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红鲸
这人喝骂声中手上一加力,那道士惨叫道:“啊哟……我说,我说,请轻点啊。///com///那几个新人还在地宫里,哎哟,放松点,我带你们去,啊……”
此时,陈归永他们押着两个青袍道士走进殿内,呵呵笑道:“不用了,这两位愿意带我们去地宫,就不麻烦你罗。”
林强云一看,两个被押进来的,正是刚才退入殿后的那两个道士。
陈归永大声说:“公子,这两个妖道招了,他们说神台上的‘五通神’会动的原因是他们两人在神像的底下用绳索拉动,那眼里放出的光则是用个灯盏伸到神像的头里面,从神像眼孔中射出灯光来。”
说完,陈归永一伙人押着两个道士进入殿后。
不一会,陈归永匆匆从里面出来,走到林强云身边悄声说:“强云,在里面的地宫里除了有十多个女人外,还搜出大批金银珠宝和纸钞、田契等。这事我们不大好处理,你是不是先到里面去看看,拿出个主意。”
林强云一听说不好办,头就大了,问道:“里面另外还有什么东西,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陈归永:“有些东西不好说,要你去看了才好决定。对我们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还大有好处。依我看,最好是叫这里的官府派人来处理。”
林强云放心地说:“那就好,一会我先进去看看再说。”
招手把徐天璠叫过来,说道:“徐兄,这里先交给你带来的人看着,我们进去,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林强云与陈归永、徐天璠兄弟到地宫一看,倒把他们给吓了一跳。
这地宫里除了十多个女人外,还在一间房里放着九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用手都推它不动。估计每箱的重量不下二百多斤,总计约有数万两的金银,另外还要加上不知能值多少钱的珠宝。
另有两个小箱子,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三叠纸钞,按林强云的估计大约有十余万贯。另有数十张房屋田产的地契。
还有一个小箱子极为精致,让林强云实在不忍心把它弄破。
摇动一下,好像里面只有纸张布帛一类的东西,想来没有什么贵重的,林强云决定把它交给林岜去处理。
林强云与陈归永对望了一眼,陈归永问:“怎么处置这些东西?”
林强云叹了口气说:“依我的想法,我是很想把这些钱都捞到口袋里来。可是,一想到‘不劳而获’这四个字前几天才被我用来骂过别人,我就心里不安得很。所以,只好请赣州的官府来解决了。徐兄你们看呢?”
徐天璠满怀好意的笑着说:“老弟,我听人说过,你在汀州收留了不少孤儿和女子,所用的都是你自己赚来的钱。既然可以自掏腰包这样做,为什么这些钱财就不能用呢。再说这也是你这汀州弓手都头带领部下破的案子,也就理所当然的要将这些赃物运到汀州,由那里的官府去处置。只要把这事通传赣州衙门就可以了。况且,这里既没人拦得住你们,也没人敢和飞川大侠作对,尽管把东西运回汀州去就是。依我看,最好的办法是,纸钞先由你收起来,作为老弟扶困救危所用,只需留下少量应付官府就可以了。这些沉重的金银珠宝则押运回汀州,由汀州的官府去处置吧。”
林强云踱着方步转了好几圈,双手一击道:“好,把这些东西全部运回汀州去。归永叔,请你马上派人赶回罗坑隘,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邱大哥,请他立即派人将情况报告我那位本家叔父,并派人来帮助我们把赃物押运回去。另外,再叫人去瑞金县城,要我们的挑夫起程,把货物先送回去。”
陈归永问道:“那么,我们先把这赃款赃物打点好,等邱胜的人到了再连同妖道一并押回汀州么?”
林强云:“正是。若赣州的官府有人来交涉,则可以把妖道和一部分赃物移交给他们,若是他们不闻不问,那就带回去交给我们汀州的官府发落。”
林强云看陈归永出去后,又对徐家兄弟说:“徐兄,这些房屋田地的契书就留给赣州知事了,另外,我还想给他们留下点钱财,作为救助难民的支用,你们看如何?”
三人商量后决定,如果本地的官府来了,就留下一万余贯纸钞,并房地契,连同这些妖道、救出的女人一并移交给他们处理。
林强云取了约有万贯的纸钞交到徐天璠手上,郑重地说道:“徐兄,这不是给你徐家的,而是我求你帮忙,用这些钱代我为此地的难民们做些好事,把钱用完为止。若是有年幼的孤儿请代我收留,叫人带个信给我或是托人将孤儿们送到汀州。徐兄,能帮小弟这个忙么?”
徐天璠握住林强云的手,严肃地说:“老弟,这是修阴功的好事,我一定会尽心去做的,请放心吧。”
他们回到大殿,局面已经完全得到了控制。
在徐天璠手下人的指挥下,大殿里的人们正有秩地慢慢退出,被踩伤的十多个人也集中到一角安置,里面显得空旷了许多。
徐天瓘匆匆来到林强云的身边,满脸兴奋地说:“老弟,乡民们还聚在外面不肯离开,他们说虽然妖道是用‘五通神’来骗钱、骗色,但这‘五通神’还是有的,怕我们一走,那‘五通’再出来祸害乡里,要我们把它们除去了才放心。你看……”
林强云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已经有了对付这件事的办法,一时来不及办理,当即说道:“无妨,我这就去给乡民们办好此事。”
他们来到庙外,十多亩大的场地上站满了人,吵吵嚷嚷地闹个不休。
林强云一出现在庙门前,有人大叫:“他就是飞川大侠,会‘诛心雷’的飞川大侠,刚才在大殿内就是他把现身的一个‘马精’用‘诛心雷’灭掉,并把骗钱骗色的妖道用‘诛心雷’擒住的。”
人群中有人自动把这话传扬开去,渐渐地人声静了下来,场中的人都把眼光望向站在门前的林强云身上。
林强云心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人们对这‘五通神’深信不疑,那就正好利用这点来解决此事。”
举起双手朝下一按,场上还嗡嗡作响的声音顿时一静,林强云拍拍身上的挎包,放开喉咙大声说:“各位父老乡亲,这里的‘五通神’有一个已经伏诛,还有四个也被收入我的袋里。为保这一方的平安,以防今后还有妖物作祟。我现在将用符录把这里的‘五通’泥身镇压住,以后大家就可以安心地生活了。”说到这,从挎包里取出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画好的几张符录,回头叫道:“根宝、全福,用这几张灵符去把五个泥胎封住。”
根宝、全福两人齐声应“是”,双眼放光地走到林强云面前,装模作样的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双手接过符录捧进殿去。
不一会,两人返回走到林强云的身前,眼中带着笑意说:“禀告师傅,泥胎已经镇压住了。”
林强云挥手让他们站到一边,对场中说道:“大家回去吧,以后再不会有‘五通’作祟了,请大家也不要再供奉这些妖神。你们越是供奉它,它的神通就越大,对大家的祸害就越是厉害,请大家务必记住这点。”
看清林强云确是把灵符交给徒弟拿去镇压“五通神”,放下心的乡民们议论纷纷地慢慢离开。
自此,瑞金小河口“五通庙”以“诛心雷”诛除马精,并将另四个妖精收入“八宝乾坤袋”,还用天师灵符镇压住“四通”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这方圆数百里人们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逐渐向四外传播出去。
除了飞川大侠之外,林强云又多了一个“诛心雷”的绰号。
当天傍晚,瑞金县的一个押司来到“五通庙”见林强云,一见面那押司就态度恭敬地说道:“见过林都头,在下姓李,是本县衙门的押司。县尊何大人听说这里有妖道害人被都头擒获,心中高兴得很,特令在下过来相帮。此地原是本县该管之地,这救出二十余名妇人女子,又抓获十多个妖人,也算是破了个大案子。你看,是不是能够让本县也出一份力呀?”
陈归永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位押司的意思,把林强云拉到一边悄悄对他说:“强云,这人的意思是要我们把破案的功劳分给瑞金县一些,不然他这县里破了这么大的案子,该管的县衙什么都没有做,对上司不好交代,说不定还会被罢官呢。再说这二十多个妇女,目下还神志不清,也确是要交给本地的衙门,让他们发还给家人才行。”
林强云道:“好,我知道怎么办了。”
走回来对那位押司说:“李押司,既是贵县愿意参与此案破后的处置,那我就上报说:本都头是在贵县的大力协助下破的案子,并将救出来二十多个妇人女子和部分赃款赃物移交给贵县,让贵县也好有个交代。”
李押司大喜过望,原来县令派他来,只是希望能得到一点好处,想不到林强云竟然把一个大大的功劳送给了他们。急忙谢过林强云,赶回县衙向上官报告去了。
第二天一早,瑞金县的何县令就来到“五通庙”拜会林强云,千恩万谢之后,亲自领着一班衙役枷起妖道,带着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获得的战利品——万余贯纸钞、田地房屋契书和二十三个被解救出来的妇人女子——回衙门报功请赏去了。当然,除了表述汀州弓手都头的功绩外,还大大地自夸了一番。
六月初九近午时分,总算盼来了汀州的厢军,来的不但有邱胜带领的三百精壮,竟然连知州林岜和兵马监押罗成玉也一同到达。
林岜一见林强云,上前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贤侄,干得好啊,知道本州上下穷得快没钱给募役们付工钱,就得了这么大一笔意外之财。走,到里面说去。”
林岜告诉林强云,此次所获的钱财数量不可外传,一切要待回汀州后再决定如何说法。为了保密起见,他们要立即起程押运这里的所有财物返回汀州。
林强云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的,把事情的经过大略向这位本家叔父大人讲了一下,就将急着回汀州的林岜他们送走了。
下午林强云他们返回瑞金县,刚好赣州知事聂子述得知此事后来到县衙,派人来请林强云到县衙门见面。
这位聂知州,是替换去年因陈三枪、张魔王造反而罢官的原知州张忠恕的,他正为修缮加固州城的城墙和城门,而为钱发愁。能得到万余贯钱,外加数千亩良田、十余座房屋,一下子把他的天大难题给解决了,哪还不大喜过望。见到林强云十分客气,赞誉有加。瑞金县的何县令也一直在旁边大说好话。林强云也借机向他们提出,第二天要极早赶回汀州,取得了随时出城的公文。
晚上,林强云又被徐天璠拉去喝庆功酒,直到很晚才到客栈歇息。
第二天,为免山都的相貌惊世骇俗,天未亮他们十多个人就出城回汀州去也。
从瑞金回来的这一路上,一有空闲的时间林强云就一直在想,根宝和全福是来投师学艺的,可几天观察下来,他发觉这两个人并不是学打铁的料。
他们不似横坑村的那些年轻人,学手艺是为了使自己有一技之长,赚钱养家糊口,将来的生活能得到稳定的收入。
根定和全福则对学习打铁毫无兴趣,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这样是很难在短时间入门学会基本手艺的。
这两个徒弟一心一意想要学的是武功,可是连自己都不会武功,实在是没法教啊。不管他了,等想到的时候再说吧。
胡思乱想中,林强云记起那天凤儿拉着自己去逛街,若不是那次去逛街,那二三十个孩子在这些时间里,很有可能就会有几个被人当成充饥的食物给送进肚子里去了。
真是难以想象,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人的年代,自己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吃人的事情发生。想不到刚被弄到这宋朝,就让自己遇上这人吃人的事,正如过去有人对自己说的:“白纸黑字写在书上的事情,不是没有,而是你没有看到而已。”这话一点没错。
“咦,凤儿哪天看了三四十间店,卖吃的就有将近二十间店铺,怎么就没有看到有糕饼卖啊,连糖果也没见着。那么,如果开个糖果糕饼店呢,那生意不是会好得不得了?”
林强云想到这里,不由高兴得跳起来大声叫道:“哈哈,有了啦,就是它们了,哈哈!真是聪明得过分,真是落后得过分呀!”
虽然没有解决缠绕多日的难题,但想到又一个可以赚钱的路子,心里觉得十分轻松。不自觉的脚下越走越快,兴奋地放声高唱:“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他这样又是大吼大叫,又是大声歌唱,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全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满脸迷惑在看着他。
只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山都,看林强云又和那天做成子弹一样的高兴,虽然不敢再打他的头,但在他的前前后后绕着圈儿奔跑跳跃,又是翻斤斗又是手舞足蹈的乐得欢。
陈归永匆匆跑回到林强云面前,疑惑地问道:“强云,什么事这么高兴,又叫又唱的?你看,大家都不走了。”
跟在他后面的根宝、全福喘息方定,这才说:“是啊,刚才是越走越慢,后来又越走越快,害我们跑着走了好长的路呢。说真的,师傅刚刚唱的歌真有趣,我们现在就是十几个人,七八杆枪吗,这首歌真是应景。对了,师傅怎么会想出这么应景的歌呢。不过,阿庆嫂是谁,皇军又是什么军,还有东洋兵是哪里的兵呀?好像这回除了陈三枪的盗贼兵外,师傅刚才唱的那些皇军,东洋兵,还有阿庆嫂啊什么的,我们都没有遇到过吧?”
林强云笑容可掬地怪叫:“你们啊,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是现代……哦这是戏文里的歌,哪里是我想出来的呀,还有好多好听的歌呢。很多我都会唱的,想到这次我们有惊无险地把货物运回长汀,心里一高兴就要唱歌,想到这首歌刚好对得上现在我们的情景,所以就唱了出来了。”
三叔高叫道:“强兄弟,那就趁这机会把戏文里的歌全都唱出来让我们听听吧,以后忙起来时就听不到你唱歌了。”
陈归永也笑首说:“是啊,唱吧,让我们这些从来没有听过戏的人也听听,享受一次富贵人家才能得到的享受。大家说,好不好啊?”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林强云笑道:“那好,我就唱几段给大家听听过过瘾。不过这是好几个人唱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们听不明白可别怪我啊。”
众人忙说不会,叫林强云尽管唱就是。
林强云清了清嗓子,开始唱道:
适才听得司令讲,
阿庆嫂直是不寻常,
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
……
这一唱,既有胡司令的粗门大嗓,又有刁德一的尖细高声,还有阿庆嫂的畅快流利。基本上把《沙家浜》里“智斗”的那一场戏的给唱得差不多了,听得十多个人如入梦境。
说唱谈笑之间,不知不觉就越过了桃源岽,到达罗坑隘。
问清了邱胜带领厢军护着林岜,押送金银珠宝于昨天近半夜到达关隘内,只歇了二个多时辰,天亮不久就急赶回长汀。
林强云一行人也不多做停留,立即赶路。
空手行走百里左右的路程,虽说要翻越武夷山,但连在路上进食的时间也算在内,也不过用了五个多时辰。从瑞金县城卯时出发,到长汀县城外时也不过才是未时一刻左右,脚程真够快的。
长汀城西门外已经可以看到很多农人在收割成熟的稻谷,看到他们还是使用那种粗笨的厚板直边谷斗脱粒,林强云摇摇头,大步赶上走在前面的陈归永问道:“归永叔,家里的稻谷还要多久才能收完,连同把翻冬(晚稻)秧插下去还要多久?”
陈归永头也不回地答道:“今年很快,这个六月底或是七月初就能把田里的事全部做完,除了还要用一点功夫耘田外,就等十月、十一月收成了。怎么,兄弟又有什么打算么了?”
“不,我只是要问清楚,算好时间。我打算把铁工场搬到城里,并准备让我们村的人不要再做蚊香,光把药草制成药粉就好。这样我们村的人就可以抽出时间,用来种植草药,今后蚊香的生意才能做得更大。”林强云把心里所想的告诉他。
陈归永:“唔,这样做是好得多,既能省下来回挑运的工钱,又可以即时知道客人要货的消息。我们的生意也好做多了,村里的人也可以多抽出时间来把武功练好。”
陈归永想了一下道:“强云,我看不如先招募人,把你的乡役弓手护卫队训练出来。现在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用心点的话,可能还赶得及我们八月要送货到泉州。省得到时候又像这次去瑞金一样,措手不及之下临时回村里叫人。再说,村里也就那么二三十个人能拿得出手,我怕会耽误你的大事啊。”
林强云感激地说:“谢谢归永叔提醒,进城后我就请六叔把招募榜文贴出去。不过,还要请归永叔和张大哥一起在城里多帮我几个月,别把事情都丢给我才好。”
陈归永呵呵笑道:“你这小子,看你说得这么可怜。放心吧,我们村的人都把你看成自己的兄弟子侄,你的事情不要说是我了,全村男女大小,只要你出声,没有人会不肯为你做的。”
林强云感慨地说:“是啊,横坑是我的家,我家里的人又怎么会把我丢下不管呢。”
前面远远地传来凤儿高兴的叫声:“大哥、归永叔,你们总算回来了。”
相距城门还有四五十丈,凤儿背着她的弓弩连蹦带跳的冲到林强云的身前,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番,又绕着他转了两圈,才喜笑颜开地埋怨道:“你们走得那么慢,害我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大哥,你要赔我啊。”
林强云笑道:“好,过两天我会赔你。”
“为什么要过两天,今天……哦,就是现在就要你们赔。”凤儿双眼睁得大大地叫道。
林强云:“今天可不成,那东西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来的。要那么久的时间才会好吃,太快做好的就不好吃了。”
“啊,是可以吃的东西?好,那就多等两天,但要先说给我听,你要做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寿糕、鸡蛋饼啦。怎么样,没吃过吧?”林强云自己没有把握这宋代有没有糕饼这一类的东西,所以也没敢说得太死。他想,就是这里有了糕饼也没什么,顶多做好了卖不掉,留给自己人吃就是,反正那些孩子也怪可怜的,就算让他们尝尝鲜吧。
凤儿还没答话,陈归永和张本忠几乎是同时开口,问道:“强云(公子),什么是寿糕、鸡蛋饼呀?”
他们两人一开口问出这个问题,林强云心里就有数了:连这两个走过许多地方的人都不知道的东西,说明这宋代大约还没有糕饼,这生意有得做了。
故做神秘地笑着说:“现在可不能说,等做出来了你们不但能看到,还能让你们吃个够。若是大家都觉得好吃的话,我还要开家店铺专做寿糕、鸡蛋饼和糖果出卖赚钱呢。”
“双木刀铺”里,林岜派来的衙役一看到林强云他们进门,立即上前施礼说:“林公子,我家知州大人请你一回到城里,就立刻先去州衙一趟,说是有紧急的事情商量。”
林强云二话不说,马上跟着那衙役走,回头对陈归永叫道:“归永叔,你先安置大家洗浴歇息,有什么事我回来再和大家说。”
林岜挥手赶走了送上茶水的丫环,不等林强云开口就直接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林岜一回到长汀,在清点运回来的金银后,就把那个小箱子劈破。打开箱子仔细一看,发现里面除了用布包得紧紧的数十件宝石珠玉外,底下还有夹层,里面放有一本《天师道符录》。因为昨天在瑞金“五通庙”时,听林强云说过曾用灵符镇压五通泥胎的事,所以借这个缘故把他叫来。
林强云看了看这本《天师道符录》,只有十余页,比自己所有的那本差远了。不屑地说:“这也叫‘天师道符录’?叔父大人,丢了它哟,这东西根本没用。”
林岜嘴上说了声“好”,心中却道:“你连‘诛心雷’都会使,当然是说没用了,还是留着看看再讲。”
林岜转过话题道:“贤侄,这次运回来的共有一万一千多贯纸钞、二万七千余两银、一万一千多两金,还有珠宝约可值十余万贯。愚叔打算交与朝廷一万两金银和部分珠宝。剩下的纸钞贤侄全带去使用,其中有给你们的赏金二千贯。另外,还将分给贤侄一些金银,过些时日再交给贤侄。不过,此事只有你我叔侄和罗监押、邱副使四人知晓,切莫泄露与他人知道。”
林强云点头答应了,来到这里三个月,他很清楚地知道,千里求官只为财,像这样能既不伤民又得钱财的好事,哪里敢提出不同的意见。他自己拼命地想出各种办法做生意,不也是为了赚钱吗。何况,多了这些钱既方便自己做生意,又有更多的余钱来救助更多的人了。
林岜把桌上放的东西朝林强云面前一推,道:“贤侄,这是那小箱子内取出的几件珠玉,你拿去也作为这次除掉‘五通庙’妖道的纪念。”
桌上的东西也没什么出奇,四颗颜色灰白龙眼大的珠子,一块毫无光泽、寸余大二寸长的虎形玉片。既然是叔父大人的好意,却之不恭,林强云谢过林岜,包起放入挎包中。
隔着挎包摸了摸里面装着厚厚几叠数达一万一千多贯的纸钞,过几天官府的事情办完后还可以得到数千两金银,林强云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不安地走出衙门。
这一呆就是半个多时辰,天色已是申时。
回到店铺里,林强云立即把这次去瑞金的十多人都叫来,按林岜的交代每人付给了十二贯纸钞作为他们的赏银和工钱。大家拿到了钱,都欢欢喜喜地上街采买所需的物品去了。
林强云正想出门去找细狗仔,问清楚现时的糖和糯米的行情,沈念康得到林强云已经回到店里的消息匆匆赶来了。
林强云不等他开口就问道:“六叔,你店里有糖卖吗?长汀城里的上白糯米是多少钱一升啊?”
沈念康心里在想强云又出什么新花样,还没来得及回答,林强云又说:“我今天要买五斗上白糯米、六十斤白糖。这,没什么问题吧?”
沈念康一进门就被林强云的话说得一下子转不过弯,这时总算明白了林强云的意思,连忙说:“有,有大问题。现时买的糯米都是糙米,要上白糯米得请人舂好过筛才能得到。白糖,你说的是糖霜吧?那可是贵得很的。不过呢,红糖在长汀城内要买上数百斤也倒是不难。强云哪,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啊?”
林强云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是只有糖霜,不是白糖?比如白砂糖啦,或者结白糖之类的都没有?”
沈念康有点哭笑不得地说:“啊哟,我可是给你讲不清了。走,我带你到店铺里去一看就明白了,这里会有些什么糖。快走!”
沈念康恶狠狠地一把拉起林强云的衣袖就往外走,凤儿跟在他们后面,咭咭嘎嘎地笑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沈念康的杂货铺,林强云才明白了沈念康为什么说跟自己讲不清了。原来,这时候真的是没有白砂糖和结白糖。他们所谓的糖霜,就是粉末状的白糖,而且也贵得离谱,每斤糖霜售价竟达四十二钱,这些钱可以买到上白米六升。红糖却是有的,现时称为沙糖,一斤也要八九个钱,缺货时可以卖到十钱以上。
有红糖也可以,林强云心想,就是没白糖做的那么好看。但是,如果能将红糖做成白糖和冰糖,或者做成糖果,那不是又有一条生财之道?红糖做成糖果,这没问题,他会。他的一个同学家里就是用红糖做糖果的,他去帮忙做过,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他也看过同学的父亲用砂糖做成结白糖、冰糖,也听过他们是如何把红糖和古巴来的红砂糖制成结白糖、冰糖的,就是想不起同学父亲说给他听的制作方法。
凤儿看到大哥手抓一把沙糖握成一团,又松开搓散再握成团。双眼盯着卖糖的陶缸动也不动,神态像极了几个月前在山都的树屋里一样。好在店里有六叔夫妇和细狗仔,但还是担心地拉了拉林强云的衣袖,问:“大哥,你没事吧,不要吓我们啊。”
林强云醒过神笑道:“没事,我只是一时想事情想得出神。对了,六叔店里有多少沙糖,够我要的数吗?”
沈念康把眼光落到细狗仔身上,狗仔机灵的接上话说:“就这缸里十多斤了,公子要多少沙糖啊?”
林强云:“我要百多斤呢,不够,不够。六叔,那就只有请你去买了,要足数的五斗上白糯米和一二百斤沙糖,越快越好。买好了我要做一种好吃的东西让你们尝尝新鲜,若是好的话,我准备开间店铺专做这东西卖。哦,我们的招募榜文可以张贴出去了吧?那好,你先将人收进来,让他们住在南门大宅里。过几天我就请归永叔来试过,然后便可以训练了。”
沈念康二话没说便匆匆跑出去,林强云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转回双木刀铺。
晚上躺在床上,拼命地回忆,就是想不起怎么把红糖制成白糖,急得林强云一会起来走到厅里踱步,不一会又躺回床上翻滚。他是不死心啊,十斤红糖加工煮过后就能做出八斤左右结白糖,还有几斤清白的糖水可以用来制作糕点,光是利钱就有一贯半呐。
这么有钱赚的事怎么可以放过?有钱不想办法去赚来是傻瓜,想不到办法赚钱的是笨蛋。
天已经放亮,屋外传来三叔他们准备回村的话声:“归永,强兄弟真的和你说过,以后我们村的人专做草药粉就够,别的另外叫人去做?”
“那当然,打铁工场也马上要搬到城里,我们也省得经常要上山烧木炭了。你们没注意吗,村子附近的树最近因为烧木炭已经砍掉不少了,再下去还不得被我们砍光。就连溪里也被取用做炼钢埚的白泥挖了一个大坑。”
林强云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了,红糖煮成白糖可以放进活性炭,没有活性炭,用一种叫活性白土的泥也行。
可是,问题又来了,活性炭是什么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活性白土,他倒是去过连城县办的朋口土矿,也知道那是山上挖来的泥巴,活性白土就是把那些挖来的膨润土磨细了用硫酸去浸泡而成。可这时候哪有硫酸啊,怎么办?
“啊呀,我究竟吃到什么了,变得这么笨。呵呵!”林强云出声笑了,一翻身冲出房门叫道:“归永叔、三叔,你们等等我,今天我和你们一起回村里去。”
沈念宗今天总算有了点时间可以坐下来喝上一口宽心茶了,凤儿妈端上刚刚煮好的茶唠叨:“我说你呀,就不能花点心思想想凤儿吗,她已经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也不小了,到今还没个人来上门提亲。你这做爹的要上心些了,真要是不行的话,我去托人……”
“叨唠什么呀,一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有强云在我们村,谁会来自讨没趣?任谁一听说我家凤儿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家都知道凤儿中意的是什么人。这事你就别再说了,让他去吧。”沈念宗心烦的打断妻子的话,没好气的顶了回去。
凤儿娘还想再说什么,大门外沈南松的声音传到:“大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到家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啊,山都,你比我还野,衣服破了好几个洞了,又要累我娘劳神替你补了。”
沈念宗对妻子使了个眼色,起身向厅外迎去。
林强云进门看到沈念宗要走出厅,忙道:“叔,你先在厅里歇着,我一会有事要向你请教。”
山都则一溜烟钻到后院,脱他的衣服去也。
不一会林强云翻着一本寸余厚的书走入厅内坐下,对沈念宗抱歉一笑,说道:“稍等一刻,马上就好。”
口里喃喃念道:“喝窝活,H,是这里了。活性炭——活性炭,唔,就是它。原来还要活化啊,这就没办法了,试试用现在的木炭磨成粉来除色,如果可以的话那就赚大罗。哈哈!”
沈念宗一看到林强云手上的书,立时把眼瞪得大大地,隔着桌子探看,慢慢地站起身俯过去。嘴也是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书,什么人竟然能把字写得这么小?看不懂,连许多字也认不得。奇怪呀,奇怪!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书呀?对,天书,这是天书。”最后那“天书”两个字几乎是吼叫出来的。
沈念宗的吼叫声把沉迷于思考中的林强云吓了一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叫道:“叔,干嘛这么大声,会吓死人的。”
沈念宗也是一惊,急步走到林强云那边,左手扯着他的衣袖,右手指着桌上的书问:“强云,你实话告诉我,这本是不是天书?”
“天书?”林强云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一会又转成一副为难的神色,不自觉地把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天书,叔问我是不是天书,我怎么跟他说才好?不能说,这是绝对不能说的。哪我又该怎么办……”
拍拍他的肩膀,又把林强云给吓了一大跳,沈念宗呵呵笑道:“好了,好了。///com///强云你不用为难了,我全都明白,你不说我也全都明白了。”
林强云奇道:“你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沈念宗:“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林强云只能苦笑,前几天是吴老六说“明白了,真的明白了”,今天,沈念宗又说他“明白了,真的明白了”,可林强云自己就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明白了”什么,自己又“不明白”什么。真把林强云搞得头大脑大,一时之间愣愣地坐在那儿无话可说。
沈念宗坐回他自己的原位,出声问道:“说吧,你又有什么新的生意,要我帮你做些什么事?”
林强云回过神,想了想要如何开口,道:“叔,现在事情太多,能帮忙的人又太少。所以,我想……我想,你是不是能到县城去帮帮我。以后,若是要到外地去时,再请叔妈和南松一起去。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看沈念宗为难的样子,赶紧转弯:“叔啊,也不是一定现在就去,总会等到村子里的事情安排好,有人能接上你的手之后,我才敢请你去的。”
沈念宗吁出一口气,缓缓说道:“强云,这个村子原来包括你在内,有十八户七十七口人。这几天,搬入村里的四户十六人,过些天还有七户二十五个人且陆续搬来。这些事不安顿好,我实在是不放心啊。你看,我们村原来的青壮共是二十九个,打铁去了十三个,再加上你、我、归永一去,原来村里的青壮丁口只有十四人了。我怕万一搬来的人和本村原住户有什么事时,会拖你在外面的大事呀。这村里,我和归永一定要有一个人在,否则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不如这样,目下我在家为你守着,以后归永能回来时,再换我出去。如何?”
林强云无奈地说:“这村里的事也确是要紧,什么都可以不要,家就一定要有。那,家里的事就拜托叔多辛苦些了,请你交代村里的梓叔们,一定要把药草种好管好,多开些水田出来种上稻谷。过个二三天,打铁工场就搬出县城去。”
“叔,如果稻谷收割这些事忙完后,就要请人把做到一半的房子盖起来,我想过些时候把城里的那些孩子们送到村里,和本村的小孩一起读书、训练。对了,山都还是让他留在村里吧,省得吓着了人家的孩子。”
沈念宗:“你放心把家里的事交给我吧,不会误事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房子还要盖一座大的,像你说的什么学校般,请先生来教孩子们认字写字、学算数,也叫村里的人教他们习武强身。还有,你看是不是在我们横坑那个谷口做个墙,建上个关隘呀什么的。只要关上门,在墙上用弩箭守着,别人要来打我们村什么坏主意都不怕。”
林强云喜道:“这是个好办法,叔就抓紧去做。对了我这里再给你留五千贯钱,就用来建谷口的关隘和房屋、学校。以后钱不够时,再叫人带个信,我会马上送钱回来。另外,这次送货到城里的挑夫,没有回头货了,要先给他们讲清楚。”
这时,沈念宗的妻子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慌乱地跑进厅内,朝着林强云大声问:“强云,你放在簸箕里的是什么花,怎么能够把虱子和跳蚤都毒杀了。”
“咦,是真的吗?”林强云一听就知道那是前几天放在那里的药草花,欢喜地问:“叔妈是怎么知道那些花能毒死虱子和跳蚤的,在哪里毒的?快带我去看看。”
凤儿妈:“就是刚才你和凤儿爹说话之前,我觉得头上发痒打了些热水要洗头,只因水太热了些,我就把你放在簸箕里的干花抓了些放到热水里做香汤,等水凉了再去洗。哪想到刚才一去洗头后,便看到水里有许多虱、蚤浮在水上,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是你的那些花能毒杀这些咬人的小虫。那水还没倒掉呢,走,去看看就知道了。”
果然,一木盆黑水里浮着一层死去的虱子和跳蚤,让人看了极为恶心。
这下,林强云来劲了,立刻对沈念宗说:“叔,这事拖不得,要马上叫村里闲着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去将那药草的花摘下来阴干,每斤干花你用一文或是两文钱收购,我有大用。”
随即,他又把外面挂着的药草取下,告诉沈念宗如何采收它的种子,要村里的人有空闲时种下去。
凑巧的是,王归乡今天带着金来、金见挑着六个鸽笼,兴冲冲地回来。十多二十天的时间里,三个人不但在汀州转了一圈,还到赣州去了一趟。
王归乡才放下鸽笼就找到林强云,兴奋地说:“公子,这次买回的二十九只鸽子中,有四只幼鸽,只要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训练成信鸽。三个月后公子就有信鸽用了。”
林强云高兴的说:“那正好,我想过一些日子到泉州去一趟,你的信鸽能飞那么远吗?”
王归乡说:“我会尽量训练好,相信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不过,公子带去的人中,一定要有知道鸽性的人,这信鸽必须对人生出感情,才会为我们尽力。”
林强云:“这个容易,我们会多抽几个人和你一起熟悉这些信鸽的。你一定要想办法训练出最好的信鸽来。”
王归乡信誓旦旦地说:“公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王归乡心里实在是很感激林强云,自己生长在富贵人家,从小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宝庆三年(1227年),堡子被溃兵攻破,他躲在鸽房下的地窖里逃过一劫。那些溃兵烧杀抢掠一番后走了。他从火堆中逃出来时,整个堡子成了一片火海。全家十九人变成了十八具焦炭,只有他一个活口,堡中六百余人剩下的不到七十。
他痴痴呆呆地逛了两天。第三天,在幸存的人们帮助下,从自家的废墟里挖到十余两银子,跟随大家一起开始了逃难。
一个身体弱小的人,又无一技之长,凭着十余两银子过了六年,其苦况可想而知。这次从赣州跟着张本忠他们来到汀州,如果不是公子收留他,今后只有冻饿而死的份。
现在他总算衣食无忧,林强云还让他觉得自己也并不是一无用处的人,自己一定要使出浑身的本事,为公子训练出最好的长程信鸽来。让公子感觉到自己的好处,自己可以养活自己。
张有田、张山、张河、四儿回来见到林强云,连忙上前见礼。他们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特别是四儿正当长身体的时候,这里十多天的饱饭吃下来,更见壮实。林强云当即要他准备明天跟自己到外面去帮忙。其他三人则要他们再调养好身体后再作安排,三人感激地谢了。
张有田和张山、张河兄弟,本是身强体健的,只不过一段时间以来饿成了这副样子。经过几天的饱饭一吃,加上睡眠又好地调养下来,渐渐也恢复了体能。第三天开始,就不顾沈念宗的劝说,向他讨来锄、镐、柴刀等,到村后干起活来,虽说开始的一二天还会冒虚汗,但后来却是越干越起劲。
他们看到公子虽然并没有说什么,但公子眼中赞赏的眼光就使他们觉得高兴。
他们心中觉得,公子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比如:
公子教他们从小溪里挖出一种白泥,和上黑乎乎叫石墨的东西加水用锤敲打。又找来砂子,也要他们砸碎成粉,加到那白泥中锤打到他满意为止。说这是要做打铁炉膛和坩埚用的耐火泥,有了这些泥,打铁炉不容易坏,可以多用一二个月;用这泥做的坩埚可以装铁水,放到炉里再炼,就能炼成钢。
公子教他们砍来各种杂木晒干,再放进挖好的窑里,待窑内的木柴全部烧着,有一半变红了,再用土封掉,过几天去取出来的就是用来打铁的木炭了。
公子给他们讲木柴变木炭的道理,讲那日打伤他们的火铳,用的火药也是用炭做的。还讲了要炼出现在还没有过、最好的钢来,打造最好的兵器出来让我们见识。还说要造好多钢弩给我们这些人使用,要组织一支全部都使用钢弩的乡丁护卫队,因为公子本人就是这汀州的乡役弓手的总都头。
他们真是听得入了迷,也学到了好多有用的东西。
林强云这天是忙得不可开交,不但要查看村里的人做的砻,检查砻谷皮的情况,盯着他们按自己的要求重做,还要教木匠做出合格的风橱。
次日早晨,好不容易忙出个头绪的林强云,找到了正忙着打发送蚊香挑夫上路的沈念宗,走到他的身前问:“叔啊,我这里来三个多月了,我想今天到城里把各项事情安排好后,明天就回到莲城老家去看一下,最多十天我就会回来。
沈念宗:“强云,回莲城我不拦你,但一定要回到这里来。我们横坑离不开你,需要你来为我们做主,你要记住,这横坑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等你回来,你的房子也差不多盖好了,你老家还有什么人一起带来这里安家把。其他我也不多说了,你回去一定要多带些钱,也好回去接济家里的其他亲人,做得风光一些。”
林强云说:“叔你放心,我也没有别的亲人,我早已当你是亲人。我一定会回横坑村的。这几天,要叔多受些累了。”
这日一早,林强云交代好打铁场搬到县城的事情后,和背了把弓弩及一袋昨天收来半干药花的四儿,带着换洗的衣服,匆匆赶到城里。
张何氏一见到林强云就告诉他,糯米和红糖昨天已经送到,根宝和全福昨天向小姐告假送钱回家,今天会回来吃午饭。
林强云则交代她,今天不要再做鞋底,把手头的事干完后,另外有事要她做。取了些药花告诉她使用的方法后,叫她把倔牛儿和丫头都用药花泡热水清洗一遍,并把换下来的衣服全用这种花制出的水浸泡。
然后就叫四儿提着那袋药花匆匆前往蓝家大宅,对凤儿和几个女人又是一番交代,这才悠然回到店铺里。
人躺在床上,脑子却并没有闲着,洗衣洗浴用的是肥珠子壳,洗头则是先用稻草灰或者淘米水,再用肥珠子壳。假如能有肥皂、香皂该多好啊,可惜自己不懂,化学老师有没有讲过这些事呢?
唉!怪就怪自己最怕化学了,每次上化学课都想打瞌睡,没一次能认认真真地听老师讲课。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这下是深有体会了。
外面根宝和全福嘻嘻哈哈的声音把他从胡思乱想中吵醒,林强云高叫:“你们两个回来了,那就去把三个水缸洗干净,再把它们挑满。下午开始教你们做东西了,你们愿意学吗。”
根宝和全福冲入林强云的房间,嘴快的全福惊喜地问:“真的,下午就教我们,我们学些什么呀?”
林强云坐起身,打量他们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说给你们听,要是觉得不想学,那我就教给别人。我要教的是做白糖和寿糕、鸡蛋饼。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学?”
根宝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师傅肯教,什么我们都要学。只要能学的,我们一定要把师傅的本事全都学到手。”
“呵呵,好。这才像是我林某人的徒弟,只要你们学得会,我就把所知所会的全都教给你们。现在,你们先去洗水缸、挑水。下午再和张嫂一起跟着我做就是。”
这一个下午,根宝、全福、四儿、张嫂,还有来找大哥的凤儿五个,被林强云支使得手脚不停地团团转。
他们先是把糯米泡好再捞起来晾干,然后锤打、研细收集来的木炭,一个个弄得跟黑面猫似的,还得东奔西走去寻找木桶、笊篱等应用的工具。
林强云自己则到蓝家大宅找来木匠,拿出几张图要他们用杉木按图做几个木框和十几块木板。
然后回到双木刀铺,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先用一斤红糖加水煮开,然后放入一些研细的木炭粉,用细布过滤后,发现滤出的糖水果然清白了些,倒入锅里再多加木炭粉,效果又更好。试了几次以后,终于把红黄色的糖水滤成了清白透明的白糖水了,高兴得他差点把滤出来的糖水给打翻。
原来用木炭粉也是可以当作活性炭用的,只是木炭粉用得多了些。
这时的林强云,只要能做成白糖,哪里会去管木炭粉用掉多少,用得再多也没关系,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六个人一直忙到入夜,才把一百四十多斤的沙糖滤完,再煮后用木桶装好。然后又把晾干的糯米炒熟摊在谷笪上,准备第二天磨成熟糯米粉。
第二天早上,林强云被根宝、全福和丫头的叫声吵醒。
听到他们大惊小怪的声音,林强云十分无奈地起床走到房外。
根宝看到林强云出来,跑到他面前指着那四个昨天装糖水的木桶,激动地说:“师傅,那些水……那些糖水……”他吃力地吞了一口唾沫,说:“一夜的功夫,那些糖水变了,变成白白的糖,只有中间一点还是水呢!”
林强云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打断根宝的话说:“既然你们这样早就把我吵起来,那就按我昨天交代的做。在天井里搭好架子,底下放上大盆,我们把这几桶糖倒放在架子上。上午请六叔买些面粉和鸡、鸭卵,然后根宝和全福去把这些熟糯米磨成粉,再开始教你们做寿糕,下午教你们做鸡蛋饼。”
林强云把熟糯米粉倒在台板上,边动手一边为他们解说:“你们看了要记住,这做出来的白糖弄碎后,加入滴出来的糖水,如果糖溶不干净的话再加煮开过放凉了的水进去,直到糖全部化开。看好,把猪膏(猪油)加到米粉里拌匀,然后再把化开的糖水加到糯米粉中,用力的擦。加糖水再擦,直到用手握一把米粉能成团,放开手后又会裂开成几块就好了,全部的米粉都要均匀。这是很费力的事,不出力就做不好寿糕,即使做出来了也不好吃。来,你们按我教的去做,我在边上看着。”
米粉搓擦好后,林强云还是边做边解说:“你们看,这框子放到板上,把擦好的糕粉放进框内压实压平,用这条削平的竹片把框子上多余的米粉刮掉抹平。再用这块板做尺,切开成长方形的小块,就可以放进锅里蒸。蒸到切缝开口时起锅,放在第二块糕板的上面回锅约半刻时间,取出放凉就成。”
“做事情一定要认真,不能像昨天全福一样,糖水还没煮到火候就要起锅,那样会少出很多白糖的。”
当天下午,又教会他们如何用生酒酿发酵面粉,使之成为制鸡蛋饼的基料。
“这样就不再做了?”全福睁大眼睛看着师傅问:“这样一堆和了水的面,明天能做成鸡蛋饼?”
林强云:“别看这一堆湿面团,明天加上鸡卵揉好后,再放到炭火上一烤,不行的话再来说嘴不迟。好了,上午做好的糕现在每人可以吃二块,不准多拿。如果还想吃的话,去买好各种作料再做。”
“不对,”凤儿不服地叫道:“前天大哥回来的时候说赔我的东西是寿糕、鸡蛋饼,为什么我也只能吃两块,不能多吃点。”
“我是这样说的吗?”林强云有点不大想得起那天说的话:“就是说了也只能让你多吃点,其他的我还有用呢。”
根宝和全福每人拿了两块寿糕,翻来覆去地仔细察看,一时没舍得吃。
凤儿把一块寿糕塞到嘴里,大大地咬了一口,吃得太急了,噎得她瞪着双眼说不出话。
张嫂连忙在她背上拍了好几下,劝说道:“小姐慢慢吃,公子是和你说笑的呢,哪会有不让小姐吃自己做出来的点心的道理。”
凤儿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寿糕吞下,蹲在地上喘了好久,忽然一下跳了起来叫道:“哇,好吃,真的是好吃,刚才被噎着也抵得了。喂,你们若是不想吃的话,全给我好了。”
根宝、全福两个一听凤儿的话,吓了一跳,把手一缩藏到背后说:“凤小姐,这可是师傅给了我们的,你可以向师傅再要啊。”
四儿的糕拿在手上一时没舍得吃,马上送到凤儿面前说:“小姐,吃我的罢,我还没吃过,也就不知道好不好吃,也不会想的。以后有做的时候我再吃好了。”
凤儿被四儿这一说,脸刷地一下红了,期期艾艾地说:“我……我不是要吃的,和他们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林强云脸色一整,说道:“好了,闲话少说,凤儿要吃就吃个够吧。你们吃好了后把剩下的寿糕送一部分到蓝家大宅,给那里的大人孩子每人分一块。有多的就送到南门大宅去,也让帮我们干活的工匠们尝尝新鲜。凤儿,记得留些给叔妈和南禄、细狗仔,别把寿糕都分掉了,自己亲人倒没有吃到。这里的寿糕我要带一些去给我那位做官的叔父大人,其他的你们就按我说的办吧。对了,张嫂,你先拿起几块给倔牛儿和丫头留着。”
林岜把寿糕托在手上看了好一会,问道:“贤侄,这么说来,你可以做出比糖霜还好的白糖罗,不知每日能做出多少来?”
林强云:“叔父大人,小侄现在还不能保证说每天都能做出多少,但只要有足够的原料,一天做出个百斤上下不成问题。”
“那好,贤侄后天,不不,明天把做好的洁白糖拿给愚叔看了后,再与贤侄商议此事。若是愚叔能给贤侄足够的原料,能否在三个月内制出万斤洁白糖来呢。”林岜一脸希冀地问道,他把林强云说的结白糖听成了洁白的糖了。
林强云听说是一万斤就吓了一跳,心想,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卖出去就是二千五百多贯钱呐。试探着问:“一万斤?啊哟,叔父大人怎么要这么多,这可有点难啊。”
林岜听说是有点难,便也明白并非是不能,心里很是高兴。便将原因讲了出来:“贤侄,只要在三个月内做出万斤洁白糖,愚叔就有办法远离这穷山恶水的汀州,也可为贤侄的生意多出些力。另外,愚叔会按糖霜的价钱付给贤侄,请贤侄务必帮愚叔这个忙。”
一听叔父大人可以付钱,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做了。林强云装出一副苦脸,无奈地说道:“唉,谁让我是侄儿呢,拼命了。叔父大人若能在一个月内运来二万斤沙糖的话,侄儿拼掉这条命也要给叔父大人做出万斤结白糖来,以报答叔父大人。”
林岜大笑道:“哈哈,好,好!贤侄若能在十月前为愚叔做出万斤洁白糖,愚叔离此汀州之日也就不远了。实话告诉贤侄,万斤洁白糖上贡大内五千斤,进与史丞相三千斤,还有二千斤分与京中各位。到时愚叔也与贤侄讨个有品级的闲职,或是求圣上、史丞相与贤侄的买卖生意多些方便如何?”
林岜这话可不是信口开河的,真要是能讨得圣上和史弥远的欢心,要为林强云弄个九品、从九品领俸禄而不干活的闲官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得到有实权的差遣也大有可能。
林岜自嘉定十三年失了差遣,在临安闲赋了数年,眼见得朝中掌权的史相对闽籍之人越来越不入眼,知机的于嘉定十七年走通了史弥远的门路,以右朝散大夫堂除差知汀州后,因为再没有机会——也就是没有孝敬——亲近史弥远一党,一直被晾在汀州这个穷山僻壤,至今已有四年了。再不想想办法,就只有应召回行在临安,还是做他的闲官去。好在现在有这个干侄儿在瑞金弄来了这么一大笔金银,大可利用这些钱财活动活动。
林强云心里对这做官倒不是很上心,现在的他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去多赚钱。过去在“文革”中,一家八口用父亲每月十八块钱生活费的日子,他实在是过怕了。
林强云看林岜说得高兴,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叔父大人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万斤结白糖做出来的。”
林岜这时才把手里的寿糕小小的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之后问道:“这寿糕就是贤侄加了洁白糖所做出来的?味道确实不错,松软香甜,是一品上好的点心啊。看来,贤侄做的洁白糖我虽然还没看到,就凭这寿糕入嘴后之松软适口,此中的味道之甜,色泽之纯白,就可想见那糖定然也是洁白如玉的了。好,好,好啊。哈哈……”
林强云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对林岜说:“叔父大人,小侄想这一两天回老家去看看,并到那一带的山里寻找些做结白糖的药料,以便能把叔父大人要的糖早点做出来。另外,请叔父大人给小侄的帮手也委个副都头的身份。您看……”
林岜毫无难色地说:“贤侄尽管去就是,有什么事愚叔都为你担着。你那两个帮手叫什么,年纪有多大,把他们的身世给我说说,愚叔就把事情一起给办了。”
林强云将陈归永和张本忠的情况说了,林岜道:“那贤侄在此稍待,我去将事情办妥就来。”
好一会,林岜手拿三张纸和两个腰牌交到林强云的手上,交代说:“这是一份巡查公文,本州该管之地,自县尉以下贤侄都可支使,可以调动五十人的厢军役兵为贤侄办事。时限为一个月。另二张是贤侄帮手的副都头文书,叫他们收好了。一个月的时间贤侄可够用么?”
林强云大喜,连忙道谢说:“多谢叔父大人抬爱,时间足够用了。这样,我就不再打扰叔父大人,告辞了。”
林强云走到蓝家大宅门外,里面传出来的是一片欢声笑语。
大门里的门厅内面,多出了一堵砖砌的照墙,挡住了外头路人的视线,要看到院内的情形就必需走进门厅绕过照墙才行。
一个在门厅玩耍的五六岁女孩,抬头看到林强云和四儿从远处走来,飞快地绕过照墙向院里跑去,兴奋地大声叫道:“公子来了,公子来了!”
只听得院子里面一阵骚乱,有好几个孩子的声音高叫:
“泥猴你是站这里的,别挤到哪儿去。”
“青枣,快点,别让公子看到你一个人最慢。”
林强云转过照墙,院子里的情况让他好笑而又感动。
十来天的时间,变化不是很大,但孩子们的脸色看起来好得多了。许多孩子脸出现了健康的淡淡红晕,再没有十来天前的那种有气无力、举步维艰的虚弱样子。
距照墙三丈面向着大门的方向,三十多个孩子们依照高矮大小排成三排。他们看到林强云进来,由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带头,学着大人的样子拱手施礼,齐声用他们那幼稚的嗓音,几乎是尖叫般的大声说:“公子安好!”
然后,站在一边的十来个女人也向林强云福了一礼:“奴婢们见过公子。”
林强云慌忙对他们摇手说:“孩子们,大家好。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只要大家养好身体,多学会些本事。长大后或者是帮我做事,或者是到别的地方谋生都能自己养活自己,不怕会没饭吃。我就很高兴了,大家说说看,你们想不想每天都能吃饱饭啊?”
孩子们齐声回答:“想。”
一个小男孩又说了一句:“我还很想吃肉,就像那天一样的猪肉,真香。”说着,咕地一声吞了下口水。
这话一说,孩子们哄地一下全笑了,喉头都鼓动了几下,大吞口水。
林强云笑道:“好,明天再给你们吃一次肉。今后,每个月最少都会有一次肉吃,大家现在要先好好地跟着管事,要听话,知道吗?好了,都去做你们自己要做的事吧。”
看到孩子们被几个女人招呼着欢呼跳跃地散去,林强云带着四儿绕过成排的大木板,向东边的那间小饭厅走。
蓝家兄弟和凤儿在那饭厅内,神态极为认真地一双双仔细查验送回来的布鞋底。几个女人则一脸紧张地盯着他们查验,不时悄悄地说上几句什么:
“这几双是我做的,应该不会不好吧,每双四十文工钱,买米一家人能吃上两三天呢。”
“现在才来担心,做的时候就要认真啊。你想,林公子这些鞋是要运到泉州去卖给蕃人的,有一点不好就要赔钱,哪能不认真查验呀。”
林强云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好不容易才等到凤儿他们忙完。交代蓝家兄弟明天再买些肉给孩子们改善伙食后,才对凤儿说:“大哥后天要回去老家一趟,我不在的时候凤儿你要去南门大宅,看看我要六叔建的打铁房做得怎么样了,村里的打铁工场马上就会搬到那儿。这几天我是没时间去的了。”
“还有,你明天去找成衣铺,做上三四十套武士服交给六叔,让他分发给招募到的人穿上,就能引得多些人来加入我们的护卫队。”
凤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绍定元年六月十四,福建路汀州东面松毛岭山脉的山间驿道上,六个人匆匆向东南方向前进。
在闽西这茫茫丘陵丛山中,所谓的大路驿道,实际上只是稍宽些少的黄泥路,比较那些稍多人行走的樵径大不了多少,也就二尺余三尺不到的宽度。没有经验的路人稍不留意就会走入山间,迷失在原始森林中,既耽误时间人又累得半死。运气不好的人还有可能遇上饥饿的猛兽,被它们当成可口的大餐裹了腹,就此魂归西天一去不返。
六个人中有五个穿白色的武士服——内穿长袍外套镶青边背子(一种无袖开襟背心),蓝色束腰带,脸色红褐精神抖擞看来十分健康。他们有四个背上都背着个样子奇怪的扁平大布袋,腰间除了挂着苎麻布缝制的大囊袋外,还有长剑、腰刀和一个牛皮套。一个骨大身粗的大汉,身上还多背了一个五尺左右的布套子。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这些人背上的布袋、长布套里装着的都是能收买人命的杀人家伙。五个人中,年纪大的约四十左右,小的只有十四五岁。
长袖飘飘空身走在前面的林强云,头戴绣金花灰青幞头,白绸布长袍外套蓝色红边绸背子,脚下白细布袜配青色百纳千层底布鞋。斜挎已经褪色的黄挎包,掩在彩帛束腰内的牛皮带上挂着牛皮枪套,插着不肯须臾离身的双筒手铳。
他们要在下午到达莲城堡——莲城县治所在地。
估计天色已是午末未初,林强云回头对走在后面的众人说:“我们快到朋口村了,到朋口村后就转向北走,还要走二十四五里路,一个多时辰后即可到莲城。”
朋口村是一个只有三十余座房屋的小村,比刚才路过的温坊村小多了。村边的驿道傍有个驿亭,一个茶桶放在亭角,桶内还有小半桶冷茶水。
十四岁的四儿取下挂在茶桶上的竹筒,舀了茶双手捧着送到强云面前:“公子,请先喝口茶消渴解乏。”
强云道:“你们先喝吧,我还不渴。怎么样,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张本忠到木凳上坐下,抹了把汗,顺手取下挂在肩膀上用布袋套着的火铳和弓弩,眼光向警惕地四周扫视,不经意地说道:“累倒是不累,就是热得厉害。公子好像对这一带的路并不太熟,讲话的口音也和路上遇到的人所说大不相同。你不是本地人么?”
“我没有走过这条路,外出行走的人路在嘴上。你还不知道,在我们连城,每隔三五里地甚至相邻不远两个村的人,说话口音就不同。讲着我这种方言口音的人,还算是比较多的了,但也仅是在县城内及周边一二里的人讲,最多也只不过一二万人吧。如果不是经常在本县各处走动的人,在连城县境内也是语言不通,寸步难行的。我看天也不早了,大家稍歇歇汗,还有二十多里路要赶。”林强云解释说。
根宝和全福一路走来,和晚上刚由徐家兄弟介绍来的宁化人、同是二十四五岁的巫光打得火热。
昨天下午,忙碌了好几天的林强云总算理出了头绪,把一切安排妥当。决定今日天一放亮时就动身,有弓手都头、副都头的身份,那么早出城并没有什么拖延。出城后一路上脚步不停地走到这里,也是该歇息一会了。
福建西部的深山老林中,有一个不大的丘陵谷地,谷地中一条河——文川河——由东向西沿谷南流过,在谷地西边绕了一个大弯后,又由西向东贯中而过,然后七弯八拐地朝东北方向离去。谷地靠北方向,距河一里左右建了一个土城堡,这个城堡就是莲城县的县衙所在地。原来林强云还是按自己的习惯叫“连城县”,后来从沈念宗的口中才知道自己错了。不过,“莲”与“连”同音,怎么叫别人也分辨不出。
城内共有沈、童、李、谢、罗、黄六姓。童姓是大姓,人丁最多。依次是李姓、谢姓两族。其余三姓的人丁相对较少些。
莲城立县不到百年,这里本来是长汀县的莲城堡,南宋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升为县,县名还是沿用堡名。
不知后来的那一个朝代,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改“莲城”为“连城”,可能是取意于“价值连城”的好彩头罢。此是后话,这里暂且一提。
莲城堡升格为县后,城内的沈、童、李三大族的族长带头,与城内谢、罗、黄三族的长老,请准县令大人,出榜“……为保一方平安,严禁于城外东、南至河边建房、搭盖。以防粤、赣盗贼攻城掠地,危及城防……”
莲城县城很小,比汀州治所的长汀县小得多了,城周还不足十里。城墙倒是稍好些,东、南、北三门各有半里左右长度的堡墙内外两面砌着大青砖,墙中间填着夯实的黄土。墙厚近二丈,朝外一面砌有尺余厚的箭垛,剩下一丈多宽可以跑马。城墙的东、南两面,跨着城墙还建有数个箭楼。其他地段的城墙跟长汀县城一样,用黄土夯成。
据说,在南渡后的建炎元年建莲城堡之初,堡的东门累夯累倒,怎么也建不成。///com///其时正当六姓的先人初到此地,四野有大量先迁入的盘瓠蛮族及越族人,这些蛮、越族人不忿汉人来与他们争口食,不时啸聚在一起向后到的汉人发起攻击,意图将后来者驱逐出去。
若是不能及时地建起城堡,到此的汉人将有被蛮、越族人赶出此地,甚至于被全部消灭的危险。
有精通阴阳、善察风水的夫子经过一番勘察、推算,断言此地邪气极重,必须要有童男童女为基,门楼才能建成。否则,即使勉强将堡门移到他处建成了,邪气还是存在,堡内居住之人不久将有灭族的大祸。
当时沈姓族长与人丁最多的童姓族长当机立断,一狠心将各自的一男一女两个亲生幼童用酒灌醉勒毙,装在小棺材里埋于地基下,东门这才得以建成。因为埋下的男童姓沈,所以此后沈姓的排名列于最前,其他四姓更无异议。此说到底是否正确,待考。
莲城堡的城墙圈着一个山包平缓的南坡,城内的面积不到五千亩。
城堡的东南西北四方,各开了一个丈五的门,各有两扇向内开、近尺厚的木制门板,朝外一面钉着数十个三寸大的木珠。
除了西门和南门外,东、北二门的位置都顺时针偏了一个角度,据说是为了避开正东和正北的邪煞直入堡内。东门开在东偏南,北门开在北偏东的方向。
近百年来,由于人口日渐繁衍增多,城内容纳不下那么多的人了。有大胆些的,也有无处安身并且不怕死的人,为了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在文川河的南面及四乡八里择地建屋,以同姓为群聚集而居。再加上从内地经过宁化石壁,从赣南经桃源岽潮涌而至避匪逃赋的难民,在东、南、西三个城门外又形成了几片住宅区。尤其是西门外到接近南门一带,除了建起大片的房舍外,在各处的荒坡、荒地上搭盖了不少竹棚、草屋。
北门往南直到南门的这半圈城外,城墙到文川河最近的地方只有里余。这里一大片地方却是空旷的荒地和水田、菜地,不见房屋、棚舍。
在建炎初年莲城建堡之前,本地还发现有极少数残余的野人。严格地说起来,这些野人才是当地的主人。他们长相丑陋,个子矮小,皮肤黝黑,在山林间结巢而居,被人称为妖怪。但这些野人也不伤人,只是在饿极时,会在夜间溜到村中偷些鸡鸭等吃食。不过,这些原住民的野人先是受到最早到来的盘瓠蛮和越族人的排挤,后又经过唐及五代时期汉民大量入迁的剿杀,目前已经基本灭绝了。
林强云并不知道,他所收留的“山都”,并不是“山都”的本名,而是这里原住民的族称。想不到林强云胡里糊涂地把这世上大约是仅剩下最后一个,孤零零的野人叫成山都,倒也的确是名符其实了。
令人遗憾的是,近三四十年,正是这些在堡外建成的村落群,给从赣南、广东流窜而来的盗贼们制造了大把抢掠发财的机会。屡屡遭受盗贼的光顾之后,也使得城堡附近的各个村落的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而请了会武功的人来充当教头兼护卫,以至于整个莲城县内习武成风,人们养成慓悍好斗的尚武风气。
近年来,由于官府征收赋税日重,小家小户的农家无法承受日益加重的税负,只好将几亩赖以维生的田地贱卖给有钱有势的人家,自己则沦为别人的长工或佃农。
有那些既不愿成为别人长工、佃农,又无其他生计的,则只好另谋活路。因而汀州境内各地逃民逸丁日众,这些人十个八个、数十上百、还有数百人的聚集在一起,或躲入更加荒凉无人的深山密林里开荒种粮,或开山立寨而成为人数多少不一的土匪强盗。
平时这些土匪各干各的打劫些走单的行商路人互不相干,有时碰上有大买卖或是久未开张无法支持时,则会呼朋唤友纠集成股,组成数百上千人的土匪群攻陷村寨堡垒进行抢掠烧杀。
今年年初,莲城堡就一度被一股土匪趁盘查不严而从北门攻入堡内。幸而堡内六大姓的精壮奋力拼杀,又得四乡的六姓弟子赶来赴援,入堡的土匪留下百余具尸体后,眼见占不了便宜而退出堡去。
年初的护堡一役死伤惨重,堡内外的六姓子弟死了近二百余人,伤残的比比皆是,至今过了将近半年,莲城堡内还是随处白幡白旗,灵堂处处,一片愁云惨雾。
此后,这些土匪们隔个一月半月的就来一趟,他们也不攻堡,只在城堡外呼啸而过,至四乡烧杀掠夺一番,在远离弓箭所及的范围之外耀武扬威后,再呼啸而去。害得堡内的人们一惊一诈的,日夜不得安宁。
堡中的人根本无力也不敢出堡相斗,守卫用的弓除三十余把官府制的稍好旧弓外,其他的又是自己胡乱造就的弱弓,最好的弓箭射程也只有五六十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些盗贼肆虐乡里,空自在堡墙上高声叫骂,咬牙切齿地恨之入骨。
这不,五六天前,又有一伙盗贼,从城西抢掠了二十多石稻谷和五六个女人而去。
申时初,一行人来到莲城堡,自离开朋口村直至踏入连城盆地,一路上时有见到残破的小村。特别是从林强云记忆中的‘坑子堡’过后,这种现象更多也更为严重,凡是没有建成堡寨防护的村子,无不是被土匪弄得村毁人亡。
还好,文川河上的渡船并没有全部被破坏掉,原有的三艘渡船剩下一艘勉强能够使用,虽说每次不得超过十人过河,但目下行人不多,一天中这艘船也收不到一百钱。
进入莲城堡时,亏得林强云和张本忠随身带着证明身份的腰牌,有他们汀州乡役弓手总都头、副都头的身份,才免去了一场大麻烦。
谢财发,今年二十七岁,细脖子扛着个大头,尖瘦的下巴越发显得一个头成了倒三角形,瘦瘦小小的身子穿着件打满补钉的袍子。因为头上长满了瘌痢脓胞,发出阵阵臭气。头发快掉光了,他从来不敢不戴帽子出门,有人说他是从小病坏了的。现带着个妹妹,住在东门内杂古巷。先人留下的砖瓦房有两进六间,城内知道他的人都叫他“瘌痢头”而不名。
八年前父母双双去世后,留下他和两个妹妹。大妹菊香今年二十岁,从小许给黄九爷的六公子黄正奕,大前年年底就嫁过去。小妹三菊今年十六岁,因为从小得父母宠爱,再加上当时年纪还小,所以没来得及为她缠足。
父母死后,大哥不务正业的在城里快活,那里顾得上这等为妹妹缠脚的小事,故而至今也没有寻到婆家。
本来父母还留下了一间杂货铺、两座房屋,只要他用心打理,日子还是很好过的。但少了父母的管束,先是仗着有点儿家底,很快结交了一帮专为人帮闲的朋友,便沾上了吃喝嫖赌。可惜的是此人虽然名字叫财发,原想着在赌博上发点小财,可不但一点小财没发到,反而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就将杂货铺卖得的钱送给了赌场,再一年又将南门头的四间房也卖了。
今天,瘌痢头觉得背时透了,从早上进入赌坊开始就没有赢过,大半天都像到孔夫子家偷东西——全是输(书)。昨夜从守寡的婶婶那儿偷了个铜香炉,送到当铺得来的三贯钱全输光了。赌场的人嫌他在那里讨人厌,将他好言送出来。此时他失魂落魄地走在东大街上,寻思再到那儿弄些钱来翻本。
太阳照在身上火辣辣的热得难受,离吃晚饭的时间还很久,一路上昏昏然的什么看不太清,心思不宁只顾搜肠刮肚想主意弄本钱。走到杂古巷口时,一脚将几个孩子放于半截砖头上玩“打钱墩”的一堆肥珠子踢翻。那帮顽童不干了,齐声叫骂起来。瘌痢头输了钱心中本就烦躁,三不管便与顽童们对骂。
那帮顽童边骂边唱:“瘌痢头、瘌痢头,放火烧门楼,门楼烧不倒,卡死瘌痢头……”
瘌痢头越听越是上火,追着顽童们就要抓要打,众顽童四散奔逃,瘌痢头认准一个埋头疾追。在街头上东一弯西一拐地渐渐追到了城门,眼见那个顽童伸手可及。
这时城门洞中走出一帮人来,瘌痢头不及细看,伸手向那顽童捞去。那顽童灵巧地一闪身,躲到先行的一人背后,险险地避过被捉之危。
这些孩子任什么都不怕,就怕给瘌痢头捉住了,被传染上瘌痢头还了得,那可就惨上天去。据大人们说,被长有瘌痢头的人在自己的头上一摸,就也会长出一头的瘌痢来。想想在没毛的光脑袋上长满瘌痢脓胞,并还发出恶臭的样子,又会传染给别人,谁还敢跟自己玩呀。一想到这点,孩子们没有一个不怕的。
瘌痢头差一点点就捉住那孩子,那肯干休,双手箕张再向前扑去。忽觉眼前一暗,有一股强大的气势迎面压来。一时间,瘌痢头只觉得似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刹住前冲的势子,茫然地抬起头朝前看去。
只见自己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肚子上,那个人就是面前站着的穿白色镶青边武士服的黑大汉,铁塔似的身躯像座山般挡在自己前面,双眼炯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粗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吓人:“你怎么不好好的走路,差点儿撞到我家公子身上。”
瘌痢头畏缩地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是,是……那个小……小坏蛋先骂……我的。你想干……干什么?”
一位年轻公子走了过来,用本地方言和声说道:“不要吓,我们唔系(不是)为那个细人仔出头的,我们只是刚到,只是想请问一下倚地(这里)有没有客栈,在哪地儿(里)?”
看林强云光鲜的衣着,显然是这一伙人中为首的,肯定是个有钱的主儿。瘌痢头一下子来了精神,心想:“家里还有四间空屋闲着,莫若租给他们住下,收些儿房租,翻身的本钱不就有了。”
他扫视了一下前面站着的六个人,说话也变得流利,向面前的几个人推销起自家的房子来:“这你们可问对人了。这里是有一家客店,就在南门头的质库(当铺)边上。不过,你们来得不巧,这些天都住满了。倒是我家还有几间空房,又干净又宽敞,可以租给你们住。还可以为你们煮饭菜洗衣,又有热水可以洗浴。比客店更好更舒服,还更方便……”
那年轻公子几个正是林强云他们,刚刚走进城门就碰上瘌痢头追捉小孩,懵头懵脑地要撞到林强云身上,被张本忠挡住。
林强云止住他再说下去,插口道:“既是这样,你先带我们去看一下,如果房屋确实像你所说般的好,我们看了后认为满意,就租下你的房子。快带我们去。”
城门到杂古巷口不过二三十步,整条小巷弯弯曲曲可通往北门。瘌痢头谢财发的家就在巷子中部,座西朝东,从大门能远远的看清沿东台山而建的东城墙,以及距城墙不远的零落房舍。房屋左右有大片用竹篱笆围好的菜地,各式蔬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这是一座砖瓦房,进门就有一座屏风挡住视线。除了门厅、天井外,上厅左右各有一间正房,两旁廊下还各三间厢房,房前有四尺宽的廊道。屋后则是厨房、洗浴间、茅厕和猪舍、鸡栏等。
整座房屋打理得窗明几净,井井有条。看得出维护这房屋的人并不是这个模样猥琐的瘌痢头,而是另有其人。
看了这座房子,林强云觉得还满意,点点头说道:“看来还不错,不管客店是不是住满,我们就住你这里了。我们大约要住十天左右,连吃带住的每天要付给你多少钱?”
瘌痢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从正厅的小门中跑出一个穿着粉衫蓝裙十四五岁的女孩,见了厅中的人先是一怔,旋即对着瘌痢头叫道:“大哥,你怎么又招引狐朋狗友到家里了,是不是人家又找上门来讨赌债?我可告诉你,今天连米也只剩下十多斤,别指望我会让你拿走。”
瘌痢头生怕小妹的话会惹得客人不高兴,万一这些人恼怒起来不住到自己家里了,这些天的赌本到哪里去寻?慌忙喝道:“小妹不要胡说,这几位是来租住我们家那几间空房的客人,还不快去将房间整理好让客人歇息。”
然后,又尴尬地对林强云笑笑说:“公子休要见怪,这是我家小妹,叫三菊,我家里的事情都是由她来打理,很能干的。就是年纪小性子急,脾气大了些。我作大哥的要让着她点不是?”
林强云对瘌痢头的话不置可否,追问还没有得到答复的问题道:“刚才我问的你还没有说呢,每天要付多少房租啊?”
“这个……这个……”瘌痢头吞吞吐吐地望了望妹妹,一时还真说不出要收多少房租才是。
三菊撇撇嘴,不屑地抢过哥哥的话头:“我家还有四间空房,你们要租的话每间房一天收二十文,吃的另算。你们要住几间?”
张本忠对林强云说:“与一般客栈的上房比便宜了些,公子看要租几间的好?”
林强云说:“那好,我们四间都要了,先付给你们二十贯,作为房租钱和吃食费。不够时再向我们收,你们可是愿意?”
女孩不动声色地说:“这样最好,不过,钱要交到我的手里,不能拿给我哥哥。否则被他将钱拿去赌输了,你们到时吃不上饭菜就只能怨自己倒霉。”
瘌痢头一听这话就急了,在一旁冲妹妹大叫道:“不成,不能把钱全部交给你,房租钱最少也要给我一半。这些客人是我请到家里来租房子住的,再怎么说也要分些给我。”
林强云看这瘌痢头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对张本忠使了个眼色。
张本忠从怀中的荷包中取出几张会子,抽出一张面值一贯的,其余的交到女孩手中,说:“这是我们林公子答应先付的二十贯食宿钱,你收好了。”
转身把那张一贯的纸钞递给瘌痢头说:“这一贯是另外给你的,就算是带我们到你家租房的赏钱吧。”
谢财发一把抢过纸钞,把付钱给他的房客丢下给年幼的妹妹,任什么也不管地飞奔夺门而去,看他的样子不把这一贯钱送到赌场之人的钱袋里去,是绝不会回来的了。这次连一向对什么事都止水不波的巫光,也看得直摇头,大叹人心不古诚不我欺。
三菊小姑娘一脸激动地呆看哥哥拿了钱跑出去,眼里不停变幻复杂的目光,张开小嘴欲叫又止。
当她转眼回望林强云众人时,现了个与她年龄绝不相称的,苦涩地露齿一笑,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把手中紧捏住的纸钞小心折好放入怀里。不动声色地招呼:“各位客官请随我来,先看过房间,然后净面歇息,稍待烧热了水再洗浴。另外,你们每天的膳食用多少钱为度,说个数后我好安排夜饭。啊,忘了和你们说,刚才出去的是我大哥,叫谢财发。”
林强云看这小姑娘从容不迫的安排,心里感叹地想:“这真是应了句‘现代京剧’的唱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他一边跟着三菊走边回头征求张本忠的意见:“张大哥,我们出门在外,应该吃得好一点,你看是不是每天吃饭的钱按每人五十钱左右。好吗?”
张本忠慌忙躬身说:“公子不必问小人,自行做主就好,没的折杀了小的。”
林强云苦笑摇关:“说了你这么多回,还是改不了这毛病,你也是都头的身份呢,虽然是个副的,也一样是个都头啊。那就这样好了。三菊姑娘你听到我们说的话,每天每人按五十钱准备饭菜。”
三菊站住转过身面对林强云,除了从穿着上及言谈举止中,看出其他五人和这位年轻人是主仆关系外,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时听到连仆人都是副都头,想必身为主人的年轻公子地位更比副都头更高,都是些有钱的主儿,原来多收他们房租钱的一丝不安荡然无存。不过,她还是好心地提醒道:“这位公子,在我们这边远小城吃的无非是青菜白饭、鸡鸭鱼肉和山货土产,一日三餐用不了五十钱的。你们体壮食量大,我看每天最多三十钱也就够了。”
林强云来了三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谈吐不凡的女孩子,和气地接受她的建议:“那就按姑娘所说,每天三十钱好了。”
第二天林强云等人日上三竿才起,吃过早餐在小城内转了一圈。
城内的街道比长汀的街面略宽,约有二丈余。出杂古巷到沿平缓山坡直上南门头的东大街,本色黄泥地的街中心铺有一条二尺多宽的石板路,街道两旁开有店铺数十间。门面最大的是米铺和一间杂货店,装饰得最富丽堂皇的是金银铺。其他各色店铺,如布店、成衣、猪羊肉铺、羹汤食店、铁器铺、纸人纸马、生熟药店、客栈、妓寨、赌坊等等不一而足,林强云甚至还发现两个质库。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虽然不能说是丰富,却也样样都有,正所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与林强云记忆中的连城完全不一样,青砖大瓦的高房大屋不是没有,不过就此行所见,仅五六座而已。其他的房屋大多是木质的瓦房,还有小部分则是竹编涂泥为墙,茅草盖顶为瓦的草屋。
其实这时城内的房屋占地并不太多,除大街小巷外有近半的土地是稻田和菜园,根本不像林强云所知道房屋的鳞次栉比,紧密相连的样子。
让林强云悲哀的是,在城里一路走过,物非人也非,对自己生于滋养于滋的家乡,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怎么也找不回上山下乡时,那种刻骨铭心想回家的心情。
来到距北城门不远,林强云看到一间铁器铺,信步走到店门前观看。正打铁的师傅兼老板看见有客上门,一眼扫过看了几人的衣着,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问:“众位客官是要打制暗器吧?本店的手艺虽然比不上汀州城的‘双木’,在这莲城县也是独一无二的。”
四儿奇道:“老板怎知我们要打暗器?”
那铁匠手指四儿腰部挂着的牛皮钢钉匣,笑笑说:“我看各位衣着光鲜又佩刀挂剑,背有异形布囊,除这位公子不知深浅外,几位想来都是练武之人。这个皮匣虽说与别人的不一样,但一看就知是盛针状钉形物事的,所以想必是要补充暗器了。”
林强云佩服这人仅三十余岁的年纪就深具这样细致的观察力,有心试试他的手艺。向四儿说:“取一支钢钉给这位老板看看,如果能打我们真要多添些备用。”
铁匠把钢钉拿在手中掂了掂,认真仔细地看了一会,又用它在一块铁片上敲了敲,交回到四儿手里说:“对不起,你这种暗器我打不了。”
林强云有些不解,问道:“说出原因来,我想知道为什么。”
铁匠显得有些落寞的说:“唉,实话对你们说吧,外形我可以打制得一模一样,可有形无质又能有什么用呢。我没有如此好的材料,就是打出来了也不合你们用,击中标的也无法洞金穿铁对目标有所伤害。你们这种暗器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用的,但也明白要用极快的速度发出才不会翻转不休,那不是普通人力可以办到的。”
林强云听他在看了钢钉后,只片刻间就能说出这样的一番道理,心中大为讶异,益发觉得此人大不简单。凭自己过去阅读过从大量书籍中所得到的知识,想了很久并经过几十次试验才制出的钢钉,被这不起眼的铁匠一眼就看穿,心里实在很不是滋味。
心想再试他一试,追问道:“如果我提供材料,只要你按这样子打制出来,每天能做出多少?质量是否有保证?”
铁匠一听可以提供钢料,眼睛一亮,立即接口说:“如果有钢料,你又能留下几支暗器在我这儿,半个月后每天可以交付百支以上的暗器给你。”
站在那儿想了一会才又说:“至于质地么……至于质地,我还要从打制的过程中慢慢摸索出淬炼的经验来,现在还不能保证。因为刚才我检验过你们的暗器,其锋锐而不易钝,坚硬而又极富韧性。要达到这样的程度,非有极准确的淬炼手法不可。”
林强云听到铁匠说出来的一番话,不由大为兴奋,高兴地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教你怎样掌握火候。你先给我说一说,为什么要留下几根暗器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在半个月后才能交付每天百支以上暗器这两个问题。”
铁匠根本不相信这位看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能教自己什么,更不用说高深的淬炼技术了。再仔细看了一眼,此人外表虽然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从其显露出来的气质上看,却好像不似平常所见那些纨裤子弟般会是个信口开河的人。
心中的怀疑,在说话的口气中暴露无遗:“你?能教我掌握火候?这可不是赋诗填词,不但需要数年时间去学会打铁,这种钢料的淬炼也是高深得很,所打制的物事不同,淬炼的方法也不尽相同,穷一生之力也不一定能精通。公子不要拿我这穷铁匠开心了,没的耽误我这靠气力谋生的人。”
四儿这回第一次跟林强云出来办事,也是林强云除了瑞金外第二次离开长汀县,凤儿自然不太放心。除了和林强云说了好几次保重的话外,又悄悄拉住四儿,千叮万嘱地交代林强云的喜好和要他注意的各种生活细节。
四儿受凤儿小姐所托,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现在不忿这铁匠对公子轻蔑的态度,怒道:“你对我家公子说话客气点儿,实话告诉你,我家公子是这里汀州‘双木刀铺’的主人,不要说这区区钢钉的打制淬炼了,更厉害百倍的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就连火……”
林强云听着四儿口不择言地马上要将火铳的事说出来,立即喝止:“住口,什么火不火的,不得胡乱说话,让这位师傅笑话。”
四儿这才醒悟差点儿把公子千叮万嘱不得泄露的秘密给说出来,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低下头惶恐地说:“公子息怒,小子知错了,请公子重罚。”
林强云急忙拉他起来,和颜悦色地安慰:“你又来了,不是说过了多少遍吗,叫你们不要跪,不要跪,‘男人膝下有黄金’。不要说是对我,就是对任何人都不要无缘无故地做磕头虫。好了,我不怪你总行了吧。”说到最后的语气,倒似是给四儿赔不是的样儿。
这让那位铁匠很感惊异,等林强云话音一落就急忙问道:“你是在长汀县打虎猎熊的英雄,‘双木刀铺’的东主,本县林坊村人林公子,飞川大侠?”
林强云心道:“什么时候我这大侠的称谓传回连城县了,这些传说也太过神速了吧。”
看到林强云点头承认,不禁大为感慨,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地拱手施礼:“失敬,失敬。穷铁匠虽然孤陋寡闻,也听客人们说起过飞川公子的事迹,对公子的技艺武功极为佩服,今天能见上一面真是高兴得很。”
伸手朝店中引导说:“公子请勿推辞,请到后面厅内谈谈如何。”
林强云也十分想听他说出为什么在半月后就可以每天打出百根以上钢钉的事,顺水推舟带着几个人跟铁匠到里面的小厅坐下。
互相介绍了一番,才知道这位铁匠姓吴名炎,字长荫。他不是本县人,六年前跟着师傅到这里落户,娶师傅的小女儿为妻。前年师傅死后便接下这间打铁铺,在莲城境内也算得上是打铁行当中的高手。
双方兴致勃勃攀谈过程中,当听到吴铁匠说出“铁范”两个字时,林强云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心中大骂自己笨蛋,过去没少做过模具,怎么就会想不到呢。有了好的模具,不要说百支钢钉了,安排得好的话一天做出二三百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吴炎此人的脑筋实在是灵得很,自己给他讲的事情很多当即就能理解,甚至于能够举一反三地联想到其他方面,而且有股子追根究底的狠劲和执著。这样的人一定要将他招揽过来,帮助自己管理精炼钢铁和打制钢铁器具这一摊子。
谈说间,外面走入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边走边唱着:
日头落山目尾愁,
老伯(哥哥)快点转屋头。
别人的女子碰不得,
自家个老婆替你留。
一条裤子红裤边,
扭呀扭呀入房间。
屁股翘翘奶又涨,
老伯看得目瞪瞪。
……
林强云听得“噗”地一下笑出声,把嘴里的茶水喷到一桌。
这首连城方言唱的情歌,他很小的时候就听人唱过,还记得下面唱的是:“老伯想吸俺个奶呀,十求八劝地掀衣边……”
不过,这首歌自“文革”开始后就没人敢再唱了,想唱的人也生怕会被抓去批斗而没敢唱,只能在心里哼哼几句。
这女人看了厅上的这些人一眼,也不打声招呼就自顾走进房间去。
吴炎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解说道:“这是我老婆,乡下女人什么都不懂,请公子勿怪。”
这时林强云听到这首歌,心中大为欢畅,连忙应道:“没事,吴师傅不必这样。”
在吴炎问到钢钉淬炼技术以外的炼钢术的时候,林强云毫无保留地对他说:“这炼钢的事就像淬炼术一样,光靠嘴巴是说不清楚的,一定要当面做给你看,并结合实际操作的讲解,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钢钉因为体积小,它的退火、淬火、回火几刻时间就能教会。炼钢一次就有数十斤甚至更多,需要的材料既多,花费的时间也得好几个时辰,所以无法在这里给你讲清楚。如果你实在想学的话,不如结束这里的打铁店和我一起去长汀,帮助我管理炼制钢铁器具,怎么样?”
吴炎是本福建路南剑州顺昌县人,出生于官宦人家,曾祖吴璋是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进士,在广南东路任知韶州期满后,赐三品袍服至仕。吴炎虽然身为书香世家子弟,却对读书了无兴趣,反而对士大夫瞧不起的各项奇技淫巧之术大有好感。越是去学习接触,越是觉得其中趣味无穷,以至于在十六岁那年弃文从技,放弃优越的生活去跟一个铁匠学起打铁来。
他对林强云所说的一切无不视为绝学,正不知如何能学得到这些梦寐以求的技艺,听到林强云最后的一句话,就好像天上掉下金元宝般的喜出望外。
立即按规矩走到林强云面前,作势掸了掸衣裳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口呼“师傅”。
林强云慌忙抢过去扶起他,正色对吴炎说:“快请起来吧,这次下跪磕头的事,因为是拜师也就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心想又多了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徒弟,才这短短三个月时间里,就有六七个了,以后还会有多少呢。
和吴炎约定明天上午在谢财发的家里会齐,林强云他们就离开了。
走出吴铁匠的铺子,前面不远就是北城门,由于年初的拼斗杀场就在这一带,所以行人稀少,偶有一二个匆匆而过的人也是面色凄楚,脚步踉跄。
林强云见前面房屋不多,料来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不想被这里的悲痛气氛坏了自己刚刚招揽到吴炎的兴头,对后面跟着的众说:“天色近午,我们回去吧。”
这次林强云所以会回到莲城来,主要是想去原来所知道的庙前找些钨矿和锰矿石,也实在是想看一看几百年前的家乡是个什么样子。
到了此地一看,才发现自己太过天真了,城堡中的乞丐比长汀城内还多。听吴炎说,这些人很多是城外四乡逃进城来的难民,要等到盗贼平定后才敢回去重建家园。幸亏城里的六大姓看在本族人的份上,不时接济些少口粮,让这些本姓的难民不至在贼灭前饿死。
不过,沈童李谢罗黄六姓以外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过了,只能在城中沦为乞丐,全靠有人什么时候发发善心,施舍一星半点的东西勉强保命。
林强云心想,连长汀都能花许多钱救人性命,自己的家乡就更要出力了。
林强云这次回连城,身上带了二千二百贯钱,本想风风光光地回乡一趟。想不到原来带钱的目的没有达到,此时正好将这些钱派上用场。虽然这点钱用于此时此地根本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总比让所见的人们马上饿死的好吧,怎么也能让他们多捱过些时日。
但怎么把这些钱实实在在的用在家乡父老的身上,让林强云大伤脑筋。
自己时间有限,还要去庙前寻找钨、锰矿石呢,不可能为了救济难民在莲城呆很长时间。势必要找到一个公正无私的人,来代替自己办理这件救命的事。
“救济”这个词跳入林强云脑海里。对,“救济粮”、“救济款”这些不都是由政府部门逐级下发的吗。
想到这里,林强云不禁一拍大腿,说出声来:“没错,去找这里的官府,让莲城县的衙门来办这件事不就解决问题了。他们有一套完整无缺的规章制度,以后只要来查看账目,再向百姓了解一下就可以了。”
四儿忍不住问:“公子,什么事我们五个人还不能为你分忧,要去找官府办。///com///很难做好的事情吗?”
林强云心里一高兴,决定把事情告诉大家,笑着说:“要做的事情是救济这城里的难民,虽然不是很难做的事,可我们没有时间呆在这里专门办一件事。我们主要的任务是多赚钱,再把赚来的钱用在需要救助的人身上。所以,这种救济别人,能够得到好名声的事就只好让给官府去做了。”
午饭后林强云小睡了片刻,然后叫上正在空荡荡门厅里看巫光打拳的四儿一起去县衙。
张本忠拿起放在墙角的弩囊和火铳袋背上,急步跟上说:“我也有个副都头的职位呢,正好和公子一起去参见县令和县尉两位大人。”
林强云笑道:“这你就没有问清楚了,莲城一个四五等小县,初立县时的三四十年还有县令,此后数十年就一直只有县丞、县尉。据我所知,县衙的官吏上至知县、县令,下至押衙、押司、书吏都忙碌得很。我们可能只见得到负责治安的县尉,其他的官员恐怕是欲见无缘的。等会儿见官时不要说错话了,平白的惹人笑话。”
县衙位于县城西北角的西台山下,青砖青瓦的院落不大,连审案的大堂在内只有十余间房屋,作为一县长官的居住办公地来说,显得小了点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叫莲城是个既贫穷,户数又少于一千的中下县呢。
衙左右的大片荒地空荡荡的长着杂草灌木,大白天也能看到狐走鼠窜出没其间。衙门前二十余丈的路左,有一块清理过的空坪并在上面用黄土堆了个三尺高的土台,这里就是处决人犯的法场。难怪青天白日之下,在这一段路也难得见到一个行人。
林强云三人在两个立于大门前的衙役注视下走到衙门前,张本忠抢前数步,将手上的腰牌朝那衙役一亮,拱手说:“两位老哥,我们是汀州新任正、副弓手总都头林强云、张本忠,带领属下弓手到本州境内各县公干,特来请见县尉大人。”
张本忠一开口说话就走近二步,靠到一个衙役身边,往他手中塞了一把铜钱,话说完也退回到二步外站立。
那位年轻的衙役想必是新来的,再加上数月来本地盗贼闹得厉害,根本没人上门来打官司,很少有这样收钱的机会。十几文钱入手,立时笑得合不拢嘴,一迭连声的说道:“原来是本州的都头大哥,说起来一旦有事时还会是我们的上管。几位来得真是太巧了,县尉大人今天正好在县衙,烦请稍候一会,我这就去为三位通报。”
另一位年纪稍大些的衙役,则在张本忠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打量三人,那年轻的一走进去,声音微弱问道:“你们几位中,那一位是猎熊杀虎的飞川大侠林公子?”
张本忠朝林强云一指道:“这位就是新任汀州弓手总都头,请教兄弟姓名。”
那衙役连声“不敢,不敢”,有气无力地走向林强云面前,拱手说:“小人丘增年,见过公子。今天能亲见林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林强云见他年纪比自己大,菜色浓浓的脸上布满愁容,可能是出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为难事。连忙拱手客气地问道:“丘兄好说了,有事需要我帮忙吗?”
丘增年听到林强云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出其不意地扑通跪下,哽咽道:“小人听说林公子是本县人氏,不但神勇无敌,而且心地慈善,在长汀县内用辛苦打铁赚来的钱救了不少人。求求公子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再发善心救救城中的数千难民吧?”
林强云也从最近的了解中知道,有宋一朝的官府役夫,除了供给些少粮米够本人维生外,是没有其他报酬的。有些地方甚至遇到上官贪婪的,连那一点活命的口粮也不给。
这个衙役可能是城郊人,居住的村子被盗贼光顾过,他所有的亲人逃入城中,无法解决吃饭问题,只好把少得可怜的口中食分给亲友们,才饿成这个模样。
林强云扶起他,安慰道:“丘兄不必这样,快快起来。我这次来见县尉大人,就是要商量如何为父老乡亲们尽一份绵力。不要着急,我会尽力而为的。”
林强云的话声才落,衙门内传出一个声音叫道:“县尉大人请林、张两位都头入衙相见!”
县衙的大门没有门厅,进门就是一个能容纳百十人的空坪,七八平方丈的大堂前站着一个身体瘦弱穿官服的中年人。在莲城县能穿官服站在县衙大堂前接待自己的,除了这里的最高治安长官外,再没有别人的了,不用说这中年官员一定是本县的县尉。
看三人走近,中年县尉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迎上来握住林强云正准备行礼的手,兴奋的问道:“是林大人决定招集兵勇清剿盗贼了吗,什么时候开始发兵?”
林强云拍拍县尉抓紧自己的手,说:“大人不要着急,林大人正为此事征召各县的乡丁役夫、筹备粮草,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过来。我只是奉命先到这里查察贼情的,以便林大人订出剿贼大计。现在,请大人先听我说一件要紧的事好不好。”
县尉原来听到汀州的两位弓手都头一起来到本县,以为林岜已经得到安抚司的敕令,做好准备马上就要进剿盗贼了。因为汀州是个下等州不设通判,除了知州和参军外,都头已经是本州维持地方治安的长官了,虽然职位比各县的县尉低,在缉捕盗贼的行动中则是具体的负责人。所以才让这位县尉误以为林岜得到本路安抚使的授权,准备清剿境内日益猖獗的土匪强盗。只要除了匪患,逃难的人能够回家去自己安顿谋生,自己也就万事大吉。
这也难怪,这位莲城县尉半年来,可说为了妥善安置四乡逃入城中的难民头发都白了一半。年初被盗贼攻入城,就已经是大罪,如果未决的待罪之身留守在任所上再出现饿死人的话,那还了得?说不定这辈子的仕途就此完了。
仅有一点能够动用的官粮库币已经全部用完,眼看饿死人的事就要发生。这些人都是在册的治下子民呀,被盗贼所杀还情有可原,如果逃到了安全的城内,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饿死……万一追查起来……
此时一听不是马上进军剿匪,县尉的全身立时凉了半截,无奈地松开双手说:“那就进里面再说吧。”拖着沉重的脚步当先绕过大堂,朝后面走去。
林强云落座后也不再客气,立即说道:“大人也清楚我是本县西门外十里的林坊村人,这次回到家乡探看亲友,原想风光一番的。看到父老乡亲遭受盗贼掠杀,逃到城内又还要捱饥挨饿,眼见即将有人因此而毙命,实在是于心不忍。现身上带有会子一千五百贯,愿捐出来交给大人购粮救济城内的难民,请大人成全。”
说完也不等县尉的回答,转身从张本忠的手上取过纸钞,走到县尉的面前将纸钞交到他的手上。
县尉在走投无路的境况下,突然听到林强云的一番话,不啻是喜从天降,一下子惊讶得大张着嘴说不出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厚厚的一叠纸钞傻傻地问:“一千五百贯?给我的?”
林强云眼中闪过一丝担心的神色,说:“这钱是我捐出来用于救济城里难民用的,购粮的话可以买到数百石稻谷,再让城里的富户捐点,省着些用大概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唉,希望到时候盗贼被灭,难民们能够回家安心种地。”
县尉接过纸钞问道:“林都头,你这衙前军将是差役还是募役呀,就是募役也不可能存有如此多的钱,如何会有一千五百贯放在身上?这些钱捐给了城内的难民后,你自己怎么办?”
也难怪县尉会有这样的问题,“衙前军将”是地位较高的夫役,宋代的押衙、押司、都头等就是此属。都头的正式名称叫“役丁都管”,役丁就是服徭役的人,“都”为总的意思,“管”则是管理者、带队人或头子,所以称为都头,也就是役夫的头子。即使是头子,也还是役夫。差役除口粮外是没有报酬的,募役则由当地官府付给一定的钱粮,当然也能够有些外快油水可捞。
林强云淡淡地说:“我在长汀县开了间‘刀铺’,靠打铁的手艺赚了一点钱,现在把全部的家当用在了家乡父老的身上,也是我所能为家乡做的一点善事吧。”
县尉此时方记起近来听到的传言,心想,看来传言不假,这位林公子不但神勇过人,还是个菩萨心肠。连忙起身拱手躬身深深施礼,为了表示自己的敬意,改变称呼不再把林强云看成地位较低的都头,说:“林公子有此善心,自然会有善报,我在这里代莲城的百姓谢谢你了。我会将此事在城内宣扬,让其他的有钱人也来共攘善举,使更多的难民得以活命。”
林强云并不愿意以此沽名钓誉,本来想出言反对他大肆宣扬这件事的,后来一想如果能有更多的人捐款捐粮,真的能多救活很多人呢。
看到要办的事情圆满完成,当下立即告辞说:“救济难民的事就拜托大人了,强云还有公干,就此告退。”
三人走出县衙,门口的丘增年已经听说了林强云捐钱一千五百贯救济难民的事,一见三人就千恩万谢说了许多好话。林强云让张本忠给了他一贯钱,好拿回去济一时之急。
林强云再也无心到城西的林坊村去探访,只是路过西门时走到城上的女墙边,遥望有故无亲的家乡方向喃喃自语,然后就那样呆呆地站立了很久。
据当时离林强云靠得最近的四儿说,公子的老家肯定不是林坊村,是在莲城县别的什么地方。理由是,他那时听到公子说的话了,其中有一句是“长清大哥,我到你的家乡来看了,虽然没有去到你家里,以后我一定会去的。”
林强云他们除了在昨天在进城时碰到谢财发,被他说动带到其家租房外,直到要走的第三天上午也没有再见过他。看来给他的那一贯钱让其在赌场上有了点转机,所以没有再回来过。
林强云真是为谢三菊这个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悲哀,怎么会摊上一个这么不负责任的哥哥!在等待吴炎夫妻时,对她说:“三菊姑娘,本来我们是准备在你家里住上十天的,但因为突然有事要回去,所以今天就要走了。我们先付给你的房租,就先存你那儿好了。很快我们就会再来莲城的,以后我们来的时候再到你这儿住,到那时候再一起结算好了。”
小姑娘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林强云,无声地点点头。
吴炎来到后,林强云发现他把打铁的工具风箱、铁锤、钳子等,一百多斤铁料和铺盖一起搬来。除了夫妻挑了工具铺盖外,还请了两个人挑铁料。
吴炎看林强云的眼中有询问的目光,放下担子解释说:“师傅不必奇怪,我既然要跟师傅学艺,自是应该长期待在师傅身边。家中的房屋已经托给亲友照看,请师傅放心。”
林强云心想,挑了这么重的东西还怎么翻山越岭去找钨矿啊,只好到朋口后叫人先送他们去长汀了。只好无奈地笑着说:“我们到朋口后还要先去另一个地方,寻找一种矿石,用来炼制一种特别用途的钢材。可能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既然你挑了这么重的东西,这次你就不要去了,免得在荒山野岭会有闪失。”
吴炎一听是去找炼钢的材料,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的学艺机会,想也不想的叫起来:“师傅说的什么话,圣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不跟师傅去,还算得上什么徒弟,还怎么能学会师傅的手艺?我挑着的打铁器具到时藏到野地里,就是会丢失也没有什么大关系,到师傅那儿后再置办就是。总之,我是一定要跟师傅去的。”
林强云看天色不早,断然说:“好,那就到时一起去。我们上路,还需赶八九十里地呢,可能今天到不了目的地,要在路上找个村子投宿。”
林强云想早点离开,也就不等吃午餐,只叫四儿和全福去买些卤肉、炊饼、馒头之类的带着路上再吃。
四儿想来是以前挨饿的痛苦记忆犹新,公子只叫买些吃的带着路上充饥,又没有交代要买多少。三不管的和全福几乎把城内的熟食抢购一空,呼哧呼哧地各背了一大囊袋回来,足够十人吃上几天的。
他们的举动惹得根宝笑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王四儿,你们每个囊袋怕有五六十斤吧,天气这么热也不怕吃不完坏掉吗,那多浪费呀?”
