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
作者︰老豬
第十二卷
第一節 第二節 第三節 第四節
第五節 第六節 第七節 第八節
第十二卷 第一節
    從七八一年到七八二年,在廣袤的遠東大地上所發生的那些可歌可泣的事件,長時間地不為人類世界所知曉。沒有歷史學家來研究,吟游詩人也不會贊美,盡管那場戰爭是如此的波瀾壯闊,熱血沸騰。蒼茫大地,鐵騎橫野,投鞭斷流,那是個英雄和英雄的傳說流傳的時代,是個難以分辨事跡與神話的時代,是個充滿了激情與夢想、光榮與希望的時代。

    在這幕壯闊的歷史巨劇中,兩支軍隊在其中扮演了主要的角色︰魔神王國軍(簡稱王國軍)與遠東種族聯合軍(簡稱遠東聯軍)。在蔥蔥郁郁的莽莽叢林中,在一望無際的碧血沙海,在蒼莽無垠的草海,在人煙繁華的都市,在荒蕪人煙的山間小路,在百萬平方公里的遠東大地上,兩軍縱橫馳騁,你進我退,犬牙交錯,拉鋸絞殺,戰線如長蛇,蜿蜒數百公里,兩軍士兵的鏖戰遍布遠東大地的每一個城市、鄉鎮、村莊,在科爾尼,在杜莎,在埃羅平原,在帕伊,在高崗,在特蘭,衛國勇士壯烈的痕跡無處不在,二十年後,開荒的農民仍可在偏僻的荒野發現身披戰甲的皚皚白骨。

    是死,是活,當時已不是問題,全民皆兵,連婦孺也拿起了武器,在任何需要的地方,遠東子弟慷慨奔赴死亡。這已經不能簡單看做兩支軍隊的對抗,這是兩個世界的較量,兩種完全不同的文明在交戰,兩種截然相反的信念在廝殺︰一方豪邁奔放,他們渴望呼吸自由的空氣,要求本應是生來得到的平等權利,要求得到尊嚴,反對踐踏人性,認為人們有權過上不受欺凌、壓迫和殘酷剝削的生活;另一方象憎恨洪水猛獸一樣憎恨這種思想,他們堅信塞內亞皇族的統治絕不可動搖,竭盡全力地致力于將這種思想扼殺在萌芽中——是的,刀劍無法謀殺思想,但卻可以消滅思想的載體。

    遠東政權成立不到一年,最初保衛這個政權的僅有六千名惶惶不安的半獸人逃兵,他們缺衣少食,武器簡陋,常常餓著肚子打仗,赤著腳在雪地上行軍,孱弱,疾病,饑餓;他們的對手是一個強大的、歷史悠久的龐大帝國,他們擁有一百四十萬精銳的軍隊,組織嚴密,武器精良,戰斗力強盛,士卒彪悍善戰,將領出類拔萃——這是當世最強大也最恐怖的軍事力量,就連大陸上頭號的人類勢力也不敢應戰,望著他們,紫川家族的精兵強將躲在瓦倫關後哆嗦顫抖。脆弱的遠東政權誕生不到一年,卻要向這股可怕的力量正面挑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不是一個等量的、勢均力敵的戰爭,猶如嬰兒對巨人的挑釁。

    面對挑釁,魔神王國出動了一個軍團,由韃塔族首領、王國高級貴族羅斯所統帥的王國第九軍團(也稱“浴火鳳凰軍團”)而就為了對抗這個軍團,新生的遠東政權傾國應戰,出動了全遠東百分之七十的軍隊,動員了所有的預備隊,出動了遠東的秘密武器“秀字營”,——象這種規模的軍團,王國一共擁有十五個!遠東人連吃奶的力都使出來了,但對于勝負,他們還是惴惴不安,毫無把握。遠東人若是戰敗,他們就徹底失敗,就全軍覆沒,就被徹底鏟除,但如果他們打贏了,即使把第九軍殺得一個不剩,那也不過讓魔神皇在午睡後煩心一小會。

    盡管如此,得知魔神王國大兵壓境,遠東人還是毫不妥協地作出了反應︰寸步不讓!光明王不退反而進,親率一萬三千鐵騎,冒著酷夏暴雨突死猛進,抄小道越過了蒼蒼莽莽的原始叢林,突然出現在特蘭城下,先聲奪人,引起了城內魔族的極大恐慌。這次勇敢的冒險,揭開了特蘭大會戰的序幕。

    特蘭要塞,這是兩個強力世界首次有意識的正面較量,兩股強大力量的猛烈踫撞。在七八二年六月的酷夏,圍繞著這個遠東第一大堡壘所發生的一系列戰事,在後世有個好听的名字︰“特蘭會戰”。在二十年後的遠東大地上,關于特蘭大會戰,有無數個版本的神奇故事在流傳。那些光耀的名字,猶如黑夜中璀璨的繁星,照亮大地。

    英勇豪邁的布蘭將軍,他與他足智多謀的叔叔布森同被稱為“佐伊族的民族英雄”,還有那洞察先機的佐伊族長老布丹,是他第一個號召抗擊魔族,給遠東大地做出了光輝的榜樣,民眾對他崇拜得無以復加,尊為“聖者”;

    而哈特族(蛇族)則把他們首領索斯的事跡編成歌兒到處傳唱,說他“英勇又頑強,立功不驕傲,嫁人就要嫁索斯這樣的人”;

    沉默的龍人族不善于言語,他們只是把自己首領門羅的真人石像立在部族議事大堂的中間,出入的龍人長老都要向石像敬禮;

    還有那聲名顯赫的人類三重將︰智勇雙全的女將軍白川、勇猛的羅杰將軍、心思縝密的明羽將軍,他們與及他們統帥下勇敢的“黑衣軍”戰士,他們不遠萬里地來援助遠東的起義,幫助遠東人民的解放,傳授給遠東人各種各樣的知識與本領,被稱為“遠東永遠的真朋友”。在他們身上,遠東民眾看到了人類正直和高貴的一面,曾被紫川家的官吏和貴族所敗壞的人類聲譽得到恢復,遠東重又接受了人類,各種族的交流又開始了。

    那些光耀的名字,無疑是這個大時代中的風雲人物。但是,細心的歷史學家會發現,這段歷史中存在著許許多多無法解釋的矛盾之處,存在著大段大段的空白,仿佛歷史突然在那里產生了斷層。猶如繁星圍繞月亮,那些璀璨的群星都被一個巨大的存在所吸引,那些光耀的英雄傳說和顯赫的名字後面,一個不滅的幽靈在徘徊,那是個戴著青銅面具的身影——遠東聯軍的真正靈魂,給千萬民眾帶來光明的王者,他自身所處卻是無邊的黑暗。他的名字,悄無聲息地謐滅在歷史的長河中,不為人知……

    雨幕中,一隊騎兵在向要塞馳去,那是魯帝和負責監視他的秀字營騎兵。魯帝負責招降要塞中殘余的魔族士兵,給大軍打開城門,而那隊秀字營士兵則負責監視他,防止他耍花樣給起義軍設置圈套。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城門口,紫川秀很是擔心︰如果魯帝招降失敗的話,那小隊人馬還不夠魔族當早餐的,但瞧士兵們出發時那滿不在乎的神情,仿佛一點也意識不到這個任務的危險性。亂世中人,誰都不怎麼把性命當回事。

    遠遠望著那淡青色的巍峨輪廓,渾身被雨淋得精透,紫川秀打了個冷戰,想︰“這不是靠蠻干能拿下的城池。”

    特蘭要塞位于杜莎行省的東北邊陲,靠近遠東與魔族王國的邊境,是紫川家族為了防御魔族的侵襲而于帝國歷六一二年興建,號稱遠東的第二大堡壘,僅次于瓦倫要塞。特蘭要塞高二十五米,城牆輪廓呈橢圓形,外圍全部用一米寬兩米長的巨石堆砌而成,城牆厚度達四米,城牆上足以讓七人並行,那淡青色的高聳城牆給人種沉重的壓抑感。城牆上築有半永久性的木制欄桿,可以抵擋從地面發動的大部分遠程攻擊,城牆上的守衛者可以很輕松地從欄桿的空隙射殺地面的進攻者,再加上星羅密布于城頭的那些防御武器︰重裝弩、連擊弩、投石車、弓箭手,這是所有進攻者的噩夢,連靠近它五百米以內都是危險的。

    在遠東大叛亂之前的百多年間,此地一直是紫川家與魔族征戰的第一線,家族對此地非常重視,駐扎重兵。在哥應星時代,魔族曾多次侵襲,都在特蘭要塞下面大敗虧輸。但在七七九年的叛亂中,駐守該要塞的半獸人師團突然反叛,殺光了駐守此地的人類官兵,于是這座聞名遐邇的要塞也和遠東境內大大小小無以計數的堡壘工事一樣淪陷,沒能在接下來的一連串的戰爭中發揮作用。一年前,遠東聯軍以勇悍出名的大將羅杰曾率領二十萬大軍猛攻特蘭,企圖一戰而克之,結果他龐大的軍隊在特蘭堅固的城牆工事面前吃盡了苦頭。羅杰不得不改變主意變成圍城戰。沒等守衛者的糧食先消耗光,遠東軍的糧食倒先見底了,于是羅杰只好灰溜溜地帶著他的大軍跑了。

    天空陰沉沉的,黑色的雲朵罩滿了天際,雨又下了起來,白茫茫的雨水仿佛永無止境,遙遠的地平線上,傳來了悶雷低聲的轟鳴。遠遠的,從要塞前方的公路方向奔來了一隊騎兵,領頭的一個軍官徑直朝著紫川秀奔來。

    紫川秀抬起了頭盔的眼簾︰“什麼事,小旗?”

    “大人,魔族軍到了!”

    紫川秀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正東方向的遠東大公路上,他們過來了!騎兵、步兵混雜,光我們看到的就有二十一面旗幟!距離我們還有十公里。他們的旗幟……”軍官跳下了馬,在地上畫了個圖形。盡管很模糊,但紫川秀還是認出來了,這是一只鳥的旗幟。據紫川秀所知,魔族各部族分不同的旗幟標志,最出名的當然是以獅子為標志的塞內亞族,而以鳥為標志的只有靼塔族,他們以浴火的鳳凰為旗。也就是說,這是新從國內調來的靼塔族兵馬,魯帝的命令對他們是沒有絲毫效力的。

    紫川秀震撼︰他們來得好快!

    能不能先發制人地攔截他們?但在平地上交戰,一萬多饑累交加的人類、半獸人騎兵對上五萬或者更多的魔族軍,勝算有多少?白川率領的增援部隊能不能在十個小時內趕到?

    魯帝的招降是否能順利?他對他舊部的威懾力和感召力,是否真有他自己形容的那麼“影響巨大”?在特蘭的守軍中,哪怕只有一百人是對魔神皇保持著忠心耿耿的,那麼“保皇派”和“保魯派”之間勢必要發生流血沖突,那些忠于魔神皇的士兵只要堅持一個小時,增援就會趕來,那麼站在魯帝一邊的官兵勢必也會產生動搖,那時候——紫川秀忽然懷疑︰莫非這是個圈套?是個要把起義軍精銳一網打盡的陰謀?

    紫川秀仰面朝天,大顆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讓他清醒。他望向部屬們,在距離要塞一里外的綠草地上,全軍先鋒的一萬三千名騎兵散成了略不整齊的四邊形,那整齊排列的盔甲和刺槍一眼望不到盡頭。雨水淌濕了頭盔,順著帽檐的縫隙進去,從士兵們消瘦的下巴處流淌下來。誰都沒有出聲,只有嘩嘩的雨水濺落在盔甲的鐵片上密集的滴水聲,在黑色的鐵盔下面,是一張張流淌著雨水被烈日灼曬得黝黑的面孔,是那帽檐下面那由于疲倦而略帶陰森的眼楮,在士兵們的眼神里,紫川秀看到了毫不動搖的期待、忠誠、信賴、熱誠,只要光明王一聲令下,他們立即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擒龍。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雨依舊淅瀝淅瀝地下,戰馬在不安地踢打著地面,低聲地輕叫兩聲,連它們也被那沉寂中孕育的殺氣所壓抑。士兵們保持著隊型,但騷動還是無聲地出現了,隊伍中有人輕聲嘀咕,流言蜚語從這頭傳到了那頭。

    不知是第幾次看時間了,三十分鐘過去了,紫川秀狠狠地咬下唇,張口欲喊︰“撤軍!”

    “大人,要塞來人了!”

    城門處遙遙奔來兩員人類騎兵,看著他們沖刺的身影沖過茫茫的雨幕越奔越近,紫川秀心髒蓬蓬直跳動,兩腳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成還是敗,幾秒鐘之內就要見分曉了!

    整個隊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目光里流露出渴望。突然地,那兩個奔馳中的騎兵同時高舉了雙手揮舞著,形成了兩個大大的“V”字形。一瞬間,整個隊列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萬歲!”

    紫川秀渾身輕松下來。他隱藏著狂喜,把頭盔的眼罩放了下來,不動聲色地一揮手。頓時,千萬只馬蹄開始奔騰,上萬人類騎兵猶如一道滾滾河流,浩浩蕩蕩地涌進了敞開的特蘭要塞。

    剛入城紫川秀就得到通知,魯帝率領部下們在總督府門口等候,他立即馳馬奔去。遠遠就看到了,在特蘭要塞魔族總督府大門的白色台階上,聚集了高高矮矮的魔族軍官近百人。他們穿著褐色的制服,帽子和肩膀上別著代表軍官身份的彩色羽毛,身後披著紅色或者銀色的斗篷。幾面王國的軍旗丟在地上,軍官們的長筒軍靴胡亂地踩過,金色的綢子上留下了沾泥帶水的黑色腳印,骯髒,凌亂。

    在人眾的最前面,魯帝雙膝跪地,雙手捧著遠東總督的印信,腦袋壓得低低的。眼見紫川秀接近,他彎下粗壯的腰身,兩手趴地,以頭磕地。他身後的魔族軍官跟著磕頭,上百人一排排地跪倒,各種顏色的斗篷如同波浪一樣起伏著。

    這是個歷史性的事件,魔族的遠東佔領軍全面向聯軍投降。一時間,聯軍官兵和圍觀民眾都有了種眼看歷史在眼前發生的震撼感覺,將領們自發地簇擁在紫川秀身後,沒有人出聲。

    魯帝顫抖、空洞的聲音在寂靜的大街上回蕩︰“罪臣魯帝恭候偉大的光明王殿下!謹獻上特蘭要塞以彌補臣罪孽之萬一,還望殿下寬宏大量,不要計較罪臣以往之冒犯,今後罪臣將忠心侍奉殿下,與王國再無關系!”

    紫川秀穩穩地端坐在馬上。他俯視著昔日最大的對手跪倒面前,胸口涌過了一股熱流,不知為何,此時此刻,他感到的並不是征服者的昂揚快意,反倒眼楮一酸有種想落淚的感覺。穩定了下情緒,他說︰“魯帝閣下,這次干得很好。以後也希望你能繼續為我軍效力。”

    “罪臣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魯帝響亮地喊道,魔族軍官們也參差不齊地跟著喊︰“願為殿下效勞!我們棄暗投明了!”

    街道上響起稀稀落落的笑聲。棄暗投明?紫川秀一曬,但笑容隱藏在面具之下無人能見,他很寬容地擺了下手︰“都起身吧!諸位回總督府休息。請放心,我軍歷來寬待俘虜,各位不必擔心人身的安全。”

    魯帝忍不住聲明︰“光明王殿下,罪臣等人不是俘虜,我們是自願投誠——不,我們是起義的!”

    紫川秀一愣,隨即笑說︰“那就更加寬待了,哈哈,哈哈!”笑聲中,他策馬揚塵而去。

    魯帝等降將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以為這番大功準會讓光明王殿下贊嘆有加,說不定還會封個官職給自己,不料殿下如此輕慢,連馬都沒下就走了。

    午後街道陰沉沉的,烏雲密布,行人稀少。一隊騎兵護衛著他,從要塞中心鋪著青石板的街道上經過,“滴答滴答”的清脆蹄聲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回蕩。紫川秀暗笑。他深知魔族的特性,他們只尊重強者。自己如果對魯帝很感激的話,那些新降伏的魔族軍官對自己的敬畏立即會大打折扣,說不定還會萌生反意。自己擺出副“特蘭要塞不過小事一樁”的高深莫測,他們反倒敬畏有加,不敢起異心。

    騎兵開赴城市各處,在一路上,他們見到了很多魔族士兵。魔族兵風紀極差,不時見有醉燻燻的三五成群的士兵地游蕩在大街上,不見有軍官出來約束他們。空氣中迷漫著濃濃的劣質酒味。看到大隊人類騎兵經過,魔族兵震驚,有人呼叫︰“遠東佬進城了!”有人破口大罵,有人遠遠地朝人類隊伍投擲石頭和雜物,更多的卻是表現出一副麻木的呆板表情,無動于衷地坐在街邊喝酒。沒有人上來動手。

    在多次戰敗以後,魔族軍本來就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了,再加上指揮官的失蹤,這支曾威名遠揚的正規軍在自暴自棄之下已經墮落成了一團散沙。紫川秀樂觀地估計,不會出現大規模、有組織的反抗事件,但在增援部隊趕到之前,城市的佔領軍將處于最危險的狀態。他思考著,一邊明快地發布命令。依照他清晰的命令,一隊又一隊兵馬依令開出,鐵騎鏗鏘,奔赴城中各處要害部門。兵力將集中在幾個城門、城牆和武器庫房,對于城中的廣大地區和魔族營地置之不理——實際上也無法理會,兵力全部用來外線防御都不足,無法分兵監視城中的魔族降兵了。

    在城市東門口,紫川秀下了馬。這里是整個城市的防衛中樞,不但有城門等防衛要害,武器倉庫也在這里。聯軍士兵正將大捆大捆的箭矢、石頭往城樓上運送,城市中的遠東平民也自發前來幫助子弟兵。看到紫川秀帶領大隊人馬到來,居民們發出熱烈的歡呼︰“歡迎光明王到特蘭!光明王萬歲!”

    紫川秀向人群揮手致意,謙遜地回應道︰“遠東萬歲!”

    在城道的出口處,魔族的軍隊正在撤退。他們是原來駐守城防的部隊,在軍官命令下交出了陣地。隊伍里,十幾個魔族兵是被擔架抬著走的,地上留著大灘大灘的鮮血,觸目驚心。軍官向紫川秀介紹,就在幾分鐘前,駐守此地的魔族部隊拒絕撤出,與前來接管的起義軍士兵發生了沖突,從語言對罵到肢體沖突,最後雙方都動了刀子,十二個魔族兵被打成重傷,七個起義軍官兵也見了血。幸好,在釀成更大規模的騷亂之前,這場沖突被趕來的魔族軍官壓制下來了。

    望著魔族隊伍的背影,紫川秀十分擔心︰這伙新降伏的魔族兵人心浮動,魯帝能否一直彈壓他們,實在難以預料。在魔族兵那直勾勾、毫不掩飾的仇恨眼神里,他看不到絲毫對征服者的獻媚,而這種表情,今天入城以後,在魯帝以下的高級軍官身上他已看到了太多了。所有的高級軍官都毫不猶豫地投降了自己,反倒是那些普通士兵中卻存在對遠東軍的強烈敵意。魔族如此,人類也如此,最後關頭,為什麼往往那些平常被人所瞧不起的卑賤人物反倒比高官貴族更忠誠于國家呢?這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大雨剛剛過去,城道上濕漉漉的,到處是汪汪的水潭。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臨戰氣氛,緊張、混亂、棘手。匆忙之下接手了一座重鎮,各部隊隸屬不同,缺乏統一的指揮系統,于是大家自行其事。傳令兵在焦急地跑來跑去,喊啞了喉嚨,人類在尖酸地臭罵,半獸人則大叫大吼。弓箭、投石車、弩機等堆放得雜亂無章,堵塞了道路,川流不息的部隊來來往往,互相堵塞、沖撞。人聲嘈雜混亂,哪怕是面對面說話都听不清楚。看到這情形,紫川秀大皺其眉。看到光明王駕到,正焦頭爛額的部隊指揮官連忙上來迎接他,敬禮致意。

    紫川秀回禮︰“各位是哪個部隊的?”

    軍官們報告了各自部隊隸屬,其中有紫川秀的一個熟人,半獸人團隊長德昆,他是出身布盧村的。在場的軍官除了紫川秀外,以他的職位最高。紫川秀迅速給他們劃分了防守區域。分清了職責之後,混亂狀態立即大為好轉,各項備戰工作逐漸上了正軌。

    紫川秀登上城樓高處,極目眺望。公路的盡頭出現了黑色的影子,出現了旗幟和大隊的人馬,急速的馬蹄聲響遙遙傳來,敵人正火速朝特蘭趕來。比起羅斯,自己只早了十幾分鐘,勝負也就是這一線之差了。他轉身走到了城道的一個箭垛上揚聲道︰“弟兄們!”各處忙碌的起義軍官兵都听到了,轉過身來。

    紫川秀的聲音非常誠摯︰“弟兄們!大家長途跋涉二百三十里,一天沒吃沒睡,十分疲倦,這些,我都是知道的。謹代表遠東,代表千千萬萬從魔族魔掌下被解救出來的遠東民眾,感謝各位的努力!”

    士兵們凝神傾听著。在這個疲倦、暴躁的午後,紫川秀平靜的聲音仿佛有種神奇的魔力,在最雜亂的紛擾中都可以讓人听得清清楚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如同一道清泉流淌過躁亂的心頭,疲倦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劈劈啪啪的掌聲、歡呼聲逐漸響起。但在歡呼和掌聲中,紫川秀平靜的話語照樣清晰可聞,仿佛就在眾人耳朵邊︰

    “我們十九個小時內長途奔襲二百三十里,奪下了魔族在遠東最後也是最大的要塞!我們俘虜了相當多魔族高級軍官還有不計其數的兵馬!我們解救了幾十萬在要塞中受奴役受壓迫的同胞!我們的努力,為我軍取得了主動權!今天的大勝,我們將是頭功!”(掌聲)

    “我們已經擊潰了魔族總督魯帝的軍團,但是魔神堡並沒有甘心失敗,他們以為遠東是永遠屬于他們的後花園,遠東的千千萬萬民眾——無論是佐伊族、哈特族、魯特族(矮人族)、龍人族還有人類——都不過是他們蓄養的奴隸,他們可以隨意欺辱,任意搜刮掠奪,哪怕奪走我們的最後一條褲子抽光我們的骨髓都不會放過我們!”

    憤怒的咆哮長長地回蕩在要塞前的原野︰“殺光綠毛鬼!”

    “為了繼續他們的統治,為了象昨日一樣繼續掠奪我們、欺侮我們,現在,魔神堡派來了他們的高級貴族︰羅斯公爵,還有他為數眾多的爪牙們!這是一支強悍的軍隊,在與紫川家的戰爭中,他們焚燒了遠東最美麗的那些城市︰格蘭特、巴界、露伊、杰西亞,他們將被俘的人類生生活埋,砍下的腦袋堆積如山!

    就是這支滿手血腥的部隊,他們來到了遠東!他們又想象昨日一樣燒毀我們的家園,將我們的戰士,將我們在遠方的親人,將那所有愛我們的和我們所愛的人活埋,將他們掛到樹上活活吊死!是的,如果我們不能今天在這里阻止他們的話,這一切就要發生!

    士兵們,身後就是你們的家園,就是你們的妻子、孩子、母親,你們退無可退!”

    “不,絕不後退!”士兵們的憤怒呼喝猶如狂瀾厲飆,尤其是半獸人的士兵們,想到自己的親人有可能遭到羅斯軍團的屠戮,他們漲紅了臉,胸口驚人地起伏著,呼哧呼哧噴著氣,他們胸中戰意燃燒。

    “那麼,就在今天,就在這里,我們要給予魔神堡迎頭痛擊!”

    士兵們異口同聲地呼喝︰“打,打,打!”

    “我們兵力不足,但我們的兄弟和戰友正在趕來增援我們!白川將軍率領十萬大軍距離我們只有一百多里,羅杰將軍也正在趕來與我們會合!遠東的千萬人民在身後支持我們!我們擁有地利,在我們腳下的是遠東最大也是最強的防御工事!我們擁有萬眾一心的戰斗意志!與這些相比,那些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前來侵略我們的綠毛鬼,算得了什麼!公爵的稱號嚇不倒我們,我們打跨了一個公爵(魯帝),難道我們會害怕另外一個嗎?給綠毛鬼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要他們世世代代記得,永遠不要打遠東的主意!”

    “對,殿下說得真是再對沒有了!”半獸人喃喃贊嘆道︰“就該這麼辦!”

    “還要辛苦大家再努力一把,把羅斯給干掉!打完這仗,我給大家每人三天假,獎金(紫川秀飛快地盤算了一下,把最初想到的數字減去了一半,然後又減去了一半)每人五兩銀子!”

    “光明王萬歲!”士兵們歡呼響徹雲霄。仿佛突然給灌注了能量,人人充滿了活力,瞧那股歡呼的熱烈勁頭,倒象羅斯軍團已經給全殲了。

    午後兩點左右,要塞的近郊出現了羅斯軍團的先鋒,全是不著甲的輕騎兵。經歷一路跋涉,魔族騎兵本來褐色的披風已經髒得沒法辨認本來面目了,人數約為五千。

    紫川秀本想渾水摸魚地順手將他們做了。他大開城門,城頭上全部安排魔族降卒巡邏,城頭上飄揚的依舊是魔族王國的旗幟,偽裝得全無破綻。但是該部隊指揮官仿佛有著某種神秘的第六感,他突然下令部隊全速轉向,脫離了城頭弓箭的射程。紫川秀急忙下令,城頭埋伏的半獸人弓箭手紛紛現身,卻只射掉了最後一名騎兵馬尾巴上的幾條毛。

    計劃功敗垂成了。這伙死里逃生的魔族兵還很不識抬舉在城池四周來回奔馳喊殺,對著城頭拉尿扮鬼臉做出種種侮辱的動作,紫川秀面漲得通紅,容易沖動的半獸人兵更是激奮得嗷嗷直叫,他們推舉了代表到紫川秀面前請戰。一個邋邋遢遢的半獸人大漢在紫川秀面前朗誦詩歌似地大喊︰“我實在受不了這個侮辱了!請殿下千萬不要阻攔我!”

    “我不攔你。”憋了一肚子氣的紫川秀一腳把他踢下了城牆︰“那就去吧!”

    毫無遮掩地對著幾千張牙舞爪的魔族,這個半獸人當場就嚇壞了,腳一軟坐到了城牆根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在全城人的哄笑聲中,最後還是紫川秀下令用根繩子把這個寧死不辱的好漢給吊了上來。

    當天下午的六點十分,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魔族軍團的主力出現了。

    東邊地平線上,隱約可見那一抹朦朧的黑線,就象瓖嵌在土黃色大地上的黑色花邊,不斷地蠕動、擴大,那黑線在迅速地膨脹。千萬人聚成黑色的輪廓,千萬只腳步踐踏著大地,揚起了沙塵,濃煙滾滾,那灰黃色的塵土將大軍掩蓋,只能隱隱約約地露出一角黑色的輪廓,仿佛魔王從籠罩自己的黑雲中露出了鋒利的爪子。而在那黃沙飛煙間,密集的光點時隱時現,一片又一片,那是高聳的刺槍林在夕陽下的反光。

    即使從遠處觀看,一支正在行進的大軍也是令人震撼的。魔族軍從地平線上不絕的涌出,就猶如一只丑陋的怪物,那龐大的身軀已經覆蓋了目光所至的天空和和大地,而且還在不斷地擴大。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旌旗如海,槍尖如林,騎兵的斗篷密集如雲,各種顏色的羽毛冠爭相輝映,各個方陣森嚴,整齊,壁壘分明。一個又一個步、騎兵方陣開到城下,延綿不斷,眼看要塞東面那片寬廣的平原上已經擠滿了軍隊,而後續部隊還在不斷地趕來。在距離要塞兩公里處,魔族軍隊停止了進逼,向左右兩翼展開,從南、北兩面對要塞展開合圍,正面陣列蜿蜒足有十里,旗海飄揚一眼望不到盡頭。

    遠東的獨立戰爭開始以來,遠東軍還沒曾經歷過這樣壯闊的場面,與如此龐大的魔族正規軍對戰。一瞬間,被魔族大軍進逼的氣勢所震懾,起義軍官兵面露恐懼。

    紫川秀一驚,情知若不設法挽回士氣,絕對堅持不到白川趕來。他故意大聲問︰“德昆,你看,這該有多少兵馬?”

    半獸人德昆打起了眼簾︰“我說不好,殿下。但看這方陣的厚度和兩翼的展開,起碼有十萬人馬。”

    紫川秀笑笑︰德昆還是嫩了點,要營造如此龐大的氣勢,這起碼要十五萬大軍——更準確地說,魔族有步兵十四萬三千多,騎兵三萬一千,總共十七萬四千兵馬,全部隸屬魔族王國第九軍團,這是剛剛從魯帝那得到的情報。魔神王國的第二大部族韃塔族這次傾巢來戰,看來羅斯公爵對遠東勢在必得。

    紫川秀大聲說︰“防守戰是很佔便宜的。當年的帕伊之戰,魔族又有多少兵馬?不下百萬!而且全部是魔族軍那些最強的精銳軍隊,結果怎樣?不照樣給打得落花流水嗎?”

    周圍的士兵神色一振,紛紛交頭接耳。紫川秀繼續說︰“我們所在的是僅次于瓦倫的遠東第二要塞,城高河深,更不是小小的帕伊城可比的,而且武器精良,援軍在側,糧食充足,哪怕魔族就是再來百萬大軍,我們也毫無畏懼!不,兄弟,我們不光是守住城池!我們要的是一次大勝,要徹底擊潰他們,全殲他們!”最後幾句話,他揚起了嗓門,聲量大得整個城頭都听得清楚,站得近前的一隊士兵激動得鼓起掌來,跟著大喊︰“打敗他們!消滅他們!”

    紫川秀贊賞地對他們翹起了大拇指,想︰“傻蛋,當官的說什麼你也信啊。”

    魔族軍雖然來勢洶洶,但據紫川秀觀察,他們軍中並沒有重型的攻城車、登雲梯、投石車等必備的攻城武器。這場遭遇戰對雙方都是突如其來的,對于在這里會踫見聯軍的大部隊,羅斯毫無準備。有帕伊的前車為鑒,除非他蠢到要讓士兵以血肉之軀填滿特蘭的護城河,否則在造好必要的攻城工具之前,他應該不敢對要塞發動攻擊,而要長期圍攻的話,龐大的兵馬並無助于成功,反而徒顯其短。

    遠東聯軍還是第一次與韃塔族的軍隊對陣。科爾尼會戰時候魯帝帶領的全是塞內亞族的士兵,盡管遠東聯軍最終還是依靠人海戰術擊敗了他們,但那六萬精悍、勇猛的塞內亞野戰軍給剛誕生的遠東聯軍上了血淋淋的一課。自那一戰之後,很多遠東將領才明白什麼叫一流的軍隊。韃塔族的軍隊實力究竟如何,現在還不得而知。但以一個軍事老手的眼光,紫川秀平心而論,他們確實不能跟塞內亞族比,看他們行軍列隊的情形,他們缺少塞內亞族那種如獅如虎的可怕斗氣,那種壓抑的森嚴殺氣,更沒有那種渾身充滿精力的可怕的爆發力和嗜血的狂熱——倒很象創建之初的遠東起義軍。

    “殿下,他們有人過來了!”

    紫川秀聞聲望去,魔族軍主陣中出了五名身佩白羽的軍官,朝著城池方向徑直策馬前進。在進入城頭的射程範圍之前,領頭的一人向城頭喊話︰“城上不要放箭,我們有話要說!”

    城頭靜悄悄的,沒人回應。魔族軍官們心有恐懼。他們商量了一下,只有一個人繼續策馬前進,其余的人在原地等候。那個軍官很有膽色,一口氣沖到了城前二十米處,朝城頭喊話,大致內容如下︰

    “前任遠東總督魯帝大逆不道,背叛神皇陛下。我軍奉陛下之命而來,將要對其進行懲罰,並平定遠東地區的叛亂。我軍由韃塔族首領、高貴的王國公爵、加納軍區的總督羅斯大人親自統帥,軍隊足有二十個萬!奉勸各位神族將士不要執迷不悟,陪著魯帝只有跟他殉葬了。以王國和陛下的名義,命令你們立即打開城門迎接公爵大人,立功者有賞,否則大軍一旦破城必將玉石俱焚,那時候就將後悔莫及了!”

    對這個魔族軍官來說,這真是一場成功的演講。既充滿了感情,又意味深長,唯一不幸的是,他搞錯了演說的對象。城頭上的守軍士兵只听得一通嘰里咕嚕的噪音,除了紫川秀,沒有一個懂他在說什麼的。他冷冷地下令︰“殺了他!”立即,“颼颼颼”風聲急響,那個很有才華的演說家頓時渾身插滿了箭矢。他一聲不吭地向後軟倒,雙腳卻依舊綁在馬鐙上。戰馬受驚之下掉頭奔跑,將尸體一路軟軟地拖了回去。

    守在外面的魔族大驚,同時退後幾步確保安全,然後齊齊破口大罵,發誓說一定要踏平特蘭,將全城人殺得一個不留。听得下面那惡毒的咒罵,魔族降兵都快哭出來了。

    紫川秀陰險地壞笑著,因為奸計得逞而沾沾自喜。

    他靜靜地屹立在城頭的最高處,挺拔、威嚴。士兵們都在無聲地望他,十七萬魔族軍也在仰望著他。夕陽余輝落在他身上,金屬的面具灼灼閃亮,黃昏的晚風中,黑色的戰袍襲襲飄舞。光明王在最前線!單是他的出現就給了士兵最堅定的信心了,士兵們無聲地傳遞著這個信息︰光明王還在,我們不會輸!

    夕陽西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郊響了一片叮叮鐺鐺的敲打聲,魔族大軍開始打樁建寨扎營,然後各處營地冒起了炊煙渺渺。從城頭上看去,那散落在火堆邊三三兩兩時聚時散的魔族兵簡直跟螞蟻一般。

    紫川秀這才想起自從入城以來,起義軍還沒能進食,他大手一揮︰“開飯!”

    在士兵們吃飯的時候,他叫來了魯帝,向他詢問要塞的糧食儲備情況。魯帝回答說絕無問題,還帶著紫川秀親自去糧倉看了一次,那巨大的糧食袋一堆一堆地壘成了小山,紫川秀只有吐舌頭的份。他順便又查看了設在東、南兩個城頭的四個武器倉庫,更是心頭狂喜︰各式各樣的武器一捆又一捆堆滿了整個倉庫,那些新造的刀、劍統統用稻草密實地包裹起來,隨便拆開一把,黑色的鋒刃寒光閃閃,保養得非常好,比起義軍目前裝備的土造砍刀鋒利得多。最讓他高興的是弓箭倉庫,那里儲備各式各樣的騎、步兵用強弓共三萬多把,箭矢竟達二十萬捆,更有造價昂貴的攻城車、箭台、雲梯、沖擊弩車等大型攻城裝備,這是魔族軍隊為將來攻擊人類的瓦倫要塞而準備的。紫川秀想,如果讓城外的羅斯看到這些東西,一定羨慕得要吐血,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了。

    魔族歷來都是把特蘭要塞當最可靠的後勤保障基地的,從遠東各地掠奪來的糧食和新造的武器裝備大多儲藏在這里,現在讓紫川秀輕輕松松地揀了個大便宜。估計,這里儲藏的糧食,可以供應部隊吃上兩個月,這下不怕羅斯搞長期圍攻了。他當即下令,將倉庫里所有的投石車和重型弩機都搬到了城頭開封啟用,加強城牆各處的防御力量。

    入夜,為了防止魔族搞突然襲擊,起義軍都沒有進營房休息。士兵們合衣躺在陣地上,武器就放在身邊。紫川秀帶著衛隊舉著火把巡查各處陣地,查看是否有懈怠、脫崗的事情,結果很讓他滿意,無論他到哪個角落,值勤的哨兵都能警惕地先發現他,盤問口令。

    在西邊城頭,紫川秀望向西方的地平線,來路黑黝黝的全無動靜,那深藍色的叢林死水一般的安靜。他心有疑惑︰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來說,白川部隊應該到達了。出什麼事了呢?

    繞著整個城頭轉了一圈,他又回到了東面。黑黝黝的夜幕中,魔族的營帳中燃燒起了熊熊的膏火,那無數閃爍的火光從城下一直延伸到目光所不能及的深黑的天際,和天上的繁星融合在一起,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落到了地上。

    半獸人團隊長德昆負責東面城頭的防御。他向紫川秀敬禮,報告一切正常。半獸人誠懇地說︰“殿下,您太辛苦了,請早點休息吧。”

    “你也早點休息吧,德昆。”

    德昆靦腆地笑著,卻不肯回去睡覺。他陪著紫川秀一起在城道上巡查。魔族的營帳中,有人在出色地彈奏冬布拉琴——魔族的一種民間樂器。夜風吹過,風中帶來了一陣隱約的歌聲,那是從魔族的營帳里傳來的歌聲,曲調陰沉,帶有種淡淡的傷感和淒涼。紫川秀只隱約听得這麼幾句︰

    “喔,我出生的故鄉啊,

    我再也見不到你。

    再見了親愛的姑娘,

    清晨的花園里再也听不到黃鶯在歌唱,

    讓我們來生再相會……”

    紫川秀停下了腳步,仔細地傾听著。他抬起頭來,夜空中閃爍的星辰在窺視著浸滿鮮血的大地。曲調里那種樸素的憂郁情調有力地感染了他,一瞬間,記憶中無緣無故地再現了過去的生活畫面,想起了一些早被遺忘了的童年場景,想起了花園中那條開滿了紫紅色蠟菊的小徑,還有在那小徑盡頭等候自己的白裙子。在這一刻,他充滿了一種懷念的鄉愁,懷念著童年走過的小徑,懷念著那棵刻著自己名字的大榕樹,懷念著那些沒有戰爭、沒有鮮血、沒有饑餓的美好年代,無限惆悵。在輕柔的樂曲中,他那冷酷的、線條分明的俊臉罕見地流露出溫馨的表情。

    “殿下,他們在唱什麼呢?”

    仿佛被夢中突然被驚醒一樣,紫川秀聞到了空氣中刺鼻的血腥味,野狗拖長了的淒涼叫聲,它們正在撕咬著今天被打死的魔族兵尸體。他的思緒很不情願地回到了現實,板著臉說︰“沒什麼,一些無聊的東西。休息吧。”

    第二天清晨,紫川秀習慣地在六點鐘醒來。他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觀察魔族的陣營。早上霧很大,象牛奶一樣白色的霧藹被風吹趕著變幻不定,朦朦朧朧,看不清百步開外的景色。紫川秀心下一沉︰這種天氣對于防守是很不利的。

    古雷跑過來給他送上了早餐,他卻先問︰“值勤軍官在哪里?白川部隊到了沒有?”

