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贾
作者:海红鲸
卷一
序 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十一章
十二章 十三章 十四章 十五章
十六章 十七章 十八章 十九章
二十章 二十一章 二十二章 二十三章
二十四章 二十五章 二十六章  
卷一 序 章
    从大石岩水库工地退场,回到赖源公社中村小队才三个多月的林强云,前几天从赤脚医生培训班回来以后,就等着生产队的安排。///com///已经四天了,生产队对于是否成立医疗室的事还是没有一个准信。

    这里先得介绍一下这位叫林强云的年轻人,他于一九五零年十月出生于福建省连城县一个普通中学教师家庭,母亲也是个极为普通的家庭妇女。在家他是老大,下面还有六个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十岁。

    今天,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九日。昨天和人说好了今天去山上打猎,下午扎好竹壳火把,再把用十毫米无缝钢管再加工具钢套管自制的一长一短两把双管猎枪检查了一遍。心想,好在利用工地上的机床和自己的钳工、打铁技术做了这两把猎枪,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回到这山村以后会无聊到什么样的地步呢。最不济的话,也可以把这两把枪卖个一二百块钱吧,公社宣传办的人就曾经提出来,愿意出一百五十块钱买这把长枪和十五发子弹。

    林强云不慌不忙地往军用挎包里装进手电,剩下最后的两包九分钱一包的“经济烟”。床上放着的中号铝饭盒一拿到手里,就发出一阵声响,里面盛了一瓶阿司匹林、几瓶云南白药、十多包磺胺结晶和一卷纱布、一小卷医用胶布。想了想,他打开培训时发的医疗箱,抓出几块急救用的三角巾和一把医用小剪刀,还是不能把饭盒装满,只好胡乱再抓了一卷药棉,这才让铝饭盒不再发出响声。

    这些都是上山打猎所必需的东西,为了这些别人看来没什么用的东西,那可是花费了八九块钱呢。他可不愿意毫无准备地去冒险。虽然上山打猎不一定就会发生什么危险,但有备无患总好过发生事故时束手无策不是?

    既是为了兴趣、好玩,也是为了碰碰运气,希望上山后能打上一只较大点的野兽,可以卖得一些钱补贴一下毫无收入的困难生活。

    取出一直放在包里的那本《化工辞典》和《毛主席诗词》翻动了几页,摇了摇头又把它们放进挎包里。摸着上午走了三里地去上村代销店替本村一个孩子买的三角板和二支铅笔,想起那孩子看到钢笔时两眼放光的样子,又把衣袋上插的钢笔也放在一起。心想:“还是带着吧,万一等会碰到他顺便给了,省得专门送一趟。这支一块多钱的钢笔反正也没多少用处,一并送给他好了。”

    看到桌上上午新买还没有用过的汽油打火机,摸了摸上衣口袋的火柴和香烟,觉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这打火机也带去的好,省得到时候火柴被露水弄湿了连烟都抽不成。抓起打火机灌满了汽油,也塞进了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挎包缝隙里。

    桌上牛皮制的子弹盒装着他全部弹药——二十六发铜壳子弹,其中有十五发是装上直径二毫米铁砂的霰弹。虽然子弹里面的火药是自己配制的黑火药,底火也是自制发令纸用的红色火药,除了霰弹外,其他子弹的弹头则是花了近半个月时间做成带旋转尾翼,样子像迫击炮弹的钢制子弹头。威力虽然没有步枪子弹那样及远,可自从枪弹做好后,打了几十枪猎到七八头黄麂和一头半大野猪,从来没有出现死火的现象,性能好得很呢。由一米二长的枪管中打出去的子弹,在一百多二百米内,不要说是黄麂了,就是连野猪也能打死。再说了,这二十六个黄铜子弹壳可是他前两年用十五斤“石蝀”(一种生长在山涧的灰褐色蛙,味极鲜美)从县农械厂“武卫”队员那儿换来的宝贝。这种子弹壳外径十二毫米,长度有九公分,收口处的直径刚好装十毫米的猎枪弹头。可惜,县农械厂自从那年县武装部枪械库的枪枝弹药,被有关人士让造反派们明抢暗送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生产过这种据说能射穿三十毫米钢板、口径为十毫米的高射机枪和子弹了。

    林强云满意地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希望今天的运气好点,能打到黄麂(音:几ji,一种小型的鹿),最好是打到一头野猪,过些时候回家过年的钱也就有了。唉!”

    抬起手腕看了下当中学教师的父亲被关进牛棚时交给自己的上海表,四点一刻,大概时间也快到了。把身上穿的半新工作服脱下,匆匆换上一身更旧的劳动布工作服,把子弹盒挂在皮带上扎好。抚摸了一下被打铁飞溅出来的红铁渣烧得都是小洞的衣裤,心想:干了三年多的民工,好不容易学会了几门手艺,可回到这山村里还是没有一点用处。这里没有工厂,连公路也只是通到五十里外的姑田公社,自己学会的电焊、钳工技术用不上,别人也不知道这些能做些什么。就连断断续续花了近一年时间学会的打铁手艺,也因为没有工具而没法去干。在工地上赚到的一百多块钱,除了交给母亲一百块外,带到这里的三十多块钱已经用掉差不多二十块了。要想回家过个宽松点的年,给弟妹们买点最差的布料,每人做上一身,那怕是一件新衣服,就看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能不能赚到钱了。

    钱啊!要怎么样才能把你赚来呢?

    身为“反动学术权威”的父亲,现在还关在牛棚里接受劳动改造,每月只发十八块钱的生活费。全家除了自己以外,还有七口人要靠这十八块钱维持生活呢。

    “唉……”林强云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探出头看了看早上挂在门框外只剩下一双的草鞋,走到外面把手伸入门边的小木箱里摸出四分钱,心说:“山里人也太穷了,一双草鞋才给二分钱,昨天打了半天的二双草鞋,连买半包九分钱的经济烟都不够。”

    回到屋内,坐到矮条凳上抓了一把稻草编起草鞋来。

    这山里的规矩,挂在外面的草鞋可以让行路的人随便取用,若是有钱的丢下一点。若是没有钱的,则什么也不用付,只管把草鞋穿走就是。即便主人家在,也绝不会多说一句话。如果打的草鞋总没有人取去穿,哪才是很没面子的事情。说明你打的草鞋不是样子难看,就是穿着不舒服,请人也没人喜欢穿你的草鞋。

    “林强云,走罗。”门外本村土生土长的徐忠福隔了老远就喊。

    对这位同年的本地小伙子,林强云倒是和他很谈得来,虽然对徐忠福才二十来岁就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很是取笑了一番。但整个中村生产队老老少少一百二十多人中,也就只有徐忠福,才把林强云这个上山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的青年、“可教育好的子女”当成朋友。其他的人么,除了相见点头之外,从来没人和他主动交谈,大概是怕和他走得近了,沾上什么“黑五类”的霉气。

    所以,林强云很珍惜这份难得的友情。

    夜里上山打猎可不是玩的,就连本地人也不敢托大的穿草鞋在夜里上山。像林强云这样的外来人口,也就入乡随俗把脚上的解放鞋换成了黑面布底的手工鞋。因为胶底鞋一旦踩上被砍掉做豆扦、薯扦的小树桩时,尖利的树桩会把人的脚底板捅个透穿,穿上由数十层布叠合纳成的布底鞋则少了这层顾虑,无论如何小树桩也刺不穿结实的布鞋底。

    林强云一边扣着布鞋带一边高声应道:“我在换鞋呢,马上就来。”

    出门时林强云顺手把打好的草鞋挂在门框上,匆匆追上徐忠福往山上走去。

    这天又是一个毫无所获的日子,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星光在山上转了五六个小时,硬是连根黄麂毛也没有捞着,更不用说能多值些钱的野猪了。

    两个人打着手电垂头丧气地走到中村外不远的“石燕洞”口时,徐忠福忽然拉住林强云说:“林强云,今天我们是一点东西也没打着。出来了大半夜,总得带点什么回去吧。不如我们到这洞里去,打上几十只石燕(蝙蝠)。洗剥了用油炸也很好吃的,怎么也比什么没有强些。你看我们的火把又还没有用掉,再说手电筒里的电池还能用好久。怎么样?”

    这个石燕洞,林强云上山下乡到赖源公社头尾五年了,从来没有进去过。只是听徐忠福讲过,这个洞里除了有无数的石燕之外,还可以通到四川的峨眉山。不过,连徐忠福自己也说,自他知道这石燕洞以来,只听说过百多年前有一个人,曾经带了绳索和很多干粮进洞去,准备到了四川后再从那儿回来。但那人自进洞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人再见过那个进洞的人。谁也不知道进洞的人有没有到达四川峨眉山,反正除了他家的亲人以外,也没有其他的人会去关心这件事。

    林强云被徐忠福强扯着深入石燕洞,两个人举着火把一前一后地走在宽敞的石灰岩溶洞内,不时有几只石燕从他们的头上飞过,甚至还有的掠过他们的脸旁。

    已经深入岩洞一里多近二里路了,先行的徐忠福来到一个分岔的洞口,回头对林强云说:“这个洞里最多石燕了,我们先把火把熄了,进去四五十步,我叫点火的时候再点着,然后由我对着乱飞的石燕开枪。无论能打下多少来都只能开一枪,你就不要打了。记得了哦?”

    林强云不屑地说:“去,为什么我就不能打?要知道我这把猎枪可比你那把土铳好多了,不用多说了,一人打一枪,能打多少是多少。”

    徐忠福无奈地苦笑:“好好,一人打一枪就是。我也只是听老人们说,这洞里枪打得多了会出事情,说是打完了要赶快跑出去。否则会有不知道什么的古怪的事情发生……”

    “好了,我们快去打吧,我可是觉得渴睡,赶紧打完了回去睡觉才是真。”说着,林强云踩灭了火把夹在腋下,取出手电筒当先走了进去。

    两人用手捂着手电,靠指缝中透出的一些光线摸索着走了上百步。徐忠福关了手电悄悄地说:“我们两人一起把火把点着,然后我打后面,你打前面,我一叫就一起开枪。”

    林强云关了手电说:“好吧,我听你的叫声再开枪就是。”

    徐忠福待了一会,开口叫道:“注意了……点火。”两人同时划着火柴,点着了火把。

    一下子黝暗的石灰岩洞中亮堂了起来,数量不多的石燕乱纷纷地在洞中到处飞动。林强云等徐忠福扳起铳上的鸡头,这才好整以暇地取下背上的枪,用右手的指头按下击锤。问道:“怎么没看到多少石燕啊,怎么打?”

    徐中福从容不迫地掏出个小竹管往铳头的药座上倒发火药:“不要慌么,等一下大声叫,并用石头丢出响声,那石燕就飞得满洞都是,连石壁都会看不见呢。”

    说着,从背着的苎麻囊袋中掏出两块拳大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道:“石头一落地,我们一起大声叫喊,石燕飞起最多的时候我们就开枪。”

    随着徐忠福丢出的石头落地声响起,林强云和徐忠福同时放开喉咙大叫:“啊……”

    他们的叫喊声一起,本来洞中不多的石燕飞得更急,“噗啪,噗啪”的声音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功夫满洞都是“噗噜噜”的声音,两个火把的光线一暗。

    徐忠福大叫:“开枪……”抬起火铳照准上方就扣下板机,。“哒”地一声,没打着火。

    林强云隐隐听到徐忠福的叫声,朝斜上方“碰”地开了一枪,这一声枪响在四面是石壁的溶洞内显得分外巨大,把满洞石燕飞行的声音都盖下,震得林强云耳朵嗡嗡直响。

    过了三四秒,徐忠福的火铳才打着,又是“轰”地一声。

    许久,许久,溶洞中渐渐安静下来,林强云拣起快要熄灭的火把晃动了一下将火燃旺。四下一看,溶洞中他们站立的前后,黑乎乎的石燕落满了一地,看样儿怕有千儿八百只上下。

    正在发呆的时候,耳中听得徐忠福的声音说:“拿着,快把地上的石燕拣起来,我们收拾一下快点回去了。”

    林强云傻傻地接过徐忠福手上的囊袋,问道:“什么?”

    徐忠福又好笑又好气地把话再说了一遍,林强云这才回过神来,一把将猎枪斜背到肩上,边向前走一边说:“想不到我们的枪声在这石洞里会有这么响,我到现在耳朵都还什么也听不到,还在地响个不停呢。”

    正在两人手忙脚乱地拣拾地上成片石燕的时候,一阵沉闷得有如打雷的声音从他们的脚底下响起,他们感觉到了微微的震动。刚开始时似乎声源还在很远,不过一会儿功夫,响声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脚下。

    徐忠福也许是听人说得多了,奔过几步抓起放在地上的火铳,对着林强云大叫:“带上自己的东西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也不等他回答,把火铳往肩上一背,一手提着血淋淋的囊袋一手举着火把转身就跑。

    林强云这回倒是听清了徐忠福的叫声,手脚不停地飞快往囊袋内装着石燕,口中大声应道:“这里一堆拣了马上就走。”也不管别人听没听到,他就是舍不得那些打下的石燕。明天拿到公社去,这可都是钱啊,起码能卖三四块吧,抵得上在生产队里干十来天呢。

    脚下的声音越来越响,震动越来越大。林强云刚站直身体准备离开,整个山洞晃动起来,使得他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他把身边的挎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侧身倒在地上努力稳住身体。搁在一块石头上的火把也掉了下来,转眼间燃着的火把熄灭了,只剩下一团的炭火。在连续不断的剧烈摇晃中,林强云的身体渐渐向一个方向滑动,滑动的速度由慢到快。火把上的那团炭火已经看不见了,漆黑的山洞里再没有一丝光线。

    突然,林强云感觉到自己的心一下子向上提了起来,身体一沉,似乎在向着无边无际的深渊里掉下去,耳中不时听到除了震动的声音外的呼呼风声。

    朝下掉了有一分钟左右,林强云忽然感到身体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被这股力量带着上下翻腾。随后,他心里一阵迷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卷一 第一章
    “哎哟!”

    林强云听到自己呼痛的声音,试探着扭动了一下身体。///com///一阵酸痛麻痹的感觉从上半身传到大脑,似乎躯体和脑袋还完好无损。

    林强云努力克制住睁开眼睛的冲动,生怕睁开了眼睛之后看到的是自己不希望看到的景象,还是先闭着眼来得更保险些。

    还好,自己还活着。啊哈!活着的感觉真好。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右手,“嘶”林强云倒吸了一口气。然后是左手,除了疼痛麻痹之外,也还是能动。

    接下来是左右双脚,伸缩了一下。咦,居然不是那么疼痛,不像上身和双手那样动一动就钻心地痛。

    既然自己还能动,那就不能老是这样躺着,应该是时候看看所处的环境了。

    慢慢地把右眼睁开了一条缝。

    没有,什么也没有,眼缝中看到的只是黑暗。

    林强云心里一惊,赶紧把眼睛闭上。

    “怎么会什么也看不到,难道是眼睛瞎了不成?”想到这里,林强云再也沉不住气了,一下把双眼睁开。

    令他失望得很,在他的眼中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真的是什么也看不到。

    不死心的抬起右手,忍着疼痛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火柴,闭上眼睛抖动着双手划擦了好几下,这才听到“嘶”的一声火柴点燃的声音,眼皮外也透过了一片光明。

    林强云立即睁开眼睛,这一根火柴点燃的火焰晃得他除了火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总算放心了,眼睛并没有瞎掉,只不过刚才是太黑暗才看不见的。

    林强云丢掉快烧完的火柴梗,四下摸了一下。

    挎包,还在,扣带也没有松脱,里面还是鼓鼓的装满了放进去的东西。

    牛皮子弹盒,还在右腰上挂着呢,旋扣也扣得好好的,拍动一下里面“哗哗”的直响,想来子弹也没有受到损失。

    左腰部牛皮枪套里二十五公分长的双筒短管猎枪静静的呆在枪套里一动不动,等着自己动用它。

    啊哈,连背着的长猎枪也没有丢失,难怪刚才躺在地上时被硌得难受。

    静静地坐了一会,林强云心想还是快点回去,说不定天一亮生产队已经派人来通知决定成立医疗室,以后就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田了。

    强忍浑身的酸痛爬起来,取出挎包内的手电筒四下里照了照。

    上面是不见顶的空洞,自己所在的地方大约有四五十平方米,绕着走了一圈后,发现有三个不知通向哪里的岩洞。有一个洞仅只人头般大,绝对是不能钻出去的。还有一个虽然大得够两个人并肩走的,却是朝下而去。林强云走了几步后,发现朝下的洞越来越陡,赶紧退了出来。

    确认地上已经没有自己的东西后,别无选择地往那最后一个倾斜朝上的洞口走去。

    用了将近半小时,前面可以看到白光,原本狭窄得勉强能挤过的山洞渐渐宽敞多了。看到出洞有望,林强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确实是亮了,但阴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

    想到时间,林强云这才抬起左手,手腕上的表停在九点二十八分。他没法得出正确的时间,连发条也懒得去开,摘下手表就塞入挎包中。

    取下背着的猎枪,拨开勾住枪管的压扣,让枪管的后部翘起,拉出那个打空了的子弹壳,再从子弹皮盒中拿出一颗子弹装进枪里,在枪管前部一托,锁死了。

    抓住枪把的右手按下击锤,用枪管拨开洞口浓密的藤蔓,警惕而缓慢地走出洞外。

    洞口位于一个山谷中部一堵七八十米高的石灰岩壁底下,石壁上从疏到密垂下许多山藤,密集的山藤把这个洞口掩盖得严严实实。若不是林强云自己从那儿钻出来,而且立身之处距洞口只有七八步,估计多走远些的话,林强云也很难一下子找到这个洞口的。

    对面也是一堵峭壁,距离大约有三四百米,左右两面远远的看来是高山,也不知道从左边能够走出去呢,还是往右走好。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可以肯定的说,这个山谷林强云从来没有到过。提着猎枪信步走了一下,他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又想不出来。

    没有太阳,东南西北也就没法分辨,他只管往山谷较高的一面走去。没有路的山谷,也不见有人来过的迹象。攀上爬下的费了好大的劲才走了二里左右,累得他出了一身大汗。

    脱下里面穿的毛线衣,一阵微微的风吹过来,林强云这才恍然:天气不对,现在是公历十二月呀,怎么这风吹来一点都不冷?原来自己一直的感觉是对的,这个山谷很暖和,这就是觉得不对的地方了。

    再走了百米左右,耳中听到了流水的声音,林强云高兴地加快了脚步。只要有水,顺着水路就一定能走到有人的地方。

    来到水声传出的地方,林强云傻了眼。

    高高的石壁上一股山水从数十丈的高处往下泻,形成一段又一段的细小瀑布,水流到了石壁下顺着一条二三尺宽的小水沟朝下流去。

    这一面是绝路,只有从那一个方向走了。

    出了山洞已经有一个多小时,林强云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天色比刚出洞的时候暗了一些,是要找东西填肚子了,接下去天色再暗些的话今天就只有挨饿罗。这一路走过来没有发现大野兽的踪迹,山鸡、松鼠倒是见到了几只。

    林强云把猎枪中的子弹换成霰弹,回头朝来路走去,很快就打中了一只七八斤重,而且不怕人的雄山鸡。

    吱吱喳喳的小鸟鸣叫声把林强云从睡梦中吵醒,他伸了个懒腰后睁开双眼。

    天方亮不久,各种各样形状的白云被太阳照得红红的,使得山谷里的青山绿树也蒙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影。

    揉了下发痛的眼睛,林强云挺身坐了起来,心想自己真是见了鬼,好没来由地落到这荒山野岭来睡了一夜。

    山里的夜真的是很凉,一晚上林强云被冻醒了好几次。现在起来了才发现衣裤都被露水打湿,难怪觉得这么冷。

    脱下表面几乎可以滴出水来的衣服晾在石头上,把毛衣小心地放在昨夜用来做枕头的挎包上,伸展手足扭头扩胸摆腰地作了下准备,开始了每天例行的晨跑活动。

    这里能跑的地方不大,就这小沟边十多二十米的长度稍平坦一点,荒草也长得较为低矮。在这么短的长度来来回回地跑了几百趟,连汗也没有出得平常在石头路上跑三公里的一半那么多。

    吃掉昨天剩下的半只烤鸡,林强云穿扎停当便顺着水沟朝下走。

    已经是下午二三点了,一路下来让林强云走得懊恼不已,昨天一个多小时好歹也走了二三里地,想不到今天走了大半天,估计连十里都没有出头。前面却还是一片山林,一点都没有人的踪迹。

    在水沟中前行了百十步,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道用石头堆起的沟堰,使流到这里的水形成一个二三平方米的小水池。再下一点是一片十来亩大的平地,这片平地上不见灌木和大树,连丈许高的小树也仅有十来棵。地上满是二尺左右的杂草,一看就知道这是经过人工开垦出来,而又被抛弃荒芜了的田地。这样的抛荒地林强云在赖源可见得多了,不但有只能种一二十丛稻谷的斗笠丘,甚至连面积达半亩的水田也有抛荒的。

    从水沟上来越过平地,一座内外长满了杂草的陈旧竹棚显现在眼前。

    林强云大步朝这废弃的竹棚走去,刚走到竹棚前四五步,脚下踩中了什么,咔咔数声响起。

    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一具骸骨被踩断了好几根肋骨。

    林强云叹息道:“这里的人不知遭到了什么祸事,死了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四下打量了一下,对着地上的骸骨说:“今天看来又找不到人家了,这位老兄莫怪,借你的竹棚用用,我安顿好后会替你收拾安葬,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取下背着的猎枪,向右边走了十几步,“噗噜噜”,一下从杂草中飞起一只山鸡朝平地边的竹林飞去。

    林强云一顺猎枪,“碰”地一枪就把山鸡打下,笑道:“晚饭有了,还算是有点运气。”

    清理竹棚的时候,林强云才惊奇地发现,竹棚内竟然有一座打铁炉,炉上架了一口只剩下一圈边的铁锅。这里不但风箱、铁砧、铁钳和铁锤全有,而且还在一角找出了一大堆怕是有三四百斤锈得厉害的铁料,就连打铁的木炭都高高的堆满了竹棚的一角。

    竹棚紧挨着一个石灰岩洞口搭起,岩洞里黑沉沉的不知道有多深。

    除了外面被林强云踩破的骸骨外,竹棚内还有三具骸骨,其中一具骨头间有一个看来像是箭头的三角形铁块。

    让林强云迷惑不解的是,这几具骸骨都没有头,他怎么都想不出这些人的头骨都到哪里去了。看这些人骨的情况,决不可能是被野兽拖走的,总不可能野兽们光吃人头不吃人体吧?

    清除掉棚内的杂草和骨头,天已经暗了下来。林强云把在这棚内收集到的各种东西一件件地拿到火堆边,仔细研究。

    两把与书上的图片极为相似的弩,它上面的木弓和木制弩臂都快要烂掉,只有长满黄绿色铜锈的青铜板机还完好,扣动时也还相当灵活。两把弩弓大约七十公分长,弩上安着弦的弓也有六七十公分。这两把弩上黑乎乎长着许多绿白色霉的弦倒是看来还好好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林强云边看边自顾自地说:“原来弩弓就是这个样子的,比我制造猎枪可容易多了。嘿,还有瞄准的标尺和准星呢,不知道它的箭能射到多远。”

    除了这两把弩外,其他的刀呀、锄头等等的东西全都锈蚀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能依稀看得出有几把似乎是过去的兵器或家具——刀、锄——罢了。

    林强云和身躺在找来的干草堆上,小心地抚摸着一把比较完好的弩弓,心想:“如果把这种弩上的弓改成钢板,弓弦用细钢丝绳来做不知道能不能比用木头做的更好……”

    次日,林强云早早起来在平地上清出一小块地方的杂草,活动了一下后,决定进入石洞里看看有些什么东西。

    这个石洞很干燥也很浅,走了四五十米就到底,除了几支还没有烂掉的箭支外,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回头准备出洞的时候,他的手电筒无意中照在洞底的顶部,似乎看到七八米高的顶上,一个突出来的地方有一条东西从石缝中伸了出来。

    林强云认真地看了一下,这么高的地方人是不可能就这样能直接爬上去的。

    既然有了发现,林强云怎么也要上去看个清楚明白。

    跑到外面找了些枯枝和松明,用松明扎了个火把,并在洞里点起了一堆火。四处一找,果然被他发现了几十个人工挖凿的小窝,从山洞左壁成斜线可以到达那个伸出东西的地方。

    林强云想道:“自己这样爬上去是可以,要下来可就有点难度了。要有绳索才能安全下来。”急忙又跑出洞去找了一粗一细的两条山藤,好不容易用石头砸断了拖到山洞里。

    他把两条山藤结在一起,细藤的一头扎在腰上,没点着的火把扎在细藤七八米的地方,跳动了一下觉得还利索,就开始沿着那些石窝往洞顶爬去。

    总算还好,凿石窝的人并没有偷工减料,每个石窝都能让人的脚踏实,而且还有抓手稳定身体的缝隙。

    爬到上面一用手电照着一看,这里又是一个低矮的小山洞,朝外的地方只有六七十公分的高度,进去一米多的地方则可以让人站立起来走动。

    他在下面看到的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尸骨,这孩子手中拿着一把标枪,标枪伸出外面才让林强云看到。估计这个孩子是事发时被大人藏在这里,大人都死了之后没人把他带下去,是饥渴而死的。

    林强云拉动小山藤把火把和粗藤扯上,点着了火把,把粗藤绑在一个钟乳石上。这才在小洞里搜索起来。

    小洞总共也就二百来平方米,除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辛苦了一场爬到这里,怎么也要看看陶罐,就是没有东西也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吧。

    两个较大、约五十来公分高的陶罐是空的,林强云失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去拿一个只有十多公分高,有盖的小陶罐。咦,有点重量,肯定有东西!打开盖子用手电一照,“啊哈”一声叫了起来:“好像是盐。”

    伸手抓出几粒捏了捏,再用舌头一舔,果然是盐。大半罐的盐大约有三四斤。这可是现在用得着的好东西,万一还找不到人家的话,以后还要靠它过日子呢。

    “还有两个,也都是带盖的,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啊。”林强云盯着最后的两个小陶罐笑呵呵地说。

    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点着了火狠狠地吸了一口,林强云要把最后的惊喜或是失望留到过足了烟瘾之后,心理上的承受能力也更大些。

    丢掉快烧着手的烟屁股,蹲到两个陶罐前面,迅快打开一个盖子。

    空的,陶罐里面什么也没有。

    死了心的林强云百无聊赖地揭开另一个陶盖,在斜插在大陶罐口的火把光照耀下,里面好像有东西。

    林强云一下子来了精神,三不管伸手进去,掏出了几本薄薄的线装书后,陶罐里再没有东西了。

    他大略地看了一下,书共有三本。一本上写着“阴阳养生决”。

    翻开书页,里面的图画看得林强云脸红耳热,长到二十多岁他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一类的东西。书里画了十多幅男女交合的图画,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图画的旁边还有说明,然后就是二三十个药方和制药的方法、用处等。

    “天!这可是黄得不能再黄了的黄色书籍,”林强云自言自语的说:“被别人看到了我有这样的一本书,肯定要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不被打死也一定会被关进牢房住一辈子,只被关在牛棚里就算前世烧了不知多少香才求得的好运气了。”

    虽然有这样的担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决定还是先留下来看看再说,等回到中村的家里时,看情况再处理掉它不迟。

    一本“天师道符录”,里面有少量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文字说明,大多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录,还有不少是读起来极为拗口的咒语,怎么也看不懂这些符文是作什么用的。

    另一本最厚的没有书名,书皮左下角上只写着“大宋嘉定八年戴云子恭录”一行小字,第一页中也写着“嘉定二年己巳十二月十二,某与七军将率部护李帅元砺公六龄之子冲突,杀叛贼而出围,罗孟传遣部一路追杀。某等赴赣入汀,隐于此山中而得保全公子……”

    再下去的书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地名和人名。

    原来这里写的是一个叫戴云子的人,带领一批人保护一个叫李元砺的六岁儿子冲出包围,又被一个叫罗孟传的派人追杀,逃到汀州的山里,最后只剩下小孩和四个人,准备在这里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然后再去找那罗孟传报仇。

    这些几百年前的事对林强云没有丝毫用处,看过了便算。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要招兵买马,总有不少金银财宝吧,怎么都没有找到啊。回想下面的地上那么零乱,可能是被追杀他们的人搜走了吧。

    林强云用竹棚内的铁条在外面的平地上挖了个坑,他在收拾几具没有头的骸骨时,发现在这些人骨的旁边有三块磁石,把磁石放进包里心想:“带回去村里给孩子们玩也好。”

    望着不高的坟头,林强云轻声祝道:“各位,安息吧!虽然我不清楚你们是些什么人,但愿你们在天之灵能自己找到应该去的地方。”

    林强云走到竹棚内,坐在干草堆上沉思:

    大宋嘉定八年,这是哪一年啊,总有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吧,可惜自己的历史成绩太差了,上课时根本就没有认真听过,每次的考试都是考前赶工看书,幸运地是每次的成绩都刚刚能达到六十多分——及格。

    几百年的东西放在陶罐里没有被风化掉,这倒是还可以理解。可在这竹棚里的刀啊、弓弩啊,还有这些铁器什么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放了几百年的样子啊。在这竹棚里放了一二十年,最多也就三四十年吧,否则在这样潮湿的地方,哪还不早就锈得变成尘土,被一阵风给吹走了?

    肚子又开始叫唤,林强云抓起猎枪就走出竹棚,当他要装子弹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子弹已经用掉了三发,除了十一发单弹头的子弹外,用来打小猎物的霰弹只剩下十二发了。万一再有几天找不到回家的路,或是找不到人家的话,没了霰弹,要打下山鸡、野兔等等小的动物可就没有什么把握,到时候将会饿肚子的。

    不行,一定要再去找到人家,最起码也要想个办法解决还没有找到人家时的吃饭问题。以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好的办法呢?

    他回头看了看竹棚,当扫视到棚中那堆草木灰边上的弓弩时,眼睛一亮。弓弩!对,就是弓弩。

    这里不但有工具、有材料,还有现成的样品放在这里让自己仿制。凭着打铁和钳工的手艺,做出个把弓弩绝不是什么难事。

    心里想开了,浑身也显得轻松了很多,再加上这个山谷里的山鸡也实在是很多,不过半个小时,林强云就用一发霰弹打回了两只山鸡。

    既然找到有盐,吃的那就好得多了,不但烤出了香喷喷的烤鸡,还用铝饭盒煮了鸡汤。比前两天没放盐的鸡,味道不知好了多。难怪从林强云懂事时开始,社会上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谣言,左邻右舍和乡下的亲戚们无不尽其所有的抢购食盐。

    就连自己坚信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父母,也有过两三次跟风购盐的事情发生。

    吃过了三天来第一顿有滋味的饭,林强云马上就拆开弓弩,对它们进行研究。看清楚那比较复杂的板机结构后,他觉得这弓弩的构造并不比自己的猎枪难做,而是简单得多了。最起码自己猎枪带动击锤的发条弹簧,在这两把弓弩上就没有。

    修好了打铁的风箱和炉子,原以为马上就可以打出需要用的工具呢。可让林强云没想到的是,那看起来一大堆的铁料,除掉铁锈后只有四五十斤不成样子的铁疙瘩、手一用力就断的铁条。选出较大块的放入炉里烧红了用铁锤一打,竟然全部都是熟铁,杂质还多得要命,一锤子打下去铁渣子乱飞。非但没有可打制刀具钢板的高碳钢,就连中碳钢或是低碳钢也没有。

    林强云连着抽了二支烟后,一拍大腿说道:“不就是钢和纯铁吗,那有什么好想的,把钢炼出来就是了。”

    说是这样说,可要把钢炼出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据林强云打铁师傅所教会他的炼钢方法,还得要找些材料才行。

    生铁。那口破铁锅用铁锤一砸,拿起碎片看了下断口。就是它,生铁有了。

    铁料,有现成的,入炉炼就是了。

    石灰石,这里有的是,用铁锤随便砸。

    再有就是适合做坩埚的粘土和萤石、石英砂等等需要去找的材料。

    一个下午的时间,制作坩埚的粘土倒是找着了,但萤石、石英砂却是没有。

    少了材料也可以炼出钢来,虽然质量不能保证能有多好,但想来制作刀具和弓弩还是不太成问题的。

    连夜做出了三个容量二升左右的小坩埚和四个浇注钢坯的泥槽,放到竹棚里让它们阴干,

    此后的连续几天,林强云沿着小水沟分开浓密的树枝藤蔓向下游探索。

    到第四天中午,千辛万苦来到一个石灰岩壁面前时,他彻底放弃了沿着水沟出去的努力。因为这个小水沟到了这个石壁下就一头钻进地下,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看着十二三米高,平滑光洁的一块大石头成九十度地矗立在面前,林强云连绕道爬上去看的念头都没有。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满怀着失望,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原来这一段只要一个钟头的路,林强云走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回到竹棚。

    林强云在失望之余,只好安下心来做好在这里长住的打算。

    实在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那几个死鬼,他们当初是从哪里来到这个没有任何通路的绝地的?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吃完今天的晚餐,点上最后的一根香烟,心想:“既然一时之间不能回去,也暂时找不到人家,剩下的二十多根火柴就要留住不能再用掉。猎枪的霰弹还有八发,能不用就尽量不用。单弹头的子弹十一发全在,也必须要省着点,最不济的时候可以用这里的铁料做些铁珠,把弹头取出来换上,到时候可以救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地把弓弩和所用的箭做出来,练习到能够熟练地使用,那样打猎时就能用以代替威力强大的猎枪,节省数量极少而又暂时无法补充的子弹了。

    胡思乱想的考虑中,连澡也没有洗就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林强云连每天必做的晨练也免了,走到水沟边匆匆用手舀起水在脸上冲洗了一下,就回到竹棚。

    想了想要做的事情,地那堆废铁料中挑出一根长铁条,到竹棚外底洼地里挖了一个坑,再把前几天挖到不远处的水沟完成,将水引到坑里。

    看看水放满了水坑马上堵上水沟,回到竹棚取出一个用细山藤编的小筐,到二十多米的石壁下装取黄泥倒入土坑,用木棍将黄泥搅拌成浆。

    然后,奔跑着把棚内选好的碎木炭倒入泥浆坑内浆上黄泥。

    利用这半天的时间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林强云饿得前胸贴后背。匆匆跑去花了一个多小时,用去了两发霰弹打回两只山鸡。林强云心痛得发狠地将两只山鸡掼到竹棚的地上。恨恨地说:“死山鸡,越来越鬼灵精,远远地看到人就四散逃跑。害我一发子弹只能打中一只。唉!”

    虽然材料、工具都不顺手,经过一下午的努力,总算让林强云炼成了五六斤高碳钢。

    这一条红红的钢坯,让林强云兴奋得饭也顾不上吃,直到将钢料打成了一块一米来长,厚度约四毫米左右的扁钢条,这才准备吃的。

    要说日子过得快么,开始的十来天还好一点,闲时看看那本“黄书”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到了看着那本“黄书”腻味后,林强云就每天都觉得是度日如年了。

    可要说日子过得慢呢,到这里已经半年多。

    按现时的气温来说,应该是冬天。可他却又清楚地记得自己那天上山打猎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九日。真是不可思议,自己在冬天的时候来到这里,过了半年了又迎来了一个冬天。

    就是林强云再怎么小心的行动,身上的劳动布工作服也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以至于每次出外打猎,他为了保住其他的衣物,都把毛线衣和作为外衣的一身运动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折好。

    半年多的时间,让他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的熟悉,只要人能去的地方都让他走遍了,就是找不到走出这个绝地的路。

    他孤零零地在这个不过二三平方公里的绝谷,所见到的除了树木、毛竹、山藤、灌木、野草外,会活动的只有小沟里的水。动物则是山鸡、松鼠、小鸟,还有就是自己这么一个为了填饱肚子的一已私欲,而杀戮那些美丽可爱山鸡、松鼠的家伙。

    可怜的是,他所赖以生存的子弹只剩下七颗,主要的、而又必不可少的食盐也快见底了,最多还能吃上十天半月的。

    最让他恐慌的是,这绝谷里的山鸡和松鼠已经快要绝迹。这一个月多月以来,他的食物除了打到的猎物外,还有这山谷中能找得到的葛藤根砸烂洗出来的淀粉,以及为数不多的几种野果。

    幸亏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在这里长住的打算,在食物还没有缺乏之前,第一个月便做出了一把钢弩和三十多支无羽箭,还有一把山锄和一把柴刀、一把匕首。这才得以保住最后的几颗子弹,也能用那把山锄去挖掘找到的葛藤根。

    还别说,现在的林强云使用那把钢弩已经是非常熟练了,在弓弩的有效射程二十多三十米内,几乎达到了百发五六十中的地步。他所看到的动物,只要被接近到一定的距离之内,那就十有六七逃脱不了成为果腹食物的命运。

    说到那些弓弩所用的箭,绝对是花了林强云最多时间的东西了。第一支箭做出来后,林强云用做好的弓弩试射了几十次,距离一超过十米就怎么也不能打中目标,甚至于有好几次射出去后,林强云清楚地看到那支箭在落地前是横着飞去的。

    这样的效果让林强云苦恼得几乎发疯,差一点就把刚做好的弓弩给砸碎了。

    经过几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打制、试射,又按自己猎枪弹头旋转尾翼的原理,把箭头制成四棱的旋转箭镞,才做成了现在这种无羽箭。

    这天,林强云又来到水沟的尽头,放下两只打到的松鼠,取下背着的猎枪,解下腰间的皮带,连同弓弩和几支箭放在身边,坐在石壁下呆呆地看着钻入石壁底下的流水。

    一时之间心里觉得空荡荡地,他仰躺在草地上闭上双眼,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动物折断树枝的“劈啪”声和“吱吱”叫声,听到这么大的声响,那绝不是小动物的行动所能弄出来的。

    “一定是有大的动物。”林强云心想:“这下可好了,只要能把这东西打到,过个几天没有问题。但得小心些,别让这畜牲给跑了。”

    林强云强忍住马上跳起来的冲动,把右眼张开一条缝,极为缓慢地转动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很可惜,声音是从身后右方传来的,以林强云现在这样躺着的姿势根本没有办法看到。

    他小心地转动身体翻了个身,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入目的赫然是一只小猴子在十多米远的一棵小树上挂着。

    那棵小树已经被小猴子折腾得叶落枝折,它还不罢休,窜上跳下的“吱吱”乱叫。

    林强云悄悄地抓起猎枪,想了想又把猎枪放下换上弓弩,眼盯着小猴子摸索着慢慢地踩住脚蹬拉开弓弦,“哒”地一声轻声响,扣住了。

    这一声细微的响声似乎惊动了小猴子,窜跳的它身体顿了一下,转动猴头四下张望。

    当它的头看往林强云这个方向时,明显地呆了一下,与林强云四目相对地互相呆看着。忽然,小猴子“吱”地一声惨厉的尖叫,飞快地纵身而起逃向树丛。

    林强云狠狠地敲了下头,骂道:“该死的,这么不小心,好几天的食物从口边溜走了。”

    不死心的林强云丢下弓弩,抓起猎枪朝着小猴子逃走的方向就追。

    哗啦啦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赶了十多二十步后,连声音也听不到了,林强云追赶的脚步也越来越是无力。抱着万一的想法,还是拖着脚步勉强向小猴子逃走的方向走去。

    再走十多步,已经到了石壁前,几条从石壁上垂下的小山藤还在不住地晃动。林强云前些时候来过这个地方,只不过没有走近石壁下罢了。

    这时他好奇地走了过去,抬头朝石壁顶上看,山藤是在石壁半腰的石缝中垂下来的。心想:“那只猴子是从这里攀藤而上的吧,我可没有这样的能耐从光滑的石壁爬上去。”

    思忖间,忽然觉得不对,那样光滑的石壁,就是猴子也没有可能在没有攀附的情况下上去的呀。

    走到山藤前仔细一看,啊哈,一丛灌木后面原来是一个底一米六七十公分宽,高有三米多,上尖下阔的石缝。退后几步再看,那道石缝到了六七米的地方变成了一条线直达顶部。

    林强云探头看了看,黑洞洞的视线不及三米,目光所及,大小石块不规则地散乱在洞内。

    太阳当顶,还有半天的时间,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能进入这道石缝一探究竟。

    放下长枪,拿出干电池装入已经锈烂了半边的手电筒,在双管短枪里装上子弹,闪身进入这道不知深浅的石缝。

    手电筒射出微弱的光线,深入十多步,石缝转了一个弯,前面的脚下已是斜斜朝上。再走一段二十米左右,前面出现了亮光,将到光线的所在,又是一个弯转过,顶上一道三四米长、四五十公分宽的石缝,被浓密的青藤绿叶掩盖着,枝叶间透下几束阳光照射在地上。

    通路到这里为止,地上散落着不少刚折下的枝叶,想必是那个小猴子做的好事。不过,让林强云感到惊喜的是,地面距离顶上的高度只有四五米,而且还有不少山藤从上面的裂缝中垂下来,要想从这里爬出去决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林强云把手电筒拿到眼前看了看,电珠发出的光比个萤火虫还不如。他叹着气拆下电筒上的圆玻璃片和电珠放进挎包里,随手把用了三年多的破电筒丢在了一角。

    把短枪插回枪套里,林强云抓住两条较粗的山藤,手脚并用向上奋力攀去。

    呼啸的山风吹得林强云眯起双眼,虽然是太阳当顶的中午,凛冽的山风还是让人觉得很凉。

    好久没有吹过这么强劲的风了,林强云冷得上下牙“得得”地直响,但他还是忍着四下走动打量了一遍。

    这是一道山梁的中部,他的身后就是那个找了半年多没找到路的绝谷。往前面走十多米是直上直下的一堵绝壁,绝壁下十多米一条小溪在林木间时隐时现。

    左边同样是陡峭的石灰岩山壁,虽然并没有那么样的垂直上下,想从那儿爬上去也是困难得很。

    右边的坡度望过去倒不是很陡,而且最高的地方也比左边的高度低了不少。看来只有从右边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看着面前茫茫的林海,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困住了自己达六个多月的绝谷,很快就要回到插队的赖源中村生产队,不久又可以回到连城县城关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林强云高兴得仰天长啸,“哦啊……啊……啊”

    “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林强云想:“还是先把猎枪和毛衣带上来吧,如果就这样能走出去到有人家的地方,自己带出来的东西也不会少了什么。”

    放下背着的挎包,他回头赶到快要倒塌的竹棚,把运动衫和毛衣全都穿上,把那三本陶罐里找出来的线装书塞入毛衣内。匆匆走到那堵石壁下背上猎枪,提着那把弓弩和剩下的四五支箭,走向那道充满脱困希望的石缝。

    就要爬出石缝时,绑在一起弓弩和箭被身边的石头一碰,那根小藤啪地一下断了,石缝底下“咔啦”一声响,弩与箭一起掉了下去。

    “算了,就让你们留在这里吧。”他有些不舍地想,但也不愿再爬下去拣上来,带着一脸自嘲的笑容对着下面说:“希望不要再回到这里,没有再使用你们的机会。”

    把怀中的三本书放进挎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把脑袋转向右边,看到数十米外一直到山上摇摆晃动的林木枝叶,淡淡一笑。抽出枪套里的短枪,迈开大步向右边走去。他要爬到山上去看一看,山的那一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不能离开这困住自己半年多的绝谷,就在此一举了。
卷一 第二章
    南宋绍定元年(公元1228年),距当今圣上赵昀登上皇帝宝座前后有五年了,权相史弥远专政也达二十年之久。///com///

    二十年来,南宋朝庭的生死大敌——金国,正忙着应付在他西北部崛起的蒙古人,但也还不时派兵在金宋边境上游走威胁。以此来警告南宋小朝庭:不要轻举妄动。

    朝中掌政的史弥远,对外采取苟且偷安的宗旨,对内则费尽心机巩固权势。

    自开禧二年(公元1206年)的北伐失败以后,宋、金两国由于国力基本相当,一直是打打和和,磨擦不断,谁也奈何不了谁,都无力打败对方。倒是使得两国的国力日下,欲振难为。

    嘉定七年(1214年)蒙古侵金后,南宋朝庭次年就断绝了每年三十万的输金岁币。以至金国因连年战争的巨额消耗,急需南宋岁币补充而累催不果,再加上试图向南扩地以稳定局势巩固国基。终于在嘉定十一年(1218年)春举兵南侵,要迫使南宋再按和议恢复朝贡。

    宋军在两淮、京湖、川陕三条战线发起反击,双方互有胜负,战争打得黏着拖沓。直至嘉定十六年(1223年)金宣宗病死,宋、金两国才像两个打得精疲力竭的市井流氓,谁也没有打败对方,气喘吁吁地休战了。

    当然,金国除了耗费大量本就所剩无几的库银外,并没有达到重新收取南宋岁贡的目的。

    南宋朝庭也不好过,战、守、和的朝议没完没了;前线将无守意,军无斗志。弃地丢城的败报连续不断,连军事重镇大散关都多次失陷,四川兴元府(陕西汉中)也一度失守。

    这场保卫战,使南宋本就空虚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几乎消耗一空。

    近年来,南宋朝庭上下更是主张“联蒙灭金”,全然不知一旦面对比金国军队更强大的蒙古兵时,南宋将会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除了有数的三、两个人外,“唇亡齿寒”的道理竟然再无人明白。

    南宋朝庭的达官显贵们,以为靠着一纸和议就能取得长久偏安,只顾着苟且偷安,醉生梦死,根本不思作为。以各种名目巧立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天下民穷财尽。

    这期间,朝庭对山东、江淮的红袄军先是采取笼络,后又视其为羁縻州,最后则完全断绝对江淮义军的支持。

    当然,许多所谓义军也实在不争气,比如当时势力最大的李全,就变成了亦兵亦盗的军队。无战事时抢劫、**、烧杀所在地的平民百姓,比之金兵对百姓的残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风头不对时便降金,蒙古兵过来时便降蒙,抢掠不到粮草时又归宋。宋朝庭对他们的时降时叛,也是不胜其烦,头痛万分。

    这期间,朝庭所发行的纸币——会子(北宋和南宋前期发行的叫“交子”,南宋后期发行的叫“会子”)——已经缩水了八成多。

    这样一来,却是富的越发富了,贫的越发穷困。大量的土地集中到少数富豪名下,而捐税却又是按人头征收的。最苦的是无田可种的平头百姓,各地的农民逃捐、逃税,纷纷涌入各大都市,各处城镇的乞丐日渐增多。

    许多地方田地大量荒芜,甚至于有数十里、上百里,甚至于千里无人耕种的现象。各地的饥民饿极而烹食小儿的事件时有发生。

    这期间,南宋境内许多地方的百姓,因为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与其被冻饿而死,倒不如奋起反抗,自己赚得一条生路来,故而各地的起义不断。

    这些起义军没有树立明确的政治目标,所以一开始轰轰烈烈闹得有声有色,穷苦百姓踊跃参与,短期内就声势大振。可稍有一点成果后,却因起义军没有稳固的根据地而又不事生产,很快变成为四处就食的强盗队伍。再到后来,则演变成了**杀掠的流寇。这样一来便大失民心,不但宋朝庭派兵围剿,连各地村寨的百姓也为了保护自己,而配合官兵对起义军进行无情的打击,使起义军很快就被镇压下去。各处被镇压的起义军,除少数残部逃得性命,待官兵走后就成了占山为王的强盗土匪外,其余的则被剿杀殆尽。

    不过,我们大宋朝的老百姓也确是良善得很,只要天下不再大乱,只要不必提心吊胆的携老扶幼逃难;只要赋税高得还能接受,能留下一点赖以活命的粗粮,不被饿死;只要……反正,只要有一线生机,自己还能勉强活下去,能忍就尽量忍着。

    有那些实在不能忍的人们,则逃。逃到可以生存的地方,那怕是再偏僻、再险恶的穷山恶水也在所不惜,只要能生存下去就行。

    还有一些身无分文,或是年老力弱无法逃、也无处可逃的,只能躲在山野间等死。而那还有些气力的,则铤而走险,干那没本钱的买卖。以至于打闷棍、背娘舅的小蟊贼多如牛毛,使得天下各地道路不靖,行旅艰难,各种各样的商品流通渠道大为不畅。

    这对于本来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平头百姓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这时是阳春三月初的一天,艳阳高照风和日丽。那方向不定、时大时小吹来的春风,对衣衫单薄的人来说,这风吹在身上也还是觉得挺凉的。

    太阳已经升起将近三丈高了,把风都晒得有点儿暖意。它普照着天下的一切,也照着下面——福建路西部山区西北角上——的一个小山谷。

    山谷中的小溪边,似乎有条被杂草淹没的小径,有两个人分枝排草,不紧不慢地缓缓而行。

    这两个人都穿着缀满了补钉,染成青灰色的粗麻布两截衫裤。他们腰带上挂着柴刀和一个竹编的箭篓,篓内装着十多支削竹为杆、笋叶为羽、磨骨为矢的竹箭,手里拿着已经挂上了弦的粗制木弓。袖口、裤脚用草绳扎着,脚穿着笋叶为耳的稻草鞋。

    领先用木弓打草前行的是个十六、七岁,姓陈的敦实少年。他壮如牛犊,浓眉大眼,身高约有四尺六(约一米四)左右。他叫三富,小名三儿。

    满脸笑容走在后面的,是位编着根粗长辫子的大姑娘。她也只有十六、七岁,姓沈,名叫南凤,因为聪明灵黠还生就一双巧手,又长得甚是惹人喜爱,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家里和村中的人都亲切地叫她凤儿。不过,她与从小玩到大的三儿不大得劲,两人喜欢混在一起,又似斗鸡般的见面就吵。三儿笨嘴拙舌的,每次争执吵闹都以落于下风失败告终。

    凤儿高挑的身材比三儿高了小半个头,瓜子脸配着一对凤目,小巧的鼻子时不时地会皱一皱。笑起来时脸上现出两个酒涡,口中露出整齐细白的牙齿。刚发育的身体略微显得单薄了些。

    凤儿哼着山歌、信手甩着木弓,迈着轻快的脚步,东张西望悠闲地走着。反正前面有三儿顶着,自己万事不管,只要跟着走就是。

    走在前面的三儿突然止步,凤儿手中的弓差点儿戳到三儿的背上。她吃了一惊,收住脚步,歌声徒止。

    她抬头朝前看去,一边从后腰上挂着的竹篓里抽出一支竹箭搭在弓上。

    三儿稳稳地站在前面二步,双手拉弓搭箭瞄着前方。

    凤儿赶紧侧移半步,闪在三儿旁边以便看清情况,举起拉开的弓,准备射出箭。

    溪边的灌木丛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站在二丈开外,左手举着一块鲜红色的东西摇晃,口中又急又快地大声说着什么。可惜他们听不清楚。

    这人的打扮怪异:多处破烂兰黑色的两截衣裳与现时人们的穿着完全不同,上衣中开襟,一边衣襟钉几个黑色的,圆圆扁扁的东西,钻过另一边衣襟剪开的小缝穿在身上,衣服的袖口也收着。腰扎牛皮束带,下身同色裤子,裤管宽大,脚下穿黑布面鞋。

    这人短短的头发,胡楂子老长,看长相不过二十来岁。高五尺五六(约一米七),猿背蜂腰,粗眉毛,长方脸被晒得又红又黑。左肩上斜挎一个淡黄色的包,腰左边挂了一把装在木刀夹内的鹰嘴柴刀,右肩斜背着一枝嵌在木柄上的双排铁棍,包和铁棍的背带成十字交叉在胸前。

    他右手提着的,也是两根并在一起安在一块曲尺形木块上的短铁棍子。

    这人看他们用弓箭瞄着他,把那短铁棍插到腰间,又放慢了声调说起来,一边还比划着双手。

    两人这次隐约听懂了些,好像是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们住在哪儿?等等。

    这也难怪,三儿和凤儿在横坑村中长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只到过十多里外的庵杰村。不过,听这人现在讲的话,似乎以前到村里收购山货的人与长辈讲话时有说过,那时他们并没有在意。

    那人说了好半天,从他话中的片言只语和手势中,三儿和凤儿连猜带懵,总算明白了一些:这人姓林,名叫强云。到山上打猎迷了路,现在是要跟他们去村里,讨要些吃的东西。

    三儿对他说了好久,才让这姓林的明白了自己两人要先去查看前面山上安置的捕猎陷阱,回来后才能带他到村子里去,让他现在跟着两人一起走。

    “三儿,你说今天会有野物套着么?要是再没有的话,我们换一个地方装过吊藤好了。”路上凤儿心不在焉,没话找话地说。

    前面的三儿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说:“你怎么这么多的废话,一路走来你这话已经说十多二十遍了。真烦人。”

    “哪有十多遍啊,总共才不过说了七八遍。”凤儿不服气地反驳说。

    三儿习惯了凤儿的强词夺理,再不开口讨论,只顾埋头急走,不理会她的唠叨。

    凤儿没有了争论的对象,觉得十分无趣,百无聊赖地转而和走在她面前的林强云谈说起来。

    三人走的根本就不是路,也许只是被樵猎之人走过几趟后的痕迹罢了。

    林强云自三儿示意可以跟着走后,就走在他们中间,一直试着和他们谈话。有凤儿肯与他闲聊,他非但不嫌她罗唆,反觉得能多听、多讲、多练习一下这里的方言是件好事。时间稍长后,互相间说的话倒也能听懂三四成。

    走了百十丈后,一行三人来到一处石壁下,眼尖的三儿一声欢呼:“黄麂哦!”快步朝石壁下冲过去。

    一头十多斤的黄麂被山藤套着后腰,离地三四尺挂在一根比手臂稍粗的毛竹上。

    两个少年男女手脚利索地解下早已僵死的黄麂,三儿爬上毛竹解下那根山藤,然后仔细察看四周的痕迹,沿着石壁走过去,在四五十丈外一处稍显平坦、毛竹较稀的地方停下。

    煞有介事地四处打量了一番,三儿最终选了一根不太大的毛竹爬上去,利用整个人的重量使毛竹弯下来。

    林强云帮忙拉着弯下的毛竹,让三儿脱开身去装设机关.。

    三儿设好了山藤套子,让凤儿用木棍顶着别住藤套机关的小木棍,自己把山藤的一头拉过去系到毛竹上,双手拉着山藤,示意林强云缓缓松手放开毛竹。

    毛竹弹起了一点,把山藤拉紧,三儿和林强云放开双手,毛竹不再动了,凤儿也小心地拿掉木棍,吊藤陷阱就做成了。

    正当三人做好了吊藤陷阱,准备扛着黄麂回去时,他们听得左边远处传来一阵野兽的咆哮声,夹杂着有人受到攻击时惊慌的喊叫。

    三儿和凤儿对望了一眼,不知所措地站着发呆。林强云略略沉思,放慢速度对两个少年男女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可能有人遇险了……”

    凤儿不等他说完,抢过话说:“要去一起去,我们的弓箭也不是吃素的。”抽出一支竹箭,拉着三儿抢先就急步朝声音传来方向走去。

    林强云跟在他们后面,在灌木丛中朝山梁走,前行不到二百步,凤儿和三儿停住,并蹲下了身。

    林强云走过去,学着他们的样蹲到一丛灌木后,伸头探看。

    前面是另一道小山坳,距离三四十丈的远处有一道小溪,溪边有一片数十亩大,长着数十丛灌木的草地,零散立着六、七棵合抱大的杉树。

    六个光脚赤身,腰间围裹兽皮,肤色很黑的人正挥动长竹竿围攻一头巨大的棕熊。棕熊虽然不断受到打击,但还是左冲右突,频频对围攻它的人发起反击。围猎棕熊的人中有一个看来相当灵活,不时冒险快速绕到棕熊背后,用一支削尖的竹竿进行袭击。另有两个行动明显不便,可能是受了伤。

    那棕熊也不是太笨,认准了一个行动不便的人追逐。

    就在他们探看之间,棕熊已经一掌将被追的人扫中。那人长声惨呼着从口中喷出大蓬鲜血,飞跌出丈外掉在地上动也不动,想来是活不成了。

    棕熊击倒了一个后,更不稍停转身向另一个离它最近,并在它身上扎了一矛的人冲去。那人刚拔回长矛还不及避开,棕熊已到面前一口咬在他的腰间,熊头一甩之下,围裹的兽皮和肚腹齐开,隐约可见那人的内脏从腹中流出。

    林强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熊,心中也是害怕之极,很想就此掉头奔逃。却又碍着两个少年在身边,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要说有心去帮忙围猎吧,看那棕熊硕大的身躯和迅猛的速度,自问凭自己的本事绝无可能从其爪牙下逃生。假如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几个人死于棕熊的尖牙利爪之下,良心上也太说不过去。当下咬牙切齿地决定,帮这些人将棕熊打倒。自己有猎枪在手,再者那头熊看来也被几个人围攻了一段时间了,它的力气应该用得差不多了,未必就不能打死它。强按住狂跳的心脏,取下背着的双筒猎枪,抖着手好不容易把挎包里取出的两颗猎枪子弹装进枪筒。

    林强云长吁一口气,抬头再向围猎场中看去。

    仅在这一二分钟的时间里,狩猎场中的情势已然大变,棕熊仍是横冲直撞地四处追逐,包围着棕熊团团转的只剩余三个身手较灵活的人了。

    林强云正好看到棕熊将一个人扑倒在地,牙咬爪撕地几乎将地上的人分了尸,然后抬起沾满了鲜血的头颅,呼哧呼哧地盯着四五丈远的两个人。

    林强云不敢怠慢,平稳了一下因紧张而变得稍急的呼吸,提着猎枪快步朝山梁下走去。

    棕熊喘息方定,一俯头又朝一人飞快冲去,那人闪避了几次之后再走不及,被棕熊一头撞在胸膛上。他短促地“啊”了一声,大口的血从嘴中喷出老高,身形倒飞而出。

    棕熊跟踪而去,利爪一抡向那倒地的人扫去,熊爪离开时勾着皮肉的爪子一带,那人便被开了膛

    另一人此时恰好赶到棕熊背后,口中高声大叫,将尖竹竿深深地扎在棕熊侧腰上。棕熊吃痛,猛一转身,将刺中它的人甩得跌跌撞撞的斜冲出两、三丈,带着扎在身上的竹竿,掉头又朝这人冲过去。

    那人连滚带爬七弯八拐地避开棕熊逃到一棵树下,手脚并用朝树上爬去。棕熊奔到,一头朝那人撞去。那人手抱树干双脚一缩。棕熊那一撞,只差着那么几寸就能顶到树上那人的脚,险险地避开断腿之危。

    棕熊的头撞在树干上,一时头晕眼花,过了好久才绕着树干打起圈子,扎在它身上的竹竿在碰撞中掉了,鲜血从伤口中汩汩而出。棕熊转了两圈后,抬头看树上的人又爬高了数尺,便停下张嘴向那树干撕咬、挥掌向树干击打。

    树不很大,根部的径粗不足二尺,被棕熊打一掌,树干就猛烈地摇动一阵,爬在树上的人也随之晃动,稍一不稳就要掉落。棕熊锐利的爪子还带起不少树皮、树干的碎片。

    树上的人四肢紧抱树干,一动也不能动地尖声号叫。

    远看过去,那爬在树上缩成一团的人,只有那棕熊的头般大小。

    幸好棕熊没有跳起来,倘若它懂得跳起来的话,树上的人立时就有性命之危。

    凤儿和三儿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惊呆了,哆嗦着躲在灌木丛后不敢稍动,生怕发出声响惊动棕熊,到时将会引火烧身。

    两人同时看到林强云迈着大步快速向棕熊接近,距它十五六丈时大声喝叫:“好个畜牲,还敢再伤人。”

    此时,棕熊仰头朝树上狂怒咆哮,大嘴和前爪对着那棵树又咬又抓又挠。见一时不能抓到树上的人,便笨拙地环抱树干要朝树上爬去,幸好熊体巨大且又受了不轻的伤,一时不得爬上。

    那棕熊听到林强云的声音,立时转过巨大的头颅。它见又有人前来搅场,放弃上树的打算,转身面对着来人,人立而起张开满是森利牙齿的大口,挥舞着两只前爪向林强云示威。

    棕熊见自己的威胁并不被来人看重,没有吓得逃走,不由得把一腔怒火转到打扰它的人身上,恶狠狠地咆哮着朝林强云冲过来。

    好个林强云,将猎枪木柄紧靠在肩上,瞄准冲前的棕熊狠狠地扣下板机。猎枪“啪”地一声大响,枪口喷出一股青烟直奔棕熊而去,同时棕熊前胛部位立即爆出了一球血花。

    棕熊长声哀号,人立而起盲目地挥舞着前爪。眼见将要倒下,却又稳住了,四爪着地,瞪着通红的双眼,一曲一拐地飞快地朝林强云冲过来。不过,速度已经慢了很多……

    此时,棕熊已经冲到距离林强云不足二十步之处,只要再过数息的时间,就能扑到他的身上。

    远在三十多丈外的凤儿觉得站在棕熊面前不是林强云,而是自己。她似乎感觉到了棕熊口鼻中腥臭的气息喷到了脸上,那巨大锋锐的爪子就要抓到身上,森森利齿即将深深地扎入骨肉,把自己撕咬得粉身碎骨。

    一时之间她心胆俱裂,绝望地双手捂脸不敢再看,不由自主地,口中发出尖利高亢的惊人叫声。

    三儿紧张得浑身颤抖,满头都是豆大的汗水,紧闭嘴唇,双眼惊惧地盯着那边的一人一熊。手中的弓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在了地上。

    虽说他们与林强云才相识不过一个多个时辰,毕竟是和他们一起来到这里的,还同是人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个人在面前惨死于野兽的利爪之下,只能呆在远处毫无办法解救,若说他们能做到无动于衷不紧张着急,那也就不能算是个人了。

    熊与人离得近了,越发显得那棕熊的身躯庞大。林强云在这棕熊面前,他的个头只与棕熊四爪着地般高。

    在这生死一发间,林强云静立如山,平举着的猎枪再次响起枪声、喷出青烟。

    棕熊前额上爆出夹杂着白色脑浆的血花,由于前冲惯性的作用,冲到林强云身前数尺才声势惊人地“轰”然倒地,倒下后还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进了三尺,不声不响地起不来了。

    棕熊的嘴大张,露出锐利的牙齿和汩汩外流的鲜血,无神的双眼大睁着,硕大的熊头紧挨着林强云的小腿。

    当棕熊的头碰到腿部时,林强云呆了一呆,突然醒觉似地猛然向后一跃,退开数尺。将猎枪交到左手,飞快地从腰间拔出双筒短铳指着倒地的棕熊。

    棕熊猛烈地抽搐,大量的鲜血夹杂着气泡从前胛和头部涌出。渐渐地,棕熊的血不再外冒,只剩四肢还时不时**两下。渐渐地,它的四肢不再抽搐,再过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

    许久……许久,凤儿和三儿惊魂甫定,回过神来。由于他们看到的场面太过血腥,受到的惊吓过度。所以对后来数十丈外猎场上的情况大多是视而不见,并没有看清棕熊被林强云打死的全过程。只是在迷茫中看到了一部分。而且此时再没有听到棕熊的吼叫声,便一齐振作精神站了起来。

    凤儿看到三儿向林强云那边跑下去,顺手抓起掉在地上的木弓和竹箭,来不及多想,跟在三儿的身后便埋头冲了下去。

    跑到近前一看,那倒在地上的棕熊只怕足有千多斤,倒在地上横着的高度竟达到两人的胸腹间,被这畜牲咬上一口,或是打中一掌哪还有命在?!

    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刚才被这棕熊打飞的人,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面面相觑,许久说不出话来。

    忽然,两人身躯同时一震,他们到此也有一会儿了,怎么没听到林强云的声音。不知他干什么去了?万一再有什么似这棕熊般厉害的东西跑出来,自己俩人可对付不了,那还不是白白地送命!

    两人立时紧张起来,警惕地转动脑袋四处张望、寻找。

    这时的林强云,暗自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中也是后怕得紧。他正提着猎枪和刚从树上爬下来,最后一个矮小的人一起,站在不远处一个被棕熊打飞并胸裂腹烂的人旁边。

    凤儿扯着三儿走了过去,看到林强云身边的人,又都吃了一惊。

    这是人么?不,可能是妖怪,又或者是山魅,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精怪。

    说准确点,这是两个人形的怪物,虽然和人一样有手有脚,有头有脸。

    但其身高不过四尺,比三儿还矮了半个头。浑身黝黑,一头乱蓬蓬的淡黄色长头发散披在肩上,身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寸许长的黄毛。面目极为丑陋,耳、眼、口、鼻倒是与常人无异,只是长得不成比例地难看。除了在腰间披了一片兽皮外,光身赤脚,而且身上皮肤极为粗糙。年龄多大却是看不出来,似乎是二十多岁,又似乎有三十多岁,说他有四、五十岁也不为过。

    地上躺着的那个早已经没有气了,站着的这个也和死去的人相差不大,除了未曾被开膛破肚,还活生生地站着之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鲜血淋漓地煞是吓人。

    凤儿心中害怕,将身体靠在林强云身上。三儿也是紧张地挨在林强云的身边,不敢离得稍远。

    林强云知道他们紧张,连忙安慰他们说:“不要怕,有我在这,不会有危险的!”

    凤儿颤抖着声音说:“林……大哥,这几个是什么东西,样……样子好吓……人啊?!”

    在这紧张的时候,凤儿倒是脱口而出地把“喂”改成“林大哥”了,已经不知不觉地把他当成了强大的依靠。

    林强云拍拍她紧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说:“不要怕,他们也是人。很可能是山林中的野人,与我们是一样的,不过长相与我们有些不同罢了。我还看过全身乌黑,比我要高出两个头的人呢!也还有全身雪白,长着红头发蓝色眼睛的人,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那围着兽皮的黝黑小个子走了过来,在三人面前“扑”地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呜呜哇哇地说着什么。

    林强云连忙将那人拉了起来,问道:“你说什么,我们听不懂。”

    那人倒是能听懂一点林强云的话,一面指手划脚,一面吃力地、结结巴巴地说:“谢……谢……救我,我……是山都……山都……山都……”

    林强云听得吃力,连忙摇手止住他,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山都,我们叫你山都就是。你住在哪儿,这死去的人怎么办?”

    那山都急得脸色更是黑了,头上流下大滴的汗水,涨着黑脸用手朝山上指,结结巴巴地说:“前,前,山上,窝……里。”又用手指着地上已经死去的人说:“土里……下,土里。”

    林强云接过话头,说:“你是说你住在山上,这人要埋在地下么?”

    山都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这一片的草地、山坡上方圆六七十丈内,共找出十二具全是血肉模糊大小不一的尸体。其中有男有女,内里有三具看来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还有两具女尸的不远处,有一个细小的婴儿和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孩,不过也都是皮开肉绽的死人。

    三人帮着山都在一个小洼地挖个大坑,草草把这些死人埋了。

    看着刚堆好的坟,又看了看地上的棕熊,林强云有点发愁。看来死去的这些都是山都的族人,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接下来他怎么办?

    另外,这么大的一头熊,怎么才能把它弄走。林强云可不想把这么大的一头猎物丢了,要知道他现在缺的是钱,这头熊再怎么样也能值个几百块钱吧,最少自己也能分个一百、八十块。

    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三儿,你和凤儿住的地方有多远,能不能回去叫人来将这个大家伙抬回去?”

    三儿刚要答话,凤儿抢在他前面急急地说道:“不远,只有十多里路。叫三儿回去喊人好了,我要跟你去看一看这个山都住在什么地方。”

    三儿也自告奋勇地说:“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我才不要凤儿跟着,省得听她唠唠叨叨的废话。”

    林强云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那好,现在天时近午,三儿你要快去快来。路上千万小心了!”

    三儿应喏一声,说道:“放心吧,林大哥,我会很快带人回来的。”这三儿也不知不觉地叫起了林大哥。说完后,便转身急急地走了。

    山都静静地站在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强云。这时见林强云转身看着他,连忙翻身跪下,又磕起头来。

    林强云将山都扯了起来,对他一面比划着,一面说:“你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跪下、动不动就磕头了。现在你带我们去你的住处,我想看看你住在什么地方。不过,要先处理一下你身上的伤,然后再去”

    林强云拉着山都走到小溪边,放下手中提着的猎枪,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条手帕,拿到水里搓了搓,稍挤干了点,在山都身上的伤口上擦洗起来。

    开始时,山都和凤儿都不明白林强云想要干些什么,看了他的动作,这才清楚是要为山都清洗伤口。

    山都的伤口被水一洗,身上痛得一抖,呜哇哇说了一句什么,掉头就朝山上跑了开去。

    林强云口中大叫:“山都,不要跑,我是为你洗伤口伤呐!”

    山都听而不闻,脚步不停继续奔去。

    凤儿嘟着小嘴骂道:“哼!不识好人心!跑什么跑,一点痛就受不了,还是野人、山精呢!”

    林强云苦笑着说:“你别骂了,可能我将山都的伤口弄痛了,他痛得实在受不了才跑的。”

    凤儿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说,她眼珠一转,目光扫向四外的远处。忽然看见倒在地上的棕熊心中一惊,立刻就想起刚才的情景,马上又将眼光避开,转而望向小溪。

    她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这才对林强云身边放着的铁棍注意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并在一起的两根铁管。便向林强云问道:“林大哥,你刚才打死那大棕熊的这两条铁管子叫做什么?竟然那么厉害,只听到两声大响就将它打死了?”

    林强云长出了一口气,懒洋洋地坐到草地上。心不在焉地说:“不是铁管,它叫双筒猎枪,不过是土制的。要装上子弹……”

    话没说完,凤儿就抢着说:“什么猎枪?不要骗我了。这个才不是枪呢,我们村里有好多枪,三儿家就有两三把,归永叔使枪才是好看呢。哦,归永叔是三儿的爹爹,大家说他使的是‘岳家枪法’。快告诉我嘛,你那东西叫什么?”

    林强云见这凤儿纠缠不清的样儿,仔细想想,一时也还真是没法和她解释清楚,只好胡乱说道:“这个……就叫它‘火铳’吧,很厉害的,能打穿两寸厚的木板呢!”

    那凤儿大概是心中还很害怕,东拉西扯地与林强云胡乱说着话。

    两人闲扯着,不知不觉中过了不少时候。互相说的话也越来越能听得明白,渐渐地听到对方说话大部分都能听得懂了。

    野人山都抱着一大捧乱七八糟的草,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跳进溪水里。他手忙脚乱地将怀中的草按到水里,胡乱荡洗了一下,放在一块露出水面的大石上。找了一块小点的石头,对着那些杂草敲打起来。

    看看草药捣烂了,山都丢了石头,把整个人泡到水里,呲牙咧嘴的自己清洗起伤口来。随后,将那些捣烂的草敷到身体各处的伤口上。

    看到山都敷满草药的怪样子,看得凤儿把害怕都给忘掉了,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林强云也不由得放开心怀,脸上露出了微笑。

    山都看到他们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傻乎乎地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也跟着笑起来。

    林强云和凤儿跟着山都,翻过一个山梁,一个山谷展现在他们眼前。

    山谷内全是高过人头的茅草,只在站立这一面朝西的半山腰上,集中长着四棵阔叶树。

    有两棵相隔四丈左右的树间,架着毛竹、碗口粗的树干等,用茅草、树叶挡得严严实实,做成了一个树屋。看来,这就是山都的住所了。

    三条粗藤交织成一条,从树屋顶上的枝叶间垂了下来。

    山都跑到粗藤边,转身对林强云二人磕了个头。在强云还来不及阻止前,他已经抓住粗藤踩着藤节爬了上去。

    林强云朝凤儿笑了笑,问道:“怎么样,你能爬上去么?”

    凤儿嘴角一撇,不屑地说:“这有什么,更高的树我都上去过。不过,你先上去,我跟着,替你护着背后好了。”

    林强云心知这女孩儿害怕,也不去说破地点了点头,学着山都的样子朝上爬去。

    那凤儿口中虽是说要为林强云守护,心中却是极怕,忙不迭紧跟着向上爬。

    树屋——不,只能说是树上有盖的草窝——不大,约有丈五见方,长近四丈,高仅七尺许。内里用树干、毛竹密铺成地板。靠北的方向垫铺着近尺厚、经过整理的柔软干草,用三根毛竹拦着。草铺上面堆放着几张狼皮、黄麂皮、山羊皮和一张黑熊皮。

    树屋四面用小竹竿和山藤编织成墙,竹墙的内、外部扎上茅草。屋顶也是用小竹竿扎成架,再盖上茅草。屋顶挂着数十条肉干,还有几只晒干的山蛙和剥了皮的山鼠。

    草铺前摆放着几块尺许大,寸许厚的石片,石片上一个泥盆装了大半盆柴灰,灰中隐约还有一点火星。盆边搁着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满是缺口长约尺半的青铜剑。

    石片上还有两个掌大蚌壳,一个盛着淡黄色的植物粉,一个盛着灰白色的粉状物。

    除了以上的东西外,树屋内零散的放着几个装水的竹筒和一些干草干花,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卷一 第三章
    看了这样的情景,林强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com///心中悲哀地想道:“他们能在这样的条件下生活,可见其生命力的顽强。我要帮助他,一定要帮助他!可是能帮他些什么呢,怎么帮?”

    林强云再扫视了一眼树屋,看到那非刀非剑之物,心中一动。对那野人问道:“你有刀吗?刀,懂不懂?”一边问着,见山都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一边从腰间的刀夹中抽出柴刀,送到山都的面前。

    山都茫然不解地摇摇头,然后又两眼放光地盯着强云手上的柴刀,想将柴刀拿起来,又犹豫地看看林强云再把手缩了回去。

    林强云笑着把柴刀送到他面前点点头,意思是叫他尽管拿去。

    山都似乎明白了林强云的意思,一把将那柴刀枪到手上,反反复复地察看了好一会,用手指试了试刀锋。然后,又取了一支近寸粗的竹竿,咬牙切齿地用力挥动柴刀砍下去。

    竹竿应刀而断,还险些儿砍到山都的腿上。

    一脸惊喜地将竹竿平整光滑的断口凑到眼前仔细观看,山都的神情显得变幻不定。

    片刻之后,山都丢了竹竿,转身向林强云,口中鸣哇哇叫着,指了指柴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强云点点头,微笑着指了指柴刀,再指了指山都,然后在山都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感叹地喃喃说道:“现在我只能这样帮你了,希望我能解决好自己的事情,然后才有能力来帮助你啊!实在对不起,无能为力啊!”

    山都没有注意去听林强云在说些什么,满心欢喜地自顾自走到一角,去把玩那把宝贝柴刀了。

    强云转身对站在身后的凤儿问:“凤儿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们村里能买到盐么?”

    “盐?什么盐?我不知道。”毕竟双方接触的时间才不到一天,互相说的话还大部分听不太懂,凤儿一时没听清楚林强云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有口无心地回答。

    林强云被她逗笑了,说:“傻丫头,就是煮菜时要放的盐,盐是咸的,明白了么?”

    凤儿也被自己的傻样逗笑了,忍住笑说:“盐?啊!有、有。盐是有的,不过要到县城去买。去年我爹就在城里买回来十多斤盐。我还曾经听爹对我娘说过,说是李大人以前奏请朝庭核准本州食用潮盐,已经有回复核准了,讲的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朝庭?”林强云大吃一惊,心中想:“那就是有皇帝了。这女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讲的话让人不大听得明白,现在还有皇帝?这不太可能吧?”

    林强云心中稍定,急忙向凤儿问道:“什么朝廷?现在是什么朝代?是不是有皇帝?现在的京城是哪里?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公元哪一年?……”

    凤儿不久前才能听懂他讲得缓慢的话,对于这样一连串说得又急又快的问话,根本就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急忙叫了道:“慢点,慢点!你说得慢一点。我听不清你在说些什么,你说慢些我才能听清楚。”

    林强云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放慢速度严肃地一字一顿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皇帝是哪一位?你知道么?”

    凤儿学着他的样儿,装出满脸严肃的样子,也是一字一顿慢慢地说:“现在是大宋朝,爹爹说今年是绍定元年,今天是三月初四,再过八天就是我生日。那皇帝是什么我不知道,得回家去问我爹爹。”

    林强云接着又问了好几个问题,凤儿不是说不知道,就是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总是不得要领。心中明白,在凤儿这小丫头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只能等见到她的父亲以后再探听情况了。

    林强云心绪紊乱,脑子里像一锅煮开了的浆糊,在这树屋内磕磕拌拌的转着圈儿。

    凤儿看到林强云的脸色忽青忽白,两眼发直地转圈,不知道这位刚认识不久的林大哥,究竟在这片刻间出了什么无法排解的事儿。再看看那个野人山都,却是躲在一角把玩那把林强云送给他的柴刀。

    两个人一时间无暇理会自己,也没有和自己说话的可能,忽然间凤儿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孤独。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只觉得身上发冷,冷得她发起抖来,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只能蹲下,双手抱头,把身体紧缩成一团。

    这树屋内的三个人就这样持续了许久。

    过了数刻,凤儿觉得实在是受不了了,突然站起来挥舞着双手,高声大叫:“受不了啦,到底是怎么了?啊……”

    凤儿那尖利高亢的尖叫声,像一把刀子,从耳中直刺入林强云的脑子里。

    林强云被尖叫声惊醒了,走到凤儿的身前问道:“凤儿,你怎么了?”

    那凤儿见林强云恢复过来,如同又找到了靠山股,一把拉住林强云的手,抓得紧紧的,闭上眼睛,蕴藏在眼中的泪水流了满脸,哽咽着:“刚才你那样子好怕人,吓死我了!林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强云苦笑了一下,说:“不要怕,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与别人没相干的。也没出什么事。”口气一转,笑着调侃说:“想不到这位要为我守护后背的女英雄,胆子却是这么小的,若是真有危险时,我不是死定了?”

    林强云不等凤儿分辩,转了头看了看在挥动柴刀的山都,说:“凤儿,这山都其实极为可怜。我想帮帮他,但又无能为力。等我有能力时一定要帮他走出这深山,让他和我们一样生活得好好的。”

    林强云从挎包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走到山都面前,伸手拍拍山都的肩膀,将布包送到山都的眼前。

    山都看小布包送到面前,知道是给自己的,伸手接过,望向林强云的眼中射出询问的神色。

    林强云就他的手中解开布包,用手指捏出一点盐抹到山都的嘴里。

    山都眼中又一次闪射出惊喜的目光,翻身跪下再次磕头起来。

    林强云把头偏过一边,默不做声地拉起山都,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出去。虽然他极力掩饰,但还是被凤儿看到了他偷偷抹去眼角滚下的几颗泪珠。

    凤儿跟着林强云回到小溪边,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位新认识的林大哥,是因为看到山都的艰难生活,又没有办法对其进行帮助而难受。也许他正在想办法也说不定,也就强忍没敢说话。

    但她却不知道,林强云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他不光为了山都难受,还正为着自己处在这个不可知的异样时代而烦恼。

    看林强云在小溪边远离刚才斗场的草地上坐下,她也一声不响,乖巧地挨着他双手抱膝坐着,并摆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样。

    其实,她心里什么也没有想,经过今天那血淋淋的场面后,只是觉得这样坐在林强云身边安全,心里很平静。

    惊心动魄经历后的此时此刻,这种默默无语的宁静使她有了这样安全、平静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经验过的,也许,小时候在母亲的怀抱里,会有这种感觉罢。

    人声狗吠隐隐约约传来,两人抬头向声源来处看去。

    半里外的山梁上,三儿牵着三头狗走来。

    林强云和凤儿站了起来,三儿看到两人,丢了手中牵狗的绳子,连蹦带跳的奔了过来。

    三头狗脱了束缚,吠叫着越过三儿,朝林强云和凤儿方向冲过来,奔到近前丈多远处时,打了个圈儿,掉头朝另一边十多丈外的死熊处狂吠而去。

    在三儿身后不远,十二三个或扛着标枪、或手提大刀的男人,正匆匆地急步走过来。

    三儿跑到小溪边,憨憨地笑着对林强云道:“林大哥,我回来了。”

    林强云拍拍三儿的肩膀:“辛苦你了!”朝随在三儿后面的人群迎了过去。

    这些人年纪最大的不过四五十岁,有六七个是十多二十几岁的青年。年长的都留着长短不一的胡须,年轻的嘴上也有茸毛胡子,看来都有留胡须的习惯。

    来人都是两截衣衫脚穿稻草鞋的山民打扮,衣裤上多是补钉。只有一个中年人虽然也是穿草鞋,但却身着长衫,显得与众不同。

    身着长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领先而行,这人的个子比林强云还高出半个头。长条脸上留着二寸多长的山羊胡子,走路时显得慢条斯理,一副学究模样。他每步跨出去都近三尺,行进的速度并不比别人慢。

    凤儿抢上前去,一把拉着长衫学究的手,摇晃着撒娇:“爹啊!你怎么才来呀!刚才可吓死我了。好在有林大哥和我们的在一起……”

    “原来这高个男人是凤儿的父亲,难怪凤儿长得这么高了。“林强云心中暗想。

    长衫学究一面听一面注视着林强云,待凤儿略停顿时,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松开手暂停一下。走到林强云面前双手一拱,说着一种听来很别扭的普通话问道:“这位兄弟请了,在下先谢过救护本村子弟和小女的恩德。敢问贵姓大名,何方人氏,尊架到此地来有何贵干?”

    林强云学着样儿将手一拱,这样的行礼方式,他还真有点不习惯,扭捏地用普通话回答说:“不敢当大叔道谢。免贵姓林,名强云。连城县林坊村人。因为上山打猎走到这一带山林中迷路了。请问大叔尊姓大名,这是什么地方?能否在贵地借住几天?”

    那长衫男子喜道:“原来你姓林,是本州莲城人,我就托大叫你一声林兄弟了。既然都是本地人,那就好说了,就凭你救护了本村人,但请到我们村中无碍,可在我家先行住下。小姓沈,名念宗;(指着身后的大汉)这位姓陈名归永,是三儿的爹。本村属汀州(现福建省长汀县)庵杰村,名唤横坑,与莲城县同属一州。你既然迷了路,稍后请随我们来就是。眼下且先把你打的猎物运回去罢。”

    林强云又惊又喜,心想:“哎哟,怎么在赖源的石燕洞一下子弄到长汀县来了?这里离老家连城县城关有一百多里的路程吧?在他们这儿住几天,搞清楚具体情况后再说。”

    心神晃忽之间,沈念宗为林强云逐一介绍了同来的各人。林强云心有所思地唯唯喏喏,只是不断对他所介绍的人点着头,人名那是基本上没有记住,就是能记得几个名字的,也都与人对不上号。

    沈念宗回头对同伴说:“大家一起过去动手,先将林兄弟的猎物抬回村去。他要在我们村住几天呢。”

    众人同声应喏,随着林强云来到棕熊倒毙之处。

    三只狗儿此时已停止了狂吠,只蹲坐在距棕熊四、五尺远,分成三个方向警惕地注视着地上的熊尸,有一声没一声地吠叫。

    看到棕熊庞大的身躯,跟随而来的人们不由发出数声惊呼,七嘴八舌地议论。人们看看地上的熊尸,又看看林强云。似是非常奇怪这位个子平常的年轻人,凭什么能把这么巨大的一头熊给打死了?他们的眼神由开始的疑惑变为好奇,然后由好奇又转变为佩服,再后来眼中全成了敬畏的神色。

    谁说不是呢?这头倒在地上死去的巨熊,那样大的一头恶畜怕有这位年轻人十来倍的重量吧。是三儿和凤儿俩亲眼看着这位姓林的年轻人,用他背着的两根并在一起的铁棍给打死了的。三儿和凤儿都异口同声信誓旦旦地说,千真万确地,它连铁棍的边都没挨到,听到轰然大响后从铁棍中喷出青烟,棕熊就死了。就是这么简单!

    神仙啊!只有神仙才能在眨眼之间杀死害人的巨熊。试问,凡人有这样的可能么?谁要是说有这样的可能,那就请他来试试给大家看。

    陈归永看着这庞然大物,皱了皱眉头,走近林强云,说:“林兄弟,这畜牲实在是太大了些。若是要将它弄回村去,定要将它宰剥了,分解开才能挑回去。”

    林强云从来没有处理猎物的经验,过去虽然有过打猎的经历,但打着的猎物大都不过是些山鸡、野兔什么的,最大的猎物也就是二十多斤重的黄麂而已。他实话实说:“大叔做主好了,我从来没有宰杀过这样大的猎物。”

    陈归永得了林强云这话,转身过去和沈念宗说了几句。沈念宗便指手划地指挥着众人忙碌起来。

    林强云自知帮不上手,便站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大家宰剥棕熊。

    才一会儿功夫,林强云就发现几个正切剥棕熊的人,手上拿的虽然是铁制的刀具,但看他们使用起来很吃力,连割带锯的,显然是刀子不利所致。

    林强云从后腰上取出匕首,送到陈归永的面前,说:“归永叔,你试试这把小刀。”

    陈归永正埋头要切下熊掌,毫不经意地接过匕首,像用自己的皮刀(一种刀刃成圆弧形的菜刀,除了作为菜刀外,多用于开剥动物的皮革)一样,用力切了下去。

    不料,这一刀下去,一下子就将大碗粗的熊掌切下一半,连那坚韧的掌筋都有近半被切断。

    这一下,陈归永大感惊讶,他想不到这柄小刀竟是如此锋利。将匕首举到眼前,仔细地察看起来。口中说着:“咦!?这是什么刀?竟然这般锋利?”

    正在一同切剥棕熊的人听得陈归永的话,都停手直起身看着陈归永。一人问道:“归永,什么事?”

    陈归永举起手中的匕首,对众人说:“你们看,这把刀有什么不同?”

    众人都仔细地打量了一眼,有人随即说道:“除了小而长,样子有些特别外,看不出什么不同啊,怎么了?”

    陈归永一只手把着熊臂,另一手把匕首比在断了一半的熊掌上,说:“你们看清了,看看这刀有何不同!”说着用力一刀顺着骨缝朝下切去。

    众人眼见这一刀下去,那只粗大的熊掌应刀而下,直落在地,切口整齐光滑。

    这一下看得众人悚然动容,都没有想到这样一把不起眼的小刀,竟然是如此锋利。其中一人问道:“二哥,这刀是哪里来的?”

    陈归永答道:“这是林兄弟的,他刚才拿给我用时,我还没有在意,等一刀就切下近半个熊掌,我才知道这是一把宝刀。”

    众人听了,一齐围了过来观看。

    外表上,这刀子与其他的匕首没有什么不同,单刃的匕首全长尺三,刀身宽约一寸二分,背厚一分余。硬木镶制的刀柄占了六寸左右,一块细长的铁片做成护手。刀身略弯成微小的弧形,刀尖朝刀背方向挠起三分。

    沈念宗伸手接过匕首,翻动着仔细察看。只见整条弧形刀刃的近一分左右,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细纹,刀身打磨得光亮如镜,刃口部分闪闪发着青光。口中说道:“果然好刀、果然宝刀!”

    沈念宗将匕首交给身边的另一个人,说:“你们都拿去见识一下,看完了大家赶紧做事,我们要早点回去呢。”

    众人花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将棕熊剥了皮,切割成数十块。沈念宗连那熊下水也不肯放过,叫人拿去小溪里洗净带上。

    大家用山藤绑扎好熊肉,挂到刚做成的竹扁担上准备动身时,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山头上。

    天黑后不久,他们回到横坑村。这一路回来,十多个人就着昏暗的天光,最后一段路又是摸黑挑着担子走在山林间的小径上,全都累得够呛。连林强云在内,每个人都挑有百余斤的熊肉,就连三儿都挑上七、八十斤。只有凤儿的担子轻一些,但也挑了五十多近六十斤重。

    村子里一阵纷扰,沈念宗高声吩咐,要各人挑回的熊肉等都先放到各自的家里。然后带着林强云回到自己家中,匆匆地安排他洗浴进食后,安顿在一间空房内睡下,便也自去休息了。

    这是一个稍为宽大的山谷,坐北朝南,纵深四里左右,横向最宽处有五里多,到谷口收窄至宽约五十丈左右。

    一条二丈多宽的山溪,通过山谷正中蜿蜒曲折流向谷外,将山谷切成两半,还另有三条更小些的溪流汇入山溪中。

    清澈的溪水深仅二尺,水中一群群二三寸长的小鱼悠闲地上下游动,不时还有一两条跃出水面。

    一条小路沿山溪西岸,从谷外通到小村。

    沿小溪两岸从谷口一直到后部的山下,是一片宽约三里,深二里余平坦的缓坡地。

    东边山上是间有杂木的竹林,西山全是杂木,后山则大部分长着马尾松。数条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后山和东、西山下坡度不大的草坡。

    距谷口一里左右,沿着谷中央的小溪两岸,零散的建了十多座坐北朝南的泥墙瓦房,形成一个百多米长的小村。

    村中只有两姓,隔溪为邻。溪东住着的七户姓陈,溪西十户则是沈氏家族。

    沈念宗的家位于村子最靠近谷口处,小路从门前通过,架了一座三丈余长的木桥连接小溪两岸。

    到谷口的一片及村的左、右,围绕着小村开垦了三、四百亩稻田,只占谷中的平地的小部分。看得出来,谷中还有八、九成的土地没开垦,大半长着灌木,一部分长着各种野草,山谷里开垦出三四千亩的稻田是不成问题的。假如把谷中的平地都开垦了,大约能养活千把人吧。田里的秧苗已经有三寸左右高,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插秧了。

    后山和两边的草坡上,长着一些白色的小花朵,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草丛中。

    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升起,人声夹杂着鸡鸣、鸭叫、狗吠,牛哞、猪号声混成一片。不时有人挑着木桶,互相打着招呼到溪中挑水。

    整个小村一派平和安详。

    沈、陈两族的先人,于唐僖宗光启年间(公元885~888年)躲避黄巢之乱,从当时的虔州(今江西赣州)逃到这个山谷藏身。经过三百多年的生息繁衍,逐渐发展成这个有十七户,七十多口人丁的小村庄。

    总的说来,村民们还算活得下去。除日用品较为缺少外,种出来的稻谷完粮纳税后,只要精打细算地省着点吃,还能够养家活口。

    这期间官府的赋税多得惊人,横坑村人丁七十六口,田三百一十三亩。每年官府收取的两季赋税及‘和买’、‘和籴’、‘支移’、‘折变’和‘经总制钱’等等,一共应缴纳‘会子’一千二百八十贯上下,折银三百六十五两七钱多,占横坑全村全年总收入的五成多六成。

    幸好这里距汀州数十里地,四下里有重山阻隔,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派来主政的地方官大多不算太过分,官府收的税也还能承受得了。只要乖乖伏法,按时缴纳官府的赋税、摊捐,就没有太大的麻烦。

    若是村中遇上什么大的天灾人祸,早年出外经商的亲友们,也还能支持接济一些,不至于死太多的人,让村子得以保全下来。

    至于村民们日常生活用品,如:盐、布、针线,等等的。那就只有靠山吃山,用打到的猎物和挖取的药材来换了。

    当然,这期间也有走投无路的人,扮成盗贼来村里骚扰一番。除去年的江南西路陈三枪的手下的一小股绿林好汉,流窜到汀州境内,不知如何来到这横坑抢劫,被村民们击退,村民也死了三个人外。其他的几次仅损失了少量粮食,倒也没有给村子造成太大的伤害。

    要说村中人们的生活不错,那只是相对于其他地方而言。仅是一日两餐都有吃的,农忙时甚至还可以改成三餐,中午吃上一碗半碗的米饭而已。

    所谓有吃的,也不过是用糙米煮的,加进了大量芋头瓜菜的粥。至于干饭,那是将糙米放入锅里煮至半熟,将半熟的米粒捞起来,拌了一半以上的干萝卜丝或是其他晒干的瓜菜果丝,再放到木饭甑里蒸熟。余下的饭汤留下少量米粒,再加入瓜菜煮成稀粥。

    这横坑村耕地有三百多亩水田,全村却只养了两头老得已经拉不动犁的黄牛,种田的人对耕牛又十分爱惜,何况在多年来的饲养下,人与牛又产生了感情,所以等闲不肯再让老牛下田,故而纯靠人力的耕作十分辛苦。

    纯朴的村民们除了下田耕种,上山打猎、采药外,别无其他的收入。生活也还是保持着老祖宗传下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

    沈念宗的小儿子叫沈南松,今年已经十岁了,是个聪明机灵的小男孩。

    今天一早起来,就想去看昨天夜里来自己家借住的林大哥。但姐姐叫他不要太早去吵醒别人,他只好在院子里无聊地呆着。

    昨天他就一直想看清楚这个林大哥,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能耐,竟然一个人就能打死千多斤重的大棕熊。这令小小年纪的他佩服极了,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汉,是大英雄呢。村里的这些人么,哼!除了会讲口之外,还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他不屑地撇撇嘴。

    但是在昨晚那朦胧的油灯光下,就是走近了也看不大清楚,何况他根本挤不到和林大哥面对面。他只能走到林大哥的身后,伸手摸了一下林大哥背着的铁棍。同时这林大哥身上散发出一般极重的汗臭味,呛得他直皱眉,连忙退了开去。

    小南松等了好久都不见林大哥出来,忍不住悄悄走到那间房前,轻轻推开一条缝偷看,里面早没人了。

    屋角摊着的稻草上铺了一张草席,草席上靠墙的一边,放着那根姐姐讲过,会冒烟喷火,还会发出极大声响,打死大棕熊的铁管子,以及包儿、袋儿等物品。

    南松悄悄地走进去,想仔细地看一看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伸出的手还没碰到铁棍,母亲就在外面吼他了。

    他连忙高声答应着出去,一路小跑来到饭厅。

    父亲吩咐:“去那间屋,叫昨夜睡在那屋的客人来吃饭。”

    南松应声跑出厅,心想:“他不在屋内,会去哪儿呢?会不会到溪边去了?先去溪边看看。”

    跑出院门,果然看到一个人站在桥边,穿着一身肮脏的古怪衣服。

    他走到那人背后,对他叫道:“喂,这位林大哥,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饭。”

    林强云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他红着脸用手比划着吃饭的样子,有些结巴地又说一遍:“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饭。”心里直骂自己:真是没用,连句话也结结巴巴地说不好。

    林强云笑了起来,一面跟着他走,一面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沈南松觉得很没面子,拼命压下害羞的心情,极力装出副大人的模样,挺起胸膛说:“不要叫我小弟弟,我叫沈南松,已经十岁了。爹爹说,从今年开始我就要下田帮着做田事了呢。”

    林强云奇怪地问道:“你才十岁就要你下田做田事?那你不用上学读书么?”

