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刀
作者:金庸
杨家将
第一回 北汉主屏逐忠臣 呼延赞激烈报仇 第二回 李建忠力救义士 呼延赞梦神教武 第三回 金头娘征场斗艺 高怀德大战潞州 第四回 讲和议杨业回兵 迎銮驾豪杰施能
第五回 宋太祖遗嘱后事 潘仁美计逐英雄 第六回 潘仁美奉诏宣召 呼延赞单骑救驾 第七回 北汉主议守河东 呼延赞力擒敌将 第八回 建忠议取接天关 大辽出兵救晋阳
第九回 郭进大破耶律沙 刘钧敕书召杨业 第十回 八王进献反间计 光美奉使说杨业 第十一回 小圣感梦取太原 太宗下议征大辽 第十二回 高怀德幽州大战 宋太宗班师还汴
第十三回 李汉琼智胜番将 杨令公大破辽兵 第十四回 犒将士赵普辞官 宴群臣宋琪赋诗    
杨家将 第一回 北汉主屏逐忠臣 呼延赞激烈报仇
    却说北汉主刘钧,听知大宋平定各镇,与群臣议曰:“先君与周世仇。宋主之志更不

    小,今既削平诸国,宁肯容孤自霸一方乎?”谏议大夫呼延廷出奏曰:“臣闻宋君英武之

    主,诸国尽已归降。今陛下一隅之地,何况兵微将寡,岂能相抗?不如修表纳贡,庶免生民

    之祸,而保河东无虞①也。”刘钧犹豫未决。

    忽枢密副使欧阳昉②进曰:“呼延廷与宋朝通谋,故令陛下纳降。且晋阳形胜之地,帝

    王由此而兴。无事则籍民而守,有警则执戈而战,此势在我耳,何必轻事他人乎?乞斩呼延

    廷以正国法。倘或宋师致讨,臣愿独当之。”钧允奏,令押出呼延廷斩首。国舅赵遂力奏

    曰:“呼延廷之论,忠言也,岂有通谋宋朝之理?主公若辄斩之,使宋君闻知,则征讨有名

    耳。必欲不用,只宜罢其职而遣之,庶全君臣之义也。”刘钧然其言,下令削去官职,罢归

    田里。

    呼延廷谢恩而退,即日收拾行装,带家小直向绛州而去。欧阳昉尚不遂意,深恨呼延

    廷,欲谋杀之。唤过亲随人张青、李得谓之曰:“汝二人引健军数百人,密追呼延廷安下

    处,尽杀之,回来吾重赏汝。”张、李领诺,即引健军追赶呼延廷去了。

    却说呼延廷与一起人行至石山驿,日已晚,歇下鞍马。是夜与夫人对席饮酒,自叙不幸

    之事。将近二更,忽听驿外喊声大振,火炬连天,人报有劫贼来到。呼延廷大惊,令家人速

    走。张青、李得部众拥入驿中,将呼延廷老幼尽皆杀了,财宝劫掠而去。

    时随从人各自逃生,只有妾刘氏抱着幼子,走入厕中,保得性命。至四更,刘氏叹曰:

    “谁想我家遭此劫数,使我母子无依。”放声大哭。忽有一人在后叫曰:“小娘子何故号

    哭?”刘氏星光之下,泪眼觑看。其人近前问曰:“汝是谁家女子,独自到此?”刘氏位

    曰:“妾是本国谏议大夫呼延廷偏室,因回归乡里,至此

    ①虞(yu,音鱼)——忧虑。

    ②昉(fang,音访)——曙光初现,引申为开始。

    被强人劫掠,将一家尽皆杀死,只留得妾身同乳子,避于此间,无计可保,望尊官见怜。”

    其人听罢,怀愤长呼曰:“吾乃河东府两院领给,姓吴名旺。适闻杀汝恩主者,却是欧阳昉

    亲随人张青、李得,假作强人到此。汝宜速抱幼子而走,不然一命难保。”道罢而去。

    刘氏正慌间,忽驿外喊声又起,一伙强人拥入,见刘氏,捉住来见马忠。马忠曰:“汝

    何**子,抱着孩儿在此?”刘氏曰:“妾含冤负屈……”因将一家被害之故,备述一遍。

    马忠曰:“适夜巡人来报,驿中有官宦被劫,我等正要来夺分金宝,原来有此苦事。汝若肯

    随吾回庄,抚养孩儿长成,与汝报此冤仇,可乎?”刘氏曰:“妾有莫大之冤,何恤微躯?

    愿从大王而去。”马忠即引刘氏,回至庄上。将近天晚,马忠安顿刘氏居庄,自与手下复口

    山赛去了。刘氏密遣人去驿中收殓其主尸首,埋于一处,立意只图报冤,抚养孩儿。

    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将近七年光景,孩儿已长成矣。马忠与其子取名曰福郎,送

    往从师学业。其子生的面如铁色,眼若环朱,貌类唐时尉迟敬德。虽是读书,暇时便习兵

    法。年至十四五,走马射箭,武艺通晓。使一条浑铁枪,有神出鬼没之能。马忠见其雄勇,

    不胜欢喜。改名曰马赞。一日,随马忠出庄外,见一起脚夫扛着大石碑来到,上写道:“上

    柱国欧阳昉”数字。马忠见了,愤怒变色。马赞曰:“大人见此石碑,何故有不足之意?”

    忠曰:“看此欧阳昉名字,甚有伤吾心也。此人十五年前,害却呼延廷一家。吾听得呼延廷

    有子尚在,我若见他,便与之同去报仇矣。”赞怒曰:“可惜孩儿不是呼延廷之子,若然,

    即日报仇。”忠曰:“此事汝母更知其详,可入问之。”

    赞回庄,入见母刘氏,问欧阳昉害呼延廷一家之故。刘氏呜咽洒涕而泣曰:“我含此冤

    恨,今十有五年矣。汝正是呼延廷之子,此父乃托养汝者也。”赞闻此言,昏闷在地。马忠

    径入,仓皇救醒。赞哭曰:“孩儿今日辞父母,便去报冤。”忠曰:“他是河东权臣,部下

    军士甚众,如何近得?须用计策图之。汝今后只称我为叔。”赞拜曰:“叔叔有何计策教

    我?永不忘恩!”忠正思量间,忽报耿忠来相访,马忠即出迎接。

    入至庄里坐定,令赞相见。耿忠问曰:“此位是谁?”马忠曰:“义子马赞也。”乃问

    耿忠来此之故。耿忠曰:“适与强人相争,赢得一匹好马,名曰‘乌龙马’。将要送往河

    东,卖与欧阳丞相,因过尊兄庄上,特来相访。”马忠曰:“既贤弟有此好马,不如只卖与

    小儿,就中更有事理。”耿忠曰:“吾与尊兄,义虽契结①,胜如嫡亲,汝之子即吾侄也,

    此马便当相送。”马忠大悦,因具酒醴②相待。

    马忠席上因道起呼延廷一家被欧阳昉所害,此子是呼延廷亲生,正欲报仇,不得其策。

    耿忠听罢,愤然曰:“尊兄勿虑,吾有一计,可以杀欧阳昉也。”马忠曰:“弟有何策?愿

    指教之。”耿忠令赞近前,谓之曰:“汝今只将此马送入欧阳昉府中,称作拜见之物。他得

    此马,定问汝要何官职,须道不愿为官,只愿跟随相公养马,彼必喜而收留。待遇机会处,

    因而杀之,此冤可报也。”赞拜受其计。是日席散,耿忠辞归山寨。次日,赞拜别马忠、刘

    氏,上马登程。后人有诗为证:

    豪毅英雄胆气粗,轩昂人物世间无。

    此行必定冤能报,方表男儿大丈夫。

    且说呼延赞离了马家庄,径赴河东,访问欧阳昉府中,令人报知曰:“府门下有一壮

    士,牵匹好马,要来献与相公。”昉听罢,即令唤入。赞到阶下跪曰:“小人近贩得骏骑,

    特来献相公以为进见之礼。”防曰:“汝何处人氏?”赞曰:“祖居马家庄,小人姓马名

    赞。”昉曰:“此马价值几何?”赞曰:“价值连城,”昉听得,自思:“此人必图做

    官。”令左右问之。赞曰:“不愿为官,只愿服侍相公一年半载,终是名分人也。”昉见赞

    仪表奇特,又送他这马,不胜之喜,即收留为左右使唤。赞既欲行事,遂尽意奉承,极得昉

    之欢心。

    开室七年八月中秋佳节,欧阳昉与夫人在后园凉亭上饮酒赏月。怎见得中秋好景?有苏

    子瞻③《水调歌头》为证: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阑,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

    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

    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欧阳昉饮罢,酒醉,从人扶入书院中,凭几而坐。赞随至院中,自思:“此处不下手,

    等待何时?”正欲拔出短刀,忽窗外有人持灯笼进院,却是管家来请昉安歇。赞即藏刀入

    鞘,叹曰:“此贼尚有余福,须再图之。”

    却说赵遂以欧阳昉专政已久,恐惹兵端。一日,奏知北汉主曰:“昉有擅杀

    ①契结——情义相投的朋友。

    ②醴(li,音里)——甜酒。

    ③苏子瞻——北宋文学家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之罪,陛下若不早除之,为患深矣。”会帅将丁贵等,力劾①其罪。刘钧乃降欧阳昉丞相之

    职,宣授为团练使之职。防耻与遂同列,上书辞归乡里。汉主允其请。昉即日收拾行李,领

    从人离晋阳,望郓州而去。不消一日,已到其家,诸亲眷皆来称贺,昉日具酒醴相待。

    九月九日,却是昉之生辰,准备筵宴,与夫人畅饮。呼延赞独安外房,闷坐无聊。将近

    二更时分,出庭外闲行,但见月明如昼,西风拂面,赞仰面长叹曰:“本为父母报仇到此,

    不遂其志,苍天能无怜及我那?”言罢挥泪入房,偃身而卧。忽窗前起一阵怪风,赞睡中见

    许多人满身鲜血,向前抱着赞曰:“汝父被昉所害,今日可以报仇矣。”赞听得,忽然觉

    来,只是梦中。

    正在犹疑间,忽从人来叫:“马提辖,相公有事唤汝。”藏了利刃,径入书院中,见欧

    阳昉睡在床上。昉曰:“吾饮数杯,宿酒未醒,汝在身旁,好生服侍。”赞应诺,因自忖

    曰:“此贼命合休矣!”约近四更,赞走出院外,见四下寂静,正是: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腰间取出尖刀,寒光凛凛,杀气腾腾,复入书院,拿住欧阳昉曰:“汝认得呼延廷之子

    么?”昉惊得心胆飞裂,连告曰:“饶我一命,家私尽付于汝。”话声未绝,赞即挥刀,刺

    入咽喉。欧阳昉大痛无声,命归阴府。赞既杀欧阳昉,径入内去,将夫人并至亲男女四十余

    口尽皆屠了。静轩咏史诗曰:

    气概凌云孰可加?怀冤必雪震中华。

    全家竟杀伸深恨,始信皇天报不差。

    赞杀出庭中,只有老妪跪在阶下,告曰:“乞饶残生。”赞曰:“不干汝事,急去收拾

    金宝与我。”老妪进房,将缎帛金银,装作一车,与赞带回。赞临行,以血书四句于门曰:

    志气昂昂射斗牛②,胸中旧恨一时休。

    分明杀却欧阳昉,反作河东切齿仇。

    呼延赞写罢,骑了乌龙马,并带金宝,连夜回见其母刘氏,具道杀死欧阳昉一家四十余

    口,并取得金帛而回。刘氏大喜。次日,与马忠相见,忠问曰:“报得仇否?”赞答曰:

    “赖叔叔之福,将昉老少一家诛戮殆尽,临行留有字迹四句。”马

    ①劾(he,音和)——揭发罪状。

    ②斗(dou)牛——斗宿与牛宿。二十八宿的两宿。

    忠问曰:“字迹如何道?”赞以其诗告之。忠惊曰:“倘汉主得知,则吾家有灭族之祸!汝

    速宜收拾盘费,往贺兰山,投耿忠、耿亮二叔叔,以避其难。”赞领命,即日拜别父母而

    去。
杨家将 第二回 李建忠力救义士 呼延赞梦神教武
    却说呼廷赞辞过父母,匆忙上路。正值十月天气,寒风袭面,落叶萧条。赞在路行了数

    日,望见前面一座恶山。赞思曰:“此处必有强人出没。”道未罢,忽山坡后一声鼓响,走

    出几个强人,拦住去路,问赞索买路钱。赞怒曰:“天下之路,安得汝卖?胜得我手中利

    刃,则与汝钱;不然,将汝头来试刀,小头目大怒,绰刀向前,与赞才交一合,被赞劈死坡

    下。内中乖的,急上山报知耿忠曰:“山下有一壮士经过,小头目问索金银,已被杀死。”

    耿忠大惊,即上马来看,见赞正与众头目相斗,忠认得是赞,忙喝曰:“侄儿不得动手!”

    赞抬头视之,慌忙下拜。

    耿忠引赞上山,与耿亮相见毕,忠问所来之由,赞将报仇之事并血书四句,一一道知。

    “今父亲着小侄,径投二位叔叔避难,不想有伤部下,望乞恕罪。”忠曰:“汝乃误耳,何

    罪之有?”即令手下摆酒相待:忠因曰:“我等屯聚于此,以观时变,汝既来,则为第三位

    寨主。”赞拱手拜谢。自是赞居寨中,打官劫舍,出无不胜。

    一日,赞与耿忠兄弟议曰:“河东旁郡,多有钱粮。叔叔借我军士三千,往蜂州劫掠而

    回,可应二年之用。”忠笑曰:“绛州是张公瑾镇守,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若去必遭其擒

    也。”赞曰:“小侄若折一军,情愿偿命。”耿忠见赞如此志气,便与军士三千。赞即披挂

    上马,扯起令字旗,上写“河东切齿仇”五字,引着三千兵来到绛州城下,将城围了。大

    叫:“好好将府库钱粮献出则退;不然,攻入城中,恣意劫掠。”守军报与公瑾知道。公瑾

    自思:“贺兰山有新贼呼延赞,英雄之士,必是此人作乱。”分付军士二百人:“多设弓

    弩,埋伏吊桥两边,待吾诱而擒之。”军士得令,自去埋伏不题。

    公瑾披挂上马,引五百军出城迎敌。呼延赞跨着乌龙骑,直奔军前,大叫曰:“我来别

    无他意,只问库中借黄金三千两。”公瑾怒曰:“强贼急退,尚留残生;不然,擒汝献主,

    碎尸万段!”赞大怒,舞枪跃马,直取公瑾,公瑾举枪来迎。

    二人交战三十余合,真如猛虎相斗,不分胜负。公瑾再战佯输,走过吊桥,赞勒马赶过

    桥去。忽一声鼓响,两边伏兵并起,箭如雨落。赞大惊,跑马急杀回,所部三千喽罗,射死

    一半。公瑾亦不追赶,收兵还入城中。

    却说呼延赞不敢回见耿忠,单马奔小路逃走。将近一更,又被伏路喽罗拿住。正是:

    才脱虎坑逃得去,又遭机阱捉将来。

    众唆罗将赞缚上山来见马坤父子。坤问曰:“汝乃何人?”赞曰:“小人是相国之子,

    复姓呼延,名赞,走错路途,被大王部下所捉,乞饶性命。”马坤大怒曰:“近闻汝围绛

    州,将劫府库,尚来瞒我!”即令将陷车囚起,连夜点二百余人,解送呼延赞入绛州请赏。

    噗罗得令,将赞解出山下。众人相谓曰:“我大王与八寨大王有隙,只恐前面夺了呼延赞,

    我等如何分说?不如前面借宿一宵,明日早行罢。”前到拦路虎门首,叫声:“借宿。”有

    守门者出来看之,见一伙强人,解一陷车来到。守门者曰:“夜已深矣,汝等借宿,休得惊

    动大王。”众人齐道:“我等自有方便。”即将陷车推人后亭去了。

    时有八寨主李建忠,为入西京勾栏内看戏,被官拘察拿住,囚于牢中四年,因越狱走

    回,亦在拦路虎家借宿。步出门外,听见守门人大惊小怪,乃问曰:“汝等相议何事?”守

    门者曰:“太行山马大王,令二百人解呼延赞与张公瑾请赏。”建忠听得,自思:“我在西

    京牢内,闻得赞乃英勇之士,因何被他拿了?还当救之。”即提朴刀亭后,大叫曰:“谁敢

    监囚赞将军者休走!”众喽罗惊散而去。建忠打开陷车,取出呼延赞,在星光之下相见,赞

    曰:“是谁救我?恩德难忘!”建忠曰:“我乃第八寨李建忠也,都是一家兄弟。”即赐与

    衣服。

    次日,带赞回新建寨。人报知寨主柳雄玉,雄玉大惊,即出寨迎接,果是真实。雄玉邀

    入帐中坐定,不胜之喜。因问:“何以得回?”建忠将越狱之事道知。雄玉曰:“自尊兄离

    寨之后,手下单弱,彼六寨主罗清每年来讨赞土钱,甚被扰害。”建忠大怒曰:“此贼再

    来,吾当生擒之!”雄玉因问:“同来此位是谁?”建忠曰:“相国之子呼延赞也。”雄玉

    曰:“久闻其名,今幸相会。”即令左右设酒庆贺。

    三人正饮之间,忽报:罗清同五六百人来山下讨半年赁土钱。柳雄玉听得,不敢问。赞

    觑①定建忠曰:“乞借鞍马衣甲,生擒罗清来献,以报哥哥救命之

    ①觑(qu,音屈)——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地看。

    恩。”建忠喜曰:“吾知贤弟足是其敌也。”即付与鞍马盔甲,点喽罗二百,随赞迎敌。

    赞披挂齐备,辞二位而出,向山下大叫:“罗寨主来此何干?”清曰:“特来问柳寨主

    讨半年赁土钱。”赞怒曰:“汝既以兄弟相处,急早退去,免伤和睦;不然,特擒汝入山以

    献。”清曰:“无端匹夫!与汝何干,而来撩耶?即挺枪跃马,直取呼延赞。赞即举枪相

    迎。二人交战,未及五合,赞轻舒猿臂,将清捉在马上,杀散余众,绑缚罗清上山,来见李

    建忠。

    建忠大喜,将清吊在柱上,曰:“待缓缓诛此逆贼。”令具酒庆贺。不想罗清败众,报

    与第五寨大王张吉,再点二百人,全装贯带,喝喊连天,来攻新建寨。李建忠与赞正在饮

    酒,听得山下金鼓不绝,人报:五寨主引兵来救罗清。赞怒曰:“待一发擒剿此辈,以除心

    腹之患。”即辞建忠,引众人出寨。

    排开阵势,赞喝问:“前面强贼何人?”张吉认得是赞,乃曰:“好好放出罗寨主还

    我,饶你性命;如若不从,教你目下受灾。”赞大怒,挺枪直取张吉。张吉抡刀来迎。刚斗

    二合,被赞一枪刺于马下。众人见杀了主将,各自丢戈抛戟而走。赞乘势追入寨中,将所聚

    金银,尽数劫取,放火焚其山寨而回。建忠、雄玉见赞又胜一阵,大喜曰:“贤弟威风,果

    不虚传。”仍令坐席饮酒。建忠喝左右杀取罗清心肝,作供酒之肴。三位开怀畅饮。不题。

    却说败兵走投太行山,见马坤,说知罗清、张吉被赞所诛。马坤大怒曰:“不诛此匹

    夫,何以泄吾愤!”即令长子马华,率五百精勇,杀奔新建寨来。逻卒报知李建忠,建忠

    曰:“马坤欺人大甚,吾当出马擒之。”赞曰:“不劳尊兄神色,侍小弟明日定下计策,擒

    此恶党,以伸前恨。”建忠依其议,下令众人坚守寨栅,明日出战。众人得令,各自整备去

    了。

    呼延赞回到帐中,思量捉马坤之计。俄而睡去,忽见个火球滚人帐中,赞梦中赶将出

    去。至一所在,尽是金窗朱户,宫宇巍然。赞直入内,却不见那火球。旁边转过一人曰:

    “主人候将军多时矣。”赞曰:“汝主人是谁?”其人曰:“请入内便见。”径引赞入殿

    中。见一员猛将,端然而坐,觑定呼延赞曰:“你道天下只你一个会武艺么?”赞答曰:

    “小人一勇之夫,何足挂齿!”那员将道:“且去教场中,吾有事讲论。”

    赞即随到教场亭上坐下。那将令左右以鞍马军器付与赞,曰:“你有甚武艺,试演一

    遭,与吾观之。”赞领诺上马,将平生所学显出。那将笑曰:“此不足为奇。”唤左右牵过

    自己马来,谓赞曰:“吾与君较一较胜负。”赞自思思:“适间留一路枪法未使,且与他比

    较刺之。”乃上马与那将场中比较。二人斗上数合,赞挥起钢枪,被那将转过骅骝①,挟下

    马来,连喝曰:“吾弟牢记此一法。”赞愕然觉来,却是梦中,视身上衣甲尚在。赞思奇

    异,便唤小卒入,问曰:“此处莫非有神庙乎?小卒曰:“离此一望之地,有一座古庙,年

    深荒芜,无人祭赛。”

    赞于次日带小卒来看其庙,见牌额写道:“唐尉迟恭之词”。步入殿上,见神像与夜来

    所梦无异。赞曰:“怪哉!此乃神力相助也。”即倒身四拜,当神祝曰:“若使呼延赞久后

    发迹,必当重整词字,以报神功也。”拜罢,与小卒回见李建忠。建忠曰:“贤弟那里得此

    衣甲?”赞道知夜来所梦之事。建忠喜曰:“此乃神灵相助,吾弟当有大富贵之分。”

    正讲话间,忽报马华在外搦战②。赞辞却建忠,绰枪上马,引众人出寨迎敌。对阵马华

    举鞭指而骂曰:“诛不尽的狂奴!好好将罗清放出,免得自家相并;不然,碎汝尸为万

    段。”赞大笑曰:“汝将来与罗清同一处死那。”华大怒,举枪直取呼延赞。呼延赞约退数

    步,兵刃相迎。未及两合,被赞挟住枪梢,活活捉住,令人押上山来见李建忠。

    华之败兵归报马坤曰:“小将军被赞活捉而去。”坤大惊曰:“此贼真乃雄勇。即令次

    子马荣,部健勇二百人,前去救取。赞听知太行山人马又到,列下阵势。马荣横刀于马上叫

    曰:“好好将吾兄放出,佛眼相看;不然,杀汝片甲不留。”赞怒曰:“待擒着汝一同发

    落。”即挺枪纵骑,冲过阵来。马荣抡刀回战。二人在山坡下斗上二十余合,不分胜负,赞

    乃佯输,走回本阵。马荣不舍,骤骑急追。转过坳后,赞按住神枪,专待马荣将近,绰起金

    鞭,喝声:“着!”从背上打下。马荣口吐鲜血而走。回到寨中见马坤,说赞英雄难敌,马

    坤忧闷不已。

    坤有女金头马氏,见父面带忧色,因问曰:“爹爹何故不悦?”坤曰:“今被新建寨副

    贼呼延赞,捉去汝长兄,又打伤二哥,思量无人敌之,是以纳闷。”马氏曰:“爹爹不须烦

    恼,待女孩儿前往擒之。”坤曰:“此人英雄莫敌,只恐汝胜不得他。”马氏曰:“当用奇

    兵捉之,先埋伏勇壮于山侧,若战不胜,引入伏中,必落圈套。”坤依其言,即与七千人前

    去对敌。

    呼延赞知之,当先出马,大叫:“来将即令寨主归顺,免遭吾焚戮;不然剿汝等无葬身

    之地。”马氏大怒,舞刀跃马,直杀过来。呼延赞拍马迎之。二人战上三①骅骝(hualiu,

    音华流)——赤色的骏马。②搦(nuo,音诺)战——挑战。十余合,马氏跑马而定。赞勒

    马赶上一里地位,见山后隐隐有伏兵之状,遂回马不追。两下各自收军。

    马氏回见坤曰:“呼延赞深知兵法,不能胜之矣。”坤愈不悦。忽小卒来报:“山后一

    彪军马来到,不知是谁。”坤闻知,即令人哨探,回报第一寨主马忠也。坤出帐迎接。马忠

    与刘氏安下人马,入寨中相见毕。坤曰:“久违贤弟,一向消息不闻。”忠曰:“怀想大哥

    多日,今特来相访。”坤令左右设酒醴相待。

    众人饮至半酣,马忠见坤有忧色,因问:“尊兄何故不悦,莫非以小弟来扰乎?”坤

    曰:“贤弟道差矣,吾兄弟即同一家人,岂有厌弃之意?争奈第八寨有新来呼延赞,每与各

    寨相讲,近日捉去吾长子,无人救得,是以纳闷。”忠听罢,乃曰:“既如此,不须烦恼,

    小弟当出力相救。”坤曰:“此人亦是劲敌,不可小觑。”忠曰:“自有方略降之。”即辞

    却马坤,与刘氏,引本部人马,来至山下。
杨家将 第三回 金头娘征场斗艺 高怀德大战潞州
    却说马忠、刘氏来到山下,果见对垒呼延赞全身贯带而出,大呼曰:“杀不尽的党类,

    尚敢来相争耶?”刘氏拍马向前,认得分明,乃喝曰:“福郎不得无礼!”赞听罢,猛然抬

    起头来,见是母亲,即丢枪下马,拜伏路旁曰:“不肖子得罪母亲。缘何至此?”刘氏曰:

    “汝起来,去见叔叔。”

    赞乃随母入军中见马忠。毕,忠曰:“闻汝在耿忠寨里,谁知在此相斗?马坤是我结义

    兄弟,汝即宜前去伏罪。”赞曰:“前日孩儿擒他长子入山,又打伤马荣;若去相见,恐有

    不测之祸。”忠曰:“有我在,无妨。”

    赞乃领诺,随马忠入坤寨,来见马坤。忠曰:“小儿不识尊兄,冒犯罪重,望乞恕宥

    ①。”坤惊问其故。忠以赞之本末道知。坤叹曰:“不枉相国之子也。”赞向前拜曰:“小

    侄肉眼不识伯伯,全赖扶持,恕小侄之前衍。”坤曰:“汝本不知,岂有相怪之理?”即令

    排筵席庆贺。

    ①宥(you,音又)——宽容,饶恕。原谅。

    坤唤荣出相见,荣见赞似有赧愧①。赞曰:“冒犯哥哥,万乞赦宥。”荣亦以礼待之。

    是日,寨中大吹大唱,众人欢饮。有诗为证:

    豪杰相逢不偶然,一时会聚义全坚。

    未交扶佐中朝主,先有威声震太原。

    马坤因谓忠曰:“吾有一事相禀,未审贤弟允否?”忠起曰:“尊兄所命,安敢有

    违?”坤曰:“小女金头娘,貌虽丑陋,颇有武艺,若不嫌弃,愿与赞结百年之欢。”忠拱

    手谢曰:“尊兄若肯怜爱,厚德难忘。”马坤即令人道知金头娘。金头娘笑曰:“嫁与亦无

    妨,只不知呼延赞武艺如何?前日交锋,未分胜负;今再与比试,若能胜我,则许从之。”

    小卒出,告之马坤。马坤曰:“小女幼习未除,要与呼延将军比试,亦不碍事。”忠即令赞

    与马氏相较。赞领诺,披挂上马,出场中。马氏亦贯带而出。

    二人于教场中,再决胜负。马忠、刘氏、马坤等,立于寨门外观望,见二人各举军器,

    斗上二十余合,胜负不分。马氏自恩:“赞之枪法极熟,且试他射箭如何。”即勒转马缰,

    望将台而走。赞思曰:“此必欲以箭惊我,待赶去看他如何。”

    亦骤马紧追去。马氏待其相近,弯弓架箭,一连放出三矢,尽被赞闪过。赞曰:“偏我

    不会射箭?”复回马,引马氏赶来,拈弓在手,扣镞而射之,其矢正中马氏头盔。众人喝

    采。马忠跑出阵来,叫曰:“一家人,休得相并。”二人乃各下马,进入寨中。坤笑曰:

    “赞将军武艺精乎?”马氏低头不答。坤知其意,即令焚香为誓,将马氏嫁与呼延赞。赞拜

    了父母,称谢马坤。是日,众人尽欢而散。

    次日,赞入见坤曰:“小婿回山寨见李建忠,送还小将军。”坤大喜,即令人送赞登

    程。赞归见李、柳二人,备道会着父母,及与马氏成亲之事。建忠喜曰:“此事皆非偶然

    也。”赞曰:“日前捉得马华,当送还之。”建忠曰:“如今即是一家,岂有相害之理?”

    即着人于寨后取出马华。马华疑加谋害,吓得心惊胆战,汗透重裘。建忠曰:“兹有喜事相

    报,幸勿惊疑。”遂把成亲完娶之事,一一次序道知。华始变忧为喜曰:“既如此,列位都

    该请过小寨相会。”建忠曰:“将军先请,吾分付手下便来也。”马华即辞建忠而去。

    时柳雄玉不欲行。建忠曰:“若不去,恐彼致疑;正当与之相会,以释其旧怨耳。”即

    日与赞等齐到太行山,令人报与马坤。坤即出寨迎接。众人入帐中,相见毕,建忠曰:“如

    今义同兄弟,患难正当相救,勿使再致相争,有伤和气。”坤大

    ①赧(nan)愧——羞愧。

    悦,请马忠、刘氏相见。忠曰:“小儿多得贤兄救护,恩德不忘。”建忠曰:“赞将军终非

    久淹之人,他日必当大贵。”坤令安排筵席庆贺。是日,众豪杰依次而坐,开怀畅饮。

    酒至半酣,忽报:“山下有五千余军马来到,不知是谁。”赞曰:“才得安静,又有争

    闹。”便要点人马迎敌。马坤曰:“待吾自去看之。”即引二百人下山探视,却是幽州耶律

    皇帝殿前名将韩延寿。坤问曰:“将军来此何干?”延寿曰:“耶律皇帝已殁,今立萧太后

    登宝位,我奉令旨,来取将军回国,共佐新主。”坤曰:“既奉有令旨,敢不回国!将军且

    同入山寨,与兄弟等相见,再作商议。”延寿应诺,将人马屯于山下,与坤入到山寨。

    坤令众兄弟出来相见毕,仍整筵席款待延寿。坤席上谓赞等曰:“我只因耶律皇帝无

    道,隐人太行山,今近十五年矣。听得国中已立萧太后为主,有旨来取。寨中约有七千人

    马,留二千与汝,同吾女镇守,吾率五千,带华、荣二人回国。若有书来召汝,即便相

    应。”赞等领诺。次日坤辞众人,与延寿高大行山。马忠筹送出五里路外而别。坤父子带人

    马自赴幽州。不题。

    且说呼延赞同众人回至寨中,招军买马,专待朝廷招安。开宝九年三月,宋太祖闻刘钩

    严设警令,日夕操作军马,与赵普等议征伐之计。普奏曰:“未有可乘之机,陛下尚容再

    议。”帝意未决。适归德节度使高怀德入奏边事,乃言:“河东文武不睦,陛下宜乘其乱而

    图之。”枢密使潘仁美亦奏亲征。太祖乃下诏,以潘仁美为监军,以高怀德为先锋,统十万

    精兵,克日离沛京,望潞州征进。

    消息传入晋阳,刘钧大惊,即召文武商议。赵遂奏曰:“主公勿忧,宋师连年征战,军

    士怀怨。臣提一旅之众,出潞州迎敌。”刘钧允奏,即以遂为行军都部署,刘雄、黄俊为正

    副先锋,点兵五万,前御宋师。赵遂得令,即日部兵,来到潞州界下寨,遣人缉探宋兵动

    静。回报:“宋师离潞州二十里驻扎,旗鼓相接,声势甚盛。”赵遂得报,次日与刘雄、黄

    俊,引兵杀奔潞州而来。

    宋前锋高怀德已列下阵势,两军对垒。怀德横枪立马于阵前,北阵中赵遂跃马而出,手

    捻铜刀,厉声大骂曰:“宋将不识时势,敢侵犯边界!”怀德大怒,挺枪跃马,直取赵遂,

    赵遂抡刀来迎。两军相交,战上十数合,不分胜负。汉先锋刘雄,见赵遂胜不得宋将,举方

    天乾出阵助战。宋将高怀亮怒目睁睛,舞竹节钢鞭来敌。刘雄斗不数合,被怀亮打中头脑而

    死。赵遂拨回马便走,怀德骤马追杀。潘仁美驱动后军,乘势掩杀。北兵大败、死者无算。

    高怀德、高怀亮直赶二十里而回。

    赵遂大败一阵,走入泽州驻兵,与黄俊等议曰:“宋兵雄猛,宜遣人往晋阳求救,以保

    此城。”俊曰:“事不宜迟,若待宋兵围城,则难为计矣。”遂即差人星夜赴河东,奏知刘

    钧。刘钧曰:“赵遂始出兵辄败,谁可出兵以应之?”丁贵进曰:“此行他将非宋之敌,主

    公须再召山后杨令公,发兵来救,可退宋师。”刘钧依其言,即遣郑添寿为使,赍①金宝,

    径诣山后,来见杨令公,递上诏书曰:

    北汉主刘钧诏示:近因宋师入境,命赵遂率兵拒御,潞州之战,败走泽城。孤以羽书报

    知,确有燃眉之急。令公拥重兵于山后,志存忠义,当赴国难。诏书到日,宜即发兵来应,

    勿负孤望。

    杨业得书,与诸将议曰:“往年周主下河东,吾父子大胜其军,足以振威矣。今宋师又

    至,汉主复下诏来召,还当救之。”道未了,七郎曰:“中原军马甚盛,大人此一回且莫发

    兵,待宋师将困河东,救之未迟。”王贵曰:“小将军道差矣!君命召,不俟驾而行。尝

    言:‘救兵如救火。,若待宋师临城,则成涓涓之势,徒劳无益也。正须亟出兵相援,庶表

    忠国之志。”杨业然其言,乃令长子渊平守应州,自与王贵部兵,即日赴晋阳,来见刘钧。

    山呼毕,刘钧以宾礼相待,赐赉②甚厚。业拜谢而退。

    次日,刘钧设宴于中殿,款待杨业。杨业奏曰:“陛下召臣退敌,未能宽慰主忧,何敢

    受宴?”钧曰:“卿之威望,马到成功,何患敌人不灭那?但饮数杯,明日出兵未迟。”业

    拜受命。是日刘钩亲赐业金卮②,君臣尽欢而散。

    次日,业入见刘钩谢宴,因请旨出兵。钧曰:“今日卿可部兵前行,若退得宋师,寡人

    当以重爵处卿。”业即日辞朝,率精兵前到泽州下寨。

    ①赍(ji,音机)——把东西送给别人。

    ②赉(lai,音赖)——赐,给。

    ③卮(zhi,音支)——古代盛酒的器皿。
杨家将 第四回 讲和议杨业回兵 迎銮驾豪杰施能
    哨马报入宋军中,太祖曰:“朕往年随世宗下河东,未得利而回。今彼又来救援,可回

    军以避其锐。”潘仁美奏曰:“杨家之兵虽雄,统属不一。臣与诸将当以奇兵胜之,勿劳圣

    虑。”太祖从其言,乃下令出兵。潘仁美与高怀德、党进、杨光美等商议,怀德曰:“杨业

    武艺,河东有名者。明日交锋,可令萧华打初阵,赵嶷第二阵,吾与弟怀亮第三阵,君监大

    军相应,此作长围,战之可胜其兵也。”仁美大喜,即分遣而行。

    次日平明①,鼓罢三通,萧华引军前进,恰与杨业军马相遇。两军对敌,萧华捻枪勒马

    高叫:“北将亟早纳降,以免杀伤之厄;不然长驱而进,踏河东为平地耳。”业提刀纵马,

    跑出阵前,左有王贵,右有延昭,厉声骂曰:“无端匹夫!死在目前,尚敢口出大言哉!”

