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豬
784年的年初,帝都正沉浸在太平盛世的歡慶中。雖然是寒冬,街頭巷尾卻洋溢著火一樣的激情,彩燈高懸、彩旗飄揚,橫幅迎風招展,歌舞升平,歡慶的焰火漫天飛舞。帝都市民面有喜色,見面大家就互相拱手到︰“恭喜新年,和平了!”
“同喜同喜,和平了!”
祥和的氣氛中,軍務處值班的人員都溜了號,諾大的一個軍務處只有處長斯特林一人堅守崗位。閱讀完流風森的來信,他頓時感覺事關重大。
斯特林立即向總統領羅明海匯報,盡管他急得都快著火了,羅明海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悠閑表情,翻著白眼說︰“沒錢。”
“啊!但是哥珊統領那邊不是……”
“哥珊那邊也沒錢,元老會卡住我們的軍費了。”
斯特林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元老會。一進門,就听見蕭平議長那洪亮的聲音︰“各位元老大人,龐大的軍隊和連綿的戰爭歷來是財政赤字的主要原因,我們不堪重負!今天,我們終于擺脫了這個噩夢!和平以後,我們的首要目標是減少紫川家100個師的軍隊,這樣可以把稅收降低10個百分點!”
“好哇!”全體元老起立鼓掌。軍費預算委員會主席高高舉起一個標語牌“他們休想通過!”——這是雲山河統領的名言,當年他主持修建了西北防線——看到大家這麼熱衷于消滅紫川家的軍隊,斯特林欲哭無淚,他幾乎以為自己到了大魔神堡。
想了一下,他又離開元老會直奔總長府。
“什麼?蕭平宣稱要裁減100個師?”紫川參星很憤怒︰“他實在太過分了!”
斯特林頓時大起知遇之感,他剛要出聲贊同。紫川參星又開口了︰“裁減100個師確實太多了,裁7、80個師還是可以的吧?”
“殿下,你!”
“哪你就下去看看哪些部隊可以消減吧?”紫川參星又專心與李清討論起來︰“你覺得,這宣言稿要如何修改的好?改國號是個大事。國號宣言馬虎不得,要有氣勢!”
斯特林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殿下,你要改國號?”
“啊,我沒告訴你嗎?”紫川參星拍拍自己腦門︰“哦,我記起來了︰真沒告訴你呢!唉,人老了,記性不行了,做事拖拖拉拉的……斯特林,是這樣的,我打算把國號更改一下。”
“請問殿下,你打算如何改呢?”
“當年光明帝國分崩離析,300年了,大陸一直沒有出現過統一的政權。現在我紫川家族上承天運,下得民心,四海歸一,終得一統大陸。這時候再用家族的名稱就顯得不合適了,就如同當年的光明帝國一般,我打算把國號改成‘紫川帝國’,斯特林你覺得如何呢?是不是有氣勢多了?”
斯特林張大了嘴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了︰“紫川帝國?帝國,那——”他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殿下可是打算登基稱帝嗎?”
紫川參星皺巴巴的老臉上浮上了一抹紅色︰“這個……這個……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太早了。我個人是不想當這個什麼皇帝的,都七老八十的人啦,還出這個風頭干什麼呢?不過很多人——那些有學問的知名人士啊、元老——都勸我,說是堂堂帝國豈能沒有皇帝呢?名不正則言不順啊……唉,我也是很為難的啊……斯特林,你覺得如何呢?
斯特林明白了,這個“七老八十”的老家伙是打算臨死前過把皇帝癮了,估計那些“很多的知名人士”都是從他口袋里翻出來的,他還要玩幾次勸進的花樣呢。料想將來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紫川帝國”成立以後,大群知名人士紛紛上書要求“德高望重”的紫川參星殿下黃刨加身登基為帝國的首任皇帝,而總長則謙虛自己“無德無能,如何能擔此重任呢”來推辭,最後那群馬屁精又勸進,總長又推辭——至于這種花樣要重復多少次要看總長的耐性了——最後,總長殿下終于拗不過眾人,為了天下蒼生,他帶著一副“真是拿你們沒辦法”的表情勉為其難地坐上了皇帝寶座。
想到那“吾皇萬歲”的頌聲齊天的情景,斯特林翻個白眼︰“呃,殿下,這個想法很有創意——呃,真的很有創意……”
“是嗎?”得到斯特林的“贊許”,紫川參星精神大振,他裝模做樣說︰“連你也這麼說嗎?恩,看來這事還真得抓緊辦了……”
“殿下,改國號自然是件大事,但不是急事。目前還有些更重要的實務要處理。雖然說我們已經在名義上同意大陸了,但西北那邊流風家還不太平,流風森已對我們稱臣,但是流風家國內的騷動卻有蔓延的趨勢。尤其是流風霜,她在藍城一帶作亂,兵力與日俱增,如果我們紫川家再不出兵,流風森的政權就有垮台的危險……”
“流風霜?”紫川參星的表情不屑一顧︰“上次運氣好讓她跑掉了,一個婆娘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流風森那家伙狡猾,他想消耗我們紫川家的軍隊來對付政敵,我們不必理他,讓他們姓流風的斗個你死我活吧,我們站在高處看熱鬧好了!”
斯特林隱隱覺得有點不妥︰“殿下,如果流風森一垮,新上台的流風霜是個極強硬的好戰派分子……”
“那時候我們再對付她好了!她打跨了流風森,自己也必定有損耗的,那時候對付她一定比現在容易!”
斯特林明白,紫川參星是存了個坐山觀虎斗的念頭。他字斟句酌的說︰“殿下,我的意思是,即使我們不能歲流風霜發動大規模軍事行動,至少也要搞一些策應性進攻來在支持流風森,他畢竟是受我們保護的。讓我們一個藩國就這樣垮掉似乎對家族的威信有損害,而且流風森還報告說流風霜有向我們這邊發動攻擊的跡象……”
紫川參星皺著眉頭︰“呃,現在我們可沒錢打大仗啊,元老會卡錢卡得要死。偏偏現在又是關鍵時候。我們不能得罪那群老家伙,建立帝國沒有他們的支持不行。”
冥思苦想了好一陣,紫川參星終于出來個主意︰“斯特林,你跟明輝打個招呼,要他佯攻牽制下流風霜,也算我們支持流風森了——不過你得叮囑他千萬不要真打啊!我們沒錢打大仗啊!”
斯特林無可奈何地說︰“遵命,殿下。”
就這樣,關于西部大規模戰爭迫在眉睫的緊急報告就這樣消耗在總長府、軍務處、統領處和元老會的公文來往。像市焰火般騰起一股小小火苗,最後不了了之,只是軍務處給負責西北防線的明輝統領下了個提示性文件,要他提高警惕,密切關注流風家內部的動亂。該文件僅僅一頁,夾雜在一大堆厚厚的官牘公文和新聞簡報中間,最後被邊防軍的某個參謀拿去上了廁所。
西南,旦雅行省。哪個飄雪的黃昏時分,暗紅的夕陽已經在地平線上隱去了半邊面目,紫川秀帶著風塵僕僕和一身疲倦從西北戰線返回了旦雅。
還沒走近軍部大樓,他就感覺有點一樣了。往日人流頻繁的軍部大樓,此刻安靜得鴉雀無聲。在門口站崗的並不是熟悉的黑旗軍哨兵,而是一排身著黑色風雪斗篷的低級軍官。看服飾,他們是來自紫川秀的母校——遠東軍校的士官生。
紫川秀大步從正門走進。整棟大樓空曠無人,靜得只听到紫川秀一個人清脆的腳步回蕩在空蕩的大廳里。士官生們沒有阻攔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過,沉默得如一尊尊雕像。
紫川秀突然泛起了不詳的念頭︰“莫非自己偷放流風霜的事已經東窗事發?”
在軍團長辦公室的門口也有兩個士官生在站崗,紫川秀正要推門進去一個士官生攔住了他︰“紫川統領嗎?”
“是我。你們是什麼人?誰派你們來的?原來的哨兵呢?”
士官生一個問題也沒有回答,他冷漠地說︰“統領大人請跟我們過來。”
紫川秀被領到了軍部的大會議室門口,領路的士官生推開門︰“請吧,統領大人,友人在里面等您。”
盡管紫川秀早有預備了,但進去時候還是吃了一驚︰往常自己坐的會議桌首席位置上,此刻正坐著紫川家的總統領羅明海!
羅明海右手邊的是中央軍副統領秦路,左手邊的是元老會的蕭評議長、旦雅行省的元老代表瓦格拉爾,坐在秦路下首的人更是讓紫川秀心驚膽跳,那是個一身黑制服的軍法官,帝林的親密助手哥普拉。
這些都是來自帝都的重量級人物,相比之下,旦雅的本地官員就顯得不被重視了,只有文河副統領有資格坐上會議桌,而歐陽敬和德龍兩個旗本連在桌前就坐的資格都沒有,只好搬了兩張小板凳可憐巴巴地坐在那些大人物身後,努力地伸長脖子想看個究竟。
“紫川統領您回來了嗎?請過來坐吧。”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那個士官生把他領到了長條會議桌的下首方座位前,那個位置恰好面隊整個桌子。所有人都掉頭冷冷地看過來,紫川秀有種受審判的屈辱感。
他還得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笑道︰“總統領大人、元老議長大人和諸位大人不知是何時來旦雅的?下官有失遠迎,實在失禮。”
“無妨。”羅明海抬頭望了紫川秀一眼。他的語氣比平時和善了很多︰“紫川統領,我們來了兩天了,但一直沒見到你。軍團總部也無人知道你的餓去向,我們很為你擔心。”
“實在失禮了,下官離去辦點私事,事先也沒跟其他人說。”紫川秀微微有點緊張,若是羅明海要追究他去向的話,他真不知如何解釋好。
幸好羅明海並沒有。他只是說︰“紫川閣下,你身為一軍統帥,平時行事不能太任性了。若是在你缺席期間有緊急事宜,無人主持大局,部下會驚慌失措的。”
“大人教導得很對,紫川秀謹受了。”
羅明海和顏悅色地說︰“紫川統領,我等奉總長聖命而來。殿下對你可能有委屈之處,你可千萬要挺住啊!”
不知為何,羅明海越是和氣,紫川秀越是覺得大事不妙,他硬著頭皮說︰“請大人直言就是了。”
“很好。”羅明海從懷中抽出一份紙卷,一字一句讀道︰“殿下有旨意給紫川秀。奉總長殿下令,因涉嫌擅用職權,濫殺無辜,黑旗軍統領紫川秀即日起停職檢查,在規定時間到規定地點接受欽使調查,未經允許不得擅離!”
“紫川秀缺位期間,黑旗軍一應軍務由欽使主持調遣!”
紫川秀的腦袋哄的一聲炸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處分會如此嚴厲,瞬息之間,自己已被停職了,還“未經允許不得擅離”,這不是等于變相囚禁了嗎?
災難來得令人措手不及,紫川秀茫然四顧,一個一個望過眾人,與他的目光相接,會議桌前高官有人流露同情的眼神,有的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得意嘴臉。
看到紫川秀泥塑木雕一般怔在當場,瓦格拉爾元老冷冷地說︰“怎麼,紫川閣下,做那麼大官了,連禮節都忘了麼?”
“這心胸狹窄的匹夫比馬維還該殺,我在哪里踩過你的尾巴嗎?”紫川秀心中大罵,卻不得不單膝跪倒,說︰“微臣謹接殿下聖旨!”
“請起吧。”羅明海不動聲色地說︰“子川統領——”
瓦格拉爾元老搶著說︰“總統領大人,紫川秀他已經不是統領了呢!”
中央軍副司令秦路不動聲色地說︰“元老閣下,剛才殿下的聖諭夏觀也傾听了。紫川秀閣下只是停職接受審查,殿下並沒有剝奪他的統領職位。在新聖諭下來之前,他仍舊是統領。”
羅明海微微點頭︰“秦路閣下說得很對。紫川閣下,對于殿下的聖諭,你有什麼要申辯的嗎?”
紫川秀沙啞著聲音說︰“微臣為國家鏟除奸逆,自認有功無罪!”
羅明海從容點頭︰“您的這句話,本官定會如實轉奏殿下。至于秀川統領你究竟是有功有罪,一切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我們回給您個公平的交代。”
瓦格拉爾假惺惺地說︰“唉,大家都是同僚,紫川閣下你這樣,我看了也不忍心啊!有什麼可以效勞的,紫川閣下您千萬要提出來啊!”
紫川秀看著這張幸災樂禍的嘴臉實在膩味,冷冷地說︰“元老大人,有件事,您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啊?”
“把你的丑臉挪離我遠點,看著你我吃不下飯。”
“你!”
有人發出了噗嗤的低笑聲,瓦格拉爾臉漲得通紅︰“紫川秀,你大禍臨頭了還敢如此囂張!來人啊!”
幾個士官生出現在紫川秀背後,有人很粗魯地推了紫川秀一把︰“快走!”
龍游淺灘,卻也由不得你們這些小魚蝦欺負!紫川秀霍然轉身,凶狠地盯著那士官生。看到了紫川秀眼中的憤怒,年青的士官生閃電般地把手按到了刀柄上。有人高聲叫道︰“紫川秀你可是想抗旨?”
他話音未落,“砰”的一聲巨響,會議室的門被人撞開了。幾個士官生被拋了進來,啪啪地摔在諾大的會議桌上動彈不得。
高官們悚然,紛紛起立張望。羅明海喝道︰“誰干的!”
話音未落,會議室門口涌入了大群的黑旗軍官兵,全部拔刀在手。會議室有幾個士官生警衛企圖反抗,單還沒動手,幾把鋒利的軍刀就架到了他們脖子上,壓得他們一動不敢動。士兵們一擁而上,把來自帝都的高官們圍得水泄不通。士兵們不說話不做聲,寒著臉,閃亮的馬刀逼在高官們面前,近得可以感覺到馬刀的寒冷。
很多高官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瓦格拉爾都快要嚇得尿褲子了。
突變陡生,來自帝都的高官們齊齊面上變色。這里是黑旗軍的大本營,一旦軍隊兵變,他們沒一個能活著出去!瓦格拉爾嚇得腿都軟了︰“你們……你們想干什麼!”
沒人搭理他,士兵們冷著臉,身上殺氣騰騰。
雖然同樣是文官出身,相比瓦格拉爾,羅明海鎮定得多了。他“哼”了一聲,轉向紫川秀︰“秀統領,請約束貴部!”
紫川秀微笑道︰“總統領大人,我已經被停職檢查了,拿什麼身份去約束弟兄們呢?”
“你!”羅明海憤怒地一跺腳,他忽然看見文河躲在士兵圈子的外面訕笑著在看熱鬧,高聲叫道︰“文河副統領,請讓這些士兵退下!”
文河一愣,他也高聲叫道︰“總統領大人,您說的什麼?下官听不清楚!”
羅明海提高了聲音︰“文河副統領,命令士兵退下!”
“總統領大人,下官還是听不清楚!”
羅明海高叫︰“讓他們退下!”
“大人的聲音太小,下官實在听不清——要不您走過來近點說話?”
“媽的!”不顧自己身份,羅明海罕見地罵了一句粗口︰“文河你這個王八蛋,老子要是能走出去,還用得著你!那個旗本——對,你姓歐陽是吧?歐陽旗本,我命令你立即把這群亂兵趕開!”
“遵命,大人!”歐陽敬嬉皮笑臉地走過來,沖著士兵們笑嘿嘿道︰“兄弟們,請你們走開,好嗎?你們再不走我要生氣啦!你們還不走?真的不走?好,你們不走,我走!”
歐陽敬屁顛屁顛地跑回羅明海面前,嬉皮笑臉得攤開手︰“大人,我命令了,但他們不肯走。那可怎麼辦好呢?”
“你!”羅明海被這個憊懶家伙氣得七竅冒煙。他想找在場的另一個旗本德龍,卻望來望去不見人——早在沖突一開始,老奸巨滑的德龍早一溜煙跑得沒影了。無奈之下,羅明海只好直接向士兵們喊話︰“弟兄們,我是總統領羅明海!你們想干什麼?”
士兵們響亮地回答︰“總統領大人,秀川統領斬奸除惡,有功無罪,請大人收回處罰決定!”
“這是總長殿下的旨意,你們膽敢……”
數十人異口同聲喊道︰“除惡無罪,懲奸有功,請家族收回成命!”
“你們!”
“除惡無罪,懲奸有功,請家族收回成命!”
不但室內,軍部大樓外也傳來了應和的呼聲,整棟軍部大樓已經被四面八方包圍了,聲勢之大,竟不下數千人之眾!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最後如山洪海嘯般澎湃而上!
發現自己身陷重圍,高官們無不面色摻白,秦路扯了下羅明海衣服︰“大人您宜當機立斷,遲則恐生不測之禍!”
羅明海狠狠盯了紫川秀一眼,小心問秦路︰“你看,他敢嗎?”
“大人,我相信秀川統領並無此意,但是現在局勢發展已經不受控制了!”
看看羅明海低頭不出聲,秦路知道他其實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話,只是礙于面子不肯退縮,他微微一笑,轉向紫川秀︰“秀川大人,下官是軍務處處長助理秦路。”
“你好,秦路閣下,我認得你。”
“下官相信,秀川大人您定有不得已的委屈。但現在局勢很混亂,這並無助于秀川大人您洗刷委屈。不知大人您能否信任下官呢?”
秦路坦誠明亮的確雙眼正視著紫川秀,語氣鎮定溫和,那自信又從容的軍人舉止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紫川秀也在思考。殺掉羅明海是很容易的,幾分鐘之內就可以把這群高官連同警衛全班剁成肉醬,他們一個也跑不掉。問題是,殺了他們以後,事情怎麼收場?難道自己真要起兵造反嗎?
紫川秀也借機下台,他笑道︰“既然秦路大人您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呢?文河!”
他輕輕叫了一聲,剛才听力不好的文河一下子耳聰目明起來了,高聲應道︰“下官在!”
“約束弟兄們不要亂動,不要驚擾了帝都的貴客!”
“遵命,大人!——你們全部退到外面去,把刀子都收起來!”
就如剛才沖進來一般,士兵們魚貫退出了會議室,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盯了瓦格拉爾幾眼,示威性地舞動手上的馬刀。瓦格拉爾嚇得軟癱在座位前,屎尿齊出,一股難聞的惡臭令眾人掩鼻。
但同樣驚魂未定的同伴們也沒心情嘲笑他了,高官們這才見識了軍隊的恐怖,那些大兵們一旦惱起來,哪怕總統領或者元老之尊也照舊讓你血濺五步。能壓得住他們的,惟有象紫川秀這樣出身行伍的將領。
大家都心里打鼓︰這怎麼調查法?如果沒有紫川秀的保護,一行人根本走不出這棟軍部大樓,紫川秀一翻臉,大家就得人頭落地了!
羅明海沉著臉︰“紫川秀統領,請跟我們走!”
眾人出了會議室。軍部的走廊兩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虎視眈眈得盯著來自帝都的高官們,無形的殺氣彌漫在空中。從兩排武裝士兵的夾道中間通過,帝都的高官們汗流浹背。幸好,士兵們只是看著。沒有人上來阻攔動手。
走出軍部大樓,在黑旗軍司令部的大樓前面,聚集了好幾千的武裝士兵,黑壓壓的一片。他們封鎖了軍部和市政大樓所在地的街區。看到紫川秀的身影從大樓里出現,就像那石頭落入平靜的池塘。士兵群中起了騷動,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統領爺出來了!統領爺出來了!”
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紫川秀的面前。呆呆地看著車廂,紫川秀知道,一旦上了這輛馬車,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任羅明海宰割了。他苦笑一下,抬腿上了馬車。
“他們要把統領爺帶走了!”圍觀的士兵里爆發出了一聲大喝,上千的士兵“嘩”地亂了。有人大喊︰“統領爺,不要跟他們走啊!黑旗軍會保護你的!”
“統領爺,我們會保護你的!那群官老爺休想欺負你!”
“統領爺,不要離開我們啊!”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叫道,有人試圖沖開士官生的包圍圈要過來把紫川秀拉下車來,士官生們在拼死地組人牆攔阻士兵們。
“退後!退後!”
“滾開!別擋道!”
雙方的刀槍都已經出鞘,對峙的火藥味越來越濃,隨時可能大打出手。場面亂成一團,混亂中,有人用力的抓住紫川秀的肩膀把他扯下了車子來,紫川秀回頭,那人竟是黑旗軍的副統領文河。他一字一句地說︰“大人,您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統領!您沒有錯,我決不會讓他們就這樣把你抓走!黑旗軍會保護你的!”
雪後的冷天,這個淳樸的漢子額頭上全是汗,眼神中卻流露出不可動搖的堅定,顯示這個沙場猛將已經下定決心定要做到自己所說的,哪怕是起兵反叛!不止是文河,黑壓壓的一片黑旗軍官兵都在向自己望來,官兵們的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和擔憂。
望著那些焦急的眼楮和面孔,紫川秀心頭涌上了一陣暖流,喉頭仿佛被什麼哽咽住了。他揚起手示意有話要說,下面的喧嘩聲逐漸停息下來了。
“黑旗軍的士兵們,安靜。你們與我都是家族的軍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我們接到了這個命令,盡管你我都知道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但作為軍人我們是無權判斷的。現在,我將暫時離開你們。在離開之前,我命令你們,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你們都要忠于紫川家族,服從總長殿下和寧殿下的命令!忠于家族,服從命令!這就是我給你們的命令!”
“統領爺!”文河哀號一聲,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淚水長流。很多士兵不出聲地抽泣起來。紫川秀嚴厲地看著他們︰“夠了!實在太難看了,哭得像個娘們似的!我麾下沒有這麼沒出息的兵!給我拿出點軍人的樣子來!”
“敬禮!”
在場軍人昂首挺胸地向紫川秀行禮,連那些士官生也不例外。羅明海也慢慢舉起了手,緩慢地向紫川秀行了個禮,用目光向紫川秀不出聲地道謝。
紫川秀向眾人莊重的回了一個禮,轉身消失在漆黑的車廂里,秦路跟著上了這輛車。車隊向旦雅的城門開去。走出很遠,還能隱隱听到後面傳來的呼聲︰“統領爺,一路走好!”
秦路由衷地感嘆道︰“統領您深明大義,若不是您,今天的場面不可收拾了,謝謝您。”
紫川秀淡淡地說︰“也沒什麼,不過盡職責本分罷了。身為家族軍人,我總得維護家族的威嚴。”
“軍心即民心。秀川大人您上任短短幾個月,西南各地就萬眾歸心,下官實在很佩服。”
“秦路大人,這該不會成為我的又一條新罪名,說我故意收買人心,意圖不軌吧?”
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出了旦雅城門後,車窗的簾子放了下來,車窗內看不到外面的景色,更不知道車隊是往哪個方向走。黑暗中,秦路完全看不到紫川秀說話的表情,他微微一震︰“統領大人,您說笑了。”
“我也希望是說笑啊,但家族統領竟然會為殺倭寇和黑幫而被立案調查和囚禁,那出現更荒謬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路沉默了。好一陣子他才說︰“秀川大人,您是明白人。我也不和您說套話了︰對你進行立案調查,軍方是強烈反對的。斯特林大人本來想親自參加對你的調查的。但是元老會不同意。他們認為,斯特林大人與你關系過于密切,如果讓他來調查你,那就等于——”
紫川秀幫他說出口︰“就等于紫川秀自己來調查紫川秀。”
“正是這個意思!”秦路一拍手︰“同樣的理由,他們也把監察廳的帝林大人給否決了。這次調查主要由總統領羅明海和元老會主持,軍方和監察廳不會有多少發言權。您要有思想準備。”
“羅明海和元老會?”紫川秀笑道︰“總長殿下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他是不是為了美化帝都市容,把帝都心胸狹窄、最招人討厭的家伙都趕到旦雅來好眼不見為靜?”
秦路干咳了一聲,紫川秀才發現自己口誤了。他歉意地笑笑︰“哦,抱歉。我不是說你,秦路閣下。你心胸開闊得很,也很招人喜歡——我發現有幾個女孩子就很仰慕您,有沒有興趣呢?”
秦路哭笑不得︰“統領大人,好意心領了。我家小孩都5歲了。”
“哦,那就太可惜了。”
紫川秀輕聲吹起了口哨,歡快愉悅的哨聲回蕩在車廂內。
秦路饒有興趣的觀察著他。眼前的人是家族的統領,聲名顯赫的英雄,眼下卻突然淪為了自己的階下囚,命運朝不保夕。突然遭遇如此驚變災難,他沒有絲毫悲傷驚慌,反而是笑容滿面,秦路實在無法理解。最後,他忍不住問︰“統領大人,恕我冒昧,這次您被停職調查,著無論如何不能說是一件好事。但我看您好象很開心的樣子?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紫川秀望望秦路,笑著說︰“秦路閣下,人生宦海沉浮有的時候真的要看淡點。降職、流放、罷免、大起大落,這對我簡直是家常便飯了,每年都要遭遇上幾次。我連判國賊都當過,相比之下,這又算什麼呢?”
秦路由衷地感嘆︰“大人胸襟廣博,非我們所能企及。非常人方能成就非常事,難怪大人您成就非凡了!”
紫川秀笑而不語,他當然開心︰剛才他還以為是私放流風霜這事東窗事發了,那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他擔心得要死了,忽然知道,原來只是因為馬維——相比之下,那算什麼啊!簡直就跟一個殺人放火的汪洋大盜落網後只被控告紅燈時橫穿馬路一般。
窗口蒙上了黑布,紫川秀連車隊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他只是感覺開始道路比較平坦,後來就顛簸起來了,車身向後傾斜,應該是上坡,接著是向前傾斜,那又是下坡,又是轉彎,有時紫川秀竟然感覺車隊像市在往回走。這樣反復了幾次,紫川秀頭都有點暈了。
他雖然當了幾個月黑旗軍統領,但對旦雅周邊的地形並不熟悉,一時間竟想不起旦雅城郊有哪處地形這麼復雜的山丘地形,望向秦路,後者也是一臉的糊涂,苦笑道︰“統領大人,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一直折騰到了下半夜,馬車終于停下來了。有人從外面打開了車門,清涼的夜風帶著山野的新鮮空氣一起涌進來,兩人都為之精神一振。
紫川秀跳下了馬車,落在一片長滿了花的草坪上,腳底軟綿綿的。頭頂是一片閃耀的星空,夜空潔淨得像一顆巨大的藍寶石,風中傳來了玉蘭花的香味。
他正處在一個小山的頂上,四面是遼闊寬廣的大地,目光一直到達地平線上。褐色的大地無限地在眼前被縮微了,森林、農莊、河流、一切都一覽無遺。從狹窄悶熱的車廂里來到如此聖境,紫川秀心曠神怡。他很想躺倒在這片綠油油的草坪上享受晚風和大自然的恩賜。
草坪的盡頭有一座闊葉樹林,林中露出了白色的尖頂屋頂,窗口的燈光透過林間的空隙射出來。幾個身著禁衛軍服飾的軍官從林子里走過來。領頭的中年軍官瘦高得像根竹竿,長長的瘦臉上滿是憤人妒世的嚴肅。他向紫川秀行了個禮︰“紫川秀統領大人嗎?”
