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色幽香
秋天,对于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美丽富饶的黑龙江流域这块儿沃土上的人民来讲,应该是个收获的季节。不过,这个一八五四年的秋天,却是一个叫他们伤心的刻骨铭心的秋天。
一八五四年的一月,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批准了其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提出的“武装航行黑龙江”计划。五月开始,穆拉维约夫率领舰船七十余艘,运载俄兵近千人,不顾清政府地方官员的抗议,强行越过石勒喀河中俄边界,闯过雅克萨、瑷珲等地,横穿中国领土两千多公里,并在在瑷珲城对岸屯兵筑垒。而早在几年之前,出海口附近的庙街,就已经被他们宣布,用沙皇的名字把庙街重新命名为尼古拉耶夫斯克,他们在这里建立哨所,升起了俄国国旗,实行军事占领。当然,还有库叶岛,还有……
更多的沙俄经过的村镇,都被挂上了“……斯克”。
沙俄,这头贪婪、凶恶的北极熊,在勾画着要把吉林三姓(今黑龙江依兰县)副都统所辖的黑龙江下游地区和库页岛划为它的“滨海省”,而首府就设于庙街,他们的尼古拉耶夫斯克的蓝图。因为,他们尊敬的尼古拉一世陛下,曾指着黑龙江下游的地图,说过这样的话,“俄国国旗不论在哪里升起,就不应当再降下来。”
不过,至少在这个时候,无论是穆拉维约夫总督阁下,还是沙皇陛下派出的特使普提雅廷,还都只能感觉自己只是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要想真正地实现这个梦,那还有一段漫长而曲折的路要走。
普提雅廷在准备动身去天津了。
“亲爱的普提雅廷,您到中国去打算怎么办?”穆拉维约夫问望着在准备动身去天津的普提雅廷,问到。
“自然是要趁着他们内乱不休,向他们提出我们认定的两国分界线,让他们签字承认。”普提雅廷比划了签字的动作,很潇洒。
穆拉维约夫哈哈地狂笑起来,“如果他们不承认,我就会用武力解决!英法能用武力逼迫中国接受他们的条件,我们俄国为什么不能?”
穆拉维约夫和普提雅廷万万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为着那个美丽的梦要继续奋斗的时候,北京,紫禁城里的咸丰皇帝,竟给他们派来了一个圆梦的人。
“总督阁下,清朝新任黑龙江将军奕山请求和您会面。”
奕山?曾经作为间谍在中国东跑西忙了数年的普提雅廷,对这个名字可是不陌生。这不就是那个在广州败的一塌糊涂,最后自愿退出广州,把城让给英军,并赔偿了英国政府六百万两白银的那个靖逆将军吗。呵呵,这个将军可是有点邪的,居然还听信手下,搞出过什么“以邪制邪”的把戏,他命令地方保甲遍搜民间马桶,载于木筏之上,以“克邪”制胜英军的枪炮。结果是闹出了一幕“粪桶尚言施妙计,秽声传遍粤城中”的笑话。这么个糊涂蛋又被派到了瑷珲,不会是偶然的吧?
普提雅廷还真猜对了。奕山此次是有备而来,不过,不是准备的开战,而是要谋求和沙俄的某种默契。
恭亲王奕忻接受了皇上的重任,想要和列强搭挂。以前是怕洋人,洋人偏偏能找上门来,如今想洋人了,却又一时摸不到洋人的踪影儿了。当然,上海有洋人,离的还近,不过,那里已经是太平天国的地盘儿,断然是去不得的。于是,他只好派出信使顺海上绕道去广州,长江被封锁了,你就是急的火上了房顶,也只能这么办了。
可是这么干等下去总不是个道理,奕忻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另辟新路。他叫自己的福晋进了紫禁城,不是去做别的,而是专门晋见了那位懿嫔妃,当然,名义上是去探视,因为,懿嫔妃有喜了。对于自己那个至今还没有子嗣的皇帝哥哥来讲,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儿,而对于本来就受皇上娇宠的懿嫔妃来说,未来更是一片的光明,这点上奕忻是看的很清楚的。
果然,当他的福晋晚上回到王府时,带回来的懿嫔妃的所谓“娘儿们间的闲话儿”竟然与他是不谋而合,“不妨拿黑龙江北边儿的那点儿小破地儿,和洋毛子们谈谈,反正地方也早在人家的手里了不是。”
于是,奕忻就此事禀奏了皇上,于是就有了那个在广州丢尽了大清国的颜面,却落而又起的奕山,以黑龙江将军的身份来到瑷珲。这位当年曾经在广州大骂“粤民皆汉奸,粤兵皆贼党”的善败将军,作为清政府的秘密谈判代表,他将再次扮演一个卖国贼的可耻角色。
用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来换取沙俄关键时刻对大清国的武力支持。大清国将对俄军提供一切便利,使俄军能够从天津顺利登陆,协防京城,或者是南下,遏止住长毛今后的北上势头。即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可悲的大清朝居然也没有能想起,该如何用洋枪洋炮来武装起一只属于自己的军队。
出乎奕山意料的是,这么优厚的条件一提出来,普提雅廷和穆拉维约夫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欢喜,而是一副颇不以为然的神色。这些领土早已经是囊中物,你大清国承认不承认都是我的。如今你想利用我们沙皇士兵的鲜血来挽救你们自己的命运,只给这点儿东西可是太寒酸了,难道我们沙皇士兵的血就那么不值钱?
普提雅廷不失时机地又提出了乌苏里江以东的土地要求。非但如此,他还有话呢,“我尊敬的阁下,我们沙皇可不希望自己忠勇的军队象个海盗似的从天津溜上岸去,我很清楚您国家里的一些刁民。为了我们之间朋友似的合作,我们希望您能开放旅顺口,作为我们的补充基地。这样,更有利于我们帮助您的政府和叛军作战。”正象一位伟人说的那样,俄国人“有多大本领,就能干出多大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实在的,奕山这次领受了重任之后,还是很踌躇满志的。前番在广州的马失前蹄虽然被众人很是骂了一番,自己也被在宗人府关上了一阵子,可是到了还是皇恩浩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仔细反思一下,尽管有自己擅做主张,蒙蔽朝廷之嫌,总还是功大于过的,战火没有再蔓延开去。此次与从前不同,议和是朝廷准许的,条件也是摆明的,这么大的益处白白的送给洋人,洋毛子总该有个好脸相迎吧?谁想到这罗刹鬼子竟然比英国佬更狮子大开口。简直就是他妈的贪得无厌!你们要不是海盗,恐怕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海盗这个词了,奕山在心里暗暗地咒骂着。
可是,当他一看到狗熊似粗壮的穆拉维约夫,一看到他一会儿吹胡子瞪眼睛,一会儿摆弄手中短枪的凶相,再联想起黑龙江上停泊的人家的炮舰,他又含糊了。
“老兄啊,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了,一旦失去,只怕大清真的难保了,务必要好自为之!”临行前奕忻的话又响在了他的耳畔。
奕山再次施展了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高超技巧,同沙俄签定了《中俄瑷珲条约》。条约中除把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正式割让给了俄国外,另外又把乌苏里江以东的中国领土划为所谓的中俄“共管”。同时,答应将旅顺口租界给沙俄,作为军港。
对穆拉维约夫来说,这个秋天真是一个美好的金秋,他被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晋封为阿穆尔(即黑龙江)斯基伯爵。
奕山也满意了,尽管他知道,接下去免不了还会有责骂,或者是撤职查办什么的,可是他终于得到了“强悍”的罗刹人的承诺。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军团,或许还会是更多的沙皇士兵奔赴中国战场。大清有救了!
然而,他们留给原本生活在这块儿土地上的千千万万的人民,只是屈辱的眼泪,还有无尽的痛楚。那里曾经是他们多么美丽的家园啊!
紫禁城里的咸丰身子虽然感觉着好象又虚了点儿,可精神气倒是比以前好了许多。
从迟到的奏报中,他得知杭州已经被战云所笼罩,不过,由于城中军民上下一心,使长毛停在了杭州城下,只能望城而兴叹。尽管后来再得不到来自杭州的真实奏报,只能从宁波等地的含糊其词的介绍中了解些那里的大致情况,再后来干脆连这些地方的奏报也见不到了,他并没有灰心。长毛团团围住了杭州,一定是无法夺取,这才会转而争夺浙江的其它地域。他忽然又联想起了去年的怀庆,保不齐杭州对长毛来说,就是第二个怀庆。
对咸丰来讲,浙江虽然暂时成了一团迷雾,可是,皖北的局势还算乐观些。由于年初各地调集了大批的人马云集皖北,致使皖北一度大清军占据了主动。虽然由于夺取了荆州、宜昌等地的长毛回援,最终并没有能收复庐州,却给了长毛们,尤其是蜗河一带的捻匪以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当初重用曾国藩之流是大错特错了,看来,当初真不该亏待了那个小小的怀庆知府,这才都是大清朝的真正脊梁呢!
“皇上,以臣妾看,应当升赏浙江巡抚黄宗汉。”懿嫔妃那黄莺儿一样悦耳的声音,打断了咸丰的思绪。
“黄宗汉是个干才,应当封赏。”咸丰斜歪在龙榻上,停了下手里正摆弄的“益寿如意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送到杭州去啊。”他有些迟疑了。
“皇上,”懿嫔妃放下手中的奏折,爬上了龙榻,接过皇上手里的“益寿如意膏”,熟练地放进烟枪里,眨巴了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能收到自然好,就是收不到,也正好叫那些喜欢观望的人睁大眼睛看看,咱们的万岁爷是多么的慷慨。”
唉,诺大的一个大清朝,关键时刻能替朕真正排忧解难的,还是这个可心的兰儿。咸丰吸了口烟枪,浑身上下顿时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轻松。“爱妃看看赏他个什么好?”
“臣妾以为,就授他个钦差大人关防,兼任两江总督,负责江浙的剿匪事务。”懿嫔妃微微一笑,“另外,皇上也该封赏一下那个曾经死守怀庆的余炳涛了。”
“怎么,爱妃还记得他?”过足了大烟瘾的咸丰坐了起来,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兰儿。
“怎么会忘,只要是对皇上有用的,臣妾总是记得死死的。”
咸丰轻轻地握起兰儿那一对儿柔软的小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怎么,臣妾说错了吗?”懿嫔妃瞪大眼睛望着皇上,透露着无限的天真。
“怎么会呢。”咸丰低头亲吻了下她的手,“刚才朕还在想起他呢,就是忘记了他的名字,难得爱妃有如此好的记性。”
懿嫔妃的脸儿一红,“皇上为了天下,真是操碎了心了,臣妾只是想为皇上多分担一点儿。大事做不来,小事儿哪还敢忘呢。”
“只要是关乎天下的事情,就没有小事儿,可叹朝中的那些大员们,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才是大事做不来,小事不爱管呢。”咸丰说着,笑了笑,“依爱妃看,这个余炳涛该放到哪里合适呢?”
“这个嘛,臣妾还说不好。”懿嫔妃簇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的模样。其实,她私下里早和恭亲王计议过了,只是不能脱口而出罢了,那样会引起皇上的多虑的。“眼下浙江情况一时不明,退一万步讲,一旦浙江失陷,那么福建和广东就危险了。现在是不是应该提前在那边儿做个准备呢?”
咸丰两眼直直的看了他的兰儿好久。这么大的事情,不要说是朝中那些喜欢曲意逢迎的大臣们,就是他自己都还没有想到呢。长江已经成了克制他的屏障,如果再不提前配置好闽粤等地的官员,那还不是一垮到底啊?真是天意,苍天有眼,不仅给了自己一个能为自己留下香火的可心人儿,还是自己最佳的贤内助啊!
“可惜他还只是个知府,不能……”咸丰缓缓地坐到了龙榻边儿,看着为自己穿着靴子的兰儿,竭力地思索着,谁能够去负担起闽粤包括广西等地的大局呢?
“皇上的担心有理啊,”懿嫔妃给皇上穿好靴子,搀扶着皇上站起来,嘴里念叨着,“余炳涛只是个会实干的好官儿,可是那里缺少的是既有威望,又极其忠于皇上的要员,非一般人所能胜任的。”
咸丰想了半天,还是没理出个头绪来,不由得又是一声的长叹。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只可惜皇上缺少了儿子,否则……”懿嫔妃粉白的脸上显出无尽的忧伤。
“如果是奕忻去呢?”咸丰慢慢地踱着步子,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
“恭亲王在负责洋务,再说,也不能不考虑到日后长毛的北进啊。一旦那样,皇上身边儿要是没有了自己的兄弟,谁还会能死心塌地的为皇上卖命呢?”懿嫔妃轻声地说着。
是啊!想当年在诸位皇子中,惟有自己和奕忻这两兄弟关系最为密切。从小在一起读书习武,兄弟俩不仅成长为熟读经史、兼通诗文、擅长骑射的少年才俊,还共同研创出枪法二十八式、刀法十八式,就连先帝爷也是十分欣慰,还特意将枪法赐名为“棣华协力”,刀法赐名为“宝锷宣威”,比喻兄弟二人协力同心。尤其是自己十岁时,生母孝全成皇后突然去世,是六阿哥的生母孝静贵妃抚养了自己。兄弟俩感情爷就更更深一层,如同一母同胞。如果没有因为争坐这个皇位所引起的不快,奕忻本该还是自己的好帮手的。就象现在,自己早免去了他军机大臣的头衔,可是朝廷危难,需要他出来主持洋务的时候,他还是挺身出来了。
那么,还有谁可以承担这样的重任呢?
“皇上,恭亲王还有军机大臣肃顺门外候旨,请求召见。”太监的奏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给皇上一施过礼,肃顺撇了眼身边儿的奕忻,双手高高的举起一份奏折和文本,脸色铁青,由于激动,手也在微微颤抖,“反了,皇上,这个奕山是贼性难改了,他居然……”
咸丰从太监手里接过来,那是奕山发回来的《中俄瑷珲条约》文本,他只粗略的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一股火腾地就冲了上来,“混蛋,败类,祖宗的脸都叫他给丢尽了……朕要……咳、咳、咳……”一怒之下,最近总爱犯的老毛病又起来了,咳个不止。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懿嫔妃赶紧端起御书案上的茶杯递到皇上的手里,眼角儿的余光却在瞟着刚刚被皇上丢在案上的文本。
肃顺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懿嫔妃还在殿内,不由得一阵的反感。看到皇上书案上成摞的奏章,再联想起最近皇上批复的奏本上总有一种娟秀的女人字体,他的心一凉。皇上这是怎么了,后宫不许干政,这可是圣祖爷留下的祖制啊?眼见那个懿嫔妃的目光在扫看着奕山发回的文本,他使劲儿地咳了一声,目光直直的盯着懿嫔妃。
懿嫔妃当然知道肃顺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可她根本就没把肃顺放在眼里。南方的长毛作乱,给了她一个施展身手的舞台,这个发誓要把紫禁城里石雕上的龙在上,凤在下的图案彻底翻转过来的女子,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皇上无能,脾气不小,可是心思不够,也许他是坐错了皇位。面对四起的狼烟,皇上可以说是开始了自暴自弃,不仅贪恋女色,多次从满、蒙两族的官宦人家挑选秀女,又破除祖宗规制,招选汉族秀女入宫,以至有了倍受宠爱的所谓“四春娘娘”,牡丹春、杏花春、武林春和海棠春被置于圆明园。当然,哪个春也赶不上自己这个“天地一家春”。除此之外,皇上痴戏文,非但要看升平署(戏班子)的演出,总又愿意亲自上去串演个什么角色。更有甚者,皇上还迷上了大烟。
这些好吗?懿嫔妃觉得不错。她怀上了龙种,如果真是天遂人愿,能顺利有上一个儿子,那么,对于曾经有了一个儿子,却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起就夭折了的皇上来说,必然会把自己的儿子立位储君。也许还会有哪个不识趣儿的后妃会为皇上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可谁又敢和她争什么?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精通国事,至少,她还没有博古通今的那么高的文化,只是认识些字,会唱些迷人的小曲儿而已。但是,她善于利用女人特有的细心,还有女人的思想。正象她前面对皇上提及的那样,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大清朝有难,汉人只能是以官位、金钱来加以诱惑,为我所用,但毕竟还是靠不住的。从根儿上讲,他们是外人,谁是兄弟?是蒙古人。所以,她才会圈弄皇上把僧格林沁派去皖北。皖北的暂时平缓,使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变的更加高大起来。
当然,这还不够。她从心里不希望皇上活的太久,皇上在一天,她真正期待的那个翻身的日子就要迟到一天。所以,她并没有象以往的后宫之妇那样,为了争宠而大打出手,她才不那么傻。她投其所好,皇上愿意做什么,她就会坚决支持他做什么,甚至更乐于皇上缠绵于那汉族四女还有戏子们之间,和为此颇有怨言的皇后一比,她自然又胜了一筹。要想得到什么,必先有所付出,她聪明。她会失去一些皇上的温柔,可她得到的是更多接触和处理朝中官员奏章的机会,尽管还只是协助皇上来处理。
现在,她用一种很淡的目光瞟了那个还跪在地上的肃顺一眼,别急,我会给你安排个最佳的位置的。
“皇上,何必为这点儿事情生气,”懿嫔妃轻轻替皇上锤打着后背,温柔地劝解着,“有些地方现在朝廷一时也顾及不到,叫洋人帮着料理也未必就是坏事儿,说来说去,还不是咱大清的天下最重要。国家国家,如果国都没了,哪里还有家呢。再说了,现在便宜了他们,有朝一日,等咱们大清朝胳膊腿儿粗的时候,想拿回来还不就是皇上您一句话的事儿?”
咸丰终于止住了咳。丢掉些国土,丧失点儿大清的国格,到底还都是面子上的事情,如果没了大清那才是根本。爱妃说的对,此一时,彼一时也,到了整个大清都在风雨飘摇的时刻,面子还有多么的重要呢?五口通商,出了那么多的租界,再多一个旅顺又何妨?该死的罗刹洋毛子,早晚有一天叫你知道知道朕的厉害!
看到皇上那张黄中带锈的脸色渐渐有了平缓,奕忻开口说话了。他知道,奕山的这次擅做主张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这其中还有他的深意含在里面,不加紧部署两淮和黄河的防御,一旦太平军从江南腾出手来,那一切就是再想做都来不及了。现在他要做的是保住奕山的位置,否则,日后谁还敢触及洋务。
“皇上,这个沙俄一向以贪婪所著称,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在所难免,不过,奕山想必是急于同他们达成出兵援助我大清的目的,所以才……”
“不要说了,”咸丰谓然一声长叹,“照此批复吧,另外下道密旨,严斥奕山,再有类似情况发生,决不宽恕。”
这就完了?天大的事情就这么稀哩糊涂地完了?肃顺看着这个越来越叫他感到陌生的圣上,两行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皇上,那可都是圣祖爷打下来的江山啊!”
“是啊,是要打才能有江山啊!”咸丰望着趴俯在地的肃顺,忽然念头一动。江南危局也只有肃顺这样的忠臣才能独力支撑,“肃顺,浙江情况一团迷雾,朝廷的旨意又一时片刻难以传达到其它各地,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朕决意派你做钦差大臣,赶赴广州。”
肃顺的耳边如同响了个炸雷,去广东?他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皇上。
“你此去可非同一般,两广、福建、江浙全部归你节制。由于来往联系不便,朕付与你专擅之权,总督以下所有官员,任你先斩后奏,只要你能为朕保住江南半壁,就是奇攻一件。”咸丰挥了挥手,叫肃顺起来,又示意太监给肃顺搬个椅子坐下,他凝视着这个唯一叫他放心的心腹之臣,“朕知道,这是个不容易的差事,别的人也承担不起这样的重任。走之前,你可以任意挑选自己遂心的人员跟随,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
“皇上……”肃顺哽咽了。
懿嫔妃和奕忻短暂的对视了一眼,会心的一笑。
“朕亲口再委任一个广东巡抚,他叫……”咸丰下意识地看看身边儿的兰儿。
“余炳涛,皇上。”懿嫔妃小声地提醒着。
“哦,对,叫余炳涛。去年他死守怀庆,以区区三百绿营兵阻止住了发匪数万人的步伐。你的身边儿如果都是这样的人,那朕就安心了。”
“是,臣一定即使肝脑涂地,也要报效皇恩。”肃顺站了起来,“皇上,这个瑷珲条约还是先尽量缩小下知道的圈子好,一旦泄露出去,只怕民怨又沸腾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去看奕忻和那个懿嫔妃,他懒的看那两张丑恶的脸。
……
奕忻满意地离开了紫禁城,回到了他那位于什刹海北岸的恭王府。这个王府,原本是乾隆年间最著名的大奸相和坤的府邸。
他进了大门,又赶紧穿过那足有五间房子之阔的二门,通过正殿,急匆匆地奔向后殿嘉乐堂。
“王爷回来了,给王爷请安。”嘉乐堂内,正和恭亲王福晋闲谈着的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一见奕忻进来,连忙起身问安。
奕忻笑了笑,这俩人他都认识,年纪老的是正等待着他的回信儿的奕山的夫人,年轻的则是京城有名的字号同仁堂大查柜张祖光的媳妇儿。
去年,恭亲王福晋得了种奇怪的病,小腹上生了个黄豆大的脓包,脓包破裂后,居然开始不断地向外流着浓水儿。遍访京城的名医,也劳伤了太医院的御医们,这个黄豆大的创口就是不愈合。可巧,当万般无奈的恭亲王府差人抱着试试看的心里,来同仁堂求个什么灵丹妙药的时候,大查柜张祖光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媳妇儿杨晓丽。
这个张祖光原籍青岛,祖上也是以药剂为业。道光十一年(一八三一年)开始,当同仁堂的第十代传人乐平泉为了收回当时仍由外姓人经营的祖业,而兴办“广仁堂”药室的时候,仅有十来岁的张祖光就进了“广仁堂”做学徒。风风雨雨二十年,他亲眼见到同仁堂在乐平泉手中开始中兴,他自己也由一个普通的学徒,变成了大查柜。
他成了家,媳妇儿杨晓丽刚巧是随同家人来京城谋生的胶东人。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闲在家里的媳妇儿呢?
原来,如果不是受到家乡大地主的倾轧,拥有几晌祖上留下来的土地的杨晓丽一家本是个殷实的富户。可是,越来越激烈的土地兼并,最终叫以诚实待人的杨家失去了这一切。如果不是遇上了张祖光,京城谋生已经陷于困顿的父母,几乎就要将她卖到富人家做童养媳去了。
杨晓丽毕竟做过几年的大家闺秀,也读了些书,可算是心灵手巧。当年,她的母亲得过类似恭亲王福晋的这种病,她曾亲眼见到那个家乡驰名远近,传说曾经可以用柳条为断了腿的人接骨的姜神医,仅以一根形同半根儿银筷子长短的针,在母亲的病患周围圈圈点点,再敷以膏药,几天的工夫,那被姜神医叫做“瘘”,似乎永远就封合不上的创口就结了疤。也许是因为神奇,也许是心有灵犀,这个场面她一直难以忘记。结婚后,她自然也是在丈夫的面前多次的提及,“我敢打赌,兴许我就用头上的这根银簪子,也可以治好类似的病患。”她不止一次的这样说。
天下之大,无奇不巧,偏偏真的就出了这种事儿。有关姜神医的传说,张祖光也早有耳闻,对媳妇儿的话,他三思后也颇有同感。于是,在征询了掌柜乐平泉之后,他极力撺弄媳妇儿一试,一旦能成,靠上了恭亲王这棵大树,对同仁堂的日后发展有益。
杨晓丽身上还真有着山东人的那中倔强,竟不考虑那病人是个福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福晋,那可是天下第一王的福晋。她去了,果然,利用她头上的银簪子,再辅以张祖光选用的麝香解毒膏,恭亲王福晋的病好了。奇了!就这么的,一来二去,杨晓丽成了恭亲王福晋的座上宾。
现在,一见恭亲王爷回来了,她见过礼后,随即告辞。奕山的夫人一直在为自己的丈夫捏着一把汗,就等着王爷从宫中带信儿回来呢,这些人谈的都是些大事儿,她不愿意在人家面前碍眼。
奕忻很欣赏这个看上去颇有些憨厚的妇人,治好了福晋的病不说,还硬是不要酬谢,“小妇人不是大夫,只是一时的蒙蒙而已,天幸福晋命好,叫小妇人露了这个脸。这都是王爷和福晋的造化。”这个天下,民间真是藏龙卧虎,和太医院的那些名流们比,更多了几番的清雅。
“张夫人,回去告诉你家张大查柜,又是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喝酒了,忙过这阵子一定要请他。”奕忻呵呵地笑着。
“还说呢,人家张查柜两口子可是总记挂着您呢,这不,定时的又把虎骨酒给王爷送来了。”恭亲王福晋指指一边儿访放着的一瓶虎骨酒,嗔怪着,“我还说呢,王爷年纪轻轻的,又没什么寒腿症儿,省了这个吧,可人家就是不同意,说喝了总是没坏处,比和别的酒好。还说,这叫有备无患。”
“看福晋说的,眼下是深秋了,咱这北京的秋天风寒,身子也和地里的粮食一样,平时不侍弄好了,到老了还了得吗。再说,如今又是兵荒马乱的,保不齐王爷还要骑马带兵,驰骋疆场呢,总是要注意的好。俺们小户人家,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几瓶酒嘛总还是小事。王爷为国,为百姓操劳,这也值得福晋挂在嘴边儿?只要咱大清的天下早早的安定下来,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过上舒心的日子,就好了。”杨晓丽认真地说着,随即又婉尔一笑,“哎哟,看看我,一来话就多,赶紧走了,不要误了王爷的大事。”
奕忻哈哈地笑了,“张夫人的话本王还是很喜欢听的。”
照例,恭王府的大管家亲自将杨晓丽送到大门外,用王府的一乘小轿,再把她送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进门,张祖光似乎早就在等她多时了。
“柜上的事情不多吗?”杨晓丽奇怪地看看丈夫,日头还没落山呢。
“多啊,不过我刚刚回来,一会儿还要出去。”张祖光笑了笑,“柜上要采购一批麝香,钱一时不凑手,我准备和安琪尔商行借些。这不,顺便回来和你打个招呼,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呢,你哪来的这么清闲。”杨晓丽知道,丈夫和年初才兴建的这个安琪尔商行的两个掌柜范文瑞、薛江走的很近。听说这个安琪尔商行总店在上海的租界里,实力大的很。这不,才来北京没多久,他们经营的“大金龙”牌子的纸烟竟闹的铺天盖地,左手架鸟笼子,右手夹纸烟,已经成了那些八旗子弟的时尚。
“又去看恭王福晋了?”张祖光很随意地问到,“唉,眼下局势不好,他们一定也烦心的事情多。”
“可不,”杨晓丽叠好脱下的外衣,眉头动了动,“那个什么黑龙江将军奕山和洋人签了个什么条约,哦,是瑷珲条约,划了好些的地方给洋人,说是那样洋人就会亲自出兵,大清也就保住了。不过,奕山好象又是自作主张,对了,还把旅顺答应租借给洋人了。这下,他的夫人可坐不住了,生怕受到皇上的处治,求恭王给说情呢。我看,皇上定然轻饶不了他。”
“是啊,不过,那些事情不关咱们的事儿,不要对外言语,免得生祸灾。朝廷的事情,是不能胡乱说的。”张祖光认真地提醒着。
“把国家都卖了也不关咱们的事情吗?”杨晓丽翻愣了丈夫一眼,接着又笑了笑,“说的也是呢,咱一个老百姓,还是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聪明!”张祖光一挑大拇指,“哎,恭王爷身体最近如何?”
“精神气好着呢,”杨晓丽一笑,“王爷还说呢,忙过这阵子要请你去王府喝酒呢。”
“那就好,那就好。”张祖光也笑了。
“哼,一听人家请喝酒就乐。唉,你们这些大男人啊。”杨晓丽撇了撇嘴儿,又摇了摇头。
当那个朴实的杨晓丽也许心里在为自己的男人哀叹,哀叹他只是一个心思的赚钱养家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的男人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好好先生似的张祖光了。她更想象不到的是,她的男人在从事着一个危险的职业,这个职业或许会给他们带来无限的光明,同时,也许会招致杀身之祸。
张祖光成了太平天国内务部北京站的一员。有些看上去很偶然的事情,往往其中就隐含着许多的必然。张祖光的祖父、父亲,都是效力于当年定海军中的医士,又双双殁于洋人的枪炮之下,母亲忧伤过度,也撒手人寰。单从这一点,在他偶然和安琪尔商行的薛江成为朋友之后,能最终投身到太平天国的洪流中来,就完全是一种必然。
张祖光从媳妇儿那里得到了想知道的东西,急急地翻回了大栅栏。
大栅栏东口临北的几处房屋,都已经被财大气粗的安琪尔商行买了下来,正起盖着一座两层的楼宇,这一下,使得他们的紧邻工地的临时店铺显得有些拥挤和凌乱。不过,生意却似乎不受什么影响,门口的露天摊还有大堂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客厅,范文瑞和薛江正在接待着几个外地来的客商。安琪尔的香烟生意不仅是火暴,而且还是一条龙的供应。从没有任何包装,一个大子儿就可以买上一只的现卷现卖的低档零售,到仅仅注明安琪尔商行自产的白包装整盒烟,再到那烟盒上印有一条飞龙的“大金龙”牌高档纸烟,是应有尽有。“香烟,带给您辛劳后的安逸!”这句安琪尔商行的招牌名言,在北京的四九城传扬,也传到了周边。山西、直隶两省的精明商人纷至沓来,期望能做安琪尔在当地的分销商家。
“哟,是张大查柜来了,里面请。”看到张祖光进来,薛江连忙站起身,把他让进了内室。
“果然不出所料,奕山是同俄国鬼子签定了瑷珲条约,而且内容也比他们的打算出卖的东西多。”张祖光一关好房门,就低声地把刚刚得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薛江。
“这些清妖,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真是什么都敢出卖。卖吧,都卖完了看他们还卖什么?”薛江,也就是从前的顾雪江,嘴角儿露出一丝的冷笑,“俄国鬼子,呵呵,只要他们敢来,早晚会知道咱们天军的厉害,并且要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张祖光笑着点了点头,“还有一个事情,我们乐掌柜今天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说起了咸丰。他的身体不太好,乐掌柜从几个太医的议论中感觉到,咸丰大概维持不了几年了。”
“这个情况倒是很重要,象他这样的皇帝,能多在位一天,反倒是对我们有更大的好处。”薛江微微的笑了笑,“现在怕是大掌柜叫咱们关注的那个懿妃,还有你的那个老朋友恭王爷要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你可要攀好恭王爷这棵大枝儿啊。”他所说的大掌柜,可不是艾华和桑妤,自然指的是远在上海的安王殿下。
“哈哈,我现在可是几乎成了恭王的内医了,就连我们乐掌柜对我的手段也是称赞不已呢。”张祖光得意地笑着。
处理完外面的事情,范文瑞也来到了内室。听完情况的介绍,他仔细想了一想,看着薛江说到,“明天开始,通过其它的渠道,再把这次有关条约和清妖的战略部署核实清楚,然后,你亲自回去一趟吧,正好可以顺便把几个大商家预购的纸烟生产和老先生协调一下。”
“还有一件事情,趁你们二位掌柜的都在,我得赶紧说出来。”张祖光提起同仁堂打算购进一批麝香,苦于手头一时周转不灵,乐掌柜晚上要请他们两位赴宴。
范文瑞和薛江相视一笑。“依我看,这饭就不必吃了,银子嘛咱们当然可以借,”范文瑞呵呵地笑着,“乐掌柜的为人,这京城里没有不知道的,可以养生,可以济世者,惟医药为最。这个忙是该帮的,至于利息嘛,我看就算了,咱们这个商行的事情乐掌柜也是没少帮忙,大家彼此彼此。再说,日后咱这个涮肉坊一开张,还要他捧场哩。”
“怎么,这新起盖的房子还要打算开家餐馆儿吗?”张祖光奇怪地问到。
“哈哈,当然啦。”薛江笑着,“咱们可都是守法的商人,当然生意是越大越好。这新盖的房子打算分做两部分,一小部分做商行的铺面,大部分用来开个裕丰楼涮肉坊,经营全清真涮羊肉。这个方面还需要你老兄的大力帮忙。咱们只是听大掌柜描述过,可还没有实际见到过。不过,必须要办好,要办的雅俗共赏,大掌柜说了,将来他来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吃这里的羊肉涮锅。”
《新天京报》、《上海东方报》同时在首版以醒目的标题,刊载出清政府与沙俄之间《中俄瑷珲条约》的详细内容,并配发了林海丰的文章《满清官员到底向何处去?》。
林海丰在文章中写到,“两条路摆在北京的满清政府文武官员的面前:一条是坚持丧权辱国,向满清这个洋奴政府靠拢,做满夷和洋人的奴才,这就是继续与人民为敌,而在人民光复汉家河山的伟大战争中,和满夷洋奴集团极其洋主子们一起同归于尽;一条是向人民靠拢,这就是与满夷洋奴集团极其洋主子们决裂,而在光复汉家河山的伟大战争中立功赎罪,以求得人民的宽恕和谅解。第三条路是根本没有的。
在满清文武官员之中,存在着三部分人。一部分人坚持地走第一条路。无论他们在口头上用多么好的字眼儿美化自己,同时又是如何恶毒地攻击天朝政府,在行动上他们是完全忘记了祖宗,继续卖国,继续压迫和屠杀要求恢复汉家本来面貌的人民。他们是满夷的死党,是不可饶恕的汉奸、卖国贼。一部分人愿意走第二条路,但是他们还不能作出有决定性的行动。第三部分是一些徘徊歧路、动向不明的人们。他们既不想得罪其主子,又想得到人民的谅解和容纳。但这是幻想,是不可能的。
所谓《中俄瑷珲条约》的诞生,再次揭示了这个愚昧、残暴的满夷政府那副‘宁予洋夷,不予家奴’的丑恶嘴脸。咸丰把他们强取的大汉江山,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而把广大人民当成了他们的家奴……还请你们带话给你们的洋主子,不管他们耍尽多少花招,费尽多少的心机,那些所谓的条约都会在天军和人民的脚下变成废纸……”
最后他写到,“无论是当年我天朝的奉天讨胡檄文,还是天军向长沙、上海各地的进军讨伐令,一再的警示你们,做汉奸卖国贼,还是及早的悔悟觉醒,对于这二者的选择,有你们自己的自由。但是选择的时间没有很多了,英勇无敌的天军在向前进军了,等到天军到的时候,再后悔那是来不及的。”
这两种报纸,不仅在天朝控制区,还通过各种的渠道,在清管区流传开来。
利用报纸来揭露满清的无耻和腐败,宣传和宏扬民族文化、民族英雄,这毕竟还只是打击敌人的气焰,鼓舞军民斗志的一种手段,而真正的力量却是来自于自身的发展。
由于天朝政府上下齐心的重视,这年的秋天,对于广大的农民来说,是个难得的丰收年。中国的农民文化低,或许还透露着一些的愚昧,甚至被大家嘲笑为无知。但是,第一次家里存粮满囤,终于不再重复那种整天为明日愁苦的农民们,不需要更多的说服教育,就是为了今天,他们也要踊跃地缴纳公粮,拿起武器,挑上扁担,推上小车,或是投身天军,或是保卫家园,或是支援前方浴血奋战的子弟兵们。
扩军,成了各级地方政府半年多来首要,又是最容易完成的任务。
洪秀全在金龙殿接待了他的族弟洪仁玕。洪仁玕此时的归来,叫洪秀全格外的欣喜。这还并不是因为洪仁玕是他最早的拜上帝教信徒,又是他的族弟,关键是这个族弟由于当年没有能及时赶上金田团营,为了躲避清妖的追捕在香港呆了这些年,现在已经是和林海丰、郑南一样,能说一口流利的洋话,知道外面很多的新鲜东西。洪仁玕的归来,叫他心里感到自己又多了一个铁杆儿拥戴者。
赖汉英在庐州本来羽翼渐丰,发展的势头很好,照这样发展下去,一旦用的上的时候,赖汉英自然就是自己的一支中坚力量。哪知道那个看上去对自己唯唯诺诺的韦昌辉居然砍去了自己的这个臂膀。尽管事后韦昌辉也曾有密信送来,百般为自己开脱,他还是不能接受。赖汉英毕竟是他的小舅子,到什么时候也总是一家人,眼下的形势就是这样,大势所趋,赖汉英当然要执行统帅部的统一部署。再说,一个地方发展起来了有什么不好?民富才能兵强。这个韦昌辉啊,唱反调不是该这么唱的!
形势所迫,促使他不得不想了另外的打算。他颁旨意晋封了他的两个在家赋闲的兄长,赞天侯洪仁发和敬天侯洪仁达,指望他们能有所作为。当然,他不是不清楚自己这两个兄长的能力,有什么办法呢,先掌握些应有的权力再说吧。
这件事情不象往常的晋封诏书,竟然很快就得到了东王杨秀清的肯定。这也叫洪秀全曾经高兴了好了一阵子。如今,再有了这么一个堪与任何人相媲美的洪仁玕,他不美才怪呢。
“见过清袍了?”洪秀全笑眯眯地望着洪仁玕,“东王没说对你有什么安排吗?”
“见过了。”洪仁玕答应着。这次能够经上海来到天京,再投身到火热的天国革命潮流中来,他是万分地感谢还在上海的安王,是安王派人通过香港的报纸,在招募技术工人的时候,特意联系上了他,使他得以归来。在上海半个多月的细心观察,他是既感新奇,又感疑惑。
新奇的是上海在天军收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呈现出的处处都是一种真正的平等和博爱景象。所谓的安王府居然就是一个夹杂在民居中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小院,要说有什么区别于普通的人家,那也只能算是门口的两个持枪的侍卫了。在那个小院里,他亲眼见到,有自认为遭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普通城里的民众或是周边的农民,哀哀戚戚找进这个没有王府标牌的王府。也亲眼看着那位被一些仇视者称之为“煞神”或者“活阎王”的安王,是如何耐心地倾听着那些客人的倾诉,甚至表情会随着来客的变化也在变化。最后,他总会叫来人满意地离去。
这是个除去那身上的王袍,无论生活中的任何方面都显现不出王爷气派的天朝的王。王爷如此,自然上行下效。在上海周遍,包括他归途中做过短暂停留的江苏首府苏州,他没有见到过一个类似从前的官衙,更没有什么做衙做堂之类的仪式。用安王的话将,“我们天朝的官员就是百姓们的奴仆,我们的责任只是为了他们排忧解难,官职越大,意味着你的责任越大。”
他去过松江正在兴建的工厂区,这里有未来的发电厂,炼钢厂,兵器厂等等,安王把他叫做未来的东方实业总公司。他还看了城内的洋布厂,新式的服装厂,磨面厂,榨油厂等等,凡是关系到百姓切身利益的不一而足。再说起学堂,他更是惊讶,大量的学堂遍布各县城,无论学生远近,一律由学堂管吃管喝,住宿自便。学生们在这里学习古老悠远的民族文化,学习算术。
在那边儿,他真正感觉到了,似乎就是在按着当年他们的理想,正在慢慢造就一个理想中的天堂。
也正因为是这样,他才会感到疑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年轻而又陌生的王爷,会有着和他在香港这几年的研究后才得出的相同的思维,而且,安王显然比他对西洋各国了解的更多。他也曾私下问过安王周围的人,想了解下这个并非金田出身,却能够得到王爷高位的人的身世。可是,他很失望,因为不相同的嘴里,回答的都是一个,谁都是无比骄傲地告诉他,“殿下是神,天堂里来的真神!”
神?他不相信。无论是神还是鬼,那不过都是被书生学者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而有意的造出来的。
正象天王问的那样,一到天京,他就先晋见了东王杨秀清,这也是安王事先给他有过提示,东王是国务的真实主持者。头次见面,他对东王的印象很不错,这个被满清叫嚣着要缉拿的凶悍匪首,居然就是一个和善,看上去还隐隐有几分憨厚的汉子。不过,无论是他的眉宇间,还是言语和姿态,总有着一种难以压抑的雄霸之气。和眼前的天王哥哥一比,洪仁玕不禁暗暗的叹息。现在的洪大哥身上除去多的是雍容,再也难见到他当年砸孔夫子牌位时的那种英姿了。
听到天王的发问,洪仁玕从思绪中醒过来,身子欠了欠,“拜见过了,东王兄征询小弟的意见,是不是愿意去从事外交或者教育方面的事情。”
“那不行。”洪秀全脱口而出,马上,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笑到,“你的意思呢?”
“小弟初来乍到,理当遵守大哥和东王的安排。”
“虽然当初没有赶上金田的团营,但是兄弟依然是天国的开国功臣,理应授以重任才是。外交和教育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力,应当从事军务,参与国政。这样,朕和清袍通融下,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位置。另外,以你的资历,先封个侯总还是应该的。海丰和郑南两个兄弟一来,朕还不是马上就封了王吗?”洪秀全笑了笑,“朕相信你,一定要成为天朝的顶梁柱。”
“小弟会的,请哥哥放心!”洪仁玕点着头,又疑惑地问到,“安王和宁王是什么身世啊?”
“这个……”洪秀全愣了下,喃喃地咕哝着,“他们都是从天上来的,是天父派来拯救天朝的。”
“真有神?”洪仁玕大瞪着双眼,望着洪秀全。
“他们是当着朕及天朝百官的面,从天上降临人间的。”洪秀全洪秀全微微一笑,笑的有些苦涩。
还真有这么回事啊!难怪,难怪天京尽管比他想象中的要繁荣,可是总还感觉有不如上海那边儿的地方,洪仁玕在想。
洪秀全喝了口茶水,然后放下杯子,象是很随意地看了看洪仁玕,“你在上海看了一段的时间,你觉得哪里的情况如何啊?”
“还是相当不错的,”洪仁玕笑了笑,“哥哥真是会用人啊,小弟在香港期间,曾经认真分析过列强为何能强大过我们,对天朝未来的走向也有了些粗浅的看法,没想到,安王做的比小弟幻想中的还彻底。在上海和江苏,我所见到的官员都喜欢说安王的一句话,‘谁要是和老百姓过意不去,我就叫他永远也过不去’。呵呵,各地的官员们如果都能这样,小弟敢预言,天朝是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打不垮的铁桶江山。”
听着洪仁玕对林海丰的夸赞,洪秀全表面上似乎蛮高兴的样子,心里却是有些别扭,怎么这个兄弟刚刚和那个林海丰接触没几天,竟然也出现了这种念头?“恩,海丰是个好样的,当然,还有在天京的宁王。有了他们,实乃我朝之大幸,你也不错吗,好好做,未必就会比他们逊色。”洪秀全微微合了下眼皮,意味深长地说到,“洪家没有几个干才,今后咱们洪家的这个江山,还是要大大仰仗着兄弟了!”
杨秀清等的都要急着起身亲自去科学院了,郑南才来到了东王府。
其实,就是杨秀清去天京科学院,他也找不到郑南。郑南大半天了,离开发电厂的工地后,他就一直是在军械所。为了支援上海的兵器生产,军械所部分人员、设备要迁移。不久,上海将接产所有的轻型火器,而天京则以重型武器的开发、生产为主。更重要的,是他组织人员设计完成的工业转炉正在紧张的制作阶段,这既是天朝和法国政府的第一个合作项目,也是关乎天朝工业发展的大事,都需要他片刻也疏忽不得。
“王兄,什么事啊,这么急着叫我来?”快步走进杨秀清书房的郑南抹着一脸的汗水,奇怪地问着。
杨秀清本来张口要说话,话还没出口,他却好象不认识了似的上下瞅着面前的郑南,一时竟忘了该说什么了。
一头雾水的郑南被他瞅的莫名其妙,抖开双手低着头仔细看了自己半天,这才纳过闷来,原来是自己身上鲜亮的王袍上,东一块儿西一块儿好几处的污渍。“呵呵,这都是刚才在加工厂房里不小心碰上的。有碍观瞻,有碍观瞻,惹王兄见笑了。”
杨秀清打算劝戒郑南几句,可是一张口,又改变了念头,“我还以为这是你故意整上去的呢,可以当花看了。”他摇了摇头,伸手示意郑南坐下,喝点儿女官刚刚送上的凉茶解解乏。
郑南嘿嘿地笑了笑,一杯凉茶几乎是一口就咕咚下了肚,“都十月份了,这天京的热势还是不减。”
“别急,再来一杯,慢慢喝。”杨秀清心里忽然一丝酸酸的感觉,“我找你事情其实也不是很大,这个……还是为了洪仁玕的事情。”
“哦,海丰在来信里不是也提出应当重用他吗?”郑南这次慢慢地品尝着手里的凉茶,不解地问。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啊,”杨秀清一挥手,叫屋子里的女官退了出去,然后拿起书案上的一份诏旨,“我和他谈过了,他倒是很爽快,可是天王却又来了这个,当然,还专门找我聊了。”
“天王是什么意思?”郑南无意去看天王的那份诏旨,随口问着。
“天王要封他个祈天侯,还要参赞军政要务。”杨秀清随手把诏旨朝书案上一甩,冷笑一声,“简直胡乱到家了,什么祈天侯,我看还不如叫齐天侯来的更痛快。”
“呵呵,”郑南笑了,“那就封他好了,不是洪仁发、洪仁达都封了吗,又不在乎多这一个。”
“我看你老弟是在说气话吧?”杨秀清叹了口气,一指那份诏旨,“天王可没少下给我类似的东西,不再封王侯,这是以前说定了的,的确不该有所松动。但是,哥哥我也有难处啊。总要给天王多少的留点儿面子,别人不能封,这两个家伙可以封。封了又有什么用呢,不是还照样在家里赋闲?”
杨秀清这话还是真就没说错。洪秀全给两位兄长封了爵位,一是架不住兄长们那没完没了的絮烦,二来本打算借此机会叫他们能在朝中谋求点儿实际的权力。可就连洪秀全自己都忘了,当年那个曾经替天父代言的杨秀清的虎威,在众多人的心中还始终如一地保留着。洪家这两个兄弟,更是对杨秀清打心里的就惧怕。这次,当杨秀清横起眼睛训斥洪家两兄弟,“你们能干什么?你们会干什么?”的时候,二洪居然自己先说了软话,什么都不干。
对那两个愚蠢的家伙可以这样,可对这个洪仁玕就不同了。杨秀清太明白洪秀全玩的这套把戏了,以前的诏旨一下,你是爱封不封,怎么都不对。封了吧,大家就会比着看,不封,大家就心生怨恨,反正就是个乱。从一连串出现的事情上,杨秀清清楚地意识到,天王并不是在养尊处优,并不是两耳不闻宫外事,他不过是把眼睛半合半睁着。如果说以前他会时不时地去揣摩下林海丰那个滑头,现在,他已经开始瞄向自己了。唉,没有了天父附体,很多的事情就乱个不休。
郑南看着眉头紧锁,一时无语了的东王,想了一想,“我和他也聊过了,他是个有实才的人,军事上是个外行,可在政务和经济上还是蛮不错的。不妨再给天王一个人情,我把副总理大臣的位置让给他。”看到杨秀清想说什么,他赶紧摇了摇手,示意东王听他继续说下去,“这样好处很多。他可以把外交和教育一起抓起来,另外,我们要赶紧编制个新的历法,现在的天朝历法实在问题很多,许多的节气和实际都有差距,会误了农时。另外,由他出面,开始组织人员,草拟天朝的各项法律,治理国家离不开法律,天条不能代替法律。这样,就可以为我节省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筹划天朝的工业发展。”
杨秀清轻叹一声,“这个海丰老弟啊,把他找回来就留在上海有多好,非放回来给我找事儿。还有,那个曾国藩和左宗棠,我看着就来气,就地处斩了就得了,也弄来天京,现在又要送去上海,这家伙是不是闲得厉害啊?”说到这儿,他呸地朝地上吐了口,手一指,“一个杭州都围到现在了,居然还拿不下来,我们这里忙的头疼,他可是清闲了。”
郑南哈哈地笑了,“王兄啊,他可是清闲不了的。”
这是一个大家都应该忙的年代,无论是在湖南、江西整军的石达开,还是在庐州不久前刚刚被解了围,正试图重振雄风的韦昌辉,都在忙,不忙就意味着没有作为。
林海丰自然是更格外的忙。年初他重点抓了土地改革和农业的生产,使得江浙的天军控制区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当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穗摇曳在这肥沃土地上的时候,那从前派出的一个个小型工作队也是收获丰厚。
再没有文化,再所谓低下愚昧的人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都有一颗能跳动的心。他们可以搞不明白权力阶层说的天花乱坠的什么思想,什么信仰,甚至许多人还想不清楚头上的辫子到底是为什么留下来的,但他们人人都能分辨出“好”还是“坏”,老百姓的心里有杆儿秤。谁能救他们于水火,谁能给他们带来实惠,那就是好,他们翻回来就会抛家舍业地去支持谁。这就是老百姓的真理,朴实,却又不失为一种哲理。
再大的道理不用去讲,林海丰处心积虑的就是教会了老百姓几个字,“平等”,“主人”,同时还在教着大家一个手段,那就是“革命”,谁不叫老百姓好好的生活,就去革掉谁的命。尽管词很新鲜,却很容易被理解,拿农民们的话讲,就是杀人,地主老财过去欺压我们,现在还不服吗?那好,就先杀掉他们,然后可以分掉他的田产,大清的兵不能再回来,因为他们一回来,地里的收成就不会再属于自己。怎么办?简单,再去革他们的命。军属光荣,军属天朝优待,任何缺少劳力的家庭,无论是插秧还是收割,农会都会组织人来帮忙。男人们的辫子,就是这么的在不经意之间变成了永久的一个笑话。
于是,短短的时间里,仅苏南一地,就集结起了十万新兵,而到了金秋的十月,单单参加围困杭州的兵力,就已经达到了十五万之多。再加上散在各处的地方军,东征军已经由开始出师的六万,一下发展到了二十多万。林海丰又开始了练兵。
可怜的杭州现在是个什么样呢?
杭州,这个曾经的吴越国都,南宋的京城,素来以其美丽的西湖山水著称于世,“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表达了古往今来的人们对于这座美丽城市的由衷赞叹。自古文人骚客,更是不乏对她的赞美辞藻。宋代大文豪苏东坡也曾写到,“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杭州西湖,她拥有三面云山,一水抱城的山光水色,她以“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自然风光,情系天下众生。就连那位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也会把称杭州为“天城”,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城”。
不过,如今的杭州,人们已经暂时忘记了她的秀美之处,有的只是一种挣扎,人最基本的,为了生存的挣扎。用可怜来形容似乎并不过分。
进入二月,杭州被四面彻底地封死了。以铁蒺藜、木栅、沟壕、营盘组成的两道封锁线,将杭州围了个水泄不通。天军的背后,以刚扩编的教导旅六千多精锐人马为刀锋,在几度围歼试图增援杭州的各路清军,直打的清军一谈起“援”来就色变的时候,刀锋一转,突然扑向浙西。在由江西杀来的胡以晃部的呼应下,先克衢州,再下金华,东西两大根据地汇成了一片。三个月后,浙江全境除了杭州之外,全部被光复。
杭州真真正正成了一座漂泊在红色汪洋中的孤岛。
此时的东征军已经是整编为三个军,十个独立师的庞大队伍。红一军实现了全部换装,而新编制的红二、红三两军也各有了一个装备新式武器的团队。封锁、整军,这就是林海丰下给杭州周围和驻守在宁波等地的野战军主力的首要任务。
东征军政治部发布了一项项的整军条文,在全军开展“忆苦”运动,只有知道了过去的苦的根源,才能珍惜今日的甜,才会知道为什么去打仗。伴随这的就是军事训练,重点是新式军队的几大战术。从前在教导旅反复强调的类似“一点两面”,“三三制”,“三猛战术”,“四快一慢”,“三种情况三种打法”,“四组一队”等战术手段,开始在全军推广。各部还以所在地为假想目标,练习攻城、巷战。
在军官轮训班上,针对自身的优势,林海丰还重点对各级指挥官强调,要集中兵力、火器于一点,要敢于在运动中实行大胆的两翼包抄、穿插、分割敌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方针。
当然,在这中间,他还忘不了一件事儿,那就是鼓励各部以团为建制,组织起了各自的“军官俱乐部”,要求军官们每周必须定期组织起来,并邀请各连队“士兵委员会”的骨干力量,在研究检讨军事战术的同时,要认真研讨他所编发的“洪天王的共产主义”小册子,还要经常地去士兵的中间广为宣传。
国家、民族的新生和强盛,教育是根本。
布尔布隆回到上海,尽管也曾对天朝政府罚没本国侨民的财产有些难以接受,但是,毕竟爱棠没有听从他的忠告在先。难受之后,他又开始欣喜。上海政府对大批基础工业设备的需求,给帝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贸易繁荣,自打有了上海这个桥头堡之后,累计的总和也赶不上现在。这可真是应了那位安王的话了,桥头堡不如窗口好。
按照政府的意思,布尔布隆本来是接着要和天朝政府商谈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在政治上确认太平天国政府是中国唯一的合法政府的事情。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林海丰却没有这个意思。理由很简单,英法两国正在联合对沙俄作战,他不想因为这个影响到英法两国间的关系,那样也许会直接牵扯到克里米亚战争的进程。他提出两国先建立正式的贸易伙伴关系,两国先互派商务代办,至于正式的公使级关系,不妨先缓上一段时间再说。
布尔布隆真正体会到了这个古老而文明的东方巨龙的博大胸怀,他深深地为林海丰而折服了。法兰西驻上海商务代办处取代了早已不存在的领事馆,布尔布隆宁愿做了第一任的商务代办。
按照《林海丰与布尔布隆有关两国平等互利条约》的内容,法国政府除同天朝政府进行所需各种基础设备贸易的同时,法国政府接纳安排两千名天朝政府派出的留学生,并协助建立上海东方大学,筹划中的上海东方大学将包括文学院、理学院、工学院、医学院和外语学院,当然,还有要建立的上海军事指挥学院。另外,上海方面要输出两万的轻壮劳力到法国工作两年,条件不高,只要安排好在工厂里做工,管吃管住,不受虐待即可。作为回报,天朝方面,天朝政府将把最先进的转炉炼钢技术提供给法方,还将和法方一起,在上海建立一个合资经营的通讯设备制造公司。
布尔布隆这个时候终于相信了去年林海丰曾经给他算过的命。不过,他还是有些遗憾,遗憾的是那位安王一直回避军事武器方面的合作。尤其当他被那位安王带着,亲眼看到秘密武器试射的场景时,他几乎要疯掉了。
一挺“庞大”的重机枪,在连续不听的哒哒声过后,一抱粗的大树被拦腰截断。他晕了,他太想要这个了,如果有了它,帝国就可以雄霸欧洲,不再畏惧任何人。
“我们中国老百姓有句俗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现在也许可以提供给你这些东西,但是,你想啊,一旦有一天大家反目,呵呵,没有了我们的支持,这些东西就都成了一堆的废铁,会白白的浪费掉贵国人民的血汗钱的。”
林海丰似乎是玩笑的回答,叫布尔布隆在深思。其实,林海丰就是想给,现在也根本拿不出东西来。这挺被命名为“郑南”的仿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只是个样品,暂时就是为了用来吓唬人的。不过,他说的话是真的,没有天朝提供的子弹,你有了枪也没有用。
布尔布隆遗憾,马沙利也有遗憾,尽管政府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承揽下了京沪铁路的建设项目,那毕竟是明年的事情。眼看着在对华贸易中原本是个小兄弟的法国佬,现在却出尽了风头,独领风骚,他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去天京看上一看,走上一遭呢?唉,怪只怪自己光顾着惦记怎么去宰那些大辫子了,误了个好时机。
“你们这些流氓,最好是在我的眼前都消失!”现在,谁再因为那被罚没的财产敢在他面前叫苦,尤其是宁波口岸上接到他的劝告,还是舍不得销毁库存鸦片的那些商人们,为自己的倾家荡产而哭泣的时候,他就会大发雷霆。他几乎是隔三差五地要么提上些珍贵的礼品“探视”下“日夜操劳”的安王爷,要么组织个晚宴什么的为安王爷“放松放松”,世界上一切赞美的辞藻他几乎都到了安王的身上。
“慢慢来,我们中国的老百姓有句俗话,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好饭不怕晚呢。”林海丰总是悠闲地答复着,有些时候,说话的当口,还会有意无意地看看北方。
马沙利嘴里随和着,脸上也会洋溢着灿烂的笑,心里可是上了大火,骂这个骂那个,最后就剩下骂阿礼国了。真有心哪天晚上自己亲自动手,一下烧了阿礼国的“黑窝”才解气。
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爱出遗憾的年代,因为有林海丰和郑南在。黄宗汉也是一样。
当太平天国的安王林海丰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忙于各方面整治,周旋于各国之间的时候,拥有咸丰特赐御书的“忠勤正直”匾额,身为浙江巡抚的黄宗汉,却已经抱着无限的遗憾,将要走到了他人生的尽头。
自上任伊始,黄宗汉先是倡办海运漕米供应京师和接济“江南大营”军饷,继尔又加强浙江防务,并分兵至江苏、安徽去防堵太平军。当苏州被困的消息一得到之际,他迅速收拢各地的军兵,广积粮草,打算依靠杭州坚实的城墙,与太平军周旋一番再说。杭州城里陆续集中起了六万多的雄兵,并成功地将太平军初期的攻势抵挡住,尽管满营遭了殃,可是大局还好。为此,他着实是高兴了一阵子。而且,当城中不少的百姓打算逃离这座被战火笼罩的城市时,他甚至还很有些不愿意。老百姓要是跑光了,那不成了死城了,这城池还怎么守?于是,除去一些小家小户之外,所有富户豪门绝对不允许离开,他需要他们,他们是自己危急时刻的坚强后盾。当然,大批的百姓出城那是不行的,他清楚的知道,官兵们需要老百姓,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上,在关键时刻,必须有人来抚慰。
渐渐,黄宗汉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太平军根本不再攻城,想凭借坚城消耗对方的打算落空了。局部的反击又在对方坚固的防御线面前,变的脆弱不堪。而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对手涌向这里,再想出城反击都难了。
站在城头上,满目看到的都是那一面面连成了片的红旗,再遥看火样的“古荡方柿”的林海,杭州简直就被红色的海洋围裹的死死的,杭州真的成了死城。他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把老百姓留下来,军民争食,也缩短了他自己的寿线。
广积的粮草早没了,接着出现的就是兵灾!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清军就如同一群的野兽,抢,先是抢小家小户,最后发展到大户豪门,只要发现哪怕一粒粮食,都会红着眼睛扑上去。随后又是奸淫,尽情宣泄着那种绝望,把个美丽的杭州变成了人间的活地狱。
现在,官兵和百姓们已经把城里能放进嘴里的一切活物都吃光了,树皮、草根,就连金秋十月杭州引为自豪的“黄花”,都成了人们填补饥瘪的肚子的食品。城西遥遥可见,以往几乎吃腻了的甜美的火柿子,现在就象是一个个馋虫,勾引着城上的官兵们,眼睛发直,嘴角流涎,干瘪的肚子呱呱怪叫。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就会有士兵扑通地倒下去,带着一声声“饿”的哀吟,瞪着一双渴望的大眼睛,慢慢死去。
林子一大,自然是什么鸟儿都有。当杭州粮草告罄,饿殍随处可见,甚至传说有人吃人的事情时,邻近“满营”这个城中城的几条街巷里,竟然冒出了十几家卖烧饼的店铺。那生意红火的别提有多兴旺了,从八月开始,近两个月的火暴,几乎敛尽了杭州的财富。奇怪吗?一点儿都不奇怪。他们的背后,撑腰的主子是瑞昌,这个曾经拥有三千多八旗兵,却早已在西湖一战被天军打的成了半残的杭州将军。奇怪的却是,即便已经丧失了最起码的生存保障,人人夜里梦,白天想着那甜美的白米饭的时候,居然还是没有人去敢碰他们,百姓们不敢,官兵们不敢,黄宗汉也不敢。
饥饿,还有城外天军无休止的强大心理攻势,叫那些各地汇集来的地方练勇首先丧失了抵抗的意志。最低下的待遇叫他们第一批进入饥荒,甚至就是去百姓那里抢粮食,他们也轮不上头一遭。于是,不管黄宗汉如何禁止,采用何种方法加以预防,从八月开始,缒城而出向天军投降的练勇一天比一天多,而且又慢慢的蔓延波及到绿营兵。
一切都没有指望了,曾几何时引以为豪的六万“雄师”变成了“熊师”,结局不用细想也明摆在那里了。黄宗汉最后一次巡城回来,坐在他的巡抚衙门里叹息着。自己错了吗?他在反思。
守杭州当然没错,纵览整个浙江,能够适合长期坚守的也就是杭州。利用坚城消耗对手的有生力量,这当然也没错,错就错在疏忽了杭州这几十万人口的巨大威力了。可是,如果全城的百姓当初都放了出去,这城就能守住吗?怕也未必,浙江全境都到了对手的手里,就这么孤单单一个杭州,谁知道对手不会围上你一年两年呢。他反过头来换位一想,终于想明白了。
杭州守不住的,不在有没有粮草。当初如果及早退出杭州,那也只是一只丧家犬,最终要被赶出浙江,皇上是不会喜欢看到自己活着一路跑到福建或是广东什么的。“死!”其实从一开始注定的就是这条路。
黄宗汉从椅子上站起来,掀起衣襟在皇上颁赐给自己的那块儿牌匾上轻轻地擦拭着。这块儿原本高悬于正堂之上的牌匾,最近几天被他取下来放到了书案上,每天他都会默默地看着它。
“大人,吃点东西吧。”
黄宗汉回了下头,还是一碟咸菜和一小碗米饭。自从城池一被困死,他就号召城中军民一起种地,巡抚衙门的后花园叫他给改成了菜地。他吩咐下人小心侍弄,甚至有时候还会亲自去动下手,收获的蔬菜也按照他的意思腌制成了小菜。
他看了看同样面带菜色的下人,笑着摇了摇头,“放那里吧。来,帮我把它放到里面的床榻上去。”他指了指书案上的牌匾……
十月下旬,位于杭州城东城北的清泰门、武林门、艮山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打开了,经过长达近八个月的围困,红军各部兵不血刃,进了杭州。
“真是奇怪了,这里竟然囤积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这些家伙,到死都忘记不了钱。”一到瑞昌的杭州将军府,看见这里满满的十几个库房,林凤祥看的都有些发蒙。
黄再兴笑了,“这不是很好嘛,积攒下来的东西还不是要原封不动的又交给了我们。”
“黄宗汉吞金自杀,临死还抱着咸丰妖头赐给他的牌匾不放,可瑞昌倒甘愿做了俘虏,真他娘的有他的。”秦日纲一边儿笑骂着,一边儿指着正被押解下去的一些满洲兵,“你们看看,他们可不象是少吃了几口粮食的样子。”
“呵呵,这就是他们自认为的那种高贵。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人上人。等着吧,等把他们交给杭州百姓审判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再吃什么了,你说是吧,林军长?”黄再兴笑着瞅瞅林凤祥。
“当然,这些做惯了大爷的东西,一旦交到百姓们的手上,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林凤祥说着,叹了口气,他有想到一路上随处能见到的那些已经开始,或是早已腐败的尸体,男人,妇女,还有孩子,“杭州的百姓可是吃了大苦了。”
“是啊,”黄再兴随即叹息了一声。其实,杭州虽然拿下来了,可是几个主将们的心理都是一样的沉重,完全没有了以往攻城掠地的那种愉快感。“战争就是这样,无论是什么结果,受到最大伤害的都是百姓。我们也不愿意看到这种结局,但是,这毕竟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及早摆脱苦难。”
“唉!”林凤祥摇了摇头,“要善待杭州,善待这里的百姓,他们为天朝的未来付出的太多了!”
“对!”黄再兴看了下身边儿的秦日纲,“南下前,大家都要动员起来,迅速处理好杭州的事情,以免造成以后的瘟疫蔓延。你们军暂时负责着杭州的警备,要配合好李开芳做地方工作。通知下去,认真地逐户巡查,不能遗弃掉一具尸首,还要告诉百姓们,千万不要多吃,会死人的。”
杭州一下,林海丰的各项工作节奏明显的加快了。现在,上海政府下面的财税、教育、安全、工业、商业、农业、劳动人事、司法等各局及海关、出版署都已经组建完成,并运转起来。这个时候,他把上海特别军事管制委员会的主任一职让给了刘丽川。
苏三娘接到调她来上海的命令后,兴奋的当晚觉都没有睡好,与接任她的张朝爵交接完后,随即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上海。
上海军管会副主任,负责安全、司法还有劳动人事,另外,松江的新工业区也交给了她。听到这些安排,苏三娘没有丝毫的高兴,因为,她没有想到的是安王明天就要离开上海去浙南了。快一年没有见面了,刚刚一见到,却怎么又是……
“殿下,这是岳婆婆托我带给您的鞋子,这是顾老先生送您的烟丝,他们都非常想念您,岳婆婆还盼着您去她家里做客。”苏三娘打开随身的包裹,一样一样地拿着东西,最后她取出一双毛袜子,“这是……这是我自己捻的牛毛给您织成的袜子,是照着天京军用被服厂的样式弄的,以后天冷了,穿这个骑马的时候会暖和些。”她竭力装着一副很随意的样子,鼻子却是感觉酸酸的。
“呵呵,谢谢你了,真没想到,叱咤风云的女将军手竟然如此的巧。”林海丰接过那双略显有些肥大的袜子,反复看了看,又把岳婆婆做的鞋子穿到脚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嘿嘿,真是合脚,奇怪,老人家怎么知道了我脚的尺码?”
“岳婆婆是个有心人啊。”苏三娘望着安王,深情地说到。
“是啊,真是难为老人家的心思了。”林海丰感叹着,随即又问到,“老人家的身体和生活可好?那个岳大龙干的也不错吧?”
“不错,都不错的。”苏三娘微微一笑,“年初扬州保卫战的时候,岳大龙和率领他们乡的农军参加了保卫扬州的战斗,还受了伤,不过已经好了。岳婆婆家里的地和大家一样,收成都好。岳婆婆还喂养了两个小猪羔子,念叨着就等您下次去的时候宰呢。”
“去,有了机会一定去看看他们母子俩。”林海丰呵呵地笑着,“哎,你没关心关心岳大龙的个人问题?”
苏三娘捂着嘴笑了,“当然要关心了,我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在顾老先生皮具厂做工的女工,是个寡妇,男人以前是咱天军的,当初攻打镇江的时候战死了。俩人相处的不错。不过,人家可是说了,殿下亲口答应的去吃人家的喜酒的。”
“好,好,我是答应过的,答应过的。”林海丰开心地笑着,“就是不知道他们等的及等不及哩。”
“殿下,您要一直打到广东去吗?”
“看情况的发展。”
“还是早些回来吧。”苏三娘低下头,摆弄着袍带。
“哦,为什么呢?”
“其实,其实福建只要一下,咱们的东西两路就能携手进军两广,有林凤祥他们在前面主持足够了。”苏三娘抬起头,认真地说到,“再说……再说,东方公司的事情我根本一点儿都不懂,哪里管理的好。”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就象开始必须进行的土地改革一样,天朝未来的头等大事就是发展新兴的工业,大家都要去学。不懂不怕,在学中干,干中学嘛,凡事都有头一遭的。只要想干,就没有不会干的。你说是吧?”
苏三娘轻轻点了点头。
“再说了,天京还有宁王,东方公司可是咱们的家底儿,由你来看家我才放心啊。另外,我还给你配备了一个好助手,一会儿他就来。”他的话音还没落地,门被打开了,柳湘荷出现在门口。
“殿下,您请的客人来了。”
“你看看,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林海丰连忙笑着站了起来,将进来的人让到座位上。然后冲着苏三娘介绍到,“他叫乔宇,今年刚满三十五,是咱们天京军械所自己培养出来的军工专家,又是世代的冶炼手艺人出身。可别小看他,咱们天朝的第一只步枪,就是他和齐农两个人用手工一点点的抠出来的。“
接着,他又把头转向乔宇,一指苏三娘,“看到了吧,这位就是那个人人皆知的女英雄苏大将军,脾气可是大着呢,就连本王也怕她三分。”
“殿下,哪有的事儿啊?”苏三娘的脸红了。
“哈哈,不说不笑不热闹。”林海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多了就不说了,东方公司的日常工作由乔宇来主持,重大问题必须要有苏三娘的同意。另外,我还是强调以前说的那点,要善于学习,在设备安装调试阶段,一定要组织好工人们,虚心地向法国专家们学习,要开设夜校,认真学习文化,学习宁王编制的技术教材。天朝花了这么大的心血,不能换来一堆没有大用处的废铁。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上海真正完全变一个模样。”
“好了,就说到这里,今天晚上有一个布尔布隆代办阁下给我举行的告别宴会,你们都随我去。”林海丰说着,喊了一嗓子叫进柳湘荷,又歪头看看苏三娘,“晚上打扮的要鲜亮些,对了,三娘你和柳尚书的官帽就不要戴了,头发上系些个红红绿绿的头绳儿,叫别人看着温暖些。”
昔日的租界,今天的外侨区,本来是走了一批人,可是接着却涌来了更多的人。各国从商侨民人数从战前的五百多,一下增加到了近三千人,再加上大批随同源源不断的设备而来的技术人员,外侨区比以前繁荣多了。
老外国商人们私下里都仔细算了一笔帐。从前在这里租地盖的房,租金几乎等于是零,如今中国人自己白用地,单把他们的地租提高了。可是往深里一想,中国百姓得到的只是自己的宅基地,盖上的房子只够自己使用,根本不能用于出售。而自己盖的房呢?先不要说相对于正常的贸易来讲,这点儿租金还算不上什么,就是一旦不想要了,越来越多来到此地淘金的人们,也早把房价抬起来了。
除此之外,还损失了什么呢?特权,走私,非法交易的特权,偷税漏税的特权,无法无天的特权。不过,任何一个真正的商人,是不会把贸易的赌注完全押到这些方面去的。谁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一时的快乐,而且还是一种总带有些提心吊胆的快乐。他们都亲眼看到那些曾经依靠走私鸦片盛及一时的家伙们,到了都是空欢喜一场,倾家荡产而归,更有爱钱不要命的最终把性命留在了这里。
那位天朝的安王有多狠?没见过的谁都断然想象不到。他不怕开罪任何人,任何国家,只要你涉及到了鸦片,原有在上海的财产被没收还只是一小般,随后就是类似“土匪”的勒索,拿不出你曾经获得过的那些东西,就是一个字,“杀”!
现在呢,在外侨区里,尽管自己都和身边儿的中国居民一样,要同样遵守天朝的各项法令,没有了那种可以盛气凌人的高傲。但是,不自由之间,又有了更多的自由,他们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天朝的控制区域,购买或者推销产品。赚钱的机会多的是,就看你自己怎么来了。能怪那位安王的凶狠吗?还是踏踏实实做生意好,旗昌、安琪尔商行就是榜样,以往也曾被罚,也有不满,现在呢?现在可都是财源滚滚。
上海政府还是很公平的。这不,从一开始,上海政府就给商人们发出了信号,最好,最快的赚钱行业就是人才中介,能把有学问、有能力的人介绍到中国来工作,那就有钱得。来的人学问越大,能力越高,你得到的中介费用也就越高。于是,如雨后春笋,外侨区一下冒出了几十家中介商。不仅如此,外侨区的汉语家教随即身价倍增。
其实,不单单是布尔布隆,还有许多商人们都看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天朝虽然和各国贸易量很大,却都集中在最基础的工业设备,还有钢铁、木材方面上了。而对于许许多多的西洋军事、民用产品,他们几乎是根本不闻不问。
上个月,随同他一起由法国来到中国的秘密特使回国了,这位特使是帝国皇帝为了验证他的话,而专门派来的工业技术方面的专家。特使临走前,不得不用赞叹的口吻向他表示,“您以您的智慧,为帝国赢得了一个巨大得发展机会。太平天国不但会掌握全国政权,还会对整个世界得工业格局来个难以想象的转变。阁下,您把帝国从一次大灾难的边缘拯救了回来!和他们合作,就能圆我们法兰西的梦。”
尽管如此,看着英国人的布匹,大量涌入了印度,带给国内纺织业空前的繁荣的时候,布尔布隆自然也非常希望能象英国那样,为本国的纺织等轻工业品在中国找到市场。因此,今天这个晚宴他办的很隆重,他希望在那位安王远征之前,能得到他的一些承诺,或是把他自己心里的迷团解开。
法兰西在上海的商务处,离正式晚宴开始的时间还早,被邀请来的客人们就陆续的来了。
马沙利、金能亨等一班美国在上海的风云人物也早早的就凑来了。金能亨俨然又是美国洋行中的佼佼者,无论那个什么大清朝掌权,还是现在的太平天国政府控制了上海,都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意,而且生意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想当初,为了走私军火,马沙利可没少数落他,可事实证明自己对了。甚至那位铁面无情的安王,在私下里也悄悄地对自己说过,自己对于他们天朝来说,算是个功臣。现在,谁要敢在他面前说太平军不好,他敢和谁急。
他不象布尔布隆考虑的那么多,他只是以一个商人特有的敏锐,感觉到了上海乃至以后的太平天国政府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们是要发展自己的工业,既然是这样,那自然急需的就是电力、机械等最基础的工业设施了。他可不管什么美国货还是英国货、法国货,哪儿来的快,他就会扑向哪里。当然,之所以能有这一切,他还要感谢已经离开上海去美国了的安琪尔商行的桑妤和老朋友方静波,没有他们的帮助和指点,自己也未必真就这么精明。他跑赢了所有的同行。
无论是和春风得意的安能亨比,还是相较起布尔布隆来,马沙利就显得有些难过多了,甚至还有些无奈。作为政府派出的官员,他现在非常希望本国政府能象法国和天京政府那样,先互派商务代办,最好是能够建立正式的公使级外交关系,否则自己就这么在上海呆下去,会越来越感到尴尬。太平天国最终会统一整个中国,这一点他丝毫不再怀疑,即便真能有如报纸上说的那样,俄国佬想介入到中国的全面内战,由此来扑灭太平天国烧起这把熊熊烈火,那也是一相情愿。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国内给他的政策却是继续看看,看来那些官老爷们还真把俄国当回事了。当然,愚蠢的政府还是暂时赋予了他一个美国政府派驻太平天国政府联络官的身份。等吧,难怪那位安王说了,慢慢来,看来人家是早预料到了遥远的美国政府的态度,并不象自己描述的那么友好。
阿礼国也来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为自己从前的决策后悔过,反倒只是有些遗憾。遗憾的是自己对对手了解的太少,才会有的今天。他劝走了大部分在上海的本国商人,也吩咐手下的官员给宁波、福州、厦门和广州等各地领事馆送去了消息,以免大家重蹈覆辙。同时,他还给女王和在香港的文翰分别写了信,一来推脱自己战败的责任,二来对未来的政府决策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不过,他本人却是没有离开过上海半步,他败的不甘心,不情愿,他要用自己的眼睛来认真看看这个面前的上海。他和马沙利不同。马沙利没有真正去过天京,可以说,马沙利现在是把在上海所看到的一切,都当成了天京政府的理所当然行为。而且,在他看来,这位美国外交官的身上,更多的是有着一种典型的商人的贪婪,只认钱,却忘了更重要的东西。
阿礼国是个真正的政客。他再次认真地查阅了当年文翰的考察报告,又仔细地把现在的上海和当时的天京加以对比,他发现了个中的奥妙。上海其实在唱着一种与天京并不是很一致的调子,这个发现,又通过上海和天京两家报纸上个别的宣传口吻就可以验证。这里所做的一切,其实并不是天京政府以往所宣传的东西,这一切无非都是那个自己的别出心裁。
他也通过各种渠道研究着那个安王的历史,可惜得到的东西很少。什么天上下凡的神仙,他根本不会相信。最后,他得出得结论是这样,太平天国得领导人极度迷信上帝,迷信所谓得天父,为了平衡东王借天父附体独霸朝纲,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制造了两位“真神”。他们和从前的皇帝,也就是他们的天王看上去走的是一条路,其实不过是借鸡下蛋而已。这是一个封建集权的国家,皇帝或者天王的地位至高无上,他们这么做的结局,早晚使天京政府必将走向内讧。再强大的堡垒,也承受不住来自内部的打击。为此,在他给女王的报告中,同样得出的是一个结论,太平天国必然走向自我消亡。
既然是这样,阿礼国也就感觉,真正能够打击太平天国的并不单纯是在战场上,俄国出兵是对的,如果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克里米亚,帝国也该全力介入到中国的内战之中。不过,现在还是坐山观虎斗好些,主要应该加强对这个上海政府的经济封锁,而不是谋求什么商业利益。不能叫他们发展下去,反过来却是应当帮助北京的清政府赶紧发展。
他游说马沙利,游说布尔布隆,也派了专使游说在广东,还没有被战火波及到的满清官员。前者两个没有人听他的,都只顾了眼前的利益,后者还在思考。最近,他忽然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布尔布隆和那个安王打的火热,法国在与太平天国的贸易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利益,慢慢发展下去,这个以前的忠实盟友,会不会成为未来大英帝国的敌人呢?
“我尊敬的阁下,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阿礼国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身崭新晚礼服,神采飞扬的布尔布隆,“呵呵,恭喜您,法兰西一跃成为了在这里的最大受益者。”
“中立,只有真正的中立才能受益。”布尔布隆随口说到,“爱棠先生给我们不经意间找了许多的麻烦,为此还损失了很多侨民的利益,也费了我不少的苦心,能有今天,来之不易啊。”
“是啊,真是来之不易。”阿礼国附和着,扭脸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马沙利,见马沙利明显是故意别过脸去,不愿意和自己的目光交流,他嘿嘿的笑了笑。他忽然又想到了这么一句话,笑到最后的笑,才是最灿烂的笑。
“尊敬的太平天国安王殿下驾到!”随着门口早在准备着的商务处官员的一声高叫,一直笑语连连的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转向敞开的大门。
林海丰面戴微笑,走进了宴会厅,他的身后是三个光彩照人的姑娘。
布尔布隆快步迎了上来,双手一抱拳,来了个典型的中国式的礼节,“亲爱的安王阁下,您能接受我的邀请,我是非常的荣幸。”
“您太客气了,代办阁下,大家是朋友,您这一招呼,我就是再忙也得来啊。”林海丰笑着还礼,又冲着厅里的众人高高的拱起手,“非常感谢布尔布隆代办阁下的盛情邀请,在这里,我向所有光临的女士们、先生们问候!”说完,他转身握了握布尔布隆的手,边向里走,边说,“我是真心感谢您为我们两国之间友好做出的贡献,咱们合作的很愉快,天朝的其他官员也会和您愉快地合作下去的。”
“当然,当然。”布尔布隆笑着,“刘丽川主任阁下怎么没同您一起来?我也是提前邀请了他的,另外还有李咸池和许宗扬两位司令官阁下。”说着话,他把目光转到了身后。随同安王一起来的三位女士,柳湘荷和周秀英大家都认识,可另外那个看着却是眼生的很。
“呵呵,刘主任去了天京,接受天王和东王的召见,行前一再委托我感谢阁下的盛情。至于李咸池和许宗扬两位司令官,我们天朝是不鼓励军事长官参加过多的应酬的,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这点还请您谅解。”林海丰随着布尔布隆来到主宾的位置,他没有坐下,而是挽起了跟在身后的苏三娘的胳膊,笑着看看布尔布隆,又扫视了下在场的众人,“我来向诸位女士们、先生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天朝新任命的负责上海公共安全的军管会副主任,苏三娘女士。”
外侨区的区长是个漂亮的姑娘,这回又来了个上海的第二首脑,还是个大姑娘。宴会厅上所有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布尔布隆也是愣愣的看了苏三娘半天,一时竟忘了吩咐侍者开始上菜。
马沙利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佳说话的机会,他第一个拍起手来,“女士们、先生们,太平军女英雄数不胜数,叫我们为苏女士的荣升欢呼吧。”随着他的话语,宴会厅爆发出一片的掌声。
“别老那么板着脸,别人会害怕的。他们可是在恭喜你荣任上海的副主任哩。”林海丰侧脸在苏三娘的耳边儿轻声劝说到。
第一次置身于这些蓝眼睛,大鼻子,头发几乎是五颜六色,衣着怪异,还有那些拖着阔大长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中间,苏三娘很是有些不自在。现在听了安王的话,她绷着的嘴角儿开始微微上翘,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笑,“谢谢各位,我会给大家维护好一个和平安详的生活环境的。”她把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殿下挽着自己的那温暖有力的臂膀上。
“欢迎您,苏阁下。”布尔布隆用蹩脚的汉语说着,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苏三娘。她和其他两位女官员一样,都没有佩带天朝官员们正常该有的官帽,头上用一根红色的绸带结成了个漂亮的蝴蝶形,尽管脸上在微笑,总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庄重和威严,象传说中的那种圣女。他又看了看周秀英,突然间,他好象明白了一个问题。令人生畏的这位安王,一定是在给大家传递一个信息,以后的上海政府,将是一个拥有女性般温柔的政府。
晚宴在热烈的气氛中进行着。
“安王阁下,我谨以我和在华所有美国侨民的名义,恭祝您此次出征大获全胜。正象前面苏阁下说的,我们美国也是个爱好和平的国家,只有未来的和平,才会给大家带来更多的美满。”马沙利端着酒杯来到了林海丰的面前。
“谢谢阁下的吉言。”林海丰站了起来,“任何一个国家和人民都希望有永远的和平,就象今天在座的所有女士们、先生们一样。我们中国喜欢说能坐在一起就是朋友,我们爱交朋友,我提议,为我们的友谊能够地久天长,大家一起干一杯!”
“对,为友谊地久天长干杯!”金能亨叫着,“我们热切盼望太平军尽早统一中国,鄙人要帮着天朝把铁路铺向中国的四面八方,叫所有人都有机会看看这块古老文明的土地。我相信,很多人至今还对这里充满的都是神秘感。”
林海丰抿了口手中的酒,笑了,“金大班说的好啊,天朝地大物博,没有发达的交通设施是不行的。在座的大都是各商行的头面人物,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大家平等互利,遵守天朝的法令,那么,不管你是哪个国家,不管你是什么肤色,天朝都欢迎,不要急,慢慢来。”
“尊敬的安王阁下,鄙人阅读了您在报纸上的大作。您在提倡着‘共产主义’,我的理解就是您要平分一切的私有财产,分完了国内的,您不会分到这个国家的周围吧?”一直没有说话的阿礼国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谁说我要瓜分一切私有财产啊?”林海丰呵呵地笑了,“阿礼国先生,上海周围的土地革命大概您一定注意到了,那些遵纪守法的地主们的田产不是还在他们自己的手上吗?整个江苏,最大的商家也是顾氏家族的私产,而且比起当年满清统治的时候不知扩大了多少倍。我可以告诉你们,顾氏家族的真正财产比天京天朝国库的储备还多。说句最简单的,老百姓现在家里有田,手上多多少少有钱,可您看看我们?除了这个不稳定的官帽子,啥都没有啊。本王自从当上这个王爷,掌握的钱财不少,可是本王到现在连一两属于自己的银子都没有。如果大家留心就能注意到,前面我们曾经处理过一些老百姓不满的官员,他们的下场是什么?本王也是一样。本王现在是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再加上身无分文,一旦有一天被摘去头上这顶帽子,只能和前面的官员一样,罪过大了要丢脑袋,小了,拿着几两银子被遣散,干什么都不够,只能给别人去出力谋生。”
他说着,一指新任上海安琪尔商行大班的罗孝全,“这为罗教士大家都认识的,是来中国传递上帝的福音的。我们天朝可是从不对外宣传我们的思想,信仰是自己的,你们愿意这样是你们的事情,我们不做。罗教士前些时候还抱怨他的教民们在退出教会,找我诉苦。呵呵,本王要事先声明,天朝政府没有要求百姓退教会,那都是百姓们自己的行为。就象现在大家都抢着学汉话一样啊,道理是明摆着的。不过,既然阿礼国先生有这样的疑虑,那本王就郑重的告诉在座的每一位,我天朝无论多么强大,都不会去干涉它国的内政,更不会去谋求根本不属于我们自己的任何东西。我们需要的是和平,永久的和平!”
林海丰的话引起了一阵的笑声和掌声。
“安王阁下,海关署颁布了对布匹、钟表等工业品征收百分之二百的关税额度,这对于我们仅仅征收贵国茶叶、丝等产品的百分之五相去太多了。”布尔布隆看看机会差不多了,小声地问着身边儿的林海丰。
“话不能那么说啊,”林海丰摇摇头,“对贵国的重工业品,我们的税收一样是百分之五,这叫对等。我们的工业处于起步阶段,作为朋友,应当帮助我们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大家才会共同受益。象他们那样大肆倾销自己的产品,去打击对方民族工商业的事情,在我们这里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林海丰朝阿礼国那边儿看了一眼,随即又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大家都好了才是真的好。”
苏三娘没吃饱,一来平时战场上舞弄惯了战刀的手,在使用起那小小的银制刀叉的时候,却突然变的笨拙异常,二来,她也不习惯洋人做的那些所谓的大餐。不过,能坐在安王的身边儿,听着殿下那好听的声音,回想着那亲密的一挽,她比吃了什么都更高兴。
在回去的马车里,她搂着身边儿的柳湘荷,看看对面的安王,“真是奇怪,殿下,您怎么连那些小刀子、小叉子也使的那么好呢?”
“唉!”林海丰故意叹了口气,“我笨啊,不象你们,使不了大刀,当然也就只能会摆弄这些小玩意儿了。”
苏三娘笑了,“这洋人吃个饭可真是麻烦透了,而且那菜都是啥味儿啊,简直就不好吃,你说呢,湘荷妹妹?”
“酸!”柳湘荷今天是真的感觉酸透了。殿下当着她的面亲吻人家洋女人的手那就算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早说过那是一种什么礼节,也闹不明白洋人干嘛会有这种礼节,叫男人亲下手就舒服吗?最可气的是眼看着殿下挽起苏三娘时的亲密样子。还饭菜什么味儿?她连吃没吃,吃了些什么都忘了。苏三娘一问之下,她竟情不自禁地蹦出了这么一个字。马上,她就发觉错了,赶紧涨红着脸,瞅瞅莫名其妙的殿下和苏姐姐,接着说到,“算……算什么啊,破玩意儿,根本吃不饱呢。”
“哈哈,你看看,人家好心好意的请客,倒惹出你们俩这么多的闲话。”林海丰说着,朝车窗外探头看了看,“这里离城隍庙不远了,听说那里的小吃食蛮不错的,一直也没有机会去。今天我请你们俩去吃,省得回去都躺到床上再偷着骂我。”
“好啊,正好我第一次来,去看看也好啊。”苏三娘高兴地连连点头。
“我看算了。”柳湘荷嘟起小嘴儿,咕哝着,“吃完了用啥给人家啊?身上一文没有,还请客呢。还是回去我给你们做吧。”
“唉,要是在镇江该有多好,还有个借钱的地方。”林海丰拍了拍身上,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他把目光落到了旁边的韩慕岳身上。
韩慕岳被安王奇怪的眼神儿给瞅毛了,赶紧摆着手叫到,“殿下,我可是也身无分文啊,除非您把我押给店家。”
林海丰笑了,“是啊,应该改改啊。”
“停下!”一直开始不时地探头瞄着车窗外的柳湘荷突然大叫了一声,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了出去。
“这丫头,黑灯瞎火的自己跑出去做什么?慕岳,你赶紧跟去看看。”林海丰探头望着柳湘荷的背影儿,急忙拍了下韩慕岳。
“殿下,您说我是不是也该和您一样,学习学习洋人的语言啊?”苏三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到。
“不需要。”林海丰转回头,果断地说到,“有通译,将来还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人员,你是上海的地方长官,为的是你的人民。学点儿半吊子的洋话有什么用?和洋人说,人家听了不会就认为你多有学问,反倒会私下嘲笑你,嘲笑你的卖弄。一种语言的风行,是和一个国家的经济强大密不可分的。只要我们努力的去做,早晚有一天,会叫大家来追捧我们的语言,现在外侨区的汉语热还只是一个开始。当然,由于你工作的特殊性,会接触到许多洋人,有闲暇时间能学点儿皮毛也就算了,不要把精力用在这上面,更不能把说洋话当作一种时尚。不要学我,我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即便如此,在正式的场合,我也是不能说洋话的,那会影响到我们自己的尊严。”
“殿下说的是,为什么我们就非要去学他们,他们就不能学我们吗?”苏三娘点点头,转而又笑了,“不过,有时间就学点儿倒也好,至少他们骂咱的时候能听懂,也好教训教训他们。”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呀,想的还象个孩子。他们哪个不是总爱以所谓的绅士面孔出现在你的面前?骂人骂在嘴上是最低级的,要骂也是骂在心里面,骂在骨子里。”
“谁说不是呢,我看那个阿礼国肚子里就少不了要骂的。这种人不如清除出去的好,省得乌鸦似的在那里乱叫,招人烦。”苏三娘抬起手,轰苍蝇似的舞了舞手。
“叫吧,有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在叫,对我们就是个提醒,提醒我们该把一切做的更好,更完美。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进步和发展,是离不开反面的意见的。就是我们公开的敌人,也有说对的时候,说对的东西,我们就改,说错的就当是乌鸦叫好了。”
好一会儿,柳湘荷跑了回来,上车之前还冲着赶车的侍卫喊了嗓子,“去城隍庙。”
“你这丫头,说跑就跑,天色这么黑,出点儿事情可怎么办?”林海丰皱着眉头,指点着她。
“看看,这是什么?”柳湘荷似乎没有听见安王的教训话似的,把手里的一个小布袋举起来晃了晃。
“什么啊?”苏三娘伸手要抓,柳湘荷一下缩回了手,把布袋藏到身后。
“呵呵,柳尚书刚才是去了当铺。”韩慕岳笑着插了话。
“当铺?”林海丰瞅了眼韩慕岳,又扭头盯着柳湘荷,“湘荷,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就你嘴快,”柳湘荷狠狠地剜楞了韩慕岳一眼,迟疑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嘴里还在小声地不知嘀咕着些什么。
林海丰轻轻握起她的左手,马上又放开了,“你怎么可以这样,那个翡翠玉镯可是赖娘娘赐你的,你这个丫头啊!”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事的,我押的是活当,又不是死当,一年时间呢,到时候再去赎回来就好了。”柳湘荷嘿嘿地笑着,把手里的钱袋递向安王,“殿下,给您吧,这回可以请客了。”
“就放你那里保管吧,”林海丰的脸转向车窗外,“不过,这个钱算是我和你借的,回去我给你写个字据。”
“人家都要成您的管家婆了,什么东西都得人家管。呵呵,钱放我这里,您就不怕我偷摸买了好吃的?”柳湘荷有意地瞟了苏三娘一眼,笑着。
苏三娘也笑了,她没有想到,殿下的心居然如此的细致,也感觉到了柳湘荷对殿下有种特殊的感情。“殿下,曾国藩和左宗棠都被押来上海了,您打算如何处理他们?”她不想叫安王沉浸在这种伤感中,连忙岔开了话题。
“是啊,正好都落到了你的手里。”林海丰转回头,眨了眨眼睛,“要是你来决定,你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说不好,我不了解这俩人。”苏三娘笑了笑,“不过,能从湖南转押天京,又到上海来,殿下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恩,这俩人都是所谓的名人。尤其是那个曾国藩,号称当代大儒,重量级的人物。”林海丰呵呵地笑了,“曾国藩留在上海,由你负责,可以管制的松一些,带他到处看看,生活上不能太寒酸了,还有报纸要及时地拿给他看。至于左宗棠,随我的大营走。别用那种眼神儿看我,呵呵,放心,他们跑不了的,你就是不管他们,他们也跑不到哪儿去,咸丰就首先饶不了他们。”
“可他们毕竟是天朝的罪犯。”苏三娘有些不理解,“咱们的兄弟姐妹落到他们的手里,不是剖腹剜心就是凌迟,暂时不杀他们就够客气的了,还要搞什么优待,太说不过去了。”
“如果他们还能继续危害天朝,当然就要下在大狱里最安全。不过,他们已经没有那种能力了,反过来还有可能为我们所用。不要低估了他们的影响力啊,”林海丰向北一指,接着说到,“如果我们能把他们教育好了,那力量不亚于整编几只新式的军队。我们推翻满清统治,不单单是要在军事这个战场上取得胜利,还要在思想战场上获得全面的胜利。”
“反正您总是有理。”苏三娘撇了下嘴,笑了。
“看看,又来了,照你那么说我不是要变成‘常有理’了?”林海丰笑了笑,“谁也不会永远的正确下去,凡事要首先统一思想,思想统一了,才能有战斗力。就好比你现在负责的公共安全,安全不是单纯依靠我们的安全部队来维持的,主要是靠宣传和教育。人要是知廉耻,就没有了犯罪。”
说着话,车到了城隍庙。
“湘荷,陪着三娘去吃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林海丰冲下了车的柳湘荷和苏三娘说着,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慕岳,你也留下来照顾她们,我先回去了,一来总要走之前和那个曾国藩见上一面,二来我要是一下去,又要闹的大家都吃不好了。回头我再叫车子在这里等你们,不要急,慢慢的吃。”他呵呵地笑着,又无奈地拍了拍自己头上的王帽。
柳湘荷迟疑了一下,看看苏三娘。
苏三娘一搂柳湘荷,“那咱们就去转转吧,反正你回去也帮不上忙的。呆会儿转到什么好吃的,咱们就给殿下带回去些好了。”
“哈哈,别,你们自己吃好就行,唉,钱可是本王的,千万不要忘死里花啊,本王可是会心疼的。”林海丰开心地笑着,随手关上了车门。
“真没意思,殿下怎么说来又自己先跑了。”柳湘荷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车,嘟起嘴儿咕哝着。
“好了,咱们走吧,你总不能一时一刻的总跟在殿下的屁股后面啊。”苏三娘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到。
“他要有了王娘,才不会要我跟着呢。”柳湘荷慢慢随着苏三娘的脚步向前磨蹭着。
“不会吧,你照顾殿下可是够周到的,殿下会舍得?”
“人家不过是他眼中的一个小丫头子而已。”
“能做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子也是福分啊!”苏三娘说着,心里也在深深地叹息着。
曾国藩和左宗棠是抱着极大的恐惧来到上海的。
从长沙一路碾转到天京,本来就是恐惧,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负责押解他们的那队士兵,还总是喜欢就在这俩人面前谈论起他们天朝的酷刑。什么点天灯、五马分尸、剥皮啦等等,仿佛他们就曾经都是执行的刽子手,说的那叫一个详细,又是那么的绘声绘色,听的曾国藩和左宗棠不寒而栗。
在天京,虽然还是居住、生活的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难堪,但是相比起长沙,就要差一些了。所见到的人也没有长沙那么的和气,无论是那个曾经令他们几欲捕获、献俘阙下而后快的东王杨秀清,还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宁王,尽管谈话时道理连连,可是那脸色和神情,足以叫他们吃不香,睡不稳,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决不为过。其实,人最害怕的倒不是临死前的一刹那,而是明知道要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却还偏偏不想去死的那种心理的挣扎。
如果不是以后接连数日那位安王郑南亲自又带领他们浏览天京的风采,间或还有些了温和的情绪,曾国藩和左宗棠一准儿还没到上海就疯掉了。
曾国藩早已一蹶不振了,一年的精神压抑,叫他真有几次想鼓足勇气干脆自己了结了自己算了,可是他每次到了关键的当口,又终于都下不了那个手。甚至有一次利用上茅房的机会,他瞄准了一块还算大的石头,也曾“搬”起来比试了两下子,最后还是脑袋顶着石头愣了半天,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个负责监押他的军官在笑,他却想哭。他是真不想死啊!不过,当他屠杀别人,博得个曾剃头“美誉”的时候,他绝对没有这种心理,也更没有去考虑别人的感想。
左宗棠倒没有曾国藩的那种自我了断的打算,他想生存下去。再大的英雄也会爱惜自己的生命,更何况自己还不是什么英雄。他牢记着石达开的善意提醒,想自己救自己,可是在天京几次都想屈服了,天京的几位王爷似乎并不愿意给他那种机会。其实并非如此,那不过是他还没有从根本上转过弯来,心理作祟罢了。
他们俩是下午乘船到的上海。这次他们清楚的明白,太平军是有意展示他们自己的威力,两艘船一前一后,顺长江东下,经壁垒森严的吴淞口,进入黄浦江。下船后,又是穿过从前的租界,这才进入上海。当然,在苏州河北岸,领队的军官特意停了下来,这里树立着一座东西朝向的高大石碑。西面碑的正文是四个血红色的巨大楷书“勿忘国耻”,下面几行小字,书写着当年租界的屈辱史,记载着“一八五四年一月一日”,那神圣的一天。石碑的背面,是英勇的红军将士高举战刀,跃马奔腾的浮雕。
“真象,呵呵,你们看,这个冲在最前面的象谁?”领队的军官笑嘻嘻地看着身边儿的士兵们。
“陈玉成呗,那还用看,一想就是的。”
“得了吧,我看象另外一个人。”
“你说啊,你看象谁?”
“石镇吉。”说话的人多少带些忧伤,同时还狠狠的翻楞了也在细细观看的曾国藩和左宗棠一眼。
“应该照着安王殿下刻上去才对。”
“就是,都立了碑了,就是永久的纪念,上面总该有个王领头才是,现在这个样子,也看不出谁是官,谁是兵,都是一个样子。”
“哈哈,都猜错了,这个最前面冲杀的人你们难道就没有注意?都仔细看看,他是怎么挽的马缰绳?我告诉你们吧,这是照着陈廷香本人雕上去的。”
曾国藩和左宗棠被安置在一个小院的偏房里,晚饭是由一个小姑娘送进来的,这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石碑前士兵们说的那些名字,包括都快听出耳茧子来的什么安王,他们都不知道,甚至送饭来的小姑娘叫什么也不敢去问,可他们明白一个,那就是无论长沙、天京,还是上海,再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太平天国也绝非满清能比。
两个人味同嚼蜡地默默胡乱地吃了点儿饭,就开始面对面地坐在各自的床上打坐。
送茶水进来的小姑娘瞅瞅桌子上这俩人都没有吃完的剩饭,皱了皱眉头,左右看看俩人,一指桌子,“你们都把自己的剩饭吃干净,敢情你们不用种地了,还吃一半丢一半的。那个什么什么汗滴禾下土,还有粒粒皆辛苦你们就都没有读过吗?”
曾国藩和左宗棠对望了一下,同时把目光投向这个灵牙利齿的小姑娘。
“是,是,您说的是。”曾国藩首先下了木床,重新坐回到饭桌边儿。
左宗棠默默地也来到桌边儿,没有坐下,而是直接端起饭碗,使劲儿几口扒拉干净碗里的剩饭。他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好笑,对面的曾国藩自从被监押以来,就再没有了以往教师爷的派头,见到负责看管的侍卫们总是恭顺异常,如今对这个小姑娘竟也是如此。
“季高啊,你说这马上会不会咱们的路就算是真到了头了?”看着小姑娘收拾好饭桌走了出去,曾国藩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我真是熬够了,早死早利索。”
怕死的人,最爱说的就是想死。左宗棠天天可以听到曾国藩这样的念叨,听的心烦,听的起腻。你早该死了,左宗棠心里一直是这么的想,凭你手上的血债,杀你一百次怕也喊不出什么冤枉来的,就是抄家灭门,也不为过。
“是啊,怕是明天就到头了。”左宗棠竟然露出了难得的笑意,“看到今天的那个石碑了吗?”
曾国藩脸色煞白,虚汗也情不自禁地渗了出来,两眼直钩钩地望着左宗棠那副怪样子,他是真不希望左宗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是专门留给教育咱们这些在他们的眼里被视为汉奸的人的,我注意到了,那石碑大概没建多久,咱俩大概就是被押来做祭祀用的。”左宗棠嘴里吓唬着曾国藩,心里却在琢磨着一个问题。进院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听了押解他们来上海的军官和院子里军官的对话,没有以前一口一个的犯人的称呼。而且他也注意到了,这里不是专门用来关押他们的地方,而是一个什么官员的私人住宅。当院子里迎出来的军官把他们引进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来的时候,一直就是军官一个人,就好象他们不过是新来的房客。再联想起送饭的小姑娘的样子来,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也许不会死。可越是这样想,他越为难,石达开的善意相劝就又涌了上来。要写檄文讨伐满清,写了就会马上被鼓闹到他们的报纸上去,闹的尽人皆知。写着容易,可这脸往哪儿放啊!
“那……那……”曾国藩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刚好小姑娘又返身回来了,干脆就直接闭上了嘴。
“你们谁姓左啊?”小姑娘看看曾国藩,又瞅瞅左宗棠,很随意地问到。
“我,我是左宗棠。”左宗棠奇怪地望着这个衣着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很象谁家的小姐,他这样想。
“哦,是你啊。”小姑娘点了下头,“你随身带来的东西就不要打开了,明天还要走呢,省得到时候再收拾了。”
“还走?”左宗棠有些发蒙,“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我告诉你了。”小姑娘说着,转身开门出去了。
“一会儿水烧好了,你想着领他们俩去洗下澡啊,叫人家解解乏也好再上路啊。”
听着门外小姑娘显然是和军官的对话,左宗棠一激灵。“上路?”这可是死囚牢里的专用语言,难道自己判断错了?
曾国藩也听到了外面的话语,他的身子禁不住地摇晃了几下,随即倒在了床上。曾国藩竟然昏厥了过去。
当林海丰走进屋子来的时候,曾国藩已经醒转过来了,不过身子虚弱的躺在床上,发着呻吟,还在不停的念叨着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呓语。他的头冲着墙里,枕头早湿透了。
“啧啧,小金梅,你是怎么照顾的客人啊?我看要打你的屁股了。”林海丰说着,冲站起来的左宗棠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而后走到曾国藩的床头,“曾先生,好些了吗?”
曾国藩无力地转过头来,“多谢大人问候,好……好多了。”
“这是我的父王,太平天国的安王殿下,你们就这样不懂礼节吗?”金梅撇了撇嘴儿,瞅瞅刚坐下去的左宗棠,还有一直赖在床上哼哼的曾国藩,很有些不满意。
安王,这就是那个他们听谁提起谁都骄傲异常,又崇敬非凡的真神?
象是夜幕中的一道利闪,又象晴天里的一声霹雳。望着这个一身老百姓的宽大普通袍服,面相和善,却又是最终掌握着自己命运的年轻人,左宗棠张大着嘴,半天没动窝儿。
曾国藩一听金梅的怨言,也不知道身上一时是从哪儿来的那股子力气,霍地一翻身而起,鞋子都顾不上穿,直接就蹦到了地上,跪倒在地,“罪犯曾国藩给安王殿下请安。”嘴里说着,头在地上撞的砰砰直响。
这一连串儿的动作,叫林海丰都始料未及,竟然给吓了一跳。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连忙身子朝一边儿让了让,伸手去扶曾国藩,“哎呀,不可,不可啊,这样哪行哦。”
死说活拉,曾国藩终于坐了下来。
“安王殿下,左某刚才不知,还望殿下谅解。”左宗棠倒还是有些沉稳,他站起来,重新给对方行了个礼。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看看,我就是特意没穿朝服来见你们的,大家是平等的,平等的。”林海丰还了个礼,一伸手笑到,“坐,请坐,这个院子是我的住宅,你们住进来了就是我的客人,不要客气。”说着,他回身一指金梅,“这是我的女儿,金梅,怎么样,照顾两位还好吗?今天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我要应酬法国商务代办的晚宴,所以不能陪你们一同用晚饭,特意把我女儿留了下来照顾你们的。”
“真是不好意思,还要请您的公主亲自给我们端饭端水,左某万分感谢公主。”左宗棠又给金梅施了个礼。
金梅看着左宗棠,捂着嘴儿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公主,我是安长金。”
“哈哈,你这个丫头啊,人家不兴叫这个的,他们喜欢叫公主。”林海丰笑着,有意地扫了曾国藩和左宗棠一眼,然后拉着金梅的手拍了拍,“好了,去把我的水拿来,我要陪两位先生聊天。”
“恩,”金梅答应着,刚走到门口,又转回了头,“父王,你要早点休息啊,明天还要赶路呢。”
“好,好,”林海丰笑着,“快去吧,好不容易少了个柳湘荷,又多出个你来。”
“怎么样,两位没少看了我们天朝的情况,感想如何啊?”林海丰回过头来,拉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曾国藩和左宗棠。
“不错,不错,也没有想到。”左宗棠说到。
“呵呵,未必完全是这个样子吧?”林海丰瞅瞅一直还昏昏然的曾国藩,“对了,明天左先生要随我南下,曾先生还要留在上海。不过,现在为了说话的公平,能完全表述出各自的心境,我以天朝政府的名义宣布,从即刻起,你们不再是天朝的罪犯,你们自由了。当然,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去向,譬如左先生可以不同我一起去浙南,曾先生也可以不留在上海。但是,我要提醒二位注意,咸丰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不会不清楚,尤其是曾先生,咸丰已经下了对你的处决令。我看还是暂时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活了?曾国藩瞅瞅同样茫然的左宗棠,也太简单了吧?他使劲儿咬了咬嘴唇,这不是梦吧?