    答案很讓人灰心︰白川部隊尚沒到達,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即將到來。

    紫川秀一凜。他想不出白川有任何理由遲到。只不過兩百多里路,步兵行進兩天足夠。而且魔族的主力已經在自己面前,附近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白川,除非——紫川秀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一想到這里,他如同墮入最寒冷的冰窟,全身發抖。隨即他又笑話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他還記得,在臨出發前白川那發自內心的話語︰“大人,請多保重自己。對我們而言,你比一百個特蘭要塞更可貴。”在少女那真摯的眼楮中,他看不到一絲虛假,純潔透明猶如水晶。

    當軍隊正在吃早飯時候,遠處傳來了哨兵嘹亮的叫聲︰“警戒!魔族崽子——上來了!”頓時,整個營地沸騰了。軍官們急速地命令︰“上城頭,各就各位!”士兵們丟下了飯碗拿起武器撒腿往各自的崗位跑,各處響起了讓人牙根發軟的“咯吱咯吱”的響聲,那是重型弩機的弓弦被拉開了。所有人都在嚴陣以待,等候那即將到來的殘酷搏殺。

    晨光中,魔族軍展開了陣勢︰每個步兵團隊做一小方陣,每五個小方陣又匯成一個中方陣,每三個中方陣又集為大方陣,共作五大方陣出動。騎兵在步兵方陣的兩翼展開隊列,雄壯廣闊,海一般的頭盔,馬刀和刺槍,浩浩蕩蕩,直抵天邊。鼓聲雷動,喧囂震天。

    大軍出動,指揮營中的韃塔族將領齊齊下跪。羅斯公爵焚香禱告︰“願大魔神保佑我韃塔族,一戰而克!”
第十二卷 第二節
    白茫茫的霧氣中,人頭簇擁。千軍萬馬從霧氣中現身,人頭密密麻麻,數都數不清。隨著嘹亮的口令聲,第一個步兵陣開始前進。千萬只裹著綁腿的腳抬起、同時落地,步伐整齊劃一,跨過的距離整齊得象尺子量出來似的分毫不差,“咚、咚、咚!”隨著那有節奏的整齊腳步聲,連特蘭堅固的城牆都在顫抖。魔族士兵行進一邊舉起了武器,高呼︰“瓦格拉!”呼聲地動山搖。刀如山,槍如林,鋼鐵的海洋耀眼奪目,千萬人聚集的壓迫力迎面而來。

    在步兵方陣的兩翼,騎兵以散兵線推進,騎兵群快速地越過了步兵方陣,潮水般涌過了城頭五百米的接近距離,城頭上卻靜悄悄沒有反應。比起那邊大張旗鼓的喧鬧,這邊卻是死一般的寂靜。那種莫測高深的神秘感覺給人壓力,更讓人恐懼,沖在前面的騎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駐足觀望。指揮官大喝︰“臨陣退縮者斬,上啊!”正在這時,他听到了一種異樣的“嗡嗡”鳴響。

    “殺!”

    天空忽然暗下來了,一百三十五台連發弩機和兩千五百五十三多名弓箭手同時發射,大片的飛箭象雲朵一樣遮蔽了陽光,烏雲瞬間又變成雨點,金屬的瀑布從天而降!那弩機發射的箭矢是如此強勁,沖在最前面的魔族指揮軍官象是被個隱形的巨人正面猛擊了一拳,整個人突然向後倒飛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勢,翻轉著被射成了刺蝟。那些重型弩機依靠強力機簧發動,在五十米內強得可以洞穿盾牌,而且一瞬間連續發射七次排箭。

    一時間,整個東面城牆猶如一座突然爆發的火山,無數的箭矢遮天蔽日。在這陣可怕的金屬風暴中,沒有盔甲和盾牌保護的血肉之軀紙糊般脆弱,前排騎兵連喊一聲“救命”都來不及,連人帶馬瞬間被絞得粉碎。這絕對是個最可怕的噩夢。慘叫、呻吟、鮮血、死亡,慌亂的人馬相互踐踏、馬蹄聲、尖叫,箭雨如蝗蟲般飛來,而箭矢破空的尖銳風聲充斥了整個空間,逼得那些最勇敢的戰士都要發瘋。到處都是箭!箭!箭!

    電光火石間,如同突然被狂暴的雷擊中,前列騎兵人仰馬翻,不斷有魔族兵噴灑著血花騰起在半空,慘叫著從馬上栽倒塵土。身體瞬間被洞穿,箭矢帶著血花又將第二個人射得飛起來;有人甚至被整個人釘在了地上,血花在半空綻放。士兵們尖叫、哭號,你撞我推地擠成一團,自相踐踏;有人臥倒躲避,卻給驚慌的戰馬踩過後腦,腦漿飛濺。騎兵不斷地倒下,瀕臨死亡的短促而尖銳的可怕慘叫聲、中箭受傷的戰馬在地上翻滾,長長的嘶叫聲慘絕人寰。

    後排騎兵眼見如此,立即心生恐懼,有人企圖掉轉馬頭,卻立即被執法隊射殺。軍令頻傳,冰冷無情︰沖!沖!哪怕死剩最後一個都要給我沖!

    騎兵陣開始了沖鋒,士兵們齊齊大喝︰“瓦格拉!”盡管時時刻刻有人中箭落馬,但是龐大的陣列洶涌推進,蹄聲轟隆,如同山洪海嘯般勢不可擋。一瞬間,前列響起了一片呼天搶地的慘叫,那些受傷落馬的騎兵統統給自己人的馬蹄踩成了肉泥。為發泄那無力可施的憤怒,騎兵們暴躁得撕開了制服的領子,裸著胸口長聲嚎叫。

    眼見城頭弓箭犀利,羅斯公爵急忙舞動旗幟,第二方陣五千步兵將盾牌擋在身前,大聲呼喝著沖鋒。只听軍官號令聲聲,盾牌手紛紛立定,排列成行,行又成列,將盾牌高舉過頭頂,轉眼間,一個巨大的鋼鐵方陣赫然出現。那漫山遍野的盾牌反射耀眼的陽光,就象大片雪亮的光帶。五萬步兵呼喝著沖鋒,他們彎著腰從那個鋼鐵天棚下面走過,快步沖近。

    紫川秀下令︰“所有投石車都听著,距離校對為兩百步,方向正前,給我——放!”

    “劈啪劈啪”的機簧發動聲連續不斷,猶如鳥群突然從空中飛過,無數的巨石帶著淒厲的風聲從天而降,雷霆般落到了密集的盾牌方陣中間。魔族連躲閃都來不及,也沒有任何盾牌能夠抵擋這種恐怖的武器,大群大群地被砸成了肉漿,腦漿飛濺。比起實際的殺傷效果來,震撼效力更是大了幾十倍。很多魔族兵都是第一次見識到人類強大的防御武器。眼看同伴們死得如此淒慘,恐怖感控制了魔族步兵的心靈,他們歇斯底里地狂叫,丟下了手中盾牌抱頭四散,排列整齊的盾牌在投石的密集打擊下四分五裂,潰敗下來的士兵象是放野的羊群一樣撒滿整個平原。

    羅斯當即下令︰對逃回頭的魔族放箭射擊!

    頃刻間,對著跑回頭的自家士兵,執法隊萬箭齊發。魔族兵給射倒一大片,那些慘叫著中箭倒地的士兵,睜大了眼楮,至死仍不能相信這個事實︰自己是死在自家人手上的!前沿軍官更是凶殘,他們用刀砍、用槍刺、用鞭抽,殺畜生似的砍殺潰散士兵,全然不象對待自己的同胞。

    後退是死,前進更是死。巨大的特蘭要塞巍然聳立,落石箭矢有如狂風暴雨,難以想象有任何生物能在這樣的打擊中幸存,一層又一層的尸體堆成了小丘,血水汩汩流成了小河,把整個護城河都給染成了紅色,傷兵被壓在尸體堆中慘叫救命,無人有空暇理會。走投無路的魔族兵發出了恐怖的吶喊,精神崩潰。他們象瘋子一樣狂笑著,絕望地以頭撞牆,腦漿迸裂;有人躺倒偽裝受傷,但新的部隊又轟轟地開上,將他踩成肉漿。

    五萬人齊聲喊殺,兵馬滾滾沖鋒向前,天地間充斥著可怕的震撼聲浪,密如雨點的巨石和箭矢猛烈地轟擊人海,濺起的是恐怖的鮮紅浪花,是血肉和慘叫的波濤。憑著這種決死的進攻,不在乎傷亡、無懼犧牲,魔族大軍就這樣一步步地推進,一直壓到了護城河下。

    城下深深的護城河阻住了魔族大軍的步伐,羅斯下令工程兵迅速將其填平。但是由于被城頭的打擊所阻隔,背負著沙包的魔族民夫根本無法接近。前鋒步兵等得焦躁不安,不知是誰第一個帶頭,士兵們紛紛將同伴的尸體扔進了護城河里,甚至把未死的傷兵都丟了進去。護城河漸漸變淺,河水變得猩紅一片。踏著這血肉的鋪墊,魔族兵將武器高舉過頭,鳧水前進。一時間,河面上黑壓壓的一片,全部是露出水面的腦袋,人馬密集,簡直形成了一座新的橋梁,人可以一腳不濕地走過對岸!

    無數人就在那猩紅的水中中箭倒下,于是自身也變成了新的鋪墊。沖到城下的騎兵們憤怒地用馬刀斬擊城牆,騎馬繞著城牆圈轉,卻一點用處沒有。緊接著,大群步兵亦登近了城牆。在弓箭手的掩護下,在城牆下的射擊死角里,步兵們搭起了人梯,把刀子捆在背後,攀著城牆的縫隙嗷嗷直叫地往上爬,城牆上黑壓壓的一片,象是黑色的螞蟻爬滿了一塊方糖。

    眼見部隊壓近了城頭,魔族全軍慕然爆發出熱烈的歡呼︰“瓦格拉!”第四個方陣轟然出動。兩萬弓箭手沖鋒上前,以密集射擊掩護他們的步兵,上萬的箭矢在空中飛舞,那真是一幕驚心動魄的奇觀︰一道閃亮的金屬瀑布自下而上逆流!堅固的城牆也無法抵擋這打擊。城牆上磚屑橫飛,裂縫處處。從欄桿的間隙、城垛的射擊孔、從每個窗口、每個通風洞、每個石頭縫里都噴出了箭矢,整個城池都在呻吟。

    城亙上不時有人中箭倒地,守軍伏尸喋血,欄桿上滿是血淋淋的手印。空中箭矢橫飛。傳令兵在城頭上奔來跑去,呼叫聲此起彼伏,投石車、強弓發射的聲音連續不斷,震得人耳膜隱隱生痛。全部預備隊都投入了作戰,就連城中的居民也加入了助戰行列。他們雖不能親自拉弓挽箭,卻組成了各個小隊,為戰士們運送箭矢、石頭,燃起大鍋,扛著一桶桶的熱油上城頭,照著魔族兵迎頭迎面地澆下去,那些攀爬的魔族立即渾身冒火,鬼哭狼嚎。

    但防守如此漫長的陣地,兵力實在不足。在守衛者無法兼顧的地段,魔族兵偷偷摸摸地攀上了城牆,巡邏隊立即撲上去攔截。防線的壓力一刻比一刻沉重,魔族一次比一次沖的近,人數越來越多。鏖戰雙方咬牙切齒,鮮血橫飛,到處是刀光劍影,慘叫聲接連不斷。上城的敵人越來越多,十點十分東門告急,緊接著,南、北兩門也響起了鐺鐺的警鐘,急速的跑步聲接連不斷,機動部隊在各處奔忙,增援薄弱的各處防線。以單薄兵力承受沉重的壓力,防線危如覆卵。

    《光明王本紀特蘭會戰篇》︰“七八二年歲中六月,義師橫掃遠東,群魔跳梁。魔酋魯帝畏王聲威,自縛出降。王率鐵騎強襲特蘭,俘魔酋魯帝以下五千。王寬厚,不殺。

    同日,魔酋羅斯興師二十萬來攻,魔卒如蝗。義軍上下皆露驚惶,王曰︰“滅之!”全軍乃定。魔軍恃眾而攻,飛矢遮日,攻勢如潮。義軍憑堅而守。自晨至午,兩軍廝殺慘烈,相持不下,尸橫遍野,血流汪洋。”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的早晨,來自魔族加納行省的十七萬魔族軍隊猛攻特蘭的要塞的外牆。韃塔和葉塞兩族的士兵頂著漫天的飛矢和落石,數次被擊潰又反復沖鋒,踩著同伴的尸體攀爬陡峭的、覆滿了青苔的外城牆,大批大批地被消滅,從城外五百米到城牆下的土地上都躺滿了尸體,尤其在城牆下那更是呈現一副悲慘的景象︰殘缺不全的尸體疊了一層又一層,血水浸滿了護城河。

    眼見部隊遭受如此重創,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子弟兵被大批大批地消滅,韃塔族前鋒將軍奧金一屁股坐地上號啕大哭︰“羅斯你這個混蛋不得好死!你是在自殺軍隊啊!你在把我們的小伙子派去送死啊,那是不可能攻下的!”

    前線指揮官們紛紛跑到中軍營去勸說︰“大人,暫且收兵吧!”

    “等我們造好了攻城器械再進攻也可以啊!”

    費加長老擔任一個大團隊的司令,他泣不成聲︰“爵爺,給韃塔族留點種子吧!”

    但魔族方面的總指揮羅斯公爵這天卻象是被鬼迷了心竅一般固執,至所有的勸告于不顧,鐵青著臉下令︰“沖,給我沖!敢後退的,給我殺!弟兄們,再堅持多一個小時,勝利就是我們的了!”三個因素迫使他不能放棄︰

    一︰自己已經在神皇面前立下了軍令狀,時間緊迫;

    二︰為了掩護混進特蘭要塞中的加郎大將,自己必須以強有力的攻勢吸引守軍的注意,把他們的兵力全部吸引到外線,便于加郎從空虛的內部奪取要塞;

    三︰守軍不會比自己好過多少。戰爭是實力與意志的較量,羅斯堅信︰誰能堅持最後五分鐘,誰就最終勝利。

    羅斯猜得很對,魔族軍橫尸遍野,聯軍同樣的傷亡慘重。由于沒有可以替換的預備隊,守軍將士困憊得無以復加。駐扎南面城牆的秀字營第一大隊幾乎死絕,陣地上寂靜無聲,士兵們遺尸枕籍于城道的青石板上,汩汩血流地順著台階淌到了大街上。活著的人也僅僅是比死人多了口氣罷了,身上全部帶傷。

    指揮官杜克滿頭大汗,他的左胳膊只剩一層皮和身體連著。望著部下,他淚流滿面,慢慢地說︰“弟兄們,我們都是家族的叛逆,曾參與殺害哥應星大人,曾參加魔族軍助紂為虐,屠戮同胞,我們罪孽深重,該下地獄!感謝光明王!他給我們機會,以人類的身份與魔族戰斗,死得堂堂正正!殿下曾承諾我們,他將替我們平反,讓我們回家。

    弟兄們,說出你們的名字來!”

    傷兵們听得出神,目光中閃爍著憧憬。他們一個個地回答︰

    “我叫甦羅米,是帝都人,住帝都東北大街五三一號。如果我陣亡,請把通知寄這個地址的甦蘭女士,她是我姐姐。”

    “我叫莫非,來自辛加行省,地址是首府都靈市的龍馬街一十一號。”

    “路小軍,來自洛克辛威行省,馬郡的白沙鄉河塘村,請寄給我爸爸。”

    “羅真,我來自西加行省,我有五年沒有回過家了,不知家里人還好嗎。請寄給西加行省的雷珊女士,地址是……她是我未婚妻,不過應該已經嫁人了。”

    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地說著,杜克用那只完好的胳膊艱難地寫著,額頭上痛得滿是汗。他將資料記進了一本筆記本里,小心翼翼地揣進了胸口的口袋。

    他抬起頭,眼楮中淚水閃動︰“東西在我胸口這,到時候你們把它拿出來。活下來的弟兄,你們要負責把大家的骨灰帶回家鄉埋葬。告訴親人們,我們曾迷入歧途,但幡然醒悟,告訴他們,我們死得堂堂正正,為人類流盡了鮮血,俯仰無愧天地!——讓我們發誓吧!”

    “我發誓,如果我幸存,一定辦到!”眾人齊聲應答。

    “至于死的人——”杜克環視眾人,狂吼道︰“就讓我們壯烈吧!光明王萬歲!”

    眾人眼里流出了淚水,雷霆般齊齊呼喝︰“光明王萬歲!”

    遠處響起了轟隆的腳步聲和魔族兵那刺耳的鼓噪聲,數不清是第幾次了,魔族又上來了,傷員們蒼白的臉泛起了紅暈,眼楮發亮,表情平靜。他們默默聚到一起,排成隊列。城下傳來了兮兮梭梭的攀爬聲,城牆上露出了第一個綠色的腦袋。

    一個被砍斷了雙褪的清秀小伙子靠在城垛上吃力地微笑著,無憂無慮地垂著他那雙深沉的眼楮,抬起沒有血色的臉,他回頭一笑︰“我先走一步了!”他猛然挺身撲上,魔族兵大駭,舉刀便砍。小伙子不閃不避,一把抱住這個魔族,縱身滾下了二十米高的城牆,長長的淒厲慘叫回蕩在空中。

    這仿佛是一個開始的信號,頓時,刺耳的鼓噪聲大作,無數的人馬越過了城牆猛撲上前。肉搏開始了,短兵相接,用槍戳,用刀砍,用拳打,遠處,近處,從上面,從下面,到處皆是武器,到處都是鮮血。

    杜克一劍戳進了一個綠皮的魔族兵胸口,還沒抽出劍來,只覺下腹一涼︰一根刺槍已經捅進了肚子。看見那個年輕的魔族刺槍手眼中的恐懼,杜克猙獰地笑笑,徑直前沖,竟然就這樣讓刺槍把自己捅了個對穿,一劍把他腦袋砍了下來,也把自己的劍給砍折。他隨手把斷劍一扔,慢條斯理地把肚子的刺槍抽出來,腸子都流了出來,可是他依舊保持著笑容,右手握著血淋淋的刺槍尋找廝殺對象,被砍斷的左手悠悠地掛在身前晃蕩。

    魔族兵嚇得魂飛魄散,沒有人敢與他對陣,這個蹣跚的身影走到哪里,魔族兵便被嚇得哭喊逃跑。不止杜克,此時陣地上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渾身浴血的怪物,那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爛、疲憊不堪的士兵們,他們幾乎都受了傷,頭或手臂都用發黑的血污的布條包扎著,衣服的破洞中流出鮮血,有的武器只是折斷的長槍和舊而鈍的刀。就是這樣的戰士,他們抗擊的是魔神王國的精銳軍團,寸步不讓,人人視死如歸。在死神接走他們的最後一刻,他們懷念的,是故土。

    慘烈的場面在各個地段同樣上演著。在七八零年起就跟隨紫川秀的秀字營二隊,他們負責東城門主要防守,遭受到十二個魔族團隊的連續圍攻,就在這天,三分之二的人戰死。在經歷魔族十一次進攻以後,遠東第七團傷亡過半,指揮官請援,光明王回答︰“沒有增援了,戰死吧!”

    太陽接近了正中,魔族攻勢狂如波濤洶涌拍岸,紫川秀憂心如焚︰“白川再不來,就完蛋了!”他暴躁得象頭困在籠子里的老虎,在城樓里來回走動。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曾為自己階下囚的魯帝,因為他手中有兵︰雖然只是幾千士氣低落、組織混亂的潰兵,但畢竟是一支真正的武裝力量。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只要這幾千的士卒能投入作戰,就能改變整個戰局。

    紫川秀通知把魯帝給叫來。從總督府到東城門距離很近,魯帝來得很快。紫川秀向他了解要塞中魔族的兵力情況,魯帝回答得很遲疑︰由于幾次戰役的失敗,慘重的傷亡又導致大量的逃兵出現,部隊缺員非常嚴重,實際兵員連他也沒個準確的數字。

    “應該在四千人到八千人之間吧!”

    紫川秀吐吐舌,這個“之間”相差一倍,從此可見這位遠東前總督大人是如何“牢固”地掌握部隊的了。

    “那又有多少是靠得住的?”

    魯帝不解地眨著眼︰“所謂靠得住是?”

    “能听你指揮,你說砍誰他們就往上沖——甚至敢跟王國軍對抗的那種!”

    魯帝的面色一下子變白了︰“殿下是想用他們上城作戰?這樣……這樣……”他猶豫著,最後還是說了︰“他們本來就是王國的士兵,剛剛投誠……這樣恐怕不合適吧?”

    “不合適嗎?”紫川秀嘴角扭曲著冷笑著,眼楮里噴出了怒火。他猛然一把揪住魯帝的頭發,擰著他頭對著戰場方向,低沉著聲音吼道︰“看看!看看!我的孩兒們已經血流成河,你的人可流過一滴血?上千上萬的遠東戰士戰死,你的人就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看看,看看啊!——不合適嗎?猜猜看,羅斯的兵如果打進來了,你有什麼下場?他們會活生生地將你剝皮的!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出城外跟羅斯聊聊天如何?來啊,來啊!”

    紫川秀狂暴地抓住魯帝的頭發往城牆方向拖,魯帝整個人癱坐地上哭著哀求︰“殿下不要啊,不要啊!饒命,饒命啊!”他感覺,光明王的手象一把可怕的鐵鉗子,自己使盡力氣也無法掙脫,被一點點地拖往城頭方向。

    從沒見過溫和的光明王如此暴怒,旁觀的起義軍士兵們被嚇得目瞪口呆。跟著魯帝過來的幾個魔族衛兵想上來阻攔,但紫川秀只是抬頭冷冷地橫了他們一眼,那可怕的殺氣立即震懾住了衛兵們,他們嚇得僵立原地,一動不敢動。

    兩人一拖一拉地到了城頭邊上,無數的箭矢“颼颼颼颼”從身邊掠過,魯帝嚇得嚎啕哭號起來︰“殿下饒命啊,我照辦就是了!”

    紫川秀松開了手,魯帝連滾帶爬地跑到了安全地帶,滿頭大汗。紫川秀看著他,感覺到那目光的冰冷,魯帝渾身哆嗦。沒等紫川秀開口,他急忙先說了︰“城防守備隊和總督府衛隊都是我家鄉的族人擔任的,應該可以信任——但其他的部隊,我真的沒把握!殿下,我真的沒辦法了!”

    冷冷地看著魯帝,紫川秀不出聲。他知道,魯帝說的是真話。把剛剛放下武器的魔族兵重又組織起來發給他們武器,這本身就蘊藏著極大的風險。如果有別的選擇,他絕不會把這件大事交給這個剛投降的魔族將領。但現在,自己只能相信魯帝——倒不是相信他的人格,只是期待他能判斷情勢︰一旦城破了,他自己也活不成。

    紫川秀正要給魯帝布置任務,急速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魔族兵跑過來︰”總督大人,不好啦!”

    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魯帝的精神氣忽然又回來了。他很威嚴地訓斥著那個魔族兵︰“嚷什麼嚷!大驚小怪的,沒看到正在打仗嗎?”

    “總督大人!不好啦!八十三團兵變了!士兵們——造反了!”

    唰的一下,魯帝的臉白如紙。他哭喪著臉轉向紫川秀︰“殿下,不好了!八十三團兵變了,士兵們造反了……”

    “嚷什麼嚷,大驚小怪的!沒看到打仗嗎?”紫川秀絕望得想撕自己的頭發,但外表上,他卻顯得很輕松︰“那你找我干什麼呢?”

    “啊!我來請殿下您下指示。”

    “那好啊,殺掉他們。”

    “……”

    魯帝大吼︰“殿下!”

    紫川秀擺擺手︰“不要嚷——我沒有兵了,連一個中隊都抽不出來。”

    魯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眼里露出了絕望。他沉重地喘了一陣粗氣,抬起頭來說︰“明白了,殿下!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不是讓我失不失望的問題。”紫川秀很輕松地說︰“這關系你自己的性命——現在,干活去吧!”

    帝國歷782年6月的特蘭要塞大會戰中,魔族軍隊投入兵力十七萬四千人,遠東軍投入兵力二十五萬八千人。在決定遠東命運乃至整個大陸走向的宏大的戰役中,誰都沒想到,決定結果的並非後世號稱“運籌帷幄智計無遺”的光明王殿下,也不是魔族軍隊的統帥羅斯,而是一個早已被交戰雙方忘記了人物︰曾經的魔族總督魯帝。

    受到潛伏城中魔族特務的蠱惑,本已經投降了的魔族部隊出現了騷動,駐扎城內的兩個步兵大隊中,部分士兵不顧禁令沖出了軍營,與負責警戒的部隊發生了零星的交戰,有的部隊受到了叛亂分子的鼓惑,士兵們三五成群的、甚至是整隊整列地加入了叛亂的行列。在有的地段,暴亂的軍隊與城中平民發生了激烈的沖突,叛亂的軍隊凶狠地用刺槍和長矛捅破民居的房門,屠殺支持起義軍的平民。巷戰在處處展開,各處都用沙包和門板築了街壘,使得軍隊的自由調動變得不可能。暴亂在迅速地蔓延,如果不能盡快將其鎮壓,這火花很快會將全部魔族駐軍感染。形勢越發地嚴峻。

    以魯帝為首的魔族軍官們惶恐不安,他們急于撲滅剛冒頭的火災,卻感覺手中的力量象冰一樣在融化,各個部隊都顯得不大堅定,士兵們對與自己同胞交戰表露出極大的厭惡情緒。

    大批密集的武裝部隊在街道上行動,沒有人知道這是站在哪邊的部隊。騎兵隊斷斷續續的奔馳聲,步兵步伐一致發出的沉重的震動聲,突然傳來的嘹亮口令與喊殺聲在城市的上空回旋,交戰中的雙方燒掉了阻隔的房屋,黑色的煙雲在屋頂上冒起來,到處是火光、濃煙、廝殺,處處鳴響的警鐘此刻已成嗚咽。

    形勢最嚴重的地區在東大街,“叛亂分子”——這個名稱實在很值得商榷,王國稱遠東聯軍官兵為“遠東叛軍”,又把魯帝的部下稱為“魯帝叛軍”,但本來屬于魯帝部下卻反抗魯帝的軍隊究竟該如何稱呼?只好管他們叫“叛叛軍”了——數次沖擊防線奪取城門,但遭到了頑強的抵抗。抵抗一方面來自仍舊忠誠于魯帝的軍隊,他們雖然斗志不高,但數量和組織上的優勢使得他們仍舊不可忽視;另外一方面就是城中居民自發組織的義勇軍,這支無處不在的隊伍給予了叛亂的魔族軍很大的打擊,光是應付從屋頂不斷扔下的破壇爛罐和背後射來的冷箭就讓暴亂的魔族士氣大喪。眼看調集而來的鎮壓軍隊越來越多,“叛亂分子”被迫轉入了防御,將身體躲藏在厚實的街壘陣地的後面,堅守死戰。隨即,忠于魯帝的軍隊立即將這段街道包圍,街壘曾數次受到圍困、攻打、攀登,但始終未被佔領。

    “總督大人!”看到魯帝的到來,現場指揮的魔族軍官興奮起來。要強迫士兵們對著自己的同胞沖鋒、廝殺,光是壓制士兵們的厭戰情緒就讓軍官們心驚肉跳,他們很擔心,如果再強迫進行一次進攻的話,誰能保證那些絕望的魔族士兵不會掉轉槍頭?魯帝來得正是時候,姑且不論真正的實力,這位總督大人曾經擁有的地位和名聲是鎮得住場面的。

    “情況怎樣?他們有多少人?”

    “不清楚,但不會少于五百人。有一些是我們自己的士兵,他們嘩變了。四次進攻都給打退了!”

    “飯桶!”魯帝凶狠地吼道︰“居然讓部隊造反了,你們是怎麼帶兵的?”

    軍官們垂手立正,低著頭挨訓,一聲不敢吭。

    “不要廢話,立即進攻吧。”站在魯帝身邊帶著銅面具的黑衣人冷冷地說。

    無數憤怒的目光統統集中了他身上︰“閣下是誰?沒看到那里嗎?”他們手指的方向,陽光和浮雲點綴著的燦爛的青天下,在那破破爛爛的門板和石頭、泥土構建成的街壘前,進攻者的尸骸鋪了一地。

    “不得無禮,這是光明王殿下。”魯帝肅然說︰“從現在起,指揮權移交給殿下。”

    “不,總督閣下,還是您來指揮吧。”紫川秀很客氣地說。在魔族降兵面前,他刻意給魯帝保留了幾分面子。作為身經百戰的一員驍將,魯帝在戰術指揮方面的能力還是讓人放心的。而且這是他的舊部,由他來指揮比較熟悉。

    得知蒙面人將是自己以後的大老板,魔族軍官頓時收起了不屑之色。大家開始緊急商議,紫川秀深知魔族軍隊的特性,魔族兵頭腦簡單,習慣于惟命是從。如果沒有外來人的唆使和煽動的話,他們絕不敢反抗自己的軍官的。

    “所以,不光要打敗這群叛兵,更關鍵的是要把煽動叛亂的頭目除掉!”紫川秀堅決地說︰“斬草就要除根!所以,一個都不要放過!”

    “殿下的話大家都听到了?”魯帝惡狠狠地吼叫道︰“想活命就殺光他們!瓦格拉!”

    進攻開始了。大街上無法展開兵力,進攻部隊呈縱深的戰列,向街壘跑步沖鋒,他們擂起戰鼓,刺槍平端,直抵街壘。立即,掩體後面探出了無數身影,“颼颼、颼颼”風聲接連不斷。可是進攻者吸收了前幾次的教訓,最前面的士兵手持盾牌站成一列,密實的盾牌遮擋得密不透風,盡管箭雨落在盾牌上“叮叮當當”響得熱鬧,但部隊仍舊跑步前進,逐漸逼近街壘。

    進攻部隊疊成人梯,再利用斷梯,爬上牆,翻越街壘,人在街壘上面競相攀登,攻打是如此猛烈,一時整個街壘都被圍攻者所覆蓋。叛亂者猛烈地還擊,從掩體後面伸出了密密麻麻的刺槍,將攀爬的士兵們戳成對穿,慘叫著墮地。進攻士兵亂成一團,有人驚惶地後退,但魯帝此時手持利劍站在第一線,凶狠地將後退的魔族兵砍倒,大聲吼叫道︰“上!上!孩兒們,想活命的給我上!”他絕望的吼叫讓兩邊的戰士們都听得清清楚楚,街壘後面傳來了憤怒的叫罵︰“王國的叛徒!無恥的狗東西!”

    在魯帝熱烈的督戰下,突擊連續不斷。在進攻者的歡呼聲中,第一個進攻者翻越過了街壘,他幾乎轉眼間就被保衛者們砍倒在地,但這個時候,第二個、第三個人也爬了過去,進攻者如螞蟻一樣密密麻麻地翻越了街壘,于是戰斗就在街壘內部展開。雙方同樣是魔族王國的戰士,操著同樣的語言,喊著同樣的戰號,甚至連制服都是一樣的。來自加納、亞速達、甦海、維京、米古林斯的魔族正在砍殺來自神堡、都山、黑河流域、亞平寧的魔族,雙方遺尸遍地。同種同源的種族為何要自相殘殺?交戰的雙方都沒空暇考慮這個問題,他們只知道,現在唯一要緊的事情是活下去,而活命的唯一途徑就是砍掉眼前的人,否則就被他砍。

    突然,街壘的後方傳來聲響。兩邊的屋頂上出現了憧憧的人影,出現了馬刀的寒光。這是紫川秀最後的預備隊︰他的衛隊。人類士兵身手靈活,他們攀爬房屋進入了街壘的後路。這是一招巧妙的聲東擊西,眼看人類突然出現,叛亂分子驚慌失措。

    “殺!”人類狂吼,震得廝殺中的魔族士兵齊齊心驚。秀字營如同猛虎下山,猛沖向前,雖是百人規模的突擊,卻有驚天動地的氣勢。明亮的陽光下,陣頭一片刀光閃爍,只听得一連串的慘叫聲密集地響起,還有那“劈劈啪啪”的響聲,那是魔族連人帶兵器被劈成了兩截。魔族兵鮮血飛濺,人頭落地,快得旁人都看不清楚!人類如閃電,如霹靂,他們沖到哪里,哪里便響起慘叫、出現血光,那“僕僕”的倒地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眨眼功夫,地上已經躺下了一大片叛亂魔族的尸首,血流殷然。

    魯帝見是機會,發出強攻的命令,軍隊舉著如林的刺槍向前猛沖,勢不可擋。叛亂分子混亂地退卻,大勢已去,他們隊列給截斷,他們的人眾被屠戮,勝負之勢哪怕就連孩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了。一些死硬的魔族兵破門闖進了街壘旁的民屋,憑借狹窄的入口負隅頑抗。有些人燃起了模模糊糊的求生欲望,屈膝跪下把武器高舉過頭,嘴里嚷著︰“投降!投降!”

    古雷快步向紫川秀走來,身上的制服濕漉漉的,那是汗水和斑斑的血跡。他大聲報告︰“稟報殿下,敵人已經被消滅了!”

    “抓到活口了嗎?”

    “有一個軍官,我們特意留了活口。”古雷回頭喊道︰“帶上來!”

    幾個秀字營官兵推攘著俘虜上來,俘虜雙手被反綁在背上捆得嚴嚴實實,胳膊和腿上有幾處傷得很重,但都不在要害,想來是秀字營官兵們特意手下留情了。雖然已經淪為了階下囚,他的表情依舊十分凶狠,咬牙切齒的,陷在深深的眼眶里的雙眼綻露凶光,嘴邊淌著血絲。

    魯帝驚呼出聲︰“你是加朗!”

    “你認得他?”

    “他是羅斯部下的前鋒大騎。當年打遠東的時候我見過他,為分戰利品的事——這家伙什麼時候進特蘭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紫川秀笑笑︰“可我知道。”就是不用審問紫川秀也可以推理出,這是一支為羅斯公爵打前哨的偵察部隊。在魯帝失蹤的時候,特蘭城人心混亂城防松懈,一支數百人的魔族部隊進入是不會引起注意的。他們想不動刀兵地接收特蘭,但是紫川秀來得太快,打亂了他們的計劃。由于他們的力量太弱,不敢正面抵抗,于是先潛伏在城中,在羅斯攻城時候再煽動駐扎城內的魔族駐軍里應外合。

    魯帝厲聲喝問︰“加郎,你來遠東干什麼?”

    魔族軍官斜眼看著魯帝,突然一撇頭,一口痰準確地吐魯帝鼻子上,咬牙切齒地罵道︰“叛徒!黃金族怎麼出了你這個懦夫!”

    魯帝黝黑的臉全無表情,慢吞吞地拿出手帕地將臉上的痰跡擦干淨,恬不知恥地說︰“叛徒?總比死人好。”
第十二卷 第三節
    紫川秀不由看看他,這位殺人無數的將軍這般赤裸裸地表露出對死亡的恐懼,這證明了殘暴與勇氣根本是兩回事。他想起了死于魯帝手上的方勁統領。一個站著死,一個跪著生,同樣是統領大軍的將軍,二者的人品高下直有天地之壤。月亮灣戰役真是歷史開的一個大玩笑,高貴的勇士敗給了卑劣的懦夫。

    魯帝如此坦白,倒讓加郎無話可罵了。他看見旁邊戴著面具的紫川秀,又是一口濃痰︰“遠東狗,你看什麼!”紫川秀一側身躲過了。

    幾個衛兵同時厲喝︰“放肆!敢對光明王殿下無禮!”

    加郎微微驚訝,臉上肌肉抽搐著,破口大罵︰“狗屁光明王,不過叛黨逆賊而已,也敢妄稱殿下!遲早死無葬身!”

    紫川秀笑吟吟的,一點不生氣。他一擺手,幾個士兵合力將加郎掀翻在地,他掙扎著嘶叫︰“魯帝你勾結外人叛變神族,你不得好死!——還有你們,遠東的賤民們,等著看吧,陛下會把你們殺得一個不剩的——”

    “殿下,在他懷里口袋找到了這個!”衛兵呈上了一方折疊得很整齊的方錦,魯帝失聲叫道︰“這是陛下的聖旨!”

    紫川秀白了他一眼,魯帝自知失言,連打自己耳光。紫川秀不理他,抖開了聖旨。他的魔族語說得很好,但對魔族文字掌握得就很一般了,這方錦布上有很多文字都不懂,但他又不想把這個給魯帝和投誠的魔族軍官看,模模糊糊只懂個大概︰魔神皇已經知悉了遠東的叛亂,魯帝欺君瞞上,神皇下令擒拿他與及同黨,加納總督羅斯公爵將接管魯帝的軍隊,並負責剿滅叛亂事宜,西南大將負責配合——紫川秀隨口問︰“西南大將是誰?”

    魯帝回答是凌步虛,並解釋說這是因為他統帥西南大營。

    最令紫川秀不安的是聖旨中最後一句話︰“本旨一式兩份,由加納總督負責傳達並執行,抄送西南大營。”也就是說,凌步虛也將接到一份同樣的聖旨?在接到魔神皇的命令後,他將采取什麼樣的行動?

    “告訴我,羅斯派誰去西南大營傳令?走的是哪條路?”

    “遠東狗,你們休想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情報!你看錯人了!光明王,不是所有的神族都象這條狗這麼沒種的,今天,讓你見識下真正的王國將軍!”

    “王國將軍嗎?失敬了。”紫川秀笑笑,就在笑容在臉上綻開的那一瞬間,他的出手迅疾如電,刀光一閃,鮮血飛濺,魔族將軍已人頭落地,面上卻仍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象是在驚訝︰“好快的刀!”

    面無表情地看著滾落塵埃的頭顱,紫川秀發了好一陣呆,慢吞吞地說︰“找根竹竿,把這個腦袋掛到城頭上給攻城的魔族軍看看。”

    紫川秀把收拾戰場的任務交給魯帝,帶著衛隊回到了城頭。城下,魔族的攻勢已經停止了,大軍開始撤退。滾滾塵土中,一路路的兵馬相互交替掩護著,潮水般後退。那海一般的盔甲和旗幟逐漸遠去。各處的守軍都有種死里逃生的感覺,人人如釋重負。

    東城頭的指揮官德昆向紫川秀報告︰“殿下,真是奇怪了!照您的吩咐,俺們把那個頭顱往城上一掛,魔族崽子那邊立即就騷動起來了,然後,他們很快就撤了!”

