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秦記
作者︰黃易
第二十三卷
第一章 羅敷有夫 第二章 余情未了 第三章 樸朔迷離 第四章 惡煞臨門
第五章 同游牛山 第六章 舊情難再 第七章 稷下劍聖 第八章 生死邊緣
第九章 冤家路窄 第十章 開心見誠 第十一章 謁見齊王 第十二章 左右為難
第二十三卷 第一章 羅敷有夫
    項少龍的心神進入止水不波的境界,步伐穩定而暗合某一種節奏,準確地估計得對方接近的速度和距離。

    自從坐時空機器來到這戰國的年代後,他可是沒有一天不摸著兵器過活,對各類型的兵器都非常熟識。此刻細心聆听,立即摧翻了起始時認為來襲者是持矛的想法,而肯定對方用的是長戟。

    戟可說是宜刺的矛和橫砍的戈的混合體,既可扎剌,又能勾擊,沖刺時發出的響音,明顯與矛或戈都不同。

    項少龍很想回頭看上一眼,但卻知若如此做了,就會失去自己高深莫測之勢,而且會引發對方全力加速沖剌。

    一陣風迎面吹來,雨雪打得項少龍幾乎要閉上眼楮。

    風聲更使戟音蹄聲模糊起來。

    這時後方來騎到了兩丈之內,略一發力,可在眨眼的工夫對他展開攻擊。

    驀地一聲“沈良受死”有若干地起了個焦雷般在後方響起。

    項少龍猛地閉上眼楮,往右橫移,到了馬道之中,右手放開劍柄,改以左手拔劍。

    要知他一直靠左方的行人道緩步而行,又以右手握劍,換了任何人由後方攻來,必然以為他會移往左方,好拉長距離,再以右手拔劍擋格。誰知他竟反其道而行,右移到馬道之中,使敵人的長戟完全攻錯了方向。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何況是生死相博的時刻。

    那人驚呼一聲,想把長戟攻擊的方向改變,卻遲了一步。

    項少龍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刺在沖過了頭的馬股上。

    戰馬痛嘶一聲,狂竄往前,差點把那騎士甩下馬來。

    看對方一人單騎,逃命似的消失在風雪里,項少龍心中好笑。

    今仗得勝看來輕松容易,其實個中包含了膽量、時問的拿捏,身法步法各方面的配合。

    最妙是那陣突來的風雪。

    他項少龍固然受影響,但對迎風策馬奔來的敵人影響更大,否則他項少龍恐難施展這種策略。

    項少龍回劍入鞘,轉入了一條橫巷,急步走了一段路,認準解府的方向,不半個時辰終于到達目的地。

    他對把門的家將報上姓名,便被領入府內,在外廳等候。

    奉茶伺候的小婢都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又交頭接耳,恍似他像頭不知由那處鑽出來的怪物般。

    項少龍給看得渾身不自在時,解子元臉青唇白的來了,揮退下人後,坐到他身旁低聲道︰“今趟揀的真不是時候,不知誰把我昨夜去逛青樓的事告知了內人,剛才她大發雷霆,只差還未動手打我。沈兄快溜,現在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的。”

    項少龍同情地道︰“那麼過兩日我再來找解兄吧。”

    解子元把他拉起來道︰“快點!”

    兩人急步朝大門走去時,一聲嬌叱傳來,喝道︰“哪里走!”

    解子元渾身一震,像被點了穴般動彈不得。

    項少龍亦是虎軀劇震,不能相信的呆在當場。

    環佩聲響,解子元的惡妻來到兩人身後,冷笑道︰“走到哪里去,你當我不知道你兩個人的把戲嗎?”

    又嬌喝道︰“解權你給我滾出來,我要你把昨夜的事一字不漏的說出來,萬事有我擔保。”

    解子元如遭雷殛,原來連他最後一個“忠僕”都給收服。

    解權不知由哪里跑出來,跪倒地上,顫聲道︰“少爺!小人是被逼的。”

    解子元機械化的轉過身去,哭喪著臉道︰“這事全是我想出來的,不關沈兄的事。”

    項少龍仍背對解子元的夫人︰心中百感交集,因為他從聱音認出了解子元的夫人正是他曾經深愛過的善柔。

    她終于放棄了到處流浪的夢想,落葉歸根的作了解家婦,還生了兩個兒子。

    這時他最想做的事,就是頭也不回的離開解府,使善柔永遠都不知道他曾來過。

    他亦明白解子元為何既愛她又怕她,說實在的,那正是善柔予男人最大的“樂趣”。

    直至今天,他對與善柔相處的每一刻仍是回味無窮。

    解子元的“義氣”,把責任全欖到自己身上,更使他心中感動。

    想走是一回事,但卻無法舉腳踏出半步。

    善柔的矛頭指向他了,喝道︰“你叫沈良是嗎?看你生得牛高馬大,卻膽小如鼠,連正眼看人都不敢嗎?”

    眾婢僕立時發出“嗡嗡”笑聱。

    項少龍平靜地道︰“解夫人可否把其他人請出廳堂,沈某想私下替解兄說兩句話。”

    解子元急道︰“這全不關沈兄的事,夫人啊,放沈兄離去好嗎?要罰就罰我好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善柔亦像被點了穴般,不言不語的在發呆。

    項少龍感到善柔的目光刺在他背上,心中真不知是何滋味。

    人人莫明其妙時,善柔道︰“所有人都給我滾出去。”

    解子元愕然道︰“為夫也要出去嗎?”

    善柔大發嬌嗅道︰“為你的什麼夫,你第一個給我滾出去!”

    不片晌所有人走得干干淨淨,空廣的大廳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善柔急促的呼吸聲在他身後響起,項少龍緩緩轉過身來,四目交投,雙方都像觸電般抖顫了一下。她豐滿了少許,但艷麗卻更勝往昔。

    善柔朝他沖前兩步,旋又停下,辛苦地克制自己要投入項少龍懷內的沖動。

    項少龍喉頭打結,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一聲長嘆,搖頭苦笑,步往大門。

    善柔追了兩步,低喚道︰“少龍!”

    項少龍硬著心腸不應,走出門外。

    十多道目光立時落在他身上,婢僕家將們對他能“衣冠皮肉完全無缺”的走出來,都驚訝得合不攏那些張大了的嘴。

    解子元橫里撲出來,揍著他肩頭,朝外門走丟,興奮地道︰“沈兄和她說了些什麼話?”

    項少龍胡謅道︰“嫂子雖是霸道了點,卻非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我向她解釋了壓迫力愈大,反抗力愈強的道理,假設她任解兄出去胡混,保證不須太久解兄就生厭倦。”

    解子元道︰“我怎會厭倦呢?她怎麼答你?”

    項少龍道︰“她說要好好想想。”

    解子元大喜道︰“這是天大的轉機呢!沈兄留下陪我聊聊好嗎?”

    項少龍此時肝腸像打了結般難受,那有興趣和他閑聊,投其所懼的恐嚇道︰“你最好乖乖的入去陪伴嫂子,若她以為你又在打鬼主意,那就說不定聯想想都省回。”

    解子元大吃一驚,忙放開了摟著項少龍的手,神情教人發噱。

    項少龍揮手作別,走出解府,來到風雪漫天的大道。

    心中一片茫然。

    來到臨淄後,他一直想方法找尋善柔,卻絕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遇上她,而她還是別人的妻子。

    解子元該是好夫婿,唉!

    當年美蠶娘改嫁別人,他並沒有多大感觸。說到底皆因感情基礎薄弱。

    但他確曾深愛過善柔。

    他尊重善柔的選擇,而且自己巳有幸福美滿的婚姻和家庭,只不過來到齊國這陌生的地方,容易生出了孤單落寞的感覺,才會因善柔再難和自己繼續前緣而神傷。

    風雪打在臉上頭上,既寒且痛,使他像從一個夢中醒過來般。

    再嘆了一日氣後,項少龍舉步朝賓館走回去。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他誠心為拋棄了仇恨的善柔祝福。

    回到賓館,肖月潭巳恭候多時,見他這麼早回來,訝道︰“我听你的手下說你會很晚才回來,正要離開,咦,你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項少龍拉他入房,坐下道︰“你該听過善柔吧!她是致致的親姊,曾與我有一段情,現在竟成了解子元的妻子。”

    肖月潭愕然道︰“又會這麼巧的。”

    項少龍不想磨在這事上,岔開話題問起鄒衍,肖月潭神色古怪道︰“鄒大師不知去了何處去尋找自己的墓穴,已有十多天沒回家呢。”

    項少龍听得心都抽搐了一下,無言以對。

    肖月潭壓低聲音道︰“呂不韋今午乘船抵此,同行的尚有韓竭和許商。”

    項少龍奇道︰“韓竭不是繆毒的人嗎?”

    肖月潭道︰“只此一事,便可知呂不韋和繆毒暗中結成一黨。韓竭乃“稷下劍聖”曹秋道四大弟子之一,有他穿針引線,稷下出身的劍士說不定會站在呂不韋和田單的一邊,那形勢就截然不同了。”

    頓了頓續道︰“以呂不韋的手段,必可令齊王深信倘改立田健,將會破壞了和秦國的關系,若再加上曹秋道站在大王子田生和田單的一邊,這場王位之爭,輸家不是田健才怪。”

    項少龍無可無不可的道︰“誰輸誰嬴,都是齊人的家事。現在我關心的是如何為歌舞伎團的諸位美人兒完成她們的夢想。呂不韋愛怎麼搞便怎麼搞好了。”

    肖月潭訝道︰“我很少見到少龍這麼意氣消沉的,你難道不覺得扳呂不韋的後腿是很有趣的一回事嗎?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覺,明天醒來時或者會改變想法。”

    項少龍苦笑道︰“除非我能以項少龍的身分出現,否則如何能左右齊王的決定;而且那樣一來,等若明請呂不韋來對付我。噢!差點忘了告訴你,李園和龍陽君巳看穿了我。”

    肖月潭連忙追問,到項少龍解釋清楚後,肖月潭興奮地道︰“若是如此,形勢就完全不同了。現今齊人最怕的就是楚人與三晉聯手,抑制他們對燕國的野心,只要田單不能明目張膽的對付你,我們便容易應付多了!”

    項少龍苦惱道︰“有其利必有其弊。若我公然以項少龍的身分面世,呂不韋、田單,甚至郭開都會暗施手段來對付我,但假若我仍在充作沈良,則又須應付仲孫龍和齊國劍手的挑惹。正是左右做人難。”

    敲門聲響,原來是小屏兒奉鳳菲之命請他去說話,肖月潭低聲說了明天見後,告辭離開,而項少龍則隨小屏兒去見鳳菲。

    鳳菲正在主樓二樓的廳內撥弄弦琴,發出似有若無,仿似由九天之外傳來的仙音,神情專注。直待項少龍在她對面坐下,仍像覺察不到他的來臨。

    小屏兒退往樓下後,項少龍舒適的半臥半坐地倚在軟墊上,既飽餐這美女的絕世容色,又耳聞天籟仙音,囚善柔而興的失意惆悵,不由減少三分。

    鳳菲縴手操琴,再爆出幾個清音後,倏然而止,仰起俏臉往他望來,鳳目生輝道︰“沈先生可認得這段樂章嗎?”

    項少龍呆了一呆,茫然搖頭。

    鳳菲甜甜笑道︰“這正是由你那些小調變化而來的曲譜,你這人呢!竟會听不出來。”

    項少龍搔頭尷尬道︰“真的一點都听不出來,怎會是這樣的。”

    鳳菲柔聲道︰“人家當然不能一板一眼跟足你的曲調,變化幾趟後,就成了這樣子!歡喜嗎?”

    鳳菲從未試過以這種撒嬌式的神態語氣跟他說話,項少龍受寵若驚道“大小姐確是高明,不知是否巳為今次賀壽的樂曲全換上了新調呢?”

    鳳菲美眸望往窗外的雪夜,嘆道︰“你知否人家到這一刻才驚覺到外面正下大雪,自听到你那些怪調後,鳳菲像著了魔的一首接一首把新曲譜出來。想不到竟可如此容易。”

    項少龍大喜道︰“恭喜大小姐。”

    鳳菲的目光移回到他臉上,美目深注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項少龍笑道︰“有手有腳,有眼耳口鼻,和任何人都沒有什麼大分別。”

    鳳菲道︰“可是在我眼中,你卻像是從仙界下凡的神仙,拯救遇上困苦的世人。唉!若真有神仙,那該是多麼美麗的一回事。人世間實在太多事令人生厭,有時我其至會憎厭自己。”

    項少龍思量片刻,點頭道︰“有很多事確會令人不耐煩的,不過大小姐可知在別人眼中,你可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驕子,以能拜倒在你裙下是無比光榮的事。”

    鳳菲斜椅墊上,嬌笑道︰“你的用詞真怪,什麼“高不可攀的天之驕子”,“拜倒裙下”,唉!鳳菲只是個平凡的人,只有在創作和表演時,我才感到自己有少許的不平凡。”

    接著秀眸閃閃的瞧著他道︰“今晚在這里陪人家談話好嗎?每逢作成一曲,我都很難入睡,又總苦無傾談的對象。”

    項少龍嚇了一跳,怔怔的道︰“我終是下人,大小姐這樣留我在閏房里,不怕人會閑言閑語嗎?”

    鳳菲哂道︰“你前兩晚的勇氣到哪里去了?換了是別的男人,在眼前情況,恐怕趕都不肯走吧?”

    項少龍苦笑道︰“自得知大小姐的情郎是項少龍後,我愈想愈驚,將來到咸陽時,若有人向他通風報訊,知這我曾在大小姐房內留了一晚,就算什麼事都沒有做過,我恐怕亦要小命不保,大小姐以為然否。”

    鳳菲呆了起來,無言以對。

    項少龍心中好笑,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她的“項少龍”來壓自己這真正的“項少龍”,實是荒謬絕倫。

    好一會鳳菲才苦惱道︰“男人不是色膽包天的嗎?為何你其他事這麼膽大妄為,偏在此事上如此膽小。”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听大小姐的口氣,似乎除了想和小人秉燭談心之外,還有別的下文呢?”

    鳳菲“噗啡”嬌笑,風情萬種的橫了他一眼,欣然道︰“和你這人說話真有意思,一向以來,只有我鳳菲去耍男人,想不到現在卻給你來耍我。來吧!”

    項少龍愕然道︰“來什麼呢?”

    鳳菲嘴角含春嬌媚地道︰“先為人家脫掉靴子好嗎?執事大人。”

    項少龍呆瞪了她半晌,囁嚅道︰“大小姐不是認真的吧?這種事開始了就很難中止,那時大小姐想反悔都不行。”

    他的話並不假,像鳳菲這種比得上紀嫣然和琴清的美女,蓄意色誘一個男人時,恐怕連坐禪的高僧都要把持不住,何況是他項少龍。

    忽然間,外面的風雪,室內掩映的燈光,火爐傳來的暖意,都以倍數的強化了那本已存在著浪漫溫馨的氣氛。

    看她的如花玉容,眉稍眼角的風情,聳胸細腰,誰能不躍然動心。

    鳳菲白了他一眼道︰“沈執事想到哪里去了,人家要登榻睡覺,自然要脫掉鞋子,剛巧小屏兒不在,只好由你代辦吧了!”

    項少龍差點給氣死,猛一咬牙,移身過去,探手就拿起她右足。

    鳳菲驚呼一聲,皺眉道︰“沈執事你溫柔一點好嗎?”

    項少龍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左手托著她縴足,右手滑上去,愛撫她完美無瑕的小腿,嘆道︰“羊脂白玉,不外如是。”

    鳳菲嬌軀抖顫起來,星眸半閉的柔聲道︰“你若答應我不再往上推移,我便任你就這樣佔點便宜,當作是報答你令我度過這難關的酬勞吧。”

    項少龍氣道︰“大小姐這麼說,豈非在提醒我要繼續深進嗎?”一邊說,手已毫不客氣的往上移去。

    鳳菲感到項少龍的手越過膝頭,正探索自己不可侵犯的大腿,嬌吟一聲,伸手把項少龍的手隔裙按著。

    項少龍把手抽了回來,一本正經地為她脫下兩足的綿靴,然後拿她雙足一陣搓揉,弄得鳳菲嬌體發軟,媚眼如絲。

    項少龍一把將她抱起,往她閨房走去。

    鳳菲摟緊他脖子,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地道︰“你害死鳳菲呢!”

    項少龍奇道︰“怎樣害你?”

    鳳菲道︰“你若令人家愛上了你,不是害死人家嗎?”,

    項少龍清醒過來,暗叫好險,自己確不宜與這心有所屬的美女發生關系,否則徒使事情更為復雜和難以預料其後果。

    將她安放榻上後,項少龍俯頭在她香唇上吻了一日,柔聲道︰“大小姐放心吧!只要我想起你是項少龍的人,給個天我作膽都不敢踫你。”

    言罷逃命似的走了。
第二十三卷 第二章 余情未了
    剛離開鳳菲的閨房,便給手下截著報告,張泉在大門外給人打了一頓,只剩得半條性命。

    項少龍心知肚明是肖月潭使的手段,卻不能不去慰問他。到了張泉房外,撞著他的心腹昆山,這小人一面憤慨的道︰“定是仲孫龍派人干的,臨淄真是野蠻人當道的地方,全無法紀。”

    項少龍暗忖你們這麼想就最好,可省我不少唇舌,低聲問道︰“傷得怎麼樣?”

    昆山道︰“主要是頭臉中了幾拳,眼腫得差點看不到東西,唇角也爆裂,那樣子令人看得心中難過死了。”

    言罷唉聲嘆氣的走了。

    步入房內,出奇地董淑貞和兩個俏婢正為張泉敷治傷處。

    果如昆山所說的,張泉那副被打得像豬頭的樣子,短時間內休想出來見人。

    這是肖月潭狠辣之處,務要令張泉難以為呂不韋工作,不得不進一步倚賴他項少龍。

    董淑貞坐在榻邊,幽幽的橫了他一眼,嘆道︰“那些人真狠心,看!打得副執事變成這個樣子。”

    張泉呻吟道︰“是否沈兄來了!”

    項少龍想起千嬌百媚的董淑貞曾陪這卑鄙的人睡過幾晚,心中一陣煩厭,有點不客氣的對董淑貞道︰“你們先出去一會,我有話要和張兄說。”

    董淑貞不悅的蹙起黛眉,吩咐了兩婢退下後,斷然道︰“有什麼密話是淑貞不能听的。”

    張泉艱苦地道︰“二小姐請出去片刻。”

    董淑貞呆了一呆,忿然去了。

    今趟輪到項少龍坐在董淑貞的位置,俯頭低聲道︰“張兄究竟是怎樣了?”

    張泉腫得像豬唇的嘴巴吐出含糊不清的說話道︰“我其實沒有什麼,他們只打我的頭,又迫問我為何去見主子,我當然死都不肯說。唉!最可恨是主子給我的錢都被搶走!那些錢本是要給你的。”

    此正是肖月潭最厲害的地方,張泉不但沒錢來收買項少龍,還不能再去見呂不韋。

    項少龍道︰“張兄究竟去見的是誰呢?”

    張泉道︰“現在還不能對你說。唉!想不到有仲孫龍插手在這件事情內,現在我們整團人全在他的爪牙嚴密監視中,你也要小心點。”

    項少龍那有心情和他說下去,長身而起道︰“張兄好好休息吧!”

    張泉一把拉著他衣袖,焦急地道︰“你怎都要幫我這個忙,遲些我再去弄錢回來給你。”

    項少龍道︰“我可為張兄做些什麼呢?”

    張泉道︰“設法成為鳳菲的心腹,打探她和龍陽君的關系。”

    項少龍苦笑道︰“若你是鳳菲,就算我成了你的心腹,你會把與自己終身有關的事泄漏給我知道嗎?”

    張泉辛苦地道︰“鳳菲是不會相信任何人的,包括龍陽君在內。因為魏王對鳳菲亦有野心,所以鳳菲最後只能倚賴你,明白嗎?”

    項少龍怔了半晌,才點頭道︰“好吧!我看看怎麼辦,但一天未收到錢,張兄休想我肯與你合作。”

    揮開了他的手,逕自出房。

    董淑貞恭候門外,見他步出房門,將他扯到園內的小亭去,幽怨地道︰“你是否在惱人家呢!”

    項少龍哂道︰“小人怎敢,二小姐無論怎樣騙我和不信任我,我這小執事亦只好逆來順受。”

    董淑貞“噗哧”笑道︰“看你怨氣沖天的樣子,淑貞給你賠罪好嗎?

    唉!人家現在真不知該怎樣才可討你歡心,你是否只好男風不愛女色呢?”

    項少龍苦笑道︰“是否凡認識龍陽君的人,都變成了只喜男風的?”

    董淑貞整個嬌軀貼了上來,玉手纏上他的脖子,笑道︰“你還要瞞人,只看他瞧你的媚樣兒,雙目噴火似的,就知你是他的男人。因為你若非他的男人,他怎會以這種態度對你。現在淑貞唯一的希望,就是你除了男人外,也歡喜女人。”

    項少龍呆了起來︰心想今次確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這冤屈。探手下去大力打了一下她的香臀,無奈道︰“那你就當我是你想的那樣好了。請問二小姐,可以放我回房休息嗎?”

    董淑貞夸張的痛呼哎喲,用力把他抱緊,咬他耳朵道︰“你若不歡喜正路,淑貞亦可奉陪。”

    項少龍抓著她香肩,把她推開少許,正容道︰“二小姐的好意,小人心領了。但你仍未弄清楚一件事,就算你和秀真沒與我有親密關系,我沈良會為你們安排好一切,絕不教你們淪為權貴的姬妾,此事若有一宇虛言,教我沈良不得好死。”

    董淑貞平靜下來,怔怔的凝視了他半晌,輕聲道︰“你為何肯這麼做?

    又知否動輒就會惹來殺身之禍?若教鳳菲知道你要破壞她的計劃,第一個不放過你的就是她。”

    項少龍道︰“你說我是傻子笨蛋什麼都可以,但我卻決定了要這麼做,只要你們肯乖乖听話,我便有辦法。”

    董淑貞嬌媚橫生的扭動著嬌軀道︰“我們還不夠乖嗎?”

    項少龍哂道︰“乖得太過份了,不但對我乖,還對張泉和沙立乖,誰有利用價值便對誰乖。但我要求的卻不是這種乖,你回去好好想想。但時間巳無多,表演過後,就是行動的時刻,若錯過了時機,莫要怪我沒有幫你。”

    董淑貞渾身一顫,伏入他懷內道︰“沈良啊!你說得人家六神無主呢!可否清楚點告訴淑貞你為人家作的是何打算呢?”

    項少龍愛憐地吻了她臉蛋,誠懇地道︰“你們若再不肯對我推心置腹,恐怕我亦無能力幫助你們。我的打算就是把你捧為能繼承鳳菲的另一名姬,而鳳菲則可安然歸隱,過她自己選擇的生活。”

    董淑貞淒惶地道︰“這當然是最理想的安排。但怎能辦得到呢?鳳菲現在視我如敵人,絕不會答應,縱是答應,也須眾人都肯承認才行。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項少龍胸有成竹道︰“鳳菲方面包在我身上,至于你能否成為鳳菲以外另一名姬,就要看你自己的本領。”

    董淑貞愕然道︰“我的本領?”