    这话才一出口,林强云暗骂自己是个笨蛋,既然已经不是很肯定的知道了这是宋朝,这时候哪里有什么学校,这不是没话找话说吗。

    沈南松说过几句话后逐渐流利起来,奇怪地问道:“什么上学读书?”

    虽然知道自己错了,而且还错得厉害,但还是耐心地向小男孩解释:“就是看书认字,学语文、算术啊!”

    又是一个错误,宋代只有私塾,据自己所知的在私塾里读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和“人家日用”什么的,还有就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什么“四书”、“五经”之类的古书。哪来的什么语文、算术呀。

    沈南松有点丧气地回答:“学语文、算术?我没有听过,爹爹说我还看不懂书,只是教我认字。”

    两人走进大门,只见沈念宗站在饭厅门口。他看到林强云走进来,伸手肃客,说道:“林兄弟,你昨夜睡得还好么?”

    林强云笑着说:“睡得可香了,一躺下去就到天亮。在山上我可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安稳觉。”

    厅内摆着一张泛黑且粗糙的白坯木桌,四张条凳放在桌旁。山墙上贴一张写着“天地君亲师”五个三寸大字的红纸。靠墙一张人高的神案上,除了几个祖宗的灵牌外,还摆放了铜香炉、瓷酒杯、锡灯盏等物,香炉中插着三根燃了一半的棒香,灯盏上有一根灯芯还在点着。

    木桌上放着一碗黄麂肉、一碗熊肉和一碗炒芥菜,还有一碗咸腌笋。

    桌上只放了三双筷子,沈念宗让客人坐到客位,自己坐在主位,沈南松则坐在下首。

    凤儿走了过来,为每人盛了一碗赤红色的糙米粥,粥里多是萝卜丝而少见米粒,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念宗对林强云道:“山野陋居,只有粗粝稀薄之食,林兄弟请莫见怪。”

    林强云连称不敢,心中却在想:“吃完饭一定要向沈大叔打听清楚,现在到底是那一个朝代,具体是那一年。”

    饭后,沈念宗对林强云说:“林兄弟,你昨日打到的棕熊,除去血水及肠内洗掉的脏物不算,连皮带骨足有一千六百余斤,恐怕这头熊未死时有不下一千八九百斤重。除了熊皮、熊掌、熊胆、熊筋、骨头外,还有六百多斤肉、二三百斤油和一些下水。熊掌送到府城可卖得些钱,这七百多斤肉如何处置?你发个话,我好安排人帮你办妥。”

    林强云说:“我想将熊肉全都分给村中的人,大叔看着办好了。我上山打猎只是为了兴趣,没想到却猎获了这么个大家伙。”

    沈念宗沉吟了一会,说:“这样好了,将熊肉留着一部分腌着,另外的分给村中的各户。熊油则煎出来,各家都分一点留着治病,风湿、刀伤、摔伤都可以用,还能用来煮菜食用。骨头也不能丢,可以熬出膏来留着。至于熊胆、熊掌、熊筋和熊皮等,这几样能值些钱的,能留的暂时先制好留着。不能久留的,明后天我们带到州城卖了。你看如何?”

    林强云道:“全凭大叔做主就是,我没有什么意见。”

    沈念宗说:“那好,我就替你做主了。另外,那熊胆可大了,足有饭碗大小,我想晒干后也比拳头大,你要不要看看?”

    林强云说:“不必看了,请大叔帮着打理好了。”

    沈念宗见林强云这样说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讲,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

    林强云急忙叫道:“大叔,请先待一会,我还要请教几个问题。”

    沈念宗有点疑惑地坐下:“有什么事,林兄弟尽管问就是,我是知无不言。”

    林强云整理了一下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缓缓说道:“沈大叔,实不相瞒,我在山中的时间久了,多年来与世隔绝。我想知道,如今是什么年代,皇帝是那一位?请大叔指点。”

    沈念宗笑了起来,说:“看你刚才紧张的样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来告诉你,眼下是大宋绍定元年,距建炎南渡至今,已经一百零一年了。今天是三月初五日,当今圣上亲政才只有四年,如今在朝庭中当政的却还是宰相史弥远。我朝与金国前些年一场大战,金狗被我宋军挡在秦岭、淮水以北。天下也太平了四五年,虽说官府赋税日重,我们也还能活得下去。最坏的就是天下各地盗贼如毛,出行极为不便。比如我们汀州,许多人耐不住极重的赋税,只好将所种之田卖与他人。偏偏购置田产的又大多是恶霸之流,他们勾结官府,令得其田产虽去而赋税尚存,其人被栏头(宋时收税的衙役)追扰,有那性子暴躁的,往往杀了栏头差役造反求生呢。”

    “从我识事开始,就经常有广贼、赣盗前来抢掠,各村寨造反的也不时出现,还是不大太平啊。怎么样,还有什么事,你只管问来。”

    林强云尽管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大约的年代,对今天的答案早有心理准备,但心中还是震动不已。强扮笑脸说:“谢谢大叔告诉我这些事,其他没有什么事了。昨天要不是碰到你们,我又要在山里露宿。真是谢谢你们,收留我在这儿住下!”

    沈念宗连忙说:“这个不用谢,出门人那个顶着屋子走路,哪里不会碰到难处?我们都是外来的客(家)人,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林强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沈大叔,我这几年都是在山里帮人做工,对汀州府现在的情况不了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现在外面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沈念宗笑着说:“呵呵,这也难怪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离城这么远,就只有我才会去州治长汀县。一年中也仅去两、三次。还是问到了我才能告诉你,若是问到村中的其他人,大多是和你一样不知道的。”

    “如今,汀州眼见得可以兴旺起来了。数年前赵崇模知本州时奏请,至今年朝庭核准我们汀州可以运销‘潮盐’,水路已可直通广东潮州。广货由鄞江(现福建省西部的汀江)溯流而上,至本县转道赣州(江西赣州),从赣州走水路可运达吉州(江西吉安市)、隆兴府(江西南昌市)、江州(江西九江市)等地。我们汀州的纸、竹木、及内地由赣州运来的绵、麻、布、瓷器等各色货物,从汀州顺江而下运到广东。一年来,汀州境内的人,生活已经好多了,县城内各色货物都能买到。只是我们这些客(家)人,在田里找食还勉强,想赚些钱却是难。近江边的还好些,离江稍远些的,就比如我们村中的人,想赚些钱帮衬度日就太难了。唉!难啊!可日子还得要过,你说是不是。”

    沈念宗说到后来,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林强云被沈念宗的一番话说得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马上跑到没人的地方,狠狠地发泄一番。只是碍于眼前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不能过分显露自己暴躁的性情,只好跟着摇头叹息了几声,抬头看看沈念宗父子说:“大叔,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忙你的事去吧。”

    沈念宗站了起来,说了声:“告辞。”领着沈南松走了。
卷一 第四章
    林强云看着沈念宗父子走出,只是在饭厅里呆坐着。///com///一时间只觉得百感交集,思绪万千,真个是剪不断理还乱。心中大叫:“完了,完了!我走了什么背时运?怎么会来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他除了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外,还担心接下来,在自己身上还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茫无头绪地坐了许久,他铁青着脸走出沈家饭厅,走进昨夜寄宿的房间内,一头扎到地铺上。进房门之前,似乎听到沈南凤在叫,他也懒得理会,像没有听见似的不应不答。

    沈念宗此时正好带着儿子回来,刚走到大门口,看见林强云的样子很可怕,料想林强云一定是有什么不幸的事。对还要呼叫的凤儿摇摇手,老于世故的交代家人:“不要去骚扰林兄弟,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幸的事。”

    林强云在屋内一躲就是一整天,推托说身体不适,午餐、晚饭没有出来,小南松送入房内的饭也原封不动。

    直到了第二天凌晨,林强云才走出房间门,脸上的肌肉强直僵硬。呆呆地站在门前,仰着头,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际。

    天边才显露一点白色,四下里开始出现一片灰蒙蒙的光线,运足目力也仅能模糊地看见二三步内的东西。

    凤儿正和母亲在灶前忙碌着,准备今天一天的饭食,这时走到院子里抱柴草。她看见了林强云,走近前去正要开口招呼,忽然又愣住了。

    天色朦胧中,仅一天一夜的功夫,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神勇无敌的林大哥,似乎变了一个人。原本丰润的脸瘦了一圈,脸色萎顿苍白,胡须似乎长了不少,眼神也暗淡了许多。整个人显得委靡不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

    小丫头迟疑了一下,走近林强云问道:“林大哥,昨天出了什么事?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有什么事说出来就会好受一点的,或者到没人的地方大声地叫出来。对了,不如你到村外走一走吧,过一个时辰再回来吃饭,你说好么?”

    林强云的神色渐渐地缓和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说:“谢谢你凤儿姑娘,我没事。到外面走走,一会儿再回来。”

    林强云迷迷糊糊地走出沈念宗家的大门,过了桥便信步往后谷方向走去。

    环视整个山谷,远处的山脚被一层灰白色的雾气笼罩,周边起伏的山峦也还是黝黑。

    昏暗的天光刚刚能看清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视线不能及远。

    铺在路上卵石缝隙中长出来的、由路边伸到路上的杂草,不时拂过林强云的脚上。才走了数十丈远露水就浸湿了裤脚、鞋子,每走一步都发出一下“叽咕”的响声,好像刚从水中走过一样。

    吹来的晨风湿漉漉、粘糊糊的,似乎那风一吹到脸上,就变成了粘液沾在皮肤上,再也不肯离开。

    就是空气也显得那么糟糕——潮湿而又沉重,吸入、呼出都让人觉得困难。

    所有的这一切全让林强云感到极不舒服,所有的一切全都让林强云感到不满意。

    走过了最后一所房子,路上已经没有卵石,脚下不知何时变成了狭窄得多的小泥路。四周的野草更多,打在脚上的露水,使鞋子和裤管也水淋淋的。

    天,渐渐地明亮了起来。

    雾,渐渐地稀薄了些。

    东边的山头上,显现出淡淡的红色,渐渐地能看清十余丈处的景物。

    脚下的小径岔开了三条,分别通向后谷左、中、右三个方向。

    林强云漫无目的地向左边的小路走去,来到一个小山坑口。

    一股涓涓细流,从坑口左边一堵直立的石壁下流出。十丈宽的谷口长满人高的灌木。山坑左边的石壁越往里越高,石壁顶上长的都是毛竹。

    山坑右边是很陡的山坡,山坡上灌木杂草丛生。

    山坑内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间杂着数十棵马尾松。石壁到山坡脚下最宽处有近十丈,直到深入山坑中二十余丈,山坑中的平地才消失。

    林强云停下脚步,站在小径上四下打量。这时若是有人,从他茫然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只是头在转动,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看见。

    从不远处陡峭山坡的灌木丛中,传出了一只斑鸠“咕谷——咕——咕,咕谷——咕——咕”的鸣叫声。

    斑鸠充满活力的叫声,连续不断地由耳道直入心田,灌输到脑海深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强云的眼睛慢慢地明亮了起来。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听着。

    斑鸠的叫声有规律地响着,虽然并不动听,却显得极富生气。

    也不知呆呆地站了多久,林强云忽然觉得天地明亮起来,四处的景物已经清晰可见。

    天空中红光耀目,把眼前的青草、翠竹、绿树映照得泛出一层淡淡的金红色。

    仿佛能够听见草木生长的刷刷声,间中似乎还夹杂着虫奔蚁走的忙碌脚步声;心中感应到了天下万物生长壮大的勃勃生机。感受到如此的生机,胸臆间逐渐衍生出一股豪壮之情。

    湿透了的鞋子和裤脚凉爽得有点舒服起来,可见沾了露水的鞋裤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清新的风吹在脸上,再没有刚才粘糊糊的感觉,让他觉得好受多了。

    吸入的空气虽然还是那么潮湿,但清新中还带点儿甜甜的树叶花草的香味。

    这一切让林强云舒服得呻吟出声。

    全变了,全都变得美好起来,和刚才走出来时的灰暗阴晦完全不同,就像是突然间一个人由一个污秽的环境中转化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这一刻,林强云的思绪活跃起来:“现在是南宋绍定元年,距宋朝南渡一百零一年。南宋是由那一年开始的呢?好像是……唉,实在是想不起来了,管它呢,反正知道是南宋就行了。今后靠什么生活,我应该怎么办?”

    深思了许久,林强云一拍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天无绝人之路,凭着学会的几种技术,凭着我年轻力壮,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容易么?说不定,还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呢!先找个立脚点站稳脚跟,再打主意。”

    “对,站稳了才能走,走稳了才能跑。先谋生,再寻机会发展。一定能干出一翻事业来的。”想到这儿,他仰天大声吼叫:“老天,既然你叫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是想让我来这里有所作为。我会做出一翻事业来的,等着看好了。”

    经过这数声大叫,林强云觉得**满怀、全身发热,仿佛四下里有股巨大的力量,从脚底、从周围的空气中,不绝如缕地汇入体内,慢慢充满全身。

    几天来在山上奔走的劳累,昨天开始压在胸中的块垒,久积在心中的不平之气,脑海里的阴郁沉闷,这一瞬间全都消散殆尽无影无踪。

    刚从山头上冒出来的太阳,把它暖暖的光线照在身上,不过一会的功夫,林强云的身上就升起了一阵白雾。

    渐渐地,天空中红色的彩霞缓缓地变成了朵朵白云。

    林强云跺了跺站得有些发麻的双腿,转过身迈着轻松的步子走上回村子的小路。

    从最靠后谷的房屋半开的粗制木门中看进去,陈三富、陈归永父子两人在院子中忙碌。

    半亩大的院子里放着三、四根毛竹,陈归永用锯将毛竹截成一尺多长的竹段。三儿则费力地用刀将竹段破成小条。

    三儿一抬头,看见了林强云站在门口,高兴地放下手中的刀,叫道:“林大哥,你好早啊,进来玩一会。”

    陈归永也对林强云笑笑说:“林兄弟,进来坐。等我们把这一根竹做完,带你到我们村的晒谷坪去看大家练武,顺便请你指点一、二。”

    林强云一听练武二字,条件反射似地浑身一颤。

    随即想到,现在并不是要自己去练武,仅仅是只去看看,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不用自己练武,去看别人便大感兴趣,说道:“啊,这里有人练武。可是,归永叔,我不会武啊。”

    陈归永笑着说:“不会武?这怎么可能,那头熊是随便的人能杀死的么?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既然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再多问了。”

    陈归永摇手止住想要开口辩解的林强云,接着说道:“会不会武不要紧,和我们一起去看好了。”

    林强云问道:“能让我开开眼界就行。村中的人都练武么?是不是请了师傅来教?”

    陈归永说:“我们这样小的穷村,哪里有钱请教头啊。只是我们的先人都是练武的,照着祖先传下来的样儿练,大家互相交换着学就是了。来来去去都只有那么几路拳脚、枪棒,也练不出什么好武艺。不过,我们村男女老少都会一点防身的功夫。”

    林强云又问道:“这一带村子里的人都练武么?”

    “不,这一带只有本村的人练武。我们是个小村,人丁少,为了自保而练些功夫。一来可以强身,二来也是自卫所需。你不知道,过去经常有土匪会到各处抢掠。去年,就有一帮土匪想到本村抢劫。幸而他们人数不多,总算被我们打跑。我们村死了三个人,全村的成年男人都带了伤。凤儿的哥哥才十六岁,他和三儿的娘,就是在那一次被土匪用箭射死的。”陈归永说到后来,声音哽咽起来。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林强云歉疚地说。

    陈归永把脸上的泪水一抹,站起身来说道:“这不关你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三儿,我们带林兄弟去晒谷坪,这些活回来再干。”

    三儿答应一声,急匆匆跑进屋,出来时肩上扛着两把红缨枪。

    陈归永父子领着林强云走过三座房屋,转过一个屋角,这座房屋背后有个三四亩大小的场地。场地很平整,用黄泥、碎石夯实,表面上再铺上一层细砂。

    他们来到时,场上十多个人看到陈归永他们,纷纷上前打着招呼。围上来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林强云,都想弄明白,这位并不是很高大的年轻人,怎么会有本事打死那么大的一头熊。

    凤儿也在一角伸展拳脚,听到纷纷扰扰的招呼声,转过头就看见在人丛中的林强云和陈归永父子。兔子似地蹦过来,叫了声:“归永叔,三儿,你们来了。”又转脸对着林强云,说道:“林大哥,你没事吧,来看看我们练得好不好。等一下你可以看到归永叔的‘岳家枪法’了,他是我们村中武艺最好的呢。”

    陈归永呵呵笑道:“丫头,你别吹了,林兄弟什么没有见过,他连那么大的棕熊都能打死,我这点武艺算得了什么。”

    说到林强云打死那头大棕熊,大家都来了兴趣,特别是昨天不在而没有去搬运熊肉的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向三儿询问。

    凤儿趁别人没注意,捉个空拉着林强云走到一边,关心地问道:“林大哥,你好受些了么?有什么事情,能与我说说么?”

    林强云心中暗想,我的事情就是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你这小丫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想是这样想,但也不好负了她的一番好意,笑笑说:“没有什么事情,谢谢你的关心!你看,三儿他们在讲我们昨天遇到棕熊和山都的经历。讲得也太夸张了些吧!哦,正在说你呢。”

    凤儿被林强云这一岔,也把注意力转到那帮人群中去,朝旁边“啐”了一口,就向人群走过去。

    看着众人打逗笑闹,林强云微笑着走向一边,低头沉思起来。

    晒谷场的人丛中,三儿正手舞足蹈地在吹嘘,讲得眉飞色舞:“……我们看到那野人被熊甩出好远,眼见就要没命。林大哥一步就有一丈远,十步冲前了十多丈,嘴里雷鸣般的大喝一声‘杀’!”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插口说:“一步一丈,十步才十丈。怎么会有十多丈,你一定是看错了。”

    三儿急了,说:“我怎么会看错,是十多丈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斥责那年轻人:“根全,别打岔,让三儿说下去。”

    三儿一副大人大量的样子说:“我不和你计较,想听的就不要插嘴。”他喉头鼓动了一下,“咕”地一声吞了下口水,接着说道:“当时我也要冲前去的,但没有林大哥快,凤儿那就更慢了……”

    这话刚巧被跑来的凤儿听到,立时便朝人丛中跑去,大声叫了起来:“死三儿,我不是和你一起跑到的么,怎么比你慢了?你乱说!”

    三儿不想和凤儿争执,连忙说:“是是,是我乱说的。凤儿一点也不比我慢,是和我一起跑到的,可能还比我快了一点点儿,只不过比林大哥慢了一点点。”回头看了凤儿一眼,意思是说,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那叫根全的年轻人打趣地说:“也可能比林大哥快那么一点点儿,这也是有的。”

    凤儿不依不饶地与他们争辩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凤儿拉着沈南松的手走到若有所思的林强云身后,叫道:“林大哥,我们回去吃饭了,爹爹说今天早些吃饭,要去县城呢。”

    三人回到沈家时,沈念宗早等得不耐烦了,见到林强云等人进门,连忙招呼着:“林兄弟快来吃饭,饭后立即动身和我一起去县城。今天我们要把熊掌先卖掉,再放下去就会不新鲜了。”

    进食之间,林强云问道:“大叔,这里到县城有多远?路可好走么?”

    “若是从庵杰村走,出谷口要先往东,到庵杰村后再折向西南。多绕二十多里的路,到县城有七十余里,路大好走些,就是不时会碰上劫路的土匪不太平安。还有一条路出村直往西南,走十多里到龙门银坑,这条路更远,且开头的十多里必须寻路。这次我们不从庵杰村过,也不从银坑走,而是出谷口向南沿溪而下,由小路直赴县城,只有四十多里。不过,有三十多里路是人烟稀少的羊肠小径,不太好走。而且,这条小路基本上没有什么人走动,很可能会有猛兽出没。但我宁肯遇到猛兽也不愿见到土匪,碰到黑心的不但抢劫钱物,弄得不好连命他们也要。”

    沈念宗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过了,你将那兵器带上便不怕,是么?如果实在没有把握,我们也只好多走些路,从庵杰村绕着走就是。我们若是走小路现在就动身的话,今天午时前后便可到县城,进城后还可以办好我们要办的事,明天就能早些回家。你看如何?”

    林强云听得沈念宗发问,极为自信地回答道:“我是走大路、小路都一样,只要走近路就好。依大叔的主意,我们走小路好了。猛兽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凭我手中的兵器,只要不是数量很多的大狼群,小心谨慎些儿就没事。就是来上三、两头猛兽,只要发现了,谅它们也不能伤害到我们,大叔放心好了。饭后就走么?”

    凤儿在门外听了多时,此刻走进来说:“爹啊,这回带我去好么?你以前说过要带我去县城的,一直都没有去成。这次可要带我去了。爹呀,你说好不好么!”

    沈南松也叫了起来:“是啊,爹爹说过的话总不算数,以前你也讲过要带我去县城的,到现在都好多年了,也还没有带我去过。”

    沈南松的母亲手上拿着一叠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衫,这时正走进饭厅,听了儿子的话,把脸一沉,叱道:“南松,不得对你爹爹无礼,在客人面前也这样放肆。要去县城也可以,等你长大些再去。”

    沈念宗连忙为儿子说情:“好了,好了!你也不要骂他。我是答应过带他们去县城的,不过南松以后再去,今天我先带凤儿去好了。”

    正说间,三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喘着气说:“我也跟叔一起去县城,来回挑东西的事我包了。这是爹告诉我叫我跟去的,可没有瞒着我爹。”

    沈念宗笑了起来:“没人说你是瞒着你爹的,就一起去好了。”

    沈念宗转而指着凤儿母亲手上的衣服,对林强云说:“林兄弟,这是凤儿她哥的衣服,你先赶紧去换上,我们立刻就走,早一点赶到县城好办事。”

    天,阴沉沉的,早晨时的满天红霞,到这时变成了一天浓厚沉重的乌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起大雨来。

    长得密实些的树林中时显得阴森森地,只有走到竹林中时,光线才稍微好一点。路上和路边的野草经常密得似乎要拌住人的脚,拉扯着沾满了露水的裤脚、鞋子,让人走得磕磕拌拌。

    小径从树林、竹林间曲折伸展,一行四人各带着一只装在苎麻囊袋内用油纸包着的熊掌,在小径上埋头急走。

    三儿一手拿着根竹枝,打着路边的杂草领先前行。他说这是已经养成了的习惯,也是在山路上行走的不成文规矩,这叫打草惊蛇,并且也可以多扫掉些露水,省得脚上的草鞋被泡软了破得太快。

    凤儿柱根木棒,紧随其后。

    林强云头上戴了顶折成方形用线草草缝成的帽子,穿着稍显紧了些儿的长衫,甩着宽大得能遮住手掌的衣袖走在最后。左腰部鼓鼓的,右腰挂一个苎麻囊袋,斜挎黄包外,还背着那支双管猎枪。这副长衫背铳、斜挎军用包,腰间还吊着一个囊袋的打扮。使他觉得自己的样子真是不伦不类,十分好笑。

    这一路行来,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去长汀县城的关系,凤儿的兴致极好,口中不停地哼着山歌,还不时地放声高唱。

    林强云一路听着沈念宗讲解横坑村的情况,也一边打听各种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他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时代的情况,以便考虑自己的前途,决定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林强云问道:“沈大叔,横坑村附近有打铁的么?”

    “我们这一带都是小村,最大的村子就是庵杰村了,也仅有三十多户人家,哪里会有铁匠铺啊。这一带数十里方圆的人要想买铁器,都要到县城去。就是在县城,也只有五家铁匠铺,打制的铁器也不是很好,仅能勉强使用。再说了,好的铁器我们种田人也买不起。”沈念宗显得有些无奈。

    林强云若有所思地问道:“前天,我看三儿和凤儿用的箭上,装着骨和石头做的箭头,现时的铁器这样少?还有,你们用的刀也太差了,连割肉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你们就没有更好一点的刀了么?”

    沈念宗说:“林兄弟,现在的铁器倒是不少,要什么样的好铁器都有。但你不知道啊,我们穷人除了一定要用的,哪里买得起好的铁器呢。就比如刀吧,买一把我们现在所用这样的刀,就要二百五十多文钱,折成会子要一贯多呢。再好些的价钱就更高。当然,再好的刀也不能和你的那把宝刀相比。现在还有人比我们还不如,用的刀是使了数代人的,连菜都切不动呢。”

    林强云试探着问:“照你这么说来,铁都这样缺,钢就更少了,难怪你们的刀这么差,原来都是没有加钢打的。沈大叔,我们在村里开一个打铁铺可以么?如果行得通,要怎么办呢?”

    沈念宗奇道:“钢?我不懂,只从书上看到过‘百炼成钢’这句话。打铁铺?村里如果有个打铁铺,那真是太好了,这附近几个村的人们要用铁器也不用走数十里地到县城去买了。可是,我们村有人会做木匠、石匠、泥瓦匠,就是没有人会铁匠手艺。再说,会打铁的人哪里肯来我们这样穷的小村子里开铁铺呢?”

    林强云笑着说:“大叔,你眼前就有一个铁匠。可以这样说,我是当今世上最好的铁匠呢?你信不信?我可以炼出好钢,可以打制各种铁器,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我就可以打制出像我那把一样好的刀来。”

    “真的?!”沈念宗突然止住脚步,一脸惊喜地回头问。

    “真的!决无虚言。”林强云斩钉截铁地回答。

    沈念宗思索着说:“好!林兄弟,我告诉你,在我们村开打铁铺不但行得通,还十分需要。就是需要办什么关防之类的,我会负责去办。只要你能打制出我们需要的铁器来就行。”

    前面,三儿和凤儿已经走出了很远,这时发现两人落在后面数十丈,

    凤儿扬声大叫:“爹、林大哥,你们走快点呀,干嘛这样慢吞吞的。”

    两人加快脚步赶了上去,沈念宗笑嘻嘻地说:“三儿、凤儿,你们知道吗,我刚和林兄弟讲好了,他要在我们村中长住。要在村中开一间铁匠铺哪!以后我们这一带的人用铁器再也不用到县城这么远的地方了。”

    凤儿喜孜孜的问道:“林大哥,是真的吗?”

    林强云笑着点点头:“是真的。”

    凤儿天真地说:“那太好罗!林大哥,以后你就可以把家里的人,全都接来我们横坑村来住了,是不是?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爹妈肯不肯来?你有兄弟姐妹么?请他们一起来,到我们横坑村落户好不好?我们横坑可大了,再多几十人也住得下,你还有其他亲人也叫他们来村里落户,好不好啊。”

    凤儿一口气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串、问了一大串,爆竹似地没有停顿,间中气也不喘一口。

    沈念宗笑骂道:“傻丫头,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山村,你林大哥是莲城县住的,也不知道他时间长了能不能住得惯。”

    林强云心中想起家中的父母弟妹,他们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心中酸楚,脸色暗淡了下来,神情显得很是落寞。

    沈念宗以为自己这样说林强云不高兴了,朝正要开口的凤儿使了个眼色,回头说道:“林兄弟莫怪,我这是实话直说。凤儿年少不懂事,说得不好还请见谅才是。”

    林强云苦笑了声:“大叔和凤儿都没有说错什么,就是说了什么无心的话,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说实在的,我家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就剩下我光杆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哪里安家,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沈念宗这才心下稍安,暗道,原来他是因为听了凤儿的话后感怀身世,才显得闷闷不乐。连忙安慰他说:“林兄弟,若是这样,你就先在在我们村中安定下来,住在我家好了。这样,今后也好有个照应。还有什么事,将来再说不迟。你看行么?”

    林强云连忙抱拳躬身施礼,说:“那真是太好了,我几年来在各处为人做工,随处漂泊的日子也过厌了。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安定下来!”

    凤儿拍着手跳了起来:“好啊!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了。爹呀,林大哥住在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还叫他兄弟么?”

    沈念宗笑着说:“对,既然凤儿叫你大哥,恕我托大,就叫你强云吧。”

    林强云:“这样最好。”

    三儿也是觉得高兴,口中“嘿嘿”地笑着,心里打算:只要林大哥肯在村里住下来,以后我就可以跟着他,能学会好多本事了。

    走了差不多三十里路,沈念宗估算天色已近申时,四人在路边不远的一处石壁底下坐着进食。林强云只三数口,就将席草编织的小饭袋内的饭团吃完。

    他正准备将席草饭袋放入挎包里时,忽然听到远处有小猪的叫声。

    林强云对众人摆了摆手,竖起食指立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在他们的注视下轻轻地取过靠在石壁上的火铳,扳开扣环的钩子将枪管前端压下,从挎包中取出两个红色铜壳软蜡封的子弹塞入枪筒中,抹开被挤出的碎蜡,伸手一托枪管前部,“达”地一声扣牢了。然后“咔咔”两声用右手拇指按下击锤,再反复察看了一遍,对三人轻声说道:“前面不远有野猪声叫。你们不要出声,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打一头野猪回来。”

    凤儿不依地小声说:“我也要去,不然我就大声叫。”

    林强云苦笑着小声道:“好,好。你们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不要走得太近,更不要弄出声音来。不然,连野猪毛都摸不到。”

    凤儿高兴地点点头,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远远地跟着,不会碍事的。”

    林强云提着铳,悄悄地顺着石壁根部朝小猪叫声传来处潜行过去,走了十多近二十丈,野猪的哼哼声已经清晰入耳。声音嘈杂散乱,估计是一群野猪。

    从枝叶缝隙中探看出去,十多丈远处的一片竹林边上,三头大野猪带着十多头小猪分为三处,用那长长的猪嘴在地上拱着,不时拱出一根竹笋来。围在大野猪旁边的小野猪一见竹笋便蜂拥而上,争相抢食。

    林强云小心翼翼地将火铳朝枝叶间伸出,准备打那最近的一头大野猪。这头野猪虽说不是三头大野猪中最大的,但它距离最近,只有十二、三丈远,从自己的位置打过去刚好能轻松地击中它的前胛。只要打中了前胛,这头野猪即使一时不死,它也跑不动了。

    正当林强云调整好呼吸,慢慢把头靠到枪柄上准备瞄准时,天上落下一滴水珠掉在他的手背上。立时,手背上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林强云猛一抬头,看清了上面的情况,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自祷告:“老天爷保佑,凤儿他们千万要慢一点过来,最好是不要过来。”

    这是一处向内凹入的石壁,林强云正位于石壁的凹陷内。在他的头顶上一丈多不足二丈高的石壁顶,不知什么时候一头老虎伸长脖子,将那比面盆还大的虎头探出石壁外。这畜牲张着大口,跃跃欲试地紧盯着那群拱挖竹笋的野猪,似乎想到了那些野猪已经成了它口中的美味,它那虎头左摇右晃,鼻孔轻轻地喷气,口水成串地朝下滴落。

    林强云更加小心地将火铳缓慢收回,一点、一点地将铳口朝上抬起,心中大叫:“老天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好了,谢天谢地。”

    正当他将枪托靠在肩上瞄向虎头时,石壁上虎啸声震天而起,一条黄黑相间的身影已经扑出了石壁三、四尺。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传来了枝叶拔动声。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林强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把枪口朝前跟着那条身影移动,并果断地扣下了一个扳机。

    随着“轰”地一声响,一条黄黑相间的庞大身影,从林强云的头上飞掠而过,直朝十多丈外的野猪群猛扑过去。

    那些正在忙着拱泥、争吃竹笋的大、小野猪听到虎啸、枪击的响声,一齐警惕地抬起头来。震天响的虎吼声即时就使野猪群起了一阵骚乱:三头大的野猪开始转着圈四处探看,十多头小野猪则四散奔逃。有三头小野猪吓得糊涂了,昏头转向地竟然朝石壁方向狂冲过来。

    黄黑相间的身影在三丈多处落地,正是那头老虎。只见它一双前爪才着地,将那巨头一探,血盆大口一张就咬住一头小野猪,钢鞭似的尾巴把灌木扫得枝叶横飞。

    好家伙,老虎将头一甩,将咬在嘴里还在尖叫未死的小野猪摔出四、五尺,朝数丈外的一头大野猪猛扑过去。

    一时之间,将死小野猪的哼哼声,大野猪拼命挣扎的剌耳尖叫声,野猪们逃走时的折枝断叶声,老虎撕咬声以及它从鼻中喷出的低沉呼呼声,交织纠缠在一起汇入林强云等人的耳中。

    不久,碰断枝叶的声音消失,哼哼声也逐渐沉默了下来,只有那头大野猪垂死的尖叫声还时断时续地响上一、两声。而且,那野猪的尖叫声也渐渐地越来越小,叫声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后,尖叫声就再也没有响起过。

    林强云在老虎扑向大野猪的时候,趁着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飞快地将弹壳拉出放入包内,又取出一颗子弹装入铳中。然后始终将火铳架在身前的树枝上,全神贯注地瞄准十多丈外的老虎,并将老虎撕咬扑杀野猪的过程全都看在眼里。

    被老虎咬着脖子的大野猪不再有动静,卧在地上紧紧咬着野猪脖子的老虎,也慢慢地将嘴松开,挣扎着想要撑起身躯。但老虎的身体刚抬起了一点,便无力地向下一落,依旧搭在野猪的脖子上,那虎头也向侧边偏去。慢慢地,干脆就一下子朝一旁的地上扎了下去。

    林强云在老虎撑起身体要站起来时,几乎就要忍不住朝虎头击发了,幸亏老虎没有起得来。

    现在,看那老虎的肚子还一起一伏的抖动,没有再进一步行动挣扎,安心了不少。但他还是不敢稍有懈怠。过了一会,老虎的身体再也不动了,无声无息地卧在野猪旁边。

    许久,又过了许久,林强云吐出一口憋久了的长气,把枪托顶在右肩上瞄着虎头向外走。

    在他身后一丈五六,凤儿、三儿和沈念宗三人,看见林强云走出去,脸色煞白地互相看了一眼,也是小心翼翼地相跟着走过来。

    用脚拨了拨已死的小猪,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三人,说道:“你们不要跟得太近了,最好是留在那里不要跟来,以防万一。等我检查过老虎确是死了,你们再过来也不迟。”

    绕到大野猪的旁边,林强云隔着死猪用火铳的枪管顶着老虎的头捅了两下,那老虎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老虎的确是死得透了。

    林强云头也不回,警惕地注视着死虎,只是朝三人站立的方向招了下手。只听凤儿和三儿齐声欢呼,呼拉拉地跑了过来。

    林强云将猎枪交到三儿手中,从挎包内取出匕首,走到老虎身边,学着武松打虎的姿势,将左手抓住虎头上的皮,用力地把虎头提起来朝地上墩了两下,那老虎动也不动。林强云这才放下心来,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卷一 第五章
    沈念宗心有余悸地走到林强云身边,看看坐在地上发呆的林强云,又看看死去的野猪和老虎,不无感慨地说:“畜牲就是畜牲,无论是多么凶的猛兽,就连百兽之王老虎都是一样。///com///这畜牲被你的火铳打中,以为是这些野猪用什么奇怪的方法伤害了它,将野猪恨之入骨,临死都要咬死野猪报仇。这倒好,大大地便宜了我们,不但打了一头大老虎,而且还额外地多得了一大一小两头野猪。”

    沈念宗环视了三儿和凤儿一眼,为难地道:“这一虎两猪,大约总有好几百斤吧,我们就这四个人,可怎么把它们弄到还有十多里路的县城去呢?”

    “是啊,这可怎么办?”林强云愁眉苦脸地说:“能不能请些人来帮我们抬去?”

    沈念宗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对了,在这里下山去约两里地,有个叫黄坊坂的村子,我和三儿去请人来抬。强云,看来仅这头老虎就不下三百斤重,二头野猪估算着也有一百多二百斤。要请人的话,需要请十多二十个人来,你看如何?”

    林强云喜出望外,说:“我正发愁怎样处理这些野兽呢,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那么,大叔你和三儿快去快回,省得我和凤儿等得心焦。”

    沈念宗道:“我去请人,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你们安心等我就是。三儿,我们快些走。”

    林强云待沈念宗和三儿走了,把猎枪内的子弹退出放回包内,无聊地四处察看了一遍。走回老虎旁边时,这才想起要仔细地检查一下老虎的伤。他一时还不明白,那一枪到底打在老虎的那个部位,他要搞清楚这枪打出去,自制子弹的钢弹头,会对老虎造成怎么样的伤害。

    林强云把手中的铳递给凤儿,俯身拉扯死虎的前肢,将它翻成肚朝天。这才看清子弹打在老虎的肚子上,位于肋骨下方的柔软部位,伤口不到小指大。心想:“大约是子弹从肚子打进去,穿到胸部,或者是打到它的心脏也说不定呢。它的内脏被弹头打进去,肯定是内部出血出得一团糟。难怪它只咬死一头野猪,就没有力气报仇了。看来以前自己做出带尾翼的弹头还是很好用的,虽然和普通的子弹头比长了许多。”

    凤儿把铳扛在肩上,静静地看着林强云翻动虎尸。见他对着死虎看一回,叉开手在虎尸上量一次,再低头沉思,想来他是在研究些什么。

    凤儿不敢问,也不想问,她对死了的老虎根本就不感兴趣。她只是觉得,只要这样看着林大哥就很高兴了,无论他做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林强云这时忽然童心大起,叫道:“凤儿,这老虎倒在地上,看来也不见得如何吓人。我们将它摆成坐着的样子,不知会是怎么样儿。来,帮帮我。”

    凤儿一听也觉得有趣,忙把铳放到地上走前来帮忙。

    林强云双手抄起虎头放到肩上,奋力将死虎抱起。凤儿则在另一边抓紧老虎的背皮用力地拉。这时,他们似乎听到有人声,停下手来细听,除了风吹枝叶的声音外,却又是毫无动静。

    林强云喃喃道:“会不会是我闹耳听错了?我前的耳朵以前没有毛病的呀。不管他,做我的事要紧。”随即就又全神贯注地恢复他们的工作。

    两人费了好大的劲,好不容易才合力将那死虎搬弄成坐姿。然后,两人又将野猪拖到死虎面前,将一只虎爪搬到野猪的身上。

    林强云摆布好了,退开几步,仔细打量了几眼,又走过去,把快要僵硬的虎头用力抬起,并把老虎微开的嘴巴掰开,停了一会后,松开手也没有变形。大功告成!

    这个造型从稍远些看过去,活像是一头老虎在捕杀了一头野猪后,仰天高啸的样子。

    林强云拍拍手走到十多步外,看着这造型,满意地说:“这可是真正的标本,可惜我不会画,不然将这情景画下来,会是多么好的一副‘猎猪虎啸图’啊!呵呵!走啊,凤儿我们走远些休息。等一会儿看看你爹和三儿请来的人,见到这头老虎时是个什么模样。”

    林强云和凤儿在全神贯注地在摆弄这艺术造型开始,到他们远处坐下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吓跑了两拨人了。害得沈念宗和三儿费了好多口舌,才把吓跑的人哄回头。

    黄山坂,这个建在山阳的村子并不大,也不过有二十余户人家。这是个单姓村,全村的人都姓黄。

    今天,村里的一帮年轻人正聚在一起,商量着等插完早谷的秧后,要上山打那咬死村中许多猪牛的老虎。

    一个叫六癞子的瘦小年轻人挥动干瘪的右臂大声说:“大家带齐了刀枪、弓箭上山去,我们有六、七个人呢。我就不信,六七个人还打不死它。”

    另一个叫全福的青年,平时就看不惯六癞子喜欢吹牛又胆小如鼠的鬼样子,经常没事找事地和他抬杠。这时拖长了声音道:“我可是怕得紧,老虎是那么好打的么?两个多月来,连牛都被咬死了二头;猪呢,除了被拖走三头外,还被咬死四头。其他的鸡呀、鸭呀就更不用说了。六癞子呀,好像你家百多斤重的大肥猪,就是第一个被老虎拖走的吧?好像你家的鸡也被叼走五、六只吧?怎么到直如今才想到上山打虎啊?”

    六癞子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涨红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是等七叔公呢,只要七叔公发话,他肯带我们上山,我才不怕呢。七叔公,你就说话吧。”六癞子向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求援。

    七叔公叫根宝,因为他辈份最高,又排行第七,平时主意最多,而且能打肯拼。村里的年轻人都以他为头,他说的话,比这些年轻人的父母更为有效。这时听了他们的争吵,宽容地笑了笑,说:“你们都不要争了,打虎呢,凭我们这些人是打不成的。别说我们只有这六七个人,没有真本事的话,再多十六七个人也还是不行。”

    全福问道:“七叔公,那我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根宝瞄了六癞子一眼,大有深意地反问道:“那你说,不这样算了,我们又能怎么样?打虎嘛,嘴上说说可以,谁又有那么大的本事,真敢上山去。说不定走到山上见着老虎时,不但不敢去打它,吓都被它吓死了。我想啊,就是不被老虎吓死,能够在老虎面前能逃得动的,也算是有本事的人了。”

    六癞子被根宝的那一眼看得及不舒服,似乎察觉了这话说的就是自己,不服地说:“七叔公,你也太小看人了。虽说老虎我不一定敢去打它,但逃走么,我是肯定能逃得走的。不信,等着看好了。”

    正在这伙人七嘴八舌地争闹不休,根宝的父亲黄生财带着沈念宗和三儿走了过来,大声叫道:“你们别吵了,那祸害我们村的老虎已经被人打死了。现在大家回家取了竹杠、绳索,一起去帮忙。将打死的老虎抬到县城去,为那位打虎英雄请赏。”

    根宝一听这话,心道正说打虎呢,这老虎就被打死了,天意啊!不及多想呼地一下跳了起来,脱口就问:“爹,那老虎是在什么地方打死的?那一位是打虎英雄?”

    “听这位沈先生说,打死老虎的人是他侄儿,姓林。死老虎在西山去横坑的小道上,离这里不到两里地。你们快回去把家里有力气的人都叫上,除了老虎外,还有两头野猪呢。”黄生财大声吩咐说。

    这伙年轻人“哄”地一声四散跑走,黄生财摇摇头说:“我们村里的这些年轻人,天天叫嚷着要去打老虎,可没一个有那本事。”

    沈念宗笑着说:“黄老兄,也不要太苛求他们了。没有真本领的上了山,说不定还会出大乱子呢,要是伤了人,或者出了人命,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黄生财满心欢喜地说:“那倒也是,真要伤了人或是出了人命,我这身为户长的人就惨了,那还不给苦主家的人撕了,最少也要到县衙去挨上一二十下板子吧。总算还好,这头搅扰本村的畜牲被你侄儿打死,为附近的村子除了一大祸害。沈先生,我们一边走罢。”

    村子里的青壮年男人,连那六、七个年轻人,总共还有十多个在家。听得老虎被打死的消息,纷纷扛了竹杠,带了绳索朝村西走去。

    这些人急匆匆地很快赶上了沈念宗他们三个人,问清了具体地点后,六癞子和另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仗着身轻腿快,远远地跑到众人的前面。

    六癞子对那少年说:“我们跑快些,也许到那里时老虎还没有死透,我们也打它两杠子出出气。”

    少年问道:“六哥,没死的老虎你敢去打?小心它爬起来发威,被它咬上一口或是抓上一把,不死也半条命了,那可不是玩的。”

    六癞子猛地刹住脚步,回身斗鸡似地伸长细小的脖子,怒目瞪着少年喝道:“你敢看不起我,到那里时你只管远远地跟在后面,我就打它两杠子给你见识一下。”

    少年陪着笑脸说:“好好,六哥神勇无敌。我就远远地看六哥大发神威,打那死老虎两杠子,见识六哥的威风。”

    六癞子“哼哼”两声,还待要再发威,一抬头看到村中的人相距不远,气呼呼地转身急步奔去,大声说:“好,有种的就跟着来。”

    少年人在六癞子后面十多步外跟着,不久之后,眼尖的他停下脚步不肯再进,大声叫了起来:“六哥,前面就是石壁了,你可要小心,我就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

    六癞子“啐”了一口,低声骂:“胆小鬼!”也不答话,只顾朝石壁冲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林强云开枪的位置,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

    他壮着胆把头探出去一看,正好见到林强云扛着虎头的情景。在六癞子眼中看到的:不远处有头数百斤的大老虎,眼睛瞪得大大地看往这边,正把一个人咬在口中,正欲将整个人吞下肚去。那人的头和大半个胸部在虎口内,却是还没有死透,环抱老虎的脖子,双腿乱蹬极像临死前的抽搐。

    六癞子惊得魂飞天外,脱口叫道:“妈”那个“呀”字还未出口,他突然警觉地伸手捂住嘴,硬生生地将那个“呀”字吞了回去。他自觉声音大得足以惊天动地,实际上却是声如蚊蚋。

    他也不想想,才听到有人语声,若是老虎正在吃人,哪还有人留在现场从容地说话?

    危急关头,却还算好,没忘了要摒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竹杠和绳索,颤抖着悄悄地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跌跌撞撞地逃到少年人身边,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扒在地上,六癞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快扶……扶我起来……逃命……老虎将那人连头带胸吞下去。我刚才被它看见,马上要来吃我……”

    那少年原就比他更为胆小,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六癞子一道先来的。不过听说老虎已经被人打死,后面又有十多个壮汉跟着,仗着有那么多人撑腰,才壮着胆跟六癞子上山,其实心里害怕之极。所以一看到这堵石壁,就无论如何再也不肯踏前半步。

    他远远看到六癞子连滚带爬地逃了过来,心知一定是有危险,再看清六癞子的脸色青中夹白,满头大汗的样儿。早已心慌意乱,强自镇定地摆出一副面朝山下,随时准备起跑的架势。扭回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六癞子,一有不对就赶紧拔腿逃命,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姿势别扭得难受。此时只听到六癞子的话中有“逃命”两个字,其他说些什么也顾不得听,转过头撒腿就跑。

    那六癞子本来就吓得身酥腿软,挣扎着勉强逃到这儿,原想多个人好壮壮胆子,或者叫他扶持自己一起逃命。不料,自己连话都还没有说完,那小子就逃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就到数丈外。哪里还能指望他来给自己帮忙、壮胆。

    六癞子泪汪汪地看着他越逃越远,而自己却是全身发软外加腿肚子抽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不要说是跑了,就连站起来也无法办到。他带着哭音凄惨地呼叫:“等等我,等等我啊……”

    少年耳中听到六癞子凄厉的惨叫声,以为老虎已经追到六癞子,心中估计这下六癞定是凶多吉少。逃命要紧,那里还敢停下脚步,越发头也不回地死命狂奔,速度打破他自己有史以来的纪录。就这样的速度,他还嫌逃得不够快呢。

    六癞子看着少年越跑越远,身影越来越小,双手撑不住上身的重量,整个人瘫软在地。他恨恨地用头撞向地面,好恨啊,恨那小鬼头只顾逃命,丢下自己不管。他好恨,他恨天老爷不长眼,别人能逃而自己却不能动。他恨,他恨地上为什么不多长些草,这些草为什么不长得高些,最好是长到自己倒下就能盖住全身。他好恨,他恨……啊,反正在这一刻,全天下的什么都是他仇恨的对象。

    恨归恨,尽管恨得咬牙切齿,但小命还是最最要紧的。在这浑身无力腿抽筋的情况下,想起来跑那是指望不上了,就算能站起身那也要能跑得动啊。幸好双手还有些微力气,他拼老命抓住一把能够得上的草,借着拉扯那把草的力量奋力地朝路边的草丛爬去。他要离开小路远些,离小路越远,被走在路上的老虎发现的可能性越小。他要找丛大些的草,那草越大越能把自己全身都遮盖住。只要尽快钻进一个这样的草丛中,被老虎发现吃下肚的可能性就可以减少到最低的程度。

    各路神仙保佑这头老虎闹肚子,不想吃太多的食物。

    希望老天爷保佑,这头老虎眼睛有毛病,只能看到远处的别人,看不到躲在眼前草丛中的自己。不过当务之急是先钻进一个这样的草丛,把自己藏起来再好好地求老天爷不迟。

    心中默念全部能想到的所有神祗,祈求他们保佑自己……

    根宝带着几个腿快的年轻人走在最前面,说说笑笑地走了里多路,迎着逃下来的那个少年人。

    根宝一把扶住站立不稳的少年,帮着揉动他的胸口问道:“土根,怎么你一个人跑下来了,六癞子呢,他去哪里了?”

    好一会儿,土根回过气来,说:“是六哥叫我逃命的。本来他也在后面跑的,我只听到他的叫声,喊得好吓人哟!他可能是被老虎追上了,我没有看见,也不敢回头去看,到底如何不知道。”

    根宝一听,觉得有点不妙,对众人说:“你们在后面跟着,不要走得太近,看见不对劲就赶紧往回跑,千万不要管我。听清楚了么?”

    根宝肩上扛的竹杠交给全福,全身的肌肉紧绷,快步朝山上走去。一直走到石壁下,也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他小心地按三儿所说的方向,悄悄沿石壁根部走,前行不远就看到六癞子丢在地上的竹杠和绳索。

    透过枝叶间隙看出去,只见十多丈外的竹林边,有头数百斤重的巨虎坐在地上,一只右前爪按在一头约有百多斤重的野猪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作仰首长啸状,似乎因为猎获了野猪高兴得冲老天爷发威呢。

    根宝倒是能沉得住气,一手按住“碰碰”乱跳的胸膛,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分开挡路的枝叶,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慢慢地蹲低身子朝外潜行。

    他退到石壁边上才松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唇上,对站在三丈外畏缩不前的众人挥着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赶紧向后。

    根宝跟着这些年轻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十多丈后,把手一挥小声喝道:“听着,大家不要慌乱,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声音,相跟着快跑!”

    众人一听根宝下令,撒开脚丫子顺樵径飞奔而下。

    二三十丈外向上走着的沈念宗、三儿和黄生财等人,看见这五六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狂奔而至,不由心中奇怪。三儿双手伸张拦住他们,问道:“出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你们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

    跑在最后面的根宝分开众人,走到黄生财面前说:“爹,那老虎可大得紧,它根本就没有被打死,正在吃野猪呢。”

    黄生财一脸迷惑地看着沈念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儿抢过话头说:“这位大哥,你一定是看错了。死了的老虎还会吃野猪,真是笑死人了。那你有没有看见我林大哥和凤儿?总不会林大哥也被老虎吃了吧?”

    根宝听三儿的话语中明显是不相信自己,不满的说:“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看错。人我倒没有看见,就连先前跑上去的六癞子也不见了,只有他带去的竹杠和绳索丢在地上。但我确实是看到一头大老虎坐在地上,并且它还将一只爪子按在野猪身上,正准备要大吃一顿呢。”

    沈念宗奇道:“有这样的事?我那侄儿可是已经检查过,那头老虎确确实实是死得透了的。这样好了,你们在后面慢慢走来,我们先去看一看。搞清楚了怎么回事,再回头叫你们过去。如何?”

    黄生财说:“那好,你们两人先去看,我们这些人慢慢过来就是。”

    根宝说没有见着林大哥和凤儿的话让三儿很是担心,急着想快些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先跑了上去。沈念宗则还是老样子,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从容而行。

    三儿跑到石壁边,就急忙高声叫了起来:“林大哥,凤儿!林大哥,凤儿!”

    才叫了两声,那边响起凤儿的声音:“死三儿,鬼叫什么,人请来没有?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三儿听到凤儿的声音,高兴地问道:“怎么只听到你一个人的声音,林大哥呢?”

    林强云扬声说:“我和凤儿在一起,你带人快过这边来吧。”

    三儿顾不得被枝叶打得生痛,一直跑到死老虎之处定睛一看,突然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凤儿和林强云看三儿笑得脸红耳赤,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弄得浑身满是草屑碎泥。林强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怕三儿出事,连忙走过去将三儿扶起。

    这时,沈念宗也走到了,看清了老虎僵硬的坐姿。实在也是忍耐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沈念宗才强忍住笑意说:“难怪他们吓成那样,你们把这死老虎摆成这个架式,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还真会被你吓一大跳。好了,三儿、凤儿和我一起去,把我们请来的人带到这里。”

    林强云这才知道,已经有人来过又被吓走了,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来人逃走时所发出的。不禁和凤儿面面相觑,相对苦笑。

    沈念宗带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人走林强云面前,说道:“强云,下面村子里的人听说你将老虎打死了,都高兴得很。他们村里的猪、牛都被这畜牲咬死了不少。前些日子报到衙门,只由知州林大人出了个告示说:‘有人能将老虎除去者,除奖给二百贯的花红外,还要上表朝庭请赏’呢。所以,我一说起要请人来帮忙抬这打死的老虎,村子里年轻力壮的都来了。这位就是下面村子的户长黄生财。黄户长,这位就是我侄儿林强云,打死老虎的就是他。你们多多亲近。”

    林强云抱拳说道:“黄户长,你好!劳动你们来帮忙,实在是太感谢了。”

    黄生财拱手还礼,口中说:“林公子太客气了,实在不敢当这‘感谢’二字。这畜牲祸害我们村好几个月了,我们正发愁没法除去它呢。这下可好了,林公子将它杀了,保得我们村子平安,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

    黄生财忽然想起六癞子,便又问道:“林公子,刚才你可曾看见一个二十来岁,头上长了癞痢的瘦小年轻人。他比我们先上山来,但到现在还不见他的人影。”

    林强云想了想说:“人我是没有看到,不过,刚才我在检查这头死虎时,似乎听到有动静。却只响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声息,可能是被老虎吓着了,我们大家分头找找。”

    站在他们旁边的根宝,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林强云,心中对他极为佩服,心想:“这位林公子的年纪比我还轻,虽说满脸的胡须,但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看他的样子与一般人无异,也不见得如何高大威猛,却能将这么大的一头老虎打死。想来他必有过人之处。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地结识,与他交个朋友。”

    正当根宝思量要如何与林强云结交的时候,黄生财转过头问他:“根宝,刚才土根是怎么说的,你讲一遍给林公子听听。”

    听完根宝述说的情况后,林强云道:“看来,那位兄弟是在石壁外失踪的。这样吧,大家就从石壁下开始,以下山的路为中轴,各向路两边二十丈左右,排着横队朝下寻找。我想他肯定不会走远,一定还在这一带。”

    根宝朝父亲看去,黄生财对他点点头说:“你去叫大家照林公子说的方法找,有这么多人不怕找他不到。”

    林强云也招手叫来凤儿和三儿,说:“我们也一起去,帮着找人。”

    连林强云、沈念宗他们四个人算上,人数已有二十二个,大家在石壁下排成一线,开始向下山的方向搜去。

    才走了不到十丈,小径右侧的全福大叫:“在这里了,大家快来。”

    根宝走在路左,听到全福的叫声,飞奔赶到。

    他看见全福和另几个年轻人都站在一旁,脸色奇怪地盯着一丛茅草。

    认真看时,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那六癞子藏身在路边二丈余处,只见他跪伏在地将头钻在一窝茅草根部,除了那个癞痢头外,整个身体暴露在草丛外面,瘦削的屁股撅得高高地,浑身颤抖得连带那三尺多高的茅草也在抖个不停。

    根宝没好气地走过去,伸手大力朝那高耸着的屁股一拍,刚要开口。却不料六癞子一只脚朝后乱踢,并高声惨叫起来:“妈呀!救命啊……”声音尖锐凄厉,似乎受到了极为严重的伤害,令人听了浑身都暴起鸡皮疙瘩。

    根宝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再次用力朝那屁股上打去,喝道:“起来,就你这样儿,还成天叫喊着要上山打虎?”

    六癞子的惨声并没有停止,只是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小,向后踢动的脚也越踢越慢。

    林强云一看这情形,立时想到课本上《范进中举》这篇课文,心知再不将这人弄醒,势必会出大问题。连忙过去拉住根宝,说道:“这位大哥,让我来。”

    林强云俯身一把抓紧六癞子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对根宝喝道:“大哥,扶着他。”

    旁观的众人看那六癞子筛糠似地颤抖,头朝下无力地搭拉着,脸色煞白隐带青气,头发被汗水湿透,呼吸短促,大张着的嘴中哈啦子成一线地向下掉,双眼死死地闭着。

    根宝见六癞子这副形象,也知道他有些不妙,连忙抢上一把将六癞子拦腰抱着。

    林强云想起《范进中举》里的描述,按课文中所讲的样子左手揪住六癞子的头发,把六癞子的脑袋朝上一提,右手一抡,左右开弓连打了他两个耳光。

    被这两耳光一打,六癞子眼鼻中泪涕齐下,嘴唇哆嗦着抖动了几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脸色也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两边面颊上渐渐地浮出两个鲜红的掌印。

    林强云松了口气,说:“好了,魂魄归窍,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事。黄户长是不是先叫两个人把这位大哥抬回去,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不过,以后不能让他再受到惊吓了。不然,他可能会变成白痴的。”

    口中说着话,心里却在偷笑着想:好在自己不是杀猪的屠户,手上没油,这人既不是秀才也没有中过举,不然倒还真有点像书本上所说的情况。

    黄生财止住乱糟糟的人们,大声说:“三弟、四弟,你们两个先将六癞子背回去。其他的人跟着来,扎好架子抬老虎和野猪,到府城为这位林公子请赏。”

    林强云高声接着说:“各位,帮我抬走老虎就行。为表示我的谢意,那两头野猪就留下作为大家来帮忙的一点工钱,也略微补偿村里的一点儿损失。”

    根宝大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野猪我们可以收下,但现在还不能留在村里,我们将这两头野猪一起抬到府城,也好让人看一看,这位林兄弟打死的是什么。大家说好不好?”

    在众人轰然叫好声中,两位中年人背起六癞子先走下山,其余的人砍树、割藤的忙碌了起来。

    黄生财指挥众人抬起架子,前呼后拥地下山而去,林强云拉住沈念宗问起刚才和三儿笑的究竟是什么事。

    听完沈念宗和三儿所讲的情况后,林强云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凤儿笑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蹲起来,一手扯住林强云的衣摆,一手按在肚子上“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眼见得黄坊坂的人们已经走出一里多路了,林强云揉着肚子拉起凤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了,哈……我们快走,呵呵……再迟就看不见他们了,呵,哈哈……”

    八个年轻力壮的人抬着架子,他们身边还有八、九个人护着。

    架子上的二猪、一虎,还是按林强云摆成的那个样儿——老虎坐着仰天而啸,一只前爪按在被咬破喉咙的野猪身上——坐着。

    这十多里路走下来,吸引了数千双目光。在这些乡民的记忆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轰动热闹的场面。

    老成些的只是好奇地观看一会便自行走了,还是忙自己的事儿去。热闹看过了就罢,赚得一日三餐有东西下肚才是要紧。

    年轻或是性喜热闹的则跟着这队人走,他们眼中流露出敬佩仰慕的神情,态度恭敬地围在旁边问长问短打听详情。

    再有些打听了一些需要的资料后,便放开脚步往州城飞奔而去,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消息灵通,要抢先将这些消息在城内传播。

    抬着架子的人为了赶路,虽然不能分心而无暇应答。但每个人都显得精神饱满,特意放慢脚步缓缓而进,口中的号子声也显得雄壮嘹亮。

    空着双手在旁边相护的人,却是与有荣焉地挺胸凸肚,摆出一副大英雄的骄傲模样,手舞足蹈地讲着说着,一个个神采飞扬。

    他们还不时维持秩序,大声地喝叱挤得太近的人,让他们退远些,不要妨碍抬着架子行走。被喝叱之人这时的脾气也都好得出奇,乖乖的听说听教地退开一些,一点也没有生气怪责的意思。

    这一支小小的队伍一开始就走得并不快,一是由于路径小而且不好走,要有人劈开路边的灌木和杂草才能继续前进。二是,很多路段是穿过水田,抬着架子的人必须从水田中走,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等到走上了稍大些的驿道后,本来是可以走快些的,但经过一个小村时,立时引起了轰动,小村的人空巢而出,一定要黄生财停下,让村里的好好看看打虎英雄和被英雄打死的老虎。

    消息四面传了出去,附近小村的人纷纷赶来。从小村出来以后,不断有人汇入,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多,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到大同村时,人数已经超过了五百大关。十四、五里的平坦大路,他们竟然走了近二个时辰。

    好不容易渡过鄞江来到城下,已经可以望见长汀城东的城墙。距城还有四五十丈时,东城门中涌出一大群人。走在前面的十多个,大多是身着公服的衙役差人及押司、书办等,其中还有三位头戴乌纱身穿皂袍的官员。

    这群人中抢出一个衙役打扮的,快步走到架子前问道:“你们那一位是主事的?快些随我前去应答,知州大人前来问话。”

    根宝这时正好被换了下来休息,连忙向后面大声叫道:“爹,这里有位衙门的头儿在找你。”

    黄生财一听赶紧拉了沈念宗,慌忙挤了前去。他见了那衙役,放开沈念宗的手,抱拳赔笑道:“原来是陈都头,我们正要到衙门去为打虎的英雄请赏呢。不知陈都头找我有什么事么?只要陈都头交代下来,我一定照办。”

    那姓陈的只不过是府衙内一个普通差役,听得黄生财口口声声地称呼他“都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实是大有面子。洋洋得意地说:“我倒是没有什么事,不过知州大人叫你们主事的人前去答话。你快跟我走吧,不要让知州大人等得太久了。”

    黄生财点头陪着笑说:“是是是,我们也正要赶着去拜见知州大人呢,我这就叫他们紧赶两步。”

    阿衙役道:“不是去衙门,现在知州大人在城门口等着呢,还不快跟我过去。”

    长汀县城,是汀州的州治所在,建于卧龙山阳。汀州置州的时间至今不过五百年,唐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设县,后来升格为州。县城原位于东坊口,唐大历四年(公元769年)迁至此处。

    县城目前的所在地,原来叫白石村。

    此时的长汀城,还是黄土夯成的城墙,女墙也是泥坏所垒,显得十分寒酸。

    长汀城的东门宽有丈五、六,方形的城门顶上架着数十根二尺方的松木。门口六个门丁都有四、五十岁,个个显得老态龙锺。

    平时显得懒洋洋无精打采的门丁,这时也把标枪持在手中,勉强挺直腰杆,努力做出一副克尽职守的模样。
卷一 第六章
    知汀州事林岜大人,六十出头的年纪,五尺多近六尺的个子,圆脸粗眉,身体有些发福,于嘉定十七年十二月以右朝散大夫堂除知汀州。///com///

    总的说起来,这位林大人还不算太坏,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清正。当然,作为地方官的,靠俸禄原本可以生活得极好的,但由于朝庭发行的“会子”大幅缩水,以至于只够养家活口。若是要生活过得好一点,或是置办些产业以便致仕后过得舒畅,那就不用想了。所以,有时想办法暗中搞些外快、收些贿赂,那是任谁也免不了的。只要作得小心,作得不是太露骨也就平平安安,万事大吉。

    林大人在城门口踱着方步,这时正抬头朝外看。

    陈衙役领着黄生财一路小跑着来到林大人面前。

    黄生财见到林大人看过来,隔着五六步就“扑”地一声跪下,俯伏在地:“大老爷在上,小人黄坊坂户长黄生财见过知州大人。”

    林岜脸露笑容,和声说道:“你是黄坊坂户长叫黄生财,这名字倒也合你的身份。且先抬头回话。”

    黄生财抬起头,只是不敢看林岜,将目光朝旁边瞄去。

    林岜问道:“我听说为害你们村的老虎,已经被你们打死了,这是真的?”

    黄生财伏下身子,回道:“不敢欺瞒大人,老虎确是被打死了。但打虎的却不是我们黄坊坂的人,而是庵杰村横坑的一位年轻公子。这位公子叫林强云,是他将老虎打死的。”

    林岜问:“你是说老虎是这姓林的年轻公子一个人打死的?那这位林公子人呢,他在哪里?快快将他请过来。我要见一见有如此勇力的壮士!”

    黄生财小心地回话:“大人,我身边的这位沈念宗先生,是和那林公子一起的,是本县庵杰村横坑人。他们一起来的共有四个人,我先去请那林公子等人过来好么?”

    林岜不在意地扫了沈念宗一眼,说道:“好,你快去请那位林公子前来述话。”

    黄生财带着林强云、凤儿和三儿走到林岜面前,远远地就叫:“林大人,我把林公子找来了。”

    林强云走前数步,躬身拱手为礼,道:“林强云参见大人。”

    林岜第一眼看清林强云强健的身体,一副优悠文雅、从容不迫而书卷气十足的模样,就有点喜欢了。再到看林强云完全没有一般山村乡民见官时战战兢兢、畏缩不前的猥琐模样,好感又多了几分。此时见他不亢不卑的对自己施礼,走上几步执着林强云的手臂,呵呵笑道:“林公子不必多礼,请问林公子表字如何称呼?你真是庵杰村横坑人?为何你这位叔叔却又姓沈?”

    林强云听这知州大人问起自己的表字,心中不由一愣,暗道:“这时代的读书人都起有表字,这自己是知道的,可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取个表字。得赶紧想出一个表字才好。名叫强云,云可以四处飘飞,高山大川俱在脚下。对,表字飞川,就是它了。”

    心念电转中,回道:“有劳大人下问,强云草字飞川。在下原是本州连城县林坊村人,到了横坑后承蒙沈念宗大叔的多方照顾,与他又谈得来,故认他为叔。”

    林岜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好,强疾之云飞越百川,这字起得好,与名极为相配。我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年轻人了。且先看看被你猎获的老虎,我们再详谈。如何?”

    林强云淡淡地说道:“全依大人就是。”

    林岜挽着林强云的手,向停在四十丈外的架子走去。当他走近架子,看到架子上坐着的老虎那足踏野猪,仰天高啸的模样时,心中也是不由突突地乱跳。暗道:“好大的一头老虎,好威风的架式。”

    林岜绕着架子缓缓地转了一圈,对陪在身边的林强云问道:“林公子,这虎身上看不到伤口,不知它伤在哪里,你是如何将它打死的?”

    林强云笑笑,俯身指着老虎腹下说:“大人你看这里,伤口在老虎的肚子上。”

    林岜俯身一看,果然老虎的腹下正中的位置有一块小小的血迹,不是林强云指点,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讶然说道:“这么微小的伤口,竟然把这么大的一头老虎给打死了?从腹部开剥,这张虎皮就无一丝损坏。好好,我也见过不少虎皮,但如此完整无缺的,却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会交代剥制虎皮的匠人,一定要小小心心鞣制,千万别弄坏了。”

    林强云见林岜对这虎皮有这么大的兴趣,心想:“看来,这位大人是看上这张虎皮了。他是这汀州的知州,而我又要在这里立足。也罢,我就做个人情,将这老虎送给他。以后也许能得到他的照应。”

    林岜回身在一位师爷手中接过一块红绸和红花,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转过身亲手将红绸斜披到林强云的肩上,并将红绸花扎到他胸前。笑着对林强云说:“林公子,叫你的几位同伴与师爷先去衙门。你和我一起到大街上走一走,也好让这长汀城内的人见识一下你这位打虎的英雄。你放心,办了正事后再行安顿,一切自有人会打点妥当。”

    接下来的事情,搞得林强云头昏脑胀,烦不胜烦。

    进城时,先由知州出巡的仪仗前导,在喝道声和“当当”的锣声中,林岜放着桥子不坐,缓步与他在大街上把臂先行。实是给了林强云极大的面子,从这点也可以看出,林岜确实有交好结纳林强云的心意。

    摆放着二猪一虎的架子随后跟进。街道两边挤满了人,大家都要争相一睹“打虎英雄”和那被英雄击毙的猛虎。

    游行到了州衙后,林岜大人升堂如仪,传令将放置着老虎和野猪的架子摆在门外空场上,让人随意参观以显示林强云的勇力。接着,照例发表了一通“天佑我朝,大宋天子圣明,才能出了一位打虎英雄,令其除去为害本州的虎患”之类的颂词。然后,又在众人注视与喝彩赞颂声中,当堂发付二百贯花红的赏钱。

    当然,赏钱是付给朝庭发行的纸钞“会子”。

    再下来,知州大人请打虎英雄林强云到内堂述话,陪同的还有本州的司录参军和司法参军二位首席佐官。

    本来应该还有司理参军和司户参军的,但因为汀州户口太少所以未设。知州林岜兼了司户,司法参军兼司理。可以说,本州是林岜大权在握,一个人说了算。

    林强云跟着林岜到内厅时,沈念宗、凤儿和三儿早已在厅中坐了许久了。

    见到林岜挽着林强云的手走进厅中,沈念宗三人连忙站起来。

    沈念宗拱手躬身道:“庵杰村秀才沈念宗,带小女沈南凤、侄儿陈三富见过知州大人。”

    林岜笑容可掬地说:“原来是沈秀才沈先生,内堂之中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好说话。”

    林岜端起衙役奉上的茶,朝林强云等人一举:“沈先生、林公子,请喝些茶润润口。”

    “多谢,大人请!”林强云和沈念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凤儿和三儿则拘束地呆呆看着。

    林岜:“林公子不知道吧,本官与你俱出西河堂,原系同宗。互相间的辈份一时也不可考,但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我们就以叔侄相称,叫你一声贤侄。如何?”

    林强云这才有点动容,站起来拱手说:“原来是本家叔父大人在此为官,请恕小侄不知,先前多有失礼了。”

    林岜笑道:“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这也怪不得贤侄,贤侄且先坐下说话。”

    两位参军与沈念宗一齐出声,恭贺林大人新认了一位年少英雄的本家侄儿,自然是奉承之词不绝。

    林岜笑眯眯地享受了一番,待阿谀之声稍歇,这才呷了一口茶问道:“贤侄,看不出啊,你年轻轻的一副书生模样。也不见得有何特别之处,竟然身怀高强的武艺,能将那么大的一头虎打死。你快与我说说打虎的经过,一定是精彩万分。”

    两位参军在上官面前不敢放肆,不发一言,脸上露出的表情显示他们也是大感兴趣,都想听听故事。

    “叔父大人过奖了,高强的武艺是说不上,只不过身手较别人敏捷些吧。至于打虎,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而是利用手中的火器,碰运气将老虎打死罢了。”林强云自然不会把自己害怕的事情说出,只将听到野猪叫声,在机缘巧合下打死老虎的经过说了一遍。

    为了避免这里的人又似凤儿般把猎枪听成红缨枪,特别注意把它说成火铳。

    林岜对林强云所说的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火铳”两字时更是大感兴趣,问道:“火铳,这是什么东西,竟然一下就将老虎给打死了?”

    林强云拿起靠放在三儿椅子边的猎枪,送到林岜面前说:“叔父大人请看,这就是打死老虎的火铳。”

    林岜伸手接过火铳仔细地察看,两位参军也围上观看。

    这是一把双管铳,两根外径六分、口径三分,长约四尺的黑铁管并在一起。后部加了一尺长分余厚的铁套,用铜焊住,连同一些样式古怪的铁制机关一起镶嵌在木柄上。

    林强云站在林岜身边,指点着火铳的各个部位解释。最后说:“这火铳要先装入火药子弹,再扣动扳机使击锤打到子弹尾部引发火药将子弹打出,就可以击中所要打的东西。假如子弹做得好的话,在三百步内可以将二三寸厚的木板打穿。”

    林岜将火铳交还给林强云,低头沉思了许久,脸上渐渐地严肃起来,放慢了速度正容说道:“我曾在兵部看过‘武经总要’,依稀记得我朝有数种火器,却没有这样的火铳。这火铳是贤侄做的么?做出一把同样的火铳需要多长的时间、多少钱?还有其他的人知道火铳的事情么?”

    林强云暗自思量:“哎哟,这事怎么跟他说好呢。这时代连刀都没有加钢打制,哪里能找得到无缝钢管啊,想做成这样相同的双管猎枪,门都没有。但又不能对他讲真话,就是讲了真话也没有人会相信。总得有一个说法让他听,能够蒙混得过去呀。这可怎么办?还是真真假假的告诉一点,所要花的钱多说些,让他想叫我做都没有太多的钱,省得麻烦。”

    他呆了半晌才说道:“做倒是小侄做的,为了做这把火铳花了近一年。同样的火铳是没有办法做成的了,因为仅有的一点材料都为了做这把火铳用光了。不过,简单一点的单管火铳还是可以做的,每支需用二个多月,大约要三百两的银子。据小侄所知,火铳的事除了横坑村的人以外,再没有别人知道。”

    林岜听完林强云的话后,默默地思索了许久才郑重其事地说:“各位,这火铳之事关系十分重大。别怪本官说得厉害,它若是传到金国去,轻则影响到贤侄安危,甚至所有知道这火铳之人的性命;重则直接关系到我大宋朝的存亡和百姓的生死。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沈先生,你回去后务必交代村中的人,一定要保守火铳的秘密,不得泄露。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忽视。稍后我会给你一纸密令,由你任庵杰村的保正。若有发现故意将火铳秘密泄露的,你可相机处置,严惩不贷。”

    众人听林岜这样说,都明白事态严重。沈念宗也郑重地承诺:“大人请放心,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妥善处理,保证不会再有人谈论,也不会有人将这事泄露出去。”

    林岜觉得话说到这也就够了,转过话题向林强云问道:“对了,贤侄说是本州莲城县林坊村人,这里的事情办完后是回家去么?还是另有打算?”

    林强云:“小侄家中早就没有亲人了,回不回去都是一样。小侄会打铁的手艺,承沈大叔看得起,答应小侄可以在横坑落户,开一间打铁铺。叔父大人你看……”

    林岜插口打断林强云的话:“且慢,落户的事你不必担心,休说是在横坑了,就是在本州的任何一处落户,也只是一句话的事,为叔会叫人为你办好一切关防。”

    林岜目注林强云,诚恳地问:“贤侄啊,你有没有兴趣到我这里来做事呢,本州正好缺一位弓手都头,若是有意的话,为叔即刻就保你这汀州总都头之职。或者,贤侄若是愿意到军中为国效力,我有一位世交的子侄,也可以说是朋友,在大军中任职,正需要像你一样的勇壮之士,可以将你介绍给他。”

    林强云没想到这位叔父大人这样看得起自己,都头,那不就相当于当官了吗。但,自己是当官的材料吗?

    林强云边想着,口中吱唔道:“这个,这个……”

    林岜微笑着说:“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告诉我。”

    林岜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心中却在想:“这么好的事还怕你不答应?!只要你答应了,不管是按自己的意愿留在这里做都头,还是到大军中去,反正这个人是一定要留在身边的。除非他不想做官,不不,怎么会有人不想做官的呢。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想来这位侄儿一定不会放过的了。”

    那里林强云也低着头想道:“怎么办,这都头是铁定不能做的,军队那是更不能去的,元朝的蒙古兵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自己还是保住性命要紧。管他的,为了保命,只好辜负这位叔父大人的好意了。”

    主意打定,林强云装出自认为极诚恳的笑脸:“多谢叔父大人抬举,实在是……实在是,实在是对不起了。小侄这个人平时懒散惯了,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材料。而且,目前小侄还不想参军,只希望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至于今后想怎么发展、做些什么事,等安定下来以后再说。以后要是想出来做事时,一定会先来求叔父大人安排的。”

    林岜一脸的失望之色,无奈之下,只好用语言抚慰:“这样啊,那为叔也不再多事了。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不要顾虑只管来找,为叔一定会尽力帮你的。啊哟,差点儿忘了,贤侄打的虎和那野猪,你打算如何处置?”

    林强云:“叔父大人,这事小侄早想好了。来这里之前已经答应过,两头野猪作为给抬架子那些人的工钱。至于那头老虎,就送给叔父作为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林岜呵呵大笑:“见面礼?这可不成。先前我是想问清楚了,这老虎你若是准备留着,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如今既然你不是留着自己用,为叔将这老虎买下来,也省得你还要四处去找买主。一来,我见这老虎全身只有腹下一处细小的伤口,虎皮肯定完整无缺,我很是喜欢;二来么,我有一位朋友月前曾委托我帮他留意,要找些虎膏、虎骨,正好就遇上你打了这头虎。依我看,若是拿到行在临安去,少说也得上万贯才能买到。在这山乡偏僻之处,也能卖上个四、五千贯呢。”

    在林岜略停时,林强云赶紧说道:“叔父大人请不必见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侄诚心诚意将虎送给叔父大人,聊表做晚辈的一点心意。买的事,请叔父大人再也休提。否则,小侄就将这头老虎带回横坑村去。”

    林岜停顿了一下说:“好了,既然贤侄心意拳拳,我也是实在舍不得就这样失去这张大好的虎皮,也就厚颜收下。贤侄准备在这城里住多久,可有住处么,要不要我叫人带你去找客栈住下?”

    沈念宗站起来拱手说:“大人,我们是到府城来采买些日用品的,明日还在城中,算来后天就要回去。住的地方也有,在下一个族弟在城内开了一间杂货铺,我们就住在他家,请不必挂心。”

    林强云见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也站起来拱手告辞:“叔父大人公忙,我们也不再多打扰,就此告辞。”

    林岜站了起来说:“请诸位稍候片刻。”匆匆招呼两位一直没有开口的参军走出厅去。

    不久林岜走回厅中,将手中的几张纸分别交给沈念宗和林强云,说:“沈先生,这是委派保正的文书和密令,你收好了。贤侄,这是你落户的关防。在汀州境内,无论你想做什么营生,只要不犯法的,凭着这关防你都尽可去做。另外这张,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有事时可以帮上一点小忙。你记住了,若是你有一天想另谋出路,一定要先来找我,好么!”

    从衙门出来走到南门内大街,一路上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依稀还听到“那位年轻人就是打虎英雄”之类的议论声。

    街上乞丐不少,只要有人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就端出个破碗。更多的却是连破碗也没有,伸出脏兮兮的手叫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还有的看到面目比较慈善的行人,干脆直接就从躲着的街头巷尾跑出来,与人纠缠乞讨。

    沈念宗是见多了不怪,只是小声地交代三位年轻人:“记住了,在身上没有带着足够的铜钱时,千万不要给这些乞讨为生的一点东西。否则附近的乞丐围将上来,一时半会的决脱不了身,说不定连衣裳也会给扯烂,最终落得狼狈而逃。”

    林强云若有所思地问:“一个不大的长汀县,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乞丐呀?我看这些人有很多都是年轻力壮的,现在有那么多好吃懒做的人吗?他们不会去为别人做工赚取一些吃的?而且听口音他们也不像是本地人呀。官府也不管他们?”

    沈念宗不屑地撇撇嘴,感叹地说道:“官府到是有个卑田院,专门在冬天收留孤苦无依和衣食无着的人,到春暖时再让他们自谋生计。听老辈的人说,建炎南渡以前官府确是每年有些钱粮拨给,也救了不少老少病弱乞丐的命。”

    “现时的官府除了派人收税搜刮外,哪还有多少钱粮度支给卑田院。以前的州官们根本不付一文,听说这位林大人上任后,还能按律每年支给一些。那本就少得可怜的钱粮,到了卑田院中人口中的十不得一二,大部分都被小吏差役们给私吞了。”

    沈念宗的一番话,总算让林强云对这些乞丐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沈念宗最后总结说:“这些能走到这里的乞丐,原本无一不是年轻力壮越过武夷山到达此地,留下来的大部分都贫病交加无法再走了。至于那些老**孺,可能到此之前还有些银钱家底,一旦所带的钱用完后,除了乞讨还能怎么办呢?”

    沈念宗似乎不想对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对两个年少的吩咐说:“凤儿,我先带你们去你六叔店中,我们就寄宿在他家。你和三儿两个不要到处乱跑,千万别惹事。知道吗!”

    凤儿拖长声音答道:“知道了,爹。我们不会给你惹事的。刚才我和三儿不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好,等我和强云把熊掌卖掉了,再带你们去街市上走走。”沈念宗转而对林强云说:“安顿好后我们一起去卖熊掌。你先想好打铁铺要买些什么应用的东西,卖了熊掌我们再去买。”

    林强云道:“打铁要的东西在心中装着呢,不知道那里能买到,大叔清楚么?”

    沈念宗说:“到了我堂弟那儿再向他打听,总归能买到的。”

    一行四人来到南门内大街,这是一条一里多长,呈东西走向的街道,街宽二丈余,两边都是店铺。

    这条是长汀县城内的商业街,行人多,乞丐也多。

    一路下来所见所闻让林强云不由大为感叹,与自己知道的情况相比,这古代人的生活不见得好,甚至可以说要差上很多。不过,有一点让他觉得很讶异,就是这时的人买任何东西都不用票,绝不似自己所知的那样,日常生活中要与粮证粮票、肉票、布票、油票甚至糖票、烟票等等一大堆的购物配给票打交道。在这里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现有的任何东西,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看来,自己的人生目标可以锁定在赚钱这个方面了,如果能够赚到大把钱,不但自己能真正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而且还能尽可能地帮助愿意自食其力的人们。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能够赚得到多少钱了。

    做些什么事情能很快地赚到钱呢?上山下乡以后,第一年就到公社在深山里的茶场学会了制茶,这门手艺在这里能赚钱吗?后来县里最大的水库开工去做民工时,又在工地的修理组学会了打铁,此后还干了一年半的钳工和电工,不时还为工友们顶班去开过车床和刨床。自己会的手艺还真不少,算来不下十种。可惜,除了打铁和钳工以外,其他的都是半桶水,只明白了道理而实际操作的水平有限。其实,如果不是中学时的停课闹革命及大串联,让自己从破窗户中爬入学校图书馆去,把所有的书看都翻了一遍,后来的手艺也不可能一学就会,也不可能想得到要学的技术为什么要那样做。

    想到一个人在图书馆里尽情地看自己喜欢的各种书,以至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林强云不由拍拍斜背在后面的黄色军用挎包笑出声来。

    沈念宗和三儿奇怪地看着他,凤儿更是问出声:“林大哥,什么事这样好笑?”

    林强云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些事情可不能让你们知道,推托地说道:“没什么,我是想到黄坊坂的人看到死老虎,吓得的飞快地逃命的事觉得好笑。”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忍俊不禁地也笑起来。

    沈念宗的堂弟沈念康,年纪约有三十多岁,脸貌长得与沈念宗有几分相似,身材矮了一头却是大了一圈。他在大街靠西端开了一家杂货店,卖的是米油盐、针线、瓷器、小铁器和各种日用杂货。

    店铺内数个人在选购商品,看来生意相当不错。

    四人快走到店门前时,店内忙碌着的沈念康远远地看到了沈念宗,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摇晃着胖乎乎的身子迎了出来,口中嘻嘻地笑道:“大哥,今天到得晏(客家话,迟的意思)了,午饭吃了么?快进来食碗茶,歇一歇。哎哟,这是凤儿吧?两年不见,小丫头变成大姑娘了。”

    凤儿甜甜地叫了声:“六叔!我们在路上吃过饭了。我叔妈呢?”

    沈念康道:“叔妈在屋里头带你堂弟南禄,一会儿你帮她带着,好让她煮些好菜给你们吃。”

    沈念康一面领着四人朝内走,一面回头对店中一个二十余岁的店伙嘱咐:“细狗仔用心看好店,我带客人进去。有什么事就来叫我。”

    沈念康的家是前店后屋的格局,转过隔门就是一个院子。

    天井后的厅上,一位中年妇人手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口中哼着歌儿哄小孩睡觉。

    沈念康一进后屋,就叫道:“秋云,看看谁来了。”

    中年妇人秋云看见随后进来的人,站起来说:“是大伯!啊,还有凤儿呢。快来坐着说话。”

    沈念康也招呼着:“来来,来,先把东西放在一边,坐下来食茶。”

    凤儿则由秋云顿着小脚领进内间去,自然是有女人的事情需要打理。

    众人坐定后,沈念宗问道:“六弟,我这次带来了四个熊掌,你看卖到那家酒楼才好。”

    沈念康说道:“熊掌么,在长汀城内的四家酒楼中,就是只有出了名的云山酒楼最为豪华,大厨是曾师从行在(皇帝临时的驻地)临安有名的师傅学艺,煮的菜肴色香味俱全。有钱的主儿和富商们全上这家酒楼,也只有这家酒楼才出得起价钱。一会我和你一起去,也许能卖个好点的价钱。”

    沈念宗说:“这四个熊掌可是大得很,总共有七八十斤,他们要得了这么多吗?”

    “没事,他们生意做得大,赣州来的内地客人和潮汕水客都去他店里。听说这段时间正愁野味不足,我们送上门去不是正好。放心,包在我身上。”沈念康拍着胸脯说。

    沈念宗又道:“卖了熊掌后,我们还要买些打铁的用具。你可知道何处可以买到么?”

    沈念康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你们可来得真巧,这街西头的胡铁匠,去年九月就病了,不但咳嗽咳得气都喘不过,还不时咳出血来。半年下来既打不了铁,又穷得没了钱治病,只好托我帮他将铺子门面租出去,正愁那些打铁的家什和存着的铁料没处放。铁料这东西呀,放久了容易生锈损坏。卖么,又一时找不到买主,丢了又舍不得。你们要买,他却正是瞌睡碰上了枕头。他既可将店房清理出来或租或卖,又可多卖得几个钱。而你们便宜些买了,也可以省下不少花销。这不是正好。”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喜上眉梢。

    只有林强云知道,这胡铁匠今后是再也不能干打铁这门手艺为生了。沉思了一会,问道:“请问六叔,他这打铁铺内的工具都齐么,铁料还有多少,总共有多少重?能告诉我们么?”

    沈念康听得问话,这才注意起林强云来,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客气地应道:“工具倒是齐的,不然他如何能打铁呢。他店内的铁料听说还有上千斤,其他应用的东西也有一些,有多重我们去看过那不就清楚了。”说完,转向沈念宗问:“大哥,这位是……”

    沈念宗说:“刚才我忘了给你说,这位是我新认的侄儿。姓林,莲城县人。到山上打猎来到我们村。我们这次带来的熊掌,就是他猎获一头棕熊身上取下的。”

    沈念康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强云,半晌才一脸惊喜地叫将起来:“什么,你……就是那位莲城县的林公子,打虎英雄呐。哎呀,失敬,失敬了!刚才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庵杰村的人带着一位莲城县过来的林公子到城里来,在经过黄坊坂时大发神威,一举手就打死了祸害那村子几个月之久的老虎。原来是你们呀,真是想不到。林公子,你可是大大有名的人啊,今天我沈念康有幸,能认识你这位打虎的英雄,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秋云啊,快来快来,你来认识一下打虎的英雄,他正在我们家呐。”

    秋云应声从内间敦敦地跑出来,口中欢喜地说道:“打虎英雄在哪里,哪一位是林公子?这可好了,刚才我要带南禄去看热闹没去成,想不到打虎英雄却来到我们家里。”

    秋云从丈夫怀里将儿子抱下地,牵着南禄的小手,按丈夫的指示跑到林强云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夸赞道“儿子哎,快看看清楚,这就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哎呀,想不到勇武过人的英雄这么年轻又长得俊秀,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嫁到你家呀!真是难为你了,怎么就能将那么大的一头老虎都给打死了,听说那老虎有上千斤呢。啧啧……”

    林强云听到这夸大不实的赞美之词,在他们夫妇连珠炮似的话声中欲辩无辞,只好涨红着脸尴尬地站起来重新施礼,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所措。

    沈念宗赶紧为林强云解围,笑道:“就凭弟妹你?呵呵!这样一双小脚也想抱着南禄上街去和别人挤?不要被人挤倒了踩伤就算是好的了,还想挤入众丛中看林公子和他打的老虎啊!”

    “好了,人你现在也看过了,弟妹你还是去忙你自己的事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呢。六弟、弟妹,你们叫他强云就行。他已认我为叔,你们也就是他的叔叔、叔妈了,别再林公子、林公子的叫,倒是显得生分了。”

    凤儿也赶了出来将秋云扯了进去:“叔妈,走吧,他们男人还有事商量呢。”

    此时的南宋社会,秉承南渡后的宋高宗及当时大部分高官——特别是奸相秦桧的想法,认为北宋之亡归结于王安石的新党所奉行的新法。故极力推崇并大行朱程理学。

    秋云是个穷秀才的女儿,自小受的就是这种教育,出嫁后便成了典型的良家妇女。虽说丈夫是个小商人,靠开了间杂货铺谋生,有时必需在店内帮忙抛头露面,甚至还有上街买菜的时候,见识比别的同类女人多了些。但一遇到关乎“三纲五常”也不敢稍有逾越。只好满心不舍地拉着儿子和凤儿一起回房去了。

    沈念康迷惑不解地问:“大哥,那你们要买打铁铺的东西干什么?我们村中又没有人会打铁,会打铁的人也不会到我们村中去。”

    “呵呵,强云就会打铁,他想在我们村中开个打铁铺。六弟,你可知道,他除了勇武过人之外,还得力于身怀宝刀利器。不然,如何能将那头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巨熊猎杀?!又如何一下就将数百斤的猛虎打死?!”沈念宗很有些得意地说。

    沈念康吃了一惊,道:“一千七八百斤,这么大的熊?难怪你们说带来的四只熊掌有七八十斤重。”

    三儿站了起来,比划着插嘴说:“可不是,那巨熊倒在地上都这么高呢。每个熊掌都有近二十斤重,幸好是四个人分开带着,才不觉得太重。”

    沈念康接着向林强云问:“强云,你有什么宝刀利器,能借给我看看么?”

    林强云探手里取出匕首,递给沈念康,说:“这把匕首虽然锋利了一些,但还说不上是什么宝刀。只要有打铁的工具,我能打制出一样的刀子来。”
卷一 第七章
    沈念康从木制的刀鞘中抽出匕首,仔细地察看,口中说道:“确是把好刀!你若能打制出这样的好刀,仅打制刀具就能够兴旺,其他的东西也不必做了。///com///对了,你用什么方法能制出如此好的刀来呢?”

    林强云想了想道:“我曾仔细看过现时大家所用的刀,主要是没有加钢,才磨不出锋刃来。另外,我看现在的打刀的铁里杂质太多,必须处理过才行。只要有好的铁料,再加上好钢,就能打制出好刀来。当然,有了好铁好钢还不够,必须打铁的人手艺好才行。”

    沈念康对林强云打死老虎的事还是有些不解,追问道:“这把刀确是我见过最好的刀了,但这么小的一把刀子就能杀死二千斤的熊,能杀死数百斤的猛虎么?你是如何办到的?”

    三儿一听这话立即又兴奋起来,站起身比手顿脚地说:“你不知道,林大哥并不是用刀杀熊,他用的是火铳。哇,火铳这东西好厉害啊,那巨熊被火铳中喷出的青烟一冲,就冒出血来,第二次烟再喷时,连熊头都打破,脑浆也打出来了。只这样两下,那二千斤的大熊便死翘翘了。只有几百斤老虎吗,比熊小了好几倍,林大哥只一下就打死了。”

    沈念康奇道:“这么简单,喷了两次青烟杀了近二千斤的熊,一举手又猎了虎?”

    三儿肯定地点点头说:“就是这么简单。所以说火铳厉害嘛。”

    沈念康看看堂兄,沈念宗对他点点头表示三儿说的一点都没错。

    沈念康心想,连大哥都认可了三儿的说法,这事是决不会错的了,大哥是个从来不说谎的人,自己信得过。

    沈念康另外的好奇心又起,问道:“火铳?!那是什么东西?强云能不能把它借给我看看,让我也开开眼界,长些见识?”

    林强云起身将靠在墙上的猎枪拿了过来,沈念康战战兢兢地双手捧过火铳,但见这火铳只是并在一起的两根黑铁管子,除了制作得极为精致、打磨得光滑油亮外,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他又不便详加打听,怕问得多了犯忌讳。再加上刚才听得三儿说得火铳那般厉害法,也不敢胡乱去动它,怕是一不小心给弄坏了,或是搞得喷出烟、火啊什么的,那可不得了。连忙将火铳小心翼翼地交还给林强云。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凤儿也已经梳洗好了,与沈念康的妻子秋云一起带着南禄走出来。

    沈念康见凤儿和秋云牵着孩子出来,便对着妻子说:“秋云,我要和大哥出去办些要紧的事。你待会儿叫细狗仔去割上一斤猪肉,今天有大哥和林贤侄几位贵客上门,晚上我要陪大哥他们好好地喝上几杯。”

    沈念宗问道:“六弟,我们这就走么?”