左宗棠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说自己的命可以被对方暂时留下来,那曾国藩是无论如何不能留的,不要说曾国藩的一贯作为,就是单从他们颁布的讨伐令内容上讲,也根本不能这样做。曾家几兄弟都化成了铁像,而这个最大的祸魁要是放掉,岂不是自食其言了?可这一切毕竟都是真真切切的,这位安王到底存的什么心?他糊涂了。
金梅回来了。林海丰接过金梅递来的水,向曾、左二人举了举,“你们喝茶,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喜欢喝白水。”
左宗棠端起茶杯喝了口,稳定了一下心态,“你们能战胜洋人,叫洋人惧怕,左某深感佩服。十多年了,终于有了苏州河岸上的那块儿石碑,任何人见了都会颇多的感慨。”
“说到战胜洋人,那还为时过早。这次的胜利,不过有些投机取巧而已,甚至还有些人蛮不服气哩。”林海丰呵呵地笑着,放下手里的杯子,“可是我们一直会叫他们惧怕下去的。这一点没有任何的疑问。”
“作为一个国人,左某衷心希望那样。”
“看看,我们虽然以前曾经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还是有共同点的。”林海丰点了点头,“对待洋人是那样,如果在对待满清问题上,国人们也能够都达到共识那就更好了。”
“这两个问题不能并列的。”当确认了自己没有性命之担忧的时候,曾国藩的精神似乎又来了。
“为什么呢?”林海丰微笑着,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都是一个大的国家里的不同民族,哪个民族当朝,似乎……”曾国藩看了看左宗棠,又接着说到,“就象当初的元朝,蒙古人统治着中原,不是还有不少人现在依然以他们当初对外的强大而骄傲吗?所以……”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左先生认为呢?”林海丰的头又转向了左宗棠。
“这个……”左宗棠低下了头。
“唉,我开始的时候就说过了,大家现在是平等的身份。曾先生和左先生都是当今的大儒,对历史我想不会没有自己的看法。都说出来,全当一时的山侃,言多者无罪。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大家活着就都能看到,在我们这块儿土地上,永远都是这样,谁都有说话的权力和义务。我们没有谏官的设置,为什么呢,因为人人都可以谏上。不然,怎么才会去体现我们神圣的天王的天下平等的伟大理想呢?”林海丰就是这样,洪天王这杆大旗被他扯的老高老高。
呵呵,洪天王是没在跟前儿,要是在的话,洪天王会高兴吗?
洪秀全今天很高兴。刘丽川以为天王大概是因为听了他说的话,安王在上海,当然还有江苏高举着洪天王的伟大旗帜,活学活用洪天王的思想。其实,他可是错误的理解了洪天王,不管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反正洪天王是一见到外面的诸侯们就有着一种相当高兴的样子。
他在金龙殿宴请了刘丽川,一起吃过酒宴就因为事务繁忙赶紧离去的杨秀清走了以后,书房里的洪秀全给刘丽川的感觉就更是和蔼可亲了。说巧不巧,这个时间也恰恰就是上海林海丰正在和曾国藩、左宗棠攀谈的时间。
洪秀全洋洋洒洒反复讲了一大通小刀会的功绩,把刘丽川夸的几乎快脱了皮儿了。如果南王冯云山、西王萧朝贵能从“天堂”里下来,听完这通话后,一定是就地重返“天堂”,还会发誓永不回来。
胡夸完了,洪秀全故意问到,“上海你原有的部下现在都如何了?”
“大部分都去了红军的各部,仅有一小部分会同新招募的士兵组建了一个警备师。”刘丽川回答。
“啧啧,你的部下都是精英啊,怎么一下就打散了呢,可惜,可惜了。”洪秀全惋惜地叹息着,“那你以前的将领们现在都是什么官职啊?”
刘丽川一五一十地讲了讲,最后笑了笑,“天王也看到了,我们都没有天朝的原有官职。”
“是这样啊,朕还以为你是故意不穿朝服来的呢。”洪秀全一指刘丽穿的穿戴,呵呵地笑着说到。
“哪会呢,微臣就是有斗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天王面前放肆啊。”刘丽川的脸涨红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海丰兄弟大概是太忙了,以至于忘记了封赏你们这些功臣了,闹的连朝服都没有。呵呵,呵呵,太疏忽了。”洪秀全说着,又似乎是极认真地想了一想,看着刘丽川,“刚才忘记在东王面前说了,该封的都要封啊,要不,成何体统呢?将来大宴百官的时候,就会给许多有了大功劳的兄弟们带来许多不便的。当然,咱们打天下是为了叫百姓们平等,天下大同,可有些兄弟们还是喜欢攀比一下这方面的,搞的不好会影响到大家的情绪。你说是吧?”
刘丽川认真倾听着天王的每一句话,想想也是啊,天朝总会有召集百官的一天,没有合适的朝服总是不好。同所见到的天京那些官员比起来,自己这身穿戴实在是寒酸了不少,更谈不上是威风了。
“以你的功劳,再论上你的职位,想必海丰兄弟也是非常之器重你的。这次回来,正是个好机会,回头你把以前有过功劳的兄弟们都详细开列个请求封赏的名单子,交给东王。最近正好翼王、北王那边儿也有一大批兄弟们等候晋封呢,是个好机会。至于你本人,朕认为至少该封个侯,叫镇国侯如何啊?”洪秀全开始闭着眼睛说瞎话了。不过,他说的也并不是都假,杨秀清那儿的确有韦昌辉为部下的讨赏奏折。
话说到这里,刘丽川要是不动心,不晕乎,那他可就成了神了。他甚至都奇怪,安王殿下怎么会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呢?不错,打天下是为了天下平等,天下大同,也就是安王总结的那个共产主义。可是,天京有天朝,官要有官样,这总不是错的。
刘丽川晕忽忽的走了。洪秀全有些得意,四两拨千斤,那是最佳的武功境界。
“天王高明啊!”蒙得恩悄悄地溜达了出来,吓了洪秀全一跳。
“你这家伙,简直象个鬼魂儿。”他皱了皱眉头。
“小臣生是天王的人,死了以后当然是天王的鬼魂儿了。”蒙得恩到什么时候都有得话说。
“呸!”洪秀全笑了,“哎,东边儿的对韦昌辉是如何回复的?”
“当然是一口回绝了。”蒙得恩讪笑着。
“恩,他会那样的。”洪秀全点点头,“对了,以你的名义给韦昌辉那个混蛋写封书信,叫他马上恢复赖汉英的军权,要不早晚我先叫东边儿削了他的军权。”
“这……”蒙得恩一愣,“这样不好吧,我怎么指挥得动北王啊?还是以天王的名义好些。”
“你傻啊,现在内务部的人几乎是无孔不入,授人以柄啊?”洪秀全眼睛一翻,“连这点儿事情还要朕来教你吗?”
在同一个时间里,杨秀清在召见洪仁玕。
杨秀清今天很生气。韦昌辉请求给庐州作战有功将士封赏的折子被他驳回了,一年前就在五王会议上达成了不再晋封军队中军帅以上的官职,以便为了将来的整体官制改革做准备。洪天王胡来有情可原,这个韦昌辉竟也是明知故犯。还讨赏?皖北搞的一团糟,没有石达开的回师,只怕你能不能混到今天还成个问题呢。不过,这对他来说,还是件小事儿,韦昌辉肚子里有几条蛔虫他都清楚的很,先叫他蹦达去吧。
叫他最生气的,竟然是在天京城里,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一天之内连续出现两当大事。叫他心寒,叫他怒不可扼。第一件事,西城的一个学堂,中午饭后,百十个学童集体中毒。尽管暂时还没有出现死亡的,可是下午和郑南一起在各医院里,当看着孩子们那就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难过情形时,他的心如刀剜。饭是免费的,吃好了吃饱了,孩子们高兴,家里人满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可就了不得,谁还敢把孩子们交给你?没有了他们,天朝的未来在哪里?
第二件事,偏偏也是事关百姓的生死。天京人口剧增,房屋的建设成了当务之急,真是越急越上火,不少的房屋刚刚建好,第一场雨下来,就成了外面雨哒哒,屋里哒哒雨。这还是漏雨,如果再过些时候,如果房屋倒塌了呢?
金龙殿的天王御宴他本来根本无心去吃,只是碍于刘丽川是个新人,这才勉强跟着胡乱吃了两口。他离开太阳城,匆匆回到了自己的王府,恰好郑南已在他的书房里等候多时了。而洪仁玕也是早在他去金龙城应酬前就接到了东王召见的命令,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候在了这里。
“我大致调查了一下,又结合了科学院的分析,孩子们是吃了腐败的豆制品才导致中毒。负责供应学堂食品的商人,还有学堂主管、饭堂的采买都有不了推卸的责任,具体的细节还需要进一步的核实。洪仁玕刚接任教育部还没多久,这笔帐还是应该算在我的头上。在明天的报纸上,我要向全城市民道歉,另外还请求东王予以制裁。”郑南痛心地说着。
“制裁的事情等会儿再说,房子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杨秀清脸色铁青,使劲儿地一摆手。
“由于过分追求建设的速度,合格的建筑工人不足的情况下,建筑行大量招募天京周围的闲散劳力,导致质量出问题。另外,也是工地上的检验、把关不够严格。”郑南忙了一下午,到现在也是粒米未打牙,“这两件事情都具有代表性,吃和住都是与老百姓密切相关的大事,必须妥善处理,以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叫律政部还有天京安抚使衙门公开审理他们,以儆效尤。”洪仁玕紧紧攥着拳头。
“审理?”杨秀清砰地一拍书案,指着一边儿傅善祥叫到,“马上给胡元炜发文,已经抓起来学堂监督、采买、还有那个商家,明天正午拉到天台上去都给我当众问斩。尤其是那个商家,他的家人以后不许进入商界,永远不许。所有新建的房舍,一律推倒重来,建筑行总监、检验的统统一起拉去砍了,就埋到再建的房舍底下去,叫他们一辈子去给人家抗雨。”
“这……东王,这恐怕不妥。”郑南劝阻到。
“是啊,总要有个说法的。”洪仁玕也附和着。
“没你说话的份!”杨秀清那百不论的脾气上来了,凶狠地瞪着洪仁玕大吼了一声,随后他又一指郑南,“只好委屈你了,明天和本王一起去天台当众接受棒责。他奶奶的,老子都不怕打,他们还怕什么?”话一说完,他想想又觉得不对,冲着郑南摆了摆手,“算了,你就算了,你那份本王替你担了。你的事情多,也离不开你。”
“那怎么可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郑南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扭转杨秀清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王兄要去,小弟理当奉陪。”说实在的,他可是真没有料到杨秀清会棒责本人。
“我说老弟,你的药厂最近不错啊,是不是可以赚钱了啊?”杨秀清忽然呵呵地笑着把话题扯开了。
“是啊,部分药品已经开始通过内务部拿到法国那边儿去了,为了配合他们,过几天以科学院的名义邀请些洋商来,开个发布会。”郑南的思绪被杨秀清牵了出来。
“那好,那好。”杨秀清点头笑着,随即头转向洪仁玕,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你看看,人家都在忙什么。叫你组织编制法典,到现在屁毛儿没有。你都忙了些什么?玉器行、金行本王早有规定,不得别人干涉他们的制作,影响他们的安排,你怎么就那么上心给天王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教育部交给了你,你去过几趟学堂?”
面对东王的责难,洪仁玕真是百口莫辩,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王兄说的过重了。”郑南赶紧替洪仁玕打着圆场,“法典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需要慢慢来,还要征询各方面的意见,急不得。洪兄初来,就要管理律政、教育两个部门,还需要时间来适应。现在的事情处理责任人是大事儿,但是如何杜绝才更重要。学堂的管理还要加强,那里是民族的希望,一点儿马虎不得。各级政府也要以此为借,加强对一切食品卫生的监督,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还有建筑部门,要建立起稳定的工人队伍,不经过学习培训,不许上工地,宁可慢,也不能这么粗制滥造。”
“这些东西我搞不明白,可我就知道一点,会干的才能干。”杨秀清哼了一声,把手一挥,“会干的干坏事就更可恶,就象那个商家。你既然不想叫别人过好,那你就永远也别过了。我不怕任何人骂。洪老弟,莫怪哥哥我话说的重,你要尽快搞出一个临时法令,要细,要把一切坏人能想到的东西都包括进去,处置还要狠。另外,我把财政部也交给你统管,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管上一阵子你就知道钱不是那么好花的了。对了,善祥啊,再次发个命令,以后哪个地方出事,就由下到上一个个追究,谁也别想跑掉。谁要再给我玩什么花活儿,耍花枪,要么去给我讨饭,要么把脑袋留给我,就这么写!还有,向所有天军部队将领重申军队的官制,按海丰老弟的军队统一编制计划,慢慢调整形成军、师、旅、团等自己的官员体制,废除一切原有的官职。我看谁还抢什么封赏。”
“是,殿下。”傅善祥心里笑了。军队的编制再不改,有人会别有用心不说,安王那边儿的压力就太大了。自从安王殿下离开天京,就再没有回来过,原以为春节的时候能回来的,可是又落空了。如果东王没有向安王提及自己的事情,她还能压制住自己的心态,可是,现在她越来越想见他,哪怕就一会儿呢。前两天东王在给安王的信中又提起自己的事情,可是信出自自己的手,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写呢?她没写。安王每次来信都会问自己好,可是除此之外又再没有了别的,安王到底再想什么?
临近午夜了,林海丰和曾国藩、左宗棠还在谈着,只是每个人面前多了一碗的阳春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理负担的减轻,话也谈的透明多了。
“曾先生看来是始终认为满清进入中原具有其合理性啊。”林海丰开始很少说话,只是抛砖引玉地去倾听曾国藩和左宗棠的说法,现在,他吃了口香喷喷的面条,笑了笑,“你说满清一直也是高喊着民族和解,天下一统的口号,我看未必。满清当年未进关前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进行国家的分裂,他们自号大清,利用武力迫使明朝向他们进贡。最后不停地扩疆裂土,以至进犯中原。在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什么国家的内战,而是一个阴谋并已经完成独立的满族国家对大明国的侵略。这是一场民族战争,是代表了天下大多数的汉族与满族的生死较量。汉族败了,原因是多方面的,腐败加之内战。李自成能战啊,却又自己打不过自己的欲望,当然,还有吴三桂的引狼入室。吴三桂叫什么?汉奸,还是大汉奸。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天下的百姓们说的。可见,当时的汉人,已经完全象我说的那样,把关外的满洲当成了一只善于抢掠的异邦恶狼。两位都是文人,想必一定能理解,这种当时对满洲人的认知,不会是一天两天才能形成的吧?”
“呵呵,借用大小汉奸的力量,十几万的满洲兵竟然就取得了这个诺大的天下,他们自己当初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们倒高唱起民族和解了,又大唱起天下一统好了。恩,既然愿意唱这个,也不能说不对。可是看看事实呢?一个不伦不类的辫子要强加给所有的人,这个强加有多强谁心里都清楚。这是和解吗?这是对我们汉人和全天下人的脱胎换骨。”
林海丰顺碗里夹起一根儿长长的面条,看着,“一根儿辫子事小,它却毁掉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几千年积累的灿烂文化啊!想再恢复起来,那又该有多难啊!留辫子的时候难,想剪掉的时候还难,我们的同胞居然把辫子当成了真正祖先的遗产。这都是谁干的?不是依靠满洲那几块料能做到的,却恰恰就是我们自己的无耻文人干的,用我的话说就是汉奸干的。可惜他们就是人少了点儿,文化也太低俗了些,登不了大雅之堂。再一个,他们还是不够聪明。否则的话,一旦他们能够强行推行他们的所谓语言,那才是汉人彻底覆灭的一天。我这不是危言耸听吧?”
他使劲儿一口把夹着的那根儿面条吸溜进肚子里,笑了笑,“我这个人爱讲实话,从我的心里,现在,我可是从来没把与满清之间的战争当成国与国的战争,满洲人就是我们这个天下的一部分。但是,我们要为了本民族的再生而战。我们不做这种只会说汉话,却没有祖宗的汉人。我曾经喜欢对百姓们,士兵们讲,放眼天下,哪一快土地不是我们这些‘臭泥腿子’开,哪一处山林不是我们栽,哪一片房屋不是我们盖,哪一亩庄稼不是我们用血汗换来?凭什么叫满清的老爷们骑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这话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咱们一直探讨的问题。在中国,汉人占了绝对多数,汉人文化原有的精髓代表了这个古老国家的真正精神。汉族必须首先自己强盛自己,把那些肮脏龌龊的东西都从文化垃圾中清理出去,只有这样,国家才能强大,天下才是真正的天下。满清低估了我们汉人的力量,汉人是个病汉,也是病入膏肓的病汉,大家常说,病急了乱投医,免不了爱吃些假药、错药。只要开对药方,病汉复苏之际,就是一切敌人胆寒之时。当然,我毫无自夸之意。即便我们天朝不来打倒这个满清政府,几十年之后,一样会有人打倒他们。我们这个民族,就是满清的掘墓人,蒙元就是先例。只是每拖延一年,我们自己失去的就越多。”
林海丰说完,看了看自己面前空空的饭碗,又看了看曾国藩和左宗棠基本没怎么动的面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二位先生看看我这个人,就是不会照顾客人。来,吃,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俩人动起了筷子,他又说到,“我们都是汉人,同根所生,应当先抛弃一切政治上的分歧,为恢复汉家的博大文化做点儿自己的贡献。曾先生是当今大儒,弟子门生不少,自然对目前天朝的文化有分歧,甚至难以接受。不怕的,时间还长,以后慢慢再争论,有争论才有发展。不过,今天是晚了些了,不能过多打搅两位。尤其是左先生,我明天可还希望你能够陪我一同上路呢,也好随时争论。呵呵,左先生可愿意?”
左宗棠几乎想都没想,一点头,“左某愿意随行。”他之所以愿意,可不是因为服了什么,他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真正从心里服这个年轻的王爷。
林海丰愉快地笑了,“曾先生就溜我这里先暂住一时,别客气,拿这里当自己的府宅一样。闲暇时可以叫人陪你去上海四周看看,看看我们的文化是不是那么的糟糕,有就可以提出来,也便于我们及时纠正。恢复汉家江山可不是一个简单的穿戴的问题。我这里书不少,呵呵,我可是还没来得及看多少呢,曾先生需要什么方面的,就尽管和我的女儿提出来。安排别人照料曾先生我可是不放心啊,所以还是留我女儿在你身边儿好些。”
“这怎么敢当。”曾国藩连连摇晃着脑袋,“请公主,哦,不,是安长金来照顾我一个有罪之人,我实在不敢当。再说,这也不和礼数,我自己会照料自己的。”
“不必客气,呆的时间长了,曾先生就知道我这个地方的礼数了。哈哈,我这里是绝对的平等,没有什么上下之分。”
左宗棠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安王,再认真想想那个金梅公主的年纪,他感到有些糊涂。他终于忍不住地问到,“您怎么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林海丰摸了摸自己的脸,呵呵地笑了起来,“看着不象是吧。其实,我哪有那福分啊,我连个老婆还没讨到哩。金梅丫头命苦啊,母亲没钱治病,早逝了,她给人家做使女。后来随父亲参加了天军,可父亲又战死在天京。逢年过节这丫头心思重,我就收她做了义女,我们爷儿俩相互为伴,倒也平添了许多的乐趣。呵呵,我是不是拣了个大便宜啊?”
“是啊,真是个好女孩子。”左宗棠也笑了笑。
林海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站了起来,“憎先生,有人说,宋明以前无真儒,呵呵,大言不惭,学生把祖师爷都骂成了伪儒。我说,宋明以后伪儒多。其实道理很简单,文化精髓多的时候,国家自然昌盛。而到了垃圾多的时候,国家就要衰败,即便有繁荣,也只是一种虚假的繁荣。呵呵,也不知道我所说的正确不正确?好了,我就先告辞,二位先生也赶紧休息。”说着话,他顺手把三个空碗摞在一起,又拾起桌子上的三双筷子,还没容曾国藩、左宗棠反应过来,就出了房门。
曾国藩看看左宗棠,左宗棠看看曾国藩,一时都忘了该做什么才好。
刘丽川果然依照天王的指示,开列了一长串的名单,亲自拿着来晋见了东王。
杨秀清听着傅善祥在念,手使劲儿地揉着脸上的那块儿疤,面颊不时地在抽动。
阅历颇多的刘丽川不会看不出来,东王不高兴了。
“是安王叫你这么做的吗?”杨秀清耐着性子听完之后,接过花名册看了看,声音还是比较和缓。
“不是,是……”刘丽川有些窘迫。
“不要说了。”杨秀清摆了摆手里的名单子,制止住了刘丽川下面的话,然后,他歪着头看了刘丽川好一会儿,直看的刘丽川心里发毛。“上海特别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这个官职相当于咱们天朝的什么官位呢?”他转脸看了眼傅善祥,嘴里念叨着,接着又自己回答着自己,“上海不隶属于江苏,那么,这么主任其实就等同于江苏的总督了。好,那就让我来算算,现在天朝一共有几个总督。”
他掰着指头,脸看着房顶,“湖南总督石祥桢,是国宗。江西总督胡以晃呢,是春官正丞相。安徽总督赖汉英是天王的小舅子。江苏总督是曾钊扬,这个你认识,他是天官副丞相。这几个总督,除了国亲,就是当年金田团营之时拥有大功的人。怎么样,你的地位不低吧?”
杨秀清说着,脸色庄重地望着刘丽川。
刘丽川的汗下来了,他惶恐地懦懦到,“九千岁,卑职实在是没有和开国元勋们相攀比的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无须解释。”杨秀清摘下自己的王帽丢到桌子上,随手捋了捋长长的头发,“看你的样子,一定也是剪了发的吧?”
刘丽川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包裹的黄巾,点了下头,“是,剪了的,九千岁。”
“恩,那怎么不穿红军的军服来天京?我看那身军服蛮漂亮、神气的。”杨秀清有了点儿笑脸。
“哦,是这样的,”刘丽川见东王的脸色好看了些,心里也塌实了一点,“安王有个规矩,所有非作战官员除去办理公事外,一般都不穿军服。这次临来之前还特意嘱咐我换了这身衣服。”
“是啊,军服是军服,礼服是礼服。”杨秀清一指自己身上的袍子,呵呵笑到,“打仗嘛,当然穿的怎么方便怎么好,可是不打仗的时候,当然还是穿着咱们自己的服装更恰当。”
“是,是,九千岁说的是。”
“不是我说的是,而是你们安王说的是。”杨秀清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不知道根底,所以我不想责怪你。但我要告诉你,从去年开始,天朝就已经停止了按旧官制晋封官员,天军各部更是这样,这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改革天朝的官制做准备。在具体上讲,你们上海原小刀会的将领,在任职上都是相当高的。潘起亮等人都在红军中担任了师职长官,这是很难得的事情,你要知道,天王的侄子洪春魁才在教导旅任个营长,另外还有几个国宗甚至连个营长也没捞到哩。要珍惜啊,珍惜现在的一切。上海、江苏还有浙江搞的都不错,安王是我天朝难得的擎天柱,听他的没错。要知道,天京可是不少人看着你们还眼红呢。”
说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名单还给了刘丽川,“安王的脾气大概你不会不知道。当初,他最喜欢的石镇吉就因为……咳,不细说了,本王都说了可以网开一面,他居然也给点了天灯。也好啊,不然,哪有现在这个铁打的教导旅。这份名单你就收回去,此事全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去以后,要好好干,安王相信你,本王也相信你会干好。千万不可这山望着那山高,那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是,请九千岁放心,卑职一定会为天朝竭尽全力的。”刘丽川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双手接回了名单,“多谢九千岁不怪罪之恩。”
“怪罪,呵呵,不知者无罪嘛。”杨秀清呵呵地笑着。
“其实,冷不丁的一看到那么多的官员衣着华丽,就难免会叫人产生些联想,这很正常啊。”傅善祥不想叫刘丽川心里不痛快,于是就插了话,“不过呢,想比较起来,我看还是上海那样更好。上海的报纸东王殿下都是张张不落地看的,你们搞的那个‘反贪污、反浪费、反对官僚作风’的三反宣传,东王是赞不绝口,可见刘主任确实不是个等闲之人。”
“哪里哪里,傅尚书言过了,那其实都是安王的功劳。在上海,安王提倡的是官民平等,考核一个官员的称职与否,主要就看百姓对你的满意程度,因此大家自然都是不敢怠慢。不过,十个指头有长短,所以,针对一些不好的苗头,经安王指示,我们才搞起了这个三反运动。呵呵,文章虽然是我写的,内容大都出自安王的口。”刘丽川自然了一些。
“安王再能,一个人又能干的了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了你们?”杨秀清说着,看了看傅善祥,“你说怪不,在外面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一进了这个天京,就会被传染上毛病呢?”
傅善祥笑了,“安逸,自古就是这两个字害人啊。”
林海丰在水军总督兼吴淞要塞司令官许宗扬的陪同下,登上了上海海防舰队旗舰“虎门号”快速帆船。
甲板上,列队整齐的水兵们在新任舰长马汉威的带领下,早就在恭候着他的光临。
“弟兄们辛苦了!”林海丰紧紧地抱起双拳,高高的一扬。
“为天朝服务!”
听到马汉威带着水兵们齐声回应,林海丰笑了,“马汉威舰长,这又是谁的主意啊?”
“报告安王殿下,这是司令官阁下的安排。”马汉威一挺胸,立正回答。
林海丰瞅了瞅身边儿的许宗扬,“恩,不错。不过,天朝是人民的,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还是应当为人民服务更恰如其分。”
“记住了,为人民服务!”许宗扬双脚一碰,坚定地回答到。
“好,好,”林海丰用手指了指脑袋,“要用它和心去记。”
说完,他回头看了下身后的左宗棠,一指马汉威,“马汉威舰长,我们的美国朋友,以前的卑贱奴隶,现在是天朝英勇的海防卫士。”
“殿下,我说过的,我是天朝人,不是什么美国的人。”马汉威一字一句地蹦着他的汉语。
“呵呵,是我说错了,我亲爱的天朝舰长阁下。”林海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随后手向南一挥,“舰长阁下,向着宁波,前进!”
“虎门号”和满载随行人员的“海鸟号”,在四艘护卫舰的簇拥下,披风斩浪,驶离了上海。
左宗棠上船之前就听安王介绍过,这些战舰都是缴获英军的。要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的出海,站在这战舰上,回望一下这尽管还称不上是很浩荡的舰队,再想着那个黑人舰长的话语,他确实感到一些什么。什么呢?也许更多的是一种骄傲吧,中国人的骄傲。
林海丰不单单是在口头上,就是在心里也没有把左宗棠当做一个外人来看待。军舰上不需要警卫,韩慕岳等人可以忙里偷闲各自欣赏着海上风光。尾巴似的总喜欢跟在他身后的柳湘荷,享受不了军舰的颠簸,吐的胆汁儿都快出来了,也早早的去了船舱。他就拉着个左宗棠到处看着,和这个谈谈,与那个聊聊,丝毫没有任何回避左宗棠的东西。
“殿下,咱们也应该多造些这样的战舰啊。”看到安王又回到了指挥舱,一直警惕地坚守在指挥台上的许宗扬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用力跺了跺脚下的船板,笑着说到,“日后即便再有洋人来犯,咱们就可以正正经经地和他们开上一仗了。”
“哈哈,你这家伙,难道咱们以前做的不够光明正大吗?”林海丰笑着点了点许宗扬,“兵者,诡道也。四两拨千斤,才是上乘的功夫。”
“殿下,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有个机会好好的过下瘾。”许宗扬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现在水师的任务就是封锁长江,还有邻近海域,没得正经的仗打啊。”
“封锁就是最好的仗,杀敌于无形中,那叫高手。我们就是不让南方的一草一木进入北方,在经济上遏制住满清。”林海丰说着,随手拍了拍舱板,撇了撇嘴,“象这样的军舰,不久的将来也只配去内河,我们要造真正的铁甲战舰,不单有水上的,还有水下的,还要跑的快,炮火猛。我们要有一只真正的红海军。”
“殿下,这一天快点儿来吧,我的手都已经痒起来了。”许宗扬被说的热血沸腾了。
“快,会很快的,有你们守卫着天朝的海疆,给天朝一个工业兴起的良好空间,这一切就都会很快的。”
“殿下,什么时候也给我们红军的军装?”马汉威撩了撩身上的长袍,“这个打仗不方便。”
“当然要换,上海不久就要生产红海军专用的军服。”
“专用的?难道和红军的还有区别?”马汉威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哦,亲爱的殿下,能先给我描述一下吗?”
“哈哈,”林海丰从怀里摸出了钢笔,“来,我先给你画上一个,看看漂亮不。”
“太好了!”马汉威胸脯一挺,“殿下,就画在我胸口上,我要天天看着它。”
林海丰看了看马汉威,举起了手,“无沿儿的军帽,雪白色的,这里是一圈的黑色,上面有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海军的字样,后面有两条蓝色的飘带,上衣也是雪白色的……”他边画,边念叨着,一个英武的海军士兵渐渐出现在马汉威的胸前。
“我们未来的红海军万岁!”马汉威小心地捧着胸口上的那幅画,情不自禁地轻声喊着。
“红海军万岁!红军万岁!太平天国万岁!”林海丰手里举着笔,眺望着那一望无际,在阳光照射下泛起金子般灿烂波浪的大海,轻声地念叨着。
左宗棠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宁波一下船,正遇上了亲自在这里布置海防的新任浙江总督李开芳。
李开芳兴致勃勃地陪同安王巡视了整备一新的镇海海防要塞,“殿下,这里和定海要塞有些位置火炮的配置还有待加强。另外,我们重点在抓水营的建设,一来保障我天朝渔民不受海匪威胁,二来也可配合上海参与对附近海域的封锁。”
“恩,不错啊,浙江已经成为了天朝的大后方,除去建设和征兵、支前,首要任务就是保障海岸线的安全。”林海丰对这里的安排很满意,“火炮的自铸工作可以搞一些,但是不要过分,不要过多的在老式火炮上浪费人力和自然资源。天京军械所的新装备,将会优先配备各海防军事要塞的。”
“现在的要塞配备,清妖即使敢来,也讨不到任何的便宜。”李开芳呵呵地笑着,“好武器还是优先配备前线的作战部队吧。”
“洋人要来了呢?”林海丰歪头看了看他。
“洋人?”李开芳一愣,“他们……他们怎么还敢来?”
“谁说他们不敢来呢?”林海丰左右看看那一尊尊威武的大炮,还有精神抖擞的要塞将士们,他的手朝前面的大海一指,“什么时候都不能存有这种思想,要时刻的牢记这里就是国门,随时都会有我们的敌人到来,来自前面,也许还会来自身后。要提高警惕,任何一丝一毫的麻痹大意,都会带来巨大的危险,还有血的代价。”
说着,他看了看手表,上午十点,“好了,不打搅你们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殿下,临近中午了,还是吃过午饭再走吧,弟兄们也想和您多呆一会儿呢?”李开芳看看周围的将士们,请求着。
“不了,你们有你们的任务,我还有我的任务。”林海丰笑了笑,“等到天下太平了,我会天天来看你们这些保卫祖国疆土的勇士们,只要你们不烦就行。”
他刚要迈步走,忽然又回头看了看各炮位上的将士们,“我们的‘天军勇士之歌’大家都会唱了吗?”
“会!”回答声是整齐响亮的。
“我们每礼拜的时候都要唱。”李开芳补充着。
“呵呵,那好啊,那就叫咱们一起面对我们的天朝大旗来个精神会餐。”林海丰走向要塞旗杆上高高飘扬的太平天国金黄色的旗帜,抬起右手。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左宗棠不会唱,当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可他会看、会听,更会去想。石达开在他的心目中和其他天朝官员有区别,石达开睿智、机敏,胸有韬略。可是眼前的这个安王和石达开还有不同。
下船前,他听到船上的士兵们在唱工农红军进行曲,水兵们用歌声和他们尊敬的安王殿下道别。现在呢,是他们的安王用歌声在和他的英勇的士兵们道别,不吃饭,却要共同享受一首歌子。两首歌儿,两段振奋人心的歌词,这位安王不单单在教育和培养士兵们如何去面对自己的敌人,而是从骨子里在灌输给他们一种东西。
和曾国藩所谓的建军新思想相比,曾氏的方法简直就不堪一提。这位安王做的更彻底,更完美。人身上的什么东西都容易被消灭,唯一难以消灭的就是思想。一只真正用一种思想武装起来的军队,那才是战无不胜的军队。看似简单的两只歌儿,细细一想,不是比那些繁文缛节的大说教来的更快,更好吗?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是啊,是危险了,这一刻,他又想到了湘乡文庙前的那几尊铁跪像,他感觉到了头上辫子的沉重。同样是个文人,他现在是这样看林海丰,而自己这些旧文人为了本民族都做过些什么?又都做了些什么?惭愧,他不能不感到惭愧。
安王殿下一行人离开了要塞,要塞上的士兵们还在肃立着,目送着他们的殿下远去。
“今天是打牙祭的日子,殿下应该和我们吃了饭再走。”许久,一个年轻的炮长才扭头看了了看身边儿的连长,遗憾地说着,“连长,我是真想看看殿下当初和你们一起一边儿吃饭,一边儿给大家讲故事的情形。”
连长笑了笑,走到锃亮的大炮跟前儿,拿起一块儿抹布,使劲儿地擦着,“南边就要开仗了,殿下的事情多,咱们只要把要塞看好,用殿下的话讲,就是把咱们的国门看好,天军勇士之歌每天都能飘扬在咱们头顶的这块儿蓝天之上,殿下就会比吃了什么好东西都更高兴的。殿下说话从来算数,以后会有机会的。”
炮长也拿起了抹布,嘿嘿地笑着,“连长,殿下总是这么笑呵呵的吗,就没有发脾气骂人的时候?”
“你这个家伙,殿下怎么会骂人?”连长也笑了,“在咱们普通的弟兄们面前,殿下总是这么的平易近人,从来没听过殿下数落谁。不过,要是我们老旅长他们,那肯定是挨过训的,尤其是我们陈连长,那更是没少了挨训。”
“唉,还是在教导旅好啊,仗仗不落,不象现在,连个清妖的影子都见不到。”
“那当然了,咱教导旅啥时候都是打头阵的。”连长骄傲地一扬头,马上又觉得不对,“不过,这里也重要,当年洋鬼子可就是从这里上来的。”
“镇海,还有对面的定海,名字倒是都够响亮,可在清妖手里却抵挡不住洋鬼子,如今有咱们在,谁也休想再碰这里一下。”炮长使劲儿拍了一下粗大的炮筒。
东征军总部在林凤祥、黄再兴的带领下,原本驻在丽水,而教导旅就兼着丽水的警备任务。一个月前,秦日纲、曾水源的红二军和红三军兵出福建,分别取下了建阳、福安两地,形成了进攻福建的桥头堡。于是,随着林海丰的到来,总部和教导旅进驻了浙南的庆元。这里也是红一军的军部所在地。
在给红二军、红三军的作战命令发出去之后,一直还在浙南各地厉兵秣马的红一军及各独立师,还有教导旅的首脑们被聚集在了总部。
“根据获得的情报,自从我军顺利收复建阳、福安两地后,满妖清闽浙总督王懿德,为了抵御我军下一步的大规模作战行动,也为了屏障福州,他派出其福建的巡抚吕佺孙、漳州镇总兵饶廷选进驻了南平、三明,并由江南提督邓绍良镇守宁德。这几处都各有四处拼凑起来的清妖两万余众。另外,福州城里清妖编练的兵马近五万,准备随时救应各地。为了尽快打乱清妖的总体部署,致使清妖各自为战,总部决定,就按照清妖们的设想,由红二军、三军佯攻南平和宁德,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红一军和教导旅借此机会直插福州……”
黄再兴讲完作战部署,瞅瞅安王和现在已经是东征军副总指挥的林凤祥。
林海丰笑着朝林凤祥努了努嘴。
林凤祥站了起来,看看陈玉成、潭绍光还有红一军及各独立师的师长们,“这次打福州和打杭州不同,要三快,首先是要去的快,教导旅为先锋,陈玉成率红一军各师三路跟进。沿途不和任何敌人纠缠,对那些试图顽抗的家伙,都交给我在后面带领的独立师解决。第二要围的快,放开东面可以不管,三面迅速包围福州。第三是攻的快,趁清妖还来不及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猛打猛冲,尽快破城。兵练了半年多了,这次正是看看大家实力的时候。”
“林副总指挥的三快一猛指示的好。”林海丰接着林凤祥的话茬儿,看着陈玉成说到,“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歼灭清军的有生力量,破城之后更要体现这个猛字,要追着敌人打。玉成啊,作为前线的指挥,你也说说你的想法。”
为了加强曾水源、秦日纲两军的总体战斗力和士兵素质,同时也为了加强自身的机动能力,在这次整编过程中,红一军原有的两个步兵师,红四师、红五师及炮兵师,都分别编入了曾秦两军的建制。红一军现在仅保留了三个骑兵师、一个装备有四十五门轻迫击炮的军属炮兵团及各直属分队,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骑兵军。林凤祥作为东征军的副总指挥,还兼任着红一军军长的职务。由于原副军长李开芳离任,陈玉成一跃被提拔为了红一军的副军长。
看到安王冲着自己在微笑,陈玉成站了起来,“这次虽然是长途奔袭,可是有殿下随我们一起行动,我们也就更有了主心骨,拿下福州十拿九稳。”他信心十足地笑着,走到墙上挂着的大地图前,“根据总部情报部提供的情报,和我们前一阵对福州等地的侦察,福州山水环抱,看似易守难攻,其实恰好也为我们争取全部歼灭城内守军制造了好机会。我想在城西的这里派出一个团,抢占洪山桥,顺势绕到城南部,控制住这几座山峰,以防清军最后的溃退。城西我打算只派一只部队进行监视和迷惑清军,令它不敢出逃,而集中主力于城北。这里的地势多为山峦,有利于清军的防守,却也恰恰就是它的弱点所在。只要拿下屏山各脉,福州就完全在我军的炮火覆盖之下,清军也就丧失了抵抗的意志。清军只要一逃,南有闽江阻隔,东有大海,我们再象殿下和林副总指挥说的那样,穷打猛追,那清军就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是投降,二是下河、下海喂鱼鳖。”
“不错,这次作战的关键就在其突然性,不能给清军以有组织的撤退的机会,这同时对我军的将士也是一个考验。没有休整、调节的时间,兵临城下即要立即投入战斗,事先的组织和动员工作很重要。”林海丰微笑着点着头。
“放心吧,殿下,大家早憋足了劲头儿,就盼着有场大仗打呢。”陈玉成一挺胸。
“还有个问题,如果你的身后,也就是宁德、南平、三明方向有清军袭击怎么办?当然,红二军和红三军会尽量不叫这种情形发生,可这意外总还是免不了的啊。”林海丰又问到。
陈玉成痛快地回答到,“由于情况特殊,抵达福州之后,所有攻城部队都自留一部,相互保护,防备背后敌人可能有的骚扰和偷袭。”
“好,万不得已的时候,总部通讯团、警卫团都接受你的指挥。”林海丰满意地笑了。
西征大军在占领宜昌、荆州并肃清长江沿岸各地盘踞的清军土顽之后,旋即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休整,借以充分消化所占的地域。同时,石达开亲自坐镇荆州,利用这次休整的机会,将所属各部重新按新的军制,编组了由前一到前十二的十二个军。尽管还是以军帅、师帅、旅帅等的官职相称谓,可是如今的各“帅”已经是今非惜比,实力大增。一个满员的军再不是过去那种三两千人的花架子,而是拥有两万余众,大可以独挡一面的庞大队伍。
随后的几个月里,石达开亲自统兵直扑湘南,在各地反清武装的配合下,攻城掠地,清剿土顽,横扫一切。至此,湖南全境尽归天朝版图,而且天军的势力已经波及到了桂北。
正当来自广西的老兄弟们攒足气力,兴高采烈地做着打回老家去的准备的时候,石达开却在稳固了湘南防御之后,兵锋一转,挥师入赣。
江西的三个军在胡以晃、老将曾天养的指挥下,在巩固赣北,协同左右两路大军作战的同时,也开始向南发展。偏偏在这个时候,胡以晃本来就抱病的身子,越来越难以适应战场上的颠簸,江西天军锋利的刀口卷刃了。
作为西路的曾天养的前十军按原定计划抵达吉安城下,筑起营垒,等候东路大军会攻吉安。可惜,他等候的友军未到,满清赣州等处的援兵却陆续地赶来了。在清军的内外夹攻之下,天军讨不到丝毫的便宜。竟日的你来我往的冲杀,又诱发了老将曾天养的火性。
曾天养没有采取适当退却,暂避一下对手锋芒的做法,而是经过了一整天的鏖战后,趁夜色亲自带队袭击清妖援军的大营。他寄希望于偷袭来打破战场上的僵局,以利继续等候胡以晃的到来。
也许是天意巧合,偏偏又是清军也在采取同样的行动。两只都盼着自己能偷袭成功的军队,在浓黑的夜色里走了个碰头,几乎擦肩而过。顿时,两只军队,就象两条蛇,紧紧地裹缠在了一起,甚至都一样没有往常的那种歇斯底里的怒吼,人人闷着头,咬着牙厮杀,只有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和不时有人发出的哀叫在打破着夜色的沉寂。
曾天养老,战场上却是如同一只下山的猛虎,跨下马,手中一杆长矛舞动的呼呼生风,挡着披靡,大有当年的张飞张翼德之气概。老当益壮、老英雄,这样来形容他一定没错。可惜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责任。随着越来越多的清军投入战团,天军也在陆续加入这场混战,如果不是被一冷火铳打落马下,他肯定不会下令后退半步。
天军士兵抢回自己的主帅,且战且退。清军得了点儿便宜,却不是见好就收。于是,曾天养希望打破的僵局破了,其结局是天军被迫丢弃营垒,退回到宜春、萍乡一线休整。
由抚州出兵,由于病情突然加剧而耽误了行程的胡以晃,在半途中得知曾天养部吉安受挫,且曾老将军身负重伤的消息,只好暂时放弃了攻取吉安的计划,各军转入防御,他本人也只能先回南昌养病,并向翼王禀报江西的战况。
即便没有江西所出现的这一系列突发事件,石达开也是也是准备要先取下整个江西,再图以后的。按着他和林海丰商定好的策略,是要把东西两大战区连成一片,两路夹击,以取得广东为首要。正是在这种广西清军人心惶惶,江西清军击掌相庆的时刻,石达开出率领的三个主力军离开彬州,突然间出现在了赣州的城下。
天军江西的受挫并非偶然,却恰恰是和碾碾转转一个多月,才由海上绕到广州来的肃顺,还有那个在怀庆府很是出了一番风头,居然被咸丰都记在了心里的余炳涛相关。
来到广州的肃顺,乍一见到这里醉生梦死一片,似乎各地的战火完全与他们无关的广东官员们,心里着实是为皇上悲哀了一番。难怪会有一个接一个的败仗出现,难怪会损兵折将、丢城失地,从广东一地就可以看出来,各省督抚都是个人自扫门前雪,对他人的痛楚根本漠视不见,没有作为,也根本不知道去如何的作为。
说实在的,对皇上交给他的这个收拾南方残局的差事,肃顺起先是打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皇上是太宠信那个狐媚子懿嫔了,就在他离京前,又因为懿嫔有了龙钟晋封成了贵妃,这个女人他怎么看着怎么都不顺眼,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感觉她很危险。
仔细想想,他未免就更担心起来了,皇上最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懿妃又受皇上的默许开始接触朝政,理由居然是懿妃不但聪明,还主意多。这个勉强认识几个字,会唱上几首小曲儿,逗逗主子开心的狐媚子出的那几个点子算的上是什么,不过小把戏而已。你皇上如果不是天天怒气冲天,吓的朝臣们连个响屁都不敢放的话,什么好主意没有?偏偏这个时候,皇上又起用了奕忻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想必一定也是那个懿妃的主意了。如果皇上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懿妃真的就生下个男婴?如果……
肃顺不敢再什么如果的想下去了,既然阻止不了皇上的一意孤行,那不妨还是一走了之的好。去了南方,真的要能混出个头脸来,那自己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王。真的事情出现了自己预想的那种情况,至少还能够加以抗衡。
现在,他把对懿妃、奕忻的怒气,还有一路做贼似的才溜到这里来的委屈等等,完全撒到了广东这些官员的身上。他先杀了居然还能在大堂上犯起大烟瘾的几个官员,扬威立腕,然后开始大刀阔斧地扳倒一个又一个在他眼力毫无作为的官员,换上自己带来的心腹。昆寿为广东提督,以穆克德讷接替广州将军,官文为湖广总督兼理广西巡抚,福兴为广西提督,徐广缙为江西巡抚,福珠洪阿以江南提督衔署理江西军务。
作为御口亲封的广东巡抚余炳涛,真是没想到,也不知道是自己祖上的哪辈子的祖坟上冒了青烟,一下竟扶摇直上。感激涕凌之余,他发誓要好好再为皇上卖把子力气。可是,没几天,他就看出了些不对的苗头。
整肃萎靡不振、无所作为的官员,激发一下上上下下士气,这都没错。可目前的关键是战事,要练兵,尤其要趁着还有江西和福建来作为屏障,赶紧在广东练出一只真正适合战争的军队来。还要抓紧发展各地方的豪门大户,给他们以利,来鼓励他们大力兴办团练。在这方面,他和肃顺之间的想法正好背道而驰。
肃顺也练兵,他苦于手头上兵力过少,不足以和对手相抗衡,于是给各督抚、提督的首要任务,就是扩充兵马。这一下,别的地方没看到先不说,单单广州周围,抓丁拉夫成了老百姓最怕的一件事。最叫余炳涛感到可怕的还是后面进跟着出现的事情。军队不是可以用气吹出来的,那可需要钱,钱不够怎么办?加税,于是种种税赋应运而生。当然,还少不了要去“劝捐”大户。
如果说抓丁抽夫算是一种无奈的举动的话,那勒索大户可是万万不可的。余炳涛知道,这些豪门大户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吓怕了他们,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他不想留在广州了。赣南将会是长毛近期的主要攻击方向,必须加强那边儿的力量,赣南丢不得。当他把这番理论说给肃顺的时候,肃顺很爽快,“徐广缙、福珠洪阿两个人未必能稳定住赣南的局面,如果余大人要是再去了,本钦差对北面也就放心了。东面的王懿德也是个有能力的人,有你们两个替本钦差守好门户,争取时间,一等大军训练完毕,就可以对长毛进行反攻。”
这番话,肃顺其实是昧着心说的。尽管余炳涛是皇上亲封,他可是不用猜就知道这一定是那个狐媚子的主意。因此,他是一百个看余炳涛不上眼,巴不得早早的轰走才好。不过,他还是对得起余炳涛,至少是在给皇上的面子,他拨给了余炳涛五千的“精兵”,赞助他去赣州协防。
余炳涛这个连刀都拿不好的文官,的确是个人才。离开广州的一路之上,他是有马不骑,宁愿和官兵靠着两只脚来同行,同样和大家吃一锅的饭,对那些老弱之人更是关护有加。就这样,等到了赣州,这只本来稀松的军队,竟然被他鼓弄的头头是道。
此时的赣州,同样是乌烟瘴气。徐广缙、福珠洪阿两个人,一个四处抓夫加固城墙、开掘护城壕,一个也是四处抓丁,补充军队。强行派捐,硬性加税更是和广东的钦差大人如出一辙。
这样不行啊,民怨大了,再坚固的城池也是守不住的。余炳涛苦口婆心劝了俩人好久,“二位大人,坐守孤城是要不得的,眼下重要的是寻找机会,向长毛反击,不给他们以片刻喘息的机会。”
呵呵,还不给人家片刻喘息的机会呢,现在可是咱们在找喘息的机会呢。徐广缙、福珠洪阿听了余炳涛这话,差点儿没哭了。你刚来此地,哪里知道人家的厉害。不过,这位来自广东的巡抚大人毕竟是皇上亲自看中的人物,俩人总还要给些面子的。
“余大人,以你的意思呢,机会哪里出?”徐广缙问到。
“吉安,”余炳涛笑了笑,“下一步吉安就是长毛的首攻方向。要在这里遏止住长毛的攻势,这样才有我们的机会。”
徐广缙、福珠洪阿相互看看,都不再做声。
“本官去吉安,不过,还需要向提督大人借五千兵马一用。”余炳涛看着福珠洪阿。
“这个……”福珠洪阿犹豫了一下,“我的标下乱七八糟加到一起也只有不到一万五,而且多是新兵,一旦,一旦……”
“提督大人啊,一旦长毛真的打到了眼皮子底下,这赣州城里就是有多少兵马也不够用的。”余炳涛苦笑了一下,一指东面的方向,“杭州就是个例子啊。黄大人在城内集中的人马可是不少,结果呢?被困上八个月以后,都成了人家嘴里的肉。”
余炳涛的这番话倒是叫徐广缙的心里一动,唉,光忙着修墙挖沟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去呢?赣州的存粮可是最多能够支撑上个把月,不行,要赶紧征调粮草,至少预备半年之需。他瞅了瞅福珠洪阿,意思是叫他答应这位余巡抚的要求,有他在前面抵挡一阵子,胜败都是好事儿,那会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于是,就有了吉安的巧合。不会舞刀的余炳涛,战胜了以勇悍著称的老将曾天养。如果不是天京的破伤风、青霉素等药品的出现,老将军也就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对曾天养来讲,教训是惨重的。而对余炳涛来说,偶然的成功,未必就是必然,他的笑一定只是暂时的。
徐广缙和福珠洪阿都没有想到,这个余巡抚果然是个福人,竟然在江西的首次见仗,又大露了回脸面。福珠洪阿甚至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没和人家一起去。
不过,接着发生的事情他们就更想象不到了。徐广缙的四乡“征”粮计划还没有完成,先是出去的“征”粮队被一个个的打了回来,接着,漳州就被三面围了起来。
围三阙一,石达开就留了个东面方向不围,静侯着赣南各地的满清援军,并借以暂时休整一下长途跋涉的部队。
不管你是阙一还是阙二阙三,只要遇上个稍微顽强那么一点点的满清地方官,城里的军队就不会出逃,这几乎都是各处清军一贯的战法。有的是固守待援,有的就是那么一守,有没有援都是个守。
石达开这回没等来救援的援兵。这可不是徐广缙和福珠洪阿不听指挥,他们的确卖了力,向吉安的余炳涛,向哪怕只有千八百地方团练的各县累发紧急公文,就是没人来。余炳涛不来,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吉安周围有蠢蠢欲动的天军大队人马。
如果去救赣州,第一是意味着吉安就此丢给了长毛不说,还会反着把这里的长毛们引到赣州去。到时候大家一起被围在赣州,那真成了一锅烩了。因此,他决定固守吉安,牵制住赣北的长毛。另外,他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赣州不会短时间内丢失,先耗上一耗,耗到围困赣州的长毛师老兵疲,再瞄准机会给长毛致命的一击。当务之急是要鼓励吉安知县扩大团练,加强团练的力量,至少要能够自保,就象当年自己守怀德那样,这样,自己掌握的这只军队就成了活棋子,随时可以运动。
至于其它各小县,救援那简直就是和送死是个同意语。以前救过南昌,救过抚州,只要一离开老窝,就再没有能回来的。他们被围城打援打怕了,打寒心了。
围城打援的计划落空,丝毫不影响石达开的兴致。战争,历来就是双方军事首脑的指挥艺术和心理的博弈。余炳涛既然不愿意离开吉安,那么他幻想的以后再离开就成了泡影儿。几天后,张遂谋到了抚州,临时协助胡以晃指挥起江西的野战军,吉安被围。而与此同时,原本预备打援任务的前一军主力也掉头加入了对赣州东面的包围,随着夜幕的降临,战壕迅速向城根儿开掘。既然你不来援兵,那我可就真打了。石达开可不愿意长期耗在赣州城下,随军携带的粮草有限,时间久了他可耗不起。
赣州城头的福珠洪阿,眼看着城外蚯蚓似的沟壕在一点点地逼近,就如同是无数道绞索在勒向自己的脖颈,他只能指挥城头上的大炮没命的轰击,效果没有多少,这他自己都清楚,可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办法呢?打吧,要是不打,光这么大眼儿瞪小眼儿的看下去,不用多久军心就散了。
那料到,不打还好,这一打,竟打的对手大炮也说话了。随着雨点似的炮弹呼啸着飞上来,爆炸声,四下横飞的弹片一下就笼罩了城头,完全压制住了清军炮火的威势。清军的炮火渐渐熄落,说也奇怪,你不打了,人家对手也不打了。于是,遥遥相对的双方炮手们象是形成了一个默契,城上的炮手们更是聪明,还是先停停手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石达开来到了城东,由于由湘南进入赣南道路崎岖,各军许多重炮都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全军能够集中起来的火炮都已经集中到了这里。尽管还只有百十门,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因为,他还有不少的被清兵称之为手炮,而天军将士喜欢叫它手雷,令清兵见了就丧胆的手榴弹呢。
石达开离开炮兵的阵地,来到前面,一见到正指挥部队加紧开挖战壕前一军三师师帅柳喜河还有掘子师师帅鲁国进,他笑了,“怎么样,子时发起总攻能做到吗?”
鲁国进也笑了,“殿下,我们可是挖惯了地道的,挖这种东西简直就是儿戏。用不到子时,我们就可以把大炮送到距离城墙百十步的范围内。”
柳喜河认真计算了一下,“殿下,我们的把握性不大。按照我们火器最大效力的发挥,再加上进攻时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最好战壕能够挖到距城墙三到五十步以内。这样,除去后面的炮火,我们手里的手雷只要一突出战壕就可以投到城上去。这样算来,最好进攻的时间能拖延一个时辰。只要到时候一个猛冲,我保证拿下城头。”
小家伙,真有那么股子豪气。石达开举起望远镜看了看前面正加紧掘进的将士们,点了点头,“好,就依你的建议,把总攻时间推迟一个时辰。不过,咱可是把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破不了城,我可是要拿你是问。”
“放心吧,殿下,只要我还活着,一定是就站在漳州城内。”柳喜河笑嘻嘻地望着翼王。
“呵呵,我相信你一定会在漳州城里迎接我的。”石达开拍了拍柳喜河的肩膀,他突然又想到了长江畔遇到的那个柳老爹,“喜河啊,回过长沙的家了吗?”
柳喜河下意识地抬眼望了下遥远的西方,咧嘴笑了笑,“没呢,接应了湘南的义军之后,我们一直在衡州周围作战,接着又是整编,然后……”
“太遗憾了!”石达开赞赏地看着这个还是个娃娃的青年将领,“不过,我可是遇到你的老爹了。”
“真的吗?”柳喜河眼睛一亮,急切地问到,“我爹他可好?”
“好,当然好。”石达开笑着把那次巧遇讲给柳喜河听,“老爹身子骨很好,你娘也好,家里有了地,有了房。老爹叫你放心,你娘可说了,要攒些钱等着你回去娶媳妇哩。”
鲁国进哈哈地笑了,“能,能,咱们喜河这么年轻英俊,只要一回去,那说媒的还不把门槛子踏坏了才怪。”
柳喜河的脸红了。
看着眼前的柳喜河,石达开忽然蒙朦胧胧地感觉着这个柳喜河似乎还有什么地方象一个人,那眉眼之间,那羞涩的一瞬,象谁呢?他又一时想不起来。
林海丰现在已经站在了福州城北,他的对面,仰首可见的就是骑在屏山山麓上的坚固城墙。东看,是耸立在屏山山颠,福州的象征镇海楼,西看,是平地上的福州北门。
夜幕里,红一军炮兵团和教导旅炮兵营的全部炮火都在向这里集中,他的前后左右各陆续到达的部队,已经骑兵变步兵,正开始静悄悄地进入各自的前进阵地,紧张地捆扎着各种攻城的器具。和石达开不谋而合,他刚好设定的总攻福州的时间,就是这一天的午夜。
不远处,柳湘荷在忙的够戗。她本来一直奇怪,在上海殿下特意收编了一个洋乐队,而且不断要求扩大这个只有十几个人的乐队,这项工作还专门指定她自己亲自主管。按着殿下的意思,她鼓捣的这个乐队已经发展到了四十多人,什么洋鼓洋号之类的一应俱全。她知道殿下喜欢听这口,也就组织训练乐队排练了几首曲子,想闲来给殿下换换脑子。可是真正一搞好了,殿下也就是听了一次,反倒把乐队不停地派到各个部队里去,说是什么丰富将士们的文娱生活。而更奇怪的还是这次南下,居然又把乐队带来了,并正式命名为了东征军的文工团。
现在,殿下竟然又要她把文工团拉到了这里,说是战斗开始的时候要用。柳湘荷嘴里没说什么,当然,人家是王爷,咱也不能说什么,可她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服气。人家都要霍出命来打仗的,这个时候要这些鼓捣乐器的又有什么用?看看这些人,往常坐在城里,临时下个乡还好还好,如今,经过一路的折腾,一停下来,一个个就东倒西歪,她都开始怀疑,这些人还能不能把个乐器再鼓捣出声来。
“我告诉你们,赶紧抓时间休息,一会儿殿下要叫弟兄们听曲子。大家都看到了,红军的兄弟们马上就要冲阵破城去了,如果有人这个时候敢不卖力,就这么松松垮垮的,我可是一急也会杀人的!”柳湘荷急切之下,柳眉倒竖,原本一双的笑眼也变的凶巴巴的,还居然掏出来从来不用的六轮枪,冲着文工团的团长乱舞着。
“殿下,我仔细察看过了,除去城门附近,其它筑于山上的城墙地段的确地势不利于进攻。不过,大部队运动不便,小股的部队还是能有作为的。我打算在进攻城门各点的同时,派教导旅特务营从山上打,不用多了,只要有一个班能够突上去,福州的大门就被打开了。”在前面刚刚察看完地形的陈玉成返了回来,满有把握地请示着。
“玉成啊,你是战地指挥,就按着你的总体思路做。”林海丰笑着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又扭头冲着身后努了努嘴,“就当我们都不在,你看看,黄部长在负责战地救护,我是来观战的,去准备吧,我的任务就是给弟兄们加加油、鼓鼓劲儿。”
陈玉成用力点了点头。总部连个自己的临时帐篷都没搭建,这其实就是在明白地告诉大家,福州势在必破。
看着陈玉成去了,林海丰转回身来到了文工团这里。老远他就听到了柳湘荷的声音。
“你这丫头,好凶哦。”林海丰指点着柳湘荷。
柳湘荷笑了,收起手里的短枪,悄悄地说到,“人家就是吓唬吓唬他们,您看看他们,有多娇气。还都是大老爷们呢,骑上几天的马就都受不了了,要是叫他们用脚走,就更完蛋了。”
林海丰哼了一声,看看一边儿有些尴尬的团长,来到了团员们中间,“大家辛苦了!”
团员们一见安王,纷纷起身。
“坐下,坐下,”林海丰笑着摆摆手,也就势找了块儿石头坐下来,“也怪我们,平时安排给你们去部队演出的任务太多了,缺少了身体耐力的训练,这冷不丁的长途行军,难免不适应。”
“不,都怪我平时没有注意这方面的问题,总觉得我们又不会去打仗,所以……”团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呵呵,是啊,你们虽然不需要用枪去打仗,可你们手里的乐器、军鼓,那也是一种战斗的武器啊。”林海丰招招手,示意团长坐下来,“部队和百姓们对你们的反应就很不错嘛,弟兄们喜欢听你们演奏的军乐,看你们编排的小戏,在训练、生活中都有滋有味儿,也能从中受到教育。”
“怎么样,这一路上给你们安排的警卫班照顾你们还好吧?”林海丰看着团员们,笑着问到。
“好,简直就是太周到了。”团长连声赞叹着。
“唉,马不用我们喂,饭也不用我们做。”
“昨天临时休息半个时辰,他们还特意为大家烧了开水。”
一提到警卫班,团员们的兴致都上来了,七嘴八舌的赞不绝口。
林海丰笑了,“那都是他们应该做的。你们都是天朝的宝贝,当然要照顾好。不过,他们都是战士,一会儿就要去冲锋陷阵了,到时候如果再想听听大家演奏的军乐,大家愿意吗?”
“当然愿意!”团员们回答着。
“恩,你们看看今天的夜色多美啊。”林海丰抬起头,望了望天上的那轮明月,“又是多么的安静啊,如果这个时候伴随着冲锋号的响起,奏起雄壮威武的军乐,大家说在前面的弟兄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接下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谁心里都豁然开朗起来,是啊,真要是这样,那音乐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音乐,是战鼓,也是炮火。
闽浙总督王懿德在头一天得到了宁德、南平遭受太平军围攻的禀报后,没有急于抽调福州城里的兵马前去救援。他上任后的这几年,不是闹海匪,就是起会匪、出暴民,就没有多少空闲、安静的时候。这大仗小仗的打的多了,倒也好处多多,以往似乎对军事没有什么兴趣,现在给逼的竟在军事上游刃有余了。难怪上任伊始的肃顺,换这个换那个的,惟独对福建没有大动干戈,反是大加褒奖。
王懿德觉得,无论宁德还是南平,守上一阵子那是根本没有问题的。最近以来,尤其是杭州彻底陷落以后,他认真询问了一些浙江溃散出来的逃兵、难民,对太平军的作战方式、实力,都进行了综合的分析。对那些逃兵们一致谈虎色变的所谓太平军的洋枪洋炮,他始终不太放在心上。如果太平军真是拥有无坚不摧的实力的话,那又何必把个杭州围了小一年呢?
宁德和南平都是要救的,但是不能现在去救。在这方面,他居然和眼下正坐守在吉安的余炳涛有着共同的观点。要等到太平军被坚城耗尽了锐气,刀刃开始钝了时候再去,从后背上再给他们狠狠的一刀子。
同样在福州的水师提督窦振彪、记名总兵周天受等人却持有与总督大人不同的见解。一旦太平军对宁德、南平也采取长围久困的战术,所谓兵疲刀钝那就是一相情愿的事儿了。还是应当在太平军刚抵两城,立足未稳的时刻,先集中军力打开一面的局势,再……
王懿德坚持自己的看法,什么立足未稳?他们在拿下建阳、福安两地以后已经有了充分的休整机会,如今都是有备而来,哪会给你找什么立足未稳的机会。
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主见。不过,接下来的两天,却证明了总督大人是正确的。
第三天的黄昏,福州外围居然发现了太平军的旗号。
听到这个消息,王懿德先是一愣,紧跟着就笑了。
王懿德笑的合情合理。福州城垣从汉代的越王建冶城,为福州城垣之始,后经晋、唐、宋、元,各朝统治者几度诏建、诏堕福州城。直到明洪武四年,驸马都尉王恭开始重建城垣,在原有夹城、外城的旧基础上用坚石砌修扩建成。北跨越王山(屏山),南绕于山、乌石山。重建时,先在屏山巅修建一座作为各城门楼样本的谯楼,称其为“样楼”。由于从楼中可直接望见东面的大海,又名为“镇海楼”。此后,历次修茸,至清顺治十八年(一六六一年),又增筑垣墙,高24丈,厚19丈,计有窝铺264座,炮台93座,垛口3000多个,马道5530丈。康熙三十年(一六九一年)重建西南2城楼。雍正五年、九年、乾隆十六年、嘉庆二十二年,相继重修,并增筑女墙。道光年间再次进行大修,大修工程四年前才宣告完毕。
和杭州相比,福州更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想困死福州那是梦想,想攻下来?不要说城内有充裕的兵马,单是这奇特的城市防御体系,就足够太平军啃上一年半载的。当初的城防还没有现在的更牢固,那不可一世的倭寇们不是照样在这里找到的还不都是各自的墓地?
屏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王懿德断定,太平军势必要从西面对福州强攻。于是,他把福建布政使派到城北,命周天受统管西城及于山防务,增强于山上的炮火。又商议水师提督窦振彪,用水师控制闽江沿线,并承担起乌石山麓的防御任务。
福州固若金汤,呵呵,本督就怕你们不来呢,来了就好。很晚才用了晚饭之后的王懿德,心里虽然感觉今夜一定是平安度过的,太平军刚来,想攻城也要有个准备的时间,不过,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开始沿着各防御要塞转,他喜欢这样,有备无患嘛!
王懿德转到西城的时候,果然就感觉这里和北面不一样。北面城外的贼兵完全没有一点的灯火,也看不清楚那黑暗中到底隐伏着有多少的人马。这里不同,火把、篝火几乎连成了片,在临时挖掘的壕沟后面,人喊马嘶,一队队的兵马四下调动,掩护着营垒的构筑。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似乎应该派只人马冲将出去,一来借这只远来之师尚处疲惫的关头,打打对方的气焰,振奋一下城内军民的精神。二来摸下对方真正的实力。
什么事情只要一决定了,那就要雷厉风行地去做,这就是王懿德秉性。他火速派人叫来正部署各新驻防城西军兵的周天受,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
照理说,趁兵临城下的敌人立足未稳之际加以突袭,的确是一种好办法。不过,那是要分情况的,白天好说,这黑灯瞎火的出城,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再说,从黄昏后这批人马一到,他就特意观察了很久。一队枪兵一字排开,虎视眈眈地盯着城门,而他们的身后几步,又是一队队的士兵排列开来,铁锹上下翻飞,一道壕沟似乎没有多长的时间就挖了出来。随后,枪兵们就消失在了那新挖的壕沟里。再之后,才有的现在这种营垒的搭建。一切都是那么的按部就班,井然有序。他看不出对方的什么疲态来,反是看到了一只绝对不同往常的军队,不同之处不单单是身上的穿戴奇异,关键是这种做法。
周天受想的很多,可又不能不执行总督大人的命令。在数次平定海匪、会匪的决策中,总督大人总是神机妙算在先,闽省官员无不钦佩大人的超凡智慧和临机处事的果断。
周天受紧急调集了四营的团练,指定一个自己的亲兄弟参将周天孚统领,他没有动用自己的嫡系,这样,即使出了什么意外,这些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团练完全损失掉,对自己的防御能力也没多大的影响。如果事情成了,功劳就是自己兄弟的。这种买卖是两面不蚀本。
哪知城门还没打开,城南远远的传来的枪炮声,一下却又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红三师在大张旗鼓展示自己实力和意图的同时,另派了一个团,没有动用任何枪弹,顺利抢占了城西部闽江上唯一的桥梁,洪山桥,随后长驱直下。城里听到的枪炮声,正是来自他们控制烟台山等制高点时对试图顽抗的零散清军守兵的清剿。
红八团的这次迂回,不仅封死了福州城南的几个渡口,还集中了全团的几十个掷弹筒,把停泊在闽江中的清军水师打炸了窝,你挤我碰,仓皇间损失难免,最后远远的避开了事。
王懿德这个时候不再讲什么突袭了。他脑子先是乱了一阵,真他娘的,这帮子乱匪到底想干什么?不久,他就想明白了,呵呵,看来是要提前封堵自己的退路啊。笑话,本督能跑?好啊,既然都摊了牌,咱们就试试看,到底谁先跑?
“传本督的命令,向南岸打炮,做出要渡江的样子,不让我们消停了,他们也别想好好的过。”王懿德气恼地叫着。
他是够生气的,西门外的长毛军队竟然开始排列起了攻城的阵形。真是闹不明白了,他在城里才转悠上半圈儿,现在都感到疲乏了,这些家伙难道都是铁打的,就没有个累?
差十五分钟零点,随着陈玉成的一声令下,雨点儿似的迫击炮弹飞向福州北门的城楼、两侧的马道。潭绍光教导旅的一营,潭体元红一师的一营,一左一右,突击队架起云梯,掩护队抱着一杆杆的钢枪,拎起一个个装满手雷的篮子,眼睛共同盯向那已经被硝烟和火光吞没的高大城墙,在等待着关键时刻的到来。
北门的炮声一起,已经潜伏到屏山半山腰的陈廷香精神一振,随着他的右手用力地一挥,十几个攀山高手迅速攀上面前近乎是绝壁的山崖,粗长的绳索被一条条的放下来。当陈廷香被捆在腰间的绳索拉上去的时候,他实实在在领会到了半年多来那枯燥乏味的练兵的重要性。不过,他现在没机会多想,脚刚落地,他就带着这些猛虎似的弟兄们扑向早已经选定好了的目标。
建筑于屏山上的城墙的确够高,原本就两丈多了,再借助山势,大部分的地方连沟壑带城墙,加起来四五丈也不止,真是可望而不可及。陈廷香选定的这个位置恰好是修建在一块儿岩石上的一段。其实,说是一段儿,也仅仅是在倾斜的山坡上凸显出来的只能够几个人立足的那么一点儿空间。
对于陈廷香和他的特务营弟兄们来说,有这一点儿就足够了。
两个士兵首先跳上岩石,两条钩索飞向城墙的垛口,跟着就是壁虎似的攀登。
二十几步外,敌楼上驻守的几十个清兵注意力都放在了北门的方向上,密集的炮声掩盖住了其它一切的声音,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下面的树林里、灌木丛中,竟会有着如此多的敌手。不能怪他们大意的,这里的确是太保险了,就不可能会有人打这里的主意。
“有东西!”一个怀里抱着杆火铳的清兵无意识地看见前面垛口上出现一条黑影儿,他带有疑惑地惊叫一声,同样也是下意识地胡乱打了一枪。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真想瞄准了打的时候,未必能打到,偏偏是这盲目的一枪,却使第一个翻上城墙的红军勇士一头跌进了城内。
“什么东西?”敌楼的头目瞅了眼刚才放枪喊叫的清兵。
“这……”清兵向外一探头,他想看清楚再回答长官的话。
哗……一排密集的枪弹就在这个时候飞了上来。哐哐……接着就是几发掷弹筒的炮弹准确地落在了敌楼上。呼呼……又是一片的手榴弹蜂飞而至。
这个时候,北门方向传来了数十把军号吹响的冲锋号,跟着,那熟悉、令人激奋的军歌突然响起。
陈廷香脸上一热,感觉脑子也在充血,“弟兄们,趁清妖援兵未到,冲上去就是胜利!”他边喊边跺着脚,奶奶的,老子要还有两只手该多好!
“参谋长,放心吧!”特务营营长刘明远一个腾跃跳上岩石,一把推开正打算攀绳而上的一个士兵,嗖嗖地几下就上了城墙,他的身后,一个、两个、三个红军士兵紧跟而上,一条条的绳索顺墙而下,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上去,绳索越放越多……
北门外,在文工团奏响的军歌声中,在不绝于耳的冲锋号的伴随下,教导旅和红一师的两个营,呐喊着扑向硝烟弥漫的福州城。
这是一个奇特的景观,也只有林海丰能够导演的出来。军乐在反复,前面在冲杀,后面的预备队在用歌声发泄着自己无尽的战斗渴望,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向前、向前、向前……
面对城下浪涌一样冲杀过来的红军将士,清军糊涂了。他们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军队,没承受过这么残酷的打击,没听见过说是激扬,又带着凄厉的号角,更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会有这样雄壮的乐曲。
这是真正的战地交响乐,震撼了福州半个城。
多少年以后,当福州再不需要城墙来保护的时候,当预定的拆城方案第二天就要实施的时候,那些曾经当年聆听过这奇特声音的老居民们都说,就在这天的晚上,他们又听到了北门外、屏山上传来那激昂的乐曲和震撼的歌声,响了整整半夜。老人们说,北门两侧的城墙都是被红军年轻将士们的鲜血浸泡过的,有了灵气。后来,福州的城墙几乎都拆光了,惟独北门至望海楼段和内城没拆。北门至望海楼是纪念碑,内城早按照梁代大明宫的样式加以修复,是古色古香的福州大学的校园。
福州百姓最骄傲的事情不再是曾经打死过几十个倭寇,还有那城外的八十一堆(明朝被斩杀的倭寇坟墓),而是英勇的天朝红军半个时辰就突破了满清在福州的钢铁城防,飞跃屏山,使福州人民得以新生。
后来,一位雕塑家应市民的要求,要为解放了他们的红军塑像,塑谁呢?很多人说还是塑安王好,安王是战神,英俊潇洒,有他往屏山上一站,所有的歹人都害怕。
不过,最后塑出来的还是一个普通的红军骑士,坐下马奋踢飞腾,手中刀刺破云天。和一般的雕像不同,他是东西朝向耸立在屏山之颠的望海楼前。年轻英俊的红军骑士,面朝大海,紧绷的嘴角儿,隐隐的透露着一丝的笑。有人说那是一种善意的笑,看了就叫你心安。也有人说那笑里带有轻蔑。还有人说那是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豪迈。
更奇怪的是,细心的人可以看出来,这个骑士的马缰是缠在手臂上的,尽管他的左手是好好的。有人解释说马是骑兵的生命另外一半,这样才是真正体现了人马合一的最高境界。当然,也有人不这么认为。据说,雕塑家在创作这个雕像前,曾经翻阅了大量的天朝将帅的资料,并且认真品味过他们的照片。艺术嘛,总有其特殊的内涵,叫人们去揣度。
雕像的基座上铭刻着的,是这样几个红色的大字,“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后面的感叹号也是红的,象是一滴巨大的血滴。
那个年代的人们谁都知道,这是安王经常挂在嘴边儿上的话。
王懿德怎么也没有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西城这里的一切都安置完了,他要去南门看看,看看那里到底有多少捣蛋的长毛。就在他一脚踏进大轿,另外一只脚才离地的那个节骨眼儿,北面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声,他的身子一抖,扑通坐到了地上。其实,炮火并没有这么大的威力,只是他内心的一种感觉而已。
正恭送总督大人离去的周天受也是浑身一颤,连忙上前搀扶起王懿德,下意识地朝北面看了看,“大人,长毛在攻打北门!”
王懿德拍打了拍打身上的灰尘,恼怒地横了眼身边儿的几个轿夫,“慌什么,远远的几声炮响,就吓成了这个样子吗?”他把自己跌倒的责任硬安在了轿夫们的身上。
怎么会是这样呢?王懿德扭头望着城北的方向,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不知怎么的,往常非常好用的脑袋,现在仿佛是灌进了一脑子的糨糊,越想越糊涂越烦躁。
周天受,字百禄,四川巴县人。咸丰初年,就随川兵出川,追随向荣在广西同太平军作战,之后曾转战湖南、湖北、江南,积功至游击,赐号沙拉玛依巴图鲁。后闽中闹起暴乱,向荣命其率川兵赴援福建。这样一来,由于平定福建暴民有了功,不仅被授予以总兵记名,还侥幸躲过了天京城下被剿的一劫。
几年的摸爬滚打下来,到底还是有了不少的经验。如果说开始的时候根据总督大人的介绍,再把西、北两个方面一对比,他也同意总督的判断话,而现在他已经断定,太平军在城北的进攻决不是什么虚张声势。城北地势险要,也正因为这样,那里的守军并不充裕,最关键的是没有配置更多的后备力量,一旦形势危急,那就是一泻千里。
“大人,必须赶紧向北门增派援兵,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怎么会是这样呢?王懿德沉吟了一下,“这样不妥。本督断定长毛这只是骚扰,试想一下,如果是你指挥这只军队长途奔袭而来,喘息未定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周天受无言以对。如果换了自己,会这么孤军深入吗?不会的,这是兵家大忌。
仿佛就是为了验证这二人的正确性,西门外的红三师冲锋号骤然吹响。
“不必再说了,你马上去组织防御,本督另调东面的人马去城北,不管是真是假,有备无患总是好的。”王懿德果断地一摆手,钻进了大轿,“回衙门。不,马上在去北门。”
走在半路上,轿子里的王懿德忽然感觉北面的炮火好象弱了一些,在传来和西门外同样尖利、刺的人心颤的号角声同时,又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停,停轿!”王懿德掀开轿帘儿,侧耳细听着。其实,他早听出那甚至都已经压倒了枪炮声轰鸣的乐曲声,只是他不相信。这是战场,又不是堂会。
听着听着,王懿德竟有些感慨了。他喜欢音乐,对江南这里的丝乐颇为欣赏,但是又总感觉这里的丝乐赶不上家乡河南的小戏更硬朗。偶然的时候,他也听过西洋人的乐声,对,那是在厦门,是法兰西舰队用和这里同样的乐器演奏的叫什么马什么的曲子。当时听了之后,他就感到一种惭愧。今天不错,这个曲子足够与法兰西相媲美的,呵呵,谁说我堂堂中华没有正经的音乐。
啊呸!王懿德突然使劲儿朝地上吐了一口,气死我了,差点就走火入魔。“走,快走!”他大声吆喝着,手上的轿帘儿刚要放下,他的眼睛却忽然发直了。我的天,屏山上有火光!
王懿德瞬间呆楞之后,呼地从轿子里窜了出来,抢过侍从手里拿着的千里眼向不时闪烁的火光发起处观望。这一看,他浑身都是一激灵。
“快,快飞调东面剩余的所有军队,不,还有各府衙所有能动的人都去增援屏山,屏山不能丢!”王懿德放下千里眼,一边儿发布着命令,一边儿拔脚就朝屏山方向跑。刚跑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镇静、镇静!北门有布政使主持,屏山防务也有自己的小舅子李觉统管,身为主帅,现在关键是该要掌控大局,不能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于是,他掉头向东跑。那里还有他的闲置军队,尽管已经派人去通知过了,可他还是不放心,救兵如救火,片刻时间都耽误不得。
“大人,还是上轿吧?”侍卫在询问。
“上什么轿?”王懿德狠狠地撇了眼身后还跟着的大轿,“丢了,丢了它!”他这个时候忽然感觉这顶往常用着颇为惬意的绿呢大轿,怎么看怎么都像个活棺材。他后悔,后悔怎么没骑马来。轻敌,太轻敌了!
不可能上来人的屏山中端,上来了英勇的红军将士,烽火熊熊燃起,告诉着北门外的所有人,登城成功。此时上来的已不是一个班,随着首登勇士的不停拓展,后面上来的是整整一个营,一个无坚不摧的钢铁营。
陈廷香在打退两面仓促反扑上来的清兵之后,将特务营兵分两路,刘明远带着一个连尾追溃逃的清兵扫荡向北门,支援北门的攻城战。他自己亲帅营主力沿马道去抢夺屏山主峰。一个个警铺,一座座敌楼在手榴弹和枪雨中化为乌有……
北门外,战事正酣。教导旅一营的三架云梯几乎同时搭上城墙,掩护队把篮子里的手榴弹飞蝗似的投上城头。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红军士兵们紧绷着嘴,心里在和着那雷鸣似的军乐在唱,一个跌下来,再一个补上去。一架云梯倒了,后面又架上来。一个个年轻的躯体,要么永远融进脚踏的祖国大地,要么就是一个字,“冲”!去完成他们背负着的人民的希望。
清军开始的抵抗是顽强的,可当屏山上意外地冲下来红军部队的时候,任你再顽强也要瓦解。福州再厚的城墙最终也抵挡不住这只不可战胜的力量。
北门被打开了。
陈玉成看了看怀表,三十分钟。
早已攒足了气力,有劲儿没处使的后续梯队潮水似的涌进福州城。不怕建制混乱,不要什么周密计划,哪里有枪声就朝哪里打。针对福州城内河岔纵横交错,而失去坚城为依托的清军,再难以在红军猛烈的火力下组织起有效抵抗的情形,陈玉成事先的命令就是一个,枪声就是命令,只要还有枪声,战斗就没有结束。
文工团进了城,军乐却始终不停。他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走上城墙,顺马道一点点靠近屏山之颠。队伍也许渐渐有些凌乱,间或会有人一时短暂的中断,或是跑个调儿什么的。
嘹亮、威武的红军军乐,在屏山上响彻了半个夜晚,直到东方破晓,一轮冉冉的红日跃出海面,把金色的朝霞撒想新生的福州大地。
正象他们的安王说的那样,他们也是战士,他们干裂的嘴角、嘴唇也在流血……
王懿德还真是不跑。即便他组织起来的援军还在半路北门就已经陷落,他依然是没有丧失最后的意志,一面命令集中起来的这数千清军在溃退下来的小舅子率领下,反攻屏山主峰,一面策马赶奔城南。
城南还有数万的兵力,还有森严壁垒的于山、乌山做为依托。要守住半个城池,等待外面的援军。
屏上主峰燃起烽火之后,红三师突击队在大梦山上掷弹筒等火力的强有力掩护下,开始强攻西门。外城门很快被打开,可是,一冲进外城,他们的脚步却不能不停了下来。
西门外是护城河,象个窝头一样凸出的瓮城,将护城河的一段连同河上的桥一起围了起来。
尽管是长途奔袭,红军对福州城的构造还是事先都有了掌握的。红三师拿下瓮城门怡山门,接着就是要经过这里的桥跨越护城河,趁北门已被突破,清军绝无战心的时候,径夺西门。可惜,一进怡山门的突击连队发现,在他们的面前,只剩下的是半截的断桥残骸。
当周天受眼看瓮城难保的情况下,居然连河对面尚且还在顽抗的清军也不顾,就下令炸了桥。太平军的火力太凶猛了,原本还曾经有过利用瓮城的特殊结构,来给对方先头军队以沉重杀伤念头的周天受,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屏山和北门这么快就被突破?和这种既无畏又站尽了武器优势的敌手作战,以往的战术是完全不管用的。炸了桥,至少可以暂缓一下他们的攻势,如果留下桥,西门不出一袋眼的工夫,就会落到他们的手里。
于是,逼红了眼的周天受竟然想出了个他认为是最好的战术。他仅留下了一营的人马继续防卫西门,他知道这其实只是个样子,一会儿北门方向突进来的太平军一到,留下多少都会顷刻间瓦解。不过,样子上的事情总还是要做一些的,谁知道会不会就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发生呢?
随后,他采取的是与总督大人同样的策略,迅速把精锐向乌山方向集中,与驻守于山一带的清军联起手来,至少还有一拼。但是,他比他的总督大人想的更多,不仅在后缩防线,还给了各后卫部队一个严令,那就是见桥就拆,拆不了就炸。
福州有多少桥?大大小小、林林总总三百余个,在周天受的手下到底毁了多少?事后统计,有七八十处。这还是估计有人执行命令不够,或者桥太坚固了,撤退的清军没有心情过多的和一个桥叫劲,否则还会更多。这被毁了的各式桥的里面,不少是几百年前的祖宗遗产,有多少文化价值暂且不说,单只给城内百姓带来的生活的不便,那是不言而喻的了。
当屏山上的陈廷香为了保护镇海楼等著名建筑,既不能用炮,也不能用手雷,只依靠子弹和马刀向顽敌冲击的时候,周天受的作为是不是太不光彩了?有人说,战争是门破坏的艺术,也许。但如何能将破坏压到最低,也许是更艺术的学问。
汉家文化讲究生生相克,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仗。周天受的卑劣行径看似在迟缓了红军的脚步,其实恰恰是把自己装进了火烫的瓮中,早晚他会体会到这点,体会那逃无可逃,战不能战的煎熬。
红三师突击队在略做准备之后,凭借优势火力的掩护,将原本该塔在城墙上的云梯连在了断桥和对岸,爆破组突过护城河,十几个炸药包轰然一声,打开了厚重的西城城门。
至此,红一军及教导旅列成一线,由北向南开始逐个清剿一切能够遇到的敌人,象轰羊一样,将不甘心的清军朝南压缩。
天将破晓,王懿德才明白自己错误地估计了对手的实力和耐力。随着夜幕的渐渐散去,“凶恶残暴”的对手没有丝毫非但攻势不减,而且越来越凶狠。他拼凑起来的一道道防线,每每刚一组织起来,就被对手的快刀斩的七凌八落根本不堪一击。
现在,他站在于山上,再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豪迈,这里同样守不住,当初也许控制住东门是对的?从千里眼里看着已经早早的就飘扬起了红色旗帜的东门楼,他有些后悔。无路可走了?
“王大人,以我看还是要一面做固守待援的准备,一面要打通这南面的通道。”水师提督窦振彪一直闽江上的万寿大桥,“这条路不通,就是能坚守下去也没有了后援。如此多的军兵猬集一起,粮草也难以为继。”
“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王懿德笑了笑,笑的有些苦涩。他不想这个时候去争夺已经被太平军控制住对岸的万寿桥。拿下了,官兵有了退路,未必再肯死战。拿不下,士气一落千丈,更没有好处。等等看吧,等到真是事出无奈的时候,再去夺不迟。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兴许最后的勇气会创造出奇迹的。另外还有一点,他是真不甘心啊,还想硬耗一下。人都不是铁打的,对手总有困乏的时候,拖下去,哪怕自己葬身在这里,也要拖垮对方,一旦宁德、南平、三明、莆田等地的清军到来,就有机会消灭这股对大清危害极大的叛匪。
福州战役整整持续了一天还多的时间。直到第二天的凌晨,乌山、于山的最后防线被渗透、摧毁。王懿德幻想的破釜沉舟的奇迹没有出现,企图夺取万寿桥南逃的清军,尽管在不顾死活的水师助战下,挣扎过一番,最终却只能望桥兴叹。窦振彪丢下王懿德,率残余水师仓皇窜去了厦门。而王懿德、周天受等福州官员大都乖乖做了俘虏。
王懿德的确看到了他希望的结局,看到了这只曾经是那么疯狂的军队的疲态。在被押往红军指挥部的路上,甚至到了东征军总部的周围,他都可以看见临时休整的红军将士依墙而睡的情形。
多少天没有睡过一个觉了,红军战士和他们的将领们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听到枪声,他们忘记了疲劳,忘记饥饿,也忘记了困倦。现在,他们就剩下了一个困。
不过,这又有什么呢?陈玉成为自己部队的疲惫不堪也曾担忧了那么一阵子,这怎么得了,万一再有清军来了怎么办?很快,他就放心了。正向安王殿下在战前说的那样,殿下就是他的后盾,当他看见总部警卫团和通讯团的人马由城外铜盘山、屏山西麓的警戒阵地,精神抖擞地撤进城来,并临时接管了福州警备任务的时候,他乐了。殿下高明,竟然把这两团人马搁在外面足足“休息”了一天还多。
“怎么样,总督先生,面对今天的情形有何感想?”林海丰就站在临时指挥部的小院子里,望着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的王懿德,笑着问到。
“你们占尽了优势,一时的胜负又能说明了什么?”王懿德望着眼前同样是眼圈发黑,脸色锈黄,明显缺乏休息的这位“伪王爷”还有他身边儿面露嘲笑的将领们,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是啊,我们占尽了优势。”林海丰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我们四天多没有好好睡上过一个觉,没有正经吃上过几顿饭。在攻打你的城池之前,我们仅做了一个多时辰的准备,这就是我们的优势。不过,我们的枪炮的确厉害,这恐怕就是你到现在还不服气的理由。可你们为什么不用呢?根据我的了解,洋人你是没少见到的,他们的船,还有他们的武器,你也不会没有印象。可惜,你的军队还在使用火铳何鸟枪,而我们却拿着优势的武器。这很偶然吗?”
王懿德脸上有些发烧,低头不语。
“你太小看我们红军将士了。就算没有这些武器,我拿着大刀、长矛一样打破你的城防。你能想到我们飞跃屏山吗?”陈玉成冷笑着。
王懿德脖子一梗,嘴张了几张,“……小娃娃,口气不要这么大,人要困倦,老虎也要打盹儿,来日方长。”
“呵呵,他可不是什么小娃娃。”林海丰拍拍陈玉成的肩膀,掸掉他肩上灰尘,斜眼儿看了看王懿德,“这是我们天朝红军最年轻的军长,还是这次福州战役的总指挥,你可是就败在了他的手里哦。”
看着王懿德那副倒霉样儿,陈玉成呵呵笑了笑,“周天受已经被正法,他拆桥放火,损害百姓的利益,罪该万死。你也当步他的后尘。不过,你不是还有幻想吗?那好,就暂留你多活上几天,叫你和吕佺孙、饶廷选、邓绍良等人凑齐了一起上路。”
王懿德被押走了,陈玉成鄙视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儿,转头望着安王,“殿下,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做什么?”林海丰笑了,“睡觉,为了不叫总督先生的预言得逞,我命令你们睡觉。”说着,他又一指身边儿的黄再兴、曾锦发,“我们来给大家站岗。曾部长临时兼任警备司令。”
长途奔袭福州,这绝非是林海丰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一次有着周密安排的战略行动。
在林海丰以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历代农民起义都是为大家所津津乐道的事情,宣传机器的大力开动,使得你不想知道的东西,也会为你所熟知。更何况是他这个有心的人了。
在林海丰的提示下,西路石达开联络了云集桂北、湘南的天地会分枝武装,广东三合会首领何禄、广西三合会的胡有禄、朱洪英,还有以湘南招军堂名义秘密聚众起事的焦玉晶、许香桂、许月桂,使得收复湘南时间大大的缩短。
同样,浙南瞿振汉、金佩铨领导的红巾军也给了他的东征军以极大的帮助。在围困杭州,消化所控制地域,大力训练红军部队的时候,他也没忘了已经接受他的命令,正在闽西山区开创基业的一个人,这就是福建赫赫有名,被满清追剿多时的“大匪首”林万青。
福建漳浦一带作为天地会一脉的小刀会组织早就存在,尽管满清多次的镇压,一代代小刀会的首领被捕杀,清王朝甚至对组织起来的百姓进行残酷的杀戮,“戳及童稚,刀钝而不血则并缚数人而投之河”。小刀会原首领江源的家乡珠浦村竟被纵火延烧三昼夜,原有六百多户的村庄,劫后只剩下几十户人家,惨绝人寰;。所有这一切,都未能吓倒不屈的百姓。反而激齐更猛烈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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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位与黄德美领导的包括农民、游民、渔民、船户、码头工人、城市贫民和下层士兵,甚至个别地主也加入的小刀会,于一八五三年五月在海澄起义,连克海澄、漳州、厦门、同安、漳浦等地。起义军在厦门建立政权。黄位以“汉大明统兵大元帅”名义发布告示,声讨清朝统治者的罪行,号召人民奋起斗争。起义军“所到之地,军法甚严,出示安民。米谷定价,不许贵卖,百姓秋毫无犯”。
就在黄位、黄德美起事不久,福建永春林万青又率闽中、闽北同样是天地会的支脉红钱会、黑钱会及莆田、仙游一带的乌旗、白旗等会众起义。起义军先后攻占德化、永安、大田、沙县、龙溪、仙游、安溪等州县,一度发展到数万人。
林万青,原名林俊,福建永春州霞陵村人,他的父亲林捷云,曾是满清的武举人。林万青少年时就以豪侠著名,好事的少年都喜欢奉他为首领。他擅长骑射,勇力过人,考取过满清的武生。后去省城应乡试,经过各项考试后,虽然样样都合格,但依然被摈弃没有录取。林万青本来就气愤的要死,谁想当他放弃应试,改做生意的时候,又在德化县遭受德化县官的百般勒索。
正所谓逼上梁山,林万清看透了这个腐败的满清朝廷,他假借赴省城去应试,在福州与洪秀全派来动员他起义的密使接头。在“余试与洪兄一起光复我汉家河山”的保证之后,他回归家乡,先以排解两姓村民斗殴为名,串联发展会众,再联系其他各地朋友,在永春扯旗造反。不仅如此,他一反其他义军的作为,起义之初即奉天王洪秀全为其领袖,一切对外诏告均以太平天国的名义发布。
由于黄位、黄德美孤守厦门,不求与林万清联合。坚守厦门半年后,又被迫放弃厦门,黄德美战死,黄位率部分起义部队撤到了海上。这样一来,林万清的部队就受到满清更残酷的镇压。在起义的同年底艰苦的德化保卫战中,黑钱会首领陈湖阵亡,义军伤亡惨重。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京碾转派来的密使到了。按照天京的指示,林万清放弃了闽中,率部主动撤离德化退入闽西山区,保存实力,坚持战斗。撤进闽西山区的林万青部,不再象以往那样热衷于攻取府县,而是近乎偃旗息鼓地小打小闹,实实在在地做着安家立业德大事。这也就是王懿德之所以向朝廷奏报,并为自己赢得赞誉德闽省匪患已无大碍之故。
今年的春天,天朝东征大军围困杭州,并开始大规模扫荡浙江各地,林万清与东征军的联络日渐畅通,总部陆续派来的人员也在加强着部队的力量。林部被改编成太平天国闽省自卫军,总部人员在除了帮助他整军的同时,以邹国剑为首的技术人员也开始指导、组织工匠制造土炸药及各样的武器,主要以地雷和手雷为主。尽管使用的是惯常的黑火药,威力也远没有天京产的大,但是对于林万清的部队来说,有这一切就足够了。
林万清最初退入闽西的时候,部队人数已由近三万锐减为不到一万,如今却逐渐恢复了元气,部队人数与日增多。到红军入闽,他的部队不仅又恢复到了昌盛时期的人数,素质更是今非惜比。不仅如此,他还已经拥有了南平、三明、永安以西,背靠武夷山的大片区域作为根据地。
红二军南下南平,屯垦、卧薪尝胆了近一年的闽省自卫军倾巢出动,趁三明的饶廷选救援南平,企图两路夹击围城红军之际,一举拿下三明。饶廷选救援不成,反失了老巢,又惟恐陷入天军的两路打击,只好龟缩进沙县,不敢妄动。
林万青马不停蹄,又随后引军进抵沙县。而早在一个月前,红二军刚刚占领建阳的时候,林万青就已经派蒲仙一带的乌旗、白旗老兄弟潜回了家乡,会众之火又在燎原起来。福州的王懿德那里清楚,他觉得稳固入磐石的福州,其实是在被四面的熊熊烈火包围着,援兵?哪里还有什么援兵,能各家自保就已经不错了。
福州,经过一天休整的红一军掉头回返,增援宁德前线。与此同时,教导旅出兵马尾。而当初随后数路横推上来的十个独立师,八万大军,在林凤祥的统帅下,此时也全部开始投入到了南平前线。十几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破南平,克沙县。
十天之后,除饶廷等人选死在乱军中,算是侥幸之外,王懿德、吕佺孙、邓绍良等大小官员会面了,不过,见面的地点带不给他们任何重逢的喜悦,只是沮丧、叹息,更多的是惊恐。当然,估计也会有什么悔恨之类,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生命对他们只有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在万民欢腾的公审大会后,王懿德等人被押上了绞刑架。令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宣布他们死刑令的,就是他们剿了两年多也始终没剿明白的林万青,太平天国的福建总督。
英勇红军的强大军事力量,加上各地风起云涌的百姓起义,丧失了首脑及军队主力的福建各地,风雨飘摇。莆田、仙游两地的满清县官,眼看着干柴烈火一样即将燃烧起来了百姓暴动,自知难保,于是,主动捧印来福州投诚。永安,这个红钱会势力一直存在的县城,百姓们把不肯投降的知县大人扭送到了三明的天朝政府。一些小乡、小镇,此类事情更多。
还没被触及到的一些闽中财主、官员在朝南跑,目的不是闽南,因为那里显然已经不是安全地带,他们剩下的唯一目标就是广东。
“怎么样,林指挥,把红一军交给陈玉成你该放心了吧?”又要出征了,林海丰特意拉着总部的几个人,在林万青的陪同下来欣赏欣赏屏山。这里汉越王时期的古迹甚多,山南麓的冶山有据说是当年殴冶子炼剑的欧冶池,越王的饮马池、琴石、金鸡井。山南还有当年唐刺史裴次元在开辟辟的球场,有望京山、观海亭、玉泉池,山颠有环峰亭、绝学寮、胜会亭、翠涛亭等诸多胜迹。一出华林寺,林海丰看了看林凤祥,笑着问到。
“恩,这家伙不错。本来我还是有些担心的,现在一看,还是蛮能主持好一个军的。”林凤祥笑着点了点头,“怎么,现在殿下就想把他扶正了?”
“不急。”林海丰领先向山颠走,“拿下厦门等地后再说。”
黄再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到,“殿下,我猜您是想放手东征的军队了吧?”
“呵呵,不愧是我的参谋部长,到底能看透我的心思。”林海丰笑着瞅了瞅黄再兴,“这次两路大军分头南下,泉、漳、厦收复后,福建陆地也就再无大的战事。肃顺不容易啊,刚来主持南方大局,哈哈,手上就只有两广和远远的云贵了。以前在浙江,我们是为了养精蓄锐才故意放慢了脚步,现在不同,一切都要快。这也就是我把加强了五个独立师的红二军派到闽西南去的原因。在尽快夺取龙岩等地之后,我打算把红二军派到江西去,成为翼王手下的一把尖刀。随着战局的发展,东征军的番号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了,我正在向东王请示,将红一军、红三军合编为红一军团,日后的两广战役由翼王统一指挥。如有可能,我也要去趟广西,和翼王磋商些问题。”
“那以后……”林凤祥迟疑地望着安王。
“以后?”林海丰笑了,“以后你们几个要继续一个锅里搅马勺子。”
登上镇海楼,林海丰眺望着远处的闽江口,又回身一指遍布山麓的桃林,“等到早春二月,从这里望去,那漫山遍野的盛开的桃花,一定是一望如锦,美不胜收啊。”说着,他看看正点头微笑的林万青,“呵呵,先前有了个本家林凤祥,现在又来了个本家英雄林万青,不会有人说咱们在搞林家班吧?”
“这个姓氏又不能自己挑选,巧合而已。”林凤祥嘿嘿地笑着,随后指了指曾锦发,“要论起来,他们曾家可是也布弱啊,西征大军里有曾天养、曾天诰兄弟俩,扬州还有曾立昌,江苏是曾锦谦,我们这里还有曾水源这个军头,哎呀,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啊,简直就是曾家的天下了。”
“咯咯,是巧,上海还有个曾国藩呢,也是他们老曾家的。”柳湘荷瞅瞅故做生气的曾锦发,有偷偷看看一直默默跟在大家后面的左宗棠,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这个丫头,曾国藩怎么了,曾国藩兴许以后也会成为天朝的功臣呢。”林海丰点了点柳湘荷,又冲着林万青说到,“你的任务很艰巨啊,既要绥靖地方保一方平安,还要加紧搜集制造船只,为以后的天军大规模渡海作战做准备。另外,这里是你的家乡,消灭清妖自然重要,但是发展家乡,造福桑梓更为重要啊,可不敢给咱老林家丢脸啊。”
林万青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昨天夜里还在蘑菇安王,要统兵去前线呢。“殿下,我会的。”
“过几天上海等地的工作团就到福州了,你们好好配合,把福建的工作做好。想打仗以后机会有的是,可是没有牢固的后方基地,仗也没法打下去的。福建是个好地方,要为天朝做更大的贡献。”说完,林海丰呵呵一笑,“你看看,不久,我也要回上海重点主持经济工作了。我们要战胜满清,收复汉家疆土,还要使天朝的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切都离不开经济的发展。”
“是啊,在闽西山区周旋了近一年,亲眼目睹那里的百姓贫苦异常,即便是这样,他们节衣缩食依然支持和养育了我们,现在有了机会了,不报答怎么行。”林万青感慨地说到。
“恩,有这种想法就好。”林海丰向西眺望,“是百姓养育了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要好好报答他们。分田、分林,在免田赋、发展学堂,资金调配等方面一律优先,还要派出专人领导他们致富,不要一有了花花世界的大州城就忘记了他们。否则,一旦你再想回去打游击的时候,人家也不会再支持你的了。”
“左先生,不要只闷着头不说话啊,也发表发表您的高见。”林海丰笑着看看本来自由自在,却又偏偏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囚徒的左宗棠。
“啊……啊……”左宗棠连啊了几声,不自然地笑了笑。从上海一出来,他的确是自由了,身边儿除去一个随身侍卫照顾他的一切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监视他的行动。而这位安王还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他带在身边儿,甚至参加军事会议。不过,这一阵子除了时不时的一些客套问候,再没有过什么长谈。作为第三者,置身事外的冷眼观看最长学问和见识。
“山好,水好,景色宜人,总是说点儿什么好啊。”林海丰瞅着左宗棠,催促着。
“这个……”左宗棠想了想,“刚才您说的对,现在各地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才有了天军登高一呼,万民随应的局面。常言说的好,打天下易,坐天下难,不真正去关心黎民百姓的疾苦,叫他们彻底摆脱贫困,也只能是得势一时,而没有一世。”
林海丰环顾了一下身边儿的官员们,“看看,左先生说的精辟吧?当年的秦始皇就是前驱,统一了天下,却坐不稳天下,早早的就毁在了儿子的手里。我们打天下可不是为了自己这一世,而是为了子孙后代造福,时刻不要忘了人民,要不,早晚还要再被人民所打倒。”
说着,他看了表,一指林万青,“呵呵,时间不早了,咱们的总督阁下中午可是准备了宴席欢送咱们的,赶紧去吃啊。”
林凤祥也呵呵地笑着,看看林万青,“我说大总督啊,咱们又是要分手,又是本家子,给我们预备了什么好东西啊?”
“鱼,鱼管够。”林万青嘿嘿地笑着,“一大早我就把侍卫们派出去了,下海捕鱼,捞到啥吃啥。”
“哎哟,在这里鱼都多的叫人吃的伤心了,还吃鱼啊?”柳湘荷啧啧地叫着。
“嘿嘿,实在对不起诸位了,本督府库里一共才有几十万两银子,唉,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啊,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林万青咋巴着嘴,叫苦连天。
“看看,一说起节俭来,咱们的总督阁下是立竿见影,不错,不错。”林海丰边走,边说着,“就该这样,钱要用在要紧处,不能光糊弄自己的嘴。都要小心,好东西吃起来舒服,吃多了,吃上了瘾,会把自己的脑袋搬家的。到了那个时候,可是吃什么都不香了哦。”
曾锦发笑了笑,“自从江浙全部收复后,军队里的吃喝风有些抬头,有些军官们不在愿意和士兵们一起就餐,开小灶,还相互攀比。”
“这个风气要坚决刹住。”林海丰一挥手,“要再三强调军纪,你们还要严查。谁愿意开小灶可以,自己用钱去买,自己去做,但是一条,不能吃士兵们的东西。告诉所有人,想舒服可以回家去。另外,一定要严抓滥用钱财的事情发生,有贪占钱财的,不管多少,抓一个砍一个,官职多大,功劳多高,都决不姑息。”
“我们在做这方面的工作。”黄再兴点着头,“由于以前没有军饷,不少的官兵借用公家的钱财,现在已经开始了零用钱的发放制度,正开始追缴个人拖欠的钱财。”
“这样很好,尽管不实行军饷制度,但是发放一些零用钱还是可取的。”林海丰呵呵地笑着,“在上海,我想请三娘和湘荷吃饭,硬是手上没钱,唉,还要湘荷典当了手镯。”
“必须坚持官兵平等这一铁的制度,否则,军队就没有战斗力。”林凤祥说到。
“左先生,有没有兴趣加入到我们的阵营来?”林海丰停下脚步,望着后面跟上来的左宗棠突然问到。
左宗棠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话,尽管他已经开始心服于这个新生的政权了,但是依照常理,至少对方还会有个与他长谈的时候。
看着惊愕的左宗棠,林海丰笑了笑,“太突然了是吧?不过,我感觉左先生似乎不会拒绝我的这个想法的。让我们一起为了汉家的荣誉,携起手来,共同取创造一个美好的明天。”
“可我……”左宗棠又点头,又摇头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认识自己以前的错误和罪行,未必一定要表露在纸面上,关键还是在心里。”林海丰挽起左宗棠的胳膊,一起顺狭窄的山道走着,“如果你愿意,我想保举你去顺昌,在那里我们要建立一个闽西专署,发展那里。怎么样,这个专署的临时专员就由你来担任如何?”
“殿下,我……”左宗棠轻轻闭了下眼,随后站住脚步,扭头看着后面的韩慕岳,一指他肋下的佩刀,“韩将军,请你把我头上的这根辫子割了吧!”
韩慕岳看了看左宗棠,又看看安王,迟疑地拔出了佩刀。
林海丰接过韩慕岳手里的刀瞅了瞅,手指在那锋利的刀刃上摸了摸,“左先生,想好了吗?要是不愿意割掉,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的。”
左宗棠这回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扯起自己脑后那根油亮的大辫子。
随着林海丰手里的刀光一闪,辫子下来了。左宗棠看也没有再看一眼,使劲儿地一甩,辫子晃晃悠悠坠入山谷。
没有了辫子的累赘,左宗棠感到凉爽和轻松多了。“柳尚书,唱唱你们常唱的军歌吧,我喜欢那个。”
“哈哈,以后是咱们要常唱的了。”林海丰笑着。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只不可战胜的力量……”
在正午的灿烂阳光照射下,这一小队的人马,伴随着歌声,轻快地行进。
还在红军突破福州城防的不久,石达开对那个“据五岭之要会,扼赣闽粤湘之要冲”,自古就是“承南启北、呼东应西、南抚百越、北望中州”的战略要地赣州的也总攻正式打响了。
随着石达开的一声令下,东门外,天军的炮火开始向城头上倾泄,堑壕里,抬枪、火铳一起朝城上喷吐着火焰。与此同时,柳喜河组织起的两只突击队,几乎同时飞跃出战壕。手雷一个接一个飞上城墙,爆炸声中,密集的清军兵勇被驱散,数架云梯搭靠到城墙上,一个个口衔钢刀,身形敏捷的天军士兵,跳上云梯。
城东福珠洪阿正穷于应付的时候,徐广缙也不轻松,他是南门、西门的两头跑。自打长毛一到这里,城南沙石、楼梯岭、南康潭口、黄蜡黎、蔡三山及峰山一带的暴民就纷纷起来响应,人越聚越多。现在,西门的瓮城西津门和南门同时也在受到猛烈的进攻。
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天军的攻势一波胜似一波的猛烈。西津门被炸毁,天军突入瓮城,主持西门防务的清巡道汪报闰阵亡。东门,在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登城和反登城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也不复存在,双方的争夺焦点随即从城头转到了被打开的城门的残酷争夺中。南城,几次天军抢上城来,尽管都被拼死挣扎的清兵反击下去,但随后跟着的是又一次被突破。
在不畏生死,不知疲倦的天军冲击下,赣州三门同时告急,仅有的一点儿机动兵力不敷支出。
福珠洪阿感到实在难以依靠现有的力量阻止住来自城门那巨大的缺口的压力,迫于无奈,紧急抽调驻守北城的赣州知府杨豫城的部分人马增援东门的争夺战。
诺大的城门洞,已经被无数的双方阵亡的士兵尸首填堵起来,杀红了眼的双方将士,依旧都是毫不退缩。福珠洪阿更是想出了一切办法,把成桶的火药塞到城门洞引燃,顺城墙滚下来一桶桶搜集来的灯油,点燃的灯油,顷刻间在城墙之外,又形成了一堵熊熊燃烧的火墙。
火光中,柳喜河的队伍被迫停住了脚步。眼看着数以百计的部下倒在战场上,眼看着到手的胜利却要擦肩而过,柳喜河心在流血,眼珠子通红,牙齿更是咬得咯咯做响。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不行,一旦攻势受挫,炸开的城门就会被封死,那弟兄们的血可真是要白流了。
可是这火……
就在柳喜河几乎要绝望的时刻,一个偶然的发现却叫他精神重新一振。那是一个弟兄撤下来的时候,随手投向城门洞的一颗手雷,在手雷的轰响声中,城门口燃烧的火焰随即被爆炸的气浪冲成了几个小块儿。
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有时间去想,也不容他曲想,他只是出于一种求胜的本能,感觉到了一个机会的存在。
“柳师帅,翼王殿下询问,需要不需要换下去休整,调别的师上来?”