四儿理直气壮的回答:“你耳朵聋了,没听公子说过去山里找矿石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可能要好几天的时间呢。我们有这么多人,不多准备些吃食那不把大家都饿坏了?你饿着了我可以不管,若是公子受了饿,凤小姐还不把我的皮给扒罗。”
根宝翻看囊袋内的吃食,晒笑道:“这么多的炊饼,一二天内倒也不会坏,你是炊饼袋呀,二天内能将这些都吃完?”
一行十人出东城门时,已经是辰时末巳时初之间。
艳阳当顶,晒得人走不了几步就浑身大汗,又没有一丝风能够稍解酷暑。连红土地也被太阳烤晒得冒出腾腾雾气,又闷又热的让人憋了一肚子的火,真希望能跳到水里消消火气。
那时的文川河水量不小,不可能涉水而过,河上原有正对南门而建的一座木桥,上月初发洪水时被冲垮,还没来得及重建。即使要重建也得等没有盗贼的太平时节才能动工。现在吗,只能委屈各位要过河的大爷们花费一文钱坐渡船了。
临时渡口选在距原桥址三里多的下游,这里的河面较狭窄,河宽仅十丈左右。因为水深,水流也就不急,正适合渡船往返行走。再加上这一段河岸两边的坡度也比别处平缓,过了河的人上岸也可以省些力气。
渡口的两岸各做了一个用十多根打入河底木桩为柱,上铺几块二寸厚松树板的简陋码头,以供人们上下。如此一来,两个码头相距的距离不足九丈,上船后片刻可到。
走到渡口正准备上船,河对面的岸上等船的数十人突起一阵骚乱,哭叫呼喊声响起,惊动了这边的人们。相距十多丈远,对岸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要过河的人特别多,这边连林强云十人在内有近三十人,对岸等船的人大约也在此数。
那边有十几个人趁大家焦急地等待这里的船过去时,从衣袍内取出暗藏的兵器,大声呼叫喝令其他十多人蹲下,马上就控制了局面。这十几个人看来极有经验,有二三个人用绳索腰带把青壮男人捆绑押到一边,稍有不从即拳脚相加,其他的则在四周挺刀剑监视。要等被掳的人捆好,然后才从容搜检这些人所带的财物。
有两个试图逃跑的很快被乱刀砍翻在地,然后就再没有敢于反抗的人了。
林强云怎么也想不到亲眼目睹发生这种抢劫杀人的行为。而且就在距自己不到二十丈远的地方发生,不由心中大恨。摸摸挎包里的二十发子弹。心想,好在还有这些弹药,配合他们的四把钢弩,要把对岸的强盗消灭掉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怕误伤了无辜。
张本忠等人这时不待吩咐,已经把背着的布袋全都解开,纷纷挂上弓弦。四儿把长铳交到林强云的手上问:“公子,我们怎么办,上船杀过去吗?”
林强云还未回答,对岸有一个人走到木码头边缘,用莲城堡本地话扬声高叫:“对岸的人听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乖乖留在原地不要动。摆渡的快把船撑过来,可以放过你。”
林强云高声叫道:“你们中大多数的不也是本地人吗,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残害乡亲的事来。快把乡亲们放了吧,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了。否则,我们要过来替你们放人了。”
那人回过头对后面说:“孩儿们,我们碰上个傻子了,他说要我们放了这些羊牯呢。”
这人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
林强云悄悄吩咐:“张大哥负责撑船,我们过去把那些人救过来。弓弩装上单箭,尽量不让对方看见。到对面时不要急着上岸,我把码头上的人击溃了再上岸救人。尽量远攻,避免近身搏斗。”
林强云走近呆坐在船上不知所措的船夫说:“船家佬(客家方言,意指撑船的船夫),你先下去。我们过去把那些人救回来后会把船还给你的。”
林强云当先上船,张本忠拦住也要跟上船的吴炎说:“兄弟,你没有经过公子的训练,留在这里护着嫂子。”
对岸的强盗们想不到真的有人胆敢过来,而且只有六个人。好事的人纷纷走到码头,想看清楚这六个来送死的傻子长得什么模样。
除了巫光外,其他四个人早就见识过这把火铳的厉害,张本忠和四儿自己更是亲身吃过它的苦头。四儿更忍不住叹息:“这几个人要吃大亏了,不知道公子的吸铁石这次有没有带在身上。”
张本忠用长竹篙撑动三二下,船便行到中流,林强云信手朝站在码头指指点点的七八个人腿部就是一枪。
两岸的人全都注视着渡船,没有一个会想到林强云竟会在河中间就突起发难。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河面上传到两岸人们的耳中。他们同时看到河中船首那人举起的棍子上冒出一股青烟。
码头上的强盗们听到身旁有辟啪的声响,其中有四个觉得大小腿部受到不轻不重的打击,脑子中刚有怎么回事的念头,被击处的痛疼已经传至大脑。哇哇大叫声中坐到地上捋起袍裤一看,腿上被不知什么打中,好几处冒出越来越多的血。一见到鲜血,痛疼的感觉更加强烈,不由自主地放声惨叫。
其他几个被惨叫声喊得一呆间,林强云再次扣下扳机,这一枪又击中三个。
剩下一个没受伤的惊得魂飞天外,丢掉手上的剑转身拔腿就跑。
林强云适时高喝:“放下刀剑,跪地投降不杀!”
四儿和根宝、全福兴奋得一蹦而起,若不是在船上就要跳脚了。也跟着齐声高呼:“跪地投降不杀!”
那个逃跑的强盗刚跑出二步,“跪地投降不杀”的喊声一到,立即通地一声跪倒爬伏在地。
张本忠奋力几篙把船撑到码头,巫光一跃而上,接过林强云抛来的缆绳栓好。
林强云背上火铳,提着手铳走到人群中,看到刚才被砍倒在地的两人,对巫光说:“巫兄,请检查一下这两个人是死是活。其他的人把这些强盗全都绑了,带到城内交给县尉大人处置。”
张本忠带着四儿、根宝、全福三人兴高采烈地解开被绑住的乡民,招呼大家一起帮忙把跪地的盗贼们绑起。
乡民们死里逃生,人人都喜出望外地一齐动手。
巫光走过去略为检视,面无表情地抬头对林强云说道:“林兄弟,这两人一人颈部中刀当场就死了,另一人胸腹部中剑,可能伤及内脏再加失血过多,也没法救活。”
林强云又气又恨,仰首向天大叫:“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杀人,俗话说‘盗亦有道’,要财就不能取命,要命则不得取财。说,刚才是谁杀了这两个人的?”环扫全场,盯住一个正欲趁人不备站起的健壮大汉怒喝发问。
这大汉除了长得个子比常人稍为高大点外,面貌长得普普通通,根本看不出会是个举手夺命的人,他正是刚才杀人者的其中一个。
此时这人见林强云没有把会喷烟的兵器拿在手上,被救的乡民又都把仇恨的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猛一下站起,顺手拉起身边另一个还蹲着的同伙,冲过人丛就跑。
林强云没想到这人在强敌环伺下还敢逃,一时间倒是怔了一下。
眼见得这二人跑出人丛,逃了二三十步,左右一分向河道的上下游跑去,显然是二个逃跑经验丰富的老手。
林强云叫道:“张大哥、巫兄,那两个逃走的杀人盗贼交给你们了。”
巫光应声而出,提剑向下游逃走的那一个急起直追。
张本忠则不慌不忙地举起装了一支箭的钢弩,瞄准了就扣下悬刀。他对自己苦练了半个月的射击术极有信心,看也不看结果掉头就朝下游走,叫道:“全福,去把那人押回来,记得要把箭小心点起出来还给我。”
全福答应一声说:“好勒,凭这十几个小蟊贼也敢与飞川公子对阵,那还不是自寻死路么。”
有些听说过林强云名字的人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没听过林强云的乡民和跪地投降的盗贼们,则在听到解说后才知道,今天碰上了曾以一人之力在山林中猎熊杀虎,又于瑞金城外以一人之力逼退上千陈三枪、张魔王打粮军,更是用“诛心雷”杀妖、以灵符镇邪的传奇英雄人物。
至此,这些投降的贼人,彻底死了逃跑之心,乖乖束手就缚。
逃往上游贼人早看到六人中有五具弓弩,拼命跑出五六十步离开弩箭的有效射程后,才敢回头看了一眼。
真幸运,并没有人追上来,他认为已经到达了安全距离了,准备稍微放慢一点脚步。
突然,右股一震,能清晰地听到箭镞贯肉入骨的沙沙声。他心头一紧,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快逃”。念动身动,左足用力猛蹬,要加快逃离的速度。暗中大叫:“糟糕,我中箭了,这是什么鬼弩箭,竟然能射到六十多步还有贯肉入骨的杀伤力?似乎像是铁镞不大的小箭,否则还不把这条右腿废了。”
右脚一沾地,股上撕心裂肺的剧痛传到,长长的哀号声中,无法支持身体重量的右腿一软,噗隆一下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逃向下游方向的贼人想来是有点会水性的,再次转向折往河边,大概想下河游过对岸去。
巫光的轻功不错,又是沿河岸直追而下,贼人到达河沿时他也追至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贼人听到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巫光提剑冲到,吓得一闭眼从二丈高的岸上猛扑下河。巫光虽是本州宁化人,天气热时也会到溪河冲凉清洗,但却是个从不敢入深过胸部水里的半旱鸭子。只能眼睁睁地看那贼人渐渐游向对岸。
张本忠到得正是时候,沿巫光的眼光看到河中的人影,笑道:“原来巫兄弟没有弓弩,让这厮逃到河中去了。”
张本忠踩住弩蹬,右手握弦托一挺身,往弩臂槽中放入一支箭,照河中时隐时没的人影就射。
巫光清楚的看到一星箭影没入那人的背上,河面上泛起一朵血花,那人连叫也没来得及叫出一声,就带着一条红线载沉载浮向下飘走。
张本忠惋惜地说:“可惜了一支打制得这么精巧的箭,这支是肯定收不回来了。巫兄弟,我们回去帮忙四儿他们把盗贼们押返县城。”
张本忠和巫光回到渡口,渡船已经靠上了对岸码头,根宝和全福与一个撑船的乡民押着被捆住双手的六个盗贼依次上岸。
那边本来要过河的人们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后,没有一个人再愿意过河,年轻的二三个还抄起随船送过去的贼人兵器,自愿帮忙看管俘虏。
花了近半个时辰,林强云才和最后三个老头上了船,由张本忠撑送过去。
林强云刚踏上码头,站在岸上警戒的四儿朝下高喊:“公子,又有大群人朝这里跑来了,都带有刀剑兵器。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和这些盗贼一伙的。”
同时,人们的耳中也隐隐听到城墙上“当当当”的警锣声传来。
听到四儿的叫声,受到过惊吓的乡民们再次发生了恐慌。一时之间有人往渡船上抢,有人朝上游逃,还有个别的甚至准备向河里跳,纷纷攘攘的场面混乱不堪。
张本忠看得火起,大喝道:“全都给我站住,不许乱动。有我们公子在,还怕这些小蟊贼不成。”
林强云也一边朝上走一边大声说:“大家不要乱跑,全部人都帮忙把这些盗贼押到上面去。等我看清情况再说。我保证一定可以保护大家安全地退到县城里去。”
林强云看清数十丈外奔来的人群时心里一沉,情况比想象的要更糟糕。来的显然是盗贼,他们分成三路向码头进迫。由路上朝这里走的大约十四五个,领先的一个甚至还骑着一匹个头不高的小马,二十多丈的距离看得不是很清晰,也能隐约看到马上人得意洋洋的不可一世神情。
另一群由南门方向,也许是从冲掉的木桥那边,穿过菜地、荒田和为数不多已收割完稻谷的干田块而来的,人数更多,约有三十人左右。看他们的行进方向和速度,将在自己所站的位置会合。
还有一路东面的距离还有半里多,人数最多,分散开穿越荒野而来。
那个在河对岸杀人,后又拉了个替死鬼垫背逃跑的盗贼,一跳一跳地被赶到岸顶,看见贼伙们大批赶到,立刻嚣张地对林强云叫道:“好啊,我们的人赶来了。你们还不快点放了我,让我为你们在头领面前说说好话,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林强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心想,上渡船过河是绝对不成的了,留地这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把路上的这些强盗打散,才能带乡民们逃到城里去。
主意定了,立即凶狠地看那贼人一眼,回头叫道:“张大哥、巫兄,我们的弩全部装上三支箭,听我的命令向路上来的强盗射击,只有击溃这一路的人才能退回城里。乡亲们,你们要活命的就不要乱,把太重不方便带的东西丢了,拿起贼人的刀剑帮助押着这些盗贼跟在我们后面走。这些盗贼若有胆敢反抗,或是不肯跟着走的,可以当场杀掉。走!”
林强云的十八颗子弹,其中有十一颗是霰弹,这时实在舍不得用掉,他们还要去找钨、锰矿石,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条的事情。应该尽量留着以防不测,在紧要关头得靠它们用来保命。
张本忠当先站到前面,迎面来的已经到十丈左右,正是钢弩威力最大的射程,林强云喝声“射”,十二支箭如一小群蝗虫般扑向群盗。
林强云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慈悲不得。在射字出口后,再次发令:“拉开弦,装钢钉,迎上去。有不丢弃兵器投降,胆敢反抗的杀无赦!”
路上前奔的十多外盗贼,箭到即倒下了七个人和一匹马。包括骑在马上顾盼自豪的那人在内,有三人头部中箭当场毙命。
没被箭击中的六个贼人,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片刻前还活蹦乱跳,现在却倒自己面前翻滚呼号的同伴。眼见同伴中箭处的血如泉水般狂喷,一个瘦小个子发出一声尖叫,惊慌的丢掉手中的刀,掩住脸瘫软在地。
张本忠的吼声适时传来:“丢兵刃,跪地投降不杀!”
跟在张本忠的四儿、根宝、全福和巫光同声高叫:“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随后急急跟来的乡民们,一看胜得这么容易,兴奋而又杂乱的跟着大叫:“放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杀,跪地投降不杀!”
六七十人的叫声虽然南腔北调参差不齐,却也显得颇有声势,远远的传了出去。
冲得最快的四儿,一脚把一个还站着发抖的十四五岁孩子踢倒,骂道:“没听见我们喊的话,真的想死还不容易,我勾勾手指你就会变成死人一个。不看你和我差不多年纪,又是被吓傻了,才赖得管你呢。”
全福兴奋地朝后面跟来的乡民们叫道:“乡亲们,快把绳索拿来,没有绳索把腰带借出来也可以,又抓了好几个。快点,快点。”
西面从南城门方向埋头寻路冲来的盗贼,听到这里喊声停步向这里看来,不由得大是猜疑不定。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走在路上的十多个人,片刻间就全都矮上一截,并还有躺到地上呼叫哀号的?
走在后头一个穿绸衫袍头领模样的人,匆匆赶到问:“孩儿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了?”
一个喽罗伸指了指二十多丈外的路上说:“刚才郑头领他们十多个人还在路上走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回事,一转眼就被人全放倒了,连他骑的马也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我们是听到有人叫喊什么‘跪地投降不杀’的声音,才知道他们是被人灭了。郭当家的,你看……”
郭当家手搭凉棚朝那儿看了一会,见那伙人开始押着自己的盗伙兄弟朝县城移动,指着东面越野急赶来的盗伙说:“我们人太少恐怕打不过,叫大家聚拢在一起,后面远远的跟着走,等那些弟兄到齐后再杀过去。不要担心,他们要押着我们受伤的弟兄,还有好些人挑着担子走不快,来得及在进城之前把他们截住。”
正如这位郭当家所说的,乡民们既要押着受伤的俘虏,还有八九个人挑着担,怎么也快不起来。
虽然林强云在河边就叫大家把重的东西丢掉,免得影响逃走的速度。
可乡民们一看到他们六个人轻轻松松就解决十多个盗贼,原来想丢弃的担子又重新挑了起来。特别是吴炎,他更舍不得他的宝贝工具和那些铁料,说什么也要带回去。
眼看两方的盗贼就要汇在一起,自己和和这些乡民们距城门最近的也还有五六十丈。///com///林强云心中大急,吩咐根宝道:“你把弓弩和箭匣留给我,去前面,叫盗贼们把受伤的背着走,叫乡亲们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城去。我们在后面拦住追来的贼人。”
接过弓弩和箭匣后,看到根宝还要说些什么,不由得厉声喝道:“还不快去,要想害死我们呀!”
林强云招过张本忠等四人,说:“情况看来有点不太妙,过一会只要盗贼们一开始冲来,不要等我发令立即射击,在他们冲到时尽量多发几轮箭,然后不要管别人,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城去。我要看看能不能找出他们的头子,把他干掉。”
张本忠和巫光齐声说:“公子(都头)放心,有弩箭在手,他们绝对到不了我们身前一丈之内。”
四儿和全福则简短的应了声“是!”
林强云道:“那好,现在我们与最后走的人保持十丈左右的距离,退!”
说话间,两股盗贼已经会合,看来有六七十人,在那几个死去的盗贼那儿吵吵嚷嚷的商量了一会。
一个贼头叫道:“前面的那些人没有多少兵器,在他们逃进城前还能追上,能杀一个,本头领赏钱十贯,杀十个的升他为本山当家二头领。”
郭当家跳到路边的田埂上,扬刀前指,大叫:“孩儿们,冲上去把前面的人屠光,为死去的郑头领和弟兄们报仇。”
盗贼们嗷嗷吼叫,乱纷纷地你推我挤拥到路上,一窝蜂朝前冲来。
双方间的距离本来也不过二十多不到三十丈,一会儿功夫盗贼们腿快的上到十五六丈的近处,林强云说:“他们跑得参差不齐,我们一个一个的射击,保持连续性的杀伤力。我先发射。”当先瞄准将弩中的箭射出,退到他们几个身后再拉弦上箭。
并排冲在最前的两个盗贼应声倒下,还有一个贼人收势不及,被倒下的一拌也成了滚地葫芦。
张本忠嘴里叫:“我射完后,轮到四儿,然后再由全福接上。”手却从弩臂中取下两支箭,对跳越而过的一个就是一箭。
众人眼看着那跳过地上尸体的贼人脚才落地,又再次一蹦而起。这回却是一起即落,能清楚地看到他倒下之前右手还紧握长剑,左手掩在咽喉上,大张着嘴惊恐地看着射中他的张本忠。
随后的贼人见冲在最前面的人一下子倒了三四个,马上停步不前,被后面的人一挤,惊声叫道:“不要推我,要去送死从旁边过去。”
那贼头躲藏在后面见不是事,急忙叫喊:“孩儿们不要挤到路上,他们只有五个人,分散开四面冲杀,管叫他们顾得了东顾不了西。”
郭当家也大声喝骂,指手划脚地把贼人分成七八小股,散冲过来。
林强云知道情势危急,看清了指挥贼众的郭当家,把弓弩和箭匣交到巫光的手上,取下背着的火铳装入二颗子弹,让张本忠他们退到身后说:“盗贼有人指挥,这样一分开冲来我们应付就难了,不是好事。你们先退,我把那个贼头先击毙了再说。”
张本忠和四儿他们哪肯就此先走,本来退出好几步的他们又再围到林强云身边,各举钢弩戒备。
林强云不再多说,稳定了一下情绪,站在那儿屹立如山,举起枪瞄准,平稳而缓慢地扣下扳机。
“啪”地一声清脆的枪响,远在二十五六丈外还在大吼大叫,呼喝指挥盗贼分头冲锋的郭当家左胸一震,挥在空中的刀停顿了一下,慢慢垂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左胸上渐渐扩大的血迹,狂吼一声仰天倒下。
盗贼们呆了一下,有人大叫:“郭当家死了,郭当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死了。”
原来四散前冲的盗贼返回到路上,围在郭当家的尸体边吵成一团。
林强云背上枪,急急说道:“张大哥和巫兄原地守着,我们一叫就立即退到我们的后面。四儿和全福跟我走。”
转身大步朝急急入城的乡民们走去。
今年初盗贼攻入北城门时,城内的巡检、都头等衙前将伤亡殆尽。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来接替他们,空缺的职位只好留在那儿等人替补。
现时指挥城上守卫的人,全由六大姓仅余的弟子轮流充任,好在客家人在长期与天斗、与地斗、与多如牛毛的强盗土匪争斗的过程中,形成练武强身的习惯。不论大户还是小民,莫不投身练武的活动中,好勇斗狠的强悍之风极盛。
客家人的子弟,最好也是最为快捷的出路就是读书,然后考取功名而致仕为官。这一良好的传统一直延续到后世的几百年,绵绵不绝。其次就是练武,虽然不能像读书那样可以做官,但最起码能够使自己在这穷山恶水的蛮荒之地多一分自保的机会。
有宋以来,商业大为朝庭所重视,商人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而且并不禁止商人出身的人参与考取功名。所以,外出经商的也大有人在。当时的交通极端落后,特别是位于武夷山脉和玳瑁山脉间的闽西汀州地区,货物的运送大部分以人力肩挑为主,小部分以汀江水系的船运为辅,挑夫和行人跋涉于崇山峻岭之间。如此恶劣的自然条件,造成了客家人不仅重文,也重习武的风气。
今天莲城堡城墙上守卫的当值领头人是罗家大公子罗运天,从盗贼们一出现在南门外就得到本家兄弟的报告,同时示警的铜锣声也传入耳中。
罗运天丢下才扒了二口饭的碗急奔出城门楼,冲到女墙前搭手探看。
南门外数十名盗贼分成三拨朝木桥走去,第一群盗贼已经远离南门近百丈,后面的一群还在门外二十来丈正掉头离开。
幸亏守卫的六姓弟子警觉,一发现贼人立即就关上了城门,马上敲响遇贼的警锣。
探看间,远处的前一拨贼人已发现桥被冲毁,转向临时渡口行进,其中一个贼人向后头的二群盗贼跑来。
这时,东门方向也响起了传警的锣声,罗大公子失声叫道:“糟,今天可能又有一场血战,你们不可懈怠,我到东门去看看。”
站在城墙上比城外的人们看得更远更清楚,形势对城外的林强云他们极为不利。
除了四散紧随追上的上百个盗贼外,南门外抄过来的四五十人,也到达入城队伍的侧方五六十丈。
城东的疏林野地里也有人奔行急赶,最快的已经即将和散布于路左右的盗贼会合,远的也距离不到百丈,从散开的范围和密集的程度看,最少也在六七十人上下。
而城下的乡民行动太慢了,上百人中有二十余个俘虏,不仅稀稀拉拉的拖长到三十余丈,队伍的前端距城门也足有三十丈远。
一个壮丁惊叫一声:“罗大公子,你看。”
罗运天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北门绕城而过的路上,一个骑士带着二三百个盗贼排着杂乱的队伍,乱哄哄地转过山岗出现在眼前。在这批人后头,又一个骑马的出现,他后面还有不知多少贼人继续跟着走。
忽听身边一个嘶哑而沉重的声音说:“可惜了林都头这样的一个好人,看来为了保护这些乡民逃命,他是来不及退回城内的了。仅只有半里地……唉!”
说话的是莲城县尉,昨天送走林强云后就急忙到城中各家去拜会六姓的族长和城中的富户,多筹到上千贯钱钞和六十余石稻谷,总算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今天才食毕午餐就听到有贼的警锣声,赶到东城上时,所看到的却是林强云五个人分成两批,交替掩护着逃往城中的乡民朝城门退。五六十个乡民拿着二三十把刀剑押着二十余个贼人,乡民中有七八个人还挑着担子。他们并没有发现即将到来的危机,不紧不慢地朝城门走。
罗运天问:“大人,您是说走在尾端的五个人中,有昨天捐了一千五百贯钱救济难民的飞川大侠林公子?”
县尉道:“你看,那个穿镶红边蓝背子,背着根黑铁棍的就是汀州新任乡役弓手都头林强云。听说此人神勇过人,更是心灵手巧,能制作许多极为精致的机关器具。现在看来他对行军实战也极有章法,若不是他的人太少,说不定能在贼人合围前撤回到城里。”
罗运天不由为城外抵抗的林强云着急起来,心想:飞川大侠这次若能逃出生天,一定要和这人结识,和他交个朋友。放声向城外的们人高叫:“乡亲们赶快跑呀,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城头上的壮丁们也纷纷大声叫道:“快跑,快跑。”
尾随在林强云他们后面贼众,已经看到城南、城东的大队盗伙,齐声欢呼。躲在人群后一直不敢露面的贼头立时来了精神,站出来高叫:“孩儿们缠住这几个人,不要让他们逃掉了,我们的大队人马就是踩也能踩死他们。”
被乡民押着走的盗贼一看到大队贼兵将到,顿时觉得逃生还有希望,故意放慢脚步,任由押送的人如何喝骂,就是不肯走快一步。根宝急红了眼,想起师傅说过的话,夺过一个乡民手中的单刀,对一个赖在地上不走的贼人扬手就是狠狠的剁下。
众人的惊呼声中,贼人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出了好几步远。
根宝厉声叫道:“再有不肯快跑的,这人就是榜样。乡亲们,生死关头慈悲不得,再不走快点入城,我们大家都要送命在这城下。”
这一下杀人立威,立刻让存有侥幸之心的俘虏们再不敢有半点迟缓,心不甘情不愿的向城门奔跑起来,还不时用眼角扫视一下提着刀在一旁监视的根宝,惟恐让这杀星看不顺眼招来杀身之祸。
解决了俘虏故意慢行的拖累,队伍行进的速度大大加快,前头的人群已经距东门只有十多丈,进入了城上弓箭有效射程之内,算是到达了安全地段。
只是乡民们的队伍实在是拖得太长了,队尾还在五十丈外。
林强云五个人则距离更远,到城门有将近六十丈的路呢。幸而每个人的箭匣中都还有十多支箭,勉强还可以维持一些时间。
林强云叫道:“大家听好了,现在开始每次只能射出一支箭,不可浪费。要瞄准贼人的要害射击,尽量使敌人丧失战斗力,增加我们自己活命的机会。”
全福脸色发白看着左右蜂拥而至的大批敌人,紧张的问:“师傅,我刚学会用弓弩,射得不准。一支箭射不中敌人,那怎么办?”
张本忠射倒一个,边拉弦边说:“你负责拉弦装箭,再把装好箭的钢弩给我,由我来射击,保证能每箭射中一个,让贼人近不了身。”
林强云觉得这真是个好办法,高兴地笑着说:“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了,既能快些发箭,又有杀伤力。我来分配一下,张大哥负责右边,巫兄照顾左边,四儿和我守稳正面。我们边打边退,敌人不冲过近来就不管他们。只要能退到城下弓箭的射程内,我们就安全了。”
全福见师傅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能笑出来,根本没把眼前的危险和生死当成一回事。
再看张本忠和巫光一副从容不迫的神态,沉着地举弩瞄准发箭。
就是比自己小了六七岁的四儿,也显得老神在在、满不在乎的模样,心里真是惭愧极了。
心里暗暗想道:“这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一样大的师傅,可能真的是天神下凡,跟在他身边只有半个月的四儿也学成了如此处变不惊的本事。七叔(根宝)说得对,拜个有本领的师傅,要比拜十个百个本事普通的师傅强上不知多少倍呢。”
张本忠拍拍全福的肩,宽容地笑着对他说:“发什么呆啊,快把弩递给我。这把钢弩拿去装好箭备用。”
四儿比任何人都对林强云更有信心,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盲目的地步,也很明白此时黄全福心里会想些什么,好心地对他宽慰说:“全福哥,跟公子在一起什么事都不用怕,安心听公子指挥就是。”
他们并不知道,浑身大汗的林强云其实心里紧张、害怕得要命。开始时盗贼的人少,他还很有把握能保护住乡民们撤入城中。而现在看到的却是,三面五六百敌人包围过来,自己只有五个人能进行抵抗,这次的形势比在瑞金城外还要凶险。若是被盗贼们冲近身边围住的话,落在后面的这些人,包括来不及逃到城下挑着担子的吴炎夫妇,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会武功的张本忠和巫光也许能多支撑一会。他正在考虑是不是不再管别人的死活,趁敌人还没有冲到身前展开面对面肉博战的时候,撒腿逃命呢。
此刻听到四儿宽慰全福的话,还真硬是放不下这个面子来逃跑,但拿着钢弩的手却是微微颤抖,无法瞄准目标。好在其他几个人都站在他后面,看不到他的手在发抖。
林强云清楚的知道,纵然再害怕也无济于事,现在只有拖延时间让身后的乡民们尽快的退入城中,自己几个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城墙上的罗大公子忽然发现,十分危急的情况有了一些转机。
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由南门斜插向逃难队伍中部的盗群,看到一个由渡口路上跑来的喽罗,在这人叫了几句什么话后,忽然乱纷纷地止住脚步。那喽罗再指手划脚地在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身边说了几句话,群盗掉转方向朝追在难民后面的盗贼那儿跑去。
分散追逐在乡民队伍后面的盗贼们也先后发现了这个情况,不约而同地止住脚步,回头观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从北门转过来的大队人马离东门还有百余丈远,这就大大地缓解了林强云这些人的危机。
城堡东门只开一条缝,除了几个挑担的人外,只还有林强云五个人在城外二十丈以外。
已经到达城门的根宝匆匆地向迎出门来接他们的罗大公子交代了几句,转身跑回林强云的身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喘息不定的说:“师傅,已经把捉来的贼子们交给了守城的人了,乡民们也全部到达城门边等待入城。”
回头看到全部乡民毫发无损地进入到城下的安全范围内了,自己跑二三十步也能到达城下。危机解除,林强云浑身轻松起来,带着几分庆幸外,也为刚才的紧张害怕觉得不好意思。为了挽回刚才想不顾一切逃命而存于心中的愧疚,决定再冒一次险,在这里等强盗头领和他们打打交道。
林强云微红着脸呵呵轻笑,把手上的钢弩交到根宝手上,一边解下挂在腰带上的箭匣边自嘲自讽地说:“好啊,你们五个退到乡亲们的外围防护戒备,我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地位高一点的强盗头子来杀了他。这伙强盗真不识相,竟敢害我一直担着心,直到现在才松了一口气。”
四儿小声的嘟喃说:“公子刚才不是已经杀了一个贼头吗?同一伙盗贼中哪里有好几个贼头的道理?再说,让我们跟在你后面看一下过隐也好啊。”
林强云将箭匣递给根宝,回过头笑容可掬地打趣他:“你这小鬼,刚才是不是没有看清楚啊?死的那一个只能算是小头目,这次要找出来的是比刚才那个更大的贼头。我已经看清了,躲藏在人群后面就有一个。不要多说了,退远一点也能看得见的。快去,快去,小心乡民中还有盗贼躲藏没有被我们发现,这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来就得不偿失了。”
四儿还想把凤儿小姐交代要他负责照顾公子的话搬出来,张本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笑着说:“不要再找理由了,我们退到城下把弩装好箭才是正经,留在这里会碍公子手脚的。你倒是说说看,到时候大队盗贼冲过来,叫公子是丢下你不理,顾着自保杀敌,还是放着自己的安危不顾,光顾着保护你好?”
四儿这才没话说,悻悻地跟随张本忠退到城门边去。
他们五个人刚直到城下,忽然间城门上下的人声全静了下来,除了远处大队贼兵行进的杂乱脚步外,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
根宝和全福不由自主地向师傅那儿看去,没有什么变化。刚要松一口气时,忽然又觉得不对,转向城东方向一看。两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儿丢人现眼地脱口惊呼出声,慌得他们急忙用用掩住嘴。
根宝刚才是忙着驱赶俘虏、指挥乡民,不能分心他顾,没有看到城北绕来的盗贼大队。
全福先是害怕得六神无主,然后则听从师傅和张本忠的安排,全力以赴地拉弦装箭,以此来分散注意力,减轻紧张害怕的心情,也不敢分心四处张望。所以也没有发现大队盗贼。
从北门那边转过来数百人的盗贼,走在前头的人目睹了林强云以区区五人之力,保护着数十个乡民从容退进城去的全过程。
骑马领先的盗贼首领,身穿武士服,头戴笔帽(当时在书生中流行并常戴的一种高帽子),打扮得不伦不类。
他拍马赶到林强云面前三十余丈外,在追击的盗群侧边停住,看到一个人就敢站在自己面前,神态从容地面对数百敌人。对自己带来数百人的大队伍,仅仅是扫了一眼,似乎根本不值一顾。
摇手止住刚从路上赶到的一个头领,惊疑不定地仔细打量林强云。在他眼中看来,这武士打扮的人,手里提着根一头大一头小的棍棒,棍棒似乎是此人的兵器。除了兵器有点异样外,人长得普普通通,不比常人高大健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马上的人疑云重重的问:“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们百多人怕了对方一个人吗?这人并没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如何强壮凶恶啊?”
站在马旁边的正是那个喜欢躲在人后的头领,他恭敬地回答:“启禀张寨主,今天真是碰上扎手货了。”
他把渡口的同伙被捉,追杀这些从渡口逃回城的羊牯时,胡、郭两位头领被杀,另外被这人带着五个手下射死了十多人,伤的也有三十多个的情况说明。
张头领问道:“你是说,全部死伤的人,都是被弩箭射中,而不是面对面拼搏?”
这人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正是这样,不过也不全是,郭虹是被这人用他手上那件兵器射杀,郭青头领正在后面察看他弟弟的死因。据刚刚从长汀城回来的探子指认,站在那儿的人,就是传说独力猎熊杀虎,前些天在瑞金城外大发神威的飞川大侠‘诛心雷’林强云。”
张头领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的皱眉想了好一会,对地上的人说:“约束好你的人,去告诉随我同来的晏长山,叫他带着手下不得妄动,等我去会会飞川大侠再说。”
说完,也不等回答就拍马上前。
张头领自恃武艺高强,前进到林强云身前十丈左右才勒马停下,用下南话(连城县南部新泉、庙前一带乡音)高声问道:“前面的可是飞川大侠‘诛心雷’?”
林强云亮声回答:“正是林某人。请问尊架何人,有何指教?”
两人这一搭上话,城上的守卫中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大部分人并不清楚掩护乡民回城的是林强云。知道的县尉和罗运天等人,又没有时间告诉城上守卫的人们。
“飞川大侠”林强云的事迹、名头,这几个月来由行商小贩带着,穿州过府、走村串户传遍了闽西数县。成了勾栏书场、酒肆茶棚说话人(说书、讲故事谋生的艺人)的首选题材,比三国志、隋唐演义故事更为吸引听客,也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只是什么时候还有个“诛心雷”的绰号,就没人知道了。
张头领阴沉着脸责问道:“多承下问,本寨主乃旗石寨大当家张承祖。我们各寨的人与林大侠从来未有过节,算起来也算得上是汀州同乡。阁下为何要和杀害我们的弟兄,破我们的买卖,与我们作对?需知我们也是被官府、大户们逼迫得活不下去了,才会去做土匪的,只求寻得一条生路。这些和大侠并无利害冲突吧?”
林强云激动的高声反诘:“你们当土匪抢掠当然与我无关,但你们这些人中大多是本地人吧?你们就没有听说过‘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连家乡的父老乡亲都下得了手,烧杀抢掠、**,这是人能干的事吗?既然知道我林强云,大约你们也探听清楚我是莲城县人,仅这一点就与我大大的有关了。试问,你能容忍有人在你面前抢劫、残杀以致**自己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么?难道这是与你们作对?我警告你们,再有此类事情发生被我知道,那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一味退让了。”
张承祖自二年前开山立寨,凭一身高强的武技和过人的谋略,成了莲城附近最大的土匪头,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质疑过任何事情。现在被林强云这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当着大批手下质问得答不出话来,不由火气上涌,厉声道:“小子,你要看清楚,我的手下在这里有二百多人,再加上各寨堡的弟兄有五六百。以你林强云和城内区区数百丁壮,能逃得过我们的追杀吗?”
林强云以为来到这里的盗贼最多也就是一二百人,听张头领一说才明白竟然有五六百人之多。不用他说也知道,若是被这些盗贼土匪纠缠上了,那就只好窝在莲城什么也做不了。
想是这样想,但面子上却不能落在他人的下风。环扫一眼零乱得不成军伍的盗贼军,满脸不屑地道:“就凭你们乌合之众的土匪?那好吧,我如果不使出点手段让你见识、见识,你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守得住莲城堡。”
说着林强云把短铳插回皮套内,取下猎枪瞄准张头领的帽子打去。
这次又重现了瑞金城外的一幕。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张承祖的身体向后一仰,高高的帽子连同帽内的束发布带一起应声掉落,头发缓缓地披落到肩上,他的下巴也被系帽带子受击时勒得生痛。从帽子所受到的冲击力来看,这一击之威非人力所能抵挡得了的。幸好这位飞川大侠不想与盗贼们结仇,否则自己的武功再高几倍也是白白地搭上性命。现在他才知道,那位郭当家是怎么死的了。假若林强云的人都是用这种兵器,不用打也知道是输定了。
城墙上的数百人齐声欢呼,“飞川大侠,飞川大侠”的叫声响彻云霄。
林强云放下平端的枪,回头对城上高声问道:“各位家乡的梓叔,若是有人胆敢要攻城,我们能不能守得住?”
城墙上罗大公子高声疾呼:“誓与莲城共存亡!人在城在,城毁人亡!”
数百人齐声吼道:“誓与莲城共存亡!人在城在,城毁人亡!”
呼喊声止,张承祖气馁地对林强云说:“多承林大侠手下留情,张承祖永志于心。也罢,我在此对大侠承喏,我和手下的人另谋生路,从此不在本州就食(抢劫),保证不动本州的一草一木。我们间的过节是否就此揭过,请林大侠放下话来。”
林强云把猎枪斜背到肩上,信手抽出皮套中的手铳以防万一,郑重地亮声说:“那好,如果你们真能做到不动本州的一草一木,不再骚扰本州的平民百姓。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全部一笔勾销,从此和平相处。”
张承祖追问:“一言为定?”
林强云心想:“不管怎么说,先解除眼前的危机再说,如果这些盗贼真能做到他们所承诺的话,自己也犯不着与他们作对。最起码过几个月要运送布鞋到泉州,万一真要搞得双方下不了台,不但断了一条财路,而且还得赔偿蒲开宗几百两金子呢。”
因此,林强云斩钉截铁地说:“一言为定!”
张承祖苦涩地笑了笑,在马上拱手道:“既是如此,哪我那些被捉去的兄弟……”
林强云想了想说:“那些人中有几个当着我的面杀了人,必须绳之以法。其他的并没有作奸犯科的证据落在我手中,等一下可以放还给你。”
张承祖松了口气,心想:“能救回十多个弟兄,也算是说得过去,可以对上下都有个交代。”当下不再纠缠,再次拱手一礼道:“多谢大侠,告辞了。”
林强云也是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不敢流露出半点喜色,仍是不亢不卑地拱手说:“好走,不送了。”
四儿、根宝、全福三人紧握装上钢钉的钢弩守在城门外,张本忠和巫光到达城门后就守在门内,以防城内的人在慌乱中把林强云关在城外,这时也闪身出来把城门推开。
十三四个人从城门内拥出,前面的两个皂袍纱帽的官员一个是县尉,另一位想来是莲城的县丞了。跟在两人身后的,不用说也知道是县衙里有名份的吏员,和本地六大姓的族长、耆老等。
林强云放下手中缴获的兵器,拱手躬身道:“新任汀州弓手都头林强云参见诸位大人。”
县尉扶起林强云抓紧他的手不放,回头对另一位官员笑道:“翁兄,我没有说错吧?林都头,这位是本县县丞翁岩寿大人,甚是勤于政事,目下代权莲城县事。”
翁岩寿谦逊道:“万大人言重了,你还不是一样为本县的事操劳。“
林强云这时才知道县尉姓万,待要重新施礼,翁岩寿忙拦住他说:“林都头乃上差,不必再多礼了。”
林强云神色郑重地对众人说道:“各位大人,我们还是先进城吧,我还有些要和大人们商量呢。”
众人这才意识到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数百盗贼虎视眈眈地陈兵城下,危机并没有过去。
刚出城门的六姓族长、耆老和吏员们慌不迭地赶紧退入门内,林强云则拉着县丞、县尉二人,放底声音说:“刚才我和这伙盗贼的寨主订立了口头协议,约定:‘他们从此不在本州抢劫就食,保证不动本州境内的一草一木。我也答应不再与他们为难作对,立即放还今天抓到还无血债的俘虏。’二位大人,你们看……”
县丞和县尉都是文人书生,这时哪里有半点主意,何况抓来的盗贼又不是全部放掉,还留下几个可以报功。更有数百贼兵在城外等候接人,真个惹急了盗贼的话,可不是玩的。最起码日后还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日夜防范,城内的难民也不能返家耕作,对县衙的负担太大。
县尉忙问道:“要放出多少人,贼兵才肯退?”
林强云道:“我们认得那几个杀人犯,其他的都放了吧。”
县尉说:“好,这事干系不小,必须交代所有的人不可外泄,以免我们和林都头日后有麻烦。我这就和你们一起去指认,将其他的贼人放回去。”
林强云叫道:“张大哥,你跟县尉万大人去把河岸上动手杀了人的留下,其他的全部带到这里来,我守在城门口等你们。”
半个时辰后,接回了十六个土匪的盗贼军开始缓缓向东北移动,张承祖拍马来到城下叫道:“旗石寨寨主张承祖,请见飞川大侠林公子。”
等了半晌,城门开了一条缝,林强云空着双手悠闲地走出城门,来到张承祖面前十多步远站定,拱手笑嘻嘻地问道:“不知张寨主要见我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是不服气找我再来上一次单打独斗,老实说,恕不奉陪。今天跑了好多的路,我有点儿累了,需要休息。”
张承祖脸色有点尴尬地说:“林公子,我是奉了大哥的命令来的,需要解释的是,我们有些人虽然说是土匪,但是所作所为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其中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难处。以后若是有人与大侠起了冲突,还望林公子本着今日的初衷,只诛除首恶而放过从众。”
听张承祖的话语中,似乎确实其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不方便说出来,林强云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不用张寨主交代,我也并不是嗜血好杀的狂人,自然会依照情况做出相应的处理。既然张寨主为这事专程跑了一趟,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如果有现行的犯罪落到我的手上,只惩首恶,胁从不问,一定不会牵连无辜的。请张寨主转告命令你的人,我林强云虽然不是什么大丈夫,也是个言出必果、千金一诺之人,叫他放心吧。”
张承祖露出笑容说:“好,爽快!果然是个英雄人物,可惜在此情此景之下,还不是把酒论交的时候,否则我张承祖定要交交你这位朋友。”
林强云低头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严肃地说道:“张寨主,请听我一句交浅言深的肺腑之言,你们这样靠到处抢掠,不事生产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必须要建立一块稳固的地盘,有自己的生产、安定老百姓的生活后,再去谋求发展。”
这位张承祖也不是个只会打杀的粗人,听了林强云的话后,放底声音说:“公子金玉良言,承祖自会转述,此后必有以报。哦,请告诉本地的乡民,暂且住在城内忍耐一二天,等我们走后再回家。希望我们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到时再向公子请教。公子保重,告辞了。”
拉转马头向北门方向绝尘而去。
林强云对着远去的张承祖叫道:“张寨主,再奉劝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千万不要滥杀无辜,要善待老百姓啊!”
张承祖的声音遥遥传来:“林公子放心吧,我一定会依约不再动汀州境内的一草一木,不再伤汀州百姓的一人一畜……”
吴炎实在是无法形容心中巨大的震撼,试问有谁能够亲眼看到师傅手中火铳的威力,而不会生出这种感觉的呢。///com///
别人他不知道,吴炎则清楚自己受到的震撼有多大。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年轻师傅,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竟然连如此恐怖的兵器也可以造出来。
拜这样的人为师究竟是祸是福?吴炎现在确实是拿不准了,为什么那天就不能多考虑一下呢。现在还要不要跟随师傅去学艺,或者是在还没有学到一点儿技艺之前就退出师门?
“去,一定要跟师傅去学会他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绝世奇技,决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疑虑,就平白地失去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说师傅决不会是个坏人,他也不是个普通人,一定是个神仙下凡来到了人间。”吴炎经过一番权衡之后,自我安慰地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这二天中,吴炎很难找得到一点时间来与师傅交谈请益,连想清楚地看看师傅密密实实装在布袋里的火铳,也被成天带在身边或背或扛的张本忠婉言谢绝。无论吴炎如何软磨硬泡,被纠缠得万分无奈的张本忠只好明确地告诉他:“没有公子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近距离窥看火铳。”
四儿好心地对吴炎说:“吴大哥,公子用的火铳虽然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但是林知州曾经下了严令:‘凡是知道的人都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对外泄露秘密,违者军法从事。’以后我们公子认为可以让你看的时候,自然会给你看的。你知道吗,公子对我们说过,他以后不但要做出火铳给我们护卫队的人用,还能做出‘轰天炮’。听公子说,那‘轰天炮’可厉害呢,一炮轰出去最远的可以打到数里地,被‘轰天炮’打中的地方,数丈方圆内人畜无一生还。厉害吧?”
看到吴炎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地张开嘴直喘,四儿更是得意,神秘地将嘴附他耳边小声说:“公子说了,他准备造这‘轰天炮’是将来要装到海船上,以后出海和蕃国做生意时,就不怕海上的强盗了。我就不明白,听说大海都是一望无边的水。吴大哥你和我说说,你看过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吗?怎么有人能在海上做强盗,他们能在水上走路奔跑呀?”
吴炎越听越觉得吃惊,这位年轻的师傅究竟懂得多少东西啊!他拉住听说自己也没见过大海转身要走的四儿,好言央求说:“别走,四儿兄弟,你再给我说说我师傅只是用菜刀、蚊香和布鞋就要到蕃国去和他们做生意?万一蕃国的人不喜欢这些东西的话,那不是要亏本了?”
四儿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大大咧咧地说:“这也要担心?公子什么不能做,有什么事会不知道?他连红毛蕃国的话也会说呢,那个什么‘谷倒拜’是‘你好’的意思,‘孙舅’是‘多谢’,还有啊,蕃人把书本叫成‘不可死’。那回公子同我们一学说,害得我们几个笑到肚子痛,三儿兄弟更是倒在地上好久都起不来。”
四儿放底声音,神秘兮兮地附到吴炎耳边说:“公子没人的时候告诉过我,他过一段时间要做出能洗衣服、洗浴,能洗任何脏东西的‘洋碱’,以后有时间的话,他还要做水晶,做‘照妖镜’。本忠大哥说了,‘照妖镜’照的是人呢,镜子就会清清楚楚把汗毛都照出来,和真正的人一模一样。若是妖怪被这镜子一照,那就原形毕露,道行浅的就此一命乌呼,道行深的也将失去几百以至上千年的修炼之功。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怕传到有心害人的妖怪那儿,它们将会对公子不利。当然,公子是不怕的,什么妖怪能是公子的对手?可我们这些还没学到本事的人就会有危险,最起码也让公子分心来保护我们。你说是不是?!”
四儿的一番话,让吴炎更加坚定了跟林强云学艺的决心,既然能制出“照妖镜”令妖怪现形,并能克制妖怪的人,还会是坏人吗。这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呀。
罗家大公子罗运天十六日卯时正就起了床,早早来到谢财发家,他想赶个大早先与飞川大侠林强云先见上一面,好好地结交这位让他心仪的年轻人。
没想到还有比他更早来的人,这些是让他既不敢得罪又不能一见在就跑的人物。
城内六大姓的族长、耆老们或坐、或站在谢家小客厅里,有几位在厅前的廊下踱着方步。
谢三菊小姑娘穿梭于这些莲城县内的头面人物中,端茶倒水忙得团团转。
罗姓当代族长——罗运天的父亲——罗清远,看到儿子进来,走过来问清楚他也是来拜访林强云,只交代儿子在门厅内等候。六大姓的长辈们拜望过飞川大侠后,才轮得到小一辈的人向林大侠请益。
唉,等就等吧,谁叫自己是他们这些人的儿孙辈呢,只希望这些老古董们少说些之乎者也,三两句话说完赶紧回家吃饭去。
天不从人愿,好不容易盼到十余个老呆板打躬作揖地告辞了,小姑娘三菊又风风火火地吆喝着叫吃早餐。
看到十来个人拥在一个厅里“呼噜噜”地喝粥,大公子虽然肚子咕噜噜地直叫唤,有过一面之缘的张本忠也走过来请他一起用餐,罗运天也没好意思去分食。只好强忍着饥饿说,到这里之前已经吃过早餐了,自己稍等一会儿没有关系。
谁承想林强云他们还没有吃完饭,又有县衙的巡检、书办,城内的保正、坊长等一大堆人寻来。这些人来见飞川大侠的目的,不外乎是逢迎拍马,夸赞吹嘘那一套。当面把林强云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神仙般的英雄人物。
罗运天心急火燎地等到近午,肚饿还能忍,屁股却是坐久了无法忍受地痛,站的时间长了脚又发麻。总之,想一走了之又舍不得放弃结交这样一个朋友,等吧又实在难以忍耐。他坐立不安地心里不知道咒骂了多少百遍,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盼出了谢财发的家门。
不要说罗运天这个等着见林强云的旁观者了,身在其中的林强云更比他难受十倍也不止。
平日里不要说与这些惯于阿谀奉承的人面对面打交道,就是看见了也会远远的避开。这天却是对这些人没有一点办法躲避,硬着头皮听他们成套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废话,还要装出一副笑脸,嗯嗯啊啊地应酬。
林强云满头大汗的送走了最后一位唠叨的客人,总算松了一口气,用手指在额头上一刮,一串汗珠从指尖上掉落到地上。刚准备去房间里拿面帕擦把脸,一抬头又看到一个人从门厅里急匆匆地朝自己走来。
这一下,让林强云的脸色大变。一屁股墩坐到条凳上,哀鸣出声:“不是全都走了吗,怎么会还有一个呢?”
一直陪着他的四儿哈哈大笑道:“公子昨天面对着数百盗贼围攻,我看也没有出过这么多的汗,除了干净些儿外,只有打铁时出的汗才能和现在比呀。”
林强云有气无力地呻吟着说:“天啊,这怎么能和打铁相比呢?看你说得多么轻松,应付这些人还不到半天的功夫,累得我腰酸背痛手脚发麻,比打铁更累十倍也不止啊!真要让我挑选的话,我宁可去打上十天八天铁,也不愿意再和这些人打上这么半天的交道。”
走到厅前的罗运天听林强云说得有趣,大笑道:“昨天见识过了飞川大侠的盖世武功,和在千万军马前面不改色的铁胆,想不到连说话也是这般风趣,令在下十分敬佩。”
林强云无奈地站起来,拱着麻木的双手连声说:“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虽然知道林强云不喜欢繁文絮节,罗运天还是依足礼数地施礼报名:“在下本城罗运天,草字子昌。见过飞川大侠林公子!”
见罗运天这般做作,林强云也只好依礼回应:“大侠的称谓实在不敢当,在下林强云,草字飞川。还请罗公子不吝赐教。”
话才说完,林强云忍俊不禁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一边喘气一边说:“啊哟,我怎么越说越觉得别扭呀,这么文绉绉的说话会憋死人的。子昌兄,我看也不要互相你来我往的客气了,还是和平常一样就好。你说好吗?”
罗运天笑道:“怎么,飞川大侠也同我一样怕这些吗。”
林强云苦笑道:“快别提什么飞川大侠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乱嚼舌头,用我的字给起了一个大侠的称号。你看我哪一点像大侠了,大侠能和我一样一天到晚想赚钱的吗?我是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才说了这么多话。交个朋友吧,怎么样?”
说完伸出右手,眼巴巴地看着罗运天。
说实话,林强云来到这里三个来月,一直就很苦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点乐趣,找不到一个人说说心里话。有时候烦得他用头直撞墙,撞到起个包,痛得流出泪才罢休。此时他是真心地希望能交上这位同龄的朋友,而且还打算以后多结交几个年轻朋友。
罗运天本来就是千方百计地要与林强云结交,现在看到林强云主动提出来,哪能不喜出望外,虽然不知道林强云伸出手来表示的是什么意思,却也管不了许多,一巴掌拍下去,自嘲的叫道:“好啊,飞川兄能看得起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肯交我这样的朋友,没话说,今后但有所命,火里闯,水里去,决不皱一下眉头。”
林强云交上一个朋友,高兴得拉住罗运天的手不住摇晃,呵呵笑道:“好好,好。我林强云今天总算有个朋友了。子昌兄,能和我说说家里的情况么,等一会带我去拜见一下伯父伯母和你家的长辈大人好吗。”
罗运天叫道:“飞川兄,你快放手啊,我们成了朋友也不必用这么大的劲抓手吧?要知道我这双手可比不得你打铁的钳子。我们坐下再说好不好?”
林强云这才发现罗运天正呲牙裂嘴地挣扎着要抽回他的手,赶紧放开双手抱歉地说:“啊呀,对不起,我高兴的得意忘形了。抓痛你了把?”
罗运天苦笑道:“说不痛是假,差点没把我的眼泪握出来。你好大的手劲,真不愧是打铁的人呀。不过,把这么大的劲用在朋友的手上,是不是过分了点儿啊!”
林强云急道:“又不是有心的,都说过对不起了,还要再说。气不过的话把我的手也拿去抓痛过一回,捞回本钱去就是。”
“好了,我们是朋友耶,几句玩笑话也说不得?再说你的手我能握得痛吗,有那么大的劲也不会被你握得哇哇叫了。来,我们坐下再谈。”罗运天搓着微红的双手坐到长凳上。
两位新交的朋友互相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林强云当然免不了又拿原籍是林坊,父祖辈到外地经商的谎话胡乱搪塞一番。
罗运天当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否则的话,林强云这样的人在本地长大,不是早就名传城内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才出头呢。
说到要去罗家拜望长辈,罗运天说:“家父清远公,刚才飞川兄已经见过了的,不过去我家里让大家认识一下也好。特别是我那些兄弟姐妹们,对飞川大侠仰慕得紧,一直嚷嚷着要和我一起来看看你到底长成个什么模样,是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般吓人,或者真的像人们所说的只是个书生。”
林强云笑着说:“这下你看清楚了吧,我并没有比你多出一个鼻子耳朵,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吓人吧?”
“这个我和家里的人说过了,她们不信,都说人就在城内,一定在让我请你去见上一面。不过,你昨天所用的那两件既不像弓,也不像弩能在远处伤人的兵器,能告诉我是什么吗?”罗运天满怀希望地问出从昨日就憋在心里的问题,这件事情不问清楚,他恐怕此后的日子会寝食难安。
林强云说:“既然我们是朋友,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回身对站在一边的张本忠道:“张大哥,叫吴炎一起来看看吧。我知道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纠缠着你,想要知道我用的火铳是怎么回事。”
两天后到新泉村,寄住于一家家稍大的人家里,在相距二十多里的山林中奔走了两天,方把所要的矿物找到,如同铁矿石一样的锰矿还好些,那什么钨矿石可让几个人吃尽了苦头。山溪里、山坡上捡到的三百二十二块大如拳,小如卵的矿石,足有四百五十斤,这是累得贼喊捉贼死的罗运天不服气,回到新泉村后向房东借了大秤称过了的。再加上叫做锰矿的一百五十斤石头一起,连罗运天一起同行的八个人,平均每人要挑七十五斤重。不到一百一十里的路足足走了一天半方回到鄞江边。
离开长汀不过短短的七天时间,林强云好似离开了很久一样,听到长汀话也觉得更为亲切。过河的时候船夫认出林强云,并大声招呼:“林公子,看你们赶得满身大汗的,是从哪里回来呀?”
林强云客气地笑道:“这次回了老家几天,这位大哥过得还好吧。”
船夫勉强露出一丝苦笑,叹息着说:“唉,这世道的日子难过啊,我若不是在这渡船上还能挣到几文,家里的几亩薄田早就会要卖给大户,也要另谋生路去了。朝廷的赋税多如牛毛,我等小民百姓一年累死累活的,不够收税的栏头上门一回。唉,我知道和公子说也没用,只是讲出来消气而已。”
林强云也不知道如何来劝说这位船夫大哥,只能陪着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
半个月没到南门大宅,长汀城南门内的大宅门楼已经修整油漆一新,在夕阳下显得极有气派。
大门前站着两个头扎蓝巾绾发,身穿白色粗布武士服的门卫,他们远远看到林强云一行八个,每个人都挑着两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其中一个连忙向门内大叫道:“公子回来了!快出来几个人帮忙接下挑着的东西。”快步迎上来接过林强云和张本忠的担子。
林强云转身从罗运天肩上接过轻飘飘的担子,把两个布袋取下提在手上当先向门内走去。这两个人林强云并不认识,想必是这几天六叔招募来的乡丁罢。
他向二人问清楚,横坑的打铁工场已经在几天前全部搬到了这里,林强云交代接过担子的人,把挑回来的东西全部送到工场去放着,稍后再行处置。
罗运天虽说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还真是从来没有用肩膀挑过东西。昨天这四十余斤刚上肩时还觉得不重,能和林强云他们轻松自如地说笑。
哪知出发后走了不到十里远的路,那副担子便越来越沉了。不但肩膀被压得生痛,上山会有要抽筋的感觉,而且下坡时脚还不住地发抖。要不是林强云见他挑得十分辛苦,叫大家每个人替他分掉一些,并走慢点让他能够跟得上,而自己也为了面子死命咬着牙硬挺着,哪里能和众人同时到达长汀县城。
这时罗大公子到了大厅,坐到椅子上再也不想动弹,暗想:“今天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并不是没有出过门,一天走上百多里路也是平常事呀。为什么多了四五十斤——不,到后来只有不到三十斤的东西——上肩,就会让自己累得像个狗熊,真是有够丢人现眼的。”
看看回到这里还是毫无疲态,活蹦乱跳吆喝忙碌的四儿,人家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孩子,个头才到自己耳朵般高,挑得比自己重——有五十来斤吧,一路上山下坡如履平地。
罗运天不由哀叹地呻吟出声:“唉哟,我真是没用,连个半大的孩子也比不上。”
林强云端着个圆木盆放到罗运天椅边的小几上,拧了一块面帕递到他的手上,笑着说:“先用热水洗把脸,吃了夜饭后再洗浴。睡眠前喝点酒,保证明天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我说你也不是没用,而是缺少锻炼。”
罗运天不服气地说:“飞川兄,把我说得不堪了吧。我会缺少锻炼?每天早早就起来练武,打煞力气,没有一天停过的,就是大风大雨也从未间断。”
“子昌兄误会了。你那每天练的是把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使用的爆发力,我说的是能够把体力均匀、持久地分开使用的耐力,这是不相同的。好,不说这些了,记得等会吃完饭一定要用热水洗浴,把双脚泡得发红,然后才能去睡,睡前喝点酒,否则明天全身会痛得受不了。”
林强云解释后又再交代了一遍。
大宅内靠西边的空地上,一道围墙将原来的三四亩的空坪隔掉了大半。走进墙圈可通车马的门内,可以看到依墙用砖瓦搭建了一溜工房,打铁房和炼钢房再用墙隔开,隔墙照样开一扇能通车马的门。
沈念康不无自豪地说:“看到没有,不错吧!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不但工场的房子盖好,连打铁炉、炼钢炉也完全做成。”
林强云奇道:“这些全部都是在你的指挥下做完的,看不出来啊,你从来没有见过打铁炼钢的人,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起来,真是要谢谢你了。”
沈念康看到三儿急匆匆地走到面前,脸上红了起来,尴尬地说:“咳,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啦。是三儿在负责炼钢那边指点,吴老六带着他的一帮徒弟负责打铁炉的砌筑,我主要是买砖瓦、请泥水木匠和小工。”
三儿说:“是啊,六叔这些天可忙了,到处跑来跑去的,天天一身大汗。要是没有六叔,我们的工场可没有这么快做好。你快去看看炼钢炉子做得对不对,不会错的话明后天就可以开工了。”
林强云问道:“哦,吴老六回来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念康道:“就是你们走的那天下午到这里的,还带来了三十多个人。除了其中的女人孩子是你那些徒弟的家眷外,有八个是带回来学打铁的,另有四个他说是你叫他招回来的护卫队,他们都安置在这里住下了。不会不妥吧。”
林强云笑着说:“六叔怎么会办出什么不妥的事呢,就是这样才妥当。对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门口守卫的两个我不认得,是你收来的乡丁吧?”
沈念康:“是啊,这城内收来的共有十二个人,都是我知根知底的好人家子弟,所以我就做主先定下来,并发了衣服给他们穿了。我把他们分到蓝家大宅、仓库和这里三处地方,每处各有四个人,专门分两拨日夜守门。”
工房内八座打铁炉成两排,所用的风箱也已经全部改成了木制的手摇风机。十多个人抡动着十几个大小铁锤,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响成一片。
看到林强云走进工房,全部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乱纷纷地叫着,有叫“师傅”的,有叫“强哥”的,还有叫“师祖”的。让林强云接应不暇,忙于应对,看得跟着他来的罗运天和吴炎两人窃笑不已。
林强云到每座炉边都会呆上一阵子,边看边随时指出什么地方可以怎么去做,并讲到他们清楚了为什么要哪样去做,这才走开。在这里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把八座打铁炉全转过了一遍,再到另一间工房内。
林强云对这打铁工场看得还是比较满意,最让他叫好的是专门为他设了一间二丈见方的房间,不但有一大一小两座打铁炉和一应工具,还安放了一张用五寸方木拼成,稍微高了点儿的“钳工桌”。
跟在林强云身后的吴炎好奇地走到五寸厚桌面的钳工桌边,又到炉边的木制手摇鼓风机那儿上下打量,动手试着摇了几下。走回来一脸不解地瞪着林强云,急切地问:“师傅,那风箱用手来摇,风力比我们用的手拉风箱更大、更强劲我能明白。这七尺长三尺大的巨桌是做什么用的,能与我讲明白么?”
三儿昨晚听强哥说过,这位吴炎是个能工巧匠,今后打铁炼钢都要让他管理,现在听他问出话来,忍不住抢着说:“这是强哥的钳工桌啊,专门用来做各种精巧机关的。听强哥说还要配上好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工具,才能算是真正的‘钳工桌’,只有到那时才有用。”
林强云问三儿:“这钳工桌也是你叫人做的?我记得讲是讲过钳工桌的事,并没有告诉你要做成什么样子,也没有说过还需要台虎钳等工具呀。”
“是凤儿。”三儿兴奋地说:“这间你专用的打铁房也是凤儿要我们另外隔出来的,他拿了你写了字的图,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全部认得你写的字,只好由凤儿守着木匠做出这张桌子。”
林强云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在凤儿的纠缠下,曾经画了张没有标出高度的草图给她,难怪桌子高了近半尺还不止。高兴地笑道:“小丫头这次做得好,省了我不少的时间。看来以后是要让她多学些东西了。”
吴炎赶紧一脸希望地接上来说:“师傅,我也可以和那位凤儿一起跟着您学吧?让我多学点东西,不是更能帮到师傅,让师傅更省心些,多出更多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事情吗。”
林强云想到今后还有许多要紧的事,自己一个人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会忙不过来,如果不趁现在还有点时间多带出几个能独当一面的徒弟,可能真的会耽误赚钱的大计。心想不如就现在把话给他说明了,让他有个思想准备。点点头应道:“那是当然,只要你们肯学,我会把全部的技术都教给你们。不过,学会了技术以后不要马上就离开,希望你们能留在我这里帮着。特别是你吴炎,我还指望着你能尽快学会打铁炼钢的技术后,为我管理好这方面的事情呢。”
三儿笑着说:“吴师弟,依我看你是没有机会离开我强哥的日子了。”
吴炎奇道:“此话怎讲?你这样一个十多岁的娃娃,倒把我叫成师弟,这又是什么规矩?”
三儿说:“我强哥的本事你学得完么,别的不说,光是打铁这一门手艺就够你学上个十年八年的。还有炼制精铁和炼钢呢,强哥说了,现在是小炉,每次花两三个时辰只能炼出数十斤钢来,以后用的钢料多了时,要改成大点的炉来炼,一次可以炼出百多斤。最大的炉一次能炼出数千斤钢料呢。而且,按用途的不同,钢料的炼法和配料也不一样。要把这些本事全部学成,怕是到你死也学不完的了。”
“哼,叫你师弟又怎么了,没听过‘先入庵门为长老,后入庵门烧火佬’这句话吗,今后你得和别人一样,乖乖的叫我大师兄。”
吴炎想想确也是如三儿所说般,恐怕此生是不能把师傅的技艺全部学会的了。唉,能学得到多少是多少吧,只要能学到自己有兴趣的技艺就行,管他要用多长的时间呢。不过,他对叫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为大师兄却不认可,当着林强云的面也没敢出言反驳。
他对这些奇技淫巧之术已经达到了入迷的程度,从莲城到新泉村寻找钨石、锰石起,到来至长汀的路上,已经从林强云的闲谈中学到了不少的东西,让他明白了过去自己所学到的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此时得到师傅当着沈念康和三儿的面亲口答应,“噗”一下跪倒在地,指天发誓:“皇天在上,弟子吴炎师从飞川大侠林强云学艺,自拜师之日起,此后的一切悉由师傅安排,如违此誓,天必不佑。”
林强云直到吴炎的誓言说完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责备道:“我已经说过了多少遍,不要随随便便的下跪,怎么没有一个人肯听我的呢。记住了,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了。”
三儿拉着吴炎走到一边,悄悄地对他说了几句话后,两个人才满面笑容地走回来。
“大哥!”清脆又带着点哽咽的叫声远远传来,随着叫声凤儿像一朵配着青叶的红花般,风风火火地冲到林强云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摇晃个不停,明亮的眼睛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林强云拍拍她的手,笑道:“好了,看你今天是怎么了,想把我的手拉断啊。有好几个人看着我们呢。”
凤儿放开他的手,退后二步上下左右仔细看了林强云一遍,才说:“讲好了只回老家去五六天的,为什么到今天才回来?回来了也不叫人去告诉我一声,害我刚才来找六叔要苎麻丝时才知道。”
好一会凤儿才“噗吃”一声笑出来,撇撇嘴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啊,那些人也真是的,传得那样叫人害怕,说什么大哥长得青面獠牙,身高一丈二,能飞上五丈高的城墙,又会行法术使灵符杀妖镇魔,还有什么‘诛心雷’能夺人心智,在百丈外取人性命易如反掌呢。”
林强云听得好笑,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扳着脸喝道:“胡说,是谁把我讲成那么丑的,一定要抓来打他的屁股。”指着吴炎道:“你问他,这次他和我一起,那莲城堡的城墙最多也就一丈五六,瑞金的城墙也和我们长汀的城墙差不多高,什么飞上五丈高。还法术、灵符、‘诛心雷’的,这你也信,我有的东西你还会不知道吗?”
说到后来,林强云也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闹了一会,林强云问道:“对了,凤儿你那边的鞋底做了多少,再过二个月能不能做出一千双布底鞋来呀?”
凤儿一听说到正事,马上也严肃起来,一拍胸口自豪地说:“放心吧,有本小姐在盯着,还能把事情办不好?也不看看本小姐是什么人,我是大哥的老妹耶。现在已经纳好了差不多有三百双布底了,连前天村里做好送来的一百六十双布底,总共有四百六十双。再有个十多二十天就能做出一千双布鞋底来。照我看,根本用不了两个月就可以把一千双鞋送出去了。现在先说好了,到时候要带我一起去看看泉州是个什么样的大地方。”
林强云有点担心地问:“你要去是可以,那这里做鞋的事谁管?”
凤儿骄傲地说:“这个不用你担心,本小姐自有安排。”
“本小姐?凤儿现在不会脸红了么?”林强云打趣地问。
“哎呀,大哥又来笑话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到蓝管事家去守着那些人做鞋底啦。”凤儿一蹦一跳地朝外跑去。
林强云看着站在身边瘦了许多的三儿,心痛地想:这孩子只有十六岁,要指挥着这些人精炼钢铁,真是太难为他了。还有也仅十六岁的凤儿,看似是个大人了,毕竟岁数不够大,不但要管布鞋的生产,而且干活的人还是一大帮女人和孩子。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要找几个人把他们换下来,让他们跟在身边多学点知识,年纪大些后再安排吧。”
三儿听清林强云的话,问道:“强哥,你说要把谁换下来呀?”
林强云抚着他的头道:“说你和凤儿呢,我要把你们换下来带在身边,多学点……”
三儿脸涨得通红地,不等林强云说完就急着问:“强哥,是不是我们哪里做错了什么,使你不满意了。你打骂我们都没关系,不要把我们换掉呀。”
林强云笑骂:“傻瓜,想到哪里去了。你们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可是看到你们这些天累得瘦了这么多,我的心里不好受,把你们累坏了我怎么对得起归永叔和我叔、叔妈呢。所以,我想要找人来把你们替换下来,跟在我身边多学点其他的东西,年纪再大一点就可以帮我做更多的事。你以为我要做的生意就这样一点?告诉你吧,我将来要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宋,还要做到蕃邦外国去呢。到时候我们要坐上装有火炮的大船,带着我们的绫罗绸缎和陶瓷器具,飘洋过海去周游世界,去看看全身乌黑,只有牙齿才是白色的黑人和全身雪白长着红色黄色头发浑身长毛的外国鬼子,把他们的金银珠宝都换来带回我们大宋。”
这一番话让三儿听得如醉如痴,无限向往地低声喃喃说道:“坐大船飘洋过海……乌黑色的人……红黄头发的鬼子……金银珠宝。”
林强云见三儿双眼发直、嘴唇哆嗦地呆呆站着,以为他没有听到自己说话,还在担心要把他换下来的事情。推动三儿的肩膀:“三儿,三儿,你怎么了?听到我和你说的话没有啊?”
三儿一惊而醒,慌慌张张地转头四顾,问道:“什么?有什么事?”
林强云笑嘻嘻地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叫了你好几声也没听见。”
三儿回过神来,满面怀希望地问:“强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真要带我和凤儿坐上大船飘洋过海去看蕃邦外国的乌人白人?”
“那是当然,只要我的生意做大了,一定会到外国去,到时候就一定会带着你和凤儿一起去的。不过,这件事可能还要再过好几年才能办成,在这期间,你和凤儿必须跟着我多学点东西。所以,才要把你们换下来的。这样说,你明白了吧?”林强云慢慢地引诱他道。
三儿雀跃道:“是这样啊,那我也就放心了,随强哥叫我们怎么样都好,是什么时候叫人来换我们呢?”
林强云:“当然不是现在,我找到有合适的人,叫他们跟着你和凤儿学一段时间,熟悉了要做的事情后才能换下你们。你们自己也看看现在和你们一起做事的人中,有没有可以接手的人才,如果有的话也行。实在没有,那也没办法,慢慢找吧。”
蓝家大门前和南门大宅一样也有两个头戴蓝巾,身穿白色武士服的门卫。///com///看林强云几个人走到门前,把长矛举起行了个注目礼。林强云冲他们点头道声“辛苦了”,径直朝门内行去。
院子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四五十张台板,二十来个女人发现有人进来,只是稍微注视了一眼,又各自头也不抬地忙碌着往台板上铺的底布上刷浆糊、粘贴碎布头。四个年龄十二三岁的女孩穿了显然是新制成的衣裙,提着浆糊桶、装了碎布的竹篮穿梭其间,往女人们的盆筐里添加浆糊和碎布,不时停下身帮着粘贴几块碎布头。院子中的二十多个人显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罗运天叹道:“飞川兄,这里和铁工场那边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那里的场面是入眼热火朝天,耳内叮当敲打之声不绝;此处的人则是平静安宁,忙而有序,丝毫不乱地各司其职。这样的情势,恐怕不是一年半载可以调教出来的吧?”
林强云问道:“那依子昌兄看,要达到这样的秩序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办到呢?”
罗运天沉吟着说:“这个么,最快也得要二到三年的时间,才能把妇人女子调教到这样的程度……”
他的话还没说完,四儿“噗”地一声笑出来,指着罗运天说:“哎呀,罗公子把我家公子说得太没用了。什么二三年,告诉你吧,我家公子到这长汀城来才四个多月,这几座房子买来还不到一个月呢。说实话,我们去莲城堡的前一天,我家公子才把这些人要做的事安排好。”
罗运天吃惊地问四儿:“你是说,这些女人和孩子在这里才做了不足十天的时间?”
“哪当然,你算一下就知道了,我们回到这里才一天,去莲城县及找矿石用了七天,总共是八天。如果真像你所说的连教这些女人做鞋底都要二三年的话,哪还是我家公子做的事吗!”
四儿骄傲地说道:“我家公子在山里还有一个村的人全部都在做蚊香,那里有用水来替我们舂木粉的水碓和只要用手一压就可以做出一块蚊香的手压机,喏,就是你昨天晚上睡觉时点燃了插在竹签上烧,冒出来的烟可以杀灭蚊蝇的那种。你没有觉察到为什么在这里不挂蚊帐,那些蚊子也不来叮咬你吗?”
罗运天仔细一想,果然是和四儿所说的一样,兴奋地拉住林强云的手说:“飞川兄,再过两天我要先回去一趟,把你这里制出的蚊香、布鞋、菜刀都带些回去,一是让家乡的父老也能用上这样的好东西,二来又可从中赚到点贩运的利钱。你能为我准备些货物么?”
林强云用力在罗运天肩膀上一拍,说道:“好啊,总算开窍了。我看子昌兄不动声色,还以为你对做生意赚钱无动于衷呢。这样吧,我今天就叫人为你准备好四千块蚊香,五百把菜刀、柴刀,五十双布底鞋先让你带回去试试。若是好卖又能赚到钱,以后可以直接向我六叔沈念康要货,若是觉得做生意不合你的性情,也可以叫别人去做。”
罗运天道:“那好,我等飞川兄的这些货备齐就走,这次的货款我会自己带过来给你。可是飞川兄也别想就这样把我撇开,再回到这里来时我就不再离开,赖在你这儿不走了,我也想跟你去听听蕃邦鬼子是如何对我说‘瘦驴’(sorry)的鬼样子呢。”
林强云停下脚步,问道:“你要说清楚,是想加入我这里一起赚钱呢,还是只想跟我出去游历一番便罢休的?”
“只要能跟飞川兄在一起,我是无可无不可,这有什么不同吗?”罗运天不解地问。
林强云心里并不想让罗运天这样一个人掺和到自己的赚钱大计中来,看他从新泉找矿回来的路上表现,就知道不是个能吃苦的人。只好把条件提出来让他知难而退:“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要想参加我的赚钱大计,就是我的部下了,必须按我定的规矩办。先和我这里的弓手们一起操练,学会在紧急的时候能和同伴们互相配合,保护自己不让别人对你和同伴造成伤害。其次,在这里干了一段时间后,我会按照你的能力安排你做事,必须要服从我的安排,而且要尽你的能力把事情办好。当然,这样做是会有相应的工钱付给你。”
罗运天好奇地问:“那么,如果我只是作为朋友的身份跟你去游历呢?又有什么限制吗?”
林强云说:“如果是作为朋友,那就没有任何约束,你要来即来,想走就走,行动完全自由,我可以负责你生活上的一切用度,包括部分零花钱。但你不得干涉我的所行所事,也不能进入某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地方。”
罗运天笑起来说:“哈哈,我不要做你的部下受你的管束,还是自由自在地做你的朋友更好,看你这样日进斗金的买卖,我一两个人怎么也不会把你给吃穷的。就这样说定了,下次来时,我将带内弟一起到你这儿白吃了。”
林强云暗暗松了口气,笑嘻嘻地说:“子昌兄只要不是把全家大小全搬到我这里,我想带来三二个人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大哥!”凤儿这时又换了一身衣着,上面是白绸窄袖春衫外套镶青边的背子,下面是绣着红花绿草的白裙,脚下白布底青布绣白花面的新布鞋,如同一只彩蝶般飘然飞过来。
喜孜孜地挽起林强云的手,问道:“大哥,好看吗?”
林强云欣赏地夸赞道:“这身衣服是新做的吧,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你穿得这样漂亮,简直就是一朵彩云出现在我的面前,好看极了。这是谁有这样的能耐,做出这么漂亮的衣裳把我们的凤儿小姐打扮成天上的仙女了。如果不是你叫了声大哥,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凤儿得意地说:“不知道吧,这全是我自己去绸缎店买来布料,躲在房间里花了十多天功夫做出来,再请人绣上花。以前我也不知道穿上这样一身衣服好不好看,昨天几位大嫂见了都说好看,我才敢穿出来见大哥。”
林强云不由一愣,心想: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呀,如果到大城市去按一定的大小规格,成批量的生产各种时新的衣服,专门赚那些有钱人的银子,不也是一条生财之道吗。故意装成有些不太相信的问:“真的是你自己做的?”
凤儿有点不高兴地说:“本小姐什么时候对大哥说过谎话,用这样的口气来问我!”
林强云拍拍她的小手,抱歉地解释说:“不是不相信你,我要问清楚是你自己做的话,以后可以到大的城市去,专门做出漂亮的衣服来卖给富家女子,能赚很多钱的。如果不是你做的,到时候也要请这位做衣服的人来,才能赚得到钱。”
凤儿半是开心半是玩笑,又撇嘴又摇头,大惊小怪地数说:“除了我娘,谁做的我也看不上眼,还不如我自己做的呢。嗨,大哥真是贪心,听六叔说,现在光是铁工场里每天就有二百贯的钱赚进来。另外还有蚊香和这里的布鞋,再过些时日怕会有三四百贯一天的收入,也不怕会被银子压死啊!那就快和我说说,什么时候去做衣服卖,我好早做准备。”
林强云笑道:“看你心急的,这件事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行,现在要紧的是先把蒲老板的这笔生意做完了,才能谈得上其他。行啊凤儿,看不出你还真是有点能耐,能做出这么好看的衣服来。”
受到大哥夸奖的凤儿兴奋得满面红光,双手叉腰得意而又自豪地环顾跟着林强云的几个人说:“那可不是么,本小姐是大哥的老妹耶,何止只有这一点儿的能耐?我以前只是没有用出来罢了,以后还有更多你想都想不到的本事,你们等着看就是。”
林强云笑骂道:“哟,夸了你一句尾巴就翘上天去了,别再吹大牛了,我要去看看那些孩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凤儿告诉林强云,这段时间里又收来了二十三个孤儿,全是女孩子。其中有十一个十二岁以上的男女孩子被沈念宗带回到横坑去,说是村里的人手不够,让她们帮忙做蚊香。留在这里的孩子还有四十个,十岁以下的三十个没有叫他们干活。自己就做主要蓝君清请了位夫子教他们读书认字,另外还叫陈归永每天派一个人来教他们习武强身。
林强云巡看了一遍孩子们的情况,又去看了纳布鞋底女人们的操作,指点她们拉紧鞋索时在钻上绕几圈再用力抽紧,就能把布底纳得结实又不会伤到手。
从工房走出来后林强云对凤儿说:“你记得叫蓝管事去多买些蜂蜡回来,把纳鞋底的鞋索先用蜂蜡擦拭一下,拉动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吃力了。我看好多个女人的手都被鞋索磨破了,你也多动动脑筋想想办法,看怎么样能使我们做的鞋底又快又好才是。你这么聪明能干的人,连这么漂亮的衣服都能做得出来,不会没有办法吧?”
凤儿不服的说:“大哥就会要我做这做那的,你不帮忙想想办法吗?”
林强云:“我是没有时间,如果有时间的话还要请你沈大小姐来出主意?”
说到这儿,林强云忽然想到,既然凤儿能做出自己穿的衣服,不如再叫她想一想做出护卫队的服装和旗帜。摆手止住正要开口的凤儿,蹲下捡了一个小石子在地上画了几下,抬头问道:“凤儿,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看帮我想想看能不能办好。就是我们的护卫队,现在大家穿的乱七八糟,我想把全部人的衣服都做成同一种既好看又方便的衣服,你看有没有办法?”
凤儿想都不想就说:“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依我看现在你身上穿的武士服就很好,照这样子依各人的身材去做就是。那天你回老家前叫我去成衣铺做的不就是,四十套发了十二套还有二十八套在六叔那儿放着。”
林强云一拍大腿,叫道:“对呀,我倒是把这事给忘了。好,这次我们自己做,按招募来人的身量做个几十套来。凤儿,这事就交给你了。不过,护卫队员和带队的官儿要在衣服上做个‘记认’(标志)来让自己人分辨,还要做一面大旗和几面小旗作为旗号。争取在我们送货之前就让护卫队的人换上,这些应该不难吧?”
凤儿大声叫起来:“什么不难,你总共要招二百个人,现在才只有四十套,还差了一百多套呐。现在到我们送货的时间只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还说不难?不干,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在两个月内要去为每个招来的人量身,又要做出一百多套那样的衣服出来,何况还要做不少的大旗小旗。你说过会做衣服的,自己去做好了。”
林强云虽然在文化大革命初期,为了生活跟母亲学会做衣服,什么中山装、学生装、青年装、夹克衫、衬衣、大金衫以及单、夹、棉等等一应日常衣着可以在母亲指点下完成。每月可以帮着母亲赚到二十来块钱,着实为全家七八口人的生活解决了大问题。只是后来割资本主义尾巴,没敢再做下去。
但现在,他自觉实在是没有时间来搞这衣服的事,有一大堆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忙呢。
连忙陪着笑脸哄她:“好凤儿,你就帮帮这个忙吧,大哥是会做衣服,可现在没有时间,我怎么去做啊。最多我以后教会你计算和裁剪,让你和大嫂们来缝制,那不就快得多了吗。你如果觉得二个月内还不能把全部的衣服做出来,可以先做一部分衣服和旗子。这样好不好,你多找些人一起做,能做出多少算多少,只要能把送货的护卫队先换上就行。你也不想我们的护卫队走到泉州城里去丢脸不是?”
说着说着,林强云又想起大串联时学红军用过的绑腿,赶紧又补充道:“还有,每身衣服除了上衣和裤子外,另外要配上两条一丈长两寸宽的布带。具体要怎么做我在教你裁布料的时候会一起教给你。”
凤儿原本就是要为大哥多做些事情,让大哥高兴了能多注意点自己,哪会不去做大哥交代要干的活呢。这时听大哥软语央求,又说教自己裁剪,早乐翻了心。
不过么,架子还是要拿的,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唉,本小姐就帮大哥这次忙吧,谁叫我是老妹呢。哪,第一次送货你打算带多少护卫队去,我要算算看是不是能做得出来。”
林强云:“看你的衣服能做出多少来定,为了以防万一,我打算能去的人全部都去。”
凤儿一听到大哥说要把能去的护卫队全部都带去,那自然是去的人越多越好,再也顾不得和大哥闲扯了,拔脚就走,说:“我要去找六叔把布料送到染房,再不赶紧那就真的做不出多少来了。”
罗运天一直默不出声地边听边看,看着凤儿走远的身影再一次发出感叹:“飞川兄确是名不虚传,既身怀高强的武艺,又学识渊博。手下收罗的能人也不少啊!既有能工巧匠又有经济干才,连妇人女子都在你的影响下成了能人,难怪在短短的数月之间即开创出如此可观的局面来。佩服啊,佩服!”
林强云心想:学积渊博么,在这里也还算是说得过去,至于武艺那就难说了,如果靠火器取胜也说是武艺高强,那就算武艺高强好了。被人当面夸赞虽然心里很是受用,但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连忙谦逊地说道:“子昌兄谬赞了,我只是运气比较好一些,想得比别人多一些吧。哪谈得上什么武艺和学识呢,我们是好朋友,千万别这样说了好不好。”
罗运天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林强云一眼,点点头不再说了。
自前几天横坑的打铁工场搬到县城后,沈念康看到有八座打铁炉开工,就开始承接外地批量菜刀的定货。前天一算账,光是铁工场每天的纯利就近二百贯,乐得他一天到晚笑得合不拢嘴。他做梦都在计算,如果按一成的一成(1%)来算,除了每年一千贯的工钱外,一天另外还有将近二贯钱的收入,光是现在的分红今年可得四百贯左右,而以后每年即将有最少七百余贯收入囊中。七百贯啊,折成银子是二百两,折成金子也有十七两半,哪可是差不多两个金元宝哎。万一自己的那个干侄儿高兴起来,多分给这么一点哪不就更多了。
这天夜里沈念康怎么也睡不着觉,想来想去都觉得心里没有个底。不行,一定要先和强云侄儿讲好了,到底能给自己分多少红利。不然的话,自己会吃不香睡不着的。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露头,沈念康拿起包好的账本,紧赶着来到城南的大宅。
沈念康在大宅内找了个遍,连林强云的影子都没看见,扑了个空。
沈念康心里充满了失落感,暗道:“哎呀,不会是‘一开船就碰大石’吧,老天爷保佑强云是个守信用的人,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的。不要急,就在这里等好了,不必到处乱找,说不定他一会儿就来到这里了。”
他忽然又想到,可能强云还在双木刀铺住,没搬过这大宅来,自己不是白等了?急忙向刀铺走去,问了早起煮粥的张何氏。果然不出所料,林强云还在睡懒觉呢。
“强云,你好起床了,不要再睡起来呀,让我给你说说这些时的账目啊!”
沈念康尖叫的声把林强云吓了一大跳,心道:难道出了不好的大事不成?急忙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高声问:“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样早就急着跑来找我?”
沈念康应声气喘吁吁地跑进房间,苦着脸说:“你现在日进斗金,当然不急了,可是有些事情没讲清楚我睡不着呀。你先告诉我,每年分给我多少红利?”
林强云笑起来,看他蓬头垢面眼周黑黑的一圈,人也瘦得小了一号,就知道他这十多天累得狠了。带着调侃的语气说:“哎哟,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害得我钻到钱眼里的六叔睡不着觉,真是罪过,罪过。那你先给我说说,现在我们每天有多少利钱收入,你想得到多少分红?”
沈念康转了个弯,先把林强云埋怨一番:“强云啊,你躲出去好安乐,留下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饭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六叔,你这是能者多劳呀。我看你把那南门大宅打理得挺好的,想来其他的事情也办得相当不错。如果觉得实在忙不过来,把蓝家兄弟叫一个来帮忙就是了。”林强云现在可不想多揽什么事到身上。
沈念康听林强云说可以叫蓝家兄弟中的一个来帮忙,知道他们兄弟家里过去曾开过米店,想来总能减轻一些身上的担子,也就乐呵呵地答应了。
沈念康唠唠叨叨地诉说:“这几天,你叫来的那些衙门役丁家中的女人,按你的吩咐已经做出了许多贴了六层布晒干剪好的薄底。现在又让她们到蓝家去跟着我们自己做工的人学纳鞋底,凤儿在那里应付她们。”
沈念康取出早准备好的账本交到林强云的手上,说:“布鞋不归我管,蚊香的红利我已经先赚来了,这两样生意不算在内,光以铁工场打制菜刀和江湖人所定做的兵刃暗器,每天除掉所有工钱、铁料钱、石炭钱、杂料钱和州县税银外的净利钱,前几天还只有一百贯上下,这两天已经大约有一百七十九贯了,按这样做下去,到过年时节光是这一项就可以赚得利钱四万贯。我想分给我的红利怎么也要有一成的一成(1%)吧?”
林强云听他这样一说,明白了这位做生意出身六叔的意思。原来准备要给他5%的分红,但现在既然他自己提出来要1%,省下来的钱可以多养活几个难民。立即说道:“这样好了,布鞋、蚊香和铁工场的对外买卖你全部管起来,凡有来买蚊香、铁器、布鞋的生意以及一应所需所用材料都由你负责采买。除一千贯的工钱外,在我们的红利中给你一成中的两成(2%)作为分红。怎么样?”
沈念康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位侄儿所答应给的红利竟然比自己所提出来的多了一倍,哪还不乐翻了心,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多承你这么大方给我这么多利钱。放心,不要说有这许多的分红利钱,就光是拿了一千贯的工钱我也会把事情为你办好的。”
林强云翻看了沈念康交给他的账本,皱起眉头说:“你这账记的是什么呀,整个一本流水账吗。这样记账可不行。”
沈念康奇道:“这本来就是流水账,一贯以来都是这样记的,为什么不行了?难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记账方法?”
林强云把自己所知的会计记账方法给他讲了一遍,说:“记账的目的,是要让我们对收入、支出和库存的钱有清楚明白的数目。总账十天半月记一次,每年一本,里面主要记录收入、支出、现银三项,就是必须让人一看就能知道,到结账时为止总共收入了多少钱,付出了多少钱。收到的钱数必须与付出的钱数加现银的钱数一样,不能有丝毫差错。三项的数目对得上,这账就是对的。否则,不用我说,你自己一看就知道这账做得不对。”
沈念康想了想说:“唔,这样记账的方法确实是比流水账记得清楚明白多了,但是记账的人也更麻烦了些。”
林强云:“虽然表面上看是比流水账稍为麻烦了一点,而且要求记账的人专于记账一门。你回去后按我所说的方法试试,会发现这种记账的方法好处真的比流水账好得太多了。我要求今后我们的账,一定要按这种方法来记,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吧,好不好。”
沈念康抱着账本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说:“强云,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州衙的司户秦书办前些天找上门来,说是朝廷已经废置莒溪的铁务,若是我们双木商行愿意,则本州暂不荒废此处铁务,可以将那里的铁料全卖与我们。不过要我们包收他们所产的全部铁料。他所说的铁料价钱比我们在市面上买的低了很多,我便应承了下来。他还问我们每月所用生铁和熟铁各需多少,由他们送到这里来。当时我想,既然价钱比市面上低,当然从他们那儿买更合算罗,马上就答应了。我想,我们的铁料全部都要自己精炼过,所以就告诉那秦书办说,全部送生铁来就可以,算来第一批的铁料该在这几天会送来。你看这事……”
林强云说:“这是好事呀,你做得好。我看你还可以和那石炭场的或者是挖石炭的人也讲好,叫他们把我们要的粗芯炭也送到这里来,不也可以省下买石炭的人工么。”
沈念康一听,用力拍了下大腿道:“对呀,可以省下不少钱呢,今天我就去找他们。走也,走也。”
城南的大宅,经过十多天的修整粉刷,原来看着又脏又旧的房子显得焕然一新。陈归永、根宝和全福等人十多天前跟着林强云已经来这里看过了的,在里面走了一圈后,不禁赞叹不已。
占地二十七八亩的大宅位于长汀城南门大街东侧,面向城墙的朝南方向有个大门,二丈高的门楼飞椽青瓦、用雕花镂空的木材榫接而成,雄伟气派。丈二宽的门内是个门厅,里面是一个三亩的大院,围绕院子而建的屋子怕有五六十间。
正门的东西两侧各开有一个侧门,西侧的门宽达丈五,大小车辆可由此门直驶到院内。东侧的是个小门,只能供进出的人行走。
屋子的左边已经成了打铁工场,右边则还是一个长方形四五亩大的草坪,坪上有三四十人在那儿舞刀弄棒、拉弓引箭地在练武。想来是沈念康在前些天将榜文张贴出去后,所招聘来的江湖好汉。
屋后的花园还没有清理,杂草与残花并生,显得荒凉残败。
大宅内翻漏、粉刷的泥瓦匠早已经完工,十来个小工在收拾清理工具和各处的沙子、石灰、青砖等材料。另有几个大约是请来的杂工,还在清除前院各个角落的灌木杂草。
昨天陈归永安置好家里的田地请人耕作后,就来到城里,立即找到林强云商量,他要考校过招募来的人后,马上对这些人进行训练,以便能赶在送货时用得上。
林强云与沈念康、陈归永、张本忠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陈归永和张本忠俩人去测试挑选,以决定这些人的酬金。
今天一早,林强云便带着陈归永、张本忠、罗运天、吴炎等人和暂时没事的根宝、全福几个到南门大宅里外看了一遍。
这才任由陈归永、张本忠二人去对那些人进行测试。
陈归永和张本忠测试考校的地方,是在那些人练武的草坪上,林强云到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开始,前几天新招来的人正在陆续前来坪中。
林强云悄悄搬了两把条凳放到个廊柱旁,招手叫过根宝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根宝机灵的跑到陈归永、张本忠的身边,急匆匆地小声说了几句。陈归永和张本忠漫不经心地回头朝林强云这边看了一眼,点点头示意知道了林强云的意思。
陈归永算算来到场中的人差不多已经到齐,大声对聚在身前的人说:“大家请安静一下,听我说。众位也知道,我们招请大家来的目的,是要成立一个能保护我们经商途中人货的安全,和擒捕本州境内盗贼的护卫队,但主要还是以护卫我们送货商队的人货安全为主。虽然对外的名称是叫‘乡役弓手’,我们自己却称其为‘护卫队’或是‘镖队’。现在要对所有来到这里,想参加这个护卫队的人进行考校。我们需要的人是,身体壮实无病,能吃苦耐劳,对我们公子要忠心。当然,会武功的就最好了。不过,不会武功的也没有关系,只要身体好能吃苦的我们也收下。考校的规矩是,我们先看过人,然后对会武功的由我与其对拆,再决定酬金的多少。请大家先到我的左手边稍等一下,叫到姓名的就过来自报家门,说清楚是否会武。”
张本忠拿着沈念康交给他的几张名单,高声叫:“第一位巫光。”
张本忠的话声一落,应声走出一位身着青色武士服,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普通的个子身体壮实。此人高鼻深目,脸色较常人黧黑,想必是最早南迁的盘瓠蛮族人。他手提一把体宽寸二三、长三尺余的长剑走到陈归永的身前拱手施礼,亮声说道:“在下巫光,是本州宁化县畲族人,自小拜在赣州大侠徐子丹门下学艺。请赐教。”
巫光是由徐天璠介绍来的,本来林强云并没有要他参与考校,但此人不想与众不同。再加上前些天和林强云一起到莲城,在与盗贼对阵中无所建树,因为没有弓弩,自己觉得连根宝和全福两人也不如,心里憋着一口气。另外,他也是他带着争强好胜之心。因而执意要和新招募的人一道进行考校,以显示出自己的武艺,让林强云等人不会小瞧了自己。
陈归永早将背着的弓弩交到根全的手上,扛着红缨枪缓步走到场中。他知道这位年轻人是徐天璠的师弟,客气地扬手招呼巫光:“这位少年英雄,请这边来。”
巫光走到陈归永前面二丈站好,剑尖朝下抱拳施了个礼,然后怀抱长剑静立。
陈归永口中喝道:“小心了!”左手一拍肩上的红缨枪,红缨枪尖从后向前翻了个优美的圆弧弹到前面。枪尖抖出个尺半大的枪花,暴喝声中枪花冉冉向巫光压了过去。
巫光侧退一步,怀中的剑斜指而出,试图避开长枪寻机反击。
陈归永不待巫光的剑迎上自己的枪,把长枪略顿,枪花一散即起,让过巫光的剑,又再突进。
场中的两个人,除陈归永不时有喝叱声外,巫光则是浑身大汗淋漓,闷不出声地咬着牙,毫无惧色地全力以赴与对手战在一堆。
巫光虽然硬挺着,开始一直想要利用手中的剑削断陈归永的长枪木柄,料不到不但没法削断,连陈归永的长枪也碰不到。他自己也知道武功和这位粗壮的大汉差了不止一个挡次。真要说起来,早就应该败下阵来了。
这样明显的情况,场外的众人此时也都能看得出来,陈归永举手投足显得轻松从容,完全不似巫光般的举步维艰。
陈归永游刃有余,已经胜券在握,再斗下去除了让巫光更丢脸外毫无一点好处。
陈归永虚晃一枪,跳出斗圈外,神情愉悦地笑道:“且住。年轻人,你还不错,看来是下了一番苦功的。先到一边歇息去吧。”
八十六个人中有三十一个是长汀县本地人,其他都是由赣州或广东来的逃难或避祸之人。林强云看这些人身体都还可以,决定全部留下。也不再看陈归永考校,叫过张本忠,跟他说了自己的决定后,就带着根宝和全福匆匆走了。
接下来十几个叫到名字的都是会武功的人,但大部分俱是比那位巫光差了不止一筹,只有四个与巫光的差距不是很大,按陈归永事后的说法,除了他比较看得上眼的五个人外,其他十多个“所谓会武功的,只是比别的普通人多了十斤八斤力气”而已。
林强云后面跟随从昨天换上新衣服后就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四儿,与罗运天、三儿、吴炎几个人一路缓步朝蓝家行去。出门走了数十步,才转过一个弯便听得有人大声叫:“林公子,过来食碗豆浆权充早点。”
原来叫他的是开豆腐店的赵石头老汉,这二天林强云不时会到赵石头的小店中喝上一碗加白糖霜的豆浆,带得南门大宅内一干做工的也经常来吃上几碗,使赵石头豆腐店除了豆浆外,连带着他做的豆腐生意也好了起来。原本半天才能卖完的豆腐,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卖完。
小店堂里放着二张方桌八条长凳,十来个人挤得满满的再无插足之地,以至店门外也有七八个人端着碗或蹲或站在门外吃喝。
店内坐着的十来个人看到林强云等人走进店门口,站起来让座招呼道:“林公子好,来这里坐。”
林强云拱手施个礼,笑道:“大家坐下吃,不必管我了。”
赵石头把林强云迎进小店,身着腰说:“林公子,请到内屋去坐,里面不似店中嘈杂,也宽松些儿。”
走进内里是一间大屋,林强云饶有兴趣地看三个中年壮汉制作豆腐。
他发现赵石头豆腐的制法与其他人不同,他们制作时控制火候极为认真,用大瓢盛酸浆往豆浆中徐徐注入,使豆腐脑缓缓凝结,再经滤压而成。
林强云东转西摸地看了一会,笑着对赵石头道:“原来豆腐是这样做出来的,我说赵老板呀,你不会多请几个人来,除了现在做的这种豆腐干和水豆腐外,还可以做些溜锅豆腐、油炸豆腐子和豆腐乳哪。”
赵石头苦着脸说:“林公子,你可真会说笑,我一没有本钱,二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怎么做,哪里说说就能做出来了。”
林强云看了赵石头一眼道:“你如果有心想做,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将生意做大些,多赚点钱,不知道你有没有做大生意的本事。”
赵石头听他说能多赚钱,喜色上脸,忙道:“林公子先到里面坐着,喝上一碗豆浆,慢慢讲给我听好吧。”
林强云喝了一口豆浆,赞道:“又浓又香,真是好豆浆。”抹了下嘴角,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赵石头说:“没有本钱,我可以拿钱出来合股,不会做的东西我可以教会你做。但是,你这豆腐店赚的钱如果超过你现在所赚到的钱时,超过部分则要按五五分账。你看怎么样?”
