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龙
午夜,寒风如刀。
一个陌生人,带着一个狭长的皮袋,登上了八仙楼。
八仙楼是一个气派豪花,富丽堂皇的地方。
这里有名茶。
此地有醇酒。
八仙楼的菜肴,也是这个城里最著名的。
当然,它每一种酒菜的订价,也是最昂贵的。
但它仍然是生意最兴旺的酒家。
虽然,现在已很晚了,但八仙楼上,仍然还有不少客人。
他们大多数都有了点醉意。
酒意最浓的,是城西镇英镖局总镖头,“大刀神雕”濮阳胜。
今天他实在很高兴。
因为他的同胞弟弟濮阳玉,已学艺满师,下山回到自己的家乡。
濮阳胜活到现在五十岁,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
他心情兴奋,那是不言而喻的。
濮阳胜身高七尺,魁梧壮大,是个虎背熊腰的纠纠武夫。
他练的也是外家功夫。
他天生神力,不畏权势,二十年来,一直本着刚毅和勇直的宗旨,艰苦经营父亲遗下来的镇英镖局。
镇英镖局的规模,初时极其细小。
但在他苦心经营下,镇英镖局现在已经是附近方圆五百里内,享誉最隆的大镖局。
濮阳玉年纪很轻,只有兄长的一半,他长得朱唇皓齿,面如白玉。
有人说他脸上的神态,总是带着几分高做,又带着几分温柔。
他似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又象是个侠骨柔肠的多情侠客。
他是泰山五龙上人的嫡传弟子,一身武功怎样,大家虽然还没有机会一开眼界,但脸上都已露出了既羡慕,又敬仰的表情。
尤其是镇英镖局的镖师,更是连巴结都来不及。
但濮阳玉的反应,却不算怎么热烈,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冷谈。
他是在摆架子吗?
不,他不是在摆架子,而是因为心事重重。
每当濮阳胜高兴的时候,他喝酒简直就象是跟酒拼命。
这样子弄下去,到头来,他一定会醉的。
但是,他却说:“不醉无归,不醉无力!”
他认为自己就象是打虎英雄武松,喝一分酒有一分气力,喝十分酒就有十分气力。
这是他的个性。
人若醉了,就算气力真的大了,处事也必然会容易出错。
这一天,他就错了。
因为他正要亲自走到酒他取酒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刚好站在通道上,阻住了他的去路。
濮阳胜立刻大叫:“你是不是活腻了,快滚开去!”
这人冷冷的盯着他,忽然从一个狭长的皮袋里,拿出了一柄钧子。
濮阳胜见这人没有让开,不由怒气上涌:“你可知道,我若在你的鼻子上接两拳,你将会变成怎样?”
这人淡然道:“我从来不喜欢猜测未来的事。”
濮阳胜冷冷一笑,忽然一拳向他的鼻子上打过去。
他本来并不是那种横蛮无理的人。
但刚才他看见,这个陌生人登上八仙楼的时候,忽然一脚踢去了一只蜷伏在楼梯间的猫。濮阳胜不喜欢猫。
但他更不喜欢看见以强凌弱的事。
猫有几斤?
人有多重?
以人的脚去踢猫的肚子,这绝对是以强凌弱!
他向来欣赏打虎英雄。
打虎者,英雄也。
但一脚把猫儿踢去的人,却肯定是个混蛋!
濮阳胜不喜欢混蛋。
尤其是欺善怕恶的混蛋。
所以,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这个皮袋,手上的钩子是什么来历,就已决定要给这人一个难忘的教训!
拳风“呼”的一声响起。
但濮阳胜却没有打着别人的鼻子。
这陌生人的钩子却已经勾住了他的咽喉。
濮阳胜的咙喉发出了一阵“格格”声响。
他想说话,但却没有说出来。
陌生人冷冷一笑,对他说:“我现在只要稍为用力就可以把你的喉管戳穿。”
濮阳胜吸了口气,终于说道:“你是谁?”
陌生人冷冷道:“我是杀手。”
“杀手?”濮阳胜的眼睛闪动着:“是谁派你来杀我?”
陌生人忽然把钩子收回。
濮阳胜摸了摸脖子,手掌有点湿濡。
他的脖子在流血,但却并不致命。
只是,这个脸也未免丢得太大了。
若是换上别人,也许会很不服气,再向这陌生人决战。
但濮阳胜却没有这样。
他知道自己刚才是有点酒意,所以才看错这个人。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他已吃了亏,再动手只有自取其咎。
所以,虽然他极不喜欢这个人,但仍然不敢再次轻举妄动。
这位陌生人沉默了半晌,环顾四周一眼。
这时候,镇英镖局的人包围了上来,人人都是摩拳擦掌。
但濮阳胜却伸手阻拦住,不让他们动手。
陌生人目注着濮阳胜,淡淡道:“你这条命不值钱,我怎会杀你?
濮阳胜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你到底是来找谁的?”
陌生人道:“找你!”
“找我?”濮阳胜一怔:“你刚才不是说,不是来杀我的?”
陌生人缓缓道:“我现在虽然不是来杀你,但却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濮阳胜道:“咱们之间,有什么事可谈?”
陌生人盯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你现在必须要雇请一个杀手,去对付一个人。”
濮阳胜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陌生人道:“因为这个人若不死濮阳玉就会活不下去。”
濮阳胜一呆:“这是什么道理?”
陌生人道:“因为濮阳玉在三天之前,在咸阳古道上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
“有这种事?”濮阳胜沉着脸:“怎么我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陌生人道:“因为他自己知道,即使你全力支援他,他也逃不过这场可怕的劫难。”
濮阳胜道:“他究竟杀了谁?”
“卫宝官。”
“卫宝官?他是什么人?”
“他是个纨绔子弟,武功平平,相貌平平,但跟随在他左右的人,却全是江湖上极可怕的黑道高手。”
濮阳胜皱了皱眉:“这些人是谁?”
陌生人缓缓道“‘鬼衣侯,秦迟、‘无面天魔’海寻月、‘毒木郎’费西园,有时候,甚至‘南北大盗’百里追和上官杀也会跟随着他在一起。”
濮阳胜脸色骤然变了。
“这卫宝官究竟是个什么人?”
陌生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父亲就是‘血公爵’卫天禅。”
濮阳胜呆住。
他缓缓的转过身子,盯着濮阳玉。
这时候,濮阳玉已站在他身边。
“这……这……”濮阳胜吸了口气,才说得出声:“这是不是真的?”
濮阳玉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点点头。
刹那间,濮阳胜的脸色苍白如雪。
他忽然瞪着眼睛,说:“你可知道卫天禅是个怎样的人?”
濮阳玉点点头:“师父也曾经对我提及过这人,他是‘神血盟’盟主。”
“不错,”濮阳胜的日光有如猛兽:“你可知道,连当今武林八大门派,都不敢招惹神血盟的人吗?”
濮阳玉的眼睛眨了眨:“我知道。”
濮阳胜不停的冷笑:“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个天下无敌的第一高手?”
濮阳玉摇头:“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濮阳胜盯着他:“就算是你的师父五龙上人,他也不敢开罪神血盟的人!”
濮阳玉道:“这却是错了。”
濮阳胜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
濮阳玉慢慢的说道:“师父已杀了元面天魔海寻月,而且还伤了南北大盗之一的上官杀。”
濮阳胜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你为什么会跟这些魔头发生冲突?”
濮阳玉道:“因为师父在三年前,曾在大名府易大先生的家里杀了一个人。”
濮阳胜道:“他杀了谁?”
濮阳玉道:“这人欧守诚,江湖上的朋友都叫他‘老实先生’。”
濮阳胜眉头一皱。
“你师父为什么要杀这个老实人?”
濮阳玉道:“理由就是因为这个被誉为老实先生的人,原来绝对不老实。”
濮阳胜道:“哦?连老实先生也不老实?”
“不错,”濮阳玉叹了口气道:“因为他这种老实的形貌,本来就是伪装出来的。”
濮阳胜问道:“他不老实的地方在哪里?”
濮阳玉道:“他表现上装作与世无争,不求名利,但实际上,却是神血盟的‘神鸽’。”
“神鸽”濮阳胜有点不懂。
“神鸽就是神血盟中专门负责刺探敌方消息的卧底:“
“易大先生岂非一直都很信任他?”
“不错,他在易大先生的家里,已是八年来唯一的大总管。”
“易大先生是富甲一方武林大豪,门下弟子高手辈出,这欧守诚潜伏其间,有何企图?”
濮阳玉说:“易大先生虽然重用欧守诚,但他手下最可怕的两个人,却是‘笑鹤’钱青,及‘七指神鹰’云战衣。”
濮阳胜道:“这两人在江湖上人称‘鹰鹤双奇’辈份虽然不高,但却都是身手不凡,未满三十之龄就已名列‘北地龙虎榜’之上。”
濮阳玉道:“这两人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武功,而是一股丧气。”
“垂头丧气的人怎会可怕?”
“这个‘丧气’的解法,却不是这样,而是解作‘不怕丧命的气概’。”濮阳玉缓缓道:“他们与敌人交手,每一招都绝不留余地,一上来就是‘你不死我死’的打法。”
濮阳胜道:“这岂非迹近乎死士的作风?”
濮阳玉道:“他们不算是死士,最少每一战,他们仍然能够保存着自己的生命,并不象那些死士,”一出战即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濮阳胜道:“他们纵然不算是死士,但那股狠劲也相差不远了。”
濮阳王道:“死士之所以成为死士,是因为他们的武功通常都不算高,所以才不得不以拼死的方式去完成任务。”
濮阳胜道:“但鹰鹤双奇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濮阳玉道:“所以他们绝不容易死在敌人的手下。”
濮阳胜道:“他们又和老实先生有什么关系?”
濮阳玉道:“没有半点关系。”
濮阳胜道:“正因如此,所以欧守诚就想对付他们?”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濮阳玉道:“因为要杀易大先生,这两个人就绝不能活着。”
“他们不死,谁也休想接近得了易大先生。”
“欧守诚确有点门道,终于把笑鹤钱青骗到一座义庄里。”
濮阳胜奇道:“钱青怎会来到义庄的呢?”
濮阳玉道:“钱青一向自诩不怕鬼,欧守诚抓住了一个机会,在他喝得酪叮大醉的时候,向他说义庄里有鬼。”
濮阳胜又问道:“钱青是不是不肯相信?”
“当然,”濮阳玉说:“但他却要欧守诚带路,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濮阳胜道:“结果怎样?”
“那本来就是个圈套,”濮阳玉道“当钱青来到义庄的时候,就已经遇到伏击。”
濮阳胜道:“他死了?”
濮阳玉叹道:“他死了,而且还死得很惨。”
濮阳胜眉头一皱:“鹰鹤双奇少了一个,余下来的七指神鹰恐怕也很不妙。”
“的确不妙,”濮阳玉道:“他那时候还没有怀疑到老实先生,还听信其言,以为凶手是大名府铁拳帮的人。”
“铁拳帮帮主洗南峰是个有勇无谋之夫,云战衣若对他有所误会,后果岂非更是不可想象?”
“不错,但就在云战衣要与洗南峰决一死战的时候,师父却突然出现。”
“师父?你说的是不是你的师父五龙上人?”
“正是,”濮阳玉说:“师父揭穿了欧守诚的假面具,把他的身份揭露。”
濮阳胜道:“云战衣肯相信吗?”
濮阳玉道:“初时,他还是半信半疑但欧守域却突然发难,以暗器袭击云战衣。”
濮阳胜道:“这岂非暴露了身份,不打自招?”
濮阳玉道:“大概这个老实先生那时候已看出,师父己掌握着不少有力的证据,不由云战衣不相信。”
“所以,他就不顾一切,来一个先发制人?”
“不错。”
“后来怎样?”
“云战衣闪开了暗器,师父却同时一掌击在欧守诚的胸膛上。”
“五龙神掌独步江湖,这老实先生可挨不住了罢?”
“他的确挨不住,终于死在师父的掌下!”
“干得好。”
“但也就是因为这一件事,师父与神血盟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濮阳胜叹了口气:“你是他的衣钵传人,自然也难免受到牵连。”
濮阳玉道:“师父的事,也就是弟子的事,我自然不能置身于事外。”
濮阳胜道:“但你又怎会杀了卫宝官呢?”
濮阳玉道:“他要追杀咱们师徒,率众而来!”
濮阳胜道:“你们两师徒没事,反而把卫宝官杀了?”
濮阳玉道:“我是没事,但师父…”
“上人怎样了?”
“他跟无面天魔海寻月互挤三掌,虽然海寻月当场毕命,但师父也受了很沉重的内伤。”
濮阳胜道:“他现在在哪里?”
濮阳玉目光一转,落在那陌生人的脸上。
陌生人缓缓道:“他绝对死不了。”
濮阳胜一怔:“他在你手上?”
陌生人道:“没有我,他早已死在路上。”
濮阳胜忽然盯着弟弟,问:“他究竟是推?”
濮阳玉沉默了片刻,才说:“他是个杀手,只要你付得出代价,他就可以为你去杀任何人,包括血公爵卫天禅在内。”
二十年来,敢去杀血公爵的杀手,总共有三个。
每一个出现在二十年前,血公爵之死敌“淮阳第一魔”田逢劫,花了十万两,聘请当时号称“斧不留痕”的李神工,在中秋之夜砍杀卫天禅。
李神工那时候已年逾五旬,而且晚年得子,本已无意再执杀人利斧,以杀人为业,但十万两这个数字,却无疑是极其诱惑的。
李神工操杀手之业己三十年,虽然杀人不算多,但杀的全是最难对付,也是别的杀手不敢轻易去杀的人。
三十年来,他从未失手过一次。
但他接下这一次的买卖,却铸成了大错。
在中秋之夜,卫天禅没有被杀,甚至没有见过李神工。
因这这个名噪大江南北的杀手,还没有找到血公爵,就已死在血公爵麾下的“四绝”手下。
三年后,“淮阳第一魔”田逢劫与“四绝”狭路相逢,结果“四绝”其中一人瞎了眼睛,另一人跛了左腿。
但田逢劫却被剁为肉酱。
十二年前,“自圣府”门下第一号杀手吕续,受人所雇,于西湖金叶画舫中,行刺卫天禅。
吕续当时年方三十,七七四十九式“亡魂绝命刀”自出道以来未曾一败。
但他面对卫天禅,只发出了七刀。
第八刀,他再也发不出去。
因为卫天禅已捏碎了他的头颅。
死人不会发刀。
经此一战,当时武林中再元杀手敢杀血公爵卫天掸。
直到三年前,江湖上又冒出了一个身手不凡的杀手。
此人无名无姓。
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只知道他手中一剑,乃天下著名之“巨阙”。
“巨阙”乃前古神兵利器,且己在江湖上失落多年。
但这无名杀手之“巨阙”,却绝非赝品。
剑是利器。
人也是绝顶高手。
但是这无名杀手,终于死在卫天禅掌下。
他在大除夕之夜,从一湖底杀出,飞击正在渡桥的血公爵。
结果,血公爵衣履被割破,但人却安然无恙。
死的不是他,而是这无名杀手。
自此之后,血公爵在人们的心目中,几乎已变成了一个半神半魔,不可侵犯的奇人。
李神工、吕续以至无名杀手,全是杀手行业中顶尖高手。
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伤害得了卫天禅,反而全都丢了性命。
这些武林轶事,濮阳胜早已听得太多了。
这陌生人是谁?
他可以杀得了血公爵?
濮阳胜怔怔的瞧着这个陌生人。
“你究竟是谁?”
“舒铁戈。”陌生人终于说出了他的名字。
“你就是‘九绝飞狐’舒铁戈?”濮阳胜不由一怔。
“是的!”
濮阳胜吸了口气。
“九绝飞狐”舒铁戈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却已出道江湖十余年。
他是个杀手。
一个名震江湖的第一流杀手。
在他提着的皮袋里面,总共有九件武器。
他手里每一件武器,都配合着一种独特的武功。
而每一种武功,都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绝艺。
“九绝飞狐”之名,绝不是让人白叫的。
毫无疑问,这位杀手在江湖上的名气,绝对不会比昔日的李神工、吕续及无名杀手稍逊。
但他能杀得了卫天禅吗?
濮阳胜又愣住了半天。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吐出口气,说道:“就算我相信你能杀得了卫天禅,但酬金方面……”
舒铁犬淡淡道:“我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
“嗯。”
“那更难办,不要银子,当然是要金子了。”
“也不是要金子。”
濮阳胜的脸突然发红:“你究竟想要什么?”
舒铁戈沉默了很久,才说:“一口棺材。”
“舒老弟,你在开什么玩笑?”濮阳胜不由两眉一皱。
舒铁戈摇摇头:“我绝不是在开玩笑,昨天贵镖局接了一趟棺材镖,要把一口棺材送到长安,对不?”
胰阳胜一呆。
“你是……”
“我就是想要了这口棺材。”
“这怎么可以?”濮阳胜道:“而且,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宝贝,里面的确装着了一个死人。”
舒铁戈道:“这一点,不劳总镖头担心,我要的只是这口棺材而已。”
濮阳胜双手乱摇:“这东西并不是我的,就算你很想要,我也无能为力。”
舒铁戈道:“你可知道,棺中人是谁吗?”
濮阳胜道:“托付棺木者,说棺中人是个从长安到此经商的旅客,但不幸身罹奇疾,终于与世长辞。”
舒铁戈道“托付棺木之人是谁,总镖头又可知道?”
濮阳胜道:“何一勇,是何家客栈店主。”
舒铁戈冷冷道:“何一勇为什么要把一口棺木,一个死人运到长安,总镖头又可会知道?”
濮阳胜道:“死者是长安人,叶落归根,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舒铁戈沉声道:“这一趟棺材镖,何时赴运?”
濮阳胜道:“明天一早,就由谭镖师,傅镖师动身运送。”
“不必了。”舒铁戈冷冷道:“这口棺材,就交给舒某来发落罢。”
濮阳胜一怔,继而摇头道:“此事万不能,这岂非是砸了敝镖局招牌吗?”
舒铁戈冷冷一笑:“令弟闯了这么一个大祸,难道你就不想解决卫天禅?”
濮阳胜道:“这和棺材是两回事!”
舒铁戈冷笑道:“你错了,棺中人根本未死!”
濮阳胜一凛:“你怎知道棺中人仍然活着?”
舒铁戈道:“躺在棺材里的,乃神血盟中,号称‘妖王’之阴地灵!”
“是阴地灵?”濮阳玉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舒铁戈冷冷一笑:“‘妖王’有一最大本领,就是装死!”
濮阳胜道:“他为什么要混进棺材里呢?”
舒铁戈道:“他在等一个人。”
“等谁?”
“令弟濮阳玉!”
夜更深。
镇英镖局大厅里,一片沉寂。
一口棺材,放在大厅中央。
在棺材两旁,都有小几,几上白始烛燃得正明亮。
忽然间,一阵阴冷的风吹过。
烛光摇幌,厅外掠进了一条人影。
来脊一身白衣,手提皮袋,正是“九绝飞狐”舒铁戈。
舒铁戈神色深沉,缓缓地从皮袋里拿出了一柄斧头。
那是一柄银斧。
他提着银斧,一言不发,走到棺材旁边,忽然向棺盖一,斧劈下。
“格咯!”
一声巨响,棺盖破裂。
但棺盖并不是给银斧砸破的。
因为银斧还没有劈在棺盖上,棺盖已突然从里面爆裂开来。
一把鬼头大刀,破棺而出,疾斩舒铁戈。
“铿!”
刀斧交击,迸出一蓬星火。
舒铁戈冷笑,身形依旧屹立不动。
“阴先生,你现在大概已可以钻出来了。”
棺盖终于移开。
棺中冒出了一个人。
这人的手里,仍然握着一把重二十九斤的鬼头大刀。
但舒铁戈却呆住了。
因为这个从材里冒出来的,居然是个眼波明媚,朱唇贝齿的绍色少女。
“是你……”舒铁戈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当然是我,”这少女的脸色忽然沉下来:“你想死了?居然用天雷银电斧来对付我!”
舒铁戈叹了口气:“我怎知道你会躺在棺材里?”
少女瞪着他:“你连棺材里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用斧头劈下去,这算是什么规矩?”
舒铁戈道:“我的规矩,是收钱,杀人!”
少女冷冷一笑:“你收了什么人的钱?居然连我也要杀了?”
舒铁戈皱着脸:“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笑话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这个糊里糊涂的杀手!”少女嘿嘿一笑。
舒铁戈忽然脸色一寒:“你别装神弄鬼了,妖王阴地灵在哪里?”
少女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以为天下间只有你才能杀得了妖王?”
舒铁戈盯着螂:“你已经干了他?”
少女道:“不错。”
舒铁戈叹了口气:“这一次,你又找到了什么高人相助?”
少女两腮胀红道:“你老是看不起我,难道凭我的武功,还对付不了区区妖王吗?”
舒铁戈道:“知妹莫若兄,妖王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倘若连你也杀得了他,我刚才也不必动用天雷银电斧了。”
“亏你还敢说出口!”少女又生气起来:“我若没两下子,刚才岂非已变成斧下冤魂啦?”
舒铁戈冷冷一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不来了!”少女突然一挥掌,把半边棺材震了个稀巴烂:“你老是欺负我,我回去要告诉师父……”
“唉,算是我怕你九分好了,”舒铁戈吐出口气:“但这淌浑水,你最好还是别插手!”
少女昂着脸:“我偏就喜欢插上一手,你不高兴,可以干脆杀了我。”
“这算是什么话了?”
“你妹子的肺腑之言”
舒铁戈沉着脸,却是作声不得。
突听一人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以为自己糊涂,连死人活人部分不清楚,想不到你也不比我强胜多少喽!”
濮阳胜大步的走了进来,濮阳玉紧随其后。
舒铁戈脸上木元表情,只好说:“这是舍妹美盈。”
濮阳胜看着那少女,道:“棺材里的,本来是个男人。”
舒美盈微微一笑。
“你以为他已经死了?”
濮阳胜一怔,继而苦笑道:“他看来真的像个死人。”
舒美盈又是一笑,盯着他缓缓道:“我看你也真的像个聪明人。”
濮阳胜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其实是个笨人,连妖玉混进了镖局里来也懵然不知。”
舒美盈道:“但你现在不必担心了,因为这个老是喜欢装死的妖王,已经弄假成真,再也活不下去。”
舒铁戈看着她:“究竟是谁干的?”
舒美盈摇摇头:“我不说。”
“为什么不说?”
“因为不高兴。”
“你要怎样才高兴?”
“等到悲大师不会再悲哀的时候,我就会高兴了。”舒美盈慢慢的说。
烛光之下,她的脸色仿佛变得阴晴不定。
看样子,她现在的确很不高兴。
听见了“悲大师”这三个字,濮阳胜的脸色陡地变了。
舒铁戈也是眼色一变:“你是说北天山绝乐谷的悲天和尚?”
舒美盈盈点点头:“在北方,他叫悲天和尚,但中原的人,都叫他悲大师。”
舒铁戈神色凝重:“你怎会惹到这凶僧的头上去?”
舒美盈瞅了他一眼,生气地说:“不是我去惹他,而是他要惹我!”
舒铁戈道:“好端端的,他怎会来惹你?”
舒美盈道:“他本来是好端端的,我也是好端端的。但自从他的弟子绝仙和尚断掉双手之后,他就不肯放过我了。”
舒铁戈脸色一变。
“是你砍掉了绝仙和尚的手?”
舒美盈道:“对付不规矩的人,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舒铁戈道:“这是谁说的?”
舒美盈道:“是师父。”
舒铁戈吐出了口气:“但你可知道,这凶憎是什么人?”
舒美盈道:“不管怎样,现在一切已成为事实,我现在给人欺负,你是不是想见死不救?”
舒铁戈冷冷一笑:“悲大师武功深不可测,而且出没无常,你就算死在他的手中,我也是没有办法。”
舒美盈哼的一声:“我早就知道,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你的眼睛里只有白花花的银子,难怪别人都说你是一只无情的狐狸。”
舒铁戈抽了口凉气,只好默然不语。
“江湖上有种人,是凶惯了的,”濮阳胜忽然叹息一声,缓缓道:“他们不断的欺负别人,但别人若有半点对不起他们,就会引起轩然巨波。”
舒美盈黛眉一蹙,瞧着他:“你的话好象很有道理,但这种道理却是连三岁小孩都会说的,那么说来又有什么用?是不是把咱们兄妹当作是白痴?”
舒铁戈立刻制止她说下去。
“美盈,不得如此无礼。”
濮阳胜先是一怔,继而苦笑。
“舒先生,实不相瞒,我对你这个人,本来没有什么好感。”
“我这种人,人见人怕,人见人憎,那是很自然的事。”
一旦现在看来,你又并不象是可憎之人。”
舒美盈冷冷一笑:“在强敌当前之际,你们却婆妈不休,我……”
“你住口!”舒铁戈修地喝止:“你再口没遮挡胡说八道,我揍你!”
舒美盈冷冷道:“你不揍我,就是龟儿子!”
濮阳胜一怔。
因为她说着这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一双美丽的眼睛并不是看着她的大哥,而是盯在屋梁上。
屋顶上有人!
舒美盈的说话,原来只是幌子。
她是在制造机会,掩护舒铁戈出手,对付屋顶上那人。
舒铁戈当然出手。
他出手当然并不是揍舒美盈,而是身形高拨逾丈,直向屋顶上疾冲。
濮阳胜暗叹了口气,忖道:“这劳什子屋顶完了。”
这屋子的结构,本来是很牢固,就算是每天刮三场暴风雨,它看来也可以支撑三五百年左右。
但舒铁戈一冲上去,这屋顶真的立刻就完了。
它穿了一个大洞。
现在这个大洞,最少可以让三条公牛同时钻出去。
濮阳胜皱了皱眉,喃喃道:“撞穿一个小洞也就够了,这样倒象是拆屋子。”
舒美盈一笑。
“你心疼?”
“不,只是有点胃疼。”
“人家不见了银子,或者是要破财的时候都只会心疼,你怎会胃疼起来的?”
“因为我忽然饿了。”
“要不要弄点吃的?”
“最好不过。”
“你想吃什么?”
濮阳胜苦笑了一下,道:“吃屋顶上那人的肉。”
虽然屋顶上已穿了一个大洞,但却很热闹。
因为在上面动手的,居然有七八个人之多。
舒铁戈怎样也想不到,屋顶上原来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由此可见,这群人的轻功,实在不寻常。
等到舒美盈发觉到有点不对劲的时候,舒铁戈已从屋顶那个大洞掉了下来。
洞是他自己撞穿的。
他现在却又从这个大洞掉下,倒是“肥水不过别人田”。
舒美盈连脸都白了。
“你怎么啦?”她扶起了舒铁戈。
舒铁戈的眼睛紧闭着,他好像受伤不轻。
“大哥,你别死!”舒美盈差点没哭了出来。
舒铁戈还是没有反应。
“大哥!,我以后一切都听你的说话了,我只求求你,别丢下我,大哥……”
这两句说话,倒真是奏效了。
舒铁戈忽然睁大了眼睛,睁得比荔枝还大。
“在你还没有做曾祖母之前,大哥绝不会丢下你不顾而去,这样可以了罢?”
舒美盈一怔。
“你……你没事?”
舒铁戈还没有回答,屋顶上已有人大笑着说道:“他中了贫道一记‘装蒜神掌’,不出八百年内,就会无疾而终,死未?”
一声“死未”,舒美盈不由大叫起来:“我不来了,原来你们在装神弄鬼。”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屋顶那个大洞已跳下了八个人。
濮阳胜看得连眼都花了。
第一个跳下来的,是个脸长须短,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
第二个跳下来的,是个只有一只右眼的老太婆,她左手提着一个篮子,右手侍着一把秤,。
第三个是老叫化,他衣衫褴褛,千补万补,但脚上却居然穿着一双缕金线的鞋子。
第四个是胖子,他手摇大折扇,气派魁宏,十足象个腰缠万贯的大商家。
第五个是花枝招展,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红裙妇人,她身材动人,脸上总是带着几分骚媚人骨的笑意。
第六个是灰衣汉子,他腰佩双刀,面罩寒霜,好象天下的人都开罪了他,和那红裙妇人相比,刚好完全相反。
第七个是侏儒,他的个子只有三尺半高,但却己须眉皆白,、看来最少已年逾七旬开外。
最后一人,穿一袭黄金滚花袍,方脸,唇上留着两绺胡子。
他神采飞扬,成熟而健康,是一个很好看,很潇洒的男子汉。
当然,世间上必定曾有一种人,认为他不好看。
这种人就是讨厌男人长着两络胡子的人。
一看见这个留两绺胡子的男人,舒美盈就忍不住跳了起来。
她气呼呼地冲上前,自玉般的手指几乎指在这人的鼻尖上。
“你怎么不听我的命令,在我还没有叫你出来之前就和他们混在一起?”
这男人悠然一笑:“这个‘混’字,太难听了罢?”
濮阳胜已忍不住走了过来,问这男人:“你是不是那个铁凤师?”
这男人微笑说:“你看我像不像辣手大侠?”
濮阳胜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才道:“很像,很像。”
这男人道:“你见过铁凤师没有?”
濮阳胜摇摇头,道:“没有,从来都没有。”
这男人道:“既然你连铁凤师的样子都没有见过,又怎能说我很像铁凤师?”
濮阳胜道:“虽然我没有亲眼会见过铁凤师,但却听人说过,他就是像你这副样子的。”
这男人叹了口气,道:“武林中像我这副样子的人,没一万也有八九千,岂不是到处都是铁凤师吗?”
濮阳胜搔了搔脖子,讪讪一笑,说道:“那么,是我自己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舒美盈却冷冷一笑道:“你倒是没有弄错,除了他之外,世间上又有谁的胡子会比他长得更加难看?”
濮阳胜一愣。
他怔怔的瞧着这男人:“你果然是铁凤师?”
这男人苦笑了一下,道:“你果然有眼光,因为就算别人也长着这种胡子,也一定不会像我那么难看。”
濮阳胜一笑,“哪里……哪里!”
舒美盈“哼”的一声:“蛇鼠一窝,物以类聚。”
铁凤师道:“还有没有?”
“有!你们都是一丘之貉,都是不知所谓的武林混蛋!”
只听那瘦道人呵呵一笑:“辣椒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够辣味,够劲儿。”
老太婆狠狠地瞪着唯一的眼睛,冷笑道:“牛鼻子,你别老是期负小孩子好不好?
舒美盈又嚷了起来:“谁说我是小孩子了?”
老太婆笑骂道:“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总有一天会遇上吃人的豺狼。”
“我不怕豺狼,就只怕豺狼遇上了我兜远走!”舒美盈挺起了胸膛。
那红裙妇人笑了起来。
“妹子说得对极了,管他来的是豺狼还是豹子,他们吃人,我们却吃他们的心肝。”
胖子忽然冷冷一笑,一把大折扇差点没拨在红裙妇人的脸庞上:“豺狼豹子你也许不怕,但六根未净的和尚,可不好对付了罢?”
红裙妇人“唷”的一声:“老赌精在这里,你少提秃驴好不好?”
那侏儒老人立时应和:“对!每次看见光头和尚,老夫就大大的不吉利,总之,少提和尚,少提和尚!”
胖子“哼”的一声:“简直是疯了一半,傻了另一边!”
侏儒老人勃然大怒道:“你在放什么屁?”
穿金鞋的老叫化插口笑道:“他是天下第一号大腹贾,放的当然是天下第一号大屁!”
侏儒老人冷冷道:“什么大腹贾?他干的买卖,有几宗是赚钱的,三十年前,人人都知道山西欧阳世家富甲一方,但现在,这招牌恐怕连一两银子都不值了,这种生意人,我看他还不如早点跳河划算一点。”
老太婆忽然沉声说道:“老赌精,你这样说话可就不对了。”
侏儒老人冷冷一笑道:“老夫哪里不对?”
老太婆说道:“胖子虽然散尽千万家财,但一生救人无算,光是八年前黄河水灾,他就已花了八十万两银子,而你呢?你这一辈子除了赌之外,还干过几件好事呢?”
侏儒老人一呆,答不上。
“算啦!老叫化一面搔痒,一面大声说:“咱们现在不是来吵架的,再闹翻下去,不必臭和尚杀到,咱们已自己打得一团糟。”
红裙妇人淡淡一笑。
“这才像句人话嘛。”
直到这时候,濮阳胜忍不住问:“你们是谁?”
他这四个字才出口,有人捧腹大笑。”
大笑的是那个侏儒。
他笑得好像连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濮阳胜眉头一皱:“老丈,有什么事值得老人家笑得这么厉害?”
老侏儒的笑声立刻又停下来,脸上也再没有半点笑意。
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真大,就像是在刹那间换掉面谱的戏子。
老侏儒寒着脸,冷冷道:“我们是什么人,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岂非天下的笑话?”
濮阳胜脸色也是一变:“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
老侏儒“哼”的一志:“没见识!”
老太婆摇摇头:“老赌精,你是越来越蛮不讲理了。人家从未见过咱们七人,又怎能怪他不知道咱们是谁?”
老侏儒道:“他也没见过铁凤师,怎么一猜就猜得出来?”
老太婆道:“铁凤师的胡子虽然不是用黄金铸造,但就算有人用一箱金子来换他的胡子,恐怕他也不会答应。”
老侏儒冷冷一笑:“别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想不到这年头居然连胡子都金不换了。”
铁凤师没有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别人在谈论自己的胡子。
濮阳胜忽然大声道:“我现在想知道,你们是谁?”
老太婆首先说:“老身叫胡小翠,外号是一目了然。”
老侏儒冷笑:“快八十岁了,还叫小翠!”
濮阳胜忍不住道:“这名字是父母定下来的,小时候叫小翠,难道老了就叫老翠了不成?”
胡小翠吃吃一笑:“还是总镖头有见识。”
胖子折扇一摇,道:“洒家乃山西欧阳村人氏,叫欧阳阔。”
红裙妇人眼波流动,微笑道:“奴家蔡红袖,有人叫奴家贵妃,也有人叫奴家祸水,你喜欢怎样称呼,悉随尊便,无任欢迎。”
中年瘦道人繁荣一笑:“贫道法号死未,来自广东,无论是谁让我不高兴,他就死定了!”
“放屁!”老叫化道:“卫天禅使你不高兴久矣,他现在还是神气得要命,你这广东牛鼻子,唔该你返乡下耕田!”
死未道人正待发作,蔡红袖已按住了他:“别动肝火,你一发脾气,奴家就心疼啦。”
死未道人遇上了蔡红袖,就像是大火遇上了洪水,立刻火气全消,只是怪笑不语,濮阳胜盯着老叫化:“这位又怎样称呼?”
老叫化把脚上金鞋一幌,笑道:“我这个老叫化的招牌,就在脚上。”
蔡红袖道:“他是广西著名的金脚带,他的金脚,简直比毒蛇还更要命。”
死未道人冷笑道:“也臭得要命!”
金脚带白眼一翻:“你是不是偷脱过我的鞋子?嗅过我的金脚滋味?”
“放……”死未道人正要骂人。
“别放肆!”老侏儒忽然大喝:“老夫在此,你们谁都不准放……放厥辞!”
濮阳胜道:“你是……”
老侏儒冷然道:“老夫是老赌精,至于姓名,早已输掉,不提也罢!”
濮阳胜大奇:“姓名也可以输得掉的吗?”
“为什么输不得?”老赌精冷冷道“银子赌得性命赌得,姓名也同样赌得!”
金脚带怪笑一声,道:“他初出道江湖,就遇上了三十年前的一代赌王南宫千,结果不但输了身上所有的银票,而且最后还把姓名都输掉。”
“有这种事?”濮阳胜不由一笑。
“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笑?”老赌精怒道:“老夫自从输掉姓名之后,誓言以后不再提名提姓,这是输得起,不赖帐!”
死未道人哂然道:“你敢提名提姓,难道不怕南官千割了你的舌头?”
老赌精“呸”一声“死牛鼻子,来来来!老夫跟你赌一手!”
“赌什么?”
“赌命!”老赌精摩拳擦掌,好像一口就想把死未道人吞掉。
蔡红袖大为不悦!
“老赌精,你是不给奴家面子了?”
老赌精一呆:“贵妃,你真的帮着那个死牛鼻子?”
“谁都不帮!”蔡红袖冷冷道:“你们要拼命,快滚开去,以后再也不是七星帮的人!”
金脚带哈哈一笑:“这也不错,七星帮若解散了,我这个老叫化第一件事要干的享,就是……”
“你就怎样?”胡小翠寒着脸:“是不是要答谢神恩,高呼阿弥陀佛?”
“不!小翠姐姐你误会了。”金脚带忙音着脸,说:“我是说,七星帮若解散了,我这个老叫化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大哭六场!”
胡小翠盯着他:“为什么要大哭六场?多一场少一场不行吗?”
金脚带笑了一声,道:“除了老叫化自己之外,你们总共是六人,如果少一个老伙伴就哭一大场,那么少六个不就该哭六大场吗?”
胡小翠冷冷道:“只怕你不是哭六场,而是大笑六场。”
金脚连忙道:“绝无此事!绝无此心!”
濮阳胜不禁问:“你们七星帮的帮主是谁?”
一人随即回答:“是我。”
濮阳胜转身望去,看见一张冷冰冰的脸。
七星帮的帮主,居然是那个腰佩双刀的灰衣汉子。
濮阳胜盯着这灰衣人,灰衣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在下濮阳胜,请问尊驾是……”
“无情刀秦斩。”
“秦斩?无情刀?”
“不错,刀本无情,谁若认为刀也有情,这人就注定是个活刀靶子。”
“尊驾贵庚?”
“四十五。”
“是你组织这个七星帮的?”
“不错。”
“所为何事?”
“消灭神血盟!”秦斩的目光,忽然落在濮阳胜的脸上。
濮阳胜忽然全身一冷。
他一直都觉得七星帮这群人很有趣。
但现在,他给秦斩这么一瞧,瞧得全身毛管都直竖起来。
秦斩一开口,其余六人噤若寒蝉。
连老赌精也不敢大放厥辞了。
甚至连蔡红袖也风骚顿减。
只有一人在笑。
铁凤师。
“妖王已死,各位不必担心这个阴险的家伙了!”舒美盈忽然说。
舒铁戈盯着铁凤师,道:“是你把阴地灵干掉的?”
铁凤师淡淡一笑:“倘若杀人就是凶手,那么我只是帮凶。”
舒铁戈盯着舒美盈:“是你亲手杀了妖王?”
舒美盈笑了笑,道:“有铁大哥帮忙,杀区区一个妖王,又算得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舒铁戈叹了口气,道:“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舒美盈淡淡道:“铁大哥喜欢吃鱼翅,我也喜欢吃鱼翅,而这两个喜欢吃鱼翅的人,偏偏又在同一日到了青湖城,你认为我们会在哪里相遇?”
舒铁戈笑笑:“一定是在金翅楼。”
“你说对了。”舒美盈道:“而金翅楼泡制的砂锅鱼翅,和八宝醉仙鸡,也的确是没有让我们失望。”
舒铁戈皱了皱眉:“但我还是不懂,你们怎会同日同时,到了青湖城?”
舒美盈嫣然一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江湖上有个“寻人党’的组织?”
舒铁戈一怔:“你花子多少钱才找到了钱大哥?”
“不贵,只花了五千两,这笔帐就算在你头上好了!”
“五千两?”
“不错,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铁大哥,于是我们就在同日同时,在金翅楼大快朵颐。”
“这一顿鱼翅,倒是贵得厉害。”舒铁戈苦笑。
“鱼翅再贵也不怕,反正付帐的是铁大哥。”
“我不是说鱼翅贵;而是‘寻人党’那五千两寻人费用贵得惊人!”
舒美盈笑了笑:“那么,你是宁愿付鱼翅的帐,也不愿意付五千两了?”
舒铁戈道:“这个自然。”
铁凤师微笑着道:“那很好,请即付款。”
舒铁戈道:“多少?”
铁凤师道:“十万两。”
舒铁戈瞪大了眼睛:“什么?吃一顿鱼翅要十万两?我是不是听错了?还是阁下说多了一个‘万’字?”
铁凤师淡淡道:“你没听错,我也没有说多半个字,为了这一顿鱼翅宴,我付了十张可以十足兑现的银票,每一张都一万两!”
舒铁戈冷冷的道:“是金翅楼的老板疯了?还是你有神经病?”
铁凤师道:“我们都很正常,老板没有疯,我也没有神经病。”
舒铁戈道:“那顿鱼翅宴,何以值得十万两?”
铁凤师道:“因为我若不付十万两,吃完鱼翅之后说不定就会给人抛进一口井里。”
舒钦戈一呆:“谁敢把辣手大侠抛进井里?”
“是我!”秦斩冷笑着说:“反正铁凤师这十万两,都是不义之财,而刚好我又急需这笔钱,所以就嘱咐金翅楼的老板把鱼翅的价钱改一改,改为十万两正!”
舒铁戈眉头一皱:“你要十万两有何急用?”
秦斩道:“买一柄剑。”
“什么剑?”
“铁剑。”
“一柄铁剑,值得了多少钱?”
“不多不少,刚好就是十万两。”
舒铁戈又怔住:“剑呢?”
秦斩道:“在碧水阁里。”
舒铁戈道:“碧水阁又在何处?”
秦斩道:“不知道。”
舒铁戈一愣:“这算是什么玩意?白拿了人家十万两说要买剑,但却连这柄剑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岂非荒天下之大谬?”
铁凤师摇摇头。
“不荒谬,一点也不荒谬。”
舒铁戈嘿嘿一笑:“人家拿了你十万两,你却还帮着他说话?”
铁凤师道:“不荒谬就是不荒谬,就算一刀砍掉我这个脑袋,还是要说一句:不荒谬!”
舒铁戈道:“你且说出道理来!”
铁凤师道:“因为碧水阁的主人,也就是卫天禅夫人。”
舒铁戈呆住。
铁凤师又道:“但卫天禅夫妇早已反目成仇,他们势成水火,大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之势。”
舒铁戈说道:“此事倒是从来未有所闻。”
铁凤师道:“卫天禅的势力能扩展得这么快,全然是因为他在二十年前,得到了一个宝藏。”
舒铁戈问道:“这个宝藏跟卫夫人有关吗?”
铁凤师道:“那是她父亲的毕生积蓄,据说光是黄金,就己有三十万两!”
舒铁戈深深的吸了口气。
“卫天禅是怎样得到这宝藏的?”
“杀岳丈,灭其家族八十余人。”
“卫夫人呢?”
“她很侥幸,在火海里逃脱。”
“火海?”
“不错,”铁凤师缓缓说道:“卫天禅心狠手辣,火焚家园,要把妻子一并杀掉。”
舒铁戈冷冷一笑:“不愧是血公爵,果然灭绝人性!”
铁凤师道:“但是这一场大火,却并没有烧死卫夫人,而她的儿子卫宝官,也早已经被卫天禅带走。”
舒铁戈道:“其后又如何?”
舒铁戈道:“把她救离火海的,是个名剑客,在卫夫人还没有嫁给卫天禅之前,他早已对卫夫人倾慕不已。”
舒铁戈道:“这位名剑客又是谁?”
铁凤师道:“唐千里。”
“一剑震江南唐千里?”
“正是。”
“其后又如何?”
“唐千里把卫夫人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把从不离身的一柄铁剑,交给卫夫人。”
舒铁戈道:“唐千里呢?”
铁凤师道:“远走天涯不知所踪。”
舒铁戈道:“他不是很喜欢卫夫人的吗?”
铁凤师道:“但卫夫人已是卫夫人,不再是昔日淡朴无暇的少女。”
舒铁戈:“这很重要吗?”
铁凤师道:“唐千里认为不重要,但卫夫人却不这样想。”
舒铁戈道:“原来是卫夫人拒绝了他。”
铁风师道:“唐千里是正人君子,从不强人所难,更不欺暗室。”
舒铁戈道:“如今已事隔多年,那柄铁剑又有何用?”
铁凤师道:“唐千里已死。”
“他死了?”舒铁戈吃了一惊:“但江湖上却从未有人说过这件事。”
铁凤师道:“他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病逝的,除了他的三个弟子之外,很少人知道这件事。”
舒铁戈盯着他说道:“你又怎样知道的?”
铁凤师道:“是其中一个弟子亲口向我说的。”
舒铁戈道:“他是谁?”
铁凤师道:“他就是秦斩。”
秦斩用的不是剑,而是双刀。
他居然会是名剑客唐千里的弟子?
舒铁戈用诧异的目光盯着他:“是不是真的?”
秦斩目光遥注远方,冷冷地说出了四个字。
他说:“千真万确!”
秦斩是唐千里的弟子。
现在,唐千里已经死了,他的弟子却要找回师父生前所用的铁剑。
那是为了什么?
秦斩没有说。
铁凤师也没有说,他们彼此之间仿佛早已有了协定,暂时不把这秘密吐露出来,舒铁戈并不是个笨人,也不是个凡事都非要问到底的“烦人”,既然人家有难言之隐,他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他不问,濮阳胜却走了过来,对铁凤师说:“刚才这位秦斩帮主,说你那十万两银子,是不义之财,这是不是真的?”
铁凤师淡淡的一笑,道:“既不真,也不假。”
濮阳胜大奇。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又怎会变成既不真,也不假?”
铁凤师道:“因为这必须要视乎阁下对‘赢钱’这一回事的看法如何而定。”
濮阳胜目光一亮:“这十万两,你是赢回来的?”
铁凤师微微一笑,道:“不错。”
濮阳胜道:“赌博赌博,这是要用本钱才能博取回来的,而且也不一定赢,这又怎么能算不义之财?”
秦斩冷冷一笑:“赌之祸,自古有之,于今为烈,凡是赌,就是不义之事,凡是赢回来的钱,就是不义之财!”
铁凤师悠悠一笑,对濮阳胜道:“你说,这是不是见仁见智又真又假的事?”
濮阳胜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忽然间他脸色一变。
“玉仔呢?玉仔在哪里?”
此时此地,可说是高手如云,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不容易闯进来。
但濮阳王却忽然不见了,就像是一个忽然在水面消失掉的泡沫。
濮阳胜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若是在平时,他绝不会这样紧张,就算“玉仔”三五天不回来,他也不会很担心。
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弟弟武功极高,又有谁能把他怎样?
但现在的情况可不同。
濮阳玉杀了卫宝官,神血盟的人都在找他领功取赏,他忽然不见了,说不定就是给神血盟的高手抓了回去。
这可乖乖不得了。
濮阳胜东钻西钻,连茅坑都找了两三天,还是找不见“玉仔”。
最后,他在一株已干枯了的大树上,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活人。
凡是还有气息的,都是活人,这一点,绝无异议。
但这个活人,其实已最少“死了一大半”。
因为他在流血。
流血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流血大多,而且受伤的地方又在要害,那就很可怕了。
濮阳胜大吃一惊,大叫道:“死未!死未!”
这位总镖头他并不是在咒骂这人“死未?”
他叫“死未”,也不是因为树上的人就是死未道人,而是因为死未道人距离他最近,大概只有五六丈左右。
死未道人闻言,立刻飞奔过来。
“什么事?”
“你瞧!”濮阳胜伸手向树上一指:“死未?”
死未道人一看那人,不禁连脸都变白了。
“单眼婆!单眼婆!你怎么啦!”他身形一跃,从树上把那人救了下来。
那赫然竟是“一目了然”胡小翠!
这时候,无情刀秦斩,辣手大侠铁凤师等人,也闻声飞掠而来。
胡小翠已气若游丝。
“是谁干的?是谁干的?”贵妃急忙扶着她,一面封住了她几个穴道,不让她继续大量流血。
胡小翠瞪着眼睛,叫道:“是……是司马……司马纵横……”
“什么?”老赌精大喝一声:“是猎刀小子司马纵横?”
她已咽气。
死未道人大怒:“烂赌老坑,你这么大声喝什么鸟?小翠已就去就去,你一喝,他岂不是要去早一点?”
老赌精一怔,似欲发作,但一看已然僵硬的胡小翠,怒火爆不出来,却忽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小翠!小翠!”他捶胸顿足,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死未道人本来还有一大堆骂人的说话,但见老赌精哭得死去活来,就再也骂不出口。
老赌精还在大哭。
死未道人叹了一口气,上前劝道:“算了,刚才是贫道不对,贫道该死!贫道该死!单眼婆之死,绝对不关你的事,绝对……”
“单你老母!”老赌精怒叫起来:“小翠就是小翠什么又单又双,人都死了。你还记挂着赌骰子!”
死未道人只好说:“对!对!”
老赌精紧握双拳,怒道:“司马纵横,老夫不宰了你,就不是老赌精!”
欧阳阔眉头一皱:“若说胡小翠是司马纵横所杀,欧阳某可不大相信。”。
老赌精道:“你是聋子?难道你役听见小翠临死前说什么?”
欧阳阔道:“但司马纵横是侠义中人,怎会无缘无故杀了胡婆子?”
“侠义个屁!”老赌精冷冷一笑:“这种小子,血气方刚,目空一切,自以为是,自恃有一柄锋利无匹的猎刀,就说什么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简直是混帐之又混帐!”
秦斩盯着他。
“你见过司马纵横?”
“没有。”
“既然没有见过他,又怎知道得这样详细?”
老赌精一呆。
过了半晌,他才说:“他是杀人凶手,而且杀的又是胡小翠,胡小翠是好人,杀好人的当然就是江湖败类!”秦斩冷冷道:“你说完了没有?”
老赌精叹了一口气,终于说:“说完了。”
秦斩目光一转,盯着铁凤师。
“铁大侠,你是司马纵横的老朋友,这件事你怎样看法?”
铁凤师道:“我没有什么看法,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
秦斩道:“你相信司马纵横会杀胡婆子吗?”
铁凤师淡淡道:“江湖上的事,谁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算司马纵横真的杀了胡婆子,也不是全然不可能的事。”
秦斩一怔:“你好像是一点也不偏帮司马纵横?”
铁凤师道:“是黑就是黑,是白就是白,我为什么偏帮他?但有一点我是绝对相信的。”
秦斩道:“那是什么?”
铁凤师道:“就算司马纵横真的杀了胡婆子,他都一定有极充分的理由,而绝不会是为了个人的利益。”
老赌精忍不住又骂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一丘之貉!。”
秦斩喝道:“够了!你少开口!”
老赌精“哼”的一声,又闭上了嘴。
“死未道人叹了口气:“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唉……”
这个时候,濮阳胜又在到处寻找濮阳玉。
足足找了半个时辰,濮阳玉还是踪迹杳然。
濮阳胜苦着脸,坐在路旁。
忽然间,他看见了一个杏袍人。
这杏袍人很年青,年青而英俊。
但濮阳胜的目光却落在这人腰间的佩刀上。
“猎刀?”他忽然失声叫了起来。
“猎刀?”
“是的。”
“你就是司马纵横?”
“是的。”
“你杀了胡小翠?”
“是的。”
“难道你除了说‘是的’这两个字,就不会说其他说话了?”
“不是。”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带你走。”
“我为什么要走?”濮阳胜陡地站了起来:“我不走,在没有找到玉仔之前,绝不走!”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你不会再找到他了。”
濮阳胜脸色大变:“你在说什么?是不是你已杀了他?”
司马纵横摇摇头:“我没有杀他,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
濮阳胜一怔:“为什么?”
司马纵横回答道:“因为他的本领很大。”
“大到什么地步?”
“难以形容。”
“但你可知道,神血盟无数高手在追杀他?”
“知道,但他们都不配杀他。”
“连悲大师都不配?”
“悲大师也许是个很可怕的的人,但跟令弟一比,就变得比蚂蚁还小了。”
濮阳胜笑了,笑得很古怪。
“朋友,你要寻开心,也该去找那些开心的人。”
司马纵横淡淡的道:“我知道你一定会不相信,但这是事实。”
濮阳胜忽然脸色一沉:“你说够了没有?”
“够了,你现在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否则必死!”
“混——”
但下面那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司马纵横已点了他身上五个穴道。
濮阳玉不见了。
濮阳胜也不见了。
在这个原本很太平的地方上,忽然留下了一大堆令人无法想像的哑谜。
是谁杀了胡小翠?目的是什么?
濮阳胜,濮阳玉神秘失踪,却又是何故?
神血盟既已派来了妖王,必有强援在后,他们又会怎样对付七星帮?
黎明。
一辆马车辗过干燥的黄沙,在镇英镖局大门外上下来。
赶车的是个大块头,就算用“一座山”这种字眼来形容他,也绝不为过。
马车甫停下,大块头就从车子里提起一个酒罐,用力向大门抛过去。
“波!”
一声巨响,酒罐四分五裂。
酒很香。
酒香不吓人,但这一下巨响却把镖局里的人吓了一跳。
立刻就有七八个镖师,趟子手冲了出来。”
其中一个叫周冬勇的镖师怒道:“是谁在发酒疯?”
大块头冷冷一笑:“你是谁?”
“周镖师!”
“叫你们的总镖头出来!”
“他不在!”
“***,你骗谁?”大块头跳下马车,跟若铜铃:“还有濮阳玉,这小子躲在哪里?”
周冬勇脸色一变:“你太放肆了,报上名来,让老子给你一个痛快!”
大块头冷冷道:“俺叫百里追!”
“百里追?”周冬勇哈哈一笑:“你就是号称‘闪电大盗’的百里追?”
“不错!”
“看你这副身材,恐怕连走路都很困难,又怎会有一身高明轻功?”周冬勇大笑道:“要冒充也该冒充别人,例如孙吾空的师弟猪八戒……”
哪知他还没有说完,百里追已在他眼前离奇地消失。
周冬勇一愣,正待叱叫,忽然脸上已火辣辣的吃了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是从他右方掴过来的。
他向右望去,没有人。
但忽然间,在他左方却有人冷笑。
那是大块头。
他的人已在周冬勇左方十五丈之外。
“还要不要再试一次广大块头冷冷一笑。
周冬勇连人家怎样出手都看不清楚,就己吃了大亏,这一惊着实是非同小可。
“你……你果然就是百里追!”
说到这里,忽然觉得眼前一花,百里追又己站在他的背后。
“你别动,一动就得完蛋!”
周冬勇不敢动。
他只是听见身后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
百里追嘿嘿一笑:“这是锁脉搜魂针,见血封喉,立死无救!”
周冬勇心中发毛。
他没有看见百里追怎样出手,只知道和他一起冲出来的人,现在都已倒下去。
“濮阳玉在哪里?”
“他……他昨天失踪了。”
“混帐!快叫他滚出来!”
周冬勇苦着脸:“他真的失踪了……”百里追冷冷一笑:“既然他已失踪,你这人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了!”
“不!别杀我!”周冬勇额上汗出如浆。
百里追没有杀他。
因为他的额上也忽然开始冒汗。
冷汗。
百里追轻功极高,曾追杀江湖高手无数。
虽然他被称为闪电大盗,但实在不如被称为闪电杀手,才更恰当一些。
但这个曾经追杀无数江湖高手的闪电大盗,现在忽然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居然给一柄剑轻轻的架着。
“你……你是谁?”百里追的声音充满恐惧。
周冬勇却以为他在问自己,忙道:“周……周冬勇。”
“周镖师,你走罢。”他却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一怔,小心翼翼的回头。
百里追的脸色已变成死灰之色。
周冬勇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险!好险!”
他也不敢再多管闲事,匆匆远去。
百里追抽了口冷气,又道:“尊驾是哪一位?”
“铁凤师。”
“辣手大侠铁凤师?”百里追的脸色又再一变。
背后那人,果然是铁凤师。
他淡淡一笑,道:“你若是要来追杀濮阳玉,未免是来得太晚了。”
突听得车厢里传出一个人沙哑的笑声。
“杀濮阳玉也许是迟了,但杀你却是来得正合时宜。”
“车中何人?”铁凤师沉声喝道。
“出家人。”
“悲大师?”
“正是老衲!”
车厢的木门轻轻被推开,伸出了一双手。
手刚伸出,已有十二道乌光同时暴射出去。
百里追怒呼!
“你……你竟杀我?”他又惊又怒,身上最少已中了七八支毒镖。
铁凤师却已纵身飞上屋檐上。
“好身手!”车中人冷冷一笑。
百里追已倒下。
车厢门忽又关上。
铁凤师冷冷道:“这位朋友,何不现身相见?”
车中人淡淡道:“既已知老衲是悲大师,又何必多此一举广
铁凤师瞳孔收缩:“尊驾绝不会是悲大师。”
车中人道:“何以见得?”
铁凤师道:“悲大师绝不会有这么结实的手,他已是个老迈之人!”
车中人哈哈一笑。
“好眼光!”
铁凤师冷冷说道:“你真的不走出车外?”
“我若踏足车外,就要杀人。”
铁凤师冷冷道:“我就在这里,何不杀了我?”
车中人道:“杀你不难,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铁凤师道:“何时才是时候?”
车中人道:“待秦斩等人全部伏诛后,你就是最后一个!”
铁凤师人剑合一,剑从东至,继从西方射出。
剑已穿过车厢。
人也穿过车厢。
车厢已被撞得几乎变成两截!
人与剑,俱己冲过车厢。
剑锋上有血,但很快又已消失。
这本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剑。
人呢?
人也有血,血自铁凤师左方胸膛上流出。
他居然还嘴角含笑。
“难得!”
“的确难得,”在已被撞得不成车形的车厢里,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果然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铁凤师吸了口气。
“你伤得怎样?”
铁凤师冷笑道:“但你现在却己损折了百里追,不嫌于了一票赔本买卖吗?”
车中人嘿嘿一笑。
“他连你这一剑都没察觉出来,死不足惜,省得以后丢人现眼。”
铁凤师道:“你真的不肯出来?”
车中人道:“你若心急了,不妨杀进来。”铁凤师道:“你以为我没这份胆量?”
车中人道:“我知道你的胆子很大,但也同样知道,你绝不会贸然送死。”
铁凤师道:“但你错了,我现在马上就来送死,你不必手下留情……”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已从屋檐上斜斜飞射过来。
人未到,剑锋已挟着锐利无匹的气势,直袭马车。
凤凰七十二剑,是武林中极负盛名的剑法。
但这时候,铁凤师只使出其中一剑。
这一剑,也是七十二剑中最绝的一招——无宝不落!
“拆”一声,车门已被冲开。
“蓬!”
“不深,也不算浅。”车中人道:“你又如何?”
铁凤师没有回答。
他已倒了下去。
在此同时,一大群人冲了过来。
“铁大侠,”一人大叫道:“你怎么了?”
这人很胖,正是欧阳阔。
除了己死的胡小翠外,七星帮的人全来了。
还有舒铁戈和舒美盈两兄妹。
他们原本都在距离镇英镖局不远的一家客栈住店,但对这里发生的事,却全然不知道。
直到镇英镖局的趟子手气急败坏赶到客栈报讯,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事。
欧阳阔虽然肥胖,但却是一人当先,最先赶到。
车厢里忽然射出一条影子。
黑影。
这人全身黑衣,脸上也裹着一块黑头巾。
黑影暴射,射向北方。
欧阳阔大喝:“停下来!”
蒙面人没有停下,走势更急。
欧阳阔折扇一扬,八支钢针倏地飞射出去。
但蒙面人已远去。
八针只是射在一道石墙上。
看见铁凤师倒下,舒美盈差点没哭了出来。
“铁大哥,铁大哥!”她呼喊着,用力地摇着他。
铁凤师没有反应。
舒美盈真的哭了起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舒铁戈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何总是喜欢这样说话?昨天我没有死,今天铁凤师又怎么会抛掉我们呢?”
舒美盈怒道:“你少废话好不好?”
“他说的不是废话。”铁凤师忽然开口了,他笑着说:“我看见你们都已来了,所以就躺下去休息休息。”
“但你受了伤!”舒美盈又惊又喜,但还是很心疼。
铁凤师双眉一轩:“也不知道是他的剑不准,还是我避得快,这一剑最少还差一寸,才刺中我的心脏……”
他还是说得很轻松。
可是,他的伤势其实真的不轻,说到这里,呛咳几下,真的昏倒过去。
“妹子,让我来。”贵妃蔡红袖神情肃穆:“他流血不少,再流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舒美盈忙闪身让开。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辆马车急驶了过来。
这辆马车不算华丽,但却很宽敞,行走时也四平八稳。
赶车的是两个大汉。
这两个大汉一个红脸,一个黑脸。
红脸大汉哈哈一笑:“俺早就说过,今天不会下雨,果然,果然!”
黑脸大汉“呸”地一声道:“谁说没下雨,俺现在满头大汗,不就是汗如雨下吗?”
红脸大汉道“汗就是汗,雨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臭汗又怎能跟雨相比?而且,你是因为喝酒大多才冒汗,是酒汗,不是水汗,跟雨水更加无法相提并论。”
黑脸大汉道:“你错了,俺说的不是水汗,也不是酒汗,而是成吉斯汗!”
红脸大汉冷冷一笑:“师弟,俺要劝你一句,勤力练武功,少听那说书先生胡说八道,否则总有一天师父会拍扁你的脑袋!”
黑脸大汉“吃吃”一笑:“说到练功,俺几时比你输亏?”
红脸大汉怒道:“是不是想打架?”
黑脸大汉一拍大腿:“打就打,怕你的就是撒尿猫,放屁狗!”
蓦地,车厢里传出了一个人银铃般的笑声:“两位师兄,是不是真的想打架?倘若是真的,那么我先叫醒师父也好让他老人家看看你们的武功,究竟练到了怎样的高明的地步。”
两个大汉同时脸色大变。
红脸大汉说:“师妹饶命,千万别叫醒师父,他老人家很疲倦,就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对!”黑脸大汉接道:“咱们刚才只是说说笑,不是真的要打架,到底咱们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好商量!”
“那样最好,”那银铃般的声音说:“是不是己快到镇英镖局了?”
“快到啦!”黑脸大汉说:“前面好像就是了。”
红脸大汉道:“有一群人,好像在看耍猴子戏。”
黑脸大汉道:“俺却看不见猴子,猴子在哪里?”
马车停下。
黑脸大汉首先下车。
“让开!让开!别阻俺找人。”
一个穿金鞋的老叫化站在他面前,瞪着眼说:“你找谁?”
黑脸大汉道:“大力神……神……好像是大力神雕,濮阳胜!”
老叫化摇摇头。
“你找不着他啦!”
“为什么?”
“他已神秘失踪。”
黑脸大汉手一指:“你是什么人?”
老叫化叫道:“金脚带。”
黑脸大汉抡起拳头:“你再乱指一通;俺就把你……”
他还没有说完,拳头已给一只很细小的手扭曲。
黑脸大汉疼的杀猪般大叫。
“师妹饶命!师妹……”
突听红脸大汉在那边“啊呀”的一声,也大叫了起来:“铁大侠,你怎么死在这里?”
他这么一叫,黑脸大汉的师妹立时脸如土色,急掠上刚。
舒美盈拦着她,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妹子,别阻拦她,”蔡红袖却说:“她是云双双。”
云双双来了。
那两个大汉,自然正是焦四四和高六六。
“铁大哥他怎样了?”云双双吃了一惊。
蔡红袖说道:“他中了一剑,伤得不轻。”
“师父!”云双双急叫了起来。
一个白发老者已大步而来,正是九玄洞洞主怪刀神翁郝世杰。
他上前检视铁凤师的伤势。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好!这一剑若再偏差一寸,他就死定了。”
云双双忙道:“现在呢?”
郝世杰道:“不碍事,尤其是老夫在此,阎王也拿不掉他的性命走。”
云双双这才松了口气。
黑脸大汉忽然把红脸大汉拉开老远。
黑脸的是高六六,红脸的是焦四四。
焦四四大不耐烦:“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也不怕别人看见笑话。”
高六六“呸”一声:“俺要挖开你的心肝,看看它是不是比俺的脸更黑!”
说着,真的拔出了刀。
焦四四怒喝道:“你又发了什么神经病?”
高六六说道:“你为什么说铁大侠死了?”
焦四四道:“刚才他那副样子,不折不扣就是个死人!”
“你才是个死人!”高六六瞪着眼睛道:“难怪有人说,脸红心黑,脸黑心肠好!”
高六六道:“说书先生!”
焦四四怒道:“俺若见到那厮,就一拳把他的牙齿全都打掉了下来!”
高六六怪叫一声:“你这人果然恶毒,说书先生已只剩下三只牙齿,你还要赶尽杀绝?”
焦四四道:“他剩下来的又不是像牙,打掉也不必心疼!”
高六六道:“谁说不是像牙?他叫黄老像,长的正是像牙。”
“荒谬,像牙只有两只,怎会弄出三只?”
“此乃异像。”
“异像?什么异像?这是谁说的?”
“诸葛亮。”
“诸葛亮?”焦四四道:“是不是手里总是摇着一把羽扇的诸葛亮?”
“对了,就像刚才那个胖先生。”高六六说到这里,东张西望。
他在找欧阳阔。
但欧阳阔却不见了。
焦四四和高六六从吵架变成找人。
“诸葛亮!诸葛亮!你在哪里?”高六六大叫。
焦四四眉头一皱:“诸葛亮虽然喜欢摇扇,但摇扇的人未必就是诸葛亮!”
高六六冷笑道:“真人不露相,说不定他就是孔明的化身!”
“孔明?谁是孔明?”
“孔明就是诸葛亮!”
“你又来骗了,孔明分明是孔子的兄弟,又怎会变成诸葛亮?”
“你懂个屁!孔子的兄弟是孟子,他是圣人,孟子是贤人,两兄弟加起来就是圣贤之人,他们的老于是老子,老子的老子也叫老子,而子之于归,就是说孔子,即孟子和老子都一起回来了的意思!”高六六口沫横飞把自己所知的全都搬了出来。
焦四四忽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胖先生,你是怎么躺在横梁上?”
高六六抬头一瞧,不由大吃一惊。
“完了!完了!”他大声叫道:“来人哪,这里发生了凶案,求大人明镜高悬,为死者昭雪沉冤,草民高六六感激不尽也矣!”
横梁并不怎样宽阔。
但欧阳阔却四平八稳地,被人放在这屋子的横梁上。
他已完全没有气息。
老赌精把他放回在地上。
他咽喉受到了袭击,血仍然很缓慢地在沁出来。
秦斩脸上神色深沉,没有说话。
这一次,老赌精没有哭,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欧阳阔,从此之后,世间上又少了一个像你这样阔气的人啦!”
死未道人脸色铁青,道:“刚才他还在外面生龙活虎的,一阵子扰攘,他不见了,等到再见的时候,却是以后都不必再见,如此这般,死未!死未!”
蔡红袖道:“这凶手是谁?”
老赌精咬了咬牙:“这还用问吗?”
蔡红袖道:“你是说司马纵横?”
名赌精道:“不是他还有谁!他杀了胡小翠,再杀欧阳胖子,下一个说不定就是轮到你!”
“你们在说什么?”云双双突然在人丛中站了出来。
老赌精突然冷笑道:“你是司马纵横的老婆,这件事恐怕你也脱不了关系”
云双双脸色一变:“你说话最好清楚一点!”
老赌精摩拳擦掌,正要说话,秦斩大声地叱道:“住口,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你最好别胡乱说话!”
死未道人叹了口气:“七星帮少了两星,就成五星。再少下去,恐怕……咳咳……死未?”
