,喘着气直往胸口捶打。
山都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也关心地用手掌在凤儿背上轻拍。
过了好久,凤儿平息了急喘的呼吸,这才开口发问:“山都呀,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把我拉到这里来,是大哥要你办什么事,你又一时办不了,找我来帮忙的吗?”
山都:“不……不是,药,痒痒药,恩人……公子,公子……恩人痒痒的药,老头儿痒痒,公子的药。恩人……凤姐帮忙,快……快多……”
凤儿嗔道:“哎呀,山都哎,把话说清楚好不好,什么痒痒药,药痒痒的,又还有恩人公子,公子恩人,老头儿。哇,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听得懂啊。”
被凤儿一吼,山都更是急得连话也说不出了,把一张丑黑的脸涨得成了酱色,不住地捶胸跺脚,眼里泪汪汪地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凤儿一看山都的样子,也是慌了手脚,一把拉住山都让他坐到自己身边,安慰他说:“别急,别急,说得清楚你就说,说不明白你就别说了,要去什么地方只管走,我和你一起去就是。不过可别跑那么快了,会把我累死的,明白吗。”
山都听了点点头,拿起地上的钢弩囊袋小心帮凤儿背好,用力拉着她起身,扭身又往城北快步走去。
林强云一路低着头回到江边的家里,总是想不出用什么药才能把孙梦观的病治好,昏头昏脑的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真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林强云睁开眼睛,看到山都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看他满脸堆着灿烂的笑容,心情大好的一蹦而起,扩胸踢腿活动了几下,回头笑对还在翻着跟斗的山都说:“我们跑完步以后,先去跟那个船主再谈一次,如果他实在不肯将船卖给我们的话,就用两条小船走广州,然后到大越(越南北部)、占城(越南南部)试试看。”
山都看到林强云的笑脸,虽然不太懂恩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是一本正经地点头赞同:“大越,占城,试试看。”
跑完一圈回到房间,接过温热的洗脸帕擦拭后,才发觉刚才递布帕给自己的不是凤儿。“应小……哦,君蕙,怎么是你,凤儿呢?”林强云猛然省起昨天张嫂的话,立即改口叫出应君蕙的名字。
这一声“君蕙”叫得她笑逐颜开,红着脸低头小声说:“还不是为了大哥,凤儿妹妹昨天被山都拉去城北的山上找药草,到戌时才回到家,可把她给累惨了。今天早上小妹去叫她的时候,还没睡醒。我怕没人帮你整理房间、打水洗面,就来这里了。”
林强云不好意思地说:“君蕙,谢谢你。”
应君蕙刚要说话,门外传来四儿的叫嚷:“公子,蒲开宗来了,在大厅等候,说是他已经买到‘乌金’,急着要公子去查验‘乌金’的真假呢。”
林强云高兴地对应君蕙说:“好啊,你满叔和徐兄他们终于让李蜂头的人中计了。走,我们去看看这位蒲大老板花掉多少钱才把‘乌金’买到手。”
蒲开宗心急火燎地在大厅内快速地走动,手里紧握着用绸布包得严严的一块“乌金”石,不住向厅外的大操场上张望。
操场上除了陈归永和张本忠的护卫队,正在两具新架起的荡桥上练习身体平衡外,应承宗也带着三十多个黑风峒带过来的半大男女孩子练习队形和各种姿势。
这是蒲开宗第一次来到林强云新建成的家,昨天也因为到海上去接从庆元府(今浙江省宁波市)过来的李铁抢手下,而耽误了到林强云瓷器店贺喜的事情。
林强云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蒲老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这大商人吹到这里呀,快请坐下说话。”
蒲开宗转过身急步向前,把手上的绸布包交到林强云手上说:“林公子,你快请看看这块石头是不是‘乌金’石。”
林强云在绸布包一入手时,就知道这确实是自己交给李青云的钨矿石。打开绸布包一看,对蒲开宗说:“不错,这正是‘乌金’石。”
蒲开宗:“那就好,那就好。经林公子验过这确是‘乌金’石,我就要立即派人去把它全部买来。”
林强云:“虽然这是‘乌金’石没错,不过,这一块只有二两左右,实在是太少了。而且,其中所含的‘乌金’成色较低,你现在的这块‘乌金’石内所含的‘乌金’,连炼制一把三寸长的小刀子也不够。”
蒲开宗惊呼道:“啊,这块‘乌金’石连炼制一把小刀子也不够?那……那么,似这样的‘乌金’石,需要多少才能炼成一把宝剑?”
林强云心里暗笑,脸上不露声色地正容说:“蒲老板,用这种不纯的‘乌金’石,要炼制成真正的宝刀宝剑,少说也得一斤半左右,才能炼成一把宝刀或是宝剑。”
蒲开宗心里暗暗叫苦,一斤半‘乌金’石,仅这块二两重的就花去了二百两金子,一斤半那就得用二千四百两金子卖到手。二千四百两是一百五十斤重,要两个挑夫才能挑得走啊。
而且,据把这块石头带给自己的人所说,货主总共只有一斤四两,还被别人卖去了一两半。哪可怎么办?
看蒲开宗久久没有说话,林强云自言自语地说:“虽然不是很纯的‘乌金’石,总算聊胜于无吧。如果能买得到的话,是该买一些用来打制菜刀了。”
蒲开宗把话一点不漏地听入耳中,他真的很想立即把这块花去自己二百两金子的破石头,卖给这个年轻人。他却知道自己非但不能这么做,还必须马上再拿出一二千两金子,交给别人去把其他一斤多的‘乌金’石买到手上。
林强云趁火打劫地说:“蒲老板啊,你能不能告诉小弟,这块‘乌金’石从何而得,我也想找这货主买上几斤。哦,不如这样吧,你这块‘乌金’石若是肯转让的话,我愿花五两金子买下。在我手里的话,可以用它打制出几千把极品菜刀来。”
“五两金子?”蒲开宗心里像打翻了酱醋瓶子,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二百两买到手的东西在林强云眼里仅值五两。叹着气说:“林公子,听说货主只有一斤四两‘乌金’,我全部买来也还不够打制一把宝剑的,怎么能转卖给你呢。实在是对不起了。你说,这块‘乌金’石只能值得五两金子吗?”
林强云:“能值多少金子我不知道,但听我师傅说过,二十多年前他用五百两金子买了五斤,所以我就按那个价钱向你转让。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块‘乌金’石究竟用了多少钱买的?”
蒲开宗苦着脸道:“这块石头的价值,比金子贵上百倍。唉!”
“百倍?那就是二百两喽?”林强云吓了一大跳,随即又开心地笑了。徐家兄弟和应天宝这些人的心也真黑呀,竟然用这么块矿石敲诈了李蜂头的手下二百两金子。难怪蒲开宗这蕃商会心痛得似死了爹妈般,从一开始看到他就皱着张苦瓜脸,到现在也没一点笑容。
“正是二百两金子。”蒲开宗证实了林强云的猜测,神情落寞地把那块‘乌金’石小心包好放入怀中,向林强云告辞:“林公子,等我把全部‘乌金’买到手后再一起交给你,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在三个月内将宝剑炼制出来呀。时候不早,我要走了。”
林强云起身送客,嘴里可没答应他的要求:“蒲老板,三个月我不敢肯定,但半年之内炼制出一把宝刀是没有问题的。走好了。”
吃过了早饭,山都才把昨天拔回来的草送到林强云面前。
翻来覆去的观察了一番,林强云看不出这是什么草,也不清楚它可以用来做什么,疑惑的看着山都问:“这草是你昨天拉着凤儿一起去拔来的?”
山都睁大眼瞪着林强云,得意笑着点头。
想到做蚊香的草药就是山都找来的,林强云不敢小看他找来的任何东西,急道:“你就快点开口告诉我吧,这草用来做什么,要怎么用?”
山都不是不想告诉林强云,而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林强云明白自己的意思。眨着眼想了好一会,他才做出在手背上抓痒的动作,然后又指着林强云手上的草药说:“治……治好,打烂……治好……”
林强云试着解释山都动作:“你是说,把这种草捣烂了,敷在手上发痒的地方,就可以治好痒病?”
山都“喂呀”一声怪叫,连着翻了两个跟斗,扑到林强云的面前,丑表功的连连点头。
林强云一把捞起山都,学着他的样子一声“喂呀”怪叫,把他抛向空中再接住。嘴里大声说:“你真是我的福星呐,为了孙梦观的痒病,我头痛了一整天。这下不但他的痒病可以治,连我的头痛病也让你这草药给治好了。我们走,看看能不能把草药的汗调到雪花膏里,用来治好他的痒病。”
大厅背后有一个特别的小院落,这里的六个房间是供林强云专用的地方,只有山都、凤儿、三儿才能自由出入。没有得到他本人的允许,守在门外的护卫队连沈念宗也敢拦住不让进。
林强云和山都先用小石臼捣烂一些洗净的草药,把挤出的汁液用布滤了好几遍以后,才开始制雪花膏。
这个最小的铜锅只有二斤的容量,里面浅浅盛着的一点点原来白色的雪花膏,在缓缓滴入草药液后,在山都的搅拌下渐渐变成深绿。以林强云的眼光看,并不比白色的雪花膏难看,说不定还有人更喜欢这种颜色呢。
把小铜锅端下小木炭炉,林强云说:“山都,现在接下去就要做出雪花膏来,准备十天后胭脂水粉店开张以后卖的货。但是,珍珠粉按什么比例放呢?放多了,成本高赚的利钱少;放得少了,利钱虽然多了,但恐怕效果会太差。唔,得和大叔商量下才行。”
无意中看了已经挤出汁液的草药渣,脑海里好像闪过些什么东西,林强云很觉纳闷,这道闪过的灵光,一定是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东西。它会是什么呢?可脑子里什么新的东西也没有,只能等以后慢慢想了。
孙梦观打开瓷盒盖,碧绿得晃眼的膏体除了龙涎香的味道外,还夹杂有一股很好闻的青草香味。小心翼翼地勾出一点绿色雪花膏,涂抹到左手背上。
“嘶……”孙梦观吸了一口气后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头一仰靠向椅背,一边慢慢用右手掌把左手背上的雪花膏抹匀。
林强云端起茶吹开杯里的浮沫,专心致志地品尝冒着热气的茶水,对孙梦观的动作表现得漠不关心。
翁甫和闻讯赶来的田嘉川,站在孙梦观椅子边,神情紧张地盯着他看。
很快,孙梦观睁开眼,急急用左手挖了些雪花膏,抖着手迅速将膏体涂匀,然后才抬起头哈哈大笑。
翁甫和田嘉川面面相觑,对望了一会,似乎他们也明白了孙梦观为什么发笑,叹息着走回原位坐下,端起杯子喝起茶来。
“仙丹啊!”孙梦观终于笑完,开始说话了:“不,不不,应该称其为仙膏才对。药到病除……哦,又说错了,应该是膏到病除。受了几年痒病的折磨,总算由飞川贤弟秘制的‘养颜雪花膏’解除了。贤弟,大恩不言谢,请受老哥哥一礼。”
说着,朝林强云拱起双手,深深地弯下腰去。
林强云跳起身,一把抱住孙梦观,嘴里急叫道:“孙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在下实是担当不起呀。”
一个坚持要行礼,一个则坚决不肯受,一老一少的两个人就这么相持不下地搂抱着。
翁甫呵呵笑着走到他们身边,一手一个挽起他们的手臂,先把孙梦观拉到座位前将他按到椅子坐下。再把林强云送到椅前,笑着说:“林公子,先请坐下,本官有话说。”
待林强云也坐好了,翁甫回到原位坐下,对孙梦观说:“孙大人,你也不必谢林公子了,只要把买这‘养颜雪花膏’的钱付给他就行,其他的事便记在心里吧。别让林公子为难了,好不好。”
不等孙梦观答话,翁甫朝林强云说:“林公子,本官知道你是修真之人,决不能受孙大人的礼,那将会为你增劫。但这‘养颜雪花膏’的本钱,你是一定要收下的。否则,孙大人心里会不安哪。”
林强云心道:“一盒有三两呢,本钱都要差不多二贯钱,别想用话套得我白送。钱么,你说不说我都是一定要收的。不然山都和我费了这么大的劲,专门做出治痒病的雪花膏干什么呀。”
表面上却是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嘴里说道:“不就是一盒加料的‘雪花膏’吗,这个……这个钱么……”
孙梦观心里一急,站起身来说:“林贤弟呀,若是老哥哥的钱你再不收下的话,那就是要让我给你行礼致谢了。”
林强云心里可乐了,行礼道谢是大可不必了,只要能在你这官儿手里收到钱就行。连忙说:“收收,我收钱就是,请孙大人千万别行礼折杀在下。”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林强云把二百贯纸钞漫不经心地揣入怀中,临走前一再交代孙梦观说:“孙大人,请务必在泉州住满十天,在下还要多炼些特别的‘养颜雪花膏’给大人。若是大人的病有什么变化,不管是好不好,都一定要及时叫人告诉我。如果十天内手上不再发痒,方能离开这里去上任,但也还要经常用这种‘雪花膏’防治,过几天我再给你另外准备一些,大人随时带着以防万一。其他没事了,在下告辞。”
“且慢。”孙梦观叫住向外走的林强云,正容说:“林贤弟,有件事老哥哥我不得不提醒你。在你的店铺开张之前,一定要送几盒‘养颜雪花膏’到南外宗给权宗事于大人,这也是贤弟今后能安稳做生意必须要做的事。”
林强云深施一礼:“多谢大人提醒,在下会去办的。”
在接下来的九天里,林强云把所有自己认为可以用得上的人手,全都派上了用场。
沈念宗自是不必说了,除了马不停蹄地奔走于泉州城内外,买下了九间店铺外,还要为所有的店铺安排开张的事宜。
张嫂负责一间四开间大门面的糕饼糖果店,她做起事来细心得连沈念宗也大为赞赏。她还特意留出地方,准备将来做糖果时使用。
黑风峒的杜运来,是最早与张本忠一起到泉州的,他被林强云派去管理铁器铺,干得很尽心卖力。有不懂的事情立即会向沈念宗、吴炎或是其他打铁师傅请教,也把事情办得差强人意。
这些人中,最出色的还是凤儿和应君蕙两位姑娘。凤儿就不必说了,她带着十几个大男人和六七个小脚女人,同时张罗鞋袜铺、彩帛铺、成衣铺、梳子毛刷铺和杂货铺开张的大事。虽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但有林强云、沈念宗和三儿相帮,却也还能勉强应付。
应君蕙所要管的,不但是林强云和她说好的胭脂水粉店,还有旁边紧挨着店旁,沈念宗刚买下的一间扇子铺。
一个人要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天开张九间店铺,这在泉州甚至在整个大宋,恐怕还是从来没有过的大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最近在厢隅坊里(宋朝城市分片管理制度,城内区分为厢坊或隅坊,乡村分里保甲,以便于管理)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林飞川呢。
双木商行的几间店开张之前的这段时间,有关林强云的传说越来越多,从他去年出山开始时的猎熊、打虎,到江南西路的瑞金城外力抗陈三枪、诛杀五通妖神,守长汀城拒晏梦彪的头陀军,等等事迹全被人发掘出来,什么样的版本都有。甚至连上一任州官孙梦观大人患了痒病,用“养颜雪花膏”后就被治好这件鲜为人知的秘事,也被有心人探到,更是在泉州城内外掀起了一股“养颜膏”的热潮。
这些如同风一般无孔不入的消息,迅速向四方传播,也惊动了大宋泉州南外正宗司的赵氏皇室龙子凤孙们,使得这些成天无所事事的贵人们连春游玩赏的兴趣也少了几分。
二月二十五日,当一百个小瓷盒装的“养颜雪花膏”送到这些人的手中,得到这种奇妙膏状物的赵氏皇子皇孙们试用了以后,就再也舍不得放不下,并由此而引起了这里宋帝宗室内部一场购买“养颜雪花膏”的争夺大战。
也就是因为“养颜雪花膏”的热卖,使双木商行能在不太长的时间内,赚取到足够的钱财用于向海外贸易的方向发展。
林强云这天叫上张本忠、张嫂夫妇带着丫头、倔牛儿到自己那专用的院子里,教他们制作糖果。
找出一口能熬五斤糖的小铜锅,把制作的方法讲清楚后,守在一旁边解说边看张嫂从熬糖起锅到搓成条,然后再放入到手摇压粒机上压成糖粒,再用由蜂蜡浸过的彩色小方纸包好。
张本忠点算了一遍,笑道:“五斤糖做出四百来颗果子,再用这彩色蜡纸包好放在一起还真是好看得紧,依现时般载车(宋代城市里有许多用两轮车推着各种杂货沿街叫卖的商贩,商贩们用的这种小车俗称般载车。‘般’与‘搬’字通用。)上叫卖的价钱算起来,一斤糖做成的糖果子可卖到八十钱。除去本钱后,足可赚到三十钱呢。”
张嫂道:“做倒是容易,就是烫手得紧,一不小心会把手烫起泡来。”
林强云说:“那当然,世上没有坐着就能赚到钱的事,若不是有这些葛根粉、面粉,粘糊的糖浆会粘在手上甩都甩不掉呢。这种糖果还不算好,仅是只有甜甜的味道。真正好的糖果,要含在嘴里后不但有甜味,还应该有香味。要使糖果吃起来有香味,则必须在糖浆里加入各种果汁,让糖果里含有水果的味道,才能让大人小孩都会喜欢上它……啊!我想起来了,以后天暖出水果时,在熬好的糖浆里趁热加些果汁,就可以做成水果糖了。”
张嫂对这样做的糖果颇有兴趣,满脸急切地问道:“公子能否先给我们说说,我们的糖果要加些什么果汁,以后出鲜果的时候就可以按公子所说的做出水果糖来。”
“这没什么难的,我一说你们就会知道。”林强云轻松地说:“到水果大量上市的时节,我们可以多买些价钱便宜的大路货,洗净晾干后再榨出汁来,趁着榨出的果汁还新鲜时,立即用来做出水果糖。无论什么水果,只要是味道特别而且果味重的,都可以用来做水果糖。不过,一定要注意,在糖浆熬好后才能趁热放入果汁,并要很快将果汁搅拌均匀马上起锅。”
张嫂把林强云所说的话牢记在心里,默想了一会后才点头说:“公子放心吧,以后我会先少量的试着做一些,有了经验后再慢慢加多用糖的量。”
张本忠:“还要记得公子教我们做的任何东西都不能让别人知道,省得坏了公子的生意。”
张嫂的眼刀割了丈夫一下,笑嗔道:“就你知道,难道我真是那么傻的女人吗?”
丫头悄悄在林强云的耳边小声说:“公子,我妈才不傻呢,什么事她一看就会,连爷哥(客家方言,意指继父)也比她不上。”
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林强云准备开张的几间店铺门前都围满了人,特别是位于城内南门大街蕃珠巷口的胭脂水粉店门前更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整条三里余长的南门大街人满为患,车、马、轿等等达官贵人们的代步工具,从胭脂水粉店边一直向两头排到街尾。
这么多的人虽然给南大街各家店铺带来了些少生意,但来往的人们注意力全是集中在胭脂水粉店哪里,所以一时没事的伙家们也都挨到店门口,向位于街正中的双木胭脂水粉店方向张望。
这一天,除了留下必要的护卫队守卫家里的各个作坊外,双木商行的所有人都在城里忙得不可开交。
林强云和山都天方亮就被沈念宗叫起床,匆匆吃完早餐后赶到他认为今天会最繁忙的胭脂水粉店。看清街上的景况后,林强云拍拍山都的脑袋说:“好在大叔硬把我们早早赶到店里,要是这时才来的话,恐怕挤至午时也到不了店内。”
山都扶正被拍歪的面具,学着林强云的口吻说:“不错,恐怕挤至午时也到不了店内。”
刚走近的应君蕙“噗”地笑出声,说:“大哥,若是没看到人,还真会以为是你说的话呢。”
“嘿,”林强云要敲山都的脑袋,落下时却被山都灵巧地闪开打了个空,作势扬着手笑骂道:“好你个小山都,敢笑话我呀。”
应君蕙拉住要追山都的林强云:“好了,大哥别和他闹。你看,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怕是我们店里的有些存货会不够卖。”
林强云:“依你看,什么货最缺?”
“我想,可能是香碱。”应君蕙担心地说:“‘雪花膏’没什么说的,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每天只能做出五十盒来,不可能有人会用这事来责难。但香碱就不同了,虽然一块要卖五贯钱,可泉州这里的富人太多,五千块香碱用不了一二个时辰就会卖光,万一有人要买几块的话,怕是一个时辰都支持不到。”
“嗳呀,这可不妥。”林强云皱起眉头说:“怎么没想到这点,我们家里还有多少?”
“家里还有多少要沈大叔才清楚,如果有二三万块,就能把今天的场面撑到晚上。”
“二三万块香碱?”林强云吓了一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不行,做不出那么多来。按现在的速度,每天最多可以做出千多二千块,即使增加人手,也只能做出三千块。你赶快交代下去,等会儿开张后,要伙家给客人解释清楚,我们的存货不多,每人只能先买一块回去用着。请他们用完以后再来买。以后,我们店里每天只能卖三千块香碱,如果能少卖些更好。”
应君蕙:“这是为何,难道真的连三千块香碱也做不出来?”
林强云:“不是做得出做不出的事,而是我们做香碱的材料不够,按每天卖三千块香碱来算,我们的材料只够用半年。”
应君蕙:“那快叫人去买呀,把需要的材料买回来不就没事了吗。”
“是啊,”林强云说:“我也知道要快些派人去把材料买回来,但这种材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买到呢,怎么叫人去买?唉,不说了,我要去好好想想。你也去忙你的事情吧。”
眼看开张的吉时要到了,林强云找到还在各处检查的沈念宗,问清家里的香碱也只有三万余块,按每天三千块卖出,也只够十天的货。
这段时间,因为他们做香碱,已经把泉州城所有的猪油基本上全都包了,连每天做三千块香碱的油料也很难买到。你林强云再怎么能干,没材料的话,总不会凭空变出香碱来吧?
林强云躲到后进的一间房里,吩咐没事别来打扰,自己静静地考虑以后应该怎么把生意做下去。
猪油还不是主要的问题,没猪油还能用牛油、羊油、柏籽油,这几种油料照样能把香碱做出来。最让他揪心的倒是越用越少的天然碱。即使按每天生产三千块香碱来计算,还剩余的二万多斤被称为“白泥面”的天然碱也用不了多久,最多也就六七个月吧。
原来林强云以为,一千贯钱给了孙老头之后,他的那位同乡为了其余的钱,一定会再到泉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竟然把四千贯钱不当回事,没有再到泉州来取。他决定回去后找孙老头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再不买到天然碱的话,那这香碱和雪花膏都将陷入无货可卖的境地。
在泉州这里做香碱,目前需用的泥面可能还不会很多,每年大约有十万斤就够。///com///但是如果有蕃商来买,或是自己做起海外贸易的生意,那一年用掉百万甚至数百上千万斤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从金国榷场贩来的。”林强云回忆去年买下孙老头店房时他所说的话,小声自语:“必须先打听清楚目前大宋与金国有几处榷场可供贸易。对,应该立即派出人去把这种材料落实……不对,应该是了解清楚全部交易情况才是。嗨,叫别人去还是不行,应该我自己去走一趟,顺便到临安转上一圈。”
吉时一过,胭脂店开张后的情况果然像应君蕙所预料的那样,五千块香碱一个半时辰不到就全部卖完。而五十盒“养颜雪花膏”则被南外正宗司赵氏皇室的人全部包揽,一盒都没有落到别人手里。好在大部份来胭脂店的人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早知道这么俏的好货绝对轮不到自己,买不到也无所谓。至于想买而没买到的人,则是有钱无势,没法与皇族的人相争,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忍下了。
宋金两国是生死大敌,要去榷场探看两国交易的情况,并相机把自己需要的货物买到运回泉州来,就只有走水路才最方便。近海行船,林强云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不遇上大风大浪,光是些小股海盗还奈何不了自己的护卫队。但想起孙老头的老家是在淮南东路的盱眙军,他的同乡应该不会到太远的地方买到这批白泥面。那么,自己所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盱眙军了。
“可惜这时候没有地图,也可能有地图我找不到。”林强云用力捶了一下左掌:“如果有地图的话就不要请人带路了。不管他,到临安后再想办法找人带路好了。”
林强云抽空把这个想法与沈念宗一说,沈念宗脸色大变,即时就严肃地说道:“强云,这事得和本忠兄弟、归永他们好好商量。淮南东、西两路正是金、宋、李蜂头三方势力纠缠交错的战乱之地。从我们所得知的消息来看,李蜂头不仅只是做汉奸卖国这么简单,此人可能野心极大,将来会有争夺天下的举动。”
林强云问道:“依大叔之意,我们要如何才能买到所需的材料呢?”
沈念宗想了许久,摇着头说:“本忠兄弟告诉我,上次抓到的七个蒙古人派来的汉奸招出,不但李蜂头在打你的主意,蒙古的顺天等四路工匠都总管姓侯的,也准备一有机会就将你掳去为他们效力。万一被他们探知了你将北行购货的计划,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看,还是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的好哇。”
“但是,我们做香碱的材料怎么办,再不早点想办法,过得几个月就会没法做出香碱和雪花膏了,一旦没有了雪花膏和香碱,这间胭脂水粉店恐怕……”林强云只想到自己生产的原材料不够用,还没想到此去会有什么危险,被沈念宗一说,心里也有点犹豫起来。但他此刻的脑子里塞满了一个钱字,还是没有太把沈念宗的话放在心上。
沈念宗果断地说:“现在说什么我也不听,告诉你,在没有得到我、归永和本忠兄弟三人的一致同意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这泉州乖乖给我呆着,最多可以回汀州去走走。”
泉州城人称“刺桐城”或“刺桐港”,外国到泉州来的人也有称之为“光明之城”的。本州自北宋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年),就已经是城市人口达到二十万人以上的六大都市之一了。
走在街上,店外、屋门口全挂着用纱绢做成外罩的灯笼。行人几乎人人手提灯笼,街巷、瓦舍、酒馆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若是站到高处看下来,整个“城市都在闪烁,处处都有灯光”。在这有高度照明的城市夜晚,不正是代表泉州城财富盈溢,不正是夜生活文化高度发达的象征么!
夜晚的街市虽然比日间少了很多行人,各个商家店铺也大都已经关门打烊,只剩下店门前挂着随风摇晃的灯笼,向四外发射她略显有些昏暗的光线。它们明确地向路人表示,已经关上门的店铺,明天照样还会开门做生意,需要购货的请早。
山都蹦蹦跳跳地提着胭脂店伙家点燃后交给他的灯笼,好奇地不住四处张望,这么明亮清楚而又迷蒙的夜晚,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心里既欢喜又紧张,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林强云的衣服下摆不敢松手。他生怕一旦把手放开恩人的衣服,说不定恩人会在自己不知不觉中突然消失,那时自己到哪里去找回恩人啊?
四个打扮得露肩袒胸体形粗圆的女人,正站在路边小声说话,看到林强云和四儿、山都,立即扭着肥大的屁股走到路中间,成一排拦住他们的去路,挺着如山般的胸脯直向林强云身上挤。她们身上散发出来浓烈的骚臭味,熏得林强云气都喘不过来,连退了好几步才稍觉好受了些。
山都一下把手里的灯笼朝林强云手中一塞,闪身向几个女人冲去。
几个胖女人只感到眼前有条人影闪动,头上的发髻似乎被人扯动了一下,正想扭头看看是什么人作弄她们。大缸般的身体才扭动头上就被扯痛,这才发现梳理好的头发已经披散下被绑到一起。
山都从容把林强云手上的灯笼接过,拉着恩人的衣服下摆,扯着他绕过几个移动的水缸径自走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几个胖女人,在林强云他们走出十多步后,才尖声大叫。林强云听不懂她们叫些什么,只知道她们不是汉族人,也不是中国人。估计是跟随蕃商到泉州来的外国女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沦落为上街拉客的低等妓女。
三月初二日“寒食节”,林强云吩咐,孩子们放假一天,不用操练读书认字。
今天风和日丽,四野草长鸾飞,农夫村妇们为了一年的生计,忙着开沟引水、牵牛扛犁,没牛的也带上锄头下了田。
许多田丘播下的稻种已经长出寸许长嫩生生的秧苗,再过些时就可以在深翻过耙平了的水田里施田(插秧)了。
这天有禁火之俗,人们只能吃冷的食物。
相传春秋时晋文公负其功臣,介子推愤而隐居于绵山。后来文公悔悟,放火烧山要逼介子推出来做官,介子推抱树自焚而死。人们同情介子推的遭遇,相约于其忌日禁火冷食以为悼念,此后相沿成习,谓之曰“寒食”。
昨天是“炊熟日”,林强云家里的人们也免不了和别人一样,把称作“子推”或“子推燕”的枣糕用柳条穿成串,插在门楣上。
高兴得欢蹦乱跳的孩子们,兴奋地拿着分到的“子推”枣糕,许久才舍得咬上一口。
“真甜!”丫头牵着弟弟倔牛儿,走向其他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子推’比别人家的甜吗?”
“不知道。”七八个孩子齐声应道。
丫头小声说:“我妈叫人在枣糕里放了糖,公子交代说,放些糖更好吃,要让我们快些长大,以后好帮公子做事呢。”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也说:“正是,我妈也告诉我,少主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但带我们到这里有饭吃有衣穿,还教我们识字、练武,长大后就要为少主做任何事,才对得起少主和我死去的爹爹。”
其他的孩子们虽然没说什么,但也都认真地点着头。
这时候,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手里拿着一个用长竹片绑成的径大一尺六七寸的圆圈,跑到众人面前,大声叫道:“大家看,我这个圈圈放到地上一推它就会滚着走。”
说着,男孩把这个成不规则圆形的竹圈立放到地上,用力在圈上一拍,那竹圈一蹦一跳的滚出丈许远去。
几个孩子齐声欢叫:“哇,真的会滚着走!”
男孩得意地说道:“这东西是我想了好久才做出来的,怎么样,你们说好不好玩呀,我们大家一起来玩吧。”
院子里孩子们的欢笑声整整响了一整天,所有双木商行的人们全都脸上带笑,有些童心重的大人,也忍不住加入到这群孩子们的游戏中去,直玩到浑身大汗才止。
黑风峒来的人们最是高兴了,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无忧无虑地玩耍过,也从来没看见过自己的孩子有过这样欢乐。这样的欢乐,都是少主带给他们的啊!
双木商行的生意越做越大,在福建路各地的市井、本地商界中名声鹊起,主家林强云的名字传遍八闽,“双木商行”从籍籍无名一下子跃升至福建路本地商榜的前五十名内,隐然有后来居上之势。
“诛心雷”飞川大侠的各种传奇故事,也由悠悠众口传向人们能走到的四面八方。福、泉、漳三州的勾栏内,若是说话讲经说银字儿的没有几段飞川大侠的传奇故事,肯定是会把听众丢掉不少,大大减少他们的收入。
林强云开的彩帛铺、成衣铺、梳子毛刷铺和杂货铺,几天来生意平平,只赚得到少量利钱,管账先生算了算,每日赚来的一点利钱,刚好能维持日常开支,想多留一文也难。难怪原来的东主一听到沈念宗要盘下他们的店铺,二话没说就赶紧出手。
倒是位于万寿街上张嫂管的糕饼糖果铺,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铺子里卖的寿糕、鸡蛋饼让泉州市民多了两款他们没吃过的点心,更令城内外孩子们感到兴奋的,是这间店铺的糖果,一个钱一粒,含在嘴里慢慢溶化可以甜上老半天,别提有多惬意了。
糕饼糖果铺开张到现在的五天时间内,每天收入从最少的第一天六百贯,到昨天收入一千三百贯为止,共卖得五千一百二十七贯,平均每天销售额在一千贯以上。五天得到的利钱就达二千五百余贯,比铁器、鞋袜两间铺子所赚的钱要多上一倍不止。这样的结果,让算账的沈念宗吃惊得张大了口,许久说不出话来。
生意最好、得利最多的自然还是应君蕙打理的胭脂水粉铺。每天独有的五十盒的雪花膏、三千块香碱就能收回二万二千五百贯,这且不去计算。因为雪花膏和香碱而带着卖出的其他胭脂水粉,平均日销售额就达二千七百二十余贯钱。
好在应君蕙虽然从前没有做过生意,但她却实在是精明过人。
她在接手这间店时,并没有像其他人般马上进行改头换面的整理门面装修,而是把原在这间店内做了多年的伙家、账房先生请回来店里继续做事,并向他们请教有关胭脂水粉的各项知识。弄清楚了之后,应君蕙把店内存留的所有货物都进行了清点,凡是价廉质次的全都清出销毁掉。
应君蕙要使这间店里的胭脂水粉都卖出名气,她要让来到店里买过胭脂水粉的客人,全都知道从这里卖出去的货物虽然价钱很贵,却是泉州城里最好的。一旦他们还有再需要胭脂水粉的时候,都会想到这间双木胭脂店,回到这间店来购买,她要让自己所管理的这间店成为泉州城里口碑最好、信誉最高、价钱最贵的名店之一。
当然,她也要让自己管理的这间胭脂水粉店,成为大哥除了独家的雪花膏和香碱之外不算,仅卖现时的胭脂水粉就可以成为最赚钱的店铺之一。
今天,林强云到新开的九间店铺走了一圈,近午时分来到南门大街。嘿嘿,林强云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禁笑出声来。这条熙熙攘攘的大街,比十天前自己的胭脂店没开张之时,明显的热闹了不少,大概是胭脂店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女上门的缘故吧。
走进门可罗雀的扇子铺,店里的二个伙家和一个坐在柜台后面的管账先生连忙把东主让到店堂桌边坐下。垂头丧气的伙家送上待客的茶水,无精打采的向东主打了声招呼,又到店门边站着,看看是否能招徕到个把买扇子的客人。
管账的先生和林强云是同宗,愁眉苦脸地向林强云诉苦:“公子呀,你看我们的店一天难得有几个人上门,呆在里面的几个做扇师傅一天只做几把扇子还卖不掉,看不见别人店里的情景还罢了,他们也乐得清闲。我们……唉,这可怎么办呐?”
“没几个人上门?”林强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清楚些,以前几年的生意有否比今年更好,过去不是这样吗?”
林先生道:“我们开的是扇子铺,当然是只有到天热时才会有很多客人的,过去这样,现在相同,我想将来也并不会有所改变。”
林强云奇道:“既然你明明很清楚扇子铺的生意和天气大有关联,知道现在淡季的生意就是如此,为什么还把脸皱得这么难看。难道说,应小姐会因为淡季里没生意,扇子卖得少就不付给你们工钱吗?”
林先生:“那倒还不至于。可是……”
林强云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看到隔壁的胭脂店生意那么好,心里觉得不舒服,是吧?”
“正是这样。”林先生说:“公子啊,应小姐对我们说过了的,生意好、赚钱多的店铺,店里的人年底将会有更多的红包钱,哪间店为公子赚的钱越多,他们的红包也越大。可我们……我们这间扇子铺……唉,到年底我们只能得个小红包,眼看着别人拿着大大的红包眼红喽。”
林强云扫视了一下店堂,两开间的门脸约有四丈长,深度为二丈五尺左右。店堂四周沿墙挂着各式团扇、蒲叶扇、绣花绢扇和草编、席织扇,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扇子不下百余种。林强云看到墙上挂着的,竟然还有两柄二尺大四尺长大得吓人的芭樵扇呢。
一间这么大的店面,空置在这闹市半年没什么生意,却是太过浪费了。低头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出什么能改变现状的方法。他只好丢下一句“先这样做着,让我想想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就走出店到隔壁的胭脂店去。
听到胭脂店在这短短的五天时间里,总销售收入有十二万六千多贯时,林强云大感意外,兴奋得眼里射出闪闪精光,盯着手拿账本的先生大声问道:“你不会算错吧,真的是十二万六千一百一十五贯钱?”
听到林强云这样问,这位年近四十的管账先生脸刷地一下白了,结结巴巴的回应说:“东……主,不……不会……不会错的,每天夜里小人都要算上……算上好几遍,又与应小姐对……核对过收到的钱款、银子。确实是只有十二万六……六千一百一十五贯钱的收入,小人把每一文、每一钱都算进去了,没敢少算一分一厘啊。”
管账先生把林强云问话的意思弄拧了,他以为这位年轻的新主家赚这间店收入的钱太少,是因为自己没认真算账。年轻人火气大,有时候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一个不好就要丢掉这个饭碗。
要知道在这时代,一个受雇在店铺内做事的帮工,不论是店内的伙家还是全权管理店铺的管事,一旦被东主解雇以后,再想在当地找到一份原来熟悉的工作,是绝对难上加难的。不管你被解雇的原因是什么,也没人敢冒得罪这人原东主的危险收下被赶出店的人。而且,别人也会想,既然会被东主赶出店铺,那也就说明此人如果不是手脚不干不净,就是干了其他损害店铺的事情。即使是这人的原东主在生意上的冤家对头,也不会傻得把这样对主家不利的人收留到自己的店里做事。这个被赶出店门的人除了到异地他乡另谋生活外,别无他途可走。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凡上了一点年纪的人,只要是有了家小的,都决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小心谨慎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唯恐一不小心行差踏错而丢了这个得来不易的饭碗。
林强云看这先生吓得身子抖个不停,忙出言安慰他说:“别怕,我没说你把账算错,只是奇怪怎么仅只五天的时间,这间胭脂店就会有这么多的钱收入。”
先生擦了一把汗,脸上的神色好久才恢复如常,平息了心中的慌乱后说道:“公子吓死小人了,我一家大小九口人,全指着小人的这份工钱吃饭,万一事做得不好被公子赶出店去,全家人除了去街上乞讨外别无他路可走。”
“放心吧,只要你好好干,没人会把你赶出店去。”林强云原来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位管账先生会这样看重在这里做事的去留,这时总算明白了。
“大哥!”应君蕙欣喜的叫声入耳,一阵风般冲到林强云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四五天也不来看看自己的店,有这样做生意的店主吗?”
那位先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当地,轻咳一声后便低下头不敢看他们。
看到管账先生在屋内,应君蕙的脸刷一下红了,手足无措地一下摔开林强云的手,退到一边的椅子前,低头站在那儿不再说话。
先生慌忙告罪匆匆向门外跑去,心里不住地说道:“老天爷,可怜、可怜小人,这位东主和小姐别恼羞成怒才好,留条活路让小人走啊!”
离开胭脂店,出城走向码头江道第四区最早开张的瓷器店。这里的生意很冷清,都是本地住家的人来买些日用瓷器,百钱以上稍大点的生意一宗也没有,照这样下去,不要说赚钱了,连伙家的工钱也要林强云掏腰包赔出来。这都要怪十数年来海舶到得太少,所以外运的瓷器才会受到如此的冷落。
孙老头看到林强云脸色不善地走进店内,心中没来由的砰砰乱跳:“这下糟了,莫不是刚才心中所想的,没当心被东主远远地察看到,究竟是哪件事被他知道了啊。”
忐忑不安的把林强云迎入店后客厅坐定,孙老头挥手叫伙家放下茶碗退到店里,静静站在一旁等候东主问话。
林强云心中转动的是扇子铺和去购买天然碱的事情,根本没注意孙老头脸上神色的变化。殊不知他越是不说话,孙老头越是紧张,已经急得快把一颗心从嘴里跳出外面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强云抬起头盯着孙老头问:“你给我说说,你那位把白泥面留在这里的同乡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
话没说完,孙老头脑袋里“轰”地一下震得他眼冒金星,“完了!”心里乱成一锅粥的孙老头暗自惨叫:“贪心,这都是贪心害了自己一家呀,这可怎么办哪……若是被东主赶出去的话……”
他的脸变得又青又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爬伏着不敢抬头。
出现这样的情况,林强云知道在孙老头身上出事了,这事肯定是对自己不利,否则他不会害怕成这个样子。看样子,极有可能是这老头没将付给他的一千贯交给他的同乡,自己把这笔钱吞没了,难怪会没人找上门来讨还余下的四千贯钱呢。
这样的人决不可以重用了,再让他管理这间瓷器店的话,说不定将来还会出大问题呢。林强云心急天然碱的来路,说话的声音也转为严厉:“老老实实的把话说清楚,不要想能够隐瞒得过我的双眼。快说吧。”
“求公子饶了小老儿吧,都是小人不合一时贪心,把公子要我交给同乡的钱藏下,这些钱还在屋里没有动过分毫。”孙老头涕泪交流,哭着说道:“别的事我没敢做呀,求公子看在我一家大小六口人的份上,放过小老儿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强云心里很愤怒:“好啊,我说怎么那人连四千贯钱都舍得不要,原来真是这个贪心的老头子把别人的钱弄到自己的钱袋里了。假如不是这次为了材料的事情问起,一千贯钱就真会被他给私吞。可恶!如果把他赶走的话,那他一家大小六口人,说不定真会沦为的乞丐。但这样的人决不可以让他继续管理瓷器店,最多只能把他作为伙家或是利用他与各处的瓷窑相熟,再留用一段时间。实在不行的话,那就怪不得我心狠了。”
皱着眉头说:“你先起来把事情说清楚,难道你连个信也没传给你的那位同乡吗?”
听完孙老头的哭诉,林强云心里有了主意,要孙老头把他同乡的姓名和住所写明,然后才冷冷的说:“即是这样,做错了事就要受罚,扣你一百贯工钱,仍可以留在店里做伙家帮忙。但那一千贯钱必须马上交出来,由我另外派人付给你的同乡。这样做,你可是愿意?”
孙老头这时只求能得到饶恕,听到还能继续留在店里不至于被赶出门去,已经是得到上天垂顾,心中大喜过望了,那里还敢说个不字,连忙连连说道:“愿意,小老儿愿意。多谢公子,多谢东主!小老儿这就去取钱,请公子稍候。”
走出瓷器店门,林强云不再理会千恩万谢的孙老头,摸了摸挎包里一百一十多张纸钞,心里不知怎么回事觉得很沉重。现在家中库房里的金、银、铜钱装了整整五、六十大箱,每天护卫队还在不断地由各个店铺往回运。
自己手里的纸钞,粗略一算总共也有近百万贯,可以说赚的钱是不少了。
前一段时间沈念宗说的话让他心里有了警惕,大叔告诉他,本朝宁宗嘉定二年(1209年),正值东南会子(纸钞)换界,朝庭规定新旧会子以一比二的比例兑换,同时辅以严厉的法禁。本来朝庭的原意是为了平息挤兑风波,但却无异于向会子的持有者宣布会子已经彻底丧失信用,因而效果适得其反。那时的人们无论贫富谁都不愿使用会子,手里持有会子的人更是急于脱手,造成市场上一片混乱。
朝庭又强行规定,让所有的士民工商根据财产的多少,按比例换购会子,违者治罪,并鼓励人们打小报告告发。
于是,俯首贴耳乖乖听命的老实人就以高价收回会子,甚至有卖田质宅以求平安的;而那些以低于实际价格抛售会子的民户,很多倒霉鬼都因触犯法禁而被籍没家财。
可是朝庭的禁令没能阻遏低价抛售和拒收会子的狂潮,会子也越来越不值钱,富户大受损失,贫民更是雪上加霜,人们手中有会子也买不到米粮,饥饿难忍的百姓群起抢夺商家摊贩的食物。
迫不得己之下,朝庭采取三策:一是放宽新旧会子的兑换期限;二是发还民户因抛售会子而被籍没的家产;三是以卖官鬻爵和出售官田等筹措银钱,以作为回收旧会子的资本。并还采取了“悉弛其禁”的做法,这场会子危机直到嘉定五年后才渐趋平静,距今不过十五六年的时间。
按沈念宗的估计,今、明两年,朝庭的第十六界会子又将发行,到时会不会又似嘉定五年那样再次暴发会子危机,这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他提醒林强云要早早做好这方面的打算,以免到时候被这事弄个措手不及,遭受巨大的损失。
“是啊,如果再暴发一次会子危机的话,这一年来的辛苦就白费了。”林强云感叹地想,暗中向自己发问:“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能够预防呢?”
慢慢把手中的会子兑换成能够保值的铜钱、金银,只要留下一定数量足够流通就可以?不,这个办法不成。看来光靠自己是想不出好办法的了,应该把自己手下重要的人员集中起来,让他们出出主意,怎么忘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话了,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淮安军治所山阳县城东十里有座高仅二十来丈,叫荆屋坪的小山包,原来有个三十余户的一姓小村,村民全姓荆。如今这里已经成为姑姑杨妙真和李蜂头的老营,以原有的三十多座房屋为中心,沿山脚围起一道原木建的墙,把这里围出一个长宽各百余丈的军营。
原来本村三十二户一百七十九个男女老少,现存的只有四十三个人,其中四十一个是三十五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的年轻妇女。她们所以自宝庆元年(1225年)李蜂头占领此处作为军营后,还能活到今天,并不是她们运气特别好,也不是李蜂头、杨姑姑对她们特别垂顾,而是军营里的兵卒们把她们藏在自己的营帐内不肯交出,要留着她们作为泄欲的工具。
另有两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男子,则是杨姑姑留下消火的面首。
村里的其他人,除逃出十来个见机得早的外,还有几个在外贩卖各种货物的没事,别的全部都死于杨姑姑为了取乐的各种毒刑之下。
李蜂头去年十一月回军南下,打着为二哥李福、儿子李通报仇的旗号,实则是借此为名暗中大肆招兵买马,准备南下夺取大宋现存的半壁花花江山。
杨妙真自李蜂头回到这里之后,再没有派人去附近抓人来受刑取乐了,成天跟刚到不久的李蜂头、姬艳一起躲在房间里淫乐。
这天巳时末,姬艳抱着个红漆描金小箱子,一边倒换着手抓挠手背,一边兴冲冲地跑入一座瓦房正屋,大声叫道:“姑姑,派去临安购欢喜乐具的人回来了,我要的东西除了泉州所产的‘养颜雪花膏’外,其他的都有了。”
屋内燃着三个木炭火炉,室内外温差相当大,姬艳一进到屋内马上就脱下外罩的皮袍。
“艳姬啊,快来给姑姑杀杀痒,三哥不在,就靠你的棒儿还能捅到要紧处。那些该死的贱人,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被开门声惊醒的杨妙真,揉了揉眼睛掀开薄被,露出赤裸的上身,伸出双手手懒洋洋的说。
姬艳慌忙把手里的箱子放到桌上,走到床边把一只脚踩到床上,一手探向她的胸前,轻轻解开扎线,取下夹住乳头的竹夹子,稍等了一会才用手指拨动肿胀成拇指般大的乳头,一手在自己的脚背上抓挠,小心地问:“姑姑啊,我的手脚上痒得紧呢,脱不开手为您杀痒啊?”
杨妙真身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嘴里“嘶,嘶”连吸几口气,叫道:“好痛,过瘾,对对,就这般多拨弄几下,用点力呀,哎……有味道得紧,不行,火大了,快把棒儿插入屄里消消火。”
姬艳苦着脸说:“姑姑,实在是……实在是手脚都痒得紧,一时棒儿没法硬挺,小的去把两个犊儿叫来为您消火如何?”
杨妙真瞪着黑了一圈的眼睛,愤怒地尖叫道:“那两个小崽子如何消得火下,除了三哥就是你了,先去把那些贱人叫来,杀住你手脚上的痒。把买回的东西拿来,先讲清楚后你就专心为老娘解这三处……哎哟,等不及了,还不快去叫人。”
杨妙真的尖叫声传出屋外,五六个衣衫零乱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房间,脸色苍白地脱光身上的衣服,战战兢兢走到床前站定。
“贱货,再敢不听招呼就罚你们骑一个时辰木驴。”光身的杨妙真一跃而起,一手抓住一个女人头发狠狠的将她摔到地上,喝道:“你们为我的艳姬杀痒,把他那棒儿给捋硬了好让老娘快活。还不动手!”
