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豬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晚上,就在紫川秀遇到兵變的同時,對凌步虛軍團的襲擊開始了。
黎明時分,無數的火箭射向魔族營地,各處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在遮天蔽日的密集箭矢掩護下,大群的半獸人、蛇族、矮人族、龍人兵沖上前去,戰場上響起了一片令人恐怖的喊殺聲。火光中,成千上萬的半獸人步兵高呼著“為了遠東祖國!”和“消滅魔族!”的口號沖入了魔族的營地,在燃燒的營帳間,遠東軍人以刺槍、砍刀、投槍甚至是拳頭和牙齒同敵人肉搏,以農民式的盲目和狂熱進行戰斗,但他們遭到了魔族的頑強抵抗和突如其來的反攻——進攻前第三軍營帳那不同尋常的軍隊調動已經引起了凌步虛將軍的警覺,他下令警戒。
在熬過了最初混亂的十幾分鐘後,魔族訓練有素的戰爭機器發揮作用了。各個盾牌方陣和長槍方陣相互配合,弓箭手同樣密集地還擊。相形之下,進攻者就顯得狂熱有余,冷靜不足。他們缺乏計劃和指揮,各個團隊各自為戰,盲目地沖殺,也不懂得集中兵力沖擊重點地段。很快,戰局傾斜向了魔族一方,當最初的狂熱過去以後,進攻開始崩潰了。半獸人倉皇後退,在地上丟下了密密麻麻的尸體和傷員。由于憤怒遠東人的背信棄義,凌步虛下令對于抓到的所有俘虜一律處死。
憤怒之余,凌步虛非常疑惑︰“難道,光明王談判的目的就是將我們誘離大營消滅?這一切的做作,難道只是個圈套?”他感覺很不可理解。
夜晚那次笨拙的進攻令他心存疑惑︰指揮藝術是一門非常專業的科學,是最能體現指揮官個性的。通過以往的交戰,凌步虛對明羽的風格揣摩得很透。明羽用兵縝密、細致,喜歡反復試探、誘惑敵人,同時小心翼翼地保護好主力部隊,攻擊謹慎,象昨晚半獸人那樣只憑著狂熱和盲目的勇敢,亂哄哄地殺上,進攻沒有層次也沒有準備預備隊來擴大戰果,打法毫無節奏和韻律,不懂得如何節省兵力與體力。這種愚蠢的農民戰爭式打法令凌步虛將軍非常驚訝,仿佛遠東聯軍一夜之間又倒退成起義之初的烏合之眾了。
但無論背後有著什麼樣的內情,遠東聯軍背信棄義地襲擊了王國的軍隊,這是不爭的事實。對于被迫從伏名克行省撤離,魔族士兵本來就已經憋著一股怒氣了,現在又遭受了背信棄義的襲擊,他們火爆得簡直要炸了。魔族士兵狂暴地叫囂︰“我們被遠東的賤狗們欺騙了!殺光他們!”士兵們宣稱︰在沒有對遠東人實施懲罰報復之前,他們將拒絕繼續前進,而軍官們也站在士兵一邊。
看著兵變危機都已經迫在眉睫了,凌步虛不得不作出了讓步。
當天晚上,在加來行省的首府切爾諾,午夜中熟睡的居民被大地那輕微的震動所驚醒,整個城市回蕩著低沉的回聲︰“咚、咚!”于是,警鐘開始瘋狂地鳴響,城市的守備隊在睡夢中被驚醒緊急登上了城樓,遠方的天際一片橙紅,黑暗中,無數的火把涌現,一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潮水涌向城市,排山倒海,不可阻擋,成千上萬魔族野獸般吼叫,吼聲震得城牆梭梭發抖。瞬間,切爾諾那低矮的城牆已經被黑色的魔族大軍所吞沒,黑暗中,淒厲的呼救聲和哭喊聲回蕩在明亮的月色下。
大屠殺一直進行到了凌晨五點多,臨走時候,魔族軍隊放火焚燒了整個城市,紅亮的火光甚至比那黎明的陽光更要眩目,仿佛同時升起了兩個太陽,周圍上百公里內的居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魔族兵把被抓獲的六千平民活生生地釘在殘缺不全的城牆上,城門上寫了血淋淋的大字標語︰“光明王,這就是背信棄義的下場!”
七八二年的切爾諾屠殺慘禍是遠東歷史上的一個悲劇。整個事件中有三萬多人遇害,大多是毫無戰斗力的婦孺和老人。這次事件與先前魯帝導演的沙羅大屠殺慘禍不同,災難本來完全是可以不必發生的。
在魔族的將軍群中,凌步虛是相當特別的一個人物。他用兵穩重,堅定,無懈可擊,戰績輝煌,更可貴的是,這位魔族將軍從不曾有意識地向平民下毒手,這使得殘暴的魔族將軍們將他和雲淺雪視為異類。歷史本可以將他和雲淺雪一樣,作為恪守道義和禮節的出色軍人載入史冊的,但在撤離遠東的最後時候,由于憤怒和無奈,他跨越了自己的道德底線,使得遠東人遭受了一次滅絕人性的災難,也玷污了他自己的軍譽。
噩耗迅速傳遍了整個遠東。正沉浸中和平歡樂中的遠東居民猶如遭受了當頭一棒,猛然驚醒。隨即,猛烈的求戰浪潮從遠東各地涌現,血債血償的憤怒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各地居民紛紛要求光明王立即出兵,將這支毫無人性的魔族匪軍剿滅。尤其是位于加來行省境內和周邊的各大城市,居民們想到自己城鎮距離那群可怕的匪徒不到一百公里,自己簡直就如在餓龍的嘴邊一樣,更是戰戰兢兢,無數的民意代表和自發請願者正絡繹不絕地趕往加沙城,他們要向光明王請願,要求光明王“立即出兵保衛他們的城鎮”。但也就在這個時候,無數不祥的消息從這張嘴到那張嘴里傳來傳去,謠言四起︰
“西南匪軍血洗了整個加來行省!”
“西南匪軍已經拿下了我們明斯克的大本營科爾尼!”
“光明王已經戰敗了,遠東各路義軍已經被打垮了!”
“有叛徒!他與魔族談和了!”
“光明王就是那個叛徒,他出賣了遠東!”
各種版本的謠言一個接一個出台,老百姓無所適從,他們無法把握這接連不斷發生的事件之間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因果關系,惶恐得簡直象天就要塌下來了︰“怎麼回事?我們不是剛剛打了那麼多的勝仗,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這樣?連光明王都被俘了?”
一波又一波恐怖的聲浪席卷了遠東中部各大行省,在西南軍團行軍路線沿途的城鎮驚慌失措,剛剛安定的民眾又被迫逃離家園,引發了大規模的難民潮。滾滾的人流在遠東大公路上絡繹不絕,久經戰爭創傷的遠東平民們拖兒帶小,風塵僕僕,滿面滄桑憔悴。只要有人一聲喊︰“魔族兵來了!”頓時無數人驚恐地尖叫,居民們慌不擇路地逃跑,互相擁擠、踐踏,死傷無數,淒慘萬分。
這個時候,新成立的遠東政權的地方政府機構本該是發揮作用的,地方官員們應該出面澄清謠言、安撫民眾、穩定局面,但事實上連地方官員自己也在無所適從。這麼多天來,他們收到了來自兩個不同的命令。一個是標明“遠東統帥總部”,有聖廟的代表布丹長老和各大將軍們簽名,命令中要求地方政府立即組織征集自衛隊和守備隊,發動民眾刻不容緩地對西南匪軍發動進攻,不惜代價地盡一切方式拖延、遲緩他們的行動,以給正規軍圍殲他們贏得時間;
另一個命令來自加沙城的光明王,他要求地方政府和駐軍保持克制、冷靜,安撫民眾的情緒,救濟受災的民眾,各地武裝切不可主動出擊激怒魔族軍隊,以免重演切爾諾的慘劇給地市帶來毀滅性的報復打擊,一切等候光明王本人的命令。
兩道截然相反的命令在各地引起了混亂,意見分成了兩派,那些老成持重的長者們都贊成光明王意見,他們知道戰爭的可怕,知道以那些新組建的烏合之眾去招惹王國名將凌步虛所帶領的虎豹之師,會帶來什麼樣的災難後果。但是那些氣血方剛的年輕人卻贊成統帥部的命令,他們說︰“西南匪幫殘害了我們的同胞,難道就能讓他們這樣不受懲罰地走了嗎?”
老人們反駁道︰“你要尋死是你自家的事!別連累了整個城市!光明王說了,不要主動激怒魔族。殿下高瞻遠矚,見識高明,听他的沒錯!”
“光明王是個懦夫!他叛變了遠東,投靠了魔族!”
“混帳東西,你說什麼呢!光明王是我們遠東的英雄好漢!”
“可是他現在投降了魔族!”
各地的軍隊、政府都陷入了混亂,立場相反的兩派針鋒相對,毫不妥協。人們經常說︰“真理越辯越明。”但事情往往卻是相反,真理是越爭論越糊涂的。如果沒有更權威的手段,靠語言是絕對說服不了對手的。眼看無法壓倒對方,于是爭辯雙方都氣急敗壞地采用了更權威的說服手段。從語言爭辯發展到肢體沖突僅僅用了一兩個小時,從個別沖突到大規模混戰也用了不到一兩天工夫,各方都有自己的擁護者。各個城市、軍營里都響起了武斗的硝煙,兩派都堅信自己是正確的,擁護光明王的人喊對方為︰“叛賊!”而擁護遠東統帥部的人則把對方罵為︰“魔族走狗!”在大街上、巷子里,成千上萬人在混戰,各方水火不相融,你佔據了街道的一半,我佔據了街道的另一半,互相向對方投擲瓦片和磚頭,用木棒和鐵棍大打出手,那架勢真讓人膛目結舌,象是在魔族軍到來之前,遠東人自家就先得拼個你死我活。
切爾諾大屠殺引起了另一個後果是凌步虛本人無法想象的。他助長了遠東軍內部主戰派勢力的抬頭。眼看到魔族的殘暴,那些至今還在布丹長老和光明王之間猶豫觀望的將領們迅速做出了選擇。
八月十二日,駐扎于遠東明斯克行省遠東首府科爾尼的十五個遠東團隊宣布因為光明王背叛了遠東民眾,科爾尼駐軍將不再接受光明王指揮,他們將全部投入布丹長老麾下,支持長老消滅西南匪幫。接著,杜莎行省政府和駐軍發布了同樣的聲明。跟著,是加來行省、伊里亞行省、得亞行省……在接下來的三天內,就如推倒了一張骨諾牌的連鎖反應,遠東的各大行省政府和駐軍都表態支持布丹長老,發誓說要將與魔族的戰爭進行到底。遠東的二十三行省中,只剩下瓦格行省(被留守布盧村的秀字營控制)和特蘭要塞(被羅杰指揮的第一軍控制)還在光明王的掌控之中。
于是軍隊源源不絕地投入長老的麾下,按照長老的命令,他們從四面八方集結到遠東中部的伊里亞行省匯集。伊里亞行省是遠東中部的重鎮,也是遠東大公路的必經之地。按照行程,凌步虛將在四天之內途徑該行省。
在叛軍部隊從加沙撤出以後,紫川秀在加沙還等了三天,他在等候麾下的軍隊前來會合。結果派出去聯系的信使一個接一個灰心喪氣地回頭了︰所有的遠東部隊都拒絕前來會師,唯一听從命令前來集合的只有原來駐扎科爾尼的六千秀字營部隊。在這個災難臨頭的時候,唯有秀字營的忠誠還是靠得住的。他們與當地的遠東部隊決裂,前來投奔光明王。于是紫川秀麾下的軍隊增加到一萬多人,但他的心里卻沒有多少欣慰︰當整個遠東都在異口同聲地反對自己的時候,一萬多名士兵無異于大海里面的一滴水而已。
經過一番考慮,紫川秀決定尾隨布丹長老的後塵,把軍隊拉到伊里亞行省去。一路上,秀字營隊伍踫到了很多逃避的難民,他們都是為了躲避傳說中“殘忍得象鬼一樣”的西南軍團而背井離鄉的。見到秀字營部隊經過,見到了光明王的旗幟,難民們爆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聲,他們在歡迎自己英雄和救星。民眾紛紛議論︰“這一定是去剿滅西南匪幫的!”看到自己尚未在一般民眾中失去威信和尊敬,這使得紫川秀多少得到一點安慰。
有的時候,民眾堵住了道路,他們嚷嚷著要見光明王一面,他們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們有著這麼強大的軍隊,我們有著那麼多的兵馬,我們有著那麼多勇敢的將軍,我們的軍隊都打到了東部的魔族邊境上,但在我們國內,為什麼那一小綽魔族匪幫竟能肆虐于國土境內,如入無人之境,屠戮無辜民眾?
“我們的軍隊為什麼不抵抗,竟讓敵人深入到了遠東的如此縱深腹地,距離國都科爾尼城竟不到兩百公里?”
“光明王,到處都在傳說,傳說您當了魔族的總督,拋棄了我們遠東人,這不會是真的吧?”