“不需要!告诉殿下,赣州即将突破。”柳喜河看也没看传令兵一眼,几个腾跃跳进了头道堑壕,随手从身边儿的一个弟兄手里抢过一颗手雷,“朝火里丢手雷,把火炸灭!”喊声中,手雷飘向了城门外的火海……
现在,唯一还安静的地方就要属赣州的北城了。护卫着城池的江水对面,坐落着天军的营垒,也许是为了防止背面会扑来的清军援兵,也许只是为了阻挡城内未来溃兵的逃窜,他们和对面城上的清军一样,都安静地在守侯着什么。
这里易守难攻,加上暂时的和平,再加上各处的警报,原本屯驻这里的两千多人马被抽调的还剩下几百人。
赣州知府杨豫城站在建春门的城头,腿都有些麻木了。这里距东门不算很远,眺望过去,那里出现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那连续不断传来的爆炸声,更是震撼着连同他在内的所有官兵的心。
在他的周围,所有官兵都把注意力放到了正厮杀紧迫的三面战场上,暗暗祈祷菩萨的庇佑,保佑赣州能躲过这一场劫难。
“大人,您说咱这赣州能守住吗?”一个千总脸色有些煞白,也许是被吓到了。
“能。”杨豫城心里虽然拿不准,嘴上说的倒是极肯定。他抬手一指正打的轰轰烈烈的方向,“从古至今,赣州虽然为兵家必争之地,战事也发生过不少,不过,要拿赣州,除去长围久困,致使城中粮弹两缺,兵无斗志方能取胜之外,还没有过一鼓而下的先例。长毛远来之师,力求速战,只要我们能抵挡住他们一开始的势头,挫伤他们的元气,赣州就是坚不可摧。”说着,他又转身一指远离对岸,隐在夜色中的天军大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在顾忌吉安等处可能随时即到的我大清援军。”
千总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点点,周围听着知府大人一番高论的兵勇们也是频频点头称是。是不是心服口服不知道,反正抱有什么幻想的人,总是会找些什么旁门佐证来证实,或者是安慰自己。
其实,杨豫城这也不是单纯为了稳固士气的什么信口胡说。自从唐末光启元年正月,虔州豪杰卢光稠、谭全播乘各地农民纷纷起义之势,聚兵攻占当时的虔州。卢光稠自封虔州刺史,以谭全播为军师。此后开始大规模扩展虔州城区,修建城墙,增设城门,开凿城壕,并建拜将台,确定了此后相沿一千多年的赣州城规模。由此以来,历次赣州就没有被敌手轻易地夺取过。
赣州历史上,曾经发生过两次最大规模的战役。元末陈友谅部将熊天瑞占据赣州,明太祖朱元璋派号称常胜将军的大将常遇春前来攻伐赣州,熊天瑞据城坚守。常遇春采取长时间围困的策略,熊天瑞坚守孤城五个多月,最终还是因众寡悬殊,外无援兵,内缺粮饷,向明军投降。
而一六六四年(清顺治三年)四月开始,深感亡国之恨的赣州军民,更是在这里谱写了一曲民族的颂歌。清军大举进攻赣州,明兵部尚书杨廷麟偕同赣州守将万元吉据城坚守。五月,杨廷麟部将张安在城东梅林与清军激战失败,六月,在得到了来自广东兵马的支援后,赣州形势有所好转。不久,形势又异常紧迫,清兵由于进攻受挫,采取了重兵久围赣州的战略。赣州军民据城英勇抗击,在援军不足、粮草缺乏的情况下,“饿死载道”而“人无叛志”,明唐王朱聿健得知赣州军民的英勇行为后,为此还特赐赣州府为“忠诚府”称号。同样,守城兵民先是水战失利,后又因长期困守孤城,士兵疲惫不堪,特别是当明唐王在汀州被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守城士兵的士气大落。十月初的一天夜里,清军登城拆垛,蜂拥入城。全城壮丁及妇女孺子都磨槊制梃人自为战,城头和巷战战死者比比皆是,忠勇之士更是多举家以殉国难。黎明,清军占领赣州城。万元吉投贡江而死,杨廷麟整戎佩刀,自投城西清水塘殉节。
历史决不会总是在重演一出戏剧的。
建春门外,和西津门、南门横跨在章水上的桥一样,这里也有一座连接贡水东西两岸的一座始建于宋乾道年间浮桥。浮桥全长约四百米,桥面宽五米,完全依靠每三只木舟为一组(个别也有两只木舟一组),然后在木舟上架梁,梁上再铺板,整座浮桥用了三十三至三十五节(可以视水位高低而增减)约有一百只木舟组合而成。
贡水东北岸的前五军杨辅清,的确是在预防吉安、宁都等方向有可能增援过来的清军人马,以保护前一军的侧翼。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是石达开还是谨慎为先,有备无患。不过,杨辅清可不是就坐在那里干等的。当赣州三面越打越激烈,越打越胶着的时候,杨辅清开始按照事先的计划动手了。他早就潜伏在浮桥畔的第一师突击队迅速跨过浮桥,在各种火力的掩护下,十几个炸药包被敢死队送到城门下。
又是轰隆的一声巨响,又是一座城门被炸开。这声爆炸,震的还在城头上拼死抗拒天军,却搞不明白天军敢死队送来的这些包包是做什么用的杨豫城等人昏昏迷迷,宛如梦中。
爆响声中,突击队顶着四散的砖瓦砾,呐喊着一涌而入建春门。前五军一师在副军帅杨宜清的统帅下,顺利破城成功。
东门,冒着残余的火焰,柳喜河重新组织起来的突击力量也冲进了城门。
如果说在城池未被突破前,守城的清军官兵是为了生存才拼死挣扎的话,当建春门、东门相继被突破之后,四散奔逃、东躲西藏,或是就地缴械投降,那就是又一条求生之路了。
这里现在已不是拥有“忠诚府”称号的那个年代了,除去一些明知道怎么都是一死的无赖和满清的铁杆儿汉奸,没有几个会真正肯与赣州共存亡的人。
曾经以三面环水,到处是山,绝对是个做防御的好地方而骄傲的赣州,只有到这个时候才真正体现出了一个活棺材的恐怖之处。赣州城内,家家门户紧闭。溃散的清军还不想投降的,此时是城出不去,藏又没处藏,只能象是没头的苍蝇,东一头西一头的乱窜,最后被四面渐渐围拢上来的天军压缩、消灭。
杨豫城在清醒地看到铁打的赣州就这样瞬间被击破的现实后,从高大的城墙上一头栽下去,跳城自尽。
福珠洪阿眼见大势已去,再无挽回的时候,却是丢弃了军队,独自窜回了自己的提督府。他是从京城随肃顺来南方的,与别的官员不同,他的身边儿还带着自己的小妾。没办法,三十大几的人了,娶了几房的夫人,总就鼓弄不出一个儿子来,小妾有了身孕,这是他的指望。眼下不行了,城破了,他自知定无生存下去的希望,当然,心尖子似的年轻貌美的小妾也决不能留给那些叛贼们,至于什么儿子不儿子的,那已经是遥远的梦了。在咬着牙关,逼迫着哭哭啼啼的小妾用白绫悬梁之后,福珠洪阿就在吊挂梁上的小妾脚下,横刀自刎。说也奇怪,不知道他是最后手软了,还是天意不允许他这么轻易地死去,喉管割开了,却偏偏就没断。乌血外冒,还剩下半口气儿的福珠洪阿,最终还是大瞪着双眼,吃了涌进他的提督府来的天军士兵的狠狠一刀。
一听到东门被太平军攻破的消息,南城守军呼啦啦作鸟兽散,徐广缙再连续砍翻几个溃兵之后,也加入了逃窜的行列。先是朝西津门方向跑了几步,感觉不对,又掉头朝北跑。他一口气跑到了北城墙上,身边儿跟着的亲随早跑散了,也许是中途就丢下了武器,自愿做了太平军的俘虏。那直震的叫人手脚发麻,心里打颤的喊杀声伴随着将赣州照的通亮的火把越来越近。无路可走了。
徐广缙把手里被自己兵勇的鲜血染红的腰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随即哀叹一声,他看看城外的江水,章江、贡水就在前面汇聚成赣江,滔滔北上。也许他此时真想化作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儿,飘到城外,飘进赣江,自由自在地向北再飘荡。北面有京城,京城里有他的皇上,万能的圣上却偏偏拯救不了他的生命。
“圣上,不是臣无能啊!”徐广缙带着哭腔哀叫了一声,用力把腰刀抛向城外,然后扒着垛口探头望望漆黑一片的城下,最终又转回了身,瘫软在了地上。他始终忘记不了他的皇上,却又连个自杀殉城的勇气也没有。不过,他早晚一死。
当冬天里的太阳驱散硝烟,把光明和温暖扑撒向大地的时候,赣州平静了下来。
福州,两万红军健儿在伤亡两千的同时,歼灭清军兵勇五万。赣州,为了今天的平静,天军以六万对两万,全歼城内清军,自身也付出了近五千人的伤亡代价。五千的损失对于六万的天军来说,绝对数值也许并不高,然而,对于一线参战的各主攻师来说,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它意味着东西南三个主攻师的平均伤亡,都在三分之一。当然,这还只是个平均数。
石达开进了赣州,在接到各部队的最后伤亡统计报告之后,他嗟叹了好一阵子。天军一到,短短数天时间,邻近县乡踊跃投天军的不下两万,这却丝毫不能减轻他为遭受如此损失而带来的伤感。这五千弟兄毕竟是百战之兵,他的精锐啊!是不是当初该先取吉安,而应当对这里进行长围久困才对呢?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弟兄们手里的手雷,再加上威力巨大的炸药包,赣州能这么顺利地拿下来吗?
(历史上,一八五五,石选开率部自湖北进攻江西。次年二月挺进赣州。赣守杨豫城慌忙纠集兵将,增设八境炮城,据城坚守。三月二十五日,太平军进人到城南沙石、楼梯岭及南康潭口、黄蜡黎、蔡三山及峰山一带农民纷纷起义响应。四月二十八日,清军渊潮州总兵寿山和南雄知州率兵增援赣州。二十九日,太平军分东、西两路进逼赣州城,沿江扎营。五月三日,太平军第一次攻城失利,死伤四百余人。二十二日与天地会义军分兵两路,从东门、南门同时攻城,再次失利,死伤千余人。六月十七日,驻扎在赣江西岸的太平军营垒遭清军袭击,又损千人。太平军见围攻赣州城月余不克,遂撤离赣州。)
“……赣州,乃我大汉之赣州,前明末年,为驱逐满虏,赣州之我大汉官员、士族乡绅、黎民百姓,无分男女,无分老幼,磨槊制梃抗击满虏,虽死而忧不惧,为赣州博得我大汉‘忠诚府’之美喻。天佑今日我天军将士用命,四乡百姓奋勇,赣州得以重归我大汉天朝掌握,全城乡绅、百姓至此可以各安其业。凡尊奉天朝法令,无粮者有其粮,无田者有其田,有仇冤者,尽可以鸣其冤……”
石达开出榜安民,整修城池的同时,杨辅清的五军已经出兵赣州以北,攻取兴国、宁都等地。一军经过短暂整补取瑞金、会昌,经略赣州以东。四军除一部镇守赣州外,主力则平定赣州西南。
占一地,消化一地。吉安,按照石达开的部署被三个主力军和大批农军团团包围了起来,估计用不上半个月、二十天,吉安就成了囊中之物,江西也将就此全部收归天朝。如果林海丰那里也是顺利的话,天朝东西的两大野战军将联起手来,江南大部也连成了片。再集中力量迅速拿下两广,那么,真正南北割据的局面就完全彻底的形成了。
赣州发出去的三只军队,在丧失了统一协调指挥,各自为战的满清州县面前,可谓是气势如虹、无坚不摧,捷报频传。
就在石达开接到来自福建龙岩林海丰的书信,惬意地盘算着什么时候启程去瑞金,与不久就会抵达的林海丰会晤的时候,偏偏又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张遂谋一到萍乡,连南昌都没有来得及去,在致信胡以晃之后,就开始连连发布命令。前十、十一、十二等三个军,连同赣北数万的农军,再度杀奔吉安府。
由于天军新败,各地清军刚刚大喘了一口气,心境也松弛了下来。谁也没有想到,天军短短的时间里,又掉头回来了。永丰、峡江、安福、莲花、永新四县一厅相继落入天军之手。天军挟重振的军威,又以一部迅速攻克泰和。
等到张遂谋和抱病的胡以晃在赣江朱山桥渡口相聚的时候,经过几番争夺之后的吉水、庐陵也已经宣告占领。至此,天军完成了对吉安的四面包围。
这个拥有坐落于“二水中分白鹭洲”之上,与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并称江西三大书院之一的白鹭洲书院,出过文天祥、刘辰翁、邓光荐等大批人杰,还在明建文二年、永乐二年两榜中,以白鹭洲书院为主的吉州考生居然囊括了三元(状元、榜眼,探花)的吉安,不乏幽雅、缠绵的诗意,如今缺少的就是粮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江黑云寒闭水城,饥兵守堞夜频惊。此时自在茅檐下,风雨安眠听柝声。”
……
张遂谋不乏文人的幽默,敌我对峙的战场上,他还忙于组织人员,教授起围城的将士们,南宋抗元民族英雄文天祥的诗句在军中广为传唱。当然,这一定是要飘进终日为了食物在发愁的吉安的。
文天祥是吉安,是庐陵的骄傲。不过,在现在,更多吉安人记忆中的他,也只是他曾经为吉安赢得过个状元的头衔,作为学子苦读的楷模而已。
城里的余炳涛早听烦了这些。如果说作为一个文人,又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之下,提起文天祥,或多或少总会应该有些汗颜的话,余炳涛却是个例外。他是那种抱定了满清这个牌位,至死也不会放手的人。文天祥?英雄?他算个什么英雄?元蒙也好,满清也罢,还不都是中华之一体?南宋龌龊,前明残暴,改朝换代理所当然。文天祥不过是朽木而已,做着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的事情。没有他们,战争早结束了,百姓何至于再兵荒马乱数年?
面对围城的天军的心理战,余炳涛不屑一顾。在他看来,没有文化的士兵和百姓们,早忘记了什么文天祥还有岳飞,在他们心里,真正的英雄是当年横扫一切的满洲八旗,是平定了内忧外患,给了百姓们几十年安定、富裕生活的康熙爷、乾隆爷。
说余炳涛是个汉奸,可能都高抬他了,他其实就是个人渣。
不过,不顾归不顾,天军的这种战术却又给了余炳涛灵机一动,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从城外逃进来的庐陵知县杨晓昀。
作为江西按察使、总理吉安军务的周玉衡,这几天头疼的要死。城里官仓的粮食没有多少,供养不起城中这数十万的人口,不出一个月,饿也要把城饿破了。吉安知府陈宗元、吉安通判王保庸等大小官员,在他的授意下,开始四下收缴民间的存粮,吉安鸡飞狗跳,民怨载道。
可是,仅仅这样又能解决什么根本问题呢?四外都被封锁的死死的,就连川流不息的赣江水,也只能除去自己本身之外,载不走任何的东西。坐守一定是个死,跑又怎么能跑出去呢?唉,赣州要是能来援军该有多好!
“周大人,这个吉安是不能再这么困守下去了。”余炳涛一进周玉衡的衙门,还没坐下,就急急地说到。
周玉衡看了看余炳涛。
对这位皇上钦口御封的广东巡抚,他还是很钦佩的。这个人做事干练,从不拖泥带水,是个少见的官员。这也许就是他不能留在治所,却被远远发到广西的原因吧。自从他一到吉安,打跑了攻城的长毛不说,还一再提醒自己千万当心长毛的再次反扑。可惜自己都没听,反而借助地主的优势,限制他的活动地域,把他滞留在了府城。如今想想,要是按照余炳涛当时的见解,要么由他去驻守峡江、安福一线,要么驻守南面的泰和,现在也不会是这么的被动。
想找机会逃出这个死城,周玉衡都要想疯了,就是苦于找不到机会呢。现在,他感觉余炳涛一定是又有了什么新的主意。不过,他还是没有直接点头,封疆大吏守土有责,丧城失地是要被追究的。话还是由余炳涛说更好,将来还有个推辞。
想到这里,周玉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居然笑的蛮轻松,“余大人有话请讲。”
从赣州到这里,余炳涛就没有真正开心过。走到哪里,都有人拌着他的手脚,叫他难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是,他也没有办法,面对这些地头蛇,是虎你要卧着,是龙你也得盘起来。
“到了现在,赣州没有丝毫的消息传过来,内无粮草供长期坚守,外无救兵前来解围,再守下去,没有什么必要。不如找个机会突围,保存些实力,也好为以后打算。”余炳涛苦笑着。
“听外面的长毛喊叫,赣州已经陷于长毛之手,会是真的吗?”
“我看未必,不过是长毛的攻心战而已。”余炳涛叹了口气,“赣州易守难攻,如果组织、准备充分,守上半年还是不成问题的。根据眼下这里的情况可以断定,赣州被围了。所以,我们必须要突围出去。”
“是啊,如果任由这么两下里同时被围困下去,最后哪一头都安稳不了,早晚要被逐个地击破。”周玉衡点点头。
余炳涛知道周玉衡是不想承担丢弃吉安的罪名,他现在没有时间,也不想再和这种人兜圈子。“前两天我的属下劫获了城外射给协守西门防务的庐陵知县杨晓昀的招降信,我找过杨知县,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假意投降,趁长毛疏忽之际,组织突围。”
“有人招降他?”周玉衡盯着余炳涛,“既然这样,杨晓昀还能可靠吗?眼下人心惶惶,千万别画虎不成反类犬,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余炳涛是个好性子,听了周玉衡的话,肚子里在骂,脸上却是微微在笑,“周大人啊,如果他想投降长毛,早在庐陵就降了,何必逃进吉安来受罪?”
周玉衡尴尬地笑了笑,又想了一想,“现在到处都是长毛,就是侥幸能够借此机会出了城,又能朝哪里去?一旦被长毛再围追上来,只怕军心一下就散了。”
“这样,突围之后,我率部属先向北杀,那里是长毛的腹地,也是他们的后方,反尔应当正是他们的七寸。我一路杀去,长毛必然回师追杀,而周大人就可利用这个机会领兵向西,再折向南,救援赣州。”余炳涛颇显大度地说,最后又笑着看看周玉衡,“如果周大人回师赣州解围成功,这就是奇功啊。”
周玉衡这回是真的有些轻松地笑了,“余大人这个想法是把自己放到了绝境,却把希望留给了本官,本官意在不言中,话就不多说了,一切照余大人的统一安排做。”
“好,突围的事情我来组织,不过,周大人还要做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
“周大人要细心挑选一个能支撑吉安局面的官员,留下来继续坚守。”余炳涛一咬牙,“绝不能轻易地将吉安交到长毛的手上。”
周玉衡是更钦佩余炳涛了,这家伙脑子就是好使,突围的同时再留下一只兵马坚守,突围之后人马面临的压力也就自然减轻了。“恩,本官想想,想想留谁更合适?”
接替周天养指挥前十军,负责西、南两个方向防御的,是随同张遂谋一起来的国宗石凤魁。石凤魁是石达开的远房兄长,识文断字,又颇通晓武功。破安福、下永新,再克泰和及至攻取了庐陵,石凤魁指挥的十军和农军可谓是战无不胜。困城之后,石凤魁坐镇庐陵,利用县城里的父老瓦解吉安守军。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偷偷溜出城来,向天军投降的也多了起来。
当接到庐陵知县杨晓昀愿意献出西门的回复时,石凤魁激动了。在石氏一门中,除去翼王兄弟和石祥桢他不敢比,其他几十个同门兄弟没一个能放在他的眼里。可是即使是这样,在西征大军里,他总是哀怨自己没有得到翼王的真正重视。在翼王未来亲自主持西征之前,他的地位还是蛮高的。东王信任他,在与同样是国宗的韦俊一同前来提督军务的时候,不仅给予了自己等同于侯爵的荣耀,还作为主将指挥一方。可惜好景不长,翼王一到,他的直线下降,甚至连以前是自己副将的韦俊也不如了,哪次大战都是作为副将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直到来到这里,他才终于有了体现自己真正才智的机会。
他知道,西门,还驻防着那个曾经在怀德叫林凤祥望城兴叹,不久前又叫老将曾天养兵败折戟的余柄涛,这次有了这样的机会,不仅可以替林、曾二人一血前耻,更是会令自己名声大噪。
石凤魁本来就因为巡视军营耽搁了的晚饭也不顾的吃了,他一面派人飞报驻节吉水的胡以晃和张遂谋,一面赶紧调集人马向城西运动,他要亲自领兵进城。
前十军副军帅曾天诰是曾天养的亲弟弟,从金田团营开始,就一直追随兄长麾下作战。比起在天军定都天京前还从未主持过军务的石凤魁来,战场上的经验显然就要多的多了。这个庐陵知县杨晓昀这仓促的献门计划,叫他起疑。请求接应的密信一发出来,仅仅给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显然,天军就根本来不及全面调整已有的统一部署。万一要是诈降呢?
面对曾天诰的质疑,年轻自负,又刚愎自用的石凤魁根本听不进去。他有他的道理,时间仓促怎么了?这正说明了这一切都是真的。自从庐陵乡绅有感于天军的仁义,而主动提出来可以劝降杨晓昀,并和杨晓昀接上头后,对方和天军这里的联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西门的主将是余炳涛,杨晓昀只是协防,对方当然是要寻找到一个最恰当的机会了?机会不是常有的,那要靠碰。
既然说服不了曾天诰,石凤魁索性顺理成章地把曾天诰留在了庐陵,自己带上卫队,匆忙而去。
按照统一的围城部署,对吉安的第一道封锁是由各地农军拉成的警戒线,主要是在城外建障设卡,后面才是各主力军的连营。
石凤魁调齐了两个师的兵力,离开营垒,悄悄运动到西门。照杨晓昀信中的说法,今夜二更天,由于余炳涛的军兵连日防御,疲惫不堪,西门暂时全由他和从庐陵撤进城去的团练守卫。
二更一过,城头上有几只火把在晃动,这是预定的联络信号。
“回信号。”石凤魁命令着。
随着天军回应的火把点燃,西门外壕上的吊桥缓缓放了下来,紧跟着,城门在吱吱嘎嘎的声音中开启了。
这难道还会是诈降?石凤魁感到曾天诰当初的话有些好笑。他一带马,手里的大刀一挥,第一个跨过被推倒的障碍。
吉水,胡以晃晚饭后打过针,就早早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了。他患的是肺痨,用现在的话讲,就是肺结核。天京送来的药品,在连续使用了一阵子之后,他的病势明显有了些好转。
张遂谋独自坐在烛光下,看着书。有人说他的近视是先天带来的,其实不是。金田团营前,张遂谋的家境并不是很好,在勉强读了几年的私塾后,就辍学下地劳作。他爱好读书,一天的劳作之后,凡是能借到的书,不分那一类,他都兴致十足地尽加细读,有时候是借助灶坑之火,有时候是凭借月光。渐渐地,眼睛出了毛病。
现在,他在看着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这是他最喜欢的几本书之一,经常带在身边儿,尤其是里面有关诸葛孔明的描写,他更是百看不厌。刚吃过晚饭的时候,十一军白晖怀处送来一个消息,据几个逃出吉安城向天军投降的清军兵勇交代,城里的余炳涛部很有可能要准备突围。
听到这个报告,张遂谋并没有太介意。围城嘛,自然免不了会遇到城里的对手要突围,四外早已是森严壁垒,各部都是大睁着眼睛,盯着吉安。清妖不突围还好,一露出头来,那就是自寻死路。他甚至都没有把这个事情去告诉一下胡以晃,胡总督的身体刚有些好转,他不想为这点儿小事情来打搅总督。不过,他还是派了个人去庐陵,向石凤魁打个招呼,余炳涛所处的方向,正在石凤魁的防御地段。
“丞相,石凤魁处有人来了。”一个侍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哦,什么事啊?”张遂谋抬起头来,看了看随在侍卫身后,正站在门口的一个军官。
“石国宗接到庐陵知县密约献城的计划,由于时间上的原因,在派我来禀报您和总督大人的同时,石国宗已经带兵去西门了。”
“献城?”张遂谋奇怪地看着那个石凤魁的部下,忽然,他的脑子一大,“你说什么,凤魁他居然去打城了?”他嗖地由打椅子上蹦了起来,也不等来人再说什么,就火急火撩地奔出门去。
胡以晃在半迷糊着。说他半迷糊,是因为他还在发着低烧,浑身乏力,他的手边儿还放着本有关天朝土地法的小册子。可恶的病总是想叫他昏昏欲睡,却又根本睡不安稳。
在天朝首义的诸领袖中间,胡以晃的身份是不低的。除去首义的六位王,能比他地位高的也就只有秦日纲了。他出身武秀才,团营前,在这些领袖们中间,他的家境是最富有的,为了金田团营,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变卖了全部的家产充实圣库。这也就不难解释最初他在赣北大力推行圣库制度,无条件地没收一切私人财产的心态了。
一年多来,赣北的大好局面还是有目共睹的,不过,他所制造的赣北“小天堂”还是没少受到来自翼王石达开以及天京的东王的责难,赣北在不是很情愿地取消了圣库制度之后,并没有完全纠正以前的斗争扩大化的局势。在军事上,他采取的一直是稳扎稳打的战略,在积极配合东征军取得浙赣交界军事行动的胜利之后,主要是巩固赣中北,而没有急于南下作战。当然,这里面也有他身体上的因素。
现在,赣州收复了,翼王在指挥部队清剿赣南各地,吉安地区已经是整个江西心脏里的一颗钉子。在围困吉安的同时,各主力军都在利用一切机会拓展自己的空间,小股的部队也在四下讨伐,这个时候是万万疏忽不得的。
听到气急败坏跑来的张遂谋一说石凤魁那里出现的情况,胡以晃同样先是一惊,本来就汗津津的身子顿时犹如被水打了似的,半迷糊的神志也清醒了许多。“这是诈降!”胡以晃强撑起身体下了床,一把扯出枕头下的宝剑,“这个石凤魁,他是求功心切。我们的任务是围城,要的是整个吉安,杨晓昀既然有机会投降,为什么不出城来?”
“是啊,我也是这么的认为。晚饭后曾有过来的降兵透露,余炳涛似乎有突围的准备,两下一联系起来……”张遂谋摇了摇头,“凤魁一定是糊涂了。不过,凤魁既然有抢城的念头,不会没有周密的布置,他是个战将。”
“不要说了,咳咳……”胡以晃剧烈地咳了一阵,身子也晃了几晃。他手按桌案,忍了几忍,拿着剑的手一挥,“要从最坏的地方考虑。马上通知各部加强防御的同时,把这里的机动力量赶紧开赴城北。遂谋啊,我是走不远了,只好由你亲自前去了。一句话,如果清妖窜出了城,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们长驱北窜。那是一条清妖的死路,可也是我们的弱点,围城久了,后方麻痹轻敌的现象不会没有。尤其是我们的后勤运输线,一旦被清妖盯上,是个了不得的事情。”
“好,这里就交由你来坐镇了,我立即动身。”张遂谋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胡总督,清妖如果真是借机突围,就决不会是小股力量,或是余炳涛本部。我看一定是城内清妖主力要跑。这样,一旦事情真的发生,在判明清妖的动向后,除少数部队继续围城,主力要尾追清妖打,直到消灭干净为止。”
“对,这个准备一定要有。我另派白晖怀带人马赶赴庐陵,这里有我和一线的农军在就足够了。”胡以晃说着,狠狠地一擂桌案,“但愿石凤魁不要误了天朝!”
杨晓昀带着几个亲随,跑出洞开的城门,站在吊桥边儿冲着对面的天军挥手。同为国宗的石凤苞一见堂兄一马当先奔向吊桥,赶紧纵马抢上前去,拦住了堂兄的马头,“哥哥,你是一军主帅,不可造次,小弟在前面探路。”不由分说,石凤苞带着几十个随身侍卫就冲过了吊桥。
一切还是那么安静,眼看石凤苞已经进了城门,石凤魁再也按捺不住兴奋,率领大队人马拥上吊桥,拥进城门。
穿过瓮城,石凤苞心里一松,他刚想吩咐随后的侍卫们控制城头,月色下,半圆形耸立在城门周围的木栅叫他一惊,木栅后面有明显在晃动的身影儿。“上当了,快撤!”石凤苞大喊一声,随手一刀砍向尚在他身边儿,冷笑着的杨晓昀。
石凤苞的这声喊叫,顿时打破了宁静的夜。
木栅后面,城墙上,炮声、枪声骤然而起,利箭、灰石、火药瓶雨点似的丢进天军的队伍中,瓮城,顷刻间变成了个巨大的坟墓。
在密集的抬枪、火铳和弓箭的迎面突然打击下,跟在石凤苞前后的天军士兵很快所剩无几。石凤苞已经掉下马来,他身中数箭,脸上也在流着血,显然是中了枪子儿。剩下的几十个带伤侍卫和跟上来的士兵,慌忙中架起他,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他退进城门洞。
城里埋伏的清军搬开木栅,叫喊着扑了上来。瓮城内外城门的马道上,大批的清兵也潮水似的涌了出来,杀向措手不及,又乱成一片的天军。
内城门的门洞里,挤满了躲进来的慌乱不堪的天军将士,以外的打击,使这些曾经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们,一时竟丧失了理智,丧失了抵抗的反应,脸上显露的都是一种人本能的惊恐。
不知道是血糊住了眼睛,还是哪只眼睛受了伤,石凤苞的眼前只觉得模模糊糊一片,不过,他凭着本能还是看到了迎面扑过来的清妖。“弟兄们,大丈夫宁死阵前,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放一个清妖过去。”他一把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侍卫,顺手夺过一个士兵手里的长枪,“跟着我,顶住清妖,为后面的弟兄们能退出去争取时间!”
石凤苞狠狠揩了一下双眼,带着粘满一身的鲜血,踉跄着迎向对面蜂拥而至的清兵。“噗”,他手里的长枪扎进一个清兵的小腹,“兔崽子,看爷爷的!”随着这声狮子般的狂吼,他全身的气力叫到了两只手上,枪尖一挑,清兵飞了出去。紧跟着,锋利的长枪又直直地奔向了第二个,第三个清兵……
这是在一个人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才能爆发出的一种超常的能量。石凤苞和他的弟兄们用他们那最后的凶猛和顽强,奏响了他们的生命最强音。在刺中第五个清兵的同时,密集的清军队伍后面,又打来一排的枪弹。石凤苞倒下了,跟在他身边儿不少天军将士也倒下了,陪伴他们的,还有冲在前面的清军兵勇。
这是余炳涛只能采取的一种办法。他集中了三百多的抬枪和火铳,他需要的时间,必须尽快杀出城去,没有时间过多地去考虑是不是会伤到自己的手下。
石凤苞完成了他能够完成的一切。遗憾的是,后面的石凤魁却没有能够按照他的期望全身而退。刚一进入瓮城,在第一起枪炮声中,石凤魁就不幸阵亡了。只是为了虚幻中的荣耀,他葬送了数以千计的天军优秀将士的生命,葬送了猛虎一般的兄弟,也葬送了他自己。不过,他一手制造出的悲剧,到此,还远远的没有结束。
清军的伏兵在绞杀进入城内的天军同时,城头上的炮火猛轰天军的后队,打乱了天军行进中队伍。趁乱,清军突出了城门。
石凤魁布置在城外的炮队,早已跃跃欲试地做好了两种准备,一是在出现意外的情况下,炮火支援前面的步兵。二是携炮进城,投入后面的战斗。现在的突发事件,却使得他们那种准备都运用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军的炮火逞凶。主将已经中了敌人的埋伏,城内还有自己的弟兄,这炮根本就不能打了。
然而,城上清军的炮火却不管这些,一直不停地在吼叫。突出城的清军前队,已经和试图稳住阵脚的天军后续部队纠缠在一起,清军的大炮照打不误,双方的将士在这猛烈的炮火下各有损伤。表面上看,清军似乎并不划算,其实却不尽然。作为困守孤城的清军,粮草已经难以为继,人人心里明白,突围前官兵们才吃到了连续几天来的第一顿饱饭。杀出城才有活路,被堵回去就只有死亡,所以他们是红了眼,发了狂。这种近乎是自杀的战法,使得天军难以稳定战线,再加上丧失了统一的指挥,随着越来越多的清军涌出城,天军各部终于全面的混乱。
随着且战且退的天军,余炳涛顺着石凤魁无形中给他们留好的通道,突破了天军西部的防线。他的前军,还是在赣州借来的由赣南道王本梧统领那只人马,在几经战阵,又经过补充之后,已仅有三千多的队伍。突围前,他交代给王本梧的军令是做全军的前队,一直向西杀,趁敌人后方空虚,收复永安,以补充粮弹。可是,一撕开天军的防线,他却率领着自己的广东兵溜向了西北。跟着他突出来的周玉衡,傻呼呼地照着他的指点也开始折头南下。而城内,负责留守吉安的知府陈宗元、通判王保庸,也按照预定的部署,一方面重新封堵了西门,另一方面却以部分做出要由东门突围的架势,吸引和分散天军的注意力。
余炳涛算计的真是够仔细的了。可惜,佯作由东门突围的吉安通判王保庸实在是判的低劣,他根本没有想到,在阻挡他的农军后面,灯火通明、依旧林立的天军大营都已经基本上是空营一片。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虚晃一枪之后,就那么乖乖地缩了回去。
东门农军杀退佯攻的清军,又摆出一副要直接攻城的架势,吓的王保庸提心吊胆了一个整夜,再不敢生事。坐镇东门外,虚汗不止,不停咳着的胡以晃道高一丈。可是,西面传来的隆隆炮声,却叫他怎么也轻松不下来。
余炳涛难道突围就是为了寻找一条生路吗?其实不然。不要看他对周玉衡等人及部下信誓旦旦地声称赣州决不会陷落,他心里却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从赣州一过,他就知道赣州里只要有那两个窝囊废就不会守住。他甚至还想到了广东。钦差大人肃顺,也是在自掘坟墓,终究比赣州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才不甘心就这么困死在吉安这个鬼地方。
吉安不同于当初的怀德,怀德城下他遇到的是对手的孤师,而己方却有各处源源不断开来的援兵。人心也不一样,怀德的富绅、平民一经号召和欺骗,就可以站在他的身后。江西不行,老百姓到处流传着长毛的好处,把他们当成了救世主。
现在,他杀出城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发泄,要疯狂地报复一下叫他走投无路的长毛、逆匪。当然,这种心境是不能对部下们说的,否则,没有人肯跟他这么做,因为他选择的道路完全就是一条自杀之路。
向北走,那里是长毛的大后方,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长毛的主力都集中在了吉安前线,后面不会有更多的强悍之旅,可以寻找长毛的空隙,一路直杀向江北,只有这样才能生存。这就是他给部下们划的一张足以充饥的大饼。
曾天诰自打主将石凤魁一走,一颗心就悬在了嗓子眼儿。他不断地派出探马随时关注西面的动静。西门隆隆的炮声一起,曾天诰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安排好庐陵南面的防卫,连忙带着一个旅赶奔城西。
远远的,西门外那曾经是旗幡飞舞,浩然一片的天军连营冲天的火光就映入他的眼帘,震天的杀声不绝于耳,由城中突出来的清军正潮水似的向西南方向奔涌。而天军方面,有的部队在继续和清军纠缠,有的干脆溃败了下来。
曾天诰一面迅速命令随来的部队掉头南下,插到南逃清军的前面,寻找有利地势堵住他们的退路,一面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战场上发生的情况。随后,他又赶紧恢复指挥系统,重新封堵西门,分派部队追击已经成功突围的清军。
可是,不提追击还好些,一说到追击,连曾天诰自己脑子都大,西北、西面、西南,三面都有清军逃窜的踪迹。他只好集中力量向西面和西南两个方向追,同时飞报城北的林启容部,请求支援。
原本镇守安庆的守将林启容,现在是前十一军的军帅。随着战局的发展和长江沿线的稳定,九江、安庆已经逐渐成了天军的后方基地,天朝水师统领罗大纲主持着两地的防务,及长江水师的发展。十一军军部设在安福,他的任务不单单是围城,还要负责来自南昌、宜春两个方向后勤通道的保障。由于天军对吉安的封锁工作做的细致,前线一直没有什么战事,不过,他总是喜欢每天到设在前方的围城指挥部转转,尤其是夜里。他是个非常细心的人,象这种长围久困,时间长了,将士们难免有放松心理,这是万万要不得的。他明白,对一切可能会有的意外的预防,关键都在将领们自己的身上。
这也许就是天意,余炳涛侥幸遇上了一个石凤魁,有了疯狂一把的机会,却最终要倒霉在林启容的手里。
林启容最早得知西门外十军的石凤魁有大的动作,还是由他的军与十军的结合部传来的消息。听到十军的部队在集结,他有些莫名其妙,总指挥部没有发出任何有关围城部队大规模调动的指令,他想不明白,这个石凤魁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习惯性的谨慎和细致,促使他一面派人前去询问、了解十军的情况,一面上报吉水的总指挥部,同时,在要求一线农军加强戒备外,又下令处于二线的各部进入临战状态。
两下派去询问的结果还没有回来,西门激烈的枪炮声就起来了。等探报回来,他得到的消息已经是清军由西门突围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叫林启容大为惊愕。又是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有指派部队增援十军,而是亲自率领两个主力师火速西渡泸水,抢先沿陈山河布防,封堵各个渡口,防止清军窜入天军后方。
此时,周玉衡、王本梧的两路人马犹如脱离了笼子的鸟儿,王本梧于官田渡河,随即一路向西开始烧杀抢掠,沿途清军所过之地,到处火光冲天,哀声遍野。周玉衡则沿着小河挥师南下,同样是遇人就杀,遇村就放火地一路杀奔永阳,他还需要从那里渡过禾水。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即将抵达永明的时候,前面的先头部队却遇上了曾天诰派出的堵截人马,一经交手,很快溃败下来。
周玉衡慌了,如果不能尽快从这里渡过禾水,天一防亮,附近大批的太平军就会清醒过来,并且会判明形势,围攻上来,到那个时候,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他赶紧重新组织队伍,悬出重赏,想一举打开一条通道。不过,他已经算是折腾到头了,不用等什么天明,十二军军帅白晖怀的部队已经从后面围了上来。
余炳涛在那两路人马大张旗鼓地掩护下,又以一小部分人马引开尾随天军的注意力后,却是偃旗息鼓地急速前行,他是打算在洲湖一带越过陈山河,进行他的大规模报复计划。
这是一场突发的较量,每一步的成败,机会都来自于战场上每一个指挥官的应变能力。
林启容的果断,使得忙活了一晚上,才气喘嘘嘘接近陈山河的清军不仅大失所望,而且还陷入了绝境。前面有堵截,后面有张遂谋就势发来的追兵。
余炳涛的梦想破灭了,可他带给天军的后果却是严重的。正象胡以晃担心的那样,一路被曾天诰追的烂鸭子似的且战且逃的王本梧,就依靠着这些几乎都已经慌不择路,斗志丧失殆尽的溃兵,居然打开了永新县城的大门。当然,城门是永新的守军自己打开的,面对奔窜而来的清军,守城的士兵也许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们的心里,清妖都被围在吉安等死呢。
“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从一接近龙岩,林海丰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老人家那脍炙人口的诗句。遗憾的是他不能直接重复老人家当年的道路,他是先进的龙岩、上杭,才有的红旗跃过汀江。
东征军兵分两路,左路,林凤祥、黄再兴统帅总部机关和红一军、红三军首先攻克泉州,随后进军漳州。右路,林海丰随同秦日纲的红二军、教导旅并五个独立师,放开沿途小县城于不顾,直驱龙岩城下。
龙岩被围。陈廷香带领教导旅特务营仅用了一个猛烈冲锋就拿下了北山制高点,炮兵营拉上北山,开始居高临下猛轰龙岩北门。一袋烟的功夫,北门即告突破。不久,突破西门的红四师与教导旅在城中会合,龙岩收复。
同样,驻守漳州的满清福建巡抚庆瑞,在天然屏障天宝山被红军占领,总兵钟宝三阵亡的情况下,完全放弃了抵抗的意志,仓皇放弃漳州,退守厦门。
得胜的红军将士并未就此收手,反是四下出兵,红色的风暴席卷闽南。
福建陆地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至此完全结束。林凤祥、黄再兴开始征集船只,筹划金厦战役。按照安王的指示,台湾岛暂时放弃不管,在取得厦门、金门后,东征军将转向广东作战。
即将奔赴江西的林海丰,在龙岩利用短暂的机会,办了几期农民运动和军事短训班,培训各地农会和农军骨干。
红二军已经开始陆续由长汀进入江西,林海丰也要动身去宁都了。行前,他来到了汀江岸的上杭。“我要去看看蚊洋的文昌阁。”这是他一到上杭就对迎接他的官员们说的话。
上杭蛟洋的文昌阁,是从乾隆六年(一七四一年)至乾隆十九年(一七五四年),用了十三年时间才建成的建筑,后来又于文昌阁的左右两侧分别设天后宫和五谷殿。文昌阁外观看上去是六层,实际内部为四层。一至三层分别安奉了孔子、文昌帝君、文魁星的神像,顶层为伞状悬柱结构。当地的人们是为了祈求文化昌盛,才于村中心倡建了这座楼阁。据说,蛟洋这里自从建了文昌阁后,果然文运亨通,才士辈出。于是,每年的三月初三,全乡文人、绅士都会纷纷集会于此高阁,“称觞祝遐”,以为“省身克己之助”。
林海丰细致地看着文昌阁的每一个角落,一直没有说什么,表情没也有以往的那种轻松,不要说是当地的官员,就是随行的人也都很纳闷儿。
最后,他在文昌阁的前面静静地站了很久。
“依靠祈求,是带不来文化的昌盛的。”林海丰看看身边儿的上杭地方官员,又看看蚊洋的农会会长,“乡里和县里都要出钱,请先生,办学堂,叫所有孩子来这里念书,这才是真正的文运亨通之道。”
踏上去往长汀的大道了,林海丰不时地还在回顾上杭。
“殿下,您是不是来过这里啊?”柳湘荷奇怪地问到。她看的出来,殿下在文昌阁的那表情,显然是充满了一种敬仰和遐想。
“没有。”林海丰看了看她,随口吟颂到,“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怎么样?”
“真好!”柳湘荷品味着,“这写的好象是我们,可又不完全是。谁写的啊?”
“呵呵。”林海丰一笑,“反正不是我写的。”
石达开终于在宁都等来了林海丰。石达开一扫最近以来吉安给他带来的不快,在宁都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林海丰的到来,同时欢迎红二军加入西征军的序列。
一晃一年半,东西各在一方,主宰着两大战场,此时再度见面,真是感慨万千。石达开已经从先行入赣的红二军几只部队里,对红军的发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正象当初林海丰预计的那样,一年多的时间里,天朝不仅拥有了广大的回旋之地,坚固的后方基地,还打造出了一只装备精良,战无不胜的威武之师,叱咤风云的钢铁红军。
“一年多来,形势发展的可真快啊,眼看江南就要一统,天朝终于有了一个庞大坚实的基业,这一切都有赖于安王兄弟和宁王兄弟啊!”石达开的话发自肺腑。
“翼王哥哥实在是过誉了。”林海丰呵呵地笑着,“其实,在执行西征战略的时候,只要集中优势兵力先出江西进湖南,象现在这样,根本不给曾国藩等人以从容发展湘军的机会,把所谓的湘军扼杀在摇篮里,满清就没有了任何翻身的机会。”
“是啊,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兄弟提醒,大家根本就没有把这只武装放在心上。”
“到什么时候,汉奸都是最可怕的敌人。他们更熟知各自的优劣,也就能真正动员和欺骗一些人,顽固地与我们为敌,拿无耻当荣耀。”林海丰说着,手习惯地伸到了怀里,扣吃了半天,又把手拿了出来。他想抽烟了。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石达开奇怪地问到。
“没,没有。”林海丰笑了笑。
“那就好。”石达开也笑了,“兄弟比刚来的时候可是消瘦了不少,要多加注意啊。唉,如果不是胡以晃因为身体缘故,江西也不会出了这么多的周折了。”
一路之上,林海丰对江西的近况有了些了解,“坏事有些时候也能变成好事。毕竟余炳涛等都已经被消灭,吉安也归了天朝。代价是大了些,可是在反映出我们的一些问题的同时,也考验了各将领们的临机处事能力。类似这样的问题,今天不出,明天也许要出,早出比晚出总要好。”
“东王在追究吉安的责任,”石达开拿起一份统帅部的命令递给林海丰,“胡以晃、曾天养都在其列。”
“胜败乃兵家常事,吉安的两次变故,都有其客观的原因,论起处分来,我看大可不必。”林海丰看完东王的诏令,想了想,“从身体上考虑,胡以晃应该暂时完全修养一下,这样有利于他的尽早康复。曾水源是个战将,就是性子燥了些,作为一军主帅,指挥的岗位比起上阵冲杀来更重要。兄弟和哥哥一起联名给东王兄写个信,把他们都保下来。我看就叫胡以晃先去上海吧,他是最反对取消圣库制度的,正好一边儿修养,一边儿看看上海地区的变化。”
“好!”石达开笑了笑,“我说兄弟,你是如何处置曾国藩和那个左宗棠的?”
“左宗棠还算个人物,我暂时把他派到闽西做临时的专员了,我是想实际考察考察他,同时也为日后能在东王兄面前替他说上话埋个伏笔。”林海丰笑了,“曾国藩嘛,我在叫他闭门修炼呢。我们就是要把他从鬼变成个真正的人,用来说服和教育那些与他曾经同类的家伙。在战场上打倒一个对手很容易,不过,要想在思想上彻底打倒他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一提到思想,石达开又联想到了林海丰在上海等地搞起来的那一套。他已经感觉到,林海丰是在朝着那条不要神仙皇帝的路上在走。他当然了解天王的本事到底有多大,甚至也知道单单依靠这个天王自己,就根本承担不起天朝的这个重担子。不过,没有了皇帝,换句话说,在天朝要是没有了天王,那还叫什么太平天国?
石达开堪称是一个难得的优秀军事统帅,可是,他毕竟只能是一个军事统帅而已。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必须要为了一个主宰,或者说是皇帝、天王去服务,离开了他们,他也就没有了方向。忠诚,是一种美德,但是,忠诚一旦变的盲目了,人就成了工具。
“兄弟在江浙等地宣传的那个共产主义,为兄想过多时,总有一些担忧。你要老百姓自己解救自己,不去依靠什么皇帝和救世主,提倡出老百姓自己坐天下。当然,天下平等是我们提出来的,即便如此,正常的长幼还是要有的。如果我们天朝没有了天王,或者人人都去争着坐天王,那会是个什么样子?”石达开瞅着林海丰,摇了摇头。
“哥哥担忧的不无道理。”林海丰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到,“从一定的意义上讲,皇帝、天王作为一个国家或者时代的领袖的符号,并非不可以。就象我们的军队,军里有军长,哥哥这里还在叫军帅一样,这只是名称的问题。同样,一个国家也要有他的最高领袖。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叫皇帝也好,天王什么的也罢,他所代表的实际内涵到底是什么。现在的满清,皇帝意味着整个天下就是他们爱新觉罗家族的,他们可以一代代地把皇权传延下去。当然,这还只是一种表面的形式,内在的呢?皇帝是金口御言,是千千万万百姓的主宰,揽天下之财,供自己之欢乐。更关键的是,皇帝可以亲手制定各项法令,谁都要遵守,他本人却可以凌驾于所有法律之上,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这样的皇帝能要吗?”
“我们不一样,我们毕竟是信仰上帝,追求的是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石达开这话说的有些勉强。
“要我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假的。”林海丰淡淡地说到。
“假的?”石达开一愣,笑了笑,“兄弟怎么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请问,哥哥的翼王王爵,还有我这个安王的帽子,是不是要永远地归我们自己呢?”林海丰拍了拍头上的王帽,问到。
“这个……当然是要这样的。”石达开点了点头。
“看看,又是一个可以世袭的东西。”林海丰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看咱们自己的帽子怕是也戴不到头。”
石达开上下瞅着林海丰,眨巴了眨巴眼睛,“兄弟何出此言?”
“太简单了,想想唐太宗李世民,再看看赵匡胤和朱元璋,什么叫杯酒释兵权,什么是火烧功臣楼?天下如果是一个人的天下,这种鸟尽弓藏的历史悲剧就会无休止地重复,想避免也避免不了。”林海丰笑着摘下王帽,“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尽早退出这个是非之争。”
“退?”石达开哈哈地笑了起来,指点着林海丰,“兄弟啊,你可是真会开玩笑啊。退哪里去?天下未定,哪里会有咱们的退身之路?”
“如果就是为了维护某一个人的利益,这种造反还有什么意义?”林海丰叹了口气,“你可以说我们和满清比不同,因为我们现在给了老百姓一定的好处。可我说未必。为了招揽人心,不单单是我们,谁都会以些许小恩小惠施舍于百姓,使得他们跟着我们去流血,去牺牲。到头来的结果是什么呢?无非再造就新一代的权贵,随着时间的推移,农民们手里获得的土地还会再次被集中到少数人的手里,财富还会归到那些新贵族的名下。接着还会有人造反,血,白白的流了。”
石达开不能否认,其实一部中华史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至少,至少我们会赶走满清,以伸张我们堂堂大汉民族的正气。”
“如果一个民族自己不能真正地挺立在这个世界上,那他最后是臣服于满清,或者是臣服于洋夷什么的,就都无所谓了。因为从百姓的观点来讲,他们既然改变不了国家命运,也许多数的人更喜欢选择的就是苟安一时而已。”
林海丰长叹了一口气,凝视着石达开,“百姓们过的是日子,再好的思想和华丽的口号,都解决不了他们实际的问题。一切需要我们这些领头的人切实地去做,通过我们唤醒和培养大家真正的民族精神。让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不畏强暴,民族至上,舍得一身剐,敢把任何皇帝拉下马的真正的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思想禁锢必须要彻底打倒。没有这个前提,所谓的民族解放就是空话。”
石达开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笑了笑,“这个问题太大,还是慢慢再谈。满清现在已经开始和罗刹国结盟,北面会逐渐强大起来。我看是不是加快一下南征的步伐,然后渡江北伐,不给他们以从容发展的机会。”
“当然,南征的步伐是要加快,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林海丰笑了笑,“鉴于形势的发展,我已经请示东王,两军合并,统一交由哥哥你来指挥下一步的两广及云贵战役。我得和宁王老弟一起,抓紧天朝的工业发展。至于北伐,呵呵,我还是以前的想法,不急。叫他们先闹,闹够了才有我们发言的权力。”
石达开想了想,忽然笑了,“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打算啊?”
林海丰一挤眼儿,“其实,现在和清军作战,完全就是为了练兵。哥哥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发展到多了不说,就建立上十个装备完整的野战军,那我们的天军该是个什么样?”
“十个军?”石达开瞪大了眼睛,“那要需要多少的时间?”
“两到三年。”林海丰轻松地笑到,“现在北京居然有人胆敢唱起了曲线救国的调子,先去把俄国佬请来做干老子。等着吧,英勇的红军有一天会告诉他们,该怎么来替他们的曲线救国还债的。”
“什么曲线救国,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敢出卖国家领土和主权,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石达开恨恨地说到。
懿贵妃现在不用给皇上唱小调了,她在与奕忻一起合唱着“曲线救国”的曲子。当然,这个名词单单依靠她自己那点儿墨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的,她只懂得借鸡下蛋。那是奕忻为了给大家找面子,平息朝野的愤怨,应付南边长毛的漫骂,才集中了翰林院的翰林们,想了好久,终于挖空心思地想出来的新名词儿。
“曲线救国”,当懿贵妃听到这个专门为她的杰作发明的新词儿的时候,小嘴儿咧的瓢样的大。嘎嘎,真是服了那些汉人了,就是高深莫测,什么坏事儿只要一经他们那么捣鼓,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儿了。
如果说“曲线救国”这几个字眼儿凑合在一起,还能算做是他们的发明的话,那么实际操作类似的事情的,可就不单单是他们这几块料了。
最著名的大概要首推南宋那位可怜的儿皇帝赵构了。为了能维持南宋小朝廷苟延残喘的局面,赵构和他的爱臣秦侩,残害了坚决主战的岳飞等不识时务的份子,不惜充当金朝的儿皇帝,纳供称儿,可谓是卑躬屈膝到了极点。当然,当时没准儿秦侩心里也在盘算着的是,不妨先委屈一时片刻的,将来经济强大了,人民富有了,再去灭掉什么大金大银的不迟。可惜的是,历史没有给他这种机会,也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机会。南宋小朝廷没有强大起来,反是虽然没有丧在大金的手里,最后还是毁在了更强大的蒙元的铁蹄下。这并非是大金的慈善,而是凶恶一时的大金,已经先被蒙古铁骑灭掉了。于是,有了秦侩一千多年的长跪,跪在被他残害的岳飞脚下,被万人永世的唾骂。
再一个做的更淋漓尽致的就是吴三桂了。他怒发冲冠,说是为了红颜,我看未必,不过是拿红颜做个遮羞布而已,否则,引狼入室没法向后人交代。甭管真正是为了谁,吴三桂自己心里最清楚。他是打着借清军救国的旗号,充当了满清的马前卒,最后不仅仅是他一个,而是几万,几十万的大明军加入到这个所谓复国的行列里。结果呢,复出来一个满清国。吴三桂把玩笑开大了。等到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他才又想起了大汉、大明之类。大明说不得了,说了也没人再信,朱家的后人是他亲手用弓弦给勒死的。再用大汉,也不灵了。自作自受。同样,免不得后人在他的名字面前要加上三个字,“大汉奸”。
懿贵妃不懂什么历史,满人历史太短,汉人的她看不明白。她现在就认准了一个理儿,大清不能垮。先把洋人请进来,整干净那些四起的烟尘,然后,大不了再割上几块儿肉,喂饱洋人,我还是我。
咸丰的大烟瘾越来越凶,当然,抽着的时候也就越来越惬意,以至于早朝每次都开始匆匆而散,不散不行,再不散,他这个皇上就该散德行了。到了最近,朝会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事情了。
肃顺走了,南方形势也没好起来,地盘照样一块儿一块儿地丢。唯一能叫他感到安心的,就是随着蒙古各旗及陕甘等处人马的陆续投入,鄂北、皖北的局面稳定了下来。看来他的兰儿到底是有本事的。
“皇上,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明天就要到京城了,六叔的意思是请皇上召见一下他,也显得我们对他们的尊重。”懿贵妃接着给咸丰点上锅子大烟,猸笑着。
“他们的兵也来了吗?”咸丰在大烟的刺激下,脸色红晕了一些。
“人家是讲礼节的,哪能这么的就来了啊。”懿贵妃偎在咸丰的怀里,撒着娇,“他们的几千人马都留在了天津。对了,臣妾觉得咱们也该搞个象洋人那样的新军,也免得日后总是受了洋人的制约。前两天我跟六叔磨叨了一会儿这事儿,军机处的那些大臣们也觉得应该如此,翰林们连名字都取好了。”
“什么呢?”咸丰爱惜地抚摸着兰儿那花样鲜艳的小脸儿。
“咯咯,翰林们说就叫忠义救国军,皇上说怎么样啊?”懿贵妃开心地笑着。
“那要花多少钱啊!”咸丰打了个哈欠,他现在可是罗锅子上山,国库里的钱紧的厉害。
“钱不钱的,皇上就别犯愁了,六叔他们正考虑加税,另外再放开捐官的道儿。还有,俄国人也说了,可以借款给我们……”懿贵妃滔滔不绝地说着。
“哦,哦,那样好,那样好。”咸丰又打了个哈欠,感到困倦的要死,“有爱妃在,朕就安心了。那个什么什么‘也富’的,叫老六以议政王大臣的身份接待接待就成,朕……困……困死了……”他咕哝着,睡了过去。
看到皇上安睡了,懿贵妃慢慢坐了起来,捋了捋鬓边的散发,冲着门口侍立的小太监招了招手,两个指头在嘴边儿一比划。
小太监赶紧跑了过来,恭敬地由手里捧着的景致小匣子里取出根香烟。
懿贵妃抽了一口,惬意地嗅着伴随烟雾弥漫的那股奇特的香气,“这些家伙还真是厉害,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居然还真就整出了这带有香气的烟来了。”
小太监呵呵地陪着笑脸,“都是娘娘的圣明,安琪尔商行的掌柜说了,就为这个,也要供您享受一辈子他们的烟。娘娘可是不知道,现在这种烟已经成了烟中的极品,不要说各王公内眷争相购买,就是咱皇宫内院,知道这是娘娘喜欢的东西,也都是仿效不止。这一只烟的价钱,就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花销呢。”
听到小太监的这番话,懿贵妃心里相当的受用,“这个总是比抽那烟锅子要方便的多,也不难看。不过,咱也不能总是白白的享受人家的东西,我看这样吧,回头我跟六王爷说声,就赏他们掌柜的一个四品的顶子。”
“娘娘真是大德之人,奴才就替他们掌柜的谢娘娘了。”
懿贵妃可没有小太监奉承的那样的好德行。借皇上之手,发走不识时务的肃顺,铲除异己。再利用皇上悲观自弃的心理,使皇上沉湎于所谓的福寿膏,最终变成一个大烟鬼,而不理朝政,这一切可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有人说,最毒莫过妇人心。这话有些绝对,又有多少男人不是比起女人来更凶残一万倍?女人的狠,往往来自于她们一种极度的爱,所谓爱之深,才恨之切。当然,女人为了自己的爱,对敌手的惩治手段也会更残酷。
一个人平生的追求和愿望,是和他本人的出身,所受到过的教养紧密相关的。就象汉高祖的吕后、唐太宗的武昭仪一样,“小门小户”出来,没有那么多的高贵教养的兰儿,却是饱尝了没有权势时的屈辱和人间的冷暖。
还在她九岁那一年,祖父和父亲卷入了户部银库亏空巨案,家庭险遭灭顶之灾:祖父欠银43200两,因为已经去世,减半为200两;父亲必须在两年内补齐,否则,革职、坐牢。一场变故,让这个普通家庭陷入崩溃的边缘。贫穷、厄运和苦难,如影随形,如同梦魇一样,缭绕在这个家庭之中。家中一贫如洗了。父亲最后进了监狱,母亲也病倒了。少年的记忆,使她知道权力有多么的重要。她不爱什么皇帝,如果不是期盼着未来的母以子贵,她也不会去爱自己肚子里尚未出世的胎儿,她只爱自己,所以,一切能阻拦她走向权力最顶峰的人,都会是她的敌人。当然,叶包括现在她不得不要依靠,却又盼着他早些腾出地方来的皇上。
历史太喜欢勾勒巧合。明代海西女真人建立的叶赫部发源于松花江北岸的塔鲁木卫,十六世纪初,在部落首领褚孔革率领下南迁,来到叶赫河畔以河为名,称叶赫部。之后的数十年,褚孔革的孙子清佳努、扬吉奴,征服了周围的一些小部落,在叶赫河两岸的山头上,选择检要之地筑起两座城堡。在兄弟二人当政时,叶赫国最为强大,为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之盟主。
后来,努尔哈赤起兵。叶赫部牵头,联合蒙古科尔沁等部落组成了九部落联军,和努尔哈赤决战于浑河。努尔哈赤采取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方式,联军各部败走,叶赫族长吐血而亡,临死发下重誓:我们叶赫部落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复仇!
兰儿,懿贵妃,这个流着叶赫血脉的女人,也许就是历史的轮回,才注定了这个要出现的人物,一个去主宰“大清”的命运,给努尔哈赤的后人挖掘坟墓的女人。
奕忻来了,恭恭敬敬地站在懿贵妃的面前,脸上充满了虔诚。是这个可爱又可敬的贵妃娘娘替他讨回了早被革去要职,现在,皇上龙体欠佳,他是议政王大臣,比之从前的那个军机大臣更有实力。
懿贵妃从来没在自己的储秀宫接见过奕忻,而都是在养心殿皇上起居的地方。恭亲王英俊潇洒,两个人又仅相差三岁,总是单独见面她怕皇上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哪怕有半分能叫皇上不高兴的事儿,她都是不会去做的。她可是明白,不要看在别人的眼里她很尊贵,甚至后宫里多少人都看着她眼红,其实,在这个紫禁城里,人要是无所追求,逆来顺受的活着,也许下场远远比想做点儿什么的更好,更安全。不做事没有毛病,做了就可能失误,皇上高兴则已,一个不高兴,那等着她的就是冷宫。她渴望权力,当然也更害怕从前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何况冷宫里的日子,可能还不如从前。
“六王爷请坐。”懿贵妃指了指奕忻身后的椅子。
“谢贵妃娘娘,”奕忻坐了下来,朝后殿努了努嘴,“怎么,皇上又睡了吗?”
“唉,皇上的龙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懿贵妃幽幽地叹息着,“明天接见俄国公使的差事,皇上说了,就由您来出面全权处理。”
“是。”奕忻答应着,“这次幸亏是事先和俄国人打了招呼,军队没有立即上岸进京。唉,外面风言风语的可是不少。”
“甭理他们,”懿贵妃小嘴儿一撅,“这些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象他们口口声声叫唤的那样,是为了咱大清。依哀家看,他们就是冲着哀家来的,怨恨哀家所谓的过问了一些朝政,哀家就是做什么,他们都会反对。”
“其实……其实娘娘也没有把持什么朝政啊,不过是帮助皇上处理了些事情而已。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都是以能有个贤内助感到骄傲哩。”奕忻微微的笑了笑。
“哀家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倒是真不想管呢,乐得个轻松。可是他们那些个东西又能鼓捣出来个什么?肃顺这个笨蛋,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的苦心,到了南方不还是一样的丢城失地?”懿贵妃撇了撇嘴儿,又哼了一声,“现在不暂时绕个弯子,就那么直不棱登的去和发匪纠缠,明摆着越来越危险,皇上本来就开始虚弱的龙体岂不更是要雪上加霜?”
“是啊,那些家伙不过都是逞一时之口快,又有谁真正肯象娘娘这样为大清忧虑,为皇上解难。”奕忻点着头。
“六王爷啊,您也不能总是一个心眼儿的做事,还要多替皇上考虑考虑,军机处该要调整调整了,六部的官员也是一样,成天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家劲头儿要是都不往一处使,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呢。”懿贵妃随手拿起根儿银签子,剔了剔手指甲,“就象载垣和端华他们,话太多,又偏偏丁点儿的事都不会做,白白的站着个位置。”
“皇上他……”奕忻犹豫了一下。
“皇上日理万机的,身体又是这么的不好,哪里想的那么全,更没办法听到他们那些私下对皇上的嘲弄了。既然都愿意骂不是,那干脆就回家找个凉快儿的地方,骂着也更舒服些不是。”懿贵妃把签子一丢,看了看漂亮的长指甲,“他们喜欢用嘴儿,嘻嘻,哀家愿意用手。”
“嘿嘿”,奕忻干笑了几声,“娘娘,有关新军的事情,皇上怎么看?我就是为了心里有个底儿,要好跟俄国人商谈。”
“皇上很高兴啊,”懿贵妃笑了,“既忠义,还能救国,皇上会不乐?”
“就是就是,依俄国在京的那个使臣普提雅廷的意思,要想彻底改变目前的局势,至少要武装二十万军队。我和军机处、兵部议了一下,新军要组建三十个协……”
“什么鞋啊?”懿贵妃一愣,说的好好的,怎么连鞋子都出来了。
“哦,是这样的,”奕忻知道贵妃娘娘是误会了,赶紧解释到,“协是新军的新编制,一个协下属四个标,标下有营,满员的情况下,一个协要有六千多士兵。”
“我说呢。那么多的兵勇,别说三十只鞋,就是三万也不够啊。”懿贵妃说着,捂着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身子发颤,笑的奕忻都感到有些心弛神荡的。
“不过,不过装备这么多的军队,钱是个大问题啊。”奕忻咽了口吐沫,润了润发干的喉咙。“还有,光依靠购买军火总不是长久的事儿,还必须要建立几个制造局……”
“那东西没用。”懿贵妃一摆手,“这洋毛子也未必都是什么好心,他窜腾你搞这个弄那个的,不过是想更多的拐弄咱们的银子。再说,洋东西多了没有什么好处。”
“制造局还是该建的,娘娘想啊,咱们的新军有了武器,枪弹从哪里来?总不能一直操纵在俄国人的手里吧?”
“那倒也是,亲兄弟还有反目的时候呢。”懿贵妃想了想,笑了,“哀家知道,你一定是在打内务府的主意。哀家可是和皇上都说了,办新军的钱由六王爷和大臣们去解决。再说了,俄国不是答应先借给咱们钱吗?”
奕忻苦笑了一下,“借是可以借的,可那也要用什么来担保的啊。”
“担保?”懿贵妃一撇嘴儿,“那还不简单,关税、盐税,什么不行,这还犯难吗?既然是不花现钱,那就使劲儿花,反正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只要能打败发匪,其它的一切慢慢再说。”
“这个新军你们打算交给谁来带啊?”懿贵妃看着奕忻,问到。
“新军总统的人选在议,还没定下来呢,想听听皇上的意思。”奕忻其实内心里是想好了人选的,只是他不想说出来,以往的曲折,已经叫他变的聪明多了。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位置,选派的人既要是皇上放心的,还要善于处理洋务,与洋人打理好关系。”懿贵妃思索着,“这样吧,回头你奏请皇上,就叫七弟来做这个总统好了。”
懿贵妃说的这个七弟,就是道光的七子醇郡王奕譞。
“老七?”奕忻一愣,“老七才十六,还……还小呢?”这还只是他嘴上说的,心里却是对自己的这个兄弟一百个看不起,都快十七的男儿了,浑身上下总是透露着一股子女人气,这种人哪能带兵?
“小?马上过了年就十七了,还小?”懿贵妃笑了,“咱们爱新觉罗自古英雄出少年,当年圣祖康熙爷平定三藩的时候也年轻啊。再说了,老百姓都知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军队不掌握在皇上放心的人手里还行?”
“是,是。”奕忻只能说是,面对如今开口闭口皇上的贵妃娘娘,他点头之余,后背也隐隐的冒着一鼓凉气。看来这个贵妃不单是和自己联手,还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呢。
“还有一点,哀家只是随便说说,六王爷和军机们商议商议,看看可行不可行。”懿贵妃瞟瞟正恭敬地望着自己的奕忻,“新军要把驻防京畿的八旗军都纳入进去,这是咱们大清的根本。不过,不能再搞什么满汉分营,要合在一起。另外,在官员的选择上要严格,不能有什么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的局面出现。新军中经过考核后,汉官不但要用,还要破格任用。在这个官职的封赏上面不能吝啬,相对于他们的职位,品级一定要加高,还要和各旗主讲讲,放松下抬籍的条件,要叫他们感到自己甚至比咱们旗人还优越的多。对于这些个汉人,历来就不缺少什么六亲不认,大义灭亲,杀妻求将之类的传统。他们汉人从来不愿意放弃的,是功名富贵,和所谓的彪炳青史。只要愿意为皇上出力,他们既然愿意要,那就给他们好了,重赏之下,还愁有人不去拼命?”
奕忻这次是真心地暗暗叫了声“高”,高,实在是太高了。大清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少官帽子,为了筹款,以前数千两银子才能买到的知府,现在只需要二百两银子就能捐上。拿这些几乎已经快要一文不值的官帽子去换取汉人们的疯狂,简直是高上加高。
看看差不多了,奕忻起身告辞。
懿贵妃笑了笑,“哀家说的话,六王爷只当顺耳听听,咱们一切还都是以皇上的意思来办。明儿接见俄国公使,千万不能损了皇上和咱们大清的颜面。咱们现在是有些手背,可也不能总是这样不是,推牌九也不会总是霉庄到头的啊。”
“那是自然。”奕忻笑着点头。
“前儿个有人不是说要保奏启用耆英吗,六王爷在仔细斟酌斟酌。好象咱们大清历次与洋人的交涉他都参与过的吧?”懿贵妃眨巴眨巴眼睛。
奕忻点点头,“耆英曾经三次被颁给钦差大臣关防。第一次钦差大臣的任内,耆英负责签订了中英《南京条约》;第二次任内,又签订了中英《虎门条约》;第三次则是与美国和法国签订了中美《望厦条约》,还有中法的《黄埔条约》。作为大清朝与洋人谈判的最高官员,耆英几乎参与了当年因鸦片引起的战事后中西关系的全部条约谈判。而其他诸如赔款交涉、收复舟山和鼓浪屿失地事宜以及中外民夷冲突等事件,不能不说也无不浸透着耆英的心血。”
“恩,他现在已经由个大学士被降职为五品候补了。”懿贵妃叹了口气,“对错姑且不论,丧失了朝廷的颜面,吃点儿苦还是不错的。在洋务方面看来他还是很有些个道道的,将来与洋人打的交道开始多了,他还是能出些个力气的,至少给七王爷做个参赞什么的,应该蛮合适的。对那些过去有错的官员,只要他们依旧肯死心塌地的为皇上出力,管他过去什么样,还是再用起来好。他们会感激皇上的宽宏,自然也会更加卖力。总比那些什么都不做,只会汪汪叫的东西要好。”
“娘娘说的是。”奕忻不由得感激起贵妃来了。耆英为了复缺可是没少求他帮忙,只是他不敢轻易地提出来,耆英可是当今皇上为了开脱自己外交上的失误而寻找的替罪羊。可是他受了人家的好处,不说又总过不去这个面子,于是就有了前几天兵部尚书桂良的保奏。桂良是他的老丈人,保奏自然是他的授意了。耆英能进新军,又是给那个阿斗似的老七做助手,自己的势力也就进入了新军。
“另外,吏部主事荣禄也闹着要投笔从戎,想上阵为皇上效力,哀家看不妨就顺从了他,想杀敌报效皇上是好事儿啊,咱们哪儿能不支持不是?”懿贵妃甜甜地笑着说到。
“当然,当然。”奕忻连连点头。他差点儿没忘了,荣禄可是贵妃娘娘的“老乡亲”啊。
奕忻走了,懿贵妃回到皇上的内殿。
咸丰早醒了,但是依然无精打采。咸丰和洪秀全有许多共同的毛病,喜欢花柳,沉湎酒色,这些小事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很正常。不过,用人还疑,死要面子,这就是他们共同的大毛病了。
由于长毛的折腾,大清在自己的手上居然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咸丰的心里无论如何不愿意承受。他窝心,伤感,五脏六腑都是一股一股的怒火,却又无处去发泄。估计要是按照现在的话讲,咸丰一定是至少患有严重的甲状腺机能亢进。于是,他只能从福寿膏里寻找安慰。
如今,他自己明显地感觉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也就有意地叫心爱的兰儿接触更多的朝廷奏章。他相信兰儿一定会为他生个皇子,朝臣废物多,也只有期盼兰儿能辅助他的皇子把大清的血脉传延下去。不过,他总是担心,担心什么呢?担心兰儿会成为第二个武则天。在兰儿的身上,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无能。于是,在依然放手叫兰儿过问朝政的同时,他大睁着眼睛,竖直了耳朵在旁边观察,所谓的困倦既有大烟的作用,也有他的故意。
可是,无论是自己的观察,还是太监们的监视,结果都是一样。兰儿在影响着奕忻他们重用爱新觉罗家族的势力,尤其刚刚打算把新军交给还没满十七的老七,叫他更是感到了放心。
“皇上,到外面去活动活动吧,这样对皇上的龙体有好处的。”懿贵妃看到斜歪在炕上似在沉思的皇上,笑着上来拉着他。
“唉,朕真的是想活动了。”咸丰坐了起来,疼爱地摸着兰儿的脸,“朕想明年的木兰秋猃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皇上……”懿贵妃眼圈立马红了,“皇上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兰儿和肚子里的皇儿还都指望着皇上呢。”她哽咽着,两颗豆大的泪珠儿顺着那双秀美的大眼睛滚落下来。
“呵呵,别哭,别哭啊,”咸丰替她抹去泪水,微笑着,“朕是说个笑话而已。”
“皇上,”懿贵妃想了一想,“皇上,咱们这就去承德吧。臣妾知道,皇上看不得这里的乱劲儿,眼不见心不烦,在承德正好可以安静地修养。等到大局定了,叫人把俄国佬轰出去,咱们再回来不迟。”
俄国公使伊格纳季耶夫到了北京,他首先到了紫禁城东侧的一条宁静的小巷。这里有划好的一块儿地界,那是给未来的新公使馆预备的。
“不错,地方不错,是个好地方。”伊格纳季耶夫连声称赞,“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普提雅廷想了想,“哦,是叫东郊民巷。”
“不好听,没有气势。”伊格纳季耶夫连连摇着头,“我看该改个名字。”
“就叫伊格纳季耶夫路,以纪念我们的光荣。”一个随员献媚地笑着。
“不能改,至少暂时不能改。”普提雅廷笑着摇摇头,“这个国家是个很奇怪的国家,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是死要面子。为了帝国的利益,要先向他们表示我们的真诚。”
“哈哈,对,要真诚。”伊格纳季耶夫狂笑着,看了看普提雅廷,“亲爱的特使阁下,同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都在按照我们的预先计划按部就班地谈的差不多了,一听说是可以使用贷款,他们眼都红了。”普提雅廷呵呵地笑着。
“都是贷款?”伊格纳季耶夫摇摇头,“那怎么可以。”
“嘿嘿,哪会呢,我是生榨出来他们的三百万两现银。”普提雅廷有些得意。
“果然是厉害。”伊格纳季耶夫赞叹着,“我们尊敬的沙皇陛下说了,全部贷款除去需要他们用十年的海关关税、盐税担保之外,还要以山海关以外之土地作为担保,如果到期拿不出银子来,呵呵……”
“这个条件我看还是先不要说的好。”普提雅廷小声说到,“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多少的关税能收到了,随着我们日益加大的贷款力度,他们的盐税也是入不敷出,到时候再说。一旦我们在这里屯驻上大量的军队,再培植出另外的一股势力,要什么都有。中国人自己讲话,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还有,最近英国人也在蠢蠢欲动,不能吓到了我们的中国朋友,叫英国人来钻空子。”
这群该死的英国佬,就象是苍蝇,见了肉就想上。
中国这快儿肥肉好吃吗?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不过,对于这个时候的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来讲,还是一时很难下嘴的。
关于出兵中国,介入那里的内战的决定,不是那么轻易地就下了的,首先在他的政府官员中间,一开始就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当然,如果要就是象在黑龙江上那样,搞上个武装游行,就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的话,谁都不会有怨言。问题的关键是,这次不是以前那样的简单示威和恐吓,而是要用俄国军人的生命,真刀真枪地去和一个陌生的敌人作战,并且恰恰还是克里米亚战争打的火热,帝国已经显示出被动的时候。
克里米亚的战争是残酷的,残酷到不仅仅是俄国被迫动员了近七十万的武装力量,来打这场原本以为简单,现在却是陷入了沼泽的战争。俄军在战争最初阶段的相对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自英法两国正式对俄宣战后,英法积极争取盟友,撒丁王国已经与英法结盟,俄国的忠实盟友奥地利帝国这个时候居然背信弃义,派遣了八万大军云集东部边界,准备攻击俄军后方而俄国本身呢,尽管它在战争期间曾进行过许多的外交努力,试图与丹麦、瑞典、普鲁士等国结盟,但均遭拒绝。因此,克里米亚战争实际上已经是俄国同英、法、土、奥、撒五国同盟的交战,即孤立的俄国对欧洲数强的较量。
尤其进入十月,俄军开始在塞瓦斯波托尔做着艰苦的守城防战。曼希科夫亲王为了塞瓦斯波托尔的防御,甚至认为黑海舰队出海作战毫无胜算的把握,因此,强迫海军上将克里诺夫凿沉舰队以堵塞航道。一千多门的舰炮先后被搬至陆地,海军官兵也上岸充实守城部队。(这象不象历史上满清在中日甲午战争中第三阶段的旅顺口?曼希科夫亲王真是满清北洋水师的祖宗啊!俄军一直把海军看作陆军在海洋的延伸,这样的思想当不了海洋大国的。)
不过,以阿穆尔斯基伯爵穆拉维约夫,普提雅廷,伊格纳季耶夫等人为首的所谓中国通们,给那些反对派们详细地介绍了这个懦弱的国家之后,反对派们终于对这个古老的国家有了个新的认识,原来他们早已不再是曾经有过的蒙古金帐和尼布楚嚣张的时代。这不过是一个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却依然抱着镜子孤芳自赏的病人。
意见统一了,具体的操作细节又成了问题。要出多少军队?出什么样的军队?如何在不影响与英法等国联军主战场作战的前提下,还要切实保障在未来中国战场上的优势,并且使本国的利益最大化?几经论证,终于有了个折中的方案。也就是首先鼓动满清组建新军,教会他们搞军工厂,以便大批地向他们出售军火和各种机器设备。
既然穆拉维约夫等人认为满清在中国的内战中一定会取胜,对于穷困潦倒的满清政府不妨就施舍一下,放给他们贷款。这可是一笔好买卖,贷款将来是要还本付息的,而粗制滥造的军火和破旧的机器设备等等的价钱上,还可以玩儿些个猫腻儿,里外里的赚。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国内的经济势必会有所好转。而随着本国技术还有大批技术人员的涌入,这个封闭多年的满清大门也将被彻底打开,俄国的文化会潜移默化地进入那些还男女难分的不开化的人的脑子里。看上去一时的慷慨,当然只是用军工作为一个突破口,当那个满清习惯了俄国产品的时候,诸多的民用产品何愁进入不了中国?
至于军队,干脆就以东西伯利亚穆拉维约夫现有的军队为主,再从各地的监狱里放出大批的刑事犯及那些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们加以补充,组建一个中国远征军军团。
尼古拉一世在考虑,如果克里米亚战争最终输了,那么,俄国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就只能,也只有是针对是东方。
咸丰在准备着隆重的承德之行。奕忻注定要去和俄国人点头哈腰,或是再奉承些什么,当然,还要按照懿贵妃的指示,打理剩下的这一个烂摊子。到底他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
宁都的林海丰、石达开心情蛮好。
红二军大部开向赣粤边界,秋风扫落叶一样地清理干净了清军的残余,建立了指向广东的桥头堡。湘粤边界休整了多时的天军各部也都活跃起来。
福建,曾水源的红三军经过充分准备之后,在由宁波、福州两地南下的天军水师,还有起义失败后被迫撤到了海上,试图寻找机会与清妖再决雌雄的黄位率领的部分起义部队配合下,声东击西,在以有力一部强攻鼓浪屿,调动厦门清军机动力量增援鼓浪屿之后,红三军的三个师趁午夜的夜色掩护,分别由北、西、东北三面同时登船起航,并于拂晓前顺利登陆,西段的东渡至石湖山间,中段的高崎至西侧的石湖山和花屿间,东段的钟宅至花屿间三个方向相继被突破。
两天后,厦门及周遍岛屿的枪炮声平息下来,迎风飘舞的都是太平天国金黄色的大旗和血红的战旗。
宁都现在是彩旗飘扬,万人空巷。
为了庆祝天军在各个战场上的伟大胜利,也为了展示天军的风采,同时为即将离开的林海丰送行,宁都城内举行了一次盛大的阅兵仪式。
首先亮相的是原西征军的骄傲前一军一师,一面金色军旗的引导下,柳喜河的后面,是短刀队、长矛队、抬枪队、炮队组成的雄壮队列,在喧天的鼓号声中,精神抖擞,依次经过检阅台。
接着是宁都自卫团,清一色的宁都子弟,刚刚在不久前才放下手里的工具和农具,保卫自己家园的宁都子弟。
再下面是宁都四乡农军组成的队列,他们的脸上,还荡漾着分田后的喜悦和当家作主的自豪。
最后,当随着数十把军号同时吹响的冲锋号,文工团奏响起激扬、高亢的红军军乐的时候,红五师的两个方队走向检阅台。这同样是一个英雄的部队,天京城外,有他们破江南大营是洒下了的鲜血,苏州师、常州团的两面鲜红的战旗记载着他们的荣耀。师长赖裕新反手紧握指挥刀,贴立胸前。他的后面是平端上有闪亮枪刺步枪的步兵方队,还有扛抬着几十门掷弹筒、迫击炮的炮兵方队。
“弟兄们好!”石达开站在临时搭建的检阅台上,照例的大声问候。
“殿下好!”几百个喉咙在回应。
“弟兄们辛苦了!”林海丰的手高高一挥。
“为百姓服务!”通过检阅台的将士们惊天动地的高呼。
石达开听到了,围观的百姓们也听到了。这是有史以来第一只自愿在做,又同时发出这样口号的军队。
石达开看了看身边儿的林海丰,从他那庄重的表情里,石达开看到了他的内心。不为天王,不为功名富贵,红军的一切只为了百姓的利益。一只这样的军队,能会出现吉安城下曾天养和石凤魁的那一幕吗?当然不会,百姓是他们的灵魂,只要还有一个人在,这只军队就不会趴下,更不会去为了一己之私,而去争夺什么所谓的功利了。红军和天军还不一样。
石达开不能不佩服林海丰的带兵方法,但是,他同时的忧虑也就更大了。
十几天来,石达开和林海丰两个人之间,对于天朝未来的军事、经济战略进行了广泛的探讨。
在军事上,尽管林海丰熟知历史,却并没有简单地应对,而是利用他掌握的内务部、东征军情报部,脚踏实地的做着一切实际的工作,往往是在大军还远离战场,甚至还没有对该处有近期打算之前,天朝的情报人员就已经深入到各清军的腹地。早在去年的六月,林海丰派出的人员既已到达广东,天地会首领何禄的两万多义军正是由于天朝派来的联络人员提示,没有过多地在广东与清军纠缠,而是一路杀向广西,并在湘南加入到西征军的行列。
鉴于何禄的起义及太平军浩大的声势,广东各地天地会纷纷发动人马,准备竖旗响应。又是天朝的联络员及时赶到,佛山的陈开,广州郊区的李文茂、陈显良等天地会首领推迟了起义的计划,等待配合南下的天军。
这一切都叫石达开由衷地钦佩。试想一下,咸丰派遣个肃顺抵达广州,为了与天军顽抗,大规模扩充军队,搜刮民财,各地百姓的负担比之从前犹甚百倍。当准备充分的天军两路齐下广东的时候,天地会再来一个中心开花,该会有多少的百姓要加入到天军的行列中?正象林海丰说的那样了,两广等地的战役,不过就是个练兵而已了。
迅速的收复两广、云贵,居长江,以鄂北、皖北牵制消耗清军,再以精兵讨伐四川,利用和争取两到三年的时间,发展天朝的经济。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呢?
透一斑而窥全豹,通过林海丰的介绍,天京,尤其是上海的发展给石达开带来的是更多的喜悦。用各种机器来取代以往的手工业,鼓励农耕,大力发展新式的学堂,普及教育,在培养人才的同时,提升整个民族的文化水准。江南富庶,巴蜀肥沃,有了强大的经济做后盾,天朝将会有个全面的质的飞跃。
满清不是天朝的对手,天朝最终的对手也不是来自满清,而是那些垂涎于天朝的外来的敌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有强大的国防力量,没有完整的人员管理体系之前,好大喜功的统一只能给自己增添麻烦。石达开完全赞成林海丰的这种考虑。打下天下,是为了坐稳天下,不是昙花一现。
不过,自打上次两个人提及了天朝未来的政治话题后,石达开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现在,林海丰要离开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谈谈。
阅兵式结束后,石达开和林海丰信马由缰出了城,几个侍卫远远地跟随着。
“经过快两年的适应,新的官员制度必须要马上实行,兄弟和哥哥一起给东王上个奏折。”石达开看着林海丰说到。
“是啊,从上到下的体制是要马上改改了。”林海丰手里的马鞭子随意地甩了甩,“两广拿下后,大哥也该尽早回天京主持军事统帅部了。”
“呵呵,现在的一切暂时都由东王管着,不是也很好吗?”石达开笑笑。
“东王现在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事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很累。”林海丰知道,石达开对以前杨秀清的印象没有太多的改变。
林海丰、郑南和杨秀清关系处的很亲密,这石达开是清楚的。不过,之所以会有这种亲密,在他的心里却有他的理解。杨秀清喜欢专权,而恰恰林海丰和郑南不喜欢这个,有了这两个人物的支持,杨秀清自然就可以更好地把天王放在一边儿。这也就是杨秀清愿意对林海丰在江浙等地借用天王旗号,宣传自己思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他一直在担忧一件事情。天王看上去什么朝政都不理,其实未必就是真心地放弃。最近以来,天王频繁地给自己来私人信件,除了一些客套和冠冕堂皇的勉励之外,却又没有更多的什么。石达开不是个糊涂人,当然明白天王的用意在什么。另外,还有皖北的那个韦昌辉,也一反常态,借用自己给他解了庐州的引子,开始奉承自己,间或还会有对林海丰闪烁其词的抱怨。
天京早晚会有一场大乱。
林海丰偏偏在这个时候把他精心组建起来的嫡系部队完全交给了自己,这其实是在向自己表示,他和自己的关系非同一般。
“兄弟啊,咱们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不能不直说出来。”石达开轻轻叹了口气,“天王是天朝的象征,没有天王,就没有太平天国。兄弟的想法,哥哥我不能说不对,天朝是要使百姓们过上好日子,可是平等是有限制的。”
“小弟可是没说不要天王。”林海丰望着石达开眨巴了眨巴眼睛,“天王创建了太平天国,他的功绩是没有任何人能比拟的。至于平等,是有限制的,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平等。我只是想说,未来的天朝必须是人民的,不归任何个人所拥有。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步就能走到的,还需要一个过程,也许还很漫长和曲折,但是最终一定会是这样。”
“那你设想的天朝是个什么样?”
“不是我设想,而是渐渐觉悟起来的人民会去这样想,这样的去做。”林海丰一指前面起伏的山峦,“皇权就象是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人民的头上数千年,叫人民透不过气来。为了推翻这种压迫,我们的前辈们也曾和我们一样的去流血、奋斗过,可是每次不过就是一个历史的轮回,新的皇权的交替。几千年来,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有好的东西,它叫我们讲道德、爱和平,尊长爱幼等等。但是坏的东西也不少。这些东西始终影响着很多人。”
林海丰凝视着石达开,“儒家治国,对法一项从来不尊重,号称什么以德为本,以法为末。董仲舒的春秋决狱,就是人治对法律治国的无情践踏。鼓吹的什么父子相隐,更是视法律为儿戏。儒生鼓吹道德约束,一个人都能管得住自己的私欲吗?而我们现在不是一样在顺着人治的路走吗?天条只对下面,对制定天条的人呢,还有用吗?未来的天朝要依靠法律治国,任何人都要在法律之下。没有刑不上大夫,也不是什么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的问题,所有的人都要屈服于法律,你、我,也包括天王。如果说天王是天朝象征的话,那么可以,但是天王最后要由人民自己来选。其实道理很简单,天王假如最终有一天传位给他的子嗣的话,难道天王就不是天王了吗?同样的道理,天王这顶帽子可以带在任何一个人的头上,只要他能叫天下人满意。”
“那怎么可以?”石达开知道林海丰一定早晚要这么说,可是猛一听,还是惊讶非凡。
“不可以吗?”林海丰笑了一声,“那好,所有的王位作为一种荣誉的象征,留给每个人终生,以纪念他们为天朝诞生付出的心血。但是,绝对不能继承。”
“你想过没有,天京会因此而大乱的。”石达开的脸色沉重下来。
“天京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安静过。”林海丰摇了摇头,“只要老百姓过好了,就总会有人丧失些什么,他们从来就不甘心。”
“使天京安宁,不生大乱,这是你的初衷,不会……”石达开疑惑地望着林海丰。
“大哥错了,小弟的初衷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但是事情的发展,有时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林海丰叹了口气,“这也就是大哥必须返回天京的原因。我们要一起制定出一个约束,军队的调动以后不能听从任何一个个人的命令。只有军队稳定,天京才能稳固。随着天朝局势的向好,个别人的私心自然就要膨胀,这恐怕就是我们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了。”
石达开默然了。
林海丰看了看石达开,“有人怀疑第一个公开愿意和天朝分道扬镳的一定是我,错了,我林海丰永远忠于天朝,因为这个天朝是人民的天朝。我把军队交给了你,顺便也打消一些人的顾忌,呵呵,我总不能一个人赤手空拳的去造反吧?”
看着石达开不说话,他问到,“前段时间小弟给大哥的书可曾看过了?”
“看了。”石达开点点头。
“大哥从金田起兵至今,不少的亲人都捐躯于疆场,不会就是为了换取自己一个头上的王冠吧?”
“我是为了天朝。”石达开撇了林海丰一眼。
“是啊,”林海丰仰头看了看天,“说句实话,如果就是为了保一个皇帝,也许当初上天就不会让我们有当时的那种巧遇了。”
林海丰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很难就能说服了石达开的,而且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情,一切还都要慢慢地来。有些东西自己这么去说,未必石达开就会一定赞成,不过,洪天王等人的作为,会帮助自己教育好石达开的。
石达开也在想。他在想林海丰讲给他的历史,一百年的中国发展进程。他明白,林海丰是要在当前,向世界展现本来应该是一百年后的那个红色中国。
“兄弟,你该成个家了。”石达开抬头看看天色,圈马向回走。
“是啊,有了家,有了牵挂,也许就会老实些了。哈哈……”林海丰笑了起来,眼睛里露着一丝的狡黠。
“你这个家伙,我说的可是真的。”石达开也笑了起来,“天朝的事情很多,不是一下就能解决的了的,你自己的事情也该料理料理了。自古美人爱英雄,你这样游荡下去,当心最后下不了台啊。”
林海丰嘿嘿地笑了。是啊,是该有个象样的家了。“多谢大哥关心,回头我就向东王请示一下。”
“请示?”石达开不解地看看林海丰,“你自己娶王娘,还要请示东王什么?”
林海丰眨了几下眼,呵呵,好象这里的确不需要这个手续啊。
石达开叹了口气,“可惜啊,又要分手了,要不哥哥我还可以为兄弟主持一下,也热闹热闹。”
“没必要,俩人一搬一起就得了,哪要那么的麻烦。”林海丰满不在乎地一甩头。
“你呀,你是觉得没必要,可人家姑娘呢?”石达开笑了笑,“你可是只能有这一回,不象哥哥我,已经三个王娘了。总要叫姑娘有个面子,这是娶王娘,可不是你说的那搬件东西。”
林海丰一咧嘴,“我的天,那可是太麻烦了。”他可见识过百姓人家的婚礼,花轿、吹鼓手、亲朋好友成堆,还有酒宴,想想都头疼。唉,哪有当初在自己部队时,战友们的那种既简单,又富有意义的婚礼啊。
“这回你离开的时候,哥哥我先给你预备上一份礼品,喜酒可是要以后再补上啊。”石达开嘿嘿地调侃着,“兄弟眼睛可是要擦亮啊,否则后悔药没得地方买。”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大哥可别老是惦记着笑话我,还是一个好,省心,耳朵根子还清静。”
晚饭后,林海丰才回到自己的院子,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以往就是这个时候,忙着打点行装,里外里几乎到处都能听到的柳湘荷的吆喝声没了,甚至连个人影儿也看不到。
“柳尚书跑哪里去了?”林海丰端起柳湘荷永远忘不了给他准备的凉白开喝着,奇怪地询问韩慕岳。
“说是去看个人。”韩慕岳回答。
“哦,这里还有她的熟人啊?”林海丰放下杯子,疑惑地看着韩慕岳。
“好象是上午阅兵式上遇到的吧,她没说。下午就出去了一趟,看样子很兴奋,这不,晚饭前就又出去了,一直还没回来。”韩慕岳笑了笑,“不过,估计是该回来了,临走的时候还一再嘱咐我们不要替殿下收拾行装,她要自己来。其实,就是她不说,咱们也不敢动啊。”
“是这样啊,知道她去的是哪里吗?”林海丰脸上轻松了一些,又抬腕看了看表,“九点多了,还不回来。”
“这……”韩慕岳费劲地想了想,“好象……好象是去了城外的前一军了吧。”
“怎么是好象?”林海丰上下看了看他,“亏你还是个内务部的老人了,做事怎么能这么马虎?她一个姑娘,既然是出城,为什么不派人跟去?我反复私下和你讲过,她不是一个一般的人,而是个掌握了种种重大机密的尚书,她的安全必须绝对保障。宁都是安静,可你能保证这个安静下面就没有危险?记住,任何一点儿的放松和大意,所造成的损失也许都是无法弥补的。马上派人去找她。”
“是!”安王的话叫韩慕岳浑身一激灵,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天京城内的那些清妖内奸。他急忙转身要出屋叫上几个侍卫分头去找。哪知刚到门口,迎面柳湘荷回来了。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回来了。”韩慕岳这回总算是一块儿石头落了地,看着柳湘荷轻声地埋怨着,“这可好,你一个人说走就走,殿下可是生气了,我们正要照殿下的吩咐四处去找你呢。你这是……”他这才开始注意到柳湘荷一瘸一拐的走路姿态,再往上看,整个一个柳湘荷早没有了出门时的那种光彩,灰头土脸,头发也有些散乱,脸上还有血迹。他惊呆了。
“你这个丫头,怎么又这么自由散漫,为什么出去不带侍卫?我……”听到门口的声音,林海丰大声地训斥起来,一看到进来的柳湘荷那模样,他顿时蒙了,连忙沾起身,急切地问,“这,这是怎么了?遇……遇上坏人了吗?”
柳湘荷扶着门框摇摇头,嘴抿了几抿,终于委屈地哭出了声。
“唉,你呀,哭什么呢,来,赶紧坐下,有什么话慢慢地说。”林海丰走过去扶着她坐下,又招手叫韩慕岳拿来湿手巾,一面小心替她擦拭着脸上的灰土、血迹加泪水,一面扭头吩咐韩慕岳赶紧去叫大夫来。
“不用请大夫,我……我没事的。”柳湘荷抽抽噎噎地边说,边随着林海丰手巾的移动不停地嘴里抽着凉气。
“啧啧,你看看,你看看,好好的一张脸,怎么伤成这样?”林海丰望着她半边儿受伤的脸,心疼地问着。
“摔的。”柳湘荷的眼泪禁不住又涌了出来。
“摔的?”林海丰一愣,“骑马摔的?”
“恩,人家着急回来,那个破老马偏偏不争气,一下把给我摔了。”柳湘荷真是满腹的委屈。
“我的老天!”林海丰回头瞪了眼韩慕岳,忽然看着柳湘荷嘿嘿地笑了,“那匹老马不是你自己挑选的吗?我看怪不上人家老马,你自己黑灯瞎火的乱跑闹的。多危险啊,这还是摔了,要是遇上个坏人,那该怎么办?”
“坏人?坏人我才不怕,我有枪,怕的什么坏人。就是老马讨厌。”
“好,好,老马讨厌。以后不骑马了,走着走,看它还摔谁。”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起来。
“不要殿下擦了,老笑话人家。”柳湘荷一把夺过林海丰手上的手巾,呲着牙咧着嘴的站了起来。
“干嘛去啊?”林海丰奇怪地问着。
“人家去洗洗,完了还要收拾下东西呢。”柳湘荷抹去眼角的泪痕,终于有了笑意。
“不急,不急,先休息休息。”林海丰按着她重新坐下,笑着问到,“还没跟我说说,今天是去看谁了?听说是在阅兵式上遇到熟人了?”
“恩,”柳湘荷得意地笑着,“我见到弟弟了。”
“弟弟?”林海丰也坐了下来,“你们家不是长沙的吗,弟弟难道也在了天军吗?”
“当然了。”柳湘荷骄傲地一扬头,嘴随即也咧了咧,下意识地用手巾捂了捂伤了的脸,“弟弟还是在咱天军第一次打长沙的时候就加入的天军呢。”
“好事儿,好事儿,第一次打长沙就参加了天军,那可是个老兵了。”林海丰笑着,马上又纠正到,“不,应该说是个年轻的老兵。恭喜你啊,这下就可以和你父母亲联系上了哦。”
“那当然。”柳湘荷甜甜的笑了。
柳湘荷原名叫柳香河,七岁那年就被人贩子拐卖到了当时的金陵。那个年代,由于家庭的贫困,在她的记忆里,爹被人习惯地称作柳老大,至于母亲姓什么叫什么根本就没有那个概念,她唯一能够知道名字的就是她的弟弟喜河。
按照她的记忆,长沙被天军收复后,内务部曾经调查过她的家乡,可是,她的家人因为生活所迫,也已经早迁离了原地,暂时查无下落。为此,柳湘荷伤心了好一阵子。
真是无巧不成书。在上午的阅兵式上,前一军调来参加受阅的部队,刚巧为首的师帅也叫柳喜河。检阅台上的柳湘荷在听到身边儿人的介绍后,不禁心里一动。
受阅部队通过检阅台的时间很短,又离的远,她根本无法看真切这个柳喜河的面目。于是检阅结束后,她先是向翼王府的官员详细打听了有关这个柳喜河的情况,结果是越打听,她的心里越感到激动。这个柳喜河只有十八,刚好比自己小一岁,年岁和弟弟恰恰相仿,而且更巧的,他也是长沙人。
柳湘荷迫不及待地跑到柳喜河师在城外的驻地,第一次却空手而归。柳喜河有军务,不在营地。
当按着营内值班军官的提示,掐着晚饭的点儿,再次来到军营,并和柳喜河攀谈之后,柳湘荷终于如愿以尝。这个年轻的英雄师帅,果然就是自己的亲弟弟。柳喜河更没有想到,这个被父母和他魂牵梦绕,早已经被他们认为也许不会活在人世上的姐姐,不仅还好好地活着,而且也成了天军的一员,还是安王殿下府里的尚书。姐弟俩真是悲喜交加。
巧遇了弟弟,得知了爹娘不仅健在,还都有了田地,欣喜、激动之余,柳湘荷感到的就是遗憾。才见到日思夜想的亲人,却又要分别。她惦记着自己还应有的责任,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告别弟弟。
柳喜河把姐姐送到城门口,看着姐姐进了城。满脑子里都是父母和弟弟的柳湘荷,放马小跑着,跑着跑着就跑岔了路,这才有了个马失前蹄……
“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听完柳湘荷的叙述,林海丰连声赞叹。
“殿下,什么啊,难道那破老马还把人家摔对了不成?”柳湘荷哭丧着脸哼到。
“哈哈,不是,不是啊。”林海丰笑了,“我是说你弟弟不错啊。我听翼王介绍过,这个柳喜河可是了不得,人小鬼大,当初第一个冲上岳州城,又是孤军奔袭,抄了曾国藩在衡州的老窝,可是个西征军里出名的人物哩。”
弟弟还有这么厉害的战功呢?这个臭家伙,可是没和自己讲起过呢。柳湘荷笑了,听到安王夸奖弟弟,她比吃了蜜还甜,也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她站了起来,看看一边儿傻笑着的韩慕岳,“别都站着不动了,赶紧开始收拾啊。”
“这个书、信函,还有文件都要分开放,床上的那几本书先不要动,晚上睡觉前殿下要看的,等早上起来临走前再放进箱子里不迟。文件就都收起来,明天要走了,不叫殿下再做事了,早点儿休息。废纸什么的不要乱丢,搜集到一起,最后烧掉……哎呀,我说殿下您能不能老实的呆会儿啊,您可别动啊,衣服什么的都放那,一会儿我自己整。我是最怕殿下动东西了,您一动就准乱……”柳湘荷那永远不厌其烦的磨叨又开始了。
林海丰笑了笑,只好坐在一边儿,静静地看着手和嘴一起忙着的柳湘荷。这个年代的人,似乎要比自己以前所处时代的人要早熟的多。
“好了,”柳湘荷收拾利落,边拍着手边四下寻摸了一会儿,满意地笑了笑,“殿下,赶紧洗洗休息吧,天色可是不晚了。”
“好,我一会儿就休息。叫慕岳他们也去你屋里帮着收拾收拾。”林海丰乖乖地答应着。
“不用,我的东西我自己来,才不叫他们掺和呢。”柳湘荷看看韩慕岳,一撇嘴儿。
“你呀,以前可以这样,现在你身上不是有伤嘛,累不得的。”林海丰叹口气,“别看现在还感觉事情不大,等一觉醒来,你就知道厉害了。”
“哪有殿下说的那么严重,”柳湘荷嘿嘿地笑着,“人家又不是泥做的身子。”
哪能那么严重,不严重才叫怪。
在送行的官员中,林海丰见到了正和姐姐难分难舍的柳喜河。
“原来喜河是柳尚书的弟弟啊,我说嘛,怎么看着好象有些什么地方象一个人,可就是没想起来。”石达开看着有些羞涩的柳喜河,笑着。
“是天朝给了大家相见的机遇,”林海丰拍拍柳喜河的肩膀,“好好干,多杀几个敌人,叫全天下还不能团聚的亲人们都能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喜河是好样的。”石达开一挑拇指,“你们的爹也是好样的,我在荆州和宜昌城外见到过,是个支援前线作战的老英雄,从长沙一直跟着天军打到了宜昌。了不起!”
“呵呵,算得上是一门得英雄了。”林海丰笑着看看眼圈儿还红红的柳湘荷,“怎么样,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了?要不你就先留下来,正好养下伤,等身体好了再回去也不迟。”
柳湘荷看看两位王爷,扭头替弟弟理了理鬓发,又整了整衣裳,“天冷,又要打仗,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就多认识些字,给爹娘写写信,报个平安。方便的话,也给姐姐带信来。”
“恩,姐姐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姐姐也要自己多保重啊!”柳喜河咧嘴笑着。
柳湘荷紧闭着嘴,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再没有回头。
“呵呵,也是一个倔强的姑娘。”石达开笑着看看上马离去的柳湘荷,拉着林海丰走了几步,“兄弟要好生保重自己啊,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对我们来讲,时间有的是。”
林海丰笑了笑,没有说话。
石达开取出一个小红布包,塞到林海丰的手里,“这是一个金钗,送给未来弟妹做礼物的。本来是想多准备些的,怕你不要。”
林海丰咂巴咂巴嘴,嘿嘿一笑,“这次回到上海,本王要娶王娘,养王子王女,好好轻松轻松了。”
“去你的吧,别在我眼前装相。”石达开狠狠地擂了他一拳,“你要能老实下来,除非是日头能打西边儿出来。”
柳湘荷现在可是最老实了。一早起来果然就是感到浑身没有一个不疼的地方,勉强装的没事儿人似的告别了弟弟,一开始上路,就越来越难受。中午在临时营地照顾殿下吃过饭,她就几乎一口都难以下咽。再坚持到下午,已经开始身上烧了起来,脑子也昏昏沉沉,又一次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你看看,你看看,哪如当时先留在宁都了呢。”林海丰摸摸她那发烫的额头,数叨着。
“没事的,我刚才就是一时打了个盹儿,不信我现在上马殿下看看。”柳湘荷咬牙硬撑着。
“还嘴硬,你还是老老实实躺到担架上去吧。”林海丰叫来刚刚扎好的担架,“一会儿先吃几片退烧的药,晚上到了营地再叫大夫煎上几付汤药。坚持到龙岩就好了,那里有天京送的新药。”
“这上面……”柳湘荷瞅瞅担架,犹豫着,躺这上面叫别人抬着,也太那个了。
林海丰愣了下,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呀,这上面怎么不好了?你就闭上眼睛,当是在坐花轿了,舒服的很呢。”
“殿下,您又嘲弄人了。”柳湘荷的脸通红。
龙岩,刚刚接防教导旅的红三军军部就设在这里。
林海丰一行人回到龙岩,几天后,林凤祥、黄再兴、曾锦发,还有红一军副军长陈玉成等人,也都从漳州等地赶来了。
由于恰好赶上个本来应当是“做礼拜、讲道理”的日子,林海丰带着这批高级将领们去参加了红三军、教导旅两个团的军官俱乐部,还有士兵委员会所组织的活动。
再次回到红三军军部的时候,曾水源等红三军的主官们脸上,可就都有些明显的不自然了。尤其是红七师的师长陈桂堂,更是有些灰头土脸。
“怎么样,对刚才这一圈儿转下来,大家有什么想法啊?”林海丰示意大家都坐下来,自己忙着朝烟锅里填着烟丝。
“我看还是殿下那句话,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林凤祥看着红七师师长陈桂堂,“都说教导旅强悍,有战斗力,我估计不少人心里大概还在认为,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他们的武器占有优势。事实是这样吗?二十团如果不是殿下和我们今天突然的到来,他们就会流于形式,东拉西扯,敷衍了事。士兵委员会还知道组织士兵们认字,学习,可上面的团长等大人们却在逗闷子,拿军团政治部的三令五申当儿戏。再看看教导旅,旅部官员都在各团乃至连队亲自参加军官俱乐部的活动,畅谈天王的共产主义理想,讲个人的宏伟抱负。甚至南方的战役还没进行完,他们就开始设想未来针对也许比满清更具有危险性的俄国人如何的作战。别的部队出现的甚至有些人还会不以为然的小事,为什么在教导旅就不出现?精神和思想上的差别,才是教导旅真正强悍的原因。”
“是啊,军歌大家都会唱了,我们是老百姓的军队似乎都成了老掉牙的话题了,其实,远远并非如此。我们军团不是没有骚扰百姓的事情出现,这说明军队的思想教育并没有做到深入人心。”黄再兴抬手一指,“教导旅一团军官俱乐部的两句话写的就好,‘天下者,百姓之天下。江山者,人民之江山。’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这个话题永远不能放松。”
“黄参谋长说的对,今天的事情表面上看上去不大,长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它会影响到我们整个红军的未来。”林凤祥瞅瞅曾水源,“曾军长,军事训练是军人的本分,对每一个官兵认真细致的思想教育,却永远是我们红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军团第一期《红星报》将对你们点名批评。另外,根据条例规定,你们军和红七师的政治部部长,还有那位团长大人就地免职。”
“是!”曾水源立刻起身答应着。
“部长们免职应当,下面的不重视,原因都是在于上面的不认真。”林海丰磕了磕烟斗,“至于那个团长,包括军长、师长,我看还是先给个警告,还要通报批评。”
说着,他站了起来,环视了下屋子里的将领们,最后把目光落在陈桂堂的身上,“红七师还是很能打的部队,获得的荣誉也不少。不过,骄傲是要不得的。一个真正的军人的好坏,军事技能是一个方面,但是,思想上的松懈是危险的。没有了思想的军队,枪口也会迷失掉自己的方向。”
他又一指墙上的地图,“地盘越打越大,骄傲、享受的不良作风也会随时滋生出来。这种东西不克服,时间久了,我们就会被这无形的敌人所打倒。战场上的英雄,倒在花团锦簇中的悲剧历史上不乏其人。我们能抵御的住吗?大家都要不时地询问一下自己。不是说只要换了军装,剪了短发,再拿上新式的武器,你就是个合格的红军战士了,没有那么的简单。一个合格的红军战士,必须有顽强的战斗素质,和优秀的为全天下百姓服务的思想,能抵御一切拿枪的和不拿枪的敌人的威胁。为了天朝,我们要奋勇杀敌。为了人民,我们要保卫天朝,建设好天朝。我们红军的座右铭就是‘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可以涵盖一切的漂亮口号,不管是你们,还是我,都要铭刻在心上。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
曾水源看着安王,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刚才在教导旅您提到了阶级间的争斗,我还没太闹明白。殿下是不是再仔细给我们大家讲上一讲?”