    舞刀骤马,直取萧华。华举枪迎敌。两马相交,斗不数合,被杨业一刀斩于马下,宋兵大败

    而走。业挥动左右赶来,宋阵中一军摆开,乃赵嶷出马绰斧,来与杨业交锋。战至二十余

    合,赵嶷亦被杨业一刀,连人带马,分为四截。余兵大溃。

    高怀德闻知大惊,急与怀亮引马军一万来敌。泽州赵遂闻知救兵来到,亦开门以应之。

    杨业直杀入宋阵中。怀德提枪迎之。两马相交,战有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杨业打马复回,

    怀德骤马追之。旁边转过杨延昭,截怀德于马下,却得怀亮拼死力战,救援怀德回阵,王贵

    麾军掩杀,宋兵折去无数。

    怀德引军回见潘仁美,说杨业英雄,连斩大将二员。仁美曰:“可见主上商议,徐定战

    杨家之策。”仁美奏知大祖:“王师已挫一阵,杨家之兵难敌。”太祖叹曰:“莫非天意不

    欲朕平定河东乎?”即与诸将商议班师。杨光美进曰:“杨业之众,已与赵遂相并,声势颇

    振。若今班师而去,倘或敌人追来,吾军见北兵之盛,不战而溃,反取辱于外人也。为今之

    计,可遣人与杨业讲和,然后回兵,可无后顾之忧矣。”太祖曰:“谁可为使前往?”光美

    曰:“臣愿奉诏一行。”太祖允之,即令文臣草诏,与光美赍往泽州见杨业,道知讲和之

    意。

    业笑曰:“汝主削平诸国,曾亦有讲和者乎?”光美厉声曰:“我主英武而承大统,恩

    威加于诸国,近征逆命,如泰山之压危卵,系颈称臣者,不可胜计。今驾下河东,将收功于

    指日,但不忍生灵肝脑涂地,又以将军名望素重,弗肯相伤。况中原谋臣勇将,拥兵未动,

    若使闻知河东未下,车驾淹留,激怒齐至,汝晋阳能保无事乎?将军能保常胜那?”杨业被

    光美说了一篇话,无言可答。王贵讲曰:“机会难得,将军可允其议。若使激怒宋人,非河

    东之利。”业乃回报使者:“归奏宋君,吾即部兵回矣。”

    ①平明——天刚亮,黎明。

    光美辞退,再入别营见赵遂,道知通和之由。遂喜曰:“宋君吾之尊主也。既有通好之

    意,安敢不从?”光美辞遂,归见太祖,奏知允和之事。太祖大悦,乃下诏班师。时军中亦

    因粮尽,闻命无不欢悦。

    次日,车驾由潞州回军,行至太行山驻扎。有小卒报入寨中,道知宋太祖下河东,不利

    而回。呼延赞大悦,与李建忠议曰:“吾与河东有切齿之仇。今当下山拦住车驾,问求衣甲

    三千副,弓弩三千张,与吾众人演习。待车驾再下河东,充为先锋,建功绩于大宋,岂不胜

    于为寇乎?”建忠然其言,即与人马五千。赞披挂齐备,引人来于山下,排开阵势,阻住去

    路。

    哨马报入宋军中:“前有贼众阻住去路。”前锋副将潘昭亮出马问曰:“谁敢阻住车

    驾?”呼延赞答曰:“挡住圣驾,不为他事,只求留下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张,与小将寨

    中演习。待圣主再下河东,愿充为先锋,以破仇邦。”昭亮怒骂曰:“中原多少英雄,要你

    无名草寇何用?急早退去,尚留残生;不然,擒汝以献。”赞曰:“赢得手中枪,便放车驾

    过去。”昭亮怒激,挺枪跃马,直取呼延赞。赞举枪迎战。交马两合,被赞掣出钢鞭,打死

    马下。前军报入中军,杨延汉提刀出马来战呼延赞。呼延赞虚退几步,放延汉杀进。不数

    合,被赞擒于马上,令手下解入寨中去了。

    潘仁美闻知其子昭亮被赞所杀,正在忧虑。忽党进见曰:“前有贼兵阻路,杀伤官军甚

    众,公安得高枕无忧?倘主上知之,何以回答?”仁美曰:“正在思虑,不得其计耳。”进

    曰:“吾当部兵战之。”仁美曰:“太尉若肯出力,朝廷之幸也。”党进即披挂上马,跑出

    阵前曰:“无端匹夫!不度车驾在此,敢来寻死耶?”赞曰:“小将非是邀驾,欲尽忠于王

    邦耳。衣甲弓弩小事,何故吝惜不与,动此干戈?”党进大怒,舞刀直取呼延赞。

    呼延赞举枪迎敌。二人战上数十余合,不分胜负。赞佯输,走入本阵。党进骤马追来,

    绰起钢刀劈头就砍。赞回身闪过,挽住枪梢,尽力一卷,拖翻下马。众喽罗一齐向前捉了。

    赞亦令解上山去。宋军中高怀德,听此消息大惊曰:“此处安得有此雄将?”即跑马出阵

    前,与赞交战。二人斗上五十余合,不分胜负。骑校奏知太祖。太祖亲部侍兵出阵前,见二

    员虎将鏖战不止。太祖令杨光美谕旨。光美跨马出阵前曰:“二将军且歇,圣上有旨到

    来。”

    高怀德遂勒转马缰,呼延赞亦退立于门旗下。光美曰:“阻圣驾将军有何议论?”赞

    曰:“闻宋师征河东,不利回军。小将愿借衣甲三千副,弓弩三千张,留在寨中,招募壮士

    演习。待主上再下河东,充为先锋,以破强敌。此至愿也,敢有他意哉?”光美听罢曰:

    “将军少待,吾奏知主上计议。”即入军中见太祖,奏知前军阻路之由。

    太祖曰:“朕堂堂天国,何惜三千衣甲弓弩?使彼果能建功,爵禄且不吝也。即令军政

    司搬过精细衣甲三千副,坚实弓弩三千张,与光美交割呼延赞。光美领旨,即出阵前,遣军

    校送衣甲弓弯入赞阵中。赞大悦,因拜受命。引人马径归寨中,与李建忠道知。建忠曰:

    “既圣旨允赐衣甲弓弩,便当送还擒将,自至驾前谢恩请罪。”赞然其言,请出杨延汉、党

    太尉入帐中相见。赞曰:“适间冒渎将军,万乞恕宥。”党曰:“此是吾辈不能晓达勇士之

    意而遭擒辱,实为惭愧,何为怪乎?”赞令设酒醴待之。建忠令手下取过黄金二十两,谓延

    汉曰:“适间冲犯二位,聊作压惊之资。乞引小弟诣驾前,见主上一面,死生不忘。”党进

    曰:“若受勇士之礼,何面目以见天子乎?”坚辞不受,遂引建忠、呼延赞至驾前拜见大

    祖。

    山呼毕,党进奏知呼延赞本末。因言:“二人皆欲尽忠于陛下,乞陛下旌奖之。”太祖

    曰:“朕之诸命,未随军行,权封李建忠为保康军团练使,呼延赞为团练副使。朕回汴之

    后,即遣使宣召。”建忠与呼延赞谢恩毕,自回山寨听候不题
杨家将 第五回 宋太祖遗嘱后事 潘仁美计逐英雄
    却说宋太祖回至京师,因途中冒冲暑气,养疾宫中,累日不朝。延至冬十月,转加沉

    重。因遵母后临终遗命,其弟晋王光义入侍,嘱以后事曰:“朕观汝龙行虎步,他日必为太

    平天子。但侄德昭,当善遇之。再有三事,朕未能全得,汝宜承之:第一件,河东近边之

    地,不可不取。第二件,太行山呼延赞,当召而用之。第三件,杨业父子,朕爱之,欲召为

    将。吾观彼国有赵遂,与此人通好,必诱他来降;且杨家父子,只图中原之富贵,可于金水

    河边,造无佞宅以待之,使人通消息于山后,其家必无疑矣。再者,朕中年在五台山,曾许

    醮①愿,盖因国家多事,未曾还得。汝若值朝廷无事之时,可代朕还。数事牢记勿忘。”

    ①醮(jiao,音叫)——设坛祭神。

    光义拜而受命。太祖又唤其子德昭曰:“为君不易,今传位与叔王,以代汝之劳也。今

    赐汝金简一把,在朝如有不正之臣,得专诛戮。”德昭曰:“君父之命,安敢遗忘?”太祖

    嘱罢,大声谓晋王曰:“汝好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寿五十。后人咏史诗曰:

    耿耿陈桥见帝星,宏开宋运际光明。

    干戈指处狼烟灭,士马驱来宇宙清。

    雪夜访求谋国士,杯酒消释建封臣。

    专征一念安天下,四海黎民仰太平。

    时漏下四更,宋后人见晋王,愕然亟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悬于陛下矣。”晋王泣

    曰:“共保富贵,无忧也。”次日晋王光义即位,更名灵,是为太宗皇帝。群臣朝贺毕。赠

    宋后为开宝皇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

    太宗以即位之初,注意将帅。先朝符彦卿、马全义等皆已物故。一日,谓群臣曰:“河

    东、辽、夏,皆吾敌国。先帝临崩之时,以太行山李建忠、呼延赞两名将属朕,朕须下诏召

    之。”杨光美奏曰:“李建忠等,先帝曾有封授,正宜宣其入朝,任以帅职。陛上欲下河

    东,是人必能建功也。”太宗依其奏,即日遣高琼为使,赴太行山召取李建忠等。高琼领

    命,径诣山寨,传宣诏命曰:

    朕初嗣位,注意将帅。乃者河东未下,烽火有警。今特招募雄勇,再议征举。近有太行

    山李建忠、呼延赞,弓马娴熟,武艺超群;部士精健,不下数千。朕以先帝之遗命,曾有授

    封,未颁诰命。今特遣亲臣高琼,赍诏来宣。卿闻命之日,宜即赴阙,勿负朕望。建忠等得

    诏,拜受命讫,请高琼入帐中相见毕。琼曰:“主上以二将军之名,遣下官即催赴阙,二公

    当随诏而行。”建忠曰:“既闻君命,岂敢违诏!奈此处与河东隔一带之地,若将军马一同

    赴阙,彼得乘虚以夺吾寨。今令呼延赞随诏面君,吾暂留于此,专待圣驾下河东,则效命从

    征,何如?”琼然其言。

    次日与呼延赞同马氏,部众二千人,辞建忠,离太行山,不日来到汴京。高琼引赞朝见

    太宗毕。高琼复以建忠留寨之故,一一奏闻。太宗宣赞上殿,见其身躯魁伟,凛凛英风,称

    羡不已。赞既退,琼又奏曰:“新将初到,陛下当以府第处之,庶慰来归之望。”太宗问群

    臣曰:“近城有何壮丽所在?整饰与赞安止。”潘仁美出奏曰:“臣访得汴城东郭门有所皇

    府,原是龙猛寨,惟有此处宏敞,现有壮兵一千看守,此实可居。”帝允奏,即下旨,着呼

    延赞皇府安止。赞得旨。

    次日,引本部与马氏径出东郭门,来到皇府第中,却是一所破房,两庑①倒塌,中堂倾

    圮②,庭除深草,屋角蛛丝,全未整理。只有五百守军,皆是些疲癃③老弱之辈。赞甚不

    悦,忧形于色。马氏力劝曰:“将军息怒,此不过暂时栖止,待圣上有下河东之举,吾等便

    离此地耳。”赞依其言,权令军校扫除安顿。次日,下令部军,勿忘戎事,每日出教场操

    练。

    却说潘仁美遣人密探赞之动静,回报:“呼延赞自到府中,不以荒残为意,惟日夕整饬

    戎伍,部下号令严明,不敢私自入城扰乱百姓。”仁美闻报,自忖:“此人久后必得大

    位。”欲思逐去之计,乃与心腹刘旺商议。旺曰:“此事不难。彼今新到,未得重职,三日

    后当来参见大人。待其至,生一支节,苦虐之,彼被羞辱,必将逃去矣,安用逐为?”仁美

    大喜曰:“此计甚妙。”即分付左右,严设刑具以待。

    第四日,人报呼延赞入府参谒。仁美令召入。呼延赞径趋阶前拜曰:“小将蒙枢使提

    携,得入于朝,诚愿尽忠于阙下,以报先帝知遇之大恩也。”仁美半晌不答,已而乃曰:

    “汝晓得先王留下法例么?”赞曰:“小将初到,不省其由。”仁美曰:“先皇誓书:但遇

    招伏强人下山,皆要决一百杀威棒,以禁其后。汝今亦当如是。”赞听罢,惊然莫应。仁美

    喝令手下,依法施行。左右得令,将呼延赞推倒于阶下,重责一百。可怜他打得皮开肉绽,

    鲜血迸流,帐下见者,莫不酸鼻。仁美令府门外从人,急策之去。

    呼延赞回至府中,马氏接着,见其容颜改色,步履差池①,惊问何故?赞将被打杀威棒

    之事,说了一遍。马氏曰:“既先帝有此法例,亦当顺受,将军只得忍耐。”言罢,暖过醇

    酒,递与赞饮。赞在饥渴之际,接来便饮。酒杯未放,忽然大叫一声,仆地闷绝。马氏大

    惊,仓皇失措,百计扶摩,扶救不醒,遂放声号哭曰:“吾夫妇本欲尽忠于朝廷,谁想自送

    其命?”

    忽旁边转过一者军曰:“夫人不要啼哭,小军还能救之。”马氏泣曰:“汝若救得醒,

    胜如重生父母。”老军曰:“此是将军被杖之时,必杖上先淬毒药,浸入肌肉,遇热酒即

    发,故闷绝去矣。待将灵药解之,立地可醒。”马氏曰:“既有此

    ①庑(wu,音武)——堂周的廊屋。

    ②圮(pi,音匹)——倒塌。

    ③幢(long,音龙)——年老衰弱多病。

    ④差池——参差不齐,这里指蹒跚,踉跄。

    药,即来施治,报恩有日。”老军取过丸药,调而灌之。呼延赞口通药气,渐渐苏醒。众军

    皆喜。赞问老军:“药丸何此之妙?”老军曰:“小军曾遭仇人毒手,受杖而死,得遇方外

    道人救醒,因而传得此药。”赞以白金重酬。老军不受,乃曰:“将军居止此处,分明是当

    朝潘仁美奏陷;适被毒杖,亦必是此人之计。公若不亟去,性命终难保矣。”赞听罢,怒

    曰:“权臣当国,吾等何以立身?”即下令所部,收拾行李,连夜与马氏走归太行山,侵早

    ①已到寨外。

    小卒报与李建忠。建忠不信,出寨视之,果是赞也。即同入寨中,问其所归之由。赞将

    被责之事,一一诉知。建忠怒曰:“此贼盖因汝杀其子,故设此谋,将以报怨。今且守于

    此,待圣驾复下河东,擒此匹夫,碎尸万段。”赞然其言。建忠令手下摆酒散闷。

    忽报:山下一伙人马来到,不知是谁。建忠即率部军出寨相迎,乃是耿忠、耿亮也。建

    忠喜曰:“正待来请贤兄,不想自至,甚慰吾望。”即邀入帐中相见,列坐而饮。席间,耿

    忠问曰:“近闻贤侄受宣入朝,今日何又在此?”建忠答曰:“一言难尽。吾弟正随使赴

    阙,欲尽忠于朝廷。不期好相潘仁美,怀着宿怨,屡屡谋害吾弟。”遂将前事诉说一番。耿

    忠听罢大怒曰:“贤弟此处有多少人马?”建忠曰:“大约八千余人。”忠曰:“借我二

    千,同赞去把怀州城围了,挟其上本,奏知潘仁美之奸,以伸吾侄之冤也。”

    建忠依其言,即日分拨二千人马与耿忠、呼延赞等,前至怀州府,将城郭围了,城下金

    鼓之声,彻于内外,州人无不惊骇。知州事者张廷臣知之,登城观望,遥见耿忠等,耀武扬

    威,于城下喊叫。廷臣问曰:“汝等来围城池,将有何意?”耿忠曰:“我等不为劫掠而

    来,特为吾侄洗雪不白之冤,”廷臣不知其故。乃问:“要雪何冤?”忠曰:“前日太行山

    呼延赞,受朝廷之宣命,赴阙面君,被佞臣潘仁美奏陷,又假捏祖制,加杖杀威棒一百,欲

    了其命,只得潜归山寨自保。今朝廷不知其由,反坐赞有私奔之罪。今特部众逼城,要求州

    主奏知此事,除去佞臣,吾等皆愿效命于朝廷也。”廷臣谕之曰:“既有此事,汝众人且

    退,勿惊百姓。我当即具本奏知,定得朝廷复来宣汝何如?”耿忠乃下令,将人马退去,离

    城二十里安下营寨。

    ①侵早——一大早。
杨家将 第六回 潘仁美奉诏宣召 呼延赞单骑救驾
    却说张廷臣回至府中,写下奏章,遣人星夜赴闭,奏知太宗曰:臣张廷臣具奏:近有太

    行山呼延赞,受诏入朝。盖为潘仁美每生计害之,彼不愤逃归。今陛下建位之初,注意边

    将。赞豪杰之才,未显其能,辄被大臣构陷,屏逐远方,非陛下亲贤任能之意也。乞将仁美

    体察的实,复颁诏宣召,使赞欣然从事,边陲之功,指日可收,则国家幸甚。

    太宗览奏,大怒曰:“潘仁美何得擅专杀伐,屏逐忠良乎?”即令右枢密杨光美根究其

    事。光美得命,遣人请潘仁美至府中,谓之曰:“主上深怒于公,欲究逐呼延赞之事,公有

    何言?”仁美曰:“事由下官所为,全仗枢使善觑,当报厚德。”光美曰:“主上之命,岂

    可私于公?但得公同入面奏,吾自有救公之策。”仁美深谢,即随光美入见太宗。

    帝问曰:“卿追究潘仁美之事,果得实否?”光美奏曰:“臣受命究问呼延赞归山之

    由,实与潘仁美不甚相关。今仁美知罪,随臣面奏其情,乞陛下宽宥之。”