看赵石头没有立即回答,林强云马上又说:“你可不要想歪了,赚不到比现在更多,我一个铜钱也不要。///com///赚得多时也不要想骗我,差半个铜钱我也会叫人找你要的。”
赵石头当时没有立即回答,正是在想:“这下碰上了个拿钱不当回事的呆子,我赚得到多少你还能知道不成?到时候随便报个数也就蒙混过去,赚来的钱还不是全部落到自己的口袋里。”
林强云这话一出,赵石头被他吓了一跳,暗道:“人们都说这林公子是天上神人下凡,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连别人心里想的什么也一清二楚。如此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做本份生意,说不定真能多赚好多钱呢。”
连忙赔笑道:“我哪里会有瞒骗公子那样的歪心思,只是在想还要多少钱才能做出公子讲的溜锅豆腐、油炸豆腐子和豆腐乳,怎么多赚些钱呀。”
赵石头扳着手指念叨了一会说:“林公子,你添七十贯钱来做本钱,就按你说的赚到钱按五五分成。”
林强云笑道:“好,我添七十贯本钱给你,并教会你们做溜锅豆腐、油炸豆腐子、豆腐乳和‘银豆干’,保证你这间豆腐店会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样,你叫人去买四十斤猪板油和茴香、花椒、姜、茱萸、桂皮各半斤,先把猪板油煎出来留在锅里,那些香料分别研成细粉。再做一板极硬的豆腐不要切开,将其中的一板放到太阳下晒,未时我再过来教你们如何做法。还有,叫人去弄些稻草烧成五碗灰来,并准备一个干净的笊篱,到时我要用的。对了你要留下一板豆腐干不得卖掉,留来做溜锅豆腐。”
赵石头喏喏连声应了,又问道:“林公子,你说的‘银豆干’又是什么东西,要用什么来做的啊?”
林强云道:“这‘银豆干’是以防有豆腐当天卖不完,避免会坏掉才做的,现在一起教会你们做,到时候也不会把卖不掉的豆腐拿去喂猪,白白地亏本。你的豆腐店不多赚些钱,我不就没有钱分了?”
赵石头欢喜地说:“有这个方法,那真是太好了,今后再也不用为那些卖剩的豆腐操心罗。”
一行数人出了赵石头的豆腐店来到蓝家大宅,刚进大门就看见凤儿与一个中年女人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看到林强云他们进来,匆匆交代那女人几句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叫道:“大哥,是来叫我的么,还有油绸布和油麻布没有送来,等油漆店的人送过来那就万事大吉,随时开工做衣服了。”
林强云笑着说:“今天你叫上六叔和叔妈、南禄到南门大宅来吃晚饭。我则去请我那位当官的叔父大人和他的两位参军过来,我要做几个有点特别的菜让你们尝尝。”
凤儿大奇,问道:“你会煮菜?不要煮出来的东西难以下咽就好。是什么菜,先把菜名说出来听听。”
根宝、全福、四儿跟了林强云半个多月时间,还从来没听说公子会煮饭做菜,更不用说他能亲自动手了,也是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林强云见罗运天他们几个人的表情,戏谑道:“本人是飞川大侠耶,既可上天入地,又能登山下海,区区几样小菜有什么不会煮的。今天不拿出点手段来给你们看看,真让人给小看了。告诉你吧,我刚才走过肉铺,见到有牛肉卖,晚上的菜就有:牛肉丸、鱼丸、牛肉勾汤、爆炒牛肉、酿豆腐、酿卵(蛋)再加一个生炒水蕹菜(水生空心菜),共是四菜四汤。不过,你们全都要来给我打下手,不然我一个人可做不了那么多的事情。”
凤儿说:“牛肉丸、鱼丸、牛肉勾汤、爆炒牛肉、酿豆腐、酿卵和生炒水蕹菜,这些菜名倒是还好听。”
她想了一下即提出要求:“我们打下手可以,但你要和以前一样把煮这几样菜的方法教给我们,让大家以后能自己也能煮出这样的菜来。”
林强云:“那是当然,我巴不得把我会的东西全部教会你们呢,也好分一些事情去干干,省得什么事都要我一个人来做。”
四儿指了指罗运天和吴炎问:“公子,我们三个什么都不会,要做些什么?”
“哎呀,四儿今天怎么了,那是晚上才吃的菜,现在就等不及了。好,你去我六叔店里买四两干冬菇,拿回去用清水浸着。其他的作料我自己去买,子昌兄和吴炎帮我一起拿回家就行。”林强云少年心性,如今诸事顺遂心情大好,自然要在人前显示厨房内的身手。再加上自己也是很想趁机一饱口腹,马上安排起来。
这一个上午,林强云去州衙找到林岜,先和他说了一下此次去莲城的经过,并讲了已经把制糖所需的药料找到。然后又问起有关瑞金抄回的金银之事,知道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后,才提出请他和两位参军傍晚到南门大宅。临走还满面笑容的说:“叔父大人,今天可是小侄来这里后第一次亲手做菜请客,若是不来的话,以后我就不再请你了。”
从州衙出来后,这才和罗运天、吴炎三人在这南门内大街走了一遭,买足了所需的各种作料送回南门大宅。
三人在厅内坐定后罗运天有些脸红地说道:“飞川兄,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不知……”
林强云见他这样分明是有事不好意思开口,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有什么事就赶快说出来,那有这样吞吞吐吐地像个女人,还当我是朋友不是?”
罗运天脸色一红,平静了一下思绪说:“你也知道,年初莲城的一场恶战是在北门内打的,我岳父正好住在北门大街,不但家里的房屋店铺被烧掉,我老婆的三个兄弟也去了二个。若不是他们早先做生意还有点儿家底,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飞川兄,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老婆弟学到一点东西,让他能把这个穷家支撑下去?”
“这样啊!”林强云心想,现在要做的事情除了布鞋最要紧外,就是等自己的那位叔父大人把红糖运到做成白糖。做白糖又有滴出的糖水可做糕饼,不如就教他的妻弟学做糕饼好了,也算是帮了朋友一个忙。
想到这,才缓缓地说道:“俗话说‘富家不如穷店’,又有道是‘十亩肥田不如一间瘦店’。我看子昌兄还是叫你的老婆弟在莲城开一间店铺为好,趁着还有一段时间,你这次把货物送回去后将你老婆弟带来,我可以教他做寿糕和鸡蛋饼。只要他学会做这两种糕饼,那么谋生就不用愁了。不过,我是生意人,吃亏的事情是不做的。还是要按我的规矩,我出一些钱合股,赚到的钱五五分账。怎么样?”
罗运天笑骂:“还是大侠呢,连这一点小钱也要收?好罢,就依你的办法,赚不到钱什么都不用说了,如果能赚到钱,分给你一半的红利就是。”
林强云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只要我林某人拿出来的东西,没有会赚不到钱的。也不要小看了这一点钱,要知道这叫‘地阔扫得有尘’啊。闲话少说,若是他愿意就带他过来。若是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罗运天有些不放心的问:“飞川兄,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要教我们做的是什么样的寿糕、鸡蛋饼?”
林强云故弄玄虚地放低声音,引得罗运天和吴炎都把头伸到他的面前,说:“我告诉你们吧,我要教你们做的东西现在还不能说,要做了以后才知道。先说好了,在莲城我就只教你们一家,你们也只能在莲城一个地方开这种店,而且这间店我要叫一个人来帮忙,以后才好分账。其他地方是我自己要开店的,不要来和我抢生意呀。”
罗运天拍着胸脯保证:“飞川兄放心吧,我们一定只在莲城一个县里开这种店,绝不会再开到其他地方去的。你要叫人来也是合情合理,我也不反对。‘寿糕’、‘鸡蛋饼’,好,真是好得很。这名字倒也好听又有兆头,只要好吃那就一定好卖,生意肯定会好得很。”
林强云说:“先不要高兴得太早,等做出来后,大家吃过了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若是连自己都过不了关,那就只好另外再想主意了。”
午饭后稍歇了片刻,林强云出门来到赵石头豆腐店。
赵石头早把林强云交代的各项准备好,见他进店连忙迎到内进豆腐房,一边说:“林公子总算来了,猪油刚刚煎好还在大锅内,豆腐两板没有开切,几种香料也研磨成了细粉,稻草灰五碗放在一个小缸里。”
林强云把准备好的纸钞交给赵石头,进内看了一下,交代说:“好,我的钱你已经收去,这豆腐店的生意我也算是有份的了,今后你每次买入多少豆子都要记好,到时我会算出能赚到多少钱。”
“这两板豆腐,一板全部切成两寸见方的小块,还有一板在外面晒的全部切成一寸见方。另外把留下的豆腐拿五块,其他的则一分为四,再把一小半又一分为四。我先教你们做‘银豆干’,再做油炸豆腐子和溜锅豆腐。”
赵石头和三个儿子看林强云在装稻草灰的小缸里加了点盐并倒上水,又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纸包撮了一二粒似盐般的东西放进去。
林强云看他们一脸不解的神色,解释说:“这是明矾,只要放一点就够了,这是第一次做所以要加,以后就不必再放明矾。过了一夜后,里面的豆腐就可以取出来吃。不过拿出‘银豆干’时要先把粘在豆腐上的黑泥洗回缸里,再放豆腐进去的时候也要先搅拌均匀了才行。”
说着,用手搅拌了几下再把豆腐竖着放入,就去洗手。
赵石头不由问道:“好了?”
林强云道:“好了。你以后每次放进白豆腐时,在这小缸里放上一点盐就成。”
赵石头再问:“这样再放一点盐就好了?”
林强云道:“这样再放点盐就好了,明天,最多后天就可以拿出来吃了。以后,每做一百块‘银豆干’要加五碗稻草灰和一把盐,这缸里的卤汁不要倒掉,越老的卤汁做出来的‘银豆干’越好吃。”
赵石头:“就这么简单?明后天就可以吃?”
林强云:“那当然,就这么简单,明后天就可以拿出来吃了。你以为做‘银豆干’有多难的。告诉你吧,这样做出来的‘银豆干’,不但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还能清火解毒、消除口臭。以后有人来买时,你可以这样告诉他们,这是我说的。”
赵石头实在不敢相信,这样用了一点稻草烧成的灰调为黑乎乎的稀浆糊,就能把豆腐腌成什么能清火解毒消除口臭的‘银豆干’。心想:管他呢,反正这钱也不是自己的,就是做不成了,亏本的也是这位林公子,不关自己的事。做成了,自己又可以分到最少一半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林强云把赵石头拉到大灶边,叫人将油锅下的火烧旺,直到锅里的油滚滚开了,才边示范边说:“把灶里的火烧小,只要能保持锅里的豆腐能炸就可以。注意看,我现在怎么做的你记清楚,以后按我说的做。你看,油炸豆腐子要等油滚,然后将小块豆腐下锅,再用小火慢慢炸好。待豆腐炸成外表金黄色、内里变空浮到油面上后再捞起来沥干油料。接下来你自己做,我在边上看着。”
赵石头把一板小豆腐炸好捞起,林强云立即叫道:“灶里的火烧旺不要停,要到溜锅豆腐全部做好才能灭火。油滚后马上把白豆腐放下油锅里去,炸到豆腐成金黄色,六个面都向内收缩,就可以起锅沥干油料。千万不要像刚才的油炸豆腐子一样到里面空了才捞起来,那样不但费油,而且也不好吃,会没人要的。”
在赵石头的豆腐店里呆了近一个时辰,林强云教会他们制作豆腐乳、五香豆腐干。除了留下半斤新做的油炸豆腐子外,把溜锅豆腐和剩余的油炸豆腐子一扫而光,全部用竹篮装上,临走时丢下一句:“算好多少钱记着,以后从分红的利钱里扣。”说完提着篮子一溜烟走得不见人影。
南门大宅内的厨房内,四儿、根宝、全福等几个连同请来煮饭的四个妇人,被林强云支使得团团转,杀鱼、洗菜、剁肉,打肉饼,忙得不亦乐乎。罗运天见机躲到东侧的场地上,去看陈归永训练那些新招募的人。
四儿手上的两把刀怎么也不能顺利的剁好,干脆放掉左手的刀,只用一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朝砧板上的肉、菇、葱砍去,嘟嘟喃喃地说:“这要剁到什么时候才能剁好呀,看公子两把刀在他的手上,‘咚咚哒哒,咚咚哒哒’地剁得又好听又快,我还以为很好玩很容易呢,自己剁起来才知道这么难。”
林强云就坐在他的背后,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骂说:“刚才我剁肉的时候你怎么说来的?‘这还不容易,不就是剁肉馅吗,一下子就完事’,现在又来罗里罗嗦地说难了。现在讲什么也没有用,全部人都等你这些肉馅剁好了才能做酿豆腐。快点,快点剁。”
“真是没用,这样一点事情也做不好。”四儿耳中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边上说,也没听清楚是什么人说的话,头也不抬就顶了过去:“哼,我是没用,如果你有用的话就你来试试。我才不相信你能有公子剁得那么好!”
“我来就我来,才不相信连你都比不过,走开!”凤儿一把夺过四儿手上的菜刀,恶狠狠地在四儿肩上推了一下。
四儿一抬头,这才发现说话的是凤儿,慌忙站起身来红着脸道歉:“啊,是凤小姐,我没看到……我不是说……是你……”
林强云呵呵笑道:“四儿你就让凤儿试试吧,看看她能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凤儿用刀剁肉比四儿还不如,看得林强云和四儿哈哈大笑,气得她丢下刀就走到一边呼呼地生闷气。
林强云走去抓起两把菜刀掂了掂说:“算了,算了,看我的。”坐到凳上“咚咚咚咚龙咚咚,咚咚咚咚龙咚咚”剁了起来,一边口中叫道:“四儿,去门外守着,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外,谁都不让进来,叫别人在厅里等着吃就好了。”
最不解的就是根宝和全福二人了,师傅让他们把横坑带出来的葛根粉(淀粉)和去了骨的鱼肉、牛肉混在一起,用一根木棍击打。根宝打的是鱼肉还快了些,不过半个时辰后师傅就说好了。而全福打的是牛肉,师傅则说定要打足一个时辰,还得看自己打得是不是有力,牛肉与葛粉再也分不出彼此才行。
林岜约齐了换上便服的两位参军,正准备出门到南门大宅赴林强云之约,听得堂外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叫:“好啊,汀州三位上官都换了便服,是不是想到群芳园去了?听说哪里新到几个粉头,又会弹琴唱曲,又会诸般胡舞,更有一个出落得天仙也似的。今日总算让下官赶上了。”
随着话声,邱胜的粗大身子已经出现在内院的圆门里了。
司录参军丁元胜苦笑道:“哎,是这个莽汉,林大人……你看……”
林岜道:“不妨事,他与我那侄儿认了兄弟,就是我们不叫他,我那侄儿还会不请他去么。干脆与他同去就是。”
林岜带着两位参军向邱胜迎上去,呵呵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和我们一起去我那侄儿的宅第喝上几杯。”
邱胜听说去找林强云,自然是要一起去,四位汀州的最高政、军头子直赴林强云的南门大宅。
来到大宅门前,两个守在门外的人一见是知州大人和两位参军前来,立时就要进去通报。林岜摇手止住他们说:“不必去通报了,我自己的侄儿还要这些套头做什么,我们自己进去就是。”
一行人直入到正对着大门的大厅,主宅大厅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隐约可以听到东侧传来操练的吆喝和兵器相击的碰撞声。
邱胜叫住了从厅外走过的一个中年女人,问清林强云正在厨房忙碌,立时就想到厨房去看看十多天没见的这位年轻兄弟,却被司法参军给拉住。
林岜听到那东侧传来的操练声,好奇心大起,笑着对三人说:“诸位,那边传来的喝叫声好不雄壮,听得人精神振奋。我们去看看如何?”
邱胜本是喜好热闹的人,那天更是一见林强云他们使用的钢弩便爱不释手,心中早想寻个机会找这兄弟弄上一把来过过瘾。现在有热闹可看哪有反对的道理,自然是连声说好。
两位参军则无可无不可,既然上官要去看,那就去看。
四人慢慢绕出大厅,转过厢房走到东边一个小门,探头往操场观看。
五亩余大的一个长方小操场上近百人分成四队,一队轮流用三把钢弩瞄准百多步远的箭靶射击,一队全部持长枪练习枪法,再一队则身上穿着不知装了什么而显得鼓鼓囊囊的背子、腿上扎着也是鼓鼓囊囊的布袋,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奔走跑跳。
另有一队最是奇怪,全都面朝下俯伏,背上放着一个布袋双手撑在地上,随着一个大汉的口令声一上一下地起伏不定。
林岜对丁元胜他们三人说道:“看来我这侄儿确是没有说错,制作那钢弩极是耗时,花钱又多。连他自己手下的乡役弓手也仅有三具用于练习,可见只有他一人方能制此利器,其他的工匠想必还无此能为。”
邱胜认得那个大汉正是自己从前的上司陈归永,想起自己在他手下时的操练,心中还是有些怕怕的。心道:“这些人有难了,要想得陈将军满意,起码也得脱掉十层八层皮去。”
邱胜不由又庆幸地想:“好在自己现在不再是陈将军的部下了,再也不用遭受这份罪。呵呵!”不禁笑出声来。
站在邱胜身边的丁元胜问道:“邱将军,何事引得你如此好笑?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和林大人也乐上一乐。”
邱胜小声说:“你们不知道在场上的那位大汉吧?我告诉你们,他就是我从前的顶头上司陈归永陈将军,过去我在他手下任部将。这位陈将军练兵之法天下无双,经他手带出来的,不论兵或将,无不具有以一当十之能。不过么,能在他手下熬出来的人,也是十不得一啊。所以,他手下的兵无论何时都不会超过二千之数。”
林岜问道:“什么时候都少于二千之数的士卒,这却又是为何?”
邱胜道:“你们看,那些背上有二三十斤砂袋用双手撑地的人,能做得几下?”
丁元胜道:“背上加了二三十斤的砂子,想来便是双臂极为有力之人也不过能撑得起百次上下罢。”
邱胜笑道:“说得多了,即使是双臂极有力的,这样也决不能撑起百次。可我们的这位陈将军却要每个兵丁每日早晚做两次,每次撑起不得少于二百下。还有啊,每个人一月之中要有十天时间背着四十斤砂子跑上十里路,每日不但要站队、排着队跑,而且不得有任何一人乱了队形、错了脚步。若是做不到的,只能吃一半的饭,还会被罚替别人洗脚。下官当年若不是咬着牙苦忍了下来,早在郴州死于反贼刀下了,哪还能因军功做到这监押副使之职。”
几个人正说得高兴,身后传来林强云的声音:“哎哟,几位大人都来了,啊,还有邱大哥!快快,我们到大厅坐下,去喝点茶,等过会儿归永叔一完事,我们就可以开席了。”
邱胜操着大嗓门问道:“兄弟,今天请我们来有什么好吃的,快给我们说说。”
林强云笑道:“不急,不急。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们的,不过嘛……有一个汤是要你们吃了以后说出它的味道,并给它起个名字,这才对得起我花了一天的时间做出的菜啊。好了,天色差不多,我要去准备出菜了。”
林强云走后不久,凤儿陪着沈念康和妻子秋云抱着南禄到了,和他们一起进来的三儿、根宝则各抱一个酒昙子放到一边的地上。
因为有州衙的几位当地的高官在,沈念康把秋云母子和凤儿另外安置在一间房内,以免这些大人们尴尬。
此时,陈归永和罗运天也来到厅内,向在座的各位施礼后,也在桌边坐下。邱胜免不了也和陈归永寒暄了几句。
林岜在这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陈归永的相貌,首先打破沉默,向陈归永问道:“陈将军,邱将军说你练兵得法,适才所见果然是非同一般,能说与我等听听,以长些见识么?”
说到练兵,陈归永自是乐于倾谈,便道:“在下只是一介村夫草民,当不得大人这将军的称谓。林大人既是有兴与闻,陈某人自是将历年所得,呈于尊前以搏识者一笑。我朝大军素有不善征战而善守之名,但这一说法于南渡后却被岳元帅的岳家军的屡战屡胜所破。纵观我朝立国以来,重文轻武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却是将不知兵,兵无所属所造成。统兵之将平日无兵,也即无从对本部进行训练教化。常统兵的将领又是官位卑微,所带者不过三数千人马,且还要吃上许多空额、兵血,既无上官监督,又能吃空额克扣兵饷来钱,谁还会吃力不讨好地用心去训练手下兵卒呢。在下不才,虽不敢说能与岳元帅比肩,却也不屑去吃手下弟兄们的血汗饷银,也肯下气力训练部下士卒。只要让他们明白一旦打起仗来,谁强谁就能活,战场上的弱者则是必死无疑,则训练时无不出力流汗,战时则无不拼死用命。”
“强,所指的有四项,一是身体强壮,能有过人的体力才能长时间在战场上拼搏,不至于二三下就身体疲乏手脚酸软。二则是要有较高的武艺,能与体力相当的敌人相对而在技击上占优,战场上达到我存敌灭之功。其三,军伍中讲究的是相互间的配合,若无配合无间的同袍为你抵挡住侧后的攻击,你就是武技再高强,体力超乎常人的想象,在既要正面对敌,又要防着来自侧背方向攻击的战场上,也会死于非命。即使能保得一时安全,时间长了时也必定身疲力弱、灵智大减,终于不免饮恨疆场。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兵将们做到令行禁止,对官长所下之令毫不犹豫地依令而行。”
“因此,战场上的胜负除了要有主将的运筹帷幄外,还要有既能打又能走,更要能够如臂使指的军队在手中。这样的军队不可能随便得来,必需在平时加以极严的训练方能得到。至于使用何种方法才能练出强兵,却是各师各教,方法也不尽相同。只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将兵卒们练得身强体壮,武技高超,使用各种兵阵时配合默契,鼓升则奋进,金鸣则速退就行。此是在下的一得管见,各位大人见多识广,请多多指教。”
这一番话听得林岜等人大为赞叹。
邱胜笑道:“话是这么说得轻松,不过,真要做你手下的兵,虽然能得足额的饷银,但那训练时的罪也是难受得紧哪。至今我一想起被将军逼得饭吃不香、觉睡不好的日子,就心惊肉跳的难受啊。呵呵!”
沈念康问道:“归永兄弟,这么说来,接下来的这几个月,我们的这些乡役弓手也是要用你的方法来训练罗。”
陈归永点头道:“当然,若不是如此,到时哪能派得上用场呢。路上遇到盗贼,还不把我们的货物双手奉上给他们?”
正说之间,林强云领着几个人端着菜走入大厅,笑道:“你们谈得好热闹,菜做好了,大家边吃边说罢。”
陈归永问道:“强云,你占了厨下做这些菜,那些弓手们的饭食不会耽误吧?”
林强云:“没事,若不是为了先给他们做饭,我的菜早就做好了。放心吧。”
林岜抿了口酒,挟了块爆炒牛肉,闭着眼睛嚼了下去,口中喃喃地说道:“唔,这牛肉是如何炒的,我还很少吃过如此鲜嫩的炒牛肉。”
林强云笑道:“炒成这样的牛肉没什么难的,只要肉选得好,所用的刀锋利,把牛肉切得大块些、薄些儿,下锅之前先用香油、盐稍腌一会,再加一些葛粉或是芋艿粉搓捏,然后再入热油锅爆炒,待到大片的肉卷了起来就能起锅。但是有一件事情定要记牢,凡是烹饪肉类,用的一定要是植物油。若是烹饪植物蔬菜,则必需使用动物油,这样煮出来的菜才会好吃。”
林岜恍然道:“原来如此,这样动物油煮蔬菜,植物油煮肉类的讲法愚叔倒是第一次听说。来来,来,我们再尝尝我这侄儿做出的其他几种菜。”
众人也不再理会什么油煮什么菜,对桌上的酿豆腐、酿鸡卵、炒蕹菜、牛肉勾汤每种都尝了尝,觉得味道全都相当好,光以这几道菜来说,比之城内云山酒楼的菜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岜边吃边说:“想不到啊,贤侄你还有这么一手。我就想不明白,你会做的这些事情全都是从书上学会的么?若是如此,那些撰写书籍的高人雅士却也说得上十分仔细,连细微末节都写得清清楚楚,让你一看就会了。”
林强云不想,也是没法向他们解释,只好说:“你们先慢慢品尝,我还有三道汤,这就去取来让各位尝尝。”说着匆匆走出大厅。
不多时,林强云用一个托盘端来了三碗汤放到桌上,笑着对林岜等人说:“各位,先吃这大碗的汤,每人只有一个丸子,吃完后要请你们说出这是用哪两种主料做成的。另外两碗则是各用这里的两种主料单做出来的汤丸,留到最后再吃。”
由林岜带头,用瓷汤匙舀了一个径寸大的丸子,送入嘴中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了好一会才出声说道:“奇怪呀,既有牛肉香,又有鱼鲜味。对了,外层咬着韧脆的是用牛肉制的皮料,内层则是用鱼肉制成的馅料。不错,就是这两种,牛肉和鱼肉做成的肉丸。就是不知道贤侄使用了何种方法把牛肉做成如此韧脆爽口,吃到嘴里虽有牛肉味道,却又和牛肉全然不同。”
林强云道:“对,正是由牛肉和鱼肉做成的双味肉丸,它的制法倒是有些麻烦,是把牛肉和上一定量的葛粉或是芋艿粉,再加入些调料,用木棍大力击打,直至将肉和葛粉打成不分你我的粉团再下锅煮。这一时也很难说得清,还是请叔父大人给起个好听些的菜名。另外两碗是牛肉丸和鱼丸,请大家品尝。”
林岜笑道:“哦,‘双味肉丸’,这菜名好啊,还要再起什么名呢,我看不用再另外起名了。”
丁元胜好奇地问道:“林公子,这牛肉丸你是如何做成如此既韧又脆,咬着有弹性又发出‘刷刷’的声响?”
林强云道:“这说起来倒是很简单,按一定的比例取上好牛肉切碎和上葛粉混匀,再用力**击打,到一定的时间再挤成丸入锅汆熟,然后再配入作料煮成汤或是用来炒都行。不过,真正做起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林强云说到这儿,觉得有点渴了,端起碗喝了一口酒,不觉一怔向坐在下首的三儿问道:“三儿,我不是叫你去云山酒楼找杜胖子买最好的酒么,怎么买来这样的淡酒呀?”
三儿委屈的小声答道:“是那胖老板交代罗账房取给我们的,每昙酒要收我们九贯钱呢。我怎么知道会是淡酒。”
林岜笑道:“贤侄休要怪他,这酒确是云山酒楼最好的酒,价钱比他们酒楼卖的还便宜了不少,我们都是知道的。”
林强云“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心里却在想:“这也算是最好的酒,比上次在六叔家喝的也不过稍酽了一些,想来也不过十度左右吧,哪能比得上那些五六十度的高粱酒呀。以后若是有机会,倒要做个蛇形管出来,让这些人尝尝什么才是高度数的好酒。”
这次的晚餐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散去。
这一天是七月初七,俗称“乞巧节”,也叫“女儿节”。凤儿和住在蓝家大宅的女人们几天前就开始悄悄准备,用猪油和上面粉放入糖霜或红糖,做成各种人物、鸟兽等“果实花样”。各人还找了块木板,放上一层土种入植物种子,今天已经长出了数分高的芽,再放上小茅屋和枝叶、小花等,做成有田舍人家的村落模样,称之为“谷板”。
这一天,孩子们也分外的高兴,凤儿小姐去南门大宅寻着公子讨来了五贯钱,买了好多猪肉,要让孩子们,特别是女孩子们加餐。眼见得晚上又有肉吃了,孩子们又被先生和凤儿小姐放了半天假,下午就一起到城外的荷塘去每人折了二张新鲜的荷叶,一张放在头顶,另一张拿在手上,把自己装扮成街上卖的小泥人模样,蹦蹦跳跳地回到蓝家大宅。
这又引得几个老人找上凤儿诉说了一番,让凤儿赔了二十余钱,好在今天高兴,又一门心思地想着晚上如何对着月亮多穿过针眼几根线,凤儿也就没去计较。
林强云这时已经搬到南门大宅来住了,那天偷得一日空闲动手煮过一次菜后,这些天又忙得不可开交。
上月杪,为罗运天准备好了数千块蚊香,几百把菜刀、柴刀和五十双布鞋,请人挑着送他回莲城。然后与沈念康去蓝家隔壁看过作为仓库的大宅,觉得还有地方可以利用,叫沈念康请人在大院隔出一角,盖好瓦顶,作为精制结白糖的作坊。叫根宝负责收购长汀城里城外所有能收集到的木炭,研成木炭粉备用;要全福去请来泥水匠和木匠砌灶、制架子,买到足够的木桶,叫篾匠编制滤筐等。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com///既然护卫队有熟门熟路的陈归永和张本忠为他去训练,做布鞋又有凤儿和蓝家兄弟在管着,林强云就放开手脚步去做他想做的,在别人看来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一段时间里,林强云先带着吴炎到三儿的工房,让吴炎把整个炼钢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同时给他讲解在铁溶化成铁水后,先搅拌是要把铁水里的“碳”烧光,使坩埚里的铁水成为镔(精)铁。而后面加入的萤石粉、石灰粉则是在铁水面上形成一层比铁水轻的熔渣,用以保护铁水不被烧掉,能多炼出铁料。
至于放入砂子、生铁么,那是要使铁里增加两种叫碳和硅的东西,熟铁里有了这两种东西就会变成所需要的好钢料。
有这样的好机会,吴炎当然不肯放过,一天到晚赖在工房不肯出来。这时的吴炎不再顾及年龄和技艺,放下了架子,老着脸皮缠住三儿大叫“师兄”,定要和他们一起炼制钢铁。
安置了吴炎后,林强云自己则是一头扎到专门请来的四个木匠的工房内,守在旁边指点着画出的图纸,让木匠们按他的要求制木架子、制作木丝杆、两个半块合在一起的螺母和各种需要的木模。
这样的东西让那些木匠们惊奇不已,他们万万想不到,一根木制的丝杆,外面包上两块小木头,再把丝杆转动,那两块小木头就会沿着丝杆进退;而在做出木架子后,林公子叫石匠凿了个石圆盘装在弯成曲折的铁棍上,再把铁棍的一头安上短厚的锯片,再放到架子上,并在架子的另一头安个小木架和小顶锥,就成了个什么木车床。
还别说,这架木车床还真是好用,只要在铁棍头的锯片上夹上木头,有一个人去踩动踏板,让那石圆盘转动起来,用斜刀在边上一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车出溜圆的木棒或是圆轮来。只要能定好刀的位置,车出来的东西真是圆得没法说。以前他们就是怎么用心费力地做,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圆的东西啊。
林强云把几张画好的图纸交给一个叫司马景班的老木匠,叫他负责这木工房的管事,吩咐说:“司马师傅,木匠工场就交给你管了。这几张图上画的叫鸡公(独轮)车,你们做的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就赶快来问我。”
林强云把吴炎从炼钢房拉出来时,已经是吴炎到长汀的十天后了。
林强云带着心有不甘的吴炎,做出数十支大大小小的锉刀,这事又把吴炎深深地吸引了进去,把师傅强行把他拉出炼钢房的不满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开始时吴炎还只是跟着眼看、手动,拼命忍着没有发问。
直到用阴干的泥匣装入炭粉、锉刀进行渗碳的时候,吴炎实在是忍耐不住了,边摇着木制风机边大声问道:“师傅啊,你就行行好吧!能不能仔细地给我说说,为什么你叫我做成的这什么锉刀,不是用炼出来的好钢做,反而是用这软软的熟铁来做呢?按我想来,这根本就没有用的嘛。还有,像这样放到泥盒子里加些木、石炭粉封住,放到火里烧起什么作用啊?你不说清楚,我怕是晚上没法睡呀。”
林强云一时也想不出怎样才能给这个徒弟解说明白,沉思了好久才说:“锉刀若是用钢来制的话,那就要用极硬的高碳工具钢,即使是经过退火了的工具钢,我们要把它錾出锉纹来也要费好大的力气,而且还不能制出很细的锉纹。淬火时的火候也不好掌握,淬火后还容易断裂。我们这么多细小的锉刀不等用它就会断了,就是大锉刀也不能保证一定能用。”
“而用熟铁来制成锉刀胚就容易了,我们做出来的锉纹不是随心所欲地要粗就粗,要细就细吗,錾锉纹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胚料太硬而滑脱打伤手。我们把熟铁锉刀胚料放到泥盒里再加上木炭粉来烧,这叫做渗碳,是热处理的一种方法,目的就是要使柔软的熟铁表面上的一层,变成极硬的钢料,硬到能锉掉我们想要它锉掉的钢、铁等等东西。而里面的熟铁却还是原来软而韧的样子。这样做一是淬火时的火候好掌握;二是做出来的锉刀成品率高,不能用的很少,甚至基本上没有;其三,哦没有其三了,就是这样。”
吴还是追问不休:“师傅,什么是高碳工具钢啊?我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加木炭粉封入泥匣里烧,啊,是渗碳后,熟铁表面的一层就会变得那么硬呢?”
这下林强云没法说了,总不能把自己也仅懂一点皮毛的什么“金相组织”之类的东西说给他听吧,这些东西自己也是胡里糊涂的,哪里能够讲得清楚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这个么,讲了你也听不懂,老实说,连我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能讲给你听的,我会说的,不能讲的,你就是问了也没有用。你就不要问了,好不好。”
吴炎眯缝着双眼,心里不住寻思着暗骂自己:“你这个蠢才、笨蛋,没头脑的东西。跟着师傅才几天啊,就异想天开地要把什么都学到手。这个样子如何能让师傅放心呢,不让师傅起疑心才怪?换了是自己带徒弟,恐怕他们这些时间内还在抡着大锤,一点东西都没学到呢。能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学到别人数年甚至于数十年也学不到的东西,应该知足了。反正自己跟定了这位年轻的师傅,以后有的是时间把他的技艺学到手。现在还是按师傅说的,把学到的东西装入脑子里,灵活地用在手上,好好的做出事情来才是正经。也可以让师傅知道,只要教会了自己本事,是能帮上很大忙的。以后就能把更多天下无双的奇技教给自己。”
想着,想着,他似乎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已经成了除师傅外的天下第二名匠,不由得嘴角上露出高兴傲然的笑容。
吴炎又哪里知道,林强云其实是巴不得把这打铁、炼钢的东西全部都教会他,好让自己能分身出来做其他的生意呢。只是吴炎刚才的问题,林强云根本就没法给吴炎一个满意的答案罢了。
也就是在七月初七这一天,林岜派人来告诉林强云,前些时日去潮州运红糖的船已经从潮州开出,过了三河口,到达上杭县境,这几天将会回来。要林强云做好准备,红糖一运到马上就开始制作“洁白糖”。
林强云并不如林岜那样着紧这件事,他对二个多月做出一万斤结白糖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早就仔细地算计过了,各项准备工作全都做好了,只要天气好点,一个多月就可以把一万斤结白糖全部做出来。
有了吴炎这位心灵手巧的帮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林强云不但制出了一部台虎钳,做成了打造箭镞、钢钉和子弹头的模具。使得原来要用五座打铁炉、十个人干一天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一座炉、二个人,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轻松的完成。
说起来,吴炎实在是比林强云这个师傅有耐心得多了。
就是他,带着两个在二十多个人中挑选出来的徒弟,在林强云的指点下,只花了十天的时间,硬是用锉刀把六块只印了个模样的钢块上修出合格的模具,让林强云有时间去做他的台虎钳。
最让吴炎头痛的就是师傅叫他做的钢锯片了,既要做得平、直,又要厚薄均匀一致,还必须用师傅所说的工具钢作为材料。
吴炎三个人,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只做出了二十根钢锯片。而且做出来的钢锯片,被吴炎自己一试用就断掉了四根,害得他被师傅骂了好几声笨蛋。
林强云有了帮手,除了台虎钳外,还做出了让吴炎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划线直尺、圆规,以及几组大小不一的内外卡钳。只有那个钢锯架做出来后,吴炎才明白为什么钢锯片到了自己的手上,一用就断的原因。
转眼间,日子到了七月十四日。
前一天林岜派人到潮州购买的红糖运到,林强云盯着根宝和全福两个人,看他们指挥工人制出合格的结白糖。交代他们利用制糖滴出的糖水做糕制饼,这才放心地离开,把这些事情全部交给了根宝和全福负责。
林强云站在钳工桌前,示范着对吴炎他们三人说:“台虎钳放置高度是有讲究的,人站在虎钳前,右手肘放于虎钳上,右拳刚好顶在下巴上。这个高度正合适操作,既省力又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力量。无论是用哪一种工具,錾子、锉刀或是钢锯,脚都要站成丁字步。你们看,用锉刀和钢锯时,前推则要用阴劲下压,全部的锉纹或锯齿都用到了,就将锉刀或钢锯往上稍提退回,这样锉刀和钢锯会很耐用。用得好时,一条锯片可以锯断很大的铁块。你们也知道,我们做出一条锯片要用掉差不多一个时辰。所以,一定要学会正确地使用工具。再比如用錾子凿削时,手握在錾子头部下约一寸的部位,用力把錾子顶在工件上,眼睛看着錾口与工件的接触处,刚开始凿削时下锤要轻,然后逐渐加大锤击的力度。”
吴炎的一个徒弟问:“师祖,为什么只看錾口和工件,而不是看錾子的头部,那不是会把手给打伤吗?”
林强云笑道:“眼睛盯着錾子头部才容易把手打伤呢,想一想,若是一锤子打下去而錾子滑脱了工件,那铁锤不就打在手上了?”
沈念宗在外面听了好一会儿,这时忍不住悄悄从门外走到林强云的背后,从他的肩上仔细看这张厚木桌上的古怪东西,暗道:“这又是天书上的物事了,真弄不懂这位侄儿到底从那儿学来的那么多东西,就是有天书,从呱呱落地时开始学,也不能在短短的二十二年间学得如此之多啊!真有人天生就什么都能都会的吗?”
摇了摇头,扫视了一眼聚精会神地听林强云说教的三个人,抢过林强云的话头说:“强云,稍停一会,我有事情与你讲。”
林强云听到声音,才知道沈念宗在背后,高兴地放下手中的铁锤,转过身笑道:“真好,昨天才想着什么时候和凤儿回村里一趟,给你和叔妈问安呢,今天叔就到了。”
沈念宗笑道:“我是特意来叫你和凤儿回村的……”
话未说完,林强云脸色一变,急问道:“什么?你一大早从村里赶来叫我们回村,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
沈念宗笑容满脸地和声道:“别急,别急。村里没事,我们只是叫你回村去办盂兰盆会。今年村里人富了,有些余钱,所以就请了几个和尚来村里做法事。另外,老话不是说吗‘大富佬的五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我和你叔妈想在明天一家人聚聚,好好过上个中元节。”
一个小徒弟不解地问:“师祖公,什么叫‘盂兰盆会’,与我们的中元节有什么不同?那‘大富佬的五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又是怎么回事呀?”
沈念宗:“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盂兰盆会’是由天竺传来的。据闻,佛祖的弟子目连见其母在地狱受苦,去求佛祖超度,佛祖令其于七月十五僧众安居终了之日,备百日果食斋十方僧众,使其母解脱倒悬之苦。传入我国后,则成了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盛会。中元节是我们道教的‘中元地官节’,此日是中元赦罪地官清虚大帝诞辰,地官所管为地府,当然所检是诸路鬼众了。所以这一天,众鬼都要出离冥界,接受考校。道门中于这一天例行设醮为地官庆贺诞辰,同时信众也出资设斋为祖先求冥福,请地官赦免先人的罪过,早升天堂。这天也是传说中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故在此日除了祭祖之外,还要在屋外摆放肉食果子,任由出了鬼门关的孤魂野鬼自行取用,以安其心。‘中元节’与‘盂兰盆会’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至于‘大富佬的五月节,穷鬼子的七月半’,这话说的是:五月节正当青黄不接的时间,是有钱人才过得起的节日;七月半么,这时刚好收了稻谷,再穷的人也有点儿余钱剩米的,正好宽松点过个七月十五,或者还可以有米有酒有肉的过上一过。”
林强云道:“那好,我和凤儿就回村去过个七月半。我们何时动身?”
沈念宗:“你如是能脱得开身,此时还未入午,今天我们饭后就起程回去如何?”
林强云道:“好,就是今天回去。”转对吴炎说:“明天下午我便会回来,你们师徒先做你们的事情去。我回来后再给你们讲清楚做夹板锤的事,到时会画出图样来给你们看。”
说完,与沈念宗一起找到陈归永,跟他说了要回村的事后,到蓝家大院叫上凤儿回横坑去了。
七月十六日下午,林强云在自己的工房内,指点着摊在地上的十来张图说:“机架越高,这锤落下来的时候力量就越大,但又不能高得太过离谱,总要有六尺到七尺间的高度就可以了。”
这段时间,莒溪铁务送来了几千斤生铁,让忙着采购的沈念康大大地松了口气。
有了源源不断的生铁供应,林强云一直要做个夹板锤和能加工小块钢板的轧钢机的想法终于可以进行。这时他连夹板锤的夹辊和轧钢机的轧辊也已经铸成,只是因为没法解决轧辊的车削,林强云做这两台机器的想法一直没能实施。他把做机器的想法和面对的困难对吴炎说了后,吴炎也绞尽脑汁想出不下十多种方法,都被林强云一口否决掉。
吴炎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才看到自己画的图,连听都不听就说没有用,非得要做出什么车床来车这两个大钢辊不可。
除掉林强云自己和吴炎共用的这个工房外,这间铁工场已经有十二座打铁炉和二座坩埚炼钢炉了。每天可以打出百余把家用刀具,还可以炼出二百余斤的各种钢料。
三儿负责的炼钢,此时已经全部交由吴炎的那两个徒弟,和原来与三儿一起炼钢的根全等人去干。好在林强云自己已经炼好了加入钨、锰的工具钢,现在所用的只是一般打刀和制弩用的高碳钢和弹簧钢,不必三儿和林强云自己去动手,只需出现问题时过去稍为指点一下就行了。
此时林强云已经等不及再想其他什么办法了,决定就是硬用手工来錾锉,也要先把轧钢机和夹板锤先做它出来。
今天才把画好的图拿出来讲解给吴炎他们听,让他们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吴炎想了很久,还是不太明白,问道:“二个人要拉起百多二百斤的锤头,十次八次的不会怎么样,但一天到晚的干,恐怕……”
“不是二个人同时拉,而是轮流用摇柄把锤头摇起来,就像摇动那炼钢的风机一样。不是需要很多力气的,这个人累了换上另一个人去接替,这样才能把一天的工作做完。”林强云兴致勃勃的说。
吴炎道:“还有几件事要请师傅讲明白,一是这二根径粗寸半的铁辊肯定不能修得很圆,夹不住这块木板,空有力气也拉不起锤头;二是万一上面拉锤头的人一时无力,把持不住松了手时,锤头将掉落砸坏未放上锻料的铁砧;其三,锤头拉上去放好锻料后,如何让它在掌钳的师傅规定的时间里下落。难不成要师傅在下面叫唤一声,才由上面拉锤的人松开摇手把锤放下来么?那样一来,大锤的力就被二根铁辊分去,打在铁料上的力恐怕只有一半都不到呢。”
林强云赞赏地说:“难为你一时半刻间就能想得这样仔细,提得出这样三个关键的问题来。第一,铁辊不平整又不圆的问题,那就是要你们用锉刀修圆的。至于如何把夹辊修锉圆,等过一会我把方法告诉你们。若是这两根夹辊不圆,这个夹板锤也就做不成,做成了也没有用。第二,刚才已经和你说过了,这二个有单向尖齿的铁盘就是用来止动的棘轮,按我的图样先做出木模,再制成砂范铸出钢坯,用锉刀修整成型,另外加装上棘爪和簧片就可以了。至于落锤的控制,你看这里有个踩脚的踏板,用铁条连着二个楔形钢块。到时掌钳的师傅用脚踩踏板,楔形块将这二个葫芦形的夹紧钢簧撑开,二根铁辊被这二个小钢簧推得松开而夹不住木板,锤头自然落下。”
吴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盯着地上的图说:“前些天没有看到这图时,听师傅讲起来确是简单容易。此时看到了图样我才明白,真要做出这些机关来是有多么的难了,我看必须由师傅守着我们制作,随时指点才行。否则,光靠我们这些人的话,可能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做成如此精巧的机关出来。”
吴炎停顿了一下,马上接着请求道:“看过师傅制出的可以做木盘和木柱的木车床后,我已经大概知道车制钢铁的车床大约是个什么样子的了。师傅不要怪我多事,还有一件事请师傅指点,前些天叫我做的大小铁轮,木模昨天已经做好,今天可用它来制砂范。按我的估算,大铁轮要用整整三四埚的生铁才能铸成,小铁轮每个用的铁倒不是很多,可数量也实在多了些,总起来所用的铁料比大铁轮还多得多。但不知这些有齿的小铁轮子用在何处,是作什么用的?”
林强云耐心地解释道:“这样最好了,有什么不懂的事就是要提出来问个清楚明白。我来告诉你吧,不管需要用多少铁料,铁轮是一定要做的,就像我们打铁要用铁锤一样,这是必不可少的工具,这没有什么话好说。另外,这些铁轮除了几个用于这夹板锤外,其他的是用来做车床的。车制钢铁的车床可不像木车床这么简单,不但要使它似木匠用的车床般可以车制钢铁,还要让它车出来的钢铁件通身一样大小。钢铁不似木头,它比木头坚硬万分,这就要有变速、走刀、离合、反转以及料与刀同时进退的装置,只有做出了第一台粗制的车床后,才能做出真正的轴承铜套,也才能做出一台真正称得上车床的机器。这些齿轮就是准备用在第一台车床上作为刚才我说的各种装置用的。”
“那个大铁轮,别看它用的铁料极多,要做成车床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是用它作为飞轮,以便保证我们的人力车床转动得平稳。什么叫飞轮?飞轮就是把我们踩动踏板的力气在车床没有用掉的时候储存起来,车床需要用力的时候才能把原来留在飞轮上的力用上。”
“在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台车床只能用木材来做机架和轴承,先对付着用上几天的时间,然后才谈得上做真正意义上的车床。唉,我现在只希望能在明年先把这车床做好,否则其他什么都不用想做得成的。”
吴炎和三儿几乎是一齐开口,同时说道:“师傅(强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把你需要的车床做出来的。”
林强云考虑了一下说:“那好,现在我就给你们说说,如何用手工把轧辊和夹板锤的铁辊做出来。不过,需要好几个人一起干,另加几个木架子。”
吴炎迫不及待问道:“什么办法,快点说出来,我们会马上按师傅说的办法去做。”
林强云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吴炎一听就叫起来:“我知道了,用二个铁锥把轧辊和铁辊顶住,然后用錾子和锉刀一点点地修锉,校准时用红珠砂调油涂到平直的铁板上来检查,哪里不平就修整哪里,是吧。行,这样一定可以做成,现在我们铁工场的人手有三十多个,抽出七八个根本不会耽误打菜刀。用这个方法,我保证一个月内就能把四根轧辊和铁辊做好。”
“好!那么,其他的事可以放一放,这段时间先把我们小轧机的轧辊和夹板锤的夹辊做好,我要赶制出足够多的钢弩,让我们的护卫队人手一把,送货时才能更有把握。”林强云见他这么有信心,心里也是很高兴。可他也并不把其中的关键问题给吴炎点出来,他觉得这个吴炎要受点挫折才会对自己更加信服。
吴炎心里急着想要试试林强云给他的加工方法,也朝外走,头都不回地说:“师傅,你们谈,我先走了,去找几个灵活点的把这几根铁辊冒口和外皮錾掉,木架和铁锥一做好马上就能用锉刀来修整。”
充满信心的吴炎带着人按师傅教的方法一做,马上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做出合乎师傅要求的东西来。
只好垂头丧气地去找林强云求教:“师傅啊,救救我这没用的徒弟吧!那几根铁辊按师傅教我的方法去做,是能修得很圆很直,但却一头大一头小,而且不同的两根也不是一样大。这可怎么办啊?”
林强云笑道:“我看你一听到能有办法做就急着去做了,现在才知道来问师傅呀。告诉你吧我的大徒弟,做这些事情不是光靠心灵手巧就可以的,还必须要有合用的工具。圣贤说得好‘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走吧,我去教你怎么用前几天做出来的几种工具,把你们要做的事情做好。”
等到林强云示范给吴炎一看,他才明白那些他根本看不起眼的内外卡钳和圆规的作用。彻底地把他心中认为,这位小了自己十多岁的师傅也不过如此的想法打消,再也不敢小瞧师傅做出来的,任何看来毫无用处的小东西,对师傅是死心塌地的服了。
八月十五是中国传统的中秋节。中秋,是秋天的一半。中国人说的秋天,也即三秋是指七、八、九这三个月,而八月十五又正好是三秋的一半。故老相传,八月十五这天的月亮特别圆,所以人们取这一天月亮团团圆圆的象征意义,把这一天称为中秋团圆节。只要有可能,一家大小都要在这一天聚会在一起过节。
长汀县城内,这一天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城中的十多家大地主富户、官府贵室,搭起高台彩榭,喝美酒,放欢歌,享受过节的快乐。
而有点小钱的买卖人家,也安排个小小的月台,团聚全家大小,一起酌酒赏月,也算是尽情欢度佳节。
那些一般穷困的升斗小民,就是到质库去当了衣服换几个小钱,也要买点酒水什么的,勉强算是过了个节日。
流落在街头乞讨的流流汉、乞丐各色人等,却还是老样子,最多也就能在这一二天多得到几口救命的残汤剩饭。
林强云昨日就给大家发放了部分工钱,并放话说第二天中秋节放假一天。所以长汀城内的南门大宅打铁工场、蓝家大宅的制鞋作坊,和蓝家隔壁既是仓库又是制糖作坊的三处,基本都没人工作了。
至于护卫队么,陈归永不松口,任谁也没办法。还是按着他的意思加紧训练,气得好些本地的队员暗地里咒他屁股上长个疮,让这个凶人也尝尝痛苦的味道。不过,陈归永还是和林强云说了,这天买了些肉,让这些馋鬼们一饱口腹之欲。也算稍稍地安抚了一下人心。
这段时间以来林强云放心得很,一千双布鞋的数量已经有了,结白糖已经做好晒干近七千余斤,再过十天半月做够了万斤之数后,另外做出来的结白糖就可以任由自己出售。到时候林岜的糖钱,和这位叔父大人答应过给自己的,由瑞金抄回来分的金银也可到手。
八月十五这天,横坑村的三十来户人家全部歇工。请来教小毛头们读书识字的古老夫子今天开恩,上午上学时只说了一句:“今日过节,放假一天。”就去沈念宗家帮忙了。
古老夫子嘴里说的帮忙,也就是坐在前院里看着别人忙碌,不时和凤儿妈说上几句闲话而已。
晒谷坪边上整整齐齐放着垫在衣服上的十多本线装书,十七八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们,分成两派吵吵嚷嚷争得不可开交。只消远远地看一眼就知道,光膀子打赤膊的是男孩,衣着整齐的是女孩。
东边有四个男孩和三个女孩聚在一起,与另一伙十来个男女娃娃对峙。沈南松显然是人少这一伙的头,他高声叫道:“大哥是我家的人,当然我们是兵,你们是贼。”
对方一个粗眉大眼壮实有力的男孩,是三叔的大儿子陈喜,与沈南松同年。看看手下的人比南松多,想来定能打赢对方,不服地叫道:“强哥还住在我们村里呢,他就是全村大家都有份的,凭什么住在你家就说是你们的?”
陈喜这边的几个男孩儿一齐起哄叫道:“是啊,是啊。强哥是全村所有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在你家住腻了,到别人家去住了呢。”
南松委屈得眼里含着泪水,愤愤地尖声吼道:“放屁,我大哥才不会住腻,就是住腻了也不会去你们家。”
坐在晒谷坪南边屋角看他们玩的山都,见沈南松受了委屈要哭,尖啸一声冲到南松面前,从腰间拔出林强云给他防身的那把匕首,张牙舞爪地以身体挡护着他,用不太流利的话语叫道:“我来帮你打……打……他,一个打……打他好……好多。”
沈南松慌忙拉住山都,擦了把眼泪说:“好山都,别打,别打。他们是我们村的好人,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和我的朋友、好人打架的。”
“不要打?公……公子要我……要我……守田……守村,守大家……”山都迷惑地问。
“去去,到一边去。我们自己人玩有什么要守着的,还是到那儿坐着吧,别来捣蛋。”沈南松不耐烦地推了山都一把。
沈南松转过身对陈喜他们说:“大哥就是我家的人,他做了一把钢弩给我姐,还说会专门做一把更小的钢弩给我用。你们说,村里有哪一个女人能有钢弩的?他不是我的大哥,哪又是谁的?你们这样说我大哥,不和你们玩了。”
陈喜一看南松甩手要走,眼见一场仗打不成了,好不容易才盼到能玩这么有趣的打仗游戏,决不能就此散场。连忙跑过来拉住沈南松,陪着笑脸说:“好南松,不要走。我们一边做一回兵好不好?”
沈南松轻蔑地看了陈喜他们一眼,一口拒绝道:“不好,我大哥一个人就能打好几万盗贼。你们也配当兵,没的把我大哥的名声都给你们丢光了。”
陈喜苦着脸无奈地说:“好好,好。就你们当兵,我们当贼好了。这样,总可以开始玩了吧。”
山都垂头丧气走到原来坐的屋角,一抬头就看到林强云和沈念宗正由路上朝后谷走。一声欢呼,不再去注意沈南松他们如何游戏,翻了个跟斗便冲向林强云,拉着他的衣摆不肯放手。
随后不久,晒谷坪上响起了阵阵童稚尖细的冲杀声,不久便渐渐扩展到村中、田野和山坡上。
林强云带着一看到他就紧跟在身后的山都,随着沈念宗父女慢步朝后谷处行去,在原来搭建起来准备用于炼钢铁的竹棚,现在已经改为王归乡他们养信鸽的鸽棚了。
沈念宗向他介绍:“现在的鸽子已有百余只,你的这六个人隔个几天就挑着鸽笼外出,听说最远时去到泉州、福州和潮州等地,最久时一去就是二十天左右。两个多月来,已经从我这里支取了近三百贯钱,说是用以训鸽的路费和买饲鸽的药料。唉,厉害呀,仅是百余只鸽子就要花去如此多的钱财,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用得上。”
林强云安慰地劝说道:“叔,不必心痛这一点钱,要知道有了好用的信鸽,我们就等于长了一对顺风耳,只要我们有人在某地,哪怕相隔千里万里远的地方,那里的消息就可以通过信鸽传回到我们这边。这对我们今后做生意大有帮助。说不定由信鸽传递消息所能赚到的钱,将超过现在所花出去的百倍还不止呢。”
走到距山坳还有半里,山都从林强云身后窜了出去,边跑边拖长声音吼叫:“喂呀……公……子……回……来……了!”
林强云听来,山都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地道,仍带有浓重的口音,但也叫得顺溜、听得清楚。心里不由大奇,问道:“叔,山都现在说话看来顺畅了很多了,是谁教他讲的呀?”
沈念宗笑道:“这个山都平常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听小猴子们讲,他天天到鸽房这里来,等一下问问归乡他们才能弄清。”
山都在山坳口的大吼大叫声惊动了里面的人,慌乱地跑出来顺山都的手指一看,金见、金来欢呼一声,迎了上来。跑到林强云的身前恭敬地叫了声“公子”,马上冲到四儿的身边你一拳我一掌地互击欢叫,然后拥抱成一团。
王归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地叫了声“公子”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要用上我们的信鸽了?”
林强云淡淡地问:“你先说说信鸽的情况,然后才能决定能否用上它们。”
谈到这件唯一能做的事情,王归乡立即严肃起来,略顿了一下稳定情绪,这才开口道:“现下成年信鸽总共有七十四只,已经全部训练完成的六十一只,其中十九只能在千里之外飞回鸽棚或是落到竖有认军旗旁的鸽笼中。”
林强云大感兴趣,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全部信鸽一起训练的吗,为什么只有十九只才能飞越千里送信呢?”
王归乡笑笑道:“其实六十一只信鸽全部都能飞达千里回到这里的鸽舍。不过,我们在千里外放飞的时候是在早上,只有这十九只是在次日天亮时回到鸽舍的,其他的都要到第二天或是第三天才能回来。所以,我就认为它们不适于千里外送信了。可惜的是,那次我们共有六十八只信鸽的,最后只回来了六十一只,其中有一只还受了伤。还有七只怕是在飞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失掉了。”
林强云又问:“这样说来,信鸽也会出事的了。那么,你所说的认军旗是什么东西,是专门用来给信鸽们辨认的吗?”
王归乡很高兴林强云对信鸽的事情这么有兴趣,既得意又略显有些不安的回答说:“是啊,以后要传信时,光用一只信鸽恐怕不太保险,需要二三只一起方能安全。///com///至于认军旗嘛,是小人按祖上传下来的秘法所制,没有给沈公(沈念宗)说过,还请公子恕罪。”
张有田、张山、张河三人也紧张地看着林强云,生怕他听了后会不高兴。
林强云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安慰他们说:“既是不方便对我叔说的,我也不会怪你。能和我说说这认军旗的事情吗?”
几个人见林强云果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神色立时轻松缓和,王归乡喜色上脸,兴致勃勃地领先走入棚内,拿出二面四色旗向林强云等人详细解说起来。
沈念宗听完王归乡的介绍后,向林强云问道:“强云,我听到现在也没听出这信鸽对我们做生意有什么用啊,能不能给我说得明白一点?”
林强云把还在山坳口打闹不休的四儿他们叫到身边,才从容不迫地说:“你们不要小看这一羽小小的鸽子,要知道它能在数百里、上千里甚至几千里外给我们传来宝贵的消息。比如,甲地的粮食丰收,粮价就会下跌,同时乙地因为各种原因而至粮价居高不下,我们就可以在第一时间里从甲地收购低价的粮食,迅速贩运到乙地出售。如此,不但我们能在其中赚到数量可观的银钱,又能缓解甲乙两地的粮食危机。还有,有人外出跋山涉水远离亲人,他的家人是不是会为出外的人担心,靠这信鸽就能在千万里之外向家人报平安,这是在生意场和生活上有用的事。另外,有时候这信鸽还能在危急的时向朋友亲人求救,说不定就是因为信鸽所传的消息能救活许多人命呢。”
看到沈念宗还是不以为然地摇头,林强云知道一时也没有办法说服他,只好不再多费唇舌,自行交代王归乡道:“归乡大哥,你们收拾准备好,过些天我要带上几只信鸽到泉州去,试试它们的性能如何。你们在家的人则把这里的全部鸽子搬到长汀县城去,并在城里的孩子们中挑选些人,跟着学会饲养和训练信鸽。今后我们的生意不但要在大宋做,还要经过大海到蕃邦外国去呢。”
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中秋节,八月十七日回到城南大宅,好消息不断传入林强云的耳中。
首先是代替凤儿暂时管理做布鞋的蓝君清告诉他,到昨天八月十六日为止,总共做好了八百双布底履和六百双布底靴,共计一千四百双鞋子。
随后,工场的木匠工头司马景班一脸激动地来报告说,按他所提供的图样已经做出了五部鸡公车(独轮车),装载上四百斤重量的东西,在平地上一个人可以轻轻松松的推着走。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上山下坡则需要多二个人帮忙才行,否则上山推不动,下坡又拉止不住。
林强云去看过后,马上告诉司马景班在鸡公车的轮子装上刹车,连通到两个手把上,并把刹车装置仔细地为他讲解了一遍。交代他尽快再做出几部鸡公车,马上就要用上这些车子了。
已经成为铁工场管事的吴炎,在林强云等人一进城南大宅的门就脸含微笑地跟在他的身后。直到鸡公车的事情办完后,才拉着林强云的衣袖朝专用工房走,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师傅快去看看已经装好的轧钢机,从这机器里压出来的钢板真是好得没法说,大小、厚薄无不均匀一致,更难得的是除了长短不同外,每块全都一模一样。”
钳工桌被搬到屋外的椽下,二丈见方的工房内,打铁炉已经改成了能放坩埚炼钢的大炉。房中一角竖着高木架组成的夹板锤,高高的木架几乎顶到了屋梁,看来是不能在这工房内使用的了。正中的位置上摆着以钢铁为压轧机的主体,配以粗制传动齿轮的轧辊,装在以木为底的机架上。
这部钢木结构的机器长二尺,宽一尺,高不过三尺,机座是两根长六尺的方木。在林强云的眼中,这部简陋的机器实在是既粗糙又小得可怜。
铸制的轧辊制成凹凸的公母相配,凹槽的大小刚好容得下一条钢弩弓板的宽度,轧辊两边的方形轴承上,有两根硬是用手工锉出来的粗制螺栓用于调节轧制件的厚度。
吴炎从莲城叫过来的徒弟洪金贵领着五个人在炉旁忙碌,这时正起出一埚钢料倒入一个用石炭烧得微微发红的泥范内,撒上一层厚厚的石炭粉。然后有四人迅速地来到轧机旁,一边两个开始摇动轧机的两个手柄。
洪金贵用铁钳夹起一块还显得垂软的钢料,放到铁砧上把一头打扁,飞快地跑过来将已经硬起来的钢料塞入轧机的槽中,然后又快速地跑到炉边准备第二块钢料。
随着摇动手柄的四个人奋力的号子声,一块两尺多三尺长,宽一寸五分,厚近二分平整光洁的钢板慢慢从轧机的另一头吐了出来。
轧完六块钢板前后所用的时间还不到二刻(三十分钟),比起用手工打制不知快了多少倍。不过摇动手柄的四个人在忙完这一阶段后,一个个浑身大汗,显得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布满煤灰的地上。
吴炎看着徒弟和帮工们的操作,口气中带着既是自豪又无限憧憬的说:“师傅啊,直到昨天把这个什么‘轧钢机’试过,我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能工巧匠,为什么外间传说师傅具有通天彻地之能了。若是再制出那能够把钢铁车成一体大小圆柱的‘车床’,另外再把师傅所说的各种机器制成的话,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是师傅所不能做的。”
林强云可没有吴炎这样乐观,他自己清楚得很,如果光凭一两个人之力,想要制造出多少像样的工作母机是绝对没有可能的,除了现时代的条件因素外,个人所学的专业知识不够也是最大的制约。
他苦笑着对吴炎说:“我的好徒弟呀,我们尽力而为吧,能做的尽量去做好,实在做不出来的东西我们也不必拼命。什么东西都不要去强求,要知道有许多事情并不尽如人意呀。”
吴炎从自我陶醉中清醒过来,连忙转过话题说:“师傅,这个什么夹板锤看来要盖一间高些的屋子才能使用。我就是想不出,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把它做出来,能起到什么大作用。您看是不是……”
林强云断然打断他的话说:“在我们没有冲床的情况下,这个夹板锤的作用可大了,我所要的子弹壳还靠它来替我冲出来呢。这样,我过十天要送货到泉州,在此之前你们钢铁工场必须把原有的四十把钢弩弓片,全部换成这轧机制出的钢板。另外,再配合木工场的木匠尽量多做出钢弩,争取让我们的护卫队人手一把。怎么样,这事能不能办成?”
“难,难,难,难,难!”吴炎拨浪鼓般地摇着脑袋,吐出一连串的“难”字,深吸了一口气说:“我这里的弓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关键是钢弩上的悬刀、望山等机关一时实在是做不出那么多来。另外,木匠的哪儿的弩臂和箭杆也来不及呀。”
林强云胸有成竹地说:“你没来之前,你的另外几位师兄们已经打制出了六十多副的悬刀和望山等零件,只要稍微修整一下就可以装到钢弩上使用。至于弩臂、箭杆和弓弦,早已做好在等着的了。所差的只是做弓的钢板罢了,这样你还敢说难吗?”
吴炎大喜,叫道:“好啊,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我保证在师傅出发前,为护卫队每人配上一把统一规格的钢弩,若是做不成的话,师傅可以将弟子逐出师门。”
林强云道:“你要注意了,钢弩必需按钢板的弹力大小分成四到五个等级,最硬的以我归永叔那把为准,最软的则按山都用的那把为样品。我要让自己的每个人都有一把合用的远攻利器。”
吴炎:“放心吧师傅,弟子一定不负师傅所托。”
这天,林强云正在查验根宝他们制出的结白糖,罗运天兴冲冲地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找到他。
一见面罗运天就大声说:“飞川兄,这一个多月过得还好吗,看来气色不错呀。”
林强云笑道:“好你个子昌兄,你这一回去就是一个多月,派人来买了两次货,也不见有个信托人带来。我还以为你听到学做糕点开店要分红利就怕了,不再来这里了呢。”
罗运天的笑容有点尴尬,伸手拉过身边的年轻人,指着林强云道:“喏,老弟仔,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人称‘飞川大侠’,又有个吓人绰号叫‘诛心雷’的林强云林飞川。”
转过来对林强云说:“飞川兄,这就是小弟给你说的,我的老婆弟李相,还没有取字,就叫他李相得了。这次带他来是跟你学做寿糕、鸡蛋饼的,学会了就回莲城开糕饼店。到时候就要你出钱出人,你可不要舍不得啊。”
林强云笑着说:“没事,有钱赚的生意我一向都是会做的。这样好了,你这老婆弟就在这里跟着我这两个徒弟学。根宝、全福,你们来一下。这是罗公子的老婆弟,叫李相,从今天起就跟着你们两个人学做寿糕、鸡蛋饼,到他自己能做成了就算学会。”
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人想不到自己才跟着师傅二个半月,学到的东西不过才是一点皮毛,就叫自己也带徒弟了。一时间顿觉大为骄傲,点头应“是”后,一转身便摆出师傅的架子,招呼李相去做事。
林强云在他们身后叫道:“你们两个听好了,这个徒弟必须在十天内给我教好出师。否则扣你们一个月的工钱,”
根宝、全福一听,顿时没了那股趾高气扬的神情,全福小声对根定说:“啊哟,扣一个月工钱,哪可要命了,我还指着这些工钱买上些色布给人家送去呢。”
根宝取笑道:“怎么,家里才给你讲个人(做媒),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就要忙不迭地送布了?”
林强云听着他们的斗嘴取笑声,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转身对罗运天道:“走,我们回南门大宅去,坐下来消消停停地喝口茶。”
罗运天边走边说:“飞川兄,莲城的店铺已经修好,糯米也叫人去准备,甚至连柜台、算盘诸般物事都置妥。若是我那老婆弟学会了这门手艺,回去后要几久(客家方言,多久)才能开张啊?”
林强云:“这个要担心什么,你老婆弟学会了手艺,他自然知道需要些什么应手的工具,需要多长时间来准备,你又为他着什么急呢。依我估计,如果不偷懒的话,回去后大约有个七八天,他的店铺就可以开张卖糕饼了。只要在店铺开张之前和开张的时节多些人知道,他的店铺是卖这种现在莲城还没有的糕饼,人家尝过以后觉得好吃,名字又这么吉利,那生意是一定会好的。就像我这里做的寿糕和鸡蛋饼一样,一开始并不是很销得去,便宜了我收留的那些小猴子们。可现在,不但县城里出了名,所有杂货铺和茶店、酒楼会来要货,连很远的乡下都有人批了去卖,说是乡下人做生日时送的礼全部用的是这寿糕呢。现在我们这里每天做出来的还不够卖罗。”
“希望是这样就好了。”罗运天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拉住林强云的衣袖问:“飞川兄,还一件事要先说好,我老婆弟学会做糕饼的手艺后,你会出多少钱合股,叫什么样的人到他的店里呢?”
林强云:“唔,我来算一算。这样好了,我出二百贯合股钱。人么……对了,莲城有个人我认得,是个叫三菊的女孩子,能写会算的,我就请她到你老婆弟的店里帮我管着账。怎么样,这可以吧。”
罗运天恍然大悟地说:“你说的三菊,莫不是你在莲城租住在她家的谢财发的妹妹?”
“正是她,如何?”
罗运天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你飞川兄认为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可以,那就可以罗。不过若是出了什么错,可别怪到我老婆弟的身就好。”
林强云:“放心,出了错自然由我来承担,连累不到你们。”
绍定元年八月二十五日,晴。
东方天际的红霞慢慢变成了淡淡的白云,山头上泛出了一道道金光,清凉的晨风不时缓缓掠过,带来阵阵潮湿且夹有草木香味的清新空气。
不过一会儿功夫,东山头上金光乱闪,在人们不及看清的时候,太阳的脸已经露出了大半,得意地把还不那么灼人的光线投射到大地上。
南门大宅内东侧的操场上,一百二十名身着同色同式全新武士服的护卫队员,组成一个横十二人纵十人的方阵。他们一式的头戴蓝色遮阳露顶宽边布帽,身穿白色紧身窄袖收口战袍,上身外加草绿色镶红边背子,腰扎淡青色腰带。战袍下摆开口处可依稀看得到小腿上的绑腿,脚下是黑面布底扣带鞋。
所有人身背布袋套着的十字钢弩,右腰带上是装着三十支钢针的皮针套和三十支钢镞箭的小皮箭匣。除个别人佩剑外,两边各四排人左腰间挂着同一式样的木鞘单刀,刀鞘后挂了二双草鞋。中间三排纵队的仅有草鞋没有腰刀,而是手拄丈长的木杆长矛。个个精神饱满,显得雄赳赳气昂昂的。
前排的十二个人背子的两边肩上,各绣了一道一分宽寸余长的白杠,外人要很细心才能看出与他们与别人的这点不同。
方阵前站着四名肩绣二道杠的队官,巫光也是四名队官中的一个。
队官之前一名身形高大的旗手,掌着宽二尺五,长四尺白底镶五寸蓝边的牙旗,旗上部绣了一个尺许大的红色“宋”字,其下一朵白云,云下竖排八寸大的“飞川”两字,最底下还有横排的“双木镖局”四个三寸大的小字。
方阵后面也有一名持红蓝黑白四色相间认军旗的旗手,这名旗手后面则是手提鸽笼的王归乡、张有田、张山、张河、王金来、王金见。
看到同样服装的林强云和尾巴似跟在他后面二步的山都,在张本忠、陈归永陪同下走过来,四名队官中走出一人跑到三人面前,拱手行了个礼大声说:“双木护卫队当值小队长章起报告,全体护卫队员集合完毕,请检视。”
林强云举起右手掌至额还了礼,严肃地说:“知道了,请归队。”
那位军官大声应道:“是!”转身跑回原来的位置上。
林强云为了这些行礼的事,伤了好长时间的脑筋。他把从学校军训时学会的什么立正、稍息、向左右转、向后转、正步走等东西和陈归永一说。归永叔马上就按林强云所说的在训练中施行了,但一讲到要行那种举手至额的军礼时,陈归永就怎么也听不进去。没办法,林强云只好任由他们行拱手的军礼了。
林强云觉得手拱手礼,在军队中做起来怎么也不习惯,每每还是用上举手至额的军礼。别人——主要是陈归永——拿他没办法,这种军礼反而成了林强云一个人所专用。以至于后来参加护卫队的人,即使是没有见过林强云这位商行老板兼镖局首脑的新进人员,一看到有人行这样的军礼,就知道此人必然是老板(局主)林强云。
山都前几天才由沈念宗从村里带到县城,他吃了五个多月的海盐,脸皮上的黄毛少了很多,经常看到他的人也觉得顺眼了些。不过,就连林强云自己也是认为,山都长得确是过于难看,能够不吓着孩子就很好了。
山都自己却是泰然自若,毫不把别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这时的山都,身穿凤儿为他赶制出来的白麻细布超小武士服,头戴着边上多垂下一圈黑纱的露顶宽边蓝布遮阳帽。背着他那把林强云为他专制、此时已经换过弓板的小巧钢弩,昂首挺胸地走在林强云身后,一副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傲然姿态。
林强云在初升的阳光下大步走到队列前,缓缓扫过场上的护卫队员们,每个人在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都抬头挺胸,还报以注目礼。
林强云满意地叹了口气,面对着方阵大声说:“战士们!”
整个方阵的所有人,包括阵前后的两名旗手和提着鸽笼的王归乡等人,都把双脚一并,“刷”地一声立正。
林强云点点头,学着军训教官的样子,严肃地敬了个军礼道:“请稍息。”
方阵中又是“刷”地一声响,所有人动作如一地伸出右脚成稍息状。
“今天,我们护卫队正式成立了,这里有一点要和大家说清楚,对外我们称为‘双木镖局’,面对官府则是‘乡役弓手’。我们组成护卫队的主要目的,一是保护我双木商行货物外销内运的安全;二是担负起擒捕汀州境内盗贼,保一方平安的责任;三是为所有正当做生意的商人和行旅保镖,以赚取镖局中人的正常食用薪饷等开支。后天,我们全体护卫队就要出发去执行镖局成立以来的第一次任务,也是我们昨天换上新装后,第一次面向汀州的父老乡亲。今天我们在这里集合,是要告诉大家,解散后所有的人都可以到队长那儿去支领半年的饷银,送回家去把家事安置好。回来以后就暂时不要牵挂,给我安安心心地呆在这个队伍里,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我的话完了。”
林强云说完马上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陈归永。
陈归永走到队伍面前,什么废话也没有说,大吼一声:“解散。”
罗运天和跟他一起来的内弟,已经学会了制作糕饼的李相站在操场边上。
看到原来杂乱散漫的农民、江湖浪人、流浪汉们,已经被训练得似模似样,像是支军队的样子了。虽不敢说这支军队有多大的战斗力,光是看着这站立在这里纹丝不动,服装统一的整齐队形,就是一种享受。
罗运天对十九岁妻弟李相说:“老弟仔,你看看,排列整齐的队伍,每人一样的衣裳,上下阶级分明,制式的刀枪弓弩,令行禁止,全体如一的行动,这才是真正的军队。你知道这些人飞川兄训练了多久吗?二个月,仅仅二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成了一支军队。虽然人数是少了点,但看他们的这份气势,和整齐划一的动作,谁敢说这是一支刚成立五六十天的队伍?”
罗运天可不知道,林强云根本就没有在这支护卫队上花费多少时间精力,只是把自己在学校里军训时学到的一点知识,示范了几遍后再详细地讲解给陈归永和张本忠两个人听,然后就当了个甩手掌柜。这些人完全是由陈归永和张本忠这两位在南宋大军和红袄军中当过军官的人,一手操练出来的。
至于罗运天所说到的上下阶级分明,倒是花了林强云的一番心思,想了很久才决定按陈归永提供的军队编制结合自己所知,把现有的一百多人,以按十人为一什,什长肩上绣一道白杠;三什为一小队,小队长绣二道杠;全部四个小队编为一个小营,陈归永和张本忠为指挥,绣有三道杠。
林强云自己的肩饰,则由凤儿强行做主,在他的背子肩上各用金线绣了一朵与牙旗上一模一样的云。本来按林强云的意思是要在什长以上的军官都做个肩章的,但凤儿嫌那样太麻烦,只好改为在背子上绣上横杠了事。
今天是八月二十五,从横坑过完中秋节回到城里八天。本来在三天前就已经全部就绪要出发送货的。可林强云去州衙申领“长引”时,林岜一听说他要带手下的乡役弓手护送货物到泉州,立即要求他稍迟一两天出发,把本来应该于年初发运到泉州,因为怕路上出事而未送的,本州上杭钟寮金场、龙门银坑及即将废弃的拔口银务的课交上供(上交国库),共一千三百五十两黄金和七千两白银,一并押运到泉州交给同(副)转运使衙门。
当然这些课交上供的押运费是有的,少得可怜的一百五十贯钱钞,说起来还不够挑夫和护卫们路上的食宿呢,哪里谈得上工钱。
林强云并没有因为押运费少而拒绝这个由官府委托的镖货,反是这趟官镖让他为护卫队争取到由二百人增加到二百五十人的乡役名额,以庵杰、铁长两村的徭役数充抵。另外,林岜还告诉他,一路上他运送的货物全都不用再商税了,以这些课交上供的名义可以通行无阻。这让林强云大喜过望,算起来他还占了些少便宜呢。
州衙要送往泉州的金银和蒲开宗的布鞋共有二千一百八十斤,连同一百多人的十天口粮三千六百斤,刚好由十辆鸡公车来装运。
所以林强云决定在出发之前给护卫队的人放假二天,让他们把饷钱送回家去安顿好家中的老小。也让本地的人们看看,参加了双木护卫队,不但有吃有穿还有丰厚的饷钱可拿,并能学到一身不俗的本事。以后自己再要招人的时候,肯定会有许多人抢着要来。
这一天,双木护卫队——或者说双木镖局的人一出南门大宅,立即使整个长汀县城起了轰动。
护卫队的人有近一半是外州县来的失地农民和江湖浪人,因为只有两天的假期,拿到了半年的饷钱一时半会也没法送回家去。还有些则根本上是无家无室的孤身一人,有钱也没处使。而且,他们来到长汀加入了双木护卫队以后,因为训练紧张辛苦,陈、张二人又管得极死,号令森严,没有机会到城内走过。所以这些人便三五个一伙、七八个一群地相约到城中逛街购物,到酒楼食店里饮酒作乐。这些人身上最少的也带着二十多贯钱,有的人——比如武功或地位较高的什长、小队长等——则怀揣三四十贯纸钞。
护卫队员们经过两个多月的训练,自觉不自觉中已经隐隐把训练中的习惯带到日常生活中来,这时走在大街上还不时会成列地行进,步伐整齐一致。再加上脸色健康红润,身体壮实,引得路人——特别是有机会到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频频对他们抛眉注目。
最高兴的要数城内的三家妓院——群芳园、翠香院、五花院——的老板了,当晚三家妓院全都爆满,三家总共五十多个粉头(妓女)全部有客,没一个闲着的。
家在长汀县城附近的护卫队员一路回到家里,则引起沿路四乡八里村民的骚动。他们光鲜的衣着使见到的人双目放光,手上提着的大袋小包更是叫人羡慕不已。等进了家门把盖了好几个官府印鉴的一二十贯纸钞——会子——交到家人的手上,让看到的人几乎眼睛红得喷出火来。
许多青年农民则是对他们的武士服和随身携带的钢刀更感兴趣。特别是看到刀上有“双木”的钤记后,千方百计地要求演试观看一番。
消息以飞快的速度向各处乡村传出,附近村子的人纷纷到护卫队员的家里探问,凡有家人参加了双木护卫队的人家,有人满为患之感,难受的是全家人都讲得口干舌燥。
有住在稍远村子的青年农民,甚至不惜翻山越岭地走数十里,到护卫队员的家中探问个清楚明白。
以至于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经常有人到城南大宅打听何时护卫队还要招人。
别人可以放假,林强云自己却还是要忙,他带着山都、四儿到炼钢房叫上三儿,回头和罗运天、李相一起到制糖作坊,检查李相独自制出的糕饼。
走到赵石头的豆腐店门前,老眼昏花的赵石头这次一眼就看到走在前面的林强云,叫道:“林公子,且慢走啊,让众位大哥喝碗豆浆,我还有事要和公子说呢。”
二个来月的时间过去,赵石头的生意看来好了不少。林强云虽然有本钱合股,但自己一忙起来倒把这事给忘了。此时听赵石头一叫,想起自己在他的店内投入了七十贯本钱,也应该了解一下这些钱放在豆腐店里到底是赚钱,还是亏本了。
林强云连忙招呼众人走入豆腐店,小店堂内还是两张方桌,照样坐满了人。林强云笑着和大家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走进里面。
赵石头取来块抹布把板凳和桌子擦拭了一下,才请林强云他们坐下。然后匆匆取来豆浆、糖霜,还端出一盘饮饼放到桌上。
看到林强云他们欢快地吃喝,赵石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高兴地说:“林公子,这两个多月有了你教给我们做的油炸豆腐子和溜锅豆腐,生意好得不得了,比以前光做白豆腐多赚了不少钱。还有那什么豆腐乳,全是城里的人三块、五块的买,一个月也卖不掉多少,做了二十板豆腐乳,现在还剩下好几罐子。不过,那五香豆腐干倒是才做出来就被各个小酒店买光,就连云山酒楼这样的大酒店,也不时的会来买上三五百块。还有几个酒店也和我说定了,每天都要准定给他们留数百块呢。说起来呢,赚钱最多的也是这‘五香豆腐干’,每天少说也得做上六七板豆腐才够应付。这不,店里还多请了两个人来做事。”
他看林强云听得认真,忙又说道:“对了,这两个月算下来,现在你在这里有三十一贯的红利,是现在就交给你么?”
林强云吞下口里的豆浆,笑道:“哦,这么说来,除了你做白豆腐外,这两个月多赚了六十多贯钱了。呵呵,还不错嘛。这样,这钱先放在你这儿,待到年底时一起来结算好了。另外,上次我拿走的溜锅豆腐和豆腐子,并今天喝豆浆的钱你也记着,到时候一起扣除就是。”
赵石头喏喏地应了,自去忙他的生意。
几个人走到蓝家大宅门外,听到里面传出小孩欢叫笑闹的游戏声。林强云想到最近忙得天昏地黑的,也没来看过这些孩子,对罗运天、李相说:“两位,我们先去看看孩子,再到作坊去验看糕饼如何?”
罗运天:“反正查验糕饼也不是什么急事,就去看看孩子们又何妨。去吧。”
林强云对两个门卫还了个礼,领先大步走进院内。
院子里还是那四五十块架平的木板,干活的也还是那二十多个熟面孔女人。不过,这次林强云却没有看到有孩子为这些女人帮忙了。
也许是时间还早,大院内没见一个孩子的踪影,除了忙着刷浆糊、贴碎布的女人们不时地小声说上几句话外,就是在作为厨房的西南角厢房中,偶尔会传出一两声锅铲或是菜刀的碰撞声,显得静悄悄的。
“咦,孩子们都哪儿去了,不会是全都还在睡觉吧?”林强云奇怪地自语道。
山都在后面扯扯林强云的衣服后摆,见公子回过头看向自己,用手指了指大院的西侧。
林强云顺山都的手指方向看去,那儿多了一道六七尺高的矮砖墙,似乎有人在墙后面活动。
林强云小声对大家说:“走,我们悄悄去看看那里有什么蹊跷。”
大院西侧,由这道矮墙隔出了一块宽三丈、长七八丈的空地。三十多个孩子在矮墙后按高矮排成整齐的三排,一动不动的立正站着。十来个四五岁以下的孩子坐在空地一头的一根长条方木上,眼瞪瞪地看着他们面前的哥哥姐姐和一个大人。
蓝君河背着双手缓缓地在孩子们的队伍前踱着方步,许久才微微地哼了一声。在他走过去后,背面的孩子中有好几个冲他的背影举起小拳头,做出个鬼脸无声地向蓝君河示威,而后又忽地一下缩回他们的小手,站得笔挺地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姿态。
那些面对着蓝君河坐在方木上的小鬼头,看到兄姐们这副样子,连忙低下头,把手捂在嘴上拼命忍住笑。
蓝君河走到一端,刷地一下急转身,看到身后的队伍毫无变化,才转过身去对那些小毛头们严厉地说:“在训练的时候不许笑,你们要认真看,长大些后就要像他们一样进行训练了。”
蓝君河说着,好像发现了不对,刚才转身后眼角中似乎看到矮墙的门那儿有人,他又是刷地一下急转身,朝身后看去。
这下,那几个调皮的捣蛋家伙被蓝郡河的眼睛逮了个正着,吓得三个女孩和二个男孩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出一口。可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蓝君河倒是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但在他们的面前一晃而过,并没有处罚他们这几个调皮捣蛋的家伙,松了一口气之余,他们也把头转向蓝君河走去的方向。
当孩子们看到林强云笑容满面地迎上蓝君河时,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蓝管事这么好说话了,队伍里暴起一阵稚嫩的欢呼声:“公子来了,是我们的公子来了耶!”
这下,男女孩童们也不用别人吆喝催促,在一阵骚动过后自动地互相提醒:
“我们快站好队,别让公子看了不高兴。”
“哎,大丫,你站歪了,退回来一点。”
……
林强云迎着蓝君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问:“蓝管事,怎么会是你来训练孩子们啊?”
蓝君河道:“昨日,张大哥来告诉我,护卫队今天开始要放假二天,除了三处守卫的十二个人外,其他的没有人了。叫我们先让孩子们的操练停下,我和大哥一想,不就是站站队、走走步吗,这个我们看得多了也会点儿。就和凤儿小姐说了,这两天由我和大哥先试试看。”
林强云:“好啊,不要停下操练那就最好了,只是让你们兄弟多辛苦了。”
蓝君河想到刚才的情形林强云一定看得清楚,不由尴尬地笑道:“我们也只是试着作罢了,谈不上什么辛苦。嘿嘿。”
林强云走到孩子们的队列前,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他们一遍,点头高兴地大声说:“好呀,看得出来,你们这些时间身体好了很多。///com///队伍排得很整齐,还不错,看来你们学得很认真。但这还不够,还要更加认真地操练,才能把自己的身体练好。你们想过没有,操练、认字、学算数,都是为了你们自己以后能够学到赚钱的本事,有了赚钱的本事后,才能帮我做事情赚到自己吃的和穿的。若是没有本事的人,那就会像你们以前一样,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到时候连想把自己卖掉都没有人会要。”
林强云顿了一下,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没有用的东西我是不会请人来教给你们的,所以,什么事都一定要认真去学,不要白白地浪费掉这大好的时光,以后才能为我,也是为你们自己做出你们应该做的事情。好了,今天早上就操练到这儿。立正,稍息,解散。”
林强云去到坐着的几个小毛头面前,抱起一个小男孩问道:“猴精,现在先生为你起名字没有,总这样叫你猴精、泥猴儿什么的不大好听哟。”
四岁的猴精把头靠在林强云的肩上,兴奋得小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我……我娘说,我娘说我们一家人的命是公子……大恩人救的,要等公子有空时再给我起名字呢。还有啊,二枣子也是要等公子大恩人起名字,他娘和他去山里帮公子做香的姐姐,给我娘说过……说过……说过,公子讲的,等我们长大以后……要带我们去坐上好大,好大的船,去看全身都好乌(黑),好乌,只有牙齿才白的人。是真的吗?”
围拢到林强云身边的孩子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叫起来:“我姐和我娘才不是这样讲的,她们说我们长大以后,公子要带我们这些人去赚乌人和全身长白毛那些人的钱,去的时候要坐大船,过大海。”
林强云认得这个小男孩,他正是那天被蓝家兄弟买了姐姐的孩子。笑着止住他们的争吵,说道:“哎呀,你们也别争了,只要你们学好本事,我会让你们都去。你是叫二枣子吧?来,你们都给我看看,身上还会长虱嬷(音:ma麻)、狗蚤(跳蚤)吗,抓烂的地方好掉没有。”
孩子们纷纷叫道:“不会长虱嬷、狗蚤了,身上也全都被蓝管事买来的药治好罗。”
蓝君河笑道:“放心吧,他们这些孩子现在除了能多吃饭,身上呀除了长肉,其他什么都不会长的。”
林强云呵呵笑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忙,没顾得上来看上你们一眼。今天我看到你们这样,实在是高兴得很。听好,后天我就要出发去送货了,可能要过二三十天才能回来,今天给每个人发一块寿糕,吃了能让大家长命百岁。其他的事就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吧。”
孩子们一听,欢叫道:“噢!今天又有甜寿糕吃罗……”
林强云转过头对李相说:“李相,你去把你做的糕饼全都拿到这里来,我们就在这儿查验好了。”
看着李相拉着罗运天兴冲冲地走出去,林强云也向大院走,对围在身边的孩子说:“大家到大厅去等吧,那位叔叔的糕饼会在大厅里分给你们。”
数十个孩子听了林强云的话,一窝蜂跑向大院。这时,林强云发现有三个七八岁的女孩子走得十分辛苦,似乎腿脚极为不便。
来到大厅,放下手上抱着的猴精,招手叫过那三个女孩,问道:“你们三个人是怎么了,脚受伤了吗?”
女孩一拐一拐地走到林强云的面前,哭丧着脸不说话。二枣子大声说:“大丫是让她们的娘用布条来绑脚了,天天晚上还哭着叫痛呢。”
“缠小脚!”林强云的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三个字,心中不由大为感叹:“害人啊,一个女孩儿好好的一双脚,却要被人绑成一点点大。女孩子要痛上几年还不说,叫她们长大后还怎么干活,怎么赚钱谋生啊。不行,这事既然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而自己又能够制止,此事决不能出现在这些将来能帮着赚钱的女孩子身上。”
想到这,林强云马上对二枣子说:“你去把她们的娘叫来,我要问问她们,怎么狠得下心把自己女儿的脚绑成这样。”
二枣子听得林强云口气不善,飞也似地朝院子奔去。
不一会,三个女人走入厅中,向林强云蹲身作福行礼:“公子是叫我们,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林强云扳起脸问:“你们来这里有多久了,蓝管事没跟你们说过我这里的规矩么?”
其中两个女人把眼光向站在一边的蓝君河一扫,畏畏缩缩低下不敢开声。
另有一个女人自认没有做错什么事,不理边上一直给她打眼色的同伴,毫无惧色地说:“小妇人三个若是做错了什么事,公子尽管责罚就是。”
林强云指着站在一旁的三个女孩子道:“他们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吧,怎么就能狠下心把她们好好的一双脚缠坏呢?”