    項少龍道︰“我會說服鳳菲讓你在其中一台歌舞擔正主姬的角色,只要你的表演不太遜色,而我又能在例如龍陽君等有身分有地位的人為你美言幾句,甚至邀你到某幾個權貴處表演,哈!你說那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呢?”

    董淑貞劇震一下,倏地離開了他,一對美眸閃動著前所未有的神采,顫聲道︰“你真能說服鳳菲嗎?”

    項少龍伸手捧起她的臉蛋,有點情不自禁地痛吻她的香唇,直至她嬌喘連連時,才放開她道︰“給我三天時間,我會教鳳菲親口向你說,但你卻須和秀真放棄一切不軌行動。現在乖乖的去睡覺吧!”

    董淑貞給他吻得嬌體發軟,媚眼如絲的呢聲道︰“今晚讓人家陪你好嗎?淑貞給你攪得身子都滾熱了。”

    項少龍亦是欲火大熾,暗怪自己不該挑起對方情欲,硬下心腸把她扭轉嬌軀,推得她走了十多步,到了通往她宿處的回廊,笑道︰“你不是說我只愛男風嗎?去找秀真告訴她這個消息吧!切記不可予第三個人知道,否則就不靈光!”

    說完匆匆溜回房去。

    翌日醒來,還未吃早點,手下來通知解子元找他,項少龍心中暗驚,最怕是善柔告訴了他和自己的關系,那見面時就非常尷尬。

    好在來到前廳,解子元熱誠如昔,先著他遣退侍奉的婢僕後,才興奮地道︰“沈兄真行,內人昨晚不但沒有怪責我,還準我和你交朋友。她說有你看管我,間中出去胡混都沒有關系,啊!沈兄真是我的救星和朋友。”

    項少龍心中叫糟,知是善柔對他余情未了,所以才會有此轉變,使解子元欣喜若狂。

    不由問道︰“解兄不用上早朝嗎?”

    解子元道︰“大王昨晚著涼,故休朝一天。嘿!沈兄今晚有空嗎?”

    項少龍見他像沒有系頸的猴頭般興奮,警告道︰“小心尊夫人是試探你的呢?”

    解子元拍胸保證道︰“我這夫人說得出來的話就一定做得到,絕不會騙我的。她今晚要請沈兄到舍下吃飯,膳後我們就可把臂出游,讓小弟好好招呼沈兄,哈!”

    項少龍苦笑道︰“你好像一刻都等不來的樣子。”

    解子元毫無愧色道︰“當然,只有躺伏在陌生美女的懷里,嗅吸她們的香氣,我的腦筋才會靈活起來。唉!你都不知大王催得我多麼緊,若我不寫好柔骨女的賀壽詞,今次就真的糟了。”

    項少龍暗忖原來如此,心中一動道︰“你這兩天有沒有看過蘭宮媛的排演?”

    解子元苦著臉道︰“我怎敢見她,昨天在宮內撞到她的相好齊雨,他還對我冷嘲熱諷,若非我脾氣好,定要教他好看。”

    似是記起另一件事般,忽然又這︰“沈兄和仲孫龍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項少龍簡略的說出來後,解子元懊惱道︰“這就糟了,昨天他派人來試探我和沈兄的關系,我不虞有他,照實說了是新相識的朋友,唔,待會我要親身去找他說話,再不然就找二王子出頭,不信仲孫龍敢不賣賬?”

    項少龍好整以暇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解兄不用插手此事,陡使事情更復雜,我自有應付之法。”

    解子元懷疑道︰“沈兄可知仲孫龍在這里的勢力,可比得上王侯,他若這麼吃了沈兄的虧,是絕不會輕易罷手的。”

    項少龍道︰“放心吧!若真須解兄幫手,我當然會來求解兄!”

    解子元道︰“以後有什麼事即管對我說。現在我要趕回官署辦事,今晚我來接你好嗎?”

    項少龍還有什麼話好銳,只好點頭答應。

    解子元歡天喜地的站起來,忽听門官唱喏道︰“大小姐到!”

    解子元嚇了一跳,與項少龍恭立迎迓。

    鳳菲身穿黃底白花常服,外披一件綿背心,在數名侍婢簇擁下,輕步進了大廳,高雅雍容、艷光四射,看得解子元眼亮起來。

    鳳菲先狠狠橫了項少龍一眼,才蹙起黛眉瞪著解子元道︰“解大人是怎麼了?人說過門不入,解大人卻是入門都不向鳳菲打個招呼!鳳菲是如北令大人不屑一顧嗎?”

    解子元也真絕,毫不掩飾地一揖到地道︰“鳳小姐錯怪在下呢!自宮宴見過小姐後,在下便給小姐勾去魂魄,直到這天才回復正常,試問在下還怎敢造次。”

    鳳菲和眾婢都忍不住笑起來。

    項少龍童心大起,一手摟他肩頭,另一手掩著他眼楮,推他往大門走去,笑對鳳菲道︰“小人護送解大人走好了。”

    鳳菲笑得似花枝亂顫,使得項少龍忙收回眼光,怕像解子元般失了魂魄。

    把解子元推出府門後,才放開掩他眼楮的手。

    解子元吁出一口氣道︰“如此尤物,世所罕見。難怪仲孫龍不擇手段,都要把她弄上手。”

    項少龍道︰“解兄心動了?”

    解子元正容道︰“說來沈兄或不肯相信,每次我回到家中,都會將外邊的女人忘得一干二淨。”

    項少龍欣然道︰“這就最好,我明白了!解兄只是為了作曲填詩才會去青樓胡混的。”

    解子元嘆道︰“沈兄確是我的知己。”

    送走了解子元後,鳳菲在廳內候他共進早膳,頗有點妻子侍候夫郎的神態,看得項少龍暗暗心驚。

    侍候的小屏兒給鳳菲差走後,這美女問道︰“解子元見到你時像換了另一個人般,神情又這麼興奮,究竟他因什麼事找你?”

    項少龍故意賣個關子道︰“這是男人的秘密,大小姐最好不要知道。”

    鳳菲大唷道︰“你愈來愈不將人家放在眼內了。小心我會對你不客氣。”

    項少龍微笑道︰“大小姐息怒,我們只不過約了今晚到青樓鬼混而已,”

    鳳菲愕然道︰“男人是否都是天生的賤骨頭,放著這里美女如雲,卻要付錢去討好那些庸姿俗色。”

    項少龍訝道︰“大小姐是否暗示連你自己都可任小人一親香澤呢?”

    鳳菲又氣又惱道︰“你還要說這種話!”

    項少龍大感快慰道︰“大小姐莫忘了每次都說自己是被逼的呢!”

    鳳菲差點氣得要動手揍他,旋又干靜下來,嘆道︰“看來是奴家給你勾了魂魄才真。好像你想我開心,鳳菲便要開心;要人家苦惱,人家就要苦惱。告訴鳳菲好嗎?你如今究竟想人家怎樣呢?”

    項少龍柔聲道︰“自然是想大小姐乖乖听話,那我就可完成宏願。”

    鳳菲回復冷靜,瞧了他好半晌,輕輕道︰“說吧!”

    項少龍正容道︰“我希望能依團里每個人的願望,玉成他們理想。”

    鳳菲嘆道︰“我開始相信你確有這種誠意。但問題是你沈良憑什麼資格去辦到呢?這不是我答應就成了,還牽涉到其他的人與事。”

    項少龍淡淡道︰“最關鍵處就是大小姐肯否點頭,其他的由我解決。”

    鳳菲哂道︰“好吧!算我答應好了。你如何去應付韓闖、仲孫龍、呂不韋和田單這麼多有權有勢的人?”

    項少龍正要答話,下人來報,韓闖駕到。
第二十三卷 第三章 樸朔迷離
    韓闖隔遠向兩人施禮道︰“鳳菲小姐好,沈良兄好!”

    項少龍放下心事,如韓闖由龍陽君處得到消息,有備而來,不虞會泄漏自己的秘密。

    鳳菲大訝道︰“侯爺也認識沈良嗎?”

    韓闖大步走來,笑道︰“當年在邯鄲,沈兄還曾幫了我幾個大忙,怎會不認識呢?”

    鳳菲倒沒有懷疑,但項少龍在她心中顯然大大加重份量,欣然道︰“那鳳菲須否避席讓侯爺先和老朋友敘舊呢?”

    這當然只是客氣說話,豈知韓闖猛地點頭道︰“鳳小姐真懂體貼我們。”

    鳳菲為之愕然,似乎項少龍在韓闖眼中比她鳳菲更重要,但話已出口,再收不回來,與上來侍候的小屏兒一齊退出廳外。

    韓闖坐到項少龍身旁,喜道︰“得知少龍無恙,我高興得整晚都睡不著!”

    項少龍听得呆了起來,一向以來,他都不大喜歡韓闖。卻想不到他對自己的交情,竟超過了對國家的忠誠。

    苦笑道︰“別忘了小弟乃貴國要除之而後快的人啊!”

    韓闖嘆了一口氣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大家各為其主,異日說不定尚要在沙場上見個真章。但現在又不是打仗,我們自然仍是肝膽相照的朋友!”

    苦笑一聲,韓闖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緩緩道︰“當日我戰敗遭擒,自忖必死,豈知少龍想也不想就放了我,我韓闖一生里從未試過那麼感動。現在就算有人拿劍威脅我,我也總不肯做任何對不起少龍的事。”

    項少龍低聲道︰“政儲君正式登基之日,就是我離秦遠赴塞外引退之時,所以侯爺該不會再有與找對陣的機會。”

    韓闖一震道︰“嬴政怎肯放你走?沒有了你,秦國就等若斷了一只臂膀。”

    項少龍道︰“這是我和政儲君的約定,但你絕不可因此而疏忽大意。秦國猛將如雲,王翦、桓奇、蒙武、蒙恬無一是好惹的人。”

    韓闖曬道︰“我才不信有人及得上你。”

    項少龍失笑道︰“別忘了我給李牧打得灰頭上臉,要落荒而逃。”韓闖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況你敗得漂亮,保存了主力;故未算真敗。事後我和李牧談起此事,他也表示佩服。他本有把握盡殲你們深入境內的孤軍,豈知硬給你牽制著他,累得他無法在滕翼大軍回到中牟之前餃尾窮擊,致痛失良機。否則說不定我們可乘勢組成另一支合從軍,直殺到咸陽。唉!勝勝負負,就只這麼一步之差。”

    項少龍笑道︰“那你該恨我入骨才對。”

    韓闖尷尬道︰“少龍勿要耍我。這已是既成事實,我今天能在這里風流快活,全拜少龍所賜。”

    項少龍點頭道︰“大家既是兄弟,客氣和門面話不要說了,你今趟來臨淄,不只是賀壽那麼簡單吧。”韓闖笑道︰“少龍最明白我。否則齊王壽辰關我屁事,但我卻絕不介意來這里。你試過齊女沒有,真是精彩。”

    項少龍失笑道︰“你是死性不改,到那里就胡搞到那里。”

    韓闖老臉一紅道︰“莫要笑我。這叫得快活時且快活,異日若你秦軍東來,第一個遭殃的就是我們韓國。那時我想胡搞亦不成呢。”

    項少龍道︰“我只是說笑吧。”韓闖松了一口氣適︰“說真的,我確有些怕你,或者該是尊敬你吧。所以你說話最好留情些,若嚇得我再不敢去鬼混,那就糟了。”

    兩人對望一眼。忍不住開懷大笑,感受到兩人間再無半點隔閡。

    韓闖想起一事道︰“你知否郭開那家伙將你的怪兵器獻了給齊王作賀禮,累得齊王接既不是,拒絕更不是。最後不知是誰出的主意,齊王把那東西賜了給曹秋道,供奉在稗下學宮的大堂里。”

    項少龍恨得牙癢癢的道︰“今晚我就去把我的百戰刀偷回來。”

    韓闖駭然道︰“千萬不可。曹秋道這老頭兒愈老劍法便愈出神入化,少龍雖是厲害,但遇上他絕不能討好。”

    項少龍笑道︰“我只說去偷,並非去搶,怕什麼呢?”

    韓闖仍是擔心,提議道︰“少龍回秦後,只要求贏政修書,請齊人把刀歸還。保證齊人乖乖從命,何用去冒這個險?”

    項少龍道︰“讓我自己來想想,嘿,能活動一下筋骨也不錯。是了,你是否和風菲有密約。”

    韓闖尷尬道︰“原來你知道了,是否有什麼問題?”

    項少龍定神瞧了他好半晌,微笑道︰“看來你真有點怕我。”

    韓闖苦笑道︰“現在連李牧都有些怕你,何況是我。有什麼話就說吧!我從來都猜不透你的。”

    項少龍道︰“鳳菲今次請你幫忙,許給你什麼好處呢?”

    韓閱嘆道︰“這本是公平交易。不過看在少龍分上,我惟有忍痛放棄一親鳳菲香澤的機會。”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韓閱奇道︰“你竟不知此事嗎?早知如此我就不說出來。”

    項少龍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一直以來,無論他或董淑貞等,都被風菲騙得深信她要把董淑貞等送與韓闖,以換取韓闖的幫助,此事合情合理,故項少龍采信不疑。怎想得到只是鳳菲放出的煙幕。

    她為何要說謊,這三大名姬之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當日鳳菲說過奉了某人之命來毒殺他,後來又放棄了。這幕後的指使者說不定就是它的真正情郎。

    他項少龍仇家遍天下,太多的可能性使他無從猜估。

    好半晌後,項少龍深吸一口氣。好令頭腦清醒點,低聲道︰“鳳菲要你怎樣幫她的忙呢?”

    韓闖道︰“她說要在我韓國的一所別院躲上三個月,待別人丟淡了對她的事後,她就會離開。”

    項少龍道︰“她是否講好要和你一起離開臨淄?”

    韓闖道︰“當然是這樣,有我護她誰敢不賣賬。”

    項少龍又多發現鳳菲的另一項謊話。因她曾表示過須項少龍送她離開臨淄,再與韓闖會合。

    她究竟在玩什麼手段。

    韓闖嘆道︰“唉,想不到會有少龍牽涉在其中,我和龍陽君的好夢都要成空!”

    項少龍一震道︰“你們都不是真心幫她的嗎?”

    韓闖惋惜的道︰“這種世所罕有、色藝雙絕的大美人,誰肯放她歸隱。唉!其實我和龍陽君約好了先由我享用她一段時間,再由龍陽君接她到魏國獻給魏王,現在當然不敢這麼做,龍陽君都正為此很苦惱哩。”

    項少龍倒吸一口涼氣,問道︰“你知否鳳菲的秘密情郎是誰?”

    韓閱愕然道︰“她竟有情郎?難怪變得這麼風情撩人的!”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何時感到她有這轉變呢?”

    韓闖思索了一會後,緩緩道︰“該是她咸陽之行後的事。”

    項少龍拍案叫道︰“那她這情郎必是在咸陽時認識的,亦因此動了歸隱嫁人之心。可是她為何要來到這里才退走?以她的才智,難道不知你們所有人都對她有不軌企圖嗎?”

    韓闖苦笑道︰“我也給你弄得糊涂,現在你要我怎辦才好?”

    項少龍沉吟道︰“你就裝作什麼都不知情,照以前般與她虛與委蛇,不要泄漏任何事,遲些我再和你商量。”

    韓闖道︰“好吧,現在我去和她說兩句話就離開。你可知我落腳的地方嗎?就是隔兩間的听梅館。有什麼事隨時可來找我。”

    韓闖到後院找鳳菲時,項少龍仍留在廳中沉思。

    假若鳳菲的情郎是在咸陽結識的,且又是那情郎指使她來害項少龍,那她的情郎便很可能是屬于呂不韋集團的人,那究竟是誰?

    能令鳳菲傾心的人,絕不會是平凡之輩。會否是管中邪,又或是許商?

    但細想又不大對。因為若是如此,呂不韋就不用收買張泉來查采鳳菲的情人是誰了。

    且無論足管中邪或許商,都不會為鳳菲舍棄大好的前途。

    若非是呂系的人,究竟會是誰?

    項少龍想得頭都大起來時,小屏兒來請他去見鳳菲,他方知韓闖走鳳菲在閨樓上的小廳見他,小屏兒退往樓下後,這口不對心的美女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看來各國有頭有臉的人,都是你的老朋友。如此我就更是奇怪,憑你的交游廣闊,為何要落泊大梁兩年之久,最後竟淪落至當了個小御手?”

    項少龍心中篤定,因為張果確是從大梁的官家馬廊把他“聘”回來的,淡淡道︰“正因為他們是我朋友,我才不想他們為難。”

    鳳菲不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項少龍正容道︰“因為我和趙相郭開勢成水火,若非有我居中奔走,廉大將軍亦難以安然離趙。所以若任何人收留我,就會成了郭開的仇人。”

    鳳菲呆了半晌,幽幽道︰“你和各國權貴有這麼多不清不楚的關系,教人家怎能信任你?”

    項少龍曬道︰“那又有什麼分別?你根本從沒有信任我。”

    鳳非俏臉轉寒,不悅道︰“除了開始的一段時間,我怎樣不信任你了?”

    項少能把心-橫,冷然道︰“大小姐的情郎究竟是誰?”

    鳳非愕然道︰“人家不是說了給你知嗎?”

    項少龍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雙日寒芒大盛,緩緩搖頭道︰“那只是你用來敷衍我的手段吧,否則大小姐就不會不去中牟,而要到咸陽了。”

    鳳菲沒好氣的道︰“就憑這點便指我騙你,沈執事是否太過魯莽?”

    項少龍心念電轉,淡淡道︰“不如讓小人來猜猜大小姐肯與之共效于飛的情郎是誰好嗎?”

    鳳菲一派安詳的道︰“嘴巴長在你身上,你愛怎麼猜怎麼說都可以。”

    項少龍知她根本不認為自己可以猾中的。而事實上自己確是不知道,只是作勢哄嚇,笑著道︰“大小姐以為很難猜嗎?”

    鳳菲白了他一眼道︰“再說廢話,我就把你趕下去。”

    項少龍滿懷信心道︰“大小姐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你最愛玩游戲手段,有我這麼一個對手,你不知多高興。”

    鳳菲嗔道︰“你竟敢這樣看人家!”

    項少龍好整以暇道︰“大小姐自己鵝食放光蟲,心知肚明。我這話是對是錯。”

    鳳菲一呆道︰“雞食放光蟲?那會有這樣的蟲,真虧你想出來。”

    按著苦惱的道︰“快說吧!不要再兜兜轉轉。”

    項少龍大樂道︰“這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就是你這句話,已知大小姐的情郎非是項少龍。”

    鳳菲小嘴不屑的一撇,淡淡道︰“我只是好奇你胡思亂想出什麼東西來。我何時作過這樣的承認或否認。”

    項少龍移到她身後,伸手攪著她沒有半分多余贅肉的動人小腹,略一用力,鳳菲嬌聲呻吟,軟倒在他懷內。

    項少龍咬著她的小耳珠,嗅吸她安發的香氣柔聲道︰“你的情郎定是秦人,卻絕不是項少龍,而且是他的對頭。”

    鳳菲嬌軀猛顫,仍堅持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有什麼根據?”

    項少龍貼上她嫩滑的臉蛋,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那時你以為我和張泉有勾結,故想借我之口,使呂不韋誤以為你的情人是項少龍。”

    鳳菲道︰“可是你又憑什麼指那人是項少龍的對頭?”

    項少龍這才知自己露出馬腳,暗罵自己求勝心切,太好逞強。因為鳳菲奉命害項少龍一事。只他項少龍知道,當然不可說出來。眉頭一皺,胡謅道︰“因為這等若加深呂不韋對頂少龍的仇恨,若非你的情郎是項少龍的死敵,你怎會這樣去害他。”

    鳳菲嗔道︰“不要胡說,首先我從不懷疑你會和張泉勾結。而我的情郎亦真的是項少龍。唉!不過現在我也有點糊涂了,先不說這些,你來親親人家好嗎?”

    項少龍淡淡道︰“大小姐是否害怕我說下去?”

    鳳菲猛地掙脫他的摟抱,別轉嬌軀向著他道︰“說吧!看你還說出其麼荒誕的想法來?”

    項少龍用指頭逗起她的下領,在她唇上靖蜒點水的輕吻一口,微笑道︰“那就很易猜哩!在咸陽能與項少龍一系為敵的只有呂不韋和繆毒兩大集團,而此人能令大小姐傾心,必然是既有身分地位,又是智勇雙全,呂不韋和繆毒可以不論,因若是他們,大小姐就不須左瞞右騙。既是這樣,此人是誰,可呼之欲出。”

    鳳菲露出震駭的神色,轉瞬又回復平靜,垂首道︰“不要胡猜了,鳳菲依從了你便作算吧!”

    項少龍曬道︰“是害怕了嗎?否則何用說這種違心之言。”

    鳳菲氣道︰“人家這是真心話,不信就給我滾。”

    項少龍霍地站起,再唬嚇道︰“我知道他是誰了。”

    鳳菲平靜地道︰“我很累,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都只想靜靜的休息一會。”

    項少龍朝樓梯走去,忽然劇震轉身,回頭狠狠盯緊她道︰“他是韓竭吧?”

    鳳菲猛地一抖,臉上再無半點血色。
第二十三卷 第四章 惡煞臨門
    鳳菲雖不肯承認,但項少龍幾可肯定她的情郎必是韓竭無異。

    可以想像鳳菲在咸陽認識韓竭,兩人熱戀起來,但卻明白若讓呂不韋或繆毒知道的話,必會從中阻撓。最糟是呂不韋和繆毒暗中勾結,那就算繆毒點頭也沒有用處。

    所以兩人相約來齊,進行例如私奔等諸如此類的大計。因為韓竭乃曹秋道的得意弟子,放大條道理可陪呂不韋前來臨淄。

    在這種情況下,項少龍這執事的作用就大了。因為鳳菲需有人為她安排和掩飾。以使她能安然離齊。

    既然鳳菲的情人是韓竭,那當日鳳菲要殺他就該是繆毒和呂不韋聯合策劃的陰謀。鳳菲臨時改變主意,皆因生出要與韓竭遠走高飛之意,故犯不著冒這個殺身之險。

    再往深處推想,鳳菲說不定是奉田單之命。再由呂不韋安排她以毒指環來加害自己,只要是慢性毒藥,多日後他項少龍才毒發身亡,又或毒盲眼楮諸如此類。陰謀得逞之後,那時鳳菲早安然離開了。

    項少龍雖仍未清楚其中細節,但有信心把握了大概的情況。

    尚未步出前廳。踫上來找他的肖月潭,兩人避到幽靜的東廂去。

    項少龍道︰“有沒有辦法給我弄一分稷下學宮的地形圖?”

    肖月潭嚇了一跳道︰“你要來作什麼?曹秋道可不是好惹的。”

    項少龍道︰“我只是去把自己的東西偷回來,齊王將我的百戰刀賜了給曹秋道。掛在稷下學宮的主堂里。”

    肖月潭道︰“我正想來告訴你這件事,誰說給你知的?”