紫川秀只是淡淡回了個禮,他沒興趣回答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
那軍官眼中露出了怒意,他仍是禮節周全地說道︰“下官是蒙克多副旗本,隸屬于禁衛第一師。在大人停留此地期間,本官很榮幸地負責保衛大人的安全。如果有任何不當之處,請不吝指出。”
名為保衛安全實質是監視看管,這是小孩子也懂的事。紫川秀微微點頭︰“辛苦了,如此就麻煩貴官了。”
蒙克多生硬的一躬身,轉身做個請的手勢,幾個禁衛軍官不出聲地站在了紫川秀的身周,表面恭敬,手卻有意無意地按住了刀柄。紫川秀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傳來。這些經歷實戰的軍官和士官生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們的眼神更亮、更冷、更靜,也更殘酷。只有殺過人的好手才有這種眼神。
紫川秀開步向林子中的莊園走去,跟在他後面的秦路也想過去,卻給蒙克多攔住了︰“大人,很抱歉,我們接到命令,這里只接待紫川統領一人,閑雜人等一律不準進,大人您請回吧。”
秦路氣得臉都歪了︰“我是中央軍副統領,軍務處委員、調查組成員,難道我也是閑雜人等嗎?”
“秦路將軍,非常抱歉。”蒙克多點頭致歉,但身形依舊擋在秦路面前。一點也沒有讓開的意思︰“我們接到命令,必須如此。”
“混帳,誰那麼亂來給你們的命令?”
“紫川家族七代總長,紫川參星殿下。”蒙克多平靜地說。
突如其來的停頓在幽靜的晚上顯得特別刺耳。秦路愣住了,僵立原地不知所措。不忍心看到他的難堪,紫川秀不出聲地快步朝林子里走去,幾個禁衛軍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
這是一個坐落在山頂林間的小莊園,進了大門以後,紫川秀才發現里面的空間比外面看到的要寬闊得多,幾棟白色尖頂的別墅錯落有致地坐落在翠綠的草坪上,別墅間隱約可見隱隱綽綽的警衛身影。
見到有人進來,臥在草坪上的幾條大狼犬發出了低沉的嗚嗚聲,聲音中隱含著殺氣。
紫川秀停下了腳步,他是知道這種狼犬的,這種狼犬有個可怕的名字叫做“暗夜殺手”,帝林曾向他展示過,它們被切除了聲帶,專門一敵人喉嚨為攻擊目標,一口致命,它們的凶殘曾給紫川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統領大人,”蒙克多不動聲色地說︰“這些狼狗不認生人。十分凶狠。請大人記得千萬不要擅自離開居住區域,否則萬一您受些什麼損傷,我們實在無法負責。”
紫川秀笑道︰“多謝提點,十分感謝。”
“哪里,這是下官分內的職責。您的房間在這里,請跟我來。”
從這晚開始,紫川秀就開始了他的變相軟禁生涯。
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紫川家歷來優待軍隊將領,除非是犯有謀逆大罪,對于高級將領來說,即使是關禁閉也顯得非常的溫情脈脈。
紫川秀的住處是一棟兩層的小別墅,窗外空氣清新,風景如畫,房間里設施齊備,伙食和服務優良,兩個勤務兵隨時听使喚,甚至有一次蒙克多還主動問紫川秀“需不需要女人”——很難相信這種話出自這個外表一本正經的人,紫川秀听得頭上都出了幾顆星星。
從警衛們口中,紫川秀得知這個莊園原來是紫川參星平時冬季渡假的秘密行宮,平時是禁區,難怪連紫川秀也不知道在旦雅城郊竟然還有這麼一個風景如畫的好去處。
總長居然拿自己的行宮當紫川秀的臨時住處,從待遇上,他實在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只有一點美中不足︰紫川秀不能出去。
警衛們日夜守著整棟別墅,只要他一走出門,立即有人上來很有禮貌地問他還需要什麼,如果沒有,那秀川大人您還是回房間里好好歇著吧,千萬別累著了。
看管紫川秀的警衛都是來自禁衛軍的官兵或者遠東軍校剛畢業的士官生,沒有一個曾在紫川秀、斯特林或者帝林的部下任職過。
往常,這種工作都是由軍法憲兵來執行的,但現在顯然憲兵部隊已經不能相信了,正如不能信任他們去逮捕帝林一樣。
紫川秀試了幾次,結果都是沒到走廊就被堵了回來,他好言懇求也沒用,大發雷霆也沒用,守衛們接到了最嚴密的命令︰“絕不能讓紫川秀外出與外界接觸!”
對這個命令,他們執行得一絲不苟。
有一次,紫川秀都準備好動手硬闖了,結果警衛們一字排開擋在門口,每人手里牽著條狼狗。
蒙克多彬彬有禮地說︰“我們都知道統領大人您是高手,我們是攔您不住的,何況我們也不敢出手得罪您。只是我們認得大人您身份尊貴,就怕這些狼狗不認得。”
他做個手勢,警衛們一起松手,十幾條狼狗如離弦的箭般無聲無息地猛撲過來,張開血盤大口露出白牙,血紅的眼楮盯住紫川秀喉嚨!
紫川秀魂飛魄散,急忙把門一關,狼狗們齜著牙從窗戶里撲進來。
紫川秀跑得連鞋子都不要了,輕功超水平發揮,光腳一溜煙跳到屋頂上,十幾條狼狗呼哧呼哧著抓著牆壁要爬上來。
那天演出了足以讓黑旗軍戰旗蒙恥的最黑暗一幕︰抗魔族名將、被西南千萬軍民所愛戴的黑旗軍統領紫川秀,光腳抱住了屋頂黑乎乎的煙筒在黑夜里發出如狼一般的淒慘哀號︰“救命啊……”
自從那次偉大的越獄壯舉失敗以後,紫川秀終于死心了︰除非自己狂性大發拿洗月刀殺開一條出路,否則是絕無可能出去的。
書房里的書很快就看完了,又不能接觸外界的報紙,他每天無所事事,除了吃和睡以外,最大的娛樂就是坐在窗口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看著鳥兒飛過樹梢,知了在歌唱,看著月亮皎潔,繁星如塵,一直看到眼楮發直。
以前戎馬匆忙,紫川秀常常抱怨自己天生是操勞的命,現在真閑下來了他才發現,有事忙那也是一種幸福。
無聊寂寞得發慌,一個星期不到,紫川秀已經學會自己對自己說話了。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是對智慧的極大摧殘,他恐怖地發現,自己的思考能力和速度都差了很多,他不得不找來一副撲克牌左手與右手對戰——再不找點事做,他真的會被憋得發瘋了!
所以,當蒙克多通知紫川秀說調查組要求立即對他進行提審時,他是興高采烈地走進了審問室。
審問是由羅明海、瓦格拉爾和幾個紫川秀不認識的元老主持的——當然,他們做了自我介紹,但紫川秀根本沒听進去,他張口就問羅明海︰“你們什麼時候放我出去?”
羅明海還沒出聲,瓦格拉爾就板著臉喝道︰“紫川秀,你還想出去?這麼多天,你難道就沒有對自己的罪行反省嗎?”
紫川秀斜著眼楮端詳了瓦格拉爾一陣,一言不發地轉過頭去,雖然他沒出聲,但那輕蔑之意已表露無遺。
瓦格拉爾氣得滿臉通紅,一拍桌子︰“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你謀殺馬維家一百二十三名成年人,有沒有這回事?”
紫川秀把桌子拍得更響,吼道︰“七八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馬維勾結倭寇發動兵變謀害上級,有沒有這回事?”
“紫川秀,七八三年十二月下旬到七八四年一月上旬期間,你借平定兵變名義殺害無辜平民四百五十三人,命令軍隊非法拘禁平民兩千一百三十五人,抄沒馬氏家族名下所有財產,這是不是事實?”
“馬氏家族七十年來暗中私通倭寇,為倭寇提供糧食和藏身基地,幫助倭寇銷贓,從中牟取巨額非法收入,這是不是事實?馬氏黑幫在西南肆虐多年,魚肉百姓,欺壓無辜,作惡多端,血債累累,收買官員、元老多人,民眾恨之入骨,這是不是事實?瓦格拉爾,七八一年六月十五日你收受馬欽給你的賄賂三十萬銀幣,然後每個月都收受十萬賄賂,這是不是事實?”
審判官們大驚失色,大家震驚地望著瓦格拉爾。
瓦格拉爾渾身顫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掙扎著說︰“紫川秀,你不要血口噴人!你完全沒有證據!”
“證據就在這里!你收錢後寫的收條馬維都收藏了起來,抄家時已經被我發現,我隨時可以拿出來!”
“你胡說!”瓦格拉爾站起來大聲說︰“當時我根本沒寫收條,我——”
瓦格拉爾突然住了口,惶恐地四處看,看到旁邊同僚們震驚的表情,他臉刷地白了︰“我——我——我是說,我沒拿那筆錢!”
“哈哈哈!”紫川秀抱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笨蛋我見了不少,但第一個見你這麼蠢的!”
“瓦格拉爾閣下,”總統領羅明海陰沉著臉站起來︰“這件事,你稍後給我解釋。現在,由于你涉嫌馬維一案,你已不適宜留在本調查組了。請你回避。來人!”
兩個制服筆挺的士官生出現在門口,羅明海指著瓦格拉爾︰“把他帶下去,不準他與外人接觸!”
警衛們不由分說把瓦格拉爾架了就跑,瓦格拉爾這才清醒過來,大叫︰“總統領大人,大人,听我解釋啊!我要解釋啊……我是元老,你不能這樣對我的啊!”
淒慘的叫聲漸漸遠去,看著瓦格拉爾消失在門口,羅明海狠狠地吐口痰︰“敗類!丟人現眼!”
紫川秀靜靜地望著羅明海。盡管羅明海有很多地方讓他看不順眼的,他心胸狹窄,他目光短淺,他記仇心強,他長得不帥,他還有口臭,但誰都不能說羅明海是個貪婪的官員。
作為紫川家官僚系統的第一人,若是想收斂錢財,他是有很多機會的,但他卻是出了名的清廉剛正,在馬維那份長長的行賄名單上,紫川秀從頭到尾找不到他的名字,就連他的死對頭帝林也不得不承認︰“羅明海不貪錢。”
他堅信“無欲則剛”,位極人臣卻清廉如水,過著苦行僧一般的艱苦生活。他是一個有著極其堅定內在的人,意志堅強如鐵,富有經驗又極其干練,擁有極豐富的政治手腕,對紫川家族忠心耿耿。
若是換一個時期出現,他本來可以作為紫川家最出色的名臣載入史冊,但悲哀的是,他卻與帝林出現在同一個時代,還是帝林的敵人!
帝林實在太優秀了,他就如太陽一般耀眼奪目,與他為敵的人,最後都淪為了不起眼的陪襯星星。
這次審判也算是空前絕後,階下囚居然把審判官給審倒了,其他的元老都有點尷尬,羅明海卻若無其事地繼續主持審問︰“紫川秀,縱使馬維叛逆,但你也該請示上級後才出兵鎮壓!你先斬後奏,是為擅權、越權行為!”
“總統領大人,請翻開軍法條例一百二十一條,凡是遭遇叛逆、兵變、敵軍入襲等危險事件時,地區軍事首腦有危機決斷權,不必先行請示帝都。當時馬維統掌一師一省之力謀逆,當時若不采取斷然措施,叛亂有蔓延和擴展的可能。我身為黑旗軍統領,采取果斷行動粉碎叛逆是我的權利,更是我的職責。”
“縱然你平定兵變合法,但你殺了那麼多的平民已經超出了平定兵變的範疇。”
“根據十二月二十七日帝都總監察廳的請求,為調查當年雲山河統領的死因,黑旗軍奉命對馬氏家族采取全面調查行動,上訴死亡人員在拘捕活動中反抗,辦案人員不得不采取斷然措施將其擊斃。”
羅明海大聲問,紫川秀逐條逐句駁斥,吼聲如雷,若有旁人看著會搞不清到底誰在審誰。
羅明海雖然涵養不錯,但也經不住紫川秀這樣“一言九頂”,他嚴厲地盯住紫川秀︰“紫川統領,不要以為所有證人都給你殺光了,你就可以隨意捏造事實!我們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證人,他說的與你完全不同!”
“總統領大人,那些道听途說的謠言,如何能相信呢?”
“紫川統領,那個人可是第一手證人,他當時可親身在場的!”
“喔?”紫川秀揚揚眉毛︰“他自稱當時在場,那他就是撒謊了,總統領大人,我要求與他當面對質。”
羅明海與幾個元老低頭議論一陣,點頭說︰“可以,傳一號證人進來。”
雖然不怎麼相信,但紫川秀還是好奇羅明海究竟能拿出個什麼樣的“第一手證人”,轉頭去看著門口。
蹬蹬的腳步聲中,一個穿著深藍色軍裝的高個熟悉身影出現在門口。
紫川秀震驚得霍然站起,大聲說︰“不可能!你……你明明已經死了,這是個假的!”
那個人轉過頭掃了紫川秀一眼,眼神中滿是刻骨的仇恨。
看到他的眼楮,紫川秀立即知道,這不可能是偽裝的,那種瘋狂又絕望的眼神,自己生平只見過一個人!
馬維!他居然還活著!這怎麼可能,他不是已經死在倭寇的島上了嗎?自己還親眼看到他的頭顱,那麼多倭寇都證實了……啊,替身!像馬維這種仇家多多的家伙,怎麼會沒有幾個替身呢?自己上當了,真是該死!
紫川秀頭腦中一片混亂,腦子里像有十萬只蜜蜂在飛舞,嗡嗡直響。
朦朧中,他隱約听到了馬維的聲音︰“……回總統領大人的話,關于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真相,我想紫川統領對我有些誤解。紫川統領是我尊敬和愛戴的上司,我與他無冤無仇,有什麼理由要謀害他的性命呢?而且統領還指控我煽動軍隊發動兵變謀逆,那就更荒謬了︰假使我真的大逆不道,也不會趁一個家族統領在場的情況下兵變啊!三十五師是家族的軍隊,更不可能听我的命令去圍攻一員統領!事實是這樣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晚,我接到警報,有一股倭寇部隊正要入境侵擾,恰好要經過統領所在的第十一哨卡。為了保證統領的安全,我立即帶上三十五師第二團前去救援,到達目的地時正好遭遇倭寇匪幫正在圍攻第十一哨卡。我軍與倭寇展開殊死戰斗,正當我軍擊敗了倭寇時候,由林睿帶領的林家保衛廳部隊突然出現攻擊我軍,他們沖擊了我軍包圍圈,放走了倭寇部隊。當時我十分憤怒,上前與之理論,正爭論間,林睿突然裹脅了統領大人要走,理所當然的,身為屬下,我連忙帶著部隊前去救援大人,誰知林睿突然下令保衛廳部隊發動攻擊。我軍將士不曾防備,傷亡十分慘重……”
眼看馬維大發厥詞,按理說,這個時候紫川秀怎麼都該起來反駁了,但令大家驚奇的是,紫川秀像在夢游般一聲不吭。
羅明海問︰“馬維旗本,你說的話與紫川統領完全不同。紫川統領控告那晚的倭寇是你勾結來的,你可有什麼解釋嗎?”
馬維冷笑道︰“總統領大人,我身為家族一省鎮守,在我任上剿滅的倭寇匪幫不下十股,斬首數干人——統領居然控告我去勾結倭寇,這也未免太荒謬了!他不也說我是死在倭寇的島上嗎?結果呢,諸位大人眼睜睜看到的,我好好的在這里呢!至于統領為什麼會控告我,我倒是有個解釋的︰諸位大人,各位不妨調查下紫川統領的私人財產情況,從他到西南以後,他突然就闊綽起來,很多財產都是從林家那邊贈送給他的。諸位,那晚的倭寇是從哪里入境的?林家。是誰放走了他們?
還是林家。而紫川統領又從林睿處得到了大量好處——倭寇的支使人是誰,究竟是誰勾結倭寇殘害平民,這難道不是再明顯不過了嗎?”
“紫川統領,馬維閣下的話你都听到了,你有什麼說的嗎?”
“啊!”听人叫到自己的名字,紫川秀像是睡夢被人叫醒了一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總統領大人,我有話說。”
他走上兩步,像是要發表什麼長篇大論似的。
突然,紫川秀如豹子般猛然躍起,向站在門口的士官生警衛撲去,沒等警衛反應過來,他已經抽出警衛腰間的軍刀,身形之快有如閃電,刀光一閃已經撕破了馬維座位上的空間——斬空了!
在紫川秀發動的同時,馬維飛快的就地一滾,滾到了審判官的桌子底下。
紫川秀微一驚愕,第二刀毫不停頓地砍了下去,喀嚓一聲裂響,偌大的一張審判桌被砍得整整齊齊地裂成兩邊倒下去,但桌子底下已經不見了馬維的身影︰他已經躲到羅明海的身後了!
紫川秀咋舌︰這家伙莫非學過束瀛的忍術?
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直到這時候審判官們才反應過來︰“來人啊!殺人啦!”
門外傳來警衛急速的腳步聲,驚呼四起︰“里面殺人啦!”
紫川秀踩著裂成兩邊的桌子跳過去,持刀指著羅明海︰“總統領大人,請讓開!”
羅明海一動不動,鐵青著臉說︰“紫川統領,你不妨連我也一刀砍了!”
紫川秀眼角微微抽搐︰“大人,這家伙是個禍害!讓他活著,紫川家不得安寧!
“我倒覺得你更像個禍害,紫川統領。”
馬維躲在羅明海身後,由衷地感慨道︰“大人說得再對沒有了!紫川秀不除,紫川家不寧!”
“給我閉嘴!”
紫川秀和羅明海幾乎同時沖著馬維大吼,警衛們沖進屋子,十幾把軍刀逼在紫川秀身前︰“立即放下武器,紫川秀大人,否則當場格殺!”
“好,我放下。”紫川秀灑脫地一揮手,軍刀化作一道白光脫手飛出,馬維立即縮頭,“嗤!”一聲銳響,軍刀幾乎是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去,“叮!”一聲響,插在了馬維身後的白牆上,刀身嗡嗡地顫抖著。
眾人駭然失色︰審訊室的牆都是用堅固的花崗岩做的,紫川秀隨手一擲之威竟能人牆半尺,武功之高簡直是駭人听聞了!
馬維更是摸著臉上被刀風刮出的血痕魂飛魄散︰剛才若不是頭縮得快,這下便是尖刀穿腦之災了!
警衛們一擁而上,抓手抓腳地把紫川秀壓回了椅子上。
紫川秀也不掙扎,任他們給自己戴手銬。
看著馬維被警衛們保護著走出門口,紫川秀瞳孔縮得針尖大︰若不是馬維死便是自己死,再沒有妥協的余地了!
羅明海起身嚴肅地說︰“紫川統領,在原來罪名的基礎上,現在我加控告你一條意圖謀殺家族現役軍官馬維旗本,你有什麼話說?”
紫川秀報之以冷笑。
“那麼,第一次審判到此結束!”
仿佛怕被紫川秀追問似的,羅明海急急忙忙從正門走了出去,其他的審判官們跟在他後面,走得一個比一個快,警衛們把紫川秀又帶回了原來的小別墅里。
怎麼樣也想不到馬維居然沒死,紫川秀在房間里發了半天呆。
紫川秀也知道,自己對馬家的清剿其實並不徹底。
在西南以外,如西北逢防軍區、帝都軍區、東部軍管區,那是自己勢力鞭長莫及的地方,在那些地方,馬家都還有很大的殘余勢力。
馬維沒死,形勢得重新估算——像自己這次突然被停職審訊,紫川秀開始還迷惑不解︰誰會為了一個死鬼馬維來得罪一名現役統領呢?
當晚的晚餐很豐盛,燒雞、牛排、陳釀的葡萄酒,菜肴炒得也很香,但紫川秀實在心情郁郁,只稍微動下筷子就不吃了,葡萄酒也只稍微沾了下唇而已,感覺味道有點酸澀的感覺。
他轉頭對蒙克多說︰“這酒,有點酸了吧……”話沒說完,一陣眩暈襲上頭來,他掙扎著站起身,頓時天旋地轉。
他搖搖晃晃兩下,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地上,留在視線里的最後影像,是蒙克多那張驚恐的臉。
等紫川秀重新醒來時候,只覺得渾身無力,胸腹處火燒般熟辣辣的疼,頭疼欲裂。
醒來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秦路那張關切的臉,秦路驚喜萬分︰“大人,您醒了?您感覺怎麼樣了?”
“還好……”說出話來,連紫川秀自己都嚇了一跳,又沙又啞,聲音低得幾乎听不見︰“我怎麼了?”
“晚餐里有毒!幸好大人您只吃了一點點,身體又強健,才僥幸揀回了一條命啊!”
“晚餐有毒?”紫川秀慢慢地重復道,他就像是睡了一個午覺起來,暈暈噩噩,思維困難。
“大人,您剛醒,不宜過于勞神。您不必擔心,安心休息吧,我會一直守著你的。”
昏昏沉沉的,紫川秀又一次陷入了沉睡的沼澤中。
當晚深夜,紫川秀再次醒來。窗外是一片黑黝黝的樹林,上弦月掛在天際,清亮的月光灑滿了房間。
房間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紫川秀渴得喉嚨處像是有火在燒,他掙扎著起身,走到桌子前想倒口水喝。搖搖水壺,卻是空的,他失望地把水壺擱回了原地。
“大人想喝水嗎?”在這幽靜的深夜,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顯得尤其驚心動魄,紫川秀被嚇得一哆嗦,掉頭看去,一個黑黝黝的身影站在門前的陰影里。看到紫川秀沒回答,他又問了一次︰“大人是想喝水嗎?”
“啊,你是蒙克多!”認出了聲音,紫川秀松了口氣︰“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蒙克多瘦高的身子從陰影里現出來,雪白的月光灑在他長長的瘦臉上,顯得很慘白。
他手里提著一個水壺,不出聲地為紫川秀倒了杯水︰“大人,請用吧。”
紫川秀杯子都舉到唇邊了,突然,他注意到蒙克多眼神閃爍,定定盯著自己拿杯子的手,喉結不出聲地抽動著。
紫川秀心念一動︰他為什麼這麼緊張?斟茶倒水侍候人,那是佣人的工作,堂堂禁衛副旗本為什麼要深夜提著水壺進來做這種工作?
很多念頭一閃而過,紫川秀又把杯子放下了︰“好像還不是很渴,我等下再喝吧。”
“大人,您身體不好,醫生說您應多喝水才能早日康復,您還是喝了吧。”
蒙克多表現得很關心,聲音異常的溫和。
紫川秀每根寒毛都豎了起來︰事有反常即為妖,蒙克多一向對自己冷冷冰冰的,忽然表現得這麼關切,肯定有問題!
紫川秀目光不由自主地瞄了下對方腰間,對方制服下鼓鼓的︰那是什麼東西?匕首,還是短刀?
紫川秀暗自提高了警惕,不動聲色地挪開身子與對方拉開距離,但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謝謝,我真的不渴。”紫川秀一邊推辭,一邊緊張地思考著︰這家伙是高手,還有武器,自己現在斗不過他。叫警衛?萬一只是誤會,豈不是惹人笑話!而且警衛听誰的還不知道呢!
他笑笑,把杯子放到床頭櫃前︰“蒙副旗本,水放這里就行了,我等下自己喝吧。”
盯住那杯水好一陣,蒙克多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來,大人您已經明白了。”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笑容帶著點陰森的味道。
“明白?明白什麼?”紫川秀裝糊涂︰“我昏迷了幾天,什麼事都不知道。蒙副旗本,再要緊的事也等明天再說吧。我現在困了,想睡覺了,您請回去休息吧。”
“大人,好的,我這就出去。”蒙克多緩緩轉過身去,作勢要走︰“——馬維大人向你問候!”
他突然轉身撲過來,手在腰間飛快地一摸,一抹鋒銳的光芒在他手中閃爍,毫不停頓地直直刺向紫川秀喉嚨!
說時遲那時快,紫川秀一閃身,手疾眼快一揚手,“啪!”一大杯水潑到了蒙克多臉上。
蒙克多慘叫一聲,丟掉匕首,搗住眼楮︰“啊!我的眼楮!我的眼楮!”慘叫聲中,他倒在地上滾來滾去,身子蜷縮成一團。
紫川秀暗暗心驚,蒙克多叫得這麼淒慘,那杯水如果自己喝下肚去……他打個寒戰,閃開身,大叫︰“快來人啊!殺人了!”
“砰!”房間門被人一腳踢開了,三個全副武裝的禁街軍士兵沖進來。
紫川秀指著在地上滾來滾去的蒙克多說︰“把這個人抓起來,他企圖謀害我,我……”
話說到一半,看到那幾個禁衛車表情陰森,眼中表露凶光,紫川秀頓時明白過來。
他二話不說,掉頭就往窗口跑去,但手腳無力,動作遲緩,那三個禁衛兵七手八腳地把他抓了回來,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腳,有人搗住了他的嘴,有人低聲喝道︰“不要動刀子,留傷痕就不好了!灌他喝水!”
紫川秀手腳全被對方抓住了,接著,一只有力的手用力掰開了他的嘴,有人拿著水壺就要給他灌水,他用力地掙扎,卻動彈不得,敵人就要對著他的嘴倒水了!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楮︰萬萬想不到,自己英雄一世,竟會這樣不明不白喪生在這幾個不入流的宵小手中!
颼的一聲,一道銳風從紫川秀臉邊掠過,接著他听到了啊的一聲慘叫。
紫川秀猛然睜開眼,拿水壺的士兵額頭上中了一箭,紅的血混著白色的腦漿從創口處流出來。
他依舊保持著剛才那個舉刀的姿勢,過了好一陣才撲通栽倒!
“啊!”眼睜睜地看著面前死了個人,一個士兵驚恐地跳了起來。就在這瞬間,窗外飛來第二箭,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咕嚕咕嚕地口吐白沫,跪倒地上蜷縮成一團,不住地抽搐著。
最後一個禁衛兵一把將紫川秀拉起來擋在自己面前,用匕首架在紫川秀脖子上,眼楮驚恐地盯著窗口外︰“外面的人听著!再敢放箭,我殺了他!”
話還沒說完忽然嘎然而止︰他的胸口處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剛才蒙克多丟在地上的,匕首幾乎插到了柄!他瞪大眼楮望著紫川秀,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你……”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身子一歪,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紫川秀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房間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他掙扎著爬到了桌子底,拿著匕首警惕地等待著。
幾個人沖進了房間,一個焦急的聲音叫道︰“大人,您沒事吧?大人,您在哪里?”
听出這是秦路的聲音,紫川秀如釋重負,手一松,匕首匡啷一聲掉到地上。
他听到自己微弱的聲音在回答︰“我在這里……”眼前一黑,他再次暈了過去。
等紫川秀第三次醒來時,已經是第四天的黃昏了。
秦路就坐在他床前,見到他醒來,秦路露出驚喜的表情︰“大人,您終于醒了!您放心,您現在非常安全!”