面對民眾滿是灰塵的面上那一雙雙飽經滄桑的渴望眼楮,紫川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沒有辦法跟這些眼楮解釋說什麼政治、策略、和談,對那些淳樸、耿直的民眾來說,這些事情都太遙遠了。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家園受到了威脅,自己的妻兒、老小面臨被屠殺的悲劇,而本應該保護自己的光明王和軍隊卻在袖手旁觀。
連紫川秀自己都感覺自己罪惡深重了。對于切爾諾的三萬多無辜死難者,激怒西南軍團的是布丹,命令屠城報復的是凌步虛,無可置疑的,他們該為這事件負主要責任——但是該行動而沒有行動的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分逃不掉的責任呢?
顯然叛軍對紫川秀的聲望和秀字營的強悍還是很忌諱的,他們不敢公開與大名鼎鼎的光明王為敵,在行軍途中,秀字營軍隊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各行省的地方政府也一如既往地為秀字營提供糧草和補給,雖然那些地方官員的眼中的神情實在很耐人尋味就是了。
兩天的行軍後,紫川秀的部隊到達了得亞行省首府。他得到了準確消息,布丹長老的軍隊就在伊里亞行省的首府伊本市聚集,第三軍的殘部已經與其長老統帥的大本營兵力會合,兵力多達二十多萬。
秀字營部隊在得亞行省首府的郊外宿營,營地正靠近遠東大公路,整個帳篷一字扎開,延綿近公里。此地距離長老軍隊的駐地僅有一百多里,先頭部隊已經遭遇到了遠東聯軍的巡游哨騎了。公路上日夜可見大隊的半獸人、蛇族兵、龍族部隊經過,絡繹不絕,那種戰爭特有的氣氛十分濃烈,遠東各地的地方駐軍接到了長老的命令不斷地前來會師,布丹長老的兵力還在在與日俱增。
紫川秀打開了營帳的門簾走了出去,夏天叢林的氣息撲面而來。八月盛夏的夜晚,氣候暖和、干燥,夜空晴朗無雲,月淨如水。他走到了營地側面的高崗上,經過的巡邏士兵向他行了個禮,他還禮,問︰“有什麼情況嗎?”
“回稟大人,一切正常。”
俯視大地,整個大營的燈火通明,山岡下的遠東大公路上,依舊是車水馬龍,無數的火把匯成了一條長龍,無數的人影影綽綽地走動,增援部隊仿佛永無休止地朝著伊里亞行省方向前進,戰馬嘶鳴和行軍時候士兵的歌聲不時傳來。灰黯的大地上,如同河流般洶涌而過的黑色兵馬與停留原地的營地燈火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一幅靜態與動態對比明顯的油彩名畫。
紫川秀站在高崗上,看著曾經是自己部下的軍隊潮水般滾涌而過,揚起了滿天塵土,最後消失在大路的盡頭,然後另外一邊又出現了無數的刀槍、人馬,川流不息。順著軍隊前進的方向,紫川秀凝望著伊里亞行省,靜靜地出神。黑夜中,他的身影孤獨,挺拔,說不出的落寞。
“根據報告,凌步虛軍團已經到了明斯克行省。”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白川猜出了長官的心思,她輕輕說︰“估計就在後天,他們就會遭遇了。”
“嗯。”紫川秀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他注視著公路上的那些雀躍奔赴前線的士兵,慢慢說︰“那些小伙子,他們中的很多人是在走向死亡,而這些鮮血,本來是可以不必流的。”
語氣低沉,蘊含著深深的悲哀和無奈。
白川沒有出聲。過了一陣,她輕聲問︰“大人,那我們怎麼辦?我建議……”
“我知道的。”紫川秀說︰“你想說將途徑此地的所有部隊攔截,加以收編吧?”
“正是,大人。這些地方部隊都沒有參與兵變,借助大人您的威望,將他們從布丹那邊爭取過來是辦得到的。”
“你說的,我知道,但是時機不恰當。現在大戰在即,這是決定遠東命運的大戰,布丹篡奪了兵權,我對他不滿,我可以旁觀,等打完了這一仗我再與他清算,但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扯他後腿。如果我這樣做了,那就是助紂為虐,魔神皇會樂得笑掉了大牙。遠東內戰一打起來,我們還有什麼力量去抵御外敵?那就等于真正的叛國了!”
“但是大人您可要知道,如果布丹打贏了這一仗,那時候,他的名聲將如日中天,他掌握了軍隊,我們根本沒機會了!”
紫川秀淡淡道︰“如果真是那樣,那是天意注定,我命該如此。”
听出了紫川秀語氣中的慘淡,白川也沉默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出聲︰“大人,您想得太悲觀了。事情未必有那麼壞呢?”
紫川秀也笑,但笑聲卻是苦澀的。他從自身的人生經歷得知,很多時候事情未必盡如所料,希望不如所料,但結果往往卻是正如所料的。正如諺語說得好︰一件事情可能會多壞,它就會有多壞。
遭受遠東人背叛,紫川秀並不十分痛心——那種感覺跟不久之前在帝都之行眼看紫川寧變心時候那種強烈的悲憤心情截然不同。他雖然不能原諒他們,卻可以理解遠東人的心態。現在,仿佛有什麼東西幻滅了。他只感到淡泊。自己為之奮斗的雄心壯志、那些曾經說過的豪言壯語、那些慷慨激昂的熱血與犧牲都顯得那麼的蒼白,所經歷過的一切事件是多麼的毫無意義。
山下傳來急速的馬蹄聲,由遠到近地朝大營方向過來。兩人同時望去,山下的遠東大公路上,兩個半獸人騎兵正在逆著人流自東向西向著營地快馬接近,其中一個騎兵馬背上馱著一個軟綿綿的麻袋。響起了急速的警哨聲,山岡下巡邏的哨兵響亮地對他們吆喝︰“什麼人?停下了!”
那兩個半獸人騎兵停下向哨兵詢問︰“這是黑衣軍駐地吧?光明王可在軍中?”
哨兵警惕地反問︰“你們是什麼人?”
騎兵們交換一下眼色,一個半獸人點頭地說︰“就是這里了。”他動手將馬背上捆著的麻袋給解了下來,扔到了地上︰“請將這個交給光明王。布丹長老說,他感到很抱歉。”
“你說什麼!”哨兵一頭霧水,沒等他問出個究竟,騎兵們已經翻身上馬,迅速打馬離開了。看到那兩個騎兵的身影迅速沒入了那片朦朧的黑暗中,有人吆喝著要去追趕,有人在叫嚷道︰“快通知前面的巡邏隊,攔截他們!”遠處也響起了急促的警哨聲,蹄聲匆匆,騎兵巡邏隊正在緊急集合出發前去追趕。
“不用追了!”紫川秀揚高聲音發令說。他在高處看得清楚了整個事情,明白無非就是布丹派信使來傳個口訊罷了,完全不必這麼折騰的。
今晚的執勤軍官匆匆跑來,為營地警戒出現漏洞驚擾了大人請罪,然後請示︰“那兩個半獸人留下了一個麻袋,說是要交給大人您。大人是否要親自看看?”紫川秀點頭同意。兩個士兵合力扛著這個麻袋上來。衛隊長古雷帶領著衛隊在紫川秀面前布了人牆,士兵們如臨大敵,刀槍出鞘地警戒著那個麻袋,那副認真的勁頭讓紫川秀忍不住發笑。
等到麻袋被解開時候,赫然滾出來一個“粽子”,費了好大功夫,大家才認出這是一個人,全身上下被麻繩捆得密密實實,嘴巴里被塞了東西,不停地發出“嗚嗚”的怪叫聲。被鋒利的刀子指著,火把照耀下,這個人的眼楮中露出惶恐和憤怒的表情。
古雷瞪大了眼楮,驚叫出聲︰“明羽將軍!”
紫川秀蹲下來很嚴肅地對明羽說︰“明羽,沒想到啊!你居然還有這種捆綁SM的愛好!”
眾人暈倒,明羽“嗚嗚”狂叫幾聲,不知所雲。紫川秀卻不停地點頭,仿佛他听懂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說要更刺激點的是吧?滴蠟?皮鞭?木馬?——不會吧,難道你都喜歡,那你真是太猛了……”
白川氣急敗壞地搶上來︰“大人,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她幫明羽把繩子解了開來。看到眾人笑吟吟的目光,特別是紫川秀不懷好意的嘲笑眼神,第三軍司令明羽又羞又怒,暴跳如雷。剛得自由他就破口大罵︰“布丹這個混蛋!他竟敢陰我!”
從他口中,紫川秀得知第三軍發生的事情︰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聖廟的使者突然來到正執行護送任務的遠東第三軍團軍中,使者下達了命令,要求立即對西南軍團發動出其不意的進攻。第三軍的司令長官明羽對此強烈反對,他聲辯說︰“停戰協議剛剛簽訂,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我做不出來。”
“那麼,你是想違抗軍令嗎?”使者以威脅的口吻說。
明羽還是搖頭︰“違抗軍令不敢當。不過按照律令,如此的重大的開戰決定該有光明王殿下的親筆簽字和印章——而這些,我沒看到。”
使者輕蔑地笑笑︰“會讓你看到的。”他扭頭往門外一喊︰“來人!”一群半獸人蜂擁而入,他們將明羽解除了武裝。當天第三軍的司令就被解除了職務押送到長老身邊。
“面對著布丹氣焰萬丈的威脅,我絕對沒有嚇得尿了褲子,更沒有跪下抱著他膝蓋大叫︰‘英雄饒命啊!’,更沒有被關在小黑屋子里哭哭啼啼的……”
第三軍的前任司令明羽說,一邊狼吞虎咽︰“嗯,再來一碗紅燒肉——我對他懷著滿腔的義憤,毫不屈服,堅決地抵抗,即使他天天給我吃水煮大白菜!”
紫川秀深表理解︰“要是我也不會屈服的,都被餓成這樣了,哪能不憤怒啊?”
白川皺起了眉頭︰“喂喂,問題的關鍵好像不在這里吧?”
“哦哦,我知道了︰就如剛才所說的,那個布丹長老對我進行了非人的殘酷折磨,但是,我時刻牢記著自己是忠誠于大人的戰士,盡管他對我一再威逼利誘恐嚇折磨,但我明羽的意志就如那白雪高山上的蒼勁松樹,始終沒有對他有任何屈服和妥協!”
白川問︰“他怎麼折磨你了?”
“這個,白川你就不要問了。”明羽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表情︰“光是每天要吃那麼難吃的飯菜,這還不算是可怕的折磨嗎?我也不是那種人,喜歡把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當成天大來說,我心胸寬廣得很。”
“嗯嗯嗯,”紫川秀很理解︰“我知道你心胸有多寬廣,白川,你不要打岔,讓他把話說完。”
“大人,您明白我就好。當時,我下定了一死的決心,不懼危險地對布丹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斗爭,主要成績有以下︰在背後對布丹吐痰一次,往他鞋子里面放圖釘兩次,把口水吐在他菜里一次,偷偷割爛他衣服兩件——至于那些堅決斗爭的細微經過,這里我就不多說了。
在會戰策劃時候,我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們的謬誤,那些狂妄的叛亂分子不得不低下了高傲的頭顱,他們都用欽佩的眼光崇拜地看著我。布丹長老懇切地請求我︰‘我們遠東人從沒見過這麼高明的戰略,您簡直是天才,是戰神雅里梅將軍再世啊!求求你了,請務必教導我們如何打這一仗吧!’”
白川︰“布丹會說這種話嗎?”
“當然了,我當場嚴厲地拒絕了這群可恥的叛亂者!于是他們悲痛欲絕,都說︰‘那可怎麼辦好啊!沒有天才的明羽大人的英明指導,我們可怎麼辦好哪!沒有了他,就如遠東的天空沒有了太陽,大海航行沒有了燈塔,我們可怎麼活啊!’他們一個個傷心得以頭撞地,眼淚流淌不停,日夜在我周圍哭泣徘徊,甚至以死亡相威脅,于是我對他們說︰“刀劍只能砍斷戰士的脖子,卻不能屈服戰士的勇氣!”
他們立即跪倒在地,發自內心地說︰‘我們從沒見過這麼勇敢的戰士啊!這簡直是大神降臨世上的勇士啊!請允許我們崇拜你吧,英雄!”
大人,您知道我這個人,我是很謙虛的,我平易近人地說︰“我只是光明王座下一名普通的戰士罷了。”于是他們更對我崇拜得五體投地,說︰“這位戰士的謙遜簡直就如他的勇氣一般令人敬佩!”最後,被我的凜然正氣和堅強意志所折服,他們不敢出手加害于我。經歷了千辛萬苦,無數的艱辛險阻,我終于回到了大人您的身邊!”