    “这就走。卖掉了熊掌以后,还要去胡铁匠的打铁铺呢。”沈念康站起来说道。

    凤儿听说要他们要出去,脱口叫道:“我也要去,刚才被人领着走得太急,只顾看路,没有看清城里是什么样儿的。”

    沈念宗狠狠盯了她一眼,意思是刚才讲得好好的,现在又变卦要跟出去。但看到三儿也是一脸希冀的神色,想想两个孩子长到十四五岁才来到这长汀县城一次,是应该让他们到外面走走,自己也不想让女儿和三儿失望。显得有些勉强的说:“那好吧,三儿也一起出去走走,记住我说的话,绝不能惹事生非。”

    云山酒楼就在这南门内大街上,与沈念宗康的杂货铺相隔不过四十多间店面,六十余丈远。

    虽说现在才不过是未时时分,也已过了午餐的时间,楼下大食厅内还是有五六成座,这酒楼的生意相当不错。

    沈念康叫众人先在店门外稍等,自己进店找酒楼老板。

    沈念宗等四人在门外等了不到一刻,沈念康就匆匆跑出来,招呼众人径直向食厅后面走去。

    厅后一间装饰华丽的屋内两个男人一坐、一站,走动着的一个是四十多岁,身穿长袍账房模样的瘦高个儿,刀条脸,八字眉,鹰勾鼻子薄嘴唇,看来很是势利。

    坐着的另一位是胖得眉、眼、鼻、口都团聚在一张圆脸中间的胖子。胖子挤在一张大椅子上,身上的肥肉从大椅扶手的格子中溢出来不少。使看到的人为那张被他坐在屁股下的椅子担心:这椅子会不会因为不够结实,支撑不住胖子的一身肥肉和重量而突然爆裂,那样的话就可惜了一张做工精致的椅子了。

    凤儿在门外扫视了一眼屋内,见到那个胖子的样儿就停下脚步不走了,伸手一把拉住三儿,对沈念宗说:“爹,你和六叔、大哥他们进去吧,我和三儿在门外等好了。”

    三儿刚要开口表示反对,被凤儿用力扯了他一下,便乖乖地闭上嘴不出声,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朝沈念宗点点头。

    沈念宗回头望了凤儿一眼,伸手接过她提着的苎麻布囊袋,说:“那你们就在台阶上坐着,千万不要到处乱跑,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三儿一声不响地将装着熊掌的囊袋也交给林强云,大觉委屈地撅着嘴跟在凤儿背后走到门前的台阶坐下。

    瘦高个儿在屋内“嘿嘿”干笑了两声,扯着公鸭嗓子说:“小孩子不肯进来就算了,沈老板请带另两位客人进来坐。”

    沈念康拱着手跨过门坎,说道:“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盘,倒让两位见笑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坐着的胖子脑袋好像是点了下似的动了动,左右扭动与头颅一般粗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大声说:“喂,快快给我看一下你们千斤大熊的熊掌,这么大的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胖子的声音尖细,说完这句话后,用挤在一起的小眼睛,向沈念宗三人环视了一遍,然后锐利的目光盯在沈念宗提着的两个苎麻囊袋上。

    林强云见胖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胖子真像一头大肥猪,他的这付鬼样子正是一个典型的奸商。”懒得去理会他,将手中的囊袋随意往地上一放,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沈念宗走近胖子,蹲下身将一个袋子解开,露出一只硕大的棕褐色熊掌来。

    沈念康虽说刚才听到这熊掌很大,匆忙中也没有看到过。这时探过头来,看着熊掌说:“好大的熊掌,若是被这畜牲打上一掌,或是被它抓了一把,哪还有命在!”

    沈念宗接口说:“可不是,先前一伙山民意图围猎这家伙时,就被它打死了大小十二个人,剩下的一个也伤得不轻。若不是我侄儿到得及时,最后一个山民肯定也会死在它的尖牙利爪之下,绝对活不了。”

    那胖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哦,死了十二个人,还有一个受了伤?这倒是好消息,我们卖这熊掌时,把这事叫人作为故事一说,准能卖上好价钱。”

    林强云听得不舒服,暗想这胖子把人命不当回事,心中更加不耻他的为人,遂冷冰冰地说:“我们不管你怎么卖,能卖得多少钱,现在这四个熊掌你们肯出多少钱将它买下?”

    瘦高个儿缓缓地走了过来,“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在这长汀城内,就只有我们云山酒楼才能买得起你们的熊掌。这样好了,我们酒楼出三百贯,四个熊掌都要了。”

    沈念康一听马上跳了起来:“什么,三百贯?罗先生,你出的这个价钱也太少了吧。我知道去年底你们花了三百贯才买了四只小熊掌,总共也才二十多斤重。现在这四个可是大熊掌啊,一个能抵你们去年买的四个,总共有七十多八十斤重呢,你们才出三百贯,这价钱也太少了些吧!”

    沈念宗看了看林强云,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说道:“你们这么大的酒楼,也不会在乎几百贯钱罢?能不能多出些钱?”

    瘦高个儿慢条斯理地说:“现在生意难做啊,我们出三百贯钱也是算多的了,买下这四只熊掌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来呢。自去年(宝庆三年,公元1227年)赣南陈三枪、张魔王造反后,这一路的客商不见踪迹,我们还担心四个熊卖不出去。所以我们就只能出这么多的价钱,不能再多的了。你们卖还是不卖?”显出一副看你们爱卖不卖的样子。

    瘦高个账房这话也不错,绿林大盗陈三枪、张魔王公然举旗造反,确是多少影响了从江西往福建的商旅,却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严重就是。

    林强云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觉得如果三百贯就卖给这位胖老板的话,自己太过吃亏。站起来对沈家兄弟说:“大叔,我们走。反正也卖不到什么钱,这四个熊掌带回去自己吃好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熊掌,这下倒好,我们也吃上一回尝尝鲜。”

    林强云一边说着,一边过去将解开的苎麻囊袋提起,朝外就走。

    那胖子和瘦高账房原以为将价钱压低些,这几个人在没处出卖的情况下,只要稍微加一些钱,就能把这四只大熊掌搞到手,能够狠狠地赚上一笔。这本来也是做生意的一贯手法,无可厚非。那知道这年轻人是个火爆性子,一言不合下提了熊掌就要走。这可大大地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眼看很快能赚到手的一笔钱就要泡汤了。

    其实,去年的赣南的绿林好汉们造反后,云山酒楼的生意不但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原因无它,内地的客商们生怕这一路回去遇上那什么陈三枪、张魔王等光听听名号就吓死人的好汉送了老命,不如在这州城内把钱财吃喝玩乐个够本。而本地的有钱财主觉得,与其留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银钱财被人不废吹灰之力的掳走,还不如用在自己身上,把钱用来吃好穿好才不冤枉。

    胖子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等一等。你说,这四个熊掌要多少钱才卖?”

    林强云说道:“按你们去年的价钱算,以重量来说,这四个熊掌能值一千二百多贯。但这大小熊掌的价钱不能这么算。为了打这头熊,我们可是死了人的,需要多点钱去安置。一口价,一千五百贯,少一文钱我们都不卖。你们能出得起这价钱,四个熊掌就是你们的。若是不要,我们抬脚就走,天色将晚,早些回去也好及时煮了吃。”

    见林强云提了袋子要走,胖子急忙说:“且慢走!就是一千五百贯,我买下这四个熊掌了。请坐下说话好不好。这位公子性子也急了些,什么事不能慢慢商量呢。”

    胖子情急之下,说的话不但客气了起来,连“公子”的称呼也有了。

    林强云心中暗暗好笑,知道这一宝是押对了。表面上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放下袋子走回原位坐下,说:“不是我的性子急,而是你们出的价钱实在是太低了,与我所要的价钱比,相差一千多贯的大数目,根本就谈不拢的价钱,我不走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胖子等三人重新坐好,这才开口:“我请问一声,这一千七八百斤重的大棕熊是你们横坑村中人打死的?这四只熊掌是你们共有的么?”

    沈念宗道:“我们一个小村子,哪里有如此勇武的人。我们可不敢掠人之美,那棕熊是这位林公子打死的,这熊掌也是他的。”

    胖子惊道:“他?这位林公子一个人打死的?”

    沈念宗点点头,肯定地答道:“正是,他一个人就将棕熊打死了。我看你们也是孤陋寡闻得紧。今天,连数百斤的猛虎也被他举手就打死,何况只是一头熊。这件事轰动了整个长汀县城,衙门赏给我们的二百贯钱还在我的怀中呢。我们兄弟,只不过是带他来卖熊掌的罢了。”

    “哎哟,原来你就是打死老虎的那位英雄,这可是太失敬了。那好,林公子,我有一件事想与你打个商量,还请公子成全。”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肥肉抖动得似乎马上就要掉了下来。

    林强云奇道:“和我商量?我不过是个打猎的,你还会有什么要我成全的?”

    胖子道:“我想要买你那棕熊的胆,我再出一千五百贯,你看如何?”

    林强云想了想,说道:“这个么,我还要想一想。还是先把这熊掌的买卖做成了再说。你们要这几个熊掌,那就付钱。若是不要,我们就回去。”

    胖子苦着脸说:“好好,好。熊掌我们买了,这就付钱。不过,那熊胆你若是要卖时,请你一定要卖给我。价钱还可以再商量,可以再商量。另外,我还想请问一句,今天你打死的老虎……”

    林强云截住他的话:“这可对不起得很了,承蒙林大人看得起,认了本人为宗亲侄儿。那老虎已经被我作为见面礼送给他了。”

    沈念宗从罗先生手中接过一叠纸钞,小心地清点了一遍后放入怀内,拿起柜台上的二十锭四百两银子放入袋中,朝林强云点点头,对罗先生道:“银货两讫,此后各不相干。告辞了。”当先走出云山酒楼。

    罗先生眼看着他们五个人出了酒楼店门,去得远了,便急匆匆地回到那房间内。

    胖子问道:“走了?”

    “走了。东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买下这四个熊掌,我们就是不买,也还可以做我们的生意呀。”罗先生故作不解地问。他心里明白得很,这位肥猪似的老板喜欢聪明的人,但却要处处显示出自己比聪明人更高一筹,这样问正是要让老板显示其高明。

    胖子骂道:“猪头啊,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刚才不是听他自己说了,这人认了林知州为宗叔,把那老虎都作为见面礼送给林大人,可见他与林大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生意作不作得成还在其次,得罪了此人就麻烦了,日后他在林大人面前说上几句不好听的,那我们的酒楼还开不开了?何况,听说知州林大人的母亲眼睛坏了,不是到处寻找熊胆,为他母亲治眼疾么。我若能搞到这个熊胆献给林大人,那对我不是有大大的好处,此后若有什么事时,也能得些庇护。再说了,这四个熊掌一千五百贯钱并不贵,折银也就四百二十多两银子。如今酒楼的生意好得出奇,用这些熊掌赚取三四倍利钱根本不是问题。再者说,四个熊掌起码能值纹银上千两。若是放在泉州或是临安,这四个熊掌没有二三千两银子是绝对买不来的。有利可图的事为何不做,你说我怎能白白地放过不买下来。”

    瘦高个儿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还是东主厉害,一下子就想到这些关节。”罗先生的这句话倒是出于真心的佩服,说得甚是诚恳。但他的马屁也立即跟上了:“不过,我看那林公子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再说,我听衙门里的人讲过,林大人可是很看重他的,不但认为族侄,还要保举他作本州弓手都头呢。看他刚才的样子,我们当时若说个‘不’字,他可能真的会抬脚就走。幸亏东主英明,当机立断地将事情处置了。”

    胖子满脸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幸好我有些急智,马上将熊掌买了下来。换了别的人嘛,哼!有便宜不沾,少赚一笔钱不说,那熊胆更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现在买下了熊掌,既能赚上一大笔钱,还留了一道以后买那熊胆的门路。既然林大人看重他,我们就是买不到他的熊胆,也可以找机会与他结识。真是一举两得。不,一举三得啊。哈哈,一举三得。”

    瘦高个儿罗先生谀笑着附和:“是是,东主就是东主,若是我有东主般聪明的话,也就不会只能做东主的手下,为东主办事了。”

    胖子“哦”了一声,满意地闭上眼,舒服地把头靠在椅背上,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道:“你去做你的事吧,记得写个大大的水牌,将这熊掌的来历写清楚,说明为猎取这头巨熊已经死了二十多个山民,请了打虎英雄林公子才将此二千多斤的恶畜击毙。再去叫高快嘴子,要他编出故事在各家酒楼、行院及瓦舍评说。我累了,要养会儿神。”

    瘦高个儿知趣地拱手躬身施了一礼,转身走出房间。

    高快嘴子,是本县的名人,原是个落泊秀才,专以在县城的瓦子勾栏妓院内讲经说话为生,又会寻些故事自编说话,甚得来往客商和本县有钱大爷们欢喜。这天正挖空心思把打虎英雄林强云的故事编成话本,得云山酒楼罗先生的传话,再加上五贯钱钞的额外收入,又多了猎取二千斤巨熊的话本素材,真个是喜出望外。这不是五贯钱的问题,而是如今说话的故事难得。仅就这林公子的事编成话本,就够他一家九口舒舒服服地过上好几年了。

    自此,林公子飞川大侠的名声渐渐地向四外轰传,把他说成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武功盖世的神人。连赣州、泉州和潮州商家富人间也多有人知,使他此后在经商的过程中方便了不少。这是林强云和沈念宗所始料不及的,真应了“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话头了。

    从外面看,两道砖墙间二根木柱均匀地把墙间的地方分成三份,好像是三间店面。推开当中那间铺子虚掩着的小门,走进门适应了黑暗,这才发现里面并没有被隔开,是三间门面合在一起形成一间大铺面。面积约有四丈见方,比普通的小店大了三倍,背面有道半掩的门通向后进。许久没人打扫的店内遍布一层半指厚的黑灰,看这情形也是前店后屋的布置。

    店内靠左墙砌着一座打铁炉,炉边摆着的高木桶上搁着四五把长柄铁钳。木桶已经干裂,桶壁现出七八条裂缝。一根六、七寸粗的木桩上放着方形加铁耳的铁砧,铁耳的孔已被黑灰填平。木桩旁边的护脚木板横条上放着一个三斤重的铁锤,另一个重了约一倍的大铁锤靠在另一块护板上。墙上挂着一把菜刀,一把锄头和一把铁钳。店右角有一堆铁条、铁块。店左角还有一堆木炭,上面放着一个竹筛子、一个竹土畚。

    林强云顺手取下墙上的菜刀,仔细看了一下便取出匕首向菜刀刃上轻轻砍了几下,看着出现了几个分余深缺口的菜刀摇了摇头挂回墙上。

    沈念康打量了一下四周,伸出手掌在面前扇了几下,挥开踏起飞扬的尘土,皱着眉叫道:“胡铁匠在吗?有人要买你的工具、铁料,快些出来。”

    连叫了几遍,才听得那道门后悉嗦有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出来:“咳咳,请稍等一会,咳咳,这就出来,咳咳。”

    由于店铺未开,只打开一个小门,店内的光线不足,以至于通向后面的走道很是黑暗,看不清内里的情景。五人等了好一会儿,那悉嗦声渐来渐近。

    好不容易才看到通道中拄着根棍子,颤抖着走出来的胡铁匠,高大的身子瘦得没剩几两肉,方形的脸上满是是皱纹,身上散发着极为浓重的臭味。

    胡铁匠看到了沈念康,昏花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儿生气,“咳咳咳”地猛咳了一阵之后说:“沈老板,咳,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咳……了,难得你还记着我这将死的人。”

    沈念康苦笑说:“胡铁匠,我到也不是专门来看你的。前些日子你曾对我说过,这店里的工具和铁料没处放,要半相送地卖了。这不,我今天特地带了人来,他们想买下你这些工具和铁料呢。”

    “好,那我又可以多挨……咳……些时日了。不过,我也知足,今年快五十罗,死得过的。咳……工具……咳咳……和铁料,你们多少给个七八十贯,我只想早点将这些工具和铁料弄走,将店铺卖……咳咳……了或是租出去。”胡铁匠喘咳着说。

    林强云问:“胡师傅,你这些工具和铁料,如果向别人买,要花多少钱?还有,这间店铺到底是租呢或是卖?若是要卖的话,你要多少钱?”

    胡铁匠想了想,说:“咳,工具能算得上的只有铁锤、钳子和风箱,这些东西连铁料一起按新的市值算,大约要二百来贯。只是现在铁料已经生了不少锈,大约也就能值个上百贯罢。可这些东西哪里有人会凭空花那么多钱来买呢,再放下去铁料锈得厉害的话,那就一文不值了。店面就这一大间,可以隔成三间小店,后面有六间房和一个天井。前些时我请人估过价,说是能卖个三四百贯就不错了。若是全部出租给人的话,每年也不过三、四十贯的租钱罢。”

    沈念康插上来说:“强云,胡铁匠倒也说得不错,店铺的房屋虽说是破旧了些,但因为在这南大街上,是好做生意占地利的店铺,可以值这个价钱。若是再打扫修理一下,价钱还不止这么多呢。只是胡铁匠急着要钱治病,又一时找不到买主,再少些钱他也只好将就着卖的。”

    林强云果断地说道:“那好,你这些工具和店面房屋我都买下了。至于价钱就付给你五百贯,不能再多了。我也不要你搬走,你自己如果愿意,可以住在这里治病,顺带帮我看守这店铺和后面的房屋。你的病好些的时候,帮我整理打扫一下屋子。你看如何?”

    那胡铁匠听了林强云的一番话,真是喜出望外。他这一激动就咳嗽个不停,把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喘吁吁地说:“这位公子,您可是个大好人啊,咳咳,我一个孤老,能遇上你这样的好人,真是天大的福气,咳……”

    林强云和声说道:“好了,胡师傅,你老人家就安心在这里治病吧。你看这五百贯钱钞是现在就交给你么?”

    胡铁匠说:“待我去取了店房的屋契来,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能即刻拿到钱,你也好安心收下这房屋和打铁工具、铁料。”

    沈念宗和三儿、凤儿三个人在林强云与胡铁匠说话时,脸色变幻不定地静静听他们打交道,并没有插嘴。

    此时,见胡铁匠走进去了,沈念宗才问道:“强云,你买下这店铺、房屋,是想在城里落户么?”

    “我还是在横坑落户。我买下这间店面和房屋,是要我们横坑村的人到县城来时,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者,将来说不定我那一天想做生意时,能用得上这间店铺呢。”林强云笑着对众人解释道。

    凤儿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直因紧张而高悬的心,拍拍胸口说:“大哥,我还以为你买下这个店面和房屋后,就要在城里住下不去我们村了呢。原来你买这店面和房屋,只是想以后做生意的呀。”

    “当然只是为了以后做生意方便啦,落户的事我肯定还是去横坑的。不要说我和你们最先认识的,我又认了你爹爹为叔,把你们当成了我的亲人。另外,我打铁的时候,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因为,有些打铁的手艺是不能随便让人学去的。”林强云为了让他们安心,只好找些借口故做神秘的说。

    林强云顿了一下,对沈念康道:“六叔,我想留一些钱在你这儿,请你有空闲时,帮我叫些人来将这店铺和内进的屋子整理一下,再买些日用家具。当然,你帮我办了这些事,我会付给佣钱的,你看可好?”

    沈念康连忙说:“这个交给我,一定为你办好,尽管放心好了。你既然叫我六叔,那就是把我也当成了你的亲人长辈,为自己的亲人做事有收钱的吗?以后再也休提佣钱的事,即使你真的给我钱,我能够厚着脸皮收你的钱么?那我成什么人了?”

    林强云不便与他争辩,避开这个问题问沈念宗:“大叔,你看呢?我们对这店铺、房屋还要怎么做?”

    沈念宗说:“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了,交给六弟就行。只是这些工具和铁料看来有千把斤重,我们这几个人要搬回村里去的话,可能要花好几天的时间。”

    林强云笑了起来:“大叔,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请些人来挑回去就是了。我们现在有几个钱了,让别人也赚几文工钱。自己人也就不必那么辛苦,只需做些较清闲的押送、带路的事就行。”

    胡铁匠拄着木棍走出来,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他一手拿着一张发黄的三钞纸(宋代一种质好价高,用于印制纸钞和书写重要文书、契约的纸),抖着手将那张纸交给了林强云。

    林强云接过那纸,扫了一眼,他明白自己不懂这些,就将这张纸交给沈念宗。

    沈念宗接过房契,仔细地看了看,朝林强云点了点头,细心地将那房契折好收进怀中。从怀里掏出钱钞,点了一些并银子一起交给胡铁匠。郑重地说:“胡铁匠,你点收好了,七锭银一百四十两,每两银按市价三贯半算,共折成会子四百九十贯。再加纸钞十贯,合共是五百贯。”

    胡铁匠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答应,接过钱钞颤抖着点算。数了几遍后,将银子用布包起,把纸钞放入怀中。伸手拍了拍胸口放纸钞的位置,掂了掂银包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心事了了的神态。

    沈念宗又交代说:“你要记好了,从你将房契交到我侄儿的手里和接过这银钱的这一刻开始,这个店铺和房屋的主人就不是你了。但我侄儿说过,你还可以住在这里,帮着看守这店铺和房屋。再有,我六弟这几天会找人来打扫、整理,你可要行个方便。”

    在返回沈念康家中的路上,林强云记起仅剩下一个人的山都,便对沈念宗说道:“大叔,这次我还想买些日用的东西,准备过些日子送到山上去给山都。你看,要买些什么给他才合用?”

    沈念宗奇道:“山都,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送东西给他?”

    林强云把山都的情况说了,沈念宗道:“哦,听凤儿与我说过那野人的事,原来他叫山都。住在山里若是光靠打猎而不会农耕,确是很难生活下去。依我看,最实用的就是食物、衣被、盐和锅碗等。这些,我六弟的店里就有,不要到别处去买。你有心送东西给他,我会替你打点好,到时你拿去给他就是。强云,想不到你不但勇力过人,心地也这么好,真是难得。”

    林强云听了,不好意思地说:“大叔过奖了,我只是看他族人都死在熊掌下,剩下一个人。又在那样的条件下生活,如果没人帮助他的话,可能会过不下去,心中实在是不忍,只想尽力帮帮他罢了。那么,这件事就请沈大叔多留心,我代山都谢谢你了。”

    沈念宗说道:“放心,我会记着的。”

    回到沈念康家已是黄昏,店铺的门板已经上好。

    沈念康推开一扇小门走进去,一面嘴里喃喃的小声骂道:“这么早就关店门了,细狗仔这样偷懒,是不是不想干了。”

    最后进门的三儿,进店后随手把门关上。顿时,店里显得很暗,几个人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楚。

    沈念康摸索着走到通向内进的门边,把门推开,光线从门那一边的天井透过来,众人这才向里面走去。

    秋云正在厅内逗着儿子,看见他们进来,连忙牵着儿子迎上前招呼:“回来了。大伯,你和大家先坐会儿,喝口茶。洗浴水都烧热了,大家洗完浴恰好吃饭。”她将手中牵着的小男孩送到沈念康的手中,对凤儿说:“凤儿,你来厨房帮我,想必大家都饿了。”

    沈念康接过儿子的手,沉下脸不悦地问道:“细狗仔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不想做生意了?”

    秋云听丈夫问话时语气不对,连忙陪着小心怯怯地解释说:“大伯他们这次来我们家有四个人,是我叫细狗仔早点关门,进来帮忙收拾房间的。这时他还在打理呢,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沈念康脸色缓了下来,说道:“哦,他还没有回去?是我差些儿错怪他了。好了,你去忙你的事,早些把菜煮好吃饭,我们饿了。”

    三儿坐下后,迫不及待地问林强云:“林大哥,打铁会不会很难?我想跟你学打铁,你说能学会么?”

    凤儿随着秋云刚走了几步,一听三儿的话,马上跑了过来说道:“好啊,好啊。我也要跟大哥学打铁,学会了打铁后,我就成了一个女铁匠。”

    林强云听得凤儿的话,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哪有女人学打铁的,就是在自己所知的那个时代,也从来没听过有女铁匠的。苦笑着对凤儿说道:“凤儿,这打铁可是要出大力气的事情,又累又脏,女孩子是不能学的,我也从来没听过有女人打铁。三儿是男孩子,要学打铁倒还是可以的。你要真是想学些什么的话,以后我会教些你能做的事。”

    凤儿听了,一脸希冀地看着林强云,急急问道:“是什么事?你先说给我听听,我听来是好的我就跟你学,若是不好的,我才不要学呢。快说,快说。”

    林强云低头沉思着,慢慢地说道:“女孩子能做的事情么,让我想一想……可……以……做……对了,可以做……唉,一下子我也想不出做些什么事情,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好了。”

    凤儿露出失望的神色,沉默了一下,神情坚决地说道:“我不管了,在你没有想好教我做些什么事情以前,我还是要和三儿一起跟你学打铁。”

    沈念宗听了他们的对话,也插进来对林强云说:“强云,我这宝贝女儿可是被她娘给惯坏了的。她想要学打铁,你就让她试一试吧,等她拿不动铁锤时,自然就不会再叫着要学打铁了。”

    林强云听了沈念宗这些话,一脸无奈地苦笑着点点头,口中应道:“那好吧,就依着大叔,让凤儿试上一试。”

    凤儿对林强云做了个鬼脸,转向沈念宗,笑着说:“还是爹爹痛爱凤儿,爹爹啊,你真好!”

    凤儿说完也不等沈念宗答话,转身跑到秋云身后,跟着走进厨房去了。

    林强云、三儿和沈念宗兄弟相对苦笑。
卷一 第八章
    洗完个热水澡,觉得浑身舒畅的林强云,舒服地坐在长凳上沉思,心中想:“打铁,这只能是一时之计,谋生是不成问题的,但却没有什么前途。///com///时间长了说不定还会得矽肺病,自己可不想变成胡铁匠那个样子。再说,能不能长久做下去,还要做了才知道。以后,还是要再想其他办法赚钱。”

    沈念宗和沈念康堂兄弟俩洗完出来后,在商量那刚买来的房屋和店铺打扫完后,修理要用多少钱,油漆要用多少钱,购买家具什物要用多少钱。两兄弟扳着指头,一项一项地细细盘算。

    三儿倒是没事,洗完浴后,出来了就坐在那儿闲得无聊,一会看看林强云发呆,一会儿又看看沈念宗兄弟扳指头算账。

    天已经全黑,厅中一灯如豆,昏暗的光线中,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

    凤儿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小心地放到桌上,对注视着自己的林强云嫣然一笑,转身又走进厨房。

    林强云被凤儿笑得心中“砰砰”乱跳,浑身上下没来由地一阵燥热,不自然地把眼光射向她已经隆起的前胸,不由得想起那本《阴阳养生诀》中的那些图画。

    早已经无聊得不耐烦的三儿,忽地站了起来,向厨房跑去,口中说道:“我去帮忙拿碗筷。”

    缩在沈念康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孩儿沈南禄,听到三儿说话声,一骨碌爬了起来,挣扎着要溜下地去,口中含糊不清地说:“娘,娘,吃饭,吃饭去。”

    沈念康一把抓住儿子,抱着他说:“娘一会儿就来喂你,先在这儿不要动。不然,爹爹要打的。”

    正说话间,那年轻的店伙细狗仔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沈念康听得身后有人走动,回头一看,见是店中的伙计,便对他说道:“你快去洗一洗,就过来吃饭。”

    细狗仔应了声:“是。”便朝厨房走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三儿和凤儿把碗筷、饭菜等都端了出来。

    最后走出厨房的秋云,把一盘冬笋炒肉片放到桌上后,顺手接过沈念康抱着的沈南禄,默默地走到一旁。她将儿子放到一张竹椅子上,急急地去盛了一碗饭,匆匆来到桌边捡了两块肉和一些菜,逃也似地快步走去喂儿子。

    凤儿手脚麻利地忙着为每人盛上一碗饭后,也自走向一边。

    此时,林强云将这些都看在眼里,脑子一热便站起来叫道:“凤儿!”

    凤儿一愣,回过身来问:“大哥,什么事?”

    林强云大步走了过去,拉着凤儿的手走回桌边,将她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众人说:“两位大叔,请你们让凤儿、秋云叔妈上桌一起吃吧。她们在一旁看着,我吃不下。”

    沈念宗看了一眼凤儿,再看了看强云,脸上露出一副会意的神色,微笑着说:“好啊,凤儿就和我们一起吃好了。秋云么,她要喂南禄呢,就等南禄喂饱了再吃好了。凤儿,还不快去给你林大哥取一副碗筷来。”

    沈念康见大哥都说了,他不便反对,点点头说:“是啊,大家一起吃,也热闹些儿。秋云就待南禄吃饱了再吃。”

    几个人忙了一下午,大家都有些饿了。

    林强云和三儿两个正当会吃的年岁,狼吞虎咽的吃相可不大好看。

    细狗仔飞快地扒了两碗由沈念康布了一点肉菜的饭,意犹尽地抹着嘴,离桌告辞,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肉菜。

    看林强云放下了碗筷,沈念康伸手提起桌下放着的锡酒壶道:“强云吃饱了?那就喝一点我家自酿的酒。”

    林强云爽快地说道:“好,我就喝一点。六叔,你可要少倒些,我不大会喝酒,最多也就喝上半碗一碗。”

    沈念宗笑着说道:“六弟,强云不会喝就让他少喝点,以不醉为度。喝到七、八分就行,晚上好睡些。”

    沈念康为吃完饭的人都斟上半碗酒,说:“好,强云自己看着,能喝多少喝多少。我也不勉强你,一会添酒时你觉得够了你就说。来,每个人都多多少少喝一点,这是为了我们今天办事顺利,大家高兴而喝的。”

    沈念宗举起碗,说:“强云,喝。”

    林强云和沈念康也举碗,说声:“请。”

    清淡微酸的酒入口,林强云觉得这酒比自己所喝过的差远了。心想:这么淡的也叫酒,不要说一碗,就是三碗喝下去恐怕也没事。这酒怕是加的水太多了吧?

    沈念宗喝下两碗酒,心有所感地说道:“六弟,还是你过得好啊,到现在都还有酒喝。哪像我们在村里,过年的酒也不敢多酿,每年做半个酒(客家方言,在酿酒时制一斛[古代容积单位,等于五斗,量米约六十斤]糯米的酒称为做一个酒,半个酒约三十斤糙糯米制的酒),省着喝也是只到初三、四就没有了。种田人日子难过啊,全家大小一年到头都在田里、山上的累死累活,吃不饱也饿不死。这样的苦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是个了啊!可怜我那小南松,今年可要他帮着锄田了。唉……”

    沈念康应道:“我做这小本生意呢,虽说不上是富有,倒也还能过得去。”

    林强云听到“锄田”二字,心中一动,问道:“大叔,村里没有养牛吗?不对吧,我好像听到过村里有牛叫声呢。”

    沈念宗道:“村里养了两头黄牛,陈家人共养一头,我们沈家也是共养一头。不过,两头牛老了,去年开始就拖不动犁喽。”

    林强云低头想了一下,问道:“大叔,我们卖熊掌的钱,除了修店铺房屋和买要用的东西外,还能剩下多少?”

    沈念宗说:“连衙门给的赏金在内,折成纸钞总共还有一千二百贯,刚才我和六弟算过了,修店铺房屋和买东西再用一百多两百贯就足够了,剩余的还有一千贯左右。怎么,你还有什么用处吗?”

    林强云高兴地说:“还有这么多钱,那就好办了。大叔,这剩下的钱全部用来买牛,并配上犁,能买多少头?”

    沈念宗问:“全部用来买牛。你是说这些钱都用来买牛?那你不是要做生意的么,不要留着做本钱?”

    林强云笑道:“做生意是后一步的事,本钱可以另外想办法。现在眼见要在田里大忙,农时误不得。你就快算算,剩下的这些钱能买多少牛吧。”

    “好好,好。平时黄牛是三百贯,水牛四百贯左右。眼下正赶上犁田用牛的时节,按以前的规矩,估计现在黄牛可能要三百五六十贯,水牛要四百多五百贯钱。按这样的价钱算,水牛能买两头,若是买两头黄牛,则还有些钱剩。至于铁犁、铁链等物,原来的还能用,不必买。”沈念宗扳着手指计算。

    林强云听得高兴:“哦,这些钱可以买两头水牛。大叔,村里再加两头水牛,你看怎么样?”

    沈念宗想了想,道:“我看如果能多两头水牛,村里的田有近一半可以种上两冬(两季),每年可多收稻谷近三百石,可多养活七十五个人呢。”

    林强云说:“可惜,若是再多些钱就好了,我们村全部的田都能种两冬。大叔啊,修那间店房的事稍后再办,我们先买牛,看看用这一千二百贯钱能不能买到三头牛。有余的钱再买其他东西,没有钱就什么也不要买,你看行不行?”

    沈念宗也高兴起来,开心地笑道:“看你说的,你是在花钱帮我们啊。听你的口气,倒好像是在求我们帮你一样。强云,为了表示感谢,我敬你一碗。”

    林强云觉得非常开心,呵呵笑道:“说什么感谢,你是我叔哎。我们吃的米是靠田里长出来的,精耕细作么。再说了,耕田就要牛,没有牛我们怎么精耕细作呢!”

    他们说得高兴,边谈边饮间也不知喝下了多少碗酒,最后林强云迷迷糊糊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干燥的嘴里有清润的水分进入,迷糊的脑子稍有知觉。依稀,似是有人扶起自己的头,往嘴里喂水,鼻端嗅入淡淡的香气,头部枕着的地方又温又软极为舒服……

    整个人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口干喉燥。闭着眼强撑起身子,觉得浑身又酸又痛。睁开生痛的双眼,林强云才发现自己盖着被睡在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到床上来的,只记得昨晚吃完饭后和沈念宗一起喝了好多碗酒。

    屋子里黑沉沉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林强云难受得呻吟了一声,心想:“早知道这种淡酒也能喝醉,说什么也不会去喝它。”

    小丫头沈南凤,此时双手托腮坐在这房间门口的一张小竹椅上,脸上红红的,神色忽明忽暗:“大哥抱了我,天啊!昨天晚上大哥抱了我啦,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哥的人了……”

    伸手在自己的胸部轻抚了几下,怎么也没有大哥在上面揉动时的那种感觉。真希望能再次体验一下,自己的胸乳被大哥强有力的手抓揉时,那种令人入心入肺的快乐。

    “不知道大哥进入我的身体里面时,又会是个什么感觉?”凤儿这时总算体验到男女之间的快乐了,她也想起前几年所见到的一件事:

    十一岁那年,正好轮到凤儿家喂养那头沈姓共有的牛。那是在八月杪,天气不冷不热,也是翻冬(晚稻)的秧刚插下不久的农闲时节。那天傍晚,凤儿和溪对岸陈家的一个小男孩遇上,赶着吃饱了的两头黄牛一起回家。走到后谷平地上时,他们听到路边七八丈处有女人的小声呼叫,还夹杂着阵阵的呻吟。

    小男孩对凤儿看了一眼说:“是我姐,我去看看。”

    凤儿跟着悄悄走近,只听得菊花嘶声叫着:“会死,哎呀……啊,我就要死了啦……”

    凤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菊花与人打架,快被人打死了。想必那男孩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急冲上前扬起赶牛的竹枝就是一下。

    凤儿这时也看到灌木间的草地上,两个下身光溜溜的人一上一下的缠结在一起,躺在下面的正是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菊花。

    “哎哟!”上面的人被竹枝打得一下跳起身。

    男孩冲上前把地上的兜布用脚挑到菊花身上,得意地大声说:“我来帮姐,你看,他的肚肠都被我打出来了……”

    凤儿一听叫痛声是哥哥就知道坏了,男孩的话更让她生气,见到哥哥腹下果然有似是肠子般的一条物事,她把手上的竹枝往男孩背上狠狠抽去,骂道:“你敢打我老伯(客家方言:哥哥),打回来。”

    ……

    听得房间里林强云的呻吟声,凤儿俏脸一红,慌里慌张地跳了起来向四下张望,扯动衣衫整理一下,伸手抹了下头发,急匆匆地推开门冲进房内。

    她快步走到窗前,拿起一根小圆木棒将窗户撑起。转身走到床边盯着林强云,关切地说道:“大哥,你起来了。爹爹、六叔他们也真是的,你又跟他们说过不会喝酒的,还灌了你那么多。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端净面水来,洗完脸好去吃饭。”

    林强云将眼睛一睁,赶紧又闭上。伸手拍拍痛得厉害的头部,呻吟着问:“哎哟,头好痛,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散了架似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看外面的天色,可能是刚天亮不久吧。”

    凤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气喘吁吁地说:“天刚亮?你睡糊涂了,还在梦中是不是?告诉你吧,现在是傍晚时分,就要去吃晚饭了。”

    林强云一听,忽地一下蹦了起来,叫道:“哎呀!糟糕,我误事了。这一次醉得真不是时候,我真是糊涂。”

    见他着急的样子,凤儿问道:“误事,什么误事?”

    林强云:“我本来昨夜跟你爹爹说好了今天一起去买牛。我这一醉,不是把买牛的事给耽误了么。”

    凤儿抿嘴一笑说:“看你急的,不就是买牛么,那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的。”

    林强云说:“这可是全村人用的牛啊。今天初六是赶墟的日子,过了今天,要再过十天才有牛卖。”

    凤儿忍住笑说:“那又有什么,不就是十天么。大不了等十天后再来买牛好了,有钱还怕买不到牛。”

    “不行,我要去问一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集期,一定要在这几天将牛买到,误了农时,那可是全村人一年吃饭的大事。”林强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要穿鞋子。

    凤儿笑嘻嘻地说:“别忙,别忙。我告诉你好了,我爹和六叔他们今天不但已经将牛都买来了,而且你要的东西全都准备妥当,就等明天回家去呢。爹爹说,这下连请人挑担子的钱也省了,用买来的这四头水牛,就可以将东西全部运回村去。这下,你可以放心了罢!”

    林强云听凤儿这样一说,结结巴巴地道:“四……四头?你……刚才是说……说买了四头牛,还是四……四头水牛?我们可是只有一千二百贯,竟然能买到四头水牛。那就一定是小牛,还不会耕田的,是吧?”

    “咯咯,你睡得跟死猪似的,当然不知道了。今天早上,林知州叫人送来四百两银子,说是他给你在横坑建屋安家用的。送钱来的差人还说,如果你不收下就是不认叔父,他也要把那老虎还给你。爹爹和六叔商量了许久,才答应收下,并用这些钱去买了四头水牛和其他要用的东西。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林强云顿时放下心来,只是口中还在埋怨说:“凤儿,你是故意逗我着急的,是不是?还想要我教你学些本事呢,我看以后也不用再想了,你就专门搞外交好了。”

    凤儿缠着林强云,要问清楚什么叫“搞外交”。

    屋外传来沈念宗的声音:“强云可起来了么?要吃夜饭了。”

    林强云应声说:“刚起来呢,想不到昨天喝多了点酒,竟然醉得这样厉害。”

    凤儿也嗔怪似地大声说:“都是爹和六叔,害得林大哥到现在还头痛。”说完就匆匆走出去。

    沈念宗笑骂的声音传进屋里:“小丫头,没大没小的,倒怪起爹和六叔来了。”

    林强云穿好鞋子,站在屋内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手脚。就要走出去。

    凤儿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看他要走,连忙说道:“等一等,你先洗面啊。这样不洗面就出去吃饭,不会难受么?”

    这时果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布满了丝丝缕缕红了一边的白云,西边的天际红光烛天,在这一片红光中,还有一道彩虹。

    屋椽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连串的水珠,天井内积了三数寸的水。天井的一角,阴沟的进水口处,积水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看来刚下过一场大雨,似乎才停歇不久。

    沈念宗站在厅前,换穿了件白色的长衫。那长衫显得过于宽大,但却短了半尺。穿在他身上极为滑稽地露出一截小腿。见到林强云似笑非笑的看他,沈念宗尴尬地笑着说:“我这件衣衫是短点大点,自己也觉得浑身不得劲。没办法,刚才买牛回来时正碰上下大雨,只好借我六弟的衣衫穿了。强云,过来厅里坐,我们说说话。”

    厅内的沈念康听到林强云的声音,也迎了出来,呵呵笑着说:“强云,昨天你可真是喝多了,醉成那个样儿。你呀,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叫都叫不醒。”

    沈念宗也玩笑地说:“何止是叫不醒,连刚才下那么大的雨,一连串的炸雷都惊他不醒。我看啊,就是把他抬去卖掉也不会知道的。”

    这时凤儿捧着碗筷过来,嗔道:“都是爹和六叔,把大哥灌醉了,刚才还说头痛呢。”

    也许是买到了牛,沈念宗的心情好得很,笑着说:“是,是爹和你六叔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叫强云喝那么多的酒了。来,强云,我们到厅内喝口酽茶,醒醒酒。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林强云喝了一口茶,脱口道:“好苦。”

    沈念康笑道:“茶煮酽些,喝下去酒才醒得快。怎么,茶你也不喝的么?”

    林强云答道:“这样酽的茶我很少喝,稍微多喝一点晚上就睡不着觉。我平时都只是喝滚水,最多也只是喝些老茶婆泡的茶。”

    沈念宗和沈念康两人齐声问:“老茶婆?那是什么人?”

    林强云听他们这样问,心道:“敢情这时候他们还没有晒老茶婆。”口中却答道:“哦,这老茶婆不是人,而是将老茶树的叶连枝一起摘下来晒干。要喝时,将水烧开,把晒干的茶连枝带叶一起放入开水中煮,滚上几滚就是茶了。”

    沈念康笑了起来:“原来是老粗茶,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而已。”

    沈念宗转过话题说:“好了。强云,我来告诉你,今天林大人送来四百两银子,一定要我们收下。我和六弟商量过了,不收下似乎不太好,所以就代你收下了。牛么,今天我们已经买回四头已经调教好了的大水牛,一牵回去即刻就能犁田。我还在六弟这里买了些布料、盐、小铁锅和几个碗。剩余的钱还有六百二十三贯左右,你看还需要再买些什么?”

    林强云想起村里的人们,说:“大叔,既然还有钱剩,你看我们村里还缺什么,就买什么。我看大家穿的衣服都很破旧了,剩下的钱都用来买布,让全村的各家都分一些,最好是每个人都能做身衣服。”

    沈念宗问:“把钱全都用掉?万一要用钱时怎么办?”

    林强云说:“对,一文钱都不要留。我想,一时半会也用不到什么钱。就是有急用,再想办法好了。大叔别忘了,那酒楼的胖老板还想买我们的熊胆呢,按他出的价钱,最少也还能卖四百多两银子,能办成好多事情的。也许,到那时候我再敲一敲他的竹杠,说不定能卖到六七百两银子。你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念宗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不过也不必用全部的钱来买布,按每人两身衣服算,买六十匹布尽够,只需用一百二十贯钱。你给了全村每人两身衣服的布料,有些什么说法吗?”

    林强云:“哪有什么说法呀,大叔你看,我要在横坑村落户,每人送上两身衣服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吧。”

    沈念宗:“好好,强云啊,难得你有这份心,既买牛让村里的人能少出些力耕种,又送全村每人两身衣服。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不再说客气的谢字了。”

    林强云问沈念康:“六叔,你知道石墨粉哪里有卖吗?”

    “石墨粉?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东西。”沈念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林强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可能是真的没见过,心想还是先问一下别的,连忙说:“没要紧,稍后再说。六叔,那石炭(当时称煤为石炭,闽西一带客家人至今也是如此叫法)你总知道罢,就是从山上挖出来,能烧着火的石炭。”

    这下问到了点子上,沈念康高兴地说:“有,有,汀州的石炭在本朝康定年间(1040~1041年)便有了。不过虽然石炭好用,但很难烧得好,这汀州城内也仅有小半人家是烧石炭的。在西门外就有一个石炭场,专门售卖泥炭和块炭。”

    林强云见解决了炼钢的主要燃料问题,心中高兴之余,又把问题转到石墨上来,没有石墨,炼钢的坩埚就做不大,工效也太低,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找到石墨。

    搜肠刮肚的想了许久,才对沈念康道:“六叔,你在城里开了这么久的店,总是算得上见多识广。我告诉你,刚才所说的石墨粉,是磨成了粉的一种软软的石头。这种叫石墨的石头也是和石炭一样,不过不能烧。它的颜色黑中带灰,有的成块,有的片状,用手一摸粘在手上一层溜滑的黑粉。”

    沈念康抱歉地说:“强云啊,我实在是不知道石墨这个东西,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忙啊!”

    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道,只有另外再想办法了。现在还是与这个六叔多打听一下其他的东西吧。尽量放缓缓语气说:“那,明天请六叔带我去城西的石炭场看看,先买些好的石炭带回村里去炼钢。哦,你店里有硝石、硫磺卖么?我想买上几斤。”

    沈念康说:“好,明天我们一起去石炭场。硝石和硫磺这些东西倒是没有。你若是要买的话,我可以请人从赣州(现属江西)买回来。据我所知,这硝石和硫磺都是做烟花炮竹用的。你要买这些东西,是要做烟花鞭竹还是其他的什么?”

    林强云:“我是用来制作火药,我的火铳若是没有了火药,那可连木棍也比不上。要从外地买太麻烦的话,那就以后再买好了。反正我的火药现在还有一些,等需要用的时候再买也不迟。”

    沈念康:“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店中卖的许多货物,比如说绸缎和布匹等,就是从赣州贩来的。你要的硝石、硫磺可以请贩货的人顺便带,况且又用不了几个钱,请人买上些一并挑回来就是,何必要等以后。”

    林强云想了一下说:“好,请六叔先买七十五斤硝石,十斤硫磺和几斤雄黄。另外,再多买些硬牛筋、丝线或是羊肠之类能做弓弦的东西和大块点的吸铁石,若是有现成二石以上力的弓弦就更好,我要做几十把弓弩。买到后请挑夫送到横坑来。我听大叔说过,横坑村曾有盗匪来光顾过,我要先做些准备,把村子里的人都武装起来。虽说不必像军队般的打仗,但最少也要能够自保才行。”

    沈念康:“好,东西买到就叫人送回村。其他还需要些什么,也一并预先买来不好么?”

    林强云:“就是还要多买些铁料。熟铁、生铁,废铁破铁锅等,凡是能买到的铁料都要。其他的东西就不必买了。哦,你们可知道这附近能不能找到一种绿色或者紫色的石头,有点象水晶般的?”

    沈念宗沉吟了一会道:“我们横坑后面的一个山坑里好像有这种石头,就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种,回去后我带你去看。”

    林强云:“好,回去了再看。如果是的话,就省得我到处去找了。”

    沈念康:“我们还剩余六百多贯钱,我看哪,用一百二十贯钱买布,尽够全村每人做上两套衣裳还有多。另外的五百多贯除了买硝石硫磺外,全部都用来买铁料。你看怎么样?”

    林强云:“就依六叔。一切都要偏劳六叔了。”

    出了西门顺城墙向北有一条二丈宽的土路,走进去不远,路上就渐渐有零星的煤粉撒落在地,越往里走路上的煤粉越多,最后一段的路面上都几乎成了全黑色。

    顺路走出百来丈就是煤场,场子并不大,也就是十六七亩的样子,用竹篱笆拦着。里面小山似地堆了四堆煤,场边上另有十几堆挑捡出来的煤矸石和黑褐色的粘土以及其他杂物。

    林强云刚走入煤场进口,就看到竹门边一小堆的片状石墨。心里的狂喜真不是用语言能形容的。表面上一点都不露声色,大步越过沈念康直向煤堆走去,绕着四个煤堆走了一圈。

    林强云招手叫过三儿、凤儿,从地上拣起一块煤,送到他们面前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认清楚,我们要买的是这种样子的粗芯石炭,大块小块的都不要紧。那些不是粗芯的不要,先拣出四五百斤左右就够。我和大叔、六叔他们去找这里卖煤的,有点事要商量。”

    说完,林强云也不等他们回答,拉着沈念宗兄弟拔腿就走。

    沈念康人本比林强云矮,这一拉又走得急,他哪里跟得上这么快的步伐。走了几步后,被拉得踉踉跄跄的沈念康一边挣扎着要甩开林强云的手,一边哇哇叫道:“慢点,慢点哇。强云,放开手不要拉我,你要累死我啊。”

    林强云回头一看被沈念康拖踢起的煤尘,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看到了石墨而高兴过头。赶忙停下脚步,满怀歉意地说:“呀,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得意忘形了。”

    林强云放低声音道:“这里有石墨。”

    “真的?”沈念宗兄弟异口同声惊喜地问。

    灰蒙蒙的天一直飘着细细的雨毛,从天还没亮就下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

    四个戴竹笠、披蓑衣的人和四头水牛,排成一列缓慢地行走在山林间的黄泥小道上。

    走在最前面拉缰绳的是三儿。四头水牛的后面,凤儿、沈念宗和林强云三人顺序慢慢地跟进。

    水牛的背上驮着用油布盖着的货物,看牛背上驮子的形状,每头牛的背上有六七百斤重,难怪会走得那么慢了。就是装了这么多的货物,留在胡铁匠店内的煤还有五六百斤,石墨也留下了大半,仅带了三四十斤。

    除了被三儿牵着走在前面的牛外,其他三头牛的缰绳系在前一头牛的身上,慢吞吞地走着。

    无论三儿怎样吆喝、叱骂,甚至扬着手中的竹枝相威胁,那些水水牛根本就不予理会,最多也就是瞪着大眼横他一下,照样不紧不慢地迈着方步。

    三儿叹口气,要他用竹枝打水牛,说实在的他还真是舍不得,也有点怕这几头庞然大物。再怎么说,这些牛可是要完好无损地带回村去犁田的,何况它们都还长着一对吓人的尖锐弯角呢。

    不过,这回的东西也确是多了些,除了千多斤的铁块、铁条、和碎铁废锅外,打铁的工具有五六十斤,六十余匹各色粗细布料绸缎,石炭以及那叫什么石墨的黑片石等等。

    也要怪自己没听林大哥的话,昨天一下子就和凤儿一道选出了千多斤粗芯炭,以为有四头大水牛就什么都能搬走。

    三儿一脸无奈地自言自语:“你们这些牛啊,背着一点东西就走得这么慢,打又舍不得打你们,回到家后还要靠你们出力犁田呢。在这条该死的小路上,想走快点都没办法。差不多两个时辰了,才走了不到三十里路,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隔着四头牛的凤儿耳朵到是挺尖,那么远也能听到三儿的埋怨声,扬声取笑道:“这些呀,只能怪你自己。爹爹说过要走大路回去的,是你自己要走小路。这不,吃到苦头了吧。活该!”

    三儿不服地反驳说:“也要怪那城门里的几位大叔,讲了那么多好话求情,林大哥还送了一百钱给他们吃酒,硬是不肯开城门。我们一直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卯时才打开。还卖乖地说是给林大哥面子,提早开的城门。害我那么早起来,又冷又想睡。如果不是等了那么久,我们这时已经走过四十里路了。”

    沈念宗劝着说:“好了,别争了。那几位守门的大哥也是不得已,没到时辰开门是要坐牢的。这不,一到鼓点他们就打开城门让我们先走。现在午时已过,我们要找个地方吃饭。还要走二十多里哩,我想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吃夜饭。为防万一,三儿,等一下能绕过去时,我来牵牛,你先回村里去叫人来帮忙。”

    三儿听了这话,一时又高兴起来,回过头朝凤儿做了个鬼脸,叫道:“怎么样,气死你,气死你。”

    凤儿撇撇嘴不屑地反驳:“你看你,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先回去叫人么,我才不会生气呢。”

    凤儿不再理他,回过头来对林强云说道:“大哥,那天你说过,只要有铁和合用的材料,你就能炼出好钢来,并且能打制出和你那把一样的刀。你能讲给我听听么?”

    林强云说:“反正现在走也走不快,我就说给你听。炼钢的事很难用嘴巴说清楚,就是讲了你也不懂,回去后可以看着怎么做再讲给你听。你们现在用的刀,主要是全部用铁打制的。纯铁太软,它的硬度低,不耐锋利,就是磨得再锋利,一砍就钝了。如果在刀具加上钢材去打制,那就不同了。钢可坚硬得很,磨利了后,很久都能保持刀刃的锋利。我们打制刀具的时候,将打刀的铁料中间剖开一条槽,把钢条钉到铁槽里焊住。再把这块钉有钢条的铁料打制成刀,这样的刀既容易磨又锋利,而且还很耐用。”

    沈念宗也插口道:“是啊,我大宋军中所用的兵器也是用好钢打制的。可我们穷苦的平头百姓还是用不起钢刀呀!”

    凤儿好奇地问道:“那,整把刀都用钢打制不是更好么,为什么又要用铁,又要钉钢的,哪多麻烦啊。”

    “我想以现在的条件,可能只有军队里用的兵器是全部用钢材打制的。民间用的吗,全钢的用具就显得太浪费了。全部用钢打刀当然比用铁钉上钢更好。但打制的时候就更费力,淬火的火候虽然好掌握,但打好的刀很难磨。而且,钢是很难炼的,要好久才能炼出一点钢来。全部用钢打制一把刀的钢料,我如果用钉钢的方法来打制,可以打出几十把刀来。这样不划算、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是不会做的。”林强云解释说。

    四头牛赶回到村里时,已经是申时末了。

    全村的人在三儿回村叫人的时候,就知道了林强云买了牛和布料分给大家的好消息,男女老少全都乐开了花。特别是小娃娃们,从父母亲处听得即将要有新衣服穿了,高兴得早早就涌到沈念宗家,喜得南松又吵又闹的逼着他娘,把珍藏起来一直舍不得吃的笋豆干(一种用笋丁制成的零食),全都拿出来招待小伙伴们。

    村民们一听说林强云他们已经回到家了,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到沈念宗的家中,把个小饭厅挤得满满的。

    大家一面看着摆在地上的粗麻布、细绵布和丝绸,一面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卷一 第九章
    三儿很乐意地被村子里的十来个眉飞色舞的年轻人围堵在饭厅的左角,手舞足蹈大讲打老虎、老虎又发威咬死野猪报仇,到了城中后知州大人挽着林强云,披红挂花游街的经过,以及整个过程中的各种各样有趣的事。///com///口沫横飞中,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大肆的自我吹嘘一番。

    凤儿也逃脱不了被一群大叽叽喳喳地姑娘、小媳妇包围的命运,她被挤在饭厅中,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丝毫动弹不得。

    最晚到达现场的大婶、大妈们来了后,女人们手拿布料往身上比划,一面还纷纷地议论,这种花色的布谁谁做衣裳穿合适。扯着凤儿打听,这些布料是按人头分还是按户分?按人头分的话,每人分多少?若是按户分,每户又能分多少?

    沈念宗与各家的长辈商量后,提高声音叫道:“大家静一静,都不要吵了。现在我把强云买来的布料分给大家。全村的男女老少,保证每个人都有做衣服的布料。”

    待得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沈念宗才接着说:“刚才我和各家的户主都商量过了,十三岁以下的,按每个人一身粗布、一身细布,十三岁以上的每人两身细布分给大家。现在由凤儿妈和陈七嫂按各家的人数分。”

    纷扰嘈杂地又闹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将依依不舍的村民们都打发了回去,这才清静下来。

    吃完了迟来的晚饭后,沈念宗叫住要回屋睡觉的林强云:“强云,其他事情都办好了,现在我要和你商量一下买回来的这四头水牛。刚才我和大家说了一下,谁都争着想要。牛可不像布一样可以每家每户分,要想一个好办法才行。”

    林强云想都不想:“大叔,我看这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你想,我们花钱买来的这四头牛是要人去养,需要人工的。另外,牛也不能光吃草,还要吃些精料,比如说,犁田的时候要煮些粥喂它,或者喂些豆子之类的。再者,我们花了那么多钱把牛买回来,也不能不让人白白地用不是。所以,这四头牛呢,最好交给细心又有经验的人家里养。其他人需要犁田时,每个牛工收取一定的钱或粮。这钱粮可以到种下的稻谷收了以后再算。收来的钱粮除了犁田的工钱、养牛的花费外,其他的作为我们收回买牛的本钱。这不就成了么。”

    沈念宗沉思着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养牛人家的田要犁时,收不收钱粮呢?”

    林强云想了一会才回答:“养牛的人么,就不要收了。平时他要养牛,就已经是付出过人工了,以工相抵不是正好。至于收多少钱粮,收来的钱粮怎么分配,就要偏劳大叔去划算了。”

    沈念宗高兴地道:“好,你的办法真是不错,我从买到牛以后就一直发愁,刚才和大家商量过了,也没人有什么好办法。想不到你几句话就把事情解决了,就按你说的来办。”

    林强云心道:这个办法当然不会错的了,经过几百年总结出来的办法还错得了?正要起身回屋,忽然想起明天要做的事情,道:“大叔,明天我要开始砌打铁炉,需要一些砖和几块寸厚的木板。不知家里有没有?”

    沈念宗解决了牛的问题,低头考虑如何收取用牛耕地的钱粮,头也不抬地说:“砖和木板我们家里都有,明天我叫三儿、凤儿找出来,并让他们跟着帮你做事。另外,屋后有几间还没有安上门窗的房子。明天你先去看一下,如果可以,将里面的杂物收拾一下,打铁炉就砌在那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林强云带领着三儿、凤儿忙得昏天黑地。清理屋子、砌炉、砍树埋桩安铁砧,挖掘泥浆池泡黄泥浆。然后,挑着箩筐到各家收集木炭。

    沈念宗又抽了半天的时间,带着强云到那天他来过的山坑内,找到了他所需要的绿色的萤石。林强云当时就拉着沈念宗一起拣了一大堆回来。

    四五天的时间里,林强云和凤儿、三儿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以外,都是灰头土脸的。不过,总算一切顺利,只等过几天炉子阴干后,就可以生火开工。

    这天早上,费心劳力过度的林强云醒来后,闭着眼躺在床上不愿起来,想多睡一会儿懒觉。

    凤儿扯着三儿来到门口,把房门拍得“咚咚”直响,大声叫:“大哥,好起床了。太阳升起好高了啦,再睡下去就要吃午饭罗。”

    林强云懒洋洋地说:“别吵,我还要多躺一刻,在想事情呢。”

    凤儿嘟喃了几句,又大声道::“我以为你还没有睡醒,才大声叫的。想事情?起来吃完饭再想好了,吃了冷粥会肚子痛。再说,你不是讲过要叫我替那野人做衣服的么,做多大的你也要告诉我呀。还有,我们收来的炭也不够,你说过的,今天要和三儿一起去收炭。今天不去了么?”

    一阵连珠炮似的话,搅得林强云躺不住,慢吞吞地爬起来,小声嘀咕:“我才说了一句,就引来了这么多。我听了都烦,难怪三儿这样怕你。”

    凤儿在门外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进来吧。”林强云口中答话,套上鞋,边穿衣服边走去把门打开。

    好一会都没人走进来,林强云正感到奇怪时,凤儿风风火火地端着一盆热水放到屋角的新一个木架上,就手拧了一把湿帕送到他手上,问道:“大哥,那野人的衣裳要做多大,做一身还是做两身?”

    林强云用布草草地在脸上擦了一下,丢回到木盆里,说“我看山都的身材矮小,比南松还矮一点,就按南松的衣服做得稍微小一些,按村里孩子们的例也给他做两身罢。对了,三儿,你可知道那里可以找到白泥?”

    站在门边的三儿不解地问:“什么白泥?我不知道。你能说清楚些吗?”

    “不是很白,这种泥的颜色和烧透了的草木灰一样,是灰白色的,加水搅匀后很粘手的那一种。”林强云解释说。

    凤儿在一边叫起来:“我知道了,是猪膏泥,大门口的溪里就有,我和三儿小时候拿来做泥人玩过的。”

    林强云笑容可掬地打趣说:“小时候?你现在很大了么?呵呵!不过,我小时候也玩过这泥巴,不但做泥人,还可以做成不少其他好玩的东西。快点带我去,看能不能用。”

    三儿放下装了数十斤猪膏泥的土箕,将扁担靠在墙上,问道:“林大哥,这泥真的可以炼钢?难不成铁里面加上猪膏泥就变成钢了?”

    凤儿一副教训小孩的样子:“不懂就不要问,大哥说可以就是可以,听大哥的不会错。”

    三儿争辩道:“就是不懂才问的,刚才你还不是也问过。”

    林强云知道这两个人的性子,一争起来没完没了。赶紧抢过话头:“你们不要争了,过一两天我们做事的时候不就清楚了。现在,我来教你们做炼钢铁的坩埚,都给我认真地学会了,以后这些杂事全要你们来做的。凤儿,你争取这几天抽空天把山都的衣服做好,我一有空闲就送去给他。接下去田里的事一忙起来,大家也没有时间了。”

    衣服、尺二大的小铁锅、苎麻囊袋里装着的四十斤糙米、一小布袋盐,还有两个大瓷碗放在呆坐在草铺上山都的面前。

    看着这一堆东西,山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直身体揉揉发红的双眼,目光一扫林强云他们三人,又盯着地上的东西,生怕一转眼这些宝贝的东西会凭空消失。

    许久,紧张的蹲下身子慢慢地伸出手,触到小铁锅又飞快地把手缩回。数次之后才慌乱而小心地端起小铁锅,走到一角把铁锅放下。似乎觉得不妥当,又拿了起来。走到另一角放下,觉得还是不行,又拿了起来。几次也找不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摆放铁锅,在原地转着圈子东张西望。

    这些东西全都珍贵得要命,山都听父亲说过,从前自己这一族曾经有过好一个锅,是铜的。后来,和到这一带来抢猎场的恶人(盘瓠蛮人)打仗失败了,不但自己族的人被打死很多,猎食场被抢去。族人们逃走时来不及带走的锅和其他的珍贵的东西也被夺走。

    自己族中的人,少了那些金(属)器以后,不但生活极为不便,而且连打猎也越发艰难起来,人也越来越少。

    三儿和凤儿只是站在那儿,一脸严肃地呆呆看着。

    这次凤儿没有笑,并不是她改了性子。而看到山都的这种境况,再就是大哥路上对自己说过要“将心比心”。想想如果真是自己一个人这样生活,那会怎么样的一个凄惨法?她就紧张得浑身颤栗,会有种想哭的感觉,哪里还能笑得出来。

    经林强云又说又比划的劝解下,好不容易才费劲地拿过山都手上抓得紧紧的小铁锅,搬了三块石头放在泥盆边,把锅放到三块石头上。

    满心不舍的山都这才放下心来,笑逐颜开的连连点头,小心地端下铁锅放到地上,拨开盖着红炭的灰,抓了一把干草放入泥盆中,鼓起嘴将干草吹燃,再拿些干树枝折断了堆上去。

    火,慢慢燃烧了起来,把原本在大白天都阴暗的树屋内照亮了许多,屋子里显得有了些生气。

    凤儿提起竹筒,倒了一些水在锅里,从布袋中抓了几把米下去。

    三儿也走过来把锅端到三块石头上。

    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四个人围着这个小铁锅静静地坐着,在灶火的映照下盯着铁锅内“咕嘟咕嘟”的水米。除了山都不时加些柴枝到灶里,凤儿用一块竹片搅动锅内末熟的米饭外,直到米饭煮熟,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凤儿眼见米饭好了,抬头看了看林强云,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只是默默地抓了些草垫着手,将锅端下。

    山都本来盯着锅里已熟米饭的眼睛,这时朝林强云看了过来。

    林强云一点也没有察觉似的,还是看着在泥盆中燃烧的火焰,陷入无尽的思虑中。

    直到凤儿用手肘碰了碰林强云,才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看到他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凤儿更是把嘴朝山都呶了呶。

    林强云这才注意到山都的眼中那种希冀、渴望的神色,不住望向锅中米饭大口吞咽口水的形象。不由笑起来:“你们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山都,饭煮好了你就吃罢,还等什么?”一边说一边朝山都比划着吃饭的手势。

    山都听到林强云的话还有听没有懂的,看林强云做了个往嘴里扒东西的吃饭手势后,明白了过来。一下子真有如死囚在断头台上得到了皇恩大赦,急不可待地伸手就朝锅内的米饭抓去。他的手才伸到锅里,“哇”地一声又飞快地缩回来,放到嘴边呼呼直吹,其间还不舍地把粘地手指上的饭粒送入嘴去,饭粒的香味惹得他不往皱脸挤眼地做鬼脸。

    这一下三个人都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就连山都自己也是皱起那张丑脸,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傻笑不止。

    山都很不习惯地穿上麻布衣服,一路扭扭捏捏地跟着林强云他们三个人舍不得离开,直到横坑村的山谷口,这才依依不舍地站住脚。

    林强云看看山都,从他的眼睛里面读出了许多依恋。朝他挥挥手,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放慢讲话的速度说:“你回去吧,等我安定下来后,再叫你到村里来住,跟着我学些能做的事。再不要去过你们原来那种临时找东西填肚皮的生活了,耐心点等着。”

    也不知道山都是否听懂,他眼中滚下两行泪珠,扑到林强云的面前跪下,仰起头拉着他的长衫下摆不放。

    林强云“唉——”长长地叹息,把手放到山都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一时也无话好说。

    就这样呆了好一会儿,山都突然俯伏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爬起来抹了一把泪水,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静静地看着山都渐行渐远的身影,林强云呼出一口长气,收拾起沉重的心情小声说:“我们走吧。”

    凤儿问:“大哥,你以后真要接山都到村里来住,真要让他跟着你学做事么?”

    林强云:“是啊,你别看山都不会干田里的活计,但对山上的情形可是熟得很。有些事我们是做不来的,非得有他才能做好。再说,我们村里经常有野猪来糟蹋稻谷、芋艿,连村边种的菜也免不了遭殃。如果有他为村里守野猪的话,会减少许多损失,说不定还能经常有野猪肉给村里的人改善改善伙食呢。”

    三儿心中大不以为然,这么一点儿大的个子,还能守得住野猪?心里放不住话的他,把自己的怀疑问出来:“林大哥,就他,这么小的个子,能守得住野猪?”

    林强云很有信心地说道:“你可不要小看他,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他们是靠打猎为生的。当然,以他现在的样子是守不住的,但最少可以叫喊吓走野猪吧。而且,我会做把弩给他,再配上些好箭,勤加练习的话,凭着他那天连巨熊都敢斗的敏捷身手,不要说是野猪,就是再遇上熊或者是碰上老虎,他也有一拼之力呢。”

    凤儿欢喜地说:“弩箭么,我听归永叔讲过的,说是一次能射出好几枝箭呢。大哥,你做弓弩时多做一把,我也要。”

    “不但你要有,全村成年的人都要人手一把,还要多加练习。现在世道这么乱,我们村人口少,再不武装起来练好本事,会吃亏的。”林强云如是说。

    每次一加进石炭,炉膛内就冒出大股白烟,三儿起劲地拉着风箱,不时还用小铁铲把石炭朝坩埚下烧空的地方推进去。还顺手拨动一下炭堆上部,看看埋在炭堆里的坩埚有没有烧红。

    将近半个时辰了,那埋在炭堆里的坩埚虽然已经烧得通红,但在坩埚内的小铁块还是没有熔化。三儿心中想:“这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炼出来,也不知道炼好的钢是用来打刀还是用来做弩。反正不管是打刀还是做弩,我都要,刀要一把挂在腰间,弩要一把背在背上。嘿,挎腰刀背弓弩,任谁看了也威风……”

    正想得入神,林强云走过来说:“三儿,风箱给凤儿拉着,你到炉的那一边去。等一下坩埚里的铁熔化后,听我的招呼用钳轻轻夹住坩埚。一定要小心了,一个不好会烫伤人的。”

    三儿让开位置,把风箱的手柄交给凤儿应道:“知道了,林大哥放心,我会按你的话做的。”

    林强云小心地把坩埚上面的石炭拨开,用一根细长的铁钎在坩埚内搅拌。

    随着铁钎的搅动,坩埚内的铁块在噼啪声中不断爆出金黄色的火花。才一会儿的功夫,坩埚内的小铁块被铁钎一碰便碎裂成粉状,渐渐地熔化成了粘稠的铁水。那铁水在铁钎的搅动下越来越稀,开始发出红光。到了后来,红光变成刺眼的白色,坩埚中的铁水竟然似水一样的滚开了。

    眼看铁水开的时间差不多了,林强云飞快地用小铁勺舀了几勺拌了萤石粉的石灰倒入坩埚中,朝凤儿叫道:“凤儿,按我的话做。慢慢地拉风箱,只要有一点风就够。慢一点,再慢一点。好,就照这样拉着不要停,还要注意埚底下烧空的地方,随时推进石炭。”

    三儿探头朝坩埚内看去,里面的石灰已经变成一层浓浆,浮盖在铁水面上。

    林强云不等三儿多看,叫道:“三儿拿住钳子。”待三儿接过手后,迅速地把右手的铁钎换成一把包了猪膏泥的铁棒,不停地在坩埚内搅动。

    好一会后,林强云停止了搅动,取过一个小勺,从坩埚中打了一小勺铁水倒入地上的小泥槽中。

    看看泥槽中的铁水变硬,林强云用铁钳夹起软软的铁条放到铁砧上,抡起铁锤十几下就将铁条的一头打成长长的方钉。

    林强云趁着钉尖还红,随着“嘶”地一声轻响,钉尖伸入炉旁的一个高木桶的水中。钉尖浸入约有三分,在水中四处移动。

    待整根铁条都不见红色,林强云才将铁条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而后放到铁砧上,用铁锤在钉尖部位轻轻一敲,钉尖弯下。

    林强云将铁条放入埚里后,取过数十块小片的碎锅铁,投入坩埚内,用铁棒搅拌,然后又用埚内的铁水浇的铁条打成钉,钉尖浸水、铁锤轻敲。连续四、五次后,那钉尖被铁锤一敲,“啪”地一声断下,飞走了。

    林强云仔细观看钉尖处的断口,又再试过几次,这才满意地吐了一口长气,用铁勺舀了些砂子倒入埚中用铁棒搅着。砂子慢慢地熔化,与原来的浆糊融合在一起形成更稀的浆糊,把铁水全部盖住。

    林强云再投入几块碎锅铁,用铁棒按下去搅拌十几下。转身去搬过一个中间安着一只浅木桶的小担架放到炉台上,木桶内壁糊了二寸多厚已晒干的猪膏泥,桶内留出的空间刚好能放下坩埚。

    放好担架,林强云拿起一把铲子插入坩埚下方,喝道:“凤儿停下风箱,去把另一个炉子用木炭生起火,再加浸了泥浆的木炭烧旺。三儿,拿着这铲子,帮我把坩埚内放进桶内。再抬着钢水倒入泥槽里。千万小心了,脚一定要站在木板外面,用腰和手的劲来抬。不要急,动作要稳而缓慢。万一坩埚破了,你要立刻跳到准备好的凳子上。好,听我的口令。起!”

    坩埚内的钢水,分成六份倒入六个泥槽中,三儿在林强云的指挥下,飞快地撒上一层木炭粉,然后又在烧着了的木炭粉上再撒上厚厚的石炭粉。

    林强云则用那铁钎不时地在泥槽中的钢水上点一下,看看有否固结。

    在钢水刚刚凝固的第一时间里,林强云就招呼着:“凤儿,把准备好打刀的铁料放进炉里烧,一旦铁红了就停下,准备打刀了。三儿,取铁锤,我们先将钢条打好。”

    林强云左手铁钳夹起一块发出白色光芒的钢料,提到铁砧上放平。同时,右手捞起挡板上放着的小铁锤,扬手就打了下去。口中喝道:“三儿跟着我的锤,看我的锤打在那里你的大锤也打在那里。沉住气不要慌,慢一点没有关系。对,就是这样,跟着我的铁锤的节奏。”

    一时间,风箱拉动的呼呼声夹着铁锤击打的“通通”声在屋内响起,不时还传出林强云指点三儿的吆喝声。

    三个人天放亮就到这打铁房,林强云把凤儿、三儿两个支使得脚不点地的团团转,起火、加炭、安坩埚,称铁、碎石、添石炭。不但一见稍有懈怠就大声叱骂,连早饭也是一个个的轮着去吃。耽搁的时间稍长一点就沉下脸,吓得凤儿和三儿只顾着埋头干活外,什么话也不敢多讲,喝水、如厕都是一溜小跑着去。生怕一不小心,时间稍微拖得长了,耽误林大哥的事情,又要招来一顿骂。

    昨天精炼熟铁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因为林强云告诉他们,那只是将已有的铁料经过再一次的熔炼使它更纯、更好而已。

    但到今天就完全不同了,经过这半天的时间,凤儿和三儿才领略到这位林大哥的厉害。别看他平时总是笑容可掬,一副弥陀佛笑嘻嘻的样子,一旦做起正事来,不但自己玩命似地干活,而且要求跟着他的人也必须拼命,否则,训起人来一点情面都不留,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幸亏前天夜里林强云就交代了,凡是要打铁的时间里,一日三餐都是吃干饭,而且喝下去的水都变成汗水流掉,基本上没有几次如厕,喝水所用去的时间也不多。

    如果还是像过去一样早餐喝菜粥的话,不要说手脚不停地干重活,光是如此大的劳动强度,两人就不能支持。

    凤儿干了一二个时辰以后,方才明白大哥为什么说女人不适合打铁。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张嘴说过话。倒不是她转了性不想说话,而是太忙了没功夫开口,到后来却是累得没了力气,有说话的劲还不如留着干活。

    她看三儿也是累得浑身大汗,大锤放下就一屁股从到竹椅上“吭哧吭哧”地张大了嘴喘气,心里很想嘲笑他的没用。可自己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好裂嘴皱脸地把要说的话放到肚子里,留待以后再用。

    沈念宗来的时候,第一把长方形的菜刀已经打好。

    看着三个人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成一道道的白印,都是汗透衣衫在聚精会神地工作,沈念宗不便打扰他们,静静地站在外面观看。

    林强云看到了沈念宗,笑着对他点点头,伸手取下刚淬好火的刀,用手指在刀身上弹了几下,放在耳边细听,又用心察看一番后才用钳子夹着放入炉中炭火上翻来覆去地烘烤。

    紧盯着刀的林强云,看到刃口部位的颜色由白渐渐地转成金黄时,立即将刀插入水中。然后夹出来放到铁砧上,抡起手锤轻轻地锻打。敲打过一阵,立起刀身用眼一瞄,再放到铁砧上轻敲。就这样轻锻、瞄直,轻锻、瞄直了好几遍之后,才把刀放到炉台上。

    林强云伸手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将脸抹得黑糊糊的一团糟也不自知,笑着对沈念宗说:“对不起,刚才在赶火候,没空招呼你。大叔请不要见怪。”

    “没事,你们忙,不要管我好了。既然打出了菜刀,你的钢一定已经炼好了吧?”沈念宗忍住笑,问完这句话后赶紧低下头,怕被林强云看见自己强忍笑意的脸。

    林强云用极为自信的口吻,不无骄傲地说:“昨天炼好的是精铁,大约有二百来斤。今天才是炼钢,炼好的钢材大约有五十斤左右吧。如果光是用来打刀,按每把刀用三两钢来计算,估计这些钢材可以打制二百五六十把各种日用刀具。如果每天打十把的刀具,够我们用差不多一个月了。”

    沈念宗变戏法似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小算盘,一边拨动着算盘一边喃喃自语地说“唔,按现在的价钱,柴刀一把三百文,菜刀一把二百五十文。以二百五十把刀,平均二百八十文算,总共能卖七十缗铜钱,折合成‘会子’就是四百二十四贯二四二。每把刀平均用铁二斤计算,要用去铁料五百斤,计一百五十一贯半,再加上炭钱十贯,总计要用去本钱一百六十一贯半。再减去工钱十贯、捐税钱四十二贯半,剩余的利钱就有二百一十贯二四二。一个月二百一十贯二四二,一年二千五百二十二贯九零四。这还是按铁刀来算的。我们这加了钢的刀,价钱是不止这么多的,起码也要高上三到四成。就按高出三成来算,哎呀,每年三千二百七十九贯七七五。若按高出四成算呢,每年就有三千五百三十二贯零六五的利钱。哈哈,这个生意做得过,做得过呀!”

    林强云看沈念宗打着算盘,自个儿又是说又是笑的,也不由得打趣他道:“大叔,你这样精于计算,还不如做生意去好了。在这乡下种田,岂不埋没了你这份精打细算的才干?”

    “种田也不错呀,耕作之余读书习字到也优悠自在,我这也叫耕读传家吧,岂不闻‘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嘛。不过,就我家的这几亩水田,种出来的粮食除了交官府的赋税,剩余的一点能不饿肚子就算好的了,还说得上什么耕读传家哟。唉!做生意我是不成的,为别人管管账目倒还是可以。”

    林强云打蛇随棍上,要用话把这位义叔套牢:“那,我今后做生意时,大叔就来帮我管帐好了,有你这样会打算的人为我管钱管账,我就不用担心了。”

    沈念宗神情萧索地淡淡应道:“以后再说罢,现在你们三个还是回去洗洗干净,然后再吃饭,好好休息一下。打铁的活干了一上午,想必你们也是又累又饿了。”

    林强云说声“好”,转过头去对三儿道:“三儿,用铁铲把炉条上的铁渣按我教你的方法铲出来,丢到炉灰出口那儿。我们收工回去吃饭。”

    听到林强云说出可以收工回去吃饭,三儿一下子来了劲,手脚麻利地跑到炉前干起来。

    凤儿听到说可以回去吃饭,拖着脚步走到竹椅边,也不顾椅上有一层黑黑的炭灰,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万事不管地先休息一会再说。

    她能咬着牙捱到现在,完全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气势在支持,现在一松懈,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一泄而尽,瘫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想再动一下。

    沈念宗怜惜地看着这个倔强且脾气又大的宝贝女儿,心痛不已地劝道:“傻丫头,你看看你,才干了半天就累成这个样儿!你大哥已经说过了的,女孩子不适合打铁,就是不听人劝。我看下午不要再来了,好好休息一下。以后还是让大哥找些你能干的事情再来做,好不好?”

    凤儿心里早巴不得以后再不来了,可一想到若是就这样干了半天就不能坚持的话,不要说别人会怎么讲出什么难听的话,就连与三儿斗嘴的时候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讲话了。再说了,如果就这样放弃了,大哥会怎么看自己。连自己都肯定会看不起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大哥这样的男子汉了。

    想到这些,凤儿心中涌起一股豪气。不,决不能这样半途而废,不能让别人轻看了自己,特别是不能让大哥看不起。身上一下子有了力气,蹭地站起来,抬起头挺着胸膛自信、坚定地说:“不,在大哥没有找到适合我做的事情之前,我一定要跟着大哥做下去。我就不信,三儿能做的事情,我凤儿就做不了,我决不会输给三儿的!”

    林强云和沈念宗相对苦笑,想不到这丫头还真有股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她。心道:“看来确是要想个什么适合女孩子做的事情给她做,长此以往,可能会对这丫头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不过,现在还不能让她泄了这股子气,要鼓励她保持住这股气势,才能坚持下去。”

    林强云摇了摇头,说:“今天上午干得很好,我很满意,特别是凤儿一个女孩子比我都还能干,真是难得。既然是这样,那下午我们就继续打制菜刀,我看你们两个也的确是有点累了,我也累得够呛,吃完饭我们多歇一下再干。走,我们先洗洗,再吃饭去。”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不必炼钢,林强云也不想把两个年少的男女累坏,有意放慢了工作的节奏。这让三儿、凤儿紧绷的神经逐渐地松了下来,他们又开始斗嘴、说笑,在工作中平添了不少乐趣。

    林强云按打出第一把刀的时间估计,原认为每天最少也能出十三四把的成品刀,但帮锤的三儿实在达不到所要求的体能,所以最终制成送去卖的只有一百七十多把刀。

    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是长汀城内的墟期,近城十里八里的人们,在这个日子只要没事,都到城里逛上一逛。口袋里有几文的在逛完走累之后,找个卖酒食的所在,或蹲或坐地端上一碗米酒,就着数十粒炒黄豆。运气好时还能聚集几个临时遇上相熟的同好,美滋滋地天南地北的聊上一通,然后踉跄着回到家里一头扎到床铺上。

    女人要在墟期去赶集,则是一定要带上平日省下来舍不得吃的鸡卵鸭蛋,或是挑着自家田里出产的各项农产及时鲜蔬菜,又或是跟着自家的男人一起将竹木山产送到墟场,以换取一些日用百货和铁器、油盐等物。否则,决不可能如男人般的到集市上闲逛。只有在生孩子的时候,才能借着坐月子期间得到时间较长的休息,也能得到一些照顾,吃得稍微好上一点点。

    本地有句话说得好:“男人要上墟,女人要做妈。”就是这个时代闽西客家人生活中关于赶集,以及女人地位低下的最好写照。

    这天是三月二十六,天气晴朗。

    辰时初,已经关了门半年多没有开张的胡铁匠铺,今天又开门了。不过,四丈余宽的三间门面只开了中部的一间。而在店门上端横挂的“胡铁匠铺”招牌表面,被贴上了一张书写着“双木刀铺”的红纸,遮住了原招牌上的字。另有一根竹竿挂着一串二尺多的炮仗,斜立在旁边。因为有了这张红色的字纸和炮仗,多多少少让这间店铺带上了一点喜气。

    取下的店门板架在条凳上做成铺板摊。铺板上放着数十把各式各样、有大有小、厚薄不一,每把刀具靠刃部大半刀身镪磨得雪白铮亮,与刀背小半部分的黑褐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黑白分明显得分外吸引人。铺板上有:柴刀、竹刀,长方直刃菜刀、圆弧刃菜刀,杀猪刀、皮刀和小刀及匕首。一百多把刀,昨天就由林强云和沈念宗带着村里的三个年轻人,连同三儿、凤儿一共七个人挑到了汀州城内。

    除了刀以外,铺板上还放置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硬木块,边上摆着两根宽约半分,长约尺半的扁铁丝。

    等他们将东西都布置好,已是辰时末巳时初,街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林强云从内进走到铺板边对三儿说:“好开始了,根全负责敲锣吆喝,人一多起来时,三儿你就负责表演,按我说的将铁丝用刀砍给大家看。其他人帮着看管铺子,凤儿负责收钱。记住了,砍铁丝的刀是厚口的刀,别把薄口的刀错拿来砍。丢脸倒是小事,刀卖不掉那才是大事。”

    三儿兴奋地道:“放心吧,我不会拿错的。我敢保证,别人一看到我们的刀连铁丝都能斩断,那还不抢着买么?根全,点上炮仗,把锣打起来,声音放大些喊起来。”
卷一 第十章
    随着“辟里叭啦”的一阵声响后,眼见炮仗已将燃尽,“当当当……”根全抄起放在地上的一面铜锣,连续敲打了十多下,鞭炮的声音一停就大声高叫起来:“大家快来看啊,我们的刀是用钢打制的,不但锋利无比,割皮切肉毫不费力,而且还结实得能砍断铁线。///com///大家快来买‘双木刀铺’的好刀,不但刀好,而且耐用。”

    三儿觉得有趣,扬着一把长方菜刀,也放开喉咙叫喊:“快来看啊,快来看,来看菜刀砍铁线!能砍断铁线的菜刀表演,一刀下去铁线立刻就断。”

    一连串的鞭炮声、锣声和吆喝声,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围到铺板前。

    三儿看人到得多了,右手持菜刀,左手拿了一根铁丝一同高高举起,大声说:“各位请看,这是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它能把这铁丝斩断而不损分毫,用这刀来切肉、切菜和砍骨头最好不过的了。大家看好了,看清楚了快来买!”

    话音刚落,三儿将铁丝放到硬木块上,扬起右手“咔咔咔”对着铁丝就是三刀。随着“笃笃笃”三声沉实的轻响,三节二三分长的铁丝弹跳到铺板上,有一节在铺板上一蹦,跳到了一个围观之人的身上。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将落到地上的那一小节扁铁丝拣起,送到眼前仔细察看,并用手在铁丝的断口处一抹。立即叫起来:“哎呀,会割手。是铁的,真的是铁线啊。”

    这一叫,围观的人丛中立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真的是铁线,看来怕有半分粗吧!连铁线都斩得断,那可的确是好刀呀!”

    “这样能斩断铁线的刀,我可还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要多少钱一把,我要买一把回去。我家的菜刀不要说切肉了,连切菜都要用很多力,是该换过一把了。”

    三儿将砍过铁丝的刀平举伸到众人面前,高声说道:“大家看,这刀砍过铁线后没有一丝损坏,不见半点缺口。这样的刀才是好刀,每人限买两把,千万不要错过了。”

    三儿的话声一落,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一人挤到铺板前大声问道:“我要买你手上的这把刀,你卖不卖?”

    沈念宗本来站在后面看热闹,这时见有生意上门,连忙把手中的“厘等”(古代专用来称金银及药材的小秤)交到坐在条凳上的凤儿手中。走来接过话头说:“卖,怎么会不卖,我们打出刀来就是卖的。不过,我倒要问清楚了,你买这把刀回去是用来切肉切菜的,还是用来砍骨头的?”

    那人听了沈念宗的话,有些不悦地说:“你这话问得奇怪了。我买刀当然是拿回家去切肉切菜的,难不成我买把菜刀回去是用来做锅铲的?”

    围观的人听了“哄”一声笑起来。

    沈念宗神色不变地拿起另一把刀,微笑着解释:“这位客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是按用途有分别的。比如现在你要买的这把刀,打制得厚重结实些,最适合用来砍骨头等等较硬的食物。当然,用这把刀来切菜切肉也并不是不好用,只是在磨刀时会要稍微多花些时间罢了。如果不需要砍骨头,只是用来切肉切菜的,那就不如我们打制的这一种轻些轻薄些的刀了。但这种刀却是不能用来砍骨头等硬物的,否则就会把刀砍缺。”

    那人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错怪先生了。还要请教先生,这刀要卖多少钱,全部的刀都是一样价钱么?”

    沈念宗说:“大的菜刀和皮刀不论轻重,每把卖铜钱三百五十钱,柴刀、竹刀每把四百二十钱,杀猪刀五百钱一把,屠刀每把一千钱。小菜刀每把卖二百五十钱。若是用银子或纸钞的,每两银按五百八十钱,‘会子’每贯以一百六十五钱算。另外,铁钱则以十当一。”

    那人立时解下腰间的钱袋,点了六张纸钞交给沈念宗说:“那好,我要买两把刀,一把用来砍骨头,一把用来切肉、切菜。这是四贯二五折钱七百,你点清了。”

    沈念宗将纸钞交到凤儿手中,从三儿手上取过刀,连同手上的薄刃刀一起交到那人的手上。笑容满面地高声说道:“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一定保证使用。大家把刀买回去后,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要是因为我们打制手艺的问题。三个月内拿到这里,我们负责包退、包换。”

    那人伸手接过两把菜刀,问道:“要什么样才算是不好,以后到哪里找你们退换呢?”

    林强云站过来接口说:“就是买回去的刀,如果有出现开裂、分层、不利几种情况的,我们负责包换。若是觉得我们的刀不好,我们如数退还买刀的钱。请大家放心,每个墟天我们都会在这里卖刀。另外还有一点,大家务必看清了,我们‘双木刀铺’所制的刀,无论什么样子、无论大小,每把刀上都有‘双木’两字的钤记。没有这样钤记的刀拿来这里是不能退换的。”

    林强云这一开口说话,外面立时有人认出了他,叫了起来:“这位是林公子,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原来‘双木刀铺’是他开的,他的刀连老虎都能杀死,还会差么?我买一把薄菜刀。喏,这是三百五十钱,给我这把方形好看的。”

    围观的听到有人叫出这样的刀能把老虎杀死,又见他立刻买了一把刀。马上就有几个见过林强云的人挤过来,争先恐后地抢着要买刀。

    过了不久,闻风而至的人多了起来。开始只是挑选着购买菜刀,到得菜刀卖完,后到的人急了起来,不管什么柴刀、竹刀或者杀猪刀,只要还有就买。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一百七十多把刀——包括小菜刀、几把匕首等——全部一扫而空,铺板上只剩下几根铁丝和一块硬木。

    买着了刀的人一副得意洋洋,没有买到刀的人却是一脸懊丧地唉声叹气。

    还有不死心的,挤到铺板前一直追问:下个墟天几时开门,有多少刀好卖?弄得三儿他们想早点收摊都不能办到。

    林强云站到铺板上,大声说:“各位请先回去吧,要买刀的人请在下月初六再早点来,我们每个墟天都最少有六、七十把刀拿到这里来卖。现在要收摊办其他事,请大家原谅。”

    三儿和根全等人上好了店门板,正要关上店门,一个声音叫道:“小兄弟,请等一等,我有事要请见林公子。”

    瘦高个儿罗先生匆匆走过来,拱着手问道:“小兄弟,林公子在么?我家东主想请他过去商量些事情。”

    三儿还没有答话,林强云已经走出来,拱手道:“哦,原来是云山酒楼的罗先生,请到里面说话。”

    瘦高个儿罗先生急急地说:“不,不进去了。林公子请听我说,我家东主有事与您商量,烦公子请移尊步到云山酒楼。还请公子千万要答应。”

    林强云:“云山酒楼我看就不必去了吧,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你有什么事说说看,让我斟酌斟酌。能办得到的,我会答应你。”

    罗先生道:“是这样的,你上次来卖熊掌时,我家东主曾与您讲过要买您的那个熊胆,您说要再想一想。我家东主说了,只要您肯将那熊胆割爱,价钱可以付给您二千贯。您看如何?”

    林强云听清罗先生的来意,沉吟道:“熊胆啊?本来这熊胆我是要留着到临安去卖的,听说这样大的一个熊胆,在那里能卖到二千两银子。若是碰到识货的人,卖个三千两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看这样好了,叫你家老板拿一千两银子来,我这个熊胆就卖给他。少了我可不卖,等过一段时间送到临安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罗先生说:“价钱好商量,好商量。那么,林公子能不能带上你那个熊胆去我们店里,我家东主想和林公子谈一谈,顺便也好让我们验了货付钱。”

    林强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沈念宗上前对罗先生抱拳说:“实在对不起,熊胆我们还放在家中,要再过十天才有。若你们老板不是急着要用,下个墟天我们专程送到贵酒楼如何?”

    罗先生对着两人深深地躬下身,小心地说:“不,熊胆是一回事。实在是我家东主有重要的事与林公子商谈,望请公子移驾到酒楼一行。我家东主早备好了酒席,望眼欲穿地等着呢。拜托,拜托!请你们辛苦些走上一趟。不然,我是实在不好交差啊。”

    沈念宗看林强云点头,生恐他会吃亏上当,便说:“那好吧,我陪强云去走一趟。”转过身吩咐:“三儿、凤儿整理好后你们就去六叔家吃饭,顺便跟六叔讲一声,就说我和强云到云山酒楼去,不必等我们回来吃饭了。其他的事我们回来以后再商量。”

    还是在云山酒楼的那个房间内,还是那位胖得要将椅子挤爆的老板。不过,这次在房间正中安放了一张四方桌。似乎早料到了林强云他们会来两个人,桌上摆了四副杯筷。

    看到罗先生带着林强云和沈念宗进来,胖老板吃力地扭动身体,双手抱拳笑容可掬地尖声说:“欢迎,欢迎!总算被我请到了林公子。来,二位快请坐下说话。”

    罗先生指着胖老板说:“二位,我来介绍。这是云山酒楼的杜云山。两位请坐。”

    沈念宗拱手为礼,笑嘻嘻地说道:“久仰,久仰!杜老板是越来越发福了。”

    杜云山听到这话一点也不觉难为情,反而大觉得意地笑逐颜开道:“哪里,哪里!过奖了。”

    酒楼老板自己宴客,只需一声传唤,酒菜立时就上齐了。

    待得酒过三巡,沈念宗停箸问道:“杜老板,,我们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有什么事情就请早些赐教吧。不然我们是坐不安席,食不甘味的,反倒会辜负了您的一番好意哪。”

    杜胖子扫了沈念宗一眼,看着林强云说:“如此,我也就直说了。这次请林公子来,一是与您商量,求您将那熊胆割爱让与我。价钱好说,只要林公子肯出让,开出个价钱,敝人无不遵从……”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杜老板,刚才我已经与罗先生讲过了:若是你一定要买,拿一千两银子来,这熊胆就是你的。若是嫌价钱太高,我也不勉强,留待日后带到临安去卖就是。不过,就是杜老板愿意出一千两买下这熊胆,也要等十天后才能给你。因为这熊胆这次我们并没有带在身上,而是放在家中。”

    杜胖子:“林公子对做买卖倒是精明得紧。就按你所开的价,这熊胆我买了,下次你们带到这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林强云:“好,就这么说定了。那么,杜老板是不是先交付一些定金呢。”

    杜胖子:“一言为定。罗先生,你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定钱付给林公子。也请林公子写下收取定钱的字据,我们交割熊胆时才有凭证。”

    当席即交付了定金,并由沈念宗写下字据。

    一切办理妥当后,杜胖子尖细的声音又响起:“好了,这件事办完,我就等十天后你们送熊胆来罗。另外,我想请问一下林公子,你是否有兴趣到我这云山酒楼来做事?”

    林强云奇道:“杜老板,我又不会烧菜的厨艺,到你的酒楼能干些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不不,不是开玩笑。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云山酒楼要请你来保护,你只要每天到我这酒楼中坐着就行,其他的并不要你去做。除每日供你饮食的酒菜外,每年付给五十两银子工钱。”杜胖子说。

    沈念宗问道:“就是每日来你这店里坐着,饮酒吃菜,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每年还有五十两的工钱?杜老板,你不会搞错吧?”