金脚带皱了皱眉;道:“你别长他人志气,减自己威风好不好?”
蔡红袖叹道:“现在最可怕的问题是:我们连真正的敌人是谁,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老赌精本已不说话,这时候忍不住又道:“咱们的敌人,就是司马纵横!”
蔡红袖冷冷一笑:“司马纵横是个怎样的人,你很清楚吗?”
老赌精道:“就算老夫不清不楚,但胡小翠临死之前的说话,却是再清楚也没有!”
云双双仍然是一头雾水。
她刚到此地,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蔡红袖把她拉到一旁,把胡小翠被杀的事,约略说了一遍。
云双双吸了口气:“无论怎样,我相信自己的丈夫,绝不会做伤天害理、残杀忠良侠义之辈的事。”
蔡红袖已听出了她弦外之音。
“你认为即使胡小翠是死在司马纵横之手,他也必定有很充分的理由。”
“但这理由是什么?”
云双双摇摇头:“我现在不知道。”
蔡红袖叹了口气:“想不到神血盟的人还没有大举出动,我们这里就已乱成一团,再弄下去,真不知还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
云双双道:“你们逗、留在这里为的是什么?”
蔡红袖缓缓道:“为了一柄铁剑。”
“铁剑?”
“不错,那是唐千里的铁剑。”
欧阳阔已入土为安。
他甚至比胡小翠更还死得不明不白。
胡小翠临死前,最少还说出了司马纵横这个人的名字。
但欧阳阔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就咽气。
老赌精为了这两个人的死亡,对云双双存有极浓厚的敌意。
经过这么一闹,镇英镖局几乎立刻变成一片死域。
很多镖师、趟子手。纷纷离去。
连总镖头都神秘失踪了,而这里又接二连三发生神秘凶杀案,他们不走更待何时?”
官府方面,派出了几个捕快,东查西查,但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老实说,这几个捕快简直就是饭桶。
县官大人呢?
他不是饭桶,而是连饭桶都不如的垃圾桶。
除了征歌逐色之外,真正要办事,免问了。
他还能保持一刻间的清醒,派出几个捕快去查案,这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江湖人,江湖事,到底还是要由江湖儿女去解决!
翌日正午,客栈门外来了一辆骡车。
赶车的是个秃顶老人,他穿着一袭破棉袄,蹒跚地走了进来。
小二阿仁他没取错了名字,心肠当真仁慈得很。
他怕这老人冷坏了,忙说:“要不要吃点暖身妙品?”
秃顶老人摇摇头:“我不吃狗肉。”
小二阿仁一怔,继而笑道:“羊肉如何?”
秃顶老人道:“羊肉也不好。”
阿仁道:“老丈喜欢吃什么,尽管嘱咐下来,小的一定照办!”
秃顶老人沉吟了一会,忽然说:“我想吃三丝炖官燕,蜜汁野鸭、椒监蹄膀。还要烤一盘小牛腰肉。”
阿仁听得呆住了。
秃顶老人又说:“给我温一壶莲花香,一碟合桃,那也差不多了。”
阿仁抽了口凉气,半晌才说:“除了合桃之外,小号样样欠奉!”
秃顶老人皱了皱眉:“你不是说一定可以照办吗?”
阿仁忙白掴嘴巴:“是小的在胡说,该打!该打!”
秃顶老人冷冷一笑:“自己打自己可不有趣,既然事事欠奉,那么给我一壶白干,一碗阳春汤面也就算了。”
“是的!是的!”阿仁哈腰鞠躬,退下。
这客栈的老板却已瞧的无名火起三千丈,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这位老板,人人都叫他钱守财。
他不错姓钱,名字不叫守财,而是钱大方。
可是,他这个名字就真的取错了。
他一点也不大方。
他只像个守财奴。
既尖酸刻薄,又吝啬成性的守财奴。
“你刚才想吃什么?我听不清楚。”钱守财走到秃顶老人的面前,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正在审犯的县官。
秃顶老人于咳一声:“是一壶白干,一碗阳春汤面。”
“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是什么”
“我听见你说想吃什么三丝炖官燕,蜜汁野鸭、椒盐蹄膀、还要一盘小牛腰肉,对不?”
秃顶老人淡淡道:“小二说样样欠奉,所以我只要白干和阳春汤面就算了!”
“呸!你根本就在放屁!”
“放屁?我放什么屁?”
“你是看准了这里规模不大,绝不会有这些名贵的菜肴供应,所以你就乱扯一顿!”
秃顶老人一怔。
“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
钱守财冷冷一笑:“你本来就只是想要一壶白干,一碗阳春面,但却怕说出来太寒酸,所以就用这种法子来摆阔气,认在行!”
秃顶老人道:“老板,你这岂不是门缝里瞧扁人吗?”
钱守财嘿嘿一笑:“我就是瞧扁你,你身上有钱也就不会酸得这么厉害!”
秃顶老人叹了口气:“我身上的确没有很多钱,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说着,他伸手从破棉袄里掏出一锭金元宝。
钱守财一呆。
但接着还有令他更吃惊的。
这老人不是掏出一锭金元宝,而是一锭又一锭,好像在破棉里有数之不尽的黄金似的。
不消片刻,桌子上已有十几锭黄澄澄的金元宝。
钱守财长长的吸了口气:“老爷子,这……这……”
秃顶老人道:“这还够不够付帐?”
“太多了,太多了!”钱守财喉咙干涩,好像已连话都讲不出来。
秃顶老人拿起其中一锭金元宝,道:“一锭恐怕不够罢?”
钱守财道:“还是大多了,这……”
“这个全都给你,不必客气。”秃顶老人淡淡的说。
他忽然右手一扬,一锭金元宝刹那间已嵌在钱守财的额头上。
金光四射。
血光也四射。
秃顶老人冷笑:“早就说,一锭还不够!”
又是一锭金元宝射向钱守财的面庞。
但钱守财还没有再吃这一锭金元宝,人已倒了下去。
金元宝去势依然,刹那间已来到了一个人的眼前。
阿仁立刻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但这人却连眼睛也没有眨动一下,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但却极快的动作。
他拔刀。
刀光一闪!
金元宝立刻被削开,由一锭变为八小块!
好快的刀!
无情刀秦斩!
秃顶老人笑了,他笑得很愉快,就像个在赌桌上大杀三方的大赢家。
秦斩没有笑。
刚才他的刀法若稍慢,他就会变成第二个钱守财。
就在这时候,蔡红袖也出现了。
她叹了口气,道:“怎么又死了一个人?这几天,人命真的是太不值钱了。”
秃顶老人摇摇头。
“贵妃,你说错了。”
“你知道我叫贵妃?”蔡红袖嫣然一笑:“可是我却不知这位老爷子是谁?”
秦斩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蔡红袖“噢”一声:“原来是金魔口金老爷子,难怪一出手就是金元宝!”
秃顶老人道:“所以,刚才倒下去的老板,他的性命已不能说不值钱。”
这老人原来叫金魔口,是个心狠手辣,性情古怪的老魔头。
秦斩说道:“我要知道的地方,在哪里?”
金魔口道:“银子呢?”
秦斩道:“多少?”
金魔口目光一寒:“小癫子谭三没有说清楚吗?”
秦斩道:“他说多少都没用,最重要的是金老爷子的胃口如何。”
“说得好!”金魔口哈哈一笑:“果然不愧是名侠门下,爽快!爽快!”
蔡红袖皱起了眉,道:“咱们是够爽快了,倒不知道金老爷子又怎样?”
金魔口桀桀一笑:“这个你放心好了,金某人这副招牌,响当当,绝不会狮子开大口。”
秦斩冷冷道:“但你说来说去,还是没有把价钱开出来。”
金魔口沉吟了好一会,才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万两。”
“什么?一百万?”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这太过份了!”秦斩瞳孔收缩,冷冷道:“谭三说:你只要十万!”
蔡红袖道:“而且只是说出一个地方,就可以赚到十万两,这已是世间上最容易赚钱的事。”金魔口说道:“只可惜这种机会不常有。”
蔡红袖道:“既知道机会难逢,金老爷子就该好好的把握,倘若错过了,那可终身遗憾。”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金魔口淡淡一笑,“但既然有机会赚一百万,而却只去赚十万两,这更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的蠢事。”
秦斩冷冷一笑。
“你一定是弄错了。”
“我弄错了什么?”
“我从来都没说过要付出一万两。”
“我知道你没有说过,”金魔口悠然一笑:“但却有人愿出五十万想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所以,你若不给我一百万,那么我就只好少赚一些,收他五十万两就算了!”
“他?他是谁?”秦斩脸色一寒,目中已露出丫一丝杀机。
金魔口默然。却有一个人高喧佛号,在门外倏地出现。
“阿弥陀佛,天下人皆处于水深火热中,生何欢喜?死又何悲,又有何悲?”
一个白袈裟老和尚,就像是幽魂般出现在秦斩和蔡红袖的眼前。
他脸上无笑容,也无表情,似是世间上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一屑。
“悲大师?”秦斩目光已经收缩成一线。
“悲哉!悲哉!”老和尚缓缓道:“老衲法号悲天,也就是中原朋友说的悲大师。”
悲大师终于来了。
他看来并不凶残。
他看来很仁慈,一点也不像个杀人如麻的人,但他的确是悲大师,的确是个视人命如草芥,曾经在一夜之内狂杀百余人的杀人狂魔。
秦斩目光如刀。
“是大师愿付金老爷子五十万两?”
悲大师摇摇头:“不是老衲,老衲还没有这等财力支付,而且对碧水阁这个地方也并没有半点兴趣。”
“是卫天惮的主意?”
“卫盟主念妻情切,愿付出五十万两找寻卫夫人,那是毫不为奇之事。”
“念妻情切广秦斩冷冷一笑:“大师说得倒是蛮好听的。”
悲大师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卫盟主的家事,你还是少管闲事罢。”
秦斩冷然道:“悲大师你想浑水摸鱼,只怕不如想像中容易。”
悲大师道:“天下间又有何事容易?又有何事艰难!”
他说到最后四个字,字字斩钉截铁,目中杀机也己毕露无遗。
秦斩叹息一声,突然身子有如箭一般标了出去。
他一出手,就是大悲绝魂爪。
爪一出击,秦斩的两柄刀已在飞舞。
双刀飞舞时,只见刀光不见悲大师。
等到悲大师再出现在刀光外的时候,秦斩已身子摇摇欲坠。
他右肩下中了一爪,伤势不轻,深可见骨。
血狂涌。
蔡红袖吃了一惊,子母连环扣已制在手中。
她这套子母连环扣看似平平无奇,但却可以在瞬息之间,射出数十枚“子环”,既可点穴,也可用作杀人。伤敌。
秦斩吸了口气。
“贵妃,你别动!”
他说得很明白。
——你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别动!
但蔡红袖却没听他的说话。
飒!飒!飒!飒!飒!
一阵急劲的破空声响,蔡红袖连环射了十二枚连环扣!
悲大师木无表情,只是轻轻挥动僧袍大袖。
连环扣顿然有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蔡红袖还是不服气。
她右手食指一伸,使出了苦练已二十年的贵妃指。
别看轻这么一指。
蔡红袖在江湖上十余年,凭着这十八式贵妃指,已不知击败了多少成名高手,武林英雄。
可是,她这一指刚指出去,悲大师已一掌向她的小腹轰了过来。
指快!
拳更快!
贵妃指还未发挥它的威力,悲大师这一掌已把她震上半空!
这一掌的力道,你说有多大?
这一掌的力道真大。
她摔下来的时候,仿佛连地台都在震动。
这时候,死未道人,金脚带和老赌精回来了。
他们是去吊祭胡小翠和欧阳阔。
而郝世杰,云双双等人,在上午时分,带着铁凤师回到九玄洞,让他好好休息,等待伤势复原!
还有舒氏兄妹,他们嫌这客栈的饭菜不好,到另外一问小酒家里用饭。
却没料到,客栈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巨波!
死未道人来得最快。
当蔡红袖从半空摔下来的时候,他想冲上去把她接住。
他却迟了一点点。
他忙扶起了蔡红袖,一开口又是那一句:“死未?”
蔡红袖苦笑着,居然又瞟了他一眼:“牛鼻子,你等待这个机会多久了?”
死未道人一呆。
“什么机会?”
“当然是一亲芳泽的机会!”
死未道人的脸居然一红。
但他还是没有放开贵妃。
他只是叹了口气:“贫道是出家人,又怎会对你有什么非非之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若肯嫁贫道,那么贫道立刻就不做道士了。”死未道人的语气居然很认真。
蔡红袖却黯然叹道:“只可惜我也许快要死了。”
“胡说,贫道不让你死!”
老赌精忍不住跳了起来:“你们少卖风骚好不好?”
金脚带白眼一翻:“赌鬼,你莫不是在吃醋?”
“吃醋?吃什么醋?”老赌精气得直跳脚,但他人极矮,跳来跳去,还是高不过金脚带。
当然,他若是施展起轻功,就算从金脚带的头顶上跳过去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悲大师忽然冷冷一笑,道:“看见你们这群人,真是可悲复可笑!”
老赌精怒道:“臭和尚,你在放什么屁?”
悲大师冷冷道:“尔等妄想抗拒本盟,那是自寻死路。”
老赌精双眉一扬:“别人怕神血盟,老夫只当它是一只霉蛋!”
悲大师说道:“可要小心莫被霉蛋噎死了。”
老赌精陡地发出一声大叫,从腰间抖出一把软剑。
悲大师神色阴冷,但却只是站立着,全身纹风不动。
金脚带冷冷一笑:“跟这种臭和尚打架,不必讲什么规律,咱们一起上!”
悲大师冷笑:“就算你们全部一起上,老衲又岂会在乎?”
金魔口哈哈一笑:“悲大师果然是佛门人,你们是自寻死路了!”
但他的话刚说完,一双手掌已忽然悄悄插入他的胸膛。
这是极残酷的一掌。
其实,这不算是掌法,而是爪法。
这一掌赫然竟是悲大师发出的大悲绝魂爪!
金魔口浑身颤动,口吐鲜血。
他做梦也想不到,悲大师会在这时候,向自己速施毒手。
“你……你好毒辣…你不守信义……你一定不得……不得好死……”
悲大师己把染满鲜血的手收回。
他叹口气:“那五十万两,就算是老衲欠你好了。”
金魔口倒下,双目瞪得很大。
他是死不瞑目。
秦斩却不由为之脸色大变,。
他盯着悲大师:“你……你早已知道碧水阁在哪里?”
悲大师淡淡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本来就是江湖人的不二法门。”
“你错了,并不是每个江湖人都像你这样无耻的!”蔡红袖虽然已受伤不轻,但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悲大师悠然道:“贵妃,老衲已对你掌下留情,再不识相,老衲可连你也不会放过。”
秦斩道:“悲大师,秦某自甘认输,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悲大师陡地大笑。
“你想走?恐怕是太迟了!”
秦斩忽然眼色一变。
因为他忽然看见,这客栈已被一群白衣和尚重重包围!
“这都是你门下的弟子?”
“不错,他们虽然没有怎么高明的本领,但暗器功夫却还相当不错,尤其是对于施放七星毒弩更是别有一套。”
秦斩冷笑:“用七星毒弯对付七星帮,这主意倒真不错。”
却听一人突然说:“这主意错了!”
死未道人还没有看见这人是谁,就已立刻大声道:“错在哪里?”
这人笑了笑,道:“因为这些和尚若敢施放毒弩,他们马上就要统统变成死和尚。”
悲大师的脸上已没有笑意。
因为他已看见,每个和尚的脖子上,都已给一把利剑指吓着。
任何一个和尚若稍有异动,他的咽喉立刻就会多了一个绝对足以致命的血洞!
悲大师一直都以为自己已控制一切。
到了这一刻,他才发觉天下间最可笑,也最可悲的人就是自己!
以暴易暴,以杀止杀!
悲大师现在已深深体会到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训练出来的弟子,每一个部有极高的警觉性。
就算是一双轻盈的小猫,也绝不容易接近他们任何一人。
但现在,他们却竟然全部受制于人。
这一群又是什么人?
他们的武功,又该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
悲大师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下去,只知道手心已沁出了冷汗。
“悲大师,你这一次南下中原,这决定恐怕是错了。”一个杏袍人,忽然静悄悄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司马纵横?”悲大师陡地目光大亮。
杏袍人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就是司马纵横。”
一听见“司马纵横”这四个字,老赌精又跳了起来。
“小子,是你杀了胡小翠?”他咆哮着说。
司马纵横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这种事,没有否认就是等于承认。
老赌精已冲了出去,却给秦斩喝住。
“无论什么事情,都等待对付了悲大师再说。”
悲大师忽然厉声喝道:“司马纵横;拔刀!”
司马纵横道:“我为什么要拔刀?”
悲大师道:“拔刀杀了老衲!”
司马纵横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悲大师怒吼起来,道:“你少装模作样!”
司马纵横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大师,你实在太不了解卫天禅这个人了。”
悲大师瞳孔暴缩:“老衲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司马纵横缓缓道:“在下是在说大师刚才讲过的说话。”
“什么说话?”
“飞鸟尽,良弓藏!”
“老衲不是什么良弓!”
老赌精大声道:“你当然不是良弓,你只是一条秃头走狗!”
悲大师脸色大变。
司马纵横叹了口气,缓缓道:“他这句说话,虽然难听一点,但却倒是一针见血。”
悲大师脸如纸白。
司马纵横接道:“卫天禅是在利用大师,难道大师真的没察觉出来?”
秦斩冷冷一笑:“他若相信卫天禅,就等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司马纵横盯着悲大师:“大师己从金魔口口中,知道了碧水阁所在?”
悲大师吸了口气,道:“是又如何?”
司马纵横说道:“想不到金魔口为了要加入神血盟,竟然会愚昧到相信你的说话。”
悲大师冷冷道:“你不杀老衲,就是想从老衲口中,探知碧水阁在何处?”
司马纵横:“倘真如此,大师可否奉告?”
悲大师冷冷一笑。
“你是在做梦!”
司马纵横淡然道:“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碧水阁又不是个大宝藏,而且在下也早已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悲大师先是一怔,继而冷笑道:“你以为老衲会相信你这种元稽之谈?”
司马纵横道:“大师,你错了,你可知道,眼下制服大师弟子的是什么人?”
悲大师一怔,忍不住问道:“他们是谁?”
司马纵横四下看了一眼,缓缓道:“他们都是卫夫人一手训练出来的高手,他们也就是碧水阁中人!”
悲大师心沉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司马纵横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只听得司马纵横又在说:“这一战,你们已经败了,在神血盟,失败就等于死亡!”
悲大师怒道:“老衲还没有败!”
司马纵横说道:“但是大师已输了形势。”
秦斩突然开口,道:“悲大师,你现在是大势已去!”
悲大师冷冷一笑:“老衲还没有死,谁敢说咱们完全败了?”
司马纵横目光一落,盯在他的腰间。
他腰间也有刀。
戒刀。
“欧阳阔是你所杀?”
“不错,是老衲干的,那又如何?”悲大师陡地狞笑了起来,状若疯狂。
老赌精一怔。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一口咬定,欧阳阔也是司马纵横所杀的。
但这时候,悲大师却承认了自己就是杀欧阳阔的凶手。
这不禁令老赌精为之一阵错愕。
但他并未因此而原谅了司马纵横。
因为胡小翠竟还是死在猎刀之下!
天下间最锋利的戒刀,也许就是悲大师的戒刀。
刀锋应目主寒,每个人都似已被这柄戒刀的刀气所慑住。
“司马纵横,老衲早就想看看游老刀匠的猎刀,把它亮出来罢!”悲大师冷冷的说。
司马纵横没有亮刀。
“大师要看刀并不难,杀了在下便可以看个够!”
他这句说话,简直比一刀刺在悲大师脸上还锐利。
悲大师突然厉吼:“好小子,老衲现在就杀了你!”
这老和尚几乎被司马纵横气炸了!
一股浓重的杀气,笼罩着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寸空气。
悲大师一刀挥出。
他的脚步移动的不快,但刀势的变化却是有如雷电骤至,既急且凶。
森冷的刀气已袭上司马纵横胸膛。
飒!飒!飒!
悲大师连进三步,连攻三刀。
这三步绝不寻常,在刀势的配合下,可说已将司马纵横的退路全部封死。
好厉害的刀法!
难怪欧阳阔只是在片刻之间,就已死在这老和尚的刀下。
只听得“嗤”的一声,司马纵横的胸前已衣帛尽裂。
但也在这刹那间,猎刀终于出鞘!
悲大师没有看见猎刀。
他只是看见一道刺目的光芒,突然从半空向自己飞了过来。
那虽然就是猎刀,但悲大师所看见的,却只不过是一道光影而已。
然后,他就看见司马纵横用一种可悲的目光在瞧着自己。
悲大师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还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说话。
他说:“好锋利……好快……”
他说完这五个字之后,就“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悲大师一死,每个和尚的脸色都变成一片死灰。
司马纵横看了他们一眼,正待开口,忽然有人下了一道命令。
这道命令只有一个字“杀!”
于是,每个和尚都在刹那间,同时死在剑下!
下命令的是谁?
连司马纵横都不知道。
但那些剑士,全是碧水阁中人,那是绝无疑问的。
因为司马纵横曾到碧水阁,见过一群武功不可轻视的剑士!
下命令杀和尚的人没有现身。
那一群剑士也已悄悄地离去。
秦斩吸了口气,对司马纵横说:“他们真的是碧水阁中人?”
司马纵横道:“绝对不假。”
秦斩道:“你到过碧水阁?”
司马纵横道:“不错。”
秦斩道:“你见到了卫夫人?”
司马纵横道:“是的。”
秦斩道:“是卫夫人派人邀请你到碧水阁?”他已一口气发问三次。
司马纵横道:“也不错,所以在下对于神血盟的事,总算有点了解。”
秦斩又问道:“你能否带我去见卫夫人?”
司马纵横摇摇头:“不能。”
秦斩道:“我是唐千里的弟子广
司马纵横道:“这个我知道,但我也曾答应过卫夫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绝不向任何人泄露碧水阁所在地。”
秦斩叹了口气道:“但秦某却有件事;非要与卫夫人相见不可。”
司马纵横道:“是不是为了唐大侠的铁剑?”
秦斩道:“正是!”
司马纵横道:“唐大侠以超群剑术饮誉江湖,但他传授你刀法,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秦斩目露茫然之色:“先师从未提及这一点。”
司马纵横回答道:“因为他不想你学剑。”
秦斩道:“既不想弟子学剑,又何必收录弟子?”
司马纵横道:“因为他最擅长的,其实不是剑法,而是刀法!”
“刀法?”
“不错,你不相信?”
秦斩苦笑道:“在没有佐证之前,实在令人无法置信。”
司马纵横道:“秦兄现在也许的确无法相信,但不久之后,就会知道在下并非胡讲。”
秦斩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司马纵横道:“五天之后。”
“五天之后?”秦斩不由大奇:“莫非五天之后,你就能够拿出确切证据?”
司马纵横点点头:“不错。”
秦斩道:“现在呢?”
司马纵横回答道:“现在在下要告辞了。”
老赌精立刻喝道:“走不得!”
司马纵横皱了皱眉:“老前辈是不是要为胡小翠报仇?”
老赌精道:“你杀了她,老夫要你血债血偿!”
司马纵横默然。
老赌精嘿嘿一笑:“哼!你是无话可说了?”
突听一声苍老而宏亮的声音响起:“小司马无话说,老夫却有话要说!”
金脚带忽然“呵呵”一笑:“估道是谁,原来是易老大来了!”
“易老大?”老赌精眼珠子一转:“是大名府易大先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个葛衣老人,站在自己面前。
这葛衣老人脸庞清癯瘦削,仿佛带着几分病容,但又有着种不怒而威的尊严。
他虽然衣着朴素,但手上却戴着一枚价值连城的汉玉斑指,而腰间一柄佩剑,更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难得一见的青霜宝剑。
“这人不是易大先生又还会是谁?”
老赌精虽然刁钻古怪,但在易大先生的面前,却也不敢造次。
金脚带反而自然一点。
他迎了上前,笑道:“易大侠别来无恙?”
届大先生淡淡道:“人无恙,剑无缺,手上的招牌玉戒也没崩掉一块!”
金脚带又是一笑:“易大侠洪福齐天,又有谁敢惹到你头上?”
易大先生摇摇头,道:“那可不然,老夫有眼无珠,错用小人,还以为是个老实先生,若非及时发觉,恐怕早已命丧大名府内。”
金脚带叹了口气:“此事老叫化也曾略有所闻,唉,只是既己成为过去,也就别再提起了。”
易大先生点点头:“不错,往事何苦提?”
老赌精到了这时候,忍不住说:“易大侠曾说有话要说,未知是说何事?”
易大先生道:“胡小翠该死!”
老赌精、金脚带,死未道人,蔡红袖,秦斩五人闻言,莫不大吃一惊。
死未道人道:“贫道没有听错罢?”
易大先生冷冷道:“胡小翠不错是小司马所杀,但此妖妇杀之不在!”
金脚带道:“易先生,这倒要你说清楚一点,胡小翠有何罪状?何以该死?”
易大先生冷笑一声:“老夫昔年重用欧守诚,各位可知,此人是谁向老夫保架的?”
老赌精“哼”的一声:“总不会是胡婆子罢?”
易大先生冷冷的一笑:“偏就是她广
老赌精一怔。
“什么?是她?”
易大先生沉声道:“你莫非怀疑老夫在含血喷人?”
死未道人忙道:“易大侠的说话,谁敢怀疑?”
老赌精道:“但即使这样,也不能说她该死,该死的只是欧守诚这个老实先生而已!”
易大先生沉声道:“但尔等可知道,胡小翠也是神血盟中人?”
老赌精立时叫道:“放——”
“放肆!”秦斩不让老赌精“放”下去,怒道:“在易大侠面前,岂可如此元礼?”
虽然秦斩的年纪要比老赌精小了一大截,但是他是七垦帮帮主,说话总比老赌精还更老气横秋得多。
这也是异数,老赌精天不怕地不怕,但不知如何却总是不敢违拗秦斩的命令。
这个老株儒立刻闭上了嘴巴,一言不发。
秦斩抱拳向易大先生道:“前辈认为胡婆子是神血盟中人,未知有何佐证?”
易大先生冷冷道:“老夫曾与司马纵横,潜入开封金虹院!”
死未道人皱了皱眉:“金虹院是什么地方?”
易大先生道“表面上是烟花之地,实乃神血盟在开封府设立之分舵。”
秦斩问道:“易大侠与司马兄有何发现?”
易大先生道:“老夫与小司马,发现分舵内共有三位高手,其中一人正是胡小翠。”
此言一出,众皆大吃一惊。
只有一人例外,那是司马纵横。
老赌精突然走到他面前大叫:“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司马纵横长长的叹了口气:“难道你认为易大先生会和我这个武林后辈串通,去诬蔑一个已经死去的老太婆?”
老赌精怔住。
“是真的?真的是这种人?”他喃喃他说。
易大先生沉声道:“正因为七星帮有了她这个奸细,所以神血盟对各位的行动,一直都了如指掌,难道你们还想不出来吗?”
老赌精没话说了。
死未道人叹息一声:“如此说来,这妖婆真是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跄踉地回来。
这人浑身是血,赫然竟是舒铁戈!
舒铁戈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死未道人匆匆扶着他,正想开口,老赌精已伸长了手,掩住了他的嘴巴。
因为老赐精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若一旦开口,就必然是那句:“死未?死未?”
这并非死未道人心肠恶毒,而是“习惯成自然”。
司马纵横吸了口气,神色凝重。
“他身上最少吃了四五刀!”
金脚带忙掏出一大堆金创药,为舒铁戈包裹伤处。
舒铁戈却摇摇头:“别理会我,去救美盈……”“美盈也出了事?”蔡红袖原来在运气疗伤,但此际却反而为别人担心。
司马纵横忙问舒铁戈:“美盈小姐在哪里?”
舒铁戈向北方一指:“在……在金华轩。”
司马纵横脸色一变,对易大先生说道:“易前辈,这里有劳你主持大局了。”
易大先生神情肃穆,说道:“你要小心!”
金华轩本来是一问很雅致的酒家。
但司马纵横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己变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
雪白的墙壁上,已染满了鲜血。
上好捕木制作的椅、桌,几乎有一大半东歪西倒,被严重毁坏。
而最可怕的,就是这里仿佛已没有活人。
只有死人。
死尸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每个人都是死得极惨。极恐怖。
司马纵核心头一凉。
这里曾经发生了极可怕的战斗,难怪以舒铁戈这种高手,也险些性命不保。
舒美盈呢?
她是不是也成为死尸的一份子?
在死尸堆里,没有女人。
司马纵横总算透了口气。
最少,她还可能活着。
但她却己不在金华轩了,她现在哪里呢?
就在司马纵横想不通,猜不透的时候,死尸堆里忽然有一团火焰,从他背后射了过来!
好厉害的火。
这火焰居然是带着蓝绿之色的。
司马纵横立刻身形飞跃,斜斜避了开去。
一人大笑:“司马纵横,这一次你插翼难飞了!”
这人是从死尸堆里站起来的。
他浑身是血,但却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一些无辜被杀者身上流出来的血。
司马纵横眼色一变。
“你是火妖萧天君?”
这人大笑:“除了萧天君,世间上还有谁擅放五毒
“精英堂?”
“不错……是长孙倚凤把舒美盈带走了!”
“长孙倚凤?”
“不错,就是他……”
萧天君死了。
他是死有余辜。
司马纵横没有返回客栈。
他骑了一匹快马,赶往青湖城。
青湖城最著名的酒家,当然就是金翅楼。
这里的砂锅鱼翅和八宝醉仙鸡,堪称一绝。
当司马纵横踏入这酒家的时候,堂棺立刻就殷勤地招呼,还带他来到一张已摆放着佳肴美酒的方桌前。
司马纵横一怔乙
“你是不是弄错了?”
堂信还没有开口,已有个人微笑着走了过来,说:“他没有弄错,今天就且让在下来做个东道如何?”
司马纵横抬头一望,只见来人大概三十五六年纪,眉毛挺秀,脸如白玉,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美男子。
“阁下是……”
“长孙倚凤。”
“久仰!久仰!”司马纵横抱拳一笑。
“客气!客气!”长孙倚凤缓缓坐下:“司马兄不必多礼,青湖城只是个小地方,什么东西都随便得很。”
司马纵横也坐了下来,道:“听说近数年来,精英堂声威大振,方圆百里,已再无强盗寨存在了。”
长孙倚凤微笑道:“这全是一千兄弟同心协力的成果,在下不敢居功。”
司马纵横道:“是功就是功,是罪就是罪,我辈中人敢作敢为,又有什么功劳不敢自居?有何罪锗不敢承认?”
长孙倚凤喝了一杯酒,才道:“在司马大侠眼中,何者是功,何者是罪?”
司马纵横道:“这很难一概而论,但善恶之分,相信长孙堂主会比在下更加清楚。”
长孙倚凤淡淡一笑:“在下对于功过善恶,倒没有多大的分析能力,只知是顺天应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马纵横望定长孙倚凤,忽然叹了一口气:“听尊驾之言,似乎认为神血盟就是当今武林之主流势力?”
长孙倚凤悠然道:“难道不是?”
司马纵横冷冷一笑:“长孙堂主,在下一向很景仰阁下,岱不到,却是见面不如闻名!”
长孙倚凤摇摇头,叹道:“你比我还年轻,火气大一点,那是不足为奇,但小心这一把火,会把你自己毁掉!”
司马纵横勃然变色。
“长孙堂主,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长孙倚凤悠然道:“请说。”
司马纵横道:“把舒美盈交出来!”
“舒美盈?”
“不错!就是舒美盈!”
长孙倚凤哈哈一笑:“听说你已经娶得云双双为妻,怎么还要再加上个舒美盈呢?”
司马纵横脸色铁青:“你少装蒜,也不要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好!我不说!我不说!”
“你真的想见她?”
“不但要见她,还要带她走!”
“带她走?”长孙倚凤哈哈一笑:“这是英雄救美,将来她一定感激万分,到时候,你大可以享受一下齐人之福了。”
司马纵横简直给他气炸了。
“呛”的一声,猎刀出鞘。
“想拼命?”长孙倚凤又是一声大笑:“别忙!别忙!只要你有本领,在下这条性命,是随时都可以双手奉送的,但你最少也该见一见舒美盈才动手罢?”
司马纵横吸了口气,说道:“她在哪里?”
长孙倚凤道:“你要见她不难,就只怕你不敢跟着我走。”
这分明是激将法。
但司马纵横不考虑,立刻就说:“你走!我一定跟着!”
长孙倚凤离开了金翅楼。
司马纵横当然也跟着走,就像个讨债的人一样,寸步不离长孙倚凤。
这时候,金翅楼的一副座头上,已有四道森冷的目光,盯着他们。
那是两个脸色青青黄黄的中年人。
他们年纪相若,脸色差不多,但相貌和身材却大不相同。
坐在东方那边的一个,他身材魁梧,虽然脸色不好,但全身肌肉有如铁打一般,而他腰间悬挂着的一把斧头,更是沉重异常,没有气力的人恐怕连拿都拿不动。
但坐在西方那一个,却是瘦小得很,他的眼睛很大,嘴巴也很阔,但除此之外,他脑袋细小,手脚细小,连脖子都粗不起来。
身材魁梧的汉子忽然说:“长孙倚凤能对付得了司马纵横吗?”
“很难说,但倘若在精英堂总坛动手,他自然是大占便宜!”
“这可不妙!”
“如何不妙之有?”
司马纵横是卫盟主黑名单里要铲除的人物,倘若给长孙倚凤宰了,这功劳……”
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眉头一皱:“这点我早已想到,但这又有什么办法?”
“照你的看法,司马纵横会不会真的栽在精英堂里?”
“大有可能,但却也不是可以绝肯定对的,”身材瘦小的汉子沉吟半晌,道:“这小子刀法不错,屡挫强手名震武林,长孙倚凤若稍为大意,说不定就会死在自己的地方上,这也并不是什么奇事。”
身材魁梧的汉子道:“既然这样,咱们何不潜入精英堂?”
“你的意思是……”
“倘若长孙倚凤败在司马纵横的刀下,那么咱们就接着杀过去!”
“这不行!太冒险了!”瘦小汉。
大汉道:“难道你没听过,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八个字吧?”
瘦小汉子想了想,忽然用力的点点头:“你说得对,去瞧瞧,对咱们总是有利无害!”
“这就么办!”大汉充满信心。
精英堂总坛,是一座很大的屋子。
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风声。
长孙倚凤一直走在前头。
司马纵横忽然说:“难道你不怕我会在背后暗算你?”
长孙倚凤没有回头瞧他一眼,
只是淡淡的说:“你是不会暗算我的,因为那样对舒小姐:没有什么好处。”
他带引司马纵横走进屋内。
这时候,那个大汉和瘦小汉子,已悄悄地从一道高墙替窜入内。
他们的轻功实在不错。
长孙倚凤和司马纵横都好像完全没有发觉。
天阶,就是一座很宽宏的大厅。
大厅外,守卫森严。
瘦小汉子悄悄的对大汉道:“这可不妙!”
大汉道:“谁不妙?”
瘦小汉子道:“当然是司马纵横,在这等阵势下,就算他有三头六臂,无恐怕也很难占到什么便宜了。”
大汉道:“但他却已来了。”
瘦小汉子皱着眉:“想不到这小子原来笨得很。”
大汉说道:“这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瘦小汉子道:“他是要勇救佳人,唉,勇则勇矣,但恐怕这一次,他是没命出去了。”
大汉冷冷一笑:“就算他闯得出精英堂,也必筋疲力竭,甚至遍体鳞伤。
瘦小汉子说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这时候,只听得司马纵横又跟长孙倚凤吵了起来。
长孙倚凤很生气,而司马纵横也是一样。
两人都在争吵得面红耳热。
最后,他们都走进大厅中央。
但长孙倚凤却嘱咐手下,把大厅所有的窗户都关起来。
大汉一呆,道:“他们要干什么?”
瘦小汉子道:“决一死战?”
大汉道:“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瞧?”
瘦小汉子道:“因为那样最公平,既不会被外人惊扰,也不会出现倚多为胜的局面。”
大汉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也不无道理。”
就在这时候,大厅里忽然传出了一个人的暴喝声。
这一声暴喝谁发出来的?
是长孙倚凤?还是司马纵横?
这己不可辨别。
剑交击声响,从大厅里传了出接着,是一阵激烈刀声。
“他们真的干了起来。”
大汉嘴角露出了笑意:“谁会获胜?”
瘦小汉子道:“你认为谁?”
大汉道:“依情而论,司马纵横该占胜,他到底是齐选出来的接刀人。”
瘦小汉子道:“但长孙倚凤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作风向来稳健,绝不会白白送死。”
大汉道:“你是看好长孙倚凤?”
瘦小汉子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倒不如拭目以待。”
兵器交击之声更激烈。
忽然间,一人发出了一声闷哼。
瘦小汉子吸了口气,道:“分出胜负了。”
大汉忙道:“是谁胜了?”
瘦小汉子瞪着眼:“我怎么看得见?”
大汉道:“不会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罢?”
“绝不会。”
“何以见得?”
“因为有人在笑。”
“笑什么?”
“他击败了对手,自然心情愉快。”
倏地,一人推开大厅窗户。
笑声震天。
大笑的人,赫然正是长孙倚凤!
长孙倚凤笑了很久,忽然笑声一停,大声叫道:“你们听着,司马纵横已经死了!”
精英堂中人,齐声欢呼。
长孙倚凤又叫道:“齐巨山,丁世华,两位何不出来瞧瞧猎刀奇侠的脑袋?”
大汉愣住。
瘦小汉子也吃了一惊。
原来这大汉就是黑道上人人闻名丧胆的“魔玉爷’齐巨山。
瘦小汉子叫丁世华,也是黑道上极难缠的人物。
他们一直以为躲藏得很好,谁知道长孙倚凤早就识破了他们的行藏。
丁世华索性大笑一声,走了出来。
齐巨山当然也跟着。
丁世华盯着长孙倚凤:“你真的已经杀了司马纵横?”
长孙倚凤淡淡道:“倘若司马纵横仍然活着,我还会如此轻松吗?”
他忽然从地上拿起一颗脑袋。
丁世华,齐巨山同时脸色一变。
那果然是司马纵横的脑袋!
“看清楚了没有?”长孙倚凤在笑,笑声中仿佛带着一种椰偷的口吻。
丁世华干笑一声,抱拳道:“长孙堂主武功不凡,佩服!佩服!”
“恭喜长孙堂主了!”齐巨山也抱拳,大声地说道。
长孙倚凤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司马纵横已经死了,两位还有什么打算?”
齐巨山干咳一声:“都是长孙堂主的功劳,咱们有什么打算?”
长孙倚凤道:“既然两位已来了,就烦请两位把司马纵横的脑袋,带回去见盟主。”
齐巨山道:“这不成问题……”
丁世华却说:“但盟主最想得到的,却还不是这颗脑袋。”
“猎刀!”
“猎刀?”
“不错,盟主虽然已拥有不少实力,但对于这一柄猎刀,还是有着极浓厚的兴趣。”
长孙倚凤道:“丁兄之意……”
“把猎刀交给咱们,献给卫盟主。”丁世华说。
长孙倚凤道:“但这一柄刀……”
丁世华脸色一寒,道:“莫非长孙堂主不相信咱们两人?”
长孙倚凤道:“两位是盟中大将,在下又岂会不相信两位?只是两位带着这柄猎刀在身,路上恐怕会有危险。”
“危险?”齐巨山呵呵一笑,道:“这有什么危险?它又不是一桶炸药。”
长孙倚凤叹了一口气,道:“虽然它不是炸药,但却比炸药还更危险。”
丁世华冷冷一笑,道:“长孙堂主的意思,是说咱们若带着这柄刀,就会‘像齿焚身’?”
长孙倚凤道:“这是事实。”
丁世华道:“哼!你这分明是看不起人。”
长孙倚凤摇摇头。
“两位是误会了,猎刀是盟主喜爱之物,咱们就绝不能再让它落在别人的手里,否则本盟声威将会受到打击。”
齐巨山冷冷笑道:“长孙堂主,你既然不放心让咱们把猎刀带走,又何必絮絮不休?干脆把咱们赶出去便是!”
长孙倚凤说道:“在下欲亲自去见盟主。”
“你想见盟主?”齐巨山一愣。
“不错。”
“那不行。”
“却是何故?”
丁世华道:“因为你现在还不能算是本盟中人,自然不可能亲自遇见盟主。”
长孙倚凤道:“但盟主曾经传令下来,只要在下能杀了司马纵横,就可以正式加入神血盟。”
丁世华道:“要加入神血盟,一定要盟主或者是诸葛总护法准许。”
长孙倚凤道:“那么在下要见诸葛总护法,那大概不成问题罢?”
丁世华想了想,道:“诸葛总护法近来很忙,找他不易。”
长孙倚凤忽然拿出了两张银票。
“这点东西也许可以有点用处罢?”
丁世华接过一看,怔住。
“一万两?”
“不错,这里总共是二万希望两位不要推辞。”
丁世华与齐巨山都不禁为之而怦然心动。
无论怎样,每人一万两的酬劳,已绝对不少。
但齐巨山却说:“你为什么忽然对咱们这样客气?”
长孙倚凤道:“就算咱们本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将来我若成为了神血盟的一份子,彼此就是自己兄弟了,又何必互相仇视下去?”
齐巨山一笑:“这个……”
长孙倚凤又道:“何况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仇怨可言,这点小小意思,两位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齐巨山瞧了丁世华一眼:“老丁,你说咱们该怎么样?”
丁世华叹了口气,接着却笑道:“难得长孙堂主这样对咱们,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正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他这样说,当然是“受之”,而不会是“却之”的了。
他们终于收下二万两银票。
丁世华沉吟了一会,忽然对长孙倚凤说:“诸葛总护法虽然有点忙,但咱们还是可以找得着他的,只是……”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长孙倚凤道:“丁兄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大家商量商量。”
丁世华皱了皱眉:“还有半个月,就是诸葛总护法六十寿辰。”
长孙倚凤目光一亮。
“丁兄的意思,我己明白,听说诸葛总护法对古董颇有兴趣?”
丁世华也是目光一亮,连忙点头道:“不是颇有兴趣,而是兴趣极浓。”
长孙倚凤道:“五年前,我在京师买下了宝华轩。”
丁世华吃了一惊:“整间宝华轩?”
“不错,”长孙倚凤淡淡一笑,道:“那一年,我走了运,在赌桌上大杀三方,赢了百多万两银子,觉得没有什么用途,就索性把宝华轩整间买了下来。”
丁世华与齐巨山不由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赌的好大!
而这位长孙堂主的手笔也极吓人,居然把宝华轩整间买了下来。
宝华轩最值钱的,当然不是那间迹近乎深沉的铺子,而是它里面不计其数的古董。
长孙倚凤悠然接道:“我只不过化了一百五十万两,就把它买了下来,这价钱还算很公道。”
“公道,公道极了。”丁世华点头不迭。
长孙倚凤道:“你们就代我说一句,只要诸葛总护法不嫌弃,这间宝华轩,就当作小弟的贺礼好了。”
丁世华,齐巨山又不禁齐齐愣住。
这份贺礼,就算是用来送给当今圣上,也绝不会寒酸了。
两人呆了很久,丁世华才不断的点头:“长孙堂主,相信诸葛总护法一定会很满意,这件事就包在我们两人的身上。”
长孙倚凤忽然皱了皱眉,道:“这猎刀,还有司马纵横的首级……”
齐巨山道:“猎刀嘛,还是由长孙堂主保管吧,至于这首级,就由咱们两个人带去见诸葛总护法。”
长孙倚凤沉吟半晌,道:“可是,诸葛总护法寿辰在即,把这种东西带给他去看,似乎是不太好吧?”
丁世华点点头,道:“的确不好。”
开巨山随即改口道:“那也的确是很不好,既然咱们都亲眼看见司马纵横死了,也不必把这颗死人头捧来捧去,不如把它连尸体烧掉,有猎刀为凭,又有咱们两个作证,岂不是一样吗?”
长孙倚凤道:“这个……”
“这个主意不错,”丁世华接口道:“就照他的意思去办!”
就是这样,司马纵横给烧掉了。
长孙倚凤在神血盟中,可说是立下了一个极大的功劳。
还有半个时辰就是黎明。
九十六匹马来到了一座己废置多年的庄院。
庄院中元人,只有蛇鼠幻动吱叫的声响。
但他们的目标也不是在这里。
他们只是在这里停顿下来,把马匹拴好,然后继续向前进发。
马蹄声太响亮了,那不是偷袭的好方法。
所以,到了这里之后,他们就以脚步来代替马匹。
然而他们的行动仍然极快。
九十六人在山路上走,简直完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来。
已是拂晓时分。
九玄神丐谷长青本来还在长青洞里呼呼大睡,忽然间听见一种奇特的声响,不由立刻惊醒。头探出外瞧个究竟。
长青洞是一座小山岗里的一个小洞。
这小洞本来是属于一只黑熊的,但谷长青却把它赶走,霸占了熊巢。
这小洞距离九玄洞并不远,大概只有五六十丈光景。
谷长青与九玄洞主怪刀神翁郝世杰本是好友,郝世杰屡次邀请他到九玄洞中居住,但他却宁愿住在这个山洞里。
他以长青二字为山洞命名。但九玄洞的人却叫他九玄神丐。
他无所谓。
别人叫他什么,他都不在乎。
他也常常对人说,自己住在九玄洞外的山洞里,不啻就是九玄洞的“护洞大将军”。
无论是谁想闯入九玄洞,最少得先闯过他这一关。
但是这时候他探头出外一瞧,不由呆住。
他看见了无数白衣大汉,正悄悄的接近着九玄洞。
刚才他听见的声响,也不是这群白衣大汉发出来的,而是几只编幅受到惊吓,纷纷飞走而发出的声音。
谷长青几乎已忍不住要大叫起来。
但就在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一张脸孔出现在他的面前!
“高六六?”谷长青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
谷长青刚叫出“高六六”的名字,这黑脸人已一手掩住他的嘴巴。
“嘘!”这人不错是高六六,他一手掩住谷长青的嘴巴,然后立刻把他推回洞穴里。
“别作声!”高六六低声说。
“这群家伙,显然不怀好意,说不定是来火烧九玄洞的!”谷长青说。
高六六气定神闲:“这个俺知道。”
谷长青一怔。
“你早已知道他们会来?”
“失礼!”
“他们……”
“他们是神血盟的‘夜白煞队’。”
“夜白煞队?”
“不错,咱们早已接到消息,知道这干鸟汉,必定会偷袭九玄洞,所以俺现在就来通知阁下,明白了没有?”
谷长青一笑:“明白了。”
长青洞是个洞,但九玄洞却不是洞。
它本是一所庄院。
这时候,正该是绝大多数人好梦方酣的时候。
即使九玄洞设有哨岗,但在这时候向它施予突袭,仍然是最佳时机。
不论在战场上,或者在武林中,拂晓出击总是最容易得手的。
九十六人已悄悄潜入九玄洞。
“不留活口!”这命令将会被彻底执行。
可是,他们怎样也想不到,九玄洞里根本就没有人!
该住着人的地方,空空如也。
该有人了望守卫的哨岗,现在连一人影也没有。
黑袍蒙面人知道不对劲,立刻下令撤退。
但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发现四周都出现了人!
九十六人的声势,无疑已很不弱。
但和这四周出现的人相比,他们的声势居然给压了下去。
黑暗中,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人数总共有多少。
但他们最少超过三百人,那是绝无疑问的。
当然,人数的多寡,并不能够决定胜负。
这九十六人,也许比一千个武林高手还更厉害。
但这也要看对手是什么人。
倘若对方人数比他们多,而每一个人的本领又不比他们为差的话,那么自然还是人数众多的一方大占优势。
九玄洞中的高手不少,那是众所皆知的事。
但无论怎样,九玄洞的真正高手,绝不会超过三十人。
那其余的二百余人,只有两个可能性。
第一:全都是滥竿充数,虚张声势之辈。
第二:他们根本就不是九玄洞的人。
这不是对峙,而是包围。黑袍蒙面人带来的所有手下,连同他自己在内,已被九玄洞的人重重围困着。
二个自发老人,突然下令:“燃亮火炬!”
数十根火炬同时燃亮起来。
这位老人正是九玄洞洞主怪刀神翁郝世杰。
“你们太猖狂了!”郝世杰冷冷地盯着那黑袍蒙面人。
“九玄洞调兵遣将,果然神出鬼没,佩服,佩服!”蒙面人沉声说道。
“这一次,你们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郝世杰嘿嘿一笑:“各位是不是感到有点意外?”
蒙面人道:“你本不该知道我们这一次的行动。”
郝世杰道:“但老夫现在却已知道了,而且还把你们重重包围。”
蒙面人道:“是铁凤师料到的?”
郝世杰冷冷一笑:“你猜的不错!”
蒙面人道:“他的伤势如何?”
郝世杰道:“在老夫手下,除了死人之外,再严重的伤势都有办法治好的。”
蒙面人道:“我要见铁凤师。”
郝世杰道:“铁凤师也想见一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蒙面人冷冷道:“他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还活着。”铁凤师的声音终于响起。
曾经奄奄一息的铁凤师,现在又神气地出现了。
“那一剑,很精彩,铁某败得心服口服。”
蒙面人摇摇头:“你没有败。”
铁凤师道:“虽然你也给我的剑刺中,但伤势远不如我那么严重。”
蒙面人说道:“但那时候,我在车子里。”
铁凤师道:“那又有什么分别?”
蒙面人道:“我可以从车子里看见你怎样发招,但你却无从观察我在车子里的行动,甚至是任何姿势。”
铁凤师不由微微一笑:“你为什么忽然这样坦率?”
蒙面人淡淡道:“也许我们已到了要真正决一死战的时候,又何须把真相隐瞒下去?”
郝世杰忽然冷冷一笑,对铁凤师道:“他是在拖延时候!”
蒙面人陡地大笑。
“郝老洞主,你若以为凭这些人就可以把我们陷于万劫不复之境,那可是大错特错。”
铁凤师也笑了笑道:“濮阳玉,倘若你以为你们可以冲出重围,那也是大错特错!”
“濮阳玉?”蒙面人冷冷一笑:“谁是濮阳玉?”
铁凤师目光如刀,直逼视着这个用黑中蒙住脸孔的黑袍人,一字一字清楚的说道:“你就是濮阳玉!”
幸好现在濮阳胜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会给铁凤师的说话吓了一大跳。
他甚至会认为铁凤师疯了。
自己的弟弟,怎会变成神血盟的人,来攻打九玄洞?
这简直是荒谬、无稽,无法令人相信的事!
蒙面人又笑了。
他在笑声中拔剑。
“铁凤师,不管我是谁,你我今天这一战,已是无可避免。”
铁凤师摇摇头:“这一战可以避免,可免则免。”
蒙面人目露杀机:“为什么?”
铁凤师缓缓道:“不管怎样,我总算是你的手下败将,正是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了?我一向是个很认命的人,既然输了,就不想在第二次拼命时白白送死。”
蒙面人目光闪动,道:“你又有什么花样?”
铁凤师道:“九玄洞中高手如云,阁下要找人决斗,不必一定选择我。”
蒙面人道:“莫非有人对我这条性命有兴趣?”
铁凤师悠然道:“多的是!”
“谁上来?”蒙面人冷冷一笑,目注着郝世杰:“是不是你?”
“杀鸡焉用牛刀?”突听一人怪声笑道:“这一阵,就由俺来对付你好了!”
这人的声音很古怪。
但他的轻功却绝不赖,一幌眼间已来到了蒙面人的面别。
无独有偶,这人居然也是蒙着面孔而来的。
他一身灰衣,面上罩着一块灰头巾,手里提着一杆银枪。
蒙面人冷冷一笑:“你也来依样画葫芦?蒙着自己的面孔?”
灰衣蒙面人哈哈一笑:“这种事,你干得,俺为什么不干得?”
蒙面人道:“你是谁?”
灰衣人道:“你听着,俺就是武林第一枪,浑号‘枪枪夺命’的胡不笑。”
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你不是胡不笑,而是胡说八道。”
灰衣人嘿嘿一笑:“你就当俺是胡说八道也元不可!”
蒙面人说道:“你们虽然人数众多,但真的硬拼起来,恐怕还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灰衣人道:“常言说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俺现在杀了你,他们又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蒙面人怪啸二声:“好,我现在就来领教阁下的武林第一枪!”
他的剑终于出手。
一剑刺出,赫然是武当不传之秘的北斗七星剑法。
刹那间,剑光如网。
灰衣人仿佛已在这一刹那间落入了网中!
灰衣人究竟是谁?
他的武功路子究竟怎样?
蒙面人是完全不知道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先出手,本来是有点吃亏的,因为他根本无法预料对方将会用怎样的招数来向自己反击。
但抢先出手,也有它的好处。
最少,它可以造成一种先声夺人的气势。
当然,蒙面人一出手,就是绝不留情的杀手招数。
在他的想像中,这灰衣人未必是对方的主力所在。
最少,除了他之外,还有郝世杰和铁凤师。
倘若不尽快杀了这灰衣人,他们这九十六人的处境就更加不利!
好快的剑。
灰衣人仿佛已被这重重剑网困住。
但是,他那杆银枪,却还是一直没有动。
动的只是他的身子。
蒙面人陡地发出一声吆喝,怒道:“这算是什么武林第一枪?”
灰衣人淡淡一笑反问道:“要怎样才能算是武林第一枪?”
蒙面人答不上。
他只好继续挥剑。
剑一挥,刺出了千百道剑花。
但这千百道剑花,其实还只是刺出了一剑。
剑花好看。
但真正致命的却不是剑花,而是那尖锐、准确、凶狠的一剑。
但这可怕的一剑,忽然软弱下来。
剑尖忽然向下。
蒙面人的心也已同时沉了下去。
因为就在那最凶险的刹那间,灰衣人手中的银枪已动。
它不是刺向蒙面人,而是斜斜的,从蒙面人的右肩划下去。
叮!
一阵裂帛声响,蒙面人的黑袍己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嗤!
蒙面人的目光已散涣,手中长剑也跌落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枪法?”
灰衣人道:“武林第一枪,就是这样的。”
“不!这根本就不是枪法……你……你是……”蒙面人的声音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的性命已走到了尽头!
蒙面人己倒下。
但九十六个青衣大汉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变。
他们仍然是那么冷酷,仿佛蒙面人之死,对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铁凤师走到蒙面人的面前,正要伸手把布中揭开。
那灰衣人却突然叹了口气。
“不必看了,他不是濮阳玉。”
“他不是?”铁凤师眼色一变,显然还是有点不相信。
他终于揭开了蒙面人头上的黑布中。
这人的确是不濮阳玉,而是一个满面麻子的汉子。
“毒木郎费西园?”铁凤师认出了这人。
“不错,正是费西园。”灰衣人沉声道。
费西园是神血盟中高手。
他在神血盟中,地位不算太高。
他看来似乎还没有真正的资格可能指挥这九十六个手下。
铁凤师明白了。
这一个蒙面人,并不是濮阳玉,而濮阳玉极有可能就在这九十六个青衣大汉之内。
虽然这九十六人没有蒙面,但濮阳玉却可以易容。
他可以把自己变成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的人。
但敌人的注意力,却一定已集中在那蒙面人的身上。
费西园无疑是高手。
但是他却绝不是这群人中最重要的一个。
所以,那灰衣人并未擒贼擒王,只是击杀了其中一人而已。
铁风师忍不住怒叫了起来:“濮阳玉,你有种的就站出来!”
九十六个青衣大汉没有人站出来。
但有一人在发号施令:“冲出去!”
这个发号施令的人,脸色青白,两颧高耸,声音沙哑。
他是那九十六个青衣大汉之一。
铁凤师已在那刹那间看出,这人曾经易容。
“濮阳玉!”他倏地喝叫起来。
他正想上去,却给几个青衣大汉缠了上来。
混战立刻展开。
灰衣人也向那人疾扑过去。
那青衣汉子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谁?”
灰衣人似是一呆,但接着却挥枪攻了出去。
郝世杰也大叫:“不管他是谁,杀了再算!”
这并不是怪刀神翁嗜杀,而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不杀对方,就得死在对方的刀剑下。
一场混战随即展开!
战团极广阔,血影片片飞溅。
一经接战,神血盟的白衣大汉立处下风。
这并不是他们窝囊,而是九玄洞的攻击力量,远远超乎他们意料之外。
因为这里并非只有九玄洞的人,还有丐帮、长鲸帮、华山派和天台派的高手,也汇合在一起。
这些武林人物,本各处于天南地北,不知如何,此刻竟然齐聚此地,而且还表现得相当团结。
团结,永远是一种最强大的力量。
倘若只有九玄洞的人,说不定早已溃不成军。
这九十六个青衣大汉,确是一支精锐雄师。
但除了九玄洞之外,再加上这数大门派帮会的力量,情况就绝不相同。
激战之下,神血盟伤亡惨重。
只有极少数人冲开二条血路,得以幸免。
铁凤师的伤势其实只是痊愈的八成左右。
但在这一役,他的表现却是令人吃惊的。
他把凤凰神剑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最少有十几个青衣大汉,在他的剑下伤亡。
倒是那灰衣人,遇上了劲敌。
那曾经易容的青衣汉武功高得出奇。
他也是用剑,但剑法却比毒木郎费西园还更厉害。
苦战良久,灰衣人才总算一枪刺穿他的咽喉,获得最后胜利。
这时候,大局己定。
神血盟这一役,损兵折将,碰得头焦额烂。
然而,那个曾经易容的青衣汉子,原来也不是濮阳玉。
濮阳玉已经杀出重围,逃之夭夭了。
濮阳玉的真正身份已被揭破。
他是五龙上人的弟子。
然而他学的武功,却并非只是五龙上人的武功。
他还有另外一个师父。
这师父赫然竟是血公爵卫天禅。
传言他杀了卫宝官,其实这只是掩护的手法。
卫宝官没有死,只是隐藏起来。
濮阳玉却可以藉着这一个传言,与抗拒神血盟的人混在一起。
他们在制造机会,来使濮阳玉可以混水摸鱼。
然而,司马纵横却揭穿了这年青高手的假面具。
濮阳玉不能再耽下去,只好放弃原来的计划。
但现在,司马纵横不见了,濮阳玉也不见了。
局势演变下去将会变成怎样。
正午,晴。
在一座竹林后,有几间很雅致的石屋子。
竹林很静。
石屋子四周更静。
穿过这几间石屋子,后面有一条可容马车驶过的石路。
石路蜿蜒曲折,路旁相隔不远就有一间茅屋,或者是一座亭阁。
石路尽头,距离那座竹林已最少有一里。那座竹林本已地处偏僻,这里更是宁静得出奇。
这里有一间很宽宏的屋子。
在这屋子的厅院里,一个赤发老人,正捧着一杯酒,不断的在叹气。
在他的背后,一个自衣人笔直地站立着。
这白衣人赫然正是濮阳玉。
濮阳玉的神情,看来相当难过。
因为他偷袭九玄洞的计划,已彻底失败。
赤发老人正是血公爵卫天禅。
他忽然把酒泼在地上,然后转过脸,瞪着濮阳玉。
“玉儿,你可知道,这一次本盟的损失有多大?”
“弟子知道,弟子愿负全责。”
“唉,这是死罪。”
“弟子连累数十兄弟,死不足惜。”
“但你若死了,又怎能戴罪立功?”
濮阳玉跪了下来:“盟主能给予弟子机会,弟子感激万分。”
卫天禅道:“你现在先退下去,也不必太担心,这几天之内,多点休息,多吃点丰富的食物,倘若需要女人,向花堂主说一声便是。”
“谢谢盟主。”濮阳玉退下。
卫天禅又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到大屋子门外停下。
“诸葛总护法求见盟主。”一个家仆匆匆走了进来。
卫天禅点点头。
不久,一个头戴高冠,身穿黄袍的老人进入大厅。
这人就是神血盟中,地位极高的总护法,“血手罗刹”诸葛超凡。
诸葛超凡与卫天禅谈了一会,长孙倚凤也来了。
卫天禅也召见他。
长孙倚凤已在诸葛超凡推荐之下,加入了神血盟。
卫天禅盯着他看,过了很久,才忽然说道:“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们正需要你这种能担当大任的人材。”
长孙倚凤神态恭谨:“属下愿听从盟主调度,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卫天禅陡地纵声大笑。
“本座不要你死,我要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死的只是那些敢与本盟作对的人!”
诸葛超凡也笑了起来,道:“盟主说得好!”
卫天禅却忽然皱了皱眉:“本座也不想只是‘说得好’,光是会说,不中用,不中用!”
诸葛超凡忙道:“不错,我们要做得好,那才最实际。”
卫天禅点点头。
他瞧着长孙倚凤,目光忽然落在他腰畔一柄刀之上。
长孙倚凤立刻把它解下。
“这是老刀匠游疾舞铸造的猎刀。”
卫天禅目光大亮:“猎刀!”
“正是。”
“可否给本座瞧瞧。”
“不行。”长孙倚凤摇摇头。
卫天禅、诸葛超凡俱是一怔。
诸葛超凡正想开口,长孙倚风已接着说:“盟主若只是拿去瞧瞧,那实在令属下十分失望。”
卫天禅哈哈一笑。
“要怎样才能令你满意?”
长孙倚凤道:“盟主若不这喜欢这柄刀,属下那是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语音略顿。
诸葛超凡道:“倘若盟主喜欢它,那又如何?”
“那就恳请盟主收下此刀,因为只有盟主那样的人,才能使它扬威天下,发出万丈光芒。”长孙倚风的声音,看来极其诚恳。
卫天掸大笑。
长孙倚凤己把刀献上。
卫天禅接过刀,刀锋犹在鞘中,一股锐厉之气己逼人而来。
呛!
刀抽出,光华暴射,映目生寒。
卫大禅也不是没有见过名宝刀的人,但此刀一亮,仍然使他不禁为之深深地吸了口气。
过了很久,他才叹息一声,缓缓道:“游侠舞果然是刀匠之圣,猎刀不愧是刀中之王!”
长孙倚凤大悦。
“恭喜盟主,从此之后,盟主就是刀王之主!”
卫天掸脸上露出了愉快的微笑:“本座也要恭喜你,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盟的千秋堂堂主了!”
诸葛超凡哈哈一笑,道:“还不多谢盟主。”
长孙倚凤正待开口,卫天禅已挥了挥手,道:“你若有什么事,不妨对盟主直说。”
长孙倚凤沉吟半晌,似是欲言又止。
卫天禅皱了皱眉:“长孙堂主,咱们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你心中有什么疑难之处,又何必隐瞒不说。”
长孙倚凤吸了口气,才说道:“既然盟主。总护法部这样说,属下只好坦白一点了。”
“快说,快说!”卫天惮道。
长孙倚风叹了口气,道:“精英堂目前有个极大的隐忧,就是面临着黑狼帮的威协。”
“江南黑狼帮?”卫天禅倏地咆哮起来。
“不错,”长孙倚凤又再叹了一口气,道:“黑狼天子严川魂的爱妾容小仙,就是死在属下手中的。”
卫天禅一怔。
“你怎会于了那婊子?”
“她勾引属下的表弟,事后还把他杀了。”
“可恶”,卫天惮目中出现怒意:“如此淫贱婆娘不杀留来何用?”
长孙倚凤苦笑一声:“但严川魂却认为属下无故杀害其宠妾,两年以来,一直处处与精英堂的弟兄为难。”
卫天禅道:“莫非他对于那贱婆娘的丑事,全然不知?”
长孙倚凤道:“初时属下也是那样想的。”
卫天禅道:“实则又如何?”
长孙倚凤道:“其实容小仙勾结表弟之事,严川魂早已知道,他也该知道理亏的是容小仙!”
卫天禅道:“但他仍然处处与你为难,这岂不是存心要挑你的筋骨?”
长孙倚凤道:“这个把月以来,黑狼帮更变本加厉,精英堂最少有十七八个弟兄,给他们暗算身亡。”
卫天禅冷冷一笑,盯着诸葛超凡:“总护法,你认为怎样?”
诸葛超凡道:“黑狼帮不但威协着长孙堂主,而且对本盟也似乎毫不买帐。”
“呸!”卫天禅陡地咆哮起来:“严川魂他算是老几?凭他也敢来跟本座争锋头?”
长孙倚凤神情肃穆,道:“属下愿去全力对付黑狼帮!”
“你去?”
“个错,属下愿以性命保证,誓把黑狼帮群匪,悉数歼灭!”
卫天禅盯着他,忽然大笑道:“够胆色,总护法果然没有看错人。”
说到这里,略为停顿一下才接道:“对付黑狼帮,必须要用最狠辣的手段,万万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说不定会给这群黑狼反咬一口。”
长孙倚凤:“现在精英堂与神血盟,同是一家,而这些日子以来,精英堂的弟兄也给黑狼帮烦够了,这一次剿灭群狼,就由本盟的鹰组武十来于,至于长孙堂主,则要负起领导之责!”
长孙倚凤一怔,继而苦笑道:“他们会服从属下吗?”
卫天禅双目圆睁:“你现在已经是本盟的重要人物,他们谁敢不服从?”
他脸色一沉,又说:“你有绝对的权力可以指挥鹰组每一名武士,谁敢抗命,杀无赦!”
长孙倚凤点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卫天禅这才露出满意之色:“那群不知死活的黑狼,那个自以为可以成为黑道武林之王的严老匹夫,很快就会知道他们是错得多么厉害了!”
说到这里,不由纵声大笑。
三天后,在青湖城西南六十里外的一座废堡中发生了一场可怕的血腥火并。
江湖上极可怕的一个帮会——黑狼帮,在这一役遭遇到重创!
黑狼帮帮主黑狼天王严川魂,身中数十刀,惨死在废堡之内。
而黑狼帮里恶迹昭彰的姑苏三魔。聋哑双毒也元一幸免。
消息传出,哄动之极。
但却居然没有人知道,黑狼帮是给什么人重创的。
有人在怀疑精英堂。
但精英堂中人,却全然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参与这一役。
而长孙倚凤也没有说什么,似乎这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
初二,月如钩。
卫天禅召见长孙倚凤。
诸葛超凡也在座,大厅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面色沉重,对长孙倚凤说:“歼灭黑狼帮之役,长孙堂主表现出色,盟主很欣赏。”
卫天禅道:“但本盟的敌人,还是不少。”
长孙倚凤说道:“未知盟主是何所指呢?”
卫天禅瞳孔收缩,道:“你可曾听过碧水阁这地方?”
长孙倚凤摇摇头。
“属下从未听说过。”
卫天禅叹了口气:“碧水阁主人,本是本座的妻子。”
“原来是盟主夫人。”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把本座当作丈夫。”
长孙倚凤目光一变,闭上了嘴巴。
这是盟主的家事,不宜插口。
只听得卫天禅沉声接道:“她不把本座看作丈夫也还罢了,更可恶的,是她一直暗中勾结外人要把本座置诸死。地广
长孙倚凤吸了口气,但仍然没开口。
卫天禅续道:“这两年来,碧水阁中人不断与本盟作对,本座实在是无法再容忍下去。”
诸葛超凡点点头,道:“看碧水阁的动向,似乎是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心!”