紫川秀對白川說︰“還是找個麻袋把這個牛皮大王再送回布丹那里吧,這樣說不定更能打擊他。”
但無論如何,在明羽口中,紫川秀還是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情報的。明羽說,他親眼見到了布丹本人,他的身體狀態不是很好。在布丹的身邊,還有遠東各大軍團的主要將領,其中包括了第一軍的司令布森,但是第一軍的部隊似乎不在長老身邊。
紫川秀評價說︰“布森參加叛亂那是可以預料的,他原來是聖廟邊上哥達村的村長,本身就是聖廟最死心塌地的信徒。他既然參加了,那我們就不用指望第一軍了。”
“那就是說……”
紫川秀嘆口氣︰“各位,我們準備迎接第二口麻袋吧。羅杰如果沒死,估計也快被送過來了。”
雖然明羽失去了人身自由,但是並沒有受到什麼不人道的虐待。當然,這是紫川秀的看法,作為當事人的明羽本人可有不同的意見。布丹長老還非常看重他,特意召集他到跟前來,把他當成一名能征善戰、有著豐富作戰經驗的將領,咨詢作戰方針。根據明羽的觀察,布丹的身體狀態很差,連坐都坐不起來了,只能半倚在床邊和自己說話,說上幾分鐘就要歇息一陣,他就親眼看見他吐了兩次血。布丹身邊的將領雖然多,但能獨當一面的卻沒有,反倒是人多意見雜,大家吵來嚷去的,作戰計劃到現在還沒統一。直到凌步虛到了明斯克行省了,大家好不容易才達成了統一意見,決定正面迎擊。部隊出發之前,布丹長老下令把明羽釋放回光明王的軍中。
“部隊是在今天中午出發的,甚至沒等增援軍團趕到齊。據說,當時凌步虛的先頭部隊距離他們已經不到一百公里了。”
紫川秀在地圖上看了一下,從明斯克到伊里亞之間劃了條直線,線條筆直地掩過地圖上那些藍色和黑色的輪廓,那些蜿蜒的山脈與河流,最後筆尖停留在明斯克行省與伊里亞行省交界處一個叫做紅河灣的高地上重重地頓了一下。紫川秀抬起頭來︰“那就是說,明天他們就會遭遇了。”
第二天,七八二年的八月十六日在眾人焦急的等待中平淡無奇地度過了,派出的眾多探子紛紛回頭,報告說布丹長老統率的遠東軍隊龐大得驚人,隊列足足蜿蜒三十多公里,前鋒都已經過了灰水河,後軍和輜重卻還沒動身呢。當天的午後,遠東軍隊果然就在紅河灣高地上駐扎了下來,開始安營扎寨。
黃昏時分,凌步虛的魔族軍隊也到達了戰場,在高地的另一頭扎下,修築工事安排營地,仿佛他們要長期在此居住了。三十多萬大軍隔著十公里遙遙對望。
這真是一個出人意料的開局。布丹集中了全遠東的重兵,口口聲聲說要為切爾諾的慘禍復仇,在眾人料想中,他必然會在遭遇之初就就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狂轟猛攻,毫不留手;還有凌步虛,他接到了王國急如星火的撤軍令,孤軍停留遠東的腹地,眼看敵人越聚越多,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久戰對他都是不利的,他卻偏偏有空好整以暇地挖掘壕溝,布置工事,擺出一副要與布丹長老長期相持的架勢。
七八二年八月十七日,從早晨開始天色就一直陰沉著。到中午時分,狂風突作,一團團的烏雲從天邊涌上來,天地陡然黯下來,地平線上傳來了轟隆的雷聲,風刮了一陣,黃豆大的雨點就 劈啪啪地砸下。
中軍營帳中,秀字營的幾個首領正在商討局勢。不知是誰提起了話頭,大家熱烈地討論起即將發生的大戰來,意見幾乎是壓倒性的,都認為布丹兵力強盛,補給充足,勝算十足。
紫川秀評論道︰“這一仗雙方各有優勢,布丹在于兵力和補給上的優勢,他統帥的部隊數倍多于凌步虛,而且內線作戰能得到源源不斷的增援。但布丹的劣勢在于他統帥的軍隊是倉卒從各地調集的,相互之間缺乏配合默契和紀律,他更缺乏一支精銳的尖刀部隊,這支部隊要作為全軍中堅,要能撕裂敵人防線、直搗敵人要害、讓敵人崩潰——無論千軍萬馬,總得有這麼一支部隊才能打開戰局,以前秀字營起的就是這個作用。
而凌步虛恰好相反,西南軍團是一支久經沙場的勁旅,王國最精銳的軍團之一,士卒無不是能征善戰的驍勇之士,具有強大的爆發力和沖擊力,但他們的缺點是身處敵人腹地,無法補充損失。”
白川若有所思︰“這一仗與一年前的科爾尼戰役很相似。”
明羽一震︰“真的!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真的跟科爾尼戰役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這麼說,長老的局面並不佔優啊!”
“如果要一兩天之內決定勝負,凌步虛的勝面比較大。如果布丹能頂住凌步虛開頭的猛攻將戰爭拖延下去的話,勝利定是屬于遠東一方的。”
大家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說得正熱鬧,遠處遙遙傳來了細微的急速馬蹄聲,紫川秀好奇地掀開門簾,立即,猛烈的北風夾帶著雨點撲面而來,打得臉面生疼。朦朦的雨幕中,遙遙的遠東大公路上有幾個黑點正在迅速地擴大,幾個奔馳中的半獸人騎兵撲面出現。騎兵們一律低頭俯身,緊馬趕鞭而走,馬蹄踐起了爛泥將馬腹沾得斑斑點點的,一行人神色匆忙,顯然是有急事。
紫川秀心思一動。他立即下令︰“哨兵,攔住他們!”
風雨聲太大了,不知是沒听到還是怠崗,紫川秀喊了半天卻沒人出來攔截。騎兵們速度太急,轉瞬之間就撲到了面前,眼看就要沖過去了,紫川秀只得自己沖進了雨幕中,一下就撲到了路中間,撲面而來的雨點打得他都睜不開眼來。
迎著那幾個騎兵,他舉起大喝一聲︰“停下!發生什麼事了!”
突然之間沖上了路,戰馬受驚之下長聲嘶鳴,高高地騰起了前腿,勁風撲面幾乎要將紫川秀沖倒。有個騎兵給從馬背上重重摔了下來,“啪”的一聲重重地摔在泥水里。他立即爬了起來,大怒喝罵道︰“混蛋,你瘋了?”
紫川秀不理他,他看著看著這群半獸人騎兵戰馬的馬鞍的式樣和垂下來的纓紅墜子,心頭一陣抽痛︰這都是自己一手組建起來的遠東騎兵啊!他抬起頭來,額頭被淋濕的碎發遮掩了一半的臉,眼楮露出讓人不敢正視的逼人光芒︰“你們是騎六團的!你們團長德昆在那里?”
這個濕透了的人散發出懾人的氣息,騎兵們突然感到,這決不是可輕視的對象。他們紛紛後退,有人出聲問︰“你是什麼人?”
紫川秀慢慢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光明王!”
三個字猶如閃電掠過長空,瞬間震撼所有人。騎兵們立即翻身下馬,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不知是誰第一個領頭,士兵們紛紛跪倒在泥濘的道路上,膝蓋上泥水四濺。那個領頭的士兵顫聲回答道︰“殿下!我們是騎六團二隊的,我是小隊長托得,我們剛打紅河灣那過來。”
“紅河灣?我軍可是大捷了?”紫川秀突然想到了什麼,劍眉一豎,聲音可怕地低沉下來了︰“敢情,你們是臨陣逃脫?”
“殿下,我們沒打,卻也輸了。逃得可不只我們幾個,咱們全軍都在逃在溜,我們再不走,難道等著在那叫凌步虛砍腦袋嗎?”
“怎麼可能!”紫川秀驚得頭發都直了起來,他急忙追問︰“長老呢?各路將軍呢?”
“長老死了,將軍們都跑了,軍隊也跑了,現在,魔族崽子正跟在我們後頭猛追猛殺呢!死人多得跟海一樣!”
“你說什麼!?”血一下涌上了腦袋,眼前出現了一片炫目的雪白,紫川秀站立不穩地後退了一步。定一定神,他大吼︰“胡說八道!你們幾個當了逃兵,因為害怕懲罰,所以編出謊言來,是吧?我們有這麼多的兵馬,凌步虛怎麼可能打贏我們?你們在撒謊,對,一定是在撒謊!”紫川秀的聲音越來越低,口氣甚至象是在哀求了︰“告訴我,你們是在撒謊!說啊,不要怕,我不會懲罰你們的。”他露出了哀求的表情,可憐地望著騎兵們。
士兵們一個個擰頭避開了他的目光,面上露出了痛苦。
紫川秀的忍耐終于爆發了,他猛然撲上去揪住半獸人士兵的衣領︰“告訴我,你是在撒謊!說啊,說啊!說,一切全部是你編出來的!”他狂暴地搖晃著,那個粗壯的半獸人兵竟然如嬰兒一般全無抵抗之力,被搖得脖子都要斷了,眼楮翻白,就跟片樹葉在風中沒什麼兩樣。
後面有人撲上來按住了紫川秀,白川叫道︰“大人,快住手!您這樣會搞死他的!”
紫川秀松開了手,“撲通”一下,那個半獸人兵一下子摔到地上,在地上抽搐掙扎,大口大口地嘔吐。他凶狠地環視剩下的士兵,他們露出了恐怖的表情,卻沒有人後退,他們雖然驚慌,目光卻很坦蕩。
于是紫川秀知道,空前的災難已經來臨。他無力地嗚咽一聲,雙手痛苦地捂住了臉,任憑那雨水嘩嘩地直往身上淋,眼神空洞。抬起頭來,滿天黑壓壓的一片,烏雲低得要壓到頭頂了。
這個時候他反倒鎮定了下來,指著一個半獸人兵︰“你,你仔細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士兵本來已經站了起來,見紫川秀問他話連忙又跪了下去︰“回稟殿下,恐怕只有奧迪大神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夜之間,都沒打一仗,我們的軍隊就這樣垮掉了,誰都沒辦法把這事琢磨明白啊!”
“你慢點說,從頭說!”
“殿下,昨天白天,我們的大軍與凌步虛的人馬在紅河灣踫上了。先鋒斥候部隊跟魔族軍的小股部隊交手幾次,各有輸贏。雙方主力都沒動,白天就這麼過去了。
晚上我們騎六團被安排警戒任務,駐守在大營後側。大概半夜里,我們听到中軍有人在叫,接著,喧嘩聲音越來越大了。大家都很驚訝,可是沒接到命令都不敢離開崗位。不久,傳令官就來通知我們,營地出現了騷亂,上級命令我們馬上去中軍營帳維持秩序。
到那里我們才驚呆了︰中軍校場前面的聚了人山人海了,起碼有幾萬人,吼聲叫得震天響!這哪里是什麼騷亂,簡直是一場暴動了!士兵們一條聲地吼︰‘長老,長老,長老,出來見我們!’我們上去勸說大家安靜,可我們那幾百人在人群中簡直象砂子在海里面,一點作用都沒有。而且人家反而告訴我們,說是統帥的布丹長老已經死了,統帥部的官員都已經開溜了,我們被人家出賣了。結果連我們自己都人心惶惶了。
半個大營的士兵都出來了,鬧成了這副樣子也不見長官出來維持秩序。我們幾個比較近前的點的衛兵都听到了,統帥部的指揮營帳里面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也不知道是誰和誰在吵。大家都涌到中軍營去求見統帥布丹長老,可長老始終不肯出來見我們,只有統帥部的布蘭將軍出來要求大家安靜,各自回營歇息——可是誰肯听他的啊!到處是火把,到處是嘈雜,到處呼叫,到處亂糟糟的,大家都在叫︰“統帥在哪里?統帥在哪里?”、“我們要見布丹長老!”
鬧哄哄的一直到午夜兩點鐘時候,布蘭將軍終于不得不承認︰布丹長老確實剛剛去世了。消息一公開,整個軍營都炸開了,士兵們都在喊︰“沒有長老,我們絕不打仗!”統帥部的官員根本壓制不住局面,何況他們自己也在慌張著。據說,只听到長老剛一斷氣,統帥部成員索斯立馬逃走了,還帶走了自己的本族人馬。駐扎在東營區的蛇族部隊整團整隊地離開了營地。
午夜兩點,我們突然接到緊急命令,要攔截擅離駐地的逃兵,騎六團的兵馬排成一條長龍封鎖了營地東門口,我們和蛇族兵馬在那僵持了好一陣。在那里,布森大人向他們喊口號,命令他們立即返回各自駐地。但不知怎麼回事,大營里面的嘈雜聲越來越響,聚在門口想離開的人馬越來越多。他們沖我們嚷︰“都快完蛋了!再不走,魔族崽子就要殺過來了!”
“長老死了,當官的都跑了,剩下我們等死嗎?”
混亂中,蛇族的人馬想強行突破,給我們砍了幾個人,用馬刀把他們趕了回去,布森大人叱道︰“再不回營,當臨陣脫逃,殺無赦!”那群士兵都給震住了,有人開始听從命令往回走。但就在這個時候,大地在劇烈地震動,遠處傳來悶雷般的吼聲,地動山搖︰“瓦格拉!”東邊出現了老大一片火把,魔族的凌步虛向我們進軍了。
結果任什麼也控制不住了。不知是誰發一聲喊︰“逃命啊!”頓時,上萬人一哄而散,我們想攔截,卻哪里攔得住,反倒讓他們把我們的隊列也沖垮了。到處都是火把,到處都是逃散的人群,士兵們丟了武器、裝備,一邊跑一邊把身上的軍服給脫下來,一群群潰敗如水,任憑布森將軍喊破了喉嚨他們也不肯回頭。接著中軍營之後,左營、右營和後軍都開始大批地逃亡,崩潰就如那山洪海嘯,無法遏止。
布森大人臉都白了,當即就說︰“天意!遠東完了!”他當即就拔出刀子想割脖子了,我們幾個人趕緊撲上去奪下了刀子。我們的團隊長德昆長官說︰“大人,承擔起責任來啊!我們還有希望,還有光明王殿下哪!”