    紫川秀笑笑,沒有答話。羅斯不是笨蛋,看到加郎的人頭,他立即就明白里應外合的計劃失敗了。這時候再繼續進攻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當然得撤。

    從東城頭出發,沿著橢圓形的城牆防御,紫川秀巡視了東、南、北三個城門和各處重點地段,各處都是傷亡慘重。陣地上呈現一副極淒慘、殘酷的景象。在那箭台,城垛,台階,木制的欄桿上,城壁的缺口,凡是目光所及,處處躺著聯軍士兵與魔族的尸體,光是他看到的數目就上千了。士兵們象是鋪在城道上的石板似的,個挨個躺在地上。許多死者都是糾纏在一起的,一直到死,他們還互相掐著對方的脖子、用牙齒咬、扯頭發、摳眼楮、捅刀子,同歸于盡。幾個秀字營士兵倒在木欄桿上,象在觀察著城下的敵人,尸體都不知中了多少箭,給射得稀爛簡直不成人樣了,還是斜斜地掛在那木制的欄桿上,尸體呈現千奇百怪的姿勢。到處是觸鼻的血腥,窒息得人都喘不過氣來。

    稀稀落落幾個人圍著一面旗,就標志著一個中隊的防地,某些部隊只剩了指揮官和一個軍號手;防守南城門地段的秀字營分隊只剩下八十五個人,而三個鐘頭前,他們還有五百多人。在另外一處,在魔族兵強打出來的城牆缺口處,三百多名秀字營戰士布成人牆,阻擋一萬魔族步兵近一個鐘頭,直到城牆被修復,阻擊的人類戰士全部在那送了命。秀字營二隊的指揮官杜克戰死,他被魔族刺槍手捅了五個大窟窿,血肉模糊。出身布盧村的半獸人頭領德明戰死,身中百箭。北城門曾一度失守,後又被奪回,守衛此地的所有軍官都戰死了。第六團和第七團都被打殘了,秀字營一隊和二隊幾乎全滅。

    紫川秀巡視各處,心旌搖搖。自從秀字營建立以來,還不曾有過這麼慘重的傷亡。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是自己的菁華部隊,是那些最忠誠于自己的勇敢戰士,如今伏尸處處,傷亡怠盡。這都是聯軍創建之初就跟隨自己的子弟兵,是整個遠東聯軍的菁華。自己曾經許諾給他們榮華富貴,許諾給他們自由和獨立,但最後,帶給他們的卻只有死亡。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江山如畫,殘陽如血。城郊外一片鋪天蓋地的魔族尸骸,血水將整個土地都浸泡得發軟了,斷槍殘旗,夕陽下,大群的烏鴉興奮地上下飛舞,刺耳的鼓噪不絕于耳。

    紫川秀十分迷茫,一將功成萬骨枯。爭霸天下的道路是如此艱辛,要達到遠東的解放,還要經歷多少場這樣的苦戰?遠東人為了自己故土的解放,自己卻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六日,魔族王國的第九軍團對特蘭要塞發動了進攻——規模巨大卻成效不大,勇敢的魔族將士用尸首填平了特蘭要塞前縱深的護城河。在中午約十二點的時候,魔族司令羅斯公爵下令停止進攻。其實大半的作戰部隊早就自行撤了下來。軍官們辯解說︰“單憑血肉之軀和勇氣是無法對付二十米高的城牆的。”而第一線的魔族士兵說得更是一針見血︰“干!那根本是送死!”哪怕執法隊用刀子砍、用鞭子抽他們也不肯再向前沖了,有些部隊甚至對督戰部隊動起手來。

    羅斯公爵為此大傷腦筋。遠東叛軍來得太快了!前一天還得到報告說叛軍在幾百里外,一夜之間他們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奪取了特蘭,如此駭人的神出鬼沒,如此頑強的抵抗,自己實在低估了那個自稱光明王的叛軍首領!

    事實已經非常明顯地擺在面前了︰想拿下特蘭要塞,必須要先摧毀那堅固得可怕的城牆,這需要大量的投石車、沖擊車,需要能壓制城頭的弩箭塔、需要搭起高台、挖掘壕溝來貼近城牆,而裝備要從國內運來,或者就地制造,都需要時間。但自己立下了軍令狀,要在一個月之內把魯帝帶到神皇面前,從時間上看,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烈日炎炎,經過了一個上午的暴曬,指揮帳里熱得跟蒸籠似的,而羅斯感覺自己就象那蒸籠里的蝦子。他在營帳中快步地走來走去,眉心的皺紋深深地疊起。他痛罵著自己的愚蠢,竟然接下了這麼棘手的任務!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而神皇的笑容比那陽光更明媚,他撫摩那只最心愛的純黑獵鷹,談笑風生。自己起初還有點拘謹,但後來就完全放松下來了。

    “最近一段時間,朕可能要離開神堡幾天。加納啊,你是王國的重臣,可要多擔當點。卡頓和阿雲他們都還太嫩,你要多指點他們。”

    “是,微臣不敢。”被陛下賦予重托,羅斯渾身骨頭都輕了幾兩。他隨口問︰“不知陛下欲往何處?”

    神皇抬頭,目光在羅斯面上微微一凝,那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羅斯這才發現犯了大忌,急忙下跪︰“微臣罪該萬死!微臣絕非有心探究,只是陛下身為王國至尊,萬民所望,身份尊貴,不宜輕離神堡,以免人心動蕩啊!”

    “哈哈!”神皇笑得很歡愉︰“加納卿快請起,不必惶恐。事情其實也不大︰新佔領的遠東區出了點小問題,魯帝這廝,平時牛皮倒是吹得轟轟響,辦事卻無能,竟然鎮壓不下來,還欺騙朕!朕決定要辦了他,抄他家,隨便懲治遠東的亂民。其實,這事卡頓、小雲還有葉爾馬他們幾個都搶著要去,但——”

    神皇搖搖頭,意味深長地說︰“他們幾個辦事,朕實在不敢放心。”

    當時自己究竟是著了什麼迷?困坐在帳篷中看著青色的要塞發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羅斯直想哭。一听到可以抄魯帝的家,自己就渾身發熱︰魯帝擔任遠東總督數年,搜刮民脂民膏手段之狠辣在整個王國都出了名,他的家產肯定相當可觀,這可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使!而且根據傳統,被派往外省查辦的欽差歷來都會繼承被查辦者的職位,遠東有二十三個行省,可比土地貧濯的加納地區富裕百倍,被派駐到那里去,不單是自己,整個韃塔族都會跟著受益的。

    神皇剛說完,自己馬上就開口了,說願為陛下分憂,這點小事哪里用陛下親自去,太抬舉魯帝那廝了!他願領著本族兵馬前往遠東捉拿魯帝,懲辦亂黨,包準辦得讓陛下滿意。

    神皇猶豫,說︰“卿的才干我是放心的,但愛卿年事已高,軍旅干戈不比尋常差使——”

    沒等陛下說完,自己就拍著胸膛打包票︰“微臣還不老!保證一個月之內將魯帝鎖拿到陛下面前!至于遠東的叛賊們,哼哼,兩個之內包準將他們殺得干干淨淨!辦不到的話,微臣自己抹了脖子去!”

    “愛卿真的要去?”神皇還是在微笑,目光卻鋒利如刀。

    那時候,自己應該有警覺的了——可惜那時候根本就是昏了頭,一口咬定︰“要去!要去!”

    “好吧,既然愛卿戰意如此堅決,朕就準卿所請。至于期限,就按照愛卿所說的。另外,朕會派人通知西南大將,配合愛卿的行動。自然,一切行動以愛卿為主。”

    自己千感萬謝,接著神皇就頒發了欽差使節和鎖拿魯帝的聖旨給自己——坐在營帳中慢慢回憶當時的情形,羅斯的眼皮突然一跳,他發現不對了︰神皇當場頒發了欽差使節和聖旨,那,寫有自己名字的欽差使節和聖旨都是早已準備好的了?就是說,神皇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派自己過去了?

    羅斯站起身來在帳篷里來回踱步,眉頭不安地皺成一團。作為韃塔族的首領,他決非無能之輩,只是因為利欲燻心而昏了頭腦,但冷靜下來以後,幾十年在權力圈明爭暗斗鍛煉出來的經驗終于發揮了作用,他隱約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很明顯,自己上當了!

    神皇為什麼要算計自己呢?他隱約想到了可能,握著白玉權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爵爺,有緊急軍情稟報!”警衛在營帳外急切地叫喚,卻不敢進來。

    思路被打斷的加納壓抑著怒火,吼道︰“進來說話!”

    衛兵慌慌張張地進來了︰“稟告爵爺,前方游哨送來緊急軍情︰在特蘭西南的叢林中發現了不明身份的步兵部隊,正向我們逼近中!”

    “爵爺,我軍的左翼出現了來路不明的半獸人部隊,數目不詳,但規模極其龐大!”

    “爵爺,我軍的側後出現了敵人步兵!”

    “爵爺,我軍右前方出現了蛇族兵的弓箭部隊!右軍開始交戰了!”

    “爵爺,”最後一個進來的魔族傳令兵連滾帶爬,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我軍後方的亞露城遭到圍攻!畢羅將軍說,半獸人軍隊鋪天蓋地!他緊急請求增援,否則存放在亞露的糧草就危險了!”

    “啪”的一聲輕響,羅斯手中的玉權杖被捏碎,碎片深深地陷入了肉中,嫣紅的血絲流淌在晶瑩的權杖上,分外嬌艷。他手腳一片冰冷,憤怒象火一樣在胸中燃燒,滾燙的熱流從胸口往上涌,熱得發燙,從喉嚨里涌了出來,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一瞬間,空白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借刀殺人!這是借刀殺人!”

    入夜,城頭上火把通明。經過一天的戰斗,盡管士卒們相當疲憊了,但為防備魔族軍的偷襲,紫川秀還是下了道不通人情的命令︰除去傷員和根據戰備不得不離開的人外,各部隊停留在原來的陣地上就地休息。這個命令遭到了士兵們的強烈抗議,幾個半獸人跑來聲稱︰再不給休息士兵們就要拒絕執行任務了。結果紫川秀不得不答應把原來許諾的獎金翻倍——話一出口他就知道上當了,士兵代表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只見影子一晃,幾個人就沒了,只剩褲子還坐在那。

    緊接著,外面傳來了暴雷般的響聲︰“光明王萬歲!我們愛你!”

    萬歲且被愛的光明王傷心欲絕。他正心疼著,忽然看到魯帝躲躲閃閃的身影蹩在一邊,紫川秀立即找到了替死鬼,沖上去抓住他耳朵吼道︰“天亮以前交十萬兩黃金出來充當軍費!少跟我廢話,也不要跟我說沒有,不然的話我沒收你全部家產!”結果魯帝當場就哭了。他哭得那個傷心啊,連那些最恨魔族的半獸人看了都要潸然淚下。

    午夜時分,巡夜回來剛睡下的紫川秀被衛兵叫醒。他揉著惺忪的眼楮爬起來,古雷滿懷歉意地對他說︰“很抱歉,大人,但是他們說——”

    “不必說了。”紫川秀從長滿了青苔的石板城道上站起來。和衣睡在城垛的下面,不知道是誰在他身邊蓋了一條大衣,上面已經沾滿了露水。揀起墊在身下的軍大衣抖了下,胡亂抹了把臉,被露水打濕的身體又酸又疼。他疲倦卻站得筆直,看著站在古雷身後的兩個人類軍官,低聲說︰“在哪里?帶我去看。”星光下,他的眸子清澈如水。

    軍官們立正敬禮,其中一個報告︰“大人,東城頭的守衛發現東面燃起了大火。”

    紫川秀眼神一亮︰“魔族營地著火了?”

    軍官們搖頭︰“不,大人。比魔族營地更東,可能是亞露城。”

    “帶我去看。”

    一行人快步向東面城頭過去。城道上白花花一片,到處都是沉睡的士兵和隨意放置的兵器,打鼾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有的地段,紫川秀不得不從那些熟睡中的士兵們頭上跨過去,看著士兵們睡夢中恬靜的笑臉,他回頭對軍官們歉意地笑笑。

    六月夏日的午夜,清涼的夜風襲襲,吹散了白日的酷暑。頭頂的夜空,深邃漆黑的天空就象個巨大的半圓罩子,將平板的大地籠罩,一直到地平線上融合,而那無數的星辰就是點綴在這夜空中的鑽石,灼灼發亮,引人深思。清新的夜風撲面,吹拂了紫川秀額邊凌亂的頭發。他深呼吸一口氣,感覺如果沒有戰爭和鮮血的話,生命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一行人來到東面城頭的眺望崗上,該地段的陣地指揮官半獸人德昆帶著軍官們在恭候了。德昆惴惴不安地報告︰“殿下,很抱歉打擾您休息了。但您吩咐過的,發生任何情況都必須在第一時間通知你,所以——”

    “我知道。”紫川秀隨口應道,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部被遠處的景象所吸引了。不用德昆介紹他也看到了。除了稀稀落落的幾點微弱的膏火外,城外的魔族營地是一片漆黑。而更遠處的東邊,本該是漆黑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赤紅的光亮,亮光映紅了那一方的天際,給雲朵邊都瓖上了暗紅的顏色。紫川秀脫口而出︰“好大的火!什麼時候開始的?”

    德昆出聲應道︰“大概十五分鐘之前,一點預兆沒有,東面就突然出現了這麼老大的一片亮光。我們馬上就通知殿下您了。”

    “誰干的?”

    “現在還不清楚,殿下,您看該不會是亞露城失火了?”

    “火勢大得連幾十里外都看得見,十幾分鐘就燒成這樣,這絕不是一般的火災,這是故意縱火,而且這麼有效率地放火,很有可能是軍隊干的。”

    軍官們贊同,議論紛紛︰“火光來自魔族軍隊的後路,該不會是敵人的增援到了?”

    “瞎!羅斯那混蛋,又在糟害我們的平民了!”

    听著軍官們議論,紫川秀發呆似的望著那片紅光。他心有疑惑︰亞露城是個小城市,現在還處于魔族的控制區內。魔族燒了自己的城市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也沒听說過魔族兵有半夜睡不著放火的習慣吧。除非……他想到一個可能,狂喜之下心髒“砰砰”地劇烈跳動,面上卻不動聲色︰“好了,大家都回去睡吧!明天還有大仗,要休息好,保持體力。德昆,安排哨兵嚴密監視魔族的動向。”

    軍官們敬禮應是,紛紛散去休息。德昆最後一個退下︰“殿下,那,也請您盡早休息吧!您今天也是挺累的。”高大的半獸人有些靦腆地說。

    紫川秀看著半獸人那張黝黑的、憨厚的臉,心頭的狂喜實在無法抑制。他突然撲上去狠狠地抱住他頭親了一口那毛茸茸的腦袋說︰“謝謝!哈哈!”松手大笑地揚長而去。不知所措的衛兵們慌慌張張地跟在他身後出去。軍官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湊過頭來打听︰“怎樣?怎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殿下為什麼那麼高興?”

    “殿下心里怎麼想的?”

    德昆木頭一般地立在原地發呆,他突然叫出聲來︰“我明白了!”

    皮膚黝黑的半獸人很嚴肅地對大家說,目光炯炯有神︰“我終于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他一直在暗戀我!”他羞答答地說︰“這可怎麼辦好呢?”

    走出沒多遠的紫川秀“撲通”一聲幾乎摔下了城牆。衛兵們趕緊扶住他︰“殿下,小心!”

    “沒事。”紫川秀仰望星空,眼楮里充滿了笑意。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七日,特蘭會戰進入到了第三天,也是形勢開始逆轉的一天。初升的太陽灑下第一縷陽光的時候,特蘭城頭的哨兵比魔族更快地發現了西方的異狀︰地平線上揚起了漫天的灰褐塵土,出現了一條蠕動的黑線,出現了象線條筆直的金屬光亮。

    只花了一秒鐘功夫,半獸人哨兵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扯開嗓子大叫了一聲︰“增援來了!我們的主力軍來了!”士兵們被從沉睡中叫醒,蜂擁而到城樓上觀看。

    這是一支雄壯之極的大軍。那黑黝黝的一片,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人海。奔騰的騎兵先鋒馳騁大地,一行行的步兵象波浪起伏那樣在原野上前進。

    秀字營走在全軍的最前面,但人數比預期的要少,因為絕大部分的騎兵部隊都被紫川秀帶走了,騎兵們頭戴紅纓帽,護身的鐵甲在晨光中灼灼閃亮,黑色的斗篷如雲一樣在風中飄蕩;隨秀字營開達的,是遠東的本土兵馬,以半獸人為主的多種族混合部隊。頭戴銅箍、插著紅纓的半獸人軍隊,他們披著露膝頭的獸皮衣裳,扛著標槍、狼牙棒走在騎兵的後面,緊接著是一身褐色、頂著尖鋼盔的蛇族步兵和穿部族傳統白色戰服的龍族步兵,還有矮人軍那成千上萬的大斧匯集成的鋼鐵海洋。增援軍團兵多將廣,裝備精良,更重要的是,部隊的斗志極其高昂。各路團隊一路接著一路,以戰斗隊列扎得整整齊齊,猶如一座座不可摧毀的大山在移動,仰望後軍,看都看不到盡頭。

    比預期時間慢了一天,遠東的第二軍團趕到了特蘭地區,與之一同到達的,還有大本營直屬的十個團隊和秀字營的主力,總兵力多達十五萬人,三十七個團隊。這支龐大的生力部隊的到來,使得戰場形勢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站在高高的嘹望台上,羅斯公爵的手在顫抖。叛軍主力終于出現了!遠遠就可看出,這決非原來預料的烏合之眾,眼前分明是一路正規兵馬,士卒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而且兵馬眾多,恐怕更在自己之上!敵人決非虛張聲勢!想到後路報告的敵情,想到從其他方向即將出現的更多敵人,羅斯感覺到了深刻的恐怖,一種溺水人行將沒頂的感覺。

    “嗚嗚”的緊急牛角回蕩在平原上,魔族大營亂成一團,士兵們忙亂地從帳篷中爬出來,胡亂奔跑,軍官嚇人地瞪眼楮發脾氣,揚起鞭子將那些“不長眼的畜生們”抽得嗷嗷直叫。指揮官在緊急狀態下驚慌失措,下著各種混亂甚至是自相矛盾的命令,于是各個部隊昏頭昏腦地相互沖撞,象是魔族全軍在齊心協力地表演一場混亂大比賽。

    東面的城樓是距離魔族最近的陣地,也是視野最為良好的觀察哨位,紫川秀及高級軍官在此觀察敵情。看到魔族軍的狼狽,起義軍的軍官們頓感痛快。半獸人德昆得意地說︰“綠毛鬼們,讓你們得意了兩天,現在你們末日到了!我恨不得出去痛宰你們一頓!”

    紫川秀瞟了他一眼,輕輕問︰“為什麼不呢?”

    寂靜了足足五秒,半獸人怪叫一聲沖下了城樓,這時候其他指揮官才反應過來,無數只手舉了起來。人類和半獸人的指揮官激動地嚷嚷著︰“殿下,讓我去吧!保證比德昆干得漂亮!”

    “殿下,第二軍教導大隊請求出擊!”

    “殿下,這個光榮的任務只有最堅強、最精銳的大本營的本隊才能完成!”

    紫川秀安撫大家說,德昆只是去打頭陣,接下來的戰斗會更需要“各位的英勇無畏,立功的機會有的是!”他又是哄騙又是許諾,連騙帶拐之下,軍官們才肯平靜下來。在增援到達以後,整個守軍信心都給迅速提升,斗志旺盛,這使得紫川秀非常高興︰高昂的士氣和強烈的求戰欲望往往是一場大勝的先兆。

    兩千身披輕甲的半獸人騎兵沖出洞開的城門,從吊橋上快速地越過了護城河,直撲魔族的中軍,城上的聯軍士兵齊聲大喊,以壯聲勢。此時,魔族軍正在重新布陣,突然之間遭受突擊,正如紫川秀所料想的,他們措手不及。半獸人騎兵一通沖殺,將零散的前沿步兵殺得落花流水,突破了魔族的第一道防線。由于兵力少,他們不敢深入,德昆一聲喝令︰“殺回去!”騎兵齊齊掉轉馬頭又向散亂的魔族陣列沖殺過去,這樣反復沖殺,魔族前沿陣列象被梳子劃過一樣支離破碎。

    眼見聯軍騎兵驍勇,魔族主營號角連連,旌旗翻飛。兩個步兵團隊急忙跑步趕過來援助他們的前沿,還有一支騎兵部隊正在快速迂回,目的是斷絕半獸人回城的道路。

    紫川秀下令︰“吹撤軍號!”城頭上響起了退兵的號聲,半獸人騎兵立即掉轉馬頭向城門方向馳去,一邊回頭做鬼臉,叫道︰“來啊,來啊!有種的過來啊!”魔族兵給氣得嗷嗷直叫,騎兵一窩蜂地餃尾追殺過來,城上的守軍陰險地放他們走得近近的,忽然一聲爆喝︰“放!”一瞬間,萬箭齊發,魔族騎兵給射得人仰馬翻,當即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嚇壞了,夾著尾巴往回逃。

    “嗷嗷!萬歲!”城頭上守軍齊齊歡呼,光明王親自在城門迎接回城的騎兵,城中居民夾道歡迎,那熱烈的勁頭,不象是被人家追回來了,倒象是德昆已經殺敗了魔族全軍正凱旋而歸。那淳樸的半獸人漢子得意非凡,騎于高頭大馬上左顧右盼,儼然不可一世。見到紫川秀,他總算還有點理智,趕緊從馬上跳了下來,大聲嚷嚷︰“殿下!這點小廝殺不算什麼,俺德昆還沒殺夠呢,放我們出去再沖殺一陣吧!”他喊得整條街道都听得到,特意將“德昆”兩個字喊得又慢又清晰,將血淋淋的馬刀出鞘擺在最顯眼的位置,矜持地昂著頭,仿佛誰也不看,眼楮的余光卻在悄悄地瞟著四周人的反應。

    圍觀的居民齊齊贊嘆︰“好一員猛士!我們打不死的將軍!”听得贊揚,德昆越發得意,很配合地“呼哧呼哧“噴著粗氣,右手叉腰上,表現出百戰“猛士“該有的粗豪。

    魔族有了防備,現在哪怕再給德昆兩個膽子他也不敢出去的了。紫川秀暗暗好笑︰當真是虛榮使人變態。他故意勸阻半獸人說︰“出擊的目的只是要打亂魔族軍的布陣,動搖他們士氣,現在,由于各位的英勇奮戰,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沒必要跟優勢的魔族軍硬拼。至于剩下的工作,就讓我們期待白川將軍一展身手吧!”

    听了光明王的說話,德昆很不甘心地爭辯了一陣,最後勉強說︰“既然殿下您都這麼說了,那沒辦法,誰叫俺是軍人呢?只好服從命令了,今天就暫時放過那些綠毛鬼吧!”那神情,別提多委屈了,象是賣了光明王老大的人情。

    德昆大爺惋惜地嘆著氣,斜著眼瞄城外的十七萬魔族大軍,那神情分明是說︰“大爺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哼哼,要不是給殿下面子,我非下來揍你們不可!”
第十二卷 第四節
    七八二年的六月二十七日上午,遠東起義軍與魔族鎮壓軍團的主力在特蘭城下遭遇。為避免兩面作戰的困窘,羅斯公爵主動將四面圍困特蘭要塞的魔族部隊撤回,全軍後退五里。增援軍團不受阻攔地抵達了特蘭,那一片黑壓壓的人海似乎要將整個要塞淹沒了。

    在南城門周邊的原野上舉行了簡單的會師儀式。那無數的軍號和鑼鼓齊齊響起,激揚的樂曲回蕩在原野上,振奮人心。接著,各部兵馬按序進城,秩序井然。紫川秀在原來的魔族總督府門口迎接增援軍團的將領們。隨同第二軍到達特蘭的,還有遠東軍團的眾多將領們。他們是第一軍團長官布森,第二軍團長官白川,副長官布蘭,第二軍團的參謀長門羅等人。紫川秀和各族的將軍們握手,對他們的到來表示歡迎。

    在特蘭要塞的總督府中,遠東軍團的高級將領們進行緊急商議。會議的氣氛有些怪異。靠近特蘭城以後,處處可見昨日大戰時候的慘烈,城外,魔族兵的尸骸鋪天蓋地;城內,同樣觸目驚心︰長長的街道上,白茫茫的床單一眼望不到盡頭,遮掩了昨日戰死還來不及掩埋的聯軍戰士尸首。各處陣地上,還有許多尚未清理的尸首,城亙、台階上血跡斑斑,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傷員散落于各處民屋由城中的遠東居民照顧,那痛苦呻吟和可怕吼叫輾轉于耳。

    第二軍很多人都猜測,由于白川軍團的遲緩,光明王孤軍奮戰兩天,陷入了非常危險的局面。救援不力陷主將于險地,這是非常嚴重的罪行。有人猜想,今天會有幾顆腦袋掉地的。第二軍的軍官們都很緊張,不敢出聲,生怕引起注意。

    紫川秀簡單通報了昨日的戰情︰“遠東第六騎兵團傷亡一千三百三十一人,第七騎兵團傷亡一千四百八十五人,秀字營一隊傷亡一千三百一十三人,秀字營二隊傷亡二千五百七十七人,總的傷亡比例是百分之六十五。另外,佐伊族軍官德明戰死,秀字營一隊指揮官杜克小旗戰死,以下陣亡各級軍官一百一十三人,至于殺傷的魔族,各位都看到了,就在城外躺著——你們說一下外面的情況吧。”

    紫川秀微笑著,環顧了下桌子四周的將軍們。在他的目光下,將領們在座位上不安地扭著屁股,心驚膽跳。在紫川秀被圍困的三天時間里,白川全面負責起義軍的指揮。她首先做了檢討,向紫川秀解釋遲到的原因——渡河的橋梁被沖垮了,部隊不得不繞道,而且因為突降暴雨,叢林地帶道路泥濘難行,盡管各級部隊指揮官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還是沒能及時在二十六日趕到戰場。

    “在地形不熟的情況下,為了節省時間,指揮部選擇了山路小道,卻沒有考慮到暴雨的因素,結果發現道路和橋梁都被沖垮了,部隊不得不折回頭,最後用了更長的時間——各級軍官已經竭盡全力了。總的來說,責任在我。”

    白川懇切地請罪,她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敢出聲,將領們惴惴不安地觀察紫川秀的臉色,生怕雷霆怒火就要從天而降。

    光明王听得很用心︰“因為暴雨嗎?”他的反應只是笑笑,說︰“這樣嗎?我知道了。”

    “還有件事情。”紫川秀輕輕敲擊著華麗的大理石桌面,問︰“第一軍在哪?按照原來的指令,羅杰將負責從東側包圍特蘭,一天前他就應該與我軍會合了。”

    “現在我們無法聯系上羅杰,但根據一天前的消息,他的部隊正日夜兼程地迂回趕往亞露、那甦、普羅加等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昨晚應該——”

    “恩?怎麼回事?誰的命令?”

    “我的命令。——原來的計劃是為圍攻特蘭要塞而制定的,但現在特蘭城已在我軍手中,繼續原計劃已經毫無意義了。我以大人的名義給羅杰發去命令,下令他搶佔亞露城,斷絕羅斯軍團後路。大人,我擅做主張,甘願承擔責任——”

    “知道了。”紫川秀淡淡地打斷了她,低著頭做筆記,白川挺尷尬地晾在那,一肚子的道歉詞卻沒機會說。她苦笑一下,自己坐了下來。將領們齊齊松了口氣︰預料中的風暴這樣過去了?眼看光明殿下如此大量,提心吊膽的將領們終于安下心來了,他們對光明王恢弘的氣度贊嘆不已,用半獸人布蘭私底下的話說︰“咱們的王還真是好相處啊!”

    第二軍的其他將領繼續匯報,他們告訴紫川秀︰在這三天里,第二軍派出了多支分隊作為疑軍,分別從特蘭的西北、西南兩面與魔族的前哨接觸,疑惑魔族軍,造成一種起義軍大隊從四面八方向特蘭逼近的錯覺。等他們匯報完,紫川秀已經基本掌握了情況︰魔族軍隊的正面是特蘭要塞,是白川軍團和大本營,而羅杰軍團則負責在側後包抄魔族軍的後路。白川的意圖非常明顯,她是期望在特蘭城下能對魔族主力形成合圍。

    紫川秀沉吟良久,大皺眉頭︰“盡管拿下了特蘭要塞,但對十七萬魔族軍隊實行全面的圍殲,我們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一旦魔族面臨包圍,為求活命,他們會狗急跳牆,會在某一地段集中力量拼死殺個魚死網破,那時候會很容易地突破我們薄弱的包圍圈,我們手上也缺少大批的預備部隊來進行反沖擊,填補漏洞,那時侯我們就面臨戰線被分割的危險,陷入被動。”

    將軍們都贊同︰“確實,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魔族兵會爆發出可怕戰斗力,即使能消滅他們,我們也會付出極大的傷亡,是個慘勝。”

    第二軍副長官布蘭出聲問︰“我們該怎麼辦呢?”

    紫川秀聳聳肩膀︰“不必擔心,魔族軍的司令不是傻子,不會看著我們完成合圍。且看他怎麼應付吧,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傳令下去,給各部隊半天的休整時間,恢復體力。”

    會議開得很簡短,將領們紛紛散去,紫川秀是最後一個出的門,侯在門邊的一個女聲叫作了他︰“大人。”

    紫川秀回頭,笑笑︰“白川?你的氣色很差,要多休息。”

    白川走近身來,屈膝就要跪下,紫川秀趕緊扶住她︰“你這又是干什麼呢?”

    “大人,十分對不起,我……”

    紫川秀溫和地說︰“那並不是你的錯。不可抗拒與瀆職延誤之間的區別,我不至于分辨不出來的。我沒有怪你,你也不要太過苛求自己了。”

    “但杜克與德明兩位呢?還有昨天犧牲的將士們呢?他們也能原諒我嗎?”

    紫川秀長嘆一聲︰“白川,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就算不打仗,人也總是要死的。亂世人命賤如草,他們不過先走一步罷了。總有一天,你我也要走上這條路的,你又何苦為難自己呢?”

    “大人,”白川仰頭直視紫川秀,少女明澈的眼神仿佛有著某種洞察人心的魔力︰“您真的不怪我?在被圍攻的最困難時刻,援軍卻遲遲不到,您對我一點都沒有懷疑?難道,您就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是我故意所為,目的是……”她故意停下了話頭,凝視著紫川秀。

    紫川秀苦笑,老實地承認︰“你說的,我確實想過。”

    “那?”

    “也僅僅是想過而已。”紫川秀笑笑︰“我還是相信你,白川。”

    一瞬間,白川想落淚了。那焦慮不眠的煎熬,對紫川秀處境的憂慮,恐懼那即將到來的猜忌和懷疑,還有那承擔千萬人命運的可怕壓力,這一切,她都頂住了,紫川秀一句真摯的“我相信你”,卻讓她幾乎掉下了眼淚。

    “大人,您還記得嗎?這句話您曾經對我說過的。”

    “是在瓦格行省的布魯村吧?那時候,我被魔族追捕、被紫川家通緝,走投無路——我一直都記得。”

    “從那時到現在,我對大人的忠誠沒有絲毫變化。但我總感覺,比起那個時候,您變了很多……”白川不知如何措辭,猶豫了。自紫川秀上次從帝都回來以後,他的整個人蒙上了一層霧,殘酷、冰冷,難以琢磨,令她非常迷惑︰這個人,真的是那個給人陽光般溫暖感覺的紫川秀嗎?

    紫川秀笑出聲來了︰“我變得更英俊了?”

    白川沒有笑︰“大人,自從年初從帝都回來以後,您就變了很多。您變得——我們再也看不透了。請恕我多事,大人,在帝都,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川一口氣說完,紫川秀依舊在笑︰“白川,你覺得我突然變得太冷酷無情了嗎?”

    白川用目光做了回答。

    “命運其實非常公平,我坐上光明王這個位置,就必然會失去很多東西。冷酷無情殘忍,那就是一個王者的全部美德。權力之路就是如此殘酷——那樣的我,你還願意繼續跟隨嗎?”

    白川張開口,紫川秀卻做了個手勢打斷她︰“我是自願走上這條道路的,也不想為此找什麼籍口,說什麼我本善良社會逼迫沉淪黑暗——又不是老鳩逼良為娼,哪來這麼多廢話。但你的手卻還是干淨的,有退出的自由。”

    “大人,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沒什麼好回答的。如果看不慣我的作風,你隨時可以退出——還有羅杰和明羽也是。你們跟隨我這麼多年,我給你們準備了一筆退休金,如果你們活不到兩百歲的話,下半輩子應該是夠花的;你們完全可以享受那逍遙自在、沒有戰爭沒有鮮血的生活;也不必擔心家族的通緝令,我會負責為你們平冤反正,更不要說……”紫川秀突然住了口,他詫異地看著白川眼里滴滴滾落的淚水。

    “大人!您不能——”白川眼里含著眼淚,她喊道︰“不能這樣侮辱一個用生命追隨您的人!”

    和斯特林一樣,紫川家三杰的另外一個對女孩的眼淚同樣沒有絲毫抵抗力。他手忙腳亂地想找手帕,白川卻已鎮定了下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道歉︰“下官失態了。探究了部下身份本來不應探究的問題,是下官覦越了。”

    紫川秀嘆口氣︰“白川,你又何必說這種話呢?”

    “既然大人與下官之間是‘正常’的上下級關系,那這種話是應該的吧?下官再次鄭重道歉。”

    “白川,別搗亂!”紫川秀喝道︰“你要知道,如果這次遲到的不是你,是布森、布蘭或者任何一位遠東將領的話,那他們早已人頭落地。你該知道,你我之間決非單純的上司下屬關系!”

    白川毫不遲疑地頂了回來︰“既然下官違背了命令,甘受刑戮,以正大人威信!請大人也不必顧及舊情,立即吩咐執法隊就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下官決不反抗!”

    望著她那倔強的眼神,紫川秀大叫頭疼︰自己怎麼忘了這位白川閣下的性子,當年即使在楊明華權傾朝野的全盛時期,她都敢當面公開指控他,何況現在?

    他苦笑道︰“你還是那個性子啊,白川。”

    一時間,倆人都不出聲了。會議室外的走道,傳來了人來人往的腳步聲,軍官們高聲的喧嚷、部隊經過街道的整齊踏步聲和嘹亮的口號聲。聯軍的兩大軍團會師了,一場大勝就在眼前,特蘭城內洋溢著喜氣揚揚的歡樂氣氛。誰都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在總督府無人的會議室里,聯軍的光明王卻與統軍大將白川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若干年前,有位朋友曾跟我說過,他可以殺光全世界的人,卻惟獨不能對我下手。”紫川秀慢慢地說,回憶起帝林沉靜的面容,不覺得一陣懷念。

    他轉向白川︰“現在,我也要對你說︰如果要殺白川你才能樹立所謂光明王的威信,那,我寧願不當這個光明王。”

    “大人……”

    “你想知道在帝都發生了什麼嗎?”紫川秀停頓下,淡淡說︰“阿寧有了新的男朋友,是個花花公子。”

    白川失聲驚叫︰“寧小姐!她怎麼可以這樣!”

    “她為什麼不可以這樣?”紫川秀自嘲地笑笑︰“我還當面祝福了她呢!”

    他向門外走去︰“戴綠帽子的男人是可恥的。請笑話我吧,不必客氣。”

    “大人,請留步。”

    紫川秀慢慢轉過身來,他的身後,年輕的少女將軍緩緩單膝跪下,堅定地仰視著他︰

    “大人,我們曾相約生死與共,富禍共當;我們曾一同躍馬揚鞭,縱橫沙場;我曾歃血宣誓,效忠于您,不論您如何改變,我的忠誠就如鮮血成灰,決不更改!大人,如果您下令殺光天下人,我會毫不遲疑地第一個動手;如果您要燒掉帝都城,我會立即爬上屋頂上澆汽油!哪怕您十惡不赦,哪怕您血海滔天,哪怕死後淪落地獄深淵,那就讓我們同去!

    只求大人您,不要獨自承受那痛苦,那樣會顯得我們身為部下的太沒有分量了,您的煩惱,我願意和您一起分擔,縱使肝腦涂地!”

    紫川秀靜靜地看著她,她也在看著他。沉默中,他解開了沉重的黑衣頭罩,抬手拿下了青銅的面具。就在這一刻,威名震撼遠東的光明王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個憂郁的彷徨少年。那是一張缺少陽光、蒼白而英俊的臉,鬢角白發蒼蒼。此刻,那雙神采奕奕的眼楮充滿了深深的悲哀,兩行長長的淚水順著輪廓分明的削瘦臉龐流下。

    無聲地望著他,白川同樣感覺到了一種深切的悲哀,她痛哭出聲︰“大人!”

    天色已晚,彩雲在西邊的天際升起,雲頂上瓖嵌了一圈紫色的霞光,色調瞬息萬變,在明藍的天空涂上一抹輕柔的、多彩的夕陽余輝,雲霞空隙間透出一道橙紅的落日光芒,直泄大地,令人目眩。接著,光芒逐漸地黯淡了下去,雲朵褪去了五彩的光環,不知不覺的,第一顆星出現在西天。

    就在天即將入黑的時候,偵察哨回報,魔族的各個行帳出現了不尋常的動靜,應該是晚飯時間的魔族兵從各個營帳中涌出來到空地上組隊,位于前沿的魔族軍已經組成了戰斗隊列、排成了有利于進攻的方陣,正向前沿推進。根據這個情報,駐扎于特蘭城兩翼的遠東軍隊也進入戰斗預備,正在休息中的各族士兵拿起了武器排列成隊,準備迎戰。

    將領們都猜測,魔族軍隊歷來擅長夜戰,眼看戰局不利,羅斯又祭出了這個看家法寶,寄希望于在夜戰中一舉擊潰遠東軍的主力,他們的攻擊必然會非常瘋狂、猛烈。鑒于在單兵作戰上魔族佔有優勢,將領們要求加強第一線的阻擋兵力,拉開距離,盡量以方陣對抗方陣,避免陷入無組織的混戰中。

    紫川秀同意將領們絕大部分的論點,但他認為︰“在前兩天的戰斗中,魔族都沒能拿下只有少數兵力據守的特蘭要塞,而現在眼看遠東方面援軍雲集,羅斯忽然又有了勝利的信心?因此,今晚羅斯定然有所企圖。”

    號角瘋狂地吹響,血紅的黃昏里,天邊最後一抹紅霞映照著漫山遍野的黑色盔甲,遠方的蒿草亦在傾天的殺氣下萎靡,殺聲震天。魔族潮水般的進攻又一次開始了。沒有什麼方陣和隊列了,魔族兵只是沖殺向前,象一窩瘋狂的螞蟻,黑壓壓的一片,那股聲勢讓人心寒。

    “放!”指揮官們一聲令下,特蘭城頭再次響起了死亡的鳴奏,無數的巨石和暴雨般的箭矢帶著劃破空氣的淒厲呼嘯飛出,同時,布置在城郊兩翼的弓箭方陣也開始向天漫射,從天而降的箭矢叮叮當當地落到魔族兵頭頂、落到他們的盾牌和盔甲上,密集得不可想象。一瞬間,慘叫連連,最前列的魔軍被長長的箭穿過,紛紛栽倒,後方的士兵跳過他們繼續前進,狂呼而前,毫不猶豫,這種決死的進攻精神是兩天前不可想象的!

    第一線的指揮官,半獸人將領布蘭驚呼︰“魔族發瘋了!”就連以勇悍出名的這位半獸人勇士,面對那席卷而來的黑色狂潮也不敢絲毫大意。他的命令遠遠回響在空曠的平原上︰

    “第一陣,撤!”