姬艳取来桌上的箱子,拿出几件东西指点着说:“姑姑请看,这个是羊眼圈,行乐时套在棒根上,可令男人的玉茎益发粗硬,且无论何等方位都可令姑姑的花蕊儿受这眼圈粗毛卷摩动,妙不可言。还有这几条外包布帛的彩棒,名为‘软角先生’,闲时可令人捅动杀火……”
许久之后,这间屋子传出姬艳的大声惨叫,其中还有杨妙真气愤的骂声:“没用的东西,讲得老娘火发,你却又像个银样蜡枪头,刚捅到紧要处便没用了。叫老娘如何刹得下火去。”
姬艳惨声哭道:“姑姑息怒,小人哪里敢不用心服侍,实在是手脚痒得六神无主,不能一心二用呀,求姑姑快点叫人赶去泉州买回那种仙膏,小人这痒病治好后,一定为大帅和姑姑尽心尽力。”
不一会,杨妙真一身结扎打扮齐整的戎装,双手按在胸部呲牙裂嘴的狠揉了几下,怒气冲冲地走到厅中,大声对守在这里的卫兵吩咐:“传令泉州我们的人,命其务必于三月之内,将双木胭脂店制的治痒仙膏购到,火速送回这里。提前送到有重赏,违令误期者叫他回来尝尝我这里的刑具。”
大院里孩子们的欢笑声惊醒林强云,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红馥馥的笑脸,背靠在照墙上静静地观看。
二十多个孩子互相追逐着争抢一个竹圈,然后在应承宗指挥下分成面对面的两排,抢到竹圈的孩子神气的走到两排孩子中间,看到应承宗一挥手,立即把竹圈用力向前推去。
这个孩子可能是最会玩这种游戏的,竹圈滚跳出四五丈后才倒下。孩子们在竹圈倒下的一瞬间,马上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夺。
林强云无意间发现丫头躲在一个角落,不住地为倔牛儿擦眼泪,嘴里说着什么哄弟弟。
他奇怪地走过去问道:“丫头,你怎么躲在这里,不带弟弟跟他们一起玩呢?”
听到林强云的声音,丫头回身对林强云蹲身一福,说道:“公子,几十个人才一只竹圈,倔牛儿又太小,我怕他会被人碰伤,所以没敢去和他们一起玩。”
倔牛儿哭着说:“姐,带我去吧,我能跑得过他们的,也不怕碰伤,呜……”
林强云看倔牛儿才刚学会走路不久,实在也不宜去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玩,连忙安慰他说:“倔牛儿乖,等一下我专门做一个竹圈圈给你一个人玩,现在就不去和他们抢,好不好?”
“好啊!”倔牛儿拍手顿脚欢叫:“我也有圈圈玩喽!公子做给我的圈圈,哼,我也不给他们玩。”
看到倔牛儿的样子,林强云也高兴地笑了,转过身准备马上就去为他削竹片,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四儿小声埋怨说:“公子也真是的,不去想办法让几间店的生意好起来,反而为小孩子玩的东西这么上心。///com///如果能卖钱的话也还罢了,这没钱赚的东西么……”
林强云猛然转过身,一把抓住四儿的肩膀怪叫道:“噢!你刚才在说什么,快点再给我说一遍。”
四儿不知道公子会突然抓住自己,而且叫出来的怪声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以为刚才自己说的话触怒了公子,吓得“通”地一声跪到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公……公……子……子……”
林强云慌忙把四儿粗壮的身子抱起,拍着他的背连声说:“别怕,别怕。我不是怪你呀,你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叫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给我听,也会吓着你吗?”
四不好意思地挣开林强云的怀抱,听到公子并不是在责骂自己,立时破涕为笑。
山都硬生生地挤进二人中间,仰起头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直冲四儿看,皱着鼻子学林强云的声调语气说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也会吓着你吗?真是的,小胆得很!”
四儿急辩道:“我才不是胆小呢,你没看到刚才公子那样有多吓人,看到了你也会吓死的。”
山都歪着头想了一下,说:“系,有时节系好吓人概。”
“好啦,”林强云看没事后,向四儿说:“你刚才说的什么赚钱不赚钱的话,怎么讲?”
四儿低下头,小声说:“是我不对,公子别生气。刚才我只是怪公子对这些小孩玩的东西也这么上心,又不能赚到钱……”
“嘿嘿!”林强云笑逐颜开地问:“多亏你提醒了我,这小孩子们的玩具正是可以赚钱的物事。你又怎么知道小孩子玩的东西不能赚钱了,我却说小孩子玩的东西也能赚钱,说不定还能赚到大钱呢,你信不信?”
“这样的竹圈能赚钱?我才不信呐。”四儿擦干眼角的泪珠,瞪大眼看林强云,见公子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半信半疑地问道:“人家会花钱买这谁都会做的竹圈儿?”
林强云一手一个拉起四儿和山都的手,大步向后院的作坊走,神秘兮兮地说道:“一起去,我做几样东西给你们看看,肯定能卖到钱。说不定连大人看到这新奇的玩具后,也会掏出钱来买个玩玩。”
一个经过巧手做出的圆竹圈,再加上一根一端绑着凵形细铁丝钩子的二尺长竹竿,林强云拿竹竿推着竹圈满院子跑,几十个孩子眼里射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欢天喜地的跟在他后面,又笑又跳地呼啸叫闹。
倔牛儿骄傲地对旁边几个比他稍大一点的孩子说:“这是公子专门做给我玩的,以后谁跟我好,我就给他玩一会子。”
这几个跟不上跑不动的孩子都羡慕地说:“我们和你好,以后要给我玩好波。真好玩!牛儿,少主对你真好。”
林强云跑到倔牛儿身边,用小竹竿勾住竹圈,把竹竿、竹圈一起交到倔牛儿手上,笑着说:“这个给你,以后慢慢学着推动,等你能玩了,我再给你们另外的玩具。”
次日,所有孩子都得到林强云送给他们的一份礼物:一个竹圈、一根扎有钩子的竹竿。让孩子们兴奋得连日课的操练也几乎没法进行,若非孙承宗强忍着痛快玩上一把的心情下令,谁敢不认真操练就没收他们的玩具,当天的操练、认字还真是没法进行下去。
竹圈谁都会做,只要自己能动手就成,充其量也就那一小节铁丝能卖一点钱。林强云让司马景班用刚装好的木车床,找根硬木棒车出一个直径二寸、高度也是二寸,上部圆头底端成锥形的陀螺。
沈念宗看到林强云用一根小木棍绑了根细麻绳,一拉绕在陀螺上的绳索,那锥形的木头就立在石板上不停地旋转。眼见得它即将要停住倒下,绳鞭一打,它又快速地转动起来。不由大感有趣,学着山都、四儿的样子,蹲在石板边定定地看了好久。
林强云笑着问:“大叔,这样的东西可曾见到别人玩过?”
沈念宗摇头说:“没见过,只听过别人说起,皇宫中的嫔妃、宫女们用一种名为‘千千’的东西赌胜。按讲说的人所言,宫人们玩那种‘千千’的玩具时,在桌上或地上令其转动,快停止倒下时要用衣袂拂其边,谁能让‘千千’转得长久为胜。那名为‘千千’的东西,大约就是此类玩物了。不过,听说宫中所玩的‘千千’乃用象牙所制成,名贵得很,寻常百姓哪里能轻易得见。”
好!连沈念宗都说没见过、听过陀螺这种东西,那么最低限度平头百姓是没有机会玩这种玩具的,就是富人也不一定就会有这玩意,要做出大批来卖钱,谁又能保证一定不行呢。何况,先做一批试着卖,价钱不妨定得稍高些,就是卖不掉也可以留给自己的孩子们玩,不会有什么损失。
做!
林强云交代司马景班和吴炎,叫人按样赶制一千只木陀螺和木棍,扎上绳子做好后再告诉自己,准备过些天送到扇子铺去试卖。
回到前几天沈念宗刚为他安排好,还没有书的书房,找出几张纸铺在桌上,闭上眼靠到椅背上冥想。依稀好像有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桌前,悉悉索索地往砚台里注水、磨墨。
“大概是四儿。”林强云心道:“他怎么今天这么机灵,知道我的铅笔舍不得多用,巴巴的赶着磨好墨,让我改用毛笔写画。”
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几种陀螺:铁制的重型陀螺,很适合用于比赛旋转时间长短;铁木结合的陀螺,适合用于打斗比赛,用得巧的话能把对手的陀螺击碎;刚才做的木质驼螺,能够玩出千奇百怪的各种技巧;风响陀螺,一转起来后,随着转速、方向的不同,它会发出好几种声音,甚至还有此中高手能用特制的风响陀螺参加打斗比赛呢。还有样子十分有趣的怪样陀螺,哎呀,多得很呐,应该能卖出去赚到不少钱吧?
林强云马上坐正身体,笨拙地抓起毛笔沾上墨汁,准备将想到的几种陀螺画出来。
一个细瓷茶杯由一只手从侧后轻轻地放到桌上,林强云头也不抬地说:“别来吵我,先去一边待着,等画好了再叫你们来看。”
画完五六种陀螺后,林强云还没停手,偏着脑袋喃喃自语:“陀螺就先做这几种,而且必须一种一种慢慢地来做,让小孩子们为这种玩具吸引住,那就会掏钱买了。哈哈,还有拉线竹蜻蜓,这东西也挺好玩的,相信花这种钱的孩子一定很多。唉,可惜没有橡皮筋,不然做出能飞出好远的蜻蜓或模型飞机,那才是赚得到大钱的生意呢。唉,真是可惜得很呐。”
正说得高兴,四儿风风火火地冲进书房,叫道:“公子,那个蕃商蒲开宗来找,说是有天大的要紧事和公子商量。”
蒲开宗一看到林强云就马上站起迎着,抓住林强云的双手恳切地说:“林老板,这次是求您来了,一定请帮帮我这个忙。”
林强云心里恼他与蒙古人勾结着意图对自己不利,对他与蒙古人做生意自己没话说,赚钱么,有机会自己也是会做的。但你赚钱就要危及我林强云的人身安全,还想把我掳到北方去做奴隶,那就不是这么好讲的了。
拨开蒲开宗的手,径自走到椅子上坐下,装出一副笑脸说:“蒲老板,有什么事你就说,能帮得上的话,我林某人一定会帮你。”
蒲开宗走近林强云,努力把话说得婉转:“是这样的,林老板做的‘养颜雪花膏’,听说是以仙家秘方配制而成,有治好几种痒病的功效。能不能卖些给我啊?”
林强云:“这有什么难的,蒲老板尽管去胭脂水粉店买就是,只要你能第一个进去,能说动店里的伙家,把五十盒全买去也没人会说你什么呀。”
蒲开宗涨红了脸,着急地说:“咳,不是这种,是另外能治好痒病的那种‘养颜雪花膏’。杨姑……哦,我的一个姑姑也是得了一种手脚痒的病,所以下令要我买的……啊……”
蒲开宗一急之下说出的这几句话,让林强云疑心大起,暗道:“没听说过这蕃商有姑姑在这里呀,而且还能下命令要他买治病的药。有问题,这里面大有文章。唔,不管他的姑姑是什么人,既然想要买我独一无二的药膏么,那就让他慢慢等,即使要卖,也得狠狠地敲他一笔金银,让他来个大出血。也好消消我的气。”
看到林强云没有立即答应,蒲开宗心急地说:“林老板,我可以多出钱,出很多钱买你的‘养颜雪花膏’,就是那种加了治病仙丹,可以治痒病的神奇药膏。怎么样?卖给我吧。”
林强云把头凑近蒲开宗,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对他说:“蒲老板,你回去告诉你的姑姑,还是去请个郎中开些药吧,这种‘养颜雪花膏’贵得让一般富户倾家荡产,何苦花这样的冤枉钱呢。老实告诉你说,我师傅留下的药只剩下一点点了,我还要留着它救自己的命呢,实在舍不得胡乱浪费掉啊。”
蒲开宗听林强云说他的药是留来救命用的,心里更是着急,既然连命都可以救的药,那用它来治别的病还不是药到病除吗。他已经派人去孙梦观的府上打听过了,孙梦观的手痒病,确实是用林强云卖给他的“养颜雪花膏”治好的,而且听说发病的症状也和要自己买药的人相同。
蒲开宗:“林老板,林公子呀,求求您卖给我一些吧,只要可以治好我姑姑的痒病就行,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林强云一脸为难的说:“蒲老板,实在对不起,我实在没法答应你。这种药膏不但要用去我仅存的一点药物,还极难炼制。上次为了给孙大人炼药,已经让我吃够了苦头。这次就是有再多的钱也不炼了。你请回去吧,不要再说了。”
林强云回头叫道:“四儿,送蒲老板出去。另外顺便叫人通知应姑娘、凤儿和张嫂她们,晚上回来一趟,我有话要说。哦,还有我叔、张大哥和徐老爷子也要请他们晚上一起来。”
四儿送蒲开宗出去后,林强云回到书房,感觉到书房中似乎另外有人,不禁吓了一大跳,一纵身跃到门外探手到衣服下拔出手铳,按动下卡钩看清里机的子弹还在,立即按下击锤。指着屋内喝道:“什么人,竟敢鬼鬼祟祟的躲在屋里。放下兵器举起手,慢慢走到中间不许动。”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脸色苍白,高举着双手战战兢兢从门后缓缓走到书房正中,站在那儿动也不敢稍动。
林强云松了口气,警惕地用手铳对准女孩,慢慢走到她面前四五步,认真看了看这个颤抖的女孩,放缓声音问道:“你不要怕,可以把手放下了。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我的书房里来的?”
女孩放下手,张大口什么也没说,只是眼望着林强云流下泪。
林强云等了好久这女孩都没出声,不耐烦地催促:“快说呀,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我的书房里来的?”
女孩被林强云一催,“哇”一下哭出声来,“通”一下跪到地上,磕了个头说:“是小姐……是小姐将奴婢买来,叫奴婢在书房侍候公子的,求公子让奴婢留在这里,做什么事都可以,别再将奴婢卖到春香院去。”
“胡闹,真是胡闹。”林强云跳起脚大喊大叫:“这样的事也不先告诉我,我叔知道了还不把我骂死啊。咦,等等,你说是小姐将你买回来的?”
女孩抽搐着说:“是……是,是小姐那天在街上从倚香轩的妈妈手里将奴婢买下,带回这里的。”
林强云急道:“你倒是说清楚啊,是哪一位小姐,我这里有好几位小姐呢,她姓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只听别人叫她小姐,”女孩抬起头看了林强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的说:“公子姓林,奴婢想小姐也是姓林罢。”
林强云被这女女孩说得傻了眼,惨声叫道:“糟了,糟了,我这儿哪儿有姓林的小姐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糊里糊涂地把你买来丢在这里不管,也不先告诉我一声。唉,要把你怎么安置好呢?哎哟,你怎么还在跪着,快起来,快起来,别再跪了,膝头不会痛么。你自己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怎么样安置你?”
女孩脸上又浮起惊容,惶急地问:“奴婢在家里时叫翠娥,到公子这里后还没名字。公子不会把奴婢再卖到行院去吧?只要公子能留下奴婢,要奴婢做什么活都可以,奴婢会弹琴、会下棋、会绣花,还会装裱字画。”
“翠娥,那就叫你原来的名字好了。哦,你还会装裱字画。”林强云有些惊奇,呆了呆后又有点丧气的说:“可惜我这里连书也没有,更不用说是什么字画了。不然,装裱倒也算得上是一门比较高雅的手艺。好了,你放心吧,到了我这儿,就不会再把你当成货物般的卖来卖去的。等我和叔商量好后再决定,怎么来安置你这个由某位‘小姐’买回来的人。”
当晚,林强云把蒲开宗要买加料雪花膏的事对众人一说,张本忠因为是直接审问过那些入侵者的,马上就想到事情的蹊跷处,快意的对林强云说:“公子,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蒲开宗说的姑姑很可能不是他的亲姑姑。我想极有可能是指李蜂头的老婆。如果真是这个凶残恶毒的女人得了痒病,最好让她痒死算了,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徐子丹半个多月来拉着女儿到处跑,几乎把泉州所有能玩的地方全走遍,就差在没到海上去过。心里暗暗欢喜:“小伙子这几天一直为做香碱的材料发愁,想自己去买又被沈念宗他们拦住没去成,害我想跟着去玩玩也没得去。”
他也不管别人在讲些什么,大声说道:“不管得了痒病的是什么人,总之一时半会是痒他不死的,那位孙梦观还不是从发痒开始,直到几年后的今天还活得好好的?不过么,拖他多点时间也是好的,别让那蕃商以为有钱就能买到任何东西。即使得病的真是李蜂头的老婆,把药卖给她对我们也是有利无害,最重要的是掌握好交给他的时机。万一真要去江淮一带买材料时,也可以用这种‘养颜雪花膏’作为手中的本钱,可以和李蜂头他们讲讲价。”
沈念宗数日来也在千思万想地考虑香碱材料的事,和陈归永、张本忠他们两人商量了几天都没有得出好方法。此刻被徐子丹一说,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便说道:“强云,我看徐大侠说的不错,拖他一段时间,再看情况决定做不做药膏卖给他。就是到时候决定卖了,也一定要他先说出得病的是什么人,由我们亲手交给其本人。若真是在淮南一带的李蜂头老婆要,那就可以趁机去走一趟,把我们需要的材料买回来。”
众人商量后,也都认为沈念宗的办法最好,林强云就决定按这样去做。
在众人散去之前,林强云问起翠娥的事,徐子丹笑呵呵地说:“啊!你不问我还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前天我和兴霞在街上看到一个行院的老鸨拉个哭闹着赖在地上不肯走的女孩,问清楚是被人卖到行院去的,便多出了些钱将她买回来了。回来后你们都不在家,又不知道叫她做什么,问清楚这女孩琴棋书画都会一点,所以小女就叫她先在这书房里添水磨墨喽。现在林贤侄问了,那就由你去安排她好了。”
林强云这才明白翠娥说的小姐是徐兴霞,出主意的却是这位徐老爷子,只好苦笑着答应了。
林强云他们在家商量卖不卖雪花膏给蒲开宗的同时,一路尾随林强云到泉州的穆椿在蒲开宗家那个左偏院,也就是死于林强云家后院老道们原来的那间房内,坐在椅子上阴笑着对蒲开宗说:“蒲老板,我家夫人杨姑姑已经派人传令,三个月内治痒病的‘养颜雪花膏’到不了楚州,令郎他们两位将会被夫人作为试验新刑具的人。依我看哪,他们细皮嫩肉的样子恐怕熬不了几天时间。为免令郎的皮肉受苦和他们性命安全着想,你还是尽快把东西买到为妙,以防姑姑一怒之下提早用他们试刑,白白地枉送性命。”
蒲开宗指着穆椿,颤抖着嘴唇许久才说出话:“不是说好了让他们留在泉州,不会伤害他们的吗?你……你们为何不讲信用,把寿晟、寿庚都……都弄到楚州去了?”
穆椿挥手赶人,笑道:“不要着急,今天你去找林飞川时,令郎两位就由我们的人陪着上了船赶赴淮东做客,这时只怕已经到海上喽。放心,眼前他们去到楚州还是作为姑姑的贵宾,会好好相待的。只要治病的‘养颜雪花膏’一到楚州,马上就会礼送他们回来。若是到时候没有治痒病的‘养颜雪花膏’么,只怕是连根毛也不会剩下,结果如何你自己去想吧。哼哼,你走吧。”
两声森森的哼哼冷笑,令蒲开宗打了好几个冷颤,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蒲开宗走后,后间的门帘掀动,鱼贯走出三个人围坐桌边,一人小声问:“长上,临安传来的信息,叫我们在这蕃商处支钱招请好手,我们如何还不行动?”
穆椿:“不忙,你们也知道姑姑下了严令,要用‘养颜雪花膏’给她的‘护卫’治病,其他的事只好先放一放再说。现在我们耐心些,等我六弟把所需的‘乌金’弄到手,让林飞川炼成宝刀后再动手不迟。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返回到汀州去,从林飞川家人的身上下手打主意就是。”
临安城内靠西北角景灵宫的南边约一里处,有一座占地四十余亩的大宅子,大门楼上挂的是“袁府”二个金字牌匾,这座府邸属于临安名人袁劲纲的。
袁劲纲是同知枢密院事袁韶的堂弟,他与其堂兄无论是长相、心性和作为上都大不相同,是最早投靠史弥远门下的食客(食客、闲人、闲汉等,都是宋代出入在社会各个角落寻钱觅食的无职业者,最高等的称‘食客’,还有馆客、闲人、涉儿、厮波等),也是为其出主意、收罗党羽的得力爪牙。在他的鼓动游说下,他的堂兄——知临安府近十年,颇有政绩、民望极高的袁韶也投入了史弥远一党。这使袁劲纲在史党中的地位更显重要,很多事史弥远都要征得他的意见后再施行。这座袁宅也成为史党中人除史相府外的另一处聚集地,经常有重量级的人物在这里出入,也经常有图谋攀高枝善钻营的人到这里来寻觅机会。
元旦过完,正月初十以后,不知是否为了朝庭中还是其他的什么事,袁劲纲一直没回家,而是住在史弥远的相府里,这里就成了袁劲纲所收义子袁方策胡天胡地的游乐场。
同是三月初二日,这天夜晚子时前后,上百条人影翻过袁府西北角的后墙,直扑袁方策住的西院,这些人快到西院大厅时,被巡逻的家丁发现,立即发生拼斗。不过二刻时间,入侵的人在袁府家丁大批赶到之前,丢下十四具尸体,潮水般地退出这座大宅,很快便在城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袁方策在西院大厅中跳着脚喝骂:“你们都是饭桶、笨蛋,连密室里的‘乌金’也会被人夺走,还能指望保住我们父子的安全吗?”
一个看去四十来岁的中年书生,见袁方策丢开满地数十个死伤的家丁护院不管,只顾自己骂得痛快,趁他声嘶力竭暂时住口的空档,拦在他面前问道:“袁公子,你说的‘乌金’是什么东西,来夺这‘乌金’的又是什么人?”
袁方策虽然在狂怒中,对这中年书生却还是不敢怠慢,拱着手说:“赵大人,这‘乌金’你没听人说过么?”
赵大人:“倒是听下人说起过有‘乌金’这么一种东西,至于是什么,可做什么用的,就不清楚了。”
袁方策:“‘乌金’,传说乃是可以炼制宝刀宝剑的材料,有‘乌金’炼出的宝刀或是宝剑,将比当世所有的兵器都更好,其他还有种种传闻却不太可信。上月初,小侄从隆兴府樵舍镇花了六千贯购得一小块,大约有一两半重,原想有机会时再凑足银钱将其余一斤多也买来,请高手匠人炼出宝剑。却不料今日会被贼人攻入家里,把那‘乌金’盗去。”
赵大人:“噢,承教了。袁公子将来若是将宝剑炼成时,本官倒是要借来一观,到时袁公子可不能推脱不借呀。府上有事,本官告辞了。”说完不待袁方策回答,转身走了。
自三月初二以后,蒲开宗几乎每天都要来林强云家走一趟,赖在林家不肯走,纠缠得林强云有事也不能去做,什么事也办不成,不胜其烦。
七八天后,林强云实在受不了了,对蒲开宗说:“蒲老板,你把实话说出来,这种治痒病的‘养颜雪花膏’到底是不是你姑姑要的,你姑姑又是谁?”
蒲开宗哭丧着脸说:“林公子,林老板呀,我不敢说出这人是谁,但要用这种药膏的并不是我的亲姑姑,却是你们汉家的一位女英雄,她的名号就叫姑姑。我的两个儿子被她派人抓到淮南东路的楚州去,如果我不能买到药膏的话,他们就会受尽酷刑而死哪。求求你,求求你卖些药膏给我吧,救救我的儿子!”
林强云:“你不说也行,但病人是一定要让我看过的,若是没看到病人的症状,不知道所得的属何种痒病,你就是将药膏买去了也不一定会有用。”
陪坐在一边的张本忠“哼”了一声,沉声说:“蒲老板,我知道叫你买药膏的是什么人了,她就是李蜂头的老婆杨妙真——自号姑姑的杀人恶魔。可对?”
蒲开宗惊慌地叫道:“我没有说,这是你们自己猜出来的,不关我的事。”
林强云:“蒲老板,你别叫得这么大声,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就是你告诉我们的呢。”
蒲开宗慌忙收低了声音:“林公子,刚才你也听到了,我没说那人是杨姑姑,是他说的,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啊。另外,我愿意出一百两金子买一盒能治痒病的‘养颜雪花膏’,你就行行好卖给我吧?好不好啊!”
“一百两?”林强云叫道:“你会不会搞错,一百两金子买一盒‘雪花膏’?”
蒲开宗听到林强云的叫声这么大,以为他嫌钱太少不肯卖,连忙说:“价钱可以再商量,我们再商量,每盒加二十两如何?一百二十两金子不少了,比你胭脂店里卖的多出了三十一倍,应该可以了吧?”
林强云与张本忠对望了一眼,张本忠学着他的样子摊开双手耸耸肩,指了指厅侧的书房门。
林强云会意地点点头,朝蒲开宗说:“蒲老板,你先等一等,我要先去看看剩余的药物,除了留下救命用的之外,还能不能做出药膏来。”
蒲开宗忽然想到一件事,叫住刚才要走进书房门的林强云:“林老板请等一下,我想,你那药需要炼到‘养颜雪花膏’里去,总要很久的时间吧。不如把没炼的药卖给我,不是更快更方便吗,何必费那些时间去炼‘养颜雪花膏’呢?”
林强云笑道:“蒲老板,你把能治病的‘养颜雪花膏’看得太简单了。告诉你,要治好痒病,光有一种药是没用的,必须数十种药物放到一起,再加上雪花膏才会起作用。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立即就可以把药卖给你。”
蒲开宗:“啊!不必了,那林老板快点先去看看你的药,除了留下救命以外,还有没有做药膏的份量。看完以后我心里才有底呀。”
林强云走入书房,张本忠关上门后问道:“公子,真要将药卖给他么?”
林强云:“卖给他,跟他讲好条件,每盒有二百两金子就卖。反正过一段时间我们再没有办法找到孙老头的同乡,那就一定要去北边走一趟的,借着送雪花膏去的机会把我们要的材料买回来。”
张本忠:“公子若是去时,请让本忠陪公子一起去。”
林强云说:“好,到时候就请张大哥和我一起去,你在那一带走动过,最起码比我更熟悉些,办起事来也多点方便。还有什么事要说的吗?”
看张本忠对自己摇头,林强云打开书房门走到厅中,对急得来回走动的蒲开宗说:“蒲老板,药膏我决定卖给你了。”
看到蒲开宗跳起来高兴得张嘴要大叫,林强云马上接着说道:“每盒三两的药膏卖你三百两金子,我这里的药还能做三盒,一共是六百两,收到金子后我立即就开始炼制,一个月后就可以交货。”
“三百两金子?”蒲开宗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破产了,这下我要破家喽。九百两金子啊……林……林老板,林公子,能不能少一点啊,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金子呐。”
林强云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转身准备离开,笑容满面地说:“既然蒲老板没那么多金子,那就最好了,我们不必再谈了吧。我能省下这点药也好,免得想起来就心痛。”
蒲开宗冲到林强云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哀声说:“林老板别走啊,九百两就九百两,我买了。”
林强云劝他:“蒲老板,实在没有这么多钱,就不要勉强了,九百两金子不是一个小数目呢。”
“不不,不。我决定买了。林公子,花掉我九百两金子的药,能不能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林强云没想到会有什么不妥当,脱口说道:“这有何难,给你看就是了。”
话一出口,才想起有些不太妥当,但林强云还是回到书房,从箱子里取出一瓶云南白药,出来递到蒲开宗面前:“小心点,最后剩下这一瓶了,万一打碎就没戏唱喽。”
蒲开宗盯着手里的瓶子,暗叫:“水晶瓶,这药是用水晶瓶装的,装它的容器都用水晶制成,可见药物是有多么珍贵了。这林飞川真傻,这么珍贵又可以救命的药物,只区区九百两就肯卖掉,白白少了一条命哪。”
蒲开宗仔细看了一会,“嗳呀”叫了一声,把瓶子翻来覆去的再看了一会,问道:“里面除了些白粉外,怎么只有一粒药啊,这么小的一粒真能做出三盒‘养颜雪花膏’来吗?”
林强云一把抢过蒲开宗手上的瓶子,小心地放到怀内,这才抬头对蒲开宗说道:“可不是只有一粒药了吗,你别小看这一粒药丸,它可以救活两条人命呢。唉,如果不是你苦苦哀求,我才舍不得只收九百两金子就自己的命卖掉一条呢。呀哟,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自己的老命要紧,不卖了。”
蒲开宗吓了一跳,急叫道:“卖啊,九百两太少的话,我就出一千两,不,一千五百两金子,这药我买定了。刚才说得好好的,现在又多出六百两金子,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林强云嘟喃着自怨自艾:“我真笨哪,一千六百两便把命卖掉,哪里有这么不值钱的命呀。亏了,这次的生意亏大了。”
“不亏,不亏。”蒲开宗小心翼翼地安慰林强云:“一千六百两黄金啦,算起来很多了,这次的生意一点都不亏。可惜太少了,你只有一粒神药,不能多赚些钱。”
蒲开宗走了之后,四儿走到林强云面前,吞吞吐吐地欲语还休:“公子……我想……我想……”
张本忠看四儿扭扭捏捏的样子,笑着骂道:“想看公子的仙丹就说出来,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要这样做作干嘛。老实说,我也很想看看仙丹是什么样子。”
林强云从怀中拿出瓶子,作势向张本忠丢,笑着说:“要看还不容易,接着。”
急得张本忠大声叫:“别丢别丢,我来拿就好,小心摔坏了瓶子。”
叫声中张本忠向前一纵,跳到林强云面前,双手捧着林强云的手和手中瓶子,笑道:“哈哈,好在没丢出来,吓我一大跳。”
四儿看清小瓶中的东西后,疑惑的问道:“公子,真的只剩下一粒仙丹了吗,为什么不留来自己用,万一将来公子受伤时……呸呸呸,公子怎么会受伤,打你个臭嘴,打死你这个臭嘴”
四儿连吐三口,用力在脸上打了几下,被林强云拉住后才接着说道:“我是说万一有我们自己人受伤,需要这仙丹救命的时候,可以自己用。”
翠娥怯生生地走到旁边,伸长脖子听得连声轻呼:“是啊,哦,是啊!”
闻声走过来的山都,凑合着叫道:“系啊,系啊。”被林强云瞪了一眼,慌忙闭上嘴不再出声,抢过四儿手上的瓶子反复观看。
林强云边听四儿说边笑,待四儿讲完后问他:“你说完了?”
四儿看了一眼林强云的脸色,应道:“说完了,我说得不对吗?”
林强云哈哈大笑,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真是傻得可爱,也不认真想想,我林强云是这样贪财的人吗。像这样能救命的好药,我会傻得卖掉它,哪还不是把自己的命卖掉一样?告诉你们,做雪花膏用的药是山都和凤儿到山上采来的草药,哪里是什么仙丹了。实话说,这瓶子里的,也不是什么仙丹,只不过它确实是一种能救命的好药罢了。”
几个人听了林强云的话都把心放下,张本忠高高兴兴地走出厅去训练护卫队。
林强云吩咐:“四儿,你去把承宗叫来,我有事让他们孩儿兵做,要赚孩子们的钱,就要他们去出把力了。”
四儿毕竟年纪才十五六岁,好奇心重,听得公子说要孩儿兵出力,跑到门口又返回厅问道:“公子,要孩儿兵们做些什么事啊,我也要去。///com///”
林强云脸一沉:“先把承宗喊来再说,如果你能比他们干得好,让你也一起去就是。”
四儿一蹦而起,飞快冲出大厅,还在廊下就大叫:“承宗,快来呀,公子有好事急事让你们做了,快点快点,迟了就没你们的份喽。”
林强云让气喘吁吁的应承宗调匀了呼吸,慢慢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问道:“前几天交给你们的陀螺,学会了玩法吗?”
应承宗一听林强云问的是这个,有点意外地回答说:“全部三十七名孩儿兵都能玩了,一般都能把陀螺抽得跳上五寸高的台阶,我可是玩得最好的,不但能让陀螺冲上斜坡三尺左右,还可以把三个对手同时击败,让他们的陀螺倒地不起。最差的是女孩子们了,她们只能自己一个人玩,没一个能进行打斗比赛。”
“好!”林强云严肃地说:“明天开始,所有孩儿兵不论男女全部出动,分成几拨到城内外玩陀螺,每拨人都带上锣鼓,找个宽敞的地方将人吸引来后就尽情地玩。你们要玩到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玩这陀螺有多少花样,知道如何用陀螺进行打斗。务必要引起人们——注意,我所说的人们是指所有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男的、女的,全部包括在内——对玩陀螺的兴趣,都想玩。你们也可以让看了你们玩得手痒的,想玩陀螺的人也玩一玩。”
应承宗奇怪地问:“就是这件事?光叫我们去城内外玩陀螺?”
林强云:“当然不光是玩陀螺,今天你们必须先用纸写好传单,待明天围观的人多时再分发给他们,告诉有兴趣的人们,这是我们双木商行做来卖的玩具,在胭脂店隔壁的扇子铺内可以买到。还要跟他们说清楚,今年我们双木商行要开个陀螺博彩会,赛出的陀螺状元、榜眼、探花都会披红挂花,坐敞篷彩轿游街,陀螺状元还有二十千钱的彩头重奖。具体的博彩方法随后会有招贴榜文张挂,到时候可以看到。”
四儿在一旁听得无比兴奋,叫道:“哇!这么好玩啊,说什么我也要跟他们一起去。练得好时,说不定还能夺得二十千钱重奖的彩头呢。”
应承宗双目放光,激动得脸上通红,紧握成拳的双手微微发抖,颤着声音问:“明天开始就敲锣打鼓去街上玩陀螺,派送传单?”
“正是。”林强云肯定的说:“一定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玩这陀螺不但有趣,还能在打斗比赛时博得二十千钱的彩头重奖。你们孩儿兵能不能把这件事情做好?”
“我们孩儿兵有那么笨吗?”应承宗歪着头反问:“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的话,还配称双木孩儿兵?若是谁敢说出办不了这件事,那他就该趁早回家找娘亲去哭死算了,省得留在孩儿兵里丢人现眼。林大哥,快把传单的底稿拿来,我要赶紧去找管事支领写传单的纸张和笔墨。”
林强云笑道:“底稿不忙拿,你先去和你的孩儿兵们说说这件事,让大家做好准备,然后再到我这里来取传单的底稿。”
应承宗出去后,林强云伸了个懒腰,高声叫道:“四儿。”
四儿正想着如何让公子答应自己明天和孩儿兵一起去街上,听到林强云的叫声,应了声“有!”跳到林强云面前立正,站得笔直的大声报告:“四儿恭请将令。”
林强云笑眯眯地看着他,把四儿看得一个劲傻笑,他正想抬手摸头时,林强云喝道:“去把我叔和归永叔都找来,说是有事和他们商量。”
“是”字出口,四儿已经冲到厅门,飞奔而去了。
林强云满意的笑着对山都说:“你小子身手这么好,玩起陀螺来一定比孩儿兵们强,恐怕承宗也比不过你呢。也是应该去玩玩陀螺了,别一天到晚老是无声无息的躲在屋角里,看了都觉得心里难受。”
山都没答话,只看着林强云傻笑,。
身后传来翠娥怯怯的声音:“公子,奴婢按刚才吩咐的话私自写了张你说的传单,请公子看看合不合用。”
裁得棱角方正的毛边纸上,一行行秀丽工整的楷书整整齐齐排列于上,每个字大小约三分,除了没有标点符号觉得稍有些不习惯外,看着这一页字倒也是一种别有风味的享受。
“哈哈,好,写的字确实不错,我喜欢。翠娥,你能不能把这张传单重写一遍,把应该断句的地方加上标点符号。”
“奴婢不敢当公子谬赞。”翠娥双目放光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脸一红,立即低下头,用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问:“请问公子,什么东西叫做标点符号?”
林强云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话,问道:“你说什么,怎么声音这么小,听不见。”
“什么标点符号?”翠娥声音稍大了些:“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林强云张开嘴,好久才说:“你问我什么叫标点符号,这如何向你解释得清楚呢,什么叫标点符号……”
“对,什么叫标点符号?”沈念宗的声音从厅门处传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说出来让我们都听听。”
沈念宗和陈归永大踏步走进大厅,各自在椅子坐下,笑眯眯地不出一声,看林强云如何解说。
这种从小就明白的标点符号,林强云现在怎么也没法用语言表达,期期艾艾地说:“标点符号……标点符号就是在一篇文章的破句、断句处,用逗号、句号等等小点把它们分开,让人们一看就知道在何处可以读成断句,何处应该稍有停顿。”
“逗号、句号?不懂,搞不明白。”沈念宗说摇着头。
“不懂,搞不明白。”翠娥跟着说完这句话后,立即跑着去一侧的小炭炉前准备煮茶。
“不懂,搞不明白……”山都跳到林强云面前,硬挤到他的双腿间,身体一耸纵到林强云的腿上,拍拍自己的头,摇头晃脑的说。
林强云一敲山都的头:“嘿,你知道什么,也装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来凑热闹。”
“谁是老学究?”应君蕙出现在厅门口,缓步走进大厅,在陈归永下首准备坐下:“教孩儿兵们认字读书的先生没来这里呀?”
她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的新衣裙,浅黄春衫随着她移动在披风下时隐时现,与红扑扑的鹅蛋形脸相辉映,显得煞是好看。
随在她身后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迈着细碎的步子快步跟入大厅,接过她解下的斗篷退到椅子后站着。
应君蕙看林强云注意自己带来的小女孩,怕他不高兴,连忙解释说:“大哥,这是小妹前两天从街上买来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用丫头,叫她回去就是。”
“啊!”应君蕙身后站的女孩一声惊叫,哭着说:“小姐,我……不,奴婢认罚,奴婢就跟着小姐……”
应君蕙回头小声叱道:“噤声,在我大哥面前不得喧哗哭叫,你先到厅外去等着,我要听听大哥怎么说。”
女孩低着头,泪流满面跑出厅外。林强云看了沈念宗一眼,沈念宗会意地问:“应姑娘,你问清楚了这女孩的底细吗,我们现在有些对头意图对强云不利,做任何事都要小心一点。”
“大叔请放心,她的身世已经打听清楚。”应君蕙道:“说起来也是可怜,她父亲原是开船厂造船的,本来赚到了不少钱,但近几年造出的船没人要了,只好租给人用,却又被海盗把船劫去,现在弄得连女儿也被人拖去抵债。这女孩就是这样让我买回来的,我想不会有问题吧。”
沈念宗点点头,林强云说:“那么就把她留下吧,不过你要小心,一有什么事就马上告诉我们,以便想出办法应对。哦,今天你怎么会这么早回家,有什么事情吗?”
应君蕙站起身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稍等一会没关系。你们先商量别的事吧,我先把好消息去告诉那女孩,免得她担心。”
林强云把翠娥写好的传单递给过去,沈念宗看完了以后笑了,喜滋滋地说:“好办法,这招想的确是好啊,不但能将陀螺卖给孩子们玩,连大人也会参与进来,一旦玩陀螺的人多了,我们的陀螺想少做点都不行。”
刚走到厅门边的应君蕙接口说:“既然你们是在说陀螺的事,那我就先插一句话。我身边的这位女孩也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说是我们做陀螺的木料可以用船厂造船的废料来做,只需派人去捡,要多少有多少,废木料中有许多是些上好的硬木,做我们的陀螺足足有余。”
林强云一拍大腿,大声赞道:“好办法,这女孩有脑筋,你倒是收下了个好帮手啊,恭喜你了。”
应君蕙高兴的问:“那么,大哥可是答应把她留在我身边了?是你这个东主说的,到时候不许赖账不算,也别拿新店规来压我啊。”
林强云奇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可以留她在你身边啊,又哪里有什么新店规了,乱弹琴。”
沈念宗连忙向林强云解释:“强云,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说呢,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和归永、本忠兄弟他们商量了一下,订了几条双木商行的店铺规矩,先把大致的意思和各店管事的讲了,准备把规条想完备后再跟你说这事。”
陈归永:“强云,不管国家、人家、商家还是别的什么会社,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前些时候我们对各项事情的处理太过随意,无论大小事情,管事的人不敢做主,全都要问过你这个东主才能决定。所以我们才会商量要订个店规,让所有双木商行内的人都有条规约束,不至于有事时手忙脚乱。也做好一旦你本人不在时,可以由管事相机做出最有利的决定。也减轻你的负担,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做别的、更重要的事情。”
林强云:“这件事做得好。叔,你有空闲就多在这店规上面多费些心,到时候我再看看,定下来后就按店规行事。”
沈念宗:“这件事交给我,一定会尽快把店规订出来。”
林强云:“今天我要说的事和君蕙来说的完全是同一件事,我们一起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更好的想法。我的意思是……”
几个人听完林强云所说的办法,陈归永先就表示赞同:“好,我和念宗哥一样的想法,赚得到钱当然最好,就是一时赚不到钱也没关系,亏一些工钱和木料我们还承担得起,另外再做其他的生意赚回来就是了。”
应君蕙也说道:“只要我们做好几件事情,这陀螺的生意肯定能赚钱,决没有赚不到钱的道理。”
林强云高兴地问:“君蕙,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可行的话马上去办。”
应君蕙正要开口,应承宗风风火火的跑进大厅,向林强云施了礼后,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传单的底稿给我,让孩儿兵们趁早多抄写些,明天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林强云指着沈念宗手上的传单,问道:“叔,你看这张写得如何?”
沈念宗再仔细看了一遍,把纸交回到林强云手上说:“写得相当不错,把所有的意思都明白地表示出来了,就按这张底稿抄吧。”
林强云向翠娥看了一眼,赞许地朝她微笑着点了下头,将传单向应承宗一递,说:“拿去,叫你的手下把字写好,别让人看了笑话。”
应承宗接过传单,大声应道:“遵令。”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应君蕙把自己的想法仔细地说了一遍,听的人都不住点头,沈念宗听完后更是击掌叫好:“应姑娘,你想的办法不错啊,能有官府插上一腿来出面,这陀螺赌赛博彩就更为热闹,参与的人也将更多,我们做的陀螺将会卖得更红火。呵呵,强云你说吧,我们这些人要干什么,怎么干,分派好后我们立即分头办事。”
林强云笑道:“现在还不忙,大家先各自回去做好准备,明天把所有的相关的人都叫来这里商议,我会将细节想好后和大家商量。只要我们把势头造好了,相信泉州这里掀起一个陀螺风潮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一旦这股风潮遍及城内外的厢坊里巷,而我们又做出足够的各式陀螺,采取零卖兼批售的方式,让所有卖货的小贩都为我们卖陀螺的话,想不发财都难。归永叔,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先去各家船厂,把那些造船的废木料先别人一步弄到手里,先把木料钱赚到手再说。”
应君蕙道:“这桩生意一定要立即动手做,我看陀螺这东西很简单,任何一个木匠都能做出来,甚至手巧些的人自己也能做。因此,赚钱也就在这开初的一两年,能赚多少是多少,先抢碗里的肉吃掉。剩下的汤么,别人爱怎么吃,就让他们自己去分吧。”
陈归永:“好,趁别的商家还没回过神细想赚这陀螺的钱之时,我们赶快把肉抢光。你们谈,我去找司马管事要几个木匠,带些人去几个船厂捡废木料,早些运回来也好多做些陀螺,让别人想学我们也一时没法学。”
林强云对走到厅门的陈归永叫道:“归永叔,最好带点钱钞去,万一不让我们白捡的话,可以按柴薪的价钱向船厂老板商购。”
这些天泉州城内外出现了六、七伙敲锣打鼓的半大孩子,他们在各处人多热闹的地方摆开场子,锣鼓敲打过一阵之后,场中若是砖石铺地的,便铺上一大块楔合成一体的厚木板;若是三合土打成的,便就在地上表演起他们自己带来的一种古怪玩具。
这玩具说它古怪,是因为它们的样式有许多种,有的仅是可以旋转后立于地上不倒的木圆锥体,当它们缓慢下来将倒未倒的时候,被这些孩子们用鞭子一打,便又会快速地旋转起来,不愿倒下。它还依着使鞭者的意思,前后左右滴溜溜游走乱窜,可以冲斜坡、上台阶、跨矮栏、钻小门、跃小沟,诸般花样技巧不一而足。
还有的是一转动起来便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随着用鞭人的抽打,它们发出的声音也时高时低,时大时小。
又有一种两头都能转动,一头锥尖较长另一头锥体很短的,尖头朝上时,旋转起来的姿势非常优雅,好像高挑身材的人在跳舞;而尖头向下转动时,则像肥婆胖子学人跳舞般,故做稳重而又显得缓慢迟钝,样子十分有趣可笑。
更令围观者兴奋的是,两个孩子各用一个玩具打斗赌赛,谁能用自己的玩具将对方的撞倒在地不能转动,或是将对手的陀螺撞击得掉出画好的线外便是胜家,败的一方要付给对方铜钱彩金。
这样的玩法一出,周围的人们也纷纷自寻对手,猜测场内的谁人会胜,猜中的收取猜错之人的博金。
玩的人尽兴,看的人过瘾。
还有些自认心灵手巧不服输的,或是觉得好玩的人,也下场去借用这些孩子的玩具过过瘾。
每到此时,这些孩子们就会取出几张传单,大声向人们宣传这种古怪的玩具名叫“陀螺”,在双木商行的扇子铺有做好的出售。同时还向大家宣布,双木商行将于今年五月初五重五之日,在江畔天后宫前的空坪上举行一次陀螺大赛,夺得头名的陀螺状元将得到二十千钱的彩头,就是得到陀螺榜眼、探花的,也能得到不少花红,还会有彩棚游街的殊荣。
“二十千?”人们都惊愕地相互询问:“双木商行将有二十千钱奖给陀螺状元!”
二十千钱,也就是一百二十一贯多纸钞,银子三十四两六钱多,省着点用的话,够五口之家几年的生活费用了。
三月十五日,各个城门口张贴出来的,泉州官府准于双木商行的请求,于五月初五日和九月间,在江畔天后宫前的空坪上设擂比赛陀螺戏的榜文,终于证实了这些孩子们所说的话不假。在这榜文上还有知州翁大人的批押文字、州衙的官印,谁会不信呀。
一时间,泉州地境好像变戏法似的,几乎所有卖杂货的小贩、般载车都有陀螺出卖,想要陀螺的人随处俱可买到自己合意的陀螺玩具。
这个主意还是应君蕙根据林强云提议想出来的,他怕店里的扇子被购陀螺的人挤坏,便找来推般载车的、挑货郎担的小贩们,将陀螺先交给他们代卖,卖完后再将钱交回店里,双方都皆大欢喜。
正如林强云他们所预料的一样,泉州境内七县掀起一股陀螺热潮,其影响的范围扩散至紧邻的漳州、兴化军。到了晏梦彪的盐贩造反军被朝庭镇压后,甚至遍及整个福建路的所有州县。陀螺这种玩具因此流传开去,广被天下,遍及世界。仅此一项由陀螺而发展起来的各类玩具生意,所赚的钱就占了双木商行利润的十五分之一,由天下各地源源不绝地流入林强云的钱柜里。
但令林强云他们始料不及的,却是这些天赶制出来的三万余个陀螺,不到十天就卖得一个不剩。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日子里,司马景班的木匠工房每天制出的千余个陀螺,别说小贩们拿不到先卖后付钱的优惠货了,连扇子店里也是陀螺刚送到,就立即被守在外的人们抢购一空。店里的伙家连点数倒换的功夫也省掉,只需让送货的护卫队稍等半个时辰,把卖出的数量和送来的数量一对就行。
幸亏陈归永行动得快,把泉州附近七家船厂的废料全部以每家一百贯钱包买了下来。连已经废弃的十多家船厂,也派专人将哪儿的陈年废料收捡掉,估计就是按每天制出一二万只陀螺,也可以用这些废木料足足维持个二三年时间。
开始,那些船厂老板刚拿到一百贯纸钞时,还一直以为把废木料卖给了双木商行是捡了个大便宜,平白捡到百贯意外收入。等到玩陀螺的风潮一起,他们才发现自己以前丢弃的废木料原来还可以多卖到数十倍价钱,暗自后悔不迭。
三月二十四日,晋江县西城门从早上解禁开门起,就有三三两两挎刀带剑形象不善的江湖中人,依规矩缴纳入城税后陆续进入城内。甚至还有两匹南方罕见的五尺二三寸高的大马来到泉州西门,马上骑士态度和蔼亲切,入城时还操着江淮口音与门丁招呼说笑,多给了百余茶钱让门丁们笑逐颜开,一直到近午时分方才不再有这类人员进出。粗略估算约有一百多近二百这样的人进入晋江城内,若是这些人发起难来,再有外敌来攻的话,恐怕晋江县城不用几个时辰就会落入这些人的手中。
这种情况令在西城门带队的护卫队员大起警惕之心,马上派人向巫光报告,巫光除了下令手下所有护卫队员准备好武器,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事故外,又立即向县尉毕应元报告这种有异于平常的现象。
毕应元马上赶往州衙,向州判和巡检司通报了这一情况。
有近二百武功高强的江湖人进入城内,那还了得?