三个女人一听是这件事,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一旁的蓝群河连忙问道:“公子的意思是我们这里的女孩儿都不许缠小脚罗?那么……”
林强云不等蓝君河说完,截断他的话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凡是来到我们这里的人,绝对不许再缠小脚。若是有人不满意这个规矩,就请他们另找去处谋生就是。蓝兄,请你记着了,这也是我们这里的一条规矩。”
三个女人一听这话,脸色都变了。说话的那个一脸不解地眼盯着林强云,另二个女人则慌忙走去拉着自己的女儿,手忙脚乱地解开她们的裹脚布。
只有那叫大丫的女孩子没动静,泪汪汪地看着站在林强云面前的那个女人,一会又眼巴巴地望向林强云。
那女人大约就是大丫的母亲了,只见她下了决心似的一顿小脚,一脸不服的说:“既然公子这里有这样的规矩,哪……我们母子三人谢过公子二个月来的照顾,就此告辞了。大丫,我们走。”
女人说完,对林强云再施了福礼,上前拉起大丫,走到猴精身边把他抱起,就向外走。
林强云急叫道:“且慢,稍等会再走。”
那女人回头问道:“公子可是改了主意?”
林强云没理她的问话,对蓝君河道:“蓝兄,你取五贯钱给这位大嫂,算是在这里两个月的工钱吧。”
一听到林强云真的不再要自己了,不到十岁的大丫哇地一声哭了,坐倒地再不肯起来:“妈……妈呀,我不走,我要在公子这里等爹,爹说过他到潮州找到大伯后就会回来赎我们的。我也不要缠脚,痛死我了,痛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操练的时候也被管事罚。”
女人手上抱着的猴精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挣扎着溜下地跑到姐姐身边,用他的小手拉着姐姐肩头的衣服,奶声奶气地劝道:“姐不哭,一会公子的甜寿糕发来了我不抢姐的,我们和妈一块吃。好波!”
蓝君河眼望林强云问:“公子你看……”
林强云走到蓝君河身边小声道:“若是她执意要为她的女儿缠足,你等下把纸钞给她,让孩子多拿几块糕点后就叫她带着孩子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厅去。
本来林强云还想借这个机会,让孩子们看看山都的样子,让这里的孩子能接受山都,不要一看到他就受到惊吓。被这件缠小脚的事一闹,现在的林强云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坐。
看到林强云的心情不好,三儿悄悄拉了拉四儿的衣摆,落后了几步小声问:“四儿,你看大哥真会把她们母子三人赶走么?”
四儿一脸奇怪的神态道:“公子的规矩都不守之人,留下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当然是要让她们走了。”
“她们才在这里安稳了二个月,又要去东奔西走地寻吃食。可怜那两个孩子,真是受这女人连累,又要受苦了。”三儿一副不忍的口气。
四儿:“咳,你刚才不也听到那女孩说,她的爹爹会回来赎她们的,离开这儿应该不会再受什么苦吧。”
山都倒是无思无想地万事不理,他只要跟在林强云身边就心满意足了。这时也不改他东张西望的习性,看到什么他没见过的东西都要去看个清楚明白。忽然,他的眼珠被放在廊下的一堆树枝做的钩子,和绑在钩子上的麻绳吸住。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四五步,跑到林强云背后,一手拉着林强云的衣服下摆,一手指着廊下用不怎么流利的话说:“公……公子,我要,我要那个……那样……藤……藤……”
林强云正被大丫母子的事弄得心里不痛快,顺口应道:“哎哟,别来烦我了。你要什么自己去拿就是,只是别把人家有用的东西拿走。”
山都有了公子的话,放脱手飞跑到廊下自行寻找他所要的宝贝去了。
四儿从后面匆匆走来:“公子,罗公子和李公子把他们做的糕饼都挑到大厅了,说是请你去查验做得好不好呢。”
林强云想起这是正事,返身回头往大厅走。看到李相拉着三儿不知在说些什么,想来是在问刚才大丫母子的事情吧。
回到大厅,孩子们已经有秩序地排起了长队,最小的孩子排在前面,年龄大的则排到了厅外。看来经过二个月左右的训练,他们已经懂得遵守纪律,再不似刚来时的乱糟糟,看到吃的东西就一哄而上争抢不休了。
大丫的母亲已经不在大厅内,大丫则牵着弟弟的小手怯怯地站在厅门边,眼巴巴的看着林强云。
林强云一把抱起小男孩,拉着大丫走进厅里,和声说:“大丫,你去对妈妈说,现在先不忙走,在这里等到你爹爹来接你们的时候再走好了。到时候你妈妈要是还要你缠小脚我也管不着你们了。”
大丫惊喜地问:“公子不赶我们走了么?”
林强云:“我怎么会赶你们走呢。但是,要留在这里的人,就决不能再缠小脚。你去告诉你妈,等你们离开了再为你缠脚也不迟啊。”
大丫一把甩开林强云的手,拐着疼痛的腿脚跑出厅去。林强云把小男孩放到排队的孩子中,说:“你们等到一下,我看过了后就给你们发寿糕。”
大厅内放着的二担糕饼看来不少,雪白的寿糕和金黄色的鸡蛋饼各有一百多块。林强云拿起一块寿糕掰下一小块放入嘴,吃完后又在这块糕的另一头再掰一小块品尝,闭上眼边嚼边说:“唔,做得还算是可以,不过搓擦得还不够久,糖和猪膏没有那么均匀,这一小块糕的两端甜味就稍有不同。其他的松软度和蒸糕的火候倒也过得去了,回去以后做糕时不要贪快,做出来的糕会比这次做的更好。”
然后,林强云拿起一块鸡蛋饼一分两半,仔细一看脸色就不好了,向李相问道:“这是你做出来的?”
李相一脸茫然地应道:“是啊,这是我一手做出来的。有什么不对吗?”
林强云呼出一口气,眼盯着他说:“按刚才我所吃的糕来说,这些鸡蛋饼肯定不是你从头到尾一手做出来的。喏,你自己来看看,这饼内的孔洞有大有小,明显是因为柔搓翻擦得不够所致。还有,你自己再看看这里的鸡蛋饼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罗运天和李相看来看去,就是看不出这些鸡蛋饼有什么不同。过了好一会,还是比较熟悉林强云脾气,知道这位大哥对任何事都认真的三儿叫起来说:“啊!是了,这些饼好像有的大了一点,有的却又小了点儿呢。咦,厚薄也不太一样。”
林强云沉着脸大声说:“三儿,你和四儿先把寿糕分给孩子们,每人二块。”
然后叫过李相,板着脸说:“你是子昌兄的老婆弟,我才答应教给你一些谋生的手艺,你若是想回去开上半月一月的店后就再也没人上门,那我也无话可说。若是真想做成一件事,真正能赚钱养家活口。那么,今天晚上到明天就去再给我做出另外的糕饼来,趁我明天还在这里没有出门再看过。现在注意听好了,我不再说第二遍。你这些饼完全没有用心去柔搓,花在柔搓上的时间太少,而且也没有真正用上力气,这些饼里面的空洞才会大小不一。等下你去拿根宝他们做的对比一下,他们做出来的鸡蛋饼里面是细密的、比针孔还小的空洞,每块的大小一致、厚薄一致。这就是用小竹箍做饼模的作用。只要功夫做到了,再加小竹箍一围,每块饼的厚薄、大小都能做成基本一样,肉眼根本看不出来。好了,你去吧。”
李相涨红着脸喏喏连声地点头受教,林强云的“去吧”两字方落,他逃命似的飞跑出厅,已经走得无踪无影了。
看清林强云的脸色转缓,罗运天这才伸手夸张地拍拍心口,凑到林强云面前做出一副苦脸说:“飞川兄,不要说做你的徒弟,就是做你的手下为你办事的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混日子的。看来还是我有先见之明,只做你的朋友,反而什么事情也没有。看你刚才的样子,真好似要把我那老婆弟给吃下去般的,我到现在心里都还砰砰乱跳呢。”
林强云:“子昌兄,若是现在不对他们严格点,到时候丢的可是我林某人的脸啊。李相的店若是开了不久就关门大吉,别人只会说这是林强云教出来的好徒弟,开个糕饼店不几天功夫就倒掉了。这叫我把脸放到哪儿去呀?好了,不说那么多,这些饼就让孩子们多点零食吃吧。”
吩咐三儿他们每个孩子再分给两块饼,有多的则给院里干活的女人们也分一些让她们尝尝后,林强云信步朝外走去。
出厅门走了十几步,这才发现山都没有跟在身边,心道:“他恐怕从来没有吃过糕饼点心的,也留下几块给他尝尝。”
又返回厅中把糕饼各取了两块抓在手上,就去寻找山都。
大院里在这一会时间内,原来还散在各处的孩子都不见了,林强云一个人有些奇怪地出厅门往东走了不远,耳中听到似乎大厅背面有孩子的欢叫声传来,其中还夹着山都那怪异的“喂呀”欢啸声。
林强云左右一看,见西头墙边似乎有小孩的身影闪过,转过身朝西走去。
原来这里围墙和房屋间还有一条三四尺宽的小巷,后面则是一个三四亩的花园。花园的边上栽有三棵数丈高的榧子树,树间各间隔四丈左右。
山都光着黑油油的上身,只系着兜胯布正从一株树上挂着的细麻绳上滑下。他到地面后抓着麻绳把手一抖,丈多二丈高树杈上挂着的麻绳和一只木钩子便掉了下来。
几十个孩子们看到这些不住地拍着小手高叫:“好啊,真厉害,小乌人再来一次啊,再来一次。”
林强云听他们的声音里有的只是高兴和称赞,哪里有别的孩子看到山都时的惊慌害怕。
山都听到孩子们的欢叫声,兴冲冲的往外走了十来步,把一根麻绳圈好挂在右肩上,另一条绑着木钩子的麻绳抡圆甩动,看看够力后,向一株树上一甩,那木钩子在一条树杈上绕了个圈,勾住了。
山都身体向上一纵,抓住麻绳迅速地倒换双手住上爬了几下,他就像荡秋千一样地来回荡动。小小黝黑的身体上下耸动,山都的人也越荡越高。
眼见得已经荡到麻绳快要和树杈相平,山都松开右手,取下肩上的麻绳,在身体荡到最高点时右手的麻绳向边上的另一棵树的枝杈甩过去,同时放开了左手抓着的麻绳。
林强云只见山都的身体随着他左手没有了支撑物而飞速下坠,急得他差点把手上的糕饼丢掉,就想冲过去要要接住往下掉的山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林强云心念才动的时候,山都右手的麻绳已经搭上另一棵榧子树的横枝,绕了一圈后勾住了。山都下坠的身体一顿,又像刚才一样荡动起来。
林强云抹了一把冷汗,抬头朝第二棵树枝上看去,这才发现这根麻绳也有一个小木钩子。山都正抓住绳子冲着自己裂开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在乐呢。
林强云吁出口长气,大声笑骂道:“好你个坏家伙,死山都还不下来,你已经吓出我一身的冷汗了。”
山都“喂呀”一声欢啸,飞荡的身体一挺,双脚夹住麻绳,双手往第一条绳子探出,只一把就将绳子捞着,一个人就这样在两棵树中间吊着。
山都双脚一缩,探手捞起被脚勾住的绳子奋力一抖,第二棵树枝上的木钩和麻绳就像是有人解开一样,松脱开掉下地。山都荡动着下滑到离地三四尺高,一个跟斗翻下地来,笑嘻嘻地涎着他那张丑脸走到林强云面前,丑表功地拍拍胸膛,又回头指了指那几棵榧子树喘着说:“山都,小藤可……可以爬上树,高……高更多还高更多。”
林强云哭笑不得地骂道:“你也不怕摔死,这地上可没有什么草在垫着,万一掉下来怎么办。以后没必要不许再这样玩了。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快去把衣服穿上。”
林强云环扫了场中一周,大声问道:“孩子们,这人叫山都,是我的朋友,你们怕不怕他呀?”
“不怕。”
“他这么好玩,我们才不怕呢。”
“他是公子的朋友,我们不会怕他的。”
林强云高兴地笑道:“是啊,他也是个人,只不过长得丑了点,没什么好怕的。山都,你看我们的这些孩子们不会怕你,在家里就不要戴帽子了。”
山都正要戴上宽边围着薄纱的遮阳帽,听到林强云的话声,立即把帽子抓在手上不再戴了。他拿起放在地上的衣服,一只手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衣服穿上,在那儿急得团团转。
这下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林强云忍住笑叫道:“傻瓜,不会先把帽子先放下,穿好衣服再拣起帽子吗。”
笑声一起,本来对山都还有些畏惧的几个孩子,再也没有半分惧色。山都也从此融入了这些孩子们心中,他也对这些孩子们产生出了浓厚的感情,至死都维护他们每一个人的安全。
直到他去了之后,这些长大了的孩子还经常提起今天的这一幕。这也是林强云始料不及的事情。
林强云心情大好,高声说:“大家回去大厅里,每个人还可以分到二个鸡蛋饼呢。”
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纷纷朝小巷跑去。
山都穿好衣服走过来,林强云这才记起要给山都的糕饼,忙说:“山都,这糕饼给……”话没说完,他一下愣了。
原来刚才一紧张,把手上的寿糕和鸡蛋饼给捏碎了。林强云尴尬地笑笑,蹲下身自嘲地说道:“哎,碎了就碎了吧,总还可以吃的。不是吗,山都。”
山都伸出脏兮兮满是粗茧的双手,就要接过递给他的糕饼,林强云一下打掉他的手,掰了一块放入他的嘴中说:“先去洗过手了再来拿,今天让你多吃点就是。”
山都吞下嘴里的美味,孩子般地把头又凑到林强云的面前,大张着口还要。
林强云无奈地又放了一小块碎饼到他嘴里,说:“还不快去洗手,那就没得吃了。”
此时蓝君清匆匆走过来,递给林强云一个小纸包说:“公子,大门外有十多个人来找。一个瑶民送来这个纸包,说这是他们瑶族的盐信。其他人则口口声声说你是他们的少主,他们是来迎请你这个少主,回去新立的桂东县主持大局呢。你看这事……”
林强云刚好了一点的心情,就被蓝君清的话破坏得消散殆尽,打开纸包一看,包里是一小撮盐。没好气地站起身来问:“这就是什么盐信,做什么用的?他们找少主怎么到我们双木商行来了?叫他们别处去找就是。”
“我也不知道这盐信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叫他们走可不成啊,他们有十多个人堵在大门口,非得要见到你。还说,若是不让他们见上少主一面,就要强行打进大院里来了。”蓝君清着急地说。
“有这样的事,你没对他们说过我可是会使‘诛心雷’的,惹得我火起用‘诛心雷’给他们一下,他们能吃得消?”林强云一脸坏笑地问。
蓝君清:“我说过了,他们却说正是因为你会‘诛心雷’,才一定要和你见上一面的。”
林强云把手上的碎糕饼放到急奔而至的山都手上,沉思了一会说:“哪……好吧。我就去看看是些什么人,说不定一见到我的面,他们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什么少主。走吧!”
蓝家大门外,吵吵嚷嚷有人大声说话。四个门卫站成一排挡在门前,手中的长矛指向相隔二丈的十二个男子。
这些男子中有一老一中二个穿着长袍的文士,年纪大的约有五十多六十岁,身形高挑瘦削,长方无肉的脸上看来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一双眼睛寒光灼灼,手捋下巴上三寸多长的灰白山羊胡须,不住向四处打量。
另一个文士大约还不到四十,也是长方脸,面含微笑一副敦厚的相貌,腰板挺得笔直的扶着老文士。
其他十个都是孔武有力的健壮汉子,有三个还穿着少数民族虽然很烂,但还是红红绿绿的衫裙,在一群穿破旧武士服的人中显得十分突出。
一个布帕包头的瑶族大汉挥动布满青筋的双手大声叫道:“你们那什么鸟管事去请我们少主已经好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莫不是想霸着我家少主不肯还来么?”
老年文士叱道:“盘峒主休得胡言乱语,在少主门外争闹成何体统。再要如此吵闹,便要罚你回山峒去坐关了。”
那盘峒主吓得一缩头,小声回应道:“六弟平日里惯用坐关来制着我,现在连李四叔也这样。哼,坐关就坐关,只要能把少主接回去,便是再坐上五天的关又怕什么。”
中年文士六弟转头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你说大声点。”
盘峒主低下头不敢再吭声,右脚却在地上乱画。他忽然听得场中一静,大门方向有脚步声传来,抬头看到蓝君清和林强云正走出门,立时又叫道:“好了,好了。总算把少主盼出来了。”
老文士看到林强云,眼盯缓步走到自己等人面前的年轻人,哆嗦着嘴唇喃喃说道:“像,和二嫂长得像极了……”
中年文士附近老者耳边说道:“四叔,我看他也是有点二叔妈的样貌,可身形和二叔比矮了很多,会不会……”
四叔摇手止住中年文士的话,走上二步拱手问道:“请教这位公子,可是二个月前在瑞金城南小河口的‘五通庙’内,除灭镇压‘五通’、擒获妖道的‘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
林强云先对四个向他行持枪礼的门卫还了个礼,然后才拱手向老人回应:“正是在下。不知老丈……”
四叔截住林强云的话,客气地问道:“能否容老朽等人入内,有些不足为外人与闻之事请教。”
林强云一想也是,人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来找自己,且不说是否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凭他的一大把年纪,也该有点儿敬老尊贤的样子。连忙陪上一副笑脸,身形一侧伸手向门内虚引说:“哎哟,是小子疏忽了。老人家、众位大叔,请,请到里面奉茶。”
恰好三儿匆匆绕出照墙,林强云忙叫道:“三儿,去把大厅收拾一下,我们有客人来访,叫人煮些茶水送到大厅。”
叫四叔的老人身体看来很好,大步走到林强云身边,一把拉起林强云的左手,上上下下对他看个不休。
林强云神态自若地静立,也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位激动的老人。
四叔直到中年文士在他身后拉动了一下衣摆,才放开林强云的手臂,老脸微红地笑着说:“老朽失态了,林公子请。”
走进大院,里面的情况让跟进来的十多个人大出意料之外。
他们所见,院中一半左右的地方摆着数十块木板,二十多个女人在这些木板间有条不紊地忙碌。另一边空下的一半,数十个男女孩子则在嬉笑打闹玩耍,大部分孩子的手上还拿着零食,不时掰下一小块塞入嘴中吃得津津有味。
一行人缓步走过孩子们的身边时,这些孩子都会站起身来,向他们这些人,不,应该说是面向林强云,双脚跟“啪”地并在一起站得笔直,右手掌上举至额作行礼状。就连只有四五岁的小不点,也跟着大些的孩子学得似模似样。
而林强云也会笑着朝他们点头,有时还会停下脚步,做出同样的动作回礼。
来到大厅门口,林强云停下脚步,伸手向内虚引刚要说话,山都在大厅里朝外连翻两个跟斗来到林强云面前站定,向他伸出一只手掌讨要。
这些没见过山都的人看清山都的面貌后,全都吃了一惊,三个瑶、畲族的汉子脱口叫道:“山魅!”
他们一惊之下,探手就要从衣服内取兵器,嘴里暴喝道:“好个妖物,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跑到此地来了,敢是欺我无人?”
“不得无礼!”四叔出声止住他们燥动:“你们也不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被公子收服了的物事。”
林强云也觉得山都这时出现在这里很不合适,沉着脸严厉地说:“我有客人在,先进去里面等着。三儿,还有寿糕再给山都一块,让他一边呆着去。”
厅里的三儿看到山都出厅,自己又来不及阻止就知道不好。正不知道怎么办时,听到林强云的声音里透出不满,慌忙在厅边的箩筐里抓了一块寿糕,跑出来把寿糕在山都面前一晃,拉着他匆匆走进厅去。
众人在大厅里坐定,蓝家兄弟也指挥着几个稍大的女孩子送来了茶水,并在每个人的面前用小瓷盘装上几块寿糕、鸡蛋饼。
林强云举起茶碗示意道:“各位远来是客,一碗清茶、几块粗点,不成敬意。请!”
四叔老头儿这时哪有心情喝茶,更不用说吃点心了。主人相邀下,不得已喝了一口茶,咳嗽一声清清嗓子,顾不得向林强云介绍自己和一起来的众人。眼睛一转就望向林强云,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林公子,恕过老朽冒昧请教,公子是属虎的,今年二十三岁?”
林强云:“承老人家下问,在下属虎是不错。不过,今年可是二十二岁呀。”
中年文士笑道:“这就不会错了,二十二,二十三,只是算法不同而已。那你一定是……”
四叔急忙喝止道:“青云,不得乱说,等为叔问清楚了再讲不迟。”
四叔略顿一下,再问:“你可是在十月二十二日出生的?”
林强云奇道:“是啊。咦,这就奇怪了,你这老人家怎么会知道的,你们是否先去横坑村见过我叔了,是我叔告诉你们的么?”
四叔眼里射出热烈的光芒,急急追问:“这么说来,你除了有那本交给徐贤侄的名单之外,还有一本《天师道符录》,另外带着一块虎形的温玉了?”
林强云记起两个多月前林岜私下给他的四颗珠子和那块玉石片,他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地看看呢。只好笑笑说:“《天师道符录》本来就是和名单在一起的,当然也在我这里。至于虎形的玉石么,倒是好像有那么一块。它还是两个多月前从瑞金小河口‘五通庙’搜出来的,一块有点透明的石头片儿,至于是不是温玉我就不清楚。呵呵,想不到你们的消息到是灵通得很,连这件事也能知道……”
听到林强云说出确实有一块虎形的玉石,坐着的十二个人忽地一下站起来,有二个连手边的茶碗也在这时被掀翻,茶水洒到身上也顾不上去理,全都紧张地盯着林强云。
四叔激动得浑身颤抖,挥手打断林强云的话急声说:“玉在哪里,快给我看看,快快给我看看!”
林强云本想先把事情解说清楚的,但一看他们这伙人的急切模样,只好先从挎包里掏出小布包,漫不经心地放在桌上。把手按在布包上,环扫他们一眼说:“那块玉就在这里了。不过,我可是要再次跟你们说明,这块虎形的玉石是刚刚两个多月前才从瑞金城外‘五通庙’里得来的,并不是一直都在我身上的东西。”
四叔和青云两个与这事关系最密切的人,此时哪里听得进林强云在说些什么,他们恨不得立即就看到那块虎形的玉,以确定林强云到底是不是他们所要寻找的人。林强云所说的话不过是从他们的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没去注意他说些什么。
两个人迫不及待地走到桌前,四叔搬开林强云压在布包上的手,小心翼翼地掀开布包。
另外十个人此时也围到桌边,屏住呼吸盯着四叔的手,有人甚至还小声叫道:“小心些,别把玉珏给弄坏了。”
当四叔把最后一角布掀开时,只听十多个人同时“嗬”的叫了一声。
四叔盯着尺许见方的白布上一块玉和四个灰白色的珠子,整个身体僵立着动也不动。好久好久,他好像用尽了浑身力气般地慢慢蹲下身子,然后“通”地一声坐到地上,大厅中响起他苍老嘶哑的哭声:“二哥,天可怜见,总算寻到我那苦命的小侄儿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青云小心地拿起虎形玉石,翻过一面用衣袖用力擦拭,然后又仔细地察看了一番。喜色渐渐地替代他脸上的凝重,大声说道:“这块温玉虎珏,在头部和尾部的背面篆刻有‘礪’、‘雲’两个字,确是当年我二叔给我小堂弟的信物虎形温玉珏。”
青云话说完,拿着虎形玉走到林强云的身边站定,摊开右掌:“谁还要验看的,请到这里来。”
这时十个人再没有刚才围到桌边的零乱,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青云面前,恭恭敬敬地拿起虎形玉珏仔细看一眼,又恭恭敬敬地放回到青云手上,倒着退下。///com///
林强云坐在桌边发呆,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这是什么事呀,明明这块玉石拿到自己手上才两个多月的时间,怎么就变成证实自己身份的证据了呢?自己应该怎么办?
别人可不管林强云在想些什么,那位四叔这时也哭够了,看到十个人都验看过虎形玉珏,爬起来嘶声问:“你们全都验看过了吗,还有什么疑问?”
十个人脸色凝重地一言不发,只是对他默默地点点头。
四叔挥舞他枯瘦的双臂喝道:“既是已然对玉珏确认无误,尔等还不见拜少主!”
十个人整顿衣衫,在林强云面前排成两排,就要跪下行礼。林强云忽然想到一个能解决目前尴尬局面的办法,连忙叫道:“且慢,我还有个问题。”
四叔笑呵呵地道:“什么问题,你说,你说。”
林强云:“就算我的出生月日都对,还有出生的时辰没对上吧,不知道你们少主是在什么时间出生的?”
“这算什么问题,”四叔道:“我们这里十二个人全都知道你是什么时辰出世的,你一说出来大家就知道是不是了。”
林强云心想:“我先说出来,才没有那么笨呢。若是你们一心要认个少主回去,不管我说的是什么时间,你们都会说和少主的出生时间一模一样,我又拿你们没办法。”
想到这里,林强云忽然灵机一动,说:“那好,我们拿两张纸来,把我们要说的时间写在纸上,到时候一同打开,就不会有人作假了。”
四叔笑道:“好小子,难不成我一大把年纪,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还会作假不成,作了假又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了?”
林强云心道:“哪可难讲得很,说不定你们看到我一天能赚到不少钱,想个什么鬼主意来骗我去为你们赚钱也大有可能。”
他朝站在厅角一直注意这里的蓝君清他们一挥手,蓝君河匆匆走出厅去,不一会就取了两枝沾了墨的毛笔和两张纸进来,分别交到林强云和四叔的手上。而后退到一边静静地和三儿、四儿、蓝君清他们一起,看这件事到底会如何发展。
四叔把写好的纸送到面前,林强云翻开一看之下顿时傻了眼,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二行四分大的楷书:“李元砺五公子李瑞云出世时间为开禧二年丙寅十月二十二日寅时”。
四叔笑嘻嘻地轻轻拿过林强云手上的纸片,打开一看,立即哈哈大笑,扬着手上的纸道:“如何,我没说错吧,你这里写的也是个‘寅’字呢。小瑞云啊,别在我老人家面前耍花样了。要知道我这四叔从你一出世,就一直抱着你到三四岁,哪还会不知道你长得比别人快,三岁时就与别人五六岁般大,心眼又比别人多,三四岁的小毛头竟把别人六七岁的孩子支使得团团转呀。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戴云子道长带你走的时候,还是我把这块温玉虎珏交给随行的虎卫手上的。想不到再见虎珏时,物是人非,六大虎卫都不在了。”老人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带着哽咽。
林强云被这件事情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看躲在大厅一角的几个人,蓝君清兄弟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手势。而三儿、四儿则是一脸茫然,不知所谓。山都对此更是既听不懂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就算是能听得懂,想必也对这样的事情毫不关心。
怎么办,明知不是他们的少主,用什么方法才能对他们说清楚呢?
林强云脑筋急转之间,还来不及想出什么主意,那位叫青云的中年文士已经把虎形玉石塞到他的手中,退后几步闪到一侧。
分成两排站在他面前的十个人,整齐如一的拜伏于地:“黑风峒龙(虎)营统制参见少主。”
林强云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一脸无奈地说:“你们先起来吧,我要先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说来,我就如此这般的变成了你们的什么少主,连我强云的名字也变成瑞云了?”
四叔走到林强云身边,严肃地说:“这事或许是你忘了,也或许戴云道长不曾对你说起过。且让四叔将此事与你分说个明白。不过,这些人是否……”
林强云看老头儿指着蓝群清他们,青云则在林强云看他时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林强云看得一惊,连忙说道:“他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既然有些事不能让他们听到,我叫他们出去就是。”
蓝君清听到林强云的话,不等东主出声就招呼三儿他们几个人往大厅外走。他走到厅门边时,回头说:“林公子,先过来一下,我有要紧的话说。”
林强云说了声:“我先去一下。”走到蓝君清面前问道:“什么事?”
蓝君清把林强云拉到厅门外,估计里面的人听不到他们说话,才郑重地说:“林公子,我听这些人的口气,他们像是二十年前在荆湖南路郴州黑风峒造反的罗世传、李元砺的手下,若是你认下了是他们的少主,那就有些不太妙了。再者,我看他们对这里的人好似不怀好意,请林公子千万要小心谨慎地应对才好。”
林强云也是一脸郑重地说:“多谢蓝兄提醒,这事我会小心应付的。”想了想后,又对蓝君清小声说:“你悄悄到南门大宅,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我归永叔,并请他和张大哥立即到这里来。另外让我归永叔马上派人回村里,叫我叔沈念宗赶快来县城一趟。说实话,有他们在,我心里更安稳些,做事也不会那么莽撞。”
山都拿到寿糕后,一直抓在手上没舍得吃,此时趁人不注意,一溜烟钻出厅去寻那帮小朋友们摆显去了。
林强云回到大厅内,摇手先制止要开口的四叔,以商量的口气说:“各位,我有几位长辈在这长汀县城,马上就会赶到。是否等他们来了后再把事情说出来,让他们也帮我出个主意呢。”
林强云对造反的事情说不上喜欢,也谈不到有什么好感。反正革命也好,造反也罢,只要不会对他和家人造成伤害也就无所谓。现在事到临头,他就要好好地想想了。这可不是那个只要是贫下中农就能肆无忌惮大叫“造反有理”的“文化革命”时期,若是被官府、皇帝知道有人造反,那是杀头掉脑袋的罪名,听说还要诛灭九族的。“九族”是哪九族他一时也弄不太明白,但要牵连上很多人被砍掉脑袋他却是知道的。
四叔与青云对望了一眼,互相点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等你的长辈们到了再说就是。”
林强云与这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眼见过了近半个时辰,四叔他们十二个人倒是没事一样的毫不着急。林强云则是坐立不安地一直向大厅外看,心想:“归永叔和张大哥怎么还不来呀,这事总得要有个了断吧!”
正当林强云想出厅去看看时,张本忠匆匆入厅到林强云的身边说:“公子,陈兄弟叫你出去一下,有事情要和你说。”
陈归永看到林强云和张本忠走出厅来,似乎松了一口气,招手叫他到离厅口约有五六丈远,才小声说道:“强云,听说里面的人是死鬼李元砺的手下,要认你为少主?”
林强云:“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就凭着我送给徐家兄弟的一本名单,另外还有我们在瑞金‘五通庙’得来的一块刻成虎形的玉石,就认定我是他们的什么少主了。哦,忘了告诉你,那块玉石是我那本家叔父从那没打开的箱子里找出来,他看来没用便送给我的。还有啊,他们连我的出生年月日,并且出生的时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是和他们的少主一模一样。而这些我只对念宗叔讲过,别人根本不知道的呀。归永叔,你看这事怎么办好?”
陈归永想了一会,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只好说道:“这事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不过,若他们真是李元砺的手下,和我倒极有可能打过仗,说不定他们中有人会认识我呢。”
“哪怎么办,不会在这里又打起仗来吧?归永叔,他们只是来找人的,并没有对我们做出不利的举动,千万别伤人啊。”林强云四下一看,原来在院子里干活和玩耍的女人、孩子们都到那道隔起的矮墙内。凡在此县城内铁工房的横坑村二十多个人全都到了,每人手持已经张好弓装上箭、针的钢弩散布在院中各处,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大厅这个方向,一副随时准备发射的样子。
陈归永拍拍林强云的肩膀:“放心吧,你没有下令之前,我们不会先动手的。走,我和张兄弟陪你一起进去,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看清陈归永的面貌,坐着的十二个人有四个忽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布帕包头的瑶族大汉大喝一声:“是你这个恶魔,今天不是你就是我。”伸手从衣服内掏出一把尺四五长的弯刀,面向陈归永后退了两步。
陈归永不慌不忙地一举手中的钢弩,瞄向瑶族大汉,缓声说:“要动手,你们这十多个人一下子会全部躺在这大厅内。若不是强云交待过不得与你们冲突伤人,还能让你们坐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喝茶?”
那瑶族汉子大约是知道打陈归永不过,刚才只是气急之下一时冲动,拔出刀来防护,本来也没有上前拼命的意思。
四叔也及时喝止:“大家都坐下,在少主面前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厅外的根全听到里面有呼喝声,带了四个打铁的年轻人冲到厅门边,四把强弩对准厅中,让四叔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他们都知道,有这么几把弩对着自己,可不是好玩的事。要是起了冲突,真会像陈归永说的一样,自己这十二个人片刻间就要在这大厅中躺下一半以上。
林强云一看要坏事,连忙对根全他们急叫道:“你们不要乱来,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快退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厅。”
根全他们四个人大声应“是”,行了个礼转身大踏步走了。
林强云招呼大家重新坐好,然后开口说:“各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义叔陈归永,这位是我义兄张本忠。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陈归永站起身向众人抱拳为礼,张本忠在施礼时还说了句:“公子抬爱了,本忠只是公子的家仆,不敢当公子义兄之说。”
四叔待到气乎乎的几个人还礼毕,这才不紧不慢地对林强云细述了十多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本朝嘉泰、开禧年间,由于韩侂胄急于挽回庆元党禁中丧失殆尽的上下人心,为保住既得的权位,他接受别人劝他“立盖世功名借以自固”的劝说。认为:北伐金国,恢复故土,是南渡以来数代臣民难圆的梦,最显赫的奇功莫过于此。
为做好北代财力上的准备,韩侂胄出任平章军国事,位在丞相之上,又亲自兼任国用(国用司是宋代非常设性总管财赋的机构)使,意在调度全国的财力支持北代。
一时之间,大宋朝内苛赋重税,横征暴敛。
这却使散落在郴州莽莽林海之中瑶汉山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峒民们为了生存,无奈地以草木充饥,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悲惨现象。
开禧二年(1206年)四月北代拉开战幕,但战事的进展却令南宋君臣大为气短。除东路军前锋毕再遇长驱直入攻克泗州(今江苏临淮东)取得胜利外,其他战场无不大败丧师。
到了嘉定元年(1208年)九月,宋金和议达成:宋帝与金帝的称呼由侄叔改为侄伯;宋向金所纳的岁币由二十万两(匹)增为三十万两(匹),另致送金国犒军银三百万两;宋金边界维持战前原状;宋向金函送韩侂胄、苏师旦首级。
这个和议没有割地求和,总算保住了大宋朝的一点面子。但岁贡和犒军银却是刻不容缓要交付的,大宋国库又空虚得很。
这样一来,宋朝廷又展开一次大搜刮,以收取足够的输金财物。使得本就困苦不堪的宋朝廷境内的子民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无以存活。
就是在这一年(嘉定元年)十一月,增口村的汉族举人李元砺(也是这些人口中少主李瑞云的父亲)率众起义,响应早于二月就举起义旗造反的瑶民首领罗世传、李新。两支队伍会于一起,攻破桂阳等地,声威大振。次年(1209年)十一月,大家推选李元砺为黑风峒起义军首领,还推选出陈廷佐、李新、李才全为副首领或主将。起义军所到之处深受广大贫苦农民的欢迎,许多人唱着“蝗灾旱灾苛税重,不如投奔黑风峒;饿死逼死命一条,拿起刀枪反大宋”的民谣,纷纷投入起义队伍。
嘉定三年(1210年),李元砺发现罗世传(又名罗孟传、罗孟仁)欲对自己不利,便悄悄请好友天师道的戴云子带一批人,把最小的儿子李瑞云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知如何,戴云子竟护着李瑞云逃到汀州的山里,最后全部死于非命。
九月,罗世传指使李才全的部下率兵偷袭了李元砺驻地,趁李元砺带领部分人马外出的时候,冲进营中,杀死杀伤许多将士,烧掉了整个营盘,并俘虏了李元砺的妻子儿女。后来多次交战,李元砺身边的将士逐渐减少,已完全失了还击之力。罗世传遣兵多路追杀不放,迫得李元砺无处可以安身。
李元砺于这年十二月十二日回到郴州,在资兴县被罗世传追上,雪夜拼杀力尽被活捉,后被押送到吉州(江西吉安),最终死于隆兴府(今江西南昌市)知府王居安之手。
李元砺死后的十多年来,其残部和亲人一直寻找他这唯一有可能还在世的儿子李瑞云。
他们所依凭相认的信物,就是当年交给随同戴云子一同护送李瑞云出逃六大虎卫的这块虎形温玉珏。
十多年来,戴云子和六大虎卫杳无踪迹,寻找李瑞云的人都认为他们不在人世,已经心灰意冷了。
却不料在两个月前,李青云的两位知交好友徐天璠、徐天瓘兄弟,派专人送回了当年李元砺托付给戴云子一并带走的各处暗探名单,让他们又升起了一线希望。
当他们这些人约齐一起找到徐家兄弟,听徐天璠、徐天瓘说起林强云的年纪、相貌后,不禁大喜若狂。一致认定这位名叫林强云的“诛心雷”飞川大侠,就是他们寻找了十多年的少主李瑞云无疑。
本来徐家兄弟也是要护送十多个孤儿到林强云这里的,但这些人一时半刻也等不及,问清了林强云的住处后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听了四叔的一番话后,林强云觉得这件事十分荒唐,极有可能是他们这些人弄错了。便问道:“这样说来,戴云子道长是知道李瑞云的年纪的。我好像记得他在那本名单上写的是‘六龄之子’啊,那就说明年纪差了两岁,我也不是你们的少主了。”
“这件事我们这些人都知道,戴云子道长是在听到我二哥扯旗后才赶来的,他和我二哥已经有五六年未见面,只知道我二哥最小的儿子是嘉泰四年生的。当时情况紧急,戴云子道长一到就受二哥所托匆匆离去,未知他带走的是你呀。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就是我二哥的儿子李瑞云。至于你现在的姓名林强云,我想也是戴云子道长为你取的,因为他的俗家也是姓林,我们李家到你这一辈的排名是‘云’字,所以才会为你起了个强云的名吧。既然现在你已经认祖归宗,那就应该叫回瑞云这个名了。至于飞川这个字么,戴云道长起得挺好的,也为报答他的救护之恩,继续用就是了。对了,瑞云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大伯的儿子,也是你的堂兄李青云,师从江淮大侠丁家良学艺,与徐天璠、徐天瓘兄弟乃是至交。你们兄弟现在总算在一起了,哈哈……”四叔心里高兴,说起话来滔滔而出。
林强云心里大叫:“胡说八道,我的名字是父母取的,还要一个老道来给我取名吗。我的来历我自己最清楚了,是个真真正正的连城县林氏家族的人,哪里会是你们嘴里所说的郴州人呀。”
可是这些话偏偏又没法向他们说个清楚明白,就是说出来恐怕在场的人也没有一个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认为他在说胡话呢。这时的林强云真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还真是彻底没辙了,大张着口就是说不出话,脸上的神色显得尴尬无比。
陈归永向四叔问道:“依李老先生的意思,你们想要强云如何做?”
四叔正要回答,大厅外远远传来沈念宗的叫声:“强云,强云在哪里?”
林强云听到沈念宗的声音,真如六月天喝下一杯冰水般的畅快,站起身向厅外急冲,高叫道:“叔啊,我在大厅里呢!”
厅门边,两个人互相紧握着双手,林强云眼中水花闪闪,好像是多年未见的亲人长辈重逢一样。
沈念宗慈祥地拍拍林强云的肩膀:“没事,没事。叔在这儿呢,有什么事叔都给你担着,何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
这情况大厅里的人全都看在眼里,立时明白了林强云和沈念宗的关系非同一般,感情的深厚不是别人一时半会可以取代的。
四叔笑眯眯地走到他们身边,不住打量沈念宗。
沈念宗看到四叔走近,不由问道:“这位是……”
四叔呵呵笑道:“老朽郴州增口李元铠,是到老弟台这里认亲来的。还要请教老弟尊姓大名。”
沈念宗:“不敢当李老先生请教二字,在下小姓沈,名念宗,草字逸民,本地人氏。承强云不弃,认了在下为义叔,在下也视他为子侄,倒让李老先生见笑了。”
正说之间,凤儿风风火火地闯进大厅,也没看到厅里还有许多生人,拉着林强云的衣袖嚷嚷:“大哥啊,你怎么会要彩娟走呢,她不是在我们这里做得好好的么。”
凤儿看林强云一脸不解的神色,连忙说:“哦,彩娟就是那个大丫的娘哎。到底是为什么不要她们了?不要赶她们走好不好。”
沈念宗叱道:“凤儿住口,也不看看这里有些什么人,就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凤儿被父亲一骂,才发现大厅里还有那么多陌生人,冲林强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缩到沈念宗身后。
林强云把大丫缠脚的事情给凤儿讲了,说:“既然你来说了,就去告诉她,在我们这里绝不能缠小脚,以后她们离开了也就不关我们事,任由她们怎么缠我也管不着。”
凤儿听到林强云发话,再不肯在这里停留,一溜烟跑出厅出。
沈念宗坐下后向林强云问道:“强云,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仔细地给我说说。”
林强云把今天所发生的事仔细地说了一遍,李元铠也不时补充几句。
沈念宗静静听完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低头沉思了好久后方抬起头来,先问林强云道:“强云,你对这件事是怎么想法?”
林强云语气坚定地说:“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从小到大的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有过父母亲,有过弟弟妹妹,怎么会……”
沈念宗打断他的话说:“好了,我明白你的想法。那么,李老先生你们又是如何想法,能告诉学生么?”
李元铠不紧不慢地指了一下林强云说:“无论如何我们认定他就是我二哥之子李瑞云,是要他回去增口认祖归宗,到黑风峒领着还在那儿的人干大事的。十多年来,我二哥剩下的一干旧部没有一个主心骨,被罗家的人欺侮得好惨……”
沈念宗:“且慢,你先说说你二哥李元砺的旧部还有多少人,现在到底在何处?”
李青云道:“这我就最清楚了,我二叔的旧部还有龙营二营残部一百一十三人,虎营三营残部七十一人,目下全部一百八十四人合并为一营,由龙营统制罗全发统带。其他的老幼妇孺三百五十余人,跟随罗统制一起在黑风峒北三十里的山里立寨垦山求生。罗家手下的瑶人千方百计封山截路,日用之物很难运到山寨,连盐也是靠我们身具武功的人偷偷上山时带上一点,日子过得凄惨万分。另外每年还要交付桂东县衙许多山货兽皮的赋税折算,现在刚收了一点山上种的稻谷还好一点,勉强能再维持一个来月,只怕是一个月后要过不下去,再没有其他办法解决的话,接下来要饿死人了。”
李元铠脸色沉重地说:“是啊,这十多年来就是没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才由原来的数千人死剩到现在的数百人,落得这样的景况。瑞云是少主的身份,回去后这五百余人就不会似现在般的谁也不服谁,自然就会听他的指挥,好歹也能把大家从绝境中带出一条生路来不是。”
沈念宗道:“且不管强云是不是李瑞云,若是回去后你们又让他带着人造反,哪不是让他走上一条死路吗。若是为了这些还生活在山寨里的五百多人,倒是另外可以想办法为你们尽些力。”
林强云也及时插上说道:“不错,以我现在的情况来看,解决数百人的基本生活可以办到。但是,必须等我送了一批货到泉州后,再想个妥当的办法来解决。”
确实,林强云现在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是要立即把做好的第一批布鞋送到泉州,这第一次的生意做完,取得信誉后才能继续他的发财大计。假如第一次开船就碰上石头,坏名声传出去了,以后的生意就难做大了。再说了,因为有了“五通庙”取得的数万贯纸钞,短期内支持几百上千人的生活基本不用担心。更何况这几百人也并不是光吃饭不干活的呀,可以利用这些人的劳动力,来扩大现有的各项赚钱商品的生产。
看到厅里坐着的人都在认真思考,林强云说:“至于认祖归宗的事情,我看就不必了吧。因为我的名字都是父母取的,决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就把父母给我起的名字给改了。”
这两句话让他们十二个从郴州来的人都吃惊不已,他们都清楚林强云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可以出于善心,帮助他们解决刚才提出来五百多人的生活问题。但又绝不承认是李元砺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本人并不承认是他们的少主。
大厅里的气氛尴尬之极,李元铠坐在凳上右手指着林强云,一时间又气又急地说不出话来。李青云看他的情况不对,赶紧走到四叔的身后为他捶背顺气。
其他的十个人则坐在凳上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如何是好。
四儿恰于此时走到林强云面前,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他敬了个礼说:“公子,有三位客人求见,他们中有二位姓徐,说是公子的朋友,特地从瑞金来拜访公子的。”
林强云大喜,一下跳起来说:“两位徐兄来到,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请他们进来。”
看清院内的照墙边,徐家兄弟和一个脸色红润长须尺余,身穿交领斜襟青道袍、头戴华阳帽,年约四十多岁的道士,被三儿带着二个人用钢弩指住。
林强云急叫道:“三儿,他们是我的朋友,赶快收起钢弩。”
徐天璠见三儿他们收起了弩,凝重的神色稍为减缓,苦笑着对快步走近的林强云道:“飞川老弟,你这里戒备可真是森严啊。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老弟的手下这样如临大敌。”
林强云对他们也是报以苦笑,道:“还不是两位徐兄给我找来的麻烦,那本名单送给你们后,今天却招来了什么李元砺的旧部,硬要认我为他们的少主,要我跟他们回去桂东增口认祖归宗,还说他们黑风峒有五百多人快要没法支持下去。”
徐天璠问道:“那老弟的意思是……”
林强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然后说道:“假如只是解决那几百人的生计,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要我去认祖归宗、带着他们造反什么的,那就绝对不行,没什么好商量的。”
徐天璠和弟弟对望了一眼,徐天瓘微微点了点头说:“飞川老弟,我看他们要认你这个少主,也并不是要你去造反,而主要是让你为他们剩下来的人谋个出路,有个拿主意的人而已。只要你能让他们这些人脱离现在这种求生无门的苦况,哪里还会有人要去造反呢。我看不如这样,你不妨答应为他们负责解决今后生活出路,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存之处。其他的什么认祖归宗啊、造反啊什么的也不要再提了。再说了,你在瑞金城外得来的数万贯钱也正好能派上用场,最少维持一段时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你看,这样如何?”
“也罢,若是他们肯这样做的话,我倒是不会在乎那些钱的。不如你们兄弟先去和他们商量一下,我等你的消息,”林强云想尽快把这件事做个了结,也来不及和沈念宗商量就断然做出决定。同时对四儿说:“你和两位徐兄一起进去,请我叔和归永叔出来一下,我再和他们商量一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
沈念宗和陈归永出来后,林强云把与徐家兄弟商讨的情况一说,陈归永就同意了,他认为只要能成为朋友,在有能力的范围内帮助他们是最好的结局。
沈念宗考虑了好一会才说:“我想,还要防着他们造反之心不死,到时候牵扯上了就是不死不休的绝境。这事得要好好地想出个妥当的办法来才好。”
林强云:“我也是这样的想法,现在先安抚住他们,等我们把这批布鞋送到泉州后再仔细筹谋,既能把他们这些人救出困境,又不能让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这件事还要叔你多操心,想个好的解决办法出来。”
这时一直在旁边静听他们说话的中年老道,一摆手中的拂尘,单掌施个问讯开了口:“这位小施主,既然能使出‘诛心雷’,又可用灵符镇压妖神,想必于此道颇有造诣,何不用灵符正其心神,让他们不妄生造反之心呢。”
他这一开口,林强云和沈念宗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外人在,刚才所说的话已经全部落入老道的耳中了。
林强云脸色一变,伸手欲从衣下取出手铳就要发作,被沈念宗拉动了下衣袖止住。
陈归永早看到这老道站在一边,只是林强云并没有避开他的表示,自己也觉得老道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位道长。再加上认为老道可能是林强云认识的人,也就没有在意。这时发现老道并不是林强云的朋友,立时把手上的弓弩对准老道,喝问:“道长何方高人,有何指教?”
老道呵呵笑道:“几位不必紧张,老道此来绝无恶意,只是来求证一件事情罢了。”
沈念宗客气地施礼问道:“请问道长法号如何称呼,于何处仙山修真,来此有何用意?还请赐知。”
“无量佛,贫道天松子,居于武夷山止止庵。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想见一见这位小娃儿,向他请教贫道师弟戴云子的一些事情而已,请勿以仇敌相视。”老道不慌不忙地从容竖掌施礼说道。
武夷山位于福建崇安县城南三十里处。方圆一百二十里,四面溪谷环绕,不与外山相连,有“奇秀甲于东南”之誉。道教将其列入三十六小洞天之第十六洞天,号为“真升化玄天”。唐时有彭祖,秦时有皇太姥、武夷君、控鹤仙人、十三仙人等居于武夷。
止止庵,则在大王峰麓,北宋时已有茅庵,后废圮,南宋嘉定九年(12年)詹琰夫重建,延白玉蟾居之。后又有程斯道、黄咸中居于此庵。
陈归永悚然动容,问道:“道长莫不是人称‘观复大师’的谢守灏门下五子之一的‘正心雷’天松子道长?”
天松子微笑点首应道:“正是贫道,小施主听说过贫道么?”
林强云笑出声来,这位老道虽说长了老长的胡须,但须发俱是乌黑发亮、身板壮实得可以打死老虎。他怎么看也不会超过五十岁,就这么倚老卖老的,不由打趣地问:“嘻……哈,请问道长高寿,我归永叔到了你的口中,怎么就成‘小施主’了?”
陈归永叱道:“强云,不得无礼,为叔十九岁在衡州(今湖南衡阳)见到道长时,他就是这般模样,天松子道长的年纪少说也在八十上下了。”
天松子:“无妨,无妨。贫道观小娃儿虽是眸清气正,但却不是……”
他的话未说完,被徐天瓘匆匆走来打断,相隔六七步便大声说:“飞川老弟,李家的人请你们到厅内去,有事相商。”
走近林强云身边小声说:“老弟,刚才我们兄弟把你的意思跟他们说了,他们商量后说,不去认祖归宗也还罢了,容后再来商量。但那少主之位却是一定要你去做的,否则将会无人肯服,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各有统属,互不相让地各行其是。”
林强云沉吟道:“这样啊……如果我做了他们的少主,是不是就能号令这些人呢,他们会愿意听从我对他们今后的安排吗?”
天松子在一边劝道:“小娃儿,不若进去和他们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再来处置相应的事宜,总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测。”
沈念宗对陈归永一打眼色,也说道:“是啊,我们进去再说吧。”
大厅里的徐天璠也在劝说李元铠他们,他开宗明义地一下子点出主题:“各位,我虽然不是你们的同道中人,但却是青云老弟的好友。///com///在此要劝大家一句,如今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由李家之人振臂一挥万民景从的时光了。要想再举义旗是绝无可能,即使一时之间能召集得到一万八千人的,也不够朝廷大军几天剿杀。何况各位也很清楚,你们所剩下的几百人有大部分是妇孺,目前连生存也还难上加难,保住他们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现在既然飞川老弟答应会帮助你们解决这些人的生计,会尽力安排好你们今后的出路。所以么,你们也不必强求飞川老弟在还没有承认是李家的骨血之前,回去认祖归宗。倒是正如你们刚才所商议的那样,让他以李家后人的名义成为你们的少主,也好让他能为这数百妇孺的生死尽心尽力。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下面坐着的十个龙、虎营的统制这十多年来也是吃尽了苦头,此时只要有条活路让他们走得顺畅些,能把数百妇孺救出生天就算是老天爷有眼了,哪还敢去想什么再举义旗造反的事呢。现在听了徐天璠的一番话,俱都点头赞同,却又不好即时出声表态。不约而同地把眼光投到李元铠和李青云的身上,要他们拿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来。
说实话,所有来到长汀县城的十二个人中,也就只有这位李元砺的亲弟弟李元铠,才是真正想再次起事造反的。十多年来他还一直沉浸在当年叱咤风云的火爆场面中,也还沉浸于和二哥一起指挥千军万马攻城掠地的激动中。一想到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需一句话就能掌控千万人的生死,就会处于极度的兴奋,恨不能再从头来过一遍。
只是,李元铠很悲哀的发现,自二哥被罗世传这个反骨贼子擒获,送给王居安杀了之后,自己是风光不再了。二哥的旧部因为自己的几次指挥而打了败仗后,也不听自己的话了,使得自己在族人和二哥旧部的心目中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岂是能够容忍的事情,好歹过去二哥一直把自己当成军师看待的呢。只要这个林强云真有本事,既便他不是二哥的亲生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成了少主,把他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自己就可以恢复过去的风光。
想通了这点,李元铠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了毫无主意的侄儿李青云一眼,说道:“既是如此,就先不回去认祖归宗吧。不过,这少主之位是瑞云一定要接下的,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服众啊。”
林强云走到厅门正好听到李元铠的这句话,接口说道:“好,我们在事情决定之前,必需先行约法。”
边走边说地来到原来的坐位前站着,看了厅内的各人一眼,伸手请一同入厅的沈念宗、陈归永、天松子三人落座。接着刚才的话头说:“我在这里可以先给你们一个承喏,不管我们商谈得如何,只要在不损害我和我的亲人、朋友的前提下,保证你们现在留在黑风峒那一带的五百多人,将在一个月后得到帮助。或是送给你们一些粮食让你们能渡过到明年收成的这一段时间,或是帮助你们转移到其他地方。我可以给你们一些钱使得你们能得到妥善的安置,可以暂时吃得饱、穿得暖。但此后则要你们自己想办法,用自己的劳动赚取自己所需要的吃、穿、住及其他的生活所需。”
四儿提着个茶壶和几只碗进厅,先为天松子和沈念宗斟了碗茶,再替每个人的茶碗内加上茶水。
林强云端起碗对众人一邀,喝了一口茶后说:“若是你们觉得满意的话,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我也算是帮了你们一个大忙了,自此以后各行各路,互不相干。其他的事情么,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李青云看了龙、虎营的统制们一眼,发现他们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生恐他们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连忙抢在前面问道:“我们是要请你回去做少主的,这又有什么说法吗?”
林强云胸有成竹地说:“当然,若是要我做你们的少主,那么,你们所有奉我为少主的人就必需听从我的号令,用军法来管理你们这些人。每个人什么时候要做些什么事,应该怎么做,都必须按我所提出的要求做好,不得阳奉阴违。否则的话……不说了,你们也明白什么叫军法管理吧,那就是按军队中的办法来处置不服从命令的人了。这样做的好处是,你们不必担心今后的生产和生活问题,我会对你们的生活、生产和其他的各个方面做出妥善的安排,务必让你们这些人能有个安定的生活和生产环境。怎么样,你们可以先商量一下,等一下我再回来听信。叔,我们先到厅外暂避,过一会再到厅里来。”
说完,林强云当先自顾自地走出大厅。
日近中天,大院四周被围墙堵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丝风吹来,毒太阳毫无顾忌地肆意把它火热的光芒向这块大地尽情抛洒,让人走不了几步就会冒出一身大汗,也把院内的地板烤得火辣辣的烫人。
这时,院子里那些女人们已经头戴草帽来回忙碌,恢复了她们所做的工作,只有孩子们还是隐身在那道围墙里没有出来。
林强云向门厅走去,要在那可以避开热浪的地方和沈念宗、陈归永再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后果。
沈念宗、陈归永随后跟出大厅,叫住走到照墙前还要往外走的林强云。
沈念宗走到林强云身边,问道:“强云,你想去哪儿,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吧?”
林强云苦笑应道:“说哪里话,我只是想到门厅里和你们说话,怎么会这样一走了之呢。走吧,我们到没太阳的地方再说。”
陈归永坐到门厅里放着的小板凳上,看林强云和沈念宗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忍不住先开口道:“你们也不用想得太多,他们要是愿意按强云所说的办法做,自然没有什么不好的,最多就是安排他们以后做蚊香、做布鞋。即使他们不同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看在他们受了不少苦的份上,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有能力渡过这一段最困难的时期,我们也算尽力了。说严重点,他们要是敢来硬的,我们又怕过谁来,不就是一百多不到二百个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吗,真要对上阵,我只要五十个人就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沈念宗面色凝重地说:“其他的我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主要是在想,一旦他们愿意接受强云的提议,只是奉强云为少主,不要他去认祖归宗,五百多人要安排到哪里才合适。要知道,这些人是很受官府注意的,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大事出来。更何况他们还有死对头罗家的人在一边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也会惹来很大的麻烦。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有一个妥善的安排才好。”
“还有一件事情也是不可不防的,万一他们造反之心不死,再次扯起大旗,我们就会变得很被动。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有嘴也说不清,弄到最后被他们拖下水也说不定呢。”
林强云所担心的也正是如沈念宗所说的这样,他非常明白“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从小父母就一直在告诫他们兄弟姐妹:凡是涉及到政府的事情,都要千思万想,考虑清楚了才能做出决定,说得最多的就是“民心似铁,官法如炉”这一句话。再经过几年的“文革”,使他对任何事情都抱着能忍则忍、息事宁人的态度。
陈归永态度强硬地说:“不如干脆不要理他们,让他们回去自寻生路,谅他们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反正强云又不是他们的什么少主,跟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哎,归永这话说得有欠思量。你想过没有,这些人连造反都敢,其他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他们真的没活路可走时,只怕是因着这个由头来寻强云的麻烦。最可虑的还是他们到时候破罐子破摔,打着强云的旗号再次造反,把强云和我们这些人都拖下水去。哪才是得不偿失呢。”沈念宗急急地把利害解说给他们听,生怕他们一时冲动把事情给搞僵了不好收场。
林强云沉默了好半晌才说:“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了,就看他们怎么决定。最好是他们只想弄些钱粮回去救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沈念宗笑道:“强云啊,你还年轻,不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依我看,他们多半会同意你提出的意见。只要你成了他们的少主,你就有一份责任担在肩上了。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会奉你为主的。”
“叔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呢?”林强云有些不解地问:“如果我多给他们些钱,不也能解决他们目前的困难吗?”
沈念宗严肃的说:“他们并不是单单为了目前的困难而来找你的,否则他们这十多年的日子如何能够渡过?他们现在最主要的是,仅这么几百人都没法抱成一团,互相不服,才会闹到连生存都无法办到。所以,他们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号令他们的人出来,使得这些人能够团结在一个人的周围,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说真的,你不要小看了这些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之人的力量,有时候爆发出来还是能造成相当大的破坏力。不过,就算是强云你成了他们的少主,我们也还有一段时间来想办法。现在不必太过于担心。”
沈念宗这样一说,林强云和陈归永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久,徐天瓘寻来门厅,一见他们三人就说:“飞川老弟,李元铠他们愿意秘密奉你为少主,今后他们这些李元砺的旧部和妇孺,全部都会听从老弟的号令行事。现在只等你去和他们定下章程,做出今后的安排就行了。”
陈归永忽然想起一件事,拦住要进去的林强云,对徐天瓘说:“徐兄弟请先走一步,我和强云还有几句话要说,即刻就会过来。”
徐天瓘进去后,沈念宗问道:“兄弟,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
“正是,刚才我忽然想到,那位天松子道长与徐家兄弟一起来到这儿,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决不会像他所说般的,只是找强云问问他师弟戴云子的事那么简单。”陈归永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你们可能没听过这位天松子的名头,念宗哥可能对十多年前名传天下的‘观复大师’谢守灏不会陌生吧?”
沈念宗低头沉思:“‘观复大师’谢守灏……”
想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眼光中透出了太多的惊讶,试探地问道:“唔,是了,我想起来了。没错,这位‘观复大师’谢守灏于淳熙十三年(1186年)领西山玉龙万寿宫,绍熙初任寿宁观管辖高士。绍熙四年(1193年)再任玉隆万寿宫住持。嘉泰元年(1201年)复任焚修,管辖宫事。听说其道法高深,他认为‘天下无二道,万殊同一初,至理昭然,何疑之有?’对金丹之理,愈造妙门,内焉养真,外焉混俗。光宗与宁宗两朝(1190年~1224年)眷遇优渥,平生交友,皆当代大贤,超群拔俗,人莫能逮。曾经居于庐山的清虚庵。于绍熙二年著有《太上老君混元皇帝实录》、《太上老君年谱要略》、《太上混元老子史略》等道家典籍。哎呀,你是说今天来的这位天松子道长,就是‘观复大师’谢守灏的入室亲传弟子?”
陈归永庄重的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正是。就我所知,‘观复大师’收有五位亲传弟子,这位天松子就是其中最出名的‘正心雷’。据说,嘉定十年(金兴定元年,1217),金军南攻襄阳,围枣阳时,他适逢其会在襄阳行道。曾以一人之力,凭着高深的道法和武功,先行潜出襄阳城而至枣阳城内,协助枣阳守将守城,坚持到孟宗政与扈再兴、陈祥等的援军到达。路上击杀了随金军而来的妖道五六个,使我宋军能保住襄、枣两地。他的四位师弟倒是比较少人知道,只听说他有一位师弟在行在临安的什么宫中任住持。据说,他的‘正心雷’,发时并不伤人,却能使万邪辟易,即便是存有歪心之人也会在受雷的数日间澄心正虑,邪念尽消。在江湖上和各道门派中声誉极隆,甚得人们的尊敬。”
“依我想来,天松子道长可能是戴云子的师兄,听说强云持有其师弟带出的李元砺密探名单,又会使‘诛心雷’和天师道灵符,这才找上门来想要问个清楚。所以,强云对这位天松子道长绝不可无礼,据实将情况讲出来就是。不过,我们胸怀一腔正气,却也不必对什么人卑躬屈膝,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们村的人定然会和你站在一起,叫他来得去不得!”
陈归永这番话说到最后,人也从坐着的板凳上站了起来,显得得豪气干云,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林强云听得陈归永的一番话后,也是豪气顿生,有了坚强的后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郑重地说道:“叔,你们放心吧,我不会丢你们的脸,一定会小心应付。”
大厅里的一众人等看到林强云他们三个人进来,除了徐家兄弟和顾元铠、天松子只是施礼外,其他的十一个人都站起身拱手哄然出声:“参见少主!”
林强云习惯的想举起右掌还礼,刚把手抬到一半,想想忽然觉得不对,连忙走到坐位前站定,抱拳环顾众人施了个礼,客气地说:“各位多礼了,请大家坐下说话。”
李青云看大家坐好,站起身向林强云说:“强云兄弟,现在先不管你是否承认是我二叔的骨血后人。刚才我们商量以后,认为还是请你来做我们的少主。自现在开始,只要少主能带领着我们还在黑风峒的人脱困,并给他们安排一条生路,我们全体就遵从少主的军法管制,凛遵少主的号令,不敢有违。”
李青云的这些话说得很明白,语气中除了四分无奈之外,还有六分的威胁。
林强云和沈念宗、陈归永自然也听得出这软中有硬,肉中含骨话语的份量,十分清楚他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说,如果林强云真能做到他所承诺的事情,他们这些人自然是奉他为少主,听从他的号令。若是不能使他们这些人脱离现在的困境,没有办法安排他们今后的生活出路,也就不再认林强云这个少主,没有必要听从林强云的号令了,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
林强云道:“青云兄说得好,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有一点必须说明,我,林强云还是林强云,字飞川,并不叫李瑞云。你们要怎么去跟底下的人解释,我不会管,那是你们的事。现在,就请你们和我叔一起把目前黑风峒的情况说清楚,并将所有的人和全部财产都编造成册,以便今后对他们做出妥善的安置。”
“归永叔,把院子里的人都叫回去吧,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了。”
天松子看林强云暂时没有什么事,客气地向他打了个问讯:“小施主,老道有事请教,能否找个较为清净去处,你我二人能不被干扰的详谈呢?”
林强云心里也很想知道,这位看来年纪不大的老道士,来汀州找他有些什么事情。他也想到外面走走,让沈念宗和黑风峒的人尽快把事情办理完结。
于是站起身向厅外肃客:“道长有事相询,自是乐意奉告,请随我来。”
两走到刚才山都表演荡绳的后花园里,林强云找了个较为阴凉的树阴处站定,转身向随在后面的老道问:“这里没人会来的,老道长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我会据实回答你的问题。另外,有些我并不知道的事,没法回答时也请道长原谅。”
林强云先把话说在前面,他是怕这老道追问自己的出身来历,一时不好回答,会引起误会。
天松子抬头望天,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发问,好半晌才开口发问:“小友,据徐家兄弟所说,你在山谷中找到名单时,并没有见到活着的人,只是收拾掩埋了几具骸骨。老道想请教,你交给徐家兄弟的名单中,是否有戴云子的落款?”
林强云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不错,我在那个山谷里没见到活人,只有四大一小五具死人骨头,而且四个大的人骨都是没有头骨的。还完整的一个小孩尸骨和名单是在一个很高的洞中洞里找到。那本名单的封面上只有左下角写着……唔,好像是‘大宋嘉定八年戴云子恭录’这么几个字吧,我只记得字写得很好,是工工整整的正楷。里面的第一页中也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写的似乎是怎么从别人的追杀中,一路由赣州逃到汀州,再躲到山里的经过。”
说到这儿,林强云忽然想到,自己最早到这汀州的绝谷,不是正好用来安置黑风峒的几百人吗。那儿有很大的一片平地,如果开垦成稻田的话足有几百亩,养活几百人根本不成什么问题。而且,那个绝谷离横坑也不是太远,算来不过只有十从里地的样子。
天松子的话声传入耳中,打断了林强云的思绪。
“这么说来,小友在瑞金城南小河口‘五通庙’,所用来镇压泥胎的符录,和消灭妖神的‘诛心雷’,是自己从戴云师弟遗下的秘录中学会的了?”天松了一脸惊奇,外带有些不太敢相信地问道。
林强云一听天松子这句话,顿时头大起来,心中懊恼不已:这是什么事吗,好没来由地在瑞金“五通庙”弄出几张鬼画符,用来镇妖神的泥胎骗人,还大言不惭地胡吹什么用“诛心雷”灭妖。这下倒好,把麻烦引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只好尴尬地陪着笑脸说:“道长可能误会了,‘五通庙’的那几张符只是我胡乱画来骗人的。当时,庙外还有数千的乡民,他们担心还会有妖神出来作祟,不肯回去。如果不拿出那些符来,说是用以镇压妖神的泥胎什么的,乡民们绝不肯就那样心无所挂的离去。至于什么‘诛心雷’吗,说句老实话,我不会,也不懂什么叫‘诛心雷’。”
天松子也不答话,手中的拂尘一晃,把右掌伸到林强云的面前。
林强云看到天松子的掌上赫然有一个铜制的器具,这件铜器闪闪发亮,似乎是个块状的物体。
林强云伸出手抬头看了看天松子,天松子朝他和蔼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尽管拿到手上去看。
林强云拿起铜块来再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个连在一小块牛皮上三寸长、寸余宽的中空物体,外面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符号。铜块一端有个五分左右大的圆孔,从孔中看进去好像有个木塞子塞在孔口的三四分处。
铜块的另一端,在牛皮相对的侧面也有个不足半分的小洞,可以清楚地看到小洞里伸出一条黄黑色的东西。另外有一小块薄铜片用一枚铜钉铆在铜块后面,铜片稍稍旋转一下就可以盖住那小孔和黄黑色的物体。
天松子盯着林强云翻来覆去的看这块铜器,等林强云抬起头用眼光向他探询时,才笑容满脸的问:“此是老道的独门法器,小友见了它不会说不知道吧?”
林强云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和自己的手铳一样,都是用火药来制造响声和烟、光吓人的东西吗。不过,这东西也太过短小了,根本就发挥不了火药的威力。而且里面的那个塞口子的又是个木塞子,只要距离远些,比如超过一丈吧,这家伙基本上就不会有使人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他再注意一观察,又发现了有一点不同,那小孔洞中伸出来的黄黑色东西并不是软软的火药引线,用手去摸一下反而觉得很硬。薄铜片朝里的一面也好像涂着什么东西,显得很粗糙。
林强云刚想把那小铜片推到盖住小孔的位置时,耳中听得天松子急叫:“且慢,那铜片不可乱动。”
天松子的话声方入耳,林强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觉右手一震,天松子已经把铜块取回到了手上,眨眼间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傻傻地翻动一下空着的右手掌,林强云抬头向天松子问道:“那法器被道长你拿回去了?”
天松子微微一笑,右手一晃之下,那铜块又出现在手掌上,再一晃又成了空着的手掌,就像是变魔术一样。
“老道长的动作也真的是快得很啊,一不留神就把东西取回去,而且还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被道长取走的。呵呵!”林强云笑着说:“不过么,你那个宝贝法器啊,我虽然是今天才看到过,但我却知道它是怎么用的,也明白了为什么别人叫你‘正心雷’。”
天松子问道:“小友真是今天才见到过此种法器?竟然清楚如何使用么?”
林强云肯定的点点头说:“当然,这种小事我可没有必要骗你。这种法器做得这么短小,里面装的又是木塞,打出去根本没法伤人。你这个法宝不过是在里面装上火药,利用火药爆炸的声音、火光和硝烟来吓唬人罢了,没有多大用处的。”
林强云不理天松子一脸惊奇的表情,停顿了一下接着再说:“但我有一点搞不明白的,就是你的引火装置是怎么做的,引线既短又硬,这样做很不方便点火啊。”
天松子没有立即回答林强云的问题,反而追问起林强云前面所说的话:“这么说来,小友的‘诛心雷’大约也和我这法器相似,但比我这法器更大更长,所以方能伤人了?”
“既然你肯把宝贝般的东西都拿出来给我看,我相信道长可能不会对我不利。不过……”林强云想了一下,心里还是怕天松子别有什么图谋,退了一步说:“我的‘诛心雷’可以让你看一下,不过,这种能伤人的东西可不能把它交到你手上,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你也要保证只用眼看,不会动手来抢夺。如何?”
天松子笑道:“在还没有清楚我们是否有渊源之前,小友这样小心也是应该的。也罢,我就远远的看上一眼,定然不会出手抢夺。这样你放心了吧。”
“且慢,要看也得稍候片刻。”陈归永的声音从屋角的小巷中传来,两人转过头,只见陈归永手持上了弦的钢弩大踏步走过来,他身后的沈念宗也拿着凤儿的那把小弩瞄住天松子。
林强云一看沈念宗战战兢兢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说:“叔啊,不用这么紧张,到我身边来吧。”
说着从衣服下取出手铳,拇指一按先张开一个击锤做好准备。然后方把手铳举到面前说:“道长请看,这就是别人说的‘诛心雷’‘法器’了。”
天松子似乎不大感兴趣地随随便便看了一眼,说道:“贫道看过了,小友收起来吧。现在我们言归正传。”
看着林强云把手铳收回到枪套里放好,天松子问道:“除了那名单之外,小友在山谷中是否还找到有其他的东西?”
林强云把手铳放回枪套里,说:“有,除了名单之外,还有一本《天师道符录》和……”
话还没说完,天松子就急不可耐地问:“这本《天师道符录》如今何在,小友能否让贫道看看?”
“当然可以,不要说看了,如果需要的话,就是送给道长也没有什么。不过……”林强云的话说到一半,再次被天松子打断。
“不过什么,快说,快说呀!”
林强云不悦地说:“你别老是打断我的话,让我说完行不行。”
天松子尴尬地笑了笑:“好,好。小友请说,贫道性子是急了些儿,保证再不会如此了。”
林强云:“把《天师道符录》送给道长是可以,但现在没有带在身上,还放在家里呢。要等我把这黑风峒这些人的事情办完,回到南门我自己的家里才能够把它交给你。”
天松子笑逐颜开地说:“好,就这样说定了,可不许反悔。”
林强云笑道:“那当然,这《天师道符录》我拿来又没有用,你能把它拿去,反而是帮了我的一个忙,我有什么好反悔的。”
天松子叹道:“小友啊,你太小看符录了。现在先去看看黑风峒那些人,以后有缘时我再为你解说吧。我看小友虽是眸清气正,但却不类我道中人,讲给你听了也是无甚大用。到是小友于俗世能成就一番事业,却也有诸多磨难,望小友本着慈悲之心,多行善事,日后必有好报。”
林强云这时忽然想到,沈念宗是和黑风峒那些人一起写名单和财物造册的,怎么会来到这里。问道:“叔,你们不是和黑风峒的人一起造册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陈归永当着天松子的面,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好含糊的说:“他们来此之前早把事情弄好了,你一走就拿出名单来。说来也是可怜,他们哪里还有什么财产,除了一点粮食和身上穿的衣服外,连锄头也没有几把,简直就是一无所有。我们怕你会有什么事情会要我们帮忙的,所以一看没有什么事情了,就赶紧过来找你们了。”
林强云打趣沈念宗道:“叔啊,你也太过紧张了吧。你看,这把钢弩拉开了弦,又装上了箭,从刚才一直到现在我看你都没有拨动保险。万一有起事来,这把弩里的箭是肯定射不出去的。”
沈念宗低头一看,他也发现刚才一紧张,确是没有注意到钢弩上的机关,凤儿一直交代要在射击之前要打开保险的话,紧张起来也给忘了。
连忙从怀中取出一本毛边纸订成的本子,不好意思的笑道:“还好,总算是没事了,也用不上这把弓弩。哦,这名单你先看看,我们进去厅里之前,要先定出一个办法,才好对他们说明。”
林强云接过本子翻看了一下,上面写的基本和刚才黑风峒诸人所说的没有什么不同,全部共有五百七十三人,青壮男人一百八十四,女人二百二十七,男女孩子一百六十二。
林强云问:“他们有提出什么要求吗?”
沈念宗:“这倒没有,只是要你这个少主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离开那儿,并抽个时间去看看他们留在黑风峒的人,也好安抚一下这些人的心。”
林强云道:“我看不如这样,先给他们一二千贯钱,要他们坚持到我们从泉州回来,再另外想办法让他们离开那里。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地方可以安置他们这几百人,到时候只要我那位本家叔父弄个什么文书之类的,就可以安全地把他们转移到汀州来了。到了汀州以后就好办得多,让他们开荒种植也好,或是全部安排他们做工也罢,只要能赚到钱维持生活就行。你们看,这样如何?”
沈念宗、陈归永异口同声地说:“这样最好了,我们这就去和他们说明。”
当林强云把这件事的处理办法给厅里的人说清楚了以后,黑风峒的一干人等除了李元铠不动声色以外,所有人都面露喜色,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林强云一沉脸,对他们厉声说:“各位,既是已经说定,此后这段时间,直到我把你们转移到汀州来之前,不得再生事端,除了留一两个人在这里听信外,全都给我呆在你们的山寨里。另外,我会派两个人到你们山寨,和你们一起直到我把你们接来为止。有什么问题吗?”
坐着的黑风峒众人,包括李青云在内都刷的一声起立,抱拳洪声应道:“谨遵少主令谕!”
他们并没有对林强云声色俱厉的态度有所不满,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少主就得有个少主的样子,总不能在发令时还是软绵绵的像个女人吧。
若是林强云对他们和颜悦色,没有一点威严地说话,他们才更会觉得不正常呢。
林强云:“好,今天你们在这里先住下,此后留两个人在这里,其他的人明天和我派去的人一起,全部回黑风峒待命。”
说完这句话后,林强云对厅外高叫:“四儿。”
四儿应声走到厅内,探询的望向林强云:“公子。”
林强云吩咐:“去请蓝管事为黑风峒来的客人准备食宿,并安排他们洗浴。”
四儿应声“是”,匆匆走了。
天松子这个老道自林强云答应可以把那本《天师道符录》给他后,就再也不肯让林强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一直步步紧跟地走在林强云背后盯着。
这种让人盯着的感觉一开始还没什么,但时间稍长些,就让林强云觉得如芒在背,极不舒服。万般无奈之下,林强云只好和沈念宗、陈归永一起先回到南门大宅。
路上,林强云问道:“叔,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有事,还没等派人回村去请就到城里来了?”
沈念宗笑道:“你们后天不是要送货到泉州去么,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早早就赶来了。”
“亏得念宗哥赶来,也多了个人出主意。否则,黑风峒这件事也还真有些难办呢。不过,我们走了以后,还要你多想想以后的事情。这回到城里就留在长汀主持大局吧,不要急着回村去了。”陈归永劝道。
沈念宗:“这回可被你们抓住了个差役,我就是想即刻回村去也不放心。好罢,今天来时也早与凤儿她妈讲过了的,我会等你们回来后再回横坑就是,你们放心吧。”
林强云到睡房去取书时,天松子也跟到睡房,迫得沈念宗、陈归永也只好跟进房间以防万一。
抱着从横坑村带来的小白木箱走到方桌前,林强云伸手请天松子落座后,这才在他的对面坐下打开箱子。
天松子一看林强云从箱子里拿出了书,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
林强云一缩手,把面上的一本书递给他说:“等一下,不要急,我会拿给你的。///com///喏,这本才是你要的《天师道符录》。”
这时看到了《天师道符录》的天松反而不急着去拿书了,站在那儿直瞪瞪地看着这本他梦寐以求的符录秘本,眼中流下泪水。站了好半晌之后,双手合十喃喃地祝告了好一会,恭恭敬敬地跪下,向举着这本书的林强云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弟子‘观复大师’谢守灏门下天松子,恭迎清虚真人皇甫(皇甫坦)祖师爷遗宝。”
站起来走到林强云身边,双手捧过《天师道符录》,小心翼翼地翻开察看了一遍,再又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这才长吁了口气面露感激地说:“小友归还我道门祖师手书秘宝,此恩此德老道必有以报。小友若有什么要求,但请直说,只要老道能办到的,无不为小友办得妥妥贴贴。”
林强云看天松子收起了《天师道符录》,不由得也是长吁了口气。心想绝谷得来的三本书,已经有二本还给了原主,还有一本黄书恐怕也是有主之物,什么时候有人来要就还给人家,省得像这两本一样惹来麻烦。此时听到天松子说要报答的话,他可不想再招惹什么麻烦事了,连忙说:“这是物归原主,说不上什么大恩大德,我也没有什么事要麻烦道长的。就这样算我们两不相欠好了。”
“啊!这可不行,欠了人的恩德人情不思图报会增天劫大难的,小友就给我个机会,以免老道多出个劫数。”天松子一脸惶急地说。
林强云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情需要老道帮忙的,摊开双掌耸耸肩说:“我的好道长,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劳动大驾的,叫我怎么给你机会呢?”
天松子忽然说:“且住,刚才你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除了《天师道符录》外,好像还有一本道门的《阴阳养生决》罢。不知小友可是知道此书的来历么?”
林强云奇道:“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这样的书也是你们道门中的,不会是骗我的吧?这样,既然这本也是道门中的书,那就一并还给你好了。”
说着,林强云便把放进箱子里的《阴阳养生决》又拿出来递给天松子。
天松子脸色一正,双手乱摆,庄重地说道:“这可使不得,此书原是无主之物,就留在小友这儿最好,日后也许会用得着它。其实,别看此书内里画的图形颇类春宫淫秽之物,须知精、气、神为人生‘三宝’,精足则气充,气充则神旺。如人能时常保持精足、气充、神旺,必然健康长寿,乃至长生;反之,不断耗损三宝,必罹病夭亡。为此以‘爱气、尊神、重精’为宗旨,讲求重精、宝精的修炼之术乃道家秘法也。葛洪祖师爷曰‘人复不可都绝阴阳,阴阳不交,则坐致壅阏之病’。但又不可纵欲,必须加以节制,如果‘任情肆意,又损年命。唯有得其节宣之和,可以不损’。孙(思藐)药王也说过:‘此方(指房中术)之作也,非欲务于淫佚,苟求快意,务存节欲以广养生也。非苟欲强身力行女色以纵情,意在补益以遣疾也。此房中之微旨也。’他还说:‘善摄生者,凡觉阳事辄盛,必谨而抑之,不可纵心竭意以自贼也。’据闻,彭祖曾云‘上士别床,中士异被,服药千裹,不如独卧’及‘一岁之忌,暮须远内’。又说:‘房中之法十余家,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补阳,或以增年延寿,其大要在于还精补脑之一事耳!’所以道家典籍《胎息精微论》之《胎息神会内丹七返诀》中说:‘缘肾中精属水,常被脑脉来克,脾气应脑为泥丸,泥丸是土,有两条脉下彻肾精,其精在肾谓精,流入泥丸则为脑,脑色黄,故象于土也。脑有两条脉,夹脊降到脐下三寸,是名气海,脑实(满实)则气海王(旺),王则元气盛,盛则清,清则神生。故水能长养万物,水竭则万物枯干。’”
天松子一口气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又说:“此《阴阳养生决》乃我道门前辈集《玄女经》、《素女经》、《彭祖经》、《子都经》、《天门子经》、《容成经》和医书《养性延命录》中的《御女损益篇》、《玉房秘诀》、《素女秘道经》、《素女方》等书中精华之大成,安能等同于春宫图之类淫书。此书中不但有壮阳补肾之秘方,还有阴阳相补之秘法,小友万不可等闲视之。”
林强云被老道之乎也者的一通话听得头昏眼花,待他一停下话头,立即便说:“好好,你不要也就罢了,我留下就是。我也决不‘等闲视之’,以后一定会认真地去看。可好?”
天松子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过,小友还是要说说有些什么事情能为你办的,老道去替你办了,也好了却一番心愿。”
林强云实在怕了老道的口舌,认真地想了想说:“其他也实在是没有什么事情要办的呀,不如这样吧,道长就把你那宝贝法器小孔中引线为什么是硬的告诉我好了,也算是你报答了还书的情份。”
天松子道:“就只要知道这事?”
“是啊,”林强云说:“就是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不成吗?”
天松子一边看了沈念宗和陈归永两人一眼一边回答说:“这个容易得很,不过么,法不传六耳,小友你看……”
沈念宗拉着陈归永起身朝房外走:“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一老一小两个人慢慢谈吧。”
天松子小心地把房门关上,坐到桌前取出那个铜块指点着向林强云解说:“其实这法器的道理很是简单,把火药放入这大孔中捣紧,外面再塞入一块比这大孔稍大的木头,然后用细铜针在这小孔中钻一下,插入一根加了浓米汤做成的硬火药小棒就行。”
林强云道:“哎哟,原来这小洞里装的还是火药引线,只不过是加了米汤后搓好晒干而做成的硬引线而已。这样说来,你这法器的用的时候也还是需要点火的了。那么,引线这样短,你又是怎么点火的呢,弄不好会伤着自己的。”
天松子右手一晃,摊开手时掌心出现了一个分余二分大的泥丸,指着泥丸笑道:“这又是一个诀窍了。你看,这泥丸里有种药料,把这泥丸捏破后里面的药料见风即燃。用这法器时,先诵经文咒语,再以极快的手法将泥丸内的药料按于这小孔的干硬火药上,夏日天暖时片刻间便可引发法器。若是春、秋、冬三季,则需用这个小铜片擦动数下方能引发法器。”
林强云还是想不明白,是什么药料能在空气中自燃,遂再问道:“道长能把这泥丸捏破一个给我见识一下吗?”
天松子笑道:“既是小友要看,老道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虽然做出这泥丸耗时长久,且又凶险无比,但比起小友还给我祖师爷手抄遗宝的恩德来,哪又算得了什么。小友看好了。”
说着,天松子把泥丸的外壳捏破,只见里面是一粒红黑色的药球。天松子把药球抹到桌上,不一会药球的颜色变深,闪起点点的蓝光,接着抹开的药料“忽”一声着火了。
林强云在天松子捏破泥丸,把药球抹开到桌上时,鼻中开始闻到一股大蒜的味道,似乎条件反射地知道会有危险,起身向外闪开数步,同时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上了“白磷”两个字,嘴里也就叫了出来:“白磷。对了,散发出大蒜气味,能在空气中自燃的,不是白磷还能是什么。哈哈,我知道了,难怪你这年轻的老道士会说,做这泥丸既费时日又凶险无比呢。”
稍停了一会,林强云又低声地自语说:“知道了这是用白磷做成的东西又能怎么样,说起来还是一点用也没有。如果能做成红磷的话,也许还能用在以后制作手榴弹或者是地雷上面。”
天松子坐在桌边呆呆地,看着林强云手舞足蹈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大声说着什么“白林”、“大蒜”,还有“空气”、“自燃”这两样,不,还有他小声说的“红磷”三样自己听不懂的东西。心想:“听这小朋友的话,好像他真是知道我这泥丸里的药料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连几种药料相配而成的也知道了。不对呀,我这药料明明是七种材料配成的,他只说了五种,难道还有更好的配方不成!”
林强云这时看到天松子眼瞪瞪地看着自己,发觉一时间在客人面前失态了,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走回桌旁坐下,说:“对不起,刚才失礼了。”
天松子还他一个笑容,客气地说:“不妨事,小友年轻,还不失赤子的率真之情……”
话末说完,天松子忽然飞快地把桌上放着的法器抓到手上,闪身站到一边,面朝房门露出一副戒备的神色。
片刻后,林强云才听到外面有人奔跑走来的声音。
“砰”一声,房门被人迅快地推开,一个小黑影冲进房里。
天松子大喝一声:“孽障,不在山上自行修炼,想到人世间作何勾当。本真人在此,还不快快俯首就擒。”
说着,天松子把左手的拂尘一甩,就要向进来的小黑影攻击。
林强云看清冲进来的是山都,急走两步冲到山都面前护着他,背朝天松子急叫道:“道长且慢动手,这是我的山民朋友。”
叫声中,身后传来一阵尖利的啸声。
林强云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为防万一,他一把抱起山都向侧边闪开。
身形移动间,林强云只觉得右臂一震,一阵疼痛感从手臂上传到,手也无力地下垂,再无法抱住山都。
挣开环抱的山都一看林强云的手受了伤,愤怒的一声“喂呀”啸吼,闪电般地朝天松子扑去,将近天松子时手中亮出了林强云给他的那把匕首。
一眨眼间,山都飞扑的身形与天松子相擦而过,空中掉下了数十根马尾毛。
天松子的身边一道黑影绕着他的身周不停地闪动冲突,随着天松子的拂尘挥动,不时会飞扬起一些零乱的丝状物事。
在门外不远处守着的张本忠、四儿两个,一听到房间内似乎动起了手在打斗,这时也举着钢弩冲进房中,把钢弩瞄向天松子这个外人就要扣下扳机。
“住手!”
“住手!”
房间内外同时传出两声大喝。
房内是林强云发出的叫声,房外则是陈归永的大喝。
眼中喷火的山都手持匕首面朝天松子相隔数尺,一副随时上扑的架势。
天松子神情尴尬地张开双手站在一边,左手的拂尘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马尾,已经快变成光杆,求助地望向刚进房的陈归永。
陈归永提着他的木杆长矛大踏步走进房内,环视一眼就看到呲牙裂嘴的林强云右臂衣破血出。而张本忠和四儿举弩瞄准老道,虎视眈眈地准备发射。
陈归永挥挥手让张本忠和四儿收起钢弩,向天松子发问:“道长来此询问贵师弟的信息,我家强云不仅如实相告,并送还了贵派祖师爷皇甫坦的手书符录,可以说得上是仁至义尽了。为何还对强云大打出手,伤了他的手臂,还我们一个道理来。否则,休怪陈归永不敬,要用手中枪向道长讨还公道了。”
林强云再次叫道:“这是误会,大家不可动手。山都,快过来帮帮我。”
解释清楚了误会,林强云也处理包扎完右手的伤口。好在天松子听到叫声后收回了大部分的力道,仅是在手臂上划破了些外皮,看起来是挺吓人的,却是不太重的皮肉伤,相信过个三几天时间就会没事。
天松子表面一派从容没说什么,但对山都和林强云手下的这些人的弓弩却还是心有余悸。刚才若不是林强云喝止得早,饶是自己经验老到,也没把握能够躲过山都的拼杀和两把强弩六支箭的齐射。
今天在那座宅院里看到的二十余人,个个神情骠悍,都有强弩在手。听一路同来的徐家兄弟说,好像这位飞川大侠是汀州的乡役弓手总都头,手下有一二百这样的部下,假若全部都是这样的人手的话……
心中不由得越想越是后怕,幸好这只是一场误会,万一真要是解释不清的,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自己一条老命送在此地倒也没有什么,说不定还会给止止庵里一无所知的师弟及徒子徒孙们招徕什么灾祸呢。
看到林强云已经把伤处包扎好,天松子极为真诚地向林强云道歉:“小友,实在是对不起,我没问清楚就向贵友出手。伤到了小友,心中实是不安哪。”
林强云笑着说:“道长不必这样,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啊,我怎么会怪到你的头上呢。要怪就怪我这位山民朋友长得丑陋了些,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不过,他虽然长得丑,可从来没有对别人做过什么不利的事情。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一看到他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表现得如此激烈。哎,道长别误会,我可不是说你。”
天松子老脸一红,合什施礼道:“贫道孟浪了,几位原宥则个。”
山都站在林强云的身边,恨恨地盯了天松子一眼。林强云拍拍他的肩膀劝慰:“山都,这位道长是个好人,不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并不是成心要伤害我们的,不要这样好不好。哎哟,肚子好饿,我们吃饭去。走啊!”
绍定元年八月二十八日,人们一起床就能知道今天又和前段时间一样,是个大好的晴天。
卯时末,长汀城南大街上走过一队衣着整齐的队伍。
早起的行人被这从未见过的队伍所吸引,无不驻足观看,有些人交头接耳的说上了悄悄话:
“老丁头,这些人看来好似是林公子的弓手耶,真是如狼似虎的,精神得很啊”
“正是林公子的弓手,告诉你吧,他们对官面上说的是叫乡役弓手,但对外却是叫做镖局,这些都是镖局的镖手、镖师。知道什么是镖局吗,告诉你吧,镖局就是专门保镖的。什么,连保镖也不懂,保镖就是保护别人的意思。”
“哎,那可好了,什么时候我有钱了,也请林公子他们的镖局保上一回镖,也跟着威风威风。”
“你算了吧,凭你范驼子什么时候能有余钱啊,一家四口每天吃的就够你操劳的了。等你有钱?怕是要等到你的儿孙辈去罗。哈哈……”
红光满面的张本忠率领打前站的两什人,到了东门后向老门丁邹大递过护送“课交上供”的签押文书说:“邹老大,我家公子押着车还在后头,一会儿就到。”
邹大收起文书上夹着的一张一百文的纸钞,看都没看文书一眼就把它交还给张本忠,笑嘻地说:“放心吧,不要说有你张都头放出话来,就是没有你的话,叫你们中随便哪位大哥来说一声,我们还不得都要照办。何况这次是林公子亲自出马押送课交的上供,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耽误大事呀。”
张本忠收起文书,把手一挥叫道:“第一什先跟我去渡口定下渡船,第二什的人留在城门外,等公子的大队到时即刻来渡口相会。走!”
自从上次去瑞金前见到张何氏以后,张本忠有事没事就往刀铺的店里走,丫头和倔牛儿和他混得极熟。每次张本忠一到店里,张何氏都会涨红着脸给他煮上一壶茶,然后就躲进房间不肯出来。已经认了张何氏为干女儿的胡铁匠,哪会看不出两人的意思。自是对这两个苦命的男女有心撮合,因而对张本忠十分和善,经常借着各种由头要张何氏为张本忠做些缝补洗刷之类的杂事,让他们多些接触了解。
昨天,由陈归永和林强云保媒,向张何氏为张本忠提亲,胡铁匠作为女家的长辈一力劝说下,男女双方都有此心意,自然一说就成,张何氏红着脸不出声的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即由沈念宗决定,这次泉州之行回来后,就为张本忠和张何氏把亲事给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过了半刻时辰,护着十二辆“鸡公车”的大队行到城门,邹大屁颠颠地迎上到林强云的面前,讨好地说:“林公子来了,适才张都头已经给了我们兄弟茶水钱,这就送公子等出城公干。”
出城后不过一会就到了渡口,这条河发源于本州宁化、长汀的武夷山麓,自北向南纵贯长汀、上杭和后来于明成化十四年(1478年)析上杭县地而置的永定三县,流至广南东路的梅州三河口,与梅水汇合成韩水入海。八卦图中南方属丁,故古时把这条河称为丁水,后来人们把丁和水合成一个字“汀”,这才有了汀江之名。现在的官面上这条河叫鄞江,本朝南渡前称之为鄞溪,南渡后才称为鄞江,唐代则叫白石溪水。“汀江”是当地人私下里的叫法。
过渡时,林强云显得有些担心,看着每次只能装三辆车和六七个人的小渡船,林强云生怕渡船的底板会被载了四百多斤的车轮压破。急叫船夫先把随车带着的木板放到船上垫好,才敢让车子推到船上。幸好十二辆车都平安地过到了对岸,这才放心地过河。
身穿红色武士服,外套红底蓝边绣着青叶白花背子,两边肩上还绣着朵白云的凤儿,和山都一起紧跟在大哥身后。
半年来,凤儿变化不大,只是原来微微隆起的胸脯丰满了许多,把衣服撑得鼓鼓的。圆圆的脸蛋儿变得长了些儿,白里透红的细嫩得连她自己的手摸上去,也能感觉出比以前大是不同了。
就是这一点的变化,使这位小姑娘看起来成熟了很多,尤其是她穿上自己做的合体衫裙,款摆着上街走动时,引得路人不住回头。
甚至有些家有多金的少年子弟见了凤儿的风姿,也忍不住四处打听此女的来历。但一听说是飞川大侠的义妹后,顿时息了勾搭之心。
这几天凤儿可高兴了,总算能跟大哥出远门到大地方去见见世面。
听爹说,泉州不但是个大城市,而且还是个位大海边的大城市呢。到了泉州就可以看到大海,可以看到大哥说的大海船。
这次去一定要大哥带自己去看清楚大海船是个什么样儿的,将来跟着大哥坐海船的时候才不会害怕,要显得比三儿的胆量更大才行。哼,决不能让三儿给比下去。
看着三儿走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人时不时地讨好,追着叫他“大师兄”,凤儿就气得牙痒痒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跟着大哥学会了打菜刀和炼钢吗,就这样显得趾高气扬的不可一世。本小姐会做布鞋,会做武士服,也带着数十个女人干活,你三儿能吗?就连这些护卫队的人身上穿的衣服,背上背的钢弩袋子,还有腿上绑的“脚帮”(绑腿),哪一样不是本小姐在大哥教了一遍后就做出来的呀。连大哥都说“凤儿比三儿可是聪明、能干多了”。
前天,听人说大哥因为小姑娘大丫被她母亲缠脚的事生气,要把她们母子三人逐出门去,急得凤儿几乎跳脚。费了好多口舌,后来又拖着大哥一起去挽留,才劝得大丫的妈——彩娟,答应暂时不为女儿缠脚,在大丫的父亲来接她们之前继续留在这里帮忙干活。
这个女人可是凤儿的好帮手啊,可不能为了这点事情,就把一个可以帮自己分挑担子的能干女人给赶走罗。
这段时间以来,凤儿为了能跟大哥一起去泉州,在数十个女人中,好不容易才选中了彩娟。这个女人既能写字,又会算数,还可以按着凤儿的要求,带领这里的一帮子女人贴布底、绱鞋面,完全能守着女人们把布鞋从头到尾的做出来。
而且凤儿还花了不少时间,教会彩娟如何检验。外头的女人拿回家去做的布底等货物送回来时,现在最怕的不是凤儿这个“本小姐”,而是比凤儿更认真的彩娟。
“大哥啊,大哥!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凤儿对你的心呢?”看着悠闲地走在前面几步的林强云,凤儿心里不住地想:“难道你真的像张嫂说的那样,把我当成妹妹看么,难道你没看到现在的凤儿已经不是半年前的小女孩,她已经长大成大姑娘——到了应该嫁人的时候了。”
过江之后一路行来,山都走在张本忠身后,成了这一队人马的第二位。小小的个子背着弩袋和一个装着十多块糕饼的灰白色包袱。腰间还缠着这两天林强云专门请人为他准备的,约有半分多粗、绑着个铁钩的两条二丈多长的丝制绳索。
过了鄞江之后,林强云把山都叫去前面和张本忠一起做前锋,以便发挥他在山林中如履平地的特长。
林强云在交代完应该听从张本忠的招呼后,对他说:“山都啊,你这是第二次出远门了,把帽子戴着,不要随便拿下来吓着人家。这次我们有这么多人一起走,也不怕有人会对我们做什么不利的事情。所以么,你看到有野味时,想去打就尽管打回来,也好作为我们这些人的肉食。若是有人要对你做什么,想要伤害你的时候,别和他们打架,快点跑回来我这里。记得吗?”