    項少能把今早韓闖來找他的事說出來。肖月潭眉頭大皺,沉吟良久。

    道︰“少龍勿要怪我多言,韓闖這人我知之甚深。既好色又貪心,自私自利,為求目的,做事從不講原則。就算你對他曾有大恩,亦毫無分別。”

    想起今早韓闖誠懇的樣子。項少龍很難接受肖月潭這看法,但肖月潭又是一番好意,一時使他說不出話來。

    肖月潭語重心長的道︰“少龍萬勿松懈下來,你現在只是由一極險惡形勢,轉到了另一種險惡形勢里。若我是你,就絕不相信三晉的任何人,反是李園較為可靠,說到底楚人都沒有三晉人那麼感覺到嬴政的威脅。”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孤身一人,韓闖或龍陽君要對付我還不容易。”

    肖月潭搖頭道︰“你太易信人,首先韓闖等都知此事絕不可張揚。若讓齊人知道真相,說不定齊王會把你奉為上賓,還恭送你返回咸陽。”

    頓了頓又道︰“又或者干脆下毒手殺了你滅口,這事誰都不能確定。”

    項少龍默然無話。

    冉月潭續道︰“現在誰敢擔當殺害你的罪名。今天殺了你,明天秦國大軍兵臨城下,那可不是說著玩的一回事。”

    項少龍道︰“秘密殺了我又誰會知道呢?”

    肖月潭道︰“起碼會有李園知道,韓闖和龍陽君豈無顧忌。”

    再笑道︰“要殺你是那麼容易嗎?誰不知項少龍劍法蓋世,而且一旦讓你走脫,這處又非三晉地頭,哪個人有把握可再度擒殺你?若我是他們,首先要教你絕不動疑,然後把你引進無路可逃的絕境,才以卑鄙手段。教你在有力難施下中伏身亡。”

    項少龍出了一身冷汗,但心中仍不大肯相信,口上敷衍道︰“我會小心。”

    肖月潭只是以事論事,點頭道︰“或者是我多慮吧!但小心點總是好的。照理龍陽君已害了你一次,很難再狠下心腸下第二次手。但人心難測,尤其牽涉到國家和族人的利害,少龍好好的想想吧!”

    項少龍拍拍肖月潭的眉頭,感激道︰“在這里老哥你是我唯一完全信任的人,鳳菲的問題現在更是復雜。”

    肖月潭忙問其故,項少龍說出心中的推斷後,肖月潭眉頭緊鎖道︰“我雖不認識韓竭,但觀他不遠千里到咸陽追求榮華富貴,真肯為了個女人放棄一切嗎?”

    項少龍同意道︰“據說韓竭乃韓國的貴族,在韓時早和繆毒認識。既肯和繆毒這種人相交,很難會是個好人,若他是騙鳳菲而非愛鳳菲,問題就更嚴重。”

    肖月潭笑道︰“這種事我們作外人的很難明白。鳳菲確是那種能使男人肯犧牲一切的女人。少龍不妨一試,好過白白便宜韓竭。”

    項少龍搖頭道︰“知道了她的情郎是韓竭,我更不會踫她。”

    肖月潭拍案道︰“我想到哩,鳳菲必是打算潛返咸陽,作韓竭的秘密情人,而此事已得繆毒首肯,只是要瞞過呂不韋。”

    項少龍嘆道︰“鳳菲真個狡滑,當日我告訴她說張泉背後的主子是呂不韋時,她還裝出震駭不已。慌惶失措的姿態表情,騙得我死心塌地,原來我竟是給他玩弄于圈套之中。”

    肖月潭道︰“我還探听到另一件會使你頭痛的事,你要知道嗎?”

    項少龍苦笑道︰“我早麻木了,說出來亦不會有太大的不安。”

    肖月潭道︰“仲孫何忌照我的話去找仲孫龍打听消息,原來這吸血鬼暗中派人通知稷下那班狂人,說你自恃劍法高明,不把齊國劍手看在眼內。唉!這人如此卑鄙。因怕開罪李園和解子元,故此要暗里施展卑鄙手段。”

    項少龍聳肩道︰“早有人來找過我,還吃了暗虧。若是明刃明槍,倒沒什麼可怕的,總不會是曹秋道親來找我吧!”

    肖月潭道︰“你要小心麻承甲和閔廷章這兩個人,他們最愛撩事生非,一副惟恐大下不亂的性子,但確有真實本領。”

    話猶未已,家將費淳慌張來報︰“執事不好,有群劍手凶神惡煞的來了,指名道姓的要見執事。”

    兩人愕然互望,暗忖又會這麼巧的。

    項少龍不想肖月潭卷入這種麻煩事里,更不欲暴露兩人的親密關系,堅持一個人去應付來鬧事的人。

    自于今早與韓闖的一席話推斷出鳳菲一直在騙他後,他對自己的“一番好意”大感心灰意冷。

    對韓竭這堪與他項少龍匹敵的劍手,他雖無好感亦無惡感,但若要歸類,此君應該是“好人有限”之輩。但鳳菲卻被他英俊的外表迷倒。為此,在他心中鳳菲的地位不由急劇下降。他雖對鳳菲沒有野心,但總希望她托付終身的是個有品格的人。

    現在他心情大改,只希望能安排好董淑貞等人的去路,便功成身退,返咸陽去與嬌妻愛兒相會,再耐心等待小盤的登基和與呂繆兩大集團的決斗。

    肖月潭雖指出韓闖不太可靠,但他卻有信心韓闖對他的交情是超越了人性卑劣的一面。

    直到此刻,他仍對人性的善良有近乎天真的信念;因為他自己正是這麼的一個人。

    沒有人比他更痛恨仇殺和斗爭。但在這時代里,這一切平常得就像呼吸的空氣。

    左思右想間,項少龍跨過門檻,踏入前院主廳。

    五名高矮不一的齊國年青劍手,一字形的排開在大廳正中處,十道目光在他甫進來的剎那,射到他身上去。

    他們穿的是貴族的武士服,只看他們華麗的佩劍。便知若非公卿大臣之後,就是富商巨賈的兒于。

    張泉的親信昆山和家將馮亮、雷允兒等一臉憤然之色的站在一旁,顯是被這些傲慢無禮的人激怒了。

    說實在的,項少龍現在心情大壞,很想找這些送上門來的人開刀。但卻知如此一來,只會把事情愈鬧愈大,最終就是惹來像仲孫玄華、旦楚、麻承甲、閔廷章那種高手的挑戰。

    眼前這五人絕沒有這類級數的高手,這從氣勢神態便可斷定。

    但也不宜太過忍讓,否則對方會得寸進尺,使自己在臨淄沒有立足之處。

    如何在中間著墨,是最考功夫之處。

    其中最高壯的青年冷喝道︰“來人可是自夸劍無雙的狗奴才沈良。”

    項少龍冷哼一聲,直迫過去。

    五人嚇了一跳。手都按到劍把去。

    項少龍在五人身前半丈許處止步立定。虎目一掃,霎時間把五人的反應全收入腦內,微笑道︰“這位公子高姓大名,為何一言便犯下兩個錯誤。”

    那高壯青年顯是五人的頭領,雙目一瞪,聲色俱厲道︰“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快劍”年常就是本公子,我犯的是什麼錯?”

    只听他的語氣,便知他給自己的氣勢壓著,心中好笑淡淡道︰“首先我從沒有認為自己的劍術有什麼了得,其次我更不是狗奴才。”

    另一矮壯青年嘲笑道︰“歌妓的下人,不是狗奴才是什麼東西?”

    其他四人一起哄笑,更有人道︰“叫你的主子來求情,我們就放過你吧!”

    昆山三人和隨項少龍進來的費淳都露出受辱的悲憤神情,但又如這些人是惹不得的,無奈之極。

    項少龍從容自若,裝作恍然的“啊!”一聲道︰“原來替人辦事的就是狗奴才,那齊國內除大王外,不都是狗奴才嗎?”

    這五人都是有勇無謀之輩,登時語塞,說不出辯駁的話。

    項少龍語氣轉趨溫和,施禮道︰“敢問五位公子,何人曾听沈某人白詡劍法無雙,可否把他找出來對質,若真有此事,沈某就叩頭認錯。”

    五人你眼望我眼,無言以對。

    昆山乘機道︰“小人早說必是有人中傷沈執事哩!”

    年常有點老羞成怒的道︰“橫豎我們來了。總不能教我們白走一趟,沈執事露一手吧!”

    項少龍笑道︰“這個容易,沈某的劍法雖不堪入五位大家之眼,但卻有手小玩意,看刀!”

    猛喝聲中,左右手同時揚起,兩把早藏在袖口內的匕首滑到手里,隨手擲出,左右橫飛開去,準確無誤的分插在東西兩邊的窗框處,高低位置分不差。

    包括昆山苦在內,眾人無不駭然色變。

    最難得是左右開弓,都是那麼快和準。

    項少龍知已懾著這幾個初生之犢,躬身施禮道︰“沈某尚有要事辦理,不送了!”從容轉身,離開廳堂。

    項少龍借肖月潭馬車的掩護。離開听松院,往找“最可靠”的李園。

    肖月潭贊道︰“少龍真懂齊人愛面子的心態,這麼一來,這五個小子還那敢說出真話,只會揚言你向他們認錯,弄到誰都再沒興趣來找你。”

    項少龍搖頭嘆道︰“仲孫龍既是愛面子的齊人,怎肯罷休。”

    肖月潭道︰“你今趟找得李園出馬,仲孫龍怎都要忍這口氣的。”

    頓了頓低聲道︰“知否剛才鳳菲和小屏兒在幾個心腹家將護送下由後門離開了呢?”

    項少龍愕然道︰“你怎知道?”

    肖月潭答道︰“雲娘見到嘛!是她告訴我的。”

    項少龍皺眉道︰“會否是去見韓竭?我若可跟蹤她就好了。”

    肖月潭道︰“你在這里人地生疏,不給人發現才怪。”

    此時蹄聲驟響,數騎從後趕來。

    項少龍探頭出去,原來是金老大金成就和幾名手下策馬追來,叫道︰“沈執事留步。”

    肖月潭吩咐御手停車。

    金老大來到車窗旁,道︰“沈執事有沒有空說幾句話?”

    項少龍那能說“不”,點頭答應後。對肖月潭道︰“老哥記得給我弄稷下宮的地圖,我會自行到李園處。”

    步下馬車時,金老大甩蹬下馬,領他到了附近一間酒館,找了個幽靜的角落。坐下道︰“沈兄!你今趟很麻煩呢。”

    項少龍苦笑道︰“我的麻煩多不勝數,何礙再多一件。”

    金老大豎起拇指贊道︰“沈兄果是英雄好漢。我金老大沒交錯你這朋友。”

    項少龍心中一熱道︰“金老大才真夠朋友,究竟是什麼事?”

    金老大道︰“昨晚田單為呂不韋舉行洗塵宴,我和素芳都有參加,我恰好與仲孫龍的一個手下同席,閑聊中他問我是否認識你,我當然不會透露我們間的真正關系。”

    項少龍笑道︰“不是懸賞要取我項上的人頭吧!”

    金老大啞然失笑道︰“沈兄真看得開,但尚未嚴重至這個地步,你听過“稷下劍會”這件事嗎?”

    項少龍搖頭表示未听過。

    金老大道!“每月初一,稷下學宮都舉行騎射大會,讓後起者得有顯露身手的機會,今天是二十七,三天後就是下月的劍會,照例他們會邀請一些賓客參加。嘿!那只是客氣的說法,不好听點就是找人來比試。”

    項少龍道!“若他們要我參加?我大可托病推辭,總不能硬將我押去吧!”

    金老大嘆道!“這些邀請信都是通過齊王發出來的,沈兄夠膽不給齊王面子嗎?听說仲孫龍的兒子仲孫玄華對沈兄震怒非常,決定親身下場教訓你。他雖不敢殺人,用的亦只是木劍,但憑他的劍力,要打斷沈兄的一條腿絕非難事。”

    項少龍立時眉頭大皴,他怕的不是打遍臨淄無敵手的仲孫玄華,而是怕到時田單、呂不韋等亦為座上客,自己不暴露身分就是奇跡。

    金老大低聲道!“沈兄不若乘夜離開臨淄。鳳小姐必不會怪你。”

    項少龍大為意動,這確是最妙的辦法,但董淑貞她們怎辦呢?如此一走了之,日後會成一條梗心之刺,休想心中安樂。

    金老大再慫恿道︰“仲孫龍勢力在此如日中天,連有身分地位的公卿大臣都怕他,沈兄怎都斗他不過的。”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多謝老大的提點,這事我或有應付之法。”

    言罷拍了拍金老大眉頭,往找李園去了。
第二十三卷 第五章 同游牛山
    項少龍來到李園客居的听竹別院,與听松別院只隔了兩個街口。由此可見鳳菲的地位竟可比得上貴為相國的李園。

    他在門官處報上沈良之名,那人肅然起敬道︰“原來是沈大爺,相爺早有吩咐,不過相爺剛出門,沈爺有沒有口訊留下呢?”

    項少龍很想說著他來找我吧,但想想這似非自己目下的身分該說的話,遂道︰“煩先生你告知相國我來過便成。”

    此時中門大開,一輛華麗馬車在前後十多名騎士簇擁下馳出大門,但因車窗被垂簾阻隔,看不到里面坐的是什麼人。

    馬車遠去後,項少龍壓下詢問門官的沖動,踏上歸途。

    這日天朗氣清,寒冷得來卻很舒服,項少龍雖在人車爭道的熱鬧大街信步而行,心底卻感到孤單寂寞。

    在逃亡途中,他所有精神時間都用在如何躲避敵人的思量上,反是到了臨惱,遇上這麼多新知舊友,他竟會有寂寞的感覺。

    他溜目四顧,看著齊都的盛景,深切體會到“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意境滋味。

    除了肖月潭外,他再無人可以信任。

    最痛苦是他根本無可用之兵,否則只要派人密切監視韓闖,便可知他會否出賣自己。例如假設他不斷去見郭開,便可知道他對自己是不忠實了。

    三晉關系一向密切,郭開的老板娘更是韓闖的族姊韓晶,若要對付項少龍,兩人必會聯合在一起。在那種情況下,龍陽君怎敢反對。

    他們唯一的阻礙可能是李園,但他肯否冒開罪三晉來維護自己,恐怕仍是末知之數。

    想得頭都大了時,心中忽生警兆,只見一騎迎面而至,馬上騎士俯下來道︰“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項少龍愕然望向對方,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戒心大起道︰“有什麼事呢?”

    那人非常客氣,微笑道︰“蔽主人是清秀夫人,小人奉她之命,前來請先生往會,因夫人沒有把先生的高姓大名告訴小人,才會冒昧相詢。”

    項少龍恍然剛才離開听竹別院的正是清秀夫人的座駕,暗忖若非李園曾告訴她自己來了臨緇的事,就是自己的裝扮糟透了。

    于是報上沈良之名,隨這騎士往見這曾受過婚姻創傷的美女。

    項少龍登上清秀夫人恭候道旁的馬車,這個把自己美麗的玉容藏在重紗之內的美女以她一貫冰冷的聲音道︰“上將軍你好!請坐到清秀身旁來。”

    項少龍見不著她的真面目,心中頗為失望,更知坐到她身旁的邀請,非是意欲要親近一點,只是為要說密話,忙收攝心神,坐了下來。

    一股女兒家的芳香沁入心脾時,馬車開出,在繁榮的古都大道上緩緩前進。

    忽然間,他再不感到寂寞,當因馬車搖晃使兩人的肩頭踫在一起時,不由想起了當年在大粱時,與紀嫣然共乘一輿的動人情景。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裝扮很奧妙,若非清秀從李相爺處得知上將軍來了臨淄,恐怕認不出來。”

    項少龍心下稍安,苦笑道︰“希望李相爺不會逢人便說我來了齊國才好。”

    清秀夫人不悅道︰“李相爺怎會是如此不知輕重的人,只因清秀乃琴太傅的至交好友,所以才不瞞人家吧!”

    項少龍沖口而出道︰“我尚以為夫人與李相爺的關系不太好哩!”

    清秀夫人隔簾望往窗外,默然片晌,柔聲道︰“又下雪了,只不知牛山現在是何情景,上將軍有興趣陪清秀到那處一游嗎?”

    項少龍想不到她竟突起游興,還邀自己相陪,訝道︰“牛山?”心中涌起受寵若驚的滋味。

    天色暗沉下來,朵朵雪花,瓢柔無力的降下人間。

    清秀夫人若有所思的凝望窗外,輕輕道︰“牛山春雨乃臨淄八景之首,不過近年斧斤砍伐過度,致有牛山濯濯之嘆,幸好經過一番植樹造林,據說又回復了佳木蔥郁,綠茵遍地的美景,現在隆冬當然看不到這情況哩!”

    項少龍這才知道“牛山濯濯”的出處,點頭道︰“夫人既有此雅興,項某敢不奉陪。”

    當清秀夫人發出開赴牛山的指示後,以充滿緬懷的語氣道︰“清秀少時曾隨先父到過牛山,時值陽春三月,淄水湍湍,泉水從山隙間流瀉而出,潺流跌岩,水氣蒸騰,如雨似霧,望之宛若霏霏煙雨,到今天仍印象深刻。”

    項少龍听她言談高雅,婉轉動人,不由一陣迷醉。暗忖她的臉紗便等若牛山的煙雨,使她深具朦朧的迷人之美。

    清秀夫人續道︰“清秀很怕重游一些曾留下美好印像的購地美景,因為深怕與心中所記憶的不符。”

    項少龍訝道︰“那今趟為何又要重游舊地呢?”

    清秀夫人緩緩搖頭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或者是因有名震天下的項少龍相陪吧!”

    項少龍道︰“原來項某在夫人心中竟亦有點份量。”

    清秀夫人朝他望來,低聲道︰“剛才妾身見上將軍只影形單的站在府門處,比對起上將軍在威陽時的前呼後擁,竟生出滄海桑田,事過境遷的感觸。最後忍不住停下車來與上將軍一見,上將軍會因此笑人家嗎?”

    項少龍愕然道︰“原來夫人竟對項某生出同情之意。”

    清秀夫人搖頭道,“非是同情,而是憐惜,上將軍可知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

    馬車此時穿過城門,朝南馳去。

    項少龍苦笑道︰“夫人此話必有依據,少龍洗耳恭听。”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灑脫和不在乎己身安危的態度,乃清秀生平罕遇,就算不看在琴大姐臉上,清秀也要助你。”

    項少龍壓低聲音問道,“你這些侍衛靠得住嗎?”

    清秀夫人道︰“上將軍放心吧!他們都是隨了妾身十多年的家將,況且他們根本不會想到你是項少龍哩!”頓了頓後,湊近少許,在他耳齊吐氣如蘭,臉紗一顫一顫的道︰“昨天李相爺入宮找我的妹子寧夫人,神情困苦,在妾身私下追問,才說出你的事來。”

    項少龍一震道︰“那就糟了,他還有什麼話說?”

    清秀夫人道︰“他那會真的向妾身傾吐,但妾身可肯定他確把上將軍視為肝膽之交。問題是他身為楚相,很多時都得把個人得失愛惡拋在一旁,處處以國事大局為重,否則也不須苦惱了。”

    似乎有點不堪與他距離太近般,別過俏臉遙望窗外,嘆了一口氣。

    項少龍陪她嘆了一口氣,一時找不到說話,暗想李園初見他時真情流露的情況過後,自會開始考慮到實際的問題。又或因韓闖的壓力而煩惱起來。

    除了肖月潭外,自己還可信誰呢?清秀夫人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若非是這等天氣,妾身會以趁現在到了城外,勸上將軍不如一走了之,干干淨淨。”

    項少龍想起到大梁時那場大病,兼之人生路不熟,猶有余悸的嘆道︰“我尚有些責任未完成,不過縱有人要對付我,我亦不會束手就擒。唉!在夫人警告少龍之前,我已想到有這種情況出現的。”

    清秀夫人點頭道︰“事實早證明項少龍是應付危險的能者,況且真正的情況如何,根本沒有人知道,或者妾身只是白擔心吧!”忽又欣然指著窗外遠方一處山麓道︰“看!那就是輔助桓公稱霸的名相管仲埋骨之處了。”

    項少龍自然挨貼過去,循她目光往外望去,只見山野銀霜遍地,樹梢披掛雪花,素淨純美得使人屏息。這雪白的世界更似和天空連接起來,再無分彼我。

    不遠處屹立了一座大山,淄河、女水兩河纏繞東西,岸旁數百年樹齡的松樹、樺樹直指空際,景致美不勝收。

    大山南連另一列層岩蠱蟑的山巒,景色使人嘆為觀止。

    清秀夫人垂下頭來,輕輕道︰“上將軍,你……”

    項少龍這才發覺自己胸口貼緊她一邊肩背,尷尬地挪開了一點,觀左右而言他道︰“沒有舟楫渡河,恐怕不能登山遠眺!”

    清秀夫人淡淡道︰“我們要回去了!若妾身想找上將軍,該怎辦呢?”

    項少龍見她語氣變得冷淡,激起了傲氣,低聲道︰“夫人最好不要牽涉在這件事內,生死有命,若老天爺不眷顧我項少龍,我又有什麼法子,人算那及天算。”

    清秀夫人輕顫道︰“人算不及天算,上將軍真看得開,妾身不再多事了。”

    回到听松別院,項少龍心中仍填滿清秀夫人的倩影,揮之不去。

    他不明白為何她會對自己這麼有影響,或者是因為她那種對世情冷漠不關心的態度,又或因她的酷傲矜持而使自己動心吧。

    幸好這時的他充滿危機感,趁著有空閑,仔細研究了听松院的形勢,以備有事發生時可迅速逃命,又把鉤索等東西取出來,緊在腰間,才感到慌虛的心落實了點。

    處理了一些團中的日常事務後,又探問了臥榻養傷的張泉,便返回房間小息,快睡著時,董淑貞來了。

    項少龍擁被坐起身來,董淑貞坐到榻沿,吃了一驚道︰“沈執事不是冷病了吧!”

    項少龍笑道︰“老虎我都可打死兩頭,怎會有事呢?二小姐枉顧可是有何指教。”

    董淑貞驚魂甫定的拍拍酥胸道︰“嚇死人哩!”又橫他一眼道︰“定要有什麼事才可來找你嗎?來!讓我為你推拿,包保你睡得好。”

    項少龍翻轉身伏在榻上,欣然道︰“讓我試試二小姐的高明手法。”

    董淑貞脫下外衣,踢掉錦鞋,坐到他背上,伸手為他揉捏肩肌,低聲道︰“可找到是誰把曲譜偷龍轉鳳了。”

    項少龍想也不想的道︰“是小寧。”小寧就是祝秀真的貼身侍婢。

    董淑貞大樂道︰“沈執事今回錯了,偷的人是張泉自己,小寧曾見過他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入房後又見有些東西擺亂了,當時不以為意,給秀真問起才說出來。”

    項少龍搖頭道︰“我才不信,那只是小寧諉過于人吧,噢!這處捏得真舒服,我要睡了!”

    董淑貞急道︰“不要睡,你答應過人家的事有什麼下文呢?”

    項少龍知她問的是鳳菲肯否讓她有獨擔一曲的事,心中叫苦,坦白道︰“尚未有機會和她說,明天告訴你好嗎?”

    董淑貞伏了下來,把他摟個結實,咬他耳朵道︰“听說韓闖和你是老朋友,你會否幫他來害人家呢?”

    項少龍對韓闖再沒有先前的把握,苦笑道︰“和他只是有點交情吧!那談得上是老朋友,二小姐放心好了,只要我有一口氣在,都會為二小姐盡力。”

    董淑貞一顫道︰“沈良你為何語調悲觀,以前胸有成竹的定力到哪里去了?”