    近萬大軍排開了一里寬的戰陣,第一線的弓箭兵飛速地向後跑,在他們後方的二十米,是列陣整齊的擺開的蛇族的弓箭陣。

    “第二陣,放!”

    三千蛇族兵早已做好了準備,將手中的強弓拉得成了一個半月形,弓弦在“咯吱咯吱”做響,只听得一聲“放“字,三千支箭同時向對面射出,“颼颼颼颼”的淒厲風聲不斷,黑暗中又傳來一陣鬼哭狼嚎。射擊了兩輪以後,這列蛇族兵也放棄了陣地朝後面跑去,穿過第三陣弓箭兵陣型之間的空隙迅速到指定地列隊。而此時,第三陣的弓箭兵已經搭好了箭;再後二十米,第一陣撤下來的半獸人正在迅速地整隊,彎弓上箭。

    這樣一次次周而復始,在城頭上看去,遠東軍的整個戰線正一層又一層地崩潰、散亂、混亂地後退,然後在後方組合形成新的陣線,多次的後退拉長了魔族的沖鋒的距離,戰術簡單卻有效,那不斷潰散又不斷生成的戰線就象厚厚的一疊吸水紙,每一張都飽滿地吸收了魔族軍人的鮮血。數百米的距離里,魔族兵尸骸滿地。敵人永遠近在眼前卻不可觸摸,這讓魔族軍感到無力的挫折感。

    但畢竟,魔族沖鋒的速度要遠高于遠東軍的“後撤”,陣型變幻十幾次後,他們終于逼到了陣前。布蘭一聲令下,弓箭兵全部從後排陣型的空隙間退下,出現在魔族軍面前的,是成千上萬整齊得如毛刷一般的長刺槍,槍尖全部向前。魔族兵則猙獰地狂叫︰“瓦格拉!”(殺!)撲身上前。就象兩道同樣激烈的海浪開始踫撞,白刃戰開始了。一瞬間,成千上萬的軀體倒伏,成千上萬的鮮血飛濺,兩軍的交戰線上升起了一層薄薄的血霧。魔族軍攻勢如潮。

    激戰持續了一個多鐘頭了,天色完全暗下來了,在那閃爍的星辰的下面,大地的各種族正在自相廝殺,土地上浸透了鮮血。

    城頭上,紫川秀靜靜的站立,觀看著五里開外的魔族大營。在那分割天地的線條間,成千上萬的火光鋪滿了整個平原,與天空的星辰交相輝映,一眼望不到邊際。那是魔族大軍的隊列中的火把。魔族軍的主力仍舊按兵不動,這讓紫川秀感到憂慮。盡管前線各地段的指揮官們一再哀求增援,他堅決地拒絕了︰預備隊要象刀子一樣用在最關鍵的地方,沒有把握一舉將魔族擊潰他絕不輕易出動。

    “魔族軍沖擊的勢頭很猛!”從戰場回來的白川急速地說︰“這是一支決死之師!該把預備隊派上去了,不然布蘭太吃力了!”

    “不行!”紫川秀斬釘截鐵地說,他指點著遠處的火光︰“還沒到預備隊出動的時候!與我們交戰的只是魔族的前鋒,他們的主力還按兵不動。”

    “大人,就總戰力而然,我軍與魔族勢均力敵。如果我們先投入了預備隊,那他們的主力就不得不出動,否則就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前鋒軍被我們吃掉的了!”

    紫川秀霍然警醒︰“你說得對!要想勝利,必須逼出魔族的主力。”一直以來,紫川秀習慣于後發制人的作戰方式,不知不覺的,這形成了他的思維定勢了。被白川提醒,他立即醒悟過來︰

    “注意了︰中央各步兵團前進,補充正面陣型的缺口,把突進來的魔族給我壓出去!

    左翼部隊各團隊繞過戰場從左邊迂回,發起反沖鋒,打掉敵人的右翼!

    右翼部隊各團隊繞過戰場從右邊迂回,進攻敵人的左翼!

    以上命令,火速傳達,各部隊立即執行不得有誤!”

    傳令兵飛快地奔下了城樓,跳上了戰馬向著預備軍集合的地域狂奔而去。與此同時,城頭上旗手舞動著火把,用旗語將命令通知地面指揮官,信號一連重復了三次。

    “收到了!”右翼,看著城頭上火把舞動,布森將軍慢慢地挺直了胸膛。望向他身後山一般靜靜屹立的預備隊方陣,他狂暴地大吼︰“是時候了,殺掉綠毛鬼!”

    “萬歲!”三萬步兵揮舞著刺槍和砍刀,氣勢如虹。龐大的陣列開始移動,如海如潮。步兵們呼喝著“嘿黝嘿黝”的整齊號子,高舉著密密麻麻的標槍,步子越來越快,從行步變成了快步跑,越來越快,黑夜中,就如一塊巨石從山頂滾落,這座大山越出戰線,猶如漫天的烏雲,帶著可怕的壓力從陣地壓向魔族軍。

    在陣地的左翼,遠遠奔來一員騎馬的傳令兵,手持著金色的小旗。他毫不停留地從團隊長德昆身邊一掠而過,只留下聲音在空氣中蕩漾︰“德昆閣下,光明王有令︰立即進攻!”

    “無比榮幸!”半獸人德昆啞著嗓子吼道,激動得滿面通紅。他回頭揮手︰“弟兄們,殺!”

    “殺!”上萬條粗壯的男聲在回答,漫天的鞭子揚起,無數的馬蹄卷起了灰褐色的巨大是風暴,蹄聲震撼如雷,馬刀在黑夜中閃爍的光芒亮成一片,騎兵軍團以凌厲的攻勢猛攻敵人的右翼側面,一路斬殺驚慌的魔族步兵,就如利斧劈木般切入敵陣。

    與此同時,中路指揮官布蘭得到大批步兵的增援,穩住了陣腳,這位勇敢的半獸人指揮官毫不停頓地轉入了反攻。他高舉著軍旗站在了最前面。頓時,魔族前排的弓箭手都瞄準了他,一瞬間,他身中無數箭矢,撕心裂肺地大吼︰“孩兒們,跟著我,跟著軍旗——沖啊!”

    “沖啊!”各族士兵勇氣倍增,跟著他們的將領,奔騰向前。半獸人恐怖地咆哮著,一馬當先地殺入了魔族隊列,緊接著是沉默的龍人兵,矮人族裝備著大斧和鐮刀,也跟著洶涌撲進,最後是一排一排的蛇族弓箭手——蛇族體質孱弱,經不得肉搏,但他們夜視能力非常強,即使在這樣混亂的廝殺團里也能準確地分辨出魔族的軍官,他們非常卑鄙地專門以軍官為靶子︰每倒下一個軍官,該地段的魔族兵立即失去指揮陷入混亂。特蘭的守軍還在不間斷地以投石、弓箭來殺傷魔族,支援步兵們。

    魔族方陣的每一面都同時受到沖擊。德昆的騎兵狂暴地旋轉著,在方陣中沖開了無數缺口。一行行阻擋的步兵都被馬蹄踏爛,倒在地上不見。但同時,無數的刺槍也插進了馬腹,騎兵滾落馬下。受到三面強勢兵力的突擊,尤其是騎兵軍突然從左路切入,魔族軍攻勢立即被壓制、停頓下來。魔族兵盡管驍勇,但他們盡了最大能力還是抵抗不住遠東絕對的優勢兵力,滾滾人流猶如山洪海嘯般沖殺而來,抵抗不住這股強大的壓力,他們的陣線被壓制得步步後退,而遠東聯軍的三路大軍則步步前進,越戰越勇。魔族方陣被四面圍攻,被進攻部隊在一點點地將他們侵蝕、消滅,便如冰塊在陽光下消融。極右的那個方陣,暴露在外面,幾乎一經接觸便全部被消滅了。剩下的部隊縮小範圍,繼續應戰。

    騎兵切入了魔族軍的中路,他們直奔大旗殺去。魔族兵殺起了蠻性,不用軍官發號,他們自覺地就圍在金色獅子大旗下面集結,戰馬靠定戰馬,肩膀並著人肩膀,人群圍得稠密無比,密密實實地護住大旗。

    一瞬間,野蠻的廝殺開始了。刀卷了,槍折了,魔族兵赤手空拳地撲身上前,將半獸人的騎兵硬生生從馬背上拖下來,兩人在地上扭打著滾成一團,掐脖子、戳眼楮、撕頭發、咬喉嚨,無論是遠東兵還是魔族兵,在這一刻,大家都變成了只為本能生存的野獸。在馬群的的呼嘯中,在滾滾煙塵中,到處都是恐怖、熾熱的鏖戰,武器格擋的鏗鏘聲、受傷者被馬群踐踏發出可怕的慘叫、死者撲通地倒地。在兵馬激戰的旋渦中,在那飄揚的大旗下面,血流如渠。

    魔族兵爆發出可怕的蠻性,將進攻的騎兵硬生生打退了幾十步,隨即布森率領的步兵又從左面撲上來,布蘭也率領人馬沖破了前線隊列上前援助,進攻者再次對大旗完成合圍,包圍圈被壓縮得漸漸縮小,魔族人數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減少,眼看著不是這路就是那路的遠東軍即將奪取大旗了。突然,最靠近的魔族軍官刷地拿下了旗幟,擎起刀子就要將它砍碎。半獸人大叫︰“不!不要!”“攔住他!打死他!”颼颼的尖銳風聲中,那個軍官瞬間被射成了刺蝟,又有兩個魔族兵撲上去,從他手中拿過旗幟要毀,一個半獸人兵奮不顧身地撲上去,閃電般一刀劈倒了一個,血淋淋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旗幟,另一角卻被魔族兵拉住了。兩人互不相讓地搶奪起來,互相砍殺,寸步不退。頃刻間倆人都是遍體鱗傷,鮮血噴涌,但誰都不肯退讓,誰都不肯放手!這是勇士對勇士的廝殺,千萬條血淋淋的嗓子在同聲吼叫助威︰

    “奪旗!奪旗!”、

    “瓦格拉!瓦格拉!”聲勢驚天動地。

    星光下的廣闊平原,近十萬大軍在縱橫沖撞,無數的旗幟在起伏跌蕩,軍隊前進排山倒海。風吹雲舞,軍旗在頭頂獵獵作響,紫川秀靜靜站立,眼中象燃著兩團火。

    俯視大地令他有了種凌駕萬物的錯覺,仿佛大地就是自己的棋盤,那無數的兵馬就是自己手中的棋子,整個戰爭不過自己游戲的棋局罷了。自己一聲令下,成千上萬的人便遵照這個命令行動,他們集結、沖鋒、廝殺、流血、死亡,無論是敵方還是我方,他們憎恨和熱愛的對象都是自己,正在下方的幾十萬人,他們生與死,千萬個家庭幸福與災難,整個國家的氣運,大地的興衰,全部由于自己轉瞬而過的念頭。

    一瞬間,紫川秀明白了為什麼歷代的君王總喜歡把自己稱呼為“神之子”,這樣的力量,確實只有神可以媲美。可是為什麼,自己能控制上百萬人的命運,卻惟獨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自己能把握千萬人的幸福,卻無法給自己帶來幸福?他低垂下腦袋,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中。

    突然,樓道上響起了騰騰的腳步聲,門口出現了白川的身影。她喘著氣叫道︰“大人——魔族大營——大營,是空的!羅斯跑了!”

    紫川秀驚呼出聲︰“什麼!”

    白川喘息了一陣,斷斷續續地把話說清楚了︰她率領的一團騎兵揣入了敵營地,沒有遇到任何有組織的抵抗,魔族營地里空蕩蕩的,只剩下失去戰斗力的魔族傷兵在。

    紫川秀一把抓住了白川的肩頭,指著遠處那漫山遍野的火把︰“那是怎麼回事?”

    “大人,我們上當了!那些火把全部是插在地上,由那些魔族傷兵在維護!羅斯的主力——天一黑下來,進攻剛開始,他們就全部撤走了!”

    紫川秀松開了白川,不怒反笑。他喃喃自語︰“好狠!羅斯,你真夠狠!”

    至此,魔族軍的意圖已完全暴露︰為了掩護主力撤退,魔族拋棄了沖鋒的部隊和傷殘的士兵,趁遠東聯軍把注意力集中到敢死隊時候,他們的主力卻借著夜幕掩護偷偷摸摸地跑了!

    “為了活命,拋下了兩萬多在前線廝殺的弟兄!這種行徑,我實在難以苟同!”紫川秀憤怒地說︰“這場屠戮,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白川,把消息公布出去,向魔族軍喊話吧!”
第十二卷 第五節
    6月27日的深夜十一點,按照光明王的指令,在佔據全面優勢的情況下,遠東軍在特蘭前線停止了廝殺。已經被分割成近百個戰團的魔族兵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卻看到敵人陣營後方吹起了退軍的號角,聯軍士兵停止了進攻,戰線退潮般退了二十步,兩軍中間出現了壁壘分明的空白地帶。

    敵人在唾手可得的勝利前後退了!魔族兵震驚莫名,他們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

    在兩軍之間的空白地帶中,出現了飛奔的火光,聯軍騎兵持著火把來回穿梭于各個戰團,他們大聲朝著魔族喊話︰

    “停戰!停戰!——韃塔與葉塞族的弟兄們,魔神王國第九軍團的士兵們!羅斯已經跑了,你們被拋棄了!繼續戰斗已經毫無意義了!

    第九軍的士兵們,軍官們!你們勇敢而驕傲地為祖國而戰斗,已經盡到了戰士的義務了!現在,你們被完全包圍了,我軍是你們的十倍,你們的長官拋棄了你們,抵抗再無意義!光明王下令,凡是放下武器的,一律可以活命!遠東聯軍不殺俘虜,我們將給予你們人道的待遇!

    第九軍的士兵們,想想你們家中的親人,想想你們的母親、妻子和孩子,你們有權活下去,有權回家見到他們!馬上做出選擇吧︰是為一個拋棄你們的將軍而死,還是為了自己和親人而活?是時候了,做出選擇吧!放下武器,跨前一步,你將獲得生命!”

    喊話重復了一遍又一遍,魔族士兵們警惕地傾听著,死亡線上幸存下來的士兵議論紛紛︰“他們說爵爺跑了?!”

    “撒謊!這是撒謊!這是無恥的謊言!”

    “主營為什麼不出來援助我們?!”

    “加納大人在哪里?加納大人在哪里?請大人出來說話!”

    “敵人太多了,我們真的會死的!”

    “盡到職責!堅守崗位,士兵們,戰斗到最後一刻!我們是王國的戰士!”

    “我不想死!”一個歇斯底里的沙啞聲音在叫︰“當官的都跑了,留下我們送死嗎?”

    “住嘴!你這個叛徒,執法隊,殺了他!——弓箭手,射對面的喊話手!”

    “讓人家把話說完!——我們要活命!——加納大人在哪里?增援在哪里?”

    “混帳!叛亂分子,鎮壓他!哎呀!”

    “打他!打他!”

    各個被包圍的魔族戰團里出現了不安的騷亂,死硬的軍官和想活命的士兵們發生了爭辯和沖突。喊話聲又響起了︰“第九軍的士兵們,留給你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放下武器,跨前一步——否則我們就要放箭了!”

    隨著喊話聲音,弓箭部隊被調到了前列,一列列的蛇族弓箭手排列出陣,明亮的箭頭都指向了魔族。魔族畏懼地後退了幾步,眼看著密密麻麻發亮的箭頭,眼中露出了恐懼。他們已不復剛才的銳氣。敵人還是剛才的敵人,手中依舊是剛才的武器,只是當得知有生還的希望時候,士兵們就失去了死戰的勇氣。

    各地響起了武器落地的聲音,第一個、第二個……第一百個,第一千個,魔族兵一個接一個地將武器拋在地面,舉著手走出了隊列,走向遠東聯軍的隊列。而那些一直叫囂死戰到底的軍官們,此刻也明白大勢已去,黯然坐倒,一個個掩面痛哭。交戰聲已經不再听聞了,斷戈殘壁的戰場各處,響起了哭聲和傷者痛苦的呻吟。

    就在特蘭城下遠東聯軍佔領魔族主營,收容俘虜的同時,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八日的凌晨一點,紫川秀率領預備隊的秀字營騎兵出發,追趕羅斯的撤退部隊。聯軍的將領們勸阻他,認為在深夜中去追趕一路大軍太過鹵莽,有落入陷阱的危險。

    “起碼等天亮了,我們集合完大軍再過去啊!”

    但紫川秀只是笑笑就揮鞭出發了。遠東將領的戰術思想還停留在那種雙方擺好陣勢後交戰的階段。兵貴神速,出其不意的打擊頂得上十萬大軍,迅速、果斷、堅決的進軍行動不但具有軍事上的意義,而且會給敵人壓力,會使敵人驚慌失措、不戰自潰。

    午夜兩點鐘左右,騎兵追上了羅斯軍團的後衛部隊。幾乎在魔族哨兵敲響警報的同時,紫川秀一馬當先地揣進了沉睡中的後衛營地,一連燒了十七個營帳。後續的騎兵們洶涌殺入,馬蹄踏著倒塌的營帳,一邊放火一邊殺人,沉睡中驚醒的魔族兵們被殺得潰不成軍,四散逃竄,火光映紅了一方的天際。

    羅斯從睡夢中被叫醒後得知後衛隊被追上了。他十分震驚︰莫非敵人的主力殺到了?驚惶之下,他又使出了舍車保帥的老花招,下令全軍馬上拔營,連夜全速撤回國內。但這次紫川秀沒有上當︰此時絕不能給敵人喘息之機!他不理會那些被打散了的後衛部隊,集結了三千名騎兵,抄小路亡命狂追。

    凌晨五點,追擊部隊越過了一座小丘,騎兵們都驚呆了︰晨光中,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蜿蜒在山下遠東大公路上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龐大軍列!

    紫川秀露出了獰笑︰“上吧!”

    七八二年的六月二十八日凌晨,微微的晨光中,光明王的旗幟如同幽靈般出現在制高點,後撤中的魔族軍隊驚得呆若木雞。仿佛神兵天降,馬蹄轟隆,風聲呼嘯,威勢凜凜,人類騎兵如雪崩似的從山坡上俯沖,三千把閃亮的馬刀仿佛一道閃電,一陣旋風,他們猛然突進了行進的魔族步兵隊伍!

    千萬只馬蹄正揣踢而下,無數雪亮的馬刀正閃爍著白光,令人聞風喪膽,成千上萬人在喊“殺!”被這種威勢所震懾,撤退中的魔族兵爆發鼓噪︰“他們來了!”、“救命啊!”騎兵的沖擊就如暴風掠過大地,就在接觸的瞬間,如狂風吹倒弱草,魔族軍橫尸就地。

    魔族軍隊排的是便于行軍的一字長陣,面對突然來的側翼打擊,他們無法及時調集部隊做出反應。如果這時候魔族的指揮官足夠清醒的話,他會發現追來的只是很少的騎兵,只需要采取一次堅強的反擊就可以將他們打退甚至包圍、全殲。但羅斯被呼嘯掠過營帳的人類騎兵嚇昏了頭。一晚上連續遭受多次突襲,無知的恐懼夸大了敵人的實力。他認為,自己已經被聯軍的主力咬上了。由于急于趕到亞露城與後軍會合並拯救糧草,羅斯下令受到攻擊的部隊自行應戰,其余部隊只需急行猛走,將追擊部隊甩掉。

    “追上去,干掉他們!”紫川秀高聲地命令騎兵們。他並不喜歡象斯特林那樣身先士卒地沖殺在前面,但激戰時候,他的位置卻非常前面——指揮官必須身臨前陣,才能及時地把握戰情變化,也才能隨機應變。這次也是如此,他本來只是想對撤退的羅斯軍團進行一次偷襲就夠了,但是現在看來,敵人的應對很有問題,各部隊之間缺乏系統的指揮,甚至就在後隊被攻擊也不見前軍回來救援——雖然他並不明白其原因,但是他卻能敏銳地感覺︰敵人很混亂,有機可趁!他當即改變了打了就跑的原來計劃,下令餃尾直追敵人的輜重隊。

    騎兵們呼嘯著追趕上前,激揚的馬蹄揚起了漫天塵土,煙塵滾滾。猶如遠東大公路上忽然刮起了一陣旋風,閃亮的馬刀在黎明晨光中閃亮著光芒。

    紫川秀的戰術非常簡單,他集中了全部的騎兵,專門沖殺敵人那些成建制、有組織的部隊,用馬蹄將他們踩得四分五裂。五點十分,守護輜重隊的步兵被殺得大潰而敗,大隊的輜重車胡亂地翻倒路邊,金錢和糧食散落一地,無人拾取。隨即,後衛部隊的巴登團隊長喪命于亂馬踐踏之下,他的部隊被殺得四分五裂,往兩邊的草叢中躲藏。

    紫川秀不理會潰兵,進軍快如流矢。他緊緊咬住撤退中的魔族步兵,一截又一截、一隊又一隊地咬掉。如果敵人抵抗堅決,他則立即撤退,轉而尋找下一個突破口。他的攻擊不戀戰,不逗留,勢如狂飆,一擊即過。對大群的潰散士兵,紫川秀則壓迫他們不斷地向後撤,同時沖亂了敵人其他部隊。十一年前在帝都城下對流風西山的追擊戰令紫川秀一舉成名,他最擅長、最拿手的就是制造敵人的混亂,各自為戰的魔族部隊一個接一個被打散。

    面對紫川秀神出鬼沒的攻擊,十幾萬失去指揮的魔族軍手足無措,他們只得到了一個命令︰“向東走,毫不停留!”于是,可怕的謠言在軍隊頭頂飛來飛去︰“我們被包圍了!”、

    “羅斯爵爺已經陣亡了!”

    “二十萬遠東人殺過來了!快走啊,被追上就沒命了!”

    恐慌就象瘟疫一樣從中路開始向全線蔓延。疲倦又缺少睡眠,士兵們都失去了理智,瘋狂地嚷叫、奔跑著,大家只知道︰向東,向東!東面是王國的方向,向東才能活命!各部隊打亂了建制,步兵、騎兵混雜在一起,人流滾滾,在長達十多公里的遠東公路上,魔族的敗兵堵塞了整個路面,大捆大捆的裝備和輜重丟在了路邊,武器和旗幟丟棄了一地。

    眼見部隊一潰如水,羅斯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他怎麼也沒想到,一支騎兵部隊會對他的大軍造成這麼大的破壞。他下令恢復秩序打退追兵,卻毫無效果。公爵本人親自跳上馬,堵在了通往亞露的大路上。對著潰下來的軍隊,他怒不可遏地呼喝著,叫罵著,又是威脅又是懇求,試圖集結那些失去了指揮四處亂撞的部隊,但是已經遲了,軍隊一旦崩潰就很難恢復,喪失了秩序的軍隊不過一群驚惶失措的農民組合,公爵連一個大隊也沒辦法集合,最後還是讓大群的敗兵將他自己的衛隊給沖跨了。大公路上,魔族士兵互相踐踏,互相推擠,踩著死人和活人往前走。大路、小路、橋梁、平原、山崗、山谷、樹林都被那數以萬計的潰軍給塞滿了,丟在路邊的背囊和刀、槍、盔甲,被堵住的逢人便砍奪取去路,無所謂同胞,無所謂長官。

    早上七點多鐘時候,天色大白。潰敗的潮頭停下來了。並非由于魔族指揮官的努力,只是經歷一夜狂奔,魔族兵的體力和瘋狂都耗盡了,他們疲倦不堪地坐地上喘氣。在亞露城畿一個叫古洛奇的村莊旁邊的田野里,一員金袍的魔族將軍下了馬,挽著韁繩,朝亞露城方向他蹣跚前進,衛兵死命地拉住他的衣襟︰“爵爺,爵爺,危險,不能再過去了!”

    仿佛是夢游的人在發出囈語,羅斯語調空洞無力︰“亞露城,在哪里?我的糧草,在哪里?我的軍團,又在哪里?”

    清晨的亞露鎮近郊,天色陰沉,黯淡無光。一群烏鴉飛過了被大火肆虐後城鎮烏黑的殘牆斷壁,落在燒焦的牆頭。蒼茫的田野方向,吹來驅散酷暑的涼意。在已經燒成了廢墟的城鎮的旁邊,半獸人的大軍擺開了陣列,招展的金色旗幟鋪天蓋地,黑壓壓的兩翼一眼望不到盡頭。

    782年6月28日清晨七點多,在距離魔神王國與遠東邊境不到四十公里的亞露城,羅杰軍團堵住了魔族軍團回國的道路。

    七八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在亞露城正前的低窪地里,在一個叫古洛奇的小村莊里,不到三平方公里的這個小村莊聚集著十二萬軍隊——魔族王國第九軍的殘部。而在村莊的周邊,遠東聯軍挖掘了深深的壕溝和鐵絲網,布置了一道又一道的弓箭陣地,目的是防止魔族軍隊拼死一搏的突圍反撲。在村莊後面的公路上,增援部隊正從遠東內地蜂擁而來,大量的步兵部隊在周邊各處戰略地帶集結,運送糧食和補給的車隊在大公路上擁擠,一眼望不到盡頭。

    魔族軍隊還擁有十二萬士兵,但遠東聯軍的第一軍、第二軍和大本營的二十五萬軍隊將他們三面緊緊圍困。魔族士兵丟棄了大部分的武器和輜重,存放在亞露鎮的糧食也被羅杰所俘獲。在經歷了那晚的連續追逐和幾次失敗的突圍戰斗後,魔族軍士氣完全崩潰了。放在紫川秀眼中,這不過是一群尚未解除武裝的戰俘,不能稱之為軍隊了。促使魔族士兵還聚在一起的並非紀律,只是因為他們已無路可跑。缺衣少食,再加上聯軍日夜不間斷的宣傳鼓動,在這幾天里,魔族兵三、五成群、甚至整營整團地越過簡易的工事向遠東聯軍投降,軍官們無法阻止——他們也無意阻止,因為他們自己說不定也要走上這條路的。即使連魔族的將領都承認,不出兩天,被包圍軍隊的徹底覆滅是難以避免的。

    782年6月30日,在暮色降臨的時候,從魔族軍中出來了三個騎兵,相應的,從遠東聯軍的營地也出來了四個騎兵。雙方越過了前線的障礙,在中間的一個小山坡上會合。

    魔族軍主帥羅斯公爵陰沉著臉,身後是他族內的親信奧金大團隊長和費加長老。他們靜靜地坐在馬上,看著對面的騎兵逼近。從體形就可以辨認出來了,前來談判的對方代表是兩個人類和兩個半獸人。

    相距二十步時候,雙方都下了馬,羅斯和他的部下首先舉起了手,拍打著身上衣裳,示意自己身上沒有攜帶武器。對方也做了同樣的動作。雙方牽著馬漸漸接近。

    “是王國的加納公爵大人嗎?”幾步開外,聯軍方面叫道,用的是純正的魔族語。

    羅斯悶哼一聲,低聲回答︰“是我!是光明王嗎?”

    “是我,還有我的同事們。”

    剛一接近,魔族方面嚇了一跳︰自稱光明王的人類戴著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遮住了面目。盡管處境不利,羅斯還是禁不住譏諷道︰“難道,聞名遐邇的光明王殿下不敢以真面目視人嗎?”

    紫川秀淡淡一笑,若是論口舌之厲的話,一百個羅斯也不是他對手。可是勝利使得他寬宏大量。他仔細端詳著羅斯公爵,自從當年在杜莎一別後,這位公爵衰老、憔悴了很多。他的眼楮發紅,臉上布滿紫斑。盡管處境不利,這位王國貴族仍舊驕橫不可一世。

    紫川秀心平氣和地說︰“公爵大人,我們冒著風險到這里來,不是為了討論我的面具的吧?”

    羅斯悶哼一聲,開始介紹身後兩人的身份,被介紹到的魔族將軍只是僵硬地點一下頭,默不作聲。紫川秀也回過頭介紹︰“這是第一軍司令布森,第二軍副司令布蘭,還有第一軍的副司令羅杰。”

    “那麼,公爵大人約我們到這里來,可有什麼好建議?——你們可是下定了投降的決心了?”這句話用魔族語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三個魔族代表同時面上變色。

    奧金團隊長那又尖又細的嗓音響起︰“你們雖然人數多,但只要我們全力拼死一戰,勝負尚且難言!神族士兵的驍勇,你們還沒見識到呢。說不定,那時候要投降的是你們!”

    他一邊說紫川秀一邊同步把他的話翻譯成人類語,因為在場的兩個半獸人代表都懂得人類語。布森立即出聲反駁說︰“拉倒吧!你們士兵的‘驍勇’,嚇唬不了俺們遠東人!單在特蘭城下,俺們就俘虜了你們兩萬多人!光明王的一支先鋒騎兵隊就追擊了你們一百多里,象狼狗攆兔子一樣攆得你們嗷嗷直叫,繳獲了你們所有的輜重和武器!這位羅杰將軍,他一個沖鋒就拿下了你們存放在亞露的糧倉!你們沒糧沒藥沒武器,士兵無心作戰,每天都有逃兵過來向我們投降的!要打仗嗎?好啊,打就打吧,沒什麼了不起的,俺們一個上午就可以將你們全部消滅掉!”布森一連串話說得又快又急,話語象子彈一樣噴射出來。

    羅斯傲慢地說︰“我們可以堅守待援!求援的信使已經出發,這里距離邊境不到五十公里,王國的邊防軍會過來救援我們的!”

    紫川秀笑笑︰“公爵閣下,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遠東聯軍的主力盡聚于此,國境線上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王國邊防軍的第三十三團隊剛剛被我們擊潰。要救援你們,除非王國動員軍團規模的大兵力過來,否則邊防軍的那幾個小團隊還不夠我們塞牙縫的。而公爵您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會有增援過來的。”

    羅斯公爵的臉孔變得煞白,他望著光明王的眼神簡直是恐懼了︰“你……你胡說!王國絕對不會拋棄那些忠心作戰的戰士的!”

    “哦,是嗎?那你們被圍已經三天了,可見王國派遣一兵一卒前來救援你們?”

    羅斯高高的大鼻子象匹筋疲力盡的老馬一樣呼哧著,他翻了翻白眼,無話可說。另外一個談判代表費加長老沉穩地說︰“要吃掉我們——我是說,如果你們吃得掉的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韃塔族的士兵絕不束手就死,我們的孩子們會死,但你們的軍隊也會血流成河!那會是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我同意。”紫川秀溫和地說︰“所以我們冒險聚在這里,尋找解決的辦法啊!”

    “我有個提議!”眼看光明王的口氣有所松動,羅斯急忙說︰“光明王,您既然也看出來了,那我就直說了︰這次出兵遠東,我們韃塔族上了魔神皇的大當!塞內亞族是想借刀殺人,借遠東來消耗我們韃塔族的實力!這是個陰謀!”

    “‘借遠東來消耗我們韃塔族的實力’這句話實在說得太漂亮了!”紫川秀笑容可鞠地評價道︰“為什麼不是借韃塔族來消耗遠東的實力呢?”

    “那——反正是一個樣!魔神皇不懷好意,他想讓我們自相殘殺!光明王,你們尋求遠東的獨立,我們則面臨著塞內亞族的壓迫。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神族都是好戰的嗜血分子,塞內亞族欺凌神族各部,壓迫遠東,我們早就不滿了!光明王,塞內亞族和魔神皇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是你的敵人吧?我可沒看到一個叫魔神皇的家伙來打我們,我只看到十七萬韃塔兵臭烘烘地殺過來了!”紫川秀冷冷地說,一邊打著呵欠。

    “光明王殿下,我們承認,我們上了塞內亞族的當了!但現在醒悟過來也為時未晚,我們是同一個壕溝里的戰友,不應該自相殘殺!讓我們化敵為友,你在遠東當光明王,我們尊重你的領土和地位;我呢,率領我的軍隊回國去,向陷害我們的塞內亞族復仇去!”

    “哦哦,那又怎樣呢?”

    “簡單來說,就是和平!光明王殿下你給我們解圍,放我們回國去!”羅斯大聲地咆哮著,口水四濺,一點沒有和平的樣子。

    紫川秀捧著腦袋想了一陣︰“可是你們侵略遠東,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損失……”

    “這個我們願意賠償!我們的輜重里面有一批黃金……”

    “那個我們已經繳獲了,是我軍的戰利品。”紫川秀冷冷說。

    “那用我們的糧食……”

    “也是我軍的戰利品。”

    “要不我們留下人來當人質……”

    “你們的俘虜已經塞滿了我們的戰俘營了。不要再給我們添麻煩了!”

    “殿下!”羅斯快哭出來了︰“您到底要什麼?您沒看到您已經把我們打劫得一貧如洗了嗎?”

    “這個……”紫川秀上下打量著羅斯,象是在考慮著他身上哪些地方還比較值錢︰“公爵大人,我看您的戒指——對對對,就是中指那顆藍色的鑽石戒指。哎呀,您不用急著脫嘛……您非要這麼客氣,那我就不好意思了——您項鏈的款式倒是挺新穎的——您又來了,我只是說想看看嘛,您非要——好好,我就暫且收下,大家交個朋友。對了,公爵大人,您腰上的玉帶子,還真是漂亮啊……

    啊,費加長老,您干嘛偷偷摸摸地向後閃哪,您以為這樣我就看不到您脖子上的鑽石項鏈了嗎?那串藍色的鑽石項鏈——

    還有奧金閣下,您也不用偷偷摸摸把紅寶石戒指藏口袋里了,我對那個沒興趣——真的一點興趣沒有!我一點都不喜歡二十四K白金瓖八十克拉的深紅寶石,我最不喜歡這個了,雖然知道它市價能賣到二十萬——閣下,您這是干什麼?我都說我不要了,您還硬要往我口袋里塞,我會發火的啦!我真的真的會發火的啦!”

    紫川秀最後還是不得不“發火”了,因為魔族的代表們太可惡了,硬是把身上值錢的玩意都往他口袋里裝,紫川秀氣得,都快合不上嘴了。

    當然,偉大的光明王是不收賄賂的,可是羅斯公爵很豪爽地說︰“就當是今天認識的紀念吧,大家交個朋友!殿下千萬給我們點面子!”既然是“交朋友的紀念”,于是殿下就很勉為其難地答應收下了。當然了,既然大家是朋友,來而不往非禮也,羅杰等人也拿出身上的東西與魔族的將領們交換,比如羅杰穿了一個月沒換過的襪子啊、半獸人使用過的牙刷啊、布森昨天夜里磕下的大門牙啊——反正,都是些很有紀念意義的東西,象征著遠東人民與韃塔族之間的深厚友誼萬古長青。

    “公爵大人,”到談判的最後,紫川秀說︰“您所說的,我基本都同意。遠東與韃塔族之間無怨無仇,我們干嘛要拼得你死我活呢?”

    三個魔族搖頭晃腦地贊嘆道︰“光明王真是英明!”

    “所以,”紫川秀變魔術似的從身上抽出一疊紙︰“基本按您剛才所說的,我們已經擬訂好了和約,就請公爵大人您在這上面簽個名,我們馬上放你們回國——對了,順便簽一下欠條,您還欠我們老大一筆賠償金呢!”

    一瞬間,三個魔族渾身僵硬化成了石頭。羅斯意識到,自己面對著一個最老奸巨滑的對手,在那張青銅面具掩蓋下,其狡猾、陰險比起魔神皇來毫不遜色。但痛苦的是,此時自己除了按照他說的辦,再沒有別的路走了……

    七八二年七月一日,在二十五萬遠東軍隊的“護送”下,魔神王國第九軍的十二萬殘部正沿著遠東大公路往東走。大軍降下了旗幟,士兵們低垂著腦袋,手上空蕩蕩的,武器都被繳了。沒有人出聲,只听見沙沙的腳步聲和車輪的轆轆聲響,來時地動山搖的一路大軍,走得卻是悄無聲息。相形之下,那些執行“護送”任務的遠東軍隊卻是意氣風發,只見漫天的旌旗迎風招展,盔甲鮮明的半獸人騎兵精神抖擻地來回巡視各處,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一蹶不振的魔族敗兵們。

    黃昏時分,前導的騎兵們傳來一陣歡呼,幾個騎兵奔過來叫道︰“國境線到了!殿下,國境線到了!”

    紫川秀揚起馬鞭策馬上前。金色的夕陽下面,大路旁那荒蕪的野草叢中立著一塊布滿了青苔的石碑,正面用人類的文字刻著︰“紫川家族遠東國境界碑”,石碑的背後,則用魔族的文字刻著︰“魔神王國國境界碑”。

    紫川秀翻身下馬,撫摩著石碑上的青苔,他心頭泛起了感慨︰三年前,魔族的大軍從這里闖入遠東,闖進我們家園,燒殺擄掠。三年後,我們終于回到了這里,一切仿佛回到了起點。就為了這一刻,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一時間,他想起了無數熟悉的面孔︰溫和的哥應星將軍,豪邁的方勁統領,斯特林與卡丹相互凝視的雙眸,還有離別時刻紫川寧那含淚的笑臉——戰爭是個可怕惡魔,它將人類一切美好的事物摧毀、踐踏一切純真的感情,留下的只有殘埂斷壁,淚水傷痕。

    他回顧身後,遠東各族的將軍們佇立著,半獸人,蛇族,矮人,龍人,人類,紫川秀一個個叫出了那些熟悉的名字︰

    “布森!”“到!”

    “布蘭!”“到!”

    “索斯!”“到!”

    “門羅!”“到!”

    “魯佐!”“到!”

    “德昆!”“到!”

    “白川!”“到!”

    “羅杰!”“到!”

    紫川秀看著他們,那一張張激動的臉孔,有人流出了淚水,有人在低聲哭泣。淚水也模糊了紫川秀的眼楮,依稀間,他仿佛在其中看到了半獸人將軍維拉那沉默的臉。

    紫川秀舉手端正地行了一個禮。他平靜地說︰“不應該忘記他們,那些本來應該和我們一同在此分享榮譽和喜悅的朋友們,一同見證這個偉大的時刻——”他陡然提高了聲量︰

    “讓歷史記得,我們曾有過如此光耀的一刻︰朋友們,我們已經光復了遠東國土全境!”

    一瞬間,四面爆發出巨大的聲浪,猶如暴風似的歡呼︰

    “遠東萬歲!”

    緊接著,二十萬士兵同聲齊呼,又是一聲巨吼,聲音如同狂潮似的一浪接一浪,一浪高

    過一浪,震撼了整個草原,讓整個大地都在顫抖︰“光明王萬歲!”此時此刻,無數人已經熱淚盈眶︰一個夢,做了千萬年的夢,千萬人前赴後繼,千萬年的渴望,遠東的解放與獨立,終于在今天實現。

    魔族士兵眼看著這副情景,沉默地眨巴著眼楮,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他們快步邁過了國境線,回到了他們自己的祖國,大隊繼續向魔神王國的縱深前進。羅斯公爵等幾個魔族高級將領過來,假惺惺地向紫川秀道賀,說這是“遠東人民的偉大勝利,實在可喜可賀!”