州判吓得腿发软,挣扎着跌跌撞撞地跑到州衙后堂,向翁甫报告这一情况。
听到消息的知州翁甫也是吓得脸色煞白,“糟糕,”翁甫心中大叫:“定然是晏梦彪的反军来到泉州,这可怎么办哪?他们已经连下宁化、清流、莲城等县,兵锋直逼邵武军、南剑州,如今又来打我泉州的主意了。唉,漳州的林大人怎么也不派人传个信来,不管是逃是守,让我也好早作准备。”
州判见这位上官坐在椅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抖着身子走近翁甫身边说:“大人,我们何不请双木镖局的林飞川来商议一下如何应对此事?”
“对了,飞川老弟曾在汀州击败晏梦彪的头陀军,以千余人守城,力抗数万头陀军于汀州城下,保得汀州无恙。这就去找他出来帮忙,才能保得我泉州平安。”
想到林强云,翁甫犹如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急急地一迭连声吩咐:“快备轿,快快备轿,不可使用仪仗,立即悄悄起程到城西林宅去找林飞川。”
这段时间,林强云正积极准备北上购买天然碱的赚钱大计,对于护卫队的训练着重放在乘船水战方面。除了利用荡桥让护卫队员们抽空练习控制身体的平衡外,不时还用自己的两艘货船载上护卫队驶出晋江口,到海上去巡游操练一番。
今天巳时初,蒲开宗在几十个家丁、保镖的护卫下,坐着轿子来到林家找林强云。
门口的护卫队员看到这么多人涌现在视线内,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立即在传出警讯后飞快地取出钢弩上弦。当这些人来到门前十丈外时,两什二十个人已经装好弩箭严阵以待。
一名哨长大踏步走到门前喝问:“来的是什么人,到林宅有何贵干?请速通名号以免自误。”
蒲开宗在轿内看得清清楚楚,白光闪闪的箭矢在太阳照射下发出令人发冷的寒光。他吓得连话也说不出,只是坐在轿内索索发抖。
护卫轿子的人没有听到蒲开宗说话,也只有紧护着轿子,不敢出声。
跟随蒲开宗前来的人中,有十多个江湖好汉,见到这样的阵势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张三矢弓弩,一发六十支劲箭,一旦起了冲突,跟着来的数十人片刻间可能就要倒下一大半。
片刻之后,还有更令他们吃惊的事情发生,面对前方的弓弩手向两边闪开一条路,五六十个和他们穿着相同武士战袍的劲卒,一半端着长矛,另一半排执盾持刀,从大门内迅速冲到门外,排成整齐的队列。
只听得刚才发话的人一声吆喝,排列在门外的长矛手和刀盾手向前踏进五步,以严密的盾阵护住身后的弓弩手,二十把弓弩从盾隙间伸出。
陈归永走到盾阵侧边,大声喝问:“来的是什么人,再不说明来意,就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否则,就别怪我们动手擒人了,动手之后,若有死伤,责任自负。”
这时候,翁甫的轿子也到了蒲开宗这些人的身后二三十丈,随行的衙役们见了这样的情况,慌忙把事情向翁甫报告。
翁甫掀起轿帘看去,发现林强云的护卫队果然是骠悍粗壮,而且训练有素。心里不由得大喜过望。心想:“难怪这位林飞川能以千人之力抗拒数万造反的头陀军,这次来找他帮忙算是来对了。”
陈归永见门前的这伙人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高声喝令:“弩兵押阵,枪兵上前围住他们,刀盾兵弃盾擒人,若有敢于反抗的,格杀勿论。”
那些人一听对方说出“敢于反抗,格杀勿论”的话,全都脸色大变,一时间不知道是丢下兵器投降好呢,还是转身逃离险地的好。
蒲开宗在轿内听得陈归永的话,知道再不出面的话,说不定手下的人稍有抵抗之意,自己的一条命就会断送在这里了。危急关头,老命要紧,也不知一下子那里来的力气,不但手脚可以动了,还能叫出尖利的声音:“别呀,别动手,我们不是坏人,我是蒲开宗,专门为林老板送金子来的。”
陈归永看清轿子里出来的确是蒲开宗,皱了皱眉头问:“你既然是送金子来的,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操刀提剑,摆出要打要杀的阵仗,是以这样的阵势来威胁我们双木商行么?要知道我们双木镖局可是专门为人保镖的,还会怕你们这区区数十人的乌合之众?若不是你早现身一步,你带来的人将要被送到晋江县大牢里去了。”
蒲开宗走近陪着笑脸,神秘地小声说:“送来的是‘乌金’,不带这么多人如何能保得住不出事呀。我没想到护送的人多了,却让你们护院的人误会了,刚才我在轿子里又被吓得说不出话,所以……所以,才有……才有……”
陈归永沉下脸,不高兴地说:“好了,不要对我讲什么所以、才有的废话。你有什么事情,对强云说去吧。叫你的人在门外等着,你只能一个人进去。”
远处翁甫的轿子快速抬近,一个衙役飞奔上前大声喊道:“这位壮士,我们老爷知泉州翁甫翁大人有急事要见飞川大侠。烦请通报一声。”
陈归永一听是知州大人到访,不敢怠慢,连忙说道:“翁大人么,不必通报了快将轿子抬进院去。”
林强云让人把蒲开宗带到另一侧的厢房内等着,把翁甫请到书房坐下。他知道翁甫没先打招呼就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待翠娥奉上茶退出后,就开门见山地问:“大人这时候来找,有什么事情需要在下办的?请即示下。”
听完翁甫把事情的原委说明之后,林强云思考了一会,语气平静地安慰他:“大人不必担心,如果真是晏梦彪的头陀军打到泉州的话,必然要先经过漳州。我叔父的守地有危险,他不会不告诉我这个漳州弓手总都头的。而且我手下的护卫队也有一部分属于漳州名义上的募役,他那儿也有在下留给他的信鸽,有什么事情他只要放出信鸽,最多一个时辰我就能得到消息。现在我这里没有他的信,那就说明今天进入晋江县城的并非晏梦彪的头陀军,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江湖人。我看这样,为防万一,请大人马上回去,立即召集所有能用的役丁做好应付突变的准备,有事立即派人来通知我,我的护卫队会很快赶到救应。”
翁甫听说不是晏梦彪的头陀军,心里总算放下了不少,但还是向林强云问道:“依老弟看,数百江湖人来到泉州有何目的,他们总不会闲得无聊,约齐了一起到泉州来玩耍吧?”
“大人说的是。”林强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天内会有这么多江湖中人到泉州这里来,心里隐隐有不大妥当的感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他又不能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凭空给翁甫加重心理上的负担。只好对翁甫说道:“如今我们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要州、县的巡检、役丁们加强巡查防范,并马上召集所属各乡里的役丁集结待命,尽量避免事故的发生。”
当天下午,泉州治所晋江县城内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街上巡查的捕头捕快明显增多,城廓、城厢的役丁接到县衙的紧急动员令,放下手里的工具、农活,带着刀枪弓箭纷纷向指定地点集结。城外的厢军也由本州临押大人带了一部进城驻扎,严防奸宄突发闹事。
送走翁甫后,林强云来到蒲开宗所在的厢房,一进门蒲开宗就奉了一个布包送到他面前,迅快地说:“林老板,这是一斤四两‘乌金’,请你快点验明了收下。”
林强云奇怪地问他:“蒲老板,上回你拿了二两‘乌金’,让我看了一下就又宝贝似的收回去藏起来。这次有了一斤四两,倒是变成会烫着你似的恨不得马上送掉,这是怎么回事呀?”
蒲开宗把布包硬塞入林强云的手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像是丢掉了什么能咬伤人的毒虫一般,语气轻松的向林强云说:“我已经把东西交到你手上,现在丢失就不关我事的了。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会急着把‘乌金’交给你吗,我告诉你吧:这一斤四两‘乌金’,已经有千余条人命为它送掉,我多拿在手上一刻,自己的老命就多一刻的危险。早一刻交给你,这种会丢命的危险就早一刻离我而去,我的性命就能早一刻得到保障。这样说,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急着把它交到你的手上了吧?”
林强云心道:“原来这家伙没安好心,是要把危险转移到我的身上来呀。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乌金’对我来说可有可无,根本构不成威胁。”
沉甸甸的布包一入手,林强云就知道这确实是自己这里拿出去的钨矿石,而且份量也还是那么多。他丝毫也不担心份量会少掉,既使少了也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说不定还能从蒲开宗那儿多赚些金子呢。
为了做样子,林强云还是叫四儿把秤取来,他要称过重量后再做打算。万一重量不足的话,又能敲到不少黄金,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再多他也不会反对。
称过‘乌金’的重量不差,林强云反而暗中松了口气,不是他不想多弄些金子,而是听说为了这一点钨矿竟然死了千余人,心里着实觉得不舒服。现在再不用为钨矿死人了,内心深处的负罪感顿时觉得减轻了不少。
林强云包起‘乌金’,严肃地对蒲开宗说:“这一斤四两‘乌金’,最多只能炼出一把刀或是剑。至于炼出来的是刀还是剑,那就要看炼制的过程中它会变成什么样子才知道了。所以,最后交到你手上的是刀还是剑,现在我也没法说得准。炼好后我会派人通知你来当面试过,然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请回去吧,我要开始准备炼刀剑了。”
林强云到库房里找出在长汀炼好的钨钢,让四儿叫来吴炎,轻抚放在桌上这块四十多斤重的钢条对他说:“吴炎,你用这块钢料打制一把十五到二十斤左右的刀剑,需要多长时间。”
吴炎没有立即回答,走到桌前仔细看了好久,问道:“师傅,这块是什么钢料,能说给我听听它和其他钢料有什么不同吗?”
“这块料花了我整整一天时间,它比现在任何一种钢都更坚硬,也比其他钢料更难打制。”林强云淡淡地告诉吴炎:“这就是加入了‘乌金’炼出来,当世最硬的钢料,我要你用它打制出一把能砍断铁棒的宝刀来。”
吴炎听得两眼放光,捧起桌上的条钢看了看说:“我去试试。///com///师傅,要打成什么样子?”
林强云交代吴炎,只要将它打成刀或剑就行,打成什么模样让他自己做主,只要好看就行。吴临出门之前,林强云又说:“把刀剑打制好后,记得叫我,这种钢料打制的东西淬火和别的有些不同,我要当面做给你看过,以后你才能自己进行操作。另外还要给它配上最好的手柄和刀鞘,否则我们的刀剑质量再好也没用,外表太差了有损我们双木的招牌。”
吴炎说声:“知道了,请师傅放心就是。”心急火燎的跑了。
到泉州以来,林强云最大的心愿是有一支自己的武装商船队,以实现他从小就梦想到大海上去自由航行的愿望。本来他打算在最近用买来的两艘五千斛的海舶到广州、温州、台州走走,顺便贩运些粮食回来。一则利用近海航行对护卫队进行比较系统的海上训练,二是可以解决本地粮食紧张的迫切问题。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他已经逐渐有些知道大宋的商业情况:茶、盐、酒乃是朝庭禁榷的专卖品,全部由官府制造发卖。自己想把生意做大,在这样的封建集权专制的制度下,实在是要动足脑筋,想出适合于这种制度下做生意的方式方法,才能真正把生意做大做强,赚取最多的利润。本来,林强云想从简单的布鞋、蚊香为基础做起,然后再向酒、盐、茶等下手,最后向其他的日常生活商品发展,把生意做到大宋全境,做到金国、蒙古,以至于向海外拓展。看来,以前的想法太简单了,事情决不会像自己所想的那么容易。
现在,因为这些不明来意的江湖人出现,打破了他外出贩粮的计划,必须搞清楚他们来此的目的,先解决掉这些充满危险的江湖人才谈得上做生意了。
吴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刀打好,第二天下午兴冲冲地来到书房,兴奋地向林强云叫道:“师傅,刀坯已经打制好了,请到我那间铁匠房去看看。”
林强云高兴地说:“哦,这么快!我还以为最快要二天时间才能打好呢,这就到你的工房去看看。”
吴炎把林强云拉到他专用的铁匠工房,把三尺余长、两寸七八分宽的板刀坯恭敬地送到林强云面前,得意地说:“师傅,刀子已经打制出来了,请指点弟子淬火之术。”
这把板刀的外形倒是很好看,刃口和刀背的三道弧形组合得相当优美,就像一个身材既高又健壮的男人一样。
林强云不动声色地仔细看过打制成形的单刀,用手夹着刀身的各处捋动了几次,抓起一铁根铁钎敲了敲刀身,认真倾听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然后才沉着脸,指点着对吴炎说:“哎呀,差,差,差。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呀,打制出来的刀这么差。不行,这是一把废刀,一用就会坏。唉,真可惜,白白浪费掉我十多斤特种钢。你看,刀面太宽也太长了,刃部实在太薄。这样的单刀因为材料过于坚硬,所以强度极低,不能承受较大的冲击力。用它发力砍到硬物上就会崩缺断裂,根本算不上是断金截铁的宝刀,连普通钢材打制的刀都比不上,只能报废。”
吴炎的脸刷一下白了,四十多斤世上最硬的钢料被自己用掉将近一半,打出的非但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宝刀,反而被师傅将这把刀说得一文不值。实在是不服气呀,怎么会一砍就崩裂呢?不可能。
吴炎不服气地问:“以前我们打制江湖中人向我们定做的兵器时,都是打成这种样子的,为什么那时候师傅说好呢?”
林强云严肃地向吴炎解说:“你以为这种钢料可以像打制菜刀和普通兵器一样,只是需要锋利就行了吗?要知道,这种钢材打制出来的是宝刀呐。宝刀有两种,一种是可以断金截铁的坚实刚硬型;另一种是能吹毛断发,落帛而过的锋锐型。这把刀所以说它是废刀,就因为它什么型也不是,既不能断金截铁,也没法磨利吹毛断发,落帛而过。以前我们所打制的刀具,因为是采用钉钢之法,表面一层是熟铁,钢料只有中间的很薄一片,勉强可以说成是能够吹毛断发的好刀。这把刀可是全部用特别坚硬的钢材制造的,所以它就应该是断金截铁型的宝刀。你若是不信的话,不妨用以前教你的方法淬火,好了以后再用它砍一下熟铁,看了结果后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吴炎还真是不服气,也不信邪,果真立即动手进行淬火。他心里想:“这种钢料打制成的刀,还没淬火时,轻轻一下就能把熟铁砍出一个缺口。我就不信,淬完火后的刀会像师傅所说的哪样,一碰就崩裂,肯定是骗我的。”
当吴炎满怀信心把淬炼好的钢刀往一根径约半寸的熟铁棒砍下之后,他顿时傻了眼,站在当地说不出话。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得他不相信。这用尽力气的一刀砍下去,非但那根熟铁棒没有被砍断,手上这把费了他一天多时间打制淬炼好的刀,反而在刃部崩掉了五六分长的一大块。
吴炎呆呆地站了许久,在徒弟拉动他的衣服后才惊醒过来。他眼瞪瞪地看着手上的破刀,再无力把它抓住,五指一松那刀就往下掉,若非身边的徒弟眼疾手快,只怕吴炎的脚要被掉下的刀凿出个洞来。
“天哪,怎么会这样?”他伤心地叫道,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脸哽咽道:“果真是如师傅所言,发力一砍硬物,这把刀便折损了。废物,我做出来的东西是废物呀!枉我吴炎还是双木商行铁工场的管事呢,连一把刀也打制不好,还浪费了师傅费了大力气炼出来的宝贵钢料。师傅啊,吴炎甘愿领罚。”
林强云拉起吴炎,安慰他说:“算了吧,不就是一块钢材和一点时间嘛,用不着这样心痛,浪费就浪费了吧。我们还有一半的材料,你用它再打过一把。我告诉你,这次的刀不要那么宽、那么薄。刀背厚为两分,刀身留一分半,刀刃部分最少也应该保持在六厘左右。”
“师傅,这样的话,打出来的刀不是很小,那么小的刀还能用吗?”吴炎不解地问。
林强云笑道:“材料都让你给浪费掉一半了,还想打出多大的刀来?再说了,二十多斤钢材打的刀也不小了,就是没有三尺,最少也该有二尺七八寸长,你总不能把差不多三尺长的刀,还说成是一把匕首吧。”
吴炎一时没想明白林强云的话是什么意思,只依着自己的思路说道:“那倒也是,哪有二尺七八寸长的匕首。”
“还有,”林强云不再去理会吴炎脸上询问的表情,接着交代说:“这种材料打制成的刀具,一定要先修锉成形后再进行淬火,而且淬火后的回火温度需要比平时高出很多,否则就会很容易因为太硬又没有韧性而断裂。”
吴炎问道:“师傅的意思是说,应该先把刀修整好,全部都完成以后,才能进行淬火?”
“对。”林强云转身向门外走,到门边才又回头说道:“把刀做好,在淬火之前,还要先做出一个一尺宽一尺深的铁槽,铁槽的长度要比这把刀长出五寸,再往铁槽内装满化开的猪油。全部准备完毕以后,再来叫我。”
这次,吴炎用了不到一天就将刀打制完成。刀坯才打好,吴炎就把林强云拉到他那儿,非得要师傅守着他干不可。
检查过打好的刀坯,林强云对刀刃部分很不满意,沉着脸说:“我说大徒弟耶,其他部位都还可以,这刀刃怎么没按我交代的做?又打制成这么薄,不是成心又要打出一把废刀来吗。快把刃部錾掉他二分,再用锉刀将它的刃开成楔形,整把刀在红热的状态下修锉平整,我再教你如何退火,以便接下来冷磨光滑后淬火。”
又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林强云对基本修整好的刀才稍为满意了些。将刀装入已经阴干的大泥匣,用干猪膏泥粉填实,泥匣接缝处用湿泥封牢后,小心地把泥匣放到吴炎那炉膛特长的退火炉上。
取出一块两指大、紫红色的铜块放到泥匣中一个小小凹坑内,交代他说:“吴炎,记住我说的话,这泥匣放入炉中后,应该慢慢将它烧红,等到整个泥匣都红得均匀后,才能以大火加热,直到这块红铜开始熔化为止。整个过程都一直要保持这铜块处于将熔未熔的状态,时间为二个时辰。然后停止鼓风,堆上钢炭,让它慢慢冷到能用手取出打磨。这回可不要再出差错了。”
吴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能觉得师傅已经说得很清楚没什么好问的了,话没出口就又闭上嘴,唯唯答应。
回到大厅外,远远地听到里面有人号啕大哭,山都警觉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先一步冲到厅门前。向厅里看了一眼后,随即把匕首插回鞘内,转过身对七八步外的林强云摊开双手耸耸肩膀。
应君蕙和沈念宗两人,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对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的一男一女看也不看一眼。
看到大步走进厅里的林强云,站在那两人的身边不知所措的翠娥欢声叫道:“这下好了,公子回来喽。你们把事情给公子说说吧,公子一定会帮你们的。”
还在地上哀哀哭泣的女孩正是应君蕙数天前买的小丫头,另一个则是她的父亲,名叫路守约的船厂老板。
这位路守约老板这段时间听陈归永派到他那儿收取废料的人说过,林强云想买下一个船厂自己造船,就找到林家,想要把自己的船厂卖给双木商行,用以抵还过去欠下的木材钱。他正与沈念宗商谈时,看到正跟着应君蕙回来的女孩,就是他被债主强行拖去抵债的女儿,惊喜交集下父女俩忍不住悲伤,在大厅里抱头痛哭。
沈念宗说完这对父女的遭遇后,看了看已经站起身来,满怀希望盯着林强云的男人,向林强云问道:“强云,这件事情,你看……”
“这还要问?按这位路老板开的价钱,大叔尽管做主买下就是。”林强云毫不犹豫地说:“我们还可以搭上这位姑娘,让她跟父亲回去一家人团圆。路老板,船卖给我们以后,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帮我派去的管事,给他做个副手。如何”
林强云最后的一句话是向那女孩父亲问的。
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有了一间船厂,再请到有技艺高超的制船工匠师傅,自己需要的大海船就能建造了。
看清女孩的父亲点头同意后,林强云迫不及待地叫道:“四儿,去把归永叔和本忠大哥请来,有要紧事和他们商量。”
四儿还没有走出厅门,院子里传来金见的叫喊声:“公子,有我们汀州来的急信。”
林强云抢过金见手上的几张纸条,急急打开一看,脸色越来越是凝重。
沈念宗停下与船厂老板的商谈,走到林强云身边取过他手中的纸条,小声问:“强云,家里的信中说些什么,发生大事了?”
林强云:“蓝君清的信中没说得很详细,只说运出的四千双布鞋被抢了一千多双,护卫队也有十几个人受了伤。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急需做蚊香的材料,被头陀军阻住,一时没法送到。”
看完手上的信,沈念宗吁了口气说:“还好,总算没死人。看来是你弄的鸡膏起了大作用。”
林强云问道:“叔,我们带来这里的草药粉还有多少,能做出多少蚊香?”
“我们带来的草粉不是很多,总共只能做二十多万块蚊香,现在剩下的大概还能做十五六万块吧,最多一个半月就会用完。不过,按我们和蒲开宗写的字据,四月给他的货是足够了,五月的蚊香可以先不收他的定钱,留下蚊香在自己的店里卖。相信可以维持到六七月间。我看,既是路不通了,也就随他去吧,少做点就是。”
林强云恨恨地说:“不行,我们的蚊香做不做虽然没有关系,但布鞋呢?长汀县城里有数千人指望着做布鞋吃饭,我们的鞋运不来,他们就没法再做,岂不是没钱收入了吗。说不定有人会因此受饿。这条路一定得打通,于我于人都有好处。”
沈念宗有些尴尬地说:“这件事稍后再和大家商议,看怎么做更好。我还是和路老板谈妥船厂的事再说吧。”
陈归永走进厅,拉着林强云到边上问:“家里的信说些什么,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家里来信的事?”
林强云叫陈归永和张本忠到书房坐下,把信的内容和购买船厂的事情讲了,向他们问道:“我们现有的人中,有什么人可以派去管理船厂造船的。叔和路老板谈好后,我们就立刻要将人派去接收,并将那里原有的工匠安抚住,马上买足木料开始造我们自己的海船。”
陈归永想了想,看张本忠还没说话的意思,便说:“本来,我的看法是请你那位堂兄李青云去管理船厂最好,只有他在赣州的船厂帮忙做过事情,平常听他说的话中也可以知道他对造船很熟悉。可惜现在他被你请去和徐家兄弟一起办事还没有回来。”
张本忠也说道:“公子,我们现有的人中,实在是找不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黑风峒来的几个信得过的人又不识字,只能到护卫队来做些打打杀杀的事,要他们这些不懂行的人去管理船厂的工匠,一时半会的恐怕还没那个能耐。”
林强云道:“不如这样,先派两个黑风峒来的统制去船厂,等青云哥回来后和他商量,若是他愿意去管船厂,再将不合适的人调去做别的事不迟。”
陈归永和张本忠应了一声,刚想起身去安排,林强云又说道:“还有,我们最好另外请一些人来做杂工,把黑风峒来的所有人都换到护卫队里,加强我们自卫的力量,反正汀州有二百五十名的份额,漳州也有二百五十名。如今兵荒马乱的世道,仅我们这二百多护卫队用来自保或是路上护镖都显得太无力了。”
“强哥!”三儿蛮蛮撞撞的一头冲入书房,气急败坏地叫道:“不好了,我们的香碱……我们的香碱……咳咳……今天我们的香碱被我做坏了,这可怎么办哪……”
三儿不管不顾地紧紧拉着林强云的手,使劲地摇晃,一转头看到陈归永脸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更是吓得一付大祸临头的样子,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林强云把三儿按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站在他身边问道:“几十斤猪油、几十斤泥面,做坏就做坏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慌,我和你一起去看看,路上把事情说清楚,也好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儿结结巴巴的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专用的香碱工房一看,林强云立刻就明白了,今天所用的白泥面并不是碱,看样子极有可能是芒硝。按理说,自己这里的白泥面全都是天然碱,它与芒硝有很大的差别,价钱也比作为药用的芒硝低了很多,应该不容易搞错的呀。但仔细一想,林强云心中了然,肯定是卖货之人出的错。
林强云叫三儿等着自己,匆匆回到书房找出《化工辞典》找到芒硝的条目看了,然后又回到三儿的制碱工房。交代他说:“三儿,以后做香碱片的时候,要认清楚这种料叫芒硝,是一种药,不能做香碱的。每次做碱片之前,一定要先取一点泥面用水化开,若是摸着很滑的,就可以用来做香碱。若是不滑的,就暂时不要用,留着我看过以后再处理。这一锅的油还能用,你把锅里的芒硝捞清,再用白泥面去做就是。不过,这锅做好的洋碱不能送到店里去卖,留给我们自己人用吧。”
回到大厅,沈念宗已经和那位姓路的船厂老板写好字据,以二十五万贯折七万一千四百三十两银子,买断船厂和现存的所有已经建造好了的小船和全部木材。路守约也答应暂时为林强云在船厂做事,有人接手后再行离开。
正当林强云准备和沈念宗等人一起去江边接收船厂时,一名护卫队员来报:“公子,州衙有人来,说是知州翁大人有请公子到州衙一见,有急事商议。”
林强云无奈地对沈念宗说:“真是不巧,那就请叔你们去看好了,我先去州衙一趟。”
后堂见客的翁甫,不等林强云发问就说:“林公子,刚接获本路经略安抚使、知福州王居安大人传令签押扎子,说是‘汀州盐枭盗贼圈占之地已达数县,进窥南剑、邵武两军州,危及本路其他各地,故传令各州军招收募役以防汀贼。’前些时日听公子说过,公子的镖局护卫队也属汀、漳二州的募役,因而本官也想仿效,将公子的镖局护卫队列为本州募役丁壮。不知林公子意下如何?”
林强云听了心里暗笑,又来了一次瞌睡碰上枕头的好事,自己刚想到要扩大护卫队,翁知州就送了几百名额来,双方都有好处的事,哪有拒绝的道理。当即说道:“能为大人效劳,为地方百姓出力,林飞川自是义不容辞。不知大人给我的护卫队多少役额,需要他们做些什么事?还请大人示下。”
翁甫道:“本官与通判(宋制,凡大州府除了主官知州外,另设一名副职通判,主要是监督知州及以下的各级官吏,也掌管协助知州办理日常公务)、主薄及各参军等商量过了,本州为上郡,自是与汀、漳等下郡有别,役丁自然也要比两州为多,就按二千人的份额报上安抚使司,实际则以一千人为度,先定下来如何呀?”
“报账二千,实际一千人?”林强云吃了一惊,脱口叫道:“太多,太多了。翁大人呐,我可养不起这么多人,光吃饭也会把我吃穷,何况还要衣服、兵器等等大笔银钱的花费。不行,太多了。”
翁甫不紧不慢地说道:“林公子,听本官把话说完。这一千人的兵器由本州核发,每年再由本州按厢军的规额支给两月饷钱。另外,若有用到他们时,则按月给饷,支差多久便可支给多少,这样总好了吧?”
募役按厢军的标准发饷,每人每天饷钱三十文,二个月的饷钱总共才一贯八百文。泉州的米价比别处又贵,只够买米四斗,连一个半月也吃不到,这如何行得通。以护卫队的工钱来算,一千人的规模,往少里说一年自己也得垫上六七万贯。至于兵器,还是自己打制的好用。
林强云算来算去,还是觉得这笔开销太大,苦着脸对翁甫说:“翁大人,实在是开销过大,在下负担不起呀。一千人在我这里,一年下来得赔上多少银钱才够?只怕两三年一过,我林飞川就要去学路伎行乞才能活命喽。”
翁甫劝道:“老弟放心,今年先募一千人试试,不管能不能募到一千人丁,本州也会以千人之数度支给付的。不过,实额绝不能少于六百,老弟总应该明白此中的关窍吧。若是实在不行,待汀贼剿灭后再减些实额如何?总之本官绝不会让老弟亏得太多,总会帮老弟想些办法将钱赚回来的。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望老弟在一个月内将人丁招募齐全,待本官和通判他们点验过后,即可将库内的钱拨付到老弟手中。”
林强云当然明白这些当官的要借此机会吃些空饷,连带着自己也能分到一杯羹。自己也实在没有理由破了别人生钱的门路,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大人,我们可是先说好了,若是到时候真的养不活这么多人的话,那就一定要减少到四五百,别让我赔得太多,令我破家呀。”
翁甫见林强云已经同意招募一千役丁,心里只盼他别再反悔,这时什么也可以先答应下来,连忙说道:“当然,当然,若是实在支撑不了,本官一定会酌情让老弟将役丁人数减少些的,但请放心好了。”
林强云:“还有……”
“啊!还有什么?”翁甫心中一跳,脸色微变急急问道。
林强云:“大人莫急,刚才所说的兵器由州衙发给,我想大人还是把制兵器的三万斤铁料交给我们自己打制好了,将作监所制的兵器实在不怎么样,还不如我双木刀铺打出的菜刀好呢。”
翁甫听到说只是要铁,放下心来,笑着说:“好,本官即刻命赤水、倚洋两处铁场送五万斤铁料来。并将于明日出榜招募丁壮,让应募者到你那里报名选检。这样总可以了吧?”
林强云告辞出来,一路在想:护卫队的总人数达到一千是差不多,现在自己手里连黑风峒来的算在一起不过才三百人左右,还需招募六七百个。泉、漳两州多富人,就是穷人的生活也比别处要好得多,只能招募少量的人,主要还是招取汀州一带的客户流民为好。
打定主意,林强云立即写了信,交给金见用信鸽送回汀州去。
五天之后收到沈念康的回信,三天中已经招募到五百人,六百之数很快就会足额,问林强云是否还要再继续招人?
当然不能再多了,人多费用也大啊,自己的这一点小局面如何能吃得消,怎么也得留点钱建造两艘大船海吧。林强云赶紧再写信:有六百人就够了,请还在村里的三叔立即到长汀城里先对招来的新人进行训练,自己将很快回去汀州。
四月初一这天上午,刚发付完五万块蚊香给蒲开宗,推掉他再要五月定做的蚊香后,林强云心想:应该在这几天回去长汀一趟,把招到的护卫队带来了。
泉州这里果然不出所料,前来投名应募的都是些好吃赖做的家伙,或者根本就是身患残疾的废人。经过陈归永和张本忠两人千挑万捡,才选出不足七十个稍好些的失地青年农民。
坐下不到半刻,吴炎畏畏缩缩地走到厅门前,看清大厅里除了山都、四儿外没有其他人,这快步进入厅中,小声说:“师傅,那把刀已经打磨好了,是不是现在去看看……”
“马上去,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立即淬火。”林强云起身就走。
吴炎心惊胆颤的看着师傅检查这把又厚又重的板刀,林强云的手指抹过刀刃时,他紧张得呻吟出声:“哎呀,昨天我试着用它轻轻砍了一下,好像硬度不够,只把一块熟铁砍出个一分来深的小口,它自己也钝了许多。”
这把刀打磨得相当平整光滑,看得出这四五天吴炎师徒三个是在没日没夜地拼命,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刀磨平磨光,相信磨刀的石头被他们也用掉了好几块。
林强云看了他一眼,吴炎一缩头嘟喃道:“我只是不放心才试的,没钝掉多少的地方也磨复,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林强云不答理他,自顾吩咐吴炎的几个徒弟:“把泥匣抬来按上次退火的样子装好刀,并将准备好的猪膏箱抬到炉边来,升火,马上加温淬炼。”
吴炎没被师傅责怪,神情顿时轻松起来,帮忙把泥匣放入炉中后,凑到林强云耳边悄声说:“师傅,弟子专门做了一个特别的钤印,上面的字是我求沈先生写的篆书,要不要打上去?”
林强云问他:“哦,钤印上写的是什么字?”
吴炎被林强云一问,脸红红地说:“那天我请沈先生写字的时候,他也问我要写什么字。弟子当时想,这种钢料打的刀一碰到硬物便坏,反正也是没什么用的,除了用来打猎杀些弱小的麂鹿外,怕是稍大些的野猪也没法对付。所以……所以就叫沈先生写了‘猎鹿’两个字,用意是这把刀最多就能猎获麂鹿之类,别的什么也别想。”
林强云:“既然你都做好了钤印,这把刀又是你们师徒几个花了数天时间一手打制出来的,想用就用上去吧。不过又要多花掉半个时辰的时间。”
吴炎大喜,慌忙找出藏得严严实实的钢印模,双手捧着送到林强云面前:“有个钤印在上面,别人一看便知道是弟子打制的。这也是为师傅扬名呀,别人会说这把就是飞川大侠徒弟打的宝刀,可以断金截铁,师傅的面子上不是大大地有光。”
林强云走到一边坐下,笑骂道:“废话这么多,钤印你自己打上去,然后装入泥匣再烧,到铜块开始熔化时叫我去淬火。”
吴炎打好钤印后坐到林强云身边,笑嘻嘻地问道:“师傅,刚才打钤印时我就想问您,为什么不是上完钤印趁刀还红热时马上淬火,又要放进泥匣里再烧过呢?”
林强云:“那还不简单,本来整把刀的温度是相同的,被你一打钤印,接触到铁砧的刀体温度就和其他部分不一样了,这时候淬下油里去,刀体上各部位的硬度就相差太大,很容易产生眼睛看不到的裂缝,或者会有其他的缺陷。这样的刀即使一时看来还好,日后也会出问题的。所以必须再次加热均匀后,才能进行淬火。”
吴炎听了师傅的话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摇木风机的徒孙一喊“师祖”,林强云马上走到炉边,喝道:“风机继续慢慢摇动,直到我把刀移出炉外才能停手。吴炎,你和徒弟把扇子取来,站到我背后,淬火时使劲帮我的烟火驱开。”
将两把铁钳塞入炭火中烧了一会,然后迅速掀开泥匣盖,把匣中的刀坯夹出,眼睛盯着红白色的刀身,不时将刀移至火焰上晃过。片刻间刀体的颜色就由淡变深,林强云迅快地把红热的刀刃放入猪油槽里,油槽内的猪油“轰”一声冲起一片烟火。
随着油火的冲起,林强云呛咳着不住摇晃移动、上下提落被铁钳夹住的刀,直到浸入油内的刀刃变黑,外露的刀身也暗淡了,才松开铁钳将刀身全部放入油槽。
陈归永恰于此时走进工房,看到林强云的大汗把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黑灰,不禁好笑,问道:“又做什么宝贝,需用我们的飞川大侠亲自动手,弄得一张脸似条花面狼般的?”
林强云附在陈归永的耳边说:“还不是李蜂头花了二千两金子买去我们的‘乌金’后,打制六千贯钱定做的宝刀,若不是看在金银的份上,别的东西我才懒得去做它呢。”
陈归永呵呵笑道:“这李蜂头也真舍得出钱啊,打好后我倒要看看是怎么样的宝贝法,能值得如此多的钱。”
林强云指指靠在墙边的一根六七分粗的铁棍说:“稍等一会,待刀回火之后,你就可以用它砍这根熟铁棒试试。”
转头叫道:“吴炎,油槽里的油面不再翻滚后,就可以把刀取出,放入炉中烧烤,按普通刀的方法回火。凉了后拿来让我归永叔试刀。”
吴炎叫道:“知道了,马上就送过来让陈叔试刀。”
陈归永接过还有些温热的光柄刀,笑着对正把那根熟铁棒放在一个圆木墩上的林强云说:“远看样子是像刀,近看则是一块黑乎乎连锋刃也没开的刀形铁板,看来显得丑陋得很,拿在手上觉得怪怪的。咳,不过,这铁板的轻重倒还是相当趁手。喂,强云啊,这把刀怎么不开锋呢,真能把你那根半寸多大的铁棍砍断,这刀不会砍坏掉吧?”
林强云放好铁棒,抬头走到旁边笑道:“能不能砍断铁棍,砍下去后这把刀会不会砍坏,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哪里用得着问我。”
陈归永抓了块汗布缠到刀柄上,走近木墩,伸手量了量上面放置的铁棍,掂了掂手中不到三尺长的刀,有些迟疑的向林强云问道:“真能把这么粗的铁棍砍断吗?若是这一刀砍下去,把刀砍坏了可不能怪我。”
林强云大声说:“砍,叔尽管用劲砍,但要记得手要稳,刀必须垂直落下,刀体绝不能偏斜。若是做到了还会将刀砍坏,也就只能说明我们的技术不好,打制出的刀没用,哪能怪到你的头上来。”
陈归永:“那,我真砍了!”
林强云:“砍!”
吴炎慢慢走到近前,紧张地捏紧双拳盯着陈归永手上的刀,他的头随着陈归永手中刀的移动不住地转动。
陈归永站在木墩前,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刀柄高举过顶,抬眼看清刀身正直,大喝一声:“断!”奋力朝铁棍狠狠砍落。
只听“当”地一声大响,接着又是“噗啪”两声。
众人定睛看时,陈归永俯身一动不动躬着,双手紧握着的刀没入夯实的红泥地半尺多深。不但木墩上的铁棍断成两截,连承放铁棍的尺二大木墩也被陈归永一劈两半。
林强云没想到陈归永的力气用得如此之大,把木墩也给劈破了。心知他是怕这把钝刀不能斩断铁棍,才用了大力气,但还是忍不住嘲笑他说:“叔啊,这木墩和你有仇么,连他也砍成两半,这下又要花时间去再锯一木头节来用了。”
吴炎则紧张地走到陈归永身边,小心地叫道:“陈叔,请您把刀拿起来看看好吗,让弟子看清楚它到底坏了没有。”
陈归永的身体由躬改为蹲,扶着入地半尺的刀柄瞪了吴炎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刀还是好好的,可我自己倒是觉得不大好了。”
吴炎脸变白了,既担心又不解地问:“这是说的什么呀?这把刀到底是不是还完好?”
“说什么?”陈归永没好气的说:“刚才我怕用的力道不够,没法一下砍断铁棍,所以就用了全身的力量去砍它。谁知道这铁棍这么不经砍,害我差点闪了腰。你说是不是我有些不大好啊。”
说着,陈归永将刀拔起,解开缠在刀柄上的抹布送到吴炎面前。
吴炎接过光柄刀,上下左右细看了一遍,又用手在刀上各处细细抚摸,确信整把刀还是完好如初后。///com///不由得兴奋地摇头顿脚,歪歪扭扭地捧着刀冲到林强云面前,转着圈大喊:“成功了,师傅!我们的‘猎鹿刀’打制成功了,可以断金截铁的猎鹿刀!啊哈哈……猎鹿刀呀猎鹿刀,你是我吴炎打出的第一把宝刀哪!哈哈哈……”
林强云耳朵被吴炎的笑声震得嗡嗡直响,连忙大喝:“停!快停下,你个头不大,声音却响得吓人。我还有事情要交代,再不停下我就先走了。”
吴炎被林强云的声音喝得一震,慌忙停住笑声问道:“师傅有事请吩咐,是不是要我将刀的外表打磨得雪白光亮,让它显得特别好看,不会被人看了笑话?”
林强云没好气的说:“刚才那么多做作,现在又这么多废话。刀的表面就不要去打磨了,让它这样黑黝黝的不起眼就好。接下去你只需把刀柄和刀鞘做好,刀柄用铜和银镶上,弄得稍好看些就行;刀鞘则用上好的牛皮去做。需要的银子去找我叔支领,完了以后送到我书房里来。记住,宝刀的事情不许到处乱说,省得有人找上门来偷盗。”
吴炎:“弟子记下了,我一定会把它弄得漂漂亮亮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把宝刀。”
“唉,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叫你做得稍好看些,不要太过引人注目,也不要做得太过不堪,普通的样子就行。明白了吗?”
吴炎:“是,是。弟子明白了,一定按师傅的交代做得和其他的刀没什么两样。师傅放心吧。”
所谓的宝刀算是基本做好了,还有一样就是治痒病的“养颜雪花膏”。这两样东西在手中,将可赚入数千两黄金,算来将近有一艘大海船的本钱。
有了充足的本钱,林强云忍不住砰然心动,海上遨游的梦想即将成真,先去看看自己刚买不久的船厂,问清楚叫他们造的这艘海船有多大,解解自己的渴望心情再说。
“四儿、山都。”林强云跳起身高叫:“我们去找叔,请他带我们一起去自己的造船厂。对了,去看看三儿在忙些什么,他要是没事的话,叫他也一起去。”
这些时间虽然两艘船载着护卫队到海上去操演了了好几次,可四儿和山都因为跟着林强云而一次也没去成,到泉州这么久了,连海边也没到过,心里也实在是想看看大海的样子。现在听说要去专造海船的船厂,想必这造海船的船厂一定是在海边,这回可是能看到大海了。
四儿和山都一阵风似的冲出大厅,仅一会儿功夫四儿就把沈念宗拉到大厅,随后山都也扯着三儿来到。
走起来,从家里到船厂有些远,经过江道四、三、二、一区后还要七八里路才能到达。路过江道二区的时候,林强云忽然想到凤儿的成衣铺就在附近,叫大家多绕几步,把凤儿也叫上一起去。
今天刚好凤儿正在店铺里,看到父亲和大哥到来,兴奋地走到林强云面前:“大哥,今天怎么会和爹一起来店里,家里没事可以随便出来闲逛了吗?”
当她听三儿说要到船厂去看造船的时候,把手里的一件衣服朝一位女人手上一塞,拉着林强云转身就走,回头向店里的几个中年女人叫道:“梁嫂,你们就按这件的样子做,我不再看了。”
那女人追出店门问道:“凤小姐,这件是最小的,其他的呢,也按这么小的做?”
凤儿笑骂道:“哎哟,你怎么这样呆板呀,其他的等我回来后再看嘛,一天时间你们二三十个人又能做得了多少衣服,最多也就十来件罢。这样尺寸的我们要做百来件呢,还怕会做多了。”
往南走的都是两丈宽的大路,不时可以见到拉货的牛车,仔细看去,大多都是米粮、蔬菜、柴薪和草料以及少量从船上卸下、北地运来的货品。
忽然,林强云加快脚步越过前头带路的沈念宗,眼睛盯着一匹比小马个头还小的牲畜。
“是驴。”林强云心道,他从没见过活生生的驴,这时看到了顿觉有些新奇。这牲畜个子虽小,背上驮的东西却是相当多,看情形约有二百来斤。
林强云走前向跟着牲畜的人拉话:“大哥,辛苦了。请问这是什么货呀,要运哪儿去?”
那牵驴的人回头看清林强云身边的沈念宗,连忙招呼道:“原来是沈东主,是去船厂么,正好小人今天买了些猪肉,请沈东主在厂里吃饭。这位小哥,驴上袋子里的是些肉菜,买回去送饭的。你是沈东主的从人,必定也是我们双木商行中的人了。看穿着打扮,敢是护卫队中的人吧。唉,双木护卫队真是神气,连你这样的年轻人都能穿上绸缎衣服。啊,连鞋也是绸布的,那你一定是什长了。”
这人的话也真多,说起来连珠炮般的气也不喘一口,听得三儿望着凤儿直笑。悄悄地说:“这位说话和凤儿你有得比,只怕是还要强上一分半分的。”
凤儿把眼一瞪,狠狠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三儿把头一歪,毫不示弱地大声说:“我说这位大哥说话比你还快上一分半分的,难道你能比得过他吗?”
“哼,我才不要和别人比,只要比你强就够了。”凤儿撇撇嘴说:“还敢再说的话,以后分发护卫队的武士服时,最后才分给你,让你看着别人的新衣服干着急。”
三儿是这些人中除了山都、林强云以外最耗衣服的一个,凤儿的话正好击中他的软肋,只好服输低头,委委屈屈地小声说:“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会欺负我。”
凤儿赢了口水仗,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自去听大哥和那人讲说些什么了。
那边林强云听了这人的话,只是笑笑,然后又问道:“这位大哥,这驴在泉州很多吗,要多少钱一头呀?”
那人应道:“你是沈东主的从人,我也就实话对你说吧。泉州的驴倒也并不多,但也有不少,当然比耕田的牛是少了一点,想来在泉州三二百头驴总是有的吧。我们船厂就有两头,是用来运些瓜果蔬菜油盐酱醋等厂内用度杂货的。价钱我却是不太清楚,以前好像听人说起过,一头驴似乎要三百贯罢。啊,你们可以去问路老板,哦,是原来的老板,现在应该叫他路管事了。”
二三百头,这么少?林强云一时无语。
沈念宗听了他们的对话,心有所悟地问道:“强云,你是想……”
林强云笑道:“大叔您说说看,若是想买他数十上百头驴,用于运货的话,可以省得我们汀州到这里的货物用鸡公车推,上山下坡的小道难行,溪涧水沟也实在太多,人既辛苦车又容易坏。若是改用驴驮,我们的护卫队就可以全神警戒,最低限度能减少我们的损失。”
沈念宗:“说得是,本来这山间小道用马是最好的了,可我们大宋连大军里本就不多的骑兵也缺马,十成的骑兵中倒有五六成用脚走路的,就别说用马来运货了。况且我们福建路的马既小又弱,连朝庭的马递铺(宋代为传递官方文书设置的邮传部门,有‘急脚’、‘马递’、‘步递’三等)也废置不用。买得到驴用来运货当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不过,若是能到别处买回来的话,倒也可行得通。”
“可是,这里的驴太少,想买也没处买去。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说也没用。”林强云想到即将看到自己的船厂,消沉的情绪又高涨起来:“我们赶两步看完了船厂再做打算。”
走到距晋江县城十二里的船厂外还有半里远,与刚才走过的另两家船厂死气沉沉的清冷完全不同,可以听见里面传出整齐响亮的号子声。光从这声音中,就显示出这间船厂已被注入了动力,显出勃勃生机。
船厂占地近千亩,外面用圆木围成栅墙,一道栅门紧闭,把栅墙内外分隔成两个世界。栅墙外是已经犁好或还正由疏落的农人翻犁的水田,太阳下被微风拂过的田里水光致致,闪闪的白光如同谁家顽皮的孩子向田间撒下无数的鱼鳞般,片片刺人眼目。偶有几丘秧田的绿色入目,让人感到舒服,不由得会多看上几眼。
一行十数人和一头驴走到栅门前数丈,没等跑上前四儿呼叫,门就缓缓打开了,一名护卫队员快步跑到林强云面前立正行礼,大声报告:“双木护卫队二哨二小队罗佳运,正当值守护双木船厂前门,请局主示下。”
林强云还了礼,笑着说:“罗大哥辛苦了,我们只是到船厂来看看,没什么要紧事的,你还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罗佳运敬礼应声“是”,转身回到栅门内目注一行人走入船厂。
那赶驴的工人待林强云走出好远,才悄悄凑到罗佳运的身边小声问道:“罗兄弟,刚才那位是双木镖局的局主,我们双木商行的林东主?”
罗佳运奇怪地反问他:“怎么,你们一路行来有说有笑的,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赶驴人尴尬地说:“我一个买菜做杂事的厨房帮工,如何会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来同我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这么年轻,最多就是个护卫队中的镖伙,哪里会想到他是什么人呀。兄弟,他真是我们的东主?”
罗佳运笑笑说:“没错,他就是人称‘诛心雷’的飞川大侠,双木商行的东主林强云。”
赶驴人吐吐舌头,万分庆幸地说:“还好,还好。幸亏刚才说的话没什么得罪东主的地方,这里的饭碗还能保得住。”
罗佳运笑道:“休得乱说,我们局主才不会那么小气,你就是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他,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将你扫地出门。他人可好了,平常和我们一起就像兄弟一样有说有笑的,又会讲古,又知道数不清的奇闻趣事。你知道么,他连天上的云是如何变出来的、如何会由云又变成雨落下地也清楚得很呢。啊,不和你说了,快进去,我要关门了。”
一进入栅门就可看到数千根径粗一尺以上的原木堆积在场上,最长的达近十丈,最短的也有三四丈。
绕过堆积如山的木材,二三百人劳作的场景入目。
一组上百人用竹杠、木棒撬动一根又长又大的巨木,要把这根木材移到一个三尺高的木架上。另有四五组则是六个人共同拉动一把大锯,分割已经在木架上的巨木,将其开成适合做船的板料。有人往还没完全锯开的锯缝里打楔、向锯片上倒水,以防锯片被夹住。还有其他的工匠则数人一伙,对已经开成的板料用斧、刨等各种工具进行修整。
那位林强云曾请来做水车模型的姚木匠,赫然也在其中,正四处巡走,不时还停下脚步,指手划脚地对木匠们大声呼喝责骂。只要看他在见到沈念宗他们以后,还是照样颐指气使的样子,在船厂内的身份地位显然不低,没把走过来的新东主放在眼里。
再走过一道由木板隔开的门后,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滚滚流水望不到岸,只有远山的身影还在不经意间在薄薄的雾霭中时隐时现。目力所及处,十几艘船张开比手指大不了多少的船帆,几乎一动不动的漂荡在水面上缓移。
凤儿对三儿说道:“这就是大海么,看来没像大哥说的那样宽广呀,还能看到远处的山呢。”
“傻孩子,这里不是大海,我们看到的还是晋江呢,离出海口还有几十里水程。”沈念宗慈爱的解释,指向前面不远处的人群说:“要看大海还不容易,这艘大海舶一造好,让你大哥带你们坐上它去海上走一圈,恐怕你们以后看到船都会害怕。”
凤儿被爹爹说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可嘴里还不肯服输:“凤儿才不会呢,只有三儿那样的人才怕大海的风浪。他呀,肯定一上船就会吐得一塌糊涂,说不定连苦胆水都会吐出来。”
“胡说,”三儿这时对关系到自己能不能跟大哥出海的生死大计,决不肯稍有让步,极力要争出个高低:“到时候我们就一起跟强哥上船,看看是谁会把苦胆水吐出来。谁要是输了,就罚他……就罚他自认小一岁,此后就是妹妹。”
凤儿骂道:“死三儿,你倒会占便宜,怎么说输了的就是妹妹?也好,你若是输了的话,我就叫你三儿妹妹,可好?