    項少龍一個大翻身,把她壓在體下,貪婪地吻她的香唇,直至她咿唔嬌喘時,才放開她道︰“世事每每出人意表,誰能真的胸有成竹,只能盡力而為,所以我才需要你們的真心信任。”

    董淑貞媚眼如絲的瞧著他,秀目射出灼熱的神色,啞聲道︰“原來你並不只是歡喜男人的。”

    項少龍苦笑道︰“誰說我歡喜男人呢?”心中同時涌起欲火。

    自知道有可能被韓闖等出賣後,他的情緒陷進難以自拔的低潮里,很想找尋一些刺激,好轉移自己的精神心事,而董淑貞正是送上門來的刺激。

    或者只有她動人的肉體,才可使他忘掉了所有不如意的事。

    董淑貞探手勾著他的脖子軟聲道︰“空口白話有什麼用?用行動來證明你是喜歡女人吧。”

    項少龍的意志崩潰下來,低頭要再嘗她唇上的胭脂時,有人在門外叫道︰“沈爺,解子元大人來了,正在大廳等你。”

    項少龍生出不妥當的感覺,現在離黃昏尚有個多時辰,解子元為何這麼早就來?
第二十三卷 第六章 舊情難再
    解子元的臉色頗難看,一副心事怔仲的樣子,見到項少龍一把扯著他往大門走去,道︰“小弟忽然有急事,怕不能在約好的時間來接沈兄,所以提早來了。”

    項少龍道︰“解兄既有急事,大可改作另一天。”

    解子元搖頭道︰“那解子元就有禍了,我本想遣人來接你,但想想都是不妥當,橫豎順路,待沈兄到舍下後,請恕小弟失陪一會。”

    兩人步出大門,廣場中三十多名家將,正和馬車恭候他們大駕。

    項少龍還是第一趟見到解子元這種陣仗駕勢,愕然道,“解兄好威風。”

    解子元搖頭嘆道︰“我才不想這麼張揚,是仲孫龍迫我這麼做的,上車再談。”

    從衛拉開車門,兩人登車坐好,馬車開出院門,解子元嘆了一口氣道︰“不要看臨淄表面熱鬧繁榮,其實人人自危,都恐怕朝不保夕。”

    項少龍低聲問道︰“解兄指的是否兩位王子的王位之爭?”

    解予元訝道︰“原來沈兄亦知內情。”

    項少龍道︰“略知一二吧,看解兄愁眉不展,是否有什麼突變,令解兄煩惱?”

    解子元再嘆一口氣,沉聲道︰“有些事沈兄知道了絕不會有益處。沈兄先到舍下,與內人聊聊,小弟見過仲孫龍後,才回來會沈兄。嘿!今晚怎都要出外逛逛,沈兄可懂怎樣和內人說項哩!”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解兄忘了。”

    解子元苦笑道︰“小弟現在比之以往任何一刻,更須到青樓解悶。”

    項少龍關心善柔,自然愛屋及烏,關心起解子元來,但卻知解子元絕不會隨便將王室的斗爭向他這外人說出來,心念電轉,已明其故,試探道︰“不是呂不韋在玩手段吧?”

    解子元一震道︰“沈兄怎會知道?”

    項少龍壓低聲音道︰“我曾在咸陽住過一段日子,與秦廷的一些重量級人物非常稔熟,深悉呂不韋這奸賊的手腕,所以才能猜中。”

    解子元愕了一愕,玩味道︰“重量級人物,這形容詞小弟還是初次听到,細想又非常貼切,沈兄認識些什麼人?”

    項少龍隨口說出了李斯、昌平君兄弟等人的名字,當然包括了自己在內。

    解子元听得瞠目結舌,吁出一口氣道︰“這麼說沈兄和贏政身邊一群近臣都有交情?最厲害的當然是項少龍,呂不韋千方百計都扳不倒他,順口一問沈兄,贏政究竟是否呂不韋和朱姬的兒子?”

    項少龍肯定道︰“當然不是!否則他們的關系怎會鬧得這麼僵。究竟呂不韋做了什麼事,累得解兄如此煩惱?他是否對你們大王說了些什麼話?”

    解子元顯然心腸極好,搖頭道︰“這種事動輒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小弟怕累了沈兄,沈兄最好仍是不要理會。”

    項少龍知不宜逼他,心想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把善柔的家抄了。但一時卻苦無良策,因為根本不知其中情況。

    解子元岔開話題道︰“看來鳳菲很器重沈兄!”

    項少龍想起與鳳菲糾纏不清的關系,隨口應了一聲,心中轉到齊國的王位之爭上。本來與自己全無關系的事,卻因善柔的緣故而變得直接有關。

    田單和呂不韋都是玩陰謀手段的專家,以仲孫龍、解子元等這一系的人,雖有各國之助,但能否成為贏家,仍屬未知之數。

    鄒衍若在就好了,由他這以預知術名震天下的大宗師指著星星月亮說上兩句話,比其他任何人的雄辯滔滔對齊王更管用。

    這時馬車來到解府,項少龍下車後,解子元足不著地的原車走了,到仲孫龍處與自己的黨人密議。

    小婢領項少龍到內府見善柔,而項少龍則在心中不住自我警惕,告訴自己善柔已作人婦,絕不可再續前緣,否則怎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善柔姑終是善柔,沒有一般女子的軟弱扭捏,神態如常的將下人全趕出偏廳後,劈面便道︰“我嫁了人後就變成會吃人的老虎嗎?一見到人後就拼命逃跑,是否這一段時光逃慣了?”

    接著“噗哧”一聲,橫了他充滿少婦風情的一眼,喘氣笑道︰“壞家伙到那里都是壞家伙,竟敢串通子元來騙我,若不是看在致致分上,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項少龍見善柔“凶神惡煞”的模樣,反放下心來,毫不客氣坐下來,微笑道︰“不抱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來給我看看嗎?小弟對任何長得像柔大的小家伙,都好得要命,他們是否剛出世便懂舞拳弄腳打人踢人?”

    善柔笑得似花枝亂顫的倒在地席處,嗔道︰“真想揍你一頓,唉!作了解夫人後,想找個敢還口或還手的人絕不容易,師傅現在又不肯再舞劍弄棒,他那班徒弟更是窩囊,累得人怪手癢的。”

    項少龍駭然道︰“難怪解兄要遭殃呢!”

    善柔狼狠瞪著他道︰“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可怕,不若我們拿木劍對打玩兒好嗎?”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師傅有四個最得意的弟子,我知道其中兩人是韓竭和仲孫玄華,其他兩人是誰呢?”

    善柔一臉不屑道︰“什麼四個得意弟子?我才不知道,只知師傅最疼我善柔,仲孫玄華這龜蛋只懂縮頭縮腦,每次要他動手過招,都推三推四,真想把他的卵蛋割下來。嘻!”

    項少龍听得捧腹大笑,這刁蠻美女做了母親,仍不改一貫本色,確令他欣慰。順口問道︰“田單知道你成了解夫人嗎?”

    善柔冷哼道︰“知道又怎樣,我不去找那老賊算賬,他已應拜祖酬神。唉!真奇怪,殺了那假貨後,我心中所有仇怨都消了,田老賊雖仍是活生生的,但我竟可將他當作了死人。”

    項少龍正容道︰“談點正事好嗎?你可悉韓竭?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品性如何?”

    善柔膘起可愛的小嘴道︰“可以和繆毒狼狽為奸的,會有什麼好人。我一向對他都沒有好感,不過手下尚算有兩下子。”

    忽又皺眉道︰“你為何仍不滾回咸陽,致致要擔心死了。”

    項少籠苦笑道︰“我是走投無路才溜到這里來,你當是來游山玩水嗎?”

    善柔點頭道︰“听說道路河道都給這十多天的連綿大雪封了,離開了火爐便做不成人似的。遲些我著子元使人把你送走吧!”

    項少龍吃了一驚道︰“萬萬不可,千萬莫要讓解兄知道我的身分,否則將來事情傳了出去,他便要犯上欺君之罪。”

    善柔傲然道︰“憑他解家的地位,最多不當官算了,官有什麼好當的?”

    項少龍知她因父親當官遭抄家而對此深痛惡絕,同意道︰“解兄人太善良!確不大適合在官場打滾。”

    善柔笑道︰“他和你都不是好人,整天想到外邊鬼混,你差點就成了幫凶。”

    項少龍淡淡道︰“愈得不到手的東西愈珍貴,你試試迫他連續出去胡混十晚,包他厭得以後都不再去。而且他到青褸去,似乎是要找作曲的靈感,非是真的胡來。”

    善柔杏目圓瞪道︰“是否他央求你來向我說項求情呢?”

    項少龍事實上如解子元般那麼懼怕善柔,舉手投降道︰“柔大姐該明白我是站在那一方的吧!”

    善柔解凍地甜甜笑道︰“當然知道啦!你來了真好,這樣吧,子元到外面胡混時,你就來陪我。”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善柔道︰“這才公平嘛!”

    項少龍苦笑道︰“坦白說,現在我每一天都為保全自己的小命想辦法,我……”

    善柔嗔道︰“算了!你是寶貝嗎?誰要你陪,兩個都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項少龍听得啞口無言。

    善柔卻橫了他一眼,“噗哧”笑道︰“只是唬你吧;人家怎舍得趕你走呢?項爺是小女子的第一個情郎,這麼小小面子都不給你,你還如何能在子元面前神氣起來。這樣吧,今晚準你們去勾三搭四,但初更前必須回來,否則子元就要到你處去睡。”又摸摸肚子嚷道︰“不等子元!要吃東西了。”

    膳罷,解子元仍未回來,項少龍乘機告辭回听松院,剛跨入院門,把門的手下道︰“楚國李相爺派人來找沈爺,但沈爺不在,只好走了。嘿,沈爺的人面真厲害,我們這班兄弟以後都要跟著你呢!”

    項少龍暗忖自身難保,那有能力照顧諸位兄弟,敷衍兩句時,這叫池子春的年青家將壓低聲音道︰“小人有一件事定要告欣沈爺,但沈爺心中有數就好,千萬不要泄漏是我說出來的。”

    項少龍訝道︰“什麼事?”

    池子春道︰“今天我見谷明、房生兩人鬼鬼祟祟的溜出街外,便吊著尾跟去看看,原來他們竟是去見沙立,看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最怕他們是要對付沈爺你呢。”

    項少龍心想自己又非三頭六臂,怎能同時應付這麼多方面的事。

    上上之策就是立即動手做另一對滑雪板,趁城外雪深至腰的千載一時良機,立即“滑走”,保證使東方六國追兵盡起,亦拿他不到。

    這想法確是誘人之極,問題是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更何況解子元那邊的事仍未知情況,教他怎放心一走了之。

    拍了拍池子春肩頭,勉勵了他幾句,才朝內院走去。

    池子春卻追上來,拉他到一角道︰“尚有一事說給沈爺你听,谷明回來後,去了見二小姐,接著二小姐和秀真小姐就出門去了。”

    項少龍心中大怒,董淑貞和祝秀真竟如此不知好歹,仍與沙立勾結,枉自己還為她們冒生命之險而留下來。

    回到內院,肖月潭在臥室所在那座院落的小偏廳等候他,欣然道︰“你要的東西,老哥已給你辦妥,看!”

    說著由懷里掏出一卷帛圖,打開給他過目,正是項少龍要求的稷下學宮簡圖。

    項少龍喜道︰“這麼快就弄來了,”肖月潭道︰“費了我兩個時辰才繪成呢。”

    指著圖上靠最右邊的城門道︰“這是大城西邊的北首門,又叫稷門,學宮就在稷門之下,系水之側,交通便利,且依水傍城,景色宜人,故學宮乃臨淄八景之一,是游人必到之地。”

    項少龍細觀帛圖,嘆道︰“稷下學宮就像個城外的小城,城牆街道應有盡有,若胡亂闖進去找一把刀,等若大海撈針。”

    肖月潭指著最宏偉一組建築道︰“這是稷下學堂,乃學宮的聖殿,所有儀典均在這里舉行,你的百戰刀就掛在大堂的南壁上。”

    項少龍猛下決心道︰“我今晚就去把刀拿回來。”

    肖月潭愕然道︰“該尚未是時機吧,少龍何不待離開齊國前才去偷刀?”項少龍斷然道︰“我今晚偷刀後,明早就離開臨淄,免得韓闖等人為我費盡心思,左想右想。”

    肖月潭駭然道︰“大雪將臨淄的對外交通完全癱瘓了,你怎麼走?”

    項少龍信心十足的道︰“我有在大雪里逃走的方法,否則也來不到這里,老哥放心好了。”

    肖月潭皺眉道︰“能立即離開實上上之策,但你不是說過要幫助鳳菲、董淑貞她們嗎?”

    項少龍冷哼道︰“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事實上我只是她們的一只棋子,現在我心灰意冷,只好只為自己打算。”

    這番話確是有感而發。目下他唯一不放心就是善柔,不過齊國的內部斗爭,豈是他所能管得到,留下來亦于事無補。

    下了明天即離的決定後,他整個人變得無比輕松。吹縐一地春水,干卿何事。

    既然鳳菲、董淑貞等都當自己是大傻瓜,他那還有興趣去多管閑事。

    肖月潭道︰“我現在去為你預備衣物干糧,明早來掩護你出城。”

    忽又想起一事似的皺眉道︰“今晚你怎樣去偷刀?除非有特別的通行證,否則這麼夜了,誰會給你開城門?”

    項少龍一拍額頭道︰“我忘記城門關閉呢。”不由大感苦惱,想起積雪的城牆根本是無法攀爬的,但心念電轉,暗忖連額菲爾士峰都被人征服,區區城牆,算是什麼?心中一動道︰“老兄有沒有辦法給我弄十來把鐵鑿子?”

    肖月潭有些明白,欣然道︰“明天我到鄰街那間鐵鋪給你買吧!是否還需要一個錘子呢?”

    項少龍笑道︰“橫豎都是偷東西,我索性今晚一並去偷錘偷鑿,省得事後給人查出來。”

    肖月潭同意道︰“若是要走,實是宜早不宜遲。”伸手拉起他的手道︰“呂不韋塌台後,或者我會隨你到塞外去,對中原我已厭倦得要命。”

    肖月潭離開後,項少龍把血浪取出來,又檢查了身上的攀爬裝備,一切妥當後,仍不放心,在兩邊小腿各放了一把匕首,休息半晌,穿衣往後院門走去。

    大雪仍是無休止地降下來,院內各人都避進屋內去。

    院門在望時,項少龍心生警覺,忙躲到一棵大樹後。

    院門張開,三道人影溜進來。

    項少龍借遠處燈火的掩映,認出其中兩人是鳳菲和小屏兒,另一人則是個身形高挺的男子,但卻看不到樣子。

    鳳菲依依不舍的和那人說了幾句話後,那人沉聲道︰“千萬不要心軟,這個沈良只是貪你的財色。”

    項少龍心中一震,認出是韓竭的聲音。

    知道是一回事,確定又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有點恨起鳳菲來,以她的智慧,竟看不穿韓竭英俊的外表下有的只是豺狼之心。

    鳳菲欲言又止,嘆了一口氣。

    到韓竭走後,兩主婢才返樓去了。

    項少龍心中一動,追了出去,在暗黑的巷道里,韓竭送鳳菲回來的馬車剛正開出。

    由于巷窄路猾,馬車行速極緩。

    項少龍閃了過去,攀著後轅,無聲無息的到了車頂上,伏了下來。

    他並不知道這麼做有任何作用,純是踫踫運氣,若馬車定的非是他要去的方向,他可隨時下車。

    在這樣的天氣里,偷雞摸狗的勾當,是最方便不過。
第二十三卷 第七章 稷下劍聖
    馬車轉人大街,速度增加。

    項少龍瀏目四顧,辨認道路,心想這該不是往呂不韋所寄居相國府的方向,韓竭究竟想到什麼地方去?

    他本意只是利用韓竭的馬車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以避過任何可能正在監視著听松院的人,但此刻好奇心大起,索性坐便宜車去看個究竟。

    長夜漫漫,時間足夠他進行既定的大計。

    他拉上斗篷,心情舒暢輕松。

    自今早得肖月潭提醒後,被好朋友出賣的恐懼形成了一股莫名的壓力,使他困苦頹唐。但猛下決心離開後,這股恐懼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擔心的就只是善柔。假若解子元在這場斗爭中敗陣,以田單的心狠手辣,善柔便要面對另一場抄家滅族的大禍。但對此他卻是有心無力,徒呼奈何。

    馬車左轉右折,最後竟駛入解府所在的大街去。

    項少龍心中大訝,韓竭到這里要見誰?

    馬車在仲孫龍府第的正門前停下來,接著側門打開,一個高挺的人閃了出來,迅速登車。

    馬車又緩行往前。

    項少龍更是奇怪。要知韓竭是隨呂不韋來臨淄,該算是田單一方的人,與仲孫龍乃死對頭。為何韓竭竟會來此見仲孫龍府的人,還神秘兮兮,一副怕給人看見的情狀。

    想到這里,那還猶豫,移到車頂邊沿,探身下去,把耳朵貼在廂壁處全神竊听。

    一把低沉有力的聲音在廂內道︰“師兄你好,想煞玄華了。”

    原來竟是有臨淄第一劍美譽的仲孫玄華,仲孫龍的得力兒子。

    韓竭的聲音響起道︰“你比以前更神氣,劍術必大有進步。”

    仲孫玄華謙虛幾句後道︰“師兄勿要笑我,咸陽的情況如何?听說師兄非常風光哩!”

    韓竭笑道︰“毒用人之際,對我自是客氣。不過此人心胸狹窄,不能容物,難成大器。反是呂不韋確是雄材大略,如非遇上個項少龍,秦國早是他囊中之物。”

    仲孫玄華冷哼道︰“項少龍的劍法真是傳言中那麼厲害嗎?”

    韓竭嘆道︰“此人真有鬼神莫測之機,教人完全沒法摸清他的底子,你該看過他的百戰刀吧!誰能設計出這樣利于砍劈的兵器來?”

    仲孫玄華同意道︰“師尊收到大王送來那把刀後,把玩良久,都沒說半句話,我看他是心動了。近十年來少有看到他這種神情。”

    韓竭道︰“先說正事,你們要小心田健與田單達成協議。”

    車頂的項少龍心中劇震,終于明白解子元為何會像世界末日的樣子。果然仲孫玄華嘆了一口氣道︰“我們已知此事,想不到田單竟有此一著,師兄有什麼應付的良策呢?”

    韓竭道︰“這事全是呂不韋從中弄鬼,穿針引線,把田單和田健拉在一起。唉!田單始終是當權大臣,若他肯犧牲田生,田健便可穩坐王位,非若以前的勝敗難測,你們現在的處境確非常不利。”

    仲孫玄華憤然道︰“我們父子為田健做了這麼多工夫,他怎能忽然投向我們的大對頭?”

    韓竭嘆道︰“朝廷的斗爭就是這樣。對田健來說,誰能助他登上王位,誰就是功臣,況且……唉!我都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呂不韋向田健保證,只要田單在位,秦國就不會攻齊,還會牽制參晉,讓他可全力對付燕人,你說這條件多麼誘人。”

    仲孫玄華冷哼道︰“只有傻子才會相信這種話。說到底,這只是秦人遠交近攻的政策。”

    偷听的項少龍糊涂起來,弄不清楚韓竭究竟是那一邊的人。

    韓竭忽地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听不清楚的項少龍心中大恨時,仲孫玄華失聲道︰“這怎麼成,家父和田單勢成水火,怎有講和的可能。而且以田單的為人,遲早會拿我們來做箭靶的。”

    韓竭道︰“這只是將計就計,田健最信任的是解子元,若你們能向田健提出同樣的條件,保證田健仍會向著你們。”

    听到這里,項少龍沒有興趣听下去,小心翼翼翻下車廂,沒入黑暗的街巷去。

    項少龍找了西城牆一處隱蔽的角落,撕下一角衣衫包扎好錘頭,把一根根銎子不斷往上釘到積雪的城牆去,再學攀山者般踏著鐵銎登上牆頭。

    巡城兵因避風雪,都躲到牆堡內去。項少龍借勾索輕易地翻到城外,踏雪朝稷下學宮走去。

    大雪紛飛和黯淡的燈火下,仍可看出高牆采院的稷下學宮位于西門外一座小山丘之上,房舍連綿,氣勢磅薄。

    項少龍這時已不太擔心解子元在這場齊國王位之爭中的命運。既然田健最信任解子元,即管田健投向轉軌的田單,當亦繼續重用解子元。犧牲的只是仲孫龍和大王子田生。

    拿了百戰寶刀便立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的想法,實令他無比興奮。有滑雪板之助,頂多參十來天便可回到咸陽溫暖的家里。世上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嗎?

    他由稷下學宮左方的雪林潛至東牆下,施展出特種部隊擅長的本領,翻入了只有臨淄城牆參分一高度的學宮外牆內去。

    認定了其中的主建群後,項少龍打醒十二個精砷朝目標潛去。

    接連各院的小路廊道在風燈映照下冷清清的,不聞喧嘩,只遠處間中傳來弄簫彈琴的清音,一片祥和。

    此時快到初更,大多數人早登榻酣睡,提供了項少龍很大的方便。

    到了主堂的花園處,才見參個文士裝束的人走過。項少龍忙藏在一棵樹叢後,豈知那參人忽然停下來賞雪,累得項少龍進退不得,還要被迫听他們的對答。

    其中一人忽地討論起“天”的問題,道︰“治國首須知天,若不知天道的運行變化和其固有的規律,管治國家就像隔靴搔癢,申公以為然否?”

    那叫申公的道︰“勞大夫是否因見大雪不止,望天生畏,故有此感觸?”

