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庸
话说南宋自南渡以来,迁都临安,高宗皇帝建炎天于四年,改为绍兴元年。在朝有一位
京营节度使,姓李名茂春,原籍浙江台州府天台县人,娶妻王氏,夫妻好善。李大人为人最
慈,带兵军令不严,因此罢官回籍,在家中乐善好施,修桥补路,扶危济困,冬施棉衣,夏
施汤药。这李大人在街市闲游,人都呼之为李善人。内中就有人说:“李善人不是真善人,
要是真善人,怎么会没儿子?”
这话李大人正听见,自己回至家中,闷闷不乐。夫人王氏见大人回来,闷闷不乐。可就
问大人因何不乐?大人说:“我在街市闲游,人都称我为李善人,内中就有人暗中说,被我
听见。他说我惩恶扬善,又说善人不是真心,要是真心为善,不能没儿子。我想上天有眼,
神佛有灵,当教你我有儿子才是。”夫人劝大人纳宠,买两侍妾,也可以生儿养女。大人
说:“夫人此言差矣,吾岂肯作那不才之事?夫人年近四旬,尚可以生养儿女。你我斋戒沐
浴三天,同到永宁村北天台山国清寺拜佛求子。倘使上天有眼,你我夫妻也可生子。”王氏
夫人说:“甚好。”李茂春择了日期,带着僮仆人等,夫人坐轿,员外乘马,到了天台山
下。只见此山高耸天际,山峰直立,树木森森,国清寺在半山之上。到了山门以外,只见山
门高大,里面钟鼓二楼,前至后五层大殿,后有斋堂客舍,经堂戒堂,二十五间藏经楼。员
外下马,里面僧人出来迎接,到客堂奉茶。老方丈性空长老,知道是李员外降香,亲身出来
接见,带着往各处拈香。夫妻先至大雄宝殿拈香,叩求神佛保佑:“千万教我得子,接续香
烟。如佛祖显灵,我等重修古庙,再塑金身。”祷告已毕,又至各处拈香。到了罗汉堂拈
香,方烧至四尊罗汉,忽见神像由莲台坠地。性空长老说:“善哉善哉,员外定生贵子,过
日我给员外道喜。”李员外回到家中,不知不觉夫人有喜。过了数个月,生了一个公子。临
生之时,红光罩院,异香扑鼻,员外甚喜。这孩自生落之后,就哭声不止,直至三朝。这日
正有亲友邻里来庆贺,外面家人来回话,说有国清寺方丈性空,给员外送来一份厚礼,亲来
贺喜。员外迎接进来。性空说:“员外大喜。令郎公可平安?”员外说:“自从生落之后,
直哭到今朝不止。吾正忧虑此事。老和尚有何妙法能治?”性空说:“好办。
员外先到里面把令公子抱出我看看,就知道是何缘故了。”员外说:“此子未过满月,
就抱出来,恐有不便。”性空说:“无妨。员外可用袍袱盖上,可以不冲三光。”员外一听
有理,连忙把孩儿从里面抱出来,给大众一看。孩儿生得五官清秀,品貌清奇,啼哭不止。
性空和尚过来一看,那孩儿一见和尚,立止啼哭。一咧嘴笑了。老和尚就用手摸那孩儿头顶
说:
莫要笑,莫要笑,你的来历我知道。
你来我去两抛开,省的大家胡倚靠。
那孩儿立时不哭了。性空说:“员外,我收一个记名徒弟,给他取个名字,叫李修缘
罢。”员外应了,把孩儿抱进去,出来给和尚备斋。吃罢,众亲友都散去,性空长老也去
了。员外另雇奶娘扶养孩儿。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过了几年。李修缘长至七岁,
懒说懒笑,永不与同村儿童聚耍。入学读书,请了一位老秀才杜群英先生在家教他,还有两
个同伴,一个是永宁村武孝廉韩成之子韩文美,年九岁。还有李夫人内侄,永宁村住,姓王
名全,乃是兵部司马王安士之子,年八岁,三子共读书,甚是和美。就是李修缘年幼,过目
不忘,目读十行,才学出众。杜先生甚奇之,常与人言:“久后成大器者,李修缘也。”至
十四岁,五经四书诸子百家,背诵极熟,合王韩二人,在学房,时常作诗,口气远大。这年
想要入县考取文童,李茂春卧床不起,人事不知,病势垂危。派人把内弟王安士请来,到床
前。李员外说:“贤弟,我不久于人世。你外甥与你姐姐,全要你照应。修缘不可纵性废
读,吾已给他定下亲了,是刘家庄刘千户之女。家中内外无人,全仗贤弟分心。”王安士
说:“姐丈放心养病,不必多嘱,弟自当照应。”员外又对王氏夫人说:“贤妻,我今五十
五岁,也不算夭寿。我死之后,千万要扶养孩儿,教训他成名。我虽在九泉之下也甘心。”
又嘱了修缘几句话,自己心中一乱,口眼一闭,呜呼哀哉。李员外一死,合家恸哭,员外帮
办丧事已毕,修缘守制不能入场。是年王全、韩文美都中了秀才,两家贺喜。王氏夫人家中
有一座间心楼,一年所办之事,写在帐上。每到岁底,写好表章,连同帐一并交天,一年并
无一件事隐瞒的。李修缘好道学,每见经卷必喜爱,读之不舍。过了二年,王氏夫人一病而
亡,李修缘自己恸哭一番,王员外帮办丧事完毕。李修缘喜看道书,到了十八岁,这年孝满
脱眼。他立志出家、看破红尘,所有家中之事,都是王员外办理。李修缘自己到了坟上,烧
了些纸钱,给王员外留下一纸书字,竟自去了。
王员外两日不见外甥,派人各处寻找,不见外甥。自己拆开字来一看。上写的是:
修缘去了,不必寻找。他年相见:便知分晓。
王员外知道外甥素近释道,在临近庵观寺院,各处派人寻找,并不见下落。
派家人贴白帖,在各处寻找:“如有人把李修缘送来,谢白银百两。如有人知道实信,
人在何处,送信来。谢银五十两。”一连三个月并无下落。书中交代,且说李修缘自从家中
分手之后,信步游行,到了杭城,把银钱用尽,到了庙中要出家,人家也不敢留他。他自己
到西湖飞来峰上灵隐寺庙中见老方丈,要出家。当家和尚方丈,乃是九世比邱僧,名元空长
老,号远瞎堂。一见李修缘,知道他是西天金身降龙罗汉降世,奉佛法旨为度世而来,因他
执迷不醒,用手击了他三掌,把天门打开。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源流,拜元空长老为师,起名
道济。他坐祥坐颠,还有些疯。庙里独叫他颠和尚,外面又叫他疯和尚,讹言传说济颠僧。
他本是奉佛法旨,所为度世而来,自己在外面济困扶危,劝化众生,在庙内不论哪个和
尚有钱就偷,有衣服偷出去就当了,吃酒,最爱吃肉。常有人说和尚例应吃斋,为什么吃
酒?济颠说:“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为我修心不修口。”
自己就是与庙中的监寺僧广亮不对。庙中除去了方丈,就属监寺僧为尊。广亮新作了一件僧
衣,值钱四十吊。他偷了去当在当铺中,把当票贴在山门上,监寺广亮一见僧袍没有了,派
人各处一找,把当票找着。和尚挂失票不行,把山门摘下来,四人抬着去赎。广亮回禀老方
丈,说:“庙中疯和尚不守清规,常偷众僧的银钱衣物等物,理应按清规治罪于他。”元空
长老说道:“道济无赃,不能治他。你等去暗中访察,如要有赃证,把他带来见我就是。”
广亮派两个徒弟在暗中访拿济颠。济颠在大雄宝殿供桌头睡觉。两个小和尚志清、志明,每
日留神。这天见济颠在大殿里探头出来,往各处偷瞧了多时,后又进去一看,蹑足潜踪出
来,怀中古棚棚的。方至雨道当中,只见志清、志明由屋中出来,说:“好济颠,你又偷什
么物件?休想逃走!”过去一伸手,把那济颠和尚抓住,一直竟到方丈房中回话。监寺的先
见长老说:“禀方丈知道,咱们庙中济颠不守清规,偷盗庙中物件,按清规戒律之例治罪。”
元空长老一听,心中说:“道济,你偷庙中物件,不该叫他等拿住。我虽然护庇你,也无话
可说。”吩咐人:“把他带上来就是。”济公来至方丈前屋内说:“老和尚你在哪里?我在
这里间心。”见了方丈永远是这样,元空也不教他磕头,说道:“道济不守清规,偷盗庙中
物件,应得何罪?”广亮说:“砸毁衣钵戒碟,逐出庙外,不准为憎。”老方丈说:“我重
责他就是。”就问道:“道济,把偷之物献出。”济公说:“师傅,他们真欺负我。我在大
雄宝殿睡觉,因扫地没有盛土之物,我放在怀中。你等来看罢。”说着,把丝绦一解,哗啦
落下土片。老方丈大怒,说:“广亮误害好人为盗,应得重责!”吩咐看响板要打监寺。众
僧都来瞧热闹。济公自己出来,到了西湖,见树林内有人上吊。济公连忙过去要救此人。
正是:行善之人得圣僧救,落难女子父女相会。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济公长老在西湖见一个人方要上吊,自己按灵光一算,早已知道。书中交代,那人
姓董名士宏,原籍浙江钱塘县人,为人事母至孝。父早丧,母秦氏。
娶妻杜氏早死,留下一女名玉姐,甚伶俐。董士宏锤金匠手艺,他女儿八岁时,秦氏老
太太染病不起,董士宏小心进汤医。家贫无力赡养老母,把女儿玉姐典在顾进士家作使女,
十年回赎,典银五十两,给老太太养病。老母因看不见孙女,问:“我孙女哪里去了?”董
士宏说:“上他外祖那里去了。”老太太病重,一连七日不起,竟自呜呼哀哉。他就把家中
些银两尽力葬母之后,自己到镇江府那里忍耐时光。十载光景,好容易积凑了六十两纹银,
想把女儿赎出来,另找婆家。在路上无话,这一日到了临安,住在钱塘门外悦来客店中。带
了银两,明日到了百家巷。一问顾宅进士,左右邻居都说:“顾老爷升了外任,不知在哪儿
做官。”董士宏一听,如站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断缆崩舟,自己各处访问,并不知顾大人
住在哪里,也不知女儿下落。到了钱塘门外,在天竺街酒店吃了几杯闷酒,不知不觉,醉入
梦乡。出了酒店想要回寓,不觉自己走错道路,把银子也丢了。及至酒醒,身边一摸,银子
丢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无奈走至树林,越想越无滋味,想:“女儿也不能见面了,自己不
如一死,以了此生之孽冤。”想罢,来至树林,把腰中丝绦解下来,拴上一个套儿,想要自
缢身死。忽然对面来了一个和尚,口中说:“死了死了,已死就了。死了倒比活的好!我要
上吊。”解下丝绦,就要往树上拴。董士宏一听,猛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那僧人长的甚
为不堪。怎见得?有诗为证:
脸不洗,头不剃,醉眼乜斜睁又闭。若痴若傻若颠狂,到处诙谐好耍戏。破憎衣,不趁
体,上下窟窿钱串记,丝绦七断与八结,大小咯哒接又续。破憎鞋,只剩底,精光两腿双胫
赤,涉水登山如平地,乾坤四海任逍遥。经不谈,禅不理,吃酒开荤好诙戏,警愚功善度群
迷,专管人间不平气。
董士宏看罢,只听和尚说:“我要上吊了!”就要把绳子往颈里套。董士宏连忙过去,
说:“和尚,你为什么去寻短见?”济公说:“我师父同我化了三年之久善缘,日积月累,
好容易凑了五两银子。我奉了师傅之命,派我买两身憎衣僧帽,我最好喝酒,在酒馆之中,
因为多贪了两杯酒,不知不觉,酩酊大醉,把五两银子丢了!我有心回庙见我师父,又怕老
和尚生气。我自己越思越气,无路生活世上,故来此上吊。”董士宏一听这话,说:“和
尚,你为了五两银子,也不至于死。
我囊内尚有散碎银子五六两,我亦是遇难之人,留了也无用。来罢,我周济你五六两银
子罢。”伸手掏出一包递给和尚。和尚接在手中哈哈大笑,说:“你这银子,可不如我银子
那样好。又碎又有成色潮点。”董士宏一听,心中不悦。暗想:
“我白施舍给你银子,你还嫌不好。”自己说:“和尚,你对付着使用去吧。”和尚答
应一声,说:“我走了。”董士宏说:“这个和尚真真不知人情世务。我白送给他银子,他
还说不好。临走连我姓没问,也不知谢我,真正是无知之辈。唉,反正是死。”正在气恼,
只见和尚从那边又回来,说:“我和尚一见了银子全忘了,也没问恩公贵姓?因何在此?”
董士宏把自己丢银子之故,说了一遍,和尚说:“你也是丢了银子啦,父女不能见面。你死
罢!我走啦。”董士宏一听,说:“这个和尚太不知世务,连话都不会说。”见和尚走了五
六步又回来说:“董士宏,你是真死假死呢?”董士宏说:“我是真死。怎么样?”和尚
说:“你要是真死,我想你作一个整人情吧。你身上穿了这身衣服,也值五六两银子。你死
了,也是叫狼吃狗咬,白白的槽踏。你脱下来送给我吧。落一个净光来净光去,岂不甚
好?”董士宏一听此言,气得浑身发抖,说:“好个和尚,你真懂交情!我同你萍水之交,
送你几两银子,我反烧纸引了鬼来。”和尚拍手大笑说:“善哉善哉,你不要着急。我且问
你,你银子丢失,你就寻死。五六十两银子也算不了什么。我代你去把女儿找着,叫你父女
相会,骨肉团圆好不好?”董士宏说:“和尚,我把赎女儿的银子已丢了,就是把女儿找
着,无银赎身,也不行。”和尚说:“好,我自有道理,你同我走吧。”董士宏说:“和
尚,宝刹在哪里参修?贵上下怎么称呼?”济公说:“我西湖飞来峰灵隐寺。我名道济,人
皆叫我济颠僧。”董士宏见和尚说话不俗,自己把丝绦解下,说:“师傅你说上哪儿去?”
济公说:“走。”转身带了董士宏往前走。
和尚口唱山歌:
走走走,游游游,无是无非度春秋。
今日方知出家好,始悔当年作马牛。
想恩爱,俱是梦幻。说妻子,均是魔头。
怎如我赤手单瓢,怎如我过府穿州,
怎如我潇潇洒洒,怎如我荡荡悠悠,
终日快活无人管,也没烦恼也没忧,
烂麻鞋踏平川,破衲头赛缎绸。
我也会唱也会歌,我也会刚也会柔。
身外别有天合地,何妨世上要髑髅。
天不管,地不休,快快活活做王候。
有朝困倦打一盹,醒来世事一笔勾。
话说和尚同了董士宏往前走。进了钱塘门。到了一条巷内。告诉董士宏说:
“你在这里站着。少时有人问你生辰年岁,你可就说。你可别走,我今日定叫你父女见
面,骨肉相逢。”董士宏答应说:“圣僧慈悲慈悲。”和尚抬首一看,见路北有一座大门,
门内站着几十个家人,门上悬牌挂匾,知道是个仕宦人家。自己迈步上了台阶,说:“辛苦
众位。贵宅赵姓么?”那些家人一瞧,是个穷和尚,说:
“不错,我们这主人姓赵。你作什么?”和尚说:“我听人说,贵宅老太太病体沉重,
恐怕要死。我特意前来见见你家主人,给老大大治病。”那些家人一听和尚之言,说:“和
尚,你来得不巧。不错,我家老太太因我家小主人病重,心疼孙子,急上病来,请了多少先
生皆没见好。我家主赵文会,最孝母,见老太太病重,立时托人请精明医家。有一苏员外,
字北山。他家也是老太太病了,请一位先生绰号赛叔和,姓李名怀春。此人精通歧黄之术,
我家主人方才上苏宅请先生未回来。”正说着,从那面来了一群骑马之人。为首三个人,头
一匹白马上人,五官清秀,年约三旬,头戴四楞中,上安片玉,绣带双飘,身披宝蓝缎逍遥
员外氅,上绣百幅百蝶,足登青缎官靴。面皮微白,海下无须。此人就是赛叔和李怀春。第
二位是双叶宝蓝缎逍遥员外中,三蓝绣花,迎面嵌美玉,安明珠。身穿蓝缎逍遥氅,足下青
缎宫靴。面如古月,慈眉善目,三络长髯,飘洒胸前。这就是苏北山。
第三位也是富翁员外打扮。白面长髯,五官清秀。和尚看完,过去阻住马说:“三位慢
走,我和尚守候多时了。”赵文会在后面,一见疯和尚截住去路,说:“和尚,我等有急
事,请先生给老母治病,化缘改日来,今日不行。”和尚说:“不行。我并非化缘,我今日
听说府上老太太病势沉重,我是许下心愿。哪里有人害病,我就去给调治。今日我是特意来
给治病。”赵文会说:“我这里请来先生,乃当代名医。你去吧,不用你。”和尚一听,回
头看了李怀春一眼,说:“先生,你既是名医,我领教你一味药材治什么病。”李先生说:
“和尚,你说什么药?”济公说:“新出笼热馒首,治什么病呀?”李先生说:“本草上没
有,不知。”和尚哈哈大笑,说:
“你连要紧的事均不知道,还敢自称名医。新出笼热馒首治饿,对不对?你不行,我同
你至赵宅帮个忙儿吧。”李怀春说:“好。和尚,你就跟我来。”赵文会、苏北山也不好拦
住,只好同着和尚进了大门,来在老太太住的上房之内落坐。家人献上茶来。李先生先给老
大太看看脉,道:“是痰瘀上行,非把这口痰治上来不能好。老太太上了年岁之人,气血两
亏,不能用药。赵员外另请高明罢。”赵文会说:“先生,我又不在医道之内,我知道哪里
有高明之人?你可荐一人。”李先生说:“咱们这临安,就是我和汤万方二人。他治得了的
病,我也能治;他治不了的病,我也不行。我二人都是一样能为。”正说到这儿,济公答
说:“你等不要着急,我先给老太太看看如何?”赵文会本是孝子,一听和尚之言,说:
“好,你来看看。”李怀春也要看看和尚能力。济公来至老太太近前,先用手向头上拍了两
掌,说:“老太大死不了啦,脑袋还硬着呢。”李怀春说:“和尚,你说的什么话?”