“若是我输了时自然是由你叫弟弟了,哪有叫我男人为妹妹的道理。”
凤儿欢叫道:“好,你输定了。到海上走一圈回来就得叫我姐姐,我就叫你三儿弟。”
“吹牛。”三儿不服气地反驳:“谁输谁赢还难说得很,不定回来后有人要叫成三儿哥哥,凤儿妹妹喽。”
凤儿杏眼圆瞪,气鼓鼓地骂道:“死三儿,不和你争了,我决不会输的。”
三儿难得有说赢嘴的时候,此时见好就收,马上转移话头,假意向江岸看去,故做惊异地说道:“啊,好多人做一条大梁,我去看看他们做这么大的梁是要架在哪里用的。”
话声才落,人已经跑出四五步,往下面的人群奔去了。
船坞位于一段三十一二丈大石砌就的江岸边,几千根三四丈长四寸见方、有些发黑开裂的陈旧木条整齐地堆放在一旁,上百人忙碌地在这里挥斧推刨,扬锤凿孔。一条有二十多丈长、约两尺方的大梁木,架在小方木上,正由这些工匠用一根十五六丈长的大方木,与另两根数丈的木材榫接成两头上翘的整体。
“这是什么梁?竟然要连接成这么长。”林强云心里暗问自己:“是用它来造成大船的哪一部份呢?”
他看到路守约在这些人中不住穿梭走动,时不时蹲下身和木匠们说些什么,有时还会和说话的木匠稍起争执,大声嚷嚷,但叫不上几声又和颜悦色地商量。
造船,林强云不懂,只觉得这几百人在一起围着一艘船团团转,场面算是有些大。想到这些人忙碌着的东西,正是自己要他们建造的大海船,不由得很是得意。
因为好奇走到木梁边探看的三儿,此时蹦蹦跳跳地回到林强云身边,既夸张又带着丑表功的神情大声说:“强哥哇!你说这条大梁是做什么用的?他们说是做海舶上的龙骨耶,木匠师傅说了,这条海舶做好后总共有二十四丈长,宽有七八丈,可装货二万斛和五六百人呢。”
“什么?这船竟是如此大法!”沈念宗惊诧地小声叫道。他以前并不知道海舶究竟有多大,在他想来这艘新建的大船是应该比原有的两条船大些,有个七八千斛也算是大得很了。再说多点,最多是能装上万斛的大船就到顶点了。这时听三儿一说此船能装载二万斛,也即是一万石折重约十万斤(约600吨),要是装上这么一船货物,需要多少钱来买,运到外国蕃地又能赚到多少钱呀!
一会功夫就醒过神,拉住林强云的衣袖说:“强云,我们连这条新船造好后,就共有三条海船了,我看是不是就先用这三条船试试,等以后觉得不够时再多造如何?”
林强云笑着说:“叔不要担心,我的打算是不必等这条船造好,先用我们已经有的两条船往北走,把这里的茶盐运到榷场,返程则买回我们需要的白泥面和驴马、粮米等,或是将货运往广州、大越、占城诸地,看看是否还另有其他的生意可做。往东北之时察看天下大势,朝西南走则记下海路商道,以便对我们的下一步生意做个比较全面的盘算。依我想来,这次北上的主要目的地还是应该放在帝都临安才对。”
沈念宗:“唔,你的想法不错,临安是大宋的都城,里面住的全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大宋的所有珠宝奇珍、钱钞金银、日用商货、军民器具几乎全在那里集散,只有在临安占一席之地,我们的生意才能做遍整个大宋。好,这个想法太好了,若是如此为叔陪你走一走,也好为你出些主意。”
林强云:“这么说来,叔不拦我北上了?”
沈念宗:“对,非但不再拦你,跟你一起去,还要把我们能帮得上忙的人全都带去,得便就立即在临安立下脚,先开个头再说。另外,你那些名册上的属下,这次一去就能用得上了,先查察后再决定如何使用他们。”
林强云:“这几天我还要回汀州去一趟,把新招募的几百护卫队和能用的人全都带出来,以免我们北上时把人手都带空,没人看家护院,让别人端了我们的老窝。”
下面船坞内的路守约看到沈念宗和林强云站在上面,连忙丢下其他人跑到他们面前,拱手施礼:“东主、沈先生,你们来了。”
林强云拱手问:“路管事,现在下面做的可是海舶的龙骨?这条船做完有多大?能不能先给我们讲讲?”
路守约:“东主,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侧边的厅中详谈如何?”
林强云连声说好,转身吩咐凤儿他们说:“你们在这里多看一会,我和叔到那边的厅里去商量点事,到时候到那儿找我就可以。路管事,我们走吧。”
林强云坐定后,路守约道:“按东主的吩咐,这条正造的海舶,是我们这船厂所能做的最大的船。它造成后船首至船尾总长为二十四丈,以应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之数;宽则是长度的三分之一,取为八丈,以保证驶船时能受极大的侧风前行,又能在风浪中不致摇荡得太过厉害。”
“船内用十一道墙分隔成十三舱,于水线上四尺互不可通,每舱经油泥灰麻丝填实封堵,使各舱间密不漏水,既可贮运货物又不虞某舱有损伤时殃及全船。”
林强云听得兴味盎然,待路守约话声停顿时便出声问道:“路管事,这艘船做好后能装多少人货?”
路守约喝了口茶,抬手在唇边一抹,咂咂嘴,然后说道:“除了压舱石、淡水舱外,共可装货两万斛和四百人,另加猪羊二百头。”
“那么,我们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把船造好呢?”林强云要把情况都弄清楚,只好追问不休:“什么时候能让这艘船为我所用?”
“今日是四月初一,”路守约扳着手指说:“五六七八九十,连上油漆在内,快则今年十月,慢则新春元旦之前便可交船。另外,东主必须叫人去定做铁锚铁链了,再迟怕赶不上用于船上,耽误了交船的时间。”
“是这样啊,”林强云脸色阴沉,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想到虽然时间是嫌他长了点,但好歹不出今年就能拥有这艘船,心情又转好,抬起头笑着说:“路管事,这艘海舶是什么样子,能不能把船图画出来给我看,可能我要在船上加装些床弩、大炮之类的水战兵器,以防海盗抢劫。”
路守约道:“船图?有,有。这就取出给东主过目。”
路守约把六张水彩黑墨图放到大方桌上,笑着对林强云说:“这几张图画,还是七年前请了个丹青高手匠人画的。东主请看,这是海舶的外形,尺寸都和图上所记的一般无二。喏,这张则是甲板下的样子,这最底下一层应该全放入压舱石或其他重物,使我们的三层楼船不至于侧倾,即使是空船时也能行得平稳。”
“还有这张是专讲船上三根大桅和前后两根小桅,包括尾舵装置的。不是我夸口说大话,本州的船厂中,本厂所造的海舶虽不能称得上是第一,说它排第二却是一点不为过。”
林强云问道:“哦,还有比这艘船更好的吗,那又是哪家船厂造的?”
路守约兴奋的神色暗淡下来,说出的话带着明显的遗憾:“可惜现在那家船厂在去年底被一把火烧光了,东主和船厂里主要的四十多个船匠全死于那场大火,没一个能逃出生天。唉,可怜他们数十家大小一百三十多人,全被债主卖给人为奴,老人则被赶出家门不知所踪。惨,真是太惨了!”
路守约苦笑了一下,向林强云说:“哟,看我把话扯远了,还是说正事吧。被火烧掉的那家船厂是他们五十家船匠合伙开的,名义上的东主也是船匠出身。他们造出的最大海舶比我们现在造的还要长出六丈,能装三万多斛货物,载千余人畜。不过,此后再无人会造这样的大船了。”
林强云仔细看完几张船图,抬起头对路守约道:“路管事,这船得改动一下……”
“且慢,”路守约听到林强云说要改动所造的船,急叫打断林强云的话,说:“等小人去把匠首叫来,和他一起听着才能把东主的意思听明白,否则船是没法改动的。请东主稍候,我去把姚匠首请来。”
姚木匠听路守约介绍说,这个曾经请自己做过小轮子的年轻人就是现在的新东主时,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林强云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心道:“虽然我没亲眼看过其他的大船,也不懂如何造船,但知道的恐怕你这老头连想都没法想。”
当下也不和他们多说客气话,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现在所造的这艘船,需要做成能打仗的战舰。其他地方按原样不动,只把船舷加高三尺,在这前面装上两具大炮。甲板上的最下一层楼改到甲板下,并在两边开出一排两尺见方可以关闭的窗,船头这里也要两个窗,到时候我会将窗的高度另外告诉你们。这一层呢,最好尽量少用立柱,让它空旷些以便装置床弩。还有,船尾的这间舱位要加大,隔板向前移过一丈,我要用这里装些极为有用的机器。”
姚木匠闭着眼静静地不发一言,林强云讲完后好一会才睁开眼睛说:“此事倒也不难,对装载的人货也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如此一改后,人工和木料要多用点,花的钱也要增加。船造好后必定要加重压舱石,怕会行得稍慢点儿。”
林强云高兴地说:“钱没问题,用多少算多少。既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慢就让它慢一点吧,我会想办法让它快起来的。啊,姚师傅,若是在船尾的这里开两个洞,在需要时伸出两根两尺大的铁管子到水里,不用时又将管子拉回船内,不知道行不行?”
“若是这两个洞开得稍高些,离水面在五尺以上,并在有风浪时将其关好,应该是可以的。我们可以试试,若是不行时再将它们封掉就是了。”姚木匠不敢肯定的答复。
“那好,就这样决定了。我会经常来看看,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们再商量。”林强云笑容满脸地说:“假如能把这艘船按我的想法造好,能达到我的要求,我将给你们每人送个大大的红包。”
在船厂吃过午饭,林强云还舍不得走,兴致勃勃地东走西看,不时停下脚步与船匠师傅们谈谈说说,打听造船的各种细节。
他的脑子里不断思考着,自己这第一艘商战两用的海船应该装些怎么样的兵器和设备,可以达到既有超过这时代的速度,又有无可比拟的攻击战力。
战斗力,可能会比较好解决,只要能铸造出合格的土炮,再做成会爆炸的开花弹就能扬威四海。至不济,也能向翁甫借他几具床弩安到船上,做几百支大型点的“雷火箭”,也一样能打得敌人落花流水。
林强云头痛的还是如何加快船速的问题,螺旋桨的样子他倒是清楚得很,没有机械的动力,就是用人力也可以让它旋转起来推进船只。可是,螺旋桨怎么装,装到船上又怎么不会漏水呢?
“难啊,”林强云敲敲发昏的脑袋自言自语:“密封问题不解决,速度绝对没有办法提高。从船尾斜伸入水么,鬼才知道行不行。怎么办?”
“局主,”一名护卫队员急奔到林强云面前,送上一张纸条说:“汀州用四只信鸽传来的急信。陈、张两指挥请局主立即回去,他们已经在集合全体护卫队整装待命。”
林强云接过纸条打开一看,脸色大变,惶急地叫道:“四儿,山都立即跟我回家。快,我们快走。”
大宋绍定二年三月二十七这天,是所有横坑村的人们记得最清楚的日子。
早晨的太阳除了把它柔和的光芒均匀地洒向大地外,还看着各家各户冒出的炊烟皱起眉头,不时有小片的云彩缓移过它下面,似乎是新承泽过雨露的少女,刚成为人妇般,伸出娇慵无力的粉臂遮掩羞红的面颊。
早起的人们扛着锄头,从山谷两侧的缓坡上走向自己的家;六七个老头、老妇把村里的几头宝贝水牛,和两头老得拖不动犁的黄牛牵到田边地头后,任由它们自去吃那鲜嫩的青草,聚到一起闲聊。
已经到谷外跑了两里路的小孩儿兵们,正排着整齐的队伍,从谷口的门洞鱼贯而入。他们在南松的带领下,每天到谷外跑两里,比大孩儿兵少跑一里路。他们在上午的认字读书后,还要做一阵子爬竿、俯卧撑、负重跳等训练,就是操演起队形来,这二十多个才九岁至十一岁的孩子们,丝毫不比那些十三四岁的大孩儿兵们逊色。只是因为年纪小,每天傍晚的跑步被强云取消,让他们自由玩耍。
凤儿妈很担心女孩子们的身体,南松带领年纪小些的还没什么问题,而那些已经十三四岁的半大女孩,只怕很多都有天葵初潮,这样下去肯定会对她们的身体有极大的影响。一旦这些女孩子在这时候落下了什么女人病,只怕将来会害了她们一生啊。
不行,强云一回来就得和他说说这事。不对,不能再等了,必须让老三马上将大孩儿兵都分开男女,别混在一起做相同的训练。当然认字读书和其他不出大力、不用下冷水的事情还是可以一起做的。
前些天城里的六弟用鸽子传回信来,说是汀州往泉州的商道已经不通,这次发送的布鞋和草药粉,下完松毛岭后又被迫退回城里来,还被头陀军抢走了两车布鞋,伤了十多个人。幸好护卫队员们都带有治伤的鸡膏,不然很可能还要死人呢。
自从城里的六十六个孩子们搬回村子里之后,这个原先只有十七户人家的小山村一下子热闹了很多。每天村里护卫队的操练就不说了,现在又加上两班孩儿兵跟大人们一起出操、训练。学舍的先生由一个增加到三个,老三把根全也叫去做孩儿兵训练的教官,忙得什么活也没法干。好在这些吃尽了苦的孩子们很争气,认字读书、写字算数、训练操队没一样不是用心去学、去做。几个月下来,全都长胖了一圈,身子骨比刚来时结实多了,站出去总算有个人的模样喽。
照看着孩子们吃完早饭,凤儿妈吩咐煮饭的几个女人说:“今天要大家忙些,我和菊花马上要去瑶村看看他们,回来可能会很夜。”
几个女人纷纷说道:“放心,我们不会误了他们吃饭的,你和菊花自管去就是。”
凤儿妈走出后谷的孩儿兵房舍的围墙,回头看了一眼正准备进入屋子里读书的孩子们,忽然回身叫住儿子:“南松,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沈南松闻声跑到她面前,急匆匆地问:“妈,有什么事快点说,先生马上就要来了。”
凤儿妈把儿子的头发顺齐些,怪责地说:“看,这头发也没扎好就跑走,自己去将布巾绾好一下。妈跟你说,今天妈去瑶村送盐,并看看他们新开的田准备什么时候施下秧,是否需要我们派人去帮忙。十多里路走来回,怕是要到下昼(客家方言,下午)才能回到家。若是到入夜都还没回来,你就带着火把来接,知道吗。”
沈南松问道:“就你和菊花姐两个人去?那么把我的钢弩也带着以防万一。省得遇上什么野猪虎豹之类的没件趁手的兵器。”
凤儿妈慈爱的抚着儿子的头说:“傻孩子,哪有这么巧的事,就妈一走这条道会遇上野猪虎豹。再说,就是遇上了,妈还有你大哥给的手铳和二十个铳弹呢,怎会怕野猪虎豹。铳声一响,那些东西还不飞一般地逃命么。放心,妈不会有事的。”
沈南松撒娇地扯住母亲的手说:“哪,妈要快点回来,你说好今天要给我做笋豆的。我会把剩下的笋切好等你回来做。”
“好,一回来就替你做冬笋豆,治你的嘴病。哎,家里还有前几天城里带回来的寿糕、鸡蛋饼,想吃时就自己去拿,我要走了。”
“妈,记得把手铳和铳弹带着,别忘了啊。”沈南松追上几步,小声地再说了一遍。
“知道了,不会忘记的,快回去吧,晚了先生要罚你了。”凤儿妈吩咐说。
山谷东西两边的坡地上,去年被割掉做蚊香的草药已经又长到尺多高了。和去年没割下的草药比,虽然没有那么高壮,但却更显得新绿可爱。强云花去一千九百多贯工钱请人来将杂草锄去,真是做得对极了。看看这些草药长得多好,把去年没动过的全部割下来的话,估计能做四五千万块蚊香呢,那又可以赚到多少钱,光是做蚊香这一项的工钱,就能养活几万人。
推开门走进饭厅,解开囊袋再看了看里面灰白色的官盐,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次派销的官盐因为林强云都头身份的关系,比以前的好了很多,但还是掺了不少砂子灰土。现在盐贩们大都造反去了,一些没跟去造反的也因为道路不通、人数太少,没敢再去行贩。再说,就是现在马上有人敢去贩私盐的,也得明年才能运回汀州来,如今想买一点私盐都没这个可能了。
宋代,福建内陆均实行食盐官卖,贫苦农民贩卖私盐的活动长盛不衰。///com///
有些人数较少的私盐贩子,怕被官兵捉住不敢从陆路走,采用从海口溯闽江而上至清流,再转道运往长汀,则要很长的时间,往往隔年才能运到。
瑶村的人口才四十几个,就派销了这两挑一百二十多斤的官盐,若不是强云带着大家做蚊香赚到些钱,光这派销官盐的十九贯钱钞,就会让许多人饿上好几天的肚子,说不定还会使身无分文的人破家呢。
扎好囊袋,刚要出门看看同行的菊花来了没,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入睡房取出过年后林强云交给她的手铳。见铳管上已经有好几处生出了小点的铁锈,又拿起放在一只小碗里的抹布,细心地往铳管上涂油。擦掉黄色的油锈后,搬开钩子往铳管里瞅了一眼,,顺手皮弹匣内取了一颗子弹塞入,一托铳管前端,“咔”的一声,行了。
“就这样能打出子弹伤人?”凤儿妈轻轻用拇指按了按击锤,小心地将手铳插回皮套内,自语道:“比钢弩倒是容易多了,不必用死力拉开弓弦。好在也不重,才一斤多的东西挂在腰上并不碍事。唉,带上它吧,省得他们又说我大意失荆州。”
“叔妈,好了没有?”走进门的是十六岁的沈菊花,一身两截衣衫,手脚袖口都用布带扎好,背着的囊袋里装着她那把小钢弩和只装了二十支箭的小箭匣。
凤儿妈扯平衣摆把手铳和皮弹匣盖住,高声应道:“好了,就等你呢。天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两人挑起盐担,出门往谷口走去,菊花向凤儿妈问道:“叔妈,你没带防身的刀剑吗?陈三叔可吩咐过一百遍都有了,说是没带防身兵器的人谁也不许出谷,以免遇上打我们主意的盗贼时,连想反抗都只能赤手空拳对刀剑地打,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小丫头,你还向叔妈说起嘴来了,小心叔妈去根宝那小子面前说你的坏话。”凤儿妈笑道,然后又放低声音说:“我还不信会有盗贼瞎了眼,敢来飞川大侠的家门口撒野。为防万一,叔妈带了你强哥给我的手铳呢,别替叔妈担心。”
菊花听了凤儿妈的话,先是红了俏脸不出声,然后又小声的笑了起来:“嘻嘻,我还没见过强哥的手铳是什么样子,还真想有几个瞎了眼贼人来我们这里撒撒野,也好让叔妈的手铳发下威,使我能看到手铳的样子,又能见识一下被手铳打中的贼人会变成怎么样。”
“哎哟,你这小丫头胆子这么大,还想看被打中的贼人是会什么样子?我可是听三儿说过了,被手铳打中的人,脸上会烂成一片血糊糊的,可吓人了。我只希望最好这一路的来回什么事也不出,平平安安的出门,平平安安的回家。”
两人说说笑笑的向谷口寨墙上守护的村民打了个招呼,讲清都已经带了防身兵器,从打开的寨门出谷。
走到离横坑谷口两里,她们岔入另一条几乎被草掩盖的小径,往前不足半里转过山脚,就是林强云去年打伤张本忠他们的地方。
走在后面的菊花向长满茅草的山脚看了看,问道:“叔妈,去年金见、金来他们劫去我们的菜刀和蚊香后,就是拐弯后面那块坪地上被强哥打伤夺回货物的么,那他们为何又没烂成血糊糊的?”
凤儿妈笑道:“哪还用问么,是你们强哥看他们不像坏人,抢了东西没伤挑货的挑夫。你没听过‘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句话么。所以才不想他们血糊糊的烂,而且还用药为他们救治所受的铳伤。现在你不是也看到,他们之中有哪一个是会做坏事的人了,还不是帮着你们强哥做了那么多好事。”
“是啊,他们是好人,还亏得强哥没让他们烂得见不得人,否则只怕会比山都还更可怕呢。”
“好了,别再说那么多废话,我们快走吧。”
当天下午未时末,一队混杂着扛棍棒、挂刀剑的人匆匆来到这里,看样子总数约有一百三四十人上下。他们一到这稍大的地块后,领先的一人举起右手,大队人马立即停下脚步。
这人向后面跑来的人说:“快去向武将军禀报,前面三里就是横坑村的入口。请将军示下是否继续前行。”
片刻后有人跑上前对这人说:“武将军有令,所有的人到路边的山上隐起身形,不得喧哗、走动。以免暴露了我们行踪,引起横坑村乡民的警觉,坏了我们的大事。”
随即,呼喝声响起,百多人一阵纷扰,分成数股走向路边的竹林。
不久,这条通往横坑村的路上再不见人影,又恢复了原先静悄悄的沉寂。
在这些人散入竹林中的同时,凤儿妈和菊花姑娘也在盘生伯等几个瑶族长老的陪同下,走出这个只有三十来间竹木搭建房屋的小村。
看着门前屋后刚开出的十来亩生水田,凤儿妈对盘生伯说:“盘峒主,你们这几年安心地多开些田地,所有赋税和用度,强云——就是你们的少主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会派人缴纳不用担心,保证不让任何人饿肚子。只要你们在三年后能够自立了,他说要将你们的年轻人带出去多赚些钱,也顺便让他们见见世面。对了,你们少主还交代说,一定要抽时间练好武艺,或者有一天他的护卫队会用得上。”
盘生伯笑道:“沈嫂嘿,你就放心吧,我们定会按少主的吩咐做的。我们也希望能有一天,为少主多尽些力呢。牯仔,你带一个人护送沈嫂嘿她们回横坑村。记住,路上要小心些,不可胡闹出差错。万一有什么事时,一定要听从她的吩咐。”
盘牯仔大声应道:“知道了,一定不会出事的。”
二男二女四个人离开瑶村,一路说说笑着走向通往回去横坑村的山间小路,毫不知情地朝着新出现的危险一步步接近。
时间慢慢地溜掉半个来时辰,刚才受到惊扰的小虫们似乎觉得危险已经过去,又开始他们从冬眠中苏醒不久的鸣叫。
原先勉强可行的山径,经过一年多出入的人不断行走,此时已经变成了尺多宽的小路。路左侧十多丈外竹林内的斜坡上,二十来个身穿灰褐色武士服的人团团围坐成一圈。这些人的四周还有四五十个衣衫破烂的卫兵,手持刀枪棍棒等简单的兵器,站在周围十多丈外守护。看外表穿着就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穿武士服这些人同一伙的。
坐于最高位置的是个身穿团花青绸锦袍,白净脸细皮嫩肉,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仅从此人的衣着打扮和粉嫩的皮肉上看,这是个到处游山玩水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无疑。
这位公子爷双手交互插在腋下,满面春风地笑着说:“各位,去东边十余里外庵杰村探听消息的江老兄回来了,让他给我们说说前面这个小村的情形。”
江老兄长着张平实的脸,上面溅了好几点泥浆,像极了刚去田里劳作回来的老实中年村夫。他把身上脱下满是泥点的破衣服向背后一丢,接过身边同伴递来的武士服披在肩上,有点不好意思地淡淡一笑,朝白净脸公子点了点头,说:“武将军派属下到那庵杰村去,问了好几个本地村夫,也没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后来趁那村子的大人没注意,属下找到几个溜至村外玩耍的小童,这才从他们嘴里套出些话来。你们可知道这个毫不起眼小小的横坑村,竟然是汀州境内最富的村子,每家最少也存有数十千钱。特别是村长沈念宗家,可能藏有数千两金银。原来村中只有十七家本地住户,自林飞川到这小村以后,因为缺人手干活,在去年下半年又搬进十三户,现在总共有二十九户人家。眼下还留在村内的成年男丁不过五十余人,其他都是些老**孺。不过,听说原来十七户人家中所有男丁都是习武的,有点不大好对付。前年,一股土匪曾想入村打劫些钱粮,东西没抢到,反而在这小村里折损了三四个人,此后就再没有人敢到这横坑村打劫了。”
原来这位公子爷姓武,还是个将军。只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做到哪一路的将军,敢情是带着仆从家丁出来游玩么?
但听江老兄说话的口气,却又像是踩盘子的盗贼到此地窥探,想要图谋横坑村民们的钱物。
这么个小村会有如此之多的金银钱财,山坡上围坐的所有人都露出兴奋的表情,不住交头接耳小声谈论,每个人都暗自盘算着,怎样在进村后大捞一笔。
武将军道:“大家先别高兴得太早,且听江老兄把话说完。”
山坡上嗡嗡的耳语声一静,这些人的注意力再回到江老兄的身上。
江老兄沉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去年,因为他们做蚊香赚得了大笔钱财,也是怕有人打他们的主意,所以这个横坑村的人还在入村的唯一通道上,联山跨路筑起了一道护村寨墙。我刚才去探看过,远远的见到寨墙上有人守着。若是我们就这样大队人马前去,里外就会被发现。而且,那道寨墙的高度约两丈多三丈,墙面似乎是加了灰浆砌筑的,恐怕没有攻城器械是无法攻入村中的。”
江老兄的话声一落,嗡嗡声又起。一人问道:“如此说来,我们还要先造出几架梯子,强攻将寨墙拿下才能进村喽。”
另一人也大声说:“那我们还等什么,立即动手扎他六七架梯子,先占住寨墙然后再进村就是,在这里坐着能讲出个鸟来。”
有人粗声粗气不紧不慢地说:“大家别忘了,上头只令我们来这里帮造反的盐枭,又没说要我们攻掠这里的村寨。这小村虽然富裕,全村充其量也就能搜括出数千两金银而已,攻下了也没多少好处。再说,这小村中人不但强悍,这里还是‘诛心雷’林飞川的家,肯定是块难啃的骨头。飞川大侠与我们毫无干碍,无怨无仇的我们何必去招惹这位熬神?把林飞川给惹毛了,被他找到头上,对我们施用出道法时,这里的人有谁能与其相抗,只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话中的意思,这人大约在去年见过双木护卫队,对他们印象深刻,生怕一个不好会把命丢在这荒山野岭,故而出言相劝。但他的语调上却又并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好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
粗嘎的声音是个四十余岁大汉发出,他半死不活地余了众人一眼,继续说:“依我看,这小村不攻也罢,省得惹来林飞川在汀州城内的护镖队,招来林飞川的可怕报复。他们那些人全是训练有素,不比普通乡民般的是一群乌合之众,并不是什么好吃的果子。我们还是撤走,远离此地为妙。”
这人讲到林飞川和“诛心雷”,很多人也有些犹豫起来,去年底长汀城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果能攻入村子,将村里的人掳到手上为质也还罢了。但万一攻不进去,或是攻入村中伤了林飞川的亲人,那飞川大侠报复起来,后果可就严重得紧呐,弄不好这些人恐怕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有人附和说:“刘什长说的是,不如我们还是去帮着晏头陀多攻占几处州县,令他将地盘扩大了,要多少金银钱财没有,何必来惹这‘飞川大侠’呢。听说被‘诛心雷’击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心中但有丝毫恶意便会脸面溃烂,脓血齐下的痛上数十日方死,端的是生不如死,惨不可言……”
这人说到后面,声音越说越细,并夹带着微微的颤抖,最后的声音突然中断,再说不下去了。
所有的人,包括武将军在内,越听这人的话,一颗心就越往下沉。话语声停下时,都齐齐打了个寒颤。
被“诛心雷”击中的情况如何,只是道听途说,没亲眼看过不知道。但说到脓血齐流地痛上数十日才死的话上,他们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被姑姑(杨妙真)捉去受刑的人来,想必和那样的情景差七不差八。那可是他们亲眼所见,甚至还有人亲自动手施过刑,很清楚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都给我住口,我们南下的有一二百高手,还能怕了一个乳臭未……”武将军厉喝声把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大约是想起在此情况下,绝不能只顾占别人的口舌便宜,说林强云是乳臭未干,未免太过不敬,传出去了对自己大大的不利。还是把话说得客气点,小心些为好。急忙放低声音改口说:“还会怕林飞川一个人么。”
话才出口,武将军又觉得后悔了,这话像是自己说的吗,未免也太过软弱了吧。立即振作精神喝道:“本将军绝不怕他,你们也不用怕,有事本将军出头为你们顶着。此后再有出言扰乱军心者,斩!”
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武将军的话和刚才那人一样带着微微的颤抖,说得外强中干。不怕,鬼才相信,说不定飞川大侠要来的风声一入耳,这位将军大人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粗嘎声音的刘什长道:“请将军下令,属下等遵令而行就是。”
白净脸武将军脸上的表情庄重起来,严肃地说:“既然本将军已经答应了穆椿将军协助掳人为质的请求,那就必须想办法攻入村里去,把林飞川的亲人擒到手中,我们的安全才有保障。”
武将军放缓声调:“这样吧,我们就打出大宋忠义军的旗号,借奉命南下剿贼之名,说是到此地查察奸宄,明着叩关叫守寨的乡民开门。只要能骗开寨门,有二三个人就能占住通道,入村还不是千容万易的事。”
说到这里,武将军站起身,神情肃然地小声喝道:“众军听令。”
武将军坐在地上时,因为所坐位置的关系,显得比别人高了点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仅是肩膀比别人宽了些,像是个身体很好的读书相公。
但他这一起身站在那里,得见其全貌的人就会发现,此人身高六尺二三,肩宽腰细肌肉相当发达,是个半力量形的人物。
二十余人在他的话声一落,立即起身站直,不言不动静候命令。
武将军的眼光扫过场内的手下,杀气腾腾地下令:“刘什长带几个人去将跟来的头陀军整好队,在我们后面跟上,其他的人与本将军列队先行,打出我们淮东忠义左军的旗号,就说是奉命南下福建路协同剿贼,命令寨墙上的人开门受检。”
他顿了一顿后,又露出可以迷死人的笑容,放轻声音说:“大家玩乐过后,除了沈念宗一家大小留下性命外,其他的人全都给我灭口,不得走漏一个。”
众人齐声暴应,然后分头行动。
有人取出一面蓝色牙旗摊开,也有的去砍竹为竿,其他的则整理刀剑结扎装束,各自准备着一旦占取寨门开后,就动手杀入这山中的小村。
天色估计已到接近申时末,西斜的太阳渐渐靠近西山头,西天也慢慢出现丝丝红色的彩霞。
天,很快就要暗下来了,盘牯仔笑着对凤儿妈说:“沈嫂嘿,再有三四里路就可看到谷口的寨墙了,我们送你到寨墙下就回头。”
凤儿妈接下他的话,笑着说:“盘牯仔,不在横坑住一晚,嫂嘿屋下还有几条干肉和鸡卵,煮些好吃的让你尝尝。”
“还是不住了吧,”盘牯仔有些心动,但想到家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干,只好忍下心里的欲望,婉言回绝:“我怕峒主骂我贪嘴,再说晚上还想去捉些石蝀,给几个体弱的女人补补身子。”
翻过一个山涧走了五六十丈,马上就可踏上回村的路。在最前面的那青年突然停下差三四尺就踩到小路上的脚步,使大步走在他身后的盘牯仔差点就撞到他背上。那青年回头把右手食指竖于嘴上“嘘”了声,便移到路边的草丛后蹲下身子。
盘牯仔跟在他后面探出头一看,差点吃惊地叫出声来。
六七十丈远处通向横坑村的路上,那边的山脚下迎面对着他们悄无声息地缓缓行走着一大队上百人的队伍。走在队中间的人还举着一面蓝底黑字的牙旗,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旗上是什么字。
凤儿妈走到他们身后小声问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盘牯仔让开身,对凤儿妈说:“嫂嘿,你看前面这些是什么人?是官兵么,看来却又不像啊!”
凤儿妈仔细观察了一会,失惊道:“不好,有人要偷袭我们横坑村,得立即向村里传出警讯。”
她想了想,急促地对盘牯仔和那青年人说:“你们两人没有兵器,分出一个到畲村去报信,请他们立即派人来援,另一人赶回你们的村里,通知盘峒主他们做好防备,一有不对就马上退到山上去躲藏,免得老**孺受损伤。咦……等一等,糟,真不巧,大孩儿兵出谷跑步了。”
正说着话时,里外村子的方向四五十个身影越来越近,再过些少时间就会在这岔路口与那队不明来意的人碰头。
虽说是“大”孩儿兵,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孩子也不过才十四岁,无论身高体力都决非这些盗贼——还没弄清楚这队人马的来历之前,姑且先认为他们是想偷袭的盗贼,虽然他们明目张胆地打着一面大旗,但也免不了让人起疑心——之敌。
而且,最糟的还是孩儿兵们跑步时除了脚上和身上份量不同的砂袋外,从不带任何兵器,只有教官才会带着一把刀剑和片刻不离的钢弩。两方要是猝然碰头,万一真的打斗起来,孩儿兵们没一个能避免受到伤害的。
由于凤儿妈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一个急弯的顶点处,也因为路边长满了高过人头的茅草,两边相向行进的人一时还不能看到对方,需要走近到三四十丈才能互相发现。只要她一现出身形,必然能让两边的人都看到。势必会引得不明身份的那队人加快脚步赶来,孩儿兵不明所以之下肯定也不会停下脚步,那将使双方更快碰头。
凤儿妈心中叫苦不迭,现在即使要通知孩儿兵退回村去也怕太迟了些,最好是能延缓这些人的速度,为孩儿兵们尽量多争取些时间。
她小声吩咐那青年说:“你悄悄上山,绕过这些人去畲村报信;盘牯仔则赶回村去,把我的话告诉盘峒主。”
那青年应了声“是”,向后退出十多步,很快地窜到山上消失不见。
看到凤儿妈正帮菊花取下背着的囊袋,取出袋里的小型钢弩和箭匣,盘牯仔急道:“沈嫂嘿,你们不能……”
凤儿妈一把推开盘牯仔,打断他的话,声色俱厉地说:“你还不快回村去报信去,想要害死你们村里的人吗,这里由我们负责传警。再不走,我要代你们少主行军法治你!”
盘牯仔跪下地,向凤儿妈磕了个头:“沈嫂嘿……你和菊花姑娘小心些,赶快招呼孩儿兵们跑回到寨墙内,只要让谷口寨墙上的人明白有警便可以,千万别落到这些人手上啊,我堂弟很快就会把畲村的人带来救援的,我也会将村里能打斗的族人带来助阵。”
凤儿妈拉起盘牯仔,镇定的说:“来不及了,我怕孩儿兵听到有敌来袭,没一个会肯跑回去的。而且即使他们肯听我的话回去,但只要我一现身形,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也将会很快赶到,还没等我把事情讲清就会被他们追及。你快走,这里由我负责拖住他们。”
盘牯仔知道再说也没用,爬起弯着身后退,估算那队人看不见他时,头也不回地飞奔向来路而去。
凤儿妈帮菊花上好弦,拉开弓装入三支箭,吩咐她说:“菊花,我们现身后你马上慢慢向回村的路走,通知孩儿兵返回谷口的寨墙上帮助守卫。我去引开这些人的注意,把他们拖住。记住,孩儿兵一到寨前就叫墙上的守卫敲响警锣,让你陈三叔做好防备。”
菊花惶急地问:“叔妈,我们一起跑吧,我害怕……”
“别怕,孩子。”凤儿妈又是安慰,又向她说明利害:“叔妈不把这些人拖在这里,孩儿兵恐怕来不及回去,寨门势必不能及时关闭,警讯也没法传出。一旦让贼人进到寨门内,村里的二三百人都会被贼人杀了,你不想让你的爹妈和弟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吧。”
“那……你怎么办,万一被这些贼人抓住,他们会杀了你的。”
凤儿妈强压住心里的恐惧,抽出藏在衣服里面的手铳,露了个很假的笑脸说:“看到没有,这就是你们强哥交给我防身的手铳,只要打中三两个贼人,他们就会怕了,决不敢来抓叔妈的。”
菊花迟疑地说:“叔妈,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凤儿妈这时快急死了,两边的人只要再走二三十丈,估计就能看到对方。她拉起菊花推了她一下,轻喝道:“快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把钢弩抱在身前,开始几步走慢点,别让贼人看出破绽。”
看到路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人,而且还是村姑村妇打扮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前进的这队人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
凤儿妈把右手提着的手铳藏到背后,大步走近停滞不前的这队人,脸露笑容大声问道:“请教公子爷,你们是什么人,到此荒野山村有何贵干?这条路很好走的,为什么到现在才到这里呀?”
武将军分开众人走到队前,距凤儿妈有五六丈处站定,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女人几眼,没有回答问话,和蔼地反问道:“这位大嫂,那位姑娘怎么回去了,你又是什么人,为何问出这样的话来,好像早知道我们要来此地似的?”
凤儿妈在武将军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注意到前面的二十余人穿的是灰褐武士服,与后面的百多破衣烂衫的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两拨人都不是官兵装束。再看清牙旗上写的是“忠义左军”,而且旗杆还是一根刚砍下的绿色新竹竿,心中已经了然。
暗自想道:“上个月在城里听强云他们说起过,那个在淮南东路外号叫‘李蜂头’的李全,已经在青州投降蒙古人做了汉奸,他留在楚州的手下军兵,就是名为‘忠义军’,这些人一定是该死的‘李蜂头’手下,后面的则是晏梦彪的头陀军。”
凤儿妈此时既惊又疑:“他们既然敢在这里公然打出旗号,想必是和晏梦彪的头陀军有所勾结,有恃无恐不怕朝庭知道。可他们来到我们这山野里想干什么?莫不是……”
想到他们可能是为了对付林强云而来打横坑村的主意,她背上流下好几道冷汗:“糟了,万一真被他们攻占了村子,不但全村人都要受伤害,怕是强云也会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时听到面前这个高大的年轻武士发问,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表面上故做轻松地说:“不敢劳动公子爷下问,小妇人是横坑村的普通村妇。早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村的人就得到知会说,有一队人马向这里进发。所以村里的耆老便叫我在此地守候,问清楚你们的来意回报。这有什么不对吗?哦,你还没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有什么事要办呢?”
凤儿妈的话一出,轮到武将军惊疑不定:“我们的行踪早被别人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看看能不能骗过这些村夫村妇了。若是不成,先将这女人擒下再强攻进去,多死些人也顾不得许多了。”
武将军笑笑,并没有回答凤儿妈提出的问题,若无其事地踏上一步,还想再近前时,被凤儿妈及时出言阻止:“公子爷请止步,先把话说明白了,让小妇人回去禀报,以免滋生误会。然后,再迎请公子爷及贵价们入村奉茶歇息如何?”
武将军情知已经被人看破行藏,但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放下抬起的左脚微笑着说:“大嫂,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乃是淮南东路的‘忠义军’,奉朝庭调派到福建路剿灭盐枭造反。据报有反军在这一带作乱,所以本将军带兵至此查察。”
说话间,横坑村方向隐隐有锣声传到,凤儿妈长吁一口气,把背在身后的右手移至面前,手里的短铳指着武将军说:“既是如此,烦将军等人在此稍候,容小妇人回村禀报过后再来相请。”
说着,凤儿妈缓缓转身要走。
武将军喝声“且慢”,又向前踏出一大步,语气不善地问道:“大嫂不问本将军的姓名就这样回去禀报么?不如我们一起去向贵村的耆老回报罢。”
凤儿妈身躯一震,回身说:“别过来,小妇人胆小,陌生人近身便会害怕。一起去就不必了,倒是还要请教将军大人尊姓大名?”
看此人还想再上前,凤儿妈不动声色地以拇指将击锤按下,用手铳朝他一指,笑着说:“将军大人,再向前一步,小妇人真的就害怕了,心里一紧张之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动手伤害到大人,那可就实在不合待客之道呐。”
“你动手会伤害到本将军?”武将军既惊且怒,戒备地盯住凤儿妈不敢放松,口中喝道:“过来一个人,试试这女人有多少斤两,竟然夸口一动手就能伤到本将军。”
队伍中应声大踏步走出一个中年大汉,到武将军前面回身向他略一抱拳,不怀好意地笑道:“女人,看不出啊,牛皮吹得恁般厉害。你倒是动动手给爷们见识、见识。”
凤儿妈脸色大变,身形连退数步急叫:“站住,再进一步我就要动手了。”
中年大汉“嘿嘿”狞笑不语,伸出不住凌空抓动十指的双手,毫不理会地步步逼进。
眼见得大汉已经进到不足十步的距离作势跃起前扑,嘴里发出刺耳的怪笑:“哈哈,手到擒……”
凤儿妈心慌意乱之下,抬起手铳对准大汉的头脸扣动扳机。
“轰”然大震声中,大汉正巧发力前跃,伸张的双手掩到脸部,口中的狂笑声变为惊叫:“……来……啊!”
手铳射出的二十来粒铁砂倒有近半倾注在他的头面上,大汉犹如折翅的雁般“通”地一声掉落在地。
手铳声响起,把武将军惊得一个侧跃跳出四五尺,白烟迷漫中再一个翻滚后才敢向场中细看。
“诛心雷!”后面的队伍中响起数声惊呼,一人颤声叫道:“天哪,这女人也会‘诛心雷’,她是飞川大侠的家人。惹上了林飞川,就是晏大头领肯放过我们不追究违抗军令之罪,也躲不过‘诛心雷’追杀的。我们快走啊,别跟这些外乡人胡闹,平白无故地惹祸上身了。”
有人带了头,那些晏梦彪手下的头陀军,除了被刘什长等三人砍翻在地的四五个外,片刻间便逃了个一干二净,没人肯再留在此地为自己及家人招来不可知的灾祸。
刘什长只有三个人,无论如何也追不回逃走的人,只好怏怏地回头,准备把情况报告给武将军。
凤儿妈扣动扳机后,也被右手间突然传来的后坐力道推得坐下地去,这一下实实在在的墩坐,痛得她几欲晕倒。此时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趁面前的硝烟未散,忍着臀部的疼痛按林强云教的方法,取出一根小铁棒往铳管口向后捅出弹壳,哆嗦着再塞进一颗子弹,托起铳管按下击锤后,才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今天横坑谷口寨墙上当值的,是沈念宗的另一位堂弟沈念儒等三人。他的名字中虽是有个儒字,没见过他的人,如果只听其名,往往会误以为这是个读书的文人。谁敢说用“念儒”两字为名的人,会是个山野村夫呢。殊不知这个名为“念儒”的人,正是个山野村夫,道道地地目不识丁的作田汉。
上昼(上午)大嫂出寨门到瑶村送盐时,他正好去喂养狗儿并到小溪边检查水门栅栏。
眼见得天色将晚,孩儿兵们已经出了寨门做他们例行的晚课跑步,沈念儒招呼另两个当值的人说:“我们留一人在这里守着,还有两个人下到门边等候,孩子们一回来就将门关上。”
一位本家兄弟笑着对他说:“孩儿兵们回头还早着呢,等一会再下去也不迟,不必这样急。”
沈念儒道:“唉,你们不要嫌老伯我罗嗦,‘老成不怕多,小心无大错’,村里二十多户人家共二百多人,他们的安危在我们肩上担着,的还是小心守着的好。”
说话间,刚跑出半里外的孩儿兵们,不知为何停下聚成一堆,片刻后调转方向朝谷口跑回来。沈念儒心知必有大事,立即叫道:“来一个人跟我下去关寨门,留在墙上的人将钢弩准备好,一有不对就敲锣示警。”
沈念儒边跑下寨墙边解开囊袋取出钢弩,到门边时已经把弓弦也上好了,踩住脚蹬拉开弓弦后快速将箭匣挂到腰间,吩咐说:“兄弟在门内守着,我去门外迎上孩儿兵。”
最先跑到数丈前的孩子高声叫道:“大叔,菊花回来传警,有不明身份的大队人马向村里进发,沈叔妈吩咐我们做好应敌的准备。“
他冲到门外向急奔而至的孩儿兵叫道:“知道了。孩子们,一个个顺序进门,千万不要挤。进寨后立即去寨墙上拿到长竹竿后,到箭垛后伏下身子。”
这时,寨墙上“当当当”的警锣声响起,立即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田间菜地、山坡上劳作的人们纷纷奔回家中,稍乱了一阵后四五十个人向寨墙跑来,很快就各安其位严阵以待。
陈三叔向菊花问清情况后,铁青着脸下令:“一、二两什跟我去接应大嫂,其余的人伏下身不得露头,这里由念儒兄弟指挥守寨。我们走。”
刚出寨门,远处传来手铳射击的轻微响声,陈三叔心中大骇,他非常清楚凤儿妈的手铳只可单发,不似林强云所用的般可以连击两枪。这时听到铳声,说明凤儿妈那儿的情势危急,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他当先冲出并急声发令:“一什跟我在前,二什押后,成分段射击队形,快速行进。”
那边凤儿妈确是到了生死关头,她刚才墩坐到地上时可能伤得极重,连挣几次也没能站起身来。///com///
武将军待得硝烟一散,看清会使“诛心雷”的女人坐在地上挣扎难起,喜出望外地叫道:“头陀军的人说得不错,这女人确然是林飞川的家人,说不定她还是沈念宗的老婆呢。大家不用怕,她的功力不足,只发了一次‘诛心雷’就已经累得起不来了。再去两个人擒下她,我们的安全就有保障了,若能将林飞川弄到淮东去的话,大家都能升官发财啦。”
任武将军叫得再大声,还是没人敢冒险出去抓住这个女人,好几个人心里暗骂:“既是这女人已经累得起不来,你自己不会去把她擒下么,举手之劳就可得个大功的好事,轮得到我们这些小兵出手?一定是有什么不对之处,我们才不会傻得再去冒险呢。啊也,原来被‘诛心雷’击中是如此模样的,且看看再说。”
被手铳击中的大汉跟随李蜂头打了大小上百仗,倒也硬气得很,十多粒不足一分大的铁砂还要不了他的命,只不过在他的脸上打出十多个血孔,右眼也被打得翻开一重皮,只有左眼还能看到东西。
撑起身抹了一把脸,痛得他“嘶嘶”地直吸冷气,昏头昏脑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怪声吼骂:“直娘贼,贼婆娘。想不到还真有些本事,能把太爷伤了。我们再来打过,不死决不算完。”
凤儿妈这时只能侧坐在地,知道自己臀部受伤,没法起身逃命了,心道:“拼了,能有一个就够本。”
咬紧牙关用左手支地撑住身体,举起手铳对准摇晃着近前的大汉再次扣下扳机。
“轰!”这次打出的不是霰弹,有了准备的凤儿妈不再被手铳的后坐力推动,她看得很清楚,子弹仅在大汉的颈侧开了个小洞。
“可惜!”她心里叫道:“这人命不该绝。好,再给他来上一下,不信这人能受得了连续三铳。”
才将弹壳捅出,刚要把子弹填进手铳,事情的发展令凤儿妈喜出望外,暗道:“哈!本钱收回来喽。”
只见那大汉颈侧并不致命的小洞里,前后都劲急地喷出一股血流。勉强走了二步后身体开始摇晃,第三步的脚才抬起还没落下,人便“砰”地一声侧摔倒地,双脚胡乱蹬了几下后,便不再动了。
刘什长走到武将军身后,小声将后队头陀军全逃掉的事情说了,武将军重重的“哼”了一声,恨声说:“好啊,你们三个连这些人也看不住,少了他们要攻下横坑就困难多了。娘的,南蛮之人全都是胆小鬼,坏了我的大事。刘什长,前面这女人可能是沈念宗的老婆,她连发两次‘诛心雷’功力大损,再无力伤人了。你去将她擒下为质,算是将功抵过。”
刘什长阴沉着脸应了声“是”,一长身纵出近丈,四个起落便跃到凤儿妈前上方,在后面同伙喝叫助威的喊声中,探出成钩状的右手朝侧卧的女人胸肩部位抓去。
他正自庆幸得手,只见地上的女人手持一根铁管子对着自己,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一惊之下叫出个“糟”字,双脚猛蹬,仰首挺身想要在空中闪避。却又哪里能够办得到,太迟了。“轰”然大响声入耳,肚子上受到重重一击,“哎……咦,什么东西打中我,没有疼痛感,没受伤吗?这女人肯定是无力了,对我不能造成大的伤害。”刘什长心中暗喜,稳住身形照准地上的女人胸腹间踩落。
凤儿妈仰躺在地,眼见得自己一铳打中大汉,他的肚子上标出血花,心中欣喜的同时,也看到这人眼射厉光向自己扑下,待要侧滚闪避时,也是太迟了,被大汉的双脚同时踩到胸腹上。
“啊!”痛入心肺的感觉把凤儿妈的喊声从体内挤出,随之而起的还有几声断骨的脆响。
刘什长踩断凤儿妈的几根肋骨后,腹部的疼痛感传到,再没法稳住身形,“啪”地一声摔倒在地。
“完了!我中了‘诛心雷’。哎呀,我真是笨哪,刚才闪到一边就好了,也许还能活命。现在已经伤到她,不知道‘诛心雷’还有那么可怕的法力吗?不能起歪心,不能起恶念。对,从现在开始绝对不能起歪心恶念。”刘什长边想边挣扎着向一侧爬去,半分报复的念头也不敢起,以免遭受头面溃烂而死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他要远离这个会使“诛心雷”的女人,看看是否能为自己肚腹上所受伤势进行救治。
武将军腾身跳起,高兴地又笑又叫:“哈哈,这个鬼女人,赔上两名属下,能让你落到我的手中,还是大大地值得。本将军要叫你生死两难……”
“是吗?”一个声音冷冷地问:“我倒要看看谁落到谁的手中,又究竟是谁会生死两难?射!”