“大家想听吗?”林海丰看了看将领们。
“殿下很快就要离开了,正好这几天可以给我们大家好好讲上几天。”陈玉成笑着喊到。
林海丰笑了,“我走之前会赶写出一个关于现阶段我们国内各阶级分析的文章,回头在你们军团政治部的《红星报》上发出来。今天,我就简略地先跟大家说说。”
他重新坐了下来,装上一锅子烟丝,“我们的天王带领我们去追求的共产主义,那是一个没有阶级的社会。所谓阶级,就是这样的一些集团,由于他们在一定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其中一个集团能够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譬如农村中的地主,他们掌握着大量的土地,不用自己付出任何劳动,却雇佣、盘剥长工、雇工。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是地主阶级,一个是农民阶级的对立。还有一些矿山、碳棚、渔场,工人、水手们辛辛苦苦出力流汗,矿主、碳主、船主们可以身不动,膀不摇,无数的金钱落入他们的腰包,真正劳动的人们却是收入微薄。这些人们比起农民来更苦,他们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是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咱们的东王身世之苦,大家相必都清楚。两个不同阶级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他停了一下,看看大家,接着说到,“正是由于不同阶级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的产生,出现了国家这个概念。有人鼓吹‘君权神授’,认为君主国家的权力是神给的,有的说皇帝的权力是‘受命于天’,把皇帝称为‘天子’。其实呢,国家是随着阶级的产生而产生的,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它也将随着阶级的消亡而消亡。国家是什么呢?它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暴力工具。所以说啊,我们和满清之间的斗争,是两个不同阶级之间的争斗。满清代表的是封建皇权、官僚、地主、小资本家,而我们代表是广大受奴役、受压迫的劳动人民的利益。只有武装夺取政权,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殿下,那我们军人是什么阶级?”陈桂堂瞪着一双大眼问到。
“这还用问啊,你我都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当然是无产阶级了。”曾锦发呵呵地笑着。
“有点儿道理。”林海丰也笑了,“我们现在的住处,官职都是天朝给了的,一旦失去,将是一无所有。”
“那么,我有个问题?”潭绍光和陈玉成交头接耳了一会儿,问到,“天朝讲求天下大同,可又有了一大批的大大小小的国宗,他们什么都不做,却照样享受更高的待遇,这又怎么算?既然国家是一个阶级压迫另外一个阶级的暴力工具,那我们军队就是国家的武器,面对这种事情,我们又当怎么办?”
“世界上的事情是复杂的,是由各方面的因素决定的,看问题要从各方面去看,不能只从单方面看。”林海丰想了想,“现在主要的阶级矛盾是我们和满清之间的矛盾。当然,还有那些垂涎我们这块儿国土的列强,也就是帝国主义分子。至于以后,也许会出现新生的剥削阶级,那恰恰是和天王的追求相违背的。我想,天王最终不会那么去做。至于我们的红军,更是要抵制一切剥削阶级的产生。”
黄再兴看看林凤祥,又看看众人,“这也就是我们必须坚定安王殿下所说的那种为人民服务的思想的重要性。天王的共产主义真谛是天下大同,没有阶级剥削,没有压迫,人民当家作主。谁要是敢违背这种思想,他就是我们红军的敌人,阶级的争斗不可调和,暴力是必由之路。”
“对,所有部队必须按照军团政治部的部署,认真做好思想、军事两方面的事情。”林凤祥站了起来,“各部要以教导旅为楷模,做天朝的中流砥柱,不能做睁眼的瞎子,没有脑子的糊涂蛋。我们的目的就是一切为了人民!”
“下一步你们就要进入广东和天军其他各部协同作战了,作为天朝的新式武装力量,你们的责任不是单单的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更重要的是要给天军各部树立一个典范。红军要变成一个大学堂,既锻炼人,又培养人。扫盲的工作一刻都不能放松。不久,我们的红军大学就要成立了,到时候大家都要轮流进大学学习。呵呵,本王可是把丑话放在前面,文盲本王一个不要,不经过红军大学的培训,任你再骁勇善战,本王也要调你离开红军指挥官的位置。军人不但能打硬仗,还要善于学习,要不,我们可就真的成了一只不会说话,没有头脑的枪了,我这话你们的《红星报》要提提。”林海丰说着,笑着一指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陈廷香,“陈廷香这方面做的就不错,现在给我写信什么的都不用别人代笔了,我看字写的还是蛮不错的,好象比我写的还好,这样就很好。”
“我哪里有殿下写的好啊。”陈廷香嘿嘿地笑着,“吴如孝他们还都说我的字象舞大刀哩。”
林海丰摇摇头,“好就是好,不好我也不会说好。我的字难看的很,主要是练的少。另外,我也是懒惯了,喜欢用自来水笔写字。在这里我还要告诉大家,马上上海要生产自动水笔、铅笔、本子等等,相对现在的笔砚,携带、使用也就都方便了。到时候从上到下,就和配发武器一样,每人一只笔一个本,哈哈,大家可别用来充门面就行了。”
将领们相互瞅瞅,都笑了。
“我们国家和民族的落后,关键就是文化的落后,是整体文化的落后。没有文化就愚昧无知,就容易上当受骗,就喜欢信神信鬼。满清能叫我们整个民族拖着个尾巴似的辫子小两百年,还能叫人们现在觉得这一切仿佛就都是应该的,原因就是我们民族不重视整体文化素质的提高。文化不是单纯所谓的读书人的事儿,不是用来考状元,混出身的,它才是我们民族觉醒、强大的先决条件。我们刚才在说阶级,读书人在天朝永远不会作为一个阶级单独的存在,士兵、工人、农民等等,都可以是读书人……”
林海丰从未来的军事武器,大工业的发展,一直讲到农林牧副鱼的技术革命,向将领们展示着天朝未来的蓝图,强调着文化对于一个民族强大的意义。
一直讲到肚子开始呱呱地叫了起来,这才停住了口,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看,我这个人就是老说个没完没了。好了,不说了,再说大家一准儿心里该骂本王了,耽误了大家吃晚饭。”
林凤祥呵呵地笑了笑,看看两边儿的将领,“我是还没感到饿呢,你们我就不知道了。”
“我也不饿,殿下,再说说吧,我们喜欢听您的话。再说,再说以后想听也要找机会了。”陈玉成真诚中不乏伤感。
“别,别,”黄再兴站了起来,连连摇着手,“咱们不饿,殿下也饿了。我有个提议,根据可靠情报,殿下不久就要娶王娘了,这可是大事,殿下过几天就要离开了,我看,还是先赶紧向殿下讨杯喜酒喝才是真的。”
“真的吗?”屋子里一下热闹了起来。
“咱殿下的王娘会是谁啊?”
“甭问,绝对是个一顶一的女子。”
“我猜一定是东王府的傅尚书,女状元啊。”
“差不多,差不多,傅尚书才貌双绝,出身书香门第……”
“去你的吧,来不来的又门第了,你是啥门第啊?”
“嘿嘿,俺大老粗一个,没门没第。”
“别管是谁,总是差不了的。殿下,这喜酒可是要该请我们喝的。”
“哈哈,听说喝酒还可以补血,哎呀,我总算找到机会了,他奶奶的,洋鬼子可是没少害的老子流血。殿下,下令吧,今天咱们不醉不收兵。”陈廷香扯起嗓门儿叫着,“嘿嘿,要是能见到王娘才好。可惜,可惜,要是能参加殿下的真正婚宴该多好,咱可以亲自去把王娘用花轿给殿下抬回来。”
“谁说不是呢,”潭绍光掰着指头一数,哈哈地笑着,“廷香说的真是巧极了,咱们教导旅连以上军官刚好可以凑上一顶三十二人抬的大花轿。”
“真是奇了怪了啊,本王啥时候说了要娶媳妇儿了,本王都不知道呢,你个黄再兴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林海丰莫名其妙地笑着。
“殿下,不要不承认啊,”黄再兴朝着闷头嘿嘿发笑的曾锦发努了努嘴,“我们的情报部可不是白吃饭的。”
“好啊,把内奸都发展到了本王的身边儿了,你这个情报部长可是够厉害的。”林海丰无奈地摇了摇头,“哎呀,本王本来是应付应付翼王的关心,随口应承了那么一下。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着急,那本王只好先请大家喝上杯酒,提前高兴高兴。”
“曾军长,这是你的地盘,吃什么喝什么咱们可都是唯你是从了。”林凤祥笑着瞅瞅曾水源。
“放心,我亲自去布置,多好说不上,总会叫殿下和弟兄们满意的。”曾水源哈哈笑着,拉起陈桂堂转身出了门。
林凤祥看着曾水源的背影儿笑着,凑向身边儿的安王小声问到,“殿下,这新娘子是谁啊,能不能先透露透露?”
“这……”林海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瞒你说啊,我可是还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呢?”
“不会吧?”林凤祥有些奇怪。
“呵呵,真的。”林海丰说着站了起来,“你们大家先慢慢聊着,我回去有点儿事,一会儿回来。”
柳湘荷正在自己的屋子里誊清着安王殿下的书稿,写写停停。她的伤势不重,只是体内的炎症仍然没消,每天一到下午低烧不断。
蜡烛早就点上了,可是殿下一直还没回来。卫队的晚饭已经吃上了,伙房派人过来问了她了好几次,是不是先用晚饭,她都说再等等,殿下没说不回来啊。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再等等殿下,怎么还来?”柳湘荷听到身后的门又被打开,手里的笔顿了一下,左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她没听到身后的人回话,一阵冷风顺着一直敞开的门刮了进来,桌上烛火摇曳,旁边儿的碳火盆一阵劈啪暴响,“哎呀,请你先把门关上好不好。”她皱了下眉头,扭回头看了看。
“不……不好意思,”林海丰笑着离开放下扶着门框的手,关上了房门。
“呵呵,是殿下啊。”柳湘荷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膝盖上的疼痛叫她忍不住簇了下眉头,“吃饭了吗?我还以为又是伙房的师傅来催了呢。”
“坐,快坐下,伤没全好呢,怎么又连续工作上了?”林海丰没有象以前那样很随便地去搀扶她,而是有些不自然地指了指椅子,“那边儿……那边儿那些家伙们闹着要喝酒呢,我先回来看看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大冷天的还劳殿下来回跑。”柳湘荷坐了下来,看着殿下脸上的笑,她感到有些奇怪,和平时好象不一样呢。
林海丰现在的心情的确和平时不一样,他有些害怕,害怕什么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是这样的,我,我想认真地问……问你一个问题,也就是这个,这个……”他感到脸上在发烧,心儿也在乱跳。
“殿下您可真有意思,有什么话就问啊?”柳湘荷糊涂了,怎么一向滔滔不绝,喜欢妙语成章的殿下,竟也这么的吭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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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丰坐在床上掏出了烟斗,又摸出了那个绣花的烟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低下头装着烟丝,手明显地不如平时那么的麻利了。好一会儿,他才由打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我……我是想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喜欢过什么人?”
“当然啊,我可喜欢爹娘了,还有弟弟。虽然那么多年没再见过,可是我还一直记得。弟弟小的时候可好玩儿了,我去搂草打柴什么的,他总是象个尾巴似的跟着,弟弟那个时候特别爱哭,来不来的就……”柳湘荷兴奋地说着。说着说着,她停住了。殿下的眼神儿不对啊,殿下他……
柳湘荷的脸腾的红了。她突然明白了过来,殿下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自己刚才说的那些。她轻轻低下头,双手不由自主地揪动着前胸的衣襟,“殿……殿下……您……”这回轮到她口吃了。
说来奇怪,看着柳湘荷的这个样子,林海丰尽管脸上火烧似的,胆气倒是一下壮了起来。“咳,咳,”他咳了两声,看上去是在瞅着手里那早已装满烟丝,却忘了下面该做什么的烟斗,眼角儿的余光却瞟着柳湘荷,“我是说,我是说你是不是曾经喜欢过什么人,比如想嫁他那样的?这个……这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没……”柳湘荷声音低的象蚊子,心儿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殿下想干什么?不会是真的想把自己推给谁吧?
“真的吗?”林海丰凝视着她,目光火辣辣的。
“真的没……没呢,不信殿下可以……可以……”柳湘荷声音有些颤抖,头垂的更低了,“以前从来……从来没……没敢想过,只是到了后来,后来,后来……”她连说了三个后来,却始终不好意思说出那后来是什么。
“是这样啊,”林海丰站了起来,低着头来回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摆弄着手里的烟斗,“那么,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永远,就是白头到老的那种?”他的心提在了嗓子眼儿,不敢再去看柳湘荷。
柳湘荷的身子一颤。这是她期待了已久的一天,梦里有过千百回,但她清楚,那本来就是美丽的梦。凭着她的心眼儿,她早看出了苏三娘对殿下有意,另外,更厉害的是,天京还有一个东王一再来信提到的傅善祥。这两个人在天朝,才是能和殿下真正般配的人物。
这会是真的吗?如果是在从前,殿下收自己做个妾,那她还相信。现在怎么能一样呢,殿下是个说到什么就做到什么的大英雄,按照殿下自己立下的规矩,殿下可只能会有一个王娘。这一刻,她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当初在镇江的那一幕。要是在别的什么王府,也许就没有直到今天还是冰清玉洁的自己了,她的眼睛潮湿了。梦将成真,而且事情能是这样的开头。殿下竟然会这样的在向自己求婚!。
看着头低的几乎要贴近了双腿的柳湘荷,林海丰脸上的微笑忽然渐渐地消失了。不知怎么的,他的思绪突然飞到了那个由日本人一手制造的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又在想象当年太平天国最后天京失陷的那一幕悲剧。
一直紧揪着一颗心,侧起耳朵期盼着殿下再说点儿什么的柳湘荷,好久没听到殿下的动静儿,她终于忍不住羞涩地微微抬起了头。她看到殿下那张奇怪的、凝重的脸,看到殿下眼睛里流露着一种异样的目光,她体会不出那里面蕴涵着什么,但那一定不是在这种时刻应该出现的,“殿下,您……”
“哦,对不起,我走神儿了。”林海丰放下那一直也没能点燃过的烟斗,缓缓走到柳湘荷的跟前儿,轻轻拉起她那双冰冷的手,“你还没回答我呢?”
柳湘荷轻轻闭上了眼睛,“湘荷愿意,不过……湘荷还……还想提一个条件。”
“好啊,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林海丰紧紧握住她的一双小手,笑了。
“湘荷不能做殿下的王娘,”柳湘荷站起身,看看她一心爱着的殿下,又低下了头,“湘荷可以做您的王妃,终生伴随在您的身边儿,只要殿下不嫌弃。”
“你这个丫头,”林海丰莫名其妙地瞅着她,“你这是想做什么?”
“殿下,东王希望您娶善祥做王娘,依湘荷看,那是对的。”柳湘荷抬起了头,出自肺腑地说着,“善祥是个好人,殿下娶了她,不仅会得到她生活、公事等诸多方面的帮助,在日后的朝中,更是可以少去许多的麻烦。湘荷喜欢殿下,真心的喜欢。但是……但是湘荷也只能照顾您的生活,有时候还会,还会成为您的累赘。殿下是王爷,规矩是规矩,您又何必死守一个规矩,只要是能有利于天朝的事情,殿下先绕个道来走,那也总是未尝不可的。”
“要是真依了你的意思,我还应当把三娘也娶了,是不?”林海丰嘿嘿地笑了,“你呀!告诉你说,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娶尽全天下一切令他喜欢的女人,那你说说,这能做到吗?我是个人,不是动物。”
“人家又不是那个意思。”柳湘荷脸一红,嗔怪着,“全天下的好姑娘要是都娶来了了,人家还怕您还招架不住呢。”
“恩,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要说别的了,我需要的就是你,有你一个我就足够了。”林海丰轻轻抚摸了下她脸上的伤痕,“婚姻是一种缘分,不能不求又不能强求。不过,湘荷啊,咱们要有言在先,以后你是王娘了,又是我的秘书,不能因为这个,背着我去干涉那些与你的工作无关的事情。这可是咱们的君子之约。”
“就您的烂事儿人家还管不过来呢,哪有心思过问其它的闲事儿。”柳湘荷小嘴儿一撅,哼了一声。
“哈哈……”林海丰惬意地笑了,搂起她使劲儿地亲了一口,亲的柳湘荷一咧嘴。
“弄疼了吧?”林海丰嘿嘿地笑着,挽起她的胳膊,“走吧,那帮子等着混喜酒喝的家伙们估计要等红眼了。”
“喜酒?”柳湘荷一愣,“咱们的吗?”
“是啊,当然是咱们的。”林海丰把衣架上的斗篷给柳湘荷披上,呵呵地笑着,“这个韩慕岳,回来的路上我还在训他,居然把我想回上海娶王娘的事情也偷摸告诉了曾锦发。招的那帮谗虫子闹我讨喜酒喝。”
“哎哟,殿下怎么可以这样啊,连人家的招呼还没打呢,就自己先把喜酒定下了。”柳湘荷红着脸撅起嘴儿,故作生气的样子。
“谁说没打,打了的啊?”林海丰一指她头上的金钗,“这不是我送你的吗?”
“是啊,”柳湘荷一摸金钗,眨巴眨巴眼睛,“殿下不是说这是赔人家在上海当掉的那个翡翠镯子的吗?”
“哪那么便宜啊,这可是翼王兄送给未来安王娘的重礼啊。”林海丰哈哈地笑着,笑弯了腰。
“殿下……”柳湘荷愣了一会儿,突然“使劲儿”捶打起了她的夫君,“好你个大骗子,早知道人家就是先不答应你,叫你出丑。”
“哈哈,那你可是要后悔的哦。”林海丰一把抱起来他的王娘,大步出了门,“今天本王抱你上马,为新娘子牵马坠镫,就算是坐了花轿了。呵呵,喜酒喝完,咱们往一起一搬,就成了夫妻了。怎么样,没有别的姑娘该有的花轿,没有那些吹吹打打的热闹场面,不后悔吗?”
已经醉了的柳湘荷不好意思地瞟了眼正在外面哄笑的韩慕岳和几个侍卫,紧紧把头扎在自己夫君的怀里,双手搂着夫君的脖子,嘴里咕哝着,“只要有殿下,湘荷什么都可以不要。”
林海丰稳稳地把柳湘荷放到马背上,仰头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牵起缰绳,扭头冲着一边儿还在傻笑的韩慕岳叫到,“去把龙岩的父母官大人请到三军军部喝喜酒,千万告诉父母官大人,可别忘了带上两份儿给我们的结婚证书。”
一月的汀江,随着风儿的掠过,泛起一阵阵的波澜同时,给附近的人们还带来冬的料峭。
铁石担着两只水桶来到了江边儿。他的体格可没有名字显示的那样雄悍,用连里弟兄们开玩笑的话来讲,简直就是辜负了爹娘取给他的大号。据老人们说,他生下来的时候就身体虚弱多病,爹娘是盼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能好好的成长下去,才给他定了这么个名字。
他是湖南人,家里穷的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两个姐姐已经早早地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一生忙着别人的土地,至死还在念叨着想有那么哪怕只是一分地的爹,最终还是过早地带着遗憾走了。爹最后所得到的只是枯槁一样的身体,被劳累压弯了脊背,还有那死后都舒展不开的累累皱纹。铁家的生活重担从此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种地、看山,做过贩私盐的脚夫,当过修建房舍的泥瓦匠,甚至为了几个铜钱还去给别人做过哭丧的孝子。直到他三十大几的人了,生活的艰辛把他变成了一个看上去不比爹死前年轻多少的模样。老娘也在穷困中走了,带着想给他成个家的遥远的梦。
太平军永安突围进入湘南,铁石想都没想,拎着手里那还是属于财主的锄头,就进了天军的队伍,头也没回地离开了那个叫他辛酸的家乡。
他做了天军的一个火头军,因为谁也不肯相信他才三十多,任他如何的翻脸,“铁老爹”的雅号还是给叫到了现在。叫就叫吧,后来听习惯了,他也觉得不错。至少部队在整编的时候,依靠他那瘦弱却是蕴藏着无穷活力的身体,还是没有叫人家给裁撤下去不是。连队这个大家庭,娃娃们多,总是该有个老人来照应的,不然哪里象个家。
铁石蹲在江边儿,先对着江水眯起眼,仔细打量了打量自己。起伏的水面下,有个红色的光芒在闪烁,那是他头顶上被晚霞影射的红星。他用清澈的江水洗了把脸,这些家伙,明摆着咱的皱纹少多了,也精神多了呢。想到这里,他抬起了头,脸上忽然露出了惬意的笑。他想到了那天师长来连队驻地巡视时和他说过的话,“铁老爹啊,老怕什么,八十八还结个瓜呢,呵呵,等打下广州,我亲自给你找个媳妇儿,就挑那十八的。对了,不漂亮还不行,要不可是配不上咱们的老优秀炊事班长哩。”
一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地又有了些骄傲,嘿嘿,这下那些娃娃们可是要眼红一阵子的,老有老的好处啊。
铁石起身挑起身边儿的水桶,左右熟练地将空桶在江水中一甩动。就这瞬间,他突然看见远处岸边儿的几个娃娃,正在攀上一只随着波浪起伏不定的小船。
这些娃子,真是不知道厉害,都什么天儿了啊还这么的淘气。铁石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是几个去邻村学堂读书,刚刚散了学的娃娃。他连忙放下肩头的担子,两手圈在嘴边儿大声吆喝,“娃子们,危险,不要上去!”一边儿喊,他一边儿朝着娃娃们跑去。风这么大,一旦拴着小船的缆绳出了毛病,那可就坏了。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小船顺风已经开始离开江岸,向江心飘去。船上传来娃娃们惊恐的哭喊声。
“不要慌啊,千万不要慌……”铁石大喊着,心里象着了火。他脚下跑的飞快,顺手脱去了身上的棉袄,丢掉军帽,一个鱼跃跳入冰冷的江水中。刺骨的江水如同万只毒蛇,撕扯着他的肌肤,吞噬着他的骨髓……
红三军八师二十二团三营一连炊事班长铁石,为了挽救五个娃娃的生命英勇献身的消息,林海丰是要在临行前的头一天得知的。
他没有吃晚饭,看着红二十二团交来的有关铁石的身世介绍,极其平时的工作表现,他默默地在桌子边儿坐了许久。
柳湘荷也没有吃晚饭,而是静静地坐在一边儿,望着自己的夫君。她看到夫君的眼角儿渐渐地涌出了几滴泪珠儿。
她已经正式成为安王娘好几天了,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终于与自己心爱的殿下睡在了同一间的屋子里,可以偎依在殿下宽阔的胸怀里,享受着殿下的温暖和爱抚。不过,别的却没有了什么,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夫君是在心疼自己。
殿下会疼人,会爱人,不仅仅是对自己,也包括别人,就象现在。可是,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么一个胸襟坦荡,又爱意浓浓的殿下,竟然会喜欢那么凶狠的杀人。在松江,在嘉定,还有……
不管是她亲眼见到,还是从文件里获知,天军对洋人几乎是杀红了眼,交枪不交枪的,即使连伤兵也不放过一个。这一切都叫她听着就发麻。洋人是坏的厉害,鸦片自己不抽,却非要鼓捣到咱们这儿来,可也不该这么的杀啊。她闹不明白,一个人的内心如果有这么尖锐的爱和恨交织在一起,那该有多么的矛盾啊?
柳湘荷终于忍不住地站了起来,轻轻走到夫君的身边儿。她没有把自己的手帕拿给夫君,男人流泪是不愿意叫别人看见的。“夫君,饭还是要吃的,只有夫君的身体一直强健,才会有能力培养出一个又一个的天朝英雄。象铁石这样的英雄。”她搂着夫君的肩,温柔地劝慰着。
林海丰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轻轻拍拍胸前夫人的手,“你去吃吧,多吃身体才会恢复的快,后面还有长途的行军呢。”
“不嘛,人家就是要等你一起吃。”柳湘荷扭捏着。
“我要写点儿东西,明天要用。听话,你先去。”林海丰抬起胳膊,顺势抹了下眼中的泪水,回头笑了笑,鼻音沉重,“一会儿你回来还要誊清呢,唉,要不是我老写错字,也不会这么老叫你辛苦。去吧,你的身体再不尽快恢复过来,不是还要叫我担心吗?回来誊清后,再然后派人送到《红星报》去一份。另外,马上通知曾水源他们,明天在龙岩举行铁石的追悼会,我们都去参加。会后,铁石的骨灰叫教导旅派专人护送回天京的陵园。他累了,该回家了。”
柳湘荷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当她很快糊弄了两口晚饭,再回来的时候,桌案上,林海丰的东西已经写好了。
“为人民服务!”柳湘荷拿起殿下的书稿,禁不住的一口气读了下去,“我们的天朝和天朝所领导的天军、工农红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铁石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好战士。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满清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铁石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
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尊重文化’这一条意见,就是我们的敌人对我们提出来的;提得好,既然对人民有好处,我们一样就采用。只要我们为人民的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的利益改正错的,我们这个队伍就一定会兴旺起来。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江南数省的庞大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们的将士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不过,我们应当尽量地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牺牲。我们的将领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我的天,殿下真是太有才了,即便是那位为后人所称道的能做出七步诗的曹植,在殿下转瞬即成的宏篇大论面前也是黯然失色。柳湘荷把文稿紧贴在胸前,目光火热地望着她的夫君,她想马上就亲亲夫君,使劲儿地亲……
铁石的追悼会隆重,在任何人看来规格又是奇高。以安王为首,红三军的军师长们一起亲自抬着铁石的遗体进入会场。在护卫队一排枪声的陪伴下,铁石在烈火中魂归天国。
安王以“为人民服务”为题,做了长篇的讲话,高度赞扬了铁石这种为了人民利益而勇于贡献自己生命的崇高品格。
红军将士们理解了一个道理,英雄并非只是出自于战场的硝烟,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出现,英雄更不是完人,但是他总有那一瞬间的辉煌。
“向铁石学习,做人民的好战士!”在一片排山倒海般的宣誓声中,林海丰离开了会场,离开了龙岩。
按照原定计划,林海丰一行是要经由漳州、厦门,然后乘船直接回上海。也许是他太钟爱这福建的山山水水,也许是铁石的追悼会又给他带来了什么念想,他临时改变了原计划。
一百多人的小队离开龙岩后,径直来到了永安,这里已经是新建的闽西专署的管辖区域。恰好,又遇上了从专署驻地明溪来此巡视工作的左宗棠。
“呵呵,听说左先生来了没多久,就有了个田鼠专员的雅号啊。”林海丰望着左宗棠不再那么湿润的面颊和深陷的眼窝,关切地问到,“怎么样,工作还顺手吧,没有人故意和你为难吧?还有啊,工作是一天天做的,千万不要劳累了身体。”
“多谢殿下关照,一切都顺手的很,大家都很团结,也很用心。”左宗棠笑着,“宁化一带属山区农业,田野宽广,滋养田鼠。田鼠残害庄稼严重,农民对田鼠为害早已是深恶痛绝。捕捉田鼠,更是广大农民由来已久的行动。宁化的特产就是田鼠干,实属天下一绝。会做的人要先把田鼠去毛,他们把捕获的田鼠或架于锅内热水蒸,或放入炽热柴灰里焙,只要火侯掌握适度,便可把鼠毛拔得一干二净。然后是剖腹去其肠肚,再用水清洗干净。最后用谷壳或米糠熏烤,直到烤成酱黄色。”
左宗棠开始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来这里做个什么临时的专员会有多么的顺手的。咋一到来,他所管辖的几个府县和江浙一样,原先富有的财主们都成了落水狗,再没有了往日的威风。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未必一下就能坦然地接受。
可是,毕竟少数人的悲哀换到的是更多的人的欢笑,走遍乡村,很少会有几户不是天军家属或是投身农军的家庭。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天朝在人们心中的至高无上。什么是国富民强?在这里他找到了答案,只有这么做,才能叫多数人或者是全部的人共同富裕起来,而不是个别的人。他在按他自己的理念埋头开始做着一切。
奇怪的是,没有发生过他所担心的什么人给他挚肘。尽管他没有他曾经期盼的顶带花翎,没有满清大员的大堂可坐,更没有那威武的堂威声相伴,但他的权威很高。不论是他的左右助手,还是府县官员、乡村农会,都会严格遵守他发布的每一个命令,如果他想,马上可以集中数万的农军,可以聚集起一只足以令许多人胆寒的强大的百姓队伍。当然,前提是必须对准满清或是一切敢于在百姓头上动土的敌人。
左宗棠越说越有兴致,“殿下,回头找机会您可以尝尝。这样加工后的田鼠干不但美味可口,而且养分丰富。尤善补肾之功,对小孩子飞床症等都具有显著的疗效,很有一些的药用价值。一到冬季,正是捕鼠的旺季。我们组织起四乡百姓大力捕鼠,同时扩大了田鼠干的加工作坊。呵呵,那里的学童们更是把捕鼠作为一种乐趣,对捕鼠兴致高的很。这样也就一举两得,减少了田鼠对农田的危害,又可以大量向外地推荐我们的特产,以后的收益自然也就会很大的。”
“恩,不错不错,这个田鼠干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回头我一定尝尝,还要拿到上海、天京去,叫天王、东王都尝尝。哈哈,对了,一定要叫那些洋人们尝尝。闽西人杰地灵,特产不少,都要好好开发开发,做大,做强。”林海丰点着头。不过,他可是不敢享受什么田鼠干的,他连猪的内脏下水都碰不得,就别说什么老鼠了。可是再一想,他又乐了,“干菜、干肉类便于携带,又不变质,是当前食品很好的储存方式。老鼠要使劲儿地抓,你们多余的老鼠要是吃不完,就送到前方去,叫我们的将士们帮着吃,这样,宁化的百姓就有了好的收入。”
“殿下说的是啊,上杭萝卜干,长汀豆腐干,连城地瓜干,明溪肉脯干,宁化老鼠干,清溪笋干,永定菜干,武平猪胆干,这些都是闽西一带出名的干菜,历史都很悠久。不少还都曾经是宫廷的贡品,如果把一家一户的小作坊都联合扩大,再把路、桥修好,那么,可以大大地带动一方的经济,造福一方的百姓。”左宗棠说到这里,看了看安王,笑了笑,“只是这么多年来,那些满清官员使得各府县积累甚少,我们又是新到,该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学堂的情况怎么样?”林海丰岔开了话题,“来的路上我看过几个乡里的学堂,还不错。不过,山里可能要差些吧?”
“我们目前是每个乡都设置了学堂,并辅助以招请读书人在一些村子里开馆教学,争取最大限度地接纳孩子们入学,按照天京统一的新方式教授孩子们学习国文和算学。不过,困难还是不少。对山里路远的孩子们,我们特意做了要求,乡的学堂优先安排这些孩子们上学,还要求当地农军组织专门的护送队伍,定期接送孩子们。学堂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还可以帮助邻近的百姓们识字……”左宗棠详细地介绍着学堂的发展情况。
“学堂要搞好,这是国家的根本,还是那句话,要舍得花钱。就是咱们吃不上喝不上,学堂不能亏了孩子们。”林海丰看看左宗棠和他身边儿永安的地方官员们,“我会尽管地给你们拨一笔银子下来,用于教育和经济发展。左专员看的很远,一个地区的发展主要还是要依靠当地的优势,要形成规模,打破过去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发展集体副业。闽西是当年林万青总督的老根据地,人民为了天朝出力流血,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对天朝的贡献。”
“还有一个问题,殿下……”左宗棠想了想,说到,“我这次来永安也正是为了了解这方面的情况。由于青壮参加天军、还要担负支援前方作战,现在的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劳力、牲口的不足。马上快要春耕了,我和大家在酝酿,看看是不是把适合于大面积耕种的田地集中一下,办几个类似天京、上海的农场。”
“是啊,各地政府都有对军属的优待条令,可总还是有照顾不到的许多家庭。适当集中土地,进行合作化生产有好处。”林海丰看着左宗棠,“不过,这件事情办起来要慎重。农民喜欢看到属于自己的田地,那样才心安。土地刚刚到了手,再拿出来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看,在不影响土地所有权的条件下,可以提倡大家互助,以强带弱,以大带小,各地农军的优势也要发挥出来,做生产的排头兵。”
“不过,一定会有人不愿意这么做的。”左宗棠笑了笑,“有些时候强制不一定就是坏事。”
“自私是人的本性,到任何时候都避免不了。”林海丰一指屋子里的众人笑着,“包括我,当然也包括大家。对付自私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出来叫他看。现在不是牲口都集中在农会的手里吗,那就先以弱者为主。”
左宗棠点点头,“我们是在这么做,一些家里仅有老弱妇孺的家庭,农会在组织他们进行鸡鸭猪牛等的副业养殖。一些可耕地很少,无法支撑生活的边远地区,我们还有一个搬迁的计划。我们在底下大致摸了下情况,建立少数的农场,或者在大部分地方搞互助,估计还是行的通的。”
“具体情况具体对待,只要百姓们赞同,你们就可以放手地去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叫百姓们生活的更好。”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想到安王即将离去,左宗棠思索再三,从安王那里回来没多久,他还是按耐不住地又翻身回来了。
可是,对着安王坐了半天,他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白天应了学堂的请求,林海丰在为永安学堂写着题词,毛笔舞动了半天,写了一张又一张,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最后,他气馁了,唉,冰冻三尺真不是一日之寒啊。他还是抄起了钢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跃然纸上。
呵呵,比起老人家来,自己这两把刷子到底是小气多了!
他微微的笑了笑,扭头看看左宗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回上海啊,这里可是不如上海好?”他故意地问到。
“殿下……”左宗棠轻轻摇了摇头,“哪会呢,殿下对左某有再生之恩,左某能尽些力气,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这么说可就有些过分了。不是我给了你,而是天朝给了你的新生,当然,这里面也有你自己的拯救。”林海丰微笑着坐了下来,顺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对了,得到你家里的音信了吗?”
“多谢殿下,家里来过信了,他们都很好,在自食其力。”左宗棠感激地回答着。他没有自己派人回去打听家人的情况,可是不久前家人却来了信,详细告诉了他家中的一切。和其他人一样,家中还有自己的田地,照常的生活,叫他宽心。他知道,这一切一定都是安王殿下的安排。
“那就好。”林海丰点点头,“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把夫人接来,有夫人在总会照顾的好点儿。”
“不急,等都安稳了再说,”左宗棠笑了笑,“现在这么忙,来了也是添乱。”
“哈哈,怎么会是添乱?有夫人在身边儿,就有了嘘寒问暖的人,饭吃着都香几分。”林海丰打着趣儿笑到。
“呵呵,那殿下怎么还是独身一个?”左宗棠眨眨眼反问着。
“谁说我是独身?哈哈,本王已经有了夫人了,没看我现在精神多了,饭量也见长?”林海丰得意地笑着。
“恭喜,恭喜。”左宗棠连忙拱手,“我怎么没见到王妃呢?”
“没见到?”林海丰眨巴眨巴眼睛,一指隔壁,“今天晚饭大家不是还在一起吃的吗?”
“柳尚书?”左宗棠脸一下热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第二碗饭还是安王娘亲手给自己盛的,“惭愧、惭愧,殿下不该不介绍啊。”
“呵呵,一时疏忽,不过,酒反正是喝了,就算是补上的喜酒吧。”林海丰感觉差不多了,看着左宗棠笑到,“要分手了,我看你是一定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大家都是朋友了,藏着掖着的总是不好,有什么话尽管说。还有,以后有时间也多互通个信息,千万不要见外。”
“是,殿下,我是有些想法要对殿下讲,只是……只是……”左宗棠的头低下去,又抬了起来,“从湖南到这里,我看到很多,也听到很多,也反复思考过。以我看,殿下,您放弃军队专门主持经济这是很危险的。”
“为什么?”林海丰拿起了烟斗,侧脸儿看了看他。
“殿下的思想和真正洪天王的想法不尽一致,这一点在天京的报纸上就有所反映。皇帝当上去了是下不来的,几千年来人们也习惯了有皇帝的天下。而您要做的一切却是恰恰相反。按照殿下的想法,下面还要触及到很多人的既得利益。正如殿下说的那样,自私是人的一种本性,肯放弃既得利益的人不多。从内心讲,我很惭愧,对于天朝瓜分财主田产之类的事情,我并不是完全能够接受,甚至一度还认为那就是一种粗暴的掠夺。但是,出于对天朝的感激,我一直在按着殿下的意思在做。也是在赎罪。”
左宗棠望着表情认真却没有任何冷峻的安王,叹了口气,“我希望天朝国富民强,这也曾是我的理想。我甚至已经感觉到,如果殿下的意思能完全在天朝履行,那国富民强就绝对不是空话。不管什么样的皇帝,只要百姓们多数高兴了,国家自然就强大。现在,我看到的恰恰就是欢天喜地的百姓们。殿下,我是真心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绑在您的战车上了。不出两年,我绝对叫这里大变一个样子。”
“那很好啊,”林海丰点点头,“不过,不是绑在我的战车上,而是我们要和天朝,和人民患难与共。”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和殿下说,百姓需要的是个安定的社会,是个有诚信的天朝。国制不能反复,那样会失去民心。我担心殿下前面的阻力会很多很多,要想稳定,离不开军队。当然,还有您自身的安全,也都是只有军队才能保障。”左宗棠望着手里捧着却一直没喝的茶水,“殿下,我可能是说的多了,也许不该说这些。”
“你说的很好,就是应该这样,大家都胸怀坦荡,有什么就说什么,都摆到桌面上。谁都不是完人,谁也不可能是真正的金口玉言。”林海丰站起身,拿过左宗棠手里的茶杯,倒掉凉茶,重新斟上,“历来是只有武装起来才能夺取和稳定政权。不过,我们的武装是对敌人的,不是针对我们的弟兄。天朝正如你说的那样,存在着不同的思想,这并不可怕。但是,天朝需要稳定,再坚固的堡垒也怕内部自破。这需要思想的慢慢培养,还有循序渐进的改造。有分歧,自然就有统一,至少大家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消灭满清王朝。”
“但是,您亲手培育出来的红军如果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左宗棠在按他自己的理解,最后尽着自己的责任。话能说到这里,至少安王殿下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别有用心者,足以说明正如安王说的那样,完全把自己当做了朋友。他看出了天朝也许不太平,还是出于报恩,既然是朋友,他希望安王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不同的环境下,人也许是会改变的。”
“呵呵,军队不是单纯的武器,而应该是一只有思想的战斗队。谁能把整个军队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林海丰又坐了下来,“如果一只军队只有放在身边儿才能可靠的话,那么这只军队就是最不可靠的军队。人的本性是自私,可人毕竟不是畜生,除了自私的本性之外,人还能具有理想。高尚的理想才是一个人真正的灵魂。当人有了灵魂,不管走到哪里,夜不管遇到什么恶劣的情况,他们都不会随意地去屈从于别人的意志,不会被另外的腐朽思想而改变,反过来他们会影响和改造别人。其实,真正能够主宰一个社会的是广大的人民,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和发展历史的动力。天朝能不能稳定地发展下去,靠的是我们一起的努力,努力地去做一切为老百姓所乐于接受的事情,至于个人的荣辱生死都是小事儿。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我们所有的人,也不能只拉车,不问路。”
左宗棠默默地点着头,此时他的脑海里想到了上海印发的学堂课本,第一页上是,“伟大的天平天国万岁!”,第二页上写的是,“伟大的劳动人民万岁!”。
第三页上赫然写的就是《国际之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是我们劳动群众。一切归劳动者所有,哪能容得寄生虫。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共产主义就一定要实现!”
这首白话诗,左宗棠猜想一定是出自安王之手。是啊,思想和知识才是力量,有了思想,有了知识,才能减少那些愚昧的盲从。安王把思想已经开始做到了下一代人的身上,一个神圣的理想将会在一代一代人的心里生根开花。天朝的未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吗?
郑南难得的早早回到了天京科学院的住所,说是早,也恰恰是寻常人家刚刚都用完了晚饭的时间。
洪宣娇放下刚拿起的筷子,看着一进门就扑向摇篮,抱起女儿亲个没够的丈夫,哼哼着,“好啊,这个家里好象没有其他人了吧,回来都懒得看别人一眼了。”
“怎么会呢,刚才一进屋我可是第一个看的就是老婆你呀,你可不能冤枉我。”郑南嘿嘿笑着,又高高地把女儿举起来,“是吧,乖乖,你妈可是和乖乖争风吃醋了。来,给爸爸笑一个,哈哈,真棒。”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了。”洪宣娇笑着摇摇头,赶紧叫女官珠儿盛来一碗饭,“好了,看你那样子是还没吃饭吧,珠儿快去把咱乖乖抢下来,叫咱殿下吃饭。”
洪宣娇重新拿起筷子,看着一边儿扒拉着饭,一边儿还不时瞅着舞动着两只小手的女儿的丈夫,气的连敲了几下桌子,“我说你这个家伙,能不能好好吃顿饭啊?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想早点丢下我们母女一个人回天堂去啊?现在喜欢起孩子了,我们要是不一起搬这里来陪你,你还会想起来我们?”
望着满脸蕴色的洪宣娇,郑南连忙嘿嘿地陪着笑,“哎哟,御林军的总管发怒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保证认真完成老婆布置的吃饭任务,在吃饭中绝对不三心二意。”说着,他夹一筷头子菜放到妻子的碗里,忍不住又扫了眼珠儿怀里的女儿,然后一咧嘴,“不过,我说老婆啊,这个在家里敲桌子可是不好啊,当心吓到了孩子。以后再不该的话,我可是要到东王和天王哥哥那里击鼓鸣冤了。”
洪宣娇扑哧的一下笑了,“有本事去告啊,我才不怕。明天我就给你个告状的机会。”
“是吗,那好啊,还怪我不回家,一回来就挨训,吓的提心吊胆的,看我不告你才怪。”郑南故意苦着脸,一副委屈的样子。忽然他又觉得纳闷儿,“哎,我说,明天是啥日子啊,你还能把天王、东王他们都凑齐?”
“唉,我真是服了你了,还口口声声喜欢女儿呢,明天是咱们乖乖的百天啊,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还怪别人训你。”洪宣娇吃着丈夫给自己的夹的菜,嘴里嗔怪着。
“呵呵,真快啊,都一百天了。”郑南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洪宣娇被他笑的有些奇怪,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莫名其妙地望着丈夫,“你又想什么呢?”
“哈哈……”郑南被问的笑的更厉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开心地说到,“我是笑海丰呢,这个家伙平时什么都喜欢拔尖儿,这次可是落了后了。咱们乖乖都百天了,他那里连个影儿还没见呢。”
“你呀……”洪宣娇也忍不住地赶紧捂住嘴,笑了起来,“你可是够坏的了,这个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当初要不是二哥,要不是……要不是……哼,你还不如人家安王哥哥呢。”
“我的天,不会是我老婆也打过那个海丰的主意吧?”郑南装做大惊失色的样子,咋呼着。
“去你的吧,”洪宣娇脸一红,“要是没你那还值得考虑。不过,八哥的眼光高,未必能看中我呢。呵呵,他连傅善祥都没相中,唉,人都说有福之人不用愁。你看看那个柳湘荷,起先还愁的要命,想给人家做妾人家都不要,没少和我喊委屈,现在,现在成了王娘了。”
“因缘是一种缘分,我听海丰说过,柳湘荷很象他从前认识过的一个人,所以……”郑南看到妻子的眼神儿里露出茫然,赶紧岔开话题,“你说说,你刚才提到明天咋了?”
“什么咋了啊?孩子过百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满月的时候就因为你忙没办成,这百天总要办办,就是当初我们家乡里的寻常百姓人家也是要办的。”洪宣娇嘟囔着。
“那也没有必要搞那么大的排场啊。”
“这算什么排场啊?”洪宣娇一撇嘴,“如果家里穷,凑合凑合也就算,可是现在不一样,那么多王侯的舅舅们,不办人家会笑话的。再说,孩子一生也就这么一次,何必呢。正好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你也散散心。”
“我看还是算了的好。”郑南放下手里的饭碗,微笑着,“你想啊,咱们周围大大小小的亲属、朋友,再加上部属,不办则已,一办起来哪个能空手来呢?这成什么了?以我看,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带着孩子去天王那里,自己家里热闹热闹。象这样的风气是无论如何不能兴起来的,上行下效,最后没法收场。”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哪个府里不是这样,又不是咱们开的头。二哥和东王不说了,就是别的府里,自己做寿、婚嫁、孩子满月什么的,谁不是一样的办?”洪宣娇有些不服气。
“看看,问题不是刚好就出在这里吗?我比你,你比他,大家总是有的比有的推。你干嘛不看看那些好的呢?海丰的婚礼就没办,在我的部门里,此类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我们现在都没有俸禄,都去办,花的钱哪来?还不都是慷国库之慨?”郑南走到妻子的身边儿,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你不是很想看到天朝变成和我们见过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一样吗?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需要每一个人自觉的奋斗。在这中间,甚至会要求你损失很多的自我。你都看到了,天朝即使改变到现在,竟然仅仅在天京还有各种女官五六千人,赋闲的滥封官员更是达数万之众,都在吃国库。你也知道,如果天京不彻底取消当时风行的官轿,那最终会是个什么样子?天京一共才多少人口,轿夫们竟然达到了近乎百万,简直就是奇闻。这样下去还得了?再充裕的国库早晚也被吃光。”
洪宣娇翻楞了丈夫一眼,没有说话。
“过满月,做百天,还有什么周岁等等,爱孩子不是这么爱的。我们可以尽心地教育孩子,关心孩子,使她象一颗小树苗,长的直挺挺的,最后成材,能为天朝做份应有的贡献。而不是依靠父母来得到什么。”郑南说到这里,歉意地一笑,“我是忙了些,对你和孩子照顾不够,难为你了,以后,我会争取改正。对了,等咱们的乖乖一会说话,你看我保准儿抽时间教会她英语,将来要是出息了,没准儿能成为咱天朝的女外交官呢。”
“得了吧,我看你也就是这么一说,我才不相信你会有什么时间呢。”洪宣娇一推丈夫,笑了笑,“你呀,能把自己好好照顾好,我就念阿弥陀佛了。还教孩子呢,你连和我说的机会我看都快没有了。好了,快去把饭吃了吧,吃完了是不是还要走啊?”
郑南看了看手表,唉了一声,“真是不好意思,最近开始,晚上我要安排时间给院里的人授课,回来的要晚些,不要等我。”
“授课?院里来的不都是各国请来的专家吗?”洪宣娇不明白了,花那么多钱从外面招来的洋人,还需要自己的丈夫给上课吗?
“呵呵,”郑南端起饭碗,得意地冲着旁边儿的珠儿一笑,“还是我们宣娇有服气啊,嫁给了一个能给专家上课的丈夫,她自己还不知足呢。”
“臭美!”洪宣娇撇了撇嘴,甜甜地笑了。
在新城,杨秀清和齐农等军械局的官员一同用过简单的晚饭,带着满腹的喜悦,回到了东王府。
“殿下,您回来了。”傅善祥迎了上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
杨秀清没有注意到傅善祥脸上的表情,他的脑子里还装满了下午在射击场上见到的各式的新型火炮。
那最大射程都在十好几里以上的75毫米山炮,全炮重仅一千多斤,还可随时分解成八大块由骡马驮运,连防盾都没有,特别适合于远距离机动和复杂地形条件下使用的75毫米驮载野战炮。还有那更厉害的105毫米口径的轻便型榴弹炮,可以打到小二十里外,重量却仅仅不到三千斤,七个炮手既可在短瞬间就把它拆解为十一个部件,又能在盏茶的工夫重装为完整的榴弹炮。他兴奋之余还亲手试了下,每一个单个的部件他都能够搬运。对郑南和齐农他们反复自豪地介绍的什么采用的是什么水压气体式、弹簧驻退复进机啦等等的东西,他搞不明白,他只是知道,这些大炮无论摆在哪里,无论和谁比,都会叫对手心寒胆裂的。
当然,看到这一切后,杨秀清不用任何人再提醒也会明白,要想叫这些东西大批的制造出来,真正装备到军队里,给那个还不知深浅的俄国佬最终以深刻的教育的话,还需要的就是大量的银子。军械局的发电厂投入使用了,新的炼钢厂也开动了,尽管国库每年各地解来的银子不少,甚至天京依靠自己也已经有了每年百多万两的稳定收入,可是,地盘大了,支出同样巨大,左手的钱刚收进来,右手又要花出去。家大业大,他总有一种入不敷出的感觉。
从林海丰的多次来信中,他知道,上海和东南各地的投入更是巨大,所幸的是林海丰那家伙的内务部有自己的金库,尚能自己支撑一阵子,一旦他支撑不住了再一张口,呵呵,那本王可是该要把这个东王府当出去了。
“殿下,我……我想和您说件事儿。”傅善祥望着舒服地泡着双脚,正微闭双目似乎思索着什么的东王,轻轻地说到。
“啊……啊,善祥,呵呵,怎么还站着呢,坐,快坐下。”杨秀清睁开眼看着她,呵呵地笑了,“唉,刚才在想些事情,还忘了你在这里了。”
“我……”傅善祥望着脸上有些疲态的东王,心里一阵酸酸的,东王比以前瘦了,也更累了。她慢慢的坐了下来,想说的话也变了,“殿下,洪仁玕的预算已经呈上来了,就……就在我那里放着呢。”
“哦,这回他也该知道什么是难了吧?”杨秀清笑着叹了口气,招招手叫一边儿的女官再向脚盆里续些热水。
“是啊,如果要是完全按照安王和宁王的计划办,钱上还有空缺呢。”傅善祥说着忽然笑了笑,她想起了洪仁玕上午和她说过的话,“洪仁玕上午还说呢,他恨不能马上去做个强盗,抢钱去了。”
“抢钱?哈哈……”杨秀清一愣,跟着大笑起来,“是啊,是该找个地方抢点儿了。”
“殿下,您不会又想起安王的建议了吧?”
杨秀清当然明白,傅善祥指的是一直在被自己搁置起来的官员及女官的裁撤计划。他瞟了傅善祥一眼,“呵呵,难道就只有他才明白应该怎么做?”
傅善祥脸一红,低下了头,一双手摆弄着袍襟儿。
“我怎么总觉得那个家伙在和我隐瞒什么呢?”杨秀清看着傅善祥,“你帮我想想,国库大概能支出多少,他还会不知道?却又鼓捣出这么多的新建工厂,不会是有意在逼我就范吧?还有啊,他们到底从洋人们手里搞了多少钱,不会就象他说的才几百万银洋吧?”
“安王殿下怎么会和您隐瞒呢?”傅善祥低着头,喃喃地说着,“您也知道,他既没有正式的王府,也没有什么大的花费,他即使能隐瞒下来又有什么用呢?”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不能不佩服东王的眼力。根据上海等地有关租界的情况,按照安王的凶狠做法,她也根本不相信就只得到了那么点儿的洋人的钱,在她算来,安王的内务部至少有存银也得在千万两以上。否则,上海和江浙、福建各地突飞猛进的发展动力来自何处?不过,有关内务部金库的消息封锁的很紧,完全掌握在汪海洋的手里,就是侯谦芳也不知道详情。安王既然这么做,一定是有他难言的苦衷。
“唉,你看看,我这么和你说那个家伙,不是等于白说嘛。”杨秀清擦了擦脚,盘腿坐在床上,“明天我要见下天王,是该大动动的时候了。”说着,他看了看傅善祥,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傅善祥今天有些奇怪,好象有什么心事。
“善祥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啊?”
“这个……”傅善祥抬起头,又低了下去。
“有什么话就直说,和我你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杨秀清慈爱地看着她,心里有些难受。这个林海丰啊!自从一得到林海丰娶了柳湘荷的消息,傅善祥这丫头就少了以前的笑。
“殿下,我……我想离开这里。”傅善祥的声音小的可怜。
“离开?”杨秀清一愣,“去哪儿?”
“我想去外交部。”傅善祥抬起了头,表情庄重,“殿下,不是要选派去法兰西的公使了吗,您要觉得善祥能胜任,善祥愿意去。”
杨秀清盯了傅善祥好一会儿,默默低下了头,“善祥啊,是不是后悔当初来到这个东王府啊?”
“没……没呢。”傅善祥眼睛一红,“殿下,善祥能从一个弱女子有了今天的荣耀,这一切都是天朝和殿下给的,善祥从来没有后悔过!”
“唉,也许是我拖累了你了。”杨秀清轻轻捶着大腿,望着傅善祥,“人呢,有时候的确是太肮脏了,在有些人看来,就仿佛我这个东王府里除去大门口的石狮子,再不可能有什么干净的东西了。去吧,这样对你有好处。我拿你一直是当个女儿看的,可是别人不信。”
“殿下,安王他绝对不会是因为这个,他……”傅善祥垂下头,一颗泪珠儿落到了袍襟儿上。
“我知道是为了什么。”杨秀清无奈地笑了笑,“可是天下之大,好男儿有的是。善祥啊,你不能总是沉浸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这样不好。要自己解脱自己,你的路还很长呢。”
“殿下,善祥走后,您要好好照顾自己,您是天朝的希望,千万不要搞垮了自己。”
“放心,我垮不了的。”杨秀清拍拍自己的胸脯,笑着,“你看看,我这不是还很壮实吗?不过,公使的事情还在商讨当中,不好说就一定能定下来,现在事情也多,你暂时先帮我料理料理这里。你看如何?”
“好吧,殿下还要尽快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来接替我。”
“好。我会尽快的,恩,这次要选个男的,老成、最好是丑点儿的,省得再有人说三道四,纠缠不清。”杨秀清哈哈地笑着。
“殿下……”傅善祥扑哧的被他逗笑了,“看您说的都是什么啊?”
“呵呵,高兴就好,以后就是要这样,要高兴起来。女孩子老愁眉苦脸的会老的快的。”杨秀清笑着,“本来我是想收你做义女的,可是再想想,如果是这样,别人又会说些什么闲话。算了,情意这东西总不单单是在表面上的事情,关键还是在内心。以后好好干,好好生活。”
“怎么,这么多的官员,还有封爵说裁就裁了?”洪秀全一看完杨秀清的折子,眼睛都直了,“这……这不是要动了天朝的根本了吗?”
杨秀清不以为然地看着天王,“六万闲置的官员,他们的府宅、家人,都要国库来供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裁,那用什么来养?”
“怎么能一概而论?”洪秀全摇了摇头,“当初今田团营的时候,咱们可是给弟兄们说的就是要打下个天下大同的世界,人人有衣穿,有饭吃。现在朕却要剥夺他们应当具有的权利,弟兄们会如何看待朕?当初大家抛家舍业的追随我们,不少人还是倾其所有赞助我们,结果倒要一无所有了。这叫大家以后还怎么信服天朝?再说,这些闲散官员中,大部分还是与各王侯们沾亲带故,清袍啊,难道你就不怕搞乱了人心?”
“不错,当初我们说过的话的确不能反复。”杨秀清看着天王,摊了摊双手,“可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前方在打仗,后方的百姓们种田、经商、进工厂,都在力所能及地做着自己的一切。现在,偏偏却有这么一大群的闲人要养,还不仅仅是养,简直就是供着。我叫人大致盘算了一下,象这样的每一户,单单是日常支出,就要花掉相当于十个寻常百姓人家的钱财,那些爵位高的还远远不止如此。这还不算他们要娶亲、生子等等其它额外支出(按天朝当时的制度,诸如婚丧嫁娶、生子育女等等的费用,均是要由圣库按一定的标准支出)。天王想想,这些人无所事事,却有着相当的待遇,闲人再养闲人,里外里远远不止这六万之数,那么,其他的人心能服吗?那些拼死、流血的弟兄们能愿意吗?”
“唉,清袍,你叫朕怎么说你才好?”洪秀全深深的叹了口气,“朕也明白,这种主意绝对不会是清袍想出来的。天朝上下谁不知道你东王心装所有的弟兄,爱惜将士。说句实在话,海丰兄弟是能干,搞了不少的新鲜花样,也的确使天朝受益非小。可是,这也不能就说明他提出来的什么事情都一定的对。他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杨秀清脑袋一歪,半眯起一只眼。
“这还用朕明说吗?”洪秀全把身子向金龙椅的靠背上一靠,摇了摇头,“他在这里没有亲属,自然是顾忌全无。你和朕等能行吗?”
杨秀清没有说话,他在听着天王的后话。
“朕是极其信任清袍你的,弟兄们就更不要说了。你是天朝的顶梁柱,这个家你可要当好啊。”洪秀全说的认真极了,仿佛是发自肺腑,那个劲头儿,简直就是恨不能你杨秀清再把天父请回来我都愿意。“清袍你也该仔细想想了啊,海丰兄弟安排各地的官员,发展自己的势力,你清袍可是没有含糊过一下的,都顺从了他。可是,你舍着面子再三地把傅善祥这样的绝代佳人送给他,这个海丰兄弟偏偏不答应。这是为了什么?傅善祥是你清袍的人,放在他身边儿他不安心吧?要不就是嫌……”洪秀全呵呵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那意思很明白,傅善祥再好也是你杨秀清宠幸过了的,人家才不稀罕。
杨秀清的脸色变的有些难看了,面颊也开始抽动。洪秀全啊洪秀全,你以为你见了漂亮的女人迈不开腿,我杨秀清就一定也是这样的吗?他真恨啊,如果换成从前,他早翻回自己的王府,就势来个天父附体,不他娘的给你洪秀全几十的大棍,我就不是我杨秀清了。
见杨秀清不吭声,洪秀全知道,自己的话是击中了杨秀清的要害。嘿嘿,你以为你可以能依靠这个手段就可以拉拢住林海丰吗?林海丰不是郑南。他内心得意,表面上还是很正经,“依朕看,解决国库不足的问题,关键不是搞掉几个闲散的官员,还是应当从各地的税赋上多打些主意的好。还有啊,一下子铺天盖地的搞起那么多的学堂,吃喝拉撒睡还一俱要管。朕听前些时候来的那个布尔布隆讲,他们的洋布很便宜,我们却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筹建洋布厂,何如直接就与他们进行洋布贸易呢?尤其是正在开始建设的铁路,那一时之间又没有多大的实际作用,急着搞它做什么。钱是要花在点子上的。”
杨秀清盯着这个口口声声要天下大同,爱惜百姓的天王。
嘿嘿,你也抱怨起学堂了?要知道,当初没有家族人的周济,你洪秀全能读的了这点子书?至于洋布和建自己的工厂到底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抵触,他还暂时不能完全明白,铁路到底有多大的作用,那也需要往后看。不过,他切实明白的却是现在的天朝政府早已废除了以往长期沿用的田赋制度,取而代之的是鼓励农耕、合理负担的公粮制度。一是实行免征点,规定了人均粮食不满一百五十斤的农户免交公粮;二是对人均粮食在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农户,实行全额累进征缴率制征收公粮,具体的征缴率,还要按农户的贫富程度来确定。一般农户上缴公粮的比例仅在百分之五到八,而那些各地尚还能一时存在的大小地主们,却要拿出十之二三甚至是四到五来完成天朝政府的公粮征缴。三是对某些地区的租佃田地采取的是“加二减二”的办法计算粮食的收入,即出租者收入一百斤,要计算为一百二十斤,而佃耕者每收入一百斤,则计算为八十斤。这种公粮制度大面积的实行,对于减轻贫苦农民的负担、发动各地群众、巩固天朝的政权起了很大的作用,深受广大农民的欢迎。
为了某些人的利益,声称不能出尔反尔的天王,竟然可以想到在百姓的身上打主意,用改变国制来维护少数人的荣华。当然,他现在所想到的那些少数人里,也许还并不包括他自己。
“如果这么去改,那才是真正动了天朝的根本。”杨秀清这一瞬间拿定了自己的主意,改,不仅要改,我杨秀清还要给你改出个真样来。你洪秀全打我的脸啊,呵呵,那咱们就谁也别好受了。“林海丰是什么样子我不管,我已经按照他的请求,把他的东征军队全部划归了达开指挥。如果他有贰心,他会这么干吗?现在,天朝面对的已经不是简单的清妖了,俄国人,英国人,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洋人为了他们的利益而甘愿与我们为敌。我们必须,也只有依靠海丰、郑南两兄弟,才能实实在在地使天朝壮大起来。任何一个人在天朝的利益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天朝一旦倒了,天王和秀清也就都失去了一切。如果命都没了,什么东西都是再好也就成了不好了。所以,秀清以为,新官员的体制、安排必须屈从于天朝的利益。当然,一定会有人不满,不满就找我好了,不伸手干活儿的,以后就是什么都没有,想养大爷自己找地方去。谁敢闹事,我先取了他头上吃饭的家伙,叫他看看到底是哪头更舒服。”
洪秀全叹了口气,“既然清袍决定了的事情,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管怎么样,朕还是总要支持你的。”他其实自己都知道,这话说和没说一个样子。杨秀清今天来找他,不过就是通报他一下而已,办和不办,决定权根本也不在自己的手里。前面那一大番话,他只是在给自己留下个日后的伏笔。从他的心里来讲,你杨秀清越是这么的蹦达,他才高兴呢。越闹下去,心怀不满的人就越多,当这些人积累成一定的暗中势力的时候,他只要振臂一呼,这些失去了以往荣耀的家伙们就是自己最忠实的信徒。
“多谢天王对秀清的信任和支持。”杨秀清说着,起身施礼告辞,临转身的时候,他笑着丢下了一句话,“天王,秀清可是一直在拿善祥当女儿待啊!而且,不久就要考虑,是不是可以派她去法兰西做天朝委派的首任公使了。”
“是吗?那好,那好啊。”洪秀全手捻胡须,呵呵地笑了。望着杨秀清的背影儿,他奇怪地皱了皱眉头,怎么好象这个家伙变的越来越斯文了啊!唉,这个世界,怎么变的越来越看不懂了?
北京城里的奕忻现在却是对洋务越来越明白了。这里面,好些东西他还真要感谢那位同仁堂的大查柜张祖光,当然,还有经张祖光介绍才新结识的,那个已经有了懿贵妃娘娘亲口赏赐四品荣誉顶子的安琪尔掌柜范文瑞。
商人到底和朝廷中的那些官僚们不一样,对洋务他们看的更透彻,也更合乎他这个议政王的心思。
光买枪炮、建新的什么忠义救国军,搞几个兵工厂之类的那是不行的。还要修铁路,方便今后大批的军用物资的运输,还有洋人的电报、电话也不错,打起仗来对于命令的传达方便的很,也要搞起来。另外,太平军之所以能在江南大胜,最初占尽优势的就是长江流域的水师,现在又发展到了江南沿海。咱们大清可不能就这么睁眼看着,也要赶紧发展我们未来的水师。洋人的战舰厉害啊,那咱们就赶紧订购,以备不时之需。咱们大清要强大,最根本的,需要的还是有用且能用之人,象现在这些状元、榜眼什么的那都没有用,要去学洋人的西学。
范文瑞的长篇大论叫奕忻不能不连连点头称是。大清还拥有大半个国土,如果真能完全按照这种建议做下去,大清的中兴指日可待。哪里还能再向长毛和什么洋人的低头?
只是说着不错,听起来也振奋,可这毕竟需要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一想起钱,奕忻脑袋马上就大了一号。
为了钱,还早在两年前满朝文武连带皇上就都绞尽了脑汁儿。
随着战区的不断扩大,江南的阻断,大清朝的统治区域日益缩小,原有各项税课每年的收数,比较起旧日的数额平均已经不到十之四五,而朝廷的各种财政开支,却几乎是成倍地在增长着。按粮捐输,专门为筹集军饷设立的每田赋银一两的津贴银,还有什么卖官鬻爵、厘金等等招数都想尽了,甚至将内务府所藏的金钟铜器也大批熔化,尽可能的移做官饷。此外还有补苴之术,诸如停官员的养廉银、开银矿、提当本、收铺租等等不下数十款,然而,部库依旧万分支绌,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财政危机空前加重的形势下,再加上“滇铜亦因道梗不至”,铸造制钱的币材又空前紧张。为了筹集军饷已经无孔不入的户部大臣们提出了改革货币制度,聚敛社会财富的主张。于是,朝廷把发行票钞,铸造大钱,实行通货膨胀政策,作为了应付军事财政开支的重要手段。滥铸劣质铜铁大钱,滥发银票、宝钞等不兑现纸币由上到下一时风行,并强制百姓们通用。
可不要小看了这个滥铸劣质铜铁大钱,一般说来,铸造铜铁大钱的面值愈大,铸造利益也就愈多。以铜大钱的铸造工本和额面法定价值比较来看,如咸丰年间铸造的当1000铜大钱,额面规定每枚等于制钱1000文,而作为金属货币,其金属比价实际只等于制钱38文,这一下就可以强制增值962文,每枚可以使户部增加铸钱收入886文,即净利为工本的78倍。再说到铸造铁大钱,因为它的金属比价低,铸钱收入就更多。据当时的官府计算,铸造铁钱扣除铁炭料物及人工费用,每炉每日约可获盈余合制钱20千到30千文。
当然,这还不够,在各地纷至沓来的请饷奏折催迫之下,满清政府于一八五三年二月二十六日匆忙决定发行钞币。咸丰皇帝令左都御史花沙纳、陕西道御史王茂荫会同户部妥议章程,尔后经过近一个月的反复讨论,发行官票章程很快出笼。同年十一月又公布了宝钞章程。“官票”又称“银票”,是以库平银两为单位的钞币;“宝钞”又称“钱钞”,是以制钱钱文为单位的钞币。二者合称“官票宝钞”或“银票钱钞”,简称“钞票”。从此以后,在日常生活中,“钞票”遂成为纸币的代名词,中国的经济词典中又添了一个新的词汇。
因为印制各种面值的银票和宝钞,工本花费尤少,如宝钞一张,工本仅需制钱1文6毫,这就使票钞造百万即有百万之利,造千万即有千万之利。这种“取之而不尽,用之而不竭”的好东西不仅为皇上所称道,就是懿贵妃也笑歪了嘴儿,户部得到了格外的恩赏。大功臣左都御史花沙纳,也由此挤身军机大臣行列,主持户部。
可惜的是,主意都是不错,想法也很乐观,到了实际一用,蛮不是那么回子事儿了。
为了维持银票的最初信用,朝廷曾经将原来准备的二成实银,移到了官钱局,作为兑换的“本钱”。但规定却只准许兑现钱文(后来只能兑换贬值的大钱),而持有银票的人不准到官钱铺去兑换银两,但允许在私钱铺兑换银两和制钱。而事实上,手持银票往官钱局兑现,连制钱也很难兑换,因为官钱局不仅白银缺乏,连制钱也严重不足。因官钱铺号称户部无本不肯兑换,于是,商人们观望,使用者渐少。
后来,户部不久干脆把银票不必专归官钱铺收买的用印告示,张贴于官钱铺门首。这一下,官票几乎顷刻间变成了废纸。京城能够领到官票的人家,有权势的将官票搭交捐输,还没有多大的损失;而那无权无势,又要依靠俸银生活的人,手持银票,却无处可以换钱,只好贱价售于一些不法的商人,由他们再去进行非法的活动。
一想到这些,奕忻的头不大都不行。他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始终也是不得要领。不过,热河那边儿的批复倒是回来了。兴办水师,电报电话的什么的还可以,只是一个,那个什么的铁路的不能建,听说那要四处开挖的,不能挖断了龙脉。再就是派人去学什么西学的有些过分,堂堂中华无所不能,何必费钱走此一路?尤其是万一画虎不成反类了犬,花了钱再鼓闹出一帮子不伦不类的家伙来,岂不是悔之晚矣。
奕忻笑了,不用想,这份上谕一定是出自刚刚有了龙子的懿贵妃之手。他召集起了自己的几个智囊,要好好的盘算盘算。
军机大臣兼户部尚书花沙纳,私人幕僚张祖光、范文瑞。还有两个人,是要重点介绍一下的。
荣禄,新军襄理,不仅为懿贵妃所推荐,他自身笼罩的光芒也是相当不错的。对满清来讲,荣禄是忠烈之后,远祖费英东,曾经是辅佐太祖努尔哈赤打天下的开国无勋。他的祖父塔斯哈曾任喀什噶尔帮办大臣,道光年间,征讨代张格尔叛乱时阵亡。父亲甘肃凉州镇总兵长寿,伯父天津镇总兵长瑞,咸丰元年在围堵太平军永安突围战中同日阵亡,父亲赐谥勤勇,伯父赐谥武壮,并赐修“双忠祠”作为纪念,荣禄以此得荫生。这在当时被看作是“一门忠萃”。咸丰在长瑞、长寿死后曾以“忠贞世笃”褒扬,还曾亲自召见荣禄,询问其父辈殉难情况。荣禄的世代忠烈,那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祖辈勋业的光彩,自然能照亮他的仕途之路。当然,还有据说他和懿贵妃间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关系。
最后还有一个人,他就是李鸿章。
三十二岁的李鸿章,这次是在忠义救国军官员的全面招考中,再次崭露头角的。他本名铜章,字渐甫,号少荃,安徽合肥东乡(今肥东县)磨店人。因行二,故家乡中又多称其为“李二先生”。
李家世代都是以耕读为生,直至李鸿章高祖时,才“勤俭成家,有田二顷”,但是却一直与科举功名无缘。终于到了李鸿章父亲李文安,才于道光十八年考中个进士,李氏一族才“始从科甲奋起,遂为庐郡望族”。
由于父亲李文安在科举入仕前,曾长期在家乡以课馆为业。李鸿章得以六岁起,就进入家馆“棣华书屋”学习。据说他少年聪慧,曾先后拜堂伯仿仙和合肥名士徐子苓为师,攻读经史,因此打下了扎实的学问功底。道光二十三年,他入选优贡并遵从父命入京应了第二年的顺天府乡试,一举而中;之后的首次会试,他名落孙山,但在二十七年的第二次参加会试中,他又考中了丁未科的二甲第十三名进士,朝考后改为翰林院庶吉士。
就在他初次会试落榜后的一年间,他曾以“年家子”身份投帖拜在湖南大儒曾国藩门下,学习经世致用之学。并颇受曾国藩的青睐,曾国藩曾称其为大才可用。
一八五三年初,在得知太平军大举入皖的消息后,身为翰林院编修的李鸿章不甘寂寞,立即怂恿工部左侍郎吕贤基上奏,并代为捉刀连夜赶写奏章,请求回乡剿匪。咸丰接到奏折后,当即委任吕贤基担任安徽团练大臣,于是李鸿章与吕贤基一同回到安徽。第二年,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也被举荐回乡办团练。一时间,李家父子的团练“整齐皆可用”名声骤起。李鸿章先后随琦善、胜保等清廷大员在皖省与太平军及捻军作战。
李鸿章既以书生身份带兵,既有着“专以浪战为能”的记录,当然也有“翰林变作绿林”的恶名。数年来的团练生涯,使他逐步懂得了为将之道,也就是凡事都不在一时的胜败,更不能逞匹夫之勇。去年,他协助胜保,设计谋利用隐藏在天军内部的汉奸们,在皖中、皖北大败韦昌辉,并一度围困庐州。虽然最终未能如愿收复庐州,但是在琦善、胜保的保举下,他还是因战功被赏加了道台衔。
忠义救国军成立,开始遴选招考官员,他反复盘算之后,觉得这是一条更好的出路。当然,进入忠义救国军,官职能够得到更快的升迁,这是他和那些打破脑袋拼命也要挤进来的人一样共有的愿望,不过,他也许想的更多。他研究过近十来年历次中外之间的战役,西学较之国学很多方面有区别,能看到的枪炮、造船、钟表等等,无一不比中国更为先进。可是,对于俄国人,他似乎并没有多少的好感,常年的边界纠纷,逼的朝廷卖土求安是一回事,主要的还是俄国人比起英法等国来,在各方面却是都要还相差很多。
一经考核录取,他被暂时委任为忠义救国军总统醇郡王奕譞的洋务襄理耆英的助手,与俄国人交涉各种建军的事务。虽然这还只是个没有什么实权的位置,可是官职却顿时升迁,等同按查使衔。忠义救国能得到的好处,来的就是这么的快。
从心里讲,李鸿章对这个“曲线救国”的招数还是很赞赏的。眼下,长毛之乱已经动摇了朝廷的根基,闹的民不聊生。“长桩寺前打粥妇,儿生六月娘十九。官家施粥但计口,有口不论年长幼。儿食娘乳娘食粥,一日两盂免枵腹。朝风餐,夕露宿。儿在双,儿亡独,儿病断乳娘泪续。儿且勿死,为娘今日趁一粥,掩怀拭泪不敢哭。”他很欣赏祁隽藻这位道光、咸丰两朝正直的立朝宰相写的这首诗。如果不是长毛作乱,何有如此悲惨的情形?
才来到京城没多久,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就没少进了他的耳朵。骂他们“忠义救国军”都是什么二鬼子汉奸,刚巧原来就有人叫他李二先生,对这个二鬼子的称呼,他更是天生反感。唉,真是些无知之辈,难道国破家亡就好了吗?李鸿章就是这么想的,长毛一旦翻了天,那就是国破家亡,而引狼入室那却是经世致用的最佳选择。来几个洋人怕什么,只要自己能借机强大起来,赶走他们还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洋人要的是土地,是银子,长毛可是银子、土地连同大清的天下一起要。凡是肯做二鬼子的,无论如何都能给自己找到一个这么做应该的理由和借口。
奕忻把皇上,或者说是懿贵妃的上谕大致向这几个心腹交代了一下,眉头不展,“上谕所说的是一回子事儿,不过,这个钱的方面还是个大难题,本王想了多日,总是没有个更好的主意。”
“王爷,钱的方面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是这兴建水师的事情可是刻不容缓了。我私下和几个天津过来的英国人有过了解,听说他们已经开始了铁甲舰的制造,要想凑足一只舰队的大型炮舰,建造起来没个几年的下不来。另外还有,能够指挥好这种舰船的,非一般军人能胜任,所以,王爷还是应该再向圣上陈述,应当尽快挑选一批年少的有为学童,提前送往西洋,学习舰船方面的知识。”李鸿章建议着,“至于订购舰船的事情,倒可以再想办法。”
“为什么不送去俄国?”荣禄有些奇怪地看看李鸿章,“按照我们和俄国人之间的协议,完全可以用别的名义先把这批人送出去,然后再慢慢上奏朝廷,两不耽误。还省去了不少的银子花费。”
“他们不行。”李鸿章摇了摇头,“这不是省钱不省钱的事情,俄国人的实力赶不上英法等国。既然是出去学,那就要学最好的。”
“英国人会肯吗?”荣禄撇了撇嘴,“直到现在了,他们的公使们也没有露过个头,怕是叫长毛们给打糊涂了吧。”
“被打糊涂了?”李鸿章呵呵一笑,“他们真要是糊涂了,那个阿礼国也不会还赖在上海不动了。大人可知道他们在长毛手上失去了多少的东西?各处的租界没了暂且不说,据那几个英商讲,单单被长毛勒索罚没的银子就不下两千万两之巨,另外还有大批的鸦片不算,这还是仅仅在一个上海。他们真肯认输吗?”
两千万!奕忻听的心都加速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户部尚书花沙纳。花沙纳尴尬地咧嘴笑了笑,两千万啊,他做梦都不敢去想,整个户部现在常年的储备也就是二百万而已。钱啊!
奕忻叹了口气,“李大人,这个水师的一切事情就都由你照顾起来吧。”
李鸿章没有表示感谢的意思,却把目光投向了花沙纳。
花沙纳无奈地举起了双手,他当然明白李鸿章的意思,“我可是机关算尽了,现在就剩下这一把骨头了。”
奕忻瞅瞅李鸿章,又看看花沙纳,苦笑了一下,最后望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张祖光和范文瑞,“本王也是无计可施了,这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两位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张祖光看了看范文瑞,冲着奕忻笑了笑,“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总是有的。”
“什么办法?”听到这话,奕忻等人无不眼睛一亮。奕忻站起身,亲自给张祖光又斟了些茶水,“快说说看。”
张祖光喝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看了看奕忻等人,“这第一嘛,那就是劝捐,对大户按其财产、田亩挨户的劝。他们有钱,朝廷面临大难了,他们不出不行。另外,还要按照人头,抽取忠义救国税。呵呵,我可是个平头百姓,给东家出力赚钱养家糊口的,我提出这个主意,当然我自己也要遭受损失,但是我愿意交这个税。”
奕忻看看花沙纳,花沙纳低下了头。他又看看李鸿章和荣禄,这俩人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那意思明摆着是张祖光说对了路子。
张祖光不管那些,继续说着,“还有第二,官票宝钞之所以不能通行,在于官府。朝廷要严令钞票必须通行,甚至可以发布文告,银钱将在以后停止流通,看谁还敢不用?眼下朝廷艰难,不如此强硬,只怕后果难料。就说范掌柜的商号吧,不是一直就在支持钞票的使用吗?不想用的那就是对朝廷有贰心。以后,钞票不仅要发,还要加大发行的数量。”
张祖光的话叫范文瑞差点在心里乐背过气去。他是拼命收那个什么钞票,不过,可都是把价钱几乎压成了废纸才收的。之后再利用各种渠道,又勾结官铺中的贪赃官员,再平价兑换,真是大赚特赚。“恭王爷,草民以为张先生说的对极了,如果劝捐开始,敝商号决不会袖手旁观。贵妃娘娘赏赐了草民这个四品顶子,草民总要报答。”范文瑞满脸真诚地说着,“表面上看,如果实行劝捐、开征忠义救国税,大家都会难受,也免不了会有人背地里咒骂。可这毕竟只是难受一时。国家有难,天下百姓人人都有义务与国家共患难。将来国家安定了,富足了,百姓们自然也就会得到应有的回报。早晚大家就都会理解朝廷这一片的。”
范文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过,强行推广钞票,关键还是要从朝廷的各级官员入手。朝廷大员要带头使用,这才能叫百姓安心。当然,随便来官铺兑换,那还是绝对不行的。毕竟没有足够的本钱嘛。”
他笑了笑,看看李鸿章,“另外,刚才李大人提到了英国人,草民也和他们有过不少的接触。他们的确是和长毛是水火不相容。不过,他们是在观望,想看看从谁那里能得到更多的实惠。东南现在大部分都陷落了,可是台湾依旧还在咱大清的手里,这说明长毛暂时还没有力量去拿下台湾。英国人是为了利益而不要命的东西,不妨就顺势把台湾作为抵押,向他们部分的贷款造兵舰,送学童。这样,还可以借助英国人的势力来协防台湾,免得落于长毛之手。李大人眼光深远,派送学童的事情确实是当务之急。当然,既然要送,就不能单单送些学习武备的,还要把面积扩大一些,国家需要这些有经世之才的人。”
帐算到这个份儿上,谁都算明白了。
荣禄咧开大嘴看着恭亲王哈哈地笑着,“恭王,看来在这个方面还是范先生他们更高一筹。忠义救国税,说的好啊。我们组织救国军上前敌厮杀,大家在后面的一起捐钱捐款,同仇敌忾,这才是国家兴盛之道。至于台湾嘛,一个孤岛,如今我们也一时顾及不到,如果要能拿它和英国人说事儿,把水师换回来,那更是妙不可言了。李大人,这下你的难题算是解决了。”
二十万精锐新军,再有个强大的新式水师,那天下可定。李鸿章笑了,冲着恭亲王一拱手,“王爷,那微臣就先派人和英国方面联系下,具体的商谈商谈,单愿他们不要象俄国人那么黑了心的要价。另外,这次倘若开征新税和劝捐得到圣上的照准,还要请王爷特别的关注,不要叫各地的官员再从中做了手脚。”
“这个自然。”奕忻的眉头也舒展了,他一指花沙纳,“本王看,那就由户部牵头,兵部、忠义救国军派员联合组织一个临时衙门,专门负责这些款子的征收和监管。要严禁各地官员打秋风,中饱私囊,以免激起民怨。”
说完,他瞅瞅范文瑞,“范先生实乃我大清商户之楷模。呵呵,如果范先生舍得你的商号,不妨将商号交由手下经管,范先生就来主持救国军的军需物品采买如何啊?”
“这……”范文瑞手忙脚乱地连连摆着手,“草民哪里承受得起如此的重任,王爷取笑了。”
“我说范先生,你就别推辞了,”荣禄一指奕忻,嘿嘿地笑着,“这军需采买你可是行家。再说了,你范先生也不是什么草民,四品候补的顶子还在,眼下不过是补个实缺而已。当今正是用人之际,咱们都努把子力气,辅佐恭王扫平天下逆贼,建立不世之功。李大人,我说的对吧?”他看着李鸿章。
“对,当然对。”李鸿章看看荣禄和范文瑞,又瞅瞅恭亲王,“王爷用人不拘一格,我大清中兴指日可待。”
“不要这么说,不要这么说。”奕忻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摇摆着,“不是辅佐我恭王,是咱们要一心地辅佐皇上,重振我大清当年的虎威。”
离开恭王府,张祖光、范文瑞两个人一路悠闲地逛着街景。
“范掌柜,你这可是要平步青云了,哈哈,官商官商,连官带商你可是都占尽了,比起我们乐掌柜来还要红及一时。”张祖光取笑着。
“这要托懿贵妃娘娘的洪福啊。”范文瑞挤了挤眼。
“那是,那是,咱们可是要天天恳求菩萨,保佑咱贵妃娘娘万寿无疆啊。”张祖光呵呵地笑着。
“她要万寿,那老百姓可是该短命了。”范文瑞小声地哼了下,“真要这么一折腾起来,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啊!”
“没办法,只怕要狼烟四起了。”张祖光叹了口气。
“是啊,下一步要把范增从饭馆里调出来,再组织几个我们的人,一起进入送到英国的学童中去。”范文瑞瞅瞅张祖光,“这只留洋的学童队伍必须掌握住。”
“我们这么协助他们做大,会不会对将来我们的北上形成威胁啊?”张祖光有些担心,“俄国佬越来越多,那个什么忠义救国军再闹腾大了……另外,还有他们的水师,李鸿章这个人小看不得,恐怕真要成为我们的对手了。”
“我说老兄啊,这没必要担心。”范文瑞搂起张祖光的肩膀,看了看四外笑到,“你看看来的那些俄国鬼子,刚来几天啊,就快闹的鸡飞狗跳墙了。他们营地附近,有几家百姓的女人不遭殃?象这样的军队,打起仗来也是乌合之众。忠义救国军?呵呵,你是还没看到咱们的工农红军呢,早晚叫天下人都看到,咱们红军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唉,要是早点能北伐该多好!”张祖光停住脚,向着南方眺望。
“战争打的是钱,咱们面临的敌人也不是一个满清。我们需要时间发展,就象他们这里一样。不过,他们的发展是在给我们的未来做垫底儿用的,放心吧,殿下既然敢叫我们这样做,就一定算准了这些东西他们一定用不上。”范文瑞说到这里哈哈一笑,“走,老兄,我可是要赶紧准备准备走马上任了,安琪尔将来还要永远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大,最红火的商号哩!”
林海丰在亲切地接见法兰西首任驻太平天国公使布尔布隆,并为他即将赴天京就任送行。
布尔布隆实在是太喜欢这位能掐会算,又魔法无边的安王了,以至于这次本来国内是要招他回去,晋升他的,他却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块儿土地上。
“非常感谢长时间来代办阁下,哦,不,现在应该叫您公使阁下了,”林海丰亲切地望着布尔布隆笑到,“非常感谢长时间来公使阁下与我们之间的友好合作,帮助我们的工业起步,同时也使天朝人民与法兰西人民也结下了深情的友谊。”
“呵呵,我是更喜欢做以前的代办,能和殿下平等的贸易,给双方的国民带来更多的实惠。”布尔布隆微笑着,“和殿下相处的时间,是我一生都难忘的。如果说是我们帮助了你们,不妨说你们帮助我们更大。六吨涡鼓型碱性空气侧吹炼钢转炉的试产成功,我们国内的学者们核算过,只要全面在国内改造掉以前的老式设备,那么,我们国内的钢铁生产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两年内就可以压倒英国,并永远叫它望尘莫及。”
“是啊,在伟大的拿破仑时代,就一直有两个压在他心头上的黑影始终无法打倒,英国和俄国历次都是反法同盟的坚定主力。当年拿破仑对海上的英国无可奈何之后,他就想构筑‘大陆封锁体系’,以迫使英国屈服。可惜,欧洲漫长的海岸线使他力不能及。如果没有沙皇俄国在一八一二年的违背盟约,全面恢复同英国的贸易。也决不会有后来的七十万大军远征俄国的失败,并最终导致这位伟大的法兰西英雄,最后在各国联军浩浩荡荡挺进巴黎的战鼓声中,被迫签订了退位诏书,而被软禁在地中海上的厄尔巴岛上了。”林海丰饶有兴致地磨叨起了那一段令法国人刻骨铭心的忧伤记忆。
“该死得俄国熊!”布尔布隆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咕哝了一句。
“俄国人对法兰西在欧洲大陆的威胁将会是巨大的。因此,这次克里米亚的战争不能轻易地结束。我估计,贵国政府正考虑私下与俄国人议和,这是不明智的。要打下去,真正的利益不通过强烈的手段是得不到的。”林海丰就仿佛是身临其境似的和布尔布隆聊起了这场已经持续了小两年的战争,许多情况甚至比起也能从政府方面得到若干情况的布尔布隆来,还要详细的多。
“当然,此次战争贵国投入了陆军总兵力五十多万人,火炮千门,海军战舰一百七十余艘,消耗巨大,在适当的时候谋求停战也是在所难免。”林海丰说着,忽然呵呵一笑,“英国人从来都是聪明啊,这次与贵国联盟,号称出动了陆军十六万,可实际的参战部队也就仅仅五万而已。”
布尔布隆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啊,他们就是喜欢这样。说实在话,亲爱的安王殿下,残酷的战场,还有疾病,使得我们的军队损失巨大,我国的皇帝陛下私下议和,也是迫不得已。”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然后看着林海丰,笑了笑,“殿下,贵国的青霉素和破伤风针剂的确是精品,简直就是战场上受伤官兵的救命神,只可惜数量太少了。”其实,他还有话没说呢,无论在法军还是英军中,都是梅毒泛滥,严重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此番就任公使,皇帝陛下曾有命令,无论如何也要从太平天国政府这里得到更多的药品援助,当然,还有那令人垂涎的军事装备。
“呵呵,公使阁下也知道,这些药品是我们的专家耗尽了多年的心血,花费了大量钱财才研制出来的。我们的家底子薄啊,为了有目前的这种发展,我们是到处举债。出于无奈,我们才把药品的经营权卖断给了安琪尔商行。您也看到了,安琪尔的大老板竟然害怕我们有一天会找他们的后帐,躲到了贵国。其实哪能呢,我们天朝一向说话算话,从来不会反帐。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始终拿他们当朋友对待,谁要是敢欺负他们,天朝绝对不放过。”
林海丰叼起烟斗,看着布尔布隆叹了口气,“唉,如果当初不是我们太穷了,也不会这样啊。据说一盒青霉素能卖到几十英镑啊,这可是真的?”
一听这话,布尔布隆差点没哭了,“几十英镑?天啊,我亲爱的殿下,那正常的标价是三十英镑,还是有价没货。黑市上至少要翻上一倍还多,在英国的黑市上,至少要一百英镑以上,就是黄金也没它值钱啊!”
“什么?”林海丰似乎不相信地盯着布尔布隆,手里划着的火柴都忘了去点嘴上叼着的烟斗,直到火烧到了手,这才连忙丢掉,紧甩了几下的手,“这样不好,这样不好。”他连声说了几个不好。
“商人嘛,惟利是图是本性。”布尔布隆咧了咧嘴。
林海丰想了想,“这样吧,天朝将和安琪尔协商,将药品在贵国的定价稳定下来,并首先保证贵国的政府采购。“
布尔布隆心里哀叹了一声,看来这也是一条唯一的出路了。贵是贵了,可总比没有要好。
“为了恭喜阁下荣升,我给阁下准备了两份礼物。”林海丰点上烟斗,笑眯眯地瞅着正肉疼的布尔布隆。
“不敢当!”布尔布隆连忙按着中国的礼仪拱了拱手。
“第一嘛,天朝同意和贵国政府建立军事伙伴关系,联合开发新式铁甲蒸汽战舰,船体由贵国建造,最后所有的火力配系则由天朝承担。贵国如果没有足够震慑一切的海上力量,是难以维护现有的利益的。”林海丰接着伸出第二个手指头,“第二,天朝到年底,可以出口给贵国新式榴弹炮五十门、迫击炮一百门及短枪、步枪一万只,帮助贵国武装起一个新的军团。”
布尔布隆愣了,下意识地抠了抠自己的耳朵。
“我说的都是真的,”林海丰笑了,“我们中国人是最讲朋友的。尽管我们也急需这些装备,但是,为了朋友的利益,我们愿意付出。阁下这次到了天京,就可以和天朝政府签定一系列的协议。”
“那么,那么,我们还能帮助您什么?”布尔布隆有些感动了。
“咱们互相帮助。”林海丰看着手上的烟斗,“俄国人全面介入了我们的内战,穷兵黩武,好啊,我们会利用一切力量,将他们死死纠缠在这块儿土地上,为贵国在战场上争取主动。请阁下和贵国皇帝陛下说清楚,俄国人没有战胜的任何希望,它已经没有了训练好的后备军队。为了扫除日后它对贵国的威胁,应当借这次机会,彻底打烂它的国内经济,叫它从此一蹶不振。仗可以慢慢地打,甚至是边谈边打,不要着急。”
布尔布隆点点头,“我们的皇帝陛下非常希望能和您亲自见面,以便更好地交换一下意见。”
“呵呵,我也想见见您们的皇帝陛下,只是暂时还有困难。如果可能,我是非常愿意在明年年中去趟贵国的。”林海丰笑着,笑的很真诚。
“我代表我们的皇帝陛下,期待着您能成行。”布尔布隆也很真挚,随后又呵呵地笑了笑,“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还希望您能给他测算测算呢。”
“是吗,那我可是真到时候要找机会去见见贵国的皇帝陛下了。”林海丰开心地笑到,“贵国的皇帝陛下是个很有作为的君主,欧洲大陆上的英雄。”
听到对方如此的赞美自己的皇帝陛下,布尔布隆颇有些得意之色。
“阁下知道俾斯麦这个人吗?”林海丰的话题突然一转,看着布尔布隆又补充着问到,“他现在应该担任着普鲁士邦驻德意志联邦议会的公使了?”
“听说过此人,好象他还有个流氓议员的雅号呢。”布尔布隆一笑,有些不屑一顾的样子。
“这个人可不是一个一般的人物。”林海丰笑了笑,“贵国在欧洲大陆上的威胁,不来自那个已经腐朽了的奥地利,俄国、英国,还有未来的普鲁士才是真正的敌人。我们是个爱好和平的民族,从来不希望要别人的任何东西。但是,我们也不愿意看到我们的朋友遭到意外。”
“亲爱的殿下,非常感谢您的提醒。”布尔布隆欠了欠身,“不瞒您说,目前我们国内的经济不是很好,没有强大的物质保障,国家想维护庞大的事业是很难的。所以……”
“所以我们才要首先分辨好朋友和敌人。”林海丰接过他的话头,“阁下想必知道了,英国人在号称奉陪贵国作战的同时,可没有忘记了外面的掠夺。他们的新任香港总督鲍林,又强迫我们的藩国暹罗签订了《英暹通商条约》。东方的确是一个巨大的好市场,不能光看着别人去抢占。”
“殿下说的太对了,只是从哪里下手呢?”布尔布隆有些沮丧,“英国人太精明了。”
“就从印度下手。”林海丰放下烟斗,端起了茶杯,“不久我们就要收复两广和云南了,咱们可以联手抢占印度的市场。为了降低成本,我们两国在广东联合成立一家大型公司,去和他们的东印度公司抗衡。另外,从明年开始,我们两国要建立一个钢铁销售同盟。不出意外的话,后年贵国的钢铁产量就可以突破二十万吨,随着以后的转炉陆续投产,产量还能加大。到时候仅仅贵国一个国家的钢产量,就可以抵挡英美几国的总和。这可是个大机会啊!”
布尔布隆的嘴张的大大的,半天合不拢。
林海丰坐在外侨区的人才招募处,又开始对一批新近涌到上海来的各国工程技术人员进行面试。
内务部艾华的欧洲站工作成效斐然,一方面通过炒卖各种药品为内务部获取了巨额的利润,一方面四处网络人员,鼓动那些拥有抱负,或者是失意的学者们去东方。再加上那些已经到了天朝,深受实惠的人的消息反馈,现在的上海已不是从前那些流氓无赖类的冒险家们的乐园,而是有才华,能实干者们的天堂。
什么事情都是一样,想干的人多了,自然就良莠不齐。上海东方实业的科学院,是每一个能来到上海的学者们经过了解后都最期望的地方,那里待遇高不说,而且从事着的还都是尖端的技术研究。当然,对招募对象要求的条件也就更苛刻了。据说为此欧洲各国立时出现了一种新兴的职业,那就是私下伪造各著名大学的毕业证书,价格也是与日俱增。自然,更火暴的还是外侨区里天朝开设的汉语补习学院。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上海的劳动、安全两个部门,联合组建了专门应付外来人员的招募机构,所有来到这里应募的人员,要首先被分配到各民用工厂试用三个月,并通过汉语补习学院的测试。经过甄别,少数优秀的人员会被选入东方实业,而多数人员留在各个企业里,从事相当的工作岗位。至于一些冒牌者,只要愿意,照样可以在各工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当然,也会有不少的例外。现在坐在林海丰旁边儿,同样成为了招募组官员的瑞典化学家本泽路斯就是其中的一个。
去年的年底,正在自己家中简陋的实验室内工作的本泽路斯,意外地来了两个东方的客人。经过介绍,本泽路斯知道了他们来自古老丝绸圣地,中国,其中一个叫张沛。张沛看着面露疑惑的本泽路斯,详细地向他介绍了新兴的天朝政府,坦诚直言,“我们天朝正在建立一所大学,希望先生前去任教。我们知道,先生在化学领域有着极深的造诣,但在贵国并不为人重视,您的PET发明也无人理睬。在我们的大学里,天朝可以为您准备先进的实验室,并提供每年一千两白银的薪俸,另外还有专门的研究经费。在那里,您可以尽情地发挥您的才智。”
本泽路斯对那个古老国家的了解,还仅仅局限于丝绸、陶瓷和茶叶。对于在本国的窘迫境遇,他的确是伤透了心,可毕竟来邀请的是一个陌生的国度,他有些犹豫,“可我对您的国家并不了解。”
张沛微笑了,“这没有任何关系,当您亲身踏上我们的土地,见到那里的景象和我们伟大的安、宁两位亲王殿下时,您就会认为,我给您的建议是多么的美好了。放心,我们先提供给您和您的家人一笔费用,您和您的家人权当做一次东方的旅行,来去自由。”
于是,本泽路斯踏上了这块儿古老的土地。他见到了那位伟大的宁王,当然,马上就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看到了这个没有贫富之分,人们自由自在地生活的世界,了解了这场轰轰烈烈的伟大革命。他也看到了兴建中的上海东方大学,看到了和他一样抱着试试看,又坚定地留下来的各国学者。他和他的家人没有再回去,甚至对自己以往那个破烂的家再也没有想过,那里只有无尽的忧伤回忆。
现在,本泽路斯已经成为了上海东方大学理工学院的院长,还是东方实业研究院化学所的所长。
第一个进来的是年轻的爱尔兰人霍兰。他有些拘谨地向坐在对面的三个官员拱了拱手,用蹩脚的汉语问候着,“大……大人们好!”
“您好,请坐,霍兰先生。”林海丰放下手里的简介,微笑着一指旁边的椅子。
“谢谢!”这两个字霍兰说的很痛快。他原本是打算和父母一起移居美国的,后来因为流行的各种对这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大地的传说,使得他只身来到了这里。最初,他被分派到了上海造船厂的工地,和他人一样,拿到了不能算多,却已经足够可以在这里养活起一家人的工钱。单就这一样就够了,他立即写信回家,希望家里饱受穷困折磨的家人能够来此团聚。不过,眼下的职业还不能满足他内心中的心愿,他一直有个美好的梦,这个梦只有东方实业才能让他实现。为了这个梦,他没有急于申请应募东方实业,而是实实在在地在造船厂工地干了半年,等来了家人,粗通了汉语。
“您没有文凭吗,霍兰先生?”本泽路斯望着坐下的霍兰问到。
“是的,我……我没有……机……机会……读……读大学。”霍兰用手在头上比划着,摇了摇头,“所以……没有……那个……”
“呵呵,那您没有注意到东方实业招募的条件吗?”本泽路斯笑了笑。
“看……看到了,只是……只是……”霍兰的脸憋的通红,由于慌乱,原本记着的汉语也忘了不少,额头渗出了毛毛汗。
“不要急,霍兰先生,您可以用您的母语把您要说的话都说出来。”林海丰示意一边儿的侍从给霍兰倒上杯茶水,一边儿笑着用英语说到。
霍兰看看正中这位和善的天朝官员,不用问,他一定是这里最大的官员。霍兰的心渐渐平定下来,话说的也通顺了,不过,他还是特别注意地使用了汉语夹带英语,表述着自己的想法,“谢大人,我仔细研究过您们的东方实业招募的对象,并没有要求一定是有文凭,要求的是各方面具有一定能力的学者。我不是学者,但我有能力,我以前在工厂做过工,和任何人比,我的加工技术都是优秀的,我相信会把您们肯交给我的一切做好。”
“您说的很好,我非常佩服您的勇气和自信。”本泽路斯点点头,“按照您的想法,您打算来东方实业从事哪个领域的工作呢?假如我们现在就可以录用您的话?”
“我喜欢研究能潜水的船。”霍兰精神气好多了,“我曾经在家的时候就做过多次的模拟,如果有足够的动力和设施,我相信我很快就能造出它来。”接着,他详细介绍了他的设想,最后,他用那双蓝色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三位官员,“这是我的梦,它只能在您们的东方实业才能变成现实。”
“殿下……”本泽路斯看了看身边儿一直专注地听着霍兰讲述的安王。
林海丰笑了笑,瞅瞅左面的苏三娘。
“霍兰先生,您愿意永远留在天朝吗?”苏三娘看着霍兰,问到。
“如果可能,我和我的全部家人,都希望成为天朝的公民。”霍兰低下了头,“我的父母很穷,只是到了这里,才有了欢乐。我想,这也正是他们所期望的。我的表格里没有填写我的父姓,我父亲说了,按照天朝的习惯,我们家族就姓霍了,这个姓很好。”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笑了。
本泽路斯看到安王默默地在霍兰的名字下面打上了一个勾儿,表情严肃地望着霍兰,“东方实业也许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天堂,为了天朝的事业,可能会损失掉很多个人的东西,也许还包括一个人暂时的自由。您能接受吗?”
“我愿意!”霍兰坚定地点点头。
“恭喜您,天朝的新公民霍兰先生,您被录用了。”本泽路斯轻轻地拍了拍手,微笑着望着这个刚刚二十,却有着极其表现欲望的年轻人。
“真的吗?”霍兰感觉这一切似乎都简单了点儿。
“真的,”林海丰拿起一份证明文件,签署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站起身,走到霍兰面前,“带上这个,去东方大学报到,在理工学院进修一年后,正式进入东方实业研究院的舰船所。”
“这……”霍兰接过证明,犹豫了一下。
象是看穿了霍兰的心思,苏三娘笑着递给他一把房门的钥匙,“带上您的家人,一起搬过去吧。在您读书期间,您和家人的生活费用,都会有天朝政府来照管的。当然,我们还会安排给您的家人适当的工作。”
“愿上帝与天朝同在!”霍兰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喃喃地说着。
“殿下,这个霍兰真有意思,竟然敢说他自己是最优秀的。”望着出去的霍兰,苏三娘笑着摇了摇头,“人不错,就是狂妄了些。”
“你呀,恰恰说错了。”林海丰回到椅子上坐下,“和他比起来,难道你就没感觉我们自己周围的人都缺少了些什么?”
“什么啊?”苏三娘奇怪地看着安王。
“我们习惯的是一种谦虚,还是一种有些时候极其虚伪的谦虚。凡事儿总爱在表面上讲己不如人,心里却是百般的看不起别人。”林海丰端起桌子上的凉白开,指了指,“其实,一个人应该象这杯子中的水,清澈透明,该如何就是如何。要敢于承认自己弱点的同时,还要说自己好的地方,敢于张扬自己的个性,我就是我。只有这样,才能使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集体,乃至整个民族傲然屹立在这个世界上,才会有真正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存在。”
苏三娘还是难以理解,怎么能这样呢,哦,满大街的叫着自己优秀,就一定好吗?还是谦虚些的好。
林海丰拿起名单,看了看,又瞅瞅苏三娘,“三娘啊,你别心里不服。咱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吧,”他笑着一拉身边儿的本泽路斯,“本泽路斯院长是化学家,就是比我强,如果他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非说自己比不上我,呵呵,那我用他做什么?还不如我自己干呢。”
本泽路斯哈哈地笑了,“其实,即使在化学方面,我是真的很多地方不如殿下呢。先前话是说大了许多。”
“呵呵,我不过是多知道了些新的东西而已,实际干起来还是不如你们这些专家的。”林海丰喝了口水,又看看苏三娘,“你别老拿那种眼光看我们,刚才我们可不是虚伪的谦虚。人都有人自己的长处,都会有自己值得骄傲的地方。就拿一个傻子来说吧,他同样有自己的优势,不知道饥和饱,哈哈,不是比我们少了好些忧愁吗?”
真能瞎说!苏三娘心里哼了一声,说自己好又有什么用?转念再一想,她又不禁暗叹一声,唉!也许殿下是对的呢,当初自己要是明着把自己的一片心里话都说出来,说说自己比别的姑娘更好,也许还……
“罗伯特•;怀特海德,曾做过机械设计工程师,还从事过军港工作?”本泽路斯望着眼前这个中年人,燕尾服、黑色的礼帽,手里还有一把充做手杖的雨伞,英国人总是这么的绅士。
“是的。”罗伯特•;怀特海德笑笑,耸了耸肩膀,“我是不久前才到的这里的,因此没有办法完成您们对语言的要求。”看到三个面试官员相视一笑,他又补充到,“其实,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最主要的还是他的才干,您们的工业刚起步,需要的是能干的人,不是光能说话的机器,不是吗?”
“呵呵,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您面对的可是操有同一种语言的人群,如果融入不了他们,您的再好的设想也未必能够实现。任何一项事业都不会是一个人所能够做到的。”本泽路斯说到。
罗伯特•;怀特海德想了想,“时间可以教会一个人一切,我想我也能。”
“罗伯特•;怀特海德先生,您刚来上海,还没有按照我们的要求在其他岗位上显现您的能力,就直接来到这里申请进入我们的东方实业,您怎么就能认为它一定会成为现实呢?”林海丰点燃了手里的烟斗,微笑着看看罗伯特•;怀特海德。
“我想,我的优势就是真诚和坦率。”罗伯特•;怀特海德摘下礼帽,扭头看了看门口,“我的经历都写在纸面上了,我只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工业学院就读过,不象那些人,进过牛津和剑桥。在以往的职业里,我的待遇也还可以。但是,一个人的追求永远是无止境的,我想获得更高的收入,才慕名而来。我可以去其他任何的岗位上就职,只是薪水难以叫我接受,所以……”
“恩,您很坦诚,我同样也希望有个与我能力相当的收入。”林海丰瞟了眼又想在撇嘴的苏三娘,轻轻咳了一声,“您打算从事什么领域的工作?”
“我是个机械工程师,我希望能为您们的国家在军事武器上做些贡献。”罗伯特•;怀特海德认真地说到。
“其实您要是去我们的理工学院做教授,也是很不错的,那里的薪水更高啊。”林海丰眯起眼,透过面前薄薄的烟雾瞅着他。
“可我,我还是喜欢做些实际的东西。”罗伯特•;怀特海德笑了笑,“我天生下来就是个干活儿的材料,说话却不在行,当教授也许会误人子弟的。”
“呵呵,说实话,我也是一样。”林海丰似乎很满意地笑着,接着又点了点头,“我很喜欢您的坦率,您通过了。”
“谢谢,非常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罗伯特•;怀特海德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礼帽放到胸前,深深鞠了一躬。
“不客气,对愿意为天朝服务的人,我们都是欢迎的,该感谢的应当是您和外面的那些朋友们。”林海丰站起身,拱了拱手,“对了,您的家人到这里了没有?”