长孙倚凤肃然道:“这未免是太过份了。”
卫天禅道:“长孙堂主,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长孙倚凤呐呐说道:“江湖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但是碧水阁的主人,却也曾经是盟主夫人,这……”
“这一点你不必再去考虑”,卫天禅目光收缩,冷冷道:“正是覆水难收,她既不把本座视为丈夫,可见咱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长孙倚凤道:“倘真如此,碧水阁不啻是另一个黑狼帮,非彻底毁灭不可。”
“对!”卫天禅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正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个贱妇,这可恶的碧水阁,绝对留不得!”
诸葛超凡道:“盟主既有歼灭碧水阁之意,未知是否已订下歼敌之计?”
卫夭禅沉吟半晌,问:“你可曾听过秦斩这个人的名字?”
“秦斩?”长孙倚凤思索了好一会,才摇摇头道:“属下从未听闻过这人的名字。”
卫天禅道:“秦斩年纪与你相若,其师父乃唐千里。”
“唐千里?”长孙倚凤“噢”地一声:“那倒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剑客。”
卫天禅冷冷一笑:“此人徒有侠名,其实却是个伪君子。”
长孙倚凤怔了怔,道:“这倒是出人意料。”
卫天禅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奇怪,就像齐拜刀,司马纵横、铁凤师之流,他们人人都叫什么大侠,奇侠,其实还不是沽名钩誉之辈?”
长孙倚凤道:“属下亦有同感。”
卫大禅道:“司马纵横死在你手下,那是不必谈了,齐拜刀归隐泉林,过着神仙般快活生活,也不必理会,但那铁凤师跟司马纵横颇有点交情,两人平时朋比为奸,好不风流,他日后必然会对你不利,可要小心。”
长孙倚凤脸上露出傲然之色,道,“属下杀得了小司马,就绝不怕什么辣手大侠,盟主大可以不必担心。”
卫天禅目露关切之色:“长孙堂主的英雄气概,叫人佩服,但就只伯铁凤师横施辣手,暗箭伤人,那就防不胜防了。”
长孙倚凤道:“对付铁凤师,属下自有一套办法,盟主不必过虑。”
“本座这就放心了,”卫天禅一笑,接着:“至于那秦斩,是唐千里的弟子,而唐千里却曾与那贱妇有所勾搭
长孙倚凤忍不住道:“唐千里如今何在”
卫天禅道:“死了。”
“真的死了?”
“看夹不假。”
“秦斩又有何阴谋?”
“他组织了一个七星帮,处处与本盟作对。”
“七星帮?”
“不错,你听过没有?”
“七星帮之名,倒是听闻多时,只是一直都不知道帮主是谁。”
卫天禅冷冷一笑:“正是秦斩。”
长孙倚凤沉吟了好一会才道:“莫非七垦帮现在已和碧水阁的人混在一起?”
卫天禅点点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但这只是近十几天之内的事。”
长孙倚凤问道:“盟主认为该当如何呢?”
卫天禅道:“正如你刚才所说,他们是另一个黑狼帮,非铲除不可。”
长孙倚凤默然。
卫天禅目不转瞬的盯着他:“长孙堂主,你是否愿意再接再厉,为本盟再建一功?”
长孙倚凤恭声道:“属下不敢妄自谈论功劳,但只要是盟主嘱咐,属下一定万死不辞!”
“你又来了!”卫天禅哈哈一笑:“别说这种话,本座相信你,诸葛总护法也相信你,这一次你的任务虽然艰巨,但却一定可以完成。”
长孙倚凤道:“是,属下自当尽力而为。”
卫天禅脸上的神态又渐渐严肃起来:“可是,碧水阶的力量,绝非黑狼帮可以比拟。”
长孙倚凤道:“对于碧水阁,属下实在一无所扣,这一方面,还务求盟主多加指示。”
卫天掸道:“这个自然,本座总不成会让自己的属下闭着眼睛去对付敌人。”
诸葛超凡道:“我们对敌人的行动,向来有极详细的资料和了解,正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是可以绝对放心的。”
卫天禅沉吟着,忽然对长孙倚凤道:“但这一次的行动,恐怕要动用到精英堂的弟兄,才足以应付。”
卫天禅道:“那么你现在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三天之内,诸葛总护法自然会把详细的计划向你说出。”
长孙倚风鞠躬,抱拳道:“属下告退了。”
直到长孙倚凤的影子消失了,卫天禅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诸葛超凡忽然冷冷一笑,对卫天禅说:“这小子真会装蒜。”
卫天禅却摇摇头。
“说到装蒜这一门子功夫,他还是不行。”
“他还不行?”
“当然不行。”
“何以见得?”
卫天掸冷冷一笑,道:“他太着急要加入神血盟,而且刚成为本盟一份子,就要屡建奇功,这和他从前的性格,大不相符。”
诸葛超凡怔了怔。继而笑道:“原未盟主对他这个人,早已了如指掌。”
卫天禅瞳孔收缩,冷冷道:“他很聪明,一上来就替我们解决了黑狼帮,而黑狼帮真是咱们神血盟的敌人,也是精英堂心腹大患,他此举,只不过是借刀杀人,两家有利而已。”
诸葛超凡点点头:“不错,他的装蒜功夫,还是不行。”
卫天禅淡淡一笑:“和咱们相比,他还只不过是一头初生之犊。”
诸葛超凡道:“盟主,有一件事,属下还是大有疑惑。”
卫天禅道:“你说的是不是司马纵横的事?”
诸葛超凡点点头:“长孙倚凤是不是真的已经杀了他?”
卫天禅冷冷一笑:“你认为他能杀得了司马纵横吗?”
诸葛超凡道:“倘若长孙倚凤以暗袭的手段杀了他,也不是奇事。”
顶禅道:“但根据丁世华与齐巨山的报告,他们是面对面的决斗,但丁、齐两人,却未曾亲眼目睹那一战是如何进行的。”
诸葛超凡道:“盟主怀疑司马纵横未死?”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但那颗脑袋……”
“要造一个假的死人脑袋,实在是太容易了。”
诸葛超凡恍然大悟。
“司马纵横去了什么地方?”
“这一点,本座还是未能确切知道,但九玄洞一役,玉儿认为,那使用银枪的灰衣人,极可能就司马纵横。”
诸葛超凡冷冷一笑:“想不到江湖后辈的花样,比我们还要多千百倍。”
卫天禅缓缓道:“但他们的花样,却徒然使本座得益而已。”
“这当然是已经得到了司马纵横的同意。”
“可是,他们却想不到,这徒然是自送猎刀而已。”
“除了猎刀之外,还有一问古董店。”卫天禅淡淡的说。
诸葛超凡连忙说道:“那宝华轩,属下……”
“别紧张,本座绝不会怪责你,”卫天禅悠然一笑,“你喜欢古董,本座喜欢宝刀,正是各得其所。”
诸葛超凡吸了口气。
卫天禅挥了挥手,又道:“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报酬,别放在心上,但碧水阁的事,一定要全力办妥。”
诸葛超凡点头不迭:“属下知道,属下知道。”
卫天禅一笑,笑得就像只已稳可擒获兔子的狐狸。
尤其瞧出公孙燕方才三招剑法,凌厉奇奥,竟是自己数十年所仅见,由此推想,这女娃儿和丐帮长老擒龙手公孙忌渊源极深,恐怕还另有名师。
他外号阴魔,自然是老奸巨猾之人,没有问清对方来历,那肯多树强敌。
这时孟迁已在室中点起灯火,尚师古依然高踞八仙桌上,缓缓转过头来,两道碧光荧荧的目光盯着公孙燕,细声问道:
“女娃儿,丐帮公孙忌,和你如何称呼?”
公孙燕暗暗一惊,心想这老魔头眼光果然厉害,人家既然瞧出自己来历,何用再事隐瞒,这就躬身道:
“你说的正是先父。”
阴魔微微一怔,接着点点头阴声道:
“老夫昔年,曾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十年不出,想不到公孙大侠已经谢世了!”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又道:
“那么你师傅呢?又是那一位高人?”
公孙燕道:
“我师傅就是铁拐婆婆。”
尚师古阴笑道:
“铁拐婆婆虽是丐帮四长老之一,但也算不得顶尖高手,那能教得出你适才使的几招剑法?”
目光一聚,问道:
“这教你剑法的是谁?”
公孙燕道:
“那是另外一位师傅传给我的,这位师傅,不在江湖走动,告诉了你,谅你也不会知道。”
阴魔脸色微微一变,长竿朝榻上一指,道:
“他是你何人?”
公孙燕道:
“是我大哥!”
阴魔又道:
“可是负了重伤?伤在何人手下?”
公孙燕道:
“你有十几年不出了,可曾听到过双龙堡的副堡主独眼乌龙佟天禄么?”
阴魔沉吟了下,点头道:
“你大哥就是伤在毒眼乌龙佟天禄掌下?震伤内腑?目前仗着‘万年温玉’保住心脏,伤势才不致恶化?”
公孙燕听得一怔,这魔头说得好像亲眼目睹一样,哦,他绕着弯子,分明在试探自己口气,他双腿被阴山寒铁所伤,只有“万年温玉”才能医治。
心中想着,不由冷哼道:
“你想夺取‘万年温玉’是不是?”
阴魔阴笑一声道:
“万年温玉只能保持他伤势不起变化,不能治疗伤势,但却有一种药物,可使令兄霍然而愈。”
公孙燕道:
“你说的是什么药物?”
阴魔并没立即作答,迟疑了一阵,才道:
“毒龙丸,伏景清的‘毒龙丸’,老夫十年之前,误中阴山寒铁,双腿血脉凝冻,非‘万年温玉不解。……”但老夫要是得到付景清的‘毒龙丸’,也一样可以痊愈……”
他前面的话,自然是答复公孙燕讯问,但说到后来,却好像是心口想商之词!说到这里,突然双目一睁,凌凌绿光,注视着公孙燕,道:
“以令兄伤势而论,要是没有‘毒龙丸’,恐怕难以挽救垂危生命,但老夫却须‘万年温玉’始能使双腿复苏……”
公孙燕短剑一横,冷冷的道:
“你是想用强夺取了?”
阴魔阴恻恻的笑道:
“老夫练就‘阴极磷光’,伤人百步,真要用强,岂是你娃儿挡得住的?”
公孙燕道:
“那么你待怎的?”
阴魔道:
“老夫之意,由老夫替令兄打通奇经八脉,阻止伤势恶化,你把‘万年温玉’借与者夫十二个时辰,只要老夫双腿复原,定当设法弄上一粒‘毒龙丸’,作为酬谢,这是两全其美之事,你意下如何?”
公孙燕淡淡的道:
“我大哥伤势虽重,不一定只有‘毒龙丸’才能救治,毒龙丸既然也能治愈你双腿,你不会自己设法去弄上一粒?”
阴魔厉笑道:
“老夫言出如山,同意不同意,可由不得你……”
话声未落,忽然冷笑一声,转头喝道:
“窗外何人?”
“老夫?”窗外一个洪亮声音,应声说道:
“尚师古,你门下弟子乘老夫外出,盗伐阴沉竹,还剑伤老夫应门童子,该是如何说法?”
阴魔瞧了吕兆熊一眼,阴声笑道:
“我当是那一位老朋友来了,哈哈,原来还是点苍掌门驾莅荒山,请恕尚某行动不便,有失迎近,寒夜客来茶当酒,请到里面奉茶如何?”
公孙燕听说来的是点苍派掌门人灵鸳老人,自己以前听铁拐婆婆说过,灵鹫老人以剑法驰誉武林,罕有对手,他此时赶到,无异替自己解围,心中方自一喜!
只听灵鹫老人洪声道:
“不必了,尚兄只须命你令高徒出来见我就是!”
尚师古阴笑道:
“兄弟双腿不便,命小徒取一支阴沉竹代步,些许小事何值掌门人亲来问罪?”
公孙燕瞧了他手上碧绿长竿一眼,暗想原来他手上这支就是阴沉竹,难怪连自己的白虹剑都削不动它。
灵鹫老人怒道:
“尚兄可知我点苍山,只此一支阴沉竹么?”
尚师古阴阴的道:
“掌门人可知兄弟行动,非阴沉竹不可吗?”
灵鹫老人大笑道:
“尚兄既能行动,何不出来见见老夫?”
阴魔点头道:
“不错,兄弟正想瞧瞧点苍流云剑法?”
两人一个不进来,一个也不出去,只是隔着窗子说话,公孙燕希望两人把话说僵,自己才能趁机逃走。
果然,那阴魔尚师古伸手取起阴沉竹,回头喝道:
“迁儿,你去打开窗户。”
孟迁答应一声,迅速走近窗前,推开窗户。
阴魔尚师古趁公孙燕微一分神之际,右手一起,八尺来长的阴沉竹,突然奇快无比,朝仰卧榻上的毕玉麟胸口点来!
公孙燕瞧得大惊,白虹剑闪电般往上架去!
“叮!”短剑和阴沉竹才一接触,只觉竹竿上传来一股阴柔弹力,一下把自己震出半步!竹竿正搭上毕玉麟胸口!
“你待怎的?”
公孙燕又急又怒,正待纵身扑去!
尚师古脸露阴笑,摇手道:
“姑娘放心,老夫决不伤害令兄丝毫,你快抱起令兄,随同老夫出去,等打发了灵鹫老儿、老夫就以本身真气,替他打通奇经八脉,虽不能使他伤势完全好转,但老夫保证可以使他清醒过来。”
公孙燕见他手上阴沉竹抵在大哥胸口,只要他稍微用力,立即震碎心脏,心中一时没了主意,抬头道:
“你不能伤害我大哥。”
尚师古阴声道:
“老夫何等人物,岂会说了不算,老夫真要夺你万年温玉,何用多费周折?”
公孙燕心头小鹿,不住狂跳,但此时除了俯首听命,委实别无他策,只好一手握剑,一手缓缓抄起毕玉麟身子。
尚师古又道:
“你抱着他先飞出窗去!”
公孙燕心头一喜,暗想他既要自己先飞出窗去,倒是机不可失,自己只要飞出窗外,不再受他挟制!
“紫云纵”天下无双,自己功力虽浅,但有灵鸳老人在窗外等候,无法分身,凭他两个弟子,决难迫得上自己,就是追得上,自己可也不怕了。
她念头闪电掠过,那还多说,一手抱着毕玉麟,双脚一纵,身如浮矢掠空,往窗外电射而出!
这一下当真奇快绝伦,那知身形一停,只见毕大哥胸口依然虚飘飘的搭着一支阴沉竹!
并没因自己的纵出,稍有脱开,侧头一瞧,阴魔尚师古一个身子,竟然悬空挂在竹竿上,跟着自己飞了出来!
这一手“借虚着力”的功夫,直把公孙燕瞧得目瞪口呆,自己满心想借机逃走的希望,已落空,只好站定身子。
阴魔尚师古也缓缓落到地上,但他手上那支阴沉竹极细的竿头,却依然搭在毕玉麟胸口之上。
这时吕兆熊、孟迁两人,也已跟着纵出,垂手立在阴魔身后。
尚师古咀皮微动,用“传音入密”说道:
“姑娘把令兄让达儿代抱,你替老夫去接那灵鹫老儿几招。”
公孙燕正待开口,尚师古又道:
“老夫言出如山,对令兄决无加害之心,就是‘万年温玉’,也要等老夫替令兄打通奇经八脉,让他清醒之后,才借与老夫一用,使你可以放心。
至于者夫要你去和灵鹫者儿动手,也决不会让你吃亏,你只要听老夫吩咐行事就是。”
公孙燕听他说话口气,不像有假,暗想他要是真有加害之心,也不过举手一震之劳。
何况他说过用本身真气,打通毕大哥奇经八脉,虽不能使他立时痊愈,但足可减轻毕大哥伤势,而且还保证使毕大哥清醒过来。
这对公孙燕来说,即使没有受到挟制,也是极所盼望之事,她想了一想,终于依言把毕玉麟交到孟迁手上。
阴魔尚师古微微一笑,也把搭在毕玉麟胸口的阴沉竹收了回去。
孟迁敢情已经得到他师傅的指示,为了取信于她,双手接过毕玉麟之后,并没朝他师傅走去,却反而跟在公孙燕身侧。
公孙燕心头略放,抬目之际,只见院落前面,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白髯老人,肩头背着一柄长剑,负手而立,抬头仰望天空,一袭蓝袍,在夜风中飘动,看去神态安祥,但另有一股慑人威仪!
暗想此人敢情就是点苍掌门灵鹫老人了?这一段话,说来较长,其实也只是公孙燕飞出窗外的转瞬间事!”
灵鹫老人两道眼神,缓缓落到阴魔尚师古身上,沉声说道:
“尚兄,你对老夫如何交待?”
尚师古阴阴一笑,伸手掂了掂阴沉竹,拱手道:
“掌门人亲自来了,兄弟这里先谢了不告而取之罪。”
灵鹫老人当真脸若鹫鸟,上丰下削,双颧凸出,两颊削尖,颏下一把山羊胡子,雪白如银!此时脸色铁青,目光炯炯,冷嘿一声道:
“阴沉竹点苍之宝,尚兄说得好不稀松?”
尚师古阴森脸上,却挂着微笑,点点头道:
“掌门人有话一并说清楚了,兄弟少不得有个交待”
灵鹫老人嘿道:
“老夫先前还只当是尚兄门下弟子,出于好奇,如今才知竟然出于尚兄教唆,那是存心砸点苍的台!”
尚师古皮笑肉不笑的道:
“岂敢,岂敢!”
灵鹫老人听得勃然大怒,洪声喝道:
“尚师古,你也大小觑老夫了!”
尚师古阴笑道:
“好说,好说,掌门人一十九招‘流云剑法’,兄弟久仰得紧!”
灵鹫老人纵声大笑,道:
“那么尚兄是有意赐教了?”
尚师古呵呵笑道:
“兄弟行动不便,已有十年不在江湖走动,掌门人亲自寻上门来,自非三言两语就肯甘休,兄弟不陪几招,怕也不成。”
灵鹫老人嘿道:
“很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阴魔尚师古看他步步进入自己谋算之中,心头暗暗高兴,但表面上却丝毫不露,依然脸露阴笑,徐徐的道:
“咱们这一场,虽是了断过节,但兄弟之意,还是不宜伤了和气,双方点到为止,定个数目,掌门人素以剑术驰誉武林,不知自问有多少招,何以胜得兄弟了?”
他这话间得灵鹫老人一呆!暗想:凭自己数十年浸淫剑术,江湖上普通高手,能在自己手下,走得出十招八招,已是不易;但阴魔尚师古武功极高,“阴锵剑法”谲诡阴辣,为旁门中最厉害的剑法,自己和他一经动手,五百招之内,决难分得出胜负……
尚师古见他沉吟不语,阴笑了笑道:
“兄弟之意,咱们就以三招为限,不知掌门人意下如何?”
“三招?”录鹫老人双目神光电射,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
即使阴魔尚师古武功再高,任他在十年之中,不出江湖,勤修苦练,但要在三招就赢得自己岂非侈谈?
阴魔尚师古微微一笑,点头道:
“不错,兄弟方才说过,咱们只是点到为止,不宜伤了和气,是以兄弟之意,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划地一丈,以三招为限,被逼出圈外者输。”
灵鹫老人皱了皱眉,道:
“好,咱们就这样吧!”
话声一落,反腕从肩头撤出长剑,只听呛然龙吟,一弘秋水,随手漾起,身形一旋,匹练匝地!
那一声清吟,余音未绝,灵鹫老人身在原地,但四周地上,剑痕宛然,划了一道一丈见方的圆圈,洪声说道:
“尚兄请下场吧!”
他这一下拔剑划圈,快得有如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接暇!
阴魔尚师古瞧得暗暗一惊,只此一剑,已可看出他剑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心中想着,一面缓缓回过头去,朝公孙燕道:
“女娃儿,你可以下场了,出去接他三招。”
公孙燕瞧了孟迁手上的毕玉麟一眼,缓缓往灵鹫老人走去!
耳中只听阴魔的声音,轻如蚊子,细声说道:
“女娃儿,你只管放心,气跑了他,老夫立时动手,替令兄打通经脉,好让他早些清醒过来!要知灵鹫老人剑法已入化境,只是他瞧到你一个女娃几家下场,自然乍恃身份,不肯率先动手,你就用方才对付劣徒的那三招剑法就够,出手务必迅速,制敌机先,最最要紧!”
公孙燕走入圈中,只见灵鹫老人一手拈着雪白的山羊胡子,脸上似怒非怒,似笑非笑,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直盯在自己脸上,使人不可逼视!
她只觉心头有点跳动,这可并不是临场胆怯,而是因为这次行动,并非完全出于自愿,只是毕大哥落在人家手里,受人挟制而来。
当然自己也希望毕大哥能够早些清醒转来,灵鹫老人的两道目光,好像两柄利剑,一直瞧透自己心事似的,使自己起了不安的感觉。
她略微镇定,毅然抬头道:
“你们说好了三招为限,就由我下场接你三剑。”
灵鹫老人在五大门派中,身份极尊,阴魔尚师古自己坐着不动,却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下场,岂不给他极大难堪?当下脸色一沉,大声喝道:
“尚师古,你这算什么?”
尚师古双目一闭,竟然一声不作。
公孙燕瞧他不理睬自己,心中不禁有气,也大声叫道:
“喂,我就是尚师古要我来接你三剑的呀!”
灵鹫老人怒气迸顶,皱皱眉道:
“女娃儿,你是尚师古门下……”
话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这女娃儿如果是阴魔门下弟子,怎会直呼乃师名讳?
公孙燕已摇摇头道:
“我才不是他门下呢。”
灵鹫老人奇道:
“那么你怎会听他的话,要和老夫动手?”
公孙燕从腰间掣出短剑,说道:
“这个你不用管。”
灵鹫老人虽然被她顶撞了一句,倒也并不生气,拈胡道:
“女娃儿,你可知老夫是谁吗?”
公孙燕道:
“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怎会不知道你是点苍派的灵鹫老人,只是我从前没见过你罢了,听总听人说过。”
灵鹫老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女娃儿,总共才只有这点年纪,居然也卖起老来,一面笑道:
“你既然知道老夫,怎么还敢下场来,你学过几年剑法?”
公孙燕心头暗暗哼了一声,故意张大眼睛,一本正经的道:
“我跟师傅只练了三天剑法,师傅说,就凭这几手剑法,已足可对付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绰绰有余……”
灵鹫老人纵声一阵大笑,道:
“老夫练剑五十年,你娃儿只练了三天,如何能和老夫动手?”
公孙燕见他瞧不起自己,不由脸上一绷,道:
“你笑什么?你不管我练了几天剑,只要我能够赢你就是了。”
尚师古阴阳怪气的接口道:
“掌门人,这女娃儿说得不错,艺有未曾经我学,你练了五十年的剑,在她也许三天就足够了。”
剑术一道,乃是兵刃之祖,有人耗尽毕生精力,难达大成,阴魔这句“你练了五十年的剑,在她也许三天就足够了”的话,简直存心损人!
灵鹫老人听得双目乍睁,寒芒四射,厉喝道:
“尚师古,你怎不自己下场?”
尚师古阴笑道:
“她代表兄弟下场,一切荣辱,悉归兄弟,咱们早已有言在先。”
公孙燕回头瞧瞧孟迁,只见他依然站在原地,心下略放,尚师古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女娃儿,准备发剑!”
公孙燕抬头道:
“你们说好了吧?”
灵鹫老人虽然听出阴魔的口气,也许眼前这个小姑娘,真有两手,但她就是在娘始里就练剑,也只有这么一点年纪。莫非阴魔另有什么诡计不成?心中想着,一面笑道:
“老夫承认你代表尚师古就是!”
公孙燕短剑一抡,道:
“那你就发剑吧!”
灵鹫老人发出一声嘹亮长笑,点头道:
“那很好……很好……”
他口中虽然连说着很好,但以他的身份,那肯出手。
公孙燕道:
“你不肯出手,我可要出手了!”
话声出口,娇躯一闪,使出“紫云纵”身法,一下往灵鹫老人身边欺近!
灵鹫老人身为点苍掌门,一派宗主,在武林中享誉数十年,会过多少一流高手,但公孙燕使展的“紫云纵”身法,快逾闪电,他真还是初次遇上,不觉微微一怔。
就在他微一怔神,公孙燕已欺到身侧,白虹剑一连三剑,飞洒而出!
这一连三剑,虽然招式不同,发有先后,但因速度实在太快了,看去好像是三支长剑,同时出手,使人眼花缭乱,无法闪避。
不!根本瞧不清剑影,只是一大片银虹,拥着朵朵银花,云霞流动,向身前涌到!
点苍派“流云剑法”,原是从点苍十九峰的流云变幻,参悟而来,是以取名“流云”。但“流云剑法”,和公孙燕这三招“紫云剑法”相比,“流云剑法”只是一片流云,那有人家的云腾霞蔚之势?
“流云剑法”在江湖上夙以轻灵迅疾著称,但速度上那有公孙燕这三招击电奔雷的神速?
灵鹫老人当真在自练剑五十年,他想不到公孙燕会发动得恁地快法,一时之间,连对方如何发招都没有瞧清,遑论出剑封解?不由长叹一声,返剑入匣,飘然朝圈外飞出!
要知双方一共只有一丈远近距离,为了便于发剑,当然是中间空地较多,两人都站在圆圈边上,公孙燕往前欺上,灵鹫老人就后退无地。
如果以一般比剑来说,在这一丈见方的圆圈之内,即使后退无地,也可以从左右两边躲闪,决不可能一下被逼出圈外,但公孙燕这三招剑法,一经发出,宛如一片锦云,银芒流动,幅度极宽,逼得灵鹫老人不得不向后退。
耀眼银光,一闪而没,公孙燕站在圆圈尽头方才灵鹫老人立足之处,灵鹫老人却已在三尺之外,怔怔而立,脸上露出无比惊愕!
公孙燕从小听父亲时常说起五大门派,也听到过灵鹫老人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是个正派中人,如今自己却帮着阴魔,把他打败了。
她瞧着灵鹫老人怔怔出神的模样,心头好像十分难过,公孙燕心头起了一阵内疚,急忙说道:
“喂,老人家,你不要难过咯,我师傅说过,这套剑法,已经算是天下第一了,因为还有一种剑法,威力虽强,却是只有三式,不成套的。”
灵鹫老人点点头道:
“不错,天下第一,确是天下第一了,小姑娘,你方才使的三招剑法,实是老夫生平所见,想不到老夫练剑五十年,天下还有不曾见识过的剑法……”他仰天一声长笑,接着又道:
“老夫想请教姑娘师承宗派,和剑法名称,也使老夫增长一次见识,还有,你方才说还有三招威力极强的剑法,不知出于何派,也望一并见告。”
要知灵鹫老人身为一代宗匠,毕生练剑,见多识广,武林中各门派的武学,都有个见闻,只要对方一出手,便可看出他的出身来历。
可是他对公孙燕这三招剑法,不但从未见过,简直没听人说过!
此刻听到公孙燕说出这套剑法算是天下第一,而且另外居然还有一种剑法,威力极强,怎不叫他目瞪口呆,惊诧无比?
公孙燕瞧他辞色十分恳切,一时不好回绝,只得说道:
“我那师傅,不在江湖走动,她收我做记名弟于,我只跟她学了三天剑法,我也不知道师傅的宗派来历,我这套剑法,师傅说过,叫做‘紫云剑法’。
那另外一种剑法,不是师傅这一门的,师傅说威力才强呢,那才真是天下第一,不过一共只有三招,师傅没有说哪一派咯。”
灵鹫老人黯然无语,歇了歇,叹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夫所学,真是沧海一粟罢了!”说话声中,袍袖一展,身形倏然朝墙外飞去!
尚师古拱拱手,阴声说道:
“掌门人恕兄弟不远送了!”
“哈哈哈哈!”
一声响彻群山的长笑,接着阴魔话声响起!因为笑声来得太以突然,也太以响亮,公孙燕、吕兆熊、孟迁三人,只震得耳中嗡嗡作响,好像这笑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辨不清笑声,发自何处?
阴魔尚师古听得脸色大变,两只眼睛,绿光暴涨,望着右厢屋脊,阴阴的道:
“伏兄大驾光临,怎不请下来一叙,何用作此惊人之笑!”
他说话虽然还是阴声阴气的好像没有力气,但右手却已从身旁取过阴沉竹,暗暗蓄势!
公孙燕不知来的又是何等人物,但听那声大笑,来人分明是功力极高之士,是以也迅速退到孟迁身侧,一手握住剑柄,纵目打量。
“哈哈,尚师古,灵鹫老儿可谓盛怒而来,泄气而去,十年不见,山人还当你练了什么厉害功力,原来还是仗着阴谋诡计胜人。”
公孙燕依着阴魔目光望去,只听发出的声音,确是从右厢屋脊传来,但这人说到最后一句,人影却已近在眼前!
公孙燕心头一惊,定睛。瞧去,谁说不是,朦胧月色之下,离自己不远,不是已站着一个身形高大,长发披肩,身穿黑色长袍的道人?他从何处飞落?什么时候飞来的?自己居然一无所觉!
阴魔尚师古对他似乎十分忌惮,拱拱手,笑道:
“兄弟技不如人,只好把灵鹫老儿气跑了,就算了事,别教伏兄见笑。”
披发道人冷嘿道:
“灵鹫老儿算得什么,你尚师古倒并非技不如人,想是腿伤未复,不大愿树敌罢了。”
阴魔连连拱手道:
“好说,好说,伏兄也把兄弟说得太高了。”
披发道人在说话之时,两道炯炯目光,忽然瞧到侍立阴魔身后的吕兆熊身上,用手一指,厉笑道:
“偷上茅山通天观,倒翻山人许多药瓶的,可是你吗?”
公孙燕心头不期一惊,暗想原来这披发道人,竟是名震江湖的“一城三山”中的“茅山毒指”,无怪口气有这般大法,她心中想着,只见吕兆熊一眼瞧到茅山毒指伏景清朝他一指,不由吓得脸如上色,慌忙不迭的往后躲闪!
阴魔陪笑道:
“伏兄歇怒,兄弟命小徒上茅山专程叩谒,乞取一粒‘毒龙丸’,不料适逢伏兄外出未归。
小徒深知兄弟双腿被阴山寒铁所伤,非伏兄‘毒龙丸’,难以复原,一时为师心切,擅入伏兄丹室,兄弟闻悉之后,已严予训戒,还望伏兄多多原谅!”说到这里,回头阴喝道:
“没出息的东西,伏老前辈虽然指法神通,但当着为师,也不会贸然对你小辈下手,这般胆小,真替老夫丢人,还不快去向伏老前辈认罪。”
吕兆熊应了声“是”,慌忙走到茅山毒指面前,跪到地上,叩头道:
“晚辈吕兆熊,给老前辈磕头,望伏老前辈恕罪。”
茅山毒指伏景清,原是个火爆脾气的人,给阴魔师徒一番做作,气也消了大半,大喝一声:“滚起来,便宜了你这小子!”
吕兆熊堪堪爬起,茅山毒指突然眼球一转,盯了孟迁手上抱着的毕玉麟一眼,张目问道:
“你手上抱着的娃儿是谁?”
孟迁冷不防被他一声大喝,吓得后退了一步!
公孙燕挺身一拦,伸手摸了摸剑柄,应声道:
“他是我大哥。”
她这一抬头,正好和茅山毒指正面相对!
才看清楚这位名震八荒的大魔头,生得一张蟹脸,凸眼突颧,闪着一对凶睛,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生相狞恶已极!
阴魔尚师古心头堪堪放下一块大石,此时看到茅山毒指突然注意到毕玉麟身上,不由又紧张起来,绿阴阴的目光,紧紧盯着茅山毒指,右手也同时握起阴沉竹!
茅山毒指似乎未加注意,只是朝公孙燕打量了一下,目光转到毕玉麟身上,沉吟道:
“这娃几好生面熟,山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说到这里,目光一抬,朝孟迁道:
“你抱过来,给山人瞧瞧!”
孟迁不敢答应,回头向师傅瞧去。
尚师古忙道:
“伏兄,这娃儿身负重伤,危在旦夕,兄弟答应替他打通奇经八脉,才由小徒抱着。
迁儿,你过来!”
公孙燕心中一动,暗想:自己曾听毕大哥说过,他有一次遇到茅山毒指,要想收他为徒,那时他母亲生了重病,幸亏茅山毒指送了一粒“毒龙丸”,才把病治好,后来还教了毕大哥一指法。
不错,阴魔尚师古也说过,毕大哥的伤势,只有茅山“毒龙丸”可以救治,婉妹妹要几天之后才能回来,茅山毒指既然以前对毕大哥垂青,也许不会吝惜一颗“毒龙丸”的。
心念疾转,倏地伸手一拦,道:
“你要过去,把大哥给我。”
尚师古道:
“女娃儿,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公孙燕道:
“你又不在这时候替大哥立即疗伤,抱过去干么?”
茅山毒指瞧不懂他们争些什么,怪笑道:
“一个重伤之人,又不是什么稀世奇宝,有什么好争的?”
阴魔原是工于心机的人,茅山毒指无意说出“稀世奇宝”四字,在他听来,还当是伏景清故意说的,心头不由一紧,阴笑道:
“女娃儿,你要是不放心,何不和迁儿一起过来?”
公孙燕并没理睬,却朝茅山毒指说道:
“老道长,我大哥叫毕玉麟,你老还传过他一招指法呢!”
茅山毒指听得一怔,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刺耳怪笑,点头道:
“不错,不错,是姓毕的小娃儿,难怪山人眼熟得紧,哈哈……”
他这笑声凄厉震耳,公孙燕听得有点心头发毛!
茅山毒指笑声一落,接着双目寒光四射,厉声道:
“是谁把这娃儿打成这般重伤?小子,你还不抱过来给山人瞧瞧?”
他左手悬空一招,孟迁只觉自己身子被一股极大吸力吸往,脚不由己的往茅山毒指身前走去!
阴魔尚师古心头大急,左手五指伸屈之间,接连弹出!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飞出一连串浅绿星火,丝毫不带风声:宛如电光石火,向茅山毒指身后大穴袭到。
这星星绿焰,速度奇快,看去当真一闪而至,使人避无所避!
茅山毒指总究久经大敌,阴魔弹出的星星绿焰,虽然无声无息,但他轻微的弹指之声,如何瞒得过茅山毒指?这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茅山毒指伏景清背上好像长着眼睛,身形一偏,右手袍袖同时向后挥出!
一连串飞洒而来的星星绿焰,和茅山毒指电漩卷出的无形罡气,才一接触,只卷了两卷,便倏然没去!
茅山毒指伏景清连头也没回,口中冷嘿一声,道:
“尚兄十年不出,‘阴极磷光’果然大有精进,你何故偷袭山人?”
尚师古眼看对方不动声色的就把自己认为足可傲视江湖的“阴极磷光”破去,心头也着实一惊,阴笑道:
“伏兄居然练成道家罡气功夫,兄弟不胜钦佩之至!”
其实他哪里知道茅山毒指虽然使出道家罡气,一下扑灭了他的“阴极磷光”,但右手衣袖,却也被进火烧穿了几处细孔,只是大家都没留神罢了!
神血盟兵分三路,从碧水阁的左、右后方,大举进袭。
从左路推进杀人碧水阁的,是神血盟的金甲组武士、银盾组武士,还有精英高手三十六人。
统领这一支雄师的,是诸葛超凡。
从后方杀人碧水阁的,是神血盟的黑魔堂、紫衣堂、骷髅堂及总坛三祭师。
这一股力量更强大。
最先从瀑布潜入石林的,就是黑魔堂的先锋队伍。
真正可怕的,是骷髅堂四十九高手,及总坛三祭师。
三祭师俱年逾七旬。
他们年纪虽然大,但身手之高,却是当世罕见。
统领这一支雄师的,也就是这三位祭师。
从右方而来的,却是神血盟的鹰组、豹组武士。
另外,尚有精英堂高手六十余人。
为首一人,正是长孙倚凤!
攻势最猛烈的,是由诸葛超凡直接指挥的一千黑道高手。
金甲组武士与银盾组武士,都是神血盟中的精锐战士。
而随后而来的三十六名精英高手,更是极难缠的厉害角色。
金脚带、死未道人,老赌精三人,与碧水阁中人,联手对抗,这一战可说是空前激烈。
尚幸碧水阁早已有备而战,金甲组武士与银盾组武土刚冲杀过来,就已布下三座奇门阵法,把他们重重围困。
这三座阵势,绝不寻常。
金甲组武士与银盾组武士虽然来势汹汹,但却还是无法冲破这三座奇阵。
但诸葛超凡却指挥若定,毫不慌乱。
他手下的三十六名高手,在这位总护法的调度下,也布下了一座极之怪异的阵法。
以阵势对阵势!
以阵势破阵势!
这种道理并不难懂。
但最重要的,是这阵势是否能克制对方的阵势!
当然,组阵者武功之高低,也足以直接或间接影响这一战的胜负。
金脚带等三人,并不属于碧水阁阵势中的份子。
他们似乎变得有点多余。
但当对方也组成阵势之后,他们却产生了一种扰乱敌方视线的作用。
诸葛超凡临阵经验丰富,一见之下已知道这三人非要除去不可。
他冷笑一声,新自上前去对付这三个人。
老赌精人虽矮小,但战意却最旺盛,一见诸葛超凡飞身扑来,不由分说已一掌扫了出去!
金脚带忙道:“别轻敌,这老不死是血神盟的总护法
话犹未了,老赌精已像断线风筝似的向后倒飞开去。
他们拼一掌。
老赌精掌力浑雄,向有铁掌之誉。
但这一拼,他却是吃了个大亏。
“死未?”死未道人并非幸灾乐祸,而是照例有此一言。
老赌精犹自叫道:“未死!未死!老夫还死不了……”
他居然还要再与诸葛超凡拚一掌。
但他只是踏前两步,人己倒下。
金脚带急抱起他。
死未道人脸色一变,手中五灵剑争刺诸葛超凡。
剑影闪动,剑花点点。
每一点剑花都隐藏着凌厉的杀着,每一招杀着都隐藏着精妙无穷的变化。
诸葛超凡不由发出一声喝彩:“果然好剑法!”
死未道人毫不理会对方说什么,掌中长剑招式更是紧密。
可是,无论剑招怎样巧妙,无论杀着如何凌厉仍然无法伤得了诸葛超凡分毫。
堂堂总护法,身手确然超卓。
金脚带已在那边叫道:“牛鼻子,这老鬼不好惹,千万小心——”
他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事实的确如此。
诸葛超凡给死未道人连攻十六剑,他已看出了对方剑法中的破绽。
就在死未道人攻出第十八剑的时候,诸葛超凡突然从剑网重重之中欺身扑了过去。
这本是极危险的一着。
但他已看出死未道人剑法中最大的破绽,这一扑之势,也全然是针对那破绽而发。
死未道人剑势己老,诸葛超凡这一扑,反而是最安全的。
他安全,死未道人就很危险了,因为这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在咫尺。
诸葛超凡闪电般劈出一掌。
叭!
死未道人腰间中掌,口吐鲜血,跄踉地俯冲出去。
从碧水阁后方杀进来的,也是神血盟中的精锐战士。
焦四四,高六六虽然刀法颇有根基,但却只是有勇无谋。
云双双虽然身手不凡,可是毕竟独力难支。
幸好神血盟的三祭师还未赶到,丐帮、长鲸帮、华山派与天台派的高手己然纷纷布阵,总算及时压住了阵脚。
这几个门派帮会,全是神血盟要诛灭的对像,这时候,他们可说是敌忾同仇,大有唇亡齿寒之气概。
等到三祭师赶到的时候,形势已相当吃紧,谁也没绝对的把握可以获得胜利。
现在,神血盟的两路攻击已经全面展开。
但长孙倚凤却在碧水阁右方百余丈外,按兵不动。
他说要等待最佳时机。
他在等什么?
他要等多久?
这位千秋,精英两堂堂主,没有说。
但忽然间,精英堂中人,与鹰组,豹组的武士,发生激战。
他们本是同路人,俱在长孙倚凤管辖之下。
而且,大敌当前,大战在即,但他们却自己先打起来了。
长孙倚凤没有制止。
他只是冷冷的盯着一个人。
这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长孙堂主,多谢你的猎刀了。”这人忽然淡淡一笑,说出了这么一句说话。
这人当然就是血公爵卫天禅。
猎刀在他手中。
连长孙倚凤的性命也仿佛已在他的掌握里。
“你可知道,背叛本盟,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卫天禅淡淡道。
长孙倚凤眨了眨眼睛,道:“我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是真的加入了神血盟,所以‘背叛’两个字根本就无从谈起。”
卫天掸冷冷一笑:“你以为可以乘人之危,把本盟重重打击?”
长孙倚凤摇摇头:“你又说错了,卫盟主现时正在狂攻碧水阁,危如垒卵的,只会是碧水阁中人,而并非神血盟。”
卫天禅哈哈一笑:“你倒有自知之明,老实说,在这一战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什么碧水阁,也不会再有精英堂的存在了。”
长孙倚凤淡淡道:“那么,当然再也不会有我这个人存在了?”
卫天禅摇摇头。
“那倒不然,本座要你活下去。”他目中露出了残酷的笑意:“你最少还可以活一百天。”
长孙倚凤叹了口气,道:“这一百天内,恐怕我会被折魔得不成人形了。”
卫天禅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怪笑着说:“本座会用这柄猎刀,把你身上肉很仔细地割下来,每天割一次,每次只半两,绝不多取。”
长孙倚凤目光闪动:“那倒有趣,每天半两肉,何时才割得完。”
卫天禅道:“最少,一百天之内,你绝不会死。”
长孙倚凤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淡淡的道:“也许,我们的计划是失败了。”
卫天禅道:“但你最少有一件亭是很成功的。”
“黑狼帮?”
“不错,借刀杀人,永远是最高明的策略。”
长孙倚凤道:“那么,我倒是已经把神血盟利用了?”
卫天禅道:“你也不必把自己估计得太聪明,诛灭黑狼帮,本来就是本座已想干了很久的事,阁下的出现,只是使本座提早一点进行而已。”
长孙倚凤淡淡道:“你的确是条老狐狸,可是距离成功的阶段还有根远。”
他的话刚说完,居然立刻就有人答腔:“心术不正的人,永远不会成功。”
卫天掸目光一转,盯在一个灰衣人的脸上。
但他看不见这人的脸。
他只是看见这人的一双眼睛。
卫天禅嘿嘿冷笑。
这灰衣人是蒙着面的,但卫天禅却仿佛可以透过蒙着面孔的布之中,认出这人是谁。
“在九玄洞里显威风的,就是阁下?”他冷冷地说。
灰衣蒙面人道:“那不算怎么威风,只能说你们的人窝囊一点。”
工天禅道:“有人说,那天你的声音很古怪,说话的词句也很是粗鲁,而且又以一杆银枪作为武器,无论怎样看来,都不像是司马纵横。”
灰衣蒙面人道:“你看我像不像司马纵横?”
卫天禅道:“很像。”
灰衣蒙面人道:“何以见得?”
卫天禅道:“因为你现在的手里没有那杆银枪。”
灰衣蒙面人道:“这又和我像不像是司马纵横有什么关系?”
卫天禅道:“因为你想取回猎刀,只有猎刀,才是你最称心如意的兵刃!”
灰衣蒙面人默然半晌,接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卫天禅道:“还有,因为猎刀既已在本座手里,你就算用任何武器来对付本座,都是绝对多余的,既然如此倒不如赤手空拳,也许还会灵活一些。”
灰衣蒙面人不由衷心地赞道:“卫盟主果然精明。”
卫天禅却毫不动容,只是冷冷一笑道:“但本座却想不透,你们这些侠义自居的人物怎么也学会了蒙头蒙脸这一套。”
灰衣蒙面人立刻把头上罩着布中解除,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人果然是司马纵横。
他与长孙倚凤冲突,只是一个计划,就是务求长孙倚凤潜入神血盟。
司马纵横被割掉脑袋,当然是假的,那只是一种掩眼法。
长孙倚凤能否成功混入神血盟,而又是否可以获得得卫天禅的信会,那是没有绝对把握的事。
为了这一点,司马纵横跟长孙倚凤争论了很久。
司马纵横认为,这是极危险,而又极艰巨的,他并不赞成这个计划。
但长孙倚凤却坚持己见。
为了消灭神血盟,长孙倚凤甘愿担当这个“卧底”的危险角色。
到了现在,长孙倚凤虽然没有完全失败,但却也没有真正的成功。
老狐狸绝不会轻易相信披了羊皮的老虎。
鹰组与豹组的武士,早就已接获密令,要击杀精英堂的每一个人!
精英堂中人,每一个都在血战中。
堂主也不例外。
长孙倚凤已和两个豹组的武士,在苦战得难分难解。
这两个武士,其实并非豹组中人,而是濮阳玉和卫宝官!
外传卫宝官武功平凡,那是绝不确切的。
虎父无犬子!
卫天禅武功绝顶他的儿子又怎么会是脓包货色?
长孙倚凤剑术超群,那是无可怀疑的事,但在濮阳玉和卫宝官两人的围攻下,他却陷入了捉襟见时的境地。
三人都是剑法上的大行家。
三人造诣也在不相伯仲之间。
但以一敌二的长孙倚凤,实在就很难讨好得去。一
嗤!
卫宝官看似轻桃浮躁,一手剑法却是深沉狠辣,终于首先在长孙倚凤的右肩上划破一道半尺的口子。
司马纵横心头一震。
他当然很想去帮长孙倚凤,但是在他的面前,还有一个极凶残暴戾,身手绝顶厉害的血公爵卫天禅。
卫天禅目中已露出了残酷的光芒,就像一头饥饿的雄狮。
他手里甚至己亮出了猎刀!
司马纵横是有心无力。
他一动,卫天禅的刀一定会马上缠了过来,那时候,非但帮不了长孙倚凤,甚至连自己也会立刻死在猎刀之下。
司马纵横不怕死。
但这样死法,却是太冤枉不大值得。
而且自己假若死了,对于长孙倚凤的情绪,一定也会有极其恶劣的影响,那只有加速他溃败的时间。
在这一刻间,司马纵横的手心已沁出了汗。
幸好铁凤师的声音忽然来了。
“双凤齐飞,谁挡者死!”
铁凤师的声音来了,人也来了。
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剑。
凤凰神剑!
卫宝官早已认定长孙倚凤是个死人。
在他和汉阳玉联手之下,长孙倚凤一定会死,他不可能反败为胜,也不可能从两人的剑下侥幸逃脱。
事实上,长孙倚凤不会逃。
无论胜负存亡,他必须要和精英堂的每一个弟兄在一起。
他可以败,也可以死,但他绝不会在这种形势下逃走的。
他最坏的打算也许只有一个,就是与凶残的敌人同归于尽。
但铁凤师的出现,却使他毋须作出如此恶劣的打算。
——双凤齐飞,谁挡者死!
铁凤师能有这份信心,这份豪情,他为什么不能有同样的气概。
转瞬之间,长孙倚凤变了。
他的剑仿佛已有了信心,有了生命。
铁凤师大笑。
“这才是长孙倚凤!”
卫宝官冷笑。他对濮阳玉说:“精英堂主留给你!”
他选择了铁凤师。
虎父无犬子,区区一个铁凤师又有什么了不起?
刷!刷!刷!刷!
卫宝官长剑挥出,一口气攻出五剑。
这五剑招式并不繁复,甚至可以说极为简单,但那种气势,却有如霹雳一般威猛,自然给予铁凤师极大的压力。
但铁凤师的目光忽然变得像是剑锋一般寒冷,寒冷而坚定。
他的人也稳如泰山,绝对没有被这种雷霆万钧的攻击吓倒。
卫宝官每攻出一剑,他的身子就急促地一侧。
然而,动的只是他上半截身子,一双腿却牢牢钉在地上纹风不动。
攻出五剑之后,卫宝官眼色变了。
他显然没有料到,铁凤师的身手竟然是如此矫捷。
铁凤师没有还击,却在这刹那间大喝一声。
这一喝是什么意思?
卫宝官不知道,濮阳玉也不知道。
等到他们终于知道的时候,长孙倚凤的剑锋已穿过了卫宝官的咽喉。
真正的杀着居然来自长孙倚凤,这实在使卫宝官大感意外。
他想不到,万万的想不到。
濮阳玉也是一样。
那时候,他已缠住了长孙倚凤,而且似乎已把他逼得透气不过。
可是,忽然问,长孙倚凤不见了。
濮阳玉攻出去的剑,居然由铁凤师的凤凰神剑接住。
长孙倚凤呢?
他己和铁凤师换掉了位置,剑锋却在淌着血。
那是从卫宝官咽喉上流出来的血。
刹那间,一个人的脸色变得比纸还苍白。
那是血公爵卫天禅!
卫宝官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他死在长孙倚凤的剑下!
“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血公爵的心里在狂叫。
自己早已知道长孙倚凤是个奸细,但他却一直没有干掉他!
他以为是飞不出自己掌心的。
但现在,长孙倚凤却在自己的掌心里,杀了卫宝官!
卫天禅简直给气爆了肺!
飒!
刀光如雪,急攻出去!
司马纵横拦住他,赤手空拳的去阻拦他。
卫天禅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红得像是快要淌出鲜血!
他狂吼,刀势更凶猛,简直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司马纵横以巧妙的身形避开了八刀。
但卫天禅的刀法,也越来越是凶厉。
飒!
每一刀都力足开碑裂石,尤其是第九刀!
司马纵横似在这一刹那间,身形略为一慢。
一慢已很足以致命。
他终于在这一刀之下倒了下去!
司马纵横倒下,但没有死。
其实他的身形始终没有慢下来,而是卫天禅的第九刀快了一倍。
血公爵果然不愧为一代枭雄,就以这一刀来说,天下间恐怕已没有几人能够使出。
即使司马纵横也不能。
小司马是高手,一个杰出的年轻高手,但却绝不是天下无敌。
即使他死在这一刀之下,他也死而无怨。
因为血公爵的刀法,的确绝顶高明,绝顶厉害。
但他没有死。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猎刀。
猎刀不会了解任何人,任何事,它毕竟只是人铸造出来的。
它没有思想,没有感情!
但人却可以了解刀。
更尤其是小司马。
当卫天禅发出第九刀的时候,司马纵横已在那短短刹那间,算准了它的尺寸。
这一刀若照这情况下砍过来,恰好可以砍在自己的胸膛上,刀锋入肉三寸。
这绝对足以致命。
而那时候,他已无退路。
卫天禅这一刀已把他所有的退路完全封死。
他也没有可能接下这一刀。
所以,他只好咬紧牙关,用血肉之躯把这一刀承受下来。
但也在那刹那间,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使胸膛肌肉急促收紧。
这是保命的奇招。
结果,这一刀仍然伤了他,但刀锋人肉却没有三寸。只是五分。
半寸伤痕,不算太轻但却还不致命。
卫大禅也感到意外。
在他的想像中,没有人能在这一刀之下还能活着。
但司马纵横却没有死。因为他了解猎刀,他太清楚它的尺寸。
倘是另一柄刀,他也许会不知闪避!
卫天惮虽然感到意外,但杀气依然。
猎刀又再挟着呼啸之声落下。
司刀纵横急跃起,一纵身就是丈二。
蓦地,一道沉实的剑影飞卷过来。
铿!
这一剑挡住了卫天禅手里的猎刀。
卫天禅目光陡地大亮,凝注着这柄剑的主人。
那是一个梳譬的绿裙妇人,也就是卫天禅的妻子。
但她现在已不承认自己是卫夫人。
她现在是碧水阁的主人,也是神血盟主要斩草除根的目标。
卫天禅的确很意外。
他想不到她居然能够为司马纵横接下这一刀。
“你的武功很好!”他盯着碧水阁主人,冷冷的说。
“卫天禅,你今天总算找到这个地方,也找到我了。”碧水阁主人的声音更冷漠。
卫天禅瞳孔收缩,缓缓道:“你以为唐千里的剑法,可以杀得了本座?”
碧水阁主人道,“唐千里己死,别再提他。”
卫天禅道:“但你手里的铁剑,到底仍然是唐千里的遗物。”
碧水阁主人冷冷道:“你害怕了?”
卫天禅陡地大笑:“就算是唐千里复生,本座也绝不在乎,他根本就不是本座之敌。”
碧水阁主人冷冷一笑:“卫天禅,你把自己估计得太高了。”
就在这时一人挥刀大喝:“斩!”
“斩”声一起,这人已挥动双刀,狂斩过来。
他是秦斩。
他要斩的人,当然是血公爵卫天禅。
秦斩突如其来,而且是拼死而来。
他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他心目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杀卫天禅。
卫天禅冷冷一笑。区区一个七星帮主,他还没有放在眼内。
倒是碧水阁主人的铁剑,不容漠视。
秦斩既已动手,碧水阁主人也自然不会闲着。
反而司马纵横,大可以袖手旁观,看看卫天禅怎样对付碧水阁主人和秦斩。
卫天禅衣衫起伏,身形急剧转动。
“杀!”他突然发出一声厉叱!
刀光飞散,一道银光闪电般飞入碧水阁主人的咽喉。
叮的一声,铁剑坠地。
碧水阁主人却仍然屹立着。
她双目暴睁,满脸茫然之色。
这许多年以来,她不断苦练剑法,就是等待这一天的来临。
这一天已来了,但她却还是杀不了卫天禅。
她悲愤、失望。
但在她失望的眼神里,忽然又闪过了一线希望。
她已败了,也快要死了,但秦斩还没有败,他还没有死。
她想起一件事。
——当秦斩见到她的时候,就要求她把铁剑的剑柄解下来。
——她用这柄铁剑练剑已很久,但从来都没有想到,它的剑柄居然是可以解脱出来的。
——剑柄里有一本很薄的小册,小册里原来有十一式刀法。
——唐千里是名剑客,但他最大的成就却不在剑法,而是刀法。
——在很久以前,他己研创出十一式刀法。他认为这是卫天禅的克星,因为这十一式刀法本来就是针对卫天禅的武功路子而创造出来的。
——但这十一式刀法还不够,因为它只有攻招,而没有守式。要杀卫天禅,若只攻而不守,就必败。
——其后,唐千里再创八式守势刀法,配合那十一式,总共是十九刀。
——唐千里曾有遗言,告诉秦斩,这十九刀已可杀卫天禅!
唐千里的心血是否白费?
秦斩能否击杀血公爵?
这一切,就全看这一刻了!
倏地,一柄刀跌下。
在此同时,一人惨厉呼嚎,另一人却闪电般伸手接下那刀!
那是猎刀!接刀者正是司马纵横!
秦斩的刀,已没入了血公爵的胸膛!
卫天禅双目怒凸,瞪着秦斩:“你……你……你……”
但除了这三个“你”字之外,他再也说不了半个字来。
碧水阁主人已倒下。
她倒下去的时候,脸上己露出笑容。
她倒下去不久,卫天禅也倒了下去。
秦斩茫然地站在那里,但却未能保护碧水阁主人的性命。
唐千里若还活着,他的心情也一,定会和秦斩一模一样。
碧水阁之战,是极其惨烈的。
濮阳玉、诸葛超凡、卫宝官,三祭师,他们都是神血盟的一等一高手。
但他们却遭遇到极强大的反击力量。
在卫天禅倒下去之后,形势更是急转直下。
混战中,这些一等一的高手,就只有三祭师其中之一,能侥幸逃脱。
其余者,无一能活着离开碧水阁。
然而,群雄也是元气大伤。
丐帮、长鲸帮,华山派,天台派俱损折高手多人。
碧水阁中高手,也是伤亡惨重。
损失最轻微的,反而是精英堂。
老赌精,死未道人苦战诸葛超凡,双双受创。但他们却居然没有死掉。
那全然是因为郝世杰医术高明。
他桀桀一笑,对这两人说:“老夫弄死了诸葛超凡,又救了你们,你们怎样谢我?”
老赌精道:“是你砍翻诸葛超凡?”
郝世杰摇了摇头:“老夫没有亲自操刀。”
老赌精一怔:“那么你又是怎样弄死这个总护法的?”
郝世杰笑道:“老夫在痛骂一个人,骂他没用,窝囊,连诸葛超凡都不敢去对付。”
老赌精大奇。
“你在骂谁?”
“易大先生。”
“结果怎样?”
“这老小子不堪一激,马上就去跟葛超凡拼命,结果真的宰了这总护法。”
老赌精道:“说来说去,你只是从中煽风点火,但却把这份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
郝世杰哈哈一笑:“总而言之,诸葛超凡是给老夫弄死的。”
“嘿嘿死未!”死未道人终于开口。
这时候,一个黑脸大汉捧着一大碗药走过来,大声道:“快喝掉它,否则死定了!”
“高六六?”死未道人一怔,“喝了一口药,频频摇头:“苦也!苦也!”
高六六、老赌精齐声笑:“死未!”
夕阳照千里,古道人黄昏。
舒美盈送别铁凤师。
铁凤师临走前对她说:“看见你没事,我很高兴。”
舒美盈的眼睛却有点红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走?难道我真的令你很讨厌?”
铁凤师摇摇头:“不,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而且,我以后一定会回来找你算帐。”
“算帐?”舒美盈一怔。
“当然啦,难道你不知道,这一次为你跟神血盟弄得天翻地覆,我损失了大量的血和汗?”
“这要我来负责吗?舒美盈“卟”的一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焦四四走了过来,大声道:“你们谈够了没有?”
舒美盈吃了一惊,依偎在铁凤师身旁:“这人怎么这么凶?”
焦四四道:“再不走,司马大侠不等你啦!”
舒美盈一怔,盯着铁凤师:“你要和司马大侠去哪里?”
铁凤师微微一笑,过了好一会才说:“斋戒沐浴。”“你们为什么要斋戒沐浴?不是想当和尚吧?”舒美盈又是吃了一惊。
铁凤师摇摇头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以来,咱们遇上大多血腥的事,五龙上人说要招呼咱们,吃三天素菜。”
“五龙上人没事了?”
“这全是你哥哥的功劳。”
“他?别提了!他说自己可以杀掉卫天禅,其实却是个草包!”
铁凤师一笑:“九绝飞狐舒铁戈是草包,这倒是闻所未闻的说话。”
焦四四又在催促。
铁凤师一笑,终于在黄昏古道上远扬而去。
阳光底下的长江,辉煌壮丽,气势磅礴。
一个孤独的老人,骑着一匹瘦弱的五花驴,来到了大渡口。
远处隐约传来阵阵苍凉的笛声,仿佛正在诉说人间不平和不幸的事。
老人望着江水,忽然发出一阵唏嘘,缓缓地从驴背爬下来。
笛声渐近,一艘看来已很残旧的小舟,横渡江面而来。
一个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的老儒士,坐在船头,横按长笛,轻轻吹奏。船家是个赤膊大汉,他臂力强劲,船桨在风浪中急劲翻飞,瞬即到了江边!
笛声忽止,那孤独的老人长长叹息一声,忽然说:“我们已败了。”
老儒士咳嗽着,沉默了很久才道:“天下无必胜雄师,谁也会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老人凄然一笑:“只是,我们这一次实在是败得太惨。”
老儒士缓缓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老人道:“我今年已七十二,还能再来吗?”
老儒士道:“能否卷士重来,又与年岁何干?”
老人道:“我若听信学究之言,又何致陷于如此田地?”
老儒士道:“兵虽败,气不可馁,兵败犹可挽,气馁不可活。”
老人仰面长叹:“已是兵败如山倒,已是落花流水,大势去矣,又谁能挽救此悲惨败局?”
老儒士道:“江东有一人,倘能邀之,大局尚有可为。”
老人听了,目光一亮,连忙问道:“此乃何人?”
老儒士遥视远方群峰,缓缓道:“叶雪璇。”
“叶雪璇?此人是男是女?又是何方神圣?”老人间。
“总堂主可还记得叶红血?”“天狂居士叶五先生?”
“正是叶五。”老儒士淡淡道:“叶五虽然以天狂自居,却是惊才绝艳,胸藏兵甲何只十万之智士,而叶雪璇者,也就是叶红血之女儿。”
老人长叹一声,感慨良多的接道:“只惜雪璇不是红血,红血已披袈裟,隐世埋名。”
老儒士道:“岂不闻江山代有人材出,青出于蓝胜于蓝?”
老人道:“雪璇姑娘纵然才智过人,毕竟只是女儿家!”
老儒士摇头道:“总堂主此言差矣,谁谓女儿无大将?须知巾帼不让须眉,以叶大小姐而言,绝非弱质纤纤,而是身怀绝顶武艺之一流高手。”
老人道:“叶五神功盖世,其女儿自也自非弱者,只是……”
老儒士截然说道:“总堂主,你又想错了。”
老人一愣:“错在何处?”
老儒士道:“雪璇姑娘虽然武功绝顶,却非叶五所传。”
老人默然半晌,才道:“却不知这位叶大小姐,师承何门何派?”
“大幻教教主庞六仙。”
“大幻神翁庞六仙?”老人听了大吃一惊。
“不错,正是他,他比你和我都更老几十岁。”
老人长长吸一口气:“大幻教称雄中原武林之时,老夫尚年仅弱冠!”
老懦士点点头:“倘若以前辈推算,叶大小姐比你我还高。”
老人道:“庞六仙听说已于三十年前,坐化于坐龙山馆……”
“非也!”老儒士摇摇头,道:“坐龙山馆近年来清静无争,主要就是因为武林中人,以为庞六仙己死。”
老人道:“那时候,他已年逾七旬,也该是风烛残年之境。”
老儒士道:“人之寿命,各自不同,活到百来岁之人,又岂在少数!”
老人道:“原来庞神翁仍然活着,却何以伪装死去?”
老儒士道:“此无他,庞六仙但求乐得清静四字而已。”
老人恍然:“不错,借死之名而避世,麻烦事可减甚多。”
老儒士道:“这皆因庞教主太出名了,仇家也不少。”
老人道:“听说自从庞六仙死讯传出之后,坐龙山馆就再无高手,未知是否属实?”
老儒士道:“不错,昔年叱咤风云的大幻教高手,全都不知所踪,在坐龙山馆的,只有几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仆人。”
老人道:“难道庞教主昔日的仇家,不会向这几个仆人施以辣千,甚至毁坏坐龙山馆吗?”
老儒士道:“谁说没有,庞六仙的死讯传出之后,三年之内,就已有四五拨人马,闯入过坐龙山馆。”
老人道:“此等人马自非善类。”
老儒士道:“他们其中包括寒山六秀,鬼域中人,幽灵十三绝及怒目天神仇一诛。”
老人凛然道:“这全是江湖上心狠手辣,武功异常厉害的黑道巨寇,那几个不懂霸武功的仆人,如何应付得了?”
老儒士道:“但坐龙山馆却仍然安然无恙,那几个仆人,至今仍活得很好。”
老人道:“却是何故?”
老儒士道:“坐龙山馆虽然只是一座空城,但却左有木鹏坞,右有灵蛇堡呼应照顾。”
老人一怔:“木鹏坞与灵蛇堡,莫非也附属于大幻教?”
老儒士道:“木鹏坞龙头老大木鹏王,与灵蛇堡主卓碧君,都不承认与大幻教有什么关系,但却认为寒山六秀、鬼域中人、幽灵十三绝及仇一诛以强凌弱,对付坐龙山馆几个不懂武功的仆人,于理不合,以是无法袖手旁观,双双代为出头!”
老人白眉一皱:“这倒是侠义精神可嘉,但他们说与大幻教全无关系,恐怕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的。”
老儒士道:“这一点暂且别理会,寒山六秀等人,以为可以逼使大幻教中人出现于坐龙山馆,但结果来的并非大幻教中人,而是木鹏王与卓碧君。”
老人道:“木鹏王深沉多智,卓碧君擅长用毒,寒山六秀等人,恐怕是付好不了。”
老儒士点点头,道:“数战下来,寒山六秀变瞎子,鬼域中人损兵折将,幽灵十三绝只余下三人,怒目天神武功尽废,终于自缢于坐龙山馆门外!”
老人叹息一声:“这样多惊人事变,老夫却是从未听人提及。”
老儒士道:“江湖上不知几许惨烈大战,不为武林人所知,总堂主不知此事,并不为奇。”
老人点点头,道:“世事如谜,变幻无定,外人常说老夫见多识广,实则老夫孤陋寡闻,比起顾老先生,相去远矣!”
老儒士道:“总堂主不必这样说,唉,人生匆匆数十年,能知多少事?又能明多少理?”
老人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卷书。”
老儒士道:“听我之言,于总堂主只能有少许帮助,唯有叶大小姐,始能为总堂主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老人吸一口气,沉思良久,才说道:“老夫本来已再无半点斗志了,但如今却又似乎存着一丝希望……”
“心存一丝希望不足以言勇!”老儒士沉声道:“总堂主必须拥有绝大信心,绝大勇气,才能给予强敌迎头痛击。”
老人一呆,忽然用力地点头,道:“顾老先生所言极是,只是那叶大小姐未知芳居何处?”
老儒士道:“就在仙女湖畔,紫气玉楼中。”
老人低首沉吟,喃喃道:“仙女湖畔紫气玉楼……叶大小姐……”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人“卟通”一声,跌落水中。
跌落水里的是船家。
这船家正值壮年,膂力不凡,显然并非泛泛之辈!
老人却不知道他是谁。
但这老人却看见,这船家是给一只苍白的手拉进水里的。
手从水里来!有人潜伏在江底,突施暗袭。
虽然是暗袭,但一下子就能把那壮汉拉进水里,这人显然精通水性,而且武功相当厉害。
老儒士脸色一变,陡地大喝:“是什么人?”
江面浪花起伏,却已不见人踪。
老儒士怒形于色,突然吸一口气,跃入江中。
老人眼色一变:“顾老先生,老夫……老夫是个旱鸭子!”
他没有说谎。他是名震武林好汉堂的总堂主。
好汉堂多好汉。
总堂主“义元反顾”岳无泪,更是好汉中的好汉。
如今,岳无泪已七十二岁。在这七十二载悠长的岁月里,他已闯过无数暴风雨,大风浪,有过不知多少次险死还生的凶险经历。
他掌中一刀,杀尽无数邪恶之徒。他赤手空拳,也曾挫却不知儿许武林高手的锐气。可是,他们偏就是个早鸭子,一入水里,就不折不扣的变成呆子。
老儒士却不同。他号称“水中盗月”,又叫“潜鱼叟”,也叫“浪里神儒”。
他叫顾植为,所以又有人称呼他“顾水神”。
顾植为与岳无泊相识之时,两人俱已年逾花甲。但两人一见如故,大有相逢恨晚之叹。
船家突遭暗袭,顾植为大为紧张。
他已跃入江水中。
岳无泪也面露紧张之色。他不是不想助老友一臂之力,而是无能为力。是什么人把那船家拉人水里?
忽然间,一股血水涌上了江面。岳无泪脸色沉重,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
一个人浮了上来。
那是船家,他手里有一把匕首,面露兴奋之色:“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岳无泪松了口气、船家很快就登上了岸!