武将军听到陌生而且口气不善的语音,机灵地收回刚要跨出的右脚,奋身朝下猛扑,身躯落地后,再双手急撑连续几个侧滚,逃过随之而来的几波弩箭攻击。逃命的技巧可圈可点,的确是十分高明的闪避身法。
连续几阵“嗡嗡”“刷刷”的声音响起,几声短促的痛叫传入耳中,武将军翻滚的同时,也看到自己滚过的地上钉入十多支无羽箭,把他惊得魂飞天外,头也不回地朝一人多高的茅草丛中钻入。
千紧万紧,逃命要紧,手下的一二十个人最好能替自己多挡住些时间。
“我不能受伤,万万不能受伤!”他心里祈求:“天神菩萨老祖宗,你们若是能保佑我不破一点皮地逃出生天……哦,不不,破些皮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受到太过分的伤害,回到淮东后小子一定……一定……”
一定要如何,他这个平日里从不敬鬼拜神的人,在此刻还实在想不出要怎么样做,鬼神菩萨才能满意,才肯出面护佑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逃出十四五丈,外露的手背皮肤被锐利的茅草割得开了十多条口子,鲜血淋漓的熬是痒痛,看着也怪吓人的。
正想停下脚步撕块布把手包上,后面传来愤怒的吼叫声:“给我搜,上天入地也要把那千刀万剐的家伙抓回来……”
武将军惊得像只兔子般的分枝拨叶急窜,晃动的茅草也给追搜的人指明了他逃窜的方位,紧随在其后二三十丈的距离,任他想尽所有的方法,却是怎么也甩不脱。
逃了二里,后面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已经迫进到十多丈外了,武将军衣衫零落、浑身大汗,眼看即将脱力。
“完了,”他流下眼泪,心中哀叹道:“想不到我武奕铭要默默无闻的死在这荒山野岭,早知道会有今天,还不如就呆在家里做我‘广源发’绸缎铺的少东主。我怎么这样傻,会被‘姑姑’这千人骑万人跨的淫妇所迷,异想天开地投入李全军中做个中营将军,到头来落得个如此下场呐。”
前方五六丈传来人声,惨咦!后有追兵,前无去路。武奕铭绝望地一屁股坐下地,不跑了。就在这里等死吧!他也确是精疲力竭跑不动了,不如坐着等死,也好过临死前还累得像条癞皮狗。
“六弟,你确信走这条路不会错么?”熟悉的话声入耳,是穆椿的声音。
“是自己人,穆将军……”武奕铭精神大振猛扑向前,嘴里大叫道:“后面有敌人追来,穆将军救救我。”
在这同时,追搜的陈三叔等人也发现了前方来路上有数十个人向这里急赶,明显比自己的人数多了十几倍,即使己方有五六具钢弩在手,恐怕也非其敌。陈三叔只好恨声不绝地下令退回寨墙内。
许久还没看到贼人跟来,他马上又派出几个机灵的孩儿兵出谷,要他们探清贼人的动向。
穆椿带来的共有七十余人,他简单地问了武奕铭一下,觉得想要偷袭攻入横坑已经不可能了,就下令全部人都退到庵杰村。派人陪同武奕铭赶赴莲城,招请头陀军派出大队人马来此帮助攻村,下决心要掳到村里的人为质,然后再进一步胁迫林飞川北上到淮南东路。
凤儿妈的伤势极重,光是肋骨就断了五六根,稍一动弹就会大口吐血。村里又没有治伤的郎中,只能先用鸡膏和村民们自制的草药尽量稳住伤势。
陈三叔立即派人赶往长汀县城,一则请伤科郎中到村里为凤儿妈医治,二则要沈念康马上派人来救援,并将情况报告给远在泉州的林强云。
此时三叔暗自懊悔自己没留下几只信鸽在村里,现在等派去的人请来郎中最快也得两天时间。看情形,怕凤儿妈坚持不到郎中请来的那个时候啊。
沈念康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三月二十八日的辰时,村里急赶到的人在城外呆了大半夜,城门一开就奔向南门大宅报信。
叫人去请城里最好的伤科郎中,又急急写好纸条交给王归乡后,沈念康坐在厅中发愁。
真是为难啊,跟李青云和徐家兄弟外出办事的一哨护卫队还没回来,林强云带了两哨去泉州。城里虽然连新招来的共有六百余人,可手头仅一哨六十人的护卫队才是经过训练能派上用场的,其他五百多人连站队都还排不整齐,更别说能派出去到横坑救援了。
怎么办,这一哨人派到横坑村去,万一城里有起事来,那可就……哎哟,还是先救命要紧,沈念康冲出厅外大声叫道:“护卫队四哨的哨长何在?”
前院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许久没有人回答,沈念康正想再大声叫唤。东厢小门外匆匆跑进留守的四哨哨长,来到沈念康面前立正行了个礼:“报告六先生,双木护卫队四哨全体队员已经整装集合完毕,随时可以领命出发。”
沈念康奇道:“咦,护卫队已经集合好了?你在东操场上如何能听得到我的叫声啊?”
哨长回答得很干脆:“六先生叫什么我们没听到,但刚才横坑来报信的人已经通知我,需要护卫队立即赴横坑救援,所以我们就先行集合起来准备出发。”
“原来如此,”沈念康向哨长吩咐:“请来的郎中一到你们就马上出发,一定要护着他尽快赶到村里,迟了怕我大嫂没法救了。”
哨长应了声“是”,行过礼后转身跑向东操场。
很快,东操场上的一哨护卫队就到宅外空地上列好队,静静地等候着出发的命令。
当请到的罗老郎中颤巍巍地出现在面前时,沈念康急得直跳脚,这样的老人怎么能叫他急赶五十多里的山间小道呀。
还是那位哨长有办法,跑到护卫队的队列前,信手指着四个人说:“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负责到外面请人将罗老郎中抬到横坑去,你们四人随着护卫。不得有误。”
站出队列前的四人齐声应“是”,转身飞奔而去。
哨长把眼光投向沈念康,见他朝自己点头便大声发令道:“目标:横坑村,立即出发。”
赴援的护卫队在离村十里外,迎上村里派出的孩儿兵探子。
听说来犯的贼人还在庵杰村滞留不去,哨长稍松了口气,总算赶得及时,没被贼人突袭攻村的阴谋得逞。
哨长下令:除了留下两什人接应护送郎中外,其他的护卫队全速进入谷内,分派人手和村民们一道守寨、巡逻以策安全。
然后会同三叔、盘峒主和雷大山一起商量守寨事宜。
现在全村已经有二百多可以一战的人手,护卫队和村里原有的钢弩共二十四具,箭矢只有七百二十支,一旦用完,情况则会十分危险。
倒是挡箭的木盾、削尖烤硬的长竹扎枪、大卵石、薄纸做成的小石灰包有不少,足够守上三五天用的。
哨长表情沉重地说:“城里已经没有钢弩和箭矢了,也没法临时打制,因为所有的铁范已经被局主带到泉州去。为今之计,只有立即派人再到县城,请六先生把去年用剩,还留在商行内的‘雷火箭’及箭镞马上送来,或许能多坚持一些时间。”
三叔忽然想到,这里的寨墙是一条直线,真有大批贼人强攻的话,仅这一点东西守起来大是危险,很可能不要几个时辰就会被攻陷。“啊”地叫了一声说:“我得马上叫人在寨墙上做几个可以伸到墙外的箭台,你们再商量看看还要做些什么准备,得赶紧办好,以免出大差错害了全村的人。”
一个时辰后,郎中也坐着匆忙间扎起的滑竿,由四个临时请来的挑夫轮流抬到了寨墙下。
焦急的陈三叔叫人把滑竿直接抬到沈念宗家院子里,扶着老郎中往内间为凤儿妈诊治。
凤儿妈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天一夜间脸颊深陷变了一个人,不时会在昏迷中呛咳几声吐出大口的血沫。
罗老郎中为凤儿妈动手处理过后,洗了手匆匆走到饭厅内打开他带来的药箱,取出一个阔口瓷瓶,倒出内里装着的炒米和半根人参。
“先生,我大嫂的伤势怎么样?”陈三叔忍不住开口发问:“能治好吗?”
罗老郎中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对陈三叔说:“这位大嫂的伤势极重,光是胸腹间的肋骨就被打断了六根,有一根还向内折的可能伤及了内腑,腹内也有很多淤血。如此重的内外伤势,老朽只怕无能为力啊。”
三叔急得团团转,一迭连声的自语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是叫我怎么办才好啊!”
走到罗老郎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恳求道:“罗老先生,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大嫂,求求你了。”
罗老郎中叹着气说:“老朽身为悬壶济世的郎中,不用你说也会尽心尽力救治她的。可是……唉……为今之计,只好先用人参吊住她的元气,再辅以药物,我们尽尽人事吧!”
“大嫂,你千万要活下来啊!”陈三叔默默祝告:“否则,我陈老三再没面目见念宗哥和强云了。”
总算还好,凤儿妈的伤势比较稳定,一直昏睡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变化。
这天三叔走到孩儿兵的营房,他要向三个还活着的贼人问出,为什么李蜂头的“忠义军”要来横坑村,他们到底图谋些什么。
平常从不动气的三叔此时觉得心里烦闷,暗道:“太过分了。你李蜂头在淮南、山东做汉奸也好,造反夺江山也罢,我们横坑这个深山小村碍着你了,竟然到这里来伤人?说不得了,我陈老三如今就是用刑,也要把你们的意图拷问出来。”
三个活口被关在孩儿兵的营房,刚捉到他们时,三个贼人虽然手脚都被弩箭所伤,但他们还是凶悍地顽抗,险些伤到去抓他们的人。直到被木棒打晕,才被绑到营房里。
三叔走到关押的房间内,见三人被绑成十字立靠在墙上,他们已经被恨极了的孩儿兵们折磨得不**形。一见到陈三叔便有气无力地嘶声求告:“把我们换个地方,别再让这些小恶……不,不,小祖宗来管我们……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不如干脆给我们一刀早些了断。”
“哼!”尖细的哼声令三个贼人浑身发抖,惊恐地看着房门,见到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沈南松慢慢地走进房间,向三叔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三叔一把抱起南松微微发抖的身体,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心里发酸,哽咽着说:“好孩子,三叔问出详情后,会把他们交给你的,随你们孩儿兵怎么处置……”
“不……”嘶哑的惊叫声突然暴发自三个贼人口中:“我们招供,招完后只求给我们一刀,只求能痛快地死去,千万别交给小祖宗们……”
“住口!”门口涌入五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儿兵,他们一齐出声喝止。
“住口!”三叔的喝止声也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哼!”最后的尖利哼声是沈南松发出的,三叔听到这充满怨恨的声音,饶是他三十六七的年纪,也被耳边这声音里的怨毒震得颤了一下。
说也奇怪,这声仅可耳闻的哼声,绝对比五个孩儿兵和三叔的喝声管用,声落声止,房间内立刻静得落针可闻。
沈南松伏在三叔的肩上对着他的耳朵说:“要些什么口供,三叔告诉我,保证会让他们乖乖一点不漏地招出来。这里的事,三叔就别管了。”
南松抬起头对几个孩儿兵说:“去给他们喂食,谁敢不进食的话,就从他的面颊上挖个洞灌进去。”
孩儿兵们齐声应道:“遵令,统领。”
三叔这时才注意到,三个贼人嘴上沾满了血迹,张开的口中已经看不到牙齿,想咬舌自杀也没有可能。有一个贼人的脸上还开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恐怕就是因为想速死拒绝进食所招来的结果罢。
三叔抱着南松向外走,嘴里说道:“唉,南松,他们如果招了,就将他们结果了吧,不要再折磨他们了。”
沈南松无言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三叔的要求。
次日,后谷的山坡地上,多了一个土堆,里面有三个受了七天折磨后,高高兴兴受死的贼人,他们临死前还对动手杀他们的小孩儿兵们千恩万谢。
谁也想不到这三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却被几个满腔仇恨的十来岁的孩童,收拾得不但招出他们全部所知,还以能够速死而对这些折磨他们的孩子感激不尽。
也就是在三个贼人被处死的这一天,横坑村对外的所有通路全被封锁切断,没人能从横坑随意进出。
风雨飘摇,气氛紧张,横坑谷内的人们精神绷得紧紧地,随时准备投入到保护家园的战斗中去。
四月初九这天上午巳时,寨墙上的警锣声再次响起。
“终于来了!”看着扛抬着长梯、推着撞车蜂拥而至的贼人,三叔叹道:“你们若是早来几天的话,横坑村只怕已经落入你们的手中了。现在么,就要看谁的韧性更长,那一方的运气好些喽!”
“终于来了!”愤怒的孩儿兵们咬牙切齿地发誓:“不杀光你们这些禽兽,怎么对得起待我们像娘亲般的叔妈,伤害叔妈的仇,就要从你们身上讨回部分利息。”
“终于来了!”横坑村九个老成的村民看着寨墙外的贼人,手抚着前几天刚送到的一架弩床和三十支床弩专用的大“雷火箭”,不慌不忙地一齐动手发力张弩,打火点燃棒香,轻轻叹息说:“这是何苦来,山野村夫对你们的造反没有任何威胁,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这一战下来后,将有多少人家要痛失丈夫、儿子、父亲,又会有多少个人家将失去顶梁柱,从今以后要过着挨饿受冻的日子了呢?”
“终于来了!”年轻的村民和护卫队员们对打打杀杀的事十分兴奋,笑嘻嘻地望着寨墙外的敌人嘲弄地小声嘀咕:“来吧,快点来吧,当我们把这些箭镞点着引线当作小铁坨扔下去送给你们时,保证会让你们高兴得人仰马翻,叫你们尝尝我们横坑人和双木护卫队的厉害。”
他们按以前强哥(局主)教的方法,把六十余个还没安箭杆的“雷火箭”镞取出来,其中一半在原本要装箭杆的孔洞内紧紧地楔入木棒并钉死,小心翼翼地用竹针把小孔内的蜡钻开,插入火药引线。准备敌人一旦冲到寨墙下时,就将这些铁疙瘩无偿奉送。
另一半则装上合适的箭杆,做成钢弩发射用的箭矢。
还有四十几个装好火药的箭镞,三叔让他们留着别动,准备看情况再做打算,无论是制成钢弩发射的,还是床弩射的箭,都要留点老底以防万一。
这样一来,远程,有一具床弩向半里外进行攻击;二三十丈的距离内,可以用钢弩发射“雷火箭”;一旦敌人冲到寨墙下,则由守卫于墙上的人向下投出箭镞,争取最大限度地杀伤攻寨之敌。
只可惜“雷火箭”太少了,沈念康找遍了整个每一个角落,也仅找到三十支已经做好的床弩用“雷火箭”和一百来个装了火药的箭镞。
他又花了一千贯钱,才从新任知州赵希循那儿借来一具床弩,气得他一回到南门大宅就大骂不止。发誓说,以后再有头陀军来攻城时,每支“雷火箭”的价钱,一定要涨到三十贯钱才肯卖。
幸亏马上又有人在林强云的睡房里,找到五匣钢弩用的箭矢,沈念康总算止住了骂声,急急吩咐人送往横坑村去。
也亏得这些东西送去得早了一步,若是第二天再送的话,所有的兵器必将落入敌人之手,不但不能保住村子,说不定反而会让横坑提早陷入贼手呢。
“终于来了,”穆椿看着前面百丈外不足两丈高的低矮寨墙,意气风发地大声说道:“我们二千五百头陀军,有一百杀戮场中时进时出的死士,并百余位江湖好手到此,相信在三天之内就可到横坑村里烤肉果腹。”
“终于来了!”一个穿着破衣的五十多岁畲民,对身边的几个同族年轻人说:“不知道我们的大头领是如何想的,竟然听信这些外人的话,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若非四娘妹子被他们抓起来做人质,我才不跟他们来这里胡闹呢。”
一个年轻人不满地说:“是啊,确是不该来寻横坑村的麻烦,这里是飞川大侠的家呐。他曾在新泉村救过我们,那次若没有飞川大侠及时援手,我这身皮肉早被割成碎屑,这条命也在那时就没了。”
“去年就不该去攻长汀县城的,还没到城下呢,就被‘雷火箭’射毙了五百多人。”另一个年轻人说:“听说去年是飞川大侠指挥守城的,他在箭镞上贴了灵符,并给那种贴灵符的箭起名为‘雷火’,加了道法的‘雷火箭’才那么厉害。”
老畲民吩咐说:“你们几个在进攻时机灵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凑,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千万要小心些。实在没法躲时,也要尽量避到不引人注意的边角。记住了么?”
“知道了。”几个年轻人回答。
林强云带着一百名护卫队先行,急赶了八天,于四月初九这天越过玳瑁山,朝朋口村进发。
一只鸽子“扑噜噜”地飞到举着认军旗旗手身边的金见肩上,亲热地将头往他的头发上磨了磨。金见探手把鸽子捧下,从它脚上解开小绳扎着的细竹管,将鸽子和一把饲料放入笼内后,匆匆跑到林强云身边,将竹管递过说:“公子,长汀来的信。”
倒出竹管内的纸卷,展开看了一遍,把纸条交给走来问讯的陈归永,嘴里喃喃地说:“今天还是没提到叔妈,可能伤势没什么大的变化。希望她和村里的人能坚持到我们到达。唉,人太少了啊。”
林强云心急叔妈的伤,几天的信都没讲到叔妈伤势如何,只是在泉州接到的那封信才提到叔妈伤得极重,有生命危险。自己又对治伤,特别是重伤的救治所知不多,只有一般的急救处理还勉强能应付,真不知道回到村里后如何来为叔妈治疗。
陈归永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此地回到村里还有二百余里,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到的了。我看今天最好辛苦些,尽量多走些路,明天早点赶回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林强云有些担心地说:“叔啊,我是怕护卫队太过劳累,到时候对上敌人没有力气就糟了。”
“放心,我们的护卫队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别的不敢说得太满,翻山越岭的赶路么,再这样走十天八天也还没什么大问题。”陈归永对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护卫队极有信心:“保证不会误事,到地头后还是生龙活虎的能拼能杀。”
“那好,今天我们就多赶些路,明天再杀回村去。”林强云忧心如焚,恨不得立即就回到村里探看,却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大声下令:“大家辛苦些,加快前进的速度,今天我们必须翻过松毛岭,赶到长汀城附近才能休息。”
金见问道:“有回信么,若是没有,就让信鸽回去了。”
林强云喜道:“有,有。我马上写,能传回村里吗?”
“公子安心,长汀城的信鸽有大部分是在村里养大,归乡师傅到了村里,他也一定会带着认军旗,信鸽一定可以将信送回村里。”金见很自信地说。
落在他们后面十多里的沈念宗和凤儿,赶了七八天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护卫他们的二十多人心里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催促,耐心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出声。
带队的小队长紧走几步到沈念宗的身边,劝道:“沈先生,你和小姐走慢点没关系,有局主和陈统领、张统领赶在前面,相信横坑村一定会没事的。”
沈念宗叹道:“但愿如此!”转而对凤儿说:“唉,实在走不动就慢些吧,只要你大哥能及时赶到,凭他的能耐肯定能保住你妈的命。”
凤儿骄傲地说:“那当然,有什么事大哥会办不到的,他一到家,我妈一定就没事了。”
说到这里,凤儿的神色又暗淡下来:“就不知道我妈会不会在大哥赶到前……呸,呸呸。我妈一定会等到大哥去救她的……”
沈念宗:“唉,看她的命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啊!”
初九这天贼人的进攻并不是很猛,中午时分派出百余人试探了一下,他们进到半里内,吃了一支由床弩射出的“雷火箭”,伤了三个人后就退出到半里外不动了。
未时的第二次进攻算是有点进攻的样子,二百余人抬了四五架长梯蜂拥而前,有数十人手上还拿着破开的厚竹片草草扎就的盾牌,四支钢弩发射的“雷火箭”仅伤到十来个贼人,有盾牌在手的一个也没伤到。这下贼人们精神大振,呼喊着一阵猛跑冲到寨墙下,却被扔下的一个箭镞炸翻了十多个,连梯子也没靠到墙上,就吓得能跑得动的贼人呼隆一下全逃回他们的出发地。
哨长、陈三叔及村中老成些的,喝止住冲动的年轻人,不得再向下面已经受伤的人射箭进行攻击,任由他们自行逃命。他们的解释是:我们的箭矢不多,要省着用。放这些人逃回去,对我们的守寨有利无害,一是可以让他们带去恐惧,二则增加敌人的负担和不便,三么,这些都是被逼到此地的苦哈哈,他们还没有对本村造成伤害,罪不至死。
倒在寨墙下的十一个贼人一个都没死,听得寨墙上的人高呼可以让受伤的人自行离开,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他们大喜过望。立时互相搀扶着缓缓离开,有的自己用棍棒支撑一瘸一拐地向后走,另有两个可能是没人缘无人理睬,又或者是腿脚伤得重无法行走的,则奋起余力向路的侧后爬行,以求尽快离开这死亡之地。
哨长叫人找来长绳缍下两名护卫队员将能捡到的箭尽量收回,并将贼人丢弃的几架竹梯靠到寨墙,由墙上的人拉进墙内,以免敌人又来时被他们再次用上。
第三次发起攻击是在申时末,太阳也已经慢慢靠向西边的山头,眼看着再过不久便会与山上的树梢相接吻。
数百贼人在他们的头领呼喝指挥下,分成三拨扛抬梯子、举起竹盾缓慢地朝寨墙前行。
三叔拿着已经点燃的棒香站在床弩边,眼睛盯着贼人们,在他们进入到床弩的射程后,将“雷火箭”上的引线点着退到侧边,当引线仅余寸半时喝道:“射!”
“雷火箭”带着尖啸飞出后,三叔看也不看结果,叫道:“再拉开弩弦,装箭。”
床弩的大箭装好后,第一拨贼人已经走过了大箭的落点,三叔把棒香交给另一位三十多岁的村民,吩咐道:“这里交给你了,贼人一到弩箭可及处就发箭,记得在射出之前点着这里的引线,烧到只有寸半左右时才能发出。”
贼人进到距寨墙十五六丈,两个用大麻索吊在横杆上,大条竹片编的方竹篮缓缓由墙内转到墙外。高过寨墙丈五的竹篮里,对着乱糟糟涌至墙下的贼人各射出一支“雷火箭”。
两声爆响过后,惨呼声中贼人的队伍更乱了,有继续前行的,有惊慌地向后转准备逃命的。但他们被两个边上押阵的人拳打脚踢赶回队伍里,继续前行。
三叔看这两个武士没把寨墙上的守卫放在眼里,漫不经心地拖着竹片盾大声喝骂,整个胸腹暴露在眼前。走去和哨长小声说了几句,哨长会意地点了下头,低声吩咐身边的护卫队员后大声下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妄动,贼人不架梯子不许出手还击。”
说完,把钢弩上的“雷火箭”换掉,瞄准靠近自己这边的灰衣武士,抬头看到三叔举着钢弩对他微笑颔首,便照那武士狠狠地扣下悬刀。
另有两个护卫队员也在同伴帮助下,将点着引线后的“雷火箭”射向接近到十丈处的贼人大队。
这两箭又轰倒了七八个贼人,这回没了边上守着督战的,贼人们发声喊,望后就跑,先逃离要命的地方再说。
三叔和哨长装好弩箭后,再朝两个武士发出一箭,把那两个脚步蹒跚的武士射倒在地。
站在半里外的穆椿,看到第一拨攻寨的队形开始散乱时,大声叫道:“第二队出发攻寨,去几个人将第一队的全都赶回去,跟在第二队后面,凡后退者,斩!”
几个手下奔去传令后,站在他身侧的武奕铭有点不解地问:“穆椿将军,到现在连梯子都没能靠到墙上,这样怕是攻不下寨墙,除了多死些人外根本没什么好处。何不用我们的人一次全冲上去,相信很快就能抢上寨墙去。”
“嘿嘿,”穆椿目注前方阴阴地笑道:“我带来的人还没到用的时候,本将军就是要让这些头陀军多死些,让寨墙上的人认为我们不过如此,心下大意且又疲累之时,方能一鼓作气攻寨。你看吧,明天就要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最多后天,就可以到那村子里喝酒烤肉了。”
穆椿回过头问武奕铭:“哦,武将军到我们军中不过半年,想必还没吃过烤人肉吧?哈哈,只要吃过一次,特别是健壮的小孩或者是年轻女子的肉,你就会吃上瘾来,怎么也忘不了那种鲜美的味道。///com///”
他咂巴着大嘴,似乎已经把肉吃下肚,上上下下地朝武奕铭打量,好像要看清楚别人身上哪处的肉最嫩、最肥,好从那地方先下手一般。
武奕铭被穆椿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高大的身子一下矮了数寸。想到他们拿着一条人腿或是一只人手,边喝着酒边撕咬烤得黑糊糊腿肉的情景。肚子里一阵翻腾,恶心得几欲吐出来,跑到一边去蹲在地上干呕。
轰轰声连续爆响,惨呼求救声时起时落,这一天的攻寨,在头陀军丢下百来具尸体和伤兵后,于酉时正草草收场。
这一次虽然有十几架梯子靠到寨墙上,也有数十个人往上爬了几步,但也仅是爬了几步而已,被墙上的长竹竿一捅就掉,没一个能把头爬到高过寨墙的。
好在进攻的贼人只有十来张弓,守寨的人又准备得较充分,大木盾也防护得好,只有二十余人被箭射伤,全都没有性命危险,让三叔和哨长松了口气。
可还是有让他们犯愁的事,那就是一天下来,再怎么省着用,“雷火箭”也耗去一半。即使明天还是像今天一样,能把贼人打退。那么后天,大后天呢,没了“雷火箭”那又会怎么样的情况?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但谁也没把这话说出来,怕会影响大家抗敌的士气。
三叔和哨长不约而同的走到小溪边,狗舍里的几条狗儿警惕地围着陌生的哨长转了几圈后,亲热地扑到喝止它们的三叔身上。
三叔轻轻拍了拍它们的头,向哨长问道:“怎么办?我们剩下的‘雷火箭’,按今天这样用法,最多能撑过明天。”
哨长摇了摇头,眼望潺潺流淌的溪水沉静地说:“按行程来算,我们如果能坚持到十二日,局主就可以带着护卫队赶回村里。这三天时间可不太好过呀,看来‘雷火箭’要省着用了,别再浪费在这些头陀军身上。我们是不是这样,现在马上开始……”
“哨长、三叔,你们在这儿,让我一阵好找。”瘦小的王归乡举着张小纸条,快步朝溪边走来,挨到他们的身边递过纸条,小声说:“公子将在明天未时前后赶到,要我们无论如何坚持住。”
哨长与看完纸条的三叔对望了一眼,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哨长一巴掌把王归乡拍得蹲到地上,嗔怪地说:“好小子,早不把这封信送过来,害我和三叔着急了大半天。”
王归乡苦着脸大声叫屈:“我说哨长老哥,信鸽一到我就巴巴地把信送过来,没想到还要挨你一掌,哎哟,自己人也用这么大力,痛死我了!”
三叔笑着把王归乡拉起,解释着说:“王老弟莫怪,有了你送过来的这封信,我们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哨长高兴之下,手重了点。你请回去歇息吧。”
为了防止敌人趁夜偷袭,寨墙上插了数十支松明火把,高吊的竹篮中也派人轮流守望。一夜就这样无惊无险平静地过去。
东天泛出白光的时候,寨墙外的火把也相继一个个地自行灭了,在鸟叫虫鸣的天籁声中,先是狗儿冲出小棚,朝寨墙外大声吠叫了一阵,或许是它们感到没什么对象,便呜咽了几声后又钻入棚内,把头探到棚外警觉地注视四周。刚躺下又跳起身到棚外,不安地向寨墙上的人们叫上一两声。
寨墙上的值守者被狗叫声惊动,加快脚步向四处巡查,四下里淡淡的薄雾迷漫,目力只及三四十丈远。查察了一阵后毫无所见,骂了句:“死狗,别乱叫。”
渐渐又松懈下来,像以前一样缓缓走动,把注意力集中在墙外。
过了片刻,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渐渐传来,慢慢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咚、咚、咚”,既单调又震撼人心的鼓声传入人们的耳中。
鼓声虽然缓慢,却是一下接一下地连续不断,由远而近,渐渐向横坑谷口的寨墙方向移动。
这下不但狗儿大声吠叫,墙上的人也紧张了,领头当值的护卫队什长大声喝道:“敲锣传警,准备兵器。”
鼓声到寨墙前五六十丈时,守卫的人也已经全部到位,第一批人按昨天夜里的安排,把应用的兵刃、器具都准备就绪,只等着敌人前来送死。
因为有雾,床弩看不清目标没有发射,钢弩大部分不用,箭矢也全被收到一起,交给射得特别准确的四个人使用。弩手们得到吩咐,由他们专门射杀衣着较好的武士或是头领,其他的头陀军不用管。
大孩儿兵们每隔一丈站一个,他们负责到时候点燃无杆的“雷火箭”镞,交给墙边的人投掷。
鼓声在能看到的视线外停住,一声接一声一直在响。二十七八丈处黑黝黝的人墙移过来,没有停顿直向寨墙走近。
这次来的贼人们全都举着竹盾,在几个人的大声叱喝下,不紧不慢地走着。进到十来丈远时,有人大声叫喊:“全都冲过去,把梯子靠到墙上。”
贼人高声叫喊着前冲,稍有犹豫便会被身边的人一刀砍倒。
寨墙上陈三叔看贼人到了墙底,叫出一声“砸!”举起一个七八寸大的卵石朝下抛出。
随着三叔这声喊,数十个石头砸落,每个石头都砸中一个贼人,有的石头还一下击倒了两个。
惨叫声中,梯子上的人不断被子石头砸中、被尖竹竿捅穿,然后往下掉,衣衫破烂的兵丁们推拥在一起,被刀剑逼着,面无表情地不断朝上爬。
寨墙上的每一个纸石灰包落下,都会弥漫起一团白色的粉雾,最少也有几个人张不开眼,一面呛咳一面被后头的人推着往前走,然后被绊倒在地。
上面落下的每一个石头都能砸中人,头部砸着的当即死了或是昏迷过去还好些,一点也不知道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还没死、没昏的就惨了。只要你一旦倒下地,不管你是死还是活着,立即会被几只、以至十几只,甚至几十只脚踩得连叫都叫不出声,然后变成真正的死人。而且,很可能连收尸时都没法辨认出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候贼兵们带来的竹片盾牌,因为互相挤靠得太近无法举起,根本就起不了保护他们的作用,反而有许多成了他们行动的累赘、速死的催命符。
只有少数几个精灵的,才懂得早早就高举起竹盾,以遮挡灰包,石头,爬上梯子时把刀咬在嘴里,一手举盾一手攀登。就是这样,也免不了被砸中或被捅穿掉下去的命运。
进攻的速度越来越慢,寨墙前的地上死人、竹盾,还有不少爆出的内脏、秽物,混杂着鲜血,湿漉漉滑腻腻的,令前行的贼人们磕磕拌拌。来到梯子边还能爬上去的也越来越少,许多贼人还没到梯前就倒下。
寨墙上的人也有五六个人被冷箭射中头面、手脚受伤往下掉的,只要一落下寨墙,不是当场被踩死,就是被红了眼的头陀兵们补上几刀杀掉。
躲在暗处射出冷箭的也没逃得过护卫队员的利眼,每有一个人中了箭,很快就会引来一支“雷火箭”的报复,炸得再没人敢射出暗箭。
不到一个时辰,仰攻的贼兵因为督战的二三十个人全被寨墙上的弩手射杀,没人在后面驱赶,“哗”地一声呼喊,潮水般地退下,以比来时快出好几倍的速度奔出半里外的安全地带。
哨长和三叔分头查看了一遍,两人碰头后才知道自己人也伤了不少,除掉下寨墙的六个外,被冷箭射伤手脚的竟有二十三个,还有两人因为头部中箭而亡。
相比起寨墙下的二三百具尸体,伤亡算是极轻的了。因为昨天三叔和哨长连夜叫人用林强云留在村里的打铁工具,打制了不少二三分厚的铁片,缝在衣服的前面胸腹部位,有许多人就是有了这样的衣服得免于利箭穿胸贯腹之厄。
死去的八个人中有六个是畲、瑶两村前来赴援的青壮村民,主要是没经过陈归永、张本忠教他们如何既能自保,又可杀敌的训练。
三叔心情沉重地对哨长说:“强云去泉州之前,一再交代要好好照看畲、瑶两族的兄弟,要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说他们过了近二十年的苦日子,应该过得好些了。想不到才三四个月的时间,这次就死了六个人,这……这叫我怎么向他交代呀。”
哨长沉吟着说:“既是如此,不若我们的将畲、瑶两族的弟兄暂时先留在下面,待到我们实在支撑不住时再叫他们前来帮忙。”
“好。”三叔点了下头说:“就这样定了,先保住两村的人再说。相信我们护卫队和村里的青壮足能应付,肯定能守到强云来到。”
哨长向三叔问道:“老三兄弟,依你看,局主能在未时赶到吗?”
三叔:“难说,原本我们估计要后天才能回到村里的,没想到他今天就可以赶到。我想,他既然通知我们会在未时到,那就应该到得了吧。你说呢?”
哨主:“不管局主什么时间到,只要今天能来就好。接下来恐怕贼人会攻得更凶厉,现在应该把人先换下去进食。”
三叔:“那就这样,我去和盘峒主、雷公他们讲清楚,你去安排第二批的人上寨墙轮换。”
昏迷了十多天的凤儿妈,被寨墙上的警锣声惊醒,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睁开无比沉重的双眼,微微抖动的嘴里发出她自认为已经极大,别人听来却是微不可闻的叫声:“南松……南松在吗?”
守在房内的菊花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睡眼腥松地四下张望了一眼,小声自语道:“没人啊,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
猛然看到凤儿妈睁开的眼睛,惊喜地张口欲叫,还没发出声音就急忙掩住嘴巴,一下子冲出门去喊道:“罗老先生,南松,你们快来呀,我叔妈醒了,我叔妈醒了呐!”
“砰”一声大响,南松冲出他的睡房,奔入母亲的房间,又哭又叫:“妈呀!你吓死孩儿了……妈呀……”
被困在横坑村十多天的罗老郎中,也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进入房中,一把推开沈南松,探手抓起凤儿妈的左腕,轻声说:“别哭了,你妈身子骨太弱,需要安静。让老朽先察过脉像。”
半晌,罗老郎中缓缓松开手,站起身对南松说:“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别再出去,陪你妈多说几句话吧。唉……”
脚步蹒跚地走到门外,对让开路的菊花和几个女人小声说:“不行了,你们为她准备后事吧。”
菊花跟出十多步,哭着问他:“罗老先生,我叔妈真的没救了,她不是刚刚才醒过来了么?”
“姑娘,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罗老郎中叹息道:“唉,原以为她在几天前就应该去了的,想不到那半根人参能让她拖到现在。我也算是为她尽力了……”
菊花哭道:“罗老先生,能不能让我叔妈再活几天,只要二三天,等到我们的强哥回来,就一定能救活她的。”
罗老郎中道:“没用的,如此沉重的伤势,除非有起死回生的仙丹……不,即使有起死回生的仙丹,只怕也救不回她这条命了。何况……何况,她能拖到如今已经是奇迹了,叫我如何还能保得住她几天的时间,连多拖一个时辰也没法子做到啊!姑娘,老朽惭愧,惭愧哪……”
屋内,不**形的凤儿妈看着俯身眼前,泪汪汪的儿子,眼里露出一丝欢快的喜色,努力把微弱的声音说得最大:“好孩子,别哭。妈有话交代,你爹和你姐、强哥他们回来后一定要把我的话告诉他们。”
南松擦了把眼泪,把头伏到她的嘴边,抽哽着点头:“妈你说,我会记得告诉爹、我姐和大哥的。”
“妈要走了,你告诉爹,叫他一定要帮你大哥做事,别老想着去贡举省试了。”她喘咳着停下话,枯柴般的手指动了动,痛苦地皱了皱眉头,没能将抬手起来。她连头也无力转动,只好睁大眼睛看着帐顶,说话声越来越小:“告诉你爹,今后让你改口叫大哥为姐夫,要你大哥……大哥……咳……咳……”
“妈你说什么,大声点。”南松急叫。
凤儿妈好不容易停住咳嗽,南松用一块布帕擦去她嘴角的些少血沫。再伏下去听到她说:“叫你姐……你姐……照……顾好强云,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孩子……孩……”
南松坚定的点头,大声说:“妈你放心吧,孩儿会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们的。”
说完,他看到母亲微笑着缓缓闭上眼睛,紧抿嘴唇不再出声,似乎说话说累了需要休息。
“妈,你累了,先睡一下,等等孩儿再来看你。大哥一回到家,他就能用仙丹把你的伤治好。”南松没有发现母亲的呼吸已经停止,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
看到菊花和几个女人手里抱着麻布,神情紧张的看着自己,他一脸兴奋地学大哥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上“嘘”了一声:“小声点,我妈睡着了,别吵到她。”
罗老郎中目注南松回房背上着他的小钢弩,脸上挂满十多天来首次再现的灿烂笑容,蹦蹦跳跳地走出大门,喃喃地叹道:“去吧,想必是把要说的话都说完,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好了,那就安安心心地去吧!”
贼人第一次强攻溃退时,沈家院子里传出了女人们的哭声,她们终于发现凤儿妈已经离开她割舍不下的亲人,带着她那颗慈爱的心,留下她对丈夫、儿女,对林强云视同己出的无尽关爱走了。
也许,她还留下没能亲眼看到林强云与凤儿结为夫妇,没能等到她盼望的孙儿出世的遗憾吧?
贼人的攻击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又开始,这次他们把竹盾都举到头上,使得墙上砸下的石头、射下的弩箭都不能似上次一样有效地杀伤敌人。让这些贼人们很快就到达寨墙下,沿着新架上的二十来个梯子上爬。
哨长眼见情势不妙,对一时间手足无措的孩儿兵们大喝:“点引线,向人多处的空隙间投下!”
早晨没轮到出手的孩儿兵精神振奋起来,纷纷冲到两架梯子的中间位置,点燃引线后照准梯前竹盾的缝隙投下“雷火箭”镞,十几声爆响相继响起,随着墙下的一片惨呼,轰隆隆的倒下十多片顶着竹盾的人群。
梯子上的许多贼人也被这样的响声震得往下掉,一时再没人从梯子爬上,使得已经冲上寨墙的十几个凶悍贼人,得不到援手很快就被围攻砍翻丢下墙去。
人们在哨长的指挥下,几个人合力迅快地将梯子拉上丢到寨墙后,总算暂时免去了一次被攻陷寨墙的危机。
午时,喊杀声再次响起,最前面冲上来的一百多人速度极快,没等床弩的箭射出就已经越过“雷火箭”的攻击范围,进入二十余丈内。四支钢弩射出的“雷火箭”只炸翻了十二三个人,贼人的前锋到墙下时打倒的不过二十余人而已。而好这些贼人带的梯子不到十架,能迅速攀到墙上的还不是很多。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涌上寨墙的贼人越来越多,眼看快要支持不住了。隐身于两边山上的畲族战士,在雷公大声呼叫下,冲向寨墙配合护卫队和村民们博杀墙上的敌人,墙内的盘峒主也带人在同一时间赶到。
七八尺宽的墙头一片混乱,冲上寨的贼人凶悍之极,若是单个相对,守卫的人没一个能与对手战上三合,幸好守卫的人多,数人对付一个,总算能勉强打个平手。
眼看着爬上墙的贼人多了,墙上守卫的人渐渐抵挡不住,慢慢被贼人向寨墙两边逼退。投光了“雷火箭”镞的孩儿兵也捡起刀枪加入拼杀,幸亏高吊的方竹篮上的弩手还有箭矢,能对下面的人进行支援,不至于全线崩溃。
有一个贼人避开拦截跃到寨墙内,狞笑着举刀朝一个小孩儿兵砍下,没见过场面的孩子惊叫着试图闪避,慌乱之下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一支无羽箭无声无息地飞到,插入这贼人的右肩窝,一头淡黄色的狗儿在一声尖哨响过后,将这贼人扑倒在地。几个吓呆了的女人这时清醒过来,尖声咒骂着把手上的竹扎枪,避开狗儿狠狠地向贼人剌下。几声惨呼过后,贼人不动了。
箭是沈南松用小钢弩射出的,他的二十支箭已经射倒了七个贼人,最后一支也送给了地上的死鬼。他飞跑到死去的贼人身边,费力地拔出箭装到小弩上,转动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三叔身上受了多处伤,踉跄着抵挡一个悍贼的凶猛扑击,帮他围攻悍贼的三个村民被此人砍倒了两个。这时悍贼眼露凶光大步走到三叔面前,举起满是血迹、几乎成了锯齿状的的缺口刀,向他颈部斜劈。
这一下刀沉力猛,三叔自知身疲力乏没法挡得住,还是用尽全力把刀向上横举。
“当”一声,三叔身形大震,手上的刀被劈得飞出二尺。悍贼再次举起缺刀过顶,却没有立即砍下,张大了口顿在当地不言不动。凶光闪闪的大环眼慢慢暗淡,手里的刀也一下掉到他自己的头上砍了一个小口子。
悍贼倒下时,三叔看到他的咽喉中一星白色的针影。
“是钢针!”三叔乏力的坐到地上,忽地一下又纵身跃起,冲向另一处斗场。
指挥位置移近到距寨墙四五十丈处的穆椿,把寨墙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哈哈笑着,弯腰低下头对坐在草地上的武奕铭说:“武老弟,看来不必等明天,今天就可以攻入横坑村喽……”
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前的一个得力手下“吭”的一声前冲了几步,穆椿抬头一看,那人背上的衣服出现一个小破洞,鲜血从小洞中急速冒出。
穆椿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躬身低头对武奕铭说话,那么背上有个小洞的就是自己了。
背后传来惊慌的呼喝和大声惨叫,穆椿一回头,发现四十多丈外出现一批穿白战袍、戴蓝头巾的战士。他们以十人为一组,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具黑色的弓弩,以很快的速度冲前几步,不慌不忙地停步瞄准,一声叱喝响起便射出数十支箭,然后踩蹬拉弦。
另一组十个人越过十多步,又是停步瞄准,喝声一起又射出弩中的箭,然后拉弦,几乎毫无停顿地,在片刻间就推进到距自己只有二十丈的地方。
武奕铭惊恐地指着一侧叫道:“他是谁,那个小的是不是传闻中的‘山魅’?”
二十多丈外一个被火烧过的小山梁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穿白衣蓝背子的人。小孩的脸上戴了个狰狞可怖的鬼怪面具朝这里张望,大人则举着一根棍子向这里瞄准。
“是双木护卫队的人,林飞川来了。”穆椿心里猛地一跳,纵身侧跃出三尺,下意识地大叫下令:“退,我们快走。”转身就向另一个方向狂奔。
这一下侧身纵跃,又让他逃过一次死神的利爪,一颗子弹从他刚才的存身处掠过。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首领都逃命去了,手下的人还会傻得留在这里等死么?这附近的贼人纷纷作鸟兽散,乱哄哄的四散奔逃,以免被传说中的“诛心雷”波及。跑出不远后,他们距离够远了,而且山林间也实在逃不快,便又渐渐地汇集到通向庵杰村的路上狂奔。
寨墙上的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况,立时爆起一阵欢呼:“我们的援兵到了,局主(少主、强云、强哥)赶回来了!”
所有人一下子如同吃下了什么神丹妙药,神力忽生,顿时把惊慌的敌人砍倒了好几个,岌岌可危的局势立即得以扭转。
上了寨墙的贼人不是被围杀砍翻,就是束手就擒。只有十四五个拼命迫开围攻的人群,朝墙外纵落,除七个跌坏腿逃不掉被赶下墙的人砍杀掉外,那七八个还能跑得动的都飞速向东边逃去。
第二枪没击中敌人,林强云暗道可惜,他倒不是心痛一颗子弹,而是他凭直觉认为他所要打的是个贼首,和这次的突袭事件有极大的关系。但一时也没想到要对这个枪下游魂咬住不放,穷追猛打。
和山都一起站在这光秃秃的小山梁上,眼看着护卫队员们不住射杀四处逃窜的贼人,他面无表情地游目四顾。
前往谷口的道路已经没有一个贼人,可以进村去看看叔妈的伤势了。林强云把手伸入挎包里,拿出一瓶云南白药紧握在手心。
“能不能救得了叔妈就看你了,”他默默地想道:“仿单(说明书)上写得那么好,传说中也讲得那么神奇,现在是检验你灵不灵的时候了。叔妈啊,希望这药能够有用,可以把你救回来。”
“我们回村去见叔妈。”林强云大步朝下走。
山都拉住恩人,环指着奔逃的贼人问:“不追那些恶人,他们快跑光了?”
“现在去救叔妈更要紧,没时间去打理他们了,就让他们多活些时日吧。”林强云心急叔妈的伤势,知道自己早到一刻,很可能就能把叔妈从死亡线上拉回到阳间来。
他要是能知道叔妈已经去了,而且接下来又发生了令他悔恨终生的憾事,此时绝不会放过贼人,也绝不会说出让贼人多活些时日的话,甚至连让他们多活半刻时辰也绝不会愿意。
沈念宗和凤儿在二十名护卫队员的保护下,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过河田村不到三十里,距长汀县城还有差不多二十里路程,落在林强云他们身后将近七十里之遥。
眼看天色将近午时,沈念宗对护送他们的小队长说:“这位兄弟,前头不远处有个小村,在那儿讨些水喝,进食歇息后我们再赶路如何?”