    要知道,当时的上好白米是七文钱一升(约600克),一两银子折铜钱约五百八十文,能糙米近一石(约一百二十斤)有余,足够五口之家一月所需的了。普通人每月赚得到一两银子就算很高的工钱了,五十两一年,每月四两多银,就是每天喝酒吃肉都有得剩。

    罗先生说:“我家东翁说出来的话如何会错。实话对你们说了吧,我们开这酒楼也确是不容易。不用说衙门内的那些师爷、押司和衙役等,时不时地上门讨要孝敬。就连这城内的泼皮无懒,也是三五天一回的来闹一番。隔个十天半月的,再来大吵大闹地搅扰一次。开解得好时,好言好语再送些钱钞也便走了。银钱送上迟些儿或是稍有不如意处,便在店内争闹打斗,惊吓客人。这般下来,每年少说也得数百贯来打发,而且生意也少做许多。我家东主的意思是,请林公子来坐镇店内,凭他打虎英雄的名头,又是林大人的本家侄儿,只要坐在这里便可以压住上门打秋风的泼皮无懒。便是州、县衙门有人来时也好有个照应。当然了,有些事林公子一个人也是做不来的,比如数十上百人来这里围攻闹事,是不会叫林公子去拼命的。”

    林强云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杜老板,说实话我是不可能到你这里来的,我打算自己做一些事情,将来准备到外面去发展。实在抱歉。”

    杜胖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说话的语气一刹那间变得落寞无比,幽幽问道:“那么,林公子是想到大军中去或是在仕途中发展一番的了?”

    林强云听到他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不由得身上的寒毛直竖,赶紧回答说:“不,当官我不会,官场上的那一套我做不了,就是想学都学不来。也不想去军队中,我曾听人说过拖欠饷银、顶功冒赏的事,实在是令人寒心。我只是想做个买卖人,做点小生意谋生。”

    杜胖子似乎对林强云越来有好感,好心地提醒说:“林公子呀,你想的可真是和我一样了。过去,我也曾想在仕途上混个一官半职,可受不了那官吏贪腐之气,又不会奉承拍马,更做不到欺上压下。所以么,最后只好避到这汀州来开了间酒楼。但公子啊,你可知道,这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正如刚才罗先生所说,城内的泼皮无懒来争闹,用些银钱便可以打发了。但是衙门内的那些押司、都头、栏头(收商税的衙役)等人,可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罗。他们才是酒楼的无底销金窟,无论如何去填也是填不满的。不瞒你说,我这酒楼的利钱,有六成以上是被这些人弄走的。而我自己一场辛苦下来,也仅是得了三、四成的利钱罢了。似我这样还算是应对得宜,有些赚头的了。另有那不会做人又小气,只想着省些花费或者是得罪了官吏们的商家,运气好些的,不过是被逼得无法再做生意,流离逃避在外;运气差的倾家荡产;更厉害的,那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了。”

    这番话听得林强云汗流浃背,一张脸变了颜色。心事重重地问道:“杜老板,那有什么好办法,使得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既能把买卖做下去,合理合法的赚钱;又能不受或是少受这些泼皮无懒、凶官恶吏的骚扰呢?”

    杜胖子见林强云肯虚心向他请教,不由用心指点:“林公子林老弟呀,这你都不明白么?合理合法的生意么,那是一定没有的。就算本本份份的做着生意,那收赋税的栏头找上门来时,不要说赚钱了,能不亏本就是得老天爷保佑。生意买卖做得下去、做得好、做得大,而且有钱赚的商家。有哪一个不是交通官府,大秤买进小秤卖出?如果光是交通了官府,也并不是就一定好做生意了,仅是官府中的人少来打扰。而遇上那些泼皮无懒,你也一样毫无办法。所以么,我们做生意之人,不但要与官府有交情,自己本身也要有人手,而且是身手了得的英雄人物才行。这样,万一出了事时,私下里要打能打得过,摆到台面上来又有官府支撑着。最不济时,只好少赚一点,花费些银钱,不至于弄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林强云:“多谢杜老板,强云受教了!”

    这句话林强云是说得十分诚恳,与之前对杜云山的态度大不相同。

    这一席酒菜到午时末才散去,四个人吃了一个多时辰。

    这一番交谈,林强云发现,这位杜胖子也不是很坏。只不过多年的生意做下来,显得比较自私、贪财了些,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苛责。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强云对沈念宗说道:“大叔,回去后请您马上和六叔商量,我们先要把这城内的州衙、县衙两个衙门内的上上下下都打点一番。我们礼数做到了,以后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这汀州可是我做生意的第一个立脚点,也是我们将来向外面发展的支撑,一定要做足文章才行。”

    沈念宗郑重地问:“兄弟,你现在打铁也能赚不少钱了,还想要做些什么生意呢。你先告诉我,将来打算怎么做,要做到怎么样?让我心中有个底,才好为你筹划谋算。”

    沈念宗这一问,把林强云的兴头引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准备以汀州城为立脚点,先以我们打制的刀具为底子,先赚一笔,加上那个熊胆卖得的四千贯作为本钱。等积存了万贯以上时,我就准备放手大干一番,凡是不犯法而又能赚钱的生意,只要我有能力做的都做起来。照我想来,人活在世上日常最主要的就是衣、食、住、行这四个字了。我的生意要从这四个字入手,从小到大,从少到多。先在汀州一地下种,将来做成遍地开花。”

    沈念宗:“哎呀!你的心可不小,可你想过没有,正如刚才杜老板所说的,这做生意中的各种难处你要如何办才好呢?”

    林强云:“好,你这个问题可是问到点子上了。这要分几个方面来处理,首先就像杜老板所说的那样,花钱结交官府,以取得合法的身份地位,减少我们无法抗拒的不利因素。其次,我们请些有武功的人来加入我们,教我们的子弟练武。并且,我也会制作些好的武器把他们武装起来形成自卫的队伍。这样一来,在官府方面有人帮着,生意有钱赚了,自然要送些钱给那贪官污吏。他们得到了好处,自然也就不会来破坏我们的生意,而且还会千方百计地帮着我们维护生意买卖的正常进行。另一方面,有了可以自卫的武装,就不怕强盗土匪来光顾,更不用说一些市井中的泼皮无懒了。你看,这样可成么?”

    沈念宗:“啊!你讲了这么多,我可弄得有些糊涂了。其他的事我不懂,要讲算账么我可以做,我也只会帮你管管算算账目。这样好了,交通官府的事情眼下我先干着,一有机会你就要找个人来替换,省得坏了你做生意的大事。别的我没法帮你做,也不会做。”

    林强云:“好,眼前没有人手时你先干着,等我们的生意真正做成时,我一定找个交通官府的内行来替换你。”

    林强云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画着图,握毛笔的手不住发抖。看着自己画出的那些忽大忽小粗细不匀的线条,心想:“这毛笔画图也太难了,真不该把铅笔、三角板这些东西留在村里的。早知道不把它们放在村里多好,这弩弓的图早就该画完了,还用得着这么吃力地用毛笔来画,而且还画得这样难看。”随着“唉”地一声,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哥,看你一头的汗,先擦掉歇歇吧,你这一坐下来就是半个多时辰,连茶水都不喝一口。”凤儿拿着一块洗面帕在林强云的头脸上擦拭,又递过一碗茶。

    这时根全扶着胡铁匠走进屋说:“强哥,胡老爹来了。”

    林强云接过凤儿手中的茶碗顺手放到桌上,站起来扶着胡铁匠说:“胡老爹,看你能把支柱的棍子丢开,想必身子已经好一些了,快来这里坐下喝口茶再说话。”

    胡铁匠感激地说:“谢谢林公子。要不是遇上了你,我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呢。”

    胡铁匠坐好后,林强云问道:“胡师傅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胡铁匠显得有点激动,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后才慢慢说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看你今天卖的刀打制得极好,不但好看,而且坚硬锋利得能断金截铁,实在是手艺非凡,让人佩服得很啊。”

    “别人可能不懂,要打制出如此好刀的难处。可我懂,我明白打出这样的好刀是如何难办到。年轻时我曾在赣州铸铁司冶过铁、炼过钢,也在军器所打制过兵器。知道打制出一把好刀,需用上好的钢料才行。”

    根全好奇地问道:“胡老爹,你过去是如何炼出钢来的呀?”

    胡铁匠正色道:“那钢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炼出来的,先要炼出熟铁,在熟铁中裹入生铁,再经上百次的锻打后才能成钢,两个人几天炼成的钢不过数斤而已,正所谓‘百炼成钢’啊!而且,所炼成的钢料也是有软有硬,并不一定就能用于打制刀具。再说,就算所用全部都是上品钢料,一把军刀要整整两天才能打制完成,每天能打制出五六把家常刀来的铁匠,手艺就算极好的了。能达到公子所制刀具般断金截铁的,却是百不得一,甚至千不得一呀。何况你刚才卖的刀,看上去雪白铮亮,这还要花费多少功夫来打磨呢?故此,我不懂你这是如何办到的?想问问清楚,何以在这短短的十多天的时间内,公子便能打制出近二百把刀来?”

    林强云被说得很不好意思,却也大大地满足了虚荣心,暗自思量:原来这时也有钢,炼得如此艰难,看来老祖宗炼钢的方法,是经过了几百年的不断改进,才变成了自己所会的坩埚炼钢呢。

    未老先衰的胡铁匠一番赞美之词,让林强云不得不耐下心来向他解释道:“说到炼钢,我用的方法与你所知道的方法不同。你那样的叫‘灌钢法’炼钢,我现在所用的叫‘坩埚法’炼钢,方法不同效果就不一样,当然炼制出的钢料也就多些,钢质也就会更好了。另外还有好几种炼钢的方法,炼出来的钢更多更好,只是还没法做。此外,打铁的手艺也是关键,比如怎样打,怎样烧焊、如何淬火,如何回火以及各种火候的掌握都是缺一不可的。至于打磨,那就更简单了,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只要多叫几个人来做,为他们准备好一些必要的工具,教会他们怎么样去打磨,并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打磨,那不就行了么。”

    胡铁匠倒吸一口凉气,悚然动容:“原来是这样。‘淬火’我懂,‘回火’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打磨也要准备专门的工具,不但教会如何做,还要让他们懂得为什么要那样做,这得用多少时间精力啊。你……你还说这样简单?说实在的,我冶炼、打铁的手艺虽然不是最好,却也算得上一流,更是自认为见多识广。原以为凭着自己的手艺,走遍天下都能吃得开。自从见识了公子打制的刀后,才真的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的意思。再听了公子的这一番话,确是使我长了见闻。可惜我这身子已经不能再打铁,只有眼睁睁地等死,不然我定要拜在公子门下,好好地多学些本事。”

    胡铁匠迟疑了一下,换了一副坚定的神情接着又说:“我有四个徒弟,都出师了的,原来也是赣州冶坑的铁匠。前几日来这里找我,说是在赣州那里不用他们了,要我代他们找个地方做事。我答应代为问问,看看是否能在这城里开个打铁铺,叫他们听我的信。可昨天见了公子打制的刀后,我想还是让他们改拜在公子门下学艺。公子能否收他们为徒,让他们跟着公子多学一些手艺,也有个挣饭吃的去处?”

    林强云高兴地说:“我正想要多请些人呢,这不是正好。至于拜师什么的那倒是不必了,跟着我做事情,我会做的还能不教会他们,让他们分担些事情去干么。如果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来做,那不是把我自己累死了。他们人在哪里,马上叫他们来好了,我带他们到横坑村去。”

    胡铁匠有些为难地说:“目下他们在古城等我的信,有四、五十里路,我明后日托人带信去,叫他们立刻赶来。”

    凤儿说:“何必托人,请个人去叫不就行了,今天去明天就能回来。托人带口信,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林强云对三儿说:“你去六叔那儿,请他雇个人马上去古城,按胡师傅说的地方把他的四个徒弟叫到这里来。”

    三儿向胡铁匠问清了他四个徒弟的住处,扯着根全跑了。

    林强云拿起桌上的图画问:“胡师傅,你在赣州时曾制作过弓弩吗?”

    胡铁匠:“弓弩我不曾制过,但我在兵器监时看过弓弩坊的匠人制作弓弩,知道一些。各种弓弩用的箭镞,比如普通弓用的、神臂弩用的和大、小床弩所用的箭镞倒是经常打制。不知公子问这些有何用处?”

    林强云选了一张自己认为画得较为入眼的图,交到胡铁匠手上说道:“你看这图上画的弓弩和你见过的是否一样,若有不同,请你和我说一说相差在什么地方好吗。”

    胡铁匠仔细看着画在纸上的弓弩,指点着缓缓地说:“这图我看不太懂,但能看出个大概来。比对我所见过的弓弩,这图上画的是与实物有些不同。你来瞧,这弩的臂短了,弓也太薄,射出的箭没有力道射不了多远。据说兵器监弓箭坊制弓要有六材,就是干、角、筋、胶、丝、漆。干就是用来制作弓臂的木料,其中又以柘木为首,其次是檍木、柞树等。干材要选其纹理流畅而不含疤节树杈的,若是柘木有疤节,则选无疤节的檍木和柞树。角多用牛角,不用过老的角以保证润泽柔和,把角制成薄片贴在弓臂内侧。筋就是动物的筋,听说选筋要选小筋,一定要整条而细长的,大的则应选圆得比较均匀,手感润泽的。筋装在弓臂外侧,与牛角相对。胶用来粘合干材、牛角和筋,如鹿胶、马胶、牛胶、鼠胶、鱼胶、犀胶等,最好是鱼胶。鱼胶应选鱼嘴内上腭后半部分与鱼膘一起熬煮,配上石灰碱后过滤、蒸浓而得。干材、角和筋粘合后,选很韧的丝线紧密缠绕三到五层。弓上涂漆能防止寒霜湿气,否则容易变形……这六种材料的选取和制作须在不同的季节进行,春天制角,自然润泽柔和;夏天取筋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自然紧密;寒冬定弓体就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胶、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装上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

    林强云听得直吐舌头,笑着说:“制作一把普通的弓也要花费如此多的人工精力和时间,要制造复杂些的武器那不是更不得了。胡师傅,假如我用钢铁来制弓呢,你看怎么样?”

    胡铁匠道:“你是说铁胎弓?我只听说过,听说一把铁胎弓最弱的也有一石(六十公斤左右)的力,射得好的箭可达二百步(一百二十米。宋代有大小步之分,小步,每步约06米;大步,每步约1536米。以下凡用步计量时,俱指小步06米)远呢。”

    林强云抓起毛笔,拿过一张纸画着说:“我不是说铁胎弓,而是说整个的弓都用钢板来做,再装到弩臂上。这样行不行?”

    胡铁匠:“这要试过才知道。不过,我是没法帮你的了,你自己不妨去试着做。好了,我也不多打扰,告辞了。”

    凤儿搀扶着胡铁匠回屋去,剩下林强云一个人皱着张苦瓜脸,无奈地坐到桌前,抓起毛笔又画起图来。

    三儿去了不久,匆匆回来的沈念宗走进房门,还未及坐下就急急地说道:“强云,我叫三儿跟着请来的人一起去古城了,明日午时前后就可以回来。另外,刚才我和六弟到州衙,找了几个要紧的人,除了缴纳税钱和经总制钱等捐钱外,还送上了孝敬常例钱。押司、都头、栏头几位都称道你这位林公子会做人,拍着胸脯担保,今后你要做生意时一定会尽力给予方便。”

    林强云:“这样我就可以放开手脚来干了。啊,大叔,我们现在总共有多少钱了?”

    沈念宗坐到凳上,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两张纸看着,说:“今天我们的刀共卖出一百七十二把,总共收到会子八十四贯六、铜钱三缗四十一文。缴纳税钱、经总制钱十贯零三,给了常例钱二十贯,还有五十四贯五七。算细一些,还要扣除本钱十七贯、工钱九贯,就剩余会子二十八贯五七和铜钱三缗四十一文的利钱,全部折合成会子就有利钱四十七贯。连同那一百两银子的定钱折算成会子,我们共有七百八十六贯的本钱。”

    林强云:“那好,我们先买上五六十石稻谷、三四十匹布和日用杂货,多请些人挑回去。另外,再买上二三十头猪仔。其余的全部交给六叔,让他都用来买铁料,大约还能买上数百斤吧。”

    沈念宗刚要走,林强云又叫住他:“大叔,还有一件事。这回多了四个打铁的人来了,回去村里安置他们还要劳动你呢。再有,就是村里的年轻人若有想学打铁的,也可以让他们跟着学了。”
卷一 十一章
    沈念宗一听这话,马上笑了起来:“呵呵,亏得你现在讲了,不然我也要和你说的。///com///村中的那伙年轻人啊,这些天被他们吵得头都晕了。他们不敢来找你,却一天到晚跟在我的后头,只管央我来与你说,要和三儿一道跟你学打铁呢。这下可了却他们的心愿罗。”

    林强云:“大叔可要告诉他们,除了要学会打铁的手艺,今后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不但要学各种手艺,练武强身也不能放弃还要加强才是。胡铁匠的四个徒弟来了以后,我会打制出钢弩来,让大家多多练习。”

    沈念宗:“真的要武装村中的人,与那些打我们主意的人硬干?”

    “早做准备总是好的,有起事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我可是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宗旨。一旦有哪些不开眼的敢来惹事生非,妄想不劳而获地从我们这时里捞取什么好处,我们将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我打算为每个本村的人,只要能动得了的,人手配上一把弓弩和一些箭,加强村中的自卫力量。”林强云表情严肃地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话说得是。这些事我也不太懂,回去后叫归永与你商量,他曾在我朝大军中任过军将,懂得如何办理此事。唉,若是早两年遇上你就好了,凤儿的哥哥他们也不至于……”沈念宗讲到后来,想起不幸死去的大儿子沈南森,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林强云:“人死不能复生,请大叔节哀,我们要多为生者打算才是。我也正是听归永叔讲过,才会有武装自卫的想法。”

    沈念宗平静了一下心情,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交到林强云手中说:“我不再说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这里面有些铜钱,你带着防身吧。”

    第二天,林强云因为要等胡铁匠的四个徒弟,又担心路上会出事。所以拒绝了急着赚到钱的挑夫们早些上路的要求,让他们等自己一起出发。

    凤儿早饭后闲着无事,硬拉着林强云到街上闲逛。

    风和日丽,身穿单衣也不觉太凉,多穿几件衣衫也不会太热,是个外出走动的好日子。

    此时的长汀县,属望县,按官府的统计总户数有近五千余户,至于这个数字是否真实可靠,另外还有多少逃税的丁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但在城内的户数却确确实实仅有一千一百余,丁口不过六七千人。

    昨天的墟期才过,又赶上春耕大忙时节,街上行人不多。倒是龟缩在街头巷尾,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的乞丐随处可见。

    两人信步往南门走去,越走近城门街上的乞丐越多。而且越往外走,所见的乞丐是老人和小孩居多,另有几个年轻的,不是身有残疾,就是体弱生病。

    从店铺出来百十步,转个弯再走不到三百步就到城门。南门与东门一样是方形门洞,城门口也有六个门丁,他们看到林强云与凤儿走出来,俱都含着笑点头打招呼。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门丁走到林强云面前,唱个肥喏,道:“林公子是要和同伴出城走走么?”

    林强云抱拳还了一礼:“正是想四处走动,看看本县各处的风景。请问头儿尊姓大名?”

    “哎呀,公子客气了,千万别叫头儿,没的折了小人的福。小人姓黄,爹妈也没为小人起名,只因排行十三,自小别人都称小人黄十三。公子也这般叫小人好了。”黄十三答道。

    林强云看几个门丁穿着破烂的军服,心想这些守城的门丁也是苦哈哈的人,顺便与他们打好交道,交个朋友也好。伸手把怀中荷包解开,抓了一把约有数十枚铜钱,悄悄地塞入黄十三的手中,小声说:“黄头,我叫你十三哥,不会见怪吧?我也是个穷人,前些时日得了衙门发付的二百贯赏钱才好过了一些。这一点小意思给几位护门的大哥买杯酒吃。”

    黄十三两手捏着铜钱,估算约有五六十文,每人能分到十来文呢。立时眉开眼笑,慌不迭地将钱塞入怀中,说道:“看公子说的,不敢当得公子如此称呼。您是看得起黄十三才这般叫,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你。日后公子但有事时,只管吩咐一声,我等必定为公子办妥。”

    林强云:“以后有事时再请各位大哥帮忙就是。我想到城外近处走走,就不再打扰十三哥了。”

    黄十三:“公子请便。”转身自去招呼那几个门丁分钱去也。

    城门外有条短短的小街,只有二十多三十丈长,近城门处开着一间小酒店和一间杂货铺。小酒店的伙家(伙计)站在店门前呆头呆脑地朝城门张望,见到林强云二人时眼睛不由得一亮,但一看他们过店门而不入,又露出失望的神色。杂货铺的老板则坐在店中柜台内打盹。

    街边一角聚了十多个乞丐,围着个衣衫几乎成了破布条、蓬头垢面的女人,看她一边将破碗中的粥汤喂入怀内孩子的口中,一边嘤嘤哭泣。女人怀中的孩子看来只有两三岁,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头大得出奇,破烂的衣下露出死灰色的皮肤,如非有皮在上面包裹,明显就是一个死人身躯。

    她身边一个老乞丐摇着头,喃喃地说:“这也不是办法呀,你将那女儿换来的五文钱,最多也就能让你们母子俩熬半月一月的。这钱吃完后还不是死路一条?可怜那女孩儿,要被他们生生地煮了吃……”

    林强云走到他们旁边,正巧听到老乞丐的最后一句,心中一惊,冲前几步抢到老乞丐面前问:“什么,小女孩被谁煮了吃?快说在哪里?”

    老乞丐有气无力地伸手朝街尾一指:“街外那草棚中……”

    还未待老乞丐说完,林强云朝街尾飞奔而去。

    离街尾最后一座房屋有十余丈,果真有一个小草棚,里面传出四、五个人的说话声。林强云正想着是不是要进去时,一声尖叫传出,听来正是孩童的声音。

    林强云不再犹豫,冲过去一脚将虚拦着的草门踢开。

    草棚正中烧了一堆火,三块石头上架着个装满了水的破陶缸,陶缸内的水已经开始冒气泡。

    共有五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围成一圈,中间有个全身赤裸被草绳绑在地上,发色枯黄年约五、六岁的干瘦小女孩。一个男子高举尖竹片,正要往女孩的喉头插下。另有两个人则拿着破碗凑到女孩的颈边,准备接住流下的血,看来是不想浪费一点儿能吃下肚的东西。

    草门被踢飞,棚内的人都是一愣,一齐朝冲入的林强云看过来,尖竹片也停在了半空中。

    林强云看清棚内的情况,惟恐稍有迟缓那女孩子会有危险,急忙喝道:“慢点动手,我要买这女孩子。”

    持竹片的男子呆了一呆,松开按着小女孩头部的左掌,伸出一个手指道:“五十文。”

    林强云取荷包点了五十枚铜钱放到地上,抽出衣内的短铳退后一步,闪到门边将子弹装好,才放心地对他们说:“把女孩放开送过来,这地上的钱就是你们的了。”

    草棚内的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各自点点头,七手八脚地解开小女孩身上绑的草绳。那男子丢了尖竹片,拉着女孩走过来。

    林强云将短铳对着这人,沉声喝道:“且慢,让孩子自己走过来。”

    男子放开小女孩,推了她一把。小女孩踉跄着几乎摔倒在地。刚跑到的凤儿冲进门内,一把抱起女孩退到外面。

    林强云一步步退到门外,将短铳插回衣内,快速脱下长衫披到小女孩身上,伸手从风儿手中抱过女孩:“我们走!”

    小女孩子远远看到那抱着男孩的女人,挣扎下地就这么光赤身体扑到她面前跪下,抱着女人的脚哭叫:“娘啊!我不再说饿了,我会去拔野菜给弟弟吃的,不要卖我好不好?那些人好凶,要用竹尖剌我,说要把我的手先煮……妈,我以后死都不吵饿了……”

    女人一把搂过小女孩,泣不成声。她怀中的小男孩伸出干瘦的小手,无力地扯着小女孩的头发:“姐吃粥,姐吃粥。”

    林强云眼中发酸,从怀中掏出荷包背着手朝后递,小声说:“凤儿,赶快去买些吃的,我在这里等你。哦,最好是买些稀粥,没有粥就面条也行。看他们饿了好多天,不能一下子吃干饭。”

    凤儿一把夺过荷包,转身朝城门边的小酒店跑去。不过一刻,便提着个竹篮快步走回来。

    附近呆坐十余个大大小小的乞丐,一见有好心人在施舍吃的,纷纷围了过来。

    林强云接过竹篮,看着挨挨擦擦围过来衣不蔽体、满脸菜色的枯瘦人们,叹息道:“唉!凤儿,每人给二个钱,让他们自己去买吃的吧。”

    母子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钵头稀粥,女人放下怀中的孩子,拉着小女孩跪在下,磕了三个头:“小妇人给公子磕头了,多谢公子救了小女。还请公子救人救到底,收留这一双小儿女,给他们一条生路。小妇人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大哥,收留下他们好不好嘛。反正我们在城里的店铺还有房间能住,让他们以后帮着打扫,我们来城里时又有人煮饭,不用每次都去麻烦叔妈。再说,连胡铁匠你也让他留在店中,就不能多留他们几个?我爹妈说‘屋是人撑的’,房子要有人住才好的。不收留他们的话,过几天他们三个都会饿死。就是不被饿死,也被恶人给煮了吃掉。”凤儿摇晃着林强云的手,语气悲伤地说,讲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声带哭腔。她似是想到,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被放到锅里去煮的可怕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扑到林强云的身上抱住他的手臂,浑身哆嗦起来。

    拍拍凤儿的肩膀,林强云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收下他们了。你们母子三人能走吗?能走的话就跟我来。”

    凤儿一听林强云答应自己的要求收留了母子三人,立时破啼为笑。一下跳到小女孩面前将她抱起:“大嫂你跟我们走吧,我大哥答应收留你们三个人了。”

    那女人再一次磕了三个头:“小妇人张何氏见过主人,多谢主人收留,日后我母子三人一定出力干活,报答主人救命之恩。”

    林强云最见不得有人对他磕头,山都是这样,这个张何氏也如此,叫他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他此时于大庭广众这下光着膀子,大觉不好意思,匆匆将长衫穿上,正色对那女人说:“张嫂,今后叫我强云就行了,千万不要叫主人。这‘主人’二字叫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凤儿笑道:“是啊,大嫂不要叫他主人,叫他公子好了。”

    张大嫂低头应道“是!小姐。”跟在林强云背后走去。

    凤儿听得张大嫂叫她“小姐”,竟是呆住了。还从来没有什么人叫过她“小姐”,这下在张何氏口中叫出来,令她不知如何回答。正想到要说些什么时,走了好几步的林强云叫道:“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再不走我就先回去了。”

    横坑村这段时日来充满了青春活力,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村子里家家有欢声,户户传笑语,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地忙碌着。

    这不但是因为每个人都穿上新衣服,每户按人头分得一石稻谷和两只小猪,能吃上三餐并养上猪了。只要小心饲喂,再加上点运气,到时候每家每户都有大肥猪过年啦。

    更让人高兴的是,村中多了四头大水牛,全村三百多亩田用不了一个月就能犁完。眼见得全部稻田都能种上早晚两季水稻,今后的一日三餐有望。

    村中六个年轻力壮而且运气好的青年,现在被沈家大伯(沈念宗)看中选去学打铁的手艺。林大哥说了,再过得三年两载他们学成这门手艺后,能赚许多钱。

    这林大哥打铁的手艺听说高超极了,打出的刀子更是非同小可。听根全说,二十六那天在长汀县城里,三儿把带去的铁线几刀一砍,本来只是围着看热闹的人立时争着买。到了后来更不得了,简直就是抢着买了。只要把刀拿出来,马上被人抢购一空,连小刀子都没剩下一把。

    村里人现在吃穿都不愁,将来的日子也大有指望。想想都捂着嘴偷笑,哪还能不心花怒放。

    若是在往年,闲着的日子是一日两餐米少菜多的稀粥。只有到了春耕、夏收夏种和秋收的大忙时节,才改两餐为三餐。早晚的粥中米留得多点,做得稠些。只中午一餐能吃上半碗一碗掺杂着瓜菜的干饭。

    以往整个村里只有沈念宗的家境最好,一是因为有堂弟在外经商,不时有些钱捎回来接济。再加上家底也较厚实,田地多了几亩,才能常年两粥一饭的吃上一日三餐。

    自县城回来后,沈念宗家后院用毛竹搭起一个打铁棚,棚里砌了一排四座的打铁炉。每日天一亮这里就传出“叮叮咚咚”的打铁声,直至夜幕降临才止歇。

    林强云则仍是带着凤儿、三儿,除了用两三天教新来的四个老徒弟准备必要的工具,教会他们钉钢、熔焊。再每隔两三天精炼熟铁和一些钢料外,其余的时间就全力以赴地试验打制弓弩。

    这次的弓弩可不比在绝谷中的了,那时林强云制出的弓弩射程仅二十多米,他是只要能把箭矢射出打中猎物就行。

    而现在所需要的却是用于自卫的弓弩,不但要求能准确地击中目标,射程也必须达到最远。

    林强云有过在绝谷制造弓弩的经验,本想这次再制造时会简单快速一些。事实上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为了制造弓弩,林强云将原来的打铁炉改造了一番,并请人做了一个大水槽,专门为弓体那二三尺长的弧形钢板淬火用。

    二尺多三尺长的钢板,要制成既有刚度又富于弹性,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为了掌握钢板的淬火、回火的火候,整整地花去了他四天的时间。

    第一把弓弩做成时已经过了七天,虽然作为弓体的钢板既粗糙又不是很平整,但样子还是相当好看,结构也很合理。可试射的结果却并不是很理想,射出的箭矢不足百步,七八十步内才具有杀伤力,需要改进。

    吴老六、吴老八兄弟和金望槐、马七生四个师兄弟,刚开始就学到了不少东西。

    三月廿七那天从古城赶到长汀县城,师傅胡铁匠告诉了叫他们另行投师原因,一再告诫他们,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师傅,应该全心全意地跟着他学。不但对他们讲了亲眼所见的刀质和卖刀经过,并将林强云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转述了一遍。

    四个师兄弟听得将信将疑,一副看看再说的神态。

    他们四个人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三岁,年纪大的金望槐也近四十了。却要拜在这样一个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门下,觉得委屈极了。若非胡师傅又骂又劝再加上哀求,拜师之前他们就拔脚跑了。

    但胡师傅信誓旦旦地保证,所说的并无虚假,跟着这位小师傅学艺绝不会错。看来胡师傅也不像是老糊涂的样子,姑且信上一回,先跟去看看。

    让他们料不到的是,才来到几天的时间里,就学到了不少东西。令他们大开眼界,大有不虚此行的感觉,也暗自庆幸没有错过这次的好机会。

    到达横坑的次日,他们带着六个本村精选出来的子弟砌炉。

    他们所砌的炉让小师傅很不满意,也让他们觉得很没有面子,在六个什么也不懂的学徒面前丢了大脸。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在几个干了多年的铁匠面前指手划脚地充样。

    幸好小师傅头头是道的话听来确是有些道理,先按他说的做,且看看效果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再和他理论。若是不行,再来好好地羞辱他一番,然后卷起铺盖再走也不迟,还要去埋怨师傅荐给自己的小师傅这般无用……

    那是他们的打铁炉砌到风道、炉膛时,小师傅过来一看,张嘴就吐出两个字“不行”,要求拆了重砌。并且,小师傅严格要求,在风箱的下面一定要挖一个尺大的小坑。小师傅一边指点他们砌炉,一边讲解。

    他们四个人做是照着做了,林强云一再地讲解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接下来,又到山上去烧了三天木炭,这都没有什么问题。让他们心中有点得意起来,毕竟是打了多年铁的老工匠,在别人的眼中,他们四个可都是这一行中的老师傅呢,做这一点小事还会有错的么?

    但是,到生火开炉时却又出问题了。小师傅要求他们在生火之前,一定要先将木炭放入泥浆池中浆上黄泥。只许他们用少量干木炭生火,以后用的必需是浆上了黄泥的湿木炭。

    他们也曾提出过反对的意见,但没有用。小师傅声色俱厉地说,一定要他们按他所说的那样去做。

    直到他们勉勉强强地用了湿木炭,小师傅才对他们解说起来,他们也半明不白地知道了其中的一些道理。直到他们开始打制铁件时,才真正的懂得小师傅说的话是多么地正确。

    上了黄泥浆的木炭,只会在炉中心受风处燃烧而节省下很多燃料,它既能使炉火聚而不散,火力集中使铁件烧红得极快,还能保护炉内的铁件只生出很少的废皮,铁的耗损大大降低。原先打制一把二斤重的柴刀耗铁三斤以上。用上浆了黄泥的木炭后,仅用二斤半不到的铁料,就能将刀打制完成。

    第一次生火打铁,打的并不是刀,而是按小师傅拿来的样板,每人打制一个钢錾子和一根一寸宽、两分厚、尺二长的熟铁条。

    然后用钢錾子放斜了在铁条大平面上錾出细细的交叉的纹路,小边上也开出直纹。将錾好细纹的铁条放进装满了石炭粉和木炭粉的泥匣内用湿泥封死,放到炉内烧炼。烧红了再加未浆黄泥的干木炭,小火保温一个时辰后,任由泥匣在炉里慢慢地冷到成了暗红色,再由小师傅淬火回火。小师傅说,这个方法叫表面渗碳,是制成锉刀必不可少的工艺。

    钢錾子他们是知道做的,只不过样子有些不同罢了。可那锉刀就神了,原本软软的熟铁打出来的铁条,用錾子錾的时候也还是软的,不费什么力气就按小师傅的要求做好了。可就是这几根软软的扁铁,经过小师傅这么一弄,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就变成了连钢都能吃得动的“锉刀”了。

    四个师兄弟除了学会以相同的法子,打制成能将没有经过淬火的刀具铲动的镪子外,还在小师傅耳提面命的指点下,学会钉钢、浆泥锻焊,各自在第二天打出了他们生平第一把质地上品的刀来。

    直到这时四个师兄弟才心服口服,欣喜万分的明白过来:风箱下的小坑是用来浆黄泥,只有浆上了黄泥,才能高温中形成一层硬壳,包住半熔融的钢铁不让其流掉,才能把钉入铁槽内的钢条焊牢。

    小师傅还说了,现在刀具好卖,就先教会他们打刀的手艺。今后还有许多的好手艺,比如打制火铳、坩埚炼钢等等。只要他们愿意学,也会找时间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够他们学上几年的。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四个曾分别去看过小师傅炼钢。一个泥埚内放进小铁块,再放进石灰和其他的什么砂子,如此这般的一弄,像变把戏似的,放进去数十斤铁倒入泥范里就成了数十斤的钢。

    想想看,光是打制出这种上品的好刀就可走遍天下了,再能学会炼钢,学会打制火铳,那还了得,这不是每个人都成了这一行中顶尖的大师了么?

    火铳?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看小师傅一说到“火铳”这两个字时,脸上出现的严肃表情,以及事后一再交代,不得将火铳的事情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将逐出师门的话。就都明白了,这“火铳”定然是种非同小可的东西。

    后来,众人对三儿许下各种各样的好处,最后咬着牙说,让三儿做大师兄,甚至于还采取威胁的手段,若不透露一点火铳的事情,就再也不和三儿说话。三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把火铳的样子和威力说了一些,听得众人如醉如痴。

    火铳的事且不去提它,光是凭着小师傅只用不足半天的时间,能炼出五十斤极品钢料的情形来看,就知道那“坩埚炼钢”之术是何等的高明,他的技艺是何等的高深了。更何况小师傅说过的,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炼钢法,一次只能炼出少量钢。还有几种炼钢法一次少则可炼几百斤,多的可以炼出数千斤甚至上万斤呢!刚开始听到这话时,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自从见过了小师傅的手段以后,他们再也不敢不信了。

    用过了这里的铁料后,他们也理解了为什么要把全部的铁料重新炼过。这才叫真正的镔铁呢,不但质地柔软细密容易锻造成各种形状,而且从无过去所用的铁料般有开洞、分层、缺失大块的现象发生。

    就这样,四个师兄弟对林强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敬若神明。口中叫出的“师傅”两个字再无半分勉强,每声的“师傅”都是发自内心深处声音,饱含着深深的敬意。

    他们原先以为即使这个师傅真有本事,至少也要花上二三年时间才能学到打制刀具的技术,想不到仅用不到两天就学会了。

    按小师傅的话说,这打制刀具只是铁匠最基本的手艺。他们可不敢这么想。

    想想从前,他们跟着胡师傅学艺,抡大铁锤两年后。胡师傅认为他们靠得住,才零零星星的教了一些。四年多五年才真正学会了打铁的基本功夫。

    出师后,在赣州冶坑也锻炼过钢。那裹好了生铁,每块最轻也有十多斤重的坯料,二三个人经过数日百多次的烧啊,打啊。最终剩下的也不过只有三、四斤。而且,每批坯料还有近半的不能成钢。

    四师兄弟私下里商议好,只要住的地方能够解决,他们一定要把老婆孩子接到这里来安家。并还悄悄拉了三儿和跟着他们帮锤的六个本村子弟,面对着小师傅的打铁房发誓:“若有人胆敢背叛师门,或是做出欺师灭祖之事,凡小师傅门下必将天涯海角追擒而杀之,灭其知情的亲族。”

    这件事由三儿偷偷地告诉了凤儿,凤儿又悄悄地告诉了沈念宗。

    沈念宗觉得这是件好事,看林强云的性格怕他知道了后会生气。便在一天夜里避开林强云叫齐了人,由自己主持着在后院摆好香案,让众人对着香案上写有“双木”两个字的木牌上香发誓。并将誓词中的“小师傅门下”改为“双木门下”。

    这样一来,整个横坑村中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只在有意无意间瞒着林强云一个人。

    这一段时间,随着林强云的地位在村中不断地提高,人们对他的称呼也起了变化。老一辈的人还是叫兄弟,但前面那个姓,“林”字却改成了“强”字,他们认为林强云是自己的亲人,不带姓而光叫“强兄弟”更显得亲切,那强字也突显其人的勇武。在他们的约束下,村里的年轻人,无论是年龄比他大或是比他小的,全都逐渐改口叫“强哥”,小娃娃们则叫“强伯”。女人们有的跟着小娃娃们叫“强伯”,也有的跟着丈夫叫“强哥”、“强兄弟”。

    林强云自己并没有觉察出称呼上的变化,就是知道了也只会置之一笑。他早已习惯了对他五花八门称呼。

    四月初五,多云。

    天上的太阳时现时隐,头顶上的云彩也显现出五彩色光。俗话说“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看来一时半会还不会下雨。

    林强云来到横坑村足足一个月了。

    从庵杰村请来挑刀具的六个人,昨天到了沈念宗的家里,天方亮就整理着要挑运到城里去的刀具。他们不但要挑着刀具去,归程时还要挑着铁料、石炭、日用品等货物回来,东西多时还要与城里请的挑夫们一起到横坑。

    这一次去长汀县城卖刀,只有沈念宗、陈归永,另外带两个三十多岁当过兵的村民担任护送的重任。

    陈归永坐在沈念宗家的饭厅里,细心地为那把新制成,昨天刚从三儿那儿取来的钢弩铁件上油。

    陈归永一边往铁件上抹着猪油一边想:难怪三儿这小子连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话也敢不听。要不是强兄弟扳着脸,以命令的口气叫三儿将弓弩交给自己。并答应马上做过一把更好用的弓弩给他,这才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弩和箭矢给自己。这把弓弩真是太漂亮、太灵巧了!

    看着这把精致的十字弩,双手轻抚光滑的木臂,陈归永心中赞叹不已。

    听说光这把弩的弓板,三儿就用了三天的时间来打磨。

    强兄弟前后用了十多天的功夫,直到前几天才做成功。又花了三天的时间制箭、打磨,前天下午方算是大功告成。

    经过改进后的弓弩用三尺长,近二分厚,宽寸半的钢板做成弓,未挂弦的弓体钢板向前卷成成圆弧,两端尾部半寸余打成弯管状便于挂弦。

    钢制的弓板用铁铆钉固定在另一块做成平底“U”形的铁板上,U形铁板紧紧地夹住木臂,并用铁销贯穿铆牢。

    弓弦是用多股生牛筋与丝线绞合而成,长二尺八,径粗近三分,两端绑扎在两个铁环外。上弦时只要将铁环稍用些力套到弓板两端的圆管上就成,十分方便。

    挂上弦后弓宽二尺九,弩臂长二尺,弓弩全重不足十五斤,轻便得很。

    弩臂由寸五厚寸八大,干透了的黄楮木做成。整个弓弩臂细致光滑,每个转角全以圆弧过渡。弩臂上平面开有三条三分半宽的箭槽,前下端装了个铁镫用以踩脚拉弦。弩臂上前端和中后部箭槽下从侧边各挖了一个五分大一寸长的方孔,孔内紧紧压入打磨成长方体的吸铁石。弩臂最前端装了薄铁片做成的准星,后部竖立一块中间开槽的厚铁片和可以升降的卡铁片,铁片上方开了个约分大的缺口作为望山。在弩臂后部弯下手把的前方,装有弹力铁制悬刀(扳机),击发十分轻松方便,上方则露出钢制的卡铁。悬刀的弩臂侧边还有个锁,只要拨上锁就扣不动悬刀,安全又实用。两尺四长的弓弦中部,紧夹在一块前面方形与弩臂同宽,后部成弧形并伸出弩臂两旁各一寸作拉手的弦托上。弦托前方也钉了一块极富弹性的压箭薄钢片,可以牢牢地压住装入槽中的箭杆。挂上弦拉开弓后,只要扣动板机钩子就能射出弓弩臂槽中的一到三支钢镞箭,或是可以射出六根三寸长钢钉。钢铁制的机件配合得紧密平整,却又灵活万分,并打磨得光滑油亮。

    这吸铁石和压箭钢片的装置真是巧妙的构思啊,放上的箭或钢钉放吸在槽里,既可平射仰射,还可在奔跑、俯射时不虞槽内的箭枝或钢钉丢失滑脱而放空。

    自己过去在宋军中也使用过弩箭,但是弩上装的都是木制弓,那曾见过像这么精致、轻巧而又强劲的钢弩。据他所知,似如此小巧的木制弓弩,普通军士双手就能轻松地拉开,射程不过四五十步。

    可这把钢弩,虽说一个人就能将它拉开,也需要用脚踩住镫,双手握住弦托拉手,尽双臂之力,再借助腰劲并加上一些技巧,费上好大的力气才能蹬开。据陈归永估计,这把弓弩约有一石二(约70公斤)左右的力道。

    光凭三儿一个人,硬是拉不开这把弓弩,定要叫上凤儿来帮忙,而且两人都要使全身之力,否则决难拉开。气得凤儿直噘嘴,说大哥缺心眼儿,做出来的弓弩这么大,叫他们这些力气小的人怎么用啊。

    这么强劲的弓弩能够做成这样小巧,凤儿那小丫头还嫌太大?呵呵,真是太过于少见多怪了。

    自己刚刚见到三儿和凤儿合力拉开这把弓弩的情景时,还笑他们没用,连一把小弓弩也拉不开。可后来三儿赌气叫自己将这弓弩拉开试试时,才发现这把钢弩强劲得有点儿离谱,差一点就要在儿子和凤儿的面前丢个大脸。

    除了弓弩外,就连配来的九根箭也绝不简单。精钢打制的四棱箭镞长有三寸,前端二寸为四棱形,棱边扭成与中轴微斜并在四面开了四条深深的半圆血槽。整根箭簇精光闪闪的,极为锋锐。镞后部一寸成管状,套着硬木削成,尺四长,三分余粗,通体均匀打磨得滑不留手的圆杆。全箭长尺八,重约十两(300克)。

    一旦人被射中而没能及时将箭拔出,这箭镞上的四条血槽就如同四支唧筒,会把人的血液抽干。

    刚拿到弓箭时陈归永搞不明白,这弓弩用的箭矢怎么没有箭羽。担心这样的箭射出去肯定不稳,一定会与所瞄准的标的偏离很多。

    可昨天自己去山上试射过,这一试才发现这些箭镞和钢钉做成螺旋状的好处,以及为什么箭上根本就不需要装箭羽。箭镞上有了螺旋槽,射出的箭竟然是以自身的中线为轴,旋转着直线而进。难怪瞄向那里就打到那里,绝不似普通的箭般稍有一点风就偏离标的。

    射出的箭贯穿了放置于五十步处,厚四分的杉木板。若是放到三十步,就是在木板前面再加上半分厚的铁板也挡它不住,硬是被箭头射透近二寸。而箭头锋尖部不弯不折,仅仅是穿过铁板部分的锋刃处和尖部钝了些少,只要稍加打磨就又是一支好箭。

    另还有十八根径分半的钢钉,样式与箭镞大体相同,只是后部没有做成管状而是柱状,每根重约一两半(约45克)。
卷一 十二章
    这把弓弩装三支箭平射的最大射程远达一百五十余步(约90多米),三支箭间的间隔也不过四尺多不足五尺。///com///杀伤力也在一百步以上,能把四棱钢镞的箭钉在一百步的木板上,深度几达二寸。

    装单箭的射程可达二百步(约120米)。射出的箭准确度也更高,以陈归永自己来说,就能在百步(六十米)准确地射中画在板上径一尺的圆圈内。

    至于仰射,自己没有试过,估计起码也能达到三四百步吧。

    钢钉则每次可装上六根,射程也达到近百步,是对付群殴近战的利器。

    这把弓弩与大军中的神臂弓弩比,除所用的箭没倒钩而不够歹毒,射程稍逊外,威力相差不大。但其可靠性、灵敏度和射速方面而言,其作用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陈归永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能早两年遇上强兄弟就好了,三儿妈就不会被赣州过来的土匪用箭给射死了。

    沈念宗走到陈归永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又想起三儿妈了?人死不能复生,每天想着也伤身子。依我看,你还是给三儿再找个妈吧。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了,难不成你还要再这样又当爹又当妈的过下去?你看看三儿,都快到拿人(客家方言,意指娶媳妇)的年纪了,多个人也好多个帮手啊。”

    “是啊,我倒也是想过给三儿娶个后妈,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过些日子找着合适的人时再说罢,也不急在一时。谢谢念宗哥了。”陈归永在沉思中清醒过来。

    “那好吧,我会托人留意的。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该动身罗。”沈念宗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过头说:“这次带去的刀,除了分给每家一把外,也还有一百九十四把。比上回还多了二十多把呢。不过,由庵杰村的四个人挑也尽够了,回头的货我们再分着挑一些。去时我们四个人护着走,你看如何?”

    陈归永扬起手中的弓弩,豪气干云地说:“大哥,放心好了。有了这把弓弩在手,不要说我们有四个人护着,就是只有我一个,也包你能平安无事地到城里。”

    沈念宗疑惑地问:“平常你不是极小心的么,何时又有了这副英雄豪杰的气概了。你说,有这把弓弩就能保平安。不是在吹牛吧?”

    陈归永:“大哥,我朝大军中用的弓弩你知道吧?当今大军中所用,最小的架弩和神臂弓都有百斤以上,射出三尺长的箭可达三百多四百余步。依你看,我手中的这把小弩能射到多远?”

    沈念宗:“这个我知道的,这种小弓弩所射,最多不过六十步左右。”

    陈归永笑了起来,把手中的弓弩交到沈念宗的手上说:“哈哈!大哥,这回你可看走眼了吧。你拿去看清楚了,这可是强兄弟做的钢弩啊,怎么能和一般的弓弩相比?告诉你吧,这把小钢弩比大军中的神臂弩差不了多少,单箭可以射到二百步。标的在一百步时,它射出的三支箭能贯入杉木板中近半寸。五十步内放的四分厚杉木板可以贯穿,连半分厚的铁板也挡它不住。你可看仔细了,这弓弩上的弓,可是强兄弟用他炼出来的精钢打制的。”

    沈念宗接过弓弩送到眼前仔细地察看:“哎呀,可以射到二百步,连四分厚的板和半分的铁板也能打穿,这可是真的?难怪前几天强云说要制作些好的兵器,把我们村中的人武装起来,我们要自己保护自己呢。当时我还不明白他能做些什么好兵器,想必就是指这种钢弩吧。咳,做得真是精巧漂亮。”

    陈归永点点头:“还不止呢,一次射一支箭是有二百步,若是装上三支箭的话,射程也可达一百五十余步,而且又射得准。只要多花些时间练习,练成百步穿杨的绝技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归永顿了一下,接着说:“强兄弟真是我们村的福星,有他在我们不必再去担心什么了,只要出力干活就行。大哥,我们起程吧,早些到城里也好,省得误了强兄弟的事。”

    沈念宗:“我们这就走。我看强云这些日子里累得很,人也瘦了很多。以后啊,我们都要多为强云分些事情来做,免得他为杂事分心,让他多些时间做他要做的大事,也让他多些歇息的时间。”

    陈归永:“好,有什么事大哥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的就决不推辞。起程罗。”

    不知不觉间,林强云来到横坑村已经一个多月,打制的刀已经送到汀州卖过三次。

    吴老六他们从刚开始每天只能打出四五把,到如今已经每天能打出八、九把刀了。

    听村中护送的人自豪地说,我们“双木”的刀,现在已经成宝了。每次长汀县城卖刀时还是有很多人,都是想买把好刀回去,却又失望地空手而归。以至四月十六那天,有许多人从天没亮就在店门外等着,直到买到刀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也有其他打铁铺的铁匠,见这“双木刀铺”的生意这样好,也打制了不少刀子摆放到附近出卖,可人们就是不买。就是有不明底细的人,误以为是“双木刀铺”打的刀,想去买上一把。可一看刀上没有“双木”两个字的钤记,掉头就走,任凭卖刀的人如何喊叫、恳求,都不肯再回来看上一眼。

    所以呀,我们“双木”这两个字,可算得上是金字招牌了。

    在长汀县城内,若要买刀,人们只认“双木”这两个字。至于其他人打的刀具吗,谁也不屑一顾,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长汀县城中有叫蓝君清、蓝君河的兄弟两个,三月二十六那天每人都买到了两把“双木”菜刀。这下他们神气起来,一出门就会与人说起“双木”刀的诸般好处。不久,几乎他们认识的人便都知道他们买到了四把刀的事。有那一时没买到刀的人找上他们,情愿多出几十文来买。开始的两天他们还不愿意,后来兄弟俩一合计,觉得这也是一个能赚上几文的好事。现时把这两把刀卖了,下个墟天早早地再去买两把来就是。想要刀的人得了刀,自己想赚钱,也得了利,何乐而不为呢!

    世间的事,只要有人做了第一回,就会跟着去做第二次、第三次。那一心想用上一把好刀又舍不得多花冤枉钱的人,也学他两兄弟的样早早地到“双木刀铺”外等。因而就有了天不亮便到“双木刀铺”门前排队等候买刀的事了。

    长汀县城内,“双木”已经成了刀具的代名词。只要说到“双木”,别人就知道是讲刀,妇孺皆知,童叟无欺,还加上信誉保证。

    林强云听到这些话,只是付之一笑,只要打出来的刀确是比别人的好,这个生意就会长盛不衰。

    他正想着如何改进弓弩,这是目前第一等的大事,可没有闲功夫去管其他的事情。

    第一把制出的弓弩,威力是可以了,但却显得太大、太强劲了些。正如凤儿所说的,力气稍小的人就拉不开弓弦,更不用说如凤儿般的弱小女孩了。

    如果把弓弩做得更小些,只要射程能有一百来步远,射出的箭在六、七十步左右具有杀伤力就可以了。箭杆再短上那么二三寸就行。

    这样做的话,体弱力小的村民也可以使用,那不就成了全民皆兵。

    想到就做,林强云带领三儿、凤儿又是一阵好忙。有了上次做那把弓弩的经验,这次用了六天的时间就制出一把更为小巧的弓弩,与第一把弓弩的样子相同,但却略小了些。

    这把钢弩,挂弦后弓宽二尺三,弓弩臂长一尺六,有近一石的力(约五十公斤),三儿一个人可以用脚踩着镫将弦拉开。

    就是凤儿也勉强拉得动,但还是差了一寸未能将弦托拉到位。按林强云的估计,凤儿用的弩应该做成半石(30公斤)的力她才能拉开,而且只要使用单箭就行。

    这下凤儿又不干了,一个劲地说大哥偏心,埋怨这把弓弩也帮着来欺侮她,委屈得几乎立刻就要哭出声来。

    三儿帮着好说歹说,直到林强云保证:试完这把弓弩后,立即专门为她赶做一把只装一支箭,而且又让她一个人也能拉开的弓弩,这才罢休。

    这把弓弩试射的效果让林强云极为满意。不到十一斤重的弓弩,三支箭的射程一百一十步,有效射程七十步,三十步内能射穿四分厚的杉木板。

    若是只装上一支箭,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三十步内能将半分厚的铁板射穿。而且,射出的箭准确度也更高了。

    这把小弓弩制造成功,让三儿笑得合不拢嘴。特别是当林强云郑重地将弓弩和九支钢镞箭交到三儿手上让他试射时,他高兴得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跟斗。还朝凤儿做了个鬼脸,气得凤儿直跺脚。

    林强云并没有马上把弓弩交给三儿,而是立即又拆开,把拆散的钢板、机关铁件拿给四个徒弟,让他们照着样子分开来打造,要求每种钢铁件都要做成一模一样,磨平后还要用细石头抛光。

    强哥自己则把做好后的各种钢板、铁件叫三儿拿回来淬火、回火。这次共组装了七把弓弩。

    果然在六、七天后,三儿终于拿到了弓弩和配来的十二支箭、三十根钢钉。

    凤儿也得到了她想念了很久的弓弩、箭以及钢钉。不过,她的弓弩虽然和三儿的相差不多,但只能射一枝箭或三支钢钉,射程也少了二十步。凤儿却是毫无怨言,她能得到趁手的弓弩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哪里还会想到射程差了一点的问题。

    四月的天,时晴时雨,极为适合稻谷的生长。再过个把月,插秧早的稻谷就可以收割了。

    今年全部田里都栽种了占城(越南)稻,虽然稍迟了些,有相当一部分的稻秧还刚插下不久。不过,看田间的情形及估算了节气,只要抓紧点,完全可能连晚稻也能全部都种上。

    打铁棚中的四座炉,用了一天的时间,赶出按小师傅的刀样,打制出五十余把用錾子开出利齿,成弧形尾部带钩的钢镰刀。替换掉村里所有收割稻谷的直条形铁刀子。

    村中四个会做木匠活的村民,也按林强云提供的图样在他的指点下,把原来使用的重得需要八个人才能抬得动,十多个四方形的整体式箱形厚重谷斗,改制成可分合的两截梯形薄板谷斗。这种梯形的谷斗只需要两个人,就能轻松地把它分开、扛走。

    四月二十七这天,沈念宗从汀州回来时,不但带人挑回了沈念康购买的铁料和等待已久的硝石、硫磺和雄黄等。出乎林强云的意料之外的是,还带来了许久未见的山都。

    山都跟着沈念宗来到打铁房外时,林强云正左手抓着条尺多长,一头烧得通红的钢料。右手挥舞小铁锤,与三儿抡动的大铁锤一起,奋力敲打着。山都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铁的场面,眼见那块钢料在他们两人“叮叮当当”的敲打下,渐渐变小变长变薄,吃惊得呆在那儿出不了声。背在背上一大捆连根带叶的干草,不知不觉间掉到地上。

    林强云在他们走入后院时就已经看到了,为了赶火候就没顾得上招呼。只是用铁锤在铁砧上拖了两下锤花示意,说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凤儿看到父亲和山都来到外面,也没有出声,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

    通红的钢料转成暗红,又变成红黑色。林强云放下手中的铁锤,待三儿也停手后,回身将钢料插入炉中说:“三儿,钢料烧红了就由你接着按我教你的方法打,打好了放在一边,等多做几条后再按我教你的方法试着退火。”

    三儿喜滋滋地应了声“好嘞!”从另一边转到炉前,心里是既高兴又紧张,前几天林大哥也让他掌小锤打过几次,每次都得不到强哥的认可,很快又被剥夺了使用小锤的权利。这下可好,林大哥有事去了。自己要好好地试着打出一点经验来,争取早一点用上小铁锤,独自带着个帮锤的徒弟打铁,早点成为强哥般的高手铁匠。

    林强云走到屋外,解下围裙用较干净的一面抹了把汗,伸手拍拍山都的肩膀:“呵呵,山都,想不到你今天会来横坑。我本来在这一两天要去找你,把你带到村子里来住的,这下倒也省事了。”

    山都跪下磕个了头,不等林强云拉他,便快速地爬起来,站在那儿愣愣地看着林强云傻笑。

    沈念宗笑着说:“我们回来走到谷口,见到他躲在路边的草丛中探头探脑。归永怕是什么歹人,过去把他找了过来。我听凤儿讲过他的事,又见他身上穿麻布衣服,猜想这可能就是叫山都的野人。而且他又一定赖着要跟进来,所以就把他给带来了。”

    林强云:“本来呢,我是准备过一两天与大叔商量,把他接到村里来住。让他学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日子过得好些,不必在山上靠打猎、采野果为生;再者也可以帮我们做些他会做的事情。大叔看村里能收留他么?”

    沈念宗:“这有什么不能的,你要留就只管把他留下,我会去与大家讲。一个人我们养得起,何况他总还能做些什么事情吧。”

    林强云:“那好,我会叫他睡在这后院。反正还有地方可以安排,虽然没有门窗,但打扫一下,垫些草铺上席还是可以住的。”

    沈念宗:“既是这样,我去把凤儿她娘叫来,让她将这间房清扫整理一下。你还是去忙你的事吧。”

    看着沈念宗走出后院,山都抱起掉在地上的那捆干草送到林强云的面前,结结巴巴地说道:“火……火烧……烧,虫……死……死……”

    林强云在山都走近时,闻到从他身上冲过一股浓重的臭味,熏得几欲呕吐。也没有听清楚山都说些什么,伸手接过他手上捧着的干草放到地上。一手捂着鼻子扯了山都就走,口中埋怨说:“你呀,身上的臭味能熏死人,现在什么都不要讲,快跟我去溪里洗干净了再说。”

    凤儿在里面大声叫道:“大哥,饭厅神桌上的钵子里有‘肥珠子’(一种皂角,古代的人用皂角的外壳作为洗涤剂使用)壳,拿去给他洗。一定要叫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才能让他来这里。”

    山都被林强云拉着一边走一边回头,指着地上的干草大声地叫:“烧……烧,虫……虫死……死……”

    林强云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放慢速度说:“好了好了,还是洗干净了再回来讲吧,以后你要在这里住下了,有什么都可以慢慢说。你这样结结巴巴的,我也听不清楚你到底要讲什么。”

    洗净后的山都静静地坐在屋椽下的小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林强云他们打铁。自小溪中洗浴回来后,他就一直这样坐着没有移动过。

    按山都好动的个性是坐不住的,可这是恩人叫他这样坐的啊,怎么着也要忍耐下去吧。

    前些日子被大熊打死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除了他们这十三个人外,这一带已经没有别的族人了。一场瘟疫把族中大部分的人,连山都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一起,都送去天上的祖宗大神那里。族里剩下的十来个大小男女,又在猎取那头大熊时,被那凶恶的大熊害得仅留下了自己一个。如果不是恩人救了自己,恐怕自己也是要死在那大熊的尖牙利爪之下。

    按父亲所说的规矩,要把获得的猎物分出一半,给本族内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至死都不能变。非本族的人救了自己性命,则是恩人。必需尊从恩人的所有要求,不可违抗。

    这位恩人救了自己以后,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反而分给自己好多他只听老人们说过而从未看过,极为珍贵的东西。似乎自己倒成了他的恩人了。

    恩人在救了自己的当天,就给了一把极其锋利的铁刀和一包盐。

    后来又特意送来盐、布做的衣服、被子、铁锅和碗,还有一大袋米。那米煮出来的饭真是好吃,又香又软的,比自己的肉干好吃多了。很可惜,无论自己怎么样节省,还是很快就没有了。

    自己一直想拿些什么来回送给恩人,可又没有一件东西对恩人有用。这些天,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山里的蚊虫多了,这才想到这种药草晒干了送给恩人。让恩人在睡觉时烧一点,把蚊虫杀死赶走,甜甜地睡个好觉。

    自己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怎样讲恩人也听不明白,真让人着急呀。

    从听得懂一星半点的话语中,好像恩人要叫自己到他这里来做些什么。真是这样的话,以后可以慢慢地讲给他听,夜间也可以为恩人烧上一些,给他看了后就会知道这种药草是能赶杀蚊子的。

    这位恩人一定是天上的祖宗大神请来救自己的。他肯定也是天神啊!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么大的一头熊,他用一条铁棍对着白熊指两下就被杀死了呢?

    天神的本事就是大,天神恩人的本事大到连铁都能弄得服服帖帖。这铁被他放到火里一烧,再用锤子一打,不久就变成了片。这样有本事的不是天神还能是什么呢?

    哎哟,天就要暗了,得赶紧找个东西生上火,晚上才好为恩人烧药草。

    山都想到这里,一时忘了恩人叫他坐在这儿的话,眼睛转动四下寻找起来。忽然他眼中一亮,院子里有个破陶盆,正好用来装火种。

    他匆匆跑过去端起破盆,畏缩地走到屋角堆放干木炭处,斜着眼偷看林强云没注意,飞快地把木炭扒入破盆内。见林强云他们并没有阻止,便端起破盆走到炉边:“火……火!”地指指炉火,又指指破盆中的木炭。

    站在炉边的三儿明白他的意思,铲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放入破盆内。

    山都端着破盆,跑到外面放下,伏下身起劲地吹起来。

    吃晚饭前山都还老老实实,被林强云安置在桌边坐着。可一看到林强云洗浴完,坐在桌前准备吃饭,马上就站到他的身后。无论别人怎么叫,站在哪里就是不肯与林强云坐在一起。林强云拉他坐下,手放开他又跑到原来的位置站着,与大家叽叽呱呱争辩不休。众人对他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

    直到大家吃完了饭,山都才端起凤儿给他盛好饭菜的一个大碗,躲到角落里学着用筷子吃饭。

    林强云看一眼笨手笨脚地用筷子吃饭的山都,对凤儿说:“凤儿,能不能抽空再为山都再做一两身衣服。接下来我要叫他到田里守着,驱赶糟蹋谷子的野猪了。”

    凤儿嘟起嘴:“大哥,又是叫我做啊。有空我还要洗衣服呢。妈,你帮我做好不好,我实在是没有空闲啊。辛苦你了,妈!”

    “好好,我帮你做就是。真是的,一个女孩子什么不好去学,偏偏学打铁。弄得我连个人帮忙也没有,女儿大了还要妈来做衣服。唉!”凤儿妈无奈地唠叨着。

    沈念宗:“这还不是你自己惯的,平时我教训她时你总要护着,连缠脚也不让。你看她现在的一双天足,到如今还没人上门提亲,如何能嫁得出去?现在有苦头吃了吧!你呀,快点去多烧些香,求神仙保佑谁家犯傻娶了我家凤儿去,让别人替我们管教好了。”说着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强云一眼。

    凤儿妈啐了丈夫一口:“你倒是说得轻巧,我们作田人家的子女,一到年纪就要下田帮忙的。这村里又有谁个是缠脚的?凤儿若是缠了小脚,还怎么下田?你一个人去田里做事不会累死?我的女儿又漂亮又能干,差一点的人家我还不肯将女儿嫁给他呢。”

    凤儿红着脸看了强云一眼,站起来走出饭厅,不依道:“爹妈都来取笑我,不跟你们说了,我去煮猪食。”

    林强云没有注意到什么异样,见山都吃完了饭,蹲在角落打饱嗝,也站起来从神桌下取了根松明凑到桐油灯上点着,说:“大叔,我带山都去睡,你们也早点睡吧。山都跟我走。”

    吴老六四个人坐在院中闲谈,见林强云走进来,一齐站起来带着由衷敬佩之色满怀希望地要求道:“师傅,饭吃完了。坐一会和我们聊聊天吧。”他们从经验中知道,师傅在平日里所说的,无不隐含各种高明手艺的信息,有机缘的话,能从中学到很多的技艺。

    林强云:“不了,你们坐吧。我带山都去睡,稍后还有事呢。”

    他没有注意到几个徒弟们眼中遗憾的神色,走进那间给山都睡的房内,看了看避风的屋角处铺着的稻草、席子和薄被。把松明插在远离铺草的地上,比划着放慢速度对山都说:“以后,你就在这里睡,记得在睡觉前一定要把火吹灭。听清楚了吗?”

    山都指着地上的铺盖,又指着自己的胸口,再朝松明示意地扇了扇:“我,睡,火,不要。”

    林强云赞许地点点头:“既然听懂了我说的话,那就早点睡吧。”转身走出去。

    山都见林强云走出去,立刻飞快地跑到屋椽下,背上那捆他带来的干草,抱起那装着炭火的破盆跟着走。林强云以为山都有什么事要说,停下脚步回头看。山都也停下朝林强云直眨眼。林强云见他没有什么表示,转身走时,他在三四步外亦步亦趋地跟着。

    就这样林强云停,山都也停,林强云走,他也跟着走。这一小节路不到三十步,两人停顿了三、四次。

    吴老六他们四个哈哈大笑,打趣地问道:“师傅,你和这小个子野人是怎么了,走几步停一下,走几步又停一下?”

    林强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咳,我也不知道这山都是怎么了,我带他去睡,可我一走出来,他就抱着一盆炭火跟着。真让人搞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他自己又说不清楚。你们等一下要帮着照看点,小心火烛。”

    林强云对山都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双方说的话互相听不太懂,要表达的意思只能用猜测来解决,走回睡房的路上就想:“管他要干什么,由他干去就是。我倒要看看,他一个还未开化的野人,究竟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林强云躺到新做好的架子床上,闻着清新的杉木香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从天一亮就干到现在,即使以林强云如此年轻力壮的正当年,也累得他身体一沾床就昏昏欲睡。不动声色地侧了个身,眯缝着眼看着山都,要弄清楚他究竟要干什么。山都奇怪的行动,确是引起了林强云的好奇心。

    山都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跟着林强云走进房后,动作麻利地将抱着的破陶盆放到屋子正中,回身关上房门。放下背着的干草捆,从草捆中抽了几枝干草。拂开盆中表面的灰,露出燃烧的炭火,再把手中的干草小心地放入盆中。盆里慢慢地冒出了丝丝白烟,不一会儿,一股淡淡的烧草焦味弥漫到整间屋子。

    一开始,林强云并没有发觉在屋子里烧干草,和没有烧草的时候有什么不同。不久,就觉得屋内有了很大的差异。原先屋内“嗡嗡”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到处飞着,不时还在身上叮上一两口的蚊子也没有了。

    这时林强云才明白过来,山都烧的是一种能驱蚊的草,实在是一番好意。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犯糊涂发傻。但他却苦于会讲的话太少而说不明白要表达的意思,没法把所要做的事情清楚地讲出来。

    林强云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究竟是些什么。一时之间陷入了深思中,迷迷糊糊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林强云被绑在地下室中的老虎凳上,奇怪的是被好几块砖压起的脚并不觉得疼痛。昏黄的电灯光让人勉强可以看清七八平方米大的刑室。潮湿发霉的地上,零乱的散落着几只米黄色的破袜子、破解放鞋。

    更奇怪的是,在右面墙上的情景倒被林强云看到一清二楚:灰迹斑斑的墙壁上,一条壁虎盯着不远处的一只蚊子,准备扑过去把蚊子当晚餐吃了。

    忽然间,一阵风吹来,那只在墙上抖动着翅膀的蚊子见风即长,慢慢地膨胀起来,渐渐地越来越大。不一会功夫,蚊子涨成了一只二、三斤重的仔鸡般大小。突出的红绿色复眼盯着那条连尾才三寸长的壁虎,翅膀缓缓地一张一合、闪着青绿色光芒的喙一翘一翘。

    突然,蚊子迅速前冲,把它那似注射器针头般尖锐的长喙,闪电般地插入壁虎的身体内,可以清楚地看到壁虎体内鲜红的血液,沿着透明的喙管,飞快地被吸入蚊子的腹内。

    眨眼间,壁虎便被吸得只剩下一张皮。

    硕大的蚊子伸出像狗一样长长的舌头,竟然伸长到近尺长的喙尖上舔了舔血迹。它似乎意犹未尽地眼球一转,射出数十条或红或绿的光线朝林强云看过来。林强云心道不妙,伸手想拔出腰间的双管短铳,可被绑得紧紧地,除了手指脚趾外,全身一动也不能动。不由惊慌地试图威胁它,大声叫道:“不要过来,否则我一枪打死你。”

    巨大的蚊子不屑地晃了晃它细小的头颅,听而不闻地拍着翅膀飞到林强云的脚尾,嘲笑般地狠狠盯了他一眼,恶作剧地把长喙缓慢地在脚底板磨擦了几下,轻轻痒痒的没有感觉到疼,而后尖锐的喙缓缓地插进脚底板。

    脚底巨大的瘙痒感传到脑中,林强云想笑,张大了口又笑不出来。入心入骨的痒,难受得令他拼命缩回脚,蚊子的尖喙紧跟着脚前进。痒得他实在是受不了,暴喝了一声坐了起来,耳中听到那蚊子“啊”一声尖叫。

    林强云脑海里浮出个想法:原来蚊子受到惊吓时也能像人一样发出这么大的叫声。

    急忙睁开眼一看,才发现并非在自己读书的老校舍地下室,而是坐在自己睡眠的床上。凤儿手拿着枝干草站在床尾,嘴张得大大地;山都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两人都惊恐地看着他。

    原来是作了个噩梦。

    林强云知道刚才梦中的大叫声吓着他们了,那声蚊子的尖叫声是凤儿发出来的。满怀歉意地说:“不要怕,不要怕。真是对不起,我作噩梦了。”

    他回想了一下梦中的情况,口中发出“呵”的一声,眼睛盯着凤儿手中拿着的药草。爬下床赤脚向凤儿走去。

    凤儿早上起来后,看见山都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哥的房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想干些什么。便在他的后面跟了进去,以防他会对大哥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

    那知道山都进了屋子后,只是站在床前发呆,并没有越轨的行为。

    她看到大哥睡得正香,恶作剧的童心大起,就从地上的草捆中拔了枝干草挠大哥的脚底。料不到大哥睡着时的反应这么激烈,那一声大喝,吓得她的心到现在还通通乱跳不止。

    看到大哥强健的肌体,她有种扑到大哥怀里,让他好好怜爱自己的冲动。凤儿好想再享受一次那种既酸又麻、既酥痒又微痛的快乐感觉。这种欲仙欲死的感觉一直缭绕在心中,每天夜里都令她回味好久才能入睡。

    大哥没像别人般的用兜胯布包裹裆下,而是穿了条小裤衩,凤儿似是看到了里面的物事,不禁想起“肚肠”这两个字眼。

    大哥眼直瞪着眼朝自己走来,凤儿心里又惊又喜,急切地盼望他走快点把自己拥入怀中轻怜蜜爱,又有几分不安地颤声道:“大哥,我不是……我只是想叫醒你,请你别生气好不好!”

    林强云听了凤儿的话不由一怔,一转念间,自以为明白是什么缘故,笑了起来:“别怕,别怕!大哥只是又想到了一件事,一时又想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所以才有点……有点失神。呵呵!”

    凤儿无奈地松了口气,幽怨地扫了他一眼,不无遗憾地嗔道:“是么?大哥坏死了,吓得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气来。大哥啊,平常你天一亮就起来的,今天怎么睡得这样迟呀?”

    “是啊,昨夜睡得可香甜了,不像往日被子蚊子叮得受不了。”林强云说到这儿,忽然“咦”了一声,叫了起来:“我想到了,终于想起来了。蚊香,这种草能做蚊香。哈哈,蚊香耶!”

    林强云跳起来一把抱起山都,将哇哇叫的山都抛起又接住,搂着他转着圈欢天喜地的叫:“山都啊,你可为我的发财大计立下了大功啦,今后这蚊香做成了卖得好的话,就是养你一辈子也没有问题呀。这些草是你送给我的礼物罢?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了!”

    他的叫声突然又停了下来,急匆匆地放下脸色煞白的山都坐回床上,连眼角也不瞧惊慌地躲到屋角的山都,一边穿衣一边用脚寻找鞋子。心想:“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时的宋朝有没有蚊香还不知道呢。先了解清楚人们是如何解决蚊叮虫咬的情况再说。”

    凤儿呆了一下,不知道林强云又笑又叫的到底发什么神经。但马上又她气呼呼的转身冲出门去:“原来大哥是看到这死山都在屋里,才没好意思和自己亲热。而且大哥可能真的是想到什么要紧的事才会这样。唉,先打水给他洗面,以后还有大把机会呢。”

    被凤儿强拉住匆忙抹了把脸的林强云,兴冲冲地找到正在饭厅算账的沈念宗,劈头就问:“大叔,你可知道现时的人用什么方法避免蚊子叮咬么?”

    沈念宗一时没有听清,头也不抬地反问:“什么?你说什么。”

    林强云:“我是问,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蚊子叮咬?”

    沈念宗:“哦,原来你问的是这个。避蚊之法,有大把啊。有钱的在床上挂帐幔遮挡,大富人家用好的丝绢纱帐,既通风透气又遮挡蚊蝇。稍过得去的就只能用布帐幔,没钱的穷人家,也可以在睡前烧些艾草用浓烟熏。似我们家中,就用的是布帐,天气太热时也是难受得紧,布幔不通气,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在帐内闷得慌。不过,说起来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我们村中蚊蝇较其他地方少,完全不似县城里天热一点时就满天蚊虫,叮得人一夜不得安生,咬得人全身起包,痒不可耐。”

    “那就好,好极了!这下我又有个赚大钱的生意好做了。只要材料能够解决,光做这一项就能发大财。”林强云兴高采烈地说。

    沈念宗疑惑地问:“什么赚大钱的生意?要些什么材料?怎么样做才能发大财呀?”

    林强云:“等我先把材料找齐了,再和你详详细细地说个清楚明白。”
卷一 十三章
    山都领着林强云爬了一个多时辰的山,到十多里外的一个小山谷中。///com///他拔起山坡上的一株二尺余高,带着数十个花蕾的草,送到林强云眼前,伸手指着眼前这一小片二三十亩大的山坡说:“药,火……火,虫……虫……死……死死。”

    林强云接过山都手中的药草,仔细看了起来。他这次听清山都说的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草药,放到炭火里面烧出烟来就可以把蚊虫杀死或赶走。

    这是一种灰绿色,长满绿色细毛的草。一条淡褐色的主根成圆锥形,侧旁长了很多细长呈须状的小根。草茎上有许多分枝,叶子卵圆形,前端尖锐;长在底部的叶子有长柄,靠上部的叶子几乎无柄。

    林强云看清草药的形状,扫视了一下山坡上疏疏落落不多的草药,心中不由大失所望地暗想:如果只有这么一点的话,恐怕只够做一点自己用的。不管他,先弄些回去再说。立即动手拔了起来,山都见了,也不等林强云招呼,跟着动起了手。

    眼看不多的草药已经拔完,最多也不过百斤的模样,林强云失望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才这么一点,还想赚大钱呢。回去叫村里的人来看看有没有认识这种草药的,问一下哪里还有,才来最后决定好了。”

    回到村中已经是午后,两人把背回来的药草摊在院中。林强云拉着山都到溪里洗去汗水,这才匆匆走进饭厅,接过凤儿递来的碗喝了口茶说:“凤儿,快去请你爹来,我有要紧的事和他商量。”

    沈念宗匆匆地走到厅门就大声问:“强云,什么事这样急着把我找来?”

    林强云放下刚吃完的碗筷,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他实情,让全村的人都去找,说不定能找到大量的药草呢。

    打定主意,便对沈念宗说:“大叔,趁现在还没有到收谷的时间,大家有点空闲。你立即把村里能动的男女老少都叫来,去拔草。哦,就是在院子里晒的那种草。告诉他们,把泥砂洗净晒干了,我们按一文钱十斤收购,有多少收多少。”

    沈念宗有些发急,有钱也不能这么白送给人的用啊,大惊小怪地叫道:“啊!一文钱买十斤干草,你不会搞错吧?不行,一定要先告诉我,你要做什么,这草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要那么多。否则,我可不能让你这样乱花钱。”

    林强云也觉得自己太过心急了,确是应该把事情先讲明白,笑着说:“对不起啊,是我没有说清楚。院子里晒的这种草可以驱赶杀死蚊子,我准备将它晒干了后用来做成蚊香出卖。你想想看,蚊香点燃后,一夜都没有蚊子来叮咬,使人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个好觉,这是多么惬意的事!而且,无论穷家富户都是用得上这东西的。如果全部的人家都买蚊香使用,按每户每天用一枝蚊香好了,光长汀县城内一天就能卖掉几千枝。而且,这蚊香烧掉就没有了,再要用它时还得去买。再说,我们做生意又不是只在汀州做,以后还要到外地去。这样的生意不做,那我不就成傻瓜了。”

    沈念宗还是有点迟疑:“这草是不是真能驱走杀灭蚊子啊?你说要做的蚊香又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做成,做成的蚊香到底有没有用?我说强云呀,依我看还是打你的铁罢,这不能肯定做得成的东西就不要去做了,好不好。”

    凤儿对林强云极有信心,在她的心目中,大哥是无所不能的。听不得别人对大哥有半点怀疑,就连爹妈也是毫不例外。

    这时听得爹爹这样责难大哥,立时大感不满:“爹呀,大哥说有用,那就一定有用的。你连大哥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啊?”

    沈念宗失笑道:“丫头,你倒编排起爹的不是来了!告诉你,爹不是信不过你大哥,而是小心,小心无大错,你懂么!”

    林强云不愿多所争执,以免拂了自己亲人的意。要知道,他在这里没有亲人,心里早把沈念宗一家子当成自己最亲的亲人了。

    连忙和事般地说道:“这样好了,叔你还是把村里能上山拔草的都叫去拔草,也照样告诉他们把草洗净晒干,送来我们收购。时间就到收稻谷时为止。最多也就是花掉一两百贯,当作我给村里人的一点零用钱吧。我呢,就用这一段时间做出蚊香来,让大家试过。如果有用,我们就做,要是没用我们就不做。”

    沈念宗听说不用花费太多的钱,仅是一二百贯,就是做不成也对大家无甚大的影响,便说:“好,就这样说定了。先花一二百贯钱试试,若是不成,那就即刻收手。我先去看一下是什么草,再去叫人。”

    凤儿看沈念宗匆匆出去,坐下来问:“大哥,你以后去外面时一定要带我去,我也想出去看看大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

    强云:“好,有机会我会带你去看看外头的世面。不过,你要多学些东西才行,最重要的是识字、能写会算。带你出去才能帮上我的忙。”

    凤儿拍着手高兴地说:“好啊,好啊!字我是识得的,我爹爹的书我也能看得懂,也会写字会算数。我写出来的字比你写的字好看多了,才不会似你写出来的那样难看呢。就这样说定了,你去做生意时一定要带我去的,可不许反悔啊。”

    正说着,沈念宗又匆匆走进来:“强云,这草我们村子附近就有很多,左右和谷后的坡地上到处都是,全部拔来少说也有数十万斤。”

    林强云高兴地说:“有这么多?那真是太好了,最重要的原料可以解决,发财有望罗。看来老天爷还是挺照顾我们的,不是吗。”

    沈念宗:“可我刚才见到你拔回来的草,那主根长得很,又有四、五分粗,力气小的人根本拔不动,就是有力气的,怕是也拔不了多少就会累得半死。我看到收割稻谷的这十多天的时间里,恐怕收不到多少。村里的人我已经挨家挨户地叫了,他们一会儿就会来这里看草药的模样,你还是先拿个主意,看看这草药如何拔更好?”

    林强云想了想,站起来说:“先叫大家用刀来割或是用刀砍,连洗泥砂的功夫都省下,挑回来晒干就成。我马上叫他们打制剪刀,以后用剪刀剪比用刀来砍更轻松、更快。”

    沈念宗:“那好,我这就叫他们用柴刀去砍、用草刀去割,这样可能会快一些。”

    下午,十来个人围在炉边,神情认真地看林强云打制修枝剪。

    林强云把冷却了的铁料塞入炉火中,比划着解说:“剪刀的打制和打刀有些不同,我们现在要打制的这种剪刀,又和你们过去所打的不同。你们过去所打的剪刀,是用来剪布料等软的东西,刃部和握柄基本上一样长,还有的剪刀刃比剪刀柄更长。而我们现在所要打的剪刀,是用来剪树枝等硬物,所以刃部要短,柄部要长,才能省力地剪下树枝。另外钢也不能像打刀般的用钉钢法,而是用单面贴钢法,所用的钢条要短,铁底料打出两个角来包住钢块,这样打制出来的剪刀才能是单边刃。我打的时候你们要认真看,熟铁朝下放入炉里烧熔,特别要注意熔焊时的火候、落锤的轻重。帮锤的人要听清楚了,熔焊时大锤只要升到一尺左右高,打下时要使阴劲,估计铁锤到位置时要用力往上提,只用平常的一半力道就够。”

    一个下午,不但教会了吴老六他们四个打制修枝剪,连三儿都让他试着掌锤,凤儿则用着轻了一斤的大锤为三儿帮锤。

    坐在打铁房外的小板凳上,看着三儿、凤儿两个虽然有点僵硬但还算中规中矩的动作,林强云心想:“不出半年,三儿就能自己打些简单的东西了。可凤儿毕竟是女孩子,打铁这工作对她来说太繁重,体力肯定是会吃不消。要另外想个不用出太大力气的事让她做才好。女人能做什么呢?衣、食、住、行人生四件事。衣,自己在六七年父亲被关进牛棚后,虽然帮母亲裁剪过中山装、学生装、衬衣和短运动裤等,还学会了使用缝纫机车制衣服。可也还不是太懂啊,现在人们的衣着自己好像也不怎么会做。食,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可做的。住,从来没有接触过建筑,这蚊香怎么也算是和住沾上点边吧。行,好像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来做啊。”

    他低下头沉思,不经意中看到脚上的布鞋,一个多月来,因为打铁已经被烧破了好几个洞。心想:“这鞋也该换过新的了。可到哪里去买鞋呢?嘿嘿,对了,做鞋,女人可以做鞋。”

    回忆自己所看到的这里所有的鞋,连知州林岜穿的好像是踩在地上托托作响的木底鞋,更不用说沈念宗兄弟所穿的鞋了。就是不知道这时候的鞋有没有布底,自己所知道的布底鞋的做法是不是比现在的更好?不管了,总算想到一件凤儿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能赚钱也可以做给自己人穿。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说了出来,而且声音越来越高:“不错,百纳千层底布鞋!呵呵,希望又是一个能赚钱的好主意,这可不是瞎猫碰上死老鼠,而是真正想出来的。凤儿有适合她做的事情啦,今后村里的女人大约也可以有钱收入罗。”

    因为林强云就坐在外面,站在房内的打铁炉边、心情紧张的三儿模仿强哥装出一副老师傅样儿,背着双手一脸严肃地盯着炉火,听到林强云的说话声,抬头看了过来。

    三儿跟着林强云学打铁也有一个半月了,从砌炉、炼钢、打刀,一直到制作弩弓,再加上现在打制剪刀,这些工序他都清楚明白。除了用锤的手法因为实际操作太少而显得不熟练外,菜刀和剪刀倒是也能打制出来。就是炼钢,三儿也有自信照着强哥的样子炼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掌锤,强哥不在时他倒是还能似模似样,按自己所想象的打出铁器。可一旦强哥在旁边看着时,自己立刻就会心慌意乱,紧张得不住地出错,有时连小锤都会脱手甩出去。让强哥看得直摇头,使他不能放心地真正将小锤交给自己掌握。

    凤儿正一边抹汗一边拉着风箱,听到林强云的话,干脆放下风箱把手跑过来,抓起林强云的手不住摇晃,急切地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呀?有事适合我做,到底是什么事。快说,快说呀。”

    林强云不搭理她,反而转身就走,高声对三儿说:“三儿,你去另外叫一个人过来为你帮锤,我还有事情要做。”

    凤儿傻傻地站在打铁房外,眼看他朝前院走去。

    林强云走了几步,没有听到凤儿跟来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凤儿眼红红地站着发愣,叫道:“还不走,不想做事了?”

    凤儿见大哥不理睬自己自顾自地走了,正觉得万分委屈,眼中酸酸的已经满含了泪水。大哥不回头叫她,还能忍得住不让泪水流下来。被大哥回头看过来一叫,竟然是想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右手捂着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低下头快步朝前院奔去。

    林强云见凤儿这副受了天大委曲的样子,奇怪地大声问道:“咦,凤儿,你是怎么了?泪流满面的,三儿欺侮你了?好像没有啊,你不欺侮他就算是运气了,他不可能欺侮你的。”

    凤儿边跑边哽咽:“谁也没有欺侮我,我是高兴的。”

    林强云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小女孩儿,真是搞不懂!”

    凤儿找来母亲一起坐在饭桌前,嘴里重复林强云讲给她听的话:“用米粉煮好浆糊,把碎布、旧布贴在大块的布上,粘叠到五、六分厚晒干,再用鞋刀切成底样。然后用钻子钻透,穿过苎(麻)鞋索,用力拉紧。钻的孔要又多又密,排列要整齐,鞋索拉得越紧越好。对不对,大哥?”

    林强云:“对,就是这样做,不过你要先把家里的破衣服、做衣服剩下的碎布头找出来,把浆糊煮好。我要看着你做,等你做得好时,还要教给村里的女人们做呢。”

    坐在另一边的凤儿娘问:“强云,我们现在穿的鞋不是好好的?穷人、或是下田耕作的人全是赤脚;上山采药、打猎,出门走远路的人又有草鞋。在家时,也有穿草鞋的,好一点的人家穿草底布面或是木底布面鞋,有钱的人家穿皮底的履靴。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时间来做布鞋底呢?用布做鞋底真的可以吗?”

    林强云笑嘻嘻地抬脚脱下一只鞋,拿在手上指指点点地说:“叔妈,放心吧,有没有用要做了才知道。你看,我穿的这双鞋就是布底的。我们叫它百纳千层底布鞋,穿起来又结实又耐穿,而且还好穿、舒服。这双鞋我已经穿了半年多,鞋底才磨去不到一半。不像你们的木底鞋,穿了不过半月一月就磨薄了要换底。而且弄得不好,什么时候鞋底突然就烂成两半,只好赤脚走回来。我给你说啊,就是做不成,也就只是浪费了一点时间和布料。但如果做成了呢,那可就是又一个可以赚大钱的生意呀。就是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做鞋,只要我们会做这种布底鞋了,以后有空闲的时候再做也可以。你说,这样的好事我们为什么不去试他一试?更何况我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做得成功的,你就放宽心吧。”

    凤儿娘:“你说的也有道理。好,说做就做。凤儿,我们动手,我去舂米粉煮浆糊,你去把破衣烂衫和碎布头都找出来。也是真的,这么有希望的好事情,不试做它一下总觉得不太甘心。”

    “不过,还有一个事我想不明白。我们做木底鞋时,鞋面是用细钉子钉到木底上去的。每次换底时都是把磨坏的木底用刀破开,把那些铁钉小心地取出来再用。现在做这布底鞋了,那么鞋面又是怎么安到布底上呢?总不成也是用铁钉把鞋面钉上去吧?”

    林强云指着鞋底说:“这有什么难的,你们看,这鞋面是用鞋索绱到布底上的。鞋面绱好后,用水把鞋面润湿,再用鞋楦撑上晒干,鞋子就做好了。什么是鞋楦?这鞋楦就是用木头做成像脚一样的模子,模子要分成两三块才好放进鞋里将布面撑大,鞋子做好后也容易把鞋楦拆下来。把楔进鞋楦的布鞋晒干,取出鞋楦后布鞋就好看了。不过,鞋楦和人的脚一样是两只一对的。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我们赶紧动手做鞋底吧。”

    三个人分头行动,凤儿去找家里的破衣和碎布头,凤儿妈则自个儿去舂米。

    林强云把自己睡觉那间房的门板托了下来,扛到小溪里洗刷干净,用两条长凳架到院中。

    沈念宗从外面走进院子,看到林强云正用一块抹布擦着门板,不解地问道:“强云,你这是干什么呀,过年我们才要洗门窗,就是要洗也不用把门拆下来吧,提桶水去就好了。”

    林强云:“大叔回来了。我可不是为了爱干净,而是用这块门板做东西。”

    沈念宗知道林强云见多识广,主意多多,对他想做的东西虽说有点不可思议,但也还是在能接受的范围,连忙问:“又想出什么新的东西要做了,快说给我听听。”

    “做鞋,做布底鞋。你看,就是像我脚上穿这样的布鞋。”林强云抬起脚步说。

    沈念宗这才注意到林强云脚上的鞋确是与众不同,凝神细看中说:“这就是布底鞋,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把握做得成吗?”

    林强云满怀信心地说:“放心吧,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那还能做得成什么大事。小事一桩,手到擒来。”

    沈念宗被他的自信心感染,语气中充满鼓励:“只要你认为可以做的,那就去做。强云,刚才我已经和村里的人讲过了,要他们趁着收谷子前的空闲,去割那药草,晒干后送来收购。有空的人都愿意去做,而且每个人都来这里拿了一株草作样本。估计再过两三天就有人会送过来。”

    林强云:“大叔,这做布底鞋要用浆糊,你可知道这附近山上能找到葛根吗?”

    “葛根?是不是葛藤的根啊?还是说的‘葛瓜’?如果是葛藤的根,那是多得很,想要多少都有。若是‘葛瓜’的话,那就要去县城买了。”

    “对对,对。我讲的‘葛根’,就是葛藤的根。哦,县城里‘葛瓜’也有,那以后也可以用‘葛瓜’粉了。不过,现在还是请人去山上挖些葛根回来,洗出葛粉用来煮浆糊,那就不要用掉我们的粮食来做鞋了。”林强云显得很开心,笑逐颜开地对沈念宗说:“再接下去我们可能要盖房子了,若是蚊香和布鞋都做成功,光是存放材料的仓库就需要很大的地方。并且做好的蚊香和布鞋在没有卖出去之前,也必需有地方存放。还有,制作蚊香和制作布鞋的工场,需要的房屋也不小。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早做打算?”

    沈念宗:“是啊,不管蚊香和布鞋能不能做成,我们都要盖房子了。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是属虎的,那就是开禧二年丙寅年生的,今年该有二十二岁了吧,也该拿人(娶亲)成家罗。”

    林强云一怔,心道:“咦,自己的年龄倒是二十二岁,一九五零年出生的。他怎么把自己算到开禧二年去了?自己才到这里不久,生活还不是很安定,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他也不想与沈念宗争辩,只是接着他的话头说:“成家的事稍迟些,等我们的生意做大点,多赚些钱了再说。”

    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在绝谷山洞里找到的书中说的时间,决定问问清楚。便道:“大叔,嘉定二年距现在有多少年了啊?”

    沈念宗扳着反映头算了一下,说“嘉定二年距今不过十八年,你问这个干什么?”

    林强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山洞里找到的书还好好的,那两把弓弩也没有完全腐烂,那些铁料也还有一部分能炼过了再用。但现在也不知怎么来回答沈念宗的问题,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付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没什么的。另外,我想问清楚,村里有碓臼么?就是用来踩动舂米,或把东西舂成粉的那种。”

    沈念宗:“有,每家都有。不然,我们如何能把谷皮脱去。我们家的碓臼就在厨房后面,我带你去看。”

    凤儿妈站在碓臼前,双肘撑在扶手架上,随着她踩下的脚,碓头一上一下有规律地舂在石臼中。手中持着的一根长竹竿,碓头升起就快速地拨动一二下臼中的糯米,。

    林强云问:“叔妈,过两天我要用碓臼来舂草粉,准备做蚊香的材料。可以么?”

    凤儿妈手脚不停地应道:“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家的谷子早两天就全部舂好了,这碓臼要到新谷子打起来后才用得上。你只管用好了。你说要做什么香,去叫三儿的三叔做不成么,干嘛要自己又脏又累得半死地做。”

    林强云喜道:“哦,三儿的三叔是做香的,我到是不知道。大叔,我们快叫上三儿,一起去他三叔那儿看看。”

    刚走过来的凤儿叫了起来:“现在还不能去,大哥先教我学会了做鞋底,才能去陈三叔家。我已经把破衣服、碎布全找出来了,浆糊煮好就马上做。”

    林强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服软地说:“好好,现在不去,先做鞋底,总可以了吧!”

    林强云把尺二幅的白泞布摊在门板上,示范着用洗衣刷子将浆糊刷上,抓了一把碎布,一块块小心地贴好,说:“今天的浆糊煮得太厚了,煮稀一些的浆糊又好刷又能省米,做成的布鞋底也更结实耐穿。浆糊要刷得均匀,来,大家一齐动手,碎布和破布要贴得密合平整不留缝隙。第一层碎布贴完后,要让它晒干粘牢固。然后才能刷第二次浆糊,贴第二层碎布。每块布上只要贴上五、六层碎布或破布就行了。”

    凤儿排贴着碎布说:“啊,贴好了一层布,等它晒干才贴第二层。这样做太慢了,要多久才能做好一块鞋底呀。”

    林强云:“真正做起来,我们可以多找几块大些的板,一块块地顺着贴布。后面几块做完时,先贴的不就晒干了么,怎么会要等它干呢。

    凤儿妈也不解地问:“为什么每块布只贴五六层呢?要做多厚的鞋底,我们就一下子贴到那么厚,不是更省事吗?”