布森長官呆呆看了他,什麼也沒說。他帶著他親衛隊直往魔族方向殺去,吼道︰“是好漢的陪我殺魔族去!”有些人跟著他沖過去了,當時我們也想跟他沖過去,但是德昆長官攔住了我們。他說,布森大人不過是盡人事掩護我們撤退,兵敗如山倒,現在任什麼都沒辦法了,唯一能搭救我們的就只有光明王了。他把我們分散成了十幾個小隊,分道前來向殿下您求救。如果現在殿下您還沒得到消息的話,那我們是第一批趕到了,其他小隊恐怕凶多吉少。
殿下,我們的人被殺得尸橫遍野,凌步虛的人馬追殺得正緊哪!殿下,救救我們,救救遠東吧!”
那個士兵說著說著,已經泣不成聲了。其他的士兵統統跪倒道上,拼命地以頭磕地,放聲大哭︰“殿下,救救遠東吧!我們不該背棄你,我們罪孽深重,但就看遠東的份上,救救軍隊吧!”
“那麼,難道是真的!?”紫川秀低著頭,空洞地嘀咕著。他怎麼樣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如此多的兵馬,如此強悍的大軍,那麼多強悍的勇士,半獸人軍團,龍人軍團,蛇族軍團,矮人軍團,那一路路強大的軍隊,全遠東的兵馬,難道轉眼間就這樣完結了嗎?自己嘔心瀝血經營的龐大軍隊,難道一夜之間就象灰塵般蕩然無存了?
悲憤郁悶,他仰面朝天喊道︰“布丹,還我軍團!”聲音嘶啞,象是狼在嘶叫,淚水和雨水在臉上混雜著狂流。一道藍光掠過長空,天邊猛然一個霹靂,震撼整個天地。他狂吐一口血,血水殷紅地流在衣襟上。
“大人!”、“殿下!”部下們慌忙撲過來,白川淚流滿面地哭叫道︰“大人,大人!不過是孩兒們打了場敗仗,勝敗兵家常事,千萬不要氣壞了身體啊!”
部下們上來攙護著紫川秀進了營帳中。清醒過來,他才發現自己的狼狽,一身水淋淋的,失魂落魄。此時,秀字營的軍官們都聞知了中軍營帳的事件,遠東聯軍在紅河灘大敗的消息閃電般傳遍了全營,到處都是風吹鶴戾,軍心浮動。
清醒過來,紫川秀立即召集軍官們發布命令︰“立即拔營,以戰斗隊列前往伊本市!”
明羽抗議道︰“大人,現在情況不明,盲目前進危險啊!”他的意見是︰以前的大本營本隊和第二軍、第三軍等主力部隊都很有可能被殲滅了,目前形勢已變成了敵眾我寡,秀字營很可能已成為聯軍在遠東內地的最後武裝,將孤軍面對凌步虛。他建議應該“盡速轉進”,與駐守特蘭的遠東聯軍第一軍會師,待收編了第一軍的兵力,再行回頭與凌步虛軍團決戰。
紫川秀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直勾勾地看著他。營帳中參加會議的軍官都打了個寒戰︰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啊!那黝黑的眼楮里面布滿了悲哀、絕望和凶殘,就如同一頭遍體鱗傷的野狼。明羽當場被嚇得幾乎尿了褲子。
于是再沒有人出聲,拿在場的一個軍官的話來說就是︰“當時哪怕殿下帶我們集體跳樓我們也會去的。”
軍令聲頻傳,黑衣騎兵們紛紛從各個營帳出來,翻身上馬。一路上沒有別的聲響,只听得馬蹄踐踏爛泥發出沉悶的回響,雨聲颼颼,上萬騎兵一式批著黑色簑衣,盔甲鏗鏘做響,馬刀掛在腰間,不時撞擊馬刺鏗鏘做響。兵馬混成一道黑色的洪流,順著遠東大公路滾滾向前。
紫川秀走在隊伍的旁邊望著軍隊前進,說不上是什麼滋味,這是遠東最後的部隊了,敵人是十萬虎賁之師,剛剛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大勝,士氣如虹,統帥凌步虛更是當世名將。前景如何,縱然樂觀如他也不敢有絲毫奢望。
雨幕滿天,雲層低厚,黑壓壓的一片,天空不時掠過藍色和白色的閃電,遠方傳來轟隆雷聲,仿佛預兆著這支最後軍隊的前途。
秀字營一路疾走,當晚到達了伊里亞行省的邊境的一個小城市古沃克。這時,頭批從紅河灣撤出的敗軍已經撤到了這里,聯軍于紅河灣潰敗的消息傳遍全城。人們憂心忡忡,驚惶失措,都認為遠東已經末日臨頭了。散兵游勇和逃難的民眾擠滿了全市的街道,到處都是馬車、行李、包袱、牲口,人們露出了彷徨不知所措的樣子。
在城市的道路上,紫川秀看到那些一群群游蕩著的潰敗士兵,他們添油加醋地向沒參加戰斗的平民們描繪著昨晚一戰的恐怖,嚷嚷著︰“遠東已經沒救了!”、
“照那樣殺法,連一條腿都逃不出去!”
紫川秀不時停下腳來傾听。照那些士兵說的,那簡直是天崩地裂,不但布丹長老死了,統帥部的所有成員同樣都死了。那個晚上,為了阻擋魔族的追擊,布森將軍統率一支部隊硬生生地抵擋凌步虛的大軍,不幸戰死。布蘭將軍領著殘兵往伊里亞方向走,半途給魔族軍截上了,那一場大戰打得,天上下得簡直不是雨了,是血,估計布蘭也是凶多吉少了。說起死了的布丹長老和統帥部,士兵們無不恨得咬牙切齒,都說本來光明王領導得好好的,這群人卻硬要來搞這麼一下子,又在關鍵時候翹了辮子,結果弄得滿意多多,死人多多,一大群人都陪他上天見奧迪大神了。
但是當紫川秀問到魔族軍的動向時候,卻沒多少人知道。有人說凌步虛正帶了大軍一路攻城略地,現在已經拿下了整個明斯克行省,拿下了遠東的首府科爾尼;有人卻說魔族大軍正在圍攻伊本市呢,十幾萬遠東聯軍被幾萬魔族打得不敢露頭。各種各樣的流言頻傳,潰兵個個都詛咒發誓說這絕對是自己親眼所見,紫川秀硬是沒法分辨真假。
到達地方政府機構所在地時候,遠遠就听到人聲鼎沸了,紫川秀望見門口處聚著大群潰兵和市民正在圍攻市政當局,無數的碎石和瓦片雨點般砸向市政處緊閉的大門和窗戶玻璃,將維持秩序的地方警察砸得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人群在可怕地吼叫道︰“交出來!把那個混蛋交出來,不許包庇他!”吼聲震得大門和窗戶的玻璃都在颼颼顫抖,無數的士兵和群眾憤怒地朝市政處砸石頭,市政處窗戶上的玻璃一個接一個地被砸得粉碎。由警察組成的人牆被憤怒的人們沖擊得四分五裂。
白川向旁邊的市民打听,才知道原來遠東統帥部的成員、原來第一軍的參謀長索斯孤身一人逃脫到此,被敗兵們發現了。士兵們記恨著索斯當晚是第一個逃脫的,現在要找他算帳。索斯被嚇得沒辦法,躲進了市政處里面向市政長官尋求庇護,現在士兵們不依不饒,非要抓他出來算帳。
“啊,索斯在這里?”紫川秀喜出望外,一直以來見到的都只是一些低級軍官和士兵,沒能見到參與事件的高級軍官。現在從索斯口中,應該能得到更多的情報的吧。
白川找來了當地的市政長官,小聲地嘀咕兩聲。得知是光明王親自駕到,當地的市長鞠躬如也,很殷勤地從後門將紫川秀領了進去,致辭說︰“在這個危難的時候,遠東的解放者,我們的英雄光明王光臨我們古沃克城,這是奧迪大神給我們的恩賜,我們莫大的榮耀!願奧迪大神的容光照耀著殿下!我們永遠是殿下最最忠誠的佣僕!願為殿下您效勞,不知什麼地方我們能對殿下有所幫助的?”
因為遠東政權建立不久,一切從權。市政長官都是由當地民眾自行推選那些有威望的首領和頭人擔任,紫川秀也不熟悉這些地方上的民政長官。也沒時間寒暄了,他直截了當地問︰“听說,索斯在你們這?”
“啊,不錯,索斯大人正是在我們這里。”
“我要馬上見他。”紫川秀平靜地說,那口氣卻是不容置疑的。
市長眨著眼楮,看了看紫川秀和身後那些彪悍的衛兵們,眼神中很明顯地流露出不安。
他雖然是文職地方官,但是對于遠東軍高層的分裂也是知道一點風聲的。隨著紅河灣的敗戰,統帥部的勢力徹底垮台,光明王正重掌大權,秋後算帳勢必有一堆人要掉腦袋的。現在,光明王殿下帶著這麼多衛兵來找索斯,莫非是想——市長不敢再想下去了,高層政治斗爭你死我活,他可不想牽涉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說︰“索斯大人在這邊,殿下和諸位大人請跟我來。”
一行人順著市政廳寬闊的走廊前進,市長一邊走一邊向紫川秀介紹市政廳的種種建築,某某走廊是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的,某某大廳歷史可以追溯到紫川雲那一代,但這時紫川秀哪有心思听這個,他只是隨口“嗯嗯”幾聲應付著。
一行人路過大廳的時候,突然一聲巨大的聲響從門外傳來,響雷般的口號聲︰“交出叛國賊!交出叛國賊!”聲勢驚人,大門被撞得“砰砰”巨響,門板都變了形。透過窗戶,可以看見沖擊的民眾和士兵已經壓近了門口,那一張張憤怒的臉,那一雙雙冒出火焰的可怕眼楮,警察排成的人牆被沖得七零八落,眼看就頂不住了。
市長面都變白了︰敗兵們失去了理智,被他們沖進來,如果光明王在自己地盤上有什麼閃失,自己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死。他嚇得連聲叫嚷︰“來人!快加派人手上去!一定要攔住他們!——殿下,索斯改天再看!現在請趕緊回避!”
紫川秀還沒來得及說話,只听“嘩”的一下,大門被撞裂開了。“咚咚”幾只腳將門板的裂縫踢開,大門整個地倒了下來。“殺死賣國賊!”隨著殺氣騰騰的叫聲,大群人赤紅著眼楮沖了進來。
“保護大人,排人牆!”白川將軍厲叱道,隨身的秀字營士兵猛沖上前,在門口處組成了一道人牆,刀劍全部出鞘,刀鋒全部對外指著,人數不多卻也顯出一派肅殺氣象。秀字營是遠東全軍的精銳,而紫川秀的衛隊更是精銳的精銳,他們可不像地方警察那樣拘束,動起手來百無顧忌。有幾個暴民沖得太急剎不住腳直直地往這座刀山上沖,衛兵們將刀子一偏,用刀背將他們抽得嗷嗷直叫。十幾個衛士堵在門口,那大群的暴民們竟然無法寸進,沖進門的幾個都給皮靴大腳大腳地踢出去了。
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強烈抵抗,潰兵們一時被震住了,不敢再沖。有人在粗言穢言地亂罵,白川秀眉一蹙,以手按劍走上一步,面寒似水︰“大膽!光明王殿下在此,誰敢亂來!”
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听得紫川秀的名字,寂靜象是石頭投入水中掀起的波紋一樣從中央向四面八方擴散。後面的士兵發覺氣氛不對趕緊打听︰“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說殿下在里面!”
“真的,我看到黑衣軍了!我看到白川將軍了!”
人群中響起了唧唧喳喳的輕聲議論聲,站在近處的人一個傳一個地把話傳達給遠處的人,消息瞬間傳開了︰“光明王殿下已經駕到!”士兵們頓時把那個倒霉的索斯拋到了腦後,異口同聲地呼喝︰“光明王!光明王!”連那些本來只是在旁觀這場騷亂的市民也加入了隊伍。婦女在哭喊著︰“殿下!出來見我們啊!”于是人群聲勢越發浩大。
站在前面的士兵自覺地向後退,讓出了市政廳門口的空地來。從市政廳那破爛的門口處,一隊武裝士兵簇擁著一員將領走出來。他們衣甲鮮明,自信,從容,與那些游蕩在街邊垂頭喪氣的潰敗士兵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看到他們,人們就燃起了希望,人們就知道,遠東的武裝力量並沒有完全垮掉。
四面八方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軍人們簇擁向前,自發地向紫川秀行軍禮︰“殿下,向您致敬!”無數的平民在嚷嚷︰“殿下,殿下!我們的救星,說兩句話吧!我們該怎麼辦?遠東還有救嗎?”人群是如此熱情、興奮,擁擠得堵塞了道路,萬眾都在期待著,期待著光明王能夠創造奇跡,扭轉乾坤。
紫川秀舉起手示意有話要說,于是頃刻間,人群肅然,安靜得就如同荒山野嶺,渾不象數萬人聚集的廣場。想到在民眾中自己擁有如此高的威望,紫川秀真的是很感動。
他平靜的嗓音回蕩在廣場之上︰“來自各地的市民們,遠東各軍團的戰士們,我的朋友們,現在是我,遠東的光明王在對你們說話!”
人群發出雷鳴般的聲響︰“殿下,我們在听著!”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六日晚,發生在紅河灣的慘劇我們都已經知曉。在魔族將軍凌步虛面前,我們的戰士英勇作戰,但由于種種原因,軍隊遭受嚴重的挫折。西南匪幫猖狂于國土之上,遠東處于嚴重的危急關頭!”
