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豬
七八二年,遠東與魔族王國的戰爭進入第三年。
羅斯掀起的加納領地大叛亂猶如曇花一現,隨即被魔神皇的鐵腕無情地粉碎。
葉爾馬軍團、雲淺雪軍團正面強攻,黑河軍團左翼包抄,東部軍團包抄右翼,待到增援軍團齊聚魔神堡,韃塔族被打得步步後退,羅斯只能勉為其難地支持陣線不至崩潰。
但一支強大的勁旅突然從遠東回歸,西南軍團挺進加納領地,猶如尖刀般插入了韃塔族的後方,得知家鄉被佔領以後,韃塔族人的意志終于垮掉了,一個星期之內,戰線徹底崩潰。
忠于魔神皇的各路大軍團如同山洪海嘯般卷殺而來,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韃塔族部隊在進行著最後的頑強抵抗。
沒有投降,沒有寬恕,這是皇權戰爭的慣例了,戰敗一族注定要被斬草除根的,即使投降了也不過是從死亡升級到奴隸罷了。
韃塔族的失敗已成定局,為了躲避魔神皇的毀滅性打擊,劫後余生者在羅斯的率領下大批大批地向西逃亡。
這群逃亡者長途跋涉,經過了冰天雪地的漫漫平原,躲避魔神皇龍騎兵的追殺和那些為了討好魔神皇而爭先出手的各族追兵,沖破了那一道又一道的魔族邊防封鎖線。
為了掩護部族的撤退,韃塔族的戰士舍生忘死,無數悲壯的故事在那死亡之路上上演,但即使這樣,還是有大批身體孱弱的婦孺、老人和兒童由于饑餓、寒冷、傷寒和其他疾病倒在了那漫長的逃亡路程上。
用腳踩出來的蜿蜒道路兩邊布滿了黑色的尸體,後來人從鋪滿了皚皚白雪的尸體堆邊無動于衷地走過,他們已經麻木了。
一個月後,他們到達了魔族王國與遠東的交界線。
這幾乎是韃塔族全民的大遷移,盡管一路死傷無數,但他們數量之多竟然多到讓遠東的邊防部隊無法遏止的地步。
特蘭軍區和東南軍區同時告急。由于擔心引狼入室和激怒魔族王國,特蘭要塞指揮兼第一軍司令羅杰下令封鎖一切關卡,禁止戰敗的韃塔族難民入境。
于是,在遠東軍拉起的鐵絲網和壕溝面前,韃塔族的難民被迫停下了腳步。因為身後的追兵越逼越近,他們不能也無法回頭,成千上萬的難民聚于各個防線之前,行尸走肉般徘徊于國境線之前,哭聲日夜聞于堡壘。
不時有韃塔族族人試圖強沖防線,但沒出幾步就被堡壘里的弓箭手射殺,尸體一排排地散落在鐵絲網和壕溝之間。
韃塔族的婦人在雪地里一排排地跪倒,她們把幼小的嬰兒用力拋向防線的另一邊,嚎啕哭道︰“我死不要緊,但救救我的孩子吧!”
親眼目睹這一情形,前往東線視察的白川大將淚下如雨,她下令放開關卡,將韃塔族的難民接納入境。
此舉引起了第一軍司令羅杰大將的不滿和抗議,但白川大將我行我素,羅杰也無可奈何,因為紫川秀曾經說過,他不在的時候由白川來全權主持遠東事務。何況,即使沒有庇護韃塔族的難民這件事,遠東與魔族的一戰照樣不可避免。
三個月之內將王國的第二大部族給擊潰,賽內亞族又一次顯示了自己雄厚的實力。瞧清楚形勢的各族首領紛紛飛奔到魔神皇駕前,哭著喊著表達自己忠誠之意,一個個流下了懺悔的淚水。
雖然魔神皇並不是很稀罕,但是各族首領為了表達自己的忠誠,誓要痛打落水狗,尾隨著韃塔族難民的足跡,無數的敢死隊、鋤奸組、別動隊、蓋世太保、還鄉團喊打喊殺地追了過去,聲勢浩大。
各族的追殺部隊一直追到了遠東邊境,跟阻攔的遠東部隊亂七八糟地打了一仗。在特蘭駐守的是遠東第一軍的精銳,自然不畏懼這群亂七八糟的烏合之眾,一戰之下,魔族追兵被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這仗打得雙方都是相當不情願的。擔心這一仗會激怒魔神皇,勝利的遠東全軍卻陷入了戰戰兢兢的恐慌之中。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魔族的大軍卻根本不見蹤影——原來戰敗的部族害怕魔神皇的懲罰,根本不敢將這一仗結果上報魔神堡。
但是在魔神堡內部,戰爭的烏雲時刻籠罩著。
趁著大勝韃塔族的余威,強悍的賽內亞族正在厲兵秣馬,吸取了前次羅斯討伐軍孤軍深入而失敗的原因,這次魔族王國的總參謀部制定了相當嚴密的計劃。
在靠近遠東的魔族邊境地區,王國設立王國南路大營和北路大營,南路大營統帥由王國第五軍團司令凌步虛擔任,北路大營統帥由第七軍團司令古斯塔擔任。
此二人都是王國知名的大將,出身賽內亞族的將領,一個是經驗豐富,老練沉穩;一個則敢打敢拼,沖勁十足。
此次東征以王國凌步虛為統帥,古斯塔為副帥。
古斯塔是王國青年一代的將軍,年僅三十一歲就擔任了王國大軍團的統帥,除了他皇族成員和魔神皇外甥的身份外,他自身的才華和功勛也是不容輕視的。
在兩年前的遠東戰爭中,圍殲各路紫川家軍隊的行動中,他所統帥的部隊表現了高度靈活的機動性和強悍的戰斗力,迅猛如風,連續作戰四天之內將七路紫川家軍隊粉碎,為卡頓親王挺進遠東開闢了道路。
按理說,這樣一個功勛將領又是皇族成員,他理應能得到重用的,但事實卻是完全相反,遠東之戰後他卻被打入了冷宮。原因無他,就因為他殘酷和嗜血的性格被魔神皇所厭惡。
這個時代並不缺乏心狠手辣的將領,魔族也並不排斥屠殺,甚至把有計劃地屠殺看成是摧毀敵人戰斗意志的一個相當實用的戰術。
比如說紫川家的帝林,盡管他是魔族的大敵,但這個敵人卻贏得了魔族王國從上到下的畏懼甚至尊敬,帝林搞屠殺之高明到了登峰造極的藝術境界!他冷靜地算計、精確地揮刀,殺最少的人,流最少的血,耗費最少的兵力和精力,達到最大的心理戰效果,屠殺只是一種手段,是為了征服或者震懾敵人。而且屠殺與相應的安撫手段相結合,讓敵人畏懼、崩潰、不戰自潰。
而古斯塔卻完全不是這樣,他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目光短淺,脾氣暴躁,他是為殺人而殺人,殘酷嗜血。一個例子就可以充份說明他的瘋狂了,在遠東的戰爭中,位于他進攻路線上的一個城池被羽林軍的一個分隊先拿下了。
本來這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了,而且拿下這座小城也不會給古斯塔增添多少的榮譽,但古斯塔卻勃然大怒,馬上趕到了現場,對那隊羽林軍破口大罵,要他們把搶到的戰利品全部留在原地,不準移動。
羽林軍歷來是魔神皇的皇家軍團,由魔神皇的愛將雲淺雪統帥,該軍團的軍官哪里受得了這種鳥氣不過,頂了幾句︰“你去羽林將軍那告我吧!”
其實這一切也不難理解,應有盡有的享受,毫無節制的權勢,燻酒美女,物質享受已經達到頂點,無所事事,手中又握有巨大的權勢和財富卻沒有與其相匹配的精神境界,魔族軍隊貴族的腐化墮落程度是外人難以想像的,他們早已厭倦了生活,唯有鮮血和死亡能讓他們感到一點點刺激。
得到報告,魔神皇沉默良久,最後慢慢地說︰“這是條瘋狗!”礙于他是自己的親外甥,雖然沒有剝奪掉他的軍職,但魔神皇還是把他打進了冷宮里——把他趕出了魔神堡,發配到了偏遠的黑河流域駐扎。
黑河流域正是亞昆族的聚居地,而亞昆族正是以民風彪悍和桀驁不馴而著稱的,而且當代的亞昆族族長素來野心勃勃,自他接任以來,魔神堡一直有消息流傳︰“亞昆族必將造反!”而當這個消息塵囂直上的時候,魔神皇卻把自己的親外甥派到了那里,哪怕瞎子都清楚他的用意了。
古斯塔的母親,也就是魔神皇的親妹妹入宮為自己的兒子求情,她哭著說︰“我的皇兄啊,你把我的心肝寶貝放到了遙遠的黑河,放到了那些野蠻的亞昆族人的中間,那可讓我怎麼放心得下啊!”
魔神皇很詫異地問︰“可我的好妹妹,你干嘛要為亞昆族的人擔心啊?”
若是天下一直太平的話,作為一個被魔神皇所深深厭惡的外甥,可以預料古斯塔會像一個失寵貴族一樣在偏遠行省渡過自己黯淡的一生,估計他最大的樂趣也就是搞搞幾個村姑,殺殺幾個倒霉的亞昆族笨蛋,但不料隨後的韃塔族叛亂再次給了他嶄露頭角的機會。
接到勤王令後,他是第一批趕到的勤王軍隊,挽救了魔神堡的危機,而在隨後的戰事中,他的軍事才華更是得到充份的發揮,連連擊破韃塔族的大軍。
魔神皇雖然厭惡他,但根據有過者罰,有功者賞的王國軍隊鐵律,還是照樣給他封賞。
而當隨後的遠東之戰時候,關于對王國的遠東討伐軍元帥,各位高層大臣沒有別的人選,一致推薦凌步虛。
這是當之無愧的人選了,他駐守遠東多年,對遠東情形有著深刻的熟悉,才干和戰績都是讓人無可挑剔的,在撤退時候,面對數以倍計的遠東大軍打了個漂亮的殲滅仗,讓數以萬計的遠東叛軍橫尸沙場,如此將才,他不當統帥誰當?
但是關于副帥人選時王國卻有了分歧,有人推薦葉爾馬,有人推薦雲淺雪,都是王國極杰出的將領,但是考慮到葉爾馬的資格太老,而雲淺雪則是功勛卓越的王國大將,曾擔任過百萬王國大軍的統帥,而且,這次軍事行動旨在報復,“要在遠東掀起翻天血海!”而雲淺雪太過溫和,恐怕不適合執行這個任務。
“說起血海,我倒知道一個人很適合這個的。”卡蘭皇子說︰“那個外號瘋狗的屠夫如何呢?”
自從傳出二皇子有望繼承神皇位子的傳言後,再沒有人敢稱呼他為“瘋狗蘭”了,于是這個男人就完全沒有自知之明地把“瘋狗”的綽號慷慨地送給了古斯塔。
魔神皇大皺眉頭,最後還是同意了。
得知可以去遠東,古斯塔對卡蘭感激涕零。這個男人不好財富和美色,戰斗和殺戮就是他的全部生命。
臨別時候,卡蘭只對他說了一句話︰“放手干吧!”
他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起身大步出去。
以凌步虛的沉穩輔以古斯塔的凶狠,王國期盼這對個性和經歷截然不同的將領能互相輔助,發揮出最強悍的攻擊力。
此次西征的主力為王國的第七軍團(黑河軍團)和第五軍團(西南軍團),軍隊共計二十五萬大軍。
除了兩大主力軍以外,羽林將軍雲淺雪將率領本部兵馬設立遠東鎮壓大營,策應前方;還有各族將為西征大軍提供輔助軍,他們將專門負責守護糧道和後勤路線的安全,以免羅斯被遠東人包抄了糧道的悲劇再次上演。
戰勝了韃塔族以後,當代魔神皇的威信空前高漲。軍令頒布以後,為了顯示自己的忠誠,各部族以前所未有的積極性來響應神皇陛下的號召。
于是,在王國內地到遠東邊境的道路上,車馬人流日夜不停,無數的糧草、物資、人力源源不斷地流入南北兩大營。
魔族大軍厲兵秣馬,大隊大隊的魔族兵不時越境挑釁,屠殺邊境居民和焚燒村莊,氣焰猖狂不可一世。
遠東自知國力薄弱,難以與魔族王國這樣的龐然大物相抗衡,負責守衛東北邊境的羅杰和東南邊境的白川愁得寢食難安。
即使在這個時候,他們還是想盡力爭取和平的機會,派去了信使帶上了厚重的禮物前去拜見魔神皇,信上詳細說明了八月事件的始末,強調說“與王國軍隊沖突並非光明王的本意,而是某個叫布丹的人搞的鬼,此人已被光明王誅殺。”信上很卑微地稱︰“遠東本是王國一塵,何勞陛下大軍?吾等願為王國屬藩,永守西疆,忠誠吾皇!”
兩個星期後,禮物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還加上了使者的腦袋。
于是再沒有退路了,遠東邊境一再提高警戒等級,部隊日夜磨刀待命。
幾個守備大將像是坐在快要爆發的火山口上似的,備受煎熬,更讓他們不安的是,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光明王竟然不在遠東!
※※※
七八二年的九月十四日,帝都元老會。
應紫川參星的請求,元老會召開緊急會議。
今天的場面真是壯觀,陽光麗日之下,在大殿的正門,身披紅衣的禁衛儀仗隊站滿了長街,衛士們手中的劍矛密密麻麻如山如林,若不是早得到通知,元老們還會以為有人要發動軍事政變了。
元老們好奇地聚集在門口,吱吱喳喳地交頭接耳,對禁衛軍官兵漂亮的服飾贊嘆不已。
只听得一聲口令,軍樂隊吹奏《英雄凱旋歸來》,鮮紅的地毯上遠遠走來了一位年輕的將軍。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儀仗衛士便對他拔刀行禮,皮靴上的馬刺發出了“喀嚓”、“喀嚓”的清脆鳴響,明亮的馬刀在陽光下成為一道軍人的輝煌亮光。
那位青年將軍英俊挺拔,顧盼之間英氣逼人,一身深藍色瓖金邊的將軍服更加顯得他的卓越不凡,在他的前面,家族的八代總長紫川參星親切地為他引路。
如此隆重的歡迎儀式和規格,即使是當年功勛卓著的斯特林統領也未能享受如此殊榮,目睹此情景,圍觀的元老和路人都不禁交頭接耳,互相詢問︰“那位將軍可是誰啊?”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險些讓大家吃驚得眼珠都掉下來了︰“他就是當年叛國出走,現在還被通緝的要犯紫川秀!”
在七八○到七八一年間,若要在西川大陸世界上評選年度“最為聲名狼藉冠軍”,毫無疑問,紫川秀必然能以最高票數穩居榜首。
他臭名之遠揚,不但限于紫川家地區,甚至就是遠在西方的遠京和南方的河丘也知道此人的罪孽深重︰身為人類居然投靠了魔族,他是大陸頭號的公敵和恥辱。
很有經濟頭腦的林家商人發明了一種撲克,都是以歷史上那些臭名昭著的歷史人物肖像為圖案的,其中包括了以暴虐出名的紫川家四代總長紫川克、貪婪成性的流風家二代家長流風鑫、紫川家當代的叛徒雷洪,還有那些歷史上有名的暴君、劊子手、叛徒、惡棍、黑手黨頭目,但所有這些“風雲人物”在紫川家的當代英雄面前通通退避三舍,紫川秀的肖像被用來制作“大王”的圖案。
這個簡單的例子就足以說明紫川秀的名聲壞到什麼地步了。
紫川遠星的養子、身負紫川姓氏的高級將領居然投靠了魔族,這是紫川家的恥辱和丑聞。
統領處擔心,這會給元老會和民眾造成印象,即家族軍隊從上到下都是由一些不堅定的叛逆份子所把持著。宣傳部門只得向外解釋說︰“林河懷著罪惡的野心加入家族軍隊,是埋藏在軍隊內部的野心家和敗類。現在,因為我們參星總長的明察秋毫,陰謀家已無處藏身了,敗類被清除了,火煉真金,大浪淘沙,我們的指揮官隊伍得到了純潔!”
總之就是強調我們的同志絕大部份還是好的,這是紫川秀個人的本質壞,與軍隊無關,為了支持這個論點,他們還煞費苦心地找出許多事跡來。
《帝都時報》長篇累牘地發表揭露大叛賊林河的文章︰《林河五歲偷吃烤板栗,可以看出此人小偷小摸,道德敗壞,思想腐化!》
《林河小學逃課,無視尊長,目無法紀,預示著他必然會走上叛逆祖國、與人民為敵的罪惡道路!》
《鄰居王小二傾吐血淚心聲︰“林河賭錢出千,輸錢不給,耍賴打人!”——請看叛國逆賊如何殘酷地虐待和剝削勞動人民!》
《林河是魔神皇的走狗,是魔神皇安插在人類世界的耳目!》
《林河是流風家的間諜,一歲時候他曾在遠京情報機構接受過特務訓練!》
由于紫川秀是屬于統領處管轄的軍官,出此丑聞,統領處為了擺脫困境,想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絕招。
統領處宣布︰“林河曾企圖在帝都發動兵變,幸得我智勇雙全的總統領羅明海大人冒巨險深入敵人巢穴,摸清了他的全部陰謀,阻止了他的罪惡行徑!”
整篇公告極像一本新出的○○七驚險恐怖小說,文章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總統領大人是如何單槍匹馬深入敵巢,在黑暗的地下室與林河和他無數窮凶極惡的黨羽們搏斗,以寡敵眾,最後終于揭露了這個大陰謀。
雖然美中不足,“大叛賊林河眼看陰謀破壞,倉惶逃竄”,但這也不妨礙“總統領羅明海大人與叛賊林河進行的英勇卓絕斗爭事跡必將長久地流傳下去,為廣大家族軍民所贊頌!”
眼見羅明海出盡了風頭,紫川參星也不甘被冷落,總長府的發言人李清神秘兮兮地召集記者們宣稱︰“有一個大機密要告訴你們!叛國賊林河曾對總長行刺,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故事的經過是無比驚險的,月黑風高的晚上,林河率領那群蒙臉的黨羽翻越了總長府的圍牆,殘酷的血戰,廝殺激烈,林河一伙氣焰囂張、步步逼近,就在那最危急的關頭,我們敬愛的總長殿下從天而降,使出了“美少女變身劍法”,大喝︰“為了世界上的愛、和平和正義,我要代表月亮懲罰你!”
于是賊眾崩潰。
想到快七十歲的紫川參星老頭身穿緊身衣的樣子,眾記者也徹底崩潰,狂嘔吐︰“李清紅衣啊,您的品味還真不是一般惡劣啊!”
邊防軍統領明輝歷來是緊跟紫川參星的,他趕緊也發表文章︰“林河曾試圖煽動邊防軍將士集體投敵,幸被我忠誠的明輝統領所洞察,阻止了他的陰謀!”
文章繪聲繪色地描繪了明輝閣下是如何與林河叛賊進行殊死的搏斗,林河是如何地氣焰囂張,凶悍強大,他和他人數眾多的黨羽們一時竟然佔據了上風!
怎麼辦?
正在這最危急的時候,英雄出現了!以邊防軍統領明輝大人為首的五位邊防軍勇士突然“領悟了第七感”!
明輝大人飛身躍起︰“小宇宙爆發吧!天馬流星拳!”
壞蛋們慘叫︰“這不可能……我怎麼可能被青銅打敗……”灰飛煙滅。
帝都治部少跟著也發表聲明,宣布他們破獲驚天大陰謀︰林河曾企圖在帝都瓦涅河投毒!這可是企圖謀殺三百萬帝都市民的大勾當!
治部少發言人繪聲繪色地勾畫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災難場景,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林河陰謀潛在的遇害者,全體帝都市民毛骨悚然。
治部少安慰大家說︰“不要害怕,林河的陰謀已經被我們警惕的治部少發覺,經過干警們英勇地與之斗爭,已經使得林河的陰謀破產,所以,各位可以認為自己是安全的。”
為此,帝都市民對帝都治部少深表謝意。
接下來的幾天里,陰謀事件層出不窮。
帝都紡織廠發現林河破壞該廠的生產設備,帝都醫院發現林河教唆護士給病人打空氣針,帝都監獄發現林河組織犯人越獄,帝都大學發現林河煽動學潮,帝都中學發現林河偷盜考試試卷,帝都幼兒園發現林河誘拐該院小女孩王佳……
當然了,以上的陰謀在各單位人員和廣大人民群眾的堅決斗爭下通通宣告失敗,就連那個三歲的小女孩王佳也“頑強地戰斗,終于打垮了林河與及他的黨羽們”。
至于林河為什麼要綁架小女孩,這個也是有原因的。
林河不但政治上罪惡,他的道德品質也相當的墮落,治部少早有證據證明了︰在林河的地下室關押著好幾個被誘拐和綁架來的少女,他通常是在晚上駕著馬車到街上去綁架女孩子,然後在辦公室或者家里面虐待和強奸她們;另外,帝都的幾個組織少女賣淫黑幫團伙也是林河指揮的。
緊接著,《帝都時報》發表長篇頭版文章《家族、軍隊、人民不可動搖的團結!》,副標題是《絕不憐憫叛徒和間諜!——家族全體軍民一致要求嚴懲祖國叛徒、間諜林河!》,社論把統領處那種怒火沖沖的狀態做了很好的概括︰“昨天,家族的各機關、學校、部隊、工廠、農莊舉行了大會。紫川家全體軍民憤怒地譴責林河及其同謀,要求把這些與人民不共戴天的敵人從世界上消滅掉!”
于是林河不但是混進家族軍隊的野心家和叛徒,也是魔神皇和流風家的雙重間諜、企圖煽動兵變的叛亂者、謀逆的刺客、喪心病狂的投毒犯、猥褻婦女的流氓、破壞生產的惡棍、罪行累累的黑幫頭目、誘拐小女孩的戀童狂、卑鄙的假鈔犯、在公共汽車上行竊的扒手、偷女學生內衣的變態……
人們唯一奇怪的是,陰謀被破獲那麼多次,這個林河居然每次都能“倉惶逃脫”,他的運氣真是好得不得了呢。
現在,就是這麼一個人,竟然光明正大地來到了元老會大堂,和總長並肩站在主席台上!驚訝的吱吱喳喳聲響成一片。喧嘩越來越大,議長馬格不得不用重錘將桌子敲了又敲︰“肅靜,肅靜!現在,家族的總長殿下參星大人要對各位發表演說,各位元老請保持安靜!”
紫川參星站在主席台上,連續做了幾個要求安靜的手勢。
與其說是敬畏總長的權威,倒不如說是好奇他演說的內容,寬闊會場內的雜音漸漸低落了下來。
紫川參星的開場白罕見地干脆利索,沒有任何的廢話羅嗦,他直接就進入了主題,深沉渾厚的嗓音回蕩在大堂之內︰“當凶難臨頭之時,有人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向敵人沖殺,視死如歸;有人則忍辱負重,孤獨一人尋求著拯救祖國的道路,各人按各人的判斷為國效力,不管是殺敵立功,還是忍辱負重,曲線救國,同樣是值得我們敬重的!現在,我向各位尊敬的元老鄭重地推薦一位勇士,他就是我們家族的副統領,轉戰帕伊和遠東各地的英雄!”說到這里,他富有戲劇性地一揮手︰“有請紫川秀閣下!”
同樣在主席台上就座的紫川秀起身站了起來,向各位元老矜持地點頭致意,臉上帶著平和的微笑。
“各位尊敬的元老,你們面前的這位年輕人,他,就是我們的當代英雄!就是他,創造了奇跡般的業績!現在,我很榮幸將這位英雄的事跡向各位元老大人做個報告!”
紫川參星生動地講述了紫川秀一樁樁的事跡,講述他如何深入敵營,斬殺叛逆,講述他如何被敵人追殺,七天七夜的生死逃亡過程,講述了他又是如何臥薪嘗膽,揭竿而起,呼嘯風雲,縱橫遠東,讓魔族王國震駭。
說到慷慨激昂處,他陡然提高了聲量︰“他,單槍匹馬沖殺魔族大營,以血肉身軀,死戰敵仇,刀刃家族叛賊雷洪,殺傷魔族高級將領數以十計!其忠誠剛烈堪稱全民之典範,使得我家族國恨得洗,蒙塵邦國得懲奸逆!歷經種種艱辛,他對家族忠心不變,不忘雪山河之恥。他化名光明王轉戰遠東各處,攜帶劍與火遍布敵境,所向披靡!科爾尼大捷,埃羅大捷,特蘭大捷,他全殲了魔族的魯帝軍團、擊敗了羅斯軍團、驅逐了凌步虛軍團,更復親手誅殺魯帝、羅斯等魔族大將,讓我忠烈統領大仇得報!”
整個元老會大堂內鴉雀無聲,元老們都听得出神,有人目光里閃動著淚光,無數崇敬、敬佩、驚訝的目光聚集在那個神態平和的年青人身上。
誰也看不出,這個斯文、英俊的年輕將軍曾經歷了那如此的苦難,經歷了那無數的腥風血雨,生死大戰。他曾經聲名狼藉,如今卻含冤昭雪,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家族英雄!
紫川秀,這個名字簡直成為了傳奇!
紫川參星以這段話結束了演講︰“不到兩年時間里,他消滅魔族數以十萬計,收復遠東城鄉無數,敵寇聞秀字營之名而喪膽!如今,遠東全境已經再無魔族蹤影!以一人之力讓敵後狼煙四起,光復大片山河,為祖國建立如此功勛,這是前所未有之事!更難得的是,在收復了遠東,取得了如此權勢之後,他牢記自己是家族的戰士,毅然率領遠東全軍重歸家族懷抱,此份赤膽忠誠,任何褒獎都不為過!”
頓時,整個元老會大堂沸騰了。元老們听得如痴如醉,無數人涌上來想把英雄看個清楚,人們紛紛贊嘆道︰“他就是紫川家三杰之一,收復遠東的英雄,家族的復仇者!”
紫川秀謙遜地微笑著,紫川參星使勁地拍他馬屁,幾乎把他捧到天上去了,盡管他回歸的本意並不是像紫川參星所說的那樣“赤膽忠誠”,但是還是感覺到飄飄然,從被整個世界所鄙視、唾棄的谷底一下躍到了榮譽的顛峰,萬眾矚目的英雄,那種巨大的歡悅簡直使得他的靈魂翱翔于九天之上。
幸好他還有點清醒,知道此時該說什麼話,他說︰“一切的光榮和榮耀歸于我們英明的參星殿下!”
全場愕然。
“沒錯,我們說,就是這樣的!”紫川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他煞有介事地宣稱,早在三年前的七七九年,我們睿智的總長紫川參星殿下就高瞻遠矚地預料到了,對人類世界最大的威脅是來自東方魔族的領土和侵略野心。
為此,他深謀遠慮地定下了周密的計劃,安排下了苦肉計,面授機宜,派遣紫川秀偽裝叛變臥底魔族中,伺機給予魔族致命一擊,並且收服了遠東本土軍隊作為自己的同盟軍——
總之,事情的發展果如總長殿下的預料,一切盡在他老人家的掌握之中,自己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完全是因為總長殿下對魔族軍國主義的危害性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性並布置了周密的安排,算無遺策!
“為了保證我的安全,這件事情當時是家族的最高機密,只有總長和我兩個人知道,其他的幾位統領都被蒙在鼓里。”紫川秀說︰“當魔族陷害我的時候,總長將計就計地發布了通緝令,配合我更好地完成了任務!”
紫川參星臉微微一紅,含糊地說︰“嗯,不錯不錯,但是阿秀啊,這可是機密啊!你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可不好呢!”
紫川秀恭敬地說︰“殿下英明!但是現在計劃已經成功了,應該讓大家知道您的功勞啊!”
“唉!我這個人做事不喜歡大家說的,不在乎那些虛名浮利。”
“總長您真是淡泊名利,有功不為人知,不愧是我們家族道德的典範!”
如潮一般的掌聲再次響起,元老們向紫川參星歡呼︰“我們英明的殿下!偉大的殿下!”
眾人的歡呼中,紫川參星興奮得紅光滿面,每根皺紋都舒展開來,連連揮手向眾人致意,像是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掌聲中,坐在大廳一角的兩個年輕將領跟著大家一起鼓掌,帝林諷刺地說︰“真是不可思議呢!殿下早在七七九年就預知了魔族的入侵,預知了家族軍隊在遠東的覆沒,預知了方勁統領的喪生,預知了遠東的淪陷——說不定還預知了帕伊保衛戰和我去跟大魔神皇談判的經過呢,不然他如何能派遣阿秀去臥底魔族並且伺機收復遠東?看來以後我們得給他改名叫紫川半仙了!”
“噓!別亂說!”斯特林慌忙捂住了帝林的嘴,他張望左右看沒有人注意,很嚴肅地說︰“大哥,你沒听阿秀說嗎?這是最高機密,只有他和總長知道喔!”