    另一人笑道︰“申公確是勞大夫的知己,不過我卻認為他近日因鑽研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才有此語。”

    暗里的項少龍深切體會到稷下學士愛好空言的風氣,只希望他們趕快離開。

    勞大夫認真地道︰“仇大人今趟錯了,我對荀況的‘制天命而用之’,實不敢苟同。荀況的‘不治而議論’,只管言不管行,根本是脫離現實的高談闊論。管仲的‘人君天地’就完全是兩回事,是由實踐的迫切需要方面來認識天人的關系。”

    申公呵呵大笑道︰“勞大夫惹出我的談興來哩!來吧!我們回舍再煮酒夜話。”

    參人遠去後,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閃了出來,蛇行鼠伏的繞過主堂外結了冰的大水池,來到主堂西面的一扇窗下,挑開窗扇,推開一隙,朝內瞧去,只見參開間的屋宇寬敞軒昂,是個可容百人的大空間,南壁的一端有個祭壇似的平台,上方掛有方大匾,雕鏤著‘稷下學堂’四字。

    最令項少龍印象深刻是堂內上端的雕花梁架、漆紅大柱,使學堂看來更是莊嚴肅穆,使人望之生畏。

    此時大堂門窗緊閉,惟只平台上有兩盞油燈,由明至暗的把大堂沐浴在暗紅的色光里。

    虎目巡逡了幾遍,才發覺百戰刀高懸在東壁正中處,但若跳將起來,該可剛好踫到刀把的尾端。

    項少龍心中大喜,跨過窗台,翻了進堂內,急步往百戰刀走去。

    大堂內似是靜悄無人,但項少龍心內卻涌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項少龍手握血浪劍柄,停下步來。

    “咿啞”一聲,分隔前間和大堂的門無風自動的張開來。

    項少龍心叫不好,正要立即退走,但已遲了一步。

    隨著一陣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白衣人昂然步進廳來,他的腳每踏上地面,都發出一下響音,形成了一種似若催命符的節奏。最奇怪是他走得似乎不是很快,但項少龍卻感到對方必能在自己由窗門退出前,截住自己。

    更使人氣餒心寒的是︰對方劍尚未出鞘,但已形成一股莫可抗御和非常霸道的氣勢,令他感到對方必勝的信心。

    如此可怕的劍手,項少龍尚是初次遇上。

    項少龍猛地轉身,與對方正面相對。

    這人來到項少龍身前丈許遠處,才油然立定。烏黑的頭發散披在他寬壯的肩膊處,鼻鉤如鷹,雙目深陷,予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感覺。他垂在兩側的手比一般人長了少許,面膚手膚均晶瑩如白雪,無論相貌體型都是項少龍生平罕見的,比管中邪還要高猛強壯和沉狠。

    他的眼神漯邃難測,專注而篤定,好像從不需眨眼楮的樣子。

    黑發白膚,強烈的對比,使他似是地獄里的戰神,忽然破土來到人間。

    項少龍倒抽一口涼氣道︰“曹秋道?”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點頭道︰“正是本人,想不到曹某今午才收到風,這晚便有人來偷刀,給我報上名來,看誰竟敢到我曹秋道的地方來撒野?”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

    知道他來偷東西的,只有韓闖和肖月潭兩人,後者當然不會出賣他,剩下來的就是韓闖,這被自己救過多次的人,竟以的種借刀殺人的卑鄙手段來害自己,實教他傷心欲絕。

    站在參晉的立場,項少龍最好是給齊人殺了,那時秦齊交惡,對參晉實是有利無害。

    項少龍這時打消了取刀離去的念頭,但求脫身,連忙排除雜念,收攝心神,“鏘”的一聲拔出血浪,低喝道︰“請聖主賜教!”

    他知此事絕難善了,只好速戰速決,覷準時機逃之夭夭,否則若惹得其他人趕來,他更插翼難飛。

    曹秋道淡淡道︰“好膽色,這十年來,已沒有人敢在曹某人面前拔劍。閣下可放手而為,因曹某下了嚴令,不準任何人在晚上靠近這大堂。若有違令者,將由曹某親手處決,而閣下正是笫一個違規者。”

    項少龍見對方劍未出鞘,但已有睥睨天下,擋者披靡之態,那敢掉以輕心,微俯向前,劍朝前指,登時生出一股氣勢,堪堪抵著對方那種只有高手才有的無形精神壓力。

    曹秋道劍眉一挑,露出少許訝色,道︰“出劍吧!”

    項少龍恨不得有這句話,對這穩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劍聖級人物,他實心懷強烈的懼意,故見對方似不屑出劍的托大,那會遲疑,施出墨氏補遺參大殺招最厲害的攻守兼資,隨著前跨的步法,手中血浪往曹秋道疾射而去。

    項少龍實在想不到還有那一式比這招劍法更適合在這情況下使用,任曹秋道參頭六臂,初次遇上如此精妙的劍式,怎都要采取守勢,試接幾劍,才可反攻,那時他就可以進為退,逃命去也。

    曹秋道“咦”了一聲,身前忽地爆起了一團劍芒。

    項少能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劍,只見對方手一動,劍芒立即迫體而來,不但沒有絲毫采取守勢的意思,還完全是一派以硬踫硬的打法。

    心念電轉里,他知道對方除了劍快外,劍勢力道更是凌厲無匹,奧妙精奇,比之以往自己遇過的高手如管中邪之輩,至少高上兩籌。那即是說,自己絕非他的對手。

    這想法使他氣勢陡地弱了一半,再不敢硬攻,改采以守為攻,一劍掃出。

    “當!”

    項少龍施盡渾身解數,橫移參尺,又以步法配合,才勉強劈中了曹秋道溯胸而來的一劍。只覺對方寶劍力道沉重如山,不由被震退半步。

    曹秋道收劍卓立,雙目神采飛揚,哈哈笑道︰“竟能擋我全力一劍,確是痛快,對手難求,只要你能再擋曹某九劍,曹某就任閣下離開。”

    項少龍的右手仍感麻,知對方天生神力,尤勝自己,難怪未逢敵手。

    因為只要他拿劍硬砍,就沒有多少人吃得消,何況他的劍法更是精妙絕倫至震人心魄的地步。

    在這劍道巨人的身前,縱使雙方高度所差無幾,他卻有矮了一截的窩囊感覺。

    不要說多擋他九劍,能再擋下一劍實在相當不錯。

    項少龍明知若如此沒有信心,今晚必要飲恨此堂,可是對方無時不在的逼人氣勢,卻使他大有處處受克的頹喪感。他已如此,換了次一級的劍手,恐怕不必等到劍鋒及體,就會心膽盡裂而亡。

    曹秋道之所以能超越了所有的劍手,正因他的劍道修養,達至形神一致的境界。

    曹秋道冷喝道︰“第二劍!”

    唰的一聲,對方長劍照面削來。

    項少龍正全神戒備,可是曹秋道這一劍仍使他泛起無從招梁的感覺。

    這一劍說快不快,說慢不慢,速度完全操控在曹秋道手里。但偏偏項少龍卻感到曹秋道這劍上貫足了力道。

    以常理論,愈用力則速度愈快,反之則慢。可是曹秋道這不快不慢的一劍,偏能予人用足力道的感受。

    項少龍心頭難過之極,更便他吃驚是這怪異莫名的一劍,因其詭奇的速度,竟使他生出把握不定,對其來勢與取點無所捉摸的彷徨。他實戰無數,但還是首次感到如此的有力難施。

    吃驚歸吃驚,卻不能不擋格。幸好他一向信心堅凝,縱使在這等劣勢里,也能迅速收拾心情,回復冷靜。

    直覺上他感到假若後退,對方的劍招必會如洪水缺堤般往自己攻來,直至他被殺死。

    別無選擇下,項少龍坐馬沉腰,畫出半圈劍芒,取的是曹秋道的小腹。

    理論上,這一劍比之曹秋道的一劍要快上一線。所以曹秋道除非加速,又或變招擋御,否則項少龍劃中曹秋道腹部時,曹秋道的劍離他臉門該至少仍在半尺之外。

    曹秋道冷然自若,哼了一聲,沉腕下挫,準確無誤的劈在項少龍劃來的血浪劍尖處,就像項少龍配合好時間送上去給他砍劈似的。

    項少龍暗叫不好,“叮”的一聲,血浪鋒尖處少了寸許長的一截,而他則虎口欲裂,無奈下往後退去。

    曹秋道哈哈一笑,劍勢轉盛,喝道︰“第參劍!”當胸一劍朝項少龍胸口搠至。

    項少龍此時深切領會到這名聞天下的劍術大宗師,其劍法實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看似簡單的招數,無不暗含玄機,教人防不勝防。

    就像這似是平平無奇的一招,但卻令人感到他把身體所有力量,整個人的感情和精神,全技到這一劍去,使這本是簡單的一劍,擁有莫可抗衡的威懾力。

    以往項少龍無論遇上什麼精湛招數,都能得心應手的疾施反擊,反是現在對上曹秋道大巧若拙的招式,卻是縛手縛腳,無法迎架。

    問題是項少龍此刻正在後退的中途間,而曹秋道的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攻來,使他進退失據,由此可見曹秋道對時間拿捏的準確。

    自動手之始,項少龍處處受制,這樣下去,不橫地上才怪。

    項少龍猛一咬牙,旋身運劍,底下同時飛出一腳,朝曹秋道跨前的右足小腿閃電踢去。

    曹秋道低喝道︰“好膽!”

    項少龍一劍劈正曹秋道刃上,卻不聞兵器交擊的清音,原來曹秋道在敵劍踫上己刃時,施出精奧無倫的手法,持刃絞卸,竟硬把項少龍帶得朝前踉沖出半步,下面的一腳踢勢立時煙消瓦解。

    項少龍心知要糟時,劍風勁嘯之聲倏然響起,森森芒氣,從四方八面涌來,使他生出陷身濤駭浪里的感覺。

    際此生死關頭,項少龍把一直盤算心中的逃走之念拋開,對曹秋道的凶猛劍勢視若無睹般,全力一劍當頭朝曹秋道劈去。

    在這種形勢下,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選最短的路線,迫對方不得不硬架這一招,否則即管厲害如曹秋道,亦只會落個兩敗俱傷。

    但他仍是低估了曹秋道。

    驀地左胸脅處一寒,曹秋道的劍先一步刺中他後,才往上挑起,化解了他的殺著。

    項少龍雖感到鮮血泉涌而出,對方劍尖入肉的深度只是寸許,但若如此失血下去,不用多久,他就要失去作戰能力。由于對方劍快,到這刻他仍未感到痛楚。

    曹秋道大笑道︰“第四劍!”

    項少龍心生一計,詐作不支,手中血浪頹然甩手墮地,同時往後蹌踉退去。

    曹秋道大感愕然時,項少龍退至百戰寶刀下,急跳而起拿著刀鞘的尾端,把心愛的寶刀取下來。

    曹秋道怒喝道︰“找死!”手中劍幻起重重劍芒,隨著沖前的步伐,往項少龍攻去。

    項少能把久違的寶刀從鞘內拔出,左手持鞘,右手持刀,信心倍增。

    “當!”

    出乎曹秋道意料之外,項少龍以刀鞘子硬擋了曹秋道一劍,接著健腕一揮,唰唰唰一連參刀連續劈出,有若電打雷擊,威勢十足,凌厲至極。

    曹秋道吃虧在從未應付過這種利于砍劈的刀法,更要命是對方先以刀鞘架著他的劍,才疾施反擊。

    不過他並沒有絲毫慌張失措,首次改攻為守,半步不讓的應付項少龍水銀瀉地般攻來的刀浪。

    刀劍交擊之聲不絕于耳。

    項少龍感到對方便像一個永不會被敵人攻陷的堅城,無論自己的刀由任何角度攻去,對方都有辦法化解。這感覺對他的心志形成一股沉重壓力。但自己能使他只可固守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已足可自豪。

    項少龍一聲長笑,再劈出凌厲無匹的一刀後,才往後退去,叫道︰“第幾劍了?”

    曹秋道愕然止步,這才記起早過了十劍之約。

    項少龍順手撿起血浪,穿窗逃逸。
第二十三卷 第八章 生死邊緣
    走了十來步,項少龍雙腿一軟,倒在雪園里,中劍處全是斑斑血漬,滲透衣服,這時始感到劇痛攻心。

    他勉力爬起來,腦際一陣暈眩,自知剛才耗力過巨,又因失血的關系,再沒有能力離開這里。

    假若留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明天不變了僵直的冰條才怪。

    遠方隱有人聲傳來,看來是兩人的打斗聲,驚動了宮內的人,只因曹秋道的嚴令,故沒人敢過來探查吧!

    項少龍取出匕首,挑破衣衫,取出肖月潭為他旅途預備的治傷藥敷上傷口,包扎妥當,振起精神,爬了起來。

    先前的人聲已然斂去,一片沉靜。

    項少龍把血浪棄在一處草叢內,把百戰刀綁好背上,忍著錐心的痛楚,一步高一步低的往外圍摸去。

    經過了數重房舍,項少龍再支持不住,停下來休息。心想這時若有一輛馬車就好了,無論載自己到哪里去,他都不會拒絕。以他目前的狀態,滑雪回咸陽只是痴人作夢。

    想到這里,忙往前院的廣場潛去。

    照一般習慣,馬兒被牽走後,車廂都留在廣場處,他只要鑽進其中一個空車廂,捱到天明,說不定可另有辦法離開。

    片刻後他來到通往前廣場的車道上,四周房舍大多烏燈黑火,只其中兩三個窗子隱透燈光,不知是哪個學士仍在燈下不畏嚴寒的努力用功。

    項少龍因失血耗力的關系,體溫驟降,冷得直打哆嗦,舉步維艱。

    就在這刻,車輪聲由後傳來。

    項少龍心中大訝,這麼夜了,誰還要乘車離宮呢?忙躲到一旁。

    馬車由遠而近。正是韓竭的座駕,項少龍還認得那御者的裝束。

    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趁馬車過時閃了出去,奮起余力攀上車頂,任由車子將他送返臨淄古城。

    當夜他千辛萬苦才摸近听松院,倒在席上立即不醒人事,直至日上三竿,仍臥在原處,喚醒他的是肖月潭,駭然道︰“你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項少龍苦笑道︰“給曹秋道刺了一劍,臉色怎會好看。”

    肖月潭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把昨晚的事說出來,然後道︰“現在終于證實了兩件事,首先是鳳菲的情郎確是韓竭,其次就是韓闖出賣了我。”

    肖月潭苦惱道︰“以你目前的狀態,能到哪里去呢?”

    項少龍道︰“有三天時間我就可復原,屆時立即遠走高飛,什麼事都不管。”

    肖月潭道︰“讓我去告訴其他人說你病了。這三天你盡量不要離開听松院,這里總比外面安全。”

    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是這樣吧!”

    肖月潭走後,項少龍假裝睡覺,免得要應付來問病的人。

    午未之交時,肖月潭回來為他換傷藥。低聲道︰“真奇怪,稷下學宮那邊沒有半點消息,好像昨晚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但至少他們該傳出百戰刀不見了的事。”

    項少龍沉吟道︰“你看曹秋道會杯猜出昨晚偷刀的人是我項少龍呢?”

    肖月潭拍腿道︰“該是如此,只有慣用百戰刀者才可把該刀的威力發揮得淋灕盡致,亦只有項少龍方可把曹秋道殺得一時難以反擊。”

    旋又皺眉道︰“若曹秋道把你在此地的事告訴齊人,將使事情變得更復雜。”

    項少龍道︰“橫豎我都要走的,有什麼大不了。最精彩是沒有人敢明目張膽來對付我,像韓闖便要假借他人之手夾殺我。”說到這里,不由嘆了一口氣。被好朋友出賣,最今人神傷心痛。

    肖月潭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道︰“李園他們有沒有遣人來探听消息?”

    項少龍搖頭道︰“照道理李園知道我曾找他,怎都該來看看我有什麼事。”

    肖月潭沉吟片刻,道︰“或者他是問心有愧,羞于面對你。唉!曹秋道真的那麼厲害嗎?”

    項少龍猶有余悸道︰“他的劍術確達到了突破體能限制、超凡入聖的境界,我對著他時完全一籌莫展,只有挨打的份兒。”

    肖月潭道︰“你知否一般所謂高手與他對陣,連站都站不穩,不用動手就要擲劍認輸。”

    項少龍感同身受道︰“我也有那種感覺。”

    肖月潭思索道︰“假設打開始你用的是百戰刀,勝負會是如何呢?”

    項少龍苦笑道︰“結局可能是連小命都不保。”

    肖月潭訝道︰“你這人是真正的謙虛,且不把勝負放在心上。照我看你落在下風的最大原因,是因知道被好友出賣,心神震蕩下無法凝起斗志,又一心想溜,所以發揮不出平時一半的實力。假若換了環境,用的又是百戰寶刀,你當是曹秋道的勁敵。”

    項少龍的自信早在昨晚給曹秋道打跑,嘆道︰“現在我只想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以後都不再回來。以前無論在多麼凶險惡劣的情況下,我都沒有想過會死,但曹秋道那把劍卻似能不住撩起我對死亡的恐懼。劍道達到這種境界,確是使人驚佩。”

    肖月潭嘆了一口氣,岔開話題道︰“鳳菲來過沒有?”

    項少龍答道︰“所有人都來過,就只她不聞不問,我對她早心淡了。”

    這時董淑貞知他“醒”過來,要來見他,肖月潭乘機離去。

    這美女蓮步姍姍的在榻沿坐下,仲手撫上他臉頰,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幽幽道︰“好了點嗎?唉!好好一個人,怎會忽然病倒呢?”

    項少龍很想質問她為何會搭上沙立這卑鄙小人,終還是忍下這沖動,有神沒氣道︰“這事要問問老天爺才成。”

    董淑貞忽伏在他胸膛上,悲切的哭起來。

    項少龍明白她的心情,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撫上她香肩,愛憐地道︰“這豈是哭泣的時候,二小姐為了自己的命運,必須堅強起來。”

    董淑貞淒然道︰“我的命運,只能由你們男人來決定,現在你病得不明不白,教人家怎辦?”

    項少龍氣往上涌,哂道︰“又不是只得我一人幫你,二小姐何用淒惶至此?”

    董淑貞嬌軀一顫,坐直身體,淚眼盈盈地愕然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和秀真現在只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絕沒有三心兩意。”

    項少龍不屑道︰“若是如此,昨天為何仍要和沙立暗通消息?”

    董淑貞惶急道︰“這是誰造的謠,若我或秀真仍有和沙立勾結,教我們不得好死。”

    項少龍細審她的神色,知她該非做戲,心中大訝,同時省悟到池子春是沙立的人,故意說這些話,既可誣陷董祝兩女,又可取得自己的信任,以進行某一陰謀。自己竟差點中計。

    不過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又來了,若兩女的命運全交在自己手上,他怎還能獨自一走了之。但現在他是自身難保,那有能力保護她們。

    董淑貞秀眸淚花打轉,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苦澀的道︰“我和秀真現在都是全心全意信任你,你……”

    項少龍伸手按在她豐潤的紅唇上,截斷她的話,低聲道︰“你有沒有法子通知龍陽君,教他來見我。”

    董淑貞點頭道︰“我明白了,此事淑貞可立即去辦,絕不會教人知道。”

    董淑貞去後,似對他不聞不問的鳳菲來了。不知如何的,項少龍感到她的神情有點異樣,眼神里藏著一些他難以明白的東西。

    她以慣常優美動人的風姿,坐在他旁,探出右手。撫上他的額頭,柔聲道︰“幸好只是有點熱,有言先生為你診治,很快該可痊愈。”

    項少龍想起韓竭,嘆了一口氣道︰“多謝大小姐關心,歌舞排練的情況如何了?還有五天就是齊王壽宴舉行的時候呢。”

    鳳菲苦澀地道︰“听你說話的口氣,就像個陌生人般,我們的關系為何會弄成這樣子的?”

    項少龍這時才發覺她的鬢發有點凌亂。一副無心打理的模樣,舉手為她整弄秀發,順口道︰“小屏兒今天沒為你理頭梳妝嗎?”

    鳳菲苦笑道︰“听到你好生生一個人會忽然病倒,那還有什麼心情。”

    說到這里,自然地舉起一對縴手撥弄秀發。

    項少龍的目光首先落在她因舉手而強調了酥胸玲瓏浮凸的線條上,接著目光上移,立時給她縴指上精致的銀指環吸引了整個心神,心中劇震。

    鳳菲停止了理發的動作,訝道︰“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項少龍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這銀指環正是那只暗藏毒針的暗殺利器,當日在咸陽醉風樓,鳳菲曾向他坦然承認有人教她以此環來毒殺他項少龍,她又將指環棄于地上,以示打消此意。現在這危險的指環忽然出現在她的玉指上,不用說是韓竭逼她來殺自己,以顯示她對韓竭的忠誠,難怪她的神情這麼有異平常。

    鳳菲當然不知他看破了它的陰謀,微嗔道︰“為何不答人家?”

    項少龍壓下心中波濤洶涌的情緒,同時大感頭痛。

    假若鳳菲以環內的毒針來刺他,他該怎辦呢?

    這一針他當然不能硬捱,但若揭破,等若告訴她自己就是項少龍,這情況確是兩難之局。

    在他呆若木頭時,鳳菲撲在他胸膛上,淒然道︰“為何鳳菲竟會在這種情況下遇上你這個人?”

    項少龍知她是有感而發,不過他關心的卻是她玉指上的殺人凶器,忙一把抓著地想摟上他脖子的“毒手”,同時分她神道︰“為何大小姐會看上與繆毒同流合污人呢?”

    鳳菲心中有鬼,嬌軀猛顫,坐直身體,又把“毒手”抽回去,裝出生氣的樣子怒道︰“不要胡猜好嗎?人家根本不認識韓竭。”

    項少能把心神全放在毒指環上,嚴陣以待道︰“還要騙我,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昨晚韓竭送你回來後,去了見什麼人?”

    他這話只是順口說出來,但話出口時,才心神一顫。

    仲孫龍不是欲得鳳菲而甘心的人嗎?韓竭去見仲孫龍的兒子,是否有什麼問題?

    鳳菲“啊”的一聲叫起來,瞪著他啞口無言。

    項少龍放下心來,知她絕不會在未弄清楚韓竭去見的是什麼人前暗算自己。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若仍否認,我們就不用談下去。”

    鳳菲垂下俏臉,低聲道︰“他去見誰呢?”

    項少龍淡淡道︰“是仲孫玄華。”

    鳳菲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伸手拍拍她的臉蛋,含糊地道︰“大小姐好好的去想吧!我累得要命,須睡他一覺。只有在夢中,我沈良方可尋找躲避這充滿欺詐仇殺的人世的桃花源。”

    鳳菲愕然道︰“什麼是桃花源?”

    項少龍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娓娓道出,但人物和時代當然順口改了。

    鳳菲忽地淚流滿臉,想說話時泣不成聲,再次撲入項少龍懷里,悲切道︰“人家現在該怎辦才好?”

    項少龍坦白道︰“此事還有待觀察,韓竭去見仲孫玄華,並不代表什麼,大小姐可否給點時間小人去查看查看。”

    鳳菲搖頭道︰“但他至少該告訴我會去見仲孫玄華啊!”

    項少龍歉然道︰“很多男人都慣了不把要做的事情說給女人听的。”

    鳳菲默然片晌,才幽幽道︰“若換了是別人,在這種情況下,是絕不會為韓竭說好話的。唉!沈良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項少龍苦笑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明知大小姐騙我害我,仍不忍見你傷心落淚。”

    鳳菲坐直嬌軀,任由項少龍為她拭掉淚珠,神情木然。

    項少龍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幸好龍陽君來了,打破了這僵局。

    當鳳菲的位置換上龍陽君後,項少龍若無其事道︰“我差點給韓闖害得沒有命見君上。”

    龍陽君駭然道︰“這話怎說?”

    項少龍知道龍陽君由于對自己的“感情”,絕難作偽,判斷由他真不知道此事,遂把昨晚的事說出來。

    龍陽君不斷色變,沉吟片晌,斷然道︰“雪剛停了,待這兩日天氣好轉後,奴家立即護你離開臨淄。”

    項少龍道︰“此事萬萬不可,否則君上將難逃貴國罪責。我現在只想知道韓闖有沒有將我的事告訴郭開。”

    龍陽君道︰“這事可包在我身上,現在回想起來,韓闖確曾在言語上向我試探,這賊子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其教人鄙視。”

    項少龍道︰“我卻不會怪他,他這麼做實是迫于無奈,憑著大家的交情,應付他亦不困難,最怕是他通知了郭開,那就危險多了。”

    龍陽君站起來道︰“奴家立即去查,只要我向韓闖詐作想害你,保證他什麼都說出來。”

    龍陽君去後,項少龍心情轉佳,傷勢竟像立即好了大半。

    這一著他是押對了。

    以龍陽君和他的交情,很難狠下心來第二次害他。

    想著想著,沉沉睡了過去,給人喚醒時,已是黃昏時分。

    解子元來了。
第二十三卷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軟墊上,搔頭道︰“你怎會忽然病得臉無人色似的,小弟還想找你去逛逛呢。”

    項少龍愕然道︰“你的事解決了嗎?”