    太宗闻奏,召仁美于殿前问之曰:“呼延赞,先帝经念之将,朕是以宣之入朝,欲显其

    能,汝何得屏逐而去?”仁美奏曰:“臣以呼延赞之赴阙,心尝怏怏,欲归久矣,非因臣所

    逐也。愿再奉诏入山,宣召赴阙,与臣面证是非。果如赞所言,则甘就斧钺之诛,万死无辞

    也。”大宗半晌未应。八王进曰:“陛下以将帅经心,仁美虽有罪,愿准其请,再往召之。

    若赞仍奉诏赴命,则可两恕其罪矣。”太宗然其言,乃下诏付仁美,前召呼延赞。

    仁美领旨,即日出朝,径诣太行山来,令人报入山寨。呼延赞曰:“我遭此贼毒手,性

    命几丧,恨莫能雪;今乘其来,杀之以伸我仇,饶他不过。”建忠曰:“不可,我等正欲立

    功于朝,岂以小怨而忘大谋?不如承奉圣旨,冀兔私奔之罪。”赞从其言,乃与建忠出寨迎

    接。潘仁美进入帐中,宣读诏书曰:

    朕以立国之初,首先召卿,欲以及时重用。何以入朝未经一月,竟任意欲行,径自返

    骑?且卿文武之才,正当摅①忠献策,宁忍怀宝沉埋,自甘久屈乎?再命使来到,即宜赴

    阙,以补前日私奔之罪。故兹诏示。

    建忠拜受命毕,请仁美坐于军中,二人拜谢曰:“重劳枢使奉诏至此,有失远迎,望乞

    恕罪。”仁美见赞,颇有惭色,因答之曰:“下官冒触将军,深自追悔。今圣旨复来宣召,

    即宜赴阙,以慰皇上之望。”建忠大喜,即令盛排筵宴,以待朝使。款留寨中一夜。

    次日,仁美催呼延赞下山。赞与建忠商议,建忠曰:“仁美当朝大臣,今既领圣旨来

    召,当随其赴京,以弥旧怨也。”赞然之,即装点衣甲鞍马,同马氏随仁美下山。建忠送出

    大路而别,自去抽回耿忠等人马。不在话下。

    只说呼延赞到京师朝见太宗,首请逃归之罪:太宗曰:“朕以卿未建奇功,暂留皇城居

    住,候下河东,则当重用于卿。”赞谢恩而退。太宗宣入八王,谓之曰:“朕以赞新将,未

    见其武艺,今欲试观之,汝有何策?”八王奏曰:“陛下欲观赞之武艺,此事极易,当效先

    朝御果园故事,便见其能也。”太宗曰:“单雄信之士,军中或可有;小秦王之类,难为其

    人也。”八王曰:“臣愿装作小秦玉;使呼延赞为尉迟敬德;惟单雄信,陛下千百万军中选

    之。”太宗允其奏。因命群臣拣选将帅中,谁可为单雄信者。潘仁美终怀毒恨,又欲生计害

    之,出班奏曰:“臣婿杨延汉,弓马娴熟,堪充此职。”太宗允奏,即下命传至军中。

    延汉受命,自思:“此必岳父起害赞之心,特举我充此职,而与其子报仇也。昔我被赞

    所捉,已蒙不杀之恩,临行又赠黄金。今日若不救他,则为失义人耳。”遂进八王府中,道

    知其事。八王大骇曰:“汝若不言,几乎要弄假成真也。汝且退,我自有方略。”延汉辞

    出。八王入奏太宗曰:“陛下圣旨,议择于帅臣,以杨延汉充作单雄信。臣以延汉为赞之仇

    人,恐有不测,反伤朝廷大体。今当于偏将中,另择一人,或纵有微伤,不致成隙。”帝深

    然之。乃下命,再令群臣于偏裨将校中遴选。高怀德奏曰:“教练使许怀恩,武艺精通,可

    充此选。”帝允奏,即令怀恩明日于教场中听候。群臣奉命而退。

    次日,教场中族旗四立,军伍齐备,枪刀出鞘,盔甲鲜明。不移时,太宗车驾来到,文

    武各官俯伏而迎,依班序立。只听鼓乐喧天,炮响动地。太宗宣过八王与呼延赞、许怀恩三

    人入军中,谓之曰:“朕本欲试卿之武艺,且欲令军中信服,各宜用心走马,勿徒自伤。”

    八王等各皆受命。太宗因赐呼延赞金鞭一条,赐许怀恩檀枪一柄,赐八王画弓翎箭。

    ①掳(shu,音书)——表示出来。

    三人拜赐出帐外。那八王跨着高头骏马,挥鞭兜辔而走。许怀恩骤马绰枪来追,虚声叫

    曰:“小秦王休走!”八王转过箭垛边,弯弓探箭,觑定许怀恩射来。怀恩眼快,闪过一

    矢,挺枪追赶。八王再发一矢,又被怀恩躲过。场中军士,无不凛然。呼延赞见许怀恩势气

    渐逼,即刬①马提鞭,如真敬德一般,在后大叫曰:

    “追将慢走!呼延赞救驾来也。”许怀恩见赞追来,要显出平生手段,欲擒之以献,遂

    勒回马来敌呼延赞。赞举鞭策马,来与怀恩交锋。

    二人在场外战有二十余合,不分胜负。赞自思:“我若在此擒他,不见我之威风,待引

    于御前算之。”即勒马佯输,旋绕教场而走。怀恩激怒曰:“不捉此贼,何以明心?”骤马

    亟追。将近御前,赞转过身,绰起金鞭,将怀恩打落下马。潘仁美等见之,无不失色。时八

    王复马回见太宗。太宗大悦曰:“不在为先帝所知,赞果真将军也。”亲赐赞黄金一百两,

    骏马一匹,命子天国寺安止。赞谢恩而退。君臣各散。

    时值太平兴国元年二月初一日,太宗视朝毕,下命诣太庙行香。时诸臣皆于内前立着起

    屠碑,以防御驾出幸;若无此者,即为冲拦御驾。忽人报知于呼延赞:“今日太宗驾出行

    香,各官皆在内前立起居碑,将军何以不为?”赞闻报,正不知其由,欲待披公裳迎候,恰

    遇圣驾来到。当御前者,却是潘仁美,便问:“谁冲銮驾?”从军报道:“新归将呼延赞

    也。”仁美大怒曰:“诸臣皆立起居碑,彼何得故违朝例?”喝骑尉押赴法场处斩。骑尉得

    令,即将赞绑缚而去。当下文武皆不敢言。

    直待太宗行香已回,八王乃归府中,经过法场,见有许多兵卫,拥一绑缚犯人,八王问

    曰:“今日圣上行香吉日,何故斩人?”从军报曰:“侵早圣驾方出,适新归将呼延赞,不

    省回避,得冲驾之罪,今将处斩。”八王听罢,大惊曰:“险些折去一栋梁也。”即近前令

    人解缚,带赞回府,问其冲驾之由。赞位曰:“臣初下山,不省国例。适圣驾出幸,未立起

    居碑,得罪当死。若非殿下来救,命在顷刻矣。”八王愤怒,自思:“未立起居碑,此乃小

    节,何以竟至死罪!此必谗佞又要图害之计。”因留赞于府中,径入宫见太宗,奏知其事。

    太宗曰:“朕本不知,须颁旨赦之。”八王曰:“陛下深居禁庭,纵有冤枉,不能上达。乞

    降优诏,以安其心。”帝允奏,即日降下圣旨,付与八王,给赞执照。

    ①刬(chan,音铲)——光着。此指马未带鞍。
杨家将 第七回 北汉主议守河东 呼延赞力擒敌将
    却说八王领旨,归至府中,见赞贺曰:“今请得圣旨一道,给君执证。但谨守法令,自

    保无虞矣。”赞拜谢而退。不想马氏闻知夫主犯罪处斩,必拿家属,与从人密地逃归寨中去

    了。赞举眼无亲,嗟叹不已,只得栖止寺中。

    却说河东刘钧,听知太宗新立,招伏太行山呼延赞为将。乃集文武商议曰:“中原宋太

    祖在日,以孤境为敌国。今彼新立太宗,河东之忧,其能兔乎?”丁贵奏曰:“往年因召杨

    令公援泽州之围,讲和而回。今军士蓄锐有年,兵甲坚利,陛下可高枕无忧。近年之弊,多

    因预备不固,使敌兵长驱而来。今宜下令各边关,严设堤防,勿使宋兵轻进,乃为长守之

    计。我逸彼劳,师费无功,自不敢正视河东矣。”刘钩然其奏,即下令于各边关等处去了。

    又于晋阳城中,深沟高垒而待。

    消息传入汴京,太宗会群臣议征河东之策。杨光美奏曰:“河东预备坚完,未可卒①

    下。陛下欲图之,须乘彼国有隙,然后进兵,则可决其成功。”太宗沉吟未决。曹彬进曰:

    “以国家兵甲精锐,剪太原之孤垒,如摧枯拉朽,尚何疑焉?”帝闻彬言,意遂决。以潘仁

    美为北路都招讨使,高怀德为正先锋,呼延赞为副先锋,八王为监军,统十万精兵,克日御

    驾亲征。旨命既下,潘仁美等退朝,于教场中分拨军马。呼延赞所部,皆以老弱者与之。高

    怀德进曰:“先锋之职不轻,逢山开路,遇水安桥。今以老弱之兵付赞统领,倘误朝廷大

    事,则招讨罪将谁任其咎?”仁美默然良久乃曰:“老弱之兵,将付谁部下耶?”怀德曰:

    “所言老弱,非尽不堪用者,比斩坚入阵,则有不及。当以此军,分统随驾之将。前军皆选

    精勇,均分与小将、呼延赞统之。”仁美无奈,只得如此。

    ①卒(cu,音促)——同“猝”,很快。

    次日入请御驾起行。太宗以国事付太子少保赵普分理,以郭进为太原石岭关都部署,以

    断燕蓟援师。太宗分遣已定,即日车驾离了汴京,望河东征进。但见:族旗闪闪,剑戟层

    层。不则一日,兵至怀州。忽哨军报入第一队中:前有伏兵拦路,不知是谁。呼延赞听得,

    便引所部跑出军前来看,却是李建忠、耿忠、耿亮、柳雄玉、金头马氏一起。赞执枪下马,

    立于道旁曰:“哥哥何故不守山寨,来此为何?”建忠曰:“往日马氏回寨中报知,说汝犯

    罪被戮,我等抱愤多时。今闻御驾来征河东,是以部众挡住去路,要捉害汝之人报仇也。”

    赞听罢,乃称感八殿下相救之由。

    言未毕,高怀德一军已到,知是赞之兄弟,乃曰:“既于此相逢,事非偶然,何不奏知

    天子,同征河东,以取富贵?”建忠曰:“此我等之素志也,愿效命以争先。”高怀德即传

    奏太宗御前:“今有赞之兄弟八员猛将,愿随陛下征进。”太宗大悦曰:“此一回取河东必

    矣。”即宜授建忠等八人为团练使之职,候平定河东回朝,领受诰命。建忠等谢恩而退。有

    诗为证:

    圣主龙飞重俊良,英雄云集岂寻常!

    干戈直指风声肃,管取河东献域疆。

    次日,大军到天井关下寨。守关将铁枪邵遂,有万夫不当之勇,听得宋兵来到,与部将

    王文商议迎敌。王文曰:“宋师势大,难以交锋,将军只宜坚守。遣人求救于晋阳,待援兵

    来到,前后击之,可以取胜。”遂曰:“日前刘主之命,勿使敌人轻进。今正好乘其疲乏,

    一战可破,何待救兵乎?”即部兵出关迎敌。

    两阵对圆,宋阵上先锋呼延赞,挺枪跃马,跑出阵前曰:“北将何以不降,自取灭亡之

    祸?”遂曰:“汝今急早退去,犹不失为胜也;不然,教汝等片甲不回。”赞大怒,举枪直

    取邵遂。邵遂抡刀来迎,两骑相交,二将战上三十余合,不分胜负。赞欲生擒邵遂,乃佯

    输,走回本阵。遂不舍,骤马追之。赞觑其来近,回转马,大喝一声,将遂活捉于马上。后

    人有诗赞曰:

    兵马南来势气雄,将军志在建奇功。

    旌旗展处风云变,敌将身亡顷刻中。

    次队高怀德见赞赢了敌将,率兵杀入。北兵大败,死者甚众。北将王文不敢迎敌,乘骑

    走投陆亮方而去。宋兵遂袭了天井关。太宗驻军关中。赞缚邵遂以献。太宗曰:“留此逆臣

    无用处。”令左右押出斩之,枭首号令讫。

    次日,兵到泽州,守将袁希烈闻知宋师已到,与副将吴昌商议曰:“宋兵利锐,且呼延

    赞世之虎将,若与交锋,难保必胜;当用守计,老其师则可。”昌曰:“泽州城高池深,军

    士精勇,战守之计,皆不可少。仗小可平生之学,出退宋兵,如其不胜,守亦未迟。”希烈

    从其言,与兵五千。

    吴昌全身贯带,开东门,列下阵势。对面宋先锋呼延赞,横枪跨马,立于门旗之下。吴

    昌曰:“我主汉王,自守一方,何故穷侵无厌?”赞曰:“我大宋以仁义之兵,而清六合,

    惟有河东未下,汝辈如鱼游釜中,死在顷刻,不降何待?”吴昌大怒,舞刀跃马来战。呼延

    赞举枪迎敌。两骑才交,宋兵鼓勇而进,北军先自扰乱。吴昌势力不支,跑马望本阵逃走。

    赞乘势掩之,昌见宋兵雄勇,不敢入城,率众绕出汾涧遁去。赞杀得性激、径骤马追之,大

    叫:“贼将休走!”昌回头见赞追紧,按住刀,弯弓架箭,一矢放来,被赞闪过。吴昌愈

    慌,只顾前走,忽连人带马,陷于汾泽中。赞部下向前捉住,降其部下二千余人。

    赞将吴昌解见太宗,太宗令推出斩之。下令急攻城池。昌之败卒走入城中,报知希烈,

    希烈大惊曰:“不依吾言,果致丧师,如何能退劲敌?”道未毕,其妻张氏,乃绛州张公瑾

    之女,形貌极丑,人号之为“鬼面夫人”,却有一身武艺,万夫难近。闻得丈夫之语,近前

    谓曰:“将军休慌,妾有退敌之计。”希烈曰:“城中势若烧眉,夫人用何妙策?”张氏

    曰:“宋兵势大,须以智而破之。君明日先部军伍出战佯输,引敌人入于丛林之下,吾预埋

    伏射骑于此待之,四下返击,必获全胜。”希烈然其计,下令分遣已定。

    次日,部精兵六千出城迎敌。两军摆开,宋将呼延赞首先出马,高叫:“贼将如何不献

    城池,尚敢来战耶?”希烈曰:“今特擒汝,以报吴昌之仇。”言罢,举斧直冲宋阵。赞跃

    马举枪交锋。两下呐喊。二人战上二十余合,希烈跑马便走。赞率部将祖兴乘势追之。将近

    丛林,希烈放起号炮,声彻山川。张氏伏兵齐起,千弩俱发。宋兵死伤者不计其数。赞知中

    计,勒马杀回,正遇张氏阻住,二马相交,战不两三合,被张氏刺中左臂,赞负痛冲围而

    走。祖兴部余众随后杀出,希烈回马追到,将兴一斧劈落马下。宋兵大败。希烈与张氏合兵

    进击,胜了一阵,乃拔军入城。

    赞归至军中,深恨张氏这一枪之仇。与马氏议曰:“今日之战,不得其利,折去大将祖

    兴,部下伤损大半。”马氏曰:“是谁出战,能胜吾众?”赞曰:“袁希烈不足惧。其妻张

    氏,枪法不在吾下,且有智识,若令婴城而守,则泽州未可卒攻。”马氏曰:“此无虑也,

    彼之伏兵,只用得一番。我亦以计取其城。”赞曰:“汝有何计?”马氏曰:“且将各营按

    下,只说因被敌人伤重左臂,不能出战。彼闻此消息,必怠于防守。却令老弱之众,罢却戎

    事,日于汾涧中洗马,似有回军之状。吾与君伏精兵于城东高阜之处了望,俟其出兵,通约

    高将军先战,我等乘虚捣入城中,则泽州唾手可取矣。”赞喜曰:“此计足伸我恨!”即密

    下号令,各营按兵不出。

    果然数日间,哨马报知希烈,希烈急请张氏议之。张氏曰:“前日匹夫被我伤着一枪,

    宋军中若无此人,众心必怠。宜乘其虚,出兵扰之,宋师不足破矣。”希烈曰:“善。”即

    点下精兵七千,扬旗鼓噪,出南门冲击。宋师不战而走。希烈自以为得计,驱兵直杀入中

    坚。高怀德当先抵住交锋。两马才合,后军报道:宋兵已攻入东门矣。希烈大惊,即跑马杀

    回。恰遇呼延赞突至,厉声曰:“贼将休走!”希烈不敢恋战,溃围而走。赞勒马追之。不

    上半里之遥,赶近前来,绰起金鞭,打落马下而死,尽降其众。有诗为证:

    精兵排下势如龙,慷慨英雄几阵中。

    敌国未平心激烈,夺旗斩将显威风。

    时张氏杀过城东,遇马氏大杀一阵,只剩得数百骑,走奔蜂州去了。高怀德兵合,遂取

    了泽州。赞遣人奏报太宗,太宗大悦,遂命车驾入城驻扎。
杨家将 第八回 建忠议取接天关 大辽出兵救晋阳
    却说来兵攻下泽州之后,于翌日进抵接天关。守将陆亮方乃与王文商议曰:“宋师长驱

    而来,当何计以退之?”文曰:“关隘险固,只可坚守,待宋师粮尽,一鼓可破矣。”亮方

    然其言,遂按兵不出。宋前锋呼延赞屯扎关下,令部下急攻。关上乱放弓矢木石之类,军士

    不能近前。赞无计可施,与李建忠议曰:“陆亮方坚守此关,将以何计取之?”建忠曰:

    “关势危险,难以卒下,若急攻之,徒伤军士无益。为今之计,莫若撤围而待,乘有可取之

    机,然后进兵,庶不徒费军功也。”赞沉吟半晌,退入军中。

    又过了数日,赞遣人缉探关前消息,回报:“关上守愈坚固,人马不能近。”赞越忧

    闷。忽报:“营外有一老卒,要见将军。”赞令唤入。老卒至帐前曰:“闻将军攻此关不

    下,特来献策,以成将军一大功绩。”赞愕然曰:“汝有何计,以取此关?当保奏天子,不

    失汝之富贵。”卒曰:“此关地势极高,故名接天关。守将陆亮方,不过是一勇之夫,进攻

    亦易。内有王文辅之,此人智谋宏远,用兵得术,若使固守不出,则将军之众,虽守一年,

    亦只如此。将军不知山后有一小径,虽是崎岖,实只此路可入,却是李大公把截。若将军遣

    人问之借此而过,直至河东北境,但然无阻。”

    赞闻之,大悦曰:“此天叫汝教吾,实皇上之洪福。”即留老卒于营中,候功成日保奏

    之。老卒曰:“小可不愿升赏。”径辞而去。营军人报:“适老卒出外,忽然不见,惟有一

    阵清风耳。”赞惊讶之,即望空而拜。

    次日,遣柳雄玉步兵五千,往李太公关中借路。雄玉部兵,径从山后小路,直抵关下,

    遣人通知去了。守将李太公,名荣。有二子:长曰李信,次曰李杰,二人皆有武艺。太公听

    知宋兵围了接天关,因亦严守此地。忽报:“宋将遣人来见太公。”太公令唤人间之。来卒

    曰:“我大宋兵取接天关,关中守备严固,未能卒下。闻此处有路可进河东,特问太公借

    路。倘能成功,朝廷重加封赠。”

    太公听罢,笑曰:“此处乃是河东咽喉之地,今前关与我相为声势,以拒宋师。若许汝

    进兵,则是割肉喂人,自取其败也。吾不杀汝,急回报知主将,有勇者早来交锋。”差人惊

    怕,走回报与柳雄玉,道知不许进行之由。雄玉大怒,部兵关下搦战。忽听关上一声鼓响,

    却是李信部五百健卒,斩关而下。雄玉退步不迭,被信刺死关前。李信大杀宋兵一阵而回。

    雄玉部下走归报知呼延赞,赞大惊曰:“事图不成,而损大将。若使敌人两下合兵来战,何

    以御之?”即与建忠商议别计,建忠曰:“事可谋其先,乘前关不敢出兵,可令高将军攻

    之;吾等率兵先取此关,若得是处,则此关可下矣。”赞然其计,即便遣人报知高怀德出

    兵,自与建忠率所部来关下搦战。

    守军报入帐中,李太公与二子商议曰:“宋兵来战,何以退之?”李信曰:“彼众我

    寡,难以力敌,可遣人于接天关期约,令其来助,方可议战。”太公依其言,即遣人径诣前

    关知会。陆亮方与王文议曰:“宋师过不得此关,从背路攻击,倘或彼处不保,则我关亦危

    矣,君当率兵亟往救之。”王文曰:“将军所见极是,小将愿行。”即引精兵三千,前来三

    镇关相助。李太公得王文来到,不胜之喜,因与商议迎敌。王文曰:“平川之地,利于急

    战。公宜坚守此关,吾与令郎合兵破之。”太公然其言。

    过了一宵,次日,王文与李信开关出战。宋将呼延赞亦排下阵势,马上指王文骂曰:

    “丧败之将,不即献关纳降,尚来寻死耶?”王文笑曰:“宋军知足不辱。今日杀汝片甲不

    回。”言罢纵骑舞方天戟来战呼延赞,赞援枪迎之。两下交锋,

    战未数合,王文佯输而走。赞久知王文善于用兵,要生擒之,骤马追去。一声炮响,关

    左一彪兵杀来,乃李信也,举枪绕赞之后杀来。赞怒激,赶近前,挥起一枪,将王文拨于马

    下。部兵竞进捉之。赞再回马与李信交锋。信见王文被捉去,心慌胆怯,不敢久战,即收兵

    走入关中。赞亦勒军回营。

    军校解得王文来见,赞亲出帐外,手解其缚,请入坐中,谢曰:“适间冒触阁下,望乞

    恕罪。”文曰:“小可被捉之将,生死系于将军,何故殷勤若是耶?”赞曰:“小将本是河

    东出身,今归命大朝,尽忠则一也。公有如此胆略,何以屈节于丛棘,投珠于暗地乎?不若

    同事宋主,以建奇功,留轰烈之名于后世耳。”

    王文被赞说了一遍,沉吟半晌乃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文也,愧非贤

    臣,愿从将军帐下,早晚听命。”赞大喜,因问攻取之计。文曰:“事当随机应变,今李信

    以吾被擒,必死守不出,将军其奈之何?不如先取接天关,然后来攻此处,有何难哉?可令

    李将军率壮兵埋伏前关下,小可乘今夜,冲将军之阵,亮方必出兵来应,将军部兵继我而

    进,其关立破矣。”赞曰:“此计极妙,只不可走漏消息。”即分遣布置已定。

    赞先引羸①卒来接天关攻击。陆亮方听知宋兵复来,自思:“此必后关难进,故又来攻

    此地。”乃令部下严兵固守。将近二更左右,赞令军士点起火炬,呐喊放炮,并力攻击。关

    上连发矢石抵之。忽东北角王文引兵冲围来到,宋兵大乱。王文直杀至关下,高叫:“宋将

    战败,关上可出兵接应。”守军听得是王文口气,报知亮方。亮方遂部兵接应。忽关旁边转

    过呼延赞,断北兵为两截,王文乘虚杀回。亮方知事有变,即勒马跑走,被赞一枪刺于马

    下。李建忠伏兵齐起,杀入关中。北军进退无路,皆弃甲拜降。

    平明,众将都集,赞不胜之喜,乃谓王文曰:“此一座雄关,非足下妙算,即守一年,

    亦不能过也。”王文曰:“侥幸成功,何足挂齿?”赞遣人报捷于太宗,太宗车驾径进接天

    关,望河东一带之地矣。哨军报入三镇关,李太公大惊曰:“宋师真乃神兵也。”即引二子

    弃关逃入河东去了。

    却说绦州守将张公瑾,听知宋兵取了接天关,惊疑终日,不知为计。牙将刘炳进曰:

    “兵法云:‘多算则胜,少算不胜。’况无算乎?今宋师势如山岳,长驱而来,前之坚固关

    隘,已被攻破。何况绛州平低之城,健卒扳堞②可登,且有数之兵,焉能抗敌?不如投降,

    以救生灵之厄。”公瑾然其议,即遣刘炳到宋军中纳降。

    ①羸(lei,音雷)——瘦,弱。

    ②堞(die,音迭)——城上如齿状的矮墙。

    呼延赞奏知太宗,太宗曰:“不战而降,是知时势者也,可允其请。”赞得旨,次日,

    军马抵绛州城下。公瑾开门迎候。太宗车驾入城中,安抚百姓,下令前锋呼延赞、高怀德

    等,合兵进攻河东。赞等受命,依次而进。不提。

    消息传入河东,刘钧闻之,亟集文武商议。丁贵进曰:“宋师远来,粮草费竭,宁能久

    驻乎?陛下一面遣人于大辽萧太后处,乞出兵以阨①宋之粮道;一面调集军马,为战守之

    计。”刘钧从其议,遣人赍书前往大辽求救;一边分遣诸军,严设战具以待。

    却说使臣赍文书,径诣大辽见萧太后,奏知求救之事。太后与文武商议,左相萧天佑奏

    曰:“河东地控辽界,实唇齿之邦,愿陛下发兵救之。”太后允奏,即命南府宰相耶律沙为

    都统,冀王敌烈为监军,率兵二万以救之。

    耶律沙得旨,即部兵与使臣出离辽地,到白马岭下寨。哨马报入绛州,太宗闻辽主出兵

    以援晋阳,怒曰:“河东逆命,所当问罪,北番焉敢助逆?”督令诸将,先战北兵,后攻晋

    阳。诸将得令,呼延赞与高怀德、郭进仪曰:“辽兵乌合而至,公等何计破之?”郭进曰:

    “兵贵先声,使敌人不暇为谋,此取胜之道也。今闻辽众屯白马岭,离此处四十里程,有横

    山涧正阨辽兵来路。小将率所部渡水攻之,公等继兵来助,破之必矣。”赞曰:“君之所论

    极是。”即分遣停当,郭进引兵先进。

    辽将耶律沙与敌烈议曰:“宋兵以急战为利,初来其势必锐。我与君阻横山涧而列阵,

    待其兵渡将半,出师掩之,敌将可擒矣。”敌烈曰:“不然,若使敌人先渡,我众望见其

    势,皆有怯志也;正宜先其势而逆之,可以成功。”即率所部渡水来迎。

    ①阨(e,音饿)——同“厄”,阻断,阻塞。
杨家将 第九回 郭进大破耶律沙 刘钧敕书召杨业
    却说敌烈不听耶律沙之劝,率众渡涧。众未及岸,忽正东金鼓齐呜,喊声震死之寇,尚

    敢来惹速亡之祸耶?”敌烈亦骂曰:“汝中原穷武连年,贪心无厌,是以出师援汉。若早退

    兵,免遭目下之诛。”郭进挥兵冲入,敌烈抡刀迎之,两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涧左一彪

    军出,乃呼延赞也,挺枪跃马,纵横冲断其阵。敌烈怒,力战二将不退。对垒耶律沙望见敌

    烈势危,急催后军涉涧救之。南阵右侧高怀德之兵又到。两下鏖战,箭下如雨。郭进鼓勇向

    前,敌烈势力不支,溃围而走。郭进追及之,挥起提刀,斩落于涧中。可怜北地英雄,化作

    春梦。

    是时宋兵马竞进。北军大败,杀死涧中者,不知其数,尸首堆垒,涧水为之不流。当下

    耶律沙引败众望小径逃走。呼延赞、高怀德率劲兵追之。耶律沙正危急,忽山后一支军马杀

    出,乃辽将耶律斜轸。盖萧太后恐前军有失,故命耶律斜轸屯兵山后,以救不测,至此遇着

    耶律沙杀败走到。耶律斜轸乃整兵奋力杀退宋兵马,保得耶律沙等去了。高怀德等合兵一

    处,报捷于太宗。太宗大悦,仍下令径趋晋阳。

    城中刘钧闻辽兵大败而走,惊惧无地,乃集群臣商议。右相郭有仪奏曰:“宋兵势大,

    难以迎敌,不如奉表称臣,一则可以免祸,二则救满城百姓。”刘钧嘿①然。中尉宋齐丘奏

    曰:“河东城坚池深,精勇之士不下数十万,若使背城一战,成败未可知也,何以辄屈膝而

    事人乎?臣举一将,足以破敌。”刘钧问曰:“卿举何人?”齐丘曰:“世居幽州人氏,姓

    马名风。当黄巢作乱之时,闻此人名声,兵不敢入州。使一根铁管枪,与王彦章齐名。今弃

    武学道,隐居嵩山。此人虽老,尚可用也。陛下若降诏召其为帅,率兵以退宋师,必收万全

    之功也。”刘钧曰:“谁可责诏召之?”有卷帘将军徐重进曰:“臣愿赍诏前往。”钧即下

    命,遣重前诣嵩山。

    徐重来到山前,远远望见一所茅庵。径进庵门,窥见内有一人,身长八尺,黑面银须,

    端坐于石墩看经。重进前揖曰:“此处莫非马将军庄上否?”其人起而问曰:“阁下从何而

    来?”重答曰:“小可奉汉主之命,赍诏来宣马道士下山,以退宋兵。”其人曰:“贫道就

    是马风,但我年已老迈,不比往年矣。今既奉诏旨,不敢不权为拜受。”因唤山童,摆设香

    案,拜受诏旨毕。

    邀重入庵后,分宾主坐定,乃问之曰:“宋君举兵北伐,谁为正将?”重答曰:“宋军

    惯战之将极多。惟有先锋呼延赞,英雄莫敌,近来攻取关州,皆此人之力

    ①嘿(mo,音末)——同“默”,不说话,不出声。

    也。今有宋中尉举足下能御宋师,特遣下官赍诏来宣。乞承旨下山,以慰我主之望。”马风

    笑曰:“贫道筋骨衰老,鬓发霜侵,年近九十,大非昔日之比,且弓马久废,何能堪此重

    任?今山后杨令公拥兵于应州,何不举之退敌,而来召我耶?公宜亟复王命,勿误军情。”

    徐重闻言,遂不敢再强,只得辞别马凤。

    归见北汉主,把马风口内情辞,如此这般,一一奏上。刘钩闻说马风不肯应命,闷闷不

    悦,与群臣再议退敌之计。丁贵进曰:“事势如此,陛下只得再召杨令公,来救国难。”刘

    钧曰:“杨家屡次出兵应我。往年泽州之盟,与宋师讲和而归,甚称宋之恩德。寡人疑其有

    通谋情意,故不欲再召之。”贵曰:“陛下以仁义待人,杨家父子,乃忠义之士,宁肯负国

    耶?”刘钧准奏,复遣使赍敕命,径诣山后,来见杨令公,宣读诏书曰:

    孤守晋阳,谨保一城。虽无汤武之德,常慕事大之名。自周世宗,耻仇不绝,屡被侵

    伐。今宋君继立,复率精兵,长围城下。百姓抱死亡之急,城郭有累卵之危。惟汝父子,忠

    勤效命。诏书到日,即宜引兵赴阙,以救国难。成功之日,当颁重典。故兹诏示。

    杨令公得诏,与王贵议曰:“宋兵屡侵河东,若不救援,则有违诏之责;若径兴师,则

    前番与宋议和,岂宜失信?君何以计之?”王贵曰:“将军河东镇臣,主上有难当救,何用

    执小信而迟疑?”令公然其言,即委王贵领镇应州,自率六子,部精兵三万,前来救应河

    东。有诗为证:

    万马南来势气雄,旌旗闪烁蔽长空。

    全凭国士擒龙策,一定封疆顷刻中。

    哨马报入宋军中,主帅潘仁美召集诸将议战。高怀德进曰:“杨令公乃劲敌也,自周世

    宗之朝,每与对敌,未尝得利。今又举兵再至,当以深谋远计战之,不可卒攻也。”呼延赞

    曰:“小将亦闻杨家父子,天下无敌。我先领本部于来路冲击一阵,且观其势如何。”仁美

    允其议,即令赞前去。赞得令,率马军八千而行。

    却说杨令公兵马来到卧龙坡下营,哨骑报入:宋军于十里之外阻住去路。令公笑曰:

    “敌贼不知兵势,自来取败。”问军中:“谁先出马?”道未毕,第五子杨延德进曰:“不

    肖愿先上阵。”令公许之,即付精兵五千。延德全身贯带,部精兵鼓噪而来。两阵对圆,延

    德绰斧跨马跑出,高叫曰:“宋将何不速退,将欲自取死亡耶?”赞大怒曰:“无名小将,

    今日休走。”即挺枪跃马,直取延德。延德舞斧来迎。两骑相交,二将连战四十余合,不分

    胜负。赞马上自思:“人称杨家父子英雄,果不虚语。”二人欲复斗,马不堪驰。延德曰:

    “马力困乏,明日再战。”南北乃各收军还营。延德回见令公,告知:“宋将与儿连战四十

    余合,未决输赢。”令公曰:“近闻宋军有呼延赞,武艺精锐,莫非正是此人?明日吾亲战

    之。”因下令征进,离宋营数里下寨。

    杨七郎欲建首功,密引部兵三千,潜地出寨,来劫宋营。正值潘仁美与郭进、高怀德等

    在军中议论兵法,忽然灯爆火灭。仁美曰:“莫非杨家有兵劫寨,天公预使见报?”下令诸

    军多设弓弩,以备不虞,不可出兵骚动。高怀德等各按营而守,遵令分遣埋伏。

    杨七郎自料宋兵无备,引部下喊声攻入。忽营内一声梆响,伏军万弩齐发,箭如雨落。

    北兵射死者不计其数。七郎急回马,被高怀德、郭进两骑冲出,追杀五里而回。七郎部兵折

    去大半。令公知之,大怒曰:“不由军令,致损许多人马,按法当诛。”即令军政司押出七

    郎,斩首示众。军令才下,牙将张文进曰:“七将军虽有罪,其志盖为国也,误致伤折,情

    理可原,望乞令公赦之。”杨令公曰:“父子虽至亲,法令不敢私,务必斩之。”众将力为

    解劝,令公怒始稍缓,乃着军政司跣剥七郎,即于帐前捆打四十,血肉淋漓,观者无不凛

    然。七郎匍匐谢罪而退。

    令公谓众曰:“吾众初到,未可便与交锋;须侍养成数日,审机而战,无有不克。”众

    将得令,人各坚守不出。

    却说宋帅潘仁美听知杨家军马来到,遂撤围迎战,南北对垒立营。一连拒守十数日,各

    不出兵。仁美遣健卒前去缉探北兵动静,回报:“杨家军马,各严整兵器,欲与我大战。”