“哈哈哈哈!”兩人一起大笑,笑得都彎了腰。
這天的元老會議開得特別漫長,會議結束時候,很多元老圍著紫川秀攀談交流,都說要請阿秀大人吃飯洗塵,大家多多交流。
誰都看出了,立下如此大功,紫川秀必將成為帝都的新貴,與這樣一個權勢人物拉交情是有好處的。
帶著溫和的笑容,紫川秀推辭了,說是已經和中央統領和總監察長大人事先約好吃晚飯了。
對于監察長帝林的赫赫名聲,元老貴族們還是有所顧忌的,于是大家都說既然事先約好了,那就改天吧,改天阿秀大人一定得賞個臉。
紫川秀在帝都沒有固定的住處,以前他是住紫川寧家中,現在顯然已經不合適了。
斯特林和帝林兩人都邀請他到自己家中住,但他笑著推辭了︰“我可不想當你們夫妻親熱的電燈泡!”
眼看他的態度堅決,斯特林只得在中央軍的兵站招待所給他找了個房間。
晚上,紫川家的三杰聚在一起吃晚飯。
現在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用不著耍流氓吃霸王餐了,但聊起了遠東軍校時候的種種趣味逸事,三人唏噓不已。
不過短短六七年間,三人都取得了輝煌的成就,站到了事業和人生的頂峰,前塵往事,如何能讓人不感慨。
夜幕降臨,街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地被點燃了。
帝林先告辭回家了,斯特林緩一步出門,看身邊沒人,他對紫川秀說︰“阿秀,你好好休息,到時候,我給你個意外的驚喜!”紫川秀連忙追問,斯特林卻不肯說,笑著快步下了樓梯。
看斯特林笑得那麼曖昧,紫川秀也猜到了幾分,事情可能跟紫川寧有關。
回到房間,他在書桌前發愣了好一陣子。
想到紫川寧,一種難以言語的復雜感情浮上心頭,那個晚上短暫得猶如流星般的對視令他刻骨銘心,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帝林就出來將他帶了進去。
當他結束了和總長漫長而疲憊的談判出來以後,東方已蒙蒙發白,樹下沒有了伊人的身影。
不知是不巧還是紫川寧故意躲避,回來兩天了,他再也沒有見過紫川寧。
他曾以為可以忘記她,可以平靜地對待她,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妹妹一樣,但事實上,直到半年前目睹她與別人在一起的那一刻,萬念俱灰的絕望中,他才真正地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深深地愛著她,甚至愛得比自己所能察覺的還要深。
想到她可能要和另外一個男子披上婚紗步入教堂,他的心髒真切地疼痛,那種痛苦就像心髒被什麼東西吞噬一般。
他現在才明白,真正的愛是一種炙熱狂烈的感情,是那種用整個生命來燃燒的烈火,不是得到就是毀滅。
真正愛過的人可能為夫妻,可能為情人,可能為死仇,但卻絕不可能成為朋友。他狂熱地愛,也狂熱地恨,但要像對待一般朋友那樣淡然對待她,他辦不到。
紫川寧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個烙印,這個烙印刻入了靈魂,即使戰爭和歲月的流沙也無法將其磨滅。
門口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紫川秀驚訝,想到斯特林臨走時候那神秘兮兮的“驚喜暗示”,他一陣狂喜︰莫非是紫川寧來了?他飛也似的撲到了門邊。
結果很讓他失望,門口的燈光下站著幾個服飾華貴的男子,有老有少。
對著紫川秀毫不掩飾的失望表情,站到前面的年輕人客氣地笑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請問秀川統領大人是住這里嗎?”
紫川秀滿肚子的不滿︰“紫川秀是在這里,但他不是統領。各位找他有事?”
幾個人微微皺眉,一個白胡子的老頭站上來,用一副蠻有份量和身份的口氣說︰“請不要誤會,我們並非形跡可疑的人,我們是元老會的成員,這是我們的證件。請問您是秀川大人嗎?”幾個人都掏出了金質底的元老會徽章。
紫川秀略微掃了一下,說︰“我是紫川秀。”元老會成員的身份不是可以輕易得罪的,他客氣了很多︰“那,各位元老大人找我有事?”
那個年輕的元老笑笑︰“我們還是進去說吧!”也不待紫川秀出聲,他已經大搖大擺地從紫川秀身邊過去了。
紫川秀無奈只得側開身子讓客人們進來,招呼招待所的服務員過來倒茶。
“我是元老會的馬欽,那幾位是我的同事。”那年輕人介紹了自己,後面幾個人也介紹了自己的身份,都是元老會元老,他們人太多,紫川秀也無法一一記得他們的名字了。
“久仰久仰!”紫川秀含糊地拱拱手︰“那,諸位元老大人光臨敝舍有何指教呢?”今天忙了一天,他困得要命,只想早點睡覺。
那位年輕人笑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我們近來听聞了秀川大人的事跡,非常感動。遠東淪陷魔族令家族蒙恥,大人憑一人之力將遠東收復,以一人之力創如此功績那真是自古未有之事啊!知道了大人的事跡後,我們仰慕得很,趕緊過來結識大人您了!希望您不要嫌棄我們冒昧就是了!”
其他人也過來幫腔,漫天不著邊際地胡吹,使勁地拍紫川秀馬屁,什麼“絕代名將、英明有如紫川雲再世”,又是“功勛蓋世、英明無雙、自古未曾有人立如此之大功”雲雲,紫川秀盡管謙虛也架不住他們高帽子一頂頂地戴上來,飄飄然得如同喝了幾斤上好的美酒。
眼看來人那麼客氣,他也不好太過冷淡,強笑道︰“哪里哪里,諸位過獎了!”
他問︰“到底什麼事呢,諸位大人直說就是了!”對方不是十五六歲的純情女孩子,自己更不是偶像歌星,若說是對方真是因為“仰慕得很”深夜跑來敲自己的門要結識——紫川秀雖然覺得自己長得不丑,人也很有魅力,但他也不至于自大到相信這種蠢話。
那個白胡子的老貴族咳嗽一聲︰“秀川大人,說起來還真有這麼件小事的,我們都是出身遠東的貴族呢,說起來,我們可都是同鄉呢!將來您出任遠東統領了,可得對我們多多關照關照啊!”
“哦?”紫川秀心中警惕,不置可否地說︰“是嗎?各位都是遠東人嗎?難怪口音听起來很熟悉呢!”
“唉,說起來慚愧。”那個老貴族說︰“我家本是遠東的豪族,在遠東事變之前,我在藍河沿岸的明斯克行省還有著大片的莊園呢!可惜了,都給那些賤民搶了個精光。現在,我們是有家難歸了!”
他看了紫川秀一眼,忽然想到眼前的人正是“賤民”的最大頭目,尷尬地笑笑。
紫川秀笑笑,暗暗記住他的名字,是來自原明斯克行省的一個老貴族,叫史威,不是勛爵就是子爵。
緊接著,仿佛是商量好的,其他幾個貴族也出聲︰“我本來在得亞有五萬畝樹林和田莊,都在戰爭中給搶光了!”
“我家族本在杜莎有三萬畝糧田,就在楓葉丹林郡的附近呢!”
“我家在加沙有大片的牧場,方圓數百里呢!本來更有好馬數以千計的,現在什麼都不剩了。”
“秀川大人,”那個神情倨傲的年輕貴族出聲說︰“我家世代是遠東雲省煤礦的總掌管人,雲省所有的金剛石和鑽石開采產業都是屬于我們家的產業。”
紫川秀隱隱猜出他們的來意了,他笑著問︰“那各位的意思是?”
貴族們對視一眼,還是由那個年輕的貴族來開口︰“秀川大人,既然遠東已經回歸家族領土了,那些土地、莊園、礦產都是祖上留給我們的產業,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理上說,那些在遠東事變中被暴民們所奪取的我們的家產,自然該物歸原主呢!”
“無論從法理還是情理上說?”紫川秀嘲諷地笑笑,遠東軍民經過浴血奮戰從魔族軍手上搶奪下來的土地和資源,為了奪取這些財產,不知有多少遠東戰士殞身喪命,灑血疆場,眼前的這些貴族眼看風吹草動馬上就逃之夭夭,現在居然有臉來討這筆爛帳!
只是現在為了抵御魔族,需要家族軍隊的助力,還不能得罪元老會。
紫川秀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平靜︰“不知各位依的是哪條法?又是什麼情?”
“秀川大人,英明如你,該不會不知道《民法大典》吧?我們知道,目前遠東軍隊佔據著這些田莊和礦產,可是依照民法,這些財產的所有權是屬于我們的。”
“但是那些田莊和礦產都是軍隊從魔族手上奪取的,並非取自各位手上。”
“大人,財產的權利分所有權、佔有權、收益權等幾種。我們擁有財產的所有權,這是所有權力中最基本的權利,是其他權利的基礎。無論財產經過多少次轉手,我們都可以憑所有權追索——這是《民法大典》中明文規定的,依照法律,您該把財產返還我們。”
紫川秀皺起了眉頭,對于法律他並不是很精通,也無法判斷對方說的是對是錯,但是看對方那麼自信十足的樣子,他心里隱隱發毛,問︰“那,這是諸位個人的意見,還是元老會的意思?”
元老們猶豫了一下,相互打了幾個眼色,最後還是那個年輕人說︰“目前這事還是在我們私人討論範圍內的,但元老會的議長馬格大人和幾位首席元老都知道此事。如此大事,如果不先和掌管遠東的秀川大人您商量下就捅到元老會去公開表決,那我們就太失禮了。”
紫川秀輕輕點頭︰“明白了。”對方這樣說,意思就是說他們有把握在元老會內通過這個提案。
“當然了,考慮到這些財產是從魔族手上奪回的,在此過程中,秀川大人您的貢獻巨大。還有遠東如今的復雜形勢,我們也清楚,如果沒有秀川大人您的協助,我們接手產業會有許多阻力的。所以,我們已經打算好了,那些歸還我們的產業中,秀川大人你佔有百分之二十的收益權利——這樣如何呢?我們已經起草了一份請願書,所說的事項在上面都有明確說明的。”
紫川秀接過了文書,只看了一眼他就皺起了眉頭。
請願書詳細條款他還沒來得及細看,但看文件後面那密密麻麻的黑筆簽字,他感覺是看到了一群鋪天蓋地的蝗蟲正密卷著飛行而來。
問題的棘手程度超過了他的想像,簽名的二十七個貴族中,元老會成員有十九個,兩個是首席元老。
紫川秀冷笑,百分之二十就想來收買我?他們還不知道我自己就是收買和行賄的好手呢!但面子上他卻表現得極親熱,眉開眼笑地說︰“啊,啊!百分之二十嗎?這個諸位怎麼不早說呢,呵呵!要早說的話,呵呵,啊,呵呵啦!”
眼見紫川秀突然親熱起來,貴族們相視而笑,都松了口氣,果然真是有回扣好辦事啊!
那個年輕貴族笑著說︰“我們也是久聞秀川統領您的大名了!您當初開創秀字營的事跡,我們都敬仰得很呢!我們就知道,秀川統領您絕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死板人,是個有原則又有靈活、夠義氣的好朋友!”
貴族們七嘴八舌地說︰“不錯不錯!秀川統領夠義氣!有財大家發才是!”
紫川秀連連擺手︰“話可不要這麼說,我還不是統領呢。”
“呵呵,大人您太謙了!依您的功勛和威名,遠東統領一職舍您其誰啊。”
“從資歷來說,林冰閣下常年鎮守瓦倫,而且又是我的前輩,是遠東軍的元老,她可比我更有資格啊!”
“林冰嗎?”那個年輕貴族嘴邊掛著一絲冷笑︰“秀川大人您太看得起她了!林冰為人古板,刻薄寡恩,莽撞無智,她得罪的人比秀川大人您殺的魔族都還多!元老會和統領處都不看好她。若不是看她是哥應星的學生,那個死鬼哥應星還有點余威大家不好動她,她連副統領都做不長久的。她來當遠東統領?做夢去吧!秀川大人,您就不用謙虛了,遠東統領一職除您無人能當的!”
來人侮辱了哥應星和自己敬仰的前輩林冰,紫川秀心下微怒。
這個年輕元老應該是這一行人的頭領,很多關鍵的話都是由他來說的,他一開口,其他的貴族立即都不出聲地凝神傾听,很重視他的樣子。
他笑著問︰“這位兄弟很有見地呢。抱歉了,剛才介紹時沒听清楚,恕在下眼拙,不知道兄台如何稱呼?”
那位年輕人傲然一笑,仿佛紫川秀不記得他的身份和名字是件很沒有見識的事。
旁邊早有人七嘴八舌地插口了︰“秀川大人,剛才都介紹了呢,這位是元老會的首席元老之一,馬欽伯爵大人!”
元老會有元老數千,但是首席元老不超過十人,每個都是極有財富和權勢的人物,明里是家族的元老,暗里卻是操縱黑白兩道、百行百業的魁首。
紫川秀知道,有些即使連統領處和總長都感到為難的事情,他們卻能舉重若輕地辦了下來,權勢之大可以說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他仔細觀察來人,約摸三十來歲年紀,長眉斜飛入鬢,雙目神光閃動,相貌英俊,傲氣十足,只是眉宇間有種說不出的邪氣,但讓他感覺奇怪的是,來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端詳著對方,紫川秀微笑著伸手︰“失敬失敬!原來竟是首席元老大人駕到,有失遠迎呢!沒想到有這麼年輕的首席元老!”
馬欽很矜持地伸手出來給紫川秀輕輕一握,仿佛恩賜似的。他笑笑︰“秀川大人,元老要的是資格夠,不是年紀大。”
紫川秀端詳著對方,他突然覺得很面熟,脫口問出︰“不知您與馬維元老大人如何稱呼?”
馬欽微微驚訝︰“那是家兄,也是元老會的首席。秀川大人您與他認識?”
“啊?不是說規定家族元老每個行省的名額是限定的嗎?”
“家兄是洛克辛威行省選舉出來的元老,我是基新行省的元老——哦,我們家在幾個行省都有點產業,包括遠東地區,我們馬家在本來的遠東地區也有四個席位的元老職位。”
紫川秀眼皮輕輕一跳,雖然自己不是元老會成員,但是對于元老會的所謂“選舉”他還是略知一二的,每個元老的產生都要經過一場金錢和權勢的血肉廝殺。
如果他說的是實話的話,一家人中居然出了兩個元老會首席,還有若干的普通元老,那這個馬家勢力之大真是自己難以想像的,難怪當初馬維竟敢有恃無恐地勾引紫川寧,改天真的要請帝林摸摸他們的底子。
看到紫川秀出神的樣子,馬欽卻誤會了他的想法。
“秀川大人,”馬欽溫和地說︰“一般人不了解,往往對我們馬家有許多偏見,大人您可不要被那些風言風語所迷惑呢!我這個人呢,就喜歡結交朋友,喜歡先對別人伸出友誼的手,我很想與秀川大人您交個朋友,就是不知道是否高攀得上嗎?”
馬欽的話說得很客氣,說是“高攀”,但他的神態和口氣卻明擺著是“恩賜”了,紫川秀如何听不出來,他笑說︰“您是伯爵大人兼元老,我只是一階平民,該是我高攀才對呢!”
馬欽大笑︰“哈哈!秀川大人——啊,我叫你阿秀你不介意吧?以後你就叫我阿欽好了!什麼伯爵元老的,我只當是放屁!交往久了你就知道了,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我說阿秀,你若是有心的話,我幫你搞個爵位如何?不瞞你說,在元老會,我說話還是有點份量的。這次你回家族內地,有什麼事情需要擺平的只要通知我一聲好了!”
紫川秀“哈哈”一笑︰“馬欽大人是個爽快人,我也有心結交,只是一直不得方便。今天,真是緣份到了!”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就開始稱兄道弟了,氣氛親熱得如同親哥們一樣。
有人提議︰“今天是我們和秀川統領大人第一次見面,這麼有意義的事,不喝酒如何行?”
于是大家叫來酒菜,開始喝酒。
第一杯酒自然是敬紫川秀大人的,為他在遠東的赫赫戰功;第二杯酒是為了慶祝遠東的回歸,自然秀川大人又得滿干;第三杯酒是為了紀念今天大家的認識,馬欽元老和阿秀統領交換了歲數,發現原來馬欽元老比阿秀統領要大,于是馬欽就滿口地稱紫川秀為“阿秀小弟”,“大哥”要跟“小弟”連喝三杯;第四杯酒是為了預祝貴族們的產業能順利收回,大家都說秀川統領都點頭了,哪還有不成功的,于是在座的每個人都敬了紫川秀一杯;第五杯酒是預祝紫川秀榮升統領之職,又是每人敬紫川秀一杯……
那晚到底喝了多少紫川秀也沒個數,他只知道後來大家為隔壁老張的貓生了四個小貓崽都干了四杯。
大家一直喝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滿嘴胡謅,不分你我。
若是那些醉話全部當真的話,紫川秀就不知把遠東給出賣了多少次了,馬欽元老的億萬身家也早贈給了紫川秀。
第二天起來時候,紫川秀頭疼欲裂,他感覺身邊有點異樣,伸手摸過去,滿手異樣的滑膩。
“大人,您可醒了?”“嗯嗯……你們是誰!”紫川秀眼皮澀得厲害,睜都睜不開。他好不容易睜開眼楮,發現兩邊躺著兩個漂亮的女孩子,赤身裸體地和他躺在一起。
足足花了一分鐘,他那被酒精燒得麻木的大腦才算明白過來,他整個人猛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你們是誰?怎麼會在我這里的?”
一個長頭發披肩的女孩子抬起了頭︰“大人,人家昨晚跟你說過名字了,您不記得了嗎?”
另一個短頭發的女孩子卻大膽得多了︰“大人,我是小瑛呢!您昨晚還說我名字起得好呢!”
“嗯?”紫川秀陷入了沉思︰“真的嗎?我說了嗎?啊啊啊,不對不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你們為什麼會在我房間里的!”
“大人,您忘了嗎?昨晚是馬欽大人把我們送來服侍您的,昨晚您也同意了的啊!”
“大人,您昨晚真的好壞呢!”
“嗯?”紫川秀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來了,聲音都在發顫︰“好……壞……嗎?我到底干了些什麼?”
小瑛臉上浮上一層紅暈︰“大人,您真壞呢!您這樣叫人家怎麼好意思說?”
“問題不是說這個!”紫川秀滿肚子怒氣︰“問題不是這個!問題是,問題是!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問題是怎麼回事了!媽的,怎麼這樣亂七八糟的!”
兩個女孩都輕聲發笑︰“大人,您可真逗呢!”
那個長發女孩子小聲說︰“大人,您不必擔心呢!我們是馬欽大人專門派來服侍您的,您怎麼樣都可以的。”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紫川秀揮舞著手,只覺得腦子里亂哄哄的,又痛又漲,仿佛無數條麻線糾纏成一團根本無法思考。
“你們兩個先回去——馬上回去。”
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小瑛小心翼翼地問︰“大人,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
“不要問那麼多。總之,你們先出去!”他提高了聲調,轉過頭去,听到身後傳來了唏唏嗦嗦的穿衣服聲音,他望著明亮的窗口發呆,茫然不知所措。
兩分鐘後,身後傳來聲音︰“那,大人,我們穿好衣服了。”
紫川秀轉過身來,兩個漂亮的女孩子縴立眼前,那個長發的女孩子身材高挑,有著一雙修長的腿,看起來很舒服;而那個小瑛有著一張清純的臉,額前留著稀疏的劉海,瓜子臉,眼楮又大又亮,皮膚白皙,衣裳整潔樸素,那種美麗正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夢中情人。
紫川秀頓時眼前一亮,眼皮澀澀的。這兩個女孩子確實很漂亮,難得的是她們沒有一般放蕩女人的那種風塵味道,而給人種大家閨秀的羞澀感覺。
他小聲地嘀咕道︰“看來馬欽這個好兄弟還真是沒有虧待我呢……”
小瑛︰“大人,您說什麼?”
紫川秀知道此時絕不能有一點猶豫和軟弱,他從床邊的衣裳口袋里拿出了錢包,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連那些硬幣都不放過,通通都倒在床上︰“這些,你們都拿去吧——你們也看到了,我也就這麼多了。”他的聲音又冷又硬,目光堅冷如鐵。
兩個女孩子一愣。那個長發的女孩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鞠身拿了兩張大額的鈔票,輕聲說︰“謝謝。”轉身出門。
紫川秀目視著站在原地的小瑛︰“你……”他望著床上的錢,雖然沒說話,意思卻是很明顯。
小瑛抬臉直視紫川秀,那美麗、白皙得近乎蒼白的臉讓紫川秀聯想起了被蹂躪的百合花。她輕輕說︰“大人,你是個好人呢!”
“啊、呃!”怎麼都想不到她會說這句話,紫川秀一下子愣在當場。
“我爸爸是遠東軍的軍官,媽媽是遠東伊里亞行省的小文員,在遠東事件中雙雙遇害。逃出遠東的那天起,我就決心,誰能為我父母報仇的,我定要報答他。後來,馬氏家族收養了失去父母的我,目的就是專門為他們交際應酬——但這麼多年來,我誰也沒陪過。但昨天晚上,知道是為你,為收復了遠東驅逐了魔族的英雄光明王,我主動提出過來。大人,我不是被強迫的,我是心甘情願來的。謝謝你,為我爸爸媽媽報仇雪恨,謝謝你。”她的眼中涌出了眼淚。
“呃,這沒什麼,呃,這是我應該做的……”紫川秀大為窘迫,語無倫次。
不知如何,比起在元老會面對上千家族元老的祝賀,此刻面對這個失去父母、家園,最終淪落風塵的女孩子,面對那晶瑩的淚水,他感到更緊張。
自己一點都感覺不到任何值得驕傲之處,他從沒覺得“遠東的英雄光明王”這個頭餃是如此的虛假,對在戰爭中深受傷害的千萬民眾來說,自己無能為力。
他努力放緩了聲音,表情也溫和起來︰“那麼,小瑛,你現在可有什麼困難嗎?經濟上?生活上?如果有的話,請盡管說出來,我說不定能幫上忙的。”
“大人,我現在生活得很好,經濟雖不富有,卻也富足。有個小商人願意娶我,馬家也同意放人,過兩天我就要到西部去了。在臨走前能見到大人您,我已經感覺到很滿足了,唯一遺憾的是——”一抹輕紅浮上了小瑛那皎潔的臉龐,讓她看起來格外的嬌艷動人,她的表情說不出的狡黠︰“大人您昨晚喝得實在太多了,一上床就睡死了,什麼也沒干呢!實在太遺憾了!”
“砰!”的一聲響,紫川秀一頭撞在了牆板上。
“大人您請多保重,您是我們遠東的希望和未來。”伴著一陣輕響,小瑛輕輕地出了門,輕得就如同一陣風、一朵雲,就仿佛她從來不曾在房間中存在過,只剩下一縷幽幽的芳香在房間中悠悠回蕩。
望著她出門的方向,打開窗簾,一時不適應那猛烈的陽光,紫川秀戴上了淡淡的墨鏡,眯起了眼楮,酒後蒼白的臉現出一抹紅暈。
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驕陽在正空放射著耀眼的光芒,炫目的光圈中,幾只鴿子在中央廣場的上空飛翔。
呼吸著新鮮的陽光,他的思緒煩亂,久久出神,目光閃爍,心頭不知是喜是悲。
午大概九點時候,紫川秀剛吃完早飯,帝林就過來了。
“昨晚睡得怎麼樣?”帝林一邊說著,一邊巡視著房間,鼻子聳動著︰“不對,你的房間有女人味!”
他走到枕前,捻起一根長長的頭發,似笑非笑地望著紫川秀︰“嗯?”
紫川秀沒好氣地說︰“你怎麼不改行去當警犬?不錯,昨晚確實有女人在這里過夜。”
帝林一副吃驚的表情︰“我不奇怪阿秀你留女人過夜,我奇怪的是阿秀你居然這麼老實地承認了——說吧,到底是誰?”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紫川秀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次。
听紫川秀說完,帝林以下結論的口吻,鄭重地說︰“嗯,不錯,是個好女孩子。你就這樣讓她走了?”
紫川秀無奈地攤開了雙手︰“不讓她走怎麼樣?難道,我還要對她說留下來我們趕緊補上一次?”
帝林很認真地看著紫川秀︰“阿秀,你真的成熟了呢——若是兩年前,你肯定會留她下來嚷嚷著說要補一次的呢!”
紫川秀大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帝林的神情卻嚴肅起來︰“但有件事情我卻一直不知道,阿秀你原來這麼有錢呢!”他揚揚手上的信封︰“從你沙發的坐墊下發現的,你自己看吧!”
紫川秀接過來,信封是開了口的,他抖了下,幾張紅色的票子落在他手上。
等他看清了,穩定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四張面額五十萬金額的匯票,開出匯票的是帝都信譽卓著的大錢莊,是那種憑票即取的即時支票。
看著紫川秀那茫然的表情,帝林心里有數了︰“你不知道?”
“嗯,我還沒闊到用兩百萬來墊屁股。”停了一下,他緩緩說︰“昨天晚上,元老會首席的馬欽來過我這里,後來,大家都喝得很醉了……”
紫川秀盡可能詳細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總監察長揚揚眉頭︰“阿秀,我問你,這筆錢你打算如何處理?”
紫川秀嘆口氣︰“老實說,我是很想把它揣進口袋里的,但既然不幸被總監察長你先發現了,我就只好像任何一位正直的家族高級官員那樣,將賄賂上繳了——要不,我們兩個一人一半分掉它?”
帝林嘲諷地說︰“阿秀,你還真是單純呢!你以為,這錢是這麼好吃的嗎?至于說上繳——馬家不把你恨得咬牙切齒才怪呢!”
“那又怎麼樣?正如馬欽所說的,未來很有可能就是我接任遠東統領的位置,難道堂堂家族統領還要害怕區區一個商家嗎?即使他們有幾個元老又怎麼樣?亂世槍是草頭王,我們掌管軍權的還會害怕拿算盤的嗎?”
“阿秀,你太幼稚了!這種跨郡跨省的豪強如果只是純粹富有的話,那他們早被別人一口吞掉了!元老會席位只是他們實力露在表面的一小部份,就猶如冰山露在海面上的那一小角。這種大地主、商人在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政界、軍界都有人,若論他們掌握的真正實力,恐怕連總長、總統領都震驚呢!”
紫川秀一驚,隨即微笑︰“夸張了吧?如果馬家真那麼厲害,怎麼我以前對他們一無所知?”
“你以前不知道他們,那是因為你還不是權勢的中心人物,還沒到那個層次。現在,眼看你快進統領處了,已經有能力影響家族的決策和政策了,他們才出面和你接觸。只有到一定的地位才能知道他們的威力,這才是真正的實力。這兩百萬,既是誘惑,也是威脅呢!”
“怎麼說?”
“有實力拿出兩百萬來交往你的人,如果你不識抬舉的話,這兩百萬也足夠去請一流的殺手來干掉你了。”
紫川秀吃驚地睜大了眼楮︰“干掉我?干掉一個統領,軍隊的高級將領?他們沒那麼大膽子吧?”
“一般情況下他們當然不會用這種極端手段,對于家族官員,他們歷來是以收買為主的,但是當你的存在妨礙了他們的生存——或者叫生意,而你又不肯妥協的時候,這種大家族行事歷來是肆無忌憚的,他們是不怕鋌而走險的。
“這種事情並非沒有先例,八年前的邊防軍統領雲山河統率西部邊防軍區,節制西部二十一行省軍務,權勢之大不在後來的楊明華之下。那時候西部諸行省中,有組織犯罪活動猖狂,前任總長要求檢察廳和軍務處對此進行聯手打擊。
“對這個命令,雲山河大將執行得非常積極,他出動軍隊對西部行省的幾個最大的幫派進行了全面清掃和血腥的鎮壓,殺掉了大批幫派份子,成績斐然。然而他被成績沖昏了頭,鎮壓了黑幫之後又把矛頭指向了黑幫背後的幾個地方大家族——其中包括馬家,並且拒絕了來自馬家說客的巨款收買和拉攏。
“兩天後,雲山河大將半夜突然死在了自己軍營里,根據驗尸報告說是‘七竅流血,死因不明’,到現在,連他殺還是自殺都沒搞清楚。”
雲山河大將的名字紫川秀是知道的,那是紫川家的一代名將,在紫川秀少年時候,大將聲威之響如日中天,聲威遠遠凌駕于楊明華、方勁、明輝等人之上。他鎮守西部邊防軍區,與遠東的哥應星並稱紫川家的“東西雙壁”。
將軍來覲見當時的總長紫川遠星時候,他親眼見過大將本人。印象中,那是個高大爽朗的男人,胡子拉茬,腦袋光得發亮,總喜歡把五六歲的自己抱起來用胡子扎,把自己在半空中拋來拋去的,看著自己的黑眼楮一眨不眨的毫無懼色,雲山河滿意地對紫川遠星說︰“小家伙不賴,將來會成為又一個馳騁沙場的出色武將的!”