    解子元道︰“就算解決不了,小弟都要為蘭宮媛寫成最後壓軸那一曲,今次糟了,最怕大王怪責我。”

    項少龍為他著急道︰“只有五天時間了,怎辦才好。你自己去不行嗎?”

    解子元苦笑道︰“內人只信任你一個人,我若不帶你回家給她過目,什麼地方都去不了。”

    項少龍獻計道︰“你說要去仲孫龍處商量要事不就成嘛。”

    解子元嘆道︰“仲孫玄華那家伙怎敢瞞她,只一句就知我在說謊。”

    項少龍推被而起道︰“那小弟只好舍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項少龍其實並沒有什麼事,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臉色蒼白。但經過半晚一天的休息,恢復了體力,只是傷口仍隱隱作痛。

    到了解府,善柔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支開解子元,私下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項少龍苦笑道︰“給你的師傅捅了一劍。”

    善柔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以最快方法,扼要地把昨晚的事說出來,善柔尚未來得及說話,解子元回來了,兩人只好改說其他事。

    離開解府後,解子元有若甩繩野猴般興奮道︰“我們到蘭宮媛的玉蘭樓去,這妮子對我應有點意思。”

    項少龍心想蘭宮媛應比鳳菲和石素芳更認不出自己,點頭道︰“今晚全听解兄的吩咐。”

    解子元雀躍道︰“只要我告訴這柔骨美人今晚是為了作曲而到她那里去,怎樣沒空她都要來向我獻媚的。”

    項少龍提醒道︰“別忘了初更前定要回家,否則沒人可救得了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樓去,只是想感受那種煙花地的氣氛,用以提起心思,絕非有什麼不軌企圖,有這麼的兩個時辰盡可夠樂了!”

    項少龍笑道︰“原來如此,我就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嘆了一口氣,瞧往車窗外雪後一片純白的世界。

    項少龍了解地通︰“還在為政事心煩嗎?”

    解子元苦笑道︰“說不心煩就是違心之言,今早我見過二王子,唉!這些都是不該對你說的。”

    接著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從衛前呼後擁中,馬車駛進臨淄聲名最著的玉蘭樓去。

    在熱烈的招待下,兩人被迎入樓內。

    際此華燈初上的時刻,玉蘭樓賓客盈門,非常熱鬧。

    兩人被安排到二樓一個布置華麗的廂房,婢女自然是侍奉周到。項少龍奇道︰“為何樓內的人都像對解兄非常熟絡和巴結的樣子?”解子元自豪道︰“別忘了一來小弟的作品乃這里必備的曲目,二來我昨晚特別請仲孫龍給我在這里訂房,在臨淄誰敢不給他面子。”

    此時那叫蘭夫人的青樓主持來了,未語先笑又大拋媚眼道︰“嬡嬡知道解大人肯來探她。開心得什麼人都忘記了。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來,解大人和沈爺要不要點多兩個女兒來增添熱鬧?”

    她雖是徐娘半老,但妝扮得體,又有華麗的羅裳襯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仍頗為惹眼,最厲害是她縱情言笑,自有一種嬌媚放蕩的神態,最能使男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使項少龍亦不由贊一聲齊女不論老嫩,都是非同凡響,善柔和趙敏正是其中表表者。

    解子元聞言笑得合不攏嘴來,忙說︰“不用了!我們是專程為媛小姐來的。”

    蘭夫人帶著一股香風到了解子元身旁,在兩人席間坐下,半個人挨到解子元身上,把小嘴湊到解子元旁咬著耳朵說起密話。

    項少龍見解子元陶醉的樣子,便知蘭夫人說的必是男人最愛听和受落的說話。

    接著解子元和苗夫人齊聲笑起來,後者這才有閑把美目移到項少龍身上,媚笑道︰“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了。沈爺要不要奴家為你挑個女好兒呢?”

    項少龍忙道︰“在下今晚只是來作陪客。”

    蘭夫人也不勉強,煙視媚行的去了。

    解子元卻真個精神百倍,由懷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給他取來筆墨,就那樣即席作起曲來。

    項少龍不敢擾他,半趴在軟墊上,閉目假寐。那兩名善解人意的年青美婢,不用吩咐便來為兩人推拿揉捏。項少龍心中卻有另一番感觸,至此才深切體會到身分的重要。

    自己仍是那個人,但因身分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成了眾人注意的核心人物。像蘭夫人便顯然對自己不在意。

    想著想著竟睡了過去。

    朦朧中他似是听到一把柔軟得像棉絮的女子歌聲,從天外處傳入耳內。

    他雖听不清楚對方在唱什麼,但卻感到她吐字之間流泄出無限的甜美,仿佛飄逸得有若輕煙迷霧,使曲子似如在憂傷的水波中不住晃動,清柔得像拂過草原的微風。

    項少龍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睜眼時才發覺蘭宮媛來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輕輕詠唱他剛出世的曲子。

    對面席上還多了個挺拔雄壯的年青男子,見他醒來,隔席向他打了招呼,又全神貫注到蘭宮媛和解子元處。

    一曲既罷,那年青男子鼓掌道︰“曲既精彩,媛小姐又唱得好,玄華佩服佩服!”

    項少龍心中一震,這才知道此人就是仲孫龍之子,名震臨淄的劍手仲孫玄華。

    解子元倒入蘭宮媛懷里,斜目往項少龍瞧來,喜道︰“沈兄醒來了,我們喝一杯,今晚不醉無歸。”

    蘭宮媛的美目落到項少龍身上,轉了兩轉,又回到解子元處,不依道︰“不準解大人提這個‘歸’字,今晚讓人家好好侍候你嘛!”

    解子元和仲孫玄華對視大笑。

    項少龍坐直身體,不好意思的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孫玄華笑道︰“我來了足有整個時辰,沈兄一直睡著。若非媛小姐肯開金口,否則怕誰都喚不醒沈兄。”

    蘭宮媛親自為三人斟酒,有這柔骨美女在,登時一室春意,整個氣氛都不同了。

    酒過三巡後,蘭宮媛挨回解子元懷里,對他痴纏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孫玄華向解子元嘆道︰“佳人配才子,小弟從未見過媛小姐肯這麼順從人意呢!小弟便從未試過媛小姐這種溫柔滋味。”

    解子元一副飄然欲仙的陶醉樣兒,不知人間何世。

    仲孫玄華將承繼自乃父的窄長瞼龐轉往項少龍,雙目寒芒電閃道︰“家父對沈兄的飛劍絕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開眼界的機會?”

    項少龍心叫來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愈才成。”暗道那時我早就溜了。

    仲孫玄華點頭,語帶諷刺道︰“這個當然。哈!沈兄該正是鴻運當頭,有了解大人這位好朋友。”

    蘭宮嬡訝道︰“什麼飛劍之技?仲孫公子不要打啞謎似的好嗎?”

    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場誤會吧!媛小姐知否沈兄是鳳大小姐的團執事。”

    蘭宮嬡愕然朝項少龍望來,秀眸明顯多了點不屑和看不起項少龍的神態,“嗯”的一聲,卻沒有說話。

    項少龍卻渾身不自然起來,正打算托病脫身時,蘭夫人來了,親熱地挨坐忡孫玄華身旁,呢聲道︰“奴家想借媛嬡片刻光景,請三位大爺給奴家少許面子,萬勿介意。”

    蘭宮媛嬌嗔道︰“他們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過蘭姨這麼疼媛媛,媛媛怎麼介意,亦都要勉為其難!”

    項少龍心中叫絕,這些名姬無一不是手段厲害,這麼和蘭夫人一唱一和,他們有什麼可以反對的。

    仲孫玄華亦非易與,淡淡道︰“是否齊雨兄來了?”

    蘭夫人嬌笑道︰“仲孫公子一猜就中,來的尚有秦國的大人物呂大相國。”

    仲孫玄華雙目電芒閃動,冷哼道︰“若論秦國的人物,首推項少龍,呂不韋嘛!哼!”

    蘭宮媛忽然有感而發的嘆了一口氣,從解子元懷里站起來,柔聲道︰“妾身打個招呼,立即回來。”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並向項少龍打個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懷,在下亦到回家的時候。”

    蘭宮媛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不依道︰“妾身怎都不會讓公子走的,若是這樣,人家就留在這里好了。”

    轉向蘭夫人問道︰“仲父那邊來了多少人?”

    今趟輪到項少龍大吃一驚,忙道︰“嬡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太好吧!”

    蘭夫人笑道︰“仲父聞得解大人和仲孫公子在這里,正要過來打招呼!”言罷去了。

    項少龍那敢猶豫,施禮道︰“小弟有點頭暈腳軟,想先一步告退,三位請了。”

    不理三人奇怪的目光,大步朝門口走去,剛把門打開,只見蘭夫人挽著神采飛揚的呂不韋,迎面而至,後面跟著齊雨、旦楚和韓竭三人。

    雙方打個照面,呂不韋雄軀猛顫,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著項少龍這宿敵。

    韓竭,齊雨和旦楚顯然尚未認出項少龍,均訝然望著兩人。

    蘭夫人更不知什麼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剛好踫見仲父和位大哥走過來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進退不得,硬著頭皮微笑施禮道︰“沈良見過仲父!”

    呂不韋眼中掠過復雜無比的神色,旋即恢復常態,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極呂不韋的一位故友,真給嚇了一跳。”

    韓竭則聞沈良之名,眼中掠過殺機。

    項少龍卻知呂不韋已認出自己,只是不揭破吧!退入房去,免得攔在門口。忽然間,他涌起滔天斗志,再沒有任何顧忌。

    說實在的,他已非常厭倦偽裝別人的把戲。

    呂不韋帶頭進入房內,仲孫玄華等忙起立致禮。此子剛才還表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內,但看現在連大氣都不敢透出一口的樣子,便知他給呂不韋的威名和氣勢震懾了。

    解子元讓出上座,自己移到項少龍那席去,因這一個房只有四個座席,故此解項兩人共一席。蘭夫人見蘭宮媛仍纏在解子元旁,遂親自侍候呂不韋。

    蘭宮嬡擠在項少龍和解子元中間。忽然挨到項少龍處,低聲問道︰“沈爺為何又不走?”

    項少龍苦笑道︰“這麼走太沒禮貌了。”

    呂不韋先舉杯向各人敬酒,接著的一杯卻向著項少龍道︰“鳳小姐有沈良兄為她打理團務,實是她的福氣!”

    項少龍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壞他對鳳菲的圖謀,微笑舉杯回敬道︰“那里那里,小弟只是量力而為!”

    眾人大訝,若論身分,兩人差了十萬八千里。可是呂不韋進來後,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到項少龍身上去。

    齊雨、韓竭和旦楚等三人與項少龍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當然無法像呂不韋那樣一個照面就認出項少龍來,無不心中納悶,為何呂不韋竟像是認識和非常重視這個小人物呢?

    蘭夫人邊為呂不韋斟酒,邊訝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識?”

    呂不韋眼中閃過深沉的殺機,淡淡道︰“確曾有過來往,異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眾人听呂不韋語氣里充滿感慨,顯是非常“看重”這沈良,無不對此人刮目相看。

    項少龍心知肚明呂不韋現在腦袋里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殺死自己,心念電轉道︰“今趟來臨淄,那想得到會見到這麼多老朋友。”

    呂不韋聞言大感愕然,更且沉吟不語。

    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難題,就算給他以天作膽,亦絕不敢公然行凶殺死他這上將軍。因為只要小盤事後知道呂不韋曾在這里見過他,然後他項少龍又忽然給人殺了,他呂不韋就休想脫罪。

    所以只有在誰都不知項少龍就是沈良的情況下,呂不韋方可逞凶。

    他甚至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後會泄出消息。尤其是齊人,因他們絕不想負上殺害項少龍的罪名。

    仲孫玄華對頂少龍的態度完全改觀,試探道︰“沈兄原來相識滿天下,難怪與韓侯和龍陽君都那麼稔熟。”

    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團內有仲孫龍的線眼,說不定就是沙立一系的人。

    呂不韋則雄軀微顫,顯然知道失去了殺害項少龍的機會,甚至還要保護他不被別人加害,否則將來可能還要蒙上嫌疑或負上罪名,情況不妙之極。

    眾人都呆瞪著項少龍,不明白這個鳳菲歌舞團的新任執事,為何能得到各國公卿大臣的器重。

    項少龍舉杯道︰“這都是各位給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杯。”

    眾人弄不清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臉茫然的舉杯回敬。

    呂不韋卻知項少龍在警告自己莫要輕舉妄動,喝罷正容道︰“沈兄這兩天是否有空?可否找個時間再踫踫頭,又或呂某親來拜候。”

    此番話一出,各人都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是什麼一回事呢?以呂不韋的身分地位和一向睥睨天下的高傲自負,怎會紆尊降貴的去見這沈良?

    項少龍微笑道︰“相見爭如不見,仲父三思才好。”

    眾人一听更由驚訝變成震駭,知道兩人的關系大不簡單。

    原本以酥胸緊挨著呂不韋臂膀的蘭夫人,亦忘情的坐直嬌軀。

    蘭宮嬡則美目一瞬不瞬的在旁邊凝視著項少龍。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火,低頭看看手上的空杯子,沉聲道︰“沈良畢竟是沈良,那天呂某听到沈先生獨闖仲孫府,就該猜到沈先生是故人了。”

    仲孫玄華立即不自然起來,干咳一聲。

    項少龍心中暗罵,知呂不韋不單要挑起仲孫家和自己的嫌隙,還想把自己真正的身分暗示出來,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像仲孫玄華那類劍手慕名來向他挑戰。若在公平決斗下殺死自己,小盤亦難有話說。但當然呂不韋不可直接揭穿他就是項少龍,所以才說得這麼含糊。

    室內此時靜至落針可聞,遠方傳來管弦絲竹之音,氣氛奇異之極。

    項少龍淡淡道︰“那天全賴仲孫兄的令尊高抬貴手,又有李相爺在旁說項,否則小弟恐難在這里喝酒和听媛小姐的仙曲了。”

    仲孫玄華見頂少龍給足面子,繃緊的臉容放松下來,舉杯敬道︰“那……那里只是一場小誤會!”

    解子元這時才有機會說話,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誤會,大家把這杯喝了。”

    旦楚等仍是一臉狐疑,心神不屬的舉杯喝酒。蘭宮媛先為項少龍添酒,才再為各人斟酒。項少龍趁蘭宮媛離席,兩人間少了阻隔,湊過解子元處低聲道︰“別忘了嫂夫人的囑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見諒,小弟要趕回家去!”
第二十三卷 第十章 開心見誠
    項少龍回到听松院,那居心叵測的池子春在主堂前迎上他道︰“小人又有要事要向執事報告。”

    項少龍虛與委蛇道︰“什麼事?”

    池子春左顧右盼後,低聲道︰“不若借一步到園內說話,那就不虞給人看見。”

    項少龍皺眉道︰“這麼夜了,什麼人會看到我們?”

    池子春煞有介事的道︰“其實我是想領執事到園里看一對狗男女幽會。”

    項少龍愕然半晌,暗忖難道今早還誓神劈願的董淑貞在說謊話?壓低聲音道︰“是二小姐嗎?”

    池子春點頭道︰“還有沙立,若非我一直留意谷明等人,仍不知他們安排了沙立偷進來。”

    項少龍心中無名火起,冷冷道︰“帶路!”

    池子春喜色一掠即逝,帶路繞過主堂,沿著小徑朝後園走去。

    踏入花園時,四周寂靜寧謐,明月高掛天際,卻不覺有人。

    項少龍心生疑惑,問道︰“人呢?”

    池子春指著後院遠方一角的儲物小屋道︰“就在柴房里,我們要小心點,谷明等會在附近給他們把風,執事隨小人來吧!”

    不待他答應,逕自繞過後院小亭左方的花叢,看來是想由靠後牆的小徑走去。

    項少龍大感不妥,董淑貞若有和沙立勾結,私下見面絕不稀奇。但在目前這種形勢下,他今早又曾懷疑過她和沙立的關系,照理怎都不會仍要在這麼局促的地方幽會。想到這里,腦海浮現出池子春剛才的喜色,那就像因他中計而掩不住得意之情的樣子。

    池子春走了十多步,見他木立不動,催道︰“執事快來!”

    項少龍招手喚他回來,把他帶到一叢小樹後,道︰“我尚有一事末弄清楚。”

    池子春道︰“什麼事?”

    項少龍指指他後方道︰“那是誰?”

    池子春愕然轉身,項少龍抽出匕首,從後一把將他箍著,匕首架到他咽喉處,冷喝道︰“還想騙我,二小姐仍在她的閨房里,我親眼看到的。”

    池子春顫聲道︰“沈爺饒命,小人不知二小姐返回房間了。”

    只這句話,便知池子春心慌意亂,根本份不清楚項少龍只是詐語。

    項少能以毫無情緒的語調冷冷道︰“誰在那里伏擊我,只要你敢說不知道。我立即割開你少許咽喉,任你淌血致死。”

    池子春的膽子比他預估的小許多,全身打震,哆嗦道︰“沈爺饒命,是沙立迫我這麼做的。”

    項少龍想起仲孫玄華對他們的事了如指掌,心中一動問道︰“仲孫龍派了多少人來助沙立?”

    池子春完全崩潰下來,顫聲道︰“原來沈爺什麼都知道,小人知罪了。”

    項少龍終弄清楚沙立背後的指使者,整個人輕松起來,沙立若非有人在他背後撐腰,祝秀貞和董淑貞怎會將他放在眼內。跟紅頂白如谷明、富嚴之徒,就更不會听他的命令。

    若非身上負傷,這就去狠狠教訓沙立和那些劍手一頓。可是不借這機會懲治他們,又太便宜這些卑鄙之徒。

    項少龍抽出池子春的腰帶。把他扎個結實,又撕下他的衣服弄成布團塞滿他的大口,才潛出去,采再一方向往柴房摸去。

    潛蹤匿隱本就是他特種部隊的例行訓練,直到迫至柴房近處,敵人仍一無所覺。

    項少龍留心觀察,發覺柴房兩扇向著花園的門窗,都半敞開來。屋頂處則伏了兩人,都手持弓箭,假若自己冒然接近,不給人射個渾身都是箭矢才怪。再留心細看,連樹上都藏了人,確是危機四伏。

    項少龍心中好笑,閃到柴房後,悄悄把後面一扇窗的窗門以匕首挑開,再將窗門推開少許,朝內望去。

    很快他便習慣了柴房內的黑暗,借點月色,隱約見到每面窗前都伏有兩人,正嚴陣以待的守候著。

    沙立的聲音響起道︰“池子春那狗奴才怎樣辦事的,和那狗雜種躲在那里干什麼?”

    再一人沉聲道︰“似乎有些不妥。”

    項少龍沒有听下去的閑情,躲到一旁打燃火熠,再竄到窗旁,采手朝其中一堆似是禾草的雜物拋下去。

    驚叫聲在屋內響起,一片慌亂。

    木門敞開,數名大漢鼠竄而出,往後院門逃去。

    項少龍後屋後撲出,大喝道︰“哪里走!”

    認準沙立,匕首擲出。

    沙立慘嚎一聲,僕倒地上,小腿中招。

    樹上的人紛紛跳下,加入逃跑的行列,轉瞬由後門逸走。

    項少龍施施然走出去,來到沙立躺身處,用腳把他挑得翻轉過來。

    沙立慘叫道︰“不要殺我!”

    柴房陷在熊熊烈焰中,將沙立貪生怕死的表情照得絲毫畢露,丑惡之極。

    鳳菲大發雷霆,將所有與沙立勾結和暗中往來者立即清洗出歌舞團。沙立則給五花大綁,扎個結實,準備明早送上齊王,務要求個公道。

    沙立被押走時,已過二更,鳳菲請項少龍隨她回閨樓,到了樓上的小廳時,鳳菲語帶諷刺道︰“沈執事不是病得爬不起來嗎?為何轉眼又和解子元溜了出去混,更大發神威,擒凶懲惡?”

    項少龍疲態畢露的挨坐席上,淡淡道︰“剛才我見到你的情郎。”

    鳳菲背著他瞧往窗外,平靜答道︰“由今晚開始。鳳菲再沒有情郎,以後都不會有。”

    項少龍感受到她語調里哀莫大于心死的意態,嘆道︰“不是這麼嚴重吧”

    鳳菲搖頭道︰“你不明白的了。我曾向他提及仲孫龍的事,請他憑仲孫玄華師兄弟的身分,說幾句話,卻給他一口回絕,並明言不會私下去見仲孫玄華。唉!”

    接著幽幽道︰“鳳菲現在已心灰意冷,只想找個隱僻之地,靜靜度過下半生,什麼風光,都一概與我無關。”

    項少龍苦笑道︰“這正是本人的夢想,我對戰爭和仇殺,早深切厭倦。”

    鳳菲別轉嬌軀,狠狠盯著他道︰“終于肯說出真心話了嗎?鳳菲早知你是這樣的人。”

    項少龍淡然道︰“什麼人也好,假設大小姐肯答應讓二小姐作接班人,我可保大小姐完成你這夢想。”

    鳳菲哂道︰“你憑什麼可保證能辦到呢?”

    項少龍微笑道︰“項少龍這三個字夠了嗎?”

    鳳菲香軀劇震。秀眸烈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呆瞪了他好半晌,頹然倒坐,嬌呼道︰“這不是真的?”

    項少龍苦笑道︰“若不是我,今天大小姐來探病時,小弟又怎會見毒指環而色變,趕著將韓竭見仲孫玄華的事說出來。”

    鳳菲羞慚垂首,六神無主的道︰“鳳菲那樣對你,為何你仍肯幫人家呢?”

    項少龍道︰“大小姐本身絕非壞人,只是慣了與對大小姐有狼子野心的人周旋,故不敢輕易信人吧!”

    鳳菲幽幽道︰“人家現在該怎辦才好。”

    項少龍道︰“呂不韋今晚已認出沈良就是項少龍。我再隱瞞身分對自己實有害無益,明天我索性以項少龍的身分,晉見齊王,那時誰想動你,均須考慮後果。”

    鳳菲一震道︰“你不怕會人加害嗎?”

    項少龍哈哈笑道︰“若我在這里有什麼事。齊人不能免禍。我已厭倦了左遮右瞞的生活,現在歸心似箭,只想盡早回家與妻兒相聚。大小姐若要在秦國找個安居的地方。我保證可給你辦到。”

    鳳菲垂下熱淚,低喟道︰“鳳菲的心早死了,一切就听上將軍的安排吧!”

    翌晨項少龍尚未睡夠,就給人喚醒過來,說仲孫玄華在大廳等候他。

    項少龍記起沙立的事,心中明白,出廳見仲孫玄華,果然他客套一番,立即切入正題道︰“小弟有一不情之請,萬望沈兄給點面子我仲孫家。”

    項少龍心中明白,知他昨晚見呂不韋如此對待自己,已覺自己大不簡單,又發覺解子元和他項少龍交情日深,就生出退縮之意,再不斤斤計較飛刀之事,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微笑道︰“仲孫兄既有這話,我沈良怎敢計較,沙立就交回仲孫兄,其他話都不必說了。”

    仲孫玄華那想得到他這麼好相與,伸出友誼之手道︰“我交了沈兄這位朋友。”

    項少龍采手與他相握道︰“小弟一直都當仲孫兄是朋友。”

    仲孫玄華尚要說話,費淳神色慌張地來報導︰“秦國的仲父呂不韋爺來找執事!”