這次醒來,紫川秀清醒了很多。
他慢慢地坐起來,秦路拿了個枕頭給他墊在背上。
他冷靜地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蒙克多想殺我。”
秦路很精明,立即解釋說︰“這完全是他的個人行為,並非殿下的意思。得知這件事,殿下也很憤怒。監察廳初步調查,在蒙克多住處搜出了大批的財產,與一個禁衛副旗本的收入明顯不符,他很可能是被人收買了。”
“收買指使他的人是誰?”
“沒有證據,還不能確認。”
兩人默默對視,一個名字已在嘴邊了。
“是他嗎?”
“應該是他!”秦路很肯定地說︰“先下毒,再收買人行刺,這是黑幫的習慣手法。但這家伙太狡猾了,一點證據都沒留下。”
“那晚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起這件事,我也有責任的。那天我看你醒來了,我就放松了,以為這里看守嚴密不會有事的,回房去躺一陣。不料那晚所有的當班警衛三人連同蒙克多在內全部被收買了,趁我離開的工夫,他們立即就下手。說真的,當時屋里屋外全是他們的人,那種情況下你能脫險,真是很僥幸啊!”
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紫川秀也不禁一身冷汗直冒,他想起一件事︰“當時窗外有一個神箭手救了我,是你嗎?”
秦路笑了︰“我的箭術差得一塌糊涂。統領大人,你看看窗外。”
紫川秀把目光望向窗外,黃昏的夕陽照在窗台上,不見了往常的禁街軍官兵,幾個黑色制服的憲兵在窗口處站崗。
秦路提示他︰“那棵樹下。”
正對著窗口的濃密的樹蔭下坐著個人,他一身黑色軍法官制服,懷中抱著一副輕便弩箭,用警惕的眼神望著各處。當他轉過頭來的時候,紫川秀認出了,他是帝林的得力助手哥普拉。
紫川秀輕聲問︰“是他救了我嗎?”
秦路點頭︰“從你中毒那天起,他一直暗暗在身邊保護你,每個晚上他都藏在樹上為你守夜,一連堅持了四個晚上。”
紫川秀感動不已。他知道,哥普拉肯定是奉帝林之命來保護自己的,身邊的秦路則是斯特林派來的——自己有著多麼好的生死兄弟啊!當得知馬維沒死,他們都火速派出了身邊最得力的親信過來保護自己。
“能請他進來嗎?我想當面向他道謝。”
秦路出去請哥普拉,過了一陣,哥普拉跟在秦路的背後進來。
紫川秀很真摯地向他道謝,後者仿佛很不習慣這種場面,僵硬地點點頭︰“大人醒來了,這是個好消息,我得立即向帝林大人報告。您好好休息吧,我的人就在隔壁。”
話一說完,他冷漠地點頭,大步走了出去。
紫川秀啞然失笑,這些軍法官冷漠慣了,連表達感情都不會。
身體一天天康復,能夠起來四面走動了,紫川秀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之微妙。
自己還是在總長的那個小別墅里,但是看守的警衛竟有三股之多。
原來的守衛全部被換走了,由帝都新派來了禁衛軍官兵,但這次他們只負責外牆的保衛,不得入室內;第二批全是野戰戎裝的士兵,紫川秀也看不出他們是哪個部隊的,秦路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是“我們的人”,他們在院落內站崗,巡邏晝夜不停;還有一撥人馬是監察廳的憲兵,他們負責了室內的保安、飲食控制,紫川秀入口的食物都得先經過他們的檢驗。
而紫川秀身邊的警衛更是嚴密。仿佛商議好似的,憲兵、禁街軍、軍方都派了四個人在紫川秀身邊,二十四小時三班輪流值班,紫川秀身遙隨時隨地都有十二個警衛——與其說他們在監視紫川秀,倒不如說他們在互相監視。
哥普拉每天晚上都抱著把弩睡在紫川秀窗口樹下,而秦路更甚,他干脆搬了張小床來到紫川秀房間同吃同住,日夜刀劍不離身。
讓一個實權副統領和一個紅衣軍法官為自己守夜,紫川秀感覺很不好意思,數次推辭,但秦路笑吟吟的︰“大人,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斯特林大人叮囑我,無論如何要保證您的安全,絕不能讓他們再得手。我們的工作是保護您,而您的工作是把身體養好!”
哥普拉與帝都一直保持著信鴿聯系,不時將帝都的最新情況報告紫川秀。
紫川秀得知,這次事件引起了軒然大波。
軍方極其憤怒,斯特林、林冰、文河等十七名軍方高級將領聯名向總長殿下上書,要求立即將紫川秀無罪釋放,如果總長不答應,軍方高層就要集體辭職。
幕僚統領哥珊也支持他們,宣稱︰“對紫川秀統領的審判是紫川家的恥辱!”
帝林更是激進,他干脆向各省的監察廳和軍法處下發公文︰“馬維,男,三十一歲,身高一米七七,雙眼皮,高鼻梁,瓜子臉,黑色頭發,西南瓦林行省人士,官街旗本,爵位為伯爵。各省憲兵部隊、軍法機構若踫到此人,不必請示,當場打死。”
紫川秀才意識到事件影響之大,他有點心驚︰“為我把事情搞得那麼大,真的不好意思。”
“紫川統領,這你就錯了。”秦路很認真地說︰“這次大家同聲聯氣地支持你,與您交情固然是一個原因,但主要卻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馬家十一年前謀害雲山河前輩,十年來作惡多端,天怒人怨,同袍們早已對他們恨之入骨。你鏟除他們,沒有哪個正直的人不拍手稱快的!我們身為同袍,怎能不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紫川秀听得心頭感動。當真是公道自在人心,他想起那年自己親身經歷過的帝都大會議事件。
當時楊明華權勢驕人,意圖謀反奪位,卻在會議上遭到了軍方的一致抵制。
盡管當場喋血,但軍方卻始終沒有屈服。
軍隊是家族的中流砥柱,平時沉默不語,但關鍵時候,敢挺身而出主持公道的還是這群血性男兒。
秦路話鋒一轉︰“何況,紫川統領您也是軍方的代表人物之一,這已經不是您個人的事了!如果連這麼件黑白分明的事情都爭不回個公道,那我們軍方還怎麼有臉出去行走啊?”
紫川秀啞然失笑。
七八四年二月,帝都為了紫川秀、馬維事件在吵嚷個不停,朝野分裂成了兩派。
少壯的軍政派一面倒的支持紫川秀,元老貴族派則站在了馬維那邊。
兩派都有相當實力,斗爭非常激烈,而紫川家總長紫川參星夾在兩派交戰的火力中間,苦不堪言。
他上午剛剛安撫了要求“嚴懲擅權軍閥”的元老會代表團,下午又得去跟來自黑旗軍的軍官請願團座談——他自個都覺得自個說話像放屁,保質期不到三個鐘頭。
嚴懲紫川秀就失去了軍心,放縱紫川秀又得罪了元老會,紫川參星不知把紫川秀臭罵了多少回,這家伙惹了那麼大麻煩!
無奈何,他只好使出了最拿手的“拖”字訣,既不放人也不定罪,這個案子悠悠地拖了下來,反正紫川統領好吃好喝,在渡假山莊也不算委屈了他。
拖得久了,等元老會的大爺和軍方的丘八們叫嚷得喉嚨啞了,他們自然就安靜下來了,那時再來從容處理好了。
但七八四年二月二十五日,在西北戰線傳來的噩耗,徹底把總長的如意算盤打破了。
這是一個飄著微雪的安靜清晨,哨兵在壕溝里來回巡游,他們不時跺腳咒罵著這寒冷的冬天,羨慕同伴們可以縮在被窩里呼嚕大睡。
士兵們雜七雜八地發著議論︰“這種天氣,如果有一壺燒刀子酒潤潤嗓子,那是最舒坦不過的了!”
“頂好還有個女人陪著暖暖被窩呢!”
忽然,某種細微的聲音傳來,有人出聲問︰“你們听到什麼了嗎?”
“你過敏了吧!這種天氣,連老鼠都不會出門,怎麼可能有人來呢?”話音剛落,連最遲鈍的人都能感到地面在微微地震動,遠處傳來低沉的悶雷聲。
哨兵咒罵道︰“見鬼了,冬天打雷了。”他把頭探出陣地朝遠處張望,身形驟然僵硬了,接著淒厲的尖叫撕破了黎明的安寧︰“警報!敵人來襲了!”
大地的盡頭傳來悶雷般的回聲,白皚皚的地平線上涌出了一道鮮紅的血線,這道血線以驚人的速度蔓延,變成了血斑,然後血斑又變成了血泊。
在白色的大地上,血泊以驚人的速度擴大,仿佛一個巨人正在汩汩淌著血,鮮血匯成了汪洋,最終將整個白色的大地覆蓋,極目所見都是血一般的紅色,在新兵還在目瞪口呆的時候,有經驗的老兵已慘叫出聲︰“十字軍!十字軍來了!”
龐大的騎兵群猛然從高坡上俯沖而下,蹄聲轟隆,成千上萬騎兵的斗篷紅得仿佛血染的一般,仿佛一道刺眼血流正在滾滾涌來,那種震撼的情景若非親眼所見無法想像。
初晨的陽光下,騎兵們猛然躍過一道道鐵絲網和壕溝,猶如一道猩紅的“鮮血”滾涌而過,摧灰拉朽,勢不可擋。
“敵人來襲!”尖利的警報聲一陣接著一陣,觀察哨的叫聲此起彼伏︰“正面發現敵人!”
“西北方向發現敵人!”
“西南方向發現敵人!”
紅衣軍陣容如鐵,白底藍色的大旗在風雪中迎風飄揚,醒目的“霜”字在白日下灼灼發亮。
陣地指揮官面色慘白︰沒人猜到流風家會選擇風雪天發動進攻,邊防軍的大部隊都還龜縮在加南大營里睡覺呢。
騎兵的沖擊勢如狂飆,在旋風暴雨般的馬刀砍殺下,陣地上的步兵還沒來得及集結就被砍成碎片,騎兵沖垮了薄弱的抵抗,直直地沖往陣地後方的加南大營。
黎明的晨光中,加南大營一片驚亂。只穿著內衣的士兵赤手空拳從房間里跳出來,混亂,擁擠,驚惶,嘈雜,數萬人混亂不堪,只听得轟的一聲巨響,牆壁被整個擊倒了!
“殺!殺!殺!”驚天呼聲裂天而起,無數騎兵破空而出,排山倒海地躍入營地,馬刀如海,槍陣如林,對那些只穿著內衣的紫川兵,他們猛撲而上,猶如餓狼撲入了羊群中,大群騎兵沖入又砍又殺,人頭和斷裂的肢體滿天飛舞。
倉促投入戰斗的紫川家士兵大多數沒有武器,身上沒有披甲,但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們還是頑強地進行抵抗。
隨手從地上拿起一塊石頭、撿起一根木棍就是武器,更多的人則連一塊石頭或者一根木棍都找不到,只有用血肉之軀作盾牌卡住騎兵的馬刀和長矛,為身後的同伴創造機會。
常常是流風家士兵砍倒了一個紫川家士兵,但沒等他抽刀出來,四五個紫川兵就一擁而上將他按倒,用石頭狠狠地砸他腦袋,直到把他砸得血肉模糊。
紫川兵用頭猛撞敵人腦袋、用牙齒咬敵人喉嚨、用手指插敵人眼楮、用膝蓋頂敵人下陰,無所不用其極。
紫川家戰士的抵抗慘烈而悲壯。盡管武器精良的流風十字軍佔據了全面優勢,但面對五萬抱定了必死斗志的狼虎之師,他們還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緊急的增援號吹響,營地外又撲進了更多的騎兵,騎兵們排成陣勢,密密麻麻的長矛朝面前的人群亂戳亂打,將抵抗的紫川兵一步步向大營後方壓縮。
但抵抗依然頑強,不時有紫川士兵飛身躍起,一把抱住流風騎兵把他撞下馬,拖出長矛陣來。
一旦被拖離了隊列的流風家士兵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一瞬間,那個落單的倒霉蛋就被無數憤怒的手活生生地撕裂了,肢體被高高地拋起,鮮血濺得人滿頭滿面。
流風軍也用同樣的殘忍回報。弩弓手攀上高牆居高臨下地朝人群射擊,刺槍將手無寸鐵的年青男子高高地挑起在空中刺穿,馬刀砍得頭顱滿天飛,騎兵們毫不猶豫地縱馬踏過躺了滿地的傷者,慘叫中鮮血飛濺。
不到幾分鐘,地上躺了一片尸首,有流風家的,也有紫川家的。
在這種慘烈的廝殺中不可能存在傷者,凡是倒地的都被狂熱的戰斗雙方踩成了肉泥,空中彌漫著強烈的血腥味。
當流風霜進到營區時候,還可以听到里面傳來的廝殺喧囂聲。流風國防軍的中營指揮使英木蘭、前營指揮使蒙那、十字軍第一師指揮使費加等幾位將領站在門口迎接她。
英木蘭走上來行了個禮︰“公主殿下,戰斗進展順利,還有一個小時就能結束了。”
流風霜微笑道︰“諸位將軍干得都很漂亮,我想親臨第一線,為將士們吶喊助威。”
費加站前一步說︰“公主殿下,里面還在清剿紫川家殘余,您萬金之軀,貿然進危險之地,臣等很不放心。”
“費加閣下,你真是開玩笑了。”流風霜笑說︰“有你們保護著,難道紫川家的殘兵還能傷得了我?我只是想感受下戰場的氣氛,不會去危險地方的。”
英木蘭湊近前低聲稟告︰“殿下,不是下官有意掃您的興,實在是現場太過血腥了。”
順著他的目光,流風霜低下頭,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腳底下有一條“溪流”,只是這條溪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濃稠鮮紅的血液,血水在低窪處積滿了,又順著地勢向遠處流去,一路沖刷著泥土和雜物,汩汩流淌著。
流風霜面色發白︰“傷亡那麼大?”
將領們面色凝重,有人輕聲回答︰“抵抗非常激烈,弟兄們也殺起了性。”
凝視著那一汪不斷擴大的血泊,流風霜眼中神色復雜。
突然,她抬腳重重踩進了血泊里,潔白的皮靴和褲腳頓時被濺得猩紅一片。
流風霜平靜地環視著眾將︰“我等造此修羅殺戮,都已一身血腥。這種時候才想回避潔身自好,不覺得虛偽了嗎?太遲了!”
一甩披風,她轉身大步走進營地,將領們緊緊地跟在她身後,踩著那條流淌的“血河”逆流而上。
盡管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真正看到戰場的時候,流風霜還是禁不住面色發白,心頭泛惡想嘔吐。
所見之處,堆積如山的尸體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被踩得稀爛,根本看不出誰是誰來,只剩下一種暗紅色的、難以形容的糊狀肉醬飛濺得到處都是,斷肢殘骸灑落各處,帳篷頂、樹枝上、屋檐上隨處可見被砍斷的手腳殘肢,白色的腦漿和黯紅色肉醬混絞在一起,血水匯得浸過了腳腕。
在那層血肉模糊的尸堆上,可見斑斑點點的白色布料,那是紫川家戰死士兵穿的白色內衣。
他們走了幾步就無法再前進了,面前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山,堆得足足有一米多深,除非誰敢踩著它過去,否則根本無法前進。
“喔——”不知是誰嘔吐起來,隨即有人捂著臉狂跑出去。
血腥撲鼻,流風霜閉上了眼楮,腦海中出現慘烈的一幕︰上十萬男子擠在一個狹窄的空間里短兵相接,根本沒有躲藏和閃避的余地,活著的人踩在同伴的尸體上繼續廝殺,那些只穿著內衣的紫川家戰士手無寸鐵地撲向了死亡,寧死不屈。
她感受到強烈的震撼,對著面前的空虛默默禱告︰“紫川家戰死將士,爾等為國殉戰,願英靈榮升極樂。此戰因我而起,願所有罪孽,盡歸吾身,吾願一身承受,縱墮落地獄經歷修羅輪回苦難,無怨無悔。”
禱告完,她轉身對眾將說︰“諸位將軍,無謂的殺戮並非軍人的榮耀。我軍大局已定,傳令下去,盡力招降紫川家士兵,在我軍能力以內盡量給予敵人傷兵救助。”
流風霜部隊進軍快如星火,二月二十六日,風霜十字軍乘破加南大營之威,對加南行省的首府加南城發起猛烈的攻勢。
當天黃昏,加南城被破,紅色的十字軍潮水般涌進城內,加南行省總督曾芮在攻城戰中戰死,加南省長克拉克在住處內連同家人一同自殺殉國。
二月二十八日,流風霜十字軍分水陸兩路向東大舉進發。
陸路騎兵由流風霜本人親自率領,火速南下攻佔了紫川家西部倉儲重鎮葉杰城,葉杰總督阿里漠率部棄城而逃,部隊在逃亡途中被騎兵追上擊潰,阿里漢身邊僅得十一騎逃得活命。
在陸軍奮勇前進的時候,流風家龐大的水師艦隊也沒有閑著。
同日,流風水軍艦隊進軍多倫湖,在河濱口與嚴陣以待的紫川家多倫湖艦隊激戰。
三個小時後,三百多艘紫川家戰船被擊沉和燒毀,河面上飄蕩著斷肢殘骸,到處是落水求生的水兵和戰死士兵的尸體。
流風家艦隊也損失了一百多艘戰艦,但這並無妨礙他們以勝利者的姿態昂然前進。
多倫湖河濱口一戰摧毀了紫川家並不強盛的水軍實力,水師殘部已無力再與流風家艦隊交戰,龜縮到帝都城邊的瓦涅河上。
得知水軍大捷以後,流風霜陸路進軍更是迅猛,三月一日攻下密爾頓行省,三月二日攻下羅什尼行省。
西北傳來噩耗,加南大營被破,水師戰敗,加南行省失陷,羅什尼行省失陷,密爾頓行省失陷,紫川家以每天一個省的速度喪失領土,喪師辱國。
羞怒交加之下,紫川參星越過軍務處痛斥明輝,命令他“二個星期之內務必收復失地,否則軍法行事!”
接到聖諭,明輝急得眼都紅了。他迅速把總長的壓力轉移給各省總督們︰“增援部隊務必三日內趕到會合,超期者軍法從事!”
眼看軍令嚴厲,各省的總督紛紛動員精銳部隊出發前去增援,大道上軍隊雲集,煙塵滾滾。
為了趕路,各路軍隊日夜兼程急行軍,連前哨和側翼防御部隊都沒有設置。流風霜抓住了這個機會,她借助船隊,從水路一日一夜行進兩百里,騎兵軍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明輝後方。
第一個倒霉的是賓陽總督卡斯拉維,流風霜突然殺出,還在行軍途中的卡斯拉維軍團又疲又累,稍一接觸便潰不成軍,卡斯拉維本人戰死,三萬多步騎潰散。
擊潰卡斯拉維,流風霜沒有理會那逃得滿山遍野的潰兵。騎兵部隊迅速掉頭,正好在公路上迎面遭遇了聞訊趕來增援卡斯拉維的嘉陵總督恩維率領的一萬三千步兵。
眼見流風霜氣勢洶洶,恩維紅衣旗本還沒開戰就怯了三分膽子。他情知自己的疲兵不是流風霜對手,不敢與之對攻,只是在大道上列陣固守待援,但流風家騎兵的沖擊力實在可怕,只一個照面就劈開了步兵的長矛陣,摧灰拉朽般把恩維的步兵切成兩半。
眼看有機可乘,流風霜立即投入預備部隊,一通猛攻,結果左翼的步兵首先頂不住垮掉了,全軍搖搖欲墜!
正在這個時候,紫川家赤山總督蒙守信率領四萬步、騎兵趕到戰場,眼看形勢危急,他連忙快馬加鞭趕往救援。
不料恩維的敗兵眼看救援到了,一窩蜂地朝他的部隊跑去,蒙守信還沒開戰,就被潮水般的潰軍沖亂了陣腳,軍陣大亂。
流風霜乘機殺到,蒙守信的前隊被殺得一塌糊涂,後隊被順勢一沖也垮了下來,狼狽至極。
第四支到達戰場的部隊是辛加總督朗清所率領的一萬多騎兵,他們到達時,流風霜的騎兵正撒開了,滿世界地追砍潰逃的紫川家敗兵。
此時我專而敵分,朗清本來是很有可為的,但他被流風霜的旗號嚇破了膽,眼看這麼多步、騎友軍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連應戰都不敢了,下令部隊掉頭就跑。
士氣可鼓不可懈,撤軍命令一下,全軍士氣大跌,眼見敵人在後頭氣勢洶洶地追擊,友軍兵敗如山倒,士卒中莫名的恐慌蔓延開來,撤退變成了潰退,潰退再變成逃跑。
結果流風霜部下的中營指揮使英木蘭只帶了五百騎兵就輕輕松松破了朗清的部隊,活抓了朗清本人。
這場戰斗就連流風霜本人都承認是個僥幸的勝利,她完全沒有料到紫川家在附近還有第四支部隊。
“當朗清出現時,我們部隊已散開追殺潰逃敵軍了,建制和指揮全部打亂了,連一個超過千人的隊伍都沒有。而且我本人只帶了十幾個衛兵就站在戰場中央,目標明顯得不得了,當時朗清活抓我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不知為何,他不但沒有進攻,反而自己卷起旗幟退走了。”流風霜嫣然一笑︰“當然了,朗清大人那麼客氣,我也不好意思不去送送他。”
七八四年的三月四日,公路大會戰中,流風霜又一次證明了自己是舉世無雙的第一名將。
她一舉擊破了紫川家十萬疲憊之師,殲滅兩萬人,俘虜五萬人,自身損傷不到三千。
西邊天的落日見證了這場殘酷的殺戮,紫川家士兵的尸骨鑄造了流風名將的輝煌。
短短半個月內,紫川家損兵折將多達十五萬人,西北大營指揮使羅巴兒副統領戰死、西北大營副指揮使安典紅衣旗本戰死、加南總督曾芮戰死、嘉陵總督恩維戰死、赤山總督蒙守信被俘、辛加總督郎清被俘、賓陽總督卡斯拉維戰死……
快馬信使一個接一個將噩耗送往帝都,黑色的陣亡通知書雪花般落下來,快得軍務處都看不過來。
雄獅勁旅一個接一個地損折,勛臣老將接二連三地陣亡,強悍的風霜十字軍從瓦倫湖一路打到了朗滄江,整個大陸都為之震驚。
七八四年三月九日,中午,警衛進來通知︰“大人,有客人在客廳等著見你!”
快二十天了,除了警衛和審判官以外,這是第一個來訪的客人。紫川秀精神一振。
客廳的窗簾已經被拉開了,刺眼的午後陽光直射進來,一個披著軍用披風的漂亮女子婷婷地站在窗前,腰桿挺得筆直。她的容貌秀麗端莊,舉止賢淑,但神態和舉動都透出一種長途跋涉的疲倦來。
萬萬沒有料到會在這里見到她,紫川秀驚喜地叫出聲︰“啊,嫂子!您什麼時候到旦雅的?”
“剛剛到。”李清紅衣旗本轉過身來︰“阿秀,這些天,你受委屈了。”她笑容很親和,仿佛春風般撫慰人心,讓紫川秀一陣溫暖。
紫川秀真誠地說︰“為了我的事情,大哥和嫂子操了很多心,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感謝好。”他猜出李清到來肯定與案情有關,問︰“您見過羅明海了嗎?”
“總統領大人已經回帝都了。”
“總統領大人走了?那調查誰主持?”
“調查已經中止,阿秀,你自由了。恭喜你官復原職!”
紫川秀目瞪口呆地望著李清,好久,他才出聲︰“嫂子,您神通廣大,真有面子!您剛到旦雅就把我給救出來了。”
李清嫣然一笑,眉間驟然一沉︰“不是我有面子,是流風霜面子大。”
“流風霜?關她什麼事?”
“阿秀你一直被隔離還不知道,流風霜已經打下多倫行省了!”
“那怎麼可能!”紫川秀霍然站起,驚得呆住了,就在自己與外界隔絕的時候,外面竟已天翻地覆︰“多倫行省!她怎麼能到那里?邊防軍去哪里了?多倫湖艦隊呢?”
“邊防軍連敗十一戰,多倫艦隊已經不存在了!明輝被軍法處鎖拿問罪——若是騎兵快馬,流風霜離帝都不過兩天的路程,過了朗滄江就是一馬干川的平原,最適合騎兵長驅直入,無險可守,帝都危險了!”
紫川秀明白了,原來自己的突然脫困,還是托了流風霜的福呢!若不是她,紫川參星哪里會記得西南還有個被關黑屋子的統領,自己估計要被關到白發蒼蒼胡子一大把了。
李清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紫川秀撕開看了下,冷笑道︰“全權狙擊流風霜所部?參星殿下賦予如此重大的信任,真是讓下官受寵若驚呢!要打仗就想起下官了,那麼多威風凜凜的元老,把他們編成一個調查組師團派上前線去,說不定能把流風霜嚇得落荒而逃呢!”
李清沒理他的怪話,逕直說︰“陛下寄希望于秀川統領大人您,堅決地守住朗滄江丹納渡口一線,實施戰略反擊,全殲流風霜所部!”
“全殲流風霜所部?若是有空就順手把遠京也給拿下來,是吧?明輝四十萬大軍都給打得落花流水,陛下也未免對黑旗軍太有信心了吧?”
李清一笑︰“陛下不是對黑旗軍有信心,陛下是對你有信心。阿秀,你與明輝完全不同,明輝不過是個常人,他不是流風霜對手。而你才是與流風霜同級別的天才,你用兵有那種靈氣,如天馬行空般無從揣摩,唯有你足以與流風霜較量,連斯特林都差上那麼一點。陛下完全明白,他信任你。敵寇猖狂于國土,能橫刀立馬力挽狂瀾的,舍統領您更有其誰?”
李清說得深情款款,崇敬地望著紫川秀,用眼神無聲地說︰“啊,可全靠你了!”
若是個熱血小伙子被美女這麼望著,非得當場上演出歃血請戰的把戲不可,但紫川秀這種老油條早過了沖動的年紀,他用屁股都可以猜測出帝都的大人物們打的什麼主意︰手握四十萬大軍的明輝都被打得一塌糊涂,區區十萬人的紫川秀能干出什麼名堂來,不求他打贏,只求能拖住流風霜就行了。反正這是個肉包子打狗送死的差使,就讓紫川秀去吧!他一戰敗,那就更有理由把他像泥一樣亂踩了!
他連連搖頭︰“嫂子,總長分明是在漫天開價,您若不透露點實價,這買賣實在無法談下去。”
李清啼笑皆非。這家伙把軍令當成了什麼,談生意嗎?
“阿秀,其實總長和軍務處只需要您堅守朗滄江防線兩個星期,有兩個星期,中央軍和新組編的預備隊軍團自然會過來增援您的,他們將從兩翼包抄流風霜。”
“援軍由誰統領?”紫川秀立即問︰“中央軍自然是由斯特林,新編的預備役部隊由誰統帥呢?”