幾十年過去了,大將什麼相貌已經記不清了,只是記得他身上有一股帶著芬芳煙草氣息的男人味道,還有,自己果真如大將軍所言的,真正成為了一個縱橫沙場的將軍,只是預言的人早已化成了白骨。當大將死訊傳來的時候,自己還流下了眼淚。
紫川秀震驚異常︰“不是說雲大將是死在流風家的手上嗎?”
帝林輕輕搖頭︰“這是家族的機密歷史,我也是接手檢察廳以後才知道的,對外公布的死因只說是‘遭遇流風敵寇狙擊,不幸殉國’!”
“這件事為什麼沒有追查下去呢?”
“當時的遠星總長非常憤怒,下令要查個水落石出,但沒等新任的邊防軍統領和檢察廳開始著手,流風家就開始了那次大進犯,遠星總長在帝都戰死。參星總長拖了一年多才能接位,他上台靠的是元老會的大力支持,後來又和楊明華糾纏不清需要元老會撐腰,對這件案子態度就一直很含糊,既不說‘查’也不說‘不查’,蕭龍監察長當然也不會沒事找麻煩,這個案子也就成了懸案,一直拖了下來。”
想到自己自幼敬仰的偶像竟然死得這般不明不白,紫川秀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憤怒郁在胸中。
一代英雄豪杰喪命于宵小,如果大將不是出此意外的話,流風西山絕無可能那麼容易通過邊防軍區,自己的養父也不會戰死帝都城下,自己更不會有如此坎坷的命運!
“馬家。”紫川秀輕輕念叨著這兩個字,嘴角浮著一絲殘酷的笑意。
馬維企圖勾引紫川寧,馬欽則拉攏自己圖謀遠東的經濟霸權。世界真是奇妙呢,數十年前改變自己命運的馬家,如今又和自己產生了種種玄妙的聯系。
他凝視著帝林︰“那你呢?大哥,現在是你接手檢察廳了,這個案子你打算如何處理?”
帝林避開了紫川秀的目光,望著窗外︰“沒什麼打算不打算的。雖然檢察廳首腦換了,但總長卻還是那個總長,那就當然一切政策照舊。”
“原來是這樣!”
听出了紫川秀語氣中的不滿,帝林嘆了口氣︰“阿秀,這種情況並不是從今天才開始,也不是由我們能阻止的。案子已經過去八年了,雲統領的尸身都化成了塵土,連年戰亂,那些證人可能都沒幾個活著的了,現場也早已面目全非,根本無從下手調查,更不要說定馬家的罪了。可是我們只要一動,馬家馬上就知道我們想對他們下手——”
紫川秀插口說︰“可以秘密調查。”
“秘密調查?”帝林嘴角掛著冷笑︰“如何秘密法?對這種坐擁私兵、把持元老會的超級豪強開展調查,我們必須取得總長和統領處的協作。統領處的羅明海不用說了,那是我的私人死對頭,單說明輝,他的前任死得不明不白,他任邊防軍統領數年卻能與馬家相處得這麼融洽,這里面的奧妙你用膝蓋也該猜得出來。更不要說我們的總長大人了,在必要時候,這個老狐狸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我們,與元老會達成妥協的。那時候,我們就成了馬家全力報復的靶子了!而且即使能定罪下來了,對付馬家也絕非易事。把他們頭面上的家長和幾個主管殺掉是很容易的,我們也能打垮他的私人軍隊、燒掉他們的莊園和住宅,但要徹底摧毀他們的經濟基礎和地下根基,這絕非短期能做到的!他們的錢莊甚至在流風家那邊都有分店!這種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如果不能一下子將他們全部連根拔出的話,那他們的報復將是非常殘酷的,那將是真正的永無寧日!阿秀,我知道你武功高強,但你能不分白天黑夜都能保持清醒和警惕嗎?我也知道你的衛隊是相當忠誠的,但你能保證,你的每一個衛士見到百萬財富的賄賂不動心嗎?只要有一個被收買就夠了,一個被收買的廚子就足夠讓你死得不明不白了!還有,你的妻兒呢?你武功再高,可你能寸步不離地保護他們嗎?只要有一次疏忽和放松,那就是一輩子的痛恨!”
帝林越說越激動,急速地在屋子里來回走動,激昂得像是在元老會大廳發表演說︰“這二十年來,家族檢察廳的國內功績史就是一部中央政權與地方豪強之間的滲透與反滲透、顛覆與反顛覆的互動歷史,像馬家這種地方豪強無時無刻不在向家族的決策中樞進行滲透,對家族的決策層施加影響。而檢察廳則是他們天生的死對頭,廉政司就是專門負責清查那些被收買和勾結的家族官員,政治司則專門鏟除和削弱那些對家族的統治造成威脅的地方豪強。這是一場世世代代的無聲戰爭,雖然不流血,但卻同樣的凶險。
“我的前任們曾經成功地鏟除了幾家過激的中小豪強,但造成的權力真空卻立即被那些大家族瓜分,旋即又反撲,于是一切都又回到了原點。到了我們這一代,中央政權才算打了一個大勝仗,借助流風家的威脅和斯特林的威望,我們強迫元老們削減了自己的私人軍隊,大大削弱了他們的實力。
“我接手以來,也除掉了幾個元老,但那都是一些卷入了政治斗爭的倒霉蛋,是他們自己破壞了規矩,而且他們背後也沒有什麼背景和後台,所以那些豪強世族也就默認了,但是與那些真正的實力派人士,我至今都還沒有真正地去踫他們。
“阿秀,你、我還有斯特林都是政治人物,我們可以大權在握、輝煌一時,我們可以呼風喚雨、叱 風雲,但我未曾見過可以長盛不衰的政治人物。威風凜凜的雲山河死了,忠心耿直的哥應星死了,權傾朝野的楊明華垮了,老謀深算的蕭龍死了——政治人物就像那河里的水,嘩嘩流淌不停,一點痕跡也沒留下來;但像馬家這樣的豪強世族,他們雖然不起眼,但卻一直在默默無聲地發展,就像河岸的礁石,堅定無比,一代又一代地積攢著財富,任憑我們風雲變幻,他們卻能以不變應萬變!”
帝林回過頭看看紫川秀,忽然笑道︰“看我,扯著扯著都說遠了呢!”
紫川秀這才回過神來,感慨道︰“沒有!今天我可是大有裨益呢,大哥你給我上了一課。”
“阿秀你常年在遠東征戰,對于這些人情世故的東西可能少點了解吧!我們還是回到主題來吧!”帝林皺起了眉頭道︰“奇怪了!我記得對那些新任的統領,馬家歷來出手的賀禮紅包都是五十萬而已,為什麼對你這麼優厚,居然給到兩百萬?”
紫川秀臉色陰沉下來了︰“恐怕是因為他們對遠東有所企圖呢!”他把那份請願書拿出來給帝林過目。
帝林目中露出了寒光︰“那這事恐怕很難善了了呢!難怪馬家對你這麼熱情,又是厚禮又是美女,還一次兩個!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算盤,想全盤接手遠東那些最有價值的產業。”
紫川秀哭笑不得︰“大哥,你不要老是記得兩個美女好不好?”
帝林凝視著窗口藍天不出聲,慢慢地說︰“剛才我還以為他們只是想向新任的統領討好,在政界又拉攏一個靠山,但沒想到他們還有這個目的。那這樣,一切就不同了呢!我不想主動犯人,但是他們若想欺到我兄弟的頭上,我也不會默不作聲!遠東是阿秀你一手打下來的江山,他們卻想用這麼點小錢就來插進一腳,想得很美呢!不能讓他們得逞,如果今天讓他們伸一只腳進來,明天就整個人都進來了,後天你就會被他擠得根本無容身之地了!”
紫川秀插口說︰“遠東並非我一人打下的,還有千千萬萬的遠東戰士、秀字營官兵,還有那些縮衣減食支持我們軍隊的民眾,他們才是遠東大地的真正主人,而不應該是那些在戰爭期間龜縮躲藏起來的貴族們!”
帝林一笑︰“阿秀,你還是這麼理想呢!”他搖著頭︰“反正都一樣的,我們絕不能退步!”
“嗯!”得到帝林的支持,紫川秀頓時覺得精神倍增。
這不但實質上得到檢察廳高級主管的支持,而且當知道自己將不再是孤軍作戰,有個堅定的、可信賴的身影在支持著自己,精神上也大受鼓舞。
“那,下步我們該怎麼辦?是不是立即把錢退還他們?”
“斗爭要講究策略,阿秀。如果把錢全部還給他們,那就說明你與他們徹底決裂了,但你以後很多事情還需要元老會的協助,如果他們事事跟你搞鬼的話,那你也很難辦;也不能把錢全部收下,全部收下那就說明你答應他們的事了,被他們纏上了也很麻煩。”
紫川秀一頭霧水︰“那,大哥你說該怎麼辦?”
“收一部份,收五十萬就夠了,剩下一百五十萬退給他們!對新任統領出手紅包規矩都是五十萬,你收下五十萬,意思是說我還是給你們面子的;退還一百五十萬,說聲︰‘無功不受祿’。這就可以從很多方面理解了,可以理解成我不想為你辦那件事,也可以理解成你托我辦的事情太難,需要時間;更可以理解成為等事情辦好了以後再收你錢——這樣就有了緩沖的余地了。第二,如果他們直接向你開口要遠東的土地和礦產,私下你盡可以放心答應他們,哪怕把整個遠東賣給他們都無妨,最好是同時答應幾家,讓這些元老們狗咬狗去,但絕不能簽什麼合同,留下任何的文字記錄。日後只等渡過了這個難關,你大可以白眼一翻,說︰‘哦,我阿秀大人說過這話嗎?沒有吧?你記錯了吧?’因為沒有文字合同,又是私下場合,他們拿不出任何證據來,哪怕叫屈叫得天響也沒人理他們。”
紫川秀點頭如雞啄米,他雖然精明,但一向在軍旅中生活,對于這種官場上斗爭的技巧一竅不通,听帝林這麼一說,才發現里面實在是奧妙無窮,像戰場上一樣需要謀略和心計,其勾心斗角的復雜程度絲毫不比戰場謀略差呢!
“但是大哥,那些元老們說那些地產和礦業本來就是他們家的財產,說他們擁有所有權,如果他們按照法律程序在元老會控告我們,要求我們返還,那可怎麼辦?”
帝林哈哈大笑︰“阿秀,你還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你還看不出來嗎?那些產業原來的主人遠東貴族們早已衰落,他們根本沒精力也沒能力來討還了。正是看中了這點,馬家才用極低廉的價格從他們手上把產業契證給收買下來,然後出面來跟你交涉,企圖一本萬利。其實這里面,馬家真正的產業並不多。
“我們最不怕的就是他們走司法途徑了。想想,要控告你佔據了他們的產業,那得請原來物主出來,某某侯爵大人是吧?好,但這位侯爵大人又在遠東動亂中死了,他的兒子又把產業轉讓給了我們德高望重的馬欽首席元老——那這里面就大有漏子可抓了!
“我們只需說︰各位,既然各位來討還物產,那就請產業契約書上的主人,某某侯爵大人出庭吧!——啊,這幾位先生說原來的物主侯爵大人已經死在遠東了嗎?什麼時候死的?死因是什麼啊?他殺?那又是誰殺的?可有當地治部少的驗尸報告啊?可又有當地醫院的死亡結論說啊?凶手抓到了嗎?——這些都沒有,那可讓我們怎麼相信那位深受我們尊敬的某某侯爵大人真的死了呢?
“什麼,你說他的兒子,某某子爵閣下親眼看見侯爵大人真的去世了?那是誰啊?是你嗎?可這位先生,你自稱是你父親的兒子,可有什麼證據呢?我怎麼知道你真的是某某子爵大人呢?
“好,現在繼續開庭吧,子爵大人,你拿出了一大堆的身份證明之類的東西來了,雖然大家也都說你真的是子爵大人,但我還是對你身份有點保留意見︰難道那些證明文件就沒有偽造和虛假的可能了嗎?這個稍後我們要進行嚴格地檢查的……請法庭再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來檢驗這些文件,如果時間不夠,可能要兩個月的……
“好,經過半年時間的審查,我們終于確認了閣下真的是某某子爵大人,也是某某侯爵大人的兒子——雖然我們對某某侯爵大人是否真的死亡還是存保留意見,建議派人去遠東實地考察——現在,子爵閣下您可有什麼要說的啊?您要求從阿秀統領手上要回您父親留下的產業?可子爵閣下,雖然您是侯爵大人的兒子,但我們可怎麼知道您是不是侯爵大人的合法財產繼承人呢?如果侯爵大人還有別的兒子呢?——喔,你說你沒有兄弟姐妹嗎?這個就難說了,單憑您一面之辭,我們也很難判斷,萬一侯爵大人在哪里留下了個不為人知的私生子呢?那你的繼承權就很成問題了——我們還得對侯爵大人的生平進行調查,特別要對他身邊那些年輕貌美的女佣們進行下調查,看看那里是否有可能有什麼遺留下的歷史問題……”
帝林一本正經地說,說到“遺留的歷史問題時候”,紫川秀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
帝林有那種天賦,他可以板著臉把一個很好笑的笑話說完,眼看所有人都笑得前俯後仰的,他自己卻連嘴角都沒動。
“我們要的就是一個字︰拖!你安心在遠東當你的光明王,只要請幾個律師在帝都幫你胡扯就夠了,反正這樣下來,一場官司沒個十年八年休想扯清楚。十年後的形勢怎麼樣,誰說得清楚?即使最後搞清楚了,你的官司也輸了,那又怎麼樣?遠東是你的地盤,沒你同意,馬家的人敢踏進遠東一腳嗎?如果他們真的敢進遠東去接手那些產業的話,我听說遠東的盜賊是很猖獗的,魔族的前哨也經常在遠東各處活動,馬家一行人在遠東踫上他們也是很有可能的呢!那時候,我們的阿秀統領就只好很痛心地向統領處做檢討了,態度一定要誠懇,說自己御下無方,治安不靖。”
“如果馬家為此對我實行人身報復呢?我本人不害怕這個,但是我怕他對我的親人……”
帝林搖頭︰“不必擔心這個。游戲有游戲的規則,一般來說,對掌握軍權的實權將領來說,他們很少敢亂來。雲山河大將的事是個非常特殊的例子,因為那個時候大將軍的目的就是要鏟除馬家,他的存在威脅了馬氏家族生存的基礎,那是你死我活的斗爭,馬家不得已才鋌而走險。但是為了遠東的財產糾紛,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用行話來說,那是生意,沒必要出人命與你結下死仇。”
“游戲的規則?那是什麼?”
“嗯,這個是很難明確解釋的,你可以理解為‘行規’或者是雙方都心照不宣遵守的默契。比如現在,馬家走合法的司法程序控告你,你用合法的司法程序回敬他們,大家的斗爭都在法律允許的框架內。
“如果誰破壞了規則,比如馬家對你本人或者親人行刺,那他們就邁出了法律允許的界限,斗爭就開始升級了,那你也同樣不受法律的約束,你可以派出大批軍隊將馬家的莊園焚燒、將馬氏一族斬盡殺絕的。這個損失太可怕了,遠東的生意不值得馬氏一族冒這個風險。
“當然了,你如果干出這種事,你的末日也差不多到了。出動軍隊來對付家族元老,元老會那時候肯定不會放過你的。所以,大家都各有所忌,游戲必須遵守規則來玩才不至于兩敗俱傷。”
紫川秀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心里已經有了把握。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各種宴會、酒席的請柬接踵而來,邀請人都是大有身份的家族元老、富商或者地方高級官員。
帖子都說得很客氣,說是想結識秀川大人這樣的英雄人物,請務必賞光。
這不奇怪,那些元老和商人擁有巨大的財富,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結交強有力的政治實力來充當自己的保護傘,而軍界中人也需要政治和金錢的實力來為自己開道,這是一種各取所需的政治聯盟,所以,他們一向注重結交軍界那些擁有實力和威望的軍官。
而像紫川秀這樣新崛起的手掌重兵的實力派人物,而且不屬于任何派系,在商人們的眼里,那簡直是一座會走路的金山了!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是,任誰都看出來了,立下如此大功,紫川秀進統領處那是遲早的事了。這位是家族最年輕的統領,而且他還未婚,想到有機會與這個實力派人士聯姻,那些有女兒的富商們無不在大打主意。
一時間,紫川秀成為了帝都社交界的最新明星,整天周旋于各種宴會和酒席之間,與那些肥頭油肚的官員們杯觥交錯,與那些衣香嵐影的窈窕淑女們親密接觸、調情逗笑。
一位挺拔英俊的年輕準統領,戰爭的英雄,他氣度不凡、平易近人、言談幽默,比起那些肥頭大耳的富商、老態龍鐘的元老和油頭粉臉的花花公子,紫川秀實在太耀眼了。
他是一個有內涵的男子漢,那些苦難的經歷造就了他男人的真正魅力。
每到一處,盡管他不願引人注目,但是他還是必然會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一時間,整個帝都不知有多少大家閨秀的芳心為之傾倒,她們拋開了矜持和羞澀,圍著紫川秀的身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纏住他不讓他離去,或者尾隨到住處糾纏不休。
對于這種大失家教的行為,本該出來制止的家長們卻在旁邊置若罔聞,或者更有甚之,有人在鼓勵自己的女兒這麼干呢!
紫川秀應接不暇,但是他很謹慎,和女士們交往都保留著一種適度的尺寸,沒有讓那個醉酒的荒唐事再度上演。
雖然周旋于百花叢中,他卻沒有傳出任何的緋聞和流言,這在外人看來,這簡直是比他一手收回遠東更大的奇跡了!
于是,他的名聲更響了,人們都把他看做是一個有著高度自制力、潔身自好的花花公子,多情而不下流。
而對于這種外人看來是掉進了花叢的幸福生活,這時的紫川秀反而更懷念當年那種偷窺女秘書時候的單純生活。
由于日夜被人騷擾,紫川秀苦不堪言,他不得不在自己的房間外面加派衛兵︰兩個高大的半獸人衛兵,吩咐他們,凡是有女的要見他,一律不讓進。
但即使這樣嚴厲的措施和半獸人那凶狠的樣子也嚇不倒那些情火燃燒的女士們,一天下來,那兩個半獸人衛兵就累得受不了。
他們嚷嚷道︰“光明殿下,這活兒太累了!那麼多人類婆娘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又打又鬧的,一整天都是這樣,哪怕打魔族都沒這麼辛苦!”
于是,紫川秀不得不加派人手,衛隊從兩個變成了十六個,四小時輪崗一次,警戒範圍也由房間門口變成整層樓,最後變成了整個招待所。
衛兵們都得到了命令,凡是見到那些手捧著鮮花、表情看起來有點很陶醉的女人一律擋駕。
消息傳開了,反倒吸引來了更多的好奇,帝都的女士們都想知道,那個紫川秀統領到底有何出色之處,竟然要用衛隊來阻攔愛慕,那些初出茅廬的小女生發出了感嘆︰“真是酷斃了的男人!我決定要崇拜你了!”
這就是女人的心理,喜歡從眾、好奇、盲目崇拜、一擁而上,于是美女們更是趨之若鶩,她們成群結隊地日夜守候在紫川秀居住的旅館下面,扎起了帳篷,組建了“紫川秀親衛隊”,舉著大大的旗子和標語︰“阿秀我愛你!”、“阿秀命!”她們日日夜夜地守候,輪流值班,就為他外出時候見他一面。
每天早上太陽一出來,窗口外的合唱就開始了,女生們齊聲尖叫︰“阿秀阿秀我愛你,就像那老鼠愛大米!”那股聲勢真是驚人。
其他的旅客們不甘騷擾,紛紛退房。
招待所主管把臉拉成了苦瓜,但自己的頂頭上司斯特林是紫川秀的老朋友,他也不敢請紫川秀搬出去。
如果說日常的生活像是傳說的話,紫川秀每次的外出就像是冒險了。
那種場面真是壯觀,警笛長鳴,高壓喇叭大聲呼叫,口號聲驚天動地,無數的憲兵、警察排成了人體盾牌,由警棍、盾牌、人體、路障組成的聯合防線也攔不住那洶涌而來的女生潮流。
面對魔族大軍毫無懼色的名將抱頭鼠竄地上了馬車,追著紫川秀的馬車,無數人尖叫大哭︰“阿秀我愛你啊!”
無數的警笛和吼聲在狂叫,追隨者們的淚水灑落帝都的長街,那些不明所以的外地來人看到這副情形還以為帝都是發生民變了,一時間,“第一帥哥”紫川秀的大名響徹帝都。
※※※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十來天,狂熱的浪潮才漸漸過去。
那些追星族可能發現了另外的目標,漸漸散去,紫川秀這才過了幾天清淨的日子,但他的心情依舊無法輕松。
回來了那麼多天,關于自己職位的事情卻一直沒有確定,他早就不耐煩了,幸好斯特林和帝林一再安慰他說不要急,說你立下那麼大功勞,進統領處那是肯定的,只是家族任命個統領不是小事,需要點時間做鋪墊也是要的。
這樣再三解說下,紫川秀終于也釋然了,只是他一直在掛念遠東那邊,擔心魔族不知何時發動進攻,到底出動多大規模的兵力,也不知白川、羅杰他們能否鎮得住遠東,魔族如果來犯,他們能否抵擋。
想到這些,他就如坐在燒紅的鍋上一樣坐立不安,只是因為沒拿到家族的任職書和對遠東的援助,他又無法回去。
幾次求見總長,老狐狸都給他打哈哈︰“啊,阿秀,不要急嘛!真是年輕人啊,急啊!事情是要通盤考慮的,需要時間啊!”
這樣坐立不安地等了五六天,終于有了通知。
這天早上,總長府的使者通知阿秀︰“會議傍晚七點開始,請準時到達。”他著重強調說︰“請秀川大人務必穿上正式軍禮服前往。”
紫川秀心領神會地點頭,明白這肯定不是一般意義的例會,按照慣例,家族提拔晉升軍官都是要求著正式軍禮服的,看來老狐狸的通盤考慮也該有個結果了。
欣喜之下,他大大打賞了那個使者一筆,過後連自己都覺得心痛。
下午大概六點鐘時候,斯特林坐著自己的馬車來接紫川秀。
紫川秀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軍禮服,襯托他那挺拔矯健的身材,銀色的肩章在灼灼發亮,英俊的容貌,神采飛揚,斯特林不禁大大贊嘆︰“阿秀你可真是英俊呢!”
紫川秀矜持地笑笑,回敬斯特林︰“大哥你也是呢!”
斯特林同樣的一身統領制服,端莊醒目,比起紫川秀那飛揚灑脫的氣質,他給人的感覺更有那種成熟男人的氣概,沉穩、堅定,有如高山峻嶺一般不可動搖。
雖然已是深秋,黃昏的日頭還是毒得很,馬車內很熱,穿著厚呢子的制服坐在里面,感覺渾身難受。
斯特林體貼地把靠窗口的位置讓給了他,讓那習習撲面的涼風吹拂,感覺才好了一點。
“今天集會是為什麼呢?”
斯特林望望紫川秀,笑說︰“阿秀你在明知故問呢!”
紫川秀笑笑不出聲了,把目光投向了車窗外。
馬車正在經過環城大河,十月將盡,瓦涅河上波光粼粼,河面上散發著湖泊特有的清新氣息,落日的余暉早就映紅了不平靜的湖面,早出的第一顆星辰倒映在紅光的水中,孤獨的閃爍著,河水在落日下泛著紅光,馬車的影子飛快的掠過河岸。
斯特林笑著說︰“阿秀,總長很喜歡在晚上七點鐘召開會議的。好多會議他都故意定在晚上七點鐘,你猜猜,這是為什麼?”
“嗯,這個可有點難呢!”紫川秀猜想道︰“該不是這個時候的工作效率高吧?或者有什麼安全保衛上的原因?”
斯特林搖頭道︰“都不是。”他壓低了聲音︰“這是成親後李清偷偷跟我說的,這是因為晚上七點鐘時候大家都已經吃過晚飯了,總長可以把一頓工作餐的招待費給省下來。”
紫川秀捧腹大笑,斯特林望著他︰“進了統領處以後,你就是總長身邊的人了,很多事情你得知道才行。我們總長的性格是很有趣的,他喜歡喝酒,又舍不得出錢買好酒,于是就常常借一些檢查軍務工作的名頭下來,每次都是快下班時候的下午五點半過來。于是我們中央軍自然得招待他吃晚飯。他是家族的總長啊,了不起的大人物啊!開始時候,陪同的軍官們都很敬畏他,不敢隨便給他敬酒,總長他自己又不好意思一個人狂灌,眼看被憋得不行了,他只得自己端起了酒杯問軍官們︰‘你們猜,我能不能一口氣喝下這杯酒?’”
紫川秀一愣,隨即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一直以來他對紫川參星都沒什麼好感,他狡猾冷酷,工于算計,特別是他袖手旁觀楊明華暗算哥應星一事,更是讓紫川秀對他恨入骨髓。
但是自從紫川秀在遠東任一方諸侯以後,肩負了千萬人的命運,他才開始有了身為首領的自覺,為了大局,為了社稷的安康穩定,有時候犧牲一些無辜的人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情。
雖然仍不能原諒紫川參星的行為,但卻漸漸能理解他了,對他的厭惡日減,听了斯特林的笑話,紫川秀突然對紫川參星有了種莫名的親切感︰原來那個老狐狸也有這麼人性化的一面。
馬車駛入中心大街,一隊警衛上前檢查,見是斯特林的坐車,他們馬上讓路。
在持長槍警衛們的整齊響亮的口令聲中,車聲轆轆,馬車駛入總長府。
兩人從馬車上剛跳下來,迎面一個制服筆挺的女官走過來,正是李清。她先和自己丈夫打個招呼,轉向紫川秀,笑容可掬︰“阿秀大人嗎?好久不見了,你的風采依舊呢!”
紫川秀笑著和她握握手︰“清閣下不要笑話我了!一個通緝犯有什麼風采可言呢?”他覺得李清這個人很有意思,稱呼“阿秀”是表示熟昵,“大人”是表示身份,既親切又得體,從這點小事就看得出她心思的細膩了。
斯特林問李清︰“清侍衛長,各位大人都到了嗎?”
李清笑著回答︰“斯特林統領,各位大人都到了,包括瓦倫的林冰大人和西部的明輝大人,只有總監察長大人還沒見。”
盡管他們二人是夫妻之親,但是在公共場合,二人的對答都很正式,彼此稱呼官職,令紫川秀覺得很有意思。
兩人跟著李清大步向會議室走去。
紫川秀還是第一次進總長府的會議室。關于總長府的會議室,外邊人一直有很多猜測,傳說牆壁全部瓖嵌滿了寶石和夜明珠,地板都是用黃金鋪的,天頂上全部是水晶的吊燈——外面傳得那麼牛皮哄哄,結果一見之下紫川秀就大失所望,還不如統領處的會議室呢!