山都拍拍背着的包袱,点着头回答:“躲藏,看他们不见,不要打架,回来恩人这里再打过。”
林强云抚着山都的头,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是啊,你能躲就躲。不能躲就跑回来,真要有人想伤害你的话,我会为你出头讨公道的。”
山都眨着眼睛,对有只手抚摸在头上很是享受,林强云的手离开他的头后,还依依不舍地拉起那只抚摸过他的手按到脸上磨擦了几下,才蹦跳着跑到前面的张本忠他们那儿去了。
有了十二辆鸡公车,原来要用五六十人挑运的货物——布鞋和汀州的课交上供,只要十二个人推车就够了,稍平缓的上坡路,再加一个人就能轻松的推上去。下坡则加一个人扶着,推车的用两个车把上的刹车,便能轻松地控制住速度。
遇有过沟越坎时,则是用上随车带着的木板垫着,车过了后再收起木板。
只是在上下松毛岭时,每辆鸡公车才需要三四个人一起推动和护持。
幸好这时的山路还没有用石头来砌,而且上下的坡度也不是十分陡急,三数个人推动一辆车也还能应付。
若是这条路似后来的路上般砌有石阶的话,麻烦就大了,每碰到一个台阶都要人手抬上去,得多耗费多少时间和人力呀,还不如用人挑着走更方便呢。
这一队人车快到温坊村时,被在村子木围栅外玩耍的孩子发现,顽童们一窝蜂飞奔回家,马上引起村里的人们一阵骚动。一刹时村内人声鼎沸、鸡飞狗跳,警锣声随即响起向四下传送。
村外田里劳作的、山上砍柴捕猎的人急奔回村,整理刀枪弓箭准备抵抗任何敌人。
开始,乡民们不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以为又是过境的赣盗在此路过。为防万一,村外的木围墙门在里面用大木头顶死,村里的男女老少提刀持矛、拉弓搭箭守在村子的木围墙内,警惕地注视着越走越近的人车队伍。
当他们看清队伍前的大旗时,全村的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戒备的神色稍懈。
张本忠他们走到离村十多丈远,木墙上一个壮汉高声发问:“来的是什么人,可是路过本村么?”
护旗的一名护卫队员高声回答:“汀州弓手都头林,率队押送本州‘课交上供’至泉州。你们不必惊慌,我们只是从村外路过。”
墙上的人客气地问道:“是‘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公子,请入村内喝茶解乏如何?”
他说是这样说,可一点也没有打开大门的意思。
“我们是打前站的,进村就不必了,我们公子还在后面,若是真要进村歇息的话,公子自会安排的。再见了。”
不一会,林强云他们大队和十辆鸡公车来到村外,村里的人才真正放下心。打开大门热情地邀请林强云他们进村歇息。
陈归永和林强云对村里的人说明了还要赶路,不方便进村打扰,匆匆带队走了。
这一次路过温坊村,给村里的年轻人造成极大的震动,此后吸引了十多个年轻村民加入双木护卫队。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日酉时初到达朋口村,领头的张本忠下令在这个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中借宿。
客家人对外来不构成危害的人,表现出天生的好客性格,小村中的乡民们见是本州的乡役,又有都头带领,再者林强云他们愿意花钱。就让出一座稍大的茅屋给众人歇息,连各家能睡人的空房也被林强云的百来人租借住满。
这一天,山都的表现让所有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数十里路走下来,他非但没有一丝疲态,反而猎获了六七只山鸡和一头九斤多重的小黄麂。
因为今天有意外得来的肉吃,使每个见到山都的人都对他伸出大拇指,把个山都高兴得又蹦又跳的。见到林强云时翻了好几个跟头,还拉着他的手,一定要恩人去看他今天的收获。
可怜的山都,以前在和族人一起的时候,每天为了填饱肚皮,拿着竹弓竹箭和磨尖的竹竿,奔走于崇山峻岭间。十多个男女老少通力合作,经过一天到晚地奔忙,运气好时也不过能够猎得这么多的野物。
今天,他一个人就能猎到全族人才能得到的收成,还受到这么多人的称赞,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怎能叫他不欣喜若狂呢。
如果自己的族人还在,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看到现在的自己,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这些,都是天上的祖宗大神派来的恩人给的呀,没有恩人就没有今天的自己。
山都眼里含着泪水,情不自禁把林强云的手拉到脸上,他很希望得到恩人的爱护,得到恩人对他的关注,也想做很多,很多让恩人高兴的事情。
林强云低下头,看到山都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心想:山都今天怎么了,打了这么多野物,刚才还高高兴兴的。一下子又流泪哭起来。再一想,山都在这个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大约是想念他的亲人吧。
林强云拉着山都找了个竹椅坐下,伸手擦去山都的眼泪,抚着他的头说:“好了,山都。想哭就哭吧!我也和你一样,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个,所有的亲人都遥不可及。慢慢就会好的,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的。”林强云的声音越说直越轻,越说越轻,最后几至微不可闻。
山都开始时蹲在林强云的身前,享受着恩人的手抚摸头顶的快乐。后来发现恩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滴水珠掉到自己的手上。抬头一看,恩人微闭着眼睛,也有几颗泪水流下来。他慌忙伸出手为恩人擦去流下的泪水,注视林强云的眼中射出怜爱的神色。
……
第一天的行程还算顺利,一路上无惊无险地走了近百里,按这样的速度,十天左右就可到达泉州。不用一个月便能回汀州,去解决黑风峒那些人的生死大事。想到这里,跟着来的盘峒主盘生伯紧扳着的脸露出了笑容,对一起跟来外号叫雷公的雷大山说:“雷公,每天都以这样速度走的话,看来二十多天就能回去黑风峒,见着我们的老婆孩子。只要搬到汀州,以后我们可有好日子过罗。”
雷公是畲族人,从十几岁起就跟着本族的长辈,带着本族的五六十名老少和李元砺的瑶、汉残余在黑风峒苦熬了十几年的岁月,实是过怕了这种今天不知明天的生活。
此时听到盘峒主的话,高兴地咧开大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老婆再过四五个月要生孩子,希望上天可怜见,保佑我老婆能给我生个儿子。”
盘生伯道:“若是能得盘王保佑,少主带我们到汀州过得好的话,今年说不定能开个‘耍歌堂’,也好让那些小伙子多个向姑娘咬手的机会(瑶族青年男女往往借‘耍歌堂’结交,并有咬手示爱的风俗),日后我瑶家人丁就能更兴旺。呵呵……”
雷公拉了盘生伯向河边走去:“好了,他们已经洗完回来,轮到我们去洗掉这一身的臭汗。哎,我说盘老哥,少主真能为我们安排个好出路么?”
“放心,前日天松子道长悄悄告诉我,我们少主不是普通的人,他的神通比天松子道长还大。不论别人怎么样,他要我只管带着族人死死地跟着少主,万事都有少主会与我们做主,不要再听别人的话胡乱去造反。他还说,我们的少主日后定能保跟着他的瑶家平安。若是离开了少主,他就不敢保证我的族人日后会怎么样。”盘生伯小声地说。
“真的?”雷公半信半疑地问道:“天松子真人如何会同你说这些的?”
盘生伯笑着说:“这你不知道了吧,我父亲以前见过天松子道长,曾在某一年的‘盘王节’期间上奉过道长一块分得的肉。天松子道长说,看在我父亲那一块肉的份上,告诉我这件事作为回报。”
雷公小声惊呼:“哎呀,幸好你现在告诉了我,不然我以后可真要误了族人的性命。”左右看看附近没人,附在盘生伯的耳边说:“李四叔那天回去时曾把我和虎营的连统制等五个人叫去,吩咐我在少主这里探清他有多少生意、银钱,总共有多少人手等等。还嘱咐我不要被别人知道,要悄悄的探听清楚再告诉他。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盘生伯听到这事吃了一惊,左右再看了一眼小声说:“你好糊涂,这事也是我们瑶家、畲族之人能作得出的!没的丢尽了我们两族男子汉的脸面。那么,你自己又作何打算?”
雷公委屈的说:“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么,正向你讨主意呢。你说说我应该如何才好?”
盘生伯想了一会,说:“这事必须要早些禀报少主知道,以免日后事发时惹怒了少主,把事情牵连到我们的族人身上。万一少主不管我们的死活,今年在黑风峒的人就真的过不下去了。生死大事,拖延不得。我们快些洗,洗好了后即刻去向少主禀报”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林强云从静默中惊醒,看到山都的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情意,心里很是感动。///com///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说:“有人来找我了,你在一边听着好吗。”
山都点点头,退到林强云的身后站着。
“少主,属下有事禀报。”盘生伯走到林强云面前数步,放低声音说。
“有什么事,请说。”
林强云神情严肃地听完了峒主盘生伯和雷公的话,低下头许久不发一言。
好一会后,才抬起头对两人说:“多谢两位把这么重要的情况告诉我,这件事情你们先不要声张,回去以后也不必再告诉别人,我会处理好的。”
这次送货到泉州,按林强云原先的想法,是要把所有的护卫队全部都带出来的。
一是除了上次回莲城走过的,从长汀到新泉这段路以外,接下去的路还没人走过,人多些好在路上有充足的人手照应。二来,林强云也想借此机会,让所有经过训练的护卫队员,都参加一次外出办事的机会,以增加他们的经验,煅练他们应付各种事故的能力。第三则是要在这次外出期间,看看有没有好人才在里面,以便今后扩大自己的生意时能够用得上。
但因为有了黑风峒的人来到汀州,沈念宗不放心城里的作坊安全,林强云只好留下了一个小队三什三十一人的护卫队在汀州城内以防万一。这次出来的护卫队是三个小队和一名旗手共九十四人。外加二个黑风峒的盘峒主、雷公,以及金来、金见、认军旗手和林强云自己包括罗运天和要回莲城去的李相等,共有一百零六人。
张山、张河则被林强云派去黑风峒,昨天就带上十羽信鸽和一千五百贯纸钞,跟随李青云他们一起走了。
吃夜饭时,林强云把盘、雷两人所说的情况给陈归永和张本忠讲了,问道:“你们看,这事要如何处置?”
陈归永沉思了一会,一脸愤慨地说:“想不到那李元铠竟然是带着祸心来的,幸亏我们早料到会有人眼红强云辛苦创出的这点基业,有了防范之意。我看这样,把这事通知念宗哥,教他小心提防,再有黑风峒的人来时,务必对其进行监视,不让他们有任何对我们不利的举动。泉州回来以后再把黑风峒的人仔细查察一遍,然后再看看是否需要按我们商定的办法对他们妥善安排。”
张本忠道:“即使是要按原来说的安排,公子也最好把他们的精壮和妇孺分开,使他们心有所忌,不敢贸然行险。”
林强云道:“好,我就先叫凤儿写信,用信鸽传回去给叔,叫他对黑风峒的人多加注意,有所防备。这事暂且放下,回去后再作打算。凤儿,把你带着的纸和那支笔拿出来,给叔写信。三儿,去把金来、金见叫来。”
那支铅笔已经用掉了一半多,只剩下不到二寸。凤儿就着松明火在两张小纸条上各写了几行字,把纸条交给林强云:“大哥,你看这样写好吗?”
林强云看了看说:“唔,字是写得比我好,意思也已经写清楚了,就这样吧。”
把纸条交给金来,吩咐说:“你们明天一早就用两只信鸽,把这两张纸条发回汀州,不要忘记了。”
金来、金见齐声应道:“公子放心,我们不会误事的。”
次日吃过早餐,林强云在茅屋的院子里看凤儿坐在竹凳上打绑腿,忍不住走上前说:“不对,这样打上去的‘脚帮’走不了多远就会松脱,你看着我是怎么打的,再解开重新打过。”
林强云一边示范一边说:“这布带从脚腕部开始先向下绕一圈,然后再转而向上。每圈的布带只能压住上一圈的一半,布带要缠得不松不紧,直到将近膝部时刚好布带缠完,用这根小带子扎紧就好了。这是一种最简单的缠法。”
“那么,还有另一种更难的缠法罗。怎么不一起教我呢?”凤儿问道。
林强云:“不是一种,我知道的就还有两种缠‘脚帮’的样式,现在时间不多,先按这种方法缠好就是。以后有时间的时候再教给你。”
罗运天一吃完早饭,就把李相送走,这时刚好回到院内,也凑上来目不转睛地看,聚精会神地听,依样画葫芦的照着做。他缠好了绑腿后才出声说:“飞川兄,我知道为什么上次我会那么没用了。昨天用这‘脚帮’时,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大用。到了昨天晚上,才发现有了这‘脚帮’,真的能帮上大忙,比过去走长路舒服得多,也不会那么辛苦。脚帮,脚帮,确是脚的好帮手啊。呵呵!”
张本忠匆匆走进门说:“公子,大队已经准备好了,是现在就走吗。”
林强云看凤儿已经缠好了绑腿,问道:“凤儿,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带的,快去拿来。我们要动身上路了。”
凤儿站起身跳了几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才回答说:“东西全都装好背着呢,我们走吧。”
林强云他们走到村中一块小坪,十辆鸡公车已经全部整理好,推车的也将车把上的布带挂上肩准备动身。护卫队员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静立在鸡公车的两边。
坪四周几十个小村中的男女老少眼中露出羡慕的目光,看着这一队人人精神饱满、服装一致,排列整齐的队伍,不住地交头接耳。
张本忠对陈归永点了下头,陈归永大声下令:“今天探路的由我带队,一小队三什、二小队一什的随我走。出发。”
山都跟在领先大步前行的陈归永身后,扭头挥手对林强云做了个“我先走了”的手势,蹦跳着走下河岸。
新泉村距朋口不过二十多三十里路不到,一路上没有村庄,行人也没见到一个。上次林强云到这一带找钨、锰矿石的时候,七八个人就在这个村子里借住过三天。
陈归永进入村子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异样。止住了手下的人继续前进,要他们准备好弓弩严加戒备。匆匆走到后面二十多丈的林强云面前说:“强云,这个村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你和我一起前去看看吧。”
林强云一挥手,边上的张本忠立即下令:“就地停下,二小队二什跟公子进村,其他的人准备弓弩兵器,听令行动。”
村里的气氛确是不一样,见到林强云和陈归永他们的村民们都惶急地匆匆躲入屋中。
林强云走了十余丈,远远的听到一座房屋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声,听那惨叫似乎是女人的声音。与陈归永对望了一眼,林强云喝叫:“可能是什么歹人在作恶。围上去,不得放走一个。”
有声音传出的这座房子,正是林强云上次来找矿石期间借住的那家,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祸事,里面发出的惨叫声简直不似人所能叫出来的。
二十个护卫队员在一名小队长的带领下,迅速地包围了这座村里唯一的砖瓦房。
林强云和陈归永带了另外二十个人走到房前,这房屋的大门虚掩着开了一条缝。在门边能更清楚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凶暴喝骂声:“你们这些贼胚,不给点厉害是不会招的。说,后面还有多少人,带有多少兵器?招!”
林强云提着手铳一脚把门踹开,入目的残酷景象令他怒火中烧。
一个近亩大的院子里,或躺或跪着绑得紧紧的七八个衣衫破烂、面有菜色的男女。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被脱光上衣,奄奄一息地被吊在院边的一棵树上,两个下垂的**被割去乳头并剖开一条大缝,鲜血淋淋流到地上沾湿约有半尺见方一块地面。
执刑的是个长脸尖下巴的瘦高个男子和一个高不过五尺的胖子,站在另一边背着手的是个穿绸服的四十多岁的红脸吏员。
院子四周还站着七八个提着腰刀、差役模样的男人。
听到大门被踢开的声响,站着的人都回过头。其中那红脸官吏头还没转过就开口喝问:“什么人敢闯入办案场地,好大的胆子!”
林强云哪里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听说是官府办案,愣在门边没有回答。
那红脸绸衣吏员见林强云的样子,再看他穿着光鲜的绸缎武士服,以为来了个有油水的。喝道:“把闯场的此二人给我拿下,一会儿和这些盐枭一起拷问。”
院子四周站着的那七八个人,慢慢地嘿嘿阴笑,拂动着手中的刀朝林强云、陈归永二人围过来。
这时一个躺在地上浑身血迹的男人大叫:“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点跑,站在这儿等死啊。”
林强云被这人的叫声惊醒,向侧边一闪,叫道:“把这些带兵器的人全都给我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办的是什么案子,竟然在外面滥用私刑拷打人犯。”
陈归永应声抖开枪花,迎向两个提刀靠近的人,这二人的刀触到枪花便朝外翻跌出去。
陈归永毫不停留地直冲到那吏员身前,把枪尖顶在那人的咽喉上。
红脸绸衣吏员脸色灰白,哆嗦着张开双手,表示并无反抗之意,眼中流露出求饶的神色。
几个向前抓捕林强云和陈归永的人,被随后冲入的护卫队员用弩逼住,不敢稍动。最靠院墙边的一个粗壮爪牙,也许看出林强云是这伙人的首领,趁别人都在对付同伙的时候,朝林强云飞扑,意图擒住为首的人为质。
林强云急向后侧退,刚想举枪自卫,忽觉还未好的右臂伤口一阵疼痛,抬起一半的手铳又垂了下去。
眼见得那人就要扑到林强云的身上,只听得砖围墙上“喂呀”一声尖啸,那粗壮爪牙手中的刀一下丢弃,掉在地上“当”地一声响,人也摇摇晃晃地立脚不稳向林强云冲到。
一条小黑影从砖墙上急坠,“噗”地一脚蹬在那人粗壮的肩上,把他推出数尺“轰”然倒地。
小黑影拉住林强云的手退到院子大门边站定,众人这才看清墙上跳下的是山都。地上那倒下的壮汉太阳穴上,露出一星针尾。
这时张本忠也走到院中,看清里面的情况后,铁青着脸喝道:“马上救人,抓住的人全都绑了。”
紧跟在张本忠身后进来的巫光,看清树上吊着的女人面貌,手上持着的弓弩掉到地上,惊呼一声“是四娘!”便朝树下扑去。
巫光纵身二三个起落,来到树下抱住那女人,拔出佩剑一挥,手忙脚步乱地解开绑着女人双手的绳子,捡拾撕到地上的破布盖到女人赤裸的身上,口中放声大哭。
女人昏迷中听到有人在耳边的哭声,还没睁开眼就下意识的要抬手,口中柔声说:“是光儿么,四娘好久没见到你了……”
巫光被四娘的惨相弄得失了方寸,一时不知道如何办才好,慌乱地哽咽着说:“是光儿,光儿来看四娘了……呜……”
门外涌入的人把红脸官吏九个手下按倒在地,七手八脚地用原先他们绑人的绳索将这帮家伙捆绑得鬼叫连天。
陈归永走到巫光身边,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哭什么,还不赶快为她上药包扎伤口。凤儿,凤儿在哪里,快叫凤儿来帮忙。”
一个尖厉的声音从这座房子的厅后传出:“什么人敢在这里高声吵闹,不知道本官在此查究私盐么?”
林强云俯下身对山都悄悄说了几句,山都一闪身窜入厅去。
不一会,先前那个声音恐惧的尖叫声再次传出:“啊……哟,鬼呀,不要过来……救命……救命……啊……”这声音渐叫渐小,不消一会就无声无息了。
跟随山都进入里面的一个护卫队员走到林强云的身边,一脸悲愤又不知如何开口地说:“这些简直……简直不是人,里面……里面……唉,还是公子自己去看看……哇。”
这名队员一下子忍不住,急步跑到墙角大吐特吐,把早上吃下肚的东西全都吐得一干二净。
林强云慢慢把手上的短铳插入枪套,以免牵动手臂上的伤口。看到急冲而入的凤儿,止住脚步对她说:“去帮巫兄弟为那个女人把伤口处理好,我去去就来。”
厅后的一间房外,三名护卫队员蹲在门边不住干呕。
房间内的情景,比外面的场面更加恐怖,活生生是个杀人的屠宰场。
两具赤裸的女孩尸体仰面朝天横躺在一张小床上,看她们的面容身材,都是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她们的下体一片血红污秽,肚腹上被开了膛,肠子被翻出体外,鲜血流满了一地。
床前一个光着下身的锦服男人面朝门昏迷在血泊中,他嘴上沾满鲜血,手中还紧紧地抓住一颗人心。可能是正要生吃这手上人心的时候,被出其不意闯进房间的山都给吓昏的。
床两头的地上,蹲着两个闭着眼睛嗦嗦发抖,仆人装束的男子。
两个惨死的女孩子林强云都认识,是这家主人张氏兄弟的两个女儿。
林强云呆站在房中很久,拼命忍住想吐的感觉,竭力把声音放得平静地说:“把这三个东西绑到外面,再找找看这家还有什么人在,叫他们为这两个女孩子收尸。”
说完这些话,林强云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匆匆向前面的院子急步奔出。
陈归永和张本忠阴沉着脸站在院子中间,毫无表情地看着护卫队的人对捆绑得如同粽子般的人拳打脚踢,他们的眼中甚至还透出些许的快意。
院子里的所有人,已经从那个出来请林强云进去的护卫队员嘴里,知道了屋内所发生吃人心的惨事,个个显得激愤莫名。
巫光扶着已经包扎好的四娘走到廊前的石阶坐下,转过身大踏步走到长脸尖下巴的瘦子和五尺高的胖子身前。眼中射出慑人心神的恨毒凶光,一字一吐地说道:“折、磨、人、很、好、玩,是吗?现在我也让你们尝尝,这种好玩的滋味。”
说完,巫闪电般地伸出双手,插入胖子的两个肩窝,在胖子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巫光的手已经缩了回来。这同时,也传出胖子的肩骨被折断的两声脆响,随即胖子的惨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
一名护卫队员在惨叫声中从门外慌乱地飞跑进来,急声叫道:“公子,村外有数百人把村子围住,口口声声要我们把抓住的人放出去。否则,他们就要杀进村里来了。他们说,这些被我们抓住的是晏头陀的人,如果不想和晏头陀结仇的话,就把人放还。”
林强云脸涨得通红,冲到张本忠的身边一把夺过猎枪,愤怒地举枪高叫:“护卫队准备战斗,这些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生吃人心的野兽,和他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不管它是什么人,有多大的势力,我都要向他们为这些惨死的人讨回公道。跟我出去,杀!”
院子里的人高举起手中的弓弩,哄然应道:“对,这些没人性的家伙,死不足惜。杀!”
林强云往枪里装入子弹,按下击锤就向门外走。
巫光听到那名队员进来报告的话后,脸色不停地变幻,此时见林强云将要出门,立即大叫道:“公子请等一等,听我说几句话再去不迟。”
“你说,你说。”林强云气呼呼地恨声说道。
巫光强忍心中的悲愤,从容不迫地说道:“公子和外面的人可能都误会了对方。我想晏头陀那些人也是来营救这里受伤的这些人,并不是这帮禽兽的同党。不如由我先出去向他们问个清楚,公子看好吗?”
“好,张大哥,你带几个人和巫兄弟一起去,并把我们的人、货全部带到这附近来。万一有警,立即高声喊叫,我们会出来接应。”林强云被巫光一打岔,渐渐有点恢复了理智,想了一下后向张本忠交代说。
巫光等人出去不到半刻,张本忠就回到院子,对林强云说道:“公子,巫光和村外的人认识,晏头陀他们果然是来救这些被抓住受刑之人的。刚才是误会我们是和这些禽兽一伙的人,才会包围村子,出言恐吓。现在巫兄弟已经和他们说清楚,正带一个人来见公子。”
正说间,巫光大步走到林强云面前施了个礼:“报告,村外的人是友非敌。他们是我的族人,是来救我四娘这些人的,听说是公子已经救了四娘他们,都非常高兴,派来一个人请见公子,现正在门外等候。”
林强云冲巫光回了礼,说:“知道了,请他进来吧。”
巫光出去领进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和陈归永差不多的壮汉,看他的衣着似是畲族的人。
院子里那些被救的人在相互帮助下,已经处理好了自己身上的伤,都坐在四娘左近静静地看林强云他们怎样处理这件事情。这时见到这个壮汉走进院子,挣扎着要站起来要向他打招呼。监视他们的护卫队员一看他们的行动,立即把弓弩指向这些人,喝阻他们不得乱动。
大汉也向这些人摇摇手,制止他们的行动。走到林强云的身前,认真地看了林强云几眼,抱拳洪声说:“宁化县畲人晏彪,绰号晏头陀,见过‘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公子,并谢过公子救出我族人的大恩大德。”
林强云抱拳还礼:“晏兄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挺身相救,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更何况遇上这些作奸犯科,在光天化日之下生吃人心,比禽兽还不如的恶魔,我岂能容忍他们横行。这些受难的既是晏兄族人,就请将他们领回去吧。”
晏头陀:“请林公子恕我不敬,在下想先去看看族人的伤势,并问清事情的经过。请公子给个方便。”
林强云伸手向廊下虚引道:“没问题,晏兄请自便。”
房屋的厅里传来“依依唔唔”的挣扎声,林强云一回身,看到山都和三名护卫队员一起,正把后面房间里生吃人心的家伙和他的两个仆人拖出厅来。那穿锦服的男人大约四十多五十岁,长得肥头大耳的,嘴里塞着一大把稻草,就这么光着下身被拖到院中。
山都他们的身后,这家的五个男女互相搀扶着朝外走,他们的衣服全被撕成布条,只能勉强遮挡往身上重要部位。从他们露出的身体上,可以看出肌肤上处处是红紫的淤血伤痕,显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是这家的主人张应谋、张应本兄弟,三个女的林强云也认得,年老的是兄弟俩的母亲,年轻的两个女人则是俩兄弟的妻子。
看情形,这家人还没有发现两个女孩已经被吃人魔鬼先奸后杀,并将心也挖出吃掉。正四处张望寻找他们的女儿(孙女)呢。
林强云快步走到张氏兄弟面前,指着那些捆成一团的家伙,急切地问道:“两位张兄,这些是什么人,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弄得这样?”
年纪大的张应谋“唉”地一声叹了口气说:“原来是林兄弟来救了我们一家。这件事本来和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关系,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鬼神,致使我家遭受此飞来横祸。”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昨天下午,这伙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说他们是上杭县衙的刘县尉、陈押司,带领缉捕私盐的差役到此地办案,要征用我家的房屋作为办案的公所。当晚他们就把我一家人捆绑起来,毒打逼问要我们交出家里的所有钱财。得了银钱后把我们一家丢在柴房里不闻不问,只将我们的女儿带走,说是要人服侍他们吃喝。直到刚才这两位大哥到柴房把我们放出来。林公子,你们可曾见到我们的两个女儿?”
林强云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件事迟早要告诉他们的,不如现在说吧。无奈地对他们说:“我倒是见过你们的女儿,但我说了以后你们不要伤心,尽快把她们安置好。她们在你家后院的小房间里,你们去看看吧。”
不多一会,后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号哭声。
林强云眼角扫到凤儿正迈步要向后面走去,连忙出声叫道:“凤儿不要进去后面,哪里的场面实在太过残忍,你不能去看。”
凤儿听话的止住脚步,默默地走到林强云身边站着。
“饶命……我们这样做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啊……饶了我吧……”
尖锐的哭叫声从院子一角传来,巫光一只脚步放在瘦高个的小腿上,脸色平静地问:“哦,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刚才我好像看到你下刀割人的时候,笑得好开心呢,这不假吧?”说着脚下一用力,“咔”的一声轻响,杀猪般的叫声响起。同时,众人清楚地听到又有一声断骨的轻响。
晏头陀在惨叫声中走到林强云面前,神色悲愤地说:“林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公子答应。”
林强云道:“什么事,你先说说看。”
晏头陀:“请公子把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交给在下,我等感激不尽。”
林强云想了想,招手叫过陈归永问道:“归永叔,你看我们即刻上路如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是没有见到过啊,不是吗?”
陈归永会意地说:“是啊,我们穿村而过,根本就没有停留。这村里发生的事情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说完高声喝道:“护卫队,到外面整队,准备起程。”
晏头陀从身上摸出一个黑铁牌交到林强云的手上,小声说:“林公子,大德不言谢。这是我们畲族晏家的信牌,你这一路到泉州,若遇到有人欲对你们做些什么时,可将此牌出示,或可保得你们一时平安。特别是到文圃山时,那里的沈山主是在下的结义兄弟,见到这块铁牌定会得到很大的助力。”
林强云收了铁牌,谢过晏头陀后就走出张家。
晏头陀是他的绰号,名彪,又名梦彪,本州宁化县人,是一个畲族的首领。
自他懂事以来,父亲和家里的长辈们就是以贩运私盐为生。从小,父亲就告诉他,祖父晏朝天是个顶天立地的畲族英雄好汉,曾于绍兴三十年(10年),举起过大旗造反。可惜被那时新上任的汀州知事孙祖善派兵给剿灭了。
这时他目送林强云他们过了河,渐渐消失在河对岸远处的林木间。
心里不住地想,这世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混了,官府对他们这些贩卖私盐的查得越来越紧,这段时间以来甚至派出官兵缉捕。
这次从泉州同安到此地的一路上,他们就遇上漳州的长泰、龙溪、龙岩三县的官兵不下六次,连这新泉村所遇的汀州上杭县派出的差役,总共碰上了七次官府缉捕的人马。带出来的四百二十人,折损了三十多个。所带的一万三千斤盐货如今剩下的只有不足七千斤,其他的都在逃跑时丢失,或是被官府缴获去了,可谓是损失惨重啊。
算起来,这次贩盐所得,只怕是连本钱都不能收回来,接下去自己的数千族人该靠什么活啊?
作为一族的头领,晏头陀苦恼得狠狠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头。
不如,照走祖父的老路扯面大旗造反,或许还能走出一条生路来。
晏头陀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转动头颅四下察看,发现围在左右的全是自己的族人,才放心地吁了口气。
晏头陀定下心神对他们说:“大家也看到了,此次我们出来贩盐,一路上被官府派出缉捕的人杀了不少兄弟姐妹,抢走了许多货物。现在即使能够平安地把剩下的盐货带回去,卖掉后可能连本钱也收不回来。家里还有二千多人等着我们赚到钱回去买吃的、穿的,难道说我们要把本钱也用来吃掉吗。以后还活不活了?”
“族主,你说怎么办吧,全族的人听族主的就是。”一个脸色黄黑的高大年轻人比了个下切的手势,一脸凶狠地大声说:“先把抓住的这个狗县尉和差役们都做掉,二个月前就是他在古田把我二哥抓去施以剥皮之刑,还挖出心肝吃了。现在落到我们的手中,正是报应到他的头上。”
其他围在晏头陀身边的人也纷纷悲愤地说道:
“是啊,这样的恶人到此时得到报应,嫌他来得太迟了。”
“也让这些人尝尝剥皮抽筋、活挖心肝的滋味。”
“听说,巫四娘刚才被脱得光光的吊在树上,又是割奶头,又是切奶肉的。要不是阿光他们的林公子带人来得巧,把四娘及早救出,他们先走的这些人还不知要受多少刑呢。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们畲家人还要不要活了。”
晏头陀举手止往大家的话,游移不定的眼光慢慢地变得坚定,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果断地说道:“去几个人守住那个狗官和他手下的差役,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那儿。我有重要的事情和大家商量。”
身周的人离开后,晏头陀脚步沉重地向那片树林走去,心里不住大叫:“造反,造反才有活路。”
他头脑慢慢平静下来以后,想道:“这县尉对我们贩私盐的,特别是对畲人恶毒得很,落到他手上的人,不管有没有贩盐,都会受毒刑拷打,弄得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就这样放掉他们,委实是不甘心。若是杀了这些人的话,就是杀官了,杀官和造反一样都是杀头灭族的罪名啊。可再这样下去,自己一族的人同样没法活下去,就是不被官府逼死,也会被活活的饿死,同样是灭族的下场。”
狠狠地握拳一击左掌,心情激荡之下把话说出了口:“拼了,既然找不到活路走,横直都是个死字,哪就给他来个鱼死网破,说不定还能拼出条生路来。”
“对,拼出条生路来,我们才有活路。”数十人的吼声在耳边响起,晏头陀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树林中,周围也聚集了三四十个族人。
不久,三百多执矛提刀的人集中到树林里,不时从树林中传出一阵阵愤怒的叫骂声。在天色近午时,树林里暴发出震动河水的吼叫。然后,数百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情,脸色各异地涌出树林,进入新泉村中。
当日,全村的乡民每家都有几个畲民入内,态度客气地劝说本村的人,这几天村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也从来没有见过上杭县的差役来过村子里。否则,见过差役的人或是知道村里这几天有什么事情发生的人,会有不可测的飞来横祸。
村民们当然谁也不想招灾惹祸,自然没见过上杭县的差役,村里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有人甚至还发誓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上杭县的官吏,长到这么大连差役也没见过几次呢。
张氏兄弟的院子里,两具薄木板草草钉就的白棺材前面,两个仆人被砍成八块横尸地上。那棵树下躺了八个脱得赤条条,嘴里塞着从猪栏里拿来稻草的差役尸体。差役们死得很干脆,心口上一刀毕命。
生吃人心的锦服男人和指挥差役行刑的吏员,嘴中不停往外流血,光身被吊那棵树上,他俩的身边都有二个畲民服侍。一人扶着晃荡不定的人体,另一人握着小刀,细心而缓慢地用小刀从颤抖的人体上割下小条的皮肉。
午后不久,数百畲民分成三拨离开新泉村。
一拨十多个人抬薄板白木小棺材,扶着张家的五位断肠人向野地走,掩埋了小棺材后自行离去,留下张家的人在野地里哭得天昏地暗。
另有三四十人抬着十多个箩筐,过河向上杭县方向走去,一个多时辰后又返回,渡过河后直赴莲城方向急急行去。
人数最多的一拨,约有三百余人出村稍作停留,然后分出二三十人急步向莲城方向行去,剩下的人也慢慢在后面跟进。
自此,上杭县的这两个县尉、押司和他们带出来的八个差役、两个仆人在人间消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五天后,汀州宁化县南部的潭飞磜,晏头陀高举起反宋的大旗,大张旗鼓的招兵。
驻守于宁化的福建路左翼军将邓起,九月十二日这天上午巳时初,正悠闲地在名为书房,却没有一本书,只有二架各种玩物的房间内。坐在桌前调逗、喂食他妻弟今天送到,从泉州给他带回来的四条各是红、橙、黑、白,都长着突出两个泡泡眼,只有寸许长的小鱼。
据妻弟说,这四条鱼花了他四百贯纸钞,才从一个破落户子弟手里买下。若不是那个破落户子弟急着要拿到钱去赌坊翻本,怕是出到千贯也难将这四条鱼买来呢。
“确是难得一见的奇鱼。”邓起心想:“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不知是谁,竟然能养出如此奇特的鱼儿来,恐怕得有极好的运气之人才能得到的吧。”
刚想到这儿,一个只比桌子高了出个头、年约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急匆匆地走进书房,气咻咻地叫道:“老爷,县衙的吴县尉送来了……送来了紧急公文,说是……说是安抚司命老爷率军征讨反贼……反贼呢。”
邓起笑道:“不错,不错。刚才得到这几尾难得一见的奇鱼,立功的机会就到了。呵呵!”
他饶有兴致地伸手在小丫头挺翘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一把将她提到怀里,把手伸入小丫头的衣襟,用力在那涨鼓鼓的胸部抓捏了几下说:“小东西,去把你那二个姐妹都叫来,乖乖在这里等着,老爷我回来时不许看到你们身上还有半缕布丝。哈哈……”
小丫头“哎……哟”痛叫出声,脸上失色。听了邓起的话后怯怯地小声答应:“是,老爷。小婢这就去将她们叫到书房来,不敢有半缕布丝留在小婢们身上让老爷看到。”
邓起从小丫头怀里抽出满是黑毛的大手,一把将她推落到地上站起身。小丫头含着眼泪连滚带爬地慌忙抢到邓起的脚前,用衣袖擦拭自己摔下地时被碰脏了一点的靴子。
邓起狞笑着看她擦完,一脚把她拨开,大步向外走去。
小丫头倒在地上看到邓起走远,飞快爬起身朝他远去的背影“呸”地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骂道:“立功、立功,天神菩萨保佑你这次有去无回,连魂魄也消散了才好。”
小丫头骂完,忽然脸色一变,冲到房门边探出头朝外左右看了一下,才拍拍心口,急匆匆地走了。
心惊胆颤的三个小丫头在这书房内,光着身子一直待到入夜,饿得头昏眼花也没能等到邓起回来,此后她们再没见过这位买下她们两年,也把她们作为发泄、虐待小玩具折磨了两年的军将老爷。///com///
邓起在客厅一拿到宁化县尉交给他的剿贼文书,立即向县尉探问。
当他听清楚现时在潭飞磜的反贼晏梦彪,手下只有三四百人时,不由得仰头哈哈大笑。拍着胸脯向县尉说:“老兄但请放心,本县共有厢军七百,我只要带上五百人,就可把反贼晏头陀的脑袋提带来向安抚使请功。哈,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给的本军将的大功劳呀。”
县尉不屑地撇撇嘴角,眼里流露出陋视的目光,心道:“这个不学无识的武夫,浑不知这些畲蛮的厉害。他们没事还要拔刀相向,把我们收税的栏头差役打得屁滚尿流。现在人家既然敢扯旗造反,早把这宁化县有多少军兵打探清楚了,你带着这么一点人,还不是白白地去送死?天大的功劳?哼,有命回来就算是前辈子烧高香了。”
邓起即时就拉着县尉去点了五百厢军,下令申时初整队,申正出发,趁夜进攻潭飞磜,务必取晏头陀的脑袋回城请偿。
夜色慢慢笼罩大地,不远处的山林被还有些湿热的风一吹,响起一阵哗哗声,四野的稻田里田鸡、青蛙叫声此起彼伏。草蜢、蟋蟀等虫豸不忿拿它们当粮的蛙类们的趾高气扬,也躲在草丛里放开喉咙高声鸣叫,好像向蛙们示威:我就叫得这么大声,看你们能耐我何?
忽然,有一片地方的虫鸣蛙叫沉寂下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分枝擦草的走动声。
数百条黑影悄悄地向路两边分散开,默默地布下一个由人组成的口袋。
不久,田间的蛙、草丛中的虫儿,又开始你一下我一声的比拼起来,恢复了前些时候的热闹。
今天的天时不太十分适合“墨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句话,夜色一来,东天快圆的月亮就把它柔和、淡淡的白光投射到大地上。
这朦胧的月光却也给邓起率领的厢军们多了许多方便,最起码他们不必摸黑走上不平的道路了。
邓起骑在一匹不很高大的马上,志得意满地策马走在队伍的稍为靠前,他离队伍的前锋只有十五六丈,不时出声喝叱:“走快点,让反贼跑了就拿你们的头来抵账。你们听好了,若是能把贼头晏梦彪杀了,本军将每人赏一……不,不,赏二十贯钱。”
宁化城到此三十五六里地,这些从没训练过,已经完全变成役兵的厢军,整整走了两个半时辰。
邓起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手下兵卒们的战斗力,他担心的只是赶不及时间,让反贼晏梦彪逃掉,平白地失去了一次立大功的机会。
眼见得离潭飞磜不远了,邓起在马上挺起身体大声下令:“现在,本军将命令,全部兵卒都给我跑起来,赶到潭飞磜杀他个人仰马翻,明早回县城去喝酒庆功。”
一边叫一边还扬起手中的马鞭,向前后左右的兵卒们狠狠地抽下。
在他想来,晏头陀一伙造反的盐枭,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自己的大军一到,还不是一见面就作鸟兽散么。这个功劳真是上天掉下来给自己的啊。
正当兵卒们被邓起像一群散乱的羊般驱赶前奔,跑得个个气喘咻咻的时候,右侧路边十多丈外响起一声大喝:“投枪!”
顿时,百多支寸许粗、削尖的竹竿从路两边向路中的厢军们投到,队伍中立即响起数十百人的惨叫声。
左翼军将邓起因为是骑在马上,最为显眼,所以受到的照顾也最为备至,足足有六七支尖竹竿插在他骑的马上。邓起的身上也插了三支,一支从他右腿插入,把他和马钉在了一起。一支从胸部左边斜贯而入,几乎透背而出。还有一支则是插在他肚子下方,右进左出把他串着。
这位左翼军将只来得及惨叫出四五声就断了气。
一波竹投枪过后,四下里响起喊杀声,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不到二刻就结束了。
其结果当然是晏头陀的畲族军大胜,除邓起当场被杀外,还杀死前来征剿的厢军一百九十余人,活捉一百七十余。
此仗中逃回宁化城的厢军不足一百五十人。
晏头陀的畲族军受轻伤的有一百余人,重伤九人,无一死亡。
晏头陀的畲族军首战告捷,声威大振,队伍迅速扩大到二千多人,不但是畲、瑶等族人加入义军,连汉人也有六七百人投身其中。
十月初四,晏头陀挟大败来征剿厢军,当场斩杀福建路左翼军将邓起之威,领兵直扑宁化县城,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攻入无兵守卫的宁化县城内。
头陀军入城后杀官吏,分盐货、降盐价,开官仓广布粮米于民,四乡饥民纷纷投入头陀军,数日内扩大到六千余兵马。
十月中旬,晏头陀进兵清流,清流城被一鼓而下。
绍定元年六月二十一日,也就是陈归永他们考校招募乡役弓手的那天,与林强云下厨动手煮菜请客的同时。在金国山东东路海州沐阳县南的沐水南岸,一片疏林边有个拄着条铁拐杖,四十余岁的高瘦汉子,轻拍用布兜挂在胸前的婴儿,看着坐在地上疲惫不堪的数十个女人和孩子,轻声叹息道:“孩子,再过几天,只要过了淮水便是大宋,不久就可以送你去枣阳,到你们王家兄弟那儿了。”
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人抱着孩子的走到高瘦汉子身边,问道:“老拐大哥,我们现在怎么办,眼看带出来的钱已经不多了,即便到了大宋境内,没钱也养不活这五十多个大小啊。也不知道我们灰熊山现在的情形怎么样了,张山主和我那当家的,他们能守得住山寨么。我当家的给我说过,只要击退那李蜂头的贼兵,就会赶来与我们相会的。唉!”
这高瘦汉子正是灰熊山的头领陈老拐,两个月前他奉山主严令,带着二十余弟兄护着上百女眷孩子,从后山逃出。费尽千辛万苦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绕过沂水县,由莒州过沐水到达沐阳县。在没路的山上失足摔死和一路走丢的妇孺有二十多人,特别是今天上午,在沐水北岸遇上了三十多个出来打粮的金兵,被杀的又有十多个。
随陈老拐一路到此的二十三名勇壮战士,此次与金兵狭路相逢中,一下子就在与金兵拼杀中死了十三个。现在逃到这儿的数十人里,能战的人连自己在内才剩十一个人了。
带出来的七百两银子,到今天已经剩下不足四十两。幸而上午还在金兵身上得到了一千多两银子和三十余两的黄金,还能够维持一段时间。但数十个张口要吃的女人孩子,仅靠这一点金银又能拖得了多久呢,这点陈老拐实在没法说。
“唉!”陈老拐脸色沉重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胡七的妻子,安慰她说:“弟妹且放宽心,到了我大宋地境内再来想办法吧。好歹我们现在手里还有些金银,总能把这几十口人养活的。好了,今天我们就在这林内歇息一晚,明日再向南行,要早日到我大宋境内方能安心。”
趁着天色还早,安顿好妇孺后,陈老拐不顾众人身疲力乏,拐打脚踢的把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仅余的十个大男人赶起来,带着他们和六七个身体强壮的女人在林中忙碌了一个多时辰。
子时已过,将近丑时正,在沐水河边守哨的人依稀听到河里有桨橹划动的声音,睁大双眼仔细察看,月光朦胧中河里影影绰绰的似是有二条船,还有不时闪动的金属反光。
“果然不出陈头领所料,”守哨的人擦擦拭酸涩的双眼,再仔细地看了一下河面,小声自语:“大约有五十多六十人,好像没有什么弓箭。”
说着,守哨的人悄悄伏下身体,隐没在灌木丛中。片刻后,他又现身于离河岸二十多丈,估计河里船上的人再听不到跑动的声音了,立即向疏林中奔去。
陈老拐听了守哨人的报告后,马上吩咐:“快,把大家叫起来,妇孺向昨夜我们定下的路线走,到一里外的那片洼地躲藏起来。你们留下七个人和我一起,利用做好的机关杀掉几个,看能不能把这些金狗吓走。
天,已经现出蒙蒙的灰色,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要亮了。
距沐水南岸一里多一片上百亩大小的疏林外,五六十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分成三股,由疏林的东、南、西三面向林子内慢慢地摸索前进。
林子里静悄悄的,除了这些人移动踩断枯枝的细微响声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绕了最远一段路,由南面入林的二十个人,是由一名金兵蒲辇孛堇(蒲辇:女真语金军编制单位,满员为五十人;孛堇:长官。意为五十夫长)所带领,二十个人排成一横排,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探。这个孛堇将右脚伸出还未落地,听到左侧行走的一名手下好像整个人大了一倍,一声不响地向前一伏。心知不好,想要收回右脚时,人的重心已经前移,右脚踩到地上,只觉右脚踩到地面后又是一空,脚腕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扼住,一股大力把他的脚从地上朝上拉起。这股力显然还没有足够大到把他一百四十多斤的身体吊上去,这又使得他的头“碰”地一下重重地撞到地上,把他撞得眼里金星乱冒。
在这个孛堇的头撞地的同时,就在他身边不到一尺的地面忽然动了起来,泥土四溅中一个人从地下钻出,用一条长棍子一下就插到孛堇的喉咙,把他刚要叫出的声音阻挡在喉咙里面。
其他的人发现情况不对时,二十个偷袭的人已经只剩下九个了。
只听一声低沉的“杀”声入耳,灰蒙蒙的天色中,树林内人影闪动间,响起几下急促的兵刃撞击声和几声短促的惨叫。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一样。
天渐渐地亮了,这时候本来应该有的飞鸟鸣叫声全都没有响起,疏林中只传出一个人狂怒的咆哮声。
这次领队来突袭的金军小个子谋克孛堇(金军编制单位,满员为一百人。百夫长)在疏林中间一块稍显平坦的地上大步地来回走动,嘴里发出暴怒而颤抖的喝骂声,让他的部下很难听得清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唯唯喏喏地小声应“是”。
在这位孛堇四周低头站立的金军士兵们,每当这位孛堇走近时都会不由得皱起眉头,因为指挥的脚下传来一阵阵熏人的屎臭味。不过孛堇自己倒是丝毫不觉,只是在走动时会不时地把脚底在绊脚的草上擦几下,让沾在此靴底下的屎更多地散发出它的味道。
“还没有到吗,死到哪儿去了?”小个子孛堇总算镇定下来,转脸向南边看去,随口问道:“是否有派人去查看?”
听到上官问起,几个金兵面面相觑,没人敢回答指挥的问话,只有一个最靠南站的士兵悄悄向外溜走。
小个子指挥挥动右臂,有点自嘲又带着点幸运的口气说:“我六十多大金军,夜袭只有十余个流寇带着的数十妇孺,竟然扑了个空,还有二十人连目的地都没到,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真是丢尽了我大金国军队的脸面。”
不一会,这个溜出去的金兵慌慌张张地跑回来,隔着二三十丈就气急败坏地叫道:“大人,都死了,全都被人杀死了。”
小个子指挥大怒,冲上去对那报信的金兵迎面就是一拳,骂道:“大人我还好好地在这里,你就咒我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金兵被一拳打在脸上,虽然指挥大人力气很小,打着了也没什么大碍,但也还是被打得脸颊生痛,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不是说你死了,我是说绕道从南面向这里偷袭的人,全部都被人杀死了。”
“二十个人全部被杀?”小个子孛堇脸色变得煞白,声音又再次颤抖起来:“一个活的也没有?”
报信的金兵听到指挥大人这样问,肯定地点点头,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也一下子变成煞白:“我看清楚了,二十个人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多是喉咙被割断,想来是没一个活的了。”
“快,快撒,快回城。”小个子孛堇下完令,一下蹦出数尺,带头飞跑出林。连部下的尸体也顾不上管,急急地逃回沐阳城去。
而在疏林南边,陈老拐和十个仅余的灰熊山战士伏在一个小山包后,等到日上中天,也没见到金兵出林追来,不由松了口气说:“看来金狗退回城去了。我们走,尽快把妇孺们带过淮水,回我大宋去。”
三天后,陈老拐十一个人带着二十三个女人、九个男孩、十一个女孩和六个男女婴儿,来到涟水县西南二十里的淮河边。
淮河的这段河道,因为有改道后的黄河汇入,河水大得异乎寻常。陈老拐好不容易才找到两条愿意渡他们一行过河的渔船,花了二百两银子,用了两天时间才把全部人运过河去。
日影西斜,看光景是申时左右,看着两艘渔船相继远去,渐渐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陈老拐习惯地轻拍怀中的布兜,想起本来就已经不多的银子还被这四个无良的人诈去二百两,心中感到十分地无奈。
布兜里的小小婴儿,正用他那双小手扯拔玩弄自己胡须,大约玩得高兴,咯咯地笑个不停,毫不理会带着他的陈老拐心中有着多么焦虑和不安。
陈老拐不无感慨地小声对开心得笑出声的婴儿说:“天可怜见,千辛万苦走了二个多月,总算把你和这些妇孺带回到我大宋地境了。就不知我们这些失国亡家,被遗弃已久的人,大宋是如何相待的。”
和陈老拐同时是最后渡过淮河的十个仅存的战士,都被他派去探路。
在这四野茫茫,初次踏上的土地上,几十个女人孩子必须要先找到个安稳的地方安置,然后才谈得上如何谋生。
因为是站在大宋的国土上,疲惫不堪的女人和孩子们也知道自己安全了,忙着捡拾干草柴枝,找上几块石头架起随身带的三口小锅做吃的。
天将黑时,回来了三个探路的战士,他们脸色不善地对陈老拐说:“陈头领,我们在五六里外找到了一个小村,据村里的人说,这里再走十多里就是山阳县,是楚州州衙所在地。这一带有李蜂头留在楚州的部下,归他的老婆四娘子统领。看来,楚州还不是我们停留的地方,还要向南走,到扬州或是泰州才能安全些。”
陈老拐思索了一下说:“既是如此,我们在此地不可多停,明天就起程去扬州,远离是非之地。以防李蜂头那贼子回来,被他知道我们是灰熊山逃出的人,再对我们来个斩尽杀绝。你们先去歇息,顺便告诉大家,明天还要南下扬州。去吧。”
陈老拐他们这一走,却让王永泰留下的唯一孙子失去了很快见到亲人的机会,直到十多年后才在一个偶然的时间里,与堂兄王坚相会面。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也是在六月二十一日的同一时间,大宋京西南路枣阳军杏山山区的屯田军营里,一座草草搭盖成的木房内,三十岁的劲军统制王坚,抖着手把几张信纸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几滴泪水掉落在信纸上,把最上面一张信纸左下角上的王永泰的泰字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墨迹。
“祖叔一家就这样完了,我那小堂叔还能不能逃出生天呢?”王坚心想:“派去打探的人,应该这些天就会回来了吧,不知那什么灰熊山的张仲富能否保得住一个小小的山寨?唉!”
王坚把手上的信纸塞入信封,小心地放到枕头底下。
门外有人高声报告:“禀将军,有东路探子回报。”
王坚一改面上悲戚的神色,满是风霜的脸上现出一副威严之态,沉声说:“报来。”
一名忠顺军士兵进入房内,单膝单手支地施礼禀道:“东路探子回报,这一路六个人只有他一人生还,其余的五人被李蜂头的部下所杀。据报,沂山王家寨于四月初七日被李蜂头买通内奸,骗开寨门,寨中近四百青壮男丁战死,其余的七百多妇孺全被送给蒙古人为奴。据说破寨时王老寨主将其不满半岁的孙子派人送往灰熊山。灰熊山则于四月二十六日破寨,山主张仲富以下四百七十余人无一降敌,全部战死。”
王坚急问:“那灰熊山的其他妇孺呢?”
“探子未曾得到任何消息,无人知晓。”军士回答。
王坚沉默了一会,抬头说:“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堂弟,希望天可怜见,能保得你一条小命,给祖叔家留下一条根苗。”王坚默默地为那不足半岁的婴儿祝福。
忠顺军在孟宗政于嘉定十六年(1223),病死于枣阳任上后,由江海统辖,所归统属问题一直闹得军心不稳。到去年(宝庆三年,1227年)各军矛盾益发严重,几乎弄到自行解散的地步。幸得朝廷急令任峡州(今宜昌)兵马监押的孟宗政之子孟珙,改任京西第五副将、权神劲军统制,回到枣阳任职,改由孟珙权管忠顺军。
孟珙将忠顺军分为三军,军情遂平定。今年,又于枣阳城西创修平虏堰,溉田10万亩,由忠顺军与民户分屯;同时命忠顺军每家养马,官供刍粟,于是粮丰马增。
王坚于嘉定十一年(1218年)七月赴枣阳应募加入“忠顺军”,为孟宗政部下。他作战勇敢且有谋略,升为劲军统制。
此时王坚正分领一支七千人的忠顺军,在杏山山区屯田、练兵、守备御敌。
王坚心中的默祈慢慢被烦躁不安所替代,这一晚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时已半夜,他忽然想到,李蜂头原在青州,现在既然降了蒙古人,为他们攻打山东路的抗蒙军民人等,则灰熊山逃出的人决不会向北,必然是向南而走,而且极有可能会直接逃入大宋境内。
从穆陵镇南下到大宋,一路要经金国的莒州、沂州,然后过海州或是邳州才能进入宋境。这样上千里的逃难路程下来,也不知有多少人能逃出生天。想到还只有数个月大的小堂弟,王坚忽地一下翻身而起,向外高声问道:“此刻何人值守?”
房外传来声息,一个声音应道:“启禀将军,在下中营甲辰营指挥杜,此刻当值巡守在外,恭候将军将令。”
王坚开门来到外厅,对立于厅门前的杜指挥说:“即刻传中营甲子营指挥王长明来见我,有紧急军务。”
杜指挥去后不久,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将领匆匆走入厅内,行了军礼后问道:“坚哥,如此半夜时分召小弟前来,有何要事需小弟去办么?”
王长明是王坚的族弟,因为有勇有谋而深得王坚倚重。此时王坚急于要想办法营救才出生几个月的堂弟,自己是一军的主将又不能分身,这才想到这位族弟。当即问道:“明弟可记得叔祖永泰公吗?”
王长明道:“坚哥说的是在山东路立寨的叔祖永泰公么,怎么会不记得,那年他回到邓州时还送了我家一石粮食,让我们一家大小过了个舒心年呢。坚哥,今天叫我来是为了叔祖公的事么。”
王坚把王家寨的事情与王长明讲了,说:“明弟,我料灰熊山逃出的人必定南下入我宋境,你即刻挑选五十名精壮会武的敢死之士,明日一早带着我的文书出发,尽快赶到淮南东路的楚州寻找灰熊山逃出的人。你此去路过淮南西路的安丰军时,趁便去见见我们的本家兄弟王祖忠,或许他能给你一些助力。到楚州后,若是能找到小堂弟,便即刻将他带回来。此事万分紧要,你务必小心谨慎行事,非不得已不要将我给你的文书出示他人。”
王长明应了声:“我明白坚哥的意思了,只要小弟还有气息,定会尽力寻回小堂弟,坚哥但请放心。我先去选人了。”
天色未明,王长明便带着五十名在枪林箭雨中闯出来的战士,出了军营急急向东奔行。
六月二十一日酉时,金国山东东路密州诸城北面的李文镇里,四五百名男女老少地被驱赶到镇中的祠堂前空坪上。
除了受到惊吓的孩子和数十个遭受到污辱**的妇人,还兀自在哭哭啼啼外,其他人都面无表情地静静等待着。
他们心里很是奇怪,这次的李蜂头不知怎么转了性,会突发善心并没有像别处的人传说那样“四毒”并举。除了抢掠财物粮食、**女人外,李蜂头的兵卒们这次并没有杀人放火。这里所说的“四毒”是:抢掠、**、杀人再加上放火。
凶悍的兵卒们在人丛中进进出出,把稍为年轻的男人,不管是衣着光鲜的有钱人还是破衣烂衫的苦哈哈,一律拳打脚踢地赶到另一边站定。
有几个兵卒装扮成好心肠的好人,好言劝说那些不愿意离开老婆孩子的男人:“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反倒吃罚酒,把你们分出来是要你们去当大帅的兵,要是再拖拖拉拉的不出去,惹得大帅着恼时,把你们的老婆孩子一刀杀了,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地跟着走。”
听到这样的话,男人们知道不会有生命危险,老婆孩子也能保住性命,虽然是万分不忍与老婆孩子分开,但还是顺从地站到一边去。如果他们知道从今以后,他们的老婆孩子将成为蒙古人的奴隶,过着生不如死的悲惨生活,而且生命并没有得到保全。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这样顺从,有没有人会挺身而出拼死相抗。
混在人丛中的王二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暗自焦急,叫苦不迭。不住盘算应该想个什么办法,赶快逃离李蜂头的魔爪才好。
他在四月初七那天,被寨主选中跟随巫光护送孙少爷到灰熊山,到达灰熊山的第四天又因为曾经到过诸城一带,被灰熊山主张仲富派去跟着个头领到这海州李文镇公干。谁知他们要找的侠客李家平并不在镇中,举家搬到莱州的即墨县去了。
王二倌的运气不好,在赶往即墨县时,才走出不到三里,就踩到一个石缝里把左脚给伤了,只好留在李文镇养伤。不料伤才养好,准备离开这里,正想着自己是去寻那位带他出来的头领呢,还是直接回去灰熊山时,却被李蜂头的军队出其不意地堵在镇里。
面有得色的李蜂头对自己想出来的这一招很是满意,只不过要人费些口舌说上几句话,就可以在自己的军队里补充不少兵丁,还可以借口安置新兵的家眷,把老**孺送去给蒙古人。
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凑足两万之数的奴隶给蒙古人,带着自己的百战雄师南下报仇,也顺便脱离蒙古人的管制了。
眼看分出来的健壮男人有六七十人,李蜂头站上亲兵搬来的一条长凳,手下的亲兵立即高声叫道:“不准吵闹,我家大帅有话要说。谁要是再出声,小心脑袋。”
李蜂头在人声静下后,狞笑着用手指向这六七十个男人大声说:“从现在起,你们这些人就是我李全手下的兵了。既然是兵,那就要听从官长的命令,无论你们的官长要你们做什么,都必须去做。官长的话就是军令,在我军中,违抗军令者斩!”
李蜂头嘴里最后一个“斩”字,几乎是吼着叫出来的,尖利的声音里满含着凶厉和杀气,让这六七十个乡民中的不少人听得猛地打了个寒战,好像从他的话语中多少听出了点凶兆。
“为了你们这些人在我的军队里安心打仗,你们的这些家人将被送到济南府去安置,若是有人胆敢不听本帅的军令,杀他的全家老少,一个不留。”李蜂头杀气腾腾地厉声大吼。
夜幕降临李文镇,李蜂头把自己的临时帅府,安顿在镇里财主李大善人最大的房子里。这让已经四十四岁,白白胖胖长着张长圆脸的李大善人李贵财高兴得笑逐颜开,好像他没花钱就从泥腿子手里弄来几百亩良田,似乎好处立即就会从天而降一般。
在李贵财想来,傍依上李铁枪这样专制山东行省的大官,又是有势力的军队大帅,自己要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好处,还不是这位李大帅的一句话的事?
在他上上下下大声呼喝家里的家仆、女婢忙着为大帅和其手下安排打点食宿的同时,不住美滋滋地想着:在不久之后,这李文镇附近的所有田地,全部都会成为他李贵财名下的产业。到时候么,哼哼,自己就成为一跺脚能让这一方土地震三震的大财主了。
天越来越暗,李贵财发现四下奔走忙碌的人怎么越来越少,他不禁有点上火,心道:“这些奴才们竟敢偷懒,被抓住了非得打上几十棒子不行。在大宅子里走动了一圈之后,听到为大兵们准备的房间里,全都传出男人欢乐的急促喘息和女人小声痛苦的哀求告饶声,他才知道并不是家里的养娘、婢女们偷懒,而是养娘、女婢们都被这些大兵拖进房内行乐去了。
李贵财忽然心里一动,暗自思量:“是啊,只要是个男人,哪有不好这个道道的。这位大帅必然也是喜好这调儿,何不……”
想到这儿,他急忽忽地跑回大厅外,堆上一脸谀笑向守在厅外的卫兵说:“这位大哥,小人想求见大帅,有好东西奉上给大帅赏玩。”
李蜂头还没等卫兵回答,就出声叫道:“让他进来。”
这时的李蜂头坐在厅里正觉得无聊,外面的说话声传入,听得出是这家的主人、本镇的财主。心里有点奇怪:这镇里的财物全都被手下搜罗得差不多了,只有这个向自己通消息的家伙,暂时还没动他的人口、财物。原来准备明天撤走之前再下手的,想不到他自己倒是等不及要送上门来。也罢,就叫他进来看看能有什么好东西。
李贵财小心翼翼走进大厅,头也不敢抬的跪到李蜂头的面前,颤抖着说:“小人李贵财叩见大帅。”
只听上面传下李蜂头的声音:“你有什么好东西要奉献给本帅啊?”
这声音好像并不是很凶恶的,李贵财大着胆子抬起头往李蜂头扫了一眼,看到李蜂头的眼光正盯在自己的身上,觉得身上一麻,赶紧低下头说:“小人见大帅一个人出外,不免有些儿寂寞,想奉上几个有点姿色的女人给大帅受用……”
话未说完,李蜂头嘎嘎的笑了:“哈哈,你还有什么女人有姿色的,总也不过是那么二三十个罢,都被我的手下用过了,你就别拿她们来献宝罗。来呀,这人竟敢戏弄本帅,给我拖出去打。”
厅外应声冲进二个健硕的卫兵,一下架起李贵财就要往外拖。
李贵财一听要打,吓得挣扎着叫了起来:“不是啊,大帅。还有几个好的藏在地窖里,是您没见到过的……”
李蜂头来了兴趣,站起身说:“哦,还有几个好的藏在地窖里,哈哈,好,放开他。”
李蜂头走近李贵财的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说:“带我的人去把藏着的人都叫到这里来,若是真有好的,能让本帅满意的话,会给你好处的。如果没有漂亮的女人找出来给我么,那就……哼哼……”
这两声满含威胁的哼哼,吓得李贵财差点尿湿裤子,慌不迭地把头乱点,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帅放……放心,地窖里有好货……好货,包能让大帅中……中意。”
李蜂头把眼一瞪,厉声大喝道:“废话那么多,还不快点去把人找来让我看过,不想活命了么?”
李贵财吓得一哆嗦,胯下流出一股水来,片刻间把地上沾湿了一小块,转过身跌跌撞撞地领着两个卫兵走出厅去。
不多一会,一个卫兵走进大厅向李蜂头报告:“大帅,后面果然有个地窖,藏着不少黄白之物,里面不但有几个漂亮女人,还有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看来有趣得很呢。大帅请看,这个先进来的就是了。”
这卫兵说话间,就听到厅外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大声埋怨着走近。
当先扭扭捏捏走进大厅的是一个打扮很奇怪的人,此人大约是三十来岁模样的半老徐娘,身材也就有五尺二三上下,一张瓜子脸倒也还清秀,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衣裳,头上也梳着女式发髻,从外表上看,怎么也是个女人的样子。
李蜂头得卫兵的先行说明,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人喉部有喉结,是个男人的体相。
后面跟进的李贵财看到这位大帅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人,连忙颠颠地跑到李蜂头的身傍,指着另一个刚进入厅中,年纪约为二十来岁长得尖头尖脑的男人,讨好地说:“大帅,此人是我这个不成材的儿子李璟花了七十缗‘当三钱’买来的戏子,名叫姬艳。又会唱许多曲儿逗乐,又会为人按摩身体四肢,还精于床上功夫房中术,让男人一夜受用七八个女人呢。”
李蜂头听得心里痒痒的,笑道:“好,这人我收下了,今夜就试试他是否真如你说的,有如许好处。”
李贵财连声应和:“是,是是。大帅今天晚上一试就知,一试就知。”
那姬艳做出个妖娆的样子,一脸媚笑地扭着腰走到李蜂头的背后,双手抓住李蜂头的肩膀用力揉捏起来。
“果然有些道行,唔,不知床上的功夫怎样,有没有这手上的功夫般好。”李蜂头很是享受地闭上眼睛,信口问道。
姬艳嗲声嗲气地笑着说:“哎哟,大帅一会儿找人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么,奴家保证让大帅大展雄风,纵横征伐于花粉丛中无有敌手。若是大帅满意了,能赏奴家什么呀?”
“若是服侍得本大帅舒服满意,本大帅就赏你……赏你……”李蜂头还真不知道能赏给他什么,回过头问道:“你想要本大帅赏你什么?”
十七章
姬艳指着李璟说道:“奴家也不要大帅赏赐什么,只要大帅收我这个兄弟为义子就够了。///com///”
李蜂头顺他的手指看去,见那李璟面貌长得倒也有几分和自己相似,一拍大腿说:“好,如果能叫我舒服满意,就收下他为我的义子,将来带着他打天下。”
李蜂头扫了一眼厅里站着的八个大小女人,指着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肥胖女人大笑道:“假若你真有这个本事的话,本大帅另外还重重有赏。好,除了这老菜帮子肥婆外,今天这几个女人全都留下来陪我试试你的功夫。”
李贵财一听这话就急了,这些人中有二个是他的女儿,大的不过十七岁,许了诸城梁大户的儿子为妻,年底就要嫁过去,这一被李铁枪睡过了后,哪里还嫁得出去呀。小女儿才十三岁多点,还没有行笄礼呢,若是两个女儿都被李铁枪当着自己三个小妾和两个儿媳的面一起开了苞,今后还能嫁人吗,自己成什么了?
心里一急,脱口就叫出声来:“大帅,不行呀。其他的女人都任由大帅受用,只有这两个小女孩的是小人的女儿,就要嫁人了的,求大帅放过她们吧!”
“胡说,本大帅睡你的女儿是看得起她们,也是看得起你这头肥猪。你竟然还敢如此叫唤不休,啊,嘿嘿,嘿……”李蜂头这话说得不错,明天自己一走,除了这个叫姬艳的和那叫李璟的小子外,当然这得看今天晚上是不是真能让自己满意。这里的人还不是全部都要送去给蒙古人做奴隶,实在是生不如死,哪里还能由得你这头肥猪把女儿拿去嫁人?能在此之前受到本大帅的恩宠,得沾雨露,也确实是看得起她们的了。
李贵财心中暗暗叫苦,本来他想得美美的,只要讨好了李铁枪,自己就能成为这一带的大财主,欺男霸女任所欲为。谁知这次是自己引狼入室,把李铁枪引到李文镇来,不但在还没见到一点好处的情况下就骂名传天下,连自己的小妾、儿媳和女儿也要先赔进去。而且看这李铁枪的样子,有没有好处还不得而知呢。想来就是能得到一点儿好处,恐怕也是得不偿失。
如果他知道当初去和李铁枪勾结的时候,李蜂头就是要把这个李文镇财物收归已有,把全镇的男女老少一扫而光送去给蒙古人做奴隶的情况,他还能像现在般的想着能得到多少好处吗?天知道。
李文镇原属北宋京东东路高密郡安化节度使安丘县该管,如今则是属金国山东东路密州治所诸城县管辖。原是个有六百余户的大镇,但经过天灾人祸、兵匪烧杀,现如今仅余不足三百户,比户口最高的鼎盛时期减少了一半以上。
镇子北边紧靠浯水,镇北最外的房屋距河只有一百二十余丈,不足一里地。
浯水,前朝亦与下游一样称为潍水,发源于沂山东麓的穆棱镇附近,流经本镇汇入下游的潍水。
此刻正当子时末丑时初之间,缺了一点边的月亮高挂中天,距浯水河南岸二三十丈的草丛中伸出一个人头,略微探看了一下又向草丛内缩下。
草丛里隐约传出一个女声问道:“怎么样,满叔回来没有?”
一个孩子的声音回应道:“没见到有人过来,想来满叔还未与灰熊山的张头领会面,没有得到镇里的虚实。二姐,我们要不要出去寻找一下满叔,万一……”
“胡说,满叔不会有万一的。三弟你不得乱出主意,满叔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二姐小声喝止住三弟。
一个男声劝道:“承宗,听你姐的话,别出去乱跑。五哥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了,他不会出什么事的。万一你去找他时,他却回来了,他不见了你又再去寻你。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聚到一起呀。听七叔的话,静静地在这里呆着吧。”
此时,远远的传来三声蛙鸣,这草丛中一下蹦起五个人影,其中有人也发出三声蛙鸣。
这里的蛙鸣声落,十多丈外的草丛动了起来,一条粗壮的人影快步向此处行来,走到近前用粗沉的声音急促地说:“大家听好了,李蜂头正在镇子里安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次并没有像以前几次一样连夜把俘获的人口送走,而是在镇里停下。据灰熊山的张头领说,他们找到了当时没留在镇内的人,问清了他们灰熊山以前留在这里养伤的一个人,确实是被困在镇子里面。我已经跟他们约好,他们负责潜入镇南,寻机会救出他们的人。我们则从镇北进去,寻到李蜂头想法把他杀了。现在君蕙、承宗,你们跟着我从镇北潜入。七弟你带着八弟、九弟从镇西杀进去,记住,只要冲突一下马上就退出镇子,只要造成混乱给我们机会就行,千万不要和他们硬拼。天亮后我们在镇西五里的河边桃林会合,灰熊山的张头领他们也会到那儿去。”
“知道了,五哥放心。我们冲进去后,一有机会就放上一把火,让镇子里更乱一些,好让你们两路人有更多点的机会。”一个男声小声回答。
“好,我们分头行动。”满叔说完,扭头向李文镇走去。君蕙、承宗紧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七弟三个人绕了个大圈来到镇西,他们小心翼翼地潜近镇边的房屋,仔细地察看了一遍。李蜂头的手下竟然没有派出人巡逻,也没有守哨,大概之前只有他们袭击别人,从没遇到过受人袭击的经历;再就是以为这附近只有他们这一支军队,没人敢在他们的老虎头上拍苍蝇吧。
摸入最靠外的一所房屋。很幸运,李蜂头的兵卒都在房内呼呼大睡,甚至房内还点着灯火,就是有人从屋里向外面看也不能看清屋外的人,让他们三个毫不费事地进入了第一座房子的院内。
这座房子显然是个小家小户,院子不到半亩大,只有四间房,全都亮着灯火。
靠东道的一间房内有声息传出,走近一听,房内一个男人小声地恶狠狠地咒骂:“女人,给我乖乖地不许动弹,要是你敢让我不痛快,看我不把你的奶子割下来炒成菜吃了。”
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小声哭泣着哀求:“军爷,饶了我吧,你们十多个人每个都已经肏了两次,受不了了呀……哎……哟……”
八弟听得怒火涌起,轻轻走上前推开房门,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赤裸裸地被绑在一条长板凳上,一个中等身材的兵士赤着下身,双手紧握女人双乳用力抓捏,俯在女人身上不停地耸动。
听到门响,兵士并没有停止他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说:“急什么呀,我还没完事呢,再过一刻过来就差不多了。”
正说着,他忽然从身下的女人惊恐的眼睛里看出了危险,一挺身就要站起来,张嘴要叫。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了,连鼻子带嘴巴被一个手掌捂住,只能发出“依依唔唔”的声音。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只觉得喉头一凉,口鼻上捂得他气也透不过气来的手掌消失,依唔出声的嘴只能大张着,声音从割破的喉头处连血沫子一起喷出,变成一连串呼噜噜的杂声。
后面跟进的七弟和九弟各握着一把匕首,猛扑房内坑上睡得像死猪般的三个人,只一下就割开两个的咽喉。还有一个被这细微的响动惊醒,刚看清自己的人被杀,还没等他张口,八弟一甩手,那把匕首已经插到他的咽喉,这人只挣动了几下就断了气。
七弟他们的运气真好,这座房屋只有东首这间有四个李蜂头的人,其他三间房屋内关着五六十个青壮男人。
当他们打开第四个房间时,一条人影向当先进屋的九弟扑过来。九弟一惊,一挥手中的匕首就要向来人咽喉下手,七弟急叫道:“这是乡民,不可下毒手。”
听到叫声,那扑向九弟的人也止住冲势问道:“你们是谁?”
七弟没有回答这人的问题,端起窗台上的桐油灯,举到那人的面前看清他的相貌,问道:“你是灰熊山的人?”
那人正是王二倌,这时被人叫破行藏,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说:“正是灰熊山的王大爷,怎么样?”
七弟喜道:“果然被我们先找到灰熊山的人了,伙计,你们的张头领在镇南找你呢,快到尾上那间屋取来兵器,跟我们一起杀出镇去。”
王二倌迷惑的问:“看守我们的有四个人呢,都被你们给杀了?”
九弟说:“全被我们杀了,快去取兵器吧。”
七弟等二倌出门后向屋里的人小声叫道:“喂,你们这些人还不逃,想等死吗?”
屋内顿时一阵骚动,一个人说:“我们的老婆孩子都在李蜂头的手里,我们一逃他们都会没命的。再说,李蜂头讲过了,只要当他的兵,听他的军令,就把我们的家眷送到济南府去安置。”
八弟看他们没一个想走的,也出声劝道:“你们不要犯傻了,李蜂头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他是骗你们的呢。你们当他的兵为他卖命,他却要把你们的老婆孩子送去给蒙古人做奴隶,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时日。不过,逃不逃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七哥,我们走吧。”
丑时正,李文镇西忽然冒起了一道火光,不一会又有两处火起。三处的火光不过片刻间就连成了一片,紧接着,火起处响起了喊杀声。
从镇子北面悄悄潜入的满叔和君蕙、承宗三个人,直到李贵财的大宅后围墙外,除了刚到镇边时杀了一个出来屋外小解的兵士外,再没有见到一个人。
镇西火起前不久,他们三人潜行到李贵财大宅朝南的大门不远处,这个大门外倒是有二个守在门边的卫兵。
不过,这两个卫兵毫无一点责任心地在闲聊:“瓜瓢,今天拿到多少银钱,有二两银子吗?”
“才没有这么多呢,今天只分给我一百三十枚当三钱,他们说我没有找到多少银钱,只能分给我这么多。金刺,你呢?分到多少?”叫瓜瓢的卫兵反问道。
金刺丧气地说:“伙计,实话说我也没分到多少,只有四五钱银子,这次出来有点背时,得的钱财没有前几次那样多。不过,听大帅的亲卫说,明天把这财主的家一抄,恐怕能抄出几千两银子,大约多少能分到一点吧。”
满叔听这两个卫兵的话,估计李蜂头可能就是在这座大宅中住下,转身朝后返回到屋子背面。他人朝地上一蹲,把两手十指互扣对跟来的人小声说:“君蕙、承宗,你们到我手上来,上去墙头后再把我拉上墙去。”
那叫君承宗的男孩应声把一只脚踩在满叔十指扣成的手托上,双手扶住墙壁说:“好了。”
满叔站直身体,把双手用力朝上一送,承宗借力朝上一纵双手搭住墙头,翻身上了丈余高的围墙。
照样把君蕙送上墙头,满叔在二人的帮助下,轻松地翻入空无一人的后院。
二条狗无声无息地从菜园一角向他们的落脚步处悄悄地走来。
还好,在狗还没有扑到之前,满叔已经在月光下看清了二头狗儿,伸手从腰间挂着的囊袋内掏出一块东西向狗儿一丢,二条狗儿一嗅到丢出去的那块东西,立即呜咽一声,夹住尾巴悄悄溜到墙角缩起身子颤抖。
承宗好奇地悄声问道:“满叔,那是什么,怎么狗一闻到就跑掉了?”
满叔忍住笑小声笑骂说:“傻孩子,这是满叔找来的虎粪,这二条只会欺负穷人的土狗,当然一闻就吓得屁滚尿流,躲起来动也不敢动弹。它不溜走,难道还会自动跑出来膏虎吻不成。闲话少说,我们找李蜂头报仇去。”
这后院是个菜园子,从围墙到屋子的墙壁有六七丈远。
三个人落地后,绕过悄无声息的菜园子,转到一个角门边,满叔用手轻轻一推,角门发出轻微的“依呀”声,被推开一条能侧身进入的缝隙。
门内的通道黑沉沉,过道里空无一人,可以看到数丈外有火光照到过道的另一头。
三人闪身入了门,轻手轻脚悄无声息地走到过道另一头,满叔探首外望。
这里已经是内院,过道口开在内院西北正房与厢房的交角处,院内空荡荡地不见一个人影。房屋两边的厢房传出许多人睡熟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震户外,正好掩盖三人行动发出的细微动静。正房连大厅有五间的长度,大厅内灯火通明,灯光从厅里直照出厅外,把个内院照亮几近四分之一。估计位于正中的大厅两边各有两间房间,靠东首的窗户还有灯光透出,隐约有人声从房内传来,想来那几间房内的人还未歇息。
满叔回身附在后面两人的耳边,用细微的声音吩咐:“你们在这里等候,我去看清厅中若是没人的话,注意我的手势再到那边有人声的房外查探。小心了。”
满叔伏低身体,由暗影中潜行到能看见大厅的灯光边缘处向厅里看去。
只见厅内四个卫兵有三个伏在茶几上打盹,另一个则满脸心醉地侧耳倾听着什么声音。这个卫兵正是李蜂头的贴身侍卫之一,就是烧成了灰,满叔也能认出他来。
满叔恨恨地想:“这爪牙在厅里,李蜂头就一定在这厅两边的房间内。但这座房屋的格局不利一击后逃走,我可不能为了报仇把应家的两个后辈失陷在这儿。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先退出外面去才好。”
满叔朝角门方向招手,待两人来到身边后带着他们从下厅绕向东侧,走过下厅房时顺手取下一条挂在墙上的绳索。到了东墙下轻声说道:“你们俩听清了,现在我送你们上墙,你们垂下这条绳索给我留条退路。然后就到正房的屋顶上准备好暗器等着,见到有贼兵围上来时立即发暗器。我进那亮着灯的房间内,若是李蜂头在里面,得便即可对李蜂头行致命一击。无论得手与否,我们都必须在一击后远离险地。来,你们都上去。”
四五丈外的窗内传出什么东西击打在肉体上的“啪啪”响,还有似是被堵着嘴不大的呼痛,更夹有不时传出的女人压抑的尖叫。
踞高临下的墙头可以从开着的窗户看到房间一角的情景,名叫君蕙的二姐一看之下浑身一抖,站立不住地几乎掉下墙去。三弟承宗急忙伸手扶住君蕙,关心地问道:“二姐,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快去把绳索挂好,我们到屋顶上等候。”君蕙急促地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烧,好在这时没人能看见她的脸,否则定会发现她的一张脸像块红布。
脚上有鹿皮软底靴,十分利于夜间进行活动,只需小心些,上到房顶也不会有多大的声息发出,屋内的人在四周震耳的鼾声中并没有发现房顶有人在活动。两人悄然行到屋脊伏下身,静候事情变化。
满叔看他们已经隐身屋顶,只能见到屋上有两小块微微的突起,不细看决难发现房上有人,放心地低下身朝窗下潜去。
从窗底缓缓地探起头,房间内的景象让人看得心血沸腾,血脉贲张。
一张大床上四个披散头发的光身女人围成一圈,为一个仰躺着的人揉捏搓摩,一个梳发髻的女人站在床上,一手捉住个女子的右臂,一手托在她股部一上一下地掀动,使那骑在躺着的人胯上的女子上身前俯,能让躺着的人双手够得上她的双乳。
床头靠着一根七八尺长的铁枪,那不是李蜂头惯用的招牌铁枪是什么?
房间离床数尺远的另一边,有两个赤裸的女人各用一只左手掌掩住嘴,歇力不让叫声出口,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她们的右手都拿着一根木尺向对方的**拍打,两人的双乳都被打得红肿充血,各有一只**红通通地挺翘在胸前,还有一只正被对方拍打的**却还是稍稍下垂着。两个女人不敢停下手,只是不时用求饶的眼光向床上看去,希望有人发善心叫她们住手。
此时,那床上站着的女人扭头看了一眼这互打**的两个女人一眼,叫道:“再打几十下,两个奶子就差不多一样,只要够硬挺不会下垂,你们可以来换下这两个小青果子,让大帅玩得更尽兴些。”
满叔这才看清,此人喉头有喉结,原来是个男的。
那人也在这时看到了窗外探出头的满叔,张大了口想要叫,却一时惊得叫不出声来。
满叔一见这人一脸的惊容,知道大事不好,若是让他叫出声来,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当下不再犹豫,双腿发力一蹬,“刷”地一声从窗外窜入房内。
床上躺着的人本就发觉身上的女人停下不动,心中有点火起,闭着眼睛正要出声发话。这一下轻微的声响惊动了他,收回抓捏在女人胸脯上的双手朝下一撑,挺身坐了起来,大牛眼中精光闪射,大喝道:“什么人,敢闯入本帅的房中?”
这人在喝叫的同时也看清了穿窗而入,刚站稳的满叔,再次亮声大叫:“快来人呀,有刺客。”
满面叔纵身朝大床飞扑,并发出一声虎吼:“应家堡的人报仇来了,李蜂头,纳命还债!”
床上躺着享受淫乐的人正是李蜂头,一见穿窗而入的黑大汉手抡朴刀猛扑过来,急忙侧身挥动右手,把左边的一个女人当胸一掌打得离床向黑大汉飞去。双手一撑床面跃身而起,把被人捉住骑在身上的女人和那不男不女的家伙掀跌下床,晃动胯下还未垂软的物事向床的另一边跳下。
满叔挥舞朴刀急冲的身形被李蜂头打出的女人一挡,那一下狠劈的朴刀斩在已经半昏迷的女人身上,一蓬血雨洒得满叔满头满脸,一时间连眼睛也被血液糊住。等他擦拭掉眼睛上的血再睁眼看时,李蜂头已经跳下床取了铁枪在手。
满叔心中暗叹:“可惜呀可惜,这次如此的大好机会都不能杀得李蜂头报仇,以后要杀他这恶魔就难上加难了。”
满叔心知自己决难抵挡李蜂头手中铁枪十合以上,此时若再不走,等到厅里的卫兵把外面一围,就是想走也怕是万万不能了。当机立断地返身一纵,重又穿窗而出,冲过厢房时听到各个房间内已经有人在大呼小叫,呼喝还在睡梦中的人起来抓捕刺客。
满叔急跑到东围墙下垂的绳索那儿,把朴刀往背上一插,抓住绳索就向上攀去。
正在此刻,好像听到屋外有人向这座房屋奔跑来的急促脚步声。
满叔站在围墙上四下一打量,可以看到远远的镇西火头升起,还隐约传来了喊杀之声,他十分无奈地朝屋顶上一挥手,示意屋顶上的人赶紧离开,然后跃身向墙外跳下。
三个人按进镇的原路急速退到镇外,满叔沉声说:“我们的大仇人李蜂头就在那间屋子内,可惜为叔无能,武功太低,没有在这里杀得了这厮。以后我们必须勤练武艺,再另外寻找机会想办法报仇。最好能联络更多李蜂头的仇家,一起向他寻仇才有可能杀得了他。现在我们去镇西,看看七弟他们的情况怎么样,若是能抽冷子多杀几个李蜂头的帮凶也是好的。我们走吧。”
两个姐弟相对无语,满叔的武功比他们俩高出很多,也还是感到武功太低,无法一举击杀李蜂头报仇。难道这李蜂头的武功竟然高到自己这些人无法抵挡,再也没法报却应家堡的血海深仇了么?
说到勤练武功,过去在应家堡时他们哪一个没有下过苦功,光凭自己勤练有用吗?若是没有明师指点,以自己姐弟的资质,恐怕再练上十年八年也无法在武功上有多大的进境。想要报仇,怕是不能一时半会能办得到的了,难矣。
姐弟俩满怀心思地默默跟在满叔的身后,从镇外绕着走向镇西。正行走间,满叔忽然打个手势蹲下身,小声说:“注意,前面十多丈有人影闪动,不知是我们的人呢还是李蜂头的贼兵。你们小心了,慢慢靠向前去。若是贼兵不多,则下狠手杀得一个是一个。”
君蕙悄声吩咐承宗:“三弟,你跟在姐姐身后瞧准了再出剑,不要冲得太前,以免被贼兵伤着了。”
“姐,你也太小看人了,我已经十五岁,是大人了。报仇的事总不能不让我出手,在一边看着你们拼杀吧。”承宗不服地诘问乃姐。
君蕙柔声劝解道:“三弟,你是我们应家的根啊。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我这做姐姐的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妈,如何对得起应家列祖列宗啊。好三弟,你就听姐的,好好保重自己吧,为咱应家留下一条血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要先保住自己,再想办法报仇。姐可不想为了报仇,应家就此绝了后。”
满叔听了君蕙的最后几句话,心中大为震动,心中暗想道:“是啊,自己身为应家的长辈,确是不能光为了报仇,把侄儿他们小姐弟俩给带着一心报仇,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再怎么说也得为咱老应家留下一条根,以承继应家的香火。报仇的事就由自己兄弟出面就可以了,让他们姐弟俩好好地活下去。”
当下也回头对承宗说:“你姐说得很对,是为叔的以前考虑不周全,一心只顾着报仇雪恨,差点坏了我们应家传宗接代的大事。从今以后,再有拼杀时,君蕙你尽量的护着承宗,有机会就找个安定的所在,寻到合适的人让你们姐弟俩先成家,然后再专心练武,以便将来有后人能接手去杀李蜂头,报我应家屠堡灭门的血海深仇。现在且隐起身形,跟我走吧。”
前面不远的人也发现了他们三人,即时发出蛙鸣,是自己人。
三人快步走近,与七弟会合到一起。
和七弟一起来的还有从镇里救出来的灰熊山王二倌,他们四个人的手上除了兵器外,还带来了从镇中贼兵们手里夺来的六张弓和七八壶箭。
这些弓箭让满叔大为欣喜,有可以远程攻击的武器,就能多杀伤不少李蜂头的手下帮凶,说不定还能给李蜂头致命一击呢。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应家堡的六个人中,没有一个是射箭的好手,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灰熊山的张头领他们身上了。
“七弟,我们走。”满叔决定去找灰熊山的人,看看他们有没有箭术高手,便对众人说:“去找到张头领他们,商量一下明天怎么样给李蜂头再来一次袭击。顺便也送这位小兄弟去与他们会合。”
张头领,大名叫张得福,是张仲富的本家兄弟,也是出身于武休关张家寨。二个多月前奉张仲富之命,带着六个人到此李文镇,代族兄武休张家寨寨主张仲平送信,邀请潍水剑客李家平到武休关张家寨,商讨关系到大宋江山存亡和百姓生死的大事。至于商讨的是什么事情,张山主没说,张得福也不便出言相问。
可张得福到了李文镇以后,李家平已经于半年前举家迁往莱州的即墨去了。经过向镇民们打听,才知道李家平因为与本镇的财主李贵财有购买田地的纠纷,是被李老财使诡计逼走的。
听到这消息的当时,张得福不由得暗自叹息,无论你是平头百姓也好,或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人物也罢,除非你比别人强大,比别人霸道。否则面对上有钱有势的人时,总免不了要吃亏。这不,就连名满天下的潍水剑客,也有被逼得背井离乡的一天哪。
张头领此刻正在李文镇的南边急得团团转,留在李文镇养伤的王二倌原本并不是他们灰熊山的人,只是因为这人曾经到过诸城一带而由张山主请来替他们带路的。临行前张山主一再交代过,灰熊山的什么人都可以折损,但这个王二倌是王家寨王永泰的本家侄儿,务必要保得他安全归来。
虽然前不久在即墨城把张山主交代的信交给潍水剑客李家平以后,张头领就听道上的人传说,灰熊山已经在二个月前被李蜂头攻破,山主张仲富以下全部战死,他们已经没法回灰熊山了。但山主临行前交代的事情,总不能因为山主已死就置之脑后吧。无论如何也得把王二倌救出李蜂头这汉奸的毒手,才能对得起自己灰熊山义薄云天抗蒙英雄的名声。
刚才,张得福他们六个人摸进镇内,寻找了十多座房屋也没有发现镇里的人被关在哪儿,只杀了十来个巡哨、小解的李蜂头手下兵卒。等他们还想再进一步搜索时,镇西已经燃起了数处火头,把全镇子里的兵卒都惊醒了。不得己,只好匆匆地撤出镇来。
正当张头领寻思着是否要去找到应家堡的众人,再商量如何进行救人大计时,满叔他们先找来了,连带着把王二倌也一同带到,让张得福喜不自禁。
“伙计,我们应家堡的人虽说都是练武的,但于箭术一途么,只能算是可以拉开弓、能射出箭,粗识箭术的新手,至于射出的箭能不能中的,那就不敢保证的。不知贵山的人……”
满叔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得福打断:“我说伙计,不是我张得福夸口,我们灰熊山来的人,除了这位王小兄弟原本是王家寨的,我不清楚之外,其余的六个人都是能射得一手好箭的。虽然不敢说能够百步穿杨,但在百步内也能射中标靶。”
“哪可好得很哪,我说,伙计,现在已是寅时前后,距天亮也没多少时间了。不如这样,明天我们……”满叔的话越说越低,几致低不可闻。
张得福一拍大腿,说道:“好,真是好主意。伙计,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有个提议,不知应兄……”
满叔照张得福肩上轻轻打了一拳,笑道:“伙计,有话就直说,这样吞吞吐吐的,如何像是灰熊山英雄好汉的作派。”
张得福:“好,我说。依我看,我们应该分成两拨,我带灰熊山的五个人用弓箭袭击,引得李蜂头的马队追我们时,应兄再瞅个机会杀上去,然后顺浯水而下。我们在浯水入潍处会合,如何?”
“就是这样办,伙计,我们寻地方去睡上一会,天亮后再探清李蜂头如何走法,再商量到何处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满叔高兴地说。
“混账王八蛋,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李全的尖头上披散着头发,身上披了一件外袍,右手提着马鞭在跪着的四名亲卫面前不住走动。不时扬起马鞭向亲卫劈头盖脸抽上几鞭,然后再烦躁地走动、开骂:“竟然让刺客闯入老子的房间里,连小娘们也被刺客杀了一个。能够好好乐上一乐的晚上,被你们这些饭桶把刺客放进来给搅黄了。说,老子要怎么处罚,才能让你们这些人记得今天的过失?”
“刺客已经被赶跑了,现在离天亮还早得很呢,大帅尽可以回房去再寻乐子。”一个跟随李全最久,也是李全同村的亲卫劝道:“大帅也不必为个把刺客就气坏了身子,小的们保证刺客再也不能进来惊动大帅了。”
这个亲卫一边劝说,一边心里大骂:“你这该死的李蜂头,霸住七八个娘们取乐子,让我们这些人为你守在门外听得火大,早晚你不是死在刀剑下,就是死在小娘们的肚皮上。”
李全被这亲卫一说,还真是觉得刚才的火气没刹掉,想到那些个小娘们红肿硬挺的奶子,胯下的物事又蠢蠢欲动。大声喝道:“若是还再让刺客闯到这座大宅里,当心你们的脑袋。”
说完,急急转身回房消火去了。
四个跪着的亲卫不敢怠慢,立时呼喝叫唤大宅内的所有三百余名亲兵,在这座大宅内外布下了三圈人墙。他们相信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就是一只耗子也难从这些人的眼皮底下跑过而不被发现,更不用说是大活人的刺客了。
原先的房间内也在上演一幕打骂人的戏,不过打骂别人的却是那个男扮女装的姬艳,被折磨的是李贵财的女儿、儿媳和小妾几个女人。
那姬艳在李蜂头暴怒地叫骂着出房门之后,生怕李蜂头回来后会把一腔怒火发泄到自己的身上,飞快地转动心思要想出个保命并能得宠的办法来。
他看着在地上挣命的女人,原本清秀的脸色一变,把心中的害怕变成恨火,走近这垂死女人的身边,恶狠狠地骂道:“臭娘们,要死也不会爬远些,弄到一地的血让人恶心。哦,原来是李璟的大老婆啊。嘿嘿,以前呢看你奶大腰细也还有点风骚,能受调受教的服侍我和你男人玩得尽兴。现在么,快死的人是没用的了,看在你这女人以前对我还有点意思,能帮我说话的份上,我就成全你,让你少受些苦早点去吧”
地上的女人被李蜂头一掌击在胸部,胸胁骨已经断了二根,摔出来后又在半空中被黑大汉满叔的朴刀砍在后腰,现在血已经快流光,离死不远了,哪里还能爬得动。她眼里射出满是哀求的目光,想叫这个妖人看在过去相好一场的份上救自己一命,那知道换来的却是更早死。
姬艳骂着骂着,猛地抬腿一脚踩到那垂死女人的脖子上,女人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脖子上的脚,双腿蹬动了几下便安静了下来,眼见得是没命了。
床上互相搂抱在一起哆嗦发抖的六个女人,那曾见过如此凶狠的人。更不用说这个平日里和她们一起,与自己的男人一同寻欢作乐,显得娇柔如同女子般的人这时会露出这么一副恶魔般的凶相,
李贵财的两个女儿更是吓得哭出声:“爹妈呀,救救女儿,快来救救女儿呀。”
床上的一个女人恨恨地扬起手,噼啪两巴掌摔到李贵财两个十多岁的女儿脸上,凶狠地骂道:“你们两个臭丫头,平日里是多么地骄横呀,拿我们这些做妾的根本不当人看,动不动就打骂不休。今天你们也尝到味道,也知道怕了。知道被人奸污是个什么滋味了吗,去年你爹把我们姐妹几个强抢回你家的时候,你们姐妹不是拿着大把的柳条,打得我们体无完肤的,硬逼我们顺从你那个死鬼爹爹。”
李贵财的两个女儿平日哪曾受过这样的气,哭骂着与几个女人撕打。///com///
姬艳一见这些女人在床上扭打起来,急冲过去抓起一块木尺向扭打着的女人们臀部狠狠地打下,尖声骂道:“贱女人,要打可以,只能打奶子和屁股,打得越厉害越好,就是不可以把皮给我弄破、不能见血。你们这些贱女人听清了,不准打脸,打坏了脸我叫李大帅杀了你们。”
李全哈哈笑着走进房里:“说得是,你们这些贱女人,今天好好地享受本帅的雨露吧,明天你们就要去做蒙古人的奴隶,服侍满身羊骚味的蒙古鞑子了。哈哈……”
几个年纪稍大的女人一听这话,全都大吃一惊,一个女人壮着胆问道:“大帅是说,你要把我们都送去给蒙古人当奴隶,从此以后再不能见到我们的亲人了?”