李清只說了兩個字︰“帝林。”
紫川秀眉頭輕輕一揚。
紫川秀、斯特林、帝林,三人無一不是足以獨當一面的重量級名將,這是紫川家前所未有的最強陣容。出動了紫川家最杰出的三位名將出來絞殺流風霜,可見帝都對她的恐懼程度。
猜到了他在想些什麼,李清微笑著點頭︰“雙方參戰全是超一流名將,超豪華陣容,舉世罕見。無論勝負,這料必是一場激烈精彩的大戰!斯特林在帝都忙于軍務無法親身前來,但他說,如果阿秀統領您不參與,缺少了你神鬼莫測的謀劃,我軍勝算將減少不少。如不能參加這場大陸命運之戰,這也是阿秀統領您自己的遺憾吧?”
夕陽,荒原,鐵騎縱橫,步陣如鐵,刀劍如山,名將對名將的對抗,精銳之師與紅衫鐵流的踫撞,就猶如那星辰與星辰的對擊,恢宏壯闊。
生于這偉大時代,與親愛兄弟並肩作戰,抗擊當代最偉大名將,那是一個多麼壯闊的場面!
紫川秀感覺血脈中少有的熱流奔涌,身為軍人和戰將的本能在他體內復甦。
他慢慢地捏緊了拳頭,雖沒有出聲,但那炙熱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他心底的戰意。
看在眼里,李清滿意地笑了。
她還沒來得及得意,紫川秀突然出聲問︰“馬維此人——他在哪里?”
李清警惕地一揚眉︰“你問這個干什麼?”
“嫂子,您是個天才的演說家,我被您說服了。但在上戰場之前,我總得把家里的髒東西清理下,否則怎麼能安心呢?”紫川秀微笑著說,但那笑容中卻帶了一絲森冷的殺氣。
李清不答,靜靜地眺望著窗外美麗的春光。
紫川秀以為她沒听清,又叫了一聲︰“嫂子?”
“我听到了。”李清轉過身來,溫和地說︰“阿秀,你是統領,一方鎮侯,官職遠在我上,我沒資格來評述你,但你既然叫我一聲嫂子,可願意听我一言?”
“啊,嫂子請說。”
“阿秀,你是光明正大的將軍,國家的英雄,馬維那樣的人物不配當你的對手。你卻以濫殺制止叛逆,以錯誤糾正錯誤,弄髒了自己的手!你一向溫和大度,這次為何如此暴戾?不經司法審判處決上千平民,你知道,在帝都大家怎麼說你的嗎?西南軍閥紫川秀,因與馬維競爭紫川寧失敗,于是誅殺馬維全家’——想想,將來歷史上,你會留下個什麼名聲?”
紫川秀陷入了迷茫,對著李清那疲憊而真誠的面孔,他第一次動搖︰自己真的出自公心嗎?或者潛意識里,自己不自覺地夸大馬家的危害性,自欺欺人地吼道,這是一伙極危險的家伙,必須調動軍隊用霹靂手段對付他們!其實不過為自己鏟除情敵尋找借口罷了?
堅決地搖搖頭,把那些胡思亂想的念頭通通拋出腦外,紫川秀平靜地說︰“嫂子,這些事我不懂,我只是知道依照馬維和馬家的罪行,他們該死。至于該不該由我殺,這些我並沒有考慮——我和馬維現在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我死在馬維手上,哪怕悼詞把我說成是聖人再世也無濟于事。”
李清嘆口氣︰“阿秀,既然你決心已定,我就不再阻攔你,但你殺馬維並不容易。三天前,他和羅明海一起回了帝都,只要有你一天在,估計這輩子他都不敢再踏入西南一步。听說,總長殿下有意思把他安排到東部的某個內陸行省當總督。”
“為什麼?”紫川秀猛烈地一槌桌子,砰一聲巨響︰“如此元奸巨惡,勾引倭寇的國賊,紫川參星不但不加以懲罰,反而將其提拔保護起來,他的老花腦袋是不是進水了!”
“阿秀,冷靜!馬維不是好東西,你知我知,參星殿下也知道。但你我只能從目光所能及的地方考慮,但殿下卻要考慮戰略全局。殿下這樣做,自然有他政治上的考慮!阿秀,不要太任性了——殿下保護馬維,卻沒有對你誅殺馬家有任何懲罰,其中深意,你該思考下!”
被李清當頭一喝,紫川秀這才清醒些,沙啞著聲音說︰“謝謝嫂子您提醒。”
“好了,快回去吧,你的部下們等得都焦急了!”
當紫川秀重新回到旦雅市中心軍部大樓時,午後刺眼的陽光讓他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楮。
場面真是壯闊,數千騎兵夾道列隊保護,身著深藍色制服的高級軍官肩上的勛章如陽光一般爍了紫川秀雙眼。
大街小巷上擠滿了歡迎的人群,他們被騎兵們阻攔住了不得近前,只能遙遙地沖紫川秀馬車激動地揮舞著標語和彩旗。
見到紫川秀從馬車里出來,人群轟地發出了歡呼聲︰“統領爺,您好!”
紫川秀向著人群揮手致意,四周響起了轟然的掌聲、歡呼聲。
害怕人群中藏有馬維的刺客,紫川秀不敢久留。在軍官和警衛們的簇擁下,他快步走進軍部大樓,進了會議室,身後的部下們跟著進來。
他隨手把帽子一甩︰“這是怎麼啦?誰通知這麼多老百姓躲在這里等著暗算我的?”
文河笑著說︰“大人,誰也沒有去組織他們啊!我們也是剛得到通知,您今天結束審查,消息一下子就傳出去,全城都知道了。老百姓就擠滿了街道周圍說要瞻仰您的風采,我們不好拗了民意,也只好任他們這樣了。大人,恭喜您!”
紫川秀向軍官們介紹了李清︰“這位是總長殿下身邊的李清紅衣,若不是她來,我還得被關小黑屋里挨整呢!”
李清本身是紅衣旗本,總長的近身信臣,更是軍務處長斯特林的老婆,幾個身份隨便哪個都是非同小可。
軍官們很是客套謙虛了一番︰“久仰久仰,幸會幸會。”
紫川秀問文河︰“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吧?”
“大人,旗本以上級別長官都到了。”
“瓦德呢?叫他也出來吧,關了這麼久黑屋子,估計他也夠嗆。”
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文河慢吞吞地說︰“大人,您被停職期間,瓦德被羅明海大人放出去。後來听說您要出來了,他連忙跟著羅明海大人一起走了,說是調離了黑旗軍,到其他部隊任職去了。”
“走了?”紫川秀呆了一下,對于那個帶著一臉謙和討好笑容的白胖子,他並沒有多大的仇怨。
雖說收受馬家的賄賂,但以瓦德那種個性,他不收才是稀奇,紫川秀當初只是因為他與馬維關系太過密切,為避免他阻撓自己對付馬家,干脆把他關一陣,沒想到卻把這個膽小的家伙嚇跑了!
“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得他去!”紫川秀朗聲說︰“諸位,過去一個月發生的事,大家也都該清楚了。真金不怕火煉,百煉方能成鋼,多余的話我也不想說了,我只想說三句話︰第一,家族還是信任黑旗軍的!第二,總長陛下還是信任我紫川秀的!第三,我們做得沒錯,殺馬維殺得對!”
響起一片如雷掌聲!
“陛下以國士待我,我等豈敢不以國士報之?”紫川秀明眸一閃,清亮的眼神掃視眾人︰“如今風雲突變,流風霜綽末小賊,悍然侵犯我家族領土,王師不幸戰敗,敵人喧囂于國土之上,虎眺我神聖之都!皮將不存,毛將何附?國破家安能在?”
紫川秀文縐縐地說了一大堆,看到眾將頭上都冒起一堆星星了,他干脆把文言文一甩︰“李清閣下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吧︰弟兄們,流風霜打過來了,明輝是個軟蛋,他頂不住了!總長讓我們過去增援!就是這話了,大家馬上回去準備,明天早上,黑旗軍全軍向戰區進發!”
“是!”
文河響亮地叫道︰“解散!”
十一個旗本軍官整齊劃一地跺腳,轟的一聲響,接著紛紛散出去。
軍官們紛紛快步上馬沿著長街奔馳而去,只听得外面蹄聲陣陣,不到十幾秒便全部消失在長街盡頭。
李清贊嘆道︰“雷厲風行!黑旗軍以前綽號叫鼻涕軍,但阿秀統領您上任不過半年,軍中頹勢已被你一掃而空!如此強軍,不亞于中央軍與禁衛鐵軍啊!”
“呵呵,清旗本您過獎了。”黑旗軍在外人面前很為紫川秀爭氣,紫川秀也臉上有光︰“我來介紹下,這位是整頓黑旗軍紀律的真正功臣,軍團副統領文河將軍了。”
文河恭敬地李清行禮︰“清大人您好!”
“實在不敢當。文河將軍,您是副統領,職街更在我之上,如何能稱呼我為大人呢?”
文河尷尬,紫川秀幫他解圍︰“文河,公事你就稱官職,私下你就學我叫嫂子。依你跟斯特林的關系,這聲嫂子也叫得。文河,我還有急事,李清我就交給你招待了,她在旦雅受了一點委屈,我剝你皮當鼓敲!”
“請大人放心吧!”文河爽快地應道︰“嫂子有半點不滿意的地方,我文河自己把腦袋砍下來!”
李清疑惑︰“阿秀統領,大戰在即,您不在軍中要去哪里呢?”
“嫂子,正因為馬上要出兵打仗了,我要抓緊找土財主敲詐點錢財出來。”
“土財主?”
紫川秀意味深長地指指南方,兩人立即領會了︰“哦,明白了!”
李清似笑非笑︰“阿秀統領,攤上您這麼個好鄰居,土財主一定高興得不得了啊!”
“呵呵,大家都是朋友嘛,朋友有通財之誼啦!”紫川秀一臉的壞笑。
紫川秀快馬加鞭,當天中午就到了河丘約見林睿。
見到紫川秀安然無恙,林睿表現出十分真誠的歡喜來——紫川秀相信這固然是因為自己和林睿的交情,但更重要的卻是因為林家在自己身上投資巨大,若是自己突然垮台,他們就血本無歸了。
寒暄以後,紫川秀也不忙著伸手要援助,剛見面就攤開巴掌討錢,那也未免太沒面子了。
他高談闊論了一番,說流風霜如何如何殘暴不仁,驕橫跋扈,流風霜匪軍的本性污穢,行為殘暴,簡直不配稱為人類!她的野心並不止篡權奪位,她還想稱霸大陸一統天下呢!若不能阻止她,大陸上所有國家都將遭受她的魔掌蹂躪。
當然,他也不忘暗示說流風霜之所以有機會如此猖獗,與林家看守不嚴放虎歸山是有很大關系的,將來流風霜得勢,她也不會忘記林家曾經暗算過她的仇恨,肯定要回來復仇的。
紫川秀慷慨地說︰“我們抵抗的是凶殘的敵人,為了天下大義而戰,為了大陸上每一個熱愛和平和自由的國家而戰,為了每個弱得無法保護自己不受蹂躪的民族而戰!對這麼一場正義和邪惡的殊死較量,任何稍有一點正義感的人,難道會袖手旁觀嗎?”
“統領大人,求求您不要再說了!您再說,我就得去賣褲子了!”林睿哭喪著臉︰“反正,林家的全副家當都在這里了,您看中什麼隨便搬就是。”
從林睿府邸出來,紫川秀春風滿面地上了回程的馬車。
今天收獲巨大,他心情愉快。
當馬車路過一個街角時候,林楓的紀念雕像掠過車窗,紫川秀突然叫住了車夫︰“在這停一下。”
他跳下了馬車,漫步在那條熟悉的街道,一種難以言述的憂郁感緊緊地抓住了他。
這是那晚走過的路,這是那晚二人坐過的石階,在這條長椅上,林雨哭泣的淚眼曾深情地凝視著自己,在這棵梧桐樹下,二人曾相依相擁,暢想未來……
一切都和那晚一模一樣,恍惚間,他覺得只要轉過這個街道,就會有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會在長街的那頭等著他,她清麗逼人,眉目如畫,她會溫柔地喊自己︰“三哥!”她將親切地挽著自己的手,伴著自己走過河丘的大街小巷,相依相偎地觀看著漫天星光……
那種感覺越來越真實,他的心髒跳得怦怦直響,腳下步子越來越快,快步跑過轉彎,林楓高大的雕像紀念碑出現眼前。
赫然,一個縴細的白衣女孩出現眼前,她佇立在紀念碑前,仰首望著雕像出神。
“阿雨!”紫川秀激動地跑上去。
那天晚上說了一晚的話,但最想說的一句卻依舊留在心里。現在,他要大聲地對她說出來,他不要再當什麼將軍統領,他只要她不再離開!
少女轉過身來,紫川秀僵住了,眼前女孩雖然十分清秀美麗,但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她好奇地望著紫川秀︰“先生,有什麼事嗎?”
紫川秀僵立在原地,眼前佳人並非林雨。
過了好久,他才醒悟回現實來︰流風霜正在西線統帥大軍與紫川家征戰,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呢?
他頹然搖頭︰“抱歉,小姐,我認錯人了。”
紫川秀站前一步,仰望著林楓英俊的雕像,想像數百年間,這尊石像見證了人間多少的滄桑變幻,人間的悲歡離合對它而言不過一場虛幻吧?
如果是虛幻,為何那回蕩在自己耳逼的淒婉聲音卻如此的真實︰“如果他日沙場相見,請君不必手下留情,能死在你手上,我很幸福。”
雕像依舊,但佳人卻已遠去。溫香軟玉猶有余香,臨別的話卻不幸成了現實。
相愛的人必須互相殘殺,難道冥冥中真有一雙喜歡惡作劇的手,把相愛的人作弄嗎?
阿雨啊,如果在戰場上見到你,我將如何辦呢?我如何能不留情呢?不知不覺的,淚水盈滿了紫川秀的眼眶,順著他消瘦的臉頰流淌下來,一滴一滴濺落在漢白玉的台階上。
眼前出現一條潔白的手帕,紫川秀接過擦擦淚眼,說聲謝謝,把手帕遞還回去,這才發現是那個白衣少女遞過來的。
紫川秀再次低頭說聲︰“謝謝,失禮了。”
眼前的男子俊朗筆挺,態度誠懇,瀟灑中帶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頹廢氣質,這是最容易令異性產生好感的類型了。
看著這麼一個英俊男子不出聲地深情流淚,少女不由憐意頓生,輕聲問道︰“先生,在思念您的親人嗎?”
“是我的愛人,也是我最大的敵人,我將竭盡全力擊敗她——打擾您了,我這就告辭。”
少女目瞪口呆,看著這個英俊的青年轉身蹣跚地走下階梯,不知為何,她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這是個非常可憐的人。
※※※
朔風飛揚,黑旗軍全軍從西南出發,前往支援西北戰區。因為軍情緊急,紫川秀親率三十一、三十二騎兵師為全軍先導部隊,其余步兵各師隨後跟上。
西北氣候不比遠東,三月,寒冬已經過去,春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煙雨朦朧得如一首詩。
騎兵們一式的披風簑衣斗笠,數萬只馬蹄在爛泥般的道路里翻飛著,泥水四濺。
眼看春雨綿綿,第三十一師師長兼行軍參贊歐陽敬旗本深有憂色,他對紫川秀說︰“大人,這雨再這麼下,道路泥濘,我們騎兵的機動優勢很難發揮。”
“雨下得越久越好。”紫川秀道︰“我們困難,但流風霜更困難。她是主攻的,而且她部下全是騎兵,大雨對他們的影響更大。”
部隊在出發的第五天到達朗滄江的丹納渡口,紫川秀被眼前的混亂場面驚得呆了。
河岸的東邊,滿山遍野都是潰敗的軍隊。遙望茫茫的河西岸,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望都望不到盡頭。
紫川秀不禁咋舌︰起碼有十幾萬人擠在渡口上等著過河!而在他們的後方,更多的敗退軍隊和難民正在源源不斷地向渡口開來。
江的這邊也是一片慌亂,渡口橋給逃難的軍民擠得水泄不通,渡口兩邊的莊稼地全部被過往的人流踩成了操場,附近的幾個村莊被弄得面目全非,連岸邊那一段近公里長的泥土堤壩也被踩塌了。
渡口唯一的橋梁已經攀爬滿了人群,像是螞蟻爬滿了一塊方糖,河那邊的喧囂和慘叫聲不住地傳過來,讓這邊不住的心悸。
這副兵荒馬亂的恐怖景象,縱然是久經沙場的紫川秀也禁不住心寒,更不要說是那些初出茅廬的新兵們了。
一萬多騎兵夾雜在這龐大的難民和潰軍群中,就像是泥石流中的一粒沙子,若讓人潮這麼沖撞,會當即把隊伍給沖垮的!
他當機立斷︰“下馬扎住陣腳!全軍,按戰斗隊列前進!前列部隊,亮出刀槍來!”
黑旗軍的騎兵部隊迅速結陣,最前面的隊列沖著潮水般亂兵亮出了刺槍和馬刀,猶如在大海中乘風破浪,隊伍排成一個尖銳的鍥子逆著人潮而上,艱難地擠到了河岸渡口橋頭邊。
到近處,實際情況比看到的更為混亂,潰軍大批大批地涌下來,人流擠得水泄不通,有些平民被推倒在地,然後無數人踐踏上去,慘叫聲不絕于耳。
開路的士兵被人流沖撞得跌跌踫踫,站立不穩。
紫川秀看得危險,叮囑第一線官兵千萬互相護持,不要給人流沖散了。
橋頭逼上,地方守備隊的官兵正在聲嘶力竭地維持秩序,看到紫川秀這路隊列整齊的兵馬逆著人流過來,一個守備隊軍官艱難地擠過來,沙啞地喊道︰“退回去,退回去!你們擋住道了!”
正說著,一股人流涌過來,險些把他也擠倒了,幸虧黑旗軍士兵眼疾手快把他扶住,拉進了方陣的保護中。
“謝謝!”那軍官驚魂未定,啞著嗓子道謝︰“見鬼了!哪來那麼多兵馬,海似的涌過來,這兩天已經踩死、擠死幾十人了!請問這是哪路兵馬,帶隊的是哪位大人?”
紫川秀不出聲地站出來,看到他肩章上閃爍的金星,那軍官一激靈,跳起來敬禮︰“統領大人!您……您是明輝大人吧?”隨即又迷惑地搖搖頭︰“不對,您太年青,不會是明輝大人……這麼年青的統領……”他終于認出來了︰“您是西南統領紫川秀大人!大人,我們總算把援軍盼來了,您來得真快!”
看著軍官憔悴的臉容,眼楮里的血絲,沙啞的喉嚨,紫川秀問︰“你是渡口守備的負責人?”
“下官是預備役副旗本高松,受行省傅總督委托,負責本渡口的守備工作。”
“等下忙完了,你去休息。現在你給我回話︰敵軍打到哪里了?”
“大人,現在哪里有心思睡覺啊!”高松遙遙指著西邊黯紅的地平線︰“他們就在那邊!快過來了!他們如今正在強渡黑河渡口,第七軍還在抵抗,但估計頂不了多久!”
紫川秀心頭一緊︰敵軍已經離得那麼近了!遙遙望向西方的天際,轟隆轟隆的聲響一陣緊過一陣,空氣在顫抖,赤紅的火焰沖天而起,染紅了一方的晚霞。
對岸的人群也感覺了那種不安,轟的一下炸了窩。
誰都知道流風霜的部隊就在身後,唯一求生的道路就在那座橋上,人群哇哇怪叫著拚命地往橋頭擠,橋頭處波浪般翻滾著,不時有人被推倒踩過,不時有人被從橋上擠下來,哭喊叫罵聲慘叫聲響成一片。
看到這副慘狀,紫川秀顫抖了一下,他問高松︰“能不能找到幾條小船,我要搭兩座浮橋!”
高松苦笑︰“大人,附近村子里我們連一塊完整的門板都找不到了!過路的部隊已經把所有能浮在水上的東西都擄走了!”
這時一直傾听的歐陽敬出聲插嘴說︰“大人,我們還有馬車,把馬車給拆了吧,用木板修一座浮橋。”
“好主意!”紫川秀不假思索地說︰“這個任務就由你來負責吧!要快,我在這等著!”
“啊!”歐陽敬的臉一下子皺成了苦瓜,但軍令已下,不得不從。
他苦著臉敬個禮,快步走開,吼聲遠遠地傳來︰“把馬車都給我集起來,用它們搭個浮橋!王副旗本,你不要跑,這個任務就由你負責執行!要快,我就在這等著!”
部下們很快執行了紫川秀的命令,渡口處高高掛起了黑旗軍的黑色飛鷹旗,幾百人同聲喊話︰“黑旗軍統領大人到!所有軍民一律听令,違令者斬!”
高呼聲壓倒了那驚人的喧囂,知道河那邊有一個統領在押陣,歇斯底里的瘋狂狀態頓時為之一減。
紫川秀的命令非常簡單︰一,運送傷員的擔架隊優先過河。二,無論官階高低,任何人不得插隊。
潰兵們就像乖乖的綿羊一般服從他的調度,在這危急關頭,驚恐的人們最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依靠和服從的權威。
本來場面已經安頓下來,但就在這時,人群外圍傳來一陣喧囂,一個軍官在衛兵的護送下揮舞著刀槍撞開人群隊列擠到了前面,衛兵們大聲叫嚷著︰“讓開讓開!旗本大人要過橋了,你們讓開路來!”
有人勸阻︰“大人,紫川秀大人已經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插隊。”
那個軍官根本不理睬︰“紫川秀?老子是逼防軍的師長,黑旗軍的統領管不著我!”
他的衛隊把一個扛著傷員的擔架隊給拳打腳踢地趕開了,場面一團混亂,在兩岸十幾萬將士憤怒的目光注視下,那名旗本大搖大擺地過了橋。
紫川秀在河的這邊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憤怒地拍案而起︰“還愣著干什麼?把他們抓起來!”
那個旗奉帶著衛隊過了河還沒站穩,黑旗兵已經一擁而上把他們全部繳了械,押送到紫川秀面前。
“干什麼啊?你們憑什麼抓我!”那軍官吵嚷個不停。
歐陽敬听得不耐煩,直接給了他個嘴巴︰“少廢話!見到統領大人,還不行禮?”
那旗本一愣,抬起頭,映人眼簾的是紫川秀那張冷峻的面孔。
他打了個冷顫,強笑著︰“秀川大人,原來真是您老人家啊!我是明輝大人部下的米海啊,上次我們在帝都還一起吃過飯哪,您不記得我啦?”
“米海?”紫川秀在腦海里搜索下,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
他問︰“我宣的律令,剛才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瞧見紫川秀面色不善,米海用力地煽自己耳光︰“是我不好,我腦子灌水了,我該死犯了大人軍令虎威,我不是人,大人,您狠狠地責罰我吧!要不,改天我讓明輝大人給您賠罪?”
“听清楚了就好——拿下了!”
幾個衛兵撲上來把米海按倒在地,他掙扎著叫道︰“大人,你干什麼啊!放手啊,快叫他們放手啊!”
紫川秀和顏悅色地說︰“米海兄,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我會轉告你家人的。”
“啊!”米海明白過來,面色唰的變白了︰“大人,你,你要殺我?”
紫川秀嘴角冷酷地翹起,不出聲。
“不!”米海慘叫一聲,猛然掙脫衛兵,抱住紫川秀大腿哭號︰“你不能殺我!我是邊防軍的人,不是你們黑旗軍的屬下,你不能殺我!你把我交給明輝大人處置好了!我是旗本,是高級軍官,未經審判你不能殺我的!不過是過橋罷了,你不能為這點小事就殺人啊!”
“把他拖下去!”
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拖開來,他邊掙扎,逼用不成聲音的淒慘嗓子叫道︰“饒命啊!紫川秀大人饒命啊!你不能殺我的啊!我是旗本,是師長,紫川大人,紫川統領,紫川爺爺饒命啊!”
淒慘的聲音回蕩在江河兩頭,一瞬間,十幾萬軍隊聚集的朗滄江兩岸竟靜得鴉雀無聲,大家都在側耳傾听著,竟忘記流風霜就在身後追趕了。
喀嚓一聲輕響,慘叫聲嘎然而止,人人如釋重負地長吐一口氣,隨即,江兩岸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和如雷的歡呼聲︰“好樣的,統領大人!”
一個榜樣就在面前,再沒有人敢胡亂插隊搶道了,撤退秩序重新變得井然有序,在守備隊的指揮下,士兵四人一列跑步過橋,疏通速度頓時快了很多。
浮橋也做好了,歐陽敬異想天開地把幾十輛馬車串在一起,推入河中,由幾個士兵在橋上拉著過去。
馬車都是木板制成的,入水即浮了起來,士兵們可以踩著浮在水面上的馬車快步跑過來。
這樣居然造出了兩座浮橋,河兩頭又爆發一陣歡呼,士兵們激動地歡呼︰“紫川統領萬歲!”
在橋頭邊搭建了一個臨時指揮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紫川秀坐在一個木箱做的臨時椅子上打開了地圖夾板。
盯著地形圖,他心急如焚。
丹納渡口和大橋是從西北通往帝都的必經之道,整個朗滄江流域就這段河面最為平緩、狹窄。過了這個渡口,騎兵們能一馬平川,不歇息地直奔帝都。
這是敵人無論如何要奪取的要害,如此重要的陣地,紫川秀卻只能靠一萬騎兵來守衛。
面對強悍的流風霜軍,他感覺就像是身上衣衫單薄卻迎著刺骨寒風奔跑一樣。
有人走進門來,紫川秀抬起頭,三十二師的德龍旗本站在自己面前。
老軍官俯著身子不安地對紫川秀說︰“大人,要守住這里,起碼得兩個步兵師,在這種狹窄的河岸地區作戰,騎兵派不上用場,只能當成預備隊反突擊用。
敵人隨時可能到,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得馬上修築工事。”
這個經驗豐富的老軍官和自己得出了同樣的結論,望著老軍官那黝黑而清瘦的臉,兩人都是一臉的無奈。
很多事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紫川秀當然明白,現在最安全的是把橋梁給拆掉以免落人流風霜掌握中,但卻不能︰對岸的撤退部隊都還在指望著這條橋救命啊!
“當務之急是兩件事,第一,立即沿著河岸展開防線,但我們兵力不足;第二把散兵集結起來,要把他們編整成可以重新投入實戰的部隊,但可能也來不及了。”
紫川秀望著那批身上毫發無傷的潰兵說︰“他們可能都沒跟流風霜交上手就垮下來了!”
德龍連連點頭,有經驗的指揮官都明白,要把一批與敵人交過手失敗的老兵重新投入戰場,這比驅趕一群還沒與敵人照過面就垮了的士兵上陣容易得多。
老兵們與敵人照過面,見過血,而那些新兵則完全是被自己的心理壓力給打垮的,他們心里存在著失敗的陰影,稍有風吹草動就容易慌亂。
“報告!”
眾人一起驚奇地望向指揮部門外,一個中年紅衣旗本正站在那里。
他身材勻稱,頭盔之下露出了略微蒼白的頭發,在幾個陌生人驚訝的目光注視下,這個紅衣旗本略顯局促不安。
他走進帳篷里,打量下人們︰“听說,這里有個臨時戰地指揮部,有個統領在這里指揮?”