    紫川秀漫不經心地拱拱手︰“同喜同喜,多謝關照,歡迎捧場,請繼續購買紫川十三,不然老豬就要餓肚子了。”

    接著,韃塔族的高層與遠東的高層再次強調了彼此間深厚的傳統友誼,表達了戀戀不舍的離別深情,羅斯閣下與光明王殿下深情款款地擁抱了,最後才依依不舍地灑淚告別了。

    目送著那幾個魔族淒涼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紫川秀笑笑︰“我們也走吧。”

    路上,羅杰忍不住問︰“大人,您真的打算要跟韃塔族結盟嗎?”

    “白痴才打算跟他們結盟。”紫川秀漫不經心地踢著路邊的野草,說︰“羅斯打的主意我不清楚?不管他現在吹得多好听,只要一回國,他馬上就會抱著魔神皇的大腿哭,然後調集更多的軍隊過來剿滅我們。”

    “那為什麼……”

    “羅杰,嘴上怎麼吹都可以,但落到了文字上就無法更改了。記得啊,筆墨可以殺人啊!”

    紫川秀笑笑,把文件遞過去給羅杰看︰“羅斯已經簽了條約。他承認遠東獨立,光明王政權是遠東的合法政權,韃塔族將與遠東民族一同努力,共同推翻塞內亞族與及魔神皇卡特的殘暴統治,奪回八十年前皇權戰爭中被塞內亞族無恥地竊取的王國政權——順便說下,現任魔神皇和塞內亞族最忌諱別人提起八十年前的這事了,誰說誰死。”

    “大人,這些機密您又是怎麼知道的?”

    “羅杰,我忽然發現,做一個心胸寬廣的人是很有好處的,特別是收容象前遠東總督這樣的大角色,經常跟他聊天的話,能增長很多見聞的。”

    羅杰指著文件的末尾問︰“那這段——也是他揭發的?”

    “這段是我寫的。《魔神皇無恥錄》,大意是︰現任魔神皇卡特是個無恥的變態!他有口臭、痔瘡、腹溝蘚、腋臭、爛腳丫、半年不洗澡。他非常淫賤,喜歡偷窺男人洗澡,也喜歡男人偷窺他洗澡,紅色內褲外穿,一直以來暗戀西南將軍凌步虛,經常召集他進宮玩‘那種’游戲,但凌步虛嫌卡特有口臭,寧可遠遠地跑到遠東來也不肯陪他了。卡特又找魯帝,但魯帝不愛他,魯帝愛的是卡蘭親王,魔神皇死心不息地死纏懶打,天天給魯帝送花和心形巧克力,結果魯帝受不了連夜逃跑了。失戀的卡特傷心之下打起了羽林大將雲淺雪的主意,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卡特召集雲淺雪進宮企圖強奸他,但由于下的迷藥分量不夠,結果反被雲淺雪強奸了——呃——三次,捆綁式,蠟燭,木馬,卡頓親王看了嫉妒,也要參加,但卡特不喜歡3P,他更喜歡被虐待……”

    “嘔!”紫川秀只讀了一半,羅杰已經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吐,連前天晚上吃的榨菜干都吐了出來。

    紫川秀臉無表情地看著他︰“下面內容還涉及了‘同性戀、群交、亂倫、SM、迷奸、爭風吃醋、情殺、奸尸、碎尸……’你還想听嗎?”

    “大人,您放過我吧!”

    “可以。文件的末尾是韃塔族首領羅斯公爵的親筆簽名,簽名處還蓋上了他的指印和韃塔族的印章。”

    “大人,我們逼著羅斯簽這份文件有什麼用?”

    “羅杰,你還不明白嗎?這份文件只要哪怕有十分之一泄露出去,羅斯就必死無疑了!現在我們唯一要做的事是——”

    紫川秀陰險地壞笑著︰“羅杰,找一個腿快的信使,馬上把文件送給西南大將凌步虛!”

    根據魔族王國史書《神典》的記載,七八二年的韃塔族的叛亂起得毫無預兆。從遠東戰敗歸來的羅斯公爵,躲在加納領地不敢回魔神堡,整日關在屋子里以淚洗臉,不理族務。不明真相的族中長老都勸說他,雖然打了敗仗,但王國打敗仗的將領多著呢,韃塔族實力還在,仍可以整頓出三十萬大軍前去討伐叛軍,實在不行還可以向王國御前會議求援,只要到魔神皇陛下面前誠懇地請罪,陛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肯定會答應再給一次機會的。

    但羅斯公爵听不進任何勸告。他暴躁地叫著︰“你們不明白!你們什麼都不明白!遠東那個光明王,他簡直是個魔鬼!他把我往死里整!我不死他是不會罷休的!”他發布公告,招募大批平民進入軍隊,厲行訓練。外人都以為公爵大人打算再次前往遠東一復前仇,但得知內情的親信們卻個個面如死灰,搶著似的寫遺囑。

    七月十一日,遠東西南大將凌步虛派緊急信使向魔神皇呈交重要的機密文件——那份文件確實是機密得很,連近衛統帥雷歐也無法得知文件內容。當這份文件被送到陛下面前時候,陛下到底做何反應已經無人能知了,因為在場的侍衛們無一生還。

    根據魔神堡居民們的陳述︰那天中午,忽然一道藍色的閃光掠過,只听得霹靂巨響,方面數百里之內的大地都在震動,沖擊波所到之處,房屋摧灰拉朽,倒塌民房數千,死傷軍民無數。而在爆炸的中心,整個皇宮頃刻間化為齏粉,在皇宮的廢墟之上空出現了一朵巨大的蘑菇雲,扶搖直上藍天。整個魔神堡上空都回蕩著神皇那可怕的咆哮︰“羅斯,我要你狗命!”

    但不甘坐以待斃的羅斯已經先下手為強了,他搶先向各族派出信使,宣布︰八十年前的皇權戰爭中,塞內亞族無恥地竊取了王國的至尊地位,現在,這個錯誤應該是得到糾正的時候了!我們韃塔族願意先為大家做出英勇的表率!

    內戰的號角又一次吹響了!從十五歲到五十歲,韃塔族所有的男子全部被征召。在鳳凰戰旗的召喚下,成千上萬的韃塔族與葉塞族戰士從四面八方聚集到加納軍區,他們前一天還不過兩腳沾泥的鄉巴佬,此刻拿起了武器成為了戰士,充滿了崇高的使命感和甘願赴死的昂揚斗志︰與不久前的遠東戰爭不同,這次戰爭是關系整個種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勝利的話,韃塔族將一躍成為王國的統治部族,全面接收塞內亞族佔據的肥沃土地,還有那雄偉的魔神堡;一旦戰敗,韃塔族所有的土地將被瓜分,男人被屠殺,自己的妻子、孩子將淪為勝利者的奴隸!

    韃塔族中,屬于葉塞部落的戰士更是躍躍欲試,他們的祖先曾經統治過整個王國,族中的老人常常給年輕的戰士們講述八十年前葉塞族的強盛時候︰“皇宮的白玉地板滑膩得如美人的肌膚,華麗的雕花石柱全部瓖滿了耀眼的鑽石,雄偉的寶塔高得直插藍天!你們不敢想象那是什麼樣的光景!你會想,只有神才能創造出如此的美麗!——我們的祖先用血汗和智慧所創造的人間瑰寶,我族的鷹兒們啊,那本該是屬于你們的奇跡啊!如果能再見一眼,我死也甘心了啊!”葉塞族一直對那過去的光榮念念不忘,根本不用羅斯煽動,葉塞族男人就發出了如雷的怒吼︰“屬于我們聖都,如今卻被塞內亞族佔據了!用血來清洗恥辱吧!”

    七八二年七月初,王國排名第二的韃塔族突然向“黃金族”塞內亞宣戰,自從八十年前黑暗時代之後,又一輪新的“皇權戰爭”爆發了。

    內戰與叛亂,這是有很大區別的,如果是對付王國的叛賊羅斯的話,那王國的所有種族,比如人數眾多的哥昂族、亞昆族和強悍的蒙族等各大部族都有義務——而且他們為了討好魔神皇也會積極地——參戰,那將是七、八個種族聯手群毆韃塔族的局面,很可能第一輪進攻之下韃塔族馬上就灰飛煙滅了。

    但如果是一場因為皇權爭霸而起的內戰,按照傳統,這只能是韃塔族和塞內亞族之間的事,其他種族不能插手,因為在魔族的觀念中,強者為尊,不能依靠自身力量地擊敗挑戰者的王是不配坐上至尊的位置的。所以,塞內亞族只能孤立無援地鎮壓韃塔族的反叛,得不到來自其他部族一兵一卒的援助。

    當然了,塞內亞族歷來以精銳戰士出名,韃塔族則以出產蘿卜和大白菜出名,而且剛從遠東大敗而歸。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塞內亞族軍隊必將迅速擊潰脆弱的韃塔與葉塞聯軍,韃塔部族從此將成為歷史名詞。那些中立的部族準備好用快馬獻給魔神皇的賀章,商量著如何瓜分韃塔族的領地了——最肥沃的土地自然是要留給塞內亞族的,但是你們吃肉總得讓我們有口湯喝啊!

    因為上次皇權戰爭中光耀的歷史,惟我獨尊的塞內亞族堅信自身的強大是無可匹敵的。塞內亞族士兵常常夸耀說︰“只要一只手就可以對付他們!”這種狂妄的驕傲也感染了將領們,他們根本不把韃塔族看成等量的對手︰“連遠東的土包子都打不贏,卻想挑戰我們?羅斯老家伙腦袋進水了!”

    駐扎加納軍區的監軍鎮守使是塞內亞族重將達科侯爵,他第一個發現了韃塔族的不穩︰從深夜開始,軍隊在城市內大批地集結和調動,身份不明的人明目張膽地在鎮守府周圍監視,來往通訊被隔絕。達科候爵情知不妙,這時候有部下勸他馬上在衛隊護送下離開加納領地,但他拒絕了,說︰“我的職責在此地。”

    他緊急向魔神堡派出了信使報告,請求增援軍隊。然而沒等得到回應,整個鎮守府就遭到了五萬韃塔族士兵的包圍,羅斯公爵親自出面要求達科投降,被當場拒絕了。于是,府外的韃塔族戰士開始沖擊鎮守府大門,遭到了鎮守部隊的的頑強抵抗。

    內戰正式開始了。達科候爵率軍苦戰一天一夜,最終戰敗身亡。兩千名的塞內亞族戰士與他一同戰死,他們殺傷了人數比他多上一倍的韃塔族士兵。

    得到通知前去救援達科候爵的果阿總督(亦是塞內亞族將領)遭到人海戰術的伏擊,以身戰死。

    在魔神堡做出反應之前,韃塔族的進軍開始了,龐大的軍隊如同蝗蟲一般滾滾推進,排山倒海。為了捍衛自己的領土與親人,韃塔族士兵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奮戰精神,盡管在單兵戰斗力上遜于驕悍的塞內亞兵,但韃塔士兵堅韌、勇敢、耐戰,如果父親戰死,孩子就揀起父親的鐮刀沖鋒;大哥倒下,弟弟踏著他的尸體前進;丈夫戰死,妻子毫不猶豫地穿上了血跡斑斑的盔甲;兒子陣亡,白發蒼蒼的父親流著淚接過他的武器……韃塔族萬眾一心的團結和敢于赴死的犧牲精神令整個王國動容。一個已經沒有退路的民族是可怕的。

    塞內亞族領地內的數座城市相繼失陷,鎮守的三名都長老戰死,八千多塞內亞子弟兵陣亡——盡管韃塔族為此付出了兩倍的傷亡代價,但士氣仍舊十分高漲︰勝利就是最好的鼓舞動員!接二連三的勝利象閃電一般震撼了整個王國,塞內亞族天下無敵的神話已被打破,各大部族驚嘆不已,他們忽然覺得,現在就給魔神皇上賀章,似乎還是早了點。

    快馬奔馳的信使迅速來回于各地,部族的首領們偷偷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在互相交流著戰況的最新信息,用詭異的眼神相互試探︰“韃塔族攻得挺凶的吧?——您看呢?”

    “塞內亞人當年是很厲害的,但現在——嘿嘿,誰知道呢!”

    隨著韃塔族軍隊向著魔神堡的節節推進,首領們舌頭上的鎖也逐漸松懈︰“塞內亞族安逸得太久了,足足八十年。美酒和女人已經磨鈍了祖先留給塞內亞人的牙齒和爪子了。”

    “一直壓在我們頭上的,難道是一只紙老虎?難怪羅斯那麼大膽,他是看出來了!”

    “早知道,我也——”說話的人自覺失言,住了嘴。

    對方卻微笑著,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現在也還不晚啊!”他在桌子下伸出了手︰“那時候,只要……我願助您一臂之力!”象征偉大友誼的兩只手在桌子底下緊緊地握住,兩個剛結盟的野心家卻在盤算著如何把對方連肉帶骨頭地吃掉。

    七八二年的七月二十三日,魔神王國的魔神堡,皇宮。天氣也並不怎麼熱,尤其是在寬敞的議事大廳里,四面都是通風的窗子,涼爽的穿堂風不停地飛過,帶走人們身上的暑熱,但打御前核心會議開始,卡頓親王就一直在抹汗。

    級別較低的軍團長會議剛剛結束,在會上,將領們爭辯得聲嘶力竭,若不是在神皇面前,他們早已大打出手。每個人都有一套解釋,每個人都在聲稱自己毫無過錯,每個人都在嚴厲地指責自己的友軍︰“是他!就是他拖了我們的後腿!”——塞內亞族以軍事立國,對軍事的獎懲來得特別嚴厲。尤其是今天,塞內亞族連戰連敗,陛下很可能需要砍幾顆腦袋來“殺雞儆猴”的,威懾諸將。這是你死我活的勾當,來不得半點謙讓,將領們深知有理還得聲高的道理,吵起架來個個聲如洪鐘,震得牆壁嗡嗡做響——如果誰不希望成為那只不幸的“雞”的話,他的嗓門最好還是放大點。

    二皇子卡蘭笑話說︰“你們吵得比打仗還凶哪!”

    會議的結論讓人匪夷所思,將領們異口同聲說︰“都是達科那個死鬼的錯!請陛下狠狠懲治他!”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到死人頭上是最安全的。雖然達科生前位高權重,但現在哪怕他的鬼魂氣得發抖也沒辦法從墓里爬出來。

    實際上,誰都清楚,作為部族的統帥,卡頓親王是軍事失利的最大責任人,只是軍團長們不敢挑明而已。但是在更高級的核心會議上,卡頓親王立即成為眾矢之的,整個會議就一面倒地成為“批頓大會”。

    羽林將軍雲淺雪是攻擊的主力大炮,這門大炮從會議開始就猛轟個不停︰“為什麼沒有及時給達科爵爺發撤退命令?——沒有時間?一個星期前我們就得到了韃塔族不穩的消息了!果阿駐軍還沒集結完畢,誰強迫果阿總督立即出兵救援達科,最終導致五千多我族子弟遇伏傷亡?這是嚴重的指揮失誤!如果果阿軍區沒有淪陷的話,韃塔人絕對過不了果阿防線!還有,眼看種族戰爭迫在眉睫,總參謀部沒有及時發布動員令,這是極其嚴重的瀆職行為!”

    每個問題都點在要命的骨節眼上,字字見血,親王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他含含糊糊地為自己分辯說︰“韃塔人太突然了,我們措手不及……真的太突然了……”

    卡蘭皇子慢條斯理地說︰“根據我的理解,所謂措手不及不是說沒有時間準備,而是有時間的時候沒有準備。”他望向眾人說︰“我覺得,出現這種失誤倒也不能完全怪罪大哥,他肩上的擔子太過沉重了,自然忙不過來。父皇,我是很願意幫大哥分擔一下的,特別是在軍務上。”

    自從卡頓被剝奪皇位繼承權以後,魔族二皇子的人望突然陡升,前來表忠致意的大臣們日夜不絕。一夜之間,大臣們發現了二皇子的許多優點,都說︰“其實二殿下長得也蠻帥的。”——雖然卡蘭好色荒誕,但他為人隨和,待人寬厚,是那種凡事無可無不可的性子。大家都覺得,如果他來繼承,將來日子一定好過的多,起碼不用象現在這樣整天戰戰兢兢的。
第十二卷 第六節
    卡頓親王面色煞白,自從皇位繼承人的位置被剝奪以後,軍隊統帥的身份是自己最後的倚靠了,卡蘭對這個位置發動了進攻,企圖取而代之。一旦連這個身份都被奪走了,自己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他站起身來想發言,魔神皇卻擺手示意他坐下,那手勢,象是在驅趕一只飛到面前的蒼蠅。親王立即就知道,父皇對自己的厚愛程度大概也就跟對那只蒼蠅差不多了。他哀求的目光望向眾人,但眾位大臣有意無意地回避了他的目光。現在,一場皇位繼承人之間的宗派斗爭已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大臣們一個個老奸巨滑,誰都不想摻和進來。

    “我來說兩句吧。”黑沙軍師開口了,他聲音平和得象是在討論晚餐是吃飯還是喝粥︰“戰備上,我們確實大意輕敵了,這沒什麼好忌諱的,但不能把所有的失誤都歸在親王頭上。一場大規模的種族戰爭中,某個城市和地區的得失,一場小戰役的勝負,這本來是非常尋常的事情。”

    在失蹤數月後,軍師又神秘地出現在皇宮中,沒有向任何人解釋自己離職的原因。現在,他正主持著御前核心會議。這個家伙是塞內亞族人嗎?雲淺雪偷偷地想。不只自己,其他的會議參加者肯定也有同樣的疑問︰打進門開始,葉爾馬和雷歐就一直不懷好意地瞄著黑沙。但既然神皇陛下都沒有對黑沙的與會資格有異議,那當然誰也不會提。

    卡蘭臉露不滿,正欲說話,雲淺雪急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他立即醒悟過來︰與這麼一位深得魔神皇寵信的大臣正面沖突是非常愚蠢的。他乖乖地低下頭來,扮出一副虛心求教的神情。整個會議室只听到黑沙平和的聲音。

    “我族實力雖然凌駕于韃塔族之上,但軍隊分散于王國各地,如在東大荒防備野蠻人的溫克拉軍團(王國第六軍團),在西加山脈至伏羅河流域駐扎的裴瑪公爵軍團(王國第十一軍團),駐扎于瓦倫前沿防御人類的凌步虛軍團(王國第五軍團)、駐扎于遠東的魯帝軍團(王國第八軍團),還有駐扎在黑河平原的古斯塔軍團(王國第七軍團)。在與遠東叛軍的戰斗中,第八軍團傷亡慘重,絕大部分兵員已遭殲滅,在未來的戰爭中我們是指望不上他們了,但其余各軍團都是由塞內亞族戰士組成,指揮官全部是清一色的塞內亞皇族,忠誠上絕無問題。由于分布王國各地,這些部隊都沒能發揮作用。

    在皇畿地域,我們能調動的兵力有葉爾馬軍團(第三軍團)和羽林軍團(第二軍團)。而最為強悍的近衛旅(王國第一軍團),很遺憾,因為各部族的族長都已經下令本族的高階戰士不要參與到內戰中去,近衛旅目前已經陷于癱瘓,無法發揮作用。這樣,除了拱衛京畿以外,羽林軍團還要承擔起原來近衛旅負責的皇宮警戒任務。所以,我們能參戰的只有葉爾馬爵爺的軍團。

    而韃塔族的軍隊全部駐扎在加納領地,一聲號令便可馬上集結。韃塔族早已全民皆兵、連七、八歲孩子都拿起了武器——我們面對的並非僅僅“浴火鳳凰軍團”(王國第九軍團,屬于韃塔族)和“地獄火軍團”(王國第十軍團,屬于韃塔族)兩軍團的叛軍,我們面對的其實是一個萬眾一心的種族!以單一軍團對抗王國的第二大部族——親王殿下能支持到現在,表現不失精彩之處。”

    听得黑沙軍師體貼入微的分辨,卡頓親王眼眶頓時就紅了,濕潤潤的。

    當真坦蕩見忠良,危難識人心啊!以前自己大權在握時候常常怨恨黑沙軍師不給自己面子,但當淪為落水狗的現在,唯一出來為自己說公道話的也只有軍師了。被剝奪繼承權以後,大家面子上照舊恭敬自己,但眼神的味道都變了。以前跟著自己轉悠的那些大臣們,現在個個搶著和卡蘭和雲淺雪套近乎。為了在父親眼里挽回印象,自己拼命地操勞,日以繼夜,但晦氣象是在自己身上扎了根似的,倒霉事不斷,好容易熬過了魯帝叛變的黑色日子,隨即又來了韃塔族的叛變,作為塞內亞軍隊名義上的指揮官,他得承擔所有的過錯,背後罵聲沒斷過,苦不堪言。

    一想到這里卡頓親王就眼淚撲簌撲簌直往下掉︰這真是冤枉啊!幾個大軍團長一個比一個牛,哪個肯听自己的?葉爾馬這家伙打了七十年仗,敵人從人類、半獸人、蛇族一直到各魔族部落之間的內戰,凡是在大陸上用兩條腿走路的生物也就袋鼠他沒打過了,他會把一個只有自己孫子年齡的毛頭小子看在眼里?雷歐是父親的直系近臣、侍衛大臣,除了父皇以外,誰的帳他都不買;雲淺雪是自己的死敵卡蘭的親信;凌步虛則一副高深莫測樣子,誰都摸不清他的底細;大軍團長中唯一對自己俯首听命的是魯帝,自己也不遺余力地栽培他,扶持他當了遠東的大總督。可惜,這家伙實在不堪栽培,還把自己也扯進了地獄。

    “軍師說得很是,誰敢說自己一生無錯?窮追以往于事無補,不如盡力挽救未來。”在軍師說話以後,一直沉默著的魔神皇也表態了。他凝視著眾人,在他目光的壓力下,人人自危。

    卡蘭明白,這是父親在告誡自己不要再糾纏了。于是他把滿肚子的不滿就著口水咽了,露出最燦爛的笑容︰“父皇和軍師說的真是再好沒有了,誰沒有過錯呢?”他親切地向軍師點頭示意——如果怨恨可以殺人,黑沙早死了五十次。

    眾位大臣紛紛附和說︰“是啊是啊!我們都說,是這樣的。”

    議題回到了解決問題的正軌,魔神皇發問︰“眾位愛卿,誰來貢獻良策?”

    老將軍葉爾馬建議由他率領一支機動隊偷襲後方空虛的加納軍區,直搗韃塔族的老窩,迫使羅斯分出部分兵力救援,減輕防線的壓力,但這個提議立即被黑沙軍師否決了︰韃塔族這次是抱著必死之心前來,他們對魔神堡勢在必得,哪怕葉爾馬就是把整個加納軍區燒成一片白地羅斯也不會理會的。

    雷歐公爵結結巴巴地提議由他率領屬于塞內亞族的少數近衛旅將士為前鋒,全軍盡出突擊韃塔族族主力,力求將其一戰擊潰。沒等其他人反對,魔神皇已經先開口︰“要與佔了絕對兵力優勢的敵軍野戰?”

    卡頓親王縮在房間的角落里,仿佛想躲進自己的影子里,一聲不敢吭。

    討論持續了一個小時,塞內亞族的重臣們為解決當前的困境提出各種各樣荒謬的甚至是異想天開的主意,氣氛是激烈的,言辭是尖刻的,但結論基本上是一致的︰單靠目前的軍力無法有效遏止韃塔族的推進,調遣外路軍隊回魔神堡支援勢在必定。經過短暫的計算和爭論,葉爾馬、雲淺雪、雷歐等軍方重臣都同意以下觀點︰

    1、要有效地阻止韃塔族軍隊的前進,必須給前線增加5~10萬軍隊。

    2、要將韃塔族將從新佔領並且堅守的所有地域擊退,增加投入的兵力不能少于20萬,其中不包括用于後勤的輔助軍隊。

    3、要擊敗韃塔族主力,從所有地段上擊潰並消滅韃塔族的有生力量,必須增加30~40萬的兵力,其中不包括同樣數目的後勤輔助軍隊。

    4、為達成以上戰略目的,投入的兵力數量與未來的部隊傷亡率成反比,與需要花費的時間也成反比。

    “我先給大家露個底吧。”雲淺雪說,這位英俊的獨臂將軍環視著眾人︰“除了要給聖京、皇宮和神殿留下最低限度的保衛力量外,羽林軍還可以出戰五萬人。”

    黑沙贊嘆道︰“羽林閣下深明大義,令人欽佩。但這樣聖京和陛下身邊的力量未免單薄了。為預防萬一,建議羽林軍出兵三萬吧。”

    眾人點頭,沒有人有異議。羽林軍團承擔著保衛著魔神堡的重大任務,即使雲淺雪一兵不出他也說得過去的。

    “從東線,我們可以從溫克拉那里調八萬人回來。”黑沙接著說。

    “那野蠻人怎麼辦?”葉爾馬問。

    “這個不用擔心。”魔神皇插口說︰“朕會給哥達汗寫信的,暫時由他們負責防線。”

    眾人詫異,葉爾馬結結巴巴地問︰“哥昂族肯支持我們?這違反傳統的。”

    “朕只是要他們抵御野蠻人侵擾,並非要求哥昂族出兵參加內戰,這並不違反傳統。”

    “但是,陛下,在皇權戰爭期間,您的權力被停止了,不能給任何部族下命令。”

    “作為大神皇的共同後代,抵御野蠻人的侵擾是每一個神族部落的共同任務。朕只是給哥達汗一個‘建議’,提醒他不要忘記自己的使命。”

    “但,如果哥昂族不服從怎麼辦?”

    “哥達汗不是笨蛋,他會的。否則的話——繼韃塔族之後,哥昂族將成為第二個被消滅的部族。在朕祖父手上,被他命令殲滅的部族就超過了二位數。朕父親的脾氣太好了,連一個部族都沒滅過,弄得大家都不記得我們塞內亞族曾經號稱‘血族’了。”魔神皇神色始終淡淡的,但透出的殺氣卻令眾人心寒。

    經過緊張的計算,卡頓代表眾臣向魔神皇報告︰一個月之內,塞內亞族可以在魔神堡地域集結約二十六萬的軍隊。

    魔神皇微皺眉頭︰“不能再多點嗎?”

    “回稟陛下,除了溫克拉將軍的部隊以外,其余的兵力都是從裴瑪公爵的第十一軍團、古斯塔的第七軍團中抽調的。鑒于駐軍當地的復雜形勢和當前的緊張局勢,為穩定民心和威懾野心之徒,駐軍兵力不宜抽調過多,否則就適得其反了。”

    黑沙軍師說得委婉,但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王國第十一軍團駐扎在西加山脈至伏羅河流域,該地正是王國的大部族蒙族的聚居地,而王國第七軍團所駐扎的黑河流域卻正是亞昆族的聚居地。以上兩族都是實力強大的種族,與韃塔族並稱為王國三大部族,歷來是被“黃金族”塞內亞重點防範的對象。塞內亞族特意將兩個強大的軍團分駐兩族區域,其用意不問而知道。

    雲淺雪站起身,風度翩翩地一鞠躬︰“令陛下憂慮,實為我等臣子的恥辱。請陛下放心,我們定會完成任務!”

    “但僅僅二十六萬部隊,”魔神皇在沉吟,慢慢說︰“要將一個人口眾多的大部族消滅掉,即使考慮到我族戰士的英勇善戰和諸位出色的戰術指揮能力,這個任務也還是太過艱巨了。能不能再增加點?哪怕一個團隊也是好的。”

    卡頓親王露出了為難的表情。為了拼湊這二十多萬部隊,眾人已經絞盡了腦汁,甚至連那些小郡小城里的僅僅百來人的守備隊都沒有放過。現在哪里還能再找部隊呢?

    黑沙軍師慢慢地說︰“其實,我們還有一路軍團被各位忽略了︰西南大營的凌步虛軍團,近十萬的強悍部隊,絕大部分都是塞內亞族的戰士,忠誠方面絕無問題。”

    眾人吃驚得說不話來,魔神皇揚揚眉毛︰“軍師的意思是,命令西南軍團回國鎮壓韃塔族的叛亂?”

    “正是,陛下,而且凌步虛的位置極佳,從遠東出發,四個星期就能從後方直搗空虛的加納軍區腹地,與我軍主力配合夾擊,韃塔族必然迅速崩潰。”

    “那遠東怎麼辦?而且西南軍團還擔任著對人類的防御任務,誰來為我們把守瓦倫關口?”

    “陛下,失禮了,但是您認為,單靠西南軍團能完成平定遠東的任務嗎?”

    魔神皇搖頭︰“凌步虛如果能解決的話,我們也不必派羅斯過去了——這混蛋!”

    “既然凌步虛沒能力收復遠東,我們也沒多余的兵力再給他派增援,那西南軍團在遠東就毫無意義了。與其讓這支部隊在與叛軍的戰斗中日益削弱,倒不如將他們調遣回國鎮壓韃塔族的叛亂?這是微臣的淺見,請陛下指正。”

    黑沙的論點無懈可擊,大家都默默點頭。雲淺雪問︰“軍師大人,西南大將位于遠東最西部的伏名克行省,凌步虛將軍星夜急行回國的話,要經過叛軍盤踞的七個行省,勢必遭到叛軍的追擊堵截,這麼上千里地血戰下來,大軍能回到王國本土的恐怕不到數千吧?”

    “在這一點上我同意您的看法,羽林閣下。遠東人剛剛打了勝仗,如今佔了優勢,要他們讓出路來,我們恐怕得作出讓步。”

    听到“讓步“這個詞時候,所有人都僵住了。王國軍隊縱橫大陸從無對手,而遠東的亂民,在驕傲的塞內亞皇族的心目中,那不過一群茹毛飲血、未開化的野蠻人罷了,而擁有悠久歷史和美譽,赫赫有名的黃金族卻要向他們“讓步”,這種滋味真是讓人難以忍受。

    “什麼樣的讓步?”葉爾馬將軍以懷疑的口吻問。

    “恐怕會包括很多方面。很有可能,遠東人將向我們提出關于政權的要求——關于遠東的自治權和遠東諸行省在王國的地位,還有經濟上的要求——他們可能要求獨立。”

    “怎麼也不行!”葉爾馬公爵咆哮地說︰“遠東國土的得來,是犧牲王國十幾萬將士性命打下來的!為了平定叛亂,又有十幾萬將士犧牲!遠東的二十三個行省,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我國士兵的鮮血,這樣就放棄了,我們如何向將士們交代?軍師,要讓遠東獨立,你就是在賣國!”

    老將軍聲如洪鐘,渾身白毛威風凜凜,一番話說得氣勢凜然。他沒有很杰出的才華,之所以被魔神皇任命為部族軍團統帥,那是因為他對神皇和部族的忠心,還有他身經百戰的豐富閱歷。雖然魔族的生理壽命可達近百年,但是魔族出自天性的好戰,國與國之間、各部族之間甚至就是部族之內都是征戰不斷,男性魔族很少可以活過五十歲的,而葉爾馬卻已八十三歲了!作為戰士,他活過了恐怖的黑暗年代,經歷了慘絕人寰的滅絕戰爭,還曾在那個可怕的暴君“紅胡子”手下幸存了下來,這本身就是個難以想象的奇跡。在塞內亞族內部,特別是在那些中、下級的軍官中,這位老將軍享有很高的威望,是軍方北斗泰山的代表人物。他對任何有損于軍隊利益的行徑深惡痛絕,听得他直言指控黑沙“賣國”,眾臣無不變色。

    “老將軍言重了。”黑沙悠然地說,即使受到如此嚴厲的指控也沒能改變他那平靜的態度︰“暫時撤回凌步虛軍團並不意味著放棄遠東,日後等我們收拾了韃塔族騰出手時候,收復遠東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蒙面軍師提高了聲量︰“即使退一萬步來說,我們不得不放棄遠東——老將軍,是蠻荒之地遠東重要,還是我族的生死存亡重要?”

    黑沙軍師的詞鋒嚴厲得無可辯駁,葉爾馬氣鼓鼓地說不出話來,悶不做聲。

    卡蘭皇子尖銳地說︰“沒有一個王國部族會同意遠東獨立的。那些老烏龜誰都不想去遠東打仗,但如果我們同意遠東獨立,那明天早上半個王國都會朝我們扔石頭,迫不及待地將我們趕下台去!”

    黑沙軍師點頭贊許︰“皇子您說得很對,我們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在正式承認遠東地區的獨立。”

    “那軍師所說的讓步是?”

    “遠東獨立是絕無可能的,但如果只是任命一名新的遠東總督,那事情就會簡單很多——如果我們任命遠東叛軍的首領為總督,讓其統治遠東,遠東的戰亂自然就結束了。”

    “軍師是想招安?”卡蘭的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叛逆者必死無疑,王國從無招安的先例。如果由我族首先寬恕逆賊,我族的威信就將蕩然無存了!”

    “遠東的叛賊投降王國,遠東依舊是王國國土,于是我族撤回大軍,那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于我族威信絲毫無損。”

    “無論名義上說得多麼好听,我們沒能在戰場上擊敗遠東的叛軍,還不得不與之妥協,這是不爭的事實。”

    “勝利並不是一定要靠沙場鏖戰取得的,有時候談判桌上的紙和筆能比刀槍弓箭爭得更大的利益。”

    “沒有了凌步虛和西南大營,誰來為我王國鎮守西南邊境?若是人類趁我王國內亂時候借機偷襲,那可怎麼辦?”

    “完全不必擔心這個。因為紫川家善于摘取勝利果實的名聲遠揚,遠東人比我們更警惕紫川家百倍。為了保護勝利的成果,他們絕不會允許人類染手遠東的。就是我們不說,他們也會在瓦倫要塞前駐扎大軍的。”

    卡蘭皇子翻翻白眼,無話可說,以他的智慧和辯才也無法在黑沙軍師那里取得絲毫優勢。

    “陛下,”黑沙轉向魔神皇︰“距離上一次皇權戰爭已經八十年了,羅斯的叛亂固然是因他狼子野心,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經歷八十年的休養生息,上次皇權戰爭中傷亡慘重的各部族都已恢復過來了,他們正在覬覦霸權!

    我們面臨著象我們歷史上所遭遇過的最嚴重問題,威脅並非僅僅來自韃塔族!受到韃塔族叛亂的影響,接下來的形勢會更加變幻莫測。兩天前,亞昆族的亞哥米和蒙族的蒙汗就在亞速海偷偷會面。部族首領之間的會面並不違反王國的任何一條法令,我們也無從得知他們的談話內容,但在這非常時期,這種舉動是相當令人懷疑的。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哪些部族忠心耿耿哪些卻心懷叵測,誰也說不清楚。

    調回凌步虛,最壞可能是丟掉了遠東,那沒什麼,遠東本來就不是我們的;但我們已經損失了魯帝軍團,如果再丟掉了凌步虛軍團,我族的精銳子弟死傷怠盡,我們就大禍臨頭了!看到我族的衰弱,即使消滅了韃塔族也無濟于事,所有的種族都會象狼一樣朝我們撲來,第二個、第三個直到第一百個挑戰者很快就會出現,我們將陷入滅頂之災!在這非常時期,將靠得住的軍隊調回身邊,保持本族的實力應對不測,那是非常必要的事情!

    戰況決不容長久拖延,必須速戰速決,如此才能威懾那些觀望的部族。請陛下速做聖斷!”

    沒有人能出聲。黑沙軍師描繪的前景讓眾人心驚膽跳,誰都知道,這絕非危言聳听︰八十年前強大的葉塞皇朝正是這樣被連續而來的挑戰擊垮的。

    卡頓親王第一個舉起手說︰“我贊成軍師。”

    雷歐公爵也舉起了手︰“大道理俺不怎麼明白,不過,听起來軍師說得很有道理。俺親眼看見的,狼群里如果哪只狼先受了傷,別的狼會一窩蜂似的涌上去把它吃掉!”

    接著,雲淺雪等將領也紛紛出聲表示同意,就連剛才反對得最堅決的葉爾馬、卡蘭,在磨蹭了一陣後還是勉強地舉起了手。

    魔神皇望向黑沙︰“軍師,你認為,只剩下從遠東調回凌步虛一條路了嗎?”

    “不,如果光是要戰勝韃塔族,目前的兵力也可以了。但如果要速戰速決,微臣認為凌步虛的兵力是必不可少的。”

    老將軍葉爾馬跪下說︰“臣等無能,令陛下受窘,但請陛下放心,只等韃塔族一滅,微臣願領大軍西向,將叛軍壓成齏粉!”

    隨在葉爾馬之後,眾臣齊齊跪下請罪。

    魔神皇倒不怎麼在意,擺擺手說︰“都起來吧!這並非諸位愛卿的錯。”他垂下了眼簾,手指靈活地敲擊著桌面。房間中一片沉默,沒有人出聲干擾魔神皇的思考。過了好一陣子,等魔神皇睜開眼楮的時候,他已經下定了決心,清晰地說︰“下旨吧!立即征召凌步虛回國,同時派人與遠東叛軍接觸。”

    “遠東軍民听旨︰

    爾等被迫采取兵諫行動,是為反對魯帝暴虐,原因吾皇已經知曉。魯帝現已被撤職查辦,吾皇寬宏,憫其無知,允爾等亦迷途知返,回歸王國忠良臣民正道。

    限爾等三日內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此乃最後機會,望爾等珍惜。

    欽此”

    寫完最後一個字,魔神皇放下筆,他對黑沙說︰“不宜在旨意中提及任命叛軍首領。”

    “吾皇聖明。”黑沙點頭︰“此事確實太過微妙,不能形諸于文字,只需由交涉使者口述即可。”

    兩人都不好意思深入談這件事情,黑沙立即換了話題︰“陛下,既然遠東是投降的戰敗方,按照投降的慣例,他們還要交納一筆戰爭賠償金,不知陛下打算定多少呢?”

    魔神皇啞然失笑︰“戰敗賠償金?他們真的打輸了嗎?軍師,朕只求他們不向朕伸手要凌步虛的買路錢就好!”

    “陛下,我們是無論如何要收取一定的賠償金的,哪怕是象征性的也好。收了戰敗者賠償金,這就無可置疑地證明我們是勝利者,誰都沒話說。”

    “既然這樣,就定一百萬兩銀子吧!”

    雲淺雪問︰“如果遠東佬沒錢怎麼辦?”

    “羽林閣下考慮得很周到。遠東叛軍的財政確實不象很寬裕的樣子,要他們拿出大筆的黃金來,微臣擔心……”

    “拉倒吧,軍師。”魔神皇對這些繁文瑣節很不耐煩︰“如果他們真的沒有錢,那我們就先借給他們,再讓他們在投降儀式上公開還給我們好了。”

    “是。還有,據說在科爾尼和隨後的戰役中,很多塞內亞官兵都淪為了遠東人的戰俘,有數萬之多!”