會議室大概有三十步長,十二步寬,與這個房間主人所蘊涵的權力相比,這個房間的裝飾並不顯得豪華,幾乎沒什麼裝飾,墨綠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張長條的會議桌佔據了大部份的地方。
在正面的牆壁上掛著家族創始人紫川雲的肖像,長發披肩的威嚴老人每時每刻都在嚴厲地俯視他的不肖子孫們如何繼承他的霸業,仿佛會隨時從畫上跳下來揍他們一頓,這給與會的家族高級官員們很大的壓力。
一走到這個房間,紫川秀就感覺到了一種氣味,權力的氣味。這個房間是一個帝國名副其實的大腦和心髒,在這里的寥寥數人,將對一億三千萬紫川家臣民發號施令,決定著他們的生死命運。
走進房間,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們兩人。
斯特林泰然自若地對眾人笑笑,很自然地坐在了哥珊旁邊的一個空位上。
紫川秀環視左右,會議桌邊在明輝和林冰之間有個空位,他走過去坐下了。
旁邊的明輝和林冰都對他點頭笑笑,他也點頭微笑回禮,環視周圍,在會議桌首席的中央,紫川參星正在那里就坐。
他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空著,想來是留給帝林的。
總統領羅明海坐在他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以下左右兩邊依次是幕僚統領哥珊、邊防軍統領明輝、瓦倫要塞鎮守司令林冰、禁衛軍統領皮古——
還有紫川寧。
毫無準備地望見紫川寧,他如受雷擊,目光被她白皙的臉粘住,再也移不開了。
半年不見了,紫川寧長得更高了,她往常那披肩的長發已經束起,很自然地扎成了一個馬尾,側面可以看到那長長的眉睫毛輕輕垂動,白皙俊秀的瓜子臉毫無瑕疵,一身藏青的高級文官制服更加襯托出了她身材的縴細,腰挺得筆直。
在幾乎全部由軍人和政治家組成的會議中,她的美就如同碧綠草地上的一朵鮮花那樣引人矚目。
人還是原來的人,容貌還是原來的容貌,但紫川秀總覺得,比起上次離別時候,她呈現出不一樣的氣質,如今的她,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更迷人了,舉手投足間,魅力四射。
可紫川秀卻無法把那種感受具體地說出來,她正與旁邊的哥珊統領打著手勢小聲交談,縴縴細指微微翹起,優雅又嫻敏,神情從容。
正好在這時候,紫川寧轉過頭來,兩人的目光恰好在空中交會,他望著她,她望著他,一瞬間,時間凝固了。
隔著寬大的會議桌,他們默默凝視,此時此刻,一切的語言和解釋都是多余的,在凝視彼此的雙眸里,蘊涵了多麼豐富的感情,那雙燃燒著愛情火焰的眼神已經把一切說得太清楚了。
在這個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總長不存在了,會聚一堂的高官們不存在了,家族不存在了,漫漫人群中,他只看到她,她也只看到了他。
“抱歉,我來遲了。”門口傳來聲音,在時鐘即將指向七點的那一刻,帝林匆匆忙忙地進了會議室。
紫川寧向他使了個眼色,眼光瞄向門邊,紫川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會議結束後我在門口等你。
他輕輕點頭,紫川寧嫣然一笑,又轉過頭和哥珊輕聲細語地說話,語態溫柔,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定定地看著她,紫川秀感覺極大的賞心悅目,心頭一種溫暖的感覺在靜靜地流淌。
凝視著心愛姑娘白皙的臉龐,不知不覺的,他的眼角已經濕潤了。多少磨難,鏖戰沙場,才等來了如今相聚的一刻,他把所有不快的過去和痛苦通通拋棄在了腦後,眼里所見的,只有紫川寧那美麗的容顏,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幸福。
“阿秀,阿秀!”
“啊!”就像夢游的人突然被叫醒一樣,紫川秀猛然地坐直了身子,意識到這是統領處的會議。
旁邊,明輝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你沒事吧?我叫了你好多聲。”
“啊,沒事。明大人您有事吩咐嗎?”
“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和阿秀你隨便聊聊。在遠東的日子很艱苦吧?”
“啊,是啊,遠東的條件比不得家族內地……”紫川秀隨口敷衍應付明輝,感嘆女孩子天生就有演員的天賦,紫川寧能這麼迅速地轉換了情緒,若無其事和旁邊人交談,他卻無法掙脫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刻,以致對旁邊明輝統領的招呼聲都听不到。
一邊和明輝統領交談著,紫川秀眼神的余光卻總是盯著對面,他在留意著紫川寧的一顰一笑。
如今的她,再沒有了少女時期的天真和稚氣,也沒有過多的彷徨和多愁善感,她英氣勃勃、老練、敏捷、自信,那個總是抱著自己衣角哭著喊“阿秀哥哥”的小女孩,如今已經長大了,即將準備掌握整個紫川家族。
想到這里,他心頭泛起一種說不清的感覺,似喜似悲,無法形容。
“咯咯咯咯。”紫川參星輕輕敲著桌面,屋子里低沉的嗡嗡議論聲立即停止了。
“人都來齊了。那麼,我們就開始吧!”他抬起頭,微笑地望著眾人︰“最近,我們家族形勢喜人啊!好消息接連不斷地傳來,西線,明輝統領挫敗了流風家將軍泰恩克的進攻,消滅數以千計的流風家匪徒;東線,我們的紫川秀副統領更是立下大功,他在遠東連下數十城,消滅了魔族的魯帝軍團、羅斯軍團,驅逐了凌步虛軍團,收復了遠東國土全境。我建議,我們全體起立,為阿秀將軍的英勇功勛鼓掌!他為我們七八○年的敗仗洗刷了恥辱,為我們家族爭了光!”
與會眾人一起起立,齊齊鼓掌。
紫川秀連忙起身謙虛幾句,說︰“全是依賴總長大人的威德,將士們的英勇,我個人的作用是很小的,勝利是屬于總長殿下,屬于奮勇作戰的三軍將士,我只是運氣好罷了!”
這也是千篇一律的套話了,每個受嘉獎的將軍都是這麼說的,只是放在紫川秀身上就不怎麼合適了。
“總長的威德”非但沒有庇佑紫川秀,紫川參星當年還剝奪紫川秀軍職、姓氏,滿世界地下通緝令。
現在,這些事就好像沒發生過一樣,大家樂呵呵地歡聚一堂,齊聲歌頌總長大人恩威齊天。
紫川參星說︰“當然了,雖然秀川統領淡泊名利,可是家族是不會虧待功臣的!我已經和元老會達成了統一意見,將晉升阿秀為統領——阿秀,我記得你今年才二十二歲?斯特林是我們中間最年輕的統領了,他進統領處時候也二十三歲了,是吧?”
斯特林笑著點頭︰“殿下的記憶力非常了不起呢!”
紫川參星笑笑,繼續說︰“二十二歲就因戰功晉升為統領的,家族歷史上還從沒有過呢!阿秀,你又刷新了一個記錄!”
他招招手,羅明海默默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盒子,輕輕地擺到紫川秀面前來。
看他那不情願的表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總統領是在發陣亡撫恤金。
紫川秀輕輕打開了盒子,一對金星肩章和一對金色月桂樹葉的領章赫然出現在他面前,還有一枚一等雅里梅戰功勛章。
這是家族統領的標志,統領職務是家族軍人的最高職位,那顆耀眼的金星把一個指揮官推向相當的高度,顯示此人經過多年艱辛戎馬生涯的錘煉,在軍事、政治上已經成熟,具有豐富的經驗。
每一個獲得統領金星的軍人都將變得不再是個單純的軍人,他非同一般,在民眾和軍隊中都享有特權,受到尊敬和服從,將有資格密切地參與決定家族的生死命運的重大決策。
望著那對肩章和領章,紫川秀感慨萬千,為了走到今天的這一步,自己付出了多少代價?
他正在浮想聯翩,紫川參星笑著說︰“往次歷來都是由我來給新任統領授勛的,今天我想來點與眾不同的,由下任的總長來為阿秀授勛。大家說,好不好?”
與會的統領們齊聲應好,他們大多知道紫川寧和紫川秀之間的感情故事,現在,眼看經歷重重波折,英雄含冤得雪,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美好的場面連那些久經風霜的高官們都深受感動。
人們微笑地看著紫川秀,又看看紫川寧,目光里都帶著善意和祝福。
紫川寧婷婷起立,走到紫川秀面前,兩人面面相覷,彼此都有點不好意思。
紫川寧羞澀地低下了頭,當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不敢正視紫川秀的眼楮,目光不好意思地望著旁邊。
她眉頭微蹙,仿佛是在回憶此時該說的話,聲音微微顫抖︰“嗯,秀川統領,祝賀您!您的功勛和戰績為您帶來了榮譽和驕傲,我們因為您而自豪!我們需要您的加入,希望您能成為我們中間的一份子,我們將血肉相連,永不分離!”
這是家族的二代總長紫川星在給紫川家歷史上出名的大將“戰神“雅里梅授勛時說的話,後來就成為家族統領晉升時候的標準對答了。
紫川寧還是第一次給人授勛,緊張之下她連一句“忠誠理應得到回報”都漏說了,但看大家那笑吟吟的樣子,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紫川秀心里好笑,表面卻是非常嚴肅的。他筆挺地站起來,對著紫川寧端正地一個敬禮︰“我堅信,我們的事業將長存。紫川萬歲!願為家族服務!”
于是標準對答結束,紫川寧打開了桌子上的盒子,拿出了領花和肩章。
因為紫川秀比她高很多,她非得踮起腳尖才能幫他戴上,于是她的整個身子就像趴在紫川秀身上似的,長長的頭發撒散在紫川秀肩上。
紫川秀可以清晰地聞到她秀發醉人的芳香和呼吸的溫馨,他身子瞬間繃得僵直,待得紫川寧授勛完畢,他整個人才如釋重負。
側著頭審視著自己親手戴上的領花,紫川寧很細致地將領花撥正了。她抬起頭來看看紫川秀,兩人相視一笑,溫馨無限,四周稀稀落落地響起了掌聲。
授勛儀式完成,坐在紫川秀身邊的明輝統領第一個笑容滿面地和紫川秀握手︰“祝賀你,阿秀統領!早在四年前我就知道你定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如果我的老伙計方勁能親眼看到你今天,不知有多高興呢!他是最得意你這個弟子的!真是少年有為啊!”
握著他的手,紫川秀感慨地說︰“明輝大人,您和方勁大人對我的栽培,我永生難忘的。”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見明輝,那是在四年前的統領處會議,比起那次的統領會議來,好多人已經不在了︰方勁統領、哥應星統領、雷迅統領、楊明華總統領。
這些人,有的是如慈父長兄一樣關懷自己的前輩,家族真正的忠良棟梁,有的卻是陰險凶殘的敵人,隱含叛謀的野心家,但無論忠良或者奸逆,時代大潮滾滾推進,在死亡面前他們一視同仁。
當初在自己眼中,方勁統領和哥應星統領都是那麼杰出的人物,他們簡直是完美無缺的典範,渾身上下散發著耀眼的金光,如何能想到呢,自己終于也像當年敬仰的哥應星統領一樣,坐上了這個位置,和他們平起平坐。
自己經歷了多麼艱難的一個歷程,經歷了多少坎坷和風雨,人會死,權力的斗爭卻將永遠繼續,在座的人中,誰將是自己的敵人,誰又將是自己的朋友呢?
接下來的斯特林與帝林也過來祝賀,大家是自己人,自然不需要什麼虛偽和客套,一個眼神、嘴角的一個微笑,關切之意便表露無遺。
接下來羅明海、哥珊、皮古、林冰等人也過來祝賀,這些才是需要重點應付的人,有些人雖不可能成為朋友,但至少不要成為不共戴天的敵人。
這個道理就是連羅明海都懂,他那張黑臉也罕見地皮笑肉不笑一下︰“阿秀統領進步很快嘛!這麼快就混到這里來了,恭喜了。”
紫川秀微笑地說︰“今後還靠大人您多栽培呢!”
相比之下,林冰的祝賀最有誠意︰“阿秀你有今天的成就,他在天有靈,一定會很高興的。祝賀你了!”
面對林冰,自己的老上司,紫川秀格外的恭敬,他輕聲道︰“哥應星大人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楷模,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今天。林大人,您是我的前輩,今後也要繼續給我指點啊!”
握手時候,他將林冰嬌小的手握得格外用力,時間格外長,顯示“咱們都是出身遠東圈子的,關系不同尋常啊”,讓旁邊的紫川寧看了直想過來殺人。
一通寒暄和祝賀過後,統領們回到了原位,紫川參星輕咳一聲,顯示他要繼續說話了。
“紫川秀統領的授勛是我們今天會議的第一個議程,接下來的才是我們會議的重頭戲。斯特林,你給大家做一個報告吧,關于我們即將發動的龍騎兵戰役的。”
斯特林應聲站起來,從隨身的皮包里拿出一疊文件,給眾人分發,紫川秀也分到了一份。
“各位大人請注意了,剛才發下去的文件是絕密的,每份文件都有編號的,在出這個會議室以前必須上繳。”
紫川秀翻開了文件的第一頁,果然在右下角發現了小小的紅色墨字編號︰“7—紫川秀統領”。
他心下一凜,知道這是防範泄密的反間諜措施,一來是為了防止有些統領出去時候趁混亂不把文件上繳,大家都是位高權重的人物,不好追查,現在有了這個編號,誰沒有上繳就非常清楚了;二來,他可以肯定其他人的文件和他肯定有某個細微的地方不一致的,或者是戰役發動的日期,或者某個關鍵的兵力集結地,或者某個統帥將軍的姓名,每個人的文件都會不一樣,這樣一旦在與會人員中出現了叛徒或者間諜——這個可能性非常小,但確實存在的——反間諜情報部門就可以根據泄漏的情報進行逆向追查,哪個是叛徒就一清二楚了。
照理說,能參加會議的都是家族統領級以上人物,可以絕對信任的人,在這樣的會議上還要采取如此謹慎的防範措施,可知這份文件的重要性了。
“作戰代號︰‘龍騎兵’。第一階段戰役目標︰奪取西線黑山、藍城、習冰城一線的防御陣地,奪取流風家三角州防御陣地,殲滅五十到八十個流風家國防軍聯隊和流風家十字軍主力,摧毀流風家的東部防線。
“此次作戰預計將出動邊防軍、中央軍、黑旗軍、預備軍團還有多倫湖的水軍,一共一百零八個師團,其中包括十八個輕騎兵師團、五個重甲騎兵師團、八十五個步兵師團、多倫湖的水軍艦隊,水、步、騎兵總計九十二萬人,不包括後勤和輜重人員。進攻突擊方向將分為以下三個集群推進︰南方集團,總兵力三十三萬人;北方集團,兵力二十九萬人;側翼突擊集團,兵力將為四十萬人。
“北方集團將發動第一波攻擊,向敵人戰線左翼的習冰城地區發動規模龐大的佯攻,吸引敵軍注意力,吸引流風二線預備隊前來增援。必要時候,北方集團可轉入就地防御,鞏固已佔領陣地,切斷習冰城與敵防線之中段和右翼之間的聯系,隔絕習冰城與藍城之間的公路,使得敵人不能自由地調動軍隊。
“在北路集團發動進攻四天內,南方集團將從敵人防線右翼︰加頓地區、黑山地區突破,務必突破黑山地區的邊防工事,分割流風家國防二十八軍團的主力,迅速向藍城推進,務必要在兩周內拿下藍城,為突擊集團投入快速騎兵圍殲敵二十八軍團創造機會,另外,南路軍團還將負責消滅盤踞于加頓地區的流風家有生力量,肅清我軍後方,為我後續部隊的跟上和糧草輜重的增援創造便利。”
整個會議室一片肅靜,只有斯特林低沉的聲音在回蕩,舉座震驚。
出動上百萬的軍隊作戰,這無疑是關系紫川家生死存亡的一場豪賭,勝則一統天下,敗則全軍覆沒。
這時帝林適時地插嘴了︰“很抱歉,我插下話,在大隊人馬之前,我們的先遣部隊將會先出動。檢察廳的情報部門會派遣八千名情報軍官和特工在開戰前滲透入流風家防線的腹地。他們將分成上百個小分隊,穿著流風家軍隊和警察的制服,負有各種任務︰刺殺敵人落單的軍官、聯絡兵,在敵人的城市制造火災和混亂、散布謠言、攻打敵人的司令部、刺殺敵人軍隊的指揮官、佔領那些防衛薄弱的小城市和交通要道,為我們的進攻部隊指引道路,癱瘓敵人的指揮網絡和軍隊,造成混亂——謝謝,斯特林統領,請繼續說。”
斯特林點頭,清清嗓子︰“總參謀部估計,對我軍的第一、二波攻擊,流風霜是早有預料的,她很可能已經設定了種種緊急情況下的作戰方案,她的部隊即使在被包圍和分割、最惡劣的各自為戰中也能保持秩序,雖然我軍佔了兵力上的優勢,但是要讓敵人崩潰——十字軍是流風家最精銳的部隊,我們怕是要經歷一場苦仗。為要達到速戰速決,第三波的攻擊是相當必要的,也是整個龍騎兵計劃中最核心和關鍵的一個步驟,整個戰役成功以否,就要肩負在突擊集團身上了。”
斯特林隨後做的報告,那是震驚而令人難忘的。
在今年冬季十二月份,多倫湖開始結冰的時候,駐扎在與西南河丘林家毗鄰的旦雅軍區將進行例行的冬季演習——這次演習對外宣稱是為了訓練對流風家作戰的冬季野戰步兵,將具有空前的規模。
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將不再是演習,而是實戰。在南、北集團發起進攻的同時,一聲令下,集結在旦雅軍區的三十一個步兵師、八個騎兵師團、十一個特別旅、三十五個特種突擊營將全部揮師出發,突破林家薄弱的東部防線滾滾西進。
軍事進攻的最終目標並不是河丘,而是流風家的縱深腹地。
突擊集團將以野戰行軍快速穿越河丘林家的領地,以戰斗隊列進入流風家腹地,迅速強渡古桑運河並沿著運河一線建立戰線,牢牢地控制運河兩岸,奪取古桑運河別津渡口,防止流風家從縱深腹地調遣新的生力部隊前來增援流風霜,也防止流風霜潰敗下來的殘部向國內逃竄,同時居高臨下地威脅遠京,讓遠京不敢分兵援助流風霜。
有人發出了輕聲的驚叫,有人瞪大了眼楮,會議室里頓時響起了嗡嗡的交談聲。
這太出人意料了,進攻的線路不再是慣常交戰的西北防線,穿越毫無防備的中立林家領地進攻流風家,通過一個超級大迂回,大批的野戰騎兵出其不意地出現在遠京近郊,這簡直是個異想天開的主意!
明輝舉起了手︰“我軍要經過林家的領土,如果林家保衛廳出兵干涉,那怎麼辦?”
帝林回答道︰“據我們所知,林家與我們紫川家邊境上只有少量的邊防部隊把守,防線非常松懈。我軍應該盡量避免與林家軍隊的沖突,從那些沒有設立哨卡和軍隊的地段快速通過,同時軍隊不經城市、不經過集市,盡量不要驚動林家的軍隊和政府,不要在林家境內掠奪,兵貴神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只需要一周時間就可以穿越林家領地到達流風家邊境。”
“流風家內地的地方警備隊可曾考慮進去了?”
“因為河丘沒有對外擴張的意圖,所以流風家對其與河丘的邊境並沒有布置重兵,只有少數訓練、裝備都很差的二線預備役部隊。以精銳大軍強行突擊,不難突破。”
“如果途中遭遇林家部隊,他們向我們發動攻擊,怎麼辦?”
“這個可能性不大。林家秉持和平發展、商業立國的方針,他的軍事實力並不強,在沒得到命令的情況下,他們的軍隊是不敢主動向我國軍隊挑釁的。在河丘接到報告的同時,我們的外交人員應立即以最可信賴的方式向林氏家族保證,以上軍事行動絕非針對林家的,我們僅僅是借道經過,並將對我們軍隊過境對林家領地造成的一切損失進行賠償。但如果林家軍隊悍然對我軍有任何敵對行動的話,我們四十萬大軍會毫不猶豫地調轉槍頭直沖河丘!”
哥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我國並沒有對河丘宣戰,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威脅一個和平的國家,這是無賴行徑。”
斯特林面色有點發紅,帝林泰然自若︰“我們看重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為了結束大陸將近兩百年的戰亂,用點非常手段是在所難免的。”
紫川秀低頭思索,帝林計劃的好處是非常明顯的︰直搗流風家空虛的中央腹地,威懾遠京,斷絕敵人一線部隊後撤的道路,對敵人的心理是個巨大的打擊,前後夾擊,讓流風家前線部隊迅速崩潰。
但是困難也很多,最關鍵的是快,兵貴神速,快得如風如雲一般快速穿越林家領地,讓林家的保衛廳來不及干涉。如果流風家有了防備,哪怕增加一兩個聯隊的防衛,只要把突擊軍團攔截在林家境內,耽擱一兩天工夫,那時候會遭遇什麼後果,誰也說不清楚,最嚴重甚至可能導致左加明王出來干涉。
“通過大膽、出其不意的突擊,將大批騎兵部隊突入敵人縱深縱遠,消滅駐守在流風家東部邊境的陸軍主力,阻止敵人有戰斗力的部隊向遠京以西的寬闊內地撤退。以遠京近郊的古桑運河為界,建立一道面對流風家殘余領土的防線,憑借我們軍事上的優勢,輔之以外交、政治上的一切手段,迫使遠京陷入癱瘓、分裂,使得流風家族作為一個完整的政治實體不復存在!”
斯特林以這句話結束了報告,疲憊地喝了口水。徹底摧毀流風家的東部防線和軍隊,消滅流風家的支柱流風霜,佔領流風家東部的十一個行省,然後紫川家的大軍兵臨遠京城下,逼迫流風家簽訂城下之盟,將殘余的流風家領地切割為三塊,分而治之,日後逐漸蠶食,最終一統大陸——當這一美好的前景深入人心的時候,大家都默不作聲地思量著。
偌大無比的領地和富饒的城市仿佛唾手可得,整個計劃像一個魯莽與冒險的混合體,偏偏它又有著如此的魅力,看上去是那麼的真實。
“動員上百萬的軍隊參戰,我們有這樣的後勤能力支持嗎?”哥珊統領問,她的口氣既不像反對,也不像贊成,只是很就事論事地提出問題。
帝林贊許地望了她一眼,能這樣一針見血地看出問題最關鍵本質的人,哥珊統領不愧是家族的第一能吏。斯特林應聲回答︰“軍隊為此做了準備,我們在靠近邊境的幾個城市已經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和草料,另外武器裝備的準備早從今年六月份就開始了。”
“糧食的囤積是一回事,要把糧食運到前線又是另一回事了!斯特林長官,上百萬人作戰需要多少糧食?要把這些糧食通過敵戰區運輸到前線去,我們需要多少的護衛部隊和車輛?路上消耗的糧食又是多少?這個我在你的計劃里可沒看見啊!”
斯特林一時語塞,帝林適時地為他解圍︰“哥珊統領,後勤運輸正是閣下的職責所在,你怎麼能把擔子都推到斯特林統領頭上呢?”
哥珊淡淡地說︰“是我的職責,卻超出了我的能力。”
“那不要緊呢!”帝林笑容可掬︰“距離戰役的發起還有時間,我們還有時間做準備,這就是今天我們開會的原因!”
哥珊哼了一聲,低下頭翻閱文件,把文件翻得嘩嘩響。
“這是一個完美的紙上談兵。”羅明海出聲說。
面對挑釁,帝林淡淡說︰“不知總統領有何見教?”
“整個戰役都是建立在一個假設上,則流風家不會從腹地調遣來新的部隊增援流風霜,我很想知道,總監察長閣下的這種自信是哪里來的?”羅明海冷冷地說,顯示他早就知道整個軍事會戰計劃的策劃人是帝林而不是斯特林。
帝林緩緩從口袋中抽出幾張紙︰“大概三十天前,我在河丘秘密會晤了流風清和流風明,我向他們表示︰‘流風霜實在太過份了,我們再不能姑息她,要對她采取行動。”听到這個消息,二位公子甚至比我還要高興。他們兩人向我保證,只要我們能保證他們自身領地的安全,他們絕不會出動一兵一卒支援流風霜。這里,是他們和我簽訂的秘密協議。”
紫川秀深感震驚︰“出賣自己的親生妹妹和國家支柱?流風霜還救過他們呢!他們為什麼這麼干?”
帝林回頭憐憫地看了紫川秀一眼︰“阿秀你剛從遠東回來,還不知道流風家那邊的局勢。流風西山病得快死了,前天他已幾次陷入昏迷彌留狀態,都是依靠打強力刺激劑給活過來的,他堅持不了多久了。三個兒子為爭權奪利亂成一團,現在,流風霜已經公開表明了態度,支持大兒子流風森接位,有了她的支持,流風森立即就在這場爭奪戰中取得了上風。如果流風森順利繼位的話,那二位小少爺絕對死無葬身之地的,他們恨不得流風霜馬上就死!”
“那還有流風森呢?他掌管了遠京的總參謀部,應該會增援流風霜的。”
“阿秀,”帝林和藹地說︰“假設您是流風森閣下,眼前有紫川家的大軍,背後又有那麼兩位可親的弟弟在友善地望著你,你敢率領大軍離開遠京前去救援流風霜嗎?弄不好軍隊還沒出城門,城頭的旗幟已經變了!那時候不但你漂亮的妹妹救不成,說不定連你自己都搭進去!我想,流風森閣下的兄妹深情還不足以促使他冒這麼大的風險。”
席間響起了一片嗡嗡的低沉議論聲,眾人的目光望向明輝統領,他長期在與流風家爭戰的第一線,對于西部事務,他最有發言權。
明輝點頭贊成說︰“根據我對流風森的了解,這個人是個極其冷酷無情的利己主義者。帝林監察長大人說的有道理,他是不敢冒著丟失遠京的風險出動遠京衛戍軍區的。”
此時有人輕輕敲門,靠近門邊的紫川寧起身開了門。
李清出現在門口,她肅容一個敬禮︰“總長殿下,各位大人,很抱歉打擾了會議,但是監察廳的情報部有緊急消息要立即稟報帝林總監察長,兩個情報軍官就在外面。”
帝林望向紫川參星,紫川參星微微點頭︰“會議暫時休息五分鐘。”
帝林出聲向大家說聲︰“抱歉,我出去見下他們。”他起身匆匆外出,但一分鐘沒到他就匆匆回來了,臉上神色平靜。
“出什麼事了呢?”紫川參星代表眾人出聲詢問。
“沒什麼大不了的。”帝林平和地說︰“流風西山死了。”
一瞬間,會議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等反應過來,幾張嘴同時出聲︰“怎麼可能!”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消息確切嗎?”
“消息來源非常可靠,”帝林沉著地回答,他沒有明確解釋消息的來源,直截了當地說︰“確切死亡時間不明,因為流風家刻意隱瞞了他的死訊。我們在開會的時候,遠京已經進入了戒嚴狀態,軍隊開進了首都維持秩序。”
“誰的軍隊?”
“根據情報,應該是忠于流風森的遠京衛戍軍區,但是幾個地方軍區和加西海岸的邊境守衛軍團都沒有表明態度。”
“那麼,流風清和流風明兩位少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大哥登上寶座?”
“從流風森軍隊進京的時候起,這兩位嗅覺靈敏的少爺已經從遠京的住宅內失蹤了,到現在還是下落不明。”
“莫非,他們是被?”明輝統領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抹,嘴角浮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絕對不可能。”帝林輕聲地笑說︰“否則的話,流風森的軍隊就沒有必要在遠京城內挨家挨戶地搜查‘來歷不明的神秘飛賊’了。”
足足過了十秒鐘,大家才理解帝林的話。統領們發出了會心的笑聲,但因為總長在,誰都不敢笑得太放肆。
“是嗎,流風西山真的死了?”紫川參星輕輕地說,不知為何,他臉上露出了寂寥的神情,給紫川秀一種淡淡的悲哀感覺。
帝林肯定地點頭,紫川參星吁嘆道︰“那,真是天滅流風啊!”他無聲地把自己的帽子摘下,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流風西山是紫川家的大敵,十年前,他險些一舉顛覆紫川家。這十年來,他以殘病之軀堅持與紫川家抗衡近十年,其意志的堅韌是少見的,無論是敵是友,這樣的人物絕對是一個時代的里程碑式人物。
紫川秀理解紫川參星的感受,自己與之一直抗衡和斗爭的生平大敵忽然消逝了,搏斗失去了對手,加上眼見與自己同時代的人日見稀少,即使戰勝了流風家,自己也同樣的來日無多,他自然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失落感,那種蒼涼和寂寞的心境非到暮年是難以體會。
不光是他,其他的與會者也有同樣的感覺。
與會者都很有默契地沉默著,總長開頭,軍官們一個接一個地摘下了帽子,以這種方式向在西方地平線以外強敵的悄然離去表示默哀,也是對曾強盛一時的流風世家行將到來的覆沒表示哀悼。
“那麼,我們繼續回到原來議題,流風西山死了,但流風家還有個流風霜。她可是比流風西山更善戰,更狡猾的名將呢!流風家依然有優秀的將領和善戰的軍隊,我們依舊不可掉以輕心。”
帝林點頭,說︰“但無論如何,流風西山的逝世是流風家不可彌補的巨大損失。可能流風霜在軍事領域確實比她父親更強,她更能打仗,但是她沒有她父親那樣熟練的政治手腕,也沒有他那種一呼百應的威望。流風西山死了,流風路也死了,流風家沒了家長,也沒有了夠資格和威望的元老級人物坐鎮調停,軍權、政權全部分散在幾個野心家手中,他們內部的裂縫只會越來越大。他們分裂的唯一顧忌就是流風霜,而我們就是要把流風家的這個中流砥柱給——”帝林用力地一揮手︰“鏟除掉!”
與會眾人中響起了喳喳的輕聲議論聲,都是對帝林的贊許聲。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剛才的解說、爭吵、辯論,他雖然都听了,但並沒有很投入。想像中,西線那是很遙遠的事情,那里發生的事情對遠東影響不大。
現在他才忽然意識到,一旦西線戰事開始,紫川家向西線投入上百萬的軍隊,一場傾國大戰就在眼前,家族必定全力以赴,那時家族還有什麼力量兼顧遠東?