济公说:“好,我把这口痰叫出来就好了。”说着,走到了老太大跟前,说:“痰啦痰
啦,你快出来吧!老太太要堵死了。”李先生暗笑说:“这不是外行吗?”只见老太太咳出
一口痰来。济公伸手掏出一块药说:“拿一碗阴阳水。”家人把水取来。
赵文会一看说:“和尚,你那药叫何名?可能治我母亲之病吗?”济公大笑,手托那块
药说:“此药随身用不完,并非丸散与膏丹,人间杂症他全治,八宝伸腿瞪眼丸。”济公说
罢,把药放在碗内说:“老太太因急所得,一口瘀痰上涌,立刻昏迷不醒,你等给她好好扶
养,吃了我这药,立见功效。”赵文会一听,知道和尚有些来历,说的原因真对,忙忙说:
“圣憎,你老人家慈悲吧!我母因疼孙子,急的这场病。我有一小儿方六岁,得了一宗冤孽
之症,昏迷不醒。我母一急,把痰急上了。师父要治好我母亲,再求给小儿治治。”和尚叫
把药灌下去,老太太立刻痊愈。赵丈会过来给老太大请安,复给和尚磕头,求和尚给他儿子
治病。济公说:“要给你儿子治病也不难,须依我一件事,方能治好。”赵文会问哪一件
事。
济公不慌不忙,说出这件事来,叫董士宏父女相会,赵文会全家病好。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济公把赵文会之母治好,还有六岁孩儿求济公治。济公说:“我可能治,就是药引
子难找,非有五十二岁男子。还得是五月初五日生人。十九岁女子,八月初五日生人。二人
的眼泪合药,才可治好。”苏北山、李怀春见和尚真有来历,便问和尚在哪里住?贵上下怎
么称呼?和尚全皆说明。赵文会至外面派家人找五十二岁男子,五月初五日生人。众人觅问
一回,就连本宅及外来亲友家人皆没有。岁数对了,生日不对;日月对了,年纪不对。大众
直找至门口,见外面站了一人,年约半百以外。家人赵连升忙过去抱拳拱手,说:“老兄贵
姓?”那人说:“我姓董名士宏,本钱塘人氏,在这里等人。”家人说:“老兄五十二岁
吗?”
答曰:“不差。”又说:“五月初五日生辰吗?”答曰:“不差。”家人忙过去一拉,
说:
“董爷你跟我来,我家主人有请。”董士宏说:“贵主人怎么认得我?你说给我听再
去。”家人就把找药引子之故,说了一番。那董士宏就跟他到了里面,见了济公、赵文会
等,家人回明皆引见了。济公说:“快去找十九岁女子,八月初五日生人来。”董士宏一
听,这岁数及生日,合他女儿一般,心中辗侧不安。只见家人进来说:“姑***丫环春娘
是十九岁,八月初五日生辰,把她找来了。”只见由外面进来一个女子,董士宏一看,是自
己的女儿,心中一惨,落下泪来。姑娘一看是她父亲,也就啼哭。和尚哈哈大笑说:“善哉
善哉,我今一举三得,三全其美。”
伸手取出药来,托在手中,叫家人用二人泪水化下药,叫人给赵公子灌下去。少时神清
气爽,病症全好。和尚告诉赵文会董士宏丢银子上吊,自己救他父女团圆之故。赵文会帮了
董士宏一百两银子,把春娘教他领去,自给姑奶奶再买一个使女。李怀春一问和尚,方知和
尚是灵隐寺济公长老。苏北山过来给和尚行礼。求慈悲慈悲,给母亲治病。和尚站起身来
说:“我到你家里去吧。”苏北山说:
“很好。”赵文会也不好相留,拿出白银百两,给济公作衣服。和尚说:“你如谢我,
附耳过来,如此如此。”赵文会说:“师父请放宽心,我是日必到。”说完,同苏北山出了
赵宅。董士宏父女谢济公送走不提。且说和尚到了苏北山家中书房落坐。和尚问苏北山:
“令堂老太太之病,可曾请人治过?”苏北山说:“实不相瞒,请过多少先生皆不行。前者
有一位神医活人汤万方先生给治,并未见好。又转请李先生给治,也不见效。皆说上岁数
人,气血两亏,不能扶养也。我也尽人力凭天命。今日得遇圣僧,真乃三生有幸,该当老母
沉疴痊愈。”说着,就同和尚出了书房,来至青竹轩西院上房门首,是路北五间,至内落
坐。只见老太太在床上躺着,那些婆子丫环均站旁边,笑和尚身上破烂不堪。和尚说:“你
等休笑我这件衣服,且听我道来。世人休笑僧衣破,本来面目世上无。”家人献上茶,济公
掏出一块药,托在手中。苏北山一见,其黑似摈榔,异香扑鼻,伸手接了灵丹妙药,问:
“此药何名?”济公说:“那是我和尚的妙药,名叫要命丹。比如人要该死,吃了我这药
去,把命要回来。双名伸腿瞪服丸。”苏北山用水化开,给他母亲灌下去,少刻老太太病症
痊愈。苏北山吩咐摆酒,请和尚在书房之内,落坐吃酒,谈论些古往今来之事。济公胸藏锦
绣,满腹经纶。苏北山方知是一位世外高人,便拜和尚为老师,要给和尚换衣服。济公一概
不要,说:“你要谢我,只须如此这般。我要走了。”苏北山说:“师父,我这里就同你老
人家俗家一般,哪时愿意来,哪时就来,在我家住着。”和尚答应说:“好说,我今天回庙
去了。”和尚出了苏宅,到街市之上,口唱狂歌说:
自古当年笑五侯,含花逞锦最风流,如今声势归何处?孤家斜阳漫对愁。嗟我儿辈且修
修,世事如同水上鸥,因循迷途归愿路,打破迷关一笔勾。
济公回到庙中,他在大碑楼上睡觉。广亮要害济公长老,以报前仇,知道济公在大碑楼
上睡觉,派徒弟必清夜内放火烧死济公,头次放火,被济公一泡尿,撤了小和尚一脑袋,把
火浇灭。二次又放火,把大碑楼点着了,只见烈焰腾空,火光大作。有诗为证:
凡引星星之火,勾出离部无情,随风照耀显威能,烈焰腾空势猛。
只听忽忽声响,冲霄密布烟升,满天遍地赤通红,画阁雕梁无影。
这大火一起,庙中众僧皆起来说:“不好了,快救火!疯和尚道济在楼上睡觉,要被火
烧死!也该遇着劫吧。”大众把火救灭,监寺广亮以为这次把疯和尚烧死,无人知觉,正喜
悦之间,只见济公由大雄宝殿出来,哈哈大笑说:“人叫人死不肯,天叫人死有何难。”广
亮一见济公没死,心中不悦。他至方丈那里回话,说:“火烧大碑楼,理应治罪于他。”老
方丈说:“火烧大碑楼,此乃天意。与道济何干?”广亮回禀方丈:“国有王法,庙有清
规。咱这庙内一人点灯,众人皆点灯,按时刻吃斋睡觉。道济点灯火不息,连夜点灯,凡火
接引神火,有犯清规,理应治罪于他,砸毁衣钵戒碟,逐出庙外,不准为僧。”老方丈说:
“太重,派他募化重修可也。”吩咐:“叫道济进来见我。”不多时,只见济公从,外面进
来,立在方丈面前打一问讯,说:“老和尚在上,我问讯了。”方丈说:“道济,你不守清
规,火烧大碑楼,派你化缘重修此楼,必得一万两银子工程。问你师兄给你多少日子限。”
济公说:“师兄,你给我几日限?”广亮说:“三年你可化来一万两银子吗?”
济公说:“不行,太远,还得说近着些日期。”广亮说:“一年你化一万两银子,修大
碑楼工程,行了吗?”济公说:“不行,还远,你往近说吧。”广亮又说:“半年吧。”他
摇头还说近些。广亮说:“一月。”济公仍嫌远。广亮说:“一天你化一万两银子可行
吗?”济公说:“一天化一万两银子,你去化吧,我不行。”济公说罢,哈哈大笑。众僧皆
议论道:“一百天限期,叫他去化。如化了一万两银子,将功折罪。”济公也答应,每日出
去化缘,在临安舍药救人,普渡众生,记名徒弟收了无数。装疯作傻,也不露本来面目。那
日在飞来峰后山坡之上,见两猎户扛着兔鹿狐鹳。他阻住去路说:“二位贵姓,哪里去?”
那人说:“我叫陈孝,绰号美髯公。
那是我结拜弟,病服神杨猛。由山上打猎回来,师傅何人?”济公说明了,又哈哈大笑
说:“每日在山穴,终朝来打猎,你为养你生,他命就该绝。”杨猛、陈孝知和尚是高人隐
士,立刻跪下行礼,拜济公为师,说:“我二人从此改行,同朋友在镖行找碗饭吃,想个安
身立命之处。”和尚说:“好,你等必日见茂盛。”二人走后,和尚在庙吃酒开荤,并不化
缘。广亮也不催他,想到了日期,好把他逐出。光阴茬苒,日月如梭,过了一个多月,他一
两银子没化。这日济公见看山门的和尚不在,他到了韦驮殿,看神像威仪,甚为可观。有诗
为证:
凤翅金盔耀目,连环锁甲飞光,手中铁杵硬如钢,面似观音模样。
足登战靴墨绿,周身绣带飘扬,佛前护法大神王,魔怪闻知胆伤。
济公看罢,说:“老韦同我出去逛逛吧。”伸手把韦驮扛起来,出了山门,循西湖往前
行走。来往行路之人就说:“众位,我瞧见过化缘和尚,有拉大锁的,有打木鱼的,没有过
扛着一个韦驮爷满街化缘的。”和尚哈哈大笑说:“你不开眼,少说话。这是我们庙中搬
家。”众人听和尚之言都笑了。和尚正往前走,猛抬头一看,只见一股黑气,直冲霄汉之
间,济公按灵光连击三掌,口中说:“善哉善哉,我焉能不管。”正往前走,只见大街路北
有一座酒饭馆是醉仙楼。上挂酒牌子。写的是:太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
来不上船,口称臣是酒中仙。两旁对子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里面构只响。济公一
掀帘子,说:
“辛苦了掌柜的。”里面掌柜一看,只当他是化缘的小和尚,说:“和尚,咱这里是初
一十五才给钱。”那济公说:“是了,我们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卖哪。”站在门外,只见从东
边来了三人,是米粮店掌柜请客来。济公一伸胳膊说:“三位要吃饭哪?这里初一十五才卖
哪。”三人一听往别家去。一连来了三四起人,都被济公挡回去了。饭馆掌柜的大怒,从里
面出来说:“和尚,你都把吃饭之人挡走,是什么居心哪?”济公说:“我要吃饭,方一进
门,你就告诉说初一十五。我知道你这里是初一十五才卖饭呢。”掌柜的一听说:“我只当
你是个化缘的哪,故此才告诉你初一十五给僧道的钱,你知道吗?”济公说:“不对,我是
吃饭的。”掌柜的说:“你请进来罢。”济公扛韦驮到了后堂,找了一张净桌儿坐下,要了
几样菜,吃了四五壶酒。用完,叫跑堂的过去,算一算,一共算一吊六百八十文。济公说:
“写账罢,改日吃了一同给。”掌柜的早就在这里留神了,听说没钱,掌柜的过来说:
“和尚,把吃饭之人都给支走了。今日吃完,你不给钱走不了!必须要给一吊六百八十
文。”济公正与伙计口角相争,只听外面一声呐喊,如雷霹之声。来了两位英雄,要大闹酒
饭馆,引出许多事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杨猛过去抡拳就打,打了老道几拳,把道冠打坏,金簪落地。济公赶过去拉开。这
时陈孝赶去说:“杨贤弟,你还不走!帮着师傅疯闹,打出人命官司来。”拉着杨猛竟自去
了。老道气得两眼发直,口中直嚷:“反了,反了,无冤无故,揪我就打。我上钱塘县去告
你去。”济公说:“得了,道爷瞧着我罢,这么话说,把道爷的磐蜡扦也打掉了地下,把五
供围桌帐幔也脏了,我给你掸掸罢。”
老道一听这话就一愣,心说:“我顶当他怎么知道?”拿眼上下一瞧,和尚长得其貌不
扬,身高五尺来往,头上头发有二寸余长,滋着一脸的泥,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丝绦:
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拖一双破草鞋。老道问道:“和尚宝刹在哪里?”济公说:“我在
取马菜胡同黄连寺,名字叫苦核。”老道说:“你上哪里去?”和尚说:“我上临安城内,
有一家财主在太平街,姓周叫周望廉,是临安城内第一家财主,人称叫周半城,请我前去捉
妖净宅,退鬼治病。”刘泰真一听,心中大大不悦,心说道:“周员外就不对,既请我就不
该请和尚,既请和尚就不该请我。我到那里瞧,要恭敬我,我就捉妖;要恭敬和尚,我急速
退步。”想罢,说:
“和尚,你我一同走罢。”和尚扛起韦驮像一同走,说:“刘道爷贵姓?”老道说:
“你叫我刘道爷,又问我贵姓。你是个疯和尚。”济公哈哈大笑,信口说道:“说我
疯,我就疯,疯颠之症大不同。有人学我疯颠症,须谢贫僧酒一瓶。”说着话,二人进了钱
塘门,来到太平街路北大门,见门口四棵龙爪槐树,门里有几块匾,上写:“急公好义。乐
善好施。义重乡里。见义勇为。”来到门口叫门,管家出来一瞧,说:“道爷来了。”老道
说:“辛苦,劳驾往里回禀一声,就提我山人来了。”
见和尚扛着韦驮一言不发,管家瞧了瞧僧道,转身进去,来至书斋。员外正在书房等候
老道。家人进来回禀员外:“清波门外三清观刘泰真来了,还同着一位和尚。”周员外一听
一愣,问:“和尚是谁请的?”周福说:“必是老道请的。你老人家出去,倒要恭敬和尚,
给老道做脸。”其实都闹错了。员外疑惑和尚是老道请的,老道只道是本家请的,其实全不
对,原来是和尚开味来的。员外由里面出来,济公睁眼一看,见这员外身高八尺,细腰扎
背,头戴宝蓝缎大叶逍遥员外巾,三蓝绣花,迎面嵌美玉,镶明珠,衣带双飘,身穿宝蓝缎
逍遥氅,腰系丝绦,白袜云鞋,面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三山得配,五岳停匀,海下一部
花白胡须,根根见肉。员外出来迎和尚,抱拳拱手说:“和尚请了,道爷里面坐。”老道心
中有些不悦,心说:“这是恭敬和尚。见和尚抱拳拱手,见我就嚷道爷。走罢。”有心不进
去罢,又想自己好容易拿五供蜡扦赎出衣裳来的,指望着来得几十两银子,好赎当,无奈,
只得同员外进去,来至书房,是西配房三间,当中条案八仙桌,两旁两把椅子,墙上名人字
画,甚为清雅:和尚老道落坐,家人刚献上茶来。和尚说:
“摆酒罢。”老道一瞧,和尚比我熟识,必是常来。很够着自己,不分彼此。老员外立
刻吩咐摆酒。少时家人擦抹桌案,杯盘碗著,将酒席摆上。和尚并不谦让,就在正当中坐
下。老道心中虽不愿意,也不好说出来。吃了三四杯酒,见周员外很恭敬和尚,老道实忍不
住了,问员外道:“这位和尚你老人家怎请的?”周员外一听,此言差矣。连连摇首说:
“不是我请的。我不认识,是跟道爷来的。”老道说:
:“我不认识他。他说是员外请的。”和尚说:“不用提这个,再喝一盅罢。”周员外
说:“好,和尚!你敢是蒙吃蒙喝的?来人,快把他轰出去!”家人过来,见和尚还端着酒
杯要喝。周福说:“好和尚,你蒙到我这里来了,快出去!”拉拉扯扯,把和尚推出大门,
关上门进来一瞧,和尚把韦驮像落下。过来回禀员外,已把和尚赶去,没拿韦驮像。员外
说:“回头来拿给他,不准难为他。”老道喝着酒,问:“员外,现在贵宅有什么妖精把公
子爷迷住?我回头给烧古香瞧瞧,画道符。”本来老道长瞧香画符,也没有多大能为,无非
倚靠三清观的神仙找碗饭吃。周员外说:“现在妖精变了一个女子,是我们隔壁邻居王月娥
的姑娘模样,天天晚间同我儿在花园吃酒。”老道一听就是一愣。老道一想:“我也无非瞧
香画符,妖精善能变化人身,我别捉妖不成,反叫妖精捉我去了。”自己踌躇了半天,这才
说:
“员外,我捉妖须用七个人,连我是八卦连环式,才可以捉妖,以保万全之策。”
员外说:“可以。”叫:“周福,你跟道爷去捉妖。”周福说:“不行,我闹肚子,不
能当差,员外派别人罢。”员外吩咐:“周禄,你去。”周禄说:“不行,我害眼呢。”周
员外是位善人,一听都不愿去,自己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不为利,谁肯早起。员
外说:“谁要去跟道爷捉妖?不白去,一夜一个人,我给十两银子。可就要七个人,谁愿去
谁去。”旁边周福说:“员外,我去。”员外说:“你不是闹肚子吗?”周福说:“我方才
得了个仙方,买一棵芍药要粗的。”员外说:“要那个做什么?”周福说:“熬水喝了,就
好。”员外说:“你这是听见了银子了,混帐东西!”周禄说:“我去。”员外说:“你不
是害眼吗?”周禄说:“不是。员外没听明白,我在家碍眼。”少时七个家人都有了。员外
问:“道爷用什么东西?”老道叫拿笔,开了一个单子:用高桌子一张,太师椅子一把,五
供堂蜡扦、香炉一份,素蜡一对,长寿香一封,钱粮一份,新笔一技,朱砂一钱,砚台一
方,黄毛边一张,香菜,无根水,五谷粮食,白艾一块。员外吩咐照样预备,问:“道爷,
这东西搁在哪里?”老道吩咐:“搁在后花园公子书房的院内,我随即就去。”少时天已掌
灯,老道同员外带着七个从人,各拿顺手的兵刃。来至花园,老道睁眼一看,这花园甚是齐
整,花卉群芳,树木森森,楼台殿阁,水树凉亭,曲院雕栏,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
之草。老道庄前走,见对面白灰墙花瓦堆的窟窿钱,当中棋盘心。老道进去一看,这院子三
合房,北房三间,东西配房各三间,见院中所要用的东西,预备齐了。众人来至院中,屋内
公子听见有动作,说:“外面什么东西?快滚出去!”家人说:“公子爷别嚷,请来道爷给
捉妖净宅,退鬼治病。你给妖精捉住了。”公子说:“混帐胡说!”老道也不答言。员外回
前厅去,净听老道的喜信。老道叫众家人在上房外间屋中给他助威。老道在院中椅子上一
坐,候至天交二鼓,把蜡烛点上,恭恭敬敬烧上一股香,心中祷告:“三清教主神佛在上,
信士弟子刘泰真,我乃三清观老道,现在周宅请我捉妖净宅,退妖治病,望神佛保佑,将妖
怪退去,我得几十两银子,回庙挂袍上供还愿。”祷告完了,将道冠摘下,包头解开,披散
了头发,抽出宝剑,用香菜沾无根水,往宝剑上一掸,把五谷粮食搁在宝剑上,拿白芨研浓
了朱砂,画了三道灵符。老道说:“周福,你看我这头道符一烧,狂风大作;二道符把妖精
拘来;三道符用宝剑斩了妖怪,叫他立现原形!要是人死变为鬼,鬼死化为灰,当时结果了
他的性命。”周福等大众,看着老道作法,把头符贴在宝剑尖上,见老道口中咕吹咕哦念念
有词,不知念的什么。就听念完。
老道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赦!”点着头道符,拿宝剑一晃,真有冰盘大的火光,
把符一甩,众人看着一点风也没有。周福说:“你们瞧老道是造谣言。”周禄说:“别忙,
且看他第二道符。”老道口中又念咒,把二道符用剑挑着,点着扔出去,又不见动静。老道
一瞧真急了,把三道符贴在剑上,口中念念有词,刚扔出去,只见一阵狂风大作。这阵风一
过去,老道睁眼一看,吓得魂不附体!来了一个妖精要吃老道。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
解。
话说济公在酒饭馆吃完饭没钱,正合铺中人口角相争,只见从外进来两个,来至济公跟
前行礼。众人一看,头走的那人,赫扬扬身高八尺以外,头戴翠蓝扎中,擂金抹额,二龙
宝,迎面茨菇叶乱晃,身穿蓝箭袖袍,腰系丝绦,足下青正,四字方海口,海下一部黑胡
须,飘洒胸前。后跟那人是二十以外年岁,头上粉缎色软包中,绣团花,分五彩,身穿粉色
缎绞箭袖袍,上绣三蓝花朵,足下快靴,闪披英雄氅,面如白纸,白中透青,并无一点血
色。头一位乃是美髯公陈孝,后跟病眼神杨猛,新从外保嫖回来,要上灵隐寺瞧瞧济公,正
走至这里,听见饭馆中一阵喧哗,二人掀帘进来,见济公正与伙计争吵。他忙过来给济公行
礼,说:“师傅,你老人家因何来到这里争吵?哪个欺辱你老人家?告诉弟子,我将他的脑
袋给他拿下来。”陈孝过来说:“兄弟不可莽撞,问问倒是因为什么。”
饭铺伙友见这二位形象,吓得战战兢兢,说:“二位达官老爷别生气,原来这位大师傅
吃完饭没钱。反出口不逊,因此争吵起来。”和尚说:“好的,你们二个徒弟来得好,这饭
铺把我欺辱苦了。”陈孝说:“师傅,他们因为什么欺辱你?”和尚说:“我吃完饭,他们
不放走,要钱。”陈孝一听这话,不由一笑,说:“这应当给钱。”回头说:“掌柜的,你
们不认得这和尚,勿论吃多少钱,不要跟和尚要,三爷我还钱。这就是灵隐寺活佛济公长
老。”掌柜说:“我们实在失敬。”和尚说:“你们二人吃了饭没有?”陈孝说:“我们吃
了。”和尚说:“你两人给我扛着韦驮,跟我化缘去罢。”陈孝说:“你老人家的弟子,都
是缙绅富户,用多少,我不敢说,十两八两现成,何必你老人家化缘?”和尚一摇头说:
“化缘那是我和尚的本事。杨猛你给我扛个韦驮。”杨猛答应扛起来。三个人出了酒饭店往
东走,街上来往的人有认识杨猛、陈孝的,低声说:“二位达官,怎么跟和尚化小缘哪?”