    “將他們贖回來,用國庫的金子!我族正在用人之際,急需兵員——但此事一定要保持機密。”

    “微臣明白,絕不會外泄。”

    由于事起倉促,魔神堡高層對叛軍的了解是很少的。雲淺雪向眾人報告︰遠東的叛軍由五大部族組成,具體兵力和分布不詳,總部設在明斯克行省的科爾尼城。他們的首領是一個被稱為“光明王殿下”的神秘人物,終日帶著面具,無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

    光明王在七八一年的遠東大叛亂中綻露頭角,得到遠東半獸人種族毫無保留的全面支持,是如今遠東聯軍的締造者。此人用兵如神,屢次以少數軍隊擊敗王國的討伐軍。他總是戴著青銅面具上陣,作戰身先士卒,驍勇異常,且愛惜士兵,獎罰分明,深得聯軍上下擁護。他的軍隊紀律嚴明,從不擾民,被遠東人稱為“義軍”。根據未被證實的傳聞,聯軍中有一支人類騎兵部隊,戰斗力強大,因為習慣著黑衣作戰,被稱為“黑衣軍”。

    “人類騎兵?光明王與紫川家有沒有關系?”葉爾馬問。

    雲淺雪回答︰“沒有確切證據,暫時我們無法了解。”

    魔神皇沉吟道︰“光明王?好一個智勇雙全的英雄人物!可惜這樣的人才不能為王國所用。派誰去與這個光明王談判呢?”

    黑沙沉吟道︰“使者要滿足以下條件。第一、他級別要夠高才能取信于叛軍,而且談判必須秘密,不能擴散,使者只能在我們中間找一個。

    第二、時間緊迫,談判非常微妙,有些條件必須爭取,有些則不妨稍做讓步,萬里之外無法請示陛下,使者必須自行判斷,當機立斷,這需要使者具有冷靜的頭腦和決斷能力。

    第三、使者深入敵穴,面對敵人千軍萬馬,要代表我王國尊嚴做到從容不迫,必須有過人膽色。

    第四、使者要具有一定的親和力和魅力,最好要懂點遠東族語言和人類語言……”

    能符合所有這些條件的人選只有一個。沒等軍師說完,所以人都望向了雲淺雪。他苦笑著︰“軍師,您不用說了。”

    “我不喜歡這樣。”當會議結束後,寬闊的議事大堂只剩下魔族的二皇子與羽林將軍單獨相處時候,卡蘭皇子罵罵咧咧︰“神聖大魔神在上!這整個提議簡直是——”他用了魔族語中一個很粗俗的說法,意思是道路邊的一砣狗屎︰“那個黑沙,他到底想干什麼!讓我們與遠東蠻子停戰?他為什麼對那些遠東蠻子那麼好?”

    雲淺雪有點艱難地問︰“殿下,我想問下,軍師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殿下對他那麼信任?他是不是我們賽內亞族的族人?”

    卡蘭嬉皮笑臉的神色一斂,他冷冷說︰“黑沙究竟是什麼人?阿雲,如果你想活得長久點,最好不要問這個問題,連想都不要想!奧斯馬維將軍怎麼死的,你該不會忘了吧?”

    雲淺雪打了個冷戰,那個醉後鬧事的將軍用劍挑開了黑沙的面紗,這本來不過酒後的一場嬉戲罷了,結果卻是意想不到的殘酷︰為防止消息泄漏,魔神皇陛下親自出手擊斃了奧斯馬維將軍和在場的所有在場人員,因那件意料不到的慘禍遇害的高級軍官和貴族多達數十人。

    卡蘭皇子壓低了聲音︰“我不知道父皇信任他的理由是什麼,但我知道這家伙絕對包含禍心!在卡頓得勢的時候,他非常照顧你;在我們佔上風的時候,他又跑去支持卡頓——他存心就是挑逗我們神族內部混亂的!現在他又提議讓我們與遠東停戰,養虎為患,我敢肯定,他與那些遠東蠻子定有勾結!阿雲,你得提防,他的來歷太古怪了,他不是我們神族中人!”

    雲淺雪震驚︰“不可能吧!”

    “賽內亞皇族的每一個成員我都熟悉,整個神族的所有皇族成員我都見過面,皇族成員的名冊里絕對沒有他!”

    “那有沒有可能,他是某位皇族成員喬裝改扮的?”

    “絕無可能!”卡蘭皇子斬釘截鐵地說︰“你也知道,只要見過一次的人,我立即就能辨別他的聲音、氣味、腳步,立即就能記住他的身形、動作,沒有人能瞞過我的!”

    雲淺雪默默點頭,這是只有他和卡蘭二人知道的秘密。在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外表掩蓋下,魔族的第二皇子具有過人的天賦——或者說異能,他能一眼看穿對方的所有偽裝,記憶力好得過目不忘,在洞察忠奸方面,他的直覺更是敏銳得驚人,判斷幾乎沒犯過任何錯誤。

    幼兒時,偶然的機會下雲淺雪見識到了卡蘭的異能︰劃拳時候,雲淺雪居然連輸卡蘭一百七十一把,連一把都沒能贏。從那次起,他就明白二皇子有著超強的運勢,具有天生的君皇資質,值得自己終生追隨。

    他問︰“那,有沒有可能,軍師是神族,但並非皇族成員……”

    卡蘭冷笑道︰“你覺得,他有可能是那些頭腦簡單的綠毛低階神族嗎?”

    想想都覺得不可能,雲淺雪懊喪地搖頭。

    “那,只剩下一個可能……”兩人同時望向窗外,那個黑衣長袍的背影正遠遠地走出皇宮正門,卡蘭皇子緊咬著唇︰“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阿雲,你得提防他!”

    雲淺雪輕輕點頭,想起往昔黑沙軍師對自己的照顧,那些溫馨的話語和祝福,儼然溫厚的長者和前輩,想到今後要與他為敵了,心頭不由微微難過。

    對背後的灼灼的視線恍若不覺,黑沙軍師悠然地踱出了皇宮的正門,兩排站崗的近衛旅衛兵立即致敬行禮。站在雄偉宮殿的白玉台階上,清涼的風迎面吹來,黑袍迎風飄舞,權傾朝野的魔族總軍師心曠神怡。

    望著西邊天際的雲彩,他喃喃自語︰“看在那個老不死份上,能為你做的我都做了。現在,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機會了,我的——”

    他微微頓了一下,仿佛是不習慣說這兩個字,聲音低得就象輕輕的呼吸︰“——阿秀啊。”

    七八二年七月,特蘭會戰的捷訊如同插上了翅膀的小鳥,轉瞬飛遍了遠東全境。在每一處山野、村莊、城鎮,人傳人,村傳村,每個活著的人都在奔走相告,哪怕是互不相識的人們一听到這個消息都不由得激動得相互擁抱,熱淚直流,相互祝酒。城鄉村鎮的教堂響起了祈禱的鐘聲,信使激動地宣布︰“大捷!大捷!這是一次空前的勝利!十七萬魔族軍進犯,被消滅和俘虜了將近八萬多人,遠東總督以下一百多名高級軍官被俘虜!這下我們可把魔族崽子的脊梁給徹底打斷了!只是因為光明王殿下的憐憫,那些魔族殘兵才逃得一條生路的!他們灰溜溜地跑回了國,那個慌啊,哪怕連回頭望一眼的膽子都沒有!我們的大軍,現在打到了國境線上了!”

    而對于各地殘余的魔族駐軍來說,特蘭大捷無疑意味著天崩地裂。當然,有些消息夸張得太厲害了,他們還不怎麼相信,比如說在光明王馬前,王國的高級貴族羅斯跪倒塵靄,哭著喊著說︰“我們願意繳納百萬贖金,我們願意進貢家產,只求你能讓我們活著回家。”但十七萬討伐的增援軍團被打敗,遠東大總督魯帝被俘,魔族在遠東最後的堡壘特蘭淪陷,這些消息隨便哪一條都足以將他們嚇得失魂落魄了。在靠近國境線的行省,大部分魔族軍都卷包袱逃回了國內,剩下的部隊也是人心惶惶,逃兵日多。

    光明王正從勝利走向勝利,勢不可擋。人們異口同聲地祝福︰“願奧迪大神保佑我們的王百戰百勝!願他長生!”關于下步的軍事行動,有人大膽地猜測︰“接下來,光明王殿下必是以雷霆萬鈞之勢殺入魔族境內,他將攜帶劍與火,讓魔族崽子嘗嘗遠東人的厲害!”

    但有經驗的老人則反駁︰“雖然打垮了增援的魔族侵略軍,但還有很大的魔族部隊盤踞在伏名克行省,這是扎在遠東內部里面的一根毒針,時刻威脅著我們的後方。以光明王殿下的英明睿智,絕不可能看不到這點。王下步的目標肯定是對西南用兵!”在每個村鎮的茶館里面,兩派論點都有相當的擁護者,常常吵得不可開交,面紅耳赤。

    但他們都沒能猜對。在特蘭會戰中,雖然遠東聯軍取得了輝煌的戰果,但自身的損折也不小,單是在特蘭城下,遠東聯軍傷亡一萬八千多人,各主力部隊都損失了相當的兵員。而且各部隊連續轉戰,都已非常疲勞。為此,給部隊一段時間的休整和補充是相當必要的。

    鑒于此,紫川秀決定近期不進行大的軍事行動,把重點放在清除魔族敗兵和殘匪的工作中。留下了羅杰的第一軍團鎮守特蘭城,他親自率領著白川的第二軍和大本營本隊從南到北一路清除東北邊陲諸行省殘余的魔族駐軍。

    在很多城市都是這樣,光明王的大軍一到,聯軍發布聲明保證投降的魔族官兵安全,魯帝在城下吼叫兩聲,他的舊部眼看抵抗無望了,殘余的駐軍無心戰斗,大多都是乖乖出來列隊投降了。在某行省的首府,一個鎮守司令說要“戰斗到最後一刻”,結果沒等遠東聯軍攻城,他的部下已經一擁而上把他捆了起來。

    “大膽!”司令拼命地掙扎︰“你們這群家伙想造反嗎?以下犯上可是叛逆啊!”

    “你才是以下犯上呢!沒看到下面嗎?人家可是金羽毛(遠東總督),比你的白羽毛(百人隊長)等級高多了!”士兵們一邊說,一邊把捆得粽子似的司令交給了聯軍,慷慨地說︰“請剁了他!”

    極少數由死硬分子把守的堡壘還在負隅頑抗。躲在寬闊的護城河和厚實的城牆後面,魔族兵囂張地喊話道︰“來吧!光明王!遠東佬,過來送死吧!”

    來就來。光明王一聲令下,遠東軍陣頭變魔法似的出現了數以千計的投石車、攻城車、沖擊車、登城車。特蘭是魔族在全遠東最大的倉庫,繳獲了魔族存放那里的大量武器和裝備,遠東聯軍如今鳥槍換炮,今非昔比了。不到一個鐘頭,鋪天蓋地的投石就將城牆砸了個稀巴爛,那登城車的平台比城樓還要高,弓箭兵在上面壓制得魔族射手不敢冒頭。還沒等目瞪口呆的魔族兵回過神來,只听得城下“轟隆”一聲巨響,塵土飛揚,沖擊車已經撞破了城門,大批步兵蜂擁而進。對于敢于抵抗的城市,紫川秀下令,聯軍不留俘虜,殺它個一個不剩。

    聯軍一路攻佔,戰果輝煌。乘著特蘭大捷的余威,紫川秀迅速奪取了大片的城池和土地。迎接他的,不是刀槍箭陣,而是夾道歡迎的人群、鮮花、美酒和少女脈脈含情的目光,歡呼聲排山倒海︰“我們的解放者萬歲!”“聯軍萬歲!遠東萬歲!”“光明王萬歲!”這種軍民團結一家親的場景在每個被解放的城市都要上演一次,軍隊士氣空前的高漲。

    七八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大軍開到遠東的東部名城加沙市。

    當地的魔族駐軍只經過了象征性的抵抗,開戰不到半個鐘頭,聯軍的大批步兵便蜂擁攻上了城頭,魔族守軍退守街道。眼見到聯軍兵勢強盛,司令也知道抵抗無望,打出了要求談判的白旗。為將這座歷史悠久的遠東名城完整地保留下來,同時也為減少聯軍士兵的損傷,紫川秀破例同意與其會見。

    會談中,經過老上司魯帝親自出馬游說,魔族司令最終還是同意投降了。一千多魔族兵列隊出城,在城門扔下了武器和旗幟。接著,大批全副武裝的聯軍士兵將他們包圍。俘虜群不安地騷動起來。魯帝安撫他們,宣布遠東聯軍將保證魔族士兵的人身安全,遵守信諾,俘虜們才鎮定了下來,原來的軍官自覺地出來維持秩序,清點人數。

    布蘭去接見原來的鎮守長官接收魔族的司令部,半獸人布森帶著運輸隊前去接收糧食倉庫、武器倉庫和財務,蛇族的索斯帶著軍隊前去接收魔族軍營區順便安置魔族軍俘虜。一路上經過多次了,軍官們對如何接收城池早已熟手無比,根本不必紫川秀指揮。他閑得沒事,看著大家忙得不亦樂乎有點不好意思,于是偷偷摸摸地從司令部的後門溜了出去。

    陽光明媚。脫下了面具穿著普通的士兵制服,漫步在熟悉的加沙街頭,紫川秀感覺到一陣難得的輕松,心情歡愉。上一次來到這座城市是什麼時候了?那應該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時自己剛打完了第三次恆川會戰,統軍在此地駐扎,那時候,白川等三人才剛剛被遠東軍參謀本部分配成為自己的部下。

    時光的流逝是多麼驚人啊,不過短短的四年時間,天翻地覆。當時那三個稚氣未脫的副旗本,現在都成長為獨當一面的統帥大將了。紫川秀啞然失笑︰回憶過去,那是個多麼純潔、無憂無慮的年代啊!

    耳朵邊听到一陣熱烈的歡呼︰“光明王萬歲!”他轉身看去,聯軍的隊伍正在進城,淡青色的雄壯的軍列一眼望不到盡頭,金色的旗幟在迎風飛舞,街道兩邊人山人海,那是鮮花、笑容和歡樂的海洋,歡呼聲排山倒海。

    紫川秀駐足觀看,在這個歡樂的時候,他想到的卻是那張溫和、略帶病容的疲倦笑臉,眼眶微微濕潤了︰大人,您曾灌注一生心血捍衛的遠東大地,現在我奪回來了,堅定地守護著。英靈若在,您應也為我感到自豪吧?

    “先生……”一個顫抖的聲音打斷了紫川秀思緒︰“先生——是人族吧?”

    紫川秀回過頭來,一個蒼老的半獸人站在面前,臉上充滿了驚訝︰“我沒看錯吧?先生真的是人族?”

    “老人家,有事嗎?”

    老半獸人把紫川秀看了又看,揉著眼楮說︰“真的是人族……加沙好久都沒有人族出現了……那些日子,我們驅趕人族,焚燒教堂——對自己的兄弟干這種事情,我們真是作孽啊,所以才招來了禍害!——不過說回來,你們過去也把我們欺負得太狠了……”

    紫川秀靜靜地看著他,老半獸人絮絮叨叨地說︰“人族有壞人,但大多數都是好人。俺還記得,過去的紫川秀長官,他就是個好人,從不糟蹋我們佐伊族人,但有的長官就壞得很了——可惜啊!那些事情本不應該發生的,兄弟之間相互殘殺,血流成河——真是不應該啊!我們作孽啊!”

    紫川秀寬慰地拍拍他肩膀︰“都過去了,老先生,都過去了。”

    老半獸人握著了紫川秀的手,感慨說︰“是啊!都過去了,現在你們又回來了,真是太好了!要記得過去的教訓啊!佐伊族和人族,我們是兄弟,絕不能自相殘殺……歡迎你們回來啊……”

    看著老半獸人蹣跚的背影漸漸消失,紫川秀默默無言。人們真的能從歷史中吸取教訓嗎?他真的很懷疑。看著眼前那歡迎光明王解放大軍的歡呼人群,那一張淚流激動的笑臉,他相信人們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絕非虛假的。但兩年前,歡迎魔族大軍也是同樣的一批人吧?或者三百年前,他們的祖先也曾這樣歡迎過紫川家的軍隊進入遠東?

    背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紫川秀回過頭來,一個婷婷的少女正向自己走來。他揉揉眼楮,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楮︰這是換上了便衣和裙子的白川。一瞬間,他呆了︰一直習慣了白川戎裝的樣子,沒想到她穿上裙子會這麼漂亮。

    看到紫川秀直勾勾的眼神,白川大方地微笑,一個漂亮的原地旋身舞蹈動作,裙子象花朵一樣綻放展開︰“好久沒有穿過便衣了,今天順便——好看嗎?”

    “恩——裙子再短一點就更好了。”

    “……我砍死你!”

    白川告訴紫川秀,剛剛才接到了通知︰特蘭城派來了緊急信使。魔族王國打算與遠東聯軍談判,由羅杰的兵馬護送著,談判使者已經到了加沙。

    “大人,魔族的使者是誰,我保證你絕對猜不到!”白川很神秘地說。

    紫川秀隨口說︰“該不會是雲淺雪吧?”他認識的魔族不多,其中相處最久也交往最深的就是這位羽林閣下。

    一瞬間,白川的嘴巴張成了個“0”字,紫川秀也愣住了︰“不會吧,隨便蒙都能中!”
第十二卷 第七節
    七八二年八月三日,正是黃昏。陣陣清爽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羽林將軍雲淺雪是房間里唯一的住客。他不開燈,坐在昏暗中欣賞著窗外的風景。自從與卡丹成親以後,他已很少離開魔神堡了。離開嬌媚的妻子到萬里之外的敵國出使,自然有一種難以表述的心情在心頭,他懷著惆悵的心情體驗著孤身一人的滋味。

    今天走過了漫長的道路,自己卻沒有絲毫的疲倦和睡意。對魔神皇和黑沙軍師交托的任務,他感到很沒有底。一路上,他見到了遠東人的軍隊,那旌旗蔓野的龐大部隊。或許是出于炫耀實力的目的,遠東人並沒有對他隱瞞自己的軍事力量。自然,比之王國森嚴的大軍,眼前的隊伍無論是武器還是裝備上都還略顯遜色,但是他們所煥發出的強悍活力卻彌補了這個缺陷。半獸人士兵那強壯魁梧的身軀,那健壯的軀體所表現出的野性和力量感。一支全部由身高兩米以上的壯漢所組成的大軍,這令個子矮小的王國士兵絕望地自卑。對于那些野蠻人在這短短的一年里所取得的成就,雲淺雪震驚無比。

    護衛對他驚嘆︰“羽林將軍,如果全遠東的軍隊都是這種水準的話,那王國的遠東鎮壓軍將來會踫到大麻煩的!”

    雲淺雪點頭,想︰“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如此野蠻彪悍的種族,真能將他們征服嗎?”對于那個素未謀面的光明王,他直覺地感到此人絕非一般的梟雄。他迅速崛起于莽荒之間,將王國軍一敗于科爾尼,再敗于埃羅,三敗于特蘭,最終導致遠東戰局糜爛不可收拾。掌握了足以動搖天下的兵力,光明王將來必然成為王國的心腹大患。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雲淺雪把目光從窗外移回,一隊熊腰虎背的半獸人士兵從門口涌進來,個個魁梧彪悍,目光咄咄逼人。士兵們迅速在門口排成兩列,領頭一個軍官拖著嗓子喊︰“光明王殿下駕到!”

    出身王國的世家軍隊貴族,雲淺雪對這種裝腔作勢的暴發戶行徑嗤之以鼻。但出于禮貌,他還是站起了身。門口踱進來一個人。他全身裹在寬大的黑色披風里面,戴著頭罩。門口列隊的衛兵哄然問好︰“光明王萬歲!”

    雲淺雪打量著對方,光明王的個子很高,身材被寬大的披風包裹著,從身形上看,有可能是人類,也有可能是半獸人,甚至是魔族。雲淺雪極力想窺視他的面目,但那披風頭罩壓得低低的讓他無法看清。他迎上去︰“感謝將軍在百亡之中親自抽空接待,雲淺雪十分榮幸。”

    光明王很粗魯地問︰“你就是魔族的那個什麼羽毛將軍嗎?找俺什麼事情?”

    雲淺雪眼中閃過一絲惱怒,欠身致意︰“在下擔任王國羽林軍團統領。請問閣下就是遠東叛亂軍團和自治政府的領袖光明王大人嗎?”

    “俺就是光明王!羽毛將軍——”

    “羽林將軍!”雲淺雪惱怒地打斷了他。

    光明王漫不在乎地在屋子里找個椅子坐下,大咧咧地說︰“反正都一個樣!俺們遠東人是直爽漢子,听不懂你那些文縐縐的話!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好了!”

    “這個……”雲淺雪環視著那些虎視眈眈的半獸人大漢,露出為難的神色。可是光明王遲鈍得完全沒有反應,扯著嗓子嚷︰“說啊!有什麼你就直說好了!不要怕,羽毛將軍,俺們不打你!”

    雲淺雪只得苦笑著說︰“能不能與閣下單獨談談?”

    “行啊,沒什麼不行的!畜生們,都給俺滾出去!”

    半獸人士兵拖拖拉拉地從門口消失,雲淺雪肅容開口說︰“其實我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您商討,關于遠東的前途和未來——”

    光明王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撲到門上向外吼叫︰“小畜生!等下紅薯煮熟了要叫俺,不許偷吃俺那份,不然俺剝你們的皮!”

    “知道啦——”遠處傳來“畜生們”稀稀拉拉的回應聲。

    “該死的畜生們!”光明王坐回了原位,嘴里罵罵咧咧的︰“全是一群小偷、強盜!哪怕睡覺都要睜一只眼盯住他們,不然會把得你身上的皮都給扒掉的!你不知道,上個星期俺把皮靴放在窗台上晾著,就轉身了一秒鐘,靴子就沒了!多好的皮料啊,俺現在想起來還心疼呢!他們都說沒拿,甚至敢睜大眼楮拿他們爹娘老子的墳地發誓,可難不成是鬼拿了嗎!就那眨眼功夫,連鬼都沒那麼快手腳!都是一群該吊死的無賴、流氓!象俺這樣規規矩矩的正派人踫上他們,那就得倒霉——羽毛將軍,你不知道,那靴子的料多好啊……”

    遠東的光明王、傳說中神話般的領袖人物,就是這副樣子?簡直是個絮絮叨叨的鄉下老農民!雲淺雪眼都直了,還不得不附和︰“是……是……很好的料子……很貴的皮靴——”他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插話︰“光明王閣下,其實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來的︰關于將來您可有什麼打算嗎?”

    “跟以前一樣,俺們繼續打魔族啊!一直打到魔族崽子們統統溜走為止——啊,別誤會,羽毛將軍,俺不是說打你啦!你不用害怕,你長得象個正派人,跟那些綠皮尖嘴的魔族崽子們不怎麼一樣,看了不討厭。”

    雲淺雪︰“請叫我羽林將軍!”

    “俺說,羽毛將軍,有什麼話你就趕緊說吧!俺很忙的。俺得趕緊去吃東西,不然那群畜生連口湯都不會留給俺,天快下雨了俺還得趕緊收衣服,沒空跟你磨牙。”

    雲淺雪給搞得頭昏腦漲,決定直說來意︰“將軍神勇善戰,即使以雲某遠在萬里之外的神堡也久聞大名,十分敬仰。然小小遠東,不過彈丸之地,我王國軍隊百萬,神皇陛下英明神武,即使以將軍武勇,終不能與王國長久抗衡。將來大計,不知將軍考慮過了嗎?”

    “你說的什麼,俺听不懂。”光明王很慚愧地說。

    雲淺雪耐心地解釋︰“就是說,將來你打算怎麼辦?”

    “哦,俺打算回村子里面種地去——莊稼這麼久沒回去看了,不知那懶婆娘有沒有按時淋水?鄰村的德雷老是偷俺地里的黃瓜,真是壞透了,等俺回去一定好好揍他……”

    “不是!!!”雲淺雪吼叫︰“沒人對你的黃瓜感興趣!俺問的是你的田——該死!我問的是,你想繼續和王國作對嗎?”

    “啥?”

    “你听我說!”雲淺雪努力作出威嚴的樣子︰“你們造反謀逆,還攻擊王國的軍隊,那是很大罪的!按照法律,你們都該處死,該統統吊死在樹上的!但神皇陛下寬宏——”

    “那是誰啊?俺不認識他。”

    “皇帝!就是我們魔神王國的皇帝!你先不要插嘴,先听我說完!”雲淺雪深深地喘口粗氣,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神皇陛下寬宏大量,知道你們是因為受到魯帝的壓迫不得不造反的——”

    “誰說的?現在俺在壓迫魯帝呢︰他在天天幫俺刷靴子!”

    雲淺雪不理他,繼續說︰“所以呢,陛下就原諒了你們,只要你們投降了,他就同意饒你們一條活命!”

    光明王發出了不屑的哼聲︰“羽毛將軍——”

    “羽林將軍!!!”

    “反正都一樣!”光明王一副被侮辱了的氣憤樣︰“俺看你是個明白人,怎麼說出這樣的昏話來了?俺們已經打敗並俘虜了你們的遠東司令魯帝,又把你們的羅斯公爵給打得屁滾尿流,小伙子們正打得上癮咧,天天吵著要打仗,俺都給煩得不行,你卻叫俺們投降?這不是笑話嗎?”

    雲淺雪心平氣和地說︰“光明閣下,我承認,貴軍是取得了相當的戰績。但到目前為止,貴軍所遇到的都不過是一些雜牌部隊,並沒有與王國的精銳部隊正面較量過。我可以保證,貴軍一旦踫上了如王國近衛旅或者在下的羽林軍,定會有個不一樣的結局。而且,王國幅員遼闊,軍隊強盛,兵力遠遠超過貴軍。打下去的話,貴軍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光明王舞著拳頭︰“不論是近衛旅還有什麼羽毛軍,俺們誰都不怕!”

    善于觀顏察色的雲淺雪立即感覺到了,光明王雖然聲稱自己“誰也不怕”,但聲音卻在微微地顫抖。雲淺雪心里有數了︰“當然,將軍是個英雄,自然是不會怕的。但將軍可曾為部下們的性命做想過?如果戰敗——在我看來,這是必然無疑的——貴軍的所有軍人和家屬將必死無疑。若不想自取滅亡的話,唯一的出路就是歸順王國。吾皇已許下諾言,對參加聯軍的各族軍民,一律不加追究,有聖旨為證,請將軍過目。”

    光明王飛快地瞟了一眼聖旨,他說︰“俺看不懂。”

    雲淺雪只得將聖旨詳加解釋︰“這下,將軍明白了吧?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將軍一定要珍惜啊!”

    “但這樣投降,俺覺得好象有點虧啊!畢竟俺們打了那麼多勝仗,你們輸了那麼多場,現在就投降了,什麼好處也沒有,那俺不是很傻了?先前不是白打了?”

    光明王湊近來,以一副親熱的口吻低聲說︰“羽毛將軍,這樣吧︰咱們再打打看,讓你們的什麼近衛旅和羽毛軍過來,如果真的打贏我們的話,那時候俺們再投降好了!”

    如果可能的話,雲淺雪真想帶領王國的精銳部隊過來,讓這厚顏無恥的家伙知道厲害。但是目前兵情如火,不容拖延,他不得不裝出笑臉︰“自然不會讓將軍白辛苦的︰陛下已經承諾了,只要你們投降了,他就封閣下為遠東大總督——這樣又如何呢?”

    “羽毛將軍你不是開玩笑吧?俺當大總督?”

    “軍中無戲言,怎會開玩笑?怎麼樣?”

    “那敢情是好!”紫川秀隨口應付,緊張地思考︰魔神皇究竟打的什麼主意?魔族作風歷來如同鋼鐵般冰冷而毫不妥協︰叛亂者殺無赦!單是魔神皇赦免叛亂民眾就構讓自己吃驚的了,還答應讓自己任遠東總督,他們怎麼可能做出這麼大的讓步?目的是什麼呢?

    雲淺雪還在耳邊不停地勸說著,紫川秀只管“嗯嗯嗯”地含糊回答,忽然,一個詞引起了他注意︰“戰敗賠償金。”

    (莫非魔族的目的是要錢?)

    他試探道︰“听說投降的一方要交納老大的一筆賠償金,俺們可沒那個錢啊︰二十文銅錢可以嗎?”

    雲淺雪僵硬地笑笑︰“賠償金是投降儀式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太少了就不象樣子,于王國的尊嚴有損。陛下說,至少要一百萬兩銀子。”

    紫川秀大聲吼叫︰“羽毛將軍,你簡直是個流氓!你想搶光俺們嗎!”

    (這個數目雖然听起來巨大,但對于遠東豐富的礦產來說也不過一、兩個星期的產量罷了,倒不難籌集。只是魔神皇真的這麼窘迫了嗎?要為區區一百萬放棄了整個遠東?)

    看光明王憤怒的樣子,雲淺雪生怕他就此翻臉,連忙說︰“吾皇陛下仁心愛民,知道遠東民眾的生活窮困,籌集資金不易。若是這筆錢一時籌集不上來的話,可以先借給你們。”

    紫川秀立即明白過來了︰不是!魔族的目標並非是錢!雲淺雪這麼急切地讓步,一定存在著某種重大的而且迫在眉睫的危機在壓迫著他們,那到底是什麼呢?如果讓叛軍的首領擔任遠東的總督,實際上遠東就等于獨立了,他們從中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紫川秀繼續漫不經心地與雲淺雪神吹,談判各方面的條款,遠東與王國邊境的駐軍、王國軍在遠東境內各種設施的移交、王國軍必須盡數撤出遠東,包括紫川秀一直最為頭疼的凌步虛軍團——他提出的所有條件,雲淺雪只是稍微堅持了一下,立即就讓步了,這更讓紫川秀堅信魔族必然有所圖謀。

    “光明閣下,”雲淺雪仿佛漫不經心地說︰“有個小事順道說一下︰在前陣子的戰爭中,有不少王國軍失陷在貴軍手上了,現在既然我們達成了協議,戰爭就結束了,我們希望貴軍能把被俘士兵交還給我們。當然,我們會給付一定的經濟補償的︰普通士兵三兩銀子,軍官十五兩銀子。”

    紫川秀有點奇怪︰魔族對敵人無情,對自己人更無情。臨陣逃脫的魔族兵都要處死,更不要說那些被敵人俘虜的了。對于魔族的被俘官兵,除非是非常重要的皇族成員如上次的卡丹,魔族歷來都是由得他們自生自滅的。這次怎麼出了例外呢?

    他隨口應道︰“這個俺要和大伙商量下,要知道王國的戰俘有好幾萬人呢,全部贖回去的話,是個大事……”

    雲淺雪急忙說︰“不是說全部贖回來,只要把塞內亞族的士兵贖回來就可以了。”

    紫川秀詫異地望著他,一瞬間,無數思慮如同閃電般從頭腦中掠過︰塞內亞族利用韃塔族借刀殺人、韃塔族被利用的憤怒、羅斯被迫寫下的協議、自己分裂魔族各部族的計劃、塞內亞族匆忙要求贖回戰俘、調遣凌步虛軍團回國——電光雷鳴間,一連串的線索被串聯起來了,突如其來的直覺就如同一道閃電掠過腦海,事實竟就如此簡單!

    他低聲笑問︰“不知羅斯的兵打到哪里了?”

    “黑星城……啊!”雲淺雪隨口應答,話一出口他跳了起身,就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上當了!這家伙一直在裝瘋賣傻,裝成個老實巴結的鄉下半獸人,讓自己一點點地放松了警惕,否則絕不會犯這種低級的失誤!

    他定下神來,直視著對方緩緩說︰“光明王閣下機敏過人,更是演得好戲,雲某佩服!我們敞開窗子說亮話吧︰和談如成,對遠東和王國都是有利的;如不成,不妨重返沙場見真章。

    我可以直言︰韃塔族是叛亂了,但他們不過一時之患,決非我賽內亞族對手。閣下如想從我王國內戰中火中取栗,必將自焚其手。是戰是和,大丈夫一言可決之。正如將軍先前所言︰我們沒空跟你磨牙!”由于被戲弄了,他非常憤怒。

    沉默了好久,紫川秀才慢吞吞地說︰“此事關系太大,我一人不能做主,不知羽林閣下可否給我時間考慮?”看到雲淺雪有點遲疑,他急忙說︰“對于如此重大的問題,給對方一定的考慮時間是合乎談判禮儀的。”

    “多久?”

    “一個星期?”

    “不行。”雲淺雪立即斷然拒絕︰“最多只給二十四小時。明天這個時候,如果還不能收到正式答復的話,我立即動身回國。”

    他決斷的語氣毫無妥協的余地,紫川秀立即知道再說也沒有用了。他爽快地說︰“好!明天此時,我將正式答復閣下。”

    雙方起身,互相鞠躬致意,紫川秀起身出了門。

    雲淺雪放下了狠話︰明天之前一定要得到答復,那遠東方面所能的只是在“和與戰”之間之間做個選擇。根據紫川秀的看法,問題其實是非常簡單的︰

    第一︰遠東如今的實力還不能與魔族打全面戰爭。

    第二︰既然打不贏魔族,那就要想辦法談判。

    在他看來,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問題,再簡單不過的了。恰逢魔族內亂,千載難逢的機會,既然高傲的魔神皇都肯放下架子了,那聯軍還有什麼理由固執呢?在他料想中,應該是自己一提出,眾人就齊齊舉手贊同,大家就歡天喜地地簽條約去了。沒有想到,他還是低估了遠東人扯蛋的能力。

    在當晚的高級軍事會議上,與會眾人提出了多得不厭其煩的問題,那架勢,簡直是把他當成了魔神皇的新聞發言人。

    “殿下您說的可是真的?魔神王國就答應讓遠東獨立了?”

    紫川秀糾正對方的說法︰“自始至終,王國都沒有答應讓遠東獨立,只是答應讓我們推舉一名遠東的新總督!”

    半獸人將軍布蘭皺著眉頭問︰“新總督的權限包括?”

    “根據我的看法,魔神皇確實給了遠東最大的自主權。新總督有權招募十萬士兵,自行訓練和指揮——其實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突破數額上的限制的。總督有權在遠東地區自行決定征收賦稅和勞力,並可自由掌控使用,每年只需要向王國上繳象征性的一筆賦稅即可。至于其他的方面,例如司法、行政、教育、政府機構設置、官吏任命等方面,完全由遠東總督自行控制。”

    “軍隊怎麼辦?魔族駐扎在遠東的軍隊,比方說西南大營?”

    “軍隊將全部從遠東撤回,羽林將軍雲淺雪向我保證,王國將不會在遠東派駐一兵一卒。遠東將完全交給遠東人的軍隊來保護。”

    整個會議室頓時響起了嗡嗡的低沉議論聲,王國的條件確實太優惠了,優惠得讓人不敢相信。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圈套?”索斯吐著尖尖的舌頭,通紅的眼楮左顧右盼︰“會不會,狡猾的魔神皇給俺們遠東人設下了什麼陰謀?”他懷疑地望過來,仿佛紫川秀是魔神皇的同伙。

    紫川秀氣結。他解釋理由,說這一切並非無緣無故的,是因為韃塔族起兵叛亂,魔族發生內亂,魔神皇緊急抽調西南軍團回國,這才答應給了遠東如此寬容的自治權。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懷疑這是魔神皇使的緩兵之計,是魔族放出來的煙幕,因為遠東聯軍打敗了羅斯軍團,魔神王國再無軍隊可以應戰,魔神皇害怕聯軍趁機入侵王國本土。

    這個軍官聲稱︰“敵人希望的我們就絕不能同意,所以我們絕不能停戰,一定要打到王國本土去!”他突然提高了聲量︰“遠東人戰無不勝,我軍無敵!打到魔神堡,活抓魔神皇!”

    頓時,整個會場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和口哨聲,血氣方剛的半獸人將領們激動地吼叫︰“說得好啊!就這樣辦!”

    那個半獸人軍官謙遜地朝眾人一鞠躬,然後揚揚得意地坐下。

    紫川秀皺起了眉頭,輕聲地問布蘭︰“這是個什麼人?”

    布蘭偏過頭來輕聲說︰“第三十三團隊團長羅邦,殿下,怎麼了?”

    紫川秀搖搖頭︰“沒什麼。”心里卻甚是憂慮︰自從起義以來,遠東聯軍一路高唱凱歌,最近剛剛收服了遠東總督魯帝、收復了國土全境、擊敗了韃塔族首領羅斯、逼迫塞內亞族求和,一連串的勝利沖昏了大家的腦筋,軍官們高估了自身的力量,軍隊中洋溢著狂喜,從上到下,士兵和將領都顯得過于浮躁了。

    但作為全軍的統帥,紫川秀卻看到了大家狂喜之下所忽略的一系列隱患︰連年征戰,遠東的生產力遭到了極大的摧殘,經濟面臨崩潰邊緣,人力資源也出現了極大的危機,一旦失去了後勤和補給,無論如何驍勇的軍隊也無法繼續戰斗了。

    但現在,整個聯軍內部除了他好像還沒有別人想到這個問題。在羅邦團隊長發言以後,整個會場氣氛越加的熱烈,大家興高采烈地討論著戰勝後要如何瓜分王國的土地,哪個省該劃給佐伊族,哪個郡又要劃給哈特族,要如何搜刮王國的財富來彌補遠東民眾在歷次戰爭中的損失。爭論著究竟哪個種族的犧牲大,哪個種族該得多點補償,各族代表吵得面紅耳赤,結果一場軍事會議弄得象個賊窩分贓會。

    眼看大家越說越不象話,紫川秀實在听不下去了。他干咳一聲︰“諸位,說這些未免過早了吧?我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眾人愕然,瞧得光明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布森將軍乖巧地問︰“大家說,我們該把王國的首都魔神堡劃給誰?”

    眾人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統統明白過來了,異口同聲地說︰“魔神堡給殿下!魔神堡給光明王殿下!就讓魔神堡成為殿下的私人領地!”

    將領們在下面議論紛紛︰“就是,殿下還沒拿到好處,你們就把東西分光了,難怪他不高興了。”

    “記得了,把最好的省份給殿下,還有最漂亮的美女,省得他整天板著張死人臉。”

    紫川秀哭笑不得,他敲敲桌子︰“靜一靜,我有話要說。弟兄們,我們是否過分樂觀了?我們只打了幾場勝仗,就談要瓜分魔族王國?他們還有著強大的軍團在保護著國家,這只是一個夢想罷了。”

    “不是夢想,殿下!”羅邦團隊長起身叫嚷道︰“魔族是紙老虎,他們軟弱無能又優柔寡斷,只會吹牛皮!殿下您看,我們打垮了多少魔族將軍啊!魯帝,羅斯,我們還要把凌步虛給活抓!我們還要打垮更多的魔族將軍,一直打到他們垮台為止!”

    公然頂撞光明王這是相當無禮的舉動,但在布蘭出聲斥責之前,潮水般的掌聲和哨聲已經將整個大廳淹沒。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嚷︰“好樣的!”“說得好!我們就該這麼干!”被紫川秀打斷了意淫,遠東的將領們都有點悻悻然,眼見有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軍官們都象是故意搗蛋似的在發瘋鼓掌。

    紫川秀氣惱,他使勁地甩甩頭︰“魔族是不是紙老虎,這里我們暫時不談。今天我們的議程是是否接受王國的談判條件。”

    一個蛇族軍官問道︰“殿下,魔神皇又有些什麼條件呢?”