看到了紫川秀肩上的金星,他像是眼楮被火灼了一下,響亮地腳跟一磕︰“統領大人!”
紫川秀站起身,迷惑地看著他︰“請問尊姓大名,貴官是哪個部隊的?”
“楊寧!是你嗎,楊寧?”德龍突然歡喜地叫出聲來︰“楊寧,老同學,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德龍!”
“德龍,是你!真是好久不見了,我都認不出你來了!”
兩人激動地握手問好,多年好友重逢,即使在戰場上那也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德龍直接地問︰“你現在在哪里了?”
“我在西北逼防軍第三兵團擔任副兵團指揮,兼任二十三步兵師師長。”
“啊!”幾個人驚叫,德龍望向紫川秀︰“剛才那個米海,好像也是西北邊防第三兵團的。”
楊寧連連擺手︰“不要誤會,不要誤會,我不是為這個事來的。米海雖是我同僚,但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統領大人,我也是帶慣兵的,也知令行禁止,軍令如山。米海明知故犯,已觸眾怒。現在十幾萬兵馬潰不成軍,若不殺人立威,如何能統軍?我若是你,我也要斬了他。”
眼見對方並非為興師問罪來的,紫川秀大大的放下了心,握住他手用力地搖一下︰“謝謝!楊寧閣下,謝謝理解!但是,閣下,您的部隊在哪里呢?”
紫川秀問,但心里並不抱什麼希望。
一路上,他見過太多被打得一潰如水的部隊和無數孤零零的光棍司令了。
楊寧用力地揮手︰“二十三、二十四兩個師已經過了橋,二十五步兵師還在河的那邊,還有一支輜重隊還呆在那邊。大人,我想請求您允許我們的部隊優先過河!”
紫川秀睜大了眼楮︰“你的兵團還保存著完整編制?”
“撤退得太過匆忙和混亂,我們被流風霜掏了指揮部,兵團總指揮白希副統領失蹤了,可能已經……”他略住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出聲地脫下了頭頂的軍帽。
“但是兵團戰斗主力還是保持完好的,輜重隊和糧草隊都還在。”楊寧低聲地解釋說,仿佛兵團潰退是他的錯。
仿佛被人從背後猛推了一把,紫川秀猛然跨到楊寧面前,熱情地握住他的手︰“楊寧紅衣閣下,你們現在有什麼任務?”
“我們與明輝大人失去了聯系,沒人給我們下命令。”
“也就是說,你們現在就是忙著撤退?”
“對。”
“懂了!”紫川秀整理下軍裝︰“我是紫川秀,統領處成員兼黑旗軍司令。雖然你隸屬邊防軍,我隸屬黑旗軍,但根據軍務處的命令,我全面統管朗滄江丹納渡口防御,在這個地段的所有部隊通通歸我指揮。”
“我明白。”
“奪取帝都必先奪取朗滄江,奪朗滄江必先奪丹納渡口!一定要守住渡口,這是死命令!”
“請下達命令吧,統領大人!”楊寧舉手行禮,用力踫了下腳跟。
當晚入黑時候,在流風霜騎兵的猛烈進攻下,第七軍終于垮了下來。
大群大群的潰敗士兵狼奔兔突地撤到河西岸邊,遙遙的地平線上,已經出現了一些影影綽綽的紅色影子。
紅衫騎兵成群成群地出現了,他們一式紅色的制服,那片鮮紅的海洋賽如波濤,鮮紅的海洋上方,馬刀反射夕陽的亮光閃耀人眼。
騎兵們從高處猛撲而下,直沖河口的低窪地帶。
盡管已經采取了種種措施,但還有近萬的紫川家士兵沒能過河。
看到敵人出現,求生的欲望頓時壓倒了紀律的約束,等候過江的人群轟的炸開了,人群哭著喊著四散逃竄,紅衫騎兵毫不停頓地殺進去,猶如大船在海洋上乘風破浪,激濺起一陣慘叫與鮮血的浪花。
殘肢斷臂在人群的上空飛舞,馬蹄將倒地的人踩成了肉泥。
一路騎兵殺過去。
在人群中用血肉開出一條道路來,又是一路騎兵殺過,在逃亡的人流中,數十路騎兵反覆來回縱橫交錯、沖撞、攔截、追尾,那些逃跑的紫川家士兵好不容易沖出了一路追殺,面前又是一路,耳邊到處是馬刀砍殺的呼呼風聲,是那騎兵們的吆喝︰“殺殺殺!”沒有憐憫,沒有同情。
想到遠京向帝都投降的屈辱,流風家士兵把恥辱心變成了戰意,鐵石心腸,殺得特別狠,特別重。
“想活下去的唯一生路就在橋頭!”
人同此心,上萬人一起向橋頭涌去,人擠得簡直無法形容,那黑壓壓的漩渦般人流中不時發出慘叫。
為了求得一條求生的道路,秩序和紀律蕩然無存,紫川家官兵不惜拔刀相向,自相踐踏,殺開血路,那幕慘劇令河東岸的士兵看得毛骨悚然。
更多的士兵無法擠上橋,眼看情況危急,他們紛紛把身上的衣衫和褲子一脫,撲通、撲通就往水里跳。
一時間,河里黑壓壓的全是人的腦袋,密集得能踩著這人流不濕腳地從對岸走過來。
很多士兵都是不會水的,全靠抓住那匆忙搭建的浮橋和繩索才勉強浮在水面上,攀爬的人太多了,成百上千人像螞蟻爬滿方糖一樣爬在橋上,簡單搭建的浮橋如何能承受如此的重量?
轟隆一聲,一座浮橋淒慘地沉進了水中,還在橋上的上千士兵無助地落入了結著薄冰的水中,他們拚命掙扎︰“救命啊!救命啊!”無數的手在水面上撲通撲通掙扎搖晃著。
一個浪頭過來後,只看到幾只手無助地在水面上晃了幾下,水波漣漪過後,幾百上千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誰也沒有料到,生死的分界竟以如此清晰的實體展現在眾人面前,就是這條寬不到一里的朗滄江。
能過江的,那就活;不能過的,那就死。
河西的士兵像兔子一般被流風家騎兵大肆宰殺,淹死在大江里,慘死在馬刀下,陸地上是橫尸遍野,江面上也是黑壓壓的人體隨著江水上下浮沉,血水把江面都染紅了。
包括紫川秀在內,河東岸的數萬官兵屏息看著這一慘劇,那邊是震天的慘叫和求救聲,這邊卻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只听到河水沖擊堤壩發出的低沉嘩嘩聲。
等河對岸的喧囂結束後,除去死者,所有人都投降了。
西岸那里跪倒了密密麻麻的一片紫川軍,雙手舉得高高。盡管一地的兵器,伸手就能拿到,卻沒有一個人敢拿起武器。相反,所有人都把頭磕得低低的,唯恐引起騎兵的誤會。
流風家騎兵們放聲大笑,從紫川家俘虜們面前縱馬揚塵而過,笑聲遠遠地傳到江對面。
東岸的紫川家士兵們都恥辱得抬不起頭來了︰跪在那邊的人,與自己穿著同樣的制服,是自己的同胞戰友,看到他們遭受如此的恥辱,自己卻不敢過江去救援他們!
在場的最高指揮官是紫川秀,他也感到心情復雜。
一直以來,受過的正統教育都教導他,軍人都應該英勇戰斗直至光榮戰死,投降和被俘那是懦夫的行徑。但身處此境,將心比心,他實在不忍心深責那些被俘的軍人。
雖然說軍人理應抵抗直至死亡,但是在軍人之前,他們首先是人。
家族無法救援他們,他們孤立無援,這種情況下,求生是人類的本能,如果自己站在安全的江這邊對他們喊話︰“抵抗到底,戰死吧!紫川家會懷念你們的!”
——紫川秀無法想像自己能干出如此卑鄙的勾當。
俘虜很快被押送走了,對岸變得空蕩蕩的一片,廢棄的制服、兵器和其他亂七八糟的雜物丟了一地。
朦朧的暮色中,影影綽綽地出現了流風霜的騎兵,騎兵沿著河東岸來回穿梭,與這邊隔岸相望。
紫川家的士兵對著河對岸破口大罵,叫罵聲響成了一片︰“西蠻子,滾回去!滾回去!”
這邊喧囂震天,對面卻報以沉默。
暮色中,一個流風家騎兵駐馬岸邊,紅衫如火,脫下了鐵盔的小巧頭顱堅定地眺望著東方,挺拔的身影融入了身後的冉冉落山的夕陽中。
他冷冷地眺望著這邊喧囂的軍隊,冷峻得如一尊毫無生氣的雕塑。
一邊是罵聲震天,一邊卻是死一般的沉默。縱然相隔遙遠,騎兵那如火一般的戰意仍然灼熱了紫川秀的眼楮,他打了個冷戰,預感即將到來的一戰將非常艱難。
入夜,流風霜的主力部隊趕到了。
由于天黑,無法觀察對岸的具體情形,只听到人叫馬嘶聲響了一晚。
幾個冒死鳧水過去觀察的偵察兵回來都說,對方在距離岸邊五里處扎了營,兵力極盛,但營地警戒得也非常嚴密,巡邏隊一直派到了岸邊,他們不敢靠近觀察。
接下來的一天里,兩軍隔著河岸對峙,流風霜並沒有立即發動進攻,用這難得的空隙時間,紫川秀迅速做好戰斗準備。
一個上午時間,紫川軍沿著渡口河岸挖了一個長達兩公里的壕溝陣地,大量的河水被順著堤壩引進了河邊的田野上,造就了一個人工的沼澤,水足足有過大腿深——這是紫川秀的靈機一動,目的是為了克制流風霜騎兵的高速機動能力。
盡管前線撤回來了十幾萬的軍隊,但這些部隊真正能頂用的並不多。
紫川秀雖然勉強把他們集合到了一起,但是軍心極其不穩,每天都有大量人馬當逃兵,第一天歐陽敬就行軍法殺了上百個逃兵,但是潰逃的勢頭仍舊有增無減︰這群驚弓之鳥實在給流風霜打怕了。
如果非要強迫這群烏合之眾與流風霜對陣,只怕隊列還沒展開他們就嘩嘩的全跑光了,不但起不了作用,還動搖自家軍心。
這種情況下,紫川秀主要能依靠的是楊寧的兵團,這個兵團擁有三個步兵師,雖然在撤退途中受到了一定的損失,但是該部隊的指揮系統還是完整的,秩序和紀律都比較好。
楊寧兵團沿著河岸一字擺開,他們負責第一線防御。
午後時分,流風軍不知從何處搞來了幾十只小船,船隊順著河流飄到東岸,朝著岸上的守備工事放了一通箭,結果箭矢通通落空了——紫川秀的兵力布置在人工沼澤地後面,那里居高臨下地俯視堤壩。
船上的流風士兵可以登上堤壩,卻無法在光禿禿,毫無遮掩的河壩上堅守。
雙方弓箭手對峙著互射了幾分鐘,戰況對流風軍不利,他們死傷了十幾名弓箭手後撤離了堤壩,船隊又返回了河的西岸。
用簡陋的望遠鏡,流風霜不動聲色地觀看了整個戰況。
當發現敵人居然放棄天然的堤壩陣地時,她的眉頭輕微地挑了一下,放下了望遠鏡。
“知道對方指揮官是誰嗎?他很有自信,並非一般守將。”
左右將領一愣,擔任流風霜助手的中營指揮使英木蘭把身子一挺︰“根據紫川家兵力部署情報名冊,朗滄江丹納渡口的指揮官是——”
他翻閱手上的一本小冊子︰“朗滄江丹納渡口並沒有安排紫川家的正規軍駐守,由一個預備役的副旗本帶著地方守備隊駐扎,這個預備役副旗本名叫高松。”
“高松?”流風霜搖頭,將領們也搖頭,沒人听過這個名字。
“公主殿下,這人有何特別之處呢?”
“他不把部隊擺在堤壩上與我們硬拚,而是後退五十米讓開登陸空間來,這人很了不起,他在挑釁我流風霜不敢過江與他決戰呢!”
將領們听得血脈責張,紛紛請戰︰“公主殿下,請允許十字軍出戰!”
“國防軍第一師願為殿下前驅!我們今晚就能將對岸小丑一掃而空!”
“如果這樣,那就正中敵人奸計了!”流風霜秋水般的明眸一掃眾人︰“諸位將軍,我軍雖有虎獅二十萬,但我們的船卻一次只能運三百人過江,剛好被對方逐口逐口地吃掉。我想,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了。”
“二個預備役副旗本就想吃掉我二十萬大軍?”流風霜不知道是感嘆還是諷刺︰“真是有志氣啊!紫川軍中,果真藏龍臥虎呢!”
要渡河強攻這樣守備嚴密的陣地,似乎連名將流風霜也感到棘手。
午後,流風軍又在不同的地段進行了幾次小規模試探攻擊,想通過紫川軍的反擊猛烈程度試探各個陣地的兵力,找出守軍的主力所在。
探馬潮水般將流風軍進攻的消息傳進中軍大營,結果通通被擋架。
普欣旗本告訴眾將︰“統領大人在忙著很重要的事,除非流風霜過江來了,否則不要干擾他!”
“啊!”眾將又驚又喜︰“莫非,統領大人是在忙著制定大破流風軍的神奇策略呢?”
普欣露出了尷尬的表情︰“不,他只是在睡午覺。”
沒有紫川秀的命令,各部隊不敢越過人工沼澤主動出擊,只能用弓箭還擊。
于是,任憑流風軍在堤壩上叫罵挑釁,紫川軍就是躲在陣地後面不露頭,只用箭射。
一直到日落黃昏,幾次攻擊,流風軍似乎也累了,從河的堤壩上後撤回了西岸。
看到太陽冉冉在河的盡頭落下,敵軍撤退,河東岸的紫川軍士兵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名是人的影,流風霜威名實在太盛了,想到自己正與當代第一名將對陣,沒人不在暗暗戰栗的——尤其自己的指揮官又是個整天呼嚕大睡,看起來不怎麼靠得住的家伙。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流風霜發動了多次佯攻。
只見河對岸煙塵滾滾,軍隊大批地調動,紅色十字軍多次吶喊作勢登上堤壩,作勢要大舉進攻,士兵們緊張得心髒都跳出來了,將領們慌得頻頻請示︰“怎麼辦?怎麼辦好啊?”
中軍營帳的回復是︰“統領大人午覺還沒睡醒呢……他說休息不好會影響美容效果的……”
听到這個答覆,將領們無不暴跳如雷。
“那個混蛋紫川秀還在睡覺呢!”他們大聲地相互轉告著︰“他都不怕死,我們擔心什麼啊!”
士兵們也在悄聲的竊竊私語︰“統領還在睡覺呢,他老人家一定很有把握吧?”
不知為何,在憤怒的同時,大家竟把對流風霜的恐懼拋到了九霄雲外。
很奇妙的,一種微妙的安全和自信感覺在軍中慢慢滋生起來。
中軍營帳中傳出的呼呼鼾聲,竟比一篇精心炮制的雄壯演說辭更能安定軍心,軍隊竟就這樣莫名地穩定下來了。
誰都知道,拖延時間對守方有利,帝都正在後方緊急集結軍隊,若是等到紫川家增援合圍,流風霜不要說攻擊帝都了,就是想全身而退都難。
但縱使這樣,一連四天,流風霜就是這樣不緊不慢地每天調兵遣將、佯攻、後退,讓紫川軍摸不著頭腦。
當紫川家士兵都習慣僵持了,隱隱覺得“流風霜不過如此”時,第五天清晨,流風霜開始攻擊了。
清晨,大霧。
猶如從朗滄江上游突然飄下一片黑雲,龐大的戰艦從奶油般的濃霧中現出猙獰的身影來,船帆密集如雲,船舷上血紅的“霜”字戰旗迎風飄蕩。
戰艦一艘接著一艘出現,密密麻麻,它們的身影布滿了整個江面!
看到這恐怖的景象,執勤哨兵驚得聲音都顫了︰“敵襲!敵人襲擊了!”
听到警報,紫川秀第一個沖出了營帳。
看到江面上那飄來如雲般的戰艦群,他的心髒都停止了跳動。
他明白過來,流風霜前幾天按兵不動,只是為了等候她的艦隊到來。
自己忘記了,自從紫川家的多倫艦隊被摧毀以後,水路就完全成了流風家的天下!
營中都已知道敵人即將大舉進攻了,士兵們匆匆忙忙從帳篷里爬出來,急急忙忙地整理著盔甲武器準備廝殺,氣氛瞬間變得異常緊張。
遠處傳來了刺耳的呼嘯聲,眾人不約而同地望過去,只見一顆大石在空中劃了個弧線遙遙朝江面飛去,砰的一聲巨響落入水中,掀起一陣巨大的水花,部署在陣地後面的投石車部隊已經自發地向敵人發射了。
紫川秀大聲地對將領們吼道︰“到部隊去!各就各位,敵人馬上就要過來了!”
嗚嗚的號角聲中,巨大的戰船一條接一條地靠了岸,還沒等船停穩,大批穿著鮮紅制服的步兵從甲板上一躍而過,跳上了高高的堤壩,遠處看得清晰,那簡直是一片赤色的潮水涌破堤壩!
“射!”守軍指揮官下令!
砰的一聲輕響,成千上萬的箭矢猶如一片密集的烏雲般向堤壩上撲了上去,流風十字軍士兵還沒站穩就被射中倒栽入水中,鮮血飛濺,江面上浮起了一波波的猩紅,但沒有人顧忌這個,十字軍士兵一個個把上衣脫掉,赤膊舉著馬刀就跳入了紫川秀所營造的人工沼澤中,朝著紫川家陣地涉水前進。
在人工的沼澤里,幾千的流風家士兵在泥水里艱難地掙扎、打滾、跋涉,冒著箭雨不斷地前進,一個接一個地栽倒,無論箭矢如何猛烈,他們只是舉著盾牌弓身躲避,但卻沒有人停步,沒有人退縮,沒人出聲,他們只是執著、默不作聲地接近,再接近。
沖在前面的士兵中箭倒地,撲通一聲栽進了泥水里,水里泛起了一陣猩紅的漣漪,後面的士兵一聲不吭地上前揀過他的盾牌,頂在面前繼續前進。
哪怕被箭射中撲倒在地了,他們依舊在一點一點地向前挪,仿佛向前的信念到死都未曾熄滅。
流風家士兵的頑強有如單細胞生物,紫川軍看得隱隱心寒,將領們更是在暗暗佩服紫川秀的先見之明——若是把陣地安在堤壩上,那整個陣地都處于流風家艦隊的投石和弓箭轟擊下,直接與這樣強悍的對手交鋒,後果不堪設想。
第一波攻擊的流風士兵還在泥水里跋涉呢,船隊又運來了第二批登陸士兵,將近兩千的步兵,從船上跳下來加入到沖鋒的行列中。
紫川秀眼見不妙,敵人增兵的速度超過了自己預料,若讓這樣一批批地增兵下去,最終敵人過來的兵力會超過自己的。
“三十二師立即出擊!反沖鋒,把敵人打進江里!”
“大人,三十二師是騎兵師,但是我們面前沼澤不利于騎兵作戰啊!”流風霜船隊打了紫川秀一個措手不及,先前布置防備流風家騎兵的沼澤反成了阻礙紫川家騎兵調動的障礙了。
紫川秀嘿嘿一笑,騰騰走到三十二師的隊列前。
“統領大人到!”一聲喝令,五千名黑衣騎兵列隊立正挺胸。
注視著這支精銳部隊,紫川秀突然霍然拔刀,吼聲如雷︰“弟兄們,流風霜跨山越水前來侵略我國,我要你們把那群西蠻子趕下江去,卻有人說,你們是騎兵,過不了眼前這小小沼澤——弟兄們,是不是啊?”
隊伍沉默了不到一秒鐘,隨即,排山倒海的“不”字震天而起,五千條嗓子大吼︰“統領放心,三十二師沒有孬種!”
嘀嘀嘀嘀的進軍號角吹響了,紫川家全線反沖鋒。
第三十二騎兵師棄了馬,黑色制服的士兵們舉著馬刀嗷嗷叫著,爭先恐後地撲通、撲通地跳入了沼澤中,人潮洶涌如水,朝著沖鋒的流風家士兵艱難地迎了上去。
從上空看下去,在泥濘爛軟的沼澤里,仿佛一個黑色潮頭和一個紅色潮頭正面撞擊,兩股浪頭稍一接觸,立即凶猛地爆炸開了,飛濺出無數的猩紅液體!
這對于雙方都是一場極殘酷的戰斗。雙方都是騎兵,現在都不得不棄馬在這種根本站不住腳的水汪汪的爛泥里摸滾跌爬,一身水一身泥的。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時候什麼韜略計謀都派不上用場了,拼的就是雙方軍隊誰更勇,誰更猛,誰刀子更快,更銳了!
泥漿里,人仰馬翻,殺聲、慘叫聲混成一片,場面亂得如一鍋煮開的沸騰的稀粥一般,人人都像瘋了似的,刀叢槍陣中人人各自為戰,慘叫聲中不斷有人被砍掉了胳膊、腦袋,血濺得半天高,灑得泥漿都變成了紅色,砍人的旋即披人所砍,被砍掉的人頭和肢體飄在泥漿表面浮來浮去。
紫川家的兵多,大局上牢牢佔據了優勢,把流風家兵一點一點地往身後的江岸壓,但流風霜的兵不同一般,雖然被打亂了陣,他們卻是亂而不潰,單個兒依舊拚殺不息,哪怕血肉模糊了,依舊拼著一口氣砍出最後一刀跟對手同歸于盡。
以這種頑強的殺勁,他們牢牢佔住了堤壩最後一條防線,紫川家士兵一個又一個浪頭的沖擊硬是沖不垮他們!
雙方正在僵持廝殺著,船隊第三次靠了岸,又有一千多流風家士兵從船上跳上了堤壩,流風家的中營指揮使英木蘭也出現在堤壩上。
他是出名的驍將,上陣二話不說︰“跟我沖!”立即,在他身邊雲集了一群士兵。
新上來的這一千多人是生力軍,他們集結成一團密集地向外突,立即將紫川家的包圍圈子突出一個缺口,沖出缺口的流風家士兵反過來咬住紫川軍隊的右翼,形勢忽然變得對流風家有利起來!
紫川秀在中軍陣中看得清楚,他起身叫來了歐陽敬︰“歐陽,給你五百人,把那路敵人給我壓回圈子里面去!打得好,我保薦你升紅衣!”
“大人!”歐陽敬把上衣脫得精光,赤膊拿著把馬刀,殺氣騰騰地說︰“大人,這時節了還談什麼升官?反正一句話,殺不退他們,我把命丟那里也就是了!”
他轉身振臂一呼︰“好漢陪我殺賊去!”立即,幾百把馬刀像叢林一般豎起︰“殺賊去!”
刀光雪亮,一彪人馬殺氣騰騰地朝戰圈猛撲過去,看著他們,紫川秀心緊張得怦怦直跳,若是可能,他簡直想代替歐陽敬上陣!
頭頂是呼嘯的巨石在猛砸,江面上爆起了一個接一個巨大的水花,江面上,戰船來往如織,帆影如海,被巨石砸到的戰船在冉冉下沉,水手們呼喝著救命逃生。
堤壩上雙方軍隊廝殺得正激烈,刀光劍影閃動如潮,雙方鼓手號手都鼓足了勁為己方士兵加油,鼓號喧囂吆喝喊殺聲撼動天地。
流風霜緊急傳令對岸先頭部隊︰“務必堅守灘頭陣地,增援馬上就到!”
紫川秀快馬巡 各處︰“沖,反沖鋒!把他們趕下江里喂魚去!”
到處都是盔甲,到處是刀劍,到處都是兵馬,到處是尸首,兵馬如潮水般一股股向上推,現在雙方都到了白熱化,那個堤壩的交戰線是個無底的黑色漩渦,把雙方軍隊一隊接一隊不住地吸進去,吐出來的只有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尸首,血水汪汪地往江水里流淌。
堤壩上尸首多得雙方士兵都站不住腳了,大家邊廝殺邊用腳把死尸往江里踢。
紫川秀舉著望遠鏡眺望戰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要輸了,盡管戰局上自己還能維持個旗鼓相當甚至佔上風,但自己沒辦法摧毀流風霜突然出現的船隊,有這個船隊,流風霜能把兵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來,自己的兵力太少,經不住消耗。自己並非輸在韜略計謀上,而是輸在兵力上。
“難道,真的要使那最後一招了嗎?”
望著廝殺慘烈的戰場,紫川秀咬咬牙︰“還沒到那個時候!衛隊,抄家伙,準備上陣!”
“大人,您親自上陣,誰來指揮全局?”
“沒必要指揮了,你們也上陣吧!”
“是!”衛隊長雄赳赳地應了一聲,擎一把鋼刀站到了紫川秀面前︰“大人,衛隊全員一百二十一人已經全部集合完畢,請指示!”
紫川秀點點頭,打量著自己的親衛部隊︰這是他手上最後一支預備隊了。一直處于休息狀態,沒有參與作戰。現在,士兵們一色黑衣,肩章理亮,從頭到腳裹得利利索索,沒一絲累贅,兩尺馬刀斜背在身後,眼神里露出森森的殺氣,精悍,沉靜。
這是從遠東起就一直跟隨紫川秀的班底,經歷無數鏖戰,武藝高強,是一支久經沙場的虎豹精銳!
看到這樣子,紫川秀覺得也不必做戰前動員了,士兵們如今就跟出鞘的匕首般殺氣畢露,再廢話反而會降低士氣的,他銳著嗓子叫了聲︰“跟我上!”率先跳進了過大腿深的泥潭沼澤里。
嘩嘩的腳步聲中,全隊人馬一路淌著泥漿趕往廝殺最激烈的堤壩斷橋邊。
在斷橋邊,兩軍廝殺得正如火如荼。
這是一場混戰,雙方隊列全亂了,紅色和黑色的制服交雜著錯在一起廝殺,根本分不開誰是誰。
刀光劍影,殺聲、慘叫聲震耳欲聾,到處是嗖嗖飛舞的箭矢,誰都搞不清這是哪方的弓箭手射出的。
突然一聲刺耳的呼嘯,不知是岸上還是江上飛來塊巨石從天而降,把你身邊的戰友或者敵人砸得血肉橫飛,泥漿夾著肉醬濺了你一頭一身,你還沒來得及擦,迎面一把鋼刀照你劈頭蓋腦地砍過來,你就勢架住,與對手砍了幾刀,忽然發現對方的制服有點面熟︰“啊,你是我們的人!”
“啊,***,都砍暈頭了!我們打錯……”
眼前的人話還沒說完,不知哪里飛出一把刀把他的半個腦袋削去了,你撲上去又把殺他的那個流風兵砍倒在泥漿里,結果那個流風兵死死咬住抱住你的腿不肯松手,兩人像狗一般在沒腰深的泥漿里爬滾廝打……
那個混戰中央是個廝殺的漩渦圈,敵我夾雜。
紫川秀帶著一百多人街進去,不到幾下,身邊的衛士給沖散了大半,他帶著十幾個人周旋在漩渦逼,迎面沖來了一股兵馬,一式的紅色制服,恰恰與紫川秀的隊伍撞了個頂頭。
看到紫川秀肩章上的金星,流風家士兵如狼一般嚎叫起來︰“有個當官的!殺了他,全部有賞啊!”