小队长四下看了看,恭敬地回答:“沈先生和凤小姐都太过疲乏了,是应该停下来好生歇息一回。我们就到前面的小村歇息进食也好。”
这一路上的小村,二月他们经过的时候都受过林强云的恩惠。时隔一个多月,对沈念宗父女和护卫队自是记忆犹新,一听他们需要帮助,村里的几家人立即热情地把他们分别让进屋内。忙碌着奉上清水,然后急急生火煮饭。
凤儿连着急赶了近十天的路,要在以前早吵吵着不走了,这次因为担心母亲的安危,拼老命跟着狂赶急走,实在是超出她体能所能做到的极限,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更令她难堪的是,昨天又来了天葵,让她不得不经常停下处理生理上的麻烦。
自上了松毛岭后,她就觉得浑身发痛、发软,抬脚都感到困难,但还是咬着牙坚持到现在,一路走来虚汗不断直冒。
就是沈念宗这位经常在外行走的人,也是大感吃不消,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觉得酸痛,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眼看离家不到百里,而且他们心目中无所不能的林强云,又已经先行赶了回去,据这屋主人说,今日天还没亮就听到有一队人马从村中迅速穿越经过,听他们发出的几声呼喝来看,似乎过去的那队人就是林强云带领的护卫队。
这些话让所有的人心下都觉得大事已定,全把心神松懈下来。
一吃完饭,凤儿再无法支持,困顿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沈念宗怜爱地把外袍披到凤儿身上,小声自语:“睡一会吧,难为你一个女孩子能跟着急赶了这么远的路,也实属难能可贵。”
他自己坐到桌边,一阵困意袭来,不觉也伏到桌上沉沉睡去。
穆椿此次带到长汀的,共有淮南东路南下的一百名探子;一百二十多名花重金加武力胁迫弄来发誓效力的江湖人。这些人中既有在江湖上混饭吃且身具武功的流浪汉、独行盗,也有被官兵攻破山寨侥幸逃得性命的山贼,以及被各方人士追杀的采花淫徒,和为了几十贯银钱就会灭门屠家的残忍凶星,另外还有七八个无根无底、专到各地向有钱人打秋风的三四流无赖武师。再外加骗来的二千五百名晏梦彪手下——由贫苦农民和私盐贩子组成——的头陀军。
有这些人作为班底,他对攻取横坑这个丁口总数不足二百人的小村,原本是志在必得,也是信心十足的。在他看来,只要把林飞川的亲友掳到手中为质,任你飞川大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飞不出自己的掌心去,必定乖乖地听命跟着自己赴楚州投到。
到时候,自己说不定可以升为统制官,成为手握实权的真正将军,只要能让大帅和姑姑高兴就成。
运气好的话,若能将人送到蒙古人那儿去,甚至官拜都统制、或像大帅般成为掌握一方生杀大权的专制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哪里想得到,眼看着就要夺取横坑谷口关隘之时,那害死人、也是他这次狩猎标的物的林飞川,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见鬼的法术,竟会从近千里外的泉州及时赶到。累自己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好吃果子,慌不择路地匆匆逃命。难道,林飞川此人真的修成地行仙了?
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
想来想去,自己就算有许多人手,肯定绝非林飞川之敌,现在只有先逃离此地,以后再想办法了。
紧跟在身后的三十多人,全是是他带来的高手探子。说实话,穆椿实在是不甘心就此罢手,但又无法可想。与其把老命送在这里,还不如逃回去当个小小的中营将军,管带着手下的几百号斥侯探子更合算。
想到如何逃命,他心中一激凌:“这样顺着路跑,肯定没法逃过林飞川的追杀,泉州到此地上千里路,这见鬼的林飞川都能及时赶到,近在目力所见的距离,那还不是探手就被他捉住?”
心里大骇的穆椿立即停住脚步,回身向堂弟穆自芳说:“六弟,我们不能从庵杰村走,必须回头从林飞川的来路走才有活路。”
穆自芳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说:“五哥是想从林飞川来路逃的话,便不会与追的人碰头,能更顺利地走出长汀县境?”
“正是,”穆椿道:“我们先到山林间避一避,招集逃散的人众,让过追兵后再从那条路出山。有没有命逃得掉就在此一举,希望能躲得过林飞川的‘六识’查察。”
他们往山上一钻,静悄悄地伏身林内,一群群的头陀兵杂乱无章地从路上跑过,然后三十人一队的追兵过去了四队。最后一拨人却只有林强云带着山都、四儿和金来、金见兄弟五个人。
穆椿看到林强云经过山下时,那个山魅对自己这些人的藏身处指指点点,向林飞川说了几句什么。让山上的贼人们全都惊出一身冷汗,不住暗中求神拜佛,保佑别让林飞川发现自己等人。
果然神佛有灵,这次肯出面庇护他们了。
只见林飞川摇手阻止住山都向山上搜寻的行动,一脸悲愤地仰天高叫:“苍天作证,就是追到淮南东路去,我也要把杀我叔妈的凶手擒到她坟前祭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绝不放手。”
林强云他们走过后,穆自芳抹了一把冷汗,庆幸地小声说:“危极,险极!好在林飞川被仇恨蒙蔽了灵智,‘六识’也不通了,听不进那山魅的话。否则,刚才我们决难逃过他们的耳目。”
穆椿被堂弟说得毛骨悚然,站起身向路中猛窜,一边急急地说道:“我们快走,万一林飞川发现我们不在他前面,必定会回过头找来,若是落到他手中可就惨上加惨了。”
武功最高、胆量最大的首领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干属下哪还敢留下逞英雄,一窝蜂似地跟在穆椿身后惶惶然逃命去也。
林强云确是被穆自芳说中,此时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灵智,犯下了他今天的第二个大错。
他也正如穆椿所料,追到庵杰村后,就立即回头向他们的来路追去。
林强云从村民口中得到消息,逃过这里的并没有几个身穿灰色武士服的贼人,几乎全是衣衫破烂的头陀兵。
不过,事后从抓获的俘虏口中拷问出详情后,林强云自己心知肚明,当时若是灵智清明的话,究竟是祸是福,任谁也说不清楚。
他,什么武技也没学过的林强云,真能以区区五个人之力,对付三四十个刀山血海中闯荡过,身具武功的高手吗?即使有几具钢弩和火铳在手,就保证一定能毫无损伤地把这些人擒下?
林强云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很可能自己五个人会全部埋骨于此。
刚才击溃了攻寨的贼人后,林强云在寨墙外等到墙上的人们把六七根原木拉上去,才匆匆回到沈家。一到门外他就知道自己是迟到了。
大门外贴着白纸,院子内外散落许多方孔圆纸钱,进出的女人们披着粗麻白布孝服,头上都戴白纸花,还有隐隐的哭声从门内中传出。
“叔妈……呀!”林强云站在大门口,许久之后才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他扶住门框的手不住发抖,双脚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慢慢弯下,人也摇摇摇欲倒。
“公子,你怎么了!”四儿扶着林强云,让他坐到地上。
林强云刚触到地面,却发疯似的一蹦而起,冲进门内大叫:“让我看看我叔妈,她在哪里,先让我看看她。”
听到林强云声音的沈南松冲出房间,哭着大叫:“大哥,我妈在这里,快点,快点来救救我妈。”
林强云一下冲进房间,抢到床前抓起叔妈的手。一触到叔妈冰冷的手,林强云彻底绝望了,泪眼模糊地看着叔妈安详的面容,锤胸顿足大哭:“晚了……太晚了……天哪,我该死,真该死呐……昨天怎么不多赶两步……叔妈……呀!”
一阵爆发过后,他跪在床前,抽泣着把叔妈的手按在脸上默默地流着泪。///com///自打到这里后,他就把叔妈当成了自己的母亲,而叔妈也把满腔的慈爱倾注到自己的身上,比起她亲生的南松、凤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手里的云南白药瓶子滑脱到床上,林强云就这样默默地跪在床前不言不动。
张本忠悄悄走到林强云身后,小声说:“事情都问清楚了,是李蜂头手下探子头目穆椿带人干的。他们想打下横坑村后用村里的人为质,要胁公子去为李蜂头效力,用公子的技艺帮他夺取天下。或是将公子送去给蒙古人的工匠总管——一个姓侯的家伙,以换取荣华富贵。据贼人们招供所说,沈嫂则是另一个中营将军武奕铭命人伤的,伤她的贼人没能讨得了好去,被沈嫂的手铳当场击毙。”
张本忠停了一下,看林强云没有出声,便又接着说:“刚才公子用火铳击毙的,就是穆椿的得力手下。按说他们决逃不远,我们是否追下去将他们抓回来?”
林强云腾身站起,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床上的叔妈,似乎怕自己的声音太大惊扰到她的休息,压低声音说:“传令,泉州回来的护卫队立即进食、整装,然后以一小队为一拨,分批向他们的逃路追去,凡穿武士服和锦衣,不像贫苦农民的都抓回来或当场格杀,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轻轻松松的逃掉。”
低头看着眼里冒火,正解开小钢弩囊袋的南松,和声说道:“南松,你不要跟来,留在这里守护,再不能让你妈受到任何伤害了,知道吗。”
南松知道自己太小,就是大哥答应带自己去也帮不上忙,弄不好反而会碍了大哥追杀仇人的大事。懂事地点点头,呜咽说:“大哥放心,南松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妈,噢……没有任何人能再对她有所伤害。”
“等着我,会把这些凶残恶毒的东西抓回来的。”林强云轻轻地说:“记得别让任何东西接近你妈,就是猫、狗、老鼠之类的小动物也绝对不行。”
“记住了!”沈南松坚定的说。
凤儿和沈念宗这一睡就是二个多时辰,他们醒来时天已经晚了,门外的所有景物都被晚霞染上了红色。
今天的晚霞很红,却也红得比平常怪异,红得如火,红得似血,红得令人心里发麻。
二十三岁的护卫队小队长邹景豪,是长汀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祖上是由江淮一带搬迁到汀州来的,最后安顿在古城。据老辈人说,邹姓,可是个大大有名的姓氏,这个姓的起源可追溯到商、周朝代,周武王把商的后人封至宋国,其后人“正考父”食邑于邹,传到“叔良纥”时就以国为姓。邹姓的远祖——战国时的齐国人——邹衍,将“五行”发展为“五德”用以论述世事的兴衰、王朝的更替,引起当时王公贵族的关注。他周游列国时,一到魏国,梁惠王高迎远接,视其为上宾;到赵国,平原君侧身陪行,毕恭毕敬;到燕国,燕昭王亲自清扫街道,以师礼相敬。他与孔老夫子陈蔡断粮、面有饥色;孟轲在齐、梁陷入困境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呀。由此可见,邹姓确是个自古就有名的大姓了吧,子孙后辈都应以姓邹为豪。
看着这满天的红霞,邹景豪对和他同样年轻的护卫队员们的欢笑打闹视而不见,没有像往常一样参与到他们中去,反而心里觉得沉甸甸的。他喝止了人们的欢笑,严肃地命令大家必须严加戒备,以防出事。
从吃过村民们招待的饭食后开始,他就觉得小村外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而且在慢慢向自己迫近,但又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危险。他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向自己发出警告,哪种不大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村西半里的小溪西岸,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透过岸边高过人头的茅草,可以看到小村边的屋角半隐半现的有一个白袍蓝巾的人在值守。
“完了!”武奕铭一屁股坐到地上,泄气地说:“怎么都逃不出林飞川的掌握,他早算出我们会从这里逃向莲城,安排下一支伏兵在此地等着我们进笼入瓮呢。趁伏兵还没发现我们,还是赶紧掉头从赣州逃回淮南罢。”
穆自芳一脚把武奕铭踢了个跟头滚出二三尺,压低声音骂道:“丧门星,再敢说出扰乱军心的话来,被伏兵听到的话,就先宰了你再逃命。现在回头,刚好被追来的林飞川撞上,我们还有命吗?”
“不对,”穆椿盯着那个护卫队员沉声说道:“不像是伏兵。如果是伏兵的话,这守哨的人应该隐起身形,让我们毫无戒心地过桥,半渡时再用弓弩向我们发起攻击,恐怕我们全都要死于此地。”
“不是伏兵。”武奕铭有了精神,一翻身飞快地爬起,揉着被踢的屁股凑到茅草边向溪对岸察看:“唔,有道理。咦,那出村来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
穆椿的眼力极好,高兴地小声笑道:“哈哈,天助我也,想不到我穆椿逃命逃到这小村还能拣到宝啊。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暴露行踪,天色一暗就摸入小村中将那一男一女两个擒为人质。”
同一时间,林强云带领护卫队到达长汀城东的河边,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城看看沈念宗父女会否已经到了城里。
陈归永走近他身边问道:“强云,先向船夫们打听一下恶贼们有否过渡,再作决定如何?”
林强云想了想,断然说道:“也好,另外再派几个人到下面的几个渡口,还要打听清楚叔和凤儿是否过了河进入城内,若是他们还没到的话,我们应该立即前去接应。”
就是这一下打听,整整耽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得到沈念宗父女和二十名护卫队都还没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林强云一听完几个护卫队员的报告后,他快要急疯了,跳起脚大声下令:“马上集合,立即向河田村方向跑步前进,一定要将叔和凤儿他们安全地接回来。山都,你先行一步,找到我叔和凤儿后,就守在他们身边,一直到等我们赶到为止。”
山都一声不响的翻了个跟斗,一溜烟向东边的路上奔去。
酉时正,应该还需近半个时辰天才会完全黑下来的,可是这专会作弄人的鬼天,也在此时刮起了东南风,随着狂风劲吹,很快满天都布上了黑沉沉的乌云。
天已经很是昏暗,估算再过半刻一刻,就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很有可能还会带来一场大雨呢。
恶贼们心中大喜,夜黑杀人日,风高放火天哪。这正是人渣们作奸犯科时最受欢迎的天气,做完见不得天日的勾当后,点上一把火,再经大雨一冲,什么痕迹也不会给差役们留下。哈哈,让县尉和捕头、捕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忙去吧。
时间慢慢推移,风越吹越大,天也越来越黑,危险也越来越向小村里的人们迫近。
沈念宗和凤儿在睡了二个多时辰后,并没有觉得体力有所恢复,反而更显疲劳,浑身痛得动都不想动一下。本来想睡醒就走的沈念宗,叫醒女儿后被凤儿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她脸颊深陷,双眼多了两个黑圈,眼里还布满红红的血丝。再把她扶起来一看,女儿坐的条凳上沾了一大块血迹。
今天肯定不宜走了,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小村里住上一夜。他叫风儿自己去将身体处理妥当,取来水把凳子洗净后才将情况告诉小队长邹景豪,让他把人们安顿好。
凤儿梳洗毕,心里虽然着急母亲和大哥的安危,无奈她实在是连迈步也难,更不用说还要走上八九十里的山路了,只好依着父亲的安排,在小村里住下。
沈念宗到村周围察看时,凤儿也跟着走了几步,也就是因为到村外走了一圈,被穆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引来了逃命路过此地恶贼们的袭击。若非因为有他们父女两人在这里被发现,恶贼们逃命都赚跑得太慢,哪还敢留在这里等着别人来追杀呀,不摆明了把自己的老命没当回事么?
时也,命也,运也,冥冥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拨动着人们的命运,真乃天意如此。
小村的乡民还是按老祖宗千百年所过的日子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一黑就早早上了床,万事不理地去入梦见周公了。
村里的鸡鸭在去年底和今年初,头陀军两次经过时被宰杀一空,连猫狗也不能幸免,全成了头陀军兵丁们的腹中食物。林强云接济他们的一些银钱,需要先买粮食和谷种,暂时还没顾到鸡鸭猫狗这些事上去。
溪对岸的穆椿,把手下人全都招到一起,连路上先一步躲到山林间的机灵鬼们,他共收拢了八十余人。
穆椿兴奋地大声说:“今天晚上,我们忙了几个月的大事即将办成,大约明天就可以启程回淮东了。各位只要好好干,回到淮东后都是我忠义军的有功之臣。这次把大帅交办的事完成,本将军一定不会亏待大家,将有大把银钱随各位使用,众多美女任君享受。”
恶贼们听了这话,很多人都还不明所以,纷纷向傍人打听。
穆椿见吊起了手下的胃口,这才说道:“我们这次的主要猎物就在前面溪对岸的小村中,大家记住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四十多的中年文士,叫沈念宗。女的是沈念宗的女儿名叫沈南凤,小名凤儿。他们可能会有人护卫,大家小心些,不可太过大意。只要把这两个人弄到手中,我们就能迫使林飞川乖乖低头,让他跟我们一起到淮南东路去。至于小村里的其他人,一旦猎物擒到手中,男丁和老少全都给我杀了。年轻的女人么,大家玩过后也必须灭口,以免留下踪迹被差役查出踪迹。虽然我们并不怕官府会对我们怎么样,但最少也应该在我们回到淮南东路前,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众恶贼听说不要面对林飞川就可立下大功,都是豪气陡生,轰然应道:“将军放心,区区几个村夫,怎能挡得住我们这些高手,还不是一进村就跪着等我们去杀。那两个男女一定会手到擒来,让我们立此大功。”
穆自芳小声喝道:“既是如此,我们的进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家分头行事。”
数十条黑黝黝的鬼影,悄悄潜行至木桥,对岸溜来一个黑影小声叫道:“村边北、西、南各有一个守卫,跟我来,小心了。”
小村西的护卫队哨兵,是去年护卫队成立时第一批招来的郴州人,年近三十,算得上是个老成的人了。也是怪在许久以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他认为天方入夜,这一个时辰的守哨不过是做个样子,根本没人敢来打飞川大侠所属护卫队的主意,也没把比那位自己年轻的小队长千交万代,要他隐起身形、小心戒备的吩咐放在心上。这一大意,把自己的命送在了这个小村里。
赶了这些天的长路,说不累不困,那也是假的。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然后便可以去睡个安稳觉了。狂风稍歇,他站起朝四下里察看后并无所见,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向外走出几步消消困乏。
突然,眼角余光中依稀看到左侧有物移动,并传来轻微的声息。将近一年的训练可也不是白费的,他立时警觉地侧身望向左边,提起刀指着眼光所看的方向,大声喝问:“什么人,出来说话……唔。”
没等他喝问的话说完,右边窜出的黑影把他的口鼻捂住,手里的刀也被夺走,然后脖子一凉,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幸亏小队长邹景豪怕哨兵出事,会将手中的利器——钢弩——丢失,下令守哨时不得带着钢弩。否则,此刻穆椿已得手了一小半,后果将相当严重。
这一声喝问,惊动了正向村西巡查的邹景豪,他听到哨兵叫了半声便再无声息,心知必然有变。立即机警地蹲下身子,迅速地拉开弩弦,摸索着装上钢针。在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他不想过早暴露身形予敌可乘之机,缩在一个屋角仔细察看。
果然,数息后几条黑影出现在六七丈外的一间屋前。从他们躲躲闪闪的动作来看,肯定不是本村的乡民,更不是自己手下的护卫队员。
邹景豪心中大急,能把村外的哨兵解决并且没发出太大的声息,来的定然是厉害的角色。当下不再等待,向几个黑影隐身的屋墙下射出弩中的六支钢针。
“啊!”惨叫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高亢尖利,直刺茫茫的天际。
“我中了暗器,快来救救我。”好几个人的求救声在那屋墙下发出。
邹景豪再次装好钢针,悄悄回身向沈念宗、凤儿寄宿的房屋潜去。他早已吩咐过,一旦有警,全部人都必须集中到那儿全力保护沈念宗父女。
刚潜行到沈念宗父女借住那户人家的门外,四下里喊杀声响起,邹景豪向已经赶到的几名护卫队员们低声吩咐道:“去三个人守住屋后,其他人退入院内隐身守住院门,装单箭,分组应敌,听令发射。若是混战时,贼人不到十丈内不得攻击。”
农家小院没有围墙,所谓的院子只是用小竹枝和小树枝扎起来拦阻鸡鸭的篱笆,连顽童也没法挡住,更不用说身具武功的大人了。退入院内之举,不过是利用篱笆遮挡贼人的视线,以便更好地保护自己罢了。
邹景豪独自站在院门前不言不动,冷冷地看着从村子四周向这间房屋缓缓接近的黑影。
飘荡般接近的幢幢模糊鬼影接近至十余丈外,便忽聚忽分地游走不敢再行靠近。
许久,又过了许久,大喝声出自邹景豪之口:“来的是什么人,请报出你们的名号,以免自误。再这样装神弄鬼的,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好小子,‘不客气’?说话口气挺大的,太爷们倒要先问问,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会有弓弩在手?”一个带有浓重山东口音的人大声说。
邹景豪把钢弩对准发声处的位置,怒道:“听口音你们是北方人,定然是金狗派来的奸细,还不配问我们是什么人。”
“哈哈,”还是那个声音发话:“凭口音就断定我们是大金国的奸细,会不会太过于霸道了呢?既然说我们不配问你是什么人,那我们也不必道出我们的来历,算是互相扯平。”
邹景豪:“既然不敢道出身份,必是敌国奸细,贼壳呀,这就让你尝尝我大宋军民人等的厉害。射!”
十多支势道劲急的箭矢分别向四方游走的黑影射出,几声惨呼过后,黑影消失,想来是吓得躲藏到暗外不敢露头。
还是那个声音嘎嘎怪笑,拖长音调说:“好厉害的弩箭,差点没把太爷射出一个血洞。嘿嘿,这下你们没法射了吧?”
邹景豪心中生疑,这贼人与自己在这里说了那么多废话,莫不是在拖时间,他们还另有其他的什么阴谋?
忽然,想到自己到这里后一直没听到沈念宗父女的声音,难道是……他回头急叫:“再去两个人看看沈先生和凤儿小姐……”
话没说完,屋内已经传出哈哈大笑声:“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么,已经太晚喽。”
随着这个声音的传出,院外亮起了二个用房顶上的干茅草匆匆扎就的火把,小村其他几间房屋中,随着火把的点燃传出村民们的惊叫惨呼声。
邹景豪惊问:“你们对这村里的人怎么了?”
四外静悄悄的,没人回答他的问话。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屋门缓缓开启,屋内叫道:“先别动手,大家说清了再作区处。”
屋内一个人头朝门外探了探又缩回,随即大步走出穆椿和手拿松明的穆自芳。穆椿环扫了一眼用钢弩对准自己的十多个护卫队员,回头向门内把手一招,笑道:“将两位马上要去楚州做客的大贵人请出来,让林飞川的手下看清楚。省得一不小心射出弩箭伤到他们的主人。”
两个穿灰武士服的贼人一手将刀架在沈念宗父女颈上,一手挟持着他们走到穆家兄弟的背后站定。嘿然怪笑着,语带嘲弄的说道:“看清楚了,是他们两位没错吧?”
邹景豪心头发冷,暗中叫苦不迭,脸上可不敢露出丝毫惊慌的神色,不紧不慢的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沈念宗先生和凤儿小姐,是飞川大侠林强云的家人,若敢对他们不敬,你们……你们没一个人能生离汀州……”
“哈哈……”穆椿的笑声打断邹景豪的话:“吓死我了,大家说说看,你们怕不怕呀?”
四周的贼人发出哄然大笑,一个贼人讨好地大声说:“穆将军,我被这患了失心疯的小毛头吓得尿湿了裤子……哎哟,怎么办呐……哈哈!”
沈念宗在听到惨叫时就被惊醒,刚穿上外衣,连腰带还没扎,便被这些破窗而入的贼人出其不意地抓住。
他一直都在动脑筋想法脱身,幸好贼人从没听说过他会武,也没发现他有兵刃。所以贼人擒住他以后也没搜他的身,手铳还系在腰间的衣内没被贼人们发觉,但也一直没机会用上这件防身保命的利器。
此时趁抓住自己手臂的贼人仰首大笑的当口,悄悄捏起长袍下摆,将没受制的左手伸到宽大的长袍内摸索。
那贼人看他脸色苍白,生怕他会有什么意外不好向上司交代,忙问道:“你怎么了,不会是吓成这样的吧。嘿嘿,先生大可放心,我们只是要林飞川乖乖跟我们到淮东去为大帅效力,不会伤害你的。”
穆椿向邹景豪喝令:“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器,我就不伤害他们两个,否则的话……嘿嘿,后果你们自己去想好了。”
一直默不做声的凤儿尖声叫道:“护卫队的兄弟们,绝不可放弃兵器。不要管我们,冲出去找大哥……呃……”
穆自芳回身连击两拳撞向凤儿腹部,毫无怜香惜玉的男人风度,第一拳便打得她翻着白眼再说不出话,第二拳再打到身上,凤儿立时昏了过去。
沈念宗见女儿遭贼人毒打,想到她身子还正虚弱,心里一急,再也顾不得被贼人警觉,指头一用力,轻微的“达”声入耳。
“行了。”沈念宗心里大喜,略将右手稍抬,把手铳从宽袍内向右腋下穿过,估准位置便扣下了扳机。
“轰”然大响声中,外围的贼人中传出数声惊呼:
“诛心雷!”
“天啊,是谁使‘诛心雷’,什么人被打中了?”
“看,那位兄弟怎么了?”
挟持沈念宗的贼人和他几乎一样高,听得胸前一声震耳的轰响,胸部受到一下重击的同时,鼻子里冲进一股呛人的硝烟味。他在大笑之后猝不及防下,全忘了他正挟持着人质,惊得出于本能把抓住沈念宗的左手收回护胸,右手一抬回刀自卫。
沈念宗自小到大,就是读书、作田、到贡院赴考,虽是见多识广,却也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次为了爱女,用手铳行拼死一击,没想到手铳击发时会有如此大的后坐力,也是猝不及防之下被带得向前冲出一步。
他这一步冲出,身形稍下挫了一点,再加上贼人收刀时又将刀抬离数分,令他轻易脱出了贼人的掌握,踉跄闪身躲开。
那贼人满脸惊愕地低下头看着胸前涌出的鲜血,颤抖着伸左手到胸前一摸。感觉到触手的液体滚烫,确实是在流血了。立即回过神拼命将手按到伤处,试图阻止体内血液流出。
片刻后他发现没法止住泉涌而出的鲜血,禁不住全身筛糠般地抖动,不敢相信的大叫:“‘诛心雷’打中了我?这不可能!我没起歪心,我没有恶意,并没有想要伤害你们的意思呀,为什么会被‘诛心雷’击中?天哪……我只是奉命捉你的呀,难道这样也要受到‘诛心雷’的惩罚……哇……”
伤心而又凄厉的哭叫声直刺苍穹,听在贼人们耳中无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们的心直往下沉,往下沉。
挟持着凤儿的贼人,却是个凶悍之极的家伙,脑子还不太灵光。手里的刀因为督战进攻横坑时,砍杀了好几个头陀军的兵丁而好几处有缺口、翻卷,他也从没想过要换一把。
沈念宗向前冲出时,这贼人眼见同伴受伤,人质脱出掌握要逃走。心中立时想起穆椿所说的“有人质在手,安全就有保证”的话。此时若让人质逃掉的话,自己的安全也就没了保障。
他在一急之下竟然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一个人质,把昏迷挂在左手上的凤儿,当成妨碍自己行动的包袱向侧一推,抽回架在凤儿颈上的刀就向沈念宗扑去。
糊涂笨贼的这一举动,把昏迷不醒人事的凤儿颈部拉开了一条大口子,缺刀扯断了她颈部的大动脉。她倒下的时候,颈部的鲜血喷出近尺远。
穆椿、穆自芳在铳响入耳时就各自向侧闪避,让过沈念宗冲来的身体,他们都以为有人向自己偷袭,同时暴喝出声扬掌向冲过的人击出。
穆自芳的掌先击中沈念宗,发出一声闷响;穆椿将在打到沈念宗时发现不对,急收打出的力道,手掌只在沈念宗背上轻轻按了一下。
沈念宗“哇”的喷出一口血,人也轰地一声摔落在地昏了过去。他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间,好像看到山都的小身影向凤儿冲过去。
山都早些时候到达小村外,就发现了贼人包围着一间村屋,与护卫队相对峙。他本想趁火光不亮的机会,潜近贼人的身后施故技悄悄刺杀掉几个。可后来见到沈念宗父女被贼人挟持,便放弃杀贼的想法,全心全意地准备救人。
当凤儿被打的那一刻,他已经潜到屋角的篱笆外,正好拨开了一个能容他进入的小洞。
见到自己最亲之人被打,山都不再掩饰行藏,快速钻过小洞就向凤儿扑去。
山都的匕首“当”的一声把冲向沈念宗贼人的刀挡开,一脚猛蹬在这贼人的肚子上,借力回身抱住凤儿朝地上一滚,翻动中还不失时机地将匕首顺势朝武奕铭小腿上划了一刀。
突变陡生,邹景豪应变得极快,看清凤儿倒下的方向后,把手中的钢弩一顺就朝穆椿扣下悬刀。
穆椿和穆自芳两个恶贼,自山都的身影一入目,立时就明白林强云到了。
穆自芳借打中沈念宗那一掌的反震力,率先反跃入屋内躲避。
穆椿则在轻按了沈念宗一掌后,又挥出一掌朝山都击去,却又没打到个子瘦小的山都,反而险些劈中后跃的堂弟。眼角余光中扫到邹景豪身、手都已移动,立知不妙,借侧身挥击之机向侧急倒。身体贴近地面时双掌一撑,游鱼似的一扭腰,伸右手在门框上一搭,避开门前的贼人,跟在穆自芳身后贴地窜进。才入屋内便双手急撑,双脚一蹬地面穿窗而出,丢下数十名手下头也不回地逃了。
那几支从穆椿背部掠过的钢针,有三支正好射中被山都蹬了一脚的贼人胸部,被射中的贼人惨呼着从屋门外轰然倒入门内。
山都眼看穆椿硕大的身躯压向自己和凤儿,再次搂着凤儿拼力滚了两下让开,松手用脚在凤儿的臀部用力一蹬,把她送到稍为安全一点的墙角下。
“天呐!是那个‘山魅’,”武奕铭看清抱着个人在地上滚动,还能往自己小腿上割一刀的山都,惊慌的尖叫声十分凄惨:“林飞川到了,快逃……”
叫声未落,人已伏地猛窜入屋,看到床边挂着的一个怪样囊袋,顺手扯下就往破窗跳出,认准方向没命地朝西北逃去。他可不想再和穆氏兄弟一起招惹林飞川了,还是赶紧逃回扬州去做自己的少东主好了,以后有机会再想法弄个官儿来当当。
远处适时传来陈归永的声音:“分组自行发射!”
刚刚还伤心哭叫的贼人,这时眼里射出狠毒的光芒,举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凤儿走去,嘴里喃喃地咒骂:“既然马上要死了,TNND,拉个小娘皮来垫背,到阴间用来暖脚,也好过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地府受罪。”
山都与凤儿相隔了四五步,眼看来不及抢救,急中生智地把手中的匕首掷出,翻腾的匕首柄部重重地撞在贼人的头上。贼人本就不稳的身体一下被撞倒在地,刀脱手落到凤儿脸部,把她的脸颊割开一条近两寸长的大口子。
凤儿受到伤害,山都“喂呀”一声怒啸,腾身跃起扑到贼人身边,抓起地上的匕首向贼人连刺数刀,一脚把死得不能再死的贼人蹬出数步外。然后手忙脚步乱地掏出随身带的小竹管,用匕首挑掉封堵管口的蜂蜡,倒出里面的鸡膏往凤儿脸上的伤口糊去。
贼人丢弃的火把又被点燃,林强云快步走进竹木枝条扎起的进院子,一眼就清院中的情况。见山都在为凤儿上药,以为她还活着,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急步奔前抱起沈念宗,微弱的呼吸声入耳。
“老天爷保佑!”林强云惊喜地欢叫:“快,快,快些取水。”
四儿冲进屋内倒了一碗水,看着林强云把水晶瓶封口拔开,倒出一粒红色绿豆大的小丸小心地放入沈念宗嘴里。
林强云把药瓶里的一团棉球挑出,拣了一根细竹枝,搅松里面的白色粉末,倒了一些在沈念宗嘴里。接过四儿手上的水碗凑近他嘴边,倒入些水慢慢让他吞下,长吁出一口气后抱起沈念宗走入屋中安放在床上。
“凤儿!”走出房门的林强云,看到山都坐在凤儿的身边默默流泪,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怪叫一声扑到凤儿旁边,一把搂着她急切地叫道:“凤儿,听到大哥叫你了吗?醒醒啊……凤儿……”
凤儿垂落的头被林强云摇得不住晃动,紧闭双眼的脸上,还是保持着被打昏时的痛苦神色,无声的向大哥诉说刚才落入贼人手中,自己所受到他们给予的严重伤害。
林强云无力地坐下地,搂着凤儿的手越抱越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喃喃细语,似乎怕惊醒她的睡梦:“凤儿,大哥来接你了,大哥来了……”
四儿很明白林强云此刻的心境,不敢,也是想不出如何劝说他心里的主人。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此刻保护好公子,不让别人趁公子失神之机对公子造成任何伤害。
四儿紧握装上钢针的钢弩,警惕地向四周观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汗。
山都后悔死了,自己为什么不跑得快一点呢,只要快上那么一点点,或者就能做到恩人要自己做的,保住凤儿和沈大叔不会受到恶人的伤害。
痛失亲人的滋味山都更是深有体会,笨嘴拙舌的他比四儿还不如,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害怕被大人责罚般的躲在墙角不敢稍动。
陈归永、张本忠和护卫队员们,还不知道这院子里所发生的变故。他们都深信,只要有林强云在的地方,任何鬼神都不敢前来讨野火。更何况还有山都、四儿等人在呢。
他们正忙着清剿、追杀所有能搜寻到的贼人,直到一个时辰后,才从村外捉回十多个贼人。
回到小村后他们又把所有房屋搜索了一遍,全村二十九口人,只有四个女人还活着。其他的村民,连还在吃奶的婴儿一起,全被杀死在房屋内的床上,或是刚穿了一半的衣衫就被砍杀于门边。
陈归永和张本忠气冲冲地来到这个院子前,也觉察出里面的气氛不对。先回来的护卫队员们静静地站在院中,呆呆地看着坐在地上紧抱着凤儿的林强云。
邹景豪悄悄走到陈归永、张本忠身边,小声把这里所发生的情况向他们作了报告,并告知了凤儿去了的消息。
陈归永乍一听到这消息,他也呆住了,嘴里喃喃地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天爷,难道你真的是要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张本忠也自语道:“这是怎么了?真像是徐老爷子所说的,修真之人修炼到近于大成之境时会有的天劫么?这次是不是他所说的‘亲情劫’呢,另外又还会有什么劫数?”
停下了好久的风又吹起,将火把和落地的松明吹灭,片刻间连几星红色的炭火也被吹得无影无踪,天地间一片漆黑。人们的耳朵里只余呼呼的风声和猎猎的衣袂声。
突然,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乍现,一道闪电劈落到村南一株大树顶端,震天动地的炸雷声,震得人们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闪电过后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使人觉得世界末日就将在这一刻来临。
风,也被这一声惊雷吓得止住了脚步,片刻后似乎觉得被雷声所惊太没有面子,便报复似的以更强的威势向大地狂扫……
今年的五月初五的“端五节”,横坑村过得真是沉闷无比,完全没了去年那种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气氛。村里有的只是性燥年轻人的一片咒骂声,他们骂,骂天地的不公,没有能耐庇护好人,骂李蜂头的八辈祖宗;他们咒,咒李蜂头和他的一干手下将被千刀万剐,咒他们的子孙后代世为堕民,永世不得翻身。
老天爷被人们骂得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连着二十几天布满了阴云,一直是晴少阴多。太阳大约也是被大家的咒骂声吓着了,二十多天来只敢偷偷地趁人不注意,从云缝里钻出来露一下脸,立即又贼似的缩回头不再出来。
饭厅改成的灵堂内两具白木棺并排摆放,神桌上供着凤儿母女俩的灵位,灵前的长明灯和芦杆为芯的蜡烛同时燃点,香炉内插满了竹芯棒香。
初六这天,沈念宗坐在饭厅门口呆呆地看着神桌上的灵牌,十多天下来,他显得苍老了不少,四十来岁的人,现在看去就像五十出头。他的身体倒还恢复得不错,背上被打了一下的淤黑掌印已经完全消失,除了还有些乏力外,行动自如,无甚大碍。
“岳父?”沈念宗似是和妻子讲,又似在自说自话:“南松把你的话和我们说过后,强云已经改口叫我岳父。///com///我倒觉得叫叔更听得惯、显得更亲,就让他还是叫我叔。唉,可凤儿却跟着你前后脚去了,她连话也没和强云说上一句……就走了。唉!她没福气啊。”
一直留在村里的罗老郎中走过来坐到沈念宗身边,刚好听到他最后说的话,宽尉地说:“沈先生,人死如灯灭,还活着的人应该为死去的亲人保重才是。你还有个小儿子和年轻的女婿要你照看呢,他们才是你今后的希望所在呀。如今的世道,有多少人才出娘胎就是如同黄连般的苦,直到老死也没能过上一天温饱的日子。哪像你的妻子、女儿,好歹也在生时过了一段好时光,活得过了的。”
沈念宗振作起精神,说道:“老先生说的是,她们总算过了一段快快乐乐的好日子,死得过喽。啊,强云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
“虽然退掉了一些热度,但还是比常人更烧,一直在昏睡。如今,性命是绝对无碍的了,怕就怕这样一直发烧昏睡时间长了以后,对他的头脑大大的不利。”罗老郎中不紧不慢地回答。
沈念宗急道:“罗老先生,强云到这里后连伤风咳嗽也没得过,一直都健壮得很。这次如何会这样?请您一定要想法子把他尽快治好。”
罗老郎中:“这个不劳先生吩咐,老朽到现在都还留在你们村里,本就是看在飞川大侠诸多义举的份上尽一份心力的。内心里觉得好人不应会这样短命,只是这后生连着赶了十多天的路,实是过于疲劳,体内早就自生内贼,虚火腾升;在连着失去两个亲人,急怒攻心之下又被急雨浇透。如此上下齐至、内外交攻之下仅是大病一场,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能保住性命就算是好的了。至于昏睡不醒么,依老朽看是他自己不愿醒来,非汤药之力所能逮的啊!”
沈念宗自语道:“他自己不愿醒来,这是为什么?啊……是了,他肯定不愿接受凤儿和她妈已经去了的这个事实。唉,强云啊强云,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强云自上月十一日被抬回横坑村后,一直就是醒时少睡时多的过了两天。清醒时除了给沈念宗喂药外,不是到灵前痛哭,大声咒骂老天的不公,就是坐在他自己的房间内,面对着凤儿的牌位默默流泪。
第三天沈念宗已经能自己起身活动了,他却发起了高烧,昏倒在叔妈的灵位前。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天了,高烧倒是退了,仅还有些微不很厉害的低热,但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自凤儿妈去了后,就一直在这里帮忙的菊花,有好几次发现林强云曾经睁开眼睛,但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和物,还没等四儿、菊花把人叫来,就又昏睡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林强云面颊深陷地静静躺在床上,呼吸时急时缓,不言不动,喂他也不会吞咽进食。只有在山都、沈念宗或是沈南松一面出声呼叫、一面喂他,才会咽下一点食物。但也仅限于听到他们的声音后,并且还得是稀薄的粥汤。若是别人去喂,任你用尽方法,也不能让他吞咽下去。
四儿愁眉苦脸地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脸上时阴时晴,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强云,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今天,山都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菊花叫他吃早饭时到处都没寻到。时间已经到给强哥喂食的时候了,她又不敢去叫沈念宗、沈南松父子。
沈南松这段时间见了谁都是不理不睬的,连带着小孩儿兵的队伍操练时也从不露出笑容,碰了几次钉子后,菊花也不想再去看他的脸色。
试着用汤匙把粥送到林强云嘴边,菊花细声细气地说道:“强哥,我是菊花,来给你喂食了,听得到我说话么?若是能听到的话就把粥喝下去吧。”
粥顺着林强云的嘴角流下,他紧抿嘴唇像是死人般的动也不动。
菊花忍不住轻轻地抽泣,哭道:“强哥,怎么样也要吃一点东西呀,这样下去如何得了。死山都,一大早就跑得连人影也看不见,万一要是你再出了什么事,强哥又还没好,叫我们怎么办啊。”
四儿听得伤心,低下头伏在膝上,不让菊花看到自己的泪水。
菊花要把郁积在心里的愁苦都说出来:“如果你不快点好起来,叔妈和凤儿妹妹的仇谁去给她们报,那些无缘无故到处杀人放火的坏蛋再来时,又有谁能可以救援我们?”
林强云的手指动了动,呼吸也渐渐粗重。
沈念宗走进房间,见菊花耸动肩膀在哭泣,慌忙走近问道:“菊花,强云怎么了?”
“强哥还是和先前一样,”菊花见到沈念宗,久积在心里的担心和郁闷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压抑的哭声大了些:“就……是山都……山都……”
林强云的脸颊抽搐了几下,嘴唇开始抖动,右手抬了抬又无力地放下。
“山都怎么了,啊?”沈念宗急问:“你倒是快些说呀。”
菊花被沈念宗一催,更是说不出话:“山都……山都……”
林强云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忽然睁开眼,眨了几下适应刺目的光线之后,艰难地出声问道:“山都怎么了?”
他的声音太微弱,沈念宗和菊花根本没听到。
林强云努力把声音提高再问了一遍:“山都出了什么事?”
这次沈念宗听到声音了,接过菊花手里的粥碗和汤匙,和声问道:“我问你的话,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菊花一下呆了,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反问叔?可我没问叔什么呀……”
“是我问的,山都出事了?”林强云微弱但清晰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中,他们半惊半疑地一齐转过头向床上看去。这一看,让他们喜出望外,赫然发现林强云睁开看起来大了很多的双眼,满脸焦急地看着他们。
菊花看到林强云醒来,一下跳起身,拉住沈念宗的手欢叫道:“强哥醒了,叔啊,强哥醒了!”
四儿猛然抬起头,听清了菊花的叫声,猛扑到床沿看着林强云不**形的脸,激动得流出大滴的眼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菊花的情绪还没发泄够,冲出房门冲着门外大声叫道:“大家快来呀,强哥醒过来了,强哥醒过来了啊……”
林强云挣扎着要撑起身,沈念宗慌忙按住他说:“躺着别动,有什么事我去办。”
林强云喘咻咻地说:“山都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念宗把被子掖好,连声说道:“好好,我这就把菊花叫来,问清楚山都怎么了。”
直到菊花讲清楚原因,并由闻讯赶来的张本忠告诉他,山都一早出寨门到瑶村方向去时,林强云才安心地伸出左手让罗老郎中诊脉。
“好,好,好……哎呀,不好!”罗老郎中脸上露出喜色,屋中的众人也跟着喜色上脸。后面的一声“不好”,又让人们的心一下子沉到脚底。
林强云吓人的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好法,又是如何不好,老先生都说来听听。”
罗老郎中淡淡一笑:“好的是,你的病已经离体而去,只要调养上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恢复。但是,你心中还有解不开的情结,若是不能尽早将这个死结解开,于今后大有干碍,说不定再有一场大病,就会因此……而不治。”
林强云慢慢看了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人们一眼,对罗老郎中的话不置可否,一脸平静地说:“多谢老先生,在下知道了。哦,有吃的么,我饿得紧呐,就像两三天都没吃饭一样。”
四儿直到这时才能开声,哭着说:“两三天?已经二十一天了,总共只吃下不到十碗稀粥汤,四儿真怕……公子会像凤小姐……啊,呸、呸呸!我怕公子再也不理我们,丢下我们不管了……呜……”
喝下半碗粥汤,林强云显得好了许多,推开沈念宗手中的汤匙说:“既是这么久没进食,只能先吃这么多,稍后再吃吧,省得把肚子吃坏了。南松,啊,南松怎么不见,他在哪儿?”
看到气咻咻跑进门的沈南松,林强云紧张的脸上松懈下来,身体朝后一仰,不过片刻就沉沉睡去。
六月初三,天青气朗,今天宜出行、祭祀、动士、上梁;忌畋猎、取鱼。
进入“大六月”,从太阳出来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天气就热得连狗儿也伸出它的大舌头,不住呼呼的喘气,以散发它们体内多余的热量。
在这竹木众多的大山里还算是好的,总能找到有那么些清凉宜人的地方让有钱的大爷们避热消暑。
苦就苦了为一日三餐谋取一饱的小民百姓,即便热得送了半条命,也还是拼着老命去筹取银钱买粮籴米,以免家人因自己的一时贪逸而要受饿肚子的煎熬。
长汀城东南的谷地,通往松毛岭的驿路上,三个人用力扯住六头獒犬的皮索,挥动手里一根皮制的鞭子,叫着谁也听不懂的声音呼喝,阻止它们向山林间冲去。
他们是双木护卫队新招请来的三个吐蕃番民扎古、阿西和雅莫鲁。也许是习惯使然吧,这么热的天也不肯把身上的皮袍子脱掉,只是将上身的皮袍扎在腰间。他们牵着的獒犬也许是真的怕了主人的皮鞭,或者是因为三个人不时会将比手指还小的肉块给他们喂食,畜牲们渐渐地安静下来,走出半里路后就乖乖地前行引路。
二十二头驴、二十五辆鸡公车排成长长的一列,跟在六头獒犬后面的双木镖局大旗缓缓前进。
林强云的身体还虚弱得很,坐在一匹毛驴上也显得有些不稳。为了礼貌,他今天进城去见了正月才上任的知州赵希循赵大人,一来感谢他借给双木商行一具床弩,二则他这个汀州乡役弓手总都头,虽然并无饷钱度支,依礼也应该去见上官一面。
赵大人对他倒还客气,收下五百贯纸钞后,笑眯眯地将林强云送出州衙。
林强云除了自行车外从来没有骑过其他东西,为了赶路,不得不依着岳父沈念宗的主意,和他一样骑着一头驴上路。一开始他还怕自己在驴上坐不稳,走了几里路后便慢慢习惯了些,整个人显得稍微自然了一些。
前面牵着缰绳的驴夫回头与林强云说话:“林公子还从来没有骑过驴吧?别担心,这头叫驴的性子较温和,虽然不如草驴般温顺,但比其他那些驴可好得多了。走这么远的长途山路,公子这一百多斤它还是能够胜任的。”
林强云笑道:“哦,为何有草驴和叫驴之分,它们不是一样的驴吗,而且负重的能力也不一样?”
驴夫:“人分男女,驴自然也有公母之别。草驴是牡的,自然负重要轻些。公驴又称其为叫驴,若是平地的话,它可驮二百多斤走长途呢。”
经过驴夫一番解说,林强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在内地没人用驴了。一来它并不适合山区使用;二则饲养的成本比牛高,而且不能像牛一样下水田拉犁耕地;这第三么,山路上行走,两个人挑的东西比得上一头驴,脚钱也比用驴少了许多。这山里头人多货少,自然还是用人挑担更合算些。
陈归永大步走到林强云身边,看看他的脸,呵呵笑道:“不错,脸色看起来相当不错,只要能吃得好些,再过些时间恢复到和从前一样想必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林强云脸色一整,郑重地问道:“归永叔,你看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自己的亲人都保不住,叔妈和凤儿都因为我……”
陈归永正色打断林强云的话:“话不能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拿我们长汀县来说,不光横坑村的人因为做蚊香得益,一改过去日食两餐粥而变为每日一粥两干饭,告别了过去要愁半年粮的苦日子。就是城里的人,自你把布鞋分发给各家女人们做后,使千把户人家得以因此而维持生计。此事做得再好也没有了,何来无用之说?至于凤儿和她妈的死,如何能怪到你的头上,没有你就不死人了么?前年我们村还不是照样被盗贼害了几条命,凤儿的哥哥、三儿的娘,还有……唉,不说那么多了。”
在林强云身后的沈念宗也叫驴夫紧走几步,赶到侧边大声道:“强云呀,只要你能把自己的生意做好、做大,因此受惠的人多了,能活下去的人将比现在更多,比你收留那些流落乞讨的女人孩子更是功德无量。做生意虽然不能对人心世道有多大的改变,却会使穷苦百姓多出一条活路来。叔的意思,你还是按你自己的想法,继续做生意赚钱为是。凤儿和她妈……”
林强云心结难解,愤愤地说:“可是,她们总是因我而去的吧?”
仰天叫道:“贼老天、瞎了眼的诸神菩萨,她们对任何人都无害,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此仇不报,此恨难消!”
陈归永和沈念宗面面相觑,脸色显得无比沉重。
过了许久,沈念宗叹道:“古人说‘怀璧其罪’,强云你这是‘怀技其罪’啊!”
沈念宗见林强云没有回答,接着劝慰道:“要报仇,叔不拦你,但眼下尚非其时。一定要记住‘静待时机,一击致命’。”
林强云:“我林强云只会一些粗浅的手艺功夫,其他我也不会做什么,想干别事情的也做不来。好,就依叔的话,继续做我的生意赚钱,为自己的生活,为我的亲人朋友,也为世人多做些有益的事。另外,我还要积蓄力量,寻机报仇。”
沈念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在这世道上能混到有一口吃的就算不错了。想要日子过得好点,我们这样良心未泯的人,偷、抢、杀人放火是做不来的。除读书考举做官外,就只有做些生意才能赚得到钱。”
沈念宗想起以往科场赶考之苦,心下大为感慨,长长叹了一声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我们读书人自小苦读,贡举应试的最终目标。为叔从嘉定四年(1211年)二十二岁开始赴考,六试而不中,若非你叔妈劝阻,去年还会再去赶今年的会试……唉,都说是会试得中就‘一举成名天下知’,又有谁能想得到‘十年窗下无人问’之苦呢?赴考做官,如今为叔是不想的了,如你叔妈所愿,帮着你将生意做好、做大罢!”