    仁美闻报,即使下令诸将,分营出战。高怀德为左翼,呼延赞为右翼,郭进为前后救应。分

    遣已定,众将各整备迎敌。

    次日平明,鼓罢三通,南阵上潘仁美当先出马,上手高怀德,下手呼延赞,三匹马一字

    摆开。对阵杨业亦部兵出战,金盔银铠,白马红袍,左有延朗,右有延昭,父子将兵,威风

    赳赳。仁美在门旗下暗暗称奇,出马问曰:“河东逆命之国,特来问罪,公何屡次出兵救

    之?”令公厉声曰:“汝主据有中原,尚自不足,连年穷师远讨,既不免为贪兵;况向年讲

    和而退,盟血未寒之日,又来侵犯,是何道理?吾受刘主厚恩,特来救援。汝等急早退师,

    犹存旧好;若牙迸半个不字,吾驱太原之兵,杀汝片甲不回,那时悔之晚矣。”

    仁美闻言大怒,问阵中:“谁先出马,擒此匹夫?”言未毕,这壁呼延赞挺枪出马,望

    杨业刺来,那壁杨延朗一马上前截住厮杀。战到七十余合,不分胜败。忽宋阵中呜金收兵,

    原来太宗看见杨家父子,尽是英雄豪杰,心中只要招抚,故此鸣金收军,以待图策招徕,那

    时河东不难下矣。
杨家将 第十回 八王进献反间计 光美奉使说杨业
    却说是夜太宗回归营中,只是闷闷不悦,无计可施。维时八王揣知上意,因进言曰:

    “陛下闷闷不乐,岂非为无计招降杨家父子耶?”太宗惊问曰;“汝今有何妙计来献?”八

    王顿首进曰:“依臣愚计,只可遣人往河东行反间之计,管教杨家父子来归。”太宗喜曰:

    “此计固妙,但恐无人可行。”八王又曰:“此行须得杨光美去,事必万全。”是时光美正

    在旁边,即出班奏曰:“臣不才愿往。”太宗大喜,即日给与黄金千两,锦缎千匹,以及珍

    宝货赂,前往河东。光美星夜来到赵遂府中。

    却说赵遂是刘主宠的嬖①幸,赵遂所言,钧无不从。光美来到,先赂其左右,引见了赵

    遂,送了他黄金、锦缎。赵遂本是小人,贪其厚利,便喜不自胜。问光美曰:“大人天朝大

    臣,何意收幸遐陬之老②,但有所教,焉敢不从。”光美曰:“吾主极知大人宠幸于刘主,

    言无不从,故使光美布此诚意。河东、中原,原无大仇,所以兴兵,不过欲来讲和。奈有杨

    业父子,恃其勇悍,专耀兵威,遂使两国和好不成。且彼战不利,则祸移河东;彼战一胜,

    则阻兵而骄,刘主必大加宠幸,于大人之遇,未免少衰矣。我主是以愿乞大人一言,疏之刘

    主,则彼必勒兵而回。那时却与大人定其和议,使河东、中原,永为兄弟之国,则大人之宠

    益固,不让他人得专其美也。愿乞大人裁之。”

    赵遂既受了他许多东西,又听见他这番言语,遂有攘功妒能之心,曰:“大人放心,赵

    遂自有区处,管教除了杨业父子。”将光美款待,潜地送回。赵遂自思:“得了宋人许多礼

    物,若不除杨业,他日功成,反让他得专其美,岂不又失了宋人面皮?”于是将些金银,日

    夜布卖谣言,说杨业受了宋人金珠,约与反兵助宋,同剿河东,待功既成,便与宋朝同分其

    地。此言一时传播。却又秘密通讯,戒宋人切勿交战,但须逗留十日半月,管教成功。

    ①嬖(bi,音毕)——宠幸。

    ②何意句——此句意为:为什么想到收买我这边远偏僻之地的老头?遐(xia,音

    霞),远。陬(zou,音邹),角落山地。

    太宗得此消息,大喜,问光美道:“此事可信否?”光美曰:“臣视赵遂小人,只知食

    禄固宠,又且忌妒杨业,此事可信无疑。陛下只须传谕各营,坚壁勿战,俾遂得就中取事,

    疏间①杨家父子。伺彼有隙,然后臣奉片言诏谕,管教山后军马,人吾彀②中。”太宗击节

    称善。乃下令戒谕军中,各宜坚壁,勿与交战;若其请战,但只听之而已。此令既下,各营

    果是坚壁不出。刘主见此犹豫,每日只促杨业出阵。杨业奉令整军,日出讨战,奈何宋营人

    马,只是不出,杨业无计可施。又且河东纷坛,说是令公得宋金珠,羁縻③欲叛。杨业愈

    慌,每日只是督军索战,宋军半分不理,故每日只是空回。

    赵遂连夜入见刘钧,说杨业受宋人金珠,要举众降敌。刘钩大惊曰:“国舅何以得

    知?”遂曰:“此事臣知已久,往年泽州之围,杨业提兵速援,自与宋人通和而回,臣以国

    家用人之秋,未敢辄奏;今彼稽延④不进,与宋师为观望之计。此反情已露,中外皆知,流

    言四起,万姓仓皇,非独臣一人知也。”刘钧信其言,因问赵遂拿杨业之计。遂曰:“陛下

    须降敕,宣其入国议事。预先埋伏甲士于殿下,待其来,投刀为号,齐出擒之,只消二十多

    人便能成事。”

    次日,刘钩遣使径诣北营中宣召。杨业人至殿前拜见毕,刘钧拔所佩刀,投于阶下。两

    边伏兵听见刀声,一齐迸出,将杨业捉下。杨业不知其由,大惊曰:“臣无罪,陛下何以捉

    我?”刘钩怒骂曰:“汝与宋军通谋作叛,尚说无罪?”亟令推出斩之。宋齐丘苦谏曰:

    “杨业父子,忠勤为主,焉有反情?陛下勿信谣言而误大事。”钧曰:“彼有三反之罪,岂

    是谣言无据?屡日不出兵,一反也;不遣人通知出兵,二反也;往年私自受和而归,三反

    也,有此三反之罪,难以容留。”丁贵保奏曰:“即日宋师临敌,待其出战不胜,斩之未

    迟。”刘钩依奏,乃赦之,令退宋师。

    令公默然而退。回至军中,谓诸子曰:“此必宋人用贿赂之计,使汉主疏我父子。顷间

    若非宋丞相等力奏,险些一命不保。今命杀退宋师,则免我诛戮;不然,仍要正罪。争奈敌

    兵不出,何以退之?”延德进曰:“大人何用深忧?既汉主信

    ①疏间——离间。

    ②彀(gou,音够)——本指箭射出所至范围,比喻牢笼,圈套。

    ③羁縻(jimi,音鸡迷)——笼赂。

    ④稽(ji,音机)延——停留,拖延。

    谗,而屏逐我父子,则将人马复回应州,待宋兵攻破河东,那时思我父子,悔之晚矣。”令

    公曰:“我今本欲尽忠于国,既出兵来援,岂有引退之理?汝众人明日只管出战,再作商

    议。”延德怀愤而退,与部将密议,欲有归附大朝之意。次日,延嗣、延朗两兄弟出阵溺

    战,宋营中无一骑来敌者。日晚,延嗣等只得退去。

    太宗闻刘钧要诛杨业消息,因与谋臣商议招徕之计。杨光美进曰:“陛下正宜乘此机

    会,以诱杨家来降也。”太宗曰:“朕正苦未得其策。”光美曰:“臣有一计,不消半个

    月,河东唾手可取,使杨家父子径入我朝也。”太宗欣然曰:“卿有何妙策?”光美进前,

    于太宗耳边,连道几句“如此如此”。太宗大悦曰:“此事非卿不可行。”

    光美欣然领命,径诣杨业寨中,先使人通知杨业。杨业曰:“往年正因此人来议和,吾

    厚待之而去,致汉主疑忌;今又至此,必有说词。”先令健卒二十,伏于帐外,并嘱曰:

    “吾喝一声,即出擒之。”分布已定,须臾光美昂然而入。杨业端坐不动,两边七子,齐齐

    立开。杨业乃问光美曰:“汝来欲何为?”光美曰:“特来劝将军归顺天朝也。”业大怒,

    喝一声,帐下走过二十人,将光美登时捉缚,辄令斩之。延嗣曰:“大人暂息雷霆,审其来

    语,如有不是,然后斩之。”业曰:“汝试说来,若说不通,即请试刀。”

    光美全无惧色,朗声谓曰:“吾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佐。今将军来援河东,本

    欲竭尽其忠;殊猜忌日深,无以自明心迹,事必败矣。我宋主仁德远敷,诸镇仰服,只有河

    东未下,其能久安乎?背暗投明,古人所贵,愿明公垂察焉。”业听罢,半晌无语。既而

    曰:“吾不杀汝,放汝去,速令勇将来战。”光美不慌不忙,退出帐外,故意拂袖堕落一密

    封于军中而去。

    左右拾得,被延德接着,拆开视之,却是画成图局一张,有无佞宅、梳装楼、歇马亭、

    圣旨坊,内写“接待杨家父子之所”,极其美丽。延德将与七郎等细玩。七郎曰:“莫说与

    吾等居住,便得一见,亦甘心也。”延辉曰:“且莫露机,看汉主势头如何,若不善待我父

    子,即反归南朝也。”众人隐下,不与令公知之。

    数日,刘钧遣人督战,粮草赏军之物,又不给与。令公愈慌,与其子商议,分兵出战。

    延朗进曰:“非我众人不肯尽心,数日军中粮草不敷,众人各无斗志。若使出兵,必先自

    乱,焉能取胜?不如引退应州,再作计议何如?”业曰:“汝等若有此举,复何面目以见天

    下丈夫乎?”延德曰:“大人不自付量,军士亦欲激变矣。”业见众论纷纷,且刘钧屡来责

    罪,只得下令,将军马一夕退口应州去了。

    消息报入宋营中,太宗知之,即召群臣商议,杨光美曰:“且令诸将暂缓河东之攻,先

    定计降了杨家父子,不愁河东不下也。今乘其军马已退,可布谣言于应州传说:北汉主以杨

    家父子有抗兵私逃之罪,欲结大辽出兵讨之。彼闻此消息,人怀内惧,陛下再遣人说之,事

    必成矣。”太宗依其议,即下令军中,布谣言传入山后。不题。

    却说杨令公星夜归至镇下,不数日闻此消息,军士皇皇,统属不一。令公坐卧无计,忧

    形于色。夫人余氏问之曰:“令公自晋阳归山,何以日夕抱闷?”令公长叹不已,只得将汉

    主见罪之事告知。夫人曰:“曾与众儿子商议否?”令公曰:“多有劝我投降,只恐非长策

    也。”夫人曰:“若天朝厚待公父子,归之亦是长策,何必深忧?”令公曰:“正不知待我

    之情何如,若使不及汉主,反受负忠之名,那时进退两难矣。”令公言罢,径出军中。

    适五郎延德入问母曰:“才方父亲所言何事?”余氏以令公之语告之。延德曰:“事不

    偶然,我父子有王佐之才,定乱之武,何所归而不厚哉?”言罢即以所得宋人绘图展开,与

    母观之,延德一一指说其详。时有二妹在旁:长曰八娘,年十五;次曰九妹,年十三。闻说

    如此之富贵,力怂其母,劝父归顺大朝。母曰:汝等且勿言,待我以机会劝之。”次日,与

    令公对席而饮,酒至半酣,夫人问曰:“妾闻军中日夕怀大辽出兵之忧,此事殊为可虑。令

    公值此进退不决之地,光景易去,年华日逼,致使功名不建,深为可惜。不如从众孩儿之

    言,弃河东而归顺大朝,上酬平生之志,下立金石之名,不胜幽沉于夷俗,致万古只是一武

    夫乎?”令公闻言,欣然曰:“夫人所论极是,我明日当与众将商议归降。”

    令公思付一夜,次日,出军中召集诸将,定议归顺宋朝之计。牙将王贵进曰:“令公此

    举,亦非细事。必先自重,然后人重之。须先遣人通知宋主,待其差大臣勇将赍敕书来到,

    然后归之,可保全美。”令公然其言,先遣部将张文,前诣宋军中,来见太宗,道知令公将

    归顺大朝之事。太宗召集文武问曰:“令公将欲来归,当何以处之?”八玉进曰:“杨家父

    子若有此举,陛下难以等闲待他,须于文武班中,推二人赍诏前往通意,则彼必倾心归顺,

    无所疑惑。”太宗问:“谁可往?”道声未罢,杨光美进曰:“文臣牛思进,言词清朗;武

    臣呼延赞,英气慷慨。此二人若去,事必万全。”太宗允奏,即下诏,遣二人赍厚礼诣应

    州,来见令公。宣读诏书曰:

    朕以国家多事之秋,所难得者人才也,是以即位之初,注意边将。兹尔山后应州杨令公

    父子,文能兴邦,武能定乱;隈屈于窎远之方①,舍置于闲散之地,朕甚惜焉。且河东克在

    目下,君将何归?今特遣亲信文武二臣,赍来敕命,道知朕意。尔之父子果有幡②然之志,

    投降我朝,朕将委以重职,使子孙受莫比之富贵,而令公得金石之高名,岂不伟欤?故兹诏

    示,想宜知悉。

    杨令公得诏,拜受命毕,即请牛恩进与呼延赞入于帐中,分宾主坐定。牛思进曰:“主

    上以令公倾心归命,特遣小可二人,敬来麾下,面定其约。且众人望公之到,如大旱之望云

    霓。幸勿疑贰。”令公曰:“区区守此僻土,上不能尽忠汉主,下不能立功当朝,实为天下

    所羞。”呼延赞曰:“令公道差矣,君有文武全才,效忠为国,志亦勤劳,奈刘钧幸臣用事

    之日,不欲令公父子建立奇功,致使进退沉滞,而有归大朝之念。此诚夭意,使公等立不世

    之名于我朝,岂偶然哉?”令公见二人理通伺顺,甚加敬服,因令左右设酒醴相待,众人尽

    欢而散。

    次日,令公入与夫人商议归降之事,夫人曰:“令公既然有意归顺于天朝,何必再四商

    议?”因先令差来二臣复命,再令其子调集边防军马,装载府库金帛,准备起行。后人有诗

    赞曰:

    山川钟秀不徒然,致使英雄产太原。

    父子从来归大宋,契丹拱手定三边。

    ①隈(wei,音威)屈句——委曲地处在边远的地方。隈,山水等弯曲的地方。窎

    (diao,音吊),远。

    ②幡(fan,音帆)——很快,彻底地改变。
杨家将 第十一回 小圣感梦取太原 太宗下议征大辽
    却说牛思进与呼延赞回奏太宗:“杨家父子,随即率众来降。”太宗谓八王曰:“既杨

    业将来,卿率群臣于中路迎之。”八王领旨,即日率众臣于白马驿中等候。忽报北地旌旗蔽

    日,尘土遮天,想必杨家军马来到。八王听得,引众人出驿观望。不移时,前哨报入杨令公

    军中,道知大朝官员驿前迎候。令公即下马前进,见两边百官,衣冠侍立门上,击鼓相迎。

    八王当先施礼曰:“奉主公宋君之命,为令公远涉风尘,特遣众臣于中途迎候。”令公初

    到,未知是谁,似有倨色。呼延赞恐其失礼,乃近前谓令公曰:“此是宋君嫡侄金简八王

    也。”令公大惊,便拜伏于路旁。八王连忙扶起,与令公同入驿舍。早已安排酒醴,众臣济

    济,殷勤相劝饮酒。杨家军马驻扎于驿营。

    宿了一宵,次日,八王与令公并辔而行,前到宋营。近臣奏知大宗。太宗下命宣入。八

    王引令公朝见,拜伏帐外,稽首请罪。大宗深加慰劳,授杨业边镇团练使之职,统率所部,

    候班师回京,再议升擢。业受命而退,以带来军马,驻于城南,按甲不出。太宗下令,诸将

    仍前急攻河东。

    是时,刘钧闻报应州反了杨业,归顺大朝,惊得神魂飞落,寝食俱废。宋齐丘与丁贵

    等,只得婴城拒守。宋师连攻数日不下。潘仁美分遣诸将,筑长围攻击,金鼓之声,达于内

    外。城上矢石,交下如雨。丁贵等欲舍死抗敌,入见刘钧,乞借兵于大辽,以救国难。刘钩

    允奏,遣人垦夜诣大辽求救。不题。

    却说太宗以太原久围不下,于二月初三日,亲至军前,督战益急。高怀德、呼延赞等,

    分门攻击。城堞皆崩,杀伤甚众。太宗手诏谕汉主出降。使者至城下,守阵军不纳。大宗大

    怒,与诸将卫士进屯城下,列阵于前。南北军对射,矢集城上如洞毛。

    是夜,太宗宿于中营,隐几而卧。忽闻报云:“夫人至矣。”太宗开眼视之,见三四十

    黄中力士,迎着一乘轿来。须臾有妇女从轿中出,取过白帖一张,付与太宗。太宗问曰:

    “卿是何人?”妇人答曰:“妾乃河东小圣,今献小计,来见我主。”太宗看纸上写着八个

    字云:“壬癸之兵,可破太原。”太宗看罢,觑那妇人,忽然不见。觉来却是一梦,将近五

    更。太宗亟召八王、杨光美入营中详梦。光美曰:

    “壬癸属北方,莫非教陛下从北门攻打,可破太原?”太宗然其言。次日,下令诸将,

    急攻北门。

    是时,汉主外援不至,饷道又绝,城中大惧。先夜梦见金龙一条,从北门随水滚入,城

    尽崩陷。惊觉,天色平明。忽报宋君降手诏,遣人于城下谕降,终保富贵。刘钧见势倾危,

    又得此梦,亟召文武诸臣议曰:“吾父子在晋阳二十余年矣,安忍以祸加百姓?若不即降,

    必有屠城之惨,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群臣闻之,无不下泪二人报:“赵遂国

    舅,已开水北门,领宋师入城矣。”刘钧乃哭入宫中。

    潘仁美当先进城,遣人传旨与汉主:“宋君宽仁大量,并无加害之意。”钧始放心,乃

    遣李勋赍印绶文籍,奉表乞降。大宗下诏许之。车驾进北门城台,设宴奏乐,与从臣于台上

    酣饮。汉主率官属,缟衣纱帽,待罪台下。太宗赐以袭衣玉带,召使登台。汉主叩头谢罪。

    太宗曰:“朕以吊民之师至此,岂能加害?但放心无忧也。”汉主谢恩已毕,因请车驾入太

    原府中。百姓香花灯烛,排门迎接。

    太宗升堂坐定,北汉诸官皆拜降于堂下。太宗宣授刘钩为检校大师、右卫上将军,封彭

    城郡公,仍领河东。按:北汉刘崇,于后周太祖广顺元年据太原称主,统州十二,迄刘钧四

    世二十九年,至是降宋。太宗凡得州十,县四十,户十二万五千二百二十。如是河东悉定。

    静轩有诗曰:

    投降敌国胆生寒,圣主驱随驾两骖。

    总为吊民非好战,马前不信是张堪。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下议班师。潘仁美进曰:“河东地控幽州,契丹屡为边患。今陛下

    车驾在此,军士效命。可乘破竹之势,平定辽东,诚千载一时之功也。”道未罢,杨光美进

    曰:“河东初定,军士披坚执锐者日久,且粮饷不继。陛下宜回车驾,徐定进取。”

    是时,众论纷纷,太宗未决,起入行宫,召八王、郭进、高怀德一班战将入议其事。先

    是围太原时,从军或不知太宗所在,军中或欲议立八王,八王不肯。及太原既定后,太宗闻

    之,故意久不行赏。八王曰:“太原之赏,不及将帅;今又将有大辽之行,军士不堪。莫若

    依光美之议,班师回京,诚为上计也。”太宗怒曰:“待汝有天下,当自为之。”高怀德

    曰:“潘招讨所论,欲建边防之大计。此去幽州,咫尺程也,若使功成,太平指日而见矣。

    望陛下从其议。”太宗意乃决。

    次日下命,以礼部郎中刘保勋知太原府事,车驾离太原,遂伐辽。分遣诸将及杨家兵,

    望幽州征进。时值暮春天气,但见:

    山桃拥锦,岸柳拖金。时闻村酒出篱香,每见墙花沿路吐。丝鞭袅袅,穿红杏之芳林;

    骢马驰驰,嘶野桥之绿草。随驾心忙嫌路远,从征意急恨行迟。

    大军一路无词,不日来到易付下寨。潘仁美遣人下战书于城中。

    守易州者,辽之刺史刘宇,听知宋兵来到,正与牙部郭兴议战守之策。忽报宋营遣人战

    书。刘字得书,回问郭兴曰:“公所见何如?”兴曰:“据小可之见,宋师即日平定河东,

    乘此胜气来到,安能拒之?不如遣人前诣军中,察彼动静,献城纳降,可保万全也。”刘宇

    曰:“此行非公不可。”郭兴慨然领命,径赴宋营,见高怀德端坐帐中,兴心甚恐。及入

    帐,怀德问曰:“大军临城,汝来见我,有何高论?”兴曰:“天兵如雷霆,逆而当者无不

    齑粉。今主将特遣小可陈乞降之状,以救一城生灵也。”怀德大喜,即引见潘招讨,道知其

    由。仁美曰:“彼既投降,当令明日开城迎接车驾。”郭兴拜辞而去。

    次日,与刘宇开城出降,迎接太宗车驾入府中驻扎。凡得兵二万,粮草一十五万,骏马

    六百匹。太宗封刘宇官职如旧。下令进取涿州。

    守涿州者,辽判官刘厚德,已知宋兵下了易州,召部下商议。部署廷珪进曰:“宋君仁

    明英武,统一有机。不如开城迎降,以图富贵。”厚德闻言,即遣人于宋营中乞降。潘仁美

    得报,次日,护车驾进啄州。厚德拜于堂下请罪,太宗抚而纳之。是时太宗军马出师二十余

    日,平定二州。后人有诗赞曰:

    干戈一指入辽封,敌将开城节使通。

    圣主威风千里远,黎民争应道途中。

    消息传入幽州,萧太后大惊,亟聚文武商议。左相萧天佑出奏曰:“陛下不劳惊虑,臣

    举二人可敌宋兵。”萧后问曰:“卿举谁人?”无佑曰:“大将耶律奚底、耶律沙,智勇足

    备,若使部兵迎敌,必能成功。”萧太后允奏,即令耶律休哥为监军,耶律奚底、耶律沙正

    副先锋,统领五万精兵前行。休哥等得命,部兵出城。南北营寨,旗鼓相接,兵势甚盛。

    哨马报入潘招讨军中,仁美集诸将议战。呼延赞曰:“小将先试一阵,以挫辽兵之

    威。”仁美允之,付与步军八千。高怀德曰:“小将前往相助,共建功勋。”仁美亦与马军

    八千。赞与怀德皆引军去了。

    分遣已定。次日,鼓罢三通,列阵于幽州城下,宋军北向,辽军南迎。辽将耶律奚底全

    身披挂,跃马当先。宋将呼延赞横枪勒马,立于门旗之下,问曰:“来者何人?”耶律奚底

    怒曰:“萧太后驾下大将耶律奚底是也。”赞骂曰:“辽蛮匹夫!敢来争锋邪?”即跃马举

    枪,直取奚底。奚底绰斧迎战。两下呐喊。二将战上数合,不分胜败。番将耶律沙一骑飞

    出,双战呼延赞。呼延赞力敌二将不退。忽宋军中銮铃响处,高怀德纵骑当先,舞枪抵住耶

    律沙交锋。四匹马踏动征尘,南北军箭矢交射。从早晨战至日午,胜败未决,而下互有相

    伤。呼延赞扬声曰:“马力已乏,明日再战。”乃各收军还营。
杨家将 第十二回 高怀德幽州大战 宋太宗班师还汴
    却说呼延赞与高怀德归至营中,道知辽将英雄,未决胜负。仁美曰:“耶律沙乃辽之骁

    将,汝等当慎而战之。”赞等退出。仁美入奏太宗曰:“辽兵势锐,今日之战,恐不能取

    胜,臣甚忧虑。”太宗曰:“朕亲临战阵,与番将一决雌雄。”八王进谏曰:“陛下当保

    重,自有诸将出力,不必亲犯矢石也。”太宗不听,次日,竟下命督诸将来战。

    却说耶律休哥正与众将议敌宋兵之计,哨报:“宋兵倾营而来,要与元帅决一胜负。”

    休哥闻报,谓耶律沙曰:“大将耶律学古屯守燕地,正厄宋师之后,可令其出兵,袭宋兵后

    阵;吾与诸将,整兵于高梁河。”北兵刚列开阵势,望见宋兵漫川塞野而来。前锋呼延赞跑

    马出阵,高叫:“番将选勇者来斗。”话声未绝,北阵中耶律沙横刀而出。厉声喝曰:“宋

    将速退,免受擒戮。”呼延赞挺枪直取耶律沙。耶律沙抡刀来迎。两马相交,连战三十余

    合,不分胜败。北将耶律奚底飞骑挥斧,从旁攻入。高怀德一马当先抵住。两下金鼓齐鸣,

    旌旗乱滚。

    四将鏖战之间,忽宋军阵后数声炮响,如山崩海涌之势,辽将耶律学古部劲兵冲击而

    来。宋军正不知何处兵马,先自溃乱,阵脚团结不住。耶律休哥在将台上,望见宋阵已动,

    出一支生力军马,直冲其中。太宗急下令诸将护驾。潘仁美闻此消息,骤马拼死来战,正遇

    耶律休哥兵到,交马只一合,将仁美截于马下。郭进看见,一骑抢出,救之而还。

    是时连营去远,诸将逢着敌手,战之未下,及闻太宗有难,乃各抛弃来救。太宗已单骑

    杀出围中,落荒望汾坝而走,被耶律休哥部将兀环奴、兀里奚二骑乘势追逼。南营杨业看

    见,顾诸子曰:“主上有难,何不救之?”杨延昭匹马当先,喝声:“辽蛮慢走!”兀环奴

    激怒,抡刀便砍。延昭挺枪迎敌。战不两合,被延昭当胸一枪,刺落马下。杀散追兵,见太

    宗立于坝上。延昭曰:“陛下之马何在?”太宗曰:“已被乱矢所伤,不堪骑乘。”延昭

    曰:“可急乘臣马,臣当步战杀出。”太宗恐延昭无马,不能胜敌,乃曰:“卿当乘马而

    战,吾当乘驴车而去。”延昭曰:“敌兵来得多矣,陛下速上马,宁可伤臣,望勿顾惜。”

    正在危急之际,适杨七郎单骑杀入,见延昭曰:“宋兵战阵已乱,哥哥何不急保主上而

    走?”延昭曰:“汝以所乘马与圣上骑,吾当先杀出。”七郎扶太宗上马。延昭怒声如雷,

    突出重围,正被兀里奚众军拦住。延昭咬牙觑定兀里奚,一枪刺去,正中咽喉而死。绕过西

    营,北兵矢石交下,延昭透不得重围,恰遇杨业、高怀德、呼延赞三将冲溃杀来,救出太

    宗,走奔定州。此处可见杨延昭之勇。后人有诗赞之曰:

    斩坚入阵救君王,敌将争迎致灭亡;

    未入中朝先建绩,将军名望至今香。

    潘仁美收拾残军,但见尸首相叠,血流满野,宋兵折去八九万,丧其资械不可胜计。于

    是,易、涿等州复归于辽。耶律休哥已获全胜,乃收军还幽州不题。

    却说太宗走入定州,众将陆续都到。八王等进前拜谒。帝曰:“今日若非杨业父子力

    战,朕几一命难保。”八王曰:“陛下百灵相助,贼兵自不能伤。自今还当保重圣躬,不宜

    亲冒险地。设使诸将一时不及救应,谁为陛下计哉?”太宗点头以应。即召杨业入帐中,赏

    以缎帛二十匹,黄金四十两。因渭之曰:“权以赐卿,聊为相信之礼。候班师之日,再议报

    功。”杨业再拜受命而出。八王奏曰:“运饷不给,军士调丧,乞陛下班师还京,以慰臣民

    之望。”太宗从其议,即日下诏班师,以潘仁美为前队,杨业为中队,其余诸将各以所部护

    驾在后。旨令既下,诸将准备起发定州,望汴京而还。有诗为怔: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印,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军一路无词,不日归到汴京。文武群臣朝见毕。太宗曰:“朕以幽州之辱,常悬胆以

    报雪。汝众臣各陈所见,为朕熟筹之。”司徒赵普与参知政事窦*①、郭贽等奏曰:“陛下

    以甲兵之利,府库之富,何患丑贼不灭哉!但以军士围太原已久,创痍②未复,须待秋高马

    肥,蓄威养锐,徐图进取,未为晚也。”太宗从其议,下命宴征太原将士于崇元殿。是日,

    君臣尽欢而散——

    ①*(cheng,音撑)——同“称”。

    ②创痍(chuangyi,音窗姨)——创伤——

    次日降敕:封杨业为代州刺史兼兵马元帅之职;其长子以下,俱封代州团练使;居第于

    金水河边无佞宅;赐赍甚厚。群臣奏以杨业未立太功,封赐过重。帝曰:“朕以信义处人,

    岂可有失于臣下?”竟下命。杨业复上表,辞其众子之职。

    表曰:

    臣杨业稽首拜言:窃谓圣明在上,万物同春。臣僻生边鄙,赋性粗率;文不能立国,武

    不能定乱。蒙陛下覆载之仁,浩荡之德:赐第宅于金水之河,授敕命以代州之任。如此宏

    恩,使臣虽碎骨捐身,莫能效命于万一。日夜怀惧,惟思报本。臣愚蠢之子,未见寸功子朝

    廷,而皆得团练使之职。恩命既下,中外骇焉。臣何敢当!乞陛下以赏罚为慎,追还众子之

    诰,使臣得免滥受之罪,以图尽职。频思致命,不胜幸甚。

    太宗览表降旨,准其所请。杨业谢恩而退,是时边警暂息,烽火不闻。太宗日与群臣在

    宫中,讲论治道,计议藩镇将帅,或升或调,皆得其宜。

    话分两头。却说耶律休哥自胜宋师以归,颇有张大之志,萧后甚倚为重。正值萧后设宴

    以待文武诸臣,耶律休哥进曰:“往者以陛下福荫,出军迎敌宋师,臣仗诸将用命,杀之败

    觑而去。今臣欲乘宋师走归之后,人怀内惧,谨领精兵,直捣沛京,以报围困幽州之辱。乞

    陛下允臣所请。”萧后曰:“以卿所论,诚忠言也。只恐宋师人强马壮,未可进取。”燕王

    韩匡嗣曰:“臣愿与耶律将军同出兵伐宋,审机而进,自有成绩。”太后依奏降旨,以韩匡

    同为监军,耶律休哥为救应,耶律沙为先锋,率槽兵十万伐宋。匡嗣等受命,即日兵出幽

    州,望遂城进发。

    时值九月天气,但见:寒凤落叶秋容淡,鸿雁声悲旅思中。辽兵进发数日,始至遂城西

    北五十里下寨。守遂城者,宋将刘廷翰,听得辽兵骤至,与副将崔彦进、李汉琼等议曰:

    “辽人以主上兵败而回,乘此锐气,特来围城,将何以退之?”彦进曰:“若与之战,胜败

    未可知。当用诡计,竖起降旗,诱其入内擒之,可一鼓而成功也。”廷翰曰:“此计固妙,

    但恐其有疑,不纳我等降如何?”汉琼曰:“先以粮饷进之,彼见我情之真,决无不纳。”

    廷翰大喜,即遣人入燕营中济饷请降。韩匡嗣曰:“汝主来降,将何为信?”差人曰:“先

    献钱粮与元帅,充军饷之用,然后率众纳款。”匡嗣信而允之。耶律休哥进曰:“宋军气势

    不弱,今未交锋而请降,此诱我之计也。元帅宜整军待之,勿信其言。”匡嗣曰:“彼以粮

    饷与我,岂有不真?”遂不听休哥之谏。

    次日,兵泊城下。廷翰得差人回报之语,即整点军马,令崔彦进率马军一万,屯城东

    门,待辽兵入城后,斫破其营。彦进领兵去了。又唤李汉琼领步兵一万,屯城西门,敌人若

    到,放上闸桥,乘势擒之。汉琼亦领命而行。廷翰分遣已定,自率劲卒,密出南门,作救应

    之兵。
杨家将 第十三回 李汉琼智胜番将 杨令公大破辽兵
    却说韩匡嗣遣人缉探动静。回报:宋人大开西门,并无只骑来往。匡嗣不信,自率轻兵

    来看,首先进入壕堑,见吊桥装点齐备。燕护骑尉刘雄武进前谏曰:“元帅不可轻人,适望

    城中,隐隐似有刀兵之状,若不亟退,堕其计矣。”匡嗣猛省曰:“汝之言是也。”即令后

    军慢进。忽门闸边数声炮响,如天翻地塌之势。李汉琼引步军抽起壕闸,当先杀出。韩匡嗣

    大惊,勒马便走。汉琼提刀追来。辽将刘雄武奋勇迎敌。二骑相交,战不数合,被汉琼一刀

    劈于乌下。宋兵竞进。

    辽兵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耶律沙一骑飞来,保救匡嗣,杀向旧营。崔彦进

    引马军斩坚而入,正遇耶律沙交锋。耶律沙见宋兵势大,不敢恋战,拼死与匡嗣夺围走奔易

    州。彦进掩兵追击。辽师拔营而逃,遗弃辎重殆尽。刘廷翰从城南绕进,与彦进等合兵追

    赶。独耶律休哥以中军力战不迟。廷翰乃收军还城。休哥引残军回见匡嗣,言宋兵太甚,一

    时无策,可亟转幽州,再作商议。匡嗣忧惧无已,只得率众归奏萧后。

    萧后闻知败兵折将之由,急召耶律休哥问曰:“出师未逢大敌,如何便致丧败?”休哥

    以宋人用诈计相诱奏知。后曰:“军中有汝在,何不参其议?”休哥曰:“臣亦曾谏,匡嗣

    以臣所料太过,乃致误遭奸计也。”后大怒,下旨斩韩匡嗣,以正国法。耶律沙等力救曰:

    “匡嗣之罪,本不容辞,念其为先帝之臣,乞陛下赦之。”后怒稍解,乃削其官职,黜退为

    民。下令着耶律休哥为主帅,耶律斜轸为监军,再统十万精兵,伐宋报仇。旨令既下,休哥

    等克日出师。

    忽哨马报入遂城。刘廷翰集诸将议曰:“辽兵乘锐而来,要与我等死战,只宜坚守;一

    面谴人申报朝廷,待救兵一至,而后议战,则破辽兵如拾草芥耳。”众人遵今,各分门而

    守,按兵不出。

    是时汴京已有边报奏入:“近日宋辽鏖战,宋师大胜。”君臣正在议论间,忽奏:“辽

    兵又犯遂城,乞发援兵相济。”太宗闻奏,谓众臣曰:“遂城乃幽燕之咽喉,辽兵既出,势

    所必争。若使遂城有失,则泽、潞二州亦不可守。谁领兵救之?”杨光美进曰:“杨业父

    子,常欲立功,以报陛下。若委之以此任,破燕师必矣。”太宗依其议,即授杨业幽州兵马

    使,部兵五万,前救遂城。业得命,欣然而行,令长子杨渊平监领余军;自率延德、延昭,

    克日兵离汴京,望遂城进发。来到赤冈下寨,隔遂城不远,先使人报知城中。刘廷翰知是杨

    业来救,大喜,召诸将议曰:“杨业世之虎将,辽兵非其敌也。汝等但整饬①器械相应。”

    彦进等各去整备。不题。

    却说杨业部父子之兵,于平原旷野,排开阵势。忽见一彪军,旌旗蔽日,尘土漫天。杨

    业出阵视之:一员大将,唇青面黑,耳大眼睁,乃耶律沙也,横刀勒马问曰:“来将是谁?