陈孝臊得脸一红,蹲在一旁,跟熟人谈话。杨猛浑人,不懂的害臊,跟着和尚往前走,见眼
前路北新开张的大茶叶铺,济公叫杨猛把韦驮放下。和尚心中一转:“我必须得如此这般这
样。”想罢,一上茶叶店台阶,说:“辛苦,辛苦。”茶叶铺伙计一听和尚道辛苦,赶紧过
来说:“和尚买茶呀?”和尚说:“不买茶叶。你这铺子是新开张,我来道喜。”伙计说:
“原来和尚你来道喜,请里面吃茶罢。”济公说:“一来道喜,二来我要化个小缘。”伙计
说:“你化小缘化多少钱?”和尚道:“你给二百两银子我就走,并不多要。”伙计一听
说:“化小缘就是二百两!和尚你别处去化罢,我们这店施舍不起。”济公闻听哈哈大笑:
“这时候化你二百两,你给就算完;要等太阳一正午,就是四百两;太阳一斜西,就是六百
两;太阳一落,就是八百两。你要叫化一天一夜,把你的铺子给我,还算不清帐。”掌柜一
听这话,知道是个疯和尚,来这搅闹。旁边有买茶叶的人爱管闹事,过来说:“和尚,人家
大新开张的,你别在这里闹。你要化两股香钱,我给你,要化三吊两吊的,换换衣裳,改天
来,在我身上。”和尚说:“在你身上,你驮得动我吗?”那人一听和尚话不正经,说:
“和尚,别玩笑。我不管你,你可准化出银子来,化不出来不算好和尚。”
济公说:“不用你管,你瞧着我必有个转身。”济公说:“杨猛,回头你瞧。由南胡同
出来一个老道,你揪住,把他打死这铺子门口,叫茶叶铺打一场人命官司。”
杨猛本是浑人,听见济公说,他点头答应,瞪着眼瞧着胡同内,静等老道。果然工夫不
大,由胡同出来一个老道,身高八尺,细腰扎背,头戴青缎子九梁道巾,身穿蓝缎子道袍,
腰系丝绦,白袜云鞋,背上背着一口宝剑,绿沙鱼皮鞘,黄绒穗头,黄绒腕,真金什件;面
如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五官倒也清秀,三络长髯,飘洒胸前,根根见肉,一面走,老道口
中作歌说道:
玄中妙,妙中玄,三清教下有真传。也非圣,也非仙,长在洞中苦修炼,口服金丹原神
现,方显三清真有传。
杨猛一看,勃然大怒说:“好妖道,我在此等候多时,哪里走?”赶过去抡拳就打。书
中交代:这个老道从哪里来?济公长老因为什么叫杨猛打他?只因为这临安城内太平街,住
有一家财主,姓周名景字望廉,外号人称周半城。家中称百万之富,跟前就有个儿子,名叫
周志魁,二十一岁,尚未有室。周志魁长得相貌甚美,每逢提亲,是高不成,低不就。官宦
人家又不给,小户人家又不要,因此总未定亲。周员外七十余岁,就是这一子。这天周志魁
忽然染病,在花园书房调养,请了许多高明医生,吃药永不见功效。老员外心中烦闷,这天
晚上,自己点上灯笼要亲自到后花园书房看看病体如何。刚来到书斋门首,就听屋中有男女
欢笑之声。老员外心中一动:“这必是婆子丫环勾引我儿做那苟且之事,这还了得!败坏家
风,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来至窗榻外,将纸窗湿破,望里一看。
这屋中是顺前檐炕,炕上搭着小桌,摆着几样菜,一枝蜡烛。东边是他儿坐定,西边坐
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生得芙蓉白面,珠翠满头。老员外细细一看,认得是东隔壁街邻王
成王员外之女,名叫月娥。老员外大吃一惊,心说:“我与王员外是孩童携手,垂髫之交,
这两个孩子做出这不要脸之事。”自己也没敢进去,怕二人害羞难当死了。自己转身回归前
面上房,一见安人把灯笼熄灭,老员外叹了一口气,说:“安人,你晓得儿子哪里是病。他
与东隔壁王成之女王月娥,在那里吃酒取乐,你看这便如何是好?”安人说:“员外不必着
急,明天你亲到那院,见见王贤弟,跟他谈谈,问问他女儿有婆家没有,如没有婆家,赶紧
托媒人去说。一来保住两家名节,二则依了他二人之心愿,倒是两全其美。”员外一听此
言,深为有理。夫妇安歇,一夜晚景无话。次日早晨起来,吃了早饭,带着家人,老员外换
上衣服,出去要拜王员外。刚来到门首,就见由正西尘沙荡漾,土雨翻飞,一骥马二乘小
轿,来者正是王员外。那王员外翻身下马,就与周半城行礼。王成说:“兄长久违,一向可
好?”周员外说:“贤弟你上哪里去了?轿里是什么人?”王成说:“轿里是你侄女王月
娥,她在她娘舅家住了两个多月,只因我给她说停当婆家,明天放定礼,故此今天一早,我
亲身前去接她回来。”周员外一听,心中一动:“此言差矣,昨天我看见王月娥在后面同我
儿吃酒,她怎么又会在舅舅家住两个多月?莫非我眼花了,认错了人?决定不会!”想罢,
说:“贤弟,你把轿子搭进大门,我瞧瞧我这个侄女。”王成叫把轿子搭进来。婆子下轿,
把小姐轿帘打开,搀王月娥下轿过来,给周员外深深万福。周员外一看,果然跟昨天看见在
书房的女子长的一般不差,心中一想:“了不的了!那个王月娥是非妖便则怪,非鬼便则妖
狐。”自己一着急,几乎跌倒。幸有人扶住。王员外说:“兄长,见你侄女为何这样?”周
员外说:“贤弟,我看见侄女,想起你那侄儿来了,现在病势沉重。”王成说:“我实在不
知道,过一天必要来看望。”说罢,员外告辞。
周员外回到家里,唉声叹气。安人一问缘由,也是着急。员外说:“你我夫妻活不成
了。这怎么是好?”夫妻正在烦恼,由外面进来一个书僮叫得福,十五六岁,甚是伶俐,
说:“员外不必着急,在清波门外,有座三清观,有个老道刘泰真,善能捉妖净宅,退鬼治
病。员外去请他来,准能把公子爷病体治好。”员外一听有理,赶紧吩咐备马,带着四个从
人,书僮引路,来至清波门外三清观门首,下马叩门。由里面出来一个小道童,问:“你们
几位,找谁?”家人说:“我们是城里周员外那里来此,请道爷捉妖。”道童往里面通报,
这庙一层殿,东西配殿,有东西跨院。老员外来到东跨院,老道降阶相迎。周员外见老道头
戴;日道中,蓝布道袍,五官生得清秀。员外说:“久仰仙长大名,如轰雷灌耳。现在我花
园有妖作乱,变了一个女子,是我们邻居王月娥的模样,将我儿志魁迷住。求仙长大发慈
悲,去捉妖净宅,退鬼治病。”老道知道周宅是大财主,连忙答应,说:“员外请回,小道
随后就到。”老员外吃了一碗茶告辞,老道送出来,回至庙中,问:“道童,我的新道冠新
鞋,押多少钱?”道童说:“那天打酒押两吊。”老道说:“拿磐和蜡扦换出来。我那道袍
丝绦当多少钱?”道童说:“当五吊。”老道说:“拿围桌和幔帐顶去换出来。这一去得穿
好点,好多进钱。”道童赎来,老道穿戴齐了,就步进清波门。他又绕着进钱塘门,为是显
显这身衣裳。正往前走,只听对面一声呐喊,杨猛抡拳就打。济公要戏耍老道,周宅捉妖,
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老道三道符烧完,一阵狂风大作,只听有脚步的声音。老道只打算这妖精必是青脸
红发一身毛,仔细睁眼一看,却原来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果然芙蓉白面,杨柳细腰。怎
见得?有词为证:
只闻异香阵阵,行动百媚千娇,巧笔丹青难画描,周身上下堆俏。
身穿蓝衫称体,金叙轻拢发梢,垂金小扇手中摇,粉面香腮带笑。
真是梨花面,杏蕊腮,瑶池仙子、月里媳娥不如也。这女子扑奔老道说:“奸贼,泰真
你敢拘起你家姑姑来了。”周福同众人家说:“敢情不是外人,跟老道都是亲戚。”老道吓
得魂飞魄散,说:“仙姑不要生气,你听小道,我天胆也不敢拘你老人家。只因周宅请我来
给公子治病,把仙姑请来。我给你说,哈哈哈。仙姑,必是在深山幽谷之中修炼,道德深
远,何必贪恋凡尘?劝仙姑你老人家可以修炼个万世不化金身好不好?”妖精一听此言,
说:“你放屁!我多日不曾吃人,今天我要饱餐一顿。”说着话往前扑奔老道,就见把肚子
一瘪,由嘴内喷出一口黑气。老道哎呀一声,就地栽倒,宝剑也扔了。周福等众家人,吓得
亡魂皆冒,往床底就挤。众人挤不下,周禄就拉周福的腿,说:“你出来,我藏进去。”周
福吓昏了,说:“姑姑别拉腿。”众人正在乱藏,只听外面山崩地裂一声响,有胆子大的往
外面一看,见外头红光一片,有一位金甲天神在门口站着,正是韦驮显圣。众人也不敢出
去,直至天色大亮。老员外在前面,一夜没睡。天亮,员外带着一个胆大家人,来至花园瞧
老道捉妖怎么样。来到这院一看,见老道在地下躺着,脸都青了,宝剑在旁边扔着。过去一
摸,身上都凉。来至书房一看,见众人也有在床底下的,也有在桌底下的,过去一拉腿,众
人说:“姑姑别拉腿,饶命!”老员外说:“哪里来的姑姑?你等还不出来!”周福众人一
瞧,说:“员外呀,可吓死我们了!”周员外一问是怎么一回事,周福就把夜间老道捉妖之
事,如是情形一说。
员外叹了一声,说:“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妖没捉成,老道在这里死了,只得报
官相验。”有钱的人最怕打人命官司,赶紧吩咐先把院子打扫打扫。员外回至前面,自己一
想:“和尚这个韦驮倒不错,在前厅搁着,怎么跑到后面显圣?等和尚来取,别说给他,问
要多少钱,我买下可以镇宅。”正在这般景况,就听外面打门,说话是和尚声音,叫:“开
门!取韦驮来了。我那韦驮有主人,给六百万银子也不卖。”员外一听,赶紧往前面奔来,
向门口一看,见外面不是和尚,站立一人,身高八尺,头戴宝蓝缎逍遥员外中,身穿宝蓝缎
逍遥氅,粉底宫靴,面似三秋古月,慈眉善目,三绺黑胡须,飘洒在胸前,后面跟着小童十
四五岁。周员外一看,认识是拜弟苏北山。周员外问:“是苏贤弟叫门?”苏北山说:“不
是,我给兄长引见一位朋友。我常跟兄长提西湖灵隐寺济颠活佛,昨天晚上到我家去,提起
扛韦驮化缘,说兄长家中闹妖精,到这来捉妖,被兄长轰出,将韦驮像留在这里。昨天住在
我家中,我想,兄长必然是不认识,要知是济公,兄长决不能待慢。我今天陪着来,一来捉
妖,二来取韦驮。”周员外说:“贤弟,可了不得了,现在三清观的刘老道来捉妖没捉成,
反给妖精喷了妖气,至今昏迷不醒。我正要给老道庙中送信,报官相验,听外面和尚叫门,
贤弟你把大师父让过来。”苏北山一瞧,和尚在影壁墙根蹲着。苏北山说:“师傅请过来,
给员外相见。”周员外往里让,来至厅房,家人献上茶来。周员外说:“圣僧,我等不知,
望希恕罪。”赶紧吩咐摆酒给和尚陪话。济公说:“我今天不喝酒,我先捉妖净宅,退鬼治
病,然后才喝酒。你带我到后面去瞧瞧。”周员外说:“是。”立刻头前领路,来至后面,
见老道还在地下躺着。和尚说:“老道,昨天许是遇着亲戚了。”周福说:“不错,昨天我
们听见是老道的姑姑。”济公说:“我先把老道治好了罢,你们去拿半碗开水,半碗凉水,
我灌他点药,拿阴阳水一送,老道就好了。”家人把水取来,和尚把药化开,给老道灌下
去。少待片刻,老道呕吐了半天,睁眼一看,是那穷和尚同着周员外、苏员外都站在跟前。
老道都认得,自己站起来说:“惭愧惭愧。”
和尚说:“员外,你给老道五十两银子,让他回庙,好拿五供蜡扦赎出来。”员外吩咐
家人把银子拿来递给老道。老道谢了谢员外。老道说:“这位大和尚的宝刹在哪里?”周员
外说:“是西湖灵隐寺的济公活佛。”老道一听,赶紧趴地下磕头,说:“我可实不知是圣
僧,昨天多有冲撞你老人家。”济公说:“道爷不可行礼,你回庙还想替人家捉妖不想
了?”老道说:“这一回几乎要了我的命,我可怕了。从今以后,再不敢捉妖。”说完,老
道这才告辞回庙,来至三清观,叫童子去换银子赎当,把外头的捉妖净宅的匾摘下,嘱咐童
子:“勿论是谁来请我捉妖,就说我入山采药去了。”不言讲老道,单说济公见老道走后,
和尚说:“员外,我先给公子退鬼治病,然后再捉妖。”员外说:“好,圣僧大发慈悲
罢。”带领济公来到公子周志魁屋中。见这屋子顺前檐炕,公子头向东,脚向西横躺着,面
上焦黄,一语,睁开眼看了看员外,又把眼闭上。苏员外一看,说:“我这儿子素常是风流
人物,这些日不见,大改了样子,脸上也没了血色,抬头纹也开了,大眼极角也散了,鼻子
翅发讪,耳朵梢也干了,这便如何是好?”济公说:“不要紧,我给他点药吃就好了。”周
志魁是一向的赢弱,白天昏昏沉沉,晚上彻夜无眠,精神恍惚,心中却也明白,见老员外、
苏员外同和尚进来,睁眼瞧瞧,见和尚伸手掏出一块药来。周员外说:“圣憎,这什么
药?”和尚说:“这叫要命丹。你儿子的命是没有了,拿我这药把命要回来。”和尚把药搁
在口内嚼了,拿手一拨周志魁的嘴,和尚一喷,把药喷在公子嘴里。周志魁一见和尚真脏,
要吐没吐出来,把药咽下去,觉着肚子里咕噜一响,药引血走,血引气行,五脏六腑,觉着
气爽,身上如去了一座泰山。和尚说:“周志魁,你父母跟前有几个儿?”周志魁公子说:
“就是我一个。”和尚说:“你既知道就是你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在花园以邪招
邪,做出这桩事来,我和尚越说越有气。”说着话,照周志魁的天灵盖就是一掌。本来公子
是病虚了的人,当时一伸腿,呕吐一声没了气。周员外大惊。和尚一回头说:“员外,你倒
不用着急。是儿不死,是冤不散,这是该死。合该我庙中有了买卖,接三堂焰口。”员外心
疼儿子,点头答应。书中交代:周志魁这病怎么得的?