四個流風兵揮著血淋淋的馬刀朝著紫川秀撲了上來,身後的衛兵欲要阻止,卻被其他的敵人纏住了。
遠處的衛兵還來不及上前來掩護,敵人的刀刃已經遞到了紫川秀身周,幾條嗓子同時喊︰“危險,大人!”
“噌——”清亮的刀光中,四顆腦袋同時飛上了天。
在眾人震撼的目光中,紫川秀徐徐收刀,這時候那幾具無頭的尸體才撲通一聲倒在了泥潭里,血花噴濺染紅了泥潭。
跨步、拔刀、劈、收刀,沒有虛張聲勢的吶喊,沒有多余累贅的花招,干脆利索,一擊致命!
這一幕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大家都忘記了自己正在生死攸關的戰場上,停下手呆呆地望著紫川秀。
足足過了五秒鐘,戰場上空才響起了轟然的歡呼和掌聲︰“好,統領大人!”
紫川秀握刀抱拳,向四面八方團團拱禮,傲然挺立,英姿颯爽。
被他的氣勢所懾,那些紅衫十字軍士兵們竟也不敢上去偷襲,灰溜溜地避開了,四面頓時響起了更響亮的歡呼聲︰“好樣的,統領大人!”
紫川秀遙遙指著登陸灘頭飄揚的流風家十字軍旗,嘹亮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戰場︰“看到那個十字了嗎?給我拿下來!”
“遵命!”數萬人異口同聲地回答,吼聲如雷。
士氣大振的紫川軍向流風家的登陸部隊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紫川秀親自帶隊沖擊,他沖在隊伍的最前頭,身先士卒,洗月刀活過來似的在流風軍陣中橫沖直撞,所到之處便是一片腥風血雨。
眼看統領如此奮勇,部下誰不拚命?不單是紫川秀的衛隊和黑旗軍的直屬騎兵,就是步兵們也給狂熱的氣氛帶動,殺得一個比一個凶,沖得一個比一個猛!
殺聲震耳欲聾,刀光耀眼奪目,那股氣勢就如海嘯海浪般狂猛,開戰以來,紫川軍第一次在氣勢上壓倒了流風家!
看到河對岸形勢嚴峻,位于河西的流風霜指揮部氣氛驟然緊張。
“大人,英木蘭將軍請求指示,敵人攻勢猛烈,如何應付?”
“對方確實不簡單!”流風霜首次露出凝重之色︰“但狂風暴雨,必不能持久,敵人的體力和士氣都透支了!通知英木蘭不必驚恐,敵人不過強弩之末,增援馬上就要過去了!”
“大人,陣地萬一守不住……”
“不必緊張!敵人雖然勢狂,但我軍將士卻是背水一戰,他們一定會拚命的!”
流風霜看得非常準確,流風軍的登陸部隊不得不轉攻為守,壓縮陣地,控制的地方少了,防守的密度隨之加大,紫川軍前進得越來越艱難。
雖然紫川秀攻勢猛烈,但無奈流風十字軍實在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銳強師,雖然紫川秀殺得海嘯般狂厲,他們卻像那礁石般堅定,雖然陣線一再後退壓縮,但士兵們依舊斗意昂揚,一個倒下了,另一個立即補上站位,隊伍始終像根釘子般牢牢扎在堤壩登陸灘頭,任憑紫川軍狂殺濫打也無法動搖。
紫川秀也看到了危機,士氣可鼓不可泄,如果不能迅速把流風軍打垮,等對岸的增援一過來,攻守易位,自己就將兵敗如山倒!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的中午,這場後世被稱為“雙驕之戰”的朗滄江丹納渡口戰斗進入白熱化。
戰場的形勢非常微妙,宏觀戰局是流風霜攻,紫川秀守;微觀戰局卻是紫川秀攻,流風霜守。
雖然流風霜佔了全面優勢,但紫川秀也並非沒有取勝的機會,勝負的關鍵就在于能否在對岸增援上來之前打垮渡河的先頭部隊。
就在雙方數萬士卒廝殺得汗流浹背的時候,一個出人意料的轉折改變了整個戰場的局勢。
“大人,你看頭上!”
紫川秀一偏頭,躲過了迎面一箭,飛身過去將箭手一刀砍死,又在對方士兵合圍之前迅速躍回了己方陣營里。
這一連串動作兔起鶴伏,快捷無比,這時他才有空往頭頂的天空一望。
正午猛烈的烈日光暈下,一群石頭呼嘯著從後方飛出,掠過他的視野落在江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
他抹著額頭上的汗,還沒來得及從激烈的廝殺中反應過來,又是一群石頭從後方飛過來,有的落在了岸上,有的落在了江中,有的甚至落到了交戰的人群里,砸得雙方士卒血肉橫飛。
“這是怎麼回事?”紫川秀摸著頭納悶︰“我記得,我們只有三輛投石車啊!
哪來的這麼多飛石?”
他還在納悶呢,第三批飛石呼嘯著飛到了,大群石頭猶如突然掠過空中的烏鴉群,近十塊巨石都砸在了一艘流風家大戰船上,或是落在船身周邊的江面上,掀起了可怕的浪頭。
重達上百公斤的巨石從天而降,威力恐怖,戰船的桅桿被砸得折斷倒下來,船頭被砸碎了,船艙被砸碎了,甲板被砸碎了,有一顆巨石剛好落在了站滿了士兵的甲板上,十多人當場血肉飛濺!
這一輪轟擊過後,船舷多了幾個大洞,江水不住地往里灌,船身在慢慢地傾斜、下沉。
遠遠地看到,船上的水手和士兵匆忙跳甲板逃生,驚恐的慘叫和求救聲連岸邊都隱隱听得到。
岸邊的紫川家官兵齊齊發出一陣歡呼︰“打得好!”
“再來一次!把那條三層大船打沉下去!”
仿佛听到了官兵的呼聲,不到五秒鐘,尖銳的呼嘯聲再次撕裂了交戰兩軍士兵的耳膜,飛石群又一次光臨,目標赫然就是那艘滿載兵員的三層大戰船。
雖然幾乎很多飛石都落空了,但也有不少飛石非常準確地砸到了目標戰船上。
于是,那艘看似威風凜凜的大戰船頃刻間成了漂浮在江面上的垃圾,大批流風士兵倉皇落水逃命的慘劇再次發生。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對于縱橫大陸威名遐爾的流風家多倫艦隊來說,這是他們可怕的毀滅日。
河東岸突然出現了大量的投石車部隊,簡直像是傾泄暴雨般地向江面上投擲巨石,空中呼嘯聲不斷,其密集和準確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
更糟糕的是,狹窄的江面上塞了上百條戰船,大多數船上都裝滿了士兵,行動極其笨重緩慢,根本沒有回旋躲避的余地,面對那不斷地凌空呼嘯而至的巨石,戰船一條接一條被擊沉,幾乎每輪轟擊下都有一兩條流風家戰船被擊沉。
不到十分鐘時間,將近四十條裝滿了士兵的流風家戰船被砸得支離破碎,或是沉沒,或是還能勉強漂在江面上但已經失去了活動能力。
江面上漂滿了梟水逃生的流風家士兵,呼救慘叫聲不絕于耳,運送增援過江的流風家戰船竟無一能靠岸!
敵人後援被斷絕了,紫川家士氣頓時大振,更多的士兵潮水般嗷嗷直叫著攀上了堤壩,越戰越勇,堅不可摧的流風家防守陣容也出現了松動的跡象。
流風家中營指揮使英木蘭眼見不妙,親自赤膊跳了出來廝殺。
英木蘭昔日是流風家元老重臣流風路的衛隊長,流風路死後,他順理成章地投到了流風霜部下,短短兩年時間,他從少校軍餃的衛隊長升到了少將級的師團長。
此人對流風霜的忠誠有如傳說般神奇,他的雙刀絕藝更是高明,是流風軍中出名的高手!
此刻,他手持雙刀遙遙指著紫川秀︰“我是流風中營指揮使英木蘭少將!紫川家將軍,與我決一死戰吧!”
剛才紫川秀一刀殺四人的情形他也看到了,他自度不是對手,但是為了振奮流風家士卒的士氣,即使拼了老命他也必須將紫川家的銳氣給壓制下去。
主帥如此豪勇,流風家士卒齊齊振奮精神,所有人都望著紫川秀,只見他微笑著揮手,道︰“放箭!”
話音剛落,遠處弓箭手一箭將英木蘭射得倒飛了出去,幾個流風家士兵連忙出來把英木蘭拖入陣中。
對這種毫無武德的卑鄙手段,流風家士兵氣得哇哇直叫,大罵︰“紫川家卑鄙無恥!比武不勝,暗箭傷人!”
紫川秀背著手悠悠然向後走,笑得開心無比。
在戰場後方,這本來是一個步兵陣地,但步兵已經全部投入近身戰了,本來空蕩蕩的陣地上如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兩百多架投石車,大批身著憲兵制服的警衛正在警惕地巡視著。
這時,從前線方向走來一員軍官,他快步朝投石車的陣地走去。
憲兵上前攔截︰“站住了!這是機要陣地,等閑人不能進入!”
那軍官找出條手巾,把滿頭滿身的汗水、泥漿、血痕擦掉,隨著肩章上的金星一點點出現,憲兵們嘴張得老大,失聲叫道︰“統、統領大人!”
紫川秀和氣地說︰“我是紫川秀。諸位辛苦了,請問是哪個部隊的?”
“稟告大人,我們是監察廳特種一0一憲兵團的,屬于機密部隊。”
“我想見你們的部隊長官,可以嗎?”
“是!請大人您稍等!”
過不到兩分鐘,一個穿著黑色軍法官制服的軍官快步朝著紫川秀跑來,遠遠地叫道︰“大人,紫川大人!又見到你了,真好!”
那軍官身材矮小,紫川秀依稀覺得他的聲音有點耳熟︰“呃?我們見過面嗎?你是……”
“我是吳旗本啊!吳旗本!大人,您不記得我了嗎?”
紫川秀一臉的茫然,吳旗本低聲說︰“我們代號七七七。大人,您不記得了嗎?您和監察長大人視察過我們的。”
那個有著明亮圓月的深夜,那個隱藏在密林深處的神奇所在,有著超越當今科技水平的高級兵器,神奇得似夢似幻。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氣,怎麼可能忘記呢?就在那晚,自己與帝林拔刀相見,從此分道揚鑣。
紫川秀定定神,看著眼前瘦小的吳旗本,果然認出了他。
現在他一身黑色的軍法官制服,紫川秀覺得,還是那晚一身油污的他更適合,他的氣質更似技術人員而非軍隊將領。
他握住了吳旗本的手︰“啊,是你,我認出來了!”
“大人,我們也是盡快趕過來,但是沒想到到這里還是遲了一步,您已經和流風霜打上了,我們沒誤您的事吧?”
“沒有,一點沒有!你們來得很及時,可立大功了!你們打垮了流風霜的艦隊,阻止了她過江!今天的勝利,你們是首功啊!”
面對紫川秀的夸獎,吳旗本有點局促不安,他摸著腦袋︰“大人,您過獎了呢!是帝林大人派我們過來的,他說,您在這里阻擊流風霜,我們一0一團也許會能派上用場——果然給他說中了呢!”
“是帝林派你們來的嗎?”想起那個冷峻的高挑身影,紫川秀心頭似酸還苦,說不上什麼滋味來。大哥啊,我又欠了你一筆。
河的西岸,站在岸邊堤壩上,一個白衣的縴細身影在風中微微顫抖,衣袂迎風飄蕩。
“公主殿下,東岸向我們喊話說急需增援!”
“公主殿下,多倫艦隊請求撤出戰斗!敵人打擊太猛了,艦隊無法再堅持了!”
“公主殿下,英木蘭將軍中箭受傷了!無人主持東岸大局,請公主殿下下達指令!”
探馬一波接一波地回報,帶來的都是壞消息。流風霜指節都捏得發白了。
她回頭環視眾將,淡淡說︰“這一仗,我們怕是要輸了!”
將領們黯然失色。大家都有這個念頭了,但對流風霜不敗的信仰卻使得他們不敢相信。
縱橫大陸不敗的公主殿下,終于在朗滄江漫結束了她不敗的記錄。想到那曾經的輝煌和光榮,所有人都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近衛隊長姬文迪說︰“公主殿下,我軍主力未動,不過是前鋒受了挫折,不能算輸!何況,敵人的投石車太犀利了,非兵力所能抗衡。若是我們也有同樣的武器,我們絕不會輸的!”
流風霜淡淡說︰“輸了就是輸了,哪里還找這麼多理由?對方也是優秀的將領,輸給他並非恥辱。不要再往對面送人了,現在要緊的是把在東岸的人接回來,不能把他們拋下不管!尤金中將!”
一個身形魁梧,身穿流風家淺藍色水軍制服的中年將軍越出入眾︰“公主殿下!”
流風霜沉重地凝視著他,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目光中無聲地流露出愧疚和痛心。
那員中年將領眼楮濕潤了,他堅定地說︰“殿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們水師是損失很大,但我們一定會堅持把對岸的陸軍弟兄接回來!哪怕最後一艘戰船被砸光了,我們就用艨艟艇,用舢板——怎麼樣也好,我們水軍一定會把他們接回來,請殿下放心!”
他肅然行了個禮,轉身大步跳上了戰船,嘹亮的口令聲傳遍了江面︰“水軍,全艦隊挺進!”
旗手做了信號,冒著如雨的矢石雨,成百艘戰船齊齊調轉船頭,向河東岸撲過去。
這是一段視死如歸的路程,頭頂石落如雨,更有無數的火箭飛過來,暴雨將至,天空烏雲密布,漆黑的天際下,流風戰船一艘接一艘地在江面上被點燃,被打翻,粉碎,沉沒。
流風家水師英勇奮戰,冒著巨石和箭雨拚死往對面開,但他們始終還是沒能完成任務,堤壩上面已經出現了潮水般的黑色身影,紫川家的軍隊已佔領了灘頭登陸陣地,流風家過江部隊的退路被切斷了!
看到這一幕,流風霜心如刀割,她低聲說︰“罷了!通知水師,撤出戰斗吧!他們已經盡力了,錯在我——是我指揮不當,損折了水師的精銳。”
不必望遠鏡,肉眼就可以看到了,紫川家牢牢地佔了上風。
流風家士兵組成的紅色方陣已經被壓制下了堤壩,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綠色制。
服的紫川軍,那情形,黑色的圈子猶如一條毒蛇,凶猛地把一只紅色的青蛙綁在了中央,盡管那青蛙還在拚命地掙扎,左沖右突,不時還能在毒蛇身上抓出幾條血痕,但大局已定了,毒蛇已經張開血盤大口,即將把青蛙一口吞噬。
“對方到底是哪路部隊?”
“大人,已經從俘虜處查清楚了,對方是紫川家的黑旗軍!”
“黑旗軍?”
一個名字掠過腦海,流風霜的輕聲感觸︰“又是他!”
“殿下,”
“黑旗軍統領紫川秀雖然無賴貪婪,名聲很壞,但他至少不是帝林那種濫殺俘虜的殺人狂。繼續頑抗毫無意義了,通知對岸部隊,如果對方接受,他們就降了吧!”
流風霜淡淡地說,左右將領黯然淚下。
“什麼!”英木蘭一把揪住梟水過來傳令的士兵,眼楮里冒著火焰︰“你說的什麼,再說一遍!”
“將軍,公主殿下傳令,抵抗已經無意義了,她命令你們立即放下武器!”
“不可能!你假傳軍令,我殺了你!”不顧胸口的箭傷,英木蘭掙扎著爬了起來要摸刀子,傳令兵卻鎮定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羊皮紙來。
看著那熟悉的字跡,英木蘭哀號一聲︰“殿下!”激憤之下,傷口處血如箭噴。
停戰命令最終還是傳達下去了,副指揮官在劍鋒上頂著一面白色的手帕來回搖晃,數十人同聲高呼︰“停戰!停戰!”
看到那搖晃的白手帕,紫川秀松了口氣。
“各部隊停止進攻,退開二十步戒備。敵人要投降了!”
就在尸骸遍地的交戰場上,兩軍將士各自退開了幾十步,讓出了堤壩和沼澤中間的一塊較為干燥的平地來。這就是停戰時的臨時談判點了。
英木蘭被部下們用擔架拾了出來參加談判,對面走來幾個身著深藍色制服的紫川軍官,英木蘭情知是對方的高級將領到了。
他掙扎著要坐起來,一員青年將領快步上前按住他,和顏悅色地說︰“閣下身上有傷,不必行禮了。”
他掉頭叫道︰“馬上把我們的軍醫叫來,給這位將軍治傷!”
英木蘭躺在擔架上無力動彈,看不到對方的面目,但腦子卻是清醒。听得對方將領語氣友善,他暗暗慶幸,問︰“請問將軍尊姓大名?”
“我是紫川秀,是黑旗軍統領。”
“啊,是一位統領啊。”英木蘭低聲說︰“我們敗在紫川家一位統領手下,也不算得很冤了。”淚水從他的眼眶里流出來,將床單打得斑斑點點。
周圍那些傷痕累累的流風家軍官們也同樣淚流滿面,有人不出聲地抽泣出聲。
紫川秀輕拍英木蘭肩膀以示安慰︰“勝敗乃兵家常事,在下不過僥幸。貴部驍勇善戰,將軍英勇過人,我軍十分欽佩的,奈何將軍武運欠佳,非戰之過。”
雖然是戰勝方,但紫川秀並沒有勝利者的傲慢和盛氣凌人,寬容大度,小心翼翼地維護了對方的尊嚴,這種體貼令得在場的流風家軍官都十分感動。
“紫川統領,十分感謝。敗軍之將不足當禮,我是英木蘭,是在場的最高指揮官,公主殿下東征的中營指揮使,少將軍餃。統領大人,今天所有命令都是我下達的,您怎樣處置我都可以,但請您不要傷害我的部下,他們只是執行我命令而已。
“請放心。”紫川秀的語氣很誠懇,有種令人安心的穩重感︰“我軍會嚴守交戰慣例,不會虐待和傷害俘虜。如果有約束不到疏忽之處,請閣下不吝提出。請將軍不必為此擔心勞神,早日把身體養好——請放心吧,紫川秀並非無信之人。”
感覺到對方語氣中的誠意,英木蘭心情驟然一松,他想轉頭把紫川秀看清楚,但怎樣也抬不起頭來。
最後,他嘆聲道︰“如此,紫川大人,我軍將士就交托大人您了。傳令下去,全體將士放下武器,接受紫川軍命令——謝謝,統領大人,拜托了……
放下心頭大事,英木蘭心情一松,身體驟然一松,重重地倒在擔架上,昏迷了過去。
“快叫軍醫來!”
紫川秀站直了身子眺望四野,雷雨即將來臨,天空黑如墨斗。江水茫茫,大地蒼莽。
江面漂滿了一艘又一艘戰艦的殘骸和漂浮的士兵尸首,江水都給染成了深紅色。
江岸堤壩上坐滿了大口喘息的雙方士兵,無論是黑色、綠色制服的紫川家士兵,還是紅色制服的流風家士兵,雙方都累得提不起劍,站不起身,剛才還廝殺得你死我活的對手,現在卻全無敵意地背靠背坐著。
沒有了國籍和軍隊旗幟的分別,在那里的只是一群“人”而已。
紫川秀轉過身,軍官們齊刷刷地向他敬禮,袖口的金絲紐扣排成了一條直線。
在軍官們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與往常不一般的崇拜。
“你們這是干什麼?”
“大人,您還不明白嗎?”一個英俊的青年軍官響亮地說︰“您是第一個擊敗流風霜的紫川家將領!流風霜十年不敗的戰績在您手上終結了,您將名垂青史!”
“名垂青史?”看著青年軍官激動得脹得通紅的面頰,紫川秀啞然失笑,仰望漆黑的天際,暴雨即將來臨。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的下午三時,朗滄江丹納渡口戰役宣告結束。
這是相隔十一年後,紫川秀與流風霜的首次交手。流風霜攻,紫川秀守。無論是戰略角度還是戰術角度上說,紫川秀都無可置疑地是這場戰斗的勝利者。
此戰中,流風霜先頭登陸東岸的七千先鋒精銳部隊幾乎無一幸存,死傷四千多人,殘余三千多人在下午宣告投降。
另外,流風家的精銳水師也在此戰中遭受重創,從此一蹶不振。
盡管取得了勝利,但紫川家的損失並不比流風家少。
流風家戰士驍勇善戰,交戰中,紫川家傷亡戰士四千多人,尤其以紫川秀部下的騎兵部隊傷亡慘重。
但此戰意義絕非數字所能形容,流風霜自從藍城起兵,破加南,破辛加,連下數十城,兵侵如火,勢如破竹,在丹納渡口以前,她從沒吃過敗仗。
這是她開戰以來的首次受挫,流風霜不可戰勝的神話從此結束,紫川軍士氣和信心大漲,鼓舞人心,意義重大。
這一戰,重新確立了紫川家大陸霸主的地位,讓四方諸侯如河丘林氏、遠京流風氏頓生敬畏之心。
斯特林評價說︰“丹納渡口之戰,規模雖不大,卻關系到家族國運所在!流風霜在丹納渡口被迫轉入相持,此消彼長,戰局轉而利我,紫川統領力挽狂瀾,功勞巨偉!”
七八四年三月十九日,入夜,大江兩岸都是一片燦爛的營火。十幾萬軍隊隔著朗滄江對峙,心情卻是截然不同。
流風軍遭受了開戰以來的首次挫折,人們的心情就如營地上空籠罩著的那層淡淡晚霧一般,沉重又迷茫。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江東岸的那一片歡騰,營火歡快地跳躍著,營中處處都傳出了歌聲與笑聲。與流風霜交戰十年,紫川家屢戰屢敗,今日首次大挫敵人銳氣,紫川家士兵們歡喜得都不知怎麼形容好了。
紫川秀更是有意要鼓舞這種高昂的士氣,在晚飯時候,他宣布對一百一十三名作戰勇猛的軍官進行了提拔,參戰的士兵都得到了嘉獎,白花花的銀子當場就發給了士兵們——反正是慷紫川家之慨,紫川秀大方得很。
參戰的部隊今晚可以破例飲酒慶祝,好酒好肉毫不吝嗇地發了下去,酒甕一罐一罐地堆滿了營地,燒好的肥肉用籮筐一筐筐地裝出來,成千上萬人舉杯同聲歡呼︰“紫川秀統領萬歲!”場面歡騰熱烈。
恰好也在今晚,在日落黃昏時分,增援部隊趕到了,文河副統領帶著黑旗軍的步兵部隊奔赴丹納渡口與紫川秀會合。
看到營中一片歡騰,文河打听才知道,紫川軍今天大敗流風霜。
說起今日一戰的精彩凶險,那些參戰士兵口沫橫飛,把紫川秀的勇猛夸得天下無雙,特別是他一刀砍下四顆腦袋的事跡,大家更是說得添油加醋,生靈活現,仿佛個個親眼所見。
文河听得直叫痛快,繼而又是大大地懊惱,自己一路日夜兼程趕路,還是錯過了這場痛宰流風軍的大戰,他更有點隱隱愧疚,統領竟要親自上陣廝殺,可見當時形勢危急,如果自己能來得更快點就好了。
抱著這種復雜的心情,他來到中軍帳中向紫川秀報到。
中軍營帳中也在大擺酒席,紫川秀正在犒勞今天參戰的高級軍官們,文河進去行禮參見,對自己遲到道歉。
紫川秀並不在意,笑著說︰“文河,你到得已經比我預料中快了。不要緊,仗總是有得打的,立功的機會以後有的是!來來,我給你介紹幾位好兄弟,今天的大勝,他們是首功!這位是西北邊防軍的楊寧紅衣旗本,他的部隊是今天廝殺的主力;這位是監察廳的吳濱旗本,他今天也是貢獻巨大——諸位,這位是我們黑旗軍的副統領文河,以前是中央軍的,現在到黑旗軍來了,他是和斯特林一起守過帕伊的功臣,大家應該都知道吧?”
眾將軍道︰“久仰久仰,文河將軍的大名我們如雷貫耳啊!快來坐下坐下,菜都涼了,就等文河大人您了!”
文河連忙謙虛了一番,這才人桌坐下。
紫川秀起身舉杯︰“為勝利,干杯!”
“為勝利!”眾人齊齊舉杯,一飲而盡。
由于大家是隸屬不同部隊將領,有的來自黑旗軍,有的來自邊防軍,有的來自監察廳憲兵部隊,平素並無來往,這一場慶功酒便多了感情聯絡的味道。
自然了,主角紫川秀是跑不掉的,大家說得七嘴八舌,大多數都是贊揚紫川統領英明神武。
“今天的最大功臣,非統領大人您莫屬!”
“不敢當,這個不敢當的!”紫川秀連忙謙虛道︰“沒有諸位仁兄支持,我一個人能頂什麼用?”
“統領大人,您就別謙虛了!”楊寧笑咪咪的︰“今天您策劃得當,布局巧妙,指揮若定,最後親自上陣,奮勇殺敵,極大地鼓舞了士氣!在座的哪位不親眼看到?統領那刀砍掉了四個腦袋,我軍全都瘋了!若不是您那刀,若不是您身先士卒為全軍表率,即使有投石車助陣,我看我們也未必能這麼輕松地拿下這仗啊!”
“那是那是!”眾將軍異口同聲地附和。
歐陽敬插嘴說︰“剛才我去看了那個被俘的流風家將軍,是叫英木蘭吧?說起統領的武藝,他佩服得不得了啊,他說他練武二十年,做夢都沒見過這樣的高手,說當年左加明王也不過如此啊!他說了,早知道紫川家有這種高手,打死他也不敢過來侵略。現在他就盼著流風霜早日被打垮,他也好投到統領大人門下做個徒弟——諸位大人,可別說,這些流風崽子們還真有幾個識貨的呢!”
紫川秀抿嘴暗笑,歐陽敬拍馬屁吹得沒邊了。
別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英木蘭對流風霜忠心得要命,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就盼著流風霜早日被打垮”這種話來的。
不過反正酒席上的話,他當然不會跟歐陽敬當真,他笑說︰“歐陽今天也表現很出色!你放心好了,你的功勞我記得,答應你的事,絕對不會黃牛!”
歐陽敬大喜過望,起身向紫川秀一個單膝跪地︰“多謝大人栽培!”
“起來,快起來!當著這麼多兄弟部隊長官的面,你讓人家笑話我們黑旗軍了!”扶起歐陽敬,紫川秀含笑望向眾人︰“諸位大人,啊,尤其是楊寧和吳濱兩位大人,你們一是邊防軍,一是監察廳的,我紫川秀不是你們的直屬上司,提拔不了你們。但我保證,會在奏功折子上把你們的功勞列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埋沒你們的!楊寧,听說你們邊防軍的白希副統領那個了吧?”