    “其他的倒也沒什麼,最大的條件就是遠東聯軍必須公開投降……”

    沒等紫川秀把話說完,憤怒的聲浪“轟”的猛然沖到主席台上,幾乎把紫川秀給沖倒了。軍官們全場起立,無數條手臂揮舞,幾十張大口同時沖他嚷嚷,聲浪一浪接一浪︰“不!不!我們絕不投降!遠東絕不投降!”

    沒想到眾人的反應是如此強烈,紫川秀連忙站起身安撫眾人︰“靜一靜,大家都坐下!”

    索斯顫抖地站起來,開口就是︰“俺們哈特族有著悠久的光輝歷史,偉大的哈特王一世當年曾經英勇地將入侵者……”

    這個可惡的老小子偏要在這個時候出來跟自己添亂!紫川秀怒火沖腦,沖著索斯厲吼道︰“蠢貨,坐下!”

    那種一向溫和的人發起火來特別讓人害怕,紫川秀憤怒的咆哮即使在喧雜的會場也听得清清楚楚,索斯給嚇成了白痴,一屁股坐回原位。一瞬間,整個會場鴉雀無聲。大家睜大了眼楮看著紫川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聲互相詢問︰“剛才我沒听錯吧?”

    “都給我坐下!”紫川秀怒氣沖沖地跳到了桌子上,手指著下面︰“你,你,你!還有你,都給我坐下!”他手指之處,軍官們嚇得如一群慌亂的兔子,忙不迭地坐下。

    “諸位,誰還記得,我們當初是為什麼拿起武器來對抗王國?”

    布蘭將軍咳嗽一聲,出聲回答︰“因為魔神王國橫征暴斂,殘酷剝削,鎮壓遠東民眾,侵犯聖廟,踐踏我們的信仰和宗教,于是我們忍無可忍,舉兵起義。”

    “正是如此!”紫川秀說︰“現在,王國給遠東開出了極其優厚的條件,我們戰斗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既然實質上已經達到了獨立的目的,我們沒有必要再堅持了。如果讓士兵們為虛名流無謂的血,讓民眾受無謂的苦,那我們就是對遠東犯罪,對民眾犯罪!”

    會場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在望著紫川秀,沒有人出聲應和,也沒有人出聲爭辯。看著軍官們的眼神,那漠然的表情,紫川秀只覺得一陣莫名的心寒,那些熟悉熱誠的眼神,此刻怎麼變得如此冷漠?四面八方射來的都是冷颼颼的目光,雖有上百人的會場,卻無一個支持自己的人。一瞬間,紫川秀感到仿佛是身處敵營他方,孤獨無比。

    他強打精神,繼續說服︰“弟兄們,到此地步,讓我們把個人的榮辱拋開,從整個遠東的角度來考慮吧。遠東是我們的祖國,我們的家園。各位首領,你們都是各自部族的代表,遠東大地的興衰,與你們切切相關。連年戰爭、饑餓、城市化為廢墟,肥沃的田野變成焦土,戰火中,城市與鄉村被大批大批地摧毀,無數民眾流離失所,以野草、樹皮為生。

    在今天以前,王國派來了一個又一個的討伐軍團,為了捍衛家園,我們不得不戰。但現在,魔神皇給出了他們所能答應的最大程度的讓步,和平的曙光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將它緊緊抓住?就為了我們的好戰,我們就忍心將千萬遠東民眾置于戰火連天的地獄嗎?連年戰爭,我們的遠東母親已經疲憊。請各位慎重地考慮下吧,拜托了!”

    听得紫川秀真摯誠懇,軍官們這才動容。人群中起了一陣輕聲的議論,有人低聲說︰“光明王說得也是道理,老百姓確實過得很苦。”

    “你胡說什麼呢!他在要求我們投降魔族呢!我們寧可死,絕不降!”

    “殿下說的全部是為我們著想啊!打了這麼多仗,我們死了多少弟兄啊?我們造了多少孤兒寡母啊!”

    “你這個叛徒!膽小鬼!”

    “混蛋,你說什麼!把你的刀子拔出來,決斗吧!”

    人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爭執和騷動,雙方火氣越來越大,幸好在半獸人中素來享有威望的布蘭將軍出來制止了騷亂。眼看今晚會議是無法心平氣和地得出結論的了,布森最後提議說︰“不如我們把這件事情通知布丹長老,長老大人睿智神明,定會幫我們做出明智的決定。”

    紫川秀搖頭說︰“通知布丹長老是應該的,但現在魔族的使者就候在外面,明天就要正式答復他。如果想等長老回復的話,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是啊,來不及了。”布森又沉默了下來,這位老半獸人將軍顯得憂郁深深、顧慮重重。

    不止是他,大家都盯著地板和牆壁,目光游離。

    紫川秀理解他們的心情。他相信,作為遠東各大部族的代表人物,在座的沒有懦夫。在唾手可得的和平面前,沒有人喜歡流血,但首領們更害怕背上懦弱和投降的污名。遠東人珍惜榮譽甚于珍惜生命,比起戰場上冒著箭雨沖鋒陷陣,這需要另一種勇氣,一種更為堅定、無私、敢于犧牲的勇氣。

    有人提議︰“要不,我們投票表決?”

    紫川秀堅決不干。他知道,此時無記名投票對他極不利。自古以來投降派都是不得人心的,在場百分九十的人都是反對投降的。軍隊里也一直存在著對他不滿的聲音,遠東聯軍高層的分裂已經清清楚楚地擺在眾人面前。如果自己的提案在公開表決中失敗,那自己的倒台也就隨即到來。

    軍官們吵得沸反盈天了,說沒有自由沒有民主,甚至罵光明王是投降派、叛徒都有,紫川秀一張嗓門對著幾十張嗓門吵,吵得頭都要昏了。最後他強行拍板︰“都不要吵了!錯過了這個機會,我們要流上幾十倍的血!既然我是光明王,要對遠東負責的人是我,將來要對歷史負責的人也是我,那就我說了算!”

    一個尖銳的聲音躲在暗處怪腔怪調地叫道︰“雷洪!我們又出了一個雷洪!”

    會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家都掉頭往角落那里望去,卻什麼也沒看到。

    紫川秀站起身,表情依舊平靜︰“就這麼定了!散會!”

    軍官們吵吵嚷嚷地離開了會場,紫川秀氣憤地解開了制服的衣領扣子,沉重地喘了幾口氣,會議開成這樣可真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沒想到遠東人是如此頑固,為了一個獨立的虛名和勇敢的名聲連命都不要了。他們就分不清楚,政治領域的妥協和個人的道德榮譽那完全是兩回事的。

    更可惡的是,剛才索斯一直在人群中煽風點火,死攪蠻纏。紫川秀听出那個怪聲就是他裝的,身為統帥部的成員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他卻只敢躲在暗中叫罵,十足的卑鄙小人。

    紫川秀喝了口水正準備出去,布蘭叫住了他︰“殿下!”

    紫川秀轉過身︰“嗯,怎麼?先聲明一句,吵架我可不奉陪,剛才吵得夠累了。”

    半獸人將軍笑笑︰“殿下您過慮了。只是,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得向布丹長老報告,听候長老的指示。”

    “報告是你的自由,你沒必要跟我說的吧?”

    布蘭淡淡地說︰“我凡事光明磊落。”

    紫川秀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那,你自己的看法呢?”

    半獸人笑笑︰“殿下,其實你說的不無道理。戰爭打得太久了,整個遠東都飽受摧殘,民眾生活得確實困苦。”

    “那你贊成我嗎?”

    半獸人眼中露出了迷茫︰“殿下,我不知道。我覺得遠東需要和平,但是為了和平而投降魔族,這代價好像又太大了。我們到底是為什麼而戰?那些戰死的弟兄們,他們是為了什麼呢?殿下,我只是個武夫,這些家國大事,本來不應該是我來考慮的,我也不懂這些。但殿下您是長老指定的統帥,長老信任您,您一定比我們高明,所以我也信任您。”

    因為長老信任你,所以我們才信任你嗎?紫川秀冷冷一笑,說︰“這份信任可真讓我感動呢!”

    听出了紫川秀話中的諷刺之意,布蘭沉默了。過了一陣,他輕輕說︰“殿下,我覺得這樣擅自決定停戰對您風險太大了。還是先請示一下長老的好。不然在長老那邊,我們恐怕會無法交代的。”他舉手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大步出了會場。

    紫川秀望著布蘭高大的背影,想的卻是布丹長老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個病人,他對遠東竟然有這般巨大的影響,以致自己部下的勇士們卻畏懼他輕輕的責備目光?半獸人戰士與自己之間是很明確的上下級關系,但在與布丹長老之間,他們卻是一種血脈相聯如同家長與孩子般的關系。他們首先是佐伊族的戰士,然後才是遠東的戰士。

    自己與遠東將士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帶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作為回報,遠東人尊自己為王,山呼萬歲,但現在看來,那驚天動地的“光明王萬歲”的呼聲遠比不上萬里外一個病人的咳嗽更有威力點。自己指揮大軍,掌控了遠東的世俗層面,布丹長老卻掌握著他們的靈魂,那是種類似信仰般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域。

    不知為何,紫川秀感覺到很不舒服。他不願意去想,但卻不得不承認,光明王並非遠東的至高無上的權威,在他之上,還有一個更具有權威的存在,那就是聖廟的燈火在閃耀。一旦兩種信仰發生沖突,戰士們將選擇哪一邊?

    第二天下午五時,魔族的羽林大將正在收拾包袱,門外響起了輕輕腳步聲。听到腳步聲,他身子一僵,抬起頭沖紫川秀一笑︰“光明將軍嗎?”

    看看已經收拾得差不多的包裹,紫川秀吐吐舌頭︰這家伙還真是說到做到,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他真的會毫不猶豫地走掉的。

    “閣下這個時候過來,應該已有決定了吧?”

    盡管已經考慮周全了,但要把這話從嘴里說出來真是需要很大決心的︰“深感陛下宏德大量,聯軍同意向王國投降,懇請羽林閣下向神皇陛下轉達遠東軍民對王國的忠誠之心,也請陛下寬恕我們以往的罪孽。”

    雲淺雪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自己此行的目的終于達到了。他溫和地說︰“這個閣下可以放心,陛下深知遠東軍民本性純良,只是受到了暴虐的魯帝的壓迫,再加上受到奸邪所惑,不得已走上了歧途。陛下寬宏,已經饒恕了各位的罪過。從此刻起,遠東各位依舊是我們王國的純良臣民。”

    “陛下聖恩,遠東軍民銘感五服!請羽林閣下轉告陛下,遠東臣民將對陛下忠心耿耿,忠誠堅定就如近衛諸旅,決不會再受奸邪所惑!”

    兩人你來我往,說得頭頭是道,心知肚明交談中連一毫克的真實都沒有。特別是說到“被奸邪所惑”時候,雲淺雪忍不住嘴角上揚︰正是眼前的人掀起了這場遠東叛亂,最大的“奸邪”代表卻在表白自己忠心耿耿,听听都想笑。

    接下來的是一場虛偽的繁文絮節,紫川秀表示願意投降,雲淺雪作為欽差大使受降、撫慰“投誠的遠東軍民代表”,“遠東軍民代表”深刻反省了自身錯誤,表示將痛改前非,從此做王國的忠誠良民雲雲,“欽差大使”雲淺雪閣下深為感動,當即代表神皇陛下冊封紫川秀為“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于是“遠東軍民代表”搖身一變又成了“魔神王國第二任遠東大總督”。緊接著,新上任的遠東大總督與王國欽差接著開始了一場可恥的討價還價,為王國戰俘的贖金問題,兩人唇槍舌戰,全無君子和名將的風度,倒象兩個斤斤計較的小商人。

    雲淺雪幾次要攤牌︰“總督大人您這樣漫天開價,我們實在無法談下去。”他作勢要走。

    紫川秀凜然不為所動︰“羽林將軍要走了嗎?不送不送,有空常來玩啊!”眼見光明王意志堅硬如鐵,都已經出了門的雲淺雪只得悻悻地又回來了︰“算你狠!”

    最後,紫川秀成功地敲詐了魔神王國一筆,在雲淺雪提出的基礎上把贖金總額翻了一倍。魔族的羽林將軍愁眉苦腦,他說︰“答應了這樣的條件,回去陛下肯定會殺了我的。”

    但幸好,在隨後的遠東戰敗賠償金談判上,羽林將軍總算扳回一城了。他把賠償金的總額提高到了兩百萬兩銀子,但是紫川秀的迅速反擊又將雲淺雪的勝利化為了烏有,他說由于遠東目前窮困,付不出這筆銀子,只得向王國申請貸款來賠償了。

    無奈之下,雲淺雪只得同意,他左手借錢給紫川秀(貸款),右手又把錢收回(賠償金),接著,紫川秀代表遠東聯軍和民眾簽署對魔神皇的效忠書,宣誓遠東二十三行省將從此忠心耿耿效忠于王國——投降儀式兒戲到什麼程度呢?連效忠書都是紫川秀順手從茅房的草紙里拿來的。但這也就夠了,也沒有誰指望遠東對王國能有比草紙更深厚的忠誠。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總算功德圓滿。紫川秀問︰“還需要什麼手續嗎?”

    雲淺雪想了一下︰“我需要派使者前往西南大營宣布陛下撤軍旨意,希望總督大人您能保證使者一路上的安全。”冊封了以後,雲淺雪立即改口稱紫川秀為總督大人了,讓紫川秀很不習慣。

    紫川秀滿口答應︰“這個自然。我會派可靠人馬護送他前去,保證他能順利抵達西南大

    營。”雲淺雪微微點頭︰“這樣那是最好了。”

    他突然湊近前壓低了聲量︰“總督大人,昨晚以後,我住處周圍的警戒突然加強了,還開來了騎兵部隊嚴陣以待,莫非貴部有什麼變故?”

    紫川秀一愣,昨晚的會議開得不歡而散,那些主戰派軍官走得怒氣沖沖的,紫川秀擔心他們會找魔族使者尋釁,特地調來秀字營在雲淺雪住處周邊保護。這位羽林將軍真是個細心的人。

    他笑笑說︰“最近治安有點不靖。羽林大人您是我們遠東的貴客,若是讓那些小毛賊驚動了大人您,豈不是我們招待不周?”

    雲淺雪意味深長地笑笑︰“真的是那樣嗎?”他壓低了聲量︰“總督大人,您既然接受了王國的賞封,擔任了王國的官職,那我們就同殿為臣,有什麼話您盡可以直說。如果貴部有不服,有糾紛需要擺平您又不好出面的,請盡管打招呼就是了!王國軍的邊防軍團就在左近,只要一個手令就可以調遣,隨時為您服務。”

    紫川秀淡淡說︰“羽林閣下好意,在下銘記在心。如果有必要,我會向將軍求助的。但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遠東聯軍是十分團結的,大家也很信任我。”

    他暗叫厲害,雲淺雪精明得嚇人,他所提出的幫助更是不懷好意︰如果紫川秀借用魔族的力量來鎮壓內部的反對聲音,那自己還有什麼面目立足遠東?最終只會徹底淪為魔族的傀儡,這樣魔族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魔族在壓迫自己,軍隊內部的強硬派也在逼迫自己,自己兩面為難。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氣,突然感覺頭頂的烏雲壓得很低。自己走的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兩邊都是懸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但現在已經再無退路了,自己只有往前走。

    他深沉地說︰“羽林將軍,我堅信和平是對遠東有利的。對人民來說,無論怎樣的和平都比戰爭好。為了遠東大地不再流血,不再饑餓,為了孩子不再在幼年失去父母,母親不再哭泣兒子,比起千萬人的幸福,我一人的榮辱生死不足道。不管通往和平的道路是多麼艱辛,我將義無反顧,鞠躬盡悴。”

    雲淺雪靜靜看著他,敬意油然而生。他伸出了手去︰“光明王,我們站在不同的立場,您的觀點我也未必贊同,但是我敬重有人格的人。我想,我能理解您的處境,追求和平所需要的勇氣並不比戰爭少多少。也許是我多慮了,但我總覺得和平協議不會是一帆風順的事情,也許將來的道路會很曲折,但無論如何,為了您的理想,為了您堅信的事業,請多努力!”

    紫川秀猶豫一下,還是從寬大的衣服里伸出了手,兩人用力一握。凝視著紫川秀潔白修長的手,雲淺雪眼中光芒一閃。他緩慢地說︰“有些朋友離去,我曾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見了,但命運又將我們聚在一起。”

    他抬起頭,注視著紫川秀雙目,目光仿佛有著某種洞徹人心的力量︰“您是一個如此出眾的人,無論到哪里都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您怎麼能寄希望用一個面具就能掩飾您的風采呢?被您騙過一次是你聰明,但被您欺騙兩次的話,那就是我太笨了。”

    紫川秀頓時呼吸加快,手心出汗︰“羽林閣下,您說的什麼,我不懂。”

    “沒什麼,比起遠東和王國的和平來,這都是過去了的、無關重要的小事罷了。”雲淺雪爽朗地一笑︰“光明王,哦不,遠東的總督大人,請您多保重!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以朋友的身份再見。告辭了。”

    雲淺雪當天黃昏就出發回國了,紫川秀親自送他到了城市門口,因為擔心主戰派的將領找麻煩,盡管雲淺雪本身的護衛兵馬相當充足,但紫川秀還是堅決地把一個秀字營中隊派來護送,吩咐他們一定要把雲淺雪護送到國境線上,直到與魔族王國的邊防部隊會合。對于紫川秀的這番好意,雲淺雪一再表示感謝。兩人和和氣氣地,甚至象兩個多年不見的朋友一樣互道珍重,在漫天紅彤彤的火燒雲下揮手告別。

    送走了雲淺雪,紫川秀回過頭來處理遠東軍自身的問題。對于停戰協定的簽訂,軍隊的反應是截然相反的,有人感動得眼淚長流,為和平奔走相告,歡呼雀躍;但絕大部分人卻是痛心疾首,憤不欲生,他們大罵光明王是為了榮華富貴出賣了遠東,是叛徒和軍隊的敗類,詛咒他不得好死;軍營的牆壁上寫滿了打倒光明王的標語,一條挨著一條。

    為了“戰與和”的不同主張,軍隊分裂成了兩派,從統帥部到最低級的列兵都在爭執不休,甚至大打出手。軍隊里到處是演說,到處是集會,到處是抗議。抗議的血書雪花般涌到紫川秀處,好戰的狂人們成群結隊地跑來,他們圍在中軍營門口舉著橫幅標語請願,紫川秀的營帳門口吵鬧日夜喧囂不停,比來了幾個馬戲團還要熱鬧,而且節目似乎也蠻豐富多彩的︰慷慨激昂的演說、大罵、痛哭、靜坐絕食、斷指寫血書,甚至有人拿刀做割脖子狀,眼看紫川秀不加理睬,于是他們就決計表演更刺激的節目,一個半獸人軍官當場給大家展示了用汽油洗澡的絕技,臉上流露出悲壯的表情,顯示這是一位敢為遠東獻身的壯士。

    圍觀眾人嚇得尖叫不停,衛兵趕緊進去報告︰“殿下,不好了!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

    紫川秀被吵得兩天兩夜沒能睡覺,失眠得正焦頭爛額呢,听說情況危急,他叼著根煙昏頭昏腦就跑出去了,嚷嚷著︰“誰啊!誰要自殺的?”看到他嘴上紅亮的煙頭,那個不怕死的壯士立即拔腿就跑,只見身後煙塵滾滾,一瞬間人已經跑出了加沙行省邊界。

    示威、抗議、游行、靜坐,喧囂吵鬧不停,表面的形勢已經足夠緊張了,暗底下更是猶如暗濤涌動,危機重重。白川報告說,為了抵抗和平協議的執行,那些主戰派的軍官和士兵們成立了許多秘密的團體,這些團體極力反對遠東向王國投降,認為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他們主張用一切手段阻止和平協議的執行,為了達成目的,他們不惜流血。

    “那些小團體的情緒極不穩定。如果在勸說、游行、示威等和平手段都失效以後,不排除他們使用暴力的可能。他們有可能會對主張和平的主要將領——也就是大人您——采用暗殺的手段。”

    紫川秀用兩個手指輕松地轉動著洗月刀,在手上靈巧地耍出一個又一個刀花。他笑笑︰“想暗殺我絕非易事。何況,我的保衛系統是很嚴密的。”

    “沒有絕對天衣無縫的保衛系統。”白川冷靜地說︰“保衛系統可以防御那些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但是對于那些抱定了決心的死士,哪怕二十層的人牆都未必夠,何況還是敵暗我明,敵我不分!”

    “你的意見是?”

    白川說︰“我建議大人先下手為強,將他們鏟除,我願意帶秀字營執行這個任務。”

    紫川秀搖頭,采用這種激烈手段只會激化事態,在當前的局勢下他生怕會激起反彈。他問︰“有沒有高級將領參與此事?”

    “目前還沒有,統帥部的絕大部分成員都還態度不明,他們都還在觀望之中。當然,除了第二軍的參謀長索斯。自從那次的大會以後,他一直在公開宣稱說要報復大人您對他的侮辱,我已派人對他進行必要的監視了。”

    “我侮辱他?”紫川秀冷笑道︰“是他侮辱了自己。那家伙是個廢物,沒必要理會他,把監視的人手撤回來吧。”

    “既然沒有高級軍官參與,這些小蝦米們掀不起什麼風浪。白川,你們也不要這麼緊張的,在營地里安排那麼多的警戒部隊,如臨大敵的,這樣會造成人心恐慌的。”

    白川“啪”的一個敬禮︰“大人,我認為準備過頭總比沒有準備的好。抱歉,大人,若沒有別的吩咐,我要下去了!”

    “嗯,你去吧!”

    白川告辭出去不久,侍衛報告,前遠東總督魯帝來訪,紫川秀讓他進來了。一見到紫川秀,魯帝張口就問︰“殿下,听說您和王國談和了?”

    “是的,怎麼了?”

    魯帝丑臉朝天,雙手合十祝福︰“大魔神保佑!這是我听過的最好消息了,簡直是再好不過了!殿下,讓我抱一抱你!”

    他張開雙臂就要過來擁抱紫川秀,但衛士們誤會了他的意思,沒等紫川秀喊出一聲︰“住手!”一瞬間,十幾個衛兵將魯帝按倒,接著就是拳頭痛毆皮肉的沉重聲音。待得誤會解釋清楚,前遠東總督大人已經吃了不少苦頭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整個遠東聯軍中,對于和談的最堅定的支持者說不定就是投降過來的前遠東總督了。因為無論哪個勢力都憎惡那些曾經身居高位的叛徒,他們令整個統治階級蒙羞。就象紫川秀當年追殺雷洪一樣,一旦遠東軍戰敗,魔族王國可能會饒過所有人,卻絕不可能饒過魯帝。那時候,魔族軍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魯帝干掉。但是如果遠東政權能與王國和平共存的話,在光明王的庇護之下,那魯帝的小命自然也就保住了。

    “你高興得太早了!”紫川秀對他說︰“協議是簽了,但布丹長老還沒有表態呢。他的態度是至關重要的。”

    魯帝眨巴眨巴小眼楮︰“布丹長老是誰啊?”

    紫川秀于是向他解釋,長老是遠東人的宗教領袖,廣為遠東民眾所崇拜。他隱居在一個鮮為人知的神聖之處,那就是遠東的聖地聖廟,此地位于雲省的崇山竣嶺之中,是個神奇的地方。那些心意不誠、信仰不堅的人是沒法到達的。若要到此處,非得焚香沐浴,淨身祈禱七七四十九天,然後通往聖地的道路才會豁然出現在你面前。長老有著種種神奇不可思議的本領,前知五千年後知五千年,連萬里之外的風吹草動他都能一一洞察,神通廣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紫川秀吹得天花亂墜,簡直把長老說得是不食人間煙火、餐雲食霧的神仙中人了,可惜魯帝這種粗俗之人完全無法領略此種玄妙境界,他直愣愣地問︰“那,長老有多少個步兵團隊?他掌握多少兵馬,控制幾個行省?是他的官大,還是你的官大?”

    現任遠東總督耐心地向前任遠東總督解釋說︰這是根本不能比較的問題。自己的光明王本身就是布丹長老任命下的戰區司令,自己統帥下的部屬,理論上說,都是長老的部下。他們是響應長老的號召才來到自己這個光明王的旗幟下的,是長老授予自己權力來指揮他們。所以,拿兩個人來做比較是不合適的,也不禮貌的。

    “明白了。”前任遠東總督大人臉色明顯地陰沉下來了,他低下了頭,象是在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投靠那個听起來很有權勢的布丹長老。在瞧向紫川秀的時候,他的眼神中多了點異樣的東西,象是在說︰“早說嘛,什麼光明王,名頭倒是挺響的,敢情也不過是人家的部下,害我浪費那麼多心思來巴結你!”

    紫川秀氣結。他沒好氣地說︰“還有事嗎?沒什麼事就回去睡覺,我困了。”

    “殿下,稍等,稍等,還有件事。”魯帝追上來,小聲說︰“萬一,那個偉大的布丹長老要是不贊成和談呢?”他露出惶恐的表情︰“那不就糟糕了!”

    紫川秀心中一顫,停住了腳步︰“長老十分睿智,他會知道如何對遠東有利。”

    “萬一,他要是不肯呢?”象台壞掉的留聲機,魯帝固執地重復道︰“有這個可能吧?”

    紫川秀只得承認︰“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很小的。”

    “不,我看,這是很有可能性的事。”魯帝很認真地說。他鬼鬼祟祟地張望左右,湊近來,象是打算要賣給紫川秀一包海洛因似的。紫川秀厭惡地退後一步︰“你說就是了。”

    魯帝的聲音壓得極低,就連近在耳邊的紫川秀也只能听得隱隱約約的︰“殿下,您連年征戰,掌握軍權,功勞太大。誰都知道,遠東能取得今天的局面,您功不可沒。若就這樣實現了和平,必然是您接受王國的賞封任遠東總督,會壓倒了那個長老的風頭。這樣的事情,那個布丹長老必然不願看到,他會盡力阻止遠東與王國之間實現和平的。”

    魯帝惴惴不安地觀察著紫川秀臉色,越說越小聲。紫川秀听得很吃力,他搖頭說︰“長老是遠東聖廟的代表,為人清高,他不會在意人世的權勢繁華的。”

    “殿下,我見過不咬骨頭的狗,還沒見過不要權和錢的人呢!”

    “你放肆了!”紫川秀正準備把他臭罵一頓,他忽然心念一動,問︰“那照你的看法,我們該怎麼辦呢?”

    光明王這般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談話,魯帝歡喜得連自己親爹娘都忘了。在接下來的幾分鐘里,他充分地暴露了自己惡棍本質︰“殿下,我看,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行動起來,不能讓那個長老壞了我們的好事!”

    “恩,恩。”紫川秀鼓勵地點頭︰“你繼續說。”

    “殿下,根據您說的,布丹長老最可怕就在于他的政治影響力,我們必須在他公開表態之前就采取行動,否則的話,後果就不可挽回了!一刻都不能遲疑!”

    紫川秀故意裝糊涂︰“你所說的行動是……”

    魯帝“嘿嘿”干笑︰“長老的強項在他的影響力,一旦他出山,他能讓整個遠東震動。但他的弱點也是很明顯的︰那麼一個重要人物,只有幾個手無寸鐵的村民來保護,而且他居住的地方是那麼偏僻,人跡罕至。只要一個團過去就能把整個村子屠個干干淨淨,一條狗都走不掉!”

    紫川秀垂下眼簾︰“長老是整個遠東的精神領袖,在他面前,沒有一個遠東戰士敢舉起武器!”

    “不會讓一般的遠東部隊去執行這個任務的。”魯帝一直在觀顏察色,見光明王沒有反對,他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越說越露骨︰“殿下,要不,這件事交給我去辦吧?我有五千名跟隨我的戰士,對我忠心耿耿。這種事情他們最拿手了,不會泄露一點風聲!殿下,那時候您就是遠東的真正王者了,再不會有人在您頭上指手畫腳的了!”

    紫川秀一曬,魯帝實在是個草包。他的計劃理論上可行,但實際卻是行不通的。魔族在遠東太招眼了,走到哪里都會引來注意。從加沙到雲省足有幾百里的路途,沿途都是軍隊,正規軍、守備隊、自衛隊、民兵,關卡重重,每五公里他們就要被要盤查一次身份,等他們到了,雲省的每一只螞蟻都該奔走相告了。想想大家會怎麼說︰“一支持有光明王簽發通行證的魔族部隊到了雲省。三天後,聖廟的布丹長老離奇地去世,整個村子被燒成白地焦土,沒留下一個活口。”

    紫川秀認真地瞧著他,慢慢地問︰“以下弒上?你在勸我叛逆?”

    “殿下!這個世界拳頭大的就是老大,誰拿了兵權誰就大聲說話。就拿我們魔族來說,叛逆是我們的光榮傳統。葉賽皇朝曾經強盛一時,卻被自己的部屬加林族所推翻;然後勝利的加林族又被自己的同盟雷族用陰謀擊垮,再然後雷族內部又起了叛逆,長老會與皇帝之間發生了戰爭;狡猾的冬日族以調解的名義介入了戰爭,取代了衰落的雷族。黑暗時代短短的十年間,我們更朝換代了六次,平均每個皇朝壽命不到兩年,而且大半的統治者都是被自己的部下干掉的!既然遠東的天下都是殿下您一手一腳地打下來的,軍隊都是由您一手掌握,我們干嘛要讓那個長老騎我們頭上拉屎拉尿的?”

    紫川秀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叛逆沒有理由。”

    魯帝肅容道︰“有理由,只要你贏!成王敗寇!”

    紫川秀一震,瞧瞧魯帝喃喃說︰“傻子嘴里有時候也能出真理的。”

    “殿下,您說什麼?”

    “沒什麼。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極力慫恿我造反?”紫川秀神色嚴厲︰“小心啊,要唆使別人火中取栗,小心反倒自焚其手!”他不自覺地引用了雲淺雪的話。

    魯帝卻很坦然︰“殿下,你知道的,我這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殿下你垮台了,也就等于我完蛋了,殿下您的利益就等于是我的利益,所以我不能不關心!”

    想到自己竟然被魯帝看成是“利益相同”,紫川秀哭笑不得︰“你這樣說法,還真是讓我榮幸啊!”他沒有再說什麼,揮手讓魯帝離開了,魯帝往外走一邊還在不死心地叫道︰“殿下,快下決心啊!當斷不斷,反受其累,機會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第十二卷 第八節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過得如白開水一樣平淡。為了防止前線軍隊不知情之下跟魔族發生沖突,半獸人將軍布森出發前往特蘭要塞的第一軍宣布光明王的和平旨意,紫川秀更是特意派出專門信使去向第三軍處,向明羽下令讓他不得與魔族發生沖突,務必做好保護工作,讓凌步虛軍團安全平穩地撤出遠東。

    八月八日,紫川秀得到報告說魔族的西南軍團已于八月六日服從王國命令從駐地開始撤離,從堅固和堡壘、工事、城池和壕溝鐵絲網後面,魔族士兵正大批大批地離開。

    西南軍團長官凌步虛正式向第三軍司令明羽旗本遞交了照會函,聲明將借道過境。按照紫川秀事先的吩咐,明羽答復說可以考慮借道,但由于魔族西南軍團在遠東境內行軍時候,遠東第三軍必須全程跟隨監視——當然,明羽話說得就很圓滑了︰“凌將軍,我們打了那麼久的交道也有感情的啦!您這麼一走,我們就寂寞多了,不送下您怎麼過意得去?起碼讓我們送到邊境啦!”

    凌步虛透過老花眼鏡冷冷地瞧著明羽,表情冷峻,額頭上出現了憤怒和痛苦的皺紋。對于明羽這種得意的調侃口吻,魔族將軍有一種壓抑的憤怒︰“明羽將軍,我不是羅斯,西南軍團也不是特蘭城下的第九軍!我們並沒有被打敗。要想象對待羅斯一樣把我們押送到邊境上,那是辦不到的!”

    “不敢。”明羽一鞠躬︰“將軍威名遠震,我們豈敢小覷?請將軍放心,我們完全不懷惡意。為的是防止路上道路不靖,有匪幫和盜賊為難貴軍,我們將一路護送貴軍返回,直到離開遠東地界。”

    “盜賊和匪幫?”凌步虛扶了扶眼鏡——這麼一位高大威嚴的將軍,那短短的鷹臉上戴著那麼小小的夾鼻眼楮,看上去真讓人有種滑稽的感覺。但此刻,沒有一個人敢笑。魔族的將軍散發著可怕的氣勢︰“我軍身為王國正規的部隊,卻對付不了盜賊和匪幫?想不到我和西南軍被這麼小覷了呢!”

    明羽尷尬地笑笑。其實什麼盜賊與匪幫完全是托詞。紫川秀確實不放心這路魔族大軍,生怕他們在回國的路上搗亂;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害怕那些好戰的將領故意向魔族挑釁,破壞剛簽訂的和平協議。在第三軍護衛下,他們如果再攻擊凌步虛的話就等于是與光明王為敵了,這多少會讓那些好戰分子有所顧忌。

    他意味深長地說︰“將軍,我們遠東地方有著特別的國情,民風彪悍,我們的匪幫團伙是很強大的,會成千上萬。有時候,那些匪幫是穿著軍裝、拿著最精良的裝備、象正規軍一樣沖鋒廝殺的,絕對不容小覷。”

    凌步虛驚訝地“哦”了一聲,眯起了狹長的眼楮。明羽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繼續說︰“將軍,我們擺開了說吧,讓貴軍上十萬的大軍毫無節制地在遠東的要害腹地行進,如果是您處于光明王殿下的位置上,恐怕也不能完全安心的吧?光明王對貴軍懷著最良好的善緣,絕對不希望為了這些匪幫破壞了遠東和王國之間的友好關系。我們一切行動的目的完全是為了貴軍安全、平穩地離開遠東,想來這也是神皇陛下的願望吧?”

    既然提到了魔神皇,再想到急如星火的調兵令,凌步虛不得不認真對待了。他冷冷地哼了一聲,簡單地說︰“那些所謂匪幫和盜賊是奈何不了正規軍的,我軍完全有自衛能力。但如果貴軍不放心的話,那就跟著來吧!但請不要太接近我軍,以免引起誤會。”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由明羽的部隊開路,魔族軍隊跟隨其後,兩路大軍一前一後浩浩蕩蕩地向東開進,軍隊蜿蜒幾十公里。

    得到明羽的報告後,紫川秀放下了心頭大事,開始暴露了墮落的懶漢本質,抱頭呼嚕大睡起來。聯軍官兵經過中軍營帳時都會听到響亮的呼嚕鼾睡聲,大家感嘆︰“連總司令都開始偷懶了!”于是人們深感天下太平就在眼前。

    當然,那些熱血派還是在照常吵嚷著,可是他們只管吵,也沒有誰理會他們。而且投降的協議也簽了,凌步虛也依照協議撤軍了,和平已是既成的事實了,于是大家吵嚷的勁頭也小了很多。局勢一天比一天緩和,連白川都認為,危機已經過去了。她把派駐在紫川秀身邊的負責安全保衛的幾個中隊都撤了回來。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黎明前夕,加沙大營。

    凌晨四點,一竄清脆的馬蹄急速掠過林立的營帳,將沉睡中的紫川秀驚醒,緊接著,各處軍營傳來了不同尋常的喧嘩和噪音,腳步聲紛亂。突然間,外面的營帳間爆發出一陣狂暴的嚷叫,無數個嗓門的聲音雜亂無章,依稀听到有人在喊︰“萬歲!”有人在喊︰“叛徒!”

    “那是怎麼回事?”紫川秀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腦子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炸營”了?

    在軍中,“炸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士兵們長期在生死線上徘徊,積累了相當多的負面情緒︰恐懼、憎恨、憤怒,他們的壓力特別大,由于被嚴酷的紀律約束,這些壓力無法宣泄,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突然地爆發。半夜里,士兵們在夢寐中突然暴起,發出可怕的吼叫聲,狀若癲狂,甚至拔刀砍殺周圍的同伴。更恐怖的是,周圍人被突然驚醒,出于恐慌和無知,這種瘋狂的舉動是會感染的。夸張的時候,半夜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吼都有可能導致整路大軍崩潰。所有,魔族和人類的軍隊都明令禁止在吹燈號後喧嘩,紫川秀一手模仿紫川家組建的遠東軍隊自然也不例外。

    紫川秀馬上從簡陋的行軍床鋪上爬起,一邊穿衣服一邊喊︰“衛兵!衛兵!把今晚的執勤長官叫來,發生什麼事了?”

    衛兵在門外低聲稟告︰“大人,從特蘭來使者了!他們說馬上要見你。”

    “羅杰的使者?難道魔族又有什麼變故?”紫川秀隨口說︰“知道了!請信使稍等,我馬上就來。”

    衛兵有點猶豫︰“大人,這些使者的樣子有點怪怪的,您可要當心啦……”突然,外面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和兵器、鐵甲踫撞的響亮聲音,衛兵陡然提高了聲量︰“你們干什麼!太沒有禮貌了!”

    一個粗豪的聲音說︰“不必勞駕光明王出來了,我們自己進去就行了!”

    “混帳!你們懂不懂規矩,這是中軍營帳,擅闖者死——來人哪,有刺客!”接著就是叱罵與兵器交手的聲音、衛兵沉聲悶哼,顯然已經受了傷。

    听到這里,紫川秀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剛從枕頭下抽出了洗月刀,“砰”的一聲響,帳篷的門口已經被人踢開了,無數火把潮水般蜂擁而進,影影綽綽不知道有多少人,鋒利的刀刃在人群中閃動著金屬的冷光。

    紫川秀倒吸一口冷氣︰“兵變!”不適應這突然的光亮,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楮,感覺正面人影晃動,有人向他撲了過來,他一閃一避,一個漂亮的彈腿,來人被踢得倒飛出去,砸得後面幾個人一起滾倒。疾風撲面,紫川秀刀鞘一格,對方的兵器脫手飛出。順著來勢,紫川秀刀鞘一戳一點,踫到了什麼軟軟的所在,對面傳出了慘叫︰“哎呀!”同時左手一個凶狠的肘錘,將背後摸上來的偷襲者撞得鮮血狂噴。

    目不見物情況下,紫川秀就如同一頭被野狼包圍的狂豹,反擊凶狠而犀利。電閃雷鳴間,一照面就有五、六個人倒下了。對面有人叫喊一聲︰“好身手!”但更多的人又圍了上來,人聲鼎沸,一條聲地喊︰“抓住他!抓住他!”