李全一巴掌将这个问话的女人打翻在床上,骂道:“臭婊子,问那么清楚干什么。这事也是你们这些贱女人可以知道的吗。”
那姬艳做出一副妖媚的模样,扭着腰走到李全身边,为他脱下身上披的长袍,在李全的后腰按捏了几下,笑着说:“大帅呀,奴家看你刚才的火还没消,快上床去让这几个贱货把大帅的火泄出来就舒服了。”
李全被这姬艳在后腰上一捏弄,胯下昂首挺立之物被捋得万分舒服,闭上双眼哼哼着由姬艳扶着走上床去。
这时刚才发问被李全打倒在床的女人,挣扎着拉起另一个女人,故意说道:“春桃,我们去多打几下,让奶子硬挺些,等会儿大帅才能玩得更尽兴。”
姬艳听了“哟”地一声,话声里满带嘲弄的味道说:“你这贱货被大帅打了一掌,倒是识趣起来了,懂得讨好了。快去,快去,说不定大帅玩得高兴了,会把你们留下来,以后和奴家一起服侍他也说不定呢。”
这女人也不答话,只是故意学着姬艳的样子扭动细腰,拉着不知所措的春桃走到桌边,拣起地上的木尺,趁别人不注意时,飞快捞过背后桌上的一把剪刀握在左手。那叫春桃的吓得面容失色,张开口差点惊呼出声。被这女人一木尺狠狠地打在**上“呀”地一声换成了痛叫。
春桃哭着说:“槐花姐,干嘛打得这么重呀,痛死我了。”
槐花对她使了个眼色,大声说道:“还讲嘴干什么,你也用力打我。一会要去服侍大帅呢。”扬手又是一尺打在春桃的身上。
“噼噼啪啪”响过一阵之后,槐花拉着春桃走到床边,她看李全正闭着眼享受一个女人在他身上倒浇蜡烛,眼里冒出火似地猛然前冲二步,举起右手的剪刀向李全的肚子上猛插下去,嘴里骂道:“李蜂头,老娘拼死你这杀千刀的恶魔……”
可惜,槐花出声得太早了,让李蜂头听到声音就有了警觉,眼未睁就是一个扭身。
槐花的这一剪刀只是扎在了李蜂头的腰部,而且还是从肌肉上滑过,除了一道二三分深、二寸来长的伤口外,并没有对李蜂头造成多大的伤害。
李全不但腰间被扎了一条口子,连胯下的命根子也因这一下扭身闪避受了伤,痛得他呲牙咧嘴直呼气,一时间再没法子享受乐趣,心中真是怒极了。
李蜂头一个旋身,把床上的女人和姬艳全踢到地下,双手箕张朝槐花扑来。
槐花她在听说明天将会被送去给蒙古人做奴隶后,就清楚地知道全镇的人都免不了这个命运,早萌了死志。以前她忍辱偷生顺从,成了李贵财的婢妾,今天又曲意奉承让李蜂头凌辱,为的就是想保住家人的平安。这下没了指望,她就豁出去以死相拼。
这时的槐花,一见剪刀没扎中李蜂头的要害,马上回手把剪刀向自己的咽喉扎去。等李蜂头扑到时,剪刀深扎入咽喉,她的人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那个叫春桃的女人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扑上去就要抢那把剪刀。却被李蜂头一拳打在胸口,飞跌出近丈,嘴里涌出大股的鲜血,眼见也是不得活了。
李蜂头一脚将槐花将倒未倒的身体踢到床前的春凳上,捞起她的两条腿狂喝:“贱人,竟敢伤我,叫你死无全尸。呔!”
槐花在李蜂头的暴喝声中被撕成两半,红红黄黄绿绿的肠子和内脏“哗”地一下流了满地。
几个女人和姬艳呆呆地看着这血淋淋的一幕,没有一个人敢呼出一口大气。
天还没亮,李蜂头就带着姬艳、李璟,在三百多亲卫的护送下,快马返回青州。
镇西等他的应家堡众人和灰熊山的张头领他们,万没想到李蜂头出了事,受了一点小伤就急急溜回青州去。这时他们十多个人还在野地里正睡得香甜,听到急骤的马蹄声时,李蜂头他们已经远出近百丈,追之不及了。
何况,他们也不知道这批人马是李蜂头他们,就是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
天亮不久,卯末辰初间,李文镇起了一阵骚乱。镇内的四百三十六名男女丁口,包括呼天抢地大哭大闹的李贵财,和他的一家大小四十一口人在内,在七百余兵卒的押送下向济南府进发,走上了成为蒙古人奴隶的不归路。他们中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自己的故乡,或是回到中原大地,谁也没法说清,只能靠老天爷保佑了。
押送这些人的军队由李全手下的大将秦仲天率领,这位秦将军自带一百人为前锋开道,留五百余人负责押送这些奴隶,殿后的也是一百人。
他们出镇西,沿浯水西行入沂山,要从穆棱镇返回青州,再转道把人送往济南蒙古人的大营。
应家堡的满叔六人和王二倌,在李文镇西的十里外埋伏,他们藏身浯水河南岸不远处的灌木草丛里,盯着渐渐走近的大队人马。
听着队伍里大人叫、孩子哭的嘈杂声音,王二倌叹着气说:“他们这一去,可能永世不能回家,只能客死在异国他乡了。唉!”
这一个“唉”字的尾音未落,半里外的队尾起了一阵骚动,有李军士兵骑马向前队赶,不一会,前队的一百多骑兵向后狂奔而去。
满叔大惊道:“不好,张头领他们有危险。快,我们向押送百姓的队伍发起攻击,看能不能把骑兵引回来。君蕙护着承宗稍后跟来。”
押送百姓的军兵对他们七个人的冲击本不屑一顾,只把数十把长矛齐刷刷地一指,让他们几个人有如狗咬刺猬般,无处下手。
身粗心细的满叔一看这情景,知道自己这几个人上去拼杀决难讨得了好,果断地立即下令退到浯水河边,登上准备好的木筏扬长而去。
好在他们见机得早,要是稍迟二刻,非但没法为张头领他们解围,就连他们也走不掉,要失陷在这里了。
原来,埋伏在后面一里多的灰熊山张得福六个人,放过这军队探路的前锋和中间押送百姓的大队,眼看殿后的百余人是步兵,为了能射杀更多贼兵,悄悄地潜到七八十步的近处方才开弓射箭。
虽然被他们射倒了十多个贼兵,但李蜂头的手下大多是在刀枪林中冲过,死人堆里打滚的凶悍老兵,哪里会是被他们几把弓箭射中十多人就能吓倒的。
领队的大声呼喝中,这些兵卒们散开队形伏低身体围攻上前,另有人急奔前队报讯。
张得福他们射出五六轮箭后就发现不妙,除了开始趁贼兵不备射中十多个贼人外,后来的两三轮射出的箭竟没有射中几个贼兵。张得福他们自己反而渐渐地被贼兵三面包围,眼见得要短兵相接了。
六个对上百,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是什么结果,张得福不得不下令撤退。
当他们快速地将要潜行出包围圈时,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张得福知道自己这六个人完了,止住脚步从草丛中站直身体,大叫:“伙计们,和李蜂头的贼兵拼了,就是死也要拼回老本来,杀得一个回本,杀俩就有一个赚。”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的话声方落,咻咻声入耳,张得福和身边的五个灰熊山的好汉子,拉开的弓箭还没来得及射出,每个人身上都钉着四五支箭,他们手中的箭有的射上了天,有的掉下地,没有一支箭能正确地朝敌人射出。
张得福吐出胸中的最后一口气,睁大眼睛“轰”一声仰天倒下,最后入耳的声音:“这些都是硬汉,不可以暴尸荒野,把他们埋……”
第三天中午,浯水入潍的河口处,应家堡的六个人和王二倌等了二天没见张头领前来会合。
七个商量以后决定离开此地,一同到大宋境内再做打算。
一行人满怀失望地渡过潍水,开始了南下的行程。
从新泉村渡过这条叫连水的河流,走出二三里路后,推车的好几个车手还是觉得腿肚子在抖个不停。高架在河上的那座小木桥只有三尺宽,每块桥板的长度却有二丈多近三丈长,是用七八根方木拼合起来,架在只有不到二尺正方承托的木桥架子上。
人走在上面一抖一抖的晃得厉害,而且距水面又有二丈多高,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都掉下河去。
人掉下去倒还没什么,桥下的水深得很,最多就是打在水上会有点痛、一身湿,即使不会水的人也能被及时救上岸来。
最可怕的就是那些桥板时间久了,拼合的方木间会出现一条条的开缝,大的缝隙竟达寸许宽。有好几部鸡公车,就是因为推车的人一不小心,把车轮推到裂缝里去,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急得推车的人哇哇大叫。可是,每块桥板又只能去三四个人,而且还不好使力。而其他人在远处却是干瞪眼,一点忙也帮不上。
过了河往东走二十里左右就要开始翻越玳瑁山,过了龙岩县后还有彩眉山脉,再翻过博平岭才能到达漳州。
直到下完博平岭,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故发生,有些小股的山贼看到如此百来个队列整齐,行动快速而且挎刀扛枪的人马,哪还敢上前讨没趣,远远地就躲开,以免枉送了性命。
在茫无人迹的闽西原始山林里,这时候的路虽说由唐代中叶开始,就有小道从汀州到达其辖地杂罗(龙岩)县,并可通到漳州。后来的五代十国时期,闽西得到进一步的开发,通往漳州的道路稍有扩大,但也还是和中州地面的山间小径相差不大,十分崎岖难行。
从新泉出发后,用了五天半的时间走完三百余里的山路,第六天上午大约辰时进入漳州龙溪县境的平地。
途经漳州龙岩县时,有十多个跑单帮的行商,探知这队从汀州来的队伍是押运课交上供,要到泉州去。特地找上来要求随队而行,他们愿意付出每人十贯纸钞作为保护佣钱。这样有钱收入的事,林强云当然不会拒绝,很痛快地就答应他们的要求。
这些天,山都成了这一队中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每天的行进途中或是露营歇息的时候,他都会打到不少的山鸡、野兔、麂子等野物,让人们每天都有肉食。这让所有的人对山都大为改观,已经把他视为自己人中的一员,再没有人把他看成是山魅了。
不过,每逢穿村过镇或是入城时,林强云为防万一,还是要山都戴上帽子,免得惊吓到小孩或是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队伍中另一个最受欢迎的人就是林强云,无论是在山路上行进,还是在露营的期间,没事的人们都会聚集到他的身边,听他讲述一些人们未见未闻的稀奇故事。就连一向对这些奇趣怪闻不太感兴趣的陈归永和巫光,也在第一次听过林强云学说的评话“武松”之后,也迷上了这个故事。
从几天来上山奋力推车、下山小心护持的艰难情况,一到平地的大路就变得轻快无比,队伍行进的速度大为加快。
在他们看来,这样四五尺宽的平整路面,走起来实在是太轻松了。一个时辰推着鸡公车走上十多二十里路,对他们这些成年累月在山间小道上,完全靠手提肩挑行走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
说这一段到龙溪县的路为平地,是相对在这之前的山路而言,一路也还是有山有水,不过,路大了很多,水上全有桥,车子可不必过渡。
漳州虽然也是个下郡,丁口却比汀州多了近一倍,特别是到了漳州治所龙溪县城,就更能看出两州的不同。
因为有押解课交上供的公文,而且林强云等人的腰牌文书一应俱全,入城并无任何困难。
陈归永在城里找人打听过,从这里到泉州,若是乘船,还要出海走上七八天,这是指没有意外情况发生时的估算。假如遇上有大风,则就难说了,连命也送在海上也不一定。更何况,海上还有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海盗。
走陆路,仅有三百多四百里不到,只需四到五天就可到达泉州。
虽然林强云很想试试他从来没有坐过的海船,但不敢过于冒险,决定还是走陆路为上。
他们到达泉州城外东南的晋江西岸时,距五月二十九日与蒲开宗定下的百日之期过了九十八天,只要过了这条晋江,再走半个时辰就能把货物送到城南蕃坊蒲家交货。比约定的时间还提早了一天,真是值得大家高兴。
泉州,又名“刺桐城”。
五代时,泉州便出口陶瓷。处州瓷器(哥窑、龙泉窑)、泉州青瓷器在国外均享有盛名。建阳的建窑以黑釉闻名,所产兔毫盏是品用斗茶(茶艺比赛)者爱好的瓷盏;阿拉伯人也熟知建瓷。伊德里西称赞泉州:“建筑美丽,买卖兴隆、商务信誉,驰名于世;所产瓷器,极其精美。中国所称的建瓷,尤其别致”。建瓷的名声之大,在青釉、青白釉、白釉与酱釉之外,别具一格。
宋王朝南渡前的元丰元年(1078年),正式在泉州设置福建市舶司,标志着刺桐港已被朝廷确定为最重要的贸易港之一,这也是刺桐港走向极盛的转折点。
泉州由于官府的抽解(收税)从北宋神宗时的十五取一,到南渡后高宗、秦桧时为十取其二、三。最后在庆元元年至嘉定十年(1195年~1217年)的二十三年间,达到抽解后还要挑选好的货物,如象牙、犀角、珍珠博买(低价收购)六分的地步。泛海而来的商人受到如此沉重的抽解税负,不但赚不到钱,还要亏本,每年到泉州的蕃舶只有三四艘。使得泉州的市面十分冷落、萧条,市舶司的收入连过去的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自嘉定十年真德秀知泉州后,才又改为不论是何种货物,都按十分抽解一分作为商税,海外贸易的商税得到整顿,当年的蕃商海舶就骤增到三十六艘。既促进了对海外贸易的繁荣,又增加了商税。
这些年来,虽然海盗猖獗横行,但商人重利,来泉州互市的蕃舶及本朝商人的海船,还是络绎不绝地冒险前来,市场相当繁荣。
蒲开宗的住宅坐落于泉州城南蕃坊偏西北,距天后宫约有一里多近二里地,百多人车在他门外一直排到这条蕃坊的街尾。
张本忠走到大门前,对好奇地观看自己一行人车的四个门丁拱手问:“几位大哥,此处可是蒲开宗蒲老板的宅第?”
一个年纪大些,约有三十多岁的门丁拱手还礼道:“不错,此宅正是蒲大老板所有。请问贵客是上门来购香料的,还是……”
林强云走上前道:“请大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汀州双木商行的林强云送货到了。请你家蒲老板安置个处所,好尽快验过,把货收下。”
那位门丁听了,显出一脸的惊异,有些不大敢相信的问道:“贵客真是由汀州来的?昨日也来了一位汀州老客,他于上月二十六从汀州出来的时候,还没见双木商行的人有一点动静。我家老板正念叨着这次的靴履可能赶不上装船了呢,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把货给送来了。诸位请稍候,小人这就为贵客通报。”
听到汀州的布底靴履已经到达门外,蒲开宗从胡床上翻身而起,推开正为他捶腿的两个胡姬,叫道:“去把寿晟、寿庚叫到大厅等着,我有个客人要他们见见。”
远远看到门外站着的林强云,蒲开宗哈哈笑着大声说:“林公子果然是个守……哪个……信用的人,我昨天还和人说起这一路上不好走,你双木商行的货可能会迟到几天。谁知道反而提早了二天就送来了。”
林强云拱手施礼,微笑道:“蒲老板红光满面,看来生意做得极顺,想必是天天发财罗。恭喜,恭喜。”
蒲开宗眉开眼笑地连连拱手:“哪里,哪里。同喜,同喜。大家一块儿发财,一块儿发财,呵呵!”
林强云手指在街上排得长长的队伍,笑着说:“蒲老板,货我们是送来了,你看,总不能让我们的人走了大半天的路,到了地头还站在这条街上晒太阳吧。”
“对,对对。”蒲开宗对几个门丁吩咐:“你们去两个人,把林公子的人和货带到仓房去卸下,并叫莫账房去验过货物后来告诉我。”
蒲开宗对林强云说:“林公子,我们进去先喝口茶解乏,再商量点事情如何?”
“好,我把几个朋友叫来先进去,有什么事情慢慢再说。”林强云对跟在身后的张本忠、凤儿道:“张大哥,这些人就请你先照看着,跟这两位大哥把货物送到他们的库房,在那儿等我们一会。我们办完事后,再将课交上供送去转运衙门。凤儿去请归永叔来,我们和蒲老板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蒲开宗的住所虽不见得豪华,但占地面积约有二十六七亩,房舍众多。里面丫头、男女仆人不少,人来人往的显得很是忙碌。
厅里有两个和蒲开宗面貌十分相似,年纪都是二十多岁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正说话,看到他们一行进厅,站起身冷冷地目注林强云几个人,眼中带着不屑的神情。
蒲开宗让林强云他们坐下,端起丫头送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指着两个青年向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这两个是我的儿子,这叫寿晟,他叫寿庚。你们年纪都差不多大,以后可以交个朋友,互相多个照应。寿晟、寿庚,这位就是我跟你们说过,汀州双木商行的老板林强云公子,你们认识一下。”
年纪稍大的蒲寿晟还行礼作了个样子,年轻的却是把头转过一边,好像没听见似的把眼光投向凤儿的身上。
林强云见了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本就有心和他们相识结交,但看这两兄弟的神情不冷不热的,并没有想要交朋友的意思,也就装出个样子客气地道了“久仰”。心想:“我只是个打铁仔,他们兄弟却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当然会瞧不起自己了。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没必要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蒲开宗介绍完他们认识,笑着对林强云说:“林公子,你的时间可算得真是准呀,明天就刚好是我们文书上的百日之期。你就不怕这条路上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把时间给耽误了吗?”
林强云笑了笑道:“蒲老板说笑了,我们这次护送货物的可是有一百来个人呢,小蟊贼看到我们就跑得远远地不敢上前,大股的土匪强盗么,这条路上暂时还没有。即使是有大股的土匪强盗,对我们的这一点点不值钱的货物也还看不上眼,不会花大力气来打劫我们的货物。再说了,这些货物是我们的全部身家性命之所系,真要是有不开眼的想来抢掠,我们这百来个人也不是吃素的。”
林强云并没有对蒲开宗说实话,他多了个心眼,把过了九龙江后遇到文圃山的大股劫匪的事情瞒下了,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文圃山的沈山主手下,看到晏头陀的铁牌就退走。
蒲开宗高兴地说:“好,林公子真是有做生意的运气,将来一定会发财。我这里还有另外几宗生意,不知道林公子有没有兴趣做呢?”
“哦,是些什么生意,蒲老板不妨说出来听听。”林强云很感兴趣地探过身体,看着蒲开宗说:“如果我能做的,一定再次和蒲老板一起做,只要有钱赚就行。”
跟林强云一起到客厅里的陈归永、凤儿和罗运天他们,都注意到了林强云说话的语气里,透出些许兴奋,竖起耳朵听蒲开宗说的是什么生意。
蒲开宗看到林强云他们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兴趣,得意地一笑,从容不迫地缓声说:“上次我去汀州定做靴履回来时,带了一些你做的蚊香和菜刀。让人看过试过以后,都觉得这个生意可以做。因此我想,向你定做一些加上香料的蚊香和样子不同的刀具。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想了一下,问道:“那么,蒲老板想要在蚊香里加上什么香料,刀具又要做成什么样子呢?”
“香料吗……唔,可以在蚊香里加上檀香、龙涎香等。”蒲开宗说:“刀要打制成什么样子,我也说不上来,我会把刀给你,只要按样打制出来就好了。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这样做,按道理说是可以的,但我们那儿可没有你说的这些香料,做不出你要的蚊香。至于刀么,只要有模样就可以按你的要求制出,需要多少都不是什么问题。”
蒲开宗:“香料没有问题,我可以把需要的香料交给你们,按你们的方法加进蚊香里去就可以了。”
陈归永这时插上一句:“强云,先别答应得太早,蚊香怎么做都没有关系。他若是要我们打制大批兵器的话,哪就不是那么好做的生意,官府决不会允许我们私下买卖的。这点要想好了。”
林强云听了陈归永的话,觉得这是个一时没法解决的事,微微点头说:“是啊,若是兵器的话,生意就做不成的了。我要先看过你蒲老板的刀样后,才能决定做还是不做,如何来做。不过,假如是其它的刀具,多少我都可以为你打制出来。我看,这事稍后再谈,等我先把押送的官府课交上供交割完后,再来仔细商量不迟。”
蒲开宗刚想开口,一个四十多岁的方脸中年人走入厅中,向蒲开宗拱手施礼,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纸,边看边说道:“东主,汀州送来的靴履已经验看过,并搬入了库房。他们送来的共有二千零一十二双,其中靴一千双,履一千零一十二双。所做的布底也很结实,较东主带回来的样品还稍厚了些。质地可说是上品。”
“啊,二千双,比字据上所说的多了一千双哪。好,好!”蒲开宗对林强云竖起拇指,笑道:“好得很呀,按这样看起来,你们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把我定做的鞋子全部做完罗。林公子果然是个讲信用的人。这样好了,我家还有些空房,你们可以在这里住下,不收房钱。但吃饭的钱是要另外算的,按每天十五文钱给我,林公子愿意吗?”
林强云心中默算了一下,每人每天十五个钱吃饭,算是便宜,每天还可以省下十多贯房钱,算得上是多赚来的。立即就叫好:“好啊,难得蒲老板这样大方,那就多谢了。现在是未时,还有点时间,我想把从汀州运来的另外一些东西送到转运使衙门去,先把到泉州来的事情办完。”
蒲开宗的房屋有够大,里面的房舍够多,林强云的一百多人住进去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昨天把汀州课交上供送到位于城中的转运使衙门,取得了回程的签押文书后,林强云就回到蒲开宗的大宅,蒲开宗已经派人安置好众人的食宿。
此刻是到达泉州后的第二天上午辰时末,林强云被凤儿和罗运天一起说动,到城里闲逛。
泉州比他们这些人所见过的几个城市都更繁华,在城南的这一片蕃坊地区,街道两边的房屋全是商铺店面,把跟随在林强云身后的十几个人的眼睛看得忙不过来。
在街上行走的大多是本朝的汉人,但身着各种奇装异服、身肥体壮的蕃人、胡人相当不少。就连躲缩在街头巷尾,为数不少的乞丐,脸色也比别处的好得多,身上也穿得不是那么破烂。
走着走着,十几个人很快就分成了好几拨,凤儿和三儿、罗运天、金见、金来五个人走在一起东张西望,每处都要停上一会。另外跟出来的几个护卫队员,依张本忠的吩咐自成一伙,随在凤儿他们身后,相隔十多步相护照看。
林强云则和陈归永、张本忠带着寸步不离的山都信步而行。
沿晋江东岸建有一排十余个码头,每个码头上都排着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在装卸货物。林强云还发现在两个码头上,有身着大宋官服的官员在奔走忙碌。他们或是手上拿着账本、毛笔,边看边在账本上记录。或是迎送蕃客、胡贾上船扬帆出港、坐上特备的轿子行出码头。
走了一段路后,林强云发现了一个情况,大部分店铺货栈都是人来人往,出入的人和店铺内的货物很多。店铺的伙家站在门口,看到有人经过就堆上笑脸前去迎客,把客人恭恭敬敬地请进店里。
另有个别店铺则是冷冷清清的没人上门,店里也没有什么货物,就连老板、伙家也是无精打采的在里面打盹。
林强云看清一家门面占了三间,四五个伙家脸色呆滞的坐在板凳上的店铺。里面左边一个柜台,右边和正面靠墙竖立两个极大的货架,架子上稀稀落落地摆着一些瓷器、绸缎。店中间的地上从底到高排了三排的木桶、陶缸。除了店里的几个人外,偌大的店堂显得清冷无比。
林强云当先走进店内环视了一下,笑着问道:“请问……”
他的声音才出口,一个柜台里伏着打盹的五十余岁老者,抬起头擦拭了下眼角,站起身抢着说:“客官是来看店的么,请跟我到内里来。”
林强云有点奇怪,心想,这人不问我们要买什么,反而问是不是来看店,难道说这间店是专门给人看的吗?
不觉问道:“老人家怎么知道我是来看店的?”
老者并不回答,只是一味地伸手朝一个小门虚引,要请几个人进入后面,嘴里说:“请,请到里面坐下好说话。”脸上的表情既有点儿兴奋,又显出几分无奈。
林强云被这位老者的态度弄得心痒难熬,越发要把事情搞个清楚明白,也就不再多说,迈步向小门走去。
老者让几个人到内进的一个小厅里坐定,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匆匆在山墙上靠着的神桌上取下一个小漆匣。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地从匣里拿出几张盖有珠红官印的契纸,摊在桌上看着林强云问:“这是本店的房契和江边一处房宅的契书,按市价值得一万二千贯,店内及库房里的绸缎、瓷器约值三千贯。你们只要付给小老儿一万三千贯,这些店房和货尾就全是你们的了。”
说到这里,老者的眼里流出泪水。
林强云问道:“老人家,不要心痛。请问尊姓大名,你能不能先给我说说,为什么你要把这间店和房屋都买掉,生意不做了吗?”
老者闭上眼,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似乎是在回忆他过去生意兴隆时的风光。片刻后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又换上原来那副无奈的神色。睁开无精打采的眼睛,显得极为落寂地说:“我先前十来日,曾托人在码头和城内各处张贴了些出卖店房的招贴,所以见到这位公子,便知道你们是来看店的。到了这个地步,小老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小姓孙,原是淮南东路盱眙人氏。十年前来这泉州做生意,开始确是赚了些银钱,三年内就置下这间门面、库房和江边一座宅院。也是小老儿太过贪心,想赚大钱,去年九月与人合股租了一条四千斛的海船,由我儿子跟人一同出洋去。可是……可是,船刚驶出不到十天,我儿和合股租船的人就全都回来了,所带的货物全被海盗抢走。唉……”
陈归永问道:“人是怎么回来的,那条船没被海盗们抢去吗?”
孙老头:“这些海盗只是抢货,他们把货物搬到海盗的船上后,就把人和租的船都放回来了。所有的人除了受些惊吓外,倒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我合股租船和买货的钱,这下全都血本无归了呀。里面有一万贯是向人借的,说好了借期一年,到时候连本带息要还一万八千贯。去年我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买货上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钱呢,所以只好卖店卖房来还债了。话又说回来,小老儿还算是好的,我那几个合股租船的朋友,把全部家当都赔光了不说,如今弄到连饭也没得吃了。唉,苦咦!”
陈归永“哼”了一声,没再发问。
林强云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次来泉州带了三万贯纸钞,也是想在泉州有所发展。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把这位孙老头的店、房都买下来,自己在这泉州就有了一个落脚之地。对于自己今后发展生意可是大有好处。
当下对孙老头说:“孙老板,你先带我们看看现有多少存货,然后再交割房契和银钱如何?”
“如此甚好,请诸位随我来。”孙老头站起身带着他们向外走。
林强云边看边问,心里默算了一下,孙老头的存货,光是绸缎和瓷器的价值,就有他所说的三千多贯。其它还有部分铁料、桐油、麻绳及一些杂货,也能值个三四百贯。也就是说,这个三开间的店铺、连同里面十多间房屋、仓库,还有江边自己没看到的一座住宅,只需要不到一万贯钱就可以买到。林强云并不知道这里房屋的价钱如何,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决定买下这店房和货物。
孙老头带他们看过四间库房后,就准备回头。///com///张本忠指着着第五间,也是最后一间房问道:“孙老板,这里不是还有一间库房吗,为什么不看了?”
孙老头摇摇头,一脸苦涩地说:“这里面还有一些货是今年五月运来的,那货主与小老儿是同乡。他说这是从金国榷场贩来的泥面,他原以为是可制炮仗的硝石,又贪便宜就买了运到此地。却不料请人一看,方知是被人骗了。现在却全都成了无用的垃圾,连送给人都没人要。”
林强云问道:“哪又是什么东西?就是没有的东西,也要让我们看看吧。”
打开这间房门,堆成三层,装得满满一房间数百只木桶和大陶缸。
林强云打开一只陶缸盖子,伸手抓出一把白色的粉末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些东西共有多少,你那位同乡花了多少钱买来?”
孙老头:“共有三万六千斤,听我那同乡说,买来并用船运到此地共花了五千贯。当我那同乡寻到这里时,见我这库房里很空,将货寄放在这儿。自从请人看过认出不是硝石后,他便哭着回家去了。临走时交代我,若是没人能认出这是什么,又没人要的话就请人弄出去丢掉。如今我将店房卖与公子,只好由你们去办了。”
回到店内的小厅,林强云从挎包里取出纸钞交给张本忠道:“本忠大哥,你点出一万三千贯给孙老板,我们把这里买下来。具体的事情请大哥帮我办一办。”
张本忠点头把纸钞接过说:“公子放心,我会办好的。”
林强云转过身对孙老头说:“你这店房和货物我全都买下了,现在就把钱交给你,然后带我们的人去看看你江边的房子。如何?”
“多谢这位公子成全,幸亏遇上公子这么大方的人,不然的话,小老儿一家连吃饭的钱都剩不下几贯,要到街上做那乞丐去向人伸手了。”孙老头感激得连连拱手道谢。
林强云走到店堂向伙家讨了点水洗了手,待张本忠和孙老板交接完银钱、房契后,林强云才对孙老头说:“孙老板,实话与你说,那三万多斤泥面,只有我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做什么用,但却因为保管不好有些坏了。所以,愿意出他的原价把这些货买下。若是你可以为他做主呢,这里我先把钱付给你一千贯,请你转交给他,其余的货钱则要他自己来找我取。你看怎么样?”
孙老头一听,自是代同乡高兴,连连点头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我那位同乡一家人这下可就有救了。”
张本忠再点了一千贯给了孙老头,并叫他写了收到钱的字据后,五个人才一起去看江边的房屋。
孙老头的房屋位于晋江边上较偏僻处,不算大,坐北朝南的也就建了十多间,但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地皮面积可不小,足有五六十亩。难怪会作为搭头货和店铺一起出卖,若是光以这十多间房屋和地皮,确也是值不了几个钱。
但在林强云看来却又是物有所值,他正是需要个偏僻的地方制造些比较重要的物事。看到这里的情形后,反而觉得很满意。觉得若是在这里圈上围墙,就能把这块地皮全部利用起来,可以做自己不想让别人随便看到的东西了。
林强云在回蒲开宗家的路上,忍不住对陈归永和张本忠说:“今后我们又将多出一门生意好做,想来是一定可以发财的生意。”
陈归永道:“总也不过是花钱买了店铺和房子,按孙老板的说法,我们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也值得你这么高兴吗。”
“叔你不知道啊,那间库房里数百桶白色的泥面,可是好东西,它是一种能做出‘洋碱’的主要材料呀。”林强云笑嘻嘻地说道:“有了这东西,再经过我们加工后,就能做出现在没有的‘洋碱’,到时候有谁能和我们争生意呢?那钱还不是流水般地进到我们的钱袋子里,你想不赚钱都难啊。”
陈归永:“那屋里的泥面能做出你以前讲过的‘洋碱’,就是你说的能洗掉油腻等脏物,比肥珠子壳更好的‘洋碱’吗?”
林强云被陈归永一问,还真是想到了更好的,急忙应道:“我要做的‘洋碱’是另外一种有香气的,专门给有钱人家用的‘香碱’。对,就是做‘香碱’才有钱赚,才能把有钱人家里的钱多赚些到我们的钱袋子里来。哈哈,到时候不但是有钱人家,连那些贪官污吏也要他们出些血来买我们的‘香碱’回去用。”
张本忠也高兴地说:“想不到公子来泉州一趟,除了送货外,还找到材料,多了这么个赚钱的生意。那么,这种什么‘香碱’会很难做吗?”
林强云听张本忠的问话,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啊哟,做这‘香碱’可是太容易了,别人一看就会做的,要想个办法保证我们做‘香碱’的秘密,不要让别人一下子偷学去才行。不然,以后人人都会做了,我们还赚个屁钱啊。”
陈归永、张本忠两个信以为真,焦急的齐声问:“那怎么办?”
林强云看他们的紧张模样,笑道:“不怕,不怕,我是说笑着玩的呢。我们做‘香碱’的时候小心些,尽量由我们自己人来做。再说,就是被别人偷学去这‘香碱’的做法也没有什么,我们还可以做其它赚钱的东西呢,又不是除了‘香碱’就没别的东西可做了。”
林强云心情愉快的情绪溢于言表,把山都也感染得高兴异常,虽然他还不是很听得懂林强云几个人说话的全部意思,但看到大家都脸露笑容,也跑前窜后的乐在其中。
凤儿在码头边的大街上,开始她的心神还被街上的人、物所吸引,觉得十分好玩。但在她看中一块印染得十分好看的绸布,要叫大哥来一起看时,却发现到处都找不到大哥后。再也没有心思逛下去,走不了几步就吵着要回去。被她这样一闹,其它的人也是没了闲逛的心思,只好回到蒲开宗家里。
林强云他们回到住所时,凤儿还一个人坐在小厅里生闷气呢。
“咦,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林强云一踏入小厅就问:“买到什么好东西,看到什么好玩的没有?”
凤儿只要看到大哥,一天的乌云全消散,这时听到大哥的问话,嘟起嘴不满地说:“大哥就知道自己跑到别处去,也不叫上我一起玩。”说话间想到看见的有趣东西,不由“噗”地一声又笑出声,道:“大哥没在一起看着,东西我可不敢随便买,怕买到不好的。不过,我们看到一种叫傀儡戏的,真是好玩。大哥你不知道啊,几个木头刻成的人,给他们穿上小衣服,再挂上好多根线,就又会唱歌,又会做戏,又能打架,又能翻跟斗。真的是好玩得不得了……”
凤儿叽叽呱呱地正说得欢快,四儿跑进厅对林强云说:“蒲老板让人来请,说是有要紧的生意同公子商量,那人在厅门外等着呐。”
林强云正想向蒲开宗打听有关‘香碱’的事情,一听蒲开宗叫人来请,马上站起身对凤儿说:“你把看到的有趣事情给陈归永和本忠大哥讲吧,我去看看蒲老板找我有些什么要紧事。”
说完,习惯地扶了一把腰间的短铳,匆匆走出厅门,向蒲家的仆人打了个招呼,朝蒲家的正厅方向走去。
那蒲家的仆人看到林强云身后的山都,放慢脚步对林强云说:“林公子,我家老板说,要公子一个人去和他谈生意,这个小孩跟来,怕是……”
林强云:“放心,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什么事情都不会说出去的。再说,有什么事我和你家老板会有分寸的。”
客厅里坐着的蒲开宗看林强云到了,挥手让仆人退下,看了一眼戴着草帽的山都,说:“林公子,我们到书房去谈,有些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看……”
林强云:“这人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什么也不必瞒着。我可以知道的事情他也可以知道,不用担心他会泄露出去。”
蒲开宗疑惑地领路向厅后走,招呼林强云道:“林公子和你那位朋友这边来。”
小心地关上房门,蒲开宗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地看了山都一眼问:“林公子,你这位小朋友不会把我们说的话讲出去吧?”
林强云笑道:“你不要担心,对他我比对自己还更有信心,决不会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的。”
蒲开宗转过话题:“这次请林公子来,实在是有一件可以发大财的生意和你做。但这件生意的客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交代我一定要为他保密,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
林强云听蒲开宗说话这么流利,心想,这人学说中国话倒也用心,几个月不见,连用词也能这么恰当。不过,看他这么神秘的样子,会不会是在打我的什么歪主意。这倒是不可不防,一定要小心应付,以免吃了这个蕃人的亏。
主意打定,林强云问道:“道理我很明白。不过,既然你有可以发大财的生意,为什么不自己去做,非要把生意分些给我呢?有钱自己一个人赚不是更好吗,多找上一个人来合伙,那么赚来的钱不就少掉一半了?”
蒲开宗眼睛看着林强云,凑近身体小声说:“我也想一个人把生意都做了,一个人把钱全部赚到自己的钱袋里。可这件生意没有你林公子是做不成的。老实跟你林公子讲,我有门路可以卖出兵器,价钱高得可以让你连命都不要。假如你能打制出好的刀剑和你们用的那种钢弩,我就可以卖到大价钱。告诉你吧,一把宝刀或是宝剑,有人愿意出价四千贯。你的钢弩我没有看过,但是也有人愿意出价二千贯一把。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心想:“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几把刀剑吗,也要弄得这样神秘兮兮。但听这蒲开宗话中的意思,这想买刀剑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手里真正厉害的不是刀剑,而是钢弩。对了,若是打些厚实些、加入工具钢的所谓的宝刀宝剑给他。每把几千贯钱,打制菜刀要二百多把才能卖到这么多钱,足足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嘿嘿,这钱一定要把它赚到口袋里来。至于钢弩么,才二千贯一把,光是用掉的钢料足够打上十多把‘宝刀宝剑’的,想都不必想。万一这些买了钢弩的人反过来用它对付我,那我不是自己找死吗。哎呀,不好了,这该死的家伙怎么知道我有钢弩的事情,这事一定要问清楚,以防万一。”
想到这些,林强云问道:“你先告诉我,怎么知道我有钢弩的,要买宝刀宝剑的是什么人?我才好决定是不是能为他炼制刀剑。”
“哦,这事呀。前些时间汀州知事有个仆人拐了那知事府里的一个丫头,逃到我这里投奔他在我这里做账房的一个亲戚。是那个帐房讲给我们听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蒲开宗说:“至于要买刀剑的人,则是金国山东路境内反金抗蒙的红袄军头领李铁枪。放心吧,你炼制出来的刀剑不是拿去卖给大宋敌国,也不是别人买去造反。而是用在杀金狗、杀蒙古人的战场上。”
“好,若是这样的话,刀剑我都做了。”林强云心里稍放松了点,接下刚才的话题说:“钢弩的价钱太低,做不出来。至于刀剑么,我可以在一年内炼制出几把断金截玉的宝刀宝剑,每把的价钱给你为五千贯。你卖给别人多少钱我不管,就是能卖到一万贯我也不会向你多要一文钱。不过,这炼制宝刀宝剑也是要先收一半的定钱,然后我再开始炼制。”
蒲开宗昨天被陈归永的话一说,本来就没抱着太大的希望林强云能答应打制刀剑,只是在林强云没有拒绝之前还想尽最后的努力。如果能说动林强云为他的客人打制宝刀宝剑的话,他能得到的佣钱将会有几千贯呢。
而且他的主顾也只是想要几把宝刀宝剑,并没有要大批兵器的意思。就是想要大批宝刀宝剑级的兵器,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来支持。
现在听到林强云答应,可以在一年内炼制出几把能断金截玉的宝刀宝剑,哪还不喜出望外。蒲开宗生怕林强云反悔,立即从书架上拿一个描金黑漆箱子,取出一迭纸钞放到桌上说:“这是一万贯,林公子如果能在明年三月底之前,炼制出可以断金截玉的两把宝刀和两把宝剑,我就把定钱先付给你一半。等你把刀剑交到我手上,验过确是能够斩金切玉,剩下的一万贯马上就付清。”
林强云心里笑得开了花,暗想:“这么好赚的钱,如果就这样放过的话,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今后要是还有这样的好事,无论如何也要把钱赚到手。看来,以后如果有机会,要把钢弩的威力也让这蕃人见识一下,说不定他真能出个几万贯钱一把也说不定呢。不过,也不能做得太快,让他觉得打制刀剑很容易,以后来压低价钱就要少赚很多了。”
当下毫不犹豫地说:“到明年三月,我只能保证交给你两把刀剑。做得出来,当然可以给你四把,要是做不出来的话,那就只有交给你两把。”
“好,这件事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可不许反悔呀。”蒲开宗把桌上的纸钞推到林强云面前,看着林强云把纸钞收入挎包里后,才再说道:“那一万贯炼制宝刀宝剑的定钱,我们都放在心上就好,不用写字据,以防被人得了字据落人口实。”
林强云今天先买到店铺和合用的房屋,又还拣到般地买到想了很久的材料。这时再有这四把刀剑的二万贯钱生意到手,乐得差点忘了自己姓什么。听到蒲开宗说起不用写字据,猛然想到一件事,急忙说道:“字据写不写倒没有什么,我也不会为了这一二万贯钱就把我林飞川的名声丢掉不要。有一点我要先声明,宝刀宝剑是没有一定样式的,打出来是什么样子,我交给你的也就是什么样子,这是不能挑拣嫌弃的东西。现在先说清楚了,别要到时候双方为这事起争执,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蒲开宗笑着说:“林公子不说我们也是知道的,过去说,宝刀宝剑可遇而不可求。既然已经可以向你定制了,我们怎么还会强求要哪种样式呢。现在,再来说说我们之间的生意。这次送来的靴履我又今天去看了一遍,很好,很大的好。如果可以的话,还有三千双能不能早点给我送来?”
林强云想了想说:”这个……我不能很肯定的答复你,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快做好给你送来。”
“另外,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那个加香料蚊香的事,能做吗?”蒲开宗问道
林强云:“做,当然能做,你先说说你需要多少,让我好好地算清楚,看能不能按你的要求做出来。”
蒲开宗:“今年是不成的,明年从四月开始,每个月给我做出十万块加料的蚊香,林公子看怎么样?”
林强云心中算了下说:“不成,做不了那么多。每月最多能做出五万到六万块蚊香就算到顶了。再多的话,我们绝对做不出来,一是没有那么多药料,二是即使有药料也不能光顾你这一家,我们还有其他收了定钱的客人呢。要是五万块蚊香,可以保证做出来,不过价钱……”
“上次我问过了,你那蚊香五块是七文吧。”蒲开宗吞了口唾沫,说:“加了香料的蚊香想来是更难做些,这样好了,香料由我给你,每块加香料的蚊香送到这里,我出两文铜钱。你看?”
林强云这下可不干了,心里暗暗骂道:“这个蕃人原来想在这蚊香上来坑我!把蚊香送到这里,那么容易碎裂的蚊香,这一路走下来恐怕连三成好的也留不下来,不是成心让我亏老本吗。这亏本的生意可做不得。”
林强云:“蒲老板,这蚊香的价钱太低,这件生意我不做了。”
蒲开宗惊奇地问:“有钱赚的生意不做,为什么?”
“你开的价钱听来是很公道。每块两文钱,哼。我如果做了这件生意,怕是连我的肉割去卖也不够赔的。”林强云冷笑着说:“蚊香,是很容易碎裂的货物,稍有大点的震动就没有一块完整的。到时候我拿什么给你,要是按我们做鞋这样来算的话,我又要赔出多少钱给你呀?”
蒲开宗其实并不是想要算计林强云,只是没有想到蚊香会碎裂这回事。他已经与人谈好了蚊香买卖的生意,原来想按每块蚊香二文钱定下来的话,利润将有好几倍的收入。此时知道了林强云不做蚊香的原因后,才明白这也不是有那么大暴利的生意。
马上赔笑说:“那么依林公子的意思,要多少价钱才能送到泉州来交货呢?”
林强云:“你真是想做成这生意的话,我把蚊香送到泉州的价钱是每块五文铜钱,定钱还是按老规矩,先付一半货款。”
“唔,一百块加料蚊香要三贯钱。”蒲开宗算来每月有五万块蚊香,也能赚到近一千贯钱,利钱也不能说不大。再一想,林强云他不但要做出蚊香,还要运送到泉州这里,这么远的路程辛苦不说,就是路上的损失也是很大的一笔钱呐,他最多也就只能赚到一点工钱罢了。反正自己赚的钱比他多,就算只有六个月的生意好做,也能赚得到六千贯。
蒲开宗立即决定下来:“就按林公子所说的价钱,我定了。从明年四月开始,到明年九月为止,半年的时间里每个月初一日在我家这里交付五万块加香料的蚊香。定钱我先付给一个月的货款一千五百贯,以后每次收货时再预付次月的货款。这样总好吧?”
林强云考虑了一下,说:“这样也可以,你的香料那是要提早三个月交给我们,不然没法保证按时交货。至于需要多少香料,我现在也还没有个底数,回去以后还要试验过后才能确定下来。不如这样好了,你先给我一部分香料,我回去试过以后再告诉你总共需要多少香料,然后再具体的谈妥定做加料蚊香的生意。”
蒲开宗道:“就按林公子所说的办。反正时间还早,生意也是要明年才开始做,明天我会把香料先拿些给公子带些回去试过,做成了让我看完再付定钱不迟。那么,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对,就这样说定了。不过,”林强云停顿了一下,把手伸到蒲开宗面前说:“你还要付给我五十两金子布鞋的定钱,是不是现在就给我呀。”
蒲开宗:“对,马上就把布鞋的定钱给你。林公子是想要纸钞呢,还是要金子。”
林强云向他要了纸钞,吃力地用毛笔写好了字据后,才向蒲开宗问起有关这时代是否有过肥皂的事,得到肯定没有的答复后就回到偏院住处。
看到凤儿他们都还坐在厅里说笑,林强云把陈归永和张本忠叫到房间里,将蒲开宗向自己定制宝刀宝剑的情况,以及加料蚊香的事都有说了,探询地说:“叔和本忠大哥都帮我参详一下,这两件生意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趁现在刚刚才谈好,还没有把刀剑制出来之前,我们要反悔也来得及。”
张本忠原来就是从金国山东路来到汀州的,也曾参加过红袄军对金兵拼杀,他对李全这个谋杀了自己上司季先的反复无常小人,可说是十分了解,对李蜂头深恶痛绝,毫无半分好感。
此刻听林强云说起这个小人,心里不由得气愤难平,恨恨地说:“公子,这个叫李全的李蜂头可不是什么好人,虽说他也是个红袄军的首领,带着手下反金抗蒙。但他对待百姓比金兵还更凶残恶毒,和蒙古人都有得比。不过,公子的几把刀剑既然能卖到五千贯一把,谅他多出三四把宝刀宝剑也翻不起多少风浪来。我想,卖给他无妨。”
陈归永也在细想之后说:“强云,能卖五千贯钱的刀剑,打制给他就是。我们既能赚钱,也让他在与金兵和蒙古鞑子的战场上多杀几个外敌。我们手中还有钢弩这种远攻的利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你手中的火铳更是比钢弩厉害的神兵,有我们这些人护着,不怕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危险。如果可以做的话,日后你还是抽些时间再做几把火铳,让你身边的人也能为你自身的安全多出些力。”
林强云心里的疙瘩被他们说得消去了大半,脸上绷紧的肌肉也松弛下来,问陈归永:“叔,蒲开宗要我们做的加料蚊香,我想把村里做好的药草粉运到这里,其他的木粉在这泉州做,那就可以省下不少人工、运费,又能保证我们的蚊香没有什么破损。”
陈归永和张本忠不约而同地说:“当然好。”
陈归永道:“这样一来,我们的利钱是在汀州做好后再运到泉州的几倍。若是这样的话,我们今天买下江边孙老头的房屋,就能派上大用场了。好,有远见,这件事做得真是相当不错啊。哈哈!”
林强云高兴的笑道:“既然你们两位都认为这样好,那么我就请本忠大哥和金来、金见带几个人留在泉州。一来可以请人先把那江边那块地的周围砌上围墙,再建些住人和做蚊香、香碱的工房。二来可以让金来、金见在这里另外养多些信鸽,以便我们随时知道消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今后我们可能会把泉州这里的生意做大,需要更多的人手在这里帮忙做事,所以要先把这里的基础打好。”
张本忠马上应道:“没要紧,我们在这里一定会把公子的事情办好,请公子放心。”
陈归永笑着说:“张兄弟呀,你们要留在这泉州也是稍后些的事。这次还是要和我们一起先回汀州,把你和丫头她妈两人的亲事办完后,才能一家人到这里来。”
林强云也被陈归永提醒,笑着说:“对,金来和金见也要先回去把种鸽带来,现在我们可没有什么时间再去专门寻找别的种鸽了。那么,本忠大哥,请你去告诉大家,有事今天尽快办完,我们明天动身回汀州去。”
码头区是个忙乱繁杂的地方,上午没有经过认真细看,所以林强云和陈归永、张本忠午餐后又带着山都、风儿等人,叫上罗运天再次来到这个叫“江道第四区”的码头。
林强云指点着对围在身边的凤儿他们说:“你看,在这一带的大船都是海船,听蒲老板说每年春冬两季,起南风时装好货出海向北,近则行到庆元府(今浙江省宁波市),远则至高丽开京,最远可达倭国的平安京。一趟回来,装货万斛的大船能赚到上百万贯,就是装货一、二千斛的海船,也可以赚到十来万至数十万贯不等。所得的利钱比买货时的付出多了几倍,甚至十几倍。所以,我们以后也要买上几条可以装万斛货的大海船,去高丽、倭国狠狠地赚他一把银子回来。”
三儿无比向往地说:“强哥,等有大海船的时候,我一定要跟你去。”
“就是、就是,我们都要跟你去。”凤儿有些急不可奈地抢着说:“光是听听大哥讲,就能让我们的心都跳出来,真要是到了那么大的海船上,不知道会有多好玩呢。”
张本忠徐徐说道:“公子说的地方我没去过,但我也听说每年春天是去高丽、倭国的时节。大海船我也不知道,可是就我所知,坐海船出海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若是遇上稍大些的风浪,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还有几个能像现在站在陆地上般的谈笑自如?”
林强云接上张本忠的话说:“是啊,我也知道‘水上行船三分险’这个道理,更何况是在茫茫的大海中呢。真要是准备出海的话,所有上船的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只有每个人都不会晕船了,才具备出海做生意的条件。你们知道这里最大的船有多长多大吗?”
凤儿看了看正在码头上卸货的船只,指着远处的船只张口就说:“最大的船,我想是那边的三条了,大概有十三四丈吧。”
林强云笑着看了大家一眼,发现其他人都把眼睛看着自己,等自己给他们答案,没人想说话。便说:“虽然我也没见过现在最大的船有多长多大,但蒲老板告诉我说,在这泉州做出来最大的海船长达二十四丈,宽为八丈,可装货一万一千斛,装完货后还能坐三四百人。”
“啊!”这一声啊从好几个人的嘴里发出,连张本忠也睁大眼看着林强云,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林强云:“你们都不要这样看着我,告诉你们吧,我还知道海里行走的船可以用钢铁做成像我们长汀县城般大,能装下整个县城里连房屋带人口、粮食和所有的用具呢。不过,我们这些人肯定是看不到这样的大船,除非有人能活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行。唉!”
看着一脸落寞的大哥,凤儿吐吐舌头,朝莫名其妙的山都做了个鬼脸,轻轻拉动林强云的衣袖问:“大哥,你还没说要去到全身乌黑和全身长毛的白人蕃国是怎么去的,再给我们说说吧。”
林强云被凤儿一拉,回过神来说:“蒲老板告诉我,大约是每年的八月半过后,只要一起北风,海船就可以装上货物出海向东南驶去,这一路能到澎湖、麻逸(今菲律宾民多洛岛)、渤泥(今印尼加里曼丹)等处;另外,也可以向西南行驶,能到占城(今越南中部),再远至渤泥;也可由占城抵三佛齐(今苏门答腊),越过一个海峡,经细兰(今斯里兰卡)、印度故临到弼琶罗(今索马里)和层拔(今桑给巴尔),这样几万里远的海路,走一趟可能会要一二年甚至更多时日呢。”
“啊!”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林强云向大家挥了挥手,说:“好了,今天虽然没有见到大海,但海船总算是看过了,我们回去吧。”
大家刚要转身回头,一直注意观看海船的张本忠忽然“咦”了一声,拉动了一下林强云的衣服,向一旁没人处走去。
林强云回头对要跟来的凤儿打了个手势,走到张本忠的身边,抚着紧依在身边山都的头,问道:“本忠大哥,什么事啊?”
张本忠小声对林强云说:“公子,我看到刚驶进码头的一艘船上,有个我认识的人,是山东东路应家堡的四堡主应天宝,不知道能不能去和他打个招呼,问清他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林强云:“这个应家堡是干什么的,应天宝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本忠:“应家堡是山东路沂川剑客应天韶一手创立,反金抗蒙的山寨。应天宝是堡主沂川剑客应天韶的弟弟,也是他们应家兄弟中的老四,是个豪爽过人又极讲义气的好汉。去年我和张有田、张山、张河他们一起逃往楚州的路上曾得他大力相助,才能顺利地到达大宋境内。”
林强云推了张本忠一把,急声说:“这样的人当然要去和他招呼了。走,我和你一起去,如果他有困难的话,我们也应该尽力帮上一把。”
张本忠感激地说了声:“多谢公子。”向码头江边走去。
林强云回头对陈归永和凤儿他们叫道:“叔,你们稍等会,我和本忠大哥去见个人,马上就过来。”
张本忠急步向刚下船四处张望的应天宝他们走去,一边大声叫:“四堡主,四堡主!”
应天宝听到叫声,转头看到张本忠,咧嘴笑道:“伙计,怎么是你。什么时候到泉州来的,你不是在楚州张通判那儿的吗?”
张本忠一把拥住应天宝,互相用力摇晃几下,拉着应天宝就朝林强云这边走,一边说:“此事说来话长,容稍后再讲。来,来来,我为你介绍一下我家公子。”
张本忠走到林强云身前,伸手指向林强云对应天宝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林强云,人称飞川大侠,还有个绰号叫‘诛心雷’。”
张本忠指着应天宝道:“公子,这位就是山东东路沂山应家堡的四堡主应天宝,为人最讲义气,使得一手好朴刀,是条没遮拦的好汉子。”
林强云和应天宝拱手互道:“久仰。”看他们还有几个人走过来,问道:“应堡主你们有几个人,准备到那儿落脚啊?”
应天宝:“多承林公子下问,我们共有七个人,刚从通州(今江苏省南通市)坐船到此地,还没寻到住处。”
张本忠看林强云对自己点头,就对应天宝说:“伙计,不如去我们的住处挤上一晚,我们有近一年没见过面,可以多谈谈。明天再作打算,如何?”
应天宝笑道:“好啊,难得你伙计还知道我们现在穷得快成了路伎乞丐,就去你哪儿打打秋风,省下几个钱好多混几天口食。”
凤儿看到和大哥说话的人中有一个女子,也好奇地走过来,向君蕙友好地点头示意。
二姐君蕙见凤儿向自己打招呼,也微笑着向她走去,赞叹道:“这位妹妹好漂亮,你穿的衣服真好看啊。”
凤儿既高兴又有些忌妒地看着君蕙发育良好的身材,不无羡慕地说:“真的好看吗,这是我自己做的,大哥也是像你这样说,我还以为他骗我的呢。这位姐姐,你才是真的漂亮,如果穿上好看的衣裳,哪就更美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哦,对了,应该我先说,我叫沈南凤,大哥和村里人都叫我凤儿。”
君蕙笑道:“沈南凤,南凤,凤儿,真是个好名字。凤儿妹妹,你人这么漂亮,配上这个名字又好看又好听。我姓应,叫君蕙,是本朝原京东东路青州,现在的金国山东东路益都府应家堡人。”
两女孩子一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地没个完,陈归永在一边看到林强云他们已经准备走了,连忙叫道:“凤儿,你大哥要回去了。///com///请那位姑娘一起走吧,回去后你们尽可以说个够。还怕你们的话说不完么。”
他们这样在码头上一耽搁,天已经将至未时末。
罗运天却与七弟这几个人一见如故,相谈得甚是开心。
一路上他把林强云的事情对几个新交的朋友说了,连道听途说的,林强云在瑞金“五通庙”的事迹,也半是真实,半是夸大地讲得眉飞色舞,听得七弟几个人连连称奇。
好在罗运天还记得林强云对他的交代,没有把钢弩和火铳的事情说出来。否则,应家堡的人还不知道会把林强云看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到蒲开宗家的住处,张本忠把君蕙交给凤儿去接待,自己则安置应天宝六个人住到一个护卫队员让出来的房间里。然后才和他们六个人到客厅,再向双方介绍了主要的几个人。
陈归永等大家客套完毕,喝了口茶后,问应天宝:“应堡主,听你刚才在路上说,那李铁枪李全已经降了蒙古人,反过来屠杀我们汉人,攻破山东境内的堡寨村镇。不但抢掠钱财粮食,还将所有俘获的老**孺送去给蒙古鞑子,把人都押到茫无人迹的草原上去做奴隶。这是真的吗?”
应天堡众人一听到李蜂头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应天宝哇地一声大吼,强压住怒火恨声说:“怎么不是真的,他还没降蒙古人之前就劣迹斑斑,坏事做尽。山东的好汉们看在他也是反金的份上,也就不为己甚,没有过多地去干涉他。可他一投降蒙古后,越发变本加厉了。就在我们逃出山东之前的六月底,还到密州李文镇去,趁他抢掠掳劫时行刺过李蜂头。可惜,这贼子命不该绝,也要怪我这粗人本事不济,哪样大好的刺杀机会都没能除去这个恶魔。”应天宝在他几个兄弟的补充下,把李蜂头种种为虎作伥的恶行,以及在李文镇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林强云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当应天宝说完后,他铁青着脸看了陈归永和张本忠一眼,问道:“归永叔、张大哥,你们看,那刀剑的事我们还要不要做。若是为他打制了刀剑,就让他多了一份倚势;若是不做么,二万贯这么一大笔钱,实在是放不下啊。”
张本忠沉着脸说:“这件事么……公子实在是要好好地想想,这样反复无常的奸贼,要是有了宝刀宝剑在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死在他的刀剑之下!”
陈归永放慢速度,缓缓地说道:“这件事,我倒不这么看,不过是几把刀剑而已,改变不了什么大局。难道说,我们把刀剑卖给了他之前,他就没有做下令人发指的坏事,没有去做汉奸?那么,前些时候老**孺被俘去送给蒙古人的事,又是什么人做的?我想,这几把刀剑炼制好卖给他,最起码可以让他少掉这两万贯钱,也可以让我们用这些钱多做点好事、善事。不过,主意还是要强云自己拿定。”
林强云听完陈归永的话,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一直用右拳击打左掌,口里喃喃地骂道:“李蜂头,该死!汉奸卖国贼,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这样连祖宗也能出卖的东西,万死也不足以消心头之恨。该死的汉奸,该死的日本鬼子!咦,不对,怎么扯到日本鬼子身上去了。”
最后两句话林强云几乎是吼叫出来的,闹得厅里的人们大眼瞪小眼,不知道他在叫些什么。
站在厅门边的凤儿,她连这回已经是第四次看到林强云失态的样子,心里害怕得很,但她不知道这次大哥又是这了什么事情变成这样,急忙跑过去拉住林强云的手,摇动他的手臂,带着哭声叫道:“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别吓我呀,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好不好嘛。”
应家堡的人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三个人在讨论的是什么问题。但他们知道,林强云三个人肯定是在说和李蜂头有关的事情。
林强云被凤儿摇得脑袋一凉,马上清醒过来。他对凤儿露齿一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低下头想了一会,抬起头发现应家堡的几个人眼瞪瞪地看着自己发愣,才知道自己太过失礼了,抱歉的笑道:“对不起,我刚才想到一些事情,失态了。一时没注意到还有客人在座,怠慢了几位。”
应天宝一脸不解的问:“林公子,你们刚才说的是汉奸李蜂头吗,怎么把他叫成日本鬼子,能不能把事情说给我们听听?”
林强云不想对什么是日本鬼子的话做出解释,只是对张本忠道:“张大哥,请你把事情给应堡主说说,请他们帮着出个主意。”
应家堡的人听张本忠把话说完,都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一直和凤儿一起静静站在厅门外听着的君蕙,迈步走进客厅说:“没有什么好想的,林公子只管把刀剑炼制好卖给他。”
应天宝听得这话,呆了呆问:“为什么,君蕙你能说出个道理来吗?”
“当然,”君蕙不慌不忙地说:“林公子、满叔,请你们认真想一想。我再打个比方,满叔你用惯了朴刀,忽然间给你换成一杆长枪,或者是叫你拿一把刀剑去和人拼命,你能有把握战胜平时与你相差不多的对手吗?”
应天宝摇头道:“若是和我比只差一筹的对手,能不被他杀掉就算是老天爷保佑了,哪还谈得上把对手杀了。”
君蕙说:“那李蜂头人称李铁枪而不名,他的绰号也正是他的成名兵器,就是那杆四五十斤重的铁枪。如果与人打斗起来,他丢弃了趁手的铁枪不用,反而拿着一把虽然是锋利之极的宝刀或是宝剑,又会有什么结果呢?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了吧。”
陈归永一拍大腿,大声说道:“姑娘说得清楚明白,我也是这样的意思,就是不能像姑娘这样清楚明白的把道理说出来。”
张本忠也说道:“我也明白了,把刀剑卖给李蜂头,在紧急的时候不但不能为他起到什么作用,说不定反而会成了他的一个致命弱点,弄不好还会因为这些宝刀宝剑而送掉老命。”
“正是如此。”君蕙含笑点头说:“宝刀宝剑,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兵器。只要把刀剑卖给他之后,在江湖中大肆宣扬,让全天下的江湖人都知道他手中有宝刀和宝剑,使得那些妄图依靠各种神兵利器取胜的人,一窝蜂地去向李蜂头抢夺、偷盗,即使不能把他据有的刀剑弄走,也可以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虽然不一定就因为此事可以杀掉他,但让他时刻提心吊胆的,少了很多时间来残害百姓,使在其阴影下生活的百姓多点活命的机会也是好的。”
林强云认真地看了这位女子一眼,断然说道:“那就这样,我把刀剑尽快炼制好卖给他。在把刀剑交给李蜂头之后,同时也请朋友们向江湖中传言,夸大这几把刀剑的珍贵之处,让那些心有贪念的江湖人去找这汉奸的麻烦。我又可以赚到钱来做我要做的事。呵呵!”
说完,林强云向身边凤儿笑道:“凤儿,不把你的新朋友给我们介绍一下么?”
凤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应天宝站起身来说:“我来给公子介绍吧,这是我大哥应天韶的女儿应君蕙,是承宗的亲姐姐,自小就聪明过人,善理家务。”
“君蕙,这位是汀州的林公子林飞川,人称……”
应天宝话没说完,就被林强云打断,笑着说:“应堡主,下面的什么大侠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没的让君蕙姑娘听了笑话。你直接说明我叫林强云,字飞川,是个一心只想着赚钱、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不就得了。”
应天宝尴尬地笑道:“林公子说笑了,我们怎么看你也像是个读书人,哪有一点脑满肠肥,又或是奸滑刁钻的商贾模样啊。”
林强云道:“说实话,我可确实是个想赚钱的商人。不过,我可从来没做过有违良心的买卖,还算得上是有点良心的商贾吧。应姑娘,请坐下喝碗茶。”
君蕙福了一礼:“多谢公子。”
应天宝这时才捉到空,一脸好奇地问道:“林公子,有件事想请教,不知能否告知?”
林强云:“应堡主客气了,有什么话就请说。能讲的我会讲,不能说的我也会明白告诉你的。”
应天宝把憋在心里好久的疑问说出来:“请问林公子,你真能像你们刚才所说的,可以炼制出宝刀宝剑来?而且还是数把之多?”
凤儿听得“噗”一声笑了,忍不住说:“应堡主,什么样的好东西我大哥会做不出来。宝刀宝剑算得了什么,就连钢……”
陈归永听到凤儿的话头,就知道她将会脱口说出什么话,大声道:“凤儿,不可胡说。”
凤儿被陈归永一声大喝叫得一呆,这才想起有些事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脸刷地一下红起来,嚅嚅地对着林强云说:“大……大哥,对不起,我……”
林强云摇手止住凤儿的话:“没关系,以后要记得别乱说话就好了。”转而对应天宝道:“应堡主,刀剑我是会炼制,制出的刀剑也可以做到斩断铁器不会受损。如果这样的刀剑算得上是宝刀宝剑的话,我可以对你说,炼制一把宝刀或是宝剑,最多只要五六天就能完成,连带做好刀或剑的手把和木鞘,也不过需要十来天的时间。”
“据我所知,所谓的宝刀或是宝剑,相对来说,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我刚才所说的能够断金截玉的,用过后本身丝毫无损或者是受损轻微,轻微得别人不容易或者根本就看不出来;另一种则是锋利无匹,可以‘吹毛断发’,或是‘落帛而过’。请问,诸位中有谁练过气功的,我这里就有一把可以‘吹毛断发’、‘落帛而过’的利器。”
应天宝惊讶地问:“林公子这里就有可以‘吹毛断发’、‘落帛而过’的宝刀?”
林强云向客厅一角招手,叫道:“山都,你过来,我给你的那把刀呢,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山都听到林强云叫他,飞快地跑到林强云身边,小心地从腰间把匕首抽出,连鞘送到林强云的手上,又退回厅角去。
林强云把匕首送到应天宝的面前,笑道:“应堡主请试一试,这是我炼制的一把小匕首,有许多人说它是把宝刀呢。”
应天宝接过匕首,那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硬木镶制的刀柄已经有点发黑,握在手上很是舒服。按下细长铁片护手边的卡簧,轻轻抽出七寸长的刀身,雪白的刀身把从厅门斜照入内的夕阳光线反射出一个长条形光斑,光斑随着应天宝移动刀子而在厅里快速的到处游走不定。
在阳光下,刀刃上那条隐约可见的细线显得分外清晰。
应天宝伸出食指在刀面上弹了弹,倾听刀子上发出的“叮叮”轻响,再把手指往刀锋上轻轻一抹,“哎哟”应天宝举起手一看,食指已经被割开了一条小缝,鲜血从食指的伤口上缓缓渗出,慢慢地形成一粒血珠掉到地上。
“好刀!”应天宝叫道:“只是嫌它稍微小了些。”
他从乱蓬蓬的头上拨下一撮头发,吸口气再把头发移近距刀口三分左右,撮唇用力一吹,那撮头发一下撞过刀口,纷纷扬扬地散落下去,另一半头发则整齐地留在他的手上。
“啊!”
“哦!”
几声轻呼,出自应家堡来的几个人嘴里。
“好,确是把宝刀。这是林公子炼制的?”应天宝惊疑不定的问:“这就是林公子刚才所说,第二种形式的宝刀了?那么,另一种能断金切玉的宝刀呢,能否也让我们看看,见识一下?”
应君蕙提醒道:“满叔,还有‘落帛而过’没试过呢。”
应天宝笑道:“我也知道‘落帛而过’没试过,但这事我试不来的。”
应承宗和七弟齐声问:“这是为什么啊?”
应天宝道:“即使是宝刀,要使落帛从刀上飘过而不留,也得要练有相当的气功,还要能把真气运到手上,使手中的宝刀产生人眼所不能见的细微快速震动,由上向下落的布帛才能被刀锋所断,只有这样才真正是‘落帛而过’。你们以为这种功夫是任谁都会的,气功没练到一定程度的人,那是想也不要去想,”
林强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想:“原来其中还有这个道理,怪不得过去无论打制得多么好的刀具,只能做到‘吹毛断发’,从来都做不到‘落帛而过’。”
从山都腰间的皮匣里取出一根钢针,林强云对应天宝说:“虽然那种刀现在没有,我还是能做个试验,让大家知道那样的所谓宝刀没有什么难做的。能否借贵堡之人的兵器一用。”
应天宝提起身边靠在椅子上的朴刀,连那把匕首一起递到林强云面前。
山都一看到林强云要把匕首放到桌上,奔过来一下把匕首抢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插回腰部,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走到林强云身后站着。
应天宝几乎还没看清山都的身法,只见到面前人影一晃,那把匕首已经到了这个戴着草帽的小孩手里。他惊异地把眼光看向几个兄弟,七弟他们都对应天宝摇了摇头,表示他们也没看清山都是怎么拿到匕首的。
应天宝心中暗叹:“大哥一直对我说,江湖中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我还不是很相信。看了这个孩子的身手后,才知道这话真是不假。自己真是个井底之蛙啊!”
林强云抓住朴刀用钢针在刀刃上轻轻一敲,看到刀刃上出现了一个小缺口,马上就知道这只是一把镔(熟)铁打制,没有加钢料的普通兵器。伸出右掌缓缓从朴刀上轻轻抹过,仔细察看整把刀的平面,脸露笑容地微微点着头。
然后,林强云把朴刀平放到桌上,对应天宝他们说:“大家看好了。”
高举起钢针,照准朴刀一处用力插下,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林强云的手离开时,人们看到钢针已经竖直地钉在朴刀的刀面上。
这一下,连熟知林强云底细的陈归永和张本忠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还真是想不出强云(公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能把钢针硬生生地插入朴刀中去?他们很清楚,林强云根本没有练过气功,即使是经过常年打铁的煅练,手劲再怎么大,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林强云示意山都再取出一根钢针放到桌上,走到一边让开桌子,笑着对厅里的人们说:“大家不妨都过来,桌上的两根钢针是一样长的,只要比一下就能知道钉入刀板上的钢针钉进了多深。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结果有什么想法,看看是否能得出什么结论。”
三儿一听这话,知道这是林强云每次要教自己及师弟们手艺之前都会说的话,很快就又能学到不少深奥的知识了。立刻欢快地叫道:“大家快去看啊,一会强哥又要给我们讲解这其中的道理了。”
除了山都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外,凤儿和三儿则是知道,凭自己的眼光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只要等着听大哥(强哥)讲出来就是了,懒得去凑热闹。
憨厚的四儿虽然也很想去看上一眼,但他不愿意去和别人挤,要等其他人看完了再去见识这种没见过的奇事。
其他的人,包括陈归永和张本忠等十多个人都走到桌边,围成一圈。
心急手快的罗运天一把抓起桌上的钢针,靠在那根钉在刀板上的钢钉一比,叫道:“哇,钉进刀里有差不多一分来深,这把刀的这个部位大约是二分左右厚,钢针已经把刀穿透了一半。如果更用力一些的话,哪不是能把朴刀刺穿吗?”
应天宝非常认真地看着、再次用那根钢针比了一下,一脸惊容地自言自语:“难怪连他身边的孩子都有那么好的身手,不愧称得上‘飞川大侠’,不知道‘诛心雷’又是指的什么功夫,什么时候也能让我们见识一下就好了。”
君蕙是女孩子,她也很想立刻就能看个清楚,但却也不好和别人一样去争抢,文静地站在桌边等待。直到别人都看过,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她才走到桌前仔细地察看。
林强云坐到桌边,伸手用力拨起朴刀上的钢针,递给还在桌前出神的君蕙,说:“姑娘再请看看这支钢针,它和没钉进朴刀的钢针有什么不同。”
君蕙接过,再拿起另一支钢针对比着看了看说:“钉入刀体的钢针,它的尖部稍稍钝了点,不似没用过的般锋锐。”
“正是如此。”林强云说:“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应堡主的这把朴刀,只是用普通凡铁打制的兵器。”
应天宝说:“不对,我这把刀是专门请人用上好镔铁打的,可不是什么普通凡铁。它在我手里可是杀了十多个贼人,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林强云:“好,就算是上好镔铁打的刀,应堡主也看到了,它挡不住我这根钢针吧。”
应天宝不服地小声说:“连宝刀都能炼制出来,我的刀在你眼里当然是不屑一顾了,挡不住你的钢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也真是奇怪,怎么就挡不住钢针呢?”
林强云:“所以,即使全部人手上的兵器都是用这种上好镔铁制成的话,我用做这钢针同样的材料制出的刀剑,就一定能够把镔铁打制的朴刀斩断,更不用说是其他铁料制成的兵器了。那么,我用比钢针更好的钢料制成的刀剑,也就成了能断金截玉的宝刀宝剑。”
“还有,刚才你们也看到,我这根钢针刺入的地方是不是和这把刀的其他地方不同,哪里的颜色稍为淡些,还有点粗糙。”
林强云停了一下,让大家能对自己的话想想,接着说道:“这是因为这个部位有一点杂质,硬度和韧性不如别处好,我才能用全部的力量把钢针插入这么深。如果不是瞄准了这把刀最脆弱的位置,我哪有这么大的力气把钢针插进去呀。说到这里,大家应该全都明白了吧。”
应天宝和他的几个兄弟回答得很干脆:“不明白。”
“不过,我们现在知道,林公子的确是能炼制出宝刀宝剑,这就够了。”应天宝笑着说。
君蕙把手上的钢针放到桌上,有些迟疑地问:“小女子明白了一点。公子这暗器,哦是叫钢针,所用的钢料就已经是极品了,完全可以用这样的钢料炼制出宝刀宝剑来。但听公子刚才所说话中的意思,就是还有比这钢针更好的钢料。是吗?”
三儿笑道:“这位小姐,这种做钢针的材料算得了什么,连我也能把它炼出来。在我强哥的手上,再好上百倍的钢料也能炼,他会做的东西,恐怕你们连听也没听过呢。”
林强云听他们说的话中有很多地方夸大其辞,心里暗自觉得好笑,却也不去说破。他自己可是明白得很,假如他不是很清楚的知道,这宋代所使用的熟铁里有太多杂质,熟铁的质地又偏软。再加上山都一有时间就打磨这把宝贝匕首和那些钢针的话,他还真是没把握做到‘吹毛断发’这件事。
林强云怕三儿不小心说漏嘴,会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连忙开口阻止,岔开话题道:“三儿,你也别吹了,小心把牛皮吹破。对了,请问应堡主,你们今后打算……”
张本忠抢在应天宝前面说:“公子,四堡主他们原来想去赣州找虔化山人徐子丹,也就是徐天璠兄弟的父亲。但我告诉他们,现如今赣州一带有陈三枪、张魔王造反,此去不太安全,他们还没有决定何去何从。我想请他们到汀州去看看情况再说,若是不方便去赣州,也能有个地方先安身。”
林强云问应天宝:“应堡主,你们愿意去汀州我家里作几天客,和我们一起走吗?”
应天宝向应君蕙看去,见侄女对他点头,便回答说:“既然林公子不怕我们几个大肚汉去把你吃穷,我们也就厚着脸皮去看看公子是如何炼制宝刀的。明天我们随林公子一起去。”
林强云见事情已经说完,拿起桌上的钢针交给身后站着的山都,站起来环扫了厅里的人一眼,大声道:“凤儿,马上写信告诉叔,请他立即派一个人带几百斤粗芯炭回村,在原先金来他们养鸽的地方砌一个炼钢的炉,并配好木风机,做好坩埚等我回去使用。金来和金见留下一个人,带一什护卫队到我们新买的店铺和江边的房屋守卫,保护好店里的货物和房子。归永叔,今天还要请你去把那白泥面拿上一二百斤,我们带回家去有大用。明天我们辰时初出发,回家去做好准备,然后再出来赚大钱。”
凤儿问道:“大哥,炉子、风机都有做好后,回村砌炉的那个人呢,叫他在村里等吗。”
林强云:“不,做完了全部的事情后,叫他回城里干活去。其他的事就不要管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们都去忙吧。”
厅里的人纷纷离开,罗运天看到连应君蕙也跟着应家堡的人一起出厅去后,便兴奋地对林强云说:“飞川兄,这次跟你出来泉州可真是长了些见识,以后出海做生意的时候,也要跟你去。你不会把我这个朋友丢开不理吧?”
“子昌兄,说的什么话。”林强云和罗运天打趣,故意逗着他说:“我是会把朋友丢下的人吗,你也把我林飞川太小看了。不过么……”
“不过什么,你别这样吞吞吐吐的,有话就快点说出来。”罗运天急道:“你可别说要我做你的手下啊,我们早说好了的,只能做朋友,不把我当手下看的。”
林强云也不管罗运天急得脸红耳赤,笑笑拖长话语说:“不过么,这次回去必须先和我的四儿一起去莲城,把李相那糕饼店管账的谢三菊安置好才行。”
“哎呀,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罗运天哭笑不得地叫道:“原来你是戏弄我的呀,这么点小事也说得这么严重,故意让人着急的是不是。”
“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应君蕙一直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看他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吧,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打制出的刀竟然是宝刀,可以‘吹毛断发’。还有哪可以‘断金截玉’的宝刀宝剑,相信他也可以炼制得出来。”
应天宝特意慢下脚步,等侄女走近小声问:“蕙丫头,你能看出来吗,这位林公子的那种针形暗器是如何使用的,按那暗器的样子看,发射出去后会不会翻腾不稳呢?”
应君蕙想了一会才说:“这个侄女还真是不知道,也想不出他是如何使用的。不过,既然连林公子身边的孩子都能使用这样的暗器,他自己想来怎么也要比那个孩子更厉害吧。有这样厉害的暗器在手,假若力道够的话,恐怕近距离内连铁甲也难挡其一击。”
应天宝“嗨”一声叹了口气,说:“是啊,要是我们能学到这种暗器手法,又能得到如此穿铜洞铁的绝世暗器,要杀李蜂头报仇就会容易多了。”
应君蕙沉静地劝这位长辈:“满叔也不要灰心,拜师求艺是要机缘的。我看这位林公子虽然是个商人,他也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个见钱眼开的商贾,但从刚才你们商讨是否卖刀剑给李蜂头这件事上,就能知道此人并非是他自己所说,是个见钱眼开的无良商人。以后说不定会有机会学到他发射暗器的技艺呢。”
蒲开宗的这个右偏院有三十来间房,尽够一百来人住的。因为明天就要回汀州,还有十多个人却要留在此地,去守护江边的房屋和这江道第四区附近的店铺。
所以护卫队员们进进出出的都在忙着去购买新奇的物品,也好回到汀州后向家人朋友夸耀摆显。
看到这些林强云手下的护卫队员全都精神饱满、行动如风,应天宝眼里满含羡慕,心想:“若是我们应家堡能有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李蜂头恐怕也不能在一日之内以死伤四百余人的代价,攻破应家堡。即使应家堡迟早会被李蜂头打下,也能让他多折损数百人。”
要知道李蜂头手下的万余兵马,全都是在青州城内以吃人肉为粮的魔鬼,在战场上敢拼敢杀的凶神恶煞,其战力相当强大。能多除掉一个这样的兵卒,对想杀李蜂头报仇的人来说,无疑可以减少很多阻力。
应天宝嘴里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应君蕙,只是无奈地说:“但愿如此。那么,我们是到赣州去找徐师伯吗?前几年就听大哥说过,徐师伯因为早年郴州罗世传、李元砺的事而闹得心灰意冷,已经退隐于雩山,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只有他的两个儿子还不时在江湖上走动,但也从不多管闲事。”
应君蕙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去找到徐师祖也没有什么大用,对我们报仇的大事帮助不大。先不要管许多,我们先到汀州去,最低限度,也可以寻机会求林公子给我们打造一些能制李蜂头死命的利器,总好过这样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林公子会愿意将他那发射暗器的手法相授。到那时,报仇就有望了。不行的话,另外再去找能帮助我们报仇的高人也不迟。”
“满叔,你可曾注意到,林公子的部下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应君蕙转过一个话题,向应天宝问道:“他们好像互相之间的上下很是分明,有的人相对而过只是友好地点头问候,有的却是向某几个人站立施礼。”
“哦,这我倒是没在意。”应天宝说:“我只是觉得林公子的这些手下,像极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虽然不似我们所见李蜂头的部下般有股凶厉之气,却也不是如同大宋大军一样的脓包军队可比,看来很像是我们看过的淮军。我想他们这些人只要经过几次拼杀,必定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劲旅。唉,可惜啊可惜,他们只是被林公子用来守卫和押送货物的役兵,没有真正派上用场啊!”
应君蕙似是自语,又好像在问应天宝:“这位林公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他的身上有太多令人不解的秘密。已经知道的就有宝刀宝剑,一天到晚都跟在他身边那个身手惊人的孩子,还有这一队百来个训练有素的手下。其他还会有些什么呢?”
应天宝被这个聪明的侄女一提,他也想起了路上听到罗运天的话,接下去说道:“还有练成了失传已久的道家无上秘技‘诛心雷’,用其术灭掉妖神;又能使用灵符镇压妖物的泥胎,使其不得出世害人。除此之外,布底靴履、杀灭蚊蝇的蚊香,这两种东西听说也是林公子一手做出来的。哎哟,这一说起来,倒让我更是糊涂了,此人会的东西还真是多啊!不管了,跟着去看看,以后多少也能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昨天还是艳阳高照热浪熏人,半夜以后转成了北风,天气变得凉爽宜人,让久受热气侵扰的人能够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天亮。
到天明后人们才发现,屋外满天大雾迷漫,能见度极差,三丈外就看不到任何东西。
眼见得已经是卯时末了,雾气还是不见有散去的迹象。
张本忠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一大早就到江边跑步的林强云找到。看清跑到面前一丈左右一大一小两个人确是林强云和戴着草帽的山都,他才松了口气。叫道:“公子,这样大的雾,要过江怕是会有危险,容易出事。归永兄叫我来问问,是不是等到雾散后才动身。”
林强云喘着气说:“当然要等雾散了以后才能动身,我们现在又不要像出来的时候一样赶时间,就是迟一二天回到家也没有什么问题。反正黑风峒的人有一千多贯钱,可以支持好几个月时间,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本忠:“那好,我这就回去叫大家等着,雾一散掉我们就动身上路。”
“张大哥,你叫留下的人先去接收店铺和房屋,把我们的财产保护起来。”林强云想了一下,又交代:“那孙老头一家若是还没地方去的话,可以让他们先住在江边的房子里,只要让出几间给我们护卫队的人就好。你先去把这两件事办了吧,我还要再跑一会。”
张本忠应声“是”,转身走了。
林强云看了一眼山都,笑着对他说:“昨天凤儿不是给你买了两个面具吗,怎么不把它戴起来?那样就不必一天到晚都扣着顶草帽了。”
说着,就动手帮山都把背上的包袱解下,蹲身拿出一张硬皮纸做成的面具。
这时四下里基本上还没人行走,林强云取下山都的草帽,看他日益转淡的黑脸已经快成了黑褐色,脸颊也丰润了很多,面上已经没有了长长的黄毛,头发也被凤儿用布带扎好,整个人好看多了。
林强云越看越觉得,这时的山都就是没有草帽,不戴面具,也不至于吓到人,顶多也就是长得稍丑些,像个侏儒罢了。
不过,林强云还是认为先让他戴上面具,人们看习惯以后再把面具拿掉,使别人更能渐渐地接受山都,喜欢山都。只要山都能融入这个社会中,即使自己有时离开了,他也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细心地为山都戴好面具,林强云拉住他的右手说:“山都呀,现在可以不用戴帽子了,暂时先用这张面具,大家都习惯以后再把它丢掉。你说好不好啊。”
山都伸出左手为林强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头发理顺,然后摸着脸上的面具,嘟嘟囔囔地说:“恩人,不要帽子,不要这个……面,有人叫……哭了,要这……么,办。”
“不用怕,”林强云说:“别人看惯了以后,就不会叫,小孩也不会看到你就哭,你看我们家里的孩子们,不是和你玩得很开心吗。”
说到留在长汀的孩子们,林强云忽然想到,过去父亲出差去开会的时候,每次回来都会带点不是很值钱的礼物。///com///自己拿到即使是很廉价的礼物时,那种心情是多么的高兴啊。是不是也应该为他们带些礼物回去,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山都点点头,眼里流露出温馨而又愉快的笑意,似乎是想起了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快乐。这种眼神维持了一会,慢慢地又转变成了一种深深的哀愁。
林强云拍拍山都的肩膀,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和他说,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说:“我们再跑一会,然后才回去吃饭好不好?”
山都抓起地上的草帽,转身跑向远处,不时回过头来向林强云招手示意,让林强云快些追上自己。
回到住所,林强云把需要买些东西回去作为送给孩子们的事对凤儿说了,问她应该买些什么才好。
凤儿想了想道:“买些面具、绢花和扎发的绸带就可以了,男孩、女孩都能照顾到,大家都会很喜欢的。”
“那么,这事就交给你去办,”林强云笑着说:“记得不论大小,连手上抱的,或者是还在吃奶的,每个孩子都要有,不能亏了任何一个。对了,还要给你娘买些布。”
凤儿:“放心吧大哥,我会办好的。”
大雾直到巳时末才完全散去,林强云他们提早吃过午餐后,也在午时起程上路。
临出大门前,蒲开宗拉住林强云避开别人走到边上,低头在他耳边悄悄地小声说:“林公子,明年三月底之前要交货的两把宝刀宝剑,你可不要忘了。”
林强云听蒲开宗这样说法,眼角一督间,又看到前天见过的蒲开宗两个儿子在不远处偷看自己的脸色,还有意无意地移动脚步,向自己这里靠近。心里一动之下,想道:“这个蕃商,紧巴巴地在临走前还特地来再讲一次,连他的两个傲气凌人的儿子看来也是十分着紧此事。其中大有古怪,一定有什么蹊跷,看来要小心些才好。会不会是……哎哟,莫不是他们早就知道李铁枪已经投降了蒙古人,成了与宋朝为敌的汉奸。哎呀,中计了!”心念电转下忽然有了主意,马上一脸苦相地说:“蒲老板,我正要找你说这件事情呢,你还没把这事给托你买刀剑的主顾说吧?”
蒲开宗一头迷雾地说:“还没来得及叫人去同他说。怎么,有事吗?”
林强云假意拍拍心口,夸张地大声喘出口气,把挎包里的纸钞拣出一叠,塞到他的手上说:“昨夜,我想来想去睡不着,这宝刀宝剑现在其实是没法炼制。好在我们也没写字据,你又没把这事告诉你的主顾,总算还来得及改变我们的约定。现在,我把这一万贯钱退还给你,我们的口头约定就作罢了。你叫他另请高明为他炼制宝刀宝剑吧。”
蒲开宗推辞着不肯收回林强云塞到他手里的钱,硬又把钱塞到林强云的手中,急急地问道:“林公子,到底是为什么不能炼制宝刀宝剑,你把事情讲清楚好不好。是嫌钱太少了,我们还可以再商量。若是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请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林强云苦着脸说:“蒲老板,你也知道我这人做生意是最讲信用的。昨天收了你的定钱后,我就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尽快地把宝刀宝剑炼制出来。后来我忽然想到,有一种叫‘乌金’的东西,在前一段时间里因为打制了数万菜刀,被我们用完了。现在不但你要的宝刀宝剑没法为你炼制,就连我们与客人写下了字据,要交付给人的菜刀也没法做。这‘乌金’却是买也没处去买,叫我如何能炼制出宝刀宝剑来给你呀。”
蒲开宗的两个儿子走到林强云身边,那叫寿晟的哥哥小声问道:“林公子,这‘乌金’是什么东西,在何处可以买到,它的价钱是多少,一把宝刀又需要多少‘乌金’才能炼制出来呢?”
蒲寿庚则是气呼呼地捋起衣袖,一副要动手的样子,逼到林强云的面前质问道:“林公子,既然你昨天已经收取了我父亲的定钱,就不能反悔不做。我们不管你有‘乌金’也好,没有‘乌金’也罢。你都必须在明年三月底之前交给我们哪怕是一把宝刀或者宝剑也好,让我们能向李铁枪有个交代。我家的生意才能和蒙古……唔……李铁枪那里做下去。否则,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林强云听到蒲寿庚的话里,不小心漏出蒙古两个字,虽然不是听得很清楚,却也明白了他们父子三人为什么都对这件事那么紧张。心道:“原来你们是要和蒙古人做生意呀,TMD,这个蒲寿庚竟然气势汹汹地向我兴师问罪。哼,你是什么东西,对我林强云也用出威胁的手段。”
当下把脸一沉,厉声说:“蒲老板都只能好言好语地与我商量,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这样说话。山都,给他点颜色看看。”
山都一听林强云的语气不善,就做出戒备的架势。林强云话声一落,忽地一下身形闪动,便已经伏在蒲寿庚的背上,可能是因为行动迅速的缘故,山都脸上的面具掀开了一半,露出的半边脸和那张鬼面具一衬,虽然是在大白天,还是显得十分诡异。
山都左手扯着蒲寿庚的头发,右手那把匕首搁在他的脖子上,嘴里发出粗沉的“喂呀”声,还时不时地对蒲开宗、蒲寿晟裂嘴呲牙相威胁。
看来,只等林强云一声令下,山都就要割破蒲寿庚的喉咙。
在大门边等候林强云的陈归永他们,和十几名护卫队员,看到林强云这里突然发生变故,立刻就冲到林强云的身边,抽刀围住蒲开宗父子。二十多人把个门厅挤得满满的,连林强云想要让开也颇为困难。
同是在大门外等候的应家堡几个人,一时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应君蕙猜到,可能是林强云和这里的主人,因为李蜂头要买宝刀宝剑的事产生了争执,致使双方搞得这么紧张。
林强云迅速掏出衣服里的手铳夹在左腋下藏着,悄悄把击锤按下,扳起脸喝道:“没什么事,你们都退到门外去吧。山都,你也回来。”
十多名护卫队员“呛”地一声把刀入鞘,转身退到门外两边站定,手按刀把注视着门厅。山都溜下蒲寿庚的背部,扶正脸上的面具,摇摇晃晃地走回林强云身边。
蒲开宗父子吓得连话也说不出,全都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稍动。
林强云不再压低声音,双手叉在胸前,用低沉的声调对蒲开宗说:“蒲老板,想不到你这儿子因为一点可以慢慢商量的小事,竟然想向林某人动手。老实告诉你们,凭你们父子三个,就连你这宅院里的几百人一起上来,我林某人也毫无所惧,动动手指就能把你们这些人打得屁滚尿流。更别说我还有这百来个护卫队在身边,加上他们这些人,就是把你家夷为平地也没有什么困难。”
林强云有了这段时间的经历,才会说出这样语调平和又充满了杀机的话,他的意思是,只要手里的火铳一击发,没见过火铳威力的人自然是会吓得屁滚尿流。
可这话听到别人的耳朵里,那就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
蒲开宗父子和他们家的人,固然是心惊胆跳地不敢答话。
应家堡几个人听在耳中,也是大为惊异,都在心里细细揣摸林强云这句话里的意思。
蒲开宗好一会才回过神,小心翼翼地问道:“林公子,实在对不起,我想刚才只是个小误会。我儿寿庚并不是想和公子动手打架,只是在情急之下显得……显得有些过头了些。哪,那个什么‘乌金’要什么地方才能买到,公子能不能说给我听听呢?”
林强云向陈归永打了个手势,对蒲开宗说道:“叫你家的下人们退远些,这些事不能让他们听到,以防传出去泄露了我炼制宝刀宝剑的秘密。”
蒲开宗赶开了家里的仆人,只留下自己的两个儿子。陈归永也把十多个护卫队员安排在大门内外,把门厅护住。
林强云做出一副神秘的模样,招手叫过蒲开宗,附在他耳边放低声音说:“这事十分机密,你们绝不可外传。这种叫‘乌金’的东西是在极北之地一个叫做‘西伯利亚’的地方才有的。我师父说当年他向人买来五斤,花去五百两黄金。至于打制宝刀宝剑么,最少必须用二两‘乌金’,多则需要四两到半斤才能炼制出一把刀剑来。若是质地不纯的,恐怕要用上一至两斤才能炼制出一把宝刀宝剑呢。”
林强云四下张望了一下,引得蒲开宗也紧张地向四周探看。
“其实,这两万贯钱我也是很想赚到手的。”林强云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很诚恳的说:“如果还有‘乌金’的话,又不要我花钱去买,只要出力把刀剑炼出来就能变成银钱。这样好的事我为什么不做。蒲老板你说是么?”
蒲开宗连连点头说:“当然,当然。”
林强云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把定钱还给你,以后等买到‘乌金’的时候我们再谈如何?”
蒲开宗连忙按住林强云的左手,不让他把钱还给自己,试探着问道:“如果我买到了‘乌金’给你,那刀剑的价钱是不是可以少收一些呀。”
林强云一口回绝:“那可不成,五千贯是最低价,你如果能买到‘乌金’我就能炼制出刀剑,但钱却是一文也不能少的。你想想看,有了‘乌金’后,我还得把‘乌金’炼出来,再加入到铁料里去,然后才能炼制刀剑,你应该加钱给我才对。是了,每把刀剑要加上……加上……就少算一点,加一千贯好了,每把刀剑按六千贯。对,就是六千贯一把了。”
林强云不等蒲开宗说话,自顾自地把话说完,转身走出大门,忽然又回过头叫道:“蒲老板,这一万贯不够四把刀剑的定钱,只能按你向我定做三把刀剑。你买到了‘乌金’后,我保证在半年内交给你一把宝刀或是宝剑。”
说完这些话,林强云把手一挥,当先大步就走。身后传出陈归永的吆喝声,前面也传来张本忠整队出发的口令。
蒲开宗眼巴巴地看着林强云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一转而成狞厉,深陷的眼睛里射出一种说不出的目光。转身大步向里面走,嘴里大声吩咐道:“寿晟、寿庚,你们随我到书房来。”
蒲寿晟走到父亲身边坐下,小声说:“这林强云果然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上次父亲说起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今日看他表露出来的样子,真的是一句话不合就会翻脸不认人。看来,以后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要多顺着他点才好。我想,只要多花些钱财,就可以把他弄到侯总管那儿去。此人若是真的到了北边,以他的技艺和巧手,只怕那侯总管做此人的徒孙都不够格呢。”
蒲寿庚恨恨地说道:“大哥,这小子也太狂妄了,刚才吓得我几乎瘫在地下。不如派人去禀报侯总管,请他派出高手把他直接掳到北方去。也免得我们在他面前陪尽小心,丢人现眼的。”
蒲开宗一改刚才在林强云面前的窝囊相,把脸一扳,沉声说:“寿庚,你也不动动脑子,此人如果没有真本事,他敢这样狂妄吗。他不但能以一己之力猎取到近二千斤的巨熊,一举手就将数百斤的老虎杀毙于手下,这说明他确实学会了传说中的道家绝技‘诛心雷’。仅是他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山魅,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恐怕侯总管派来的高手连他的身都近不了。万一到时把我们也给牵扯进去,惹怒了这个人,我蒲家只怕连根毛发也剩不下一根。你们也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了,真的惹火了这人,别的不说,我们父子三人可能即时就血溅当场。就算侯总管派来保护我们的人能及时赶到,也没法护住我们。”
“我看他也不见得有什么本事,才二十来岁的人,外表和我们见到的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根本不像是有高深武功。难道说,这样年轻的人也能练到返璞归真的境界?”蒲寿庚满是疑惑的问:“大哥,依你的眼光看呢,有这个可能吗?”