“白希大人在亂軍中失蹤了,還沒確定是陣亡。”
紫川秀一揮手︰“管他陣亡不陣亡,關鍵時候離隊,若不是楊寧你指揮得當,隊伍損失就大了。我看,白希這人就算活著,他的出息也有限了。他走了,邊防軍就空出一個副統領的位置來。軍務處斯特林與我有點交情,這點面子他不會不給我的。”
紫川秀說得含糊,但意思卻是再明確不過的。
楊寧听得心頭怦怦直跳,顫聲說︰“大人,俗話說得好,跟著狼狗走吃肉,跟著土狗走吃屎!我們這些賣命廝殺漢,圖的什麼,不就圖跟個厲害又懂好歹的上司嗎?跟著大人您走,我淨是打勝仗,做事痛快!連流風霜這麼厲害的人也在大人手上吃了大虧,這麼好的上司哪里找去?大人,若是可能,我也不要求什麼升官了,只求大人您把我調到黑旗軍去當您屬下,哪怕就當個師長我也心甘情願!
一他一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大人,我先干為敬了!”
紫川秀也舉起杯子飲盡,兩人相視哈哈一笑。
紫川秀轉向吳旗本,柔聲說︰“吳旗本,按說今天你是真正的最大功臣,我卻沒辦法提攜你。為什麼呢?原因你大概也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軍隊將領,你是受最高層直接掌握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吳旗本憨厚地笑道︰“大人,我明白。其實,我也只懂得造機器畫圖紙,真要我帶兵打仗,我是弄不來。有這個位置,我很滿足了。”
紫川秀溫和地望著他,對這個天才的技術軍官,他特別的敬重。
一般人總誤解是君主和將軍們在左右著歷史,但紫川秀卻知道,名將只代表著殺戮,真正推動著歷史和文明進步的,還是千千萬萬像吳濱一樣的科技工作者,他們是歷史背後的真正無名英雄。
紫川秀雙手舉杯︰“來,吳旗本,我敬你一杯!”
“啊,豈敢豈敢。統領大人,應該是我敬您的。”吳旗本慌忙站起來舉杯,但紫川秀卻固執地堅持︰“不,這杯我一定得敬你!不光是我感謝你,那些活著和死去的士兵,我們全軍將士都要感謝你,整個紫川家族都要感謝你!我先飲為敬了!”
吳旗本激動得熱淚盈眶,顫抖著把杯中酒飲完。
紫川秀又是滿斟了酒,對眾人說︰“來,讓我們一同舉杯,預祝早日擊敗流風霜叛軍,恢復和平!”
“正是!”眾將齊齊起立︰“有統領大人,我軍定能高奏凱歌!一歐陽敬高叫︰“我定要親手砍下流風霜的腦袋!”
紫川秀大搖其頭︰“不不不,流風霜是殺不得的,只能活抓。”眾人愕然︰“為什麼?”
紫川秀不動聲色地說︰“因為我要把她抓來當老婆!”沉默片刻後,營帳中爆發一陣大笑。
將軍們笑得前俯後仰,都說︰“統領大人說得一點沒錯!我們大人少年英雄,听說那個流風霜也是個美女,她配我們大人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酒過三巡,氣氛更加的融洽,大家都已經拋開了上下尊卑不分你我,連大人、閣下都不說了,開口閉口就是兄弟。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喝得正痛快呢,外面傳來了警衛的通報聲︰“報告大人,欽差李清大人親自帶緊急公函過來了!她要求立即求見秀川統領!”
“哦!”紫川秀已經喝得紅暈上臉了,他笑著對眾將說︰“帝都這麼快就知道我們大捷的消息了嗎,準是來送嘉獎令的!快把李清請進來吧,讓她當眾宣讀以助酒興!”
大家都興奮不已,只有德龍還猶豫︰“大人,我們是不是先把酒席收起來或者出去迎接李清大人?軍中戰時飲酒違例的,被欽差看到了,畢竟不好……”
“沒事啦!整個大營都在作樂,李清不早看到了,哪里瞞得過去!”紫川秀笑道︰“我們剛打了勝仗,李清不是那種呆板的人,這點小錯不會計較我們的。快把清大人請進來,說不定她還要和我們喝兩杯來慶祝呢!各位兄弟,來的可是總長身邊的近臣,軍務處斯特林的老婆啊!誰有本事把李清這婆娘喝倒,我給他再記上一功!”
于是氣氛更加熱烈,將軍們粗魯地吼叫著︰“大人,我們保證讓清大人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正說著,一位穿著禁衛軍制服英姿颯爽的美女大步進了中軍營帳,正是李清本人。
紫川秀迎上去︰“清大人,您來得太巧了,今天我們……”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李清臉上冷得像掛了一層冰。
她冷冷掃過眾將,被她看到的將軍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看著擺置在營帳中間杯觥殘骸的酒席,她眼光寒光一閃,大步上去一掀,酒席整個飛了出去,菜肴汁液美酒滿天飛,筷碗盤碟聲聲碎,楊寧和吳濱兩人閃避不及,被一盤紅燒肉灑了一頭一臉,頗為狼狽。
眾將駭然。雖然軍中飲酒是有錯,但在座人職位最低的也是旗本,這點錯放在高級將領身上根本不算什麼,像李清這般闖帳掀席絲毫不留情面的實在過份了,紫川秀惱怒地叫道︰“李清紅衣,您這是什麼意思?”
李清轉過頭來,聲音冷得像冰塊︰“紫川大人,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在這飲酒作樂?魔族已經破了瓦倫關,魔族大軍已經入關了!”
“瓦倫被破了?魔族軍已經入關了?”
匡當一聲,不知是誰手上的碗掉到了地上,一下子砸個粉碎,眾將臉上的酒紅迅速變成了面無人色的慘白。
直到多年以後,瓦倫關在七八四年的突然失陷仍是軍史學家津津樂道的熱門話題,無數學者就這個題目發表了長篇累牘的研究、心得、思考、探索,他們發表了數目駭人的論文,賺得了不計其數的稿費,有人甚至還成了權威。研究深入到了這個程度,連當時魔族參戰的每個小隊長姓名都被考究出來,就連魔族軍統帥雲淺雪的內褲顏色都逃不過歷史學家的火眼金楮,但最大的問題依舊是無解︰三百年來固若金湯的瓦倫要塞,為什麼一夜之間在魔族並不算特別強大的兵力面前突然失陷?
專家們眾說紛紜,有幾點達成了一致意見的︰
一.魔神皇的雄才偉略造就了戰略上的優勢。開戰之前,魔族軍大造聲勢,氣勢洶洶地
宣稱要報復遠東人對凌步虛軍團背信棄義的襲擊,雄兵二十萬猛攻特蘭要塞,這曾讓遠東緊張了好一陣,但結果卻發現是雷聲大雨點小,魔族兵只開頭打了一陣,然後就光圍城,不進攻,圍城也圍不嚴密,遠東很輕松就能給特蘭城中輸送補給,根本達不到圍困的目的。
到最後,兩軍連交戰都免了,魔族兵整天就忙著曬衣服和被子,陣地上到處是花花綠綠的衣裳和被子。守城的半獸人兵很認真地問︰“他們不肯走又不進攻,莫非想等我們老死了好接收城池嗎?”
仗打到這份上就近似無賴了,象兩只脫毛賴皮狗在咬著骨頭比耐性。盡管遠東統帥部還在再三強調不要放松警惕,但部隊還是放松了很多,尤其是地方上的民兵和守備部隊,聞知前線軍情並不緊迫,他們干脆就地解散回家種田去了,統帥部也無可奈何︰預備役部隊是不拿薪水的志願兵,軍方沒有理由強迫他們留下。何況春耕關系一年收成,盡管收到了紫川秀從內地送來的大批糧食、藥品和武器,但遠東本地的糧食產出也是很重要的。
帝林後來感慨說︰“可惜當時紫川秀並不在遠東。以他的精明,定會發現魔族的動向很不自然。他絕對不會象羅杰那個呆瓜這麼簡單地被欺騙的!”
在所有人都被特蘭要塞前持久漫長的戰事吸引時候,魔神皇已經把目光投向古奇山脈以西遼闊富饒的人類世界了!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遠東軍隊主力全部集中到了特蘭和沙加一線的東部邊境,內地防守空虛得紙一般薄,用手指一捅就破。更妙的是,不知出于何種原因,對于遠東這個抵御魔族戰略性陣地,人類沒有加以重視,沒有派出派軍隊增援薄弱的遠東聯軍。
那場稀稀拉拉的特蘭圍攻戰給世人放出了一個煙霧假相︰魔族軍隊戰斗力很弱!他們傾巢而出,卻連一個小小的特蘭城都拿不下,諸位可以高枕無憂呢!當時遠東統帥部的首領白川、羅杰和明羽等人雖然也是很善戰的將軍,但出于經驗和天分上的欠缺,他們缺乏一種能從全局戰略考慮的深遠眼光,他們的目光被局限在了戰場上,沒能看出沙場背後隱藏的東西來,這就是他們與紫川秀、帝林等名將的差距所在了——也正是這個原因,黃金時代的優秀將領很多,但能稱得上“名將”二字的卻屈指可數。
被魔神皇所欺騙的並不只遠東統帥部,瓦倫要塞的人類守軍同樣上當了。他們認為自己是絕對安全的,遠東軍抵擋住了他們,魔族還在千里之外呢!
二,人類的處置失當也是瓦倫失陷的重要原因。
在七八三年末帝都的統領會議上,紫川秀統領曾開玩笑說要取消瓦倫軍區,當場遭到了瓦倫要塞長官林冰的痛罵。當然,這只是個玩笑,但也反應了當時紫川家上層的一種普遍心態︰遠東收復了,兵臨城下的威脅消除後,瓦倫要塞重要性大減,再沒有七八一年那種生死攸關的地位了。
七八一年,瓦倫要塞駐軍十一萬,全都是紫川家族最精銳的部隊。但到了七八三年年末,得知遠東收復了,為了準備西線的龍騎兵戰役,帝都從瓦倫抽調了五萬軍隊加入到帝都的預備軍中準備派往西線。後來龍騎兵戰役雖然沒能實施,但這五萬人卻沒有歸還瓦倫軍區。
七八三年年末,瓦倫要塞司令林冰副統領被任命為遠東統領,為了表示對遠東軍民抗擊魔族的支持——也為了威懾剛剛收復的遠東領土——林冰帶了八千精銳部隊前往遠東的新首府科爾尼城去接收遠東全境。由于有紫川秀的支持,林冰順利地接手了遠東的軍權,從此坐鎮科爾尼指揮全局,沒有返回瓦倫,那八千部隊也留在了科爾尼。
到七八四年年初,流風霜在西線勢如破竹,連破重城,帝都震驚不已。為了能在與流風霜戰爭中取得數量上的優勢,紫川家再次從瓦倫軍區抽了四萬精銳部隊調往西線。這樣,到七八四年三月時候,瓦倫軍區的實際駐軍不足一萬人,很多都是病弱傷殘,而且沒有大將坐鎮。那座看起來依然雄壯威武的人類第一要塞,實質里其實早已空虛。
三、魔族軍前線總指揮雲淺雪的奇策則達到了戰術上的出其不意。
魔神皇親自制定了出其不意、長驅直入的宏大計劃,而這個計劃得到了一個再好不過的執行人︰駙馬將軍雲淺雪。他既有堅忍不拔的意志,也有孤擲一注以決生死的勇氣。他兼具優秀將領的一切品質︰心細如發,如沙漠蛇一般的忍耐,如冰原狐狸一般的狡猾,但在關鍵時候,他又能如叢林猛虎一般的勇猛!
在王國北路大營統帥古斯塔在特蘭要塞前鑼鼓喧天地折磨遠東人耐性時候,雲淺雪親率羽林軍精銳四萬人,深夜里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遠東境內。遠東與魔族王國的邊境線漫長遼闊,雲淺雪兵馬的入境沒有驚動任何人。大軍一路過來,不燒殺、不掠奪、不經城鎮不擾民間,偃旗息鼓晝伏夜行,速度非常快。
雖然雲淺雪已經采取了盡可能的措施,但這畢竟是遠東人的地頭,想完全不驚動遠東人是辦不到的。各地民眾紛紛向統帥部報告,說有一支魔族部隊從自己城鄉周邊經過。由于很多目擊者都是根本未經軍事訓練的平民,這些報告大多語焉不詳。開始時,統帥部把雲淺雪的部隊當成了圍困特蘭要塞的魔族大軍所派出的一支征糧分遣隊,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只是報告越來越多,這支魔族部隊神出鬼沒,速度快得驚人,出沒的地界已經從邊境轉入了腹地行省,統帥部才開始警覺起來︰這支征糧分遣隊也未免太過深入了吧?
半獸人將軍德昆帶著兩個騎兵團隊奉命前去進行武力搜索,但這時候雲淺雪已經從平原轉入了山林,走的是當年帝林為帕伊解圍時走的老路,德昆帶隊沿著遠東大公路追下來,恰好與之錯過了,于是搜索一無所獲。
于是統帥部也把這件事放了下來了︰魔族軍生性凶殘,如果真有一支魔族部隊深入內地了,那他們肯定按耐不住的要搞幾次屠殺的。但到現在還沒有遠東平民遭受傷害的報告,統帥部認為,這有三個可能︰
一、這是魔族一支迷路的偵察隊,他們兵力不大,不敢搞屠殺;
二、這是魔族的一次詭計,派一支疑兵引誘遠東軍從前線抽調兵力回去。但他們不敢搞屠殺,可見敵人分隊兵力也有限,可以置之不理;
三、這是誤會,各地平民看到的是投降光明王的魯帝或者羅斯所統帶的魔族降軍。
後世常常有人指責了遠東統帥部的玩忽職守導致了那場空前的災難,甚至有人指責這是遠東方面蓄意的引禍水東流,這實在是站著說話不腰痛。當時魔族在特蘭前線陳師二十萬,凌步虛精銳第五軍團對沙加虎視眈眈,前線的壓力非常大。即使這樣,遠東還是從自己少得可憐的騎兵部隊中抽出了兩個主力團進行搜索,已經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在這樣陰差陽錯的誤會下,當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午夜,魔族大軍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瓦倫要塞前時候,城頭守軍的震驚程度可想而知了。驚惶失措的執勤哨一擊即潰,黑壓壓的魔族兵潮水般涌過了城堡的外圍工事,無數簡易搭建的雲梯搭在城牆上。事發倉猝,城門控制軍官稍有猶豫,大群魔族兵便裹在潰敗的紫川家敗兵里沖進了瓦倫城門。這時人類才預感大事不好,不顧還有數百潰兵沒有進城,守城兵推動絞盤要關門,但已經遲了,雲淺雪獨臂揮刀,幾下把那碗口粗的城門吊索砍斷了,城門一聲巨響摔倒地面,再也無法合上了!
成千上萬的魔族兵興奮地發出鼓噪︰“城破了!城破了!”魔族兵狂潮黑壓壓洶涌而進,毫無損傷地涌入城內。聞知城頭的鼓噪,城中大將羅加紅衣旗本糾集了三千多人前往城頭救援,卻在途中就遭遇到了魔族的先鋒部隊。看到魔族軍已經入了城,人類軍頓時大亂,還沒交戰就潰不成軍,羅加紅衣旗本在亂軍中戰死,魔族軍順勢一沖,城中的駐軍大營也被破了,魔族與人類在城中進行著激烈的巷戰,城中四處燃起了大火,火焰在黑暗中四處吞噬著房屋,逃難的平民擠滿了大街小巷,慘呼聲不絕于耳。
到黎明時分,城中另一位駐守大將唐恩紅衣旗本用遠東軍校的學院兵和監察廳的憲兵部隊組織了一支敢死隊,兩千多人冒死沖擊魔族本隊,期望能把魔族趕出城去,但無奈兵力實在對比懸殊,唐恩紅衣旗本壯烈戰死,兩千多學院士官生被魔族四面八方團團圍住,無一生還。天色微明時分,魔族大軍穩步推進,逐街逐巷地與人類守軍爭奪,大刀闊斧地掃除城中殘余的抵抗力量。戰斗殘酷而激烈,不乏人類戰士舍生忘死的壯烈場面,但結局卻不難想象︰四萬魔族精銳部隊掃蕩幾千混亂不堪的人類軍,這根本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斗。當太陽升到了正午頭頂時候,有組織的抵抗全部被粉碎,瓦倫城再沒有人類軍隊的蹤影,只有魔族兵興奮的嚎叫回蕩在城市上空。
本來預料中要經歷一場苦戰才能奪取瓦倫的,不料卻這麼輕易地得手了,雲淺雪喜出望外。傍晚,他站到了瓦倫城最高處的眺望塔上,眺望著要塞西面繁華的人類世界,看著那大地的盡頭,鮮紅的落日冉冉落下。
他興奮地對身後眾將說︰“諸位將軍,現在凡是你們目光所至,從日出到日落處,都將成為我王國的疆土!從此大陸將再沒有嘈雜的紫川、流風和林氏,只剩下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聲音,那就是我神聖王國,我神族將成為整個大陸的統治者!
豐功偉業將由諸位開創,三百年後,我們的事跡即將成為傳說!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魔族將領們吼聲如雷。
“塞穆黑林!”高塔下,四萬魔族精兵跟著大吼,刀槍如同樹林一般高高舉起,呼聲震得整個城池嗡嗡撼動。
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鮮紅落日冉冉西下,三百年來捍衛人類的最強防線,瓦倫要塞終于全面失陷。
人類空前的災難到來。
黃昏,夕陽西垂,半個太陽已經落入了遙遙的江面上,軍營上空燃起了晚飯的炊煙。
紫川秀一行人趟過了過膝蓋的泥濘沼澤,爬上了堤壩。江面飄浮著淡淡的薄霧,對岸連綿不斷的流風家軍營攏在一片霧藹中。如事先約定的那樣,對岸傳來了水聲和劃槳的聲音,一條雙槳小船出現在江面上。
船靠近了東岸的堤壩,兩個流風家水兵爬上了堤壩。雙方都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對方。
“哪位是要過江的談判代表?”
紫川秀平靜地說︰“我是,他們是我的警衛。”
“很好,代表先生,請跟我們上船吧。”軍官們向船上走過去,但水兵們攔住了其他人︰“幾位請留步,要上船的只有代表一個人。”
警衛們爭辯起來︰“那怎麼行!大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如何能不帶警衛就過去呢?”
“不行!”水兵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對不起,我們接到命令,只能送一個人過去!”
另一個水兵則嘲諷地說︰“代表先生,既然您到我們軍中來談判,自然是公主殿下負責您的安全。難道您真的這麼天真,以為帶上這批警衛就更安全了嗎?”
警衛們大怒,但紫川秀制止了他們,他輕松地說︰“無妨。流風霜元帥的軍譽,我相信。”
他大步跳上了船頭,回頭招呼水兵們︰“走吧。”
在有節奏的劃槳聲中,船離了岸,駛向霧氣籠罩的對岸。站在甲板上眺望著江水一望無際的流淌,在江水的盡頭,日頭正在緩緩落下,給江面灑滿了紅色的余暉。
想到即將能再次見到她,紫川秀抑制不住的心情激蕩,激動中帶著期盼,那種心情就跟童年時要出發旅游一般,躍躍欲試。
見面時,她是否嬌艷如初?她將怎樣對待自己呢?她,依舊愛著自己嗎?
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了︰瓦倫關被破,魔族大規模入侵迫在眉睫,自己此行的結果將決定人類的生死存亡,身為家族統領,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風雨雨,自己怎麼都不能成熟一點呢?自己哪里象個統帥大軍的將領,簡直就是個情竇初開的中學男生啊!
“閣下,我們馬上就要靠岸了,請您站穩了!”
水兵好意的提醒打斷了紫川秀的沉思。船在西岸的渡口邊上靠了岸,有人從岸上架了一把梯子讓紫川秀上來。渡口邊上,二十名華麗的儀仗兵排成兩行,整齊地對紫川秀行了禮,紫川秀還禮,自如地從儀仗兵組成的通道中間走過。
一個身著灰色軍官制服的中年軍官在渡口迎接紫川秀,他自我介紹說︰“歡迎閣下。在下蒙那少將,原是遠京衛戍第六師的師長,現于元帥殿下麾下效力。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在紫川家中擔任何官職?”
紫川秀笑笑︰“在下在紫川家黑旗統領的助理普欣,想與貴國公主殿下會晤,請閣下通報。”
听到紫川家只派來一個助理來談判,蒙那聳聳眉頭。他擺擺手︰“請跟我來。”
跟在蒙那的後面,紫川秀走過了大堤,穿越了一排排的營帳和大隊大隊的士兵。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士兵們團團圍在膏火邊進餐,忽然見到一個身穿紫川家黑色制服的軍官走過來,很多士兵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起身去抄武器,幸虧蒙那喝住了他們︰“這是紫川家來的談判代表!”于是士兵們這才怏怏地住了手。
兩人迂回著通向中軍大帳,能感覺到從四處投來的惡意眼神,從這些目光聚焦中走過真是需要勇氣的。他一路走一路看,雖然是倉促布置的營區,但營區布置仍舊十分嚴謹,眺望哨、暗營、攔馬、絆馬繩,防御設施一應俱全,顯示流風霜軍紀嚴明,營帳之間,巡邏的警戒部隊星羅棋布。周圍的軍營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巡營士兵精氣十足、整然有序;糧草輜重堆積如山,守備森嚴。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敗仗,但士兵們依舊精神飽滿,士卒盔甲鮮亮,刀槍鋒利,精神飽滿。雖挫不餒,敗而不散,這種堅定就是皇牌軍與一般部隊的區別所在了。
看到紫川秀一路過來東張西望的,以一個行家老手的目光專門朝那些營中要害之處不住地張望,蒙那不滿,他提醒道︰“普欣閣下,您是談判使節,平時按照慣例,我們對談判使節都是要蒙上眼的,今天我們特意照顧您,也請閣下自重。”
“啊!”紫川秀錯愕,他點頭道︰“多承教導了。不知貴國霜元帥何時能見我?”
蒙那淡淡地說︰“元帥殿下事務繁忙,未必能親自會見閣下。就由下官與閣下會晤,閣下有什麼要說的,可以讓下官轉告殿下就是了。”
紫川秀立住了腳步︰“請閣下務必安排,我有要緊事宜要與元帥閣下親自面談!”
“哦,要緊到什麼程度呢?”蒙那問,眼中帶著譏諷的神情。
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說︰“關系人類種族的存亡!”
蒙那一驚,看看紫川秀神色嚴峻不似說謊,猶豫了下,他說︰“既然閣下堅持,且讓我去通報試試。”
“有勞了。不過,請閣下務必要說清楚,是黑旗軍統領的助理普欣旗本求見!”
蒙那奇怪︰“知道了。”他轉身匆匆離去。
紫川秀百無聊賴地在原地等候,忍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充滿敵意的目光。幸好蒙那回來得很快。他很奇怪地看著紫川秀︰“本來殿下是沒空的,但不知為何,一听到閣下的名字,她就立即讓我立即帶您進去了。不知……”
他疑惑地看著紫川秀,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紫川秀裝作沒看到。
通過了幾道戒備森嚴的警戒和檢查,面前出現一個巨大的營帳。他掀開門簾,第一眼就看到了流風霜。
美麗女子端坐案前沉思,在灰色的高級軍官制服外面,她披著一身雪白的披風,眉目如畫,白衣勝雪,美麗耀眼得讓人不敢正視。在她案前擺著一些公文,一把線條流暢的寶劍出鞘一半地斜倚在案邊,劍身上隱隱發出鋒利的黑光,讓人感覺這定是一把殺人無數的上好寶劍。在她腳邊擺著一個香爐,冉冉升起了一縷白煙,帳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讓人聞之心曠神怡。
佳人與寶劍,美麗與殺戮,一瞬間,這些極端矛盾的感覺卻是如此融洽地呈現在紫川秀面前,那情形實在太美了,他都不忍心出聲破壞這份難得的美好安馨感覺,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可是紫川家的代表來了嗎?”
听到了門簾響動的聲音,流風霜從容地合上公文,抬起頭,她看到了立在門口的紫川秀,他笑吟吟地注視著自己。
一瞬間,流風霜霍然站起,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她象個天真的孩子般使勁揉眼楮,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不顧儀容和淑女的風範,她一步跳過了台案,把案上的文件踢得滿地都是,毫不遲疑地踩在文件上跑過來,蒙那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三哥,你來看我了嗎?”
突然,看到了紫川秀身上深藍色的高級軍官制服、衣領上的黑色飛鷹標志,流風霜猛然站住了腳步,她目光驚疑不定地望著紫川秀,遲疑地說︰“你是來……”
在這一瞬間,紫川秀對自己的使命起了極大的厭惡感。他平靜地說︰“我是紫川家的談判代表,有要事和公主殿下商議。”他移開了眼楮,不看流風霜淒婉的眼神。破壞一個女子對愛情的憧憬夢想,連他自己都覺得很殘酷了。
流風霜倒退了兩步,苦笑著望著他︰“是啊!你是紫川家的談判代表,我還以為……”她沒有說下去,默默地低下了頭,剛才那種驚喜和希望的光芒早從眼楮中消失了。
紫川秀默默地看著她,在那些思念的日子里,雖然相隔遙遠,但想起那個調皮美麗的女孩林雨,紫川秀隨時都有種溫馨暖在心頭,那種感覺,就象冬日里想起了溫暖的玫瑰。當真正面對她的時候,忽然之間,紫川秀覺得與她之間的距離很遠,很遠。眼前的女孩,既是與自己患難與共的林雨,更是肩負國之重任的流風霜。
蒙那看得目瞪口呆,他干咳一聲︰“殿下,這位是紫川家的全權談判代表普欣,他是黑旗軍紫川秀統領的助理。”
“普欣旗本是嗎?”流風霜明顯地心不在焉︰“蒙那,有個事,你能否幫我個忙?”
“願意為殿下效勞!”
“那你出去,幫我看看太陽下山沒有?”
“喔?”蒙那摸不著頭腦,出去張望一陣,回來說︰“報告殿下,太陽落在地平線下了!”
“你再幫我出去看看月亮出來沒有?”
蒙那出去又回來︰“報告殿下,月亮還沒出來呢!”
“那星星出來了嗎?”
“……好象出來了幾顆吧?”
“好!”流風霜一本正經地吩咐道︰“那你幫我數清楚,星星到底出來了多少顆,我要精確數字——這關系我軍生死存亡,請你一定要認真對待!”
怎麼也想不到星星的數目如何能關系“生死存亡”,但元帥殿下是天才,她的吩咐一定有道理!蒙那渾身熱血沸騰︰“是!請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數清楚!”
蒙那敬了個禮,掀開簾子斗志昂揚地出去。外面傳來了他粗豪的命令聲︰“警衛師全體集合!今天我們的任務是數星星,這是元帥殿下對我們的期待和信任,關系我軍的生死存亡!”
紫川秀和流風霜撲哧一笑,異口同聲地罵道︰“這個呆瓜!”
“阿雨,你的惡作劇本領大有進步了呢!”