    “蹭”的一聲清響,紫川秀抽刀在手,雪亮的刀刃如水一般反映著光亮,鋒利無比。一刀在手的紫川秀低頭不語,冷峻猶如雕像,人群立即安靜了下來︰光明王號稱遠東第一刀法大家,他既然拔刀在手,沒有人敢寸進。

    雙方對峙著,誰也沒說話。火把靜靜地燃燒著,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聲。紫川秀眼楮漸漸適應了那光亮,面前是一群穿著制服的半獸人,幾個被自己打傷的士兵站在前面,目光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無數雙敵意的眼神鄙視地盯著他,刀光劍影中透出了森嚴的殺氣。

    “你們在干什麼,恩?”紫川秀沉著聲音說︰“我是光明王,遠東的統帥!知道你們在干什麼嗎?警衛部隊馬上就趕到,你們現在出去,我可以不追究!”他的聲音中蘊含一種壓抑的憤怒和威嚴,平淡的聲調卻氣勢逼人。積威之下,那排半獸人面露恐懼,退後了幾步。

    一員軍官越眾而出,熟悉的聲音響起︰“警衛部隊不會來的。”

    紫川秀的瞳孔猛然縮小了︰“布蘭,是你!”他憤怒地盯著半獸人將軍︰“你發動了兵變?為什麼?”他知道事情棘手了,布蘭就是大營的執勤指揮官,警衛部隊就是由他掌握的。如果兵變是他領導的,自己絕無可能逃出生天。

    布蘭垂下了目光不與紫川秀對視︰“很抱歉,殿下。但兵變不是我發動的,我只是追隨我們的領袖。”

    “你的領袖?那是誰?”

    “是我。”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人群起了一陣波動,半獸人們分開一條道來,一個瘦弱的身影走上來。搖綴的火把照在他那蒼白的臉上,一雙精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閃亮。

    紫川秀失聲叫出來了︰“布丹長老!”

    跳躍的火光給長老蒼白的臉映上了一層紅暈,一瞬間,那嬴弱的身影竟凌駕眾人之上。難以想象那病弱的身軀竟能放出如此強烈的氣勢,將紫川秀的氣勢完全壓制了。在他周圍,一個又一個將領站了出來︰矮人族的首領魯佐、龍人族的首領門羅、蛇族的首領索斯。這些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們,此刻卻顯得那麼的陌生,一個個鐵青著臉。

    紫川秀心下一涼︰除了秀字營外,所有的帶兵將領都在與自己作對。白川曾報告說軍隊有不穩的跡象,但是她也只是說那些低級軍官。料想中,可能會有人鬧事,可能會有幾個地方團隊兵變,但誰都沒有料到事態如此嚴重,叛亂者竟到了統帥部這一級,而且背後還有布丹長老這個聖廟代表在主導。

    就在這個時刻,紫川秀偏還有空隙好整以暇地想︰雲省距離加沙有五天的路程,那麼,他們起碼已經準備了一個星期了,自己和白川卻毫無察覺。叛亂者的保密和組織工作做得非常好,這符合布丹長老的風格,不動則以,一旦發動就迅猛如雷,自己根本沒有還手余地。

    布丹靜靜地看著紫川秀︰“光明王,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我很痛心。”

    知道事情是由布丹長老在主導,紫川秀反而放下心來︰長老並非不可理喻的人。他最怕的是踫上一群失去理智的亂兵,根本不容開口分辨就被亂刀砍死了。他正視著布丹長老︰“長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沒有做過任何有損遠東利益的事!”

    “為了謀求榮華富貴,為了遠東總督的位置,你把遠東出賣給了魔神皇!”

    “殺死叛徒!”蛇族的索斯振臂一呼,但卻沒人響應。將軍們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看到紫川秀那殺氣森森的眼楮,索斯趕緊躲到了旁邊人的身後,喊著︰“不關我事……我是來看熱鬧的……”

    蟲子叫得再響也不過是蟲子,在紫川秀眼中,索斯連蟲子都不如,甚至他都不屑把目光往那邊稍微一移。自始至終,他的眼楮一直在目不轉楮地盯著布丹長老,這才是真正能威脅自己的人,這個聖廟長老有著強大的威望和力量,他即使病懨懨的也是一頭病的老虎。

    他冷冷說︰“長老,你指控我出賣了遠東,難道你希望我自殺謝罪?抱歉,會讓你失望的︰我既然拔刀在手,就絕不束手就擒!”

    布丹長老不怒反笑,他對周圍人說︰“你們先出去。”

    索斯尖叫︰“長老,別跟他單獨相處,那太危險了!這是個惡棍,愛使用暴力的惡棍!他甚至用暴力威脅過我!長老,立即下令殺了他吧!”

    “出去!”長老的聲音中帶了點不耐。

    “是,長老!”將軍們服從命令紛紛出去了。布蘭猶豫一下,走到紫川秀身邊輕聲說︰“殿下,冷靜點,千萬別魯莽干出傻事來!”

    紫川秀看著他,半獸人將領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低著頭也出去了,順手把破碎的門給虛掩上。于是帳篷里就只剩下兩個人,他們相互望著對方。

    一年多沒見了,半獸人長老的氣色更壞了,蒼白的皮膚透出一層蠟黃,頭發灰白。紫川秀警惕地望著他,料想中,一場風暴即將來臨,他準備迎接最尖銳的謾罵和各種惡毒的詛咒。

    “光明秀,您受驚了吧?用這種方式,我非常抱歉。”

    听到長老溫和的聲音,紫川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頭來,布丹正在看著自己,明亮的眼神中毫無敵意的表示︰“可以把刀子放下嗎?”

    “長老……”紫川秀不知所措︰“您這是什麼意思?”

    布丹長老溫和地笑笑︰“光明秀,你對我這麼個病得快死的人都不放心嗎?”

    紫川秀一愣,把刀送回了刀鞘。他苦笑︰“老實說,長老,我不懂您在干什麼。我不是遠東的叛徒嗎?”

    “我不至于那麼愚蠢。”布丹漫不經心地說,在營帳的床墊上坐下︰“在佔據了絕對優勢的敵人面前,合理的談判退讓與賣國之間的分別,我還是能分出來的。雖然說同樣與魔族達成了協議,也同樣是擔任了魔族的官職,但是您與雷洪的行為有顯著的不同,您為遠東爭得了實質的利益,這點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那為什麼……”

    “光明秀啊,您怎麼就那麼幼稚呢?如果不給您安排個罪名,您讓我如何去煽動您的部下呢?在世間一切的罪名之間,難道還有比‘叛徒’這個罪名更能激起士兵的憤怒嗎?而且對于一個剛剛與魔族簽定了停戰協議而且擔任了魔族的遠東總督的人,“叛徒”的指控簡直是天造地設,再合適不過的了。”

    紫川秀臉色陰沉,他冷冷說︰“我明白了。”

    他鄙視地看著布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事情很明顯了,眼見遠東的解放即將成為現實,布丹就迫不及待地從聖廟里面跑出來爭權奪利,用卑鄙的手段將自己搞下台。他還記得,在聖廟保衛戰中的那個平靜鎮定的指揮官︰“我將與聖廟共存亡。”在自己印象中,布丹長老是個清高的人,他有那種獻身信仰者的灑脫和超凡氣質,是那種不為人世間的物質誘惑所動的人。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一個人的變化竟然有這麼大?難道真的讓魯帝說中了,這個看似清高無欲的布丹長老也是一頭吃骨頭的狗嗎?

    紫川秀小聲地嘀咕︰“權勢的魔力能把最聖潔的人給征服。”

    雖然听不清紫川秀的嘀咕,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布丹長老寬容地笑了︰“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壞,我還沒下作到那個地步。人世間的權勢榮華,對于不久人世的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但在奧迪大神召喚我回到他身邊之前,有些事情是我必須完成的——”

    “長老,您……”

    “但是目前,光明秀,你犯下了極大的錯誤,我必須為你糾正過來!”布丹語調嚴厲起來︰“你不應該和魔族簽定這個協議的!”

    “為什麼,長老?我為遠東爭取了不流血情況下最大的利益。”

    “光明秀,第一次見面時候,你曾對我說︰‘一個民族要走向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我們付出了代價,十幾萬士兵的犧牲,無數平民的災難。既然我們已經付出了這麼多,那為什麼不捋起袖子把戰爭進行到底,直到贏來一個完全獨立自由的遠東?”

    “魔神王國很強大,他們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以我們的力量,要擊敗他們很難。”紫川秀冷靜地說︰“而且,戰爭不過是手段,最終目的是要依靠戰爭逼迫魔族走上談判台,為遠東爭取一定程度的自主權——長老,這不正是那次會談時候我們商定的方針嗎?”

    “光明秀,跟那時候相比,情況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了。那時候的遠東聯軍還沒有成形,我們手上總共也就幾千人的兵力。但現在,我軍兵強馬壯,兵力百倍于當年,收復了遠東全境,正處于強盛如雲的顛峰期,而魔族卻正出于內戰的混亂中——當然,有如今的大好局面,你的功勞是巨大的,但是你就要錯過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我軍強盛而魔族處于低谷,這正是徹底摧毀他們的大好時機!”

    紫川秀驚愕地看著他,布丹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層激動的紅暈︰“是的!摧毀他們!這並非做夢!強大的魔族王國在側邊,這是對遠東國土安全的最大威脅!在魔神王國的全盛時期,他們擁有十五個軍團,一百四十萬軍隊,這是時刻足以將我們踏成齏粉的強大力量!有這個強大的勢力在旁邊,什麼樣的協議也無法保證遠東的安全,只有將魔族徹底地摧毀、瓦解,遠東才有真正的和平到來!”

    紫川秀辯解說︰“根據羽林雲淺雪的話說,魔神皇已經任命了我為遠東總督,這等于變相承認了遠東的獨立地位了吧?既然這樣,我們又何必再流寶貴的鮮血呢?”

    “光明秀,你太天真了!敵人給的,敵人也可以收回!魔神皇可以任命你為總督,他也可以隨時將你撤職,只等危機一過,他們馬上就可以騰出手來收拾我們!光明秀,你想想︰塞內亞魔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現在他們竟然肯主動出聲向我們求和,想必國內的戰局對他們相當的不利,是吧?”

    紫川秀點頭贊同,布丹繼續說︰“那麼,我們可以猜測,魔神皇緊急調遣西南軍回國,想必是為了增援危急的國內戰局。那麼,我們——”

    布丹長老猛烈地一揮手,流露出堅決不可動搖的決斷︰“絕不能讓西南軍團的部隊回國,把這十萬魔族兵全部消滅掉!”

    紫川秀霍然站起︰“長老,你瘋了!我們剛剛和魔神王國達成了協議,馬上又要攻擊西南軍團?我們干出這麼背信棄義的事,王國的報復會相當瘋狂的!”

    “光明秀,你要牢記,在政治領域里,沒有道義兩個字可言!至于你說的報復——光明秀,如果我們的行動成功的話,塞內亞族說不定都要垮台了呢,那時候他們該忙著如何逃避韃塔族的追殺,哪來閑功夫報復我們?”

    “不,不,不!”紫川秀不住地搖著頭,心如亂麻。他承認,布丹長老有一定的道理,但只是在理論上,實際上是行不通的。塞內亞族兵強馬壯,他們的士兵彪悍善戰,名將如雲,如黑沙、雲淺雪、雷歐、凌步虛等人,無不是深知兵法、精通謀略的指揮官,再加上號稱當世無敵的魔神皇,自己根本就不相信韃塔族叛亂有成功的可能。

    紫川秀苦口婆心地勸說道︰“長老,魔神王國如今正在犯錯誤呢,他們自己人在窩里斗得死去活來,我們何必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呢?而我們這邊,由于連年戰爭,我們的人民已經相當疲憊了,生活困窮。軍需官已經向我報告,現在越來越難找到補給了,民間已經開始有人發出怨聲了——就讓遠東休息一陣吧,哪怕一年的和平也好啊!”

    布丹搖搖頭︰“老百姓過得是苦我知道的,但總能湊合著支撐下去的,但現在我們面臨的可是一個千年難遇的時機啊!我們坐擁幾十萬大軍,怎麼能在這里觀望天下大勢?為了加速塞內亞魔族的崩潰,遠東聯軍甚至可以與羅斯聯手,我們打進王國本土去!只能我們協助韃塔族打垮了塞內亞族,王國立即陷入內亂,遠東就贏得了一百年的和平啊!”

    “但是長老,誰能保證韃塔族不會比塞內亞族更壞?誰能保證,羅斯上台以後,他還能信守自己的言諾?萬一我們筋疲力盡地擊敗了塞內亞族,韃塔族卻對我們突然翻臉……”

    “這個可能我也考慮到了,但我們必須賭一把!韃塔族是沒能力對我們翻臉的。即使擊敗了塞內亞族,他們也是險勝,自身也必然實力大損。這時候他們應付國內的挑戰者都來不及了,哪里有空暇對遠東用武!”

    紫川秀疲倦地揉著自己的眼楮,他不得不認識到一個事實,一向表現得溫和、理智的布丹長老其實卻是一個隱藏極深的極端狂熱分子。在對于遠東的獨立,他的堅持已經偏向了妄想,他已經分不清楚夢想與現實的區別了。

    “長老,這一切只是估計。我們無法預料結果將會怎樣。把整個遠東的命運都寄托在這種孤擲一注的瘋狂中,一旦失敗了,整個遠東都將陷入滅頂之災!王國的報復會來得相當的凶猛!”

    “那有什麼區別?王國不一直在攻打我們嗎,我們也一直在戰斗,繼續戰斗下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長老,這是完全不同的!”紫川秀叫道︰“迄今為止,王國並沒有把遠東看成等量極的對手。我們竭盡全力的遠東戰爭,在王國高層看來卻不過是一個邊境地區的民間暴動而已,所以他們也並沒有動用主力軍團來剿殺我們,還有妥協和談判的余地。但是如果我們卷入了王國的內戰,那就觸動了塞內亞族的最為敏感的霸權問題,他們決計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動用那些最精銳的軍團來消滅我們的!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廝殺,絕沒有後路和退縮。長老,遠東的底子太單薄了,經不起這種消耗巨大的折騰啊!”

    布丹淡淡說︰“如果我的計劃成功了,那就不會有什麼戰爭。”他壓低身子,懇切地說︰“西南軍團是能征善戰的勁旅,凌步虛更是經驗豐富的優秀將領,即使集合了全遠東的兵力,要全殲他們也絕非易事。我們面臨著一場惡戰。光明秀,我知道,指揮大兵團打仗我不如你,你有經驗。如果你肯指揮的話,那我們又多了一分勝算。光明秀,在遠東面臨此重大考驗的時候,我懇求你不要袖手旁觀。”

    紫川秀低著頭沒有出聲。

    布丹長老繼續說︰“這是最後一仗了,只要消滅了凌步虛軍團,賽內亞族就垮台了,戰爭也就結束了!光明秀,我已經留下了遺囑,我死後,你將入主聖廟擔任下任的長老,接著,你將在遠東登基為王!”

    “長老,我並無這種野心……”

    “不,光明秀,你為遠東付出了辛勞,你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是你該得的!”布丹眼中流露出憧憬︰“一個強大的、嶄新的遠東王國將由你開創,鮮艷的旗幟迎風招展。啊,那將是個多麼美麗的時代!希望奧迪大神能給我時間,讓我能活著親眼看到那一天!

    光明秀,給我承諾吧,答應我,偉大的遠東帝國即將成立,那樣,我死也能瞑目了!”

    布丹長老的話語鏗鏘有力,帶著強烈的說服力。若不是紫川秀早已有了定見,他說不定真要被說服了。但此刻,他只能苦笑︰“長老,恕我無法辦到。你的觀點,我無法苟同。”

    布丹長老深深地凝視著紫川秀,淡淡說︰“哦,是嗎?”激動的紅暈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了,他的失望之色形于表情。他站了起來,示意談話即將結束︰“光明秀,現在我們誰都無法說服誰。就讓歷史來證明究竟誰是正確的吧,我堅信,我的決定沒有錯。”

    紫川秀也站了起來︰“長老,你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但是你沒有權力把整個遠東推入這樣危險的境地,遠東大地不能拿來給人當成心血來潮的賭博籌碼,無論那個人是誰!長老,很抱歉,我必須阻止你!”

    “哦?”布丹長老微笑地望著紫川秀︰“你要如何阻攔我呢,光明秀?用你的四十萬大軍?還是用你的私人武裝秀字營?”他流露出微微的譏諷之意︰遠東派系將領都站到了他那一邊,軍隊落入自己的掌握之中,紫川秀孤立無援卻說要阻止自己,那無異于痴人說夢。

    紫川秀手腕一轉,洗月刀奇跡般出現在手上,他靈巧地耍了個刀花,一瞬間,明亮的刀光如同流水般傾瀉。

    他沉聲道︰“剛才索斯已經說了,我紫川秀是個愛使用暴力的惡棍。長老,您若不答應我放棄這個念頭,很抱歉,我絕不能讓你活著出去的!”

    刀未舉起,但逼人的刀氣已經將布丹籠罩。紫川秀感覺得很清楚,外面的叛亂官兵正在無所事事地聊天,他們還沒發現這里的異常。如果布丹有任何異動,他有把握在外人插手之前殺掉他。

    布丹長老笑笑︰“殺了我,軍隊會放過你嗎?”他和藹地微笑著,目光卻猶如刀鋒般銳利。雖然手無寸鐵,但布丹長老卻有著比實質武器更為可怕的鋼鐵意志。不知為何,紫川秀手上的洗月刀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的優勢感,對這個懨懨無力的病夫他有種深切的恐懼,盡管對方已經落入了自己的掌握,他卻有種奇怪的感覺,佔據著主動權是對方。

    全身崩得緊緊的,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說︰“長老,你就是軍隊嘩變的根源。沒了你,我相信重新控制軍隊並非難事!長老,給我個承諾,答應我放棄這個瘋狂的念頭,就當這一切沒有發生。為今天對您的無禮,我可以辭職謝罪,將軍隊交給您掌控,如何?”

    靜靜地望著他,布丹鋒銳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他溫和地說︰“光明秀,你是個沒有野心的人。但,一切早已注定了,你將成為遠東的王,那是命運注定你得到的,沒有人能搶奪。而我,就當是為新遠東的誕生做一塊鋪路石吧!”他轉身向帳篷的門外走去。

    紫川秀瞳孔一縮,握刀的手猛然用力︰“長老,請停步︰這是最後警告了!”

    “沒有用的。”布丹的聲音依然安詳︰“命令在三天前就發下去了,在這個時候,第三軍應該開始對凌步虛發動攻擊了。光明秀,縱然你殺了我也毫無意義的。”

    突然受到這般打擊,紫川秀一下子懵了。他驚叫出聲︰“你說什麼!”但就在這陣子的耽擱,長老已經出了門。他呆了一下,自己也追了出去。卻見在一群遠東的高級將領的簇擁下,布丹在大步地離開。一隊半獸人兵聚集在中軍帳篷邊上,警惕地看著自己。

    沖著布丹長老的背影,紫川秀象瘋子一般大吼︰“布丹,你是個瘋子!你在把遠東拖入地獄!你要對此負責的!”

    布丹的身影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過身來,他的身影漸漸融入了一群半獸人士兵中間。叫聲惹惱了那隊叛軍士兵,他們摩拳擦掌地圍過來,卻被一個聲音喝住了︰“住手!”

    布蘭將軍快步過來,他對那群半獸人兵喝道︰“以下犯上,對殿下無禮,你們想找死嗎?報上你們的部隊番號和姓名!”

    那群士兵嚇得一溜煙散開跑掉了。紫川秀斜著眼楮瞧布蘭︰“以下犯上對我無禮的人,今晚可不只他們幾個啊!”

    半獸人苦笑著對紫川秀行了個禮︰“殿下,很抱歉。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是,身為佐伊族的戰士,我們是沒辦法反抗聖廟的!”

    紫川秀瞧著半獸人,明白他說的是真話。雲省的哥達村歷來是遠東聖廟的守護者,出身哥達村的戰士布蘭對聖廟有著根深蒂固的信仰,聖廟的首腦布丹長老直接對他下命令,他確實沒辦法抗拒的。

    但是,這並不能成為犯下大錯的理由。

    “撕毀剛剛簽定下來的協議,將整個遠東推向戰火——那麼,你認為長老的做法是正確的嗎?”紫川秀注視著半獸人,感受到他那有若實質的目光,久經沙場的戰士局束不安地避開了視線,他說︰“我不知道。”

    仿佛是害怕繼續和紫川秀呆在一起,他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匆匆忙忙地走開了。

    此時,大營已經亂成一團。觸目驚心,沒有經歷過這一場面的人絕對難以想象這是怎樣的光景,白天井然的部隊,此刻一切秩序蕩然無存。在營帳與營帳之間的通道上,無數的士兵匯集成了人流,然後,各條人流又象江河匯進大海一般聚集到了軍營中間的校場上。人群相互擁擠,相互推攘。只穿著內衣的士兵倉皇從營帳里被吵醒,踉踉蹌蹌地匯入人群中,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叫、嚷、走、跳,誰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無數個嗓門同時在問︰“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是魔族打來了?”

    突然,滾雷般的呼嘯從人群上空掠過,那是預先安排在人群中叛亂分子在喊話︰“光明王已經背叛了遠東!”

    “光明王包庇了魔族總督魯帝,包庇了沙羅大屠殺的凶手、殺害我們妻子孩子的屠夫!”

    “殿下已經拋棄了我們,他與魔族的雲淺雪勾結,將遠東出賣給了雲淺雪!”

    軍隊就如同汪洋大海,在風平浪靜的時候,海面波瀾不驚,這時候就容易給指揮官造成種錯覺,以為可以控制大海,以為可以操縱海洋;但突然,出現了狂風巨浪,大海露出猙獰的面目,惡浪穿空,巨濤拍岸,摧毀一切的約束,將控制者擊得粉身碎骨。听到傳聞,整個軍隊沸騰了,軍隊中一直被紫川秀壓抑著的憤怒和狂暴終于爆發了,在火光下可以看到,無數的人高高舉起了武器,眼里冒出了火焰,那猶如是動蕩的、怒吼的、氣勢逼人的一片頭顱的海洋,一片刀光劍影。

    軍官們目露駭然之色,他們自己掀起了兵變,卻不知道如何將士兵們平定下來。

    這個時候,布丹長老出現了。他孤身一人走向人群,身形冷漠、孤傲。在他的身邊,人們揮舞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嘴里吐出了不堪入耳的漫罵。但是布丹不動聲色地前進著,漠不關心地向人群的中心前進,不時用手推開阻在他面前的士兵、冷漠得象是推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一樣。他的這種自信和冷靜使得失去理智的士兵們都被震住了,有人認出了他︰“布丹長老!聖廟的長老!他來了!”

    “長老是我們的自己人!他是來拯救我們的!”

    “長老萬歲!聖廟萬歲!”

    人們是需要一個依靠的對象的,當一個偶像被推翻的時候,人們迫切地需要另立一個神。于是有威望、出現時機恰到好處的布丹長老就成為了士兵們的救星。看著布丹長老的背影,紫川秀不得不承認,無論是比威望還是蠱惑、煽動能力,自己都遠不能跟布丹相比。他一下子就把那種危亂的局面控制住,立即成為了眾人矚目的中心。他有那種氣質,萬人中未必能有一個的領袖風範,是天生的軍事首領,只是可惜病弱的軀體限制了他。

    紫川秀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這樣的人物竟與自己生活在同時代的遠東,這究竟是誰的不幸呢?”

    遠處,布丹長老正對軍隊進行講話,由于距離太遠,他的聲音無法听清楚,紫川秀只隱隱約約听到幾個詞︰“身居高位的叛徒”、“出賣”、“背叛”、“偉大的事業”。聚集在那里的士兵發出了雷鳴般的怒吼︰“萬歲!長老萬歲,聖廟萬歲!”

    有人銳著聲音高呼︰“遠東的命運要讓遠東人決定,遠東的軍隊讓遠東人指揮!人類滾出遠東去!”

    “打倒賣國賊!”

    紫川秀呆滯地望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如同陷入了最恐怖的夢寐中,他無法采取任何行動,局勢就象那巨石從山頂滾落一樣,如果誰要阻止,那他注定要被壓得粉身碎骨,自己只能看著狂熱的士兵正在走向盲目的瘋狂,自己手中的兵權被人眼睜睜地奪取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雖然長老無意加害自己,但是軍隊的狂熱情緒是無法控制的。士兵們正頭腦發熱呢,索斯之類的家伙再煽動幾下,萬一他們想起來要把“身居高位的賣國賊和叛徒”干掉,那可就麻煩了。

    他馬上跑到馬房找到自己的坐騎匆匆翻身上馬,一頭沒入了營帳之間的那片黑暗之中。

    叛軍並沒有安排大隊人馬把守大門,門口只有幾個半獸人步兵在閑晃。眼見黑暗中一人一馬沖來,步兵們連忙吆喝道︰“下馬!停下檢查通行證!”他們急忙拉起了禁止通行的警衛桿。

    紫川秀本想亮明身份,但不清楚這些士兵是否屬于叛軍的,還是決定不冒這個險。他雙腳猛夾馬腹,策馬猛烈躍出,“嘩”地一聲暴響,步兵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他已經連人帶馬沖垮了木欄,一陣風似的沖出了百來米了。才剛剛離開軍營不到五百米,背後突然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喧囂︰“不好了!光明王跑了!”

    “抓住叛徒!他就在那里!”

    紫川秀立定馬回頭,只見營門口處涌出了大群的火把,人聲鼎沸,火光中可以看見明亮的武器閃光。他情知布蘭等理智派將領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了,立即緊抽一鞭馬,快馬疾馳,後面長長的一串火把追過來,吆喝聲不斷傳來︰“抓住他!不要讓叛徒跑了!”

    黑夜中,紫川秀疾奔猛走,後面大群的騎兵在追,在靜寂中,在寧靜和滿天星斗的夜里,逃跑和追趕的人如箭矢一般從靜止的樹林和兩邊黝黑的房子中間沖過,密集的清脆蹄聲回響在凌晨空蕩蕩的街道上,沉睡中的居民被這響動驚醒,街道兩邊的窗戶一個接一個地燃起了光亮,有人探頭探腦地從窗戶里張望。沒有人知道,就在這個平靜如水的夜晚,遠東最大的權勢人物已經被顛覆,叱 風雲的光明王正被他的部下所追趕,落荒而逃。

    紫川秀的坐騎是精挑出來的駿馬,很快將追兵甩得遠遠的。只是時運多有不順,他才轉過一個街口,迎面就來了一隊蛇族弓箭手。紫川秀這才發現,自己走的是一條岔路,由于不熟悉地形,黑暗中慌不擇路的等于是圍著軍營轉了一圈,恰好踫到了從營地後門出來的另一隊人馬。匆忙之下窄路相逢,這對雙方都是個措手不及的意外,咋一見到昔日自己的頂頭上司,傳說中威猛得三頭六臂的光明王,蛇族兵明顯慌了手腳。

    紫川秀勒住了馬,深深地督了這群蛇族兵一眼。立即,蛇族兵的隊列慌張起來,跟紫川秀對面的士兵驚惶失措地後退,整個隊伍弄得亂成一團。

    “讓路!”紫川秀尖叱一聲,胯下戰馬風一般向前沖,從隊列的空隙中沖刺而過,穿越了蛇族兵的隊列,如入無人之境,猛然躍上了街道。他一口氣奔出數十米,背後傳來蛇族軍官空洞的口令聲︰“全隊都有︰瞄準了!”

    听到口令聲,紫川秀全身一下繃得緊緊的,俯身壓得低低的,猛刺馬腹,戰馬吃疼嘶叫不停,跑得簡直是地上飛一般。

    “放!”

    耳朵邊“颼颼颼颼”的尖銳風聲接連不斷,鋪天蓋地的箭矢帶著淒厲的風聲擦身而過,強勁的箭矢猶如破紙一般洞穿了街上民居的窗口和大門,屋子里傳出了居民的慘叫和婦女的驚叫。他們居然敢在這種密集居民區放箭!紫川秀還沒來得及生氣,只覺得小腿忽然被什麼東西踫了一下,接著就是一陣火辣辣的鑽心疼痛。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這隊蛇族兵有意放水,他居然在這一輪箭矢中幸存了下來!

    蛇族兵尖叫︰“光明王在這里!他要跑了!”

    也顧不上查看傷口了,紫川秀一個勁地猛催馬,將身後那片喧嚷拋得遠遠的,胸中怒氣勃生,憤怒難當︰今晚的際遇簡直是生平大恥,遠東的統帥居然被自己部下追得這麼狼狽不堪!當年,為了搜捕自己驚動了整個魔族王國,魔神皇親自下令,動員了百萬軍隊,那些魔族官兵是如何戰戰兢兢地恐懼自己——但現在,幾個不入流的蛇族小兵就敢在自己面前喊︰“光明王跑了!”這聲音,就象燒得火紅的鐐鐵一樣刺傷了自己的尊嚴,令他感受到了深刻的屈辱。

    紫川秀痛苦地發現,迄今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至此全部宣告破滅。自己曾苦心為遠東軍隊營造了紀律、威信、秩序,努力把一支散亂的農民武裝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戰、紀律嚴明的正規國防軍。但在另一個強勢人物布丹長老出現的時候,這一切的努力就如建立在沙灘上的堡壘,瞬間崩潰。

    黑暗中,他也不去辨認方向了,只是任憑戰馬一個勁地奔跑,在沙加黑暗的城市巷子里左轉右拐。也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突然又出現一片火把的光亮和人聲。紫川秀一驚想掉轉馬頭,但已經來不及了,那一片火把迎著他疾撲而來,轉眼已經到了面前。

    紫川秀“噌”地拔出了刀子,怒睜眉目︰“光明王在此,不怕死的就來吧!”

    “大人,是我們!”一個嬌嫩的女聲迎風傳過來,紫川秀驚喜︰“白川!”

    英姿颯爽的女騎士從黑暗中浮現,見到紫川秀,白川猛然從馬上跳了下來,快步迎上來︰“大人,您沒事,那真是太好了!”白川聲音帶著哭音,這個女孩子眼中晶光閃動,不知怎的,紫川秀心中涌起了一陣感動的暖流。

    紫川秀翻身下馬。他看到,在白川後面還有大隊的兵馬,全部是人類的官兵。

    “大人,听他們說,中軍大營起了點亂子?我們過來看看,一路上到處是亂兵,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起亂子這麼簡單——”紫川秀聲音壓得很低,只有白川听得見︰“大營的軍隊嘩變了!”

    “啊?!”白川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兵變,那是所有統兵將軍最恐懼的噩夢,此刻卻來得這麼措手不及。

    “怎麼會這樣?”白川震驚地喃喃說。她突然驚叫一聲︰“大人,您在流血!”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紫川秀才注意到,自己腳邊的紅彤彤的已經積了一灘水。他這才感覺到,小腿上火辣辣地痛,粘乎乎的一股熱流正在往下淌,走起路來一步一個殷紅的腳印,觸目驚心。他皺皺眉頭︰“沒什麼的,受了點傷。”他活動一下腳,輕松地笑笑︰“還能站得起來,應該是皮肉傷,不要緊。”

    白川非常憤怒︰“大人,叛亂分子竟敢對您動手!?簡直是不知死活了!我們立即出動滅了他們!”

    紫川秀問︰“秀字營的駐地是否平靜?”

    “我軍大營一切正常,我已下令警戒,立即可以出動!”

    紫川秀心下一定。此時,位于城市西北的秀字營駐地是他最後的的皇牌了。

    天空出現了淡紅和金色的光亮,黎明即將到來。在秀字營士兵的護送下,紫川秀到了城西的軍營,那里駐扎著秀字營的三個大隊,將近四千人的兵力。另外,魯帝和他的部下們也跟隨著人類軍隊一起行動。他們很幸運地逃過了一劫︰如果今晚魯帝是在中軍大營的話,那他絕對被憤怒的遠東士兵撕成碎片了。

    自從進入營地,紫川秀一直陰沉著臉,不出聲地抿著嘴。白川叫來了軍醫為紫川秀包扎傷口。軍官們聚集在營帳的周邊,議論紛紛。當得知紫川秀是被部下所傷的時候,軍官們氣得臉都歪了︰“他們竟敢以下犯上!”

    “忘恩負義的混蛋!大人,馬上下令進攻吧,把叛軍全部消滅掉!”

    白川以手握劍站前了一步,她堅定地說︰“大人,請相信秀字營的忠誠。我們與那些雜牌軍是不一樣的!”

    紫川秀苦笑一聲︰“相信你們的忠誠,但沒那麼多的人數。”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低聲對白川說︰“起碼有五萬遠東軍隊卷入了這次叛亂。”

    “啊?”白川震驚,她沒想到事情嚴重到了這種地步︰“那就是說……”

    “沒錯。”紫川秀凝視著她︰“除了秀字營以外,加沙城內所有的軍隊都參與了——不,可能更多……”他想到了布丹長老的話,猶豫著說︰“第三軍可能也參與了。”

    白川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大人,我敢以身家性命擔保,明羽絕不會對大人不忠的!”

    “我相信明羽,但事情已經不在他的掌握之下了。他很可能失去了自由,若不是被殺了,就是被軟禁了,就象今晚我這里發生的一樣。”

    遭受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白川一下子懵了。她兩眼無神,空洞地說︰“怎麼會是這樣的!我還以為,戰爭終于要結束了呢。怎麼會是這樣的!”

    紫川秀不出聲地望著窗口,拳頭捏得咯咯做響︰“布丹,他發動了兵變。”

    白川擔心佔了兵力優勢的叛軍會對秀字營駐地發動攻擊,她下令駐地進入警戒,士兵們全副武裝地在營地周邊巡邏,一隊隊來回穿梭的盔甲象波浪一樣在晨光下閃閃發光。

    但一夜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兵變的遠東部隊佔據了加沙城的大部分地區,城市的西北角被忠于光明王的人類部隊所佔領。雙方只隔著兩個街區對峙卻相安無事。期間只發生了小小的點綴︰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半獸人兵跑來要求秀字營交出“遠東的叛徒光明王”,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半個加沙城都听得到他們的鬼哭狼嚎,最後還是紫川秀出來下令放了他們。

    天亮時分,城市中回響起了號角。偵察兵回來報告︰兵變的各個團隊正在秩序井然地開出加沙城。軍官們紛紛過來請戰,要求對叛軍進行攔截攻擊。

    紫川秀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下令。他徘徊不安,因為布丹長老那堅定的態度,連帶他也對自己的立場產生了動搖︰這麼多人都反對,難道我真的錯了嗎?難道,真的是布丹長老所說的那樣,只有死戰到底才有出路嗎?

    遲疑不決的時候,他叫人把魯帝給叫來了。

    看到紫川秀一身是血地回來,魯帝面色白得比紫川秀更厲害,仿佛受傷的人是他。他明白,一旦自己最大的保護人光明王垮了台,自己的小命也快完蛋了。一見到紫川秀,他立即主動請戰︰“殿下,請下命令吧,我會親手把他殺掉的!”

    紫川秀嘴角扯扯,不出聲地笑笑。這時若說他一點不後悔那是吹牛,當初為什麼不接受魯帝的建議呢?如果當時可以預料到這個結果的話,他是絕不會猶豫的。派一支親信的部隊到雲省去走一趟,那是多簡單的事。盡管布丹德高望重,對自己也頗有知遇恩義,但與遠東千萬人的命運比起來,一個人的性命實在是太渺小了。

    他直入主題︰“魔族的內戰已經打起來了。韃塔族起兵反叛賽內亞族。魯帝,關于這場戰爭,你看好哪邊?羅斯公爵有沒有戰勝的可能呢?”

    魯帝回答得毫不猶豫︰“韃塔族一點希望都沒有!殿下,我本身就是出身賽內亞的軍官,在王國內部,賽那亞族號稱‘天下強兵’,王國的十五個軍團中,屬于賽內亞族的就有七個軍,而屬于韃塔族的只有兩個,而且我族的士兵戰斗力強、紀律嚴明、吃苦堅韌,這些特質是其他部族遠遠比不上的——羅斯造反,他絕對是螳臂當車!”

    紫川秀沉吟道︰“如果,韃塔族得到了外來的援助呢?比如說,遠東發兵助戰韃塔族……”

    魯帝大驚失色︰“殿下,那是自己找死啊!皇權戰爭絕對禁止外來干涉的,除了兩個參戰部族以外,其他部族絕不能插手——也就是這個原因,所以韃塔族還能支撐到現在——更何況是外來勢力!一旦遠東援助韃塔族,那就將被視為對整個神族的挑釁,那些至今為止還在觀望的部族和軍團都會紛紛參戰,他們會站在賽內亞族一邊將我們來個斬盡殺絕的!

    殿下,神族睚眥必報,何況這麼大的侵犯?那時候,遠東連一塊完整的瓦片都不會留下來!殿下,千萬不要做這種蠢事啊!”

    紫川秀輕聲說︰“我知道了。”

    送走了魯帝,他眉頭深深地銘起,現在的情形不是自己想不想做的問題,而是布丹長老奪取了軍權,形勢已經不在自己控制下了。

    候在門邊的白川進來,問︰“大人,派去聯系軍官們的聯系人都回頭了。”

    紫川秀霍然轉身︰“他們怎麼說?”雖然對于統帥部自己已經失去了控制了,但是對于那些中層的團隊長們,紫川秀還是抱有希望的,他們畢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軍官,中間很多人曾經是自己的學生、一同經歷艱險的戰友,尤其是曾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布盧村半獸人,他們很多人都身居掌握基層兵權的位置上。如果能爭取到他們和他們統御的部隊,事情還是大有可為的。

    但事實再次讓他失望了。白川低著頭說︰“軍官們都很遲疑,他們說自己身不由己,說布丹長老對軍隊掌控得很嚴,軍隊很擁護他,而且也必須考慮到部下士兵的情緒,或者說情況很混亂,等看清楚形勢再行動——總之,大家都在含糊其辭。”

    紫川秀用力一捶桌子︰“這些都是借口!他們不敢與布丹決裂——或者他們本身就是支持叛逆的!該死,我應該早想到這點的,怎麼叛亂之前我們一點風聲都听不到!”

    “忠誠之士,不是說沒有。出身布盧村現任騎兵第六團團隊長的德昆長官就非常堅定,他願意誓死捍衛光明王。只要殿下給他一個命令,他馬上帶著騎兵第六團投過來,還有其他的幾個出身布盧村的半獸人軍官也說,沒有殿下,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布盧村的好漢是絕不會忘恩負義的,只等殿下給他們一個命令,他們立即亮明旗幟反對布丹,撥亂反正!”

    紫川秀眼光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疾風識勁草,危難見人心。只可惜德昆他們人數太少,騎六團還不到三千人,起不到什麼作用。如果沖突起來,布丹五分鐘就能把他們全部除掉了。白川,派人通知他們︰不要暴露自己觀點,等候我的進一步命令。”

    “明白了,大人。”白川遲疑了一下,問︰“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突然面對這樣大的變故,她眼中罕見地流露出了彷徨和軟弱。

    紫川秀邊思考邊說︰“對于大本營本隊和第二軍,我們不用再抱什麼希望了,他們受布丹的蠱惑太深了。我們唯一的希望是那些在外面的駐軍和部隊,拿我的手令,八百里加急給第一軍的羅杰和第三軍的明羽派去緊急信使,命令在沒有我親自到場的情況下,明羽和羅杰絕不能把軍權交出來。而且,沒有我的手令同意,任何部隊和軍官不得主動向魔族挑釁——這份命令十萬火急,派專門護衛信使過去。”

    紫川秀一邊說著,白川迅速做了記錄。紫川秀匆匆在手令上龍飛鳳舞的簽了自己的名字。看著白川匆匆出去,紫川秀眼楮里充滿了憂慮,他想起了布丹的話,喃喃說︰“但願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