岳无泪瞧着他,道:“顾老先生与阁下怎样称呼?”
船家一笑,道:“师徒。”
岳无泪也笑了笑:“原来你就是他的弟子石啸天!”
“总堂主也听过晚辈的名字?”石啸天一怔。
岳无泪道:“咱们虽然素未谋面,但顾老先生却曾向老夫提及过你的名字。”
石啸天道:“师父是个好人。”
岳无泪道:“这个自不待言……”
石啸天道:“所以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弟子。”
岳无泪道:“你何出此言?嗯……顾老先生怎么还没上来?”
石啸天道:“他不会上来了。”
岳无泪面色骤变:“你在说什么?”
石啸天道:“晚辈是说,他已给人缚在江底一块大石上。”
“胡说!”岳无泪怒道:“他是水神,能在江中盗月,怎会给人缚住?”
石啸天道:“本来这是不可能的,但错在他有个不肖子弟,在水里给他暗算了一下。”
说着,把手中匕首轻轻一晃。
岳无泪脸如纸白:“你刚才……是说……杀了顾老先生?”
石啸天点点头,微笑道:“是的,除了我之外.又有谁能在水底里暗算他?”
岳无泪颤声道:“混帐!绝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就在这时候,江面浮出了一个人。
那是顾植为。
岳无泪目光一亮,大叫:“顾——”
但他只是叫出了一个字,就再也叫不下去。
因为从江底里冒出来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那只是一颗脑袋。
顾植为的脑袋。
顾植为的脑袋已在水底里给砍掉下来了。
一只苍白的手,提着这颗已面无血色的及脑,同时出现在江面之上。
岳无泪胸膛起伏,一张脸变成死灰之色。
石啸天悠然一笑:“岳总堂主,你现在该相信晚辈的说话罢?”
岳无泪咬着嘴唇。唇已咬出鲜血,他却似是浑然不觉。
他突然像一头疯牛般,向石啸天冲了过去。
石啸天没有感到意外。但他也不敢小觑了这位好汉堂的总堂主,侧身一闪,卸避开去。
岳无泪怒叱:“叛徒衣冠禽兽,杀!杀!杀!”
三个“杀”字出口,他己连发九掌。
漫天掌形,杀气逼人。
石啸夫连避八掌,但第九掌却已再无可避,一咬牙,挥掌还击。
“轰”地一声,两股内家罡气相撞在一起,石啸天向后倒退丈二。
岳无泪也已退后五步,才总算拿稳了桩。
“小子,顾老先生的‘天阳劲’,你还没完全领略……”怪叫一声运气再上。
石啸天脸色转变,他已知道岳总堂主的武功,绝非自己所能抵御。
但岳无泪才扑前两尺,背后忽然响起一阵呼啸之声。
岳无泪不必回头,已知是一个武功极厉害的高手,从后袭击自己。
一个鹞子翻身,岳元泪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人未落地,一两三钱分的好汉金镖已飞射而出。
好汉金镖份量重,而且堂规规定,比镖只能用来拼命自保,绝对不许在背后暗箭伤人。
岳无泪是总堂主,而这条规也是他自己订下来的一
他是一个极具原则的人,自然不会违反自己订下来的堂规。
这时候,背后有人向他暗袭,他以牙还牙施以反击,那是很公平的事。
他这一镖打出,力度十足,天下间能接下这一镖的人,恐怕还没有十个。
谁知背后那人,居然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个青衣白脸,面上似是毫无血色的中年人。
他以左手接镖,面露微笑。
“岳总堂主,你是不是想去找那叶大小姐?”
岳无泪盯着这人:“你是谁?”
青衣人淡淡道:“杀顾水神的人!”
岳无泪怒道:“用这种诡诈手段暗杀顾老先生,简直无耻卑鄙!”
青衣人悠然道:“你是好汉,我们不是。”
岳无泪气得连眼球都凸了出来。
他不再说话,一掌扫出。
青衣人淡然挥掌,轻描淡写的就把这一掌卸了开去。
岳无泪咬牙说道:“你不敢接老夫一掌?”
青衣人身形飘动,倏地来到了那头五花驴面前。
他阴冷一笑,对五花驴说:“你是条苯驴,但我不是,所以,你死,我活!”
说到“我活”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一掌按在驴顶上。
岳无泪脸色大变:“放手!”
青衣人立刻放手。
但那头驴子已软绵绵的跪跌下去。
岳无泪大怒,正等动手,青衣人却忽然冷冷一笑,道:“你的刀呢?”
岳无泪浑身猛然一震,他颤声道:“我的刀呢?我的刀?不错,我的刀在哪里?好汉堂的好汉们,为什么只剩下了我这个老不死?”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已嘶哑得像是快要气绝。
青衣人目光如刀,直逼视着他:“你老了!你己败了!没有人可以在如此惨败之后卷土重来!没有人能!绝对没有人能在锐气己失之后东山再起,就像是你的刀,它己断了,毁了,再也不是名震江湖的好汉之刀!”
岳无泪呆住。他呆了半晌,忽然仰面大笑,笑声充满酸楚,那己不是笑,而是哭。
威名显赫,称雄数十年的好汉堂总堂主,终于也有流泪的时候。
“我的刀!”
“我的好兄弟!”
“好汉堂!”
“休矣!休矣!休矣!”
——莫谓英雄不流泪,只为未到伤心处。
岳无泪,终也流泪。
英雄泪。
英雄己老。
英雄已届末路之时。
青衣人虽未动手,几许伤人的说话,已把岳总堂主重创。即无力,也无斗志。如此良机,岂可坐失?
嗤!
杀着终于毫不保留的击出。
但动手的并不是那个青衣人,而是石啸天!
石啸天一直都在虎视眈眈,他己杀了师父,这好汉堂总堂主;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去。
所以他这一击,是蓄锐而发,绝不留情的。
青衣人没动手。他相信,石啸天这一击,已可杀了岳无泪。
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岳无泪绝对无法避得开石啸天的匕首。
岳无泪没有动,仿佛已变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但他的背脊,绝不会比石头坚硬。
而石啸天这一击,已可把世间上最坚硬的石头击成粉碎。看来,岳无泪必死无疑。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石啸天的手腕忽然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他眼色一变,忽然冷汗直冒。他看见了一只手,像是钳子般紧紧的钳着自己的手腕。
石啸天猛然回头。他看见了一张沉着而英俊的脸孔。
那是一个杏袍人。
“你要杀人,该先问问在下。”这人淡淡的说。
石啸天又惊又怒:“我为什么要先问你?”
杏袍人说:“你若先问在下,就不会断掉了一只手。”
石啸天额上青筋凸起,在喘着气。
他知道,杏袍人没有说谎,自己的手已被他活生生的捏断了。他忽然盯着这杏袍人腰间悬佩着的一柄刀。
刀柄是古铜色的,而刀鞘已经相当残旧。
石啸天不认识这个人,但却忽然想起,江湖上有一柄这样的刀。
“这……这是猎刀?”
“不错。”
“老刀匠游疾舞亲手铸造的猎刀?”
“是的。”
“那么,你……你就是司马纵横!”石啸天大吃一惊。
“在下正是司马纵横,你现在是不是想和我决一死战?”杏袍人淡然一笑,目注着他。
石啸天还没有说,青衣人已冷笑道:“我想!”
司马纵横目光一转,盯着这青衣人,忽然说:“阴青手东方木?”
青衣人似乎一阵意外,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不错,你好眼力!”
司马纵横道:“若非东方木,又岂能有此功力?”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已瞧着东方木的双手。
这双手本是苍白的,但现在,它已变成青色,青得就像是刚成熟的蔬菜。
东方木冷冷一笑,对石啸天道:“你退开去。”
石啸天不敢迟疑,退开一旁。
东方木忽然大喝一声,一掌击出。
这一掌去势极快,气势也极吓人。
但是司马纵横却好像完全没有看见这一掌。
青绿绿的手掌,己挟着一阵奇异的腥味,罩了过来。
但是掌势却突然一转,重重击向岳无泪。
岳无泪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己受到太大的打击,精神已濒临崩溃阶段。
东方木也许真的很想杀了司马纵横,但他更想先杀了岳无泪。
可惜岳无泪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好汉堂已在一场重要的战争里,崩溃下来。
顾植为也死了。无刀!无友!无兄弟!也再无希望!
昔日壮志凌云,人称好汉中好汉的岳总堂主,已是英雄末路。
他还能知道些什么?
他可能连死亡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幸好司马纵横在这里。幸好司马纵横还很清醒,绝对没有给东方木蒙骗过去。
青手一转势,猎刀也已飞起。
掌极快!
刀更快!
东方木突然面色死灰,怪叫踉跄后退丈八!
司马纵横冷冷的看着他。
刀已入鞘,东方木的右掌却已被砍落,跌在江边。
东方木的心在剧痛。
“你……你竟能砍掉我的手……”他满脸不相信的神色,但事实却又使他无法不相信!
司马纵横凝视着他:“今天我不想杀人,否则这一刀就不是砍你的手,而是砍掉你的人头!”
东方木怒叫起来:“你为什么不砍掉我的脑袋?今天是什么日子?”
司马纵横淡淡的说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的生日?”
“不错,所以,你是很幸运的。”
东方木长长的吸一口气:“好!我会记住你,总有一天……”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他只好走了。
他从江里来,也从江里去。
看来,他水性之佳,也不在顾水神之下。
石啸天也要跟着走。
岳元泪突然在这时候清醒过来。
“叛徒,你走往哪里?”他忽然发出霹雳般的一声暴喝,人如飞鸟,跃在石啸天的头顶上。
石啸天惊呼一声,正要跃人江水里,岳无泪已一掌按在他的天灵上。
石啸天脸色大变。
他已再无半点斗志,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招架。
叭!
一掌震碎天灵,石啸天终于在江水旁倒了下去。
岳无泪坐在他的尸体上,喃喃道:“好武功!好武功!好汉堂总堂主,果然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大笑起来,仿佛有点疯了。
司马纵横眉头一皱。
他上前,对岳无泪说:“晚辈司马纵横,岳总堂主可还认得我?”
岳无泪呆了一呆,半晌才缓缓他说道:“我认得你的,你是铁凤师的老朋友,也是郝世杰的干女婿!”
司马纵横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真的有点担心岳无泪会忽然疯掉。
“岳前辈,晚辈已追赶了十二个时辰,总算在这里找到了你老人家。”
岳无泪木然说道:“找到了老夫又怎样?”
司马纵横道:“西城一战,上官楼未胜,好汉堂也没有完全失败。”
岳无泪倏地冲前,揪住了司马纵横的衣襟,厉声道:“你在放什么屁?败了就是败了,你以为老夫受不起这打击,要你来安慰我?”
司马纵横神色不变,声音平静:“岳总堂主身经百战。再大的风浪也经历过,晚辈又岂会有此意?只是,上官宝楼虽在西城打胜一仗,但在沈阳,他却给人抽了一下后腿。”
岳无泪一怔:“沈阳?你说的莫非是上官堡?”
司马纵横点点头:“正是上官堡。”
岳无泪道:“是谁在背后鞭上官宝楼一下?”
司马纵横:“好汉堂中人!”
岳无泪怒道:“胡说!老夫是好汉掌的总堂主,倘有此事,岂会连老夫都不知道?”
司马纵横道:“只因总堂主忘记了一个人。”
“忘记了谁?”岳无泪瞪着眼。
“布大手。”
“布大手?”岳无泪怔住:“你是说布大手?”
司马纵横点点头:“是的。”
岳无泪脸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一声,道:“他是老夫的好兄弟,本来也是好汉堂的一条好汉,可是,他早已不是好汉堂的人。”
司马纵横道:“在他离开好汉堂之前,他曾为好汉堂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
岳无泪终于松开了手,叹道:“不可胜算。”
司马纵横道:“但他只做过一件锗事,就不容于好汉堂中!”
岳无泪眼色倏地一变。
“你可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事?”他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强奸了老夫的女儿!现在倩倩已经出家为尼,你知道吗?”
司马纵横点点头,道:“晚辈知道这件事,但是晚辈更知道,布大手本来并不是那种衣冠禽兽的人!”
岳无泪目露痛苦之色:“老夫知道,他是中了邪恶的迷心术,才会干出这种事来,但老夫知道又有什么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而他自己也没有为自己辩白,只是削断了三根手指,就离开了好汉堂!”
自削三指,是好汉掌的堂规,无论是谁要离开好汉堂,都必须遵守。
司马纵横缓缓道:“布大手离去,是为势所逼,但他仍然没有忘记好汉堂,心中仍然以好汉堂中人自居。”
岳无泪沉声道:“但老夫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回来的,老夫是牛脾气,他却是茅坑石头,又臭又硬!”
“错了。”司马纵横摇摇头,道:“他己回来,而且在西城之战发生的时候,突袭上官堡,把上官宝楼的金衣十杀手完全杀掉!”
岳无泪呆住:“是真的?”
“晚辈岂敢胡诌!”
岳无泪沉默着,良久才叹息着说:“布大手,你为什么不肯说,是谁把你陷害的?”
司马纵横道上“也许他根本不知道,是谁向他施用这种可恶的迷心木。”
岳无泪摇摇头:“他知道,老夫知道他一定知道那人是谁,可是,他却宁愿把口酸果吞下,也不肯说出那人是谁!”
司马纵横道:“他有隐衷,逼他也无用。”
岳无泪握着拳头:“但这是关乎他一辈子清白的事!”
司马纵横默然。
岳无泪叹了一口气,缓缓接道:“无论怎么样,他总是布大手,老夫还是希望,他能够重回好汉堂。”
司马纵横道:“他已重回好汉堂,而且已在开封设立了好汉第十分堂。”
岳无泪眼睛发出了光:“很好!老夫现在马上就去开封!”
但他忽然用力地摇摇头,道:“不,老夫现在不能去开封!”
司马纵横一愣:“为什么不能?”
岳元泪目注江水,道:“老夫要找叶大小姐!”
“叶大小姐?”司马纵横有点奇怪:“她是谁?”
岳元泪道:“咱们一边走,老夫一边说……”
五月二十三,晴。
丁家饭铺早已挤满了人,店堂里充满了猪油炒菜的香气。
这是愉快镇里的一间饭铺;虽然这里供应的菜肴粗糙一些,但是色香味俱全,而且价钱也相当便宜。
每天不到午晌时分,饭铺里必定坐无虚席,甚至有人捧着饭菜,站在饭铺门外吃。
这样吃饭,当然谈不上什么享受。
但只要想想隔邻大街宾至楼的酒菜价钱,这里的顾客就会觉得了家饭铺实在是太可爱了。
在这里,填饱肚子的代价,通常化费几钱银子就够了。
但在宾至楼,连喝一杯茶都要白银三两!
所以,不少人一辈子光顾丁家饭铺,却连踏入宾至楼大门一步的勇气也没有。
然而,世事往往也有正反两面的。
宾至楼的酒茶价钱虽然贵得吓死人,但也有某种人,天天在那里“长驻”,却从来没进入过丁家饭铺一次。
例如本镇镇长王常笑,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王常笑人如其名,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这时候,他本该在宾至楼里吃鱼翅、烤鸭、酱鱼之类的美食。
他是愉快镇里最有钱,也是喜欢享受的人。
但现在,他却居然出现在丁家饭铺之内!
在这里用膳的人,可说是全部认得王常笑的,但王常笑在这里出现,却使他们大感奇怪。
王常笑今天好像有点怪。
因为他没笑。他来到了饭铺角落的一张木桌旁,盯着一个人。这人是个陌生人,镇上的人全都不认识他。
他脸色苍白,一身青衣,而且还断了一只手。
这人赫然正是东方木。
东方木正在吃面,那是一碗豆鼓排骨汤面。
王常笑盯着他,忽然说:“我不喜欢这里。”
东方木仍然低着头吃面,淡淡道:“你不喜欢,我喜欢!”
王常笑冷冷道:“我也不喜欢你这个人。”
东方木道:“但我却很欣赏自己。”
王常笑道:“你少了一双手,它在哪里?”
东方木道:“这里的面不错,只是汤咸一些。”
王常笑冷冷一笑:“你的武功本来也不错,可惜遇上了真正的高手,就只有挂彩的份儿。”
东方木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森冷的目光瞧着王常笑:“你在这里当镇长已多久了?”
“十年。”
“十年!”东方木哼的一声:“十年来,你干过什么事?”
王常笑道:“讨了四个老婆,生下了八个儿子。”
东方木道:“你太享福了。”
王常笑道:“你喜欢到外面去闯祸,那是咎由自取,其实,你并不比我穷,大可以尽情地享受人生。”
东方木冷冷一笑,道:“我不想享受,只想重振红眉教雄风!”
王常笑说道:“红眉教之事,休再提起。”
东方木道:“要重振红眉教,必先毁了好汉堂,然后再杀上官宝楼!”
王笑常冷冷道:“你现在不是上官宝楼的爪牙吗?”
东方木冷冷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倘苦说上官宝楼能控制得了我,那简直是天下间最荒谬的笑话!”
王常笑盯着他,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帮你?”
东方木道:“不是帮我,而是帮你自己。”
玉常笑道:“帮我自己?”
东方木道:“红眉教必须再重新站起来,你就是新的教主。”
玉常笑道:“师父常说,你比我聪明,就算红眉教真的死灰愎燃,。你当教主才最合理。”
东方木道:“这一次,咱们一定要像师父那样,在中原武林树立强大的势力,别让人以为红眉教真的一蹶不振!”
王常笑道:“红眉教高手如云之际,尚且给坐龙山馆打得落花流水!”
东方木道:“正是此仇此恨,永记心头,咱们一定要报仇!”
王常笑冷冷一笑:“凭什么?就凭你和我这两块材料?”
东方木道:“不,我们可以利用上官宝楼,引他入教,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之后,才出来收拾残局。”
王常笑道:“你真的很聪明,可惜我这个师兄对你的计划,毫无兴趣。”
东方木叹了口气:“我早知道你不会答允,唉,闯荡江湖和享福两件事情相比,的确是相差太远了。”
王常笑淡淡一笑,说道:“师弟,再见了。”
东方木却说:“师兄,你错了。”
王常笑道:“错在哪里?”
东方木道:“从你走进丁家饭铺的时候开始,你就己错了。”
王常笑道:“我不懂。”
东方木道:“因为我奉了上官帮主之命,要在这里杀了你。”
王常笑脸色一变道:“阿木,你果然包藏祸心!”
东方木道:“重振红眉教的威风,当然是绝不可能的,而你这十年来,也并非只是在享福,若不是你暗中搅鬼,布大手又怎有力量在开封府创立好汉分堂?”
王常笑瞳孔收缩,目光忽然变得一片肃杀道:“师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东方木道:“是你逼我们来对付你的。”
王常笑道:“你能杀得了我吗?”
东方木道:“不妨一试。”
王常笑却没理睬他,向大门外走了出去。
大门外却忽然出现了九个人。
八个白衣人站着。
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一个黑衫老者,四平八稳地坐在一张梨木大椅上。
王常笑笑了。
他笑眯眯的盯着这个黑衫老者,道:“想不到太行神魔也在本镇出现,真是热闹极了。”
黑衫老者也笑了笑,但那是皮笑肉不笑:“小王,阿木常常在老夫面前提起你,听说你的剑很快很利。”
王常笑笑道:“雕虫小技,不值方家一哂。”
黑衫老者道:“老夫今天有点手痒,想向你讨教几招。”
王常笑眉头一皱:“能不奉陪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陪陪阿木,跟他一样那就成了。”
“怎么陪他?”
“他少了一只手,但你却还有两只,大家是师兄弟,未免太不公平了。”
王常笑呵呵一笑:“这么说来,他若丢掉了脑袋,我可也要身首异处了?”
黑衫老者淡淡道:“你是师兄,陪陪师弟却又何妨?”
王常笑盯着这老者:“你真是一个好混帐的老王八!”
黑衫老者脸色悠变,突然大喝道:“你的剑在哪里?”
王常笑摇了摇头:“我已十年没有用剑。”
黑衫老者道:“那么,”老夫也不用武器,看掌!”
上常笑淡然一笑,挥掌相迎。
内掌相交,轰隆一声猝响。
王常笑神色自若,黑衫老者却脸色大变,向后倒退开去。
“你……你……是谁?”
“王常笑!”
“不!你不是王常笑,绝不会是王常笑……”黑衫老者显然已吃了大亏。”
王常笑淡淡道:“我不是王常笑,谁是王常笑?”
黑衫老者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喘着气,道:“王常笑绝对没有这样深厚的内力,你……你是谁?”
王常笑然悠一笑,道:“你曾于王常笑交手?”
黑衫老者摇摇头:“没有。”
王常笑道:“既然没有交过手,又怎知王常笑的内力修为深浅?”
黑衫老者呆住,作声不得。
王常笑突然面色一寒,道:“太行神魔,你一直都小视了王某,你以为东方木武功平常,他的师兄也不会厉害到什么地方去!”
黑衫老者心头一凛。
王常笑没有说错。
他的确是王常笑,但这位太行神魔却一直低估了对方。直到吃了大亏之后,他却以为对方根本就不是东方木的师兄王常笑!
太行神魔来势汹汹,但只是跟王常笑拼了一掌,就狼狈地离去。
但那八个白衣,却仍站在王常笑的面前。
王常笑环视了他们一跟:“你们不是太行神魔的弟子?”
八个白衣人没有人开口。但他们的脚步却在移动。等到他们每个人向前踏出八步之后,王常笑已被包围着。
王常笑又是一声大笑,挥掌攻向其中一个。
这人也以掌还击,两掌相交,王常笑大占上风。但其余七人,却同时亮出武器,袭击王常笑。
那总共是两柄刀,三条软鞭,一支剑判官笔和一对钢环!
三条软鞭有如毒蛇般缠向王常笑。
王常笑一掌逼开那人,身形急转,闪过软鞭,但一支判官笔却己直向他眉宇间插了过来。
王常笑冷笑,右手食指急划,一缕劲锐指凤,扫向那人喉结穴上。那使判官笔的白衣人一声闷哼,倒了下去。
却又有一对钢环,旋风也似的舞动,横里欺身袭来。
王常笑已抢过那支判官笔,笔锋招式一展,从其中一枚钢环的中间穿了过去。
那人根本连看也没看清楚,判官笔已贯穿过他的脖子。
王常笑举手投足,轻描淡写就把其中两人袭杀,而那个跟他拚掌的白衣人,显然也已经受伤不轻了。
可是,还有两个使刀的白衣人。这两个人一直没有全力出手,只是虚张声势,掩护其他同伴对付王常笑。
王常笑没有小觑了他们。
他早已看出,这八个白衣人之中,武功最厉害的就是这两人。
三个使软鞭的白衣人又再挥鞭缠向王常笑。
王常笑冷冷一笑,十招八招之内,又把这三个白衣人解决。只剩下两个使刀的白衣人。
王常笑盯着他们,忽然冷冷道:“王某的武功路数,你们大概已看清楚了?”
左边的白衣人道:“已看见了。”
王常笑道:“觉得怎样?”
右边的白衣人道:“不怎么样,就像只猴子,相当灵活。”
王常笑道:“原来我只像只猴子。”
右边的白衣人道:“宰猴子!”
王常笑道:“看样子,你们的本领,比太行神魔还要高明得多?”
左边的白衣人哂然一笑:“他算得什么?只不过是一头自以为很威风的老猫而已。”
王常笑道:“两位又是谁?”
右边的白衣人淡淡道:“我是潘天星,他是邓初!”
王常笑听得不由面色微变:“天山双绝?”
潘天星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王常笑眉头一皱:“两位从天山远道而来,怎会屈居人下?”
邓初道:“义气帮以义气为先,而上官帮主乃大仁大义人勇大智之士,咱们兄弟怎能不为之心悦诚服?”
王常笑悠地纵声大笑:“义气帮!这名字很好!只可惜上官宝楼并不是,有义气的人,你们跟着他,纵然变成鸡鸣狗盗而已。”
邓初摇摇头,道:“土兄此言差矣,上官帮主确是个挺够义气的人。”
王常笑道:“上官宝楼挺够义气?”
邓初笑道:“咱们兄弟穷了,他马上就给咱们五万两银子。”
王常笑道:“这就叫够义气?”
邓初道:“仗义疏财之辈,还不够义气吗?”
王常笑冷冷一笑:“两位甘为钱财而奴役,实在令人大感失望!”
邓初道:“随便你怎样说,但现在你却要死了!”
王常笑盯着他:“是吗?”
邓初道:“是的。”
上常笑怪笑一声,突然间一拳挥了出去。
邓初站在那里,双腿纹风不动。
但也就在这刹那间,刀光一闪,王常笑随即而倒了下去。
邓初的腿没有动,刀也没有动。
他只是站立着,咬牙硬挨了一拳。
这一拳力道不轻。
“篷”然一声,王常笑的拳头已打在他的胸膛上。
王常笑一怔。
邓初为甚至全然不闪避?
邓初为什么不发刀?
王常笑只是怔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但是一把快刀,已在他的背后削了过来。
那是潘天星的刀。
邓初不动,硬挨一拳,就是要王常笑吃这一刀。
一拳换一刀,很划算。
邓初没有死。
他凭一口内家真气,可以硬接王常笑这一拳。
但王常笑却一定绝对无法挡得住潘天星那一刀!
所以,邓初虽然挨了一拳,但王常笑却背后挨了一刀,立刻倒了下去。
在他咽气的最后一瞬间,他听见了一个人的怪笑声。
“天山双绝,的确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王常笑瞪大了眼睛,瞪着这人。
那是东方木——
同日黄昏,司马纵横与岳无泪来到了丁家饭铺。
岳无泪已饿了,而且也想喝点酒。
当他们进入饭铺的时候,有个道士正在喝酒。
道士喝酒并非奇事。
但这道士的酒杯,却是大得出奇,那简直不像是什么酒杯,而是像个大酒坛。
而且这杯子,居然是用金子铸造的。
岳无泪忍不住走了过去,瞧了一会。
这道士大概四十五六岁年纪,仙风道骨,面无四两肉。
但他的酒量却很惊人,一下子就己喝了半杯酒。
半杯酒听来不算怎么样,但那是烈酒,而且这半杯已等于人家十来大碗!
道士把酒杯放在桌上,忽然对岳无泪说道:“老丈,你老是盯着贫道,是不是觉得贫道长得很好看?”
岳无泪居然点点头:“你真好看。”
道士哈哈一笑,走到司马纵横面眈问岳无泪:“和这位况弟相比,谁较英俊一些?”
岳无泪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就说:“当然是你英俊多了!”
道士大笑。他忽然用一种很怪异的声音对司马纵横说:“他的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司马纵横说道:“我没有聋,当然听见。”
道士道:“你觉得他说得对不对?”
司马纵横道:“你要听真说话还是假说话?”
道士道:“你常讲假话?”
司马纵横摇摇头:“很少。”
道士道:“很少的意思,就是也曾讲过假话了?”
司马纵横道:“倘若有人说毕生从未说过假话,那么这句话已是最离谱的假话。”
道士道:“你说错了,有种人的确一辈子都不会说假话的?”
司刀纵横一怔。
“天下间有这种人?”
“当然有,而且为数不少。”
“他们是怎样的人?”
“哑巴,而且是一出生就不会讲话的那一种。”
“除此之外呢?”
“好像没有了。”
司马纵横点点头,叹道:“道长说得有理极了。”
道士道:“你述丧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要听的是真话。”
司马纵横道:“真话往往很伤人。”
道士道:“我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算你说我长得像只猴子,我也不会生气。”
司马纵横点点头,叹道“道长说得有理极了。”
道士叹了口气:“猴子般的长相,当然不怎么英俊了。”
司马纵横道:“在绝大多数的人眼中看来,的确如此。”
道士眨了眨眼睛:“难道有人会认为猴子般的脸孔很好看?”
司马纵横道:“当然有。”
道士道:“那是什么人?”
司马纵横道:“母猴。”
道士的脸在发青,忽然颓然坐在椅子上。
他长长的吐出口气,良久才道:“兄弟,贫道不生气,真的不生气,只是很失望。”
司马纵横道:“美与丑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心境安宁、愉快。”
道士道:“贫道失望,并不是因为自己长得丑陋,而是想不到好汉堂的总堂主,居然是个喜欢拍马屁的人。”
岳无泪呵呵一笑:“看来,老夫刚才拍马屁是拍在马腿上了。”
道士瞧着他:“你为什么要说假话?说我比这年青小子还英俊?”
岳无泪道:“你已不是三岁小孩,尊容怎样,该已心中有数,老夫刚才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经真的醉了?”
道士冷冷一笑:“贫道怎会醉?”
岳无泪说道:“原来你还没醉,那很好。”
道士道:“你又有什么花样?”
岳无泪道:“你认为我还会有什么花样?”
道士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怎知道你还有什么馊主意。”
岳无泪道:“你早已知道老夫会来到这里?”
道士一呆,半晌才道:“贫道不说假话,不错,那又怎样?”
岳大泪道:“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等老夫?”
道士默然,过了一会才缓缓地道:“你现在似乎比我这个出家人还更轻松。”
岳无泪道:“不轻松又怎样?难道要一头撞死才过瘤吗?”
道士道:“这话说得好,好汉总究是好叹,败了就败了,有什么大不了?”
岳无泪道:“咱们多久没见面了?”
道士道:“八年。”
岳无泪道:“八年前,你用的也是金杯子,但却好像比现在的细小得多。”
道士点点头:“你的记性不坏。”
岳无泪说道:“就是因为你这个杯子忽然变大了,老夫还以为你不是那个牛鼻子。”
道士道:“杯子大了又怎样?人也可以养得又肥又大嘛。”
岳元泪道:“这几年来,你赚了不少钱?”
道士道:“不算多,只够自己喝酒,和铸造这一个金杯子而已。”
岳无泪道:“这金杯子,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道士道:“那又如何?”
岳大泪道:“像齿焚身,你捧着这个金杯子招摇过市,说不定有一天会招来杀身之祸。”
道士哈哈一笑,道:“要杀贫道的人不知凡几,多几个少几个又有何相干?”
岳无泪叹了口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是穷风流,饿快活,死性不改。”
道士淡淡笑道:“正如你刚才所说,这杯子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那么贫道也不算是怎么穷的了。”
岳无泪道:“听说两年前,你把扬州五毒抓进天牢里?”
道士哈哈一笑,道:“这点小事,岳总堂主居然也知道了?”
“怎还算是小事?”岳无泪干咳一声,道:“官府的悬赏,恐怕最少有五千两罢?”
道士却咬着牙,哼的一声说:“抓那五个混蛋,并不容易,五千两己不算多,但到头来,、贫道只拿到二千两。…
岳无泪一怔:“为什么会少了三千两的?”
道士说道:“贫道给人盗走了一张银票!”
岳无泪不禁一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本领?居然能够在你的身上盗走银票呢?”
道士咳嗽两声,叹了口气才说:“是一个手痒要赌、输光要愉的小毛贼。”
岳无泪还没有说话,饭铺外已有人声叫了起来:“牛鼻子,你不想活了?”
这人的嗓子很响亮,但是身材却很短小。
他的年纪也和道士不相上下,但却脸色红润,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左转右转。
道士一看见这人,不由得火气冒了上来。
“就是这混蛋愉走了我的二千两银票!”他神手一指,指尖几乎指在那人的鼻尖上。
那人冷冷一笑,道:“不错,是我偷掉你的银票,但你欠我的又怎么算法?”
道士连脸都红了:“我欠你什么?”
那人冷冷道:“赌债!”
道士怒道:“什么赌债?亏你还敢提起这桩事,你是个骗子,在骰子里动了手脚!”
那人冷冷一笑:“为什么你当时不揭穿它?”
道士一呆,半晌才道:“当时……当时贫道不知道!”
那人道:“后来你又怎么知道骰子有诈?”
道士道:“是……是有人告诉贫道知道的。”
那人冷笑一声:“眼见之事,尚未可以尽信,背后之言,岂可当作是真?你简直是越来越糊涂了!”
道士怨道:“你强辞夺理,***狗屁乱放!”
两人争吵渐渐激烈起来。
“住口!”突听一人沉声叱喝。
两人争吵立止。
只见一个葛衣老人,神情肃穆地走了进来。
道士和那人俱是噤若寒婢一言不发。
岳无泪吸一口气,目注葛衣老人:“天潭老叟?”
葛衣老人瞧着岳无泪,忽然深深一拜:“岳总堂主,老朽是奉了教主之命,前来接应的。”
岳无泪吃了一惊,连忙还礼,道:“邵兄何以如此隆重?”
葛衣老人说道:“上官宝楼创立义气帮,以义气为名,实则作奸犯科,无恶不作。”
岳无泪道:“老兄所言极是。”
葛衣老人道:“目前江湖上己酝酿着凶险危机,也只有岳总堂主如此大勇无畏的好汉,才能对抗义帮一干狂徒。”
说到这里,目光一转,落在司马纵横的脸庞上:“你就是司马纵横?”
司马纵横忙揖礼道:“晚辈正是。”
葛衣老人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抚须笑道:“果然是名不虚传,一表人材,难怪齐拜刀把猎刀交托给你。”
司马纵横吸了一口气,道:“承蒙齐大侠错爱,把猎刀相赠,晚辈至今仍然战战兢兢,不敢梢为行差踏错。”
葛衣老人大笑:“好!说得好!而且这几年来,你也干得很好,现在,提起猎刀奇侠,江湖上的魑魅魍魉,无不退避三舍,可见齐拜刀的确没有看锗了人。”
司马纵横道:“刚才听岳总堂主所言,前辈莫非就是昔年一掌震苗疆,大败苗族蛮王舒隆真的天潭老叟邵老前辈?”
葛衣老人哈哈一笑:“老朽正是邵南青,今日能够遇上你这位年青俊秀之士,老朽很高兴,很高兴!”
笑声甫落,看着那道士和那身材短小的汉子,接道:“这两个老混蛋向来是生冤家。死对头,那个牛鼻子是不疯道士,其实他最少已疯了一大半。”
道士汕汕一笑,却不敢反驳。
邵南青又说:“另一个虽然神经正常一点,但却总是戒不掉‘偷瘾’,你若是遇上了他,可得当心。”
司马纵横目光一闪:“这位莫非就是‘偷上偷’方迁?”
邵南青莞尔一笑:“你说的不错,除了方迁之外,又有几个人能在不疯道士的身上盗走银票?”
岳无泪忽然问邵南青道:“邵兄昔才说奉了教主之命,未知那位教主,却是何人?”
邵南青淡然一笑,道:“老朽乃大幻教中人。”
“大幻教?”岳无泪大吃一惊:“那么,教主必然是庞神翁了?”
邵南青摇摇头,黯然叹道:“庞老教主已于两个月前,坐化归登极乐世界。”
岳无泪脸色一变:“那么,目下大幻教主是谁?”
邵南青道:“叶雪璇!”
岳无泪怔了半晌:“叶小姐已成为大幻教教主?”
邵南青点点头,道:“不错,除了她之外,本教又有谁能当此重任?”
“天山双绝?”岳无泪咬着牙,怒道:“他们为什么要杀王常笑?”
邵南青道:“因为他们都已成为了上官宝楼的爪牙!”
岳无泪双眉怒展:“可恶!可恶!”
邵南青叹道:“此事已成铁案,岳总堂主也不必太悲愤了。”
岳无泪木然朽不疯道士忽然一声大叫:“小心——”
他这一声“小心”才叫出口,“偷上偷”方迁已同时倒了下去。
方迁一直都站在饭铺东方最近厨房的位置上。
不疯道士看见了一个蒙面黑衣人,在厨房内出现。
在饭铺的厨房里,居然出现一个这么样的人,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立刻叫出了那一声“小心”!
但却还是迟了。
这个蒙着脸孔的黑衣人,已打出了一蓬暗器,方迁根本闪避的机会也没有,就已中伏倒下。
不疯道士虽然看来与方迁是冤家对头,但实际上两人的交情是十分深厚的。方迁才倒下,不疯道士就发出一声狂吼,向厨房里扑过去。
不疯道士虽然行动古怪,有点疯疯癫癫,但一身武功却绝不寻常。
他背上的天玄神剑早已脱鞘而出,人未进入厨房,剑招己凌厉地施展。
一条黑影,从他的头顶飞跳过去。
不疯道士怒喝一下,反手挥剑,护住天灵。
但那黑衣蒙面人的身手,却是快得不可思议,不疯道士的剑才挥出,他已急迅地点住了他身上五六个穴道。
以不疯道士的武功,居然在一个照面之间,就给人制住,这人实在绝不寻常。
岳无泪,邵南青俱是面色一变。
不疯道士己动弹不得,那蒙面人若是要取他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
岳无泪铁青着脸,怒道:“这位朋友,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蒙面人桀桀怪笑,声音尖锐刺耳:“大幻教,好汉堂的人听着,中原武林,必然是义气帮的天下,尔等又何苦不自量力,螳臂挡车?”
邵南青怒道:“你是义气帮里的什么人?”
蒙面人道:“上官帮主待我恩重如山,你们要对抗他。我绝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邵南青道:“上官宝楼多行不义,必遭天谴,你助纣为虐,将来也必定不得善终!”
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一派胡言,混帐!”
这时候,岳无泪扶起了方迁,只见他背后中了两支毒针,早已气绝。
岳无泪瞳孔收缩,沉声道:“好歹的暗器!”
蒙面人冷冷一笑:“这是杀鸡儆猴,怪不得我!”
邵南青面露杀机,踏前两步,道:“不管你是谁,老朽今天非要把你毙诸掌下不可!”
蒙面人悠地喝道:“邵老鬼,你休胡来,你敢再逼近半步,这年鼻子的性命立刻就完了!”
邵南青气得脸都发白,但却也真的不敢再轻举忘动。
司马纵横却迎了上前,叹道:“其实以阁下的武功,要离开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蒙面人冷冷道:“你倒看得透撤。”
司马纵横道:“你是不是想跟在下比一比刀法?”
蒙面人似是一怔,半晌才发缓缓答道:“不错,我的确想向你领教一下刀法!”
司刀纵横说道:“你也是个学刀的人么?”
蒙面人道:“是。”
司马纵横道:“好,在下愿意奉陪,只是,你必须先放了这道长。”
蒙面人点点头:“行。”
司刀纵横道:“你放心,在下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退缩。”
蒙面人道:“我现在先放了牛鼻子,你要准备了!”
他突然伸手一推,把不疯道士推了出去。不疯道士目光呆滞,仿似对一切事情,已全然不知晓一样。
他颓然坐下,就像个呆子。
司马纵横的眼睛望向蒙面人。
蒙面人也在瞧上他。
两人的目光,都锋利如刀!
呛!
蒙面人的刀在腰间。
刀出鞘,寒光四射。
刀锋利,杀气更浓。
司刀纵横突然失声大叫道:“霹雳金刀!”
蒙面人冷冷道:“你倒识货!”
司马纵横吸一口气:“你杀死了霹雳叟?”
蒙面人道:“你为什么不说我就是霹雳叟?”
司马纵横冷然一笑:“霹雳叟是正人君子,虽然脾气暴燥,但却绝不会蒙头蒙脸,暗箭伤人,更不会和上官宝楼合污!”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所以,你就一口咬定,是我杀了霹雳叟,占有了他的霹雳金刀!”
司马纵横勃然道:“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客气了!”猎刀一展,气势绝不比对方稍逊半分。
蒙面人怪笑一声,一刀刺出,刺出的只是一刀,但在这一下子里,他已连换了八九种身法。
司马纵横一声轻叱,双腿不动,猎刀却沉稳如山,封住全身要害。
蒙面人虽然身形娇捷,刀法刁钻,但这一瞬间,他却无法找到可乘之隙。
其实他那一刀,也没有真的完全刺了出去。虽仅一招,双方都试出了对方的斤两。
司马纵横也没有占到什么上风,他也想一刀解决这个蒙面人,但蒙面人也同样守得很稳,绝不容易攻进去。
蒙面入忽然退开八尺,道:“这一仗,就算我输好了!”
司马纵横冷冷道:“才只交手一招,我也未曾伤你分毫,怎么算你输了?”
蒙面人道:“这一战,倘要真的分出胜负,恐怕不是三五百招以内的事。”
司马纵横道:“既然要决一死战,就算大战三日三夜,却又何妨?”
蒙面人道:“要拼命,将来还大有机会,今天暂且不奉陪了!”
岳无泪怒道:“你现在才想打退堂鼓,未免是太迟了!”
蒙而人冷冷一笑”道:“你们能留得住我吗?”
邵南青“呸”一声,突然飞扑过去。
一阵掌风,随着急扫而来。
蒙面人没有闪避,也挥拳反击过去。
一声“隆”然巨响,蒙面人的身子向后弹开去。
他哈哈一笑,居然借力趁势逃遁。
邵南青没有追,脸庞灰白。
岳无泪吃了一惊:“邵兄……”
邵南青轻轻的挥了挥手,道:“老朽……老朽没事,这……这家伙好厉害。”
说到这里、咯出一口鲜血,身子不住的在颤抖。
岳无泪又是大吃一惊:“他是谁?竟然会有这么深厚的掌力?”
邵南青喘息了好一会,才说道:“他就是上官宝楼!”
岳无泪,司马纵横同时呆住。
翌日晨曦,雾浓如乳。
一辆马车,穿过一片丛林,来到了一座山谷下。
谷下有湖,这就是仙女湖。
仙女湖的确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一群白鹅,正在湖水之中悠闲地游划着。
马车就在湖畔停下。
赶车的是个老人。
邵南青。
仙女湖就在这里。
但紫气玉楼又在何处?
岳无泪在车厢里探头出来,却看不见什么紫气玉楼。
邵南青忽然发出了一声清啸。
啸声并不太响亮
而且他发出啸声之后,还隐隐有喘气之声。
昨日那一下拼掌,蒙面人是否受伤,他们不得而知,但邵南青却受到了不大不小的内伤,却是事实。
啸声响起,鹅群纷纷振翅飞去。
不疯道士喃喃笑道:“这些鹅好肥,正是红烧固宜,清炖也妙!”
岳无泪瞪他一眼:“昨天你给人制住了穴道,差点就给人拿去红烧清炖了。”
不疯道士叹了口气,道:“天下英雄,又有几人一辈子不败?”
岳无泪道:“和方迁相比,你是幸运得多了。”
“幸运个屁!”不疯道士哼的一声,悻悻然道:“他死了倒子干净净,无忧无虑,难为贫道现在想得发傻,也想不出一个可以为他报仇的办法来!”
这时候,仙女湖中,忽然飘来了一叶轻舟。
他衣裳单薄,腰悬大刀,身材魁梧。
这大汉脸如锅底,眼若铜铃,居然是怪刀神翁郝世杰的宝贝弟子高六六!
仙女湖上来的不是仙女,却是个名满天下的浑人。
高六六的出现,每个人都大感意外。
邵南青皱着眉,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高六六也瞪着他,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邵南青冷冷一笑:“老朽是谁,你暂且别管!”
高六六哈哈一笑:“你以为自己不说,俺就不知道?”
邵南青一怔:“你知道老朽是谁?”
“当然。”
“那么你说,老朽是谁?”
高六六说道:“好汉堂总堂主岳无泪是也!”
邵南青不由一笑:“你怎会知道老朽就是岳无泪?”
高六六道:“你是个老家伙,岳无泪也是个老家伙,所以,你一定就是岳无泪了。”
邵南青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可是,车厢里还有另外一个老家伙,他又是谁?”
岳无泪打开车厢门,走了出来。
高六六哈哈一笑:“不问而知,此人乃邵长老也!”
“邵长老?”岳无泪一愣。
高六六道:“既然一个是岳无泪,另一个当然就是邵南青,这一点,俺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岳无泪皱了皱眉,沉声道:“你偏偏就是弄错了,他不是岳无泪,老夫也不是邵南青。”
高六六笑道:“别耍俺了,邵长老,你是叶教主的师叔,说话可得有点分寸,俺——”
“俺”到这里,悠然住口。
因为他忽然看见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这车厢里。
司马纵横。
“六六,你弄错了,这位才是岳总堂主,而那一个,就是邵长老!”
“什么?原来俺把这两个老家……”
“说话规矩一点!”
“对!不是老家伙,是老前辈,”高六六忙陪笑着:“是俺一时糊涂,抱歉!抱歉!”
邵南青盯着他看了半天:“你就是郝神翁的弟子高六六?”
高六六用力地点了点道:“是的。”
邵南青道:“你怎会在这里的?”
高六六一张黑漆的脸庞,忽然神气起来,道:“俺现在是护楼大将军!”
邵南青怔了怔:“什么护楼大将军,你护的是什么楼?”
“紫气玉楼!”
“紫气玉楼中,高手如云,为什么要你来保驾?”
“紫气玉楼中,是叶教主这样称呼俺的!”
邵南青眉头大皱:“叶教主呢?”
高六六道:“生死未卜。”
邵南青大吃一惊,怒道:“你在说什么?”
高六六看见他力凶恶的样子,也不禁心中一阵发毛,忙道:“这句话也不是俺说的。”
邵南青捏着拳头:“不是你说,又是那个混蛋说的?”
高六六道:“是叶教主,怎么,你骂她是棍蛋,这很不对,就算她是混蛋,也该叫女混蛋,或者是女中混蛋!”
邵南青七窍生烟,道:“她为什么会说自己生死未卜?”
高六六搔了搔脖子,又搓了搓肚皮,想了大半天才说:“俺听见她说:‘这一战,凶险异常,可说是生死未卜’。”
邵南青一呆,问道:“叶堂主不在楼中?”
高六六道:“当然不在,她去了打仗嘛!”
邵南青道:“她去打什么仗?”
高六六道:“当然是打大仗,对手很厉害,好像是……好像是……”
邵南青一跺脚,道:“好像是谁?快说!”
高六六叹了口气:“本来俺已想起了,给你没头没脑一催,又忘掉啦。”
邵南青吐了一口气,只好说:“老朽不催你,你慢慢的想,想到了才说。”
高六六道:“当然是想到了才说,想不起,又能说什么?所以嘛,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比方拉屎,越想拉越不出,急又有什么用?”
邵南青誉满江湖数十年,却给这浑人抢白了一顿,这口气也当真憋得辛苦之极了。
但他仍然忍住。
高六六想了好一会,忽然在叫:“俺想起来了。”
邵南青这才说:“是谁?”
高六六又瞧着他,却说道:“什么是谁?”
邵南青不由一怔答:“你想起的是什么?”
高六六道:“俺是想起,师父曾叫俺别胡说八道,但俺现在却已口沫横飞,说个不停,唉,真不该,真不该,你们是不是要渡湖?”
邵南青恨不得就一拳打向这浑人的鼻子。
但既知道这是个浑人,这一拳又如何打得下去?
舟虽轻小,但却可容数人同时渡湖。
原来这湖形势奇特,看似已到尽头,实则柳暗花明,转过一弯之后,又是另一番景像。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片庄院之中。
庄院气势宏伟,最靠近湖畔的一座两层建筑物,就是紫气玉楼。
岳无泪看得不住点头赞美,道:“好地方!当真世外桃源也!”
高六六也点头不迭;道:“俺的师父也是这么说,你们倒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之至!”
岳无泪没有怪他,只是付诸一笑。
突听一阵呵呵大笑之声,从阁楼里传了出来。
一个自发老人,锦袍金靴,从阁楼处飞跃而下。
“老岳,咱们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喝一杯了。”
岳无泪目光一亮”陡地一笑:“郝神翁,多年不见,你还是那副老样子。”
这白发老人,正是九玄洞洞主怪刀神翁郝世杰。
他呵呵一笑,又道:“老夫没变:你也是一样。”
岳无泪却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黯然道:“只是,好汉堂变了,老夫如今,已如丧家之犬。”
郝世杰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摇头:“少放屁。你是好汉,好汉中的好汉,只要一天不死,就一定可以卷土重来。”
岳无泪紧握郝世杰的手:“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你是好老人,顾水神也是一样。”
郝世杰又笑了笑道:“那老穷酸怎样了?”
“那老酸?”岳无泪的面色一片苍白,喃喃道:“他酸了。”
“酸了?”郝世杰一凛,“那是什么意思?”
“他已酸死了。”
“是……是怎么酸死的?”
“是东方木,还有石啸天,两人干的好事。”
“石啸天?”郝世杰怒道:“他是老穷酸的弟子!”
“不错,但他却给义气帮利用,杀师于江底下。”
“他奶奶个熊!”郝世杰面色大变:“这种人怎能让他留在世上。”
岳无泪道:“老夫已杀了他!”
郝世杰道:“杀得好!”
岳无泪道:“杀了又怎样?顾水神再也不会跟咱们这些朋友在一起了。”
邵南青站在一旁,已忍耐了很久。
他见郝世杰和岳无泪谈得正投契,所以一直没有开口。
但他终于也忍不住了。他问郝世杰:“叶教主在哪里?”
郝世杰面色沉重,道:“她已带着教中精英高手七十二人,前往开封府。”
邵南青面色一变:“她为什么要到开封府?”
郝世杰回答道:“义气帮已在开封布下天罗地网,务求一举歼灭好汉第十分堂!”
邵南青摇摇头,道:“不!这是不可能的!”
郝世杰瞧着他:“为什么不可能?”
召喃青道:“昨天上官宝楼还在愉快镇上出现,他怎可能在这时候,在开封府组织攻势对付布大手?”
郝世杰一怔问:“你曾经见过上官宝楼?”
召喃青道:“虽然那人蒙着面孔,但他使用的,却是上官堡不传之秘的‘惊涛攻’。”
岳无泪道:“邵兄,你可以肯定,那就是‘惊涛攻’?”
邵南青道:“不错,你们也许没有留意剑,他发掌的时候,双膝向内弯曲,掌虽扬起,尾指与拇指却虚扣成钳形状!”
郝世杰眼色一变,沉吟道:“那确是惊涛攻的特征。”
岳无泪道:“但这种姿势,任何人也可以模做,又怎能凭这一点断定那就是惊涛攻?”
邵南青叹了口气,道:“但老朽却给他这一辈震得全身发冷,两条岔气直涌丹田,若不是老朽还有点功行,恐怕已性命不保矣!”
郝世杰矍然道:“目下上官堡中,只有上官宝楼一人擅长这套武功,以是老朽敢断言,昨日那蒙面人,就是上官宝楼。”
岳无泪这才点点头,道:“这亦不无道理。”
司马纵横却道:“即使那人就是上官宝楼,但开封一战,仍然是大有可能发生的。”
邵南青皱了皱眉,道:“司马兄弟是认为,上官宝楼根本不必在开封,也可以运筹帷幄,制胜于千里之外?”
司马纵横沉吟半晌,才道:“义气帮能在这数年间崛起于中原武林,并非偶然,上官宝楼是个奇才,他熟悉兵书,擅于出奇制胜,而近年来唯一可以令到他惨败一仗的人,就是布大手,他这一口气,是怎样也咽不下去的。”
邵南青道:“他要找布大手算帐,自然更加非要亲自在开封府不可。”
司马纵横摇摇头:“那又不然,上官宝楼并非寻常之辈,他会以大局为重,绝不会因一时之气而致牵一发而动全身。”
邵南青沉吟片刻,不禁点头同意他的见解:“不错,他一定有另有图谋。”
司马纵横道:“以邵长老的看法,这位上官帮主还有什么计划?”
邵南青道:“这小子野心极大,歼灭布大手报一箭之仇,自然是他必干之事,但是,还有坐龙山馆……”
“不错!”岳无泪立刻说:“坐龙山馆是大幻教的根源地,上官宝楼要与叶教主一争长雄,必然会向坐龙山馆下手,以振声威!”
郝世杰面色一变:“这可糟了,叶教主去了开封府,谁能护得住坐龙山馆?”
邵南青道:“坐龙山馆,左有木鹏坞,右有灵蛇堡照应,就算上官宝楼真的想向它下手,也绝不容易成功。”
他说到这里,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但木鹏王近年体弱多病,卓碧君虽然擅长用毒,恐怕也是独力难支。”
郝世杰顿足道:“这如何是好?”
邵南青道:“如今之计,唯有火速调派高手,前往坐龙山馆接应!”
郝世杰道:“谁能去?”
一人立刻大声道:“俺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脸大汉,卷起衣袖,摩拳擦掌而来。
此乃焦四四,高六六的师兄。他一拍胸膛,郎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俺乃汉邦中流砥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一脸正义凛然之色,勇气可嘉,却也浑得可以。
没有人笑。
岳无泪走了过去,轻轻叹道:“老弟,这一次,你不能去。”
焦四四瞪着他,问道:“俺为什么不能去?”
岳无泪道:“你去了坐龙山馆,谁来守护紫气玉楼?”
焦四四道:“司马大哥在此,谁敢来到这里撒野?”
岳无泪道:“但少了你,势力又薄弱甚多,须知坐龙山馆固然重要,但是紫气玉楼也是万万不可失!”一焦四四一摸鼻子,喃喃道:“这个也是!这个也是!”
郝世杰脸色一沉,叱道:“少噜嗦,快去炼刀!”
焦四四道:“弟子今天已经炼三百招!”
郝世杰冷笑道:“谁可见证?”
焦四四道:“铁大侠。”
郝世杰一怔,继而怒喝道:“混帐,铁大侠又不在这里,你胡捣些什么?”
焦四四苦着脸,道:“弟子没有说谎,昔才弟子炼刀的时候,铁大侠的确在一旁瞧着。”
郝世杰哼一声:“人呢?”
焦四四道:“不知道,大概是已经走了。”
郝世杰怒道:“分明是一派胡言,看掌!”
说着,一掌就要刮向焦四四的脸上。但却有一人同时大叫道:“且慢!掌下留人!”
郝世杰一怔,初时还以为是谁在说话,定睛一看,不由火上加油。
原来大叫的是高六六。
郝世杰冷冷的盯着他:“你在发什么神经病?”
高六六摇摇头:“不是神经病,而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什么?”郝世杰气得违肚子都粗了:“你要跟师父比武吗?”
“非也!”
“你要怎样?”
“不平则鸣!”
“如何鸣法?”
“弟子知道,师兄虽然是个混蛋,但却绝不会用这种慌话来瞒骗师父。”
郝世杰冷冷一笑:“你倒挺够义气,居然为四四辩护起来了。”
高六六昂着脸,道:“他可对俺不仁,俺不能对他不义,俺敢保证,铁大侠一定在这里。”
郝世杰被气得啼笑皆非,道:“你能找得着铁凤师出来吗?”
高六六道:“这有何难,只消弟子大叫数声,铁大侠自然马上会现身。”
郝世杰忍耐着:“你且叫几回,他若出现,就算师父错了。”
高六六吃吃一笑:“圣贤也有错,过则勿禅改,知错能改,善莫大马!”
郝世杰的脸色又是一阵难看。
“勿惮改”变成“勿禅改”,“善莫大焉”变成了“善莫大马”,实在丢脸之至。
但高六六却还面露得意之色。
他忽然大声叫道:“铁凤师,你是个狗杂种,俺操你娘,俺要脱掉你的裤子,重打八十大板!铁凤师,你是个懦夫,是灰孙子,是只缩头乌龟,俺……”
“住口!”郝世杰怒不可遏,一掌刮在高六六的脸上:“***,你疯了?”
高六六挨了一记耳光,登时苦着脸,作声不得。
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说话,但已把铁凤师骂得很够惨了。
铁凤师呢?
他若听见了,一定会出来。
但过了很久很久,这个不要命的辣手大侠还是不见踪影。郝世杰冷冷一笑,盯着高六六:“这一次,恐怕是你错了!”
高六六苦笑道:“抱歉!抱歉!是弟子一时误信好言,才有此错失!”
郝世杰道:“谁是好人?”
“师兄。”
“四四是奸人,那么你又是什么东西?”
高六六汕讪一笑:“俺是高六六,是师父的弟子。”
“你是只呆鸟!是个蠢才!”郝世杰怒叫起来,接着不由分说,正正反反的在他脸上打了十五六个耳括子。
这下可惨了。高六六的两边脸庞,都高高肿了起来。
司马纵横却叹了口气,道:“干岳父,你这一次打错人了。”
郝世杰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司马纵横伸手向北方一指,道:“你瞧!”
郝世杰向北方一望。
一望之下,呆住。
只见一个锦衣人,腰佩长剑,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漫步而来。
他鼻直脸方,唇上留着两络挺秀的胡子,神态从容潇洒,不是辣手大侠铁凤师又是谁?
铁凤师原来真的在这里。
高六六一看见他,不由怒火冒升,怒道:“你为什么现在才钻出来?”
铁凤师悠然一笑:“难道我现在来的不是时宜?”
高六六道:“刚才俺把你骂得狗血淋头,猫尿满身你没听见?”
铁凤师笑道:“你的嗓子这么厉害,恐怕方圆百里之内,人人都听见了。”
高六六怒道:“既然听见,为什么不出来?”
铁凤师笑了笑,道:“你若听见有人无缘无故把自己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会怎样?”
高六六道:“当然是要好好教训这混蛋!”
铁凤师:“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故意不出来。”
高六六:“你不出来,又怎能教训混蛋?”
铁凤师舌道:“你现在岂非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教训?”
高六六一摸两颊,不由“雪”的一声呼痛起来。
焦四四却在笑:“师弟,这一次难为了你啦!”
铁凤师也来到了紫气玉楼,这是郝世杰喜出望外的。
邵南青左思右想,想了大半天,终于决定要让铁凤师和不疯道士,前往坐龙山馆。
铁凤师是游侠,只要他高兴,什么事都敢挑上肩膊。
这一天,他很高兴。他一口就答应下来。但邵南青却仍然很担心说:“上官宝楼若真的对坐龙山馆发动攻势,攻势一定相当猛烈……”
铁凤师不等他说完,就已笑着说:“邵长老,你尽管放心,就算上官宝楼有三头六臂,也绝对攻不下坐龙山馆的。”
邵南青吸了口气:“铁大侠,此事非同小可,你要小心了。”
铁凤师笑道:“在下只怕上官宝楼不来而已!”
邵南青瞧了他一会,似乎对他的态度有点不满意。
但岳无泪却微笑着说:“铁大侠做事,向来极有分寸,邵兄不必担心了。”
邵南青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不疯道士仍然捧着那个大金杯。
铁凤师走过去,把那金杯看了好一会,才道:“这杯子有什么用?”
不疯道士道:“喝酒。”
铁凤师皱了皱眉,仿佛连唇上的两绺胡子也皱了起来:“用它来喝酒?”
不疯道士点点头:“不错,味道真还不错。”
铁凤师道:“道长之见,莫非是美食不如玉器?”
不疯道士道:“好像是的。”
铁凤师却摇摇头,叹道:“但我看来看去,都觉得它即不好看也不切实际。”
不疯道士一呆,说:“铁大侠何出此言?”
铁凤师道:“这杯子虽然是用金字铸造的,但却手工极劣,不美观。”
不疯道士看了看道:“这是顺天府鹰鼻老张造的。”
铁凤师道:“鹰鼻老张虽然也懂得铸造金银器皿,但他本身却是个泥水匠。”
不疯道士一怔,半晌才呐呐道:“贫道却不知道。”
铁凤师道:“你现在可知道了?”
不疯道士道:“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杯已铸成,难道又再另找名匠再铸一次吗?”
说到这里,目光忽然一亮:“对,贫道去京师找金手周,他是第一流的铸金高手!”
铁凤师摇摇头:“这主意不好!”
不疯道士道:“难道金手周的技艺也不行吗?”
铁凤师道:“不是技艺不行,而是你老是捧着这种大金杯,实在不妥。”
不疯道士一怔:“有何不妥之处?”
铁凤师道:“首先,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这大金杯有什么好处?”
不疯道士张开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铁凤师道:“但它的坏处却多了,你听着——”
不疯道士侧耳,只听得铁凤师缓缓接道:“第一,它太笨重,就算你自己不觉得吃力,骑马或者是乘坐马车,都会令畜牲跑得不快!”
不疯道士点点头,“这倒不错。”
铁凤师微微一笑,道:“第二,它不好看,而且你捧着它,别人会觉得你是在故意炫耀财富,那么又与暴发户何异?”
不疯道士一怔:“这也不错,贫道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暴发户的嘴脸。”
铁凤师道:“第三,它虽然结实,但却不是一种很好的武器,正是攻也不行,守也不行,拿着它,就像是捧着一块大石头,小心别压断自己的脚!”
不疯道士连连点头不迭:“有理!有理!”
铁凤师道:“所以嘛……”
不等他说完,不疯道士已大声道:“这杯子有屁用?就把它丢进湖里好了!”
他并不是说说就算数,而是真的马上把金杯子扔进仙女湖。
杯已抛出。
但铁凤师却飞身跃起,把杯子牢牢接回来。
不疯道士一怔:“怎么?难道你反而不舍得它了?”
铁凤师悠悠一笑,道:“虽然它的缺点不少,但好处却有一个。”
不疯道士说:“它有什么好处?”
铁凤师道:“它很值钱,倘若手风大顺,说不定会在赌场上赢个满载而归。”
不疯道士一怔:“你要用它来作为赌本?”
铁凤师点点头:“你是出家人,也许不敢进入赌场,但……”
“谁说贫道不敢进入赌场?”不疯道士抢着说道:“来咱们马上就去赌个痛快!”
他们似乎忘记了坐龙山馆的事。
邵南青,岳无泪也没有去理会他们。
任务已交托到这两人的身上,现在才担心,未免是太多余了。
郝世杰当然更加不管。
他相信铁凤师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紫气玉楼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司马纵横并不清楚,他只知道,叶五先生的女儿叶雪璇居住于此。
这里本该有不少丫环婢仆,才能衬托得起这幢楼阁的气势,但这时候却连一个也没有。
他们自然也己跟着叶大小姐,前往开封。
这一仗,真的是那么重要吗?司马纵横不禁有点怀疑。他是个很好奇的人,既好奇又不怕死。
他在紫气玉楼四周打了一个转,忽然找到了一道门。
门已很残旧,和这幢楼阁的修饰,大不相衬。
司马纵横有点奇怪,正想伸手推开它,忽然看见门旁有一张黄纸,上面写着:“武林禁地,擅入者死!”
这八个字也许很吓人,但却绝对阻吓不住司马纵横这种人。
他只是笑了笑,就伸手推开那木门。
木门很残旧,但司马纵横一推之下,才发觉它比想像中沉重得多,倘若少用几分力度,恐怕还推它不开。
门后是一条长廊。
长廊光线暗淡,但仍依稀可以看出,两旁有不少武器。
这些武器,有些已折断,有些甚至已完全变了形状。
司马纵横随手捡起一柄大铜锤,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寒。
这铜锤就算用来敲击坚硬的石头,它也绝不会有什么崩缺的。
但现在,这柄大铜锤竟然已经扁了一半。
是什么力量,可以推毁这铜锤。
而这柄铜锤的主人,司马纵横也想起来了。
那是陇中武林大豪,“神锤无敌”杜正确的独门武器。
神锤无坚不摧,杜正确罕逢敌手,却是武林中人所皆知之事。
但在三年前,这位武林大豪神秘失踪,就像是水泡般消失得不知去向。
想不到,他的铜锤,竟然会在这条神秘的长廓内。
铜锤已如此,主人又如何?
向前直往,武器最少也有七八十件。
司马纵横甚至看见少林寺的火龙棒和昆仑派的万缕柔情刀。
而这些武器的主人,也俱已在数年之前,神秘失踪。
司马纵横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这时候却忍不住摸了摸猎刀的刀柄。
这柄猎刀,会不会也被弃置在这条长廊里?
长廊已到尽头。
转了一个弯角后,司马纵横看见了一堆人。
一堆死人。
这堆死人,比司马纵横还高上一倍以上。
那就像是一座山。
尸山。
每个人都已死了,但却完全没有腐化的迹象。
司马纵横深深的吸了一气。
倘若不是亲眼看见,实在很难相信,在紫气玉楼之内,居然会有一个这样恐怖的所在地。
倘若是换上别人,必然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而去。
但司马纵横却没有走,他绕过尸山,继续向前走,他终于看见了一个活人。
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尸山后有石室,石室内,一灯如豆。
她穿着一袭柔软的银色丝袍,默然地站在一张长案旁。
案上有经书,一本一本堆得很高。
司马纵横随便放眼一看,就已不禁吓了一大跳。
这些经书,居然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练功秘笈,其中包括少林派的“虎鹤神功”,蜀中唐门不传之秘的“千毒掌”,江南第一异人石百录亲笔所书的“石氏秘典”,还有华山派的剑谱,西域密宗的大手印羊皮图……
美人如玉。
但在许多学武之士眼中看来,长案上的武学奇书,更加具有巨大的诱惑力。
银袍丽人忽然转过脸,幽幽的叹口气才道:“难道你没看见门外那八个字?”
她的脸庞实在很美丽。
她没有施脂粉,一双眸子却是那么清澈,那么明亮。
在这石室中,司马纵横隐隐嗅到了一种醉人的香气,那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是,提起那八个字,再想起长廓外的武器和不远处的尸山,司马纵横就不禁有点想呕吐的感觉。
银袍丽人又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很奇特的眼光看着他。
司马纵横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看见了。”
银袍丽人道:“你不后悔?”
“后悔?”司马纵横耸耸肩,道:“既来之,则安之,为什么要后悔?”
银袍丽人眸子闪着光:“你是谁?”
“司马纵横。”
“猎刀奇侠?”银袍丽人仿佛吃了一惊。
司马纵横点点头:“道上的朋友,有人这样称呼我。”
银袍丽人凝视着他,半晌才道:“你的英雄事迹,我已听说过不少。”
司马纵横苦笑道:“什么英雄事迹,怕不笑掉了别人的大牙。”
银袍丽人这时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倘若在两个月之前,你走了进来,那一定是有死无生。”
司马纵横奇道:“为什么?”
银袍丽人道:“只因为那时候,先师仍然活着。”
司马纵横道:“他是……不是大幻神翁?”
银袍丽人点点头。
司马纵横吸了一口气:“你就是叶大小姐?”
银袍丽入看着他:“你都说对了。”
司马纵横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紫气玉楼,更加没有打算到开封府。”
叶雪璇缓缓道:“不错,我没有打算到开封府去帮助布大手,因为上官宝楼也只是在那里虚张声势而已。”
司马纵横道:“这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叶雪璇点点头:“他很狡猾,所以我们也绝不能太老实。”
司马纵横道:“你认为上官宝楼真正的意图如何?是否要毁了坐龙山馆“
叶雪璇道:“坐龙山馆,不可不防,那是我们一个很脆弱的地方,倘若上官宝楼全力进袭,木鹏坞与灵蛇堡一定保它不住。”
司马纵横道:“但上官宝搂会全力抢占坐龙山馆吗?”
叶雪璇道:“很难说。”
司马纵横道:“在下却认为,坐龙山馆纵有危机,也比不上此地严重。”
叶雪璇道:“我也是这么想。”
司马纵横道:“所以你故布疑阵,让别人以为你已远赴开封?”
叶雪璇道:“不错。”
司马纵横道:“在下也绝对同意这一着,只是,上官宝楼狡计百出,恐怕未必会上当。”
叶雪璇道:“我们现在只求稳守阵地,以静制动而已。”
司马纵横道:“虽然以静制动,可稳阵势,便却难以抢占先机。”
叶雪璇叹了口气,道:“上官宝楼声势洽大,而本教又已沉寂多年,倘若硬碰,恐怕难有把握胜算。”
司马纵横说道:“事在人为,义气帮也有不少弱点,我们可避其锋锐,攻其要害!。”
叶雪璇眼睛里发出了光:“司马大侠有何高见?”