紫川秀略略頓了一下,整個城市都在傾听著演講,廣場的人越圍越多,人群越來越大,走動的行人、車輛都停下了腳步。男人們神色專注,臉色嚴肅,而婦女們則大多在小聲地哭泣。現在的人們似乎忘記了世上的一切,心頭只剩下了對遠東大地命運的關切,她現在大難臨頭了。一張張木然沉思的面孔,嘴角間痛苦的表情,一雙雙嚴峻的眼楮。人們屏住呼吸,唯恐打破這寂靜。在人群的沉默中,隱藏著一種威嚴而強大的力量,一種堅定超脫一切的信念。廣場是如此的寂靜,可以听到廣場上空鴿子飛掠過的鳴叫聲。
于是紫川秀又開始了演講,他的聲音平靜、壓抑、低沉而激動。那從容不迫的語調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令人感到他熟知某種重要而非常有意義的事情,而眾人卻無法立即理解。
“命運永遠無法揣測,或許是奧迪大神有意要更磨練我們,讓我們經受更多的考驗,但是,我們並沒有失敗!不要灰心喪氣,不要怨天尤人,一場失利不足以決定遠東的命運,決定遠東命運的只在于你們,在于遠東的民心向背!我們並不是被魔族的刀劍打敗的,我們是被自己人的分裂和野心擊敗的,是被謠言打敗的!昨晚的教訓已經提醒了我們,遠東人一定要團結,絕不能分裂!如果我們能萬眾一心,那無論是魔族的千軍萬馬,無論是人間的艱難險阻,我們都將能克服!
現在,我即將統帥黑衣軍的戰士們出發,前去與西南匪幫戰斗,營救我們的同胞,營救我們的戰友。士兵們,市民們,請支持我們,幫助我們!你們是我們堅定的後盾,身後有了你們,軍隊將無往不勝!
請跟我走,听我的命令,我就是遠東!”
紫川秀干脆利索地結束了講話,人群靜寂了足足十秒鐘,一瞬間,激動的呼聲猛然騰空升起,猶如那劇烈的旋風在人海上空回蕩︰“願跟隨殿下!願跟隨殿下!”民眾被狂熱的激情所控制,熱淚盈眶。士兵們歡欣雀舞,舉起了武器慶賀,要殺向前線。他們回憶起了,正是在光明王統帥下,他們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數都數不過來。
有個半獸人士兵爬到了高台上大聲演說,宣布在場的佐伊族戰士全部支持光明王。他說,正是因為由于大家受了布丹長老的蠱惑,背棄了光明王,所以才有了紅河灣的潰敗。
“當年,魔族侵犯聖地,是誰,奮不顧身地保衛了我們的聖廟?”
人群雷鳴般回應︰“光明王!”
“是誰,挽救了當年的起義,一手創建了我們的軍隊?”
“光明王!”
“在科爾尼城下,是誰帶領我們打垮了魯帝?在埃羅平原,是誰帶著我們斬將奪旗?在特蘭城下,是誰領著我們活抓了魯帝,打垮了羅斯的兵馬?”
人群一條聲地應和道︰“是光明王,是光明王!是他,再沒有別的人了!”
半獸人士兵大聲疾呼︰“弟兄們,咱們數數,在殿下帶領下,我們打了多少的勝仗?哪怕我們的兩手加兩腳的指頭都數不過來啊!該跟誰走,那是最簡單不過的問題了!背棄了這樣的指揮官,還說他是魔族的叛徒和奸細,弟兄們,說這種話的人還有良心嗎!可能有這樣的叛徒嗎?那是奧迪大神在譴責我們啊,我們罪有應得啊!
那個布丹長老——願大神寬恕他的靈魂吧,他是在胡扯啊!可笑的是我們居然都相信了,當日我們居然敢沖殿下舉起了刀槍!就憑這個,我們也該得報應的啊!紅河灣不是別的,那是奧迪大神的故意安排,那是天譴啊!”
群情激涌,大家都說沒錯沒錯,這正是天譴啊!要不早來晚不來,偏偏在要與魔族決戰的時候布丹卻突然去世了,整路大軍沒經大仗卻自個潰散,這在哪怕遠東一千年的歷史上都沒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只能說明,那是奧迪大神在警告我們哪,光明王真正是天命所歸,不容忤逆的。
紫川秀心思一動,說︰“我相信,絕大部分參與事件的戰士都是受了欺騙,但是你們的領袖們,那些很可能是參與了騙局的領袖們,他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啊!”
這話簡直如一滴火星落在火藥桶上了,沒等紫川秀把話說完,人群立即可怕地騷動起來。士兵們猶如暴雷般呼喝起來︰“對!對,殿下說得沒錯!這里就有這麼一個人!蛇族的頭人索斯,他是那個遠東統帥部的成員!”
“他又是那個晚上第一個逃跑的人!”
“這才是真正的叛徒和奸細!拉他出來,叫他挨刀子!”
“立即把他碎尸萬段!”
人群滾滾沖進了市政處里,不到一陣,他們又怒火沖沖地出來,提著一個卷縮成一團的蛇族出來,正是紫川秀往日的對頭索斯。此刻他兩眼緊閉,臉色煞白,身子蜷縮成一團。士兵們把他重重地掄在地上,他怪叫道︰“哎喲!”惹得眾人齊聲發笑。索斯睜開眼楮,所見都是那一張張憤怒的臉,都是火焰般憤怒的目光,都是那憎恨的雙眼。他用企求的目光向四處求饒,但卻沒有什麼人可憐他,也沒有什麼人憐憫他。死了那麼多的人,大家已心硬如鐵,正急于尋找一個替罪羊宣泄憤怒。
士兵們和市民們齊聲喝道︰“殺了他,殺了他!”有人虎虎地跳上來,手持刀子就要動手。索斯無力地呻吟了一聲,閉上眼楮就要等死了。
“等一下!”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紫川秀舉起了手。這個時候,也惟有光明王的威望能阻止民眾了,于是,舉起一半的刀子放了下來,眾人都在矚目光明王。
紫川秀悲天憫人地說︰“這個人,無可否認,他犯下了大錯。但是,他曾是為遠東流過血的,在起義之初最艱辛的日子里,他曾與我們並肩作戰,身先士卒!他曾不愧于遠東戰士的稱號——讓我向大家求情吧,就看在他過去的汗馬功勛份上,饒了他吧!我向大家求情了!”
人群中響起了嘖嘖的贊嘆聲︰“看人家光明王,多麼深明大義,多麼寬宏大量!就連索斯這樣常常跟他作對的家伙都寬恕了,不愧我們仁慈的王啊!”
索斯睜大了眼楮,不敢相信地望著紫川秀。在兵變的那個晚上,自己曾想謀害紫川秀,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紫川秀會救他。但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噗地連滾帶爬地爬到了紫川秀的腳下,快得猶如一只受驚的野兔,抱著紫川秀的腿就嚎啕大哭︰“救命啊,殿下!救命啊,我該死,我不該反對你的,只求你救命啊!”
“想活命就收聲,笨蛋!”紫川秀小聲說。索斯立即乖巧地不做聲了,只是死死抱住紫川秀腿不放,仿佛快被淹死的人抱住稻草。
接下來,紫川秀就大談如何要團結一致、西南匪幫不過是區區小敵雲雲,趁他吹得天花亂墜,人群的注意力被轉移的時機,白川連忙指揮衛士上去把索斯拖了下來。仰望著高台上慷慨陳詞的紫川秀,她感慨︰遠東民族實在是太淳樸了,比起心計來,人類可是把他們遠遠地拋在腦後。紫川秀先故意挑動群眾的情緒,制造危機,然後又把索斯從危機中解救下來。以前的遠東高層指揮中,索斯儼然是反對紫川秀的的代表人物,現在,紫川秀這一手可比殺了他漂亮多了。殺了索斯會引起整個蛇族的不滿,但救了他,索斯這輩子都別想在光明王面前抬起頭來。
詢問了索斯以後,紫川秀得到的消息仍舊很少。這家伙首先率隊逃跑,在逃跑途中又被凌步虛的軍隊給追上,軍隊給打散,他孤身一人逃到了古沃克,就是這麼簡單,至于問起遠東聯軍的大部隊是否幸存、聯軍的諸路將領是否幸存、魔族軍在何處等問題,他是一問三不知,讓紫川秀不禁大大後悔怎麼救了這麼一個廢物。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七日夜,對于紫川秀來說,是難以想象的沉重而且值得銘記的一夜。指揮官只有洞悉了當前面臨的一切,才能定下決心。但是現在,一切事情都仿佛籠罩在濃重的霧中,讓人感覺自己象是個瞎子一般在黑暗中摸索,這種情形要突破是需要重大決心的。紫川秀最後還是決意迅速挺進伊本市,救援遠東軍殘部。
他心里有數,即使局勢演變成最壞局面,即自己不得不孤軍迎戰凌步虛,以秀字營天下精兵的強悍,以寡敵眾也未必會輸。假如戰局不利的話,自己就立營穩守,只要堅持上幾天,消息傳過去,駐守特蘭的第一軍肯定會火速趕過來增援自己的。
當晚休整了半夜,大軍立即兵發伊里亞行省的伊本市,傳聞中,那里正是遠東聯軍撤退的目的地,如果魔族軍追擊的話,肯定會直撲此地的。盡管秀字營兵強馬壯,士卒們都是高手。但打過幾仗下來,大家也都知道在長槍快馬交戰的大規模沙場上,武學高手所能發揮的作用遠沒有原先想象的那麼大,戰場講究的是效率與直截,那些見招拆招、後發制人、以靜制動的武功原則全用不上。想到要面對十倍的強敵,傳聞中能征善戰的西南勁旅,秀字營上下都是心下忐忑,士兵們把槍擦了又擦,刀磨得飛快,興奮得眼楮都有光出來了,鼓足了干勁只等上陣了。
但軍隊只到了半道,前面斥候又傳來消息說是與遠東聯軍的前哨遭遇上了,前面出現了大量的半獸人部隊,紫川秀驚喜交加︰“難道還有遠東部隊從這場可怕的風暴中幸存下來了嗎?”
半獸人哨兵吆喝道︰“來的是哪路部隊?”
傳令兵嘹亮的嗓子在寂靜的午夜中遠遠地傳開了︰“光明王殿下駕到!”
沉默了一陣,接著紫川秀听到前路響起了震天的歡呼︰“殿下來了!光明王殿下來了!”聲音越來越浩大,怕不有萬人之眾,驚喜之下,他當即下令部隊加速前進,與前路遠東軍會合。
在伊本市的近郊,紫川秀看到了令他震撼的一幕。星光的夜幕下,數以萬計的火把布滿了目光所見的大地,一直到遠遠的高山上,火把依舊閃亮。雄壯的鐵騎在大道上來回 巡,為秀字營開道。那一面面的旗幟,馬尾旗,數也數不清。持槍的鐵甲士卒列隊大道兩頭,一直到得滿山遍野,那一雙雙熱切期盼的眼楮在黑暗中灼灼發亮。
黑暗中,代表的光明王親至的黃金旗幟一到,大道兩旁的士卒一排排地依次跪倒,猶如大海的波浪翻滾,猶如狂風吹倒的麥浪,場面壯觀之極。眾人發自肺腑的呼聲匯成了震撼的驚天動地︰“光明王,萬歲!”呼聲遠遠地振蕩在大地上,尚未消逝,更大的一波聲浪又起來了︰“願我們的王長生!”那聲浪威力之大,連遠處的黑色群山也在顫抖。
公路上馬蹄聲鏗鏘,一隊騎兵迎面馳來,眼見得光明王的旗幟在夜風中招展接近,騎兵們紛紛翻身下馬跪倒在道旁,頭壓得都踫到了地上。紫川秀趕緊跳下了馬去攙扶,連聲說︰“各位辛苦了!”
領頭一個半獸人連連磕頭才抬起頭來,紫川秀一愣︰“布蘭,是你!你還活著?”
紫川秀驚喜萬分,這位青年半獸人將領一直是他非常看重的將領,他曾經想過,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突然身亡,那最適合接自己位置的就是這位布蘭將軍了。這位將軍不但作戰驍勇,而且其素質已經超出了一位軍事將領的範疇了,行事光明磊落,落落大方,頗有領袖之風。雖然在動亂時候布蘭也站在布丹一邊反對自己,但他顯然是心有苦衷,紫川秀對他並沒有什麼怨恨。在得知他戰死的傳聞時候,紫川秀還難過了一陣,認為遠東損失了難得的菁英。
青年半獸人將軍卻誤會了紫川秀的意思。他淚流滿面︰“殿下,我是向您請罪來了,我罪孽深重!老實說,我是沒臉活著回來見殿下的了,只是軍隊需要人主持,需要有人將軍隊保存下來,我必須盡職責才不得不苟且偷生。現在,只等指揮權交接完畢,我將承擔起責任來。”
說起最後一句話時候,布蘭眼中流露出了堅毅的光芒,令紫川秀毫不懷疑他以死謝罪的決心。他長嘆道︰“何致于此呢?”又問︰“那,紅河灣的戰敗是真的?軍隊損失有多大?”