    林强云:“那样做,贴布时是省事了,可要裁成鞋底模样的时候就麻烦了。比如我们做四分厚的鞋底,剪刀剪它不动,要怎么裁呢。没法裁了吧?薄的就好办,用剪刀按模样剪下,再把几个薄鞋底粘到一起,再用重物压住让它阴干就成了。”

    沈念宗也来了兴头,帮着林强云教训老婆女儿:“是啊,做什么事都要花些心思在上头,才能把事情做好。”

    林强云:“大叔说得是,我们做事一定要动脑筋,既要能把东西做得多做得快,而且要做得好,要做得省力、省工、省料。这叫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说着说着,林强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一句话几不可闻。除他自己以外,边上的三个人根本没有听到他最后那句说的什么。

    沈念宗呵呵笑道:“看,我说得不错吧。”

    凤儿妈半嗔半喜地横了他一眼,嗔道:“就你会说,瞧把你能的。”

    次日一大早,强云跟着三儿来到他三叔的家,走进门就看见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踩着安放在院子里的碓,木屑四溅、粉尘飞扬地舂一些白色的碎木片。

    三儿叫了声:“三叔,林大哥来看你做香。”

    三叔放下手中的竹竿,到屋内搬了一张条凳,招呼强云:“强兄弟,这里坐。你要看什么?做香灰尘很大、很脏的。”

    林强云:“我想请教三叔,这做香,除了要用竹签、木粉之外,还要什么东西才可以做出来?”

    “还要粘粉、色粉。如果是做好的上品香,还要加香料。你看,我这臼里舂的,是木粉。”三叔说着,转身去屋内抓了一把灰色的粉出来:“这是粘粉,是用一种粘木根舂的。做香时先将木粉四份、粘粉一份和在一起成料粉,再用水浸一下竹香骨,将湿香骨放进粉里均匀沾上。连续几次,直到粘上的粉的香径粗约一分二,用加了色粉的料粉沾上一层,将它们抖搓密实再插到晒香板里放到太阳下晒干就成。”

    林强云:“三叔,我想向你讨一点木粉和粘粉,去做东西试验一下我的一些想法。”

    三叔:“强兄弟要多少只管拿就是,说什么讨,这不是见外了么。我去找两个竹筒盛木粉,你好拿着带回去。”

    强云拿着两个装了木粉和粘粉的小竹筒回家后,躲到在沈念宗家的碓房里,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把晒干的草药用柴刀砍碎,拿到碓臼那儿舂出了三碗草粉。

    看着碗中粗粗的灰绿色粉末,林强云不满地摇摇头,心忖:“自己想得太天真了,真要做起来得用多少人来踩碓,光花掉的工钱就亏大了,哪里还能赚钱啊,看来用人力制粉是绝对不成的。不行,这么好的生意一定要做成,说什么也要想个办法出来。用牛呢,牛又不会踩,它只会拉,只能驮。如果做个机械让牛拉着转,将牛的动力转化成踩碓的力呢。”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记起水碓。林强云伸手一拍头,骂道:“死脑筋,亏你还是经过正式考核的四级钳工哪,连这水碓都想不到,白白地害死了不少脑细胞。真是笨得可以!怎么把水碓给忘了,先做几个水碓让它日夜不停地舂,只要派一两个人抽时间去筛粉,哪里用得了多少人。”

    劳动效率的心结一被解开,做起事来也分外地得心应手。称了全部药草粉的重量后,按草粉的一半重量各称了木粉、粘粉一份加水和均匀,耐下性子把软软的粉团,搓成径粗约一分的细圆长条,再把细圆条盘成碗口大的螺旋形放到院中晒。用了半天的时间,把粉料搓成细条,做成了百来盘螺旋形的塔式蚊香。

    看着粗细不匀的丑陋蚊香,又一个难题摆在林强云的面前。

    县办蚊香厂他去过,那是个半机械化生产的工厂,粉碎、搅拌、制成大薄片、压模成型都是用的机械流水线,只有配料、搬运、摊晒或烘烤、包装才是用人工操作。

    机械生产出来能一分为二的蚊香,不但好看,而且质量稳定,燃烧时间也能保证。

    没有机械,自己难道就不能制出模具,做一个简单的手压机来把蚊香成型吗?对,这绝对是在这个时代能想到的一个最好的办法了。就是按这个思路去做,以自己钳工的水平还做不出来,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好了。哦,四级钳工,级别够高了吧!

    当夜,沈念宗家每个睡人的房间都用线吊了一盘这种点燃的蚊香。让每个人都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这下,沈念宗他们心服口服,再也没有话说。觉得这叫蚊香的东西弄到城里去,肯定是大有可为,说不定真能如林强云所说赚到大钱呢。

    有了亲身体验的沈念宗,干劲十足地奔走忙碌,不但要接待送干草来收购的乡亲,检查药草的干燥程度,验收完后过称、付钱、记账。还要寻找哪家有空闲的房屋,商借来暂时存放收来的药草,忙得他脚不点地的团团转。

    吃过早饭,强云在饭厅里伏在桌上,小声念叨着:“制香压刀,每个用两条90公分长,5毫米宽的铁片。对了,还应该有些18毫米高的脚,用来固定在上模板上。脱模板就用2毫米厚的铁片好了。哦,这样一来压刀宽度就不够,再加2毫米要7毫米。还有弹簧、推杆。这些都要自己来打,先做出一件样品来。再让那些笨蛋铁匠照样打制,否则他们肯定弄不明白。哦,对了,还要做几把钩钻,给凤儿她们纳鞋底、绱鞋用。”

    凤儿轻手轻脚地走到林强云背后,探过头看了一会,大惊小怪地叫道:“大哥,你用的是什么笔?还有这几个是什么东西呀?”

    看到凤儿手指桌上的三角板、圆规、量角器,林强云举起手上的铅笔说:“这叫铅笔。”

    再把桌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指点着说:“这是量角器,这个么叫三角板,这个可以画圆圈的叫圆规。这些东西可不能给你,现在它们可是我赚钱的宝贝呢。”

    沈念宗刚巧走进饭厅,听到林强云的话后坐到桌前,奇怪地问道:“强云,这些东西是用什么做成的,又是作什么用的,能给我说说吗?”

    林强云实在没法向他们解释这些东西的材料,只能用桌上的纸把几种东西的作用示范了一遍,笑道:“至于是什么东西做成的,我可不能说,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对了,这事就你们知道就好,要像‘火铳’的事一样,千万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沈念宗感到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义侄了,他身上的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让自己弄不清。只好顺着林强云的口气说:“我们明白,不会将这些事情泄露出去的,你放心吧。”

    凤儿则是林强云说什么她都会照做的,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绝对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沈念宗不想让林强云为难,看了一下他写的东西,转过话头说:“强云,我们要的干草,依我看还是叫他们砍碎了,再晒干送来。我们多付些工钱,大家都多得点好处。”

    林强云巴不得能够转移话题,连忙笑道:“好啊,这事大叔只管按你的意思去办就是。现在我正在打门外的这条小溪的主意,要让小溪来替我踩礁舂粉呢。”

    “让小溪替我们踩礁舂粉?”凤儿和沈念宗异口同声地问,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奇怪神情。

    林强云收起玩世不恭的嬉笑,不紧不慢地正色说:“正是,我要做几个水碓,利用小溪的水流来推动水车,再由水车上的压板来踩碓,不就是小溪替我们舂粉了?不但是舂草粉,凡是要舂的东西都可以用它来做。如果水够大的话,一个水碓可以用好几个碓臼,抵得上好多个人呢。”

    沈念宗看林强云绝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被他的一番话听得一脸的惊奇,心里想:“如果真能像强云所说的一样,一个水碓能当得好几个人来用,那能赚多少钱呀。若是做上它一二十个……不,四五十个……不,不不,最好是做上百余个的话,在家里坐着也有得吃的。这样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这是一本万利的好事,不去做的绝对是个傻瓜。”

    想到这,不由心急火燎地催问:“啊,水车的压板可以踩动碓头,那一个礁头要好几十斤的力才能踏得动的呢,你做的水碓能抵几个人做事?有这样好的好东西!你快说要怎么做,需要些什么材料?我马上去寻找出来,就是找不到我也马上去买。”

    林强云安慰他道:“大叔不要看这小溪的水并不是很大,但它的力量可是不小的,踩动碓头绝对没有问题,一个水碓如果只装一个碓臼的话,能抵两个人用。碓臼装得越多效率也就越高,但也要看水碓的水车的大小和溪水的流量而定。”

    沈念宗手指敲打着桌面,想了想后不解地问:“一个碓臼能抵两个人?这是怎么个算法,一个碓臼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林强云哭笑不得地再费口舌:“啊呀,这有什么难算的,人去踩碓臼舂东西,晚上总得要睡觉吧?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有六个时辰干活。水碓不同,它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部用来干活也不要休息,这不是抵得上二个人吗?”

    “对对,对。我是没有这样去想过。那好,你马上把这水碓做它几十个出来,我们就可以多赚很多钱了。”沈念宗急切地说。
卷一 十四章
    林强云失笑道:“几十个?哪能用得了这么多啊,就是我们做了这么多的水碓,这小溪的水也不够用。///com///这事不能急,一急就会坏事,你先安心地收购以后要用的药草。放心,我会做好的。这不,正在想怎么做更好呢,想好以后还要算出这条有多少水流过,要做多大的水车才合适。然后画出要做东西的图样,再按图样开出清单,有了清单才能按单备料,你说是吗。刚才我正想着要怎么做才好,要把我的想法记下来,被凤儿一打岔就停下了。”

    沈念宗立即站起来,拉了凤儿朝外走:“那你赶紧把图样和清单弄好,我们出去外面为你守着,不让别人来打扰。”

    林强云看他的着急样觉得好笑,强忍住笑叫道:“大叔,先给我再拿些纸来,上次你给我的纸用完了。”

    看着林强云花了一上午,好不容易才画出来的草图,沈念宗说:“原来水碓是这样的,不就是一个大木轮子么。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奇怪样子的东西呢,它真的能舂粉?”

    林强云暗忖,记得历史老师上课时讲过,水碓应该是在宋以前的五代或者是更前面的唐朝,就已经出现了的呀,为什么这位看来像是学富五车的沈大叔会没有见过呢?真搞不明白这时代的人。不过还是要给他解释清楚的,以后要靠他的帮助呢。

    “水碓的全图我并没有画出来,这是水车,是用它来踩碓的,在它前面还有碓臼。你别小看它只是一个木轮子,加上水流的力量后力气可大得很呢。这一个轮子能抵得上我们八九个人,可以踩动四五个碓头呢。大叔,叫村里会做木匠活的人,除了水碓以外还要做制蚊香的手压机,两种东西都要全力以赴按我画的图样先赶做出一个来。”林强云粗略地解释了一下,再交代叫人。

    沈念宗郑重地说:“光有图样可不行,一是怕他们看不懂,村里的木匠没有你这么聪明;二是怕任由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不合你画的图样不能用,重新做过会耽误我们很多的时间。这第一个水车你一定要去守着他们,只要做好一个,以后再做时就不用管了。”

    林强云无可无不可的应道:“好吧,我会随时去看着的。”

    沈念宗想想觉得还是不放心,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会做木匠的都叫来。由你给他们讲解清楚,要做成多大尺寸的水车,好让他们去准备木料。”

    林强云补充说:“那你干脆连会做石匠的一起叫过来,我好一并对他们说清楚。”

    明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又把端午节称为“浴兰令节”,从五月初一开始就在做过节的准备。林强云他们却是忙碌得很,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个传统的节日。

    初四这天一早,强云带领着沈念宗、三儿、凤儿、木匠等十多个人,扛着一台装上了压模的木制手压机来到三叔家中。

    在强云的指挥下,三叔将木粉、粘粉和灰绿色的草粉称好,倒入竹篾编织的大笸箩内混和,加上一些水拌匀、揉搓成干湿合度的粉团。

    三儿和凤儿等人则将粉中取下的搓捏成小团,放到撒了一层木粉的小木板上,用圆木棍将板上的小粉团擀压成厚约分半左右的圆饼,送到手压机上让强云压型。

    林强云自己也不知道这台刚制造完成的手压机究竟如何,深吸口气抓紧手压机的木柄,把放有小粉饼的木板推进手压机座上,缓慢按下手柄的同时观看压模的四周,对正了后便用力压下。

    这块粉饼显然是厚了点,压模的四边底部溢出了一些多余的材料。

    围观的十多个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林强云的一举一动。

    但是,当林强云把手压机的手柄抬起来后,却发现那圆饼的边还留在板上,中间部分压制好的成品,粘在压模的板上,怎么都脱不下来。

    林强云心想:这不可能呀,已经在压模内加装了脱模推板,怎么可能会不能脱模呢。看了一下推板的弹簧,也已经复原了。他俯下头从底下往压模上看去,发现压制成型的蚊香已经被脱模推板送出了压模,粘在推板上掉不下来。

    林强云想用竹片把它拨下时,那粘在推板上的蚊香料被竹片一碰就烂了,一小块一小块地掉下来。

    看到这样的情况,围观的人大部分都“唉”地一声叹了口气,有人小声说:“我早就知道做不成的啦,这什么手压机根本就没有用,枉费花了那么多精神,好几个人还累得半死。你们看,这不是让我给说中了!”

    强云并不答话,只是发呆似的坐了许久,仔细考虑是什么原因使已经成型,又被推出了压模的蚊香会牢牢地粘在脱模板上,会不会是太干而被湿的蚊香粘住了呢?现在脱模板已经沾湿了,它还会粘住吗。

    想到这里,林强云灵机一动。突然,他翻过手压机,用竹片将脱模板上和压模内的残渣挑干净,撒上干木粉。再抓了一把干木粉,薄薄地撒在一块粉饼上。

    强云按捺住紧张的心情,神色庄重地将撒上干木粉的粉饼木板摆正,深吸一口气,快速而用力压下手柄。

    这时,四周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大家再次屏住呼吸,盯着手压机。

    当强云把手柄慢慢抬起来时,只见那块粉饼还完好地留在木板上。不过,粉饼上多了十多圈均匀的螺旋线。

    许久……许久。

    三儿突然跳起来一声怪叫,把大家惊醒过来,跟着陈三叔的这间房内暴发了一阵欢呼。

    强云小心地拿出木板,取来一把薄薄的尖竹刀,在圆心上的两个蝌蚪形的正中各刺了一下,再将螺旋线外的残余拨入笸箩中。一块真正的蚊香做出来了,只要晒干就算是成功了。

    凤儿赞叹道:“啊!这块蚊香的样子真好看,有点像爹爹书上的太极图呢!大哥,为什么这里要扎两个扁洞啊?”

    强云把这块放着蚊香的小木板交到她手上:“这两个扁洞是用来安放蚊香的,让我们的蚊香不会靠在地上,可以全部烧完。等晒干以后我告诉你们怎么用这两个扁洞,快拿到太阳下去晒,只要晒干,我们的蚊香就算是做成功了。这是真正的蚊香!每块可以分成两盘。”

    这时,那些围观的村民们,包括刚才的那位事后诸葛亮在内,也不用别人吩咐,欢天喜地一齐动起手来。

    林强云终于做好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台机械,虽然这只是木制的最简单手工机械,但毕竟总算是机械了吧?而且这台机械还是用于民用商品生产的,让林强云觉得很有成就感。

    看到围在身边的好几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跃跃欲试地想亲自动手,用一下这台手压机。林强云站起来说:“你们也不要这样看我,想要试一下就说嘛。不过,除了一个人操作手压机外,还要一个人检查粉饼的厚度和大小。太厚了会和刚才一样,蚊香模型压不到底,造成以后蚊香很难分开成二盘。太小了也不行,没有切到边的蚊香是废品。”

    三儿跟着林强云最久,看到林强云站起来后,第一个当仁不让地坐到手压机前,担当起压制蚊香的重任。凤儿则按照林强云的交代,站在旁边负责检查小木板上粉饼的大小和厚度,只要她认为不合格的,一律让送来的人重做。任何人都一样,决不宽容。

    强云走到院子中,听着屋内众人欢快的吆喝声,和不时吵嚷着叫三儿让给别人用一会手压机的要求声,还有凤儿严厉的喝叱声。

    这些声音夹杂在一起听起来如同音乐般的美妙,仿佛自己又置身于家乡的集市上。

    眼光扫过小心翼翼捧着小木板排到地上晒的人们,他轻松地长长嘘了口气。

    累死累活地忙了这么久,总算把压制蚊香的手压机做成,这下再也不用担心做出的蚊香质量不能保证了。

    想起那天用手搓制蚊香的情况,林强云自己都不由得好笑。要是手压机做不出来,这蚊香是铁定做不成的。想想看,用手工来搓成细条、再盘卷,一个人一天只能做出一百多块,最多就也就二百块到顶了。而且手搓的蚊香质量也不好,香条粗细不匀,长度、重量不定,盘出来的蚊香也太过难看。点燃后会在细小的地方断火,或是搓得粗的很快就烧完。根本就不能形成生产力,无法满足市场的需要不说,还极可能是稳赔不赚的亏本生意呢。

    这下好了,手压机压制出来的蚊香,不但好看,质量有了保证。而且不需要技术,只需经过短时间的简单培训,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只要安排组织得好,平均每人每天做个几百块应该没有问题。这工作效率可是手工搓制蚊香的七、八倍呀。

    不过,看现在村民们的情况,大概不能适应统一组织分工合作的规模化生产。只是自己一时没空闲的时间,这个想法只能以后再说了。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必须再做出一份蚊香压模的钢片,让几个老徒弟照着样子打制。然后全力以赴地赶制水碓,眼看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再不加紧的话,今年恐怕会做不出来,即使能做出来也不一定赶得上季节。

    这一天,全村的人都忙得团团转,先是急着找木板锯成小块,以保证三叔家里做蚊香顺利进行。许多人还比照着那台强云做的那台样机,要自己动手制造手压机。

    不会木匠活的其他人,一部分到谷后和左右的山坡上剪草。另一部分在家中把带回家的药草砍碎、摊晒。身强力壮的,则带着锄头、斧头、柴刀上山砍粘木树根去也。

    甚至连原来做布鞋的妇女们也动了心,认为做鞋不如上山赚钱,有几个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到草坡上去凑热闹。

    因为,沈念宗今天当众宣布:“全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是自己愿意,就可以参与蚊香的制造。并保证每个**每天最少能赚到二十文以上的工钱。活干得多,赚的工钱也多。”

    至于工钱怎么计算,沈念宗说,和强兄弟商量以后再告诉大家。

    这一天是林强云记忆中的端午节,忙碌了这么长的时间后,林强云觉得有必要休息一天半日的,所以让大家自行决定是否开工。

    早餐毕,一家人聚集在饭厅中闲聊。

    “古人云:‘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故视其为‘恶月恶日’。自汉以降即行以艾蒿插于门上避邪驱恶。此日,一应老**孺人等俱佩艾戴符挂香囊、栓五色线,还需饮雄黄、菖蒲酒以避蛇虫。”沈念宗摇头晃脑的对妻子儿女说教。

    林强云也兴味盎然地认真听着,心道:“原来古时候对五月五日还有这样的看法,端午节并不光是为了纪念屈原而过呀。”

    看屋内的人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沈念宗大为得意的接着说道:“本朝南渡后,时人则称此日为‘浴兰令节’,除依古俗而行外,增了烧午时香这一节,一月方休。”

    这一天,因为有了昨日手压机的制造成功,眼看着全村男女老少都能因为林强云的到来可以过上好日子,而且家中又有粮可以维持到收获季节。村民们杀鸡鸭宰兔子,取出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腌肉熏味,以庆贺第一个丰足的节日。全村的人们都觉得,今天比往常的过年还更值得庆贺。

    沈念宗家的午晚二餐,更是人丁兴旺,除了自己一家和林强云外,四个铁匠也被请来同桌进食,欢度这个难得的节日。

    五月十六,晴。

    天公作美,下了四天的绵绵细雨终于停了。

    这天上午,大约辰时末左右。全村的男女老少,连几个铁匠都放下手头的活计,包括还在吃奶的娃娃也被大人抱在怀里带来,集合在装水碓的小溪岸边。

    村民们要亲眼看看,不用人去踩动,只需引来溪中的水去冲,就会自己踩碓舂粉的水碓。

    这水碓所需的小溪上游卵石陂啦、从陂头直达水碓处的引水圳啦,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有份出过力,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天。

    大家听三儿他们讲过,强哥说这样一个水碓就能顶十来个大人从早到晚踩一天的碓臼呢。

    大家所看到的所谓水碓,由水车和碓臼两部分组成。碓臼还是和村民家里所用的一般无二,只不过是四具碓臼并排装在一起。

    在村民们眼中,水车就显得厉害多了,能当十来个人的东西呢,至少比手压机要大得多。

    它是用寸厚的木板做两个直径为六尺、中空直径三尺的圆木圈。把两个木圈的内边用一尺多长的木板封死,连成一个圆槽轮,槽轮内用木板隔成数十个水斗,做成水斗轮。

    将四根二寸大的方木穿过一根二丈四尺长,直径尺二的圆木的一端,用方木将水斗轮牢牢地固定住,再加十来根木棒加固。这根圆木的两头钉了一根直径二寸的圆铁棍,留出五寸长铁棍头。

    四块长三尺六、宽七寸、厚二寸半的硬木板,穿过圆木轴上间隔四尺的四个方孔,板与板相交成45度角,两边各伸出一尺二用以压动碓杆。

    这就是水车轮。

    另用两根丈余长直径一尺五的原木,削平一面,各开出一个深四寸、宽二寸,高四寸,能承放二寸铁轴的圆底槽,槽底安装半圆的铁环。将它们按照水车轴的长度安放固定好,再将水车轮架上去,整部水车便完成了。

    四副碓臼依压板的间隔宽度安装到水车前面,使碓杆刚好能被压板带动。水车和碓臼组合在一起,就成了水碓。四个碓头有两个一高一矮的悬在空中,另两个静静地沉在臼内。

    强云检查了四个石臼里的碎木片、碎干草。用一个勺子打了两勺水,浇在轴两端被他称为轴承的木槽内。又去检查数丈外的排水闸,回到水碓边双手撑腰站直,看了看四周溪岸上围观的人们。深深地吸了口气,脸朝站在岸上闸边双手抓住水闸柄的三儿,举起右手一挥,大声喝道:“放水!”

    嘈杂的人声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溪岸下的水车上。

    三儿应声双手用力一提,拉开用木板钉成一块的闸门。一股水流从木槽中冲到水轮上,使水车颤抖了一下。

    这次有了那天做蚊香的经验,全部的人都没有做声,静静地看林强云怎么办。大部分人都对林强云很有信心,想来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成功的。比如:打制钢菜刀、做蚊香等等。

    林强云看到水车没有动,闭眼沉思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走到一高一矮昂着头的碓头前,拿起放在地上的四尺长木板,抬起最高的碓头把木板撑住碓头。水车又颤抖了一下,再抖了一下,缓缓地转动了一点。

    当林强云把另一个碓头撑起来时,水车一下就转过了半圈,把另一个沉在臼里的碓头压得升起了近尺。再把这个碓头撑起后,水车又转了四分之一。最后一个碓头撑起后,水车轻快地转了起来,两边的轴承上响起剌耳的吱吱声,不久又冒起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

    林强云招手叫来三儿,在他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三儿转身冲上溪岸,找到根全拉着他就跑。

    林强云抬起一个碓头,取掉支撑着木板,一点一点地把碓头放底,当碓尾接触到水车轴上的压板时,水车明显地顿了一下,在林强云的帮助下,碓头舂到臼里。水车转过大半圈后又把碓头慢慢压起,然后通地一声舂下。

    林强云拿起用竹筒做的长柄勺子,打了两勺水浇到轴承槽内,随着强云更多的水浇到两个木槽内,水车转动得更快更轻松了。

    第二个碓头放下,水车可以带动,不过在压下两个碓尾的时候会慢下来,显得不胜重负的模样。

    第三个碓头也能压动,水车的速度越发显得慢了。人们不禁暗暗地担心,第四个碓头放下去后还行吗,到底这水车有没有这么大的力呢?很多人看到水碓的三个碓头一上一下的舂动时,又释然了,即使水车没有那么大的力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已经有三个碓头在舂粉了,少一个也破坏不了水碓已经做成功这样一个铁的事实。

    林强云在快速地向轴承各加了几杓水后,走到第四个碓头前,准备把它也放下去。

    岸上的人们看到林强云走到最后一个碓头前,不由得紧张起来,蹲着、坐下的人忽地一下全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强云的一举一动。

    第四个碓头放下去后,并没有像人们希望的那样还能带动,而是随着碓尾接触到压板时,本来就转得极为辛苦的水车,终于不堪重负而停了。

    林强云却没有停下他的工作,不慌不忙地再次拣起长柄勺,舀了二三勺水浇到一边的轴承上,跑到另一边又舀了几勺水浇下去。

    水车先是动了一点,就停下了,再动了一点,再次又停下。

    溪岸上人们的数十颗心,紧跟着水车的一动一停而忽上忽下。急得人们中几个性子急躁的年轻人,不住地挥拳顿足,口中小声地喃喃咒骂那该死的水碓不听话,还不快点转起来。

    随着林强云手中勺子的水不断浇入轴承,水槽中水流的不停冲激。水车终于又艰难地转起来了。小半圈,一个碓头的尾部脱开压板落了下去,砰地一下砸到臼内。缓缓地再转小半圈,又是一个碓头砸下臼里。一圈转过,四个碓头起落了一轮。水轮渐渐地转动速度快了,越转越快,最后速度稳定了下来。

    四根碓杆被水车轴上的压板带动,一上一下如鸡吃米般有规律地舂动,发出一连串的“咚咚”之声。

    水车转了百多圈以后,还是顽强地在旋转,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再停下的迹象。不过,那两头的轴承处却冒起了两股浓浓白烟,并在“咚咚”声中再次传出更加尖利剌耳的吱吱响声。

    随着水车均匀的转动,围在四周溪岸上的人们紧张的心情松懈下来,不约而同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中长气。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人群中响起一片“成啦!”的高叫声。顿时,溪两岸欢呼声爆发似地冲天而起。

    林强云此时并没有和别人一样放松,还是不停地两边跑动舀水浇到轴承里,满头大汗的他不时期待地看一眼溪岸,希望三儿早点带他所需要的材料回来。

    不久,三儿和根全两个带着柴刀和几根竹竿,在林强云焦灼的眼光下回到水碓边。

    林强云对根全说了几句话,把手中的勺子移交给他,让他继续自己的工作。

    林强云自己则取过三儿带来的柴刀破开一根杯口粗的竹竿,打掉里面的竹节,招呼三儿把竹笕架起,将木制水槽中的水引到轴承上。

    根全则专心地只管另一个未接竹笕的轴承。

    随着水笕不停地把水滴注到轴承,水车的转动轻快起来,显得更顺畅,水碓舂下的“咚咚”声更加紧密。架着水车铁轴木槽中的白烟消失不再冒起,原来一直不停“吱吱”响着尖锐剌耳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

    溪岸上的人看林强云三个还在忙,渐渐地安静下来。

    当两个破开并打去了节的竹笕架好,竹笕中的细小水流源源不断滴到轴承上时,根全也停了手不再舀水。

    五月廿九日,本来阴沉沉的天不时飘落些雨毛,到了中午时渐渐转为多云,东边的乌云已经散去,偏西方向薄薄的云层泛出粉红色。

    长汀县城内沈念康的家中,刚吃完饭的林强云、沈念宗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沈念康:“上个墟天送来的三千块蚊香,依大哥的交代,送了一千块到各个铺子中去,不收钱分给人试用。都说这蚊香是极好的,能燃烧四、五个时辰,不但蚊子能驱杀,连苍蝇和其他虫子都能驱杀。近日已经有好多家店铺来批了蚊香去卖,许多用过蚊香的人也前来购买。他们用过后,已经离不开蚊香了,这两天每日都能卖掉一二百块。店里明天就会没有货卖,正想找人去横坑叫你们送货呢,多亏你们今天又送六千块来。大哥,我想这价钱吗,就按七文钱五块给我,我这里则卖二文钱一块。你们看如何?”

    强云:“六叔,你忘了,明天是我们卖刀的日子,用得着叫人回村里催货么。我们是一家人,蚊香按六文钱五块送到你的店铺中。你呢,零卖按两文一块,若是有别的商家来批发,则按七文钱批出去。你看如何?”

    沈念康:“那好,就按你的意思,七文五块的批卖出去。”

    强云:“六叔,还有两件事要抓紧办,一是你再打听一下,哪里还有大些的房屋出卖,你觉得合适的就买下来;另外,你收来的钱钞,尽可能的换成金银。我想汀州的生意安稳之后,到其他地方发展,把生意做大。”

    沈念康:“既然你想要把生意做大,那我就尽力为你把事情办好。不过,要买大的房屋可要上千贯至二、三千贯的银钱。”

    沈念宗:“六弟,你放心好了,我们现在连卖熊胆的钱在内,已经有五千多近六千贯钱了,再加上接下来卖蚊香的钱,尽够买上两三座房屋的。实话告诉你吧,除了做布鞋、蚊香不算,我们的每天光是打铁就有九贯多近十贯的利钱收入。你看,厉害吧?”

    沈念康听到沈念宗说到布鞋,叫了起来:“啊也,说到布鞋,我到是想起来了。上回你们带出来的四十双布鞋,我叫细狗仔送到鞋袜铺去,已经六、七日了,卖掉多少也不知道。这几天光顾着卖蚊香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呢。好不好卖也不知道,我想今天或是明日去看上一回。怎么样,到时我们一起去如何?”

    三人正说得高兴,细狗仔匆匆走进来说:“东主,朝天门老俞鞋袜铺的人来了。说是请东主立即到他店中,有要紧事和东主商量。另外,来人还说最好再送些布履去,也好一并结清上次卖鞋的货银。”

    沈念宗一听这话,跳起来笑道:“六弟,你家中却是邪得紧,我们说到什么马上就来了什么。听他说要结清卖鞋的货银,就知道上次给他们的鞋已经卖完。走,拿上这次带来的五十双布底鞋,我们和你一起去鞋袜铺,看他们有什么要紧事巴巴的专门叫人来请我们过去商量。”

    俞富生是“老俞鞋袜铺”的老板,祖上留给他的这间开了有七十多年的老字号鞋袜铺,到他这一代已经第三代人了。

    五十多岁的俞老板从二十七岁那年,他老爹将鞋袜铺交给他打理以后,谨小慎微的他一丝不苟地按老爹的交代,二十多年如一日,一直兢兢业业小心地经营,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错。除按时按节送上衙门人众所要的常例钱,按收税栏头的要求缴纳各种赋税外,做鞋材料的购买也是亲力亲为。做鞋底的木料,鞋面、里子的布料,无一不是亲自挑选,甚至连小小的铁钉以及搓线的苎麻,也要亲眼看过才敢放心买下。

    本来,若是没有特别大的变故,俞富生可以就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里,平平安安地渡过幸福的一生。

    千祈万祷福不至,无声无息祸患来。自去年开始俞富生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原来,他的结发妻子无出,在三十岁上收了发妻陪嫁的丫头为妾。那丫头倒也不负所望,接二连三的为他生下了三女二男。三个女儿早已出嫁,可儿子应财、应宝两个实在是不争气,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最近几年更是在外头争强斗胜,打架斗殴之事时有发生。去年倒好,不知何时结交上了汀水帮的帮主晏梦彪,与那盐枭们一起去贩卖起私盐来。

    光是贩卖私盐也还罢了,去年七八月那两个不孝子竟然跑到赣州去,跟上一伙人加入陈三枪的绿林军造反。幸亏两个畜生也还算是机灵,知道造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不敢明目张胆地通名道姓,至今还无人晓得自己的两个儿子与陈三枪、张魔王等反贼是一伙的。

    即便如此,俞富生在在知道了消息后也是惊得魂飞魄散。

    今天,老俞鞋袜铺的老板此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面悠闲地喝茶。

    这时的俞富生,坐立不安地在店堂中走来走去,时不时还愁眉苦脸到店门外探看一番。

    连他最要好的朋友——方记茶叶店的老板——方子孝前来约他,晚间到五花院去喝花酒。说是五花院新到一个赣州来的粉头,容貌虽是不怎么样,嗓子却是极好,唱得一口好曲儿,弹得一手好琵琶。他也只是草草的应付,匆忙送走方子孝了事。而没有似平常般地请方子孝坐下喝杯茶,认真仔细地打听。

    直至看清沈念康等人从街头转角处走过来,俞富生这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把头脸上的汗珠子抹去。

    长汀县城内,就数他这家老俞鞋袜铺最为出名,家传的制鞋、缝袜手艺是城内最好的。做出来卖的鞋袜不但样式好看,而且比别家鞋袜铺的鞋袜更耐穿。

    别家的鞋、屣、履、靴,新鞋的木底寸二厚,定做的最厚也不过寸五,穿至薄到四五分厚就不能穿了,再穿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破成两半。

    而老俞鞋袜铺做出来的鞋底,店内常卖的厚度为寸五,定做的可达到二寸甚至二寸五分厚。穿至薄到三分厚时,也还能穿上几天,比别家的鞋可以多穿差不多十来天呢。他们保证鞋底只剩三分厚,才需要换底或是另买新鞋。

    老俞鞋袜铺不但做工精细,选料也极为严格。以鞋底来说,非上好的硬木不用,非干透的木材不做。就连钉鞋的钉子,也要比别家鞋袜铺多用上好多。

    可这些天,店里的生意有些不同了。自从南门内大街杂货铺的沈老板派他的店伙送来了数十双布底屣后,前来定做布底履、布底靴的已经有六、七十个人了。

    今天更是有个泉州过来的老客,原本是按往年一样来定做普通木底履靴的。可一看到店内架子上留来做样的一双布屣后,立刻就改变主意,说要将定做的五千双木底鞋改为布底的,并还要留下一百五十两金子的定钱。

    这样大的买卖把俞富生吓得直冒冷汗。他拼命地解说:这种布底屣并不是本店做的,自己实在是不能立即答复。

    那位老客一听就火了,威胁说,若是不能办好此事,就要去告官,并还暗示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是造反的人。天知道两个畜生的事怎么会被他知悉,这时被他拿来逼迫自己就范。

    俞富生当时就吓得瘫倒在地上,说尽了千般好话,保证今天一定为他办成此事,并说立即让伙家(伙计)去请做这布底屣的老板。

    两个月没有到县城,城内的乞丐又多了不少。听说,若不是守城的门丁查得严,不交上一文钱的进城税就坚决不许入城。城内的乞丐将多出数倍不止。

    即使是这样,每天陆续涌进城中的外地人还是不少。除了客栈、食店的生意好了一些外,城内的每个空着的角角落落,都成了这些外来人容身的好地方。

    每天,城内几个厢坊的厢丁、坊头,总要被衙门的差役支使着,去查看各处角落是否有人饿死。这些人也不得不自动自觉地去巡视,不把尸体弄走掩埋掉,保不定什么时候会生出瘟疫来,瘟疫的可怕无人不知。千里无人烟的地区,很多就是有太多的死人得不到及时掩埋而引发瘟疫造成的。

    他们查看的结果,就是隔个三五天就会抬出一具尸体,埋到城北的乱葬岗上。甚至有两次还在城外发现,只剩下头还在,身体其余部分变成零散骨头——明显是被人煮了吃掉——的小孩尸骨。

    幸好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乞丐们虽然有个别饿毙,还不至于有冻死的。不然这些坊正、厢丁们光是抬着尸体去掩埋就够他们忙的了。

    三人走到老俞鞋袜铺,俞富生强装出满面的笑容,远远的迎出店门十来丈,忘了忌讳地心急口快说:“终于等到沈老板的大驾来了,可把我等得快急死了。快快请到店内,我们到里面客厅说话。”

    内进厅中一人立于西墙窗前,听得众人说话和入厅的脚步声,立时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阿拉伯人,他的个子高有七尺五寸,白白的皮肤,深目隆鼻,身穿白丝袍,头缠白布巾。

    林强云好奇地打量此人,心里觉得奇怪:“外国人也会到这山坑里来,倒是个奇事了。”

    俞富生招呼众人坐下后,不等婢女送上的茶分置妥当,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沈老板,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泉州过来的蒲老板蒲开宗先生。蒲老板,这位就是我与你讲过的杂货铺沈老板沈念康,你所看中的布鞋就是他派人送到我店里代售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当面和他谈妥就好。”

    众人听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说你们自己去讲好了,以后的事再与我毫无相干了。

    俞富生喘了口气,环顾众人一眼后,对沈念康说:“沈老板,蒲先生这次到汀州来,原是要在本店定做一批木底履和木底靴的。可我们收了一千贯定钱后,不合被他看见你寄在店中卖的布屣。他便非要将他在本店定做的两千双木底履和木底靴,改成五千双布底的。”
卷一 十五章
    看到沈念康的脸色不是那么好,俞福生有点不知所措的说道:“这……这布制的鞋底我们从未做过,也不会做啊。///com///任凭我如何对他解说,这蒲老板就是不依。还说,若是我不按他的要求做布底的,便要去州衙告我一个‘以次充好’的罪。实在是万般无奈,只好请沈老板前来与他解说清楚。”

    “五千双?”沈念康吃惊地与沈念宗对望一眼说:“这么多,这如何能做得了?”

    那蒲开宗在众人坐下后,径直走到沈念宗面前,蹲下身子仔细观看沈念宗放在脚旁的两捆布鞋。这时他操着古怪的口音插话说:“你们既然是做鞋卖的,四、五千双的鞋也做不了?太……太那个,太那个没有……用了。不能够赚多多的金子,多多的银子。”

    沈念宗问道:“五千双履靴,给我们多长时间做完,每双的价钱是多少?”

    蒲开宗大着舌头,停也不停地一口气说道:“二千五百双履、二千五百双靴,一百五十天内送到泉州城南的蕃坊我家中交货。布底履两贯半一双,布底靴三贯一双,计一万三千七百五十贯,折银子三千九百二十八两五钱七,若算成金子则是三百四十三两七钱五分,先付一百五十两黄金定钱。怎么样?”

    沈念康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啊!一万三千七百五十贯,好大的买卖呀。五千双履靴,按每双木底靴重二斤半算有一万二千五百斤,光挑夫就需二百多人,还要在一百五十天内送到泉州。我的妈呀!从汀州到泉州七八百里地,空手走去也需十来日,挑着担子没有二十多天如何能到得了。”

    俞富生:“挑夫到是好说了,多出些工钱请就是。主要还是做不出那么多,蒲老板这次要的全是布底履靴,若是做木底的我的鞋袜铺也能按他的日期做完。可这布底……唉,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呀!”

    林强云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论,而是一面听他们的说话,一面小声地与沈念宗商量:“他们的重量是以木底鞋算的,我们的布底鞋仅有一斤不到,五千双总共才五千斤左右。长途按每人能挑六十斤计算,也只要七十多人就够了。大叔,你赶紧算一下,要是我们接下这宗生意,除了材料、工钱和各种捐税花销外,还能赚得多少利钱。”

    沈念宗吃惊地小声问:“你真要做这生意?你可要想好了,收了定钱就一定要按时送到地头交货。若是耽误了日期,那是要赔好多钱的。”

    “谈得成的话,这笔生意当然不能放过了,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衣食住行中,这鞋就是在‘行’字上,有钱赚的事情我们怎能放过。请放宽心,没赚或是赔钱的生意我是决不会做的。你只管先算出能赚多少钱,一切我自有主意,保证不会吃亏就是。”

    沈念宗被林强云说得心动,依言从怀中掏出小算盘,口中喃喃地念着拨动起来。不多一会便附到强云耳边悄声说:“我粗算了一下,要做得快就须用整匹的布,五千双鞋底用布七百余匹。布料要用去一千五百贯左右,细鞋索和麻线要一百三十贯,煮浆糊的糯米约四百斤二十贯,包括布底粘贴晒干纳好、绱鞋面等全部的工钱一千二百贯,总共算起来要用本钱大约二千八百五十贯。另外赋税按什一计,应交一千三百七十五贯,我们的本钱就要付出四千二百二十五贯了。可鞋面需要多少钱我就不知道了,要问这位俞老板才清楚。”

    林强云欣喜地说道:“好,想不到鞋底全部用新布料,成本才四千二百二十五贯,鞋面大约也就是二三千贯罢。这样说起来,纯利将有六千五百多贯呢。就是再减去一二千贯的其他费用,也能赚到四五千贯。这生意虽然没有大利,也算是不错的了。做得过的,等一会我来与他谈,你在边上帮着计算,随时提醒我。”

    沈念宗极有信心地点点头道:“放心,我会打起精神,决不会让你在谈生意时吃亏的。”

    林强云抬起头,见沈念康和俞富生还在大声计算。插口问道:“俞老板,我想问清楚,你刚才说假如是木底鞋的订货,你的鞋袜铺就能按期做完五千双?”

    俞富生:“不错。”

    林强云:“那么,不必做鞋底只要你做鞋面,这五千双的鞋面你要多久才能够做完,一共要多少钱呢?”

    “若是光做鞋面不做鞋底,我们最多也就六、七十天能做完。连布料、工钱一起,总共要二千一百多,不,二千二百贯。”俞富生原想按实说出价钱,但一转念,却多讲了一百贯。

    林强云心内清楚他的想法,也不和他计较:“这样好了,由我来向你定做鞋面,价钱我们稍迟再商量。这五千双履靴的生意我接下了,你看如何?”

    俞富生疑惑地看了沈念康一眼,又回头看着林强云:“你?你会做这布的鞋底?”

    沈念康笑道:“呵呵,俞老板你怎么还认不出来,与你说话的这位,就是我们汀州大大有名的英雄人物啊!”

    “汀州大大有名的英雄人物?我怎么不知道?”俞富生更是糊涂了。

    沈念宗笑着对俞富生说:“俞老板,这位是我的侄儿林强云,两个多月前曾在城东北黄坊坂打死数百斤的老虎。你忘记了?”

    “哎哟,原来是打虎英雄林公子,失敬,失敬。听说知州林大人对林公子是推崇备至,不但上奏朝庭请旨特封为武举,还要保举林公子到大军中任将军呢。”俞富生一脸羡慕地说。

    林强云愕然道:“什么武举,我不知道啊。看来,又要与官场中人打交道了。闲话少说,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答复呢。你认为如何?”

    俞富生一付豁出去了的模样,咬牙道:“好,有林公子出面,我做了。”

    林强云转向蒲开宗,笑着说:“蒲老板,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现在是我‘双木商行’的老板,和你做这履靴的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蒲开宗也陪着呵呵笑,看着林强云的眼神和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却满是怀疑的味道。

    “林老板,我从来没有听过‘双木商行’这个名称,既便是有这个‘双木商行’,你也太过年轻了吧。布的鞋底,真的能做吗?”蒲开宗问这话时,满脸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态。

    沈念宗不等林强云答话,接口说道:“年轻怎么了,年轻人就不能做出好的东西来?实话对你说吧,我们不但能做你要的布底履靴,还做出了能驱杀蚊虫的蚊香呢。而且我们‘双木刀铺’打制的刀具天下无双。不信,你可以在长汀县城内打听、打听。”

    蒲开宗耸动了一下双肩,摊开双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道:“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双木刀铺’我是听过,听说打的刀也确实是好,在这汀州城内有蚊香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以后有机会我也会买这种货物的。不过,我这次来汀州的主要目的就是买鞋,当然是这种布底的鞋子。而且这里也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双木商行’呀。”

    林强云一看讲不通,心想这笔布鞋的生意做得成就做,做不成也算了。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没有多少时间和些人在这里磨牙。

    抱着无所谓的心理状态,自然也就少了许多耐心,口气强硬中又有些强词夺理的说:“我说有‘双木商行’,现在就有了‘双木商行’。你如果不愿意和我们做生意,我们也不勉强,请你另外再找过别人做好了。俞老板,我们告辞了。”说完站起来就准备走。

    蒲开宗看来确实是想要这布做底的鞋,看林强云几句话说完就要走,哪里像个做生意的买卖人,整一个脾气火爆年轻莽汉。

    再看到林强云一说要走,沈念宗两个年纪大的也跟着站起来,显然这个年轻人是他们中为首之人。急忙叫道:“慢点,慢点走。就算有‘双木商行’好了,如果我和‘双木商行’做这个生意,你怎么说?”

    林强云一听事情有了转机,重又坐下,笑着说:“你如果愿意和‘双木商行’做这生意,我们就要好好谈谈了。履靴的鞋面不必说了,俞老板已经和你做过生意,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布料、做成什么样式。但做鞋底就不同了,因为鞋底有厚有薄,所以价钱也不一样。我要先问清楚,你定做履靴的底是要多少厚的?是否有特别的要求?”

    蒲开宗从怀中取出布鞋,指着鞋底道:“就按这双一样的厚度做,我要全部都是这样好的履靴。这一双交给我留为样本,以后交货时按样验货。”

    林强云:“好,货样说定,现在要讲价钱了。我认为你开出的价钱也还算合理,但定货钱太少。如果是按你提出的,一百五十天内将货全部送到泉州交货,那么定钱要先付二百两金子才行。我们收取了定金后,如果不能按时将所定做的货物交到你指定的地方,剩下的钱我们分文不收,作为赔偿你的损失。而且,五千双鞋我们照样会送到府上。”

    蒲开宗一开口就拒绝了林强云的提议:“不行,我带的金子不多,现在只能先付一百五十两的定金。其他有什么条件,你开出来我们再商量。”

    林强云笑笑道:“定金是一定要二百两的,这没有什么好商量。但有一个变通的方法可以解决。那就是,如果现在只付一百五十两黄金定钱,我们的货就要分成五批来送。一百日内送到第一批货,此后每隔二十天送一批,每批最少一千双。这样,表面看起来总的时间需要一百八十天,比你规定的时间多了三十天。但你收到货物的时间却提前了,到一百四十天时,你将可以收到三千双鞋,这对你的生意买卖更为有利。你看如何?不过,在第一批货送到时,你必需再付五十两金子,其他的货款等到货交完以后结算。你若是不付这五十两金子把定金凑足二百两的话,说明你对这笔生意并不重视,则以后的布底鞋我们也就没有办法再做,将停止送货了,已付的定金除送到的货款外,多余的则作为我们‘双木商行’的损失。”

    蒲开宗听林强云说到这里,高兴地一拍大腿,叫道:“好,痛快!与林老板做买卖真是痛快,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就如此精通生意买卖,想出来的办法让我无话可说。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你写下收我定金的字据,付定钱后我就可以回泉州了。”

    林强云摇摇手制止住蒲开宗,劝慰地说:“蒲老板请稍安勿燥,我办完另一件事情后,再写字据收定钱不迟。否则,我是无法与你做成这笔买卖的。”

    林强云对沈念宗道:“大叔,请你与六叔先与俞老板写下字据。我们预付一千贯给‘老俞鞋袜铺’,按蒲老板原来的样品定做五千双履靴鞋面,鞋面全部做好交货验收后再结账。他们自收到货款之日起,每个月交付一千五百双履靴鞋面,尺寸则按他们与蒲老板原来定的尺寸做。若是不能按期交货给我们验收,或是验收不合格,将要按三倍预付的银钱赔偿。字据画押后,请县衙的押司做中保,以防出错。”

    俞富生平日里吃多了衙门那帮人的苦头,再加上自去年以来因为两个儿子的事一直心惊胆战,唯恐被人知道自己的两儿子之事,一听到有关衙门的人和事就总觉得会大祸临头。

    此时听到林强云说要去衙门请押司担保,有些胆怯地问:“林公子,我们做生意关衙门什么事,还要请县衙的押司做中保?我怕……”

    林强云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必定有顾虑,马上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做生意当然与本地的衙门有关系了。生意做成了要抽解纳税不是,怎么说与衙门没有关系呢,难道你以前与蒲老板做生意时不曾交税么?你自己先算好了,这些鞋面,你们店到底能不能按期交货?”

    “能,一定能按时交货。过去我交的税银则是由栏头上门来收取,还还没有自己送上门去的。”俞富生肯定地说。心想我们老俞鞋袜铺如果连鞋面也做不了,哪里还敢承接木底鞋的生意,那还不把老本都赔光了?

    林强云悠然说:“那不就结了,既是过去也要交税,而你又一定能按期交货,你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先给你说清楚了,除了该由你们自己付的捐税、送货的工钱外,其他的花费不要你出一文钱。放心吧,请衙门押司做中保的钱也由我们负责。为了使你更安心,可以加上一条:若是你能把交货的时间提前,我除了按讲好的算给价钱外,每提前一天就多付给你一贯钱。怎么样?”

    俞富生惊喜地问道:“在字据上也这样写上?”

    林强云证据坚定地说:“对,在字据上也这样写上。”

    俞富生得到林强云这样肯定的答复,忙不迭拉着沈念宗两兄弟去写字据,匆匆出门找县衙的押司去了。

    看着他们走出去的背影,蒲开宗哈哈笑道:“看不出林老板在这生意场上还真有一套,佩服,佩服。这样一来,你只要其他材料和加工方面不再出什么问题,交货的时间也就有了十成的保证。看到林老板能这样做生意,我也更加放心,我们间的第一笔买卖肯定能够成功。实话与你说吧,开始我还真的是不太放心呢。”

    林强云淡淡说:“这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我多了个心眼,宁愿少赚一点,也要让别人更用心出力地做好他们应该做的事情罢了。我们这是第一次打交道,若是做不好的话,以后就不可能再有来往了。”

    蒲开宗听得直点头:“是是,不管做什么生意,第一次最重要。做好了第一次,以后就好办多了,互相间也更加信任。”

    忽然,林强云心中一动,问道:“蒲老板,你是外国人,想必知道现在是公元那一年?”

    蒲开宗回答的同时,还反问了一句:“按那那西方天主教的算法,现在是西元1228年,你怎么知道西元纪年的,为什么会对这个事有兴趣?”

    林强云不想说得太多,把话锋一转,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蒲老板,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们家乡或是海外的事情,让我也长些见识。”

    林强云这一问,把蒲开宗的话匣子打开了。不但讲了许多海外的奇闻逸事,还在林强云不经意地引导下,说出他所知道的现今各国科技发展概况。

    与蒲开宗的一番闲聊,让林强云大致明白了,现在宋朝的科学技术水平,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的。他所知道的即使是最基本的知识,当时的世界上也还没有出现,不由得他精神大振。

    看到沈念宗三人笑逐颜开地走进厅中,林强云接过沈念宗递来的字据看了一遍,对他们点点头道:“很好,字据上写的与我所说的要求一样,定钱付给俞老板了吗。”

    俞富生高兴地抢着说:“放心,早先蒲老板付给我们的定钱已经转成了你们付的了。”

    林强云:“那就好。大叔,现在可以和蒲老板一起商量,写下我们之间的字据,也照样送去衙门请人作中保,然后再收下他的定钱。字据中除了写上刚才我们当面商量的事项外,还一定要写明:全部的履靴按我们提供的样板屣鞋的布鞋底,布底的厚度为四分。长短尺寸则按老俞鞋袜铺交的鞋子面尺寸做,出了任何问题都与我们无关。”

    俞富生笑嘻嘻地再次落实一次:“林公子,从明天算起,每月交一千五百双履靴鞋面,提前一天多给一贯钱钞,可不要忘了。”

    林强云:“放心,字据上怎样写,我们就会照着办。不过,你也要小心,如果你们的鞋面尺寸搞错了的话,会把你全部的家当赔进去的哟。另外,你现在光做鞋面,那做木鞋底的人你是如何处置?若是你不用他们了,我就为你做件好事,叫他们到我这儿来做鞋吧。”

    俞富生并不担心自己的鞋面尺寸会搞错,反而对林强云后面的提议大表欢迎:“啊呀,那可太好了,我正为这事发愁呢。这样,我这里原来有七个做木鞋底的,我自己留下两个,还有五个叫他们到你那儿去做事。如何?”

    林强云淡淡地笑了,应道:“那好,你要和他们说清楚,在你这里做的工钱是多少,到我那儿也能赚多少,而且只会增多不会减少。但有一点,到我那儿就要守我们的规矩。要是他们愿意,过些天我准备好后,接到我们的通知他们便可以过来了。”

    “好好,我会和他们说清楚,保证不会误事。”俞富生高兴地说,一转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蒲开宗和沈念宗兄弟正在桌旁书写字据并不时争论着。

    俞富生这才神秘兮兮的凑到林强云的耳边,一半是出于好心另一半则是为了确保自己即将取得的利益地,小声地警告:“林公子,我可先告诉你,这一路去到泉州很不太平,除了本县境内的松毛岭有一股盗贼外,漳州的龙岩、龙溪、长泰俱是盗匪出没之地。特别是进入泉州的同安县,其境内的‘文圃山’附近的大王是广南东路潮州反贼沈师的后人,既劫陆上的客商,又抢九龙江中的货船,最是厉害不过。我是有点怕,这笔生意到时候会做不成。也是为你担心,再过七、八十天你就要送那蒲老板定制的履靴去泉州城南,此去泉州的路上万一……”

    听了俞富生的一番话,这个没有考虑到的情况,还真的让林强云大吃了一惊,放低声音说:“呀哟,我倒是把此事给忽略了,亏得你提醒,多谢俞老板了!”

    林强云的紧张表情使俞富生也紧张起来,担心地问:“林公子言重,不敢当你的这个谢字,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件事的。林公子,那你有什么打算啊,这件生意你不会因为这些盗贼会抢就不做了吧?”

    林强云平静了一下忐忑的心情,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这趟生意么……我想……还是照做。啊哟,差一点就要坏事了,俞老板你先等一等,我去再跟那位蒲老板说说这件事。”

    林强云走到了桌边,大声说道:“大叔,先停一下,我有话要先说清楚。”

    蒲开宗和沈念宗、沈念康三人一同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他。沈念宗奇怪地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到现在才想起来?”

    林强云对沈念宗摆摆手示意他稍等,面对蒲开宗说:“蒲老板,有一件事现在不得不先要说清楚了,否则到时发生了意外就不好讲……”

    蒲开宗迫不及待地道:“你说,你说。”

    林强云语气郑重地问他:“你也知道,这一路到泉州有不少盗贼劫掠往来的行人商旅,最厉害的莫过于文圃山的沈师后人,非但在陆路上行凶,连九龙江的客货船也少有放过的。我们再过七、八十日要送履靴到泉州交货,万一要出了差错可怎么办呢?”

    蒲开宗边听边点头,想了想后问:“这事我知道,也很清楚路上不是很太平,所以我每次出门都带有十几个高手随行保护。刚才也想过要提醒林老板的,后来一想,你们都是本地人,不会想不到这件事,我也就没有多嘴。依着林老板的意思,你想如何办更好呢?”

    林强云不好意思的说:“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不过,这事有三个办法可以解决。”

    蒲开宗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一凛,自思除了加派人手保护之外,再无其他办法了。对林强云这个人越发的好奇,十分不解地问:“竟然有三个办法,快说出来听听。”

    林强云伸出右手食指说:“由蒲老板派人到本地验货,然后和我们同行一起送货到泉州,路上出了事我们不承担责任,但还是要算我们已经送到了货。这是其一。”

    蒲开宗:“那么其二呢?”

    林强云再加上一个中指说:“其二,那就是无论在这里验货也好,或者是送到泉州收货也好,请人一路护送到达泉州。但这请人护送的钱么,那是要由蒲老板付的,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人,可付不起这笔额外的保护费啊!至于第三么,那就最简单不过了……”

    蒲开宗大奇,抢着问:“还有简单的,你快说来听听。”

    林强云尴尬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第三吗,那就是不做这笔生意,我们反正也还没有写下字据。我可以叫俞老板把收到的定钱退还给你。”

    蒲开宗急急忙忙地抢着说:“不不不,这笔生意要做,我是一定要做这笔生意的。这样好了,你先说清楚请人护送需要多少钱,这笔钱怎么付?护送货物的人是不是一定能保证我的货物安全?万一出了事有了损失怎么办?这些都要先讲好的。”

    林强云不慌不忙地说:“一项一项来,我先说这护送的钱,我们叫它为保镖的镖银吧。有两种算法,第一种呢,按货物总价值的半成来计算,比如我们这一批货总价值是一千两银子,则要付给保护的人护送佣金五十两银子。但是,如果出了事货物有了损失,保护的人不承担任何的责任,只要他们尽到了保护的责任就可以了。他们的生死也听天由命,也不需要货主承担责任。也就是说,护送货物的人是用命来赚你的银子。”

    蒲开宗插口说:“这第一种算法我懂了,就是保护的人收了银子后,只能拼了性命护送我的货物到达泉州,在这途中他们受了伤或是送了命都只能自己认了。而我呢,出了钱以后,虽然是有人为我的货物拼出性命进行保护,但货物还是没有安全到达我家中的保证,只能依靠运气啦。”

    林强云正色道:“正是这样。”

    蒲开宗心里计算了一番,大概认为这样做既要花钱风险又太大,很不划算。再次开口问道:“那第二种算法呢,又是如何办的,需要多少钱,怎么付法?”

    林强云:“第二种算法呢,镖银按一成半计算,每批货的价值若是一千两银子,护送这批货的镖银就需要付一百五十两银子。可是,如果货物在路上出了事,没有把将货物完好地交到货主——也就是你的手里,那就要护送的人赔偿货款。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蒲开宗想明白后,才说:“我说一遍,你听看看是不是这个意思:有一批货物价值一千两银子,我要付给护送的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保镖银子,保镖的人要保证我的货物安全的交到我的手上。如果是货物没有全部交到我的手上,则保镖的人要赔偿全部的货款。万一出事有了损失,无论损失是多是少,护送的人都必须赔偿,损失多少就赔偿多少。是这样吗?”

    林强云:“你这样的说法很正确,的确是如此。”

    蒲开宗想了好半晌,然后才道:“那好,我选第二种方法。那么,银子什么时候付呢?难不成我的货物还没有上路就要我先付出银子吗?”

    林强云笑了起来,开心地说:“我们中国人还不会蛮横到这个程度,请蒲老板不用担心,这护送的钱不要你先付,由我负责付给他们,到了我们结账的时候你再把镖银和货款一并付清给我就行了。”

    蒲开宗这才放心地说:“这样就最好了,省得我担心给了钱他们又不替我护送,或是他们拿了钱就跑掉了,万一真地碰上这样的人,我不就吃亏死了吗。”

    林强云见事情有了结果,站起来说:“大叔,按我刚才与蒲老板讲好的再另外多写一张有关护送的字据,也照样把这两张字据拿到县衙去请押司做中保。好了,你们还是接着写字据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林强云走到俞富生旁边坐下,对他说道:“俞老板,刚才我和蒲老板谈的你都听到了?这下你不会再担心了吧。”

    俞富生尴尬地笑道:“哪里,哪里。刚才我只是提醒林公子一下,省得出了事情大家都有麻烦。不过,林公子,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有些事情我还是问清楚些的好,请你不要见怪。你说这请人护送货物到泉州嘛,好到是很好的。就是有个……有个,怎么说呢,不如这样说吧,据我所知,我们汀州这一带的人大多敢打能拼,有练了功夫而年轻力壮的闲人,很多都出外谋生去了。剩下的还有安份些的,实在受不了这几年越来越多苛刻赋税,近一二年纷纷过赣南去投陈三枪、张魔王等绿林好汉们造反闯荡去了。现在长汀县内根本就找不到既会高强武功,又愿意为你货物保镖的人,你又如何请得到人去护送呢?到时请不到护送的人,万一真要是出了些什么事的话,把运出去的货物让土匪强盗给抢了,那你……那你不就惨了,会要赔出好多钱的呀。”

    林强云笑笑,胸有成竹的说:“这个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既然我敢承担起这件事,就肯定有一定的把握,绝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好了,不说这些。哦,刚才我们来你这里时,听我六叔说你有两个儿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是跟着你做生意吗?”

    俞富生一听林强云问出这话,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胸中的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嘴里跳出,刹时间从五脏六腑中冒出阵阵寒气,整个好像赤裸裸地掉到了冰窟里,全身筛糠似地颤抖起来。

    林强云见了他这副样子,连忙起身走到他身边,探手抚到他头上问道:“没有发烧呀,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俞富生强自按捺下惊恐的心情,右手按住几乎将心跳出来的胸口,哆哆嗦嗦地回答:“没……没有……什……什么,心里……心里不大舒服,这是老毛病了,一会就没事的。”

    他一边回答着话,脑子里一边飞快地转着念头:“糟了糟了,这位打虎英雄林公子听说极得本州林大人的常识,莫不是林大人知道了什么消息让他来试探我的?这可怎么好,倘若真的是被林大人知道了那两个畜生跟着去造反,就是诛九族灭门的大罪,这可怎么得了啊。沉住气,不要慌。一定要想出办法来稳住林公子,最好是让他为自己在林大人处说说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强云看这位鞋袜铺老板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还以为他真是哪里不舒服。但他自己不说,自己也不方便多问。只能坐在椅子上关切地注视着他,以防再出现什么更严重的事情。

    看看俞富生逐渐平复的脸色,好像恢复了很多,就不再对他特别关注。除不时扫视一下外,坐在那里自个儿考虑下一步要做各项事情的细节。

    沈念宗手拿几张写满了字的纸走过来,将那几张纸交给林强云:“强云,你先看看,这一张是你已经看过的我们和俞老板订的契约字据,已经请州衙里的刑名罗师爷做了中保。另外几张是我们与蒲开宗老板订的做履靴的契约,和由我们请人护送货物的契约字据。只等你看完后,就可以送去请罗押司做中保画押并收取定钱了。”

    林强云接过几张字据,看清了全部都是按自己的意思写的,没有什么不妥当。将几张字据交还给沈念宗说:“写得非常清楚明白。就烦请大叔和蒲老板去衙门办妥此事,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沈念宗取过那些字据,招呼着蒲开宗一同离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俞富生忐忑不安的心神渐渐平复了下来,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沈念宗兄弟和蒲开宗离开后,凑过头来小声说:“林公子,不敢欺瞒,我那两个儿子从小到大都不长进。若是他们游手好闲也还罢了,顶多是我死后让他们将这个祖宗留下的鞋袜铺败掉。可惜,他们不光在外游荡花销家中辛苦赚来的银钱,还去武馆中习武学功夫,学了几招把势便成天地好勇斗狠,与人打斗滋事。最可恨的是,自去年开始就在外面不肯回家来住,与一帮泼皮无懒厮混在一起。他们的娘亲已经有大半年都没有见过面了。”

    林强云本来是是无话找话与俞富生聊天的,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什么不对的地方。现在听了俞富生欲盖弥张的一番话,反而留意起来,装作漫不经意笑嘻嘻地问:“这么说来,俞老板自己是经常能见到你的两个儿子罗,他们兄弟俩现在哪里呀?”

    俞富生苦着脸,期期艾艾地说:“唉,这个,唉,怎么说呢……我想……去年是见过他们几次,不过……他们……咳。”

    俞富生一边说着,心中却在想:“这可怎么办,这样提心吊胆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不如把实情说了吧,省得寝食不安。”

    想到这里,俞富生一狠心望着林强云,提高了音调大声说:“好,我说实话,我那两个儿子去年跟着陈三枪、张魔王造反去了,要怎么处置林公子看着办……”

    林强云听了俞富生的话,反而吃了一惊,急抢过去狠狠掩住他的嘴,极力压低声音厉喝道:“住口!你不要命了,这也可以随便说的。你自己不要命也罢了,难道你想把你的家人全部都害死么。记住了,无论在何时何地,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能再提这件事。”

    俞富生被林强云连口带鼻用力掩住,被憋得手舞足蹈拼命挣扎,直到他无意间一把抓破林强云掩住他的手,林强云才醒悟过来放开他。
卷一 十六章
    从俞家鞋袜铺回到沈念康家以后,林强云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把堆放在桌上的金锭推到沈念康面前:“六叔,这些金子是买布和铁料的,请先收起来。///com///”

    停顿了一会,面色微红地又对沈念康说:“依我看,六叔把这杂货铺交给细狗仔去打理,再请叔妈抽空帮忙看着。六叔自己则来帮我管着这汀州城内的生意,怎么样?”

    沈念康看了林强云一眼,发现他的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实是不忍一口就回绝。沉吟着说:“帮你管生意是好,可我能做些什么事呢?你先说说要我做什么样的事情,让我思量看能不能做好。能做,我就帮着你做。若是我做不了,那我还是开我的杂货铺。”

    林强云心想,六叔是开店的,那就必须诱之以利,忙说道:“总归起来说就是一句话:凡是在汀州城内的所有生意,全部由你负责打理。每年付给你一千贯的酬劳,另外赚到的利钱给你分红。怎么样,这事做得来么?”

    沈念康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惊喜地问道:“一千贯,那就是一百五十多两银子,我这杂货铺两个人一整年下来还不能赚到这么多。有这么多工钱,管生意这样的事你不请我大哥这样的闲人来做,反来叫我这开着店铺的来帮你。那我大哥做什么,就让他闲在横坑的家里不成?”

    沈念宗:“呵呵,六弟你不要看我走来走去的清闲就眼红。实在说,我在村里忙得很,一刻也不得闲,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几个来用。”

    林强云也笑着说:“六叔,你不要推,过一段时间我出去做生意时,大叔还要和叔妈一起到外地去帮我管事,那有他闲的份。就连凤儿这次也要叫她到城里来,负责教会请来的女工做布鞋底呢。接下去的日子,凡是我们横坑村中的人,只要能独当一面的,自己愿意来帮我,都不能让他们闲着。”

    沈念康道:“那好,这事我做了。你先大略给我说一说,这一开头要如何去做。”

    “当务之急是买到或租到房子。房子分成三份来用,用一部分作为存放货物、材料的仓库;另外的一部分作为我们做鞋的工场;再有其他的,则用来住人、作为厨房煮饭等。其次,马上购买一部分需用的各种材料,尽快运回城内存放。此后,在保证我们及时使用的情况下,尽量买到质优价廉的原料。第三,请人来帮我们做工,管理好这些请来做事的工人,保证他们做出来的鞋子样子好看,质量上乘。第四,负责请人把做好的货物运送到客人的收货地点。第五,负责查验账本和收回的货款,按时度支工钱。第六,打出我们‘双木商行’的招牌,有人来定我们的菜刀、蚊香和布鞋时,只要你觉得有把握的生意,就可以按照我们的生产能力与他们讲好条件,写下字据并收取定金。”林强云不紧不慢地逐条说明。

    沈念康听了一大串要做的事情,觉得头大了起来,叫道:“且住,且住。你只要说清楚什么先办,什么后办,要怎么样做就行。不要把好久以后才要做的事情都一并讲出来。我也记不住。”

    林强云笑道:“好,简单点说,就是立即将汀州城内的布料买上一、二百匹,即使少些也没关系,我要带回村里做鞋底。然后,立即买或租下一两座大些的房子,并请人打扫、整理好。做库房的房间要用木料把地面垫高,防止存放的货物受潮。再请木匠做些存放货物的架子,以便把各种物料分开存放。这些事可以先做,其他的我以后再给你说。可好?”

    沈念康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松了口气,平静地问:“这还差不多。布料是买粗布还是买细布?”

    林强云:“你不问,我到是疏忽了,粗布和细布各买一半。哦,还要多买几千斤铁料,我在这段时间多做些弓弩和其他兵器,把村里的人武装起来。对了,这城里能买到磁石么?就是那种可以吸铁的、灰黑色的石头。”

    “有,还不少呢。大块的比碗还大些,小块的则只有三四根筷子头般大。那是何家杂货铺前年从赣州运回来的,放了二年都没人要。何老板说六十斤磁石一两也没卖出去,三贯半的本钱一文也没有收回。”沈念康有点兴灾乐祸的说道。

    林强云有点意外地说:“哦,真的?那就全部买下来,这次叫人都挑回村去。”

    沈念康朝林强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就用手指敲击桌子,仰头眼望屋顶,像是对林强云、沈念宗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布料在这县城里估来还有上百匹,明日就能买齐,铁料已经买了千多斤,可以先请人挑回去。就是买房租房的事情有些难办,请人打扫、整理容易得很。不知道城内有什么人的房子要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给我们。”

    双手合什喃喃祝告:“老天爷、各路菩萨、各路神仙,请你们保佑我坐船坐到顺风船,骑马遇到千里马,开门见财神,低头拣元宝,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看着沈念康喃喃自语,沈念宗问道:“强云,我看过你给归永和凤儿他们用的弓弩,全部都是用钢打制的呀。你现在要全村的每个人都有一把,那要用掉多少精钢,要花多少人工哪。我算了一下,制一把弓弩所用的钢材,足足可以打制二、三十把菜刀哪。何况,这弓弩又不能卖钱,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打我们的菜刀卖,还更合算些。”

    林强云听了沈念宗说的这些话,真是哭笑不得,心想:“看不出我这位大叔还是个财迷,一天到晚就知道计算怎么赚钱,其他的什么也不要了。可能是他家的人骨子里就精于算计,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吧。”

    想归想,林强云还耐下心来为他解释:“大叔,我们不能这样算的。你再想想看,人么,当然是想多赚些的,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谁会不喜欢。可是,钱赚得多的人,也要有命去用才行啊。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再多的金子银子堆成山,你也用不上啊。现在我们村里富起来了,每家每户有粮食吃,有几两银子存。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眼红,那些眼红的人会不会心生贪念?谁能保得定就不会有心怀歹念的人扮了盗贼来抢我们呀?我可不想让强盗打上门来时,我们不能还手。我就是这样想的,若是有什么不开眼的蟊贼胆敢找上门来,我要叫他来得去不得。而且,我也不希望再有人出什么事,尽量避免我们的人伤亡。”

    沈念宗被林强云一说,也想起了前两年差点攻进村抢掠的土匪。三儿的娘和凤儿哥哥他们三个人就是那次被土匪用箭射死的。一时间心中悲苦,默默无语,心中早就不再反对用钢制作弓弩等兵器了。

    林强云看他没有什么反应,用双手的手指在桌上打出了一连串的鼓点,借以引起他的注意,接着话头说:“何况,我们把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部武装起来,也不是全部花钱的,还可以赚钱呀。”

    一说到赚钱,沈念宗立刻两眼放光,把心中的那一点悲伤全给忘了,盯着林强云急声问:“哦,还可以赚钱?接着说,接着说。”

    林强云停住了手指的动作,注视着沈念宗:“那当然,而且赚的钱也不会少。你没有注意我们今天和那蒲开宗写的字据,那里头就有:由我们请人把货护送到泉州,就付给一成半的护送镖银吗。这一次全部的货款是一千九百多近二千两银子,一成半就是差不多三百两哪,只要拿着弓弩兵器跟着走上一回就够。这么好赚的钱,我们为什么要送给别人,自己不会顺便把它赚过来?”

    沈念宗一听笑了起来,伸手捋着胡子连声说:“对对对,好好好,是我糊涂了。弓弩要做,刀枪也要打,又可以保家,又可以赚钱。呵呵呵!”

    林强云等待沈念宗的高兴劲稍微过了些,站起来开口说道:“大叔,先慢点高兴,你是不是和六叔商量一下,算算看在这城里我们要请多少人来做工,要请些什么样的人才好?还有,请来的人工钱若干,如何度支。另外,这次回到村里去还缺什么东西,要买的就买,回村时一起请人挑回去。好了,我要去看看凤儿和根全他们,你们慢慢算计吧。”

    凤儿也是两个月前来的州城,那次到州城来时,一开始挺新鲜、挺高兴的。但刚和大哥逛街,走了还不到一条街,就在城外遇上了张何氏的女儿被她卖给吃人的恶人。幸亏大哥心肠好,花了五十钱救下那小女孩,又收留她们母子三个。以后再没有到街上去走过,想去也不敢叫大哥去了。

    回到村里以后,姐妹们问起城里的事情时,张口结舌地不知道如何回答。越想越不甘心,心里又实在是担心那小女孩和小男孩,所以这次千辛万苦才又央求得爹妈和大哥的同意,再带她走上一趟。

    想到三儿那副既想来,又舍不得放过可以做一回炼钢师傅的为难模样,为了这件难以取舍的事而愁眉苦脸的样子,凤儿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一个人坐在店里偷偷地笑啊?”光线一暗,林强云大步从街上走进店来,笑嘻嘻地问。

    “啊,是大哥。你办完事啦,又有什么好事碰上了,你好像整个人都和刚才不一样了,这么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凤儿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林强云后,高兴地说。

    林强云现在的心情的确是很好,与蒲开宗刚刚敲定的布鞋买卖,虽然离开他心中所想的大生意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毕竟是他的第一笔过万贯的大买卖。而且这笔买卖利润不薄,只要能够完成,绝对可以赚得千余两银子。这些第一次赚来的钱,可以用来作为做生意起步的本钱。这笔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在林强云眼中看来,足够他作为发展的基金了。

    到了这里两个多月的时间,林强云也大概了解到一些社会生活方面的情况,一般普通的七口之家,一年能赚到七、八两银子的,就能养活全家大小五六口人。就像沈念康这样,生意还不错的小商人,一年也仅能挣到六七百贯,折成银子也就是一百多二百两上下。

    能做到这样第一步就开门红,怎能叫他不高兴,而他毕竟是年轻人的心性,又不善掩饰自己的感情,喜忧全展现在脸上。所以凤儿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遇上好事了。

    林强云笑呵呵地道:“当然是碰上好事了。你知道吗,刚才我和大叔、六叔一起,去看我们做的布鞋卖掉没有。没想到碰上一个从泉州来的蕃人,他看中了我们做的布鞋底,一下子就向我们定做了五千双布鞋。这下我们村的女人有事做了,可能赚来的钱比男人还赚得多呢,你看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凤儿惊喜地道:“真的,这可是太好了。我刚才来店里时,倔牛儿他妈一直对我说,要我一定让她做些什么事,她说在这里将养了两个月,现在身子已经大好,可以为我们做事情,一定要我来跟你讲呢。哦,忘了告诉你,倔牛儿就是上次从那伙恶人那里救回来那个小女孩的弟弟,女孩儿叫丫头。他们两个现在长胖了些,不像刚开始那样一把骨头似的吓人。大哥,我带你去看他们好么?”

    林强云微笑说:“好,我们去看看她母子三个。”

    后进的厅口,胡铁匠抱着个小男孩坐在小竹椅上,女孩儿蹲在旁边,听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讲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胡铁匠一回头看到凤儿和林强云走进来,慌忙把小男孩放到地上,双手费力地按在腿上要站起来:“啊,是林公子来了。”

    林强云急忙抢上几步,把手按到胡铁匠的肩上和声说:“胡师傅,你坐着,不要起来。”

    小女孩抬头看了林强云一眼,站起来飞快地朝廊下最后一间房跑去,慌乱又带着哭音大声叫:“娘,娘啊!恩公来了,主人来了!快出来,恩公主人来了啊!”

    “啊!”随着不大的叫声,从那房中奔出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粗麻白布衣裙的女人。女人看清站在厅外的林强云,眼中闪出感激的神色,把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碗放到地上,拉起小女孩的手,迈着缠成三四寸的小脚,快步走到站在厅门口仰着小脸的小男孩旁边。慌乱地按着两个孩子一同跪了下去,伏下身子道:“奴婢张何氏与小儿张倔牛、长女丫头拜见公子、小姐。”

    张何氏这一下拜伏在地,让正探问胡铁匠病情的林强云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手脚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张何氏母子不知如何是好。

    凤儿走到张何氏旁边,抱起小男孩倔牛儿,看林强云还站着不动,不满地叫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还不快叫张大嫂和丫头起来,跪在地上膝头不会痛的么。倔牛儿妈、丫头,你们起来吧,不要再跪了,我大哥不喜欢别人跪的呢。”

    丫头看了林强云一眼,又看了看张何氏,摇摇头说:“不,我娘说我的命是恩公林公子救的,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林公子救的,我们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林公子的救命大恩。”

    林强云从慌乱中醒过来,伸出双手要扶起张何氏,将要触到她时又缩了回来,转而拉着小女孩说:“对对,凤儿说得对。快起来,快快起来。哎,你们以后不要再对我下跪了,也不要自称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你们啦。”

    凤儿拉用力起张何氏,也笑着说:“是啊,我大哥最怕人对他下跪了,他说过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对什么人都不能跪。哦,还有可以对死去的人下跪,表示自己的哀思和悲痛。还有啊,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和大哥一样叫我凤儿就行。”

    张何氏站起来轻轻应道:“是,凤小姐,我记住了。那,不自称奴婢要称什么呢”

    林强云看到张何氏站了起来,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下厅里摆设着桌椅板凳等家具,拉着丫头的手,朝厅内走去,招呼着说:“随便你自己叫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自称奴婢。好了,我们进去说话吧,不要都站在这里了。”

    胡铁匠笑着对张何氏说:“这有什么难的,说到自己时就叫张何氏,叫你的主人‘公子’就好。”

    张何氏看林强云并没有不满,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凤儿当先抱着倔牛儿走进厅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林强云在方桌旁的长凳上坐下,环视了一下这属于自己的厅子,看到跟进来的胡铁匠、张何氏都还站着不动。心里有点奇怪地招呼着:“来,大家坐下说话,干嘛呆站着呀。”

    胡铁匠与林强云总算是接触过几次,比较熟悉些,也就找了个凳子坐下。

    小女孩丫头跑到张何氏身边牵着母亲的衣角,林强云才注意地打量她们。

    这母子三人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林强云这还是第二次看到她。第一次见她时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母子三个瘦得不**样,根本连张何氏有多大的年纪也看不出来。这次再见她们已经是两个月后了,看来张何氏她们恢复得不错,两个孩子胖了不少,再不似初见时的一把骨头。脸上、身上虽不见得很多肉,但还是显得相当结实。张何氏则丰满了许多,长相平常,甚至可以说不好看。穿了粗布衣衫长裙,看她的年纪最多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她站在厅子靠门边那儿,口中却说:“公子、小姐面前,哪有我这下人坐的地方。谢谢公子,我站着就好。”

    林强云沉下脸说:“我叫你坐,你就坐下,为什么在我面前就不可以坐呢。快坐下,我有事问你,还有事情要你做的,你不坐下怎么好说话。对了,我以后叫你张嫂,好吧?”

    张何氏还是站着说:“叫我什么都可以,请公子随意。我就这样站着就好,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林强云无奈看着她说:“那好吧。我想问问你,你过去做过些什么,会做些什么事?”

    张何氏一听这话,知道这位林公子有事情让她做了,情绪有些兴奋起来。在她的心中,只要这位好心收留她们的公子肯让她做事,今后她们母子三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再不必担心这位主人把自己赶走。想了好半晌才回答:“奴婢……不,小妇人煮饭洗衣、针线活计全会做的,可以缝制衣裳布袜,能做鞋履布面,还曾帮我公公酿过酒、醋等。若是公子有另外的事情要做,我一定拼命去学,用心把公子交待的事情做好。小妇人还年轻,有力气,请公子务必留下小妇人母子……”

    按张何氏的想法,凡是自己会做的都讲出来,不管做得好不好,总归要让林强云听了以后,觉得收留自己三人并不会吃亏。这番话她说得小心翼翼地,生怕讲得不好,会出什么差错,引起公子的不快。

    林强云举起右手,拦住不让她说下去,高兴地说:“好,我知道了。既然你会做鞋的布面,看你这两个孩子都还赤脚,那就为他们每人做双鞋。明天叫凤儿教你做布的鞋底,以后也好帮我做鞋。你看这样好吗?”

    张何氏大喜过望,激动地问:“公子要留下小妇人帮着做鞋,以后再不会赶我们母子走了?”

    林强云奇道:“当然是要留下你们,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们走了?告诉我,是谁说要赶你们走的?”

    张何氏听得林强云口气不善,强压住惊慌的心情,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呜咽着:“没有,没有人说公子要赶小妇人走。是小妇人……小妇人想,小妇人母子三人在公子这里又吃又住,还要花钱给小妇人做衣裳,怕公子嫌弃了会赶小妇人母子。实在是没有人说要赶小妇人的,请公子息怒。”

    林强云取出荷包拿了一块碎银塞到张何氏手上,安慰她说:“别怕,别怕。上次既然把你们母子收留下来了,我就不会赶你们走的。你安心的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儿吧。这点银子你收下,多买些肉给孩子们吃,把他们养得胖胖的,长大后好帮我做事。”

    张何氏忍不住坐下地,抱着丫头放声大哭。依在凤儿怀中的倔牛儿一见母亲、姐姐哭做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挣下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张何氏,也大哭起来。

    林强云与凤儿、胡铁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解,只好任她们母子三人坐在地上抱头大哭。

    好一会儿,张何氏哭声渐止,拉着一双儿女跪起,呜呜咽咽地说:“多谢公子!小妇人母子有活路了,今后必为公子出死力。”

    林强云盯着张何氏,一字一顿地说:“张嫂,我已经给你讲过,不要下跪,不要下跪知道吗。这次就算了,如果以后再下跪,我也不敢再留你了。快起来吧。带丫头和倔牛儿去洗一下。”

    张何氏一听林强云的话,身躯抖了一下,忙不迭地拉着丫头和倔牛儿就走。生恐一不小心惹恼了林强云被赶了出去,又打回原形,那可不是玩的。

    林强云看着张何氏领着儿女出厅而去,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凤儿眼见大哥一副若有所思、极不开心的样子,有心逗他高兴:“大哥,上次你说带我去逛街,却跑到城南去,救了倔牛儿回来后也没再出去了。今天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再去一次,不要出城,到街上走走,你说好不好?”

    林强云看了看凤儿,有点迟疑地说:“现在去,不会太晚了么。”

    凤儿走到林强云的身边,拉起他的手摇晃撒娇:“大哥,好大哥。我们就去走一走,天黑了就回来,好不好嘛!”

    “好好,好,我是怕了你啦,要去哪里都陪你去,随你带路去就是。”林强云无奈地答应了她。

    凤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喜孜孜地拍手叫道:“好啊好啊,今天我们不去城南,就去城西,那个方向还没有去过呢,我们一路慢慢走过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说完,也不顾还有胡铁匠在场,扯着林强云就向外跑,一边还高声叫道:“倔牛儿、丫头,我和大哥出去了,晚上回来吃饭。”

    出了店门,林强云才找到时间来问凤儿:“归永叔和根全他们几个去哪里了,我来了好一会也没看见他们?”

    “嗨,他们一吃完午饭就把归永叔拉去街上了。哼,还不是为了等大哥你,害得我在店里闷坐了好半天。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出来到街上逛一逛罗。”

    两个月前他们走的是城南,凤儿觉得到城南只有那么几步,上次去过了一回,没有看见什么好玩的。而城东方向则是他们进城所必经之路,早走过了好几回,也引不起凤儿的兴趣,就拉着林强云往城西方向走去。

    街上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躺着一些毫无生气,两眼无神,脸面麻木的乞丐。他们蓬头垢面,衣不遮体。有的两膝跪地,手里举着肮脏无比的破碗,无助的朝来往路人行乞;有的则靠在墙角边上,一边晒着将要落山的太阳,一边无聊的捉着虱子,以此为乐。

    林强云看到这些瘦骨如柴的乞丐,心中暗暗叹息,要帮助这些人,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自己确实是有心无力啊。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生意做好了,手里有钱才能谈得上救助他人。不过,就是自己今后把生意做好了,真能赚得到钱,又能够帮助得了多少人呢?

    长汀这么一个小城,虽然已经来过了一次,但在凤儿这从小就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山村中长大,从没出过家门的女孩子眼中无异是个大都市了。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凡有店铺,不管是肉店、熟食、瓷器、绸缎、胭脂、扇子、香烛、纸马、药店等,全要去店门边伸头探看,连当铺、金店也不肯漏过。最过分的是,只要一见卖零食的摊子,就再也迈不动脚。不管是什么样的小吃,见一样买一样。直到把林强云交给她的三百文钱用得剩下不足十文了,才恋恋不舍地在林强云催促下往回走。

    蹦蹦跳跳的凤儿左手捧着装了春饼、胡饼、沙团子和蜜果儿的纸包,右手不停地从纸包内取出零食塞入嘴中,还要含糊不清地和林强云说话,手口都不得空闲。

    两人回头走了不远,耳中听到前面不远一个巷内,有小女孩的哭叫,和一个男人的叱骂声:“哭什么哭,我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你来,就得听我的。不许哭,小心我打死你。”

    横街内急步走出三个人,当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险些撞到凤儿的身上。这人穿白细布宽袍,手拉着另一头绑在十一二岁女孩右腕上的蓝布带,女孩后面还跟着个男人。两人有四五分相似,看来像是兄弟。

    横街——不,只能说它是小巷——只有丈许宽,里面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大哭大叫的要冲过来,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拉住。看那拉住男孩的女人泪流满面的样子,想必是女孩的母亲。

    凤儿被那人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娇声骂道:“要死了,也不看看街上有人呢。喂,等等,你干什么用带子绑她,还要牵牛似的拉着她走?”

    那人回头刚要出言还骂,入目凤儿和林强云站在一起,“什么人……啊!”这人硬生生把骂声吞了回去,慌忙拱手说道:“原来是林公子,对不起,对不起!在下蓝君清,后面是舍弟蓝君河。今日到这人市买了个女孩,走得匆忙,冲撞贵伴当。还请莫怪。”

    林强云指了指巷里哭叫的男孩问道:“蓝兄,这是怎么回事?人市?什么是人市?”

    蓝君清尴尬地笑笑:“那小孩是这女孩的弟弟,见其姐被我买走,大约是舍不得,所以哭喊不依。这巷后的空坪就是人市,专门买卖人口的。”

    林强云奇道:“啊,这长汀城内还有人市?我倒要去看看。”随即又皱了皱眉道:“蓝兄,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买回去做什么,服侍你家老婆么?”

    蓝君清平日早听说过这位打虎英雄出手大方,有心要巴结上他,以便得些钱财好处。颠颠地谄笑道:“林公子说笑了,我们兄弟这样的人哪里还养得起老婆,早被我们卖与人了。我是看这小女孩眉清目秀的,带回去养三、两年就能卖到勾栏、行院,少说也能赚个七八两银子。若是有大富人家看得上眼锺意了,卖个十多二十两或是更多银子也说不定呢。再说,这几年我也不是白养,她可以煮饭洗衣、养鸡喂猪什么的。”

    林强云原以为这蓝君清买这个女孩顶多不过是做丫环婢女之类的,没想到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过,按他这样的讲法,到也是挺会谋算的。现在自己正需要有会谋算的人来帮忙打理,就对他说:“蓝兄,若是光靠这样谋生的话,我看也不是长久的办法。你们其他还做什么生意吗?”

    蓝君清似要把心中的什么烦恼赶走,把手举到面前挥了挥,苦笑道:“我家原也是开米铺的生意人,七年前家父得罪了知州傅康的家奴,父母家人全被逼迫而死。幸亏那傅大人次年正月初头就走了,我们兄弟将所有田产及铺子全卖掉,用以疏通关节才保得命在,但也只剩下了几间破屋。此后的数年,我们也只是替人跑腿帮闲,每天讨得几文度日罢了。说起来,我们兄弟还得谢谢林公子你了,如不是你打制的刀让我们赚了一点银钱,我们哪能有钱买这个小女孩呀。”

    林强云不解地问:“我的刀让你们赚钱,怎么说?”

    蓝君清解释说:“是这样,林公子打制的刀数量太少,许多人想买又买不到。我们兄弟每次半夜到你家刀铺门前守候,把买得的四把刀每把加上三四十文钱卖给外地来的人。也是我们兄弟的运气,几天前恰巧有个江州的客人因急着要赶回去,用四两银子把我们的四把刀买了。我们才有一点银子买个女孩回去养着,指望过得几年养大了能赚上些钱。”

    林强云想了想,问:“既然你们家原先是开米铺的,想必是能写会算的了。”

    “能写是说不上,不过记账什么的到是还可以对付着做,算钱么那是决不会错算的。我们呀,可不像过去开店铺的时候了,那时把钱不当一回事地胡花乱用。现在我们可是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来用呢。当然,如果半个铜钱也能使得出的话。”蓝君清自嘲地说。

    “那好,只要你们能记账,从前又是开米店做过生意的,我请你们兄弟俩来帮我做事。你看怎么样?”林强云看着蓝君清说。

    蓝君清听到这话,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嚅嚅地说:“这……这……帮你做事……”

    蓝君河一看蓝君清的模样就急了,叫道:“大哥,你是怎么了,这,这什么这呀。嗨!林公子,我们应承帮你做事,只要我们会做的都可以。工钱不论多少,只要能让我们赚得到吃,赚得到穿的就行。”

    蓝君清回过神来,连忙说:“对对,林公子要我们记账也好、打杂也好、卖刀也会,跑腿办事什么都能干。”

    林强云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约有二两重的碎银,交到蓝君清的手中说:“你们明天早上来我的店铺,先帮着我把这次带来的刀卖了,然后再谈你们的工钱。至于这女孩子么,你们让给我吧,我还要再去多找几个会做事的。”

    蓝君清手中紧紧地握着银子,心道:这块银子怕是有二两多,这次赚大了,刚才买她用了一两五钱不到,转眼间就赚了一两银子。脸上眉飞色舞,一迭声说:“是,是,一定,一定。还要找人,我带二位去,我带二位去。林公子,这边请。”

    穿过巷子再走百来步,外面是个两三亩大的空坪。空坪里疏疏落落坐着五六十人,这些人女多男少,大部分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孩,还有十几个二三十岁的大脚女人。所有在坪上的人都面有菜色瘦骨嶙峋,虽不像两个月前的倔牛儿和丫头那样,但也仅是稍像人样而已。

    那女孩子的母亲拉着男孩儿,亦步亦趋远远跟着,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坪中的人看到林强云他们过来,大多是抬起无神的眼睛望了一眼,又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去。

    是啊,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全是还不能干活的小童,或是除了这里再无去处的人。一买回去能马上做事的,不是早上被人买走,就是天色一晚便各自回去。

    只有几个大些的孩子还抱着一线希望,直觉地认为林强云是领头的,走到他的身边几步远,不敢再走近。说他们大些,也只不过才十一二岁。

    其中一个女孩怯怯地说:“买我吧,我有力气会干活的。求求你买下我吧!”

    有人开了口,其他的孩子生怕漏了自己,也畏缩的说:“买我,买我,我也会做事,会洗衣服、会做饭……”

    “我会剁猪菜猪粮……”

    “我会挑柴……”

    “我会劈柴……”

    林强云双手朝下一按,说:“不要喊,一个一个说。”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绕到前面,,大胆地看着林强云,叫道:“我娘说,买我不要钱。我会做很多事,不会做的我也很快学得会。买我吧!”他眼中流露出热烈的渴望、乞求。

    林强云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摊开手掌给他们看,对那男孩说:“好,我收下你了,去把你家的大人叫来,我才能买你。”

    男孩一听,转身就朝空坪北边跑去,一不小心差点儿被地上的土疙瘩拌了一跤。他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叫,最后痛哭出声:“妈,有人要我了,有人要我了!呜……”
卷一 十七章
    林强云看那孩子跑远,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说:“你们,也去和大家说,有大人的都去把自己家的大人叫来。///com///家里没有大人的,给我说一说你们把自己卖得的钱拿来做什么用。”

    两个女孩子听了林强云的话,跑着去叫她们的家人了。

    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说:“我家里人都死了,我要把卖自己的钱留到以后饿了时买饭吃。我很便宜的,只要一贯……不,五十文。如果你嫌太多的话,二十文也可以。”

    另两个女孩、两个男孩也争着说:“我也是,我也是……”

    林强云想了想,说:“不要吵了,你们,我全部都买了,去我那里的人,以后可以吃饱饭,有衣服穿。不过,我要先讲清楚,到我那儿干活是很苦的,要做很多事。一是要听我的话,二是不能好吃懒做,谁要是不听话我就不要他了。你们几个家里都是没有父母或是其他亲人了的吗?那好,先在边上等,到时候跟我们回去。”

    林强云有心要想帮助这些困苦的人,把他们全都买下,既能让这些孩子能吃上饭不至于饿死,年纪大的还可以帮着做些事,即使是年纪太小实在不能干活的,也花不了多少粮食。

    林强云对这样繁杂的事厌烦得很,眼角看到蓝家兄弟站在身边,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既然准备请蓝君清兄弟来帮自己做事,正好趁这机会试一试他们的办事能力。

    从怀中取出荷包,把手上的铜钱放进包内,看见蓝君清还是紧抓着绑在女孩手腕上的布带,心中又气又好笑,道:“蓝兄,先把她放了吧。”

    蓝君清有些难为情地去解女孩右腕的布带,口中连声答应:“是是,我这就解开布带放了她。”

    林强云看他把解开的布带收起,才又问道:“蓝兄,你家里有几间房屋,都有人住吗?”

    蓝君清苦笑着说:“房屋到是有二三十间,不过除了我们兄弟现在住着的两间以外,全都又漏又破。过不了几年我们兄弟就要和他们一样露宿街头了。”

    林强云把荷包交到他手上,说:“不要紧,只要你能为我好好办事,我保证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比你的父亲赚得更多,不要说二三十间房子,就是几十间上百间的房子也能盖起来。我跟你说,你们兄弟现在就帮我把这坪里的人,不论男女大小,只要是能干活的,而且他们自己又愿意,全部都买了。先安置到你家里的空房中住下,给些粮米叫他们自己煮粥吃,休养几天身体好些后我再来安排。这里有十多两银子和一些铜钱你先拿着,我马上回去再取些钱,叫凤儿带人将钱送来给你。这事能办么?”