    仲孫玄華想不到呂不韋真的來找項少龍,而且是在項少龍明示不想見他的情況下,大感愕然,呆瞪項少龍。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仲孫兄該猜到沈良是小弟的假名字,遲點再和仲孫兄詳談吧!”

    仲孫玄華一面疑惑的由後廳門溜了。

    呂不韋的大駕光臨,令整個歌舞團上上下下震動起來,惟只鳳菲心中有數,其他人都是不明所以。

    這名震天下的秦國仲父甫進門便要求與項少龍單獨說話,其他人退出廳外後,呂不韋喟然長嘆道︰“少龍真厲害,竟能化身沈良,躲到了臨淄來。”

    項少龍淡淡道︰“仲父怕是非常失望吧?”

    呂不韋雙目寒芒一閃,盯著他道︰“少龍何由此言,儲君不知多麼擔心你的安危,現在給老夫遇上少龍,自會全力護少龍返回咸陽。今次來只是看少龍的意向為何。”

    項少龍斷然道︰“此事遲一步再說,現在我再沒有隱瞞身分的必要。想請父正式向齊王提出本人在此的事,好讓我能以本來身分向他請見。”

    呂不韋沉吟片晌,又嘆了一口氣道︰“為何我們間的關系會弄至如此田地?”

    項少龍語帶諷刺道︰“似乎不該由未將負責吧?”

    呂不韋道︰“是我錯了,只不知事情是否仍有挽回的地步。只要我們同心合力輔助政儲君,天下實我大秦囊中之物。”

    項少龍心中大懍。

    他太清楚呂不韋的性格,堅毅好斗,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絕不會認輸,更不肯認錯。現在肯這麼低聲下氣的來說話,只代表他再有一套撒手鑭,故暫時要將自己穩住。

    那會是什麼厲害的招數?項少龍淡淡道︰“由始至終,我項少龍都是愛好和平的人,只是被迫應戰。我們之間的事已非只憑空口白話可以解決的了。”

    呂不韋裝出誠懇的樣子道︰“本仲絕不會怪少龍會這樣想。當日本仲想把娘蓉許配少龍,正是表示想修好的誠意。只因這刁蠻女兒不听話,才使事情告吹。”

    頓了頓凝望他緩緩道︰“現在本仲就去把少龍的事告知齊王,少龍好好想想本仲剛才的話。但無論少龍怎樣不肯原諒我,本仲決定放棄與少龍的爭執,讓時間來證明這事好了。”

    呂不韋走後,項少龍仍呆坐席上。

    他可以百份百肯定呂不韋有了對付他的殺著,才有這麼矯情作態,假若不能識破他的手段,說不定又會一敗涂地。

    但只是殺死他項少龍,一日有小盤在,呂不韋仍末算獲得全勝,想到這里,登時渾身出了一身冷汗。

    他已猜到呂不韋的撒手鑭是什麼了。那就是他項少龍和小盤唯一的致命破綻,小盤的真正身世。

    若繆毒由朱姬口中得知過程,又由朱姬處得到那對養育“真嬴政”的夫婦的住址,把他們帶返咸陽,抖了出來,不但小盤王位難保,他項少龍更犯了欺君大罪。

    不過回心一想,若此事真的發生,歷史上就該沒有秦始皇。

    現在就算猜到呂不韋其有這麼一著撒手鑭。在時間上已來不及阻止,只好听天由命,信任歷史的不能改移。

    想雖這般想,但心中的焦慮,卻使他煩躁得差點要捶胸大叫,以宣泄心中的不安。

    此時鳳菲來了,柔順的坐到他身旁,低聲道︰“現在就和淑貞她們說清楚好嗎?”

    項少龍壓下波蕩的情緒,點頭同意。

    歌舞團的事在幾經波折下完滿解決,但他自己的事,卻是方興未艾,刻下他已完全失去了留在臨淄的心情,只希望能盡早趕返咸陽,與小盤一起應付這個“身分危機”何時才能有安樂的日子呢?
第二十三卷 第十一章 謁見齊王
    肖月潭神情肅穆的為項少龍回復原貌,後者亦心事重重,使房內的氣氛相當沉重。

    項少龍終覺察到肖月潭的異樣,訝道︰“老兄有什麼心事?”

    肖月潭嘆丁一口氣道︰“我太清楚呂不韋的為人了,他怎都不會讓你活著回到咸陽,愈是甜言蜜語,手底下愈是狠辣厲害。”

    項少龍擔心的卻是小盤的身分危機,暗責自己確是後知後覺,一旦呂不韋和繆毒聯手,必會想到這個破綻上去,更糟是此事聯想請人幫手也不行。

    肖月潭續道︰“在現今的情況下,我也很難幫得上忙。假若一提是李園、韓闖、郭開等要對付你,再一邊的呂不韋和田單又想要你的命。你的形勢比前更凶險百倍。只要制造點意外,例如塌屋、大浪、大風沉船,儲君便很難入任何人以罪。”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暗忖他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救星。只不知為何他仍末有消息來,照理他去試探韓闖後,該第一時間來告知他個中情況難道又再有變數?口上卻反安慰肖月潭道︰“至少我在臨淄應是安全的,因為誰都不敢公然對我行凶。”

    肖月潭道︰“這仍是很難說。假若田單使人通過正式挑戰的方式,把你殺死,政儲君將很難為你報復。你的傷勢怎樣了?”

    項少龍看看銅鏡中那個親切又陌生的原貌,活動了一下臂膀道︰“最多兩三天,我可完全復原過來。”

    肖月潭道︰“我不宜再常來找你,否則會惹起韓闖懷疑,唉。事情的發展,真令人擔心。”

    此時手下來報,龍陽君來了。

    項少能在東廳見龍陽君,後者知道他要揭開了自己的身分後,閃過吃驚的神色,苦惱道︰“這樣事情會復雜多了。”

    項少龍不想再費神在此令人心煩的事上,問起他韓闖的反應。龍陽君先垂首沉吟片刻,才抬頭瞧著他道︰“曹秋道會不會踫巧是在你偷刀時剛好在那里呢?”

    項少龍肯定的搖頭道︰“絕對不會,他親口對我說得到有人盜刀的消息。究竟韓闖怎麼說?”

    龍陽君雙目閃過不安之色,低聲道︰“奴家照計劃向韓闖提出應否對付你的問題,卻給他痛罵了一頓。看來並不是他出賣少龍,會否是少龍忘記把把此事告訴其他人呢?”

    項少龍想起肖月譚,當然立即把這可能性刪除,道︰“韓闖會否高明至可識穿君上是在試探他呢?”

    龍陽君道︰“看來他並非裝姿作態,這麼多年朋友,他很難瞞過奴家,這事真教人摸不著頭腦。”

    項少龍生出希望,假若有李園、韓闖、龍陽君站在他這一邊,他要安抵咸陽,自是輕而易舉。

    龍陽君道︰“少龍不用擔心。無論如何奴家也會站在你這一邊,不若我們今晚就走,只要返回魏境,奴家就有方法送你回秦。”

    項少龍大為心動,道︰“但鳳菲她們怎辦呢?”

    龍陽君道︰“只要你留下一封信交給韓闖或李園,請他代你照顧她們,那無論他們心中有什麼想法,都只有照你的吩咐去行事。”

    項少龍更為意動,旋又想起道路的問題,龍陽君道︰“這兩天天氣暖了點,又沒有下雪,河水該巳解凍,我隨便找個借口,便可用船把你送走,擔保就算事後有人想追你,亦追你不到。”

    一來項少龍心切回家,二來臨淄實非久留之地。他終同意了龍陽君的提議,約定了今晚逃亡的細節。此時韓竭和旦楚聯袂而至,說入宮見齊王的時間到了。

    項少龍是首次由大城進入小城,乘輿朝子城北的宮殿而去,沿途的建築又要比以民居為主的大城建築更有氣勢。

    只見公卿大臣的宅第,各衙門的官署林立兩旁,說不盡的富麗堂皇,豪華壯觀。

    旦楚和韓竭兩人表面都裝得必恭必敬,客氣有禮,前者還負起介紹沿途景物之責。

    抵達王宮時,呂不韋和田單聯袂相迎,就足禮數。

    寒暄過後,田單不失一代豪雄本色,呵呵笑道︰“無論是上將軍的朋友或敵人,無不對上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天下間若非有上將軍這等人物在。會使人大感乏味。”

    項少龍回復了往昔的揮灑自如,微笑道︰“人生如游戲,得田相有此雅量,佩服的應屬少龍才是。”同時注意到田單已老態畢呈,無復當年之勇。

    呂不韋扮出真誠親切的模樣,道︰“大家都是老朋友,大王正心急要少龍有什麼話,就留待田相設宴款待少龍時再說吧。”

    齊襄王接見項少龍的地方是宮殿內最宏偉的桓公台,亦是三日後鳳菲表演的壽宴場所。

    桓公台是王殿區最宏偉的建築組群,位于小城北部偏西處。距小城西牆只有八十余丈,是一座宏偉的高台,這長方形的高台南北長達二十五丈,東西二十許丈,高度則是五丈有余,其磅礡之勢可想而知。登上高台,可俯瞰在桓公台和金鑾殿間可容萬兵操演的大廣場。

    桓公台本身非常有特色,似若一座平頂的金字塔,台頂有兩層,東、西、北三角陡斜,南面稍緩,建了登台石階百多級,台頂四周砌以灰磚矮花牆。台頂中間再有一個高出五尺許的方形平台,台面鋪的是花紋方磚,典雅貴氣。

    齊王在桓公台下層的“點將殿”接見項少龍,陪著的還有大王子田生和二王子田健。

    齊襄王年在七十許間,身矮且胖,一副有神沒氣的樣子。使人擔心他隨時會撒手歸西。

    田生和田健兩位王子都是中等身材,樣貌肖似,雖五官端正,卻都是頗為平凡,望之不似人君。比較起來。田生一副酒色過度的二世祖模樣,而田健則有精神多了。

    氣氛卻是出奇的輕松親切。

    禮儀過後,項少龍和呂不韋坐于齊王下首。再一邊則是田生。田健和田單。

    齊王以他那對昏花老眼仔細打量了項少龍後,在台階上的王座處呵呵笑道︰“昔日張儀作客楚國,宴會時傳看當時楚人視為鎮國之寶“和氏璧”傳來傳去,忽然不翼而飛,有人懷疑是張儀偷的,把他打了一頓。張儀回家時,問妻子看看他舌頭還在否,說只要舌頭還在。就什麼都不用怕。哈……”

    眾人慌忙陪笑,但都不明白他為何會說起這故事來。

    齊王欣然道︰“張儀就憑這沒有被人打斷的三寸不爛之舌,封侯拜相;項上將軍則憑手中之劍,成了上將軍,一舌一劍,可謂先後互相輝映。”

    項少龍初次領教到齊人荒誕的想像力,應道︰“大王這比喻真妙。”

    田生笑道︰“不過大將軍已改用自創的長匕首,棄劍不顧哩。”

    齊王瞪了田生一眼,不悅道︰“難道寡人不曉得嗎?寡人已命人去把上將軍的寶劍取回來。”

    今次輪到項少龍大感尷尬,張口欲言,卻不知該怎說才好。難道說自己早把刀偷回來,還給曹秋道捅了一劍嗎?同時亦明白到齊王與大王子田生的關系非常惡劣,難怪田單臨時轉頭,改田健。不過看田單的衰老樣子,也不會比齊襄王長命多久。

    齊襄王談興極濃。侃侃而言道︰“自先王提出“尊王攘夷”,我大齊一直抱著匡天下、和合諸侯之志。至貴國商君變法,我們齊秦兩國,隱為東西兩大國,合則有利,分則有害,其形勢顯而易見。今次仲父親臨,又有上將軍作客,我們更加多三分親近,實為最大的賀禮。”

    殿內諸人神態各異。田生剛給王父責怪,低頭噤若寒蟬。田健則以熱切的眼神,望向項少龍。呂不韋雖然陪笑,但神情卻不太自然。田單仍是那副胸藏城府、高深莫測的樣子。

    此時有一近臣,走上王台,跪地把一個信簡呈上齊王,還說了幾句話。

    齊王听得臉露訝色。向項少龍望來道︰“曹公說已把寶器歸還上將軍,還有帛信一封,請寡人轉交上將軍。”

    田單大訝道︰“這是什麼一回事,上將軍見過曹公嗎?”

    項少龍大感不妥,含胡點頭。

    齊王使那內侍臣將信簡送到項少龍手上,項少龍取出帛書看後,微笑道︰“承曹公看得起,約末將于壽宴後一天在稷下學宮的觀星台切磋技藝,未將不勝榮幸。”

    田單和呂不韋喜色一閃而沒。齊王則龍軀劇震,臉色更蒼白了。

    項少龍則心中好笑,三天後他該已安抵魏境,別人就算笑自己怕了曹秋道,他也不會在意。

    現時他最不想遇上的兩個人,一個是李牧,再一個就是這可怕的曹秋道。

    項少龍甫離桓公台。就給解子元截住,扯到一旁道︰“上將軍騙得小弟好苦,原來你……”

    項少龍先向解子元以眼色示意,再向田單、呂不韋等施禮道︰“不敢再勞遠送,讓未將自行離去吧!”

    田單道︰“這幾天定要找個時間敘敘。”言罷與呂不韋去了。

    解子元細看了項少龍現在的尊容,嘆道︰“項兄果是一表人材,不同凡響。”

    兩人並肩朝宮門舉步走去時,項少龍淡淡道︰“解兄的消息真快。”

    解子元傲然道︰“宮中有甚風吹草動,休想可瞞得過我。”

    項少龍笑道︰“那你知否曹秋道剛向小弟下了挑戰書,定了四日後子時在稷下的觀星台比武,到時卻不準任何人在旁觀戰?”

    解子元色變道︰“這怎辦才好?唉,你還可以笑得出來。”

    項少龍暗忖若非今晚可以溜走,便絕笑不出來。現在當然是兩回事。安慰他道︰“大不了就棄刀認輸︰難道他可殺了我嗎?”

    解子元愕然道︰“項兄若這麼做,不怕嬴政責怪嗎?”

    項少龍這才想起自己代表的是秦人的榮耀,棄刀認輸當然不行,但溜走卻是再一回事。

    總好過給一向劍下不留情的曹秋道一劍殺了。壓低聲音道︰“兄弟自有應付之法,解兄不用擔心。”

    解子元苦笑道︰“不擔心就是假的,曹公的劍道已到鬼神莫測的境界,不知多少名震一方的超卓劍手,對者他就像小孩踫著個壯漢,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項少龍深有同感,這時來到停車處,侍從拉開車門,讓兩人登車。

    坐好後,馬車開出。

    項少龍問道︰“到哪里去?”

    解子元道︰“去見仲孫龍,他要親自向項兄謝罪。”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觸。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莫此為甚。

    一旦回復項少龍的身分,整個世界都改變了。像歌舞團上下人等立即對自己奉若神明,紛來討好。

    反是扮作沈良時,感覺上還自然得多。

    解子元又道︰“仲孫龍父子得知你是項少龍後。非常興奮。央我來求項兄一同對抗呂不韋,有項兄說幾句話,二王子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項少龍道︰“解兄可否安排我在今天與二王子踫踫頭,但這並非為了他們父子,而是為解兄做的。”

    解子元感動地道︰“項兄真夠朋友,就定在今晚吧!”

    項少龍望往窗外的街道,家家戶戶都在掃雪鏟雪,嚴寒的冬天快過去了。

    仲孫龍父子在府門倒屣相迎,熱情如火。

    項少龍現在成了他們唯一的救星。

    對齊人來說,沒有比與秦國維持良好的關系更重要。如此齊國方可安心兼並宿敵燕國,擴張領土,進而一統天下。

    田單之所以能從仲孫龍手上爭取田健,皆因他有呂不韋這張皇牌。

    假若比呂不韋對嬴政更有影響力的項少龍站到仲孫龍這邊來,田健那還用改投一向支持他胞兄的田單。

    在這種情況下,仲孫龍自是對項少龍情如火熱。

    在大廳坐好後,仲孫龍先向項少龍致歉,要說話時,項少龍先一步道︰“在公在私,我項少龍亦會為解兄和龍爺盡心盡力,所以客氣話不用說了。”

    仲孫龍父子大喜過望。

    解子元道︰“現在小弟立即入宮見二王子,安排今晚的宴會,在什麼地方好呢?”

    仲孫龍思忖片刻,道︰“不若就到玉蘭樓,會比較自然一點。”

    解子元喜上眉梢道︰“那確是好地方。”

    仲孫玄華向項少龍道︰“玄華精選了一批一流的劍手出來,撥給上將軍使用,他們的忠誠都是無可置疑的。上將軍在臨淄期間,他們只會听上將軍的差遣。”

    項少龍道︰“仲孫兄想得真周到,不過此事可否明天才開始?”心想明天我早已走了。

    仲孫玄華恭敬道︰“一切全听上將軍吩咐。”

    接著皺眉道︰“听說師尊向上將軍下了約戰書,這確是令人頭痛的事。待會玄華會去謁見師尊,看可否央他收回成命。”

    項少龍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令師決定了的事,連你們大王都左右不了,小弟亦想見識曹公的絕世劍法。”

    仲孫龍緊張的道︰“曹公平時雖和藹可親,但劍出鞘後從不留情,假設上將軍有什麼損傷,那就……唉!”

    換了末領教過曹秋道的厲害前,假如有人像仲孫龍般以認為他必輸的口氣向他說出這樣的話,他會大為生氣。現在當然不會,笑道︰“我有自保之法,龍爺不用擔心。”

    仲孫玄華靈光一閃道︰“不若我和師妹一起去見師尊,他最疼愛師妹,說不定肯破例只作為切磋玩玩了事。”

    項少龍心中再有打算,微笑道︰“真的不用你們費神,仲孫兄本身是劍手,當知劍手的心意吧!”

    仲孫玄華頹然點頭,道︰“上將軍真是了得,師尊對比武這類事早心如止水,只有上將軍才能令他動心,看來都是上將軍那把寶刀累事。”

    仲孫龍道︰“項兄太出名了,我看玄華你最好去警告麻承甲和閔廷章這兩個撩事斗非的人,他們若來挑戰項兄,是很難拒絕的。”

    仲孫玄華雙目寒芒爍動,冷哼道︰“他們若想挑戰上將軍,首先要過得我仲孫玄華這一關。”

    項少龍心想今晚即走,隨口道︰“讓我試試刀也好,仲孫兄有心了。”

    仲孫玄華露出崇慕之色,肅然起敬道︰“難怪上將軍能威震咸陽,只看上將軍這種胸襟氣魄,便知上將軍刀法已達何等高深的境界,玄華甘拜下風。有機會希望上將軍也能指點玄華兩招。”

    項少龍失笑道︰“仲孫兄手癢了。還是想秤秤小弟的斤兩,看是否須向尊師求他放過我。”

    仲孫玄華給他看破心事,老臉一紅,尷尬道︰“上將軍說笑了,玄華確是誠心求教。”

    仲孫龍忽道︰“我仲孫龍特借此機會,向上將軍表明心跡,對鳳菲小本人不敢有非份之想。若有遠比言,教我仲孫龍暴尸荒野,請上將軍代為轉達此意,並為我仲孫龍向大小姐致歉。”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小弟可能會先大小姐一步離開臨淄,麻煩龍爺給小弟照顧大小姐。”

    仲孫龍拍心口保證道︰“這事可包在我仲孫龍身上。請上將軍放心。”

    采花者竟成了護花人,可知世事往往出人意表。

    解子元一震道︰“不若項兄在與曹公比武前,找個借口回秦。那就不是什麼事都可迎刃而解嗎?”

    仲孫玄華首先贊成,提議道︰“不若就說貴岳病重,那誰都不會怪上將軍失約了。”

    項少龍心中十萬個同意,暗叫英雄所見略同,欣然道︰“過了今晚,看看和二王子談得怎麼樣才說吧。”

    眾人見他沒有拒絕,登時輕松起來。

    項少龍起立告辭,仲孫龍“依依不舍”地直送他到大門,再由仲孫玄華和解子元兩人陪他返回听松院。
第二十三卷 第十二章 左右為難
    項少龍返抵听松院時,費淳迎上來道︰“報告項爺,張泉、昆山兩人走了。”

    項少龍早忘記了兩人,聞言愕然道︰“有沒有攜帶行李?”

    費淳垂手恭敬答道︰“裝滿了兩輛騾車。大小姐都知道這件事。”

    項少龍暗忖這倒落得干干淨淨,正要先回房去,費淳有點尷尬的道︰“項爺,歌舞團解散後,一眾兄弟可否追隨項爺呢?”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歌舞團不會解散,你們該盡心盡力扶持二小姐,周游列國,好過悶在一個地方。”說罷舉步登上主堂的台階。

    費淳追在他身後道︰“大小姐、二小姐都請項爺去見他,還有幸月小姐,噢,差點忘了,言先生來了,在東廂等候項爺,說有十萬火急的事。”

    項少龍見自己變得這麼受歡迎,頭都大了起來,當然是先往見肖月潭。

    肖月潭立在窗前,負手呆看窗外的園景,到項少能來到他身後,才平靜地道︰“少龍,我有個很壞的消息。”

    項少龍嚇了一跳,問道︰“什麼壞消息?”

    肖月潭道︰“今天我易容改裝跟蹤韓闖,這忘恩負義之徒竟偷偷去見郭開,商量了整個時辰才離開。”

    項少龍中心涌起淒酸的感覺,我不負人,人卻負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這家伙愈來愈高明,連龍陽君都給他騙了。無奈道︰“什麼都沒有所謂哩︰我今晚就走,龍陽君已安排好一切。”

    肖月潭轉過身來,采手抓著他兩邊肩頭,肅容道︰“怎麼走?水路兩路交通完全被大雪癱瘓下來。龍陽君和韓闖是一丘之貉,都是想要你的命。”

    又道︰“我之所以心中動疑,皆因龍陽君來見韓闖,兩人談了片刻,韓闖便去找郭開,你說這是什麼一回事。”

    項少龍色變道︰“什麼?”

    肖月潭嘆道︰“少龍你太信任朋友了。可是當利益涉及國家和整個家族的生死榮辱,什麼交情都會給撇在一旁。對三晉的人來說,你項少龍三字已成了他們的催命符,只有把你除去,他們方可安心。”

    項少龍頭皮發麻,若不能走,他豈非要面對曹秋道的神劍和其他種種煩事。

    決然道︰“那我自己走好了。”

    肖月潭道︰“你的臂傷仍未痊好,這麼走太危險哩。”

    頓了頓續道︰“听說曹秋道已向你下了戰書,你難道不戰而逃嗎?”

    項少龍苦笑道︰“我還有什麼辦法呢?老兄的消息真靈通。”

    肖月潭道︰“不是我消息靈通,而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散播,弄得滿城皆知。使你難以避戰。唉,你有沒有想過這麼的溜了,對你會造成很大的損害,呂不韋必會大肆宣揚,以影響你在秦軍心中的神聖地位。”

    項少龍愕然道︰“明知是送死,還要打嗎?”