司马纵横道:“义气帮有南北总舵,北总舵主由上官宝楼这位帮主兼任,但南总舵主却是另有其人。”
叶雪璇道:“那是‘白骨学究’贺六先生。”
司马纵横冷冷一笑:“这位贺六先生,老谋深算,上官宝楼居然能御使此人,实不容易。”
叶雪璇道:“我们先向他下手?”
“不错,”司马纵横点点头,道:“南总舵人材辈出,高手如云,这全是贺六先生之功,先废此人,无异废了上官宝楼一臂!”
叶雪璇沉吟半晌,道“我已有了一个主意,可以对付贺六。”
司马纵横抱拳一笑,道:“叶教主足智多谋,在下早已听人说及。”
叶雪璇道:“哪里话,此后,还望司马大侠多加指引。”
司马纵横忽然吐一口气,道:“外面那堆尸体……”
叶雪璇叹道:“他们都是觊觎这里的武功秘典,所以才昌险进入此地。”
司马纵横道:“是……是庞老教主杀了他们的?”
叶雪璇黯然点头道:“不错,他们虽然贪婪一些,但先师的手段,却也未免太可怕了。”
司马纵横道:“庞老教主既已坐化,你能保得住这些武功秘典吗?”
叶雪璇道:“我的看法,和先师并不相同。”
司马纵横道:“你将会怎样处置这些武学奇书?”
叶雪璇说道:“物归原主,该是少林派的,还归少林,该是华山派的,送回华山,倘若主人已逝世,则传交其后人,弟子。”
司马纵横击掌赞道:“好主意!好主意!”
叶雪璇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外边那堆尸山,是先师每杀一人,即以存尸粉涂抹,日积月累堆成的,每次经过,我都想哭。”
司马纵横说道:“可订棺木,全安葬之。”
叶雪璇道:“这主意也很好。”
司马纵横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了?”
叶雪璇道:“当然可以。”
司马纵横道:“对付贺六之事,不若就交由在下去办如何?”
叶雪璇道:“我不可以去吗?”
司马纵横道:“你若也离开此地,恐怕……”
叶雪璇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好了,大幻教虽然已在江湖上沉寂多年,但仍然有不可轻侮的潜力,再加上郝神翁,邵长老,纵使上官宝楼亲自到此,也未必可以占到什么便宜。”
司马纵横道:“你是要单独与在下去找贺六?”
叶雪璇悠然一笑,道:“既然和你在一起前往,又怎能算是单独?”
司马纵横也笑了笑:“你很爽快。”
叶雪璇道:“铁凤师也是一样。”
司马纵横道:“你已见过铁凤师?”
叶雪璇道:“怎会没见过?他本来就是我邀请回来助拳的。”
司马纵横笑了笑:“铁凤师这个人如何?”
叶雪璇道:“刚才我已说过,他很爽快,这是优点。”
司马纵横道:“还有呢?”
叶雪璇摇摇道:“不知道了。”
司马纵横道:“要不要我说出来?”
叶雪璇笑道:“你要说,谁能阻止得住?”
司马纵横道:“他另外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还没有成亲。”
叶雪璇的脸忽然红了。
虽然她已是大幻教教主,但却毕竟还有女儿家娇俏可人的气质。
夜已深,大安镇里的商户都已关上了门。
在一条长巷里,一盏黄油油的灯笼,正在烧亮着,发出昏黄的光芒。
灯笼下有个用木雕成的元宝。
那是元宝赌场的标志。
虽然长巷黑暗静寂,但是从长巷尽头那扇木门穿过去,再走前十来丈,就可以听见喧闹已极的人声。
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正使劲地把骰子掷出。
他是这赌坊的常客。他叫“天崩”老霍,再加上“地裂”崔命来,这两人就是大安镇里最可怕的一双恶霸。老霍嗜赌,崔命来好色。两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在赌桌上,恶魔的银子,和任何人的银子都没有什么两样。
所以,尽管他在外边是杀人魔君,但在赌坊里仍然有人愿意和他周旋到底。
老霍今天手风大顺。
他当庄,已接二连三抓着“天贡”、“地王”、“宝子”这一类好牌。
这里的牌九只赌两只。小牌九抓着这些牌,押注者能不焦头烂额者几稀矣。
骰再掷出,老霍这一口牌差了。
长衫六碰上捞什子五,只有一点。
统赔。
但老霍还是满面笑容。
刚才那几口牌九,他已赢得够多了,而且在庄家牌风大旺之下,这一口,闲家押注全都减少一半以上,所以他虽然拿了一副只有一点的劣牌,输出去的银子却绝不算多。
老霍又怎能不笑。
银子派了,牌又再砌好。
“押呀,押呀,老子刚才统赔,你们别放过机会,趁庄家手风弱多押银子!”
他在大吼,脸上得意洋洋的样子。
他己准备把骰子掷出去,忽然有人叫道:“且慢,等一等。”
老霍浓眉一皱,定睛一看,忽然发现赌桌旁来了一个道士。
“出家人,你也赌博?”
道士吃吃一笑:“难道出家人就不吃饭了?”
老霍有点不耐烦,催促道:“管你吃饭不吃饭,快押!”
道士叹道:“别急!赢输有定着,急又有什么用?”
老霍冷冷一笑:“出家人,你只赌了丁点儿数目,可别阻慢人家发财!”
道士道:“小数目也是钱,你是庄家,该大小通赔!”
“啐!”老霍眼色一变:“什么大小通赔,简直混帐!”
道士道:“就算大小通吃,也不该小觑了贫道这点小数目。”说着,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押在天门上。
老霍一瞧,却不由脸色发青。
“一万两?”
“数目是小一点,却也可以赌一赌罢?”道士眯起了眼睛,目中带着一种诡谲的笑意。
老霍哼一声,突然大喝:“统杀!”
牌已分好。
道士却忽然两牌一翻,叹道:“妈的,输定了。”
众皆哄笑起来。
他什么牌不好拿,偏偏就拿上了庄家刚才的那一手牌。
长衫六碰上捞什子五,只有一点。
老霍哈哈一笑:“想不到老子的好运走到你头上来了。”
道士啃了口气:“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老霍心想,这一注赢定了。
他随手一翻,第一张牌是九点。
老霍大笑:“这张牌不错,除非另一张是斧头,否则,出家人你是输定了。”
他伸手一摸。
他大笑着说:“统杀!天王来也!”
九点加天牌,就是天王。
天王来了,当然统吃。
啪!
牌翻开,老霍的脸色忽然大变。
第二张牌不是天,而是斧头。
道士吃吃一笑:“当庄的,你摸错了,很凑巧,是‘爷头劈狗’,劈出个蹩十出来!”
老霍的脸阵红阵白。
刚才,他确是摸错了,一摸下去,六点直落,再摸下去,点子密麻麻的,以为也是个六点,谁知却是个梅花五!
差了一点。
在赌博的玩儿上,差一点可就差得远了。
天王变成了蹩十,不是统吃,而是统赔。
老霍脸色极难看,道士却在催促他赔钱。
“贫道押的不多,只区区一万两!”
在别的大赌场里,一万两也许还不算一是个怎么吓人的赌注。
但在天宝赌坊,押上一千几百两,已是重注!
老霍今天虽云手风大顺,但连本带利也只有二三千两之数而已,他怎赔得起?
“别忙!别忙!一万两又不是金子,再赌一手再说!”
他又砌好了牌。
道士却一拍桌子,大声道:“这样不行!先赔了一万两再说!”
老霍老羞成恼:“你怕老子没钱赔你吗?”
道士道:“管你有钱无钱,一注还一注,一口还一口,先赔我一万两再说!”
这么一闹,有个人在道士背后打了一拳。
道士疼的大叫:“没你娘鸟兴,是那个兔息于敢动你家道爷……”
他骂到这里,忽然住口,面露惊惧之色。
“怎么是你?”他盯着一个人,这人也牢牢的盯着他。
一拳打在这道士背后的,是一个锦衣人。
他鼻直脸方,神态满洒,唇上有两绺很好看的胡子。
“道长,你犯了清规啦。”
道土脸色阴晴不定,嘀咕着说:“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锦衣人淡淡一笑:“你师父叫我看管着你,别让你到处闯祸!”
道上道:“我又不是跟别人打架!”
锦衣人瞧着老霍,又再盯着那道士,淡淡道:“我若来迟一点,这场架还怕会打不成吗?
老霍立刻顺水推舟,卷起衣袖:“不错,这道上九成准是想狠狠的打一架!”
锦衣人似是吓了一大跳道:“别打架,别打架,他师父最憎恨弟子在外面惹是生非,所以才拜托我看管着他,他若打架,他师父知道了,说不好会连我的脑袋也砍了下来。”
老霍正中下怀,摆出一脸凶相:“这牛鼻子要打架,老子又有什么办法!”
锦衣人忽然捡起那张银票:“啊呀,你怎么连师父的银票都愉走子。”
道士道:“不!这银票是我的!”
锦衣人冷冷一笑:“你在哪里弄回来这许多银子?二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
道士面露窘态,想了很久,才说:“是……是借回来的。”
锦衣人怒道:“是谁借给你的?”
道士说:“是……是朱大官人。”
“朱大官人?”锦衣人嘿嘿冷笑:“你要捏造谎话,也该说个似模似样的,朱大官人是著名的一毛不拔,他为什么会借一万银子给你?”
道士怔了怔,怒道:“我向他借,一开口他答应了,你要问为什么,去找朱大官人罢!”
锦衣人冷冷一笑:“就算是朱大官人借给你的,你师父知道了,也一定会无名火起三千丈!”
道士的脸青了:“为什么?”
锦衣人哼的一声,冷冷说道:“他最憎恨的,就是打架,不忠实,向有钱人摇尾乞怜,赌博,偷盗……”
说到这里,道士好像连腿都软了,身子矮了一截,道:“你……你别再说了,我不赌就是!”
锦衣人黑着脸,把银票折叠收好,叱道:“还不快滚!”
道士吸一口气,马上走了。
锦衣人这才松了口气,对老霍道:“这牛鼻子虽然活到这一把年纪,但却有点白痴,刚才他多多冒犯阁下,还望包涵,包涵!”
老霍忙陪笑不迭。
他输了一万两,既不用赔钱,反而有人向他赔罪,这种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上。
“老子是……不……俺叫老霍,也有人叫俺霍天崩,请问尊驾是……”
“李公鸡。”
“李……李公鸡?”
“说来惭愧,这名字是先父改的,他说我生下来的时候,家里的公鸡正在啼个不停,所以就叫我公鸡。”锦衣人微笑着说。
老霍笑了笑:“这名字不错呀,鸡乃德禽,公鸡之名,威武极了。”
李公鸡微微一笑:“别见笑,刚才那道士的事,还望霍兄别记在心上。”
老霍忙道:“这是什么话了,李兄,咱们正是相逢恨晚,不若咱们到枫叶轩喝两杯,请由小弟做个东道如何?”
李公鸡道:“那怎好意思,阻着你赢钱啦。”
老霍笑道:“这里的赌局,俺已玩厌了,现在去喝它几杯,才够意思。”
李公鸡抱拳一笑:“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枫叶轩没有枫叶。
这是一间小酒家,每天非到黎明时份,决不打烊。
对于“午夜游人”、“江湖浪子”来说,这是一个消磨晚上的好地方。
老霍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不等小二走过来,他已在酒柜里捧出两坛女儿红。
小二也不等他开口,就已捧上炸花生豆腐干,腊猪耳肉,还有一盘杂锦卤味。
老霍掀开酒坛泥封,说:“这里的酒虽然不便宜,但在方圆五百里之内,俺保证你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酒。”
李公鸡也打开了自己面前的一坛酒。
酒香四溢。
“果然不错。”李公鸡点点头。
老霍拿起竹筷,挟起一块卤猪肠:“这个也不错,很够意思。”
李公鸡也吃了一块,频频点头:“真不错,真不错。”
老霍喝了一口酒:“俺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挺够义气的人,来,俺敬你一坛。”
不是敬你一杯,也不是敬你一碗,而是“敬你一坛”。
李公鸡不由面有难色:“霍兄,小弟可没有这种酒量。”
老霍哈哈一矣:“不妨事,你若喝醉了,俺就把你送到颐香院。”
“颐香院?”李公鸡一怔:“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温暖的地方。”老霍眯着眼睛:“俺的师弟,最喜欢在那里,有时候,一耽就十天八天,也不出来。”
李公鸡仿佛吃了一惊:“他耽在那里如此之久,是不是病了?”
老霍放下酒坛,笑道:“也许真的是病了。”
李公鸡皱了皱眉道:“是什么病?”
老霍道:“手酸脚软,头昏脑胀,乐不思蜀。”
李公鸡一呆:“乐不思蜀,这也算是病?”
老霍笑着道:“这是‘迷恋美人病’嘛。”
李公鸡又是一阵发愣,过了很久才一拍额头:“哦!小弟明白了,那是……那是……”
“美人窝!”
“美人窝也是销金窝,是很花钱的地方。”
“别担心,”老霍桀桀一笑,道:“俺在那里,熟人多的是,老板看见了俺也要卖帐七分。”
李公鸡喝了口酒笑道:“霍兄交游广阔,自然比小弟这种乡下人强胜多了。”
老霍抓了一大把花生,抛进嘴里,一面嚼个不停,一个说:“你对俺义气深重,俺绝不会忘恩负义的,你若有什么疑难之处,尽管开口,只要俺能力所及,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李公鸡皱着眉,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仿佛想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老霍一瞪眼,道:“李兄,俺已说过,有事尽管开口,别放在心上。”
李公鸡叹道:“实不相瞒,在下曾于五年前,错怪了一个好人,把他臭骂了一顿,但后来在下才发觉,这人没错,是自己一时糊涂,唉……”
老霍大感兴趣。“是怎么一回事?”
李公鸡叹息一声,道:“小弟在六年前,讨了一个老婆回来。”
老霍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讨个老婆,总比孤家寡人活一辈子的好。”
李公鸡摇摇头,叹道:“但这婆娘不老实。”
“她偷银子?”
“偷银子倒是小事!”李公鸡悻悻然的说。
“不偷银子,难道是……偷人?”
“正是这样!”
“哼,这淫妇!”老霍一拍桌子:“若是换上俺,一刀就把这婆娘做翻了。”
李公鸡叹息一声,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在下虽然愤怒莫名,但还是没有想过要杀人。”
老霍道:“就算不杀淫妇,奸夫也万万不能放过。”
李公鸡道:“在下也没有杀那好夫,只是痛骂了他一顿。”
老霍道:“这可便宜了他。”
李公鸡摇摇头:“不,这已是委屈了他,因为在下后来查出,那婆娘的好夫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是个六根未净的和尚。”
老霍冷冷一笑:“出家人,也未必见得就很可靠。”
李公鸡道:“那臭和尚,已给乡中父老活活打死!”
老霍道:“打得好!”
李公鸡叹道:“但我却不怎么好了,那人本是我很尊敬的人,可是,我却骂他是奸夫,后来想负荆请罪,但他却又远离而去,不知所踪。”
老霍也叹了口气,道:“难怪李兄郁郁寡欢,未知那人姓甚名谁?”
李公鸡道:“他姓贵,叫贺六。”
“什么?贺……贺六?”
“嗯,”李公鸡目光一闪:“你认识他?”
老霍双眉一聚,道:“只怕,那是同名同姓而已。”
李公鸡说道:“在下是江南浣溪县人氏……”
“浣溪县?”老霍吃了一惊。
李公鸡道:“你认识的那个贺六,莫非也是浣溪县人氏?”
老霍点点头。
李公鸡面露兴奋之色:“他左颊上,是不是有颗珠砂志?”
老霍呆了一呆,又点点头。
李公鸡大喜:“那么一定是他儿子,为了这桩事,小弟一直于心不安,这次无论怎样,你非要带小弟去见他不可。”
老霍却是面有难色的道:“这个……恐怕……”
李公鸡道:“贺六脾气有点古怪,在下是知道的,但在下这次负荆请罪,无论他怎样对我,我都不会……”
“不是这个问题,”老霍摇摇头,道:“要见贺先生,并不容易。”
李公鸡一怔:“如何不容易?”
老霍道:“他近年来结下了不少仇家,行踪极之隐秘,就算是俺,也不容易找得着他。”
李公鸡想了想,忽然把那张万两银票掏了出来,塞在老霍手里。
老霍吃了一惊:“这怎么使得?”他面露吃惊之色,实则心中窃喜。
李公鸡道:“这点小钱,谁都别放在心上,小弟只求一见贺六而已。”
老霍犹豫了半天,才毅然点点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况且李兄是个义气深重的人物,这桩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李公鸡大喜,翻身便拜。
老霍忙扶起他:“别太客气,来,俺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公鸡说道:“我们现在就去见贺六吗?”
老霍道:“不,要见贺先生,必须先找到‘地裂’。”
“‘地裂’是谁?”
“俺的师弟。”
“他在哪里?”
“刚才俺已说过,他就在颐香院?”
“咱们现在就去颐香院?”
“当然,你害怕?”
“怕什么?走!咱们现在马上去!”
颐香院是美人窝。
李公鸡进入颐香院,就像个第一次到城市里的老乡下。他似乎什么都不懂。
老霍带着他,一直来到了颐香院里最幽静,也最华丽的银铃阁。
银铃阁有俏语声,声若银铃。有一个满脸金钱麻子的大汉,左拥右抱,燕瘦环肥,好不风流快活。他就是崔命来,“地裂”崔命来。
老霍是横冲直撞般闯进来的。
若是换上别人,一定立刻就给崔命来三拳两脚轰了出去,但老霍是他的师兄。
“怎么啦,又输干了?”
老霍盯着他、“正经点好不好?”
崔命来哈哈一笑:“这里不是夫子庙,干吗要正正经经的?”
老霍道:“有人来了。”
李公鸡来了。
崔命来脸色一变:“他是什么人?”
老霍道:“李公鸡。”
崔命来冷冷一笑:“管他是公鸡还是母鸭,踢他出去。”
老霍道:“你若要踢他出去,倒不如踢我。”
崔命来一证。“他莫非是个宝贝?”
老崔道:“他不是宝贝,却是个财神爷。”
崔命来皱了皱眉,一手推开身旁的女人:“你在他身上得到了什么好处?”
老霍把银票一幌。
崔命来这时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是真的?”
“绝对不假。”
崔命来看的连副脸孔也和气多了。
“李公子!请进!请进!”
李公鸡忙道:“不必客气,我在外面站着就行了。”
崔命来呵呵一笑,道:“这是男人的世外桃源,你喜欢怎样的娘儿,只要说一句,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李公鸡干咳两声:“这个……”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这个好极了!”崔命来眉飞色舞他说道:“这里最楚楚动人的是金粉红,最冶艳大胆的是尤天姬,但最善解人意的却还得数于梦梦……”
“不!”李公鸡摇头不迭:“在下想见的不是女人,是贺六!”
“贺先生?”崔命来的眼色变了:“你想见贺先生?”
“嗯,他是我的同乡好友……”
崔命来脸色一沉,道:“这恐怕有点困难。”
李公鸡道:“有何难处?”
崔命来道:“他很忙碌,而且绝不会接见陌生人。”
李公鸡道:“只要提起李公鸡,他是绝不会忘记的。”
崔命来道:“你真的想见贺先生?”
李公鸡点点头道:“是的。”
崔命来想了想,忽然露出了一种诡谲笑意:“我带你去见贺先生,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公鸡一怔:“在下刚才已付了一万两。”
崇命来道:“这一万两,只是付给师兄,我却连一两也没有。”
李公鸡道:“你真的可以带我去见贺先生?”
崔命来道:“只要我也有一万两,这桩事一定办妥!”
“一言为定?”
“当然!”
李公鸡沉吟半晌,居然真的又再掏出了另一张崭新的银票道:“这里也是一万两!”
崔命来接过银票,看了好一会,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公子,你果然是个豪爽的人!”老霍笑着说。
李公鸡叹了口气:“在下也只是但求心安理得而已。”
老霍点点头,瞧了他半天,忽然说:“凤凰和公鸡,究竟有什么分别?”
李公鸡怔住了。
老霍这句说话的意思,他并非不懂,而是实在太懂了。
他当然并不是什么李公鸡,而是铁凤师。
老霍盯着他,淡淡一笑道:“你无疑是个聪明人,可惜这一着却绝不高明。”
铁凤师耸耸肩,苦笑道:“原来你早已知道我并不姓李。”
老霍冷冷一笑:“本来你姓什么都没问题,但你不该在我的面前,编造那段捉奸的故事。”
铁凤师道:“这故事有什么漏洞?”
老霍道:“你不该说,自己误会了贺六先生,而且还曾经把他痛骂一顿。”
铁凤师了两撇胡子:“这有什么不对?”
老霍悠然他说:“因力你根本就没有痛骂过贺六先生?”
铁凤师摸了摸楞:“你怎知道我没有骂过贺六?”
老霍淡淡道:“你若还不算太笨,该猜得出来。”
铁凤师吸了一口气:“难道……你就是贺六先生?”
老霍点点头,微笑道:“你总算猜对了。”
铁凤师摇摇头,道:“不,贺六的脸颊上,有颗朱砂痣,而你没有!”
老霍陡然大笑起来:“在高明的易容术掩饰之下,别说是颗朱砂痣,就算是一条深刻刀疤,也可以变得皮细肉滑,毫无破绽!”
他一面说,一面在左颊上,涂上一种粉末。
然后,他用一块白布,轻轻一擦。粉脱落,他脸上的肤色也同时变了。
他的皮肤变得苍白许多,而且左颊上还出现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朱砂痣。
“公鸡,你现在大概可以相信,你有点‘发鸡盲’罢?”
铁凤师笑了——这是苦笑。
他早已知道,上官宝楼不会亲自进袭坐龙山馆。
养气帮若真的要向坐龙山馆下手,那么,必须是由南总舵主贺六先生主持。
铁凤师并不认识贺六,但却有不少关于这个人的资料。所以他决定要对付这人,但贺六先生神出鬼没,行踪诡秘,要找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铁凤师花了一番功夫,终于查出“天崩”、“地裂”这两个人,是最接近贺六的。
这两人一个嗜财,一个贪色,而且同样贪财。这是他们的弱点。对付敌人的办法,最好就是从他的弱点处下手。
铁凤师是老江湖了,自然深明此理。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实在太聪明了。
最少,自己一定比猪还聪明一点。
因为猪是不会想到这种笨法子的。
老霍!
铁凤师一直都以为这老粗在自己股掌之上。谁知道这老粗原来是个老狐狸。
他一直在装疯卖傻。
他就是贺六先生,他眯着眼睛,悠然地盯着铁凤师:“为了掩饰身份,我涂掉颊上的朱砂滤,而阁下,却把风凰神剑收藏起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铁凤师吐了口气:“李公鸡若带着凤凰神剑,那是很不相称的。”
贺六先生眨着眼,笑道:“你找我,是不是想杀了我这位南总舵主?”
铁凤师并不否认:“不错,我的确很想杀了你。”
贺六先生没有生气,只是悠然地笑道:“想杀我的人,也不只是你一个,只是,从来没有任何人成功。”
铁凤师道:“这个自然,倘若已经有人成功了,在下此刻也不会有这样丢人现眼的处境。”
贺六先生道:“但你能找到我,这已经很不容易。”
这句说话,并不是恭维,而是充满了嘲讽之意。
铁凤师当然听得出来,但听得出来又怎么样?铁凤师甚至认为,那是应该的,自己一上来就太大意,小觑了那个老霍!
只听得贺六先生又接着说道:“你已找到想杀的人,为什么还不下手?”
铁凤师没有作声。贺六先生瞳孔收缩:“你在等什么?”
已很久没开口的崔命来,忽然冷冷一笑,道:“你是不是在等这一把剑?”
他忽然掀开脚下的一块地毯。
毯下有一把剑,这赫然竟是铁凤师的凤凰神剑!
李公鸡当然不能带着凤凰神剑出现。
所以铁凤师只好把它收藏起来,而知道它收藏在哪里的人,只有两个。
那是他自己和不疯道士。
凤凰神剑己落在贺六先生手中。
不疯道士又如何?
崔命来抓起凤凰神剑,欣赏了好一会,才淡淡的笑道:“好一口利器,好嘴硬的臭道士!”
铁凤师的手在沁冷汗,他知道,不疯道士虽然行事荒诞不经,但却绝不会随便出卖朋友,泄露别人秘密的。但风凰神剑,现在已落在崔命来的手中。他们曾经怎样对付不疯道士?
贺六先生盯着铁凤师:“你想不想去见那道士?”
铁凤师道:“想。”
贺六先生道:“你敢不敢跟我来?”
铁凤师道:“只要能找得到他,你上天我绝不会人地。”
贺六先生淡淡道:“你果然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
铁凤师忽然沉着脸:“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崔命来摇摇头,道:“他没有死,死人又怎会把凤凰神剑的下落说出来?”
铁凤师道:“你们把他怎样了?”
贺六先生悠然一笑,道:“你和他在赌坊分手,只是一段很短很短的时间,我们绝不会把他弄成怎样的。”
铁凤师道:“他现在在哪里?”
贺六先生微微一笑,忽然向下一指:“他就在你的脚下?”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铁凤师站立着的地方,忽然就裂开了一个大洞。
这个洞又深又大,而且好像还黑漆漆见不着底。
铁凤师虽然身手卓越,但忽然遇上这么要命的一个洞,也只好像块石头般掉了下去。
贺六先生大笑。
他对崔命来说:“我们总算抓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公鸡了。”
黎明。
元宝赌坊已打烊,赌客也已散尽。
自从这赌坊开设以来,钱百魁是在打烊后才离开赌坊的。
钱百魁本是青城派弟子,他精于剑法。
但他却用青城派的剑法,把青城派的道士杀得片甲不留。
青城派原为武林名门正派,百余年前,甚至一度与少林,武当并驾齐驱,声威大振。
然而,青城派内,却又分为剑、气、拳三派系。
剑派以剑法为主,自视极高。
气派一味钻研内功心法,一直以来,与剑派不相容。
拳派又自成一家,与剑。气两派貌合神离。
是以一派之中,分裂为三,数代掌门,虽曾尽最大努力希望三派合一,不再发生磨擦,但到头来却仍然徒劳无功。
常言道:“外患可御,内乱难平。”
青城一派,先生内乱,继而仇家趁势乘虚而入,终于爆发了连场剧战,损折的高手无数,元气大伤。
钱百魁就在青城派实力最虚弱的时候,乘机作乱。
但这位剑派高手,并非拥剑派而对抗气、拳两派,而是三派俱反。
他是完全背叛了青城派,连自己的师叔伯都杀个片甲不留。
青城派自然是恨之入骨,先后派出高手数十人,誓杀此叛徒!
可是,这数十高手,全都有去无回。
十年了,钱百魁还是活得很好。
青城派中人,莫不欲杀之而后快,但等到青城第一高手玉冠道长也死在元宝赌坊门外之后,他们再也提不起勇气去对付他了。
因为他们知道,钱百魁固然不可轻侮,其背后的靠山更不寻常。
钱百魁并不高大,但却威武、彪悍。
他浑身是劲,虽然每天晚上都没睡觉,但在黎明时分,他看来比每一个己睡了整晚的人还更精力弃沛,头脑清醒。
像他这么样的一个人,背后当然少不了一两个跟班。
他的跟班,一个叫阿同,另一个叫孙福岛。
阿同是华山派俗家弟子,拳脚功夫极为了得。
但钱百魁最欣赏的,并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背叛华山派的气概。
那就像是钱百魁自己的缩影。
而孙福岛,本是一个市井流氓,他年轻力壮,好勇斗狠,钱百魁看上了他,就把他收录为记名弟子。
有阿同和孙福岛两个小伙子陪伴,许多事情都不必钱百魁亲自动手,他们俩人就已经会办得很妥当。
每天黎明时分,他们都会到清风楼,这里的岩茶和饱点,都是第一流的,甚至不会比京师里的金华轩稍差。
但这一天,当钱百魁来到清风楼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
大门紧关闭,伙计。掌柜也都不知去向。
阿同怒叫起来。
他用力敲门。
“嗨!怎么没有人?喂!是不是都已死。……”
“住口广!”钱百魁沉着脸,推开了阿同,忽然一脚踢向大门。
这一脚,也不见得怎么用力,坚实的木门,立刻就被撞开。
店堂内无人。
钱百魁冷冷道:“福岛,你到厨房里瞧瞧。”
孙福岛不等钱百魁说完,人已像箭矢般标了出去。
但他很快就回来。他去的时候很快,回来更快。他是给一股巨力撞回来的。
蓬!他重重的碰在墙壁上,立刻昏死过去。
现在太该是喝茶吃早点的时候。
但孙福岛今天倒霉万分,他吃的不是饱点,而是重重的一掌!
钱百魁脸色一变,他没有立刻冲入厨房。他只是走到孙福岛的身边,一探气息,不由心中猛然一凉。
孙福岛不是昏死过去,而是已经死掉了。
那是一块掌印,掌印是火红色的。而且,这掌印只有两根手指!
钱百魁沉声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厨房里?”
厨房里立刻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叫化,这叫化大概四十岁年纪,手里提着一根打狗棒。
“丐帮中人?”钱百魁脸色一寒。
叫化嘻嘻一笑:“不错。”
“韩化生?”
“也不错,”叫化悠悠笑道:“你还认得我,记性真不坏。”
钱百魁冷笑道:“八年前,你只是两袋弟子。”
韩化生哈哈一笑:“这一下你记错了,不是两袋,而是只有一袋。”
钱百魁道:“现在呢?”
韩化生笑道:“连一袋也没有了。”
钱百魁道:“白衣弟子?”
韩化生点点头:“是的。”
钱百魁道:“怎会越弄越不像样?”
韩化生笑道:“闯祸大多,建树全无,所以如此。”
钱百魁道:“丐帮多愚顽份子,岂是你这种人物长留之地?”
韩化生道:“总比无处栖身好点。”
钱百魁道:“何不加盟本帮?”
韩化生道:“义气帮?”
钱百魁道:“不错,钱某保证你在三年之内,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韩化生摇摇头,道:“不必了!”
钱百魁道:“为什么不必了?”
韩化生道:“因为你是个泥菩萨,与你渡江,何异自掘坟墓。”
钱百魁冷冷一笑:“好一个臭叫化,量你也没那种掌力,可杀孙福岛,在厨房中鬼鬼崇崇暗筋伤人的,又是什么人?”
韩化生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这人混帐得这么可以,清风楼已易主,在厨房里的,正是这里的新主人,他在自己的厨房里,那是光明正大之极,怎能算是鬼鬼崇崇?”
钱百魁神色一变,韩化生又已缓缓接道:“倒是尔等三人,不请自来,破门而入,这算是***什么意思?”
钱百魁给他抢白一顿,不由脸上阵红阵白。
阿同已大吼一声:“待我把这叫化宰了!”
钱百魁没有阻拦,他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在丐帮地位低微的白衣弟子。
阿同声势汹汹,在腰际抽出一双熟铜短棍,一个错步闪身,疾向韩化生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韩化生谈淡一笑,从容不迫,悠悠闲地使了几招招式,居然就把阿同凌励的攻势,一一化解开去。阿同一凛,知道遇上了劲敌。
但他存心要在钱百魁的面前显威风,岂肯就此罢休,招路一改,挺而走险,双棍直上直下,猛地从中路直逼过去。
韩化生不再悠闲了。
他手中的打狗棒也招式大变,守中有攻,不再让阿同完全采取主动。
两人都动上了全力,阿同越战越狂,韩化生的招式也越来越紧密、凶险。
蓦地,钱百魁亮剑。
他是青城派剑法高手,一剑刺出,已把韩化生的退路封死。
韩化生没有退。他仍然咬紧牙关,以一对二,昔战下去。
阿同松了一口气。却在此时,厨房里一条人影飞射而出,“蓬”然一声,钱百魁忽然像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了开去。
孙福岛是撞向墙壁,然后倒下来。
想不到钱百魁居然也是一样。
他手中的长剑已坠地。
他的心冰冷,眼睛里充满着绝望的恐惧。
他用力扯开胸前衣襟。
他胸膛上有掌印,这掌印和孙福岛身上的一样,只有两只指印!
钱百魁渗白的脸庞上已全无血色。
阿同是跟班。
连主子都已倒了下来,他还能有什么斗志。
他与韩化生,本来只是平分秋色之局,钱百魁一倒,阿同再无斗志,形势立刻就改变过来。
韩化生终于觑准了一个机会,一棒戳在他的咽喉上!
阿同想逃,但这一下,他再也逃不掉了。
钱百魁喘着气,盯着一个人。
这人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他的头很大,一双手更粗大。
但他的右手,只有拇指和食指。其余三指,断了。那是他自己削掉下来的。
“布大手!”钱百魁忽然想起这是什么人了,他嘶哑着声音,说:“你……一定就是布大手……你没有在开封府
这大汉冷冷的盯着他:“不错,俺就是布大手,你们以为俺一定会在开封府,俺偏偏就来到了这里。”
钱百魁惨笑一声:“南总舵主果然没有说错,好汉堂最可怕的人,不是岳无泪,而是你……”
布大手冷笑:“你错了,好汉堂最可怕的并不是任何一人,而是一股正气!”
“正气?”
“不错,正气和义气,都是大同小异的辞,但我们的正气是真的,而你们的义气却只是海市蜃楼,风中烟幕!”
钱百魁无言。
他已明白了好汉堂至今仍然没有倒下去的真理。
好汉堂不倒,他自己却已倒了下去。
钱百魁不再看他。他纵然不死,此后也必已成为废人……
韩化生却忽然走到钱百魁身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现在已不是丐帮中人。”
钱百魁没有说话。他现在只能听,再也没有气力说话。
韩化生笑了笑,接道:“丐帮不是不好,而是我这个叫化实在太不像话,总是把丐帮的长老气得死去活来,所以,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于是,我就加入了好汉堂第十分堂里!”
钱百魁连听也好像没听见了。
他已垂下了头。
颐香院的吴婆子是个著名的悍妇。
她是什么来历?知道的人,都会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在三十年前,她已经是山东马贼的女匪首,她的老公,就是有“伸刀取头,伸手夺命”之称的刀贼大王洗霸北。
洗霸北威震绿林,拳脚功夫,刀法造诣,被誉为马贼第一人。
这位吴婆子,当年的外号,是“飞马盗后”,擅使一双吴越剑,使起脾性来,连洗霸北也为之眉头大皱。十五年前,洗霸北病逝山东,这位“飞马盗后”,也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却原来,她已在这颐香院里歇下了脚。而一般人,只知道她是“悍妇”而已。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悍妇”若发起雌威,就算是凶名甚著的钱百魁,也绝不是她的敌手。
时候还很早,吴婆子就已在颐香院里剪花。
熟悉吴婆子的人,都可以从她剪花的手势,知道她今天的心情如何。她若情绪很好,那么,她剪花的时候,一定会哼着江北小曲,而且每剪都小心翼翼,把花叶修剪得整整齐齐。
但现在,她哪里像是剪花?只见她两腮鼓起,面露杀机,栏杆前一列二十八盆花朵,都被剪得支离破碎。花不见了一半,叶也不见了一半。最后,这位吴婆子居然连花盆都剪烂了。
落英满园。一个陌生人,一个叫化子,来到园中。
吴婆子终于放下了剪,但她的目光却比剪刀更锋利。
她冷冷的盯着这个人。
这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
他的手很大,但左右两手加起来,才总共只有七根手指。
“布堂主,你终于来了。”吴婆子忽然开口。
她的声音好像在哭。以前,她要杀人的时候,说话也是这副样子的。
布大手没有瞧着吴婆子。
他瞧着的是花。一朵很好看的兰花,原本种在精致的瓷盆上。
但瓷盆被“剪烂”了。花也跌落在地上。
布大手叹了口气,忽然俯身拾起那朵花。
吴婆子冷笑一声,说:“这朵花还未修好。”
手一扬,本已搁在栏杆上的利剪,忽然像是弩箭般向前激射过去。
好快!好准!利剪直飞射向布大手的咽喉。
布大手叹口气:“的确未曾修好。”
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他的右手已把利剪抄下来。
吴婆子脸色一变,不期然向后倒退一步。
布大手接过利剪,却不是修剪花朵,而是修剪指甲。
他的指甲很长。
他剪下了一块,轻轻一弹。
吴婆子突然惨呼一声,右眼居然给指甲刺瞎了。
这是什么劲力?
吴婆子又惊又怒:“恶贼,老婆子跟你拼了!”
布大手却说:“这把剪太钝,不中用,还给你好了。”
他把剪刀递给吴婆子。
连指甲都能刺瞎她的右眼,这把利剪,吴婆子如何敢接?
一直以来,她是人见人怕的江湖女煞星、女魔头。
想不到布大手一出现,她就变得像个又老又迟钝的老妇人。
吴婆子是骑虎难下,她已势必要拚。
剪刀,她是万万不敢接的了。
但不接又如何?
进吗?不敢胡来。
退吗?倘若布大手乘势追击,后果也是堪虞。
在这刹那间,吴婆子可说是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以吴婆子这等高手,居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
倏地,一只手仿佛从天而降,很轻松的就把那利剪接下
吴婆子不由吐一口气。她再也不敢托大了,匆匆退后。
她瞧着了一个人的背影,心中暗自庆幸。
这人若来迟半步,她现在也许已成为剪下亡魂!
来的是老霍。“天崩”老霍,也就是义气帮南总舵主“白骨学究”贺六先生。
布大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像块岩石。
贺六先生却轻轻的叹了口气:“岳无泪怎会把你赶出好汉堂的?”
布大手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他也没有回答。
贺六先生却没有停止,缓缓接着说下去:“自古唯大英雄好色,你是个大豪杰,真好汉,你既然看上了岳倩倩,岳老头儿应该连欢喜也来不及,但他却没有把你当作兄弟,居然把你赶出了好汉堂!”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刀!他一刀一刀的割下去!总有一刀,会割疼布大手!
布大手的心也许已伤了。但他脸上还是没有半点变化。他只是看着那朵花,那朵花忽然像飞镖一样,向贺六先生的眉心疾飞过去。
吴婆子大吃一惊。
这岂非已达到了“飞花摘叶,俱可伤人”的境界?
贺六先生居然没有动。既不闪避,也不抄接。飞花猝然贴在他的眉心上。
贺六先生的神色不变,依旧站立在原处。
花终跌落。他没有受伤,吴婆于是虚惊一场了。
布大手眼色微变:“好定力!”
贺六先生缀缓道:“布堂主功力实在惊人,只是,要达到以花叶伤人的地步,却仍然颇有一段距离。”
布大手道:“贺总舵主这份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变色的功夫,世间又有几人能及。”
贺六先生道:“布堂主言重了,毕竟,来的只是一朵脆弱的鲜花,而并非泰山之崩倒。”
话虽如此,倘若换上了吴婆子,必然已被这朵花儿吓寻手忙脚乱,魂飞魄散。
她不由又悄悄的后退一步。
颐香院本是美人窝。
但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却不是来自大江南北的佳丽,而是一群充满杀气的黑衣汉子。
每一个黑衣汉子的衣襟上,都用金线绣着一个“义”字。
义气帮中人!
布大手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仿佛世间上根本就没有这群人的存在。
然而,他们却是极可怕的一群杀手。
贺六先生凝视着布大手,忽然道:“本座很欣赏你的勇气,但却认为你离开开封,来到此地,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
布大手道:“布某本非聪明人,蠢事已常为之。”
贺六先生道:“你能够一直活到现在,未尝不是幸运之极。”
布大手道:“贺总舵主说的不错,反正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了,多做一次蠢事,却又何妨?”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可惜‘送死’这种事,你一辈子只能干一次。”
布大手道:“干了再说死了再算!”
贺六先生瞳孔收缩:“你以为会有一丝希望,可以杀得了本座?”
布大手道:“直到现在,布某仍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叫‘白骨学究’?”
贺六先生目光闪动,道:“只要你敢接我一掌,你就会明白了。”
布大手忽然裂嘴一笑:“这又有何难哉?”这六个字刚说出他的右掌已伸出。
掌心嫣红,掌力灼热如火。
一掌拍出,仿佛连贺六先生先生的脸都给映红了。
贺六先生悠然挥掌,右掌。
他的右掌姿势很特别,食指和中指紧并,无名指及尾指却分开。
布大手一怔。
他已看出不妙。
但不妙在何处,一时间却说不上来。
而且,他已运力出击,要收回来他已来不及,他只好全力豁出去。
这一掌,看来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之势。
贺六先生却在这时候,阴森地一笑,就像只已捕捉到猎物的豺狼。
他右手食指及中指间,突然射出一颗很细小细小的弹丸。
弹丸虽细小.但一射出去,撞着布大手的掌心,立刻就发出“波”的一声,爆裂开来。
布大手怒喝一声:“可恶!”
他急缩手。但迟了。一种毒药,已沁入了他右掌肌肤之内,瞬息之间,肌肉已腐烂,连指骨也并现出来。
布大手急拔刀。
刀光一闪,右掌立断,跌落地上时,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贺六先生面带笑容:“布堂主,你现在大概明白了罢?”
布大手现在已明白,贺六先生为什么叫“白骨学究”了。
他脸色死灰,咬碎银牙,怒道:“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贺六先生陡地大笑起来:“我什么时候以英雄好汉自居了?”
布大手似以连站也站不稳。
韩化生急忙掺扶着他。
布大手转目凝注着他,咬牙道:“你要记往了,‘白骨学究’就是这样的。”
韩化生一字字道:“我会记住了。”
贺六先生笑道:“两位别伤心,反正你们很快就会变成死人,少一只手,在黄泉道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布大手狂吼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咱们?呸,简直是在做梦!”
贺六先生又再大笑。
“好汉堂的好汉们在哪里?莫非就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怒喝道:“老贼,天下好汉如过江之鲫,岂是尔等鼠辈杀得尽的?”
布大手陡地目光大亮,面上露出激动之色。
这刀,乃怪刀神翁郝世杰之刀。
但这老者,却非九玄洞主,面是好汉堂的总堂主“义无反顾”岳无泪!
岳无泪来了。
他本来不会来。但当司马纵横叶雪璇离开仙女湖的时候,他却决定和这两个年轻人在一起。
他无刀。
昔年威震武林的好汉之刀,已在西城一战中折断。
但他还有朋友。
郝世杰知道他需要一把刀,就把自己的金刀送了给他。
“刀可以再铸造,再找,老朋友却越来越少了!”
岳无泪没有拒绝。
好汉讲的是真义气,肝胆相照,别说一把刀,就算是大好头颅,也可以付托在朋友的手上。
所以,岳总堂主来了。他携刀而来,带着昔日的勇气和信心,卷上重来。
贺六先生脸上再无表情。
他的目光是冷酷、深沉的。
岳无泪瞪着他。
岳总堂主的目光并不森冷,但却有着一种凛然不可犯,大勇无畏的气概。
生则生,死则死,无论生死,绝不言败!
只要浩气长存,或死或生,却又何妨呢?
布大手忽然跪也下去,泪流满面。
“总堂主,大手想念您老人家想得好苦……”
字句似肉麻,然而布大手的真情绝不肉麻,他是真好汉。
他说的是真心话,岳无泪扶起了他,满脸激动之情:“大手,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兄弟,好汉堂也不能缺少了你。”
布大手惨笑一声:“只是,大手已经是个残废者。”
“胡说,”岳无泪怒道:“少一只手,算什么?”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像他这种笨驴,就算少了一颗脑袋,也不值得可惜。”
岳无泪怪声嘶叫起来,刀光一闪,就向贺六先生头顶闪电般击下。
这是岳无泪威震天下“武者九式”中,最威猛凌厉的一着“闪电浮云”,江湖中已不知几许高手,败在他这一刀之下。
虽然他现在手里的并不是好汉之刀,但郝神翁的金刀绝不会比好汉之刀差到什么地方去。
这一击还是有着那种不可抗拒,骇人已极的巨大威力。
但是,他现在本不该使出这一刀的。
因为这一刀非独以快打慢,而且一刀击出,就已最少虚耗本身内力一半以上。
没有绝对把握而使出这一刀,那非但是浪费,而且还很危险。
高手相争,绝不能有错。
全力出击而伤害不到对方,这就是错,而且是绝对致命的大错。
但岳无泪这一刀已击出。
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刀,只能等待着一刀攻出的结果。
结果是怎么样的?
只见刀光一闪,战果已经几乎立刻写了下来。
贺六先生没有退缩,也没有半点惊惶失措。
他在刀光中移动了身子。
刀有多快?这是算不出来的。
但无论刀的速度怎样快,贺六先生的身子竟然比刀还要快一点点。
岳无泪一刀击出,但却一刀击了个空!他的身子也有如脚步虚踏在悬崖中。
贺六先生的右掌已击在这位岳总堂主的胸膛上。
岳无泪又败了。
贺六先生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岳总堂主,你真的衰老了。”
岳无泪们着胸,声音凄厉:“你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贺六先生倏地抑面大笑:“要杀你,易如反掌耳,本座把你的性命留下,就是要让好汉堂的人知道,他们所钦佩的岳总堂主和布大手,原来都是不堪一击的草包。”
岳无泪怒不可遏,正挥刀,但真气一动,血气上涌,立刻吐出一口放血来。
布大手却己在这时候昏死过去。
韩化生手足无措。且就在这时候,两个年轻人闯了进来。
司马纵横和叶雪璇先到元宝赌坊走了一趟。
在那里,他们解决了几个小脚色,再赶到颐香院。
他们己来迟了一步。
岳无泪已中了一掌,布大手更断折一手,昏迷不醒。
贺六先生瞧着这对年轻人,瞧的连眼睛也不眨动一下。司马纵横扶着岳无泪,面有怒色。
岳无泪叹息一声:“老夫真是不中用了,又败啦。”
叶雪璇面罩寒霜,冷冷的盯着贺六先生:“贺总舵主?”
贺六先生仍然目不转睛地瞧着她:“正是贺某。”
叶雪璇冷笑道:“看样子,贺总舵主神功盖世,相当厉害。”
贺六先生目光收缩成一线。淡淡道:“凭你,似乎还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叶雪璇冷冷道:“连说话都没有资格,那么,想向你讨教几招,更是异想天开了?”
贺六先生一怔。他不由笑了起来:“你想跟本座动手?”
叶雪璇道:“不配吗?”
贺六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如此美丽的女郎,如果杀了你,实在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叶雪璇道:“那么,你可以不杀我,让我杀了你便是。”
贺六先生道:“姑娘真会说笑。”
叶雪璇冷冷道:“我是说真的。”
贺六先生叹口气:“小小年纪,就己当上了一教之主,难得如此心高气傲。”
叶雪璇冷笑道:“你既然早知道我是什么人,该知道我已经很够资格跟你交手了。”
贺六先生哈哈一笑:“庞六仙若是仍还活着,本座也许会忌惮三分,但是现在嘛,哈哈!哈哈哈!……”
他一面笑,一面走向那群黑衣汉子。
他取了一把剑。他用剑尖指着叶雪璇,接道:“你也曾学剑?”
叶雪璇道:“先师所传,纯为除魔术道!”
贺六大笑:“庞六仙生前名震天下,倒要看看,他晚年调教出一个怎样的女弟子。”
大笑声中,身形急射,长剑击出。
一击发出,已暗藏三式变化,五下杀着。
叶雪璇冷笑,挥剑还击。
贺六先生“咦”的一声,长剑忽然低垂,身形倒退。
叶雪璇还击之凌厉,显然是令他感到有点意外的。
他一退,叶雪璇只好猛追出去;连环闪电般攻出二十一剑。
贺六先生退人栏杆后。
“栏杆前有花。剑影闪动,花叶摧落如雨,被剑锋纷纷击成粉碎。
贺六先生叹一口气:“虽是女儿家,却非惜花人。”
他脸上一片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叶雪璇却一直紧迫着他,二十一剑之后,又再剑走偏锋,剑剑刺向贺六先生胸前要害。
贺六先生身法连续变换,面上的神色渐渐轻松不起来。
他连接暗算。挫败了布太手和岳无泪,难免有点沾沾自喜。
却没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郎才是今天他遇上最厉害的一个劲敌。
他本来充满自信。
高手对阵,自信不可少,它甚至是一种很可怕的武器。
过份的自信,仍然是武器。
所不同的,这已经变成了是自杀的武器。
贺六先生临敌经验丰富,他已发觉到自己已犯了这种大忌。刹那间,轻敌心情尽敛,全神贯注力图解决这年轻貌美的大幻教教主。
然而此际叶雪璇已是得势不饶人。
贺六先生心中一沉。
叶雪璇的剑实在太快,而且虚幻不定,变化无常。
他早已不敢怠慢,但形势依然恶劣。
他甚至渐渐无法看得清楚,叶雪璇是怎样出手的。
他突然大叫:“停下来!”
叶雪璇岂肯罢休:“不杀你,决不停剑!”
崔命来的声音,却在这时候相继响起:“再不停剑,先杀不疯道士,再杀铁凤师!”
贺六先生的说话,叶雪璇只当作耳风。
崔命来的说话,叶雪璇也是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先杀不疯道士!再杀铁凤师!
这是什么说话?
这两人怎会在这里?就算在这里,又岂会任凭你们说杀便杀的?但忽然间,叶雪璇真的停止下来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辆铁囚车,里面囚禁着两个人,赫然正是铁凤师和不疯道士!
叶雪璇的脸庞不由一阵煞白。
铁凤师!你怎会弄成这副样子的?
崔命来推动着囚车,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刑场的刽子手。
他的手里有刀,鬼头大刀。
铁凤师和不疯道士的头颅都在囚车外面,只要大刀:挥,这两人就得变作无头之鬼。
贺六先生总算松一口气。
他狠狠的盯着叶雪璇,道:“小妮子,你真不知天高地厚!”
铁凤师在囚车里居然笑了笑,道:“我也是一样,真该死!”
贺六先生倏地喝道:“住口!”
铁凤师眨了眨眼睛,道:“我为什么要住口?”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到了这种地步,亏你还好意思开口说话!”
铁凤师悠然一笑:“我现在有什么不妥?”
贺六先生瞪着他,厉声道:“你的凤凰神剑不见了,人也成为待死之囚,还这么开心!”
铰凤师笑道:“剑是身外物,人终会死,难道为了这点小事,就值得我大哭一场?”
贺六先生冷冷一笑,忽然说:“本座明白了!”
铁凤师道:“你明白什么?”
贺六先生瞧了他半天,又再瞧着叶雪璇,然后才冷冷的兑:“在叶大小姐面前,你怎能如此失落威风?但形势已如此,你也只好硬充好汉了。”
铁凤师的脸上,立刻露出可怜的神色。
叶雪璇心中一酸,忙叫道:“铁大侠,别听他的,他根本就不是个人。”
铁凤师苦着脸,大声道:“不!贺总舵主说得对,我只是个脓包,却又要硬充好汉,像我这种人,活在世上也是丢人现眼,倒不如一头撞死好得多!”
他越说越是激动。
贺六先生冲上前怒喝道:“住嘴!”
铁风师也怒叫了起来:“你有种的就杀了我,杀呀!杀呀!为什么不杀?是不是怕我死了,他们就再无顾忌?”
贺六先生脸色陡地变得极难看。
他忍不住一个耳光就向铁凤师的脸庞上打过去。
铁凤师人在囚车中,正是既不能闪,复无还手之力,这个耳光必然是吃定了。
谁知贺六先生一掌掴下去的时候,小腹下突然重重的给人踢了一脚。
这一脚很要命。
贺六先生怪叫一声,全身颤抖,弯腰痛苦地蹲了下去。
铁凤师居然还打开了囚车,慢条斯理的走了出来。
他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瞧着贺六先生,忽然叹道:“你若不是要打我,我也不会这么狠,在那地方上踢你一脚。”
贺六先生冷汗直淌,颤声道:“这……这囚车……”
铁凤师微微一笑:“它已被动了手脚,你以为我已是待死之囚,但我这条腿只是轻轻一伸,就出了来,而且还把你踢成这副样子。”
贺六先生咬着牙,怒瞪着崔命来:“你……你竟敢背叛本帮!”
崔命来叹了口气,道:“除了这样,谁可解‘五毒凤凰针’的剧毒?”
贺六先生脸色一变:“你什么时候中了‘五毒凤凰针’?”
崔命来道:“就在你嘱咐我把他们关进囚车的时候。”
贺六先生怒道:“但他们已在密室中,给迷魂香迷失了本性!”
崔命来耸耸肩,叹道:“那迷魂香,只对不疯道士有效,铁凤师却全然未受影响,我一时不察觉就给他暗算了一把!”
铁凤师悠然一“笑,道:“说到暗算手段,我也是从你们身上学回来的,至于那种迷魂香,本来很不错,可惜在下身上,刚巧有一株‘辟毒草’,所以还迷不倒我这头大公鸡!”
众人皆是一怔。怎么忽然又弄出一句“大公鸡”来?
贤六先生以为可以凭铁凤师保命,谁知道反而给铁凤师踢了致命的一脚。
那一脚真要命。他简直再也无法疑聚真气。
而此际,偏又是强敌环伺的时候。
他还能有什么希望,可以活着离开颐香院。
连吴婆子都已悄悄走了。这婆娘,真靠不住。但他也没有怪她了。
他只好惨笑一声,横剑自刎。
剑很锋利,他没有用多大的气力,就把自己的喉管割断。
崔命来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铁凤师把解药递给他:“别愁,我答应给你的解药,绝不会反悔。”
崔命来接过解药,叹道:“就算有解药,我还能活下去吗?”
铁凤师淡笑道:“别把上官宝楼看得太神通广大,你以为自己天下虽大,而无藏身之地了?”
崔命来苦笑道:“我出卖了南总舵主,此事实在非同小可。”
铁凤师道:“你有没有听过‘救人须救彻’这句说话?”
崔命来道:“听过,只是,我很少救人。”
铁凤师道:“救人如此,背叛组织也是如此,要就忠心不二,至反叛就反叛到底,不妨紧记.组织不死,你死!”
崔命来一怔,良久才叹道:“你真会把握机会,现在连我也给你利用了!”
“利用二字,太难听了罢?”铁凤师道:“你该说自己弃暗投明,改邪归正。……”崔命来不由一笑:“说得好,就这么办!”
这时候,司马纵横走到铁凤师身旁,悄悄的说:“刚才,你那副狼狈相,急死叶大小姐了。”
铁凤师吁一口气:“幸好我也不是个真脓包,否则这张脸真的不知道该搁到什么地方去。”
司马纵横淡淡一笑:“但这下子反败为胜,你可威风八面了。”
铁凤师一呆:“你不是妒忌罢?”
司马纵横笑道:“不是妒忌,只是羡慕而已。”
铁凤师仰望天色,只见一朵灰云,徐徐地飘了过来。
“唉……看来很快又会有一场暴风雨了……”
木鹏坞在大鹏峰下。
这里的老大是木鹏王。
木鹏王擅使飞鹏刀、鹏王柞,还有九九八十一支连环飞鹏镖。
在绿林,木鹏王威名显赫,等闲之辈;绝不敢招惹他。
不少成名高手,一方豪杰,先后挑战木鹏王,结果都惨败收场。
可是,岁月无情,时间能改变一切。
木鹏王现在虽然不算老,但却健康远逊从前。
他在病危之中。
暴雨如狂徒,占据了整片大地。
大鹏峰下,忽来恶客。
恶客不是一人,而是有若一队雄师。
他们全是身怀绝顶武功的武林人。
木鹏坞第一座关卡,在不足半顿饭时光之间,就被彻底摧毁。
柳青鹏接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刻抓起一杆铁枪,带着二十八个弟兄,飞马冲了出去。
柳青鹏是木鹏王门下的大弟子,据说,他己尽得师父真传,一杆铁枪更是使得出神人化,相当厉害。
当他策马飞奔出去的时候,第二座关卡也陷入苦战之中
负责把守第二座关卡的、是吕自鹏。
吕白鹏是柳青鹏的小师弟,很年轻,年方二十。
柳青鹏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怒叫道:“谁敢到木鹏坞撒野?”
话犹未了,一颗脑袋冲天般飞起,鲜血直射向柳青鹏身上。
柳青鹏突然全身一阵痉挛。
他的小师弟,竟然给一个白衣人,一刀砍掉了脑袋。
他面如土色,倏地翻身下马,挺抢就向那人心窝戳去。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师弟?”柳青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叫。
白衣人冷冷一笑:“你记着了,我叫邓初!”
“邓初!”柳青鹏怒吼:“你这狗养的——”
他仿佛疯了。铁枪比雨点更急,一下子就把邓初迫退五步。
邓初虽退,脸上却犹带笑容:“你是木鹏王的弟子?”
“你也记着了,我叫柳青鹏!”
“木鹏王的大弟子?”
“正是!”两三句说话问,邓初又向后退了一丈。
柳青鹏越攻越快,也越攻越急。
可是,太急太快,往往难免有错。
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再看看胸膛,竟然有一截刀锋,从他的衣襟刺了出来。
刀锋全是血,他的血。
铁枪已坠地。
柳青鹏回头一望,看见了一张阴森的脸。
“你……你……”
“我叫潘天星,”这人盯着他,冷冷道:“我的刀还在你身上,快还给我。”
柳青鹏咬牙怒道:“我欠你一把刀,但你却欠木鹏坞一条命!”
潘天星冷笑道:“你说错了,不是一条命,而是十三条,你是第十三个死在我刀下的人!”
邓初狞笑,突然上前,在柳青鹏的背后拔出那刀。
“老潘,再干几十个,索性把木鹏坞的所有的兔崽子都杀得干干净净!”
柳青鹏倒下,木鹏坞大势危急。
就在这时候,一个灰袍人,手提巨杆,怒喝策马奔来。
“木鹏王!”潘天垦接回刀锋,倏地大笑:“看他这副样子倒不像是有病!”
木鹏王冒大雨而来,他全身上下衣裳。都已湿透。
他的心也冷透,但血却沸腾!
“青鹏,白鹏!”他发出了凄厉的嘶叫声。
邓初桀桀一笑:“你要见他们,那容易得很!在死城门,早已为你而打开!”
木鹏王须眉皆竖,疾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邓初晒然一笑:“鄙人邓初。”
潘天星道:“在下姓潘来自天山。”
“天山双绝!”木鹏玉面如纸白,忽然咳嗽两声。
他背后手下有数十人,其中最骁勇善战的是“神力金刚”班平。
班平再也忍耐不住,抡起八尺大刀,宛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怒砍邓初天灵。
邓初一声怪笑,轻移脚步,闪开这一刀。
班平却一声不发,大刀着着进逼,看来已抢尽先机。
但木鹏王的手心却在发冷。
他已看出,班平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只要邓初反击,一刀就可以杀了他。
“速退!”木鹏王叱道。
但班平已杀得性起,木鹏王的命令,他完全没有理公。”
也许,他根本就听不见。
突听一声裂帛!
班平再砍一刀。
这一刀砍在地上,入地两尺。
但邓初的刀,却已没人了他的胸膛!
木鹏王的眼睛已变成了血红色。
“班平!”
班平已不会回答。
木鹏王挥巨杵,带着满脸悲愤之色冲出。
鹏王柞怒挥。
一人立刻倒地。
可是,倒在地上的却不是敌人,而是木鹏王自己!
木鹏王真的衰弱了。
在盛怒中,他拼尽一口气,也要与敌人周旋到底。
可是,敌人还未动手,他己倒下。
击败他的不是天山双绝:而是病魔。
木鹏王一倒,义气帮气焰更盛。
邓初、潘天星率领着逾百帮众,一直闯入木鹏坞总坛重地。潘天星杀性大起,见人就杀,不留活口。
邓初怪笑:“估道木鹏坞中人,皆是铜浇铁铸,谁料却都是豆腐!”
他意气风发。
但就在他说完“豆腐”两个字的时候,额角忽然中了一剑!
邓初的笑容已僵硬。他吃了一剑,却连敌人的样子也没看清楚。
他急转身,没有人。前后左右。也没有。但他的额角还在流血,那一剑莫非自天上而来、
想到这里,不再迟疑,手握利刀,身形跃起八尺,向总坛上的横梁斩去。
一刀斩出,邓初的心又向下沉。
横梁上果然有人。
但他这一刀才斩出去,那人已像鬼魅般落下。
这一刀自然斩空。
但他已知那人就在自己脚下,这一惊实在是非同不可。
憎急之下,忙以刀锋砍在横梁上,趁势借力,身子再拔高三尺,整个人缩入承尘之上。
他见机极快,连他自己都不禁暗赞一声:“幸好老子机警!”
谁知心念未已,屋顶突然塌下,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向他迎头刺下来,邓初大吃一惊。
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那人居然已绕出屋外,从屋顶发难!
这是什么身手?仍然是那人!仍然是那一把剑!他再要闪避,但屋顶上漫天剑影,他根本无法看得清楚,哪一剑才是实招。
等到漫天剑影骤然消失后,邓初只有一个感觉。
喉咙很凉。死神来了。
潘天星没有亲眼看见邓初怎样死。
因为他也同样不妙。
木鹏坞看来己没有还手之力,但却忽然在练武广场上,遇上了一个人。
司马纵横。
“是你?”潘天星盯着他。
司马纵横道:“不错,是我,司马纵横。”
潘天星又盯着他腰间的刀。
“猎刀是好刀,你不配用它。”
司马纵横道:“我知道我不配,但到现在还不想把它放弃。”
潘天星道:“不舍得?”
司马纵横道:“不是不舍得,而是身负重任,倘若丢了,实在无面目见它的上一代主人。”
潘天星道:“齐拜刀只是个呆子,想不到你比他更呆几分。”
司马纵横道:“也许你没说错。”
潘天星道:“你说自己身负重任,那是什么任务?”
司马纵横道:“它是猎刀,老刀匠游老前辈铸造它,就是要猎杀江湖败类的性命。
潘天星问道:“我算不算是江湖败类呢?”
司马纵横道:“这点你自己该心中有数。”
潘天星狞笑道:“可惜,无论我是不是江湖败类,现在被猎杀的是你,而不是我!”
说到最后一句,司马纵横已被义气帮的人包围着。
但练武广场外,却又同时出现了一群人。
一群愤怒的武林好汉!
好汉堂有好汉。
岳无泪虽然伤了,布大手虽然砍断了一只手,但他们的兄弟仍然有顽强的斗志,誓与义气帮群邪决战到底。
岳无泪和布大手没有来。
但却有一人,担负起了他们的任务。
那是叶雪璇。
叶雪璇是大幻教教主。
大幻教教主来了,大幻教的高手当然也不在远。
但他们另有任务。
他们其中一半,坐阵于坐龙山馆,而另一半,则在灵蛇堡严密防守。
大家都有个共同的目标:决不让义气帮的人得偿所愿,他们已恼恨来的太迟。
木鹏王不战而亡,每个人的心头都是那么愤怒,那么沉重,看见这等阵势,潘夭星的自信减少了一大半。
他东张西望,他在等一个人。
上官宝楼。
除非上官宝楼随后赶来,增派援手,否则这一仗恐怕凶多吉少了。
但上官宝楼没有来,来的只是一群愤怒的好汉。
潘天星吸口气,忽然对司马纵横说:“司马大侠,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司马纵横一怔。
他想不到这人刚才还是凶巴巴的,忽然间却会向自己讨饶。
他的心肠并不硬。他己在考虑着,但潘天星却忽然大喝一声,向左狂冲,接着刀光乱舞,好汉堂立刻有两个人倒下去。
他只希望杀出一条血路,并不是真的向司马纵横求饶。
司马纵横勃然大怒:“哼!你跑不掉的。”
但他只是说出这句话,潘天星已身形起落,远去十丈之遥。
司马纵横穷追。
但潘天星却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很美丽的女郎,正在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找死!”潘天星一声大喝,一刀就砸向这女郎的头顶上。
这时候,他已不知道何谓“怜香惜玉了。”
飒!刀劲真不弱。但这女郎却以一把长剑,接下了他这一刀。
刀剑相碰,潘天星居然虎口一麻。
他的脸色变了。
他以为一刀就可以解决这女郎,想不到她却是一头雌老虎。
而这么一折腾,司马纵横已经在他身后。
潘天星又惊又怒道:“你们一起上来罢!”
司马纵横盯着他,目光尖锐如针:“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没有动手。他相信叶雪璇己可把这凶徒解决。
潘天星不相信自己会败在这个女人的剑下。他认为,刚才自己是太轻敌了。
现在,他不再大意,全神贯注运劲于刀锋上,看准了才出手。
叶雪璇目光冷酷如冰。
她似乎要看看,潘天星到底是怎样出手的。
忽然间,“飒”一声,剑已刺出。
叶雪璇的剑!
潘天星没有动。
而他全身的内力,却已贯注在刀锋之上。
他这一刀若砍出去,声势一定是很吓人。
可是,他错了。
叶雪璇根本就没有等待他这一刀。
——管你这一刀如何厉害,我先刺你一剑再说!
潘天星居然在叶雪璇刺出那一剑的时候,怔了一怔。
——你竟敢比我更早发招?
——这岂非送死?
他的想法,看来似乎很幼稚。
但在真正高手看来,他的想法却又并无不对之处。
可是,理论归理论,理论并不一定可以决定战果。
虽然潘天星这一怔的时间,绝不会比眼睛眨动的时间更长久,但这已铸成了大错。
叶雪璇的剑锋,已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咽喉。
义气帮果然向坐龙山馆动手。
但他们却不是先动坐龙山馆,而是先偷袭木鹏坞。
木鹏坞受创不轻。
只是,潘天星和邓初,也在这一役中阵亡。
强援已到,木鹏坞总算没有被澈底摧毁。
但木鹏王、柳青鹏和吕白鹏之死,已使木鹏坞为之元气大创。
坐龙山馆又如何?
坐龙山馆,三日无事。
灵蛇堡也没有敌人来犯。
岳无泪、布大手伤势已无大碍,不疯道士曾中迷魂香之毒,现在也已完全清醒过来。
第四日清晨,有消息传来,上官宝楼已赴开封。
铁风师问叶雪璇:“你相信吗?”
叶雪璇冷笑,摇头说道:“布堂主不在开封,好汉第十分堂兄弟也己有大半到此,他去开封有什么用?”
铁凤师道:“他若不去开封,今去何处?”
叶雪璇道:“紫气玉楼!”
铁凤师道:“不错,他最大的目标,本来就是紫气玉楼。”
叶雪璇道:“他对先师遗留下来的东西,极感兴趣。”
铁凤师道:“你师父怎么会有那许多武功经书的。”
叶雪璇道:“这是他老人家的一种嗜好。”
“嗜好?”
“不错,就像有人喜欢搜集古玩,珠宝、名书一样。”
“但是这些经书,各门各派都视为至宝。”
“先师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取每一部经书,手法都不相同。”
“偷之哉?”
“偶然也会来这一手的,例如少林的武功秘笈,就是他潜入藏经阁盗取口来的。”
“少林派知道,岂非……”
“他们恐怕现在还不知道。”
“为什么?”