皆因他在花园念书,这花园有三间艳阳楼,那一日公子上楼,扶着栏杆看花,厅东隔壁
有妇女说话的声音。周公子一看,是王员外的花园,姑娘王月娥叫丫环摘鲜花。公子仔细一
看,见王月娥果然长得天姿国色。公子暗说:“头几年我与月娥在一处玩耍,见她长的平平
无奇。这几年不见她,会变的这么好看,真是女子十八变。我周志魁娶个这等媳妇,也一辈
子不委屈。”心中想着,二目就瞧出神。那里王月娥正叫丫环摘花,一抬头见西院楼上站定
文生公子,见周志魁右手一揪绣带,左手拿了扇子,往身后一背,伸着脖子睁了眼,往这边
瞧。姑娘臊的脸一红,告诉丫环:“荷花,快下楼吧。”公子直看着姑娘下楼,这才叹一口
气:
“唉,我恨不能肋生二翅,飞过去跟月娥成其好事,才合我心愿。”由这天,公子就中
了迷,在书房闭上眼,书房内童子一倒茶,公子就说:“月娥贤妹来了!”吓的书僮撒腿就
跑。这天晚上闷坐,一闭眼就仿佛月娥在眼前,睁眼又没了。天天跑到花园,叫道:“月娥
妹妹快来吧!”闹的小书僮真骇怕。有一天晚间,公子闷坐无聊,说:“我这条命给月娥耍
了,要得单思病,茶饭怕吃。”正在思想,见帘板一起,进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正是王
月娥。公子如得了斗大明珠,赶过去用手相拉。不知该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周志魁在屋内枯坐无聊,思想王月娥,天有二鼓之时,听外面有脚步的声音,那帘
板一起,进来一位千娇百媚女子,果然品貌秀艳,姿容绝代,风雅宜人,有诗为证:
但只见头上乌云,巧挽盘髻,髻心横插白玉簪,簪押云鬓飞彩凤,凤头鞋趁百子衫,衫
衲半吞描花腕,腕带川镯是发蓝,蓝缎宫裙捏百裥,裥下微露小金莲,莲花裤腿鸳鸯带,带
佩香珠颜色鲜,鲜艳秋波芙蓉面,面似桃花柳眉弯,弯弯柳眉趁杏眼,眼含秋水鼻悬胆,胆
垂一点樱桃口,口内银牙细嘴含,含情不露多姣女,女中国色,好似九天仙女临凡。
周志魁一瞧,正是月娥,忙说:“贤妹,你可来了!我正想你如大旱之望云霓,你今一
来,真遂我生平之愿。”书中交代:来者并非是真王月娥,原本是天台山一个精灵,有三千
五百年道行,天天至城隍山前去听经,从此路过,见周志魁想王月娥发疯。她倒是好意,变
出个王月娥度脱度脱他。她也见过王月娥,自己摇身一变,变的一点不差,来至公子屋中,
说:“周大哥,你天天站在墙根叫我的名字,倘若婆子丫环听见,岂不败坏我名节。你若真
有心爱慕于我,可托媒人前去提亲,大概我父母不能不允,那时名正言顺,以合我二人之心
愿。”周志魁一听,说:“贤妹你别走,我自从那一天看见贤妹,我时刻想你,恨不得你我
一时成其夫妻,今天你既来了,我今焉能放你过去。”拉住苦苦不放。妖精本打算来劝解,
见周公子死不放手,又见周公子长的美貌,自己一想:“我何不盗取他真阳炼补内丹。”想
完,这才说:“君既有情意,妾岂可不为你铺被叠床。你我这也是前世俗缘,惟恐你父母知
道,多有不便。”公子此时神魂飘荡,一概不顾,真是色胆比天大。当时二人携手把腕,共
入罗帷,鸾颠凤倒,如醉如痴,直至更交四鼓。妖怪说:“我走了,恐其被人查出。”公子
说:“你多时来?”妖怪说:“明天来。”由这一天,就天天初鼓来。二人喝酒谈心,追欢
取乐,食则同桌,寝则同床,天天如是。人有多大精神,闹的周志魁精气神三宝损亏,饮食
不进,面如白纸,一日不如一日。员外不明底细,以为他念书用功,劳神过度,焉知他净在
夜里用了功。今天和尚一掌,把妖气打散,公子当时没了气。员外心疼儿子急呆了,苏北山
也是后悔:“真是荐卜不荐医,这怎么好?”正在为难,见公子悠悠气转。和尚说:“我越
瞧你越有气。”过去伸手要打,给苏北山阻住。员外见儿子好了,也放了心。公子此时定了
定神,要一碗白糖水,妖气也散了。和尚说:“我们捉妖。”
叫周福、周禄二人,把韦驮拿过去,二人前去,也抬不动。周福心说:“看这韦驮不很
重,怎么两人会抬不动?”和尚说:“我就知道你们抬不动。”说着,过去伸手,就把韦驮
拿开。原来妖怪押在韦驮底下,一股黑风起来,要大肆横行,本来见和尚其貌不扬,济公又
闭着三光,妖怪要拿妖气喷和尚。济公哈哈大笑道:
“好孽畜,你也不知我是何人。”自己用手一拍天灵盖,透出佛光、灵光、三元。
别人瞧和尚照旧肉体凡胎,妖怪一见,吓得惊魂千里,见和尚赤赤扬扬,身高六丈,头
如巴斗,面如獬盖,身上穿铁铎,赤腿光脚,活活一位知觉罗汉。用金光一照妖怪,照去五
百年道行。和尚摘下僧帽一扔,霞光万道,紫气千条,竟把妖怪照住。只见一阵狂风,现出
原形。大家过来一看,乃一个大狐狸,跪在地下叫。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求和尚饶命说:
“师父,你老人家别气,弟子本打算解劝他,公子苦苦揪着不放,我不从他,他也是想死,
师父呀,你老人家慈悲慈悲,放了我,再也不敢滋事了。”和尚这才过去,把帽子拿起来,
说:“好东西,我今天便宜你这条命,你再遇到我和尚手里,我定用掌心雷霹你。”妖怪自
己走了。老员外见儿子也好了,把和尚请至书房摆酒,邀苏北山陪着。喝了两杯,周员外把
北山叫到一旁,说:“贤弟,你看你侄儿也好了,妖怪也捉了,我这家当你说句话,我在和
尚面前尽点心。你只管说,我不驳回。”苏北山说:“兄长,你打算要给济公银子,那可不
行。圣僧的脾气古怪,最不爱财,前次给我家治病,给赵文会治病,我们皆打算要给银子,
奈和尚分文不要。依我倒有个主意,兄长至轿铺要顶八抬轿,全分执事,把韦驮抬了,送回
灵隐寺,那倒体面,圣僧定愿意。别提给银子,他的徒弟富户施主很多。”二人商量好了,
回至书房,见和尚还喝着酒,苏北山说:“师父,方才周兄长叫我到外面同我说,师父给捉
妖治病,打算谢你银子。”和尚说:“好,我这两天正需银子。和尚按口也就同俗家差不
多,我和尚也得吃饭。”苏北山说:“师父,我知你老人家素不爱财,我已给拦下,不叫他
给银子,叫他雇顶轿子,把韦驮送回去。”和尚说:“给银不给银倒不要紧,千万别给我惹
事。这回用轿把韦驮送回去,以后我一出来,他就磨我,别提多跟脚了。回头我扛着走在街
上,找个地方把他脑袋撞个窟窿,下次他就不想跟我出来。”周员外说:“既是如此,我送
师父点银子,换换衣裳。”和尚说:“你若给我银子,附耳如此如此,须紧记在心,不可错
过。”大家点头。和尚扛着韦驮告辞出来,往前走不多远,睁开慧眼一看,有股怨气冲天。
和尚点头,见路北一座酒馆,和尚往里走。众人一看,说:“和尚化缘吗?”和尚说:“不
是。”众人说:“和尚,你怎么扛了韦驮满街走?”和尚说:“我是贩韦驮的。”众人说:
“和尚,这韦驮打哪贩来,卖多少钱?”和尚说:“我由外口一百两本,卖二百两。我这韦
驮供在哪庙,哪庙就灵,有人烧香。”说着,要了一壶酒,把韦驮搁在一旁,吃了两杯酒,
和尚告诉伙计给他看着:“我到外头一行。”和尚刚一出去,就由外面进来八九个和尚说:
“在这里呢。我们庙里一个疯和尚把韦驮偷出来,到处诓酒喝。奉老和尚之命,叫我等
来找。”掌柜的一听,说:“你们众位扛了去吧。一个泥像,我们要了没有用。”掌柜的短
一句话,也没问是哪庙来的。众僧七手八脚,把韦驮搭走了。工夫不大,济公回来,一进
门:“哟,我的货哪里去了?”掌柜的说:“你们庙里和尚扛走了。”济公说:“他是哪庙
的?”掌柜的还不出话来。和尚说:“你给人家蒙了去,你赔我二百两银子。没有,咱们是
一场官司。”众饭客皆说:“堂棺,这是你不是。
方才那些和尚来扛韦驮,你就该问是哪庙的。”回头说:“和尚瞧着我们吧,他本是苦
人,一月才能挣两吊钱,他哪赔得起二百两银子。我们给你凑几吊钱。”和尚说:“凑几吊
钱,我不能要得了。既你们众位出来管,我钱不要了,韦驮也不要了,我走了。”说罢,出
了酒馆往前走,见一股怨气直冲霄斗。和尚往前飞跑。济公施法力大展神通,要知后事如
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李国元只顾让人,回头见画轴不见,自己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心中暗想:“
丢了别的东西,我可以赔人家。这种东西有钱没处买,这是杜宅传家之宝,倘若走漏风声,
岂不把李兄长馆散了。”自己忙叫堂倌算帐:“给我写上。”堂倌说:“你怎么不吃了?”
李国元说:“我还有要紧事。”也并没有声张,跑至家中,派几个心腹家人,说:“我方才
在某酒馆吃饭,丢了一轴五雷八卦天师符。你们去访查访查,是哪路贼偷去?不怕托个人花
些钱买回来。这是人家东西。”家人答应出去,工夫不大,李升出来说:“方才我打听明白
,你在那里喝酒,这个东西叫白钱贼偷去,已卖给博古斋古玩铺的刘掌柜。刘掌柜是三十两
银子买的。他跟秦丞相府要好,现已卖给秦丞相五百两银,挂在阁天楼镇宅。”李国元一听
:“可了不得!要在古玩铺,我可以多花钱买回来;落在丞相府,论人情势利,均比不了人
家。”正在踌躇,外面打门,叫家人出去一瞧,原来是李春山之子少棠说:“方才你走了,
听说杜大人宅里明日有祭祀,我父亲叫我先把五雷八卦天师符拿回去,等过了明天,再给拿
来使。”李国元说:“你先回去,我这轴画方才一挂,撕了一点,送在裱画铺去,少时立刻
送过来,你不必来了。”李少棠走后,李国元更急了,正为难之际,家人报赵员外来了。李
国元走出去一看是赵文会,二人知已之交,赶紧上前行礼说:“兄长久违。”赵文会说:“
我今天约贤弟先逛城隍山,回头上天珠街望江楼吃酒,逛逛天下第一江。”李国元说:“大
哥,今天小弟不能奉陪,我有心难的事,兄长请里面坐。”来至书房,国元把丢天师符情节
一说,赵员外说:“不要紧,这事我给你办。西湖灵隐寺济公长老,他是在世活佛,你我去
走一趟,求他老人家,天师符也可以找回来,弟妹病也可治好,真是神通广大,佛法无边。”国元一想:“我闻其名,未见其人。倘若回来,约他来吃饭,我得带着银子。”赶紧拿了
十两银子四百钱,同赵文会出来,买了四十钱茶叶,一直往前。真是十里长堤跨六桥,一株
柳树一株桃。这是怎名曰:苏堤春晓。乃是苏东坡做此地太守时,修的这道堤。到了三春之
时,柳树争春,湖中有湖心亭,南望南屏山雷峰塔,北山坡有林和靖的梅园,西眺有岳王墓
,苏小小坟。二人将走至冷泉亭,就听人群中有人喊说:“李国元,李国元,不必上西湖灵
隐找济颠,十两纹银交于我,腰内还带着三百六十钱。”赵文会一听说:“贤弟,圣僧有先
见之明,在这里等候你我。”乃至分开众人一瞧,是济公衣裳,不是济公。赵文会过去一揪
,说:“好老道,你把济公长老害了,你是蒙事来。”老道说:“我倒没害济公,济公把我
们师徒吃的一件衣服都没有,教给我这几句话,叫我到这里来说。”赵文会说:“济公在哪
里?你带我二人去见见。”老道这才带着二位来至三清观。赵文会一看这庙,穷的什么都没
有,四个道童赤身露体,济公赤着背在椅子上坐着。文会说:“师傅在上,弟子赵文会有礼。”忙叫李国元参见圣僧。国元一瞧和尚,真像乞丐,冲着赵员外的面子,不能不过去行礼
,作了个揖。和尚说:“二人来此何干?”赵文会就把丢五雷八卦天师符情节一说。和尚说
:“不要紧。”叫老道把衣服脱下,和尚穿上。把国元银子要过来,给老道赎当。和尚同二
人出三清观,来到国元家中。和尚说:“我先给你妻子治病,然后再找天师符。可有一件事
,我给你妻子治病,回头我跟她揪在一处,滚到一处,你可别管。”国元一听,半响无语。
赵文会说:“贤弟,不必生疑。济公乃是在世活佛,决无差错。要是不敦品的人,我亦不能
请来。”李国元说:“就是吧。”带了济公直奔上房,门也锁了,蔺氏也用铁链锁着,丫环
婆子早躲开,怕疯子打。刚一开锁,蔺氏见外面是穷和尚,忙往外追。和尚跑至院中,有口
大鱼缸,和尚就转鱼缸,口中直嚷:“可了不得了!要一追上,我就没了命。”说着跑着。
蔺氏摔了一个筋斗,口内吐出一堆痰来,心中也明白了,自己说:“我怎会到这里来?”这
才有胆大婆子过来,搀扶起来。和尚掏了一块药,叫人拿水化开给她吃。书中交代:蔺氏这
病本是痰迷心窍,被事所挤。皆因她家有个兄弟叫蔺庭玉,在家把一份家业皆花完了,所交
些匪人,这天找姐姐借钱,说去做买卖。至亲骨肉,焉有不疼之理,瞒着丈夫借给他几百两
银子,蔺庭玉拿去,跟狐朋狗友一花花完了,这天又找他姐姐,说他“拿银子去做买卖,走
在半路被强盗劫去,你再借给我几百两银子做买卖,赚了钱连先前银子一并交还”。蔺氏又
给了他。这天蔺氏在花园坐着,见庭玉又来了,身上褴楼不堪,心中一着急,一口痰上来迷
住,因此疯了。今天和尚一溜,把痰溜开,吐出来。国元很佩服和尚,请他书房摆酒款待。
正在喝酒之际,外面家人进来回禀:“李少棠又来催五雷八卦天师符。”李国元叫家人出去
告诉他随后就送去。李国元说:“师父,怎么办?”和尚说:“回头我雇我庙里的韦驮给你
把五雷八卦天师符盗来。”李国元说:“师父,你庙中韦驮是泥胎,怎么能偷东西?”济公
说:“能行。我们那韦驮专管些闲事。”李国元说:“师父,怎样去请?”和尚说:“我得
就去跟他商量,得拿钱雇他去,白叫他去不成。你们喝着酒等我,我先去,回头再喝。”和
尚站起身,往外就走。二人送出回来。李国元说:“赵兄长,你听和尚这话是真的吗?”赵
文会说:“我也不知真假。前次在周半城家扛韦驮捉过妖,这事在两可之际,也许是真的。”再说二人摆着酒,直等到掌灯以后。二人甚为焦急,恐怕关城,将济公关在城外。正在说
着话,就见济公进来。二人说:“师父回来了。”济公说:“可气死我了。”赵文会说:“
师父同谁生气?”济公说:“跟我们庙里韦驮。真可恨!平常我一出来,他就说济师公要有
事,给我张罗着。我今天回去,他瞧我奔了他去,他把脸一扬不理我。我就答讪着,跟他说
,老韦,我给你找了个事。他问什么事?我就提叫他到秦相府花园阁天楼去,偷五雷八卦天
师符。问他要多钱?他一嘴就要大价。”李国元、赵文会齐说:“他要多少钱?”和尚说:
“他要五吊钱。我给他五百钱。”李国元说:“五吊钱也不多。”和尚说:“头里他倒让了
个价,说要三吊钱,少了不去。我说你落了价,我给你添了凑满五百钱,多了不要。他说少
了不去。故我们俩散了。我由庙里出来走大佛寺,碰见大佛寺的韦驮,远远的就问我上哪去。我说给你找个事,你去不去?他问什么事?我就叫他去找符。说你没跟你庙里老韦驮说吗?我说说了,因为他要钱大多。他要三吊:我给五百钱,没雇停当。他说我也不能少要,少
要没停当:“这怎么办?”和尚说:“我又往前走,走至紫竹林,那庙韦驮饿的都打了晃,
远远就喊我,我一提这个事,他就愿意。他说回头就来,价钱随我开。”李国元说:“他什
么时候来?”和尚说:“我们吃完了饭,院子预备桌案,我一叫,他就来。”李国元忙摆饭
吃完了,叫家人预备应用东西,搁在院中。和尚说:“你们大家不消慌,一眨眼等星斗出全
了。那时我请韦驮来。”和尚说:“我乃非别,我乃非别,西湖灵隐,济颠僧也,韦驮不到
等待何时!”只听半空中一声喊嚷:“吾神来了!”不知来者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济公在院中烧香请韦驮,只听房上一声喊嚷:“吾神来也!”书中交代:来者可并
非是真韦驮。这部济公传,虽没请神请鬼,并非奇怪之事,总得合乎神理。书有明笔、暗笔
、伏笔、顺笔、倒笔、忿笔、惊人笔。此来者乃是一位惊天动地的英雄之子,祖贯镇江府丹
阳县人,姓赵名九州,绰号人称一轮明月,东西南北中五路总镖头,娶妻梅氏,膝下单生一
子,名叫赵斌,生来天真烂漫,混耀闷楞,跟他父亲练了一身拳棒,好上天。老英雄一生就
教了两个徒弟,一个儿子。大徒弟乃江西玉山县的威振八方杨明,二徒弟是东路镖头上伙计
叫尹士雄。赵九州这天病在床上,把梅氏叫至跟前,说:“我死之后,千万别叫赵斌保镖。
他眼空自大,狂做无知。留下我这点虚名,传留后世。”说罢竟自呜呼哀哉。他母子办理丧
事安葬已完,就剩下他母子度日,赵斌游手好闲,他父亲留下这点家私,也可享受着度日。
他在外头交了几个本地朋友,一个叫秦元亮,绰号人称飞天火祖;有一位马兆熊,人称立地
瘟神,二人皆是绿林,跟赵斌颇为知己。这天三个人在一处吃饭。秦元亮说:“赵贤弟,你
知我们是做什么的?”赵斌说:“我不知二位兄长做何生意。”秦元亮说:“我们都是贼,
可不是下贱采花淫贼。我等专讲究偷富济贫,杀赃官,斩恶霸,除暴安良,专管不平之事。
只因爱贤弟这身能为,要约你入伙,这叫行侠做义。我这里有身夜行衣送给你。”说着递给
赵斌一个包袱。赵斌打开一看,里面全分皆有。赵斌就由这天跟这二人,夜间时常出去偷富
济贫。这天赵斌把包袱落在家中,梅氏打开一看,是夜行衣。赵九州之妻,也是开过眼,什
么皆见过。正瞧着,赵斌成外面进来。梅氏一见,勃然大怒,说:“赵斌,你父亲保镖一辈
子英名,被你弱尽。你敢情做了贼!好孩子,我是一头撞死,决不活着。”赵斌说:“母亲
不要生气,不叫孩儿做贼,我就不做贼。”梅氏说:“你趁此把这衣服烧了,刀砸了。”自
己一想,要在这里住着还不成,得给他把这班朋友断绝了,不然,仍怕有人勾引他。老太太
要学孟母三迁之法,急把家中房产变卖,带着细软金银,同赵斌来在京都临安,租的青竹巷
四条胡同卖果子王兴的房。赵斌仍旧没事可做。王兴的母亲王老太太可就说:“赵老太大,
为何不叫你儿做个买卖?在家闲了,坐吃山空。”梅氏说:“他自幼没做来,也不懂的什么。”王老太说:“可叫他同我儿上果子市买点果子买卖,操练操练。”梅氏一想也好,同赵
斌一商量,也愿意。次日拿上两吊钱,同王兴上果子市买了点北鲜。王兴说:“你这货买的
便宜,总得找对半利,赚两吊钱才卖呢。你合算去卖。”赵斌吃完饭,拿了小筐出去,见人
也不敢吆喝,走了几条胡同,人家皆以为是送礼的,不象做买卖的,也没人买。赵斌走到凤
山街,见路北一座大门,象官宦人家,门口有大板凳。赵斌把果筐搁在地下,坐在门首,瞧
了果子发呆,就见由里面出来一位员外送客。这员外长的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如乌金纸
,环眉阔目,姓郑名雄,人称铁面天王,本是世家。他是武进士,素常在家见义勇为,乐善
好施,今天出来送客,见赵斌相貌一表非俗,坐在那儿发呆。郑雄很爱慕,说:“朋友,你
在这作什么?”赵斌说:“卖果子。”郑雄说:“卖多少钱?”赵斌说:“我两吊钱买的,
四吊钱才卖呢。”郑大官人吩咐家人把果筐倒在里面水筒里,给他拿四吊钱来。家人答应。
郑雄说:“朋友,你没做过买卖吧?”赵斌说:“我今天头一回。”拿起果筐四吊钱回家,
告诉母亲说赚了两吊钱,次日仍然同王兴上市,点名买两吊钱北鲜,回家吃完饭,提筐出来
,不上别处,一直赶奔凤山街来,至郑宅,把果筐搁下一坐,候至晌午。郑雄要出门,刚一
出来,赵斌说:“别走,我给你送果子来了。”郑雄说:“谁叫你送来的?”赵斌说:“你
拿进去,我不去卖了。”郑雄说:“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不如天天白给你两吊钱好不好?”