林强云苦笑着转移话题:“叔啊,这些天我听说村里有人对我大为不满,认为若非我来这横坑村,叔妈和凤儿也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归永暴怒地喝道:“胡说,若非你到我们村,我们能有现在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过么?只怕再过个三二十年也还是用汤水当饭。万一朝庭要打仗,或是地方官贪婪些的,那时死的人会更多、更冤枉。”
陈归永放缓语气,安慰他道:“强云啊,别想太多了,不管别人怎么讲,叔都会和你一起的。只要不去做卖国害民之事,凡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尽管去做就是。那些说东道西的人也不用猪脑去想一想……”
“归永叔别说了,接下来不但要继续赚钱,还要想办法替我叔妈和凤儿报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后,只要是对杀掉李蜂头有利的事我都会去做;凡是李蜂头想办的事,我都要千方百计地予以破坏。叔,你们看着吧,不出三年,我林强云定要叫那李蜂头走投无路,死于我的乱枪之下!”林强云咬牙切齿的说道。
陈归永:“报仇的事须从长计议,得找准时机。若是蛮蛮撞撞地前去寻仇,面对数万凶悍而又训练有素的贼兵,只怕仇没报成,反把自己给赔进去。千万要谋定而后动才好。”
林强云:“叔放心,我会好好计划的,不杀此獠誓不为人!”
山都蹦跳着从前头跑回林强云的驴边,这小子从那几个吐蕃的番人来了以后,就对番人带来的獒犬大感兴趣,没事就去缠着番人、引逗獒犬。这些时那几头对任何人都摆出攻击姿态的獒犬和山都已经很熟悉,不再对他呲牙了。
山都那天回去他的树屋搬取视若珍宝的小铁锅和柴刀,想不到却因他的失踪而唤起了林强云的求生欲望苏醒过来。虽然回来后被林强云怪了好几天,他还是洋洋自得地向四儿、沈念宗他们丑表功了一番。
林强云想起四月初十那天,追赶击穆椿的路上,山都曾提醒过自己路边的山上有敌人,叫了声“山都”,吩咐他说:“这一路上你别老往前面跑,帮我留意路边的情况。”
次日辰时,前行的队伍在距朋口村三四十丈的山坡上停下,探路的护卫队员匆匆向陈归永报告了前方的情况后,又再回到队前戒备。
陈归永走到林强云身边,小声说:“强云,朋口村有大批头陀军拦住去路,探路的回来报告说约有好几千人。见了我们亮出的双木镖旗,非但不肯让我们通过,还出言不逊,说是看在他们晏头领的面子上,只要我们留下一半货物货作为买路钱。”
林强云勃然大怒,红着眼恨恨地骂道:“好啊,该死的东西,本来想着他们也是被逼上梁山的苦哈哈,不去找他们清算派兵到横坑帮助李蜂头手下的账,他们反倒要收起我们的买路钱来了。好,买路钱,就给你们买路钱好了,让你们这些沦为盗贼的家伙收到我的买路钱后……哈哈,叔,传令:准备战斗。四儿,铳来。”
陈归永想说什么,但被沈念宗用手上的竹竿捅了捅止住了话头,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
随着队伍中暴起了几声叱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山坡上立时弥漫起一阵阵的杀气。
今天还没到最热的时候,林强云走了几步后就显得气喘吁吁,只好拄着长铳慢慢走到队伍前。他摔开四儿紧扶着的手,接过机灵的山都砍下的一根树枝,眼睛盯着二三十丈外拥挤的头陀军,寻找他的目标。
晏梦彪造反也有十个月之久,但他似乎并无意对手下的追随者们承担起多少责任,既不对所属的头陀军进行训练,也不进行军纪的整肃。
山坡下,朋口村外正对这一面的空坪上一千多近两千人,就那么乱糟糟地挤在一起,无队无形,或坐或站,或走或停。既没人对他们进行约束,他们自己也随意得很。
最前面有一二十人手舞足蹈地高声对着山坡上的护卫队高声叫骂,看到林强云出现,似乎越发来了劲头,蹦跳得更加起劲,有几个甚至还捋起裤脚或掀起衣袍冲山坡拉起尿来。
护卫队的人全都脸色铁青,他们在长汀、泉州几处是何等受人羡慕、敬重,外出时每到一处都有人会上前搭讪,以能认识护卫队的人为幸,以能有护卫队之人作为朋友为荣,何曾受到过如此的污辱。
“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样的军队也能打仗?”林强云看得眉头大皱,他实在不忍心对这些原本也是穷苦百姓的盗贼兵下杀手。
四儿的一句话却又勾起他的杀机,林强云耳中听到他小声嘟喃:“虽说看来都是乱七八糟的乱民,但我们横坑谷口寨墙上被杀的三十多个人,还有凤儿小姐、沈叔妈不就是在他们帮助下被李蜂头的人害死……”
好半晌后,林强云才拍拍腰前挂着的子弹盒,环顾环绕在左右的护卫队员们一眼,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笑着,原本平实的脸上显得无比阴森,咬着牙低声说:“叔妈、凤儿,既然他们这些帮凶送到我的面前,不除掉他们几个也太对不起你们了。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我们好欺,死了人也不敢还手,越来越甚呢,看我先收点利息回来吧!”
话说完,他感觉自己的体力实在支持不住,连忙趴下,找了一块石头垫起长铳,缓缓地调匀呼吸,对准认定的目标连扣两下扳机。然后以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翘起枪管退出弹壳,再塞入两颗子弹。
林强云身边的七八个护卫队员不知道他要打的是什么人,也不清楚他的目标在哪里,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艰难地,放在平时很快就能做好的几个伏地、击发的动作。眼中都流露出难言的神色,铳声响起后,又一齐抬头往山下的头陀军方向细看。
山下的头陀军队伍里没有发生变化,既无人被铳击中后受伤的惨叫,也不见有奔走逃窜的情景。心里都很纳闷,深深为林强云叹息,不住在想:“看来我们的局主经此一次大病之后,只怕是修为的功力大减,不能再对敌人有所伤害了。可惜呀,可惜……”
此时有个眼尖的护卫队员把眼光从近至远的看过去,忽然发现远处房屋边的一簇人群里,有个坐凳子上的人一头撞下地,他周围的几个人正围向那人;另有两个人则搀扶着,离开人丛向村里跑去。立时高声叫起来:“大家快看,头陀兵的后面那屋子前……”
林强云已经站起身,用尽气力高喝:“下去,给这些当面污辱我们的东西一个教训,把这些不知死活、敢来拦路抢劫的牛鬼蛇神赶掉,若有顽抗的,杀!”
叫出的声音很小,但旁边的几个护卫队听清了林强云的话,立即重复叫道:“局主有令,拦路的牛鬼蛇神若敢顽抗,杀!”
位于山坡下方的陈归永一声大喝:“成攻击队形,前进!”
二百多新招来的人站在原地没动,陈归永不想让这些没经过训练的人有所损伤,要他们先看看,自己训练过的双木护卫队是如何保护镖货的。
护卫队以每小队三十人一组,迈着坚定的步伐平端钢弩顺坡而下,在拦路的头陀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逼进到十五六丈的距离,小队长一声“射!”字出口,上百支无羽箭朝不知所措的前排头陀军发出。再侧身让第二组三十人从人缝中插过,行进了四五步又是一波箭雨。
站在最前面的数十个头陀军年轻人,自加入头陀军造反后,所到之处的村寨无不望风而破,就连清流、莲城两个县城也取得甚是轻松。一直都以为头陀军人多势大,肯定能成大事。这些没到过长汀县城外的头陀军,虽然听说过去年攻取汀州城失利的事,却也是不以为然,自有想法。
这次在这朋口村与林强云的商队以遭遇,统领他们的头领也是个没吃过亏的蛮汉,本意也不想招惹林强云的。但受人几句话一吹一激,他也实在是不服气年仅二十余岁的林强云,便想出了个收买路钱的主意,以此灭灭双木商行的威风。
再加上他看到运货的大队后,以为自己一方比双木镖局的人足足多出了五六倍,更想耍耍威风给人看,故而就任由手下胡乱漫骂。想来对方人少,一定不敢贸然下山攻击,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
那些年轻人得到首领的默许,同时他们又想在同伴们面前出出风头,所以极尽污辱之能事。刚才声嘶力竭地叫骂得十分起劲,还冲着山上拉尿,以示自己胆大到连飞川大侠也不屑一顾。
这些却引发了护卫队的怒火,他们一进行攻击,目标就是这些敢于对双木护卫队进行污辱的家伙,他们的身上最少也插上了一两支箭。
一波箭雨,一阵惨叫,一标标鲜血从人体中激喷,一个个人体或先或后的倒下,躺到了自己或者别人的血泊中。
到了这个时候,头陀军的人或许才会明白过来,无缘无故地随意污辱别人,有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甚至有可能因此而丢了性命。
拦路的头陀军一二千人挤在村外百余平方丈的路旁坪地上,首当其冲的人们一下子被打懵了,根本就没料到攻击会来得这样凶猛,逃生的念头还没动,就已经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站在队伍前面的人,就是有人想要躲闪逃避,也没什么躲避的空间。护卫队的人连瞄准的手续也省下了,朝人群中扣下悬刀就成。箭雨射到,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挨箭。
四波箭雨一过,最前面的四五百头陀军,还能站着的已经没有多少,再来几波箭雨的话,这一二千人的头陀军将被屠杀净尽。
陈归永的叫声适时传到:“丢下兵器,跪地投降者不杀!”
护卫队的吼叫声震天响起:“丢兵器,跪地投降不杀!”
被吼声震醒的头陀兵们,从惊惧中回过神来,大部分依令丢下手里的刀枪棍棒和锄头扁担跪到地上。还有些可能是被吓疯了的,尖叫一声丢掉手里的东西返身就跑。另有十来个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亲人被杀,还是被这里的血腥激起了体内潜在的兽性,狂吼着举起手上的刀枪向护卫队直冲过来。
走近至二十步内的护卫队员们,也被自己手中钢弩所造成的后果惊呆了:数百条人命随着自己的手指轻轻一勾,就这样死了?好几个人忍不住蹲下身子呕吐起来,他们全都对扬着刀剑冲来的敌人不忍再射出手里的弩箭。
眼看着护卫队员就会有人溅血刀下,走到十多丈外的林强云拼命举起长铳,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脸大汉打得额头上多了一个血洞。
陈归永也一个箭步冲到护卫队员面前拦着,接连刺杀了三四个冲来的头陀军,护卫队中才有几个人醒悟过来,举起钢弩把后面的七八个人射翻在地。
陈归永把刚倒地的这些人全都补刺上一枪,确信他们没有可能再起来拼命后,这才怒气冲冲地折了一条树枝,对站在前排的护卫队员们劈头盖脸的抽打,暴怒地吼骂:“你们这些人想死是不是,那就让我把你们这些猪头打死算了,省得以后再给我陈君华……啊……不,再给我陈归永在战场上丢人现眼。”
林强云拄着根树枝走到近前,脸色十分严肃地对护卫队员们说:“你们的指挥说得没错,刚才若不是他冲上前把这些凶徒们刺杀掉,你们中最少也会有许多人受伤,甚至被杀,而且还可能连累你们身边的同伴。”
说完这几句话,林强云喘得连气也透不过来。
四儿连忙扶住他,气愤地指着一个护卫队员喊道:“真丢脸,眼看刀都砍到头上了,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公子为了救你,抬铳打死了那个恶人,自己却累得很久才能走动。”
陈归永打了一阵,心里的怒气稍平,大声喝令:“去把射出的箭收回来。注意,一定要两三个人一组,看清这些贼人不能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后才能动手收箭。去吧。”
三百多人倒在满是鲜血的地上,还伴有呻吟、惨叫和求救声入,看起来确是触目惊心,听得人浑身起颤。
林强云远远的避开到一边,不忍再看到这样的惨状,把所有的善后都丢给陈归永去处理。
投降的头陀兵约三百余人,其他的全都作鸟兽散,逃得连影子也难看到。连同死伤的在内,这股头陀军已经去了三分之一左右。
坐了一会,林强云想起一件事,叫过四儿吩咐说:“去告诉我归永叔,把所有的刀剑、铁器也都尽量收集起来,运回泉州去重新炼过,也好省下些买铁料的钱。反正我们的鸡公车还能装运不少东西,也算是一举两得罢。”
四儿不满地问:“公子啊,我们连死人的东西也要吗,是不是太贪钱了?被人知道了会笑话的。”
林强云骂道:“贪钱?别人会笑话?叫说嘴的人做给我看看,这么上千人一天的花费就要数百贯钱。他们有能耐讲,就叫他做出更好、能养活更多人的事情来让大家看看。若是连我这样都做不到的话,只能当他们是放屁,这样的鬼话少在我面前说教。我们在这里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护卫队和请来的人是要支工钱和吃饭的耶,不多想点生钱的门路那还不把这份家当给败光呀。快去,告诉大家,今后凡是收拣到的铁器,或者其他有用的东西,全都按市价的一半付给现钱。”
四儿不服地说:“既然肯付钱,为何又只给市价的一半,对自己人的钱也要赚么?”
“嘿!你倒会向着别人说话,我已经先垫出了本钱去,不要收点利息么。”林强云笑着说:“没有我们的钢弩和刀剑装备护卫队,赤手空拳的他们能打得赢这些贼人,能有额外的钱赚?”
一个时辰后,大队人马离开朋口村启程。
林强云抱歉地看了看堆在路边的五六十具尸体一眼,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既然他们已经走上了造反这条不归路,如今又演变成打家劫舍的盗贼,那就并非过去的普通百姓农夫了。杀了他们也是为了自保,这应该怨不得我林强云吧。”
转念一想:“哼,笨贼,就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也妄图成就大事,简直是痴心妄想。若是我林某人想造反的话……”
“啊哟!”林强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旁边紧随着他的四儿和山都急冲到毛驴左右,紧张地问:“公子,你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么?”
林强云轻笑道:“没事,只是想到一件事情,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走过朋口村时,他看到所有受伤的一百多头陀军都已经上过了药(鸡膏),或躺、或坐地缩在墙边屋角。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目光,偷偷打量这些使片刻间便击溃自己一二千人的凶神恶煞。
另外那些没受伤投降的,则被陈归永带到一边派人看管。
林强云暗自点着头,很感激归永叔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想让太多人的鲜血染在自己的手上,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毕竟陈归永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啊。
不管怎么说,毕竟五六十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而断送在这里,林强云心里总是放不下。
“唉,今天我是怎么了,视人命如草芥?我林强云真是这样狠毒的人吗?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才好。”林强云闷闷不乐的仰首向天,暗中问道:“叔妈、凤儿,你们能否告诉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再有这样欺辱我们的事情发生时,我又应该怎么办?”
走了不到半里,陈归永匆匆赶到林强云身边,让驴夫退到一边后才小声说:“强云,有二三十个投降的头陀兵来求我,说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子弟,是被胁迫而当了造反的头陀军。///com///现如今想要改邪归正,意图跟要到我们双木商行来做事,谋得一口饱饭度日。你看,这事要如何处置?”
林强云想了想,道:“叔你去看过,若是身体好能吃苦干活,又能发誓忠于双木商行不起二心的,可以收下。但必须先讲清楚,现在来的人算是学徒,三年之内只付给他们一定的生活费,三年后若能真正做事了,便按募请的工人支给工钱。愿意的就留下,不愿意的便放他们走。”
新泉村原来也有一股数百人的头陀军下寨,也许是逃到此地的头陀军告诉了他们朋口发生的惨事,一见到双木镖旗就紧闭寨门,胆战心惊地目送四百多人车从寨外经过,再不敢嚣张。
陈归永在过了新泉之后,便将护卫队大部分留在后面,防止再有不开眼的头陀军追来报复。
经过这一次的血腥,林强云和护卫队的大部分人都不想再生出什么事端,只盼能平平安安地到达泉州就好。
当日进入玳瑁山区,找了个山间小村歇息了一晚,没什么事情发生。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再走一天,进入漳州地境,头陀军的势力还没有伸展到这里,他们就基本上算是到达自己另一个所辖的安全区了。
当他们一行的前队车、驴行到龙岩县的小池村时,被当地县衙的差役们拦下了。
这些龙岩县衙的差役,由一个姓钟的县尉带领,名义上是到县境内查察奸宄,防止汀州造反的晏梦彪派探子细作到此地探听消息,实则借此敛聚钱财。
前锋开路的一什护卫队什长任是说破了嘴唇,这位钟县尉就是不肯放行。什长无法之下,对县尉说明,这批货物是漳州弓手总都头林强云押运的免课货物,随货而行的长引马上就会由后面的人带到,还是没法说服这位固执的官吏。
钟县尉仗着有带有二十个捕快和二十多个专栏的栏头在身边,有恃无恐地根本就不把仅十个人的双木护卫队放在眼里。一是欺什长拿不出签押文书,二则也没看到林强云本人,即使看到了他也并不认识。
在他们看来,一队二十五辆样子古怪的鸡公车、二十二头驴,定然是头大肥羊撞到手中,一定可以敲出够他们这些人吃上好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的银钱来。
钟县尉逮到了一条大鱼,心内得意非常,这下发财罗,如此大批的货物,少说也能值上百千钱吧。他一时间贪念大炽,寻思着按往常对付小行商的做法,寻出什么由头把这些车、驴载运的货物充抵商税,再将这数十人往大牢里一关,嘿嘿……
想到得意处,不由得笑出声来。县尉大人把专栏的税吏叫到一旁把自己的意思一说,那税吏倒是个晓事的老**,急忙劝道:“大人,这可使不得。依小吏看,此人说的话不假,他们的装束也是双木镖局的样式,何况还有双木的镖旗在此。他们的局主可是泉、漳、汀三州的弓手总都头,可不是个随便可以招惹的主儿呐。”
钟县尉此时见钱眼开,一心只想在任上把活动外放用去的钱财尽快收回袋子里,兼且背后还有大靠山撑腰,哪里听得进这位税吏的话。
笑着对税吏说:“既是老兄怕这位林飞川,那就将你带来的栏头留下,自己先回去好了,到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说毕,他也不管税吏是否答应,对那些栏头差役们吩咐:“来呀,先与本官查明所运货物有若干,再细细地算出应输纳税钱多少。这些人交足了税钱则罢,若是不纳课交钱么,那本官就要按规矩以货折抵了。”
栏头、差役们一听县尉的话,全都喜形于色,栏头们取出他们随身的五尺长法锥,连招呼也不打就向车上、驴背的货包一阵狂捅乱插。
那位什长要带着手下的护卫队前去阻止时,却被二十多个差役们用刀逼住到一边不能动弹,连身上的刀和钢弩也被缴去当成彩头。什长派去报信的人,却让他们打倒在地,没法回头。
此时,护卫队的大队和林强云他们还落后在三四里外,他们谁也料不到会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头遇上麻烦。
两刻时辰后才到达小池村外的林强云,眼看到自己的人被别人毒打,辛辛苦苦运到这里的两万多双布底鞋,被铁锥插破了三四成,急需要运到泉州去做蚊香的药草粉洒落一地。
整个场面十分混乱,地上一片狼籍,林强云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场中,但却说不出一个字。好半晌后他忽然觉得两眼金星乱冒,一头就从驴背倒栽而下。
四儿惊叫一声,扑上前一把抱住林强云,两人轰地一下同时摔倒在地上。
四儿急得哭出声,叫道:“护卫队的都是死人啊,把这些杂种们全都拿下绑了,听候发落。若是公子有什么不测,我要零剐了他们为公子报仇……快动手啊……”
听到四儿的哭叫声,一位哨长从林强云摔下驴的景象中清醒过来,愤然大声发令:“本哨一、二小队全都上,把这些害民贼绑了,若有反抗的,打断他们的手脚!”
不但是哨长所属的二个小队,其他各小队的护卫队员也从震惊气愤中回过神,暴应后立即冲上前,把那些栏头、差役全都踢翻在地,用绳索绑得他们惨呼求饶声不绝于耳。
队伍后面的陈归永和沈念宗这时也来到,一见林强云脸青唇白,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模样,也慌了神。沈念宗抢前一把抱起林强云,泪流满面的连声叫:“强云,你怎么了!好孩子,叔在这里,快醒醒,你快醒醒啊……”
陈归永对此类事见得较多,知道慌乱不能解决问题,镇定地伸出三个手指搭在林强云左手腕部,然后迅速在他的人中用力掐下。
不一会,林强云无力地睁开眼睛,抬手抹去沈念宗脸上的泪珠,挣扎着站起身,尽力装出笑容:“叔别担心,我没事的,只是因为病过一场后身体还没有复原,又过于累了些才会支持不住。”
看到林强云清醒了,沈念宗破涕为笑,指着一地的布鞋和草药粉问:“孩子,叔快被你吓死了。刚才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这些鞋和草药粉吗?”
林强云点点头:“这些鞋是三百多妇女几个月的心血,她们还指着做鞋的钱养家活口,被人这么毁掉能不心痛吗。”
转脸向四儿问道:“毁坏我们货物的是些什么人,看来好像是那里的差役和栏头。把护卫的人叫来,我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什长脸上有好几处青肿淤伤,一到林强云的面前就气愤地报告说:“局主,这些龙岩县的差役和栏头太过分了,特别是那个自称姓钟的县尉……”
林强云听完什长讲述的经过后勃然大怒,人也因怒气勃发而摇摇欲倒,沈念宗慌忙扶着他劝道:“强云,千万别生气,静下心来。你慢慢说吧,要怎么做,交代给他们就行。”
林强云喃喃说:“王法何在,天理何存,连我们的兵器钢弩也敢收缴!我这三州总都头的名号都不能阻止这些贪官污吏胡作非为,老百姓还用活吗,不造反才怪?好,既然你已经做了初一,我也就可以做十五。”
什长也说道:“局主,你只要吩咐一声,我们会办好的。”
沈念宗慌忙问道:“强云,你想怎么做?先说给叔听听。”
林强云喘了好一会,慢慢平静了下来,沉着脸说:“汀州往泉州的商路不打通,我们的蚊香生意绝对没法做,汀州城内的数千人又要过上从前般的苦日子,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林强云脸上浮起阴森森的笑容,让沈念宗也看得打了个寒颤,语气平静的对什长说“哼,那人自称县尉,是不是真的还难说得很,把他押过来让我问问。即使是真的县尉,也要先把他说成是假的。会做出样枉法害民事情来的人,真和假又有什么分别?”
钟县尉是个三十多岁的俊美文士,并没有像其他的差役栏头般受绑,被推到林强云面前时还摆出一副高傲的模样,昂首向天,对林强云不理不睬。
他既没穿官服,身上的文士博袍也因为被护卫队员不住的推搡而皱皱巴巴的,样子甚是狼狈。
林强云轻声问道:“你姓钟,是龙岩县的县尉大人?”
“大胆刁民,见了本官还不下跪!”钟县尉摆出官老爷的架子,向林强云瞪眼大叫。
“既是县尉,本都头如何不认得,就算你是新来的,必然会有证明文书。就请出证明文书让本都头看看。若是有人胆敢假冒官府,并以官府的名义损毁边军定制的用品,即便是知县大人做出这样的事,本都头也定会依法严办,绝不宽容。”林强云越说越严厉,声音虽然不大,却是颇具威严,酽然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钟县尉听得一怔,他带人出来到自己的辖地巡察,如何会有身份证明文书带在身上,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应对。
林强云把脸一沉,喝道:“没话说?看来是假冒的了,来呀,绑起来押到县衙去,请知县大人细细地审问。”
钟县尉一听要绑,心想自己这样的读书人如何能承受得了,情急大叫:“竟然要绑我,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本官是真的……”
“有辱斯文?你这禽兽般的东西可以算得上是斯文么?猪狗不如的东西,绝不轻饶。绑!”林强云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昂首向天发问,没听到般的把手轻轻一摆。
执着钟县尉双手的两名护卫队员,刚才受的窝囊气把肺都快气炸了,不但刀剑钢弩被人缴掉,还被这家伙叫差役们给打了一顿。此时有了报复的机会,那还有什么客气的,将姓钟的双手朝后面用力一扳一提,骂道:“胆敢下令收缴弓手的兵器,还胆大包天地毁坏忠义民军定制的用品,定是金狗派来的细作,妄图坏我大军的战力。死到临头还敢大喊大叫,不能轻饶了你。”
钟县尉叫声未完就变成杀猪般的惨叫、号哭,再没法说出话来。
护卫队员们对其他的差役和栏头,除把他们当砂袋练了一会拳外,倒还有些手下留情,没有绑得太死。
对这些个仗势欺人,只知残民以逞谋取私利一类的县尉之流役吏,全都恨之入骨。虽然他们明知这县尉是选官,并非役吏。
他们硬起心肠,不管恶吏如何痛哭号叫求饶,狠狠地将他的手往后高吊,绑得和个粽子般弓背弯腰无法直身。这样的绑法,时间稍长后,大筋将被拉损,若不及时放松或是医治不得法的话,这双手就算是废定了,十年八载内连提起五斤重的力道都用不出。
林强云冷冷地看着钟县尉,哼了一声吩咐说:“清理点算我们的损失,进城到县衙去查明这些人的身份。若是假冒官府,自有国法处置。如果确是真的县尉和差役、栏头,那就要请知县庄大人还我们个公道了。”
花了半个时辰,陈归永和沈念宗来对林强云说:“强云,布底鞋被刺破了有近三千双,药草粉倒是损失不多,仅散落了几袋,也就四五百斤上下,算来总值约一万三千余贯。”
“请归永叔和我一起去,将人和损坏的货都押到龙岩县衙。”林强云脸色不善,气呼呼地说道:“我们走吧。”
龙岩知县庄梦诜,乃宁宗朝嘉定十六年(1223年)癸未科进士,次年授建康军签判,二年后挂职在临安做了个领俸的闲官。直到去年,才好不容易走通了史弥远的路子,堂除外放到这里做一任县官。
这位县太爷除了胆子极小外,倒也不失为一个因循守旧,只知依规照法办事好好先生,是个真正走科举这条路求取功名富贵的读书人。
今天到公堂审结了一个小案子后,回到书房取出几篇由本县书院学子所誊写的“劝农篇”,准备看过之后按知州林大人的吩咐,找家书坊刊刻印发到本县各乡里。
庄知县正摇头晃脑地读得津津有味时,外面大堂前的鸣冤鼓“咚咚咚”地响起,他放下手里的稿纸,自语道:“又是什么人的耕牛被盗了么,今天下午又忙不完喽。”
庄梦诜收拾好来到公堂上时,衙役们已经排好了班,只不过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一副不知所以的奇怪神色。
就连庄梦诜看清了公堂下的人时,也是大为奇怪,心道:“这世间也真可谓无奇不有,以往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钟自强,这个专职负责一县治安、缉捕宵小奸徒的县尉,竟然会被人绑得如同粽子。现世报啊,前几天他才伙同税务专栏的人,用卑鄙的手段破了一个商户的家,今天就被人绑到堂上来了。是要,是要……”
林强云看庄县令坐好了,在四儿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公堂,向庄梦诜行礼后说道:“庄大人,有人假冒龙岩县尉,借着收取商税的名义,带人将淮南忠义民军所定制的‘军鞋’毁坏了上万双。此人已被本都头擒拿到案,请大人严加讯问,查清详情后也好向州衙呈报。”
庄梦诜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事情的大概,肯定是这不自量力的钟县尉又带人出去打野食,他好死不死的找上双木商行的麻烦,被林飞川手下的镖局武师抓到这里来了。
庄知县笑道:“林都头,本官不敢相欺,堂下绑着的确是本县的县尉钟自强和差役、栏头,他也是刚到任不足三月,必定是不认得林都头才有此误会……”
林强云抱拳恭声问道:“大人认准了,此人确是到任不久的龙岩县尉?”
庄知县道:“不会错的,他正是由吏部选人至本县专管缉捕盗贼维护治安的县尉。”
林强云勃然变色,强打起精神厉声说:“既是朝庭命官选吏,自然精于我大宋律法,何以带人借收取商税为名,将我大宋民军的军鞋毁损一万多双,此人定然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奸徒,请大人严查。”
庄知县派人将所有人犯先押到牢里,然后请林强云到后堂坐下。
他有心做个和事佬,笑着对林强云说:“林都头,依本官想来,这钟县尉应该不会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只怕是有些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林强云一听庄梦诜的话就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现出恨恨的神色,打断庄梦诜的话说:“若非敌国,那就是汀州反贼的奸人了。不然为何向他讲明了这是军鞋,还胆敢公然损毁。我双木商行到今年底要交付五万双鞋,时间本就十分吃紧,如今被这厮毁了一万多双,如何还能按时交付给淮东的民军使用?”
不是敌国奸细,就是造反盐枭的细作,这是要往死里整人呀。庄梦诜打了个冷颤,心里暗自思量:能从上千闲官中被选派外放的吏员,京师里定然是有靠山的,为了今后的前程着想,还是要想法救这钟自强一救。
当下放下架子赔笑道:“林都头,林公子,本官可以担保这位钟县尉决非敌国和盗贼的奸细,请给下官一个薄面,让他赔出损毁的军鞋所费若干,再加些你们镖局的草鞋钱,此事就这样了结了。如何?”
林强云心道:“看来这知县大人恐怕也和那县是一伙的,即使自己气他不过非要弄到这县尉丢了官,有这位知县护着他,只怕是也难有作为。不如先给庄知县留个面子,以后再想办法整治这些个贪官污吏。”
想到这,也就不再勉强,一脸无奈地对庄知县说:“那好,看在庄大人的面子上,让他交出五万贯‘军鞋’钱来,这事就暂且先行放下。若是不拿出钱来包赔的的话,那就只有按实将此案申报上去了。”
庄知县一听林强云答应了赔钱私了,心中欢喜得紧,站起身说:“林都头先请宽坐,待本官去叫他将钱取来后,验过不少分文时,再放人可以么。”
林强云行礼回应:“大人请便,在下在此专候就是。”
一个时辰后,林强云从县衙出来,等候在外面的沈念宗、陈归永上前问道:“强云,这事如何解决?”
“还能怎么样,官官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林强云恨声道:“拿到三万贯钱赔偿,三天后再付两万贯。并答应只要他们在任一天,我们双木镖局的镖旗护着的人货,经过本县不再盘查抄验。”
陈归永道:“这样不是很好么,还这么生气干嘛?”
林强云心中烦闷,自从病中清醒过来后,无论何时何地,他脑子里时不时地总会想起母亲,但母亲的形象很是模糊,有时是母亲自己的脸相,有时却又像是叔妈的面孔。他自己也难以分清,自己究竟是对不能再见面的母亲感情更深一些呢,还是对才认识一年余的叔妈更觉得亲一些。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心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叔妈当成了母亲,把沈念宗当成父亲来看待了。
凤儿妈的死对林强云的打击实在是超过一般人的想象,当时若非沈念宗受伤需要他救治,恐怕他也不是在两三天后才发病昏迷。
对凤儿,他是当她为自己最痛爱的小妹妹,对她只有一股兄妹之情,并不涉及到男女情爱。
他也并非不知道凤儿对自己的感情,也清楚沈念宗夫妇很期望自己成为他们的女婿。可林强云就是无法对凤儿产生出兄妹以外的感情,没往这方面去深究,又不敢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林强云的心思,只有沈念宗约略猜到了一些。他是个很开通豁达的读书人,觉得男女情爱的事情最好任其自然,即使是林强云不能成为自己的女婿,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也就没着力去促成凤儿的心愿。
林强云呆呆地站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不甘心哪,接连出了几件事情,没有一件是我们所能掌控的。叔妈、凤儿和在横坑谷口战殁的人死得冤枉啊!李全李铁枪!李蜂头啊李蜂头……”
久久,林强云长长的叹了口气,对陈归永说:“归永叔,我们先在龙岩城内住一天,明天你安排一什护卫队在这里坐等,三天后必须取到那狗头县尉包赔的两万贯尾数。”
从龙岩县城出来后,一路直到漳州都平安无事,林强云去和本家族叔见了个面,林岜告诉他,自己又升官了,即将到行在临安礼部任职。而这次的升迁调任京官,又都是那一万斤“洁白糖”再一次发挥出来的功效。
问清林岜是走陆路,由南剑州(今福建省南平市)转建宁府(今福建省建瓯市)从仙霞隘入两浙路赴临安。并不是走水路出海,林强云心下稍宽。
当下将这次汀州和龙岩县发生的情况向林岜报告后,心下揣揣地说:“叔父大人,此次失落一具钢弩和两匣箭、针,小侄病体痊愈后,定会全力追回,请大人万安。”
林岜想了想,劝他说:“贤侄安心,去年为叔将此事报上朝庭去后,枢密院、兵部全无回文,想来朝中并未引起重视。钢弩能收回则最好,若是实在不能夺回,那也只索罢了。要紧的是尽量不让外人知晓此事。为叔进京后,也会寻机从中周全。”
林强云向林岜告辞时说道:“烦请叔父大人到京后,将我们上贡的‘雪花膏’与‘香碱’寻机进献,小侄将在今年会到临安与叔父大人相会。到时也好借机与京中的权臣谋个熟面,于小侄立足京师大开方便之门。”
林岜笑道:“这个自然,贤侄但请放心,这些东西到了京师众人的手中,不仅是贤侄,连为叔父的也能因此而得到不少好处。”
回到泉州的家里,大家听说了凤儿母女不幸的消息,自是嘘吁嗟叹、劝慰了一番。
听说林强云回来,应君蕙立即将两个多月来的情况讲了。这里原来没有生意的店铺,生意逐渐好了些,除掉所有花费外,还有些微薄的利钱收入。那两间一开张就十分红火的胭脂水粉铺、糕饼糖果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胭脂水粉铺由于已经没有了皇族的包买,普通人也能排队买到“雪花膏”和“香碱”,比刚开张时更显得热闹非凡,带得整条南门大街都因为蕃珠巷口的胭脂水粉店而名扬八闽。
位于万寿街上张嫂管的糕饼糖果铺,此时不但把隔壁的一家三开间店铺盘下,另外还在城内外又多开了三间分店,每天的利钱已经由原来五百贯上升到现在的一千三百余贯。仅此糕饼糖果一项,每年将为林强云赚进五十余万贯利钱。
至于蒲开宗定做的那种治痒病的雪花膏,因为林强云做好后没有交代能否直接卖给他,也被应君蕙扣住,只是先以店里的雪花膏卖给他一盒,让他先拿去应付杨妙真。
林强云也交代应君蕙,治病的雪花膏暂时留下,他要想清楚之后再作决定。
这李蜂头已经叫人对他们下手,并还害死了自己的亲人,“猎鹿刀”和雪花膏的处理就必须慎重了。即使要卖,也应该在时机合适的时间、于自己有利的地点来做这损益参半的生意。
得知因为自己没在,本应于五月初五天后宫前举行的陀螺比赛,已经由应君蕙去请翁知州再出了一次榜文,改至七月初七的“七巧节”举行。
他对此自是无可无不可,自知身体还没复原,呆在家里静养。
这天,闲得实在无聊,林强云忽然想到还有一本属于“封资修”的黄书,何不趁此时机把《阴阳养生决》仔细地看了一遍,看看到底是否真像天松所说的那样,并非淫秽之物,而是道门修真秘典。
手抄的《阴阳养生决》共有四十余页,翻开书面的首页是一大篇的序言,果然像天松子所说的一样,大讲了一通道理。
揣摩了好久,林强云才有点看懂其中的一些意思,叹道:“早知道有朝一日会要看这文理深奥的东西,过去多听听父亲讲解的古文也好,就不会弄到现在几十个字要想上老半天。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
他注意到序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功法因人聪愚而有难易之别,其效理则一。譬如‘提肛’一法,功成时男得意足而精固神完,女尽欢如意得补无损,内免争宠之乱……”
林强云暗暗对“提肛法”留上心,暗道:“这倒是说得不错,一家人最怕就是成天的吵闹不休,如果真能做到夫妻和睦、相敬如宾,那可不正是家和万事兴的好事吗。”
十多幅男女交合的画栩栩如生图文并茂,让人看得血脉贲张、蠢蠢欲动,赶紧翻过不敢多看。
书中的二十四个药方不但写明了各种配方,还注明药材的出处、炮制、作用和服用的方法及注意事项。
有个药方下细小的说明文字让他看得既吃惊又好笑,其中最后一句写着“……此方于提肛功练至六层后辅之,则于御女时圆转由心,精关收放自如,可纵横闺中竟宿金枪不倒,正宜行阴阳互补之功法也”。
“纵横竟宿金枪不倒?这还了得!”林强云心想:“骗人!还‘行阴阳互补之法’呢,那么一夜干下来。女人还不被弄死了?互补,怎么补啊。”
想想药方倒也罢了,没有什么好研究的,真要研究的话他也不懂,只需实在要用的时候照方抓药就行。
“呵呵,”林强云窃笑道:“骗人不花本钱,亏得天松子那老道还说得神乎其神,什么集多少道家经典之大成,还要我林某人不可等闲视之呢。”
另外就是名为“提肛”、“固精”、“壮具”、“补元”,四种既像内功,又类似于体能锻炼的练习方法了。
“不过,这些什么‘提肛’、‘补元’等等功法说得这么神奇,又是固精保命,又是双修俱益、内丹将可有成,这段空着的时间里倒也不妨试着练练看。”林强云想道:“令夫妻双方都能得益的好事,恐怕谁也不会拒绝。”
专门找到“提肛”功法的一页仔细看去,弄清了里面的意思后,不禁失笑道:“什么‘提肛’功法,不就是喝多了水后,上课上到一半时的憋尿吗,只要是个男人,傻子也会的呀。讲得神秘兮兮的害我看了大半天,头都想得发痛。”
可林强云依着书中所述的方法一试,这才发现‘提肛功’练习起来远非自己所想般的容易。书中所说初学者用力提肛为五十息(百秒左右),大成时可达千息以上。但自己不到十五息(二十多秒)就坚持不住了。
“难矣,‘幸福不会天上来!’”林强云想到一首熟悉的歌词,随口就唱了出来。
静静的调养了十多天,身体逐渐地恢复,除了还是用不上多少力气外,基本和以前无异。
按那《阴阳养生决》上所说的功法练习,林强云身体起了一点微小的变化,不仅阴部雄伟了些许,而且精神也大见好转。特别是大病之前偶有发生,大病后几乎隔二三天就会有一次的梦遗症再没有出现过。
六月二十六日,蒲开宗又找上门来,他虽然得到一盒雪花膏解决了前段时间的燃眉之急,稍稍缓解了因林强云不在而得不到治病雪花膏的危机。但自己的两儿子还在李蜂头的手中,一天拿不到真正能治痒病的仙膏,就不可能会有安生的日子好过。所以一打听到林强云回到泉州,马上就急赶到林宅求见。
蒲开宗看到林强云一副有气无力的消瘦模样时,心中大为吃惊:“看来双木商行的人没有骗我,这林老板果然是大病过一场的样子,难怪过去的两个月连人影也看他不到。”
林强云也不和蒲开宗废话,直接就将叔妈和凤儿的死讯告诉他,神情严肃地问道:“蒲老板,你将实话对我说明白,治病的‘雪花膏’是否李蜂头的老婆,人称‘姑姑’的杨妙真所买?要知道,他李蜂头既然令人下手杀害了我的亲人,就是我林强云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世上有我林强云就不能让李蜂头活着。”
蒲开宗听林强云说得严重,心急自己的儿子还在楚州李蜂头的手中受苦,说不定那杨妙真得不到治痒病的仙膏后,一怒之下两个儿子会命丧淮东。
蒲开宗再也顾不得平时总要摆出的大商家的脸面,学着宋人的样子,走到林强云面前恭恭敬敬抱拳打躬行礼,带着哭声恳求道:“林老板,你就做做好事吧,为杨姑姑买这种仙膏的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己呀。他们派人先将我的两个儿子抓到楚州去,威胁说,若是不能将这种治痒病的仙膏买到送去,就要用我的两个儿子来试她的新刑具,连根毛也不会回到泉州来。近日,我还打听到,这仙膏是给杨姑姑的面首治病用的,并不是杨姑姑自己得了痒病。”
林强云皱皱眉头道:“那么,你说李蜂头向我定制的宝刀宝剑,也是由于儿子被他劫持后才由你出面向我买的罗。这样吧,这件事情让我好好想想,宝刀宝剑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炼制出来,治病的雪花膏也必须待我身体恢复以后才能着手炼制。本月底你再来听我的准信,到时候就可以知道能不能将这两种物事卖给他们。”
蒲开宗不敢把宝刀宝剑是蒙古工匠总管定做的事情说出,怕激怒了林强云时连一样也得不到。他心里还存有侥幸的想法,只要能买到一项东西,即使是没有直接关系的宝刀宝剑,也能借蒙古人的势力,强迫李蜂头放回自己的两个儿子。
无奈之下,蒲开宗只好硬挺着等下去了。
转眼已经是七月初三,听说陀螺比赛的准备工作已经大体准备得差不多了,林强云自我感觉身体恢复得还不错,便想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大院里几百新老护卫队有操演队列的,持弩练射的,荡桥上练平衡的,抡刀握枪对练功夫的……每个人在火辣辣的大太阳下晒得皮肤黑红,浑身大汗湿透衣衫。都是一丝不苟练得极为认真,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场中的人们看到十多天不曾露面的林强云,在山都、四儿的陪伴下走出厅门,仅是对他们微笑着注目为礼,然后又全神贯注的做自己应该干的事。
林强云满意地点着头,十分赞赏他们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见到自己就乱了队形上前行礼问好。显然纪律性并不因为人多而有所松懈,反而大大地加强了。
林强云正正经经地回礼,报以微笑。为了不影响护卫队的训练,加快脚步向后院的作坊走去。
四儿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声向林强云问道:“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因为你每天都在看书用功,没敢问出来。今天公子不读书用功了,能不能给我们解说一下?”
林强云:“什么事,你说。”
四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你那‘照妖镜’,前几天我拿出来擦拭时发现照出来的人像已经很不清楚了,它上面的法力是不是快用完了呢?”
林强云心里大为得意,但马上就想到自己正有做些镜子出来的打算,四儿这时不说起的话,倒还真是忘掉了。
心里一动之下,暗道:“这件事情就由四儿来替自己代劳吧,省得以后做起事来再没有时间考虑其他,又会出现什么差错。”
心里一轻松,为自己的聪明主意得意不已,摸着他的头说:“傻瓜头,过些天我身体好了以后,带你和山都一起跟我学做像‘照妖镜’一样的镜子,你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和你讲也说不清楚,不如到时候再认真看。”
山都不甘只有自己才能享受的摸头被四儿霸占,挤到他们中间一把抢下林强云的手按到自己的头上,得意地朝四儿挤眉弄眼。
林强云一把抱起山都,顿时感觉到这个五六十斤的人,现在对自己一说还是显得有点沉重。///com///但看到山都兴奋的样子,又不忍将他放下地,只好勉力抱着他走向自己的专用工房。
林强云的专用工房院墙外,又盖起了一排五间房屋。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五间房有三间是用来作为仓库,其中一间专门用来存放包装好的“雪花膏”,两间则放置成品“香碱”。
四五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说笑着,用薄竹刀往瓷盒里装填制好的雪花膏,然后再放入油漆好的木制小方盒内,漆盒外还用红绸带扎成十字,再把长出的绸带做出一朵小花,样子十分好看。
她们看到林强云走进作坊,纷纷站起身口称“少主”蹲身万福行礼。
林强云气喘咻咻地放下山都,笑着对她们说:“各位大嫂不必多礼,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吧,我只是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他随手抓起一个漆盒,再接过一个女人装好雪花膏的圆瓷盒子放入漆盒内,瓷盒在漆盒内稍有些微松动,倒是比原来光只是圆瓷盒好得多了。黑油油的外面再加上红绸带一扎成好看的花式,不但是外观显得富丽华贵,就连运输时也大为方便,只要不受大力撞击,就能保证不会损坏。
林强云向她们问道:“这油漆木盒是谁想出来的主意,我要重重的给他奖励。是你们中的哪一位呀?”
“哎哟,少主可别折杀我们了。”几个女人嘻嘻地笑着回应:“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我们也不会被人成天骂‘薯头’(部分客家地区方言,意指笨蛋)了。这是应小姐叫司马管事用废旧木料做好小盒后,再请船厂的油漆师傅来上漆的。”
林强云进入自己的工房院内,三儿和四个与他同样年纪的壮小子,正在一间工房内满身大汗地将皂片放入手摇压型机内,压制出一块块的香碱。
看到林强云他们进来,三儿他们几个只是憨厚地笑了笑,继续埋头干活。
林强云转了一圈后,发现暂时没有办法做出什么来,便匆匆去作坊找到吴炎和司马景班,将他们拉到阴凉的廊下,用一根铁枝在地上一边画一边讲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对他们说:“司马大叔,你那儿没什么太多的事情,主要是做出来的木模要打磨得非常光滑,让吴炎做泥范时也可以做得光滑些,那么铸出来的铁件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打磨。吴炎啊,这几副铁范的内里,看清楚了,就是这里、这里,还有托底的这个圆的平面,一定要极为圆整光滑,能打磨到像铜镜般照出清楚的人影就最好。两根二尺五寸的铁管必须一点都不能漏气,否则就是没用的废物。你们先说说,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好交给我用?”
司马景班想都没想,立即说道:“今天吃夜饭之前,保证交到吴师傅的手上。”
吴炎默默地盘算了一会,也向林强云说道:“两根铁管明天,最迟后天就能做出来。这四副铁范么,依弟子算来,怎么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得好。”
林强云不满地说:“两根铁管也要一两天的时间,你做得太慢了,或者是没想到用我教你们的焊铜法来熔焊。现在就去将铁管的坯子打好,再来叫我,那时教你如何焊成不会漏气,而且今天就能做出两根铁管。”
吴炎刚走出几步,林强云喊住他问道:“如果铁范先做一副给我用的话,需要多久才能做出来?”
“师傅也知道的,打磨需要很长的时间,十天后交货如何?”吴炎生怕做出来的铁范不合林强云的要求,有意把时间多说些,好使自己多点时间做出的东西能更好,面子上更有光彩。
林强云:“不行,七天之内必须做好第一副铁范给我,二十天内四副铁范全部都要完成。否则,我就扣你们铁工场所有人十天的工钱。”
话一说完,不管吴炎如何叫着撞天的委屈,扭头就走。
到前院叫来了一个材料房管事,令他立即派人到城内的药铺买五斤硼砂回来备用。
三个月没进书房,这里还是和他第一次走入时的情景一样,连灰尘也未曾多出一点来。
从架子上的白木小箱里拿出《化工词典》,找到自己想看的条目,一边仔细研究,一边回忆过去到玻璃瓶厂的所见所闻。再结合第一次做香碱时烧制泡花碱的情况,心想:“一次不成就来两次,十次、二十次的试下去,总归会做出来的……”
一个茶杯从侧后悄无声息地放到书桌上,林强云端起来喝了一口,问道:“你们把砂子和生石灰都放下去舂了么?”
一个女孩怯生生的声音从背后传入耳中:“是小婢翠娥,公子刚才问的砂子石灰什么的……”
林强云听到女孩的声音,不由得想起了凤儿和叔妈,她们临死都没能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再无心看书了,只是淡淡地说:“哦,刚才我以为是四儿呢,所以问了一句。这些你暂时不懂,给你讲了一下子也不会明白,以后有机会再说给你听吧。”
翠娥应了声“是”,悄悄地退到一边静静站着。
“报仇,报仇,报仇!”林强云脑海里反复盘旋着这两个字,仇恨的怒火在心里越烧越旺,咬牙切齿地喃喃骂道:“李蜂头呀李蜂头,你想要争夺大宋的江山,我林强云没法管,想管也无能为力。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派人来这相隔数千里外的福建,打我林强云的主意,还杀害了我最亲的亲人。我林强云发誓:不但要坏你夺取江山的阴谋,还要灭掉你的军队,使你的美梦成空后再将你乱枪打死!没有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为叔妈和凤儿报仇的决心!”
现在林强云所要做的,就是想出一个最妥当的办法,既能尽快地杀掉李蜂头报仇,又能以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报仇的胜利。他还没有笨到不计后果的一味蛮干,做出杀贼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正如沈念宗和陈归永劝自己的一样,千万别只想着报仇,顾头不顾尾的。万一弄得不好,把活着的亲人、朋友,甚至于连自己也赔进去的话,那可就太不合算了。
林强云仔细一想,李蜂头的手下听说有十多万军队,而且相当一部分还是百战余生的老兵。若是仅凭自己目前只有千余人,没有实战经验的护卫队来说,敌人太过强大,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如果制造出一批火器,比如火铳、土炮、手榴弹和地雷,用这些来武装自己的护卫队呢,能否很快杀掉李蜂头呢?
怔怔地想了很久,林强云还是丧气地摇了摇头,叹道:“难,难,难!铸造几门土炮还有可能,打制几十,甚至几百把短铳,制造出一批手榴弹、地雷也并不是很难的事。难就难在长枪的枪管、炮弹,还有材料上。朝庭对盐、铁、茶实行专榷……咦,朝庭……朝庭,呵呵……我怎么把大宋朝庭给忘了。”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由大宋朝庭发兵征剿,再由装备了钢弩“雷火箭”的护卫队再从旁协助,那才有杀掉李蜂头报仇的希望。这也是自己报仇最好、最省事、最省钱的办法呐!