一旦魔族開始大舉進攻,陷于西線戰爭的紫川家族,用什麼抵擋魔族大軍?結局必然只有一個,那就是重蹈遠東戰爭的覆轍,軍隊回守瓦倫,徹底放棄遠東二十三行省!
這完全是一場鬧劇嗎?那自己千里迢迢率領遠東軍民投奔家族,根本就毫無意義!
一想到這里,想到那還在苦苦支撐的遠東軍民,想到在盼望他帶著大批增援回去的白川等部下,他的呼吸瞬間急速了起來︰我們出賣了自己的尊嚴和國土,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而做出這個決定、勸說遠東軍民回歸家族的人,就是自己!
我怎麼對得起遠東?我如何對得起那些艱苦奮戰的遠東軍民?
巨大的打擊令紫川秀感覺到眩暈,所有的血都在往頭上沖,他仿佛正落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中,眼前的文件、人、桌子,一切都在天旋地轉。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努力地抬起頭,正好看見對面斯特林那關切的目光︰“阿秀,阿秀,你沒事吧?總長在問你話呢!”
紫川秀嘴角神經質地抽搐一下︰“我沒事。抱歉,殿下,昨晚睡眠不足,剛才走神了。殿下剛才說什麼了?”
紫川參星心情大好,並不介意,樂呵呵地說︰“阿秀啊,你們年輕人的精力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哪!剛才我想啊,你能不能調遣一部份遠東軍隊參加西線作戰啊?我們西線的兵力略有不足啊!”
各位統領紛紛贊成︰“對啊!半獸人軍隊歷來彪悍善戰,而且流風家的軍隊很少與異族軍隊交戰過,突然見到強悍的半獸人,他們定會嚇得魂飛魄散的!”
“還有蛇族的弓箭兵、龍人族的斗士集團、矮人族的斧頭兵都是很可怕的兵種,一旦投入近身作戰,他們定能所向披靡!”
“而且這樣還有政治上的影響。看到遠東部隊的參戰,流風家就會明白我們已經收復了遠東,東線再無憂慮了。想到與我們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全力交戰,流風霜肯定會絕望的!”
遠東本來就兵力缺乏,我們回歸家族就是為了求援的,你們卻想讓我出兵西線?這真是我想要你的皮,你卻要想要我的肉了!
紫川秀緊抿著嘴,一聲不吭,等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完了,他才慢慢地說︰“總長殿下,各位大人,大家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現在遠東為了應付魔族的威脅,我們的兵力也很吃緊呢,對于西線戰事,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紫川參星的眉頭漸漸蹙起︰“阿秀,你現在可是家族的統領了,不能光顧著遠東的一點小利益,凡事可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上看啊!現在,龍騎兵計劃可是家族最大的事情,關系我們的存亡,你這樣一毛不拔可說得過去嗎?”
紫川秀冷笑,遠東的一點小利益?對我來說,遠東的一千八百萬民眾就是我最大的利益!表面上他卻依舊顯得恭謹︰“殿下您說得很對,龍騎兵計劃是家族的大事,遠東是不要緊的小事,我完全明白,但我們現在又實在吃緊——這樣,總長殿下,我想到一個法子了!”
“嗯?”紫川秀一本正經地說︰“往年在遠東戰爭時期,為了應付西南大營,在瓦倫要塞駐扎了近十萬的家族軍隊。現在遠東國土已經收復了,再沒有近在咫尺的威脅了,駐扎于瓦倫要塞的軍隊完全可以撤編,調動往西線作戰呢!”
沒等紫川參星發言,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已經橫眉立目了︰“阿秀統領你胡鬧!瓦倫要塞可是家族最重要的關口之一,怎麼可能撤編呢?撤哪里也不能撤這里的兵!”
“哎呀,林冰司令,您可是家族的高級官員,不能光顧著您瓦倫的一點小利益,凡事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來看啊!現在龍騎兵計劃可是我家族最大的事情,關系我們的存亡,您這樣一毛不拔可說得過去嗎?”
紫川寧“撲哧”一聲笑出來,但笑聲絲毫沒有緩和會議室里的氣氛,紫川參星的面色很冷峻,一言不發,氣氛悶得讓人發慌。
斯特林不得不出來打圓場︰“阿秀,兵力真的那麼緊張嗎?哪怕調幾個半獸人團隊出來都不行嗎?”
帝林也出聲道︰“或者可以這樣,讓瓦倫要塞的駐軍與遠東軍區換防,這樣可以抽調出一部份遠東軍到西線來作戰的啊!”
看到斯特林和帝林頻頻向自己使眼色,看到紫川寧那擔憂的眼神,再想到了外面布置著殺機潛伏的神機營,紫川秀不得不做了讓步︰“可以考慮抽調一兩個步兵團隊過來,但是不能再多了。”
他懇切地說︰“請殿下體諒遠東的難處啊,我們與魔族連場大戰,兵員缺乏,士兵疲憊,民眾傷亡慘重,目前部隊的士氣都很低落,再加上魔族隨時有可能卷土重來的,我們不能不做好準備。”
紫川參星低垂著眉毛,好半天才慢慢地說︰“我看,我們得暫時休會一下了。各位大人都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和要做的發言。半個小時後,我們繼續開會。”
說完“散會”,總長第一個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出了門,總統領羅明海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後,不用說肯定是趁機火上澆油去了。
會議室的眾人面面相覷,面對無數的異樣目光,紫川秀無奈地一攤手︰“各位大人可要揍我一頓出氣?”
大家“轟”的笑起來,明輝統領笑著說︰“阿秀統領,我不贊成你做的事,但我實在很佩服你的勇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強硬的新任統領呢,總長氣得臉都變色了。”
“我也佩服你的勇氣。”林冰板著臉對紫川秀說︰“但你不該把我也扯進來的!還說什麼要撤銷瓦倫軍區——你真是欠揍啊!想讓老娘我失業嗎?到時候你可要負責養我的啊!”
幾位統領大笑,明輝搶著說︰“這個責我來負好了!”
“呸!就你這廝也配!回家照鏡子去,老娘我只愛帥哥!”
在這種總長和總統領不在的場合,那些外人看來很威嚴的統領們嬉鬧起來就像一群老師不在的學生。
在部下面前他們要保持長官的威嚴,但在這里大家都是同級別的官員,就沒必要擺什麼架子了,個個玩笑都放得很開。
即使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哥珊統領也參加進來說了兩句︰“阿秀統領你實在太大膽了!你這樣讓殿下怎麼下得了台?”
斯特林深有憂色︰“我看,阿秀你得趕緊向總長道個歉。”
帝林冷笑︰“道歉也沒有用。兵權始終是關鍵問題,問題是阿秀可甘心放棄遠東的兵權?”
紫川秀極力分辯︰“不是我不舍得,遠東形勢的危急是你們無法想像的!魔族大規模進攻迫在眉睫,我們面臨生死關頭!”
盡管他說得很大聲,但看看眾人的樣子,沒一個相信的,就連斯特林也拿著一副“得了吧,你這話哄誰呢?”的表情看著他,于是紫川秀只好托著下巴生悶氣了。
布丹導演的遠東內亂是自己的奇恥大辱,紫川秀沒有把遠東軍隊于紅河灣的慘敗報告給家族上層,隱瞞了遠東的實際情形,結果現在自己就成了喊“狼來了”的小孩,有苦說不出來。
一個禁衛軍官進了會議室,對紫川秀輕聲說︰“統領大人,總長要見你。”
在眾位統領同情的目光中,紫川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起身出門,跟著軍官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和通道,上了樓梯,被引進了總長紫川參星的私人會客室,總長已經在房間里了。
紫川秀敬禮致意,紫川參星揮手示意紫川秀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不必拘禮了,阿秀。這里是我們姓紫川的單獨交談,你不用太拘束。”
紫川秀很誠懇地道歉︰“殿下,很抱歉,我不是想違抗您,實在是遠東有困難。”
“那件事不用再說了。”紫川參星滿意地搓著手︰“現在倒是有另外一件要緊事情要和你商量的。剛才你也听到了,在龍騎兵戰役中,負責側翼突破的突擊集團軍群負有重要的使命,該集團將穿越我們完全陌生的林家領地,孤軍在敵後作戰和周旋,與後方完全隔絕,承受巨大的壓力。我們認為,突擊集團的司令需要一名有豐富經驗的將領來擔任,他要意志堅定、才華出眾、機智靈活,能根據實際情況靈活應變,應付種種事先無法估計到的困難和阻力——綜合以上種種要求,統領處和我都認為,能承擔這一重要使命的人,唯有你!阿秀,自從你的老師忠烈統領方勁在遠東殉國以後,黑旗軍統領的職位還一直懸虛著,你可願意接受這個職位?”
紫川秀一愣︰“要我當黑旗軍統領?那遠東怎麼辦?”
紫川參星笑容可掬︰“我考慮,可以讓林冰副統領升任遠東統領。她衛戍遠東多年,經驗豐富,足可勝任呢!”
紫川秀脫口而出︰“那可不行!”
“阿秀,那你可有比林冰更好的人選推薦嗎?”
眼看紫川參星故意曲解自己意思,紫川秀氣得要死,偏偏又不能說“我比林冰更好”。
他分辯說︰“殿下,這兩年一直是我在遠東主持的,現在魔族大規模進攻在即,雖然林冰大人也是很優秀的將領,但陣前換將是兵家大忌啊!”
“我知道你比林冰更能干。”紫川參星說︰“西部戰場如今是家族最關心的頭等大事,正是因為看重你的才華和能力,家族才把你調到西部,委予重任,讓你有機會建功立業啊!統帥四十萬大軍飲馬古桑河眺望遠京,你可知道,多少將領盼著這個機會不得呢!”
“但是,殿下,那個晚上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您怎麼能……”
“我們確實彼此有約定的。”紫川參星打斷了紫川秀的話︰“帝林帶你進來的那個晚上,我們商定遠東回歸的四個條件是吧?你還記得是哪四個條件嗎?
“第一、遠東二十三行省回歸家族,成為家族的領土一部份;第二、回歸後的遠東享受特別自治區的待遇,可以享有內政、司法、財政上的獨立權,但每年必須得給家族上繳一定比例的賦稅;第三、廢除遠東的奴隸制,給予各族居民與人類公民平等的公民待遇,人類貴族不再在遠東享有特權;第四、遠東的本土軍隊保留。”
紫川參星慢條斯理地說︰“看來我年紀雖然大了,記憶倒也不算很差——這幾個條件,都沒有說到遠東統領必須由你擔任啊!”
紫川秀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紫川參星說得沒錯,當時自己確實太疏忽了,以為自己已在遠東扎根了,遠東統領的職位就順理成章地由自己擔任了,根本沒想到家族調離自己的可能。
紫川秀的拳頭緊捏,現在,家族的企圖已經顯露無遺了。
自己在遠東的勢力太過龐大,根深蒂固,自己對遠東掌握的牢靠遠遠超過一員家族官員對自己管轄地的掌握,軍隊死心效忠,民眾萬眾一心敬仰,遠東只知道光明王而不知道帝都,這種情況是家族絕不可容忍的。
只要自己一日還在遠東,那遠東就是自己的獨立王國,就是獨立和叛亂的潛在地,只有將自己調離,重新任命一位統領,才能恢復遠東正常的權力平衡秩序。
“殿下,我很擔心,我不在遠東,林冰閣下恐怕壓不住陣腳吧?秀字營她能指揮得動嗎?她能指揮半獸人軍團嗎?還有龍人軍團、矮人軍團?在先前的戰爭中,遠東各民族對我們都有很深的仇怨,來了新的指揮官,他們未必肯听命呢!”
紫川參星看來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慢條斯理地說︰“阿秀你考慮的都很有道理,但我想,遠東軍隊的主力部隊是秀字營,絕大部份的秀字營官兵都是忠誠我家族的軍人,林冰統領手持家族的招安旨意一到,秀字營肯定會順利听命的。而秀字營又是遠東軍隊的靈魂和旗幟,安定了秀字營,其他的異族軍隊肯定也會受到震動的。白川、羅杰、明羽三位旗本在遠東掌握重權,有他們配合,如果沒有某些人故意搗亂阻擾的話,我家族重掌遠東並不是件難事呢!”
紫川秀微笑著,瞳孔卻在漸漸縮小,他何嘗不明白紫川參星話中的意思,那個“某些人”簡直就是指著自己的鼻子警告了。
這一手釜底抽薪確實毒,秀字營全都是原家族官兵,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回歸故鄉,紫川家總長的赦免令直接到軍中的話,紫川秀不敢保證說秀字營的軍營還能不能留下一半人。
但是總長還是低估了自己在遠東的威力了,自己的影響力並不僅僅存在于軍隊,遠東民眾對自己萬眾一心的愛戴,這種鼓舞人心的號召力誰也代替不了的。
他冷笑著︰“殿下神機妙算,深謀遠慮,實在讓下官佩服!既然殿下靈珠在握,已經有了全盤的把握,那不如即刻給林冰閣下發令上任好了,不必與下官商量。”
紫川參星語塞,他含糊道︰“嗯,遠東畢竟是你一手打下的江山,我們還是要征求你的意見的。”
紫川秀無動于衷地說︰“只要家族能順利接管並安定遠東,我個人無意見。”
眼看兩人在這里繞圈子互相威脅也不是辦法,這時候紫川遠星不得不退了一步︰“阿秀,家族還是需要你的,需要你在遠東的影響力和威望,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做好遠東回歸家族的各項工作。”
說得多麼冠冕堂皇的話啊,家族需要你,需要你幫我們做好交接工作,需要你來幫我們鎮壓下遠東,迎接新統領上任,然後再把你一腳踢開趕走——你怎麼不干脆叫我自己拿刀子抹了自己脖子?
至于紫川參星說的那些法子,他根本就不相信行得通,如果沒有自己的同意,前去招安的林冰會在出瓦倫的第一個路口就被干掉,沒有自己的配合,家族的統治絕無可能在遠東延續下去,自己明白這點,紫川家也明白這點,所以他們才那麼煞費苦心地安撫自己。
紫川秀默不作聲,紫川參星自顧自說下去︰“阿秀,我不說你也該明白,家族鷹旗飄揚下的土地,只能存在一個聲音,那就是帝都的聲音!中央的旨意必須能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我紫川家絕不能容忍國土內出現任何的國中之國,否則的話,我們寧願放棄!我們可以在很多時候妥協,但這種原則問題上,我們絕不做交易!”
紫川參星溫和卻堅定地說︰“阿秀統領,這不但是重用,也是家族對你的愛護,不想你走上歧途。你在遠東呆得太久了,暫時離開遠東,換個環境,這樣對你有好處,明白嗎?不是誰都可以隨便享受家族的這番待遇的。”
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地問︰“殿下,這是否已經是最終決定了呢?能否讓我考慮下?”
紫川參星平靜地說︰“這是家族的最終決定,但你可以考慮是否接受。”
紫川秀嘴角翹起,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凝重得壓抑,可以清晰地听到牆上的老式座鐘“咯噠咯噠”的走動響聲,安靜得讓人發慌。
紫川秀低頭專心致志地研究著自己的左手,把手掌翻來覆去地看,好像正在研究著什麼珍奇的東西似的。在輕微的咯咯響聲中,大座鐘分針已經走了五個格子,紫川秀還是一言不發,他又看起了自己的右手,數著自己的脈搏,端詳著手掌的掌紋。
紫川參星鐵青著臉,眉心深深地擰起︰“阿秀,你在干什麼?”
“啊,殿下,我在看手相,算命的說我二十二歲命中注定有一劫,犯土咒,會破財。總長,您對這個也有研究嗎?”
“你!”
“開始我還不怎麼信,現在不得不信了,”紫川秀笑笑︰“這不,應驗了,不但遠東沒了,還得去跟流風霜的騎兵拼命。”
“你,你可是答應了?”
“殿下,你想,我可有選擇的自由嗎?”
紫川遠星又換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阿秀,不應該這麼想,什麼劫不劫的!到西部去,這是家族對你的重用,是你的機遇!雖然你已經是統領了,擔任了很高的職務,但未必不能百尺竿頭更上一步啊?所以,不要抱有情緒,不要抱怨。”
“殿下,您看,我是那種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人嗎?您給我這麼好的機遇,我是滿心地感謝您啊,我是飽含著感激的熱淚一路歡天喜地地去西部上任的。”紫川秀恨恨地說。
雖然紫川參星口口聲聲讓自己選擇,但魔族強大的軍勢壓得遠東喘不過氣來,如果沒有紫川家的支持,沒有家族內地的支援和縱深兵力,遠東必亡無疑,自己根本就是別無選擇。
紫川參星大皺眉頭,雖然當了統領,但這家伙骨子里還是個流氓,好在,只要他答應交出遠東,態度什麼的都可以不計較了。
紫川秀默默轉過頭,目光流露深刻的痛心。
那麼,剛才樹下的一切甜言蜜語,那真情的表露,那含情脈脈的眼神,都是虛假的嗎?都不過是為了籠絡自己而行使的懷柔美人計,而自己沉迷于溫柔鄉中的時候,另一邊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奪命的神機營。一手是大棒,一手是蘿卜,再加上遠東的艱難處境,自己根本無從抗拒。
他听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明白了,殿下要我如何配合呢?”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他暈暈噩噩如在夢中度過的一樣,按照紫川參星的示意,他當場給白川、羅杰、明羽三人寫信,給半獸人將領布蘭將軍寫信,給蛇族的索斯寫信,龍人族的門羅去信,給自己的好朋友和救命恩人德倫去信,給遠東所有大大小小有影響力的官員和首領們去信。
信的內容大致相同,說自己在帝都一切都好,諸事順利,且日夜牽掛遠東諸位,但回歸家族以後,因為家族對自己另有重用,自己將即日就任黑旗軍統領一職,無暇再回遠東。
但遠東抵御魔族之大事不可一日無主將,因此家族將任命在遠東地區赫赫有名的林冰大將出任遠東統帥,林冰閣下雖為女性,但她擔任遠東副統領多年,經驗豐富,才華出眾,必然能打退魔族的進攻,自己對她出任遠東統領也是非常贊同的。
希望各位看在與我的交情上,全力輔助配合林冰大將做好在遠東地區的工作,讓遠東順利回歸家族,讓人民早日恢復和平和幸福。
在信的末尾,紫川秀忽然促狹心大發,故意寫道︰“本人是在完全自願、獨立狀況下寫信的,此信為本人真實意願之表露,絕無人身安全受威脅、自由受到限制或者其他任何身不由己的情形,請諸位盡可放心。”
看到這行字,紫川參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紫川秀哈哈大笑,大筆一揮劃掉了︰“開個玩笑,不要在意。”
紫川參星“嘿嘿”干笑兩聲,神色尷尬。
一切完畢以後,他們再次回到會議室參加會議。
紫川參星一手挽著紫川寧,一手挽著紫川秀,相比于剛才離開時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現在他們的神態可親熱得不得了,儼然紫川秀已經成為他最心腹的愛將,得力的左手右臂了!
會議室的諸位統領詫異得眼珠都要掉下來了。待紫川秀坐下,邊防軍統領明輝立即湊過來親熱地說︰“我說阿秀兄弟,你究竟使了什麼招數把總長拍得那麼舒服?真是看不出來啊,您是真人不露相的馬屁高手,有空可傳授兄弟兩招如何?”
紫川秀唯有報以無奈的苦笑。
接下來的會議到底說了些什麼,紫川秀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腦子里亂哄哄的,遠東那廣袤的黑褐色土地,布蘭那嚴肅的臉,德倫蒼老的面容,聖廟長老那狂熱的演說,血肉橫飛的戰爭場面,肅穆的聖廟,那些高呼著“遠東萬歲!”而浴血奮戰的各族戰士,戰死士兵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所有的場景如同電影片段般一幕幕在腦海中飛掠而過,讓他感受巨大的沖擊。
忽然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紫川參星嘴巴一開一合地說了幾句什麼,好像提到了自己名字,人們望著自己的目光中充滿了驚訝。
他趕緊集中注意力听了兩句,才知道這是紫川參星在宣布對自己的任命,自己將擔任黑旗軍統領,即日將奔赴旦雅軍區上任。
在響亮的祝賀掌聲中,紫川秀面無表情,目光空洞地注視著窗口。
※※※
清亮的月光默默從窗台灑進來,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皎潔。
會議什麼時候結束的已經不記得了,與會的諸位統領早已散去,巨大的會議室空蕩蕩的讓人害怕。
紫川秀現在的感覺,就像一個將軍不願意離開他失敗的戰場一樣,心里充滿了不甘、憤恨和惶恐不安。
遠東人是因為信任自己才重回家族的,但在魔族即將進攻的危急時刻,自己卻離開了遠東,跑到萬里之外,享受高官厚祿、受人尊敬、享有特權的生活。
一個年輕的家族統領,說不定還是未來總長的夫婿,美好的前程在前面等著他,他將大權在握,不知多少人用羨慕的目光注視著他。
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安然。
如果在這個時候跑掉,遠東人將會怎麼看自己?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看成逃兵,眼看大難臨頭就自己逃跑的懦夫,看成是對遠東事業無恥的背叛呢?
遠東民眾已經被人類出賣過多次,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看成一個把遠東土地拿來向紫川家邀功,換取高官厚祿的無恥敗類,正如當年雷洪曾干過的那樣?自己的作為,與雷洪有什麼不同?只不過雷洪是把遠東出賣給了魔族,自己則把她出賣給了紫川家。
左邊是懸崖,右邊是峭壁,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好一陣子紫川秀才能理清思路,他打開會議室的大門向外走去。在總長府門口執勤的禁衛軍軍官向他敬禮,開門給他。
大門外,皎潔的月光如水一般傾泄下來,地面一片銀白。一瞬間,仿佛是領悟到了什麼玄之又玄的感覺,他的心境也如那月光一般的寧靜。
他停下了腳步,總長府門外的大樹下站著一個倩倩的人影,那縴細的身影在深秋的寒風中微微顫抖著。
紫川秀大步走近,兩人默默對視著。
黯淡星光,蒼白月色,同樣是單獨相處,但此時他們的心情已經和黃昏時候迥然不同了。
深秋午夜的寒風吹過,紫川寧的身子如同凋零的落葉般在風中哆嗦著,她的聲音有點顫抖︰“我……我一直在等你出來。”
紫川秀無動于衷地點點頭︰“看得出來。找我有事嗎,寧殿下?”
紫川秀的冷漠比那秋風還要蕭瑟,一瞬間,紫川寧臉變得蒼白,她兩手緊握,嘴唇顫抖,卻無法發出聲音來。她抬起頭︰“你在生氣?為什麼?”
紫川秀平靜地說︰“你該知道原因的。”
紫川寧微微蹙起了秀眉︰“你為這個生氣?就為這個?”她輕輕地說︰“把你從遠東調出來,這是我的主意。”
紫川秀霍然轉身,眼角微微抽搐,眼神炙熱如火,語氣卻很平靜︰“為什麼?”
從沒見過紫川秀這麼憤怒過,氣勢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餓虎,紫川寧微微驚訝︰“阿秀,遠東沒有將來的!我叔叔現在就想著如何消滅流風家,他現在一心一意關注的是西線與流風家的生死爭霸戰爭,如果將來魔族再來進攻,家族連一個中隊也不會往遠東派去的!阿秀,你留在那里只有等死!”
如同當頭一盆冷水澆下來,紫川秀的憤怒一下子給淋得無影無蹤。
“那,他為什麼又要讓林冰去擔任遠東統領?”
“遠東雖然不是家族的主要戰場,但是一個屬于魔族的遠東實在太危險了,魔族大軍隨時能兵臨瓦倫城下,為了維護家族東線的戰略安全,雖然我們不能給遠東派去大軍,但是後勤、糧草、武器等補給我們是必須要支援遠東的。遠東的各族部隊將穿著紫川家的制服、用著紫川家的武器、吃著紫川家的糧草——這一切的物資幾乎全是家族提供的,是巨大的投入。”
“遠東人的肉體、靈魂和熱血。”紫川秀冷冷地說。
紫川寧繼續說︰“而且阿秀你也知道,我叔叔對你的態度一向很矛盾的,對你的能力他是很放心的,卻——”她低著頭,像是在思考如何斟字酌句地表達那微妙的意思。
紫川秀幫她說了出口︰“卻不放心我的忠誠?”
紫川寧不出聲,算是默許了紫川秀的說法。
“這麼說,在未來與魔族的戰爭中,我們遠東是得不到家族軍隊的援助的了?”
“並不完全是這樣。我們會從各個方面大力援助遠東,武器、糧草、裝備、藥品、戰馬——盡管家族現在也很需要這些戰略物資,但對于遠東抗擊魔族的正義戰爭,我們是不會吝嗇的。”
紫川秀追問︰“會不會直接出兵呢?”
紫川寧微微蹙起了眉頭,沒有正面回答︰“上次戰爭中,家族在遠東敗得太慘了。現在,家族高層中——包括元老會和統領處——都對與魔族重新開戰抱有顧慮。不少人認為,遠東對于家族是雞肋,與其浪費兵力在魔族嘴邊奪食,不如直接投入兵力與流風家爭霸。其中,你的大哥帝林就是這派論點的代表人物,現在,這種論點很有市場,對我叔叔的影響力很大。”
紫川秀默默點頭,現在,對紫川家他簡直是失望透頂。
紫川寧很多沒出口的話他都理解了︰紫川參星根本不在乎遠東,他是想把遠東當作一塊戰略上的盾牌,當作消耗魔族兵力的屏障。他害怕魔族,但他更不放心紫川秀,他防紫川秀簡直跟防賊一樣。遠東天高皇帝遠,萬一紫川秀投靠了魔族或者擁兵獨立,那家族的投入和心血不是白費了?
“阿寧,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肯接受黑旗軍統領任命的話,你叔叔將會怎麼辦?他會殺了我嗎?”
“殺你會與你遠東的部下結仇,也會讓斯特林和帝林兩位家族重將離心,這種事,我叔叔是不會干的,但是他會徹底放棄遠東——與其大力投入遠東,最終卻培養出了一個軍閥,倒不如現在就早做決斷。”紫川寧輕輕說︰“家族的態度是很堅決的。”
紫川秀冷笑不語,家族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就是堅決絕不給自己坐大的機會。
以前的楊明華見到自己有機會統帥大軍了連忙把自己從遠東調了回來,現在的紫川參星也這樣,他寧願相信外姓將領林冰坐鎮遠東也不願相信有著紫川姓氏的自己。
紫川秀語帶譏諷︰“那麼,總長就放心我在西部擔任黑旗軍統領?讓我統帥四十萬大軍進攻流風家,我們的殿下就不擔心我調轉槍頭殺回來?”
“這也是不得已的!阿秀,你立下大功勞,受了那麼多委屈,不提拔你當統領,就是元老會都看不過去了。而且,你是帶慣兵的將領了,也該知道這其中的區別︰遠東是你一手創建的政權和軍隊,那里你確實可以為所欲為;但在旦雅軍區,那里有獨立的軍隊文化和傳統,你不過是家族任命的一名普通軍隊指揮官,是外來人,你要造反,軍官和士兵們會跟隨你嗎?”
紫川秀慢慢點頭,除了遠東統領的職位外,只有黑旗軍統領的職位有空缺,這樣說,即使給自己當黑旗軍統領,紫川參星也是老大不願的,說不定還是看了斯特林和帝林的面子。若按他的本意,恨不得將自己發配到哪個邊遠山區當村長才合了他心意。
他感嘆說︰“看來,即使貴為總長也不能隨心所欲啊!”
紫川寧疑惑地看著他,她曾經預料過他的反應,得知真相後,他會大發雷霆或者暴跳如雷?沒想到,他的反應只是這麼淡淡的一句。
她妙眸凝視著他︰“阿秀哥哥,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從內心深處,你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定位的?為什麼被調出遠東,你的情緒會這麼壞?你究竟是把自己當成了紫川家的統領,還是割據遠東的軍閥?”
紫川秀反問︰“你呢?阿寧,我也想問你,你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問這句話的?是從小和我青梅竹馬的紫川寧,還是紫川家總長助理、未來的繼承人紫川寧殿下?”
紫川寧一震,兩人都停下了腳步,一步開外,紫川秀深深地凝視著她,長嘆一聲︰“阿寧,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變得我都不敢認識了!”
紫川寧已經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純潔的女孩子,現在的她,和她叔叔一樣,是個唯家族利益至上的深沉政治家。
如果僅僅是這樣,紫川秀還可以勉強理解她,因為她是即將要肩負整個家族重任的繼承人,但令他難以忍受的是紫川寧故意在會議前急急忙忙地與他和好,用柔情來籠絡他,她居然把兩人之間那份最純潔的感情也利用,用來當作逼迫自己交出遠東的籌碼!