“確實是真的。損失兵員現在還無法統計出來。但可以肯定,參戰前,我部共有第二、第三兩軍主力外加大本營所有的預備隊,軍隊不下二十五萬人。現在,我們的剩余軍隊也就十三萬人左右了,而且所有的輜重和糧草都丟了。”
夜幕深沉,風呼呼地在吹,沒有人說話。眾人都在看著紫川秀。光明王站得筆直,沉默著。人們看著他,能感覺到那挺拔的身影透露出無聲的悲哀。他迄今為止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家當,一夜之間就喪失了大半。事情就是這麼奇怪,那些好人的愚昧往往能比壞人的惡意造成更大的破壞。
“那,凌步虛軍團在哪里?據說他們正在圍攻伊本市?”
“回稟殿下,他們已經撤退了,向國內撤回了。”
“撤退了?”紫川秀微微驚訝。
布蘭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幸好他們撤離,否則,我們的損失會加倍的。西南軍團不是一般的魔族部隊,比起魯帝的兵馬,他們戰斗力更強,而且紀律嚴明,進退自如,完全無懈可擊。”
“嗯。”紫川秀點頭,心中大約猜測到了原因,應該是王國內部的戰情緊張了,西南軍團雖然取得了勝利,卻沒有時間來擴大戰果。如果讓凌步虛這麼一路追打下去,整個遠東聯軍的主力都會全軍覆沒的。就這麼匆匆忙忙地撤了,凌步虛一定也很不滿的吧?
“統帥部的所有成員將跟我一起辭職,他們將跟我一起承擔起責任來。還有,參與那晚動亂的所有團隊級別以上的軍官也都已經被解除職務,等候殿下您任命新的軍官上任。”
紫川秀看看他,問︰“听說,你的叔叔布森?”
布蘭低下了頭︰“是的。承蒙奧迪大神召喚,作為一個勇敢的戰士,他已經先我們一步回到了大神的身邊。我叔叔在臨終之前也說了,光明王是對的。一直到死,他最悔恨就是曾經背叛了你。”
夜風掠過平原,風吹草動,發出低沉的嗚咽聲。紫川秀心頭泛過一陣傷感,輕輕說︰“繼維拉之後,布森也去了,就連長老也去了。當初遠東聯軍創建之初的勛將們,如今可只剩下你一個了。”
听出了紫川秀話語中真切的憂傷,布蘭微微動容︰“殿下……”他痛苦地搖了搖頭︰“殿下,我們對不起你。”
紫川秀惆悵地說︰“遠東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我們失去了很好的將領︰長老,你的叔叔,我的身邊人才凋零。”
“誰說殿下身邊人才凋零?不還有我嗎?”蛇族的頭人索斯插嘴說。
“對對,還有我呢!”魯帝也說。
紫川秀不理會他們,繼續說︰“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索斯說︰“這段對話好像很面熟?感覺象是三流言情小說的對白。”
魯帝︰“你沒理由覺得熟的,只有一種傳說中叫做‘讀者’的神秘生物才可能有這種感覺。”
紫川秀氣憤地對衛隊長古雷喊︰“把這兩個人才給我拉到路邊挖個坑一起埋了!”
兩個“人才”頓時化成了一縷——不,兩縷——輕煙,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紫川秀沉重地吐一口氣︰“你看,我身邊的這種家伙,我能靠他們嗎?”
布蘭沉默良久,慢慢地說︰“難道我的存在,對殿下的大業還能有所幫助嗎?可是,經歷如此大敗,如果沒有個人承擔起責任來,我們如何對死去的弟兄們交代?”
“該為這次失利承擔責任的人已不在人世了。”紫川秀簡單地說︰“活著人的人沒有必要為死去的人背鍋,如果相反,那倒是可行的。”
“殿下,您的意思是說?”
“就是這個意思。我們經歷了可怕的挫折,失去了很好的同伴,前面要走的道路將加倍地艱辛。你,還有那些富有經驗的軍官們,都是我們軍隊最寶貴的財富,我不能再失去了。我需要你的協助,布蘭將軍,請留下來幫我吧。”
半獸人沉默著,躊躇不答。
紫川秀看著他,輕輕說︰“這也是為了完成您叔叔和長老未完成的心願吧。就這麼走了,沒能看到遠東徹底光復的那一天,長老一定很不甘心的吧?聖廟的燈火需要有人繼承。”
布蘭抬起頭來,臉上有兩道清亮的光點︰“殿下,如果您不嫌棄我這個敗軍之將的話,我願盡菲薄之力。”
紫川秀微笑著伸出手去︰“一切照舊,布蘭將軍?”
布蘭猶豫了一下,也伸出了手與紫川秀緊握︰“一切照舊,嗯……殿下!”他沒能說完,因為紫川秀輕快地跳下馬來,輕松地將半獸人寬闊的肩頭擁在懷里,擁抱了好長一段時間。半獸人泣不成聲,雙頰淚流如雨。
在當初的動亂中,布森、布蘭兩叔佷是布丹最大的支持者,若無其兩人的支持,布丹長老絕無可能那麼便當地拿到軍權。現在布丹和布森已死,布蘭就是尚活著的最大責任人了。早就有人竊竊私語,認為布蘭既參與了叛亂,又是敗軍之將,更是幸存下來的最大叛亂責任人,光明王肯定不會放過他的,能允許他自盡已是最大的寬容。但士兵們眼前所見的,卻是光明王由衷的恩遇。眼見事情有了順利的解決,光明王寬宏地寬恕了布蘭的責任,那些參與叛逆的軍官和士兵們統統放下心來。
布蘭將軍後退一步,單膝跪下︰“殿下萬歲!我們的仁君萬歲!我們願生死隨您,永不背叛!請您原諒我們的愚昧,原諒我們的頑固,只求您,不要拋棄我們,不要拋棄久經苦難的遠東大地。”
全軍爆發出熱烈的歡呼,士卒們一排排地跪倒,呼聲驚天動地︰“殿下,生死隨你,永不背叛!”
面對全軍方向,紫川秀緩緩一個鞠躬,默默地流出了淚水。經歷一番波折,他終于重又掌握了遠東的實權,但是,這代價是否太過沉重了呢?
七八二年九月十一日,帝都。
露天舞會是在日落黃昏的時候開始舉行的,白色的長餐桌上擺滿了鮮花和美酒,山一般的美酒佳肴。花園的上空掛滿了五彩的燈籠,讓整個院子充滿了一種朦朧的色彩感。在寬大的草坪上,樂隊正在演奏,悠揚的樂曲遠遠地傳出了院子,讓過路的行人不禁停步傾听。
院子中輕霧籠罩著舞池,院子里燈火通明。在輕快的華爾茲中,一群衣飾華麗的青年男女在舞池飛快地旋轉著,里面大多是年輕人,舞蹈跳得極其輕快,人影閃動。
斯特林在舞池邊上的露天桌子坐下。侍者上來端上飲料,斯特林端起杯子,他能感覺到,周圍不時投來了各種惡意或者憎惡的目光。很近的地方,兩個神態傲慢的中年人正在說話,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想升官想瘋了,拼命地討好總長……人家是大紅人,英雄!”
“是啊!英雄,我們拿錢跟魔族贖回來的英雄嘛!”
“噓!小聲點,他正在那邊呢!”
斯特林面無表情,手中薄瓷的咖啡杯出現了細微的裂痕。他知道,自己提出的收編貴族私人武裝的建議得罪了很多人,那些大貴族和權貴們恨他入骨。最近這種冷言冷語他听了很多。斯特林重重地放下杯子,冷冷往那邊一望。頓時,所有的議論聲都停下了。他如電的目光一個接一個掃過議論的人們,被他看到的人都露出了恐怖的表情。他走開幾步,背後傳來了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斯特林大哥!”
斯特林回過身來,第一眼就看到了紫川寧。她一身連衣裙潔白如雪,婷婷玉立,皎潔的臉蛋在朦朧的星光下發出種陶瓷般光潔的美,給人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是在夢中遇到的仙子。
斯特林遞過去禮物,微笑地說︰“二十歲生日快樂,寧小姐。”
紫川寧接過了禮物,說聲︰“謝謝”,卻調皮地笑笑︰“斯特林大哥,今晚連你都在提醒我二十歲了,我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了!”她笑嫣如花。
斯特林也笑了︰“寧小姐,說這種話的你可真是沒有良心啊!你難道就沒看到,帝都一半的適婚青年都來到了尊府,個個是意氣風發才華橫溢的青年彥俊。他們是為何而來的,寧小姐您該比我更清楚吧?”
“我知道的啊!他們是奉我參星的叔叔的命令前來的。”
“恐怕不止吧?您看,就在您和我說話的當兒,起碼有十條好漢盯著我,時刻準備把我撕成碎片呢!”
“反正我沒看到!”
紫川寧眼波一轉,狡黠地笑笑,少女的天真調皮個性表露無遺,艷麗煥發。看到那甜美的笑容,一瞬間,斯特林驚嘆于這位家族未來繼承人的美麗。紫川寧的氣質是多變的,她有成為絕代美女的潛質︰嫵媚、端莊、純潔,既有青春少女的爛漫天真,也有成熟女性的嫻熟和內在的聰慧,這麼多種特質融合在一起,達到了高度的完美,就連斯特林一向的自制和定力也不禁心馳神晃,他隨口吟誦︰“魔族俘人為奴,寧小姐,您俘虜的可是人心啊!”
紫川寧給逗樂了,她裝模做樣地斜眼瞟著斯特林︰“怎麼,斯特林大人,難道你的心也給誰俘虜了?我可是要告訴清姐的啊!”一邊說一邊用秋水般的明眸夸張地瞄著斯特林。
斯特林大笑︰“老天保佑,幸虧我是成了親的人,若是我沒成親的話,恐怕連我都……”他突然想起了卡丹的玉顏,心髒猛地往下一沉,心頭充滿了種空蕩蕩的刺痛,笑容也苦澀起來。那些快樂的往事、離別的憂傷淚水早已深藏他心底,但生活常常在人們早已不想、或者不願去想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打開一個世界,迫使他回憶起那些痛苦和快樂的往事。
看到斯特林的僵硬,紫川寧也意識到了什麼。兩人都不做聲了,斯特林無意識地整了一下禮服的腰帶,仿佛是害怕身上正逐漸消失的暖意趕跑。兩人走在布滿青藤的葡萄架下,遠處,悠揚的音樂不斷傳來,那些喧嘩和嘈雜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我听說,軍務部正在準備一項針對流風家族的龐大計劃?”
斯特林望了她一眼︰“你是從哪里听到的?”
紫川寧笑笑︰“不要這樣看我啊,你的眼神怪嚇人的——叔叔跟我提過的。”
斯特林笑了︰“抱歉,我太過敏了。計劃目前還是機密,連統領級別的都還沒傳達,你突然說出來,還真把我嚇一跳。”
“所謂機密只是你自己以為吧?自從報告交上去以後,叔叔連續幾天都在長吁短嘆的,現在,就連總長府掃地的僕役都知道要打仗了。”
斯特林清下嗓子,屏息感覺,四周只听到蟲子的鳴啾聲。他壓低了聲音說︰“殿下,今年深冬時節,軍隊將會完成作戰的準備,作戰部隊將會秘密進入前沿預定陣地。那時候,只等流風西山斷氣,流風家族內亂一起,我們就馬上動手。”
“多大規模的兵力?”
“出動了邊防軍、中央軍、黑旗軍、預備軍團還有多倫湖的水軍,一共一百零八個師團,其中包括十八個輕騎兵師團、五個重甲騎兵師團、八十五個步兵師團、多倫湖的水軍艦隊,水、步、騎兵總計九十二萬人,還不包括大量的後勤輜重輔助部隊。”
空氣突然間象是變得虛薄了,紫川寧急促的呼吸聲音清晰可聞︰動員軍隊超過一百萬人,如此龐大的作戰計劃在家族三百年的歷史上還是頭一次。她仿佛有些呼吸困難地說︰“恭喜你了,斯特林大哥!”
斯特林明白她的意思︰家族以傾國之力出戰,全軍名義上的統帥將由總長擔任,但作為家族首屈一指的名將,軍務處的長官,自己將勢必成為實際上的總指揮。指揮百萬大軍馳騁沙場,這是每一個優秀軍人畢生以求的夢想。這是一個群星閃耀的時代,這個時代並不缺乏優秀的將領︰詭詐多變的紫川秀,銳利凶猛的帝林,天才的流風霜,謹慎的雲淺雪,堅實的凌步虛——斯特林知道,若比較將帥之才,以上提到的人物沒有一個比自己差,甚至更有勝之,但他們都沒有機會統領如此大軍。自己的本意只是想做一個面包店老板,但命運和機遇卻把自己推到了這個令世界震驚的舞台上。
他低聲說︰“計劃不是我做的,是總參謀部的幾個年輕人提出的。那種水平的計劃,我是做不出來的。”
他的語氣中有點異樣的東西,紫川寧立即感覺到了︰“你不贊成這個計劃?那為什麼不在軍務部內部就把它否決掉?”