“没有,现在就是我一个。”罗伯特•;怀特海德咧嘴一笑,“不过,以后我还是希望他们都能够来到这里的。”
“好,我们欢迎。这里是一份合同的细节,您拿回去认真看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明天您就可以拿上它进入我们的东方实业机器二厂了。”林海丰示意侍从把合同交给罗伯特•;怀特海德。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次感谢三位大人,真诚地感谢您们!”罗伯特•;怀特海德接过合同,看也没看,连声到着谢。
“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林海丰笑着,目送侍从将罗伯特•;怀特海德送出门外。
“殿下,太简单了吧?”苏三娘有些不理解地看着安王,“您连他愿意不愿意留下来还没问,这不符合我们的章程。”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林海丰没有正面回答苏三娘的质疑,而是神秘地看看本泽路斯和她,“我告诉你们啊,他可是了不起的人哩,是我们将要开发的鱼雷方面的好助手。”其实,他即使这么说,苏三娘和本泽路斯也未必能够理解,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个罗伯特•;怀特海德可是历史上第一玫实用鱼雷的发明者。不过,现在是时运不济了,真正的鱼雷,发明权不会再属于他了。这些光环,都将笼罩在天京正夜以继日操劳的宁王殿下的头顶上。
“鱼雷的主体设计方案宁王殿下主持的科学院已经有了,我们正在安排理工学院的有关人员准备参与试制了。”本泽路斯还是不明白。
林海丰拍了拍本泽路斯的肩膀,又瞅瞅还鼓着腮帮子的苏三娘,“你们可都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啊,你们还是安全部的派驻官员,难道非要什么事情一定就马上的水落石出吗?不要忘了,我们的口号可是领先一步,技术共享哦,共享!”林海丰着重又说了这后两个字,呵呵地笑了起来。
“明白了,殿下!”本泽路斯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看看苏三娘,“难怪在我们自己还需要武器装备的时候,殿下会促使天朝向法国出售军备了,我们要发展,国家未来之大,用钱的地方自然也多。”
“是啊,玻璃厂建设的速度要加快,新型灯具要尽快上市,还有咱们的暖水瓶等等。可不能小看了这些东西,它们照样会给天朝带来大笔的收入。”林海丰拉着本泽路斯的手,“还有一点我要提醒您了,工作不是一天的事情,要有张有弛,否则您夫人会骂我的。对其他技术人员也要再三重复,不能太过劳累了。”
“多谢殿下,我们没事的。”本泽路斯点点头,转尔笑到,“呵呵,我夫人还再三叫我一定要请殿下去我家中做客呢,她非常感谢您对我们一家人的关心。”
“都是应该的,感谢要感谢天朝。代我谢谢您夫人的盛情,有机会我一定去的,听说您夫人现在可以烧得一手地道的中国菜了,我一定要去尝尝夫人的手艺的。”
林海丰说着,指了指本泽路斯手里拿起的名单,“美国回来的这个容闳、还有从香港来的这个黄胜,不必要考核了。黄胜是从事印刷行业的,分派他去东方报社,主持报纸的印刷。这个容闳嘛,本泽路斯院长,我看就叫他暂时给你做个助手,好好培养培养。”
“好,我们是要尽快培养自己的人才。”本泽路斯点点头。
“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这个……”林海丰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笑着说到,“又是一个英国来的。”
林海丰说的这个英国人是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不过,对现在的本泽路斯和苏三娘来讲,他们只是从他那显然是别人代笔的中文简介里可以知道,这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十六岁时进入爱丁堡大学学习,去年才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数学系。
甚至连麦克斯韦本人也不会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会是一个是继法拉第之后,又一个集电磁学之大成的伟大科学家。他依据库仑、高斯、欧姆、安培、毕奥、萨伐尔、法拉第等前人的一系列发现和实验成果,建立了第一个完整的电磁理论体系,不仅科学地预言了电磁波的存在,而且揭示了光、电、磁现象的本质的统一性,完成了物理学的又一次大综合。这一理论自然科学的成果,奠定了未来的电力工业、电子工业和无线电工业的基础。他现在不过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自愿也好,违心也罢地来到这里,在从事一种特殊职业的人。
可林海丰心里知道这一切,眼下,那描述电磁辐射行为的方程式“郑南方程组”尽管已经早已确立,可还正需要这类的人才来加以完善。
“把他派专人护送到天京去,交给宁王,宁王的物理实验室急需这类的人才。”林海丰看着苏三娘郑重地说到。
“是!”苏三娘答应着,却又有些忧虑地想了想,“殿下,最近英国来的人可是不少啊,我总觉得这样不正常。去年他们使劲鼓动英国商行离开这里,今年却又是一个大转弯,不会是有什么企图的吧?”
“没有企图才怪。”本泽路斯笑了笑,“炼钢转炉、武器,还有那价格昂贵的药品,那一个不为别人所垂涎啊。”
“呵呵,是啊,树大了自然招风。不过,这歪风能不能压下去,还要依靠我们的细致工作,而不是一味地拒绝。即使是英国人,也是不完全一样的。”林海丰看看苏三娘,“当然,防止奸细,铲除内奸这根弦儿,要时常紧绷在脑子里,各重点部门的保卫工作,你们一刻都不能放松。”
广东的洋务督办叶名琛来到了香港。他是奉了肃顺的命令,前来再次拜会英国驻大清国公使兼香港总督鲍林的。
声势浩大的天军队伍,已经从福建、江西、湖南三个方向几乎同时对广东实施重点打击,前方告急求救文书雪片似的飞回来,叫肃顺哪头都想顾,可哪头又都顾不过来,真是难以招架。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洋人,看来没,有洋人的直接出面干预,单凭自己的这点儿力量,是难以阻止住长毛的锐利风头了。
说起洋人,其实广州城里几乎已经很难见到一个半个的了。租界已经成了一片空城。原来租界里的美国人和法国人早在几个月前就跑的干干净净的了,不是去了福州、厦门,就是去了上海。至于那些英国人,尽管也还曾经暗中援助自己部分枪炮以组建军队,这个时候竟也象是惧怕瘟疫似的都逃去了香港,尤其是那些沾过鸦片什么的不法英商,跑的更快,更远,要么去了印度,要么干脆跑回了国。现在,想找洋人,也就只能去香港。不过,至于说叶名琛此行能不能得到什么,肃顺心里可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你们那简直就称不上是什么军队,就是一群的饭桶!不,是比饭桶还不如的废物!”一见叶名琛,鲍林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窜过桌案,几乎戳着叶名琛的鼻子,咆哮着,“上帝啊,你们白白浪费了我们大英帝国的数千的枪炮。”
“公……公使大人息怒……息……息怒!”叶名琛一头的汗水,连坐都没敢坐一下,弯着虾米似的腰就站在那里,手里不住地打躬作揖,“眼下各地纷纷陷落,不久广州就会危机,我们钦差大人的意思是希望贵国的舰队能够进入珠江,协助防守广州城,万望公使大人申明大义。广州一失,我大清在江南的势力将完全丧失,至于……至于香港,长毛也断然不会不闻不问。”
叶名琛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声音中也夹杂着哽咽。
“舰队?有了我们的舰队你和你的钦差大人就能够守住广州?”鲍林背过身去,哈哈地狂笑起来,“你们就是一群的狗,赖狗!”他说到这儿,又猛地转回身来,目光鄙视地紧盯着叶名琛,“早你们干什么去了?本公使为了你们而舍枪舍炮,诚心帮助你们,你们却和本公使留着心眼儿,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是又想当妓女,还要装淑女(其实这可不是中国人说的原话,鲍林还没有学到中国人的精髓)。你们连个国家都要保不住了,却还在鸦片、关税、租界自治法权等鸡毛蒜皮的问题上和本公使耍。你们大清的皇上都快把大半个国土出卖给俄国佬了,你们还在这里装什么清高?你们……”
听着鲍林的骂,叶名琛委屈极了。什么是我们啊?还不都是那位肃顺搞的名堂。唉!也难怪洋大人会这么的生气了。肃顺一来广东,就废了自己这个两广总督的官衔,肃顺自己兼了起来,叫自己专办什么洋务。办洋务倒也可以,谁知道这个肃顺却是个铁公鸡,只想占洋人的便宜,不肯吃半点儿的亏。当初鲍林主动向清军援助枪炮,并流露出要把驻香港的几艘战舰转交给广东政府指挥的意思,使清军能够守住广东等地。谁知道肃顺却因为放开禁烟令,开放海关,还有租界洋人自治等问题实在难以接受为由,而置之不理,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苦劝放进心里。呜呜……自己这个洋务办的,也就只剩下了两头挨骂的份儿了。
“公……公使大人,”直到看着鲍林骂累了,叶名琛抹抹额头上满布的汗水,陪着笑脸儿恳求到,“以前都是我们的目光短浅,失去了见识,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只要公使大人派兵介入,我们一定会守住广州及邻近地域,等到云贵、广西等地各路援军一到,就可以把长毛反击出去。广东是个好地方,丢不得。上海、厦门等通商口岸都没了,再丢了广州,这对贵国的利益也是莫大的损害。如果……如果贵国政府能全面向长毛开战,再由国内发来援军,我们钦差大人说了,一切可以按照北面的做法,与贵国合作。眼下……眼下就可以先把香港整个租借于贵国,另外还有台湾、海南岛等的租借事宜,也可以慢慢地接下来商量。”叶名琛独自在发挥着,他所说的这些东西,还都没有经过肃顺的允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满清的官员们在这种时候往往能把这种精神发挥到极处。
鲍林的气似乎平了一些,他扑通一声坐回到桌案后面的椅子上,斜眼儿看了看叶名琛。狡猾的家伙,这个时候想起用暴利来诱惑我了啊!
叶名琛所说的这些东西,鲍林是太想得到了。这可比北面的北京政府捎来的信儿更诱惑人。只可惜的是他想要,却又不敢去拿。
女王和宫廷大员们的注意力现在都被那该死的克里米亚吸引住了,法国人开始暗中与俄国熊谈判,怨恨英国出工不出力,只顾自己。闹的国内根本就无暇旁顾,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而对于东方,想要再得到国内大批的增援那已经更是不可能,一切只能依靠现有在东方的力量。可是,就单凭这些力量能与风头正劲的叛军相抗衡吗?
原有的中国舰队仅剩下了还在香港的四艘炮船,印度舰队尚有十几艘大小战舰,即便能够都抽调到这里来,恐怕也只能守住个台湾,至于香港和海南岛都危险,尤其是香港。从阿礼国的情报里,从他雇佣的密探方面,鲍林都对他所谓的叛军还是有个比较客观的认识。叛军们张弛自由,始终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更可怕的是他们训练有素,绝非一般叛乱者所能比。这个广州政府现在是要钱没钱,要能力没能力,看来,陆地上的战争暂时打不得,惹不起他们。
说实在的,从一接任文翰的职务那天起,鲍林就期望着有一天能彻底打败这些叛军,生擒那个被几乎所有人提起来就胆战心惊的什么安王。一个皮肤黄的象个病夫的家伙,居然胆敢在世界头号霸主的大英帝国的头上动土,不彻底地收拾了他,也枉为活在世上一回了。
鲍林相信中国人自己爱讲的那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等吧,等到俄国佬和他们打成一团,等到双方打的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会狠狠地在背后给你来上一刀的。
“督办先生,您的要求现在我满足不了。”鲍林客气了许多,耸着肩膀无奈地说到,“我们的阿礼国先生在上海和叛军有过会晤,叛军已经露出口风,不会武力解决香港问题,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我们大英帝国本来是要诚心帮助你们的,可你们自己放弃了。目前,我们一旦武力介入你们的争端,将会给帝国本身在香港的问题上带来诸多的麻烦。所以,我很遗憾。不过,我们已经准备了下一步的方案,如果广州危急,我们将会派遣民用船队,协助你们撤离广州。当然,是去台湾还是回北方,随你们的意见。”
“公使大人,不能这样啊!”叶名琛哀哀地叫了一声,双腿一软,几乎瘫倒下去,幸亏身边儿通译的搀扶,他才勉强站住了身子,“广州一丢,群龙无首,接下去广西、云贵就都没了!公使大人,有什么条件咱们还可以再商量,无论如何你们不能坐视不管啊!”
“唉!你们啊,你们根本就没有认真地看清楚过形势。”鲍林简直就是可怜地看了看面前的这个大清大员,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大幅地图前,指了指,接着,沉痛地说到,“看看,叛军在三个方向,如同是三只攥紧的拳头,所向披靡。西面,在广西,显然他们是为了吸引住你们的救援力量而采取的攻势,可你们的军队呢,却依旧在那里和他们纠缠不清,白白丧失了宝贵的时间。北面和东面,他们到底集中了多少人马,你们清楚吗?”
“二十万,最多二十万,”叶名琛咬着牙说到,“可是我们在广州附近还有十几万的营兵,还有数不胜数的各地乡勇。”
“亲爱的督办先生,不要自欺欺人了。”鲍林摇了摇头,“先不说你们打起仗来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营兵,就是你们那些所谓的乡勇,除去敲诈勒索,和老百姓耍威风,还能指望他们做些什么?叛军北、东两面,实际投入的军队绝对不下三十万,更厉害的是他们全部用于了野战,而你们的也可以说是为数还不少的兵力,却是要分兵驻守各地。想想看,在任何一个局部的战场,叛军无论是士气、军备,还是在数量上,都占有巨大的优势。这才几天啊,北面的韶州丢了,东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梅州、汕头都是一触即溃,这是一场并不对称的战争,胜败已经是明摆着的了。回去和你们的钦差大人说,赶紧撤吧,撤出去还能保存些力量,有朝一日还可以再回来,一味地坚持下去,不要说地盘保不住,再想走都来不及了。”
叶名琛听着鲍林的分析,浑身上下已经湿淋淋的犹如刚从湖里捞上来的水鸭子。天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照眼下的事态发展下去,很快两广间的联系就要被切断,广州将会变成一座孤城。他娘的长毛子啊,这分明就是冲着肃顺来的啊!有统一的协调尚且还各自只图自保呢,一旦广州完蛋,余下的广西和云贵还怎么接着往下打啊?
“去吧,亲爱的督办先生。”鲍林叹了口气,“眼下难民纷纷涌进九龙,直接对我们拥有的香港岛构成了威胁,我们也是出于无奈,暂时将接替你们对九龙等岛屿的治安管理。至于台湾,我们会帮助你们尽早部署应有的防御的。还是那句话,请你们的钦差大人及早认清形势,我们才是你们真正的朋友。”
鲍林对整个战局的分析不能不说还是很准确的。
石达开利用湘南的两个军,连同尚未整编的当初天地会的起义队伍,何禄的两万多人马一起,杀出湘南直取梧州,顿时吸引了广西各地清军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在赣南、闽南厉兵秣马已久的中路和左路三十万大军,就象两把铁锤,捣向广东。正象鲍林所说的那样,在气势如虹,又占尽绝对优势的天军、红军各部面前,清军盘踞的府县纷纷瓦解,军兵毫无斗志。
石达开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迅速拿下广州,打掉清妖在江南的这个重要的首脑城市。
鲍林给肃顺安排的道路也是很明智的。不过,肃顺听不听他的暂且不说,至少鲍林百忙了半天,在为了肃顺而忧虑的时候,却没有能给他自己设计一条更好的出路。他将会为此而又要遗憾很久,不过,这也很正常,遇上了林海丰这位太平天国的安王存在,就注定了一定有很多的人要遗憾!
佛山,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古镇。早在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期,佛山即已生息着一个人口相当密集的部落,当时,佛山的先民已经拥有较好的制陶、纺织技术。东汉时期,出现了先进的耕作技术,成为鱼米之乡。唐宋时期,佛山成为工商业城镇,至明清时期更成为中国四大名镇和中国的“四大聚”。
佛山镇历史上经济繁荣,百姓生活富庶,但是由于地幅狭小,地势平坦,天然防御条件差,且地处广州西南部的交通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必经之路。居民为求自保,很早就形成习武强身、自卫的传统。
明末清初,佛山独特的经济和军事上的地位,以及其民间尚武的风气,引起了各地反清志士的重视。于是,他们纷纷潜入佛山发展反清秘密组织。佛山由此成为了天地会的重要根据地之一。
在这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佛山的英雄志士,同样将会为自己的家乡画上浓浓的一笔。
自鸦片战争以后,由于佛山原有的各类手工业受到洋货的冲击,铁钉、铁丝、土布、制陶等工场纷纷倒闭,而另一方面,河道、码头淤浅,交通条件日趋恶化,使得佛山的工商业大量向交通条件大为改善的广州转移。凡此种种,导致佛山工人大量失业,社会动荡不安。
恰恰在这个时候,肃顺的派丁抓兵、加税增赋策略,使得本来就因为那场战争的失败而承担了大笔赔款负担的广东,更是雪上加霜,民怨沸腾,积聚在广大贫苦百姓中的怨恨,已经如同是一堆堆的干柴。
佛山,就成了点燃这干柴的火焰。
在天朝派遣来的联络官指导下,广东各地的天地会首领,以开设各种武馆为掩护,渐渐聚集于佛山镇,成立了以陈开、粤剧名伶李文茂、陈荣、陈金刚、周春、陈义和、翟火姑等为首的天地会总指挥部,统一协调指挥各地会众的行动。
在天地会总指挥部的领导下,各地会众以入军营、进团练为机会,积极发展会众,打造武器,等待暴动的最佳时机。天地会的会众迅速膨胀,包括了农民、手工业者、水手、士兵及粤剧艺人,势力几乎遍及广东全省,而且,对九龙的会众发展和安排更是重中之重。
与此同时,天朝派来的指导官员也越来越多。
随着天朝指导官员的陆续到来,和他们谦虚、耐心的工作,洪天王天下大同的“共产主义”理想逐渐深入人心。天地会的首领们慢慢认识到,百姓想获得真正的翻身,单单只是依靠“反清复明”那是不行的,要在彻底推翻满清皇权统治的同时,还要建设一个新的社会,一个没有人吃人、人压迫人的全新社会。
天军的广东战役一打响,按照天地会总指挥部的部署,肇庆的陈荣、伍百吉,英德的陈义和、乐昌的葛耀明首先同时发动了暴动。英德、乐昌义军协助杀进广东的红二军攻取了韶州府城。而陈荣、伍百吉部则在起义水勇的内应配合下,一举攻占肇庆府城,迎接湘南过来的天军部队,威胁梧州。
肇庆的武装叛乱,给了本来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肃顺,又是当头一的闷棒。就在肃顺气恼、苦闷交加,还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动用广州城里的驻防军队去镇压肇庆暴民的时候,在佛山,天地会总指挥部的总暴动令下达了。顷刻之间,从四周涌来的十几万天地会会众,上千艘的船只,将广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肃顺慌了。真是屋漏偏偏又逢连阴的雨,他是欲哭无泪。
可是,比他现在更慌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就是还安稳地睡在香港岛上的总督府里,尚自盘算着台湾的鲍林。九龙同样是发生了大规模的武装暴乱。而且出乎他意料的,暴民们在捣毁九龙的满清官署衙门后,居然把目标不是转向广州,而是冲破香港岛的警戒线,直杀向他的官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半夜里被枪炮声惊醒,得到陆战队军官禀报的鲍林,一下子就糊涂了。阿礼国就在数天前还传来讯息,他和上海军管会的刘丽川再次的交换过意见,并向刘丽川表示,英国在中国的内战中,将切实地保持中立的政策,不偏袒任何一方。刘丽川同样在重复以前的话,什么我们中国人是爱好和平的礼仪之邦,希望广交天下的朋友,对于香港之问题,天朝不想使用武力,大家可以找时间坐下来慢慢谈,毕竟英国在香港还是投入了不少的精力和财力的。还说这也是他们的什么安王的意思。
想想这些,鲍林简直就要疯掉了,又痛恨的牙根儿直疼。唉!要不是因为轻信了他们的话,自己何至于如此的不小心?这群病夫,还口口声声什么他妈的礼仪之邦,简直就是言而无信的无赖!无耻的小人,凶残的……
“该死的混蛋,马上动员一切能战斗的侨民,都投入战斗,我们要用大炮和子弹来回应这些暴徒!”鲍林几乎是疯转了近十几分钟,想着一切能想起来的恶毒字眼儿,咒骂了无数遍之后,才咆哮着发布了这项命令。
一切都晚了。九龙义军在两营随后迅速增援上来的快枪手协助下,所向披靡,用英军士兵都感到莫名其妙的“手炮”,砸开了任何一处敢于顽抗的堡垒和仓促间组织起来的弱不禁风的防线。
随着一阵密集的爆炸声后,总督府的围墙倒塌。几乎又是上海战役中镜头的重现,在四艘英国炮舰还再和义军小型船只周旋的时候,鲍林则成了义军的俘虏。
“亲爱的鲍林先生,请您下令您的舰队立即停止抵抗,向我们广东民众武装投降。”邹国剑随手一枪,打倒颤抖着畏缩在一边儿的一个英军军官,不容质疑地紧盯着鲍林命令到,“否则,您就是第二个!”他可不知道,他刚刚打死的这个军官,正是香港驻军的首席长官。其实,他也根本就不管那些,作为先锋,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胁迫鲍林发布投降令。
“我……我抗议你们的出尔反尔,抗……抗议你们的无礼行为。”鲍林脖子一梗,声音却是有些软弱无力,“你……你们的安王有承诺,不……不使用武力。”
“放你娘的狗屁!安王,什么安王?”随着话音,九龙义军首领周春气哼哼走了进来。他回视下身后的副手陈金刚,“你听说过什么安王吗?”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我们的总首领叫陈开。”陈金刚摸了摸自己头上那顶只有戏台子上才会见到的明代官帽,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是广东天地会。是你们抢走了我们的饭碗,是你们用鸦片毒害了我们的同胞,是你们暗中支持那些清朝蛮夷,我们和你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周春转回身,手指着鲍林,怒火冲天,“赶紧老实下令投降,如果不降,邹先锋,给我格杀勿论!我看看谁敢还捣蛋!”
“杀?太简单了,我看还是不要废话了,把他娘的活捉的洋鬼子都一起拉到海边儿,一把火点了算了,省许多事。”陈金刚大手一挥,干脆地叫着。
邹国剑收起了手里的短枪,上前拍了拍鲍林的肩膀,“怎么样,鲍林先生,请吧?”
鲍林面对这个比自己矮小一头的矮子,慌乱地连连退后了几步,“先……先生们,你……你们不……不能这样……我……我答应你们。”他垂下头,懦懦地说着。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竟然是要比对方矮小了很多,很多……
叶名琛费尽心机,几乎要哭天抹泪也没有请来的洋人炮舰,此时抵近了广州城。可惜的是,肃顺见到的洋人炮舰,此时的炮口却是对着广州。原四艘的炮舰,除一艘拒绝投降逃之夭夭外,其它三艘已经加入了义军的行列。
香港一被义军抢占,广州已经彻底成了座死城。
战局形势发展的迅猛,连石达开本人都感到的是惊讶异常。
石祥桢统帅的右路军,在陈荣、伍百吉的广东天地会义军,及随后起兵响应的广西西江上的天地会首领梁培友的密切配合下,轻取梧州。不仅如此,在短短的时间内,右路军就已经急剧膨胀成了一只二十余万人的大军。为肃顺信任的湖广总督兼理广西巡抚官文,广西提督福兴,面对如此巨大的威胁,早已丧失了救援广州的信念,只求能暂时自保就算是万幸。
而随着中路、左路两路大军的推进,广东各地更是义军迭起,一路之上,随处可见大股小股的天地会义军,他们引路、内应、协助军需,使得两路大军的主力迅速扑至广州城下。
当石达开到达佛山,会合了广东天地会总指挥部的时候,他自己手下现在到底具体有了多少的兵马,他自己一时都难以计算清楚。是啊,暂时还没法计算,这场轰轰烈烈的天地会总暴动,涉及的人数早逾了百万。
陈开、李文茂等天地会领袖终于见到了这位叱咤风云的天朝年轻的翼王。
而在天地会总指挥部里,石达开在那些由右路军派来的指导官员中,却意外地见到了一个面目熟悉的小和尚。
“阿弥陀佛,翼王殿下好!”望着似乎在记忆里极力思索的翼王,小和尚躬身上前施礼,英俊的脸上满是诡秘的笑,尤其是那双大大的双眼皮,格外引人注目。
“陈……陈玉成,你不是陈玉成吗?你这个家伙,怎么也会在这里?”石达开一愣。
“陈玉成?”李文茂莫名其妙地瞅着翼王,又看看这个自称叫慧远和尚的天军指导官,“他就是那个打得英兵害怕,大名鼎鼎的红军将领陈玉成?”
“是啊,现在红一军的大军长,不是他还能是谁。怎么,你们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啊?”石达开笑着看看李文茂,然后,用力捣了还在笑的陈玉成一下,“我说,你怎么丢下部队跑这里来了?”
“我是最后来这里的,这次天地会兄弟们的暴动很重要,所以我来和陈首领、李首领他们并肩奋斗。”陈玉成看看陈开、李文茂等人,笑了笑,“来这里时间不长,我和陈首领他们可是学了不少的东西。”
“哪里哪里,陈将军真是过谦了,是我们和您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才对。”李文茂拉起陈玉成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好象是第一次才见面一样。他是粤剧名伶,舞台上的表演演技非凡。可他难以想象的却是,象陈玉成这样一个成了名的红军优秀将领,竟然会冒着生命的危险,来这里把一个聪慧的和尚扮演的如此逼真。“难怪,真是难怪,难怪所有来的指导官都乐于听从您的安排,难怪您会坚持首先向英国人开战,并安排的如此巧妙。”
陈开哈哈笑着,一拍李文茂,“当时我就说嘛,不要看他小,只要是天朝派来的人,那就一定好样的。你看,说打香港岛,两营红军弟兄一来帮忙,英国人立时就变的乖乖的。这一下,广州城里的肃顺可是没有什么咒可念的了。翼王这一到,广州将土崩瓦解。”
李文茂的脸微微一红,当初为了打不打香港,他可是没少和陈玉成争辩过的。
“打香港的顺利,那不光是红军士兵的作用,主要还是天地会广大弟兄们的果敢和英勇顽强。”石达开望着大家笑了笑,“不过,你们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呵呵,我可是还要上门去给人家说点儿好听的,不然,英国人可是会难受的。”
天京,杨秀清大刀阔斧开始了各方面的整顿。按照新颁发的命令,所有天朝所控制区域,原有州、府一律改称为市,县治保留,再下面是乡镇、村,各相应政府机构长官统一以“长”字加以称谓。过去的侯及侯爵以下的官员体制就此寿终正寝。
接着,他又以军事统帅部的名义,把裁减下来的大批闲置官员组建了成了三个工程军,直接开赴了京沪铁路的建设工地。建设中的京沪铁路由天京起,经由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等地,而后过昆山抵达终点的上海。
与此同时,天朝邮政部宣告成立。很快,各式的邮政专用车辆投入使用。而上海、天京这两个特别市,也已率先成立了邮政局,天京到上海及其它各地的有线电报线路也开始陆续地铺设。
林海丰参加了东方实业拟订的关于建设漳浦铝土矿业及漳州铝厂的可行性论证,听完化学所技术人员们的论证,他感到很满意。“好,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你们东方实业要抽调专门的人员,协助福建尽快把这两个项目搞上去。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要看到氧化铝的成品。”
乔宇和本泽路斯相互看了看,一笑。
“殿下,按照您的布置,我们已经对石油炼制的全过程通过了小试。不过有一点,我们现在没有大量的石油来源,中试阶段是否还要继续搞下去?”本泽路斯望着安王,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继续搞下去。”林海丰知道,现在很多人对石油的真正拥有的内涵还不是十分地清楚,“短期内,内务部会想办法保障你们的实验用油。另外,你们都知道,机械所的汽油和柴油发动机的研制也到了最后的时刻,呵呵,不要先看眼前,要想到以后。就象咱们正进行的合金钢冶炼实验一样,好东西总是会有用的。至于大量的石油,等到时候就都会有的。”
本泽路斯笑着应了声,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有些怀疑。
“怎么,不相信啊?”林海丰哈哈一笑,“我亲爱的院长先生,您是没出去看看啊,有时间去金山看看,瞧瞧咱们正在建设中的大型油库。”
“油库?”本泽路斯望着安王,又扭头瞅瞅笑呵呵的乔宇。
一八五四年的最后几个月,对于美国西部宾西法尼亚等地的农民和小农场主来说,那将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
几个在他们看来傻的近乎可怜的东方人,居然很少讨论价钱地,就由他们手中买走了大量的土地。这些地大部分根本就是毫无价值的荒地,而他们得到的却是叮当做响的金币,正是这点儿当时以为是珍宝的可怜金币,几年的时间以后,就让会叫他们遗恨终生。
不过,这不能怪他们无知,因为,甚至连派出那些买者的天朝内务部经济情报局局长汪海洋当时都不知道,那些地下埋藏着的是大量的石油。
方静波、桑妤夫妇的天龙油业公司很快接手了这些土地,很快又在这里开采出了汹涌喷薄的黑色石油。
在当时的任何人看来,方静波简直就是在做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地底下打出来的这些油有什么用?
不过,方静波的无用功还在继续地做着。他整置油桶,购买货轮,据说要把这些东西卖到遥远的东方去。唉,命苦嘛,谁叫打出来的都是些只能用来烧火的废物呢,认命了,能换回点儿工人的工钱就行啊。
听到他如此解释的人,先是莫名其妙地眨眨眼,而后是无可奈何地一笑,莫非在东方还有比你更傻的人?
其实,方静波也不明白,遥远的安王为什么让他鼓闹下如此广阔的土地,又干嘛需要这些东西?他曾试探着问过周围一些闻讯赶来的商人们,如果我把这些油卖给你们,你们肯出多少钱?一桶给你几个美分吧,没大用啊。回答就是这么地肯定。
呸!几个美分,为几个美分我开采它做什么?方静波心里嘟囔着。不过,他的事业还远远没有完呢。就在周围的一片善意规劝和恶意的嘲笑不绝于耳的时候,没多久,所有人又都震惊了。在席卷西部的采金热浪中,方静波的“美利坚天龙黄金公司”居然在科罗拉多州的派克山谷发现了大型金矿!大批的东方人随后被天龙公司“廉价”地雇佣来了。
这还没完,他的人马很快又开赴了加拿大。在加拿大西部的几个小镇,他的人又开始重复着和在美国一样的做法,唯一不同的,这次他们买到的都是大片的山林。他们封锁了自己的山,除去不时的看到山里出来大量采购食品和工具等物品的人外,没有人知道这些东方人到底在里面干些什么。
这下,方静波、桑妤在美国同行面前可以扬眉吐气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加拿大那山林的下面蕴藏的,同样还是高品位的金矿。
跟着安王走,发财就是容易啊!方静波总会这样的逗逗自己心爱的妻子。
而每每在这种时候,桑妤也总会点点丈夫,撇撇嘴,“可不要忘了,还会丢掉脑袋呢。”
呵呵,是啊。下一步就是该要去想方设法竞选州的议员了,还要赶紧和伊利诺斯州的国会参议员亚伯拉罕•;林肯搭上关系。要在他面前对美国南方现行的黑奴制度表现出强烈的不满,以此来形成莫逆。还要帮助林肯在适当的时机去参选美国总统,以此来彻底消灭林肯所痛恨的奴隶制度。有了日后的美国总统的保护,“生意”会越做越大的。
不管怎么说,还是安王殿下那句话,把死亡留给我们的对手去吧!
形同瓮中之鳖的肃顺,在广州束手就擒了。和叶名琛等文武官员不同的,是他最终保全了性命,并被转送上海,又委托在那里的美国的商船遣送他回了天津。临释放他的时候,他才知道,作为在南方天朝的头号敌人,自己之所以能够完整而归,那都是依赖于自己即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肯向洋人出卖一寸的土地。
不过,当他即将踏上天津的陆地的时候,望着天津港到处停泊着插有俄国旗帜的洋船,他忽然有了一种更强烈的忐忑。辜负了皇上的委托,就这么样的回来了,皇上能饶过自己?
肃顺这个时候担心皇上会制裁他,那可是有些多余了。他当然还不会知道,他的皇上咸丰早就在前几天驾崩了。
懿贵妃终于熬到了这一天,哭成个泪人似的她,心里却是禁不住的欣喜。襁褓中的儿子成了皇权的唯一继承人,她现在就是太后,“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生不欢”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热河行宫现在是哀天动地,白绫覆盖。
当恭亲王奕忻刚赶到这里,迎归皇上灵柩的仪式还没有展开呢,咸丰帝的正室皇后钮钴禄氏竟然也归天了,据说是伤心过度。
拿着写有“太子载淳年幼,着令两宫皇后同治天下”的先皇遗诏,奕忻明白,钮钴禄氏是叫懿贵妃感到不欢了。
就在热河通往京城的道路上,排起长长的送丧队伍,真假哀恸不绝,甚至不少人还怀有各种各样猜忌的时候,林海丰却难得一次地没有出门,拉着曾国藩坐在家里听夫人弹奏着乐曲。
林海丰酷爱音乐,他能够把自己以前喜欢的各种音乐几乎是完整地哼唱出来,可惜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识谱。
人们喜欢说,所谓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夫妻,无论是性格,还是在优势上,都能够相互融合和弥补。在他和柳湘荷之间,恰恰就是这样。
柳湘荷擅长弹奏琵琶,精通韵律,只要夫君能哼唱出来的曲子,她就可以把它完整地表现出来,“天军勇士之歌”、“红军进行曲”、“国际之歌”等等,都是她的再现。这两天,闲暇的时候,她又把夫君新教给她的一个曲子整理了出来。
林海丰和曾国藩,还有金梅静静地听着柳湘荷的娴熟的演奏,音乐忽尔激昂,忽尔婉转悠扬。
曾国藩还一时难以领会到乐曲的真谛,可他在其中听到了学堂里孩子们常唱的“国际之歌”的旋律。他看看对面的安王,安王的表情随着音乐的起伏在变,凝重中时尔会看到振奋,当最后那段高昂的曲调出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安王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长长的乐曲完了,屋子里一时寂静的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够听见。
“真好听,父王,它叫什么名字?”好一会儿,金梅轻轻抱起微闭双目的林海丰的一只胳膊,仰头问到。
“红旗颂。”林海丰轻轻揉了揉眼睛。
“哦,那是讲的咱们红军的经历了,我说的对吧,父王?”金梅笑着,一只手比划着,“我说嘛,刚才听着就象有一阵风,吹着旗儿在飘。”
“臭丫头,小嘴儿就是会说。”林海丰点了点金梅的额头,笑了,“不过说的不错,就是红旗在飘。我们的红军高举着鲜红的战旗,前赴后继,在各个战场上和敌人拼杀,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最后要使赤色的旗儿覆盖着整个的大地。”
“这个曲子似乎还没有完全能够展现出来殿下说的这种气势。”曾国藩看看安王,又看看安王娘,不好意思地补充着,“哦,我不是说王娘的演奏手法上的问题,只是觉得……这个……”
“曾先生说的是呢,这个曲子单单只用琵琶是很难完全表现出来它的意境的。”柳湘荷笑了笑,“回头我把谱子送给乐队去,叫他们再重新编排,要有号角声,气势要磅礴才好,尤其是最后,我好喜欢最后这段。”说着,她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呵呵,其实这最后也是一个独立的歌子。”林海丰笑着陪夫人一起哼唱了起来,不过,他不自觉地唱出了歌词,“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
“毛泽东,毛泽东是谁啊,父王?”金梅奇怪地问到。
“毛泽东……”林海丰停顿了一下,“哦,你问毛泽东啊,毛泽东就是我们说的共产主义。”
“曾先生,在上海半年多了,对我们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指教啊?”林海丰看着曾国藩,很是诚恳的样子问到。
“这个……”曾国藩欠了欠身,伸手接过金梅送来的茶水。是啊,一晃半年多了,他认真看了不少这里出版的书籍,还有上海、天京两地的报纸。甚至在安王还没回到上海之前,在这个快活的象只小鸟似的安长金陪伴下,他闲暇之余,几乎走遍了上海远近乡镇,也去过苏州。他看到了脸上挂满喜悦,在自家的田地里辛勤耕作、在公粮征缴处交上自己打下的最上等的粮食后,却又充满骄傲的农民。看到了各地热火朝天的“洋务运动”,看到了那一座座新兴的工厂拔地而起,看到了沸腾的京沪铁路建设工地。他还看到了以往也许连条完整的裤子都穿不上,如今却是无忧无虑地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用他们的稚嫩声音高唱着《国际之歌》,尽情享受着童年的愉快的学童们。
当然,他也看到了那些心急火燎赶来中国淘金的洋人们,看到了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苦学汉语的一幕幕情景,看到了他们中的某些人离开这块国土时的那种无奈,或者说是沮丧。如果说面对天朝和满清这新旧两重天,曾国藩还可以不太理会,甚至觉得满清无非是暂时少了个英明的皇帝,否则也未必就不如天朝的话,而在现在的这些洋人面前,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骄傲。他不能不承认,这一切,满清根本做不到,尽管从报纸上他已经得知,北方的满清也在大兴“洋务”。他太了解满清了,虽然都是“洋务”,味道也总是不一样。
现在,听到安王在问自己,曾国藩认真清理了一下思绪,反复斟酌了一会儿,轻轻咳了一声,“殿下,曾某无用之人,谈何指教,殿下取笑了。不过,不过,曾某斗胆想说一点,这个……这个……以曾某粗略地看法,天朝极力提倡西学,包括在学堂里,学童们很少的学习圣人的东西,时间久了,是不是会造成人们对圣人的淡忘?殿下提倡民族精神,而民族精神恰恰来源于先祖。当然,对于殿下在论述中所说的诸如圣贤亦有谬论之说,曾某也赞成,只是……只是……”
他此时尽管看到安王的表情很专注,却依旧没有继续说下去。适可而止,他不想把话说的太明了,言多有失,因为爱说,他可是没少吃亏,更何况自己现在还是个不伦不类的身份。
见曾国藩停了下面的话,林海丰明白曾国藩的心思,这个曾国藩不是左宗棠,他习惯了那套官场上的东西太多。“对圣贤先哲的东西,不是不学,而是学其精华。至于长篇大论,自然有专门的人才去学习并使之发展、凝练起来,以教育下一代。我们的学堂课本里不是也有三字经吗?将来孩子们还要《出师表》、《岳阳楼记》、《醉翁亭记》等等,还要学习李白、杜甫等优秀诗人的名作。当然,更多的还是要学习我们现在的东西。遗憾的是八股文闹腾到了现在,精品越来越少,能朗朗上口为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更是微乎其微。所以,天王提倡白话文。怎么样,曾先生对自己以后有什么打算?”林海丰端起杯子边喝着水,边微笑着瞅瞅曾国藩。
曾国藩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是我自己有什么打算?我现在是你们案板上的肉,宰割还不是任从你们?“我……我……”
“你看看,我不是早说过的嘛,你曾先生是自由之身,出路自己决定。”林海丰放下水杯,想了想,“左宗棠先生现在已经为天朝效力,乍一上任就成绩斐然,是个优秀的人才。曾先生如果愿意,可以回乡先看看,等到什么高兴了还可以再回来。当然,曾先生也可以马上留下来参加我们的事业,就是光复大汉,振兴我中华上国的伟大事业。”
“我……我还能加入……加入你们?”曾国藩似乎有些不相信。他自己也清楚,他和左宗棠不是一类人。他是杀害了无数反抗满清压迫的仁人志士的刽子手,他的几个弟弟、门生还跪在圣人的面前,向世人展示着汉奸的丑陋。自从看到天朝的这一切变化后,每每他总是会暗暗地把自己和当年的秦侩比,比比谁的罪恶更大。不知怎么的,越比他就越害怕。如果说当年的秦侩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了岳飞,还可以找些什么诸如求和以为了大汉民族更好的发展壮大等乱七八糟的借口来托词的话,那他当时的疯狂举动,则完全是在给期盼崛起的汉民族釜底抽薪。他甚至自己都开始认为,他当初的作为如果能真正得以完全实现的话,那他对汉民族的罪恶远远要比当年的秦侩更可恶。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完全明白,他口口声声要维护什么汉家传统,其实,恰恰就是通过他们这种人,几乎灭绝了真正的汉家文化。他们所说的汉家的传统,无非就是一块儿遮羞布,就是奴才和卑贱的同意语而已。
“当然能,”林海丰郑重地望着曾国藩,“一切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人民都会给他一个新生的机会。曾先生不是看到了我们释放的肃顺了吗?尽管他也曾把希望寄托在洋人的身上,也曾万分凶恶地敌视天朝,疯狂掠夺百姓的利益。但是,关键时刻他依然还知道不该出卖祖宗,这种人品就值得我们大家敬重。虽然他是我们的敌人。”
“我……我愿意接受殿下您的号令。只是……只是我们曾家的罪恶太大,太大……我……”曾国藩脸真的红了。他的双手使劲儿揉动着手里的茶杯,微微有些颤抖,茶水倾洒出来,打湿了马褂。
“认识到了自己过去的罪恶就好,知错方能改错。”林海丰呵呵地笑了笑,“老百姓希望能看到自己能看懂的东西,譬如我们现在推行的小戏,没有更多的做作,却叫广大百姓在得到娱乐的同时,又受到了很大的教育。文学也是一样。天朝在推行白话文,用百姓的语言,来反映百姓自己的事情,在发展丰富我们的语言的同时,还可以激发全体天朝军民的斗志。文化不是几个秀才的事情,而是要普及深入到各个阶层。再好的八股文拯救不了一个民族,十个状元未必抵得上一个拥有文化的普通农民或者是工人。近几百年来,汉族文明的衰败告诉我们,一个民族的强大,根本在文化。”
林海丰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儿的桌子旁,拿起了上面的烟斗,又转头看看曾国藩,“不能死抱着那些旧有的东西不放,更不能陶醉在那里面。我希望曾先生去教育局的白话文研究室,和大家一起推广白话文,用自己实际的工作,来洗涤自己身上的污迹,成为一个对人民真正有用的人。”
“是,是,我听从殿下的安排。”曾国藩有些激动。
“曾先生可会讲故事呢,父王和王娘没回来的时候,曾先生给我讲过好多的故事,什么孔融让梨,曹冲称象,还有司马光砸缸啦,可好玩了。”金梅蹦到父王的身边儿,给父王点着烟斗,歪头笑着。
“是啊,可是再好的故事如果一咬文嚼字起来,怕是就很少有人能听懂它了。”林海丰笑着拍了拍金梅的头,“你的字也认识不少了啊,以后还要多和王娘学习,将来成个大文豪,羞羞那些过去的状元们。哈哈……”
“我写了一个小诗,明天就送东方报去。”金梅煞有介事地神秘一笑。
“厉害,快说说,叫我们先睹为快。”柳湘荷急切地拍着手。
“东方红,太阳升,天国出了个林海丰。他为百姓谋幸福,他是百姓的大救星。”金梅一口气吟诵完,嘿嘿地笑着,“怎么样父王,我比曹植如何?”
“你这个丫头,这是剽窃。”林海丰笑的差点被烟呛住。
“梅儿,可不敢瞎说啊。”柳湘荷招招手,拉着来到身前的金梅,小声嗔怪着,“怎么可以这样形容你的父王,要说百姓的救星那也是天王和东王,你父王算什么。如果叫别人听到了,会惹事的。”
“人家是开玩笑的嘛,再说……再说外面好些人就是说父王是他们的大恩人啊。”金梅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子,有些委屈地看看父王。
“就是,就是,梅儿只不过是在家里说个笑话,湘荷你何必认真呢。”林海丰笑着冲金梅比划了比划,“不过,就是外面的人说的也不对啊,他们的恩人是天朝,不是哪一个人,当然,正象你王娘说的那样,更不会是我。”
“殿下,没什么事情了,那我就先告退了。”曾国藩看着这一家温暖的三口人,笑着起身打算告辞。
“去哪啊?”林海丰笑着问到。
“回……回房间啊?”曾国藩有些奇怪。
“呵呵,我可是不再欢迎你继续留在这里了。”林海丰说着,一手拉起柳湘荷,一手拉起金梅,“走,咱们一起陪曾先生见见几个客人去。”
客人,在这里自己还会有什么客人?曾国藩丈二的和尚,一下就摸不到头脑了。
林海丰几个人出了安王府,在刚刚赶回门前的韩慕岳引领下,向南穿过一条正在扩建的宽阔街道,拐进一处居民区。
“殿下,是什么客人啊?”曾国藩越走越纳闷儿,忍不住看着身前面带微笑,却始终再没有一句话的安王,轻声地问到。
“呵呵,这几个客人我还是从来没有见到呢。”林海丰停下了脚步,瞅瞅不远处的一所门楼前正搬卸着大包小裹的一堆人群,回头笑着又看看曾国藩,“就在那儿呢,我可是还等着你曾先生给我们介绍呢。”
“殿下可真会开玩笑,这里我怎么会有……”曾国藩顺着安王的手指方向一看,马上,他愣住了,嘴大大地张着,下面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的目光已经被人群里的一个妇女吸引住了。
几乎是同时,那个正怀抱着一个包袱转身要进大门的妇女,也无意间向这边儿的一瞥,顿时,她身子一颤,怀里的包袱滑落到了地上。
“母亲,您怎么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惊讶地望着大瞪双眼,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的母亲。
妇女一把搂过打算弯腰拾起地上包袱的少年,泪水夺眶而出。
“母亲……”少年抬头望望母亲,扭头顺着母亲木讷的目光看去,不解的脸上忽然浮现了惊喜,“父亲……那是父亲啊,真的是父亲大人,母亲!”
“殿下,”曾国藩缓缓地把目光从夫人欧阳氏和长子纪泽的身上移开,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时刻捏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却又是如此友善的王爷,“殿下,您……您真是我曾家的大恩人啊!”他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林海丰连忙一把扶住曾国藩,看了看那边儿的曾家老少,“曾先生,男儿膝下有黄金,在家人,尤其是孩子们的面前,我们更需要一个人的尊严。您说是吧?”
“殿下……”曾国藩哭了,他哭过许多次,不过,他这次留出来的泪水一定是真的。
尊严谁都有,可是使用起来的方法却就大不相同了。
随着广东全境的光复,天朝刮起的红色风暴,开始漫卷向琼州海峡和广西大地。饱受天朝“蹂躏”的英国、观望不决的美利坚政府也同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作为两个都尚且还与北方的满清政府具有正式外交关系的国家,设在各处的领事馆先不说了,那早成了历史。就是这个公使馆,现在也都成了不伦不类的东西。北方不让去,南方除了台湾,再没有了能够立足的地方。
由于通过方静波的天龙贸易公司,旗昌洋行获得了与天朝政府进行民间合作的机会,京沪铁路的工程上马,使得金能亨虽然要和天龙的老朋友方静波分享铁路工程获得的利益,却也是美不自胜。做正经生意一样能赚钱,又没有什么担惊受怕之虑,更没有英国人的倒霉样,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还滞留在上海的美国外交官们,也就形成了两种势力。一是向更加脆弱的满清靠拢,英美俄联手,这样可以捞取更大的利益。二是完全倒向南方政府一边,不能眼睁睁看着法国人独享在这里的利益。否则,继续这么的混下去,作为外交官,各自本身的荣誉尽失不说,还要影响到国家的荣誉。
不过,作为马沙利本人,却是极力主张走第二条路。北方去不得,俄国人更贪婪,绝对不会希望和任何人分一杯羹。旅顺、天津、青岛等海防要塞现在渐渐都掌握在了俄国人的手里,他们几乎可以左右整个满清政府的外交取向。在这个时候去和他们拉近乎,即便最后打赢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那也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鉴于布尔布隆一再告戒他,千万不要再次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他的想法就更多了。是啊,法国人不傻,他们之所以还在与英国联盟打击俄国的同时,就敢公开跳出来第一个承认这个太平天国政权的合法性,当然他们一定是了解了更多他们的底细。为此,他亲自去了趟天京,对那里进行一次有目的的造访。整个访问的过程,使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遗憾的是当他按照中国的现实情况,给国内提交了客观的分析,并强调了南方政权必定最终统一中国之后,他接到的富兰克林•;皮尔斯总统的命令却是要以继续保持中立为幌子,争取借用这个大好的时机,逼迫满清政府出让台湾。如果需要,国内将会派遣一只强大的舰队来东方。
马沙利知道,这个富兰克林•;皮尔斯总统在国内是个同情南方政治主张的北方人。在他的怂恿下,去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允许该两州公开畜奴。造成南方人和北方人因为各自的所控制地区而竞争,结果冲击到了堪萨斯,引起堪萨斯内战的爆发。尽管如此,皮尔斯却始终是站在南方奴隶主的立场上,派兵镇压反对奴隶制的移民。
也许是太平天国的政治抱负与皮尔斯太不相融了,所以才会如此的敌视这里的南方政权。马沙利这样在想。
不管他怎么样去想,总统的意志还是要去执行的。他秘密派人去了天津,约见了北方的洋务派领袖奕忻的代表。事情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北方的满清居然痛快地答应了将台湾作为美国的租借地。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又从别的渠道获悉,同样的答复并非是针对他的美国政府一家,得到这个承诺的还有英国。
他妈的,马沙利不由得暗暗骂了起来,好你个辫子猪,是想拿我们美国人去给你当看门狗了啊!我可是不上你的当,还是等等再看。
偏偏这个时候,又传来了香港英租界被当地天地会暴乱的武装力量收回的消息。马沙利脊背上顿时冒了冷汗,万幸,真是万幸,幸亏犹豫了这么一下,否则,介入到台湾,那就是自讨苦吃。说实在的,他才不相信香港的英租界就是什么天地会暴乱的单方面行动,这个天朝政府太可怕,他们口口声声要通过谈判解决问题,其实不过是在放烟雾弹迷惑对手而已。那么台湾呢,那个安王声称海军力量不足,暂时不考虑台湾问题,难道就不会是又一个烟雾吗?
折腾来折腾去,现在马沙利真的进退无路,有些束手无策了。
不管怎么样,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只好去向那个安王讨教讨教了,不管怎么样,要首先考虑到国家利益。
和马沙利相比,阿礼国更是灰头土脸到家了。公使阁下狼狈溜去了东印度公司,却在骂了他个狗血喷头之后,又给他传来了指令。利用这次在广州鲍林从天京政府翼王那里得到的许诺,叫他务必亲自与上海的安王会晤,谋求双边的谅解。并一再申明,这是来自内阁的最新指令,当然,也是权宜之计。
见安王,一提起这个话头,阿礼国脑袋就要大上好几圈儿。为了摸清楚太平天国政府对南方的战略意图,也是为了给公使阁下提供可靠的军事情报,他没少去请求拜见那个安王,可是人家忙啊,竟然一次都没达到过目的。眼下这个时候再去请求接见,不要说对方愿不愿意见,就是真的见了,可这脸朝哪放啊!
阿礼国看着镜子里自己几乎消瘦了一圈儿,摸摸那张已经变得象把可怜的刀子似的脸,不禁哀叹一声,这里哪儿还有什么能滋养人的东西,简直就是人间的地狱!
罢了,罢了,暂时委屈一下吧。阿礼国整了整领结,使劲儿咬了咬牙,等着吧,早晚帝国要把这块儿土地从这个地球上抹去!
马沙利来到安王府邸请求接见的时候,林海丰正好要去出门。他是要去观看上海剧社排练的新戏《白毛女》。于是,出于对主人的尊重,马沙利接受了林海丰的邀请,一同前往剧社的排练厅,耐着性子,陪着林海丰看了起来。
戏演完了,望着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显然是还陶醉在剧情中的林海丰,马沙利摇了摇头,又看看那位眼睛红红的安王夫人,轻轻地咳了一声。
“殿下,还行吗?”直接参与了这出戏编排的柳湘荷,把头依偎在夫君的肩膀上,鼻音浓重地问到。
“好,太好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谢谢你,夫人。”林海丰眼睛还瞅着已经是空荡荡的台子,轻轻地抚摸着柳湘荷的头,“去吧,我这里要陪马沙利阁下说些事情,你替我去谢谢后面的演员们,告诉他们,我中午要请大家吃饭,感谢他们的努力成果。”
目送柳湘荷去了,林海丰把头转向了马沙利,“阁下对这出戏的感觉如何啊?”
马沙利笑了笑。他对歌剧还是颇有些兴趣的,这出戏连说带舞,中间还有几次歌唱,具体说来,也分不清是什么剧种。不过,整个的音乐他还是感觉比较新颖,当地乐器与西洋乐器的结合,倒也是天衣无缝。再借助于身边儿通译的帮助,他大致看懂了戏的内容。
中国的大年关,漫天风雪一片白,躲债七天回家来的老汉,为了反抗一个地主拿自己的女儿抵偿高利贷,而被活活打死。他的女儿还是落入了地主的手里,姑娘在地主家饱受摧残,为了反抗地主收他做小妾的企图,姑娘逃进了深山,与野兽为伴,以野果充饥,豆蔻年华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野人。
“安王殿下,鄙人以为,这个戏好象是还没有完啊?”马沙利试探着说到。他这话说的有道理,剧种那个同样反抗地主的男青年被迫也逃出了家乡,而且是去投奔了天军。可是,剧的最后却是舞台上的一头,该死的地主守着粮囤在数着什么,一定是数钱呢。而另外一头,衣杉褴褛的农民们却是在遥望着远处的白发野人,唱着一曲震撼人心又如泣如诉的旋律,他对那段歌词饶有兴趣:
看人间,哪一块儿土地不是我们开,哪一片山林不是我们栽,哪一间房屋不是我们盖,哪一亩庄稼不是我们血汗灌溉!可恨地主满狗官,土地他霸占,庄稼是私财,又逼租子,又放高利贷。多少长工被奴役,多少喜儿受苦难。穷苦的人儿,地作床来天当被盖。诉不尽的仇恨啊!汇成波浪滔天的江和海。压不住的怒火啊,定要烧毁黑暗的旧世界!
整个剧就在这样的场景下结束了,姑娘后来又怎么样了?那个投奔了天军的青年显然是姑娘的情人,就没回来吗?没有结局啊。
“是啊,是没有结局,可是结局也已经有了,它在每一个看完这出戏的人的心里。”林海丰笑了笑,一指后面的韩慕岳,“当然,人所处的环境不同,理解也会不同,我们何必要硬性地去安排一个所谓的结局呢?您可以问问他,他在想什么?”
马沙利看了看腮帮子鼓的老高,手一直按在腰间短枪上的这位卫队长,从他那还喷着火的目光里,不用问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唉,他们的确是太聪明了,一个戏剧,就能够具有极其强烈的煽动性,没有结局也许比有结局更可怕啊!再想想自己国内那些装腔作势,无病呻吟,甚至是哭唧尿腚的东西,简直就叫他发呕。
“有些事情是老百姓自己的事情,饱受凌辱的老百姓,有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只能顺应百姓的意愿,不能抗拒。”林海丰叹息了一声,“我们的百姓受的苦太多了,生活的艰辛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其实香港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们没有武力驱逐英国人的意思,他们也不容易啊,投资、发展了多年,尽管是强盗般的获取的这一切权力,但付出总还是有的。我们是礼仪之邦,这理总还是要讲的,不能让人白干不是?呵呵,可是不行啊,老百姓不愿意,因为他们的存在,让老百姓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一切,所以老百姓要起来暴动,要驱逐他们。我们只好接受百姓的意志,不接受不行,否则百姓们就会连我们一起驱逐掉。”
难道事情就总是这么地巧合?今天来拜访这个安王,偏偏就正赶上了这一出戏的上演,冥冥之中,这出戏似乎就是给自己唱的。马沙利有些二虎了。香港爆发的事件是你们老百姓的意志,那台湾呢?我这个公使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啊?
看看默然无语的马沙利,林海丰微微笑了笑,接下去说了自己对马沙利目前的境遇表示谅解,并对马沙利能排除亲满派的干扰,致力于双边的民间平等贸易等等,同时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对于以天龙、旗昌为首的美国商行在京沪铁路建设中做出的贡献,更是赞不绝口。
最后,他说到,“我知道,单凭借阁下个人的力量,是很难一时转变贵国政府的意愿的。为了大家能和平共处,共同促进双方的贸易发展,我赞成金能亨先生不久前提出的在外侨区设立一个美国民间商会,与上海政府之间沟通,以维护贵国商人的合法权益。至于公使馆,不妨先迁去台湾。咸丰死了,他的继任者不会欢迎你们去北面立足的,暂时权居台湾,也不失为一种体面。说实在的,不是我们没有能力拿下台湾,还是那句话,总要给大家都留点儿面子,有个缓冲的余地。现在,荷兰、瑞士等国都在试探和天朝接触,我们还算是朋友,不能不给阁下留一个出路。当然,我们也希望贵国不要把大好的机会浪费了,或者有什么别的企图。既然是朋友,我们中国人讲究先小人后君子,台湾我们一年内不会去触及,阁下尽可以放心地在那里观望我们国内的事态发展,以敦促贵国政府放弃以前错误的认识。不过,最好不要把军舰开过去,台湾百姓历来对西洋各国没有好的看法,他们也曾饱尝过外族的压迫,搞不好会激起民变,那样可反为不美了,阁下说说,是这个道理吧?”
马沙利点了点头,“不过,鄙人还是衷心希望不会因此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友好往来。我们的友好,会促使政府更快转变现行的政策的。当然,作为一个外交官,我也许不该说这么多。”
“国与国之间,也和人和人之间一样,需要坦诚相待。”林海丰笑了笑,“阁下是个很坦诚的人,所以我们才能够成为朋友。借此机会,我还要真诚告诉阁下一声,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不需要一切的外面援助。据说,还有人曾经试图策动各国对我们进行经济封锁,笑话,如果不是天朝愿意结交四海的朋友,我们完全可以马上再次把国门封锁起来,谁也休想打开。阁下相必也知道了,贵国天龙公司采掘出的大量烂油无处销售,是我们不惜花费高昂的代价修建油库,愿意接受这些没用的东西。朋友嘛,谁都会有困难的时候,相互帮助一下也是应该的。”
马沙利的脸微微有些红,是啊,阿礼国曾经为了封锁天京政权还找过他,他也曾犹豫过。“殿下,贵国的发展速度真是很难令人想象,鄙人衷心佩服您的才智、勇气和魄力。鄙人有个请求,您看看目前贵国生产的几种新药,是不是可以部分地出口到我们国家啊?”
“关于这个问题,天朝曾经慎重地考虑过。”林海丰望着马沙利,“由于产量问题,我们始终是不允许向非建交国家出口青霉素和破伤风这两种药品。至于百日咳疫苗,鉴于关系到广大儿童的身体健康,我们一直采取的是放开政策。这样吧,我可以请示下天京,抽调一部分药品供应贵国市场。不过,我有个前提条件。”
“殿下请讲。”
“贵国要减免我们收购天龙公司石油的关税。”林海丰叹了口气,“收购这些东西浪费了我们很多的钱财,我们还穷,国内还有很多方面需要我们去建设。”
“鄙人理解,鄙人一定会尽快将贵国的要求转达政府。”马沙利暗松了一口气。
阿礼国就是这么的不走运。上午,他咬紧牙关跑到了安王府请求拜见,安王大驾却是外出去看戏了。下午,他早早的就又赶到了这里,生怕再出什么枝节。这次很幸运,当他在门口忐忑不安地等候了一会儿之后,进去传禀的侍卫终于把他带进了这个门楼不大,门槛不高,对他来说,却是难得一进的王府。
不过,进是进来了,可还得继续在小会客室里等。侍卫告诉他,安王殿下现在正忙,请他稍候片刻。中国人的片刻到底是多少时间,阿礼国现在是闹不明白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难道这也能称作是片刻?唉,真是没办法,他可以隐约听到隔壁房间里,那个安王和不少人的笑谈声,他甚至能分辨出,那里有不少的法国人,法国人讲英语很不纯正,他一听就能听出来。
到底等了多长的时间,阿礼国最后也忘了,因为不久后安王的王妃来了。
王妃竟亲自给他重新换上了一杯据说是很名贵的茶叶,还带着歉意的笑告诉他,安王殿下在审查天朝红军大学军事指挥学院和海军学院的教学大纲及教材,红军大学的这两个学院马上快要开学了,这是重中之重。不过,王妃还十分肯定地叫他放心,无论多晚,殿下都一定会来和他会谈。王妃和他谈起了那些来自英国他的同胞们的聪明才智,他们对天朝的贡献,并对英国人民表示了崇高的敬意。接着,王妃还很有兴致地向他询问起了远隔千山万水的英国的国情民风。
交谈中,美丽的王妃时不时地会说一些还不是很纯正的英语,对他介绍的英国强大的工业发展,表示出了极大的羡慕之情,对他讲述的英伦三岛的美丽风光,更是啧啧地连声赞叹,“真希望有一天能去美丽的贵国看看!”王妃带着憧憬的笑笑的迷人,动听的声音象是百灵鸟在歌唱,阿礼国陶醉了。
“欢迎王妃娘娘将来能到我们英国去,我想,无论是我们的女王陛下,还是我们大英帝国的臣民,都会盼望能一睹王妃娘娘美丽的风采!您太美了,我敢打赌,您就是美丽女神的化身!”阿礼国的这话有些真诚,至少他还没有见过如此美丽动人的女性,不论不是在东方,还是他们的大英帝国里。
柳湘荷不习惯洋人的这种赞誉,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在她看来,男人赞美女性的美丽背后,就一定有着那种难以启齿的龌龊。不过,她现在没有别的办法,还要继续应付下去,这是殿下给她的任务。
“唉,去贵国好远的,阁下也知道,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军舰。”柳湘荷微微簇了簇眉头,忽然,又带着一种天真似的表情,看着阿礼国,“阁下说说,如果不坐军舰,我是不是也能去贵国呢?”
“当然能,太能了,为什么一定要坐军舰呢,可以乘坐客轮或者货轮。如果安王殿下愿意,我们完全可以为王妃娘娘打造一艘全世界最豪华的游轮。王妃娘娘,我们的造船技术可是最先进的,比起法国人的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阿礼国不失时机地大做起了广告。他知道,如果王妃娘娘能帮他在安王的枕头边儿吹吹那个中国人称为的“枕头风”,那效果远远比任何自己吹嘘的东西更来的快,来的稳妥。
“哦,原来是这样啊,咯咯……我还以为想去别的国家就必须要乘坐自己的军舰呢。原来还有那么多的船可坐,跟阁下交谈真是好长学问的。”柳湘荷笑了,笑的很甜。
“王妃娘娘过誉了,我不过是……”阿礼国咧咧嘴也笑了,可是笑到半截却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他看着似乎只是很随意地在和自己聊着的王妃,一时语塞……
红军大学的第一批两千学兵,已经开始由各地陆续赶来上海,原有的水师训练营也将转归新的海军学院,身兼红军大学校长职务的林海丰,按照他的观点,给法国军事顾问团,还有已经驻防上海的教导旅全体具有实战经验的指挥官们,下达了编制红军大学教学资料的任务。中午由剧社一回来,他就召集起顾问团和教导旅的主要官员,一一审阅步兵、骑兵、炮兵、工兵、通讯等军事指挥学院科目的教材。
直到接近晚饭时分了,审阅工作才暂告一段落。送走顾问团和教导旅的指挥官们,林海丰这才来到了小会客室。
“真是抱歉,阿礼国先生,叫您久候了。”林海丰坐到阿礼国的旁边儿,又把茶案上那还只剩下少半包的“大中华”牌儿香烟朝他推了推,“来,抽只烟。”说着,自己从怀里摸出绣花的烟荷包,习惯地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点上了烟斗。
“哦,谢谢殿下,我抽了很多了,这种烟味道的确很好。”阿礼国说的是真话,烟抽的太多了,家上呱呱开始乱叫的肚子,要是再抽,非抽吐了不可。“殿下日理万机,鄙人能见上殿下一面就是非常荣幸的事情了。再说,再说,还有殿下美丽的王妃娘娘一直作陪,鄙人更是受宠若惊了。”一开口,阿礼国就和以前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呵呵,谢谢先生对我夫人的赞誉。”林海丰笑着瞅了瞅对面的柳湘荷,“我夫人目前在学习英语,希望将来能到西洋各国去看看,看看各国秀美的山色,所以借此机会正好能和先生学习学习。”
“殿下客气了,王妃娘娘不仅美丽,还是个极其善良的女性,一番谈话,是我和王妃学到了许多东西才是。”阿礼国白白的脸色有些微红。
“是啊,女人嘛,天性善良,拥有博大的母爱之心,和我们这些男人总是不一样。我们也许更多的是看重了权力和利益。”林海丰说着,看看阿礼国笑了笑,“马上要开晚饭了,我们中国人常说,赶的早不如赶的巧,我今天请先生留下吃顿地道的中国菜。无酒不成席,一会儿我还要请先生品尝一下我们中国的上好茅台。不过,我想先生此来一定是还有什么正事要谈,咱们就先把正事谈了,其它的咱们边喝酒边聊。呵呵,我们可是讲究酒后的话是不作数的。”
“是……是。”阿礼国连连点头,“殿下,首先鄙人要向贵国政府表示歉意。作为英国政府,对贵国的内战一直持有的都是坚决中立的政策,由于通讯原因,再一个,也是由于部分人受到了满清政府的诱惑,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别人自己本身。我们没有征求国内政府的同意,就擅自偏离了中立的政策,给双方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有重大的损失。在此,鄙人深感歉意,并诚恳地向贵国政府道歉!”
“我们有句俗话,叫做不打不相识。好多的朋友,都是靠相互在摩擦中逐渐相互认识,相互友好起来的。对此,先生不必更多的自责,我代表天朝政府接受您的歉意。同时,为战争带给贵国的伤害,我也在此表示遗憾。”林海丰表情真挚地望着阿礼国,似乎很有些无奈,“战争有战争自己的原则,有些东西我们都一时很难控制。香港发生的问题,纯属意外,那绝不是我们的本意。现在,天朝政府已经下令归还在香港一切贵国商人的合法财产,至于被天地会俘获的那三艘炮船嘛,我们决定也归还给贵国。唉,天地会在广东、广西势力非常强大,单单广东一地就拥有会众上百万。您知道吗,他们是要反清复明的,尽管在反清这个目的上和我们看上去似乎是一致,但是还是有不同的,归根到底是信仰上的差别。现在,我们在尽量地说服他们与天朝合作,能有刚才我说的那种结果,我们也是付出了相当的气力。我想有些事情您一定也都看到了,譬如上海,这里原本就是天地会分支小刀会的地盘,尽管他们和天朝合作,可上海的管理还是要交给他们。福建也是一样,广东更是如此。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柳湘荷出了小会客室,她要布置厨房多加几个菜。一头走,一头还在思索着,她几乎都要把刚才夫君的那番话当真了。可想着,想着,她又心里笑了起来,这个大骗子,说起瞎话来真是脸都不带红的。什么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那还有敢和您这个煞神叫板的人?
“王娘,您这是要朝哪走啊?”望着闷头向前,眼看就快要出了二门的王娘,金梅跑上来一下抱住了她,嘻嘻地笑着。
“呵呵,是梅儿啊,吓了我一跳。”柳湘荷脸有些红。这么长时间了,对金梅开口闭口的“王娘”还是不习惯,毕竟她和她才仅仅相差两岁多。
“吓一跳?咯咯,在咱们家这个院子里,除去了梅儿和父王,谁还敢抱王娘您啊?”金梅嬉笑着。
“你个讨厌鬼,又拿我开心。”柳湘荷撇撇嘴儿,装作生气的样子。
“不敢,梅儿不敢啊。”金梅脖子一缩,嘿嘿地笑着,“王娘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加菜,快去叫厨房的老王师傅多加几个菜,一会儿阿礼国先生他们要留家里吃饭呢。”柳湘荷拍拍金梅的脑袋,“你就不要等殿下他们了,赶紧先自己吃了,也好去先生那里抓紧时间练琴,殿下他们还只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呢。”
“又请客,哼!”金梅扭头冲着小会客室的房门吐了吐舌头,又搂着王娘小声嘀咕到,“王娘,不会吃穷了咱们,最后没办法了父王就把梅儿卖了吧,人家可不想当什么白毛女去的。”
“你这丫头,”柳湘荷的话刚一出口,马上捂着嘴儿就乐了起来,“好了啊,别唠叨了,小心耽搁了你父王的事情,打你的屁屁。”
“嘻嘻,干嘛要打人家,钱都是王娘管着,出了错父王也是打王娘的,和梅儿有什么关系。”
望着连蹦带跳跑去的金梅,又回头看看小会客室,柳湘荷的两道细眉微微动了动。家里的花费太大了,按照殿下自己制定的各级官员供应标准,显然难以维持,如果不是报社时常会转来殿下的稿酬,这日子还是真紧巴呢。唉,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跟着这个安王做王娘,也要为生计犯愁。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肚子,脸上忽然涌起了红晕,好几天了,该见的红都没有见到,怕不是自己要有了喜了吧?
阿礼国的脸上现在渐渐有了喜色。对面前这个王爷所说的那些托词,他可是不会完全相信,人嘴两张皮,人家既然是这么解释,咱也只好先将就听着。不过,随着和安王话题的深入,他对未来又有了些希望。碍于帝国的形势,掠夺既然暂时不行,表面上的平等贸易总不能不争取,看着别人发财,心里会不是个滋味儿。哪怕在这里就捞到一个苍蝇呢,好赖也是肉。唉,在这方面,自己是和马沙利那个流氓相差太多。为什么当初就不能和对方一样,也来个顺水推舟?帝国需要的是真正的利益,利益的获得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有时候是急不得的。现在,内阁竟把对东方的决策失误一古脑地都推在了文翰和自己的头上,指责是文翰,尤其是自己误导了内阁。作为一个帝国外交官,他已经承受了从未有过的那种耻辱,就这么空手的回国,只怕自己连已经被免职的文翰还不如,这一生也许就断送了。
“殿下,我们的内阁因为我们在贵国擅自、错误的举动,已经再三训斥我们。在严令鄙人向贵国至歉的同时,也希望向殿下所说的那样,能与您们的政府捐弃前嫌,重新修好。一段时间以来,不少的我国学者、工程人员能顺利地来到贵国,也正是我们内阁对您和您们的政府的友好表示。所以……所以,我们的内阁希望在暂时保留与大清国表面上的外交关系的同时,能和贵政府互派商务代表,为以后能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铺下基石。”阿礼国话说的很中肯,同时似乎又有些无奈,“殿下一定要谅解我们对大清国暂时的应付。”
林海丰的心里有些好笑,脸上却是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听完阿礼国的这一番话。“对贵国政府的态度转变,我很感高兴。不过……”
阿礼国刚刚有些暖意的身子,一下又如同置身于冰海。他就怕中国人爱说的这个“不过”。
果然,接下去,他见对面的那个安王微微地皱了皱眉头,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天朝政府有原则,与任何不承认我天朝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的国家之间,不进行任何的官方贸易。当然,民间贸易还是可以的。您也看到了,我们和美国之间,就是完全的民间贸易。另外,我们和法国朋友有承诺,也不好做什么不利于法国朋友的事情。”
阿礼国不甘心,低头斟酌了片刻,而后看着林海丰,“殿下,只有我们强大的制造手段和您们的高超技术结合,才能派生出更伟大的结晶体。我们内阁认为,还可以在某些关税上给予您们适当的照顾。”
林海丰看看阿礼国,没有说话。一时间,屋子里沉寂了下来。
“殿下,该请阿礼国先生和通译先生用晚餐了。”柳湘荷推开门,轻声地催促着。
“哦,是啊,是啊。”林海丰看看表,笑着站了起来,“看看,光顾说话了,叫二位忍饥挨饿这么久,真是失礼了。”
阿礼国也笑了笑,往起站的很勉强,也难怪,对方已经说过了,酒席上是不会再谈什么正经事的了。他此刻心里很难受,他真搞不明白,首相帕尔姆斯顿子爵怎么会有这么个溲的不能再溲的指令下来。
他当然不明白了,帕尔姆斯顿子爵此时正为法国人在近东战场上的离心离德头疼不已,战争已经开始走向旷日持久,达到了欲罢不能的境地。再加上国内大量工业产品的过剩,如果在这里再采取强硬立场,失去的利益会更多。可是,该死的法国人聪明,战争没有影响到他们赚钱,各方面的讯息表明,他们反而是越打越发展的迅速了。中国这个潜力巨大的市场,简直就成了他们对于这场战争乐此不疲的后盾。“中国也是盟国,我们就是要在两个战场上同时拖垮俄国佬!”这就是法国人对所有参战盟国公开的秘密。
林海丰当然明白阿礼国的心思,他甚至能猜想到,阿礼国一定在心里不知道会如何诅咒自己,他不会有心思吃饭,大概只想一口吃了自己吧。他歪头看看阿礼国,“我们是礼仪之邦,对朋友们发出的友好信息不会视而不见的。为了不使您吃饭没有个好心情,也不叫其他的朋友难堪。我有个主意,不知道您想听不想听?”
什么叫想听不想听?只要是个主意那就一定要听。阿礼国瞪大眼睛,心扑通的乱跳个不止,蓝色的眸子里发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象个溺水者见到了迎面飘来的一根木头。
“不久我们的驻法国公使将赴巴黎就任,她将同时作为我的私人代表,与贵国政府协调诸如贸易等方面的一切事宜。您和您的政府如果愿意,这样做不失为一种两全其美的做法。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要建立在您和您的政府对我本人的信任程度之上。”林海丰认真地望着阿礼国。
“信任,鄙人当然信任殿下!”阿礼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
阿礼国终于有了个好心情,安王府里的菜味道好,中国的茅台酒更是醇香利口。酒席中间,他忍不住问了句,“现在作为驻大清国的外交机构,能立脚的就只有台湾了,殿下以为我们去得吗?”当得到的回答是“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时,他忽然又想起来了,这位安王可是说好了的,酒后的话那可都是不算数的!
柳湘荷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榻,钻进了被窝儿,略带醉意的夫君依旧一动没动地还是那么侧卧着,眼睛也闭的死死的,仿佛早进入了梦乡。
她侧过身子,眨动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细细地端详着那张熟悉,却似乎又是永远都看不够的脸。床头烛火的光亮,把夫君的脸膛形成了一明一暗的两种颜色,棱角也更分明了。看着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嘿嘿笑出了声。
“坏蛋,敢打搅本王的休息。”林海丰眼皮动了一下,轻声地哼着,却没有睁眼,鼻子里充斥着夫人身上那特有的女人气息叫他有些陶醉。
“骗人,你才没睡呢。”柳湘荷伸手摸着夫君那高高的鼻梁,脸儿也有些发热,“没人家你能睡着才怪。”
“哈哈,照你这么说,那以前本王还从来都不睡觉了?”林海丰终于睁开了眼睛,轻轻地弹了一下柳湘荷光亮的额头。
“哎呀,你敢打我!”柳湘荷夸张地娇声叫着,手使劲儿地捏紧夫君的两个鼻子眼儿,“谁说是以前啦,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就会诡辩。”
“夫人手下留情啊,捏坏了鼻子,以后可是再也闻不到夫人的香气了。”林海丰赶紧举起双手,囔囔地哀告着。
“看你还敢顶嘴!别忘了,外面你说了算,家里可是人家说了算的。”柳湘荷得意地松开手,又小心地替夫君揉了揉鼻子,“疼吗?”
“怎么不疼啊,疼死了。”林海丰倚靠着床头半躺好,双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咧了咧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这个王好命苦啊,在外面受别人的欺负,回家还要被老婆教训。回头干脆央告一下天王和东王,干脆把这个什么‘安王’改成‘苦王’算了。”
“讨厌,夫君可是真会装。”柳湘荷嘻笑着偎在了夫君的怀里,“其实,就是‘苦王’也不错啊,好赖也是个王。不过,夫君要改啊,人家看还是改成‘福王’的更好。”
“哦,为什么呢?”林海丰低头看看脸蛋儿红扑扑的柳湘荷,满有兴趣地问到。
“人家前些日子找人看过相,夫君猜猜,看相的人怎么说的?”柳湘荷仰起头,惬意地笑着。
“恩……估计是说这个丫头好命苦的,将来嫁人也是嫁给一个一辈子颠沛流离的家伙。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唉,苦啊!”林海丰说到最后,还特意用了个京戏里的拖腔。
“哼,想你就要这么说。才不是呢,”柳湘荷噤了噤鼻子,得意地笑着,“他说人家是天福星下凡,福气旺着呢,还说人家一准儿会嫁个天下最大最大的贵人。”
“骗人,地地道道的骗人。”林海丰轻轻按揉着柳湘荷的两个太阳穴,嘿嘿地笑着,“那家伙一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才哄你高兴。”
“才不呢,”柳湘荷闭上了眼睛,“人家又没有告诉他我是谁,他怎么会知道。”
“你呀,你不说,我不说,难道你能保障他不会从别人那里听说?”林海丰接着又连啧了几声,“啧啧,还什么天下最大的贵人呢,在他心里天下的大贵人能有几个。呵呵,不过,他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在眼下的天朝,他尽可以去奉承所有的人都是天福星下凡,因为大家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还有啊,这个刘丽川是怎么搞的,竟然连看相算命的都跑出来了,我非得好好问问他。”
“什么啊,不是那个样子的。”柳湘荷赶紧睁开眼,“给人家看相的老先生是剧社一个人的亲戚,以前是专门摆摊的,现在早不干了,现在他是教书的先生了。”
“你看看,我说的是吧。”林海丰哼了声,“人家那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以后不许这样,现在学堂里的孩子们都会唱‘从来也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不信命,一切命运都掌握在我们每一个人自己的手里。你这样的身份却反过来算什么命,这成什么了?”
“人家也是为了好玩儿嘛。”柳湘荷又马上闭上眼睛,小声地咕哝着。
“呵呵,你就别和本王动心眼儿了。你呀,还不是担心我的将来。”林海丰笑了。
柳湘荷的脸红了,“夫君,我们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哪能呢。”林海丰叹息一声,“怎么,是不是想把爹和娘接来了?”
唉,夫君才是真的能掐会算,总是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心里。柳湘荷恩了一声,“我……想娘了。”她本来想把自己可能有喜的事情告诉夫君,想了一想,却又变卦了。
“前些日子不是收到爹娘的来信了吗?”林海丰呵呵地笑着,“爹娘都又搬回了老家,现在爹还是村里的农会会长,马上要开始春播了,估计未必就能来啊。不过,你要是真想,就写封信去吧,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如果可能就请爹娘一起来上海住上一段时间。”
“哼,这个臭喜河,这么长时间了,就来过一封信,都打进广西了,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见到这臭小子,我非狠狠打他几下不可呢。”柳湘荷转儿又想起了广西战场上的弟弟,恨恨地说着。
“你呀,可真是能操心啊,再这样下去,就不怕变成个白毛女?”林海丰摸摸她一头的秀发,惋惜地说着。
“去你的。”柳湘荷娇嗔一声,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仰头看着夫君,“喜河这次会不会也被派来学习啊?”
林海丰笑了笑,“没准儿啊,那要看翼王是如何安排的了,这次红军大学的学兵都是各地的主将根据具体情况,在不违背招收学兵大原则的条件下自己选派的。”
“呵呵,安徽晚上送来的学兵名单夫君还没有看到呢,真有意思。”柳湘荷笑着,“领队的居然是国舅赖汉英,夫君的爱将李侍贤也被送来了。还有曾锦谦等原班扬州的守将,一古脑都给送来了。”
“是吗?呵呵,还是北王厉害啊。”林海丰表面上显得很轻松,心里却是极其地沉重。
“安徽战局一直不稳,这个时候把这些能征惯战的将领都抽调出来上学,会不会……”柳湘荷说到半截儿,没有再说下去。
“上学也是好事儿啊,那可以为天朝将来培养出更适应未来战争的优秀将领,北王既然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林海丰把夫人搂在怀里,往上扯了扯被子,“算了,不提他们了,和我说说你的家乡,说说小时候的事儿。”
“小时候可好玩儿呢。”柳湘荷依偎在夫君宽阔的胸怀里,微闭着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遥远的那个小村落,脸上荡漾起甜蜜的笑,“我们那个村子里大半数的人家都姓柳,夫君说奇怪不,村子里的柳数也出奇的多。在村头有个小池塘,孩童们都愿意去那里玩耍。鱼塘里的鱼可多呢,不过,鱼塘是村子里的富人家的,鱼儿是捞不得的。嘿嘿,我才不管那套,每到下雨的时候,池塘里的鱼儿会浮到水面上,竞相在水面上跳跃。我呀,我就偷偷拿个小网兜,跑到鱼塘边儿去,一捞一个准儿。弟弟最爱吃鱼了,一见我捞回来的鱼啊,小嘴儿咧的象个瓢似的,那个美。就是爹娘不高兴,每次总会骂我,爹还举着拳头吓唬我,要打我呢。呵呵,可是我就不长记性……”
鱼塘、下雨……林海丰闭上眼睛,倾听着夫人愉快的述说,忽然,那个最近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疙瘩终于解开了。现在是一八五五年了,今年的黄河将有一次大改道。七百年前“夺淮入海”的黄河,今年将在河南兰考境内东的钢瓦厢决口,冲开北堤,往东北流入原来的河道,经长垣、濮阳、范县、台前入山东,夺大清河由利津入渤海。
这是一场大灾难,而对于一直处于胶着状态的安徽战场来说,却又是一次极好的机会,该如何利用它呢?
半天都没听见夫君的声响,柳湘荷停住了话头。她仰脖儿看看正在沉思的夫君,“哎呀,你也没听人家的话啊,讨厌,又想什么了啊?”
“没,没想什么。”林海丰睁开眼睛,使劲儿吻了口怀里的夫人,“哈哈,怀拥夫人,我还能想什么啊,还不是再想夫人。”
“讨厌啊,把我弄疼了!”柳湘荷娇声地低吟着,伸手弄熄了油灯……
春天来了,又是一个播种的季节。
碧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象是寂静的海洋。金色的太阳,用她那无私的光芒,照拂着大地,照拂着红军大学海军学院宽阔的出操场,温暖着端坐在操场上的两千名海陆军学兵和教导旅、水师训练营的部分将士们。
点将台上,微风拂过,太平天国红军大学及军事指挥学院、海军学院三面火红的旗帜,在随风飘舞。台下,和着高亢激扬的乐曲,老兵们在高唱“红军进行曲”。那令人振奋、叫人热血沸腾的曲调,那充满激情和骄傲、又不失浓浓爱意的歌词,这一切的一切,都无不让那些暂时还只能去听,或是跟着哼吟的学兵们亢奋之余,又心生羡慕。
刚刚把军旗颁授给一身戎装的林海丰的杨秀清,此时也是满脸红润。站在点将台上,听着台下汹涌澎湃的歌声,听着吴淞要塞、战舰上鸣放的隆隆礼炮声,他似乎还听到了身后吴淞口传来的阵阵浪涛声。
“红军、红海军的弟兄们,自从进入天京,我还是第一次远出。”随着歌声的结束,杨秀清高高地扬起双手,“首先,我代表天朝,要感谢法兰西军事顾问团给予我们的无私帮助,也感谢所有为了红军大学建设出了力的朋友们。这次能来这里给你们来颁授军旗,我很高兴。红军大学的设立,不仅是在我们天朝,也是在我们民族数千年文明史上的一个创举。话不多说了,文化是重要的,没有优秀的文化,一个民族就无法强盛,没有强盛的民族就没有伟大的国家。我也在学习文化,百姓要学,商人要学,军人更要学。要珍惜这个机会,你们就象是火种,要把这里学到的一切带回各自的部队。你们不再是清妖嘲讽的什么泥脚杆子,乌合之众,你们是新军人,还会是有文化的军人,战无不胜的伟大军人!”
他扭头看了看林海丰,又深情地环视了下台下那一片片年轻、富有朝气的脸庞,忽然振臂高呼,“英勇的红军、红海军万岁!”
“太平天国万岁!”
“红军、红海军万岁!”
“天王万岁!”
“东王千岁,千千岁!”
台下,回应他的一片排山倒海的声浪。
林海丰都没有想到,杨秀清表现的竟会是如此的出色。他庄重地给杨秀清敬了个军礼,然后面向台下的将士们,手一指头顶上大红横幅,“今天,是我们红军大喜的日子,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学堂。本来这上面该写些庆祝的美妙言辞,许多人也这么建议过,可是最后没有这样。为什么呢?天王、东王对你们寄托着无限的期望,天朝对你们寄托着无限的期望,民族和人民对你们更是寄托了无限的期望。你们出身贫寒,无论是自己还是家人,都曾饱受过满清官僚、土豪劣绅的欺榨。为了翻身,天王带领我们金田团营,历经百战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成千上万的天国优秀儿女抛头颅、洒热血,我们鲜红的旗帜就是他们用满腔的热血染红的。我们的民族经历了众多的苦难,吃尽了由于落后、懦弱带来的苦果。我们是军人,大家时刻都不该忘记过去,就象这上面写的那样,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正象刚才东王说过的那样,要珍惜机会,要用和满清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白刃格斗一样的勇气,来完成你们的学业,做一个我们民族真正的脊梁。捍卫我们的红色天国,为解放所有被压迫的人民奋斗终生!叫我们伟大、光荣的红色旗帜永远高高的飘扬!”
授旗仪式结束了,点将台成了戏台,在演出着上海剧社编排的小歌舞剧。表现苦孩子终于有了学上的《放牛娃上学堂》,体现军民一家努力生产的《开荒》,反映男女自由婚姻的《丰收的季节》,当然,最后还有《白毛女》。
就在《白毛女》最后一幕即将终结的时候,一个意外险些发生。
“看人间,哪一块儿土地不是我们开,哪一片山林不是我们栽,哪一间房屋不是我们盖,哪一亩庄稼不是我们血汗灌溉!可恨地主满狗官,土地他霸占,庄稼是私财,又逼租子,又放高利贷。多少长工被奴役,多少喜儿受苦难。穷苦的人儿,地作床来天当被盖。诉不尽的仇恨啊!汇成波浪滔天的江和海……”
哀怨、凄婉的歌声中,面对守着粮囤,得意洋洋点数银圆的地主,一个满脸泪水的年轻学兵忽然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吼,“妈的,狗地主,我宰了你!”
“杀了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给喜儿报仇!”随着怒骂声,几个、几十个的学兵冲向戏台。戏被迫中断了,扮演地主的演员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呆立在台子上手足无措。如果不是台下教导旅勤务部队的及时阻拦,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我要宰了他,呜呜……俺娘就是被他霸占的……”首先冲到台边儿的学兵哭叫着,还在奋力想挣拖值勤士兵的阻拦。
“好兄弟,这是在演戏啊,他不是真正的地主,是咱们的兄弟啊……”
“为什么不杀了他?”杨秀清鼻子有些酸酸的看着身边儿的林海丰,“这戏太憋屈了。那个喜儿相好的不是投奔了咱们天军了吗,这个死东西怎么会不杀回去,还叫可怜的丫头在山里遭罪?不好,这样不好。”
林海丰看看渐渐平息下来的纷乱,又瞅瞅紧皱眉头的杨秀清,“弟兄们懂了,这就足够了。真正的结局要靠他们去补上。”
“你呀,就是能搞名堂。”杨秀清站了起来,冲着林海丰笑了笑,“走吧,去问候问候演戏的兄弟姐妹们,这一闹,可是把人家吓得不轻。”
“呵呵,王兄可是不知道啊,演地主这个演员,那是费了好多的口舌才踏实到了今天,不愿意演呢。”林海丰笑着把杨秀清让到前面。
“恩,坏人谁愿意当啊。不过,演戏还是不一样的,能把个老地主演的如此逼真,是要有很多的付出的,值得赞赏。”杨秀清呵呵地笑着,忽然又转头冲林海丰挤了挤眼睛,“知道吗,现在天京可是有不少人象恨这个老地主一样的恨我呢,大概做梦都想咒死我。”
“那是他们也想当什么老地主,抱着粮囤数钱玩儿呢。”林海丰凑到杨秀清的耳边儿,小声笑到,“可惜,这里太多的弟兄们不会答应的。”
夜深了,杨秀清和林海丰还都没有任何的倦意。
“形势发展的太快了,目前广西清军节节败退,竞相逃往云贵,广西光复指日可待。我看,广西战役一结束,也应该叫达开兄弟回天京了。”杨秀清望着又在鼓弄烟斗的林海丰,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多疑了,我可是总感觉天京有些不安静了。另外,你老弟也不能在这里悠闲了。韦昌辉这个家伙心术不正啊,我想同时把他也调回天京,安徽的局面还要依仗你老弟去平定了。”
“翼王回京我赞成。林凤祥足可以抵挡一面,由他指挥部队继续西进及收复四川都不会有问题。下一步要把陈玉成的红一军留在广东,由他来主持两广及福建的整体军事工作比较稳妥。至于安徽,小弟以为还是先由北王兄暂时主持为好。”林海丰点上烟斗,沉吟了一会儿,“我想抓紧时间把湖南石祥桢的红四军组建起来,这件事情我也和翼王兄协商过,有这个军将来去镇守荆州、武昌,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另外,这边儿还有李秀成和林万青的两个军在等待整编。”
是啊,需要他干的事情太多了!杨秀清看了林海丰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吧,不过你要快啊。罗大纲主持湖北搞的不错,再有石祥桢做后盾,那自然是稳如磐石了。我主要担心的还是安徽,韦昌辉不容人啊,连赖汉英都在那里呆不下去。对了,我看胡以晃现在的身体已经恢复的不错了,叫他去庐州接任赖汉英留下的空缺,主持安徽的政务。怎么样,他的这里是不是也好了许多?”说着,杨秀清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呵呵,”林海丰笑了,“有比较才能有鉴别嘛,过去他抱着‘圣库’不撒手,毕竟不是出于私心,不过是对现行政策暂时的不理解而已。如今江苏、上海的实际发展他都看在了眼里,自然态度也是转变的多了。”
“是啊,这个人和罗大纲一样,都是相当耿直的人,心里有什么从来不隐藏,也能顾全大局,他去安徽是最好的人选。”杨秀清点点头。
“对于安徽,小弟最近一直在考虑,不久将会拟订一个详细的战略报送给王兄,王兄尽可以放心。”
“那就好。”杨秀清站起身,活动了几下四肢,“呵呵,这个铁路是个好东西啊,从天京到这里快捷不说,也省去了过去长途跋涉的许多辛劳。真没想到,这么一个铁家伙,不吃不喝的,居然可以运送那么多的物资。尤其那个电报,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如果各地都能铺设开来,那可是方便的多了。”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林海丰笑着,“王兄不是已经照准了闽浙、粤赣、湘赣等铁路的陆续建设工程了吗?”
“准是准了,不过一想起钱来,我就头疼。”杨秀清拍了拍脑袋,忽然盯着林海丰笑了笑,“你这个家伙,和我说说,你们内务部现在到底有多少钱?不会是跟我打了埋伏了吧?”
“谁敢和王兄打埋伏啊,”林海丰起身由墙边儿的书架子拿来一本帐册,笑着递给杨秀清,“这是今年刚刚统计出来的帐目,早给王兄准备好了。”
“呵呵,我看看,我看看,你这家伙,就是心眼儿多,没准儿又……”杨秀清只粗略看了眼首页上单附的一张总表,随后抬头看看林海丰,又低头再瞅瞅表格,吃惊地瞪着林海丰问到,“这是真的?还……还有存在西洋的那么多的钱?还有地产?”
“我说王兄,你可不能打我这些钱的主意啊。”林海丰苦着一张脸,摊开双手,“王兄可不知道,我这钱都是在骂名中淘换到手的,不容易啊!”
“你这家伙,天天和我哭穷,害的我就差挨家挨户去抢锅搂碗了,你倒是好,抱着这么一大堆的钱偷着乐,我看你才是戏台上的那个老地主。”杨秀清举起攥紧的拳头,做了个必须打倒的姿势。
“哈哈……王兄啊,我可是个穷人啊,穷的因为请客还要挨老婆的数落,惨死了。”林海丰笑着向杨秀清大致讲述了内务部经济情报局近期在北方的活动,讲述了海外总队在西洋各国对国内新药的大肆炒卖,还有和法国人联手,利用克里米亚战争的种种不确定性,在英国股票市场上的翻江倒海……
最后,他望着杨秀清,打了个唉声,“天朝的这些具体的财富目前还只是王兄和我知道,我是担心啊,有些穷怕了的人一旦突然有了钱,他们未必还知道以后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是啊,是啊……”杨秀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海丰,他是真的服了。
“好了,不说了,太晚了。”杨秀清把帐本还给林海丰,笑了笑,“我相信,你会把它保管好的。对于海外的事情,我不懂,别人也不懂,怎么处置都由你来决定。”
“多谢王兄的信任!”林海丰点点头。
“瞎客气什么啊,去吧,赶紧陪你的老婆去吧,要不又该连累本王跟着挨骂了。”杨秀清嘿嘿地笑着,摆了摆手。
“她呀,她现在一定是留在迎宾馆陪咱们的女公使了,小弟也是要和王兄一样独守空房了。”林海丰笑着哀叹一声。
一说到傅善祥,杨秀清脸上闪过一丝的忧伤。他走到林海丰跟前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唉,老弟啊,善祥这丫头对你可是情有独钟啊。她的心思重,我看的出来,这丫头心里的结一直难以解开,否则她也不会坚持做这种的差事了。我马上就要返回天京了,有机会你去安慰安慰她吧。”
林海丰的脸红了。
“哦,对了,还有个事情。为了外交的方便,你和郑南提出那个的国旗方案,天王、达开、韦昌辉还有天京百官都看过了,感觉不错。能和我仔细解释解释方案里这面旗子的真正含义吗?”杨秀清搂着林海丰来到桌案边。
林海丰提起笔,随手画了个长方形的五星旗帜的图案,“王兄,在方案里我们有过介绍。我们这个国家民族众多,大大小小五十多个,而我们汉族人占据着绝大多数。这就必然意味着我们汉族是国家的主要力量,全国各民族都要紧密地团结在汉民族的周围,民族团结、民族和解、民族平等,这是我们天朝强盛的必由之路。当然,还有另外一方面的含义。”
他扭头看看杨秀清,指着图案上的大小五个星星,最后把手按在那颗大星星上,“世界上有五大洲、四大海洋,我们地处亚洲,只有我们天朝才是真正的中心,我们要让所有地区都围着我们转。红色象征着我们为此进行的奋斗,金黄色代表着尊贵!”
“好,好,太好了!”杨秀清的腰杆拔了拔,“我就喜欢这种气势,就这么定了。我看,适当的时候还要把所有天军部队转成红军编制,彻底地改上一改。”
“呵呵,王兄比我还性急呢。”林海丰笑了笑,“等翼王兄一回天京,就可以着手这方面的工作。现有部队可以整编为几个大的野战兵团,统辖三十五个军,其它都划归安全部队和工程部队,负责地方安全防护任务,参加地方建设。”
出行法国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傅善祥一早起来给随行的使团人员就放了假,让大家再去转转上海,再看看熟悉的土地。她自己也出了迎宾馆,信步在宽敞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又随手拦下了辆马车。
“姑娘,想去哪里?”车夫礼貌地问到。
“川沙吧。”傅善祥信口回答。车门一关上,她的脸忽然就热了起来。川沙,昨晚在安王那里吃饭的时候,安王说过的,今天他要去那里的“红大”。几天来,安王特意挤出时间和安王妃一起陪着自己游览上海,并邀请自己在安王的府邸共进晚餐、聊天散心。她的心里也的确感到了欣慰。可是,越临近行期,她还是压抑不住地就越想再多看看安王一眼。
枯燥无味的队列课之后,军事指挥学院高级班的学兵们跟在安王的后面,回到了他们的宿舍。这是一间可以容纳四十人的大筒子房。
林海丰用戴着雪白手套的手,不时地在各个床头、床角及床铺上摸着。
望着殿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高级班的一分队分队长陈廷香心里舒服的很。几天的时间,能把这些在各自部队使唤惯了牌刀手、侍从的将领们调教成现在这样,虽然不能说难,却也是颇费了几番的口舌和心思。扫地、擦桌子、整理床铺,一切都要重新的自己动手,看着事情小,真正能够做好,可也不容易。你看看,这怕什么就来什么,他看到安王的眉头一紧,顺殿下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角落里一个叠得歪歪扭扭的被子吸住了殿下的眼神儿。
“这是谁的杰作啊?”林海丰指指前面的被子,回头看看后面的学兵们。
“石镇伦,你给我站出来!”陈廷香几步跨到床头,回过头厉声叫到。
石镇伦瞅了眼凶相毕露的分队长,又看看安王,低着头慢慢腾腾地从学兵们中间挪了出来。“早上匆忙的很,所以……所以……”他挠着头,嘴里也在吭哧着。
“忙?怎么就你老忙?”陈廷香两道浓眉一拧,手向门口一指,“你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听我口令,立正、向后转!去操场跑十圈儿。”
“算了算了,我看还是再给他一个机会。”林海丰笑了笑,挥手制止住陈廷香。他慢慢踱到了床边儿,摘下手套,伸手抖开了床上的被子,“军人要有军人的章法,内务整理好了,看着心情舒畅不说,对一个分队来讲,这也是一个荣誉。作为一个指挥官,在各方面都应该是士兵们的表率。大家以后要相互督促,相互帮助,拥有一个良好的军风纪,是一个优秀军人的先决条件。”
“怎么样,大家看看,我这被子叠的还算不错吧?”林海丰很快把叠的方方正正的被子摆放好,然后拍拍手,瞅瞅那些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学兵们。
“呵呵,都不说话,那就是我叠的的确是不错了。”林海丰笑着走到石镇伦的身前,上下打量了打量他,“蛮精神蛮帅的一个小伙子,不象是个邋遢的人啊。”
“殿下,”石镇伦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就是嫌麻烦,以前这活儿都是……都是侍从们做的,一时不太习惯了。”
林海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了笑,“是啊,以前大家都是叱咤一方的诸侯,现在却都是兵了,难保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什么习惯都是慢慢养成的,一个良好的习惯一旦形成,也就很难再忘记。”
望着不停点头的石镇伦和学兵们,林海丰又环视了一下整个的宿舍,慢慢向门口走去,“恩,整体情况还是不错的,希望大家保持长处,克服不足。环境变了,人的思想也要变,忘记你们以前的身份,要和其他学兵们一样,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一切从头开始。在这半年的难得机会里,学习、思想、训练、内务等等各方面都要丰收。当然,也许还有战场会在前面等着你们,不是叫你们指挥千军万马,而是和士兵一样,端起刺刀和敌人去拼杀,要时刻有这种的思想准备。”
一提到打仗,所有学兵们的脸上顿时都象绽放的花朵一般喜笑颜开。
“殿下,什么打,我们早憋着劲儿呢?”陈廷香凑到安王身边儿,又有些急不可耐了。
“什么你们啊,我看还是你吧?过上几天安定的日子,我看你就浑身长毛了。”林海丰瞟了眼嘿嘿发笑的陈廷香,一回头,看见门口正笑眯眯瞅着这里的傅善祥,他笑了笑,冲着学兵们一挥手,“好了,我就是提前给大家打个预防针。仗是有的打的,不过,也要看你们的表现,都吊儿郎当、稀哩糊涂的,就是有仗也不敢叫你们去打啊。你们舍的出命,我可是赔不起人啊。”
望着出了门的安王,石镇伦看看身边儿的学友,又瞅瞅似乎是若有所思的陈廷香,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奇怪,还有殿下他不会做的事情吗?”
“你说呢?”陈廷香狠狠地剜楞了他一眼,“现在我是分队长,我再次重申,谁要是吊儿郎当、稀哩糊涂的给我找事儿,我可不管谁以前是什么官职,一罚到底!谁要是害怕打仗,就给我提前说出来,你可以退学,不要来影响大家。如果要是想打仗的,那就给我事事都争个先,要出类拔萃。学院这么多的学兵,真要有仗打,也不会都拉出去,大家不是刚才都听清楚了吗,一定是把最优秀的分队拉上去锻炼。到了那个时候,再想哭都来不及了。”
石镇伦瞅瞅大家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莫名其妙地摊摊手,“我说,别都这么看着我啊,不要象乌鸦似的总看着猪身上的毛是黑的。不就是叠被子吗,明天开始一准儿叠的就比谁都好。哼,老子可是向来做什么,什么就是最好的。”
宿舍里静了片刻,跟着是哄堂的大笑。
林海丰陪着傅善祥朝校园里的人工湖走去,“呵呵,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却跑到这里来了?这明天就要启程了,要在海上颠簸几十天,不养好身体怎么行啊。”
“我呆不住,就……就随便出来走走。”傅善祥瞅了瞅四外的景致,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夹带着那春天特有的气息的细润空气,“这里真美啊,绿荫、花草、荷塘,乍看上去,一点儿不象是个培养军人的地方。就要离开了,这里是天朝的骄傲,不好好看看,恐怕以后再想看也机会难得了!”
林海丰看看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是难以隐藏那份酸楚的傅善祥,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你的使命很光荣啊,尽管要远离熟悉的人,熟悉的土地,难免会有种种的遗憾。可是,你的付出将会给天朝带来发展,使天朝更多地了解外面的世界,结交更多友好的朋友。大家都不会忘记你的。”
傅善祥笑了笑,望着面前宁静的湖水,她弯腰拾起一个小石子儿,轻轻丢了进去。“人生一世,宛如一个石子,如果能在人生的河水里激起一朵涟漪,也就不枉来人世一场。善祥真的很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亲眼目睹了天朝开始昌盛,看到了许多难以想象事情。也有幸认识了扭转乾坤的您和宁王殿下,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些,才有了善祥今天的荣耀,能作为一个公使出使西洋。为了天朝,善祥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你是个好姑娘,天朝为有你会感到骄傲的。”林海丰看着随着石头的落下,又重新恢复了宁静的湖面。
“您真的是这样感觉的?”傅善祥坐到一块儿石头上,双手捧腮,歪头看着安王。
“当然。”林海丰的脸微微有些红。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依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为女来我为男。殿下,您知道这是谁的诗不?”傅善祥一口气吟诵完,笑着瞅瞅安王问到。
“呵呵,我……”林海丰尴尬地笑了笑,“我还是真不知道。”
傅善祥咯咯地笑了,“这是您的王妃写的,怎么,难道您都不知道?”
“不……不会吧?”
林海丰茫然地看着傅善祥。他的确不知道傅善祥吟诵的这首诗出自何处,可他却能理解诗中那明显是痴情女儿家对薄情郎的怨恨。柳湘荷,他钟爱的王妃不可能会有这种的心境。
“我是和您玩笑呢。”傅善祥闭了一下眼睛,幽幽地说到,“这是昨天您的王妃在和我聊天时提到的诗。那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殿下总该听说过吧?”
司马相如?“好象没有吧?”林海丰摇摇头,他只知道司马迁,另外就是蔺相如。
“唉,殿下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啊?”傅善祥皱了皱眉头,嘴里咕哝着,“司马相如是汉代的大情圣,他的夫人卓文君是有名的才女,这是卓文君写给司马相如的数字诗,很有名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林海丰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惭愧,如果他是军事大家,那我兴许知道,要是情圣什么的,唉,那我还是真的就是孤陋寡闻了。”
傅善祥盯了安王好一会儿,慢慢地把头扭向一边儿,“殿下,也许善祥不该说,善祥真心喜爱您。可是,善祥也和湘荷妹妹一样,又真心希望您不仅是个真神,也该是一个真正的情圣。换成是我,善祥也会想起卓文君,尽管我们没有她的那番付出,毕竟是用了心的。善祥其实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善祥只是……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她低下头,随手由地上拔起一根儿青草,在鼻子低下闻了闻,“东王是个好人,是个能人,尽管他还有许多的毛病。他待我如同亲生女儿。天朝需要东王,殿下您更需要他。”
“我知道,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那些无聊的猜测。东王尽了他能尽的力,享受的也是他理当享受的东西。”林海丰看着似乎还有些疑问的傅善祥,“说真心话,我并不是希望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过的如此清淡。我只是习惯了一种生活的方式,再很难更改。每个人如果都是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生活的丰富多彩,那才是我们理想中的天国。”
傅善祥站了起来,手轻轻地整了整安王的王袍领口,“可善祥就是喜欢您这样的人。您可以叫喜爱您的将士们放心,可以叫喜爱您的百姓们放心,还能……还能叫爱您的女人放心。就要走了,以后再不能帮您什么了,善祥想最后……最后和您说几句话。少回天京,少离上海。也许是善祥自私了,您的安全对于善祥至关重要,没有了您的天朝不是真正的天朝,也不会叫善祥能在那些洋人们面前高昂起头的。”
“善祥你放心,我会做好一切的。”林海丰握住傅善祥有些凉凉的柔弱小手,“安心地去上任,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天朝会是你强大的后盾,会让你成为在那里最尊贵的巾帼英雄,永远不会叫你承受任何的屈辱!”
傅善祥低下了头,“殿下,能抱抱我吗?”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林海丰默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缓缓松开握着她的双手,然后张开双臂,紧紧地把她娇弱的身体搂在怀里,“我为你安排了强大的护送舰队,配置了崭新的天国国旗。法国虽远,可你的身边儿还有使团的兄弟姐妹,那里还有艾华他们一直战斗在隐蔽战线上的弟兄们,你永远不会孤单。天朝会记挂着你,我和湘荷都想着你,你是我永远的红颜知己!”
林海丰说的没错,为了驻法兰西公使团的沿途安全,经过临时改装的天朝海军海防舰队的八艘战舰倾巢而出,与四艘法兰西军舰一起组成了强大的混合编队,一路劈波斩浪,驶向远方。
傅善祥站在旗舰“虎门”号的舰桥上,海风吹散了她的秀发,晕船感也不时地袭涌上来,可是,她的脸上却一直是在骄傲地微笑。她的头顶是并排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和红军战旗,风儿撩动旗帜的飞舞声,仿佛在弹奏着一曲美妙的颂歌。这是继郑和下西洋以来的数百年间又一次伟大的壮举,傅善祥知道,她的这次旅行,意义远比当年的郑和更深远。
“傅公使,还是下去休息休息吧,风浪太大了。”舰队司令官许宗扬放下望远镜,关切地劝着傅善祥。
“大海真美啊!”傅善祥笑着看看许宗扬,轻轻按揉着自己的心口,“不急,我要再好好看看。”
作为黔东道的胡林翼,如今移驻了黎平府,他每天只能钻在毗邻湖南、广西的大山里,奔忙于沟壑之间。
说起这个历史上曾经被曾国藩赞誉为“舍己从人,大贤之量;推心置腹,群彦所归。”的胡林翼,他能有今天的发迹,还是颇有一番传奇的。
今年已经四十三岁的胡林翼字贶生,号润芝,湖南益阳县泉交河人。他中举人的时候,年纪还很轻,于是便到了金陵去完婚。那个时候,他的泰山大人陶澍正已经做了“两江总督”,从此,他就如同个倒插门儿的姑爷,在岳父的督署内住下来。
喜欢奉承胡林翼的人愿意说,胡林翼是个很有个性的人物,在南京,他并不利用岳父大人作为今后政治上的靠山,去谋求仕途上的出路,而是希望凭借个人的能力,有朝一日得以发达。
其实,胡林翼从来没有过什么大的志向,也更不对以后的出路计划布置些什么,他只是一天到晚地迷溺于秦淮河的妓院里,他就喜欢这个,喜欢这个金粉的世界。妓院可是个大销金窟啊,胡林翼的父亲虽然也曾是个由翰林外放的知府,但积聚的钱并不多,凭借先父遗留下来的那仨瓜俩枣,是不足应付他经常去千金买笑的。
不过,尽管暂时不想依靠岳父大人去做个官儿什么的,但是在没有钱可以乱花的时候,他却是不会忘记去老丈人的账房取钱的。账房先生因为他是总督的女婿,自然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好在总督财产颇丰,也不在乎这些,于是,只有一面照数付给的同时,一面私下去陶澍那里打个小报告,描述描述总督大人的这位快婿在外面荒唐的情形。
陶澍对于胡林翼以秦淮河为家的行为,却似乎毫无反感,甚至要求账房在胡林翼以后再来取钱的时候,务必如数照付,不必过问他的用途。
在南京荒唐了一年,胡林翼恰恰整整用掉了岳父大人的一万两白银,老丈人不肉痛,但他的丈母娘却是既肉痛老爷的钱,更肉痛自己的女儿被那些娼妓分了肥,这是新婚燕尔啊,居然就如此荒唐,日子久了,女儿岂不要守了空房了?当然,丈母娘最愤慨的,还是女婿这么的没出息。说也奇怪,当丈母娘向老丈人叽咕诉苦的时候,老丈人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他现在还年轻得很,让他多玩玩吧。将来他即使想玩也没有心绪和时间了。你也不必为他的前途担心,他将来的成就,还在我以上呢!”