紫川寧顫聲說︰“不管是總長助理還是別的什麼,我對你的心意始終沒有更改過。阿秀哥哥,我不過在追隨著你的腳步。我只是希望,能成為一個對你有所幫助的人,在你冒著生命危險征戰沙場的時候,我能做的不止目送你的背影,然後傻傻在家為你祈禱,我總希望能為你做一點事情,哪怕很小的事也好——阿秀哥哥,你難道就不理解我的心意?”
“逼迫我離開遠東,離開我的事業和人民——這,就是你為我做的事?”深夜里,紫川秀顫抖的嗓音低沉卻相當尖銳,在寒冷、空曠的街道上遠遠地傳了出去。
“阿秀哥!你還不明白嗎?我是為了你好,魔族隨時會殺回來,你留在遠東只有等死啊!”
“如果要死的話,我希望能死在遠東。”
紫川寧一震,她輕輕地說︰“阿秀哥,你說我變了,其實不是,是你變了!從遠東回來,你整個人變了!叔叔說,你隨時有可能在遠東自立為王,開始我還不敢相信,但是現在……我相信了!”
她低下頭︰“家族讓你離開遠東,那是對你的關懷和愛護,否則你遲早會走上歧途的!遠東究竟有什麼魔力,讓你這麼神魂顛倒?”
紫川秀神經質地笑笑,紫川寧說得沒錯,遠東大地真的有一種神秘的魔力,一條看不清的細線將他牢牢地綁在了那塊土地上,他是如此神魂顛倒地牽掛著那遼闊無邊的褐色土地。
“阿秀,雖然我叔叔對不起你,但是我們紫川家始終是你的出身地,是養育你成長的故土。現在,紫川家面臨生死關頭,我們面臨強悍的流風家敵人,需要你這樣能征善戰的將領為國出力,為了家族,為了你的好兄弟斯特林和帝林,甚至,為了我——你想想,將來我們在一起,叔叔百年以後,整個紫川家族,包括現在的流風家,都是你的了,那時你得到的回報何止一個遠東啊!”
說到這里,紫川寧蒼白的臉現出了一抹紅暈︰“為了這些,難道你就不能放棄遠東嗎?”
紫川秀靜靜地說︰“不能。”
紫川寧臉一下子變得毫無血色,她失聲叫道︰“難道,難道,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听到這話,紫川秀簡直想放聲大笑,這是所有年青女孩子的幼稚通病,她們以為愛情就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只要有愛,世界立即就變成了淨土和樂園,人生不再有任何的煩惱和淚水,從此不再有任何糾紛和戰爭——自己這種久經風霜的人卻知道,愛情只是人生的一部份,盡管很重要,但畢竟不是人生的全部。
凝視著紫川寧淚眼朦朧的眸子,他柔聲說︰“不,阿寧,你永遠是我生命中的最愛,在那些最艱苦的日子里,我是幻想著你在遠方的明眸渡過那寒冷的冬夜;失去你,我寧願死,在失去你的那些日子里,我是呼喚著你的名字沖向敵人的箭雨。海會枯,石會爛,我對你的愛,此生不渝,我將一直愛你,直到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听著紫川秀第一次坦白心聲,听到那動人的情話,紫川寧心馳神搖,她拿出手帕想止住淚水,卻怎麼樣也停不住,大滴大滴的淚水不斷地滾涌而出。
幸福來得是如此出其不意,歡樂的海洋一下子將她包圍了,就在這一刻,她崩潰了,她一下子撲倒在紫川秀懷里,哭著說︰“阿秀哥哥,對、對不起!”
紫川秀不知道,她的“對不起”究竟是什麼意思,是為她曾經的動搖和背叛道歉,還是為把自己從遠東趕走而抱歉?他無意深究,看著她那顫抖的身子,那凍得發紫的嘴唇和紅彤彤的臉蛋,他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憐憫和柔情。
為誰風露立中宵,衣帶漸寬終不悔?看著懷里姑娘嬌艷的容顏,紫川秀抑止不住地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嘴唇只感覺到一陣冰冷。
他感覺到,紫川寧在自己懷抱中微微顫抖,滿面通紅,激動得喜極而泣。
紫川秀的眼中泛著溫柔的光芒,視線飄過紫川寧,仰望著天空。
不知什麼時候,烏雲已經全部散去了,皎潔的月亮在朦朧地照耀著大地。
“我愛你,但是卻依舊不能為你放棄遠東。”他慢慢地,哀傷地說︰“除了愛情以外,人還有點別的事情,有些事情更重要。”
紫川寧猛然抬起了頭︰“那是什麼?”她脹紅了臉仰望著紫川秀。
紫川秀卻不看她,他依舊仰望著漆黑的夜空說話,仿佛此時他傾訴的對象不是紫川寧,而是位于上空的某個高居于人類之上的存在︰“責任、牽掛、承諾、信仰、職責——或者隨便你想像的什麼東西,很難以形容我對遠東的感情,那更像是一種義務——不,是債務,我欠遠東的。那里的民眾尊我為王,我對他們負有責任,正如你身為繼承人,同樣對家族未來負有責任一般。”
紫川寧認真地說︰“如果是為了你,我能夠放棄我家族繼承人的地位。”
紫川秀輕輕搖頭︰“我卻不能。”
在這一刻,多少熟悉的身影容顏浮現眼前,自殺的維拉將軍、憨厚的半獸人將軍布森、死不瞑目的聖廟長老布丹、堅毅沉穩的布蘭將軍、豁出身家性命跟隨自己的布盧村村民,還有那無計無數的遠東戰士,那些淳樸善良的老百姓,甚至那幾個總是跟自己搗亂的異族將領索斯、魯佐等人。
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的聖人,他們都有著各自的小毛病,有人貪錢,有人懦弱,有人愚昧,有人自私,有人甚至還背叛過自己——但最終,他們都把自己的夢想和希望完全交托給了自己,那些死去和活著的人們,將遠東的未來完全托付在自己手中。
遠東民族上千年的自由夢想最終卻是托付給自己這個外來人,自己肩負著無數人的期望,那份沉重的信任感就讓紫川秀無法松懈。
在自己享受的時刻,千千萬萬的遠東軍民將倒在與魔族大戰的血泊中,其中包括自己部下、戰友、恩人,那些城市和鄉鎮將燃起濃濃的黑煙,一想到這些,紫川秀心如刀割。
懷抱中女孩的身體驟然一僵,她從紫川秀的懷中掙脫,站直了身子,眼楮中泛著淚光︰“那麼,就不能妥協了嗎?就為了幾個遠東的半獸人鄉巴佬,你就要離開我?”
紫川秀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流露出無聲的哀傷。
也許紫川寧說的沒錯,自己真的變了,或者,是兩人都變了。
自己為之奮斗、熱血沸騰的事業,在紫川寧這種天璜貴族眼里,不過是“幾個遠東的半獸人鄉巴佬”,她與自己是存在著截然不同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兩個階層,沖突遲早會發生,更可怕的是,以前的自己居然是和她抱著同樣的想法的!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之間,存在著多麼巨大的分別。
紫川寧顫聲說︰“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的!”
“……”
“你說話啊!”
“我撒謊。”
“啪”的一聲,紫川寧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一動不動,定定地望著紫川寧,眼神中流露深切的悲哀。
看著他臉上通紅的掌印,紫川寧呆呆地發愣,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干的事,然後,她痛哭出聲。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清亮的淚痕,自己的眼楮也濕潤了︰“以前,你就是我的信仰,但今天以後——”他慢慢地說︰“我的信仰就是遠東大地。”
“對不起,阿寧,我欠你的。天氣冷了,要多穿點衣服。”他微微欠身,轉身向前走。
紫川寧想跟上他,但他步子是那麼大,那麼急促,快如流星,她努力加快,她快步走,她奔跑,她跑得氣喘吁吁,但距離依舊無法縮小,他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
這時她才明白,自己的做法對他的傷害有多麼深。最後,痴痴地望著他那高挑的身影和寬闊的肩膀消逝在黑色夜幕的長街盡頭,她絕望地停下了腳步,撲倒地上放聲大哭,讓剛剛被吻過的濕熱的額頭緊貼在冰冷、粗糙的道路上,讓粗糙的砂石摩擦著嬌艷的臉蛋。
哭聲驚動了總長府的衛兵們,他們出來目瞪口呆地在旁邊觀看著,不知所措。
在她頭頂,一連串的街燈如同流火般閃爍,旋轉不停。
※※※
“古雷!”
近衛隊長古雷嚇了一跳,這時他才听出了門外人的聲音,連忙從床上爬起來開門︰“大人?”
紫川秀的臉色蒼白得驚人,雖然是深秋時節,但他渾身汗水濕淋淋的,像是剛從水里面撈出來似的。
古雷震驚︰“大人,您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紫川秀愣愣地看著他,像是看著不認識他的人。
古雷連忙伸手去摸紫川秀的額頭︰“大人,您是不是病了?您的臉色好嚇人啊!”
紫川秀搖搖頭,自己在桌子邊坐下。
古雷連忙給他打來了開水和熱毛巾,幫他擦臉。
凝視著自己的近衛隊長,紫川秀忽然開口問︰“古雷,你怕不怕死?”
古雷一愣,看著紫川秀那嚴峻的臉,他意識到這絕不是開玩笑,他肅然立正︰“大人,請下命令吧!哪怕死我也會完成任務的!”
“不至于要死。我只是要你回遠東傳達我一個秘密命令,這個命令只能傳達給白川將軍一個人。”
“明白了,除了白川將軍,誰也休想踫到大人命令的一根手指!大人,請您放心地將命令交給我吧,除非我死,否則誰也別想沾到它!”
紫川秀緩緩搖頭︰“這個命令非同尋常,將它形諸于文字實在太過危險。古雷,從現在起,你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然後將它完完整整地復述給白川將軍听!”
古雷黝黑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要他廝殺格斗是無所不精通,但是要他把一段話背誦下來,這未免就太強人所難了。他撓著頭說︰“大人,我盡力而為。”
紫川秀鼓勵他說︰“不必要逐字逐句背,但你要記得主要的意思就是了!”他把命令說了。
窗外,秋風蕭瑟,落葉飄零,慘淡的月光照進來,照得兩個人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白。
看著古雷蒼白的臉色,紫川秀慢慢地說︰“現在,你可是怕了?”
古雷吞了口口水︰“大人,我……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這樣,不是很卑鄙嗎?”
紫川秀厲聲疾色道︰“命令如何與你並沒有關系,你只是一個傳令的工具罷了。如果你不肯去,我會在其他的衛士中找肯服從命令的人!”
古雷沉默了一陣,最後艱難地說︰“大人,我服從命令!”
“一定要將命令送到,而且要快!”
“是!除非我死,否則我定將命令送到!”
紫川秀憤怒道︰“就是哪怕死你也得給我把命令傳到!”
古雷挺直了身軀︰“明白了,大人!”
他猶豫著說︰“大人,我會執行命令,哪怕死。但是大人,你罵我蠢也好,說不關我事也好,我還是想問,為什麼要這樣?你,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啊!以前的你,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放肆了!”紫川秀頭也不抬,順手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古雷不避不閃地受了這個耳光,嘴角流出了鮮血,但他的眼神卻依舊充滿了探究和懷疑,依舊是那種不敢置信的眼神。
不敢與那雙正直的眼楮對視,紫川秀移開了眼楮,望向窗外。
表面看來,他的身影依舊站得筆挺,他的聲音依舊堅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內心深處在進行著多麼痛苦的搏斗和廝殺。
今後,自己將很難再親吻兒童了,因為自己將無法問心無愧地正視孩子們那純潔無瑕的眼神了。
想了一下,他坐在桌子前寫信︰“因為家族以終止對遠東的援助為要挾,魔族大舉西侵在即,我們實不能在西面再樹強敵,我不得不屈服其壓力,放棄遠東統領之職位。
“另,家族即將在西線大舉用兵,可能無暇顧及遠東。由古雷所帶回之命令,雖然不可理解,但這是緩解我遠東危機的唯一方法,諸君務必盡快執行!這是我,遠東光明王的最後命令,將來事若暴露,一切責任將由我承擔起。
“戰火即將燃起,刀槍已經擦亮,挺起胸膛投入血戰,賽內亞魔族近在眼前!雖然遠隔萬里,但我並未拋棄遠東大地,將與遠東同在,與諸君同生死。若遠東勝,我將在萬里外與你們同時舉杯;若國土不幸淪陷,諸君終相繼力戰殉國之時,我亦不會獨活。
“相信我,我定將回到你們身邊。我們終會相逢,在此世,或是在天堂。偉大的遠東萬歲!我們的自由萬歲!”
寫完信,不知不覺的,他的臉頰淚流滿面,在旁邊看著的古雷亦是泣不成聲。
他把信折好交給古雷,沉聲說︰“全部拜托你了!”
“大人!讓您一個人去西部,身邊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人,那怎麼能行?白川大將會殺了我的!”
紫川秀無聲地冷笑著,望著窗戶上自己冷酷的臉︰“不用害怕!像我這樣壞事做絕的人,絕對不會早死的。如果世界上有地獄的話,那就讓我下去好了,那里說不定我過得更快活呢!”
古雷第二天清晨城門剛開時候就緊急出發了,由于害怕被監視,紫川秀連為他送行都不敢,只能默默地在窗口注視著他騎馬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上。
看到自己唯一信得過的人離開,他悵然地離開窗戶。
現在,相比于遠東時候千軍萬馬的簇擁,自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其他的護衛和秀字營衛兵,紫川秀現在已經不敢再相信他們了。
也許他們從遠東出發時候確實是忠誠的,但回到帝都這麼多天,回到了自己故國的首都,紫川家若是有心要收買他們實在太容易了。
更糟的是自己先前對陰謀毫無提防,由于憐憫戰士們征戰辛苦,自己一直對衛士們采取相當放任的態度,現在再要在衛士中實行嚴格的紀律約束和互相監視制度已經太遲了,這麼多天的時間已經足夠帝林把半個衛隊演變成檢察廳的線人了。
監察廳歷來以高效周密的情報工作見長,號稱“凡陽光照得到的地方就有監察廳的眼楮,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也有監察廳的耳朵”,遠東是一塊巨大的新領域,無論哪個勢力都迫不及待地想在這里插上一腳,雖然說是自己的大哥,但紫川秀可不曾寄希望帝林會在這件事情上放自己一馬。
雖然已經接受了統領職餃,但是紫川秀還沒有領到去旦雅軍區上任的任命書,仿佛紫川家的高層對他即將接手的巨大軍權也存在著猶豫。
紫川秀心情極壞,一直躲在屋里不想見人,即使是斯特林和帝林這樣的親密朋友來邀請他參加宴會,他也推說感冒了。
理由說起來很可笑,因為他們二人也是家族的高級重臣,他總懷疑在那幕逼迫自己就範的劇本中他們也有份參與。
當然,這是毫無道理的,但被紫川寧這次欺騙了以後,紫川秀總存在著一種莫名的心理障礙,對誰都疑神疑鬼的。
在他看來,整個華麗的帝都就是個巨大的陰謀漩渦,每個行人都是檢察廳和總長府的密探。
但是那天,黑旗軍駐帝都辦事處長官的普欣旗本過來求見的時候,紫川秀忽然有了接見他的興趣。畢竟,了解自己即將上任的部隊和部下那是相當有必要的。
普欣旗本高高的個子,清瘦微黑的臉布滿皺紋。他制服筆挺,但氣質與其說是軍人,倒不如說是個長袖善舞的商人,系的那根閃閃發亮的深棕色皮帶也未給他增添多少軍人氣概。
“請問,在我面前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遠東英雄紫川秀大人嗎?”他微笑地、彬彬有禮地問。
紫川秀咬開一個啤酒瓶,把蓋子和兩個字一起吐出來︰“廢話!”
普欣旗本尷尬地笑笑。絕對不能說旗本是在廢話,因為看著紫川秀的樣子誰都不能把那個一身酒氣、下巴上胡子拉茬,衣服像是一周沒換的醉醺醺家伙與英雄兩個字聯系上來,這個人幾乎整個人都淹沒在如山一樣高的酒瓶子中了。
“得知大人即將擔任我軍團的最高統帥,這個消息令我軍全體官兵十分振奮。自從前任的忠烈統領大人在遠東殉國以後,我軍團的司令職位一直懸空。現在,英明的總長殿下選擇秀川大人這樣的名將出任我軍司令,此舉充份顯示了家族對我軍團的關心和重視,令我軍全體官兵感到無比鼓舞。全軍官兵必將緊密團結以秀川大人為核心的軍團司令部周圍,我們堅信,在大人指揮下,我軍必將……”
“有酒嗎?”紫川秀打斷他問道,看著旗本瞠目結舌的驚慌失措樣子,他不耐煩地搖搖手上的空瓶︰“我喝完了。”
“啊,啊!這個,非常抱歉,下官來的匆忙,準備得不充份,雖然也帶來了一點菲薄之禮,但其中並沒有好酒。十分抱歉。”
“那就算了。”紫川秀看著旗本堆在牆角的那如山一般的名貴絲綢、黃金飾品、鑽石的禮品,他嘴角露出了嘲笑,如果這樣的禮品還叫做“準備不充份”,他就不知道如何才算充份了。
“那麼,閣下找我可是為了什麼呢?”
普欣旗本喉嚨發出了一陣毫無意義的“咕嚕咕嚕”聲音︰“沒、沒什麼呢!只是下官得知大人就任我軍團長官,趕來拜見表達敬意而已。”
“真的沒什麼事嗎?”
一瞬間,普欣只覺得對方的那醉眼朦朧的眼楮突然變得銳利無比,眼神亮得讓人不敢正視,那目光仿佛能看穿一切障礙直到人的心底最深處。
他結結巴巴地說︰“真的沒什麼,只是辦事處的弟兄們知道秀川大人上任,特意讓我代表大家過來問候一聲……”
為了躲避紫川秀那銳利如刀的目光,旗本左右張望,發出了感嘆︰“哎呀,您是家族的統領,遠東的英雄,居然住在這麼簡陋的招待所里,軍務處是怎麼安排的?這樣太失您的身份了呢!大人,若是不嫌棄,請搬到我們黑旗軍的辦事處去住,那里都是我們軍的自己人,服侍什麼的也方便,弟兄們都想早日瞻仰大人您的風采呢!”
紫川秀笑笑︰“普欣閣下……”
旗本趕緊打斷了他的說話︰“大人,您就叫我小普得了!軍長大人是我們的父親,我們都是您的孩子!”
紫川秀哭笑不得,紫川家軍中的等級分明,確實有這樣的慣例,士兵們習慣以“父親”來稱呼軍隊里的高級統帥,而那些德高望重的統帥在檢閱部隊也一口一個“我的孩子們”,誰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換自己一說,怎麼說怎麼別扭。
遠東地區風氣自由奔放,軍隊雖然同樣的紀律嚴明,但卻沒有這樣惡心的習俗,乍一听到眼前這個快五十的中年軍官稱才二十出頭的自己為“父親大人”,紫川秀差點把昨晚的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紫川秀忍住笑︰“那麼,小普閣下啊,就麻煩你把軍團的主要情況給我介紹下吧!”
普欣露出了尷尬的神情︰“大人,我並非參謀部的軍官,駐帝都辦事處是隸屬于軍團後勤部的辦公機構,主要是負責後勤裝備的補給、運輸以及與軍務處、後勤部等中央機構聯系的業務,我們並不熟悉一線各部隊的具體情況。我看,若是專門的情況還得到了旦雅後,由軍團的參謀長給您作親自匯報?”
“那,你就軍團後勤方面的情況談一下吧?我軍團有多少兵員?各部隊分別是裝備什麼武器的?軍團的伙食情況如何?我們的糧食補給點都在哪幾個行省的什麼城市?我軍每日消費的糧食和經費到底是多少?其中各部隊佔多大比重?——就這些問題,你簡單談下吧!”他拿出了個筆記本和小鉛筆,低頭準備記錄了。
等了半天卻沒聲音,紫川秀詫異地抬起了頭︰“嗯?”
普欣旗本脹紅了臉,結結巴巴說︰“大人,這個,具體的各項業務是由我的副手們,那些專門的職業參謀來負責的,那些具體數字都在他們那里,今天來得匆忙,我沒有做好專門匯報的準備……”
“普欣閣下,作為黑旗軍團在帝都辦事處的主要負責人,你居然說自己不從事具體業務?那你到底負責哪方面工作的?”
普欣的表情快哭出來了︰“我主要是負責對外聯絡和交往。我精通春夏秋冬四季各種宴會的主辦方法,各種紅葡萄酒的產地和美味食譜,栗子雞的十一種做法,如何清蒸鮑魚。我還知道幕僚長哥珊大人的生日是五月三日,軍務處長斯特林大人的妻子李清大人最愛的首飾是珍珠項鏈,總統領羅明海大人喜歡打高爾夫球——”
他看了紫川秀一眼,猶豫一下說︰“而秀川大人您最愛收集鈔票、黃金、寶石、有價證卷和黃色書籍。”他湊近來小聲地說︰“大人,這次的禮品里我藏著三本最新的龍虎豹,專門給您準備的!”
紫川秀詫異地看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是哭笑不得,一句“飯桶”已經在嘴邊了,幸好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打量著自己部下那身筆挺的高級軍官制服,問︰“普欣閣下啊,您這個旗本職位是怎麼得來的?”
普欣哭喪著臉︰“大人,我本來是旦雅市最大的酒店的經理,只是前任軍團長官方勁大人賞識我,把我征召進了軍隊里,專門負責黑旗軍對外聯系工作。為了讓我和那些大人物交往時候有個身份方便,他又說︰‘從今天起,你就穿旗本的制服吧!”——秀川大人,您是不是要開除我了?那我只好回去繼續給人洗碟子了……”
紫川秀哈哈大笑,這麼多天來他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
這個前任的酒店經理、現任的旗本真是個活寶,讓他樂不可支,滿天的愁雲一掃而光,他站起來拍拍旗本的肩膀︰“普欣閣下啊,看來你穿上了軍裝,卻沒有軍人的靈魂啊!軍隊里是不說‘開除’的,我們只說‘退役’或者‘退伍’。”
“是是,大人教導得是。下官見識淺薄,以後還得請大人多多指教,多多指教……”普欣腦門都冒出了汗,但看到這位新任的統領長官這麼開心,他也放松了點。
“那麼,普欣閣下你帶路,我們到你們辦事處那里走一趟吧!”
“是是,歡迎大人來視察,歡迎大人來指導!”
在接下來的一天里,紫川秀不顧種種禮節,不打招呼就和普欣旗本一起跑到了黑旗軍駐帝都的辦事處去了。
新上任的頂頭上司忽然光臨,給辦事處帶來了巨大的震動,那些軍官們還來不及把那些亂七八糟、堆積如山的雜務和文件整理好——其中自然夾著幾本不正經的黃色書刊和半空的酒瓶子,對此,紫川秀並不感到意外。
看到普欣這樣的上司,他也猜得出他部下們的風格了。自然,秀川大人對這種嚴重違反軍紀的行為是絕不能容忍的。
他召集全體軍官開會,會上,秀川統領義正詞嚴地批評了那些軍官,並當即宣布將那些黃色書刊通通沒收。
那些挨訓的軍官們耷拉著腦袋,無不在心中親切問候普欣旗本的直系母性先人︰你跑去拍新任司令的馬屁也就罷了,你怎麼把這頭老虎給引來了這里,而且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
當然了,秀川大人也不能被人看出他是專門為了幾本黃色書跑來這里的,他裝模作樣地也找來那些專門負責的職業參謀們來問話。
他們對具體的業務倒是很熟悉的,紫川秀得知,自己部下的黑旗軍團現有兵力九萬三千多人,百分之九十的士兵都是在遠東戰爭後新補充進來的,熟練兵員的比例比起中央軍和邊防軍都來得低,訓練程度也不能令人滿意——遠東戰爭中,黑旗軍的主力在月亮灣戰役中慘遭魔族魯帝軍團聚殲,損失慘重。
各防御陣線裝備重型投石車、弩車的數量不足,還不能形成有效防線,運輸兵力和後勤裝備的馬車數目也不足,如果發生大戰,運輸大隊最多只能運輸一個邊防團隊的兵力,遠不能達到全軍快速機動的目的。
弓箭倒是有,強弓、弩弓、獵弓數目都很多,但是能熟練運用這些遠程攻擊武器的經過訓練的弓箭手很少,距離訓練條令里面要求的每個師團都必須有一到兩個弓箭掩護大隊的要求相差很遠。
騎兵部隊嗎?軍團現有兩個騎兵師團,不過這兩個師都還是在白紙上,因為戰馬不足,現在騎兵師團都是三個人共用一匹戰馬來訓練——
“不足、不足、不足!”紫川秀听了一天,听得最多的就是這兩個字,他氣悶無比,問︰“那戰馬到底什麼時候能給我們備齊?”
“這個……”軍官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吭聲。
普欣旗本小心翼翼地說︰“本來上半年我們好不容易請了幕僚統領哥珊大人吃飯,經我們苦巴巴哀求了好久,她總算同意用後勤處的資金為我們購進五千匹戰馬,但是這五千匹戰馬在半路上卻給軍務處處長斯特林統領給截走了,說是給家族預備軍第五十三師團裝備用去了!”
紫川秀拍案而起︰“怎麼能這樣!斯特林小子,欺負到老子頭上了嗎?你們等著,我揍他去!那五千匹戰馬,我要他一匹不少地吐出來!”
眼見新上任的軍團長官如此氣魄,眾位軍官歡欣不已。
秀川大人不愧是遠東的英雄,據說他與總長的關系好得很,還與下任總長有著種種復雜難明的糾葛。
當然,這些關系對這些中下級的軍官來說遙遠了點,但他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阿秀統領的後台硬得很啊,連軍務處的長官他都不放在眼里。
有這麼一位強硬長官上任,黑旗軍一向被視為二線部隊不受重視的悲哀日子料想就要結束了吧?
軍官們趁機添油加醋地慫恿紫川秀︰“就是,不光是五千匹戰馬啊!先前還有很多這樣的事呢,家族預備軍的五十三師團可牛著呢!無論什麼新裝備都是他們先用上,那些優良的戰馬都是先供應他們,那些優質的武器都是他們先用,而且數量特別大,一次就是幾萬幾十萬件地運過去!”
“如果說是優先供應給皇牌軍中央軍或者在邊境打仗的部隊,那我們也沒什麼意見。可是大人您看了,一個預備役的師團,連駐扎在哪里都不清楚,可他們偏偏每次都把快到我們嘴邊的東西給搶了過去,大人您看,這口氣讓我們怎麼忍啊?”
“大人,方勁統領去世了,我們黑旗軍就是沒爹娘的孩子了,給人欺負得慘啊!在統領處,誰給我們說話?我們根本一點份量都沒有!我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盼到大人您來了,大人您可得給我們出這口氣啊!黑旗軍就全靠大人您了!”
給眾軍官們馬屁拍得暈乎乎的,紫川秀氣沖沖地就出了門。
普欣旗本乖巧地給他安排了一輛馬車︰“大人,您還沒有專用的馬車吧?就這輛如何?您在帝都期間,我們就專門安排這輛車子為你服務好了!”
“嗯。”紫川秀也不多說,直接就吩咐車夫︰“直開軍務處去!”
※※※
“呵!”
“呵!”
“呵!”
斯特林統領無奈地放下筆記本,望著蹲在牆角正無聊地吹著口水泡的人︰“阿秀,你到底想干什麼哪?”
紫川秀一臉的壞笑︰“我在參觀軍務處呢!軍務處真不愧是家族的軍事決策中心,各位大人都那麼嚴肅,眼神充滿了睿智的光芒,渾身上下冒出智慧的氣息,個個都是忠良之士!”
會議室里一陣輕笑,軍務處的參謀軍官們饒有興趣地看著紫川秀。
這個人是當今的風雲人物,他的事跡已經變成了傳奇。
他是家族的高級軍官,曾經拯救過紫川家族的英雄,遠東之戰中與斯特林並肩作戰鎮守帕伊的豪杰。在魔族仇敵氣焰囂張之時,他卻突然投靠了魔族,聲名狼藉,被人類世界所唾棄。貼在牆上的通緝令漿糊還沒干呢,他又回歸了家族,這次回來得可不簡單了,孤身一人出走的叛國者,回來時候身上帶了好幾個耀眼的光環︰“遠東的解放者光明王!”、“魔族終結者!”、“遠東的王!”、“人類的勇者”、“為哥應星大人復仇的勇者”——真讓人難以想像一張皮竟然包得下這麼多的稱號。
今天,這位遠東英雄怒氣沖沖地殺進了軍務處,不顧處里會議正在召開,死皮賴臉地在角落里呆著不肯走了。
斯特林眼見這副架勢,知道不把這個賴皮家伙打發走,今天就別想干活了,他揮手示意會議暫停,領著紫川秀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阿秀,你到底什麼事啊?”
紫川秀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以盡量莊重的語氣說︰“作為黑旗軍的新任司令,我強烈抗議家族軍務處對我軍團的歧視行為!那個家族預備軍五十三師到底是個什麼玩意?我強烈抗議!抗議!”