“先师盗走秘笈后,三日后又重上少林,再入藏经阁。”
“食髓知味!再愉一次?”
“不,先师在这三日之内,己伪造了另一本看来完全相同,甚至内文也一模一样的假秘笈,他把假秘笈放回原处,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好主意。”铁凤师拍案叫绝。
但他想了想,忽然又用力地摇摇头:“这主意虽然不错,但却不嫌大多余一点吗?”
叶雪璇微微一笑:“在别人的眼中看来,的确是多余一点,因为少林根本就不知道秘笈是什么人盗走的,他一走了之,恐怕一百年后少林派的僧侣还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她略停顿一下,接道:“但先师却认为,在少林寺负责管藏经阁的僧侣,都是好和尚,他不想这些好和尚背黑锅,所以就替他们遮掩一下。”
铁风师笑道:“这倒是妙人妙事。”
叶雪璇道:“数十年来,先师收藏了不少武学奇书,这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铁凤师道:“难怪上官宝楼为之垂涎三尺。”
叶雪璇道:“所以,他迟早必攻紫气玉楼。”
铁凤师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逗留在这里?”
叶雪璇道:“目前,紫气玉楼已有足够的防御力量。除非义气帮全力施为,集中所有精锐高手向它进攻,那才会有危险。”
铁凤师道:“又岂知义气帮不会在这时候调动精锐高手,全力一拼?”
叶雪璇道:“那必须要等待消息。”
“等待消息?莫非……”铁凤师眼睛陡地大亮,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原来你也学会了这一套!”
叶雪璇淡淡一笑:“战场无父子,下手不容情义气帮本来就是大幻教心腹大患,倘若不预早在对方阵中布下卧底,又怎能达到‘知己知彼’的地步。”
铁凤师忽然叹了口气:“果然巾国不让须眉,将来无论是谁能娶你为妻,都是莫大的福头。”
叶雪璇“嘎”的一声:“你病了?无缘无故,神经病发作啦?”
铁凤师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就当我刚才神经疯发作好了。”
匆匆又三天。这三天以来,铁凤师和叶雪璇都在灵蛇堡中作客。
灵蛇堡主卓碧君是个女中豪杰,叶雪璇叫她卓姑姑。
卓姑姑很疼爱雪璇。叶雪璇要什么,她就给她什么。
幸好叶雪璇已不是小女孩子,否则一定会被宠坏。
这一天,天气很好,卓碧君忽然神色紧张地,把叶雪璇拉一旁。
“屠真的身份已被揭破,上官宝楼将他杀了!”
叶雪璇的脸色一阵发白。
屠真,就是她在义气帮布下的卧底。
“这可不妙!”叶雪玻神色深重:“我还在等待他的消息。”
卓碧君道:“上官宝楼这一着也是错了,他本不该杀屠真的。”
叶雪璇点点头,道:“我若是义气帮帮主,就会利用他来传送假消息。”
卓碧君道:“从这一点看来,上官宝楼并不像是一个智勇双全的人物。”
叶雪璇道:“但义气帮能称霸一方,他又岂会是个庸录之辈。”
卓碧君道:“十天之前,屠真曾有一信送到坐龙山馆,说义气帮真正的帮主,并不是上官宝楼而是另有其人!”
叶雪璇道:“那信笺,我也看过了,但姑姑,你相信吗?”
卓碧君道:“屠真精明能干,绝对不会空穴来风。”
叶雪璇道:“但他却无法知道,那真正的帮主是谁?”
卓碧君道:“只是,我们现在已无暇顾及这一点。”
叶雪璇黛眉一皱,道:“我也许该回去了。”
“回紫气玉楼?”
“嗯,”叶雪璇点点头,道:“姑姑认为怎样?”
卓碧君道:“不太好。”
叶雪璇道:“为什么不好?”
卓碧君道:“紫气玉楼易守难攻,义气帮就算要打它主意绝不容易得手。”
叶雪璇道:“姑姑之意,莫非想趁义气帮高手未曾汇聚一起之前,将他们个别击破。”
卓碧君点头道:“正是这样!”
叶雪璇道:“可是,屠真已死,我们根本不知道义气帮的形势,己调动到什么情况。”
卓碧君道:“事在人为,屠真虽死,但我们在义气帮里面还有另一个屠真。”
“另一个屠真?”
“不错,那是庞老教主的巧妙安排,除了我之外,谁都不知道。”
“他是谁?——
“东方木!”
“东方木也是我们的人?”
“想不到罢?”卓碧君面露微笑。
叶雪璇叹了口气:“真想不到!”
卓碧君道:“这些年来,他受尽了不少委屈,而且还被正派中人仇视,追杀,真难为了他!”
叶雪漩道:“他有没有消息送来!”
“现在没有,”卓碧君皱了皱眉,道:“但今天晚上,何无缺会来。”
“何无缺是谁?”
“东方木每次传递讯息,都是派他送来。”
“希望他今天会带来一个好消息。”
午夜的星光,看来特别灿烂。
一个黑衣人,骑着一匹马,风驰电掣的来到灵蛇堡。
堡门很快打开。
这黑衣人立刻就进入了灵蛇堡地牢的秘室里。
他就是何无缺。
他已带来了东方木的情报。
卓碧君和叶雪璇一起看东方木的信。
信上写得很简单,只有两行字:“初一渡湖,高手已聚集于瑶州!”
瑶州城内,共有五间客栈。
其中规模最宏大的,是瑶北园。
瑶北园位于城北,占地广阔,内有园林景色,美不胜收。
这里的房钱,酒菜价目,当然也比其他四间客栈昂贵,但光顾者却还是大不乏人。
世间上锱铢计较的人固然不少,但挥金如上的豪客,也有很多。
这一天瑶北园的房子,全都已租了出去。
在天字第二十八号房里,住的是一对老夫妇。
他们从人住瑶北园之后,就很少从房里走出来,甚至连吃饭也在房里。
没有人觉得奇怪。
这世间上,不喜欢到处逛的老人,实在很多。
人老了,就不大想动,但却没有人知道,这对老夫妻究竟有多老。
瑶北园真热闹。
这里的房子全都租了出去,固然不在话下,连只管吃喝的店堂,也是座无虚设,高朋满座。
而这些座上客,几乎全是带着武器的江湖人。
他们三五成群,七八个围上一桌,似乎这里一堆,那里一撮,界限分明。
这时候,在天字二十八号房子里,有一扇窗户是半开着的。
从这房子里,可以很清楚看见店堂里的人全部情况。
那对老夫妇,正在低声谈话。
“看见了没有,果然声势不弱。”
“秦州五鬼。湘北三怪。崆峒绝命僧,还有绿林八妖、黄河神魔……”
“这群凶徒,初一就要渡湖,杀人紫气玉楼?”
“绝不能轻视他们。”
“何况,在这几天之内,还陆续有高手赶到,一旦全部汇合,谁能抵挡?”
“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先发制人,趁敌人还没站稳阵脚,就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就在瑶北园下手?”
“为顾全大局这是不得已之举,而且这样总比让他们杀人紫气玉楼好得多。”
“姑姑,你有信心吗?”
“最主要看你。”
“我明白了。”
这一对老夫妇,原来是叶雪璇和卓碧君的化身。
他们在暗中监视义气帮的行动。
东方木的消息看来不假。
义气帮已聚师于瑶州,准备作出致命的一击。
店堂内,几乎全是义气帮的天下。
但那上官宝楼,却没有现身,他有什么计划,他要怎样进攻紫气玉楼?
还有一天,就是初一。
瑶北园内,暗涛起伏,杀机重重。
除了瑶北园外,其余四间客栈,也己客满。
住客有商旅、镖局中人、郎中、相士、秀才。
但实际上,他们却是身怀武功的一流好手,都是义气帮中人。
他们将会在初一那一天,渡湖进袭紫气玉楼。
卓碧君很担心。
她不断的催促大幻教,一定要先发制人。
叶雪璇言听计从。
卓碧君首先率领灵蛇堡高手,混入瑶州城。
她已约定,在午晌时份,分从东西两路,攻入瑶北园。
她从东方攻入。
叶雪璇则在西方,率领大幻教高手攻入瑶北园。
据卓碧君手下调查显示,在瑶北园居住的,全是义气帮的精锐高手。
只要把这一群高手解决,其余四间客栈的人,都不足为虑。
己是午晌。卓碧君还是按兵不动。
她在等叶雪璇首先攻人瑶北园。
但过了很久,西方仍无异动的迹象。
卓碧君神色阴冷,一言不发。
忽然间,她看见了一个人。
司马纵横。
她不由怔住。因为根据约定,司马纵横该和叶雪璇,在西方攻人瑶北园去。
但这时候,司马纵横却在东方出现。
她不禁为之脸色微变。
司马纵横很快就已来到了卓碧君的面前。
“叶教主为什么还不动手?”卓碧君间。
司马纵横盯着她,目光冰冷:“她没有来。”
“胡说,这岂是可以开玩笑的?”卓碧君的脸色很不好看。
司马纵横摇摇头:“帮主,我并不是跟你开玩笑。”
“帮主?”卓碧君忽然笑了:“你在叫谁?”
“是你,卓帮主!”
“我?帮主?”
“是的。”
“为什么我会是卓帮主?”卓碧君的声音有点奇怪。
“没有你,上官宝楼根本就不能把义气帮发展到今天这种气候,”司马纵横冷冷地说:“你擅于故布疑阵,但却大小觑了叶大小姐。”
卓碧君目光一寒:“她怎么没来?”
“当然没有来,”司马纵横的目光也同样冰冷:“她知道,你这位卓姑姑,是在故意分散大幻教的实力,而义气帮渡湖。进攻紫气玉楼,也不在初一,而是今天,就是现在。”
卓碧君脸上的肌肉仿佛一阵抽搐:“她怎会知道的?”
“叶大小姐并不愚蠢,你一直怂恿她在瑶北园下手,她己知道你不怀好意。”
“何以见得?”
“因为她太了解东方木这个人,他绝不会是什么正人君子,更绝不会是你派到义气帮的什么卧底!”司马纵横冷笑道:“但你却大说此人的好话,这已令她疑云大起。”
卓碧君冷冷道:“单凭这一点,又怎能说我就是义气帮的帮主?”
司马纵横干笑一声道:“你带她来到瑶北园,手法相当高明,你是要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义气帮的精英高手,都已来到了这里,从而使她下定决心,率师袭击此地。”
卓碧君的脸色很不好看,冷然无语。
司马纵横略停一下,接着又说:“但这一着,你也犯了一个错误。”
卓碧君冷冷道:“我错在哪里?”
司马纵横道:“你不该趁叶大小姐睡觉的时候,偷偷的去会见上官宝楼。”
卓碧君突然全身一阵冰冷:“她……她没有真的睡觉?”
司马纵横冷笑道:“她对你早生疑窦,又怎会真的入睡?你一直没有暗杀她,只因为你根本看不起这个年轻的女教主,认为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卓碧君咬了咬牙,恨恨的说道:“本来,我早就该杀了她的。”
司马纵横道:“可是,你的自信心太强了,你以为叶大小姐一直都在你股掌之中。”
卓碧君脸色铁青:“她既然知道我与上官宝楼暗中有所来往,为什么还不对付我?”
司马纵横道:“放长线,钓大鱼。”
卓碧君瞳孔收缩:“她要在我完全失败的时候,才向我报复。”
司马纵横道:“不能算是报复,你一向都是表现得很痛爱她。”
卓碧君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显然心中又惊又怒:“她不来,也还罢了,为什么你又会在这里跟我说这许多废话!”
司马纵横摇摇头,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绝非废话。”
卓碧君盯着他,目中己露杀机。
“你真愚蠢。”
“怎样愚蠢法?”
“她若带着大幻教的高手到此,今天必死,因为她绝不会提防到,我这个卓姑姑才是真正的杀她的人,但现在她不来,倒是阁下,反而巴巴的赶来送死!”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杀气。
司马纵横却是面色不变,淡然道:“就算她来,也绝不会死,因为她早已怀疑你,而且也证实了你就是义气帮的真正帮主,至于在下,你能杀得了,不妨千刀万剐,任悉尊便。”
卓碧君冷冷一笑:“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司马纵横道:“连自己看不起的人,又怎能在江湖上立足。”
“好狂妄!”卓碧君哼了一声,突然下了一道命令:“杀了他!”
立刻有八个武士围了上来,向司马纵横展开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卓碧君却掉头而去。
司马纵横大笑道:“你现在才赶去仙女湖,恐怕已经太迟了。”
在瑶北园,卓碧君早已布下重重机关,准备把大幻教的精英高手一网打尽。
而另一方面,义气帮也已同时大举出动,进攻紫气玉楼。
在卓碧君的计划里,现在紫气玉楼正是实力最空虚的时候。
上官宝楼一定可以很轻松的就完成任务。
但现在情况已变。
叶雪璇没有上当,上当的是卓碧君自己。
这真是八十岁老娘,给三岁孩童绊倒了。
午晌时份,仙女湖畔,突然悄悄的出现了一群人。
人数逾百,来的全是一流好手。
湖畔无舟。
但这群人居然连小舟也己带备,放入湖中。
瞬息间,十来艘小舟已渡湖。
默默渡湖。
最后的一艘小舟,站着一个红袍人。
他容貌不凡,衣饰华丽,手里握着一把镶宝石的长剑。
江湖上认识他的人很多。
他就是上官宝楼!
紫气玉楼外,焦四四与高六六都已等得很焦急。
焦四四仰望天色,道:“该是时候了,义气帮的混蛋为什么还没来?”
高六六道:“敢情是吃完午饭之后才来罢!”
焦四四冷冷一笑:“拼命之前,切忌吃得太饱,否则会肚子疼。”
高六六道:“用手一搓就不疼了。”
焦四四道:“这是笨人的笨法子。”
高六六一瞪眼:“你在骂谁?”
焦四四道:“俺没有骂人,只是等那群兔崽子等得不耐烦了。”
高六六道:“谁叫你等?你大可以上床睡觉!”
焦四四冷冷道:“咱们朝夕苦练刀法,等的就是这种时机,倘若人人拼命,自己睡觉,又与猪何异?”
高六六道:“原来师兄不像猪。”
焦四四道:“当然不像。”
高六六道:“但不像猪又像什么?”
焦四四道:“像狮虎!”
高六六哈哈一笑,道:“岂非也是禽兽吗?”
焦四四大怒:“俺揍扁你!”
高六六脸色忽然一变:“且慢!”
焦四四道:“你害怕了?”
高六六道:“伯你的灰孙子,只是你要打架,看来大大有人奉陪了。”
焦四四怒道:“你在放什么屁?”
高六六伸手向仙女湖一指:“师兄,你瞧瞧!”
焦四四忙向湖心望去。
一望之下,笑了起来:“妙极!义气帮的混蛋终于来了!”
他俩摩拳擦掌,摆出急先锋的姿态。
铁凤师却忽然在他们的身边出现:“怎么啦,什么事这样高兴?”他笑眯眯的,盯着这一对师兄弟。
焦四四伸手一指:“瞧,这群饭桶来了!”
“他们是饭桶、
“不错,他们是饭桶中的饭桶,且看俺大发神威,把他们打得屎滚尿流,落花落水!”
铁凤师叹了口气:“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高六六一怔:“什么意思?”
铁凤师道:“因为这时候,咱们刚好有两位高手没空,不能奉陪。”
焦四四咧嘴一笑道:“不成问题,咱们就算少两个人,巴足可以打发他们有余了。”
高六六也抢着说:“那两位高手既然没空,当然不能奉陪,倒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事,忙得连打架都要错过?”
铁凤师微微一笑:“因为他们今天还没有练过刀,所以,他们的师父要他们马上先苦练,不得偷懒!”
焦四四点点头:“对!不练好刀法,又怎样跟敌人拼博?”
高六六却苦着脸:“这两位高手是不是一个姓焦,一个姓高?”
铁凤师目露赞赏之色,点头笑道:“六六,你是渐渐变得聪明了。”
焦四四一怔。他想了半天,忽然怪叫了起来:“不!俺不练刀!六六也不练刀,咱们要……”
“你们要怎样?是不是要一拳打扁我的鼻子?”一个苍老而宏亮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响起。
两人同时吓了一一跳,连腿都软了。
“师父……”
“弟子不敢。”
来的正是怪刀神翁郝世杰。
他冷冷一笑,道:“这一仗,你们只有送命的份儿,还不快到后山练刀?”
焦四四苦着脸,忽然说:“师父,你疼爱咱们,咱们是知道的,只是,咱们跟你老人家已学了二十年的刀法,只学不用,未免是……”
“混帐,还不退下去!”郝世杰陡地疾喝。
两人面面相觑,正在退下,铁凤师却忽然说:“且慢。”
郝世杰一怔,他盯着铁凤师道:“你不是要他们作战罢?”
铁凤师点点头:“晚辈正是此意。”
郝世杰沉吟半晌,说道:“你认为他们行吗?”
铁凤师道:“不一定行,但也不一定不行。”
郝世杰忽然一笑:“铁老弟,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他拍了拍他的肩膊:“这两个不成材的东西,就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进入紫气玉楼。
焦四四呆了一呆,问铁凤师:“师父他怎么了?”
铁凤师悠然一笑。
“你们可以跟义气帮的人作战,但必须跟随在我的左右,而且必须听从我的命令。”
焦四四。高六六两人大喜,齐声说:“遵命!”
小舟已泊岸。
上官宝楼挥剑下令:“杀,绝不留活口!”
他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却很在有仪。
群魔齐声呼喝,气势宛若奔雷。
己有十几人,抢先涌向紫气玉楼。
“嗨!”
突听一声巨喝,一人仿佛从天而降,双臂伸出,阻拦着这十余人。
他只有一只手,就是布大手!
“你们统统滚回去?”他已复原,嗓子又像从前般宏亮。
两个青衣汉子,一左一右,已越众而出。
“你就是好汉第十分堂堂主?”左边一人冷冷的笑道。
“好说,正是布某!”布大手严厉的目光,瞪了他们一眼:“何方鼠辈,报上名来!”
左边的汉子冷冷一笑:“你家少爷彭亮、彭飞!”
布大手嘿嘿笑道:“你就是‘鸳鸯金环’彭亮?”
“不错。”彭亮伸手向身边那人一指:“他是‘穿肠刀’彭飞!”
彭飞冷然道:“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想挟着尾巴逃走?”
布大手左手一扬,大笑道:“老子虽然只有一条臂,但杀尔等无名小卒,已是绰绰有余。”
彭氏昆仲互视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露出愤怒的神色。
在江湖上,他们已闯出了一番事业,又怎能算是无名小卒?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暴喝,同时出手。
“鸳鸯金环”疾劈布大手天灵,“穿肠刀”急刺布大手胸腹。
这是义气帮进攻紫气玉楼的第一战。
而在此同时,义气帮已在上官楼的指挥下,向四方八面渗透过去。
这绝不是一个两个人,三几位高手的战争。
这是规模庞大的袭击行动。
大战立刻爆发。
焦四四、高六六也在剧战之中。
他们很兴奋。而这也确是他们磨练身手的好机会。
上官宝楼抱着极大的信心而来。他已把义气帮的潜力,完全显露出来。
帮中有不少高手,都是名震一时的黑道魔头。他们都有极厉害的武功,临阵搏斗的经验,尤其丰富。
大幻教既已出师瑶州,此地防御力量必然大为削弱。
这一战,不胜何待?
义气帮声势汹汹,一上来就已大占优势。
布大手苦战彭氏昆仲,虽然他武功比这两人为高,但却只有一手,而且又是以一敌二,渐渐已有不支之势。
铁凤师本欲出手相助,但却又丢不下焦四四和高六六两人。
这对师兄弟虽然拼劲可嘉,刀法也着实炼得不错,但敌人实在太厉害,倘若没有铁凤师在旁出手帮助,他们早已挂彩。
幸而郝世杰已来了。他的金刀已送给岳无泪,现在,他拿着的是一柄铁刀。
这柄大铁刀,甚至比他的金刀还更沉重,招式施展开来,也别具一番威力。
他是著名的“怪刀”。
彭飞是刀法大行家,但一遇上了这位“怪刀神翁”,就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郝世杰的刀法不但快,而且招式怪异无常,正是“穿肠刀法”的克星。
布大手这才松一口气。
而那边厢,上官宝楼遇上了邵南青。
邵南青冷冷一笑:“我们已经交过手了,对吗?”
上官宝楼点了点头:“是的。”
邵南青道:“老朽不服气,还想再向你讨教几招!”
上官宝楼冷冷道:“我现在只想杀了这里每一个人,纵然倚多为胜,也在所不计。”
已有四个剑客,在他的身旁越出。
“杀了这老头儿!”上官宝楼一挥手,四把剑立刻就同时向邵南青疾刺过去。
邵南青面无惧色。
他哈哈一笑:“好一句倚多为胜也在所不计,只是,这一次你们的人数,绝不会比我们多,只会比我们少!”
上官宝楼的脸色忽然变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来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盯着自己。
那是一个银袍丽人——叶雪璇!
叶雪璇突然会在这时候出现在紫气玉楼!上官宝楼心中一凉。他不知道怎样出了岔子。
但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女教主,没有上当。
她本该在瑶北园的。然而,她却在这重要的时刻,突然出现。
她在这里,大幻教的精锐高手当然也没有在瑶州城,这是怎么一回事?
义气帮本已占着绝大的优势,每个人都以为这一仗,必可大获全胜。
但叶雪璇的突然出现,立刻使形势为之逆转过来。
大幻教中高手,蜂诵而出。
群雄也越战越勇。甚至重伤初愈的岳无泪,也奋勇作战,击毙义气帮七八人。
郝世杰大叫:“杀得好!”
他和布大手,早已解决了彭氏昆仲。
东方木在混战之中,也不知道给谁背后刺了一刀,气绝身亡。
焦四四、高六六在铁凤师庇荫之下,居然也头头是道,连杀数人。
上官宝楼脸色灰白。他狠狠的盯着叶雪璇:“你怎会在这里?”
叶雪璇冷冷一笑:“我为什么不会在这里?你以为我会在瑶北园吗?”
上官宝楼木然。
叶雪璇又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用剑杀了我,第二:用剑杀了自己!”
她的说话很绝。对于绝情的人,她是绝不会心肠软弱的。
上官宝楼冷然一笑。他当然不会自杀。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会败在这个女人的剑下。
宁静的仙女湖,已变成血腥之地。
卓碧君骑着快马,带着手下,急奔而来。
她必须在上官宝楼未曾完全失败之前,赶到紫气玉楼。
上官宝楼绝不能败。他若败了,也就等于是卓碧君败了。为了要培养上官宝楼这么一个人,她已费了十五年时光,她已不可能再花十五年时间,来做这一件事。
湖畔还有一艘小舟。
卓碧君急渡湖。
但她到了湖心的时候,司马纵横的声音在后面传了过来。
“卓帮主,你现在才赶去,未免是太迟了。”
紫气玉楼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卓碧君心头一冷。她已听不见那些激烈的打斗声。
打斗己停止!
是谁胜了?
会是上官宝楼吗?
卓碧君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很厉害。
她沿着一条小径,不断的向前走。
只有死人,没有活人。
她看见了彭氏昆仲。
他们活着的时候,神气十足,但死后却和两条死狗没有什么分别。
她脸色灰白,进入紫气玉楼。
楼下有小厅。厅中几明窗净,但地上却已有不少血污。
她总算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站立着的人。
“宝楼!”卓碧君惊呼。
上官宝楼没有回答。
他是倚墙而立的。
卓碧君走过去,轻轻一推。
他立刻像块木头般仆倒下去。
卓碧君的手冰冷如雪,
“宝楼!”她嘶声狂叫、
“他已死了。”厅外总算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卓碧君怒瞪着眼,愤然回头。
那是铁凤师。
“是你杀了他?”她尖叫着说。
铁凤师摇摇头:“不是我。”
“不是你又还会是谁?除了你,谁有这么快的剑法?”
铁风师缓缓道:“你该想得出来。”
“是叶雪璇?”
“不错,是她。”铁凤师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一直都轻视了她?是不是因为你亲眼见她长大,不愿相信她现在已比你更强?”
卓碧君凄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真的不相信,她会比我强,她能击败我!”
铁凤师淡淡道:“世间上每一个人,每一天都不停地改变,有些人变得快,有的人变得慢,但无论快慢总会改变的。”
卓碧君说道:“她以前还只是个小女孩!”
铁凤师道:“但她现在己可以击败江湖巨枭,包括上官宝楼和你这位卓姑姑在内。”
卓碧君神色惨然:“一直以来,我只是忘掉一个人。”
“庞老教主?”
“是的。”
“你以为他逝世了,紫气玉楼的一切,就该落在你的手上?”
“难道我的想法错了?”
“当然错了,而且错得厉害,错得要命,”铁凤师沉声道:“据在下所知,庞老教主生前待你不薄,三番四次为你击退强敌,没有他,你早就死在灵蛇堡里!”
卓碧君无言,她不能反驳,因为铁凤师说的都是事实。
铁凤师缓缓地接道:“你若然还有点良心,就应该匡扶叶大小姐,让她把大幻教发扬光大,除魔卫道,但你却并非这样,反而要设计陷害她,这算是知恩图报吗?”他义正辞严,卓碧君居然给他骂得羞惭满面。
就在这时候布大手和岳无泪也来了。
岳无泪近来屡战屡败。但他却因失败而变得更坚强、更勇敢。
他现在才知道,只有在失败后还能挺起胸膛面对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汉。
布大手就是真正的好汉。
岳无泪一直都想知道,当年是谁向布大手施用迷魂术。
但布大手却不肯说。想不到,这时候卓碧君却在岳无泪的面前,跪了下来:“你杀了我罢”
“为什么要老夫杀了你?”
“因为我对不起布大手,也对不起你的女儿。”
岳无泪脸色陡地发白:“是你向布大手施展迷魂木的?”
卓碧君大声说:“不错!是我!”
岳无泪目注布大手:“为什么你不肯说?”
布大手叹了口气:“十年前,我曾在长安城内大醉,结果给长安三霸追杀,身受重伤,险些命丧黄泉。”
岳无泪一怔:“这又与卓碧君有什么关系?”
布大手目注着卓碧君,道:“是她及时救了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岳无泪呆住。
卓碧君惨笑一声:“不错,我曾救你一次,但也害了你一次,这件事,算是拉平了罢!”
岳无泪勃然道:“但倩倩又怎样?”
卓碧君道:“就算我欠她的好了。”
岳无泪怒道:“你打算怎样偿还?”
卓碧君凄然一笑,忽然嘴角吐血。
血竟是惨绿色的。
铁凤师叹息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她已把一支毒针,悄悄插入掌心里。”
惨烈的一战,总算结束。
大幻教还能在江湖上屹立。
郝世杰很高兴。他对司马纵横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女娃娃,不,这位叶大小姐,看来不怎么样,但却比她的师父还更精灵,老夫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他说的是衷心话。
高六六也咧嘴一笑:“不错,俺在江湖上打滚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厉害的女人!”
焦四四瞪了他一眼:“莫非你已忘了小师妹?”
高六六哈哈一笑:“小师妹算什么?她只不过像冰花糖,甜甜的辣不起来。”
焦四四一怔:“你真不怕小师妹?”
高六六笑道:“怕她作甚?俺就只当她是……”
就在这时候,背后有人轻拍她一下。高六六回头一望,笑容差点没变成大哭。
“师妹……你怎么也来了?”他舌头一伸,突然“噗通”一声,跳入湖里。
司马纵横悠然一笑,看着云双双。
云双双鼓起了腮:“你们现在都只顾说叶大小姐了,还会想起我吗?”
司马纵横吃了一惊:“别把我也算在一起好不好?”
云双双叉着腰:“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郝世杰眉头一皱,忍不住说:“这是谁说的?”
云双双闷声不响,忽然跑到湖边,把高六六揪了起来。
高六六忙道:“是我说的!是我说的!男人嘛,都不是好东西……”
众皆哄然大笑,连小师妹也为之忍俊不禁。
焦四四却忽然叫道:“啊呀,有人要愉跑啦!”
高六六向湖心一瞧,也大叫道:“他们是不是要私奔了?”
湖水碧波荡漾,一艘小舟远荡而去。
舟上两人,不是铁凤师和叶雪璇,又还是谁?
三月,雾迷离。
峻岭下,幽谷无名。
谷无名,路也无名。
这条路也许不是由人走出来的;除了人之外,野兽也未尝不能在野草丛生之处,走出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
谷中无风,只有湿雾。
雾湿冷,旭日虽已升起,在这深壑的幽谷中,仍然不减夜来寒意。
一双穿着猩红衬底,金线捆边长靴的脚,踏在一朵落叶之上。
花虽未谢,但已被摧残。
谷中忽然出现了一张森冷的脸孔、一个英俊而冷酷的人。
他身材瘦长,锦衣白马,还有两个面目清秀的书童相随于左右。
两书童一穿青衣,一穿黄衣,年纪看来都不超过十六岁。
他们虽然年纪不大,胆量却很不错。
最少,他们就不怕死人。
这两个书童扛着一个死人,神色自若的来到这一座幽谷之中。
凤眼已合,俏脸上只有僵硬,充满惊悸的表情,这是一具女人的尸体,她的年纪看来大概只有二十岁。
锦衣公子和这两个书童来到谷中落英最多之处,停留下来,然后,两书童把尸体放在一旁,以手挖坑。
他们的手指并不粗糙,但挖坑的时候,指力却是大得令人惊奇。
半个时辰后,青衣书童对他说:“坑已挖好。”
锦衣公子点点头。
“很好。”
但他又随即道:“坑虽挖得不错,但却嫌不够。”
青衣书童道:“倘若这里只有一个死人,一个坑已够。”
锦衣公子淡淡道:“虽然这里现在只有一个死人,但不久之后,死人的数字就会有所增加。”
青衣书童道:“既然如此,我们再挖坑。”
锦衣公子道:“只须多挖一个便已足够。”
青衣书童立刻回到坑旁,与黄衣书童另挖一个坑。
锦衣公子忽然冷笑:“在谷外的朋友,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立刻就有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谷中很快又出现了另一张充满杀气的脸。
脚步声虽然沉重,这人的身材却很矮小,阳光斜照在这人的脸上,他的脸庞很苍白,两颗眼珠子却是一片血红。
一股无形的杀气,有如大海浪涛般猛压过来,这人已将四十岁,腰间悬挂一柄雁翎刀。
锦衣公子面上也是一片肃杀。
“老雁侯是你的什么人?”
“师父。”
“本公子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过,老雁侯收录过你这一个弟子。”
“天下问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又岂独此事为然?”
“尊驾是……”
“黑雁欧刀。”
“欧刀?”锦衣公子双眉一皱,目光紧盯着他:“你就是半年前天荒口单刀会五煞,然后再闯天煞谷击杀三大毒狼的欧十四?”“既是欧十四,也是欧刀。”
“难得今日能与你在此相遇,好极。”锦衣公子谈淡道:“坑已挖好,无论是谁能躺下去,都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欧刀居然点头:“你说得很对。”
他向前踏出一步,大声道:“能躺在这坑里被埋掉的人,最少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锦衣公子目光一闪:“你果然明白这种道理。”
欧刀道:“你若死在我的刀下,我一定会亲手把你埋掉。”
锦衣公子悠然一笑:“你有把握杀了我?”
欧刀摇头。
他没有瞒骗自己,也不愿瞒骗对方,他说:“我若有把握,早在百里之外就已动手。”
锦衣公子道:“难道你现在觉得已有把握杀我?”
欧刀仍然摇头。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度悲愤:“欧十四若不为小师妹报仇,又岂有面目回去见老雁候,既然如此,我何不干脆死在你的手下?”
锦衣公子冷笑。
“你百里追踪,在这段时间之内,必已做了不少事。”
欧刀道:“不错,我若死了,很快就会有人为我报仇。”
锦衣公子瞳孔收缩:“你是否指老雁侯?”
欧刀道:“这个你不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反正你的性命绝不会太长久!”
锦衣公子冷笑。
欧刀的雁翎刀已在这一刹那间闪电般出鞘。
几乎在同一刹那间,他已在锦衣公子的脖子上连攻了五刀。
江湖上的雁翎刀多得不可胜数,但能用雁翎刀攻出如此急速凶狠招数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欧刀真不愧是老雁侯最得意的衣钵弟子。
但锦衣公子下半截身子完全不动,只是拧腰侧首,就已把这五刀完全避开。
欧刀猛然一翻左掌,向锦衣公子的胸膛拍下。
锦衣公子莞尔一笑。“这一掌最少已有老雁侯的五分火候。”
他居然不闪不避,任由欧刀一掌击下来。
欧刀一掌击实,心中窃喜。
欧刀一阵喜悦很快就化为极度的惊诧。
锦衣公子分明已挨了一掌,但是,却还是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欧刀只觉得这一掌,不像是击中了一个人的身子,而像是击中了一团根本无处可以着力的棉花。
锦衣公子不是棉花,他是江湖上最可怕的一个杀手。
他就是近年来名气直逼杀手之王司马血的葬花公子柳红电!
葬花公子柳红电擅用七种武器。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他父亲穷三十载时光才铸成的红电剑。
他父亲以“红电”二字为剑之名,也以“红电”作为他独子的名字。
柳红电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个杀手,但二十八岁那年失手过一次,侥幸检回一条性命之后,就结束了他的杀手生涯。
自此之后,他弃武从商,不出十年已大有成就。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虽然生长在富裕之家,长大之后也同样成为了一个杀手。
欧刀没有看见柳红电的红电剑。
因为凭他实在还不配让柳红电拨剑。
欧刀重击柳红电一掌,如击败絮,正待把掌缩回,柳红电的指尖已在他胸前八大要穴疾点下去。
欧刀脸如上色,突然全身力量尽泄。
他嘴角、鼻孔,同时有鲜血涌出。
“你……你果然不愧是葬花公子……”说到这里,狂吼一声,向前仆倒,就此永远不能动弹。
柳红电叹了口气:“你以为老雁侯可以为你报仇,实在是大错特错。”
这时候,两书童已把那具少女的尸体埋葬。”
黄土填平后,黄衣书童走过来说:“杜飞萼姑娘已葬了。”柳红电沉响半,道:“我们可以走了。”
黄衣书童徽微一怔,忍不住道:“还有一个坑……”
柳红电脸色忽然一沉。
“我只是叫你们多挖一个坑,但这坑并不是一定要用来葬人,尤其是男人!”
黄衣书童额上早已冒出了很多冷汗,忙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柳红电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道:“除了先父之外,我绝不会埋葬任何的男人。”
这就是葬花公子,一个江湖上最令人心寒胆战的杀手!
被葬在黄上下的少女,是欧刀的师妹杜飞萼,也是老雁候唯一的女儿。
老雁侯快七十岁了,他是否还有力量,可以为自己的女儿和衣钵弟子报此血海深仇?
欧刀说很快就有人为自己报仇,这人又是否他的师父老雁侯?
没有人知道。
柳红电也不知道。
雾,依旧迷离。
谷中渐有风,天际云层渐更厚……
夜。
狂风、暴雨,再加上欲撕裂天地的雷电,实在使人不容易睡得着觉。
所以虽然外面的天气异常恶劣,大屋子里的人仍然不愿意离开赌桌,大屋子其实不能算很大,但在狼头镇上,它是最大的赌坊。
狼头镇共有四座赌坊,一座叫老狼头赌坊,那里的赐注通常都很细小,而且地方比大屋子还更远不如。
像谭五爷这种腰缠万贯的富豪,当然不会跑到老狼头赌坊去赌几文钱的牌九。
大屋子是谭五爷每天必到之处。
他有钱,也喜欢赌几手,在大屋子,谭五爷很少遇上真正的对手。他嫌别人的赌注太细小,而别人却往往给他的赌注吓呆,幸好这半个月以来,大屋子出现了一个喜欢赌大钱,也赌得起重注的豪客来。
那是一个年轻人,在这里,人人都称呼他马司大爷,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赌局直至黎明,依然继续着。
长夜已尽,天色渐明亮,窗外木叶,经过昨夜一场暴雨洗濯之后,显得更是青晕欲滴。这一夜,谭五爷的赌运不很好。
直到他又拿了一副蹩十之后,他忽然望了望天色。
“又天亮了。”
司马大爷淡淡道:“这正是一天之中最令人精神焕发的时候。”
谭五爷苦笑道:“但我现在却是磕睡得要命。”
司马大爷道:“你不想再赌了?”
“手风欠佳嘛。”
谭五爷耸耸肩:“就算再赌下去,看来也是很难翻本。”司马大爷道:“五爷若不再赌,我也想休息了。”
谭五爷点头:“今夜咱们再赌个痛快的!”这一天的赌局看来已散。
但当他们离开赌坊大堂之后,却发现有两个老人,各提一笼鸟儿,准备在大屋子门外决战!
决战即将展开。
决战的不是这两个老人,而是他们乌笼里的战鸟。
这两个老人年纪加起来最少已超过一百六十岁,但他们的赌注却只是纹银五两。
司马大爷大奇。
“这两只鸟儿每只最少价值百两以外,但他们的赌注却只是五两。”
谭五爷淡淡道:“他们今天的赌注已很大。”
“哦?”司马大爷一怔。
谭五爷道:“他们平时只赌一两。”
“一两?”司马大爷眉头一皱,道:“看他们的模样,绝不像是只能赌得起三几两碎银的人。”
“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谭五爷淡淡一笑,道:“虽然他们不是富豪人物,但就算他们每赌一百两,也绝对赌得起而有余。”
司马大爷道:“既然如此,何以赌注偏偏这么细小?”
谭五爷道:“他们输怕了。”
司马大爷道:“他们输过谁?输过多少两银子?”
谭五爷悠悠一笑:“令他们输怕的人就是我,我赢他们的银子并不大多,但前后两三年间,恐怕已有八九十万两。”
“八九十万两?”司马大爷的眼睛忽然睁大。
突听东方身穿紫袍的老人道:“老夫输的数字,是三十六万九千四百二十六两整。”
接着,西方身穿青衣的老人也道:“老夫输的较多。总共七十九万零一两。”
身穿紫袍的老人接着:“我们两人合共已输掉一百一十五万九千四百二十八两,倘若再不戒赌,恐怕连老巢输掉。”
司马大爷瞧着谭五爷看了半天:“想不到你曾赢过这么多银子。”
谭五爷淡淡道:“他们倒算得很清楚,连一两都没有算少,我却反而忘了,还以为赢了他们八九十万两。”
紫袍老人叹息一声,道:“所以我们现在就算要赌钱、也绝不敢押重注,今天咱们就是五两,己有心惊胆战的感觉。”
青衣老人道:“你们著有兴趣,不妨也来对赌一下,看看谁有运气。”
司马大爷笑了笑,盯着谭五爷:“五爷有没有意思赌一把?”
谭五爷眉头一皱,终于毅然道:“我赌,赌五十万两。”
鸟战很快就开始。
两只鸟儿加起来还没有三两,但却可以决定五十万两银子的胜负。
它们若能知道这件事,想必会感到非常的骄傲。但它们毕竟只是扁毛畜牲。
它们只会同类相残。
别人在它们的身上押注五十万也好,五两也好,它们都懵然不知。
在人类的操纵下,它们成为了赌博的工具。
鸟儿固然无知。
但押注在它们身上的人,又是否真的很聪明呢?
笼开!
紫袍老人的战鸟叫“铁爵”,青衣老人的战鸟叫“红武士”。
铁爵身材壮健,头租眼细,喙、爪锋利。
红武士体态较为细小,但却短小粗悍,性情之猛烈,尤在铁爵之上。
谭五爷任由司马大爷选择。
司马大爷喜欢红武士。
于是五十万两的豪赌,就在大屋子门外开始。
笼开启,两鸟俱扑笼而出。
结果铁爵冲进红武士的笼子里,一上来就打作一团。
铁爵勇不可当,狂唆红武上的头部、眼睛。
红武士顽抗,激战之下,双方脱落羽毛无数。
铁爵爪力沉雄,渐占上风,把红武士压着,一味又再狂攻。
谭五爷拈须微笑。他说:“司马大爷,“你现在如肯认输,减收一半。”
司马大爷还没有回答,那青衣老人已摇头说:“不认输!不认输,还没有分出胜负!”
他自己虽然只赌五两,但却比赌五十万两的人还更紧张百倍。
只见他头上青筋怒凸,十只指甲几乎嵌进掌肌之内。
司马大爷悠然道:“我们当然不肯认输,不到最后决定胜负的阶段,谁也不能说红武士已经落败了。”
青衣老人拇指一竖:“你说得对极了!红武士一定可以反败为胜!”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红武士果然已作出了反扑。
战况更激烈,羽毛如同雪片纷飞。铁爵久攻不下,在红武士反击之下,登时气势衰弱了一半。
这一来,倒是紫抱老人紧张起来。
“铁爵,喙它!抓它!捏死它!”
但铁爵似乎经不起疼。
红武士一轮猛攻后,气焰越来越是旺盛。
终于,铁爵不敌,亡命地飞扑上笼顶,不偏不倚鸟头挂在笼顶外,变成了“吊颈鸟”。
这一来,红武士自然更是狂啄铁爵不已。紫袍老人连忙伸手到笼内抓鸟。
青衣老人怒道:“放手!”
紫袍老人脸色一变:“铁爵虽然败了,也不能任由你的杂种鸟揍它!”
青衣老人道:“你不懂规矩?败方不能抓鸟,否则胜方的鸟给你弄伤,你赔得起吗?”
紫袍老人“呸”一声!
“你这杂种鸟儿值多少?老夫偏就把它捏死给你看!”
青衣老人大怒,忽然一拳向紫袍老人胁下打去。
司马大爷忙道:“两位老丈别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
他在劝架。
但当他上前要把这两个老人拆开的时候,两把寒芒四射的短刀突然向他腰间疾击而至。
谭五爷惊呼道:“司马大爷小心!”
话犹未了,司马大爷的腰间已中了一刀。
这两个为了两只扁毛畜牲而大打出手的老人,忽然展露了一手足以让绝大多数武林人大吃一惊的绝学。
那是三十年前武林两位异人,龙虎天尊的龙虎双飞绝命杀。
绝少人能避开这一击。
纵然是司马大爷也不能。
虽然,这个司马大爷,就是武林中人人闻名变色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在赌局中杀司马血。
这是紫袍老人和青衣老人的策略。
——司马血嗜赌,这是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
——赌局中,是司马血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时候。
他们已算得很准。
这一次,司马血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司马血虽然中刀,但这一刀并未致命。
这一刀可以杀掉江湖上大多数的武林高手,但用来杀司马血还是不够。
谭五爷忽然又惊啼:“小心背后。”
“小心背后——”
这是谭五爷第二次向司马血发出的警告。
但司马血没有理会背后是否有人向他袭击。
他若转身回顾,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了一个死人,因为就在谭五爷向他第二次发出警告的时候,谭五爷的双袖中竟然怒射出六枚钢针。
真正的杀着并不是来自司马血的背后,而是来自这个谭五爷。
司马血身形猛地向上飞拔。
他这飞拔之势稍慢半分,这六枚钢针恐怕就会全部射进他的胸腹上。
谭五爷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狞笑,大声道:“你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司马血人在半空,瞬即落在三丈外。
他腰间中了一刀,血在奔流。
但他仍然神色镇定自若,冷笑道:“谭五爷,从昨夜直到今天,你一直都在走霉运。”
“霉运?”
“当然是霉运,而且倒霉顶透。”司马血冷冷的说道:“你由昨夜一直输到今晨,刚才又输了五十万两。”
谭五爷的眼睛眯成一线。
“你看我是否已很难翻本?”
司马血道:“是的,难极了。”
谭五爷摇摇头,不以为然地:“你错了,我虽然赌钱的运气不好,但赌命却必赢无疑。”
“赌命?你在赌谁的命?”
“当然是你的命。”
“在下的性命值钱吗?”
“值钱极了。”谭五爷悠悠笑道:“你身上最少有数十万两的银票价值,而且我又欠你五十万两赌帐。”
司马血点头。
谭五爷道:“只要我赢了你这条性命,非但可以省下五十万两,而且你身上的银票,也将全部属于谭某。”
司马血冷笑。
“好一个谭世羽。”
谭五爷道:“你早已知道我就是谭世羽?”
司马血冷冷道:“你又何尝不是早已知道我就是司马血?”
谭世羽淡淡道:“现在,交上霉运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一个杀手之王。”
司马血目光一转,向紫袍老人和青衣老人望去。
“两位大概就是龙虎天尊座下的左神右煞?”
紫袍老人傲然笑道:“老夫左神姜谷铭。”
青衣老人冷冷道:“老夫右煞李相屿。”
司马血道:“刚才那一记龙虎欢飞绝命杀,的确令在下大开眼界。”
李相屿冷然道:“只可惜这一着还是未能立刻取掉你的性命。”
司马血耸耸肩,道:“两位还可以再试一次,在下乐于奉陪。”
姜谷铭道:“凭老夫的经验可以看出你是在故作镇定,而且还在拖延时间。”
司马血一笑:“实不相瞒,在下现在心里已在发毛,暗地里牙关打战、镇定二字,是万万谈不上了。”
李相屿冷然道:“无论你现在的心情怎样,这里就是你葬身之地。”
左神右煞分立两旁,随时都可能再发出致命的攻击。
但他们没有动手。
因为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时候,大屋子里飞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蓝衣人。
蓝衣人的手里有一张弓。
弓弦已拉满,利箭分明已在弦上。
谭世羽的脸色也变了。
他忍不住喃喃道:“那是樊巨人的弓箭!”
樊巨人是一个人的名字。
他人如其名,是个天生神力,身材魁梧有若巨熊的巨人。
有人说身材太巨大的人,头脑很简单,眼光也很不准。
但樊巨人非但博学多才,能文能武,而且箭法之高明,眼界之准确,江湖上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实在不很多。
樊巨人是河北樊家堡的堡主,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已成为樊家堡的主人。
这二十年来,樊巨人在江湖上曾干过不少惊人的大事,尤其是六。年前在换马坡力擒陇北三妖的一战,更是脍炙人口,至今仍为武林中人所津津乐道。
樊巨人的弓,就是他的武器。
樊巨人壶中的箭,已射穿过不少绿林豪杰的咽喉。
他的弓永不离身。
他的箭永远不会离开腰间的箭壶。
他的箭就算射出去,也一定检回来,重回箭壶之内。
二十年来,他的弓没有变。
二十年来,他壶中的箭数字仍然是二十四枝,从来都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但现在,樊巨人的弓箭都已落在这个蓝衣人的手上。
那么樊巨人呢?
樊巨人是否仍然活在世间上?
飕!
箭,终于离弦疾射而出。
但一这箭既不是射向姜谷铭,也不是射向李相屿,而是在他们两人的中间疾射而过。
夺!
这一枝箭射在一棵大树上。
谭世羽冷笑。
“阁下的膂力虽然不错,可惜这一箭却有无的放矢之嫌。”
司马血却淡笑,道:“那也不见得,最少他这一箭已为人间除了一害。”
谭世羽一楞,再向那棵大树望去。
一望之下,谭世羽的脸色不禁又有点变了。原来这一枝箭不偏不倚,刚好射中了一条足足一尽长的毒蜈蚣。
檐上蓝衣人已飘然落下。
他的神态看来是那么懒洋洋,但他落下来的姿势却是那么漂亮潇洒。
他的手中有弓,腰间有箭。
除了弓箭之外,他还有一柄刀。
刀柄是古钢色的,识货的人一望而知,那是好刀。
但这是什么刀呢?
谭世羽看不出。
但姜谷铭却看出来了,他忍不住吸了口气,道:“是风雪之刀。”
“风雪之刀?”谭世羽似是一楞,继而盯着蓝衣人道:“你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蓝衣人微笑,点头。
“在下正是龙城璧。”
谭世羽沉着脸:“你就是江湖上近十多年来最杰出的年轻刀客?”
龙城壁耸肩微笑:“‘最杰出’这三个字,在下实在受之有傀。”
谭世羽皱了皱眉:“令尊是龙氏世家的主人龙隐?”
龙城璧道:“正是。”
谭世羽道:“龙隐是个谦谦君子,向来与世无争,怎会养出你这个泼皮般的儿子?”
龙城璧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悠然笑道:“龙虎天尊也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老前辈,我也猜不透他们何以会有一个像谭五爷这么混帐的徒弟。”
谭世羽嘿嘿一笑。
“你敢骂谭某是个混帐的东西?”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在下也知道说你是个混帐伪东西,实在很放肆,很没礼貌——”
说到这里,司马血接着笑道:“只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混帐的东西,总不成也把他说成是个正人君子。”
谭世羽气的脸都黄了。
司马血的伤口仍然在流血,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越来越愉快。
“我早就说过,你是交上了霉运。”他瞧着谭世羽道:“你以为凭左神右煞再加上你就可以把在下干掉,可惜你怎也想不到,雪刀浪子早就来到了这里。”
谭世羽冷笑道:“那又怎样?”
司马血道:“那五十万两赌帐,你总不成要赖帐罢?”
谭世羽道:“我也很想把这五十万两送给你,可是你很快就会成一个死人,那又何必让这些银两白白的浪费?”
司马血道:“你还以为可以有机会杀我?”
谭世羽道:“当然。”
司马血道:“既然如此,请动手!”
谭世羽冷笑,突然大喝:“上!”
“上!”
谭世羽口里嚷着的是“上”字,但他的身子却不是向前冲,反而是亡命般的后退、
姜谷铭和李相屿互望一眼,不禁脸色煞白。
李相屿怒声说道:“这厮果然混帐的很。”
姜谷铭碎了一口,道:“我早就说过,这人一点也靠不住。”
这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个不休,一面骂一面也向后退了开去。
龙城璧冷冷的瞧着他们,脸上一片凌厉的杀机笼罩着。
直到这三人消,失了影踪之后。龙城璧忽然轻轻的吁了口气。
司马血脸上忽然露出了惊讶之色。
“你也受了伤?”
龙城璧点点头。
司马血望着他手里的弓,道:“你在对付樊巨人的时候受了伤?”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不错。”
司马血道:“幸好他们不知道。”
龙城璧苦笑道:“凭他们三人的武功,要对付我们这两个已经受了伤的人,最少有七分机会可以如愿以偿。”
司马血道:“但他们不敢冒险。”
龙城璧道:“他们不敢冒这个险,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也受了伤。”
司马血道:“你和樊巨人是否拼得很激烈?”
龙城璧道:“我们只拼了三掌。”
他叹了口气,又道:“江湖中人只知樊巨人箭法厉害,又有谁知道他的掌力更霸道?”
司马血道:“樊巨人已经死了?”
“没有,他仍然活着,而且还没有受伤。”龙城璧说。
这一次,司马血真的呆住了。
“他居然能够在掌力上把你击败了?”
龙城璧苦笑,“你把我看成是个神仙?就算是神仙也会有被击败的时候,又何况是我呢?”
司马血一怔:“既然你已败在他手里,他的弓箭又怎会在你的手上?”
龙城璧目中露出了沉思之色,半晌才慢慢的说道:“正当我们拚了三掌,还准备再拼第四掌的时候,樊巨人忽然接到一个消息。”
司马血道:“什么消息?这消息是不是和葬花公子柳红电有关?”
龙城璧点点头,道:“不错。”
他叹息一声,道:“柳红电又杀了一个女人。”
“她是谁?”
“杜飞萼!”
“老雁侯杜岱的女儿?”
“正是杜岱的女儿。”
“杜岱晚年才得此女儿,想不到竟然会死在葬花公子柳红电的手下。”
“杜岱必然很悲伤。”
“这个自然,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除了为杜飞粤报仇之外,也要为欧十四报仇。”龙城璧叹了口气,道:“杜岱最宠爱的弟子欧刀,也死要柳红电的手下。”
司马血目光一闪:“黑雁欧刀,武功不弱。”
龙城璧叹道:“可惜他遇上的对手是柳红电,就算有十个欧刀,也同样不是敌手。”
司马血道:“樊巨人对杜飞萼情深如海,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龙城璧点点头,道:“看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就只差点没有哭了出来。”
“后来怎样?”
“他立誓一定要为杜飞萼报仇!”
“江湖传言,樊巨人其实并不能算是个坏人,但却坏在好大喜功,才不惜与天劫宫中的人来往。”
“天劫宫!”司马血目中掠过一阵阴影,“好一个天劫宫,居然把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龙城璧道:“神龙天尊和飞虎天尊都是家父的忘年之交,想不到他们都被弟子和左神右煞弄得如此狼狈。”
司马血道:“他们现在是否仍然丧失了武功?”
龙城璧点头道:“天劫宫的分筋断脉香的确厉害,龙虎天尊若不是修为极深,恐怕早已死在叛徒的手下。”
司马血道:“可惜老雁侯为了替龙虎天尊出头,却令到女儿惨遭杀害,端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龙城璧道:“但我知道老雁侯绝不会后悔,他本来就是个为了朋友不惜牺牲一切的好汉。”
司马血道:“话虽如此,这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
“不错,”龙城璧道:“幸好他还有不少朋友,最少,樊巨人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司马血道:“天劫宫多行不义,而天怒人怨之下,且看他们还能横行多久?”
龙城璧道:“欧刀派人找我们,要我们为杜飞萼伸冤雪恨。”
司马血道:“他派谁来找我们?”
龙城璧道:“他先叫陶麻子找丁黑狗,然后才由丁黑狗把这个消息转告我。”
司马血叹了口气:“看来这一次我非要免费杀人不可了。”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偶然做些亏本生意,却又何妨?”
司马血眉头一皱,沉默了半晌。
他忽然问龙城璧:“我实在不明白,你怎会败在樊巨人手下的?”
龙城壁道:“其实我在没有跟樊巨人交手之前,已经受伤。”
司马血道:“你早已受伤?”
“不错,”龙城璧道:“当我还没有找到樊巨人之前,就曾经与天劫宫的红发天魔郝一耀拼了五掌。”
司马血眼色一变。“郝一耀的天魔灭心功,据说已练到第七层境界。”
“不,是第五层,”龙城璧缀缓道:“他的天魔灭心功若已练到第七层,此刻我恐怕已很难再与你相会。”
司马血道:“天魔灭心功真的如此厉害?”
龙城璧道:“自从二百年前灭心神魔丁绝死后,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把天魔灭心功练到第七层境界。”
他苦笑一声,接道:“但郝一耀的武功,已经厉害,我若稍一疏忽,恐怕也同样难逃劫数。”
司马血动容道:“他现在怎样?”
龙城璧淡淡一笑:“套一句老话,邪不能胜正,他已给我用龙心神诀干掉。”
“干得好!”司马血道:“最少,你己把天劫宫凶猛的气焰挫下来。”
龙城璧眉心一皱,叹道:“龙虎天尊是家父的忘年之交,他们出了事,我的心情又怎会好过?”
司马血点点头,望了望天色,忽然道:“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龙城璧一楞。
“天气不错,又该如何?”
“当浮一大自。”
“你想去喝酒?”
“正是此意。”
“但……”
龙城壁的话还没有说下去,司马血已截然道:“你是否怕我已受了伤,不宜喝酒?”
“本来就不宜喝酒。”突听另外一人苍老的声音冷笑道:“你们若敢喝酒,老夫就每人各揍三千拳。”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司马血不禁苦笑起来。
那是医谷的第一号神医时九公。
时九公既已来了,而他们又偏偏受了伤,那么就算酒瘾吊得要命,也休想喝一滴酒。
时九公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此地距离医谷也不算远,你们都给我回去接受医治。”
司马血忍不往道:“是哪一个活王人告诉你我们正在这里的?”
他这句盾刚说完,立即就有人大吼道:“老子若是活王人,你就是死乌龟!”
天地间敢骂杀手之王司马血是“死乌龟”的人绝不多,但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却是例外。这一个杭州唐门的大少爷,居然也在这里出现了。
看见了唐竹权和时九公,司马血也只好乖乖认命。
但雪刀浪子龙城璧却忽然不见了。
时九公气得呼呼的叫道:“这小子***不要命!这小子***不要命……”
他一面大骂,转瞬间却连唐竹权也不知去向。
庭院深处,晨雾锁住小楼。
小楼风轻帘不动。
铮!铮!铮琮!铮琮!
琴音忽起,琴音仿佛很清脆,如在耳边,又仿佛从虚无缥缈的远处散发出来。
它有如情人亲昵的呼吸,又像是过眼烟云般的幻想,似欲永远停留在空间,又似是无法再多耽阁一刻。
琴音一奏三章。
三章之后,还有三章。
直到九章奏毕,琴音始休。
雾中、帘里,一人轻轻鼓掌。
“好一阕九转流云,小姐琴艺,已是绝世无双。”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听来很平淡,好像没有半点感情。
“你来了?”很久之后,小楼中才传出了一个少女冷漠的声音。
“我早就想来,却是直到如今才有空闲的时候。”
“你本不必来,又何须托词自辩?”这少女的声音比琴音更清脆,但语气却渐渐变得比冰还冷:“我的琴奏得怎样,也不必你来欣赏。”
“我不配听你的琴?”
“不是不配,而是不该听。”
“我不懂。”
“你该去听的琴音,是虎弦琴,九绝天杀琴,风雷琴
“住口!”男人的声音甚是不悦:“这些都是杀人的琴声,虎弦大师,九绝魔君、天风五雷叟,全是天劫宫将来要产除的对象!”
少女冷冷道:“助纣为虐,葬花杀人,我对你早已心灰意冷。”
“你再说一遍!”
“你走!”
“算是下逐客令?”
“不错。”
“你莫忘了我是谁。”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是谁,你是个冷血杀手,你是个比禽兽还更不如的葬花公子柳红电。”
说到这里、晨雾里突然响起了一下清脆的声音。
那是打耳光的声音。
接着,少女冷笑。
“你最好杀了我,你不杀了我就是个懦夫!”
葬花公子柳红电杀女人从不眨眼,但这一次他能下得了手吗?
飒!一阵衣袂飘舞的声音忽然响起。
珠帘抖动,一个锦袍人从小楼内飞跃而下,这人正是葬花公子柳红电。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小楼下,两书童垂手而立。
他们都知道主人的心情很不愉快。
雾仍未散,葬花公子却已炔快不乐的离开了这里。
柳红电悻悻而去,楼头一片恬静。但这份恬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半个时辰之后,忽然蹄声骤响。
五匹快马,五个浓眉大目的汉子,突然闯到这小楼之下,勒马停下。
这五个汉子身材魁梧,尤其是最后一人,更是身如铁塔,拳粗如钵,仿佛连马儿都承受不起这个人的重量。
事实上,他胯下的马儿,也的确特别吃力,嘴角己冒出泡沫,气喘不已。
这铁塔般的巨汉,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
他把一张条子插在刀锋上,然后把短刀向小楼上怒射过去。
笃!
短刀射在小楼一根本柱上。
一只软若无骨的手,轻轻把短刀上条子拿起。
但这张条子却立刻被撕成碎片,四下飘散开去。
铁塔般的巨汉冷笑。
“臭婆娘好大的架子!”
楼上珠帘不动,没有反应。
巨汉忽然喝一声,道:“臭婆娘,快让你的孙女儿出来,否则俺一把火就把这座鸟楼烧掉。”
这巨汉怒目圆睁,脾气开始发作。
珠帘终于掀开,一个杏袍少女探头向下面望。
“你是谁?嘴里不干不净的!”
巨汉怪声道:“俺叫樊巨人。”
“河北樊家堡主?”
“正是樊堡主!”樊巨人叫道:“你是陆太君的孙女儿?”
杏袍少女道:“你是找陆太君还是来找我?”
樊巨人道:“既要找陆太君,也要找你这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野丫头!”
杏袍少女脸色一变。
“樊保主,这里可不是河北樊家堡,岂容你在此撒野?”
樊巨人“呸”二声:“俺要摘下你的脑袋,然后再宰掉陆太君!”
杏袍少女脸色煞白:“姓樊的,你当真以为陆坪小筑无人?”
樊巨人道:“管你有人无人,你们统统都要变成死人!”
杏袍少女退回帘内。
樊巨人又穷吼道:“你若再不滚下来,俺就冲上去把你碎尸万段。”
就在他大叫大吼的时候,小楼外忽然出现了两个老妪。
这两个老妪一个发白如银,另一个却是头发枯黄,有如一堆杂乱的枯草。
樊巨人嘿嘿一笑:“来得好,你们两人谁是陆太君?竟然养出了一个混帐的孙女儿?”
白发老妪冷冷说道:“陆太君不在这里。”
黄发老妪缓缓道:“要教训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草包,凭咱们妹妹两人已很足够了。”
樊巨人大笑。
“好!俺是草包,看你们又有多大的能耐。”
说到这里,他身后的四个巨汉已抢先出手。
两老妪武器是一刀一枪。
白发老妪身材矮小,但用的刀却是长达四尺的鬼头刀。
黄发老妪用的是一双短枪,每一杆长三尺,乃是熟铜铸造,份量也不算轻。
四巨汉已排成了一个刀阵。
他们虽然都是用刀,但每一把刀都并不相同,其中包括了柳叶刀、大砍刀、屠刀、缅刀。
四种迥然不同的刀,四种绝不相同的刀法。
他们的刀法各具特殊的威力,四刀合一组成的刀阵,力量当然不可小觑。
但两老妪毫不畏惧。
使用鬼头刀的自发老妪一声冷笑,与使用大砍刀的巨汉交手。
铿!
两把刀的份量却极是沉重,交击之中,金铁锋鸣之声简直是震耳欲聋。
刀声中,黄发老妪的一双短枪也和使用柳叶刀的巨双打得激烈无比。
四巨汉互相呼应,人影乍合又分,刚才使用大砍刀与自发老妪动手的巨汉,忽然又转过来与黄发老妪的双枪杀得难分难解。
白发妪岖已给使用缅刀的巨汉缠住。
她们以二敌四,而对方的刀法又甚是不弱,她们看来很难讨得好去。
飒!
刀光疾闪,使用缅刀的巨汉已在白发老妪的左臂上划下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白发老妪年纪虽已一大把,但战斗之心极强,纵然受伤,亦咬紧牙关拼下去。
樊巨人冷冷一笑,道:“两位老人家何苦为了那野丫头而牺牲了性命?…
白发老妪怒道:“你要动她一根汗毛,除非先把我们两个宰掉……”
说到这里,左腿上又吃了一刀。
但黄发老妪的形势却比她好得多。
使用大砍刀的巨汉虽然凶猛,但黄发老妪的一双短枪,却比毒蛇还刁钻,终于在他右肩上刺穿了一窟窿。
这一枪虽然未能立刻要了他的性命,但却己令他无法再战下去。
樊巨人脸色一变。
“莫大洪!”
使用大砍刀的巨汉咬了一咬牙,道:“你可别理会我,总之堡主的事情,咱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办妥……”
突听一人冷笑,“荒谬!荒谬!想不到樊家堡上上下下,全是荒谬而又荒谬的东西!”
樊巨人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
那人回答道:“是你老子!”
只见一个奇胖无比的胖子,捧着一只大得吓死人的酒坛蹒跚地从一丛密林之内走了出来。
樊巨人脱口道:“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胖汉淡淡一笑:“你一看就知道老于是唐竹权,果然有点眼光!”
樊巨人道:“这是樊某与葬花公子柳红电的事,不用你来多管闲事!”
唐竹权嘿嘿道:“你若是去找葬花公子算帐,老子一定大加拥护,说不定还会自动请缨成为你的先锋。”
樊巨人道:“俺现在就是先要给葬花公子柳红电一个报复和教训。”
“报复个屁!教训个鸟!”唐竹权挥臂冷笑:“小仙子跟葬花公子柳红电根本就完全是两个人,和陆太君更是毫无关连,你要找葬花公子,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找陆太君和她的小孙女!”
樊巨人一楞,道:“小仙子本来就和柳红电是同一路的人,俺先把她解决,有什么不妥?”
唐竹权道:“谁说他们是同一路的人啊?”
樊巨人道:“他们一向都有来往,而且过往甚密……”
“那是以前的事,而且就算他们来往甚密,也只是他们之间的事,大丈大讲究的是恩怨分明,你现在糊涂的见人就咬,岂不像只疯狗?”
樊巨人吸一口气,良久还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竹权冷冷一笑,道:“趁现在陆太君还没有回来,你们马上离开这里,大不了老子在小仙女面前,为各位美言几句,相信总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樊巨人沉思半晌,才又问道:“小仙女真的不是和柳红电朋比为好?”
唐竹权道:“你若不相信老子,大可以去问龙城璧。”
樊巨人道:“龙城壁在哪里?”
说到这里,密林中又传出了另一个人清朗的声音:“樊堡主,我们又碰头了。”
那就是雪刀浪子龙城壁的声音。
只听得龙城壁淡淡道:“我和唐竹权都已查得很清楚,小仙女非但没有助纣为虐,而且还极力劝阻柳红电,不要再干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樊巨人道:“你说的都是真活?”
龙城璧慢条斯理的从林中出来,慢慢的说道:“你可以当作我是在骗你,但事实的确也是如此。”
樊巨人叹息一声,终于道:“我相信你,我们走。”
他说走就走,唐竹权和龙城璧已令他改变了主意。
夕阳西落,一匹青骡,驮着一个老头儿,在官道上缓缓地望南而走。
青骡瘦弱,幸好它驮着的老人也是没几斤肉,似乎一阵大风都可以把他从骡背上吹掉下来。
老头儿本是一身白衣,但现在白衣已被尘埃玷污,变成了一块黄,一块白。
白衣老头的手里有一只铜葫芦,葫芦里有点酒,他似乎是个很吝啬的人。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想喝酒,但却又不舍得一下子就把铜葫芦里的酒喝光。
骡子仿佛越走越慢,白衣老头也不着急,虽然西山夕阳已渐渐的沉了下去。
夜幕渐垂,路上越来越是黑暗,也越来越是恬静,倏地,一阵飞鸦从芦苇丛中飞掠而起,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但白衣老头无动于中。
他又把铜葫芦往嘴里送。
他仍然是那副老样子,浅尝即止。
青骡忽然停下。
它仿佛有点呆住了,也许是因为它看见一阵突如其来的火光。
十六枝火炬,把黑沉沉的官道突然照得很光亮。
白衣老头漫不经心的抬头一望。
他看见了十六个人,排成一字形般拦阻住自己的去路。
白衣老头叹了口气,喃喃道:“真倒霉,咱们又遇上强盗了。”
他这些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好像是说给骡子听,也好像是说给这十几个人听的。
这十七个人看来就算不是强盗,也和强盗相差无几。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枝火炬,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的年纪大约四十岁,国字脸,眉粗目大,唇上还有两撇浓密的胡子。
虽然他的身材并不很高大,但却浑身是劲,正是短小精悍、擅于发号施令的人物。
他一上来,就自己报上姓名,说:“晚辈顾十行,江湖中人都叫晚辈为‘赶尽杀绝’。”
白衣老头脸上露出了吃惊之色:“这位大老爷,你要金子银子尽管拿去,又何必要赶尽杀绝?老汉虽然已六十仁岁,但还想多活六十六年,你行行好,别真的赶尽杀绝!”
顾十行凝视着自衣老头:“前辈何必装疯?晚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动前辈一根毛发。”
白衣老头一怔:“你把老汉看成是什么人?”