    蓝君清想不到与林强云才见面,就被他看上,不但要自己兄弟去帮他做事,而且一下子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兄弟办,心知这是林强云在考验自己的办事能力。这位林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既有勇力能打虎,又精手艺会制刀、做布底鞋,还有那能驱杀蚊蝇的蚊香。而这几样东西都是抢手货,生意好得不得了。这么好的机会那能不掌握住,必须好好地表现一番。第一次为他办事一定要办得好,办得让他满意,取得东主的信任,为自己将来打好基础,说不定真能在他的手下恢复家业呢。

    蓝君清越想越觉得高兴,他十分有信心把事情办得完美无缺,不由得挺起胸说:“能,我们肯定能办好……”

    林强云朝他挥了下手,打断他的话说:“那好,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们办了。明天到我的刀铺来,到时我们再谈。”

    “放心吧,我们会把事情办得让公子满意的。”蓝君清对着林强云和凤儿两人的背影信心十足的大声说。

    等到林强云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那头,蓝君清才转过来对蓝君河说:“兄弟,我们遇上贵人了,只要把买这些人的事情办好,我们就是林公子手下有数的亲信。”

    蓝君河眼睛一亮,道:“哥是说,林公子现在刚开始创业,我们是最早跟着他干的人,将来他发了财,我们也就能赚不少钱。”

    蓝君清扬了扬手中的荷包,喜形于色地道:“那当然,你看林公子才认识我们,就放心把十多两银子交给我们,并叫我们为他买下这些人,还会马上叫人送钱过来。这说明他不但是在考验我们,也是个大方的东主。十多两,十多两银子啊。”

    可也是,在南宋这个年代,普通人家有得吃就是烧高香得到菩萨保佑了,大部分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日三餐也保证不了,有的整日只吃一次,有的一日无半粒米入肚,三根肠子空着两对半。

    那时候一升上白米市价七文钱,一两银子价值三贯半纸钞、折铜钱五百七十八文。每年的收入有十两银子就足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虽然每人每天还分不到九两米(宋时每斤为600克,分为十六市两),只能吃饘(zhan音:沾。煮得烂熟粘稠,象浆糊一样的叫饘;水色清,饭粒一个跟一个跑的叫粥),再加些果菜之类的话,三餐吃饱是不成问题的。

    蓝君清收拾了一下心情,对蓝君河道:“兄弟,你去回去找纸笔,快去快回。我先在这里照应着,你回来后我们把买人的钱付了,回去再登记做账。”

    五月二十九日从长汀县城回来后,沈念宗立即叫人通知,第二天召集全村老少到练武场,说是有要紧事和大家商量。

    六月初一,晴。

    卯时正,东边的山上一片火红,映照得半个山谷金光灿烂。

    横坑村东的晒谷坪上一片喧哗,上了年纪的老人、年富力强的中年、年轻力壮的青年们,天才放亮就来到了晒谷坪上。先是依平时的模样活动身手练武,然后便各自聚集成群。

    老成些的,或是娶了亲成了家的年轻人,互相探问今天为何要召集全村的人到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老人们谈论着不久即将开镰的稻谷,计算着可以比往年能多收多少,除了赋税外能剩下多少,够不够全家大小一年的口粮。另外,还互相询问今年种田之余能挣到多少钱。家里有成年男丁的,还央求别人费心给做做媒,尽快给儿孙娶上媳妇,了却心事后好过上平静安乐的幸福晚年生活。

    中年的男人们大多是一家之主,他们谈论的除了收成、挣钱外,说得最多的还是建房起屋、买田买地或开荒垦田来扩大家业。

    另有一些年轻人可不像他们的长辈般想得那么多,看得那么远,他们只对新奇的东西有兴趣。一伙十几、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和几个小娃娃围着三儿,极力劝说要三儿同意,找一天让他们试一试那把弓弩。有几个小顽皮,还趁三儿没注意之机,偷偷地在三儿背着的弓弩上摸上一把,然后呼啸着四散奔逃。引得三儿一阵大声叱骂,万分小心地取下弓弩,宝贝似地抱在怀中。

    随后来的年青小媳妇、大姑娘则另成一堆,手上拿着布鞋底蹲着钻啊纳的。她们谈论的却是谁做的衣裳样式好看,谁家的兄弟俊。到后来,陈根全的媳妇说:“你们知道么,强哥在州城做了一笔大生意呢。我听根全说了,是外国来的蕃人看中了我们做的布底鞋,这次要定五千双呢。做完这次的鞋后,将来还要我们做更多,有多少就要多少。”

    另一个叫陈菊花的姑娘说道:“我也听得我哥对我爹说起这事。这不,昨天凤儿就没有回村里来。听我哥说,是强哥叫她留在城里,教那些请来做工的人做鞋底呢。”

    提到了林强云,根全媳妇笑道:“好在强哥是来我们横坑村,若不是他来,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两餐菜粥都吃不饱。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那家的姑娘能配得上强哥。”

    这话一说,引得姑娘媳妇们吃吃娇笑不止,也有的姑娘红着脸不时有意无意地转过头去,偷偷地朝来路探看。

    最后来到的大嫂大妈们带着小竹椅坐在一块,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三道四,除了同样钻纳鞋底外,拉扯苎麻鞋索的嘶嘶声和话语声交杂在一起。

    卯时正后不久,太阳趁着人们不注意,偷偷从东边的山尖上探出头,把它柔和温暖的光芒洒向西山,渐渐移到晒谷坪上。

    林强云转过屋角,大步向坪中走来,沈念宗和陈归永二人在他后面边走边讨论着。他们走到坪中时,“强哥、强兄弟”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林强云笑容满面地不停地点头、口应,不时还要向老人们招呼问好。

    吴老六、吴老八兄弟和金望槐、马七生四个,还有神气活现地背着一把特制小弓弩的山都随后走来。

    沈念宗拉过两条长木凳站了上去,提高声音对着场中的人们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看着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沈念宗带着略有点嘶哑的声音说:“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好消息,前几天在州城里,强云和外国的蕃人讲成了一笔大生意:蕃人要定做我们的布鞋五千双,已经收了定钱一百五十两金子……”

    沈念宗说到这,场上顿时响起几声惊呼和嘈杂声:

    “啊!金子,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金子。”

    “哇!一百五十两金子。这还只是定钱,这个生意可真够大的。犟牛哥,一百五十两金子是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多钱了,你也清楚的,我又不会算。我们还是听听念宗哥怎么说,有强兄弟在,我们还会吃亏么。”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成了一片嗡嗡声,许多人还是这会儿才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向左近的人打听详情。

    沈念宗等了一会,人们还嘈杂纷纭地说个不停,不得不高声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这样吵,怎么跟你们说啊。”

    好不容易人们稍微静了一点下来,总算大声点说话能听清了,沈念宗才接着说下去:“今天,我是要告诉大家,眼下在我们这里已经做的生意有菜刀、蚊香二种。菜刀的事就不用我说了,附近州县都有人到汀州城来买,生意实在是好得不得了,每个墟天都能赚不少钱。蚊香呢,虽然才刚刚开始做不久,但整个汀州都已经知道了这东西能驱蚊杀蚊。不但在我们汀州有很多人买,而且有些商贩还运到潮州、泉州、赣州等地试着卖,听说还有人运到更远的地方去。现在又加上这蕃人要的布鞋,光靠我们村的人,就是拼了老命也是做不完的。所以,强云想了个办法,除了能让大家赚更多的钱以外,还有许多好处。现在就请强云把事情给大家说一说。”

    林强云在沈念宗下来后,不慌不忙地站上凳子,环视一下晒谷坪,场内的声音一下静了下来。他微笑着大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大妈大嫂和姊妹们,事情确实是像大叔刚才说的一样,接下来我们村要做好多事情了。现在五个打铁炉打的菜刀不够卖,可是没有学过打铁的人又不会做。所以呢我还要再起五个炉,再收些人学会打铁。因为打铁的生意是一年到头,无论风霜雨雪的天气里都可以做的。”

    林强云歇了口气,看看大家听得入神,继续说道:“蚊香呢,现在长汀城里的沈六叔要我们每个墟天送去六千盘,可能还有外地的商贩来买,算起来以后每月最少要做二万到三万盘的蚊香才能应付。可是,做蚊香虽然是能赚到钱,但只有在天气暖,有蚊蝇的时候才会有销路,没有蚊蝇的时候也就没有人会来买了。也就是说,我们的蚊香只能做几个月,其他的时间是赚不到钱的。”

    “为了使我们村的人在农闲时候不至于白白的闲着浪费掉,能够利用空闲的日子多赚些钱,使我们能够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些,使我们的生活能过得更好。所以,我就和蕃人做了一宗布鞋的生意。但这笔生意蕃人可是交了定金的,由县衙的押师作中人担保,并在官府里立了文书字据。若是按字据上写明的时间做不出来给他,或是做出来的布鞋不好,不合他要求的质量,就要赔给他很多钱。按照我和蕃人写的字据,接下来的五个月内,每个月要做一千双履靴。按前些日子村里的大妈大嫂们做鞋的速度来看,每人一个月只能做出三双鞋来。就是全村的女人们都来做鞋,每月最多也就做出八十双左右。所以,光靠我们村里的这些人,再怎么拼命去干,也不能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因此,我想了个办法跟大家商量。这个办法呢,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全村的女人只要会做的,全部都来做鞋底,做一双鞋底按四十文的工钱付给大家。有一点大家要千万记住了,做出来的鞋底一定要做得结实、做得好,以后才会有更多的生意。另外,如果一个人每月能做出七双布鞋底的话,每多做出一双鞋底就可以多付给十文的工钱。做鞋面和绱鞋的事,我就在县城请人来另外做,我们村的人只管做鞋底就可以。还有,我们做这布鞋底的方法,暂时不要让其他的人知道。”

    “做布鞋底的事我都说完了,大家看看有什么问题,讲出来我给大家说清楚。现在有人不方便问的话,这里散了以后也可以来问我或者问我大叔。”

    村人们听了强云的话,一时之间只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在私底下议论,好一会都没有人提出什么问题。

    林强云走到沈念宗身边笑着说:“大叔,趁这个机会你是不是和大家说一下,把我们商量好的多邀些人到这里落户,以及我们要盖房子、的仓库的事情。并且,让各家都去问一下,有没有愿意来横坑村的亲戚朋友到这里落户。”

    沈念宗道:“其他不必多说了,起房盖仓库的钱是我们自己出的,与别人也没有关系。只和大家讲一讲打铁和做蚊香的事,叫人分头去做。再提一下若是有亲朋好友要来的,可以让他们落户就行了。”

    林强云:“那就请大叔跟大家讲吧。”

    沈念宗点点头,站到凳上叫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还有话要说。”

    场上“嗡嗡”的声音小了下来,沈念宗看大家的注意力转移过来了,等到全部人都安静后,才慢慢地开口:“各位乡亲,村里的女人们全部去做布鞋底了,那么其他的打铁、蚊香就是我们男人的事罗。”

    沈念宗顿了一下,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再过两个月,第一批蕃人定做的布鞋就要起运到泉州。此去泉州,一路上甚不太平,因而除了需要请人挑担运送外,还得要有人护送。强云说了,他将打制一些兵器发给村中的人,要操练成民兵。第一,这是使我们村的人能够保护自己,让所有想到我们村不劳而获的贼人望而却步。大家总还记得那年强盗前来抢掠的事吧,当初若不是归永带着大家和那些盗贼拼命的话,我们也等不到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了。强云的意思是,我们村的男女老少都要能打,并且自己人还要尽可能的少受到伤害,或是不受伤害。其二呢,则是在运送布鞋去泉州的时候,能抽出一部分人沿途护送,以保证我们的货物能安全地交到客人的手中。当然,所有去护送的人是都是有工钱的,工钱由强云付给大家。依我看来,这操练村民的事要马上做起来,由归永兄弟为头去办。今后凡是在操练的时候,都要依着大军中的规矩来,大家都要听归永的号令,做到‘功必奖,过必罚’。归永,等会大家散了以后,你就按你在大军中的操练方法,定好时间将村里的人操练起来。”

    陈归永大声应道:“知道了,我会把村里的男人们训练成能打仗的军队。”

    林强云笑着大声说:“归永叔,还有女人和孩子们呢,他们也是村中的台柱和今后的希望呀。”

    陈归永一听连女人和孩子也要由他来训练,急得脸都红了,十分不满地高声叫道:“女人和孩子?哪……哪怎么能操练呀?我……我……”

    站在他旁边的沈念宗笑着对陈归永道:“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凡是村里的人都要操练的。不就是女人和孩子么,你自己看看三儿,他还不是被你从小摔打到这样大,你也照着调教三儿的方法对付女人和孩子就是了,最多找一两个人帮你一起管着。有你操练我到是放心,只管用心去做、去管,有什么人不听你的再来和强云说就是。不过,咳咳,我看那些年轻人和女人、孩子们这以后可就有难罗。”

    沈念宗脸色一正,再次站到长凳上,严肃地大声说道:“村里十五岁起到四十五岁的男丁,从明天开始听从归永的号令,每天操练一个时辰。除了练刀枪棍棒之外,还要练习弓弩射技。没有成家的女人和全村的孩子,在我们的弓弩做好以后,再由归永看情况做出安排。所需用的弓弩强云会交给你们,以后每个人都将有一具。此外,若是还有年轻的人想学打铁的,全部都可以去学。剩余的人负责做蚊香,能做多少我们就卖多少。这蚊香不似布鞋,我们没有收过定金,就是数量少些,送货迟些也没人敢要我们赔。”

    听得沈念宗这样说,众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小伙子大声问道:“念宗叔,我们打铁的也要跟归永叔操练么?”

    沈念宗道:“不错,每天都要按时操练,你们都看过归永叔调教三儿的,他的厉害你们也都知道罢。若是连他的‘将令’都敢不听,小心他剥了你们的皮。好了,我也不再多说,一会儿女人们到我家,找凤儿她妈登记并领取布料,趁天晴先把布底粘贴好晒干。另外,大家有靠得住的亲戚朋友,愿意到我们村来安家落户的,可以介绍他们到我们村来安家落户。其他也没什么事了,大家散了吧。”

    吴老六由他们四个师兄弟推举来找林强云,在沈念宗饭厅外的台阶上坐着,等到林强云吃完早餐出来时,已经坐了近半个时辰。

    看到林强云,吴老六忸怩地站起来叫了声:“师傅!”然后脸上就升起了一团红色。

    吴老六的样子使得林强云大感奇怪,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怎么了?是缺钱用吗,需要多少钱你直说?我这就叫大叔给你们。”

    吴老六涨红脸,急急忙忙地说:“不不,师傅误会了,你沈大叔付给我们的工钱还没有用,我们也不缺钱用。这个……这个,这么说吧,我们是想把家人搬到这里来落户,不知道师傅……”

    林强云呵呵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叫你们的家人搬来就是了,还吞吞吐吐的,让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行,我会跟大叔说。”

    吴老六看着林强云的脸,小心地问道:“不怕师傅见笑,我们几个以前也带过徒弟,现在也想叫他们到这里来跟师傅再学些手艺,可以么?”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有几个人都叫他们来就是了。哦,如果他们也有家眷要来的,让他们一起搬来好了。”林强云大咧咧地说,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在我们村的房子还没有全部盖好之前,住的会缺一些,要委曲他们在各处先挤一挤了。”

    吴老六原以为自己师兄弟安家落户的事好办,但过去教下的徒弟要来可能会很难,就是师傅能答应,也要花费很多的口舌才办得到。想不到林强云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大喜过望地说:“真的?谢谢,谢谢师傅!其实我们几个人总共也只带过八个徒弟,几个月前因为我们的关系,也被从赣州冶坑赶出来了,流落在赣州附近一带的县城。我们就请人去寻他们来。”

    林强云正头痛人手太少而不能很快地开展自己的发财大计,心想让他们慢吞吞的请人去找,还不如叫他自己去来得快。连忙说:“我看这样吧,你们四个人中去一个人,把你们的家眷和徒弟都找来,如果有的话就多带些年轻力壮的。另外,有机会的话,会武艺而且人品好的也不妨找些来,我要组织一个护送货物的护卫队。你看怎样?”

    吴老六心里喜孜孜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林强云后面说的话,一个劲地点头,见林强云的话讲完了,边走边说,最后已是大步地跑了起来:“师傅放心,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不会误事的。一定带他们来……”话未说完,他的人已经奔入后院不见了。

    林强云看吴老六消失在后院的背影,摇了摇头准备去找沈念宗。忽然想起应该叫他们菜刀不忙打,先打制一批弓弩给归永发给村民们练习。收回脚步,掉头朝后院走去。

    天上没有一丝云,地上没有一丝风,将近正午了,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人走不上几步路就冒出一身大汗。

    稍大的小路从黄坊坂村西绕过,路边一棵大榕树下坐着的黄根宝嘴里咬着根草径,眼睛不时扫视下山的黄土小径。

    躺在他旁边的黄全福双手捧在脑后,懒洋洋地问:“七叔公,我们好几次都白白地等上一天,就是碰不上林公子,我看我们干脆到他们村里去找好了。在这里傻乎乎地等,即使遇到林公子了,也不知道他收不收我们做徒弟。”

    根宝气道:“你怎么越来越笨了,啊?我就是不知道林公子愿不愿意收我们做徒弟,才想了这么个办法。你想过没有,学本事是那么容易的么,越有本事的人,收徒弟越是挑剔。我在这里等林公子,主要是怕万一他不收我时,也不至于有太多的人知道,不会太丢脸,你清楚吗?”

    全福涎着脸笑道:“我哪里能跟你比呀,你是叔公耶。照我看,以我这样的一块料,跟着你在这里也就是‘陪公子读书’罢了。林公子可能会收下你做徒弟,我呢,不被踢得翻几个跟斗就是我的运气罗。”

    根宝悠然神往,又带着无限倾慕地说:“可惜,真是太可惜了。上次我们村的人去帮林公子抬那老虎、野猪的时候,要是能找到机会和他结交认识,也许就不必在这里等这样久了,说不定我也早就跟着林公子学本事了呢。”

    说到这儿,根宝问道:“全福,你说说看,为什么林公子比我还小上几岁,不但打死了几百斤的老虎,还会打制出那么好的刀具,而且能做什么蚊香。前几天我特地跑到城里去,看过他们村里人做的布底鞋。”

    全福饶有兴趣地问:“布鞋?我们也有哇,我妈不是天天都在做鞋……”

    根宝打断全福的话头,右手比划着伸到他面前,满脸不屑地说:“你妈,你妈做的鞋那能和人家做的相比?告诉你吧,别人做的布鞋底有这么厚呢,一不要钉木底,二不要加编草,三没有上牛皮和其他东西。那布鞋呀,买了的人立马就穿,都说舒服得紧呢。”

    全福听了根宝的话,也想着什么时候去城里看一看这种布底的鞋子,不经意中回头朝山上一看,叫道:“咦,七叔公,快看那是不是林公子来了。”

    根宝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你不要乱吵吵地哄我了,就是林公子来了,也还要五六天才到墟天呢,现在半头半尾的日子林公子会从路上走来?”

    全福急道:“啊呀,不是骗你的,真的是林公子和另外一个人,他背着装在木头上的两条铁管,我会认不出来吗。”

    根宝听全福说得认真,不似平日开玩笑的口气,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朝山上看去。

    六七十丈远的山坡上正有两个人手握竹枝打草而行,他们的面貌虽然看不清楚,但走在前面的一个挎包背棒,走路的形态好像还真的是林强云的样子。

    根宝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仔细再看了一会,一按地上到处伸展的树根跳了起来,扬手一拳击在全福的左肩上,高兴的叫道:“果然是,果然是林公子。全福,我们去求他收下这两个徒弟,有命没命学到真正的本事,就在此一举了。”

    全福揉着被根宝打得生痛的肩膀嘀咕着,七叔公不高兴拿自己出气,高兴了也拿自己出气。听到根宝的叫声,连肩膀上的痛也忘了,一把拉住正要迎上去的根宝问:“你说什么?刚才你是叫我和你一起去,求林公子收下我们做徒弟吗?”

    根宝被全福拉住,一时脱身不得,举起右手拳头威胁道:“还不放手,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不要拉住我,耽误我的拜师大计。”

    全福看根宝的拳头就要朝身上打来,吃了一惊,急忙放开拉住根宝的手。看到根宝“蹭”地一声蹿了出去,不由得心中大急,抬脚急赶,一面高叫道:“慢一点啊,等等我啊,不要一个人把师傅拜去,这个师傅我也有份的。”

    林强云不放心地反复交代三儿,每日要炼的钢料,应该注意什么,每种材料需要放多少,在什么火候时放。其余的时间,则要和其他人一起打制弓弩的铁件,直到自己回来。害得三儿点头点得脖子都有些酸了。

    对沈念宗说明了要到州城办事以后,林强云与吴老六这才一起离开横坑朝县城而行。

    一路行来,吴老六在与林强云的交谈中,终于弄明白了师傅早上所说的,多带些年轻力壮和招请人品好会武艺之人的原因了。原来师傅不但要把生意做大,做到赣州、泉州、广州、建康、临安等大城市去,而且还要将生意做到整个大宋,甚至于做到蕃邦外国。有这么大的生意后,那就必然需要组织一个护送货物的护卫队,以保证所有来往各地的货物安全无损。

    特别是听到师傅讲,他要做这么大的生意,不单单是为了赚钱给自己,而是要用这些赚来的钱帮助那些缺衣少食的穷苦人家。使他们能够凭着师傅的帮助,用自己的头脑、气力和双手,或耕种田地,或以手艺做工,或经商等等,赚取到足够的钱,使他们吃得饱穿得暖。

    虽然吴老六并不明白师傅准备如何做到这些,但他却对师傅很有信心。原因无他,光看沈夫子——哦,沈夫子就是沈念宗,也就是师傅称其为大叔的那位——这样一位极有学问的人,在平日的言谈举止中对师傅都言听计从,佩服得不得了的样子,就可以看出师傅的能耐了吧。更何况,连林知州——就是这知汀州军事林岜大人,进士出身的朝庭大官啊,听说还是什么大夫,从六品呢——对师傅也是关爱有加,不但非得要认下师傅为本家侄儿,而且还一定要保举师傅做官呢。当然,师傅是不会去做官的,那都头的官也太小了。

    眼见得已经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前面左边不远的山下有一个村子。吴老六见林强云没向小村走,而是直行而下。赶上两步问道:“师傅,我们不到那村子里去讨口水喝?顺便歇息一会儿么?”

    林强云笑了笑朝前一指道:“怎么,你走累了?下面有一株大树,我们到大树下休息好了。从这里到州城还有十多里地,最多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你说好吗?”

    吴老六:“我不累。才走几十里路怎么会累呢,就是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在山上有竹木遮挡着还不觉得,这一走出山来没有了树阴,被毒太阳晒得受不了。”

    林强云打趣道:“这一点太阳就受不了,那你天天打铁烤着炉子的炭火又怎么说?我们家乡有童谣唱得好听,‘打铁仔,打铁郎,火烫心肝命不长’,你不怕?”

    “这个我倒是不怕,‘火烫心肝命不长’吗,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没有成家时,怕的是吃不饱饭肚子里空得难受,身上没有衣服穿冷得要死。讨了老婆以后我怕没有活干,赚不到钱来养活一家大小。至于命长不长,那不是我们这样的下贱手艺人要担心的了。”吴老六心有余悸地说,似乎想起少食无衣的过去时光。

    两人边谈边说,走得轻松愉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距那棵孤立于路边的大榕树二三十丈。林强云“咦”了一声,伸手拦住吴老六,闪身移到路边,从长衫内的腰间将双管手铳拔出,“哒哒”两声按下击锤,朝前一指道:“且慢,先看看这两个跑过来的是什么人。”

    吴老六被林强云的话吓了一跳,连忙跟着闪到路边,跟前二步躲到林强云的身后。他从林强云的肩膀上看过去,看清楚只不过是两个二十来岁,空着双手都跑得气喘吁吁的年轻人。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了,从路边走回到路上,笑道:“师傅哎,也不要这么紧张吧,只不过是两个手无寸铁的小毛头而已。啊,师傅手上的是什么,不会是你说的火铳吧?”

    林强云看清奔跑过来的两个人,认得是上次沈念宗请来抬老虎的黄坊坂村民,也觉得自己确是有点过于紧张了。指了指里外的黄坊坂,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吓着你了。这两个人我认识,是那个村的人。”

    林强云正说着,看到躬身把眼睛凑到双管手铳前察看铳管的吴老六,心里一惊之下差点儿便扣动扳机,吓了一大跳。急忙将短铳管口朝天立起,用力把吴老六拉到旁边,脸色沉下来,不悦地说:“哎呀,你想找死啊,怎么敢把头对着枪口?!这是会出人命的,万一我不小心扣动扳机,你这条命就报销了,那时叫我怎么向你的家人交代。”
卷一 十八章
    吴老六疑惑地看着林强云手中的短铳,不解地问:“这样看一下也会出人命,你手上的东西有这么厉害?”

    “唉,听好了,我手上的这东西叫手枪,土制的手枪。///com///什么,你不明白?也就是我以前给你们讲过的火铳,会打死人的。”林强云小心地按下卡簧,翘起铳管把手铳中的子弹取出,将枪交到吴老六的手上,说:“现在我把子弹下了,这就没事。你拿去看清楚,后面的扳机和弓弩相差不大,呶,只要扣动扳机,这个尖锤打在子弹的底火上,就能把子弹头射出来。四五十米……不不,七八十步内能把人打死。如果是霰弹的话,也能在四五十步打伤人。刚才你把脸对着这铳口只有不到一尺,万一我不小心扣动了扳机,这里面装的又不是霰弹,你想想看,还不把你头都打个对穿啊。”

    吴老六半信半疑地小声嘀咕:“我怎么知道这一尺多长的火铳能打死人,只不过想看清楚一下这是什么东西而已,用得着这样凶吗。”

    林强云没听清楚他说的话,问道:“你说什么?”

    吴老六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铳交还给林强云,道:“没有,没有什么。”

    此时根宝跑到林强云面前,全福稍后一步来到,两个人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林强云脸上微微带笑,做了个制止吴老六说话的手势,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

    好不容易,黄根宝喘息方定,站直了身体抱拳朝林强云施礼:“林公子,我爹是那边黄坊坂村的黄生财,我叫黄根宝。那次你打死的老虎是我们抬去城里的……”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是啊,多谢你们上次帮我把老虎抬到城里。哦,我认得你,好像你们村里的人叫你‘七叔公’,不知道你跑得这么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黄根宝伸手抓挠头皮,一时不知该如何讲说才好。急得黄全福直朝黄根宝眨眼、呶嘴、做鬼脸,偏偏黄根宝又没掉过头来看他,没见着他示意的动作。害得他在一旁直顿脚。

    好一会儿后,黄全福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道:“林公子呀,是这样的,我和七叔公自从见了林公子打死老虎的功夫(指武功)后,一心想拜林公子为师傅……”

    黄根宝急急接口道:“是啊,我们想跟公子学功夫,请公子收下我们吧。”

    “停,停。你们一定搞错了。告诉你们,我只会打铁的,要跟我学打铁到是可以。什么功夫?抱歉得很,我不会,也就没办法教你们!”说实在的,林强云到是不在乎多收些徒弟,有众多的人一见面就叫师傅、师祖师公什么的,让他觉得很高兴也很有成就感。

    至于功夫么,那就对不起得很了,林某人实在是欠学,根本不会,也就没有办法收你们这两个想学功夫的徒弟了。林强云的心里这样想着。

    六七岁的时候,林强云确是被老家的叔公、公太(曾祖父,也指曾叔祖父)之类的长辈们逼着去学过几天。天才蒙蒙亮就被拎着耳朵从被窝里抓起来,赶到大祠堂的院子里和比他还小的叔叔、叔公们一起,站到宽不足一寸的条石上坐‘屙屎桩’(蹲马步)。不但有公太在旁守着,稍不如公太的意,长着长胡子的公太扬手就是一下。竹鞭抽在身上啊,痛得人入心入肺不说,而且被打了也不许哭。在练功的时候,又不准去拉屎撒尿,支持不住掉下条石还要罚。那份儿的苦啊,想起来就害怕得打哆嗦。那年以后,一听到要送自己回老家去陪伴祖母就跑,不管父亲如何威迫利诱,哭着闹着死活不愿意回乡下的老家去。最终还是母亲与来县城接小强云回老家的叔叔保证,此后绝不再叫他去练功夫,林强云这才肯心惊胆战地试探着回老家去。

    根宝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个准师傅,连忙说:“不管是学什么,只要林公子收我们做徒弟就行,你能教我就能学。”

    林强云想了一下,觉得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多几个知根底的熟人还更好些。点头道:“既然这样,我收下你们两个徒弟了。不过,你们要先回去跟家里说清楚,只要你们家里人愿意让你们出来,明天就到城里的‘双林刀铺’来找我。”

    俩人喜出望外,黄根宝拉着黄全福呼啸一声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叫道:“师傅,等不得明天,下午我们就带上铺盖到县城的店里找你。”

    从黄坊坂到州城十四里的驿道,健步如飞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到,进东门时守门的门丁看两人浑身大汗,好心地招呼他们:“啊,是林公子,看你们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在门洞里歇下脚,先消消汗,再食碗老粗茶解渴。”

    林强云顺手抓出十几枚铜钱塞到一个老兵手中,笑道:“多谢大叔大哥们关照,也好,我们就歇歇脚,爽了汗后再进城办事。”

    老门丁撅着三寸多长的山羊胡子,眉开眼笑地说:“哎呀,看林公子说的,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厢丁(宋代的地方军、劳役兵统称为厢军)哪有关照公子的资格。到是林公子每次进出都要破费,真是生受你的了。”提高了声音对众人说:“各位弟兄,林公子赏茶钱了,还不出声谢谢。”

    在一片“多谢”、“谢公子”的声音中,林强云把用布袋套着的火铳靠在城门洞的墙上,和吴老六坐到门洞角边尺粗的门撑木上,与众人聊了起来。

    看见这些门丁身上已经褪成几乎是白颜色的破烂红号衣,林强云不由问道:“各位大叔大哥,你们的衣服这样破了,不知……”

    老门丁不待林强云说完,赶紧插口道:“林公子,不是我们喜欢穿得这样破烂,自十年前熊大人发给厢军号衣之后,州、县衙门就再也没有给我们换过新的了,所以我们这些人就只能穿这样破烂的号衣。”

    林强云探过头去问道:“听说去年赣州的绿林好汉陈三枪、张魔王举旗造反,攻破安远县城,连安远知县也死于乱军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叔能讲给我听吗?”

    老门丁左右看了看,放底声音附在林强云的耳边说:“既是公子想知道,我便说给你听。早几年小人年轻时,家里实在是过不下去,曾想到赣南投奔入伙。到了那儿后,他们先是要我交上一件投名状……”

    一个看来只有十多岁的门丁插口问道:“何叔,什么是投名状啊?”

    另一个老成些的门丁小声骂道:“就你这么多话。告诉你吧,投名状就是杀人,一件投名状就是要杀一个人。这样身上有了人命,才不会叛出山寨,出卖绿林好汉,这辈子也就卖到绿林了。”

    老门丁何大叔接着说:“不错,就是这样。我这人胆小,去了十多天都没敢动手杀一个人。却引得那里的头领起了疑心,反倒说我是官府派去的细作,要杀了我祭旗。没奈何,我只好趁夜逃了出来,连夜逃回这里。在那十多天里,光我看到被陈、张两位头领杀死的行路客商就不下十七八人。可怜啊,那些客商不但财货被抢一空,连小命也送在那儿。有人告诉我说,若是天时不好的年头,被杀死的人全都要用盐腌上,留待无粮时裹腹之用。”

    一口气说到这里,何大叔歇了口气,接过另一个四十余岁门丁递过来的一竹筒老粗茶灌下。

    围拢在四周的几个门丁听得入神,听到将死人用盐腌上留来裹腹几个字,都不由得“啊”的叫了一声,声音里透出无比的恐惧。

    何大叔抹了下嘴,向几个围着他的门丁们环视了一眼,以教训的口吻继续说道:“你们也不要如此做作,不要说是那些绿林好汉们了,看看我们长汀城内,还不是有许多身小力弱的孩童被人吃了?闲话休提,再说那陈、张二位大头领。听人说,去年四月,那里的二头领张魔王之子,人称张小魔王的,潜入赣县城内去见环香楼的花魁粉头‘东莲’姑娘,意思是要做那花魁粉头的入幕之宾,求得一夕欢娱。”

    又是那多嘴的门丁问道:“后来便怎样了,张小魔王求得欢娱了么?”

    何大叔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在林强云的身边寻个空位坐了下来,才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们想啊,那花魁粉头是什么身价,能得她陪饮一坏茶都要一百两银子。还要看你是不是文采风流,她看得入眼的方能请到她屋内吃茶清谈,最多是奉上数杯酒水,点上几个小菜罢了。要想做其入幕之宾,那还不得花上无数银子?还有人说那位东莲姑娘虽然身在青楼妓院,却也是个洁身自好的,声言只是在那处地方暂且栖身,卖艺不卖身。”

    何大叔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了一遍,确信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的话声,才放慢声调小声说:“也是合当有事,那张小魔王刚进环香楼,便被逃得性命的苦主认出了身份。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捉住下入了大牢,赣州通判审得实了,报上朝廷要处极刑。张魔王得了消息,求得大头领陈三枪的首肯,带人偷入赣县将儿子劫了出来。这一来事情闹得大了,所以陈、张二位头领便不做绿林好汉,干脆扯了大旗造反。”

    林强云道:“这么说来,陈三枪和张魔王只是为了救人才造反的。”

    何大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他们造不造反都是一样,反正都是杀人越货。你们也看得到,自去年开始,逃到本县的难民比往年多了不少。若不是我们汀州自林大人到任后整治得还算过得去,逃到城内的这些老弱妇孺不知要饿死多少呢。”

    吴老六忍不住问道:“逃到汀州的只有老弱妇孺,那青壮男子都到哪里去了?”

    何大叔对那四十多岁的门丁说:“江牛牯,你来说给林公子听。”

    江牛牯应声“是”,装模作样的捋了捋烂了半截的衣袖,故作神秘地小声说:“要知道为什么逃到我们汀州的难民都是老弱妇孺,就要先知道我们汀州的林大人那年才到任所时说起。当时,城内行乞之人极多,林大人亲眼见到有的乞丐讨得了可食之物,被青壮男人夺走,老弱者只能挨饿了。因此林大人下了一道谕令,将那些青壮男人都收到一起,分发到本州上杭钟寮金场,本县拔口、龙门银坑及莲城的莒溪铁务等处坑冶采矿炼银。听说在那里采矿的人非但吃不饱,而且一天要做七八个时辰的活计,若是采的矿不够数或是炼的金、银、铁太少,又或是上官不高兴时,连饭也没得吃。募去的匠人还好,有工钱能吃饱。似这样被官府押送去的乞丐则等同于服苦役的犯人,由兵丁们押着干活呢。除了没有手镣脚铐外,和判了罪的囚徒无甚分别。每天都有数具尸体从坑内抬出去,丢弃在荒山野地无人打理。此后,青壮男人俱不敢进入长汀城内行乞,就是有些少不知情的来到这里,一听人如此这般说了,还不飞也似地逃出城去了么。”

    “既便如此,入汀州的人还是源源不绝,岂不知到了哪里都是一样活命难啊!妇人女子还好一点,只要稍有姿色便会被人收入家中作为婢女仆妇,虽说还是会挨饿受冻,但多少能得到些许吃的,保命是可以的了。最可怜的是小孩子了,许多人家是老头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千辛万苦逃到这一带,翻过一二百里的大山,没有累死的也差不多只剩下半条命。故此,心软的,是大人先被饿死,剩下小孩也活不了多久。心硬的,为了先保住自己的命,往往就相互间易子而食。唉,这事我可见得多了。以前哪一年不是要抬去北山上掩埋数十具冻饿而死的尸体,哪一年没有几个只剩了头还完整的小儿尸骨?惨,惨啊!”

    林强云听得毛骨悚然,心道:看来前几天花了百多两银子,请蓝君清兄弟买下那些妇女小孩是做得对了,不知道这两天买来的那些孩子怎样,身体好些了没有。今后,凡是有流浪的、无依无靠的孩子,都要想办法救下来。这时代怎么就没有人像鲁迅先生一样的大声疾呼“救救孩子”呢?

    林强云想到这事,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背上火铳对坐在身边的那个老门丁说:“何大叔,我们歇够了,还有事先走一步。各位,告辞了。”

    林强云和吴老六进了城直奔自己的店铺而去,他要赶快到店里问凤儿,蓝君清的家是在哪儿,急着去看那二十多个小孩和六个女人。

    推开店门放轻脚步走入后进,除了留出行人的通道外,天井和回廊下密密麻地排列着十多块钉合好、用木头撑平的木板,张何氏与另两个三四十岁、穿着破烂衣衫的女人正忙着粘贴碎布。胡铁匠和丫头、倔牛儿也在帮忙用棕刷子在放置了大块白布的木板上涂刷浆糊。他们几个人埋头忙碌,也没注意到林强云两个人进来。

    林强云扫视了一下,院内除了这六个人外没有看见凤儿。

    吴老六看了院内几个人忙碌的情况,赞叹道:“师傅,你们做事的速度真够快的,今天我才知道有一笔布鞋的生意,想不到在城里已经早就干起来了。”

    埋头干活的几个人听到有人说话,一齐站直身子看过来,才发现林强云站在小门边。

    张何氏双手互握福了一礼道:“公子来了。”说着转身就要向厨房走去。

    另两个女人也蹲身福了福,齐声道:“奴婢李袁氏、蔡秦氏见过公子。”

    林强云疑惑地看着张何氏道:“这两位是……”

    张何氏连忙解说:“他们是蓝管事那天买那些孩子时一起买回来的,这个高点的叫李袁氏,矮点的叫蔡秦氏。是凤儿小姐看她们身子骨硬朗,叫来这里先学做布鞋底,以后也好带着新来的那些妇人孩子做事。公子不如请先到厅内坐下歇息,小妇人这就去为公子倒茶。”

    林强云:“不用了,张嫂你忙你的吧,只要告诉我凤儿到那儿去了就可以了。”

    张何氏道:“凤儿小姐今天上午去城西,要看看蓝管事家屋子翻漏和粘布鞋底的木板做好没有,还说是要去成衣铺买衣服给那些孩子们穿呢。”

    林强云高兴地笑道:“好啊,本来我还想叫人去办的事,想不到凤儿先替我做了。张嫂,你们谁知道蓝家兄弟住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那儿啊。”

    丫头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声叫道:“我知道,昨天我跟凤儿姐姐去过城西,可以带你去蓝家。”

    张何氏一听女儿这样说话,惊慌地偷看了林强云一眼,大声叱骂起来:“啊呀,你想死了呀丫头,竟敢在公子面前这样你你我我的乱说,还不跪下向公子请罪。”

    丫头听到骂声,这才想起母亲平日里叮嘱自己的话来,知道怕是闯大祸了,吓得小脸煞白,扑到林强云面前就要跪下。

    林强云一把拉住正要下跪的丫头,摆手止住张何氏,说道:“别骂,别骂。丫头又没有讲错什么,我就是喜欢她这样和我说话。丫头不要怕,快带我去蓝家。”

    丫头抬起小脸望着林强云问:“公子真的不怪丫头,真的不会赶我们走吗?”

    林强云抚着她的头说:“怎么会怪你呢,你又没做错什么事,也没有说错什么话。你还小呢,俗话说‘童言无忌’嘛,就是说错了话我也不会怪你的,更不用说会赶走你们一家人了。张嫂啊,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能把你们留下来,就当你们是一家人看的,以后不要再这样生分了好不好。你也不要再小妇人,小妇人的说自己了,直接说个‘我’字不是很好吗。还有那两位大嫂,你们也不要自称奴婢,和张嫂一样说‘我’就行了。”

    两个女人蹲身一福,应道:“是,公子。”

    林强云也知道一下子没有办法改变她们,摇了摇头转身对吴老六问:“老六,你是先在这里休息呢还是要去哪里?”

    吴老六:“我还是跟师傅一起去看看吧,明天再去赣州好了。”

    蓝君清、蓝君河的家就在距“人市”不过七八十丈远,到西城门仅有四五十丈。原来也是前店后屋的结构,但前面的五间店面已经被他兄弟俩卖掉,只剩下后面的近三十间房屋。

    拐过十多间店铺,沿城墙根下的一条二丈余宽的土路走过十来丈,一个破旧的二丈多高的门楼出现在眼前。门楼缩进约有四丈,门前形成一个七丈方圆的土坪,门前左右还立着二三十根拴马桩,可门楣上的门匾不见了。一丈多宽的大门,有道八寸左右高的木门坎。

    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出叮咚的木匠斧凿声和许多人的呼叫吆喝声,还能听到什么东西掉下地来的“啪啪”声。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门厅内放着四块直角三角形的垫木,底边长有四尺,一个直角边长正好八寸左右。看来只要把三角木放到门坎两边,就可将大车直接驶入大院内了。

    大院是有点儿大,比门外的土坪大了不少,除了北面是一排畜舍、茅房及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五六间低矮瓦房外,院子东面有十多间房,门厅两边也有十余间房。

    此时的大院内十多个木匠或是扬斧砍剔凿孔或在用力推刨,还有的则将板头锯平,正将木板拼成大块。房顶上也有四五个泥瓦匠在捡瓦、重排,处理漏雨的屋顶,不时把破损的瓦片丢下地,啪啪的声音正是破瓦的落地声。

    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由几个年龄稍大的领着,把破木条、碎木片扎成小捆搬送到北墙边的柴房。有那搬不动的则抱着捧着未扎捆的刨花,甚至有两人拖着一捆奋力搬运。更有四五个看来只有三四岁的孩子,也抱着刨花踉跄而行。

    一个看来十二三岁的女孩朝那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叫道:“猴精,你们几个走慢点,不要摔着了又来哭,连累我们被管事骂。弄不好被赶出去的话,那就真的要饿死了。”

    这些孩子虽然还都是瘦骨嶙峋的,不过看来还好,基本上个个都有了些活力,再不像几天前一样有气无力,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显然,这几天蓝君清兄弟并没有亏待他们,稀粥还是能让他们吃饱的,才能在五六天时间里恢复成这样子。

    再看这样大的一所房子和房子的格局,可知蓝家过去的米铺生意肯定做得不小,只因为得罪了州官的家奴,便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林强云和吴老六走到院内,忙着工作的泥瓦木匠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两人四下里转了圈仔细看过一遍,不但没有看到凤儿,连蓝家兄弟也不见踪影。不免心里有点奇怪,自己要找的几个人到哪儿去了?

    两人信步走到院子东头尾部的一个房间外面,听到里面传出凤儿的声音:“大家注意了,碎布旧的也不怕,只要不是烂得承手不住的布就可以粘贴上去,一定要贴得这样平整没有间隔。每块布上最多粘贴六层就够,只有这样我们的剪刀才能剪得动。还有,如果是没有碎布头或是旧布料的话,可以用整匹的布来粘贴,因为这次我们是要赶时间,不能等的。大家明白了吗?”

    停了一会,凤儿的声音又传出:“既然大家都没有话说,就是听清楚了,知道以后怎么做事了。你们几个先回去,照看好孩子并告诉他们,谁要是不听话不认真干活的,叫他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我大哥说了,这几天只要是能动的都要走动,最好是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等他们身体养好,这次的生意做完后,要请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认字,我大哥也要教给他们各种各样的好手艺,长大以后才能赚钱养家活口。好了,都回去做事吧。”

    凤儿的话一停,屋里人声随即响起,房间门打开处,鱼贯走出五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看她们身瘦体弱、衣不遮体的模样,定是蓝家兄弟买孩子时跟回来的女人了。

    凤儿的声音再起:“蓝管事,你们两个留一下,我还有话要和你们说。”

    林强云站了好一会,才等凤儿的事情告一段落,不想再等下去了,叫道:“凤儿,忙些什么呢?”

    凤儿在屋内“啊”了一声,风风火火的冲了出来,一把拉住林强云的手摇晃着:“大哥,你们前天才回村里去,我还以为要过四五天你们才会来呢,想不到今天就来了。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

    “刚才呀,我正给他们讲做布鞋底的事呢,正巧讲完你就在这里叫我了。走,我们进去说话。”

    林强云打趣地笑着说:“好啊,不错么。看来我们的风儿成师傅了,以后这里的大大小小都是你的徒弟。一到长汀城里,一片师傅、师傅的叫声,好听得很哟。”

    凤儿神气地扬着头道:“那是当然,我只有一个师傅,那就是大哥你了,而且我只叫你大哥,不用叫师傅。”

    蓝君清、蓝君河兄弟站在门边台阶上,嘴角含笑看着他们兄妹。这时见凤儿挽着林强云走过来,连忙拱手施礼:“东主,这大六月的在火毒太阳下走了几十里山路,辛苦了!”

    林强云笑道:“走数十里路没有什么,到是两位蓝兄这几天管着这些小毛头,才真的是辛苦呢。怎么样,你们还好吧?”

    蓝君清笑逐颜开地拍拍身上的白绸新衣说:“我们很好,东主不但付给我们丰厚的工钱,让我们吃得上饱饭,还能穿上这么好的绸衣,又出钱为我家修房屋,如何会不好呢。这几天我们是老鼠掉进了米瓮里,好得不能再好了。”

    蓝君河笑骂道:“看你说的这么难听,我们是老鼠吗?还掉到米瓮里呢。”

    蓝君清尴尬地笑道:“老二也会说笑了,我的意思是好得不得了。这行了吧?”

    这个房间看来是蓝家兄弟作为饭厅的地方,空荡荡的屋内正中摆了一张快脱光了漆的四方桌,桌上叠放七八个白瓷碗和一把瓷壶,桌旁放了四张露出坯木的漆条凳。

    靠东墙放了一块架起的木板,上面一块白布粘了一层碎布头,正是凤儿的杰作。

    五人坐下后,蓝君河给每人倒了一碗茶。

    蓝君清从怀中掏出一本用毛边纸钉成的掌大本子,一边翻看一边说:“东主,前两天你不在时又买入了三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她们的父母收了钱后就往漳州地界去了。我还从凤小姐那儿取了五十贯钱,用来制木台板和修屋。现在,我先和东主说一下这些天的账目。”

    林强云冲他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蓝君清:“现在我们总共有二十八个童子,男童九个,女童十九个。九个男童中八个有姐妹,并他们的母亲一起来的;另有一个男童和七个女童是孤儿。全部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包括七个妇人在内共三十五个人了。每日吃的米、菜、盐和烧的石炭要花去两贯钱。凤小姐也看过了,这些孩子人不大,肚子可不小,他们也真的是会吃,平均每人每天半升米,又加那么多的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看他们吃完了后还舔口舔舌的,恐怕每人再加半升米也能吃得完。上次买了五石糙米,算来再过二十五六天就要再买了。”

    林强云:“没关系,他们这些人嘛,一是饿得久了,现在有得吃的就吃多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二来呢,也是没有肉食,肠子都被青菜野草刮空了,怎么不能吃呢。我想,以后经常给他们买些肉吃,有些油水吃下去也就好了。”

    蓝君清呵呵笑道:“哈哈,要经常买肉给他们吃,这些小孩有福了。说实话,我家过去开米铺时,也只是初一、十五才买点猪肉给伙家开荤。至于家里的奴婢,过年过节才见得到油腥味儿,那也是能够分得到主人家吃完的剩菜之人才能有的福气。”

    “哎,不说这些了,还是讲这账目吧。总的我们兄弟从东主手上及凤小姐那儿共领了四十六两银子及五十贯七十八文,折合二百十一贯七十八文。买小童前后共用去三十六贯五十文,买木板六十二贯,青瓦十二贯,米、盐、石炭等三十二贯,其他杂用九贯四十九文,共用去一百五十二贯六十六文。目下,我这里还有五十九贯十二文钱。不过,几天后我们要付泥瓦木匠的工钱,大约需用二十贯左右。”

    林强云脑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发现用掉的钱还不到四十五两银子,高兴地说:“好,作得好,账目也很详细。这个月按上次我们讲好的,每月付给你们每人一贯工钱。从下个月开始,你们的工钱提高到每月二贯。另外,你们家的房屋我全部租下来,先按一年租期,每月给你们五贯钱的租金。修理房屋的钱不用你们花一文,全部算我的。”

    林强云接着交代道:“那些孩子和女人,这几天先让他们就这样,把身体调养得更好一些。木板做好后,由你们两人负责,让他们做鞋底的粘贴和纳绱。怎么个做法,由凤儿教会他们。你们兄弟则要保证做出来的鞋底能够达到凤儿的要求,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蓝家兄弟听到东主对他们办的事满意,不但因此而得到夸奖,而且从下个月开始还每月加了一倍的工钱。现在修理房子不但不用花自己的钱,还能每月多得到五贯的租金,早就乐翻了心。听到林强云的问话,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抱拳躬身应道:“没有问题,请东主放心,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东主做事。”

    林强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哦,我差点忘了问你们,那些孩子和女人住的怎么样,有没有床、铺盖啊什么的?”

    “我家的各个房间里旧床和床板是有的,但铺席和盖的被却是……却是没有,这些孩子和女人们这几天睡在擦洗干净的床板上。我想,现在天热,有没有铺盖也冇(音:铆mao,客家方言,没有的意思)什么关系。过得几个月天气凉爽时,再去当铺买些旧的来也就可以凑合着过了。东主你看……”

    林强云皱了皱眉头说:“这样啊!那……好吧,先就这样子对付着。对了,你们立即去买些衣服鞋履,让他们把身上的破衣烂衫都换了。换下的旧衣服也不要丢掉,叫他们洗干净可以用于粘布鞋底用。“

    蓝君清说:“东主,依我看不如先去质库(当铺)看看,那儿的旧衣服是论斤两卖的,据我所知,这些年的质库里有很多旧衣服,我们去买来的话还能穿的就给这些孩子和女人们穿,穿不了的又可以用来做鞋底。”

    林强云喜道:“那好,这事就由你去办,不过鞋子可以用旧的给他们穿,质库买来的衣服最好全部都用来做鞋底,穿的衣服还是买新的或者是做新的好了。你们快去办吧。”

    蓝家兄弟走出去后,吴老六问:“师傅,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的东西呀,我看你也不过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吧。不但能打铁炼钢,会制作水碓、蚊香、布底鞋。听人说你还要叫人做什么‘谷砻’和‘风橱’,虽然我不知道那两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我也知道一定是两件不简单的东西。我想搞明白的是,师傅的这些手艺奇技是从哪里学来的?”

    凤儿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听吴老六问了出来,她也很想知道答案,静静注视着林强云,看他怎么回答。

    看着吴老六和凤儿脸上希冀的神色,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道,这可怎么跟他们说得清楚呢?想来想去都觉得实在没有办法自圆其说,只得含糊其辞地说:“咳,咳,我这是……有些东西我是以前从书上看到的,还有一些是跟别人学来的,另外有的东西是在别的地方看到,来到这里以后才想到的啦。”

    看吴老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林强云有点担心地问:“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凤儿倒是很干脆,张口就来了句:“不明白。”

    接下的话又让林强云感到哭笑不得,凤儿说:“我要搞得那么明白干什么,你是我大哥嗳,我只要明白这个就够了。”

    吴老六的回答也让林强云不知所以,他说:“明白,我当然明白了。难怪师傅不但多才多艺,心肠还这么好。现在我还不明白师傅的奇技手艺是怎么得来的,我还是个人吗,那我不就成了白痴了。”

    林强云再问了一句:“你真的明白了?”

    吴老六急了:“哎呀,师傅也真是的,我骗你干什么啊,我是真的明白了。”

    林强云十分不解地挠挠头,心想:“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吴老六倒是明白了我所说的是什么了。这下可好了,他明白了过来,我却被自己弄糊涂了。”

    想到这里,林强云决定不再去管这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自己要办的事情多着呢,管他们是糊涂还是清楚,先去办自己要做的事情再说。

    思想一定,心绪平静下来,对凤儿和吴老六说:“我现在要去见知州林大人,你们呢,是和我一起去还是去办其他的事?”

    吴老六:“师傅要去衙门,那我就不去了,我这人一见官腿肚子就打哆嗦,连话也说不出,我还是回去店铺里歇一下的好。”

    说完,吴老六作了个揖,掉头走了。

    林强云笑着看向凤儿,凤儿却叫了起来:“大哥,不要这样看我,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要想又把我一个人丢下。”

    林强云:“好好,那么凤儿小姐,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啊?”

    凤儿蹦过来拉起林强云的手,高兴地说:“走啊,是你自己坐在这儿不肯动的么,还来问我?”
卷一 十九章
    天上的太阳已经西斜,照在身上还是火辣辣的热得难受,看天色大约是申时左右。///com///林强云边走边问:“凤儿,这些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你都认识吗,给我说说他们的情况,并带我去看他们好么?”

    凤儿:“我也不是全部都认得,七个女人是认得的,孩子们却只能叫出几个名字来。走我带你去看看他们,但不要走得太近了,他们身上臭得很呢,又长满了虱子、跳蚤,有几个最小的孩子身上,已经被他们自己抓破,皮肉都溃烂发脓了。”

    “哎呀,这样可不行,弄不好会死人的。”林强云抬头看见蓝君河在院中巡视,叫道:“蓝兄,你请过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蓝君河急步走来,问:“东主,有什么事?”

    林强云:“蓝兄,是这样的,我刚刚听凤儿说,买来的那些孩子身上都长满了跳蚤和虱子,有些孩子身上抓烂发脓。我是想问你一下,有没有办法处理一下。”

    蓝君河:“啊,这我到是没有注意到。这跳蚤和虱子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除去它们,只能换下全身的衣服,然后再把换下的衣服放入大锅里,将虱子和跳蚤煮死。而头上的跳蚤和虱子则要铰光头发,或是用极细的篦子来梳篦。最主要的,还是必须经常洗头。至于抓烂化脓的孩子,我可以去乐安堂买上一些拔脓生肌膏敷上。”

    林强云沉吟着道:“是这样啊。你家里现在有几口大锅,能不能马上处理这件事?”

    蓝君河想了一下道:“大锅有四五口,不过有两三口已经多年没有用了,不知是不是还能用……”

    林强云打断他的话说:“那好,你马上将大锅找出来,能用的全部都用起来。今天你就去药堂买药,并多搞些肥珠子壳给他们。你要交代他们,今天什么都不要做了,一定要把身上弄干净,绝对不能再有虱子和跳蚤了。我听人说过,这虱子可是‘一天是妈妈,二天做婆婆,三天成婆太’的,只要身上还留有一个虱子,几天内就会长出成千上万只来。这事一定要做好,不然这二十多个孩子来到我们这里,不用说别的,被这些跳蚤、虱子都吃了。我们让他们吃得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蓝君河应了声“是”,急匆匆地走了。

    林强云任由凤儿拉着自己走近那群来回搬运碎木刨花的孩子,孩子们看到凤儿都低下头,怯怯地小声问候:“小姐好。”

    年龄稍大些的几个却说:“小姐,我们可没有偷懒。”

    凤儿朝他们点点头,对林强云说:“大哥,这些孩子你有什么打算,难不成真要用他们做事吗?”

    附近的几个孩子听到凤儿的话,知道这个小姐口中的“大哥”才是真正做主的人,此后自己这些人的命运掌握在这人的手中。能不能继续留下来,不用再受饥寒交煎的苦日子,就是这人的一句话了。他们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能决定自己去留的人是准备如何处置自己这些人的。

    林强云低下头想了想,说:“我还没有完全想好,等到我想妥当了再来安排他们今后的事情。现在先让他们养好身体,年纪大点的可以给他们干些力所能及的事。你去和他们说一下,实在太小的,就不要叫他们做事了。”

    环扫了一眼,指点奋力搬运的孩子说:“凤儿你看,这几个,喏,还有那几个,连走都走不稳呢,怎么就叫来搬柴火了。”

    林强云说到后来,显得有点生气,声音大了起来,手指着叫道:“喂,你,你,你,还有你们,哎呀,小孩子们全都过来,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林强云的声音不仅使凤儿不知所措,也惊动了正在指挥几个女人垒灶安锅的蓝君河,以及场院中干活的木匠和屋顶上的瓦匠。所有的人都看着林强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叫得这么大声。

    蓝君河急急地跑到林强云身前,小心地问:“出了什么事,东主有什么吩咐的吗?”

    林强云看全院子的人都在呆呆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声音太大,显得太鲁莽了。尴尬地笑着对木匠和屋上的道:“啊,对不起,我是对这些孩子们说话呢,我的声音大了些,惊动各位了。大家请继续干活,不用管我。”

    林强云朝蓝君河说:“对不起啊,蓝兄。不过你跑过来了也好,我顺便跟你说一下,这些孩子要让他们先调养好身体。年龄大些、身体好的,可以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年龄实在太小的,最好不要叫他们做什么了。你看如何?”

    蓝群河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道:“听东主刚才吼叫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原来就为这么一点小事,吓了我一大跳。好,这事我现在就跟他们说。”

    这时,二十多个孩子你推我挤地围了过来,那五个女人也战战兢兢站到了外圈。

    蓝君河对林强云一揖,转身环顾了周围的女人孩子一眼,干咳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说:“你们都看清了,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们说的,我的东主——也就是你们的主人林强云林公子。是他,出钱将你们买了回来,给你们吃得饱饱的,刚才还要我的大哥去为你们买衣服和鞋子。林公子听说你们身上长了虱子和跳蚤,有几个人还抓烂了发脓,又叫我为你们煮杀虱蚤,去药堂买药治伤。现在,林公子说,孩子们还太小,不能让你们干活,要你们在这里养好身体。”

    蓝群河说到这儿,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将询问的眼光转向林强云。

    林强云拍拍蓝群河的肩,表示他说得很好,接下他的话头说:“孩子们,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只要我林强云有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只要我林强云有穿的,就不会冻着你们。年纪大些的可以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年纪小的要先把身体养好了。过些时候我会请先生来让你们读书认字,等你们长大些我就会教你们学各种手艺,让你们成为能自己养活自己,有用的人。”

    外围站着的几个女人一扫脸上的阴霾,露出欣喜的笑容。稍大点的孩子则蹦起老高,大声欢呼:“噢!我们可以留下来罗!”

    正为这些孩子担着心事的木工瓦匠们齐齐松了口气,互相打量了一眼,不少人翘起大拇指,满面笑容地点头示意,低下头心无旁骛地又干起活来。

    “好了,小孩们去准备洗浴、煮衣服,大人回去干活。”林强云待众人稍为安静,大声吩咐。

    林强云叫住了转身欲走的蓝君河:“蓝兄,以后你再到人市去买孩子时,务必询问清楚。我怕自从我们这样做后,会有心怀不轨的人会拐骗女人、幼童来卖。你还要不时地到城内外走走,看到没人照顾的流浪小童收留下来。若有人自愿将家中的孩子送来,必须问清楚他家大人的姓名,只要孩子自己愿意,不是有病、不是痴呆的也可以收下,并记好他们家的大人姓名。至于大人,只要不是好吃懒做的,无论男女、也不论是本地的还是外地来的都可以收下来做工。但一定要与他们写好字据,字据上要写清楚,干活时付多少工钱,每天的吃住要收多少钱。你们兄弟先写一个字样来,给我看过。好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要去州衙见林大人了。”

    看蓝君河走远了,凤儿扯住林强云的衣袖,说:“大哥,我们先回店里去一下,我的弓弩还在那儿没带出来呢。”

    林强云奇道:“在城里也要带弓弩吗?好像不必了吧。”

    凤儿拍拍林强云鼓起的腰部,不服气地说:“就你能在城里带着手铳到处走,我就不可以带上弓弩防身?”

    林强云还真没法解释,只好妥协:“好好,先回店里去。真是的,要防身的话刚才出来时就带着了。先前不带,现在又要回去拿,没事找事。”

    林强云看凤儿背着用白布袋装的弓弩,昂首挺胸地阔步前行,一副江湖女英雄的模样,心里颇觉好笑。紧走几步,与她并排而行,口中问道:“凤儿,这装弓弩的布袋是什么人做的,以前我好像没有见过。”

    凤儿得意地说:“怎么样,还好吧,这是我在前天你们回去后做的。那天我到蓝家去,请来做事的木匠和泥瓦匠看了我这把弓弩,觉得很稀奇,每个人都来摸,许多人都来问。我觉得烦了,回到店里后就去六叔那儿要了些白布,自己缝了个袋子装起来,为了方便背着,又安上了布带。”

    林强云仔细再看了一下,觉得这样用布袋装起来背着确实很好,既能保护好弓弩,又不怕别人看了知道是能杀人的武器。夸赞道:“好,真的是好。这样背着别人就不知道我们背上的是什么了,以后我们所有的弓弩全部都要像这样用布袋装起来。那样的话,敌人不知道我们有弓弩,可以不等他们近身,而在远处进行打击,自己人就不会有伤亡了。凤儿真是出了个好主意,想了个好办法好啊。”

    凤儿被夸得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啦,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

    林强云打趣道:“哦,我们的凤儿现在也自称小姐了,好一个‘本小姐’啊!”

    凤儿不依的扭着腰,跺脚笑着嗔道:“不来了,大哥笑话我……”

    两一路说说笑笑,很快来到位于城中靠北的知州衙门。

    衙门口两位当值的衙役看林强云和凤儿两人走到门前,笑嘻嘻地迎上来:“林公子来了,是要见林大人么,这几天林大人经常念着林公子呢。”

    林强云往每人手里塞了一把铜钱,笑问道:“大人在么?我找他有些事要商量,请两位大哥给通报一声。”

    “在在,在。林公子和这位姑娘请稍候,我这就去报知大人,说他每日念叨的侄儿来看他了。”年纪大些的衙役说着,匆匆忙忙的跑进去。

    另一个衙役笑道:“林公子,您在这城里做生意,我们长汀城内的人沾了您的光了。”

    “哦,这话怎么说?”林强云不解地问。

    衙役道:“您的钢刀、蚊香都是俏货,二三个月来早已经是吹鼓手演练,名声在外了。不但本州清流、宁化、上杭、武平、莲城等县的人到这里来批买零购,就连漳州、赣州及潮州的人也来本县采买。近日,城内的客栈经常住满,有空房的人家,俱租与外头来的客人,就是小人家中也住了二个潮州老客。另外,为了买您打制的钢刀,凡城内的闲人也能帮人去抢购,混上一口饭吃了。这不是沾了您的光嘛?”

    林强云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

    衙役凑到林强云耳边神秘兮兮地小声问:“听那县衙里的罗押司说,公子又要做成一笔布底鞋履的大买卖,不知能不能关顾小人赚些工钱?”

    林强云心中一动,暗道,是啊,为什么不能将布鞋底分到各家去做呢,若是有全城的人来做布鞋,那产量可真不小。主意一定,便答道:“如果你家里的女人有空闲的话,可以给你家分一些事情去做。明天,你叫上州、县衙门有家小的各位大哥到我店铺里来,我告诉各位做些什么,要怎样做。好么?”

    那衙役大喜过望,想不到自己根本没抱希望的随口一问,这林公子竟然真的就答应了。忙不迭应道:“好好,多谢公子了,明天我一定会叫齐两个衙门的兄弟们,到公子的店中听候吩咐。”

    这时进去通报的衙役匆匆出来,远远就叫:“林公子,大人有请。”

    进州衙的大门,沿大堂边上的回廊绕到堂后,穿过后院的圆门,林岜站在朝东的大厅前,笑眯眯地看着随那衙役过来的林强云和背着个奇怪布袋的凤儿。

    林强云拉着凤儿抢上几步,到林岜的面前深深作了个揖:“小侄强云及小妹南凤见过叔父大人。”

    林岜呵呵笑着双手虚扶,道:“两位贤侄快快请起,来,到厅里坐下说话。”转身当先走进厅里。

    林强云看林岜在主位坐下,这才作揖坐下。

    凤儿一直默默地跟着大哥,大哥作揖她也作揖,大哥坐下,她也跟着坐下。

    林岜饶有兴趣地打量凤儿,待他们坐定后,才开口问:“贤侄,你这位英姿勃勃的小妹可是沈秀才的令嫒?她背上布囊里装的,不知又是贤侄的什么大杰作?”

    林强云拱手说:“承叔父大人下问,她正是我沈大叔的女儿沈南凤。她身上布袋里装的,是我这段时间里打制出来的钢弩,我此来正是要给叔父看的。凤儿,你把弓弩试射一回,给叔父大人看看。”

    凤儿应了声“是”,取下背着的袋子,解开布带拿出她的宝贝弓弩和牛皮制成的箭匣、针套,问道:“大哥,就在这厅里射向厅外吗,会不会太近了。”

    林岜见那弓弩虽是打磨得闪闪发亮,可它的臂长只有尺五六,挂上了弦的弓也仅二尺余,想来即使能射出箭,充其量射程也不过四五十步远罢了。这厅口直线到院墙有近五十步,小姑娘却嫌太近,不知这位侄儿会如何回答她。只作没有听到凤儿的话,叫道:“来人。”

    厅后应声走出一个仆人,朝林岜施礼:“老爷,有何吩咐?”

    “取箭靶来,置于对面那围墙下。”

    仆人问道:“老爷,是去兵器库取新做好练习弓箭的箭靶,安置于对面围墙下?”

    林岜点点头,仆人转身进入厅后。

    林强云看林岜没有再说话,也心知他不清楚自己所制钢弩的威力,当下应道:“没关系,一会儿箭靶放在墙边,就这样射好了。先射单箭,后装三发,最后射钢针,瞄准了才射,不要给我丢脸了。”

    凤儿心里有些紧张,但并不觉得自己会给大哥丢脸。她自认为已经练习了近二十天,虽然不敢说在七八十步的距离百发百中,也能射得八九不离十。

    把箭匣挂到腰间,打开箭匣的上盖,凤儿自信满满地说:“大哥,你就这样看不起我,才四十多步远呢,我会给你丢脸?等一下你看着就是。”

    不多时候,一帮人嘁嘁喳喳地抬着几个箭靶走进院中,在那仆人的引领下,正对大厅的墙前二尺安放了四个箭靶。

    随着那帮人进来的,还有二三十个男女老少,定然是那仆人去取箭靶时把情况与别人说了,所以才引动了衙门内的所有人前来观看。

    凤儿一见来了这么多的人,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了,提着弓弩失措地看着林强云,小声叫道:“大哥……”

    林强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顺手拿过弓弩弯腰踩住镫,不着形迹地挺身一拉,“哒”的一声,弓弦到位。把弓弩望山上的标尺推到一个刻度,然后交到凤儿手上。盯着她的动作轻轻地说:“不要怕,大哥在看着呢,就是射不准也没有关系,大哥会给你找回面子。来,快些装上箭,按我平常教你说的去做,‘用力把稳弓弩,静下心来,眼睛、望山、标的三点成一线,瞄准标的稍上部位,以阴劲缓慢地扣动扳机,动作不要过大,估计扳机即将到位时,摒住呼吸。’好,这不就射出去了。”

    凤儿下意识地按林强云的话装上一支箭,双手托举起弩,瞄准箭靶慢慢地扣下了扳机。

    随着“咔”的一响,只听“嗡”的一声,弩中的箭脱弦而出,在人们来不及看清的情况下,竖着的箭靶微微抖了一下,那支没羽箭穿过箭靶钉在砖墙上。

    全部人听到弓弦的声响,回过神来后看到凤儿踩着镫,躬着身子用双手拉开弓弦。这才知道弩中的箭已经射出去了,朝箭靶看去,远远的只见右边的一个箭靶的红心中,似乎有一个黑点。

    林岜也隐约看到了靶心中的黑点,有些不大相信地站起来说:“贤侄女,先待会再射,我去看看射出的那一箭。”说着就举步朝箭靶走去。

    林强云对凤儿竖起了拇指,满意的说:“走,我们也去看看你射出的箭。”

    厅外的数十个人,一看林岜和林强云、凤儿向箭靶走过去,呼隆隆地跟在他们后面蜂拥而上,隔了数步围到箭靶周围。

    林岜走到箭靶前面,径约五寸的红色靶心偏上一寸处,赫然被射穿了一个圆孔。探头往靶后看去,只见一支无羽箭紧钉在砖墙上,近五分厚的杉木靶中心的透孔中,西斜的阳光形成一个光柱,太阳的斑点照在那支箭下方一尺左右。

    林岜心中想,那么小的一把弓弩竟然有这样厉害,会不会是刚好射在了原来就有的虫蛀的孔中呢。转入靶后细看了一遍,确信箭只的的确确是从杉木板上穿过,而且木板上也丝毫没有虫蛀的痕迹。这才抓住箭杆想要拔出来看看清楚,却一下子没能将箭拔出,直到他晃动了几下才把箭取到手中。

    箭镞的尖部约有五六分沾了些砖粉,仅在沾粉处的尖刃部有些微受损稍钝,看来只要稍加打磨,甚至根本就不用打打磨便能再次使用。

    林强云见林岜拔下箭,看了之后就站在那里发呆,叫道:“叔父大人,叔父大人!”

    林岜突然醒觉,茫然应道:“什么?哦,是贤侄。有什么事吗?”

    林强云问:“这次是单发,下面射的是三箭,接下去是发射钢针。你看,还要不要接着再射?”

    “射。接着射,我已经看清楚单发的威力,还要再看三箭和钢针的效果如何。”林岜将箭交到凤儿手上,转身回大厅,大声对围着的人们说:“众人先离远些,以免误伤,等凤侄女射完后再来看。”

    凤儿射出了一箭后,看到射出的箭虽然不是尽如人意的射在正中,却也中了红心,只觉大有面子,对接下来的射击更有把握。

    她跟着大哥和林岜回到厅内,将那支射过的箭放在地上,回到原射击处站好。看到众人也已躲远,举起已经装好了三支箭的弓弩,按平日练习的样子略微一瞄便扣下扳机。

    看着三支箭基本是平行地钉在中间的靶上,凤儿满意地点了下头。

    她偷眼扫视不动声色的大哥,不慌不忙地踩镫拉弦,从针袋中取出六支钢针放入弩槽。有些不放心的想:不知道这些针会不会象前几次一样不听话,钢针啊,你们可要为我争气呀。想归想,针还是要射出去的。当下也和前两次一样,瞄着左面的两个箭靶中间的位置将扳机扣下。

    箭靶上“啪”一声响,凤儿就这样举着弓弩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众人等见凤儿没动,还以为钢针还没有射出去呢。片刻之后,凤儿放下举着的弩提在右手上,举起左手擦了擦眼睛,定神再看标靶。

    林强云早就看到靠左边的两个箭靶上各钉了几根钢针,嘴角含笑看凤儿,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样。

    凤儿一声高叫:“大哥,不会偏。哈哈,今天射出的钢针不会偏。”飞快地冲下厅堂朝箭靶跑去。

    林岜眼睛不太好使,又心中急着要看清后面两次射击的效果如何,也顾不得再保持身份,急步向箭靶走去。眼见得凤儿正抓住靶上的钢针要拔下来,急叫道:“贤侄女,且慢取下,让老夫看清楚了再取不迟。”

    赶到箭靶前的林岜边看边“啧啧”出声,指点着靶上的箭及钢针对林强云说:“贤侄,你所制的这个小钢弩好得很啊。你看,三支箭一支正中红心,另两支分射在两边相距不足一尺。哎呀,入木足有寸半,锋尖透出一寸。再看这一边,我记得凤侄女是放了六支钢针的,这标靶上有三根,锋尖也透过了箭靶。这边靶上怎么只有两根呢,还有一根哪里去了?来,贤侄帮我找找,还有一根哪里去了。咦,钉在砖墙上,是这两个靶之间射过去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好!”

    林岜说到这儿,掉头环指着围在四周的人对凤儿说:“凤侄女,这几支箭和几根钢针先留在箭靶上,让他们看看过过瘾,然后再收回去好吗?”

    凤儿听了这话,转头看林强云朝自己点头,忙道:“依着大人的吩咐就是。”

    林岜笑道:“看来我这张老脸比不上贤侄你啊,凤侄女非要你点头才肯答应呢。哦,哈哈哈!”说着转身朝厅堂缓步走去。

    凤儿跟在林强云的身后,喜孜孜地说:“大哥,我没有给你丢脸吧,今天连菩萨也帮忙,让我的六根钢针没有射偏得太多,只有一根脱了标靶。”

    林强云边走边回头笑着说:“傻丫头,什么菩萨帮忙,别乱说了。你也不想想,平日里你练习射击时大都是在早晨或傍晚,而且又处于山梁上。你说说看,每次练习射击钢针脱靶时,是不是都有风,而且风还不小?”

    凤儿说:“对啊,我每次射偏时是都有风,有时候还吹得人眼睛都快张不开呢,这又有什么关系了?”

    “这还没有关系?如果说风对射击没有关系的话,那就只有顺风或逆风才不会对射击的准确度造成太大的影响。若是侧面吹来的风么,那影响可就大了,射出的箭也好,钢针也好,它们离开了箭槽以后,被风一吹便偏离了瞄准的直线,就会造成脱靶的现象。即使是逆风,也与射击的力量有关,起码射出的箭或钢针要迎风而去会不够力,有可能射不到标的,或是射到标的而无力,不能造成足够大的伤害。当然如果是顺风的话那又是另一种情况,箭能射得更远,也更有力。这样说,你明白了吗?”林强云耐心地解释。

    凤儿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这样子的啊,大哥这次一讲我全明白了。以前你给我们讲的时候我还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一到真正用起来的时候就把这个道理给忘了。”

    林强云:“因为你平时练习射击的时候没有压力,或是有人看着过于紧张,只记得按基本的射击要领去做,而忘了考虑其他因素的影响,这也是没有经验所致。以后你弓弩用得多了,就会知道在风有多大时,应该把箭瞄向哪里才能正确的射中靶心了。”

    凤儿好奇地问道:“大哥,你怎么懂得这么多道理呀,你又怎么知道这些道理是对还是错呢?”

    林强云信口答道:“这些我是从书上看来的,其实书上说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开始我也不清楚书上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对,我就按书上说的去试着做些事情。做得成的,那这道理是对的。做不成的事,若不是自己的方法不对,那就一定是书上说的有错。”

    林岜看林强云和凤儿坐下,便有点迫不及待地问:“贤侄,你是何时于何地进学,师从何人?”

    林强云心念电转,这又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端起旁边几上的一杯茶,送到嘴边吹了吹后再抿一口,这才装作从容不迫地放慢声调说道:“小侄的父母亲从小就教小侄读书认字,因为识字得早,所以在家里看了许多书,在我十六岁时家中遭了一场大变。双亲不在后,跟着一位隐居于山里的老先生,在他那里又看了很多书,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惜的是,直到他不在了也没有告诉我他的姓名。”

    “这么说来,贤侄原本也是耕读传家的了,你的父亲想必也是个饱学之士。那么,你家的书都还在吗?”

    林强云心中一痛,不禁想起父母亲和年幼的弟妹,这时候他们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离开了下乡插队的赖源中村,可能永远也不能再见了。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酸涩地说:“正是因为家中大变,所有的书都被烧掉了。”

    凤儿听得难过,也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大哥,走到林强云面前蹲下,把头伏到他膝上叫道:“大哥!”

    林岜心道,原来林贤侄家里是遭了回禄之灾。可惜呀,这么聪明能干的年轻人,若是家中未遭变故,这时说不定已经赴考入仕为官了。当下安慰道:“贤侄节哀,逝者如斯夫,生者当奋进。”

    一时间,林岜也想不到再说什么话来安慰他,三个人静静地呆坐在厅内。

    林强云闭着眼心中正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腿上湿湿的很不舒服。睁眼一看,凤儿无声地**双肩哭得正欢。转念一想,心中恍然。拍拍她的肩膀说:“我是感叹身世难过,你又为了什么而哭啊?幸好这里只有叔父大人在此,快起来把脸擦拭一下,被别人看到了要笑话的。”

    凤儿站起来,抬起手臂用衣袖抹脸,抽搐着说:“我看大哥难过,也忍不住也想大哭一场。”

    林强云从黄挎包里取出一条白底蓝边的手帕,要去凤儿脸上擦拭,被凤儿一把夺了过去:“林大人在看着呢,我自己来。”

    林岜笑道:“不妨事,你们只当我不在这里就是。”

    看他们兄妹俩平静地安坐下来,林岜这才问道:“贤侄今天来,除了让我看你制的钢弩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事?”

    林强云:“正是有两件事要向叔父大人禀报。数天前,我与一位从泉州过来的蕃人叫蒲开宗的,商定了一笔布底鞋履的生意,并由长汀县衙的罗押司为我们具结作保。”

    林岜点头道:“此事长汀县的罗先生已经与我报备过了,接着再说。”

    林强云:“我听说,运送履靴时可到衙门申领‘长引’(运送货物的长途路条),就不必沿途交纳商税,只须在本州纳税后再到泉州交税。所以,我想请叔父大人到时能给予方便,按章发给长引。”

    林岜正色道:“这个贤侄不必担心,只要交了税钱,就是我不在这汀州也能发给长引的。另一件是什么事呢?”

    林强云想了一下,说:“另一件事就是,这一路去泉州可能不大太平,我想组建一支护送货物的护卫队,也就是保镖队,沿途护送。一来可以保护我们的货物安全的到达目的地,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二来也可以在没有送货的时候,留在当地防匪阻盗护持一方平安。”

    林岜一听这事马上来了兴趣,原本自己两个月前就想将林强云收拢在汀州做个弓手都头,只因林强云无意做这种小募役,只好罢休。这数年来,汀州境内盗贼如毛,乱民四起,连上杭县的钟寮金场也被盗贼攻陷过,被抢走了上千两黄金。可整个汀州只有两千多老弱厢兵,就是加上千余役丁民壮也只有三千余人。既要分出一部守住罗坑隘,防止赣盗入汀为祸,又要四处清剿围杀零星小贼,疲于奔命不说,盗贼反而越来越多,剿不胜剿。

    这时林强云忽然提出要组建一支有一定战斗力的护卫队,且不论其战斗力的高低,光是想一想在汀州有警时,一纸召令就能调来为我所用。官府还不用支付半文的佣钱,不用支出兵器粮食。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既然双方都有好处,大可不去管他,任其自去行事便是。

    想到这里,林岜道:“此护卫队之事,贤侄自行打理就是,官府也无甚明文规定。只不知贤侄打算用多少人,这些人又从何而来,兵器又如何解决?”

    林强云:“我准备从江湖上聘请一些会武功的,另外再从本地招募一些壮丁,最多也就是一百来人就够了,训练一段时间后刚好能赶得上第一批送货的时间。至于兵器,全是我们自己的打铁铺自己打制,主要是用钢弩和刀剑之类的。您看如何?”

    “如此甚好。”林岜叮嘱:“不过,若是本州出了匪盗时,你这护卫队必须听从官府的调动,以尽我大宋子民之责。另外,我这里给你一个乡役弓手总都头的腰牌和公文,委你为本州乡役弓手总都头,由你们自行组成一队二百人以内的乡丁。闲时可以作为护送商旅的保镖以求生计,有警时协助官府执行擒捕盗贼维持地方治安之职责。你看如何?”

    林强云喜出望外,离座走到厅中深揖施礼:“叔父大人,强云千方百计地想多赚些钱,就是为了多帮助一些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的穷人,就是想让所有的人都能凭自己的劳动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生活。我之所以按章纳税,也是为了能增加一点大宋的国库,为国家尽些绵力。谢谢,谢谢叔父大人了。”

    林强云从挎包中取出一个金锭,双手呈上:“叔父大人,这是小侄捐给本州用于救济穷困的二十两金子,请叔父代为收下。”

    林岜呵呵笑道:“难得贤侄有这样一片为国为民的善心,本官就收下了。贤侄啊,你那钢弩制成一副需要多少本钱和时间,若是朝庭要向你买,又待如何?”

    林强云在来见林岜的时候,早就想好了说辞,马上说道:“光是钢弩,假若钢料都炼好的话,三个人半个月到二十天就可以制好一把,要是再配上三十支箭,最少也得一个月才行。一把弩配上三十支箭共用本钱一百二十贯,若是朝庭要买,我按本钱加少量工钱以一百三十贯的成本价为朝庭做就是。”

    林岜一拍大腿,站起身来高兴地大声说:“好!这才是我大宋子民说的话,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处世之道。日后朝庭真有需要时,贤侄要记得今天你我说的话。还有,数日前为叔听得外间人传说,贤侄收留了一些无依无靠的孤儿、妇人,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官府可是不许这样做?”林强云有点担心地问道。

    林岜:“不不,不。做得好,做得好啊。本州原有的一所‘福田院’,现在已经形同虚设,每年只能拨付一百二十贯钱钞,只能于冬春时节收养十来个孤老而已。一到夏秋则要让收养的人另寻去处自求衣食。我身为一州知事,想办好这样的事也是有心无力啊。现如今有贤侄来帮衬收养,可使本州境内少了许多孤魂野鬼,实是功德无量。这样的好事,官府怎会不许呢。”

    林强云:“然而,叔父大人刚才问起这事的意思是……”

    林岜:“不必担心,是有人对我说起这件事,言语中对你赞不绝口,如此而已。还望贤侄赚得钱多时,多做些这样大有功德的好事。”

    林强云:“谨尊叔父大人教诲,这也是小侄的心愿。”
卷一 二十章
    林岜面色一整道:“贤侄呀,此后你要多加小心了,今天这弓弩先拿到为叔这衙门里也还罢了,待会只要将腰牌、公文等收下就可无事。///com///你可知道,箭弩一类可及远的兵器,除猎户和乡勇外,百姓人等使用是犯禁的。虽说如今朝廷重文轻武,军备弛废,箭弩散落在民间不少,但小心些总无大错。再者说,你制作的钢弩和火铳又如此犀利,就怕有人会对贤侄不利。你要小心,千万小心啊。”

    林强云听得心里砰砰直跳,问道:“叔父大人的意思,我有了这弓手都头的身份,也就不必担心犯禁,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把钢弩、火铳的制法泄露出去便可无事了。”

    林岜沉吟道:“这……便是如此。所以,以后贤侄身边随时要有人跟着才好,倒不是为叔怕你打不过别人,而是‘暗箭难防’啊。好了,贤侄稍候,我这就去为你办好公文并取来腰牌。”

    林强云对急步出厅的林岜叫道:“叔父大人。”

    林岜止步回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的字写得不好。”林强云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想请衙门里的师爷写几张招募的榜文,招请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和募集本地的青壮丁勇。”

    林岜道:“写榜文是没有问题,稍待我叫个人来这里代你写就是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当面对他说,也写得清楚些不至于误事。”

    手里拿着四张卷成筒状,由州衙里参军写好的榜文,林强云兴冲冲地大步向沈念康杂货铺走,身后跟屁虫似的凤儿,要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半里路走下来,凤儿冲前几步一把抓住林强云宽长的衣袖,蹲下地喘吁吁地叫:“大哥,走慢点儿好不好,你要累死我啊。”

    林强云停下脚步,笑嘻嘻地打趣:“啊哟,对不起了,我今天太高兴了,得意忘形之下忘了还有个娇滴滴的‘本小姐’走不动。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啊。”

    凤儿强打起精神站起来,拉着他衣袖的手抓得紧紧地不放,说:“谁说我走不动了,我只是走不到你那么快,走慢点的话我才不会输给你呢。另外,‘本小姐’这三个字应该由我来说才对,大哥怎么叫我‘本小姐’,这样不伦不类的多难听。哎,对了,大哥刚才说叫州县衙门的衙役明天来,你要给他们家里的女人什么事情做啊?”

    林强云道:“让她们做布鞋底呀。就像我们横坑村的女人们做的一样,让城里的女人们都来做布鞋底,学会做布鞋。既可以让我们的生意做得快做得大,能赚到更多的钱。也可以使这些做布鞋的女人们赚到一些钱补贴家用,大家的生活不就渐渐地能够好起来了。即使我们不再做布鞋的生意以后,她们也可以自己做出布鞋出卖,最起码自己家里人穿的鞋子不用花钱去买吧。你不觉得帮助别人学会一门手艺,让他们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赚钱而吃得饱穿得暖,是一件很快乐、很有意思的事吗?早上在村里我还交代不要让别人把做布鞋的手艺学去,看来要回去跟大家说,有想学做布鞋的尽管教会他们就是。”

    凤儿深有感触地说:“是啊,我们村自从你来了以后又是打铁,又是做蚊香的,现在还要做这布鞋。村里的人不但能学到一些谋生的手艺,还能赚到钱。穿上新衣服,每天吃上一顿干饭,愁容、哭声少了,笑容、欢声多了。也让其他村的人学会一点手艺,能够多赚些银钱,使得我们附近村的人也富起来才好。”

    林强云问:“我们还走不走了,就在这里站着讲到晚上?我可不想陪你在街上过夜。”

    从州衙一路走来,街上的乞丐丝毫不减地还是那么多,除了少量的年老体弱、伤病者外,还有相当数量行乞的是躲躲藏藏的青壮男女。估计城内的乞丐没有一千也有六七百,单凭一人之力想要改变这些人的现状绝对是不现实的。

    将落下山的太阳仍然爆发火辣辣的热量,把它的火气尽情地撒向大地,它才不管你是无动于衷的土石沙尘还是蓬勃生长的草、木等植物。

    杂货铺里细狗仔忙而不乱地应付七八个上门购物的客人,取一件货高叫一声:“这位一盘蚊香二个钱,再加灯芯一束一个钱,合收三文铜钱。”

    “又一位五盘蚊香,应收十个钱。”

    老板娘秋云则坐在柜台内,按细狗仔叫出的钱款一一收下,有的则只看了一眼,朝客人点点头,就在一本帐薄上写下一行字记着。

    林强云拉住凤儿在店外等了一刻,店里只剩下一二个客人时才放开她的衣袖。

    凤儿当先走进店里,对着埋头记账的秋云甜甜地叫了声:“叔妈!”

    秋云抬头看到是凤儿和林强云,笑道:“哟,是凤儿呀,还有强云兄弟。你们六叔刚回来,在里屋算账呢。看你们满身大汗的,快进去擦把脸,喝碗凉茶解解暑。我一会儿忙完了就进去煮些好菜给你们送饭。”

    林强云笑着对秋云说:“多谢叔妈!看来生意不错吗,我在店门口站了不到一刻,就有十多个客人上门。”

    看到打发完最后两个客人,林强云问细狗仔:“怎么样,狗仔。手脚麻利、口齿清晰,是个做生意的料呀。看来就是没有我叔妈帮你,这个店你也能撑起来了。”

    细狗仔笑逐颜开地连连点头:“林公子夸奖了,这些天有老板娘指点着是学会了不少做生意的诀窍。不过要我一个人打理这间店,我还是没有这个能耐,我还不会记账,许多字也不会写。最少也还要过个一年半载的,学会了写字记账了才有可能做好这个店的生意。”

    沈念康坐在放置着一大堆账本、纸张的饭桌前,左手打算盘右手撮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叫你们别来打扰我,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好不好,强云兄弟要我做的事情再不弄好,会耽误了大事的。”

    过了许久没有听到声音,又感觉到厅内确是有人在窥探自己的样子,不由心中慌乱,情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事情抬头看。沈念康这才发现林强云和凤儿站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放下笔把双手按在胸膛说:“你们俩也不出声,吓得我心里怦怦直跳。”

    凤儿调皮地绕过桌子,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六叔自己叫我们不要打扰,有事晚上再说的,现在又来怪我们不出声吓着你了。我替你打几下解惊,总可以了吧。”

    沈念康没理凤儿,看到林强云手上的纸卷似乎不是平常用的玉扣纸,奇道:“兄弟手中拿的是……”

    “哦,这是我今天去州衙请文赎师爷写的招贤榜,我们要招请武功高手和健壮丁勇成立乡丁护卫队。”林强云把手中的纸卷摊开放在桌上。

    沈念康看着榜文,想了想说:“兄弟,我看这招贤榜还是过得十天八天再贴出去为好,办事也不在乎差这么几天的时间,你说是不是?你看,这上面写着:包吃住,身具武功的每年五十至二百贯,壮丁每年五十贯。钱付多少还在其次,现在住的房屋是有,今天刚买到两所破旧大宅,要住人还得几天来修缮,招请来的人吃饭也还要妥善安排。”

    “两所大宅一在城西与蓝家紧靠,原是长汀大户石大魁的宅第,房屋高大宽敞,适合作仓库之用;另一所大宅在城南,距文庙不远,占地约有十七八亩,除了有数十间房外,还有个花园和两个空坪,刚好用来安顿新成立的护卫队。明天我再带你们去看,如何?”

    林强云问道:“两处宅院花了多少钱买下来的,还需要用多少钱才能修整好?”

    沈念康奸诈地笑道:“放心吧,这些破落户的子弟,除了吃喝嫖赌败家拿手,与他们没法比之外,有什么人是我沈念康的对手。两处大宅总共花了不到二千贯,修缮等的费用再有个五六百贯就够了。比我原先估计的四五千贯省下了一半呢。”

    林强云心中估算,有了两座大宅作为仓库和护卫队的驻地,再加上租用的蓝家大宅,应该足敷应用了。如果地方还够大的话,甚至可以把横坑村的打铁工场搬迁到城里来,既方便管理,又省下不少的运费。

    想到这里,林强云再坐不住,拉起沈念康说:“这几张榜文依着你过几天再去张贴,招募护卫队的事然后再讲。六叔,现在就带我去看看那两座大宅。”

    沈念康苦笑着摇摇头,一边收拾桌上的账本、纸张,一边说道:“年轻人啊,哪个都像你一样,全是急性子呀!”

    凤儿一如既往地帮着大哥,笑道:“六叔,你好多话哟。大哥也是想早点看到自己的房屋,好早些为将来的生意做打算。什么事不是早早计划安排好,才能顺风顺水的赚到钱。”

    沈念康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再说的话,强云不会怪我多嘴,倒让凤儿你这小丫头怪上。我这又是何苦来哉。”

    淮安军(今江苏淮安市楚州区)原为楚州,早在汉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7年)设县,于本朝宝庆三年(1227年)六月改为淮安军。

    这里处于淮南东路最北端,也是大宋南渡后最接近金国山东东路的一个大郡,州城距改道后在淮阴县入淮的、作为两国边界的黄河仅有十多里。

    绍定元年三月十七,天刚蒙蒙亮,昨夜的一场豪雨,直下到黎明方才止歇。

    权知淮安军事张国明一夜未曾睡好,虽然从酉时就开始倾泻的大雨是一个原因,但主要的还是由于担心族弟张本忠等人的安危。

    自朝廷去年将本(楚)州改为淮安军后,这里便等若羁縻州(可有可无的、名义上的属地,并不进行行政、军事上的直接管辖,任其自生自灭的地方)。

    自上月初三张本忠奉命带了密信到行在临安去后,一个多月来直如鸿飞渺渺杳无音信。不但朝庭不见一点动静,连其本人也没有一丝消息传回来。

    心急如焚的张国明真个是寝食难安,既担心族弟的安全,又忧虑“李铁枪”李全叛宋前会拿自己开刀祭旗。

    更令他害怕的是李铁枪的老婆,人称“姑姑”,自号“四娘子”的杨妙真,听说她不但长得貌美如花、娇媚动人,而且心硬如铁,喜好亲自动手以各种酷刑折磨人为乐。

    落到这女魔头手上的人,无不惨遭她想出来稀奇古怪的刑具折磨,经受几天几夜无法忍受的痛苦而死。

    这个蛇蝎女本身是个汉人,可她又喜欢对同种族的汉人下手,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想出理由抓个人来施刑取乐。

    杨妙真的男人李铁枪对她这种变态的喜好,非但不加阻止,反而倍加欣赏。有意无意地加以怂恿,使得这个凶残恶毒的女人更加肆无忌惮地任意而为。

    李全,金国山东东路潍州北海(今山东潍坊)人,在家中排行第三。尖头三角脸上长了一对蜂目,身长八尺(约二米二),弓手出身,喜习武,弓马矫捷。

    据说他于十七岁时,一次在河里洗刷牛马,突然在泥泞中发现一条七、八尺长的铁枪杆,重达四五十斤。他在上面打成枪头,每日苦练,枪法过人,所以人称“李铁枪”而不名。而且,因其颇有领导才能,为众人所推服。

    嘉定六年(1213年),蒙古军进攻山东,李全之母和长兄都被乱兵所杀。李全为复仇,遂与二兄李福聚众数千,起兵响应杨安儿,攻打临朐,进取益都。当时山东、河北的义军都穿红袄,故被人称为红袄军。杨安儿的实力迅速发展,李全也因为智勇双全而颇受重用,刘庆福、国安用、郑衍德、田四、于洋、于潭等都归他指挥。他与杨安儿、泰安人刘二祖所领导的部队,成为当时红袄军的三支主力。

    这李铁枪自起兵以来,除了打仗以外,就是四处纵兵劫掠。兵锋所指,各处的地主豪门大遭其殃。其军移兵就食时,就连升斗小民普通百姓也不放过,所有粮食牲畜清扫一空,稍有不从便是屠家灭门的惨祸。除了杀人掳口稍少外,其他的恶行并不比蒙古兵差上多少。故又有人骂称其为“李蜂头”,仇敌遍布河北、山东、淮东、淮南。

    嘉定七年(1214年),杨安儿称王,置官属,改年号天顺。

    蒙古军像往常一样大肆抢掠后北撤,金朝廷压力顿减。于是派遣世代名将之后、宣招使仆散安贞率领重兵镇压山东、河北红袄军。仆散安贞以号称“赛张飞”的猛将完颜霆(原名李二措)和黄掴阿鲁答率领金朝精锐部队“花帽军”三千人来攻,杨安儿抵挡不住,所占州县相继失陷。十二月,杨安儿又在阑头滴水战败,乘船入海。船夫曲成贪图千金的悬赏,引金军袭击杨安儿。杨安儿坠水而死,其余部由其妹杨妙真号四娘子,与母舅刘全统领,并奉杨妙真为首领,称“姑姑”。

    杨妙真貌美,有谋略,善骑射,武艺过人,一手梨花枪法出神入化。后世所传的“杨家枪”其实并非北宋杨家将的枪法,而是杨妙真的枪法。有后人评论道:“夫长枪之法,始于杨氏,谓之曰‘梨花’,天下咸尚之……其用惟杨家之法,手执枪根,出枪甚长,有虚实,有奇正,有虚虚实实,有奇奇正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故曰‘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信其然乎!”(明朝名将戚继光《纪效新书》)

    此时,另一支红袄军首领刘二祖也被金军击杀,霍仪、彭义斌先后领导其残部继续与金军作战。刘全、杨妙真等率万余人南逃至莒州磨旗山,招李全为夫。二人合兵一处,实力有所增加,但毕竟敌不过金军的精锐,李全还险些被金军猛将张惠所擒。为保存残余实力,他们决定退保东海。不久,彭义斌率领的刘二祖余部也来归附李全。

    李全李铁枪本人,虽说归附本朝,明着强索大宋粮饷,却又暗中向蒙古输纳岁贡,还同时与金国互通款曲。这个贪婪无耻的卑鄙小人与杨妙真两个,真是一对狗男女!