蒲寿晟眼中也露出怀疑的神色,却又不敢把话说满,迟疑不定地说:“这事难说得很。不过,从传言以及我们的细作打听回来的消息中,可以肯定的是,张魔王手下的钟十七死于此人之钢弩,我也看过那个花去二十两银子买回来,打穿畲人刀柄的箭镞。它的样子奇怪得很,不似普通箭镞般有锋有刃,而是尖头圆身,后面带有旋翼。我已经将这个箭镞叫人送去给侯总管,让他去伤脑筋。另外,钟十七的哥哥钟十一,先是中了这位飞川大侠的‘诛心雷’,不但瞎了眼,连脸面也中了数十处雷击。听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族人说,飞川大侠原是要饶他一命的,那钟十一却还是念念不忘报仇的心思,结果十天后就头面并眼睛都溃烂,不到二十天就死了。据此,也就可以想象得到,那被人称为‘诛心雷’的道家绝技,的确是有‘诛心’及‘灭神’之功效,绝不可等闲视之。”
说到此处,蒲开宗父子三人都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个寒战,只觉犹如身处寒风之中,鸡皮疙瘩顿时布满全身。
蒲开宗强压下心中的恐惧,颤声交代说:“寿庚不可再出馊主意,我们只要按侯总管的交代,买到宝刀宝剑送去给李铁枪,使侯总管能把握住他的军队。至于……至于要把这林强云弄到北边去的事,由侯总管自己派人去办好了。省得把火引到我蒲家,到时候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蒲开宗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从汀州林岜府里掳来的两个人处置好了吗?万万不可让人察觉。”
蒲寿晟道:“我已经亲自把他们都埋在后园,没人会知道这件事的,父亲放心吧。”
蒲开宗交代:“寿庚,你去跟侯总管派来的人说,叫他们帮着想想办法买到‘乌金’,也好尽快将宝刀宝剑给李铁枪,稳住山东行省的情势。”
蒲寿庚:“知道了。父亲,你看蒙古人灭金后是否会立即南下牧马?”
蒲开宗沉吟道:“恐怕……这个……难说得很啊。听说,去年成吉思大汗死于西夏后,现今的蒙古人正为窝阔台登上大汗之位做准备,再怎么也要新汗掌了权,然后再作打算吧。依我想来,蒙古人是想先西征,再回过头来灭宋罢。此事不是我等所能左右的,只要有利于我蒲家生意的事情就去做,其他的什么也不要去管,你们两个要记住了。”
蒲家兄弟俩都低下头道:“儿子们一定会牢记在心,今后定会遵此办理。”
“那就好,寿晟,你弟弟较为果敢善断,是能成大事的人,但却稍嫌鲁莽了些。今后你要为他多出主意,以免出了大错,祸及蒲氏家族。另外,请侯总管的人不要再去惹这个林强云了,以免节外生枝。”
蒲开宗父子在书房里密谈的时候,他们家的左偏院一个房间内,也有四个人在小声地谈论着今天蒲家大门厅里发生的事故。
坐在上首的是个一个五十来岁的老道,清瘦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三角眼厉光闪闪,看着坐在下首一个仆人打扮的壮汉。
仆人打扮长圆脸壮汉一副忠厚老实相,正慢慢把刚才门厅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低沉的语音里有令人很难听出来的颤抖:“……别的属下没看清楚,仅见到那山魅只一闪,就到了二公子蒲寿庚的背上。据我看来,我们这些人中,只有道长才能对付他,就是道长想要制服那妖怪,只怕也要花些力气才行。”
上首的老道傲然说道:“各位放心,本真人凭着跟随全真教宋(德方)仙长学得的道术,还会怕了区区山魅不成。只要总管大人下令,这飞川大侠和那山魅包在本真人身上,可以将其活着擒送到总管大人的帐前。不过,他们会不会受到伤害就不敢保证了。”
侧边坐着的一个山羊眼大汉沉声说:“道长休要小看飞川大侠和他身边的山魅,我们所得到的消息说明,此人也精于仙术,恐怕他的法力不在道长之下,万事还是小心些的好。以免误了总管大人的事。”
“是啊,道长不可鲁莽行事。即使是有总管大人的命令,也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做得滴水不漏。否则,恐怕不等我们回到北方,在这大宋境内就会寸步难行。说不定还要折损相当多人手呢。咦,什么人?”侧坐的另一个光头汉子正说着,忽然喝叫出声。
房间外一个人小声叫道:“不要动手,是我,侯总管座下顺天场吴四英,总管有急令传到。”
门开处,一个用布帛蒙着鼻子以下的人闪身而入。此人举起手中的一块黄色牌子向四人一亮,急急说道:“侯总管命我星夜前来,向道长等人下令,无论用什么办法,除了不得伤及他本人外,尽全力取得汀州林飞川所制的钢弩样本,立即送至顺天总管府。事成后将赏钱十万、畜一千、奴五千,加官至分场管事。若是能探得其炼制的方法,除官位不变外,其他赏赐增加三倍。”
房间里的四个人一听,全都双眼放光,老道开口问道:“吴兄,可是还有其他的限制,一并说出来让我们有个底。”
蒙面人吴四英说:“总管吩咐,千万别伤害到林飞川亲近之人,总管大人还想请这林飞川为他效力呢。依我猜测,总管大人若是能把林飞川收到帐下效力,他就能压过孙总管一头。按总管大人的说法,与传说中林飞川所制的钢弩相较,孙总管早年献给大汗的‘蹄筋翎根铠’不过是烛光之与皓月,根本没法比。”
山羊眼大汉满是兴奋之色地追问道:“吴兄,那么宝刀宝剑的事呢,是否按原计划进行,我们取得钢弩后,是派专人送回顺天还是请总管派人来接收?”
吴四英从怀里取出一叠纸钞放到桌上,声色转厉:“别的任务照原计划进行,无须更改。你们只要将钢弩取到手,总管大人自会知道,在第一时间内会有人来接手。好了,这是五千贯南朝的会子,总管大人要你们小心行事,不得惊动林飞川。违令者,杀无赦。”
队伍走出一里多近二里路时,四儿忽然停下脚步倒在地上哈哈大笑,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林强云也实在是忍俊不禁,笑得蹲下地,按着肚子“哎哟、哎哟”直叫唤。
整个队伍因为林强云和四儿的大笑而停了下来,一二十个人围在他们身边,大眼瞪小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久,四儿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揉着肚子又喘又咳地指着林强云说:“公子……咳……公子,啊……咳咳,你可真会做戏,哎哟,笑死我了。五百两黄金买了五斤,还要那个……那个‘西什么亚’才有。哈哈!”
林强云按着肚子站起身,向四周围的人问道:“你们有谁知道‘乌金’什么地方有吗,给我说说看?”
罗运天刚想说话,被林强云狠狠瞪了一眼,马上闭紧嘴唇,摇了摇头。
这些人中,除了四儿、罗运天、张本忠跟着林强云去新泉找过钨矿石以外,一起去的根宝、全福和吴炎三个都还在长汀没来,别人哪里知道什么叫‘乌金’呀。更不用说知道哪里有得‘乌金’卖了。
应天宝傻乎乎地问道:“若是我们能找到‘乌金’,林公子是否也能为我们应家堡打制几把宝刀宝剑呢?”
罗运天笑着问他:“应堡主,你想去找‘乌金’,不知你们准备到什么地方去找呀?”
七弟插上来说:“林公子不是说了吗,我们当然是去‘西伯利亚’寻找罗,难不成别处还有吗?”
林强云笑着说:“好了,大家都别说了。刚才的事情是这样……”
众人听林强云把经过说完,不由齐声叫绝。
应天宝竖起拇指说:“林公子,真有你的。这样一来,那蕃人和李蜂头又要花去不少时间和精力去搜寻‘乌金’,惹是没找到‘乌金’之前,我们也可以有个借口拖着。”
林强云:“我倒不是想要拖他的时间,而是借此机会把我们的‘乌金’卖给他们一点,每次卖给他们的‘乌金’都只够炼制一把刀剑用的量,也就不怕他们有什么诡计。我想,这‘乌金’每斤大约可以卖到二三百两黄金吧,太贵了他们不一定会买。”
罗运天在边旁听得不住地说:“奸商,飞川兄,你这是不折不扣的奸商嘴脸啊。呵呵,真想不到生意有你这样做法的。”
陈归永笑道:“这算什么奸商,一个心甘情愿地花钱买,一个有货愿意卖,两相情愿的生意,怎么能用奸商这两个字来说强云呢。我们又不是对百姓坑蒙拐骗,这样做,对大宋的江山和百姓只有好处,没有丝毫坏处,这生意做得好,就是要这样来对付他们。”
林强云道:“好了,我们还是想出个好办法来,看怎样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又能把‘乌金’卖出个好价钱才是真的。走吧,我们回家去。”
每天行走近百里的脚程,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入山地林间之后,山都依然可以猎取几只山鸡野兔,供人们作为送饭的菜肴。
这让应家堡的几个人吃惊不已,直到他们看到了取下面具后山都的真面目,并听林强云给他们解说了山都真实的身份后,方才恍然大悟。
到了朋口村,林强云叫四儿带着一什护卫队,和罗运天一起去莲城,交代他说,假如那位谢三菊姑娘愿意到李相的店里,为自己帮忙记账,则按每年五十贯付给她工钱。若是她不愿意也就不必勉强,以后找到人的时候再说。
路走过了一趟,就可以算得上是熟路,少了数千斤运送的货物,所有的人都基本上是空身赶路。带着为数不多、送给家人朋友的礼品,回头的路程只花了九天,于九月十九日傍晚时分就到达长汀城。比去泉州的十二天,整整少用了三天的时间。
回到城内的南门大宅,林强云、沈念宗和匆匆跑来的沈念康,一起到大厅里坐下。
当沈念康听完林强云说起这次到泉州的事情后,不由拍腿叫道:“啊呀,亏了,这次的生意亏大了。年轻人哪,怎么可以这样做生意的呀。”
林强云和沈念宗都是一脸不解地看着沈念康,等他说出原因来。
沈念康看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不要这样看我,这宝刀宝剑才卖六千贯钱,也太不值钱了吧。宝刀宝剑,它们的价值就在那一个‘宝’字上。既然称得上是‘宝’字的东西,是不是绝无仅有,又或是极为稀少而且有很大用处的东西呢。你们想啊,若不是知道用的人,就比如强云你自己吧,有这样的宝刀在手,还不是没有一点用处。假如你没有那把宝刀,你自己又不会打制,叫你用钱去买的话,你愿意出多少钱去买上一把呢?”
林强云:“我要宝刀干什么,实在要用刀的话,我只会花上几百钱,最多也就千把钱买一把刀来用用,对什么宝刀我是根本不会花多少钱去买的。”
“这就是了。”沈念康说:“需要它的人,就会出大价钱来买,不需要的人虽然不能说就一定不买,但要他出大价钱是决不会要的。既然那个蕃人急着要买宝刀宝剑,你对他们翻脸之后都还不肯放弃,那就说明他对这宝刀宝剑是志在必得,你再高的价钱他也是会买的。这样一来,你要的六千贯一把宝刀的价钱就太少了,每把刀剑起码也得叫他掏出一万贯钱来,才算得上物有所值啊。唉,亏了,这次真正是亏大了呀!”
沈念宗迟疑地说:“一万贯?只怕别人会嫌太贵,不买了。”
“嗨,”沈念康笑道:“他不买,我们还不卖呢。若是家里等米下锅的话,不要说六千贯钱了,就是一千贯、五百贯钱我会也卖掉它。我们又不是除了宝刀宝剑能卖钱以外,就没有别的货物好卖,非要宝刀宝剑卖出钱来才能活命。”
林强云也点头赞同沈念康的说法:“六叔说得不错,需要的东西价钱高点也会买下,用不着的物品,再低的价钱也没人会买。特别是除了我们以外,别处买不到的宝刀宝剑,真的有可能卖到万贯呢。”
沈念康:“就是,就是。即使他们嫌太贵不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货物还在我们手里呢。我们可以放出风声,就说除了炼制好的宝刀宝剑外,已经没有材料再炼刀剑了。那蕃人知道之后,说不定一着急起来再加些钱也会抢着来将刀剑买去呢。哎,早知道能遇上这事的话,我也跟着你们到泉州去,就不会让那蕃人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亏大了,亏大了啊!”
林强云右手在眼前挥了挥,似乎要把晦气赶走,强打精神说:“好了,好了。都已经吃亏了,再怎么说也没用。不过,还有‘乌金’可以卖给他,多少总算能补回点损失。”
沈念宗也说道:“算了吧,亏就亏了吧。强云,我们有‘乌金’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呀?”
林强云把六月回老家莲城的经过讲了一遍,笑着说:“我们不但有‘乌金’,而且还有不少呢。上次我们找回来的共是三百多斤矿石,只被我用去十斤左右。我打算找个人去泉州一趟,带一斤矿石去。不过,还要请两位叔帮我想出个办法,既能把这‘乌金’卖给蒲开宗,又不会使他起疑心。”
沈念宗说:“一时间,我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反正这事也不急,慢慢再想办法吧。强云,你们这次回来,准备如何处理黑风峒的人。自接到你们传回来的信以后,我把村里能用得上的叫了十多个人到城里来了,不但把铁工场守得严丝合缝,连蓝家和制糖的仓库也加派了人手去日夜巡视,总算没出什么事。”
林强云沉吟道:“去泉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既然有人包藏祸心,妄图借助我们的这点力量造反,我们也不可不防。叔,你们看是不是可以这样……”
林强云低声把自己的想说给沈念宗和沈念康,沈家兄弟边听边点头。
最后,林强云说:“明天我把课交上供的签押文书送去州衙后,就和叔一起回村去,先把家里安排好后再去处理黑风峒的事情。这样最起码可以保证在明年早谷收成之前这段时间里,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也让我们有时间来从容安排,慢慢就能做到万无一失。”
沈念康说:“这事我不大懂,你和念宗哥想好就可以了。”
沈念宗对他说:“六弟,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会和强云把事情安排好的。”
林强云叫住沈念康:“六叔,请你到肉铺帮我将他们的猪膏全都买来,明天运回村里制东西用。”
沈念康有些迟疑地说:“如今天色夜了,肉铺早已经关了门。你需要多少猪膏,明日早晨再买不行吗?”
林强云一拍头,笑道:“看我,心里一急就忘了时间。明天早晨请六叔帮我买上七八十斤,或是百来斤都可以。”
看沈念康走出房门,沈念宗把六关上,回到桌前坐下,端起碗喝了口茶,小声说:“强云,你刚才所说的方法,我看还是有些不大妥当。不如明天叫上归永一起回村去,再和村里几个老成的把这事说说,看看大家能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哪好,”林强云说:“我还有些东西要准备一下,请叔去和归永叔说一下。另外,明天能请到人挑货回村吗,我从泉州运回来的二百斤白泥面和六叔买的猪膏要送回村去。”
沈念宗边向外走边说道:“这些事我会安排,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林岜把签押文书放到桌上,关心地问道:“贤侄,以后这样押运的事只要交给手下的人去办就够,不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的。听为叔一句劝,能放手的事,尽管放手让下人们去做,实在是要你自己办的事来了,你才有精力把重要的事情处理好,不容易出差错。”
林强云:“多谢叔父大人教诲,小侄记住了。”
林岜放低声音对林强云说:“贤侄,为叔有件事要跟你说,以后你可代为叔多留点心。上月初九,为叔府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下人无端失踪,至今一个多月还是毫无音讯。男的是跟了为叔近十年的家仆,叫林富,今年三十岁;女的则是为叔嘉定十七年(1224年)刚到这汀州任上时收留的孤女,叫叶梅,才十九岁,算来也在为叔身边头尾有五年了。贤侄的人听到有何消息时,务必告诉为叔一声。”
“另外,这两个人失踪后为叔曾仔细查问过,据府里的下人们说,在他们两人失踪前二三天,有人曾见过林富和一个操北地口音的男子在云山酒楼一起喝酒。回来后也曾对人说起,有人想出钱叫他向贤侄买一副钢弩。据我推测,此二人失踪极有可能是不肯答应买这种兵器,而被人杀了灭口。”
林强云心头一震,觉得事情有点严重,向林岜问道:“依叔父大人看,我应该如何应对这件事?”
林岜:“目前还不清楚这件事的详细情况,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为叔想,贤侄只须小心些,把现有的钢弩箭矢都保管好,尽量多派人手严加防范,或可避免出事。”
林强云点头答应,转过话头问道:“叔父大人,昨天回到城里,糖坊的人告诉小侄,你要的一万斤结白糖在月初就做好送到府上,可曾运送出去?”
林岜:“亏你还记得此事,为叔早些天把一万斤‘洁白糖’派人用船由鄞水运至潮州三河口,下月就将随着三河口盐务的课交一并押解上京。///com///贤侄,明年为叔任期届满后,将离此汀州而去。若是这批‘洁白糖’能得圣上及史丞相喜欢,或能再得外放。到时再寻个机会,想办法与贤侄谋个出身,即使做个是不入流的九品小吏,也好过现在做个役夫头儿。”
林强云连忙推辞道:“多谢叔父大人,你的好意小侄心领了。小侄觉得,还是做生意赚钱更为适合我的脾性。小侄素来不喜与人应酬,更怕官场上的繁文缛节,只愿无拘无束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样啊……说起做生意赚钱,贤侄不妨到京城去试试,可能会有更多的发展机会。”林岜劝道:“京师高官富户多如牛毛,斗富攀比之风颇盛。以贤侄的心灵手巧,做些既实用又奇巧的物事。比如你做的蚊香,若是能够加些香料进去,样子做得别致些,使其可以进入有钱人家的厅堂。特别是这种蚊香若能想办法入得了皇宫内院,使得宫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蚊香点燃后既能驱灭蚊蝇,又是上好的香料。后宫的嫔妃宫女都在用它,传出宫来的话,你的蚊香就是一种登上大雅之堂的香料,那些官宦人家还不是趋之若鹜。到时候,其价钱比现在会高上数倍也不止。另外,这‘洁白糖’也是一个很能赚钱的,光是看着就比普通的红糖舒服多了,不愁会没有销路。假如贤侄再能像制这‘洁白糖’一般,既快又多的制出和遂宁府所产一样的糖霜来,仅此数项,贤侄就能发大财了。”
林强云起身深施一礼:“叔父真有见识,让小侄得益良多。待遇小侄将此地的一些生意处理完之后,定会按叔父大人所说,到京师去谋取更大的发展。”
随即又好奇地问道:“遂宁糖霜是何等模样,与现在市面上所卖的糖不一样吗,叔父大人能否与小侄说说?”
林岜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说:“现今市面上所卖的糖霜,只不过如同贤侄所制的‘洁白糖’般,到处都能买到,不算什么稀奇。而遂宁糖霜,则是如同冰一样,晶莹如美玉、玲珑剔透晶块状的糖,入口坚而不化,味甜而不腻,且还具有止咳化痰、润肺消肿、除心烦心热之效。其上品为琥珀之色,白色次之,从唐时始即成遂宁专有的上贡之物。本朝南渡前的东坡学士过金山寺作诗送遂宁僧圆宝云:‘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又有黄鲁直在戎州作颂,答梓州雍熙长老寄糖霜云:‘远寄蔗霜知有味,胜于崔子水晶盐,正宗扫地从谁说,我舌犹能及鼻尖。’行在临安的商家店铺里虽然也有得卖,但时有时无,价钱也极贵,卖到数百钱以至千钱一斤,有钱的官宦富贵人家,常以能有此物待客为荣。为叔曾在史丞相府中食过一次,味道极佳。”
林强云心想,这不就是冰糖吗,自己早就想过要做,只是一时没来得及。笑着说:“小侄知道了,这种糖霜能够制出来,不过比制结白糖麻烦得多,需要的时间也更长。以后若是叔父大人需要时,小侄可以为叔父大人制造出大批这样的糖霜。”
林岜伸手把桌上放着的那个从瑞金运回来的小箱推到桌边,笑道:“此事日后再说。贤侄把这箱子带回去,里面有上次瑞金弄来分给你的金银折成纸钞二万三千贯和制‘洁白糖’的一千八百贯工料钱。”
“多谢叔父大人!”林强云取过箱子,躬身说道:“若无其他的事,小侄告辞了。”
今天一大早,沈念宗就把挑运白泥面的挑夫打发上路,由早些时候村里叫来城里帮助守卫的十多个村民护送着一起走了。
沈念宗、陈归永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后,林强云才从州衙回来。
临行前,林强云先把张本忠叫过来,将林岜所说的情况向众人讲了,有些烦恼地说:“看来,虽然火铳的情况别人暂时还不知道,也难保日后会泄露出去。我想这样,张大哥,我们走后,你立即把我们护卫队所有的钢弩及配套的箭、钢针等,登记好了各人所用的弩号后,要全部收回。除了留下一些必须要训练和防卫用的外,全都锁在护卫队库房里的箱内。”
陈归永:“张兄弟,放钢弩的库房定要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卫,最好是每二个时辰就轮换一次,以免守卫的人犯困后出事。”
张本忠道:“归永兄请放心,除了每天六次换人守卫外,我还会在隐秘处安置了几个暗桩。另外,夜间每半个时辰也有人巡逻。我想,在如此严密的防范之下,相信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林强云问道:“张大哥,这么做的话,我们的护卫队每天都有三四十人在守卫巡逻,他们会不会太辛苦了?”
陈归永说:“强云,你别看我们现在是平平静静的没什么事情发生,自黑风峒的人来这里认下你这个少主以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似乎在平静的水面下有激流暗涌,但就是想不出哪里不对劲。直到盘峒主和雷公把李元铠的事向我们说了以后,这才醒悟到我们的处境有点危险,必须尽量加以防范。回来以后又听说宁化的晏头陀已经造反,击溃了宁化县的厢军,把镇守在那里的左翼军将方起也杀了。”
林强云吃惊地摇了摇头:“晏头陀造反,还杀了个军将,现在我才听你说起。”
张本忠接着陈归永的话头说:“公子,自那天在泉州见过了你用钢针刺刀的情形后,我也认为除了公子随身带的兵器外,这钢弩和配在一起的箭、针等物,无一不是当世利器。若是一个不小心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得不小心守护。说起来,我们这样安排护卫队守卫、巡逻,也可让我们所有的人都能随时警觉,有事时不至于手足无措。”
林强云听完他们说的话,觉得大有道理,对沈念宗道:“叔,看来情势确是不大妙,虽然我与那晏头陀有过一面之交,他本人可能不会对我们不利。我想,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担心,那么我们仅有百来人的护卫队,怕是在这乱世中没有自保的力量。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就再招收些人,把护卫队凑足到二百五十人,马上加紧训练。反正知州衙门的公文早就有了,我们手中也不缺钱。”
沈念宗:“这样说起来,我们这次回村去也要把村里的防范守卫安排好,省得万一有事时闹得我们顾得了头顾不上尾。”
林强云:“就这样办,我们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张大哥,今天开始招人充实护卫队,你去和我六叔商量一下马上就办,这事先由你负责,等我归永叔回城后再交由他接手。我回村办完了所要做的事后会立即回城,再处理黑风峒和其他的事情。”
张本忠应声走了,林强云他们也踏上回横坑的路程。
一道丈五高的石墙挡住了进入横坑的唯一通道,墙上守卫一男一女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清跑在沈念宗、林强云他们前面十来丈的小身影,欢叫道:“是山都!后面的那些人一定是强哥他们。喂,强哥到了,大家快去把门打开。”
六个男女孩子笑嘻嘻地站在门边,看到林强云他们走来,乱嘈嘈地出声叫道:
“强哥,这回去了好久才回村来啊。”
“啊,凤儿姐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以后也教我们做上一套穿穿。”
“叔,你和强哥怎么这样迟到到家,挑货的人都回到村里有一个时辰了。”
横坑谷口地面约有五十丈宽,在最窄处用大卵石加糯米汁混石灰浆,砌起一道两丈五六、底厚二丈五、顶宽七八尺的石墙。墙顶依然做有防护射箭的堞口,并建有二个比墙高出二丈许,木墙竹瓦的小箭楼,其中一个箭楼里面挂了一面径二尺大的铜锣。这两个箭楼既可作为平时守卫的人休息及躲避风雨之用,又能在有警时利用里面挂的铜锣迅速地向村中传讯。
九尺宽、九尺高的门洞上架着十多根尺余大的方木,中间还留出一道二尺宽的缝,天光从这道缝中透下,使门洞内光线充足。门洞两头各有一扇尺厚的木门,两道门都可用大木顶牢,想要把门撞开并不容易。
沈念宗笑着对林强云说:“门洞里的这道缝,不但是作为透光,在第一道门被攻破时,还可以从墙上往门洞里射箭,或是敌人放火烧门时往下倒水灭火。强云你看,正对上面的缝底下,还做了一条沟,紧急时从上面往下竖插几根大木到沟里,又是一道不能开启的门。”
“当然,我们这个关隘只是防止有人偷袭用的,数量不是很多的敌人来进攻也可以守得住。若是大队人马来攻,我们村的人也只有逃命一途了,这关隘却也能为村里人逃生争取一些时间。”
林强云问道:“小溪里不是也可以进到墙里面吗,那又怎么办。”
“平时,白天是可以从溪里进入墙内,但天一暗之后,我们就会把内外两道水门放下溪里。”沈念宗不无骄傲地说:“而且,出水的地方我们也做了些布置,比如在溪边盖了个狗舍,不论何时总会有一头狗栓在狗舍边。在我们有心防备之下,要想从溪里进到墙内,比其他地方更难办到。”
“还有,小溪上的墙也和这个门洞一样有条缝,只不过稍小了些,只有一尺左右,但却足够把近尺粗的长木头插下去挡住水路了。只要有人在墙上守着,相信没人能随便攻入村中。”
林强云想不到沈念宗对村里的防卫想得这么深远,由衷的赞叹道:“生姜还是老的辣,让我来做这道护墙的话,怎么也想不出这样好的防守办法出来。”
沈念宗看了一眼陈归永,笑道:“这些都是归永想出来的办法,我这个只会读书耕田的没用书生,如何能想得到这么多的害人鬼主意呀。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这老姜的称谓要加在归永的头上才合适。”
陈归永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缓缓地说:“这段时间,村里的训练和防卫叫老三担起来,这次是真的要把全村的人都算上了,以免万一有敌入村时老弱妇孺全无还手之力,只能伸着头挨刀。”
林强云也兴奋地说:“对,我们村要全民皆兵,使横坑村成为一个坚强的堡垒,让所有敢于来犯之敌碰得头破血流,落个灰头土脸。”
谈说间,走到沈念宗家门外,凤儿飞奔入大门,嘴里大声叫:“妈,妈呀,我和爹爹、大哥回来了。妈,你在哪里呀?”
凤儿妈匆匆从后面跑出来,大声应道:“凤儿,妈在这儿呢,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呀。”她张开双手一把抱住扑到怀中的女儿,伸手为凤儿抹去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道:“傻孩子,别哭,别哭,这样大的女孩儿家,也不怕别人笑话。看看,大家都在看你呢。”
凤儿扭着腰不依地说:“妈,我是高兴的流泪,才不是哭呢,你干嘛要说出来呀。”
沈念宗对陈归永说:“归永,这些天你和三儿就不要起火了,就在我家一起吃吧,也能多点时间把村里的事情早些办好。我实在不放心城里的事,你也要早些到城里去主持大局。”
陈归永点点头说:“好,我们父子就在念宗家吃几天,只是辛苦大嫂了。”
凤儿妈笑着说:“洗衣做饭,这是我们女人的本份事,说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不过,归永兄弟,今年也该把你自己的事办一办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自己倒是没事,也该为三儿的将来想想了。”
陈归永脸上一红,急忙转身朝外走,嘴里向林强云打了个招呼:“强云,我去村里走走,叫几个老**晚上到这里商量我们要说的事。”
凤儿妈对着陈归永的背影叫道:“天快夜了,叫了人后马上回来吃饭,不要让我们久等。”
“知道了,”陈归永的声音传来:“不要多久的。”
院子里插了二个松明火把,十九个人围成一圈坐在各人自带的竹椅子上低头沉思。
三叔抬起头来说:“那个地方如果真是像强云所说的那样极难被人发现,我看不如作为我们自己的一个退路留着的好。至于黑风峒的人,可以把他们安置在另外的地方,反正是要按汉、瑶、畲分成三处的,每处的人并不多,所需要的地方也不大,这一带尽可以安置得了。”
另一个五十多岁的沈长生也说:“也是,瑶族和畲族的人生性豪爽,大多是说一不二的好汉子,只要安抚得好的话,我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反而是跟随李家造反的那些人,既然有李元铠在背后为他们出主意,据你们所说,这李元铠又还一心想着要举旗造反,哪就要特别小心了。”
众人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慢慢有了统一的认识。
沈念宗最后说:“好了,我把大家刚才所讲的说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强云所说的那个山谷,我们先不告诉别人,运些粮食、食盐存在那里以备万一,不时派人去照看。黑风峒的人,需要安置的只有不到四百的老弱妇孺。其中,瑶族的人最少,只有三十四个老少男女,就安置在上次强云猎到大熊的山坳内。畲族的一百零六个人,我看就把他们安置到靠龙门银坑附近的一处山谷,那里也是有条溪,地方也稍大些。至于人数最多、同是我们汉族的人么……”
陈归永说:“一时间没找到地方安置也不要紧,等强云去了黑风峒后,看情况如何再说。既然接下了这个烫手芋头,怎么也得把事情处理好。现在,我们再来说说村里的事吧。接下来一直到过年的这段时间,我都要在城里帮强云。刚才也跟大家把时下的情势讲清楚了,所以村里除了老人外,所有人都必须参与训练,我们不是好勇斗狠,而是要求得自身平安。”
林强云也说:“各位梓叔,村里现下已经有九把钢弩,请大家一定要把它们保管好,切记不能让它们落到外人手上。我听知州大人说,已经有人来打这些钢弩的主意了,说不定他们在城里得不到后,会来村里动歪脑筋,一定要小心谨慎。”
当晚,陈归永他们再次定下了村里的各项规矩,让三叔负责村人们的训练和防卫。
人们散去后,林强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久久不能入睡,心里一直在想:“谷口的那道墙看来是很坚固,但若是让我带人来进攻,只要弄上一两门土炮,怕是不要多久就能把这关隘打烂,最起码也能把看来坚固的两道门打掉吧。好在这时候还没有人会造土炮,以后有时间了,是要想办法把炮和火铳造出几把来。现在的世道这么乱,手里掌握越多厉害的武器,自己也能越安全。”
他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了地雷和手榴弹。除了发火装置以外,地雷和手榴弹做起来真是再简单不过。地雷,电影里用石头都能做出来,那还是装的黑硝,就能炸得日本鬼子哭爹叫娘的。假如在挖空的石头里面装进红硝,威力绝对更大得多。至于手榴弹,用生铁铸出外表有细槽的空壳,就是用引线点燃里面的红硝扔出去,比现在的什么宝刀宝剑都管用。
“哈哈!”林强云不由笑出声来,美滋滋地说:“如果用石头做出几个手榴弹,说不定也可以用呢,什么时候倒要试试。”
不知不觉中,林强云在胡思乱想中慢慢睡去。
浑身大汗的林强云奔跑着往三块石头架起的大锅底下添柴,三尺的大锅里慢慢冒起丝丝油烟。
可是,当林强云把白泥面用大铁铲放进锅里后,不但没有任何变化,连刚加入的泥面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林强云急了,心想:这可是能赚大钱的东西啊,听别人说得那么简单,自己一做怎么就连碱也会不见了呢?是不是做肥皂非要用烧碱才能做出来呀,还是火烧得不够旺呢?
发狠地把干柴塞满大锅底下,林强云把剩下的半袋碱粉全都倒入锅里,拿起铁铲往大铁锅里搅动。
忽然,烘地一声,锅里的猪油起了火,熊熊的大火冒起半天高。锅里的猪油也四下里飞溅而出,在林强云的周围筑起一道火墙,把他紧紧地裹在里面。
可林强云虽然大汗淋漓,但却一点也没有热的感觉,只是慢慢地觉得呼吸困难,渐渐失去知觉。
林强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站在绝谷的竹棚门口,面对着自己的谷内站满了手持刀剑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向竹棚步步进逼。
当先的一个正是那蒲开宗的儿子蒲寿庚,恶狠狠地大声叫道:“林飞川,乖乖把钢弩交出来,我等留你一个全尸。”
林强云举起猎枪连勾几下扳机,“砰砰砰”打出三发子弹,面对自己的三方炸开三个大洞,三个方向的敌人倒下了一大片。
当林强云再扣动扳机时,糟糕,枪里的子弹打完了。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的猎枪变成了手铳。林强云举铳就打,“哒哒”两声,里面的全都是臭弹。
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石头做的手榴弹,打着打火机把引线点着扔出去。石头手榴弹把一个冲来的人头上砸了个大包,吓得那人蹲到地上嚎叫,可是过了很久手榴弹都没响。把林强云急得直跺脚,想再掏出石头手榴弹。
倒在地上的蒲寿庚爬起来狂吼:“给我杀,把林飞川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强云被数十个人紧紧地按在地上,人群后面钻出一脸奸笑的李元铠,走到林强云的面前,不怀好意的说:“少主,你只要带着我们举大旗造反,,这些人都会是你的忠心手下。怎么样,我们去把宋朝的皇帝杀掉,我做了皇帝以后,封你做大官,什么生意也任你做,就是卖泥卖砂也能赚大钱。干吧!”
林强云拼命挣扎,“砰砰嘭嘭”的声音入耳,忽然觉得头顶一痛。
大叫一声,睁开眼一看,林强云发现自己还好好的躺在床上。腾地一下挺身坐起,这才看到山都满脸惊慌站在床头地上看着自己,他手上还握着一撮黑色的头发。
又是做梦,林强云苦笑自语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真的不假。不过,这梦的兆头可不大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唉!我要的是‘枪杆子里面赚大钱’哎。”
看到山都还是畏畏缩缩地站在那儿不动,林强云向他招手问道:“山都,你给我说说,我们要赚钱要不要有枪杆子啊?”
山都慢慢走到床前,一副随时准备逃开的架势,看着林强云的手摇了摇头。
林强云失笑道:“算了,我又没有要打你,没必要这样防备吧?”
这时,林强云才发现房间门开了一条缝,阳光从门缝中斜照到房内,天时已经不早了。
“做肥皂、做加料蚊香、做布鞋,这是一定要做的事。造地雷、手榴弹和短枪长铳也要抽出时间来做。还要去什么郴州的黑风峒、派人带钨矿石到泉州去卖给蒲开宗,也是必须抓紧时间办的事情。”林强云有些发愁,心想:“有这么多事情挤在一起,会累死人的。那位本家叔父大人说得不错,应该让别人帮着做些不太重要的事,自己才好去办非得亲自动手的大事。”
“难啊,”看着床前站的山都一眼,林强云愁眉苦脸地对他说:“你知道吗,除了蚊香和布鞋以外,那一样我不去动手能做得成的?教给人做,又实在不大放心呀,你说我该怎么办?”
山都爬上床坐到林强云的身边,抓住林强云的手轻轻抚摸,嘴里嘟嘟囔囔小声道:“不要帽子,不要……那个面,不要打那个……架,回来恩人这里再打过。”
“嗳,”林强云想起梦中的事,连忙转过身移到床尾,在靠床架的桌子上拿过白木箱。打开箱盖,钢笔、打火机、电珠和电筒的圆玻璃静静地躺在里面。
抓起打火机按动了十多下都没打着火,拔出小油罐在棉芯上一摸,干的。这才想起,来到这里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半年多了,难怪连打火机里的汽油也挥发光。没有汽油,这打火机也等于是个废物,一点用也没有。
“火柴。”两个字跳了出来,林强云“呵”了一声。
林强云想:“只要有红磷就能做火柴,简直太简单了,自己所做的发令火药,就是县火柴厂的师傅教会做的。好像……似乎这时候的人还是用火刀敲击火石引火的,还不能太肯定。火柴连自己那时候都叫成‘洋火’,应该这时候还没有吧?”
“红磷,这东西又是怎么弄出来的呢?”林强云急忙拉过床头的挎包,拿出加上了好几层纸做封面的《化工辞典》,小声念叨:“喝嗡哄,H,红……红,红磷,没有。勒英磷,L这里找找看,邻……磷,哈,有了。”
仔细一看之下,林强云没了劲头,懒洋洋地把书合上:“没法做,白高兴了一场。咦,先看看肥皂的条目也好,最起码把肥皂做出来,也能赚上一大笔。”
“哦嗬,做肥皂时还能有甘油,可惜没法弄出硝酸来,不然就不会有哑弹了。哟……甘油还可以做雪花膏啊,这下可以发大财罗……哈哈!”
“大哥,日头二三丈高了,睡够了没有。”凤儿在院子里不高兴地叫道:“山都,山都,你又去睡了吗。真是的,连山都也学会睡懒觉,还指望他把大哥叫起来呢。”
屋外的叫声惊醒了沉浸在正做着发财梦的林强云,看到从门缝照入房间的阳光确实是比刚才短了很多,慌忙推了一把呆呆看着自己的山都说:“快下床,凤儿叫我们吃饭了。”
端着个小木盆进屋的凤儿,看到只穿条裤衩站在床前伸懒腰的林强云,脸腾地一下红了,转身把小盆放到架子上,绞了把面帕递给林强云,小声说:“大哥今天怎么睡得这么迟,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嗨,大哥在想着做一种叫‘雪花膏’的东西呢,所以睡得晚了。”林强云心不在焉地接过面帕往脸上一擦,随口应道:“就是还弄不明白硬脂酸怎么才能做出来,否则也不会想得头都痛。唉,‘香碱’倒是很容易,还会有副产品甘油。甘油硬脂酸酯,这鬼东西又一定要硬脂酸和甘油才能做出来的啊。不管它了,先把‘香碱’做好再说。”
沈念宗默默听完林强云的话,低下头喃喃说道:“‘加料蚊香’、‘香碱’和‘雪花膏’,这些东西确是能赚钱的货物。唔……女人,这些都是女人最爱用的。女人用的东西,也是男人们最愿意花钱买的东西。太好了!”
他突然抬起头盯着林强云,兴奋地问道:“你确定能把这些东西都做出来吗?那个蕃商蒲老板这次给了多少香料,够你试做这几种东西的吗?我想过了,如果真能做出这几种东西,再依着林知州教你的话,把这些东西运一部分到京师,作为贡品进献给当今圣上。这些物品就会一下子身价百倍,到时候不要说是赚钱,甚至于弄个京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强云被沈念宗的一番话说得眉开眼笑,高兴地说:“放心吧,叔。蒲开宗给我一两龙涎香和十来斤檀香木,将檀香木和一半的龙涎香用来做蚊香,另一半龙涎香则可以用来做‘香碱’和‘雪花膏’。说实话,‘香碱’我有把握做成功,至于‘雪花膏’嘛,还有些材料没想到如何做。不过,总会被我做出来的,最多就是时间长一点罢了。”
“那你等什么?”沈念宗叫道:“还不快点去动手干起来,早一天做出样品来我们也好早一天赚钱哪。”
凤儿不满地阻止父亲:“爹,你别催大哥啊。他刚才还说昨夜没睡好,头还在痛呢。让他多休息一会嘛。”
林强云一蹦而起,对陈归永笑道:“归永叔,你家的锅灶我买下了,现在先把昨天挑回的猪膏煎成油,然后将‘香碱’做好。”
陈归永笑骂:“咄,小孩子出言不逊。说什么买不买的,只管去用就是,大不了日后换过一口锅煮饭。”
林强云拉起山都,笑嘻嘻地向门外走:“凤儿,三儿,我们去开工罗。走也,走也。”
一只右脚刚跨出大门,林强云忽然停住身子,歪着头呆呆地想着什么。
随后急步跟上的凤儿差点撞到林强云的背上,她双手按住大哥的背部,张口想问为什么停下脚步。眼睛一看林强云的神态,立即闭上张开的嘴。
山都本来双脚都走出了大门,这时一看林强云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他也慌忙退回来,学着林强云的样子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的站着。再一看发觉不对,马上把门外的左脚收回,换成右脚踏到门外。
山都的这几下动作,逗得在饭厅内看的沈念宗、陈归永,以及在林强云身后的凤儿、三儿四个人哈哈大笑,笑得他们直打跌。
林强云听到身后笑声震耳,低头看了山都一眼,也发现了他和自己一般的滑稽模样,急忙把右脚步缩回门内,也是忍俊不禁地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
山都挣开林强云拉住他的手,照样退回门内,莫名其妙地看看里面笑成一团的沈念宗他们,又看看林强云,裂开嘴巴露出一口白牙也跟着微笑。
许久之后,林强云才扶着山都的肩膀站直,断断续续地朝沈念宗问:“叔……啊,哈……咳,家里……咳,还有多少……唉哟……笑死人了,咳咳……多少盐,盐……咳,啊?”
院子里震天动地的大笑声,把凤儿妈惊动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里慌张地抓着一面三寸大的铜镜跑出院内,大声叫道:“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引得你们大大小小的都笑个不停。还不快收声停下,这样会把人给笑坏的,知道吗。老东西,我在说你呢。还有你,归永。哼,大人没个大人的样子,小的也不自知爱跟着乱来。”
凤儿妈挥动手臂时,她手里拿着的铜镜在挥舞间,把反射的太阳光向院子里乱晃。一道反射光照在林强云正回头向沈念宗说话的脸上,刺得他心头一震间赶紧闭上眼睛。
“等一等!”林强云深吸了口气大喝道。
这一下超过渐渐低下的笑声和凤儿妈大叫的喝声,把众人震得一惊,同时闭上嘴惊异呆望着林强云。
林强云向凤儿妈慢慢走去,一边问道:“叔妈,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凤儿妈把手里的铜镜递到林强云的手上问:“这是我们女人梳头贴花用的铜镜,你们男人没什么用的。强云,怎么了?”
林强云信口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
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一会,二分厚的圆形镜,圆径约三寸多一点,只有中间二寸半高起约半分的圆面上打磨得平整光滑,可以不是很清晰地勉强作为镜子使用。它周围有三分的宽度沉下半分,上面铸造镂刻有花草、人物和雷云图案。背面是内陷的圆弧面,平整的圆弧面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砂眼。
“这就是现在的人所使用的镜子,虽然平整光滑如镜,但却完全没有玻璃镜那样明亮清晰的映像,照出来的是模糊不清的人脸啊。”林强云蹲下身暗自在想:“如果能制出玻璃做的镜子,把玻璃镜放到市场上,哦不,先进贡给皇帝,然后再拿到市场上卖的话,可能会比什么宝刀宝剑还更值钱。”
“镜子是怎么做成的呢,好像有一次上化学课的时候自己曾经听过,那也是自己上中学时唯一一次认真听化学老师讲过的化学课,为什么当初记得很牢的这节课会被自己忘了?”林强云狠狠地打了一下头,痛得“嘶”地一下猛吸了口气。
山都赶紧跑到林强云身边,好似安慰似地伸手抚摸他的头。
林强云感激地看了山都一眼,脑子还是拼命地回忆:“记得那天是星期五下午,化学老师一开始上课就讲了一个故事,就是这个故事里有关于怎么做玻璃镜子的。老师当时到底是怎么讲的呢”
林强云的身体慢慢地由弯腰变为下蹲,又由下蹲而渐渐坐到地上。
院子里的另外五个人都被林强云的样子所吸引,他们全都知道林强云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考虑。小心翼翼向林强云身边走,尽量不发出一丝声息,以免打扰林强云的思绪。
“镜子,化学课,化学老师讲的是有关镜子的化学知识。”林强云心念不停地转动:“有关镜子的化学知识,有关镜子的化、学、知、识。玻璃镜子背面镀上一层银,就成为玻璃镜,背面镀银,镀的什么银,白银?水银?”
“啊!”林强云跳起来叫道:“水银,没错是水银,汞。我记起来了,讲的好像是几百年前威尼斯的达尔卡罗兄弟制成锡汞齐玻璃镜的故事。”
围在他身边的六个人,都被林强云的这一声大喊吓了一跳,慌忙退开一步。
凤儿妈退开后又关心地走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问:“强云,没事吧?”
林强云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笑着说:“没事,没事。”
他刚才回忆起了那堂化学课的情景,当时的许多细节也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甚至连化学老师讲的故事,也能记得个八九不离十。
在高兴之中,一不小心把心里所想的话也给说了出来,林强云满面笑容,既开心又恶作剧地说:“我是在想,是不是要先做出一面‘照妖镜’来,在我去黑风峒时把哪里的每个人都给他照上一照,说不定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会现出原形,不敢再来打我们的主意了。///com///”
这下,所有的六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陈归永吃惊地问:“强云,你真的可以制出‘照妖镜’,可以把别人的坏心思都照出来?”
“哎哟,坏了,我怎么把心里想的都给说出来,这下可不大好向他们解释。”林强云伸手抓住头发,张开口不知道如何来回答陈归永的问题。
沈念宗知道他的为难处,直觉地认为林强云不愿意把《天书》让别人知道,马上接着陈归永的话说:“大家都不在问了,能说的强云会告诉我们的。不能说或是不方便让我们知道的事情,我们也应该体谅他的难处,不要硬逼他说出来。”
林强云摇手阻止沈念宗他们,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说:“你们什么都不要问,叔说得对,可以告诉大家的事,不用问我也会说出来。我不说的事情,也有不让大家知道的理由。现在天时不早,三儿、凤儿和山都还是去归永叔的家里,把猪膏煎成油再说。叔妈,我们家里还有多少盐,留下一点够几天吃的,其他我全部都要用。”
陈归永说:“你要多少盐,我家里也有十来斤,不过都是官盐。”
凤儿妈也说道:“是啊,家里大部分是官盐,大约有七八斤。私盐就不多了,只有不到一斤。”
林强云奇怪的问:“官盐,私盐,这是怎么说的。官盐和私盐有什么区别吗?”
沈念宗道:“官盐和私盐当然有区别了。本州一贯都是实行食盐官卖,并要计口敷盐。官盐价格往往高出私盐数倍,一贯钱只能买到七斤,且掺杂灰土,不堪食用。故而贫苦农民许多都以贩卖私盐为生,私盐不但质好,也只需五文铜钱就能买到一斤。”
“官府为了盐利,除按人口强制派销官盐外,还颁布了严苛的盐法,派官兵缉捕私盐贩子,每年因贩私盐被判罪的多达数万人。于是私盐贩子联合起来,千百成群,执持兵械,般贩于漳、泉、潮、梅诸处,遇到官兵追捕即进行自卫抵抗。就是我们这些一般平头百姓也常是拒不购买官盐。”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林强云恍然大悟,愤然说道:“难怪上杭的县尉胆敢带人越界到莲城县境办案,也难怪晏头陀他们会要造反了,这一切全都是被官府所逼的。这样吧,叔妈先把官盐都拿来,我想加上归永叔家的十多斤也就差不多了。”
林强云提着盐袋来到陈归永家,还在门外就闻到猪油的香味。
三儿和凤儿一人一块大木板垫着,起劲地把猪板油切成小块。
山都坐在灶前,不时往炉膛内添放柴枝,灶门射出的火光映照在他满是笑容的脸上一闪一闪的,看来顺眼了很多。
铁锅里的肥猪膏约有十来斤,已经快要完全煎出油,林强云知道再过一会就可以捞出油渣,开始加入别人称为‘白泥面’的天然碱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买来的到底是不是天然碱,但从《化工辞典》中查到的条目,结合那天用水洗手的情况看,应该是天然碱不会有错。
林强云掏出挎包里的《化工辞典》,再翻到香皂及皂化的条目上,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才叫山都暂时将炉膛内的柴撤出,搬过屋角上放的木桶,用铁钳挖松桶内结块的碱粉,倒入三儿家的水桶中加水溶解。
不多久,锅里的油渣慢慢地开始由白色转变成黄色,又慢慢由浅黄转变成金黄,再变成焦黄。
林强云知道火候到了,连忙用锅铲把油渣捞出。
这时,凤儿和三儿两个也把猪膏全部切完,和山都一起站在灶边看林强云操作。
林强云看他们来到灶边,连忙对三儿说:“快把切好的猪膏放进锅里去,你们先把油全部煎好,找东西盛起来。我要去找松脂和其他一些材料,找到后才能做‘碱底子’。”
三儿应声去拿切好的猪膏,凤儿却问道:“大哥,这‘香碱’要多久才能做好啊?”
林强云让开位置,让三儿把生猪油放入锅里,心道:“不能把事情说得太容易,时间说得长一点也好有个转弯的余地。”一边对他们说:“要做好‘香碱’么,如果顺利的话,怎么也得十天左右。若是在做‘香碱’时发生什么想不到的问题,半月一月才做得出来也说不定。”
三儿听得吃了一惊,叫道:“啊,要这么久才能做好呀,那我们不是要在村里呆上一个月才能到城里了?”
“那倒不必,先把‘碱底子’做好后,我们就可以先去办别的事情,有空时再来做‘香碱’。”林强云解释说:“这样的话,就不会影响我们的事。好了,你们在这里煎猪油,我要出去找材料了。”
正说着,林强云忽然想起,自己把皂基做出来后,还没有东西装呢。总不能把它留在锅里,让它和底下的杂质呀什么的部在一起吧。立刻急叫:“哎哟,三儿,你和我一起去找木匠,要马上做几个大木盆来装我们做好的‘碱底子’。另外还要找几个桶来装甘油和油底,这里就交给凤儿和山都吧。”
林强云和三儿急匆匆找到了木匠,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要做成什么样的模子,就要木匠做了十多个长方形、可以拆开的开口一尺大、二尺长、五寸高的木盆子,心想:“现在只好先把皂基做成功,然后再做成‘香碱’,试做出来以后,应该把样子做得好看些,‘香碱’上再加上几个字,还要做出好看的盒子装着,让人一看就能知道,这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用的高级货物,才好卖出让人咋舌的高价钱。嘿嘿,贪官污吏们、大富佬们,掏你们钱袋的好东西来了。”
让三儿等在木匠这里,林强云自己又匆匆找到沈念宗和陈归永,对他们说了自己做‘香碱’需要的东西。
陈归永说:“松脂倒是不难弄到,随便到山上去都能刮个几斤下来。至于你说的石头粉就有些难了,连你都不知道的东西,我们就更不懂了。”
林强云想了一会说:“那么,我们就找些很硬的石头,打碎了再把它舂成粉,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样,请归永叔去弄些松脂,请叔去找石匠找些很硬的碎石舂粉,我则去溪里挖些砂子,做些‘泡花碱’,然后守着他们煎油。东西准备齐后就可以做‘香碱’了。”
林强云提着半土箕的砂子和原来送给山都的小铁锅走入厨房,见猪油还要一会才能煎好,吩咐凤儿,陈归永把松脂拿来时请他送到后谷的竹棚内。便叫三儿带了些泥面,一起来到后谷的竹棚里。
原来的鸽舍已经拆除,棚中砌好了一座大打铁炉,地上摆着四五个灰黑色的坩埚。
三儿不待林强云吩咐,立即动手到炉前生火。林强云检查了一下坩埚,发现全都已经干透,可以马上使用。将带来的泥面倒入坩埚里,把水淋淋的砂子放到泥面上,捧着坩埚到炉台放下说:“三儿,石炭烧着时就将坩埚放到上面烧,要像炼钢一样一直烧到里面的泥面和砂子都融化了才能停火。”
当林强云把冷却了的一块玻璃状晶体拿在手上时,忽然想到“玻璃”,虽然自己有一块手电筒上拆下的一小片圆玻璃,能够用来做出骗人的“照妖镜”。可是,如果自己能做出实用的玻璃镜子呢,这不就比‘香碱’更为难得的宝贝了吗。说实话,按自己的想法,可能做玻璃镜比做‘香碱’难不到哪里去,而且赚的钱也并不比做‘香碱’少。有了这两样垫底的宝货,想要赚钱真是千容万易啊。
“三儿,把这东西拿到溪里认认真真地洗干净。”林强云吩咐说:“你要注意了,这东西在洗的时候可能会越洗越小,不能在水里洗得太久。”
三儿走后,林强云取出《化工辞典》找到“玻璃”、“光学玻璃”等条目,看了以后心中有了底气。不就是砂子、纯碱、石灰石吗,只要烧融了就是玻璃,现有的材料完全能够做出来。
至于镜子,虽然现在自己没有硝酸银,没办法做出很多很大的镜子,但用那种什么锡汞齐也能做出镜子,顶多是时间要长些罢了。不过和想象中所能卖到的钱比起来,时间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三儿慌里慌张地跑进棚里,叫道:“强哥,这东西放到水里洗时会咬人,现在把它放到哪里?”
林强云一听,马上知道是自己疏忽了,连忙说:“快把它放到木板上,哎呀真对不起,是我忘了告诉你这东西会咬人的事了。你马上去溪里再把手洗干净,一定要多洗一会,把手上的东西完全洗掉才行。”
三儿洗完手回来,再也不肯去摸那块会咬他手的东西一下,林强云只好自己拿起铁锤,把它砸碎,一边还狠狠地说:“我叫你咬,叫你咬。竟敢把我们三儿的手咬伤,打死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我要把你打成粉,才能消我心头之气。”
三儿有些不忍地说:“强哥,算了吧,它也没有咬到我多痛,只是有些麻麻辣辣的难受,不要再打它了,真的快变成粉罗。”
林强云失笑道:“傻三儿,你以为我真是为你报仇啊,这东西要打碎成粉才能用水把它化开,不然我费这么大的劲干嘛。”
“你们两个都是傻孩子,连饭也不知道回来吃。”凤儿妈提着个竹篮走进棚内,笑道:“快把手洗洗,什么事吃完饭再做吧。”
后面的陈归永提着个近二尺长的大竹筒,坐到一块石头上看着林强云和三儿微微一笑说:“是啊,先吃饭,等到一下才有力气再做事。强云,我到山上刮了有六七斤松脂,不够的话,等一下再去刮些回来。”
林强云把打成的粉全倒进小铁锅里,抬起头说:“谢谢叔妈给我们送饭来!松脂有六七斤我想是够了,以后再做‘香碱’的时候再去刮吧。我先去洗手,马上回来吃饭。叔,请你帮我砍个竹筒来,等会好装这些东西。”
吃完饭,把小铁锅里加入些水放到炉上,不大功夫就把‘泡花碱’融好。洗净铁锅后把竹筒里的松脂倒入锅内,又放到炉上化开,林强云一边用竹筒往锅里滴水一边搅拌,嘴里向围在旁边的三人解说:“松脂在锅里直接以火加热,达到一定温度后,滴入适量清水,以蒸汽蒸出松节油后,再继续加热到适当温度,本来还要经过滤这道工序的,我们没法过滤也就算了。把锅里的松脂倒出来,冷却后即成脂松香。”
不久把锅端下炉,笑道:“大功告成,这里的材料全部都制好了,就看叔哪儿的石头粉罗。”
回到三儿家的厨房,凤儿妈和陈归永都有有事各自走了,还是林强云他们四个人留在厨房里。
看清锅里还的小半锅清亮的猪油,林强云怕锅里的油温太高,把碱水加入后会爆出油滴烫伤人,就叫凤儿和三和自己一起坐下,把这种“香碱”的做法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说道:“等到一会我试过锅里的油不会太热后,再把化开碱面的水放入到锅里,你们在旁边要看清楚。我做完了这一次,以后的‘香碱’就由你们试着去做了。”
林强云向灶台那儿叫道:“山都,你也过来这边躲着,我先试试锅里的油凉了没有。”
看到山都离开灶台,伸手到水缸里沾了一下,很快地把手上滴落的水珠朝大锅一甩,人也向后急闪。
几滴水珠落到铁锅内,没有什么动静。林强云还是小心地走到灶边,再伸手到缸里沾了一下,把水滴到锅内。水滴在油面上滴溜溜地四处滚动,没有什么异样。
林强云这才放心地提起化开了泥面的水桶,把凤儿、三儿和山都叫过来说:“你们看的时候要注意,我这泥面的水倒下去后,过一段时间就有可能会溢出来。你们一看到不对时,要立即跑开,以防被烫伤。”
看到三人都点头,林强云用木棍又在水桶里搅动几下,看清底下确是没有末融化的泥面了,便取过葫芦水瓢把桶里的泥面水舀起一勺,慢慢倒入锅里,再打了一勺后,林强云提下水桶说:“好了,现在三儿你用这根棍子在锅内搅拌,等看到锅里有变化时就马上叫我。山都,放几根柴到灶里烧。”
随着灶下的火越来越旺,油锅里的油和泥面水也在三儿的搅拌下渐渐有了变化,慢慢地由分离的状态浮出一些粘粘的膏状物。
凤儿在灶边看得有趣:“嘻,真好玩,清清的油和水变成了白白的水和膏了。大哥再加些泥面水进去,还有很多猪油呢。”
林强云说:“山都,把火熄灭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反应。凤儿呀,这事得慢慢来,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做,需要边做边看,记住锅里有多少猪油,需要加多少泥面水才合适,这样才不会出错。”
嘴里说着话,心里却在不断地回忆过去参观肥皂厂时的情况。心想:“自己好像记得从油放入锅里开始,做出肥皂来要用七八天的时间。那时肥皂厂用可以拆开的大铁柜装皂基,然后再用铁线切开,晾干后用模型印字的。可现在偏偏把皂化要多久给忘记了,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完成皂化。不管他,先把盐水弄好再说。”
林强云把装盐的袋子打开一看,这才知道什么叫官盐了。
袋子里的盐颜色既黑乎乎的难看,抓一把到手上还能发现里面有不少砂子,这样的盐不要说用来作为煮菜,就是看到眼里也让人觉得直想呕吐。
“凤儿、三儿,”林强云心急火燎地叫道:“你们快去找叔,叫他赶紧到村里的各家各户去看看,凡是有好盐的,除了留下一些暂时食用外,其他的都先借出来,立即拿到这里做‘香碱’用。”
看到凤儿和三儿飞奔而出,林强云一屁股坐到短凳上,叹了口气对瞪着眼看他的山都说:“山都啊,你看看这盐,这是让人吃的盐吗?这些官府的人心也太黑了,一斤盐里面起码也加了二三两砂子黑泥呀,而且一贯钱还只卖给你七斤。这是抢钱呢,你懂不懂。有这样的官府,这样的朝庭……嘿!唉,不管他,还是做我们的‘香碱’正经。”
走到灶前抄起木棍搅动起来。
不多久,陈归永匆匆提着一小袋盐进了厨房,问道:“强云,官盐不能用吗?”
林强云放下搅动的木棍,伸手抓起一把灰黑色的官盐,伸到陈归永面前,气愤地说:“这个也能称之为盐,完全是泥砂呀。这样的盐放到我们的‘香碱’里,还不成了‘黑碱’啊。”
陈归永:“你先不要着急。这里有几斤好的私盐,你先用着,看看够不够,念宗哥和凤儿、三儿正挨家挨户去收集,能收到多少还不好说。”
林强云找来一个木盆,把袋子里的盐都倒入盆中,加了些水进盆里,叫过山都说:“山都,你找根木棍把这盆里的盐搅化,我还要去看住大锅。”
看到锅里的膏状物不断增多,而且渐渐起了翻腾。林强云左手舀泥面水缓缓加入铁锅,右手不停搅拌,不一会锅里的膏状液体翻滚着越溢越高,直到快溢出大锅方才慢慢降下去。吓得林强云立即放慢加入泥面水,出了一身的冷汗。
随着泥面水不断地加入,铁锅内慢慢停止了沸腾,铁锅里全部成了似胶非胶的膏状物质。
林强云把瓢里的泥面水倒回桶内,吩咐山都说:“把火烧起来,我要加盐水进去了。”
盐水入锅,再经林强云一搅拌,锅里的膏状物乳白的颜色渐渐淡了一些,加入的盐水越多,膏状物的颜色就越淡。看到颜色再没有很大的变化了,林强云的心情又高兴起来,笑着说:“好啦,山都先把柴火烧小些,还要好久才能够做成‘碱底’呢。”
刚和凤儿一起提着盐袋回来的三儿忍不住问:“强哥,还要多久‘碱底’才能做好,是不是要一直搅动呢?”
“这可说不定,正常的情况下是二三个时辰,我们为了保险起见,就让它保温半天吧。”林强云继续搅拌的动作说:“再搅拌一些时间后就可以稍慢一点,等到锅底分离到有一定的水后才能停手。火也不能熄灭,用小火保温,让这些‘碱底’全部浮到面上,‘碱底’就算做好,把面上的‘碱底’收到盆里,底下的水和盐另外用桶装了。”
陈归永不解地问:“这样的膏糊就是‘香碱’,怎么拿得住来洗东西,而且也没有闻到香味呀?”
“啊哟,”林强云叫道:“叔不说起我还真把‘香碱’的香料给忘记了,呵呵,,再进行下一步制作‘香碱’的工序时,就加些香料进去,不过那是明天的事了。就是不知道龙涎香放进去后香味能不能散发出来。”
当下林强云和几个人商量好,决定明天早上再起锅制“香碱”,陈归永父子和凤儿则轮着守在这里看火保温。
第二天一早,林强云刚到屋外跑了二趟,就被陈归永拦住拉到他家。
灶膛里的火已经熄灭,大铁锅里的东西变成了半透明的胶状物。锅内不时还会有几个汽泡从粘稠的胶体中缓缓升起,包裹在汽泡外的胶液慢慢变薄,然后啪地一声爆裂,显然盐析也完成了。
林强云小心地把上面的胶液轻轻用瓢舀入盆中,装满了三盆后,底下那些混浊的水另外用桶装好。
“呵呵,”林强云满意地笑着说:“吃完早饭后,我们就来做‘香碱’,看来今天就能把所有的工作做完,‘香碱’也就做成功了。”
早餐后,首先是林强云自己迫不及待地提起准备好的石粉向陈归永家跑。
一进厨房就把石粉袋丢到地上,急急地打水入锅,嘴里叫道:“把火烧起来,我把锅洗干净后马上开始做‘香碱’。”
往锅里倒入用秤称过盆里还没冷掉的胶液,林强云按一两一份的称出石粉和‘泡花碱’,把陈归永家的十几个碗都用上,这才坐到小竹椅上。
不久,锅冒起了很多汽泡,“噼噼啪啪”的细微声响声连续不断。
林强云跳起身跑到灶边,捞起木棍伸到锅里又搅拌起来,向正要往灶膛内添柴的山都叫道:“别加柴了,火不要太旺,烧得太旺我怕会把底下的‘碱底’烧糊。”
半个时辰后,眼看汽泡少了很多,林强云叫三儿来接下手里的木棍继续搅拌。
取过装着石粉和“泡花碱”的碗,先把“泡花碱”倒进去一些,再洒入石粉。直到他认为满意了,才从挎包里掏出一块灰褐色的蜡状物,仔细地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山都,把你的刀子给我一下。现在不要加柴,让灶里的柴烧完就好。”
接过山都递来的匕首,林强云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蜡状物刮了一些到锅里,刮下的细屑掉到锅内的糊状物上,眼见得它们渐渐软了下去不一会就融化到膏状物中,锅里也飘升起一阵如同麝香般的奇特香味,一时间整个厨房内芬芳四溢。
待三儿用劲地将木棍搅动了近半个时辰,林强云认为香料差不多搅拌均匀了,用葫芦瓢把锅里的膏状物舀起,伸手拿了个方盆往里装。装了小半盆后放到地上说:“等盆子里的东西凉了以后,就是我所说的‘香碱’。这东西一凉,就会变成不软不硬的碱块,把它切成小方块用来洗浴、洗手再好不过了,洗完后身上、手上还会留有‘香碱’里的香味呢。”
“这里好香啊,”沈念宗走进厨房,指着地上的六个装着白色膏体的木盆说:“这些就是‘香碱’吗?我来看看是什么样子的。”伸手就要往盆里抓。
“且慢。”林强云叫道:“叔啊,千万别把手碰到那盆里的东西。”
沈念宗缩回手问道:“为什么啊?”
凤儿说:“爹爹,要不是刚才大哥叫得快,你的手一伸到木盆里,肯定会起好几个大泡。那些‘香碱’是刚刚才从锅里舀到盆子里,还滚烫的呢。”
陈归永也乐呵呵地取笑他:“念宗哥,平常你连路都是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想不到现在你比谁都着急啊。”
沈念宗也笑道:“没办法,是强云这古怪小子弄出来的古怪东西太多,也太过吸引人了,所以才会让我忍不住要先睹为快。闲话少说,强云,这些‘香碱’要什么时候才可以使用,接下来你又准备做些什么?”
“这要看它们什么时候能冷了,”林强云说:“这种东西热的时候是稀糊的膏状,冷了以后就会就硬。只要它冷硬了,我们就可以对它们进行分割,甚至能在分割成小块的‘香碱’上压出图案和字来。”
林强云想了想,说:“这些‘香碱’做好了后,接下来我要马上先做出一个‘照妖镜’,然后就要去黑风峒,不先把答应过别人的事办好,心里总觉得不太安稳。”
沈念宗有些担心地说:“你去黑风峒时,除了归永和张兄弟外,还要多带上些人,防止那位李元铠有什么不利于我们的举动。哦,你做‘照妖镜’需要些什么材料,汀州这里有没有的?”
林强云:“也不用很多的材料,最主要的是锡和水银这两种,不知汀州能不能买到水银。”
沈念宗一听笑了起来:“呵!锡,到处都有,连我们村每家最少也有个一斤半斤的。水银城里也能找得到,位于长汀城西北‘小楼观’中的道长,他们炼丹就经常要用到水银,所以六弟店里也有锡和水银卖。”
林强云高兴地说:“若是这两样材料六叔店里都有得卖的话,那就太好了。这样,明天不论这‘香碱’能不能切割,我们都要去城里为张大哥办完婚事。我则把镜子做好,配上个好看的铜镜框。抓紧时间将黑风峒的事情处理完毕后,立即开始打制宝刀……”
说到这里林强云压低声音:“另外要打制一些短铳,给我们这些人防身用。同时将村里舂好的药草粉、粘树根粉向泉州运送,准备明年做加香的蚊香。另外,请叔叫木匠做一批小盒子,外面刻上花鸟等图案后再油漆,或者油漆完再画上好看的图案也行。总之,小盒子要做成极好看的‘香碱’盒,既可以显示出我们所做的‘香碱’十分珍贵,也可以作为进贡给皇帝用贡品。”
林强云说得兴起,站起来一转身,眼光落到装着下脚料的桶里,停下口不再开声,心念急转:“咦,这不就是书上说的‘硬脂酸’和油酸的混合物吗?好像只要压榨过三遍以后就是‘硬脂酸’了。再加上甘油和水一煮,‘雪花膏’也马上就得。”
走到灶前拿起锅铲把桶内上层的膏状物慢慢拢到一起,叫道:“归永叔,家里还有没有细布,先给我几块。”
三儿跳起来向外跑,嘴里连声应道:“有,有。我马上去拿出来给你。”
林强云接过三儿拿来的一块细白棉布说:“有这么大一块够了,其他的都拿回去吧。对了,你再去后谷把昨天我们做‘泡花碱’的小铁锅取回来,我要试试看能不能再做些有用的材料出来。”
把锅铲上的白色膏体抖入折成三层的布上,顾不得从布上滴漏下的油水,继续用锅铲舀刮桶内的膏体。
凤儿见地上水淋淋的湿了一片,忙取了个方盆送到林强云身边,双手提起地上的布块两个角交到左手,再把另两个角用右手捏起把布块提放到盆子里摊好。
林强云冲她赞许地点点头,直到把桶里的膏体全部舀入布中,才吁了口气向沈念宗问道:“叔,村里有什么工具可以压榨的吗?”
“压榨的工具?”沈念宗想了想说:“我们做笋干的木榨可以吗,若是那东西可以用的话,村里有好几个呢。”
林强云端起盆就向外走,喜道:“有做笋干的压榨机,那就太好了。我还正发愁这东西没法把它榨干呢。快,快带我去做笋的榨机那儿,我们去榨干它,然后回来将它再煮一遍。”
六七斤的膏状物在他们回来时只剩下小一半不到,但林强云还是很高兴地将这不到二斤的白色薄片捏碎,放入一个小陶缸内。取过三儿拿回来的小铁锅,把桶里的上层油倒入另一个桶,舀了些剩下的水放入锅内,送到灶里的炭火上去煮。
陈归永悄悄走出厨房,不一会就走进来对林强云说:“强云,灶膛里看不见,不如把小铁锅搬到院子里煮吧,我已经在外面生起了火。”
虽然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林强云到底在做些什么,看他聚精会神地忙碌,也不出声说话打扰他,只是他走到哪里,人们也跟着他到哪里。
满满一小铁锅的水越煮越少,越少林强云就越是加柴去煮,待到小锅里的水只余不到三成时,锅底慢慢出现了白色细小的晶体。林强云取来一只盛菜的大瓷碗,小心地把锅里的水倒入碗中。再把锅放到火上,不一会,锅里的白粉干了,林强云叫道:“归永叔,有皮刀吗,拿来把这些盐刮下留着以后再用。”
沈念宗大吃一惊:“天啊,这么细,它真的是盐吗,你怎么把它弄出来的?”
三儿无限倾佩地说:“强哥,你好像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水里的盐也能把它弄出来再用。那么,昨天我们做的松香……”
林强云听到三儿一说松香,脸上立即失色,急快地说道:“糟了,什么都想得到,怎么就把这东西给忘了。”
说到这里,林强云心里一动,暗道:“当时看肥皂厂做的是洗衣皂,洗衣皂要放松香,香皂却是不一定要放松香的。管它的,先就这样不放松香试试,如果能用的话,那就说明香皂是不必放松香的了。”
陈归永、沈念宗等人急忙问:“那怎么办,是不是还要把‘香碱’再放回锅里煮?”
“不,”林强云果断地说:“也许是我弄错了,等‘香碱’冷了以后再看情况,如果实在是太软的话,我们再把做好的‘香碱’重新煮过。现在还是把材料做出来再说。”
经三次煮过以后,小锅里再没有盐了。林强云叫三儿找了个小陶罐,把锅里的油状液体装好,再把那些压榨过的白色薄片都倒入锅内。
等锅里的白薄片全融化后,林强云又将陶罐里的油状液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加入锅中,直到把一斤左右的液体全都倒入,人们也没看出这些混和在一起的液体有什么变化。
林强云撤掉锅下的柴火,取来一根此棍不停地搅拌。不久,小铁锅里出现了一些微黄的白色物体,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林强云用稻草垫住手,端起小锅凑到装油的小陶罐上:“三儿,用柴棍拦住锅里的东西,我要把锅内的甘油装起来。凤儿,你去打些干净的水到这里。”
凤儿把水提回来后,林强云大声吩咐:“你们两个看清楚了,锅内留下少量甘油,再加水煮到快要开了,锅下的火就要烧得很小,不让水煮开。然后把这种用水洗净的蜡放进水里,边放蜡边要用棍子搅拌。看到了吗,随着我把这蜡不断的加入和不断的搅拌,这锅里的蜡会溶解到水里,而水也会变成这种雪白的膏状。直到锅里的水全部都变成了膏以后,就不要再加蜡。”
林强云又把挎包里纸包着的龙涎香用刀子刮了一些下去,更加用力地搅拌。半个多时辰之后,林强云伸出手指探了一下小锅里的膏体,把右手食指上的白色膏体往左手背上一抹,跳起来高叫:“温温的不烫手,那就是成了,这是我们的宝贝‘雪花膏’,这是皇宫里用的好东西呀。来,凤儿你涂抹一点到脸上,看看感觉怎么样。”
沈念宗拦住伸出食指要伸到锅里的凤儿,担心地问:“强云,就这样可以涂到脸上,是不是先在手上试试呀?”
“可以呀,”林强云笑嘻嘻地说:“就是涂抹到脚上也没有关系,反正是我们自己做的东西,怎么用都不过分。锅里有八九斤之多,尽管抹就是了,用完了我们再做。”
凤儿一伸手到锅里挖了一点白色的膏状物,三不管就往脸上抹去。沈念宗想要拦她也来不及了,只好眼都不敢眨地盯着凤儿看。直到凤儿把那些膏状物涂匀在脸上,没有出现异常后,他才放下心来。
“什么东西这么香?”远远传来凤儿妈的叫声:“我在过桥的时候就嗅到这种香味。凤儿,是你大哥做好了‘香碱’的味道吗?”
凤儿听到母亲的声音,冲出门去叫道:“妈呀,快来看看,大哥不但做了‘香碱’,连抹脸的‘雪花膏’也做出来了呢。你不知道,这‘雪花膏’涂在脸上感觉湿湿润润的,又清爽又凉快,真的很舒服。大哥说,每天早上涂一点在脸上,皮肤会变得白嫩起来,人也会越来越好看呢。”
凤儿妈惊奇地问:“真的有这么好,那不就是神仙才能用得到的东西了?”
凤儿把母亲拉到院中,跑到小锅边挖了一点‘雪花膏’就要往她脸上抹,凤儿妈急忙闪开身子,叫道:“慢点,慢点。先涂在手上试试看,的确是好了,才能抹到脸上。”
“雪花膏”涂到手背上,凤儿妈把膏体擦匀,边看边说:“唔,真是湿湿润润的很舒服,啊,手上的皮肤也光洁了不少。有用,这‘雪花膏’的确是有大用,是好东西呀。”
院内的几个人都到小锅里挖了一点‘雪花膏’涂在手上或是抹到脸上,感觉都很好。///com///就连山都也被林强云拉来往他脸上涂抹了一些,害得山都把上身的衣服都脱了要林强云帮他往身上抹个遍。
林强云朝山都的背部拍了一掌,笑着说:“身上就不用涂了,你也不看看别人只是手上、脸上才抹‘雪花膏’么。”
三儿兴冲冲地跑进厨房,大声说:“我去找几个钵子,把‘雪花膏’装好,省得等一会全村人知道了都要来涂抹,这些‘雪花膏’恐怕不够大家涂的。”
林强云笑嘻嘻地叫道:“这些‘雪花膏’倒是要装起来,不过不是怕村里的人来要,而是我们还要用小锅再做。凤儿,你去告诉村里的姐妹和各家的大嫂,叫大家拿个小杯什么的东西来,每个女人都装上一点。”
凤儿刚答应了要出门,厨房里传来瓷器掉下地“哗啦”的声响,三儿大叫着冲出院子结结巴巴地对林强云说:“强哥,盆里……盆里的香……香……‘香碱’,‘香碱’好了……好了。”
“‘香碱’好了?”林强云问:“你去盆里摸过,‘香碱’冷掉,都硬化了?”
三儿点点头,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拍拍胸口说:“是,我找了一个钵子,看到盆里的‘香碱’颜色变得更白了一点,忍不住轻轻用手去摸了一下,想不到它们都很硬……”
林强云不等三儿说完,一跳而起,人没站稳就朝厨房急奔。
拆开盆子四边的木板,林强云要过山都的匕首,慢慢地沿底板把一尺宽二尺长寸六七高的碱块割下,再用边板为直尺分切成三十块。
沈念宗拿起一块白色带有点透明的“香碱”,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交到凤儿妈手上说:“你看,这就是强云做出来的‘香碱’。据他说,用它来洗浴、洗手是再好不过。强云说过,他还可以做些‘洋碱’,专门用来洗衣被等。”
拿着润滑的“香碱”,凤儿妈想了想,有点依依不舍的把它交回到沈念宗手上,说:“你们不是说,要把这‘香碱’拿到皇宫去进贡给圣上么,还是留着给你们先办事吧。”
林强云抓起三四块“香碱”塞到凤儿妈手上,笑道:“叔妈,我林强云做出来的东西,连自己家的人也不能用,那我还做它干什么。要送到皇宫去的,我们还可以再做,要多少都有,这些你就先拿着用吧。还有,全村的每家都分上一块‘香碱’和一些‘雪花膏’,也让我们村的人先享受一下自己做出来的好东西。”
沈念宗笑道:“这就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哪。凤儿,还不按你大哥说的做,去叫村里人都带个小杯或是什么可以装‘雪花膏’的东西来这里,分完了‘香碱’和‘雪花膏’后,你大哥还要做事呢。强云,这事让我来干,你还是去再做些‘雪花膏’吧。明天带到城里送些给林大人,让他也试试,看看他还有什么说的。”
抹了一点‘雪花膏’到手背上,仔细地涂匀,林岜闭上眼体会了一下自己的感觉,嘴里说:“唔,好!感觉相当好,端的说得上是女人所用的极品,此物的名字也起得好,‘雪花膏’。”
再拿起桌上的‘香碱’,目注坐在下面的林强云,慢慢说道:“为叔听人说过,这龙涎香是产于海外的奇香,有催情之效,乃宫中用得最多的香料。贤侄以此香料加入‘雪花膏’和‘香碱’之中正是投其所好啊。贤侄不妨到私窑去定做些小瓷盒儿,用来装这‘雪花膏’,每个瓷盒外再包以油漆的木匣。另外,这‘香碱’也必须用好看的小盒子装好。如此一来,这两种东西外表既好看,内里的物品又好用,其价值将会比你现在这样高出很多。再有,贤侄上京去时,可先来和为叔说知,为叔可写信让你带到京师去找人帮忙。否则的话,你所进贡的物品是到不了圣上面前的。”
“进贡的物品也不是进贡多少就运去多少,一定要多带上一倍。就像我要你做的‘洁白糖’般,除了留足进贡的数量外,还要送给当政的各个丞相、参知政事等要员大吏。这其中,每位大人各送多少都要按品级和掌权轻重分别有差,如此方能皆大欢喜。”
“哎哟!”林强云吐了下舌头,吃惊地说:“幸亏有叔父大人指点在先,不然到了京师还说不定真会进贡无门呢。”
林岜笑道:“还不止此,京师还有一帮时人称为‘游手奸黠’者,专以设‘水功德’骗局骗人钱财的。这帮人在京师势力非常了不得,都是些勾结官府、手眼通天的人物。但凡有人求官、觅举荐、取得朝廷恩泽,或是官员想调转升迁、各类棘手官司,以及一般人做不了的生意买卖等事。他们统统可以大包大揽,说是可以上下打点为之周旋。只要你一入其道,就得大把、大把的花去纸钞银钱。当然,间或这些人有时也确是能办成一些事。若是碰上能蒙好骗的呆子,这些人也决不会放过,不但要花尽你的钱,而且什么事也不为你办。”
“所以,贤侄切记上京前一定要来找我,为叔将为你推介几位信得过的人。只可惜为叔在外做官,若是为叔在京师,不但能替贤侄打点一切,自己也能得到大大的好处呢。”
林强云听得汗流浃背,心中暗道好险,诚心诚意起身向林岜施了个礼说:“叔父大人如此关爱小侄,日后定当尽力图报。”
两闲话了几句,林强云想起到这里的目的,向林岜说道:“叔父大人,小侄还有一事相求。”
林岜道:“什么事,贤侄尽管对为叔说来。”
林强云:“小侄做这‘雪花膏’和‘香碱’,所需人手极多,前些时日有位叫天松子的道长与小侄说起,荆湖南路郴州桂东县他有些族人流落于山中,请小侄将他们带到本州安置。因此……”
林岜伸手止住林强云的话,问道:“且慢,贤侄说的天松子可是人称‘观复大师’谢守灏门下五子之一的天松子道长?贤侄是如何认识这位老神仙的?”
林强云心中一惊,黑风峒的事情可不能让这叔父大人知道,只好推脱地说:“正是这位老道,叔父大人也认得他么?小侄以前在山里和这老道有过些交往,所以成了朋友。”
林岜心说:“难怪会使‘诛心雷’,这个侄儿和天松子的关系恐怕不是朋友这么简单,说不定还是天师道中人也说不定呢。可当今正是尊崇道教之时,凡人都是一入道门就身价百倍,为什么这位侄儿不想让人知道是道门中人呢?既是同门中人,这位侄儿要帮天松子安置族人也就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既然想不通,林岜也不去多作理会,只是说道:“是天松子老神仙的族人,贤侄要怎么帮他们,尽管去做就是了。”
林强云:“那么,从郴州带了数百人到汀州来,还要请叔父大人出个文书才好,以免路上多有麻烦。”
林岜道:“那是自然,贤侄去郴州前,可先来为叔这里写份文书。不是为叔现在不给贤侄文书,实在是此类文书有一定的时限,早写了也没用。不如等到需要时再写给你,所爱时间的限制更少些。贤侄休怪。”
“小侄明白,叔父大人是为小侄好,”林强云说:“这如何会怪到叔父大人的身上。叔父大人公忙,小侄告退。”
林强云回到南门大宅后,马上找到吴炎,要他立即为自己铸造一个铜镜框。
吴炎看着手上的图,为解地问道:“师傅,这是做什么用的呀,外表看来像是带手把的小铜镜,可镜子的位置却又下沉二分。咦,周边的花纹好像是符录哪,我见过有位道长画出的符录和这差不多耶。”
林强云不耐烦地说:“你只要按我的图样做出来就行了,别问那么多了好不好。要记得呀,这边上的薄片是要包东西在里面的,整个都要帮我打磨得光滑油亮,过几天我就要用。”
交代完吴炎后,林强云自己则找了些平整的石块,躲在一个专用的房间里鼓捣他的宝贝。
三天后,吴炎兴冲冲地把铜镜框交到林强云的手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师傅能像以前一样为自己解说。让吴炎失望的是,林强云背朝着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到自己费尽心思做出来的铜器上比了一下,飞快地将那东西放回挎包。然后把铜器交回自己手上,指出有什么地方需要怎么做,就再没说什么了。
吴炎怏怏地看了放在桌上的三块磨得很平的石头一眼,指着石头边脏兮兮的几块布,忍不住又想发问。
林强云把他推出房门说:“我说吴炎呀,先把我要的东西做好,等我把好东西做出来后,会给你看的,现在什么也不要问。”
次日,吴炎上午把铜器交给师傅,林强云下午就做出了让吴炎大吃一惊的“照妖镜”。
看着自己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镜子上,脸上的汗毛也是一根根地清晰可见,基于连眼中的血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再听到师傅嘴里吐出“照妖镜”三个字后,吴炎“噗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把“照妖镜”用双手高举过头,颤抖着声音说:“请师傅收回宝镜,弟子吴炎今后再不敢多嘴问东问西了。”
九月二十五这天,林强云的南门大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显得十分热闹。
在蓝家大院住的孩子们,穿上特意为他们做的新衣服,由蓝氏兄弟带到南门大宅。使得本就热闹非常的南门大宅,里里外外添加了孩子们的呼叫奔跑笑闹,更显出这里的喜庆气氛。
在这之前的两三天时间里,沈念宗和胡铁匠作为男女两方的家人长辈,商量着把一应说亲、定亲诸般繁琐的礼节办全、做足了。请来的两个媒婆,在刀铺和南门大宅间走了不下三四十趟。先送了“草帖子”,接着又带上用八朵大红花装点的“檐许口酒”、八枚银胜去送“细帖子”。回来时带了两瓶水、五条活鱼和一双筷子。
随后又要送女方的穿戴、送头饰珠翠,又要送羊、送酒,还要带回女方的回礼。
昨天,早早地两个媒婆又带着凉伞,把寇帔花粉之类的东西送到刀铺。又代表女方将男方穿的衣服、戴的帽子送回到南门大宅。还由她们代表女方在新人成亲的洞房里挂上帐子、铺好床。
虽然只有百来丈的路,也让两个媒婆走得腰酸腿痛,心中叫苦不迭。只是看在钱钞的份上,勉强忍着不敢出声埋怨。
今天是选好的迎娶日,新郎倌——张本忠——吃过午餐后,就被人打扮得焕然一新,披上了红布红花,推上一辆由一匹小个子马拉的两轮车。由一伙鼓乐手吹吹打打相送,护着花轿到刀铺,接着了新娘张何氏后,赶车的、抬轿的人们讨到“起檐子”钱,这才把新娘子迎回南门大宅。
沈念宗打发了“拦门”利市钱,忙着张罗新妇下轿。一个阴阳先生拿了盛满谷物、豆子、干果和铜钱的斗,站在门边望门而撒。周围瞧热闹的孩子们立时蜂拥而上,争争抢抢的满地乱捡铜钱、干果。据说这叫“撒谷豆”的仪式,是为了镇服青羊等煞神。
盖红头布的新娘由人扶着下轿,踏着铺好的毡席,四儿捧着面铜镜倒着引导她跨过马鞍、大秤进入大门。
穿过门厅中虚挂的一顶帐子,蒙骗可能来作怪的煞神,引新娘到洞房坐在床上——“坐富贵”。
这一连串的繁琐礼节,把林强云看得头大脑大,和山都两人躲在大厅一角偷笑。
林强云到这里所见到的第一场喜庆大事——婚礼,直到将近亥时才完结。此后的几天,“新妇拜堂”、孝敬长辈的“赏贺”、“答贺”,“复面拜门”、“暖女”、“洗头”诸般礼仪做完,还要等到“满月”,婚礼才算全部完成。
盘生伯和雷大山终于踏上了回去黑风峒的路,算算时间,从寨子里出来到今天十月初七日,足有一个月零十三天。也不知道在寨子里的族人和妻儿老小,这段时间里过得怎么样,他们还好吗。
“盘老哥,你们族人住的地方听说到少主的横坑有十多里,到我们住的地方近二十里地,会不会远了些啊?”雷大山没话找话地问盘生伯。
“嘿,说的什么话,我们又不是连一点路都不能走的公子少爷。”盘生伯说:“我可不想住到城里,每天都要看那些有钱人的白眼。少主也说了,现在先把老**孺安顿好。年轻力壮的男人,他要带着我们到泉州、京师这些大地方去做生意呢。只要我们赚到了很多钱,家里的妻儿老小们就不愁吃穿了。那么,我们还想其他的干什么呀。”
雷大山:“说得也是,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活,种田也好,做工也好,我们有的是力气,什么都能做。搬到这汀州后,过不了多久我老婆就会给我生个男孩……”
盘生伯笑道:“别想得太美,说不定你老婆生下来的是个小雷婆呢。”
“胡说,”雷大山骂道:“你这张臭嘴怎么不为我讲些好听的,尽讲触霉头的鬼话。”
“好,好好。”盘生伯连忙转口:“你老婆会给你生个传宗接代的大胖男孩,到时候可得要买好酒请我们吃上一顿。”
日影西斜,林强云一行四十四人从卯时正出城,一路急赶到瑞金城南的河边,用了不到六个时辰。
昨天收到张山用鸽子传回的信息后,林强云立即请陈归永先派人到瑞金城通知徐家兄弟,并去州衙找林岜要来相关文书,便要陈归永挑选一小队人,准备第二天出发到黑风峒。
张本忠不顾新婚才十来天,执意要和林强云一起去黑风峒,新娘子张何氏也找到沈念宗、凤儿为他说情。林强云和陈归永被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一起去黑风峒。
河对岸,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带着他们的宝贝儿子徐炳耀、徐炳祥和一个看来十八九岁的女子站在码头上相候。
徐天璠抢上几步拉着林强云的手说:“总算等到老弟的大驾,我们是否先走一步到舍下,家父刚好昨天来到瑞金,也想与老弟见见面。”
林强云止住徐天璠,向他介绍说:“先别忙着走,有几位朋友是特意从金国山东路来找你们家老爷子的,我先为你们引见一下。”
拉着徐天璠走到应家堡几个人站立的地方,指着应天宝说:“这就是山东应家堡的四堡主应天宝。应堡主,这两位就是你们要找的虔水山人徐子丹的公子徐天璠、徐天瓘,你们多亲近。”
应天宝走上前对徐家兄弟抱拳施礼,客气地问道:“二位是我徐师伯的公子,那么在下要叫二位徐师弟罗?”
徐天璠抱拳回礼,说道:“不敢,子丹公正是家父。请问应堡主是……”
应天宝道:“家父乃山东路沂山应家堡老堡主应啸云,我们此来是想求见师伯虔水山人徐子丹的。”
“啊!你们是应师叔的后人,”徐天瓘走上前,对众人施礼:“都是自己人,那就一起先到舍下,正好家父子丹公也刚到城里。”
林强云对四儿吩咐:“归永叔和张大哥他们过来后,就到徐家来找我们,我和两位徐兄、应堡主他们先去那儿等着。”
另一边,徐炳耀、徐炳祥小兄弟俩和那位年轻女子叽叽喳喳地小声说着话。徐炳祥问道:“小姑姑,这个就是飞川大侠林强云,你能看得出他的手有什么不同吗。上次他到我们家时,怎么也看不出和别人的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最多就是手掌上有些茧子,却还没有我们家练铁砂掌的傅叔多。”
徐炳耀也说:“就是,可我们看的时候,这林飞川却叫我们不要去碰他的手。事后爹爹也说,可能他的‘诛心雷’还没练至收发由心的境界,怕碰到他的手时会伤到我们。”
“你爹真是这么说的,”这女子有些怀疑的问:“其他还说了什么,全都说出来。”
徐炳耀急道:“我爹真是这样说的,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他呀。小姑姑看到没有,那个叫四儿的人是林飞川的随身卫士,他背着的那个长布囊里面装的,就是能在二三十丈外把钟六黄须的官帽打掉的兵器。那兵器可厉害了,只听得‘轰’地一声大响,不但把钟六黄须的帽子打飞,连人也差点被那兵器的余力给震下马去。吓得钟六黄须躲到陈三枪的背后,连头都不敢探出来。好在飞川大侠事先说过先试给他看,才没有把他给打死。”
年轻女子眼中异彩闪动,看到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和林强云、应家堡一众人等都向县城走了,连忙也跟了上去。
看到应君蕙走在众人后面,急行数步走到应君蕙身边,一边**鼻子嗅着一边问道:“好香,这味道真好闻。请教这位姑娘,你也是应家堡的人吗?”
应君蕙在河对岸就看到这女子,过渡后一直悄悄注意这位漂亮女孩。只是因为天性较为含蓄,没有马上去接近攀谈。此时听到身后这美貌女孩的问话,回过头朝她嫣然一笑,答道:“小妹正是山东沂山应家堡的应君蕙,家祖啸云公,家父应天韶。请问,姐姐是虔水山人徐子丹师祖伯的家人么?”
年轻女子一听这女孩称自己的父亲为师伯祖,乐得拍手笑道:“嘻嘻,我父亲正是虔水山人徐子丹。这么说起来你得尊我为师姑了,应姑娘、应师侄你说是不是啊?”
应君蕙慌乱停下脚步,转身对年轻女子抱拳施礼:“啊!原来是徐师姑,师侄见过师姑,在此给师姑行礼了。师姑如何称呼,还请示下。”
徐炳耀在旁边叫道:“这位姐姐,我小姑叫徐兴霞,江湖上人称飞霞仙子,最喜欢和人比武……”
徐兴霞笑容满面地叱骂:“要你这小鬼来乱嚼舌头,不许胡说。师侄,你衣服上薰了什么香?闻来这么特别又很舒服。”
应君蕙不解地说:“薰香,我从来没在衣服上薰过香。哦,对了,师姑闻到的可能是林公子所制‘雪花膏’的香味……”
徐兴霞大感兴趣,不等应君蕙说完就抢着问:“‘雪花膏’是什么东西?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应君蕙眼看满叔他们已经走出十来丈远,伸手向徐兴霞朝路上虚引,柔声恭敬地说:“师姑请先行,容师侄边走边向师姑禀告。这‘雪花膏’乃一种洁白的膏状物,是专以用来涂脸抹手的。据林公子的义妹说,此膏有不但能滋润皮肤,而且还有保养颜面的功效。”
徐兴霞吃惊地叫道:“啊!真的有这么好?”
她拉住应君蕙,走到面对面仔细地察看她的脸,一边小声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嗳,又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你再给我说说看,涂了‘雪花膏’后有什么感觉。”
徐天瓘等在城门边,向还在十多丈外的徐兴霞叫道:“小妹,你拉住应姑娘说些什么呢,还不快些回家去,爹又要骂人了。”
徐兴霞回头尖声喊道:“知道了,马上就来。”
再对应君蕙说:“我们边走边讲吧。我问你,那‘雪花膏’里头加入了什么香料,整整一天了还这么香,难不成师侄在路上也往脸上涂吗?”
应君蕙羞红了脸说:“师姑说什么啊,谁会走在路上还往脸上涂东西。这是早晨洗完脸后才抹了一点。说实话,‘雪花膏’抹到脸上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同,既凉爽又湿润,舒服得很。凤儿姑娘倒也没有说错,可能真有滋润皮肤、保养颜面的功效。”
应君蕙脸色一正说:“这位林公子真叫人捉摸不透,除了‘雪花膏’之外,他还同时做出了一种叫‘香碱’的东西,专以用来洗浴。”
徐兴霞兴奋地拉起应君蕙就跑:“我们走快些,等会你介绍我与他认识,让师姑也向他讨些‘雪花膏’来用用。”
还是在上次他们相谈的大厅里,徐天璠请众人坐下后,便即吩咐徐天瓘说:“二弟,你去看看老爷子是否在后园,就说有山东应师叔的后人到此。”
徐天瓘匆匆去了不一会,走回厅内说:“下人们说,老爷子刚才出门去了,说是很快会回来,他要陪飞川老弟吃晚饭。”
林强云喝了口茶,向徐家兄弟问:“两位徐兄,上次你们到汀州来,我忘了问,那些‘五通庙’装神弄鬼的老道们,官府是怎么处置他们的?”