不错,就是按这个思路来做,好好地设计出自己的报仇大计。
想要鼓动朝庭出兵动武,那就只有先从掌握实权的上层人物身上下功夫。对这些官场上的事,林强云自己是一窍不通,只有到临安去的时候,利用那位本家叔父林岜的官场经验,以自己手中掌握的“香碱”、“雪花膏”和蚊香……啊,还有正准备做的镜子等来打动这些人的心了。
对,一定要先把镜子做出来,有这种可居的奇货在手,一定能有一番作为,肯定可以打动那些高官,说不定连大宋的皇帝也会……
想到得意处,林强云似乎看到李蜂头粗胖的身体——虽然他不知道李蜂头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就依着自己的想象,暂时为他定型为粗胖身体、尖利的小脑袋——被打出了几十个血洞,死在自己护卫队的乱枪之下。
为了保险起见,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土炮、手榴弹、地雷是是一定要做的,最起码也能在临死前拉上一大堆垫背的……
“呀呀呸!”什么死不死的,我林强云才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呢。
站在侧边的翠娥,看到公子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时喜时忧,时而沉思时而手舞足蹈的,这时突然出声大叫,被他的大喊吓得一哆嗦,“啊”的一下惊叫出声。
林强云一蹦而起,回头看到她犹如受惊的小兔般蹲在地上,睁着一双大眼惊慌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大喊声,把这小女孩给吓着了。
连忙抱歉地对她说:“别怕,我是在想心事呢。你没事就自己出去找人玩吧。”
翠娥惊魂甫定,从地上站起来说:“小婢不出去玩,若是小婢走了,没人为公子侍奉茶水,连个人使唤也要到外头去叫。”
不去就不去吧,由得你做什么都行。
林强云想到就做,马上找出纸张摊平在桌上。
翠娥乖巧地急急走过来打开桌上的砚台,注入清水磨墨,一面问道:“公子要写些什么,或许小婢可以代劳。”
林强云神秘地小声说:“我要画几张图,这是不能由你代劳的,只能在一边看,但决不能说出去让别人知道。”
翠娥听林强云这样讲,连忙低下头说:“公子放心,小婢不看就是,也不会出去对人说的。”
正当林强云提起毛笔,想象着手榴弹的模样要落笔时,门边传来声息,回头一看,吴炎在门外探头直向他眨眼。
“什么事?”林强云问:“有事不会进来讲吗,怎么像个特务似地鬼头鬼脑?”
吴炎一手抓住一根由铁片卷成螺旋状的铁管,口里不知念叨着什么,一挥一舞地跳进房门,在林强云面前停下,双手一伸把铁管送到他眼前说:“师傅,现在接下来应该怎么焊成不会漏气,就要请大驾出马罗。”
林强云长身而起,接过一根铁管看了看说:“好,我们这就去,教给你如何将它们焊成丝毫不漏的管子。而且还要让你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打制出三尺五寸长的厚壁铁管来。”
亲自操作抡了几下铁锤后,林强云累得连气都几乎喘不出,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没恢复前,实在不宜再用力了。只好仔细地将整个操作过程详细地向吴炎讲明,坐在一边守着他将两根铁管焊完。
临走前交代说:“吴炎啊,这些硼砂留在你这里吧,以后焊铜时记得用它作为焊药。接下来你要打制的长铁管,不能再将它先卷成一条了,必须卷一点熔焊一点,因为它需要的不但是不会漏气,而且还要有很高的强度,所以绝不可以用铜来焊。你还要牢记,那头四寸长的厚度一定得不少于一分半,而且一定要焊得非常牢靠才行。否则,是会出人命的。另外,还有许多新东西马上要做,这种铁管也需要很多。”
吴炎极有信心地回答说:“知道了,师傅放心吧,等我做熟了以后,一定教其他徒弟学会焊制。到那时,相信每个月将可焊出一二十条铁管给你。实在还不行的话,我们多带些徒弟,多招请些熟手的铁匠来,弟子自会安排得妥妥当当,不敢劳烦师傅费心。还要做些什么新东西,能不能先说给弟子听听。”
“不必了,”林强云不想一下子把太多的新鲜玩意亮出,掏空自己的底牌,只是交代他说:“那几个铁范,可别因为做铁管而忘了,做出不来时将要扣工钱的。”
泉州城南门外的“天后官”自六月二十六日起,就在宫门外由双木商行的人开始搭建陀螺比赛的擂台。七月初一日人们再到这里时,他们惊奇地发现,擂台高仅两尺,宽广则各有四丈,台面用干透了的硬木拼接得极为平整,而且还请了许多人来将台面打磨得光滑无比。
更为令人激动的是,擂台正中放着三个大木盘,里面装着吸引了大部分人眼球、黄灿灿的新铜钱,怕是有数十千之数。盘前还有块长木板,上面写着“陀螺大赛彩金,状元彩金二十千;榜眼彩金十千;探花彩金五千。”
另外还有几个木盘中,装着双木商行东主林飞川以无上道法精制的“养颜雪花膏”和“香碱”,以及所有双木商行各家铺子所出卖的货物。
这些擂台上摆着的钱物,在还没有到比赛结束,被得主领去之前,全都是只能看不能动的。别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愿意去动它们犯众怒,就是惯于小偷小盗的人也不敢打它们的主意,虽然放在擂台上的丰厚彩头,实在是惹得人们心痒痒的放不下。
另外还有在擂台四角站哨的八个身穿同式武士服、佩刀剑持弓弩的双木镖局的武师,也会令起了歪心想打它们主意的人望而却步。更何况,市面上坊间还有传说,双木镖局放出话了,若是有人敢于不告而取这些彩头分毫,将受到飞川大侠门下十大弟子的全力追捕。
不知道了吧,飞川门下的十大弟子全学会了使“诛心雷”,而且各自练成了自己的一套得其师秘传的绝技在身。惹上了他们,受到全力追捕还能好得了?
至于飞川门下的十大弟子是些什么人,则是人言人殊,没一个能说得清楚的,这就更令人有一种神秘感了。
擂台的四面,各竖了一块大木牌,上面张贴着双木商行关于陀螺擂台赛的各项规则。
擂台的东、南、西三面,与擂台相隔三四丈远还搭建了三座台面比人稍高的大看台。
这三座看台不但顶上有遮阳挡雨的油布,台上还安置了小桌方凳,每张小桌有双木糕饼糖果铺精制的糕饼糖果点心,孩儿兵中的女孩子们也被派到这里侍奉茶水。每个看台下有双木镖局的三十名镖师护卫,以确保台上贵客的人身安全。
在这样的看台上观赏陀螺大赛,一不用在台下的场地上拥挤得浑身大汗,还能舒舒服服地坐着喝茶、品尝糕点糖果,又能把擂台上的比赛不受拦阻的看得清清楚楚。
不用说钱花了多少,只要能登上这几座看台,在上面占有一席之地,那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似乎他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想上这几座看台可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一是你得有钱,每个座位收钱一千(是铜钱而非会子,折成会子则是六贯一百文);二是你得没有作奸犯科的以往记录,最起码要有平民的身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须保证遵守看台上的秩序,一旦有事时不可乱跑乱叫,听从护卫镖师的指挥,及时疏散。
别看这三座看台连搭盖带布置的花了不少时间和钱财,人人都以为肯定是花钱搏取一笑的赔本买卖。殊不知,仅东、西两座看台所收的每人一千钱的座位费就达数百千之多。
而且这泉州的有钱人还真是多,如此高昂的座位收费,非但五百余个座位没有因此而空掉卖不出去的,还有人因为到得太迟不能买到一个位置,竟然以高出定价的一倍甚至数倍的价钱向人转让。
这让沈念宗笑得合不拢嘴,把痛失妻女的悲伤暂时忘淡了一些,脑子里盘算着今年九月举办的第二次陀螺大赛时,如何再用这种方法大大地捞上一笔。
这又是应君蕙想出来法门,设置这些专为有地位的官员和大富巨贾们准备的雅座,她的原意只是想从中赚回一点这次陀螺比赛花去的钱,万万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几天之内,这个消息又一次轰动了泉州所属七县。人们纷纷从南安、同安、惠安、永春、清溪、德化各县往泉州治所晋江赶。
邻近的漳州、兴化军、南剑州,甚至连福州、建宁二府也有人为了陀螺大赛赶到泉州。
大家都要在七月七日这天,来看泉州自唐朝开府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民间博彩竞技活动。
这些天,泉州所有的客栈、妓院、有空房出租的人家全都住满;酒楼、饭铺、食店每到进食的时间,更是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
双木商行的所有铺子,也和其他各商家的店铺一样,人如潮涌,钱似流水般往店内猛灌,赚得盆满钵满。
只有原来生意极好的扇子铺,这段时间反倒是清冷了下来,他们只负责将运来的各式陀螺批发卖给各个商家店铺。因为到处都有双木印记的陀螺卖,所以到本店上门寻购的人反不如别家商铺。
林岜于七月初五到达泉州林强云家,他对这次的陀螺赛事也是兴致勃勃,显得极有兴趣,准备看完这里的博赛后,于初十日启程赴临安做他的京官去。
林强云迎进林岜后,将自己要为凤儿母女报仇,准备尽全力促成朝庭发兵剿灭李全,从而寻机会诛杀李蜂头的情况向这位叔父大人请教。
林岜沉思许久,然后才面色严肃地对林强云说:“此事太大,有关国之安危,关系到淮南东路一地百姓的生死,实是不容鲁莽行事。对李铁枪此人的近况,为叔也不是很清楚,不能仅听贤侄的一面之词便下断语。何况贤侄所言淮东‘忠义民军’反迹还未彰显,又无告变的人证,更无其他物证为佐,就是去与史相等权臣进言,也未必能取信于他们。”
“贤侄且放宽心,俗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仇一定要报,但也不必急在一时。这样吧,为叔进京后即将进献的各物迅速送去,为贤侄在各位权臣面前先容。再细细打听朝中力主征剿李全的有多少大臣、朝庭对淮南两路作何打算,以便贤侄到临安后再行决定。如何?”
林强云问起朝中的情况,林岜叹了口气,不胜烦恼地说:“朝中如今还是史弥远居相位执宰,自开禧三年(1207年)诛杀韩侂胄以后,史相便独揽相权。于嘉定六年起,史相专政之势已成,常‘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坏了宰执合堂共议于政事堂,相权分割之制,至使最高行政权沦为其囊中之物。”
说到这里,林岜陷入了深思,林强云也默不做声地陪着他静坐。好一会之后,林岜忽然一下回过神,才又说道:“其次,史相还独攥官吏堂除之权,培植私人势力。祖制,朝官以上任命须由宰执注拟,经圣上朱批后方能签押除授。但史相却仅将除授结果奏知今上,从未取旨奏禀。史相还把吏部的美差借堂除之名都揽了,以此来呼朋引类,结党营私。故如今朝堂上有‘满朝朱紫贵,尽是四明人’(史弥远系四明人,四明,今浙江省宁波市)之说。唉!朝政如此,我大宋何日方能洗雪‘康靖之耻’,何时方能复我丢失的疆土啊!”
对此,林强云无语,他只能在心中默想:“皇帝没用的么,怎么会把自己江山的朝政全都放到一个人人痛恨的家伙身上,没人告诉这个糊涂皇帝吗?要是我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林强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脸上变颜变色地向林岜看去。还好,林岜还是在摇头晃脑地在叹息,根本没注意到林强云的失态。
初七这天一大早,太阳从海平面上一露出他那红红的笑脸时起,“天后宫”前的大坪中就陆续有人从各处到来。
天放亮后就先到这里的两哨双木护卫队一百二十人,在他们各自小队长的带领下各依计划好的位置守护。把般载车劝留在场外,只让挎篮顶盘的小贩们进入场中叫卖。
说来也许让人觉得有些好笑,无论是般载车上还是挎着篮子、顶着大木盘的小贩们,他们所叫卖的食物中,几乎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双木糕饼糖果铺所做出的寿糕、鸡蛋饼,和五颜六色用彩色蜡纸包着的水果糖。
这些色彩斑斓既好看又好吃的糖果和糕饼,吸引了用竹、木竿子推着竹圈呼啸着满场来回跑的孩子们,不时停下脚步掏钱买上一粒含到嘴里。就大人们也是看着喜欢,口袋里稍有几文余钱的,自不必说,买上一大把放入袖袋中,慢慢受用。穷人看得眼馋了,也会掏出仅有的数文钱,买上一两粒或带回家去,让自己的孩子享受一下;或会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地剥开彩色蜡纸,偷偷塞入嘴中品尝这香甜可口的滋味。将原本干干净净的空坪上,丢得到处都是红红绿绿的小彩纸儿。
汇入场中的人慢慢地越来越多,到卯时末这里已经是人头济济,无一处空隙不填满人群了。
林强云请林岜一起先到州衙会合州官翁甫,和约好在此等候的晋江知县田嘉川,大家便装打扮,徒步走向城南“天后宫”。
翁甫在路上对林强云说:“飞川老弟,我这里已经和各衙门都讲好了,只要贵商行开始做外蕃的生意,全都会按老弟所说的,和买降至三成收受。但他们还提出一个问题,所入的股钱如何分取红利呢?”
林岜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后笑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按入股银钱能占总货值的多少来分得红利。出的钱多,赚的钱自然也多;出的股银少了,到时候只好看着别人大箱的金银抬回家去,大把的钱钞揣入怀中,自己则干瞪着红眼喽。”
林岜的话说得几个人都相对微微一笑,也没人好意思再提出什么话头。对马上要去任京官的林岜,众人还是抱有一份羡慕之心的,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事情就在这种心照不宣的气氛中确定了下来。
“哈哈,有叔父大人的一句话,比我讲得口干舌燥管用多了。”林强云暗自心喜,又打起精神想着:“这样看来,是要再多弄上几个船厂,造些更大的海船战舰,为以后的事业发展做好准备,无论是继续做大自己的生意,或者是推翻这‘黑暗的旧社会’……哎哟,怎么又想这个烦人的问题……真糟糕……”
走在他边上的林岜伸手轻轻拍了林强云的肩膀一下,关心而且意味深长地劝道:“贤侄脸色不大好,想来定是身体还未复原的缘故吧?现在什么都不要多想,任是有天大的事情,都待你恢复后再作打算。”
林强云的脸色迅速恢复如常,感激地向林岜笑道:“多谢叔父大人关心,小侄知道了。”
走上正对擂台的看台上,坐了一会就已到正式开赛的辰时,也不知什么人从何处请来的一位瘦小中年文士,大步走到擂台正中,高举起双手。四周喧闹的声音在这位文士的示意下渐渐静了下来,慢慢全部人的目光都望向文士。
瘦小中年文士高声讲了一通双木商行这次举办陀螺擂台赛的规则和比赛顺序后,再没讲什么废话,立时便宣布比赛开始。
林强云在观看了一会后,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东西两个看台上的人不但对比赛投入无比的热情,而且连擂台四周围观的人也是大呼小叫的为台上的赛者助威。每到有对战陀螺的时候,便会有人急匆匆地跑到那两个看台边,向那儿的一堆人里办些什么事,然后又回到原位看着台上的比赛。
林强云招手叫来四儿,悄悄指着那两堆人处对他说:“你去看看,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何有人会跑来跑去尽往那儿钻?”
不多一会,四儿满身大汗的回到林强云身边,小声说:“公子,他们那是在私下里博彩呢,听说主其事者是一个叫‘回半城’的蕃商。我们要不要也去博它一把?”
林强云先是一怔,想到博彩就是赌博时,拍腿叫道:“啊哟,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这样能赚钱的事情也没想到,我真是笨哪!”
虽然林强云的叫声盖不过台下的嘈杂,但和他同坐在一起的几位州官、县官都听得十分清楚,几乎同是一怔,田嘉川家境最差,也是最急于想弄钱的官儿,忍不住出声发问:“什么能赚钱的事情,讲出来让我们听听,说不定还可以赚到一点。”
林强云把四儿打听到的情况一说,翁甫马上就接上他的话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怎么前些时日有那么多的人来找,说是既然官府可以襄助举办陀螺竞技,也就应该在陀螺赛的这几天开禁博戏,此中还有这样的因由。”
林强云奇道:“翁大人开禁了吗?那么,我也来弄他一个庄,赚他一点彩头,为各位大人添些茶酒钱,各位看如何呀?”
田嘉川喜道:“反正总共三天的竞赛,若是由林公子出头,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林强云向几位官员告个罪,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先行回去找人商量,务必能确保各位在这三天中有点收获。”
他吩咐人去把沈念宗、陈归永、张本忠和应君蕙等人找回家,自己一边走一边想,这做庄开赌局的事情竟是觉得无从下手,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才好。
不懂的事情没什么好想的,林强云把思绪再拉回到刚才去赛场路上的想法中:“战舰、自己当皇帝?”
“先不管其他,再弄几间船厂才是真的对今后的大计有所帮助。”林强云自语道:“不管是经商还是做其他的什么事,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脑子里突然闪过前几天脱口而出的“特务”两字,“对,”一拍大腿大声说:“特务,有特务就会有消息……”
四儿再忍不住了,脱口问出:“什么是特务啊?能不能说得明白点,让人听得不清不楚的,摸不着头脑。”
“特务就是探子,”林强云信口回答道:“是专门探听各种诸如什么地方天旱、受涝,粮食缺乏,什么地方又风调雨顺麦谷大熟、粮贱难卖啦等等的消息,我们就好去丰收之处买粮,再运到旱涝无食区出卖,既可赚钱,又救了一方百姓。”
四儿欢声叫道:“这是大好事,我要去做特务探子,为公子探听出最有用的消息来。”
林强云心里一动,暗道:“四儿你么,忠心倒是有余,只不知心计如何,不要消息没探到,反而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情况泄露给别人才是糟糕呢。”
见林强云没回答自己的要求,四儿急得脸也红了,惶声问道:“公子信不过四儿么?”
林强云停步转过身,盯着四儿的脸,严肃地问:“你真想去做特务头子?要管很多人、很多地方。不但必须探听到我们需要消息及时传回来,还要所有的人都是忠心耿耿,就是死都不能泄露我们自己任何情况。”
四儿一挺胸,意气风发地说:“是,我想去做探子……哦,是特务……头子,好帮公子多做些事,能腾出身去干其他更重要的。请公子务必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一定很认真仔细把探听消息的所有事情做得好好的,绝不会让公子失望。”
林强云:“你先想好,要如何做。比如,一个地方要有多少探子,需要花多少钱,怎样传讯、保密等等。对了,如果由你去做的话我准备要金见帮你,你可以去找金见和你一起商量,然后再来告诉我。”
在林强云的印象里,过去电影、小说中所看到的特务都是坏得不能再坏的人,四儿这么个憨厚的小子怎么看也是好人的样子,如何能去做特务呢?
说到精灵诡诈,林强云手下的这些人中,没人能比得过金见这个家伙了,金见的忠心相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让金见协助四儿,再好好地利用起那本李元砺名单上人,自己不就有了第一批特务的班底了吗。
若是这样的话,自己原来打算叫四儿负责制作镜子的计划,就必须另外找人来替换了。
四儿问道:“公子是说,叫金见和我一起做探子的头目,只要我们想出来的办法能使公子满意就会把事情交给我们做?那……我先去找金见了,公子要用人时叫翠娥好么,她可能干了。”
“那好,待你们想好了应该怎么做以后,再和我说清楚。”林强云打定主意,不管将来会发生何等变化,不管叫做特务也好,探子也罢,总是要先把这个组织建立起来。四儿和金见如果不能胜任的话,再找过适合的人来负责也还不迟。
四儿还没走,赶回家的人们都齐了,他怕人多林强云有什么事情还要吩咐,一时也就留下听候使唤。
林强云把今天在“天后宫”所见别人开庄放赌的情况讲了,并把自己打算在这两天也要做一次赌庄的事情说清楚。
沈念宗想了一会说:“这开赌庄的事情我们这些人谁也没干过,必须要请一位有经验的人来才行。否则,我们连开赌庄应该要做些什么事也摸不着头脑。”
四儿一听暗道:“自己好在没马上去找金见,不然这个探来的消息就用不上。”
立即接过话头说:“有人,今天就有个人涎着脸来寻我,说什么请公子出面也开一个博彩庄头,他知道这博戏的全部行藏底细。因为不清楚公子也会想到这事,所以这人被小的赶开了。早知道现在要请会开赌庄的人,刚才就把他带来了。”
应君蕙道:“若是有这样的人,那就马上把他叫到这里来,问清楚他能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假如可以的话,我们再派几个自己人去守着,就可以万无一失。”
林强云说道:“好,就按君蕙的话去做,人叫来了以后你们立即商量着做就是,不必等我了。”
四儿走后,林强云把沈念宗请到书房,挥退翠娥后,向他讲明了自己想要组织一支探子队的事,问道:“叔,你看若是把那本名单中的人都用起来,对我们会有多大的帮助?”
沈念宗:“这本名单从戴云子嘉定八年抄录到现在已经十四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上面所有的人都还应该健在。///com///年初头陀军从汀州退走后,我已经向归永要了护卫队三个精细的人,叫他们分别前去各地悄悄核实。只要他们回来,我们就能知道这些名单上的人是否能为我所用。”
林强云:“已经过去半年时间,算起来他们也差不多应该回来了。我想叫四儿为主,由金见辅助,他们俩一个沉稳,一个精灵脱跳,放在一起应该可以把这事办好。如果不行,我们再另外找人替下就是。叔,你看这样行吗?”
沈念宗“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倒是绝配,,先就这样办吧。”
林强云:“叔,你在名单上有没有看到有在两淮路的,若是有的话,对我们诛杀李蜂头的报仇大计将会有莫大的帮助。”
沈念宗:“你问对喽,名单上倒还确是在运河沿线的扬州、高邮、宝应、楚州有人,另外在盱眙也有。强云啊,报仇的事容稍后我们慢慢商议,千万不可鲁莽行事,叔可不想你有任何闪失。”
林强云:“叔,你放心,小侄不会乱来的,有任何报仇行动之前,都一定会和叔商量,得到叔的同意后才去做。再说目下我们的力量也还不足以与李蜂头的大军抗衡,我也还有些厉害的兵器没有准备妥当,只好让那李蜂头多活些时日罢。一旦我准备就绪,李蜂头呀李蜂头,我林强云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商量了一些有关探子的事情,沈念宗认为除了尽量利用名单上的人以外,还必须招请一些身手拳脚高明的武师、江湖浪人另外形成一股暗里钳制的力量,再辅以双木护卫队的强大武力,才能适应将来的发展,有效地稳固已经取得的利益。
对这一点,林强云大是赞同。
正商量间,厅内传来嘈杂的人声,林强云对沈念宗说:“叔,那外面的事情请您去掌握,能办则办,实在做不了的话,也不必勉强,我们在九月和明年都还有机会。”
沈念宗:“强云,你再仔细地想想探子的事,我去先把开庄博彩的事情定了,然后再商量。”
下午林强云不想再去陀螺赛场,带着山都向自己的专用工房走去。
要想做出镜子,就必须先做出平板玻璃,他们记得以前看别人做镜子时,对玻璃是千挑万选的,说明玻璃好坏对镜子的质量有很大关系。至于什么样的玻璃才能做出好的镜子,他就摸不着边了,只能边做边试,慢慢摸索吧。
碱有了,石灰石、石英砂和长石也有了,连硝石也因为自己需要配制火药存下不少。而且这些东西都早几天就舂成细粉,只等自己的身体再好一些,就可以开工试制。
今天,林强云决定趁着大家都放假去看陀螺比赛的热闹,没人来打扰,先用小坩埚试试,看能否烧出合格的玻璃来。
平板玻璃如何做出来的他不知道,但他还记得一本书上说过,把玻璃吹成圆筒后剪开,就会成为平板玻璃。今天他就是想试试,如果真能烧出玻璃来的话,也顺便吹出平板玻璃来。
早已准备好的四块两尺正方的石板,打磨得非常平整光滑。招呼山都一起把各种细粉放入坩埚,升火开工熔化。
坩埚里的粉料熔化以后,林强云一边用铁管卷上粘液,一边对山都解说:“这样把它吹成泡的时候,最要小心的是中途绝不能用嘴换气。若是吹制大的玻璃泡,一定要很多气的时候,也要记得只能用鼻子吸气,嘴是只能吹出不能吸入的。否则的话,吹泡的人这张嘴就会烧伤,连话都说不出,饭也吃不下。你说厉害不厉害?”
山都学着林强云的神态、语气,点头表示赞同:“话不说没问题,饭吃不下,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一埚的玻璃倒是烧制成了,也能吹出圆筒制成尺许大小的玻璃板,但这两块玻璃板是绝对不能用的。里面不但含有很多气泡,而且还有不少黑色的块状、条状杂质。即使是将能用的的割下,也只有比原来那块手电筒圆片玻璃稍大一点,而且蓝颜色太深,作为有色玻璃还差不多。冷了以后拿起来一看,透明度又很差,根本达不到林强云做镜子的要求。
“再来,”林强云对和自己一样浑身大汗的山都说:“有了样子就肯定能把它烧成。”
山都皱着他的丑脸朝林强云笑笑,挺起胸膛说:“再来,一定可以烧成我们要的么事(莲城方言,意指‘东西’)。”
装好了料,烧到差不多可以用铁吹管沾粘玻璃熔液时,林强云忽然想到好像还有一样东西没放进去,可一下子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用吹管拍打着手掌向山都说:“你把我们装到坩埚里的料粉都讲一遍我听听,怎么我总觉得少放了什么,才会使我们的玻璃显得这么粘稠,把里面的杂质全都卷起来吹到了一起。”
山都把风机的摇把换到左手,扳着右手指,一样样的算道:“石英粉、石灰粉、长石粉、白泥面就是这四种了,我只看到你称了四次。哦,还有刚才吹好又被你打烂的东西,也放了一些到埚里,一共是五种。”
“不对呀,”林强云向山都问:“你会不会算错了,除了碎玻璃外,应该是还放入五种材料才正确。”
山都一本正经地说:“没错,只放了四种粉,上次也是这四种粉放下去,熔化后就用管子卷起一大团来吹的。”
林强云拍着头说:“这四种粉先放是没错,还有一种后放的粉料到底是什么呢,怎么一做起事来就忘掉了。”
山都指向钳工桌上的纸包,挤眉弄眼地学着林强云的样子说:“还有一种,那就一定是它了,你专门去将做火药的硝石粉拿来,放在桌上还没用。你不是说,先看看不用硝石粉能不能做成吗?”
“呵呵!”林强云高兴地笑了,抚着山都的头说:“看看,你还真是比我记性好,这下又算你有功了。”
桌上放的正是林强云从硝石中选出来的智利硝石,一放进熔化了的坩埚熔液内,那些玻璃液体很快就变得稀薄了很多。
这次林强云没像上次般料液熔化就马上卷在铁管上吹制,而是再烧了一会,让玻璃熔液更稀一些,眼看着熔液里的杂质慢慢浮到面上,不再有翻滚的东西上浮后,才从容不迫地卷起一团粘稠的液体,小心用铁钎把杂质挑净,再移到坩埚外吹起来。
这次又是不成功,因为手忙脚乱之下,林强云忘了将吹成四寸径大的玻璃泡另一头开口断开。当他把吹管吊着的玻璃泡吊放在石板上,用湿木棍敲开铁吹管后,竟然发现自己所做出来的,是一个平底小口的圆形容器。
就是这样的钵子,也没能做成功,从表面上看去,这个玻璃容器还有相当多有小气泡夹杂着,即使做成了平板玻璃后也不能用它来制镜子。
而且还不仅是有气泡的问题,这个容器放在正对屋门处,不时有风从门外吹入。山都刚走过去,想去拿起来看看这透明的宝贝,手都还没碰到呢,这个容器“噼噼啪啪”一阵脆响,竟然碎裂成数十块。把刚走到旁边的山都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许久爬不起身来。
山都眼里满是痛悔自责的表情,他以为这个东西和自己一样有灵性、认主,是因为林强云这位主人还没动。而恩人也没有允许让自己去碰它,当然不愿自己走近去拿它,性子刚烈的它才会自杀破裂的。
玻璃容器会自己破裂,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林强云看着石板上的碎片陷入沉思:“肯定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到底是配方的问题,还是操作工艺?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没有想到呢……”
坐在地上流泪的山都,看到恩人一直盯着自己不言不动,真的以为那件它会自行碎裂坏掉的东西,确实是有灵气会认主的,这下怕是连恩人也生气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林强云脚下,不声不响的连连磕头,以此来表示自己的确是无心之过,请求恩人饶恕他这一回。
林强云倒是对这件破裂的容器并不在意,只是在想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接下来要如何改。也没有注意到山都的表情,他眼看天色已晚,林强云拉起山都,叹了口气说:“我们回去吧,明天再来做过。”
林强云在拉起山都后才发现他的神情有异,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心痛地安慰他说:“看看你,把头上都弄起一个包了,又没说是怪你的呀,何必这么伤心呢。早就和你说过,一次不成我们再做第二次,这又不是什么很紧急的事情,慢慢做也可以的。别这样哭丧着脸好不好,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呢。”
山都无言地点点头,眼里射出既感动又佩服的目光,嘴里不说,心中却暗自有了自己的决定。
第二天,林强云叫来张山、张河兄弟,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向他们说了一遍,让他们和山都一起看着,发现问题可以及时提醒自己。
张山、张河兄弟跟来工房后,看到里面这座砌成两三层封闭式的熔炉,和几个木制带有石飞轮的脚踏磨轮架子、大铁铲、石板,以及杂七杂八的材料、工具后,不由得暗暗心惊。听到林强云把每种用具、材料的用处都说明了,虽然听不明白林强云所说的什么粗磨、细磨、抛光,以及温度、冷却水、汞齐之类闻所未闻的名词。但也知道,公子能够制出别人匪夷所思的奇巧东西,绝非别人所想般的那么轻而易举,需要动多少脑筋,流掉多少汗水才能成功。
今天一开始的工作就明显比昨天顺利,林强云经过一夜的盘算,想到可能是玻璃正当风吹过的门口,冷却得太快才会碎裂,便决定现在避开外面吹过的风路。
有张山、张河两位身高力大的山东大汉帮忙,摇起风机来炉内的火势异常猛烈,只装十余斤的小坩埚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烧好。
有昨天做过一次的失败经验,林强云再向张山、张河讲了一遍整个操作的过程和注意事项,叫他们认真看着自己的操作。他把坩埚内的玻璃熔液卷起后,嘴里解说,手上不停地用铁钎挑掉粘着的杂质。然后不停地旋转吹筒,一边屏气慢吹,一边轻轻将吹起的玻璃泡往石板上均匀叩击,慢慢拍成一个七八寸长,直径四寸的长圆形半透明空气泡。然后又把玻璃泡送进炉内烧,眼看着气泡的底部稍熔融,再轻轻一吹,立即就开出一个孔来。
林强云的嘴迅速离开铁吹管,叫道:“张大哥,快准备好用木棍扩口,按我刚才说的,这空气泡放到架子上就动手,迟了就会分不开,即使分开了一点也可能不够平整。”
张山应声抓起两根硬木棍,神情严肃地摆了个马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林强云看他的样子觉得有些觉得好笑,安慰他说:“不要这样紧张,一次不成还可以做第二次的。注意,我要拿出来了。准备,动手。”
林强云把开了孔的玻璃泡放到架子上,张山的两根棍子往孔里一插,原以为需要很大力气的事情,结果他用上阴劲缓缓一张,却不料根本用不了多少力就把孔扩开,差点将玻璃泡拉破。幸好他及时收力,倒也恰到好处地做完了这件事。
林强云叫道:“好,就是这样,现在再将中间点压合,使它成为两个口的样子。”
把还是微红色的玻璃泡放到大铁铲上,拿起浸在木桶里的木棒,往铁吹管的连接处一敲,将脱落的吹管伸入炉内坩埚里沾上一些玻璃液,叫张山:“把那大铁铲连同那个东西端过来,送到炉内烧。”
张山的铁铲一到炉里,林强云就把沾在铁管上的玻璃液涂到那“8”字形孔口的中点,待它熔融。然后拨动它将吹管断口转入炉中烧,使其软化后,叫张山移到炉外自己动手用木棍将断口扩大。
仔细看过可以了,这才吩咐说:“好了,将这铁铲端到上层去,让它慢慢冷却,等它一冷就成了可以做照妖镜的材料喽。”
再吹了两次,把坩埚里的熔液全都做完,叫张河停下风机,林强云也累得一屁股坐下不肯再动。
缓过劲后,让他们把做好的玻璃送入炉中退火。
张山、张河取出炉顶上“缓冷室”的大铁铲一看,惊慌地叫道:“公子啊,不好了……这……这下可是糟糕……糟糕透喽,这些东西都断掉,变成两块了,这可怎么办呐!”
林强云走过去一看,哈哈笑了,欣喜地说:“哎哟,你们不要叫得这么凄惨好不好,我要的就是让它断成两块。不然又何必吹好了后还又烧又融的弄上好半天呢。”
兄弟俩几乎是同时出声:“公子,你怎么知道放到上面去就会一块变成两块啊,把道理说给我们听听好不好?”
林强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坐到凳上笑着说:“好,我就说给你们听。由于两端的开口部分融合成两个孔,一旦在上面的炉室内加热到适当的温度,圆筒受融合点的牵拉,就会对折成两块平板。以后只要按样分割就成了。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吧。”
张山、张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一脸不解地把三个大铁铲依次送入炉中,站在炉门前呆呆思索。
林强云叫道:“你们要注意,铁铲烧到全部成暗红色的时候,就停下风机。其他的事情留待我们明天再来处理。”
下午,林强云叫来吴炎,交给他一小粒刚叫人买来的金刚石和一张图,吩咐道:“按图做一个把手,再将这粒未琢磨的金刚石镶嵌在把手的前端斜平面上。做好了马上送来,我急着要用的。”
次日天方蒙蒙亮,张河扛了一块两尺见方刨平了的厚木板,张山拿着一根两尺长的木尺,几个人又到工房去。
这回,他们看到林强云把一块布对折后放到木板上,将洗净晾干的“水晶”板放实,用木尺量了一阵,然后才以毛笔沾水抹到木尺的“水晶”上。眼见得林强云从衣袋内摇出一把古怪的划刀,在“水晶”上擦了一下,就“嘶”地一声划去。
即使是林强云用手轻轻一扳,就把“水晶”裁掉一条边,使“水晶”板的边上极为整齐,他们也仅是流露出惊奇的眼光,并没有出声。
昨天做好的六块玻璃,林强云选裁出尺二大九寸宽的三块,另有九寸大六寸宽的五块。
这八块玻璃没有夹渣和气孔,厚度约为三毫米左右。除了显出较深的蓝色、透明度较差外,厚薄的均匀度却也还差强人意,只要再加磨平抛光后,就可以作为制造镜子的材料使用。
林强云叫张山、张河走近,放了一块玻璃在木板上,一边示范一边讲解道:“先将四边锋利处用小磨石倒角磨钝,以免割伤自己的手。”
“在‘水晶’板上先加些水,用大块较粗的磨石磨平整,一定要边磨边加水,依次按稍细的磨石、细磨石、最细的磨石来推磨。”将粗磨石轻放于加了水的玻璃上,按住磨石转着圈移动,嘴里说道:“看仔细了,像我这样,用力必须适度,平稳地按住磨石,应该让磨石成‘8’字形的轨迹运动。”
张河问:“八字形?”
林强云恍然道:“不知道什么是‘8’字形?看着,就是像这样,用磨石一正一反连着画两个相邻的圆圈。知道了,那就好。要把这块‘水晶’的两面全部都均匀地磨到,不能漏掉一个地方,而且要磨得极为平整光滑才行。”
做完一遍后,拿起那块玻璃走到脚踏磨轮前,踩动踏板使磨轮转动,举起磨过的玻璃说:“你们看,经过石头研磨后的‘水晶’,已经由原来能透过它看清东西,而变为仅能透光却是不透明了。再看这个机器,这是用粗布制成的轮子,在布轮上涂以这种浆料,把这‘水晶’板的平面像这样靠到布轮的平面上,慢慢磨它的两面,接着依次用这个细布轮,最后用羊毛轮来进行抛光,直到它又由只透光而不透明,磨成最后透过它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东西为止。”
张山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公子,为什么要先用四种磨石打磨它,而不是一开始就用最的细石头,或者不用磨石而干脆直接用布轮、羊毛轮抛光不行吗?”
林强云:“那可不行,那样的话还不如不磨。你们去仔细看看那几块‘水晶’就知道了,没磨过的水晶板,透明度是很好的了,但它的厚度却不一样,透过它看东西的时候会变形的。若是用这样的‘水晶’做出来的镜子,那么照出来的人也就变了形。咦,你的话倒是提醒我……”
林强云极力控制住心中的狂喜,心道:“另外还能做出其他的东西……哈哈镜,那可真能把人照成妖怪,呵呵!还有凹凸镜,有了凹凸镜就能做出望远镜,望远镜等于千里眼,对就是千里眼没错。”
咬牙切齿地想道:“李蜂头啊李蜂头,‘雷火箭’之外,又可以多做一样东西来克制你了,看你能逃得过多久。哼哼!”
林强云转念一想:“对付完了李蜂头以后,将来在海上时,望远镜不正是能起大作用的吗?还有,再做出几个大些的指南针,绝对比现在的什么磁鱼、磁勺、磁龟好用多了……”
张山、张河兄弟等了好久也没听林强云说话,认为他已经没什么交代的了,便按公子的吩咐自去取了玻璃打磨起来。
林强云再无心对他们说些什么,心里一直转着望远镜的念头,放下手里的玻璃后,慢慢地向吴炎的铁工场走去。
记得以前听玻璃瓶厂的师傅说过,吹出来的玻璃瓶所以不是纯白,而会带有颜色,主要是所用的材料里面含有铁及各种金属质的缘故。如果自己能把各种粉料里的铁质去掉,那么做出来的玻璃不就是白色的了?对,不妨用磁石在各种粉料里滚动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把里面的铁质吸掉。心里有了主意,加快脚步走入吴炎的铁工房。
一进门,林强云便看到吴炎正忙碌地指手划脚骂人,走到他身后朝吴炎的肩膀上一拍,把吴炎吓了一跳。
吴炎回头张开嘴正想骂人,发现是师傅站在后面,不待林强云开口,马上陪着一副笑脸说:“师傅,弟子正想把刚做好的一副铜范给您送过去呢,想不到师傅自己倒先来了。”
“铜范?”林强云沉下脸问道。
吴炎一看师傅的脸色不对,立即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师傅讲过的,您要的铁范所受热度并不是很高。所以,我想用铜做也没有什么不妥,而且还更容易做,速度又快。这没有什么不妥吧?”
林强云想了想,觉得这也不能怪他,只好说道:“这次就算了,以后若是要改材料,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否则,若是不能用的材料放在要紧的部位,那将会是要出人命的。”
吴炎吓出一头的冷汗,把个头连连点着:“知道了,知道了。师傅放心,以后弟子再不会自作主张改材料了。这就去将铜范取来给师傅。”
这副铜模具做得相当不错,林强云满意地说了声“好”,再交代他用铜再做出另外几种模具后,转身又回自己的工房内。
有了模具,林强云早在玻璃瓶厂就吹过酒瓶,这时又有烧出玻璃的经验,一进入自己的工房就兴致勃勃地捋手扎脚,大声叫道:“张大哥,快帮我把炉火生起,我要做出‘水晶杯’来给你们看看,说不定这时候也还没人见过这种东西,能卖到大价钱呢。”
他让张家兄弟去起炉火,自己则叫上山都,取了一块巴掌大的磁石,在舂好的石英粉里不停地滚动,那块磁石上果然包了一层灰色粉末。把那些粉末拿掉后,又反复地在几种要用的材料中吸取,直到再吸不出粉末了,这才罢手。
将吸干净的材料称好重量,装入坩埚内放进炉里,再把铜模具放在上层炉中预热。林强云笑着对张氏兄弟说:“等这些东西都制出来后,你们要多找几个信得过,而且既有耐心又细致的人来帮着打磨。不然的话,靠你们两个人是忙不过来的,也会耽误目前对我们来说极为宝贵的时间。”
张山问道:“公子,那我们可不可以去承宗的孩儿兵那儿调人,只有他们我才觉得可以信得过。”
林强云:“可以,除了四儿和金见两人选上的孩儿兵以外,我们双木商行内暂时没有事情干的任何人,都由你们挑,还需要什么工具也可以去找铁匠和木匠们做。”
经过磁石吸过的材料,只从熔化的浓浆中就能看出与前几次的大为不同,杂质也是明显的少了很多。林强云用小铁铲将预热好的铜范放到石板上,心里忐忑不安地用另一根较细的铁管卷了一点粘稠的液料,静下心缓缓吹气,当空气泡吹到寸许大时,立即将它伸入铜范内,稍用了点力往下吹压。
确信已经把铜范填满了,偏头离开铁吹管,迅速地抓起身边小炉里烧得微红的一把铁刀,向铜范口子上的红热气泡外绕割一圈,还没等一圈绕完,连着细铁管的大半个气泡已经断开脱离了铜范。
将手里的铁管交给守在一边的山都,趁势飞快地用刀修抹断口。
山都看林强云大汗淋漓,将手上的铁管往炉门上一丢,抓起一把扇子就朝林强云的面前横着煽动。
看着已经凝固了用铁刀再抹不动的玻璃,林强云小心地用铁钳分开铜范,将成型的玻璃杯移到小铁铲上放入炉顶的“徐冷室”。
这天因为平板玻璃和杯子的吹制成功,林强云的体力也显得分外地好,一口气吹出了二十多个同样大小的玻璃杯。直到把杯子全部送入炉内退火后,四个人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自己的住所。
当天傍晚,张山、张河兄弟实在忍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同来找林强云。要求不必等第二天,马上去把炉内退火的‘水晶杯’取出来看看。
林强云也是很想看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会怎么样,便和他们一起到工房去。
转过后院小门,几条黑影向他们扑过来,山都亮声呼喝了一句,那几条让林强云吓出一身冷汗的黑影,调头扑到山都的身上。
原来是几个吐蕃人带过来的藏獒,张山向林强云解释说:“陈、张两位统领吩咐过,每天一到戌时就把几头藏獒放出,以防后院工房中会有贼人入内偷盗。刚才没惊着公子吧?”
林强云:“没事,就是惊吓了也只能怪我自己胆小,你们别放在心上。”
院门前值守的两名护卫队员看到四人到来,露出惊异的目光不声不响地为他们让开路。
三儿和他的四个帮手已经回去了,院子没了他们制作香碱、雪花膏的声音,显得清冷了很多。林强云掏出钥匙打开院门,几只麻雀在地上似小老鼠般的跳动,一见到人便呼地一下飞上屋去。
因为门窗都已关闭,工房内闷热得令人无法忍受,林强云生怕杯子取出后被风一吹又破掉,叫住已经站到板凳上的张山:“先别开窗,我们看过炉子里的东西凉了没有再说。”
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去,炉膛内的火早已熄灭,试着伸入手去,虽说很热,倒也不觉得太烫。林强云小心地取出一只杯子,走到门边较光亮处仔细察看了一番,高兴地说道:“唔,很好!总算做成我所需要的‘水晶杯’了。张大哥,现在可以把窗户打开了。”
取出炉内的全部杯子,林强云信手装了一个到挎包里,对啧啧出声的张氏兄弟说:“以后这些杯子全都要经过打磨的,有的是时间让你们看,我们先回去吧。”
看到他们还是恋恋不舍,便说:“既然舍不得放下,带回去看个够。不过,这段时间有得你们忙的了,‘水晶板’、‘水晶杯’都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打磨好。只要做好了这两种宝贝,我们立即去临安,想办法为我叔妈和凤儿报仇雪恨。”
张山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没敢抬头,嘴里却应道:“公子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宝贝打磨出来。那么,我们就带回去观赏了?”
“记住了,”林强云郑重地交代:“制造这东西的事情只能你们两人知道,对任何人也不能说出是我们自己做出来的。另外,你们找来帮忙研磨、抛光的人,也必须认真挑选,一定要他们做到守口如瓶,绝不能泄露我们的任何秘密。”
“公子放心,我们会让所有叫来这里做事的人,先在公子加了道法仙术的‘双木金牌’前发誓,保证没人敢起异心。”张山表情严肃地说:“即使是有心怀不轨的人将消息泄露出去,我们双木镖局的护卫队,也会按局规天涯海角地搜寻,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直至擒回受‘双木门规’的制裁,或是格杀当场为止。”
“‘双木金牌’、‘双木门规’?”林强云小声自语:“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回事,这事恐怕还得问过叔才能弄明白。”
抬起头说:“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从工房内出来,在外看陀螺博赛的人们也回到家。
林岜显得无比兴奋,吃晚饭时就无心进食,喋喋不休地向林强云讲述他所见到的陀螺高手:“贤侄啊,你的镖局可真是出人材的地方呐,把一个木制的陀螺玩得和活了似的。叫它跳,那陀螺便能跳上尺许高的台阶;令其冲,便会贴地向五尺长的斜坡急进,一次不成,被鞭子一打就会再进一次,直至冲上坡顶为止;说要它钻,那陀螺也恁地听话,鞭子一挥,便滴溜溜地向几个小门曲曲折折地进进出出;喝声‘停’时,却是连动也不敢动地在原地站着。”
看到林强云已经吃好准备走了,林岜一把拉住他,叫道:“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今天为叔的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你那双木镖局的小子一上台,为叔看着就顺眼,叫人在他身上下了五百贯的注,谁知这小子真是争气,连几十个大汉也没人能比得过他玩陀螺的技艺,一下子便让为叔赢了两千贯钱……除了本钱还赢了两千贯,哈哈……两千贯啊!来来来,贤侄今天一定要陪为叔喝上一杯,为你镖局护卫队有那样的好小子,为了为叔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的两千贯彩金,喝上一杯。”
好不容易把喝得微醉的林岜送至客房睡下,林强云吩咐这位叔父大人带来的家丁好好照看,便自回到书房。
刚坐下不久,四儿和金见就兴冲冲地到书房来。
金见可是憋气得很,先是被坐在厅门处的翠娥拦住,只肯放四儿一个人进入。待四儿说明是一起来找公子进入大厅,走到书房前却又被山都挡在门外,连四儿也进不去了。
金见陪着笑脸,把手上的几张纸塞到山都手中说:“山都好兄弟,把这几张名单送去给公子,若是他看完了后没叫我们进去的话,我们掉头就走。”
林强云听到金见的声音,一边收拾起桌上的几张图,朝门外叫道:“山都,让他们进来。”
接过金见递来的几张纸,仔细地看了一遍后,林强云问道:“你们所选作为探子的人,为什么全都是孩儿兵的呀,其他的挑不到人,或是没人愿意去当探子么?”
金见解释说:“公子,做探子的人么,第一当然是要忠心;第二要机警灵活;第三呢,则必须体力过得去,肯跑会吃又能忍饥挨饿;第四,还必须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能写会算的。因为我听四儿说,公子讲过了的,有些人会安置到我们双木商行开的店铺里,以帮忙为名行探子之实。”
金见顿了一下,看林强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的意思,才又接着说道:“至于其他的人么,他们一是年纪大了,怕是会看不起我们两个小娃娃来管他们,二则我们商行里的人大都不识字,更谈不上会算数和机警灵活了,所以我们也就没去选。我和四儿商量过了,只有孩儿兵的人对公子最是忠心,又经过半年多的时间训练,第一、第三、第四条孩儿兵全都合适。我们就以第二条机警灵活为标准,选出了这里的四十余人。现在选中的这些人,还只是作为普通探子的。至于各处的探子头目么,我想,还是回去汀州把横坑的孩儿兵挑出些来才行。那些人才是我们训练得最久,也是我们认为最信得过的人。”
林强云:“是这样啊,那么,这部分今后要安置在店铺里的人,必须先叫他们跟着这里几间店内的管账先生学一段时间,然后才派出去好了。我看这样吧,金见带着我的信回去汀州找我六叔,把还留在汀州学养信鸽的,以及横坑村里的孩儿兵,现在能用的全都带出来。回去的时候记得叫归永叔派一小队护卫队和你一起走,以防万一路上出事。记住,若有危险时,你们要立即逃命,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行。其他的什么事情都等我们来解决。四儿则留在泉州,把选出来的孩儿兵们再多训练一下,学会养信鸽。这里学养信鸽的人也一并分派他们做事。今后,我们的探子要遍布整个大宋地境。有可能的话,凡是有我们做生意的地方,都要有我们的探子,不能漏掉一点对我们有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