陶澍是真正相中了女婿的才华,当然也绝不会容许他的女婿长此的荒唐。
总督大人突然在某一天大请客,所有在南京城内的重要官员,自布政使以下全体都被邀请,丈母娘没有忘记通知姑爷到时候也必需出席。可惜,胡林翼以为这不过是普通的应酬而已,他既非在职的僚属,又讨厌这种官场的应酬,当着丈母娘的面虽然答应了,可到了开席的时候,他本人还是泡在妓院里呢。
陶澍见女婿不到,就一面让宾客们就座而暂不开席,一面又赶紧派中军官骑马去找找女婿。女婿这个时候能在哪儿?不用猜他也知道,中军官也知道。中军官是费尽了唇舌才把这位胡公子请出了妓院,再扶上马背,然后疾驰回督署。
胡林翼进了督署,发觉这里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大厅上高朋满座,灯烛辉煌,然而,却是静寂无声。更叫他感到奇异的是,自他的老丈人起,全是穿着官服,不像是普通的宴客。胡林翼一到,除了他的老丈人之外,余下的全体宾客居然同时起身,恭迎他入席。更使胡林翼吃惊的是,留给他的座位,竟是本该第一贵宾所坐。他可知道,就以他自己现在的行辈身份,逢到这种场合,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坐这个位置的。
胡林翼最初以为是官员们搞错了,连忙要求更改。但作为第二贵宾的布政使大人,却微笑着亲自携着他的手入座,并说明这一切都是由于总督大人亲自安排的。胡林翼虽然入了席,屁股底下却不安稳,心里更是十分的忐忑不安。
酒过三巡,音乐停奏,陶澍站了起来,座中的宾客们也全体起立。陶澍双手捧起酒杯,向着胡林翼一举,“贤婿,你且先饮下一杯酒,我有话说。”
陶澍说完,就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胡林翼也只有依照老丈人的话,懦懦地把杯中的酒喝干了,心里却更加忐忑,岳丈的举动也太反常了。
陶澍先请宾客们坐下,然后,笑着看看还站立着的胡林翼,“贤婿啊,你来了一年多,想来这金陵再美,也该是玩得够了。你既年轻,又有才干,国家正需要你。温柔乡里是不是可以久住的,希望你能从明天起,把自己以往的生活结束了,从头做起。今天我是专门为你饯行的,在席的世丈们可以作证我的诚意。”
胡林翼低下了头,全身都是冷汗,羞惭的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第二天果然离开了金陵,来到京城。经过数年的埋头苦读,不久,他中进士,又入翰林。后来外放到了贵州。
不管怎么说,胡林翼能有今天,还是依赖了他的这个老丈人。陶澍真正知道这个女婿的优劣之处,又擅长施教。否则,单凭他一个胡林翼,不要说是外放贵州,即便能有后来的进士中第,恐怕也只能淹没在那些虫蚁般密集,期待候补的官海宦河之中了。
贵州偏僻,黔东就更是偏僻中的偏僻,满目皆山不说,将近九成的百姓又都是苗、侗等非汉民族。胡林翼来到贵州,先后任黔东的镇远、黎平知府,偏僻归偏僻,有官做,有实权,再苦的地方他总是苦不了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个有心的人。
熬资力、混升迁,太平盛世里是很难得的事情。富庶的治所谁都愿意去,打破头的争,胡林翼不想去争,当然,去争也未必就能争的过。于是,他喜欢乱,所谓乱世出英雄,不乱显不出人的真实才干。想升迁,那是要会表现和会付出的。在他心里,这官场也象过去他跑惯了的秦淮河上的花船,婊子是不看你长相是否英俊的,认的是你囊中的钱财。而上司同样,也喜欢选有些本事的奴才,尾巴要夹的紧紧的,活儿呢,要干的漂漂亮亮的,溜须逢迎的同时,再有些眼力劲儿。
胡林翼干的很漂亮,偏僻的山区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他恰逢乱世,用尽一切心机和黄平、台拱、清江、天柱等地的苗民,及邻近的湖南暴民鏖战了数年时间,颇有成效。他的团练、保甲制,也因此搞的红红火火,很快得到了上司的青睐,荣升贵东道。为了扬名立腕,他还依据自己数年来的所谓实战经验,再结合什么《孙子兵法》等等,凑集写手编撰了个《胡氏兵法》,手下人手一册,奉若圣典。
太平天国金田团营、永安建制,随后进了湖南。当各地官员惟恐火烧到自己的头上,惶恐难安的时候,胡林翼却大为兴奋了一阵子。如果用大喜过望来形容,只怕不会有错,这是难得机遇。不过,很快他又开始暗叹自己命运的不济了,前几年的好运气似乎转了风向了。太平军没有在湖南久呆,而是一路绝尘而去,他带着贵东团练杀进湖南,居然连个长毛的影子也没扑到。等好不容易把他们再“盼”回来了,他自己也二虎了。
老朋友曾国藩、左宗棠、罗泽南等等,死的死,被捉的被捉,所剩无几。当然,对于曾国藩搞的那套,他并不欣赏,也没放在眼里,曾国藩和自己比,那只是个说家子。可他抱着自己的兵法苦思了多日之后,也是毫无头绪,他手下不过才有几千的练勇,整个贵州怕是也凑不出十万的兵马,更何况即便是有兵马,也轮不到他来调动和支配呢。
他开始痛恨起这些长毛了,真是的,如果不是湖南兵败如山倒,再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巡抚的顶子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面对声势浩大的太平军,胡林翼不再幻想出贵州了。孙子说的好,“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翻遍那家兵书,也断断没有拿几千练勇去和如此强大的对手争锋的,偷鸡摸狗的还凑合。
渐渐,他又开始暗自感激对手了。石达开的大军拿下了湖南全境,却并没有向他这里动刀兵,除去少数零星的你来我往,基本上还算是大家相安无事。等到太平军主力进赣南,下广东,再回头杀进广西,胡林翼的心情已经开始和别的官僚们一样了。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太平军打击的目标。
广西是太平军的老巢,值此危机时刻,腐败的朝廷在广西也和贵州同样,根本难以动员和组织起更多的兵马对太平军实施强有力的抵抗,只能被动地固守几个点,聊以自慰。而随着太平军的深入,那成帮结队的暴民却会雪球似的伴随着滚动起来,越滚越大。
形势越来越不妙,湖广总督兼理广西巡抚官文,广西提督福兴竟然丢弃省府桂林西逃。而按察使康国器、左江道张凯嵩广西不少的官员也纷纷涌进了他的贵东。
这下,胡林翼更毛了。他原本以为两广不会那么轻易地就丢失,太平军主力都集中在两广,自己尚且有充裕的时间在各险要地带布置防御力量。另外,从去年年底开始,被肃顺由湖广总督任上轰到贵州来当巡抚的劳崇光曾经私下给他透过话,肃顺听到了他的官声,朝廷也有重用他的意思,他也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眼下,能和他比肩的可能没有几个了,他甚至都做好了拔腿走人的准备。现在一看,可不是那么回子事儿,再不抓紧,甭说晋升,只怕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不能不说,胡林翼算是个人才。他的保甲制,使风雨飘摇,激流暗涌的贵东,表面看起来还安静的很。他挑唆贵东各大民族间的相互矛盾,把百姓对满清的不满,都极力转移到相互间的民族怨恨上。他还乐此不疲地经营了一只专门用于刺探各类情报的机密营,深入湘南,周旋于村村寨寨。
为了抵御可能发生的太平军入黔作战,他号称是独家“发明”了山地防御线。在与湖南、广西的广大交界地域,依山峰沟壑之势,垒建防御墙,搭建碉楼、熔铸铜铁炮,利用那些极端仇视太平天国的山寨领主、头人、地主拥有的私人武装力量,开始封锁边界。
恰恰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曾国藩、还有左宗棠的来信。
曾国藩和左宗棠在各自的信中,并没有太多的劝诱,在大篇幅地客套和叙述自己目前的境遇后,只是简要地说了下太平天国的之所以迅猛发展,乃是大势所趋,太平天国的所作所为,更是广大汉族百姓及所有下层各民族百姓的愿望。尽管没有明确提出来叫他审时度势地抉择好自己的出路,但是,其中的含义不言而自明。
胡林翼看了来信,当然,还不止是看了一遍,最后,他冷冷一笑。大丈夫来到这个世上,活要活的顶天立地,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畏畏缩缩、哭叽尿腚,就是秦淮河上的姑娘也看不起你。想到这里,他不禁哀叹一声,其实,当年的风花雪夜也许比现在要更惬意的多。
“推出去,给我砍了,把这两封信送到贵阳去,交巡抚大人。”胡林翼吩咐两边的侍从。
“冤枉,冤枉啊道台大人,小民只是个过路的商人,是太平军叫我顺路捎来的信啊!”送信来的商人一听道台大人一随口吐出来的话,眼泪顿时犹如泉涌,扑通跪倒在地,“守关的军爷们都知道,我黄二是个正经的商人,大人您不能杀我……”
“我不能杀你?”胡林翼嘿嘿一笑,“笑话!是本大人请你来的吗?本大人杀的人多了,凡是有通匪嫌疑的人,都要格杀勿论。”他身子向椅子背上一仰,手不耐烦地舞了舞。
哀号的商人被拖出去了,胡林翼微微闭上了眼睛。他心里知道,贵东是守不住的,自己这么百忙,无非是给上官做个样子,迟滞一下未来发生的战事进程,也好给自己在适当的时候溜之大吉,留下个说辞。
“大人,梨平周围又有刁民企图闹税的苗头,还波及到了镇远等地。据说各地都潜入了不少长毛的奸细,是他们在煽风点火。”兼理机密营事宜的梨平知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忧心冲冲地禀报到。
胡林翼睁开眼睛,瞅了瞅他,嘴角一绷,“先安抚为主,要什么就答应什么。眼下这里到处都集中了修建城墙的百姓,千万不能惹火烧身。等本官安顿好这一切,会和那些刁民好好算算帐的。”
“听说长毛的火器十分地厉害,这种垛墙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梨平知府低着头,叹了口气。
“听说?”胡林翼呵呵笑了几声,“你不过是听康国器和张凯嵩他们的道听途说而已,依本官看,他们只怕连个真正长毛的影子还没见到过呢。”
“可是,毕竟洋人也败在了他们的手里啊,轻视不得。”梨平知府抬头看看道台大人。
“不要轻信谣传,洋人会败给他们?呵呵,指不定是长毛舍了多少好处,才换得了洋人的观望呢。”胡林翼这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长毛能给洋人多少好处?再给也没咱大清能给的多啊,真是怪事,肃顺大人在广州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他摆摆手,懒的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不管打的胜打不胜,仗都要打下去,只有这样,顶子才能保住,才会有以后的荣华。“你们都看到了,长毛几次的与咱们交手,还不都是占不了任何的便宜?现在是大家尽忠报国的时候了,不能再有任何的三心二意。赶紧劝那些大人们和溃兵们滚的远远的,本官不需要他们。要知道,那些散布的谣传会害死人的!”
“是,大人。”梨平知府点点头。
“还有,叫你召集的几个府县的花楼姑娘怎么还没到?这样可不行,将士们没日没夜地守在这不见人烟的荒山土岭里,不给他们些安慰怎么能行?”胡林翼有些不满意地说到。
“大人有所不知啊,”梨平知府摊了摊手,嘴里象吃了苦瓜,紧咧着,“起先来过一些,可弟兄们舍不得给钱啊,所以……所以……”
“呵呵,”胡林翼笑了,“这些家伙,是过分了些。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谁手头还舍得花啊?下告示,各花楼如果再拖延不办,就永远查封她们。将士们要流血流汗,她们夜该付出一些了。”
“是,大人。”梨平知府只好再点点头,忽然又望着道太,眨眨眼,“听说……”
“我不喜欢那些什么的听说,你去吧。”胡林翼皱了皱眉头,端起桌子上的茶杯。
烦归烦,不想听是不想听,可这传说有时候一旦成真,那是会害死人的。胡林翼太陶醉于八九年来他的所谓强化团练、推行保甲所带来的表面假象了,更忽略了所谓的百姓密谋闹税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那远远不是你答应什么不答应什么的问题。
早在满清雍正、乾隆年间,贵州等省的苗民反抗民族压迫的武装斗争就一直没有间断过,苗民起义屡有发生。贵州是苗民聚居地区,尤其是以黔东古州为中心的“生苗”地界,无论是土司还是流官,都没有建立起过有效的统治。雍正十三年,清江、台拱、丹江、古州等地的苗民起义一时俱起,并迅速蔓延镇远、黎平、思州、石阡、都匀、平越七府,省会贵阳也告急。清政府当时命尚书张照为抚绥苗疆大臣,调集云南、两广、湖广各省军队共同入黔会剿,但是,旷日而无功。到乾隆即位后,张照被招回,改任张广泗为苗疆经略大臣。张广泗分兵三路,对苗寨进行血腥剿洗。至乾隆六十年,贵州松桃厅的苗民石柳邓、湖南永绥厅苗民石三保等又同时起义,提出“焚杀客民,夺回土地”的口号,远近苗民群起响应。清政府命大学士、云贵总督福康安统率云、贵、川、湘等省军队分路围剿起义军。至到一七九六年的嘉庆元年,起义军领袖吴八月、石三保被捕杀,石柳邓阵亡,大规模的苗民起义才被镇压下去。
近五十年过去了,随着满清统治者对苗民剥削、压迫的更加残酷,积压在苗民心头的反抗怒火就一直也没有平息过,他们在继续寻找机会,当然,这股怒火如今已不单单只是局限于了苗民。
太平天国的大旗覆盖湖南,大军横扫广东、广西,点燃了贵州各民族的复仇之火。
作为原南下大军右路军总指挥的石祥桢,在广东战役一结束,就离开了他驻节的广西梧州返回了湖南。而还早在湘南厉兵秣马准备进入广东的时候,杨辅清就已经按照他的命令,进驻了湘西的靖州。
胡林翼知道对面的杨辅清,杨辅清自然更知道他,杨辅清的确表面上没跟胡林翼怎么过意不去,小打小闹有,总归是你不惹我,我也不犯你。当胡林翼一头扎进大山里,没完没了的修墙建寨、整兵备战,闹的鸡飞狗跳的时候,杨辅清却使在大张旗鼓地利用农闲的时间,组织起了部分将士协助百姓们上山开荒。
胡林翼怎么看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要和他大举动手的意思。
杨辅清也是暂时还没想亲自和他动手,不过,杨辅清背后给他准备的那把刀,却比未来正面战场上的也许是更凶狠。
春天到了,杨辅清在屯垦的土地上播撒了种子,开始等待秋天的收获。胡林翼的寨墙修建的也差不多了,可是,对面没多大的动静,后院倒起了火。
自咸丰初年,苗疆连遭水、旱、虫灾,民不聊生,而官府却“提甲追征,狱为之满”。迫于生计,贵阳东部的都匀,苗人潘明杰兄弟二人在麻哈坝芒聚众起义,称黄号军。而紧随其后,斋教领袖罗光明也在都匀发动起义。斋教,是由“明教”演变而成的秘密宗教组织,融合有白莲教成分,崇奉弥勒佛,以“天国普有”为宗旨。明清以来,在江南各省广为流传,在湖南和贵州等尤其活跃。斋教起义军很快成为黄号军潘明杰部的组成部分。起义爆发后,义军迅速开始多次进攻龙里、贵定,并威逼贵阳。
胡林翼急眼了。他可没少在给上官和朝廷奏报里吹嘘自己治苗的功绩,这个时候苗人暴乱,不纠是给他上了眼药。面对数以万计的暴民叛乱,贵阳吃紧,贵州巡抚劳崇光一面紧急调兵弹压,一面发文训斥胡林翼。这真正的长毛还没有进贵州呢,先自乱了套,长毛一到,那还了得?
胡林翼不敢抽调各处的防御力量加入扑灭这场暴乱的行列里的,他清楚的很,身后的叛乱只是癣疥之疾,长毛才是真正要命的敌人。他又祭起了挑拨民族矛盾的法宝,“苗人造反,是要赶尽杀绝咱们汉人,决不能叫他们如意。咱们在这里是少数,父老乡亲们,必须拿起刀矛去和他们干,早晚有一天地和财产都是你们的,这些低贱的山民都该是你们的奴才。”
对那些当地土司头人,有钱的富户、地主,他还有一番话,“山民暴乱,无非是因为税赋的加重,他们如果不纳税,那么,朝廷就只能依靠你们来维持了。老百姓常说,羊毛是出在羊身上,便宜了他们,吃亏的就是你们。说实在的,要想平定暴乱,很简单的,本官只要把官府的垦地还有你们的部分家产拿出来,暴民自然可以安稳了。”
正所谓人各有志,为了各自不同的目的,本来有的嫌怨也会暂时放置在一边儿,为了一个暂时共同的目标,凝聚在了一起。胡林翼依靠三寸不烂之舌,竟然很快拼凑起了一只武装,杀向都匀。胜败暂且不说,单就这办事的干练和效率,就足以叫胡林翼先偷摸地乐上几天的。
不过,他高兴的还是太早了点儿了。事情还远远没有完,更大的暴动还在后面。
国宗石明开和侯裕田等人,在投奔了天军的白莲教教徒举人徐廷杰的引领下,去年年底就深入到了与湘西接壤的铜仁、思南等地,这里一直活跃着白莲教的支派灯花教组织。
经过多次的动员和说服,散在各处早已跃跃欲试筹划武装起义的灯花教首领何得胜、刘义顺等人,情愿接受太平天国的主张,开始在铜仁、思南、石阡、湄潭、瓮安、开阳等地秘密做起了武装暴动的准备。
与此同时,侯裕田又到了台拱,几乎是按图索骥地又找到了那个被安王叫作张秀眉,正在寄希望于向官府情愿,恳请官府减免不堪忍受的税赋的人。
张秀眉,贵州台拱厅(今台江县)人,苗名张秀波。张秀眉出生于一个贫苦的苗族农民家庭,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先后身染重病去世,他只能与哥哥相依为命。为了生存,依靠给地主帮工度日。自幼的艰难,使他养成了为人仗义,喜好打抱不平的性格,也深受周围百姓的信任,是方圆百里贫苦苗人心目中的主心骨。
黔东贫,一八五四年的台拱地区更贫。由于严重的自然灾害,整个台拱地区的粮食颗粒无收,贫穷和饥饿威胁每一个普通百姓的生命。尽管如此,官府的税赋照样不减,为了防御所谓的长毛,派丁抽夫更是丝毫不少。就象黔东随处可见的大山一样,天性顽强、不屈的苗民们找到他们的领袖,酝酿着一场大情愿活动。
张秀眉和他的几个把兄弟包大度、张开格、李鸿基等人,早就由过往商客的描述中,对湖南天朝治下的现实情况有些耳闻,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堪称是人间的天堂。而从新结识的石明开和侯裕田进一步的介绍中,他们又更多地对天朝那种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天下兄弟姐妹都是一家的大同世界的理解。
闹税,希望官府能把各项沉重的税赋予以减免?那不过是一种奢望而已。黎平府去年年底的闹税就是样板,官府答应了减免税赋,甚至道台大人还亲自出面予以保证,结果呢?仅仅两个月之后,官府就又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几个带头闹税的人不是被捕杀,就是逃避他乡。
想要有个幸福安乐的生活,唯一的出路就是再象先人一样,拿起刀枪,打倒这个凶残的官府和朝廷,收缴一切苗汉地主的财产。
就在石明开和侯裕田等人忙着策划铜仁、台拱两地统一的大暴动的时候,胡林翼可也没闲着。他的机密营越来越多地把不妙的消息传了回来,正当他感到危机四伏,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好消息送来了,在台江捕获到了一个长毛的奸细,而且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接近总暴动的日子,石明开和侯裕田等人更频繁地往来于黔东各地。当石明开在李鸿基的陪同下再次由梨平返回台拱的时候,不幸被满清的奸细盯上。为了使李鸿基等苗人起义首领脱险,石明开和随身的护卫与前来追捕的清兵殊死搏斗,最终寡不敌众,护卫壮烈殉国,而他却身受数处刀伤,落于敌手。
事情来的太突然,在台拱掌梅尼的侯裕田、张秀眉等人得到消息,再想集合人马去强行抢回石明开的时候,狡猾的清兵为了防备百姓闹事,早已一刻不停地把捕获的“犯人”由重兵护送,解押去了梨平。
胡林翼此时兴奋异常。台拱等地的苗民也有作乱的迹象,他利用保甲制的连坐法,对那些有不轨企图的乱民杀了又杀,却没有多大的收效。杀到后来他都开始有点儿哆嗦了,这样杀下去恐怕不是办法。他又开始了杀的同时,再搞些怀柔的政策,对那些在百姓中有些地位和魅力的人,施展起了诱之以利、许之以愿的分化瓦解手段。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为了达到斩蛇先斩头的目的,他还把大批的探子派遣出去,有些探子甚至伪装积极,反满恨官的调子比谁唱的都高,一时也迷惑了一部分人。
不过,由于暴动首脑们一是严格采取了防范措施,二是行踪不定,胡林翼始终难以真正摸到暴动的实际底细。为此,他也是伤透了脑筋。当终于搞到了一条线索,并实实在在地生擒了一个有可能发生的暴动的首领,而且还是由湖南潜入进来的长毛的时候,胡林翼马上就感觉到了这个人的价值。他怎么能不兴高采烈。
随着门外哗啦啦作响的镣铐声,看到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刀斧手推搡进来的“犯人”,胡林翼捻着胡须的手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面前这个打扮的象个普通山民,满身血污,脸上还带着轻松微笑的“犯人”,竟然不过是一个还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准确地说,多少还有些孩子气闪烁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真是搞不明白,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坐在家里守着父母,用心读书以求上进,怎么偏偏要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
胡林翼脑子一转,把本想拍下的惊堂木轻轻地推到一边儿,然后,转过桌案踱到石明开的身前,冲着刀斧手摆了摆手,皱了皱眉头,“哎呀,人都伤成这个样子了,他还能飞上天去?还上的什么重枷铁镣,去了,赶紧去了。你们啊,就是缺少本官常说的怜悯之心,也难怪百姓们总是对你们恨之入骨的。”
“不必了吧,这样很好。现在你是官我是贼,自然要用枷锁来锁我,将来要是翻过天来,我也是要锁你的。”石明开低头看了看身上沉重的铁皮木枷,晃了两晃,抬头笑嘻嘻地瞅着胡林翼,“再说,你就不怕松开脚镣后,我一高兴,再踢死你个仨俩的,那你的本儿可就更赔大了。你的手下可是知道了我腿脚功夫的厉害。”
“孩子话,真是孩子话。”胡林翼摇摇头,示意一旁正犹豫的侍从赶紧打开“犯人”身上的枷锁。然后,轻轻笑了笑,“人总是应该识时务的,眼下都这个样子了,即便多拉上一个垫背的,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本官很喜欢有豪气的英雄,尤其是象你这样的年轻人。呵呵,说实话,你的年岁和本官的孩子相差无几,正是大好的年华,该珍惜才是。你本来该和本官的孩子一样,读书、应试、求取功名,以光宗耀祖,这样才能对得起生身的父母,我们总是要讲孝道为先的嘛。”
他看着正吃力地活动着被放松的身体,似乎在认真倾听他的演说的石明开,又吩咐侍从拿条湿汗巾来,给石明开用来擦拭脸上的血污。随后,又接着说到,“本官知道,你叫严明,是打湖南过来的。恩,本官还知道,这里的不少苗民似乎也很愿意与你做朋友。你不是苗民,听口音又是广西的,所以啊,你完全没有必要和那些不开化的山民裹在一处。说句心里话,他们懂得什么?还不是有奶就是娘的贱民,为了几升米就可以出卖朋友的东西?咱们今天能见面,就完全说明了这一切。为他们谋求什么所谓的安乐,不值得,是太不值得了!”
石明开在整理着身上还在不住渗血的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叫他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他强忍着,嘴角儿依然在显露着笑。
“你们这些死人,不能把大夫赶紧叫来,帮严将军整治整治伤口?真是榆木的脑袋,只要不说就啥都不知道干。”胡林翼指着一边儿呆立的侍从们,连叹息带数落。
“算了,那么麻烦做什么,早晚一死,省下些药,也许你的手下还等着用呢。”石明开笑了笑,把脏了的汗巾丢给一旁的一个清兵,“劳你的驾,再给我换条干净的。”
接过清兵递来的新汗巾,石明开又仔细地擦了擦几无血色的脸,问着胡林翼,“怎么样,干净了吗?”看到胡林翼有些茫然地点着头,他嘴角儿上翘,呵呵地笑了,“真要感谢感谢你了。其实,不是我爱干净,是我们天朝的红军太讲究军风纪了,少弄一点儿都不行。我现在还不是红军的士兵,要时刻抓紧练习,以免将来有些什么的恶习难改,玷污了红军的名誉。不过,干净总是好的,人生一世,来的赤条条,去的干干净净,多好。”
“你呀,年纪轻轻的,怎么老要想到死呢?”胡林翼装作很不理解的样子叹息着,“活着总是美好的。你们天朝不是在讲什么天下大同吗?现在你们还没有真正得到天下,即便以后能得到,你要死了,那又怎么能看见?要珍惜生命,不要辜负了上天赋予你的这身好筋骨。”
“我是想看到那一天啊!”石明开微微仰着头,“我十四岁从天朝,至今征战了整整五年,虽然还只是天军的一个小官吏,也没有享受到片刻的美好人生。可是天下太平的时候,总是能够有个媳妇,还会有几晌的田地,自由自在地男耕女织,在父母身边儿尽孝道。不过不行啊,呵呵,如今落到了你们的手里,我的死就注定了,因为你们和我们不一样。象曾国藩、左宗棠之流都可以在我们那里获得新生,而你们虽然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却难以做出任何仁义的事情。”
“绝对,你这话太绝对了。”胡林翼连连摆摆了手,“本官至少到现在并没有杀你的意思啊?”
“是吗?”石明开瞪大眼睛瞅瞅他,笑眯眯地问到,“那么说,你还会放我走人了?”
“当然,放,肯定会放。”胡林翼十分肯定地点着头,又把说话的语气一转,“不过,有个简单的条件。”
“你看看,我说嘛,你们是不会有什么善心的。”石明开歪着头笑了笑。
“严将军,本官已经了解到苗民要举行暴乱,当然,不能说你们这些从湖南来的人是祸首,至少苗民还是听了你们的。台拱周围有不少苗民的匪首,本官认为,你不会不知道他们的下落。”胡林翼走到石明开的身边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把他们隐藏的地方说出来,咱们就一拍两散。本官还会提供一个最合适的借口,叫你安全地离开这里,回到你的湖南军中。没有人会知道在这里真实发生的事情,你还可以继续为你的理想去奋战。也许,也许我们以后在战场上还会见面,甚至是杀的你死我活,本官情愿。本官爱惜人才,我看的出来,你是个有文化教养的人,又武功超群,你会有很大的发展,乱世出英雄嘛。也许你们的天朝就真的获得了整个天下,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圆你自己一切的梦了。怎么样,不能说本官没有爱心吧?”
“唉!”石明开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我说,你把我可是看的太高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军人而已,哪里知道你想知道的那么许多的东西。再说,如果我真的那么重要,我会被留在最后阻挡你们?咱们还会有这种见面的机会?真是笑话了。换成是你,你会这么做吗?我想一定不会,除非你是个傻子。”
胡林翼一时也有些糊涂了。就是啊,细作口口声声说这个严明是个重要人犯,怎么会是他自己带人殿后,反叫那几个苗匪逃之夭夭了呢?
“再说,你看看这屋子里,从我一来,多少人都注视着你和我,”石明开瞅了瞅两边儿的刀斧手和侍从们,摇了摇头,“你能忍心把他们都除掉了?”
这一下,大堂上所有的人都是身上的肉一阵的猛跳,他们甚至看到了道台大人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那种杀气。
“严将军真会说笑。”胡林翼赶紧哈哈地笑了笑,“这里都是本官的心腹之人,决计不会出卖任何的朋友,你尽可以放心。”
“呵呵,那可是难得啊。都说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居然一下就有数十个的心腹,难得,难得。不过,如果换成我,我将来要是能混到一个你这么高的角色,再有如此众多的心腹,啥事我自己都解决了,哪有闲心在这里浪费口舌啊。”
大堂两边的刀斧手和侍从们真是把这个死硬的家伙恨到骨子里了,巴不得立马将他推出去,一刀了事,省得继续在这里害人。再说下去,万一道台大人哪根儿筋动错了,真保不齐会搞出什么妖蛾子来。
胡林翼心里也恼了。真是给脸不要脸啊,好,好,咱们就熬熬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刑法厉害吧。我他娘的要给你伤口洒盐,烙铁慢慢的烙你的肉,再不济,咱们就小刀子来割,直到你口软了算。不管你最后说是不说,你都死定了!
台拱,刚刚又更换了驻地的暴动首领们聚集在一起,为了尽可能挽救石明开的生命,包括张秀眉在内,众人几乎是一致要求把暴动的日期提前,而李鸿基等人更是提出了要带领人马借口闹税,强行攻打梨平牢狱,拯救石明开的详细计划。
侯裕田沉默了。这次统一协调黔东苗民武装暴动的天军人员中,虽然表面上是他为首,而石明开是他的副手,可毕竟石明开是国宗,所以,大小事情大家都非常尊重这位自小随军作战,英勇无畏的年轻将领。翼王家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石明开如果出现意外,他的心里也实在难以承受。
可是不行啊,黔东的暴动不是单单台拱一个地方的事情,不仅牵扯面太广不说,还要选择天军在广西战况的最佳时机,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以免会给暴动后的义军带来不必要的压力和损失。策划苗民暴动,不是简单地用苗族兄弟的鲜血来为天军的正面战场减轻压力,而是要培养起一只善战的苗人队伍,建设新的苗疆,这才是总部的根本意愿。
看着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的身上,侯裕田缓缓抬起了头,“朋友们,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理,我也恨不能马上杀进梨平。大家还不知道,严将军的本名是石明开,他是天朝翼王的族弟,是国宗。他为什么把自己留下来殿后,那是因为你们才是苗族百姓真正的灵魂,暴动需要你们的参与和指挥。石将军的行为已经告诉大家,他的生命并不珍贵,珍贵的是我们这次暴动的成功,珍贵的是未来的新苗疆,各民族兄弟如同一家人的苗疆。暴动的计划不能改变,大家还是先忘了他吧,抓紧各自应当负责的一切,把准备工作做的越细越好,等我们的战旗真正打出来的时候,无论他是在我们的中间,还是在天国,我想,他都会满意地笑的。”
“都怪我,都怪我啊,是我放松了戒备,叫奸人钻了空子。”李鸿基爬伏在木桌上,痛苦地捶打着桌面,“他不该留在最后,却叫我生不如死地活着。我……我……我欠了他一辈子啊!”
侯裕田看看李鸿基,低下了头。
张秀眉哀叹了一声,“算了,石将军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我们,他是我们苗人真正的兄弟。这次意外,也提醒我们以往的所谓意气是会害死人的。我们要以此为戒,仔细审视我们周围的每一个人,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能随便地相信。”
侯裕田站了起来,看着屋子里的众人,“张兄说的对,现在清妖采用各种手段拉拢、分化靠近我们的人,也会有更多的奸细企图或者正在打进我们的内部,我们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百姓们是穷怕了,为点儿小恩小惠和我们反目或者出卖我们,这也许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我们把事情做到家了,叫大家看清楚清妖的实际嘴脸,他们中的大多数还会回到我们这一边儿的。但是,对于那些死不改悔的家伙,必须果断处置,决不能手软。”
广西,天朝的各路大军在汹涌地向前推进。贵阳附近,黄号军的声势并没有因为各路清军的进剿而衰落,反倒是越来越大。
如同坐在火山口上的胡林翼,现在只能把希望暂时寄托在对面的靖州。他从一次次的探报中已经知道,湘西太平军的主将杨辅清还在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地方的事务上,军队没有任何备战的意思,这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他似乎还有时间和那些不安分的苗民们周旋。
他的探报其实并不准确,更多的还是杨辅清有意做给他看的,就是为了叫他安心。杨辅清坐镇在靖州,他的精锐主力却早已在朱衣点、彭大顺等将领的率领下,陆续进抵了北面的怀化。不仅大举进攻的准备已经就绪,而且,为了配合天军攻势,筹划多时的更大规模的黔东暴动已经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胡林翼在梨平折腾了半天,最终还是败给了年轻的石明开。他真是想不明白,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居然是软硬不吃,几天下来,几乎他能想到的一切酷刑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试过了,可就是撬不开对手的口。面对这个铁打的年轻人,他丧失了耐性,他知道,即使再问下去,那也是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杀!胡林翼亲自选定了法场,不在城内,而是定在了城郊,理由是便于更多的百姓前去观看行刑。他这只是蒙骗外人的谎言,他的真正用意是期待着那些乱民前来劫法场。不过,虽然他按着自己的想法在安排,可是他的心里也并没有底。他有时候都感到奇怪,自从这个严明被捕获到现在,梨平好象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或者是迹象在出现,似乎严明对于那些素来喜好斗狠的苗民们没有多少的诱惑力。
他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也许这个严明也就是个很普通的人物,也许是手下的那些人为了邀功请赏,故意编造出来的这个人是如何如何人的重要。不管心里怎么想,有一点胡林翼坚信不疑,能被派遣到这里来的,绝不会是些脓包草鸡,都是该凌迟的人物。
石明开下了木笼囚车,他站立的很勉强。黑色衣裤已经被血水染成了黑紫色,沾粘在他的身上。他愤怒地甩开两个试图架起他的刽子手,整了整一头散乱的长发,又挑了块儿衣袖的干净处,在脸上擦了擦。
二十几步外,粗大的老树下,已经堆积起了干柴,一边儿还有个木桶,显然是盛放油的了。石明开知道,那里,将是自己最后的归宿。他嘴角儿动了动,露出了笑意,前面尽管是死亡,可他还是成为了胜利者。
石明开在数千双流露着各种眼神儿的目光注视下,迈步走向那个他的人生终点。这二十几步,对于他这个素以一流的腿脚功夫著称于军中的人,原本是不在话下,那不过是几个腾跃的事情。如今,这二十几步对他来说,却是异常的艰难和漫长。残暴的刑讯逼供中,为了发泄怒火,刽子手在他那双曾令对手胆寒的健壮的大腿上割了不知有多少刀。每走一步,他的身子都是一激灵,豆大的汗水顺着面颊步住地流淌。可他的嘴角儿却一直在挂着笑,笑的似乎又是那么的悠闲,仿佛走向的不是刑场,而是往常田野里的漫步。
“等等!”监斩台上的胡林翼叫了一声,走了下来,他还是不死心。
石明开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群,又瞅瞅看上去满脸的怜悯之意的胡林翼,他没有去摸脸上的汗水,害怕衣袖上的血迹会弄花了自己的脸,他的头一歪,“怎么,你还有话说?”
胡林翼差点没气背过去,怎么是我有话说?我的时间还长着呢,想说的机会有的是,是你自己就该说不了什么的时候了。
“严将军,我钦佩你的毅力。做人嘛,就是应该有种无畏的气势。本官还是要说,我爱惜英雄,这也是你本当被凌迟,却改成了火焚的原因。”胡林翼说着,又唉叹了一声,“可是,年轻人,我最后还是想劝告你一次,你还有机会,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没有了生命,一切再美好的未来对你来说就不过都是虚幻中空中楼阁。本官知道,你不会说什么真正的东西,也好,本官愿意成全你,只要你说声错了,本官马上就可以给你再生的机会。”
“呵呵,真够慷慨的了。”石明开笑了笑,撇下胡林翼,接着向前迈开了脚步,“我的老家在广西,可能早光复了。你的老家在湖南,可你也回不去。不要太自得了,曾国藩那些顽抗到最后的徒子徒孙们的下场你不会不知道。说实在的,别看我现在这样了,我要是高兴,一脚照样踢死你一个。嘿嘿,不过啊,我可不想叫你们死的太便宜了,还要叫你们慢慢的受煎熬,请各位好自为之。再说了,老子手下斩杀、踢死的你们这类人也多了,百十号总富余了,早够本儿了……”他边吃力地挪动着脚步,边微笑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终于走完了这段“漫长”的路,石明开停在了那成堆的干柴旁,他上下看了看,然后瞅瞅身边儿的刽子手,笑眯眯地冲着上面努了努嘴,“兄弟,扶我上去。”
刽子手愣了。这个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会和自己叫兄弟?
什么是英雄?千万双眼睛里看的真真切切。
胡林翼追了上来,望着被捆在老树上的石明开,一指刽子手手里高举的熊熊火把,“年轻人,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儿的遗憾?”
遗憾?当然有。石明开遥望了下东方,微微闭了下眼,如果不是因为抢着接下了这次的任务,本来他是该去红军大学学习的。如果不是出现这次意外,再有几天,轰轰烈烈的大暴动就开始了,他又可以跃马扬刀,纵横驰骋在那气势磅礴的战场之上。现在,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当然感到极大的遗憾。
来生吧!他活动活动脚,把双腿又叉开了些,这样站的更稳,头和后背紧紧倚靠在老树的树干上,他的耳边响起了当初在天京听陈玉成他们唱过的那首歌儿,“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他低头看看胡林翼,笑着,“要说遗憾不可能没有,不过,告诉你也没有用。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使我一个普通的天军士兵变成了一个大英雄。你在我身上用尽了心机,劳神费力,什么也没有得到。说实在的,在我身上动用的任何一种酷刑,你都承受不了。咱们俩比,我是英雄吧?”说完,他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提高了声音,“站在这里,我严明的确有遗憾,这里的各族同胞待我如兄弟,我却不能亲手给大家打下一个太平的世界,我向父老乡亲们道歉了!不过,大家放心,只要天朝在,太平的日子就会到来的。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吧,今天这里烧我,明天这里烧的就是满虏和他的狗奴才们。太平天国万岁!”
烈火冲腾,带走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他志满意得的去了,因为他看见了混杂在人群中的伙伴儿,从他们那眼神儿中他知道,他没有做完的事情,伙伴们会继续着。他带着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去了,他的灵魂永远融入了他脚下的这块土地,留给黔东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
红一军在陈玉成的指挥下,由湛江、高州两路出兵,下玉林、钦州,再下南宁,红三军则兵出悟州,与左翼的红一军遥相呼应,一举拿下柳州。而桂江漓江东岸,秦日纲的红二军直捣桂林,一座几乎已经变成了不设防城市的广西首府,未经重大战斗,唾手而得。
三把尖刀,引领着排山倒海般的天朝将士,尾追狼狈奔逃的清军溃兵,横扫整个的广西。
就在石明开英勇捐躯的几天后,杨辅清出了靖江,出现在胡林翼费尽心血构建好的“铁壁铜墙”面前。
终于开始了。胡林翼望着顺山麓开来的一队队太平军,哀伤之余,多少还有些豪迈。哀伤的是自己没有期待中的援军支持,豪迈的倒是他要看看,看看太平军们是如何才能够跨越过自己精心安置的防线的,他想把每一个关隘都变成太平军们的坟墓。
炮声、喊杀声震撼黔东大地,不过,不是来自胡林翼所想象的隘口,却是以铜仁、镇远、台拱、从江四地为中心的苗、侗大暴动开始了。一八五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凌晨,张秀眉率领数万苗民围攻台拱厅城,打死州吏吴复,打响了黔东大暴动的第一炮。同一时间,不同的地点,有组织、有准备的义军纷纷发难。只一天的时间,铜仁、台拱、从江全部易帜。与此同时,朱衣点、彭大顺的两万天军主力轻取思州,在成千上万的义军配合下,直插黔东重镇镇远府。
而早已跨过黔江,攻克了池州的秦日纲此时也开始掉头北上,一路攻城拔寨威逼贵阳。
一时间,对胡林翼来讲,那是遍地的狼烟,到处的威胁。他那尚不能过万的练勇,在这十万、几十万揭竿而起的风暴中,在两路精锐太平军的冲击下,就宛若是一只小小的孤舟,注定要倾覆。他的苦心白费了,寨墙不能不算是牢靠,可惜对手只看不攻。搜遍各家各户,熔铸起来的六千斤,甚至是八千斤的铜铁大炮,也不可谓是不厉害,遗憾的却是炮口移不到后面来。他唯一能够聊以自慰的就是,他的确迟滞了杨辅清本人进入贵州的脚步,叫这个等着去上任的贵州省总督还要在停上个一天半天。不过,现在他自己都清楚了,杨辅清是在和他玩儿障眼法。
悲哀,胡林翼只剩下了悲哀,打不得了,兵无战心,将无斗志,甚至跑都没得跑的机会了,后路都被堵死了。谁说是置之于死地才能后生?蛮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这危急的关头,胡林翼召集了一次军事会议。鼓劲儿打气那是免不得的,他还要告戒那些三心二意的人,和长毛这些叛逆是不能共顶一个天的。最后,他甚至还慷慨激昂地表示,为了报答浩荡的皇恩,他本人决意要与将士们一起,与关隘共存亡。
会议散了,借口查哨,午夜的时候,胡林翼乔装改扮,换上了他最看不起的苗装,仅仅带上一个最信任的贴身仆役,就离开了他的大营。识时务者为俊杰,傻瓜才会留下来和那个什么冰冷的寨墙共存亡。如果不是离开了仆役怕被饿死,他连任何人都不肯带,做贼的时候,最好是一个人,免遭出卖。当然,逃跑的时候也是一样,一个人逃起来更安全。
胡林翼逃了几天,还是没有转出梨平的地界。天当被,地当床,吃携带的冷食,喝山野里的凉水,脚上打起了成串的水泡,每走一步都疼的呲牙咧嘴。最可怕的还是听不得任何的异常响动,更是见不得人。
由于没有计算,仆役身上背着的那点儿食物很快就没了。仆役挖来野菜,洗净了递给他,胡林翼皱起眉头,看了半天,又递还给了仆役。“前面不远有个寨子,看看能不能买点东西回来。”胡林翼打开身上背着的包裹,先取了块儿金锭,想了想又放下了,换了块儿银锭,最后还是拿起个指甲大的碎银子,“一定要小心啊,最好能多卖点儿,有肉就更好了。”
看着仆役的身影隐没在灌木之中,胡林翼叹了口气,找个僻静的地方,又再三检查了检查四周,终于放心地躺了下来。肚子里还在不争气地鸣叫着,他揉了揉,睡吧,睡了就忘记饿了。他安慰着自己,渐渐合上了眼睛。
胡林翼睡的很香甜,嘴角儿偶尔还会显露出一丝的笑意,大概梦见了什么好事了,但愿他梦见的不是三国的袁术,被曹操杀的丢盔卸甲,惨的粮食都没有的时候,还想着要喝什么蜜水。
他一直睡到仆役气喘嘘嘘返回来的时候,还没有醒。
仆役满头的汗水,狗样的大张着嘴,就差吐着舌头了。他什么也没有买回来,寨子里有义军,他根本就不敢进去。只是偷偷听到寨子边儿的人纷纷喜笑传言,梨平已下,太平军正四处悬赏通缉胡林翼。再说到太平天国那个叫红军的队伍,更是厉害,在都匀附近,清军和他们一照面,就被杀的南北不分,贵州提督孝顺惊恐之下,自杀了事。
看着还在睡梦中的道台大人,仆役抹抹那一身的大汗,左右看了看。大凡心里有鬼的人总是要这样,生怕四外会有眼睛盯上自己。不过,仆役现在担心的不是有没有外人追上来,他想的是道台大人紧护在身上的包裹。再这么逃下去是不行了,不被抓到,也要被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上。
肯定了四外没有人之后,仆役一咬牙,回身抱起块儿早已瞄好了的巨石,狠狠地砸到了道台大人的头上……
轻松跨越漫漫雄关,杨辅清进了梨平。调动主力杀向贵阳,分谴张秀眉与包大度、张开格、李鸿基等人清剿各周边县乡,随即就是张榜通缉逃匿起来的胡林翼。活要见人,死要验尸,这不仅仅是杨辅清下达给各部的严令,更是张秀眉等起义首领难以压制的意愿。
正当大家为找不到胡林翼的下落,想方设法,开始加大搜山力量的时候,接到命令要赶回长沙去的梨平安全部队临时长官侯裕田,却见到了前来领赏的一个自称是胡林翼贴身随从的人。
这个叫做胡密的家伙,正是亲手砸死胡林翼,藏匿好胡林翼携带的装满金银的包裹,又来领赏的那个贴身仆役。
侯裕田找到了胡林翼脑袋被砸的稀烂的尸首,当然,也找到了胡密企图蒙混过关的那包子金银。道理很简单,胡林翼既然是有准备地乔装外逃,那就绝对不会象胡密说的那样,是身无分文。胡林翼这种人是什么样,侯裕田清楚的很,他干的是哪一行,胡密可是太不明白了。
胡林翼就这么死了,最终也没逃过被焚尸的命运,不过,好赖还有胡密陪同,到了阴间,是否两各人还有什么官司可打,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杨辅清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心情就好起来。时局发展到现在,广西的官文、福兴等高官尚且弃城而逃,在这里居然还有类似胡林翼这种死心塌地的满清走狗。人善被人欺,马善叫人骑,铸铁跪像这种手段还不够狠,才会有这类的人渣出现。
于是,在给侯裕田送行的宴会上,杨辅清当着众多将领们的面,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侯将军,胡林翼的老家经核实在湖南的益阳,你这次回长沙,我拜托你一件事情。清妖有所谓的刑法,叛逆者祸灭九族,对参加义举的我天军将士,他们更是手段残忍。不能不说,相对于他们,我们的手段还是太软弱了,甚至会给很多人以幻想。苗头好了,拼死和我们作对,看看风向不对,又转头示弱。这样不行!”
侯裕田点点头。席上的将领们也深有同感。作为他们自己,当选择了走上与满清对抗的道路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那会预示着什么。胜者王侯败者贼,打出来一个全新的天下,就会翻身,失败了,一门老少不算,远近亲属都会受到株连。和那些从前敌视自己的人相比,这总算不上是公平。
杨辅清在继续着他的话,“要灭了胡林翼的九族,要公开杀,要给我杀个干干净净。不要怕,你在到达长沙之前,还是受我节制的,这是我的命令,一切后果由我承当。我要广告天下,谁再敢穷凶极恶地与天朝顽抗,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不是都讲究因果报应吗?你杀我一个,我会杀你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
侯裕田笑了,他不喜欢杀人,不过,石明开带给他心理的压抑,也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来。
“还有,”杨辅清看看正负责剿匪的李鸿基,“马上公开布告,所有散在各地的清妖余孽,限期缴械归顺,期限一过,老少不留。哪个山上有顽匪,就把人头挂到哪里去,对这些混蛋,决不能有丝毫怜悯。”
上海,东方实业江南造船厂一批百十吨级的木壳铁皮小艇下水了。要说普通,这些小艇,相对于那千吨级的洋炮舰,实在是太普通了。不过,罗伯特*怀特海德可是知道它真正的价值。
这些就拥有两门小炮,怎么看怎么也不起眼儿的小艇,除去它采用的是燃气机作为动力,航速高于任何舰船之外,还有最可怕的,就是船舷两边儿加设了两具鱼雷发射管。真实的试验告诉了任何人,这些装备了机器二厂生产的天朝-Ⅰ型鱼雷的小艇(也就是东方实业命名的鱼雷艇),可以毫不费力地摧毁比它本身重出几倍,甚至是几十倍的大型战舰。
罗伯特•;怀特海德把鱼雷艇试验的最新成果,再次悄悄传给了阿礼国派出和他接头的人。东方实业警备森严,即便是需要经常往来于东方大学和东方实业的专家们,无论是谁,沿途也都会有人在额外地“关照”,能做到这一切,也着实是令罗伯特费了不少的周折。他利用去东方大学授课的机会,以“格外”的青睐和关怀,赢得了同样为女王臣民的爱尔兰小伙子霍兰的尊敬。于是,几经试探后,他开始托霍兰帮他给外侨区英国教堂的牧师捎些并不重要的所谓忏悔信件,东方实业里没有教堂,偏偏他又是个虔诚的教徒,没有办法,他的这个借口似乎很合情理。
霍兰不仅是个优秀的学生,还是一个非常认真的小伙子,事情办的每次都很顺利。最叫罗伯特放心的是,在牧师的回信里,总会用暗语告诉他,信件的确没有在中途被拆封过。就这样,一条叫他放心的秘密通道开通了。
很快,机器二厂接到了大批制造天朝-Ⅰ型鱼雷的生产任务,而且任务很明确,这些鱼雷是用于出口到英国去的。罗伯特暗暗地高兴,为此特意还凑集几个知己,好好地畅饮了一通。“朋友们,天朝给了我们丰厚的待遇,我们总算回报了天朝,这是我们的骄傲!”畅饮间,他依旧没忘记再唱上几句高调。
事情发展的太快,罗伯特冒着巨大的风险,也就是刚刚才完成这一切,机器二厂天朝-Ⅱ型鱼雷的研制计划又下达了。天朝-Ⅱ型鱼雷不仅外观改变,以此更减少了鱼雷冲向目标时所遇到的水下阻力,还增添了安王亲自提出的陀螺仪定向系统,用它来控制鱼雷定向直航,可以一下大大提高鱼雷的命中精度。与这新的Ⅱ型鱼雷相比,原先的鱼雷简直就可以丢掉。
罗伯特后悔了,后悔自己过早地给政府传递了消息,导致政府竟然以昂贵的代价,来大批采购这些眼看着就过时了的东西。
由于有安王详细的理论指导,Ⅱ型鱼雷仅仅二十几天的工夫就定了型。罗伯特搜集好Ⅱ型鱼雷的资料,这次他要冒回更大的险,不能叫政府再出钱购买这里的产品,要自己造。他把资料缝在了头上常戴的礼帽里,多次的过卡检查叫他具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这顶帽子是卡子上守卫经常容易忽视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东方实业安全部门的人员来迎接他去给工学院授课。今天没有理学院的安排,不过,罗伯特早想好了,他前天带回来了学生的部分作业,再顺便去趟理学院,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罗伯特上了马车,很快,他就有些含糊了。马车并没有象往常那样直奔哨卡,而是中途拐向了公司的二号办公区。内部的人都知道,所谓二号办公区,那就是东方实业安全部的代号。
马车终于停下了,透过车窗,罗伯特看到了寂静的二号大院。
“先生,苏副市长在里面等您。”
罗伯特心一紧,腿肚子竟不由得抽动起来。苏三娘?她等我?她可是……罗伯特瞅瞅身边儿还是一如既往那么温和的安全官员,额头渗出了毛毛汗。
苏三娘微笑着上下打量了打量进门的罗伯特,没有说话。屋子里,和她在一起的还有霍兰,还有正垂头丧气的教堂的牧师。
罗伯特沉重的身体晃了晃,完了,眼前这一幕已经告诉他,一切都完了。
“苏……苏副市长,您……您……您找……找我?”罗伯特摘下帽子,掏出手绢抹着脸上的汗水。
“快六月了,上海的天气好热的。”苏三娘端起面前的茶杯,细细地抿了一口。
“不……不热,哦……不,是啊。”罗伯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些什么。
“罗伯特先生,不用我把话说的太明了吧?”苏三娘歪着头看看他,放下茶杯,手轻轻的一摆。
跟在罗伯特身后的安全官员走上去,拿过他腋下夹着的礼帽,放在了苏三娘的面前。
“这帽子不错,就是重了些,这么戴着不会舒服吧?”苏三娘一笑,小心地拆开帽子的衬里,看都没看散落在桌子上的那些纸片儿,“罗伯特先生,您是专家,应该不会不明白,即使您能把它们送给这位牧师先生,您的国家也造不出和天朝一样威力的鱼雷。您看看,连我这个外行人都知道,我们宁王发明的炸药,那可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呵呵,您呐,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阁……阁下,我……我……错了……”绅士就是这样,错了吗?那就赶紧认错,免得受苦。罗伯特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其实,能倒跪在苏三娘这样秀美的女士面前,他也该感到荣幸。
“天朝待你们不薄啊,你们的政府多次与天朝为敌,我们依旧不记前嫌,给你们在这里发展的机会,给双方国家友好往来的机遇,可是你们竟然就是这么的不重视。我不想杀人,可你们却逼着我在这个地方杀了不少的人。”苏三娘扭头看看早已瘫软的坐都不成坐样的牧师,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杀你,可是不行啊,不杀你就要追究你交代出的后面那些人的罪责。你不是为了国家利益才这么做的吗,那就为你的国家利益牺牲你自己吧。这样,可以警告你的主子们,也是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牧师从座椅上滑到了地下,泪流满面,“小人是一时的糊涂,您是圣女,有着宝石一样善良的心,求求您了,只要留下小人一条命,小人愿意做您忠实的奴仆。”他的汉话说的不错,还会了磕头作揖。
苏三娘厌恶地一挥手,没有再搭理他,我是不是圣女,那用你说了?她把目光又转向了罗伯特,“您说,我该如何处置您呢?”
罗伯特跪在地上,神色惊恐地看着哀号的牧师被狗样的拖出房门,再看看还是一副笑意的苏三娘,嘴张了好几张,也没敢说出半个字来。
“市长阁下,还是留下他吧,罗伯特教授的课是很不错的,我们对他的授课方式都很喜欢。”屋子里沉寂了片刻之后,霍兰说话了。
苏三娘瞟了眼目光中明显带有对霍兰感激的罗伯特,又看看霍兰,“路不同,不相为谋,你认为他还能象以前一样那么卖力?”
“市长阁下,罗伯特教授毕竟是有知识的人,能落到今天这一步,更多的是当初对天朝的不够了解,才受了别人的教唆和利用。有了这次的教训,我想教授先生会变的聪明起来的。”
“阁下,我会的,我……我会和以前一样,不,不,我不会再做以前的事情,我……”罗伯特气的直煽自己的脸,“我错了,真的错了,请求您宽恕了我,我还有家人,还有孩子,我不能死啊……”他哭了,哭的伤心透顶。
“你知道你有家人,有孩子,你想过上好日子。可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们这里还有多少穷苦的家庭在满清的铁蹄下哭泣?”苏三娘眉毛一拧,用力地一拍桌案,大声质问到。稍停,她脸色和缓了一些,“如果不是安王殿下和霍兰等学生们为你说情,你会和那些怀有阴谋企图的人一样,永远埋葬在这里。永远没有人知道你的墓地。”
“多谢阁下,多谢伟大圣明的安王千岁,多谢……”罗伯特不停地叩拜起来。
“算了,”苏三娘摆摆手,示意一边儿的官员拉起罗伯特,“这里你不能在待下去了,回去收拾收拾,交出这里的一切,去东方大学工作吧。不要辜负了天朝,不要辜负了那些真正关心过你的人。不妨明确地告诉你,你的国家根本不承认曾经委派过你从事这种职业,他们说,你不过是个情报贩子而已,为了钱会出卖一切。好自为之吧,不会有下一次的幸运的。”
罗伯特千恩万谢地出去了。苏三娘笑着看看霍兰,挑了挑大拇指,又拿起桌案上的一个帐单,吩咐手下的官员,“带上它,去找阿礼国,这些损失全部要由他们出,就说我说的,敢再有推词,所有他们的订货都给我扣下。”
林海丰再次来到了镇江,不过,这次他来的旗号鲜明,来的大张旗鼓。随着他的到来,镇江,刹时成了红色的海洋。镇江四郊,红旗猎猎,一个个练兵场上,头顶红星的健儿龙腾虎跃、杀声震天,李秀成正在接受整训的红五军,顿时成了长江两岸万众瞩目的目标。
薛岳村,短短两年的时间,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子四周,是被沉重、丰满的果实压弯了腰的麦田,是一片片金黄的稻浪。村中大大小小几条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早被修整的平平坦坦,随处可见的鸡鸭鹅在逍遥地觅食,在悠闲地游荡。
村子里很多人家的旧草房已经翻盖了,村口,岳大龙的家还是一如既往,虽然院墙重新扎过了,家什换了不少,两间房子却一直舍不得动。这每一个地方、每一块儿泥土、每一个草根都有安王爷的汗水和气息,动不得。岳婆婆忙完家务,侍侯好院里的十几只鸡,还有后院的那两头老猪,总要静静地坐在院子里,象是端详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那样,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看着看着,她又总会情不自禁地眼角儿在发潮,嘴角儿却流露着笑。
今天,是岳家大喜的日子,对岳婆婆来讲,这一天,曾经被当作是一个难以圆的梦,深深埋在了老人的心里,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如今,不一样了,天是老百姓的,地是老百姓的,在难以想象的梦,现在都能实现。
岳大龙要迎娶新娘子了!
三天前,岳婆婆就张着笑的难以闭上的口,在忙和。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认识有近一年了,她看的出来,儿子急,其实,她心里更急,她可是急着抱孙子、带孙女呢。可她心里却还有一个期待,安王说过,一定会来参加儿子的婚礼。安王在上海,后来南下指挥咱天朝的军队和更多的清妖作战。再后来安王虽然回到了上海,可安王忙,他要为天朝忙,为数不清的百姓忙。别急,安王既然说了的话,就一定会兑现,总不能叫安王在众多人面前说过的话失了言不是。再说,小火慢慢闷出来的东西更甜美。
果不其然,安王真的就来了镇江。而且一到那天,就托人送来消息,不仅要来给岳大龙主持婚礼,还要亲自替岳家把十几里外镇江城里的新娘子给送进门。
薛岳村又沸腾了。
早早的,人们忙乎完各自的活计,就聚集在了岳家门前,大红的喜字,巧妙的窗花贴满了岳家的门里门外,几十张桌子又象两年前一样被摆排到路上,家家户户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施展最佳的手艺,张罗着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婚宴。
岳婆婆终于请人放翻了自己养了小两年大肥猪,指点着精挑细选出了两条肉。
“咋,你老还要私藏起来些不成?”帮忙的人在调侃。
“闭上你的嘴,好好干你的吧。”岳婆婆孩子似的鼓了鼓嘴儿,讲碗里挑出来的肉藏到腋下,生怕别人会抢走似的,“这是我特意给王爷留的,我要亲自给王爷做道好菜。”
“是啊,是啊,娘,一定要弄好吃点儿,到时候叫殿下多吃。前天的军事大会上见到殿下,殿下比以前可是瘦多了。”披红挂彩哪里都插不上手的岳大龙咧着大嘴,嘿嘿地笑着。
“还用你说。”岳婆婆哼了儿子一声,仰头看看天,“你腋别老这么扎手傻看啊,去,去迎迎安王爷。”
“不急吧?”岳大龙瞅瞅四周哄笑的人们,挠了挠头,腿却向院外迈了起来。
岳婆婆也笑了,看着傻憨的儿子,她忽然又叫住了他,“大龙啊,今天是个好日子,你那刀就不要挂了吧?”
岳大龙回过头望着娘,摸摸肋下的大刀,咧嘴一笑,“娘,清妖还在江对面呢,刀放不得。”
欢快的唢呐和劈啪的爆竹声中,一队彪悍的红军轻骑,护送着一身大红,头遮红头盖的新娘子进了岳家。
岳婆婆没有去看那个她已经期待了许久的儿媳妇,却径直扑向了安王,不知道怎么的,对这位尊贵的王爷,她在心里总有种亲人般的感觉,更象是远离家乡久别重逢的儿子。
“王爷,老婆子就知道,您说过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到了把您等来了。”岳婆婆抓着林海丰的两只手,泪水情不自禁又流了出来。
“岳婆婆,恭喜您啊。我都听说了,您就是为了等我,才把他们的婚事拖到现在,不好意思啊,叫您等急了。也耽误了您抱小孙子啊。”林海丰的眼睛有些潮湿。
“不急,不急,好饭还怕晚?”岳婆婆抹抹泪水,“快,王爷快坐下,老婆子给您特意准备了一份小炒肉,这就端来给您尝尝。唉,您这是咋了,越来越瘦呢?”
“岳婆婆,我这可不是瘦,是精神了。哈哈,这肉一多,东来西去的也不方便啊。”林海丰拉住紧忙着要走的岳婆婆,笑了,“您老这是怎么了,今天是大龙兄弟的大喜日子,这婚礼还没半,哪能吃席啊?”
“不急,不急,他们还有时间哩。”岳婆婆也抹着泪水笑了。
“您不急,这小两口可是急,大伙也急啊。”林海丰瞅瞅一边儿憨笑的岳大龙,看看柳湘荷挽着的新娘子,又望着院里院外喜笑颜开的人群,“父老兄弟姐妹们,我说的不错吧,只要大家一心,好日子就会越来越红火。能有今天的日子,除去前方的将士们英勇奋战,流血牺牲之外,也有大家的功劳。是各地乡村农军和天军一起把长江变成了铜墙铁壁。岳大龙是个好样的,大家也都是好样的,两年来,你们抓获了不少的满清奸细,保卫了家乡的和平和安宁,我代表天朝感谢大家。现在,就叫咱们一起来祝福两位新人,孝敬老人,互尊护爱,白头偕老,做一对儿天朝的优秀儿女。”
热闹的仪式之后,更热闹的百家宴开始了。
柳湘荷来到岳大龙这对儿新人面前,甜甜地笑着,“岳大哥、嫂嫂,这是我和殿下送给你们二位的礼物,祝你们恩爱一生一世!”
一只枪和一只笔。岳大龙接过两样珍贵的礼物,随手把笔交给媳妇儿,乐不可支地摆弄起了那只锃光瓦亮的短枪。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柳湘荷,嘿嘿地傻笑着,“柳尚书,谢谢,我和玉枝感谢您和殿下给我们这么贵重的礼物。我……”
新娘周玉枝悄悄一捅身边儿的丈夫,低声埋怨,“真傻,还没听出来啊,人家是王娘,怎么还敢叫柳尚书?”
“王……王娘?”岳大龙张着大嘴呆愣愣看着柳湘荷。奇怪,安王殿下娶亲那要该多大的排场啊,咋就什么消息都没有呢?
周玉枝嗔怪地瞥了丈夫一眼,赶紧给柳湘荷鞠了一躬,“我们家大龙就是这个傻样,王娘不要见怪啊。”
“别啊,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的说道。”柳湘荷上前搂起她,嘿嘿地笑了,“嫂嫂,我可是好羡慕你呢,能有这么热闹的婚礼。呵呵,迎亲的时候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有殿下和王娘,还有那么多红军弟兄护送,多少人都羡慕死了。”周玉枝脸儿红红的一笑,“殿下迎娶您的时候更隆重吧?”
“我?”柳湘荷瞟了眼正大口吃着岳婆婆的小炒肉的林海丰,嘴儿一撇,“可别提了,他就是自己用马把我拉去了,我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这个家伙,他背着人家答应了陈玉成他们喝喜酒,那些家伙更坏,闹的人家差点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唉,哪有嫂嫂这么的风光啊,人家整个就是被他抢去的。”柳湘荷悄声说着,脸上在甜蜜地笑。
和平的年代,姑娘们象是一朵朵的鲜花,倍受人们呵护、宠爱。然而,战争中,这个世界对姑娘们或者是女人们,更多的时候就是人间的活地狱。战争能叫女人走开吗?
在天朝做不到。这不是因为什么强迫,而是更多的女人们走上了各个行业的第一线。放开了紧紧束缚住双脚的裹脚布,有了自己尊严的女人们甚至拿起刀枪,甘心情愿与男人们一起并肩作战,为的是保卫自己难得的翻身机会。几千年来,只有太平天国才给予了女人们如此尊贵的地位。
为了天朝的未来,如今的天朝女人们已经难得再有与她们心目中的敌人正面搏杀的机会了,男人们开始舍不得她们去拼杀和面对死亡。可是,一个新生的职业,白衣天使,又让她们活跃在各个军中。女人天生的母性之爱,她们更多的宽容和温存,在那些饱受伤痛折磨的勇士们面前,永远是无可替代的。相对于此时还远在克里米亚战场,也从事着同样职业的南丁格尔,她如果能看到天军女人们的作为,也会为之汗然。
满清的军队是绝对不会利用女人作战的,这并不是他们有多么的慈善。对他们来说,女人是什么?女人是花瓶,是尤物,是疯狂或者寂寞中都不能缺少的一种会说话的物品而已。
徐州,随着第一只忠义救国军的到来,就向人们畅快淋漓地展示了人与兽的区别。忠义救国军第一混成协,从队、营、标,一直到协,逐级都配备有沙俄军事顾问官。军事顾问们在教习清兵们现代武器操控、战术技能的同时,还诱发着他们本来就熟悉,偶尔也许会忍耐一阵子的人的兽欲。
由于韦昌辉的战略失误,淮北曾几何时声势浩大的皖省自卫军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余部迫不得已退近庐州一线。
徐州成了大后方。
忠义救国军的兵营则成了巨大的一个妓院。
鉴于在京城搞的乌烟瘴气,即使满清朝廷中也是怨言四起,沙俄顾问们不得不收敛了许多,甚至开始公开明令,再有胆敢光天化日之下侮辱民女者正法。不过,野兽毕竟是野兽,徐州有多少女人被拐、抢进兵营,谁也没有统计。因为,能向官府报案的人不多。即便是报了案的,费劲周折,多少天后,连憔悴的受害者自己也会承认,那都是自愿的。
兵火不断,天灾连连,淮北穷,穷的地上少长粮食,穷的人身上掉渣儿。忠义救国军的兵爷们有钱,为了钱,为了能够生存,有时候人也会愿意出卖自己的一切。不过,更多的人却是摄于强权。
沙俄鬼子在这块儿饱经沧桑的土地上仅仅呆了三年,却给他们所经过的土地上,遗留下了无数的混血儿,书写着一个民族永远也无法洗刷的耻辱。
当然,沙俄顾问们不光会玩儿,在琦善、胜保等人看来,洋顾问带来更多的是一种活力,还有光明的未来。忠义救国军没有旗兵和绿营兵的那种颓废,就是僧格林沁引以为自豪的蒙古马队也逊色三分。忠义救国军的将士们抢的凶狠,玩儿的嚣张,听说打仗同样是如醉如痴。打仗能死人,兵们当然知道,可不死人咋能高升?不高升哪有钱财?没钱财哪有……
还有就是,顾问团的洋顾问们更注重情报,也善于分析和总结情报。通过来往于上海的密探,他们彻底闹明白了满清那些废物们一直也没有闹清楚的天京叛匪的内部权力格局。再权衡当前整个的时局,洋顾问们认定,真正能在他们面前掀起大浪的人,就是目前这个正在上海的安王。
当听说那个安王到了镇江,而且大肆的整军备战的时候,洋顾问们顿时着急了。作为负责协调整个苏北、安徽军事的顾问团首席顾问米流欣上校,不得不暂时取消了正拟订中的攻打庐州的方案。叛匪的安王既然在镇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一定是要再度为庐州减轻压力,并顺势北上。他们拥有了近乎整个的南方,北上的时机已经成熟。
如果不是因为英国人提供的情报,米流欣上校是绝对不会为一个什么安王发愁的,他自信,只要有第二只忠义救国军混成协的到来,就完全可以把对面的叛军全部压缩回长江的对岸去。至于何时打过长江,那他不着急,这是另外那个近东战场完了以后的事情。中国不错,他喜欢这里,能多滞留几年或者几十年才好。可是现在他没底儿,按照英国人的说法,叛军搞的那个什么红军太厉害了,数千武装到牙齿的英国皇家水兵被彻底消灭,也不过就是一个夜间的事情。理由很简单,红军的武器远比英国人先进,至于自己,那本来就和英国人还差上一截子呢,更没法和对方比了。
米流欣上校在徐州紧急召见了琦善和胜保、僧格林沁。说召见一点儿都不委屈这三个人,别看他们要么是从前的钦差,要么就是郡王,可朝廷有话,一切军事大计,都要听从洋大人的,人家比咱们更明白。
米流欣的话头才一提起来,琦善比他更慌张。没法不慌,单一个小小的扬州,就这么天天的打,也打不下来,一旦再有如此精锐强悍的贼兵过了江,不死也得脱层皮。从前是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他至少还是个炙手可热的统帅。现在,朝廷有了忠义救国军,他已经马上快要变成可有可无的人物了。不败则已,败了,后果是明摆着的。垂帘听政的懿贵妃,不,现在该叫她慈禧太后了,那可是个除了洋人不敢杀,杀谁都是宛如捏死只臭虫一样的厉害角色。
胜保比琦善倒还冷静的多。在他的正面,那个韦昌辉还奈何不了他,扬州再吃紧,一时半会的火也烧不到他的头上。再说,你忠义救国军不是挺能吗,赶来安徽真仗一个没打,跟我屁股后面一通的烧杀抢掠,女人窝里更是舒服够了,也该你们出来露个脸儿了。
僧格林沁自然更别提了。对这些洋毛子,他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眼下的乌烟瘴气劲儿,他早看的不耐烦了。他数次上奏,并特意委托亲随去走恭亲王的门路,就等着尥蹶子回他的蒙古了。
所谓的军事会议就是米流欣的独角戏,另外三个是各怀鬼胎,一味地哼哈应承。米流欣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调整了部署,剩下的,就是赶紧向京城求援了。没有四到五个协,怕是难以控制这里的局势。
林海丰坐在镇江,虽然没有“列席”米流欣上校主持的这次会议,他却早判断好了对面能够出现的结果。这一切,都是他希望对方做的。其实,说是希望有些太高雅了,不如说对方在按着他的如意算盘在动更合适。
庐州需要减轻压力,这一点胜保还算聪明,他猜对了。不过,林海丰算盘拨拉的,是要尽快调动更多的满清军队进入安徽和苏北。
当然,光靠练兵、造声势是不够的,得来点儿真格的,屁股上不给他们几鞭子,他们怕是还要磨蹭些什么。
红五军十八、十九两个师跨过长江,在扬州城外筑起营垒,与艰苦奋战了两年的扬州成犄角之势。虽然还没动手,琦善可早象北被钢针扎了屁股似的,再也坐不住了,一天十几封求援信,雪片似的飞往徐州。
米流欣上校把第一混成协星夜派往扬州的同时,又是雪片般的求援信发往京城,尽管他已经知道,五个尚未完全整训好的协就在途中。
林海丰的如意算盘能拨拉的这么响,这完全是和北京城里以如今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议政王奕忻为首的满清伪朝廷,还有他们的总顾问普提雅廷,沙俄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沙俄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官阿穆尔斯基伯爵穆拉维约夫等人的紧密配合是分不开的。
依慈禧的意思,洋人来了,忠义救国军也开始有了,该花的能花的钱都花了,还花了个底儿掉,闹的她现在都为明年打算大办一下的自己的二十大寿犯愁。事情已经如此,那就该立马儿的荡平长江北岸的发匪,并迅速杀过江去。只要金陵一下,大功告成,至于什么上海之类的,那不过是以后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已。
普提雅廷对着地图,花费了大量的口舌,才叫尊贵的太后陛下闹明白,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地。江北的叛军是要尽快剿灭或者驱赶回江南的,但是要杀过江去,那还需要一段过程。先不说叛军在长江沿岸的要塞有多坚固,单就漂泊在长江上的大小数千战船,在我们没有充分的水兵建设的时候,就很难对付。更何况江南英美法等国的实际利益一旦被威胁,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现在法国人完全倒在了叛军一边儿,美国人和英国人表面上还维持着和咱们大清的关系,其实骨子里都在倾向于叛军。在这种情况下,要先做到稳固淮河、黄河防线,然后南退,力争年内与叛军以长江作为分界线,暂时修养几年。
当然,修养的这几年可以大力发展咱大清的国力,建设海军及内河水师,扩充兵马,时机一到,江南自然一鼓可定。
普提雅廷说的是半真半假。对英国人和美国人,沙俄驻华的官员们早有缜密的私下分析。美国人是靠不得的,他们惟利是图。英国人现在虽然表面上在和天京政权示弱,那是迫不得已,他们才是坚决反对天京政权的盟友。不过,这个盟友太贪婪,总想占比别人更大的便宜。为了沙皇的利益,普提雅廷必须要把英国人的势力阻挡在这个大清国门之外。所以,尽管他们可以暂时放弃在近东的双方交恶,和英国人私下里打的火热,以获取各自所需要的“珍贵”情报。可在北京,不论任何场合,任何机会,他都会劝戒自己的这些大清“学生们”,要少和英国人打连连,他们吃人都不吐骨头。自然,他是绝对不会告诉慈禧等人,在另外一个战场上,他们和英国人正相互杀的头破血流。
还有一点,普提雅廷就更不会说了。沙皇政府有个秘密计划,希望在完全收复长江以北的地域之后,劝说北方的满清政府与南方的叛军坐下来谈判,划江而治。不能太早的帮助满清统一天下,帝国即使不久能够停止近东的恶战,那也是元气大伤,在未来的势力争夺中,难免会败给那些诸如英国人和美国人等等虎视眈眈的恶狼。不管怎么说,中国的内战持续时间越长,帝国最后得到的利益就越大。
慈禧看不懂地图,也没心思去看,诺大的一个大清疆域竟被鼓弄在一张小小的纸上,看着她觉得憋屈的慌。不过,普提雅廷那一番道理她还是真正听进去了。洋人就是好,说什么都是条条是道,有板有眼的。而且这个顾问官还与别人不同,隔三差五总会给自己带来些他们俄国的新鲜玩意儿,会有小人出来打响跳舞的镀金钟,掀开盖子就会唱歌的八音盒啦数不胜数,而且,普提雅廷送给她的香水更好,闻起来就那么清爽和陶醉。她以前总是把这些洋人看的象蛮子一样,接触之后仔细品品,蛮不是那么回事儿。看看人家,虽然不愿意三拜九叩,可比起那些就会三拜九叩的朝中官员来,显得更加文质彬彬,教养好的很呢。
慈禧不仅喜欢普提雅廷的一切建议,还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竟然喜欢上了普提雅廷这个人。每每看到他的时候,就会有一种青春的躁动,脸儿会不自觉地发烧,心儿也跳的剧烈。普提雅廷似乎比自己那个小叔子恭亲王更会讨女人的欢心。
大权独揽的太后一答应,满清的整个战略就顺势确定了。这也就是第一只忠义救国军进驻徐州而不是其它地方的原因。
自南宋建炎二年,为防御金兵南下,东京守将杜充在滑州人为决开黄河堤防,造成黄河改道,向东南分由泗水和济水入海。黄河至此由北入渤海改而为南进黄海。在一八五五年之前,黄河主要是在南面摆动,虽然时有北冲,但均被人力强行逼堵南流,南流夺淮入海期间,郑州以下,清口以上的黄河主流也是迁徙不定。由泗水,或汴水或涡水入淮,或由颍水入淮,或同时分几支而入淮河。直到明代后期,经过潘季驯治河以后,黄河才基本被固定下来,它在开封、兰考、商丘、砀山、徐州、宿迁、淮阴一线,即今之明清故道,行水达三百年。
为了稳固黄淮防线,争夺苏北、皖北的真正主动权,忠义救国军就要南下徐州,还要陆续进入湖北。一时间,黄淮大地云集了近四十万满清的大军,再加上各种地方团练武装,可谓是声势浩大。
在以庐州、扬州为中心的两个战场上,大战一触即发。
天京,太平天国最高军事统帅部里,连日来来自庐州的告急奏报不断。
虽然杨秀清和郑南曾经认真研究过林海丰提出的关于组织淮海会战的详细计划,也同意就此展开部署,可是事情真到了眼前,大家又都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了。
按照内务部的可靠情报,满清的新军如果达成实际具有的战斗力,至少还需要半年以上的整训。如果不招惹他们,天朝还有时间进行完善的准备工作。现在,一切原定的战略都被这个林海丰的“心血来潮”改变了,苏北、皖北清军密集,一旦有个闪失,天朝能战的主力都在南面,一时之间,就是想抽调都来不及。
石达开刚刚才由广东返回天京,对天军在长江沿线的实际战斗力比杨秀清和郑南更清楚。林海丰的淮海大战计划中,声称可以聚集四十万精兵,他打破脑子也没想象出来,这些精兵能来自何处?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相信林海丰。长久以来的交往和认识,他相信林海丰不是一个大意的人,既然他说了,也许就会有什么特殊的办法。
“达开啊,现在你是主官了,看看是不是应该动员一下天京的力量,准备必要的时候去援助一下韦昌辉啊,这个家伙,大战还没开始呢,就叫个不停,叫的我头疼。”杨秀清皱了皱眉头,看看又在研读林海丰的那份作战计划的石达开。
石达开放下手里的作战计划,摇了摇头,“海丰的计划说的很清楚,自九江以下,长江沿线要塞的兵马全部归他调动。再说,眼下天京城除了宣娇的一个女兵师,再就是安全部队了,想动也没得动的。”
“那……那就这么看着?”杨秀清笑了笑,又下意识地瞅了瞅西北面,叹了口气,“这个韦昌辉,叫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也不知道哪天算是一站。”
“既然同意了海丰兄弟的整个计划,那就只有坚决照原计划办。下令北王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庐州,扬州的事情他就不要管了。”石达开说着,走到敞开着的窗子前,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
天际边儿,隐隐传来低沉的滚滚闷雷声。
唉,今年的雨水可真多啊!
韦昌辉是太喜欢今年这丰富的雨水了,两天一小,五天一大的雨水,似乎也洗刷了他多日来压在心头的沉闷,他终于感到了一些轻松。
自打一进入皖北,韦昌辉的境遇好象就没怎么好过过。当初从林海丰手中要来了苏北,淮北又有近十万的自卫军配合,本以为地盘大了,军马多了,回旋余地也就大了,谁想到却是背上了一个个沉重的包袱。在他看来,自卫军乡土观念太浓厚,私心更重。即便是第一次攻打寿春失利,自卫军都不肯南渡淮河,与他在庐州共撑危局。结果呢,闹的他被困庐州,丧失了淮河沿岸已有的优势。万般无奈之下,还要依靠其他战场上的军队来为自己解围,面子丢尽了不说,自卫军没有了他韦昌辉的接济,还不是渐渐被清妖逐个击破,最终渡过了淮河?
至于扬州,他就更是有苦难言了。扬州是天京的门户,又是东征军的后方屏障,牵一发而东全局。守住了,功劳未必能显现出来,守不住,却要担上天大的干系。现在看来,当时抢着要这个扬州是错误的,不如把这个烫手的山药丢给林海丰抱着好了。为了个扬州,自己简直就是剜肉补疮,两头百忙,两头受罪。
韦昌辉坐在庐州,是怨恨了这个,再怨恨那个,对林海丰他现在更是有些恨的咬牙切齿。这个家伙,就是摆明了想看自己的笑话。
现在好多了,扬州这个包袱终于又甩给了林海丰,从前还敢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自卫军,也成了夹着尾巴听喝的了,那些看着别扭的家伙们一个个被送去了学校。虽然看上去人马较之过去有些少了,毕竟是上下同心同德,这才是他心目中韦家军的样子。再加上淮河水暴涨,清妖人马尽管越集越多,估计一时片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趁这个机会,还是要继续扩充实力。
对于林海丰操练出来的红军,他可是真正体会到了他们的实力。扬州李侍贤手下的那个独立营最初被他掉到身边儿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加以重视。毕竟是人少枪少,放在哪里都有种鸡肋的感觉。可当寿春失利,一路突围的途中,他真正看到了什么叫坚韧和无畏。三百多红军士兵,硬是在混乱的战场上,在丧失了统一指挥的情况下,先是抵抗住蜂拥而至的追兵,为友军争取到收拢突围的机会,继尔又在自身伤亡大半的情况下,翻身杀开一条血路,保卫统帅部脱离险境。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在那么危急的环境里,独立营硬是没有丢掉一只武器,三百多人打剩了不足一百,一百二十条枪却是完完整整背回了庐州。
现在,他把这个独立营捧若掌上明珠,在经过一番整补后,充作了自己的北王府卫队,并由他亲自选定的周得桂充任卫队首领。他在得知林海丰又在镇江整训红五军的消息时,本以为向天京哭穷就会也得到一些红军部队加入自己的编制,可恨那个杨秀清居然不理不睬。如今石达开又返回了天京主持最高军事统帅部,他就更感到没了指望。没办法,那也就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刘乃心顶着大雨跑进了北王的临时官邸。按照新的官制,他现在是平皖军总部的参谋长,比起以前那种清闲幕僚的职位,眼下是厉害多了。
韦昌辉从那音乐般悦耳的雨点儿声中清醒过来,瞅瞅一身湿漉漉的刘乃心笑了笑,“哎呀乃心啊,难为你这种天气还要四处奔忙。”
刘乃心接过侍卫递上的汗巾,一边儿擦着,一边儿呵呵地笑到,“就这几天难得的安静,不赶紧忙忙不行啊。张乐行的自卫军眼下几乎成了空架子了,硬是还不肯接受我们的改编,刚才我又和他商谈了很久,他的口风终于有了松动。”
“这些家伙,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韦昌辉哼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又丢了回去,“他手下那些员干将都死的死散的散,也就剩下龚得树、孙葵心、张宗禹这几个还跟着他,如果不是眼下需要人手,我早取消他的番号了。还有他在我面前摆谱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战场上还是把好手。自从退过淮河后,他们屡战都被安排在前面,还是蛮听使唤的,也避免了我们自己人马的过多损失。”刘乃心放下汗巾,坐到韦昌辉的对面,“依我看,帮助他们扩军还是对的,安王那种拉拢人心的方法咱们也该学学。”
“恩,你说的有道理,该安抚的时候还是要好好安抚。”韦昌辉点着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象张乐行这样的异己分子,还是越削弱越好。不过,看在战事紧张的面子上,能让让倒也是无可无不可,反正有刘乃心呢,也不用他自己操心。
“殿下,天京有信来。”刘乃心示意门口的侍卫退出去,然后掏出两封信递给韦昌辉。
韦昌辉没有象往常那样接信自己看,却笑着看看刘乃心,“以后这些信件你看完后就立即毁掉,向本王说说内容就可以了。事情关系重大,少留一刻,就多分安全。”
刘乃心愣了下,收起了信件,“殿下,蒙得恩的信件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新鲜的,只是没完没了在诉说天王眼下的苦楚。不过,刘大鹏那边儿有了好的进展,这家伙很会使手段,得到了洪宣娇的信任,各王府牌刀手不是集中起来组建了一个新的近卫旅吗,内务部的李福猷做了旅长,刘大鹏混上了个副旅长,还是日常军务的实际控制者。”
“好,好,是个好消息。”韦昌辉眯起眼,满意地连连点头。
“殿下,我看咱们还是应该想想办法该回天京了。”刘乃心看看北王,轻轻叹了口气,“在外领兵就象是玩杂耍,搞不好就前功尽弃。这次又吩咐咱们死守庐州,万一有个闪失……”确实,直到现在,刘乃心还在为当初的寿春惨败而心有余悸。说实在的,那也就是因为北王是个首义之王,才没有受到更大的处置,要是换成别人,脑袋不知道该搬家多少回了。这打仗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
韦昌辉没有回答刘乃心的话,却微微簇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到,“你看天王最近会有什么举动吗?”
“这个……”刘乃心想了想,“不太好说,看样子天王似乎有心要隐退,眼下由于有了那几个王的拥戴,东王如日中天,天京怕是再难有几个还能知道天王的人了。”
“呵呵,呵呵……”韦昌辉连笑了几声,“依本王看,你也该给蒙得恩个回信了,天王隐退是大势所趋。”
“殿下,这……”刘乃心糊涂了。
“愚顿,你想啊,哪个人做了天王会再甘心情愿得下来?你就这样写,天王看了自然就会明白的。”韦昌辉笑了笑,“咱们现在不能急于回去,这次是林海丰提出的黄淮会战,他是主角,咱们还是要配合他唱好这出戏。无论如何,满清还是我们的头号敌人,不管将来的情况是怎么样。”
“这个自然是的,离开了天朝,没有人会给殿下这么崇高的地位。”刘乃心点着头,还有些话他咽到了肚子里。
韦昌辉不在说话,端起茶杯开始细细地品尝。
“那……那卑职就先去了。”刘乃心站了起来,“大战在际,粮草是重点,我再仔细检查检查,免得出现以前措手不及的局面。”
韦昌辉看着离去的刘乃心,满意地笑了,有了这个助手,倒是省了他好多的心。
洪秀全的“天下大同小天堂”和林海丰宣扬的“共产主义”,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大同小异,但是许多的天朝官员心里都明白,这实际上是两回事。
在某些人看来,洪天王的“天下大同小天堂”更好,它会在“平等”的幌子下面,保留着个人应有的特权,“小天堂”更多的是属于他们自己。刀山里滚,火海里爬,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好不容易混了个一官半职,如果让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去同普通的士兵、百姓搞所谓的平等,这些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在皖北,作为平皖军主帅的韦昌辉尚且对林海丰搞的那些新鲜花样如梗在喉,再往下还有多少与如今的天朝会渐渐背道而驰的人,那真是就很难说了。离开了系统、耐心的教育,没有铁腕一样的严酷手法,在这种年代想打造一只真正战无不胜的军队,巩固一个社会,那都是痴人说梦。
韦昌辉感觉自己手下能人不少,到如今他又恢复起了十个军的建制,不要说守住一个庐州,就是现有的这些府县都固若金汤不敢说,至少可以保证几经周折后,照样能抓在手里。可他还是没有想到,就在他思绪离开该想的战场,非要去挑弄是非,以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的时候,在他的周围,同样也有那么一拨子人,在和他同床异梦。
对各处私下涌动的暗流,刘乃心知道一点点,但是他还是把一些该说的话都咽到了自己的肚子里。他也看到了天朝这样搞下去会出现的那种结局,起先他认为那不过就是安王等人在做样子给别人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天朝的地盘越来越大,形势越来越好,可这当官的却总是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都不明白这么打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单纯就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别人的幸福,自己到了还是和叫花子似的,那又何必当初投奔了金田的洪秀全呢?坐在家里安安稳稳的过那种虽不算是富裕,却还足够自给自足的日子岂不是更好?
那个被北王倚重的周得桂找过他,刘乃心甚至还知道,这个周得桂大概还找过不少的人,尤其是刚刚从扬州被安王发送回来的镇守扬州主将李昭寿,最近更是和周得桂打的火热。他相信,周得桂同样会在这些人中散布他的那些思想,诸如“怎么辛苦,也无非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咱们自己在天朝依旧是两手空空”之类的言论。
刘乃心能被韦昌辉当作心腹的幕僚,要说他没有脑子肯定不会。不过,他是太往好处想象了周得桂这类的人。在他的心里,平皖军内部,及其所控制的区域里,官员们就是该有一种特殊的思想,那就是不满天朝的现行作为,以此来紧密地围拢在北王的周围,等待最佳时机,来改变天朝。所以,对于周得桂的活动,他还觉得很有必要。
周得桂没有刘乃心想象的那么好。这个徽班出身,唱得一手好歌曲,又善于表演得艺人,在天军当年打下庐州的时候,他和结拜兄弟罗金桂、田士文一起投奔了天军。和周得桂差不多,罗金桂、田士文也是各有所长,小老道出身的罗金桂笛子吹的好,田士文过去是街头卖艺的耍猴艺人。
这兄弟三人,利用各自的特长,看风使舵,深得守庐州将士们的欢心,同时也为自己捞到了芝麻大的官职。然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他们投奔天军无非是暂时潜伏下来,等到清军来了,就要作内应,再夺取庐州,以图富贵。
由于赖汉英并不是很得意他们,虽然他们得到了官职,那也不过就是在织造所跑跑腿儿的小差使而已。而且,赖汉英主持皖北的时候,天朝内务部的密探们活动猖獗,也令他们这些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心有余悸,不敢妄动。不过,随着韦昌辉的到来,却带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转机。韦昌辉也许是有意要整治赖汉英,在用人上,凡是曾被赖汉英当初冷淡的,如今就都是香饽饽。周得桂兄弟三人很快得到了重用。
在天军出师寿春失利,由于周得桂等人当时还没有来得及与内奸程学启等人联系妥当,作为文职幕僚的周得桂突围战中表现的异常奋勇,他尾随在北王的身后,嗓子喊哑了,刀舞的银花灿烂。事后深得北王赞赏,原来这家伙还是把武功上的好手,于是,周得桂弃文从武,做了北王的侍卫首领,更叫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平皖军唯一的新军竟然归了他统领。
随后的庐州被困,周得桂没有急于搞什么献城。他觉得自己的势力还不够大,仓促之下难免会有闪失,那样,自己的心血就白费了。利用北王的信任,他一方面把罗金桂、田士文安排到军需供应官的重要位置上,一方面吩咐两个兄弟借公务的便利,大肆发展同党。
事情太出意外了,就在他们跃跃欲试准备起事的当口儿,西征军掉头杀了回来,庐州形势突变。周得桂只好暂且放置起了自己的计划。
再随着战局的发展,一度周得桂对他爱戴的大清朝廷都有些沮丧了。东、西两路大军捷报频传,洋人居然也被那个天神下凡的安王杀的服服帖帖,莫不是大清真的气数已尽?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真的老实了一阵子。等到一听说北方的俄国人已经无私地和大清联了手,帮助大清训练新军,更有大批的大清军队蜂拥南下,周得桂塌实了没几天的心眼儿又活动起来了。大清到底是正统,只有投奔大清才会有自己的荣华富贵!
如今,周得桂开始赤膊上阵了,亲自利用种种借口,说服那些对天朝心有不满,或口出怨言的实力派人物。当然,他还没忘了,把自己统辖的这个红军营排以上军官全部以升迁为名,调出了现在已经更名为侍卫营的岗位,换上了自己觉得放心的人。
周得桂找过刘乃心,他知道,北王韦昌辉眼下在天朝的日子未必好过,如果能挑唆北王背弃天京,那自己的功劳可是盖天盖地了。要达到这个目的,也只能借助刘乃心了。言谈之下,刘乃心对天朝果然是一肚子的苦水,在周得桂想来,一个堂堂的平皖军参谋长,居然连个象样的大堂都不许拥有,没有苦水才怪。可是,还没接触到实际问题,周得桂又听明白了,不要说北王自己,就是面前这位参谋长阁下也没有把大清放在眼里。正如他多次窃听得到的消息那样,他们是寄希望于未来的天京,他们的抱负在那里。
等到平静下来细细的想了一想,周得桂自己都怪自己有些卤莽。韦昌辉毕竟在天朝还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王千岁。即便想投靠大清,大清还能拿出什么比这更高的东西来封赏人家?
于是,周得桂把重点放在了李昭寿的身上。
李昭寿,河南固始县老楼人,因为家中贫穷,他自小做上了小偷小摸的这种行当,后来发展到职业惯偷。他身体灵巧,据说能在竹竿上站立,可以顺墙壁爬行。由于他的邻里多次失窃,而他家的猪鸡之类却是日渐增多,他为此屡次被捉,住监狱成了家常便饭。他先被关在商城监,又被关在固始监,后来还被关在过霍邱监。他的头秃,“贼秃”也就成了他远近闻名的大号。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也就是一八五三年,江、淮之间农民纷纷起义。李昭寿借助天朝的声威,也聚众几千人,活动于六安、霍山、英山、固始间之。由于战败,他遂投奔了进入皖北的赖汉英。
李昭寿在回到庐州之前,几乎已经做到了一方的诸侯。他统帅两个军坐镇扬州,又自兼扬州镇守使,后来随着新军制的变更,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扬州城防的司令官。权倾一时。
如果说李昭寿什么功劳也没有,而只是依靠某些手段,来博取赖汉英和韦昌辉,尤其是韦昌辉的青睐和重用的话,那也有些不现实。当初他在英山战败的时候,满清安徽巡抚福济借此机会曾命令徽宁池太广兵备道何桂珍招降李昭寿,与此同时,福济又寄信给何桂珍,利用这次招降的机会秘密处置掉他。
不料,这封关系重大的密信居然被已经答应投降的李昭寿截获。于是,李昭寿就假装乖乖地投诚,率残部进入了英山,并置备了丰盛的酒席宴会,请何桂珍来赴宴,以示感谢之意。席间,李昭寿趁其不备,反倒利用伏兵斩杀了何桂珍,随后,献出英山投降太平天国。在围攻六安的战斗中,李昭寿又表现的异常英勇,为此,受到天朝的嘉奖,被授为殿前七十二检点。
当然,李昭寿的功劳还远远并非如此。
李昭寿本是捻党的分支,与张乐行、垄德树等捻党首领有旧交,在协助内务部人员联络张乐行、龚德树,并诚意邀约他们假如太平天国共谋大业的工作中,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遗憾的是,李昭寿毕竟是个偷鸡摸狗成性的流氓,他的主要部下也大都是些游民无产者,无论在任何时候,这些人对社会、对军队都具有着极强的破坏性,他们堕落的影响随时随地的都会表现出来。所以,在李昭寿的军中,士兵到处搅乱地方,并吸食鸦片。而李昭寿本人,每到一州县,也定要恣意诛求,州县佐将经常被他无故责打,可谓是横行霸道,又目无法记。在扬州,有北王做强大的后盾,他陆续排挤走了李侍贤、曾立昌、陈仕保等人,更是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好景不长,安王大驾一到镇江,李昭寿的心就开始有些发颤。果然,没过几天,随着李秀成兵过长江,安王进了扬州。李昭寿以前很为自己的血腥骄傲过,当亲眼目睹了魔王似的安王的手段时,他才感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跟着安王来的这可真是“红军”啊,帽子上的星星是红的,一双双眼睛也是红的,砍杀出来的血当然更红。对清妖狠,对内部这些异己份子,他们同样是毫不留情。成百成百的顽劣之徒、隐君子们被围在军营,被清扫垃圾一样的扫掉,扬州城内绝对听不到枪声,可短短几天的时间,扬州城门就被李昭寿手下那些得力干将的人头挂满了。至于还杀了多少,外人是无法知道的。
在安王面前,李昭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求了很久。万幸的是,安王还是放了他一条生路,事后他才知道,那是因为北王帮他说了无尽的好话。他怀着恐慌和怨恨溜回了庐州。
北王真是对得起他,好生安抚了他一番之后,又放了他几天的大假,换换心情,更可贵的是,他这个已经成了光杆司令的大员,马上又有了施展才能的地方,很快他将去接防滁州。
这个时候,周得桂来找他可算是真的找对了人了。
一进李昭寿临时居住的驿馆,周得桂看到正是他极其想看到的一幕。李昭寿怀里拥搂着一个驿馆里做事的年轻姑娘,正心肝长、宝贝儿的亲昵着,看到他进来,也只是点头笑了笑,回头接着又去亲吻姑娘粉红的脸蛋儿。
“我说李老兄啊,总还是该注意些影响的。驿馆内人多嘴杂,万一再闹出个三长两短来,不好说哦。”周得桂带上房门,煞有介事地说着,随后又叹了口气,“唉,一个堂堂的司令官,混到现在,居然连个自己能说了算的公馆都没有,啧啧,太遗憾了。”他心里却是在笑,驿馆是二弟罗金桂管辖的地盘,连姑娘们也都是罗金桂一手特意安排好的,就是为了对付象李昭寿这种喜欢贪腥的猫用的。
“呸!”李昭寿那根儿疼痛的筋又被触动了,他一时对怀里的姑娘也失去了兴趣,不耐烦地一把将姑娘推开,“还什么他妈的公馆呢,老子连这样的狗窝都差点就没了。”
周得桂笑了笑,看着那个姑娘出了房门,这才又接着叹了口气,“唉,咱们也就是有了北王这么个好主子啊,还能舒服上几天,如果真的有一天都到了安王殿下的手底下,那可是悲惨到家了。”
李昭寿本来还想顺周得桂的话头接下去好好骂骂那个安王,嘴张了几张,却又没敢骂出来,说实在的,他可是真被那个安王吓怕了,甚至到了现在,每每还会从梦里被惊醒。“周老弟,你搅了我的幸,不会就是有意来给哥哥我添堵来的吧?”他颓丧地瞟了周得桂一眼,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看门口。这个周得桂真是不长眼了,偏偏这个时候来,刚才那个姑娘不错,缠绵了这几天,他感到十分地惬意,唉,滁州再好,也毕竟离扬州太近了,到了那里可没有这里这么松快,也更不敢再玩儿什么花活儿了,只能趁着现在,舒服一时算一时了。
从李昭寿脸上露出的神色,周得桂就知道这个家伙现在心里在想着什么。他扯把椅子坐到李昭寿的对面,没有紧簇了簇,“老兄啊,有件很不愉快的事情,小弟是不能不告诉你啊。”
李昭寿真想哭出来,你这个混蛋,老子都快背兴到家了,你他妈的还给老子找事儿啊?“我说老弟,你就不能给哥哥我带点儿高兴的事情来?就两天的时间了,叫哥哥我好好放松放松吧。战事一起来,保不齐哥哥这条命也不知道会丢到哪里。”
“据情报,哥哥的老父亲等亲属好象是被胜保从河南抓到寿春去了。唉,你也知道,那个安徽巡抚福济可是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家人要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后果真是难以想象啊!”周得桂不愧是个戏子出身的,话说到这里,眼睛居然也有些红,声音也在变。
什么?李昭寿瞪大一双吃惊的眼睛,紧盯着周得桂。其实,凭心而论,李昭寿绝对不是什么孝子,否则的话,在投奔了天军之后,他也不会只把老婆接出来送去了天京,却把父亲等人依旧留在家乡了。不过,在那个时代,无论是大清还是天朝,一旦你被定名为不孝,那你的仕途就算是走到头了。哪怕即便是装,你也得装出个孝子贤孙的样子来。
“唉,出生入死的征战,到头来家人一个个跟着遭殃,自己也捞不到任何的实惠。不要说咱们了,就是北王殿下也照样在苦着自己。你不妨仔细看看,人之所欲,人之所求都被扭曲了,真不知道这么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周得桂还在继续着他的表演。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李昭寿糊涂了,再想想那些已经不过就是为了各自的那么一点点“喜好”,却命丧九泉的成百上千的手下们,他就更糊涂了。原以为跟上天朝这棵大树,会获得更多的实惠,现在看来,还远不如当初自己占山为王来的更实在……
庐州城外的双墩集、八斗岭,是皖省自卫军的防线。此刻,张乐行、垄德树等自卫军将领们,也在面临一次艰难的抉择。
自从一八五三年底,张乐行接受赖汉英的建议,开始把以往散在各处的小捻并为大捻,再从各股大捻中选出全捻的总领袖。经过半年的准备,捻党在雉河集大汇合,祭告天地,宣布起义,并放弃了以前曾想象的“大汉”名号,转尔正式接受太平天国皖省自卫军的番号,张乐行被公推为自卫军总指挥。
皖省自卫军下面又划分为五个旗,张乐行自己为黄旗总首领,龚德树为白旗总首领,侯伟为红旗总首领,王贯三为黑旗总首领,韩万为蓝旗总首领。五旗之下又各设五边,每边有首领分统,各旗小的几千人,大的几万人,全部人马近十万。
从一开始张乐行公布的为各旗共同遵守的行军纪律来看,这只军队本身就不同于别的游民军队:
一、兵到之处,污淫妇女立斩。
二、强奸幼童立斩。
三、掳掠妇女幼童隐藏不献者立斩。
四、不遵号令约束者斩。
五、小卒无理持械敢拒首领者斩。
六、临阵时故意漏下,支吾打粮,私自下乡找寻财物,淫人妇女者斩。
七、无号令私自打粮者斩。
八、对敌时私自逃走者斩。
九、起身听三声号炮齐集;未放炮而先行〔者〕斩,既放炮而后行者斩。
十、营中私自放火者斩。
十一、行路时故意下路者斩。
十二、行路各守分队炮车,先行后行者杖四十。一、扎下营盘,外更、门更,排班轮流;有错更者杖四十。
十三、营中无故伤人命者,一命一抵。
十四、借宿朋友家,本宅非吃食物件,妄取一物,杖四十。
十五、私造谣言者斩。
十六、虚报军情,酌议定罪。
十七、守营妄动者斩。
十八、打胜仗得枪炮、子药,分派公用;私为己有者,酌律定罪。
成军之后,虽然自始自终自卫军都牢牢坚守着独立的思想,但是,在积极配合天军作战方面,自卫军功部可没。在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张乐行不仅采取积极主动的战略,从而牵制了大量满清军队的后腿,也有利地支援了赖汉英部在淮河以南根据地的发展和巩固。
天军在寿春遭受重大挫折之后,韦昌辉放弃了战场主动权的争夺,一味希冀养精蓄锐以图日后再起,把自卫军在淮北的活动即看成是给自己争取难得休养生息的机会,同时又惦记着把这只军队彻底收拢到自己的麾下。当自卫军依旧拒绝南渡淮河的时候,韦昌辉竟索性以无力旁顾为借口,看着渐渐处于劣势的自卫军在满清大批军队的围剿下苦战而不管。
一年的时间,韦昌辉的平皖军又恢复了元气,拥有十五万之众,自卫军却有兴旺时的近二十万人马,打到只剩下了万余人,王贯三,韩万等总首领也相继阵亡。面对开始投入淮北战场的满清新军,他们不得不退过淮河。
尽管如此,天朝还是给予他们了很高的评价。张乐行在天京受到了天王、东王的召见,还见到了被人称为天神下凡的宁王,亲眼目睹了天京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天王,还是东王,对于他们对天朝做出的贡献大加赞赏,东王一再表示,自卫军是皖省百姓的子弟兵,是皖省百姓的希望,自卫军虽然暂时受挫,但不能灰心,要继续奋斗,在战争中发展壮大。为了给自卫军培养后备将领,东王还特意给了他数十个红军大学学兵的名额,并一再嘱咐他,一定要把最忠诚可靠、最优秀的青年将领派到红军大学去学习。
天朝没有把自卫军当外人。
不过,在庐州的境遇,却叫自卫军中对天朝原本就有的那种恐慌思想很快就占了上风。这只历尽艰辛转战已久的疲劳之师,并没有被安置到后方进行必要的整补,而是一直被安排在庐州外围的第一线,承担起再次与清军血战的重任。平皖军参谋长刘乃心多次找张乐行私下劝说,劝说张乐行放弃皖省自卫军的番号,并美其名曰,只有这样,根据地的百姓才会愿意投效他们,否则,无法给他们补充兵员。
很显然,北王就是要吞并他们这只一直独立的武装,打破以前那种听调不听宣的格局。作为自卫军主帅的张乐行,自会盟开始,心里就有一本帐。当初既然放弃了各旗主期望的“大汉”称号,而接受了太平天国的领导,那么,早晚一天就要完全融入到天朝中去。如今撤不撤自卫军的番号,对他来说完全两可。即便保留,他也不会再去按照以前的做法继续下去。在天京,他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没有天朝那种系统、周密的政治策略,单靠一只武装,是推翻不了已经有了近两百年根基的满清政权的。
但是,他更清楚,作为他手下的这些军队,还没有完全摆脱过去为捻时的那种思想,即便是在人马达到顶峰的时候,那也是维持着“居则为民,出则为捻”的一贯作风,农忙要生产,农闲才作战。飘忽不定的游击战才是他们的特长。
现在,本来就思乡心切的将士们再受到这种后娘养的待遇,张乐行能够忍受,他手下的将士们却怨言不止。走,一种杀回老家去,宁愿战死也不愿留下来受这窝囊气的思潮一时在尚未稳定的自卫军里占了上风。
面对这种严峻的情况,张乐行原本也有的那种对取消自卫军难以理解的想法却消失了。要想真正能成大业,眼下的自卫军就不能保留,这种对爱家乡比爱大业还重要的军队,留下来也成不了大气。不少人名义上是爱家乡,其实不过还是个人的享乐主义在头脑里作怪。他首先找到了龚德树。
出身贫若,略识书史的白旗总首领龚德树天生一双畏光眼,白天总是经常眯着眼睛,因此人们送给他一个“龚瞎子”的雅号。可不要小看了这个“龚瞎子”,他不仅足智多谋,也许正是由于白天眼睛的缺陷,到了夜间,他的眼睛也就格外地锐利,偷营劫寨更是他的拿手好戏。此次老根据地雉河集最终失落后,张乐行接受他的建议,率自卫军残部一路马不停蹄,忽东忽西,突破清军的四面封锁,并拖着尾追不舍的满清河北镇总兵崇安,一直到了西淝河岸的展沟。
骄狂的崇安穷追了十几天,兵困马乏,本以为前有大河阻拦后有追兵的张乐行已经走上了绝境,只要好好休息一个晚上,就可以彻底解决掉眼前这个在淮北的朝廷心腹大患。谁料想,在他眼里十几天来同样也没停过一步,而且是一味地狼狈奔逃的自卫军,夜间却兵分四路杀了他个回马枪。正所谓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又是龚德树用计,自卫军从四面把崇安毫无防备的五千人马包围起来,天未放亮,除了少数清军逃得性命不知所踪之外,连同崇安在内的清军大部都被歼灭,自卫军在颓势之下,取得了难得的一次巨大胜利,振奋了军心。也为自卫军顺利南下创造了大好的机会。
龚德树不仅是个军事天才,还是颇有政治远见。早在起义之初,他就坚持完全依附、接受太平天国的主张,是张乐行难得的优秀助手,更是他在一旦有拿捏不定问题的时候,一个他所不能缺少的主心骨。
对张乐行流露出的担忧和想法,龚德树也是有着同感。
“大帅啊,不认真整顿一下现在的军队是不行了。”龚德树看着前来倒茶的侍卫退出了门,同样不无担忧地说到,“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有人闹着离开的问题了。”
“怎么,你还有其他方面的消息?”张乐行送到嘴边儿的杯子停了下来。
“恩。”龚德树肯定地点了点头,“最近刚到滁州镇守的李昭寿将军和蓝旗的刘永敬等人走的火热,据说他们在筹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
“这……”张乐行端着杯子的手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杯子中溢出来的热水叫他不由得一激灵。新任蓝旗总首领刘永敬的为人他是知道的,这个绰号饿狼的刘永敬是个一心喜欢称王称霸、享受富贵的人物,在他的家乡顺河集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足以说明了此人的一切:“饿狼赛朝廷,全胜守阙龙。东宫娘娘蔡小姐,西宫娘娘戴秀英。”眼下,各旗中吵闹着离开的人中,也恰恰是刘永敬等人最欢。蓝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自卫军中兵力最雄厚的一股。八斗岭是蓝旗和白旗的防地,近六千兵马中,四千人都是蓝旗的下属。一旦他们有了异动,不仅影响到八斗岭一带的防御,也会给自卫军带来致命的一击。
张乐行的脑子在飞转。
忽然,他又有些松了口气,看着龚德树,“想回去这个念头,他转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要是说他会有再坏的想法,我还是不太肯相信。他把他自己的儿子可是看的比自己还重,而刘全胜可还在红军大学呢,至于那里的安王的为人,呵呵,想必是没有人现在还敢说不明白,难道他真能舍得?”