    前年(宝庆二年,1226年)五月,在新任淮东制置使刘琸纠集另两支忠义军(南宋末年在金国占领区的抗金起义军,宋朝廷给予他们忠义军的名号)首领,总管夏全和时青,准备配合宋军殊杀李铁枪在楚州的余部。

    不料事机不密,反而被李铁枪留在楚州的妻子杨妙真侦知,她会同李铁枪赶回楚州求援的哥哥李福一起,使美人计策反了夏全。

    杨妙真与夏全合兵包围了楚州官衙,刘琸仅以身免,逃到扬州忧惧而死。

    杨妙真回过头来对付夏全,扬言已经有了几个新的刑法,得到夏全后要让他受足一个月酷刑方死。吓得夏全连夜率军逃到虹县,投降了金朝。

    去年,留在楚州的李铁枪旧部刘庆福和李全之兄李福都想吃掉对方,李福诈病,杀死了来探病的刘庆福。

    随后,杨妙真与李福听说坚守青州(今山东省益都县)的李全投降了蒙古,便趁消息还末传开时,诈作宴请知州姚翀和刘琸的制置司幕府官员,杀了幕府官员并割掉姚翀的胡须,姚翀连夜缒城逃走。

    面对楚州接二连三的事变,南宋朝廷干脆把防线后退到长江一线,改楚州为淮安军,视其为羁縻州,彻底断绝了当地抗金义军的粮饷。

    当地义军将此归咎于李铁枪,联手杀了李福和李铁枪的儿子李通、小妾刘氏。

    如今,李铁枪闻讯,准备率军回楚州报仇,淮安的情况十分危急。

    张国明曾连发两封密信告变,但都似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到了今年初,自己好不容易盼到了同参知政事郑清之大人的回信,却是劝告安慰自己“暂忍,静观其变,不日将有讨贼之举”。

    有什么“讨贼之举”信中没有说,这是朝庭的机密,虽然自己是郑清之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很得郑大人的信任,也不可能在给自己的信中予以说明。

    张本忠其实早就已经到了临安,在他到达郑清之府中的第一时间把密信交给郑大人。不过,郑清之却不放张本忠走,而是把他安置在偏院住下。并一再交代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将消息外泄。为防止万一,令他不得外出与人接触,安心住在偏院静待佳音。

    到郑府近二十天了,除了在院内活动筋骨,张本忠就呆在房间内胡思乱想。一日三餐由一个老仆人送来,官宦人家确是锦衣玉食,就连张本忠这样送信的下人,吃的也是极为可口精致,让张本忠大呼过瘾。这些天经过不断好言好语相求,从老仆郑伯的口中总算知道了一些情况。

    今天午餐后,张本忠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又想起惨死于蒙古兵刀下的儿女和被掳的妻子。

    张本忠今年三十九岁,身高六尺五,方脸虬须。他是山东益都人,娶妻王氏,生有一子一女。在贞祐元年,亦即大宋嘉定六年(1213年)初他二十四岁时,经人介绍到登州一艘近海行走的船上当船工。因长期在外,实在挂心家中的妻女和未见过面的孩子,贞祐二年趁海船暂不远出的时候告假回家探视。

    在他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说蒙古兵入侵山东两路,当心急如焚的张本忠回日夜兼程赶到家中时,刚好为一双可怜的儿女收尸。

    年仅四岁的女儿槐花,在门前被拦腰砍成两截,大睁着惊吓过度的双眼,默默诉说着这世间的残忍和不公。

    出生不足八个月的孩子,在还冒着余焰青烟的房屋残骸中被烧成一团焦炭。

    悲愤欲绝的张本忠找到躲在地窖劫后余生的邻居探问,方知烧死的是个才出生五个月大的儿子,被蒙古兵从妻子的怀中抢出扔入燃起大火的房屋。

    比张本忠大二岁的妻子也被蒙古兵连同家里的一点粮食、衣物一起被掳走了。

    其时,入侵的蒙古兵已经北退,张本忠怒发冲冠地投奔当时势力最大的扬安儿,其后又转投定远大侠季先手下。因作战奋不顾身而累升至准备副将,带领着一千多义军。

    嘉定十三年(1218年),季先被李全买通盱眙知军贾涉的亲信诬陷谋叛,被贾涉诱杀。

    李全立即招收季先部下,张本忠不耻李全的为人,也看不惯此时变质了的红袄军只会害民、残民,离开军队带了几个弟兄四处流浪了几年,今年方到楚州投奔族兄张国明。

    张本忠原先以为加入红袄军,就可以报得蒙古兵杀子掳妻之仇。可惜蒙古鞑子没杀得一个,到现在连想报仇都没有门路了。

    “天哪,我张家从此绝后了,芦絮啊芦絮,你如今在哪儿啊,究竟是生,是死。”张本忠泪流满面,心中默默呼唤妻子的名字,

    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他赶紧擦干泪水坐起来。

    房门被推开,老仆人郑伯拿着一封信走进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银锭对张本忠道:“张兄弟,大人让我告诉你,朝庭已在朝议准备派大军赴淮南东路,不日将征讨李全。大人令你马上回淮安禀报张国明知军,这是郑大人的信和五两银子的路费。”

    绍定元年三月十八日下午,张本忠终于带着郑清之的信回到了淮安张国明的衙门内。

    张国明一拿到信,也不避嫌的就当着张本忠的面拆开。

    看完了信,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地抖动,“唉!”张国明长叹一声,对张本忠说:“兄弟,现在的情势不太妙,应该说是大大的不妙。现今李全之兄李福和李全的儿子李通、小妾刘氏被杀,他们夫妻俱是凶残恶毒,丝毫不肯吃亏之人,其定然要率军回来寻仇,这只是时间早与晚的事。朝庭早在去年将楚州改为淮安军时,就已经视本州为羁縻州。我已经权知淮安军事大半年了,到如今也还是有个权字在。现在虽说准备对李铁枪大举用兵,但却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不知何时方能定策。我想,最近几年内,淮东必定又要起烽烟啦。看来你再不能留在此地,赶紧带着同来的弟兄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唔,我有个同年好友李清远,现任福建路汀州司法参军。我写封信让你带去,或许他能帮你在汀州落户。汀州虽然避处于深山丛林之中,但自古以来极少被战火波及,眼下虽然那里的盗贼多了些,凭你们的身手应该能够应付。那里也还算是个安稳的地方,应该可以在那里安身立命。你们有了地方立足,也省得四处漂泊流离,居无定所。”

    张本忠实在有些不解,自己虽然只有四个人,但个个都是在刀枪丛中闯荡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敢说武艺如何高强,可也不是低手,等闲十个八个普通健壮军汉还不放在眼里。留在这州衙中,万一有起事来,至不济也能抵挡几下。

    当下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大人,我们走了,你就只余下十来个亲卫。按我看,这十几个人身手平常,与一般庄稼汉无异,没有一个是能保护大人的。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是让我们留在大人身边的好。”

    张国明感动地探手拍拍张本忠的手臂,语气中饱含悲愤,也带着几分无奈:“兄弟,你是白身,天下间处处俱可容身,只要寻到一处适合自己的地方就能安身立命。我与你不同,一是这身官服一旦穿上,便有守土之责,决不能擅离职守,要死都只能死在自己的任上。二来,我一介文弱书生无拳无勇,手无缚鸡之力,想走也走不了。其三,我除了还有一个幼弟在广州外,所有的亲人不是早死于金人之手,便是数年前亡于蒙古鞑子马蹄之下。我虽不能似你般上战场去寻蒙古兵报仇,但在这任所上也还能为国为民尽一已之力。”

    张本忠原本还想劝张国明和自己一起离开,听得他的这番话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十分清楚当今的世道,大宋朝庭的皇帝和达官贵人们只会搜刮民脂民膏,根本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这大宋朝是没指望了。当即跪下拜了三拜:“大人,请多保重。我们今天就准备走。”

    张本忠当然也明白,张国明是一番好意。自己在平时的闲谈中曾经表露过,自己报仇无望,这段日子以来实在是厌倦了这砍砍杀杀的仇恨生活,想过上平静的日子。所以张国明才会要让自己几个人远离此地,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去过上平静的生活。

    当下,张本忠带着张有田、张山、张河辞别了张国明,坐上船直下扬州,准备沿长江而上至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再到赣州转走陆路赴汀州,想看看能不能真的找到一个远离战乱的安身之地。

    也就在张本忠辞别张国明离开淮安的三月十八日的这一天,投降了蒙古被任为山东行省专制的李蜂头,一大早再次从青州(今山东省青州市)出发,要到蒙古储帅孛鲁位于济南府城外的大营。

    青州,这是北宋时的名称,自打金国占据了大宋的半壁江山后,此地就改称为益都府。所以时下既有人按原叫法称其为青州,也有人叫此地为益都,这要看各人的立场了,立场有别,叫法也自然不同。但小民百姓可没有这样的讲究,只是怎么顺口怎么叫,怎么方便怎么称。叫青州会犯(金)朝廷的大忌,弄不好小命难保,故本地人在公开场合大都是称其为益都府。当然了,私下里也有少数人叫青州的。

    那天李蜂头一听到儿子李通、小妾刘氏和兄长李福被杀后,李蜂头立刻就马不停蹄地带领着护卫从青州驻地赶来济南求见孛鲁,要求南下报仇。

    但孛鲁等深知李蜂头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怕他借此时机叛蒙归宋或是投金,坚决不许。

    今天,李蜂头已经是第二次去济南城孛鲁的大营求见。

    辰时正,李蜂头这队五百多的人马到达淄州的金岭镇,劫后余生的人们料不到突然有大批马军到来,顿时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李蜂头骑马立于镇外的街口,大声发令:“去三百人在镇外围住,另一百人到各处搜寻,剩下的跟我到镇中,见一个捉一个,大小男女除了不能走没用的外全都要。”

    跟在他身后的亲卫头领人人露出喜色,知道好处就在眼前,既有乐子又有银钱进口袋了。哄然应声“得令”,策马急驰而去。

    李蜂头踢动马肚,让马缓缓前行,嘴里喃喃骂道:“TNND,上次去得匆忙,空着手去求人哪有好果子给你吃,不被打个数十军棍赶出军营就算好的。这次宁可拖上几天,也要给鞑子们送上点好处,让他们放我去江淮,就可借报仇的机会脱却绳索、龙归大海了。”

    金岭镇内一时间哭叫声不绝于耳,这帮如狼似虎的亲卫队,这段时间都没有出外打过粮草,二十多天来连这次才是第二次外出。上一次是急赶两天走了四百余里没有停过,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发泄。如今既然可以放松一下,他们聚集在心中体内的贪欲一下子全都借机爆发出来。

    镇西,一座大宅废墟内有还看得出是房屋的三间破屋,屋外有四具还流着血的壮年男人尸体,屋内传出女人的挣扎哭泣声。外面四十多人分成数处,围在门窗外急不可耐地跃跃欲入。

    另有四五个在地上整理一堆衣物、包袱之类,不时传来他们小声的争论:“只有四十多两银、十一两金子,怎么够分,这十多件珠宝是大帅的,不能动。”

    屋子那边,二个兵丁提着裤头,摇摇晃晃地朝外挤,一个口里大声呼喝:“让开,TMD小娘们真是过瘾,好久没碰过这样水灵的娘们了。”

    另二个身高力大的不等别人出来就硬冲了进去,只一会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叫骂:“该死的,竟敢抓我的眼睛,看我打死你。你还笑,按住她的手。”骂声中传出“啪啪”的击打声和女人的两声尖叫,然后就只有男人的粗重喘息。

    外面的人大声叫道:“饿鬼,快点完事,该轮到我们了。”

    ……

    一个时辰过去,金岭镇中一块十多亩大的废墟上,三百多男女大小被赶到场中。

    一名亲卫匆匆走到坐在砖块上的李蜂头身前,行礼禀报:“镇内四百六十二人无一漏网,除掉死去的九十七个外,全都在这里了。共有成年男丁一百一十六,男童六十六,女人一百一十一,女童三十九。”

    李蜂头大手一挥,半是自语半是命令地说道:“嘿,原本几千人的镇子,现在只剩下几百人,还花了我一个时辰。吩咐下去,健壮男丁送回大营分到各营充数,其他的全部带到济南。挑出四十个好看些的女人另外认真看守。就这样,我们走。”

    亲卫问:“这样怕是走不快,要耽误好几天。”

    李蜂头:“这里到济南府才三百多里,叫他们五天要给我赶到。不管了,这些人要是走不动的就砍了,到济南府能剩下多少算多少。另外,派人回大营,给我调一千军沿路追来,那些壮健男丁叫他们押回去,剩下的替出骑兵押送掳来的子女。”

    亲卫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开。

    李蜂头翻身上马,大喝道:“全都给我听好了,此去沿路还有张店镇、普济镇,一到地头先给我围住,一个都不能逃掉。其他地方绝不许你们动手,否则,哼哼。起程!”

    四天后,也就是三月二十一酉时初,李蜂头带领亲卫五百,到达济南城东十里扎营。

    李蜂头要在这里等到一路上掳来贡献给孛鲁的一千多男女及孩童押到,才能去孛鲁的大营参见。否则,恐怕又会和二十天前一样,被孛鲁毫不留情地赶出大营。

    按行程算,最迟也就是后天,那些人就能押到。这次寻到七个算得上还不错的年轻女人,添几个稍差的凑到十二个,再加上作为奴隶贡献的一千一百余大小男女,应该说算是可以的了。要不是路上杀了数十个走不动的小东西和老弱,可能再有五天那些人也难走到这里来。

    没办法,谁叫自己守不住青州城投降了蒙古人呢。

    想起从前年五月到去年五月一年间的苦守青州之战,李蜂头懊恼地叹了口气。蒙古人攻城时自己手下四万人的大军,到投降之际仅余七千还不到。城中其他的二十多万百姓,男丁全被逼到城上和蒙古人拼命,或是作为人墙炮灰,老弱则在青州城被围半年后冻死饿毙。最后的三个月里,大批百姓和伤兵则被当成口粮变成果腹的食物吃下肚去了。

    当时进城清点李蜂头降兵、百姓的蒙古兵惊奇地发现,李蜂头手下还有六千八百三十九人,另外就是四百一十六个瘦骨如柴的年轻女人。据说若不是为了给李蜂头和他的卫队留下一点吃的,这几百个平日用于泄火的可怜虫早成了人粪尘土了。除了这些人外,颇大的青州城竟然再也找不到一个活口,连城内的老鼠都被抓绝了种。城内有的只是随处可见被啃吃干净的零乱白骨,方圆数里的青州城充满了森森鬼气。

    这天李蜂头焦急的在大帐外来回踱步,不时向孛鲁的大帐门探看。已经有半个时辰了,那大帐内不时传出呼喝笑闹、劝酒饮食之声。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少说也有十几拨,就是没有人来传他进帐参见,也没有一个人对他看上一眼。就当他是个并不存在的人或是牲畜般的视而不见。让李蜂头心中怒火腾升,更增脱离蒙人的决心。
卷一 二十一章
    其实在李蜂头的心里,也并不是真的投降蒙古人。///com///当初派去楚州求援的兄长李福不但没有招来救兵,反而一去就杳无音讯,在粮尽援绝的情况下,迫于无奈才在五月初开城投降。

    降蒙近一年,他们受尽了蒙古人的气。处处受制不说,蒙古人还因为攻打青州城时的损兵折将有气在心,对他们极尽羞辱。

    他也早就想摆脱蒙古人的控制,回去过那种无拘无束、雄据一方,予取予求任意逍遥的生活。

    一想到若是蒙古人答应自己南下报仇,从此就又是唯我独大,称霸淮东。既可进窥江南侵占富饶的花花世界,还可以随时观赏四娘对人用刑。想到被四娘用刑的人惨呼叫号的美妙声音,想到那一幅幅血肉四溅的刺激画面,李蜂头就激动得浑身抖索,恨不能立时赶赴楚州会合四娘子杨妙真。

    “该死的蒙古人,该死的孛鲁,一点小事也拖泥带水的不肯答应,再怎么说我也是专制山东行省的一方大员。好个孛鲁,如此刁难于我,总有一天我要将你活生生地带给四娘,让你一样不少地饱尝四娘那数十种玩具,让你知道难为我所造成的后果。”李蜂头恨恨地跺着酸麻的双脚。

    这年三月,天气还冷得很。

    军营内除了为数不少穿皮袍的蒙古人外,更多的是只穿着一两件单衣或是披着破羊皮的奴隶,这些奴隶无不是瘦骨嶙峋面黄肌瘦,他们各种族的男女都有,但最多的还是汉人。

    被冻得面色青紫索索发抖的奴隶们拖着蹒跚的脚步,在不时吹过的寒风中勉强干着挤牛羊马奶,驱赶牛羊,拾取干粪等等的杂活。

    军营内各个温暖的蒙古包里,传出的是蒙古人那粗豪狂放的大笑呼叫声和女人的痛苦呻吟声。不时还会从那些蒙古包内,跑出一二个全身赤裸、身材丰满下身披一小块羊皮遮羞的年轻女人。她们颤动着硕大的**,光着脚匆匆到帐外取了需要的东西后,又飞奔跑进蒙古包内。

    最苦的是汉族缠了小脚的女人了,她们有的连遮羞的小布片、小羊皮也没有,顿着小脚又走不快。而蒙古人也特别喜欢叫她们走出篷帐,要看她们用小脚奔跑的姿态取乐。经常是一帮蒙古人挤在蒙古包门前大呼小叫,看到开心处就哈哈大笑。

    所以,李蜂头看到最多的,也是这些赤身裸体的小脚汉族女人。

    军营各处此起彼伏传来奴隶们被毒打的惨叫声,让喜欢这种声音的李蜂头烦躁的心情渐渐平息。

    他想,这些蒙古人倒也会玩,见到四娘一定要将这种玩法告诉她,让她以此想出个更好玩的法子来,不能被这些蒙古鞑子比了下去。

    想到不久将会有好戏看,李蜂头不禁兴奋得握紧了双拳。

    就在李蜂头刚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兴奋中时,一个蒙古兵大大咧咧地走到他的面前,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好一会才操着大舌头,吐出音调古怪的声音:“你,汉狗,就是那个叫李……蜂头的?”

    大帐附近的蒙古兵和正在干活的各族奴隶,看到那蒙古兵走到李蜂头面前,大部分都转头看过来。听到这蒙古兵的话语,一齐哄笑起来。

    有人用蒙语夹杂着汉话叫道:“达尔博,这叫李蜂头的汉狗,可是有些本事的。在青州城下让打前锋的奴隶死了十多万,就连我们的黄金勇士也躺下了一万四五千呢。”

    达尔博比李蜂头矮了半个头,壮实的身材却并不比李蜂头差,回头对那些哄叫的蒙古兵大声说:“汉狗们依仗着高墙坚城算得什么本事,普天下谁能与我们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黄金勇士相抗衡?喂,汉狗,真有本事的话,可敢与我比上一场。”

    李蜂头刚才听这蒙古兵竟然在数十人中当众叫出“李蜂头”三字来,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李蜂头平日最恨别人用自己的长相相骂,但凡听到一点风声,都要追究个水落石出,把胆敢取笑自己的人交给杨妙真处置。

    但此时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李蜂头强忍满腔愤怒,涨红着脸躬身回答:“在下李全,身为山东行省专制,无大帅将令不敢与金帐汗下的勇士比试。请问,是否孛鲁大帅召见?”

    李蜂头这话说得巧,意思是说,如果有了将令,自是可以和你这蒙古人一较高下。可惜这些蒙古人能全部听懂汉话的不多,却又哪里能听出李蜂头话中之意了?他们还以为李蜂头说出了“不敢”两字,真是不敢比试了呢。不由再次哄然大笑。

    那蒙古兵笑毕,沉下脸喝道:“汉狗李蜂头,你听好了,我家大帅叫你报名进帐。”话落,也不等李蜂头有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李蜂头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死命盯着那蒙古兵的后背,一跺脚急步跟在那人身后。来到孛鲁帐前高声自报:“成吉思汗金帐勇士孛鲁大帅麾下、专制山东行省李全晋见大帅。”

    帐内一声高喝,李蜂头也听不明白那声大喝是叫的什么,不过却也知道那是叫自己进去的意思。连忙低头快步走入篷帐,眼角瞄看到已经到差不多的位置。低着头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高声道:“专制山东行省李全参见大帅。”

    李蜂头从进帐一直到他把话说完,帐内嘈杂的吃喝之声和女人咯咯的笑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就没有停过。

    只听得上面一阵叽哩咕噜的说话声后,一人用汉话大声说:“要说什么快些说,大帅叫你说完了立即滚回青州去。”

    李蜂头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上面坐着的畅怀虬须大汉正是前几次见到的,这里蒙古诸军统帅孛鲁。他一双手探在怀中光身年轻女人胸部,把那女人抓得浑身到处青紫,眼泪汪汪的痛苦不堪,不时发出微不可闻的惨叫声。

    孛鲁此时正后仰着头,接受另一个满身淤痕的赤身女人用嘴含着酒水哺喂,看也没朝李蜂头看上一眼。

    在他后二尺有个瘦小个子,看脸型却像是汉人,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汉人传译的。

    大帐内的兽皮垫上分两列坐了七八个蒙古将领,各人也是恶形恶相的抱着个裸女。他们的面前以木盘盛着煮熟的牛羊肉,每人手持尖刀、端着满瓷碗的酒水,旁若无人地呼喝邀饮吃肉,还不时抽空对抱着的裸女毛手毛脚。

    李蜂头强捺住性子,高声禀道:“李全再次求请大帅,允准我带兵南下报仇。”

    孛鲁“咕”地吞下口中的酒水,漫不经意地“唔”了一声,叽哩咕噜说了一串蒙古话。

    他身后的汉人说:“大帅说了,一旦让你率军南下,无异于那个……那个放虎归山……”

    那人刚说到“放虎归山”这四个字时,孛鲁一声暴喝,回过身就对那人一巴掌打下,瘦小个子被一掌击出数尺,倒撞在篷帐的框条上。

    敢情这孛鲁是能听得懂汉话的,却是因为要保持他蒙古人的本色才要这汉人来传译。

    此刻听到那人传译成“放虎归山”,觉得汉人故意把自己的话传错,把自己说的“纵野狗于草原”说成放虎归山是对自己的侮辱,这个汉人李蜂头也不配称为“虎”。

    瘦小个子左翻右滚地好一会才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张口吐出一颗大牙,顾不得擦拭嘴角、鼻孔中汩汩流出的鲜血,连滚带爬地回到孛鲁身后,一声不吭地连连磕头。

    孛鲁一摆手,瘦小个子这才跪直身子,用含糊了许多的声音开始接着说话:“大帅说,让你南下无异于喂饱了的野狗放回到草原上,到时候又与我蒙古军作对。大帅说,虽然我们蒙古大军并不怕你们这些狗一样的汉人,但杀起来却也有些麻烦,要多费许多的力气。”

    语言上的羞辱李蜂头并不放在心上,这孛鲁说的是全天下的汉人,分到自己的身上怕是只有一星半点了。

    但是,如果不让自己率军南下的话被孛鲁一旦说死,那还不得一辈子屈居在这些蒙古鞑子的手下,正如一头猛虎被关在笼子里,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独霸一方,进而谋夺天下?

    心里一着急,李蜂头“铮”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刀。

    帐上的几个蒙古将领听得兵器出鞘声,不由都是吃了一惊,慌忙把怀里的女人一推,跳起身来拔刀在手。

    一时间,大帐内呼喝叱骂声、尖叫声、忙乱之中踢翻了木盘的滚地声,打掉酒碗的破碎声响成一片。

    还有的蒙古将领则被蒙古袍绊倒,醉间熏熏的倒在地上挣扎难起。

    十多个正在蒙古包外守卫的蒙古兵手持刀矛冲进大帐,把李蜂头团团围住,只等孛鲁一声令下,就要把李蜂头剁成肉酱。

    李蜂头神色不变地看着这些蒙古将领的狼狈相,心中暗自冷笑不止:“蒙古鞑子们离了马,那就只是比羊强上一点点,若不是看你们现时势大,我才不会与你们纠缠呢。”

    心里想着,口中却是厉声说道:“大帅,我李铁枪在此断指为誓,若是允准我带兵南下报仇,即使一时会归降宋朝,日后也必叛归蒙古,接应蒙古南下大军夺取南朝花花江山。有违此誓,叫我李铁枪有如此指。”说毕,伸出大张五指的左掌,右手抡起腰刀狠狠地斩下。

    这李蜂头也确是武功高强,看似力道千钧的一刀下去,那刀尖刚好将他的左手小指斩断,佩刀越过左手数寸,便倏然顿住,再也不动分毫。

    蒙古人天生敬重英雄,见了李蜂头这般做作,俱都露出钦佩之色。

    孛鲁呼一下站了起来,身边的裸女被他高大粗壮的身躯一撞,痛呼一声摔出二尺。怀中的裸女则从他身上掉在面前盛牛羊肉的盘上,把木盘碰得四下里乱滚,那女人呻吟了一声,吃力地挣扎着想要爬开。

    孛鲁有如一头大熊站在那儿,一抬脚把面前的女人踢走,一双大手乱挥,口中又急又快地吐出一连串声音。

    瘦小个子在孛鲁话声一停,接着就说:“大帅说了,可以答应你的恳求,允许你带着现在的部下南下报仇。”

    李蜂头一听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适才已经出了一身汗,背上粘糊糊、凉嗖嗖地极不舒服。

    瘦小个子的声音继续传入李蜂头的耳中:“大帅说,在你带兵南下报仇之前,你必须先带领手下的兵马,把穆陵镇一带仇视大蒙古的敌人全部清剿掉,并且在贡献二万个奴隶或大牲畜后,就可以让你带兵南下。从此以后,每年必须贡献十万两银子的岁币,作为我们大蒙古赐恩与你的回报。否则的话,你还是跟在大帅左右为大蒙古打仗立功吧。”

    李蜂头知道,在临朐穆陵镇有蒙古兵的三个万人队驻防,若是不按孛鲁的话办,自己这七千多步兵是绝对逃不过蒙古人追杀的。

    现在,自己只要答应下这个条件,并按他的要求把王家寨、应家堡和灰熊山这几个堡寨攻下,再掳掠到二万人畜给他,就能逃脱牢笼了。

    当下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孛鲁的要求。

    穆陵镇是益都府最南端的一个大镇,原有丁口四千余,目下仅剩一千不到。其他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蒙古兵掳去做奴隶。留在镇里的人,除了少数几个要为蒙古人办事的外,谁也不敢走出家门。出门就会有灾祸、出门就会有性命危险,谁敢出去招祸送死。

    因为蒙古人从不把占领地的人们当人看待,即使是把你当人看,也是下等的、低贱的次等民族,杀了你不但不必偿命,还连一点事也没有。

    镇内驻扎的一千蒙古兵把整个镇子搅得乌烟瘴气,血腥处处。蒙古人生来没有卫生习惯,内急了随便找个地方痛快淋漓一番,完事了撒腿就走。加上数千匹战马的排泄物,弄得镇子里到处污迹斑斑,人、马粪便遍地,臭气熏天。

    可是,善良的人们不出门也并不代表就能远离灾祸,这个小镇的人经常会真个应了那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老话。

    这不,这天正午时分,街上就有一伙七八个醉熏熏的蒙古兵畅怀露腹行走。

    这伙蒙古兵的后面,三个年轻女人穿着撕成破布条的衣服,几乎是全裸的身体不住发抖,哭哭啼啼的一边走一边寻找身上较大块的破布,手忙脚乱地用那些破布遮掩住裸露出来的**、下身和光着的臀部。令人难堪的是,她们身上根本就找不到一块那怕一尺见方的布块。

    她们三个都是躲在自己的家里不敢出门的本镇人家的妻女,却被这些喝醉的蒙古兵破门闯进去,杀了她们的丈夫或父兄后再进行**,现在还要把她们带回到军营成为蒙古人的女奴。

    三个女人的颈上都有有一条长长的布带绑着,布带的另一头掌握在她们后面一个高大的汉子手里。这人不时挥动着手上的竹枝,赶羊似的驱赶三个举步维艰的女人,竹枝打在女人身上,立时在女人细白的身上出现一条条细细的红痕。

    此时,二骑人马从镇北纵马飞驰而入,其中一位骑士手中举块小木牌一路高叫:“山东行省专制李,有紧急军情报万人长……”

    二骑士的马将到一座尚算完好的大宅前二十余丈,这伙蒙古兵拦在路中,没有闪避到路边去的意思,丝毫不把二个骑士放在眼里。

    本来也是,除了中间的三四尺宽的位置外,路两边到处是人屎马粪,一下脚就会踩上一两堆,谁愿意让自己的脚沾上又粘又臭又恶心的东西呢。

    两名骑士看到这个情景,目无表情地把马驱到路边,一阵粪便的臭气从马足下直冲入鼻。两骑士皱了皱眉头,默不做声地等这伙蒙古兵走过,才又上路前行直入大宅。

    不久,二骑士带着一队蒙古兵往镇南而去。

    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大门外时,只回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双手被缚住骑在马上的人。其中一人进入大宅,片刻后又出来,喝声“走”,三人三骑匆匆往镇北而去。

    穆陵镇东北二十多里的一个山谷正中,有一个石砌的寨堡,这就是山东有名的王家寨。全寨共有一千一百四十七口人,成年男丁就有三百四十六,在这一带也算是极为兴旺的一姓了。

    王家寨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寨门,平时常开的是朝西的正门,其他三个寨门都是备而不用。

    王家寨寨主青袍王永泰,武功不是很高,但喜欢为人排忧解难,又肯花钱救济贫困,是个极有善名的老好人。

    他的儿子王家康今年才二十四岁,发妻六七年无出,去年纳了一个妾,今年初就为王家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把这王家唯一的根苗看得像宝贝似的,十几个大人围着个小小的婴儿团团转。

    这次蒙古兵入侵山东劫掠,这益都府就只有应啸云的应家堡、王永泰的王家寨和张仲富的灰熊山拼死抗击,没被蒙古兵攻破,反让进攻的蒙古兵吃了不小的苦头。

    这天将要入黑时分,王二倌焦急的站在西寨墙上朝三里外谷口张望。他的大哥王羊倌早上受命去穆陵镇附近打探消息,应该在申时初就要回到寨中的,可现在已经酉时中,王羊倌还是不见踪影。

    当值的几个年轻人好心地劝慰他说:“二倌,不要急,羊倌那么机灵的人不会有事的,他肯定是发现有什么事情,需要打听得清楚些才会耽误了时间。你回去告诉你娘不要着急,放心好了。”

    二倌眼睛紧盯着谷口,对他们安慰的话听而不闻,他在夜色朦胧中好像看到,里外有四五十个人朝寨堡走来。忙摇手止住那人的话说:“你们看,有几十个人来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好像还带着兵刃呢。”

    不久,那群人来到寨门前,一个人抬头高叫道:“灰熊山张全顺奉我叔父张仲富之命,前来拜见王永泰王大侠,有急事相告。”

    二倌把下面的几十个人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哥哥羊倌,叹了口气走下寨墙。

    当夜王家寨被骗开寨门,全寨成年男丁三百四十六人战死三百一十二人,重伤后被杀十七人,有八人被派护送王家几个月大的小少爷逃命,还有九个当时不在寨内得以躲过此劫。另有一百三十七名老少男女死于乱兵手中,其他的全部被李蜂头劫至青州。

    灰熊山位于沂山东南部,距益都府最南端的穆陵镇六十三里。

    山主张仲富,三十四岁,身高不过五尺三四(一米六左右),是利州西路凤州武休关北张家寨寨主张仲群的族弟。

    前些年张仲富到山东加入杨安儿的红袄军,累官至东路都统制。后杨安儿败死,张仲富收拾起溃散的红袄军二千余人,转战于山东境内,去年蒙古军入侵时败走至灰熊山立寨坚持攻金抗蒙。

    南宋理宗绍定元年,亦即金哀宗正大五年四月二十四日,也是王家寨被偷袭攻破的第三天。

    晴,略有鱼鳞条云。

    未时时分,张仲富在山寨的聚义厅神情狞厉地捋起衣袖,露出一双青筋暴突的大手,手掌宽大,手指粗短,想必双手的力量极大。

    光看他左半边的圆脸,倒也像是个面团团的富家翁。可往他的右边一看,那可就吓煞人了。

    右脸颊从鼻梁边一直到腮部,有两条似乎是野兽利爪拉过的伤痕。不曾长平整的伤疤,似乎表明他刚受伤时的伤口又被某种力量一小段一小段地在边上撕开。所以现在的两条伤疤形成蜈蚣状,显露出突起近一分高的红色新肉,看起来像是在脸上嵌进两条大蜈蚣,一张脸显得无比的怪异恐怖。

    这是去年与蒙古兵交手时被狼牙棒擦过而留下的,那个打伤他的蒙古兵则被他一刀送回大草原见他们的萨满(蒙古族人中天与人之间的媒介人物,据说是天的使者)去了。

    这两条伤疤,也是他奋勇抗击蒙古兵的最好见证。

    山寨的聚义厅中,还分两排坐了十多位头领,站在正中的张仲富身穿青灰色麻布的武士服,一双厚木底的布面鞋把他垫高了不少。

    暴怒如狂的张仲富背着双手,在一个跪在地上的年轻人面前来来回回地走了不下十四五趟。忽然,他在年轻人的面前停下脚步,闪电般地扬起右手一掌把年轻人打翻。

    他狰狞的脸上满是杀气,弯下身体把脸凑到倒地的年轻人面前四五寸远,厉声喝问道:“说,你到底收了李蜂头多少好处,竟然与这残忍恶毒、烧杀奸掳、出卖祖宗的汉奸勾搭在一起。本山还有多少人和他私通,通通都给我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年轻人叫张全顺,乃是张仲富哥哥唯一的儿子。他身上穿的丝绸武士服可比叔叔的麻布衣衫华丽多了。

    张全顺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着一张稍显苍白俊秀邪气、绝对是能迷死大姑娘小媳妇的脸。不过,这时的这张脸左颊肿起一个鲜红的掌印,破坏了这张脸的俊美外表。

    张全顺惊恐地看了下凑近的那能张吓死人的脸,摇了摇被打得晕晕糊糊的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张仲富再次地把话说了一遍,他才哭喊着爬起,膝行到张仲富面前拉住叔叔的衣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饶命啊!我可是你的亲侄儿呐……那李铁……不,不,那李蜂头,他三天前给了我一百两金子,叫我去赚开王家寨的门……我是被逼的啊。他的人在翠红院抓住我的时候说,只是叫我去办件事,我不敢不答应。后来到了李蜂头的大营中,他就说若是不按他的话做,就要立刻把我的脸划上十七八刀,然后把我送去楚州杨姑姑那儿做种羊……我也是害怕,没办法才做奸细的。饶命,看在我爹的份上饶了我一条狗命吧……”

    “畜牲,畜牲。我武休张家寨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畜牲!嫖妓,这种时候你还贼心不死地敢去嫖妓。让你这种敢于在此时出入翠红院的子弟做种羊,对,李蜂头说得对,是要让杨妙真把你这个畜牲抓去给羊配种。不,连做种羊也不配。王家寨男女老少一千一百四十七口,就这样断送在你这个畜牲还不如的东西手上。一百两金子啊,你的命就只值一百两金子么?可怜我王二哥才四个月大的孙子啊!说,还有什么人和李蜂头勾通,快给我说出来。”张仲富眼里流出的泪水,把他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我不知道,其他再没有人与李蜂头私通了。王家寨也只死了三百多青壮,其他的只是被李蜂头抓了,说是要送到济南府去给蒙古人做奴隶。而且,王寨主的孙子也被一个叫巫光的南蛮带了二三十个人救走,到昨天还没有搜到逃走的这些人和那个婴儿。”张全顺怀着一线希望,把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只盼自己的叔叔能饶过自己一命。

    张仲富听得王二哥的孙子已经逃出生天,脸上的怒容稍敛,伸出右手轻轻抚在张全顺的头上,口中连声说:“好好,好啊。总算老天有眼,还给王家留下了一条根。好,好,我灰熊山除了你一个败类外,其他的全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总算还有点让人安心。大哥,对不住你了,我没能管好侄儿,让我们兄弟断后了。”

    话声才落,跪在地上的张全顺“呵”的一声长出了一口气。

    当张仲富的手离开张全顺的头时,张全顺缓缓地向右侧倒下去。厅内的众人这才看清楚,张全顺的头已经软软的搭拉在右肩上。

    张仲富回到当中的大椅坐下,抹了一把泪水,喝道:“来人,把这畜牲的头挂到旗杆上示众。”

    他再抹了一把泪水,悲愤的脸色一变而成果敢凶厉,站起身高声道:“众头领听令。”

    坐着的人“刷”一声站起,齐道:“我等听令。”

    张仲富右手朝下连指:“罗百迁、胡七儿、胡八儿三人各带二十人,往东、南、北三个方向巡山,看到王家寨逃出的人立即送回山寨。陈老拐带二十兄弟,领着妇孺出寨往北,寻路出沂山直赴我大宋境地。其余的人分头带领众兄弟严防李蜂头突袭。”

    众头领纷纷走出聚义厅时,一个穿红背子的武士冲进厅内,叫道:“报,南寨门外一个叫巫光的带了八个人,怀中抱了一个孩子,说是护送王家寨的小公子投奔本山。”

    张仲富一听,大喜过望,连忙冲了出去叫道:“好人有好报啊,忠义之士有后了。”

    寨门外十来丈外,站着九个浑身血迹斑斑、衣衫零落的男人,当先一个手抱婴儿的,是位年约二十四五岁岁的年轻人,普通的个子身体壮实。此人高鼻深目,脸色较常人黧黑。

    张仲富探出身至堞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的询问:“来人手中抱的可是王家寨王老寨主的后人?你们怎么说?”

    那领头的年轻人抬头看清寨墙上的人后,大声道:“在下赣州徐子丹门下巫光,前些时奉师尊之命送信与王家寨王永泰大侠。不想三日前王家寨被降了蒙古人的汉奸李蜂头,收买了奸细骗开寨门。寨破时,王大侠托在下将其孙子送至灰熊山,交与其义弟张仲富。请教,寨墙上的哪一位是张山主,在下交了怀中的小儿便要回去复命。”

    其实巫光一看到张仲富的脸,就已经知道他就是王家泰交代自己把婴儿送到他手上的张仲富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使自己更安心些,也就多问了一句。

    巫光怀中抱着的婴儿听到巫光大声说话,想是在睡梦中被惊醒,哇哇地哭起来。听这婴儿的哭声细弱,显得有气无力,不知是否得了什么病痛。

    张仲富耳听下面传来婴儿细微的哭声,确认那年轻人抱着的是个小儿,这才放心的说道:“原来你是自号虔化山人的赣州大侠徐子丹的徒弟,难得他调教出你这么个有忠义心的弟子来。我就是张仲富,这就下来。请巫少侠几位在外稍候。”

    寨门外的几个人听了张仲富的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俱把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他们心里知知道,只要进了这道寨门,暂时就是安全的了。

    寨门开启的吱呀声中,张仲富快步走到巫光面前,伸手抱过巫光递过来的一个襁褓。他仔细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眼中止不住再次流下泪水,语声哽咽:“孩子,放心跟着张家叔公,叔公一定会让人把你带大。并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你爹妈、祖父及王家寨的亲人报这血海深仇,将那凶残恶毒的汉奸李蜂头碎尸万段,以慰我二哥一家大小和王家寨的一千多条冤魂在天之灵。”

    巫光待张仲富话声刚落,便急急开口:“张寨主,王大侠托在下办的事已经办妥,就此告辞了。这孩子三天来只喂了他一点嚼烂的肉末,想必是饿得狠了,贵寨中若是有奶孩子的妇人,还是先将他喂饱再说罢。”

    张仲富连忙道:“对对,对。巫少侠说得对,倒是老朽糊涂,一时心情激荡,忘了这一回事。”

    张仲富招手叫来一个手下,把襁褓交到那人手上说:“赶快将小少爷送去请胡八的老婆喂奶,并叫陈头领仔细保护好小少爷。另外,叫陈老拐拿二十两银子出来,给巫少侠路上使用。”他最后的一句话,是附在那名手下的耳边说的,旁边的人没有听到。

    张促富回头对巫光说:“巫少侠,这里眼见得即将会有李蜂头的军马到来,这一次实是凶险万分。你要回去我也不敢拦阻,请稍候片刻,老朽有点东西拿来后就请速速回去。”

    不多一会,那抱了婴儿进去的人回到张仲富的面前,把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布包儿交到张仲富手上。

    张仲富转手把布包塞到巫光手上,眼睛看那另外的八个人问:“你们几位是同巫少侠一起走,还是要去何处?”

    八个人齐声应道:“我等都是王家子弟,如今王家寨被破,已经无处可去了。愿跟随张寨主,一道为我王家寨一干人等报仇。”

    张仲富眼中含着泪,声音悲怆的哈哈大笑道:“哈哈,好,好!!几位就与我灰熊山中的四百多弟兄一起反金、抗蒙,为保我汉人百姓拼死一战罢!哈哈……哈……”

    他也不再理会巫光,自顾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寨内走去。

    巫光眼中隐含一层薄薄的雾气,把手中的小布包放入怀里,抬起头看着天上几片成条状飞速北移的白云,默然无语。

    良久,良久……

    巫光的眼光落回到灰熊山寨的寨墙上。一顿脚,扶正了一下插在腰间的长剑,转过身仰头长啸:“啊哦……嗬……嗬……嗬嗬嗬!”

    啸声落,他的人已经远出二三十丈去了。

    六天后,山东武林大豪的沂山应家堡被李蜂头强攻而破,留在堡中的四百三十八口有四百三十六口遇害,包括四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只有二堡主七岁的孙子应琮,那天吵着要他的小姨带他去后山打猎,没被围住而逃过一劫。

    另外,还有二十多个应家堡子弟因事出堡,得以保住性命。

    半个月后灰熊山寨破,寨中四百七十一人,除突围冲出的三十二人外,其余四百三十九人全部战死,无一生还。

    自此,益都府的最后三个抗元堡垒在天下间消失。

    六月初一,林强云和凤儿跟着沈念康去看过了两处刚买来的大宅,与沈念康商量着提出了些建议,要他尽快把房屋该修的修,该建的建,以便做下一步的打算。

    看完房子回到“双木刀铺”,好不容易才劝说得那位凤儿“小姐”同意,继续留在县城帮同蓝家兄弟一起管着做布鞋底的女工,并负责教会那些衙役的妻女们做布鞋底。

    第二天早晨,他刚想带着昨日到城内苦等了半天的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返回横坑村时,沈念康匆匆赶到双木刀铺。

    林强云惊异地问:“六叔,这么早,什么事来得这么匆忙?”

    沈念康拉着林强云走到一角,小声说:“天才亮时,我请去赣州运货的一个挑夫跑回来,说是三十九担货物被陈三枪的人困在瑞金县城中,这可怎么办?那是我们此后所要的铁料和布匹呀,若是再不运回来,十来天后布鞋就得停工了。只怕再多拖上几天,到时会交不了送往泉州的货,就要赔出一百九十三两七钱五分的金子,我们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金子呀!”

    林强云被沈念康说得也是心中大急,可他又不敢流露出来,看见沈念康急得在那儿团团转,还要强压住心中的恐慌,安慰沈念康说:“别急,别急。六叔先安静一下,容我想想办法。”

    沈念康道:“叫我如何静得下来,整个长汀县城所有的粗细布料,全部被我买来才七十三匹,每匹布连同换成碎布和旧布料,平均也只能做出九双鞋底。现在我们手头的布料,包括从当铺买的旧衣服,全部做成布鞋底也仅有六百五十双上下。哎哟,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办啊!”

    林强云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暗道:实在没有办法时,只有自己去,以武力把那些货物押运回来了。

    他又扪心自问,就凭自己一个人,即使加上长短两把枪和二十六发子弹,真能把二十来担的货护送回来吗?好像也太不现实了吧。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脱口把话说了出来:“一个人,我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可以吗?”

    沈念康听得奇怪,责备似地问道:“你不想办法怎么把我们要用的货运回来,还光是讲什么一个人,一个人的,让人听得不明不白。要人多还不容易,回村里去叫就是,村中有七十多口人呢。”

    林强云被他一言提醒,用力一拍沈念康的肩膀,叫道:“对啊,村里有人,一二十个人总是有的,而我则只需要十来个就够了。六叔,谢谢你提醒我了。你先给我说说,那回来的挑夫是怎么讲的。”
卷一 二十二章
    沈念康被林强云拍得身子一歪,差点儿蹲下去,听到林强云说只要十个人就够,也不知道他要十个人干什么去,心里想着事却把被打得生痛的肩膀给忘了。///com///

    再听林强云问起挑夫,便答道:“他说,大前天陈三枪的一批手下大约有三四百人,分成好多路到瑞金城外一带收钱粮(劫掠),说是要在那里打肥羊留在瑞金县境内十天半月。幸得那些挑夫刚好有人要弯路到瑞金城里办事,大伙也顺便到城里进食,没有直接从路上回来,这才逃过一劫。回来的这个人胆量大,用了一天的时间,在草丛林木间避过三拨人,才捉到个空躲过盗贼们的眼,过了几道山,一进大岭就没盗贼了。”

    林强云道:“那你有没有问他,遇到的三拨都有多少人呢?”

    沈念康:“多的四五十个,少的只七八个,”

    林强云笑了,轻拍他的肩膀说:“我清楚了,你要交代那回来报信的挑夫,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其他人。我这就回村准备,过几天一定会把货运回来。你放心回去吧。”

    林强云一回到横坑,立即清点两天来他们打好的弓弩零件,只要自己进行热处理后,算来又可以装配十二把弓弩。连先做好的八把,再过两天就会共有二十把弓弩好用。

    山都在一看到林强云起,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每当林强云拿起一件东西,他也必定会在林强云放掉后,把那件经过林强云手的东西抓在手里看上一回,让打铁棚里的人们笑得直打跌。

    山都看别人笑,他也跟着傻傻地笑。

    今天是六月初二,再两天,初五出发,估计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初十日就可回到长汀县城,完全可以在停工之前把货运回来。

    林强云悄悄地找到沈家的那把杆秤,和山都一起躲到自己的睡房,用顶木把房门撑住顶死,心道:“既然过两天就要用枪,还是把子弹赶紧做好罢。就是不知道这天然的硝石配火药,是不是还按工业硝酸钾相同的配方用量。管它的,先做出几颗子弹试试再说。”

    从屋子右角搬出装硝石的木桶,捡点好应用的工具,林强云打开桶盖自语:“还是配好红火药先,用空弹壳试过有用才讲。省得装好了弹头又不行的话,折掉也多一层麻烦,”探手从桶内拿出纸包着的雄黄放到桌上,抓起一把硝石细看道:“唔,小颗粒的晶体倒是不错,就是粉末太多了。果然和硝酸钾有点不同,没有像硝酸钾一样的大结晶。”

    实话说,林强云所知道的发令药有三种配方。一种也是以硝石、雄黄作为填料,以硝化甘油为主做成的。第二种由是以红火药为主,再配以部分硝酸汞。第三种么,那就是林强云现在所要配制的红火药了。这种红火药虽然效果较差,但在没有其他材料的情况下,也只有凑合着用了。

    林强云皱起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唉!看来,要先选用这些粗些的晶体做发火药,行的话,然后再来试试粉末状的,看看到底行还是不行。”

    拿过一个小簸箕放到桌上,抓了几大把硝石进簸箕内,右手抓住簸箕来回推动了二三十下。然后小心地用纸把表面上粗粒的硝石分出来,称过约有半两。

    接着,很快地将这半两左右的粗粒硝石放到一块硬木垫上,用硬木棒使劲研成细粉。另外称出雄黄,照样研成细粉。把两种材料重新称了一遍,调整了一下数量,这才把它们混合在一起。

    林强云反反复复地翻动、搅拌,直到连他自己也觉得不耐烦方停下手来。

    看到山都目不转睛地呆看着自己工作,林强云笑着说:“你这么跟着我不做事可不行,让我来教你怎么做子弹。”

    林强云从一个小木箱里拿出二十几个空弹壳,边示范边说:“山都你要看清楚,喏,空弹壳装满水,放到这个模型里,然后再拿这个磨光的铁条放到这个口上,用铁锤大力的敲下,弹壳底部的小铜帽就会被水挤压出来。就是这样看清楚了吧?既然看清楚了,来你做一次给我看,如果能把小铜帽压出来就是会做了。”

    山都虽然长得极丑,整天不声不响的很少说话,倒是极为聪明,林强云做了一遍给他看过,就能象模象样的把空弹壳的底火铜帽完好的压出,这让林强云着实高兴了好一会。

    四个压进装有红火药铜帽的空弹壳,安静地躺在桌上。林强云满意地搓搓手,笑呵呵地对着它们说:“有命没命,就看你们在我枪里的表现了。希望你们出色些,不要让我冷心。”

    从枪套里掏出短铳按下钩簧,抓起其中的两颗塞入翘起的枪管内。

    锁好枪管后,四顾一下。看清所有东西都收拾好了,觉得没有什么会因为这一点点火药引发而产生危险。便按下击锤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紧张的心情,把枪口朝向地下,小声地喝了一声:“咄!”像是对付生死大仇般地狠狠扣下了板机。

    山都一看林强云要扣下扳机,机灵的把双手飞快地掩到耳朵上。

    只听轻微的“啪”地一响,不像光是击锤打在铜帽上的声音。

    似乎是成了耶!

    林强云有些不敢相信地抬高枪口,一股淡淡的白烟从一个枪口中缓缓的冒了出来。

    林强云惊喜地把枪口凑近鼻子一闻,啊哈,一股熟悉的红火药引发后的臭味,冲入鼻端。再深深地吸了几下既呛又臭的气味,没错,确是那种味道。

    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林强云屏住呼吸,在山都还来不及掩耳的时候再次扣下另一个扳机,又是“啪”的一声,平端的枪口上很快就冒出了白烟。

    成了。

    “成了?!”林强云有点迷茫,他问自己:“真的成了吗?”他还有点不太敢相信,责怪自己的话也说出口来:“早知道能做成子弹的发火药,一买到材料就应该把子弹做好的。怕,有什么好怕的,做不成就算了,不是还有弓弩吗。你这个笨蛋!”右手抓成姜拳朝头上用力敲了一下。

    “嘶……”林强云痛得长吸一口气,骂道:“该死,连打自己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山都眨动眼睛,不解地看着林强云,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爬上凳子伸手也在林强云的头上打了一下。

    这一下虽是很轻,也把林强云给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吓了一跳。

    发现是山都打他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个鬼山都,我刚才是高兴得打了自己一下,关你什么事啊,也特意爬到凳子上来打我。以后不要打我了好不好。”

    山都满脸兴奋,吐字艰难地说:“高……高兴,打头……不要?”

    林强云走出睡房,和山都一起到溪里洗掉满脸的黑色硝垢,天色大约是申时左右。

    只要看他们俩红光满面的样儿,就知道子弹做得很顺利、很成功。

    今天晚了点,其他的事情明天开始干,先去交待根宝和全福尽这两天的时间练习使用弓弩,到时才不会手足无措。

    林强云决定:马上上山用刚做好的子弹打几枪试试。

    交代山都去休息,晚上照看好田里的稻谷,不要一直跟着自己。

    林强云心里一直在想,大后天出发去接回货物时要带些什么人,有多少人可以带去,这要与归永叔商量后才能决定。

    子弹做好,心里就有了底气,可以不慌不忙地从容安排,他可不愿把这事情弄得全村人都知道。

    把两个姓黄的新徒弟从溪边叫回来,安顿在打铁棚内,让他们先看看铁匠的工作。然后急匆匆地找到沈念宗,将在县城办好的事情说了一遍,请他安排人明天先将已经做好的蚊香送到城里。

    最后,他对沈念宗说:“六叔店里的细狗仔告诉我,前两天有赣州、潮州和泉州等地的客人三家联合,上门要与我们商谈。说是从今年起包下我们做出来的全部蚊香,除了在汀州本地卖的以外,能做出多少他们就要多少。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这种蚊香我们每年最多只能做给他们八百二十五万块,也就是说他们每年最多能向我们买十万贯钱的蚊香,不能多做卖给别的商家。我想了一下,认为不太妥当,叫细狗仔先拖着他们不要答应,我回来问清楚几件事情后再与这些人商谈。”

    沈念宗掏出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叫了起来:“八百二十五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要做出二万二千六百零三块蚊香。我们村七十六口人,加上你才七十七个。能干活会做事的,包括孩子在内只有五十九个,除去打铁的和做布鞋底的,还能剩下十八九个。难,难,难。这宗生意难做,十有八九是做不成的了。除非村里的人只做粉料,其他的让别人做才有可能做出这么多的蚊香来。”

    沈念宗仔细地给林强云算了一笔帐,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要种粮食,只有半年的时间用来做蚊香。按现在平均每人每天做二百块计算,村里的所有五十八个大小全部算上,每年最多也只能做出二百万蚊香来。除去打铁的人外,连目前正在做布鞋底的,实际上做蚊香的男女老少都算上也仅有四十来人。每年能做出来的蚊香就只有一百五十万还不到。

    林强云觉得自己要好好地想想,让沈念宗忙他自己的事情去后,搬出了一条长板凳,放置在溪边的树阴下。伸展了一下腰身,懒懒地坐下来,将背斜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说实话,每年最少有十万贯收入的生意,林强云并不想因为缺少人手做不出来而放弃。十万贯,且不说除了工资、赋税和各项费用等成本以外,起码有三万贯放进自己的腰包。就是做这十万贯钱的蚊香,能够能养活多少人啊。

    不行,这笔生意一定要做成,不过在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解决工人的问题之前,要先去看看原材料的情况,特别是那种能杀灭蚊蝇的药草,是不是真的像沈念宗告诉自己的一样,在这里的山坡上全部都是。

    另外,自从到了横坑村后,还从来没有到各家去过,到各家各户去走走,知道一下现在村里人做蚊香和布鞋底的质量,会不会因为生意太好而放松。也好借此机会和大家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解决的方法来。

    林强云想到这儿,呼隆一下站起身来,抬头看了下天色还早,决定先到谷两边的山坡去。一是试枪,二是看看这山坡上的药草,在做了二个来月的蚊香后,究竟被用掉了多少,还有多少剩余的可用,先要做一个大致的估算。

    沿溪左岸的小路上行,能看到对岸的四部水碓,十几个碓头此起彼落地舂在各自的石臼里,甚至看得清楚石臼内不时溅起的阵阵粉尘。

    从小溪上游沿右岸而下的水圳尾端,排水口几乎全开,哗哗的流淌掉几乎占小圳一大半还多的水量。就是再增加四五部水碓,小圳下来的水也绰绰有余。

    遇上的几个人微笑点头叫声“强兄弟”或“强哥”,全匆匆忙忙地急急走了,去干自己手头的事情,没有一个闲着的人。

    左边的山坡上还是和强云初来时一样,长满各种矮小的野草。要很仔细地观察才能看出,靠坡底一片地方有些植物是从近根部被剪断,并从剪断的残枝下面又长出了新枝嫩芽,估计明年又将长大可以收割了。

    坡底往上不到十丈,还有极多长着疏疏落落的白色小花,能杀灭蚊蝇的草药。

    林强云漫步而上,一路不时弯下身躯顺手捋下脚边的小白花,到达山坡矮草区的顶部时,清空的挎包已经装得涨鼓鼓的。

    从上朝下看,每家的院子里都有排列成序摊晒的小木板,和粘贴布鞋底的台板,却看不到家禽牲畜。想必是被关牢或是拴紧了,以免它们跑出来践踏辛苦做出的蚊香。

    这一面的山坡从下到上一里左右,长有二里多。按现在蚊香用五成草药粉的做法,若是每年做上个八九百万块蚊香,而那些残根上生发出的新芽又长不出的话,一年以后,最多两年后这个山谷里将不再有这种草药了。

    林强云有点担心,就这么一点草药做本钱,几年后用完了就不能再做蚊香,全村的人岂不是少了一条谋生的路?既然这种草的枝叶能做蚊香,那么它的花有没有比它的枝叶更好,更有杀蚊蝇的效果呢?另外,能不能收集起草药的种子用来种植呢?还有,在这山坡上被收割了一次的药草已经长出了新芽,能不能将其他的杂草除去,让它们更好地生长呢?

    林强云决定三种方法都试试。拿定了主意,开始仔细地寻找看起来比较成熟的、好像已经有种子的药草。

    经过一番认真的辨别,林强云发现药草的花,绿色部分往下发黑到离花朵二寸处时,大约就是种子成熟的表现。这样已经掉了花辨的药草可以捻出倒圆锥形,长约分半左右,有四至五条棱的瘦窄种子。取出匕首将这样的药草连秆割下,很快就收割了一大堆,兴冲冲地抱起药草回家去。

    为了不会与沈南松割来放在后院晒着的药草搞混,林强云把收割回来的这些药草用草绳扎成小把,挂到屋椽下。将挎包里的小白花放到畚箕里拿到廊下晾着,匆匆地向右面的山坡赶去。

    第二天,天才亮,林强云被陈归永吆喝叫人操练的大嗓门吵醒。看来,归永叔并没有因为过两天要和林强云一起带人到瑞金有半点不安。

    走出房门就看到沈念宗坐在厅前的台阶上,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知他还是想着昨天有人要八百多万蚊香的事。

    林强云笑着说:“叔啊,这才是刚开始啊,以后的生意还会越来越好,来要我们大批菜刀、蚊香、布底鞋的各地商人也会越来越多。你有没有想过,明年我们应该怎样做?”

    “明年?今年的生意还没有做完,就已经搅得我头昏脑胀了,明年的事只好明年再说。昨天我到各家去看了一下,现在舂好的草粉大约可以做五六万块蚊香。做蚊香的人只有十多个,还要十多天才能把这些草粉做完。连先前卖出去和已经做好的蚊香算在一起,总共可做出十万块蚊香。如果全部都卖掉,可以得到四千二百五十余贯钱。扣除六百贯的料钱、工钱,可得利三千六百五十多贯,也就是一千零四十多两银子。村里人做蚊香赚的工钱,连同做布鞋所赚的钱,每家赚到五十两出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沈念宗喘了口气,接着又说:“五十两银子是一百七十五贯钱,全村合起来有三千多贯。你知道这是多少?我这样跟你说吧,我们横坑村人丁有七十六口,哦,现在要说七十七口,水田三百一十三亩,以前一年的总收入,折算起来也就二千二百多贯。每年官府收取的两季赋税及‘和买’、‘和籴’、‘支移’、‘折变’、‘经制钱’、‘总制钱’等全部赋税和‘代役钱’,一共是‘会子’一千四百一十七贯上下。占了我们横坑村全部收入的六成多。你想想,这三千多贯对我们来说是多少,这是过去全村一年所有收入的一倍半呀!再加上你要分给大家的什么山本费,那就更多了。我们怎么还有心思去想以后的事呢?”

    林强云听沈念宗这样一说,不禁哑口无言。

    呆了一会儿,他才说:“想不到做蚊香还能赚这么多钱。十八户?村里不是只有十七户么,怎么多出一户来了?”

    沈念宗:“本村实有十七户,再加你一户,不是十八户是多少?现在我们全村人商议过了,你林强云是我们村里的人。就算你只有一个人,就算你暂住在我家,也算是我们的亲人,也是一户。”

    林强云:“这样啊!沈大叔,谢谢全村的人对我的信任和关照,谢谢大家把我看成亲人!我跟你说,不要只想着今年这一点钱,要想到我们今后还要将这蚊香做下去。大家的生活才会好起来,才会更加富裕。备……”

    林强云突然停住,他差点儿把“备战备荒为人民”给说了出来,想了想再接着说:“俗话说‘丰年时要想着荒年’么?如果我们这些草药做完,以后就再也赚不到钱,这些钱能用多久?万一有个天灾人祸的,这些钱够不够?就算这些钱能救急,以后是不是还要生活?你还想喝那没有多少粒米煮的粥吗?我是一定不想的,你也不会想吧?所以,我们就要做好准备,使我们的蚊香能长久地做下去。能多赚一些钱你们不会反对吧?赚钱赚久些你不会反对吧?”

    沈念宗:“强云,你说的也是道理,但是我们现在这样做蚊香,为什么就不能做得长久呢?”

    林强云:“你想想,这种能驱杀蚊蝇的药草,今年有,被我们剪掉割掉后做成蚊香后,明年可能就没有了。那时我们怎么做?用什么来做驱蚊蝇的蚊香?没有草药粉做的蚊香有用吗?”

    沈念宗听到这里,“啊”地一声叫起来,说:“你说这草药会被我们用完?这可怎么办?没有了药粉,我们不就惨了吗?林兄弟,这草真会不生长吗?你快说这是骗我的,快说啊,你是在骗我,是不是?”

    林强云笑笑说:“我不是骗你。我们人都会有生老病死;耕田种粮,有时遇上天灾人祸也会颗粒无收;种菜,有时也会长不起来;就连养鸡鸭、养猪有时候都会发瘟死掉。老天爷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让这些草药永远生长,让你随时可以去收来做蚊香赚钱呢?”

    沈念宗呆住了,失神地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如果明年没有了,我们就做不成蚊香了。老天爷保佑,保佑这草药年年生长……”

    说到这里,沈念宗回过神来,扯着强云说:“林兄弟呀,都说你是上天派来的神仙,你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就是一时没有办法,你也会想出来的。是吧?”

    看到沈念宗满怀希望的表情,林强云也不敢给他太多的奢望,缓缓地说道:“办法呢,有倒是有的,但要我们去做,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饭食。我想,现在就要叫村里人做好准备,把布鞋底的布料用完后,不要再做布鞋底了。除了打铁的人外,全村的人全力以赴做蚊香,以后再把蚊香的加工给别人去做,我们光做草粉和木粉就够了,……”

    林强云把想到的办法仔仔细细地给沈念宗解说了一遍,最后说:“叔,在办这些事时,并不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大家多商量,怎么做得更好就怎么去干。另外,做这些事的工钱全部由我来出,到时候大叔按他们做的事付给工钱就是,不要再来问我了。”

    沈念宗喏喏答应着,静静地想了好一会,才开心了一点。说还要去看请来挑蚊香、菜刀到城里的人走了没有,招呼一声出门了。

    六月,汀州这里的客家人称其为“大六月”,意思是一年中最热的一个月。

    今天林强云要把徒弟们打成,已经修锉好的钢弩零件全部热处理完,尽今、明两天再装配、调试好几把弓弩以便去接回货物时使用。好在弩臂早做好了上百个存放着,经过两个多月阴干,已经可以使用了。

    沈念宗去了后,林强云到打铁棚交代几位徒弟再多打制一些箭镞和钢针,并让其他闲着的人立即刮削一批箭杆。心想:“看来真是要把这个打铁工场搬到长汀去才好,这横坑村就留来专门做蚊香,或是专门生产蚊香的草药粉料。”

    刚走回前院准备进屋换衣服,林强云就看到沈念宗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冲进来。沈念宗一把抓住林强云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强云,兄弟们……挑货……的兄弟们……不好了,出大事了!”

    强云一惊,急忙问:“挑货的人出了什么事?快说给我听!”

    沈念宗平静了一下,说:“我们送去县城的货被人抢了,有四个挑夫被打伤。若不是他们年轻力壮逃得快,连命都可能会丢掉。唉,这都怪我,这几个月每次都有人护送的,就是今天,我鬼迷心窍的想把人留下来多做点蚊香,叫他们不要去护送,想不到偏偏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强云生气地说:“这还了得?!我的家门口都敢来抢!在那里被抢的?是多久的事?抢劫的有多少人?有什么兵器?”

    沈念宗:“刚出谷口就被抢,挑夫刚逃到木工场,还不到小半个时辰。听说有三十多人,有刀、矛等兵器。”

    强云杀气腾腾地恨声说:“你马上去把归永叔他们叫来赶上,我先走一步去抢回来。虽然蚊香和菜刀值不了几个钱。但此风万不可长,一定要抢回来。哼,如果要动手,我决不会手软的。”

    强云匆匆走进屋内,再出来时他肩上挂着长枪,腰挂短铳匆匆朝谷外急赶。

    追了二里多路,转过一个山脚,看见前面半里一伙人挑着担子。

    渐追渐近,相隔十多丈时,林强云边跑边叫:“前面的人不要走,快停下。”

    那伙人回头看到只有一个人追赶,俱都不由奇怪地想道:这人是不是疯了,竟然一个人就敢追来夺取被劫的货物,完全不把自己这三十多个人放在眼里。这个人不是胆子特别大,那就一定是个白痴。一齐停下脚步,持着棍棒刀矛面向林强云站着。

    林强云看他们已经停下站在路上等着自己,改奔跑为大步,一面调匀呼吸一面抽出短铳慢慢地走到众人面前。

    距离三十多步,林强云站住对他们仔细打量,见这伙人大多衣着破烂、面有菜色,而且手持的武器中,大部分是扁担、棍棒,真正说得上是兵器的不过五六件。

    强云的脸色缓了下来,大声道:“看来你们也不是坏人,为什么会干出这样抢劫的事来?你们全都身强力壮的,哪里不能出力去挣一碗饭吃?”

    那伙人听了,都显得有些惭愧不安。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说:“若不是没活路了,我们也不会做这等没廉耻之事。我们逃难到此地,钱用光了,又没人要我们干活。等着饿死么?没奈何,只好走险求生。你们这里的人做蚊香和菜刀等,已经富得流油了,听说那姓林的打虎英雄也是为富不仁的,专收购女人孩子不知要做些什么。不如将这些蚊香、菜刀送与我们,由我们代你等做做善事罢。”

    强云听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喝道:“胡说!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这些蚊香和菜刀都是我们全村人流了数不清汗水辛苦做出来的,怎么能白给你们?我们买下将要被人吃掉的孩子,收留孤儿寡母让他们有吃有住的,又怎样为富不仁了?我们出力流汗做些东西赚钱,这叫为富不仁?我们不偷不抢凭自己的手艺,凭自己的气力谋生这也叫为富不仁?”

    那人一时无话可说,羞怒之下举刀大叫:“废话少说。大家动手,把他赶回去,让他受些小伤就好,不得杀人。”

    那伙人“噢!”地吼叫了起来,七八个人就提着刀枪杀过来,转眼冲前了近十步。

    其他没有前冲的人站在原地没动,望向林强云的眼光里有怜悯、有可惜,还有幸灾乐祸的神色。有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林强云被打的惨状,更有的似乎胆子太小了,举手掩眼转过身体。

    林强云眼见不能善了,刚消下的怒火又忽地一下腾升起来,迅速地退了二步,抬手将尺多长的双管短铳对准冲上的几个人腿部,口中狠狠地说:“恶人先告状!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短铳喷出一股浓烟,直奔那些人脚下涌去。烟雾中响起一片惊呼声。

    林强云侧移二步避开挡住目光的硝烟,眼睛盯住面前的众人,飞快地按下短铳的卡钩,拔出短铳柄上的一块小铁片撬出弹壳,再从挎包内拿出一个子弹察看了一下,确认是个霰弹,才将子弹装上,然后又将短铳指着那伙人的方向。

    这时,横坑村赶来的人来到了二十丈内,他们在陈归永的指挥下,以六七个手持弓弩的在前,其他提刀执矛的在后,迅速而整齐的奔到林强云的身后,将装上箭的弩举起瞄准那些人。

    只见持着刀枪在前面冲向林强云的七八人中,有三四个倒在地上抱着脚呼天抢地号叫。其他几个也蹲在地上,把手掩在脚上。

    在他们后面的人则是惊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连手上的棍棒、扁担都快抓不住。

    林强云大喝:“丢下凶器!跪地投降不杀!”

    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厉害的兵器,耳中只听得一声大响,此人手中的短铁管子喷出一股浓烟就有近十人伤了。而这兵器还对着这边,若是再来上这么的几下那还了得?

    这还不是最让他们害怕的,因为他们发现,此人肩上还挂着一把更长的铁管。短的就如此厉害了,若是换成了长的,那还得了?

    也有人想到要逃,但转念一想,二三十步能打倒人,恐怕再远数十步也还是不成的。跑,看来是跑不掉的了,只能等等看,看这人会怎么样发落自己这些人。

    林强云的喝声刚落,就是一片“呛啷啷”、“噼啪啦”之声。

    那些心惊胆颤的人一听到“丢下凶器,跪地投降不杀”的叫声,哪还敢把手上的东西拿着,慌忙把刀矛、棍棒和扁担丢了一地,颤抖着跪下。惟恐手上的刀矛、扁担、棍棒等放得慢了些时,引起此人的误会,把一条大好的老命不明不白的丢在这荒山野地里。

    横坑村的人,特别是黄根宝和黄全福俩,也被林强云的这手惊得魂不附体,只是在远处痴痴地站着发呆。他们最初去抬棕熊(老虎)和稍后知道林强云猎熊(打虎)经过的时候,听三儿说过那把长火铳的厉害,以为只有那把五尺长铳,才能射杀诸如大熊及老虎等大的活物。想不到现在所见,在林强云手上发威的,只不过是一把仅尺多长的短火铳,也能对人造成如此大的厉害。看到七八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或蹲或躺的在地上雪雪呼痛,这火铳的威力也就可见一斑了。

    听到棍棒落地声,还是陈归永和沈念宗先醒了过来,齐声大叫道:“快,先把他们的兵器都收起来,你们还呆着干什么!”

    林强云拉住正要走过去帮忙的沈念宗,一边看着村人收缴武器,一边问:“叔,你看这事怎样处理?”

    “这还用问?当然是把他们送官。”沈念宗的话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

    林强云沉吟道:“送官,没……有……这……么……严……重……吧?我听人说过:‘一字入衙门,九牛拉不出’啊,那不是把他们这些人都给害惨了?他们只是抢了一点东西,而且东西也没有抢去。不如先将这些人押回去问清楚再做决定。另外叫人将蚊香送到府城,我们不能失了信用。”

    大伙押着那些盗贼,兴高采烈地回村,经过林强云身边的时候,分别流露出两种眼神。

    村人们的眼光,是既尊敬崇拜而又自豪骄傲。

    被押的人眼光很是复杂,既有奇怪、倾佩,又夹杂着对命运的担心和害怕。

    两种眼都使林强云觉得很不舒服,在他记忆的深处,别人看他最多的眼神,是不屑、鄙视和深深的厌恶,而且还总是连带着“狗崽仔”、“反革命子女”、“黑五类”的骂声。最好的也不过是怜悯的眼光,往往还要连带着“可教育好的子女”的声音。

    回村的路上,沈念宗悄悄拉住林强云道:“强云,你这火铳我听凤儿说过极为厉害,想不到竟然是这般厉害法。难为你怎么就把它给做出来了,难怪林大人要我交代村里所有知道火铳的人,绝不可将此事泄漏出去。”

    林强云笑着对沈念宗说:“呵呵!这火铳还不算是厉害的,还有更厉害的火器呢!”

    沈念宗迷惑地问:“那么,怎么会这样厉害的呢?”

    “这就是火药的威力了,在这火铳里装进子弹,子弹里有黑硝和铁砂,击锤打在子弹的发火药上,这铳就会打出铁砂,所以才会这样厉害。”

    沈念宗似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也听人说过,朝庭用过火药箭、霹雳炮等,杀得金兵魂飞魄散,想必就是这种东西了。”

    林强云不想多谈论这个问题,转过话题说“叔,回去后,请你先去问清楚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来抢这么一点儿不很值钱的东西?”

    回村不到半个时辰,沈念宗来打铁房告诉林强云:“这些贼人是最近从赣州逃过来的。其实也算不上是贼人,都是些平头百姓。他们拖家带口的来到此地,只因一时找不到谋生之法,老人孩子又经不得饿,只好出来抢了。因听人说本村打制菜刀做蚊香极为富有,又听人说我们赚到了钱专买年轻的女人和小童,是以说我们为富不仁,就来本村谷外伺机,想抢夺一些东西换吃的。”

    林强云想了一会,回到房间拿出一块黑色的磁石交给他,说:“叔,我想这些人可能是被人利用,或者是出于无奈。就不要为难他们了吧,全都放走。你用这磁石给受伤的人,叫他们用这磁石放在伤口上,铁砂吸出来包扎好就没事了。”

    “我们现在人手很缺,正好这些人身体还好又找不到事做,你去问问,如果他们愿意,可以来我们这里做工,我们付给他们工钱。我们多了人来做事,解决人手太少的问题;他们则解决了生活出路,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沈念宗:“好!好!想不到你的心胸如此宽广,这是好事。我这就去和他们说。”
卷一 二十三章
    沈念宗出去了不久,很快又回来了。///com///林强云奇怪的问:“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是不想放他们走么?”

    沈念宗说:“不是,不是。我跟他们一说,这些人都喜出望外,不但未受伤的愿来做工,那些受了伤的也请我来问,求你收下他们。”

    林强云:“那好,这些人每人先借给他们二十钱,以后从工钱中扣回。受伤的,除每人借二十钱外,另外付给二十钱药费。这些药费的钱从我的工钱里扣。”

    “好,我马上去办。”沈念宗回答着,心里隐隐地有一种感觉,他觉得林强云身上已经流露出了一股气势。这是什么气势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听他的,按他说的去办就一定错不了。

    这时,村里除了看守的人外,全村人都聚到沈家门外。

    林强云走到门口,看着一道道感激、佩服和信任的目光,站到一张别人让出来的板凳上,举起双手。

    嘈杂的人声一下子静了下来。

    林强云大声说:“各位梓叔兄弟姐妹!我来到这横坑村,承蒙村里乡亲们收留,给了我一个落脚之地。我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大家当成我的亲人。”

    “我们不会去侵犯别人,我们也乐意帮助别人。但是,如果有人来破坏我的家,我就和家里的人一起,用我们手中的刀枪,奋起保卫我们的家园,就像今天一样的对付他们。”

    “我们要请先生来教会我们的子弟读书识字,只有大家都能读书识字了,有了文化,才能发挥我们的聪明才智。”

    “我们还要请身怀武艺的人,来教我们练武强身。只有我们身强体壮,练出一身武艺,才能更好地保卫我们的亲人和家园。”

    “我们村现在的人口还太少,我们要让一些肯出力、能和我们一条心的人加入我们村。这样,我们就能做更多的事,赚更多的钱;让更多的人和我们一样吃得饱、穿得暖;让更多的人和我们一起富裕,一起过上美满的生活。”

    “梓叔们,我们会用自己聪明的头脑,想出最好的办法,用我们勤劳的双手建出更好的家园。”

    “亲人们,我们会用自己顽强的意志,用我们无畏的勇气,用我们强大的信心来保卫我们建成的家园!”

    “这里是我的家,‘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迎接他们的是弓弩和猎枪’。”

    看着村民们一张张兴奋的脸,林强云也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匆匆地结束了演说:“乡亲们,我的话说完了。”

    林强云坐了下来,抹了一把汗,接过南松递过来的一碗水一口气喝干。他身边一下子围满了人,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场面,林强云一时还真不知如何来应付,他也不知道先回答谁的问题才好。

    头上的汗,又涌了出来。

    在林强云大感尴尬的时候,沈念宗排开众人走进来,对人们说:“大家先让一让,强云还有事,那些人要见见他。等晚上我们再来商量,各人先去干活罢。”

    看着人们依依不舍地缓缓离去,林强云松了一口气。

    沈念宗可不放过他,一把拉起他就走,说:“你去见见那些人吧,你不去他们不走的,还有些事要你去了才能解决。”

    林强云一脸无奈地跟着沈念宗走了。

    木匠工场上,三十多个人坐在地上,有几个看来还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受伤的人也处理包扎过了。

    刚走到他们面前,只听一声吆喝,原来全部坐着、站立的人,齐刷刷地翻身跪了一地。

    其中一人双手奉着那块磁石,大声说道:“多谢林公子不加罚罪,多谢公子收容我们来这里做工。”

    林强云一看,原来是那伙人中领头的大汉,也是那些受伤的人中之一。

    众人异口同声叫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林强云慌忙说:“快不要这样,大家快起来,快起来。”走到那领头人面前,伸手要将他扶起来。

    那人却不肯起来,说道:“公子,小人叫张本忠,是山东益都人,现下孤身一个,虽然是个粗人,却也不是不仁不义之辈。承蒙公子不把我们送官治罪,反而肯让我们来这里做工糊口。足见公子胸怀宽广,心地善良。我们心中实在是感激不尽,愿追随公子为奴为仆,千万请主人收留我们。”

    另外七个人跪行过来,一齐说道:“我们也是无家无室、无依无靠的人,求主人收下我们!”

    林强云双手乱摇,连连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怎么行,万万不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贵贱之分。何况我用什么来养活你们啊,你们快起来,快快起来。”

    张本忠道:“我们不要主人养活,我们有力气,肯吃苦,会干活养活自己的。主人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跪到主人答应为止。”

    沈念宗也过来说:“强云,你就收下他们吧。你也是需要有人帮忙,以后有事也多个照顾。生计更不用担心,现在的情况还养不活几个人么?”

    林强云好说歹说,这几个人就是不肯起来,只是反复地说:“求主人开恩,求主人开恩!”

    林强云苦笑着说:“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们就是。不过,我们不是什么主仆,我们只是兄弟。今后你们几个就和我一起,一定要好好干。否则,不要怪我不认你们是兄弟!”

    这些人一听这样说了,欢呼一声站起来。

    这些站着,林强云才发现这叫张本忠的山东大汉高自己半个头,看来有一米八以上。

    张本忠躬着身子,双手捧着磁石送到林强云面前:“请主人收起。”

    林强云说:“唉!我都说了,我们是兄弟。叫我林强云就是了,不要再叫主人,主人的了。”

    张本忠恭敬地改口道:“是,公子。”

    带着那几个人走到林强云的背后站着,真有一付仆人的架式。

    林强云万般无奈地苦笑着,问沈念宗:“叔,他们预支的工钱,治伤的钱都给了么?”

    “已经给他们了。强云,你看叫他们何时来这里做工?”

    林强云对其他的人说:“各位兄弟,你们先请回去,将家里安置好了,或者养好了伤再来这里干活。受伤的兄弟,我在这给你们赔礼了:实在对不起。如果有人回去后觉得不想来这里干的,我们也不会相强。”

    送走了人,林强云看着跟在身后的八个人,对沈念宗道:“叔,你看这几个人的吃住要怎样安排?”

    沈念宗笑着说:“此事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安排好的。我们家不是还有二间空房,暂时先住着。迟些时间替你另盖一所房屋,那时就不用愁了。吃饭先在我家好了。倒是这些来做事的人,做些什么事,怎么做?要先想好才是。”

    林强云笑笑道:“现在不是怕没事做,而是怕人不够多。谷中的平地要开出田来种上稻谷,平坡上要将杂草清锄掉,只留下我们需要的草药。”

    林强云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要盖房子,村里要盖一座仓库,还要再做几个水碓、制蚊香的手压机。这些活哪一样都要人去干?对了,房子和仓库用泥砖做好了。”

    沈念宗道:“你怕钱不够么?放心,不做砖瓦房的话,只要一点钱够了。”

    “不是啦,砖可以用泥砖,瓦是要盖的。省下钱来我还有别的用处。就这样吧,我先回去给他们治伤。”

    说完,带着他们八个人就走。

    回到了沈念宗家,张本忠等八人在他身后亦步趋。

    带他们到饭厅,林强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几个人。

    张本忠见林强云坐下了,便为他介绍:

    八人中有三个年纪看来不过十四、五岁,姓王,是同宗兄弟。年龄较大的叫四狗,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稍小的叫金来,有点少年老成的样;最小的叫金见,他个子也是最小,好动灵活,一脸精明样。三人中,除金见较矮只有五尺外,另两人身高都有五尺二三,骨骼粗大却是显得很瘦,明显是营养不良造成的。

    林强云注意这三个人,是因为他们的年龄小。

    另一人也引起注意。瘦瘦小小的个子,双眼炯炯有神,手脚麻利,年纪四十上下。也是姓王,名归乡。安徽宿州人,家中原是养鸽的,家人死于战乱,展转流落于赣州。

    至于张本忠,则是身强体壮,原是山东红袄军将领季先的部将。季先死后,辗转来到汀州投奔原汀州司法参军李清远,却不料那李大人已经调任他去了。

    另三人都是被火铳打伤的,身体高大骨骼粗壮。只是现时瘦得形消骨立,若是将养好了,想必都是一条汉子。他们和张本忠同宗,一个四十多岁的叫有田。还有两个三十余岁的一个叫张山、一个叫张河,是亲兄弟。三人都是山东人,以前都在季先军中当兵,和张本忠一起来到汀州。

    林强云恐怕受伤的人伤口会发炎,忙让受伤的都坐下。

    交代四狗和金见到厨房烧开水,水开后加些盐制成盐开水。

    林强云心痛的将磺胺结晶取出一包,盐开水送来后,叫受伤人把包布都解掉,教会他们用盐开水清洗,上药(磺胺结晶)。找出一些做衣服剩余的布条,要他们的伤处包扎好。

    看着他们处理完伤口,说:“好了,你们都去溪里洗一洗,我不想看到你们又臭又赃的样子。”

    由张本忠带着,八个人跪到林强云面前,把头磕得咚咚响。齐声道:“多谢主人!”

    林强云把他们扶起来,正色说:“你们都记住了:我们是兄弟,没有主仆之分。今后不准下跪磕头,也不要再叫主人了。叫我林强云、叫林兄弟,叫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叫主人,明白了没有?”

    张本忠道:“是,我们记住了。以后我们叫主人公子。”

    林强云心中苦笑,自己一个上山下乡“反动学术权威”的子女,黑五类,变成了主人、公子,这成什么了。

    待他们洗浴回来,林强云问那王归乡:“你原来是养鸽子的,你可知道鸽性吗?能不能养信鸽?”

    王归乡:“禀公子,小人家传养的就是信鸽。公子是要信鸽用么?”

    林强云:“是啊,我需要许多很好的信鸽,主要用来以后传递各个地方生意上的消息,还有我外出时传回的信。你要多久能训练出信鸽来,能训练出多少?”

    王归乡:“公子如能给我两个人,并有好的种鸽,一年半以后就有信鸽可用。若要好的、可在千里外传信的鸽,恐怕需要二三年时日方可得。如果是要在更远的地方传信的话,还必须在中途另有豢养信鸽之处,以便传信时换鸽子接力。小人可在数月内先训练数头能在千里内传信的信鸽,数年后将为公子养出一大批千里外可用的信鸽来。”

    “好!金见、金来跟你去,先去找种鸽,不管是抓也好,买也好,一定要搞到。训练信鸽的事,就交给你了,以后我们全都要学会。等一会去找我叔取钱,明天出发。”

    林强云手指着张本忠说:“你们五个人,除本忠大哥跟着我外,其他的人先在这里帮助盖房、开荒等杂事。你们是练武的,待你们的伤好后,和我归永叔一起训练出我们自己的乡丁护卫队。还有,四狗以后改叫四儿好了。四狗,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当天晚上,各家的户主聚集在沈念宗家,商量了以后认为村中的人手实是不足,应该挑选一些信得过的人加入本村,以本村能容纳为度。

    按沈念宗所说的,由陈归永依他的方法训练本村的人,并讲妥了万一村中有警,何人带妇孺守护村子,何人带男丁至何处设防。有警时的锣声有几种,每种锣声表示什么。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则是全力以赴做蚊香、种好田、盖好急需的房屋。此外还要开荒,种药草、多养家畜。

    至于林强云么,这里就是他的家,要出外去做生意去就是,要带些村里的什么人去,只要那人自己愿意就行。

    各位户主临回家前,林强云很有些动情地说:“众位叔伯长辈,我实在承感(客家方言,非常感谢)大家不把我当外人,把我当成自己的子弟看待,我很知足了。我也会记得,我是你们的子弟,你们是我的长辈、亲人,无论如何,我都会为全村子的人着想,会为全村的人谋取幸福。横坑村的事,就是我林强云家里的事。我会为自己的家全力以赴,就是要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一天所发生的事,让林强云觉得很温馨,总算在横坑村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忽然他想起过两天就要去瑞金,何不把那本较厚的名册带去,当初在绝谷翻看的时候,似乎看到上面有虔州等地名。才十多年的时间,说不定能把这本名册交还给它的主人呢。

    想到就做,林强云点着了松明,把垫在枕头下的几本书翻出来。

    前后翻烂了好几页的《化工辞典》是这几本书里唯一的简化字,也是从学校图书馆偷出来带到这里的书。要不是下乡后什么书都看不到的话,这本书也不会伴着他来到南宋了。

    《阴阳养生决》这是封资修的货色,不可不看也不可多看,留着以后有空的时候再来研究它吧,若是真能养生到长命百岁,那倒也不错。

    《天师道符灵》,嘿嘿,这是装神弄鬼的东西,可惜这符太难画,不然去哪里画上几个符也能赚点钱。依着书上的图形凌空比划了几下,也不是很难吗,这样的东西真能骗钱?

    这本名册有数十页,每页有四五个,多的有七个人名,大概是好几百人的名单。

    林强云把这本名册放进挎包,其他的照原样用布包好塞到枕头下。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过。

    六月初五巳时正,林强云、陈归永一行十六人匆匆赶到长汀县城的双木刀铺。

    他们卯时从横坑村出发,只用了两个半时辰就赶了四十多里的小径山路,说快也是够快的了。

    这一路所以会走得这样匆忙,主要是因为这一队人里面有着山都这个“妖怪”。

    还别说,这山都穿上了凤儿妈做的衣服,比当初与那头棕熊拼搏后的样子更像是个人。不过,也就仅仅是“更像”而已,绝不能说他已经变得风度翩翩、清秀俊美了。

    只要想一想山都刚进横坑村的那阵子,哪一个小娃娃才看到他时,不是被吓得哇哇大哭,需要家里的大人们又是烧香,又是煮鸡(鸭)卵给孩子解惊;除了凤儿外,又有哪一个大姑娘、小媳妇在乍一见到他时,不是吓得尖声叫喊,飞也似地逃回家中。总算是横坑的村姑村妇们,平日里多有下田耕作上山砍柴,胆子大还能跑得动,没有一个被吓晕过去的。

    假如不是看在林强云的面子上,横坑村的人十有六七不会允许收留山都这个能吓死人的“妖怪”。虽然大家都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但也没人傻得去跟“妖怪”来往。所以山都也只对林强云亲,看到林强云就会紧紧跟随,他也从来不碍林强云的事。

    这次林强云要带人到瑞金接回被困的人货,带山都出来前,林强云除了不许他像在村中般只穿兜胯布袒身露腿,还硬要他戴上一顶尺五大,能遮挡住脸面的折边垂纱草帽。

    就是这样,也还会有人在偶被风吹起的草帽下看到山都的面貌。

    若看到他的是个男人,最多也就会吃惊地躲远些,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当然了,有许多人的脸面一时间变颜变色则是免不了的。

    若是看到他的是女人,同行的人则一定要做好掩耳的准备,一旦发现看到山都的女人张开口,应该立即堵上耳朵,以防耳膜受损。当还没来得及叫出尖叫声就倒下的,大家也乐得省事。只是,都会采取同一行动——加快脚步——迅速远离是非之地为妙。

    最让林强云等人头痛的,就是看到山都的孩子了。孩子们不仅会哭、会叫、会闹,还会引来他们家中的大人。一旦解说不清,或是应对不妥,很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纠纷。事情麻烦不说,还耽误了林强云去接回被困人货的大计。

    没有办法之下,林强云和陈归永就只好一个劲地催促大家加快脚步。

    好在这次村中挑选出来的十个人,全都是三十多四十岁的精壮汉子,不但在军中当过兵,还都练过拳脚功夫。虽不敢说以一当十,但等闲三四个普通壮汉还是能应付,这样的快速赶路足以胜任。

    张本忠受的伤不重,几粒铁砂取出后的小伤口对他来说就像没事一样,加上身强体壮人高马大的,手长脚长的走起来并不费事。

    林强云和陈归永走惯了的,也难不倒他们。

    苦就苦了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走不多远就要跑上几步,走不了多远又要跑上几步的,让他们赶得叫苦不迭,咬着牙苦忍。

    至于“妖怪”山都吗,除了两个带头的林强云、陈归永和张本忠外,其他人都巴不得他跟不上,或是累得狠了他自己回去,乐得看他的笑话。

    山都自己倒是毫不在乎,还没到村里时他就是在山野丛林间奔走纵跳,非如此就得不到食物果腹充饥。这样的在路上快走,对于他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平常得很,只要走路时双脚交替的频率加快些就足矣够矣。

    林强云带着张本忠领先走进双木刀铺的内进,这回里面只见到张何氏和倔牛儿两个。张何氏戴着草帽在大太阳下粘贴碎布头,倔牛儿则坐在天进边的地上静静地看着母亲工作。

    大家一路急赶后,总算得到了一个休息的时间,每个人都在厅内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根宝和全福一屁股坐到凳上就再也不肯起来了,只顾用已经湿透了的衣袖擦拭满头汗水。

    张何氏右手抱一摞碗,左手提一个瓷茶壶走进厅里,依次给众人倒水解渴。

    当她把一碗茶水递到坐着的张本忠面前,张本忠本能的接过茶碗抬起头要说声“谢谢”时,张开的口闭不上了。他的眼光跟随着张何氏的移动而移动,端着茶碗的手不住发抖。

    许久之后,他像突然发了癫痫,身体一震之下摇摇欲倒,几乎摔倒在地上。

    林强云正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张嫂递给他的茶水,环视着四周,然后眼光落到张本忠的身上,而且马上就发现不对。

    只见张本忠坐在那儿浑身颤抖,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张嫂,左拳紧握,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林强云连忙走到张本忠的身边,问道:“张大哥,你怎么了?”

    张本忠费尽了力气把碗放下,指着张何氏,好半天才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几个字:“槐,槐花的……娘……”

    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变得沙哑的声音清晰流畅了些:“她是我那被蒙古兵杀了的女儿——槐花——的娘,天啊……竟然让我在这里看到了她,她……她……她怎么会在公子这里的?”

    林强云听到张本忠的话,不由大吃一惊,心道: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转念一想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还不等林强云有什么表示,张本忠已经大步走到张何氏身边,盯着她上下打量。

    张何氏正给三叔递上一碗茶,一转身就看到身边一个粗壮的大汉站在面前不足二尺之处,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下子惊得心跳加快脸色煞白,经受过太多苦难的她,很快便镇静下来。因为她发现,这个盯着她看的大汉眼中所有的是一份亲切、一份关爱和一份他乡遇亲人的欣喜。

    不过,她也有点着恼,这人看来高高大大的,怎么在公子这里也敢这样放肆地盯着自己看,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了。

    她的想法从眼睛里被张本忠看出来了,这时的张本忠看到了槐花她娘(张本忠认定张何氏就是自己的妻子)的眼光,还像从前自己做错事时一样,带着三分嗔怪和七分的谅解。心有定见之下,他却忽视了张何氏的眼中,还有那种面对陌生人在无意间,做了出些少稍有出格错事的宽容和心无所念的坦然。

    当下张本忠再无怀疑,泪水涌出眼眶,口中呜咽着喃喃叫道:“芦絮,你是芦絮。是的,你就是芦絮!”猛然一下把张何氏抱入怀中。

    张何氏这下可吓不得轻,尖声叫道:“你要干什么,在我家公子面前竟敢如此无礼?快把我放开。”

    张何氏的声音一入耳,张本忠就知道不对了,她的声音带有浓重的江南口音,而不是自己那样的山东腔调。慌忙放开手急步退到林强云的身边,一脸懊丧地摇着双手,连连说道:“错了,错了。是我认错人了,怎么会有这样相象的人啊?”