听他說完,斯特林表情就像是——紫川秀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一瞬間把臉拉成這樣的,更不要說一向端莊嚴謹的斯特林了——他的表情像是剛剛吃了兩公斤的老鼠藥和兩只活蹦亂跳的大老鼠,臉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顫動著。
“阿秀,”斯特林盡量斟字酌句地說︰“關于家族預備軍的五十三師團,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嗎?你還是這個師的創始人呢!”
“怎麼可能!斯特林,你又在蒙人了,我——”紫川秀的聲音嘎然而止,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一瞬間,他的臉也拉得長長的,眼珠子都要凸出來。
他很不禮貌地伸手顫抖地直指著斯特林︰“難道?”
“嗯!正是。”斯特林沉重地點點頭︰“你猜的沒錯。”
“天哪!給我死吧!”紫川秀捂住臉大叫︰“當年自己拉的屎,怎麼忽然砸自己頭上了?”
“哼哼,”斯特林冷笑著︰“這還不可笑,可笑的是某人被砸以後還四處嚷嚷說要找人算帳呢!那些戰馬、武器、裝備物資啊,不都是通通通過五十三師團的名義給了你們遠東嗎?現在某人居然要來找我抗議!哼哼!”
紫川秀捂著臉不敢看斯特林,恨不得地上有個洞給自己鑽了進去,平生還沒出過這樣的大糗,他嗚嗚作聲︰“我還給部下們夸下海口說一定能把戰馬要回來呢,出這樣的丑!嗚嗚,太沒面子了,我不活了!”
“算啦!別裝了,我還不了解你嗎?臉皮厚得像砧板,區區這點打擊你還是能挺過去的!”斯特林說︰“今天就是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的。如何,接手了黑旗軍的擔子,感覺怎麼樣?”
意識到這並不是朋友之間的閑談,而是軍務處長和即將走馬上任的黑旗軍統帥的正式交底談話,紫川秀也嚴肅起來了︰“我還沒正式上任,不過就目前了解的情況,黑旗軍的問題不少,我心里還沒有底呢。”
紫川秀並不是謙虛,自己即將接手的是一個復雜的、由眾多軍事單位組成的一個統一的、具有多種功能的戰斗集團,它管轄著位于家族西南部與林家交界邊境的兩百五十公里長、一百二十公里寬的三個大的軍區,下轄幾十個正規步、騎師團、邊防團隊和各種專業部隊,而且後方還有八個行省作為其直接軍管區。
這位新提拔的統領明白,自己即將要對家族僅次于遠東軍區、西部邊防軍區以外最強大的一支國土掩護部隊負責,這支部隊擔任著守衛家族西南領土大門的重要任務,而且近期還要主動出擊,穿越林家去攻擊流風家本土。
這支軍隊是否能承擔如此艱巨、復雜的任務,盡管並不是自己樂意的,但既然在這個位置上了,自己就要對自己統帥下的部隊負責。
斯特林微笑著說︰“對別人,也許有些難度,但阿秀你是有領導經驗的人,你曾在遠東應付過非常危險艱巨的局面,我並不擔心你軍事上的能力。但是家族的西線和遠東有個很大的不同,在遠東,你軍隊和民政都是一手抓,獨攬大權,說一不二,雷厲風行,但在旦雅軍區,局勢雖然沒有像遠東那樣危急,但各種關系卻錯綜復雜百倍。
“作為軍事長官,你必須懂得與方方面面的勢力和關系妥協,你要與地方民政長官相處,與那些地方上的貴族和豪強相處,與地方的元老會代表相處,與檢察廳的駐軍軍法長官相處。這方方面面的關系如果不能相處好,問題會很大的,軍隊用品補給、民工召集、糧草補給都是依靠他們給辦的。而且,雖然你的品級比當地的行省首腦要高,但你不能隨便插手干預地方上的事務,更不能輕易插手當地那幾個豪強貴族之間的恩怨糾葛,一定要保持嚴格中立——軍隊不能干預政治,這是家族軍隊的鐵律。
“西南諸行省是家族最富裕的省份,也是元老會和貴族勢力最強盛的省份,你上任以後,會面臨許許多多的誘惑和威脅,雖然不見鮮血和刀槍,但同樣的危機重重。總之,一切小心謹慎行事,千萬不可任性意氣呢。”
紫川秀靜靜地听著,斯特林那平淡的語句里,蘊含著一份深深的關切之意。他既是告誡,更是擔心的叮囑。
紫川秀心頭漫溢著一陣暖流,盡管自己在遠東已經成就了了不起的事業,但在斯特林眼里,自己依舊是那個沒成熟的、行事莽撞的阿秀。
他點頭︰“我知道,會慎重行事的。”
斯特林滿意地笑了︰“我也知道,阿秀你在遠東經歷風雨,不可能沒有這點見識的,我也不過是白叮囑一句你罷了。你掌管黑旗軍以後,軍務處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你支持呢!”
紫川秀笑笑︰“大哥,你跟我還客套這個?”
斯特林大笑︰“沒辦法啊,官話說多了,一時間改不過來了。”
他正要起身送紫川秀出去,“砰”的一聲巨響,門口被人撞開了,一個氣喘吁吁的軍官出現在門口,滿臉的驚惶之色。
斯特林怒聲道︰“小于參謀,你太沒禮貌了!你就是這樣進上級辦公室的嗎?”
那軍官的臉色死白一片︰“大人,不好了!魔族的大軍已經突破了瓦倫防線,東部六行省緊急告急,魔族的前鋒已經逼近了距離帝都不到五百公里的凱格市!”
斯特林和紫川秀霍然起立,兩人面面相覷,斯特林顫聲道︰“那不可能!”
位于古奇山脈以西的比特行省是一個以農業為主要產業的行省,該行省位于家族東部邊疆,背靠古奇山脈,素來以出產大米、小麥、陶瓷和美女著稱,因為不在貫穿大陸的公路上,比起那些工商業發達的行省如西部的基新行省或者西南的旦雅特區,該行省的經濟條件並不算優越,也不處在戰略要地而受到家族的特別關照,在家族的五十六個行省中,比特行省算是比較默默無聞的一個省了。
每次統領處例會時候,比特行省的省長高克總是自覺地癟在一個角落里不吭聲,等那些牛氣沖沖的省長們匯報完了以後,總統領羅明海仿佛這才想起家族地圖邊角上還有個不起眼的角落,隨口問︰“比特行省有什麼事匯報嗎?”
沒等高克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羅明海點點頭︰“那就好,散會!”
由此,該行省在家族的地位可見一斑了。
但在帝國歷七八三年十一月一日,比特行省卻突然成為了家族上層全神關注的中心省份,對于此份殊榮,比特行省從高克省長一直到最底下的平民百姓都是敬謝不敏的。
但可惜,就如開始的默默無聞一樣,如今的引人注目也是由不得他們自己選擇的。
事情來得是那麼突然,毫無征兆。
當天清晨,天蒙蒙發亮,當坐落于古奇山脈下的小城洛基還沉浸在睡夢中,城中的居民忽然被“當當當”的警鐘吵醒了,城頭上的值更人在撕心裂肺地大喊︰“警報,魔族兵來了!”
對于從沒有經歷過真正戰爭的平民來說,那真是一幕恐怖的情形。
東面城牆下目光所至,都是一片黑壓壓的人潮,是那一列又一列魔族兵,無數猙獰的面孔做出了嚇人的獰笑,無數張嘴巴發出了雷鳴般的吼叫聲︰“瓦格拉!”連續不斷地回響在城市上空。
市長發出了歇斯底里的慘叫︰“怎麼可能!魔族兵是怎麼過瓦倫防線的?我們的軍隊呢?”
這確實是個很值得考究也很有現實意義的問題,可惜問的不是時候,整個城市都在慌慌張張地逃跑,哪里是問這個的時候。
由于並不處于戰略要地上,所以在該市並沒有家族的正規軍駐守,只有一支地方上的警衛隊,眼看情形危急了,市長連聲召喚︰“警衛隊,快來啊,快來守衛城牆啊!”
不愧是受過專門應急訓練的專門人才,城市的警衛隊隊員們反應起來比平民快多了。
在逃難人潮的前頭,無數的平民還在擁擠的街道上跌跌踫踫、哭天喊地的時候,警衛隊員們已經干脆利索地出了西城門,一溜煙,他們的身影就消失在地平線上,只剩下一句話在空氣中蕩漾︰“市長啊,你先頂住!堅持住,我們去搬救兵去了!放心吧,家族會追認你為殉職旗本的!”
市長急得直跺腳︰“哇操!往常這句話都是我說的,這次給這幫狗崽子們搶先了!”眼看四周,城牆上空無一人,看看城里,街上凡是長著腿的動物都在慌忙往西城門跑,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傻在這里豈不是等死?
“但是身為市政官員,自己守土有責,臨陣逃脫可是重罪……”市長急中生智,抱來一頭小豬放在城牆上,義正詞嚴地對它說︰“我命令你,堅守城池,直到我搬救兵回來救援你!明白了嗎?”
小豬︰“呼嚕呼嚕!”
“好,你就好好干吧!將來我會追認你為護國神豬的!”
市長邊逃邊安慰自己,我布置了人手,安排了堅定的抵抗力量保衛我市,而我前往後方是為了調集兵力實行更好的反擊,里應外合,將來犯的魔族殲滅于我市城下——這怎麼能算是臨陣逃脫呢?如果城市淪陷,那是因為敵人勢力過于強大,我守城官兵已經全數陣亡,我們都盡力了,那也不能怪我呢!
他越想越是得意,簡直覺得家族該給自己頒發一枚勇敢勛章了,只可惜他沒有回頭,不然就可以看見自己所安排的“堅定抵抗力量”——那頭一歲不到的小豬,也偷偷摸摸地溜下了城頭,屁滾尿流地撒開蹄子往西跑。
洛基市市長和逃跑的警衛隊隊員們異口同聲地向行省首腦報告了這個驚人的消息︰“我們親眼看到數十萬的魔族兵!他們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洛基市市長還流下了痛心的眼淚︰“我守城勇士經歷苦戰,全部光榮殉國。”——那頭豬本來是打算過年時候宰的,就這麼浪費了,太讓人心痛了。
開始時候行省總督和省長都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但不久同樣的報告接二連三地過來︰“佛朗市郊出現魔族軍隊!”
“恩嘉城外出現魔族大軍!”
“魔族軍隊正在向加南發動攻擊!”
不到三天時間里,二十多個城鎮、鄉村、城市相繼淪陷,行省東南大半已經全部落入了魔族軍隊的掌握中——這是自三百年來魔族軍隊第一次出現在人類的平原地帶,而三百年前那次魔族軍西征的後果是強盛一時的光明皇朝的覆滅,再加上不久前家族軍隊在遠東遭受的毀滅性打擊,在普通民眾的心目中,魔族軍那絕對是無敵和無人性的象征。
面對魔族的軍隊,根本沒有敢于抵抗的人,往往是只要在地平線上一看到魔族的旌旗,城頭的守衛們就大叫︰“魔族兵來了!”整個城市上十萬的居民能在數分鐘內逃得影都不剩一個。
所以,雖然淪陷城鎮數十個,但是真正傷亡在魔族兵手里的倒沒幾個,由于人類的驚慌和恐懼,魔族大軍沒有遭到任何有組織的抵抗,魔族軍隊大踏步地向著家族腹地迅速挺進!
這下,事情已不可用開玩笑來輕易對待的了。
在沒有絲毫征兆的情況下,魔族軍隊突然跨越了號稱不可逾越的天塹古奇山脈,大批的魔族兵出現在了山脈以東的人類世界,這個震撼的消息第一時間用快馬送往帝都,比特行省氣氛驟然緊張。
由于該行省的正規駐軍數目加起來不到五千,而且還分散各處,面對突如奇來的魔族大軍,驚惶失措的行省總督根本就不敢奢望自己能用這麼薄弱的兵力阻擋魔族大軍。
經過與掌管民政的省長緊急商議,他們共同發布公告︰由于魔族軍隊突然出現,為了避免不久前遠東之戰中軍隊被圍殲的慘劇再度上演,也為了保存軍隊的有生力量更好地打擊敵人,行省駐軍將馬上向家族腹地撤退與增援軍隊會合後再行反攻。
“我們正處在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軍隊是拯救國家的最後希望!無論如何,必須將軍隊保留下來!”行省總督振振有詞地說,言下之意就是並非“國家最後希望”的各位芸芸眾生和平民百姓們,你們最好是自求多福了。
在行省駐軍和行省首腦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深夜通通逃之夭夭以後,比特行省的秩序終于徹底崩潰了。
所有的城市都在同一天被拋棄了,成千上萬的居民背著最簡單的行李跑上公路向家族腹地撤退,逃難的人群猶如一條長長的巨龍,一眼望不到盡頭。
如果有人能從高空俯視下來,會看到大地上猶如突然多了一條長長的黑色粗線,一直蔓延到肉眼不能及的地平線上,那是數以十萬計的逃難平民匯成的洪流。
恐慌並不限于比特行省本身。消息傳開後,整個靠近古奇山脈的東南六行省都掀起了一片恐慌的浪潮,想到那可怕、殘酷的魔族軍團就要開到,成千上萬的居民開始自發地逃離家園,向西逃跑。
東南六行省一片風聲鶴唳,不少城市逃得空無一人,野狗和老鼠大白天就在空蕩蕩的寬闊大街上閑逛,秋風吹拂過空蕩蕩的門板,發出砰砰的聲響。
這次恐怖的浪潮甚至蔓延到了帝都近郊的皇畿地區。
幾乎是一夜之間,成千上萬的逃亡民眾擁擠滿了帝都的大街小道。因為帝都還有將近二十萬的駐軍,還有著堅固高大的城牆,在逃亡民眾的眼里,這“暫時”還是個安全的避難場所。
不論是貴族還是平民,他們通通塵土滿面,衣裳骯髒。無論那些好奇的帝都民眾如何詢問,他們只會驚惶地說同一句話︰“太可怕了,他們來了!”至于“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是如何可怕法子,那大家就語焉不詳,誰也說不準了。
但總的有一點是確認的,“他們”數目極大,不少人都聲稱自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綠褐色大軍,看到了漫天飛舞的魔族旌旗,公路上長長的一隊人馬走過,起碼十公里長。
家族統領處感到十分震驚和難堪,因為他們剛剛才宣稱遠東已經被收復了,結果敵人卻殺進了家族本土。
為了防止魔族大軍直沖帝都,軍務處派出了緊急調兵令,向西部軍區調集二十萬軍隊回來守衛帝都。
同時,檢察廳的軍法部緊急下令帝都以東各軍區必須嚴格死守原地,在沒有命令情況下敢後退的,一律格殺勿論!
為了嚴肅軍法,檢察廳采取緊急措施,一口氣殺了從比特行省逃回來的二十多個旗本級官員,將他們腦袋懸在帝都的城牆上示眾。
十一月五日,就在帝都得到東部事件的當天,統領處緊急召見紫川秀統領嚴厲詢問︰“紫川秀閣下,遠東不是處于閣下的控制下嗎?魔族軍怎麼能通過你的領地長驅直入家族內地?”
紫川秀反唇相譏︰“羅明海大人,諸位大人,魔族軍為什麼能長驅直入,我想更應該詢問瓦倫關的守將林冰大人吧?”
統領處諸位成員面面相覷。確實,魔族西侵的道路只有一條,那就是打下瓦倫關口,有人發出了驚叫︰“難道,瓦倫已經失陷了?”
此時,林冰正在從帝都返回瓦倫途中,確切消息經過好幾天才從瓦倫傳來︰瓦倫關安然無恙,近期關口一切情況風平浪靜。
听到報告說家族內地出現了大規模的魔族軍隊,林冰的第一反應就是︰“別開玩笑,今天不是愚人節!”
三百年來,魔族通往人類世界的唯一道路就是瓦倫關口,而瓦倫要塞防線則是保護紫川家千年不倒的天塹——這個信念是支持整個人類世界安全與信心的基礎。
現在,這個自古以來的鐵律忽然產生了動搖,魔族很有可能發現除了瓦倫關口以外第二條通過古奇山脈的道路!盡管沒有任何官員出來解釋,但是這個消息卻已經不脛而走,在民間造成了極大的震蕩。
想到在人類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不知道有多少魔族兵已經從那個秘密的關口滾滾涌向人類世界,民眾就感到不寒而栗。
一時間,“神在懲罰罪人,人類世界的末日來臨了!”的說法在整個帝都塵囂直上,帝都大大小小的宗教生意著實紅火了一把,那些絕望的市民紛紛把家產通通捐獻給了各種教堂和先知們——反正在這個世界已經來日無多了,倒不如早點在天堂上預訂個好位置。
同時,各種搶劫、強奸、謀殺等暴力案件急速增多,帝都治部少疲于奔命。
就在社會即將失控的時刻,作為“國家最後希望”的軍隊看起來像是在夢游般無所事事。
因為不清楚來犯魔族的數目和規模,再加上帝都的守軍不多,一旦出戰失利,整個帝都就毫無遮掩地暴露在魔族大軍的利爪下了,軍隊不敢貿然出戰。
經過連續四個小時的長會,統領處和軍務處都同意目前最要緊的是確認魔族進來的通道,以及到底有多少魔族軍隊進入了家族內地。
為此,家族緊急向瓦倫和遠東派去了調查組,同時已經任命為黑旗軍統領的紫川秀統領大人也不得不推遲了上任安排,滯留帝都配合統領處工作。
十一月八日,經歷長途跋涉,遠東的信使在一隊半獸人衛兵的護衛下終于來到了帝都,報告一個噩耗般的消息︰魔族確實發動了大規模進攻,目前已經確認的敵人一共有兩個軍團的兵力,其中包括人類的老對手凌步虛軍團和極端凶殘嗜血的古斯塔軍團,總兵力二十五萬人。
與不久前大敗而歸的羅斯軍團不同,這次來犯的全部是精兵強將,而且王國隨時有可能增加新的軍隊,東部已經有幾個行省淪陷了,遠東面臨生死考驗!
總統領羅明海耐著性子听那個半獸人信使羅羅嗦嗦地匯報著,頭頂上都冒出了青煙。
管你遠東面臨生死考驗還是死生考驗,家族現在最關心的是本土的安全,唯一感興趣的是魔族軍到底是通過什麼辦法進入家族內地的?
“你說得啥子?魔族軍進入了家族內地?”那個耳朵有點背的半獸人,其實是前布盧村的村長德倫大叔,瞪大了眼楮︰“瓦倫要塞什麼時候被魔族拿下了?沒有哇,我才剛剛打那里過來的啊!”
與會高官們面面相覷,遠東居然對此事一無所知?這下,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魔族軍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呢?
為了解答這個疑惑,統領處特意把帝都大學的地理學教授們都請了過來。
那群學識和胡子一樣長的老先生們進來時候,統領處所有人都肅然起立︰雖然這些老家伙們搗鼓的學問平時誰也搞不懂,但是現在,拯救國家就得靠他們了!知識就是力量這個真理從沒有得到如此高度的彰顯。
對著張巨大的遠東地圖忙碌了一個晝夜,專家們得出了個模稜兩可的答案︰根據遠東如今的戰略形勢,很有可能是在魔族對遠東發動進攻以後,他們奪取了東部的若干行省,掌握了古奇山脈若干條關鍵但卻還不為人知的支脈,那里或者、也許、可能、說不定會有一條秘密的小道能穿越整個遠東和古奇山脈的。
“依照古奇山脈的山脈走勢和分布情況來說,存在一條能從被佔據的那幾個行省通往家族內地的秘密通路,這在理論上是完全成立的!”胡子最長也最白,因而學識也最淵博最權威的那位老教授斬釘截鐵地說。至于魔族是如何得知這條秘密小路,以前為什麼不利用這條小路的問題,專家們分析認為,也許這是因為魔族也是最近才知道這個秘密的。
雙手奉送上了豐厚的津貼和辛苦獎金,恭恭敬敬送走了這群老頭子們,諸位統領揉揉一夜沒睡發紅的眼楮,發現自己還是一無所獲。
專家們說的基本上全是廢話,除了一個年紀較小(還不到八十歲)因而也不怎麼權威不怎麼淵博的專家壯著膽子推斷說︰“依據地形和地貌分布情況來看,即使存在這樣的小路,也一定是非常艱難崎嶇的。超過一千多里的艱難道路,我個人認為,要通過這樣的小路將大軍團運送過來存在非常大的困難。”
听到這句話,統領處如獲重寶︰那就是說,過來的只是魔族的小股部隊,並非上次遠東戰爭中那樣的百萬大軍?
得到報告後,紫川參星當場就拍板了︰“還猶豫什麼?進攻吧,收復比特行省!”
于是,戰爭的巨大齒輪開始轉動了。
軍令從帝都頻傳,一個又一個師團的軍隊從帝都向東開拔,同時瓦倫要塞也配合出兵,五萬步兵從右側包抄比特行省,威脅魔族軍隊的側翼。
人類軍隊順利地殺入了幾乎已經空無一人的比特行省,沒有遭到任何魔族抵抗,最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先前報告中來勢洶洶的魔族大軍忽然消失了!
十五萬人類軍隊在比特行省的首府駐扎下來,向行省四處派出搜索隊偵察,哪怕是找幾根掉在地上的針也找到了。結果他們通通回報說一無所獲,而周邊的行省也報告說沒有魔族軍入境的痕跡,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批魔族軍隊又通過古奇山脈逃跑了!
這一切實在荒謬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了,魔族的軍隊千里迢迢地殺過來,只在比特行省打了個轉就跑了?
消息傳回帝都,總長和統領處的諸位大佬們面面相覷,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了。那麼,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當然不能就這麼結束,由于有那麼一條秘密道路的存在,家族的東面疆土受到了空前的威脅,因此,家族不得不調整自己的戰略側重點了。
在最新召開的總長主持的統領處和監察廳的聯合會上,總統領羅明海趁機提出了︰“那麼一條不知名的小道的存在,那是對我們家族安全的巨大威脅。我們必須考慮,在魔族隨時可能將大軍通過小道運送到我們核心腹地來的情況下,將家族的傾國兵力投入西線的龍騎兵計劃是否穩妥?請總長殿下和諸位大人仔細考慮。”
這個開場白標志著又一場派系斗爭的開始。因為龍騎兵計劃是由帝林提議,斯特林主持實施的,一旦這個計劃能順利完成,他們二人的權勢和地位必將有一個巨大的提升和飛躍。
別的不說,一旦開戰,斯特林以軍務處長的身份指揮實戰,統帥家族全部軍隊,按照戰事條例,戰爭期間,前線和軍隊的需要優先于其他一切需要。
雖然羅明海的職位比斯特林更高,但也不得不按照軍方的命令行事,這是他絕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抓住一切機會來破壞龍騎兵計劃的實施,恰好此時出現的魔族東侵事件,那對總統領羅明海大人而言,可真是再及時不過的救命雨了!
接下來雙方又是照例的又一番挖苦、漫罵、諷刺、借題發揮的人身攻擊,但是很明顯,羅明海這次罕見地佔了上風。
由于這次事件對家族的震動極大,那些中立派別的統領如明輝、皮古等人一個接一個地發言,都認為在東線安全沒有保障的情況下發動對流風家的戰爭是不明智的。
當然,他們話說得很委婉,很客氣,但意思就是這樣。
會議氣氛幾乎一面倒地支持羅明海,連帝林的堅定盟友斯特林也產生了動搖,他說︰“可以考慮延遲龍騎兵計劃的實施時間,等待比特行省事件的調查結果出來。”
在這次會議上,新任統領紫川秀的態度是很耐人尋味的,眾所周知,他是帝林親如手足的朋友,但這次他卻沒有發言支持任何一方。
于是眾人就隱約猜到了,他也不贊成帝林的計劃,只是礙于情面不好出面反對。
帝林處于孤立無援的地位,他神色冷漠,犀利的目光一個接一個掃過眾人,說︰“龍騎兵計劃是總長殿下親定的,如果要否決,也得由總長殿下點頭——各位這麼急切,是否太過失禮了?”
眾人如夢初醒,醒悟過來帝林其實還有最大的一個支持,那就是總長紫川參星對流風家族的刻骨仇恨。大家趕緊回過身來,用小狗對主人的口氣說︰“總長殿下……”
紫川參星面色鐵青,“哼”的一聲起身離座,撇下一屋子的統領在會議室面面相覷。
于是,龍騎兵計劃就此擱淺,但羅明海雖勝猶敗,帝林卻是雖敗猶榮。
離開了總長的會議室,時間還早,太陽才剛下山,與會的諸位統領紛紛散去。
斯特林提出要載紫川秀一程送他回去,他笑著謝絕了——黑旗軍駐帝都辦事處給他專門準備了馬車和車夫,這下他就不必搭乘別人的順風車了。
快步走向自己的馬車,紫川秀忽然停下了腳步,自己的馬車邊上,一個頎長的身影靜靜站立,帝林凝視著自己。
不知為何,接觸到他那平靜又堅定的眼神,紫川秀難以抑止的心里發慌。
“大哥?你,你在等我?”
“嗯。”帝林很慎重地點點頭︰“阿秀,能不能先讓你的馬車回去?我想和你說點事。”
紫川秀看看他︰“好吧。”帝林今天有點異樣,雖然是商量的句子,那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紫川秀在吩咐車夫的時候,恐慌就像是浪潮拍岸一樣連續不斷,他腳都有點顫抖了。
帝林望著他︰“上我的車吧!”
夜色深沉,朦朧的路燈、黯淡的道路,沿著帝都的主干道,馬車快速奔馳。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車窗被窗簾虛掩著,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車子只在城門處停了一下,紫川秀听到了城頭上衛戍兵在喊話︰“東城門已經關閉,天亮才開!”
坐在前面的衛兵起身回話︰“監察長帝林大人有緊急公務要出城!馬上開門!”
接著,紫川秀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城門拉動聲,吊板落下的沉重回響,馬車又開始走動了。
很明顯地感覺到,車子是出了城,因為接下來的路崎嶇不平,車廂開始有節奏地晃動著,發出有節奏的清脆的“咯咯”聲。
馬車前頭掛著一盞防風燈,那蒙蒙的光線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那麼薄弱,紅色的燈光透過透氣的小格子窗照在帝林那冷峻的臉上,顯得更加的陰沉。
馬車一路向東走,很可能是進入了帝都東邊的森林里,因為紫川秀聞到了森林那種特有的樹木清新氣息,听到了蟬聲、蟲鳴聲、入睡的夜鳥被馬車驚醒飛起翅膀撲打的噗哧噗哧聲。
他忍不住拉開了窗簾,第一眼就看到了馬車上空,一輪巨大的圓月懸在起伏不停的森林上空,馬車正行駛在林間的小道上,兩邊都是黑黝黝的樹木和荒草。
車子不時經過一座座大小橋梁,許許多多的小溪河在月光下泛著銀白的光芒。
走了很久,兩人默無一言,就像被那沉重的夜色催眠了一般。
紫川秀忍不住問︰“我們這是去哪里呢?”
帝林沉著地回答︰“很快就到了。”
真的很快到了,就在說話的當兒,前面的森林中出現了朦朧的燈火,出現了晃動的人影和兵器的亮光。
馬車停了下來,兩個舉著燈籠的武裝憲兵在馬車窗口出現,帝林把證件從窗口遞了出去,憲兵們認真地檢查,肅然敬禮︰“大人!”
帝林點頭︰“辛苦了!”
馬車又開始前進,但是走不到幾步又要停下接受檢查,然後又前進——紫川秀數了一下,在不到半個小時的路程里,他們經過了七道關卡。
戒備越來越森嚴,有一道關卡紫川秀看見憲兵們手上的武器居然是輕便的連擊弩,這種武器能在近距離內洞穿重騎兵的盔甲的,還有一個關卡,紫川秀看到足足一個中隊的輕騎兵,全副武裝。
檢查也越來越仔細,甚至連帝林監察總長的身份也不能給他們提供多少便利,他們不光要看帝林的證件,就連車夫、衛兵、紫川秀等人的證件也要一一檢查。
最後,馬車停下了,外面有人打開了車門,帝林率先跳了下來,紫川秀跟著。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面黑色的足有三米高的巨大圍牆,牆體用石灰寫出了醒目的大字︰“皇家領地,妄入者死!”每個字都有斗大,觸目驚心。
牆頭上影影綽綽,不知有多少衛兵在警覺地監視著他們幾個。
紫川秀越來越驚詫︰在這黝黑森林的深處,究竟隱藏著什麼的所在?
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帝林輕聲說︰“這座森林是總長私人的封地,對外,我們說這是總長私人的避暑農莊,嚴禁外人出入。但實際上,這是軍務處和監察廳聯辦的秘密軍工研究室。”
紫川秀應道︰“一個軍工廠?”