龚德树摇了摇头,“你我也许不会,可他未必。依我看,大帅要赶紧请求北王把我们正式编为和他们一样的天军,并请求他们给予我们补充。这是件早晚的事情,早做比晚做好,否则,这样下去,我们的自卫军早晚会散掉。我想,还是要和兄弟们认真地说清楚,我们是军队,不能老守在家门口。至于说到回去,那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和天朝心往一处使,才会有真正的好日子过。当然,不能排除会有人借此机会闹事,双墩集那边大帅不可掉以轻心,至于这里,我会妥善处理好的。”
“那……”张乐行望着龚德树,犹豫了一会儿,“是不是该把我们知道的事情先向北王透露透露呢?”
“唉!”龚德树轻轻叹了口气,“先别急呢,等有了真实的把柄再说吧。刘永敬好说,那个李昭寿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啊。”
张乐行默然了。是不是应该给东王写个书信呢?东王不是说过,如果遇到什么难过的坎儿,就可以单独向他求助的吗?想着想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自己还是归北王属辖,东王即便可以帮助自己一时,以后还怎么和北王相处?将帅不和那可是战场上的大忌啊!
肃顺在天津逗留了不少的日子,能依仗的圣上归天了,没回来的时候想回来,如今回来了,他又感觉自己就象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连北京都不敢进了,因为他只要想起紫禁城里的那个慈禧太后就感到毛骨悚然。
他连续托人带信给袭亲王载垣和郑亲王端华,前者是他的故友,后者却是他的亲哥哥,他期望这两个还有权有势的人物能说动当今的议政王奕忻,并由奕忻出面,再获得慈禧太后的谅解。
可惜他错了。以往的军机处早没了,除了袭亲王载垣还担当着宗人府的宗正,端华等前朝显赫一时的人物现在都丧失了曾经有过的权力,不过跑些闲差而已。肃顺没等来期盼中的好消息,而是等到的一纸自裁令,甚至连京城都不叫他回。负责监督他自裁的,偏偏就是载垣。
没办法,能得到个全尸就已经算是万幸了,如今的太后可是个善于记仇的人,如果没有大家的上书,只怕落个“剐”字都是轻的。载垣在劝慰肃顺的同时,也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处置掉肃顺,对慈禧来说不过是件扭头即忘的小事情。她更多的是沉浸在自己英明的决策之下,国事似乎正一步步出现转机的喜悦之中。她的忠义救国军厉害啊,刚一个“鞋子”,不对,不是“鞋子”,唉,是什么来的?哦,是“协”,才刚刚一个“协”杀进苏皖,闹了多时的“捻匪”就连老窝都被彻底地端掉了。据报,仅最后的一役,光她的救国军就斩杀悍匪过万。当然,她也明白,这个“过万”之中会有多大的水分,不过,那无所谓,管他杀的是谁,反正不是什么好东东。
现在,慈禧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轻松。她已经真正实现了那种凤在上,龙在下的美好梦想,而且宝座稳固。大小政务有那个迷恋、又百般顺从自己的“六叔”管着,军队有洋大人打理,更多的“协”在开进苏皖,能干的普提雅廷说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扫平所有长江北岸的“发匪”。她剩下的,除去舞动舞动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朝廷玉玺、大印,就只有给自己找乐子了。
能够接近太后的皇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最近都发现了太后新增添了一个爱好,对叫别人讲解史书颇为上瘾。尤其喜欢听秦始皇朝代的赵太后与嫪毐、武则天豢养美男的风流佳话,偶尔也还会听人讲讲“石头记”什么的,据说她最喜欢的人物,是“尤三姐”。
对在苏皖即将开始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普提雅廷、伊格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等人也的确是费了一番的苦心。计划中的忠义救国军三十个协兵员募集工作刚刚完全结束,而真正武装起来的不过才三分之一,要说到充分的训练,那更是奢望了。即便如此,他们也把这装备起来的十个协要完全投到了苏皖战场上。
按照普提雅廷的本意,是想把穆拉维约夫的派遣军一部也投入进去的,紫禁城里的那个漂亮太后待她不薄,他竟然有了一种要英雄救美的豪气,要一鼓作气平定整个江北地域,也好博得美人儿的一笑。
穆拉维约夫可不那么想。苏皖战局最后一定能遂他们的心愿,这他绝对不怀疑。不过,战争是要死人的,就算是他的派遣军中绝大部分都是些他看不上的无赖、流氓,可那毕竟是俄罗斯的血脉。在这里,他还要呆上很漫长的日子呢,实力是不能受到任何损失的,一旦损失了,对自己,对沙皇的大业,将都是难以弥补。再说,他的派遣军现在已经分别驻扎在四个方向,京城、旅顺、天津、还有青岛,既要名义上保障满清的京畿重地,还要防备英美等国趁虚而入,来抢夺果实。
对穆拉维约夫的不合作,普提雅廷很生气。要知道,叛军有只庞大的了不得的内河水师,还有了新建的什么海军,战斗力到底有多大难说,毕竟单指望大清的那点儿水师是靠不上的。派遣军即使不参与陆上作战,海上还是总要过问过问的,不能形成局部一边儿倒的形势。
经过伊格纳季耶夫的撮合,最终穆拉维约夫应允派出一只分舰队,进入崇明岛一带,牵制叛军方面的海上力量。
在由谁来全权负责苏皖战事的问题上,几个人又扯了好一阵子皮。也许唯一、或者说是应当去的就是普提雅廷了,可他不能去,他太忙,因为,紫禁城里还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呢。最后,只好决定还是由米流欣上校协助刚刚被晋升为忠义救国军副总统的胜保统一指挥苏皖的一切军事。
普提雅廷心满意足地进了紫禁城,不用任何带领,他轻车熟路地直奔储秀宫。
西次间的前檐炕上,慈禧正百无聊赖地闲坐,胡思乱想。现在,奕忻除了朝政之外,已经很难得来陪陪她了,总是看戏听书,那也有腻歪的时候。如果不是苏皖将有场大战,普提雅廷倒也总能瞅个冷子跑来。想到这些,她就对那些长毛发匪恨的牙根儿疼,不是这些毫无廉耻、不讲忠孝的叛逆,自己也不会失去那么多的愉快时光。
“太后,请用莲子羹……”一个宫女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刚要放在慈禧身边儿的炕桌上,不料浑身燥热,以至发根儿发痒的慈禧刚好伸手欲挠,恰巧碰翻了宫女手上的玉碗。
“奴才该死,奴才……”宫女连打碎的玉碗都不敢去拣,浑身筛糠似的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贱货,你想烫死我?”慈禧看看溅落在衣袖上的几点羹汤,嗷的一声怪叫,她总算找到件事情做。“来人啊,拖到门口给我重重地打!”她就是这样的,从来不说要重重地打多少下,而是发布了旨意后,颇有耐心地欣赏门外被责打人的阵阵哀号,直到她高兴了、满足了算,至于人最后是活的死的,那好象与她无关,她也更不会去过问。
“太后,饶命啊!”宫女只是凄厉地大叫了这么一声,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吓的。
“呵呵,尊贵的太后陛下,不要生气,生气是会损害您美丽的容貌的。”普提雅廷进来了。他随手冲着七手八脚正向外拖着那个可怜宫女的太监们挥了挥,“算了,放过她吧,带下去好好教育教育,不要在这里影响了太后陛下的心情。”
“看在顾问先生的面子上就权且饶恕了这个贱人一次,都给本宫滚的远远的,别叫本宫看着闹心。”慈禧说完,转头望着普提雅廷,狰狞的面孔刹那间又变的妩媚动人,“顾问先生,这几天就这么的忙?总要松弛松弛的才好,不要太操劳了,免得累坏了身体。”
“为了陛下,鄙人再苦再累也心甘。再说,也累不垮我的,呵呵,陛下看看,我不是依旧的那么强健?”普提雅廷凑到慈禧的跟前儿,嗅了嗅她那一脸的香气,接着挺直腰,用力扩展了扩展那宽厚的胸脯。
“咯咯……你们这些俄国人可真是坏。”慈禧的脸一热,捂起嘴儿娇羞地笑了。
“我们俄罗斯人可不坏,真正坏的是那些英国人和美国人。”普提雅廷嘿嘿地笑着,“我们是陛下的真正朋友和拥戴者,不象他们,只知道分享您的财富,瓜分您的土地。”
慈禧瞟了有些醋意的普提雅廷一眼。她知道,这个家伙,一定是知道了奕忻正在秘密主办的准备与英国和美国人同时开始的关于租借台湾之事。
果然,普提雅廷表现的非常遗憾地摊了摊双手,“太后陛下,您的政府不应该把台湾割让给他们那些人。有我们在,任何一块儿土地我们都会帮您保护好的,完全没有必要去讨好他们。”
“不是割让,只是暂时借给他们几十年而已。这样,至少可以在号称自己是圣人的发匪和他们之间造成矛盾,有他们去扯发匪的后腿,也会减轻我们面临的压力。嘿嘿,你可不要多心啊。”慈禧甜甜地笑着,身子朝炕里挪了挪,“来,快坐上来,好几天了,人家早等急了。”
位尊权贵的满清太后,此时早已没有了一切平素里装出来的那种庄重。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似乎在冒火,朱唇轻启,打嗓子眼儿和鼻子里挤冒出来的话音儿可以撩拨倒任何人,也难说,她毕竟才十九岁。
在这位娇柔的小太后面前,普提雅廷又醉了,他不止一次地醉过了……
金龙城里的洪秀全,现在似乎是也有些醉了。他眯起看上去已经带着混沌的眼,瞅着饭桌上的妹子和妹夫,“你们说,朕这个天王是不是该当到了头了啊?”
郑南没有想到洪天王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愣了一下,转脸看看洪宣娇。
洪宣娇皱了皱眉头。每次奉召回来吃饭,二哥总会说些漫无边际的话,影响大家的食欲。
“二哥,你醉了吧?”
“没……没啊,朕……朕怎么可以醉?”洪秀全说着,又端起酒杯,“朕说的是实在话,就是想请教请教你们。”
“我看你是说醉话了。”洪宣娇一指洪秀全身后的女官,示意女官拿下天王手里的酒杯,“二哥,那不能饮酒的天条可是您制定的,咱们不仅不论了那些天条,还在这里开始发着酒后的醉话,您可真是的……”
洪秀全似乎一下明白了许多,不再和女官争夺酒杯,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郑南,继续问着,“妹夫,朕可是真心想讨教讨教你们的?”
“天王,天朝一派生机勃勃,各个战场上更是捷报不断,天朝最终夺取整个天下不过就是个时间的问题。天朝永存,天王何以说出到了头的话?小弟愚顿。”郑南微微地笑着说到。
“就是,您不会是自己想诅咒咱们天朝短命才好吧?”洪宣娇嘟起嘴,咕哝着。
“朕怎么会是想诅咒天朝?”洪秀全呵呵笑了笑,“朕说的是实在的东西啊。你们也都看见了,朕说是天王,可兵指挥不动一个,将也调遣不了半个,所有号令都出不了这个金龙城,不,准确地说,是出不了太阳城。能真正听朕的,不过就是宫里着千百个后宫嫔妃和女官而已。朕就这么混吃等死,消耗圣库的财富,朕是于心不忍啊!”
洪宣娇听明白了,闹了半天,二哥大概还是在为了天王府的牌刀手被整编感到郁闷了。怪事,整编前可是征得了你的同意的,当初你并不反对,而且还大加赞赏,怎么回过头来却又变成这样了?说实在的,从这个二哥的身上,她是越来越难看到一个男子汉应有的气度了。
“二哥,天王府的警备兵马还不是都在小妹的统帅之下,您不会连我都不放心了吧?”洪宣娇生气地丢下手里的筷子,“现在各王府的保护任务可都是由小妹担当,您不放心,东王再不放心,那叫小妹怎么去做?”
“看看,看看,把话扯远了不是?”洪秀全指指桌子上的筷子,示意妹子赶紧再拿起来,“朕怎么会不放心妹子?朕没有那个意思,天京的兵马都归妹子统领,朕岂有不放心之理。朕还是那话,朕只是觉得朕的这个天王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二哥,也许我话说的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说。天朝发展到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您自己一手造成的。当初,您可是太热衷于这个安乐窝了,娇妻美妾,亭台楼阁,您是只想尽情享受到手的这一切,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还能打动您。在安王他们没下凡之前,您就没有为国事亲自发出过一道诏旨,所谓议政也不过是走个形式,摆摆样子。当然了,东王哥哥也的确是个能人,由他管理的天朝更井井有条。我看啊,一定是现在是看着天朝势力更大了,也许还出现了点儿您不愿意接受的事情,您又想……”
洪宣娇还想再往下说,郑南笑着拦住了她的话头,“宣娇,别瞎说啊,你是误会了天王的意思了。”
“我怎么会误会呢?”洪宣娇还是有些不依不饶的,白了丈夫一眼。
洪秀全似乎一点儿的不快都没有,反倒看看郑南呵呵地笑了起来,“唉,朕这个妹子啊,是打小被宠坏了的,厉害着呢,估计妹夫在家也少受不了她的气。没事没事,她就是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
“本来就是,我说的又没错。”洪宣娇头一甩,哼了一声。
“其实,朕的确是为了天朝着想,为了百姓着想。”洪秀全十分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笑到,“妹夫和海丰兄弟是真正的天父的儿子,朕等的所谓天父的儿子,那不过是打个冒枝,蒙骗蒙骗一些无知的人而已。再者,海丰兄弟东讨西杀,战功卓绝,又深得百姓的爱戴,当然,还有数万精锐的红军将士更是拥戴异常。朕以为,如果朕把天王这个位置让位给海丰兄弟,那是最顺理成章不过的了,天朝也会为此而更昌盛。说心里话,朕这个天王是做腻了,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闲人了。”
“呵呵,要是这么说,我看倒不错……”洪宣娇几乎是脱口而出。
“胡说!”郑南就象触了电似的,蹭的跳了起来,用手里的筷子不住地指点着洪宣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洪宣娇,别忘了,你可是个镇守京城的大将军,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可以信口的胡说。”
“我……”洪宣娇还是第一次看见丈夫在发火,那眼神儿,叫她看的心里发毛。
郑南不再理会她,转身冲着洪秀全一躬腰,“天王,我和海丰是来帮助天朝的,不是来谋求多高的地位的。我们忠心拥戴天王,只有您才是天朝的真正根本,没有您这个天王,何谈太平天国?”
“妹夫啊,你的话太重了,朕……”洪秀全依旧是面戴微笑,平静自若。
“天王,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这个话头了。”郑南说着,弯下身又是一躬,“好歹咱们还是一家人,安王娘也已经是赖王娘的义女,天王应该放心,为了天朝,我们会尊重和爱戴您的!”
“唉!”洪秀全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似乎显得很无奈,“你们啊,真是不理解朕的心思啊!”
他这话说的倒是对的,郑南、洪宣娇此时也是断难完全猜透洪秀全的真实用意。
就在头天晚上,洪秀全和杨秀清也做了番长谈,这是多年来已经少有过的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内容有些和他在郑南两口子面前的差不多,只是把想让位的人又换了一个。他说,他真诚地希望杨秀清做这个“万岁”,而他自己要回已经光复的家乡去颐养天年。当然,诸如什么大势已定,见好就收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就更多了去了。最后,他自然还是不会忘了要捎带脚的暗暗地提示上一句,安王已经做大了,他抗衡不了,也不愿意为此引起天朝日后的内部混乱。说白了,就是告诉杨秀清,为了维护“他们曾经的天朝”,也只有杨秀清才能承担起这种责任了。
对于洪秀全此刻萌生的这种想法,杨秀清当时似乎表现的并不震惊,给洪秀全的印象好象是本来就该有这一天。
当然,随后的杨秀清也是再三的劝阻,甚至直接说明他的这种做法不利于天朝目前的安定团结。但是,洪秀全心里清楚,以杨秀清的为人和性情,他是断断不会不眼红这唾手可得的好事情的,那些所谓的劝阻和推委,不过都是些表面上的文章而已,在他的心里,还指不定是如何的高兴呢。
其实,从杨秀清开始在金田伪托什么天父附体到现在,洪秀全一直认为,对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真正能构成最大威胁的人就是杨秀清。
要说进入天京后他一脑袋扎进脂粉堆儿里,懒得再过问什么朝政只是出于山里人进城,一时花了眼的话,那也不过仅仅是一个方面。洪秀全还有一个用意就是暗中推波助澜,更凶猛地滋生杨秀清的权力欲,给他一个充分表现的机会。有道是,不做事的人是永远不会有错误的,而一旦做了的,错误自然就会百出。想扳倒杨秀清这样的人物,就得在他出现的一个又一个错误中去寻找机会。他在心底甚至都做好了准备,早晚会诱导的杨秀清利用天父的名义来重责自己,最好是打上自己几十棍子,叫文武百官们看,看看东王有多么的霸道。然后,顺理成章地诱使他索要“万岁”的名号,假如不要,那就自己送给他。嘿嘿,在朕暂时还没有享受够,不真正给你闹上个谋反的大帽子戴上之前,朕是不会和你发难的。
洪秀全是很为自己这番心思骄傲过一阵子的,满朝上下,没有任何人能看透他的真实想法,也包括他的亲眷们。
对未来,他设计的很完美,发难的时机要挑选在天朝战局安稳的时候,到时候要下密诏给石达开和韦昌辉,密诏还要随即销毁,不能流落到其他人,尤其是史官的手里。他甚至都想到了,即便有密诏,石达开也未必能够真正向杨秀清操刀。韦昌辉一定会干,而且杀戮的更猛,因为小媳妇一样的韦昌辉是受够了杨秀清这个婆婆的气了。利用韦昌辉除掉杨秀清,在把昏了头的韦昌辉除掉,还要轰走石达开,几个首义的王,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留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洪家王朝。
叫洪秀全没有想到的是,偏偏才做到半旯卡唧的时候,竟然又冒出了林海丰和郑南这俩人来。郑南是个书呆子,没有啥政治头脑,姑且不论。这个林海丰可是不一样,既能干,又能说,一闹就会闹个头头是道。本打算是利用林海丰的到来制约住杨秀清,再加上石达开、韦昌辉等人,至少朝中的各方势力能够达到一定的平衡,那样的话,自己将来舒服够了,想什么时候出头就什么时候出头,倒也没错。
可叫他又没想到的,这个林海丰却很快上了杨秀清的贼船。即便到如今,石达开已经回京开始主持天朝军务,看上去朝中被杨秀清一度完全把持的权力也开始在分散,不过,洪秀全综合各方面一分析,发觉蛮不是那么回事。有了林海丰鼎力支持的杨秀清,如今的权势和威望那比以前是更大了。
别的先不说,单单从一个小小的报纸上,就可以看出一切问题。《新天京报》上现在已经很难再能见到他每天都要写的那些诗句,也极少提到他这个天王的大名。对于他派人送到报社去的诗稿,据说杨秀清有明令,说他的那些诗文没有什么任何意义,好多还有悖于天条。甚至好象还说过他写的不过都是些陈词滥调的打油诗而已。呵呵,真是难得,一个原本大字认不得一箩筐的大老粗,居然也知道骂别人是什么陈词滥调了。
说来说去,事情闹到了今天的地步,怪就要怪林海丰。
洪秀全仔细品味过林海丰,林海丰真的是不争权?他不相信。人哪有不喜欢权力的。否则,你林海丰干嘛要独辟蹊径的搞什么“红军”?你把那些无比忠于天朝,年青的都仿佛是一张张白纸的小家伙们鼓捣在一起,给他们洗脑,还不是要建立你的“林家军”?在这方面,他是无论如何不能不佩服林海丰这家伙的。林海丰真是太聪明了,难怪是从天上来的。
不过,冷眼旁观之后,他还感觉到了一点,林海丰之所以屈服于杨秀清,也许就是在哗众取宠,还同时在积攒本钱。这个人和别人都不一样,他无论对洋人还是满清,具有的那种仇恨心理似乎都很难叫人理解。洪秀全相信,即便到任何时候,林海丰一定都不会背叛天朝。换句话说,和林海丰斗,那还有的是时间。
还是蒙得恩说得对,在天京城,大家只知道有东王,几乎忘记了天王。而在外面,更多的人却是只知道有安王。尽管林海丰还在把自己的旗帜似乎举的老高,可洪秀全自己明白,那也仅仅是拉大旗作虎皮罢了,用用而已。
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打破杨秀清和林海丰之间那种互为依靠的时候了,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一定要拆散。否则,不用别人来抢夺自己的宝座,就是冷藏也把自己冷藏死了算。我费尽了苦心折腾起来的洪家王朝,不能就这么改换了颜色。洪秀全在想。
趁着苏皖即将发生大战,林海丰无暇回顾,更重要的是,林海丰的嫡系主力都远在两广、贵州,大部还就要深入云南。而天京的实际军权,又完全掌握在妹子洪宣娇的手里,韦昌辉也近在咫尺,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要加速解决天朝的内部问题。
再接下去,该找的就是石达开了,和石达开该怎么说呢?这他还需要认真地琢磨琢磨。在某种程度上讲,石达开更是个能效忠自己的人。
在苏皖将要发生的,也许是一场空前的大战,就在双方如此的准备之中,渐渐拉开了序幕。难以想象的是,当满清上下几乎是同仇敌忾,摩拳擦掌的时候,天朝内部却是少有的暗流激涌。
林海丰从镇江到扬州又打了个来回。清理李昭寿留下的祸患用了他不少的时间,说实在的,杀人容易,教育人那可是太难了。
一向在部下们眼里都是不紧不慢的林海丰,现在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在奔忙着,好象在和谁赛跑。调兵谴将,积屯粮草,集中银两,很少有人再能看到他过去那永存的笑脸儿。
柳湘荷心疼夫君,东王和翼王发来要求夫君尽快赶回天京的公文她拿在手里,却一直没舍得给夫君看。夫君眼窝深陷,眼角夹带着血丝,她知道夫君有几个夜晚难以成寐,人毕竟是人,不是石头。
那个年代的人也许还没有发明“爱情”这个浪漫的词儿,甚至羞于谈到“爱”,这个字似乎总与些龌龊结合在一起。但是,柳湘荷对自己的夫君,那是一种绝对的真爱。她爱夫君胜过爱自己,她尽管会在傅善祥面前提起卓文君,那并不是出于什么嫉妒和酸楚,而是真心希望傅善祥能和自己一样成为夫君的贤内助。当然,还包括苏三娘。
有人说爱是自私的,没错。爱,就是要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幸福。不过,对于这个目的,人理解的不同,出现的结局也不会相同。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一方面,男人三妻四妾更是正常。天朝虽然号召一夫一妻,人在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毕竟还存在。
自己爱夫君,夫君疼自己,这就足够了。剩下的,就是应该叫夫君如何才能过的更开心,更舒适,柳湘荷想的不多,却又很多。真要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要是就为了自己和夫君,那么,无论是凭借夫君还是自己的技能,想谋求个松心的普通日子,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遗憾的是偏偏遇到了这几乎是无休止的战乱,搅乱了无数人的心境。
柳湘荷是个善良的姑娘,夫君在天京火烧石镇吉,在松江处置战俘,她都亲眼目睹过。那个时候,她的确为这位安王的凶残的一面寒栗过。可是,不知道是时间的推移,还是见惯不惯,或者是心有所感,到了夫君在扬州更大规模的大开杀戒的时候,她开始感觉的有些坦然了。夫君为了天朝已经是呕心沥血了,还有人胆敢以身试法,不杀,何以平众怒?
说实在的,她是真不想叫夫君分心了,可是,在爱夫君的同时,她也爱她的弟弟。弟弟喜河进了红军大学,谁知竟给分到了海军学院。能在上海姐弟团聚,她当初可光顾了高兴了,没想到的是现在大战在即,弟弟却不高兴了。
一个堂堂的陆军旅长,战功不能说显赫,也算得上不少,居然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参加不了战斗,柳喜河难过,一封信过来,从来没有帮上过弟弟什么忙的柳湘荷就更坐不住了。
林海丰看完兼任着红军大学训导长的苏三娘的来信,默默地对着地图沉思了好一会儿。
十几天前,红军大学各级学兵就已经编组成了一只学兵军,又以日常训练的名义开上了崇明岛。当然,除去李侍贤、陈廷香等少数几个学兵军的首脑,没有人知道他们下一步其实是要配合已经开赴常熟的红军教导旅奇袭通州(也就是现在的南通)。就在刚刚准备登岛的时候,陆军学院高级班二分队的学兵刘全胜却突然提出因为父亲刘永敬身染重病,希望请假回庐州。为此,刘永敬还专门给他写了封信。
对这件事情,林海丰起初并没有十分注意。在他的记忆当中,刘永敬是个具有浓厚地方气息,喜欢自我为王的主儿,象如今这样的依偎在天朝的大旗之下能呆多久,那还很难说。不过,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回去闹独立的环境,淮河已经是清军重点设置的防线,想回也回不去。
但是,由于这批高级班学兵都是半年制的速成教育,再有两个月就可以完成他们的学业了,另外,他们还要参战,象刘全胜请假的事情是不能允许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就不能不叫林海丰引起注意了。在信中,苏三娘禀报说刘全胜擅自离队,失踪了。父亲生病,儿子着急,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很为过,可要真是急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就该有疑问了。是怕打仗?不会,未来的作战计划严格保密,在没有发动真正的攻击之前,不会有学兵能知道,这一点,他对李侍贤等人绝对放心。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甚至把给学兵军的补给都是按照发送给镇江、扬州的红五军名义秘密筹备上船的。
李昭寿又被韦昌辉委以了重任,偏偏驻守的地方就是那个最叫他感到敏感的城市,滁州,而刘永敬的防地恰恰又靠近李昭寿,这难道只是巧合?
苏三娘这个助手他真是挑选对了,苏三娘对天朝的绝对忠诚姑且不论,现在在情报战线上已经逐步的成长起来,具有着极强的应变能力。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意外,也为了对刘氏父子负责,苏三娘同时禀报说,在来不及请示他的情况下,已经秘密把刘永敬所倚重的蓝旗另外两员得力干将任化邦和牛宏升也派了回去,并要求他们维护张乐行在自卫军中的绝对领导地位。
尽管如此,林海丰还是头疼不已,有关李昭寿的情况,该不该提醒一下韦昌辉呢?说了,他又能信吗?唉,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在扬州就直接杀了这个李昭寿倒是安稳多了。
看着夫君眉头一直在紧锁着,柳湘荷搂着夫君的脖子,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别老皱眉头啊,再皱下去,都快成了老头了。”
“哦,我老了吗?”林海丰的视线离开地图,笑着摸了下下巴,“没啊,胡子也没几根儿啊?”
“夫君,和你商量个事情啊?”看着林海丰高兴了,柳湘荷娇娇地说到。
“啥事儿,是不是还要问我是喜欢丫头还是儿子啊?”林海丰转身搂起夫人,摸着她隆起的肚子,嘿嘿地笑着。
“讨厌!”柳湘荷就势坐在了夫君的怀里,扳起夫君的脸,眨巴了眨巴眼睛,“人家和你说真的呢。还是叫弟弟去陆军吧,他喜欢打仗,当海军没意思的。再说,眼看就要有大仗打了,怎么也得给弟弟这个机会啊?”
“哦,海军没意思?”林海丰呵呵笑了笑,“还想去打仗?你这是真话假话啊?”
“当然是真的!”柳湘荷认真地说到。
“你看看,你笨了不是。”林海丰一手搂着夫人,一手指着桌子上的大地图,“看看这海洋有多大,还犯愁没仗可打?”
“和谁打啊?”柳湘荷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地图,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骗人,哪有敌人。”
“有的是啊。”林海丰闭了下眼睛,“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未来更大的战场就是在海上,那个时候也许不少人开始都厌烦了战争了。”
转尔,他又笑了笑,“其实,即便是在海军里,也未必就都是操船的水手啊。天朝未来的海军里还有一只特殊的部队,那就是能打陆战的海军。”
“海军还要打陆战?”柳湘荷糊涂了。
“当然,那叫海军陆战队。”林海丰的手在地图上一比划,“如果只要我们的舰船出现在哪里,我们的海军陆战队也同时出现在哪里,你说谁还敢上门来欺负你?所以啊,海军里也需要喜河这样的优秀陆军军官。”
柳湘荷似懂非懂,世界那么大,能把自己这个国家维持好就很不容易了,干嘛还要把军舰派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那一去得多长得时间啊?
林海丰看着夫人脸上那奇怪的表情,不由得呵呵地笑了,“怎么,是不是又怕了?”
“没,才没呢。”柳湘荷不好意思地掩饰着,“就是……就是眼下没他们的仗打啊?天天在小船上蹦达,弟弟说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谁说没有,他们的战斗马上就开始了。”林海丰神秘地笑着。
难得的一个风平浪静的好天气,沙俄中国派遣军海军的一只分舰队,在达瓦科夫海军上校的指挥下,离开青岛的基地,出现在启东东北的洋面上。
很快,三艘悬挂红色军旗的太平天国巡逻帆船浮现在达瓦科夫的视野里。
很显然,天朝海军也发现了对面的沙俄战舰。也许是畏于对方七艘战舰的绝对数量和火力优势,天朝海军的巡逻船迅速掉头回撤。
出发之前,达瓦科夫知道,叛军在上海的舰队主力战舰就是俘获英国的大小七艘战舰,至于其他的战船,都是些自身不带动力的“土炮船”。现在,出现在他对面的就是这种炮船。达瓦科夫是个参加过多次海战的海军军官,胸前大大小小的十几枚勋章,足以说明他过去的一切。
对于可以说还是襁褓中的天朝海军,达瓦科夫根本就没有看得起,更不要说眼前的这三艘小不点儿了。他迅速发出命令,命令前卫的三艘快速护卫舰对逃窜的对手发动攻击。
船速快到底是个优势,追击的俄舰与天朝的巡逻舰距离在缩短,沙俄护卫舰抢先已经开始了炮击,一艘天朝巡逻舰中弹起火。如果不是因为接近了崇明岛,如果不是前面出现了天朝海军的接应舰队,达瓦科夫毫不怀疑,不用十分钟的时间,他和他的部下们就可以把这三艘所谓的炮船全部送入海底。
从远方滚滚冒出来的黑烟之中,达瓦科夫明白,这是叛军的主力舰队出现了。他吩咐传令兵发信号叫护卫舰停止追击,迅速回靠舰队主力。对他来说,那几个“小蝌蚪”吃不吃两可,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和叛军的主力舰队交下手看看。临行前穆拉维约夫司令官阁下吩咐过,能战,则一举全歼,不能,则一走了之。不过,这一路上,达瓦科夫怎么也找不出不能战的理由来。
达瓦科夫仔细用望远镜观察着迎面越来越近的对手,在这方面他可称得上是个专家,只要拿眼睛一瞥,他就能断定对面舰船的大致吨位。呵呵,前面是三艘两千吨左右的机动帆船,后面,又是十几个该去内河游荡的“小蝌蚪”,把这十几个“小蝌蚪”放在一起,总吨位怕也不够自己坐下旗舰“哥萨克”号的一半。
真想不明白,中国人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两只舰队虎视眈眈,似乎都在以一种想压倒对方的气势在逼近。
“发信号,各舰跟上我,成一字队型迎战,先集中力量打掉叛军的三艘主力舰。”随着达瓦科夫的命令,“哥萨克”号横过舰身,划了个大圈儿。他知道,从单纯武器上讲,自己舰队的单舰火力是不如这三艘英国造主力舰的,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充分展开各舰的侧舷炮火,把本来的劣势改变成相对的优势。
“虎门号”上的许宗扬好象并不在乎这些。他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发信号,按预定部署,‘镇海号’、‘定海号’两舰攻打俄国鬼子的护卫舰,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掩护鱼雷艇编队的攻击。”说着,他又扭头一看黝黑的脸膛上泛着亮光的马汉威,手向前一指,“全速前进,瞄准他们的旗舰!”
“是,全速前进,瞄准他们的旗舰!”马汉威大声重复着,使劲儿拽下头上红星帽,又扣上。
浓烟滚滚,炮声隆隆,海浪滔天,随着两只舰队裹缠在一起,一场海战开始了。
对许宗扬来讲,这是他有生以来参与的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海战。
而对达瓦科夫来说,这场海战似乎目前还很稀松平常。形势的发展,一开始就对他这一方有利。他真看出来了,他的对手就是一群的“雏儿”,两军交锋,又拿出了也许是他们在陆地战场上玩惯了的那种劲头,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一味乱缠乱打。
在对手这种冲击下,自己舰队的三艘小型护卫舰居然被赶出了编队,对手竟然是采取了以大欺小战术,两艘大舰追着自己的小舰打。达瓦科夫无奈地笑了。现在,他没时间去过问小型护卫舰的命运,他要集中四艘主力舰,先围歼掉对方直冲上来的旗舰。
第一轮炮击后,双方好象都没有什么大的战果。四打一,明显处于劣势的“虎门号”似乎是难以招架,丢下东面正和对手纠缠的两艘己方战舰,掉头向西走。
“追上去,击沉它!”达瓦科夫毫不犹豫地下达着命令。
划了个大圈子,由西面迎着“虎门号”驶上来的是鱼雷艇编队。
“看看,咱们的对手是红了眼了,小蝌蚪们也要上来折腾了。”达瓦科夫摇了摇手上的望远镜,又耸了耸双肩。
“哈哈,司令官阁下,我不会怜悯小家伙们的。”“哥萨克号”舰长得意地笑着,“我倒是更喜欢直接撞沉他们,还可以为我们尊敬的沙皇陛下省点儿炮弹。”
“那可不行。”达瓦科夫摇了摇头,“亲爱的舰长先生,我们需要的是时间,还是多赏赐他们些帝国的炮弹吧,我们要创造一个奇迹,一个最短时间全歼敌人一个完整舰队的奇迹。”
“是,尊敬的司令官阁下。”舰长笑了,笑的很轻松、惬意。
十二艘鱼雷艇,分成四个编组,在已经开始向东折头的“虎门号”两侧掠过,以最高速扑向各自的目标。
005号鱼雷艇上的指挥官就是柳喜河,和他一样,艇上其他十一个成员都是来自海军学院的学兵。这十二个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在陆地战场上一段段的骄傲经历。不过,把战马换成眼下的战舰劈波斩浪,放下手里习惯了的大刀和长枪来控制机器、大炮、鱼雷来和敌人真正作战,他们还都是第一次。
“目标,第一靶,全部发射!”005号鱼雷艇钻过俄国鬼子的拦截炮火,随着柳喜河如同演练场上的一声断喝,船身一震,两枚鱼雷在仅仅几十码内全部射了出去。两枚,还有另外两艘姊妹艇发出的同样都是两枚的鱼雷,拖着银色的浪花,窜向“哥萨克号”。
柳喜河的中队灵巧地划出个漂亮的大圈儿,欢跳着蹦出了交战圈。身后,跟着传来的是一阵阵巨大的爆炸声。
近三千吨的“哥萨克号”在一连串的爆炸声中,先是向上一跳,紧跟着四分五裂。二十四枚天朝-Ⅱ型鱼雷,在几乎是一瞬间改变了海战的历史。“小蝌蚪”们把四艘骄狂不可一世的沙俄上千吨的炮舰,轻松地送进了海底。
达瓦科夫上校没有能活着看见这一伟大的奇迹,致死都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遗憾的是他们的英国“盟友”没有告诉他们,天朝海军有种叫“鱼雷”的可怕武器。英国人太坏,他们本来购买鱼雷就是为了想要对付俄国人的,当然不会把这个秘密再告诉他们。
“虎门号”上,已经掉回头来准备再次投入战斗的许宗扬、马汉威也都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了。太快了!尽管他们都知道鱼雷的威力,却也绝没有想到首次参战的鱼雷艇大队会做的这么干脆利落。
达瓦科夫舰队剩余的三艘护卫舰,在“镇海号”和“定海号”的猛烈打击下,根本招架不住,两艘护卫舰很快沉没,唯一尚存的“流浪号”落荒而逃。
蔚蓝色的大海又恢复了平静。
“司令官阁下,海里好象还有几个能喘气的。”马汉威用望远镜扫视着美丽的海面,快活地笑着。
“返航。”许宗扬看了看天色,“我们还要准备晚上的作战呢,至于他们嘛,运气要好还可以回去给他们的主子报个信儿。”
“是,返航!”马汉威挥动着手,扭脸向着西方看了看。今天天气真好,是难得的登陆作战的好日子。
天朝海军在首次对外海战大获全胜的时候,湖北,罗大纲的一只机动兵团开始对随州进行围攻。
在巩固西线,发展黄、麻,配合、减轻皖北战场天军压力的战略思想指导下,罗大纲部并没有简单地坐守武昌、荆州、宜昌,而是采取了积极防御的态势,主动出击,势力已经遍及广水、天门以西的广大地区。
按照清军的总体战略,坚守在襄阳、繁城的湖北巡抚舒兴阿与前来支援的河南巡抚陆应谷,还有刚刚进入湖北的原荆州将军绵洵统率的四个协忠义救国军武装,是要兵分三路,同时对天军拥有的游击区及武昌、荆州、宜昌诸要点进行围困,策应苏皖战场的作战。他们没有想到罗大纲居然反客为主。
也许是根本没有看的上这两万天军的能力,或者是想好好打一仗振奋振奋以往颓废的军队士气。绵洵临时改变了战略,他要集中起所有的力量,首先消灭这股集中于随州城下的天军武装。
一时间,四个协的忠义救国军和数万清军绿营兵、开始团练气势汹汹压向随州。绵洵甚至都考虑过了,惟恐随州城下的天军见势不妙而南逃,打乱他全歼天军的英明部署,他特意以舒兴阿的主力直插安陆、广水之间,截断天军的退路。
罗大纲得到四面敌人压境的消息,乐了。他才不会按照绵洵的意愿去搞什么南逃,武昌那里已经有石祥桢坐镇,他没有后顾之忧,他要的就是怎么才能叫绵洵对他产生浓厚的兴趣,非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绵洵的合围计划还没有实现,罗大纲率兵撤随州之围,竟迎着清军的方向全军北上,轻易跳出了绵洵的包围圈。
绵洵急了,如果任由罗大纲在他的后方折腾,不仅他无法完成整个苏皖鄂战场的统一部署,还会随时有被长毛割断粮道,甚至是被各个歼灭的危险。以往的失败,就在于兵力分散在各点,给了长毛于可乘之机。他于是毫不犹豫地率军掉头尾随罗大纲北上。以四个精锐的新军协,他就不信,拿不下这两万多的长毛。
舒兴阿没有捕捉到任何长毛的影子,在随州逗留了一天,即领兵攻打广水县城。长毛的主力被忠义救国军追的没了影子,趁机在广水等地讨个便宜还是应该没问题的。哪知道,仅仅在广水城下呆了不到两天,他就受不了了。
城里的天军顽强的要命,攻不上去。一到夜晚,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长毛,折腾个没完没了。打,找不到人,不打?不敢睡觉。他自然不知道天军将领几乎人手皆有的安王十六字真决,“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当在听说武昌方向有大批天军蠢蠢欲动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愿意去考虑这情报的可靠性会有多少,赶紧拔营起寨,直接又缩回了随州。还是等等吧,等绵洵回来了再说。
绵洵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他的忠义救国军尾随在罗大纲的后面进入了桐柏山区,开始了一场武装大游行。
扬州城外,连日来饱受阴雨天折磨的琦善,好不容易熬到了一个大晴天,却又受到了来自扬州城内外天军全线的“大规模”打击。
红五军这把还没有完全磨好的刀,在琦善的面前堪称是耀武扬威,气势如虹。炸药、手榴弹,打开了一座座外围营寨的大门,一个上午,琦善的二十余座连营就被打掉了近三成。
这一下,对原本就病恹恹的琦善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他受不了了。按照米流欣顾问的设想,是要首先集中兵力拿下庐州后,才会有工夫来顾及扬州方向的。他所承担的任务就是围困和吸引扬州天军的注意力。他知道,所谓的围困那不过是个幻想而已,西面,天军占据了滁州,背后,瓜州牢牢控制在天军的手上,天军来去自如,吃穿不愁。倒是自己,军中缺粮不说,连烧火的干柴都成了问题。现在,如果再这么持续下去,还没等什么庐州拿下来,只怕自己苦心经营两年多的江北大营也就不复存在了。
琦善紧急抽调驻泰州、海州的数千兵马驰援大营,同时又给寿州的胜保发了份极其诚恳的求救公文。做完这一切后,他请来了江宁将军托明阿。
在一连串的剧烈咳嗽之后,琦善哀叹一声,“老弟啊,本官这个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咳咳……这……这大营的军事就暂时全权委托给老弟了,老弟年富力强,又有超群的智谋,眼下也只有老弟能够扭转这个危局了。”说着,他抬眼皮看了看旁边墙上悬挂着的尚方宝剑,不禁有些苦笑了一下。唉,时局乱了,这尚方宝剑居然也不值钱了,就这个苏皖屁大点的地方,钦差大臣就放了两个,自己,还有胜保,要是那个说了话一句顶一万句的米流欣顾问也算一个的话,那可就仨了。估计这洋人就是喜欢枪炮,对这个什么宝剑的一定是不感兴趣。要不,一准儿墙上也能挂上一个。
托明阿也看了眼那把尚方宝剑,如果是在以前,对这把宝剑他还是很眼红的,现在,他感觉那东西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胜保刚进入皖北的时候还好说,江北大营至少还能调动整个苏北的力量。可等那个什么洋大人们一到,江北大营的势力也就只局限于扬州、泰州、海州至通州这点儿地盘了。
不过,对于江北大营的整个指挥权他可是垂涎已久了。说实在的,对于眼前这个大帅他心里很是有些瞧不起。大帅老了,再加上前两年叫皇上给逼的,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承受不了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大帅,卑职愿意为大帅和太后分忧。”托明阿欠身给琦善抱了抱拳,脸上绝没露出半点儿的喜色。
琦善哼了一声,心里有些别扭。怎么还来了个愿意替太后分忧?唉,人啊,真是哪家山高就愿意攀附哪家啊!太后不过是趁着皇上年幼暂时垂帘而已了,天下还是皇上的,没必要这么个效忠法嘛。不过,他也懒得搭理托明阿这类的人了,他知道,自己怕是也活不了几天了。要说起来,对这个慈禧太后他还真有些感激。当初他在广州的所谓卖国行径,可是没少被朝野上下漫骂和诅咒过,抽冷子自己安静下来想想,他也有些坐卧不安的,生怕将来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嘿嘿,现在和这位慈禧太后一比,自己做的那点儿事情,不过小巫见大巫而已,那些喜欢骂自己的人大概也早把自己忘记了。看来,要是真论起曲线救国来,我琦善还算是开山鼻祖了呢。
“唉,那暂时就全仰仗老弟了,本官先去泰州静养几日,顺便帮助大营打理一下粮饷。咳咳,这里本官一时是呆不了了,再呆下去,这人都要长毛了。”琦善勉强地笑了笑,示意侍从把墙上的尚方宝剑摘下来交给了托明阿。
“大帅放心将养,卑职盼望大帅早日康复。”托明阿双手接过宝剑,起身告辞去了。
琦善望着出去的托明阿,似乎有了些轻松的感觉。
没有了琦善的江北大营,一下倒好象是增添了许多的活力。托明阿不愧是员战将,面对如潮的天军攻势,他有板有眼地部署反击,在刑部侍郎雷以城、提督陈金缓等人的协助下,经过一天的苦战,终于把天军“打”回了原地。
“报捷,向胜保大人和顾问大人报捷,江北大营固若金汤。”托明阿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颇有一些豪迈。和琦善不一样,他可不想叫那些什么忠义救国军的势力掺和到这里来,那些人都是爷,他招惹不起。
寿州,也就是古寿春的胜保和米流欣根本也没打算把琦善的求救当真。他们已经开始把兵力向滁州、庐州、六安一线运动。不论是胜保还是米流欣,都不相信当数十万大军云集此地的时候,扬州方向的天军还能闹出什么更大的动静。
这种判断他们也是费了一番脑子才下定的。最初他们也认为江北大营是下一步天军的重点打击目标,也曾为此做过相应的准备,毕竟他们的安王就在扬州。可在仔细考虑,扬州和镇江全部天军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勉强于江北大营相当,哪里就能一口吃下去。
仔细权衡之后,还是应该从庐州这里动手。既然扬州有他们的活神仙守卫着,要是直接攻打那里怕还不合算,等到皖北大局已定,扬州就成了一个孤立的突出点,再拿就容易的多了。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即便他们真的要打江北大营,不用几天的时间,位于滁州方向的军队就可以驰援那里。
果然,事情似乎就是按照胜保和米流欣的预料在发展,接替琦善指挥江北大营的托明阿发来捷报,击退长毛的疯狂进攻,斩杀首级逾万。
接到这份捷报,胜保高兴非凡。他之所以高兴还不仅仅是因为江北大营的胜利,而是对米流欣顾问对大局的拿捏之准确感到欣喜。还是顾问阁下厉害,一眼就看透了那个安王出现在扬州就是为了招惹大家的注意力,为庐州方面减轻压力。如果不是当初顾问的总体战略制定准确,那自己手下这些兵马又要和上次一样,进行无谓的奔忙,到头来再闹个两手空空。
米流欣对托明阿战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战事仅仅持续了一天,又是敌攻我守,单单依靠冷兵器作战的三万清军,竟然能阵斩叛军的人头过万,啧啧,我得上帝,那得怎么才能杀出来啊?
听了顾问先生的疑问,胜保笑了。他耐心地告诉顾问阁下,这个阵前杀敌的实际数目总是和战报有抵触的,一来不少的官兵文化有限,查点数目自然会有误差,二来嘛,为了夸大战功,虚报的现象也时有发生。不过,最后他十分肯定地告诉顾问阁下,在江北大营出现杀良冒功的现象是绝对不会有的。
看着把话说的如此肯定的胜保,米流欣似乎不太相信。
“我说的可是真的。”胜保认真地说到。当然,他不会告诉顾问阁下,江北大营四周早就难得再见到什么普通的百姓人家了。
“但愿如此!”米流欣笑了,“你们中国人看来很喜欢说大话,哦,用一般人的说法,叫吹大牛。呵呵,我军现在已经完成了战前部署,滁州暂时没有围困。我可是不希望您的那个周得桂也在和我们吹大牛啊。”
“他?不会的。”胜保连连摇着头,“他在那边的情况进展很顺利,当然,还要给他一定的时间,大军压境,会促使他们尽快完成这一切的。”
“时间紧迫,不能把整个的部署耽搁太久。今天夜里开始,我们要先清除庐州外围的几个防御据点。为了表示他们的诚意,当然,也是为了验证他们的真实性,滁州方向不能有任何异动。”米流欣叼起一根“大中华”香烟,划着火柴,歪头看了看胜保。
“是,顾问阁下。”胜保点点头,随手打开侍卫刚刚送进来的一封信,才只粗略地看了两眼,他的脸色陡地就变了……
信是负责筹备苏皖鄂几十万大军粮饷的山东巡抚张亮基来的,就在几天前,黄河突然决口于河南兰阳铜瓦厢,汹涌的黄河水瞬时分为三股,“一股由赵王河走山东曹州府以南下注,两股由直隶东明县南北二门分注,经山东濮州、范县,至张秋镇,汇流穿运(运河),总归大清河入海。”濮范以下,寿张以上尽遭淹没,其他如东平、汶上、平阴等州县,凡系运河及大清河所经之地均被波及,山东全省初步估计至少有五府二十余州县受灾,鲁西南、西北广大的地区到处都是黄水横流。
黄河以“善淤、善决、善徙”而著称,向来就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的说法。无论是决口,还是改道,它所造成的灾难都不可言状的。在一八五五年的黄河改道之前,黄河连续发生了几次大的溃决,而且溃决后“久不合龙”,到一八五三年以来,苏北、鲁南各地的情形已经是“饿殍载道”、“尸骸遍野”,甚至出现了“倒毙之尸,半被饥民割肉而食”的惨状。由于黄河的屡次溃决和清政府的治理不力,当时的豫东、皖北、苏北、鲁南已经成了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因而,在此次黄河改道之后,饱受黄水之害的苏、皖民众自然是如庆再生,而山东,百姓们却几乎要承担此后全部的黄河灾难。
这次黄河的大改道,对胜保来说却无疑是晴天的霹雳。四十余万大军云集苏北、皖北、鄂北,以往朝廷赖以生存的鱼米之乡江浙早都没了,穷困的苏皖当地自己尚且养活不了自己,就根本没有供养这只大军的能力了。眼下,前线所有的粮饷都是主要来自于豫鲁及直隶,本来就磕磕绊绊四处叫苦,偏偏老天爷又是哪壶不开非提哪壶,这么一来,不仅一直依赖的山东粮饷成了问题,就是直隶解送军前的粮饷也平白无故地要增添许多的周折。战场上一是要靠军事实力,二打的就是粮饷,粮饷跟不上,这仗还怎么打?
看着刚刚还喜笑颜开,现在却如同吃了苦瓜,愁眉不展又抓耳挠腮的副总统阁下,米流欣有些奇怪,“阁下,莫非您的那个奸细又出了问题?”
胜保咧了咧嘴,望着面前的米流欣,又有些万幸之感。万幸的是淮北猖狂一时的捻子被及时扑灭了,倘若不是如此,没有了天然屏障的黄河做阻碍,捻子们的势力势必会长驱进入山东,那可真是越一发不可收拾了。
由于张乐行的妥协,韦昌辉总算给自卫军临时补充了一部分的兵马,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对张乐行的自卫军进行大手术,激烈的战事就已经开始了。
穷凶极恶的清军在以两路兵力牵制住六安、滁州方向的天军之后,一改平素少有的习惯,借着夜幕的掩护,开始动用了它的忠义救国军,对庐州正面的天军前哨营垒发动了猛攻。驻守双墩集、八斗岭的自卫军首当其冲。
双墩集自卫军的阵地被炸得木石乱飞,淹没在上百门大炮掀起得硝烟中。面对枪炮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强敌,张乐行一下就陷入了被动之中,第一垒很快失守。看着少数退下来的第一垒将士,张乐行是欲哭无泪。在他的脚下,还有三个营垒,还有不足五千将士,这三个营垒也许就是他们的坟墓。
在八斗岭,龚德树的情况更为危险。作为八斗岭防御总指挥的龚德树,在自己得力人马驻守的第一垒险象环出的情形下,几次抽调后面刘永敬的蓝旗人马支援,刘永敬都巧言搪塞,置之不理,而希望中的滁州人马支援更是杳无音信。龚德树明白,只要第一垒丢了,那么整个的八斗岭防线就如同虚设,看来这个刘永敬为了一己之私是真要在关键的时刻釜底抽薪了。
“副帅,再没有援军恐怕前面支撑不了多久了。”龚宝看看前面火光冲天的堡垒,又瞅瞅后面大旗猎猎却毫无声息的各垒,焦急地跺了跺脚。
龚德树看看自己的这个侄子,忽然微微地笑了笑。他环顾一下身边儿的几十个精悍侍卫,随后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怎么没有援兵,你们就是。去吧,和弟兄们一起把第一垒给我守住,给我留点儿时间。”
“副帅,你……”龚宝茫然地看着叔叔。
“我亲自去找刘永敬。”龚德树说着,转过身去。
“副帅,你不能自己去。”龚宝紧追了两步。
“哪有那么严重?”龚德树横了龚宝一眼,“去,赶紧做你该做的去。”
刘永敬在第三垒正召集手下的将领开着会,围坐在他周围的将领们面色有的凝重,有的喜悦。对于刚才总首领提出的要撤去滁州的想法,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在这只队伍里,大部分的人都希望能够尽早返回家乡去。但是,眼下前面白旗的弟兄们在浴血奋战,正热切盼望着他们的援助,无论如何他们也曾和自己并肩战斗了一年多,就这么抛弃他们,对这些号称是靠仗义聚集在一起的人来说,也难免会有些心中愧疚。另外,撤到滁州以后又怎么样?就真的能回家?没有几个人心里有底儿。所以,在刘永敬把想法全盘托出之后,除了少数几个表示赞同之外,更多的是沉默。
刘永敬当然也没有把话完全说明白,至少现在还不能说。他的儿子和任化邦、牛宏升这两个干将都从上海跑回来了,他再没有了后顾之忧。现在,他不是什么要拉起队伍回淮北的事了,而是要接受滁州李昭寿的建议,一起投向满清的怀抱。以后还能不能再当上自己期盼中的“土皇帝”是一回事,至少不会坐在这里等着不是被朝廷消灭,也要被别人吞掉。
“什么人?”警戒的侍卫一声大喊,打破了一时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呐喊的方向。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哟,是龚副帅啊,我们首领正在召集准备支援前面的会议,您看看是不是……”侍卫显然是在企图阻拦龚德树。
“首领,还是我去看看吧?”任化邦瞅瞅紧皱眉头的刘永敬,笑着从一块儿大石头上站了起来。
“这个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捣乱。”刘永敬哼了一声,看了眼儿子刘全胜。
刘全胜会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摸了摸腰间的短枪。
“呵呵,你们这里的戒备够森严啊,这么紧张做什么,清妖还都被阻挡在第一垒的外面呢。”龚德树看着快步赶来的任化邦,笑了笑。
“混蛋,副帅来了还敢推三阻四,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任化邦竖起眉毛冲着那几个侍卫训斥着,随后又揽起龚德树的胳膊,嘿嘿笑到,“我们首领向来小心,在议论军事大计的时候总是这样,副帅不必多想。”
“是啊,仔细点儿好,还是仔细点儿好啊。”龚德树大声笑着。
“还是副帅胸腹宽广。”任化邦大声随和着,紧接着又小声的嘀咕了几句话。
“哎呀,你看看,还要副帅你亲自前来,呵呵,兄弟正在部署人马支援前面的作战呢。”刘永敬依旧大咧咧地坐着没动,手拱了一拱。
“唉,这仗是没法打了。”龚德树找了块儿石头坐下来,摇了摇头,“清妖的火力凶猛,我的手下已经死伤大半,再打下去,我这马上就要成个光杆首领了。”
“哦,难道副帅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刘永敬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到。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龚德树叹息了一声,看看周围的蓝旗将领们,又笑了笑,“我也想回家啊,可惜清妖封死了我们回家的路,滁州该来的援兵又不到,现在除了坐以待毙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副帅,那就和我们一起撤到滁州去吧。”刘全胜嘿嘿地笑到,“安王殿下一再教导我们,生打硬拼那是傻瓜战术,战争的关键是要保存自己而消灭敌人。”
“是吗?那么安王殿下就没教育你们人活着要有骨气,宁死不做满清的狗奴才?”龚德树歪头看着刘全胜,白天总要眯起来的一双眼睛瞪的老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刘全胜呼地跳了起来。
“什么意思?”龚德树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我是说你还没有完全学好呢,不该这么早从红军大学逃回来。”
“龚瞎子,你这话说的可是不对头啊,俺儿是请了假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两个。”刘永敬一指身边儿的任化邦和牛宏升,“我们叫你一起去滁州是为了替家乡父老保留一些他们的血脉,你不能不识好歹。”
“真是为了给家乡父老保留血脉?”龚德树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点着刘永敬说到,“我说老刘啊,你可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丢下营垒逃进滁州,对天朝那就是背叛,对一个优秀的男儿那就是丧失了骨气。去滁州能干什么?能回家乡?我看,不情愿甘当清妖的奴才,怕是现在还过不了淮河吧?”
一句话,把在场的所有人都说愣了。
刘永敬恼羞成怒,使劲儿一拍大腿,破着嗓子叫到,“龚瞎子,你胡说八道、搅乱军心,你才是另有企图,为了天朝,也为了我们几千的捻子,我要除掉你这个败类!”
随着刘永敬的怪叫,刘全胜嗖地抽出了短枪,指向龚德树的脑袋。
龚德树从各方面已经探听到刘永敬阴谋拉走蓝旗的企图,由于刘永敬和李昭寿的联系秘密,再加上刘永敬除了对自己儿子、侄子之外,还暂时不敢把叛投满清的计划告诉更多的人,因此,尽管有任化邦的私下通报,他还不知道刘永敬去滁州其实就是为了叛乱。
不过,龚德树今天就是想除掉这个刘永敬,为了师出有名,他才故意把刘永敬去滁州就是为了叛逃的话说出来,不这样,即便除掉了刘永敬,蓝旗的将士们也会心里不服。
常言道,做贼者心虚。刘永敬曾经百般提防,生怕与李昭寿之间秘密接触的真实内容会扩散出去,现在龚德树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他一时的惊愕、震怒及随后他父子们的表现,竟等于是承认了这个事实。
刘全胜举起短枪对准龚德树,恶狠狠地咒骂到,“龚瞎子,十几万捻子弟兄就是毁在了你们的手里。是你们叫喊着依附这个鬼天朝,是你们甘愿把弟兄们的生命当成是他们的挡箭牌。我们拼死拼活的为他们卖命,到头来又得到了些什么?我们是后娘养的,我们的命贱,我们身上流着的不是血,在他们的眼里,完全就是他妈的白水。你管我们是不是投大清,至少我们不愿意把弟兄们的鲜血白白的流在这里。我佩服你,佩服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敢来到我们的蓝旗,都说你龚瞎子神机妙算,呵呵,你没算到会有今天吧?”
“兄弟,别和他废话,干掉他,走咱们的阳关道。”刘天台仓啷一声拔出腰刀,看看二十几个目瞪口呆的蓝旗将领们,“我们要拥护我大叔做我们各捻的盟主,带领我们打回老家去。”
龚德树眯起眼瞅着气势汹汹的刘全胜,嘴巴朝他身后努了努,“我说大侄子,你也太小看大叔了,没有准备我会一个人到这里来?”
刘全胜退后一步,枪口依然指着龚德树,红军大学没白培养他,他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当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身后时,他的手一抖。父亲刘永敬的脑袋两边儿同时被两把短枪紧紧地顶着,更叫他吃惊的是,这两个人居然就是他的好友,父亲还倚仗为心腹的任化邦和牛宏升。
“你们……你们要造反?来人啊,拿下他们!”刘天台这个刘永敬的侄子和铁杆心腹大叫着,挥动腰刀扑向牛宏升。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刘天台一头栽倒在地。
“刘全胜,放下武器,否则,对于你们这些天朝的叛逆,我是决不会留半点儿的情分的。”任化邦一枪打倒刘天台,吹了吹枪口还冒着的青烟,歪头瞅着刘全胜命令到。
“你……我……”平常觉得自己还蛮聪明的刘全胜,现在的大脑里居然是一片的空白。他手中的枪口晃了几晃,这都是怎么了,怎么这人心都是说变就变?
“啪!”任化邦趁这机会甩手又是一枪,刘全胜哼也没哼一声,脑袋就被打开了花。
任化邦拣起地上刘全胜尸首边儿的短枪,看看龚德树,然后扫视了下由惊讶已经变成脸色惨白的蓝旗将领们,“大家都看到了,刘家爷们不是什么为了带大家回家乡去,而是要以撤进滁州的名义在半途中投降满清。大家仔细想想看,现在淮北清妖密集,如果当初哪怕有半点儿的办法,我们也不会退到淮南来。弟兄们,想回家吗?要想,就和第一垒的弟兄们一起把清妖挡住,不消灭清妖,我们永远回不去家乡。”
“化邦兄弟做的对,也说的对。”龚德树扫了眼一声不吭仿佛痴呆了一样的刘永敬,“现在是特殊情况,我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只能以这种特别的手段来对付这些叛徒们。我现在宣布,由化邦兄弟暂时统带蓝旗,所有弟兄,如果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可以明说,马上你们就可以离开。但是,凡是肯留下来的,就必须认真执行每一个军令。不要总埋怨别人对我们如何的不好,也要仔细想想我们自己是不是缺少了些什么。我们现在是天军了,不是以前的捻子,既然是天军,那就要遵守天朝的法令。扬州驻军坚守扬州一年,难道他们就一点儿的功劳都没有?不是一样因为违反天条被严厉惩处了千百的人?弟兄们,困难总是暂时的,天朝终究是不会亏待我们的。”
龚德树大致审问了刘永敬,一问之下,情况远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如果情况完全属实,滁州一旦兵变,那么不仅八斗岭这个庐州的前哨阵地将完全处于清妖的保卫之中,势必难以巩固,还会造成庐州、扬州两路大军被隔断,难以相互支援。龚德树一面继续坚守各垒,一面派人连夜押送刘永敬去庐州,请求庐州的支援。
前哨战一打响,韦昌辉就开始了自己的应对计划。和前一次不同,他接受了以前受困庐州的教训,在准备阶段就特意对现有的军力进行了合理的配置。除了扬州被林海丰“吞并”的两个军和张乐行的自卫军外,他下属的还有十个军。这十个军,他摆在六安、庐州、滁州这三个一线重点地带四个军,而在二线的浦口、巢湖、霍山则部署了六个军,尤其是巢湖,更是集中了其中三个军的力量储备在那里。
清妖的力量很强大,在自己的正面,有可能出现的将是清妖几十万大军的重点进攻。既然是要牵制住清妖的力量,那在节节抵抗、迟滞清妖的进攻和消耗其有生力量的同时,还必须要保证庐州不能再被困死。
韦昌辉的安排很合理,而且,在战事一开始,他也并没有以往的那种厚彼薄此。按照他的计划,派往双墩集等前哨营垒的援军早就出去了,张乐行在得到了援军的支持,趁清军合围未成的时候,已经逐次地退往庐州。
至于八斗岭一线,韦昌辉把援救那里自卫军的任务已经布置给了李昭寿,而战场真实发生的事情,是直到快天明了,他才由押送刘永敬来庐州的人嘴里获得。
韦昌辉还没有来得及详细问明白情况,单只听说龚德树部还在独力支撑在八斗岭防线,他的脑子就是一大。张乐行等部都已经陆续撤出阵地了,得不到滁州支援的龚德树,将会陷入重围。
韦昌辉可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物,既然能做到今天这个北王的位置,就说明了他必有其过人之处。眼看着龚德树部被消灭这他可做不到,他是统帅啊,如果做的一切都叫人不信服,那他也无法统带这手下的十几万军队了。
韦昌辉就是韦昌辉,他不会动用已经撤到庐州外围的张乐行等部得疲惫之师,而是迅速抽调驻防东城的一个师,火速开往八斗岭,并且一再申明,救不出八斗岭的守军,你那个师长也不要回来了。做大事者就是要这样,该打的时候就打,该拉的时候还要拉,只有这样,关键的时刻才回有人情愿的替你去卖命。
处理完这一切,他就开始为刘永敬口里说出的东西犯难了。
李昭寿真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不顾自己对他的千般呵护,竟甘心投降满清?韦昌辉开始真是想不明白,但随后,他还是自己说服了自己。李昭寿在扬州差点就丢掉了性命,单单就是记恨林海丰,也保不齐会一时糊涂,做出什么越轨的事情来的。
唉,这件事情可是太棘手了,该怎么处理呢?要是镇守在滁州的那个军也能象林海丰训练出的部队那么叫人放心就好了,一个李昭寿就翻腾不起什么大浪了。当初只为了加速扩军,却忘记这方面应该加强的事情,看来以后不仅要抓好几个将领,还真要学学林海丰治军的真谛哩。
韦昌辉紧锁双眉,检讨着自己。不过,想着想着,他又有些觉得好笑,他想起了自己的侍卫营,那可是林海丰当年教导旅训练出来的部队,到现在,还不是被自己改变成了韦家军。
“殿下,滁州可是丢不得的,滁州一丢,整个苏皖大战就会陷入被动。危机之下,我们也得不到来自扬州方向的支援。”刘乃心的心情也很沉重,说实在的,他一向就瞧不起李昭寿这样的人物,吃喝嫖赌没一样不碰,享受起来比北王殿下都更欢畅,现在可是打天下的时候,北王身边儿要是多的都是这样的人,那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可惜,当初北王就认准了这个家伙。
韦昌辉没有说话,他还在思索。
刚刚押送走刘永敬的周得桂回来了,一见看着北王沉痛的神色,他拍了拍胸脯子,“殿下,卑职和李昭寿面子上还说得过去,干脆我带侍卫营去滁州,趁他还没起事,先灭了他算了。”
周得桂表面上装的异常的愤慨,甚至是怒不可遏,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一切,实际上可都是他的成就啊!尽管刘永敬在最后关头出卖了李昭寿,很显然,刘永敬还并不知道李昭寿所策划叛乱的全部底细,更不知道在李昭寿的背后还有他这个真正的主谋。他知道,即便是自己这么的说,北王也不会真正按着自己的说法去做,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有如此激昂的表现。他舍不得离开庐州,这里还有他尚未完成的事业。不过,不花本钱的阿谀奉承、顺杆儿往上爬,到任何时候他还是都乐于去做的。
“胡说,单凭着刘永敬的一面之词你就能断定这一切都是真的?”韦昌辉瞟了周得桂一眼,哼了一声,“李昭寿曾是本王极其信任的人物,也许是在扬州的境遇叫他心理难平,一时说了些昏话。要知道,眼下的天朝势力强盛,整个江南九省即将全部光复,清妖的江山是坐不稳的,在这种时刻因为一时的赌气而赔上一生,搁你你会去干?再说,他的老婆孩子还都在天京,难道他就不为自己的后代着想?”
“这……”周得桂一时竟糊涂了,“殿下,难道您不认为李昭寿会反叛?那刘……”
韦昌辉摆了摆手,不叫他再说下去,“刘永敬和龚德树他们是自己内部的争权夺利,刘永敬因为自己想拉走蓝旗不能成功,为了推卸责任不惜咬上李昭寿一口,那也是在所难免,不管怎么样,本王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误会,李昭寿不可能背叛本王。”
“殿下,只怕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简单啊?”刘乃心莫名其妙地望着北王,感觉北王的想法未免有些太牵强了,“李昭寿放弃了原本应该支援八斗岭防线的责任,这就足以说明其心怀叵测,我们不赶紧应变,只怕事到临头就……”
“你呀,你怎么也会这么痴呆?”韦昌辉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你想啊,如果刘永敬提前说好了要把部队撤向滁州,李昭寿单单只是上了刘永敬的当,那他还会去支援八斗岭吗?他当然要在滁州坐等刘永敬,也许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那送刘永敬来这里的就不会是龚德树,而是李昭寿他们了。”
刘乃心就好象不认识了似的看着北王,张大嘴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韦昌辉看看刘乃心,又瞅瞅周得桂,顺怀里摸出了昨晚来自扬州林海丰的那封信,“安王来信,邀请本王一同回天京,本来战事紧张,本王是打算拖上几天再走的,现在看来,本王该走了。”
看着刘乃心和周得桂都是满脸疑惑的样子,韦昌辉忽然哈哈地笑了,“我说你们可不要误会本王是临阵逃脱啊,本王就是要给大家证明一下,李昭寿才是个真正的干将,本王要把皖北的一切军务都交给他。得桂啊,既然你和他还能说得上话,那就烦劳你马上赶赴滁州,滁州的军务叫李昭寿自己安排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然后火速赶来庐州。”
韦昌辉说着,快步走到桌案前,提笔刷刷写了份命令,交给周得桂,“拿去盖上本王的大印,自本命令送达之日起,立即生效。”
“是!”周得桂答应的不是太干脆。
韦昌辉没有注意到这些,而是看着还没动的周得桂补充到,“刘永敬这个混蛋不能再留了,你去吩咐人马上处置了他。另外,见到李昭寿要好生抚慰,本王既然能在安王手下救得了他,就永远都是他的靠山。”
说完,他又转向刘乃心,“你马上去巢湖,把后面的军队掉上来,巩固庐州东面石塘一带的防线,保障和滁州之间的联络。”
“是,殿下。”
刘乃心不情愿地离开了大堂。
“参谋长,殿下难道就真的这么相信李昭寿?”尾随着刘乃心一同出来的周得桂凑到他的身边儿,满脸狐疑地小声问到。
“唉!”刘乃心看看周得桂,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更糊涂,明明昨晚安王来信仅仅谈的都是些军事上的问题,北王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要回天京?还把皖北所有的大权都交给这个明显有叛降嫌疑的李昭寿?他一时还想不明白,却也没法对周得桂说。
屋子里就剩下韦昌辉一个人了,他坐了好久,最终还是打发人赶紧去把城外的张乐行请来。他还有事情要安排,可说实在的,现在他感觉自己身边儿的人似乎谁都不太那么可靠了,李昭寿的事情对他可算是个沉重的打击。
要说天朝诸王中野心最大的,那就莫过于这个韦昌辉了。不过,野心归野心,在野心尚难达到的时候,他还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也许还算的上是那种甘于卧薪尝胆的人物。不然,他也不会去曲意地奉承杨秀清,甚至在石达开、林海丰和郑南面前同样也要装的恭谦有加了。
心思多了,人自然也就复杂。从心里讲,韦昌辉相信谁?其实,除了他自己,他谁都没有真正的相信过。那一时对某个人的信任和倚重,不过就是暂时的利用而已。在当前,他需要的就是皖北战场上的大捷,而不是几次三番的狼狈,如果在他主持的战场上再出什么意外,他的理想乃至他全部的荣誉都要丧失殆尽。因此,谁敢在这种时刻和他过意不去,那他也决不会有任何的手软。
他太清楚了,滁州是根本丢不起的。胡以晃、林启荣率领的两军人马已经分别由九江、安庆顺江而下,将在浦口和六合登陆,参加围剿琦善江北大营的战役。一旦滁州有失,天军的侧翼就会受到清军的威胁,全歼江北大营的目的也就难以实现,整个苏皖会战也就成了梦中花,水中月。更可怕的是,如果出现这种结局,根本的责任就要全部由自己一个人来承担,他担当不起。
韦昌辉的确是开始有些悲哀了,闹到最后,真正能够叫他还放心一点儿的人,居然就是他半点儿也看不上眼,甚至几次欲置之于死地的张乐行等人。他开始满脑子里都是陆游曾经在《钗头凤》当中书写的那种感叹差错凄惨爱情的词句,“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这三个“错”字用在他的身上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他现在从心里感激龚德树,当然,他更盼望着能有一个充分的时间,李昭寿能把时间给他让让,千万可别那么急!
李昭寿现在坐在滁州城里还不太着急。
他当初前脚刚到滁州,后脚胜保派来的奸细就找上了门,随同奸细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他的远房叔叔。果然象周得桂说的那样,胜保不仅仅抓了他的老爹,还抓来了他的大大小小的亲戚三十多口。来人真可谓是许之以利,动之于情,从二品的顶带,安徽提督的职衔,叫李昭寿竟然完全忘记了天京还有的老婆和女儿。
李昭寿开始筹划献城。不过,想着容易,做起来可还不是那么的简单。滁州守军他刚刚接手,说的来的人还不多,许多的工作也要慢慢的来做。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急着拉拢刘永敬的原因。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特意由刘永敬的蓝旗将领中抽调了张元隆,李允,任乾、韩秀峰四个人,安插在滁州驻防军内,帮助他掌控军队。
不过,除此之外,李昭寿更大的阴谋是同时在拉拢他的好友,又是老部下的浦口守将薛之元率部一起参加叛乱。
薛之元本名薛小,也河南固始人,与李昭寿是结伙劫盗的发小。后来一直追随李昭寿起兵,杀何桂珍降天朝。此人颇有胆识,而且战守有方,在寿州之战时表现尤为出色,所以深受韦昌辉的赏识。再加上李昭寿的推荐,终于独领一军镇守六合、浦口一线。
李昭寿之所以暂时看上去不着急,恰恰就是因为薛之元这里。
薛之元的弟弟薛之武是他的手下的一个师长,眼下驻守在天京北门户的另外一个重要据点,六合。
其实,要说起权力,真的要论起资历来,薛氏兄弟自己都不能不承认,他们已经拥有的可是不能算小了。因此,在李昭寿的密使来到以后,以往几乎是唯李昭寿之命而是从的薛之元,却开始在犹豫。他从六合请来了自己的兄弟,反复权衡着利弊。
投过去可以给个总兵衔,也是一镇的诸侯,相比较起眼下的这个军长来,倒也是说的过去。当然,还有钱,如果过去了,李昭寿说了,大清还可以给一笔安家的银子,再算上兵饷,那可是笔不小的财富。另外,有了钱有了权,娇妻美妾随便娶,大可不必再过如今这种和尚似的清贫日子。尽管在这里有时候自己的手头也还能富裕,抽冷子也不免做些令自己“开心”的事情,但那还毕竟都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见不得阳光,做了也要提心吊胆。从这方面来看,投过去还是好处多多。
不过,天朝如今在南方各战场上的重大胜利,也是不能不考虑的。常言说的好,天下是只有真龙天子才能坐得的,洪天王虽然是个草头的天子,可是天朝还有两个真龙啊!
薛之武当年可是亲眼看到了两位真龙下凡的场景。不仅如此,年初去天京受训的时候,他还有幸亲眼目睹了宁王组织的火炮演示,乖乖,新式的大炮一颗炮弹可以揍出去十几二十里,说白了,只要天朝生气,不要说别的,单单排列上几十门大炮在对岸,就能把这个浦口给搞平了。过去洋人厉害,大清再牛也要向洋人低头。现在呢,现在洋人都朝着天朝低了头,何况一个满清了。就说自己哥俩吧,当初要是惧怕满清,谁还会走上这条造反的路?
不能太轻易地下定决心,如果轻易做了决定,而天朝却最后获得了整个的天下,那自己弟兄俩这不是自找死路?薛之武年轻,考虑的却比哥哥更全面。最根本的,是一想起那些掌握着新式装备的红军,薛之武就百分之一百地犯二虎,如果有一天叫他去和红军较量,打死他也不会去。
“大哥,这件事情可是太棘手了,小心才是。如今安王可是就在扬州,也许一战就把苏皖都荡平了也保不齐哩,咱可别自己找个陷阱跳。”薛之武在给大哥做了各方面的仔细分析之后,小声地提醒着。
“我看未必能。”薛之元是个大老粗,没什么文化,更没有过弟弟那样受训的光彩经历。不过,他自信自己还算得上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天才。弟弟的分析他也考虑过,洋人之所以能败在安王的手里,他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巧合。洋人没有大战的准备,更没有绝对的优势兵力,擅起战端失败再所难免。如今不一样,俄国人已经全面介入这场战争,天朝虽然开始与几个外邦有了友好的关系,渐渐被外邦所看好。但是,毕竟天朝还得罪了不少的外邦,尤其是英美这两个大受害者。他们不会甘休的。至于说到武器,当然,他还没机会看看大清请来的俄国人的洋枪洋炮有多厉害,至少在他看来,天下万物总是相同的,安王、宁王即使是真神,他们造出来的东西一定就是洋人造过的,总不会是凭空瞎想出来的吧?否则,大清延绵二百年,人才济济,咋就搞不过人家洋人?神仙嘛,自然飘来飘去的方便,偷些新玩意儿不过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而已。
“洋人是小看不得的,据我看,不出几年,英美等列强都会一个接一个地向天朝开战。”薛之元哼了一声,转尔又笑了笑,“其实啊,兄弟,咱们除此之外,还应该考虑的更多点儿。这种清水似的官我是做腻了,有功也得不到什么实惠,一旦有过却要倾家荡产。腻想想,象这样的日子,会有多少人真正的喜欢去过?早晚要众叛亲离的。别的不说,就拿前两天侯谦芳来这里做的事情说吧,他要娶老婆安家,还想光彩些,没钱咋办?还不是没事找事的来浦口恶心我?说浦口有满清的内奸,要好好整肃整肃,我叫军需给了他五千块银元,他马上变了脸,和我称兄道弟起来。唉,他可是安王的直接部属啊,他们内务部的都敢开始这么干,你说这日后还会好?”
薛之武笑了笑,对大哥说的他也有同感,天朝现在搞的种种清官政策,的确叫不少人难以承受。可他想的比大哥还是要多上一层,天京受训不能说对他没有教育。他感觉眼下搞清廉是对的,要打仗,要叫更多的普通百姓加入到天军的行列,要叫更多的士兵情愿为天朝奉献生命,做官的就得显示出独特的气质,爱兵、惜兵,叫兵们亲眼看着你和他一样的吃穿。这样打造出来的军队才是强悍的,他自己就深有体会。
按照培训中宁王的说法去做,他的师虽然仅有不足四千人,可是在军中的同样四个师里,那是绝对顶刮刮的,士兵们把他奉若神明。至于说到以后,他还是相信,只要天下太平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当官的待遇自然要变,象这种所谓的平等不会维持永远的。
可是,这种对未来的预期显然是大哥不肯等到的。也是啊,按照眼下的局势,打多少年才能太平,谁也不敢说。既然满清那边儿也有了只叫“忠义救国军”的新军,自己过去了倒也好,可以把这里学到的东西带过去,一样的施展起来。不过,就是李昭寿的密使没说会给自己到底安排上个什么官职啊?小了不行,这毕竟是在拿着生命在做赌注呢。
哥俩各怀鬼胎,总算达成了一致,按照薛之武的想法,密使还要回去禀报李昭寿,要安排给薛之武一个合适的官职,还有就是起事的合适时机,要等清军把巢湖的天军驻军吸引出去,免得刚起事就会遭到天军的围攻。
就在看上去还一切顺利,密使又再次回来把这兄弟俩的各种要求一一做了答复之后,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个变化不仅叫薛氏兄弟一时恐慌的忘记了,严格地说应该是暂时停止了再做叛乱前的准备,就连李昭寿派回来的密使再返回滁州都成了问题。
胡以晃、林启荣的两路大军突然出现在六合和浦口,随后严密封锁了通向各地的交通要道,致使薛氏兄弟一开始差点就认为这完全是针对他们来的。直到出席了胡以晃在浦口城外召集的临时会议,薛之元才明白,这两只人马是在六合至浦口一线增强防御的,为庐州会战做二线保障,以防清妖再次对庐州形成围困的态势。
胡以晃并没有说真话,他们的任务其实是在待机,在等候出击琦善江北大营西线防御的最佳时机。
就在清军开始向庐州天军外围防线发动猛扑,天军各部按照部署有计划地逐次抵抗,向庐州转移的当天夜里,长江岸边的通州淹没在了一片炮海之中。
天军江防水军和参战的天朝海军,以各种炮火强力压制住了通州、海门满清守军的气势。
长江之上,千百艘大小运输船舶竞相争渡,几乎塞满了江面。
教导旅、红军大学学兵军两路起渡,顺利抵达江对岸各自的目的地。
红大学兵军仅用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就让鲜艳的军旗在海门厅四门高高飘扬。随即,红大学兵军兵锋一转,扑向已经被教导旅打的毫无准备、又已经焦头烂额的通州。
面对水陆两面的沉重打击,通州满清守军在四门最后被合围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首先西门守将向教导旅投降,当江南岸的数万农军渡过长江的时候,通州已成了红军的囊中物。
潭绍光的教导旅甚至连个短暂的休整都没用,即在开始指向海安州的李侍贤、陈廷香红大学兵军的侧翼掩护下,四千多精锐的骑兵马不停蹄地杀本泰州城。
红军教导旅一路长驱直入,第三天的凌晨,刘明远的特务营和吴如孝一团就已经分别出现在泰州的东门和南门两个方向。
这一切显然都是来的太快了,快到沿途即使打算奔进泰州发出警报的满清散兵游勇,也都没有跑过教导旅的铁骑。至于泰州本来已经不多的守军,那就更没有任何的防备了。
不用大炮,不用长梯,只是一堆炸药包送上去,还被黎明前的黑暗所遮掩的泰州城门,就在巨响之中轰然洞开,响彻云霄的冲锋号刹时粉碎了所有人安逸的梦乡。
琦善老了,睡的也自然很轻,两声惊天动地的轰鸣一响起,他就象被蝎子蛰了似的猛然从床塌上坐起,再听到那惊心动魄的凄厉号音,不用问,他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是长毛的死硬人马红军居然神兵天降般的来到了泰州,他早听过那些有关红军的传言,也在扬州城下粗略地领教过。只有这种人马才不愿意擂什么战鼓,而是偏偏喜好这刺耳的号角。
真实莫名其妙,这些人马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扬州出动的,可江都怎么没有受到打击,也没有任何的消息送过来呢?琦善手捂着心口,感觉忽然气息短促,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
“大帅,长毛破城了!”这个时候才冲进来的戈什哈显然是比琦善醒来的还要晚,他奔到琦善的面前,脸色惨白,两颊奔淌的汗水一点儿都没体现出这一清早难得的凉爽。
戈什哈也就刚刚喊完了这句话,紧跟着木呆呆地怔住了,眼睛里放射着疑惑和惊恐的目光。他看到大帅双手死揪着心口的睡衣,身子在一挺一挺的动,打嗓子里发出喔喔的哀鸣,很快,大帅又一晃,仰面倒在了床上,两腿抽动了几下,渐渐地变的安静了。
“大……大帅……”戈什哈捂着嘴,上前轻轻碰了碰琦善。
琦善死了,说是病的也好,吓的也好,就这么的死去了,留下的是千载的骂名。不过,正象他自己所想象的那样,他的大清王朝开始的种种卖国行径,多少还是给他遮了点儿羞。
潭绍光进了泰州,这次他终于可以下令叫疲劳的将士们好好地喘口气了。按照预定的部署,他提前一天就完成整个的计划,教导旅不必再和谁赛跑了,也不怕胜利的消息传到任何的地方去。当然,他还要派出一只部队捎带脚拿下姜堰,为红大学兵军由如皋攻击海安提供掩护。
如皋、姜堰、海安和泰州的情形大致类似,却又不尽相同。这三县对于当地的满清官员来说,相对于泰州还都是平静的大后方,除了那没完没了下乡征粮,再就是变着法的讨税,以供养永远也没有满足的江北大营军用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其它的事务。而且,在泰州,至少还有个三百人左右的绿营兵驻守着,在这些地方,除去一些和地痞无赖类似的团练外,要说是兵的,那也就只能算是县衙或是官府里面的差役了。
红大学生军不象教导旅还有马可乘,他们完全是凭借着两条腿,离开通州强行军百来里后,又连夜轻取了如皋,不仅保障着教导旅右翼的安全,还为随后将至的大批后方勤务供应人员打开了通道。
经过休整,陈廷香带着一大队做为前锋,又于教导旅攻克泰州的同时进抵海安城下。
一大队的学兵完全都是天军中师以上的将领,曾经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现在,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兵。就和往常的训练一样,在已经警醒的清军面前,他们按部就班地进行火力压制,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安放炸药,伴随着炸药的轰鸣和冲锋号声,他们端着上了雪亮枪刺的步枪,呐喊着冲进城去。
而紧随在他们后面的,才是比他们从前职别更低的学兵们。
林海丰在扬州对东路战场的形势发展很满意。由于通讯的问题,他暂时尽管还没有得到东路具体的情况,可从当面敌人的紧张调动来看,他已经得出了结论,东路比预想的进展要顺利,泰州显然已经被控制。为了防止天军的背后打击,清军正加强江都防御。当然,这还不够,还要更大的威胁和调动当面的敌人,叫他们兵力更加分散。
这招棋就是西面待机的胡以晃和林启荣。
林启荣率先发难,天军出六合围攻天长。这一下,不仅是对江北大营的托明阿,就是对胜保和米流欣也是大出意外。
胜保此时正沉浸在由于李昭寿的即将投降所带来的欢喜中,有了滁州、浦口、六合的不战而降,扬州和庐州间的陆上联系将会被完全切断,还可以抄了庐州守军的后路。为此,除去攻打庐州外围各要塞的人马外,他已经另外把部分人马集中于定远城内及滁州以东地域,就等着李昭寿一献城,则马上杀向巢湖,对庐州再次形成包围的态势。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这种时候六合的守军会杀向天长。这一招可是太狠了,天长一旦丢失,江北大营的琦善难受不说,自己的后背也随时都会受到威胁。莫非是李昭寿在使用诈降计?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怕不是又要采用对付当年的何桂珍的方法来对付自己吧?
胜保想不明白,他只好一面派人去申斥李昭寿违背了献城前先坐山观虎斗的约定,一面抽调正开始投入剿灭八斗岭还在死命抵抗的长毛守军的人马,紧急增援天长。
托明阿在得知天长被围之后,嘴角儿的燎泡当时就起来了。泰州失守,钦差大人琦善殉难,就叫他头疼的不得了,如今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打天长,这简直比直接攻打自己的右翼营垒还难受。天长要是再丢了,那么背后是水,另外三面却都是敌人,江北大营完全成了对手的盘中餐了。
救啊,还要救!三万兵马,一部已经去了江都,再派出这部分人去天长,大营里兵马不足两万了,一旦扬州的长毛再有动作可怎么办?但愿胜保大人的人马也能及时救援天长,这样,解除了来自天长的威胁后,派出去的人马还可以及时的返回来。托明阿想的很是周全。
要说起来,林海丰对托明阿还是蛮够意思的。托明阿的右营已经有人马奔向天长了,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林海丰还是没有急于动手,甚至托明阿急急忙忙跑了趟江都安排下防务,再返回大营的时候,还为自己过于高估了对手感到汗颜呢。
天长那边儿双方已经交上了手,这些长毛也真是够厉害的了,一夜之间居然就构筑起了十几个营垒,叫自己派出去的援兵到了就要攻坚,战局可想而知了,又是一个胶着。不过,胜保的援军也在陆续地开往天长,这总是个好消息了,托明阿暗暗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些庆幸。
随着日头下山了,提前吃过晚饭的天军各部也开始整装出发了。
林海丰站在城门口,看着一队队红十八师的将士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由身边儿走过,他握着吴定彩的手,又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上次试打江北大营你们没参战,听说不少人私下抱怨我。这次机会来了,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还是会上的那句话,要发扬教导旅的钢刀作风,猛打猛冲,彻底分割清军的大营,为逐个歼灭创造条件。”
“放心吧,殿下,有我红十八师在,清妖的大营就不会再存在!”吴定彩一挺腰板儿,脸上满是得意的笑。他原本是教导旅四团的团长,红五军组建,他的四团全部编入了红五军的序列,并以四团为主,扩编成了红五军唯一的全部新式装备的红十八师。在他心里,四千人的一个师,如果要完不成殿下交给的首先将清军分割为两半的任务,那他这个师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好,好,要有这种勇气。”林海丰笑了笑,转身又看看李秀成,“现在你是前敌总指挥,我就当个甩手掌柜的了。你们前方打仗,和出发前一样,我在后面再给你们一场准备绝对丰盛的庆功宴,明天早上,随着太阳的升起,江北大营将永远成为历史。”
和已经饱餐完的天军不一样,江北大营的官兵还在等待开饭。大小营垒烟火袅袅,饭香四溢。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粮草的供应似乎总是不及时,官兵的日常定额在削减。马少吃点儿还好说,总是不会说话的东西。可这人要是吃少那么一点点,也会觉得饿,怨言自然就少不了,每到开饭之前的等待阶段,那些普通的兵勇们眼睛发直,鼻子不停地抽动,嗓子眼儿好象有一只小手在向外伸。当然,嘴里骂爹骂娘的牢骚也会更多。
托明阿的饭桌上摆放好了酒,也在等着菜肴上来。对于粮秣一时的紧张,他暂时也还不明白就里,总觉得也许是前阵子雨水太多了,运送粮草的迟误个几天也是常事儿。他能做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四外自筹度过粮荒。他不是不愁,要知道,兵不可一日无粮。可是,说到筹粮,那也难啊,以前难,现在就更难了,钦差大人不是跑到泰州养病带筹粮,粮食没筹到,把命也搭上了。说来说去,还是摊上了个倒霉的地方,这个苏北,简直就是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
他们还不知道,就是这样一顿最后的晚餐,他们也注定已经是吃不成了。
“大人,长毛要进攻了!”随着一头闯进大帐兵勇那声嘶力竭,又好象还夹杂着哭腔的叫喊,前脚刚进帐来的厨子浑身一激灵,哗啦啦,他手里端着的一托盘子菜肴全扣到了地下。
“什么?你……”托明阿屁股底下象坐上了火炭,陡地跳了起来,他好象还想再问个详细,然而,紧跟着他脚下的大地一颤,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绝对都是真的。
“他奶奶的!”冲出大帐的托明阿,又听到了炮声中那种既熟悉又刺耳的尖利号声,他不禁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上一次叫你们铩羽而归,还是不长教训,居然趁着老子分兵了想来讨便宜。他抽出腰刀,看了看丢下饭碗,正忙乱着集结的彪营人马,心里多少的一冷。他从兵勇们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他们以往的那种骄横和无畏,更多兵勇的目光,还留恋在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锅灶方向。
红五军的军旗下,李秀成立马在一处高坡上。不用望远镜,他可以看见一队队的红军、扬州驻防军将士从城外的营垒和扬州城里杀出,拉开一线,潮水似地扑向对面的清军营垒。
举起望远镜,他看到猛烈的炮火掀翻了清军营垒前设置的鹿岩,英勇的士兵们用怀抱的草秸填平了面前的壕沟,随着炮火的停止,一座座清军的一线营寨前开始了殊死的争夺。
很显然,仅凭着这种气势,战役一开始,天军就占了上风。李秀成又把望远镜移向正处于红十七、二十师背后的红十八师方向。
就在敌我双方冷兵器杀的热火朝天、你死我活的当口,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的红十八师前锋五十五团三个营,各以一个前卫连开路,齐头并进,由红十七师、二十师结合部杀了出来。他们跨过被友军填平的壕沟,用手榴弹打开清军的寨栅,如同三把钢刀横扫过去,红旗飘舞,军号连连,随着他们前进的不断脚步,在他们身后,留下的是一道百米宽的通途,除去死尸和燃烧的营帐,再不会有一个活物。
在红十八师主力的跟随下,前锋团打开的通道还在被加宽,象是一条汹涌的洪流,红十八师撕扯开清军的胸膛,朝着托明阿的中军大营奔腾。
江北大营很少有没听说过天朝红军部队的兵将,不过,二十来天的那次交手带给了他们太多的误解。毕竟是他们“胜”了,传说中的红军也不过如此而已,同样是一个嘴巴两只眼,同样要用大刀拼杀,“手炮”是厉害,再厉害也是败在了自己的手下。骄傲永远是属于胜利者的。
现在,有幸能碰上红十八师的清军兵将终于明白了,当初的“胜利”其实是多么的侥幸。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直挺挺的腰板儿,列着队伍就那么的一直向前,不象打仗,倒象行军受阅。间或也会有人由行进的行列中倒下去,没有人会低头或者回头去看上一眼,更没有人会停止脚步,甚至哪怕是半点儿的犹豫。想阻挡吗?人上的再多,爆豆似的枪声一起,上去的弟兄就象收割时的稻草一样,成片地倒下去。如果背兴再碰上哪个不高兴的丢过来几颗“手炮”,那死的更惨,人会被炸的面目全非,四肢不全,血肉横飞。不要说能冲到他们身边儿去,就是跑慢几步,成排的刺刀就会找上你,碰上非死即伤,沾到就无路可走。
在红十八师遇到的清军之中,难免会有随着琦善从广东过来的兵将,这些曾经被英军打的胆战心惊的老兵油子,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连洋人都会惧怕面前的家伙们,他们既不怕死,又有和洋人一样的好东东,洋人都不敢惹的人,咱们去招惹,那只有活腻歪了人才肯去干。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双方旗鼓相当的时候,清军兵将也会忘记饥饿,如果一时占了上风,兴许一天不吃饭也想不起来,看着对手在自己面前惨叫着倒下去,喷溅起老高的血水,习惯了战场上这种血腥的人,会有一种相当的满足感。
可惜的是现在情况恰恰相反,战局一开始就不占便宜,再遇上这只如狼似虎的“凶残”军队,更多的清兵在恐惧之余,肚子也会不争气地叫,四肢渐渐酸软。如果不是为了活命,他们宁肯随地一倒,就是当官的喊破了喉咙,他们也要先赖上一时片刻的再说。
两个营寨冲下来,红五十五团越战越勇,精神气倍增。整齐的队列,整齐的呐喊,和平时的队列训练如果说是有区别,那就是现在他们在一路的小跑,嘴里喊的是“杀”声。有时候,他们也会暂时放慢脚步,那是因为前面已经冲上去了爆破手。即使这样,他们依然是喊声不止,激励上去的同伴,震慑寨墙后面清兵的胆魄。
越向前,抵抗没有了想象中的强烈,对面的清军已经被一个个营寨轻易的陷落完全震慑住了,除去少数做困兽之斗的败类,更多的选择的是逃窜。向后逃,向中军大营里逃,那里人多,吓破了胆的人就是喜欢找人多的地方。
仅仅两个小时的时间,红十八师就已经团团围困了托明阿的中军大营。
在红十八师的冲击下,清军整个连营已经是混乱一片,各不相顾,到处都是映红了夜空的冲天火光。红十七师、二十师相继突破面前的清军营垒,随着预备队红十九师和镇江农军的投入,战果开始扩大,各师开始向纵深推进。
西线,扬州驻防军在曾立昌的指挥下,插到了增援天长的清军侧后,对江北大营的右翼发起猛攻。看着后面的大营被袭击,和林启荣已经鏖战了一整天的青州副都统常青,真是回援夜不是,留下也不是了。回援,以这么个疲劳之师,一旦离开营垒,万一背后的长毛再就势打一家伙,只怕是救援不成,自己也就先垮了。不援,要是真的大营没了,老窝丢了,那情况会更凄惨。
常青在大帐里转了不知道有多少磨,还是不敢轻易回援。他火速派人绕过夹在天长、胜保援军和自己之间,占据了天长东、南两个方向的长毛连营,向胜保派来的援军和天长守军求救,他希望胜保的援军和天长守军能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迅速再次集中攻打长毛的连营,以便减轻他回师援救大营的压力。
常青考虑的也不能说不周全,不过,他对面的林启荣其实可还是没有工夫搭理他呢。一天下来,林启荣牵制着比自己多出近一倍的三路清军,承受着来自不同方向的同时打击,他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十几座连营已经有几个丢失了,将士们更是疲惫至极,即便常青掉头跑了,他也没有追击的责任。他需要的是短暂的休整。按照计划,他至少还要在这里再坚持一个昼夜,不放西面清军的一兵一卒进入扬州战场,给全歼江北大营做保障。打烂的营垒还要连夜整修,各营的兵力部署也需要他再做调整,至于常青,那是胡以晃的事儿。
常青只知道大营右翼的几座营垒遭受来自扬州方向天军的打击,他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由六合方向过来的胡以晃的人马,他更不知道,就在他和林启荣十里外的地方,胡以晃还留着刚刚开来的两个师万余的人马,正亲自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移动呢。
胡以晃的身体好了,精神也比以前更好了。在部下们眼里,他是踏踏实实地坐在一片树林里,听着一个个返回的侦探通报着来自常青军营方向的消息。其实,常青的意外举动,叫他也是急的不行。他是个很正直,又有着极强报恩心理的人。他更想早打,并彻底打好眼前的这一仗。
这次能够复出,他感慨万千。他的病他自己知道,他家里的长辈得过这种病的人不少,大都不过四十就过世了,在他看来,得上和长辈们一样的痨病,那就等于是和阎王坐在了一起。他没有想到,安、宁二王来到天朝,不仅仅是给天朝带来了许多新东西,使天朝受到万民的爱戴,疆域更是扩大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与此同时,他们还带来了上帝的福音,生产出了能治疗自己这病的药物。
在上海,通过和安王难得的长时间接触,再加上耳闻目睹各地的巨大变化,他由原来心里对安王那些所谓共产主义提法的抵触,渐渐改变了,他开始逐渐接受了安王的思想。安王的共产主义才是天王早期幻想的那种天堂。
不过,他到底是个儒将,就是天大的事情临头,他也会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总指挥,后面的留守处派人送来密报,六合的薛之武图谋不轨,好象在准备叛乱。”前十军副军帅曾天诰急匆匆来到胡以晃的面前,压低声音不安地禀报到。
“什么?”胡以晃心里哆嗦了一下,不相信地抬头看看曾天诰,又瞅瞅跟在他后面的人,“可靠吗?”
“总指挥,这是六合驻防军的一个军需官悄悄告诉我们留守处的。看样子他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因为我们的突然到来,才没有敢声张起来。大军前脚一走,后脚薛之武就召集心腹开始布置叛乱,那个军需官和我是同乡,他听到些消息,就赶紧通知了我们,怕我们吃亏。”前十一军留守处派来的军官抹着头上的汗水,十分肯定地说到。
“是这样啊!”胡以晃缓缓地从坐着的石头上站了起来,“你们留守处的人呢,还在六合城里?”
“一部分还在,我们长官找借口把我们大部分的人都安排到了城外,想必是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进出城还算方便。”
“好,好,”胡以晃微笑着拍拍这个军官的肩膀,“你来的很及时。你的任务完成了,先去休息一下,喝口水。”
看着军官离开了,胡以晃慢慢地掏出了怀表。按照计划,对江北大营的围歼战已经进行了有两个多小时了,常青到现在却一直没有动静,看来他是惧怕离开营垒。他不会知道自己正在这里捕捉战机,当林启容喝清军苦战的时候,自己这些兵马都没出现,常青自然难以想象到附近还有自己这股强大的力量存在。估计他们也是打的疲乏了,还生怕会被林启容抄了后路。
不能再等他们出来了,要赶紧围上去。从出其不意的角度上看,对付常青只要有一个师的力量就足够了,尽管未必能完全消灭他们,至少在夜间他们一时还很难判断出天军的真实力量,出来迎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这样做,一样能够保障曾立昌、曾天养的后面安全,而更关键的,他必须要返回头去,解决掉六合的问题。
胡以晃知道,浦口的薛之元是薛之武的亲哥哥,他再不多心,也不会把六合薛之武的图谋孤立起来看。背后是长江,三面要点都在天军的掌握之下,除非薛之武傻了,否则绝对不会敢单独在这么个地方背叛天朝。一定还有浦口,还有……
胡以晃向西看了看,不敢再想下去了。
“总指挥,事情紧迫,该怎么办,你下命令吧。”曾天诰望着面色依然还算平静的胡以晃,拳头握的咯咯响。
胡以晃看了曾天诰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事情太大了,安王、北王那里都来不及请示了。可是……可是我们是没有权力处置他们的,毕竟他们还没反呢。”
曾天诰嘴巴张了两张,不解地问到,“那……那我们就坐视不管?再说,我们得到的情报难道还会有假?”
“呵呵,假或不假,个人的理解不同啊。”胡以晃笑了笑,“我们当然要相信我们自己的将士,可是对他人而言这不过是一面之词。”
曾天诰越听越糊涂了,一面之词,难道非要叛徒们既成了事实才算是真?
看着曾天诰火急的样子,胡以晃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带一个旅马上赶回六合,这里就交给你了。不必再等那个常青出来,直接从我军和他的中间插上去,先围起他来,具体的情况由你临机决定。马上派人把我们得到的情报和部署分头禀报安王、北王殿下及林军长。”
“一个旅!”曾天诰吃惊地望着胡以晃,“你就带一个旅去六合?”
“不少了。”胡以晃点点头,整了整袍子,“即便真的想反,他们还准备不及呢,只要我一进六合,对他们就是一种威慑。当然,他们如果敢真的反起来,那也不怕。我们不是常常自夸自己的部下们都是以一当十的英雄吗,恩,现在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不需要以一当十,以一当四总还可以吧?最主要的是,六合四千守军毕竟是天朝的军队,会甘心去追随他们甘当满清奴才的不会是全部,更多的只是受到胁迫。只要及时揭露他们,他们就成了孤家寡人。再说,我此去总还是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会给他们什么便宜的。”
“这……”曾天诰还是有些着急,“要不……要不还是我去六合。”
“算了,呵呵,不是自夸,这种差使做起来你是不如我的,本官一个人就抵一万雄兵!”胡以晃豪爽地笑了起来,挥了挥手,“去吧,只要咱们战场上打的好,就是有小人,他们的脑子也会清醒清醒的。”
曾天诰的前锋刚出现在常青营地的背后,恰逢如潮的清军涌出营垒,黑夜里,两军相碰,短兵相接随即展开。
常青没有认为当面的敌人会有多么强大,在他看来,不过也就是些长毛的警戒人马偶然和自己撞到了一起。他一面指挥当面的兵勇向对手猛扑,一面紧急号令其它各营的人马打算包围起这一股对手,完全吃掉再说。
哪知道,这里刚把面前的对手包围起来,自己的后面又出现的敌人。常青刹时就慌了,因为他看到的对手并不是来自于林启容的连营,而是犹如天上掉下来的,或是地里蹦出来的一样。
后面赶到的曾天诰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现在,既然清妖已经出来了,就不能再叫他们回去。他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部队都撒了出去。
一场少见的大混战。两军你一层我一层地相互包围着,刀枪的磕碰声、呐喊声、伤者的哀叫声,使远处那曾经是依稀可闻的隆隆炮声相形见绌。
两军相逢勇者胜。乍一相逢,人人言勇,见惯了刀枪血腥的人,是不会被这些东西吓怕了的。怕的是时间的延续,有准备的厮杀和无准备的讨便宜是不一样的。
清军兵将是要去二十里外援救难兄难弟的,他们根本没有料到一离营地就受到打击,而且对手越来越强大。
天军将士则是有备而来,他们的目的就是制止清妖靠近围歼江北大营的战场,多杀掉面前的一个清妖,附近的友军就多一分的安全。不要说他们已经占有了人数上的优势,就是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会毫不迟疑地一直杀到最后,杀到自己倒下为止。
随着近在咫尺的营垒燃起冲天的大火,面对杀也杀不绝的对手,清军的勇气衰弱了。由开始同样的倒下去一个再发着狠的迎上去一个,到看见前面的同伴倒下就开始情不自禁的后退,再到见了前面飞舞的刀光脖子后面就冒凉气,心里发冷,四肢发软。
直到现在,常青杀的胳膊酸疼,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到了也没有听到那曾经是希望中有人攻打长毛的连营。看到手下们一块块被分割,一块块被消灭掉,再看到还跟在周围的几十个兵将,他明白了自己的结局。当面前的兵勇怯懦地瞅了他一眼,然后丢下手里的刀,甘心情愿地跪到地上的时候,他长叹一口气,看看手中染满鲜血的宝刀,手一软,刀掉在了地上。他没有听到往常这把宝刀落地的清脆响亮,他的耳朵里充斥的都是天军将士那好象用不疲乏的喊杀声……
托明阿狼狈逃出了大营,他的身边儿就跟着十几个骑兵。他真是为自己感到庆幸,在如雨点般纷飞的枪弹里,无数兵将甚至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载倒了下去,他居然毫发无损地冲了出来。
他没有奔进前面还没有接触到战火的营垒,而是一直紧催坐骑,发了疯似的前窜。他要尽快离开这里,知道听不见那恐怖的枪声为止,琦善这个死鬼交给他的不是什么天堂,而是一个真正的活地狱。
“大帅,援兵,我们的援兵到了!”
随着身后亲随的兴奋喊叫,托明阿这才抬起始终低着的头,对面,在隆隆传来的滚滚马蹄声中,黑压压的人影冲破夜幕。
真的是援兵!托明阿一带马缰,伴随着战马的长鸣,他也终于敢挺直了下腰板儿。
但也就是那么的一瞬间,尽管还难看清楚远处奔来的人马到底是来自哪一路,可托明阿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圈坐骑,掉头又顺刚刚跨越的运河,向南跑了起来。朦胧中他感觉好象还是该回到江都也许更好,其实,闪现在他脑子里的还有一个疑惑。一搭眼,他就估摸出对面渐渐靠近的人马不下千人,而苏北不该有这么一大股的马队。据他所知,就是整个的苏皖战场上,除去已经差不多要退进山东的蒙古马队外,要想再找到一只够千人的骑兵队伍,那也只有是远在寿州的忠义救国军第一协了。
这是多年行伍生涯带给托明阿的一种特有的敏感。当他再次把身子紧贴在马背上,双腿用力,战马又奔腾起来的时候,他果然听到的是身后传来的几声惊呼和惨叫。他清楚,那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亲随们遭了毒手。
托明阿单人独骑和背后的马队开始了赛跑。他冲进原本就属于他的左营,却进不了营垒。左营同样在遭受着天军的猛攻,前面火光冲天,后面各营乱作一团,任何一个异常的响动就会叫营垒里的官兵们毛起来,托明阿就是想进也叫不开营门。
“长毛来啦!”托明阿紧催坐骑从两个营垒中间掠过,扯开了嗓门吆喝着边示警,边冲向江都。
江都是江北大营左翼的主要据点,城外,沿运河两侧排布着七八座营垒。起初的江都,是依仗着运河的优势,来对扬州东面进行着战略封堵。现在,对左营主帅瞿腾龙来讲,却是要拼出老命来抵抗已经击溃运河对岸自己的营垒,不仅跃过运河,还大有一举拿下江都气势的长毛,另外,他还要随时担心着,担心泰州方向再有对手会从背后再捅他一刀子。
说这个瞿腾龙是拼了老命,那是恰如其分。到今年,他可是整整年满六十五了,在绞杀太平天国的战场上,更是从广西一路的追杀到天京。在江南、江北两个大营里,他也算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先前倍受向荣青睐,因为前年协助江北大营在瓜州与罗大纲部作战,曾经运用诱敌战术,设伏击溃天军,又深受琦善赏识。战后,琦善硬是把他留在了江北,并给他争了个加总兵衔待遇。光荣之余,琦善也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和再生父母,是琦善使他躲过了随江南大营一起覆灭的命运。
知恩图报,在历次攻打扬州的战役中,瞿腾龙都是老当益壮,亲自操刀上阵,大有与廉颇一比高下之势。
现在,前面越打越吃紧,而泰州方向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瞿腾龙又坐不住了。他部署好东面的防御,率着他的彪营人马准备出城,他打算从外围突袭一下正拼死攻营的红二十师。
哪知刚出城门,北面突然响起的枪炮声就把他弄了个糊涂。探马刚派出去,跑得大汗淋漓的托明阿也到了。
“瞿……瞿老将军,北面有长毛的马队……”直到这个时候,托明阿才回头看了下来路。
城北的营垒已经在窜起一阵阵的火光,枪炮声也打成了一锅粥。瞿腾龙前后看看,竟一时不直到该朝哪边儿去救更好了。
“回城,快回城,前面的营垒很快就会失守。”托明阿又听到了那令他心寒的凄厉号音,他喊了一声,丢下还在发愣的瞿腾龙,抢先奔进了城门。还是城好,有坚硬的石头城墙可以用来做屏障,远远比土木搭建起来的营垒更安全。
瞿腾龙还在犹豫。城外的营垒可是坚守江都这个小城的依托啊,一旦外围的营垒都丢了,江都弹丸之地,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
“大人,长……长毛来了!”派出去的探马没出去多远,就狂奔了回来,他的喊声其实不用出口,那迫近的枪声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瞿腾龙扭头看看身后依然和他一样还算镇静的五百彪营兵将,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很会带兵,平日里总是喜欢给自己的彪营施些小恩小惠,这五百子弟可以说是他的本钱,为了他可以舍弃一切。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随着他一起冲向任何的敌人。
“进城!”瞿腾龙极不情愿地由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既不知道杀来的对手的底细,更不知道他们下面还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贸然的去打,已经不是上策。
到了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托明阿怎么单人匹马的到了江都来了?