赵斌说:“好。”郑雄一听也乐了,说:“我今天留下,明天可别送来,我不要了。”叫家
人给拿四吊钱。赵斌一听,说:“好丧气,好容易卖出主来,又散了。”自己拿钱回家。由
此练着做小买卖,有赚钱的时候,有时赔钱。这一天在西湖,因花花太岁王胜抢人家逛西湖
的姑娘,他路见不平,打死恶霸的三条人命,被济公把他救了,他认济公为师,济公今天由
李宅出来,正碰见赵斌卖果子。和尚说:“赵斌,跟我喝酒去。”赵斌跟和尚到了酒馆喝酒。和尚说:“你今天给当一回韦驮。”赵斌说:“怎么当韦驮?”济公就把李国元丢五雷八
卦天师符,落在秦相府花园阁天楼,叫他给盗回家。到李宅装韦驮,遮盖众人耳目。赵斌说
:“我不认识李国元家。”和尚说:“我带去。”吃喝已毕,给了钱,带着赵斌直奔李宅门
口。和尚说:“你晚上来。如此如此。”赵斌点首,回至家中告诉母亲说:“师傅济公叫我
今天晚上给当韦驮去。”梅氏说:“什么叫当韦驮?”赵斌说:“师傅叫我到相府,给人家
找五雷八卦天师符,充韦驮神。”梅氏知济公是好人,若非济公的事,也不叫赵斌晚上出去。赵斌换好衣服、带一把切菜刀,天有初鼓,跳出墙外,省的母亲关门,自己直奔李宅,蹲
在上房,在暗中等候,听济公喊:“韦驮不到;尚待何时!”赵斌这才答说:“我神来也!”和尚说:“老韦,你到秦相府花园阁天楼去,把五雷八卦天师符取来。”赵斌说:“遵法
旨。”就转身蹿房越脊,奔和合坊来,至相府的花园。一看,这园地势很大,不知哪座楼是
阁天楼,真是水阁凉亭,楼台小树,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跳下墙,各处一找,找
得东北角单有一所院子,是北房,暗五明三,东西各有配房。北房屋中灯光闪闪,人影摇摇。赵斌来里间窗外,用舌尖舔破窗桶纸,往里一瞧:顺前檐的床,靠北墙是一张八仙桌,二
把椅子,墙上一口单刀,桌上搁着蜡灯,两个人坐在对面椅上喝茶。靠东这人,有六十以外
年岁,面皮微白,两道剑眉,一双三角目,花白胡须,头戴蓝绸四楞中,身穿蓝绸篆花袍。
西边这位有三十来岁,头戴青缎壮士帽,身穿青缎箭袍,腰系丝绦,闪披皂缎英雄大氅。就
听那老人说:“壮士,我把你扶养好了,所为叫你给我办这件事。真要给我办好,我给你一
百两银子。你拿着,天涯海角,决叫你打不了人命官司。”说着话,就见老者由怀内掏出那
两封银子,放在桌上。真是白花花。那壮士说:“多蒙老丈之恩,栽培之德,却之不恭,受
之有愧,敢领不恭之罪。”老者说:“壮士,恭敬不如从命。”就见这位壮士把银子揣在怀
中,伸手摘下那墙上挂着的刀说:“老丈外面无论有什么动作,你千万别管,少时自有人头
前来见你。”说完话,往外就走。赵斌赶紧找暗处一隐身,见他走过,赵斌后面跟着,心说
:“这不定是上哪去杀人吗?我倒要跟了瞧瞧。”见往西走了两层院落,路西是四扇绿屏风
,门内有北房三间,灯光隐隐,似有读书之声。见这人提刀进去,赵斌湿破窗纸一看,见里
面一张八仙桌,两把椅于,椅上坐着一位文生公子,正在念书,旁边老家人伺候。这人进去
把刀往桌上一扑,说:“你主仆二人快说明来历,我特来结果你们性命。”公子同家人吓倒
在地,说:“好汉爷饶命,你要问我是如此这等这般。”赵斌一听,气的肺都炸了,拉切菜
刀要闯入室中,多管闲事。不知所因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赵斌在暗中,观看这人拉刀进去,要杀那主仆二人,公子吓的战战兢兢,跪在地下
,求“大太爷暂息雷霆之怒,容我慢禀。”那老家人也跪倒。那壮士说:“你主仆二人是怎
么一段事?快说!”老管家说:“你老人家要问,我家主人姓徐名志平,原籍建安县人氏,
老太爷名徐占魁,跟这秦相府花园总管韩殿元是知己之交。韩殿元有一女,跟我家公子同岁。他情愿把女儿给公子为婚,自幼下定礼。后来我家老爷去世,家中遭了一把天火,将万贯
家财烧得片瓦无存。我就同了公子,来到这里投亲。韩殿元一见我主仆衣服褴楼,他就有悔
亲之意,嫌贫爱富,明看他留下我主仆,叫公子在这花园读书。谁想到他叫你老人家来害我
主仆。”拿刀的这壮士一听说:“原来如此,我实不知道。”说着话,由怀内掏出那一百两
银子说:“我赐你主仆,赶紧拿了逃命吧。找个地方,用心攻书,等待大比之年,好去求取
功名。你们不可住此,恐他还想害你们。”赵斌在外面一听,说:“这事办的好。”他是个
直性的人,自己忘了是偷听了,心中一爽快,不觉失声说办的好。那壮士一听外面有人说话
,窜出来摆刀照赵斌搂头就剁。赵斌用切菜刀急架相还。两人走了几个照面。赵斌心中一动
:怎么他使的刀法同我一样?那壮士也是心内纳闷,忙往圈外一跳,用刀一指说:“你且慢
动手。你姓甚名谁?住在哪里?这刀法同谁练的?来此何干?”赵斌说:“我姓赵名斌,绰
号人称探囊取物。你要知道我的厉害,不必前来讨死。”那壮士一听,忙把刀一扔说:“原
来是贤弟,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赵斌说:“你是谁?”壮士说
:“我姓尹名士雄,贤弟你把哥哥忘了。”赵斌一想:“我八九岁的时候,尹士雄正跟我父
亲练艺。这话有十几年了。”赵斌这才把切菜刀一揣,赶过去行礼,二人叙离别之情。尹士
雄说:“我自从东路保镖,回头听说师母同贤弟来到京都,我特来访查,也未找着。我病在
三顺店,腿上长一个疮,遇见这花园总管韩殿元。他是三顺店东家,给我瞧病,接到花园给
我把病养好了。今天他给我一百两银子,叫我来杀他的仇人。我来至这里一问,方知怎么一
段事。贤弟你来此何干?”赵斌把别后的事略说一番,今天是奉济公之命,来此盗五雷八卦
天师符。尹士雄说:“你今天幸遇了我,若不遇了我,你也盗不了符去。你先同我把徐志平
主仆救走,然后我帮你盗符。”二人这才进到屋内,叫徐志平:“赶紧收拾好逃命,这一百
银送你作盘川。”徐志平问了尹士雄的姓名,老家人徐福给尹士雄磕头:“谢谢恩公。”忙
把琴剑书箱收拾好了。徐福说:“尹恩公,这黑夜光景,我二人上何处去?这京师重地,巡
更查夜甚多,要把我等捉去。如何是好?”尹士雄一听有理,说:“赵贤弟,你有地方安置
,帮叫他二人去,明天再给找店。”赵斌说:“尹兄长在此少待。你主仆跟我走。”带着二
人出了花园角门。赵斌本打算把他二人带在自己家去,不想才一出园门走了不远,就见眼前
站定一人,正是济公。赵斌一见说:“师父你来了?好。现在他主仆是如此如此。”济公说
:“好,我正为这件事来的。我在书房同他们喝酒,我说出来出恭,来到这里。你赶紧给我
办事去,把他二人交给我。”徐志平一瞧,见个穷和尚,连忙问道:“这位大和尚怎么称呼?”赵斌说:“这是灵隐寺济公长老。”徐志平一听忙行礼。济公带了他二人来至李国元的
家内,叫徐福把担子放在院中,带二人走至书房。赵文会、李国元正在喝酒,见济公带进一
位文生公子,一个老仆,忙站起来说:“师父,你老人家从哪里带来这二位?”和尚把徐志
平的根由一说,李国元这才明白。和尚说:“你借给他几问房屋,叫他在这里念书,有什么
差池,有我和尚一面承当。”李国元见徐志平很文雅,说:“师父,就是罢。”连忙让坐,
一同喝酒。天有三鼓之时,就听外面一声喊嚷:“吾神来也!济公长老在上,吾神将五雷八
卦天师符盗来。”济公赶紧出来,房上是赵斌、尹士雄二人。原来赵斌把徐志平主仆交给和
尚带走,赵斌复返回花园,一见尹士雄,二人够奔阁天楼。这二十五间阁天楼地面宽大,拿
火折纸一照,在当中有悬龛。尹士雄上去,一见上面有个硬木匣,打开一瞧,正是五雷八卦
天师符。赵斌说:“得了,师兄,你我一同走罢。”尹士雄说:“你我这要一走,这个乱子
大了。”赵斌说:“有什么乱呢?”尹士雄说:“你想他是当朝宰相,他把传家之宝去了,
岂有不跟本地官要的?那时官府彻底根究,未免又拉出好些是非来。不若给他个翦草除根!”说罢,掏出引火之物,就把阁天楼窗格点着。二人跳出楼,只见火光大作,金蛇乱蹿,烈
焰腾空,怎见得?有赞为证:
凡引星星之火,勾出离部无情,随风逐浪显威能,烈焰腾空势猛。
只听忽忽声响,冲霄密布烟生,满天遍地赤通红,画阁雕梁无影。
二人早窜出墙外,施展飞檐走壁之能,来到李宅上房一嚷:“吾神来了!”济公出来把
符接下,拿了个小黄口袋,装上五百钱,一香炉米,五碗炉食饽饽。和尚说:“老韦你拿去
罢,这是本家的谢礼。”上面赵斌接去就嚷:“吾神去也!”同了尹士雄回家看他母亲不表。单说和尚把五雷八卦天师符拿进来,打开一看不错。李国元赶快派妥当家人,给拜兄李春
山送去。这里喝了一夜酒,天亮济公告辞,李国元要送给金银,济公说:“你要谢我,附耳
如此如此,我和尚领情,你好好照应徐志平念书。”李国元答应。济公告辞,正往前走,见
眼前立定一人,家丁打扮,说:“济公上哪去?”和尚说:“哪位。”家丁说:“我家店东
捱了四十棍,伤痕颇重。听说你老人家有仙丹妙药,求你给治治。”和尚说:“你家店东是
谁?”家丁说:“是开三顺店的韩殿元,乃秦相府花园总管,因昨夜花园里阁天楼失火,秦
相大怒,说韩殿元失于检点,打了四十大棍,现疼痛难忍。”和尚一听,跟着到了三顺店,
一进柜房,见韩殿元躺着,哼声不止。有几个伙友正在劝解,见和尚进来,众人说:“得了
,这位师父有仙丹妙药。大师父慈悲罢!”和尚哈哈一笑,用手指点说:“妙药难治冤孽病
,上天速报狠心人。”韩殿元听着心中一动,暗想:“这和尚真有点来历,夜间我派尹士雄
去杀我未过门的女婿徐志平主仆,也未见回来。他主仆走了,无故阁天楼失火。”想罢说:
“圣僧,你老人家救我罢。我昧心了!”和尚说:“我给你治好了,你把女儿给徐志平不给?”韩殿无说:“我好了,情愿把徐志平找回,把女儿给他,我也无悔。现秦相已把我赶出
,我决不敢再生异心,如再生异心,叫我天诛地灭。”和尚给他一块药吃了,棒伤立止疼痛。和尚叫他到李国元家内去接徐志平,韩殿元点首。和尚出了三顺店往前走,见眼前围了一
圈人,里三层外三层,拥挤不动,怨气冲天。和尚按灵光一算:“哎呀,阿弥陀佛,我和尚
焉可不问!”真是一事未了,又接一事,忙分开众人挤进去一看,有一宗岔事惊人,且看下
回分解。
话说和尚分开众人挤入一瞧,只见里面站着一位穷儒,头戴旧文生巾,烧了窟窿一个,
穿一件旧文生氅,上下补钉七条,怀内抱一小孩。此人有三十多岁,一脸枯槁,站在那里说
:“众位,我抱的这小孩,生一年零二个月。他娘死了三天,我又雇不起奶娘,岂不要饿死。哪位愿意要就抱去。”书中交代:此人叫马沛然,原籍常州府常熟县人,自幼在家读书,
娶妻周氏,把一分家业坐吃山空全完了,只懂的念书,不知营运,直过的上无片瓦,下无尺
地,跟前就有个小孩,带了妻子逃难,来至临安,住在钱塘关外吴伯舟家中。这位吴伯舟,
他就在西湖使船,是有游西湖的,多雇他的船。手下有百余条船,同马沛然原系故交,知道
马沛然是位文士,就留他在船上管帐,每天挣个二三百钱,也够他夫妻糊口,不想大运不通
,西湖出了四家恶霸,时常在西湖抢人,闹的没人敢游湖了,船也没人赁了。马沛然没法,
只好歇工罢。这西湖头一个恶霸,就是秦丞相之弟花花太岁王胜仙。那时高宗皇帝手下丞相
是秦桧。他本姓王,过继给秦家。王胜仙是秦相亲兄弟,他倚仗哥哥势利,时常带了打手游
湖,瞧见美貌的妇女,就叫打手抢,没人敢惹他,因此皆不敢游湖,故吴伯舟的船也赁不出
去,马沛然也没了事。他妻周氏是位贤德人,说:“你我夫妻莫非饿着么?你在家中看看孩
子,我出去做点针线活,你我也好度日。”连说了好几句,马沛然一语不发,周氏便把孩子
留在家里,竟自走了。马沛然坐在屋中,自己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养妻育子,等着
媳妇给人家做生活吃饭,算怎么回事?”自己越想越烦,实在无路,抱了孩子打算跳西湖一
死。又一想:“这孩子投爹娘来了一年,又要死了,怪可惜的,不如把他给了人,我再一死。”这才来至十字街一站,说:“众位谁要这小孩谁抱去。”连喊了几声,旁边有个老者一
瞧,这孩子生的不错,自己一想:“我也没儿,我倒可以留下。”刚过去抱,旁边有人说:
“老者别要,你要一抱孩子,他就要跟你去。这两天他娘也来了,同你借银,过两天他爹也
来了,你可别上当。”那老丈一听也不要了。济公说:“你把小孩给我罢。”马沛然说:“
和尚,你要小孩作什么?你是出家人。”和尚说:“我收他作个徒弟。”马沛然说:“和尚
,这孩也不会吃饭,还不能离乳,那如何能行?”和尚说:“不行我不要。你说实话,这孩
是他娘真死了吗?我的庙在你住家隔壁;你住吴伯舟的房对不对?”马沛然说:“他娘虽没
死,我可不是生意,指着孩子讹人。”和尚说:“我知道。你跟我走罢,我带你找你妻,叫
你夫妻孩子见面,给你找点事。”马沛然一听,问:“和尚宝刹在哪里?上下怎么称呼?”