    张何氏被张本忠在这么多人面前抱了一把,况且这些人中还有自己母子三个的救命恩人在内,如何不气。用发抖的手指着张本忠骂道:“你这狂徒,在我家公子和这么多人面前竟然做出这样……这样……”这样什么,她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林强云本想劝说张本忠先问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办,却想不到张本忠一激动把事情给弄成了这样。知道这时再自己不出面,恐怕会出更麻烦的事。

    连忙上前二步站到两人中间,面对张何氏和声说:“张嫂,先不要气急,听我把事情讲清楚。这位是前两天刚跟着我的张本忠张大哥,山东益都人。十多年前他外出做工回家后,发现一对儿女被蒙古兵杀害,连妻子也被掳走。刚才看到你长得极像他被掳走的妻子,情不自禁之下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还请张嫂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这件事,宽恕他。我在这里代张大哥给你赔礼了。”说完,双手抱拳躬下身去施礼。

    张何氏那里想得到自己视为主人的林公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刚跟随他的人向自己赔礼道歉。一呆之下,公子已经向自己躬身赔礼了。慌得张何氏把连刚才被张本忠搂抱时都没舍得丢的茶壶掉到地上。

    “碰”地一声响,茶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张何氏,涨红着脸想闪到一边避开时,林强云已经直起身来,笑呵呵地说:“好了,好了。张嫂总算是给了我面子,原谅张大哥罗。张嫂啊,既然是出于误会,这件事情就这样算过去了,好不好啊?”

    张本忠这时也想通了,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是太过于鲁莽,走到张何氏的面前羞愧地小声说:“对不起,刚才是我这个粗人不对,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说完,觉得还是不够诚意,举起粗大的手掌在脸上用力地打了两下。

    张何氏在刚才林强云出面的时候,就觉得很有面子了,再经林强云一劝,气便消了一大半,心里也认为这个大汉可能是出于误会。这时看到张本忠不仅嘴里说着赔礼的话,还打了自己两巴掌,气早消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说:“你……你……不要这样,我不再怪你就是。”声音小得只有林强云和张本忠才能听得见。张何氏话声才落,一转身飞快跑出厅,躲到厨房准备饭食去了。

    歇息了一会,根宝和全福总算缓过劲来,全福苦着脸对林强云说道:“师傅,再上路时不要走得那么急了,这一个上午赶下来快累死了。”

    林强云想了想,说:“我也不想这样赶的,不就是怕山都的样子吓着别人的孩子吗。你们说说看,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全福想也不想地道:“那有什么了,叫这个‘妖怪’山都回去,反正他人这么小,也没有几两力气,少他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强云笑骂道:“你太小看人了,老实说,可能他个子小力气比你稍有不如,但他的胆量和长力却不是你们能比得上的。告诉你们吧,当初,就是他这样的小个子山民,五六个人就敢捕猎两千斤的大棕熊,虽然最后只有这山都一个人活下来。这样的胆量、拼劲你们有吗?另外,今天你们也看到了,这样赶了四十多里山路,连村里的几位大叔都觉得有点累,更不用说你们两个了。可你们看山都,有力不从心的样子吗?再者说,我这次带他来,是要利用他在山林中活动的经验,是为了以防万一,他是我一定要带着走的。”

    根宝和全福两人被林强云的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一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啊,说到山都个子小没有几两力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路走下来,最后没有几两力的是自己而不是山都呢?

    林强云不想让他们难堪,笑着安慰他们说:“我看你们也是没有经常走远路的,确实不适应这样急赶。下午我们就走慢些,晚上到古城投宿,明天也可以早点到瑞金。”

    突然,林强云想到刚才如果不是张本忠误认张嫂,要是她看到了山都也会被吓得不轻,还有倔牛儿和丫头两个,怕要被山都给吓坏。

    他赶紧走到厨房把山都的事情给张何氏说了,叫她照看好倔牛和丫头,别让孩子给吓着了。张何氏应承了后,林强云这才放心地回到厅中。

    根宝听到师傅答应了下午走慢点,而且不要按原来说的那样连夜赶路,高兴地说:“那就好了,到古城只有五十多里,驿道又大又平,可比山里的小径好走多了,最多只要两个半时辰就能走到。若是我们午时末出发,到古城酉时或是酉末之间。”

    大家谈笑说话的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店门外传来了凤儿高声大叫:“好啊,要去瑞金也不叫上我。我大哥在哪儿,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不叫我去?”

    陈归永笑着对林强云说:“头痛病来了,我还是躲远些不要染上才好。”匆匆走了出去。

    林强云无话可说,只有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对他报以一个无声的苦笑。

    可陈归永并没有走脱,他刚到厅口就被凤儿一把扯住,叫道:“归永叔别走啊,你和我一起去同大哥说说,让我跟你们一道去瑞金。”

    凤儿跨进厅内,一看到厅里有这么多的人,露出一脸的高兴模样,说:“原来是真的,三叔没有骗我。”

    眼尖的她看到张本忠身后似乎有一个人坐着,也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林强云,对着张本忠那边就叫道:“大哥,做什么要坐到这大个子的后面,快和归永叔说说,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丫头精得很,明明知道拿主意的是林强云,却偏偏要拿主意的人为她向别人说情,让林强云一时之间倒也真是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应付她。

    林强云一脸无奈的走出来,看了被凤儿扯住不放的陈归永一眼。

    陈归永学着刚才林强云的样,耸耸肩,摊开双手,还以一个无声的苦笑。

    林强云实在不想让凤儿跟着去冒险,带一个女孩子去和盗贼相对,万一出了什么事故,落在了盗贼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那些盗贼是横行赣南多年的绿林强盗,与普通造反的饥民大为不同。

    他扳起面孔一脸严肃地喝问:“凤儿,你这是胡闹。我们这次是去救人,要在盗贼眼皮底下把货物护送回来的。万一遭遇上杨三枪、张魔王手下的绿林好汉,弄得不好那是会死人的,你知道吗?若是带了你一个女孩子同去,有事起来时,我们是顾着和盗贼们拼命呢,还是像老母鸡般地用双手把你小鸡般捂着,空出后背让盗贼们砍杀?你知道一个女孩子落到绿林好汉们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吗?你也不想被盗贼们捉了去后,在他们肚饿时砍成好几块煮熟了吃下去吧?”

    凤儿听着听着,拉住陈归永的手慢慢地松了,听到林强云的最后一句话时,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南城门外救回丫头时的可怕情景,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林强云放缓的声调和声说:“凤儿听大哥的,这次不要跟去,太危险了。大哥答应你,以后到别的地方做生意时一定带你去。啊!”

    凤儿走到林强云身边,幽幽地问道:“哪,这次去瑞金要多久,要十天么?”

    林强云笑了起来,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说:“傻丫头,这里到瑞金才多远,百里左右而已,最多也就五六天,快的话两三天也就回到长汀了。”

    说实在的,八九十里路,最多也就两天一个来回,为了保险起见,林强云不得不多说一点。

    “真的?”

    “真的。”林强云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我这把钢弩你带上,以防万一……”

    林强云笑着制止手忙脚乱要取下弓弩的凤儿,一拍腰间的短铳道:“我有这个家伙,这世上就没有万一,还有什么好防的?”

    陈归永也笑道:“说得是,有强云的长短铳在手,还有我们人手一把钢弩,别说是二三百个盗贼,就是面对千把人我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陈归永猛地想起这话说得太过有把握,万一凤儿一高兴又要跟去,那不就惨了?连忙又补上一句:“但若是被人拖累的话,恐怕强云也会有危险的。”

    凤儿知道陈归永的意思,皱了下鼻子,拍拍背后的弓弩不悦地说:“去,归永叔不要骗我了,什么叫有人拖累,不就是不让我跟去么,我这把钢弩比你们的都有好,连林大人也说我是女中豪杰、神射手呢。”

    说话间,张何氏带着丫头拿了碗筷进来,凤儿连忙招呼大家帮忙收拾好吃饭。

    众人纷纷动手时,只有张本忠一个人呆坐在条凳上,眼光朝着张何氏和丫头两人的身上转来转去,泪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到前襟上。

    林强云刚才对张何氏所说的话,大家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也理解张本忠的心情,不过,除了陈归永之外,所有的人都没法体会到那份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境。
卷一 二十四章
    陈归永失去过妻子,对此深有体会,明白这时对张本忠来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只有让时间去抚平他内心的创伤。///com///走到张本忠的身边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再轻轻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林强云也走过去,学着陈归永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他可没有打上一拳,不是不敢,而是林强云怕自己的手会打痛。

    另一边,三叔则止住要开口说话的凤儿,悄悄地把有关张本忠的所有事情给她说了一遍。听得这小丫头也是泪汪汪的,直抽鼻子。

    张何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特别是张本忠这山东大汉毫不作伪的感情外露,更是让她叹息不已。想到为了让自己母子三人逃命,以一命换三命的丈夫,一时间悲从中来,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丫头默默地走到母亲身边抱着她的头。

    在厅外玩耍的倔牛儿听到哭声,也跌跌撞撞地跑进厅中扑到张何氏的怀里。

    张何氏一把抱着一双儿女,哭声不断。

    不知何时出现在厅口的胡铁匠“唉”了一声,用他那苍老深沉的声音给厅里的众人讲了一番话。大家这才明白,张何氏一家的悲惨遭遇不比张本忠好多少。

    张何氏的丈夫张从伯是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北)人,从小跟随伯父到遂宁府(今四川省遂宁市)经商,嘉定十二年(1219年)兴元府(今陕西省汉中市)大军闹饷兵变造反,在张福、莫简的反军攻破遂宁府城前,张从伯与伯父逃出城,辗转逃到赣州的会昌县(今江西省会昌县)投奔亲友,张从伯年长后也在当地娶妻生子。

    去年,绿林好汉陈三枪、张魔王公然举旗造反,会昌城内一夕数惊。至去年底,张从伯只好带了妻儿出逃。原准备到兴化军(今福建省莆田市)投奔其伯父的好友,却不料方出城走了四十里,便被一伙饥民拦住,非但抢走了全家赖以活命的一点银钱,还要把刚出生的男孩和五岁的女儿夺去当粮果腹。

    张从伯为了保住张家的根苗,,在取得那伙饥民首领的保证后,舍身为粮束手投入饥民手中。那饥民的头领果然没有失信,给还了十贯钱钞后就派人送他们母子三人到往瑞金的路上。

    他们母子三人于今年二月逃到本县,当时也还有七贯钱,却又被人抢走了六贯,亏得她还留有一贯钱在鞋底没被抄走,才能活到林强云救他们的时节。

    若是林强云迟出现数日,他们定然会在这汀州境内死于非命。

    这顿饭,十多个人吃得沉闷无比,就连凤儿也没有什么开口说话。

    饭后稍作歇息时,林强云交代凤儿去找沈念康,把那天逃回来的挑夫叫来一起到瑞金去。自己则按陈归永的提点,独自匆匆到州衙去了一趟,取得所需的文书关防。

    他回来后陈归永就让大家立即起程上路。

    城西门口,凤儿拉着林强云的手不放,悄悄地说道:“大哥,稍等一会我有话要说。”

    看到众人走远,林强云问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罢,再不赶上去就迟了。”

    凤儿道:“大哥你看,倔牛儿他一家人好惨,你那张大哥又没了家,不如……”女孩儿家的,后面的话不知道如何出口。

    林强云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说:“你是说要为他们说媒?这个我可不会。不过么,如果能说合他们,倒也是一件好事。这样吧,我会先问问清楚,然后再说不迟。好了,你放开手,我要赶路了。”

    古城,距长汀县城五十里。

    据说,五代时王延政割据福建西部,为了防备南唐的入侵,特地在紧挨汀、赣间唯一通道桃源岽的山脚东侧筑城,后人称为“古城”。

    林强云等人酉时住进了一家客栈,因为赶了一天的路,明天还要赶赴瑞金,一路上也不知会出些什么事。林强云和陈归永要大家不要外出,就在客栈中歇息,以免多生事端。

    他自己则由陈归永陪同,到城中的汀州兵马监押衙门去见统率本州厢军的罗成玉大人。

    他们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入夜,当日一宿无话,一觉睡到天明。

    从古城到新路岭上的罗坑隘,说是十里路,在从没走过这条路的人来看,走完这十里上山路,并不比在平路上走二十里路轻松,恐怕不亚于在平路上走三十里。

    罗坑隘,是一座踞守在驿道正中的关隘,于本朝嘉定元年(1208年)秋开始兴筑,次年初建成。是当时的知州邹非熊为防备罗世传、李元砺的瑶汉起义军入侵汀州而建,至今刚好十年。

    这里“峭险壁立,沙砾崎岖”,十分难行。

    自去年四月陈三枪、张魔王造反后,知州林岜林大人得到消息,立即到此巡视。他却发现这里竟然只有十余名厢军役卒。细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前两任的郡守傅康,把此隘的三百守卫换成了役兵,并不时从这里抽走军士服役,故现在就只有这些人了。

    林岜心里大为吃惊,万一陈三枪、驻魔王这时要进入汀州,这道只有小猫小狗十余只的险隘还不是形同虚设?

    慌得林岜当时就派人急速知会在古城的兵马监押(南宋地方驻防军的长官,负责镇压造反和地方治安,官品高的叫都监,官品较低的叫监押)罗玉成,责令他马上调三百曾经训练过的厢军到关隘上驻防。

    目下,这里驻扎有三百多人的厢军,统军的是汀州监押副使邱胜。

    查验过出关的文书和林强云的腰牌,身形高大的邱胜约有四十多岁,一脸大胡子让他看起来十分威猛,拉起林强云的手,顺便在他的肩上打了一拳,呵呵笑道:“大名鼎鼎的打虎英雄林强云林飞川,原来是这么一个年轻人。”

    林强云被打得身子一晃,皱着张苦脸道:“邱大人,你轻点好不,那么大力下来会打死人的。”

    邱胜调侃道:“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这一点力也能打痛你?”

    林强云有苦自己知,但又没法和别人说清,心想,若是每个人见了面都给自己来这么一下,那还不成了他们的练拳沙包了?

    邱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强云,不胜感慨地说道:“想不到,想不到啊!林兄弟,那头死老虎本将军可是特地赶回州城去看了的,好家伙,三百三十多斤呐,难为你这么小的身子骨如何便能将它击毙,连皮也不曾破掉一点。呵呵!”

    林强云生怕他高兴过头时又来上一拳,只好顺着他的话,做作地谦虚一番:“哪里,哪里。只不过是我的运气好,瞎猫碰上了死老鼠而已,不敢当得大人谬赞。”

    邱胜哇哇大叫道:“这是什么话,连你都是瞎猫,那我们这些人成什么了,这不是变着法来骂我们么?不行,赔,不对,不是赔,是罚,罚你认下我这个粗人做你的哥哥。”

    邱胜一把抓住林强云的肩膀,装出一付凶神恶煞的样子,喝问:“说,认不认罚?”

    林强云苦笑道:“好了,邱大哥,我认罚,你就不必再抓着我了吧。”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林兄弟,你跟我说说,今天去赣州有什么要紧事吗?要知道,如今赣州被陈三枪、张魔王一伙反贼占据了南部一片,兵锋数度直逼赣州城下。其游骑活动到雩都(今江西省于都县)、瑞金一带打粮劫掠。此去赣州实是凶险万分呀,若是可以不去的话,还是过些时日再去吧。”邱胜有些担心地劝说。

    林强云:“邱大哥,我实在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邱胜问:“有什么非要去冒险的理由,你给我说说看。”

    林强云:“你可能不知道,我前些天与一个泉州来的蕃客讲妥了一笔做布底鞋的生意,一百五十天内要送五千双布鞋到泉州,而且是收了定金的。若是不能按时交货的话,就要赔三百两金子。但我做鞋的布、铁等材料却被困在瑞金城里运不回来。所以,我是一定要去把货物接回来的。”

    邱胜笑骂道:“兄弟,你是要钱不要命啊。赔就赔吧,不就是三百两金……咦!”说到这儿,他突然脸色一变,吃惊地问道:“你是说三……三百两金子?”

    林强云苦笑:“不错,正是三百两金子。”

    邱胜张大了口一时间合不起来,好一会才丧气地说道:“罢了,罢了。三百两金子啊,别说是你了,就是有钱的财主也舍不得这么一大笔金子。这样的事摊到我身上也是会去拼命的,我也不再劝你了。不过,就你这么十几个人,能行么?”

    林强云笑道:“呵呵,邱大哥不要小看了我们这十几个人,相信我们这些人就是面对三五百个盗贼也有一拼之力呢。”

    林强云一把拉着邱胜就走,走到坐在一边等候的众人面前,指着陈归永说:“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我叫叔叔的陈归永,所使的‘岳家枪法’少有敌手……”

    邱胜听到“陈归永”三字,反手一把拉住林强云,止住他的话声,径自走到陈归永的面前上下看了一会。

    突然,他跨前一大步,拉起陈归永的左手捋上袖子,一条三寸长的伤疤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果然是陈将军!”邱胜通地一声在陈归永的面前跪下,抱拳低下头大声道:“末将邱胜参见将军。”

    陈归永伸手扶起邱胜,淡淡地说:“邱将军请起,现在我可当不起你这个礼了,这里已经没有陈将军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个村夫陈归永而已。”

    邱胜见陈归永这样说法,不禁默然无语。

    原来,邱胜过去是陈归永在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任准备将军时的部下,担任部将之职。在征讨罗世传的起义军时,陈归永曾数次救过邱胜的命,所以他对陈归永记忆很深。

    林强云待他们情绪稍定,再给邱胜介绍了其他的人,笑道:“邱大哥,你看我们这些人如何,对付百把盗贼不成问题吧?实话说,除了归永叔之外,我这位张大哥,也是能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的主呢。我们这些人里面,除了个把人以外,其他的其实也并差不到哪里去,都是能冲锋陷阵的斗士。”

    邱胜疑惑地指着坐在地上,看来只是个十来岁幼童的山都问道:“兄弟所说的个把人,是不是包括这个孩子在内?怎么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还带个孩子啊?”

    陈归永他们一听,全都笑了起来,陈三叔强忍住笑说:“咳……咳,这位兄弟,你可是看走眼了。强兄弟,你就叫山都给他看看吧。”

    横坑全村的人都知道,这山都除了林强云、凤儿和三儿三个外,谁说的话他也不会听,所以三叔才会叫林强云出面。

    林强云道:“邱大哥,我所说的个别人是指的我自己。那好,我就叫山都把草帽拿下来,给邱大哥看看。”

    林强云这话可是实话实说,除了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外,真正最差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邱胜哪里想得到这些,只当是林强云谦虚自贬之词,听了就算。

    林强云大声对山都说道:“山都,现在你可以把帽子先取下来,让这里的人都看看你是不是最差的。”

    山都抬起头看着林强云,抓着草帽的宽边,结结巴巴的问:“不要,草……草帽?”

    林强云笑着对他点点头,放慢速度说:“只是拿下来,不能丢掉的。”

    山都这两天被逼戴了顶草帽,实是难受之极。此时一看到林强云点头,立即跳了起来,一把扯下草帽就往外丢。听到了林强云的话时,草帽已经离手,却又被他纵身一跃,硬生生地抓住了帽边收了回来。

    面貌还没有看清楚,动作却是清晰入目。邱胜吸了口气,说:“好快的反应!好灵敏的身手!”

    待他看清了山都的面貌时,却又是一声轻呼:“啊……这是……这是……什么人?”

    林强云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耸了下肩说:“这是我收留的山民,名叫山都。怎么样,身手还不错吧。”

    邱胜仔细看了下山都的容貌,说:“兄弟,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连山魅也能收为己用,难为你是怎么办到的。好,既然你自己认为你这个打虎英雄是最差的,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而且还有陈将军等人和这山魅和你一起去,想来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

    顿了顿,邱胜又问道:“兄弟,你们这就走么?”

    林强云看了陈归永一眼,陈归永对他点点头说:“强云,歇了这么久,可以走了。”

    林强云面容一敛,大声说道:“各位,准备好武器,我们这就出关。山都,把草帽戴上,你在记清楚了,出了这个关隘,随时会有危险,到时按我在路上教给你的办法做,知道了吗?”

    山都拍了拍身上宽大的衣服,对林强云笑笑,戴上草帽。

    邱胜看到他们纷纷从背上取下布囊,每个人都拿出了一把钢弩,把箭匣、针盒挂到腰带上时,恍然说道:“我就说么,你自己武功高强不带兵器还则罢了,怎么其他人只有六七把朴刀和七八支枪就敢进入赣州那凶险之地?原来还有弩箭这远攻的利器在手,这下我是不用担心了。”

    说话间,看清了钢弩的模样,又不禁吃了一惊,走到陈归永的身前拱手问道:“陈将军,请教这些弩上配的弓可是铁制成的,何时我朝有这样的兵器了?能否借我看看?”

    陈归永把手中的钢弩交给邱胜,一指林强云说:“这你就要去问强云了,这些钢弩都是他制作出来的。其威力不下于本朝的神臂弩呢。”

    邱胜拿到钢弩哪里还顾得上去问东问西,只顾着一面爱不释手地仔细察看、把玩那把钢弩,一面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好东西呀,好兵器,看来一发可射出三矢。唔,这弩弓的力道有一石以上,估来可射达一百余步之远。唉!”

    他叹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把钢弩交还给陈归永,羡慕地说:“这样小巧的弓弩真是爱煞人了,可惜没有我的份。好了,你们也是出关的时候,回来时我到关前接你们。”

    桃源岽,顾名思义就是分隔桃源与外界的高山顶。这里所取的大约是取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以示汀州为世外桃源的意思。这武夷山脉正好是阻隔汀州与外界的天然屏障,这是条汀州通往外界的通道之一,在此越过武夷山。所以把这个上到顶就一路下山的地方称为“桃源岽”。

    翻过桃源岽,陈归永带五个人当先而行,林强云、山都和张本忠等九人居中,陈三叔带着黄根宝、黄全福压后,三组人相隔十余丈相护着前进。

    这是陈归永一力安排的队形,说是拉开一定的距离以策安全,但因为人少,又不能离得太远,防止有警时支援不及。

    这条路大多是开在山壁,许多路段凿石而开,上是直立陡峭的石壁,下是数丈甚至一二十丈的深谷,路面最大的有六尺宽,窄的地方仅二尺多三尺不到,有些路段边上还要加铺树干以保证有足够的宽度。

    时不时有山风吹来,引发出阵阵松涛,松涛中还夹着风吹竹叶的片片叮当声,加上各种不知名的鸟鸣、路下面山溪的哗哗流水,构成悦耳的天籁之音。

    越过桃源岽后,各人再没出汗,这时被山风一吹,身上的汗气全消。虽是大六月的炎热天气,在这山路上行走的人只会感到清凉舒爽,那里有半分盛夏的暑热感觉。就连火热的太阳,也被山道边的树木竹林遮挡得只余斑斑点点的小块,让走过的人身上似沾上了闪烁的金属泊片,这些泊片一沾即走,好似漂在水里的花瓣一下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小水堰。

    有时人们走出山阴,那炎热的阳光照到人的身上,非但不觉燥热,反倒使人有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桃源岽一直下坡十多里,行走的路时平时陡,不时有山鸡在陈归永他们的身边冷不丁地飞起。

    走在这样的山道上,突然身傍“扑噜噜”一阵响动,真会使人吓一大跳。若是刚好走在悬崖边的路上,胆小的人说不定会被吓得失足掉下山崖去呢。

    在走过一段较平缓的山路时,甚至还有一只野猪带着一群猪崽从前面十余丈处,越过山路向山下冲去。

    每当有野物出现的时候,山都总是出于本能,会蠢蠢欲动地拉拉林强云的衣服。试图以此引起林强云的注意,说服林强云让他到前面去和陈归永一起,寻机捕猎所见到的野物。可惜林强云对此视而不见,一点也不为山都渴望狩猎的心情所动。

    黄根宝和黄全福两个上山时还能勉强跟得上,可一到下山,就发觉问题来了。开始朝下走的数十步还好,但脚底在连续滑动了几下后,他们每走一步都显得战战兢兢的,生恐一不留神就摔个仰八叉。越这样害怕,脚下越是容易滑动,再走了数十步,两个人的腿肚子发起抖来。

    陈三叔走着、走着发现跟在后面的二个小伙子不在身后,回头一看,他们已经落后了十多步远。急忙高声叫道:“归永,停一下,两个小的跟不上呢。”

    陈归永急急回头,问清了情况后对林强云说:“这两个小子昨天赶了一天的路,过于劳累,再加穿的又是木底鞋,下山时被砂子一滑,小腿就会如此发抖。老三把你的草鞋也拿来给他们换上。”他从腰间取下一双草鞋,连同三叔拿来的一起递给黄根宝,说:“以后记得了,外出时不能穿木底鞋,穿草鞋才能走长路。”

    换过了鞋后的黄根宝和黄全福,满脸羞愧地跟在林强云的身后,许久不发一语。

    林强云知道他们心里难过,安慰他们说:“你们不要丧气,以后出门多些,有了经验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黄根宝不安的问:“师傅,我们这样是不是很丢你的脸,你不会不要我们了吧?”

    林强云:“什么话?告诉你们,我以前比你们现在还不如呢,刚插队下乡……”林强云忽然警觉地停住口,看他们没发现自己的语病,才接着说:“刚开始走长路的时候,五六十里走完,人就累得浑身散了架般,连饭都吃不下,全身好几天都痛得受不了。你们好歹昨天走了上百里路,今天还能跟我们一起走,算是不错的了。再说,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一点小事就赶你们走,哪还算什么师傅呀。你们放心吧。”

    谈说间,两个人的神色渐渐缓和了。

    有了适合于走路的草鞋,少了滑倒的威胁,又去掉了心理负担,脚下再不似刚才那样发抖了。

    一路上没见一个行人,想必是因为陈三枪、张魔王的游兵还在瑞金一带肆虐。

    这时众人行到一个山口,陈归永五个停了下来。

    林强云走前面,陈归永说:“强云,这里是出山的道口了。之前我们走过的这一路,都是一条道直上直下。出了这山口,外面的山势较平缓,分路也多,我们三拨人的间距一定要保持在二十丈左右,才能保得安全。”

    林强云:“就按归永叔说的办好了,只要能安全的到达瑞金城,怎么走法都可以。”

    陈归永放大了声音说:“大家注意听好了,每拨人的间距保持在二十丈,走在后面的人要注意路的两边和背后。一出这个山口就有小村,我们直穿而过,不要在小村停留。走”

    出了山口,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梯田,有一二个小块田里的稻谷已经开始有点转黄了。

    转过一个山脚,就看到百丈外的小山脚下有一簇房屋,依稀可看到四五个人在屋外还没有收割的稻田里东奔西走。

    渐行渐近,走到四五十丈远时,陈归永举手示意,回头叫道:“准备好弓弩兵器,那些人是盗贼。”

    叫声一落,五个人开始放慢脚步前进。

    林强云听到陈归永的喊声,立即向众人吩咐道:“你们在按现在的距离跟来,山都你按我教你的话,去那个村子的另一头守着。”说完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山都则往路旁的灌木丛中一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强云匆匆赶到陈归永的身边,问道:“归永叔,有什么不对吗?”

    陈归永:“确是不对,你看,哪有作田人肯在自己的田里糟蹋稻谷的,既便不是自己的田,也没人会这样毫无人性。”

    林强云注意观看了一下道:“唔,这几个人好像是捉鸡鸭,看情形他们不是这里的人。归永叔,等一下若是冲突起来,尽量不要出人命,让他们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了。”

    陈归永点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走近到十多丈时,可以看到这村边几块田里的稻谷被这些人踩得不成模样。

    那四五个在稻田里东奔西扑的人也发现了林强云他们,一个人扬声问道:“是哪一路的弟兄,报上营号。”

    陈归永放开大步边走边亮声反问道:“我们是汀州来的。你们是什么人,叫我们报什么营号?”

    先前那人问话时还只是看到陈归永背上的矛尖闪光,这时已经看清了来的这几个手里全都持着弓弩,已知不是自己的同伙。自己这些人里哪有什么弓弩,全军中也不过数百人有弓箭。持有弓弩的定然是朝廷的大军无疑。

    这人立时转身就跑,一边还大声叫喊:“不好了,官兵来了。”

    陈归永哪能让这家伙就此逃掉,举起手中的弓弩就要发射。

    林强云忙拦住他说:“归永叔,让他们跑吧,只要不来惹上我们就随他去好了。我们慢慢走进村去。”

    这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座房屋的小村,驿道就从村中穿过。

    每户的门全都洞开,村民们木无表情地站在自家的门内看着林强云他们穿村而过。

    路上散落着有几件衣服、三个装了约有十多斤米的囊袋,还有几块只数钱重的碎银也没人敢去拣拾。

    四五只被扭断了脖子的鸡鸭丢在米袋旁,另有几只躲过一劫的鸡飞快地在米袋边啄食散落出来的糙米,不时还紧张地抬起头察看一下四周。

    看来这个小村很穷,全村十几户人也就被盗贼们搜出不到四十斤米和不足二两白银。

    若不是林强云他们刚好来到,这小村里的人们恐怕要把未成熟的稻谷先割来充饥了。

    脚步不停地走出村外,远远地看到十来个人慌慌张张地奔跑。

    村外十来丈处,一个人正抱着插了一支箭的大腿,惊恐地看着林强云他们走近。大腿上那支箭镞处还在不停地流出鲜血。

    林强云急走几走,来到那人的身边,那人颤抖着发白的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强云蹲下身子趁那人转眼看陈归永他们的时候,一把抓住箭杆用力拔了出来。

    那人吃痛,“啊”地一下叫出声。

    林强云对他说:“好了,赶快撕下自己的衣服把伤口包好,我们有话问你。”

    这时,山都从路边的一块稻田中走出来,笑嘻嘻地跑到林强云身边,伸出手向他讨要那支箭矢。

    陈归永高兴的伸手想要摸山都的头以示鼓励,却被山都一下闪开,伸出的手摸了个空。

    陈归永对不发一言站在一旁,警觉地看着自己的山都笑骂道:“你这小子,连我也信不过?若是强云要摸你一下,也敢像这样躲掉么?呵呵,我们这些人中,也只有你这个山精才能捉到一个活口。”

    林强云把拔下的箭矢交给山都,对刚到的陈三叔说:“三叔,请你和根宝他们押后的人问一下盗贼的消息,问完后放他走。我们一面慢慢前进等着你们,顺便探看一下前面的情况。”

    陈归永听林强云这样说了,便把手一挥道:“探路的人,跟我来,我们先走一步。”

    前行了一里左右,三叔匆匆赶了上来,他对林强云说:“强兄弟,那人说了,他们这一路有三十多人,分成两股。他们这一股十七人刚到这小村不久就遇上我们,另外一股也是十七八个,到其他村去打粮。这里到瑞金县城的八九里路上共有他们的五百多人,由一个头领带着到瑞金这一带打粮,准备再过一二天就要回去龙南松梓山的山寨。可能我们此去会遇上盗贼的大队。”

    “那人还说,他们其实也是汉人,只因朝廷的赋税和差役太重,把田地卖给大户后又还要交税,活不下去了才跟从别人造反的,只是想能吃得饱,有衣穿。他们中有大半是后来才造反的畲民,杀人越货的大多是原来跟着陈头领、张头领的绿林好汉。”

    林强云听了心中有些明白,点点头说:“那我们还是按归永叔的交代,分三拨走吧。”

    林强云赶上前面,把情况对陈归永说了一遍,道:“归永叔,趁现在盗贼们还在外出打粮,没聚在一起时我们可以走得快些。他们少量的人谅来也不敢阻拦我们,只要不与盗贼们冲突结仇,进了瑞金城后,我们可以待他们退去后再回汀州。”

    陈归永赞同林强云的看法,顿时便加快了脚步。

    又经过三个被盗贼光顾过,显得一片狼籍的村子,那挑夫高兴地说:“还好,还好。这一路来都没有再遇上盗贼,转过一个山脚就可以看到瑞金城了。”

    果然,一行人转过山脚时,远远看到瑞金城两丈多高的土城墙,那个跟来的挑夫欢叫起来:“看,前面一里多就是瑞金城,马上就可以进城见到我们的人了。”

    他的叫声才落,陈归永前面二十多丈的路边钻出数十个人,杂乱无章地拦路而站。当先一个粗胖的大脖汉子,手中提着把五尺余长的朴刀,一脸傲气地哈哈大笑:“想进城,没那么容易,先得过了本头领这关才能过去。若是不然,乖乖回头去吧。”

    三叔他们的身后,也有人用粗嘎的鸭公嗓高声叫道:“交上所有的兵器银钱,或许可以让你们派一个人回去取赎金。”

    林强云向四外一看,左右全是低矮的小山丘陵,已经开垦出大量梯田。左面二里外的山坡上,百余人正越野而来,其中有数十个走在前面的再过不久就可与堵路的贼人会合。另有几个更后面的跑得极快,林强云察看之间已经连纵带跳的跑近了不少。

    后面堵上来的盗贼仅有十多丈远,正乱哄哄的呼啸叫骂威胁。

    林强云见情况紧急,向后面高叫:“三叔,快和归永叔会合到一起,快!”

    三拨人聚齐后,林强云把大家聚拢,一边取下肩上的长铳,一面小声说道:“大家听好了,由归永叔领先,护着这位挑担的大哥和根宝、全福,带所有的人前冲,只要把人击倒不能阻拦就好。这么近的距离用钢针,每次三把弓弩射击,若是盗贼还不让路再三把弓弩射击。一发后立即再拉弦装箭。三叔和张大哥跟我断后。记住,冲过前面这些人后,快速向瑞金城跑,不要停步。”

    林强云说完,把布套塞进进挎包,抽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四颗子弹。

    他先在手枪里装上两颗霰弹放回枪套,转身向后面逼过来的盗贼们迎了过去,边走边把子弹装入枪膛。

    张本忠和三叔紧随在他身后两三步,亦步亦趋地紧跟着。

    后面上来的盗贼约有四五十个,他们中既有汉人,也有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畲民。身上穿的既有光亮鲜艳的丝绸,也有连本身布色也看不出来的破衣烂衫。

    他们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既有长矛、朴刀和大刀、勾枪,也有棍棒、铁尺、弯刀,有人扛着扁担、锄头,还有的手上根本就什么也没有,空着手躲在人群后面叫喊。

    这些人看林强云三个人非但没有远远地就逃走,反而神色从容地迎了上来,不由得都是一愣,脚步也停了下来。

    这群人也和拦路的盗贼们一样,乱糟糟地互相推挤,前面的人一停步,后面的人收脚不及撞到他们的背上。

    当下人群里有破口大骂的,有叫嚷呼痛的,还有呼喝着扬起手中棍棒要打的。

    “瞎了眼吗,小心你的枪把我背上扎个洞。”

    “哎哟,你踩着我的脚了。”

    “该死的,竟敢在我的手上划开一道口子,看我不打你个半死。”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衣着光鲜,披散着头发的红脸汉子回头高声喝骂:“全都给我闭上嘴,谁还要再吵,我把他剁了做成腌肉。全都跟我走。”

    此人一开声,林强云就听出正是刚才要他们把弓弩、银钱留下,并答应放一个回去取钱赎人的声音。

    红脸汉子举步慢慢地朝林强云三人走来,一面高举一把二尺多长的弯刀大声叫:“兀那三个汉子,放下手中刀剑弓弩,便可以有一个人回去。”

    林强云也不答话,待他走到十丈左右的时候,才高声喝道:“你如果就此带着这些人退走,我可以不伤害你们。否则,别怪我下手凶狠。”

    说着,把枪举起瞄准。心想,这人是个头目,只要把他伤了,其他的人就会一哄而散,也省得太多的人受伤。这么近的距离,应该不会失手吧。

    他瞄准红脸汉子的右肩膀,暗道:“就是失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这伙追堵的人打发走再说。”一咬牙就扣下了扳机。

    只听击锤打下,“哒”的一轻响,猎枪并没有射出子弹。糟了,是颗臭弹。再扣下另一个扳机,完了,还是臭弹。

    这下,林强云急得冒出好几粒大颗的汗珠,他真想把枪给摔掉。

    现在再装子弹是来不及了,事先又没有交代张本忠和三叔。急切中心想,既然来不及再装子弹,不如按下击锤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把子弹射出去。

    他悄悄用右手的拇指先按下能够得着的击锤,这时那红脸大汉已经走到前面五六丈,狞笑着一步一顿的放慢脚步走来。

    恰在此时,一颗汗水流到林强云的右眼里,刺激得他的双眼里泪水满眶,看对面的敌人也模糊不清。林强云似乎看到那大汉的脸似乎就在眼前晃动,心中一惊之下右手拇指一抖,那击锤从指头上滑脱击到子弹的底火铜帽上。
卷一 二十五章
    近在二丈余的红脸大汉一脸得意地高举手中弯刀,张开口刚要呼喝向前冲杀。///com///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大响,高举着弯刀的右手一震。手中的弯刀脱手而出,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把他的身体带得向后侧旋了半圈,踉跄退出三四步,撞到后面的人身上勉强才站稳。一股刺鼻呛人的浓烟涌过来,把他们前面的十来个人给罩住。

    红脸大汉听到“呛,当”两下从身后传来的响声,接着手下的喽罗群中又响起一片“哎呀,哎呀”的惊呼。

    原来林强云的手一抖,那枪口也跟着动了一下,无巧不巧的刚好把子弹打在红脸大汉的刀把上。

    林强云一手擦去眼里的泪水,退后几步闪到张本忠、三叔的身后,飞快地用铁片拨出哑弹和弹壳,再装好子弹。这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说:“我们走。”

    看也不看那些盗贼,转身大步离去。

    前面,陈归永在林强云走后,即大声叫道:“准备,我和根宝、全福三人发第一波,其他的人在我射出钢针后继续前冲,按平时分好的三人一组发射。在我没有下杀令之前,最好只射击他们的腿脚部位。根宝、全福听令。走。”

    陈归永一声走字出口,人就已经大步前行,根宝和全福紧随其后成三角形进逼而去。

    眼看双方已近至十余丈,陈归永估算着,这么近的距离,就是用山都的小弩都能击毙贼人了。口中大喝一声“射”,手上的弓弩照准前面的贼人腿脚部位射去,扣下扳机后人就向侧后闪开几步。

    随着陈归永的钢针射出,根宝和全福的弓弩也射了出去,人也闪到路边,踩住脚蹬再次拉弦。

    在拦路贼人的惊呼吼叫声中,他们身后的十个人快步走过。

    而在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后两个方向的时候,山都的身形一闪而没,没人注意到他的去向。

    陈归永他们三人装好箭矢重新起步时,超前的三叔等三人已经突过拦路的盗贼群,破围而出。他们身后十丈左右的路面上躺倒十多个盗贼,几个横坑村民正从受伤盗贼的身上、地上取回射出的钢针。除了他们这些人外,前面已经没有人敢站在路上了。

    驿道左右的山坡野地里,二三十个盗贼四散埋头狂奔,他们不时还回头察看,以防这些凶神恶煞追上来赶尽杀绝。

    粗胖大脖汉子运气好得很,他比别人粗了近一倍的身体,第一次的十多根钢针没有一根射到他身上。而他也算是个机灵鬼了,一听到身后响起惨呼,急急回头察看,后面六七个手下已倒在地上。

    情势十分不妙,脑子里泛起的想法是:“快逃”。他第一个撒开脚丫子便往路侧窜去,其速度打破他有生以来的最快纪录。

    他带来的手下,几个灵活点的在愣了一下后马上醒悟,相跟着开溜。其余的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原地看着地上惨叫的同伙,又看看已经远出数丈的头领发呆。

    直等到第二波钢针射到他们身上,又倒下六七个大声惨叫的人后。这才同声发喊,向头领的去处一哄而逃。

    陈归永大步前行中叫道:“大家收回射出的钢针后,按原来讲好的队形前进,现在改由我这一拨押后接应强云。”

    最前面的三人听了陈归永的话,即时洒开大步朝里外的瑞金城而去。

    陈归永对兴奋不已的根宝和全福说:“你们和我一起慢慢退,除了接应你们的师傅外,要注意路侧后方冲过来的大批盗贼。我们退。”

    林强云他们三人大步前行,身后十多丈四五十个盗贼在红脸大汉的带领下,乱哄哄的亦步亦趋地跟着,既不冲前,也不落后,看情形是跟定他们了。

    林强云走过被击溃的拦路贼人处时,有一伙脚快的盗贼赶上后面的贼人,其中一个身着绸衣的黑长脸大步上前高声喝问:“钟九刀,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敢追杀上去,我畲家勇士是这样打仗的么?”

    红脸钟九刀把手中的弯刀柄送到黑长脸面前,满脸赔笑道:“十七哥,不是我们不敢追杀,而是那些汉人的强弩厉害得紧。喏,这刀把上的箭镞便是他们射的。看看,连这般厚实的铁把也能钉入,若是射在身上,那还不是被打个对眼穿吗。”

    黑长脸十七哥接过那弯刀一看,心中也是大为惊异。这七八分厚刀把的尾部,被一只铁箭镞钉入,只有分余的圆锥形铁矢穿透露出把外。除去刀把上夹的木片,刀的铁柄厚有三分。连三分厚的铁也可击穿,若这箭矢真的打在人身上,确如钟九刀所说会打个对穿。

    他们却不知道,这宋代所用的铁杂质极多,而他所看的这把弯刀柄部,就有一团杂质,林强云射出的那颗弹头,又刚巧打在这刀柄有杂质的部位,所以才能把三分(约九毫米)厚的铁刀把给打穿了。

    黑长脸十七哥是个莽撞的畲族汉子,在他们这一族群中素以勇力著称,见了对方的强弩威力,心中也并不是十分惧怕。此时的他只是一心只想快些把他哥哥交代的事情办完,好早点回山峒去会他的小情人。想到他那泼野得似只山猫般的小情人,十七哥心中又涌起一股烈火,出峒来打粮草半个多月了,早把他憋得狠了。

    当下十七哥把弯刀丢还给钟九刀,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长柄铜头大铲,高叫:“畲家好汉子们,跟我去把那些人追上,把他们的银钱兵器抢过来。快些走,动手的就有啊!”

    说着,放开脚步往远出三四十丈的林强云他们冲去。

    十七哥虽说性子莽撞,看到汉人弩箭的威力还是心有所忌,想用银钱及好兵器的诱饵先引别人上前,让他们先拼个死活后,再由自己去拣个便宜。

    却不料身后的这些人早被林强云那一枪的声响吓了一大跳,又见过了那箭矢的威力,早没有了拼杀抢掠的勇气,你推我挤的不肯上前。

    只有跟随十七哥来的五六十个族人,齐声呼啸,发出“嗬嗬”的吼叫声,跟在十七哥后面狂冲而上。

    林强云这边,最前面开路的三个人,此时已经走到距瑞金城不足百丈。陈归永和黄根宝、黄全福三人则还在十多丈外相候。

    听到后面有人吼叫着追来,林强云回头一看,三十多丈外数十个盗贼向自己急冲。当先一人挥舞着一把长兵器狂呼,数息之间即近了数丈。

    林强云心知,若是不把追来的人击溃,自己这几个人将要陷入苦战,想全身而退是绝无可能。

    要击溃追兵,那就只有把这伙追兵的头领干掉。在不知道哪个是他们头领的情况下,就把追得最快的当成的头领罢。

    想到这里,林强云当即叫道:“三叔、张大哥,你们先和归永叔会合,我先把那领头的贼人打倒。”

    三叔应了一声,和张本忠快速向陈归永跑走。

    林强云估量这二十多丈远的距离,自己可没有太大的把握只伤而不中要害。但现在是即使把人打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举起枪三不管的瞄向领头盗贼的胸部就是一枪。

    面前一片浓烟中,林强云生怕那些盗贼不顾死活的冲上来,他没那个胆子等待浓烟消散后再察看这一枪打出去的结果,枪声响完立即调头就跑。

    林强云看到陈归永、三叔和张本忠正缓缓地面向自己倒退着走,面根宝、全福则朝瑞金城跑去。他的心里一惊,以为后面的贼人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不顾死活地追来了。

    到了陈归永他们身边,林强云停下脚步,喘着气回头一看,顿时把心放了下来。

    四五十丈外的盗贼们并没有追来,反而在那里聚成一堆不知道干些什么。

    林强云立时笑道:“咳……归永叔,咳……咳,我们不要管后面的追兵了,还是赶快追上去大家合在一起的好。”

    陈归永点了下头说:“那好,我们赶上去。”

    走了不一会,几个人都发现了不对,先行开道的三个人与随后的几个聚在一起,他们站在前面三四十丈处,一齐对着数十丈外的瑞金城挥手,不知在喊些什么。

    林强云和陈归永等人心里一急,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正奔走间,左侧不远处有狗叫声传来,林强云扭头一看,不由得暗暗叫苦。

    左边与他们相隔十多丈,两个半大男孩每人牵着一条狗顺路向瑞金城方向跑,他们的后面六七十丈,数百人排成一队缓缓迫近。那队人的前头还有三匹马,三个骑马的好像对林强云这些人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

    陈归永边跑边沉声说:“强云,这一队人来得奇怪,虽然队形不整,似是毫无训练的模样,但他们却混而不乱。”

    林强云问道:“依你看,这些会是什么人?”

    陈归永:“看这队人中,一没有旌旗,二没有盾甲的样子,肯定不是大军或厢军。只怕是陈三枪、张魔王的盗贼兵了。”

    林强云:“既然极有可能是盗贼军,我们快走。只有进了城才安全。”

    他们跑近时,一位横坑村民迎上来,语气中带着焦急:“强兄弟、归永,前面是一条河,渡船在对岸,我们叫了好久都没人应答。”

    张本忠抢着问道:“河面有多宽?”

    “河面倒是不很宽,约有十多丈。可我们都不会水,没法过去把船弄过来。”

    张本忠:“放心,我在船上都做过工会使船,也会凫水。让我泅过去把船撑过来。”

    “好,你把我这个腰牌带去,若是有什么事就给他们看。”林强云把放在挎包内的那块弓手都头腰牌取出交给张本忠。

    这条河两岸相距二十来丈,水面有近十二三丈宽,他们站立的这一面河岸稍陡,十几级黄土台阶下去就是河水。

    除了这一段二三十丈经常有人走动的地方外,河岸上长满了茅草灌木,沿岸疏疏落落地间长着数十棵松柳。

    河对面是一片十余丈的沙滩,沙滩边有个用几块木板搭在十几根原松木柱上做成的码头,一条丈五长的小渡船就静静地停在那码头上。

    对岸空无一人,想必是这些时陈三枪、张魔王的人马到这一带打粮,人们都躲在城内不敢出来。

    看到张本忠下水往对岸游去,林强云才让陈归永把大家叫在一起。

    林强云对陈归永说:“归永叔,你安排一下,让大家伏在河岸后不要露出形迹,我倒要看看这些人有什么话说,能拖得一时就多拖一时。”

    陈归永忙把众人都叫到河岸后贼人看不到的地方,对大家吩咐了几句,各人按他的话纷纷散开,伏到河岸上伸出头探看。

    林强云一转身,看到自己面前五六尺处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各牵着一头狗站在那儿好奇地看着自己,一点也没有恐惧害怕的神色。

    林强云指着三十丈处还在继续逼近的一队人,奇怪地向他们问道:“那些强盗马上就要来了,你们不怕强盗会抢掉东西,不怕他们杀人吗?”

    一个稍大些的男孩摇摇头说:“我不怕,我们都会游水,那些强盗要是来了,我们就跳下河游到对岸,他们也不会来追我们两个小孩的。”

    林强云道:“那你们快游过河去吧,等一下那些强盗来时我可没有办法保护你们。”

    说完,也不再理两个孩子,走到一个高起半尺的土墩上,强忍着想跑下河岸跳入河水中游过去的冲动,面向越来越近的那支队伍站定。

    看到两个男孩还站在那儿没走,不由急道:“我不是叫你们先游水过去的吗,为什么不走?”

    还是那个男孩说:“我们只是好奇,想看看你们十多个人是什么打发这么多强盗的。”

    面前的队伍在十多丈外停住,看着这边河岸上孤零零的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

    本来嘈杂的队伍慢慢安静下来,他们很奇怪,这三个是什么人,面对三四百人的军队而毫无惧色,还从容不迫地说着闲话。显然是并不把这边的三四百人的队伍看在眼里,不知道这三人有着什么样的凭籍。

    立于队伍前面的三骑中,一人纵马缓步上前。

    林强云不想让这人看到伏在河岸上的陈归永他们,从腰间拔出短铳,大步快速朝他迎去。

    双方相距不足二丈,人、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来的是一匹矮个子马,骑马的是个戴了顶官帽的黄脸黑须骑士,看来是个手长脚长的大汉。因为他和被骑的马相比显得过于大了些,双脚差了二尺许就拖到地上。让林强云真替那匹马担心:“大汉骑得久了,它会不会被压趴下?”

    骑士仔细观看扛枪提铳的林强云好一会,方用粗嘎的嗓音喝道:“兀那汉子,见了我等大队兵马为何不逃?”

    林强云心里暗骂:“屁话,能逃得了我会在这里等着和你们数百人拼命?早逃到爪哇国去了。”

    压制住心里的恐惧,为了给张本忠多些时间把船弄过来,让自己这些人逃出生天,林强云硬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轻松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逃?”

    骑士被林强云的话问得一愣:“是啊,他为什么要逃呢?”既而转念一想,这样问自己,那不是明显的看不起自己这些人吗?一下子怒气涌上心头,骂道:“好小子,竟敢看我们陈、张二位头领的兵马不起。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你就不怕我们数百人把你剁成肉酱。”

    林强云不动声色:“我若是怕了,你们会放过我?怕,会被你们杀掉,不怕,也不过是被你们杀了。怕又有什么用,不如舍命一拼,打不过再跑,跑不掉又再打,不死不休。”

    “好好,好。这才像是传闻中打虎英雄飞川大侠林强云的样子。”骑士顿了顿,又仔细看了林强云一会说:“看你这样的身子,既不高大又不见得如何壮实,如何能打得死三百多斤的老虎?”摇了摇头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死老虎的人啊。换做是我去打虎,那还差不多。喂,飞川大侠,我要和你打一场,看谁才是能打死老虎的英雄。”

    林强云心想:“我又什么时候变成飞川大侠了,看这人像二百四十九,应该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林强云的恐惧紧张在这几句对话中不知不觉消散,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说:“你?你要和我打一场?”

    “就是我,陈头领麾下统制官钟六黄须,怎么样,怕了吧?”骑士骄傲地挺起胸说。

    林强云听得好笑,有心消遣消遣这个有头无脑的家伙,撇撇嘴道:“我站着不动,抬手就能把你打下马来,凭你一个人也想和我比?像你这样的来上三五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钟六黄须吓了一跳:“站着不动抬手就能把我打下马来?我这样的人三五个也打不过你?那么远些你也能办到?”他一句话带了三个问号。

    林强云点点头:“当然,你就是再走远些也还是一样。”

    钟六黄须慌忙调转马头跑回三四丈,转过马得意地高声问:“哈哈!这样远总打我不下吧?”

    林强云也大声道:“你想试试?若是这样都打你不下,我就任你处置。假如把你打下马来了,你又怎么说。”

    钟六黄须后面的一个骑士高叫:“如果你只用手上的兵器,能在这么远的地方能把他打下马,从今以后我陈三枪和手下的人绝不与你作对,见到你的旗号退出三里之外。”

    林强云心想,又没有说只能打一次,那我就多打几枪,不信打你不下。

    他把手铳插回套内,高声说:“好,那就一言为定!”

    那人也叫道:“一言为定!”

    这时林强云左手边不远的茅草丛中探出了山都的头,向林强云做了个手势,林强云对他摆了下手又摇了摇头,心道:“才十多二十米,不要你山都帮忙也可以。相信能够既立威又不伤人。”

    林强云举起枪高声说:“我现在先给你们看一下我的本事,若是自认能够不被我打下马,我另外再打不迟。”

    说完,也不等他们有什么表示,瞄准钟六黄须的官帽就是一枪。

    随着“砰”地一声响,钟六黄须头上的官帽应声向后飞落,钟六黄须的人也被击在头顶上的力道带得向后一仰,险些儿就摔下马来。

    林强云暗自吐出一口长气,喃喃说道:“还好,这次总算是一击而中,没有碰上哑弹。”

    硝烟被风吹散,钟六黄须呆呆地坐在马上一动也不动。

    好久,好久……钟六黄须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调转马头逃回去,躲到一个骑士身后再也不肯露出脸面。

    三骑士中的一个把手一挥喝道:“我们回去。”

    带转马头自行向西南方纵马而去。

    钟六黄须紧紧跟上,叫道:“等等我。”

    在另一骑士大声吆喝下,三四百人悄无声息地转向,准备后退。

    另一边林强云等人来路方向,原来追击林强云的那伙人也早到了十多丈外,他们看到陈三枪的队伍退去,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身着红蓝两色衫裙的大汉,抡动一柄大斧就要前冲,高声喝骂:“好个贼子,还我兄弟命来。”

    留下指挥军队撤退的骑士急忙拍马迎上去拦住那人,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骑士无奈地向林强云叫道:“飞川大侠,不是我们不守信用,这些人不是我们陈头领的手下,与我们毫不相干,你看着办吧。”

    林强云有意让双方都能听清楚的大叫道:“既然如此,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留他们一命就是。”

    使斧的大汉不等林强云的话说完,就已经带着十多人大声咆哮冲来。

    那队本来已经准备撤走的陈三枪手下,见了此一变化都停下脚步,要看看林强云到底是如何处置这使斧大汉的。

    河岸上伏着的陈归永他们也呆不住了,纷纷跳起平举着钢弩朝林强云这边急冲而出。

    此刻的林强云确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及细想,把不便使用的长枪向钻出草丛冲过来的山都一丢,飞快地拔出腰间的手铳,按下击锤,指向狂冲而至的大汉。

    林强云看到那大汉的长柄板斧,不由自主地想到《水浒传》里的黑旋风李逵,也是用一对大板斧,大约这时候的强盗都喜欢用板斧吧。

    林强云想到这里不由得失声大笑,他自己也很奇怪,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来。

    敌对双方数百人,正紧张地看着十多个大汉冲向一位个子不高的年轻人。

    陈归永他们虽然明知林强云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也坚信林强云一定能轻轻松松地打败这十几个对手。可是看到双方不但在人数上是以一对十几,就光是个人的形体上,林强云也和十几个敌人中的任何一个相去甚远。不禁心里都是突突乱跳,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抓在手上随时准备射击的钢弩也有点不受控制。

    更令双方数百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林强云不仅没有一丝紧张不安的表现,反而出声哈哈大笑。

    陈归永等人想:“这不是摆明了不把这十多个人放在眼里吗。”悬着的心全都放了下来,脚下也由奔跑成了慢走,继而止住了脚步。

    数百盗贼听到林强云的笑声,又是另一种想法:“完了,这次飞川大侠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敌人,反正十一哥是死定了。”

    特别是骑在马上这个身具高强武功的人,心里更是不解。以他的眼光看来,这位飞川大侠根本就没有练过武功。从身高体形上看,和普通的读书人并无不同,不是力量型的人物。其人不仅狂言要留钟十一他们一命,而且在这即将面对面打斗生死拼博的时候,把能远击的长兵器弃而不用交给一个孩子,竟然还能笑出声来,真不知道此人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钟十一。若不是自己看走了眼,那就一定是此人武功修为已经达到了传说中的“返璞归真”的境界。

    林强云笑毕,那报仇心切的钟十一已经冲到面前不足十步。

    林强云心念电转,若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打这人的腿部,怕他会有过人的忍痛能力,只怕自己要吃亏。只有一下就打得他丧失战斗力,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立即身形一闪,侧移两步避开正面的同时,右手短铳对准钟十一迎面就是一枪。

    “轰”一声爆响中,在四五步这么近的距离内,数十粒铁砂几乎大部分打在双手挥动板斧,毫无防备的钟十一脸上。

    钟十一只觉得面颊一热,眼前黑暗降临,脸上好似被数十只黄蜂同时蜇了一下,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脑海里却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但他还是闭上眼抡斧朝林强云当头砍去。

    人们看到,钟十一向林强云让开的地方直冲,朝无人的位置胡乱砍下一斧,落空的板斧狠狠地斫在地上,没入坚硬的黄泥路中半尺以上。

    骑士锐利的眼睛清楚地看到林强云手中先是火光一闪,接着又是巨响又是浓烟,钟十一便无头苍蝇似的对林强云视而不见,反而向空无一人处攻击。心中的震惊真是不可名状,不由脱口惊呼:“诛心雷!孩儿们,我们快退,此人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为敌的”

    他的心里还暗自庆幸:“好在大头领见机得早,万一真的与此人结了仇,恐怕自己会要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数百盗贼早被林强云的两击之威吓得不轻,再听清了骑士的话,更是心惊胆颤,一听头领下令快退,一窝蜂向后便跑,再没法维持刚才来时的队形了。

    林强云看到钟十一这斧的一击之威,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看到来人冲势太急,唯恐在惯性的作用下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而避开,说不定这时已经被他撞得肉裂骨折了。心里连说:“侥幸,侥幸,看来运气还不错。看这大汉的力气怕是和归永叔有得一比,真要和几百人拼杀,我们这十多个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钟十一这时已经感觉到了脸上的剧痛,也发现了双眼被毁,一想到没有了双眼的下半辈子,要凄惨地在暗无天日中度过,那股惊慌害怕的情绪瞬间弥漫了全身心。他放开双手丢弃了兵器,无头苍蝇似的左右前后团团转,下意识地挥动右手防护,左手掩脸狂呼着痛哭出声:“我的眼,我的眼睛,啊……”

    钟十一的哭声越来越高,渐渐变成了嘶吼。最后,他一下坐到地上,抱着满是鲜血的头嚎啕痛哭。

    跟在钟十一身后的十几个大汉,前一刻听同伙说对面一个人就敢与自己大队人马对抗的,是近来众口传得沸沸扬扬,能以单独一人之力猎熊杀虎的飞川大侠。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不想上前去送死。但碍于同族大哥的招唤,不好意思推托不去,只能稍微放慢了点脚步跟在十一哥的身后见机行事。

    哪知道才一照面,十一哥就被飞川大侠打瞎了眼睛,立即刹住本来就不快的前奔去势。与脚步停止的同时,他们也记起了这位飞川大侠刚才说过,可以留自己这些人一条命的话。连忙丢下手里的刀剑,向笑嘻嘻看着自己这些人的林强云拍拍空着的双手,表示并无与他为敌之意。

    河岸上的众人,清楚地看到首先冲至的大汉,才对上林强云的面就被打得团团乱转,掩着脸痛哭出声。随后的十几个还没有动手,就弃械认输。杂乱的欢呼声哄然响起,跳脚、抛帽、相拥庆贺,那跟来的挑夫甚至倒在地上喜极而泣。

    林强云招手叫过一个看向自己的年轻人,沉着脸问:“你是他的族人吧?”

    那人一脸恐惧地盯着林强云手中的短铳,无声地点点头,林强云连忙将短铳插回皮套内说:“你们回去后要马上用磁石把他脸上的铁珠吸出来,再给他上药。否则,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没命。”

    指着朝十一哥说:“你们可以把他带回去了,但你们的兵器必须留下。”

    年轻人颤抖着说了声:“多谢。”转身慌慌张张跑了。

    看着两个人扶起倒在地上哀伤恸哭的钟十一走远,林强云从山都手上接过猎枪,脸色转为沉重地说:“现在没事了,你快把草帽找回来戴上,省得到时候又吓着别人。”说完也不理苦着脸的山都,转身向河岸走去。

    他这次打伤了两个人,他心里很不好受,虽然明知不伤人自己就会有性命危险,也还是耿耿于怀放不下。

    被打中胸部的那个估计是死了,才会引得这大汉来找自己拼命。看来这个被打瞎眼的钟十一只能凄惨地过完下半辈子罗。

    “唉!”林强云叹了口气,心里自问:“这是我的错吗?可我并不想伤害别人呀。”

    陈归永他们已经站到河岸上,光着上身的张本忠赫然也在其中,想必渡船已经撑到河岸这边了。

    在张本忠左边,还有两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圆脸中年文士,河风吹得他们衣袂飘扬。

    看到林强云回来,陈归永发令:“去几个人把地上的兵器收回来,一并带走。我们分二拨过河。”

    两个牵着狗的男孩此时也看到和张本忠站在一起的两个中年文士,放脱手中牵狗的绳子,边跑边叫:“爹爹,你们怎么来了。”

    一人笑道:“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小鬼头,替狗洗浴也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若不是飞川大侠恰巧来瑞金,你们还不被陈三枪的人捉去,没的丢了你祖父和我们的脸。”

    小些的男孩嘟着嘴说:“我和大哥早就讲好了的,要在六月六沐猫狗日叫我的小黄和大哥的黑虎比试它们谁游水更快,谁会想到陈三枪的兵马会到这里来呀。”

    说到这儿,小男孩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道:“啊,爹、大伯你们不知道,刚才飞川大侠用那个……那个……”

    小男孩指了指林强云背上套上了布囊的猎枪,吞了下口水说:“兵器,十丈远就把盗首的官帽打飞,吓得那盗首躲到人背后不敢出来。还有……”

    中年文士截断他的话:“好了,好了。你是不是想说,飞川大侠使出诛心雷,打瞎畲蛮贼首的事?我们都看见了。”

    另一个中年文士对林强云抱拳施礼:“在下徐天璠,这是舍弟徐天瓘。呵呵,飞川老弟,前些时听人说起,汀州出了位打虎英雄,空身猎熊、抬手打虎,端的是身手了得。在下兄弟一直想结交你这样的少年英雄人物,天幸今日得见。”

    林强云实在是很难适应这时代的相互应酬,只好照样抱拳回应,连称:“不敢,不敢,两位过奖了。”

    徐天璠伸手虚引,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飞川老弟还是先进城,然后再详谈如何?”

    林强云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些盗贼还有数十人在远处,向自己这个方向指指点点的,不知有何图谋。

    他怕那些人贼心不死再来搅扰,连忙道:“我看这条小船一次不能把我们这些人全渡过去,我想让他们先走,我带几个人在这里守着,以防那些盗贼再有什么异动。”

    徐天璠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兄弟先带小儿过河去,等着飞川老弟过河就是。老弟小心,告辞了。”

    瑞金县城建于距河北岸百十丈,这条河是贡水的分支上游,当地人称之为锦江,再往上叫黄沙河。

    这里的地势比起汀州来,相差不是很大,远望像是一个极大的丘陵谷地被四周群山环绕着。

    对于从未离开过县城百里,看惯了山的林强云来说,这块谷地已经是很大的了。他曾经在电影和画报上看过平原和大海,也从父母亲的嘴里听到过有关平原、草原及大海等的讲述。

    河岸这一边到瑞金城墙外,基本上所能开垦的地方几乎都开成了稻田,林木被砍伐得所剩无几,只有这一段的上游还留有一片位于水口的风水林。

    看来,瑞金城附近的土地,被南来的客家人开发得比较彻底。

    这极有可能是此地处于跨越武夷山进入汀州前的一处歇脚地,有太多走不动的,或是不愿进入汀州这“天远地荒,又多妖怪,獉狉如是,几疑非人所居”(引自《临汀志》,这里所说的妖怪,就是指“山都”这种原住民)的蛮荒之地,而停留下来的人们所开垦。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里是最后一块比较接近中州老家的、属于中州的居留地了。

    瑞金城的土城墙高约两丈一、二五尺,和长汀县城差不多,都是极容易被拥有攻城器械的军队攻破的小城。

    林强云等人过河之前,已经有徐天璠兄弟的从人赶到瑞金城内报信,所以一行人没什么耽搁很顺利地进到城内。

    与此同时,飞川大侠以一人之力,使出“诛心雷”把五六百盗贼击退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城内。在陈三枪的人马退走后,这个消息又由商贩的口中带到整个江南西路,连同他猎熊打虎的事迹向更远的地方传颂。

    一路谈说行来,林强云才知道今天六月六日,是所谓的“猫狗沐浴日”,又是道教的所谓“天贶节”。

    据说道教的大神元始天尊有一部天书,于六月初六这天降下于人世间,这就是“天书封祀”的典故。贶(Kuang),就是“赐予”的意思,元始天尊在这天赐下了天书。甚至本朝南渡前的真宗皇帝,也于天书降赐地岱庙加建了天贶殿,以示纪念。

    所以六月初六这一天便成了“天贶节”,寺庙、道观到普通百姓家都有晒衣服、晒书籍的习俗,商家店铺也在这天晒晾衣服、皮货。衣服、书籍等物经通风日晒,可防止虫蛀、生霉。

    徐家的两个小捣蛋前几天人听说,河南岸那边小河口的“五通庙”有铁背神现出真身显灵,要在本月娶亲。所以便借着替狗儿沐浴为由,偷偷瞒着家里人溜出城,央求摆渡的船工老姜头送他们过河,要去看铁背神的真身,到底是不是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大乌龟。
卷一 二十六章
    瑞金县城里现在是人满面为患,大街两旁有不少携带包袱的老幼男女,更多的是衣衫破烂举着破碗求路人施舍的乞丐。///com///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赣南躲避陈三枪、张魔王叛军,逃难来到这里的难民。

    还有些是想进入汀州寻找世外桃源的江淮荆楚一带来的逃民,他们为了逃避沉重的徭役和赋税远离故乡。

    这两类人大多是家无余钱的小民百姓,在家乡实在是没法活了才扶老携幼地出外求取一条生路。

    否则,谁愿意离开亲朋好友,丢弃祖坟产业——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产业,背井离乡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谋生呢。俗话说:“人离乡贱”吗。

    那位领路的挑夫带着他们住入城内的锦安客栈,与陈归永告罪一声后,匆匆出去找困在此地的同伴。他们为了省下几文店钱,租住于城东一个破落户家里。

    众人一阵忙乱才清洗安顿好,徐天璠兄弟就来到客栈催请林强云。

    兄弟俩悠闲地走进客栈的后院,院中一本放在条凳上晒的书,立时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是林强云带出来的那本名单,刚才喝茶时,不小心把茶水泼到挎包上将书弄湿,就把书放到院子里晒。不想却被风吹开了几页,让眼光锐利的徐家兄弟看到里面的内容。

    兄弟俩再走几步到那条凳边上用心地看了一眼,神情显得凝重无比,互相对视着点了点头。

    林强云走出房门,看到他们兄弟便叫道:“两位,请到房中坐坐如何,大太阳底下不会晒得慌吗。”

    徐天璠笑道:“好,我们先坐一下,等会再请老弟到我们居所用饭。”

    叫来客栈的火家吩咐马上煮壶茶来,让两兄弟在屋内的方桌边坐下,林强云这才问道:“两位可是认得外面晒的那本名单?”

    徐天璠微笑的脸色一变,满面怀希望地问:“怎么,外面晒的那本书是你带来的?你是怎么得到它的,能不能说给我们兄弟听听?”

    林强云觉得这事没有什么好隐瞒,就把在绝谷找到这本名单的事都告诉了他们,当然他没说出《阴阳养生决》和《天师道符录》,是怕人笑话他无知,连这样的书也留在身边。

    林强云说了经过,随后问道:“我要请教两位徐兄,这名单是做什么用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藏得那么隐密?”

    徐天璠看了兄弟一眼,徐天瓘对他摇了摇头。

    徐天璠的表情显得很为难,期期艾艾地说:“飞川老弟既然不知道这事,我也不好没经人首肯便把事情告诉你。此件事的内情十分……十分,咳,这事牵连的人实在太多,只怕传出去后会有不少人死于非命。所以……所以,老弟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看……”

    林强云对这名单根本就不在意,所以会把它带出来是因为听说了赣州以前叫虔州,在高宗绍兴二十三年才改为赣州的,而在绝谷内曾看到过这本名单上有虔州这个地名。只是因为好奇想找人问清楚这个名单是做什么用的,要是还有人需要它的话,就交给需要它的人。

    自林强云来到这时代以后,发现所有的人对纸张,特别是写有字的纸张都有一种出乎意料的敬重。无论是男女老少,绝不肯随意把写有字的纸丢弃,凡见到写有字的纸或竹简、木片无不宝贝般的保存起来。横坑村就有个老人拿出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一张五寸见方的残纸片,让他看那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还不无骄傲的说:这横坑村还在世的九个老人中,就他能认得十一个字。

    就是因为这样,让林强云不至于把它撕了擦屁股,名单方才得以保留下来。

    看到徐天璠为难的样子,林强云不在意地说:“徐兄不必这样,既然你知道这本名单是做什么的,可能对你们有用,那我就把它送给你们吧。”

    徐天璠兄弟一听林强云说要把这名单送给自己,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喜形于色地问:“就这样送给我们?”

    林强云奇道:“是啊,就这样送给你们。难道,名单交给你们还有什么交接仪式吗?”

    徐天瓘抢在徐天璠的前头急急地说:“不不,没有什么仪式。飞川老弟,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那名单拿进来,以防被人无意中损坏了。”

    林强云笑道:“既然已经送给了你们,那就由你们去处理了,这个不必问我了吧。”

    徐天瓘一听这话,急冲而出,随即又旋风般地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名单放到桌上,开心地笑道:“哈哈!总算为李大哥办成了,能保住千万人的性命。此行不虚,此行不虚呀!”

    说到这里,两兄弟同时走到林强云身前,动作如一地整衣掸尘,理顺并不见乱的衣帽,双手拱举过顶,躬身几成九十度地行了个礼,齐声说:“多谢林少侠将此名单见赐,我们兄弟在这里代郴州(今湖南省郴县)的汉、瑶数十万百姓谢谢你了。”

    林强云起身避开,连连摆手:“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这本名单虽然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放在我这里则是个包袱。现在给了你们反而是减轻了我身上的负担,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得了这本名单,似乎一刻也不想留了,徐天璠拉起林强云的手就往外走,说:“林兄弟,走,到我们兄弟的居处详谈,顺便把空了好久的五脏庙填满。”

    林强云急道:“两位稍候,我交代一下再走不迟。”说完便扬声叫道:“归永叔,请你来一下。”

    陈归永匆匆走进屋内问:“强云,叫我有什么事。已近未时正,客栈的厨下已经准备好饭菜,马上要进食了。”

    林强云把挎包背上说:“归永叔,我要和两位徐兄到他们家去,你们自己吃好了。我的长铳在那儿,你把它放好,别出什么意外。另外,看好山都,哦,不,还是把山都叫来,我和他说清楚吧。”

    陈归永笑道:“放心,我会把它背在身上,不会误事的。你没事也要早些回来歇息,明天还要走上百里路呢。我这就去把山都叫来。”

    林强云应声:“知道了。”便对徐家兄弟道:“两位再等一下,我还有件事办完就走。”

    不一会,山都戴着草帽进房,林强云交代说:“山都,我现在要去一个朋友家里,如果你能保证不出这个房间门的话,就可以把草帽拿掉。”

    山都问道:“不出去,在这里坐可以不要帽子?”

    林强云:“是啊,不但是坐,也可以在房里走动,或是在床上睡,不出去就可以不戴帽子。可以做到吗?”

    山都朝林强云点点头,欢啸一声跳起来,一把扯下草帽丢到屋角,高兴地翻了一个斤斗。

    这下徐家兄弟看清了山都的面容,看得出这小个子虽然也是个人,但他们以前绝没有看过这样的人,猜想这可能是山上的野人一类的种族吧。他们心中暗自称奇,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被称为山魅的人会被林强云收服。联想到今天在河南岸与盗贼对敌时,林强云发出极似传说中的“诛心雷”,不由心下恍然。

    林强云自然不知道徐家兄弟心中所想,笑着对他们解释说:“他叫山都,是我在汀州的山里从熊爪下救出的山民。他人虽长得丑了点,但心地还是不坏的。我们走吧?”

    徐天璠、徐天瓘兄弟的住所位于城东门内的一所大宅,这是徐家一位知交好友的宅子。主人家因故举家搬到临安,留下这座大宅借给徐家人暂住。

    徐家兄弟与林强云在客厅坐下,他们的两个男孩躲在厅外探头探脑偷看,徐天璠朝厅门喝道:“你们两个还不进来见过飞川大侠,躲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成何休统,要讨罚不成。”

    林强云忙道:“两位徐兄,这‘大侠’两字可随便叫不得。我只是一个打铁仔,叫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叫我名字林强云就好,若是嫌麻烦就叫强云也行。”

    站在门口的两个男孩装成一副苦脸畏缩的样子,满含笑意的眼神里,那有半分害怕的模样。听到林强云发话,欢天喜地的跑进厅内,装模作样地对林强云拱着小手,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我们就叫你林大哥好了,叫名字太不恭敬。”

    徐天瓘骂道:“休得胡说,大哥也是你们叫得的,这不是把飞川老弟叫低了一辈。”

    林强云怕死了这样纠缠不清,连忙说:“没事,没事。随他们叫好了,我也大不了他们多少。叫低一辈还更好不是吗?”

    徐天璠笑着对林强云道:“飞川老弟,这稍高的一个是小儿徐炳祥,另一个是我二弟的儿子徐炳耀,今年十二岁了,成天想着到外面做孩子头撒野,到处捣蛋惹事生非,让人头痛得很。实在是不成器,叫老弟笑话了。”

    林强云客气地说:“两位公子年纪还小,好动贪玩也是小男孩的通性,没有什么可笑的。”

    徐炳祥、徐炳耀瞪着溜圆的大眼盯着林强云,慢慢移动脚步转到他的左边,看了一会又转到右边。然后停到不足一尺处,眼巴巴的看着林强云的右手。

    林强云和徐家兄弟说了一会话后,发现了他们这奇怪的样子,不由问道:“两位少爷,你们这是看些什么呢?”

    小兄弟俩异口同声地说:“想看看你那能发出‘诛心雷’的手,到底和我爹爹的手有什么不同。喂,林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叫我们少爷,要叫兄弟才对。”

    林强云心想:“‘诛心雷’!嘿,好神秘、好威风的名字。这样也好,让他们去疑神疑鬼,省得再来问七问八的探听火铳的事,让自己不知道如何应对。”

    不由得伸出右手,笑道:“呵呵,好,就叫兄弟。既然你们那么想看,那就看好了。不过,你们可要小心点看,不能摸摸捏捏的,一个不好会弄痛人的。”

    林强云的意思本是要说,被你们好奇起来大力一捏,会弄痛自己。

    但这话听到徐家父子耳里,他们的理解却是另外一种意思了,似乎是叫两个孩子只能看,如果碰到那手的话可能会发生危险。

    徐家兄弟暗想:“可能飞川老弟这‘诛心雷’还没练到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收发。”

    徐天璠开口道:“你们听到了吗,只能看,不得碰到。”

    小兄弟俩一脸严肃地用力点头:“知道了,我们不会去碰的。”

    然而任他们父子四个怎么看,除了看出院林强云的手有一层厚茧外,其他并没能看出什么来。

    饭后,徐家兄弟也不打听林强云的事,只是和他讲一些各地见闻和感叹民间疾苦。

    林强云对这些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来他确实需要增加这个时代各方面的的知识,二来他与这两兄弟对社会与民间的看法深有同感。

    三人大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眼见得已到申时末。

    林强云看看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徐家兄弟也不多留他。

    临出门,徐天瓘拿出一块二寸宽三寸长黑铁木制成的木牌,塞到他的手上:“老弟,这块徐家的信物你收下,以后若是有到江南西路和荆湖南路一带时,这块木牌也许会让你少些麻烦。”

    林强云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说了声谢谢就把木牌放到挎包里。拱手道:“两位徐兄,此后如果有来汀州,请到长汀城南门找我。明天我就不来告辞了。”

    这时,从门内奔出一个丫环模样的姑娘,急叫:“林公子请稍等,我们夫人还有事请你帮忙。”

    徐天璠问丫环:“什么事这么急,飞川老弟明天还要回汀州,今天必须早点回客栈歇息呢。”

    丫环附到徐天璠耳边说了几句,徐天璠有点为难地看了林强云一眼,对丫环说:“你先回去告诉夫人,我会与飞川老弟商量,若是可以的话,会带他到内堂去的。”

    丫环匆匆进去后,徐天璠一脸为难地对林强云说:“飞川老弟,有件事想请你大力相助,不知老弟能不能在瑞金城多留些时候。”

    林强云十分奇怪地问:“我什么都不会呀,能帮得上你们什么忙呢。你说吧,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出力就是。”

    徐天璠伸手虚引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进内跟你说吧。”

    徐天璠对坐在椅子上的林强云道:“飞川老弟,这事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我去里面问过。事情是这样的,这瑞金城南数里有个‘五通庙’,建于一条小河入锦江处。那里的‘五通神’明天要娶亲,也就是说,明天将有五个姑娘将被沉入锦江中嫁与‘五通神’为妻。内人和我们兄弟都认为,此事有伤天和,但又没法与此类妖邪为敌,救助那五个可怜的女孩子。既然老弟会使‘诛心雷’,那就定是与天师道颇有渊源。因此……因此……”

    徐天瓘接口说:“愚兄弟想请老弟出手,我们从旁协助救下那五个女孩子。当然若是能将‘五通神’五个妖孽除去那就最好了。”

    林强云心中不由苦笑,暗道:“这下可好,什么‘诛心雷’,也不给人家解释清楚,弄到和天师道都扯上了关系。也不知道那些‘五通神’是些什么东西,竟然学人要娶老婆。不过,说到妖物邪气,我手中的枪对于驱妖镇邪可就大有用处了。”

    林强云的想法不错,在他那个时代的“文革”之前,偏远乡下和山区,巫婆、神棍、道士与和尚都大行其道,谁也没见过的鬼怪妖邪据说无处不在。

    可奇怪的是,有鸟铳、猎枪的人家,却从没有这些东西出现过。

    久而久之,有人就半猜半测地说,鸟铳猎枪具有驱妖镇邪的大作用。

    这种说法又让有些心疑家里有鬼妖作祟,或是觉得沾了邪气的人半信半疑,也就去弄到鸟铳猎枪,试着往自家房门后一挂,果然是妖鬼避易,万邪无踪。

    从小受无神论教育的林强云自然不信这些东西,但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深信,即使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它们再厉害也当受不住火铳钢枪的一击之力。

    当下林强云自信满满地笑着说:“要救人,我是义不容辞。不要说是有你们出面,就是没人请,只要被我知道了,也会去做的。两位,我是有话就实说,什么‘天师道’我不清楚,虽然看过他们的符录,也不会使用。但说到鬼怪妖邪么,只要有我在场它们就决不敢现身,即使有敢于在我面前出现的,那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你们说吧,要我怎么去做?”

    徐家兄弟听到林强云愿意去救人,立时喜上眉梢。再听他说到后面杀气腾腾的狠话,不由脸色剧变,心里又惊又喜:“这位飞川大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既然他敢这样说,那就一定是有十分把握。这下,那为害这一方的‘五通神’遇上了他,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他们也不再问,把情况详细地告诉林强云。

    在这赣南一带,特别是客家人聚居之地,随处可以感觉到神灵的存在。

    各地的村头村尾、山脚水口,几块砖石瓦片拼成一座小屋,“屋”前摆上酒、果、鸡鸭或肉类,再插上几柱香就是在祭祀“土地”、“伯公”或是“大伯公”。

    甚至一个村也会出现好几个这样住着“土地”、“伯公”的小屋,还有或是某块大点的石头,或是某棵大树都能成为人们祭祀的对象。

    客家的先人们对这穷山恶水,又充满神秘的地方想象出许多既会为祸,也能造福于人的神灵。人们不管是神也好,妖也好,反正献上一份供奉只要能保得平安就行。

    这“五通神”就是从内地引来的神祗,被有心人用来收敛偏远地区村夫愚妇们钱财的绝好招牌。

    这次小河口“五通神”娶亲,所选中的五名少女中,有一个是徐家在这瑞金城内的远房亲戚。

    那“五通神”娶亲的日子原定于六月初一,后来陈三枪的人马到这一带打粮,便拖了下来。今天一知道陈三枪打粮的人马被“飞川大侠”逐走,“五通庙”的老道们即刻便知会了各家,“五通神”娶亲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七,也就是明天。

    徐家正为解救那位远房亲戚的女孩儿发悉呢,此时徐天璠的妻子知道林强云会使“诛心雷”这种天师道的无上除魔秘法,哪有放过的道理。

    所以,林强云一要走,徐夫人就知道丈夫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上,急叫身边的丫头留住林强云,请他帮助救人。

    三人商量好第二天到“五通庙”救人除妖的事情,林强云便告辞回客栈去。

    陈归永他们一听到林强云说要在这里多留几天,问清了事情的原因后,无不拍手赞成,根宝和全福更是高兴得一跳三尺。这下他们可以亲眼看看师傅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本领,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师傅的神通。

    林强云把大家都叫到自己的睡房,仔细交代了明天各人要做的事情,然后才对山都说:“你明天要先跟着张大哥和归永叔去,到那‘五通庙’后,想办法找个机会偷偷进去里面,看看有些什么蹊跷,我们大家到的时候再来告诉我。”

    陈归永有点不放心地问:“强云,你看这事是不是要与本县的衙门说一下,到时候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林强云想了下说:“我看先不要说的好,你忘了,我可是正牌的汀州弓手总都头呢,虽然到赣州救人除妖是越界了,但我们可以说是因为保护货物。”

    陈归永道:“唔,这样也说得过去。那好,大家按强云刚才所说的做就是。明天你们几个跟张(本忠)兄弟守在河边的人,千万不能让妖物逃掉一个,不管是人是妖,只要它们不听劝阻就用弩箭射杀。强云你还有事要交代大家么?”

    林强云摇摇头说:“别的没有什么了,大家要记住,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绝不能有损伤,如果有危险,宁可让那些妖物跑掉也不要以身犯险。”

    这时外面一个客栈火家拿着几张黄纸走进院子,看到林强云的屋内有那么多人,精明的远远就叫:“客官,你要的黄表纸和珠砂、笔等东西是送过来吗。”

    林强云应声道:“送进来吧。”

    第二天辰时初,徐家兄弟带着徐炳祥、徐炳耀来到锦安客栈。互相寒暄了几句后,林强云带着根宝、全福和他们一起出城前往“五通庙”。

    今天,瑞金城到渡口一路都是人,有富裕人家穿绸缎衣着光鲜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女,还有粗麻布、吉贝布(棉布,当时是以印度传入的木棉所织的布,都是粗布)衣服的平常人家,更多的是破旧衣服上打着补丁,穷家小户出来的男女老少。

    这些人或挂着香袋,或挎着竹篮,或挑着一头竹箩里坐个幼童,另一头竹箩里装着上贡物品的担子。

    间或还可看到富贵之家、大地主的豪奴恶仆,令人侧目地在路上横冲直撞开道,以便贵妇小姐们旁若无人地直赴码头。

    所有人半个多月来担惊受怕的窝在城里,憋得难受,自然是借此机会兴高采烈地出城,看看妖神娶亲的热闹场面。却完全没有替那些被选中送与“五通神”做老婆的女孩想一想,她们和她们的家人心中会有什么感受。

    码头上今天多了好几艘渡船,林强云也没想到,自己等人一到就立刻被迎上一艘船上。

    过河约五六里地,前方有二三千人拥挤在一座庙外十多亩大的空坪上,还有许多人从路上络绎不绝地朝此处涌来。

    这座庙占地约十亩,规模似乎不大,但从庙外人头涌动的情景看,信众好像不少,果然是“庙小妖风大”啊。

    徐家兄弟带着林强云费劲地挤过人群,到庙中的大殿上。

    林强云这才发现里面供的所谓“五通神”,真如徐天璠所说的那样,是五个人身兽头的妖怪。看它们的头部形态,估计是马、驴、羊、龟、蛇五种。

    这些东西林强云一看就知道是骗人的,心想,这肯定是有人利用妖魔鬼怪骗钱,至于说五通神要娶亲,更是骗钱之人搞的鬼把戏,大约是想弄几个女孩子行奸吧。他冷笑一声,有徐家兄弟和自己十多个人相助,自己有绝对的把握救下几个女孩,并让这什么五通神现出原形来。

    林强云仔细看过这个大殿没有什么可疑的之处,叫根宝、全福先守在殿外,自己则到庙中各处转了一圈。

    回到大殿外,徐天璠悄悄靠过来,小声对林强云说:“老弟,我们已经打听清楚,庙里有庙祝、道士共十三人,他们为五通神娶亲的仪式原来是定在未时的,后又改为午时了。这次有五个女孩子供奉给这些该死的妖物,她们被关在左厢的一间小屋里。我们的人去看时,发现她们不知道被做了什么手脚,一个个呆坐着不动也不出声,任人怎么摆布就怎么做。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林强云对这也是想不通,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对徐天璠说:“叫你的人保护好那几个女孩子,不要让她们出什么意外。你们放心吧,这里的情况大致已经清楚了,不但能够救出人,还一定能够把这些妖邪除掉。我现在先到外面去一下,回头再商量怎么配合行动。现在大约是巳时初,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大可从容布置。”

    林强云走出庙门,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进出庙门显得相当困难。

    来到庙后的一个小门不远,山都从墙脚下突然冒了出来,吓了林强云一跳。原来他按林强云的吩咐把身上的衣服翻了个面,本是淡绿色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缩成一团躲在墙脚下,用衣服把全身包得不露一点痕迹,稍远些看去就是一块不大的灰色的石头。

    山都指着墙小声对林强云说:“地,地下……有屋……屋洞。”又伸出一个叉开五指的手掌说:“这个多女……女人……”

    林强云打断山都说:“好了,你是说有五个女人被藏在里面的地下,我已经明白了。你现在就躲在这里守着,看到有人逃跑就捉住他们,等我们把那些妖怪赶出来后再叫你。”

    转回到庙前不远的小河前,远远的看到张本忠坐在河岸上朝林强云挥挥手,再到外围走动了一下,十多个人分散在庙周围。

    他觉得没有漏掉什么,这才回到大殿外会合徐天璠等人。

    午时初,五通庙大殿里响起了林强云很熟悉的吹打丝竹和诵经之声,他小时候去乡间看道士打醮时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现在听到的和小时候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由徐天璠兄弟打头,几个人护着林强云硬是挤开水泄不通的人群,进入到大殿内。他们来到供桌边人较少的地方,林强云站到几个人身后,再次小声交代说:“等一下只要我出了声,你们就立即制住这些道士,特别是那几个为首的,尽量不要让他们逃掉。其他的事由我来处理。”

    大殿里嘈杂的人渐渐静了,只有殿侧的丝竹音乐和道士们的诵经声还在继续。

    十二个穿青袍的道士高声念诵经文,围着大殿正中的一个香烟缭绕的圆鼎不停地绕圈。

    这法事做了一刻时辰,一个身穿红法袍的中年老道从殿后转到大殿神案前立定,殿中一静,十二个青袍老道的诵经声停止,身形停在圆鼎周围。

    红袍老道口中念念有词,右手的桃木剑指东划西地挥舞了一阵,不知何时左手出现的一张符朝空中一扔,大喝一声“咄”,右手桃木剑一指,把那张符扎在剑上,伸到供桌上的长明灯上点燃。

    那张符烧完时,红袍老道出现时停下的诵经声再次高声响起。不一会,诵经声渐歇,红袍老道桃木剑向天一指,高声念了句没人能听懂的咒语,然后大声道:“吉时已到,送新人入浴。”

    二个道士立时向殿后奔去,另十个道士向殿外鱼费而出,不多时就从殿外返回,每两名道士扶一名女子,逐次绕到殿后。

    数刻后再将五女由殿后请出,把已经盖有红绸遮头的五个女子扶到殿中神案前站定。

    此时红袍老道站在一边高叫:“新人到位,有请‘五通神’显圣,验看新人。

    老道的话声一落,殿上的人都听到神台上有声音响起,只见神台上的五个神像一个跟着一个地把头向下俯视,每个神像头低到一定程度时就从它的双眼中射出二道光线,只一会儿的功夫,那眼中的光线就暗了下去。像极了是神像双眼放光地看清下面的新人,满意之后又收回了眼中的神光。

    大殿中有人惊呼出声:“‘五通神’果然显灵了,在查看它们的新人呢!”

    红袍老道祝道:“五位大神俱满意,保佑一方兴旺升平……”

    老道祝罢,大喝:“各方信众拜迎五神,跪——”

    随着一声长长的“跪”字,大殿中所有的人全都在这时拜了下去,跪伏如羊。

    只有林强云等人还站立不动,冷眼瞧着老道愚弄乡民,要看他还有什么把戏。

    红袍老道跪在地上抬头下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忽然他看到林强云他们站在那儿冷笑。心中大怒,还有人竟敢不跪。大声喝骂:“尔等胆敢对五通神不敬,要使本地百姓遭受灾殃祸害么?”

    林强云看到神台上的泥象会低头,眼里还射出光芒来察看。不由大为惊奇,心里一时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既然已经认定了这是老道们骗人的把戏,这时听到老道的喝骂声,他也就毫不犹豫地拔出手铳,用比老道更大的声音喝道:“什么使本地百姓受灾殃祸害,大胆妖孽,竟然在林某人面前装神弄鬼!来呀,把这些妖道全都给我拿下!”

    手铳瞄准神台中间那个双眼发光的马头,信手就是一枪。

    只听“轰”然大响中,那个马头立时被打得泥尘飞溅,露出里面的竹篾和内里的一盏油灯,片刻后破马头中的竹篾被油灯点燃起火。

    这一声大喝和一声枪响,在这无声而又四面有墙的大殿里显得分外巨大,特别是那一枪的声音更是十分惊人。

    跪在地上的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家兄弟在林强云的喝声一出口,立即就朝红袍老道纵身飞扑而去。

    同时,跪伏在地的人丛中也跃起十多条人影,纷纷向十个挟持着女孩子,张口结舌发呆的青袍道士急冲。

    殿内的人们呆了好一会,直到徐家兄弟双斗红袍老道,十多个壮汉把十名青袍道士按倒在地上,动手捆绑。这才发现继续呆在大殿内会有危险,纷纷起身准备外逃。

    一时间混乱出现了,大殿中的情势乱到了极点,惊呼尖叫声、呼儿唤女声、漫骂喝叱声乱哄哄响成一片。

    人们争先恐后朝大门蜂拥而去,要夺门而出急于远离危险的是非之地,更带来了一片哭喊叫骂声,还夹杂着被人挤倒在地、踩到身上的惨叫声。

    林强云一看不好,这种情况如不加制止,就是踩也能把殿中的老弱踩死不少。他来不及多想,举起手中的短铳朝天再开了一枪。

    “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把人们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全都呆在了当地,每个人都停在这一刻的动作中,就像时间突然停顿了一样。

    林强云的高叫声响起:“全都坐在地上不许动,谁要乱动的话,别怪我用‘诛心雷’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叫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林强云这一着急,竟然把“文革”批斗中的词也用上了。说完后他才想到,自己怎么会脱口就叫出这么一句口号来了,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站在林强云身边的根宝和全福也放声大叫:“全都坐在地上,不许乱动。否则弩箭招呼在身上可不是玩的。”

    惊慌失措的人们慢慢安静下来,顺从的坐到地上。

    殿中的十个道士已经被徐家的人制服,只有那红袍老道还在左冲右突,狂野地用那把桃木剑与徐天璠、徐天瓘兄弟斗个旗鼓相当。看情况徐家兄弟一时半会还拿那老道没有办法,搞不好还会被他逃了。

    林强云不想再耽搁时间,把子弹装入手枪,叫道:“两位徐兄请让一让,我来对付这妖道。”

    徐家兄弟空手对桃木剑,正缚手缚脚地打得十分焦躁,听到林强云的招呼声,立时便向侧边一闪。

    那老道以一敌二,打得比他们更加吃力,现在压力一松,背靠在神台前的供桌上,拄着桃木剑面对林强云站在当地大口喘粗气,一双怪眼滴溜溜向四下乱转。他本想对方一停手就窜入殿后溜之大吉,可惜这时只能先行调匀呼吸,再图打算。

    林强云毫不客气地扬手一枪打在老道的大腿上,然后趁人们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迅速地转过身体,避开别人的视线飞快地把枪塞入枪套。

    随着枪响,那老道长声惨叫,呼隆一下摔倒在地,右大腿部位鲜血涌出,很快把红色的道袍染湿一大片。

    徐家兄弟飞抢而上,一把按住老道,夺去桃木剑把他双手一背,就解下老道的腰带把他捆绑起来。

    林强云大步走到殿中央,指着脖子上还在冒出闪闪火光的无头神像,高声向殿内的人说:“大家看看神台上的五通神像,那样泥皮竹骨的东西会显灵娶我们人间的女子做老婆?它们会保佑我们这一方平安,能为我们消灾除祸?大家再好好想想,真正有灾祸的时候,这些五通神帮过我们没有?大家……”

    话还没有说完,大殿门外陈归永大声叫:“让一让,有两个妖道逃出外面被我们抓回来了,让我们把他押进去。”

    林强云接着说:“现在我们来看看这五位新人,看她们是怎样一个情况。”说着,对根宝摆了下手。

    根宝会意的走到还呆站在殿上动也不动的女子身边,探手把她们的盖头红绸揭了下来。因为她们是背着大门的,殿内的人一时也看不到她们的面容。但正捆绑那些青袍道士的人一看,就叫出声来:“这不是刚才的五个女人,刚才你们送进去洗浴的那五个女人藏到哪里去了?贼妖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