“計劃本身是無可挑剔的,大局觀和戰略感定位得非常精細,而且逐漸推進的各個步驟都有明確的目標和可行性。應該說這本身是一份非常出色的作戰計劃,也花費了總參謀部幾個月的心血來籌劃,不能因為我一個人的好惡就將部下的心血荒廢掉。至于如何決定,那是總長的事了。”
斯特林悶頭悶腦地說︰“而且,這個作戰計劃的實際制定者是帝林,總參謀部只是做了些細節上的完善工作。”
紫川寧明白了,斯特林是礙著帝林的面子不好否決,他其實對這個作戰計劃不以為然的。她揚揚眉毛︰“帝林也管得太寬了吧?他是監察廳長官,卻插手軍務部的事。”
“這倒不是他有意插手。上次一起喝酒時候,他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下,我們聊了下。當時總參謀部的歐陽紅衣旗本、傅旗本和林旗本幾個也在場,他們也加進來了一起討論,對帝林的計劃非常欣賞。當時我也就當大家說說酒話罷了,誰知道過了一個星期,他們就跑來跟我說,總參謀部對這個思路非常感興趣,已經搞了一個專項課題出來,希望我能同意。那時候我也不好說什麼了。”
“帝林跟歐陽紅衣旗本他們很熟嗎?”
“不,他們平時沒什麼來往。”
紫川寧蹙起了眉頭。雖然斯特林解釋了,但她還是不能釋然。帝林心思縝密,行事周全得滴水不漏,根據自己對他的了解,很難相信他會把這麼重大的事情當成酒話“無意”地泄漏給幾個平時並不是很熟悉的中級軍官。這里面大有蹊蹺。他打的什麼主意?
“斯特林大哥。”紫川寧緩緩說,口氣平靜。
斯特林立即感覺到了什麼,肅然道︰“寧殿下,請吩咐。”
紫川寧輕輕笑說︰“吩咐不敢當。斯特林大哥,軍務部是我家族掌控軍權的最重要的部門,家族將此部門交托于你,那是對你的絕對信任。”
“是!對于總長大人的信任,我感到十分榮幸,並決心絕不辜負。”
“既然賦托重任于你,斯特林大哥,你就要承擔起這份責任來。軍務事宜是你管轄範圍,其他任何部門的任何人都不能在這個敏感領域胡亂插手干涉。你也絕不能允許他們這麼干!這是原則問題,不能含糊的!”
紫川寧若有所思︰“當前,有的人權勢實在太大了。他左手抓住了司法權和監察權,右手抓住了秘密警察和憲兵部隊,政權和軍權他都握在手上。我擔心這樣下去的話,有的人若是野心膨脹的話,很難保他不會走上楊明華的老路。”
紫川寧沒有明確點名,但斯特林听出來了。他只覺得背後一陣燥熱,肅容應道︰“是。但微臣想,殿下可能過慮了。”
紫川寧笑笑︰“最好是我多想了。但如果真的被我不幸言中——斯特林大哥,羅明海庸庸碌碌,我對他不抱希望。那時候,能阻止他的只有你了。斯特林大哥,我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這樣讓你很為難吧?”
斯特林毫不猶豫地說︰“一切為了家族利益。但是,我還是要說,殿下過慮了。目前,總監察長大人忠于職守,忠誠表現得無可挑剔的。而且,他還是您的救命恩人呢!那晚,要不是他即使趕到的話,寧小姐您和阿秀都危險了。”
“我知道的,所以我欠他一個情。”紫川寧慢慢地說,神情間流露迷惘︰“你們三個中,我是把你當大哥的,阿秀和我的關系更是不用說的。他和你們是兄弟,照理說,我也應該和他相處得來的。只是不知道為何,我就是不喜歡他,一看到他那副傲慢的娘娘腔樣子我就討厭。”
斯特林笑了︰“寧小姐,可能這是因為您和他交往得少吧?他外表冷冰冰的,不了解的人確實以為他是很傲慢。但其實,他是很有血性和原則的男子漢。在遠東打仗時候……”
“知道知道,他率領人馬去帕伊救援你們是吧?”紫川寧笑了︰“斯特林大哥,這個故事你說了一百次了!——那,斯特林大哥,你覺得這個計劃本身如何呢?有什麼毛病和漏洞呢?”
“寧殿下,作戰計劃代號‘龍騎兵’,現在還是機密,現在只有幾個統領知情。”斯特林沉吟道︰“計劃本身是毫無漏洞的,完美到了可怕的地步——但這正是它最大的漏洞。它連每一個團級部隊的推進行程和日期都列出來,毫無彈性和變更余地,南北兩個正面集團和突擊集團之間的配合餃接要求相當高,各個參戰部隊必須按照計劃毫無拖延地完成任務,否則後續部隊就難以推進作業。”
斯特林說︰“而依我多年的經驗來說,無論事前準備得多充分,事到臨頭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發生。在這種毫無變通余地和彈性準備的計劃下,如果一切順利還好,一旦出了什麼耽擱,南集團沒能順利拿下藍城的話,突擊集團就變成了孤軍挺進了,萬一流風霜反撲的話……”
他覺得不吉利,于是不說了。紫川寧望著他︰“突擊集團足有四十萬大軍,其中五萬的騎兵部隊,而流風霜所部總共也就三十八萬兵力,還要應付我軍南北集團的猛烈攻勢,我不認為流風霜還有余力對我突擊集團采取行動。”
“不能以一般的部隊來想象流風霜。”斯特林簡潔地說︰“她攻擊之犀利是罕見的。突擊集團的司令肩負著非常困難的任務,需要一位擁有高度靈活性和指揮才能的司令。但在如今的家族將軍中,我竟找不到這麼一個人!如果阿秀還在就好了,他是最適合承擔這個任務的人選。”
提起紫川秀的名字,紫川寧的表情變得很惆悵︰“最近有他的消息嗎?”
“沒有。最近遠東過來的音訊全部停止了。”
紫川寧一下子抬起了頭︰“難道……”
“照理說不會。”斯特林沉吟道︰“遠東聯軍連戰連捷,形勢一片大好。就算出了什麼意外,白川、羅杰他們也會通知我的。我估計,可能是聯系的路線出了點岔子。”
紫川寧輕輕蹙起了眉︰“但是這樣突然斷絕了消息……我覺得這並不是個好兆頭。當年他突然失蹤之前,也是這樣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音訊回來,接著突然就傳來了他叛變的消息。我真的很害怕。”
斯特林和紫川寧都沒有想到的是,因為內亂和紅河灣一戰的慘敗,位于遠東首府科爾尼的聯軍情報本部已經陷入了癱瘓,遠東與家族內地的情報往來也中斷了。
“斯特林大哥,你說我俘虜男人的心,但我的心卻又在哪里呢?俘虜我心的人根本不珍惜。”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紫川寧抬頭凝望著斯特林,說︰“斯特林大哥,有個疑問我一直藏在心里。但是除了你以外,我也沒什麼別的人可以說了。”
“你說吧。”
“阿秀,他真的愛過我嗎?”
斯特林一愣︰“你說什麼傻話呢?阿秀他當然是愛你的了!在那個可怕的晚上,他舍生忘死地掩護你,戰斗到了最後一刻,如果不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孩子,誰能做得到?”
“那個晚上,豁出性命保護我的人可不止阿秀一個。殉職的警衛隊長和他部下的一百多名衛士,難道都是愛我的?”
斯特林一時語塞,他抓抓頭發︰“那是不同的……根本不能比較。”至于怎麼樣的不同,他卻說不出來。
“刺殺雷洪,闖魔族大營,他沒跟我說;在遠東安定下來,一別三年了,他連個信都沒有送過給我,我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回來時候見到了我和馬維閣下,他眼都不眨一下說︰‘祝你幸福。’就這樣冷冰冰地走了;我也還一直記得三年前我的十七歲生日,在那天晚上,他勸我找個新的朋友——斯特林大哥,當年你也是這樣對卡丹姐的嗎?”
紫川寧笑笑,笑容中說不出的淒婉︰“感情的類型有很多︰義務、回報、感激、恩義、職責,這些感情的表現都有可能和愛情相混淆,即使是本人也常常弄不清。我漸漸覺得,阿秀他是把我看作他的小妹妹,他對我好,因為我是紫川遠星的女兒,而我父親又是他的恩人,如此而已。”
斯特林靜靜地看著她,紫川寧成熟了很多,泛泛其談的安慰不能再象往日一樣將她哄過去了。他隨手摸出了煙,紫川寧配合地給他劃著了火柴。
“斯特林大哥,你怎麼抽煙了?”
斯特林隨口應道︰“煩的時候抽,你不要跟李清說。”他這才反應過來︰“你……你怎麼會有火柴?”
紫川寧嫣然一笑,也摸出了一根香煙,優雅地點燃︰“煩的時候抽,你也不要跟我叔叔說。”
斯特林啞然失笑,他悠然地吐出一個煙圈,慢慢地說︰“你想得太多了。你說的,我不怎麼懂。但是我了解阿秀,他對你的感情是真摯的,你不應該懷疑他。男人表達愛情的方式有很多種,情到極深難出口,那些整天把‘愛’字掛在嘴邊的人反倒值得懷疑。”
他直視著紫川寧︰“阿寧,應該相信他。”
紫川寧低頭不語,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過了一陣,當她抬起頭時候,臉上已經帶上了明朗的笑容︰“斯特林大哥,謝謝你!”
“今天是你的生日,不應該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斯特林隨和地說︰“我們回去吧,主人把那麼多客人丟在那里不好。”
“嗯。”紫川寧順從地與斯特林往回走。才走回會場,一個高大的軍官快步迎上來︰“斯特林大人,軍務部有緊急通知,從瓦倫來了緊急信使!”
兩年前魔族大軍如同山洪海嘯般涌來時候,瓦倫要塞是阻止魔族的最後關卡,被整個人類所矚目的焦點。如今那是與魔族對峙的第一線,是關系家族命運的重地,那里的一舉一動至今牽動著整個人類世界的心髒。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全場鴉雀無聲。
眾目睽睽之下,斯特林快步上去,輕輕從那個軍官手中接過了信。他掃了一眼,神情大變。
“寧小姐,抱歉了,我必須得馬上告退。有緊急情況,我得馬上求見總長。”
“我與你一起去。”紫川寧毫不猶豫地說,斯特林這才想起紫川寧還是總長的助理。她轉身向賓客們解釋了幾句,匆匆在連衣裙外面披了件軍外套趕上了斯特林。兩人上了斯特林的馬車,還沒坐穩紫川寧就急促地問︰“瓦倫出什麼事了?魔族開始進攻了?”
“那倒不是。”斯特林目光游離地望著車窗快速掠過的綠樹︰“林冰報告,瓦倫要塞的東面出現了遠東的大軍,他們對要塞形成了合圍。”
紫川寧倒呼吸一口氣,喃喃說︰“阿秀!你瘋了嗎?”
七八二年九月十一日,在光明王的統帥下,遠東三十萬大軍揮師西下,突然包圍了瓦倫要塞。遠東的烽煙再現,帝都大為震驚。
看馬車匆匆離開了莊園,紫川秀壓抑了自己上去表露身份的沖動。他茫然地轉過身,背後的莊園里不停地傳出悠揚的音樂,他的心境卻與那歡快的音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自己已經步上了不歸路。
沒走出幾步,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街燈下,漂紅的楓樹之間,一個頎長的身影靜靜站立。帝林正在沉靜地注視著他,目光如秋水般明亮。滿天紅葉從俊美的男子身邊慢慢飄落,如詩如畫一般的美景。紫川秀停下了腳步,不知所措。在這里遇到帝林,他毫無思想準備。
帝林慢慢地走過來,微笑道︰“歡迎你回來,秀川大人。”
一瞬間,紫川秀放下心來。他笑了︰“你是特意在這里等我,還是踫巧撞到的?”
“如果我說踫巧,你相信嗎?要知道,對于你這種罪大惡極的通緝叛國犯來說,正義的眼楮是無處不在的。”
紫川秀笑道︰“我倒不知道檢察廳的情報處什麼時候改名叫‘正義的眼楮’了。”
帝林大笑,忽然斂起了笑容︰“兄弟,你走了一步險棋!”
“我不得不這樣。”紫川秀望著明朗的月空︰“如果不顯示實力,沒人會把我當回事。他們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就把我格殺當場了!但現在幾十萬大軍候在瓦倫關那里,總長即使想殺我也要掂量掂量。”
“那你這次回來,有什麼事嗎?”
紫川秀一笑︰“我幸不辱命,我軍已收復遠東國土全境。”
他淡淡的口氣中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自信。帝林猛然轉過頭來,仿佛不認識地望著他,好半天才說出話來︰“我知道你會成功的,卻不曾預料你會這麼快!從上次回來到現在,不過半年多的功夫吧?恭喜你了!”
紫川秀有氣無力地笑笑,心想還恭喜呢,遠東眼看就要被魔神皇當成煎餅來烤了。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作為一個堅定而忠誠的家族戰士,我下一步當然是毅然率領遠東大地重新投入家族的懷抱,希望我們仁慈的總長大人能夠寬宏大量地接納我們這群迷途歸來的孩子們。”
帝林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他站直身︰“別開玩笑了。你現在是遠東的王侯,手掌重兵的一方霸主,遠東開國的國王。所謂寧為雞首、勿為牛尾。總長當年這樣對待你,下了通緝令滿世界地要你人頭,你如何還能歸順他?如果你顧念著我和斯特林的舊情,和他簽訂個互不侵犯或者同盟協議他就該慶幸了!”
紫川秀尷尬地笑笑,心想︰遠東的君王?自己這個遠東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國王,恐怕也是最短命的君王了。自從西南軍團回國參戰以後,王國戰局立即急轉直下。每天來往于遠東和加納的信使絡繹不絕,無數的韃塔族使者圍著自己游說不停簡直要杜鵑泣血了,羅斯每天都在催促自己趕緊出兵支援他們。
韃塔族公爵當然不會直說︰我們快沒命了快來救命啊。他只是用誘惑紫川秀來分贓的口氣說︰“我軍距離神堡不到一百公里了,勝利如在掌中!光明王,出兵助我一臂之力,朕將來封你為遠東侯,收你為義子!”