和尚一一说明,带着马沛然往前走。济公信口作歌:
谁能谁不能,能者在五行,五行要不顺,能者也不能,众公不信细叮咛。看那众富翁,
骑骡押马身受荣,再看那贫军寒民与百姓,无吃无穿受困穷,皆困前生造定。
济公带马沛然往前走,来到酱园门首。和尚说:“掌柜的,给我三文钱的大头菜。”里
面答应,给拿出来。和尚说:“太少,我给两个钱。”掌柜的过来说:“和尚,咱们这作铺
的买卖,并不二价,还价不卖。”和尚说:“倒不是我还价,我这兜子里就剩二文钱。我化
你一文。”掌柜的说:“你是出家人,就是罢。”和尚伸手一摸兜子说:“哟!我这兜子漏
,又丢了一文钱。先给你一个罢,明天我给你带来罢。”说罢往前走,对过就是青菜摊。和
尚来至切近说:“掌柜的,给我一个钱蒜。”掌柜的说:“一文一头。”拿了一头蒜给和尚。和尚给了一文钱,接过蒜来一瞧说:“掌柜的,一文钱一头蒜,你还给我一头烂的,你给
换换罢。”掌柜的又抽了一头给和尚,和尚也没把烂的交还,给人家一文钱买两头。和尚原
本就带了两文钱,要买四样礼去给人家上寿。马沛然瞧了和尚太贫,跟和尚走了半里路,见
路旁一个卖狗肉的。和尚过去说:“这肉真肥真香真烂,五花三层,要吃肉,肥中瘦。”夸
了半天,说:“掌柜的,饶给我一块吃。”卖肉的正没开张,见个穷和尚夸赞了半天,要一
块吃。卖狗肉的一高兴,拿刀给切一块有二两。和尚接过来一瞧,说:“你要多给吃点。”
卖狗肉的说:“你没够。”和尚说:“不是我没够,和你要不给添,连这块人情皆没了,做
情做到底。”卖狗肉的又切给吃一块。和尚一文钱没花,白得两块狗肉。和尚又往前走、听
那边卖馒头的,和尚叫卖馒头的:“过来,我买。”那卖馒头的过来,和尚说:“热不热?”卖馒头的说:“才出笼。”说着把挑子搁下,一掀盖,热气腾腾。和尚伸手一拿,就是五
个黑指头印。和尚刚往嘴里咬,赶忙扔下说:“我忘了,没带钱,我没敢吃。”卖馒头的瞧
了有气,这个馒头卖不出去了,又是牙印唾沫,又是黑印。自己一想,“我有心怄气罢,刚
出来,他又是个出家人。”愣了半天说:“得了,我这馒头就算扔了。”认了晦气。和尚说
:“你既要扔,别扔,舍给我和尚罢。我明天碰见你,我要带着钱还给你。”卖馒头的说:
“你拿了去罢。”和尚拿了馒头,带着马沛然来到凤山街,见路北大门悬灯结彩,车马盈门。这家乃临安城头等富户,姓郑名雄,人称铁面天王,今天给老太太做寿,临安的绅士财主
都来给祝寿。和尚来至门首,告诉马沛然,附耳如此如此,在这等候,自有机缘可遇。马沛
然点头。和尚上了合阶说:“辛苦众位。”由门房出来一个家人,见是个乞丐穷和尚,家人
说:“和尚,你来得太早,还没坐席。你要杂会菜回头来。”济公说:“你胡说!我知道这
里老太太生日,买了四样礼,特来拜寿。”家人一听,暗想:“素来我们大官人最爱施舍,
摔金如土,仗义疏财,遇见穷苦的人必要周济。也许我们大官人待他有好处,他知道今天寿
辰,要来报答报答,我倒不能小觑他。穷人也有一分尽心,或许知老太太爱吃什么,买点什
么。也许送桃面点心酒席票。”想罢说:“和尚,你在哪庙里?”和尚说:“我在灵隐寺小
庙出家。”管家说:“你的礼物是自己带来,还是随后有人挑了?”和尚说:“我随身带来。”家人说:“你的把礼物拿来,我给你回禀帐房去。”和尚由袍袖里拿出一个馒头,两头
大蒜,两头咸菜,两块狗肉,递给管家。和尚说:“给老太太吃狗肉就蒜瓣,吃馒头就咸菜。”家人一瞧,赌气给扔在地下说:“你快走开罢,跑来搅我们。”刚扔到地,过来两条狗
就要吃,和尚赶紧轰开:“花脖四眼,你们两个给吃了,老太太吃什么?”和尚捡起来说:
“你不给回禀,我会嚷。”大声喊嚷:“送礼来了!”拿手抓住往里扔。众家人瞧了,全都
说:“这和尚是疯子,不管他。”书中交代:这郑雄原本是临安头一等绅士,又是武进士,
为人最爱交友。他叔父在外省做总兵,今天给老太太做寿,临安城上自公侯,下至庶民,都
来送礼拜寿。今天有美髯公陈孝,病服神杨猛,赵文会、苏北山、姜百万、周半城,皆在客
厅,真是高朋满座。郑雄的母亲,今年七十整寿,可就是双目失明,有二年多了,请了多少
先生并未治好。今天郑雄正在厅上应客,家人拿进一个礼单来,说:“三清庙的广惠师父前
来拜寿。”郑雄一听,一愣说:“我素日跟他并无来往。”接了礼单一瞧,上写:“银烛一
对,寿桃全堂,寿酒一坛,寿面一盒,寿帐一轴,山羊四只。”郑雄忙迎进。众人一看,此
僧有五十多岁,衣貌鲜明。书中交代:广惠来给郑雄送礼,他有贪心,知郑府的花园闹妖,
他会捉妖净宅,打算以送札打进步,好给捉妖赚点银子。今天来到这里,众人一让,把广惠
让至杨猛、陈孝这张桌坐下。杨猛爱说话,说:“大师父来了。”广惠说:“来了。”杨猛
说:“我同你打听一位和尚,你可知道?”广惠问:“谁?”杨猛说:“西湖灵隐寺济公长
老。”广惠说:“济颠和尚,疯疯颠颠算什么,我倒同他师父相好。论起来他是师侄,常要
跟我学能为,我没那么大工夫教给他。”杨猛一听就恼了,一想:“这东西,说话真可恨。
他说我师父是他师侄,我成了他孙子了。我去找我师父去问问,如果是真便罢,如没有这回
事,我把这秃头给砸碎了。”想罢站起来,才要往外走,就听外面喊嚷:“上寿送礼来了!”杨猛一听是济公的声音,说:“我师父来了,好,我倒要问问。”忙往外跑。济公这一来
,要大闹寿堂,法斗广惠,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杨猛忙往外跑,陈孝也就跟来。二人出了客厅,到外面一看,正是济公,说:“师
父,你老人家因何大喊小叫?”济公说:“我来这里给老太太上寿,他等嫌我破烂,不给我
回禀。”陈孝、杨猛说:“他们本是势利的。”郑雄也从里面出来,一见和尚甚穷,说:“
二位贤弟不在厅上吃茶,来此何干?”杨猛、陈孝说:“我给你二位引见引见,这位上人就
是我常合兄长提说,灵隐寺那位济公禅师。”郑雄说:“原来是圣僧,久仰大名,今幸相会
,真三生之幸。”和尚说:“今天老太太千秋诞辰,我特前来拜寿,送点寿礼。”郑雄见和
尚衣服褴楼,象那讨饭化缘之人,怎能往客厅里让?看看陈孝、杨猛,又不好不让!心中犹
疑未定,只听和尚说:“我来送点礼,拜拜寿,我也不能客厅去坐,贵府高亲贵友不少,我
也没衣服。”郑雄一听暗喜,不免虚让让说:“和尚既来之,则安之,请进罢。”杨猛也愿
济公进去,对对广惠那话真假。和尚说:“郑大官人这么一让,我倒不能不去给老太太拜寿
要紧。”郑雄也不好阻拦,同和尚来至客厅:和尚叫茶房把八仙桌放在正中,上铺红猩猩毡。济公把狗肉等物拿出来,上边竟坐。郑雄眼都气直了,当了陈孝、杨猛未便发作,还过去
谢承和尚,叫家人扔了。在座之人,济公认识一半。茶房摆上酒菜,济公立起来各桌上都让
,让到广惠那里。广惠傲然高坐,一语不发。让完,回座吃酒,只听广惠说:“郑大官人,
我今一来拜寿,二则要在老太太面前孝敬个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浮的,草里蹦的戏法。你去后面回禀一声,我在这里变,老太太那里就瞧见。”郑雄一听,说:“好。”到了后
面,见众亲友的女眷都陪老太太说话。郑雄说:“娘呀,现有三清庙广惠僧要变戏法,给娘
瞧瞧。”老太太一听,气得颜色更变说:“你同和尚取耍笑我,快叫秃头滚出去!老身眼睛
已坏了二年,你还叫我瞧戏法。”郑雄一听,这才悔恨,忙说:“老娘不必生气,孩儿一时
忘了。”旁边有几位女亲友,都说:“伯母,你老人家叫他变个我们瞧瞧。”又有几位小姐
都说:“奶奶,你叫他变与我们瞧瞧。”老太太这才说:“郑雄,你叫他变去罢。”郑雄这
才回至客厅说:“大师父,你变罢。”和尚要了一把剪,一张纸,剪了许多蝴蝶。和尚有点
能为,口中念念有词,吹一口仙气,就见一对对蝴蝶直奔后堂飞,大家齐声喝彩。杨猛同陈
孝一起说:“师父,你也变献点手段。”济公立起来大嚷:“我也要变了!”嚷罢,说:“
奄嘛呢叭迷嘛奄敕令吓。”只见有三十多条小长虫满厅乱飞,大家一愣,低首一瞧,筷子皆
没了,哄堂大笑。济公用手一指,长虫没了,每人跟前一双筷。大众称奇。广惠见众人夸济
公,他脸上无光,说:“郑大官人,我孝敬老太太一碗汤罢。”站起来就要了一块包袱,盖
在桌上,口中念念有词,把包袱一掀,见变出一大碗三鲜汤,仿佛有人托着似的,飘飘悠悠
,就往外走。济公用手一指,那碗汤在广惠头顶上一反,正泼了广惠一身,脑袋也烫红了。
众人拍手大笑。广惠赌气用手擦了,说:“众位,我本想今天在人前显耀一番,变些仙桃孝
敬老太太。”众人一想:这时正在四月里,陈桃早没了,新桃尚没长成,正在青黄不接之际
,这倒新奇。广惠才念咒,济公过来说:“你变出来,别掀开包袱,我能猜着。”广惠说:
“就是罢。”口中说道:“寿桃一盘献堂前,献与堂前不老仙,今日变出芙蓉果,寿比桃儿
还在先。”念完,就见包袱鼓起。济公说:“你说这话不对。”广惠说:“我不对,你说。”济公说:“黑果一盘献堂前,献与堂前不老仙,今日变出带把果,羊肉熬着占醋蒜。”广
惠打开一看,是四个茄子。哄堂大笑,广惠臊的面红耳赤。郑雄怕和尚难过,叫家人拿出去
,家人郑福端出大厅一看,是四个大桃,说:“东西,真可恨。我再端回,叫众人瞧瞧。”
不料到了客厅,众人一瞧还是茄子。郑雄说:“郑福你疯了,端来作甚?”郑福气的转身就
走,出来还是大桃。一想:“这该当我吃。”才要吃,济公追出来说:“郑福你干什么?”
郑福说:“人家变的是桃,你用什么法子遮盖的?我要吃这桃。”济公手一指说:“你吃。”郑福拿起一咬,把牙崩了。原本是木头桃,济公说:“你拿去给老太太吃。”郑福拿进去
,见老太太一吃,顺嘴流水。郑福一想:“真奇怪。”回身出来,济公一瞧广惠在那里默默
无言,济公说:“郑大官人,今天我要变个戏法,请老太太正瞧个真切。”罗汉施佛法,大
展神通,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济公耍笑广惠,变了几个茄子。济公叫郑雄:“去到里院把老太太请来,我要变个
稀奇戏法,叫老太太瞧个明白。”郑雄说:“不行。老母二目失明,足有二年,怎可瞧见的?”济公说:“我因老太太二目失明,我才叫他老人家瞧。要是有限之人,也不算能为。”
郑雄知和尚有些来历,这才到后面把老太太请出。两个丫环搀住,来至外面。众亲友皆站起
来说:“给老太太拜寿,但愿你老人家多福多寿。”老太太落了座,郑雄说:“娘呀,现有
灵隐寺济公长老,他要变个戏法,能叫你老人家瞧的明白;”老太太点头。济公来到老太太
面前,说:“寿筵开,寿桃色色鲜,寿酒霞杯筵,五福寿为先。寿绵绵,福长远,真正是寿
比青松不怕风霜减,恰好似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念完了这几句;济公用手在老太太眼睛上
一画,暗念六字真言:“奄嘛呢叭迷轰。”老太太果然眼睁开了。老太太说:“郑雄呀,我
这左眼瞧得见了。”郑雄还不信,一招手,叫过一个丫环来,说:“娘亲,你见这是谁?”
老太太说:“这是春梅。”丫环说:“正是。”老太太大喜:“真瞧得见了。”郑雄一听大
喜,赶紧过来说:“娘亲,你看儿怎么样?”老太太说:“日月消磨,你也半老。”郑雄赶
紧给济公行礼说:“圣僧,你老人家慈悲慈悲罢,既把左眼治好,再把我老娘右眼给治治。”老太太说:“我就是左眼瞧得见。”济公说:“我可不能治右眼,现在你大门外有一个抱
小孩的,他叫马沛然,把他请来一治就好。”郑雄赶紧派人出去把马沛然请进来。郑雄赶忙
行礼,说:“先生,求你把我娘亲的右眼治好,我必要重谢。”马沛然刚要说不会。济公过
来说:“马沛然,你给治罢。”过去暗递给马沛然一块药,这个时节,众仆妇丫环都来在门
外站着,瞧给老太太治右眼。内中过来一个妇人,就把马沛然抱的小孩接过来,给小孩吃乳
,小孩哇的一声就哭了。马沛然也是福至心灵,拿着这块药说:“用无根水化开,这是佛爷
赐的仙丹妙药,叫老太太用水一擦眼就好了。”这才叫家人与药化开,果然给老太太一擦右
眼,立时眼就好了。郑雄见新来的仆妇抱马沛然的小孩接过来给乳吃,不知是怎么一段事。
赶忙问马沛然。马沛然就把夫妻怎么贫苦,妻子出去,我怎么要跳河舍小孩,遇见济公,把
自己的事由头至尾一说,郑雄一听,方才明白说:“得了,我这里正少个管帐先生,你就在
我这里罢。我单给你夫妻顺出一所房子居住。圣僧你老人家的慈悲,我给圣僧你换换衣裳。”济公说:“你倒不用给我换衣裳。我和尚化你的缘,你把清波门外的两顷稻田地,施舍给
三清观的刘泰真,做为那庙的香火地,就算谢了我和尚了。”广惠在旁边坐着,一看济颠大
展奇才,他有些气忿不平。广惠站起来说:“郑大官人,我知道你这后面花园内有妖怪作祟
,我情愿到后面给捉妖净宅,我分文不取,丝毫不要。我所为跟济颠比并比并法术,看我二
人谁行谁不行。”济公说:“好,你既这等说,我就同你去到后面捉妖净宅,退鬼治病,还
叫你先施展法术。你捉了妖精,就算我输了,你捉不了,我和尚接后场。”广惠说:“也好
,咱们这就去。”济公说:“你别忙,咱们吃完饭再去,也没有白天就捉妖的,妖精也不来。”郑雄说:“我这花园,我不知道是妖怪可是仙家,时常家人在后面楼上睡觉,就把家人
给扔下楼来。再不然屋中的东西乱响,乱掷地下。或者楼上没人,就点上灯。可始终没人瞧
见什么,也不知是妖是怪;我也不解其意,直闹了有半年了。”广惠说:“不要紧。今天晚
上,我也不管他是妖是怪是鬼,我拘了他来,拿戒刀将他结果性命。”众人大家谈话,天色
已晚。郑雄问:“二位和尚用什么东西?”广惠拿笔开了单于,郑雄就叫家人照样预备,放
在花园,一概安置停当。两位和尚来到花园内一看,是八仙桌一张,椅子一把,香炉蜡扦一
分,长生料香一颗,钱粮一分,砚台一方,白芨一块,朱砂一包,新笔二枝,黄毛边细一张
,香菜一棵,五谷粮食一盘,无根水一碗。广惠看了一看,先点着了香烛,然后祷告过往的
神祗:“保佑弟子广惠把妖怪捉住,回庙烧香上供,答谢上苍。”祷告已了,用无根水拿白
芨研了朱砂,拿笔画了神符三道,自己一烧,化作灵符,口中念念有词说:“头道符一烧,
狂风大作;二道符,把妖精拘来;三道符,用戒刀把他结果了性命。”郑雄带着一个胆大的
家人,在旁边瞧着。济公在那里拿着一把酒壶,一声不语,见广惠口中念念有词,把头道符
点着扔出去,并无一点动作,也没一点风。众家人无不嘻笑,都说:“广和尚造谣言,没有
能为。”广惠又把二道符扔去,也并无动作。广惠真作急了,把三道符往外一甩,只见就打
外面一阵怪风,刮的是沙灰荡漾,尘土翻飞,怎见得?有赞为证:
无影又无踪,卷杨花,西复东,飘蓬叶悟空。江湖常把扁舟送,推白云过岭,过园林乱
摆花枝动。吼青松,穿帘入户银烛影摇红。
这阵风过去,就见对面这三间楼,楼门一开,由里面走出来一位年迈的老翁,面如童子
,鹤发苍髯,头戴古铜色四楞中,身穿古铜色大氅,白袜云鞋,手拿蝇拂,向广惠一指说:
“好,广惠,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故特来惊动我?所为何因?”就使用蝇拂一
指,一股白气扑奔广惠。广惠觉得头晕眼黑,翻身倒在地上。济公拿着酒壶哈哈一笑说:“
你本是修道之人,无故蹈入红尘,还敢欺凌三宝的弟子。”和尚说完,把脑袋一拍,露出三
光。那仙家本是修道,在楼上住着,有几千年的道行,只因郑雄的家人常不清洁,冲撞了他
,他才在楼上闹。今天见济公现出三光,那仙家是修道的,他不敢过来,恐被济公的三光照
着,就得除去他五百年的道行。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这位狐仙既能变人,道法就深远,赶
紧说:“圣僧不要动怒,这倒不怨我,只因郑雄的家人冲撞了小狐,他等不知自爱,我叫他
等知道知道。”济公说:“你急忙给我快走!如不走,我要请雷劈你。”就见那仙家当时化
作一阵清风而去。济公才拿出那一粒药,把广惠治好。广惠臊得面红耳赤,自己告辞回三清
庙去了。济公住在郑雄家中,次日清早起来,郑雄款待酒饭,想济公给母亲把眼治好,自己
心中甚感激,要给济公换衣裳。济公说:“此番你要谢我。”随附耳如此如此,郑雄点头答
应,济公方才告别,出了郑宅,向前行走,一直够奔钱塘门而来。来至钱塘门外,见大道旁
边有一个卖狗肉的担子。这个卖狗肉的,在玉皇阁对过大影壁底下蹲着出恭。济公睁开慧眼
一看,按灵光三击掌。济公说:“真乃世界之中第一孝子。我和尚不来救他,雷必取他。”