    肖月潭道︰“若憑你現在這種心態,必輸無疑。但只要看他親自約戰,可知他認定你是能匹配他的對手。”

    項少龍苦笑道︰“也可能是韓竭奉呂不韋之命,請他來對付我。”

    肖月潭道︰“這只是你不了解曹秋道,根本沒有人能影響他。此人畢生好劍,弱寇之年,便周游各地,找人切磋劍藝,听說二十五歲後,從未嘗過敗北的滋味,博得劍聖美名。”

    項少龍失聲道︰“那你還要我接受他的挑戰?”

    肖月潭正容道︰“這只是以事論事,秦人最重武風和劍手的榮譽,你輸了沒話好說,但若不戰而逃。對你威望的打擊卻是難以估計。或者你可用詐語誆他只過十招,那說不定可圓滿收場,大家都可以和氣下台。”

    項少龍大為心動,點頭道︰“不若我正式向齊王提出,表面當然大說風光話,什麼不希望見有人受傷諸如此類。”

    肖月潭沉吟片晌,道︰“不若直接修書給曹秋道,這老家伙對上趟留不下你,必心生不忿,故必肯應承。假若無人知道此事的話,而你又能捱得過這十招,那人人都當你把老曹逼和,對你的聲名當是有益無害。”

    項少龍暗忖曹秋道可能已摸清他百戰刀法的路子,非若上趟般猝不及防,頹然道︰“這十劍可不易捱。無論速度、力道和招式,我都遜于他。”

    肖月潭抓著他肩頭的手猛力一搖,聲色俱厲道︰“項少龍,你看著我,現在是你的生死關頭。假若你仍認定必輸無疑,就永遠都回不了咸陽去見你的妻兒。只要三天後你有命從稷下官的觀星台走下來,那晚你立即離開臨淄,回秦後全力對付呂不韋。否則你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完了。”

    項少龍渾身冒出冷汗,驚醒過來。虎目神光閃閃,回望肖月潭沉聲道︰“我明白了,項少龍絕不會有負肖兄的期望,我項少龍一定可活著回到咸陽的。”

    肖月潭放開抓著他的手,道︰“我現在到你房中寫信,畫押後就親自給你送到曹秋道手上,然後就看他有沒有這豪情了。”

    項少龍步入後院的大花園,鳳菲等正在鏟去了積雪的露天處排演舞樂,由董淑貞試唱壓軸主曲。

    他現在已頗為識貨。發覺董淑貞比之鳳菲又是再一種截然不同的味道。

    不像鳳菲的放任慵懶,而是帶著如詩如畫的清麗情味,但在怨慮中卻搖曳某種難以形容的頑皮與熱情,非常動人。

    眾女均全神投進曲樂去,所以項少龍踏入園里時,並沒有引起注意,只鳳菲來到他旁,低聲道︰“當淑貞唱罷此曲後,就由上將軍宣布鳳菲退隱嫁入項家,淑貞則成為鳳菲的繼承者,稷下宮那一台則由淑貞擔任。”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鳳菲“噗哧”笑道︰“什麼什麼的?你化身沈良不是要勾引人家嗎?”

    項少龍知她只在說頑皮話,岔開話題道︰“韓竭來找過你嗎?”

    鳳菲白了他一眼,幽幽嘆道︰“人家正為此事找你,他說去見仲孫玄華,是想探听仲孫龍對我的事,還指天誓日的說不會辜負鳳菲。說得人家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項少龍苦笑道︰“這種事外人很難幫忙的。不過仲孫龍已保證不會對你再有不軌之念,還包保護送大小姐到任何地方去。”

    鳳菲嬌軀一震道︰“听你的語氣,好像龍陽君和韓闖全都靠不住似的,又似暗示我不要跟韓竭,這是什麼一回事呢!”

    此時歌聲樂聲攀上最高潮,充盈著歡娛喜慶的氣氛,炫麗燦爛,活力充沛,再在一記編鐘的清響里,一切倏然而止,但余韻卻繚繞不去。

    董淑貞領著眾姬,來到項少龍和鳳菲身前,盈盈拜倒,嬌聲問好。

    項少龍深切感受到整個歌舞團的氣氛都改變了,人人斗志激昂。充滿對前途的憧憬和生機。

    想起今晚若不告而去,對她們的士氣定會造成嚴重的打擊,不由雄心奮起,像她們般斗志昂揚。

    把對曹秋道的懼意全管諸腦後。

    董淑貞站起來時,已是熱淚盈眶,秀眸射出說不盡的感激之意。

    此時下人來報,燕國大將徐夷則求見。

    項少龍心中暗嘆,知道又要應付再一種煩惱了。

    徐夷則便服來拜候他,更沒有從人,論派勢遠及不上龍陽君等人。

    不見多年,他臉上加添了不少風霜,似是生活並不好過。

    客氣話後,兩人分賓主坐下,這燕國大將喟然道︰“今日我們把盞談心,明天可能便要對陣沙場,教人欷噓不已。”

    項少龍也頗有感觸,問起太子丹的近況。

    徐夷則嘆道︰“與虎狼為鄰,誰能活得安逸,齊人對我們的土地野心,上將軍不會不知道。今次我們本不想派人來,但郭開卻慫恿丹太子,說若能扶起田健,壓抑田單,說不定形勢有變。所以末將才來了。也認識到無論誰人當權,都不會息止野心。”

    項少龍心中暗嘆。趙人和燕人還不是恩怨交纏,當年他乘時空機器初抵貴境時,燕人侵趙的大軍剛被廉頗打敗,直攻到燕人的薊都去。那時魏、韓、齊、楚等聯手向趙人施壓,逼趙人退兵,曾幾何時,又輪到齊人對燕用兵,今次卻輪到楚人去扯齊人後腿,皆因三晉在強秦的威脅下,無力應付齊人。

    整個戰國史都是大國兼並小國的歷史;誰不奉行擴張政策,借蠶食別國土地來壯大國勢、加強實力,誰就要給別人吞滅。假設燕人比齊人強大,那現在苦著臉的就是齊人了。

    自被趙人大敗後,燕人就在亡國的邊緣上掙扎,若非日後太子丹派出荊軻去刺殺小盤,恐怕沒有多少後人會對燕國留有印象。

    徐夷則續道︰“丹太子現在駐馬武陽,那是武水旁的大城,比較接近南方,以應付齊人的威脅,上將軍若有空,丹太子會非常歡喜見到老朋友。”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我對能否活著回到咸陽都欠缺信心,那還談得上其他事。”

    徐夷則正容道︰“上將軍是否指曹秋道約戰一事,此事必是田單、呂不韋在後推波助瀾,上將軍必要小心應付。我們曾派出幾個一流劍手挑戰曹秋道,好挫齊人威風,豈知連仲孫玄華那一關都過不了,想起也教人氣餒。”

    項少龍心知肚明此事是因韓闖陷害他而惹出來的,不想再談,岔開話題道︰“徐兄何時回燕?”

    徐夷則答道︰“本打算壽宴翌晨立即離開,現在當然要等看到上將軍挫敗曹秋道才走。”

    項少龍搖頭道︰“徐兄對我期望太高了。”

    徐夷則微感愕然,通︰“尚未交手,為何上將軍卻像沒有什麼信心似的。”

    項少龍當然不能告訴他領教過曹秋道的厲害,只好含糊其詞,改談其他事。

    徐夷則閑聊兩句後,轉入項少龍最害怕的正題道︰“今次夷則來拜候,實還有一事相求。”

    項少龍只好道︰“徐兄請言無礙。徐夷則正容道︰“我們之所以會參加合從軍攻打貴國,實非所願,皆因為勢所迫,否則在齊人威脅下,將變得孤立無援,假若去此心腹之患,敝國絕不會參與合從之舉。”

    項少龍皺眉道︰“事關重大,徐兄可作得主嗎?”

    徐夷則嘆道︰“這並非是否可以作主的問題。而是做主的願望。現在田單和呂不韋遙相勾結。貴國軍隊壓得三晉無力北顧,給與田單能有機會北犯我境。只要上將軍向齊人暗示不會坐看他們擴張領土,那齊人縱有天大膽子,都不敢像現在般放恣。只是一句說話,上將軍就可為貴國贏得敝國的友誼。”

    項少龍尚是首次卷入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下,他雖能影響小盤,皆因他一直都沒存私心,事事為他著想。

    要知秦國自商鞅以來,便訂下了遠交近攻的國策,聯齊楚而凌三晉。至于燕人,自燕昭王築黃金台聘來樂毅等破齊名將,曾威風過一陣子後,秦人從不把僻處東北的弱燕放在眼內,故怎會為燕人開罪齊人。

    再一方面,他卻要為善柔打算,助解子元將田健爭取回來,在某一程度上他勢要許諾田健呂不韋答應他的事,那自然包括了燕國這塊肥肉在內。

    他深切感受到自己並非搞政治的人,當然他可輕易騙得徐夷則的心,佯作答應。然後陽奉陰違,只恨他卻非是這種人。

    項少龍苦笑道︰“我要答應此事,只是一句話那麼容易,卻恐怕不易辦得到。”

    徐夷則臉色微變道︰“那或者是小將誤會了,還以為上將軍是丹太子真正的朋友。”

    項少龍言道︰“徐兄言重了。朋友就是朋友,絕不會改變。但問題現在我非是正式出使來齊,又有呂不韋在旁牽制,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所以不敢輕率答應,可否待我想想再說。”

    再嘆一口氣道︰“假若我給曹秋道一劍殺掉,那就說什麼都沒用。”

    徐夷則容色稍緩,有點不好意思道︰“是小將太急躁了,一切自該留待上將軍由稷下官凱旋歸來才說。”

    徐夷則言罷起立告辭,剛把他送到府門,李園來了。

    往日項少龍清閑得可抽空睡午覺,現在卻是應接不暇,忙得差點沒命。

    項少龍請李園到大廳等他,先趕去為肖月潭寫好的信畫押,再匆匆朝大廳走去,給小屏兒截著道︰“大小姐有十萬火急的事,叫你立即去見她。”

    這小妮子眼合怨懟,十分幽淒。看得他的心都痛起來,卻又沒有辦法,他已下了決心,再不納任何姬妾,感情實是最大的負擔。自倩公主死後,唯一能使他動心的,就只有琴清和李嫣嫣兩女。

    項少龍苦惱道︰“但李園正在大廳等我呢!”

    小屏兒道︰“那亦要先去見小姐,因為清秀夫人偷偷到了她處。”

    項少龍這才知道清秀夫人原來和鳳菲亦有交情,權衡輕重後,趕了去見這美人兒。

    清秀夫人仍是臉垂重紗,不肯以玉容相示,鳳菲識趣避開後,清秀夫人開門見山道︰“上將軍可知你的處境非常險惡?”

    項少龍點頭沉聲道︰“夫人有什麼新的消息?”

    清秀夫人道︰“李相當然不會將他的事告訴我,不過我已命人留心他,這兩天韓闖不時來找他密談,上將軍觀人于微,當知韓闖非是善類,李相一向不大歡喜韓闖,忽然變得如此親密,自是令人起疑。”

    項少龍嘆道︰“我明白了。多謝大人,項某非常感激。”

    清秀夫人淡淡道︰“此事我只是為嫣嫣做的,否則她定會怪我。我們這些婦人女子,只知上將軍有大恩于李相,而李相若以怨報德,就是大錯特錯,其他的事都不想理。也不敢再耽阻上將軍的正事,上將軍請自便吧。”

    項少龍早習慣了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施禮告退,往見李園。

    李園獨坐廳內,默默喝茶,神情落漠,不知是否因要出賣項少龍而心境不安。

    項少龍在他旁坐下,忽然怒氣上涌,冷冷道︰“麻煩李兄通知有關人等,今晚小弟決定不走了。”

    李園劇震道︰“項兄今晚要走嗎?”

    項少龍細察他神情,怎看都不似作偽,奇道︰“韓闖那忘恩負義的家伙沒告訴你嗎?”

    李園叫起撞天屈道︰“我真不知此事,今次我來找你。就是要告訴你韓闖這家伙給郭開說服要害你,同時嫁禍給呂不韋,好惹起貴國的內亂。咦?難道你誤會我會和他們一鼻孔出氣嗎?若是如此,我李園還是人嗎?嫣嫣也會怨我一世了。”

    項少龍糊涂起來,再分不清楚誰忠誰奸,道︰“那這兩天為何不來找我。若我今晚真的走了,豈非落進韓闖和郭開的陷阱嗎?”

    李園慚愧道︰“這幾大韓闖頻頻來找我說話,我也曾想過是否對此事不聞不問,但最後都斗不過自己的良心,少龍勿要怪我,是小弟的意志不夠堅定。”

    項少龍嘆道︰“你們有否想過,有我一日在秦與呂不韋互相牽制,秦國都難以全力攻打你們。否則會是怎麼樣的情況,你們當可想見。”

    不由又想起小盤的身分危機,那會使他和小盤陷在絕對的下風,就算昌平君等仍支持小盤,但已失去了往日合法的理據。

    李園苦笑道︰“其實龍陽君也不想出賣少龍,只因他一時口疏告訴了韓闖他曾在大梁見過你,事後又沒有報知魏增,被他以此威脅,怕被揭了出來累及親族,才迫得要與他合作。他對你的感情。比任何人都來得深厚,故最痛苦亦是他。項兄該明白我的意思。”

    項少龍怒道︰“韓闖這家伙可太過份了。表面還滿口仁義道德,難怪他特別怕我,因為內心有愧。唉,既是內心有愧,那他這人仍不算太壞。”

    李園苦笑道︰“想不到項兄仍有心情說笑,韓闖確亦非常苦惱,這麼做有一半是被郭開迫出來的。問題是韓闖身邊有人對郭開通風報訊,使事情泄漏出來,現在韓國最不敢得罪的就是趙人,韓闖更怕了韓晶,怕她向韓王進讒。那他就糟透了。”

    項少龍怒火稍消,笑道︰“早知如此當日一劍將郭開宰了,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

    李園道︰“換了誰都不會有分別,為了掙扎求存。誰不是不擇手段,只是我做不出這種事吧。照我看,韓闖不用你吩咐都會把今晚送你離臨淄布的陰謀取消,因為借曹秋道的劍,總好過用他自己的手。”

    只這一句話,項少龍可斷定李園應沒有參與陰謀,否則就該知道逃走的事是由龍陽君負責,表面上韓闖並不知情。

    心情稍佳,道︰“那至少在與曹秋道比武前,我是安全的了。”

    李園嘆道︰“理該如此,不過我卻得閑臨淄的劍手都躍躍欲試,想先秤秤你的斤兩。”

    項少龍冷哼道︰“我目下的心情並不太好,他們最好不要來惹我。”

    李園沉吟道︰“曹秋道確是曠古爍今的劍術大師,少龍有把握嗎?”

    項少龍想起肖月潭的“十招之計”,心下稍安,點頭道︰“自保該沒有問題。”

    李園大訝,卻沒再作追問,還想說下去時,今次輪到解子元來找他。李園知不宜在旁,匆匆走了。

    項少龍把解子元迎入廳里,後者苦笑道︰“約是約好了。可小弟卻有個難題,夫人她不信我今晚和你在一起,要見過你才肯信。”

    項少龍心知肚明善柔只是找借口見他,苦笑道︰“今次由我到府上接解兄好了。”

    解子元喜道︰“項兄真夠朋友,二王子知道可與項兄見面,興奮得不得了,說你的一句話,在嬴政面前此呂不韋的十句話更管用。”

    項少龍暗忖齊國之亡,皆因這種心態而來。

    解子元道︰“今晚定要再找柔骨美人來陪酒,給她挨著都不知多麼舒服。”

    項少龍道︰“她不是田單的人嗎?讓她知道我們說什麼不太好吧!”

    解子元道︰“放心好了。她是出名不理政事的。而且說出去亦沒什麼打緊,只要讓二王子知道有你支持我們就成。”

    項少龍想起今早齊王毫不給面子的斥責大王子田生,暗道難怪人人都看漲田健的行情。

    解子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據傳大王會在壽宴上正式宣布繼位的太子人選,肯定是二王子無疑。所以我們才要借項兄壓壓田單和呂不韋的氣焰。”

    項少龍那想得到自己會以這種形式與呂不韋和田單進行政治斗爭,可見政治手段確可殺人不見血。

    自己由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變成不但可影響秦國政壇,還能左右別國政局,確是始料所難及。

    解子元告訴他約定的時間,又匆匆趕去通知仲孫龍父子。

    項少龍返房把密藏的百戰刀取出,掛在腰際,心想若曹秋道不答應十招之數,便在壽宴那晚諸事停當後和鳳菲溜之夭夭。小命要緊。什麼劍手的榮耀均屬次要。

    想起曹秋道出神入化的劍法,早前給肖月潭激勵起的斗志,此時又不翼而飛。

    不過老曹若肯以十招為限,則不妨陪他玩玩,自己怎不濟都可捱過他十招的。

    他當然明白肖月潭是為他著想,不戰而逃定會在他光榮的武士生涯里留下一個大污點,尤其在小盤會有身分危機時發生,更屬不智。

    但自己知自己事。曹秋道的劍法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為了妻兒。又覺得這樣送命太不值得,所以才生出避戰的主意。

    到現在為止,他仍弄不清楚龍陽君是否真的出賣自己。只要今晚看看他會否取消離開臨淄的安排,就可清楚了。

    他有點想到園中練習刀法,但暗忖假若老曹不肯答應十招之請,練也是白練,沉吟間,幸月帶著一股香風擠人他懷襄,把他摟個結實,嬌喘細細道︰“上將軍騙得我們很苦呢!”

    項少龍擁著她豐滿動人的嬌軀,面對著如花玉容,大感吃不消,但更不想傷害她的芳心,只好道︰“幸月小姐不是須彩排歌舞嗎?”

    樂聲仍隱隱從園處傳來,故項少龍會有此語。

    幸月俏目生輝地凝注他,妮聲道︰“大小姐在指點二小姐的唱功做手,奴家惦掛上將軍,所以趁機溜來看你嘛!”

    最難消受美人恩,項少龍一向對這美歌姬並無惡感,怎忍心硬是拒絕她,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你是否會繼續追隨二小姐呢?”

    幸月道︰“這個當然。我們做周游歌姬的都有個不成文的傳統,就是莫要嫁入豪門,要嫁就嫁布衣平民,又或獨身終老。唉,我們什麼男人沒見過呢?對男女之事早心淡了。”

    項少龍先是愕然,旋即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道︰“不過像你們那樣能為自己作主的歌姬仍不多,豪門養的歌姬都是沒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幸月吻了他的嘴唇。媚笑道︰“起始人家以為你是沈良,又見歌舞團解散在即,真想從了你,現在則只想好好侍候上將軍。今晚人家到你處來好嗎?你現在的樣子好看多了。”

    項少龍大為意動,可是又覺有點對不起紀嫣然等,只好婉拒道︰“現在我必須保留體力,以應付與曹秋道那老家伙一戰,若還有命,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你呢。”

    幸月欣然道︰“一言為定。”獻上香吻,情動非常。

    幸月走後,項少龍看看天色,心想不若到街上逛逛,安步當車到解府去見善柔和接解子元,好過坐在這里胡思亂想。

    打定主意後,換上武士服,外披擋風長綿襖,戴上帽子,溜了出去。

    這日天色極佳。在此日落西山的時候,街上人車往來,好不熱鬧。

    他的劍傷已大致痊愈,加上又有百戰寶刀在手,除非大批武士來圍攻他,否則總能脫身,但當然不會有人敢公然來殺他。若是單打獨斗,倒可借之用來練劍。

    起始時他提高警覺,用了種種方法測探是否有人跟蹤他,仍一無所覺時,放下心來。全情享受漫步古都的情趣。

    齊國婦女的開放程度,僅次于秦趙兩國。

    秦國因蠻風余緒。婦女仍充滿游牧民族的味道;趙國則因男丁單薄,王室鼓勵男女相交,所以趙秦兩國的女子都不怕男人,活潑多情,至乎在街上與陌生男子打情罵俏。

    齊女卻似是天生多情,不知這是否臨海國的特性,很少有害羞的。

    項少龍獨行街上,便不時遇上結伴同游的齊女秋波拋迭,眉目傳情,充滿浪漫旖旎的氣氛。

    他所到之處,要數楚女最是保守,較極端的就像清秀夫人,連粉瞼都不肯讓男人看,神態語氣都擺明只可遠觀,不是可隨便采摘。

    不由又想起莊夫人。她乃南方少數民族,作風又大膽多了。

    在輕快的腳步里,項少龍踏入解府,不用通傳,下人把他帶往善柔居住的庭院。

    善柔把他扯到偏廳,大嗔道︰“你怎能答應師傅的挑戰,這麼快就忘了給他捅了一劍嗎?”

    項少龍苦笑道︰“現在是他來惹我,小弟只是受害者。”

    善柔跺著腳道︰“你這人呢!你項少龍有什麼斤兩,我善柔不清楚嗎?這樣去等若送死。輸便輸吧,有什麼大不了的。”

    項少龍嘆道︰“我現在代表的是秦國武士的榮辱,不過話說回來,比武不是都要殺人才可了結吧!”

    善柔怨道︰“你太不明白師傅了。只要一劍在手,就不講情面,誰都左右不了他。以往對上他的,都是不死即傷,你上次只著了輕輕一劍,不知是多麼走運。”

    又道︰“我剛去見過師傅,請他收回成命,豈知他說難得有你這樣的對手,怎也不肯改變心意。真氣死人了。”

    項少龍不忍她擔心,先叮囑她千萬不要說向人知,才把肖月潭的十招之計說將出來。

    善柔听罷吁出一口涼氣道︰“師傅克敵制勝,每在數招之間,你當十招易捱嗎?”

    項少龍一拍腰間寶貝,傲然道︰“若捱不過十招,現在還有命站在這里任你怨怪嗎?”

    善柔見到他的百戰寶刀,立時秀眸亮閃,毫不客氣抽出來把玩,喜道︰“久未與高手過招,就找你來試吧。”

    項少能當然知她厲害,忙道︰“現在不成,給小弟多一晚時間,讓傷口全好了,才和你較量。”

    善柔狠狠道︰“明天本姑娘就來找你,到時若推三推四。我就揍你一頓。”

    言罷“噗哧”嬌笑,神態有多麼迷人就那麼迷人。

    項少龍心中暗嘆,善柔是他誠切想留在身邊的女子,卻已成了人家之婦,成為人生里一件無可奈何的憾事。

    像楚太後李嫣嫣,打開始便知只是一夕之緣,心中早有準備,反不覺傷心。

    還留下了美麗的回憶。

    善柔湊近他少許肅容道︰“若能使田老賊失勢。那比殺了他還教他難過,我也算報了大仇。所以找一直都不準子元那混賬家伙投靠田單。可笑孫玄華還以為我對他們父子再眼相看。”

    項少龍點頭道︰“我明白的,怎都要幫柔姐出這口氣。”

    著柔笑臉如花嬌嗲的道︰“早知你是好人來呢!”

    這時解子元才回來,換過衣服,善柔送他們出門時,還不忘提醒項少龍明天會找他練武。

    馬車開出解府,解子元警告道︰“在臨淄無人不給我夫人打怕了,連仲孫玄華都怕給她逼去比試,項兄小心點才好。”

    項少龍嘆道︰“若連她那關都過不了,還憑什麼去見曹秋道他老人家呢?”

    解子元一想也是,大笑自己糊涂。

    听著蹄音輕聲,項少龍閉上眼楮,心神卻飛返咸陽溫曖的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