顾十行道:“在三十年前,太行山有一个剑客出道江湖,三年之内,就把当时横行江湖的八大枭雄逐一诛灭。”
白衣老头道:“你说的这个剑客是谁啊?”
顾十行道:“谢白衣。”
白衣老头道:“谁是谢白衣?”
顾十行道:“你就是谢白衣。”
白衣老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一笑:“老汉就是谢白衣。”
顾十行道:“难道你真的装糊涂一直装下去?”
白衣老头愣住。
过了很久很久,白衣老头才缓缓点头,叹息着道:“老汉以为可以安安静静的再活六十六年,但这愿望已给你毁灭。”
顾十行抱拳为礼,道:“谢大侠剑法独步江湖,倘若就此豹隐武林,那可是一件很可惜很可惜的事。”
谢白衣道:“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可惜,又何须尊驾来替老汉可惜?”
顾十行道:“前辈本是江湖上名重一时的侠客,前辈若对什么事情都坐视不理,对你来说也许是逍遥自在的吧,但却无形中助长了江湖匪类的气焰。”
谢自衣叹了口气。
“顾十行,你这些说话未免是太抬举老汉了,老汉已老,又还能为中原武林于些什么事?”
顾十行道:“别的事情前辈也许可以不管,但沈青鹤被人乱刀斩杀于街头,难道你也可以不闻不问吗?”
一直神态庸情的谢白衣忽然睁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只被惊醒了的睡狮。
他厉声道:“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顾十行却沉默下来。
谢白衣突然从骡背上飞跃而起。
他用一种闪电般的速度,疾射到顾十行的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膊上。
“你是不是说沈青鹤已经死了?”
顾十行点点头,道:“不错,他是给雪刀浪子龙城壁伏击身亡的。”
“雪刀浪子龙城璧?”
谢白衣双手垂下,他脸庞上的肌肉不断地在抽搐。
顾十行又道:“沈青鹤是你唯一的弟子,但你却连他死在龙城璧的刀下都不知道……”
“住口!”谢白衣怒喝。
顾十行果然就缄默下来。
火光下,谢白衣的脸仿佛已变成了鲜血一样的颜色。
“我若不杀雪刀浪子,誓不为人!”
夜已深。
在彭城最大的一间酒家里,却仍然很热闹。
虽然现在已不再座无虚设,但仍然有不少顾客在高谈阔论,把盏倾谈。
在彭城,人人都知是清波楼的小丁香露酒,清香凛冽,是难得一尝的佳酿。
所谓难得一尝,并不是言过其实。
清波楼售卖小丁香酒,并不是长年累月不断供应的,根据清波楼的规矩,除了大年初一到初八之外,就只有端阳节、中秋节这两天才会出售。
这是清波楼的店规,自从六十年前创业以来,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今天既非正月;亦非端阳、中秋。
所以,清波楼并无小丁香露酒供应。
除了小丁露酒,其他种类南北各地佳酿倒不缺乏。
在清波楼最靠近厨房的一副座头上,一个脸色青白的汉子已喝了七人种不同种类的酒,他已喝了不少,但还想再喝。
“小二!”
清波楼的小二连安立刻上前:“这位大爷,是不是要结帐?”
青脸汉脸色一沉。
连安知道是碰了钉子,忙道:“大爷有什么嘱咐请尽管说。”
青脸汉咽了口唾沫,说道:“我要喝酒。”
连安向桌上的酒瓶看了上眼,舌头一伸:“你还要喝?”
青脸汉冷冷说道:“你怕我付不起银子?”
连安连忙双手乱摇:“不!不!大爷你可切莫误会,小的虽然长了一双狗眼,却也绝不敢瞧扁任何人。”
青脸汉冷笑道:“你可以瞧扁别人,也可以瞧扁自己,但你若敢瞧扁我,我立刻就把你的脸孔打扁。”
连安暗暗叫苦,心想:这厮醉了。
青脸汉仿佛看穿了连安的心中的说话,立刻道:“我还没有醉,快给我捧十斤好酒来。”
连安连连点头,道:“大爷要什么好酒,请尽管嘱咐下来便是。”
青脸汉一想,道:“波斯葡萄酒!”
连安一怔:“大爷见谅,对不起,这里没有波斯葡萄酒。”
“妈的!”青脸汉又想了想,道:“虎骨蟒蛇酒!”
连安又是一楞。
他又苦笑道:“这里也没有虎骨蟒蛇酒。”
青脸汉哼一声:“男儿红酒呢?”
连安初时听得发傻,随即陪笑道:“大爷是要女儿红?行!行!别说十斤,三百斤都有。”
他只望这厮真的醉了,免得又来麻烦自己。
他正要去捧酒,青脸汉却已把他像是小鸡般抓了回来。
连安吓了一跳。
“别动手动脚好不好,小的向来没有胆量,很容易给你吓得——”
他只是说到这里,青脸汉已板着脸孔道:“我要的是男儿红,不是女儿红!”
连安叉急又气,怒道:“天下间只有女儿红,何来男儿红?”
青脸汉突然伸手,在连安的胸膛上抓了一把。
这一抓,连安的衣服给抓烂了,而且还伤及皮肉,鲜血汨汨而流。
青脸汉嘿嘿冷笑,道:“你看自己满身是红血,这岂非是男儿红了么?”
他弄出这一手,登时惊动了在座所有的顾客。
掌柜是个老人,在这里,人人都称呼他钩伯。钩伯忙上前,劝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不妨慢慢细说,别难为他。”
青脸汉哼的一声,道:“我要波斯葡萄酒,这厮说没有!”
钧伯说:“敝店的确是没有波斯葡萄酒。”
青脸汉道:“我要虎骨蟒蛇酒,这厮又说没有。”
钧伯道:“本来就是没有。”
青脸汉拍桌骂道:“我要男儿红,***却捧女儿红来,你说是不是该打?”
钧伯搔了搔脖子,居然点头道:“该打!该打!这厮是吃错药,有点疯!”
在旁听见这话的人,无不暗暗失笑。
钧伯说话,表面上似乎是在骂那小二吃错药,有点疯,但其实骂的是谁,人人都是心里有数。
但青脸汉却听不出钧伯这句说话其实是在骂自己,人的火气也好像渐渐消了,他终于坐下。
连安恍如兔子从虎口里逃出来,急急窜了开去。
钩伯暗暗叹了口气,脸上还得陪笑道:“这位大爷喜欢喝什么酒,让老朽去拿便是。”
青脸汉想了想,忽然道:“波斯葡萄酒,虎骨蟒蛇酒都没有,但小丁香露酒一定不会缺货罢?”
钧伯一呆。
“小丁香露酒?”
“不错,去年大年初一,我也喝过凡斤,酒味还勉强可以,你就给我拿十斤来尝尝!”
钧伯摇摇头,道:“现在没有小丁香露酒。”
“什么?你敢骗我?”
“不是骗你,而是这种酒除了特定的日子之外,平时绝不出售。”
青脸汉冷笑道:“这是谁汀下来的规矩?”
钩伯没有回答。
因为在他的背后,已经有人冷冷的说出了一个字。
这个字很简单,那是:“我!”
每个地方都有它的规矩。
这里的规矩就是非在特定的日子里,决不出售小丁香露酒。
订下这个规矩的人,就是眼前突然出现的灰衣老人。
他年约七旬,脸色红润,虽然长得并不高,但却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青脸汉盯着这灰衣老人,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灰衣老人摇摇头:“我不是。”
青脸汉冷冷道:“你既不是这里的老板,凭什么订下这种规矩?”
灰衣老人淡淡道:“因为这里的老板是我的儿子。”
青脸汉道:“你的儿子是谁?”
灰衣老人悠悠一笑:“卫空空!”
听见卫空空这三个字,酒家里几乎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青脸汉道:“你说的卫空空,是不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灰衣老人点头。
“当然就是专门砍别人脑袋的偷脑大侠卫空空。”
“你姓卫?”
“非也。”灰衣老人干笑两声,道:“老夫姓单,这里的人都叫老夫单六太爷。”青脸汉冷笑:“你既然姓单,怎会养出一个姓卫的儿子?”
单六太爷悠然说道:“卫空空是我的干儿子,干儿子也就是儿子,难道你说不是么?”
青脸汉目光一闪,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卫空空有一个这么样的义父。”
单六太爷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又岂独此事为然?”
青脸汉忽然一拍桌子道:“我不管你是卫空空的义父也好.义祖父也好,总之这十斤小丁香露酒,你非拿出来不可!”
单六太爷摇头:“不必了。”
青脸汉盯着他:“你这句‘不必了’算是什么意思?”
单六太爷道:“给你十斤小丁香露酒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且这规矩虽然是我订下来的,老夫废除它亦是易如反掌。”
青脸汉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把这规矩废掉?”
单六太爷忽然叹息一声,道:“就算老夫把规矩废了,那又如何?朋友,你的真正目的并不在酒而是志在存心来找岔子!”
青脸汉嘿嘿一笑:“你的眼睛倒也厉害。”
说着,腿一伸,一张木椅立时被踢成粉碎。
“叫卫空空出来,我要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单六太爷道:“杀鸡何必用牛刀,要对付你这一个小脚色,就凭老夫这三脚猫的玩艺儿,已足够有余。”
青脸汉道:“你以为我是独个儿到这里乱闯的?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里是龙虎天尊的爪牙余孽聚首之地?”
说到这里,酒家里的气氛更紧张,杀气也更是逼人。
二十八个手持武器的汉子,分别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涌进酒家之内。
单六太爷点点头,微笑道:“天劫宫究竟来了多少高手?老夫倒想领教一下他们的真才实学。”
就在这时候,谢白衣和顾十行也已出现在酒家之内。
谢白衣的衣裳已替换过,不再是一块黄、一块白。
衣服鲜明的谢白衣,神采看来是焕发得多。
单六太爷看见了谢自衣,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给人鞭了一下。
“是你?”
谢白衣冷冷道:“很意外吗?”
单六太爷道:“我们已有多少年没有见面?”
谢白衣道:“我已记不起,最少也有二十年罢。”
单六太爷道:“你的剑法,想必又已精进了不少。”
谢白衣直认不讳:“不错。”
单六太爷叹道:“但我怎样也想不到,你竟然会和天劫官的人朋比为奸。”
谢白衣冷笑:“你又怎样?难道这些年以来,你又干过些什么好事?”
单六太爷道:“虽然我没有干过什么好事,却也没有干过什么坏事。”
谢白衣道:“你认识龙城璧吗?”
单六太爷目光一亮,道:“雪刀浪子龙城壁是卫空空的老朋友,当然认识。”
谢白衣道:“你认为这人怎样?”
单六太爷毫不考虑,立刻说:“龙城壁是个很不错的年轻刀客,我喜欢他。”
谢白衣道:“你何不干脆把他也认作干儿子?”
单六太爷微微一笑。
谢白衣冷笑道:“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单六太爷面色一变:“你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白衣冷冷道:“你们干的事卑鄙、可耻,可是还以光明磊落的侠士自居,当真是可恶、可恨、可杀!”
单六太爷道:“你莫听别人的闲言闲语,卫空空和龙城壁都是江湖豪侠,从来都不干亏心事!”
“说得好听!”谢白衣沉声道:“沈青鹤被暗杀,这件事你总不会不知罢?”
“沈青鹤?”单六太爷一凛:“听说你收了一个徒弟,也叫沈青鹤……”
谢白衣向前踏出一步道:“你还在装蒜!”
单六太爷道:“装什么蒜呢?我本来就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谢白衣冷喝一声,道:“就当你现在才知道这件事罢!总之,龙城璧和卫空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你若包庇他们,那可是自取其咎。”
单六太爷叹息一声:“谢老,你太冲动了,我敢用一切打赌,龙城壁绝对不会是杀害沈青鹤的凶手,其间只怕是大有误会。”
谢白衣突然亮剑:“单六,我的话已说尽,你既然一意孤行,你我之间已没有什么好谈的,亮招子罢。”
单六太爷吸了口气。
良久,他才说:“二十年前我已不是你的敌手,二十年后,更是望尘莫及。”
谢自衣冷冷道:“你不是这么贪生怕死,连动手一搏的勇气也没有罢?”
他咄咄逼人,剑锋上的杀气已弥漫着整个酒家。
单六太爷又一声长叹,“我已活到这把年纪,是死是活早已没有放在心上。”
谢白衣冷冷说道:“既然如此,请动手。”
“不!”单六太爷摇头:“我绝不会跟你动手,因为这一战胜负之数,早已很明显。”
谢白衣盯着他,说道:“你是自忖必败?”
单六太爷道:“事实确然如此,所以,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干脆站在这里,给你一剑刺死还更爽快!”
谢白衣冷笑着,道:“你以为我下不了手?”
飒!
他的剑忽然就已抵在革六太爷的咽喉上。只要他这把剑再向前轻轻一送,单六大爷立刻就是个死人。
除了大劫宫的人之外,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青白得毫无血色。
突然一人大声道:“剑下留人!”
顾十行只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就已知道他是谁?
“是卫空空!”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连他的脸色也有点变了。
灯光下,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公子,已手持一把长剑,大步进入酒家之内。
这人赫然上是名震天下的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谢白衣的剑没有刺进单六太爷的咽喉里,但他的剑也没有没收回来。
他的眼睛仿佛已变成两枝利箭,狠狠的射向卫空空。
你姓卫,就叫卫空空?
卫空空点头。
“老汉是谁你可知道么?”谢白衣又问。
卫空空毫不思索,立刻就说道:“我若没有猜错,你就是昔年名动江湖,以一把长剑力残八大果雄的谢白衣。”
谢白衣冷冷道:“你怎会知道我就是谢白衣?”
卫空空道:“是丁黑狗告诉我的,他说你已和天劫宫的人混在一起,而且还要找龙城璧算帐。”
谢白衣目露杀机:“谁是丁黑狗?”
卫空空忽然笑了。
他说:“在谢前辈的眼中,即使是丐帮帮主也未必是怎样了不起的大人物,更何况区区一个丁黑狗而已?”
谢白衣眉头一皱,忽然冷笑道:“我知道这小子是谁了,听说他经常和龙城璧混在一起。”
卫空空沉声道:“谢前辈这句‘混在一起’,未免是太不动听。”
谢白衣道:“你不喜欢听我的说话,只有一个办法。”
卫空空默然。
谢白衣冷笑着接道:“你大可以把自己的耳朵割掉下来,或者是干脆自杀!”
卫空空忽然叹了口气,道:“在下与你向来无仇无怨,但你却似乎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谢白衣道:“老汉此番到此,本来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卫空空道:“所为何事?”
谢白衣沉着脸,级缓道:“龙城璧能杀了我的徒儿,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的朋友?”
卫空空瞳孔收缩,冷然道:“这岂非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
谢白衣冷冷道:“像你这种专门偷取别人脑袋的恶贼,杀之有何冤枉?”
单六大爷突然道:“空空偷脑袋,从不在杀无辜!”
谢白衣怒道:“胡说!”
单六太爷虽在剑尖咸协之下,仍然毫无所惧,振声说道:“你如何知我是在胡说?”
谢白衣瞪目道:“我说你是胡说就是胡说!”
卫空空勃然变色,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蛮不讲理!”
谢白衣嘿嘿一笑:“你可知道老汉在沈青鹤的身上花了多少心血?”
卫空空摇头:“这是你们师徒之间的事,在下岂会知宿?”
谢白衣道:“你们害死了沈青鹤,我要你们偿命!”
说到这里,瞧了单六太爷一眼,道:“我们毕竟相识多年,我不杀你!”
单六太爷长叹一声。
叹气声中,谢白衣已向卫空空连发十三剑。
闪电般的十三剑,每一剑都隐藏着三式变化。
十三剑刺出,谢白衣已最少有三十九下杀着,可以把卫空空置诸死地。
谢白衣是成名多年的老剑客,他的声名,果然不是白白得来的。
卫空空一声长啸,身形疾变。
他目光闪烁,脸上也是笼罩着一片杀机。
“谢前辈,你太欺人了。”
在他说完这八个字之后,他已把谢白衣的十三招剑法接下。
谢白衣双眼也逐渐收缩。
“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的剑法果然不错!”
“过奖!”
谢白衣忽然又轻叱一声:“再接几剑试试!”
他的剑势又展开,“试”字还在口边,剑尖已刺向卫空空的咽喉。
这是快剑!
万中无一的快剑!
刹那间,一道飞虹从相反的方向挥出,“叮”的一声,两剑互击。
灯光虽然依旧如昔,但在剑锋交击的一刹那,酒家里的光线也仿佛黯淡下来。
谢白衣目光有如隼鹰锐利,他看得透彻,看得很准,分明是刺向卫空空咽喉的一剑,当两剑互击之后,剑势一错,竟然没有被逼退,反而急速地向卫空空胸膛疾射。
卫空空急闪。
但这一一剑实在太快,虽然他闪的已不算馒,但比起这一剑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点点。
嗤!
血飞溅,谢白衣的剑已刺在卫空空的右肩上。
单六太爷的脸陡地变成死灰之色,他突然翻起双掌。肉谢白衣扑去。
卫空空同时大声叫道:“义父,别插手!”
单六太爷倒也真的很听活,扑出去的身子硬生生的退了回来。
谢白衣冷笑,道:“就算是你们两人一”起上,老汉也可以把你们同时收拾。”
上空空虽然已经受伤,但神态仍然是很镇定。
他冷冷的盯着谢白衣,忽然道:“你一定要逼我出手?”
谢自衣嘿嘿冷笑:“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别老汉剑下留情。”
卫空空道:“我最少还没有忘记,你刚才没有把义父一剑杀掉,总算是给了在下不少面子。”
谢白衣冷冷道:“老汉不杀单六,可不是为了你这个偷脑袋大侠,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欠我什么情。”
卫空空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客气了。”
谢白衣大笑:“你何必对我客气?”
卫空空脸色一寒:“你若逼我使出砍脑袋剑法,那么我们两人之间必有一个无法看见明天的太阳。”
谢白衣道:“如此最好,老汉若杀不了你,也就杀不了雪刀浪子龙城璧,既然这样,倒不如死在你的砍脑袋剑法之下还更干脆得多。”
卫空空道:“这是单六太爷地方,无论谁胜谁负,我都不想把这里弄脏。”
谢白衣道:“老汉同意你这个建议,咱们到外面去决一死战!”
当他说完第二句说话的时候,人已窜出酒家之外。
外面是一片黑漆的世界。
卫空空冷冷的盯着顾十行,忽然道:“你这个人实在很卑鄙!”
顾十行脸上木无表情,冷冷道:“你和龙城璧一伙也不见得怎样光明磊落。”
他冷笑一声,又道:“谢前辈已在外面等候着,你莫非已有打退堂鼓之意?”
卫空空沉着脸,终于也大步向外面走了出去。
当卫空空离开了酒家之后,顾十行的脸上发出了狡猾的笑意。
他和那藉故捣乱的青脸汉子互望一眼,突然出手去对付单六太爷。
单六太爷双眉一扬:“老夫早就知道你们利用老夫来挟制卫空空!”
顾十行大笑:“你错了!”
青脸汉冷冷接道:“卫空空很快就会变成死人,我们不必利用你去挟制他。”
单六太爷勃然道:“你们要挟制的人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顾十行狞笑道:“这一次总算是猜对了。”
单六太爷怒道:“你们简直不是人,老夫就算嚼舌自尽,也绝不会让你们的毒计得逞。”
青脸汉大笑:“说的好轰烈,你最好马上自尽,死给我们看看!”
单六太爷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老夫跟你们拚了!”
呼!
单六太爷的掌已挥出,一股凌厉的劲风向青脸汉扑面而至。
青脸汉也双拳击出,两人硬硬拚上了一招。
这一拚之下,是单六太爷略占上风但顾十行却已上前,要把单六太爷制服。
突见刀光一闪,顾十行前胸的衣服被画破一道裂痕。
若非顾十行闪避得快,这一刀可能立刻就会把他送进鬼门关里。
顾十行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他看见了一个衣饰整洁鲜明的男人。
这男人并不老,但脸上的神态却是稳重而肃穆,是个老成持重的人物。
顾十行吸了口气,道:“尊驾是什么人?”
这人淡淡道:“医谷中人。”
“医谷?”
“正是医谷。”
顾十行又再向这人打量了好一会,其实他看的不是人。而是这人手里的刀。
一把金刀。
过了半晌,顾十行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你就是江湖上三大奇侠之一的医谷谷主许窍之?”
“我就是许窍之。”那人淡淡的说道:“你若知趣的话,最好就是乖乖的离开这里。”
顾十行双目一睁,道:“你是在叫我滚蛋?”
许窍之悠然道:“滚蛋二字,虽然很不动听,但却也适合的很。”
顾十行冷笑道:“我绝对不会滚蛋,我的兄弟们也绝不怕你。”
许窍之点点头,道:“那很好,请动手!”
顾十行没有动手。
他忽然说:“我不动手,我的兄弟他们也不会动手,我们走!”
他这些说话和刚才的两说话可说是完全的相反。
但没有人觉得惊讶,就连那青脸汉都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他们忽然发觉,这间酒家外面,不知何时已出现了十几个中年人,老头儿,还有几十个老老少少,但脸色都同样冰冷的叫化。
顾十行和那青脸汉却已看出,这些都是来自医谷和丐帮的高手。在人数方面,大劫宫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在武功方面,顾十行更是没有太大的把握,可一举击败医谷和丐帮这批高手。
顾十行和青脸汉真的要走了。
飒!
刀光急落,那青脸汉连闪避都来不及,背上就已给这一刀狠狠的划过。
这一刀来得太快,连顾十行都没有看得清楚。
许窍之能在江湖上与卫空空、龙城璧齐名,他的声名绝非幸致,有人以为他是医谷谷主,所以江湖上的人才特别尊敬他,其实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即使许窍之并不是地位尊崇的医谷谷主,他这个人也同样值得任何的人敬尊。
在武功方面,他的刀法虽然不及龙城璧的八条龙刀法灿烂辉煌,也及不上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有着凌厉逼人的霸气,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刀法很实用,速度之快和判断之准确,江湖上实在鳞有人能望其背项。
那青脸汉无疑也是个高手。但许窍之既己有杀他的决心,他又怎能闪避开去?
鲜血溅满地,青脸汉的脸更青白。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他又惊又急的瞧着许窍之。
许窍之也冷冷的瞧着他:“我若不杀你怎对得起老雁侯?”
青脸汉更加吃惊:“你是师叔什么人?”
单六太爷闻言,脸上不禁力之一阵动容。原来这青脸汉,乃是老雁候杜岱的师像——青雁姚石。
许窍之冷冷道:“老雁候一向待你不薄,但你却暗中勾结天劫宫,来对付自己的师叔!”
姚石咬牙道:“他着对我好一点,我也不会……”
许窍之冷笑道:“你一向行为不端,而且屡犯淫案,他又怎能把本门最精妙的武功传授给你!”
姚石胸膛起伏。
“因为我毕竟不是他的弟子,所以他一直都偏袒着欧刀那小子!”
许窍之摇头叹息,喃喃道:“你这人本来就是无可救药,的确可恨,可杀!”
说到这里,刀光又飞起。
姚石再吃一刀,再也无法活命。
当他倒下去的时候,顾十行和天劫宫的人早已不理他的死活,逃到老远了。
长街死寂。
一个白衣老人,拖着疲倦的躯体,一步一步的向北方馆走去。
北方馆是这里最大的一间客栈,也是唯一的赌场。
赌场里早已有十几个黑衣人在等候着他。
这个白衣老人,赫然正是与卫空空一决死战的谢白灰人
赌场里骰子摇动的声响,是温无意最喜欢听的声音。
他喜欢押骰宝。
无论是别人当庄也好,自己当庄也好,他喜欢这一种赌博。
他常赢,也常输。
但他赢的通常都是大钱,而输的时候却仅仅三几十两而已。
这就是他最喜欢赌骰宝的理由。
北方馆的老板,就是温无意。
温无意的年纪不算老,还不够五十岁,但他无论在哪里,手中总是不离一根拐杖。他常对人说,自己已经老了。
他又说,人老了就万事皆休,只好睁睁大眼睛等死。
但事实上的情形却是——
他越来越精神焕发,而当他睁大眼睛的时候,死的不是他,而是在他拐杖下的人。
他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曾经在关东统领过三股流匪,其中还包括当时气焰最盛的火云帮在内。
一个十九岁就这么了不起的人,到他现在这个年纪,当然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名气。
但温无意在江湖上是没有名气的。因为他以前并不叫温无意,而是叫大刀子。
赌场里摇骰子的声音,隐约传到温无意的耳中。
温无意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口骰子开出来的又是个‘小’的。”
在他背后,站着一人衣饰煌然的年轻公子,他忽然道:“你敢不敢押注?”
温无意一怔。
“你想跟我赌这一口?”
“不错。”
“赌多少?”
“十万两。”
温无意摇头:“十万两大多了。”
年轻公子淡淡道:“十两又如何?”
温无意立刻点了点头,道:“行!”
赌场里又传出了一阵宏亮的喊叫声。
“一四六,十一点——大!”
温无意叹了口气。
“是你赢了。”
年轻公子悠悠一笑,道:“可惜我赢的不是十万,而是十两。”
温无意淡淡道:“赢十两总比输十两好。”
年轻公子道:“难怪别人都说,要令你输大钱并不容易。”
温无意笑了笑:“只要赌的不大,就不会输大钱,这么个道理实在很显浅。”
年轻公子道:“但你曾赢大钱。”
温无意道:“那是运气。”
年轻公子没有再问下去。他不是个呆子,当然知道温无意为什么会那么好运气,输的时候押得少,但押得大的时候却是十拿九稳。
——温无意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盗首领,到了三十岁之后,他就靠赌为生。
不但是靠赌为生,简直是靠赌致富。
现在,北方馆已是属于他的,但是还不是他所有财产的全部。
温无意现在有多少幢房子,有多少产业,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容易算得出来。
但他输了十两银子的时候,似乎还是有点心疼的样子。
温无意输了十两银子,付给年轻公午的却是一张银票。
银票斩新得就像是年轻公子的衣服。
这不是十两的银票,而是十万两。
年轻公子瞧了一眼,道:“这算是什么意思?”
温无意道:“这是小小的意思。”
年轻公子道:“你只输了十两,但这里却多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两。”
温无意摇头:“不是多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两,而是比原来数目少了十两。”
年轻公子目光一闪,忽然淡淡道:“这张银票不是赌帐?”
温无意道:“当然不是赌帐,我欠你十两银子还没有付,而且也不打算付。”
年轻公子道:“那十两赌银,的确不妨权且寄下,就算你三十年后才还给我,我也绝对不会向你计算利息。”
他淡淡的接道:“但这十万两银子,请恕我暂时无法收下,除非你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温无意吸了口气:“宫主要你去杀一个人。”
年轻公子道:“能够值十万两的人,当然不会是一个庸手。”
温无意点点头,道:“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年轻公子的神情立刻变得很严肃:“龙城璧的性命,却不止值十万两。”
温无意道:“的确不止十万两,这张银票只是订金。”
年轻公子道:“宫主愿付多少?”
温无意道:“二十万两、”
年轻公子仍然摇头:“太少了。”
温无意道:“但你却有一个很好的帮手。”
年轻公子道:“在下杀人,从不喜欢别人插上一手。”
温无意道:“但这一次可不同。”
年轻公子冷笑:“有什么不同,龙城璧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温无意道:“虽然他是人,而不是鬼神妖魅,但他的刀法和龙心神诀,却绝对不容漠视。”
年轻公子沉默着。
温无意又道:“只要你能杀了龙城璧,那二十万两银子就是你的。”
年轻公子忽然叹息一声,道:“这买卖我还是不想干。”
温无意道:“你是在害怕?”
“的确是害怕,”年轻公子冷冷道:“但却不是我在害怕,而是你们。”
温无意道:“这件任务非同小可,龙城璧不除,始终是天动宫的心腹大患。”
年轻公子道:“可惜你们对我根本就没有信心,既然如此,又何必找我去对付龙城璧?”
温无意道:“我们已考虑过,倘若由你一人去对付龙城璧,未免是过于冒险,别忘记我们毕竟还是朋友。”
年轻公子沉吟半晌,终于道:“将会和我一起去对付龙城壁的人是谁?”
温无意道:“他已来了。”
就在他说着这句说话的时候,一个疲倦的白衣老人,已站在北方馆的门外。
他就是刚才与卫空空决战的谢白衣。
长街远处,传来一丝微弱的灯光。
谢白衣的人虽然已来到了北方馆,但他的眼睛却仍然遥注着远处的灯光。
温无意悠悠一笑。
“听说你刚才与卫空空决一死战。”
谢白衣缓缓点头。
温无意微笑着,道:“你现在仍然活着。”
谢白衣又点头。
温无意接着道:“所以卫空空现在必己是个死人。”
谢白衣忽然叹了一口气。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慢慢的说道:“他还很年轻,而且剑法也很不错,尤其是他那绝招‘醉斩天魔’,更是令人大叹为观止。”
温无意脸上似是露出了吃惊的神色,道:“卫空空已经使出砍脑袋剑法中的那一手绝招‘醉斩天魔’?”
谢白衣道:“不错。”
温无意道:“但你仍然没有被他斩杀于剑下。”
谢自衣道:“也不错。”
温无意道:“现在卫空空想必已感到很冷。”
谢白衣摇头。
温无意一愕。
“他已是个死人,又怎会不冷?”
谢白衣道:“他的确已浑身冰冷如雪,但他并没有觉得冷,因为死人是没有感觉的。”
温无意眨眨眼,道:“说得有理。”
谢白衣道:“他已没有感觉了,但我有。”
温无意道:“谢前辈的感觉,是怎样的?”
谢白衣叹了口气,道:“我还没有替沈青鹤报仇。”
温无意道:“你真是要去找龙城璧算帐?”
谢白衣冷笑:“难道你以为我会放过龙城壁?”
温无意笑了笑。
“当然不会,而龙城壁也绝不会放过你,因为你杀了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谢白衣目光忽然又露出了黯然之色:“其实卫空空死得很冤枉,这件事本来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温无意摇头道:“谢前辈此言差矣,像卫空空与龙城壁这种目中无人的狂徒,实在杀之不在,你又何须耿耿于怀!”
谢白衣目光一转,落在那年轻公子的身上。“你姓柳?”
年轻公子点头。
谢白衣又道:“你就是那个葬花公子柳红电?”
年轻公子缓缓说道:“在下正是柳红电。”
谢自衣脸色一寒:“葬花公子,说句老实话,你在江湖上的名誉,实在不怎么好。”
柳红电悠然道:“怎么好,就是糟透了的意思,在下也知道,我的名誉实在糟透。”
谢白衣讶然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名誉?”
柳红电淡淡一笑。
“为人之道,若不能留芳百世,又何妨遗臭万年?那总比浑浑噩噩虚度一生好得多。”
谢白衣脸上木无表情,道:“你果然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温无意插口道:“他这个人并不太危险,危险的只是他的剑。”
谢白衣眉头一皱:“一个人有了危险的剑,这人无疑也是个危险的人物。”
温无意道:“他若是你的朋友,对你就不会有危险,而且当你有危险的时候,他还可以帮助你度过险境。”
谢白衣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不,”温无意淡淡一笑,道:“虽然你们以前互不相识,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朋友。”
“谢白衣望了柳红电一眼:“他愿意和我这个老头儿论交?”
温无意道:“当然愿意。”
谢白衣道:“他为什么要我做朋友呢?”
温无意道:“因为你们敌汽同仇。”
谢白衣摇头:“我不懂。”
温无意道:“你岂不是很想杀龙城璧么?”
谢白衣道:“想得要命。”
柳红电突然道:“我也要杀他,甚至不惜要跟他拚个同归于尽。”
谢白衣目光闪烁。
“你和雪刀浪子结下什么梁子?”
柳红电道:“他强奸了我的姐姐。”
谢白衣双眉一挑:“你姐姐是谁?”
柳红电沉声道:“是个女尼。”
谢自衣突然一怔:“她已出家?”
柳红电的目光变得更深沉,咬牙道:“她本来是个很乐观、很快乐的女人,但为了龙城璧这个畜生,她削发为尼。”
谢白衣叹道:“男女间的事,实在有大多不如意的事,我也曾年轻过,也曾为这种事恼过,但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当和尚。”
柳红电冷笑道:“别把你和我的姐姐相提并论。”
谢白衣道:“我不配?”
柳红电冷冷道:“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她是个女人,而你却是个男人。”
谢白衣一呆:“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柳红电怒道:“你若是个女孩子,给人骗掉童贞,然后又遭遗弃,当你心灰意冷,出家为尼之后而那人又缠着你,接着迷奸于庵内,然后又一去不返,还对别人说‘滋味大不如前’,你将会怎么样?你若是她的弟弟又会怎样?”
谢白衣又是呆住,完全的呆住。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将会把这衣冠禽兽一片一片的撕开。”
柳红电摇头,他说:“我不想撕开这个人,只想给他一剑!”
把一个人一片一片撕开,这人必死。
若给柳红电刺了一剑,这人无疑也是必死。
谢白衣终于道:“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朋友,最少,我们是敌汽同仇。”
柳红电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渐趋平静。
温无意叹了口气,道:“雪刀浪子近年来在江湖上颇负侠名,想不到却是个衣冠禽兽。”
他背负着双手,接道:“无论怎样,天劫宫都一定帮助两位,为中原武林除此恶贼。”
温无意的说话,听来正气凛然。
柳红电的姐姐,她的遭遇也的确令人值得同情。
但有一件很有趣的事,谢白衣却给蒙在鼓里。
——柳红电根本就没有一个做尼姑的姐姐。
——他根本是没有姐姐的。
但他现在却有了一个朋友。
一个和他敌汽同仇,誓杀雪刀浪子的“老”朋友。
夜静。
窗外忽然下着毛毛细雨。
在北方馆西南半里外,有一座很幽雅的庄院。
这是温无意的宅院。
在大厅里,一个头戴高冠,十根手指总共戴了六只玉戒的赤发老人,已在闭目沉思。
这老人脸上皱纹纵横交错,脖子右方还有一道三寸长的疤痕。
这本是温无意的家,但这赤发老人却像是这座庄院的主宰。
庄院内每一个人都对他很恭敬,就像是忠心的猎犬看见了主人一样。
温无意也不例外。
赤发老人坐在大厅里最舒适的一张豹皮大椅上。
但温无意却只是在他的左首。
赤发老人沉思了很久,忽然道:“谢白衣真的杀了卫空空?”
温无意立刻回答:“不错。”
赤发老人道:“这件事,你查清楚了没有?
温无意道:“属下已派人到王胡子那里查过。”
赤发老人目光一亮。
“哪一个王胡子?”
“西村口那一家长生店的老板。”
“查出了什么?”
“谢白衣杀了卫空空之后就叫玉胡子派人去收尸。”
“王胡子认识卫空空?”
“不错,”温无意道:“而且属下派去的人,也已认出被杀的人,确实是卫空空。”
赤发老人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缓缓道:“这件事你干的很出色。”
温无意说道:“这件事,属下不敢居功。”
赤发老人一笑,道:“你怎么客气起来?”
温无意道:“事实上,令谢白衣大动无名肝火的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赤发老人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道:“不是你,是谁?”
温无意道:“是顾十行。”
赤发老人“哦”的一声,道:“原来是他。”
温无意道:“这件事全是他的功劳,他的确干得很好。”
赤发老人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本座一向觉得他很不错,想不到他还很有智谋。”
温无意道:“虽然他后来也吃了一场败仗,但那全然是因为在酒家中出现了另一批强敌。”
赤发老人道:“你是说医谷谷主许窍之,和那一群叫化子?”
温无意道:“这些人的力量,倒也不可轻视。”
赤发老人冷冷道:“许窍之在江湖上与卫空空、龙城璧齐名。”
他双眉紧皱,接着:“他们不但是江湖上三大奇侠,而且彼此问还有很深厚的感情。”
温无意道:“我们干掉了卫空空,非但龙城璧不会罢休,许窍之也不会坐视不理。”
赤发老人冷冷道:“你是否感到害怕了?”
“不!官主莫以为属下贪生怕死。”
原来这赤发老人,就是天幼宫的主人,也就是江湖上人人闻名变色的天劫魔君阎一孤!
阎一孤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是江湖上七大恶魔之一。
昔年令江湖大乱的七大恶魔,现在就只剩下了阎一孤一个而已。
阎一孤与龙虎天尊二人,向来都是死敌。
这一次龙虎天尊被陷害,以致武功尽失,也全是阎一孤的杰作。
温无意是阎一孤最信任的一个心腹份子。
事实上,温无意对阎一孤也确是非常尽忠。
阎一孤又坐在那张豹皮大椅上沉思。
过了很久,他忽然问温无意:“樊巨人是不是已经背叛了我们?”
温无意道:“这浑小子为了杜飞萼的事,非常震怒,他到处找寻柳红电,要为杜飞尊报仇。”
阎一孤冷冷笑道:“此子有勇无谋,殊不足虑。”
温无意道:“但雪刀浪子龙城璧,却是个极难缠的脚色。”
阎一孤道:“连卫空空都已被解决,龙城璧又还能弄出什么花样?”
温无意道:“只是龙虎大尊二人,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
阎一孤道:“他们武功已失,也不足为虑,但斩草除根,我们还是非杀他们不可。”
温无意道:“这个自然。”
阎一孤道:“谢白衣剑法厉害,你们能令他去对付雪刀浪子,此计的确不俗。”
温无意道:“但属下对他还是不很放心,所以属下又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聘请葬花公子柳红电,助他一臂之力。”
阎一孤沉吟片刻,道:“雪刀浪子的性命,虽然不容易取掉,但出价二十万两,却是未免大多了一点。”
温无意脸色一变,道:“这二十万两,是由属下的北方馆里垫付出来的。”
阎一孤道:“这笔帐由谁来付?”
温无意忙道:“属下能有今天的日子,全仗宫主暗中支持,这二十万两,就由属下付出罢。”
阎一孤大笑。
“想不到你居然这么豪爽,很好,本座就接纳你的一番好意吧。”
温无意也在陪笑。
但他的笑容已有些勉强。
晨曦,有雾。
雾浓风轻。
长安城西南十里外的天峰镇,有一座名叫长安楼的客栈。
长安楼虽然不在长安城,但长安城里每一个人都认识这客栈的老板。
他叫曾笑。
十几年前,曾笑在长安城可算是一个风头人物。
在长安,除了南宫世家之外,城北曾家,几乎就是最有财势的家族。
可惜,这有财有势的家族,已在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忽然家道中落。
曾笑输了一场牌九,结果把曾家所有的财产都输掉。
他唯一还能剩下来的,就只有长安楼这家客栈了。
十五年之前,曾笑从来都没有到过长安楼。
这家客栈的规模虽然也不算小,但在他眼中看来,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自从那场赌博之后,他就只能拥有这一座客栈。
曾笑几乎要去上吊,但他没有。
他仍然咬紧牙关活下去。
他知道自己实在太愚蠢,中了别人的骗局。
但他无可奈何,这个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曾笑绝非弱者,但能够在一个晚上就把曾家吃掉的人,当然更非泛泛之辈。
十五年来,曾笑一直在长安楼里,几乎没有离过天岭镇。
幸好过客栈的生意还算不错,曾笑直到现在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浓雾如柳絮般地飘到曾笑的脸上。
曾笑面上没有表情,这十五年来,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无论是对男人或是女人都一样。
他心里想着些什么,别人不易知道。
别人只能猜,但又有谁能猜得着?
四周都是些乳白色的雾。
忽然间,浓雾中渗透着另外一种可怕的气息。
那是杀气,比浓雾还更浓厚的杀气。
雾里,六只冷森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曾笑。
曾笑坐在客栈外的一张长椅上,神态平静。
三条人影渐渐逼近了曾笑。
雾里杀气更浓。
曾笑忽然干咳两下,冷笑道:“你们果然是要赶尽杀绝。”
三人中,中央一人淡淡道:“是你逼我们来的。”
曾笑道:“我可没有叫你们来。”
那人道:“我们不能不来这里。”曾笑道:“为什么不能不来卿”
那人道:“因为你已成为本宫的敌人了。”
曾笑冷冷一笑。
“天劫官横行霸道,已非一日,但现在却是变本加厉。”
那人也冷笑着,忽然道:“两位老人家可好?”
曾笑道:“他们不好。”
那人道:“他们又怎会不好呢?”
曾笑目中露出鄙夷之色,道:“他们有你这么一个混帐徒儿,又怎会好呢?”
那人淡淡道:“他们一向都没有把我当弟子般看待,正是师不以徒为徒,那么徒又何必以师为师?”
曾笑沉声道:“谭世羽,你当真是个畜生!竟敢说出这种说话!”
那人大笑。
“曾老板,谭某做事,一向彻底干静,既然已不再是龙虎天尊的弟子,那么,不是他们死,就是我谭某魂归极乐。”
曾笑冷冷道:“你要杀害他们,可惜却己来迟一步。”
谭世羽怒道:“你休想骗我!”
曾笑道:“会骗人的并不是曾某,而是你这个可恶的骗子。”
谭世羽嘿嘿冷笑:“就算我是个骗子,那又如何?难道你想连这座长安楼也输给我?”
曾笑忽然长身而起。
“你若有本领,这座长安楼送给你却又何妨?”
谭世羽沉着脸,冷冷道:“其实就算你把整座长安城送给我,我也未必会稀罕,又何况区区一座长安楼而已?”
曾笑道:“你的胃口真不小!”
“不!”谭世羽道:“我的胃口并不大,敝上想要的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只不过想要龙虎天尊两人的性命而已!”
曾笑“呸”的一声:“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难道你竟然全不念及往日的师徒之情?”
谭世羽悠然道:“你别拿这一套来压我,你若不把他们两人交出来,你立刻会死!”
曾笑冷笑。
“我早就打算舍命奉陪,只可惜我并非舍命陪君子,而是舍命陪小人!”
谭世羽冷冷道:“你偏就是这许多废话,今天若不杀你,日后也叫人笑话。”
在他身边的两人,已各自跨出三步。
他们当然就是昔年龙虎天尊座下的左神右煞。
左神姜谷铭,右煞李相屿,这两个老魔的手里,都有一把寒芒四射的短刀。
曾笑仍然站在那里,毫不畏惧。
姜谷铭忽然向他笑了笑。
“你什么都不像,只像个败家子。”
李相屿接道:“曾家唯一的最后的产业,也将在你的手中败掉。”
曾笑的心在刺痛。
想起了曾家昔日的辉煌,他的心境又怎会不沉痛?
虽然曾笑明知左神右煞说这些话,是要打击自己,令自己无法集中精神来对付他们,但他仍然无法克制内心的沉痛。
他的手已忍不住在发抖。
他的心也在发冷。
就在这一瞬间,姜谷铭的短刀已闪电般刺出,而且一刀就想割断曾笑的喉管。
这是极狠辣的一刀。
曾笑没有闪避,他仿佛已变成了一具木偶。
刀光闪处,映目生寒。
无论曾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或者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这一刀都必将令他立刻倒下。但他没有倒下,却有两件东西忽然同时跌在地上。
第一件跌在地上的东西,是姜谷铭的刀。
第二件跌在地上的,却是姜谷铭的左手。
左神姜谷铭只有一把刀,而这把刀已最少有三十年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了。
他用刀杀人的时候,也一定是用左手的。
但就在这一瞬间,姜谷铭失落了他的刀,也失落了他的左手。
当姜谷铭一刀刺出的时候,李相屿的刀也已准备随时出手。
即使曾笑能避开姜谷铭的第一刀,也绝对不容易避得过李相屿紧接而来的第二刀。
但曾笑根本没有闪避,也没有还手。
李相屿只看见另一道银亮如雪的刀光,突然在曾笑和姜谷铭的中间飞起,接着姜谷铭的刀不见了,而他的左手也不见了。
刹那间,姜谷铭的脸色有如死灰,身子不断跄踉后退。
“龙城璧!”他脱口惊呼。
李相屿、谭世羽的脸色也是一变。
雾中,一条淡淡的人影站在曾笑的背后,看来就像是曾笑的影子。
刀光一霎眼已不复见,他们只看见了龙城璧这淡淡的人影。
看见了龙城璧,谭世羽的心实在很不是滋味。
他当然没有忘记上一次,自己落荒而逃邓种狼狈的情景。
虽然事后左神右煞并没有真的怪他,而且还赞他聪明机智,不愧是个能屈能伸、能进能退的大丈夫人人中豪杰。
但每当他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他的心里就会很不舒服。晚上更常常不能入睡。
这一次,他已不能再躲避,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和雪刀浪子拼个明白。
旭日高升。
浓雾已化为薄雾。
谭世羽冷冷的瞧着龙城璧。
“我们又碰上了。”他说。
“这不是巧合,而是你本来就想找我算帐。”龙城璧冷冷道:“可惜你们要找的龙虎天尊,他们已不在这里。”
谭世羽道:“这两个老头儿亡命天涯,看来也挨不到多少时候。”
龙城璧摇摇头,道:“你说错了,恐怕就连你心里,都并不是这么想。”
谭世羽冷笑。
龙城璧又道:“你们若肯定他们将会不久于人世,也不必急急要杀害他们。”
谭世羽道:“他们武功尽失,已是废人。”
龙城璧悠然道:“谁人也不敢保证,他们是否可以恢复武功,但假如他们的武功可以恢复,那时候,你们的麻烦就绝不会小。”
谭世羽干笑着。
“现在你的麻烦也不小。”
“彼此彼此。”
谭世羽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我也是个炼刀的人。”
龙城璧淡谈道:“我不清楚你的武功,只是清楚了解你这个人。”
谭世羽沉默着。
龙城璧又道:“你若说自己是个练刀的人,说不定你学的却是剑。”
“哦?”
龙城璧又道:“你若说‘上’,其实就是‘退’,你若说敢和我动手,恐怕连最愚蠢的人也是不会相信的。”
谭世羽的脖子仿佛粗了一倍。
北看来已沉不住气。
但奇怪,他还是没有拔出他的刀,甚至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刀在哪里。
他还在等。
他似乎是在等待龙城璧首先出手,又似乎是在等待李相屿先向龙城璧攻击,然后自己从中看准机会,再给予龙城壁致命的一击。
但龙城璧没有动手。李相屿也没有用他的短刀去刺龙城璧。
最先动手的,居然是断掉了左手的姜谷铭。
姜谷铭虽然只用左手使刀,但他放暗器的时候,却永远都是使用他的右手。
李相屿和他是几十年的朋友,当然很清楚这一点。
不但李相屿知道,连谭世羽也同样知道。
他们更知道,姜谷铭的子母银梭,三十年来几乎完全没有失过手。
在那一瞬间,有十四道寒光直向龙城璧的身上激射过去,打的尽是他身上致命的要害。
姜谷铭本已是败军之将,而且伤势不轻,谁也不容易想到,最先拼命的人还是他。
他这手暗器一使出来,不禁令谭世羽和李相屿深深佩服。
虽然他受了重伤,但这手暗器还是极狠、极准、极快。
龙城璧能避开吗?
龙城璧没有闪避,也没有拔刀。
但这些暗器仍然没有一件能打在他的身上。
因为这些暗器,却已被一只又粗又胖的手全部接下。
很少人有这么粗胖的一只手掌。
这手掌看来简直就和熊掌不相上下。
但熊掌绝不能接下这些暗器。
接下那些暗器的人是谁?
这人的手掌大得吓死人,但更吓死人的却是他怀中的洒坛。这个酒坛好大好大,坛里的酒几乎足够让一匹马洗澡。
谭世羽观色又变了。“杭州唐门!”
这人呵呵大笑:“老子正是来自杭州唐门。”
“唐竹权?”
“老子如果不是唐竹权,还有谁是唐竹权?”
谭世羽吸了口气,道:“你倒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闲事?”唐竹权瞪大了眼睛,道:“你们要杀龙城璧,岂能算是闲事?”
李相屿冷冷道:“你是龙城璧的老子,还是龙城璧的儿子?”
唐竹权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道:“老子就是老子,连你也得叫我老子,所以你不必吃这种醋。”
李相屿沉下脸,冷笑道:“唐老人精明老辣,想不到他的儿子却像只疯狗,只会狂吠。”
唐竹权一笑,忽然把左手一扬。刚才他就用这只左手,把姜谷铭的子母银梭接下来的。此刻他左手一扬,姜谷铭和谭世羽都不禁失声道:“小心——”
李相屿虽然也是个老江湖,但却也为之面上变色。
一个收接暗器功夫如此高明的人,他施放暗器的本领当然也同样高明。
尤其是杭州唐门,与蜀中唐门源出一脉,而唐门的暗器功夫,可说是独步天下,又有谁敢小觑?
就在唐竹权左手一扬的时候,不待姜谷铭和谭世羽的警告,他的人已有如燕子般向上飞拔丈二。
他的轻功的确不错。
但就算他的轻功再高明百倍,就算他能一下子就跃飞一百二十丈,也是多余的。因为唐竹权根本就没有计算打出暗器,这一扬之势,只是虚着。
当姜谷铭和谭世羽发觉唐竹权根本没有放出那些子母银梭的时候,而龙城璧拔出了他的风雪之刀。
刀光一闪,卷起千层刀浪。
飒!
接着,又是一阵金铁破空之声响起。
唐竹权手里的子母银梭,到这一刹那间才倏然出手。
姜谷铭一声闷哼,脸庞上、咽喉上、胸膛上,全是染满血迹的子母银梭。
银梭入肉后立刻绽开,这是杀伤力极骇人的暗器。
姜谷铭只是闷哼了一声,就像死狗般倒在地上。
龙城璧的刀又再入鞘。
雪刀没有伤人,他刚才那一刀也是虚着,但却与唐竹权配合的天衣无缝。
旭日更升高。
阳光照在谭世羽的脸上。
他的脸显得有点儿苍白。
“你们真的要庇护那两个老头子?”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是你的师父,但你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谭世羽冷笑:“他们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师父。”
龙城璧道:“他们不配,谁配?”
谭世羽面容一蹙,正色道:“这一点你不必理会。”
龙城璧悠然道:“是不是天劫官主阎一孤?”
谭世羽颔首道:“他老人家是人中龙凤……”
“老子操他娘个鸟!”唐竹权立刻破口大骂:“阎一孤算是个什么东西?他若是人中龙凤,恐江湖上许多猫猫狗狗,都会变成龙凤麒麟、狮虎豹象!”
李相屿冷冷道:“你倒像只又笨又钝的大象。”
唐竹权道:“老子若像只象,你倒象只猢猴。”
李相屿道:“久闻唐门暗器手法天下无双,今日看来,却是闻名不如见面。”
龙城璧淡淡一笑,道:“唐大少爷刚才没有把你吓死,你现在倒说起风凉话来了。”
李相屿道:“虽然姜谷铭死在你们的手下,但老夫却不伯你们。”
谭世羽道:“他们若是知趣的,就该把那两个老头儿交出来。”
曾笑突然冷冷道:“你要找龙虎天萼,最少得杀了我。”
谭世羽盯着他,怪笑道:“杀你不难,但杀了你恐怕我还是不会知道龙虎天尊在哪里。”
曾笑冷冷道:“你若能击败我,就算龙城璧和唐竹权不说,我也会告诉你他们的下落。”
谭世羽瞳孔收缩:“此话当真?”
曾笑道:“决不食言。”
谭世羽微笑道:“听说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都在暗中苦练武功。”
曾笑并不否认。
谭世羽接道:“你苦练武功,就是为了要等待这一天,亲手把我杀掉?”
曾笑冷冷道:“像你这种恶贼,本来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谭世羽冷笑道:“你是要和我决一死战?”
曾笑道:“不错,难道你害怕。”
他望了龙城璧和唐竹权一眼,道:“我是怕他们会扬手,那么,我们的决斗就会变得极为不公平了。”
唐竹权哼的一声,大声道:“你要欺负曾老板,老子绝不会袖手旁观,而龙城璧也决不会坐视不理。”
他瞧着龙城璧:“你说是也不是?”
谁知龙城璧的回答却是:“我将袖手旁观,我已决定坐视不理。”
唐竹权听了呆住了。
“你疯了?”
“我没疯。”
“难道说是老子疯了?”
“也许是的。”龙城璧的回答,又让唐竹权差点没跳了起来。
他忍不住挥动左臂,道:“难道你没有听见,谭世羽和要曾笑决一死战?”
龙城璧悠然道:“我没有聋,当然听见。”
唐竹权一愕。
“你既然知道他们要决战,为什么还不加以阻止?”
龙城壁道:“我为什么要阻止这一场决战?我凭什么阻止他们一较高下?”
他耸了耸肩,说:“这本来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只要这场决战是公平的,我们就不该去管,也不能去管。”
唐竹权愣住。
只听得龙城璧又道:“你可知道曾老板这十五年来苦练武功,就是为了要亲手宰掉十五年前骗去了曾家绝大部分财产的骗子?”
唐竹权眨了眨眼睛:“老子以前不知道,但现在总算已经知道。”
龙城璧淡淡道:“你现在既然已经知道,那就不该多管闲事,否则这场生死决战就会变得很不公平。”
唐竹权想了想,终于道:“好!老子决定不管,你们就算每人都打断几十根骨头,老子都只会看着!”
决战前的气氛,总是特别紧张的。
谭世羽初时还是信心十足的,但渐渐地,他的信心似乎已开始摇动。
曾笑静静的站在长椅前,脸上毫无紧张之色。
他是具有信心的。
谭世羽突然出手。
他连环劈出十八掌。
这十八掌来势凶猛,看来曾笑很难接下。
但出乎意料地,曾笑把这十八掌逐一接下,而且犹有反击之力。
谭世羽陡地改掌为拳了。
空气里猝然响起了一连串凶猛的拳声,其势子实在相当可观。
曾笑的身子晃了晃,一连后退五步。
谭世羽得势不饶人,欺身再攻。
倏地,曾笑挥掌还击。
“呼!”
一股疾风,直向谭世羽的腹部横扫上来。
这一掌有如激烈的浪潮,但却比浪潮更尖锐、更可怕。
谭世羽看见了攻来这一掌,面色不禁变了。
他不敢硬接,侧身闪开。
他这一闪之下,刚才占着的优势已全部消失。
曾笑冷笑。
“谭世羽,再接两掌!”
又是“呼!呼!”两声。
谭世羽身形左腾右跃,又再闪开,而且顺势还来一记“腰后腿”。
这一腿快如闪电,而且踢的乃是曾笑的心坎穴。
这是极厉害的一记杀着。
就凭这一腿,谭世羽已无疑是个可怕的高手。
但曾笑却居然抓住了他的腿,而且一爪就把他腿上的肌肉撕裂下来。
血飞溅。
这一爪虽然并不致命,但却也痛彻心肺,谭世羽虽然是个高手,却也不禁痛的怪叫起来。
曾笑冷冷道:“姓谭的,你以后休再目中无人!”
谭世羽岂甘认输,突然一阵寒光冈烁,他急迅的地掏出一柄银匕首,“飒”的就向曾笑的咽喉上疾刺过去。
这一刺之势实在快极了。
曾笑虽然十五年来一直苦练武功,但毕竟吃亏在临敌经验不足。
他突然颈上一凉,谭世羽的匕首已在他的脖子上刺下。
一道血影飞溅。
龙城璧和唐竹权的脸色都变了。
但曾笑没有死,他犹有反击余力。
他突然不顾一切的扑前,伸出双手,十指如同鬼爪似的向谭世羽的脖子上捏去。
他已受伤。
他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有如厉鬼一般。
谭世羽是高手,又怎会给他捏得着脖子?
但不可能的事,却偏偏发生了。
谭世羽竟然无法闪避这一招,登时给曾笑捏着咙喉,咯咯怪叫。
他就像只快要咽气的公鸡。
但谭世羽毕竟不是公鸡。何况他的手里还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曾笑已拼尽全力,但就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上,谭世羽的匕首已插入了他的胸膛上。
匕首直入曾笑的心脏,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肋骨被刺断的声音。
但曾笑却没有惊惶。
他甚至在笑。
他脸上的表情是愉快的,因为他自己虽然已不可能可活下去,但他也同时看见自己心中最痛恨、最想杀掉的人,已一步一步逼近死亡!
“谭世羽,今天你败了!”
谭世羽目露惊怒之色。
他想说:“你又何尝不是败了。”
但他这句说话已无法说得出口。
现在唯一可以援救谭世羽的人,就是李相屿。
但李相屿没有救他。
他不去救谭世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出手,也必将给龙城璧和唐竹权两人阻拦。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冒这个险?
只见谭世羽的眼珠子渐渐向外凸出,他的呼吸也渐渐短促而微弱。
曾笑狞笑,双手力度再添几分。
谭世羽终于死了。
他是瞪着眼睛,带着极度的惊诧,死在曾笑的手下的0
曾笑忽然狂笑。“士别三日,尚且刮目相看,你我一别十五年,你岂可以为我杀不了你……”
说到这里,狂笑化为狂咳。
龙城璧叹了口气:“你心愿已偿。”
曾笑狂咳一顿,才道:“所以……我已死而无憾,我也没有泄露两位师父的行踪!”
唐竹权吃了一惊。
“啊!什么?两位师父?谁是你的师父?”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他的两位师父,就是龙虎天尊。”
唐竹权一怔。“想不到龙虎天尊有一个姓曾的弟子。”
曾笑又是一声大笑。
“我这个弟子还不错罢,最少,我已替他们两位老人家出了一口——”
说到这里,面色惨变,口吐鲜血。
唐竹权连忙扶着他。
龙城璧目中露出了黯然之色,叹道:“这不济事了,就算是时九公在这里他也无法挽救他的性命。”
唐竹权怒道:“你怎么说这种话——”话犹未了,曾笑的身子已软弱无力,呼吸也同时中绝。
龙城璧又叹了口气。
“他已死而无憾,活又如何?死又何妨?”
唐竹权目光渐渐变得平静起来,想了一想,点头喃喃道:“不错,最少,他已得偿所愿。”
这时候,李相屿早已去无踪。
唐竹权盯着龙城壁,道:“你为什么放过他。”
龙城壁道:“且让他逃吧,他逃不了的。”
唐竹权目光忽然一亮。
因为在这时候,他已看见了一条灰色的人影,正向李相屿逃走的方向,疾追过去。
“是司马血?”
“不错。一定是司马血。”
“他早就到此,准备一齐对付左神右煞和谭世羽?”
“不。”龙城璧淡淡道:“他要对付的人,本来并不是他们。”
唐竹权沉默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
龙城壁微笑道:“你明白了什么?”
唐竹权道:“他在这里,是在等候另的一个人。”
“你知道他在等谁?”
“当然。”唐竹权缓缓道:“他要等的人,必然就是葬花公子柳红电!”
龙城璧一笑,没有说话。
天色更明亮。
远处景象,已渐趋明朗。
正午。一片乌去掩住了红日。
在曾笑的客栈里,龙城壁在下棋。跟他对奕的人,居然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龙城璧和唐竹权很少对奕,并不是他们不喜欢下棋,而是因为他们碰头的时候,总是喝酒喝得天昏地暗,又怎会有时候去下棋?
龙城壁棋艺不差。
唐竹权居然也是棋中高手。
两人对弃了三局,结果是一胜一负一和,难分轩轻。
“不错,你的棋艺真不错,连老子都未能把你杀败。”
“承让!”龙城壁微笑。
“不!”唐竹权正色道:“老子绝不会故意让给你,是赢就赢,是输就是输,何必承让哉?”
龙城璧又微笑道:“客气,客气!”
唐竹权揉了揉胖大的肚子,怪笑道:“龙城壁,你是怎么啦?客气的人不是老子,而是你这个雪刀浪子。”
龙城壁忽然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快要下雨了。”
唐竹权道:“下雨又如何?难道你想在大雨中洗个澡?”
龙城壁摇摇头,笑道:“在雨中洗澡虽然写意,但若给人看见,那可不大好意思。”
唐竹权道:“既然不想在雨中洗澡,咱们再下三局,谁若输了,罚酒三坛。”
一般人说罚酒三杯,已是随时都可以把被罚者灌醉,但唐竹权酒量惊人,一开口就是“罚酒三坛”,当真是骇人听闻的事。
但龙城壁的回答却是:“我不想再下棋。”
唐竹权一怔。“你累了?”
龙城壁摇头。
唐竹权道:“三局之后,你下棋的兴致已大为减弱?”
龙城壁又摇头。
唐竹权怪眼一翻,恍然大悟:“你是嫌老子下子太慢?
行!这一次老子保证‘健步如飞’,绝不会比你想得更久!”
但龙城壁仍然摇头。
唐竹权皱眉道:“怎么这般扫兴?”
龙城璧苦笑一下。
“扫兴的不是我。”
“不是你?”唐竹权站直了身子,道:“是谁扰乱了咱们的雅兴,待老子出去揍他一顿。
龙城璧还没有说,唐竹权忽然就像一阵旋风般冲了出去。
他看见了一个白衣的老头。正是冷冷的盯着自己。
唐竹权的手里,仍然捧着那个大酒坛,而这个白衣老头的手里,却有一个铜葫芦。
葫芦里有酒。
白衣老头慢慢的喝了一口,忽然道:“你是谁呀?”
店竹权冷笑。
白衣老头喝酒,他也喝。
他喝一口酒,最少比白衣老头手中铜葫芦里所有的酒还多。
白衣老头的眼睛眯成了一线:“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谁?”
唐竹权冷哼一声:“你不配问。”
白衣老头忽然淡淡一笑,道:“我不配问,谁配?”
唐竹权道:“谁也不配,老子若喜欢,不必别人问也会说出来,老子若不喜欢说,你就算跪在这里三日三夜,老子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姓名说出来。”
白衣老头叱道:“放肆!”
唐竹权摇头,道:“老子并不是放肆,而是一番好意。”
“这也算是一番好意?”
不但白衣老头不懂。
就连龙城璧听见了,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好意。
只听得唐竹权又道:“因为老子若把自己的姓名说出来,必然会吓破你老人家的胆,一个人的胆若是破了,就再也活不下去,老子与你无怨无仇,又何必让你无缘无故的被吓死在这里?”
白衣老头冷笑道:“你错了。”
唐竹权眼珠子一转,道:“老子错在哪里?”
白衣老头紧接道:“你非但错,而且错得很厉害。”
他缓缓地踏出两步,冷冷道:“你就算说出自己的姓名,甚至把你老子的名号都统统搬出来,也绝对不会吓坏我这个老人家。”
唐竹权道:“难道你已知道老子是谁了?”
白衣老头淡淡道:“你是杭州唐门唐老人的儿子,叫唐竹权,对不?”
唐竹权点一点头,道:“你总算猜对了。”
白衣老头道:“你以为与我无仇无怨,其实却又大谬不然。”
唐竹权一愕。
“我们曾经结下过梁子?”
白衣老头道:“有一件事,你若知道了,恐怕会把你的肚皮气破。”
突听龙城璧的声音响起,冷喝道:“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唐竹权的?”
白衣老头嘿嘿一笑。“龙城璧,你终于还是要滚出来了。”
唐竹权脸色阴晴不定。
龙城璧已经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二)
看见了龙城璧,自衣老头的脸变成铁青之色。
“狂徒!你将要尝一尝死亡的滋味!拔出你的风雪之刀,我要看看龙隐的儿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唐竹权抓了抓脖子,冷笑道:“你这个老头儿的确稀奇古怪,没头没脑的就要找人拼命,你是不是吃错药!”
白衣老头冷冷说道:“唐大少爷,你若有一个弟子给人暗杀,你会不会为他报仇。”
唐竹权毫不考虑,立刻就说:“给人暗杀的,未必尽是好人,倘着被暗杀者是个坏蛋,别说他是弟子,就算是儿子也无话可说。”
白衣老头怒道:“沈青鹤是个好人,绝对是个好人!”
唐竹权吃了一惊。
“你的弟子就是沈青鹤?”
“正是沈青鹤。”
“那么你就是谢白衣?”
“正是谢白衣!”
唐竹权忙道:“唉,你怎么不早说,谢老侠可是个光明磊落的——”
“不必瞎捧,”谢白衣冷冷一笑:“你若知道另一件事,恐怕你会给气破了肚子。”
唐竹权脸色一变。
“谢老侠说的是什么话?”
“实话实说,”谢白衣嘴角间忽然露出了残酷的笑意:“我杀了卫空空!”
(三)
——“我杀了卫空空!”
这句说话很短,短得不能再短。
但在唐竹权的耳中听来,这六个字简直比六枝利箭还更加要命。
“你……你再说一遍!”
“这句说话很动听?”谢白衣冷笑。
“你杀了卫空空?”
“不错。”
“胡说!老子不相信!”唐竹权脸色变得一片死灰,眼睛却是鲜红如血:“就算你把老子卸开八十万小块,老子也绝不相信你杀了卫空空。”
谢白衣淡淡道:“你是认为我不敢杀卫空空,还是杀不了卫空空,难道又还是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唐竹权呆住。
他已听出,谢白衣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他抽了口凉气,目光转视着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目光黯然。
唐竹权忽然跳了起来,双手捏着龙城璧的肩膊。
“你早已知道这件事?”
龙城璧依旧无言。
唐竹权助手忽然在发抖。
他厉声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老子,难怪今天你的棋下得这么差劲,原来你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龙城璧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颓然地叹了口气。
唐竹权突然大喝一声,翻身向谢白衣扑去。
他一出手就施展出唐门的五绝指法。
“老子现在跟你这个老贼拼了!”
唐竹权这一下冲前的气势,是相当惊人的。
但谢白衣好像看不见这个胖汉已向自己要命的冲了过来。
他居然连动都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不动,唐竹权也忽然不动了。
唐竹权“不动”,并不是他不想动,也并不是因为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能再动了。
这个出手狠辣,以一套五绝指法名震中原的唐家大少爷,忽然就像一具木偶般呆立在哪里。
他实在想不到,龙城璧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点了自己腰间的穴道。
(四)
给人点穴道的滋味,实在很没有趣。尤其是给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点住了穴道,更不有趣。
又尤其是当自己要为朋友报仇,但却给另一个朋友点住了穴道,以致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未能为朋友报仇,那就更是没趣之又没趣。
唐竹权若还年轻三十岁,他说不定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他现在虽然没有哭出来,但脸上的表憎却似乎比哭还难看。
龙城璧不但点了他的麻穴,还点了他的哑穴。否则。
唐竹权最少可以放声大骂,但现在他却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
他不能说话,龙城璧却已冷冷的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他要找的并不是你,而是我!”
唐竹权又气又急,但却又无法可想,只能睁着眼睛呆呆的站在那里。
谢白衣沉着脸,冷冷道:“龙城璧,你果然够朋友。”
龙城璧淡谈说道:“不是够朋友,而是挺不够朋友。”
唐竹权暗暗骂道:“当然是不够朋友,若是朋友,怎会暗算老子?”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龙城璧“暗算”自己,完全是一番善意?