想罢,和尚就问:“这狗肉担是哪位的?”连问三声,并无人答言。书中交代:这个卖狗肉
的姓董,叫董平,住在钱塘门内,家中就是他母亲,娶妻韩氏。董平为人的性情,最好生疑
,时常在他母亲面前不孝。虽没有什么大过,无非言语中不顺。清早起来,他就跟母亲辩嘴
,说他母亲不知好歹。他妻子韩氏是一位贤良妇人,常时劝他,说:“老娘这大年纪,你就
不应该无事生非,惹老娘生气。”董平也就不言语,出去做买卖。这天董平在家中煮肉烧上
锅,叫韩氏看着,他出来买狗。宋时年间,准许人买狗卖狗肉,董平走到一条胡同。见路北
门首站着一人,有三十多岁,买卖人的打扮,说:“你买狗是卖狗肉去吗?”董平说:“不
错。”那人说:“我本不愿意养狗,由去年来了一条野狗,轰它它也不走,晚间关门,就把
狗关在院里。我夜间听狗叫,我起来一看,原来有贼拨门,我把贼赶走。一想,此狗倒也有
用,故此我留下养了。今年又生了一个小狗,两个狗争打架,我怕碰了孩子,我有心把它卖
了,那有恩养仇杀之理,我也不要钱,你白拿了去罢。”董平一想,这是顺事,用绳子把大
狗一捆,扛着小狗,谢了谢那人,拉着狗回家,到家把大狗搁在院中就走,进屋中拿了一把
刀要杀狗,把刀搁在院中,到屋内拿盆子出来,一瞧刀没了。董平问他妻子:“你拿了刀去?”韩氏说:“没见。”董平一找,见小狗把刀衔在东边,藏在身底下,露出刀柄。董平过
来一脚踢开小狗,拿刀过来要宰大狗。小狗跑过来往大狗脖子上一趴,龇着牙瞧着董平。小
狗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董平大嚷一声,就把刀扔在地上,往屋中就跑,吓得韩氏目瞪口呆。不知所因何故。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董平要杀狗,只见小狗儿趴在大狗脖子上,只落眼泪。董平愣了半天,自己想:“
狗都知道身从何处来,何况我生个人来。”自己把大小狗放开说:“我也不杀你了。你母子
愿意在我这里,我有食水喂养;不愿在我这里,任你自去。”他到屋中给他母亲跪倒说:“
孩儿我自己时常在你老人家面前无礼,罪该万死。”韩氏说:“只要你好好在老娘跟前尽孝
,我们夫妻自有好处。”董平说:“我今日把这一锅狗肉卖了,明天改行做个小本经营,这
血盆子里的买卖我不做了。”把狗肉挑前去,到了外面。每日挑出来一卖就完,今日走了十
几条胡同也没开张,走在钱塘江大街玉皇阁照壁前,觉得腹中疼痛,把肉担儿放在道上,只
见从东边来了穷和尚问:“这肉担儿是谁的?”董平也不言语:“昨天在大街白要了我两块
狗肉,今日又来间我,不答他,看他如何?”济公见董平一脸黑气,按灵光一察,知是他乃
世界上第一“孝子。“我若不救,雷必取他。”书中交代:董平怎么是第一孝子呢?按善书
有云:比如这个人要做了半辈子的善事,他要做了一件恶事,那书上注写他是第一之恶人,
把从前半生的善事全没了。比如那人做了半辈子的恶事,忽然自己知道不好:“我须当改,
不然,我要遭报。”定能改过迁善,痛改前非,把从前恶事全勾了。书上注写乃第一之善人。嫠妇失节,不如老妓从良。董平虽不孝母,自己忽然知道改悔,要在他母亲跟前尽孝,乃
一片至诚之心,并无半点虚浮,这就算第一之孝子。济公问肉挑是哪位的,连问两声,无人
回音,济公挑起肉担就跑。董平一瞧急了,赶紧站起来扣中衣迈步就追,刚往前一跑,只听
后面山崩地裂一声响,原来是那影壁墙塌下半截,董平吓得目瞪口呆,心中说:“若非是和
尚抢我的肉担,被土墙压死了,真乃好险好险!”书中交代:和尚说雷必取他,怎么土墙压
死,是雷动呢?谚语常说:天打雷劈五雷轰,莫非天上还打五个雷么?原来是金木水火土谓
之五雷,刀砍死谓之金雷,木棍打死谓之木雷,水淹死谓之水雷,人烧死谓之火雷,土墙压
死谓之土雷。要被天雷殛了,那必是罪大恶极的。话不多叙,董平一想:“我去找找和尚,
跟他要挑子,还得谢谢他。”想毕向前走。哪想济公他挑着这担子,来到热闹街上,把担子
一放,拿刀就切狗肉。切完了,和尚用手一点指,这狗肉变的好象有一斤重一块,济公喊卖
六文一块。那走路的人走在这里,远远就闻着这狗肉的香扑鼻。素来不吃狗肉的人,今天见
肉块又大又香,又甚便宜。这个三块,那个五块,那个十块八块,眨眼就卖了一堆钱。肉已
快完了,剩了几块,和尚不卖了。买不着狗肉的,也有懊悔说:“可惜这样便宜的狗肉,我
未赶上买着,实在懊悔。”有一位买了四块肉,心中甚喜。心想:“这肉足够一斤一块。”
走两步,他闻一闻。俗话说的不错:肉贱鼻子闻。心想到家给老娘们两块,剩两块找大哥约
老弟可以喝点酒。闻了闻,走了两步,打开瞧了一瞧,这肉剩了有半斤一块。心想:“我莫
非挑花眼了?我瞧着有一斤一块。”自己纳闷。又走了两步再瞧,一块剩有四两;再走几步
瞧,四块肉也无四两。买肉的一想:“今天叫那和尚冤了我。”赌气回家去了。济公这里卖
一堆钱,狗肉也快完了。董平赶到说:“和尚,这肉担是我的。我来把话与你说明白了。今
天你要不抢我的担子,我便被土墙压死了。我倒要谢谢你。”济公一翻眼睛说:“对,今天
大早起来,你许是没跟你妈妈辩嘴。”董平听和尚一说此话,他倒一愣,连忙问:“和尚,
你在哪庙里?”济公如此如此一说。叫董平:“你把卖的这钱拿了去作个小本经营。”董平
说:“我明天改行,不做这杀生的买卖,我卖鲜果子去。”济公说:“好,你把担子钱都拿
了去,我就要这几块狗肉就得了。”董平谢了和尚,济公兜住狗肉。顺着西湖苏堤往前行走
,信口唱起狂歌。歌曰:
孤衾独拥,睡熟转浓,梦见登科第,圣恩优宠,官居极品,父母褒封,衣锦归故里,拜
友祭祖因茔。一虚忙惊醒,依然敝帐枕樵童。只听窗外寒虫叫,原来残蝉唱古松。世人忙碌
碌,都在一梦中。也梦为寒士,也梦做庄农,也梦陶朱富,也梦范丹穷,也梦文章显达,也
梦商贾经营,也梦位登台鼎,也梦执掌元戎。离合与悲欢,寿夭共穷通。仔细从头看,都在
一梦中。方知父母与妻子,儿孙合弟兄,俱是梦里来相共。纵然衣紫腰金,出拥花聪,也是
南柯一梦中。
济公顺着西湖苏堤口唱狂歌,过了冷泉亭,来至飞来峰灵隐寺山门外。看守山门的和尚
静明、静安说:“济师父,你拿着是什么东西?”济公说:“我带来是狗肉。你二位吃点?”静安、静明说:“不行,我二人吃素,你也不能往庙内带。咱们这处庙是长素,荤酒莫入。提笼架鸟,都不准入庙,你白骨喧天往庙中带不行,快扔了罢,你犯了戒啦!”济公说:
“我不知道。身上疼痒,疥又犯了。”说着,和尚低头在身上找,静明说:“不是身上长的
疥,是犯了咱们和尚清规戒律。出家和尚讲究三规五戒。”济公说:“什么叫三规?哪叫五
戒?你说说。”静明说:“可惜你还是和尚,连三规五戒都不懂。咱们出家和尚,三规是佛
规、僧规、法规。五戒是杀、盗、淫、妄、酒,你快把狗肉扔了罢。要到庙里,连我二人都
有失察之罪。监寺要看见,他也有罪。”济公说:“你二人懂的什么,别阻我高兴。我到庙
给监寺狗肉吃。”两个门头僧也不敢阻止,由他去了。济公到里面,在大雄宝殿前面把狗肉
放下,坐在旁边,说:“有买肉的来买。”众僧人来了十几位,内中善心的和尚都道:“济
师父别卖了,要叫老和尚监寺的知道,必要治你之罪。”济公说:“你不要管。”旁边就有
恨济公的和尚,说:“你卖了,谁敢管你?”济公也不理论。只见监寺广亮从那边过来说:
“济颠你卖狗肉,我也不管你。就是杀两条狗,我也不管你。我竟问你,今日是到什么时候
了?自从火烧大碑楼至今日,派你化缘,我要问你,这一万银两工程,该当怎样呢?”济公
说:“一万我可没有,我倒有个九千。”广亮说:“我不同你胡闹,我带你见老和尚去。”
济公说:“别忙,火烧大碑楼之时,我与你说话是天交正午,此时还短一个时辰,少时没有
一万两银子,我再合你见老方丈去。”广亮一听说:“好,你就多待一个时辰,我看你哪来
的一万两白银?”监寺广亮方要走,只见从那边进来两个门头僧,一伸手把监寺僧拉住说:
“广师父,外面有一件新奇事,只因我二人在山门坐着,见由西湖大路来了有二三百位,内
中有官绅富户,也有商贾人等。头前有二立员外骑马,衣帽鲜明。一位白面长髯,一位清奇
古怪,都带着有二三十个家人,到了山门外,把我二人唤过去,问:‘此庙可是灵隐寺?’
我等答应‘是。’那二位问:‘活佛可在庙内?’我等说‘我们这庙内没有活佛。’那二位
员外又问:‘罗汉可在庙内?’我说:‘庙内罗汉堂有五百零八尊金身罗汉,不知你二位给
哪位烧香?’那二位员外说:‘不是找泥像,是找活罗汉。’我们说‘没有。’那二位员外
说:‘善缘不巧,我等往别处施舍去罢。’我等说:‘员外别走,这活佛倒是叫什么名字?
’那二位说:‘若说活佛的名字,得损阳寿十年。’我二人说:‘员外你说活佛的名字,我
二人替你损寿。’那二人先叩头后说:‘我二人损了三十年阳寿,你看如此如何?’”监寺
说:“活佛是哪位呀?你二人说话不明白。”静明说:“不行,我二人不能说了。算命排八
字,都说我活五十三岁,今年我二十二岁了,方才损了三十年,敢早敢晚,明年必死,再说
了没的往外找。”监寺的说:“不要紧,你二人说罢。我替你二人损阳寿十年。”那静明和
尚不慌不忙,说出活佛的名字。要知后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监寺广亮听静明之言,他要问问活佛
是谁。静明说:“我要一说,可是你损寿十年。咱们这庙道济,你损寿十年。”监寺一听:
“哎呀!道济呀?”静明说:“得二十年。”监寺说:“那个道济不要紧哪。”静明说:“
你也三十年。”广亮说:“你别闹了。每日他在庙里,也不卖狗肉,今日凑巧有人来访他,
这如何是好?哦,有了。”几个和尚披偏衫打法器,迎到山门。那些人一看,内中没有济公
,二位员外先恼了,说:“众位,尔等来看,这些僧人都是妖言惑众,装模做样。此处善缘
不巧,你我往别处施舍去罢。”广亮连忙说:“众位跟我去见活佛来。”二位员外带着众人
到山门内,只见济公在大雄宝殿前闭目而坐,口中还说:“狗肉六文钱一块。”那两位员外
一看,这才说:“尔等大家来看,这才是活佛罗汉的气象,你我大家上前磕头。”监寺的广
亮一听,把气都气歪了,心中大大的不悦,心说:“我等大家披偏衫,打着法器迎接他们,
他说我们妖言惑众,装模做样。道济这里卖狗肉,他们倒说是活佛罗汉。”就见众人跪倒,
给济公磕头,济公扬扬不理。广亮恐怕施主不悦,连忙过去说道:“济公太不知事务,众位
施主来拜访,汝怎么不应酬?”济公尚未回言,这两位员外先恼了,站起来说:“你这和尚
太似无礼,妆敢呼喝活佛!”吓得监寺广亮往后倒退,不敢回言。济公不慌不忙,睁开二目
说:“众位施主来了。来此何干?”就听那穿白的员外说:“弟子久仰圣僧大名,特地前来
拜访问禅。”和尚说:“你馋了,吃一块狗肉罢。”那员外摇头说:“我不吃。”那边穿蓝
的员外说:“我也是久闻圣僧大名,特地前来请问禅机,我来问机。”济公道:“饥者饿也。饿了吃一块狗肉。”那员外说:“我二人原本是来问禅机妙理,并非是馋饥。乃是音同字
不同。”济公道:“这二人原来问馋饥二字,我和尚可知道。”那二位员外说:“只要师父
说对了,我二人情愿修盖大碑楼;如说不对,善缘不巧,我二人往别的庙施舍去。”济公道
:“你二人听着。山里有水,水里有鱼,三七共凑二十一。人有脸,树有皮,萝卜筷子不洗
泥。人要往东,他偏要向西,不吃干粮尽要米。这个名字叫馋饥。”二位员外一听,连忙摇
头道:“我二人是问的佛门中奥妙,参禅之禅,天机之机,师傅说的这个一概不对。”和尚
道:“这二人好大口气,也敢说佛门奥妙,禅机。好好好,我和尚要说对了怎么样?”那二
位员外道:“要说对了,我二人助银子修盖大碑楼。”知尚道:“你二人且听来。”和尚便
说道:“须知参禅皆非禅,若问天机哪有机;机主空虚禅主净,净空空净是禅机。”二位员
外一听,拍掌大笑道:“罗汉爷的佛法,顿开弟于茅塞。来,监寺的看缘簿伺候。”广亮赶
紧拿过缘薄,文房四宝。那穿白的员外让道:“贤弟先写。”那员外道:“大水漫不过船桅
去,还是兄长先写。”那穿白的员外拿过笔来,又让那面三百多人:“众位写缘簿。”众人
道:“水大漫不过鸭子去,还是员外爷先写。”众人哈哈大笑:“水长鸭子浮,这话更对。”那员外拿笔写上,头一笔是“无名氏施银一万两。”穿蓝的员外拿过缘簿一看,心想:“
我等皆是来助济公一臂之力,他既写一万,我也不能写九千。”赶紧写上“无名氏助银一万
两。”剩下众人也有写三十两的,也有写五十两的。写银就给银子,写钱立刻就给钱。这些
人原来是临安城的绅董富户,都是济公平时早化下的,今天特来现场。写完了,那穿白的员
外到里面坐下,便告诉道:“我城里关外有十六座大木厂,把大木厂也舍施在灵隐寺庙内修
盖大碑楼使用罢,盖完为止,不拘多少。”众人说完了话,告别而去。济公方才问道:“师
兄,这些银子可够修大碑楼么?”监寺的广亮一看说:“富足有余。”济公说:“你就叫人
动工修罢,我到我的施主家住几天去。”说完了话,济公兜起一兜狗肉,出离了灵隐寺竟是
去了。监寺的广亮找瓦木作,择黄道吉日开工动土,兴夯定嗓,立柱上梁。过了好些日子,
砖瓦俱已齐备,抹缝灌浆,一切修理好了,就少油漆彩画。哪想到好事多磨,那一天有人进
来报告:现有秦相府四位管家,带着四位三爷,在山门外下马。监寺的广亮一看,赶紧往外
迎接。书中交代:这几位管家无事不来。只因秦相府的花园,有五五二十五间阁天楼,前次
被火烧了,打算要重修此楼,叫管家到大木厂购买大木料。十几家木厂子都说,东家把木料
施舍在灵隐寺,修盖大碑楼。管家一回秦相,秦丞相说:“灵隐寺一座大碑楼,能使多少大
木?派秦安、秦顺、秦志、秦明四个人去到灵隐寺,就提我暂借些大木修楼,转年等皇木来
了,我必如数奉还。”四个人答应,转身刚要走。秦丞相说:“回来。你等到灵隐寺去,和
尚借是人情,不借是本分,赶紧回来,千万不可倚着人情势利,欺压和尚。”四位管家答应
出来,到了门房,秦顺就说:“这个苦差使派上咱们,一文钱的找项都没有,当这个黑差使。”秦安说:“兄弟,你好糊涂。这件事咱们四个人每人有二千银子进款。”秦顺说:“大
哥你穷疯了,跟和尚借大木,他借了,咱们给相爷派人取来;他不借,咱们回复相爷,哪来
的进项?”秦安说:“兄弟你不行,吃这碗饭,寻岔子多,到那去不提说借,就说相爷有谕
,拆他的大碑楼盖阁天楼。和尚必不叫拆,必托人见咱们,就得给咱们三千两五千两的。然
后再跟和尚借大木,和尚借了,咱们就回相爷,说和尚卖给相爷,相爷再给几千,咱们四个
人一分,这不是两头剩钱。”秦顺了听,说:“还是兄长高明。”吩咐外面备马,带着十余
个从人,二十多匹马,出了秦和坊,一直奔至钱塘门外,来到飞来峰灵隐寺山门下马。门头
僧一看是秦相府的管家大人,赶紧过去行礼,往里回话。广亮出来迎接,让四位管家来至里
面禅堂,吩咐小沙弥献上茶来。广亮说:“众位管家大人,今天是游山、还是逛庙?”秦安
说:“并非是来游山逛庙,奉我家相爷堂谕,叫你们把大碑楼拆了,修盖相府花园子阁天楼。”监寺的广亮一听,口念南无阿弥陀佛,说:“这大碑楼工程浩大,独力难成,多少贵官
长者,善男信女,惠助资财,共成善举。好容易修盖起来,尚未工竣,今再要一拆,不知何
年何月才能重修?望求众位大人在相爷跟前说几句好言语罢。”秦安尚未回言,秦顺道:“
相爷堂谕,不亚如圣旨。哪个敢违背?”这不会说话的人,一句话关了门。秦安瞪了他一眼
,心想:“应该说:我给你回上相爷,若是相爷答应,你也别欢喜;相爷不答应,你也别烦
恼。等着有人来给了我们钱,就算相爷答应;不给钱,就说相爷不答应。”他这一句话,说
出来关了门,秦安也不好再改说。监寺的广亮一听此话,说:“众位大人既是要拆,我得回
上老和尚。”秦顺说:“你回老和尚也要拆,不回也拆。”广亮赶紧来到后面禅堂,一见老
和尚元空长老。广亮说:“回禀老和尚,现有秦相府四位管家大人,来到咱庙说相爷有谕,
要拆大碑楼修盖相府阁天楼。我不敢自专,特来回报老和尚。”老方丈一闻此言,口念南无
阿弥陀佛,说:“广亮,老僧已是上了年纪,这大碑楼是道济化的,你与他商议去吧。”广
亮说:“道济自从修楼动土那天出去,至今未见回来。”老和尚说:“你出去到山门,看道
济可曾回来。”广亮听老方丈之言,赶紧来至外面山门一看,见四位管家派了众位三爷,在
那里传相爷堂谕说:“众工匠人等听真,相爷有谕,拆大碑楼修盖相府阁天楼,哪个敢说不
拆,立即送交钱塘县治罪!”瓦作、木作、油漆、土匠工人等,哪个敢违了秦相爷的堂谕?