紫川秀接到信只是一曬︰這個遠東侯現任的魔神皇早就封過了,那個自詡為“朕”的“未來魔神皇”還真是沒有創意啊!他連回復都懶得回了,但羅斯的信卻一封接著一封地過來了,口氣也越來越客氣,開始還說收紫川秀為“義子”,過了兩天他就說要與紫川秀“義結金蘭,結為同生共死的結拜兄弟,江山共享之”,再過兩天他就干脆說︰“如若殿下不棄,在下願為殿下膝下義子,謹祝父皇萬歲!”
信上所說形勢當然是一片大好,韃塔族英勇的戰士們又殺掉了若干若干萬賽內亞族狗賊,韃塔軍距離神堡的距離是越來越近了,從一百公里已經縮短到了一百米——紫川秀估計再下去就是連一百厘米都是有可能的,反正他就是進不了魔神堡。羅斯信誓旦旦地保證︰“賽內亞族軍隊主力已遭殲滅,現在只是一些殘軍敗將在負隅頑抗,只等遠東軍一到,那些敗類將望風而遁!”
雖然羅斯吹得天花亂墜,但是來信卻暴露了他們越來越困窘的現實︰開始一兩封信還是那種很正式的羊皮信紙,接著是草稿紙、馬糞紙、草紙,最後就是胡亂摘下兩張大樹葉就在上面用血寫信了,字跡潦草涂了又改,象是在顛簸的馬背上寫的。看到這種信,紫川秀就是再傻也能猜出那些正“負隅頑抗”即將“望風而遁”的“殘兵敗將”到底是誰了。估計那邊也是一片血海了,羅斯連墨水都不用買了。
紫川秀感到了深刻的憂慮和危機——當然不是為羅斯的小命憂慮,雖然他管自己叫“父皇”,但這種便宜干兒子就是死上一兩萬自己也不心痛。他擔心的是遠東曾背信棄義地從背後給魔族插了一刀,這種奇恥大辱無論哪個民族都是無法忍受的。眼看魔族的內戰即將結束,魔神皇睿智的眼楮已經高瞻遠矚地投向遠東,強悍的魔族軍已經在那里摩刀霍霍向豬羊了。
遠東面臨一場死戰,沒有投降、沒有妥協。一旦軍隊戰敗,魔族就將執行種族滅絕政策,大屠殺就將開始,那時候的遠東將徹底變成焦土,沒有人能夠幸存,這是一場空前的災難。
想到在魔神皇統御下十五個軍團齊齊出動那旌旗鋪天蓋地的情形,想到遠東大地上那即將出現的那一座座燃燒的城市、村莊、鄉鎮,那猶如地獄淪陷般的尸山血海,想到即將出現的無數慘劇,自己身為遠東民眾所體托希望的光明王卻對此無能為力,紫川秀為此憂愁得夜不能眠。若是雲淺雪此時出現,他肯定會哭著再投降一次的。自由和獨立雖然很重要,但前提是人民能幸存下來。如果老百姓都死光了,那無論什麼冠冕堂皇的說法都是廢話。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戰爭,新改編的遠東統帥部不惜一切地擴充了軍隊,連那些還流著鼻涕的十六、七歲的半獸人小毛頭都被征召進了軍隊。
紫川秀冷笑著,說︰“垂死掙扎。”
統帥部的將軍們哭喪著臉,被罵得一聲不敢吭。
現在,紫川秀唯一的希望是紫川家能夠提供給遠東所急需的安全庇護。紫川家出面收回遠東的話,魔族應該會還有所忌憚。只是,這些話不能跟帝林說。
月色蒼然,當帝林和紫川秀的馬車駛入中央大街時候,他們遠遠地看著斯特林和羅明海剛好正好步出總長府,兩人在總長府門口很激烈地說著什麼,不停地舞動著手勢。
帝林望向紫川秀,後者微微搖頭,于是帝林低聲吩咐車夫︰“停車。”馬車悄然無聲地在街口停下了,隱藏在梧桐樹的陰影下。
帝林笑著︰“阿秀你突然搞了這麼一手,今晚統領處很多人會失眠的啊!”
紫川秀沒有出聲。他遠遠地望著,緊緊地抿著嘴。從側邊望去,午夜的街燈照在他臉上,那堅毅的臉部線條冷峻得如花崗一般,顯出一種難以言述的殘酷。
帝林沉思,這次從遠東回來,紫川秀身上多了一種難以說清的感覺。既多了幾分斯特林的堅毅不拔,又有幾分自己的決斷無情。以前那個優柔寡斷,在帝都流血夜為中央軍磕頭請命的那個少年已經被時代的洪流磨煉得心冷如鐵了。看著阿秀那冷靜的雙眸,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頭是喜是悲。
幾分鐘過去了,總長府門口的那場小討論結束了。兩個大人物在衛士們的簇擁下分別上了馬車。當斯特林的車子經過時候,帝林從車窗里探頭出來︰“斯特林,停一下!”
馬車停下了。斯特林見是帝林,下車快步走近︰“怎麼了?”
帝林拉著他在路邊低聲嘀嘀咕咕了好一陣,然後兩人握手告別,斯特林上了車繼續前進。目送他的車子消失在長街盡頭,帝林又上了自己的馬車。
“斯老二透露說,林冰閣下報告說大批遠東部隊出現在瓦倫要塞以東,她擔心是魔族大舉進攻的前兆,緊急向統領處求援。”
“總長和統領處怎麼答復她的?”
“今晚基本敲定了,瓦倫要塞周邊三行省的駐軍劃歸要塞指揮。另外,從帝都抽調近衛二十一師團、近衛二十三師團、近衛七十一師團三支部隊趕往瓦倫要塞去。”
紫川秀微微點頭,心里已經是有數,以上三個師團都是家族的主力師團,尤其是近衛第七十一師團是屬于中央軍的功勛部隊,曾經歷了遠東戰爭、對魔族戰爭和帕伊大血戰,功勛卓著,是屬于不死隊序列中的師團,皇牌中的皇牌。三支部隊雖然兵力不過數萬,卻是上百萬家族軍隊中的中堅和尖刀。把這樣的軍隊調到瓦倫要塞去,可見紫川參星對這次遠東危機高度重視。這下,即將和紫川參星談判的自己心里有數了。
“斯特林還說什麼了嗎?”
“他的情緒十分激動。”帝林尖著嗓子模仿著斯特林的口吻︰“阿秀那邊出了什麼問題?遠東軍為什麼對要塞采取行動?他無緣無故地把軍隊調到要塞前,封鎖了遠東與家族內地的交通,到底想干什麼?故意挑釁,他知道這有什麼後果嗎?”
紫川秀望著窗外不出聲。盡管自己問心無愧,但總有點心虛的感覺,象是在欺騙和利用自己的兩位大哥似的。但為了遠東的生存,自己必須如此。
“你有沒有告訴他,我就在車上?”
“我沒有讓他知道。”
紫川秀望著帝林,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雖然斯特林和帝林都是有直接覲見權的人,但紫川秀不是一般人,他是被通緝的叛國犯!斯特林或是帝林帶著他進去,豈不是不打自招說自己一直在與他有勾結?這個罪名即使以帝林和斯特林的權勢也無法承擔。帝林是不想讓斯特林也卷入這個危險中。
為了自己,帝林冒了多大的風險!紫川秀感激地望著他,胸口滾騰著千言萬語,嘴角顫抖著卻不知如何說。他輕聲說︰“今晚太危險了。”
帝林搖頭︰“今晚是最合適的。過了今晚,明早部隊就要開往瓦倫了,大軍一動,耗費巨大,那時就不好收場了。”
仿佛猜到了紫川秀在想什麼,帝林輕聲說︰“阿秀,不用擔心呢!會有辦法的。”微笑出現在他那冷酷嚴厲的臉上顯得格外的溫馨,讓人心頭暖和和的。
午夜時分,帝林帶著幾個憲兵坐著馬車到了總長府門口,將紫川秀帶下車。被驚動的禁衛軍衛兵跑步過來︰“總監察長大人,這麼晚有事嗎?”
帝林不理他們,他吩咐隨行的憲兵們︰“這是總長通緝的要犯,你們給我死死地看住他!沒我的命令,誰來也不給!有什麼差錯,我要你們腦袋!”
“是!”憲兵們整齊劃一地應道。
帝林點點頭,轉身對執勤的禁衛軍軍官說︰“稟報總長,監察廳帝林有急事求見!總長通緝的要犯已向監察廳投案自首,我們帶他來給總長殿下親自審問。”
軍官為難地說︰“總監察長大人,您是覲見權的。但是現在實在太晚了,殿下都已經睡下了,您能不能明天再來呢?”
“不行。”帝林冷冰冰地說。
禁衛軍官很難堪,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連紫川秀看了都有點于心不忍了。他出聲打圓場道︰“這位弟兄,你就稟報總長,事情關系到遠東的緊急軍情,拖延不得。殿下不會怪你的。”
那軍官睜大了眼楮。這個人被憲兵們嚴密地監護著,想來就是帝林口中的要犯了,但是又能在帝林講話時那麼很有分量和把握地插嘴,他都搞不清楚他身份了。他含糊地應一聲︰“哦!”轉身快步進去了。
帝林看了紫川秀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深秋的午夜,月色平淡,淡淡的月色映照下,總長府寬大的院子幽遠而寂靜,憲兵們沒有表情的臉在月光下有點恐怖。幾個禁衛軍衛兵知趣地站得遠遠的,小聲地議論著。
過了好久,那個軍官又跑回來了︰“帝林大人,總長殿下請見!”
帝林整整衣裳,與紫川秀交換一個眼色,隨即大步地走進那深遠的走廊中了。望著帝林的高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的轉彎處,紫川秀莫名的出神。按理說,接下來的會談關系他的生死,他卻一點也沒有緊張和害怕的感覺,呆呆地望著那灑著蒼白月色的噴泉和雕塑出神。心頭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寧靜和安心感,預感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進行順利。紫川秀即將率領遠東二十三行省回歸家族,家族領土將重歸完整,沒有任何一任總長能拒絕這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紫川參星是個講究實際的人,即使自己再十惡不赦罪惡滔天,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自己的。
招展的黑色鷹旗在總長府上空獵獵飛舞,看到這面旗幟,仿佛是多年在外漂浮的游子終于回到了故土,有一種難以言述的親切感覺。四年前的帝都流血夜,自己就是在這里等候總長的接見,一切的景物都沒有變化,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點,莫名的思緒縈繞在心頭。自己是紫川家一手撫養大的孩子,潛移默化之下,看似倔強不羈,內心深處總對家族有種揮之不去的依賴感和歸宿感。
總長府的前庭大院是一個花園,草地深夜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遠遠近近無數的不知名的樹木在燈光的余暉中反著光。
走廊里響起了腳步聲,紫川秀以為是帝林回來了。他抬起頭,第一眼就僵住了︰在最靠近走廊的大樹下,紫川寧正望著他,愕然、驚訝,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毫無準備地望見紫川寧,他如受雷擊,目光被她白皙的臉粘住,再也移不開了。
半年不見了,紫川寧長得更高了。她往常那披肩的長發已經束起,很自然地扎成了一個馬尾,側面可以看到那長長的眉睫毛輕輕垂動,白皙俊秀的瓜子臉毫無瑕疵,一身藏青的高級文官制服更加襯托出了她身材的縴細,腰挺得筆直。在幽靜的花園中,她的美就如同碧綠草地上的一朵鮮花那樣引人矚目。
兩人就如被雷突然打中了一樣,默默佇立。他望著她,她望著他,目光在空中交會。一瞬間,時間凝固了,他們默默凝視,此時此刻,一切的語言和解釋都是多余的,在凝視彼此的雙眸里,蘊涵了多麼豐富的感情,那雙燃燒著愛情火焰的眼神已經把一切說得太清楚了。在這個時候,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漫漫人群中,他只看到她,她也只看到了他。
紫川寧凝視著他,凝視著那線條分明、削瘦的臉部輪廓,那剛毅的、被遠東的烈日所灼曬黑的年輕臉龐,那驕傲地翹起的鼻子,還有他那黝黑的眼楮,那是多麼溫柔而堅定的一雙眼楮啊,她整個人就迷醉在這雙眼楮里,她心馳神搖。無論他什麼身份,不管他是叛國犯也好,遠東的英雄也好,她只知道,他是她的紫川秀。
定定地看著她,紫川秀感覺極大的賞心悅目,心頭一種溫暖的感覺在靜靜地流淌。凝視著心愛姑娘白皙的臉龐,不知不覺,他的眼角已經濕潤了。多少磨難,鏖戰沙場,才等來了如今相聚的一刻。他把所有不快的過去和痛苦統統拋棄在了腦後,眼里所見的,只有那美麗的容顏。時光周而復始地流逝,抬首仰看漫天的星光,所有的思緒突然又籠在心底,很多欲說而未能說開的心結在心里聚合、化解,又復融合、分開,幸福到來得如此出其不意。
紫川啊紫川,我終究不能舍你而去。
回家了!
紫川第二部《光明王》完
請繼續支持第三部《轉瞬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