徐天璠叹道:“这次飞川老弟就是不问,我们也是要告诉你的。自你那日早早出城回汀州后不久,聂大人也急急地赶回冶所赣县去。临行前曾交代,妖道们由本县的军将钱长风,用船将这些妖道押送到赣州去。却不料在快到雩都县时,被妖道的同党弄翻船只劫走,连衙前军将钱长风也溺毙于江中。据逃得性命的军卒说,劫船的贼人有数十艘只能乘坐四五人的小船,一来就高呼什么‘光明神’,不要命似的上船打斗、下水凿船。由此可知,妖道的同党极有可能是张魔王麾下的食菜事魔徒众。”
“‘食菜事魔’?”林强云十分不解,他还从没听过这个名称,连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又和张魔王扯上了关系,难道张魔王也是这‘食菜事魔’中人么?”
徐天璠耐心地为林强云解说道:“‘食菜事魔’并不是东西,而是自五代以来流行于南方一带的一个相似于佛、道的门派。据闻此等教门原系由波斯人所创,传入我国后在民间传布,渐渐发展为一大教派,他们教派中人自称为摩尼教或明教。其教义以光明与黑暗为善恶之本源,教徒奉摩尼为光明之神,并崇拜日月。服色尚白,提倡素食、戒酒、裸葬,务节俭,相亲互助,谓为一家。本朝南渡前,于江南东路帮源峒起事,闹得江南、两浙数路地方鸡飞狗跳的方腊,便是‘食菜事魔’中人。”
林强云听着徐天璠的话,脑海里跳出“宋江平方腊”这几个字,心道:“哦,还真有《水浒传》里写的故事呢,假如能遇上几个一百零八将的后人,一定要打听一下他们祖先的英雄事迹。不过,现在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把黑风峒的事解决完后,立即开始进行开展本人赚钱的大计划。”
待徐天璠的话说完,林强云便说:“算了,逃了也就逃了吧,只是被妖道的同党杀了好些人,可怜他们的父母妻儿,今后要受苦罗。徐兄,这里还有些钱,我想每家都给他们一点安家。可以吗?”
徐天璠:“这事不劳飞川老弟挂心,我们早为你办好了。上次老弟交给我们的一万贯,除了救济难民二千贯,安抚被杀的厢军兵卒家六百贯外,还有七千多贯钱。老弟此次去黑风峒,若是需钱用的话,尽可从我们这里拿。”
说话间,陈归永和张本忠带着护卫队来到徐家,徐天瓘起身说:“大哥和飞川老弟在此就好,我去安置老弟的人。”
徐天瓘出去后,林强云试探着问:“徐兄,关于黑风峒几天前所发生的事情……”
徐天璠打断林强云的话,说:“此事我昨天刚刚才知道,家父就是因为这件事从雩山赶来这里的。原来家父还想要我们兄弟带他到汀州去找老弟,昨晚接到老弟派来的人,才没有动身。老弟但请放心,此次家父及我们兄弟都会和老弟一起到黑风峒去,务必帮老弟解决好李元砺旧部的安置事宜,决不会让老弟为难。”
说话间,厅外有个洪亮的声音传进厅中:“‘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小兄弟到了,他在哪里?快带我老头子去看看。”
徐天瓘:“父亲,飞川老弟和大哥在厅里说话,同来的还有几位山东路沂山应家堡应师叔的后人。”
洪亮的声音说:“啊,啸云师弟的后人也来了。好啊,好得很。”
声落,厅门口走进一位年约六十左右,个子与徐家兄弟相仿,身着博袍足穿布底黑鞋,体健神足的老者。这位老人下巴上的胡子修剪得极整齐,脸容像极了徐家兄弟,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至亲长辈。
老者一入厅门,厅内的人全都起身抱拳相迎。
徐天璠快步走上去,把老者让到上首主位,自己和弟弟则站在老者左手椅边。
老者转身站着,炯炯的眼光环视着看了厅里的七个人一眼,伸手接过丫环送来的茶杯,对还站着的众人说:“大家都是我徐子丹的客人,快请坐下说话。”
徐子丹说完,当先坐到椅子上。
众人看他已经坐好,应天宝他们起身走到厅中,向徐子丹抱拳躬身为礼:“应啸云第四子应天宝率应氏弟子参见徐师伯。”
应天宝把同来的五个应家子弟,逐一向徐子丹做了介绍。
徐子丹捋动四寸来长的胡子,笑笑得眯着眼道:“好,好!我师弟啸云还好吧,难得他还记得我这个大师兄,叫后辈弟子远道来这穷乡僻壤看望我。”
徐天瓘走到徐子丹身边,俯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听得老头儿双目圆睁,眼中寒光闪闪,“砰”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杯震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他缓缓抬头仰望厅顶,许久之后才低下头,对还在厅中站立的六个应家子弟:“大家先坐下,你们把事情的经过给师伯说说。”
听完应天宝所讲述的经过后,徐子丹沉思了一会才问道:“贤侄是说,那李全手下的人马,全是青州城被困一年多后所余下的兵么?”
应天宝:“不错,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神,全然把杀人当成了取乐。”
“既是如此,贤侄想要杀李全报仇,只怕是难以办到了。”徐子丹脸露凝重之色地说:“除非……除非朝庭出动数万大军北上,还要再加上一批武功出众之士相助,方能有望将其斩杀。”
应承宗小孩子心性,这时忍耐不住问道:“师伯祖,难道我们不能请出江湖上武功高强之士,对李蜂头行刺?”
徐子丹苦笑道:“孩子,数千视生死如同儿戏的精壮,而且还是久经战阵博杀的战士,有何武功高强之士能敌?何况军队中所讲究的是战阵配合、互有攻守。远攻则可用弓箭,近战则除了刀枪等长短兵器外,还有盾牌防护。所有这些,都远非江湖上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所能为敌的。”
“说到武功高强,你祖父不可谓不强吧?据我所知,当世强过啸云师弟的不是没有,数得出的也就二十来位。他们中武功最高的江淮大侠丁家良,也不敢说能从数千的军队中杀进杀出,更不用说是面对的是数千久经战阵能打敢拼的战场煞神了。至于师伯祖的武功,与你祖父比差了一筹不止,想去博杀李蜂头为你祖父报仇也是有心无力啊。”
林强云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心里想:“是啊,如果与我对敌的人用上盾牌,我做的这些钢弩,连自己手中的长枪都发挥不了威力,也就没有了对敌的最大优势。一旦让敌人近身,像我这样毫无武功的人还不是任人宰割。短铳么,还会好一点,可又只能打一、二枪,顶多把本钱捞回来后还能赚上一个。哎哟,若是弄得不好,恐怕连本钱也要赔进去呢。这可是大大的不合算,怎么也要保住老命,又能有得赚才行。啊,有办法了,回去以后一定要做些让人大吃一惊的东西出来。”
想到这里,林强云不由得在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人老成精的徐子丹把林强云的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这个年轻人想必就是所谓的‘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了,凭自己的眼光,真还看不出此人有何能耐。难道他当真练成了‘返朴归真’的境界不成,看来不像啊。他这时脸现微笑的表情,想必对我刚才所说的话不肯认同,稍待有空时倒要向这年轻人请教一下。盛名之下必无虚士,他会有出人意表的见解也难说得很。”
一时间,厅内的人都陷入沉思中,整个大厅除了粗重的呼吸外,再无其他声息。
张山、张河兄弟俩于八月二十七日,带着四羽信鸽跟随李元铠等十人从长汀县城出发,一路经瑞金、雩都、赣县,过南安军的上犹沿孤山水(今上犹江)而上,进入荆湖南路郴州的益将隘,然后向北走面山(罗霄山南部山脉)东麓的小径潜抵黑风峒。
李元铠到赣县时,因为年纪大了,不方便和众人一道急赶,只好留下一个人陪他慢慢走。
近一千五百里路程,十个人翻山越岭走了十九天。特别是最后益将隘到黑风峒这一段一百五十多里山路,足足走了三天半的时间,其中的艰难自不必说了。
他们一行十人,于九月十六日才到达黑风峒北三十里的山寨。
这个容纳了五百多人的山寨,建于面山东支脉一处台地上。草草用原木建成的寨栅,处处都有数寸宽的缝隙,可以任由兔子及小狗钻进钻出。有些地方甚至宽到可以通过身形稍为瘦小的人。
这个山寨除了朝南的寨门前有二个年轻人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四处张望外,其他的地方毫无一点戒备的迹象。
寨门前的两个人看到一行人远远走向山寨,这才站起身向他们遥望。当两人看清是本寨几个外出寻找少主的统制时,其中一个飞奔入寨内高声呼叫,另一人则快步向众人迎来。
原来死气沉沉的山寨,被那人叫喊声惊动,即时起了一阵骚乱。
当先走出竹木、茅草搭盖房屋的,是赤膊光腚的孩子们。他们枯瘦无力的身体状况并不能拦住好奇贪玩的童心,一出屋门就勉强发出小声的呼叫,奋力向寨门跑去。
随后出门的是衣衫褴褛男女、或是在这还显闷热就围着兽皮的成年女孩。他们听清人们说去汀州寻找少主的头领回来,并还带着陌生人一起的时候,脸上也浮起了希望的笑容,匆匆向寨门而行。
张山、张河走入寨门后,看清拥挤在门内的男女老少,立即记起公子对他们的交代。///com///张山马上从怀里掏出纸钞,对李青云说:“李公子,是否叫寨子里赶快派人去购买粮食和衣物,先为这里的人们解决吃穿的大事。”
负责这里事务的罗全发统制露出满脸苦笑,语气里有着十分无奈:“张兄弟,在黑风峒这一带,我们就是有钱也无法买到粮食和布匹。所有的东西是只能出,不能入,就连日常所需的盐,也要派人偷偷摸摸的从秘道走至扎信水(上犹江支流),沿江而下找到山民换得一些。现在要我们带钱去买粮食、衣物,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张山与弟弟张河对望一眼,问道:“哪,要怎么办才好?”
张河没等他们回答,再问了一句:“你们山寨里还有多少粮食,让所有的人都吃饱的话能支持多久?”
罗统制回答说:“我们出寨时还有一万五千斤不到稻谷,脱去谷壳的糙米也就一万二千斤上下。每天寨里食用按一百斤算,我们出寨到今天是四十五天时间,算来剩下的米还有七千八九百斤。若是让所有人都吃饱,一天得有五百斤才够,这一点粮食十六七天就没有了。恐怕不等少主来到这里,我们全寨的人都会被饿死。”
张山倒吸了一口凉气,吃惊地叫道:“什么,五百多人每天才一百斤糙米?难怪寨里的所有人会连路都走不动,若是公子来这里带你们到汀州去,要多久才能走到长汀呀。”
想了想后,张山说:“公子交代过我们,一定要让这里的人先吃饱饭,养好体力。他最多在一个半月后就会动身到这里来。罗统制,我看不如多加二倍,按每天三百斤糙米的量让寨里的人多吃些。叫全寨的男女老少去尽量多采野菜,我们兄弟则和你们一起去打些野物添补,也许能支持到公子来到。”
“哪……好吧,就依张兄弟说的办,每天三百斤米……”罗统制的话还没有说完
随在他们一行人身后的人群立即暴起欢呼:“找到少主了,以后我们可以吃饱饭罗!”
张山、张河兄弟第三天和山寨里的青壮去打猎,看到他们的狩猎工具后,才知道这里的人想要生存下去是多么的艰难。
他们除了少量的四十多把刀剑长矛等兵器外,其他人只能用削尖的细竹竿制成投枪作为远击的狩猎工具,如何能有多少猎物收获呢?百多人上山围猎,大多是空手而归,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有一些山鸡、野兔及黄麂,有时还能打到头把不大的野猪。对于一个五百多人的山寨来说,这些猎物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哪。
依着他们兄弟俩的意思,昨天就要全山寨的人都出动去打猎,以便多得些猎物使山寨的人能支持得更久些。但他们的提议却硬是被全山寨的所有人否决了,令得他们很怀疑这数百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去问李青云,得到的也是摇头微笑,没有正确的答案。
次日看到山寨举行的种种仪式后,他们才明白自己没有入乡随俗,错得厉害。
张山兄弟被拦在他们睡觉的木屋里,远远地看着人们祭山神,祈求保佑狩猎顺利、人员安全。然后做个样子进行“偷鸡”祭“媒山”仪式,说他们做样子,是在山寨里根本就没有一只鸡。六七年前,所有饲养的家畜家禽全都被人们吃下肚去了。据陪着他们的一位瑶族青年说,如果偷鸡的让鸡主人臭骂一顿,更加吉利。
接下来,山寨里由罗全发分配人手和围猎点后,才把张山、张河叫到场中。
罗全发指着自己身后站的六个青年对他们说:“两位是少主派来的人,没有参与过我们这里打猎的活动。所以明天就叫他们七个人陪两位去东边打猎,我们山寨的人分成二路,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几个明天将要和他们一起的人说,这些年来他们都是先选定一处围场,猎手们于围场外的各处设卡、分散包围,同时放猎狗搜寻。发现野兽,猎狗狂吠报警,守卡猎手迅速做好准备,伺机出击。这种办法也叫“围厂”,一次“围厂”落空,再行组织,直至猎获为止。抬回猎物,全寨的人全都有份,被偷过鸡的主人也会得到加倍补偿。
这些规矩和仪式都是瑶族的传统,即使在山寨里的汉人和畲族人更多,也还是按瑶族的规矩进行。
九月十八这一天,吃过专门为他们兄弟俩煮的早饭后,卯时正就和指派给他们作助手的七个黑风峒青年一起,出山寨向东下山而行。据几个年轻人说,七八里的地方有他们开垦了一些稻田,那一带经常会有成群的野猪出现。
这一次,他们带来的两具钢弩起到了大作用,发挥出的威力让跟随他们一起打猎的几个黑风峒青年们大开眼界。
走到他们的稻田不远处,首先是一个叫盘牯仔的停下脚步,他拦住众人把手放到耳朵上示意仔细听。
风涛轻啸的山林间能隐约听到呼噜呼噜的喷鼻和哼哼声,张山把手一挥动,轻声对众人说:“我们到能看清下面的高处去,若是有猎物的话,由我们兄弟出手,你们几个千万不要跟来妨碍。”
一行人悄悄走到能看见下面田地的高坡,只见下面是一头独行的大公野猪,它正在收完稻谷的一丘山田里打滚,往身上涂泥浆,看模样足有二百多三百斤重。
张山止住想叫他们不要去惹这头野猪牯的人说话,悄悄吩咐他们七个人呆在原地不要动。
兄弟俩解下背着的布袋,迅快地取出钢弩挂上弓弦,拉开弓后又把箭匣、针匣挂到腰间。张山朝张河打个手势,两人坐到地上慢慢朝野公猪的方向滑过去。
几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山兄弟,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我们的少主究竟是什么人,他的手下怎么会有这些从没见过的小巧弩弓?
他们还不知道,这两具小巧的弩弓接下来发射箭矢的威力,才真正让他们永难忘怀。
黑风峒的人颇有打猎的经验,知道这么大的一头野公猪一旦受了伤,将会狂暴地向伤害它的任何动物发起狂野的反击,不死不休。他们中就有人亲眼看过本寨的一个人,死于一头野公猪尖利的獠牙下,那头猪还没有今天所见的这头大呢。
张山兄弟也清楚野猪的特性,他们爬到距那丘田七八丈远的时候,张河找到一棵七八寸大的山樟树,慢慢攀到六七尺高的树杈上。从枝叶间看到田里的野公猪似乎发现了什么,正警觉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便急急挥手向哥哥示意。
张山爬到与张河相距丈许远的另一棵树下,举起钢弩向野猪瞄准。
也许是发现这地方不容易一下子制野猪于死地,张山蹲起身体再向前移动了三步,隐在一丛灌木后略一瞄准就扣下了钢弩的扳机。
在三支箭射出的一刹那,张山向后一跳,跃到几步外的树下,把钢弩带子往身上一背,急急朝树上爬。
张河看到田里的野猪刚站起,扭动着伸展了一下腰,转过头向这边看时,张山的箭已经打出。
“嗡”的一声震响,三支箭穿枝而出,一支钉在野猪的头上,穿过它的耳朵深扎入猪头。另一支则射中野猪的肚子,整支箭几乎全部没入,只还有六七寸长的竹箭杆露出野猪的肚腹。还有一支箭射空,掠过野猪头部尺多远处,钉在田里颤微微地抖动。
受到袭击的野猪先是呆了一呆,甩了甩头,当它感觉到疼痛时,双眼立即发红,庞大的身体朝田边一跳,咆哮着往发出声响的这边冲来。
张山这时才往树上爬了三尺余高,张河急得大声叫道:“大哥,快,快点爬上去,那畜牲冲过来了。”
野猪即将冲到张山那棵树下时,还没看到往树上爬的张山,却听到张河的呼叫声。立即掉过方向埋头朝声源处猛冲。
张河眼见哥哥暂时脱离了危险,更是起劲地发出大声呼喊,将野猪逗引到自己这棵树下。
野猪抬头看到张河,愤怒地一头撞向他所在的树干,“通”地一声大响,张河的这棵树被撞得摇晃不定,差点没把张河撞得跌下树来。吓得张河慌忙抱紧树干,努力稳住身体,慌乱中险些儿把手中的钢弩掉下去。
那皮粗肉厚的野公猪想必也是撞得头昏眼花,稍退了一步,不再用头撞树,而甩动露出嘴角五六寸长的獠牙向山樟树干发起攻击。一时间树皮、木屑纷飞,树干摇摇。
这情景被刚爬到树杈上的张山看在眼里,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兄弟没法使用钢弩,便急忙背靠树干躬起身体把右脚伸入镫里,双手拉住弦托将弩弓拉开,迅速地装上三支箭,口中喝道:“兄弟注意了,能稳住身形时立即瞄准它的要害射击。”
说完便扣下扳机,将三支箭矢再次向野猪射去。
这头老公猪先被射中了两箭,肚子上的一支倒还罢了,钉在头侧的那支却是被它的头骨所阻,射入不深,虽然在冲过灌木时把箭杆碰断,可箭镞还留在它的头部。就是这支射入只二寸多的箭矢才令它痛极,血也是从箭镞的血槽和被射穿的耳朵中不停外流。此刻前胛、腰间、背部再中三箭,越发的疼痛难受,也更激起它的狂性。
老野公猪艰难地转过身,发红的眼睛凶狠地向张山这边望来,这次被它发现曾经两次令其受到重大伤害的敌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将头慢慢地低下准备向丈外那棵树上的人类拼死攻击。
这里树上的张河用双腿紧箍树干,尽力稳定住俯下的身体,举起紧握的钢弩,咬着牙向树下歪歪斜斜起步的野公猪当头扣下扳机。相距只有六尺不到的高度,三支箭同时插入野猪的头部。
老野公猪这下再也支持不住,长长的哀鸣一声,轰然倒下地去。
远在十多丈外的黑风峒七个二十多岁青年男子,亲眼目睹张山兄弟俩用钢弩击毙野猪的一幕。在野猪倒下地的那一刻,马上就欢叫着朝现场跑来。
张山见此情况后,不由得急声大叫:“别过来,先爬到树上去等一等。”
张河也在树上急得直踢树干,大声骂道:“你们想死是不是,万一野猪还没死透的话,被它撞上一下,或是咬到一口,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几个年轻人在奔跑中虽然听到两人的叫骂声,可从坡上朝下冲的去势劲急,在惯性的推动下,一时之间又哪里收得住脚步。
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还死了似地躺着的野猪,在几个年轻人跑到离它三四丈远,刚刚把下冲之势止住时,却又摇晃着站了起来。它那犀利的眼光直刺在他们的身上,鼻孔中喷着粗气,猛地一蹦向七人的站立处急冲。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七个人惊得魂飞天外,脸色煞白地呆立在当地不能移动分毫。
张山张河齐声大叫,同时跃下树,再来不及拉弦装箭,只好拔出腰间的匕首,急扑正歪歪扭扭向山坡上冲的野猪。
老野公猪这一下挣扎上冲,原本身上稍缓外流的鲜血,又从几支箭镞处喷涌而出。它上冲了三丈后,再次“轰”地一声倒下地,无神的双眼睁得大大地看着前面的空旷处,尖利的獠牙差了二三寸就扎在一个年轻人穿草鞋的脚板上。
张山兄弟气喘咻咻地跑到死猪旁边,张河蹲下身平息了急促的呼吸,站起来狠狠地踢了野猪一脚,骂道:“要死也不一下子死透,死了一半还敢爬起来想要伤人,害得我们追得气也喘不过来。”
张山则向几个还在发愣的年轻人喝道:“你们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准备好把这头野猪抬回寨子里去。”
兄弟俩在几个年轻人忙着砍山藤、杠子的时候,拔出野猪身上插着的箭。张河近距离射入猪头的箭,刺入头骨四五分深,还得他用匕首才能挖出来。
刚砍了一根山藤走回来的盘牯仔,看了还是锋锐的四棱箭镞,吸口气喃喃地说:“好强劲的弩,好坚硬锋利的箭矢,这要是射到人的身上,只怕会打个对穿。”
中午时分抬回山寨的这头三百多斤大野猪,再一次让整个寨子欢腾起来。九个人,仅仅九个人就打回了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野猪,而且还是独行的野猪牯,这是十多年来山寨里从所未有过的事。这次的运气这么好,想必另外两路外出打猎的人会有更大的收获。
几个女人忙着烧水,好让男人能尽快把野猪退了毛后开膛破肚。孩子们今天第一次吃了一顿饱饭,虽然只是掺了许多野菜的粥,但总归是吃的时候有饱的感觉。眼见得晚餐还有野猪肉,今天还能再一次大快朵颐,都快乐得比过年还要高兴,拖动着瘦弱的身体嘻笑打闹。
太阳西斜,往南的一批六十来人回到寨里,令人丧气的是,他们带回来的只有一头十多斤重的小黄麂,和十几只山鸡和野兔。以重量来说,还不如张山他们九个人猎获的零头。
稍后不久,北去打猎的人也回来了。这批人仅比前一批人的收获好了那么一点点,二十来只山鸡,被狗咬到一只野兔,还有一头五十来斤的小野猪。
罗全发听说张山他们打回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野猪,再问清了他们猎获野猪的经过后。这位四十多岁的原义军龙营统制官心中不由暗自思量:“少主手下这两个专管信鸽的手下都有如此身手,他们所用的弩箭又是这样犀利,难怪军师会暗中打他们的主意。不管少主是不是老主人的后人,就凭他能够为我们这些残存的几百人寻找出路的份上,也应该对少主推心置腹啊。以我们现在这一百多人,就是再加上少主训练有素的一百多人,想要再次举旗造反,真能成得了事吗?”
张山问了他们打猎的情况后,心道:“难怪打不到什么猎物,他们所用的弓是自己做的,根本没有什么力道,仅有的数十支箭也是用钝了再磨,磨好了再用,连箭羽也快掉光。又不知道要把箭镞打磨成怎么样才能射得准确,如何能有大的收获呢。”
山寨在太阳落山后沉静下来,人们以各自的屋内煮饭进食。
夜,也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悄悄降临,月亮出现在东边天际。不知何时山寨中间的平地上,有人燃起数十堆篝火。
度日艰难,山寨中所有的人也都抛弃平日里相互间的些少成见,坐在一起。汉、畲、瑶三族的人十多年来在这里相依为命,一直以来都能互相扶持,同舟共济共度维艰。只是都还保留着各自的民族习俗。
到了各人都吃完了十多年来最为丰盛的一顿饭后,人们渐渐围到火堆边,先向老人们行礼问候,再互相打招呼坐下。
火堆边,今天跟着张山、张河去打猎的七个青年人成了人们的中心,他们被拉到火堆边,向人讲述今天打猎的经过,谈论跟着少主搬到汀州后的生活。
夜渐渐深了,远处有人用粗犷的男声唱起张山兄弟听不懂的歌,还有清脆柔和的女声相应和。慢慢的,一唱一和的歌声在月色中渐去渐远,渐远渐沉,直至声不可闻。
随后歌声再起,又是渐渐地远去。
这样过了半个来月,李元铠直至十月初一日下午才来到山寨。和他一起到达的除了原来保护、陪同的一名山寨统制外,还有三个人跟在李元铠后面。
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士,自称姓秦,名仲涪,字越亮。他一张长方脸上长着个又大又红的鼻子,使人一看到他就能记住这个人。如果你问见过他的人,这秦仲涪长得什么模样的话,十有八九的人会张口结舌地答不上,他们都会说自己只记得此人有一个极为突出、引人发笑的红红大鼻子。从而使人们完全忽视了这个人的长相,更没有人会注意这人从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里,不时闪射出来的阴沉狠毒目光里包藏祸心。
另外两人都是身穿武士服的大汉,圆脸上长着虬须的叫穆椿,黑面无须刀条脸的叫穆自芳。
这三个人没有向山寨的人说明他们来自何处,李元铠却是对他们神态恭敬,视若心腹,大有倚为干城的样子。
在李元铠到达山寨的同一时间,一艘用竹席盖得严严实实,七丈长的木船悄然离开衡州的耒阳县,由船上八九个船夫用长竹篙撑动,缓缓沿耒水逆流而上。
同一时间,郴州桂东县南十里的一个小村里,一个身穿绸布武士服的人,大声向手下人喝令:“立即传我的命令,叫西峒的人带上兵器于本月十五日赶到这里会合。”
山寨里的人假如知道除了这三个人外,二十天后在距山寨五里外的一个隐秘处,又有匆匆赶到的二百军兵和二十多名武功高手,不知会有何感想。
危险的气息在人们不知不觉间,缓慢而又无声无息地渐渐向这个山寨逼近,五百多名男女老少和张山、张河兄弟二人,将会面临着怎样的境地?
目前谁也不知道。
在李元铠的眼里,山寨有很大的变化,具体变化在哪儿,他也一时间没想明白。总之,整个山寨有了些许生气,再不像他过去所见的那样死气沉沉。
孩子们有了些许精力在山寨内玩耍打闹,瑶家的妇女忙着在洗刷家里少得可怜的衣物,再拿到屋后去晾晒。她们正在做好搬迁前的准备,虽然所有的衣物都破得不成样子了,仍然不舍得丢弃。也许,搬到新地方以后一时没法做新的,还能用得着它们。这,谁能说得准呢。
汉、畲两族的女人也在做着相同的工作,有点不同的是,她们的衣物大都是晾晒在自家的门前。
直到外出打猎的人们回山寨后,李元铠才想到,山寨的变化不是外在的,而是人们内心有了变化,他们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这个变化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只有和山寨里的人深入交谈后,才能从言谈举止中体会到这种变化。
对于李元铠的到来,除了少数几个原来的统制官外,山寨里所有的人都漠然以对,既不表示欢迎,也没有人提出反对。
他们对于这位十多年来只会乱出主意瞎指挥的原义军军师,完全失去了信任。
谁说不是啊,李军师除大帅李元砺刚没了后不久,带着大帅的残部打了几次败仗,把三千多人的军队打得只剩下八百余人外,就没有再看见他敢与大家在一起。他只会远远地躲到永州的零陵(今湖南永州)城亲戚家,直到六年前才敢回到增口村老家。
山寨里的人们还清楚地记得,六年前的嘉定十五年(1222年)十二月二十日,当人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李军师时,是抱着多大的希望。当时还在世的龙营大统领盘生柱,也就是现在的虎营统制盘生伯的亲哥哥,请他为山寨中还残存的千余老小妇幼谋个生存之道。这位李大军师不仅没给他们想出什么好办法,反而于次年初出了个要盘大统领带着最后三百二十多名勇士,把附近数十个汉、瑶、畲族的村落、山寨洗劫一空的馊主意。
那一年,山寨里确是解决了粮食不足和无衣过冬的困难。可人们的高兴劲还没有过去,却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经过这一番抢掠,逼得这方圆数十里地内的人纷纷逃往他处另建家园。
这附近除了他们这一千三百多男女老少外,再没有其他山寨、村落了。以后,他们就是想再重施故技进行抢掠,也没有了可供他们下手的对象。
第三年,山寨的人还发现了更为严重的事,由于对他们稍为友好的各个山寨、村落的人全都搬走,也就彻底断绝了本山寨所需食盐的来路。最后,连想托人向外购买些食盐、粮食、衣物和日用品也找不到人帮忙。
此后,这个山寨里的人,只能趁着外送赋税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带回一点食盐等物品。数年来因为到山外购买食盐、粮食、衣物而被杀的青壮男人不下二百人,使得山寨里的青壮年男人只余下目前的一百八十多人。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这位李大军师给他们出的主意是多么的糟糕,其后果有多么的严重了。
因为,自李元砺被杀之后,罗世传就派兵把这一带封锁,凡是黑风峒北山寨里的人出入,只准向外运送物品,不得朝山寨输送任何东西。他还下了严令,凡有私自夹带货物入黑风峒北寨的,一概格杀勿论。
此时山寨里的粮食,还有四千斤左右,省着点的话还有可能勉强再支持二十来天。因为张山兄弟到这里后的几天内,就发现要在这一带打猎维持这数百人的生活,实在是太难了,即使是有了自己带来的两具钢弩,也不能达到这个要求。他只好再次和罗全发商量,把每天的粮食减少到二百斤,争取尽量多坚持一些时间。
李元铠到了山寨以后,立即叫随同他到达的三个人招集了他所信任的几个统制,要求他们把所有的青壮男人全部集合在一起,按他在汀州听来少主护卫队的训练方法进行训练。这样一来,不但没人能再出去打猎,还把山寨里的人折腾得苦不堪言。
几天后,张山兄弟俩觉得不能让他们再这样下去了。向李元铠提出,在粮食还没有解决之前,应该让大家再出去打猎,否则会坚持不到林强云到来。
岂料李元铠根本不听他们的,反而说这是为少主训练能战斗的勇士,把他们骂得一无是处,轰出房门。
张山兄弟没法,只好急急地去找纸张,想把这里的情况写明告诉公子。令兄弟俩丧气的是,整个山寨里找不到那怕是一小条的纸,竟然连毛笔也欠奉。好在还有位老人保存了一小段墨,张山撕下身上穿的衣服后摆,用竹片削了支笔在两块小布条上各写了二十几个字,分别绑在两只信鸽的脚上送了回去。
有人把他们的举动报告了李元铠,这下可好,李元铠令人把他们兄弟的两具钢弩和箭矢全都收缴了,使他们连想出去打猎也没了工具。
张山在无奈之下,再次撕下衣服写了信,把最后的两只信鸽也放了回去。然后兄弟俩就整天呆在山寨里,硬挺着等公子来了再作打算。
到了初十这一天,张河再也忍不住,对张山说:“大哥,我们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看山寨里的粮食只剩下千余斤,而且寨里的女人和老少刚好一点的身体这几天又渐见差了下去,生病的已经有十来个了。不如我们留一个人在这里,另一人去益将隘迎接公子,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再给公子说说,请公子想办法运些粮食和衣物到这里来。”
张山想了一下说:“那好,二弟你去益将隘等公子,把这些没用上的纸钞带去。这一段路还记得怎么走吧?”
“还有些记得,”张河道:“认准了方向走,想来不至于迷路,最多就是多走些冤枉路罢了。大哥放心吧。”
张山脸色凝重地交代说:“现在我们只有一把短刀防身,路上定要万分小心,若是不行的话,宁可回到这里死等,也不要勉强乱走。”
张河应声“是”,便匆匆走了。
初七日到达瑞金的林强云,在徐家吃过晚餐后不久,就被徐家兄弟请到后院的一间书房内。
徐子丹老爷子早在书房内相候多时了,他一见徐家兄弟把林强云带入书房,笑呵呵地站起身来说:“小老表,你既是和我儿平辈论交,老头儿也就托个大叫你一声林贤侄,你看如何?”
林强云笑道:“当然,就凭老人家的年纪和身份地位,叫我一声贤侄是看得起我了。你说是么,徐叔。”
听到林强云改口称自己“徐叔”,老头子乐得哈哈大笑,习惯地捋着胡须说:“好,林贤侄果然是个痛快人。来,快请坐下说话。”
徐子丹等三个后辈坐下后,端起茶杯向林强云邀饮,然后才严肃地说:“林贤侄,四天前,从益将隘赶回雩山草庐的人报告,江淮大侠丁家良派人专程传信。说是山东汉奸李铁枪派了上百名高手探子,分数路南下宋境,来与陈三枪、张魔王等造反的人联络。想利用这些造反的各路人马牵制朝庭,使朝庭调回一部分能战的淮军回南方镇压反军,以配合其回军南下报仇。其中有一路探子听说李元砺还有旧部,就找上了李元铠联络,准备鼓动他再次扯旗起事。另有一路听说汀州的晏头陀也造了反,并击败征剿的厢军,攻陷城池杀了官吏,则潜入汀州去寻晏头陀。其他的正向本州潜行。”
徐子丹喝了口茶,看着林强云说:“前些日子,我儿已将贤侄的事情全向老夫说明,故而得到消息后老夫便来瑞金等着贤侄。贤侄可能还不知道老夫与李元砺乃结义兄弟,小儿徐天璠、徐天瓘与李元砺大哥李元皓之子李青云也是知交好友。有了这层关系,不论贤侄是不是元砺兄弟的后人,就是他的旧部和数百无辜的老幼妇孺,老夫也不能袖手不理。”
听到徐子丹说的这些,林强云心里大感为难,心道:“TMD,前些天刚听说了李蜂头的种种,现在却要面对面地与这家伙的手下打交道。听他们这些人说起李蜂头无不是恨得咬牙切齿,连我这听的人也恨不得对这个恶魔砍上几刀。现在自己带来了一小队四十人,有四十多把钢弩和自己的两把猎枪,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想到自己这些人所拥有的利器,心下稍觉安全了一点。忽然他又想到:“啊,万一碰到和他们短兵相接时,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归永叔和张大哥有些武功能够拼杀,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吗。不行,得请这位徐老头儿带些会武功的好手去帮忙才成。”
林强云马上接下徐子丹的话说:“徐叔,我带来的这些护卫队,要说对敌时的远攻,对付一二百人都没问题。但是近战么,哪可就是不堪一击了。你这里能不能派些能打近战的武功好手让我带去壮壮胆啊?”
徐子丹笑道:“看你说得多可怜,‘壮壮胆啊’!老夫还不知道贤侄会使‘诛心雷’,你一个便可应付一二十个敌人么。”
徐子丹摇手止住想开口辩解的林强云,说道:“贤侄不用多说,老夫也知道你既然会使‘诛心雷’,想来也是个宅心仁厚的修真之士,不想多造杀孽以遭天遣。早便有了帮你的打算,明天我门下弟子和徐家有二十人会和我们一起去黑风峒,保证尽量不让贤侄的双手沾血就是。这样,你可放心了罢?”
林强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可真要谢谢徐叔了。”
脸色一正,林强云严肃地说:“我前天和昨天也都收到派去黑风峒的人传回的信,他们说李元铠本月初一就到了山寨,和他一起到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不但阻止山寨中人出去打猎,还把我手下人带去的两具钢弩给收缴了,使他们想去打猎也没有了工具。更何况,我那两具钢弩和朝庭有极大的关系,决不能落到李蜂头这类人的手中,一定要取回到我们的手里。另外,据他们的信中说,山寨已经没有粮食了,我们去的时候要想办法带些粮食,以免因为缺乏粮食而被困。”
徐子丹:“粮食没有问题,三天前我已经叫人到益将隘,吩咐那里的人购买二千斤大米,先行运到离黑风峒六十里的一个村子,我们到时可以请人挑运到黑风峒去。另外,我们到达益将隘时,每人也带上几十斤,相信可以解一时之困。”
林强云:“好,我们共有六十多个人,每人三十斤也可以带差不多二千斤米,就这样说定了。”
书房外传来一个女声问道:“什么说定了,有没有我的份呀?”
徐子丹笑着喝道:“霞儿,躲在房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进来见过客人。”
徐兴霞笑嘻嘻地推开门走进书房,叫了声“爹”后,朝徐天璠、徐天瓘做了个鬼脸,走到徐子丹背后,双手按在老头儿肩膀上为他揉捏。一边问道:“爹,明天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黑风峒。”
徐子丹伸手在女儿的手上拍拍,说:“霞儿,先见过汀州来的‘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我称他为侄,你就叫大哥好了。”
转头朝林强云笑道:“这是老夫的小女儿兴霞,你们见个面,也算是认识了。”
徐兴霞笑眯眯地向林强云看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地叫了声:“林大哥,小妹有礼了。”
她嘴里说是有礼了,可动作却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反而在心里想:“普普通通,没有一点风度,哪里有半分大侠的样子,若不是身上的绸布武士服还像样些,和种田的农夫毫无差别。”
林强云眼睛一扫,就看出这女孩子眼里全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嘲弄神色,这种眼色他看得实在是太多了。不过这时没有伴随“狗崽子”、“黑帮子弟”之类的陋骂而已。
他对这种眼神是既敏感又反感,这样的眼神代表的是别人对自己一家陋视,代表自己一家遭受苦难后,还要像乌龟一样缩着头做人。自从文化革命开始后不久,这样的眼神就无时不在面前闪现,相伴着的骂声也无时不在耳边响起。
他心里的反感和厌恶,不自觉地像过去一样有些微表露到脸上,也就不咸不淡地拱了下手,应声说:“不敢当徐小姐的礼。”
林强云不想与这个目中无人,而又瞧不起自己的女孩子多说,站起身对徐子丹道:“徐叔,小侄告辞。”
也不等徐子丹和徐家兄弟开口,转身大步走出房去。
徐子丹看了两个儿子一眼,不解地问道:“林贤侄他是怎么了?”
徐家兄弟互相对望了一眼,朝父亲摇了摇头。
徐子丹背后站着的徐兴霞用力为父亲的肩膀捏了几下,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恨恨地一跺脚:“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会做什么‘雪花膏’和‘香碱’么,架子也要这么大,瞧不起人。///com///”
她最后说出来的“瞧不起人”四个字,几乎带着哽咽的哭声,一下子把右掌掩在嘴上,扭身冲出书房。
这位徐小姐在家里,因为是徐子丹四十二岁时才得到的小女儿,比她最小的哥哥徐天瓘差了十六岁的年纪,相比她大哥徐天璠的儿子徐炳祥也不过才年长五岁。
她的父兄和母亲、姐姐都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对她爱护有加,唯恐她受了哪怕是一丁点的委屈。
在外人眼里,她是江南西路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幺女,人又长得貌美如花,好事者还给她起了个“飞霞仙子”的绰号。见到她的村夫村妇们都会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徐小姐”,其他的富家官宦子弟,只要知道她是徐家小姐后,慑于其父兄都是有地位会武功的侠客,也不敢对她无礼。至于别的武林中人么,有年纪的都是其父兄之辈,对她是好言相向;年轻的则如同蜜蜂般的围着她这朵鲜花转,以期得到她的青睐,一亲芳泽。
这次跟着父亲到瑞金来,就是因为听到哥哥们说起林强云的种种事迹,有心想要看看这位声誉鹊起的青年到底有什么能耐。再加上今天听到应君蕙说此人不但具“诛心雷”的道家秘技、猎熊打虎的高强武功,还制出了用于洗浴的“香碱”及能够滋润皮肤、保养颜面的“雪花膏”。
“香碱”也还罢了,想来左右不过是像京师里卖的,用蒸熟的皂角捣烂再加上香料所制成的“香皂团子”,或是加了香料的“澡豆”之类的东西。
徐兴霞最想见识的是够滋润皮肤、保养颜面的“雪花膏”,这也是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想不到兴冲冲地捉空来到书房见这林飞川,自己已经从来没有过的向他笑脸相迎主动示好,却得到林强云不屑一顾的回报,连话也不愿意和自己多说就拂袖而去。
碰上这样从未有过的事,让她这位一贯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一时间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越想越气之下,再也忍不住,眼睛里的泪水刷地一下滚滚而下,急奔回自己的睡房扑到床上放声大哭。
徐子丹摇了摇头,苦笑着对两个儿子说:“看来,不是林贤侄怎么样,而是你们这个宝贝妹妹怎么得罪林贤侄了。”
徐天瓘想了想说:“从码头回到家这一路,小妹都与应家的那位女孩子在一起说话,没与飞川老弟接触。回到家后,飞川老弟也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直到父亲回来。他们虽说见过面,但话也没说上一句,怎么会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误会呢?”
徐子丹笑道:“看你妹妹如此着紧林贤侄对她的态度,这回可是遇上克星罗。这样也好,让这个丫头知道一下,即使是生长在我们这样受人崇敬的家里,碰到真正有本事、有骨气的人,若还是颐指气使地耍小姐脾气,别人也不是非要顺着她的。呵呵”
徐天璠一脸不解地说:“飞川老弟并不是一个气量狭小的人,依孩儿看,定是小妹说了或做了什么让他极为恼怒,又或是极为尴尬的事情,才会对小妹疏远躲避。唔,我定要寻个机会,问问飞川老弟到底是怎么回事。爹爹也找小妹问清楚,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令得飞川老弟对她这种态度。”
这时,一个女仆人走到书房外,向徐子丹禀报:“老爷,少爷的朋友林飞川送来几样东西,小的不敢收取,请老爷示下。”
徐子丹问:“是林贤侄,他人呢?快请他进来呀。”
原来林强云走出了房门后,立刻就后悔了,心里也暗暗自责:“咳,真是的,你林强云是怎么回事,一下子火气变得这么大。这里不是文化革命时期的连城,肯定是我看错或者误会了这位徐姑娘,把人家好意的笑容当成了恶意的嘲笑。这里没人会看不起自己的,应该大大方方去面对所有的人才是。”
走到睡房门前,忽然记起自己带来送给徐家兄弟的“雪花膏”和“香碱”,还没来得及交给徐家兄弟,何不趁此时再回去交给他们,也好借这个机会向那位徐小姐道个歉。
他匆匆回房取出用纸包好的六块“香碱”和四个带盖小茶杯装着的“雪花膏”,对睁大眼睛看自己的山都说:“你先睡吧,我把东西送给别人后马上就会回来。”
再返回徐家的客厅,刚好遇见一位女仆,林强云也不知道徐子丹父子去睡了没有,就决定请这位女仆把东西带去给徐子丹。
他却不知道徐家的规矩极严,那个女仆不敢做主收下林强云的东西,才到书房向徐子丹禀报。
林强云走进书房,向徐子丹施了礼,双手捧上自己的礼物说:“徐叔,小侄做了几样家用的东西,带了一点给你们试用,还请徐叔笑纳。”
徐子丹奇道:“贤侄做出来的是什么,就这样有纸在外面包住都还这么香气袭人哪。”
林强云笑道:“这是小侄做来洗浴用的‘香碱’和涂在脸上润湿皮肤的‘雪花膏’。”
徐天瓘问道:“刚才我听小妹一直和应小姐谈论,什么可以滋润皮肤、保养颜面,说的就是‘雪花膏’啊。如此奇妙的东西,我们倒是要见识、见识,抹到脸上试试看。”
徐子丹接过两个纸包,拆开一个,更浓郁的香味入鼻,让他们觉得精神一爽。
“果然好香,”徐子丹笑道:“不愧‘香碱’这个香字在里头。”
林强云笑道:“这是在里面加了‘龙涎香’的缘故,‘香碱’用来洗浴,既能洗去身上的汗垢、油垢,用过后还能把其内里的香味留存一点在身上,时间几乎可达近一天之久。”
徐天璠说:“如此说来,这可是个好东西呀,要比京师店铺里所卖的‘香皂团子’好得多了。啊,这样白白又有点儿透明的颜色也够吸引人的。爹,把那包里的什么‘雪花膏’也拿出来看看吧。”
徐子丹一边拆开纸包,一边笑呵呵地说:“哈,看你,比我老头子还着急呢。林贤侄送出手的东西,想必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哦,就是装在瓷杯里的东西了,唔……洁白如雪,细腻润滑的膏体,确是称得上好货。好,好,好一个‘雪花膏’,东西好,名字也起得好。咦,确有奇效,你们看为父的手,涂了‘雪花膏’的地方皮肤光滑润泽了好多呀。”
徐家兄弟一看,父亲涂了‘雪花膏’的那小一块手背皮肤,果然比没涂到的地方油润光滑了很多,在烛光下还有些儿反光呢。都有不由得啧啧出声,称奇不已。
林强云暗自好笑,心想:“这‘雪花膏’里不过是多了点甘油,甘油能润湿皮肤,这又有什么了不起了。看来,以后卖‘雪花膏’的时候也要找几个年纪大点的人来,让他们有点皱的皮肤抹上一点,别人一看效果这么好,自然也就会像卖菜刀时一样的抢着来买了。”
徐子丹一时兴起,一边挖了一点“雪花膏”涂到手背上,一边向林强云问道:“难为贤侄怎么能把这些配料磨得这么细,‘雪花膏’涂到手上一点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东西,反而觉得手上凉凉润润的十分舒服。抹完了‘雪花膏’后看在眼里也觉得样子大变,有如这双手年轻了二三十岁一样。”
林强云笑道:“徐叔往脸上一涂抹,那不是真的变得年轻了二三十岁吗。”
徐子丹童心大起,戏谑地叫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而且刚才天瓘也说过,贤侄这‘雪花膏’是专门做出来滋润皮肤、保养颜面的,当然是要用在脸上了。不过,我可不想试,要不然真的在脸上涂了‘雪花膏’后,别人会怎么看我和这两个儿子,知道的说我们是父子,不知道的呢,会说他们兄弟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哥哥来了呢。哈哈,哈……”
徐家兄弟和林强云都被老头儿逗得忍俊不禁地也跟着大笑,一会之后,徐子丹对兄弟二人说:“好了,闲话就说到这儿,你们兄弟每人带一杯‘雪花膏’和一块‘香碱’回去吧。记得早点歇息,明天还要早起动身到黑风峒呢。”
林强云也借此先行告辞,自顾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卯时正后即坐上四条徐家兄弟准备好的河船,顺锦江而下,到会昌县也不停留,直入贡水放舟急赶。
六百多近七百里的水路,用了不到五天,于十月十二日未时末进入赣州治所赣县。
赣州原名为虔州,《宋史-地理志》一有记载:“开宝八年,平江南,得虔州。”《宋史-地理志》四:“赣州,上,本虔州,南康郡,昭信军节度使。大观元年,升为望郡。建炎间,置管内安抚使;绍兴十五年罢。复置江西兵马钤辖,兼提举南丰军、南雄州兵甲司公事。二十三年,改今名。”
赣州城墙是唐末客家人卢光稠扩城后奠定的基础,当时是土城,后来因江水岁岁冲坏土城,至北宋嘉祐三年(1058年),孔宗瀚任赣州知州,才开始用砖修筑城墙。
现任赣州知州事聂子述是建昌军南城(今江西南城)人,去年(宋宝庆三年,1227年)从瑞金县令升任知赣州知事。六月时因改建加固城墙、城门缺钱而到原任所游说瑞金的大户认捐,恰好遇上林强云破“五通庙”妖道一案,得到大批钱财和房屋、田地。不但城墙、城门修建再不愁钱,连他自己的腰包内也鼓涨了不少。更令他高兴的是,各县大户捐出的钱,可以让他做另一件事。
聂子述平生最大的嗜好,就是收集古物和名人书法。自去年重建“郁孤台”后,他准备把自己所藏的名人书法辑刻成一部丛帖,却是因为一时间舍不得花费大笔钱财而一时未能实行。此时却正好利用这笔凭空多出来的钱,来进行这件可以让他留名千古的好事了。
今天下午,聂子述聂知州忙里偷闲,一个人躲到书房里兴致勃勃地整理、欣赏他的收藏书法珍品。
正当他把头几乎钻到一张黄庭坚的书帖上时,下人来报,汀州乡役弓手都头林强云、本州名人虔水山人徐子丹和两个儿子徐天璠、徐天瓘联袂求见。
聂子述无奈地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自语:“偷得浮空一日闲,难寻去处享此乐。又有人来搅扰了,看来一个下午要白白地溜掉罗。唉……”
摇头晃脑地发了一会呆,待到下人再说了一遍,他才醒过神来问道:“啊,你说什么?汀州乡役弓手都头林强云,还有徐子丹和两个儿子。哎呀,是他们,快快请到客厅奉茶,本官稍后就到。”
其实聂子述见了林强云和徐子丹他们之后,也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聂知州到客厅一番寒暄,看过汀州所发的签押文书之后,立即答应了林强云提出要他出具一份由地方耆长协助移徙灾民的文书。并让人叫来书办,当即将文书签押后交给林强云。林强云等人告辞后,聂老爷不再耽搁,自是再去赏玩他的书法精品。
徐子丹手里有了文书,第二天就带着人名正言顺地和林强云一起直赴上犹。
一队七十余人在上犹住了一夜后,连续急赶五天,行程三百七十余里山间小路,十月十八日傍晚到达益将隘,被天天守候在关隘东门内的张河接个正着。
交验过入关的文书后,林强云急急把张河拉到一旁,问清黑风峒的情况。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从这里到黑风峒只需四天,还来得及在那里断粮前赶到。当下即决定在此地休息一夜,准备好要带的粮食衣物,明天再赶赴黑风峒。
林强云把这情况向陈归永和张本忠一说,他们也表示,需要时间来购买粮食衣物,最好是明天再出发。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今年的天时出奇的怪异,本来是“十月小阳春”的时节,这些天竟然热得让人受不了,与六、七月的盛夏不惶多让。
这些天连续在山林间急走,以陈归永和张本忠为首的护卫队,让徐子丹的族人弟子们大为吃惊。
开始从瑞金坐船到赣州时还没什么,大家都在船里,船上有篷盖着,连面也难得见。武功技艺,互相间都没见过,孰高孰低谁也说不准;行走山路攀山越岭比体力,护卫队员们与徐家子侄、弟子相比毫不逊色。
但有一点却是徐家门人弟子没法比的,那就是护卫队员们行动如一,令行禁止的纪律。
徐子丹到了益将隘的客栈里后,看四下没人了,这才不无感慨地对林强云说:“林贤侄啊,如果真要是在战场上拼斗博杀的话,你的护卫队和我徐家的子侄门人对敌,最后胜的一定是贤侄的护卫队。唉,这次去黑风峒,希望我的子侄门人不要丢尽我这张老脸就好了。”
林强云虽然是出于客气,却也是另有看法地回答:“徐叔别坠了自己的威风,就凭你们随便召来的这二十多人,我这护卫队哪里能比。虽然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有模有样的,可是刚刚成立不到四个月的护卫队,一无战场拼杀的经验和勇气,二又训练的时日尚短,怕是还难有大用。连我自己心里也没底,所以非得要借助徐叔的人给小侄壮胆啊。”
一边的徐兴霞“哼”了一声,撇撇嘴角小声说:“假惺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虚情假意的装什么?”
听到徐兴霞不怀好意的哼声,戴着遮阳帽的山都从厅角跑到林强云身边戒备,透过帽沿纱巾里的眼光,凶狠地直盯在她身上。
徐兴霞刚把话说完,忽然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绳索在身周织造成一张网,慢慢把自己罩在网中。四下看了一眼,除了厅里的父亲、自己、林强云和一个戴宽边布制遮阳帽的孩子外,却又并没有其他人。
她惊慌地想道:“这里有鬼,一定是鬼在看我。唉,现在手里有个照妖镜就好了,只要一照就能让鬼怪现出原形来。”想到这个“鬼”字,心里一阵发虚,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战,连忙靠到父亲的身后。
徐子丹回过头狠狠盯了宝贝女儿一眼,一副难为情地对林强云说:“小孩子胡乱说话,林贤侄请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林强云微笑着对徐子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介怀,心里却是大为警惕:“这姑娘恶得紧,还是离她远点为妙,免得因为她而惹事生非,得罪了徐家的这些好朋友。”
眼角一扫,发现徐兴霞脸色发白,正惊慌地四处张望。再向身侧一看,山都正面对着徐兴霞的方向。心知必定是山都凶狠凌厉的眼光,给徐兴霞造成了无形的威胁。连忙咳嗽了一声,伸手在山都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山都这才放松了神情,慢慢走到客厅一角。
徐兴霞突然觉得紧盯着自己的眼光消失了,身周也再感觉不到有网围着,不由得大大地透过一口气。这时,她才发现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徐天璠匆匆走到客厅向林强云打了个招呼,对徐子丹报告:“爹,天贵弟留在这里相候的人说,二千斤米已经于昨日请人挑到洞南村,他会和带去的三十个挑夫在村中等候。按这样看,我们可以和天贵弟他们同时到达那个小村。”
徐天璠朝向林强云说:“另外,我看到飞川贤弟的手下也在购米,并还请人缝制一种长长的布袋,不知是做何用处?”
林强云笑道:“长布袋是用来装米的,山行不便,我们要带着米走的话不可能在背上多个碍手碍脚的大布袋子,所以就做个长布袋套在身上。徐兄的人若是也需要的话,去跟我张大哥说一声,叫他也给你们每人准备一个。”
第二天,关隘的北门一开,一行七十多人就出隘向北方向走。
黑风峒北三十里的山寨里,现在是一片混乱,昨天所有的粮食就已经全部吃完。
而就在前三天的十月十八日,全寨粮食仅剩下二百来斤米的那天,寨外两处可以外出的通道一大早就都被人守住,不准山寨里的任何人外出。
一直在山寨里的装出一副笑脸面对大家的李元铠,突然露出狰狞的面目。在人们还没有发现山寨被封锁的时候,就召集全寨十六岁以上的成年男丁共二百零七人到寨中空坪上,连懒懒地守在寨门外的两个人也被叫到坪中。
全部人到齐后,李元铠当先,秦仲涪、穆椿二人随后,和几个寨中的统制缓步来到坪中。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五个身穿灰黑色武士服的人,手持刀剑虎视眈眈地监视着。
李元铠环扫了场中的人们一眼,大声说:“大家静一静,我有话要讲。”
盘牯仔站在人丛的最前面,也向李元铠大声问道:“李先生,初一那天你刚来的时候就说过,马上会有粮食运到这里来。眼见明天山寨里的大小没吃的了,怎么还没有看到一粒米运来呀?”
李元铠大声说:“不错,我是说过这话,而且粮食也运到了山寨外面。只要大家听我的话去做,马上就可以去把粮食搬回山寨里。”
看没人再出声,李元铠满意地笑笑说:“大家也知道,我和你们的十大统制于八月在汀州找到了少主。这几天少主就会来山寨,他一到这里,即刻就要带领大家重举义旗,为被官府杀害了的李大帅报仇,完成大帅反宋自立的未成之大志。这个月以来,我作为军师代少主行主帅之令,要你们加紧进行训练,也就是为了少主来时有一支可用之军。”
盘牯仔大声反驳说:“不对,既然是少主要李先生代行主帅之令,为何先生又把少主派来照顾我们的张大哥缴了兵器,关押起来?”
另六个曾与张山、张河兄弟一起打猎的青年也纷纷大声说:
“是啊,张二哥说过,少主是要带我们搬到汀州去落籍,让我们都能用自己的双手开荒种田,或是赚取钱财养家活口。”
“对,张大哥说过,少主已经派人找到地方,准备好了粮食、衣物等,只要我们一到就能安生地落地生根,不用再担惊受怕。”
“李先生,你还是把张大哥放出来,让他把少主的意思给大家说说吧。”
空坪中一时人声鼎沸,纷纷叫着要李元铠先把张山放出来。
那叫穆椿的圆脸虬须大汉暴喝:“住口,谁要是胆敢不听李先生的军令,杀无赦。”
场上二百来人被穆椿那声大喝吓了一跳,一时间没人再敢开口,场中一静。
李元铠一扳脸,语气阴森地说:“穆将军已经说过了,谁要是胆敢不听我的军令,军法从事。大家听好了,本军师代少主下令:在少主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准出寨,否则以通敌罪论处。山寨需要的粮食,每天我会派人送来一百斤米。”
此时,另一个和李元铠一起到山寨的穆自芳,带着二十多个人冲进山寨,直奔李元铠住的那间房屋。
和李元铠站在一起的罗全发仔细一看,脸色大变,高叫道:“不好,我们都上当了,胡家的人冲进山寨来了。”
穆椿看罗全发要向人群中冲,身体向旁边一闪让过贴身而过的罗全发,按在剑把上的手一动,出鞘的长剑往罗全发背部飞射。
“啊!”罗全发长声惨呼,带着插入后背透胸而出的长剑,踉跄前冲三四步,拼命稳住身形,艰难地转过身对着李元铠骂道:“奸贼,你想害死我们,拖少主下水造反,老天会给你报应……”话没说完,人已不支倒下。
李元铠嘿嘿冷笑着走到罗全发身边,一脚踩在他身上,一手抓住剑柄往外拔,嘴里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抗命。”
举起手中的剑挥动了一下,再用剑指着罗全发的尸体叫道:“你们都看清了,这就是不遵军令的下场。告诉你们,两条向外的通路全被我派人封锁了,不怕死的尽管出去试试。从现在起,大家都回到自己家里等着,少主到了再听令行事。”
几个统制没有一个人说话,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脸色阴沉,别人无法知道他们心里想些什么。
坪里的人,大部分眼里射出愤恨的目光,以沉默表示自己的反对。在每天只能喝上一二碗稀米汤,全身乏力的情况下,即使有人想要反对也不敢出声。
早几天,全寨的所有的数十件兵器,全部被李元铠以需要集中在一起训练为名,收到他住的房间内。刚才穆自芳带人冲过去的目的,就是先一步把兵器控制在手里,以防止有人不服而反抗。李元铠还需要这些人为他卖命,不想在这里把人杀了浪费。
夜深了,四下里的秋虫好似感觉到活命的时间不多,拼了老命地大声鸣叫,以期在冬天到来之前尽情地享受生命的乐趣。
关押张山的房门前,一个穿黑武士服的人直往手、脸上拍打,嘴里喃喃地骂道:“该死的山蚊子,咬起人来真是痒入骨子里。TMD,你们这些蠢货,为了吃一点血就把命送掉,值得吗?”
“伙计,骂谁呢,这么起劲?”一个黑衣武士打着哈欠走过来。
“睡死了啊,到现在才来换我。伙计,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喂山蚊子吧,轮到老子去见周公罗。哈哈……”
这间木屋后,一个黑影伏在板壁下小声向屋里叫:“张大哥,我是盘牯仔,你快告诉我少主会从哪条路到山寨,我好去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他。”
听到屋里的些微动静,不一会传出张山有气无力的话:“我和寨里的统制们是从寨南那儿来的,公子大约也会从南边来山寨……”
前面传来骂声:“死囚,你还有力气说话呀,看来每天一碗米汤还是多了些。明天只要半碗米汤,我看也够了,省得睡着了还能说梦话。”
盘牯仔不敢多留,悄悄向寨栅爬去。
林强云一行人若不是有张河领路,从洞南村往黑风峒的这不足百里的距离恐怕得花上十天半月的时间来探索。
二十二日巳时左右,终于来到距山寨五六里的一个山坳。张河指着面前的一块二分余大的稻田,对林强云说:“公子,全山寨最大的田就是这块。听他们说,所有人吃的粮食,就是依靠七百余亩这样的田地,一年收得的稻谷交了一半给官府的田赋后,能吃到嘴里的只有四万斤上下。”
林强云说:“现在还没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我想应该赶快将这些粮食送到山寨里去,尽可能把愿意跟我们去汀州的人带走才是当务之急。”
张河应了声“是”,就欲举步前行。
山坳另一边枝叶晃动,一个衣衫破烂的瑶族青年跌跌撞撞地各这里跑,嘴里还叫着什么。
张河一见这人,惊呼:“哎呀,是山寨里的人。”急抢上前把他扶住。
来人正是昨夜费尽心力,才从南寨栅一角找到个较大缝隙钻出寨来的盘牯仔,他喘着气问:“张二哥,有吃的吗,我饿坏了。”
张河急忙从怀里掏出席草编的饭囊送到盘牯仔的手上,林强云直到他狼吞虎咽地吃下最后一个饭粒,才出声问道:“你是从山寨里出来的,张山大哥为什么不和你一起?”
盘牯仔意犹未尽地把饭囊还给张河,看着林强云问:“你是……”
张河连忙接过饭囊对他说:“这就是你们的少主,他带人来接大家到长汀去安置。山寨里现在的情形如何,快给少主说清楚。”
听完盘牯仔说了山寨的情况后,林强云向身边的陈归永、张本忠问道:“你们看,应该怎么办才好?”
徐子丹匆匆走到林强云身边,着急地问:“林贤侄,怎么不走了?”
林强云把一说,徐子丹怒道:“岂有此理,李老四竟然要把我们拖入造反的泥潭。我们杀入寨去,把那些家伙抓住了问清楚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再说。”
陈归永看了林强云一眼,沉静地说:“我看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凭数百人想要造反,无异于以卵击石,定然是有其他我们不可知的原因在内。依我看,我们兵分二路,由徐家的人从寨栅潜入,想办法先护住寨里的老幼妇孺;护卫队则由寨门堂堂正正地入寨,看情况如何再决定是否硬攻进去。”
林强云接过张本忠递过来的长布袋,从容不迫地取出猎枪,断然说:“好,就请两位徐兄带好手越栅入寨,由盘兄弟带路,先把张山救出来后,尽最大努力护着寨里的人。徐叔、我和归永叔、张大哥带护卫队由寨门进去。若有胆敢拦阻的,不必客气,都给我放倒他们,硬闯进山寨。”
张本忠立即传令:“护卫队的人都听好了,二小队一什跟我先行为前锋,一小队的两什人护着公子,张河给我们领路。走!”
距李元砺旧部所建无名山寨门外里余,出入山寨的小道从朝南的寨门下行到此地后折向东行,再走百来丈就一个急弯转而向北。急弯处另有一条隐约可见人行痕迹的小路,直插东方远处的山林。
就在这个急弯处,此时或坐或站了二十多个衣衫杂乱的男人,他们手持刀、剑、长矛,神情轻松地聊天、谈笑。
一个三十多岁的瑶族大汉觉得有点尿意,刚想走到旁边轻松一下。抬头间,却发现前面三十丈的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人。
“咦,有人在路上!”他吃惊地叫道,以为自己花了眼,不相信的抬手擦擦眼睛仔细再看。没错,确是有人在路上站着。一、二、三……共十个一式白色武士服的人,手上的弓弩指向自己这一方。
“见你的鬼了,前面的关卡没有动静,怎么会有人到这里。”另一人边骂边抬头朝路上看:“啊,这些是什么人?”
叫声把所有人都惊动了,纷纷挤到一起,惊疑不定地看着前面不言不动的十个白衣武士。
一个正在后面打盹的人排开众人向前,大声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何到此‘忠孝峒’阻碍‘通直郎’胡大人围堵山贼?”
前面也大步走出一个武士,大声回应说:“福建路汀州弓手都头林,奉命到此移徙灾民。我等是林都头手下的弓手,奉指挥陈归永将军的军令在此设防。你们速速退回去,不要耽误我们公干。”
这人听了白衣武士的话大吃一惊,小声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守着,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我去向秦先生禀报。”
转过身向后急走,一边心里在想:“飞川大侠到了,他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那白衣武士说完话,也向身后的人小声交代:“分组向后退,我们去与公子会合。”
这里的二十多人没了头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十个人面朝着这边缓缓退去。等秦先生赶到这里时,前面的路上连鬼影也没了一个。
这位红鼻子的秦先生问清了情况,低头想了想就立即下令:“传后面的大队人马过来,我们到山寨去看看。”
山寨门前四十丈左右,二十五个各式服饰的男人紧张地握紧手中的刀枪,面对上山入寨的路拦在路上。人群后站的穆自芳紧盯着越走越近的这队人,越看越觉得身上阵阵发寒。当这队人行近到十五六丈的时候,他越众而出扬声叫道:“来者何人,快些站住了,报出你们的来历。”
张本忠伸手取出腰牌朝他一晃,亮声说:“福建路汀州乡役弓手都头张,奉命到黑风峒公干,快快让路。”
穆自芳暗吃一惊,心想:“林强云才是都头,怎么变成姓张的了?他们来得好快,得赶快给五哥通个消息才好。”
扬手止住张本忠前进,高声说:“请稍等,待我进寨通报。”
张本忠大怒,把手一挥,带着人朝前进迫,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路上设卡,大家跟我过去,若有拦阻的一律视同谋反论处。”
穆自芳急叫:“且慢,本军将奉了签书镇南军节度判官厅公事、通直郎胡有功胡大人之命在此查察奸宄,同样也是公干。张都头何不稍候片刻,待我禀报了上官后,再一同办事不好么。伙计,你看如何?”
张本忠怒气稍息,口气不善地说:“快去,快去,休得再罗噪。”
看穆自芳挥手让一名手下走远,张本忠悄悄吩咐身边的一名护卫队员说:“你快去告诉公子,这里可能有山东来的人,看情形会有一场打斗,请公子做好准备。”
一会,林强云匆匆赶到张本忠身后,小声问道:“张大哥,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山东人,他们是何来路?”
张本忠目注前方,不动声色地应道:“是何来路还没摸清楚,不过我听刚才和我们对话的这人不经意间露出的口语中,最后的‘伙计’两字听出那人是山东路的人。依我猜想,很有可能是徐老爷子说的那样,李蜂头的人已经到了山寨内。”
跟在林强云身后的应天宝小声说:“李蜂头手下的探子我也认得几个,这人却是不曾见过。稍待他们再有人出来时,让我躲在暗处察看,若真是探子就立即告知林公子。”
林强云说:“那就这样,应堡主,请你们应家堡的人暂时不要动手,等一下听我张大哥的号令,再出其不意地突然发难。”
应天宝应声“明白”,向后悄悄退了下去。
林强云等了半晌,关着的寨门大开,十余人簇拥着李元铠和穆椿向山下走来,相隔二十余丈时,应天宝看清了穆椿的面貌,快步走到林强云身后,语声急促地说:“林公子,那老头背后的人,是李蜂头的探子头目穆椿,武功极为高强,请公子小心。”
林强云心里一惊,右手便伸去解挎包扣带,嘴里急忙对应天宝说:“烦应堡主去请我归永叔到前面来,此人恐怕只有他才能制得住。///com///”
应天宝口中应“是”,边走边心里暗自埋怨:“这林公子也太过迂腐了,对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都不肯亲自出手捉拿,难不成练好的道术功夫是留来玩的吗。唉!”
把手铳也装进了两颗霰弹,林强云才稍微有点安心,努力用平稳的口气对张本忠说:“张大哥,吩咐我们的人小心,一有不对就按说好的办法分组发射钢弩,把敌人击倒在近身之前,尽量不要让我们的人受到损伤。”
“公子不要担心我们的安危,”林强云附近的护卫队员们听到他这样吩咐张本忠,还以为他是出于对他们的关心爱护,心中都十分感激,有人出声说道:“倒是公子,不要因为照顾我们而分了心才好。”
林强云则自己心中苦笑,暗道:“我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这可倒好,被你们这样一说,等一下真要拼起命来,我连想找个逃命的借口也被堵上了。啊哟,不管了,待会儿要真是有危险的话,还是逃命要紧。若是归永叔还没到就打起来的话,手铳里的两发子弹得留到最后才可以用来救命,不能随意打掉。”
李元铠走到前面五六丈才停下脚步,笑呵呵地说:“瑞云,快过来见过穆椿穆将军。”
林强云跨前一步,与张本忠站平,打量了和李元铠并排的穆椿一眼问道:“四叔,这位穆将军是哪里来的呀,请先告诉小侄好不好?”
“这个,”李元铠涨红了一张老脸,吁吁地说:“这个……么,穆将军是……是……”
穆椿踏前一步,高声说:“李公子,本将军乃山东行省专制李全李大帅麾下,中军营千夫长,奉我家大帅之命,前来……”
林强云脸色一变,向左右看了一眼,见陈归永已经站在身侧,立时放下了心。马上转变成笑眯眯地,显出一副很客气的样子,打断穆椿的话问道:“哦,原来是投降蒙古做了汉奸,然后又再转回头来杀我大宋百姓的李蜂头手下人啊。请问,你已经是蒙古人的狗了,怎么会离开主人,跑到我大宋境内来干什么呢?说!”
最后一个“说”字,音量虽然不大,但声色俱厉,气势慑人。
身边的护卫队员和张本忠、陈归永齐声暴喝:“说!”
这一声十多二十人一齐发出的暴喝声,震得李元铠浑身一抖,脸色大变,惊得他向后退了两步,“通”地一下坐到地上“哎呀,哎呀”直叫唤。
就连一向自认是胆大包天的穆椿和穆自芳,也吃了一惊,向后急退一步。
其他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也是目瞪口呆地傻站着不敢稍有动弹。
穆椿自觉已经在气势上落于林强云的下风,心里暗自恼怒自己的失态,但为了拉拢林强云这个能发令举事,李元砺旧部眼中的所谓少主,不得不强忍心中的怒气。
他尽量放平声调说:“李公子,请听我一言。本将军奉我家大帅之命,前来商请贵山寨重举义旗,我们大帅和李公子两军就可南北呼应,轻易夺取大宋江山。到时候李公子与我家大帅划地而治,称王称帝都由得李公子自行做主。如此好事,想必李公子不会拒绝吧。”
李元铠这时也揉着屁股爬起来,走到林强云面前陪着笑脸说:“瑞云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呀。不抓住这样的好机会,以后要再想成大事可就难上加难罗。听四叔的话,你就答应起事吧。”
林强云低下头故作沉思的样子,他此时并不是在考虑李元铠的话,而是心里在暗暗着急,不知道徐家兄弟有没有进入山寨,把张山救出,山寨里还有多少外敌需要自己应付。在情况还不明了时,林强云还真不敢下令动手。万一有什么不可预见的事情发生,可就是关系到好多人命的大事。
陈归永一把将李元铠拨开到路边,以免一会打斗起来碍手碍脚,把个老头子气得灰白山羊胡须一上一下地翘动,抖着手朝陈归永瞪眼跺脚说不出话来。侧边的护卫队员嫌他挡住钢弩发射,三不管地又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李元铠踉跄不稳的身体被侧面伸来的一只大手扶住,耳中听得这手的主人用低沉苍老的声音说:“李四弟,你到底吃了李蜂头的什么迷魂药,竟然还在想着扯旗造反?”
李元铠转过头一看,徐子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整理了一下心中乱成一团的思绪,喘咻咻地抖着山羊胡说:“徐老哥,当年你不也是赞同我二哥举旗造反的,怎么现在……”
徐子丹挥手打断他的话,严肃地向他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你们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连自己的子女也要相互换了煮熟来充饥,这才为了能活命而不得不造反。现在呢,你想造反为的又是什么,你家里是没有吃的粮食了吗,你们增口村或是附近一带又出现人吃人的事情了吗?还是瑶民们又像当年那样,不但家里没有吃的隔夜米粮,还要被栏头们拷上枷带上锁链的关在木笼里示众,直至在站笼里站死地催迫赋税,闹得家破人亡?现在还没达到那个地步吧?”
“你再好好想想,若是你们把你二哥的唯一骨肉拖入这场是非中,万一事情不成的话,你二哥一脉不就是因为你而绝后了吗。何况,就算你们起事了,能有多少人能像当年一样的望风景从,还会不会像当年一样二三年间就被朝庭征剿得灰飞烟灭。”
徐子丹说到这儿,看到五六十丈外的山寨门内涌出大群人,他们一路走一边高声欢呼:“少主到了,我们的少主来打救山寨的人了。”
转身向前,走了二步后又扭头说:“元铠兄弟,看在老夫与你二哥结义的份上,也拿你当成兄弟看待,别再打造反的歪主意了。真要被你们闹起来造反,这里又将成为血腥屠场,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林强云也看到寨门内当先走出来的是徐家兄弟,马上把手铳从衣服内掏出,轻声说道:“张大哥,我们动手。”
随着张本忠:“护卫队准备。”的发令声出口,林强云高声叫道:“无关的人伏地不究,李蜂头派来的奸细若不投降,格杀勿论。”
那穆椿和穆自芳刚听到山寨传来嘈杂的人声,回头探看究竟时,猛然听到林强云的发令声,心知不妙。
穆椿心念急速转动,暗想:这次连自己在内才只二十四个人到此地来,这里仅有自己兄弟和二个手下四个人。留在寨内的二十名手下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念动身动地纵身朝路左一跃近丈,口中叫道:“事不可为,我们先走再说。”
陈归永发现穆椿逃走,要想起步追击,但为时已晚,穆椿和应声而起的穆自芳早逃出十余丈外,他只来得及把反应稍慢的两个爪牙拦住。
只见陈归永的一杆枪把两个使剑的爪牙圈在路边二丈远处,左右上下闪现无定的枪尖,在两把剑舞动的空隙间不住钻动。
不一会,两个爪牙身上已经多了数处血迹,眼看不要多久就得毙于陈归永的枪下。
张本忠打从一开始,眼睛就盯着对方为首的穆椿,一是提防此人会趁林强云不注意的时候突起发难,伤到公子;二来也是防止他会发现情况不妙,逃出自己钢弩的攻击范围。
穆椿的身形刚有了动作,张本忠就警觉到了,顺过手中的钢弩,跟着穆椿在空中移动的身影瞄准,在穆椿到达最高处开始往下降的时候,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弩中的三支箭一发出,张本忠右手一伸,向旁边的一个护卫队员举起瞄准的钢弩抓去,拇指顶住那把钢弩的扳机,小声喝道:“放手,钢弩先交给我使用。”
在那名护卫队员一愣间,张本忠劈手夺钢弩,左手抓着的弩往他手上一塞,蹲身从众人的钢弩下面窜向穆椿逃走的方向。
那穆椿在一看到林强云的护卫队时,心里就有不太好的感觉,此刻虽然急于逃命,也还是竖起耳朵留意四面八方的动静。
听到身后“嗡”的一声弓弦响起,心知背后马上会有箭射来,立即运起全身的功力护住身上的要害。
也是他命不该绝于此地,张本忠射出的三支箭将近身时,其堂弟穆自芳刚好到达他的身后,堂弟的屁股为他挡下了其中一支利箭。这支箭假如不是被挡住的话,按其击出的位置看,肯定会射中穆椿的腰脊正中部位。
穆自芳“哎”声痛叫入耳,穆椿还没来得及庆幸逃过利箭穿身的运气,一支劲急的箭矢带走穆椿左臂上一块连着布片碎肉,同时右股猛地一震,身上的气力从受震处狂泄而出,人也如同一块失衡的大石头般地往下掉。
“糟,”他想:“我中箭了。”
穆椿竭力放松身体收缩手脚,眼见身体要掉入灌木丛中时,伸出左手向这株灌木一抓,捞住灌木枝叶努力把身体转动,再急速收回左手护住头脸,借势向灌木丛前落下,“砰”然大响声中,侧身躺在地上。
脚后边再次哗啦啦一阵响,堂弟也落在他脚后不足一尺处。
这两个恶贼运气不坏,都是被箭射在屁股上,只不过穆椿中箭处较高,穆自芳稍低些而已。他们的落地处也正好位于灌木间的草地上,倒也没有再次受伤。
他们耳中听到十来丈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穆椿低喝:“我们向后面大队人马迎过去,带着人杀回来。不将李瑞云的心肝挖出来吃了,此恨难消。六弟千万忍着点,我们快走。”
说完,穆椿身形向灌木丛中一窜,枝叶一阵晃动急响,两人即时消失无踪。
张本忠眼看穆椿二个人逃走的地方枝叶一阵乱晃,摇动的枝叶离得越来越远,渐渐地已经远出钢弩的射程。知道自己一个人没法追上,即使追上了也对付不了两个受伤的高手。恨恨地收回举着瞄准的钢弩,小声骂道:“总有一天要你们这些蒙古人的走狗汉奸死无葬身之地。可惜了我两支磨得那么锋利的钢镞箭。”
张本忠在十多丈外找着射空的箭矢回到路上,陈归永早把两个穆椿带来的爪牙放倒,四个护卫队员把两个浑身是血的爪牙捆得跟粽子般。李蜂头的两个死党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咬着牙不出一声。
其他的护卫队员们则在一个小队长的指挥下,收缴那些拦路者的兵器,把他们赶到路边等候处置。
这些被他们峒主招来的山民,一听到和林强云一起来的是官府的弓手,哪里还有半分相抗的胆量,只盼能平安无事就谢天谢地了。他们听说听教地乖乖交出手中的兵器,顺从地听令走到路边蹲坐在一起,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候处置。
林强云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李蜂头这些派来的探子胆小,不敢面对自己这数十把钢弩进行拼杀。否则,这些探子会同山民冲过来放手一拼的话,打起来后的局面会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可是没有一点把握。最起码不会像现在般胜得如此轻松,说不定还要死上好些个人呢。
看到徐家兄弟走近,林强云连忙把枪往肩上一挂,迎了上去笑着问道:“怎么样,进寨的人没有损伤吧?”
徐天璠:“还好,只有二人伤得较重,其他七八个都是皮肉之伤,无甚大碍。虽然我们的人功夫比敌人高明得多,但这十九个李蜂头的探子还真是悍不畏死,大都是到最后不支时就自杀。有二个却是受了重伤倒地后,我们的人去抓他时又出手拼死一击,把我的人重伤了两个。所以,我只得下令把他们不管是死是活,只要是躺下的全都先补上一刀杀死了再说。另外有二十来个人,是这里桂东县的瑶民,只是受骗到这里来的。他们一听我们是官府派来公干的,根本没有抵抗就弃械投降了。领头的还连声喊冤,说他们是奉了‘签书镇南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六品通直郎’胡有功大人之命,到此山寨查察奸宄的。”
林强云奇怪地问道:“这位六品通直郎胡有功大人又是做什么的,他是这里黑风峒的官府县尉一类的人物,可以派兵到处巡查的吗?”
徐天璠摇头,也是满脸不解地说:“据我所知,早在十多年前胡有功的签书镇南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六品通直郎确是朝庭封的,用以奖赏他杀死罗世传的功劳。至于他能不能派兵出来巡查,我就不知道了。”
林强云不得要领,只好向后面的应天宝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向被张河扶着的张山走去。
张山挣扎着要行礼,林强云抢过去一把扶着他的手说:“张大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张山眼红了,脸上带笑容哽咽着声音说:“多谢公子关心,只是受了些皮肉外伤,不打紧的。倒是这几天被饿得前心贴后背,比逃难到横坑村前的那段时间厉害多了。”
张河悄悄在林强云的耳边说:“刚才我问过了,只找回一具钢弩,两匣箭也少掉三支不知去向。公子最好向那李元铠问清楚钢弩和箭矢的下落。唉,都是我们兄弟无能,把这样的利器也给弄丢了。请公子处罚。”
张河说着,就要向林强云下跪领罪。
林强云慌忙拉住张河,向后面不远处和应君蕙谈笑的徐兴霞看了一眼,小声说:“张二哥快请别这样,让外人看到了又会说我假仁假义。算了吧,丢了也没什么要紧,我还有其他厉害的东西呢。”
张本忠走到林强云身边,问道:“公子,是否让大家把身上的米袋都交给山寨里的人,让他们先煮些粥吃了再说。”
“对,”林强云赶紧应道:“把所有的米袋都交给山寨,记得要交代他们一次不可吃得太饱,以免出事。”
当所有的人都把米袋解下,正准备交给涌下山来的人时,转角处防卫后方的十个人传来有警的喝叫声:“注意,有大批人向这里冲来。准备好钢弩,拉弦,装箭,成分组射击队形。”
陈归永大吼:“护卫队一小队一什的人负责看守这里,其他全都跟我应敌。”
林强云心里又是一惊,打掉了李蜂头的探子,怎么还有敌人敢冲过来?心想如果不是有太多的来敌,自己这边除了护卫队的三十余人之外,还有三十多个身具武功的好手。何不趁此机会让护卫队的人一试身手?
自己这边不但杀了十多个李蜂头的探子,还抓住了两个活口,有了外敌奸细的人证,再上探子们所带的刀剑之类的兵器,物证也有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强云当即向正往山上跑的盘峒主和雷公叫道:“盘、雷二位统制先等一下。”
盘生伯和雷大山止住脚步,回过身抱拳向林强云问道:“少主有何吩咐?”
林强云:“你们快带着山寨的人替下护卫队看守这些俘虏,叫护卫队到前面迎敌。我到前面看看。”
走到转弯处,就可看到直通到此的路上大约有一百多人,乱哄哄地挥动手上的刀、剑、长矛,大吼大叫向这里冲来。
陈归永和张本忠站到林强云身边,脸色阴沉地盯着那群不知死活的敌人。
张本忠看最前的敌人已经冲到十四五丈,问道:“打不打?”
林强云环扫了一眼四周,护卫队员们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表情,大有跃跃欲试的冲动,马上点头说:“打!,不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还不知道会纠缠到什么时候。”
张本忠大声下令:“枪手射出箭后护在阵前,刀手随后听令轮番发射。枪手举弩瞄准,射击。”
三十支钢弩射出的箭,击倒了跑在最前面的十一个人,后面急冲的一不留神被倒地的人绊了一下,又倒下七八个,一下子惨叫惊呼响成一片。
“一小队二什将弩抬高一分,瞄准,射击。”张本忠在手持长矛的十名护卫队员站到队前戒备后发出命令,又是三十支箭飞射而去。
对面冲来的敌人队伍中又有十多人中箭,本来就混乱的队伍更显得乱成一团,但还是有许多不知死活的人绕过或跳过倒地者向前冲。
张本忠的口令声再次响起:“二什退后拉弦装箭,一什上前,瞄准,射击。”
四轮弩箭射出,冲锋的人倒下一大片,没倒下的也乱成一团,有向四外奔走逃命的,有伏地躺着躲避弓箭的,有吓得站在当地张大嘴尖声求饶,还有较机灵点的,则闪身躲在别人身后。
陈归永对张本忠做了个手势,大步走到阵前,挺枪高声喝令:“全体挂好弓弩,枪手和我在前,刀手随后跟上,保持队形,出击。”
林强云站在队伍的后面高声喊道:“丢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杀!”
大踏步前进的护卫队也跟着一字一顿有节骤地高呼:“丢下兵器,跪地投降不杀!”
三十多人整齐一致的呼喝声,虽然不能够震天动地,但却也颇有镇慑人心的气势,让那还没有逃散的数十人纷纷丢下手里的刀枪,依着呼喝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边的人如果有目力能及五六十丈远,而又能注意去看的话,便可以看到敌人的队伍最后,穆椿和穆自芳两个恶贼在陈归永带队进逼出击的时候,他们伏下身体向路边的灌木草丛中钻去,轻手轻脚地分枝拨叶,一步步慢慢向后退,不一会便失去他们的踪影。
可惜所有的人都没有顾及到那么远,让两个恶贼今后为林强云添加了数不清的麻烦,造成了许多损失,更让林强云失去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林强云笑眯眯地向徐子丹挥动手臂,大声叫道:“徐叔,能不能请你徐家的子弟们一起去帮忙,把投降之人的兵器收缴了,押送到山上。”
徐子丹听到林强云的话声,从刚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招呼两个儿子:“林贤侄说得是,你们快带人去帮忙。”
傻站在一边发呆的应天宝被侄女应君蕙一拉衣袖,跳起二尺高,大声叫道:“我们也去帮忙。哈哈,这样打仗真是痛快。我们快走,到人群里找找看还有没有李蜂头的探子爪牙。”
山寨里还有些少力气的青壮男人,这时似乎变得精力充沛,比刚才更加起劲地欢呼,一边跟着几个统制朝山下跑。
七个统制来到林强云面前跪伏在地,一人抬起头满脸羞愧地说:“少主,我等该死,差点儿上了敌国奸细的当,请少主降罪。”
山寨下来的人看到几位统制跪下了,齐刷刷的也跟着下跪。
林强云赶紧把几个人扶起,大声向跪着的人们说:“起来,快点起来,现在还不是这样做作的时候。几位统制,你们安排一下,分一部分人去帮忙我带来的人收缴兵器和押送抓到的人上山,另派些人把地上的米袋送回寨里,叫人赶紧煮些粥让所有的人都吃个半饱。等事情处理完后我们再来商量,看什么时候把愿意搬迁到汀州的人带走。快去,快去,大家不要在这里发呆了。”
等到一切忙完,已经是未时。林强云找到自己一个人躲在房内的李元铠,坐在床边的板凳上,向蒙着头不肯见人的老头说:“李四叔,小侄要请问一下,你叫人把两具钢弩缴去后,还有一把放到那儿去了,我们必须把弩找回来。”
李元铠无论林强云怎么问,他就是连头也不露地蒙着被子,也不肯出声。
林强云在屋里呆了近半个时辰,最终还是一脸无奈地失望而出。
陈归永看林强云的样子就知道没有问出结果,愤恨地一拳击在左掌上,咬牙说:“不如把这老家伙交给我,让他尝尝过去大军中拷问奸细的手段,不相信他那一把老骨头能熬得过去。”
林强云默默地摇摇头,沉思着向寨中的空坪走去。
盘生伯迎着林强云他们走来,相隔二丈就说道:“少主,我和雷公查问过了,今天早上,那探子头儿穆将军带来的一个人,曾带着一把钢弩出寨,说是去打些野味吃肉。那人刚提了三四只山鸡回到山寨不久,徐家的人就进入寨中。我叫寨里的人看过死了的十九个探子,没见到那个人在内。”
张本忠一听,立即说:“唔,这么说来,这个探子应该还在山寨内。”
陈归永马上朝空坪中来往的人高声叫道:“全体护卫队都到坪中集合,快,有重要的大事。”
林强云也对盘生伯和雷大山说:“你们二位也去通知几位统制,叫寨里的所有人都拿起兵器,配合我带来的人把最后一个探子搜出来。叫大家注意了,那探子手中有一具钢弩,千万要小心应付。”
盘、雷二人走后,林强云和张本忠匆匆找到一时间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徐子丹父子,把情况对他们说清,请徐家带着他们的人帮忙搜查。
只用了半晌功夫,从一家的厨房传来叫声:“在这里,大家快来呀,我们有一个人被砍伤了。”
叫声一起,四散在山寨各处的人都纷纷集中到那间厨房外面,陈归永带着十个枪手,把厨房外的一个穿黑武士服的瘦小麻脸汉子团团围住,双方相隔三丈左右。这家伙右手挥舞一把三尺余长的剑,左手紧抓的赫然是一具钢弩和三支箭矢。
林强云走到人群前对他喝道:“放下武器投降,我们给你一个痛快。”
瘦小汉子疯狂地吼叫:“李大帅麾下的勇士,从无贪生怕死投降的。只要你们放了我,将来大帅打到南方,占了大宋的花花江山后,我可以在大帅面前保你们不死。”
应天宝大步走到林强云面前,抱拳说:“林公子,请将这厮交给我们应家堡的人收拾。”
林强云冲他点点头说:“也好,能够生擒最好,就是打了死的也没有关系。”
应天宝转过身暴喝:“不知死活的东西,我们应家堡数百条人命的债,就从你的身上收回点利息。兄弟们,收利息也。”
应承宗刚要挺剑上前,被应君蕙眼快手急的一把拉住,叱骂说:“你不许去,有满叔他们五个人尽够了,别去碍手碍脚的,小心让李蜂头的狗腿子跑了。”
黑衣瘦小汉子武功并不好,被五个应家堡的人三下五去二的很快就擒下。
收回了钢弩,林强云总算把心完全放下。转过身对徐子丹说:“徐叔,我想明天到桂东县走一趟,除了把这些个奸细交给官府外,还应该将这里的难民移徙到汀州的事做个了结。因而……”
徐子丹笑着说:“林贤侄不用说了,老夫和你一起去。凭我这张老脸,还是能办成些少事情的,就这样说定了。”
林强云:“那好,就这样说定了。”
张本忠插上一句说:“公子是不是应该用你的‘照妖镜’,将山寨里的人逐个查察一番,把心怀鬼胎的人剔除掉呀?”
“‘照妖镜’!我们的少主有这样的宝贝!”围在四周山寨中人齐声惊呼。
“‘照妖镜’!公子的宝贝还真不少啊!”周围的护卫队员们互相说起悄悄话。
“‘照妖镜’!这可是天庭的宝物,林公子真是神仙下凡哪!”徐家的门人、子弟也在交头接耳。
“‘照妖镜’!难道他得了天师道的真传,连道教的至宝也传给了他吗?”就连徐子丹父子也惊愕地盯着林强云,再次对他上下打量不休。
陈归永听到张本忠的话,也把眼睛看向林强云,他也好奇地想见识一下林强云已经制出,至今只有吴炎一个人见到过的“照妖镜”,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否真能令妖怪现形,是否真能令心怀鬼胎的人露出形迹?
应君蕙在“照妖镜”三个字入耳中时,就如同被雷击般的心神大震,急忙用手把嘴紧紧地掩住,差点儿就惊呼出声。
这段时间与凤儿的交往中,两个人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从凤儿无意间漏出的只语片言中,应君蕙了解到那天在蒲开宗家里演示的钢针,是由钢弩发射的,而不是手发的暗器;这位“诛心雷”飞川大侠林强云除了能制造钢弩和宝刀宝剑外,似乎还有近十种极为厉害的兵器可以炼制。
这时,应君蕙的心里隐隐感觉得到,应家堡的人想要杀李蜂头报仇,非得要这位飞川大侠鼎力相助不可。
徐兴霞也被“照妖镜”三个字所震撼,“照妖镜”是在她十四岁那年,跟父亲到临安探望在“景福宫”任住持的飞鹤子,在北瓦子的“翁十三勾栏”内听银字儿(当时俗称讲小说为“银字儿”)时知道的。那个翁十三郎讲到仙人拿出“照妖镜”,一下子就把作恶的妖怪照出原形来,让神仙给打得化成一缕清烟而神形俱灭,听得如痴如醉的徐兴霞还忘形地大叫出声,引得场中人人侧目。
自此,“照妖镜”就深印于徐兴霞的脑海之中,随时都会因一点什么事故而联想起。
她哪里想得到,这个对自己毫不假以辞色的什么“诛心雷”飞川大侠,竟然也有“照妖镜”,他是怎么弄到手的?哼,肯定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照妖镜”吗,最多也只能把妖魔鬼怪照出原形。照出原形以后还要用仙法道术降魔除妖灭鬼呢,他会吗?
哎哟,糟糕,听大哥、二哥说,这个什么飞川大侠道术精深,不但能用灵符镇压“五通神”,还会使连父亲都称道不己的道家无上秘术“诛心雷”,两个侄儿也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亲眼看过飞川大侠使出“诛心雷”,把钟十一打得心神俱失。原本这个飞川大侠说过要饶了钟十一的,但他最后却还是因为念念不忘要报仇的恶念,而引发心中潜藏的道术,变得头面溃烂而死。
这时的徐兴霞忽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头也隐隐作痛,全身汗出如浆,她没在意地继续想她的心思。想到一个人连头带脸都溃烂得肉翻脓出的可怕样子,她从心里涌出一股冷意,刹时弥漫到身上,打了个冷战后觉得全身一瞬间布满了鸡皮疙瘩。肚子也似乎在作怪,越发的绞心绞肝的痛了起来。
浑身颤抖的徐兴霞心怀鬼胎,心想可能这几天对他没给过个好脸色而得罪林强云,有什么与此人相好的神仙作法来惩罚自己了。再不敢向林强云看上一眼,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人也站立不稳的摇摇欲倒。
她对面站的一个本家兄弟看到她的样子,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大伯,你快看霞妹怎么了?”
徐子丹抢过一步把徐兴霞抱住,这时徐兴霞脸色已经转成了绯红,呼吸急促,陷入昏迷状态。看她的情形似乎是中了邪,急得他慌乱地拍着女儿的脸颊,连声叫:“霞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林强云在三个月的赤脚医生培训班学过处理急救的知识,在水电站和水库做民工时也见过别人如何处理这种特殊的事件。一看徐兴霞的这种状况,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可能是中暑了,心里不由奇怪:现在已经到了十月,虽然这几天太阳还是反常的大,会在这个时候中暑,有点说不过去吧。
想是这样想,可他还是不敢怠慢,急忙叫道:“徐叔快把她放到屋里,让我来试试看,迟了怕有性命危险。”
徐子丹抱着女儿一蹦而起,快步向最近的房屋冲去,三不管的一脚把门踢开,毫不理会地把徐兴霞放到屋内的床上。
救人要紧,林强云走上前顾不得礼貌地推开徐子丹,伸手一探徐兴霞的额头试过温度,再把手伸到她脖子上按住,迅快地大声吩咐:“快取一碗水约半斤左右,加盐六分至一钱搅匀送来。立即找一个洗浴的大盆,加满最冷的山泉水。另外,再请两三位老成些的大嫂进来帮忙。这些事都耽误不得,要快,快,迟则来不及了!”
人多好办事,林强云把一碗灰色的淡盐水灌入徐兴霞嘴里后不久,大浴盆装满了冰凉的冷水,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进房内,看到林强云叫了声“少主”就要下跪。
林强云把碗交给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徐子丹,伸手拦住三个女人说:“不要这样,先把徐姑娘的外衣脱了,再将她除了头部外放到盆里浸着,用布帕在她四肢上用力擦,使其肌肤发红。还有,隔二刻时辰喂给她一碗盐水,盐水按半斤水一钱盐泡成。就这样了,你们快按我说的话做。”
林强云拉了徐子丹走出门外,顺手关上屋门。
过不了多久,屋里传出一声尖叫:“啊,你们干什么,怎么会这样……我是怎么了?”
听到是徐兴霞发出的声音,林强云松了口气。第一次进行急救,好在判断没出错,把徐兴霞救过来了。不过看她那样的情形,似乎把她放到阴凉的屋里歇上一会大概也会没事吧?
徐子丹也听出是女儿的声音,脸色缓和了下来,拉住林强云问道:“林贤侄,霞儿她不会有事吧?”
“徐叔放心,”林强云安慰他说:“徐姑娘不过是……不过是中暑而已,休息一会,再调养一天半天就会没事的。”
“中暑,十月了还有人会中暑?这话鬼才相信。”徐子丹心下不满地想道,一转念又体谅起这个年轻人来:“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事情瞒着我老头儿。嘿嘿,别看老夫不是你天师道门中人,可也是老得成了精的老江湖了,你这年轻人的鬼心思还会不清楚吗。对老夫大可放心,决不会把你的底细泄露出去的。”
想是这样想,徐子丹还是不放心女儿,有些疑惑地问:“贤侄刚才在霞儿头上抚拂了一下,又按住她的颈旁,嘴唇微动诵念咒语,是不是为霞儿输入了护心的道法呀?请贤侄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