但唐竹权却是个硬汉子。
他宁愿给人斩十六八刀,也绝不愿意接爱这种好意。
这种“暗算”。
谢白衣当然是一个很危险的敌人。
他能杀死卫空空,这是一件骇人听闻,足以轰动整个中原武林的大事。
想起了那可爱又可怕的偷脑袋大侠,唐竹权又想哭了。但他没有哭,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五)
杀气弥漫,谢白衣的剑早已出鞘。
他冷冷的凝视着龙城璧。
“济南府龙氏世家的八条龙刀法,乃刀中之雄,想不到今天居然有机会见识见识。”
龙城璧叹道:“你我昔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要刀剑相见呢?”
谢白衣冷冷一笑:“你杀了沈青鹤,这已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化解的仇怨。”
“我杀了沈青鹤?”龙城璧苦笑:“怎么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废话!”谢白衣厉声道:“这笔帐你是绝对赖不掉的!”
龙城璧道:“谢前辈,你别误信人言,在下……”
龙城璧的话没有说完,谢白衣的剑已接二连三的刺了过来。
他每一剑都是凌厉无比的穿心剑。
龙城璧没有拔刀,身如轻烟般转过一旁。
谢白衣冷笑,长剑挥舞更急。
看他的气势,简直比豹子还更骠悍勇猛,若非眼见,实在很难想象得到这个老头儿竟然能使出如此凶悍的剑法。
但龙城璧还是没有拔刀。
他还想再解释。
但谢白衣根本就不容许他说任何说话,力度奇猛的剑势,似是每一剑都想把龙城壁活活斩杀。
龙城壁再三闪避,已处于极恶劣的形势。
谢白衣冷喝一声,忽然大声道:“龙城璧,难道连老夫都不值得你拔刀?你莫忘了卫空空是死在我剑下的!”
他最后一句说话,就像是锤子般,重重的击在唐竹权的胸膛上。
他整个人已快将爆炸。
他暗骂:“龙城璧,你这条性命要不要倒是另一回事了,但卫空空的仇,你怎能不报?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现在若能打动自如,说不定立刻就会在龙城璧的脸上先打三拳再说。
但他现在只能干着急。
就在他急如锅上的蚂蚁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人,躺在一株大树上。
但当他刚刚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这人忽然又不见了。
唐竹权心里又在暗骂。
“***,又是一个混蛋!”
这个“混蛋”文是谁呢?
(六)
铿!
龙城璧终于亮出了他的风雪之刀。
谢白衣一声暴喝,飕!飕!飕!连刺三剑。
龙城璧身子又是一晃,回刀将这三剑接下。
谢白衣面色徽变,道:“果然好刀:果然好刀法!”
他口中说话,手底下的长剑却绝未有半点停顿。
龙城璧沉喝挥刀。
他身如巨鹏冲天,忽然一道寒光骤闪,风雪之刀有如掣电般向谢白衣迎头璧下去。
这是八条龙刀法里的绝招之一:“飞龙钻海”。
谢白衣没有退,也没有挥剑招架。
他居然好像活得不耐烦似的,任由龙城璧这一刀击下。
**
谢白衣并非已经活腻。
他没有死,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另一道红光也同时飞射过来。
铮!
那是另一把剑——把世间难求的宝剑。
刀剑相交,溅出一蓬星火。
龙城璧立刻后退。
他冷冷盯着这把剑的主人,冷冷的道:“柳红电,你终于来了!”
(七)
来者正是葬花公子柳红电。
他这一剑突如其来,虽然未曾与龙城璧分出胜负,但已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个可怕的杀手。
谢白衣此间再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着龙城璧,冷笑道:“你不但杀了沈青鹤,而且还害死了他的姐姐。”
“他的姐姐?”龙城璧又是一阵莫名其妙,“他的姐姐是谁?”
“他的姐姐是个……是个尼姑!”谢白衣“哼”的一声。
龙城璧不禁苦笑:“在下一向没有跟尼姑打交道。更没有害过尼姑,这倒教我一塌糊涂了。”
谢白衣冷冷一笑,对柳红电说:“别理会这个无耻之徒说什么,先把他的四脚卸下来再说。”
他杀机满面,“再说”二字才出口,又已向龙城璧刺出了五剑。
谢白衣的剑法刚才是相当凶猛,但这一时间,他的剑法忽然变得轻柔飘忽,看来力度不大如前,但却更令人难以捉摸。
龙城璧连接四剑,但第五剑却竟然闪避不及。
他左臂忽觉一凉,已然中了剑。
血迸流,谢白衣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意。
柳红电是个杀人专家,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手中红电剑紧接刺出,直取龙城璧的左胸要害。
他的剑比谢白衣更快,也更毒辣。
龙城璧紧咬牙龈,身子左测急闪。
他的身子才闪过半尺,柳红电的剑已到。
这一剑虽然快,但更快的还是龙城璧的刀。
“呼”的一声,雪刀向柳红电的背上砍下。
但谢白衣的剑又及时把龙城璧的雪刀挡开,救了柳红电一命。
柳红电脸色很不好看。
他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龙城璧。
谢,柳二人,双剑合璧,威力更是庞大。
龙城璧似有不支之感。
唐竹权看的又惊又怒,又在暗骂:“你实在该死,若不是点住了老子的穴道,老子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现在,你只好等死,他们杀了你之后,连老子也要等死啦!”
他暗骂完龙城璧,又在暗骂:“那混蛋怎么还不出来,难道他居然见死不救、倘真如此,还算是什么朋友?”
他骂的“混蛋”,当然就是刚才躺在那株大树上的人。
正当他暗骂不已的时候,那人忽然出现了。
那人原来就是杀手之王司马血。
(八)
谢白衣和柳红电力逼龙城璧,眼看就快可以击败这个名震江湖的雪刀浪子,冷不妨一把锋利而薄的剑突然杀出,而且立刻就把他们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他们都很清楚看见这一把剑,也很清楚的看见这个人。
柳红电急退丈二,冷冷道:“杀手之王司马血,果然不同凡响。”
司马血淡淡道:“柳兄的剑法,在下早已闻名多时,今日看来,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柳红电道:“彼此!彼此!”
谢白衣怒道:“你们不必客客气气,现在是大家一决生死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的火气很大,又再向龙城璧疾攻过去。
柳红电瞧着司马血,道:“杀手之王若要赐教,本公子就决意奉陪的,但现在我们先要和龙城璧算一算旧帐,你还是暂时让开一点。”
他最后的一句说话,态度已是很不客气。
司马血没有“让开”,他的剑还是在他的手里。
他冷冷的对柳红电说:“你可以杀了我,但却绝不可以把我和龙城璧分开。”
柳红电冷笑:“你是决意陪他一起,与谢老侠和我为敌。”
司马血道:“即使不是为了龙城璧,我也绝不能放过你。”
柳红电道:“听你的说话,似乎是我杀了你不少亲人。”
司马血冷冷道:“你没有干过对不起我的事,也没有和我结下仇怨,但我已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杀你。”
柳红电脸色一沉:“这人是谁?”
司马血道:“他姓欧,黑雁欧刀。”
“欧刀?”柳红电淡淡一笑,“他早已是个死人。”
司马血道:“我就是要为这个死人报仇的。”
“很好,”柳红电面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这个死人实在很好,他居然能有杀手之王为他报仇,实在有莫大的荣幸。”
这时候,龙城璧与谢白衣已在激战中。
柳红电虽然受伤,但伤势并不是很严重,谢白衣虽然剑法厉害,但却也未能占到丝毫便宜。
忽然间,天色变得一片黑暗。
接着,霹雳一响,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就在霹雳骤响的时间,柳红电的红电剑,忽然疾刺司马血的胸膛。
他的剑势奇诡辛辣,刹那间已一剑九变。
“叮”的一声,司马血的碧血剑突然击在红电剑的剑尖上。
柳红电一阵冷笑,红电剑左右挥舞,再次攻出,而且一出手就是三十六剑。
他的剑快得已像是半空中突如其来的电光。
但司马血的剑也绝不比他稍慢。
两人都是剑术高手,这一交手之下,战况居然比谢白衣和龙城璧更为凶险、刺激。
柳红电那三十六剑,每一剑的剑气都逼人眉睫,虽然只是三十六剑,但看来却比空中骤降的大雨更为频密,简直令人无法看得清楚。
司马血也没有看清楚。
柳红电的剑实在太快,他若要看清楚才能接招,那么他早已是个死人。
在这凶险的搏斗中,你根本不能看清,更没有时间让你去考虑,因为每一剑与下一剑之间,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使出来的。
绝少人能接下这三十六剑。
但司马血却能。
他的身形,也和柳红电的剑同样快捷,红电剑每次攻向他身上的要害,都给他闪了开去。
柳红电似是微感意外。
“杀手之王”之誉,果然不是白白得来的。
他不敢怠慢。
三十六剑之后,他的剑变了。
不是变得更快,而是变得稍慢。
他的剑虽然慢了下来,但却有更致命的杀着,剑上的劲力也更为沉重。
剑风激起阵阵剑气,连雨点都被这剑气震飞。
司马血沉着应战。
他没有急于反击。
柳红电抢尽先机,司马血若有半点差池,早就陷于死亡的边缘。
柳红电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尖锐、得意、骄傲,就像是一个已经完全取得胜利的人。
他已胜利?
不!
但这一阵尖锐的笑声,却无疑是另一种厉害的武器。
最少,它可以让司马血分心,不能再集中精神应战。
这并不是寻常人所能发出的笑声。
即使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发出这种足以扰乱敌人耳目的狂笑。
连站在数丈开外的唐竹权,也已感受到这种尖锐笑声的压力。
柳红电的剑似已占尽上风,司马血若偶一失神,立刻就要死在红电剑之下。
嗤!
红电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一剑就刺进司马血的咽喉。
连唐竹权都以为这一剑已刺入司马血的咽喉了。
但奇怪,这一剑到最后关头上,居然折断了。
(九)
柳红电在刹那间呆住了。
他怎样也不相信,自己的红电剑居然在这个时候断折。
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司马血奇招突出,居然伸手抓住了红电剑的剑锋,接着轻轻一折,就把红电剑从中折断。
那是何等惊人的判断力,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法。
柳红电只不过呆了很短的时间,半截剑锋又再向前推送。
他仍然要凭这把断剑,把杀手之王司马血击败。
但太迟了。
碧血剑已在这一刹那间,突然穿过他的心脏。
**
柳红电终于败了。但他却没有料到,居然会败得这么惨。
叮。
半截红电剑跌在地上。
他面色一片死灰。
司马血的剑仍然没有入鞘,他忽然问:“听说你杀人的时候,总有两个书童陪伴着。”
柳红电苦笑。
司马血道:“怎么他们不在?”
柳红电终于道:“他们是负责埋葬女人的。”
司马血一呆。
柳红电接着道:“但本公子今天要杀的却是男人,而本公子一向都没有埋葬男人的习惯。”
司马血道:“所以他们不必来。”
柳红电点头,然后就倒卧在地上。
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散。
司马血叹了口气道:“你也岂非是个男人?……”
看见了龙城璧,自衣老头的脸变成铁青之色。
“狂徒!你将要尝一尝死亡的滋味!拔出你的风雪之刀,我要看看龙隐的儿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唐竹权抓了抓脖子,冷笑道:“你这个老头儿的确稀奇古怪,没头没脑的就要找人拼命,你是不是吃错药!”
白衣老头冷冷说道:“唐大少爷,你若有一个弟子给人暗杀,你会不会为他报仇。”
唐竹权毫不考虑,立刻就说:“给人暗杀的,未必尽是好人,倘着被暗杀者是个坏蛋,别说他是弟子,就算是儿子也无话可说。”
白衣老头怒道:“沈青鹤是个好人,绝对是个好人!”
唐竹权吃了一惊。
“你的弟子就是沈青鹤?”
“正是沈青鹤。”
“那么你就是谢白衣?”
“正是谢白衣!”
唐竹权忙道:“唉,你怎么不早说,谢老侠可是个光明磊落的——”
“不必瞎捧,”谢白衣冷冷一笑:“你若知道另一件事,恐怕你会给气破了肚子。”
唐竹权脸色一变。
“谢老侠说的是什么话?”
“实话实说,”谢白衣嘴角间忽然露出了残酷的笑意:“我杀了卫空空!”
——“我杀了卫空空!”
这句说话很短,短得不能再短。
但在唐竹权的耳中听来,这六个字简直比六枝利箭还更加要命。
“你……你再说一遍!”
“这句说话很动听?”谢白衣冷笑。
“你杀了卫空空?”
“不错。”
“胡说!老子不相信!”唐竹权脸色变得一片死灰,眼睛却是鲜红如血:“就算你把老子卸开八十万小块,老子也绝不相信你杀了卫空空。”
谢白衣淡淡道:“你是认为我不敢杀卫空空,还是杀不了卫空空,难道又还是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
唐竹权呆住。
他已听出,谢白衣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他抽了口凉气,目光转视着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目光黯然。
唐竹权忽然跳了起来,双手捏着龙城璧的肩膊。
“你早已知道这件事?”
龙城璧依旧无言。
唐竹权助手忽然在发抖。
他厉声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老子,难怪今天你的棋下得这么差劲,原来你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龙城璧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颓然地叹了口气。
唐竹权突然大喝一声,翻身向谢白衣扑去。
他一出手就施展出唐门的五绝指法。
“老子现在跟你这个老贼拼了!”
唐竹权这一下冲前的气势,是相当惊人的。
但谢白衣好像看不见这个胖汉已向自己要命的冲了过来。
他居然连动都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他不动,唐竹权也忽然不动了。
唐竹权“不动”,并不是他不想动,也并不是因为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而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能再动了。
这个出手狠辣,以一套五绝指法名震中原的唐家大少爷,忽然就像一具木偶般呆立在哪里。
他实在想不到,龙城璧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点了自己腰间的穴道。
给人点穴道的滋味,实在很没有趣。尤其是给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点住了穴道,更不有趣。
又尤其是当自己要为朋友报仇,但却给另一个朋友点住了穴道,以致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未能为朋友报仇,那就更是没趣之又没趣。
唐竹权若还年轻三十岁,他说不定马上就要哭了出来。
他现在虽然没有哭出来,但脸上的表憎却似乎比哭还难看。
龙城璧不但点了他的麻穴,还点了他的哑穴。否则。
唐竹权最少可以放声大骂,但现在他却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
他不能说话,龙城璧却已冷冷的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他要找的并不是你,而是我!”
唐竹权又气又急,但却又无法可想,只能睁着眼睛呆呆的站在那里。
谢白衣沉着脸,冷冷道:“龙城璧,你果然够朋友。”
龙城璧淡谈说道:“不是够朋友,而是挺不够朋友。”
唐竹权暗暗骂道:“当然是不够朋友,若是朋友,怎会暗算老子?”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龙城璧“暗算”自己,完全是一番善意?
但唐竹权却是个硬汉子。
他宁愿给人斩十六八刀,也绝不愿意接爱这种好意。
这种“暗算”。
谢白衣当然是一个很危险的敌人。
他能杀死卫空空,这是一件骇人听闻,足以轰动整个中原武林的大事。
想起了那可爱又可怕的偷脑袋大侠,唐竹权又想哭了。但他没有哭,只不过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杀气弥漫,谢白衣的剑早已出鞘。
他冷冷的凝视着龙城璧。
“济南府龙氏世家的八条龙刀法,乃刀中之雄,想不到今天居然有机会见识见识。”
龙城璧叹道:“你我昔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要刀剑相见呢?”
谢白衣冷冷一笑:“你杀了沈青鹤,这已是我们之间永远无法化解的仇怨。”
“我杀了沈青鹤?”龙城璧苦笑:“怎么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废话!”谢白衣厉声道:“这笔帐你是绝对赖不掉的!”
龙城璧道:“谢前辈,你别误信人言,在下……”
龙城璧的话没有说完,谢白衣的剑已接二连三的刺了过来。
他每一剑都是凌厉无比的穿心剑。
龙城璧没有拔刀,身如轻烟般转过一旁。
谢白衣冷笑,长剑挥舞更急。
看他的气势,简直比豹子还更骠悍勇猛,若非眼见,实在很难想象得到这个老头儿竟然能使出如此凶悍的剑法。
但龙城璧还是没有拔刀。
他还想再解释。
但谢白衣根本就不容许他说任何说话,力度奇猛的剑势,似是每一剑都想把龙城壁活活斩杀。
龙城壁再三闪避,已处于极恶劣的形势。
谢白衣冷喝一声,忽然大声道:“龙城璧,难道连老夫都不值得你拔刀?你莫忘了卫空空是死在我剑下的!”
他最后一句说话,就像是锤子般,重重的击在唐竹权的胸膛上。
他整个人已快将爆炸。
他暗骂:“龙城璧,你这条性命要不要倒是另一回事了,但卫空空的仇,你怎能不报?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现在若能打动自如,说不定立刻就会在龙城璧的脸上先打三拳再说。
但他现在只能干着急。
就在他急如锅上的蚂蚁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人,躺在一株大树上。
但当他刚刚看见这个人的时候,这人忽然又不见了。
唐竹权心里又在暗骂。
“***,又是一个混蛋!”
这个“混蛋”文是谁呢?
铿!
龙城璧终于亮出了他的风雪之刀。
谢白衣一声暴喝,飕!飕!飕!连刺三剑。
龙城璧身子又是一晃,回刀将这三剑接下。
谢白衣面色徽变,道:“果然好刀:果然好刀法!”
他口中说话,手底下的长剑却绝未有半点停顿。
龙城璧沉喝挥刀。
他身如巨鹏冲天,忽然一道寒光骤闪,风雪之刀有如掣电般向谢白衣迎头璧下去。
这是八条龙刀法里的绝招之一:“飞龙钻海”。
谢白衣没有退,也没有挥剑招架。
他居然好像活得不耐烦似的,任由龙城璧这一刀击下。
谢白衣并非已经活腻。
他没有死,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另一道红光也同时飞射过来。
铮!
那是另一把剑——把世间难求的宝剑。
刀剑相交,溅出一蓬星火。
龙城璧立刻后退。
他冷冷盯着这把剑的主人,冷冷的道:“柳红电,你终于来了!”
来者正是葬花公子柳红电。
他这一剑突如其来,虽然未曾与龙城璧分出胜负,但已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个可怕的杀手。
谢白衣此间再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盯着龙城璧,冷笑道:“你不但杀了沈青鹤,而且还害死了他的姐姐。”
“他的姐姐?”龙城璧又是一阵莫名其妙,“他的姐姐是谁?”
“他的姐姐是个……是个尼姑!”谢白衣“哼”的一声。
龙城璧不禁苦笑:“在下一向没有跟尼姑打交道。更没有害过尼姑,这倒教我一塌糊涂了。”
谢白衣冷冷一笑,对柳红电说:“别理会这个无耻之徒说什么,先把他的四脚卸下来再说。”
他杀机满面,“再说”二字才出口,又已向龙城璧刺出了五剑。
谢白衣的剑法刚才是相当凶猛,但这一时间,他的剑法忽然变得轻柔飘忽,看来力度不大如前,但却更令人难以捉摸。
龙城璧连接四剑,但第五剑却竟然闪避不及。
他左臂忽觉一凉,已然中了剑。
血迸流,谢白衣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意。
柳红电是个杀人专家,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手中红电剑紧接刺出,直取龙城璧的左胸要害。
他的剑比谢白衣更快,也更毒辣。
龙城璧紧咬牙龈,身子左测急闪。
他的身子才闪过半尺,柳红电的剑已到。
这一剑虽然快,但更快的还是龙城璧的刀。
“呼”的一声,雪刀向柳红电的背上砍下。
但谢白衣的剑又及时把龙城璧的雪刀挡开,救了柳红电一命。
柳红电脸色很不好看。
他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龙城璧。
谢,柳二人,双剑合璧,威力更是庞大。
龙城璧似有不支之感。
唐竹权看的又惊又怒,又在暗骂:“你实在该死,若不是点住了老子的穴道,老子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现在,你只好等死,他们杀了你之后,连老子也要等死啦!”
他暗骂完龙城璧,又在暗骂:“那混蛋怎么还不出来,难道他居然见死不救、倘真如此,还算是什么朋友?”
他骂的“混蛋”,当然就是刚才躺在那株大树上的人。
正当他暗骂不已的时候,那人忽然出现了。
那人原来就是杀手之王司马血。
谢白衣和柳红电力逼龙城璧,眼看就快可以击败这个名震江湖的雪刀浪子,冷不妨一把锋利而薄的剑突然杀出,而且立刻就把他们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他们都很清楚看见这一把剑,也很清楚的看见这个人。
柳红电急退丈二,冷冷道:“杀手之王司马血,果然不同凡响。”
司马血淡淡道:“柳兄的剑法,在下早已闻名多时,今日看来,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柳红电道:“彼此!彼此!”
谢白衣怒道:“你们不必客客气气,现在是大家一决生死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的火气很大,又再向龙城璧疾攻过去。
柳红电瞧着司马血,道:“杀手之王若要赐教,本公子就决意奉陪的,但现在我们先要和龙城璧算一算旧帐,你还是暂时让开一点。”
他最后的一句说话,态度已是很不客气。
司马血没有“让开”,他的剑还是在他的手里。
他冷冷的对柳红电说:“你可以杀了我,但却绝不可以把我和龙城璧分开。”
柳红电冷笑:“你是决意陪他一起,与谢老侠和我为敌。”
司马血道:“即使不是为了龙城璧,我也绝不能放过你。”
柳红电道:“听你的说话,似乎是我杀了你不少亲人。”
司马血冷冷道:“你没有干过对不起我的事,也没有和我结下仇怨,但我已答应了一个人,一定要杀你。”
柳红电脸色一沉:“这人是谁?”
司马血道:“他姓欧,黑雁欧刀。”
“欧刀?”柳红电淡淡一笑,“他早已是个死人。”
司马血道:“我就是要为这个死人报仇的。”
“很好,”柳红电面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这个死人实在很好,他居然能有杀手之王为他报仇,实在有莫大的荣幸。”
这时候,龙城璧与谢白衣已在激战中。
柳红电虽然受伤,但伤势并不是很严重,谢白衣虽然剑法厉害,但却也未能占到丝毫便宜。
忽然间,天色变得一片黑暗。
接着,霹雳一响,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就在霹雳骤响的时间,柳红电的红电剑,忽然疾刺司马血的胸膛。
他的剑势奇诡辛辣,刹那间已一剑九变。
“叮”的一声,司马血的碧血剑突然击在红电剑的剑尖上。
柳红电一阵冷笑,红电剑左右挥舞,再次攻出,而且一出手就是三十六剑。
他的剑快得已像是半空中突如其来的电光。
但司马血的剑也绝不比他稍慢。
两人都是剑术高手,这一交手之下,战况居然比谢白衣和龙城璧更为凶险、刺激。
柳红电那三十六剑,每一剑的剑气都逼人眉睫,虽然只是三十六剑,但看来却比空中骤降的大雨更为频密,简直令人无法看得清楚。
司马血也没有看清楚。
柳红电的剑实在太快,他若要看清楚才能接招,那么他早已是个死人。
在这凶险的搏斗中,你根本不能看清,更没有时间让你去考虑,因为每一剑与下一剑之间,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使出来的。
绝少人能接下这三十六剑。
但司马血却能。
他的身形,也和柳红电的剑同样快捷,红电剑每次攻向他身上的要害,都给他闪了开去。
柳红电似是微感意外。
“杀手之王”之誉,果然不是白白得来的。
他不敢怠慢。
三十六剑之后,他的剑变了。
不是变得更快,而是变得稍慢。
他的剑虽然慢了下来,但却有更致命的杀着,剑上的劲力也更为沉重。
剑风激起阵阵剑气,连雨点都被这剑气震飞。
司马血沉着应战。
他没有急于反击。
柳红电抢尽先机,司马血若有半点差池,早就陷于死亡的边缘。
柳红电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尖锐、得意、骄傲,就像是一个已经完全取得胜利的人。
他已胜利?
不!
但这一阵尖锐的笑声,却无疑是另一种厉害的武器。
最少,它可以让司马血分心,不能再集中精神应战。
这并不是寻常人所能发出的笑声。
即使内功深厚的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发出这种足以扰乱敌人耳目的狂笑。
连站在数丈开外的唐竹权,也已感受到这种尖锐笑声的压力。
柳红电的剑似已占尽上风,司马血若偶一失神,立刻就要死在红电剑之下。
嗤!
红电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一剑就刺进司马血的咽喉。
连唐竹权都以为这一剑已刺入司马血的咽喉了。
但奇怪,这一剑到最后关头上,居然折断了。
柳红电在刹那间呆住了。
他怎样也不相信,自己的红电剑居然在这个时候断折。
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司马血奇招突出,居然伸手抓住了红电剑的剑锋,接着轻轻一折,就把红电剑从中折断。
那是何等惊人的判断力,又是何等惊人的手法。
柳红电只不过呆了很短的时间,半截剑锋又再向前推送。
他仍然要凭这把断剑,把杀手之王司马血击败。
但太迟了。
碧血剑已在这一刹那间,突然穿过他的心脏。
柳红电终于败了。但他却没有料到,居然会败得这么惨。
叮。
半截红电剑跌在地上。
他面色一片死灰。
司马血的剑仍然没有入鞘,他忽然问:“听说你杀人的时候,总有两个书童陪伴着。”
柳红电苦笑。
司马血道:“怎么他们不在?”
柳红电终于道:“他们是负责埋葬女人的。”
司马血一呆。
柳红电接着道:“但本公子今天要杀的却是男人,而本公子一向都没有埋葬男人的习惯。”
司马血道:“所以他们不必来。”
柳红电点头,然后就倒卧在地上。
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很快就被雨水冲散。
司马血叹了口气道:“你也岂非是个男人?……”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虽然天色仍然很灰黯,但大雨总算已经停止下来。
柳红电和司马血的一战已结束。
谢白衣苦战龙城璧,结果龙城璧的身上又添加了两道伤痕。
这两道伤痕虽然并不致命,但却也不算很轻。
谢白衣仍然无法杀得了龙城璧。
直到司马血杀掉柳红电之后,他终于一声长啸,扬长而去。
以上敌二,他实在没有半点把握。
龙城璧哎了口气,道:“想不到这个老顽固的剑法居然这么厉害。”
他在叹气,唐竹权却已怒瞪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司马血仿佛才发觉到唐竹权的存在。
他缓缓地走了过去,然后把他的穴道解开。
奇怪的是,唐竹权居然没有骂人。
他又抱着那一坛酒,回到房里大喝特喝。
龙城璧一怔。
他悄悄的对司马血说:“我以为他一定会臭骂我一顿,想不到他的脾气居然这么好。”
就在这时候,一阵震天价巨响从客栈里传了出来。
司马血微微一笑,道:“你听见了没有?”
龙城璧点头:“那是大酒坛被摔破的声音。”
他苦笑着:“他的脾气还是那么大,唐竹权毕竟还是唐竹权……”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不对!”
当他说着这两个字的时候,司马血的脸色也同时变了。
他们立刻以飞快的速度,赶回客栈里去。
龙城璧还没有回到房里,就立刻警告司马血:“小心,房子里有迷药!”
他没有看错。
房中烟雾弥漫,地上只有大酒坛摔破后所剩下的瓦片。
但唐竹权却已不见了。
唐竹权是个老江湖,他外表看来像个又鲁莽又糊涂的胖汉,其实却比任何人还更精明。
任何人要他上当都不容易。
想把唐竹权掳劫,更不容易。
但现在,唐竹权已上当,他已被人掳劫。
劫走唐竹权的,当然是天劫官的人。
他们的目的也只有一个。
那就是要龙城璧和司马血交出龙虎天尊。
当唐竹权被动走半个时辰之后,龙城璧和司马血就遇见了另外一个天劫官的高手。
那是顾十行。
顾十行对他们说:“唐大少爷现在很安全,而且吃喝玩乐半点不缺。”
龙城璧道:“如此最好,他若少了一根毛发,他父亲必将大兴问罪之师。”
司马血接道:“唐老人可不好惹。”
顾十行冷冷一笑。
“咱们若是真的怕了唐老人,也不敢去动唐大少爷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不到你们居然还不明白。”
龙城璧和司马血都沉默下来。
他们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但除了这些说话之外,他们已没有什么话好说。
顾十行脸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其实阎宫主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在三天之内能把龙虎天尊交了来,唐大少爷自然平安无事。”
龙城壁叹了口气,道:“阎一孤究竟和龙虎天尊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他们两人不可?”
顾十行道:“你真的不知道?”
龙城璧目光一闪:“你知道?”
顾十行冷笑道:“当然知道。”
龙城壁道:“你说。”
顾十行道:“我不能白说。”
龙城壁道:“你要什么代价,尽管说出来。”
顾十行的眼珠转了一转,脸上露出了贪婪之色。
他的目光,居然停留在龙城璧腰间的风雪之刀上。
他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了这把刀。”
顾十行虽然是个人,但他的胃口似乎比森林里的大象,沼泽中的河马、大海里的鲸还更令人吃惊。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了这把刀。”
龙城璧还没有回答,司马血就已冷笑不迭,道:“做梦!”
但龙城璧却说:“他的梦已经变成事实。”
他居然真的解下风雪之刀,双手递送给雇十行。
“你说吧,阎一孤为什么要杀龙虎天尊?”
原十行拔出了雪刀,看了又看,忍不住赞道:“果然是一柄宝刀。”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回刀入鞘。
司刀血忍不住道:“你已拥有了这把刀,还不说?”
雇十行冷冷道:“虽然龙城璧已把刀给了我,但又有谁敢保证,你们不会抢回去?”
他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万万保不住这柄风雪之刀,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够保得住。
司马血冷笑道:“你还要弄些什么花样?”
顾十行道:“很简单,我先要把这柄刀交给另一个人保管,以策万全。”
司马血哼的一声:“谁肯相信你的鬼话?”
哪知龙城璧却突然又说道:“我肯相信。”
顾十行瞧了他很久,才道:“你不后悔?”
龙城璧淡淡道:“只要是我答应过别人的,就算你捧走了我的脑袋,我也绝不会后悔,又何况只不过区区一柄风雪之刀而已?”
顾十行大笑。
“说得好!不愧是个豪憎浪子!”
他一面说,一面捧着这把风雪之刀,离开了这座客栈。
他是不是还会回来呢?
灯光下,顾十行的笑容实在是愉快极了。
温无意的笑意同样愉快。
世间上实在已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令到这两个人感到更愉快了。
顾十行居然让雪刀浪子龙城璧上了一个大当。
他竟然有本领骗走这一柄风雪之刀。
刀在温无意的手中,刀光看来是那么辉煌夺目,那么晶莹可爱。
温无意轻抚刀锋,忍不住问顾十行:“这柄刀是你智取的,怎么却不要?”
顾十行脸上露出了一种古怪的表情:“温二爷,你看我配用这种刀?能保得住这种刀吗?”
温无意似是一怔,继而笑道:“人贵自知,说几句难听点的话,象齿焚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你若把这柄刀据为己有,是福是祸,实难逆料。”
顾十行连连点头:“二爷说的极是,常言道室剑赠壮士。属下可不是个英雄人物,自然不敢用此神兵利器,但二爷乃是刀法名家,有这一柄刀在手,那是如虎添翼……”
“不!”温无意摇头道:“这柄刀我也同样不配用。”
顾十行一楞。
“二爷的意思是……”
温无意淡淡的道:“若论刀法,宫主比起我不知高明多少倍,这柄刀若在官主手中,又有谁是他老人家的对手!”
顾十行忙道:“二爷此言极是。”
温无意微微一笑,道:“你智取雪刀,非但为官主添增了一件千古难求的利器,而且也间接削弱了龙城璧的实力,这件事你干得很好,在功过簿上,必将记一大功!”
顾十行满脸感激之色,道:“只要二爷在宫主面前美言几句,属下便已终身受用不尽。”
温无意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你是越来越聪明了……”
夜已深。
阎一孤坐在天劫宫云霄殿中,手中不停玩弄着一柄古铜色刀柄,刀锋却银亮如雪的刀。
温无意、谢白衣和顾十行就在他座下站立着。
“好刀!”阎一孤看了很久很久,嘴里才迸出了这两个字。
谢白衣淡淡道:“风雪之刀当然是好刀,宫主可知道这数十年来,多少人为了这柄刀而流血,多少人为了这柄刀而牺牲了性命?”
阎一孤点头。
“这个,本座知道。”
谢白衣徐徐又道:“没有真实本领的人,就算得到这柄刀,也只会招来无穷之祸。”
阎一孤的脸色还是平静如昔,但温无意和顾十行的眼色却已变了。
温无意忍不住道:“以谢老侠之见,这柄刀若由顾十行拥有,后果如何?”
“不堪设想!”谢自衣的圆答很但白,也很简短。
阎一孤完全赞同:“谢兄之言,很有道理。”
温无意又道:“倘若由温某拥有这柄刀呢?”
谢白衣又摇头:“无大分别。”
温无意干笑着,但他面颊上的肌肉却好象僵硬了。
谢白衣淡淡一笑,接道:“老夫说话,从来实话实说,你若配拥有这柄刀,也不必把它奉献给阎宫主。”
他的说话太坦率,也实在太令温无意难堪。
但温无意还是忍耐着。
反而顾十行忍不住这口气,道:“谢前辈一。”
但他只是说了这三个字,阎一孤就已喝住了他:“休得无礼。”
他忽然又用平静的语气对谢白衣说:“谢兄不妨说下去。”
谢白衣却好像有点糊涂了。
好一会,他才说:“我已没有什么话要说。”
温无意忽然道:“倘若风雪之刀落在阎宫主手里,那又如何?”
谢白衣沉吟着。
阎一孤谈谈道:“谢兄不必介意,直说无妨。”
谢白衣又考虑了一会,才道:“风雪之刀如若落在宫主的手里,那是绝对多余的!”
他这句说话,温无意和顾十行都听不懂。
只有阎一孤脸上露出了笑容。
殿中忽然一片沉静。
过了很久,顾十行终于忍不住问谢白衣:“风雪之刀若落在官主手里,何以是绝对多余。”
谢白衣淡淡道:“你真的不懂?”
顾十行道:“实在不懂,难道你觉得连官主都不配拥有这柄刀?”
“错!”谢白衣摇头:“宫主雄才大略,武功盖世,岂会不配拥有这柄风雪之刀?”
顾十行道:“然则你的意思是……”
谢白衣道:“老夫言下之意,是官主根本不必拥有这柄刀,这柄刀对他说来,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吧,就算官主没有它,也同样可以称霸武林。”
这番说话,可以说完全是在拍马屁。
但拍马屁的人是谢白衣,那可具有极重的份量。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谢白衣这番说话,实在令到阎一孤极感受用。
温无意已听出了谢自衣弦外之音,道:“以谢前辈之意,那风雪之刀应该落在谁的手中最为合适呢?”
他以为谢白衣最少要考虑一番,才能回答这个问题,那知谢白衣连想也不想,立刻就说道:“当然是老夫!”
顾十行道:“却是何道理?”
谢白衣道:“风雪之刀本是龙城璧之物,而龙城璧又是老夫的仇人,倘若老夫能用他的刀,砍下他的头颅,这岂非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温无意暗暗道:“这老头儿的胃口倒还不小。”
在他想象中,间一孤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这柄风雪之刀送给别人的。
哪知阎一孤却很爽快,也是毫不考虑的就把风雪之刀递到谢白衣的手上。
“谢兄既有此意,本座当然不会吝啬这把刀,希望你能用这柄刀,把雪刀浪子的头颅砍了下来交还给我。”
谢白衣接过雪风之刀,脸上的神态很严肃,就像是一个新任帮主,刚刚从前任帮主手中接下帮中的镇山之宝一样。事实上,又有多少“镇山之宝”的价值能与这柄风雪之刀相提并论呢?即使是丐帮的碧玉打狗棒。恐怕也及不上这柄风雪之刀。
当然,在丐帮弟子的眼中看来,别说是风雪之刀,就算是当今天子的御玺,也是及不上碧玉打狗棒重要的。
在天劫宫东南十里,有一个养猪的大汉。
这地方叫恶猪庄。
其实这里的猪并不凶恶,凶恶的是这个养猪的大汉。
附近的人,都不敢和他打交道,因为他动不动就揍人,而且说话粗鲁之极。
他自称猪天王。
猪天王养的猪并不胖,因为他除了养猪之外,还要练武。
当他练武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喂猪,他不喂猪,雄猪母猪,大猪小猪都得捱饿。猪经常要捱饿,又怎能胖得起来。
猪天王虽然是个练武的人,但他在江湖上可说是毫无名气。
可以说,他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但这一个无名小卒,却是把守着天劫宫最外的一重门户,无论是谁要到天幼宫,必须经过他的恶猪庄。
附近的百姓,虽然大部分都不敢和他九文道,但其中却也有不少人,其实是他的下属。尽管他们平时见面的时候初如陌路,有事情发生,他们就会联合在一起。
上午,密云。
猪天王又在恶猪庄里练拳。
他一口气耍完八套拳法,正想去喂猪时,忽然看见一个人坐在猪栏外吃猪肉。
猪肉是给人吃的,人吃猪肉,并不是一件奇事。
但当猪天王看见这个人吃猪肉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比猪屁股还更难看。
这人吃的猪,是恶猪庄里的一头雄猪,这头猪不算细小,最少有百来斤重。
现在,整个猪已被烤熟,这人正在吃猪腿。
猪天王实在不能不吃惊。
恶猪庄是他的地方,就算多了一条蜘蝎爬进来,也很难瞒得过他的眼睛。
但现在却居然有人烤熟了一头猪,而且还悠哉悠哉的在慢慢咀嚼。
猪天王不但吃惊,而且大为愤怒。
他用一种野猪般凶狠的目光瞧着这个人,喉咙里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叫。
“你是谁?”猪天王喝道。
这人的年纪大约六十来岁,身穿黄袍,腰间系着一把雁翔刀。
黄袍老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养的猪并不好吃。”
猪天王喝道:“无论好吃不好吃,这已是你最后一次吃猪肉。”
“你说的不错,”黄袍老人嘿嘿一笑道:“老朽已经三十年没有吃过猪肉,尤其是吃过这一顿后,以后对猪肉再也不会有兴趣。”
猪天王有点奇怪。
“你既然三十年没有吃过猪肉,怎么今天破例?”
黄袍老人拈须冷笑,道:“老朽在这里吃掉你养的猪,只不过要气气你,看看能不能把你活活气死。”
这也算是理由?
不错,而且是极正确的唯一理由。
猪天王真的给他气坏了。
他只是被气坏,还没有被气死。
黄抱老人冷冷道:“别人也许不知道你的来历,但要瞒过老朽,却是万难。”
猪天王道:“你知道我是谁?”
黄袍老人目中网过一丝鄙夷的神色,冷笑道:“你姓王,叫王过!”
猪天王的脸色变了。
黄袍老人冷冷笑道:“昔年在陕北一带,有谁不知道三斩刀帝王过之名。”
猪天王刚才冲动激怒的神态忽然一扫而空,脸上变得木无表情。
他冷冷一笑,道:“不错,我就是三斩刀帝,想不到你竟能认出我的来历。”
黄袍老人淡淡道:“那也不算什么,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已经知道老朽是谁。”
王过冷冷道:“假如王某没有看错,你就是兰州老雁侯。”
“不错,”黄袍老人冷冷的说道:“老朽就是老雁候杜岱。”
王过冷冷道:“咱们昔日无怨,近日无仇。”
杜岱冷笑道:“你现在已是天劫宫门下,无异是助纣为虐。”
王过沉声道:“你现在是来找天动宫的麻烦,还是要来找我的岔子?”
杜岱道:“两者兼而有之。”
他的眼睛盯着王过,冷冷道:“就以你昔年在兰州干的两宗巨劫案来说,就已经足够让你再死十次。”
王过嘿嘿一笑:“果然是来者不善,只可惜这里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来撒野的地方。”
杜岱不再说什么。
他的刀已拔出,而且已随时可以发出致命的攻击。
但他还在等。
王过冷冷道:“你是在等我亮出武器,才向我动手。”
杜岱仍然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点头。
王过却在摇头。
这个“不必了”,他说:“虽然你的刀法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但我自信赤手空拳,就足以把你击败。”
自从他承认了自己就是三斩刀帝之后,他忽然就判若两人。
因为他现在又不是什么猪天王,而是三斩刀帝王过。
他昔年是江湖大盗。
一个名震武林的江湖大盗。
虽然后来他被仇家追得走投无路,终于投身天劫宫,摇身一变而成为“恶猪庄”的“猪天王”,终日与猪为伴,但此刻他又己恢复了当年江湖大盗的气概。
他可以死,但却不能在给人认出了庐山真面目之后,还示人以弱那么丢人。
所以,无论这人是邪是正,无论他以前曾干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但最少,他还可以算得上个男人。
从广义上来说,每个男人都是男人。
但从某种观点看来,许多男人根本就不能算是男人,甚至连女人都远远不如。
女人本来就是天性柔弱的,拥有一个太刚硬的女人,并非男人之福。
但男人若不像个男人,那实在是一件很不过瘾的事。
王过的说话己很清楚,也很骄傲。
杜岱没有再等。
他年轻的时候,说话并不婆妈。现在他的年纪虽然一大把,说话虽然比年轻的时候稍多一点,但仍不喜欢婆婆妈妈。
既然王过已叫他出手,他就不再等,不再客气。
他的女儿,他的徒弟,是给柳红电害死的,又完全是出自天动宫主的意思。
这一笔血债,他一定要向天劫宫索偿的。
这十余年来,杜岱已没有杀过任何人,就算有时候非要动手不可,也是把对手小惩大戒,便不为已甚。
他一向认为,做人做事,不能太绝。
但现在,他己不能再忍耐,不能不绝一点。
所以,他攻出的第一刀,就已是绝对致命的穿腹刀法。
薄薄的刀锋,一闪而过。
王过侧身一闪,反手切出一掌,斜砍杜岱颈际血管大脉。
他这一闪一切之势,妙倒毫巅,和他平时在人面前所练的掌法,简直有天壤之别。
杜岱是老江湖,自然看出这一掌实在是非同小可,而王过掌法之精妙,也实在是令他大感意外。
然而,杜岱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这一掌虽然来得极快,招式也是精妙无比,但仍然无法击中杜岱。
杜岱手中有刀,在情势上该是占尽上风。
一时之间,刀来掌往,扯成了平手。
杜岱心中一凛。
他实在未曾想到,王过的武功,竟然是如此厉害。
王过忽然冷冷一笑,边战边说:“你以为你偷宰了我一只猪,我不知道?”
杜岱道:“你早已知道老朽偷猪?”
王过冷冷道:“当你还没来到恶猪庄的时候,我的手下就已一直在监视着你了。”
杜岱冷冷道:“你们早已知道老朽会来?”
王过道:“杜飞萼和欧刀的仇,你一定会报,这次闯宫,早在我意料之中。
杜岱吸了口气,手中雁翎刀又再攻出十二刀。
王过已把这十二刀化解。
当他接下这十二刀之后,他忽然退了出去。
杜岱没有追。
因为这座恶猪庄,忽然又出现了十八个黑衣汉子。
他们都是天劫宫的剑士。
王过冷冷的盯着杜岱。
“老雁侯,你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王某无暇奉陪,这十八剑士自然会领教你的高招。”
杜岱已陷入重围。
这十八个黑衣剑士,显然曾经受过很严格的训练,王过的说话还没有完,他们就已排好阵势,把杜岱围困在核心。
王过又笑了。
他笑的很愉快,就像是撒下鱼网的渔翁,现在已把鱼网收紧。
网中之鱼,瓮中之鳖,杜岱这一次看来已是插翅难飞。
凉风吹在王过的脸上,他觉得非常凉快。
由心底里发出来的一种凉快。
虽然他在天劫宫里的地位不算很高,但他的确是个高手,而且对于手下的训练,更有他的一手。
很少人能想象得到,“猪天王”竟然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
就连杜岱也未必能想得到,虽然他早已知道“猪天王”就是王过。
这一次他看来是死定了。
但忽然间,王过的颈际,出现了一把银亮如雪的刀锋。
凉快已变成冰冷。
王过浑身都陷入冰冷如雪的境界中。
虽然他全身上下,还没有流出一滴血,但他全身的气力,和所有的斗志,都已在这一刹那间完全丧尽。
他没有反抗,甚至连回头去望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他在江湖上,也算得了是一号有头有脸的人物,直到现在虽然沦落为天劫宫“恶猪庄”的“猪天王”,但他毕竟是王过,一个他自己觉得很了不起的王过。
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遭遇。
这柄刀的刀锋无声无息的,悄悄地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假如这柄刀的主人要杀他,那实在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没有反抗,没有回头,甚至连话都不敢说。
他只听见背后一个人冷冷的说道:“你错了!”
王过不懂。
他问:“我什么地方错了?”
那人道:“你以为投身在天劫宫门下,就可以高枕无忧,这是大错。”
王过额上已冒出了汗珠。
“你是来杀我,为亲人报仇的?”
那人道:“我没有亲人死在你的手下,你所杀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
王过松了口气。
“既然大家无仇无怨,什么事情都总可以慢慢商量。”
背后那人淡淡一笑。“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否则你现在还焉有命在?”
王过点头不迭。
背后那人淡淡道:“我叫龙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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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过一凛:“这就是风雪之刀?”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这不是风雪之刀。”
王过又是一怔:“你若是雪刀浪子龙城璧,用的怎会不是风雪之刀?”
龙城璧又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的刀已经丢了。”
王过吸了口气:“你这柄刀岂非很珍贵的,怎会丢了?”
龙城璧道:“人在江湖,别说是一柄刀,就算是性命也随时可能会丢掉。”
王过又连连点头。
龙城璧道:“这十八个剑手是不是都很听你的话?”
王过道:“不错。”
龙城璧冷冷道:“你叫他们马上停手吧。”
王过犹豫着。
龙城璧的刀已压紧了一点。
王过脖子上忽然一阵冰凉,他的脖子已在流血。
虽然他的外表看来很刚硬,而且武功也很不错,但他到底不是那种视死如归的人。
他立刻下令:“你们统统住手。”
但他的命令没有生效。
那十八个剑手仿佛都变成了聋子。
王过的脸色又变了。
“你们马上给我停手,这是命令。”
但他们根本连睬都不睬他,仍然向杜岱展开缠斗。
王过吸了口气,对龙城璧道:“他们都不听话。”
龙城璧冷笑:“他们不听话,你就得死!”
王过突然身子一矮,向前狂窜出去。
龙城璧没有追。
虽然他知道王过这种人百死不足以蔽其辜。
但他还是没有向他追杀。
他只是唬吓王过。
但王过只是逃出了五丈,就已忽然惨呼倒下。
龙凤双拐再加上老雁侯的雁翎刀,终于把那十八个剑手杀败。
龙城璧没有上前助他们一臂之力。
因为他早已看出,即使自己上前,也是多余的。
凭陆太君和老雁侯的武功,已足够把他们解决。
恶猪庄是天劫宫的第一重门户,现在这里已被攻破。
但就在这时候,司马血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樊巨人己死在温无意的毒镖下!
这是一个极庞大的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要进攻天劫官,收拾天劫魔君阎一孤。
樊巨人本来和天劫宫混在一起,但自从杜飞萼被杀之后,他发誓要为杜飞萼报仇。
柳红电虽然已经死了,但樊巨人仍然不肯罢休。
他要亲眼看见阎一孤死。
这个进攻天劫宫的计划,不知如何给他刺探出来,自然是少不了他的份儿。
可惜,他却是群豪之中,最倒霉的一个。
当恶猪庄展开血战的时候,他悄悄闯进天劫宫。
哪知他一上来就遇上了温无意。
他并非温无意的敌手。
温无意用了一枚毒镖,击中了他的胸膛。
樊巨人虽然身材魁梧,但当他中了这一枚毒镖之后,立刻就倒了下去。
温无意得意之余,派人把樊巨人的尸体悬挂在天劫官门外的一株大树下。
听见了樊巨人的死讯,每个人的心头都很沉重。
陆太君叹了口气,说道:“这人是个爽直的汉子,又怎斗得过温无意这条老狐狸。”
突听杜岱重重一咳。
“老夫老了,不中用了。”
龙城璧安慰道:“杜前辈何出此言?你老人家依然是宝刀未老……”
杜岱苦笑一声,凄然道:“我的弟子、女儿,都给天劫宫害死,卫空空是个名重江湖的大侠,又已死在谢白衣的剑下,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店竹权,竟给天劫官掳走,现在樊堡主又给杀了,老夫又岂能不添伤感?”
龙城璧皱了皱眉,忽然又在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说话。
杜岱面容一整,瞳孔里闪过了喜悦的神色。
“你说的是真话?”
龙城璧淡淡一笑:“晚辈有欺骗你的理由吗?”
杜岱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不错,你不会骗我,也没有理由骗我,更何况我一向都很信任你,想不到我忽然糊涂起来了。”
司马血忽然道:“我们现在攻进天劫宫,先把唐竹权救回来再说。”
一阵山风,吹在阎一孤的脸上。
阎一孤在天劫宫里的一座花园内,享受着一顿丰富的美食。
虽然强敌已至,虽然局势已达到了决定胜负存亡的阶段,但他还是轻松的很。
他最喜欢的酸辣鸡片汤虽然已经凉了,但甘酸辛辣的滋味还是令他感到胃口大开。
两只蒸得较滑的湖蟹,使得他赞不绝口。
侍侯他的奴仆感到有点奇怪。
平时,无论厨房里的酒菜弄得怎样好,他也绝不会开口称赞的。
但今天却是例外。
他的心情是不是真的很轻松?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都明白,天劫宫已遭遇到群雄的攻击,又有谁能轻言可以必胜这一仗?
天劫宫的外表,看来就像是神话里的迷宫。
还没有到过天劫宫,四周就已遍布奇门异阵。
在这里,很容易迷路,而且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但这些阵法却没有难倒率师来犯的群豪。
陆太君对于这种阵法,可说是个大行家。
再加上老雁候杜岱,这些奇阵全都变成了废物。
宫门没有关闭。
而且居然有八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在恭候着。
杜岱冷笑又冷笑。
“这算是什么玩意?”
他的说话还没有完,就有一人带着满脸笑容走了出来。
他就是温无意。
温无意的笑容看来很友善。
但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出,这人非但不友善,而且比最歹毒的毒蛇还更危险。
陆太君冷喝了一声,道:“姓温的,你勾结柳红电,干尽伤天害理的事,今天实在容你不得。”
温无意摇摇头,笑道:“太君准是喝了酒,说话有点糊涂了。”
陆太君冷冷道:“我就算再老三十年,也绝不会看错人,尤其是你这种卑鄙的小人。”
温无意叹了口气,道:“江湖上的朋友都说太君和蔼可亲,今日看来,却是令人大为失望。”
说到这里,眉头一皱沉吟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温某且回去向宫主说一声……”
他回去向宫主说什么?
没有。
这“没有”的意思,就是“没有了下文”。
他这句说话只是“指冬瓜画葫芦”,胡扯一顿,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暗器已突然出手。
陆太君是江湖上的女中豪杰,江湖经验极为丰富,岂会吃这一套?
但世事实在是玄妙的很。
一向处事极为小心谨慎的陆太君,竟然就在这一刹那间,给温无意用五枚毒镖击中了小腹。
温无意冷笑,欺身劈出一掌,猛切陆太君的咽喉。
陆太君若没有中镖,这一掌必然难以得手。
但她受伤在前,这一掌她竟然没有闪避开去。
一声闷哼,陆太君脸色大变,身躯跄踉后退八九尺。
杜岱怒喝道:“温无意,休猖狂!”
“呼!”的一声,一掌向前推去。
温无意没有退避,他咬紧牙关挥掌相迎。
这是硬拚,拚的不但是掌力,而且简直是在拼命。
拼命的一击。
岂料温无意掌力之强,又在杜岱意料之上。
杜岱突然脸上冒汗,汗出如浆。
温无意又已胜券在握,掌上劲力再增三分。
杜岱再也无法支撑,人如断线风筝向后倒飞开去。
温无意顷刻间连挫两高手,脸上不禁微露得意之色。
陆太君中了毒镖,伤势极为严重。
她对司马血轻声说道:“温无意武功之高,远在我意料之外。”
司马血和龙城璧同时点头。
陆太君又说:“你们千万要小心他的毒——”
说到这里,人已咽气。
龙城璧黯然道:“倘若时九公在这里,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司马血沉吟半晌,忽然道:“他岂不是曾经送给你不少碧血灵芝丸?”
龙城璧苦笑一声,道:“我已在两个月前全都用掉了。”
司马血一呆,继而不禁摇首浩叹。
“这是命中注定,实在无可奈何。”
温无意叮着他们两人,道:“两位一直包庇着龙虎天尊,恐怕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你与阎一孤要赶尽杀绝,对你们又有何好处?”
温无意道:“那是我们的事,你不必多管。”
司马血突然大笑,道:“我们偏喜欢管!”
温无意嘿嘿冷笑:“就凭你们两人的力量,就想捣垮天劫官,那是妄想。”
忽然间,一人淡淡笑道:“还有许某人。”
一个白袍人,飘然而至。
温无意目光一亮。
“医谷谷主许窍之!”
“正是许某。”
温无意冷冷道:“本宫早已知道,收藏着龙虎天尊的,就是医谷中人。”
许窍之淡淡道:“医谷上下,一直都等待着天劫宫率师来犯,但你们似乎还缺乏了进攻医谷的勇气。”
温无意道:“本宫没有攻进医谷,你们倒杀上门来了?”
许窍之道:“阎一孤一直死心不息,非要把龙虎天尊杀害不可,可惜这两位老人家福大命大,而且还有很多肝胆相照的朋友,以致你们一直都无法得手。”
温无意目光一闪,道:“其实我们也不是非杀龙虎天尊不可。”
龙城壁冷冷道:“这一点在下倒是相信。”
温无意道:“何以你会相信?”
龙城壁道:“龙虎天尊武功已失,即使将来伤毒能够治愈,最多也只能恢复二至三成的功力。”
温无意干笑着,道:“你知道的事倒也不少。”
龙城璧道:“纵然知道的不算很多,却也不会完全不知道。”
他冷笑着,又道:“天劫宫一直追杀龙虎天尊;其实只是借题发挥,你们最大的目的,是要藉着这一件事,大力诛除异己。”
温无意“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龙城璧接道:“樊巨人就是你们要诛除的其中一人,虽然他一度曾经为天劫宫效力,但你们对他并不感到满意,早就想把他剔出来。”
温无意皱了皱眉,终于说道:“这人的头脑若非太简单,就是太不识时务,阎宫主对他的确很不满意。”
龙城壁冷冷道:“但你们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把他除掉,所以故意派柳红电去杀杜飞萼,逼他反叛天劫宫。”
温无意道:“他真的反叛本官,那是死罪。”
龙城璧冷冷道:“他现在已死了,但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温无意摇摇头。
他回答很但白:“没有半点好处。”
他接着又道:“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我们又不必担心这人会反叛。”
他的说话似乎很滑稽。
但龙城璧却很了解。
只有最可怕的人,才能说出这种听来似乎很“滑稽”
的说话。
龙城壁忽然笑了,就像是真的听见很滑稽的说话一样。
温无意也在笑。
笑声中,温无意无声无息的发出了十二枚毒镖。
他的飞镖很快,也很准。
世间上使用飞镖的人不知凡几,但能够与温无意相提并论的高手,恐怕算不出十人。
铿!
龙城璧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间拔刀。
虽然他手中的已不是风雪之刀,但却仍然具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力。
温无意的飞镖虽然阴险狠毒,但当龙城璧拔刀的时候,他的飞镖已全都打了个空。
龙城壁的人在半空,刀也在半空。
刀锋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呼啸声,猛地向温无意迎头而下。
这是八条龙刀法里的“飞龙钻海”。
温无意倒退三尺,堪堪避过。
龙城壁脸上杀气似严霜,接着“龙游四海”,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疾劈胸膛要害。
温无意脸色骤变。
龙城壁的八条龙刀法,实在不容任何人小觑。
温无意终于亮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把尺半长的金蛇软剑。
这一把金蛇软剑,他已多年没有使用过,但这一次,他已再无保留的余地。
但龙城壁的刀已取得绝对的优势。
温无意剑法极高,却已无法平反败局。
司马血冷冷笑道:“姓温的,今天你是死定了!”
他的说话还没有完,龙城璧的刀忽然已劈在温无意的面门上。
温无意的剑势已老,他是绝对无法闪过这一刀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龙城璧的刀忽然折断了。
险死还生的滋味实在令人很难忘记。
温无意在江湖上也曾经历过不少巨风浪,但最凶险的经历,却还是这一次。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双黑漆如墨的铁爪忽然从旁闪出,而且一下子就把龙城璧的刀折断。
这一只铁爪若来迟一刹那,温无意现在已是个死人。
连司马血都感到很意外。
虽然龙城璧手里的并不是风雪之刀,但世间上又有几人,能把龙城璧手里的刀折断?
这一只铁爪的模样很难看,但却很实用。
阎一孤看着这一只铁爪,脸上露出了很满意的神色。
为了这一只铁爪,他已花了不少心血,在十年前,他己能把它操纵自如。
这双铁爪长两尺,在阎一孤双手操纵之下,简直比善于绣花的少女的手还更灵活。
这一只铁爪最大的用处,就是可以较轻易把敌人的武器,生生折断,而且更可以把敌人的心藏活活的挖出来。
阎一孤喜欢这种武器。
虽然凭他现在的武功,本来就不必使用任何武器,但他仍然喜欢这一只铁爪。
铁爪上仍然系着那半截已断折了的刀锋。
阎一孤看了很久,忽然道:“这虽然不是风雪之刀,却也很不错。”
刀虽己断,但劲力还是令人侧目。连温无意都不禁脸色一变。
他的手里早已扣着一把毒镖,当龙城壁被阎一孤铁爪震开的时候,他的毒镖也已准备出手。
但就在此际,一人冷冷道:“把龙城璧留给老夫。”
一个白衣老人,脸罩寒霜的出现在温无意背后。
“谢白衣?”龙城壁不禁脱口道。
“正是谢白衣。”白衣老人冷冷一笑,接着拔出他的刀。
他拔出的刀,赫然是昔年风雪老祖亲手赐给龙城璧的风雪之刀。
谢白衣和龙城璧有一段化解不开的仇恨,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温无意果然没有放出毒镖。
他不放毒镖的最大理由,并不是真存心把龙城璧让给谢白衣,而是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可以把龙城璧杀死。
阎一孤看见了谢白衣,不禁发出了得意的微笑。他相信一定可以杀掉龙城璧。就算谢白衣无法杀龙城璧,龙城璧也是必死无疑。因为除了谢白衣之外,还有温无意和自己。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怎样拼命。
谢白衣的脸上木无表情。
龙城璧和他对立相视,过了很久,龙城璧才道:“你生平做过多少错事?”
谢白衣摇摇头,道:“不知道。”
龙城璧又道:“你可知道你错得最厉害的,是哪一件事?”
“不知道。”谢白衣仍然是那一句回答。
龙城璧冷冷道:“你杀了卫空空!”
谢白衣这一次点头:“不错,老夫杀他,就是为了要把你逼出来!”
龙城璧眼角的肌肉在跳动,他沉声说道:“这一件事你错得很厉害。”
谢白衣似笑非笑地道:“老夫倒不觉得!”
他目注着龙城璧,接道:“你可知道你错得最厉害的是哪一件事?”
龙城璧没有说话。
谢白衣冷笑,忽然把手中的雪刀一扬,道:“你不该放弃这把刀,因为你现在就要死在你自己的刀下。”
“刀下”二字甫出口,他的人已向龙城璧扑去。
他衣袖飞扬,劲风激荡猎猎作响,雪刀在他的手里,居然也很具一番威力。
龙城壁以断刀迎敌,气势似乎不及谢白衣凌锐。
只见雪刀寒芒闪耀,肃杀之气直逼眉睫而来。
谢白衣刀极快。
但龙城璧的身法更快。
晃眼间,谢白衣的已攻出了十八刀,但却俱被龙城壁闪过。
谢白衣冷笑。
“你不敢还刀?”
他的说话还没有完,龙城璧的刀已反击过去。他一反攻就是八刀。
这八刀极快,快得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谢白衣似是一阵错愕,身形一退再退,居然一退就退了八丈之远。
他退到了阎一孤的身边。
阎一孤沉声道:“谢老,你不必怕,这小子今天势难再活着出去。”
话犹未了,谢白衣的肩上已中了一刀,登时血如泉涌。阎一孤的铁爪突然出手,一爪就向龙城璧的咽喉上抓去。
谢白衣虽然右肩受伤,但他立刻以左手使刀,疾劈龙城璧双足。
两人一个攻上路,二个攻下路,龙城璧又陷于极危险的境地。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一件令人绝对料不到的事发生了。
龙城璧双腿依然纹凤不动。
他对于谢白衣削足之刀居然不理不睬。
他的腿看来必断无疑。
何况除了谢白衣这削足一刀之外,还有阎一孤插喉的夺命。
算来算去,龙城璧都是非死不可。
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发生。
龙城璧是谢白衣欲剥其肉、啖其血的大仇人,他这一刀,照理是绝对不会留情的。
但到最后关头,他这一刀居然没有真的向龙城璧双足削了下去。
阎一孤的铁爪已几乎触及龙城璧颈际肌肤,眼看立时就可以把这个雪刀浪子置诸死地。但他突然觉得腰间传来一阵冰冷的寒意。
阎一孤虽然内力湛深,但这时候却也不禁为之浑身痉挛。
他双手的力量忽然完全消失。
龙城璧的人也在转瞬间远离他,仿佛飘到另一个世界。其实飘到另一个世界的人并不是龙城璧,而是天劫魔君阎一孤。
谢白衣那一刀,竟然在最后一刹那,狠狠的刺在阎一孤的腰间。
阎一孤的腰在流血,眼珠也仿佛在滴血,他看错了一个人,也看错了一件事。
谢白衣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谢白衣最想杀的人,并不是雪刀浪子龙城璧,而是阎一孤!
极度的痛楚,极度的愤怒,使阎一孤的视线渐渐觉得很模糊。
但他仍然没有立刻倒下去。
忽然间,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其中一个人是顾十行。
在顾十行的身边,还有一条青色的人影。
阎一孤竭力振作,尽量使自己的视觉清楚一点。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
这人的年纪和龙城璧不相上下,身上穿着一袭几乎看不见任何皱纹的青色长袍。他的腰间有剑,一把平凡的剑。阎一孤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也没有见过这一把剑。
奇怪的是,他居然会猜出这人是谁。
他如梦初醒,惨笑道:“你莫非就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青袍人点头。
顾十行也在点头。
刹那间,温无意已明白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怒声道:“顾十行,你干的好事!”
顾十行冷冷道:“对于整个中原武林来说,我干的本来就是好事。”
温无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白衣根本就没有杀卫空空,他只是在制造气氛,让别人以为他和龙城璧的确已结下无可化解的仇怨。
拉拢谢白衣加盟天劫宫,全是顾十行一手做成的事,而谢白衣根本就和龙城璧早有联系。
龙城璧没有杀沈青鹤,这一点谢自衣也是早已知道的。
彻头彻尾,这只是一出戏。
而这出戏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温无意和阎一孤上当。
他们已上当。
谢白衣把握了最适当的机会,令阎一孤永无翻身之日。
阎一孤最后的一句说话是:“谢白衣,你大无耻!”
谢白衣给他的回答是:“对付无耻之徒,手段何必光明正大?”
也许有人会不同意谢白衣这句说话,但无论怎样,他确已很成功地,把阎一孤杀死。
服气也好,不服气也好,阎一孤已败了。他一败涂地,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温无意亦然。虽然他也是大好大恶之辈。但他对于阎一孤,倒是一片忠心。
虽然他没有拼尽最后一口气,为阎一孤报仇,但他却不惜一死,在黄泉路上陪伴阎一孤。
他自断心脉,带着绝望和愤怒离开了人世。
是以后人评论温无意,都认为他毕竟还是一条汉子。
最少,他没有摇尾乞怜,也没有像一只丧家犬般落荒而逃。
风雪之刀确是一柄宝刀。它不但是神利之器,也代表着正义的力量。
倘若不是早有联系,龙城壁又怎会随便把它交在江湖匪类的手上?”
顾十行不是歹人。他一直都是戴着一副邪恶的面具,在天劫官里负起了一个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任务。
他是谢白衣派出去的人。早在许多年之前,谢白衣就已走了这一着棋手。
事实证明,他这一着棋子很高明,天劫宫就是给顾十行一手捣翻的。
在一座方亭下,凉风阵阵,外面星光满天。唐竹权也已喝得满天星斗。
他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酒量惊人。
但酒量最惊人是另一回事,就算你能喝一千斤酒不醉,但等到你喝到一千零一斤的时候,那仍然是非醉不可。
唐竹权并无千斤之量。
他只是喝了百来斤女儿红。
但他已有醉意,最少九分醉意。
百来斤女儿红,几乎已可以把人活活淹死。一个人怎能喝这许多酒?
这一点,很难解释,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看见力士倒拔巨树的时候,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但有一点必须补充的,就是他喝酒大多的时候,经常要到茅厕。
无论那是酒也好,是水也好,一个人即使肠胃容量再大,也是无法容纳百来斤的,龙城壁和卫空空都是酒徒,但他们喝的酒加起来还不及唐竹权的一半。
直到唐竹权似要躺下醉卧的时候,卫空空忽然问:“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龙城璧一笑。
唐竹权淡淡道:“有趣极了。”卫空空一怔,道:“阶下囚的滋味居然也会有趣极了?”
唐竹权道:“总比装死轻松得多。”
卫空空笑了。
唐竹权忽然跳了起来,就指骂道:“你们也未免太不够朋友。”
龙城璧悠然道:“你是说我们没有把‘装死’的事告诉你?”
唐竹权冷哼一声:“老子还以为卫空空真的死了,害得老子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噢!”卫空空点头,抱歉地说:“原来唐兄如此关心小弟,下次小弟若是要装死,必定找你陪伴陪伴。”
唐竹权道:“只怕下次是弄假成真,装死变成了真的死掉!那时老子可不奉陪了。”
龙城壁盯着唐竹权,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没有醉。”
唐竹权道:“谁说老子没有醉,老子现在连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而且快要口吐黄箭,来一个***大大的出丑!”
突听一人大笑:“口吐黄箭乃英雄本色,想吐就吐,正是***不吐不快!”
唐竹权还没有弄清楚这人是谁,果然已吐个不亦乐乎。他吐了之后卫空空给了他一颗比豆鼓还细小的药丸。
唐竹权吞下,不久就清醒了。
“这药不错。”他点头不迭,道:“还有多少?”
“只此一颗。”卫空空耸肩回答。
“此丸何来?”
“是一位老前辈送的。”
“此老怪物是谁?”
“此老前辈不能称为老怪物,尤其是唐兄更不能。”
“何解?”
“因为他就是令尊翁老人。”
唐竹权舌头一伸,不敢再说什么。
他转目向刚才大笑的人望去,原来是谢白衣。
唐竹权瞧了他很久很久,忽然问,“你真的相信龙城壁没有杀死沈青鹤?”
谢自衣笑道:“这本来就是一个骗局,而且沈青鹤一直都在老夫身边。”
唐竹权一呆。
“他究竟是谁?谁是沈青鹤?”
方亭外忽然又出现了另一条人影。
那人一笑,道:“我就是沈青鹤。”
自称沈青鹤的人,原来竟是顾十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