立时铣镐乱动,尘土飞扬,眨眼之际,把一座大碑楼拆得瓦解冰消。监寺的瞧着,心中甚是
难过,自己又一回想:“还幸亏疯和尚没在庙里,他要在庙里,必要惹出大祸来。”正在思
想,只见疯和尚一溜歪斜,脚步踉跄,直奔山门而来,要怒打四位管家大人。不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监寺广亮正在这里慨叹,见济公由西湖苏堤冉冉而来。书中只表济公自那日灵隐寺
出去,在苏北山、赵文惠两家住了这些日子,今天正在苏北山房内与苏员外下棋,忽然打了
一个冷战。济公按灵光连拍三掌,早已占算明白,说:“苏北山,我可不能在你这里,我要
走。秦丞相派人拆我庙里大碑楼,我要斗斗这个秦丞相!”苏北山说:“圣僧不可,他乃是
当朝宰相,位显爵尊,师父一个出家人,安能惹得起他?”济公也不理论,站起来就走。苏
北山连忙送出来,见济公已走远了。和尚一直奔至钱塘关外,顺着苏堤一边向前走,一边口
中唱歌,说道是:
人生百岁古来少,先出少年后出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闲愁与烦恼。世上财多用不
尽,朝内官多做不了,官大财多能几时?惹得自己白头早。月过中秋月不明,花到三秋花不
好,花前月下能几时?不如且罢金樽倒。荒郊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度埋青草。
和尚唱着歌来至山门,广亮一瞧说:“师弟,你回来了。可了不得了!咱们庙中现有塌
天大祸!”济公一听,明知故问说:“师兄,什么塌天大祸?不要紧,都有我济颠呢。这个
可不能容他。谁会得欺压本庙的和尚呢?”广亮说:“师弟,这你可惹不起他。是秦丞相派
了四位管家大人,来拆咱们庙里大碑楼,修盖相府阁天楼。”济公说:“呵,他是当朝宰相
,传堂谕要拆大碑楼就得拆?过两天京营殿帅来传谕,拆大雄宝殿,也得叫他拆?那还了得!再过两天,临安府来个信,要拆东西配殿,也得叫他拆?再过两天,钱塘县仁和县来个信
,要拆藏经楼,也得叫他拆?那还了得!这大碑楼是我化的,我不能给他拆!”广亮说:“
师弟,你既敢挡不叫拆,四位管家大人现在里面禅堂坐着,你去找去。可怕你找出乱子来,
你接不住。”济公微微一阵冷笑说:“师兄不要你管。”说罢往里就走,直奔禅堂。这院是
三合房。院中站着十几位三爷,四位管家在北上房屋中正在吃茶。见进来了一个穷和尚,衣
服破烂不堪。三爷连忙止住问道:“什么人?”济公道:“是我。”三爷道:“你是谁?现
在众位大人在此谈话,你一个穷和尚来此何干?你是哪庙的?”济公说:“我是姑子庵的。”这个三爷一听说:“你这不像话。你是和尚,怎么在姑子庵,男女混杂?”济公说:“你
不知道,那姑子庵老姑子死了,小姑子跟人家跑了,我在那庙里看庙。听说众位大人来要大
木,我们大庙里房柁房梁堆积如山,真大真粗,比如把房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
一个人,这边的人都会瞧不见房枕那边人。”众三爷一听说:“好大的房柁。”和尚说:“
我们那庙的房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一个人,这边人瞧不见那边的人。”众三爷
一听说:“好大的梁。”和尚道:“我们那庙的房椽子要放躺下,这边蹲一个人,那边蹲一
个人,这边人也不得见那边的人。”众三爷一听此话,都乐了,说:“和尚,你打算怎样子
呢?是要卖呀?是要送给我们大人呢?”和尚说:“我倒不卖给大人,叫大人赏给我几文,
我换条裤子就得了。”里面秦安听得明明白白,一想这是便宜事,赶紧吩咐叫和尚进来。三
爷说:“和尚,我们大人叫你。你见了我们大人规矩着点,别那么猴头狗脑的。”和尚也不
回言,迈步掀帘拢进去。秦安、秦顺、秦志、秦明四个人一看,是个穷苦的和尚。秦安问道
:“和尚,你庙有大木?”济公二目一翻,说:“你们四位是哪来的?”四个人说:“我们
是秦丞相府派来的。大人堂谕拆大碑楼,修盖相府花园阁天楼。”济公说:“你们四位是奉
你们家里大人的堂谕,来拆大碑楼?”四个人说:“我们家里哪有大人?”济公道:“你们
家连大人都没有,怨得你们怎么不知事务。你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说,就提我和尚说的:他官
居首相,位列三台,调和鼎鼐三公位,遗先燮理阴阳一大臣,理应该行善积福做德,为什么
要无故拆毁佛地?你回去告诉他,就提我老人家说的不准!”这几位管家,哪里听他这些话
,盖不由己,怒从心上起,气向胆边生。秦安说:“好一个无知的和尚。我先打你!”抡起
一掌,照定济公就打。济公往旁一闪道:“你要打?咱们俩外边来。”秦安站起身到外面跟
定和尚,吩咐家人:“给我打和尚!”这些三爷往上一围,个个挥拳就打,按倒和尚,拳打
脚踢,只打的哼声不止,只听嚷道:“别打!是我。”那些三爷说:“打的是你。你就不应
该。跑到我们这里来送死,你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正打着呢,只听那旁秦顺出来说:“别
打,我听见声音不对,瞧瞧再打。了不得啦!和尚在东边站着呢!”众家人一看,果然和尚
站在那里直笑,再低头一看,被打的这人正是大都官秦安,浑身是伤。那些家人过来说:“
管家,怎么把你老人家打了?”秦安说:“你们是公报私仇,叫你们打和尚,你们把我打了。我说是我,你们还说打的是我。好、好、好。”秦志、秦明二人走出来一看,秦安被打的
伤痕很重,说:“好,这定是和尚妖术邪法,大家替我去打他!”众三爷一听,个个怒目横
眉,齐奔和尚而来。济公说:“好,善哉善哉。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口中念六字真
言:“嗳嘛呢叭弥哄,嗳敕令。”吓的那些三爷都打了个寒哄,彼此都有气。张升看着李禄
说:“我瞧见你就有气,早已想要打你一个狗头。”李禄说:“好,咱们二人分个上下。”
那边也是这样,甲合乙抓在一处,子合丑二人要一死相争,十八个家人打了九对。秦明一看
秦志,说:“秦志,你的外号叫秦椒。我知道你定然是难斗,非打你不可。”挥拳打在一处。秦顺一看秦安浑身是伤,说:“告诉你秦安,我一瞧你就有气,你叫大众打了个鼻青脸肿
,你要合我生气。”过去就是一个嘴巴,二人也打在一处。济公站在一处,竟支嘴笑说:“
好,你怎么竟叫人家打。”那家人说:“我不是他的对手。”和尚说:“我帮个忙儿,你打
他几下,把这人给反上来。”和尚看着他们打,有一个人一歪嘴,把那人耳朵咬下来。那人
也真急了,一回头把那人鼻子咬下来,众人正自乱打,监寺的过来一看,说:“道济,你这
个乱子惹的可不小!你把那秦相爷的管家大人打的这样狼狈不堪,这还了得吗!你还不把那
咒语撤了吗!”济公说:“师兄,要不是你说情,我定然把一伙坑贼人生生打死,今日饶了
他罢。你们别打了!”只这一句话,果然众人都明白过来了;彼此埋怨。那个家人说:“张
升兄,你我二人知己之交,你因何打的我好苦?”张升说:“我哪里知道?你看看我的耳朵
,也叫你给咬了去啦。”那人说:“别说了,我的鼻子不是你嘴里吐出来的吗?”众三爷都
埋怨秦安无事生非,秦安向监寺问道:“那个疯和尚是哪个庙的?别放走了他。少时我没有
疯僧,我合你要人。”吩咐三爷带马,出了灵隐寺,一路之上鞭上催马还嫌慢,进了钱塘门
到相府方下马。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位同事,一见众人说:“你等怎么这样回来?”秦安把上
项之事,由头至尾说了一番。那人说:“见上相爷,别照实话说,求相爷作主,拿这一伙凶
僧。”秦安到书房,秦相正在看书,一抬头说:“你四个人到灵隐寺借大木,为何这样回来?”秦安说:“奴才奉大人之谕,到西湖灵隐寺借大木。那庙中和尚都肯借给大人,只有一
个疯和尚不但不借,反行殴辱,求相爷作主。”秦相一听,说:“灵隐寺又出疯僧了?胆敢
打我的家人,真是可恼!”即用朱笔一标牌,传到京营帅府,调两员将五百兵,府县衙各带
官兵围困灵隐寺,锁拿济公。要知后来之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秦相听秦安等回话,勃然大怒,传谕发传牌知会京营殿帅府县衙门,兵围灵隐寺,
锁拿疯僧。这道传牌一出,京营帅即派两员将,五百官兵,临安府派八位班头,仁和县派八
位班头,各带散役,来至灵隐寺,把庙一围。众班头进庙问老方丈:“疯和尚哪去了?”老
方丈说:“不知道。”众班头铁链一抖,把老方丈元空长老锁上说:“你这和尚胆子真不小
,胆敢打秦相爷的管家大人。”侍者过来讲情,不叫锁老和尚,班头把侍者锁上。知客过来
庇护侍者,把知客锁上。连监寺的共锁了五个和尚,带着来至秦相府,往里一回禀。秦相立
刻升坐花厅,外面有七十几个家将在两旁伺候。当差人等上来回禀:“现把灵隐寺方丈带到。”秦相吩咐:“把僧人带上来。”两旁传话:“相爷有谕,把僧人带上来!”当差的把五
个和尚带到堂帘以外,老方丈坐在那里,这几个都跪下。相爷在里面隔着帘子瞧的真,众僧
人往里看不见。相爷在里面问道:“这几个和尚哪一个是疯僧?通上名来。”下面僧人俱各
答话。老方丈说:“我叫元空。我是那庙方丈。”那个说:“我是那庙的监寺广亮。”那个
说:“我是那庙的知客德耀。”那个说:“我是那庙侍者宗瑞。”那个说:“我是那庙斋头
惠陵。”秦相一听,说:“你们这里头没有疯僧?我派人去锁拿疯僧,他竟敢把我管家打了。”广亮说:“回禀大人,我们庙里疯和倘济颠,本是老方丈的徒弟。众位管家去,他施展
妖邪法术,把管家大人打了。我等阻不了,求大人格外开恩,与我等无干。”秦相在里面一
听,吩咐手下家人传谕各府县头役拿疯僧。钱塘县几个班头在庙内找到拆大碑楼的那里,见
疯憎指指掇掇,瞧拆大碑楼。这些瓦木作土工,听说有秦相府堂谕拆大碑楼修盖阁天楼、哪
敢违背。内中就有好人,一想:“和尚庙里不容易,不定费多大事,化的缘修盖这座楼,一
旦之间就拆了,作孽不小。我别作孽,我用铁铣把瓦掇拢,反正也正二百钱,不犯上作这孽
事。”正在这里思想,济公在旁边用手一指,这人从楼上一滑,吊下来,七八丈高落在地上。下脚实地,并未摔着。自己一想:“好险,我幸亏未拆楼,我要拆楼,定然摔死,必是有
点说处。”自己站起来溜了。就有真拆的,自己想得开:“拆完了修秦相府的楼,做两个月
的活,修秦相府楼完后,那庙还得动工,又做两个月工,半年的活工有了。”正在那里拆卸
,济公用手一指,那人由上面摔下来,正坐在一块三尖石头上,把粪门剃破了,这小子扒着
家去歇了半年的工。济公施佛法正在报应那些瓦木匠土工人等,过来几个头班,哗啦一抖铁
链,把济公锁套脖胫,说:“好和尚,你惹的这祸多大,你还在此指指掇掇瞧热闹呢!”和
尚抬头一看,是八位班头:赵大、王二、张三、李四、孙五、刘六、耿七、马八,拉着和尚
就走。和尚说:“我惹这个祸有多大?”赵头说:“难比给你瞧,到相府去,你就知道了。
有你个乐。”和尚说:“这样叫我走我不走。”赵头说:“你还叫我费事吗?”和尚就地上
一坐,口念:“嗳嘛呢叭弥哄嗳敕令赫。”赵头用力拉也拉不动,叫王二过来帮忙。王二用
尽平生力也拉不动。王二说:“你们几位别瞧着,大家拉他。”张三、李四、孙五、刘六、
耿七、马八齐过来用力拉,和尚如同泰山一般。众人说:“这真可怪!”只听背后有人哈哈
一笑。赵头回头一看,是仁和县的两位班头。一位姓田叫田来报,一位姓万叫万恒山。这两
个人在仁和县当差,那任官都是红差事,人也精明强干,跟赵头众人还是连盟的兄弟,见赵
头众人拉和尚不动,不由的一阵狂笑说:“你们众位就会吃饭,没事坐在班房胡吹乱谤,今
日有了事,你们全没有主意了。”赵头一听说:“你们二位先别说现成话,你们二位要把和
尚拉起来,算你们全能为。”田来报说:“我要拉不起和尚来,我把田字倒过来。”万恒山
说:“我要拉不起和尚来,我不在六扇门混饭吃。你们躲开!”赵头众人躲开,见田、万二
位用手按上缨翎帽,整了衣服,紧了皮带,蹬上靴子,向前赶走几步,就在和尚面前跪倒说
:“圣僧,我等跟你老人家无冤无仇,皆因是你老人家惹了秦丞相,秦相派我们老爷带住我
等来请你老人家。你老人家既敢惹他,就敢见他。你要不去,秦相一气,参我们老爷,我们
老爷得担处分,必要革我们的职,我们把差事一丢,一家大小挨了饿,求你老人家大发慈悲
罢。”和尚一听,一阵冷笑说:“要照你二人这样说来,我和尚早就去了。田头,贵姓呀?”田头一听也乐了,说:“你知道我姓田,还问我贵姓。”和尚说:“你名字不是叫来报?”田头说:“我叫来报。”和尚又说:“万头,贵姓呀?”万恒山道:“师父不要怄人,慈
悲慈悲,跟着他们去罢。”和尚说:“走就走。”田来报这才说:“赵头,这个差事得对付
着点,我给央求好了,你们带着走罢。”赵头过来,方才拉着和尚出了灵隐寺,往前走了二
里之地。那西湖苏堤一带,全是酒铺。和尚走到一个酒铺门首,就向地一坐不走了。赵头说
:“师父怎么不走了?要歇歇么?”和尚说:“我倒不是要歇着,我且问你一句话,你们当
差讲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指皇树,穿皇陵,无多有少,无大有小,得有朋友见过我和尚。你把我带到相府,算你们能办案,当好差事,可得在我和尚身上花点钱。不然,我不能太
太平平跟着你们去。”赵头一听,心里说:“我当了这些年的差事,头一回遇见打官司的跟
原差要钱。”赵头说:“师父,你一个出家人,要钱做什么?”和尚说:“我得喝酒,犯了
酒瘾走不了。”赵头说:“喝酒行。师父喝多少酒罢。”和尚要了二十壶酒,酒铺给拿过来
,和尚一仰脖就是一壶,一边喝着酒,一边说道:“酒要少吃性不狂,戒花全身保命长。财
能义取天加护,忍气兴家无祸殃。”眨眼和尚把酒喝完,赵头一掏钱,整整剩了二十壶酒钱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赵头说:“师父,你再多喝一壶,我的钱不够。少了一壶,我剩下
钱。”和尚说:“赵头,你早上起来,是你女人给你装的钱不是?”赵头说:“是。”和尚
说:“那是我和尚昨晚上给她的。”赵头说:“师父别玩笑,快走罢。”拉着和尚往前走了
有二里地。和尚说:“赵头,你换个人拉着我罢。”赵头说:“做什么?”和尚说:“你没
了钱啦,换个人罢。”赵头叫王头拉着。王头接过来说:“师父,走呀!”和尚说:“不走。你知道赵头因为什么不拉着我?”王头说:“不知道。”济公说:“他拉着我和尚,得给
我花钱。”王头说:“师父要钱做什么?”和尚说:“吃酒。”王头说:“师父喝罢。”和
尚说:“给我来十壶酒罢。”王头说:“对,我就带着四百钱整够,多了我也没有。”济公
把十壶酒喝了。书的节目,叫醉入秦相府。王头拉着和尚往前走有二里地。和尚说:“王头
,你也该换人拉着。”王头说:“师父你不讲理。赵头拉着出了灵隐寺有二里才喝酒,喝完
了又走二里,共四里才换我。我接过来半步未走,就喝酒。方才走了二里,怎么就换人!”
和尚说:“赵头是二十壶酒,你是十壶酒。”王头说:“我也不跟你争论,张头你来拉罢。”张头说:“师父,你要喝酒只管喝,此地醉仙楼酒铺我有帐,你尽量喝罢。”和尚说:“
给我来三十壶酒。”张三一听,暗中一伸舌头道:“师父,你老人家一天喝多少酒?”和尚
说:“我也喝不多,早上起来喝二斤,吃早饭喝二斤,吃晚饭喝二斤,一到起更天,我就不
喝了。”张三说:“你就睡去了。”和尚说:“我跳在酒缸中泡着去。非是泡着,不能过瘾。”张头这三十壶酒他也喝了。话休烦絮。那八位班头都喝到了,才来至秦相府的门首,仍
翻回赵头拉着。和尚喝的酩酊大醉,府门口当差人直催说:“你们这差事怎么当的?相爷叫
带疯僧,你们必得等相爷怪下来才带呀?”赵头说:“来了,来了!”领着济公进秦相府。
和尚抬头一看,只见相府里好生威严。怎见得?有诗为证:
阁设麒麟玉做琛,堂前窟窍翠屏门,洞门高宏入宝辇,琅琊深广藏雅琴,锦绣丛中古玩
润,珠玑堆里词赋分,除却万年天子贵,就让当朝宰相尊。
和尚看毕,赵头带着往里面奔去。罗汉爷施佛法大展神通,要去戏耍秦相。不知后来之
事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