    先报姓名。”杨业笑曰:“无端逆贼,妄生边衅。今日救死且不暇,尚敢问吾大名哉?”耶

    律沙顾谓军中曰:“谁先出马,挫宋师一阵?”言未罢,骑将刘黑达应声而出,纵马舞刀,

    直取杨业。杨业正待亲战,五郎杨延德一骑飞出,抡斧抵住交锋。两下呐喊,二将鏖战。刚

    刚战到第七个回合,延德卖个破绽,转马绕阵而走。黑达要建首功,骤马追来,马尾相接,

    延德绰起利斧,回马当面一劈,将黑达连头带盔,劈落马下而死。

    番将耶律胜纵骑提刀,要来报仇。杨延昭挺枪迎战。两马相交,杀做一团。延昭奋枪一

    刺,耶律胜翻鞍落马,血溅尘埃。正是:

    阵上番官拼性命,征场宋将显威风。

    杨业见二子战胜,驱动后军,冲人北阵。耶律沙舞刀力战,不能抵敌,跑马望中军逃

    走。杨业一骑,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番兵大乱,死者无数。刘廷翰开了西门,引兵抄

    出。耶律斜轸拔寨走奔瓦桥关。廷翰与杨业合兵进击,杀得番兵尸首相叠,血荡成河,得其

    辎重衣甲极多。

    杨业既获全胜,驻师遂城之南,与诸将议曰:“辽将走据瓦桥关。我当乘此锐气,剿灭

    番兵。”刘廷翰曰:“耶律休哥智勇之将,今既远遁,元帅暂且息兵遂城,审机而进。”杨

    业曰:“兵贵先声,使敌人不暇为谋,此取胜之道也。公等勿虑,只管进兵。”诸将得令,

    直杀奔瓦桥关,扬旗鼓噪,列阵于黑水东南,兵势甚盛。

    是时耶律休哥等,听知宋师长驱而来,与耶律斜咎议曰:“杨家父子,真劲敌,杀我将

    如斩瓜切菜,无人敢当。今来攻围瓦桥关,只可据守,不可与战;待彼粮食将尽,而后战

    之,可雪前耻矣。”斜珍然其议,下令诸将,协力坚守关口,按甲不出。宋师乘势攻击,关

    上矢石交下,人不能近,惟远远啖①围而已。一连攻打十数日,不能成功。

    杨业亲引数十骑,出关审视地理。远望靠左一带,尽是草冈,乃辽将屯粮之所;右边通

    黑水,番兵皆据岸而营。杨业看了一遭,入军中召刘廷翰议曰:“贼兵坚守不出,其志将待

    我食尽,而为攻袭之计。乘今北风夜作,寒冬天气,关左草木焦枯,若用火攻之计,可破此

    关也。”廷翰曰:“令公之论,与小将暗合,惟虑耶律休哥测破。”业曰:“吾自有智伏

    之。”即令军人捉一乡老来问之曰:“瓦桥关左侧,有小路可入否?”乡老曰:“止有一条

    樵路,人马不堪行。只今辽兵用木石塞断其处,难以通透。”

    令公听罢,以酒食赐乡老而去。召过延德谓曰:“汝引步军五千,卸去戎装,秘密偷出

    樵路,人各带火具,候在交兵之际,即便举起。”延德领计去了。又唤延昭入曰:“汝带马

    军五千,乘黄昏直渡黑水,敌贼必出兵半渡来袭,便复登岸而走,吾自有兵应接。”延昭亦

    领计而去。杨业复谓刘廷翰曰:“公与崔彦进率所部,待吾儿退走,沿岸接战,敌兵若见关

    后火起,必先慌乱,可获全胜。”廷翰慨然而行。杨业分遣已定,自引中军在高处了望。

    却说耶律斜轸见宋兵攻关不下,自与诸将谈论饮酒,遣人缉探宋师动静。回报:宋师将

    渡黑水,暗袭燕城。斜轸笑曰:“人言杨业善用兵,徒有虚名耳。”因遣耶律高领精兵五

    千,拒岸而守,乘敌半渡逆击之,可破其众。耶律高领兵去了。又遣耶律沙、韩暹②部兵一

    万,袭宋营垒。分拨已定,自与休哥等整兵接应——

    ①啖(dan,音蛋)——引诱,利诱。

    ②暹(xian,音先)——古时有暹国(暹罗),今泰国——

    将近黄昏,杨延昭引兵直趋黑水,众人各携土囊,从下流而渡。未过一半,耶律高即率

    精兵乘势杀来。延昭军马复奔回南岸。辽将已渡过水,与延昭交锋。延昭且战且走。俄而信

    炮响亮,两岸箭弩如雨。刘廷翰等斩坚而入,正迎着耶律高交锋。耶律沙与韩暹二骑冲突宋

    营,喊声如雷,奋勇而进。杨延德步兵已偷过樵径,听得前面金鼓不绝,知是交兵,令部下

    点起火具。正值夜风骤起,火势迸发,一时满天红焰。番兵守粮者,各自奔溃。

    耶律高见关后火起,急杀回原路,被廷翰赶近前,斩落水中。比及耶律沙已知中计,复

    引兵来救,杨延昭、刘廷翰等合兵进击,辽兵大败,各抛戈弃甲逃生。杨延德引兵从关后攻

    出。耶律休哥保斜轸杀奔蓟州,宋师遂乘机袭了瓦桥关。天犹未明,烟焰正炽,杀死番兵无

    数。

    次日平明,诸将各上其功。杨业曰:“可乘此破竹之势,进兵围燕城。”廷翰曰:“令

    公威名已振,辽将已皆胆落。然今粮饷不继,未可深入敌境。”令公然其言,遂驻师于瓦桥

    关。

    却说耶律斜轸又败了一阵,不胜愤怒,与众将整兵欲来决一死战。休哥进曰:“胜败乃

    兵家常事,元帅不必深耻。可奏知主上,得助兵来应,然后宋师可破也。”斜轸从其言,即

    差人来奏萧后。萧后闻奏屡败,乃大惊曰:“宋师是谁用兵,能如此胜敌?”来军奏曰:

    “河东山后令公杨业也。”萧后曰:“久闻此老号‘杨无敌’,名不虚传矣。”即遣大将耶

    律奚底,率兵五万救之。奚底得旨,即日兵出幽州。不题。
杨家将 第十四回 犒将士赵普辞官 宴群臣宋琪赋诗
    却说哨马报入杨业军中,业与众将议曰:“既辽兵复出,且级与战。待我报捷朝廷,粮

    饷充足,须平定燕幽,然后班师。”廷翰等然其议。业即遣团练使蔡岳归奏太宗。太宗闻知

    连胜辽兵,且大军直进燕幽,心中大悦,因问辽之消息如何。岳曰:“辽将不胜其辱,今复

    益兵来战。杨主将屯扎瓦桥关。近因粮食不充,未敢进兵,特遣臣赴阙奏知。”大宗与群臣

    商议,欲亲征大辽。枢密使张齐贤上疏奏曰:

    圣人举事,动出万全。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胜。若重之谨之,戎狄不足吞,燕蓟不足

    取。自古疆场之难,非尽由戎狄,亦多因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塞,抚御得人,但使峻垒

    深沟,蓄力养锐,自逸以处,宁我致人!所谓择卒不如择将,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则边鄙

    宁,而河北之民获休息矣。臣又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土,乘戎狄

    之势而已!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未,安内以攘外。是知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尧舜之

    道无他,广推恩于天下之民尔。推恩者何?在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则戎狄敛衽①而至矣。

    疏上,太宗以示赵普、田锡、王禹*数臣。赵普奏曰:“齐贤所陈,当今之急务也。乞

    陛下召还杨业之兵,敕帅将严设边备,则幽燕不能为中原患矣。”太宗允议,即日下诏遣

    使,召还伐辽之师。不题。

    却说杨业在关中得圣旨来到,与诸将仪曰:“朝廷既有班师之命,可将将士分作前后而

    行,以防北兵追袭。”延德进曰:“所难得者机也。大人连胜辽敌,再假十数日之程,直捣

    幽蓟,取其地舆以归,上报朝廷知遇厚恩,岂不美哉?”业曰:“吾亦有志如此,奈何君命

    既下,若不还军,反有违抗之罪,纵建微功,亦不足偿也。”延德乃不复敢言。次日,令刘

    廷翰等固守遂城,自率所部离了瓦桥关,径望汴京而回。静轩咏史诗曰:

    功在垂成诏即行,堪嗟机会竟难凭。

    陈家谷口忠勤念,千古令人恨不平。

    杨业既至京都,朝见太宗。太宗深加抚慰,赐赍甚厚。因令设宴犒赏征辽将士,君臣尽

    欢而散。

    次日,赵普辞罢丞相之职。帝曰:“朕与卿自布衣知遇,且朝廷赖卿扶持,何以辞职为

    哉?”普曰:“臣已老迈,不能理繁,乞陛下怜巨枯朽之体,允解政事,则生死而肉骨矣

    ③。”太宗见恳切之甚,遂允其请,罢普为武胜军节度使。普拜受命,即日辞行。

    帝于长春殿赐宴饯行。酒至半酣,帝于席上谓普曰:“此行只遂卿之志,遇有急事商

    议,卿闻命之日,当即随使而来,勿负朕望。”普离席领命。帝深有眷恋之意,亲作诗以送

    之曰:

    忠勤工室展宏漠③,政事朝堂赖秉扶。

    解职暂酬卿所志,休教一念远皇都——

    ①敛衽(lianren,音脸认)——整一整衣襟,表示恭敬。

    ②允解句——此句意为:“如果能解除我的职分,那可真是令死者复生,使腐骨长

    出新肉的好事呀1”

    ③谟(mo,音磨)——计划——

    普奉诗而起泣曰:“陛下赐臣诗,当勒之于石,与臣朽骨同葬泉下。”太宗闻其言,亦

    为之动容,君臣各散。赵普至中书省辞僚属宋琪等,因道主上之恩,不胜感慕。琪曰:“主

    上以公极知之爱,而有眷恋之情。此去不久,当复召也。”普取出御诗涕泣曰:“此生余

    年,无以上报,惟愿来世,得效大马之力。”琪慰抚甚至,送之而出。普径赴武胜不题。

    翌日,太宗设朝,群臣朝见。帝谓宰相曰:“普有功国家,朕昔与游。今齿发衰谢,不

    欲劳以庶务,择善地而处之,因赐诗以道其意。普感激位下,朕亦为之堕泪。”宋琪对曰:

    “昨日普至中书省,与臣道及陛下之恩,且言来生愿效犬马之力;今复闻陛下宣谕:君臣始

    终,可谓两全。”帝然之。以宋琪、李昉知平章事;李穆、吕蒙正、李至参知政事;张齐

    贤、王沔同佥署枢密院事;寇准为枢密直学士。滇等拜受命而退。

    是岁改元为雍熙元年。冬十月,太宗想起华山隐土陈抟①。抟,亳②州真源人,尝举唐

    长兴中进士不第,遂不复官禄,以山水为乐。因服气辟谷,日饮水数杯而已。历二十余年,

    乃隐华山灵台观。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故俗人有“大睡三千,小睡八百”之语。先是抟

    乘驴过天津桥,闻太祖克汴,乃大笑堕驴曰:“天下自此太平矣。”至是太宗遣使,召之赴

    京。

    陈抟得诏,随使朝见。太宗待之甚厚,谓宰臣曰:“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

    之上也。”乃遣中使送拎至中书省。宋琪等延接殷勤,坐中从容问曰:“先生学得玄默修养

    之道,亦可以教人乎?”传笑曰:“小道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炼丹之事,吐纳

    养生之理,非有方术可传。假令白日升天,亦何益于世?今主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

    达古今,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是君巨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炼,无

    出于此。”淇深服其言。次日奏对,以陈抟所言上陈,太宗诏赐号“希夷先生”,亲书“华

    山石室”囚字赠之,放还华山。抟再拜受命,即日辞帝而出,自回华山不题。

    却说太宗以边境宁静,与臣民同享太平之盛,因下诏赐京师百姓饮酒三日。其诏曰:

    王者赐酺③推恩,与众共乐,所以表升平之盛事,契亿兆之欢心。累朝以来,此事久

    废,盖逢多故,莫举旧章。今四海会同,万民康泰;严烟始毕,庆泽均行。宜令士庶,共庆

    休明,可赐酺三日——

    ①陈抟(tuan,音团)——宋初道士,字图南,号扶遥子。著有《无极图》、《先天

    图》等。其学说后被推衍为宋代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②亳(bo,音博)

    ③酺(pu,音葡)——酒——

    诏旨既下,京都士民,无不欢跃。至期,太宗亲自与群臣登丹凤楼,观士民乐饮。自楼

    前至朱雀门,设音乐,作山车、旱船往来;御苑至开封诸县及诸军,乐人排列于通路。音乐

    齐奏,观者满城,富贵无比。后人有诗断曰:

    烽火烟消镇节安,君臣作乐夜深阑。

    幽辽未下中原患,忘却当年保治难。

    时雍熙二年春二月也。

    次日,太宗宴群臣于后苑,召宰相近臣赐酒赏花,谓之曰:“春气暄和,品物畅茂,四

    方无事。朕以天下之乐为乐,宜令侍宴诸臣赋侍赏花。”王音既下,一人进曰:“小臣不

    才,愿承命赋诗。”乃平章事宋琪也。即展花笺,援笔立书七言八句以进。其诗曰:

    圣主飞龙俗美淳,乾坤总是一般春。

    四方风泽被休教,万国归来慕至仁。

    浩浩舜恩邦尽戴,巍巍汤惠士皆亲。

    微臣有愧无能补,鼓舞升平沐化新。

    太宗览诗大悦,命取王觞赐酒。李防继进一首曰:

    侍班上圣拟旒疏,融煦昭然德意孚。

    饱暖四方咸底定,供输百姓自无虞。

    仰风琢贡来蛮佰,披泽讴歌沸道途。

    际遇太平何以报?凤麟为瑞有珍符。

    参知政事昌蒙正亦进一律曰:

    恩敷喜动万方民,御极龙飞际圣人。

    圣治及将休运启,嘉祥日送好音频。

    均沾有域皆怀德,一视元邦不遂臣。

    盛世愿赓①儒馆颂,德音荣对玉墀②春。

    帝览罢三诗,乃曰:“宋平章之诗,词语优游,太平气象也;李防诗,清丽可爱;吕蒙

    正诗,品格清高,忠勤度量。皆可为法,然视宋平章气魄绝伦,自与二人不同。”因令中

    官,将三人之诗,勒于赏花亭下,以记君臣共乐之胜。中官承命而出。太宗又曰:“国家虽

    值暂安,而武事不可怠荒。辽蓟未平,朕日夕为忧。当今在席武臣及诸王,各务走马射箭,

    以较武艺。”宋琪曰:“陛下所虑甚远,诚社稷之福也。”——

    ①赓(geng,音耕)——继续。

    ②玉墀(chi,音迟)——墀,台阶上的空地。玉墀,代指皇宫——

    帝即命军校于后苑隙地,立起箭垛,离百步为界。武官分为两队:诸王穿红,将帅穿

    绿。诏旨既下,各带雕弓长箭,跨鞍立马听候。帝传今曰:“能有射中红心者,赏与骏马、

    锦袍;射不中者,降出藩镇调用。”道声未罢,红袍队里一人,骤马持弓而出,众视之,乃

    秦王廷美也。勒动其骑,挽弓架箭,指定红心发矢,正中其处。看者暗暗称奇。廷美射中红

    心,竟跳下马,于太宗御前请命。大宗喜曰:“吾侄技擅穿杨,真可御武。”遂赐袍、马。

    廷美谢恩而退。忽穿绿班中一将,涌身而出曰:“小将愿试一箭。”视之,乃是大将曹彬。

    纵马开弓,拈弦架箭,一矢正透红心。观者无不叹羡,曹彬亦下马,拜伏于御前。太宗深加

    抚劳,赐马、袍而退。是日君臣尽欢而散。

    秦王等既出后苑,暮过楚王元佐门首。元佐,帝长子,少聪慧,貌类帝,帝钟爱之。后

    发狂疾,时以新瘥①不预。闻乐声透于堂中,问左右曰:“是谁夜过府门,而乐音透彻?”

    左右曰:“今日圣上宴诸王、武臣于后苑,皆较射为乐。适秦王射胜,赏赍马、袍而出,经

    过门首,送从之乐音也,”元佐怒曰:“他人皆侍上宴赏,我独不在,是弃我也。”因发愤

    饮酒,至夜深,放火焚其宫室。城中大惊。官军一时赴救不灭,可惜雕梁画栋,绣阁琼楼,

    尽成灰烬。次日,太宗知其由,下诏废元佐为庶人,迁于均州安置。旨令已下,元佐怀惭无

    及,带从人径赴均州。不题。

    ①瘥(chai)——病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