“可以這麼說,但是這個軍工廠不同一般,是由家族直接控制的高密工廠,對外代號七七七。這里的安全保衛都是由監察廳的憲兵部隊負責的。即使在統領級別的高官中,不知道這個工廠存在的人也大有人在——即使是統管後勤物資的哥珊統領,她知道七七七的存在,卻不知道七七七的具體地點。”
紫川秀皺起了眉頭︰“那,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帝林望著他︰“第一,你已經到了可以知道的級別了;第二,有必要讓你知道。”
圍牆下有一扇小門,帝林向守門的衛兵出示了監察廳的證件,紫川秀也出示了統領的金色證件,衛兵很嚴肅地點頭︰“二位大人都符合參觀的資格。”
他用一個小鐵錘在門上敲了長長短短的幾聲,門無聲地打開了。
兩人從那扇小門進去,紫川秀剛踏入里面,門立即又在他身後關上了。
圍牆里面,一排排寬闊的大瓦房排列得整整齊齊,很多奇形怪狀的巨大金屬工具、車床擺在露天,一時間,紫川秀也無法知道這些工具的用途。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無數的燈籠掛在高處,火光通明得猶如白晝,每個車床旁邊都有人在工作,運送材料的小推車穿梭不停,人聲鼎沸。
眼前有幾個軍官立正恭候,其中一個矮個子軍官站前敬禮︰“監察長大人,歡迎您來視察!”
帝林還禮,微笑道︰“吳旗本,我又來打擾了。”
他向紫川秀介紹︰“這位就是七七七的負責人吳旗本。”又向軍官們介紹道︰“這位是新任的黑旗軍統領紫川秀大人。”
軍官們齊齊敬禮︰“大人好!向大人致敬!”
吳旗本皺起了眉頭,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著紫川秀︰“新任黑旗軍統領?我記得黑旗軍統領好像是方勁大人吧?他怎麼了?”
紫川秀駭然,黑旗軍方勁四年前于遠東壯烈戰死,家族賜封號“忠烈”,那是天下皆知的大事,怎麼眼前這位旗本這幾年一點不知情?
他端詳著眼前的這位旗本軍官,矮個子,黝黑的臉,本來筆挺的旗本制服在他身上像是抹布一樣骯髒不堪,油漬、汗跡斑斑點點,身上散發著一種汗酸、機油和金屬混合的古怪味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工廠的車間工頭而不是家族的高級軍官。
帝林對紫川秀使個眼色,淡淡地說︰“家族對方勁統領另有重任——阿秀統領,把你的證件給吳旗本看看。”
紫川秀掏出了證件,吳旗本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哪里有信不過監察長大人的道理。紫川秀統領,是我太失禮了。”
紫川秀嘴角抽動一下,苦笑說︰“沒什麼。”
“那麼,監察長大人和秀統領大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指示呢?”那個吳旗本看起來和帝林很熟悉,說話的口氣很輕松。
帝林望著那忙碌的工廠,感嘆道︰“你們這麼晚了還要工作嗎?”
“上面最新的指示下來了,對七號、九號和十號部件都要得很急,數量又大,一次要五萬,期限又急,要兩個月交貨。不得已,我們實行三班倒,二十四小時晝夜不停,人歇機器不歇。”
“七號和九號可有現成的制成品?我想給秀統領展示一下。”
“當然有,兩位大人請隨我到靶場這邊來。”
吳旗本在前面領路,紫川秀和帝林跟著。
趁著身邊沒人,帝林小聲地和紫川秀說︰“這個工廠是與世隔絕的,里面的事情外面不能得知,外面的事情也傳不進來。吳旗本是七七八年進來的,他現在還不知道家族經歷了遠東大戰、方勁統領殉國等事。按照規矩,我們也盡量不要把外面的事情說給他們听,讓他們能盡量保持平常心工作和研究——這里的每一個工作人員都是家族的瑰寶,身值等金的寶貝。”
紫川秀不住地點頭,望著燈光下那些忙碌的身影,那些不眠不休的辛勞工人,他不覺肅然起敬。
報效祖國有多樣的方式,這些人在這里辛勞工作,奉獻了青春年華和幸福生活,幾十年如一日地與世隔絕,拋妻棄子,比起戰場上慷慨殺敵,這也同樣是一種犧牲,一種默默無聲但卻同樣悲壯的犧牲。
看到那個靶場,紫川秀嚇了一跳,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長的靶場。
平常的靶場也就一百米到三百米之間,頂多就四百米了,因為就目前的技術來說,還沒有任何弓箭能射超過四百米的距離,即使射到了,那箭矢也早已無力,根本沒有殺傷力了。
現在,呈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個靶場起碼比一般靶場長一倍,遠處,作為目標的幾個燈籠都只變成了蒙蒙的幾個亮點,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樣,視力不好的根本看不清。
他不禁喃喃自語︰“這怕不有一千米?”
“準確地說,是九百三十五米!”吳旗本自信地說,到了靶場以後,他一下子精神了起來,紅光滿面,聲音自信又響亮。
“那,什麼武器能射那麼遠?投石機嗎?”
吳旗本和帝林對視了一眼,吳旗本恭敬地說︰“秀大人,新型的投石機我們也試驗過。但我們都覺得,對于投石機的改進已經不存在余地了,一千一百米的投石車射程已經達到了極限,再長就必須犧牲準確度和殺傷力,那就毫無意義了——如果大人您想查看的話,我們等下再為您展示。現在,按照監察長大人的吩咐,我們先試驗七號和九號部件。”
“那是什麼東西?”
“大人請看!”
一個士兵推著一架“小車”上來——紫川秀說是“小車”,因為這古怪東西他以前從來都沒見過,樣子有點像守城用的連擊重弩,不過底下裝了四個輪子,而且比起連擊重弩,它的體積、重量都要小上很多,又多了很多古古怪怪的小部件。
帶著自豪的神氣,吳旗本介紹說︰“這是七七七的秘密成果之一,還沒有正式命名的七號部件!”
“這……是連擊弩吧?不過裝上了幾個輪子……”
吳旗本張大了嘴巴睜圓了眼楮,像是不能相信有人這麼愚昧,竟然看不清自己的發明所具有的劃時代歷史意義︰“大人,這跟連擊弩那簡直是天地之別啊!連擊弩一次只能發射七枚箭矢,無法瞄準,準確性相當差,射程不到二百米,裝備笨重無法移動——但七號部件可以一瞬間同時發射三十六枚箭矢,也可以逐一瞄準點射,上面裝配有望遠鏡瞄準儀,點射時候射程可達到九百五十多米,齊射射程達到三百二十米,二百米內可以洞穿重甲騎兵的盔甲!更可貴的是,七號部件輕便,用一匹馬就可以拉動它了,不但可以用在城池的防御戰中,也可以用來裝備野戰部隊!”
紫川秀悚然動容,射程可以達到九百米的弩機那簡直是前所未聞的,他不禁失聲︰“真的?”
“大人請看!”
兩個士兵趴在弩機後面,用一種特制的扳手工具給弩機上矢,然後起身︰“報告長官,射擊準備完畢!”
吳旗本很莊重地下令︰“目標,三、四、五、六號靶子,立即執行!”
兩個士兵又趴回了弩機後,一個眼楮湊在那個望遠鏡前面,輕輕挪動著弩機,另一個悶頭搗鼓著,只听著一聲刺耳的“颼”響震得耳膜嗡嗡生痛,肉眼根本無法看清,遙遙的一處亮點就滅了。
那兩個士兵毫不停頓地又轉向下一個目標,“颼颼”聲連續不斷,遠處的亮點一個接一個地迅速消失。
“好!”紫川秀和帝林齊聲叫好,鼓掌。
帶著矜持的微笑,吳旗本微微欠身︰“接下來,請兩位大人檢閱九號部件!”
幾個工作人員在前方大概三百米處掛上了燈籠,一個士兵手持一把輕便弩上來了——比一般的輕便弩長一倍,足足有一米多長,紫川秀不自信地說︰“這……應該是輕便弩吧?不過好大!”
“正是!大人,這是經我們七七七改良後的輕便弩,一次可以裝填十二枚箭矢,同樣可以選擇齊射和點射,點射射程可達三百米,精確度、殺傷力相當高,五十米內可以穿透重甲,更可貴的是,它的操作簡單靈活,只需要一天的簡單培訓,一個有著中等體力的士兵就可以借助特制的扳手工具為其上弦、填充箭矢、瞄準射擊。大人,接下來請讓我們為您演示下!”
那個持弩的士兵干脆利索地上弦、射擊,“颼颼颼颼”的尖銳風聲中,三百米外的燈籠一個接一個地滅掉,整個過程不到十五秒。
紫川秀驚叫失聲︰“十二枚連發,射程三百米嗎?”他不敢相信地端詳著那古怪的武器,細細地摸了又摸,眼楮里滿是興奮的笑意。
久經沙場的他當然知道這種武器的價值所在,一般來說,傳統的弓箭兵射程是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在騎兵們沖近身之前他們一般只能射出三到四輪箭。
一瞬間就能射出十二支箭矢的弓箭,有效射程三百米,那不是一個殺傷力加倍的問題,而是騎兵根本就無法近身!而且一個熟練弓箭手的訓練需要長達一兩年的時間,還需要天份、體質等多種因素的限制,但是一個弩箭手的要求就低得多,只需要一個星期。
這絕對是個可以徹底改變戰爭形態的劃時代兵器!
“這是什麼時候研究出來的?”
“大概在七七八年的年中,那時候吳旗本就提出了設計的構想和初步圖紙,第一台樣機制造出來大概是在七七九年的年末——我也是接手監察廳以後才知道這個事的。”
“有這樣的好東西,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用?”紫川秀埋怨道。
吳旗本連忙解釋說︰“大人,圖紙和樣機我們是早就制造出來了,但是開始的樣機是很不成熟的,容易出故障。而且,就開始的成本來說太昂貴了,就這麼一台改裝弩耗費要上百萬,根本無法量產。關鍵是里面的核心組件,超強度的高煆合金弩弦太難制造,制造的過程無法控制,幾乎上萬個制品里面才能有一兩個是合格的。一直到今年的年中七月,我們才找到了鍛練這種合金的適當過程,然後才大大降低了成本,量產這才成為可能。”
“現在,一個月你們能生產多少台?”
“以前我們一個月生產七號部件二十台,九號部件三百台。但從八月起,給我們增加了大量的資金和人手,現在我們的產量是以前的六倍了。而且,我們的技術人員還在不斷改進生產的方式,產量還有提高的余地!”
如果這種武器可以大規模裝備到軍隊中去——紫川秀驚疑地與帝林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意。他記得,帝林提出針對流風家作戰的龍騎兵計劃的時間正好是今年的九月初,恰好是這種可怕武器研制傳出突破性好消息的時候。
紫川秀遲疑不定︰“流風霜?”
帝林堅定地︰“流風霜!”
他算是明白帝林的用意了,流風霜統帥下的那數以萬計的大規模騎兵集團歷來是紫川家經久不息的噩夢,那是支無堅不摧的可怕勁旅,紫川家與之正面交鋒五次,五戰五敗。
在第三次討伐戰爭中,流風霜統御八千人的騎兵部隊就沖垮了紫川家上十萬步兵的包圍圈,紫川家軍隊即使有名將斯特林坐鎮的情況下仍然被打得一敗如水,狼狽逃竄。
但是有了改造後的連擊弩和輕便弩,一切都將不同了。紫川秀在腦海中浮想起這樣一幕︰成千上萬的流風家騎兵洶涌而來,勢不可當,但這次,面對他們的不是大刀長矛,不是刀山劍海,而是如同暴雨般傾泄的猛烈箭雨!
一個稍加訓練輪番發射的弩機方陣,一千米外就能殺敵,五百米絕對能將他們掃射一空,即使那些最迅猛的戰馬也無法突破這三百米的沖擊路程,那將是一個地獄般的尸山血海!
殺敵無數,自身分毫不損,這是所有步兵將領的夢想,也是所有騎兵將領的噩夢。如果在特蘭保衛戰時候自己能裝備上一個大隊輕弩機手,羅斯的十七萬魔族兵根本就休想靠近城牆!
紫川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寧可放棄一個步兵師團也要裝備上一個這樣的弩機大隊!能對抗這種武器的唯有盾牌步兵和重甲騎兵。輕騎兵的末日到了,從今天起,大規模騎兵沖鋒的戰術可以徹底退出歷史舞台了,未來的戰爭是遠程武器的天下。”
說話的時候,他的神情惆悵,因為他本人就是最拿手騎兵戰的行家,他在遠東的起家就是依靠八千秀字營騎兵的助力,現在,自己拿手的技術已經快無用武之地了。
帝林微笑不已。
至此,參觀完畢,兩人與七七七的高級管理人員見面握手,鼓勵他們更勤奮地工作。
與吳旗本告別的時候,紫川秀感慨地說︰“總監察長說得沒錯,你們每一個人都是身值等金的瑰寶,你們的發明頂得上百萬大軍!家族未來的功勛史上,定會記載你們的名字!”
听得吳旗本感動不已,眼楮直往下掉淚水,這麼久的辛勞終于得到了家族上層的肯定,讓他百感交集。他送兩人一直送到了門口,馬車走出很遠,還可以看到那個矮小的身影在遙遙地對兩人揮手告別。
馬車在往回趕,一路上,紫川秀沉浸在震驚和激動之中,連馬車什麼時候進帝都城門的都沒注意。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車窗外已經出現了燈火明亮的中央大街和漫步街頭的青年男女們。
“我們下去走走吧!”
兩人並肩漫步在落葉飄零的中央大街,感覺那習習涼風和濃濃的秋意。
街燈漫漫,在他們的肩章和袖章上閃射出一道道金光,軍褲上的銀白色的瓖條,鉻鞣革制成的高級長統皮靴,飄逸的深藍色風衣和肩膀上的金星肩章,這是兩位挺拔英俊的年輕統領,氣度不凡。
他們引起了路人的驚贊和矚目,不時有年輕女性痴痴地站立原地,如同在夢中一樣迷醉地看著他們瀟灑的背影不願離開。
但是他們並沒有看出,這兩位高級軍官的心情並不像他們表面一樣容光煥發。
帝林的臉色憂郁,透露出一種沉重又堅毅的感情。
一陣涼風吹過,他拉緊了風衣的領口,漫不經心地說︰“起風了,秋天就要過了,要入冬了。”
他轉過頭來︰“阿秀,我為什麼讓你看那些東西——你該知道吧?”
紫川秀確實不能理解︰“莫非,這些新武器首先要裝備在我的部隊里嗎?”
“這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堅定你的信心——為鏟除流風霜,我們確實做好了最大的準備,不但在戰略大局上佔據優勢,而且戰術上的具體層面上,針對她我們也做好了萬全的把握,耗費的心血不可計算。到今冬明春交界的時節,那些新型武器就可以投入實戰了。”
“依靠這種出其不意的武器可以贏得一場戰役,未必就能贏得整個戰爭。看到我們采用這種武器,敵人遲早會跟上來的。”
“打贏一場關鍵的戰役就夠了,只要消滅了流風霜和她的精銳軍隊,流風家就失去了利牙和爪子,任我們宰割。”帝林感嘆道︰“你說得對,技術的優勢不可能永遠保持,但我有信心,至少在一年之內,流風家是無法研究出同樣威力的武器的。有一年時間,大局已定。”
紫川秀心下一虛,他斟字酌句地說︰“你怪我沒有在剛才會議上支持你嗎?但現在實施龍騎兵計劃確實不是時候,我覺得斯特林說的也有道理,緩一下看看情況如何再做決定比較穩重呢。”
听他說完,帝林輕聲說︰“阿秀,你真的相信魔族會從什麼神秘小路突進來嗎?”
“啊,大家都這麼說的,有那麼多的專家教授也這麼說呢……”
“哦,大家都這麼說的嗎?”帝林的語氣中含有幾分諷刺的味道︰“于是我們的阿秀統領就相信了?說這種人雲亦雲話的人,真的是我的那個好弟弟,一手打下遠東江山的光明王嗎?”
紫川秀皺起眉頭︰“大哥,你到底想說什麼?”
“自從流風西山去世後,流風家內部就處于分裂的狀態,要消滅他們,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我們在這里坐等,等到他們出現了一個強勢的政治人物,比如流風霜或者流風森,出來整合了力量,那我們就很難下手了。大陸戰爭就將繼續持續下去。不要相信哥珊嚷嚷的,那些和平主義者屁都不懂,只要兩個擁有龐大武裝力量的對立政治實體存在,戰爭就不可避免。現在打,可以為我們贏得起碼三百年的和平,可以一勞永逸。長痛不如短痛,雖然一時流血比較多,但這是結束三百年分裂的唯一辦法。我們如果錯過這個機會,我們就是罪人——對家族,對民眾,也對我們的子孫犯下了罪行。”
“大哥,這些我都懂。”
“既然你懂,那你為什麼勾引魔族軍入關、阻擾龍騎兵計劃的實施呢?”
就是天上突然打下一個霹靂也不可能使紫川秀更震驚的了,他猛然抬起頭,失聲叫道︰“大哥!你……”
“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不要跟我說不是你干的,那是侮辱我的智力。”帝林平靜地說,腳下的步子一點沒亂。
“第一、你的衛隊長古雷在十月十五日的凌晨五點匆匆忙忙騎馬出了帝都,經達凱、安然、戛納、師迪威等六行省一路向東,本來要八天的路程他一路不眠不休,五天就趕到了瓦倫要塞,十月二十日經要塞進入遠東,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除了傳遞緊急命令的信使,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匆忙。大概十天以後,十一月一日,比特行省事件發生了。
“第二︰以前為你輸送戰略物資進遠東時候,我就發現你的秘道出口是在比特行省境內的山脈,現在魔族兵首先出現的地域同樣是比特行省。我不相信竟有那麼湊巧的事,在比特行省境內竟然存在兩條互不干擾的通道,而且大批魔族軍通過山脈遠東方面竟然一點不知情!”
“那麼,你是在懷疑我嗎,總監察長?”紫川秀強自鎮定下來,冷漠地說。
帝林搖頭︰“不僅僅是懷疑,我是確信。魔族兵的出現和離去都那麼的突然,整個事件來得太不自然,人工導演的味道太重了——而只有你,遠東的光明王,有能力也有條件導演這麼一場鬧劇。阿秀,你的手法太拙劣了,幾千公里外我就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哈、哈、哈!”紫川秀仰天冷笑幾聲,笑聲干巴巴的︰“你指控我勾結魔族軍入關——那麼,監察長大人,請問我身為家族的統領,我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這也是開始使我迷惑不解的問題呢。”帝林不緊不慢地說,腳下調轉了一個方向,紫川秀不得不跟著他的步子前進︰“表面看來,這次的比特行省事件中你沒得到任何好處,唯一得到好處的是羅明海,開始我甚至還懷疑是不是他導演了這次鬧劇——但很顯然不是。他沒有那個條件,更沒有那個魄力,讓上萬魔族軍進入家族內地示威,這需要一種異想天開的勇氣和創意,能想出這種辦法來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瘋子。
“羅明海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沒這種創意。唯一敢這樣做,也有條件和實力這樣做的人,只有你。魔族軍入關,威脅家族的東面領土,必然會導致龍騎兵計劃的擱淺。既然從遠東有不知名的小路可以進入家族內地,家族必將重新關注遠東的戰略安全,為了保證家族本土的安全,必然要全力保住遠東——從魔族手中保住遠東,這就是你的目的吧?”
紫川秀終于徹底崩潰了,帝林太可怕了,那犀利的語言就像一把鋒利的刺刀,無情地挑開了他所有的防御,他只能無力地辯解說︰“這只是你的猜測呢……”
“下一句話你就要說︰‘你沒有證據。”——是不是?可笑呢,每個陰謀被揭穿的犯人都是這麼說的。”
紫川秀沉默了,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一般人物,很多時候,總監察長帝林的話就是證據。
帝林若有所思地低著頭,像是在路燈昏暗的地上找什麼似的,最後他長嘆一聲抬起頭來,凝視著紫川秀,聲音低得像是耳語︰“大批魔族軍涌入家族內地,在這次事件中,一共五百多人被魔族軍殺害,逃亡過程中又死傷軍民近千,其中絕大部份是老幼婦孺,他們的尸首現在還丟棄在路邊,無人掩埋。
“為了這次事件,家族調集五十萬的軍隊應變,耗費錢財和糧草價值八億三千萬,另外,此次事件給家族的東部地區造成了極大的恐慌,造就了數千平方公里的無人區,上百萬的居民流離失所,即將收獲的成熟莊稼無人敢收割,白白地腐爛在地里。
“東南六省亦同樣的草木皆兵,風聲鶴唳,工廠停產,學校停課,間接的經濟損失現在還無法計算出來,保守估計不會下百億。更可怕的是數百萬的民眾淪落他鄉,露宿街頭,衣食無著,他們中有很多人最終很有可能淪為小偷和流氓。冬天即將來臨,更有無數人會因為凍餓而死。
“此外,恐慌也給帝都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社會行將崩潰,火災、刑事案件頻出不窮,單是因為絕望而自殺的民眾就有近百人,各種邪惡宗教得以大行其道,人心崩壞,社會動蕩,哪怕就是魔族軍真的打到帝都城下也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了。阿秀,我知道,你是為了挽救遠東,但這次,你錯了。”
紫川秀閉上了眼楮,他眼前仿佛浮現出那一幕幕的慘劇,魔族軍隊鐵蹄下的城市,無辜喪生的民眾,滾滾燃燒的城市,那背著孩子和包袱上路逃亡的婦女——感覺到面前是個無底的黑洞,紫川秀整個人都在顫抖——帝林說得太輕巧了,這不是犯錯,這是犯罪!數千條人命的血債,上百億的經濟損失,如果事情暴露,任何一個陪審團都會毫不猶豫地判決自己死刑一千次!
“阿秀,真相不可能永無人知,我能覺察的事情,斯特林、紫川參星、羅明海都不是蠢人,遲早也能發現。斯特林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察覺,是因為他太相信你了,根本沒想到,也不敢想。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你是如何調動魔族軍隊為你所用的?”
這個問題倒是很好解決的,紫川秀想,得到自己的命令,一直閑得無聊的魯帝興奮得嗷嗷直叫。
他從投降的魔族俘虜中糾集了幾千亡命之徒,白川發給他們武器,然後從秘密通道穿越山脈,進入人類世界防守薄弱的比特行省,大搖大擺地在行省外圍逛了一圈。
紫川秀曾給他們嚴格的命令,嚴禁與人類的武裝力量發生沖突,嚴禁殺害人類平民,嚴禁跨越山脈以西一百里界線——但很顯然人類的驚惶失措助長了魯帝的膽量,那些凶殘嗜血的魔族兵也太難控制了,盡管紫川秀已經嚴格下令了,他們還是弄出了五百多人的傷亡出來。
但幸好,在紫川家的大軍趕來之前,魯帝夾著尾巴跑掉了,這是自己身家性命的巨大冒險啊,只要有一個魔族兵被俘了,自己的陰謀必將敗露,但最後,事情還是敗露了。
紫川秀抬起頭來,毫不回避地與帝林對視︰“那麼,大哥你說這些話是什麼目的呢?如果你是要找出事件真相的話,我承認,確實是我干的,如果你要抓凶手的話,現在就可以拿人!”
“抓人?”帝林冷笑道︰“抓人的話,我沒必要跟你那麼苦口婆心的,一隊憲兵過來就夠了。我是給你挽救的機會!阿秀,听著,錯過了這次時機,我們就永遠失去了征服流風家一統大陸的機會了。一旦流風家可以順利渡過這次危機,我們又將面臨兩線作戰的困窘,大陸三百年的戰亂和悲劇將繼續上演,永無盡頭。你現在出面還來得及,向總長報告說已經發現了秘密的道路,來自東線的威脅就解除了。你、我,還有斯特林,就如從前一樣,我們三人並肩作戰,齊頭前進,天下誰能阻擋?我們定能活抓流風霜,拿下遠京,一統大陸,千古偉業將在我們手中開創!”
他一把抓住了紫川秀的肩頭,目光中充滿了懇切的請求。
紫川秀心頭一陣顫抖,他退後掙脫了帝林的手,掉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那麼,家族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數千萬遠東人白白地淪為魔族的奴隸而不伸出援手?”
帝林一愣,紫川秀自顧自說了下去︰“大哥,我有我的立場,你也有你的立場,現在,就如你一樣,我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了,遠東就是我的生命和道路——除非你殺掉我,否則我絕不停息。當然,你可以揭發我,也可以當場逮捕我,那樣的話,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一死罷了!”
帝林定定地望著紫川秀,漸漸地松開了手,退開一步。
他的眼神慢慢地變了,冷漠而堅定,聲音也變得冷冰冰的︰“沒想到你有了這麼堅定的覺悟呢。阿秀,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現在四下無人,你武功又在我之上——”
一瞬間,紫川秀感覺到了強烈的殺意。
出于條件反射,他閃電般一躍而開,反手握住了刀柄,幾乎在同一時刻,帝林的長劍已經出鞘一半了︰“為何不試圖殺掉我滅口?”
時間是凌晨一點,昏黃的路燈照著陰暗偏僻的小巷子里,夜幕深沉,四周寂靜得可怕,遠遠近近空無一人。兩人相對默默佇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瞳孔都在一點點地縮小。
空氣凝重得有如實質,有質無形的殺氣充斥了狹窄的空間,呼嘯的穿堂風從兩人之間掠過,那尖銳的嘶鳴讓人耳膜生痛。
帝林聲音低得像耳語︰“試試看?殺了我,你的秘密就能保住了!”
紫川秀整個人突然抽搐起來,他頹廢地松開了握刀的手︰“大哥,我殺不了你。我根本就無法對你出手,動起手來,用不了十招你就能要我的命。”一時間,凝聚在他身周的殺氣頓時消散無蹤。
“阿秀,你太讓我失望了,做大事的人怎麼能這麼婆婆媽媽的呢?”帝林憤怒,他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最後猛烈地把劍送回鞘,發出響亮的“叮”聲,大步轉身離去。
“你好自為之吧!”
秋風蕭瑟,望著他的背影慢慢離去,紫川秀卻無力跟上。在自己與這個背影之間,一條巨大的鴻溝已經出現了。
比起四年前帝都流血夜那晚的爭吵,這次的分裂更為嚴重。
四年前,紫川秀曾自信自己是正確的,但這次,他只能說自己是別無選擇。
對于帝林那些奇怪的舉動,紫川秀是能夠體會到他那矛盾的心情的。他無法狠下心腸來,唯一的途徑是激紫川秀先出手殺他,那樣,為了自保,他就能徹底拋棄一切顧慮和感情了!
紫川秀眼角漸漸濕潤了,大哥啊,你無法對我出手,我又何嘗能對你狠下心來?你曾說過︰“阿秀,我可以殺光全世界的人,卻不能對你和斯特林無情。”話猶在耳邊,你我卻到了必須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嗎?
今後,在自己闖禍的時候,誰來為自己收拾殘局?
在自己迷惘的時候,誰來為自己指點迷津?
在自己痛哭出聲的時候,誰的肩膀曾給自己依靠?
對于帝林,世人有著種種復雜的評價,對于後世的人來說,他是黃金時代中最令人難以揣摩的人。
他以冷酷殘忍出名,但對自己的朋友卻是全心全意地呵護照顧;他行事周密、思慮嚴謹,卻常常有那種孤擲一注的瘋狂舉動;他是個無敵的軍事統帥,罕見的具有長遠眼光的偉大戰略家,同時亦是縱橫政壇的常青樹;他品行高潔,為人高傲,但卻常常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他野心勃勃,但卻始終能從家族的利益出發,所做的一切確實為家族爭取了最大的利益。
對世人而言,這是個充滿了矛盾的角色,但對作為他兄弟的紫川秀來說,帝林的形象是非常單純的,他充當了亦父亦兄的角色,一直以來,自己都是在帝林的膀翼下成長。
如果說紫川寧是自己信仰的依靠,帝林則是自己勇氣上的寄托。在那些最危急的關頭,想到帝林就在身後與自己並肩作戰,自己就充滿了一往無前的勇氣;在帕伊被圍困時那些最困難最艱苦的時刻,想到帝林那嘴角微微翹起的笑臉,自己就充滿了堅持的信心,帝林絕不會拋下我不管!
從帝林身上,可以感受到男子漢那種溫馨的熱血和肝膽,一位高貴的、有人格的朋友,同生共死的兄弟,帝林是那種自己可以毫不猶豫交托生命的人。
狹窄的巷子,昏黃的街燈,紫川秀一點點地萎縮,無力地崩潰。
他不顧身上筆挺精良的統領制服,靠在骯髒的牆壁無聲地抽泣。繼紫川寧之後,他又失去了一個生命中具有最重要意義的人。
八年後的今天,當年梨渦淺笑的女友已為人母,自己也經歷了無數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