“這得多謝某人的身教言傳啊!”身邊沒有旁人,流風霜輕松了很多︰“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你啊!張三哥,你總能出人意料呢!”
紫川秀笑笑︰“很吃驚嗎?”
看到他,流風霜明明心里有很多話,卻不知如何傾吐,想來想去,最後只問了一句最平常的問候語︰“你還好嗎?”
紫川秀點頭微笑︰“我還好。你呢?”
“我也好。三哥,你的氣色看起來很差,得注意休息。”
紫川秀一笑。千軍呼嘯,萬馬奔騰,伏尸百萬,流血漂槳,天下大勢因眼前的美麗女子而改變,多少歷史風雲大事從她手而出,奪兵權、樹大旗、破雄關,鐵軍橫掃萬里,其中驚險曲折,縱然說個三天三夜也難以言盡,但她卻只有輕描淡寫的三個字︰“我也好。”此種境界,已是歷盡繁華重歸平淡了。
靜靜地望著她白皙美麗的臉龐,紫川秀實在難以想象,眼前的美麗的女孩,是叱 風雲橫掃千里的統兵大元帥。他忽然覺得很難啟齒即將開口的話,自己不就是仗著曾救過流風霜一次,現在要求回報了嗎?這跟個剛砌好了牆就攤開大手要錢的泥水匠有什麼差別?
他沉吟道︰“林雨——我是該叫你林雨呢,還是該稱呼您元帥殿下呢?”
流風霜微笑道︰“林雨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為我從小就喜歡雨。三哥,若是您,我喜歡您叫我阿雨。”
“阿雨嗎?”紫川秀輕輕重復了這個名字,笑道︰“名字美,人更美。”
流風霜臉上浮起了一抹輕紅,她笑吟吟道︰“三哥,我可是一向把你當正人君子的啊!沒想到你也會說這種輕浮話呢。”
兩人相視一笑,頓覺親切不少。流風霜體貼入微,主動問道︰“三哥,你這次過來,一定有要緊事說的。如果有我可以盡力之處,請盡管說。”
紫川秀想旁敲側擊迂回說服,但不知為何,在她面前,自己如簧的口舌忽然變得笨拙無比。最後,他直捷了當地說︰“阿雨,我想請你罷兵議和。”
流風霜眉毛輕輕一挑︰“紫川家如今佔了上風,為什麼要求和呢?”
“我們佔上風?主攻的可是你啊!”
流風霜一笑︰“三哥,都是內行人,何必說外行話呢?如你所見的,我們剛剛吃了一個敗仗,你們已經取得了主動權了。”
紫川秀既不否認也不承認︰“若是真如此,阿雨你打算怎麼辦呢?”
流風霜嫣然一笑︰“沒辦法,既然到了這個程度,也只好硬著頭皮打下去了。”
她說得很坦誠,也很自信,一點沒有忌諱剛剛的慘敗。紫川秀疑惑地看著她︰這象個剛剛經歷了一場敗仗的將軍嗎?她的自信是哪里來的?
一股寒流從紫川秀腳底下升起︰她停留此地,真的是被迫的嗎?朗滄江流域之漫長,流風霜兵力之盛,她難道就這麼笨,就不會分兵在其他地段渡河嗎?與其用攻打固若金湯的堅城帝都,倒不如以逸待勞,從容將敵人主力引過河來。在兩河之間的大片開闊地帶,最是適合騎兵馳騁縱橫。平原交戰,縱然步兵十萬也難當三萬鐵騎沖擊——她打的是不是這個主意?
他正在沉思著,听到她問︰“听說,這次擊敗我的戰役是由西南統領紫川秀一手指揮?三哥,你在紫川軍中,可認識此人?”
紫川秀摸摸鼻子,苦笑道︰“我和他很熟。”
“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紫川秀信口開河︰“紫川秀嗎?他身高和我差不多,也有我這麼帥,不過這家伙是個卑鄙的壞蛋,他從不敢見我——每次見面他都躲進鏡子里和我對罵。”最後一句話他故意說得又快又含糊,讓流風霜听不清。他故意說︰“阿雨,那個紫川秀啊,大家管他叫鼻涕蟲,不過運氣好巴結紫川寧才升得快。大家都說,他是紫川三杰里最水皮的一個,純粹充數的。”
流風霜搖頭︰“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十一年前,讓我父皇戰敗的人,是紫川秀;十一年後,在朗滄江岸邊擊敗我的人,也是紫川秀。一次可以說是運氣,但巧合一再出現,那就不能再說是運氣了。
他用兵風格獨樹一幟,善于利用外力為己所用,把握時機的本領無人能及,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在最關鍵的地方。這是個深不可測的男人,無論你把他逼到什麼的困境,他總有辦法反敗為勝。得承認,雖然此人卑鄙貪婪無恥,但確確實實是最出色的名將之一。”
紫川秀啼笑皆非,他都搞不清楚流風霜到底是在罵他還是夸他了。
“我們回到正題吧︰紫川家希望與你簽訂互不侵犯的友好協議,而且先前與流風森所簽的所有不平定條約都可以廢除,流風與紫川永為友好鄰邦——你意下如何呢?”
流風霜平靜地說︰“請給我一個停戰的理由。不要說為了世界和平!紫川家驕橫了三百年,若是等我們打到家門口了,紫川參星先生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顆熱愛和平的赤子之心,那也未免太諷刺了。
我軍將士身負家國之恥,歷經辛苦從多倫湖一路打到了朗滄江,數次擊敗貴國軍隊。現在,貴國的總長殿下忽然說不願打了,還恩賜我們名曰為‘和平’的偉大東西,小女子實在不勝感激!是否還需要我們跪拜地上感謝貴國總長殿下的隆恩呢——哦,說錯了,應該說是皇帝陛下了!紫川家的領土遼闊無邊,但看來還是容納不下紫川參星陛下的大屁股,非得改個帝國皇帝的寶座他才舒心!戰爭不是游戲,不是參星老頭想玩就玩,不想玩說一聲就可以結束的!”
听著流風霜尖酸地臭罵了一通,紫川秀听得心情大爽,若不是礙于自己的身份,他簡直想跟著流風霜一起痛罵了。
“阿雨,並非為了紫川參星,也並非為了紫川家。”紫川秀凝視著她,認真地說︰“我是為人類請命而來,請你罷兵息手吧!”
“為了人類?此話怎講?”
“三天前,魔族已破瓦倫關。”
即使以流風霜的鎮定自控也不禁悚然動容,猛然站起來︰“瓦倫關被魔族破了?怎麼可能?”
紫川秀苦笑︰“我也希望這是個笑話啊!可惜,這個消息已經被證實了。瓦倫關于3月15日被破,魔族軍已經出關了。”
紫川秀也沒有費力去解說這次災難的嚴重程度,流風霜當然明白瓦倫關被破的可怕後果。三百年前,魔族的入侵導致了強大的光明皇朝滅國,今天,魔族大軍再次卷地而來,四分五裂的人類能否抵御這場災難?
“阿雨,魔族軍勢強大,失去了瓦倫要塞的庇護,紫川家勝算並不大。若你再這時候再對帝都進攻,紫川家必亡。這已不是紫川家一國的事了,這關系人類文明傳承的生死存亡,若我們在此時還不能團結,不需十年,作為一個整體民族,人類將在西川大陸上銷聲匿跡。”
幾乎在紫川秀話音剛落,流風霜立即說︰“好,我答應你!”
“啊?”
“我同意停戰罷兵,立即與你簽協議。”
吃驚地望著流風霜,紫川秀嘆服︰“很多男人買盒牙刷也要討價還價一個星期呢,何況是這樣的軍國大事?卿眨眼間就能做如此決斷,實在是蘭心慧質,剛毅果斷!”
魔族大軍潮水般西向,紫川家若倒,四分五裂的流風家絕不能幸存。形勢已經變了,一個強大的紫川家是必要的,它可以作為流風家抵擋魔族侵擾的戰略屏障。幾乎瞬息之間,流風霜已做出判斷,干脆利索,如此的果敢明斷竟出自一個女流,不知讓多少須眉男兒汗顏。
流風霜笑道︰“三哥,你過獎了。如果去買盒化妝品,我也會討價還價的。停戰協議帶來了嗎?”
紫川秀在口袋里抽出一份文本︰“這是我事先擬好的條款,你看合適嗎?”
流風霜匆匆瀏覽了一下,微笑道︰“協議只是讓大家有個簽字的地方,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她拿起筆簽下了自己名字,吹吹墨水。
“十字軍什麼時候退軍呢?”
“一個星期,可行?”
“阿雨,我實話實說,你的兵一日不退,黑旗軍就一日不能向東開拔。若你真拖一個星期,這仗也不用打了,大家齊齊投降魔族喊塞穆黑林好了。”
流風霜抬起頭來︰“真的這麼嚴峻了嗎?三哥,你給我一句老實話,紫川家能不能堅持住?如果不能,能堅持多長時間?”
“瓦倫要塞失陷,我們與遠東失去了聯系。情況不明,不好下判斷。能堅持多久,這個只有老天知道了!”
“這樣啊。”
流風霜把協議在手中無意識地翻來翻去,過了好一陣,她突然對紫川秀說︰“陪我出去走走,可以嗎?”
“那是我的榮幸。”
流風霜換上了便裝,兩人漫步出了營帳,上了大堤。
日已西垂,江面上波光粼粼,隱留著落日最後暗紅的余暉。回首望去,流風家大軍營地已全部隱藏在黑暗中,連綿數里的巨大營地仿佛一頭潛伏的巨獸。
不知何處傳來了了悠長的笛號聲,兩人不出聲地傾听著。
流風霜神情蒼然,遙遙望著營地中星星點點的膏火,她心頭充滿了愧疚和失落。
從多倫湖打到了朗滄江,犧牲了多少戰士,最後卻在距離帝都不到兩天的路程上功敗垂成。如何去面對那些征塵僕僕的將士們呢?如何跟他們解釋,在他們舍生忘死地奮戰之時,,他們的統帥已私下與敵人達成了協議?
瞧出了流風霜心思,紫川秀安慰說︰“公主,不必難過。你挽救了整個人類,挽救了文明世界!”
“但我卻背叛了我的祖國!”流風霜低聲說︰“我無顏回見將士們!”
“阿雨,你並沒有背叛祖國。你為流風家族贏得了獨立權和平等待遇,目的已經達到了,沒有必要再讓人類的精銳部隊自相殘殺了。”
流風霜仰起了頭望著他,焦躁地搖著頭︰“三哥,你並非當事人,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我很怕!你有過那種感覺嗎?就好象一個人在漆黑不見五指的深夜里走在萬丈深淵的懸崖邊上,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道路在哪里,只覺得到處都是危險,到處都是陷阱!你明白嗎?”
一瞬間,紫川秀突然理解了流風霜的心境。
遠京已經投降了,流風霜是流風家碩果僅存的最後戰士了。她孤獨一人,伴隨她身邊的,只剩下一面白地藍字的流風家戰旗。她惟有撫摸著那面戰旗,遙想著流風世家昔日的輝煌,孤獨地戰斗,而她的敵人包括了帝都、遠京和河丘。她孤立無援,看著身邊戰友一個接一個凋零死亡,在一場注定要失敗的戰爭中奮戰,直到最後死亡。
自己和她命運驚人的相似,為了紫川家,為了紫川寧,自己也是在孩提之年走上戰場。但自己還算幸運,有哥應星、左加明那樣的溫厚前輩可以依靠,有斯特林、帝林等摯友給自己支持,還有摯愛的女孩給自己心靈上的安慰。
而她,什麼也沒有了。
誰都知道她是當代的最強名將,她的孤獨傷心痛苦彷徨,有誰能知?
無論如何了不起,她畢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女啊!難以想象,一個弱質女子竟能承受如此重負卻沒有崩潰!
紫川秀默默地望著她,目光中無聲地流露同情。看到那溫柔的眼神,堅強的女戰神終于崩潰。她情不自禁地哭泣出聲︰“我真的很怕啊……爸爸不在了,叔叔也不在了,哥哥們在自相殘殺,他們投降了紫川家,流風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也知道,我這點兵馬是滅不了紫川家的,但是流風家只剩我一個人了,我必須得撐起這桿大旗來……大家都相信我,大家都追隨我,我卻不知道該往哪走,還得裝出什麼都很有把握的樣子了……我好累好苦,卻沒人知道,大家都在問我怎麼辦,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辦……”她嚶嚶地低聲哭泣。
紫川秀輕輕地攬她入懷,溫柔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頭發,聞著女孩子那清新的發香,他輕聲說︰“傻丫頭……都過去了,不要怕,一切都會好的,不要怕。”
想起了遠東那次災難性的兵變,紫川秀輕聲說︰“追求和平往往比發動戰爭需要更大的勇氣,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士兵暫時不能理解你,那麼,日後他和他的親人會感激你的,你沒有讓他無謂地戰死在異國他鄉;如果能在這次災難中幸存下來,全人類都會感激你,在危急關頭,你表現了一個人類將領高貴的品質。”
“不是為了人類,更不是為了紫川家。”在紫川秀懷中,流風霜聲音低得象蚊子哼︰“所有一切,只是為了你啊!三哥,你親自前來,我無法拒絕你的要求啊!我是個自私的壞女人。”
紫川秀默不作聲,他實在無法面對流風霜那雙深情的雙眸。他也知道,流風霜能夠這麼爽快地答應停戰,與她對自己的真摯感情是分不開的。佳人對自己情深意重,為了自己,她甘願放棄家國大業。
晚風在江面呼嘯,吹過身旁,兩人衣衫迎風飄舞,習習響動。
“停戰以後,你的部隊就要向東開拔了吧?”
“嗯。”
“魔族軍凶殘驍勇,你要保重啊!上陣記得穿好盔甲,不要逞英雄。”淡淡的語氣,卻掩不住流風霜那份關切的情懷。
“我知道的。你也要小心,我听說流風森這人,打仗他不行,搞陰謀詭計他最拿手,你要提防他。”這次流風霜進攻紫川家 羽而歸,威信大受打擊,紫川秀很擔心,流風森會借此機會趁機鏟除她。
流風霜淡淡一笑︰“他奈何不了我。三哥,打完了這仗,你有些什麼打算呢?”
紫川秀沉默良久,好久才說︰“這是最後一戰了。如果能順利把魔族趕回去,無論紫川家也好,流風家也好,都需要休養生息——甚至就連魔族也需要休息。起碼二十年以內,人類再無戰事。我也累了,也需要休息。打完仗,我會找個伴侶結婚的。”
流風霜一驚,從紫川秀懷里掙脫了出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
紫川秀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向了波光磷磷的江面。
“好啊!”流風霜強笑著出聲,只是聲音啞得自己都不敢听了︰“是哪家小姐這麼有福氣,能蒙得張阿三先生垂青呢?”
“她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紫川秀淡淡笑道︰“我還沒向她求婚,只怕自己配不上她,更怕她拒絕。”
“哦?真的那麼優秀嗎?”
“她門第高貴,出身大陸歷史最悠久的貴族世家,美貌無雙,氣質優雅。但她並不以此為自傲,她驚才絕艷,立志要成為一代名將,自幼投身沙場,用兵如神,屢破強敵,被稱為自雅里梅之後最強的人類名將,縱橫十年不曾一敗。更難得的是,為了大義,她毫不貪婪權勢榮華,公而忘私。如此優秀女子,那是人間一朵奇蕾,無論才華、家世、容貌、品質,我都遠遠不如她,你讓我如何不擔心呢?”
紫川秀笑吟吟地轉過臉去望著流風霜,後者雙頰早紅得象隻果一般了︰“阿雨,我想向她求婚,但又怕她拒絕,你說我該不該出口呢?”
流風霜臉上飛起了兩朵紅暈,不敢與紫川秀灼灼目光對視,她連忙移開了眼楮,望著江面不出聲。很難得的,在這位馳騁沙場的當代名將身上能見到這般動人的小兒女神態。
他笑吟吟地逼問︰“阿雨,你說,我該不該出口呢?”
她紅著臉低聲說︰“那是你的事了,我怎麼知道!”
紫川秀一面正經︰“阿雨,你是我的好朋友嘛,好朋友就該這個時候幫我參考的啦……”
“你壞死了!”流風霜捏起粉拳,使勁地敲打他︰“哪里有這樣逼人家女孩子的!”
“救命!你再不停手,我就要被打進江里面去了!”
“哼!淹死活該!”
一時間,兩人紅著臉都沒有說話,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晚風呼呼地從身邊吹過。流風霜輕聲說︰“三哥,你壞死了!你以前一定用這種花言巧語騙了不少女孩子上當吧?”
“確實不少呢。有高家莊的高小姐、李家宅的李姑娘、黃家村的黃二妞……”
“壞蛋!不跟你說了!”
靜了一會,紫川秀輕聲說︰“阿雨,你覺得,她會不會答應我呢?”
過了一會,身後傳來了輕微的顫聲︰“你還沒開口求呢,人家怎麼知道會不會答應?”
“若是我開口……”
“你只管開口求就是了。”
紫川秀轉過身來,用力地抓住了她肩頭︰“阿雨,嫁給我吧。”
“啊!”盡管早有準備,但他這般毫無遮掩地赤裸裸地出口,還是讓流風霜羞愧難當︰“你太急了,人家一點準備沒有呢……”
“不要準備,你只管答應了就是了!”
“但你是紫川家軍官……”
“打退了魔族,估計戰爭已經結束了吧?我會辭職的。”紫川秀笑得燦爛無比︰“說老實話,我當官不是很廉潔的,攢了點錢,如果你要的彩禮不是很多的話,我說不定能湊齊的——我說了,彩禮太貴了我娶不起的啊!”
流風霜頭腦一片眩暈,只知道一件事︰他是在向她求婚,他真的在向她求婚了!多少次夢中憧憬的場景出其不意地成為了現實,她喜極而泣,淚水流個不停︰“哪里有人這樣向人求婚的啊?”
“你答應了?”
“不。”林雨擦干了眼淚,堅定地搖頭︰“正如你不肯跟隨我過去一樣,我同樣對流風家負有責任。”
“是嗎?”紫川秀黯然神傷,他苦笑道︰“是啊,畢竟還是太勉強了啊!”
“但等安定了流風家的形勢,我會盡力促成兩國之間的和平,那時候我就辭職前來投奔你。”流風霜俏皮地眨眨眼,巧笑嫣然︰“不過,除了打仗,我什麼都不會,你可要養我的喔!”
“啊,這個很麻煩了。”紫川秀苦著眉頭︰“我也是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將來我們會被餓死的呢……要不,我們就不要結婚了吧?”
“你敢拋棄我!我揍你!”
“對了,”嬉戲吵鬧之後,突然想起一件事,流風霜調皮地問︰“請問,小女子可有榮幸得知我未來夫君的姓名?”
“咳咳!你可听好了,你未來夫君可是個大大有名的人呢!”
紫川秀整理下衣衫,正容一鞠躬︰“紫川家統領,黑旗軍司令長官紫川秀參見元帥殿下,失禮之處,請多包涵。”
“啊!”流風霜失聲叫道︰“你就是紫川秀!就是……”
“就是當年擊敗你父親的那個紫川秀,那個貪婪無恥卑鄙的家伙。”紫川秀苦笑︰“你若是悔婚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呢。”
“想得美呢!”呆呆地望著他,流風霜“噗嗤”一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嫁的是張阿三先生,跟那個惡棍紫川秀沒什麼關系。天荒地老,我絕不反悔!”
“海枯石爛,我也不反悔!”紫川秀突然想起一件事︰“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的,請不要再往紫川寧家派殺手了。她畢竟是我義父的唯一親生骨肉,我不能眼睜睜看她遇害的。”
流風霜秀眉上挑,杏目圓睜︰“你為什麼為她求情?當年你那麼拼命地保護她……老實交代,你跟她是什麼關系?你說喜歡過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她?你已經有了我了,心里怎麼還能有她?”
紫川秀大叫頭痛,這才明白一件真理︰無論如何英名睿智神武明斷,女人畢竟是女人,要女人不吃醋真是件不可能的事。他連忙好說歹說地把她騙了下去,其中當然不乏無恥吹捧之詞,例如你是天上一朵雲,紫川寧不過地上一根草,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在我心中統統不過浮雲耳,不足掛齒。肉麻話說多了,連他自己都感覺面上發燙,偏是流風霜听得津津有味,吃吃笑聲不絕。
紫川秀不得不感嘆︰女人啊,無論多麼精明強干都好,一旦落入戀愛她們就會變得蠢了,會被這麼輕易的花言巧語所欺騙。
“紫川統領,有個事可能涉及到軍事機密,你可否告訴我呢?”在離別的時候,流風霜突然出聲問︰“在渡口戰役中,你並沒有預料到投石車部隊會參戰。那在你原先計劃中,你如何應對我軍的攻勢呢?”
紫川秀淡淡一笑︰“阿雨,你可注意到,你軍所駐地為河岸邊的低窪地形?”
“這又如何呢?難道……”她眼里突然露出恐懼之意,捂住嘴說︰“難道?”
“正是。”紫川秀指著上流的江面︰“我軍已在上流派遣了一支小分隊。只要接到大營中煙火信號,小分隊將立即掘開大堤,江水洶涌沖擊下來,將你十幾萬大軍淹成魚蝦。這是天地之威,無論如何強悍的軍隊也無法抵擋的。”
“啊!”想到江水洶涌滾沖下來,十幾萬無敵鐵軍在水中呼救掙扎的場面,流風霜打了個冷戰。她望向紫川秀︰“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還有這般可怕的戰術。既然當時有這麼好的機會,能不損一兵一卒破我大軍,你有五天的時間,為什麼不實施呢?”
“此法殺戮太過,有傷天和。大堤一旦決口,受害的並非單單你的大軍,下流十幾省都將被洪流所淹,其中更有產糧的數個大省,一旦受害,人類將陷入饑荒中。爭霸勝負轉眼過,但我們卻不能不顧忌人類的整體利益,無論誰得天下,我們總得為子孫後代留下點東西。這種戰術太恐怖了,我不敢用。”
望著波濤洶涌的大江,流風霜沉默良久。好久,她感嘆說︰“破了我的大軍,你就是當之無愧的紫川家第一重臣,人類最耀眼的第一名將,留名史書,名垂千古。榮耀、權勢、榮華都放到你的手邊了,你真的一點不動心嗎?”
紫川秀笑笑︰“你說的,我根本沒想過。人類內部殺來殺去,殺得再多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想到你就在對岸的軍中,我也不忍心。”
看到他一面坦蕩,目光平靜,流風霜嘆氣道︰“胸襟坦蕩,視名利如浮雲,思慮深遠,顧全大局,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當代第一名將。阿秀,我不如你。這一仗,我真的輸了,輸得心甘情願,心服口服。謝謝你手上留情,讓我軍將士活著還復故土。
紫川統領,請將我的話轉告貴國上層,雖然紫川與流風兩家歷年征戰不休,但我們畢竟同屬光明帝國後裔,同屬人類一脈。如今紫川家抵抗魔族,如若戰事不利,我們願意開放邊境接受貴國政府入境避難。”
紫川秀肅容道︰“我謹代表紫川家政府感謝公主殿下美意。我們面臨殘酷的衛聖戰爭,若有必要,懇請公主看在同為人類同胞份上對我國伸出援手!”
流風霜一口答應下來︰“身為同胞,自然義不容辭!”
紫川秀大喜,一把握住了流風霜的手︰“阿雨,你實在太好了!”
眾多流風家軍官大嘩,流風霜紅著臉,低聲說︰“快放手!”
紫川秀才意識到自己忘形了,這里是眾目睽睽的公共場合,他連忙松開了手,向四周訕笑道︰“呵呵,誤會,呵呵,誤會!”
沒有人笑,所見到的都是充滿殺意的目光,紫川秀打了個冷戰,流風霜連忙出聲︰“使者先生,請跟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直到走出很遠,紫川秀還能感到背後投來針刺似的目光。紫川秀噓口氣︰“嚇死我了!差點以為就要死在那了!”
流風霜似笑非笑︰“某個輕浮家伙應有此報呢!不要以為答應你了就可以肆意輕薄人家,否則,哼哼!”
想象自己未來老婆在一個師的武裝騎兵護衛下入洞房的情形,紫川秀大感頭疼,冷汗直冒。盡管二人依依不舍,但離別時刻還是到來了。流風霜送紫川秀一直送到了渡口邊上,一艘戰船已經在準備運送紫川秀過江了。
兩人相對凝視著對方的眼楮,不覺黯然神傷。紫川秀在流風霜唇上輕輕一吻,轉身欲走,流風霜卻在身後叫住了他︰“等下。”
她追上來,脫下了身上白色的披風斗篷,溫柔地替紫川秀系在肩上︰“這是我一直用的披風。你想我的時候,見此披風,如見我。”
輕輕撫摸著披風上柔和的絲路,聞到披風上傳來的淡淡一股檀香味,紫川秀心神一蕩。“阿雨,我發誓定會如保護自己眼楮一樣保護著這個披風的!魔族哪怕有一根手指沾到了它,那他就得倒霉了!”
“我不要披風,我只要你平安回來。給我千金一諾,無論遇到什麼樣的艱難危險,你都要活著回來見我!”
紫川秀凝視著她的眼楮︰“我保證,前途無論如何艱難,我都會活著回來與你重逢。”
流風霜喃喃說︰“我等你,我永遠等你。”
他轉身跳上了船,戰船離岸起航向對岸駛去,他一直站在船尾與流風霜靜靜地對視著。直到他挺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濃黑的夜幕里,白色披風在江面上只剩下一個小點,最後漸漸模糊朦朧。
心愛的人消失在蒼茫遠方,為了保衛人類,他將奔赴沙場,可能從此不再生還。想到這,流風霜心頭痛得象有把刀子在割一般,她淚流滿面。
突然,她用力揮手,高聲叫道︰“回來!回來!”
戰船听命返回,重新在西岸靠岸。紫川秀跳下了甲板,還沒等站穩,流風霜已經一頭撲進了他的懷抱。紫川秀驚訝︰“阿雨,你這是?”
在紫川秀胸前,傾听著他低沉有力的心跳,聞到他那令人心醉的男兒氣息,流風霜心神俱醉。她喃喃低聲說︰“阿秀,你放心去吧!如果你戰死,我定會你復仇,將魔族斬盡殺絕!”她低聲抽泣,淚水打濕了紫川秀胸口的衣襟。
紫川秀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把流風霜嬌柔的身軀抱緊,再抱緊,一直抱得她喘不過氣來。
在場目擊這一場景的,只有流風霜的近衛隊長姬文迪。看到這對被世所不容的痴情男女緊緊地擁抱,她靜靜地轉過了身子,不知為何,她感覺鼻子有種酸楚的感覺,默不作聲地流出了眼淚。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他們的眼神一起投向大江的盡頭,這是個美麗的晚上,夜幕星河燦爛,漫天星光灑滿了江面。
七八四年三月二十日深夜,就在這一晚,衛聖戰爭中人類抵御魔族的最強大聯盟誕生了,這是被後世稱為“希望之光”的絕代雙驕。在即將到來的災難性的魔族入侵里,長達三年的艱苦卓絕的戰爭中,紫川秀與流風霜的聯合軍成為人類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