“太……太厉害了,那不是人,简直就是杀人的魔王!”托明阿急火火地拉着瞿腾龙上了城墙,望着舍去江都不顾,却风驰电掣般从背后扑向运河畔还在艰苦支撑的清军营垒的红军骑兵,哀叹一声。出生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刀枪的阵仗他没少经历过,也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今晚这一仗,可着实叫他知道了恐怖。
听了托明阿简单的叙述,瞿腾龙终于明白,战事刚一开始,中军大营就被一勺烩了。难怪自己在运河对岸的营垒会丢的那么快。
红十八师中心开花,彻底割断了清军东西两面的联系,返身开始和各友军一起清剿京杭大运河以西的清军各垒。
与此同时,东面潭绍光的教导旅和红大学兵军兵分两路出了泰州。
教导旅绕向江都以北,清除城外清军设置的两座北营。特务营又是一马当先,在砍死十几个偶然遇到的清军骑兵后,刘明远把部队迅速展开,开始强攻对面已经开始胡乱发射着炮弹的清军营垒。
为了达到攻击的突然性,他们没有用子弹去追逐前面急速奔逃的那个漏网的清兵,当然,他们也绝对没有想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掉的,竟会是江北大营的主帅托明阿。
十几具掷弹筒,把准确的炮弹送进清军的营垒,寨门楼被打塌,吊桥的吊索被炸断,寨墙后的大炮不是被打的东倒西歪,就是炮手被炸的四分五裂。枪声中,徒步冲至营外壕沟边儿的红军士兵把一排排的手榴弹丢进寨墙里面。冲锋号划开夜空,后面的马队怒潮般杀进大营。
潘起亮率领的二团随在特务营之后,对另一座清军营垒猛攻的同时,潭绍光的主力则穿过两座激战中的营垒,扑向运河岸。
托明阿已经熟悉了面前这种红军部队的打法,看到城外的一座座营垒淹没在炮火和枪声之中,他切实体会到了所谓的营垒在他们的面前显得是多么的脆弱。
瞿腾龙也看呆了,这仗这么的打可是不行。他的脑子在飞转,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了,面对这种打法,固守等于是自毙。还是要想办法冲出去,以往听说过,对付洋人的枪炮,最好的办法就是贴上去,打近战,不叫他们的优势显现出来。
“大帅,你来指挥守城,我带兵马冲杀出去,不能叫他们这么猖狂。”瞿腾龙咬了咬牙,恨恨地说到。
“去不得!”托明阿一指城外,连连摇头,“不要看他们好象不顾背后,只要你一上去,他们马上就会回头对付你。血肉之躯,是抵挡不住他们的枪炮的。”他说的都是经验之谈。在扬州外面他的大营里,他也曾经试图这么的去做过,可不出去还好,一出营垒,一阵枪声之后,出去的兵将就乱成了一个马蜂窝,散的更快。
“那……”瞿腾龙还想再说什么,身后一阵的炮声却把他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站在城头,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东门升腾起的火光。
红大学兵军突然出现在江都城东,二十几门轻便迫击炮带掷弹筒把准确的炮弹送上城墙。
“为了天朝,前进!”随着李侍贤的一声令下,军号震天,二大队的学兵架起云梯扑向城头。
一排手榴弹丢上城头之后,一个个矫健的身影飞上云梯,窜上城头。一切都是那么的娴熟自如又不容质疑。
“你们是天朝的精英,是未来的希望,在你们的面前,永远都是叫敌人发抖,没有任何敌人能阻挡住你们的脚步!为了天朝,迈开你们的坚实的步伐,前进,永远向前进!”安王的话随时在红大学兵的脑海里翻腾,流淌在了他们的血液里。只要还一息尚存,他们的面前就不会有敌人的存在。
面对这种无畏的军队,任何敌人都是草芥。
眨眼之间,城头站上了红大的学兵,短暂的拼杀之后,城门大开。
“为了天朝,前进!”陈廷香一马当先,挥舞着月光和火光影射下闪着耀眼光芒的马刀,冲进城门。他的身后,是平端着枪刺,发出同样呐喊的一大队学兵们。
瞿腾龙刚赶到东门,就遇上了这罕见的一幕。
号声,“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声震耳欲聋,东城的守军在潮水般涌入的红军驱赶下,就如同纷乱的羊群,又象是受了惊的兔子们,四下里乱窜。
“冲上去,粘住他们!”瞿腾龙大叫一声,随即舞动手里足有半尺宽刀面的偃月刀,直奔当先的马上军官扑去。
哗……一排枪声之后,尽管瞿腾龙身后的彪营被打倒一片,可是他照样头也没回。眼看着两马相交,瞿腾龙拼足了全身的气力,将手里的大刀迎头砍了过去。
对面的陈廷香身子一侧,闪过对手疯狂的一刀。就在两马错蹬的一瞬间,他手中的马刀狠狠地一摆,同时愤怒地暴喝一声,“老匹夫,看刀!”
“啊!”瞿腾龙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一挺,背上撕心裂肺的一阵巨痛。
没容他再做第二反应,兜回马的陈廷香再次挥起手里冰冷、滴着鲜血的马刀,“下去!”这一刀,直砍进瞿腾龙的半个脖子。
瞿腾龙脑袋当啷着,顺从地栽下马去……
陈廷香身后,一大队的学兵们和冲近前的清军短兵相接。枪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陈仕保一枪刺倒迎面扑上来的清兵,迅速拔出枪刺,又迎上去下一个嘴里不知道还在乱叫些什么的清妖军官。这个在扬州被百姓所称颂的前安抚使,在战场上同样是把好手。
现在,作为一个一直冲杀在前的学兵,在他的枪下到底已经倒下了多少个清妖,他是记不得了。他的前胸上下都是血,至于那中间是不是还有自己的,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一样,手中的枪刺开始变弯了。
“呼!”面对清妖劈头而下的腰刀,陈仕保闪也不闪,横起枪身向上就是一搪,跟着侧面一跨步,双手紧握枪管,抡起枪托砸向对手。
清军军官惨叫一声,脑瓜子开了花。
陈仕保没时间看他的战果,一纵身又跳到左面,他来不及去抽出肋下的佩刀,再次抡动枪托,砸向一个正企图由背后偷袭与当面清妖拼杀的钟芳礼。清兵的脑袋再度开花,陈仕保手里就只剩下了半截的枪身。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右肋一凉。“扑!”一把清妖的长矛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肋下。
“混蛋!”陈仕保大叫一声,丢下半截的枪身,死死抓住对手的矛杆,争夺起来。
“碰!”随着一声枪响,清兵的手松开了。另一侧的石镇伦冲了过来,几乎是抵着清兵的身体开了这一枪。
陈仕保一咬牙,用力拔出矛尖,冲着石镇伦笑了笑。
“没事吧?”石镇伦上前扶住摇晃着的陈仕保,掏出身上的救急包,堵住他不断向外涌流着鲜血的伤口,“下去,后面的大夫就上来了。”
“这算啥。”陈仕保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抽出肋下的佩刀,撑住身体,惨白的脸上露着轻松的笑,“别管我,去杀妖,这股清妖就要垮了。”
“你要小心。”石镇伦点了点头,端枪冲了上去。
陈仕保跟在后面,坚持走了两步,双腿一软,终于倒了下去。朦胧中,他听到大队的同伴在他的身边儿冲过,滚滚向前。他还听到那动人心魄,曾经给他凭添过无数的力量,此时,却又似乎在渐渐远去的军号声。
“为了天朝,前进!”他的左手死抠着地面,右手紧握着战刀,嘴里发出着呼唤。现在,这个发自肺腑的最强音,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他最后的一滴血流撒在了大地上,他的灵魂永远伴随着天朝。
李侍贤、陈廷香带领的学兵军剿杀尽瞿腾龙这股顽强的清军,江都再难找到真正的抵抗力量。潘起亮、刘明远在打破城北两个清军营垒之后,更是一鼓作气拿下北门。而运河畔的几座清军大营也早已在教导旅主力和红二十军的沉重打击下纷纷瓦解。
托明阿再无路可逃,在城西残余清军的裹胁下,被迫向无敌的天朝红军投降。
剿灭面前的江北大营,对林海丰来讲,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喜讯。如果想打它,他早把江北大营平掉了。满清现在就象是个有着巨人般躯体的穷汉,根本没有足够的财政来源支持他们把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地打下去。而林海丰的目的却就是要叫他们雪上加霜,伤口里撒盐。他要逼迫得满清这个小朝廷穷困潦倒到极点。百姓的心里有一杆秤,眼睛更是雪亮,在中国的大地上,只有红色天朝才能拯救万民,这就是林海丰要给天下所有人上的一课。
按照他的计划,解除扬州当面的威胁后,将以红大学生军为主力,在数万农军的配合下,北上经略盐城、淮安,控制苏北大部地区,尤其是产盐地带。西面,他要以教导旅和红二十军乘胜拿下天长,之后奔袭定远、凤阳,威胁已经在庐州、滁州、六安方向全面展开的清军后方供给线。
黄河的大改道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要利用清军的补给困难,首先在淮河两岸寻机歼灭几个忠义救国军的主力,然后把那些杂牌清军大部消灭在淮河以南,并把张乐行的皖省自卫军经过补充后再度派回淮北。没有了从前的黄河阻挡的自卫军,就可以把淮北和鲁西南的广大地域变为游击区。
现在,胡以晃的紧急密报,却一下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如果不是这份密报的到来,林海丰还真一时忘记了这薛之元哥俩。这是两个天朝史上数得上的叛逆,他们的叛变一定是和滁州的李昭寿密不可分。
林海丰死死的盯了半天的地图,抬起头来看看一身征尘的潭绍光和潘起亮,“李秀成已经去了天长前线,原本是要你们做下休整的,现在,我们的敌人却不给我们这种时间。我命令你们,马上赶赴六合,不管薛之武是不是已经叛乱,都给我先擒拿下来算。之后就由你们暂时驻守六合休整,等待下一步的安排。”
“殿下,浦口薛之元是薛之武的亲哥哥,浦口怎么办?”李侍贤担心地问到。
“是啊,殿下,不妨我们另外再把特务营和一个团派到浦口去,对付薛之元足够了。”潭绍光望着安王,自信地说到。
“不,我要留着他,留着他,也包括滁州,以后还有戏好唱哩。”林海丰笑了笑,又看看李侍贤,“我把镇江的重炮营拨给你一个连,你们的原定计划不变,继续向北打。”
说着,他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记住,我给你的可都是红军的希望啊,陈仕保他们这些英雄都是金不换,不能都给我拼光了啊!”
“殿下……”李侍贤脸上一红。
“不要说了,我知道,战场上难免会有牺牲。红大学兵军都是好样的,无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都无愧于英雄的称号。”林海丰叹了口气,他走到窗子前,深深呼吸了下迎面扑来的潮湿空气,“我就是心疼啊!”
李昭寿在周得桂一队北王府侍卫的护送下,离开滁州奔向庐州城。一路之上,他看到了巢州方向正开上来的一批批天军人马,也看到了北面八斗岭几经周折才突围出来的龚德树余部。他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大清兵的攻势一下子减缓了下来,反尔给了这些新上来和败退下来的人马,都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不过,越靠近庐州,他的心情似乎也越亢奋。
当刚刚听到周得桂带给他那北王亲笔委任的时候,李昭寿还是真就不敢相信。直到经过和周得桂再三琢磨之后,他才开始高兴起来。来自北王身边的周得桂说的还是有道理,即便这里面有假也不怕,北王府的侍卫完全掌握在周得桂的手里,万不得已正好顺势将韦昌辉一起拿下。如果能生擒了韦昌辉这个天朝的三号人物送交朝廷,那功劳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临行之前,李昭寿、周得桂又召集张元隆、李允,任乾、韩秀峰四个人,详细部署了献城的时机,并授权张元隆指挥滁州的一切。这个时候,由于派去再次联络薛之元兄弟的信使还没回来,他既不知道六合、浦口方面已经有林启容和胡以晃的大军在运动,也更没有收到胜保后来发给他的申斥信。
对李昭寿和周得桂现在来说,庐州周围聚集起的天军越多越好。一旦他们回到庐州,李昭寿顺利接掌了皖省全部的军事指挥权,他们还要陆续向庐州调兵,将原先韦昌辉配置在二线的兵马完全抽调上来。之后,滁州、六合、浦口三地一献,朝廷的大军就可以轻松地割断天军东西两面的联系,拿下庐州的依托巢湖,切断庐州守军的后方生命线。
到时候,庐州势必军心浮动,再一里应外合,庐州轻易就可以送到朝廷的手里,皖北的这十几万天军,完全就是大清军队嘴里的肉。这是什么功劳,相比起一个滁州来,这功劳要比天大。
一见到风尘仆仆的李昭寿,一个人正独自在大堂上来回踱着步的韦昌辉,顿时显得兴奋异常,“哎呀,你可算来了。”他一把拉起李昭寿的手,连连摇晃着,“说实在的,本王还真是担心你别听了别人的挑拨诱惑,跟本王有什么误会。”
“没有,没有啊。”尽管北王表现的和从前一样的亲热,李昭寿总还是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殿下的话说远了,卑职正在滁州备战,由于清妖在滁州城北虎视眈眈,卑职为了滁州的安全,才暂时没有去接应龚德树他们。卑职的一时谨慎,给殿下增添了不少的麻烦,卑职知罪。”
“谨慎好,谨慎好,何罪之有?”韦昌辉看着旁边的周得桂,呵呵笑到,“我就说嘛,昭寿是个统军的干才,想的就是全面,否则本王也不会偏偏就看中他。”说着,他又一指身边儿桌案的大印,“昭寿啊,这颗大印现在开始就交给你了,拿上吧,本王还有点儿私话和你说,说完了,本王就要连夜回天京去了。”
韦昌辉说完,冲着正贪婪地盯着那颗大印,嘴里似乎还想谦让一下的李昭寿摆了摆手,顾自地朝后堂走去。边走,边吩咐着周得桂,“得桂啊,一会儿城内各军的将领们就都到了,你安排一下,回头叫昭寿和大家见个面,免得有人心里不服,本王走后再搞些什么私下的小动作。”
“遵命,殿下。”周得桂一边儿回答,一边儿看看抱紧忙起统帅大印的李昭寿,挤了挤眼。
李昭寿美到家了,脸上却还带着诚惶诚恐的神色。他紧跑两步,低头哈腰地跟在北王的身后进了后堂的门。
“殿下,您对卑职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您犹如卑职的再生父母,卑职真是无以回报……”
李昭寿那昧心的感激话还没有完全说完,忽然感觉背心一凉,紧接着是一阵的刺痛。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北王那张刚刚扭转过来的微微含笑的脸,“你……”他大张着嘴,无力地叫了一声。
“本王待你的确恩同父母了,可你居然会这么的回报我!记住,到了阴间你也要记住,背叛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韦昌辉的脚在已经软瘫在地上的李昭寿身上用力碾了碾,嘴角儿露着鄙夷的笑。
“殿下,我叫人把这条死狗拖出去?”张乐行弯腰把滴着血的尖刀在李昭寿的尸身上蹭了蹭,抬头问到。
“不用管他。”韦昌辉脸色变的凝重起来,“估计龚德树他们已经开始转向滁州了,你马上率部去滁州接防。”
“遵命,殿下。”张乐行收起尖刀,犹豫着看看北王,“殿下,李昭寿不会就是一个人就敢掀起这么大的浪来的,您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在意啊!”
“放心,本王不是个傻子,谁撅屁股拉几个驴粪蛋儿本王都清楚。”韦昌辉笑了笑,又拍拍张乐行的肩膀,“唉,话都说开了,本王一直都是十分倚重你们的。滁州是战略要地,其重要性不说你都明白,有你在滁州,本王就完全放心了。”
周得桂万万也没有想到韦昌辉会来这一手。直到大堂里的军事会议开完了的时候,他才和所有将领们一样,从北王沉痛的语气中得知,李昭寿因为贻误战机,羞于见人,自杀了!
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由巢湖刚刚赶来的韦正不仅接替了原庐州城防司令胡鼎文的职务,还直接接管了北王官邸的守护。原侍卫营也被命令马上离开官邸,驻守北门。
“得桂啊,本王这么安排可不是针对你来的。”韦昌辉见将领们纷纷散去,瞅瞅有些茫然的周得桂,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本王还是相信的,否则李昭寿也不会跟着你进庐州。不过,侍卫营虽然能打,毕竟平日里和李昭寿来往过多,在这种时候,难保谁不会有个三心二意的。如果愿意,你可以继续留下来掌管新的卫队营,要不就去后三军一师做师长,原侍卫营还由你来带。”
“殿下,都怪卑职教导无方,惹殿下费心了。”周得桂立即把腰弯成了九十度,“眼下军情紧急,卑职愿意在前线立功,为殿下分忧!”直到现在,周得桂还没有见到李昭寿的尸首,不过,说李昭寿会自杀,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从韦昌辉的话语里,他已经听出了韦昌辉认定李昭寿就是个叛将,一定是韦昌辉在后堂里预先埋伏了人手。可惜的是,他一回来,北王官邸的近身侍卫就都已经换了人,这个韦昌辉,真是阴险到家了!看来,他说相信这个相信那个,到最后,其实他谁都不会相信!
这个北王官邸周得桂是不想再呆下去了,在他看来,再呆在这里,他自己就是个光杆司令,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不要说实现他自己私下的宏伟计划了,就是性命那也是难保。
“好,好,本王就喜欢做事爽快的人。”韦昌辉笑着上前拍了拍周得桂的肩膀,“好好干,只要你踏踏实实地立下战功,将来本王也会重重的提拔你,千万不要去学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周得桂是怀着满腔的悲愤离开的北王官邸。他扶着马鞍桥,望了望西北方向,不禁又暗自有些庆幸,幸亏当时没得意过分,幸亏李昭寿在滁州还留下了几个得力的干将。韦昌辉,等着吧,出水才见两脚泥哩,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他一咬牙,翻身上马,马鞭子使劲儿的一抡,他要赶紧去找罗金桂和田士文那两个忠实的兄弟……
张乐行没有参加北王官邸的军事会议,直接由后门出了官邸,带上早已准备好一切的黄、红、黑三旗人马,离开庐州奔往滁州。
他知道,在北王诱惑李昭寿回庐州的同时,北王已经给八斗岭南撤的自卫军下达了进入滁州的命令。龚德树部本就暂归滁州驻防军统辖,如果顺利,突围出来的龚德树等人将可以顺理成章地进入滁州,只要他们一进去,即使滁州有变故,提前有准备的龚德树也断然不会叫叛逆们轻易地得手。
龚德树和张乐行几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在见到李昭寿、周得桂一行人奔向庐州之后,龚德树就命令任化邦、牛宏升率蓝旗先头部队赶赴滁州。没有料到的是,城门并没有象他们想象的那样被叫开。
米流欣和胜保尽管还不相信江北大营的三万人马一夜间就会灰飞烟灭,单从天长周围陆续涌来的太平军主力的气势上看,至少他们已经断定,托明阿是大势已去。随着天长争夺战的愈发激烈、残酷,太平军好象是势在必得,而清军在天长原有的优势却变得渐渐地丧失殆尽。
米流欣只好把目光放在了滁州。
胜保发给他认为还在滁州的李昭寿一份措辞严厉的申斥信,在一番恼羞成怒的责骂之后,限时要求李昭寿必须交出滁州。
以米流欣的部署,如果滁州还继续掌握在李昭寿的手里,那么他派在滁州以北的警戒部队就根本不敢轻易调动去增援天长前线。他和胜保不一样,他不相信什么承诺,只看重事实。尽管来中国的时间才一年,可他似乎对这些号称是拥有多少千年文明而沾沾自喜的中国人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在他看来,他们不过是更喜欢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小人之举,不过都是些随风倒、墙头草之类的软骨头。
此时接替李昭寿的滁州主将张元隆,恰恰就是米流欣认为的那种软骨头之一。他积极参与、筹划了李昭寿的叛变行为,当听说江北大营顷刻间土崩瓦解的时候,他又开始心虚了。他害怕红军的气势,担心一旦做了投降的举动,再得到和江北大营同样的下场。他甚至都在想象着,也许扬州的“活神仙”安王早就能算出他们的龌龊行为,就等着他们往下继续走呢。
不过,当他接到胜保原本是发给李昭寿的信后,再听说大清兵马上就要攻打滁州,即将到来的眼前急又使他的叛投之心占据了上风。滁州守军仅有万余人,尽管前任城防司令曾经积屯粮草,做过认真的备战工作。可自打李昭寿到来之后,除去为了叛降上下紧忙之外,再没有任何大战前的准备。尤其是这只城防军,虽然仅有少数来自广东、广西的老兄弟,更多的却都是皖省的当地子弟。这些将士,不能说没见到天朝地方官员的肮脏一面,但他们更多的还是看到了家乡和以前的大不相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放弃家中的一时安逸,拿起了刀枪。
张元隆、李允,任乾、韩秀峰等人清楚地知道,时间再拖延下去,他们本来就没有完全掌握住的军队,很有可能就会葬送了他们自己的美好前程。
偏偏这个时候,任化邦到了西门外。张元隆是做贼心虚,顿时就慌成了一团。任化邦是他们蓝旗的人,可他已经由周得桂的嘴里得知了,就是任化邦等人协助龚瞎子吞并了蓝旗,并导致总首领刘永敬命丧庐州。
张元隆终于选择了一条路,这条路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最安稳的,那就是立即迎接城北虎视眈眈的大清兵进城。
“不能放自卫军的人马进城,他们对北王心怀不满,主动放弃了前哨营垒后撤,致使清兵得以全力对付我滁州。”张元隆一面命令李允继续欺骗、蒙蔽城西尚有疑惑的将士们,一面派韩秀峰赶紧联络清兵,并亲自打开了北门。
徐双来率领的忠义救国军第一协顺利冲进了滁州。
正象张元隆所担心的那样,不仅城北开始了自发的抵抗,而东、南方向的部分天军一见北门方向火起,也迅速跑步增援城北。
滁州,变成了血与火的海洋,枪声、喊杀声响成一片。
被李允阻挡在西门外的任化邦等来了龚德树。可看着城中冲天的火光,不绝于耳的枪炮声和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他们也只能望城兴叹。
芥蒂太深了,韦昌辉引起的从上到下对自卫军的蔑视和不信任,在这个当口已经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西门本来还有对不放自卫军进城而有些心存疑虑,却不明白真相的将士们,在李允的蛊惑和煽动下,尤其眼见北门已经被清军拿下,就更相信了自卫军就是清军的同党。他们不仅不会打开城门,反尔点燃大炮,轰击城下的自卫军。
“清妖从北面围上来了!”
不得不退出炮火射程的龚德树,又得到了从北面负责警戒的牛宏升那里发来的警报。
“副总指挥,怎么办?”任化邦不甘心地瞅瞅近在咫尺的滁州城,恨恨地跺了下脚。
“撤吧!”龚德树无奈地仰天长叹了一声,随后看了看任化邦,“我带主力原路回撤,你率部分轻骑向南,接应一下有可能从城里逃散出来的人马。另外,按照北王殿下的示下,你赶紧派人去通禀安王殿下那里,告诉他们滁州出现的情况。”
东城守将许永年率两个旅还没赶到北门,就迎面遇上边打边撤的部分北城守军。
“张元隆、韩秀峰献了北门,清妖已经大批涌了进来,他们的火器太强大了!”一个脸上还流着鲜血的军官踉踉跄跄地奔到许永年身前,痛苦地叫到。
“赵旅长,不能再撤了,各门的守军马上就会增援上来,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反击出去!”许永年扶住摇摇欲坠的赵旅长,回头大叫,“弟兄们,不把清妖杀出去,滁州百姓就会遭受劫难,为了天国,杀上去,决不后退一步!”
“杀!”一千多的天军将士挥动刀枪,义无返顾地冲了上去,激烈的巷战展开了。随着各处涌来的天军逐渐的加入,街巷上、院墙内,到处可见宁死不屈的天军将士的身影,到处都是拼杀的场面。
许永年,这个从广西放下锄头,杀到天京,又一路杀到滁州的中年农民,大字不识一个,能有今天的荣耀完全是凭借着一身的胆气。他曾经和林凤祥并肩做过天王的御林侍卫,他没有其他将领的那些聪慧和天赋,甚至还指挥不了几万或者几十万的大军绥靖一方,但他知道的却是自己身上应当承担的那种责任。天朝把他放在了滁州,他就抱定了与滁州共存亡的信念。
他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样,开始挥动手中的大刀,怒吼着扑向面前出现的敌人。
这同样是场不对称的战斗。在清军强大的火力下,数不清的天军将士在为他们理想中的天国,流尽了他们最后的一滴血。
许永年身边儿,一个个的侍卫们也陆续地倒了下去,他看到几乎站都站不稳了的那个赵旅长再次中弹仆倒在地。他中了几弹,不知道,他只是感觉手中的大刀已经变的极其的沉重。
“活捉他,这是一个长毛的匪首!”
许永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见了正躲闪在忠义救国军士兵的身后,挥动大刀狂叫着的韩秀峰。
“跪地免死!”十几个忠义救国军士兵显然是被面前的“匪首”引起了兴趣,他们不再放枪,用十几把刺刀逼向浑身鲜血的许永年。
许永年滴血的大刀撑着地,瞅着渐渐逼近的清妖们,嘴角儿露出一丝笑意来。他真的跪下了,不过不是面向他轻蔑的清妖和后面那个满清的奴才,他摇晃着跪向南方,跪向他心目中的天京。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大刀最后用尽全力的一挥,这把被无数清妖的血洗刷过的宝刀,最后挥向的是他自己的脖颈。这个朴实的农民将领,用他自己特殊的举动,表达着他对天朝的无比忠诚。
“妈的……”忠义救国军的士兵们蜂拥而上,刺刀在许永年已经卧倒在地的躯体上,疯狂发泄着他们的失望和愤恨。
滁州全城几乎都被冲天的烈火吞没了,尽管大部地区已经毫无天军将士活动的身影儿,可枪声和杀戮并没有停止。无数的家庭被洗劫,无数的无辜百姓葬身火海,惨死在刀枪之下。超乎想象的天军猛烈抵抗,引发了徐双来这些忠义救国军兵将们的疯狂报复。
最后一批东城守军退到了城门口。一百多的将士放弃了出城就可以保存生命的机会,他们把成批的火药填满了城门洞,在围上来的忠义救国军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炸药。没有人说任何一句话,他们只是要用最后的举动来告诉正在他们面前闪露着疑惑神色的对手们,天军很快就会回来。
巨大的爆炸声中,曾经坚固的滁州东门变成了瓦砾,随着升腾起来的,还有一百多个天朝的英灵!
右路总指挥瑞麟进了滁州。滁州城的景象叫他颇为难过了片刻,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就连他按照张元隆的接引,到了是滁州城防司令部的原大清滁州府衙的时候,这里居然也早被大火吞噬掉了大半,院里院外,到处都是双方将士的尸首,闹得他想赶紧找个安顿的地方都没有。
“这就是你献给本官的滁州?”瑞麟狠狠地撇了眼张元隆,“这就是一片废墟!”
“大帅,小人……”张元隆看着瑞麟眼中的凶光,浑身不住的打颤。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搞了这么多天,滁州居然还会有如此众多的天朝死党。
瑞麟不再搭理他,如果换在往常,象张元隆这类的东西早找个茬口就地除掉了。唉!现在不行啊,朝廷还要重用这些混蛋,好给其他人做个样子。
“本官按钦差大人、苏皖兵马总统胜保大人的命令,授予张大人和李允,任乾、韩秀峰三位大人记名总兵衔,协同本官剿灭长毛乱匪。你们马上组织自己好的军马做向导,先引领本官的部属拿下浦口,而后攻取巢湖。”瑞麟背着手说着,忽然又一指张元隆,“朝廷待你们不薄啊,你们可不要再三心二意的心怀杂念。”
心里正沾沾自喜的张元隆一听这话,满脑门子都是汗水,“大……大帅,小人以后就是大清的奴才,誓死效忠大清。大帅放心,浦口一准儿是手到擒来的,就是巢湖,也抵挡不住咱们忠义救国军的强大攻势。”
瑞麟瞅瞅摇尾巴狗似的张元隆,满意地笑了……
正象张元隆说的那样,浦口的薛之元尽管已经知道胡以晃到了六合,而兄弟薛之武身上发生的具体情况也开始不明确,可在张元隆引来的满清忠义救国军面前,还是先选择了自己该走的路。
浦口和滁州的情况不同,长期以来,薛之元的死党已经牢牢地把持了两个师的各级重要位置,裹胁着大部分的官兵们一起投降了满清。
浦口一得,通向巢湖的广阔原野上,似乎再没有人能够阻挡他瑞麟前进的脚步。瑞麟迅速以进入浦口的部分兵马,在薛之元的引导、配合下沿江东进,自己则亲率滁州主力南下,倍道兼程杀向巢湖。
借助大部分区域还不知道自己叛变的消息,薛之元极尽奴才之能事,一路上成为清军破关拔城的急先锋,一座座城镇在浑然不觉中,被清军唾手而得。
当然,他也记得还在六合的亲兄弟薛之武,在献出浦口跟着就向天朝疯狂反扑的同时,他没忘了再派人前去六合。他要去通知,或者说是转述瑞麟的命令,命令兄弟立即献出六合,既为兄弟的“美好前程”着想,更多的却是想为自己的脚下增添一个未来爬升的垫脚石。
薛之元派去六合的任乾,没有能象以前那样,很快地见到薛之武,据说薛师长正忙于和已经到了六合的胡以晃周旋。不过,当他终于见到满脸疲惫(其实是晦涩)的薛之武的时候,仓促之中,薛之武还是给了他一个不能算十分满意,却也是不枉来一遭的答复。
鉴于来自东面的压力,六合还是暂时不举反旗为好,以免很快就会陷入天军的打击之中。而如果保持现有的情况,不仅可以随时为大清军提供及时可靠的军事情报,还能迷惑天军,为西面的大清军攻打巢湖等地做屏障。
薛之武的一番话,对任乾来说,听着倒也满顺耳,细想想还颇有些道理。可是,当浦口的毛三元听到这种不痛不痒的回复后,却是大为光火。
能荣升忠义救国军第三协协统的毛三元,如果不是遇上了朝廷新组建忠义救国军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是做梦也梦不上他一个小小的守备会平步青云,能有了眼下这顶正三品的顶带。他除去为自己的文韬武略能经得起层层的筛选,而终于得以崭露头角感到欣喜之外,他也没少为自己不知道是哪代的祖坟上突然冒出了这股子青烟感到万幸。
当他一路由直隶赶赴皖北前线来的时候,就抱定了要一展拳脚,好好施展一下浑身才华,叫朝廷决不会为选择自己而感到失望的念头。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那么的不顺心。天长解围战,顾问大人没有派到他。而滁州原本以为不会有多大的战事,当接到协同第一协进占该城的命令时,他甚至都有些沮丧,也就无心再做什么精心的打算。不料,第一协进去后,却是杀了个天翻地覆,等他明白过来,尾随着再冲进杀城的时候,又只赶上了个尾声。虽然多少也沾了些便宜,头彩毕竟还是被徐双来顺顺利利地得了去。
如今,他的任务就是屏障西进人马的后面安全。你个薛之武居然还班门弄斧,搞这些小伎俩。
“不行,绝对不行!”一听完任乾带来的回话,沙俄顾问官沙莫夫上尉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他一指毛三元,“协统先生,这种情形绝对不允许再出现,滁州那边儿我们就吃了不少的亏。如果不是你们的副总统先生当初过于相信了那个李昭寿的话,我们在天长的军队也不会遭遇到这么被动的局面。攻击天长的叛军就是从浦口和六合过去的,可是他们当初也并没有带给我们任何的,哪怕只有半个字的什么情报。”
“对,顾问先生说的对,六合必须交给我们来掌管。”毛三元冲着顾问官点点头,然后看着任乾,“你要马上再去六合,告诉那个薛之武,尽快约定时间把六合交给我们,我们不怕什么来自东面的打击。”
“说的好极了!”沙莫夫一挑大拇指,笑得双肩颤抖,“打击?只要叛军敢来,滁州得那场杀戮就是样板。”
历经数日艰苦鏖战,天长最终落入了李秀成的手里。
而在苏北大地,李侍贤和陈廷香所指挥的大军更是势如破竹,一路凯歌高揍。高邮、兴化、盐城相继告捷,沿途大批衣食无着的贫苦百姓纷纷加入到滚滚向前的大军队伍中来,声势浩大的李陈大军直抵又一个苏北重镇淮安城下。
胜保、米流欣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现实。如果任由苏北数万的天军这么发展下去,已经兵力空虚的后方重要枢纽徐州,乃至整个的苏北,都将完全会沦落到对手的手里。万般无奈之下,胜保和米流欣只能把准备渡过淮河加入到庐州正面战场的二线军队,仓促调往苏北驰援。
林海丰还在扬州。
不管是不是出乎他的意料,滁州、浦口相继失陷的消息他都已经得到了。所幸的是,同样在李昭寿势力管辖范围内的来安,却没有步滁州的后尘。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来安,在韩秀峰引导清军趁夜赶来,企图诈开城门的时候,守军将士不仅识破了韩秀峰的无耻伎俩,还在人数完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苦战数个时辰,直到红五军的援兵赶来,来安终于扭危为安。英勇的来安守军为天军赢得了又一个未来反攻的桥头堡。
面对现在的形势,林海丰也在认真思忖着。
滁州、浦口都被清军右路统帅瑞麟派以他的精锐,忠义救国军来驻守,很显然,胜保是又想采用第一次围困庐州的策略,用瑞麟挟轻得两座关键城池之威,攻取巢湖,掐断庐州的后勤补给。庐州的韦昌辉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无论是庐州还是巢湖,面对尽管还不是训练整齐,但却称得上拥有装备优势的忠义救国军,能固守的时间都不会很久。
现在是需要他全力以赴的时候了,问题是,反攻滁州固然可以牵一发而动全局,不过,清军在庐州正面猬集了众多的人马,一打起来,援兵就会迅速赶到。天长拼了一下,虽然得到了城池,却并没有吸引住胜保忠义救国军的抵死顽抗。为了天长,林启容部却损失了近三成的人马,太心疼了。如果再拿教导旅去这么拼,那是无论如何都要不得的。
林海丰的手在地图上移动着,比量着。先打浦口,调集红十八师和教导旅一举吃掉浦口的忠义救国军第三协,给西进的瑞麟背后狠狠地戳上一刀。
“殿下,六合潭绍光有紧急公文来。”柳湘荷进来了,看着还爬伏在桌案上,冥思苦想的夫君,轻声地禀报着。
“哦?”林海丰直起腰,赶紧接过柳湘荷手里的信,大致先扫了一眼,嘴角儿马上微微的上翘了起来,“好,这个信儿来的可是太及时了。”
“唉!这些叛贼真是太可恨了,我真恨不得一个个亲手都杀了他们!”柳湘荷紧绷着脸,恨恨地说到。叛贼们实在是可憎可恨,先部说他们会给天朝带来多大的危害,单单就是对自己的夫君,闹的已经是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仅凭这一点,杀了他们都是轻的,该千刀万剐才解气。
“是啊,是可恨。”林海丰看完信,抬头想了想,嘴里说到,“其实,现在都暴露出来也是一件好事儿。”
“好事儿?”柳湘荷哼了一声,“他们给咱们凭添了多少的麻烦,又损失了多少的弟兄?”
“那是啊,我的意思是说,在战场上,敌人和朋友总还是容易分辨的。”林海丰笑了笑,拿起笔写着命令,“你想啊,要是有一天天下太平了,那些一时混入我们的队伍,却没机会暴露出来的家伙们,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会怎么样呢?也许他们会给我们的事业带来更大的危害,而在这之前,你却根本无法轻易地找出他们来。兴许他们还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机会,给自己编织出一个美丽的花环,打造一个巨大的黑网,就是你想惩治他,呵呵,怕是也难啊。所以我说,还是现在这些敢于公开跳出来的叛徒们更好些,至少我们可以立即就处置他们!”
“说的轻松,这些家伙们到时候跑的山南地北的,怕也未必就好抓呢。”
“跑?不要说是山南地北,就是跑到海角天涯,天朝也会一个个把他们送上断头台的!”林海丰放下手中的笔,看看还在气鼓鼓的夫人,然后冲着门外叫了一声。
“殿下,有什么吩咐?”门口,韩慕岳几乎是应声而至。
林海丰拿起桌上的三封信,笑了笑,“马上派人快马分头送天长、来安,还有六合,然后,你即刻率卫队的两个排赶赴瓜洲渡口,护送在那里待命的重炮营乘船去六合,接受潭绍光的指挥。”
石达开在天京接到的是来自云贵的一连串捷报,贵州平定,林凤祥指挥的第一方面军长驱直入云南。在当地风起云涌的各路大起义的呼应下,一路破府下州,如入无人之境。而秦日纲的第二方面军则出黔西,在当地百姓武装李永和、蓝大顺的策应下,一举攻克昭通这一滇东北重镇,威逼四川。
正值苏皖形势错综复杂之际,这些捷报,无论如何都叫天京的朝野上下精神大振,为了对云贵的重大胜利表示庆祝,杨秀清还特意以天朝总理府的名义,宣布天京各界放假三天。
压在天朝上层对江北战场上的隐云似乎也有些消散。尤其是那些还并不知道皖北的局势已经有了某些不利变化的普通百姓们,则完全沉浸在了《新天京报》不住刊载的各地报捷的战报之中,连日来更是鸣爆竹、立彩旗,人人喜笑颜开,他们自发地组织起各种活动,欢庆天朝的一系列重大胜利。
杨秀清对江北的局势并不十分担忧,天朝所属区域难得的农业大面积丰收叫他欣喜,蓬勃发展的新兴工业,更叫他每每听到汇报还是乍舌不已。江浙、浙赣、浙闽等铁干路线全面开始铺设,而武昌至广州的粤汉铁路也已经在筹划之中。
丝绸、茶叶不再是天朝唯一的代名词。在天朝,开始输出西洋的已经有军火(尽管还是有针对性的对法国出口)、医药,还有香烟、白酒等等五花八门的东西。最叫杨秀清感到舒畅的是,原本专门用来为各王侯府吹制各式各样玻璃装饰品的作坊,经过郑南的一指点,居然就生产出了能把开水温度一直保持数天的暖水瓶。再经过一番仔细的装饰,这东西立即就成了价格昂贵,又颇受洋人喜爱吸引力的抢手货。
几乎是点石成金的例子还远远不是这类用郑南的话讲,就是给洋人提供尊贵身份象征的豪华产品。上海的服装厂更能折腾,据说在做洋人专门穿的什么西式服装。洋人的服装咱们做,嘿嘿,新鲜。杨秀清想不出来洋人最后会肯接受上海出产的服装的理由,不过,有林海丰呢,这家伙手眼通天,保不齐又是什么时候摸到了洋人的哪根儿脉了。
俗话说的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杨秀清现在就是这样。进入天京之后的第一次外出,在看到了上海、苏州等地天翻地覆的变化后,他从这里面感悟了很多,当然,也从各地百姓表露在脸上,闪烁在眉宇间的喜庆中,也真正发觉了什么才是他的幸福和尊贵。他虽然再很少介入到那些小的军事议题之中,可他却比以前更忙了。为他所喜爱和关心的“小人物们”,几乎是事无巨细,总要亲自过问一下心里才塌实。
“南方的发展太快了,林凤祥真算是个飞毛腿了,一个月前还在广西,一转眼竟占据了大半个云南。哈哈,可惜啊,如果不是海丰这家伙的溲主意,这林凤祥王爷的帽子就算戴到脑瓜顶上了。”杨秀清瞅瞅刚刚坐稳的石达开,调侃着。
石达开也笑了。从东王的话语里,他总能听出东王对林海丰的那种格外的偏爱。他不能不钦佩林海丰,林海丰还真是把东王给维护住了。
“要说南方之所以顺利,尽管海丰不在前线,可绝大的功劳还是要归属于他。”石达开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地图,“首先是我们出兵的时机好。和在贵州出现的情况相同,在云南,天军未到之前,各地反清的势力就已经是犹如干柴烈火,稍一引然即形成燎原之势,迫使满清四下应战,使满清本来就不充裕的力量再度被分散。而我军不同,无论第一、第二方面军,都是一只只攥紧的铁拳,重拳之下,滇蜀各自为战,不能相顾。另外,天军各部在黔、桂认真执行各民族和解、平等的政策,也是我军进入滇省后,能得到当地各族百姓拥护的首要因素之一。还是海丰兄弟说的好,兵马未动,宣传先行。其实,林凤祥的大军未到,当地的满清官员们就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依小弟看,如果不是因为地理条件限制,平定云南只是个把月的时间。这也是气数已尽的满清,给我们创造了一个个大好的时机啊。”
石达开说的没错。就以昭通这一滇东北重镇为例,当地各族百姓在清朝统治者的挑拨离间下,形成了严重的民族隔阂。首先是回汉“构衅”,继而是满清官员出银子,请来四川凉山的彝族与该地的回族再互相残杀。一系列的丑恶行径,使得昭通城处于“乡人逃避入城,城中人逃入乡。田野不辟,米粮罄尽”的情况,甚至出现了“煮人肉,卖汤锅”的惨景。即便是自然条件较好的绥江,也是“人民多半野食,终年不沾油盐者十之三、四”,“各乡田土渐多荒芜,不及当年繁盛之四、五”。这种普遍的现象,致使田野荒芜,农民流离失所,城镇手工业破产。为求生存,昭通各县都发生过“打富济贫”,打击贪官污吏,惩办土豪劣绅的反清壮举。借助天军的威势,百姓们揭竿而起,踊跃支援天军作战,也就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在云南,不仅有李永和、蓝大顺这样的天军支持者。以“连回、汉为一体,竖立义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剪除贪污,出民水火”为口号,在蒙化起兵的回族领袖杜文秀。以“彝汉庶民,共襄义举”,“驱逐满贼,铲尽脏官,杀绝庄主”为主张,领导哀牢山各族农民大起义的彝族农民李文学。在为天军平定云南的整个战役中,都拥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杨秀清对石达开的话很有同感。满清腐败,腐败到了气数已尽的地步,那几乎人人皆知的事情,否则当初自己这些人也不会在金田冒死团营了。其实,各种有如干柴之势的反清力量,又何止是云贵等地区,全国只怕到处都是一样。
不过,百姓毕竟是百姓,多少年饱受苦难折磨的他们,多数还在忍气吞声地宁愿经历着苦难的煎熬,甚至有些人即使被刀架在了脖子上,也不情愿做所谓的“强盗”。这一切,正如林海丰所说的那样,还需要艰苦耐心地工作,还需要现实中的对比,这也就是林海丰喜欢经常挂在嘴边儿的那个“宣传”一词。
百姓需要对比,对比之下,才肯抛家舍业跟你去拼打一个也许是很遥远的理想,才会把一腔的热血丢撒在战场上而致死不悔。他们呢?他们这些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的领袖们呢?同样也需要对比。
没有林海丰,没有他倡导的那些适合百姓利益的政策,天朝就不会有如今这个大好的局面,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看上去一派喜气洋洋,平和、宁静的天朝内部,私底下到底有多少暗流在涌动?尽管谁也说不好,或是有人还不敢说,至少杨秀清知道,有!
对他来说,天王洪秀全就是这股暗流的最大祸首。
不久前,天王洪秀全极其诚挚地当面希望把天王的宝座让给他坐,说什么自人志大才疏,没有能力继续领导天朝,想激流勇退,回乡过个隐居的好生活。
杨秀清一番客套,谦让后,对洪秀全用心之良苦不禁慨然生叹。真是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啊!他知道,尽管才半壁江山到手,可是已经玩腻了的天王是嫌寂寞了,又想出来玩权力了。
天朝的历史纠葛,林海丰在初来之时就曾对他有过掐头去尾的介绍,杨秀清是牢记在心。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事情还是真的就一点点的爆发了出来。
志大才疏?呵呵,你洪秀全算是说对了。不过,这个天王我杨秀清是不会去坐的,但是,万岁的权力我要。有我杨秀清在,你洪秀全可以享福,可以风光,就是不能拥有半点儿实际的权力!这是保障天朝昌盛的必要条件。
和杨秀清相比,熟练于战场之上运筹帷幄的石达开,却没有那么多的政治的头脑。
天王找过他,自大永安建制以后,他再没有见过天王如此动情地和他倾诉着心底的苦楚。天王向他哀叹,堂堂的一国之君,被挂起来成了幅漂亮的画,不仅命令出不了天王府,还要受制于臣下。更为难过的是,即便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拜上帝教,如今也被唱得歪歪的,天父似乎也根本就不存在了。天王最后是很无奈地表示,有意要把天王的位置让给林海丰。
对天王的苦楚,石达开心里同情的很。作为天朝的国君,混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怎么说都是件悲哀的事情。尽管他也清楚,东王杨秀清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无上权力,除去杨秀清本人的狡诈及超强的掌控全局的能力之外,还是和洪天王的庸庸碌碌直接分不开的。凭心而论,相对于杨秀清,自己是不是也能有他那种做事的果决和魄力?他心里也没谱儿。
对于现在天王的抱怨,他其实心里也早有预料,天王府里那种声色犬马的小环境,对任何人都会总有厌烦了的时候,作为天朝的国君,天王迟早要收回那些原本就属于他的一切权力,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名正言顺。
不过,要说把天王位置给林海丰,那他根本连问都不用问,他敢断定,即使林海丰现在就在天京,林海丰自己也绝对不会接受这种好意。林海丰和他不止谈过一次,天朝的发展和内部的长久稳定,那才是他的意愿。
因此,在和天王交谈之后,他也并没有再往深处去想,他需要忙的东西太多了。他要安排为林凤祥、秦日纲两只大军提供直接的保障,要为正在绥靖两广的陈玉成扩军协调一切必须的条件,还要布置在江、浙、湘、赣编练新的预备军团。还有正在紧张铺设至各地的军用电报线路等等……
郑南去了上海,在为广州设立军工厂调集机器和人员,大大小小的和军事沾边的事情一下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这个时候,他也不愿意往多处去想些什么。
可是,最近在天京官员中流言蜚语不少,自然而然地也要传进他的耳朵。不少是关于林海丰的,石达开不想听,那些丧失了坐享其成的人们,心理不平衡,编排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也是正常的。有一件事情,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留心,那就是有人传言,杨秀清要逼迫天王封“万岁”。他的左右有鼻子有眼地告诉他,这个消息就是来自天王府,天王府的侍从有人亲耳听到过东王在天王面前的这种表示。
石达开不太相信,一国难有二主,杨秀清敢要“万岁”,岂不是有篡位之嫌?
再接下来的事情,那就是更扑朔迷离了。
就在石达开筹划江西、湖南地方军事长官人选的时候,他接到了天王洪秀全的旨意,直接任命了天王的长兄洪仁发为湖南省督军,由他来宣布执行。天王在诏书上说的冠冕堂皇,大家都在为天朝苦战,洪家的子弟不能坐享成果,理当和兄弟们一起奋斗。
按照天朝现时的规矩,如此重大的人事任免,没有东王的许可,那是根本无济于事的。这也就是石达开今天来找杨秀清的目的之一。
“王兄,小弟这里收到天王一个诏旨。”在聊了聊有关眼前军事上的问题之后,石达开把话头引到了正题上。
杨秀清接过石达开递来的天王诏书,仔细看了看,“呵呵,还真是亲笔手书哩,唉,咱们的天王兄是耐不住寂寞了啊。”
“王兄以为该如何处理?”石达开也笑了笑,难得天王学会了自己动手书写诏书,更难得的是东王不在依靠别人,竟然自己已经能读懂了上面的话。
“你以为呢?”杨秀清随手把诏书放到身边儿的茶桌上,眯起眼看了看石达开。
“湖南总督是石祥桢挂着的,现在正率军援助武昌。这个洪仁发虽说不能干,总还是天王下了诏书,不妨先放过去,日后再更换,也不伤天王的面子。当然,这是小弟一家之言,至于行或不行,还是王兄做主。”石达开是故意这么的,他判断杨秀清根本不会接受天王的这个胡乱委任。
“好啊,军事上的事情是由你主管,既然你没有意见,我不反对。”杨秀清端起茶杯,品了口茶,又咂巴咂巴嘴,笑了笑,“政出多门,乃是国家之大忌啊!”
石达开没有想到杨秀清会一口答应下来,他瞅着一副满脸无所谓样子的杨秀清,怔了一怔。是啊,现在不是谁专权的事情,而是天王自己打破了天朝既定的规矩。到底是规矩错了,还是天王错了?
“你来之前我刚从天王那里回来,”杨秀清看了石达开一会儿,放下了茶杯,“天王对苏皖的战事很关心啊。他仔细研判了战场上发生的形势,提出要把苏皖战区整个统一起来,交由海丰老弟全权指挥。也就是说,要让海丰老弟永远坐镇苏皖。你觉得如何?”
“这……”石达开沉吟了半晌。林海丰统一指挥苏皖战事,对于整个战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儿。不过,韦昌辉那边儿能说的过去吗?“这么做恐怕不太容易。海丰由镇江出兵之前计划上就说的很清楚,他只是想协助北王歼灭满清的几个所谓忠义救国军的主力,减轻北王当面之压力。”
“是啊,可是天王的说法不能说不是个好主意啊。”杨秀清呵呵地笑了,“你看看皖北发生的一系列情况,如果长期这么下去,我们就失去了以前制定的消耗满清的目的,而是在消耗自己。”
“那王兄的意思……”
“我看天王说的不错,就叫韦昌辉接受海丰老弟的辖制,另外,还要申斥韦昌辉,皖北的不利局面,他要承担所有的责任。”杨秀清说着,拿起包香烟冲着石达开晃了晃,“抽不?这个‘大中华’不错,名头响亮,抽起来还提神醒脑,呵呵,要是犯困的时候,点上一只,可灵验了。”
石达开笑着摇了摇头。抽烟喝酒,本来都是天条严禁的行为,可是随着镇江、上海烟厂规模的扩大,外面不要说了,就是这天京城内,朝野上下抽上了香烟的人也是与日渐多了起来。起初还是隐着藏着,现在几乎都是公开化了,难怪天王的抱怨连连。
杨秀清自己点燃了只香烟,吸了一口,“天王愿意出主意,那也不错,不过,再有类似的官员任命,一律不予考虑。规矩就是规矩,既然立下了,大家就都要执行。本王是大家推任的总理大臣,没有我的许可,谁的任命都是一张废纸。”
石达开离开了东王府。
看着车子外面喧嚣繁华的街面,他的思绪还在洪秀全和杨秀清两个人身上转悠。变了,这两个人似乎是同时在变,变的都叫他有些琢磨不定了。
“殿下,天王请您去。”
到了翼王府门口的石达开,车门还没来得及打开,天王派来的承宣官就过来了。
“去天王府。”刚刚欠身想起来的石达开又坐了回去。快接近晚饭的时候了,天王不会是又再找引子请自己用膳吧?
和前几次一样,御书房里,依然是愁眉不展的洪秀全眉宇间似乎比往常更增添了几分的忧郁。
“天王,洪仁发的委任东王也同意了。”石达开一坐下,就微笑着通报洪秀全。
“哦,”洪秀全似乎不在意地随口应了声,“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看见洪秀全脸上应该的满意神色,石达开有些奇怪,“天王,找小弟来有什么事情吗?”
“唉,你说说,朕就这么一直地不管不问朝政能行吗?”洪秀全仰天长叹一声,一指身边儿侍立的蒙得恩,“你和翼王说下吧?”
石达开把目光转向蒙得恩。
蒙得恩清了清嗓子,开始慢慢地叙述起来。随着他的讲诉,石达开的眉头渐渐拧成了一团。
作为一个天朝军事情报界的首领,侯谦芳以他那特有的耐心和巧舌,最终熬到了他期待中的幸福时刻。
尽管没有象从前想象中的那样被封侯,可他一样可以开始选择自己一生中的生活伴侣。他预测对了,天朝在随着安王势力的强大,逐渐走上了一条他说不上是完全喜欢,至少暂时还要兴奋一阵子的路。尤其是他打心底所崇敬的东王,果然从天王身边儿帮他讨回了他日思夜想的潘小红,这更叫他感到了世界的美好。
侯谦芳开始要给自己组织一个足够气氛的家庭。也许是在天王身边儿呆惯了,目睹中的金碧辉煌、侍卑环绕的日子给潘小红留下了更多的渴望,也许是想用一种繁华来洗刷一下自己身上的污迹,潘小红对她和侯谦芳的这次难得的结合极为看重。
为了满足苦等两年的心上人的要求,侯谦芳是下了一番大力气。好房子他不愁,用他私下的话说,待他简直比亲生父亲还亲的东王,在这种时候没有袖手旁观,特地安排给了他一所不大却是很别致的园子。不过,没有这么个好园子似乎愁事还不多,园子一有了,整修、装饰等等一系列的问题也就随后跟着出来了。
他现在的权力不能说不大,大大小小近百个派出机构散布天朝各地,手下的人员更是以千来计算。可惜的是,他现在感到唯一缺少的就是钱,没有钱,他的宝贝儿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满足不了。
无奈之下,他选择了“借”。在天京他还不敢,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官员们会有如何的下场,别人还可以说不是很明白,他可是没有不明白的。不过,他有办法,长期的情报工作,使他掌握了很多屁股底下有污点的官员的短处。象有私吞军饷的薛之元等等,随便卖个关子,恐怕没人敢不买他的帐。
当然,他也知道这么做的危险性,可为了宝贝儿那美丽、灿烂的笑,他还是要冒下险。再说,只要自己亲自出面,和对方一对一的交换,别人也未必就能知道。打惯了鹰的,总不会叫鹰倒钳了眼吧?
也许是赶上他倒霉,刚刚拿到扬州李昭寿的银圆,李昭寿倒了,而且还是倒在了他的顶头上司安王的手下,这一下吓出他一身的冷汗,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安。所幸的是李昭寿够朋友,没有出卖他。哪想到,等他乍起胆子回头再拿薛之元的钱,安静了没多久,薛之元居然投降了满清。他惊魂落魄了几天之后,想想似乎这样也许更好,至少比薛之元继续留在天朝能带给他的威胁要小些。
潘小红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了。侯谦芳该做的也都做了,当他在温馨的安乐窝里,拥楼着心上人,重温几年前的旧梦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想到,一根要命的绳索已经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洪秀全早玩腻了潘小红,太阳城里佳丽数千,天姿国色的又何止她一个。当杨秀清寻找借口索要潘小红的时候,按照洪秀全的指令,蒙得恩早把潘小红整治的服服帖帖。侯谦芳遇到的可不是鹰,而是一个专门来捕捉猎鹰的人的。
依洪秀全的本意,潘小红会成为杨秀清的宠物,伴随在杨秀清的身边儿,他要把潘小红作为自己的眼线安插在那里。想不到的是,半路上杀出来了个侯谦芳,洪秀全有些失望。可当潘小红把侯谦芳的作为,完全通报到蒙得恩那里的时候,洪秀全乐了。一万银圆的贪赃,又是林海丰和杨秀清双方的宠儿,他终于得到了打击杨、林二人最佳的枪。
蒙得恩讲完了。当然,他回避了潘小红是他有意安排为眼线的这一节,只说是潘小红在与从前的姐妹炫耀中偶尔露出的口风,又经过他的再三核实,确实如此。
“翼王,内务部的权势到底有多大,您一定明白。您看看,他们利用手中掌握的东西都在干着什么?更为可怕的是,就是因为他们的放纵,才有如今李昭寿、薛之元之流的叛逆。作为军事情报局的首领尚且如此,下面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再想想他们的经济情报局,据说他们有自己的金库,搜罗的钱财从来不上缴圣库,这正常吗?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干着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那些钱财都用在了哪里。汪海洋可以说是神出鬼没,人影都难得一见。上个月天王召见他,总算找到了人,来了一问,他却是一问三不知。唉!看来他们不是天朝的官员,而是安王私家的人了……”
“得恩呐,不许这么说海丰兄弟。”洪秀全狠狠地瞪了蒙得恩一眼,“朕说过多少次了,安王是天朝的擎天拄,他上无片瓦、身无分文,一心为天朝在外苦战,朕不许任何人损害他的声誉!朕相信,他绝对不是侯谦芳那样的龌龊小人。”
“是,天王。其实小臣到不是说安王什么,只是觉得……”蒙得恩看看天王,又看看石达开,支吾了两声,不再说下去了。
侯谦芳的真正后台是谁,石达开清楚,他甚至知道林海丰对侯谦芳的早有不满。他也更清楚,军事情报局在历次大战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侯谦芳的能干是有目共睹的,几乎曾经改变了他一贯对这个人的看法。也正是因为这样,作为林海丰指定的内务部大臣助理李福猷才无法指挥的动侯谦芳。
至于经济情报局的工作,林海丰曾经和他有过交代,尽管具体细节还不十分明白,但他相信,经济情报局是在做他们应当做的一切。不过,林海丰居然把内务部金库对天王也是守口如瓶一事,他却总感觉有些别扭。这个金库里到底有多少好东西,他不知道,但他明白,杨秀清一定是了如指掌。看来,林海丰是决意要在适当的时候搬倒天王了。现在,有关杨秀清想逼封万岁的说法,石达开开始渐渐地相信了。
看着紧簇眉头一直不说话的石达开,洪秀全脸上愁苦万分,心里却是兴高采烈。郑南说过,天王只属于他洪秀全一个人。石达开同样,这个翼王,更是一个忠君的楷模。只不过,这个人聪明,不会愿意卷入到内部的自相残杀上面去。
“达袍,你看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呢?”洪秀全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有些无奈,“唉,要是以朕的意思,不妨就这么的算了吧,只要侯谦芳能退回全部赃款,拉倒得了。一旦闹腾起来,叫百姓们知道了,反为不美了。”
“贪赃百元、千元的官员都被无情地镇压了,这么大的数目,尤其是还出自如此重要的位置,不严惩不行!”石达开抬头望着洪天王,坚定地说到。
“不好办啊!”洪秀全又是一声长叹,跟着摇了摇头,“朕处置不了他。如果由律政部介入,达袍啊,朕不能不提醒你,黄玉昆可是你的岳丈,这事触动了清袍的心尖子,清袍不会坐视的。万一引起你们两家的不睦,那对天朝可是重大的损失了。”
石达开瞅了瞅洪天王,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天王,达开做的是天朝的翼王,岳丈吃的是天朝的粮食。事情既然出了,总要有人去承担。”
说着,他转脸看看蒙得恩,“你去律政部告发此事,我想,黄玉昆该知道怎么去做的。”
“是不是该请个天王的诏旨啊?”蒙得恩望望天王和翼王,犹豫着,“如果就这么去了,万一东王干涉,小臣也要受到牵扯了。”
“蒙得恩,难道你就不怕把天王牵扯进去?”石达开冷冷地盯着蒙得恩,训斥到,“东王是总理大臣,他自然要干涉,这是他份内得事情。你怎么就知道东王一定会宽恕侯谦芳?”
“就是,就是,得恩啊,翼王训诫的对,你以后要多注意你那张嘴。”洪秀全摊了摊手,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朕写了圣旨,岂不是和清袍为难?再说了,要是没有人肯尊旨,那朕的诏书又成什么了?无知,太无知了。”
现在的石达开,还没有能再往更深处去想,他考虑的还只是局限于表面上的这些东西。
天朝的实际权力虽然看上去已经开始逐渐地分散,但是,作为天朝的总理大臣,以及杨秀清以往在各级官员中的威望,使得杨秀清的权力并没有被削弱多少,反尔由于林海丰、郑南两位的大力支持,权力比往常更盛。天朝经济蓬勃向上,一项项利国利民的政策在曲曲折折中陆续出台,各地百姓对天朝的情感也浓厚,再加上杨秀清特有的办事方式,这一切都叫杨秀清自然而然地持续着他这个实际的天朝中心的地位。
石达开虽然不能不钦佩杨秀清的个人能力,以及他在众多下层官员,更多的是在普通士兵、百姓中的个人魅力,可从相识到现在,他自然也深知杨秀清的弱点。这个人喜好追逐名利,在用人上,更是亲疏分明。在任何人看来,他对林海丰那几乎是过分的信任很难令人置信,其实恰恰就是说明了杨秀清的用人观。林海丰利用种种机会,在继续树立杨秀清的威望的同时,又把自己更加贴近了杨秀清。在表面上,林海丰好象是从来没有反对杨秀清各种意愿的那些时候,自然,杨秀清也就投桃报李,事事成为了林海丰的坚强后盾。
石达开起初也心里赞同过林海丰的这种举动,认为那也是无奈之举。要想在天朝立足,要依照林海丰自己的想法来逐步改造天朝,开始是离不开杨秀清这棵大树的。不过,在林海丰已经渐渐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连石达开自己都明显感觉到,林海丰在天朝朝野的威望,实际上已经完全能压倒自己,甚至也包括杨秀清的时候,林海丰依然如故的这种做法,石达开就难以接受了。
在他看来,人的私欲是逐渐会膨胀的,杨秀清不是他石达开,也不是林海丰,过分持续强大的权力集中,终究要造成一国二主的难堪局面。你林海丰不要皇帝,可是国家总还要有一个说了算的,不管他叫天王,或者是叫什么别的东西。
林海丰给他讲述过的天朝史,石达开铭刻在了心里。也正因为是这样,他才觉得林海丰有些莫名其妙,渐渐在天京出现的事情,足以说明这一点,天王和东王间的矛盾非但没有缓和,反倒是在加大。
如今偏偏又出了个侯谦芳的问题。按照天朝的规矩,这件事情就是杨秀清本当管辖的事情,蒙得恩说的什么要请天王颁处理诏书,那就不现实。天王颁发几个新加天条诏书还凑合,即便那样,能不能贯彻到整个的天朝,那还要看诸王连席会议,或者说是东王愿意不愿意接受。
可是,单单依靠杨秀清,侯谦芳的事情他能公正的处理吗?一个大夫,要想给治病,怕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啊!
石达开没有领受天王的好意在金龙城用晚饭,而是返回了自己的王府。面对桌上的菜肴,他又出现了当初刚刚定都天京,因为林凤祥即将孤军北伐时的心境。
翼王妃看到丈夫少有的这种忧虑,心里有些纳闷儿,“王爷,莫不是战场上又有了新的变故?各地的捷报不是一直频传吗?您看看咱们天京上下,几乎快喜翻天了。”
“不是。”石达开轻轻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你们吃吧,我好象还不饿,想一个人呆会儿。”
说着,他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房。
坐在桌案前,他几次拿起笔想给林海丰写点儿什么,却又都没写下去。他长叹一声,放下毛笔,仰靠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那只自来水笔,翻来覆去地开始看着。
唉!这东西是方便,不过,写字的时候却失去了以往的心境和气势。
侯谦芳吃完晚饭,正打算搂起潘小红,早早地去享受一下还没有过劲儿的蜜月,内务部有紧急会议的通知来了。
娘的,这个李福猷!侯谦芳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只好在眼睛里同样充斥着迷乱的潘小红那粉红的脸蛋儿上使劲儿亲了口,“心肝儿,好好等我,回来哥哥要好生的伏侍你。”
“真讨厌,你要早点儿回来啊。”潘小红蛇一样地扭动着整个的身子,嘴里发着嗲。
“快,很快。”侯谦芳一边儿紧忙着穿上外衣,一边儿嘿嘿地笑着,“放心,我插上翅膀飞着去,再飞着回来。”侯谦芳虽然为没能捞到内务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助理地位难受过,可他对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是极其认真的。至于他是不是还在心里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坐到那个充满魅力的位置上去,咱们不知道。不管怎么样,在他应份的工作范围内,你若想找到个纰漏,怕还是不那么的容易。
打扮的就象个很普通的百姓一样的侯谦芳进了小会议室。会议室里面,除去李福猷,就是难得一见面的汪海洋今天也在。另外,这里还多了一个面孔,律政部的黄玉昆。不过,律政大臣黄玉昆也是内务部的常客了,所以,侯谦芳也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多想。
侯谦芳和黄玉昆、汪海洋打过招呼,还没落座,就赶紧把头转向李福猷,“李助理,什么大事,这么晚了还要把人召集过来?”他就是这样,是个很会来事儿的人,在上司面前,总会显现的恭敬有加。
“很抱歉,也许打搅了你的好事了。”李福猷脸色很平淡,“侯谦芳,有人举发你索拿外官贿落,且数额巨大,为了澄清真相,从现在起,你被停职接受调查。请立即把枪交出来。”
“谁说的?你们不要血口喷人!”侯谦芳白白的俊秀脸蛋,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他下意识地一捂衣服下面的短枪。
汪海洋闪电般忽然从座椅上蹦了起来,身子一晃,利落地下了侯谦芳的短枪。他把枪放到李福猷面前的桌案上,回头看了看木呆呆的侯谦芳,“怎么,还想动武吗?”
“你……我……”侯谦芳急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他哪里是想动武,不过就是一个正常的反应而已,可这个帽子要是被扣到头上,岂不是自己不打自招了吗?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一屁股坐在了身边儿的空椅子上,满脸委屈地看着李福猷,“李助理,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您不要误听小人谗言,做出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来。我侯谦芳为天朝出生入死多年,清妖恨得我咬牙切齿,不惜出重赏索要我的人头。我……”
李福猷依旧平静地摆了摆手,止住了侯谦芳的话,“安王殿下说的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谁也不会冤枉谁,一切都叫事实来说话。”说着,他拍了拍手掌。
随着身后的门声一响,侯谦芳的眼睛里露出一片的茫然。进来的居然是他的心肝宝贝儿潘小红。
“侯总监,她就是证人。你和她说过的那些不该说的话总不会都已经忘记了吧?”黄玉昆一指进来的潘小红,冲着侯谦芳冷笑着,“不久你藏匿在贵府里的钱财就会跟着送来了,你先好好地考虑考虑,这一切都该如何的向我们解释。”
侯谦芳的脑袋轰地一下子就大了。他简直就不相信地瞅瞅黄玉昆等人,又死死地盯着刚才还在家里和他风情万种、娇媚无限,现在在他的面前却是形同路人,面无表情的可心佳人儿潘小红。
看着目瞪口呆的侯谦芳,李福猷的眼里闪过一丝的惋惜。他不能不承认,侯谦芳的确是一把军事情报方面的好手,天朝各个战场上,都有着他不可磨灭的功勋。可惜,这样的一个本来应当成为一个英雄的人,却倒在了金钱下,毁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从案件的侦破方面,他希望有那些大义灭亲的人,真心帮助天朝铲除一切邪恶。但是,当真的遇到了象潘小红这样的人的时候,他又难免总会有一种悲哀。侯谦芳千错万错,毕竟是为了你啊,你怎么竟会充当了这种的角色?
他心里叹息一声,转头望着黄玉昆,“黄大人,侯谦芳身上有着众多天朝的机密,按照规定,他的案件审理必须有我们的人参与。另外,他不能被你们收押,要关在内务部的内部监狱,以防万一。这些方面,还请您能谅解。”
“这样不行!”黄玉昆摇摇头,看了看已经开始有些垂头丧气的侯谦芳,“他毕竟是你们的人,这里难免有和他相关联的人在,一旦出现串供、泄密的事情,不利于此案的审讯。我们必须要把人带回去。”
李福猷笑了,起身拱了拱手,“黄大人,就象我保证不了所有人都会忠于天朝一样,内务部未必就没有渣子。但是,我敢保证一点,那就是你的监狱绝对没有我这里安全。好了,这件事情不用再纠缠了,除非您能拿来东王的亲笔命令,否则,他必须留下。当然,我们会无条件地配合您的审理。”
太猖狂了!黄玉昆和内务部交道打的不算少了,象今天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得心里一阵的怒火,难道你们内务部就不是天朝的?东王,除了东王你们眼里还有谁?
黄玉昆来不及按部就班地履行正常的那些上报手续,为了尽快砸死侯谦芳的案件,以便警示那些还敢以身试法的官员,他离开内务部,又连夜赶去东王府。他就是要请出东王的旨意,压压内务部那些人的气势。
“什么?他们把侯谦芳抓了?”杨秀清连黄玉昆的话还没听全,就已经显露的暴跳如雷,“谁叫他们抓的?就凭一个简单的控告?”
黄玉昆曾经想象得到东王对侯谦芳一案一定会加以阻碍,却没有想到东王发作的居然这么厉害。看来,东王对侯谦芳的偏爱,已经是不能用什么一般来形容的了。
他看着东王气咻咻地发作完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了起来,“侯谦芳的新娶夫人潘小红在天王府和从前熟识的女官闲聊时,无意间露出了他们钱财颇多的细节。细心的天王府总管蒙得恩深入一追究,这才使侯谦芳索要李昭寿、薛之元贿赂之事揭露了出来。而且,刚才在内务部,潘小红依然还再次表示愿意就此事做证。”
“昏话!”杨秀清碰的一拍桌子,“索拿李昭寿、薛之元的银圆?她怎么不说是拿别人的?这两个混蛋一个成了野鬼,一个在引领清妖攻打巢湖,他们用什么去核实?这摆明了就是反间计。清妖出十万银子正悬赏侯谦芳的头颅,难道你们还有谁会不知道?”
“殿下,有件事情您可能忽略了。”黄玉昆耐着性子,继续解释着,“根据蒙得恩讯问的时间可以推断,潘小红在说这话的时候,李昭寿、薛之元的叛变行为即使已经开始,当时您也可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恐怕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种内情,更何况,潘小红怎么会知道?常言说的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侯谦芳之所以能索到李、薛二人的身上,那也是和他们自身的不检点是密不可分的。”
“如果要是侯谦芳那个混蛋自己在潘小红面前透露过李薛之流的叛逆行为呢?”杨秀清这话一出口,马上又觉得自己这个猜测不太可能。因为,直到接到韦昌辉及逃至江南的浦口守军禀报,他知道了李、薛出事的时候,就是侯谦芳也没有向他或者石达开禀报过丝毫在这方面的苗头。
不过,他还是不相信侯谦芳会变成这样。为了侯谦芳的婚事,他不仅安排给了侯谦芳的房子,还特意由自己掌握的资金里给了侯谦芳五百银圆,以作零用。对于侯谦芳这些将领们来说,婚姻毕竟是一种大事,出生入死许多年,该享受总要享受一下,他从来不愿意亏待任何一个手下的人。
可是,事情怎么就出的这么巧呢?杨秀清慢慢冷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那就只有一个说法能过关了。想到这里,杨秀清看着黄玉昆,嘴角儿忽然一丝令人恐怖的冷笑,“难道,你就能保证蒙得恩说的那一切都会是真的?”
“这……”黄玉昆愣了。东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怀疑蒙得恩作假?这事儿可就大了。如果蒙得恩是故意在作假,那么背后牵扯的就不是什么一个侯谦芳的案件了,而是……
他不敢往下再想。
仿佛是看穿了黄玉昆的心思,杨秀清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把语气变缓了些,说到,“算了,抓了就抓了,正好可以借此印证一下侯谦芳的清白。本王只给你三天的时间,必须在三天内得出结论。哦,对了,这么晚了,你来本王这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得事情?”
黄玉昆被东王闹的几乎差点儿也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哦,是这样的。侯谦芳清白不清白,那要经过缜密的审理和调查。现在,本来该属于我们律政部管辖的事情,内务部却要以怕涉及机密为借口,硬是要把侯谦芳关押在他们那里。当然,卑职也相信内务部的官员不是徇私枉法。但这总会牵扯到此案的公正,也对洗刷侯谦芳不利。因此,卑职希望殿下下令,允许卑职将侯谦芳带回律政府,慢慢查明真相。”
黄玉昆特意把话说的非常婉转。他在暗示给东王,我正是要按您的意思去洗刷侯谦芳的所谓不白之冤的,可不是硬要整死他的。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动杨秀清。没想到,他碰上的还是个钉子。
“内务部说的对,侯谦芳身上有许多的机密,是不能随便被哪个人引逗出去的。在这个问题上,当初本王和安王有默契。内务部官员犯案,审理过程中必须要有他们的官员在场,这也是为了天朝的大局。”杨秀清勉强地笑了笑,看看黄玉昆,“放心,在审理过程中如果有人和你为难,或者设置任何人为的障碍,本王一切为你做主。”
黄玉昆走了,来的时候气恼加忧虑,走的时候忧虑更加深了一些。他预感到也许侯谦芳的案件会很难审理下去,不仅如此,作为他本人,也许还更要难受。这个案件两头是天朝的首要人物,一个是名义上的君主,一个是实际掌控天朝大权,说一不二的领袖。而且中间偏偏还夹杂着一个更重要的人物,万民瞩目的安王。安王擅以清廉、公正为朝野上下所崇拜,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安王才更不愿意叫他人看到自己直属部下的那些肮脏吧?内务部可真成了一个小王朝了。
不过,离开的时候,黄玉昆抬头看看天色,再回头看看宁静的东王府,忽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外面四处传言东王荒淫至极,可是,自己进王府的时候就已经接近夜半了,却即刻受到了东王的召见。显然,东王在他到来之前,就一直在书房里,现在,四更的更鼓都响过了。唉,看来很多的传言也未必就是真的啊!兴许是一些人为了给自己的荒淫无耻找到合适的借口,才会编排出这些庸俗的东西出来吧……
杨秀清一个人还留在书房里。
他的心乱的很。说实在的,当他一个人独自冷静下来,回味回味黄玉昆所说过的话,再仔细考虑考虑的以后,对侯谦芳是否真正的清白,他自己也没有了底。不过,联想起不久前洪秀全下给石达开那份关于洪仁发的委任诏书,联想起那个被他从天王府要出来的“无私”潘小红,他还是认准了所谓侯谦芳的案件,就是洪秀全用来借以打击自己和林海丰的小伎俩。看来,洪秀全真是铁下心来要“夺权”啊。
所幸的是内务部出头留下了侯谦芳,要是真的直接到了黄玉昆的手里,这个黑脸的“包公”,是轻易饶不过侯谦芳的。不管怎么说,侯谦芳的功劳远远大于其过失,先不要说没有,就是真的有了这种事情,为了区区这一万银圆来处置他,那就是不能接受。
该如何应对洪秀全呢?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傅善祥。
“殿下,有些时候主动的退让,并不意味着就会失去什么。反尔过分的主动、盲目的进取,才会叫一个人失去原本就能够得到的一切……”
想到分手时傅善祥那番意味深长的话,杨秀清长长叹息了一声。
过去的那个深山里的窑工杨秀清,在生活的艰辛中,培养成了一种山一般坚硬,又宁折不弯的性格。而无论是在金田出师之前还是以后,又是在他这个真正的舵手睿智、机敏的领导和指挥下,天朝这只曾经是风雨中飘摇的船,才得以劈波斩浪,绕暗礁、避险滩,驶进了现在这个安宁的港湾,终于有了一派大好的局面。在他的字典里,很难找到“退让”这两个字。
杨秀清也承认洪秀全这个天朝奠基人的至高无上,但是,他心里还更有一种长期以来的骄傲,那就是,如果没有当初金田力挽狂澜的杨秀清,就绝对没有今天的天朝。从这一点上讲,天朝也许更应该就是要一切权力都归他的。洪秀全不过就是提出了一个梦,是他亲手把这个美丽的梦变成的现实。
洪秀全今天晚上也难得的没有睡呢。不仅没睡,他还把那些自以为和往常一样,又到了该表现的时候,并在自己面前极尽假装娇媚之能事的嫔妃们,着实地痛斥了一顿。
都是这些狐媚子,才使得他误了自己的大业。男人似乎都是这样,无论他处在哪一个层次,无论他是不是伟大,他们总会把自己的错误或者说是失误,都喜欢推到随在他跟前的女人身上。好象要是没有女人,他们就会变得完美无缺一样。洪秀全这个伟大的“俗人”自然是也不会例外。姑且就说是女人害了他,难道他这么闹一下,真的能说明他的确明白了自己的失误之处了吗?其实不是。这种说法,不过就是推脱,权当一下遮羞布而已,否则,作为有着大山一样胸怀男人们中的一员,最怕丢的面子就没了。
不过,今天洪秀全还是开心的很,所以,嫔妃们尽管被骂的狗血喷头,却并没有挨到其他实质性的处罚。
折腾够了,他这才极其罕见地一个人倒卧在龙榻上。他太兴奋了,兴奋的根本难以睡过去,只好先闭目养神,趁机再筹划筹划以后的行动。中间,寝宫里那被布置的拥有一种的特有香气,曾叫他几次都按耐不住地又要想吼个女官进来。看看,事情就是这样,尽管他现在还是强自地忍住了,那不过是因为他还有需要该冷静下来思考的问题。等到这眼前急暂时告一段落,他还是他。
蒙得恩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时,把外面正发生的事情逐一带了进来。侯谦芳被秘密地拿下了,不过,黄玉昆没有能从内务部带走侯谦芳,只是带走一个潘小红。从黄玉昆紧跟着又跑去了东王府来看,律政部一定是和内务部有了什么冲突。对此,洪秀全并不意外。林海丰是个很有手段的人,他的属下犯事,总有许多的借口要自己来处理的。不过,和杨秀清对内务部还抱有那么一丝的侥幸不同,与误会了内务部这一作法的黄玉昆更不同,洪秀全可是知道,侯谦芳眼下留在内务部,要比不留下来的命运更悲惨。
洪秀全最近可没少研究了林海丰,也没少透过报纸及各类人员,了解了解太阳城之外的变化。洪秀全最后得出了一个自己认为比较合理的答案,为了树立他在天朝上下的威信,为了显示自己的伟大之处,林海丰惯用的手法,就是会更严厉地处置一切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所谓丑陋行径,而对发生在旁人范围内的事情,他倒会显得比别人更胸怀博大。
从第一个处置了石镇吉开始,到斩杀黄子隆等等,再到扬州大批地处死所谓天军中的败类,无一不体现着这个外表仁慈,笑不离面孔的安王,是个多么血腥的人物。
而对在江西战场上犯下大错,造成天军严重损失的胡以晃、曾天养等人,这个安王却又是表现的是何等的宽厚。按照天朝的规矩,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兵败,主将及主要当时将领,首先要被撤职查办。据说,石达开、杨秀清都准备这么办,偏偏是林海丰说服了杨秀清,使得胡、曾二人都没被过多的追究。如今,正是这两个人同时领兵暂时归属林海丰,出江西投入到苏皖战场,他们能不为对自己有恩的安王卖命才怪。
不过,有一件事情洪秀全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要论起叼买人心,哗众取宠方面,韦昌辉似乎应该更老道。可是,韦昌辉在皖北两年,也没少下了工夫,甚至为了确保他的命令能被贯彻始终,连自己这个天王的小舅子他都容不下。怎么到了关键时候,挖墙角的却依然是一个接着一个呢?
苏皖战场胜负难料,韦昌辉甚至有后路被断,再次陷入清妖合围的态势,洪秀全清楚,这个时候,正是应该上下一心,最终努力争取完成苏皖会战的目标。可他还是不能把持住自己,苏皖的混乱局面是坏事,也是好事。林海丰没有时间旁顾,如果自己再刺激一下杨秀清,叫他做出过激的举动来,以博得更多天京军民对自己的同情,至少就可以稳住一直对杨秀清耿耿于怀的石达开,先叫这个政治上还是个书呆子的军事统帅暂时袖手旁观。然后,再秘密诏回韦昌辉,进京平叛,先下手为强。天京有妹子掌握的实际军权,再加上韦昌辉的力量,即使石达开再想过问,也难以控制住局面。大局一定,下面就是对付石达开和林海丰了。
林海丰这个人好说,嘿嘿,你不是喜欢唱高调吗,那朕就陪着你唱下去。一切为百姓,不贪图富贵和权利,既然你喜欢这样,朕当然更喜欢。朕要比你唱的调子还高,再把你抬得高高的,树立起你这个忠君爱国的典范,看你如何敢当着天下万民之面来食自己之言。
至于石达开,一旦失去了杨秀清的压制,同样也会是一个喜欢大权独揽的人物,不妨就先给他个甜枣子吃,杨秀清遗留的一切权力就给他玩玩。不过,以后不能重复以前的老路,要掺沙子,要利用洪仁玕和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兄长来分权,来制约石达开。早晚大权都要归属于洪氏一门。
再次想到自己那几个兄长,洪秀全突然眼睛一亮,他终于有了一个能刺激杨秀清的好办法。
石达开是在睡梦里被黄玉昆闹醒的。看着这个一向沉稳的岳丈大人,今天却是有些毛手毛脚的,他不禁无奈地笑了。
“岳丈啊,您这是着的哪门子急?”石达开揉揉酸涨、有些浑浊的双眼,“押在哪里不是押啊,再说,李福猷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看,您还是不要过多的猜忌内务部方面,安王不是糊涂人,他也不会任用糊涂的人。”
“问题是时间啊,东王只给了我三天的时间。”黄玉昆拍拍大腿,又挥了挥手,“三天,叫我怎么办案?东王明摆着是偏袒侯谦芳。再说,我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外面议论纷纷,现在东王和安王联手,把持着朝政,内务部根本就是国中之国,这样下去……”
“您想的太多了。”石达开微微一笑,“内务部无论是为了稳定天朝,还是为了前线,都是功劳巨大。他们的事情特殊,自然做法也就有些特殊。这和把持朝政完全是两回事。另外,我不在天京的时间久了,有些变化一时还可能看不出来,我想请问岳丈,您觉得东王和以前有了多少的变化?”
“这……”黄玉昆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里,他先是怔了怔,随后认真地想了想,中肯地说到,“从内心讲,如今的东王和以前变了很多。从一个方面你就可以看出变化来,天京没有他没去过的角落,再难见到他从前的那些仪仗了。不过,这和眼下的事情又有什么相关?”
“是啊,好象是没什么关系啊。”石达开笑了,忽然又问到,“我最近看书,一直有个问题困绕了很久。您说,如果碰上一个昏庸的皇帝,那做臣子的是该学岳飞呢,还是该学曹操?”
“当然是岳飞,曹操是奸雄,做不得的!”黄玉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话一说完,他又茫然地瞅着面前的姑爷,总觉得姑爷这是话里有话。
“三分天下能归一统,其实最大的功劳就是曹操。”石达开又笑了笑,随手向北一指,“安王说啊,曹操之所以被众人耻骂,那不过是因为了说书和戏剧的缘故。就象凡是东征回来的人都说的那样,那里正是凭借着小戏小唱,再加上安王他们的实际作为,叫百姓们真正领会到了一点,谁才是真正能拯救这个天下的人。他们相信,只有天朝能做到。可惜,在天京,这些戏却都是违反天条的,您说怪不?”
黄玉昆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呵呵,说多了。您看,您这一折腾,天都要亮了。”石达开站了起来,看看岳丈大人,“放心,即便就是东王想,可也救不了侯谦芳。按照您的想法去做吧,侯谦芳死定了!”
“这么简单?”黄玉昆似乎难以相信。
“当然,只要您拿出实证,结果就是如此。”石达开按揉着自己的面颊。
“潘小红的证言,再加上一旦抄没的家产,就能足以证明这一切。”黄玉昆抬头望着姑爷,坚定地说到。
“哈哈,岳丈啊,那是您的事情,我可不是裁判的法官啊。”石达开笑了,在黄玉昆看来,他笑的似乎还很开心。其实,石达开心里在难受,天京,似乎是要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任乾带着他的几百本部人马三更时分摸到了六合城外。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再三的劝说、诱惑,尽管六合已经有了新来的胡以晃压阵,薛之武在犹豫一番之后,还是向他表示了愿意献出西门,并配合清军剿灭胡以晃的几千人马。
夜深人静,月暗星稀,城头上,没有多少太平军的将士,高挑的灯笼下面,薛之武赫然而立。
随着城外清军拍起的掌声,薛之武点点头,冲着身后挥了挥手,返身下了城头。吱咛咛的声音响起,厚重的六合西门在缓缓地开启。
“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冲进去,活捉胡以晃,赏万金,当官的连升三级!”任乾手里大大刀一摆,黑糊糊的兵勇立刻发疯一样地涌向城门。
“协统大人,任乾他们进去了!”
离开打前锋的任乾还有一箭之地以外,毛三元亲自率领的两标人马在悄然无声地静静等待着。听到手下标统按耐不住的兴奋叫喊,再细细观察下城内还没有出现的搏杀声,毛三元脸上浮现起了得意的微笑。
“好,给我上!”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两千多荷枪实弹的忠义救国军将士,同样不发一声,闷头猫腰直扑向六合城。
当毛三元驱马抢进城门的时候,六合终于震撼了。先是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骤起,继尔是裂帛般的抢声响成一片。
也许是进展的太过顺利了,致使毛三元一时竟没有来得及去细想,枪声到底都是来自何方。直到身背后的城外突然尖利的号角声响彻云霄,毛三元这才身子一震,险些掉下马来。
红十八师两个团,在清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六合西郊,还没有派上用场,更来得及进城的忠义救国军炮队,立即被斩断在城外,并陷入南北两面同时受到打击的不利局面,没有多少时间,这股忠义救国军的炮队极其掩护部队就烟消云散。六合西门被反着重新“关闭”了起来。
城内,潭绍光部署好的教导旅三个团,环行展开,房顶上、院户里,街巷中,到处都是红军将士的身影儿和复仇的子弹。
“这才叫关起门来打狗,哈哈,毛三元,我叫你来得去不得!”就在距离西城门仅仅几百米外的城墙上,潭绍光举着望远镜看看自己设计的这番杰作。不仅是毛三元,就是三番五次顺利来往于浦口、六合之间的任乾,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薛之元和他的手下,早就被进入六合的潭绍光控制了起来。薛之元和任乾的接触及所谓的约定,不过是薛之元为了活命,而同他做的几场戏而已。
历史往往就是总有这样的巧合。作为天朝历史上的慕王的潭绍光,在忠王李秀成回援天京,自己镇守苏州的艰难时候,正是由于发生了所谓的“八王”叛乱,居然就在会议中间,这个年轻的天朝忠勇将领,竟被叛徒汪安钧抽出一柄短剑,砍向绍光颈部。潭绍光没有提防叛徒们的暗算,当即被砍倒在座前的桌子上。八个穷凶极恶的叛徒一拥上前,把他拉下来,割下首级,送给了城外的敌人,并打开齐门一起降敌。
在那个时候,潭绍光尽管也曾经截获过几封洋鬼子戈登写给叛徒郜永宽谈判投降的信,不是没有察觉到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局面。不过,虽然他是苏州主帅,但在太平天国的后期,将领们各有自己独立指挥权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指挥的动他人的军队。当时叛徒郜永宽等部下,共占苏州城内守军总数的四分之三,守着六座城门中的四座门,他们的实力更远在绍光之上。因此,潭绍光即使是在截获了叛徒们叛变的证据后,他也不可能下令把叛徒们逮捕起来。他也曾想到用计去杀死他们,但是杀死他们之后,他们的部下是否会反抗起来?城中是否会发生内变?如果城外强敌再乘机打进来,两面一夹攻,那还得了!
因此,他本着他的磊落天性,一向对人坦白的作风,这才无奈之下,决定了在他的王府里,召开一个紧急军事会议,企图用道理去说服那些叛徒们,使他们回心转意,共同保卫苏州,尽忠报国。他把叛徒们想的太好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只能有一个悲壮的结局。这个悲壮的结局里面,既包含着人性,也包含着日暮西山的天朝的那种无奈。
现在不同了。潭绍光既知道薛之元有叛变的企图,手里又有足够的精锐部队来应付这一切。他丝毫不会对叛徒们再有任何的犹豫,更是巧妙地利用了清妖和薛之元的不同心理,张下了一张大网,也成就了他在天朝军史上首歼满清成建制的忠义救国军的开端。
当然,六合之战还仅仅是个小的开始,重头戏还在后面。安王殿下的旗号明天就要高悬在来安小城的城头,这意味着什么?潭绍光不会部明白,可对手们未必现在就能明白。
潭绍光放下望远镜,掏出怀表看了看,笑着瞅瞅潭体元,“到时候了,通知城南的潘副旅长,可以率吴如孝、刘明远、陆顺德的部队出发了。”
“是!”潭体元派出去传令兵,又调头笑着看看旅长,“嘿嘿,浦口那边儿一定是和这里一样,又是一个没想到。”
浦口会发生什么,那是以后的事情,对现在的毛三元来说,眼前的这个没想到,就足够要他的命的。仅两千的官兵,打出去没两条街道,就被顷刻间压了回来,拥挤在狭小的地域内,完全成了活靶子。曾经叫他骄傲,令他狂妄一时的洋枪,在城里红军绝对的火力压制下,连个装填子弹的工夫都没有,完全就是形同烧火棍。
开始的时候,前面不少忠义救国军兵将,还打算迎着号角声中冲来的红军官兵端起刺刀来比划比划。那知道,人没碰上,落到头顶上的却先都是一颗颗的铁雷,成片的忠义救国军兵将血肉横飞之后,跟着来到的才是一把把高举着的马刀和闪亮的枪刺。
曾几何时还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忠义救国军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面前脚下生风,杀气汹汹的红军将士,居然是一个个习惯了马上作战,驰骋旷野的天朝骑士们。离开了坐骑的教导旅官兵,同样是无敌的英雄。
现在,唯一留在忠义救国军兵将脑子里的念头,那就是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兵败如山倒……
“大人,完了,我们无路可走了。”任乾显然是头部被枪弹擦伤了,脸上被污血涂抹的象个血葫芦。他的那些手下在第一轮突然的打击下面,就已经从自以为控制住的城头上被打了下来,两侧马道上早就预先埋伏好的红军将士,蜂拥而上,打得任乾的手下所剩无几。他能侥幸跑回到毛三元的身边儿,还是依仗了起初不知死活的那些忠义救国军的兵将们奋勇的一冲。
脸上已经没有了骄横的毛三元已经跳下了马,被乱兵裹着,在无遮无靠的露天地里东一头,西一下地来回涌动着。无论他怎么吆喝、制止,始终难以再稳定丢了魂的手下。这个时候见到任乾,他无异于是找到了一个终于可以发泄的对象。
“狗娘养的东西,你不是说这里没有他们的红军吗?是你和长毛串通,叫我们进了他们的埋伏!”毛三元站稳身子,先是狠狠地抽了任乾一个嘴巴。
也许是这一个嘴巴恰好打在了任乾的伤口上,任乾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他紧紧捂着半边儿的脸,面孔痛苦地扭曲着,周身都在痉挛。
“大人,投降吧,他们红军不杀战俘!”躺在地下的任乾,哀哀地叫了这最后的一声,随着毛三元手里的短枪冒出一股的青烟儿,他瞪大一双恐怖的眼睛,身体抽搐了两下。
曾经是一个穷困的农民,为了转变自己的一生,他放下锄头,参加到了捻子的队伍里。他也曾在与官府及后来的清军作战中英勇无畏过,并渐渐成长为一个捻子里的知名人物。他的生活的确变了,变得暂时没有吃穿的愁苦。为了更多的改变一下自己,为了更好地享受一下这个世界,他做起了自卫军分裂的急先锋,又不惜投靠满清,变成一个可耻的奴才。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得到的不过都是一场梦中花和水中月。难得是,就在他临离开这个本来他能够享受的世界的最后时刻,他居然想到的还是投降。这就是人性!
没有几个人听到了任乾临死前的这声悲哀。不过,来自四面八方那震人心魄的叫喊声,却是每个忠义救国军的兵将听得真真切切的。当然,也包括毛三元自己。
“交枪不杀!”
“活捉毛三元!”
跨黄河,越淮河,指望着饮马长江,曾经何等的雄壮过。唉,怎么刚刚到了这里,这第一次真正的交锋竟败的如此一败涂地。毛三元周围的忠义救国军们已经没有了斗志,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他们更多的选择是继续的生存下去。
毛三元知道大势已去,他把短枪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
“大人,不能啊!”一个贴身侍卫一把抱住他的手。
毛三元就势松开了手,他其实并下不了死的决心。
“毛三元,毛协统,难得,难得一见啊!”垂头丧气走在一队俘虏之中的毛三元,被一个腰挎短枪的年轻红军军官揪了出来。“怎么样,才一个小时,哦,应该对你说才半个时辰,你的两标人马连同炮队,就都集中在了这里,当然,还有不少站不起来的。嘿嘿,很高兴你给了本官第一个俘获你们忠义救国军高级将领的机会。”
“你……你是……”毛三元有些羞涩难堪地瞅瞅面前这个眉眼清秀的年轻军人。
“呵呵,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官就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第三团团长叶芸来。”叶芸来身子一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你……你们不是在天长吗?”毛三元诧异地望着骄傲的对手。根据滁州方面的情报,这个可怕的红军部队已经出了天长,正向盱眙方向有所动作,怎么竟然又会出现在了这里?
“哈哈……”叶芸来大笑了起来,手指一伸,“我们是天军,来往自然飘忽不定,哪就叫你们明白了。不过,我说毛协统啊,你就知足吧。为了收拾你们,我们可是动员了五个团的力量。知道吗,不仅装备比你们那些破烂玩意儿占尽了优势,人数也比你们多了两倍。不是挤兑你们,就是你们那些烂枪,白给我们都不用。呵呵,我们安王殿下说了,根本没时间配给它们弹药,留给我们的农军看家护院,吓唬吓唬那些心怀鬼胎者还凑合。和你们打仗不过瘾,太不过瘾了。”说完,他一挥手,冲着身边儿的士兵喊了声,“押到旅部去,旅长等着‘招待’他呢。”
毛三元的头几乎抵到了胸口,窝囊,实在是太窝囊了。走出没有几步,他又听到背后传来叶芸来的朗笑,“毛大人,如果你有幸还能活下去的话,你吃惊的东西还多着呢。”
毛三元相信吗?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
浦口炮火连天,城里的沙俄顾问官沙莫夫上尉怎么也不会相信,明明是毛三元在利用里应外合之计袭取六合去了,叛军即使有反抗的力气,那也只能是用在六合,哪知道大批新式装备的叛军竟然天刚放亮,就出现在了浦口的北、东、南三个方向。更叫他难以理解的是,仅仅就在他刚接到有叛军攻城的那一会儿时间里,东门就首先告破。
沙莫夫上尉清楚地知道,浦口和滁州一样,不仅是东出大军的后卫屏障,城里还囤积有刚刚转运来的大批弹药、粮草,是沿江而上兜取巢湖叛军后路的大军的生命线,不然,上面也不会把精锐的第一和第三协分别驻防在这两个地方。可是现在,虽然城里兵马过三千,可大都是些后方勤务的保障人员,真正能够作战的也仅有一个标的人马,除此之外,再找下去,那也只能说是跟在他身边儿的那三十几个哥萨克骑兵护卫了。
“顾问阁下,长毛的炮火太厉害了,几炮就轰塌了城墙,我们刚刚增援上去,就被打垮了,阿廖夫顾问也阵亡了……”第一标的路标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脸都是惊恐。
“混蛋!”正在部署各处增援力量,及反击东城计划的沙莫夫上尉狠狠地一拍桌子,跳着脚地大骂起来,“猪猡,蠢猪,你们这些中国胆小鬼,你的位置在城门,不坚持在哪里,你他妈的跑下来干什么?”
“我……”路标统嘴张了几张,“顾问阁下,我带到东门的人都打没了,我……”
“放你奶奶的狗屁!”沙莫夫上尉抄起墙上挂着的马刀,又一脚踹翻了桌子,“你带的是士兵,不是茅草!你给我立即集结一切能上阵的人员,马上加强南北两门的防御,派人向巢湖前线和滁州求援。我带预备营去西门反击。”
临出门,沙莫夫上尉又回头看看还在磨蹭的路标统,“告诉大家,叛军这是为了诱惑袭击六合的我军回援,才搞的突袭行动,我们决不能叫他们得手。另外,滁州第一协马上也会增援我们的。”
“是,是……”仿佛沙莫夫上尉所说的滁州援兵带给了路标统一些勇气,他拔脚跟着窜出门外。看着沙莫夫上尉带着一队哥萨克骑士风一般狂奔出去,他不免又有了些担心。刚才还忘了告诉顾问阁下当面长毛的真正厉害之处了,这么贸然的前去,千万不要再遭了长毛的毒手啊!
沙莫夫上尉所说的滁州第一协,现在还别说根本就不知道发生在六合、浦口两地的真实情况,就是知道了,恐怕他们也没有时间来顾及这里。从午夜开始,林海丰就派遣李秀成带领红十九、十七两个师,大张旗鼓地“猛”攻滁州东门。
那被一百多天军英灵埋葬过,现在勉强临时堵死的东城门,经受不住红军炮火的猛烈袭击,再次轰然倒塌。徐双来只听到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冲锋号声,还有看不清的到底有多少人马在黑暗中扑向城门那巨大的缺口,在一片混战之中,缺口曾经一度失守。
徐双来紧急调集预备人马,开始奋力反击。
这场“大战”,一直打到日头升起老高,徐双来终于牢牢守住了缺口。也许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到了事情的奇怪。城外的太平军就是他们号称精锐的红军,尽管号角激烈,呐喊也高昂,夜间要说打的还是的确顽强,可是,天一放亮,他们仿佛立时就失去了底气,每每一抵近那富有诱惑力的巨大缺口,很快就又退潮似的被自己反击下去。
再经过仔细的观察,徐双来到底看出了端倪。原来,所谓的红军兵器依然大都还是原始的冷兵刃,除去大炮和己方还能有一比,其他方面不过就是小儿科而已。难怪他们晚上闹的厉害,呵呵,看来是见不得阳光的。
索性,徐双来放弃了再封堵缺口的想法,也放弃了原本企图出城袭击对面敌人的念头。他有意减轻了城墙两侧的力量,却把两营兵马布置在缺口后面,城内的炮口也都指向了缺口,他要留下这个诱饵,利用优势的火力给这些自以为是的什么红军做丧葬场。
李秀成更不傻,他的任务早完成了。所有的部队都开始进入土工作业和临时休整,表面上象是准备一直打下去,暗中却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不过,只要你城里的兵不出来,我就赖着不走。
双方各有主意,战场一时冷清了下来。
在浦口,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长江之上,天军内河水师用炮火严密封锁了城南。继东门被教导旅突破之后,北门在红十八师的猛烈冲击下,也宣告被突破。近六千红军将士两路杀进浦口城。
在重炮营的协助下,刘明远的特务营又是一马当先,驱散守卫东门的忠义救国军,打散第一拨前来增援的敌人之后,迎面遇到的就是沙莫夫上尉前来反击的人马。
“洋鬼子的骑兵!”不知是谁首先兴奋地叫喊了起来。
作为红军中的铁骑兵,能和真正的骑兵对手交锋,那几乎是每一个教导旅将士的心愿。可惜的是对手的骑兵人数太少了,即便是在兴奋喊叫之人的声音里,多少都还含有一些遗憾。
刘明远不用发布什么命令,就在沙莫夫和哥萨克们都以为将要进行的马上就是骑士间特有的那种格斗的时候,“哗……”冲在特务营最前面的冲锋枪手们,枪口里的子弹就如同泼水似的倾泻而出。红军的骑士们有着和真正对手交锋的渴望,也喜欢用手里的马刀和敌人一决高低,尽情展示自己的风采,但他们同时还懂得现在时间的可贵。
仅仅就是眨眼之间,三十几个挥舞着马刀的哥萨克们,淹没在特务营的铁流里。无数耀眼的战刀,开始在紧随其后的一营忠义救国军中翻飞……
日上三杆,红旗插遍浦口各城门,忠义救国军第三协唯一剩下的一个标,除去少部分会同溃兵由西门逃窜之外,其余全部被歼。浦口重新回到天朝的怀抱。
按照任何的推想,天朝的红军一杀回来,首先就该修补城墙,整顿防御,甚至许许多多的百姓早一心里做好了准备。人有一种生活的惯性,在天朝的管理下生活了两年多,说不上完美,至少比以往少了许多的忧愁,人们也习惯了没有辫子的日子。而几天前突然而来的横祸,却要求他们再恢复到几年前的生活轨道上去,他们一时还是很难接受,在他们的心目中,更多的是希望能永久保留刚刚开始的新习惯。
尤其是没有几次三番的对比,百姓们也难以对天军和满清兵有个各方面的认真比较。天朝好,天军好,这是不争的事实。满城的百姓现在唯一热切的期望就是红军永留浦口,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一切。
谁也没有想到,一进浦口的前线总指挥潘起亮,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劝说浦口百姓向城外暂时疏散,同时命令各部立即将缴获的各种物资紧急向江边儿的天军船队上抢运,一天之内,即使有部分带不走的也要就地掩埋起来,尤其是粮食。
“不能给清妖留下一点儿粮食!”浦口到处都是这样的喊叫。
红军丝毫没有象以前的天军那样重视城防,显然是不想再固守浦口了。
百姓们茫然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抢运辎重、疏散百姓,浦口除去红十八师一个团和教导旅特务营留下来驻防,其他部队很快就要撤出。不要说百姓们不理解,刚刚经过了奋勇冲杀,踏着同伴流洒的血迹进入浦口的红军士兵们不理解,就是被蒙在鼓里的各路将领们也难以接受这种事实。
浦口收复,直接危险到南路进攻巢湖清军的后方,清军不可能置之不理。一旦清军返回头来,大敌之下,以区区一个团的兵力,势必难以抵挡清军的围攻。既然打下了又不固守,那何必当初要打?
“浦口难道我们就不要了?”
面对将领们的责问,潘起亮的回答很明确,“要,谁说不要?当然要!不过,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殿下吩咐了这样,我们就要一丝不苟地遵照执行。”
其实,潘起亮心里清楚,他所做的还不远止表面上的那些事情,特务营已经开始在浦口城墙各预定地段秘密埋设着大量的炸药。
巢湖,炮火连天,杀声不绝。刘乃心指挥仅有的不足二万的一军人马,同四面围攻上来的清军进行着艰苦的鏖战。
清军火力强劲,又数倍于天军,再加上协前几天得势的虎威,瑞麟大有一口就吞下巢湖的心境。
“这些该死的叛贼,简直就是不管死活了!”两天下来,瑞麟耳朵里充斥的都是那些依旧无攻而返的将领们的怒骂,甚至是不理解。
瑞麟也想不明白,他本来设计的很好,由滁州一下来,他是马不停蹄地直抵巢湖城下,军队没有进行任何休整,也没等南线的人马来到,就完全投入了战斗。很显然,他的这一行动,一开始还是达到了他预想的突袭效果。在天军还没有充分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第二协曾经一度突破巢湖东城的防御。谁料想城内的长毛居然就是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把第二协的突击部队给反击了出来。
他不用“千里眼”也能清楚地看到,城墙被炸塌的缺口处,已经被堆积起来的双方士兵尸首重新添塞了起来。他看到天军士兵把一个个火药筒点燃,有的顺城墙直推下来,有的干脆就是几个士兵推抱着火药和涌向缺口的己方将士同归于尽。最令人生畏的,就是最后关键时刻的那一场大火。
双方的气力显然都快用到了最后,谁在坚持一下,胜负也许就会在瞬间决定出来。第二协用后面新上来的一个标替换下几乎成了半残的攻城兵将,再度发起猛攻。毕竟是生力军,士兵们扒着摞叠的尸首,顶着上面洒落下来的各种防御武器的袭击,嗷嗷地涌向城头。
好样的,不愧是太后花尽心血来打造起来的这些忠勇将士!瑞麟当时心情颇为激动,一向总喜欢仿效文人统帅那种儒雅风尚的他,此时也情不自禁地立马高处大声地激励着他的将士们,“打破巢湖,屠城三日,官佐士兵尽情去发泄你们的一切!”
他当时真的以为这既是开始,也是预示着结束的最后一击。可惜,他想的太早了些。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火药的爆炸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是好几丈阔的偌大缺口处,忽然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火光冲天,笼罩了整个缺口,近千米之外的他,都能够闻到随即传来的那些卧在缺口上的尸首被烧焦的奇异臭气。
烈火形成了一堵天然的屏障,烧得他无数的官兵滚落城下。更难以想象的是,烈火中居然还能窜出对方的士兵,带着一身的火焰,扑向正狼狈溃逃的自己的手下。
面对这样的一群对手,瑞麟剩下的也只有无奈的怨恨了。
刘乃心是霍了命也要坚守住巢湖。他按照北王的指令,赶到巢湖调集两个军的人马紧急支援庐州方向之后,就留在了这里,要为北王把守住后门。他没有想到清军会来的如此之快,在得知小部分清军的前队出现在城外的时候,他虽然开始向各处加派防御力量,增送防御器械,却也没有考虑到马上会有大批的清军紧跟而至,并不加任何准备就立即攻城。
东城的吃紧,使他立即清醒了过来。滁州是真的失守了,莫非李昭寿没有被北王诓进庐州?本来他开始还是对北王临别的那番话有很多的不理解,可是经过路上的仔细思索,再加上他对韦昌辉的了解,他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北王是有企图的。只要李昭寿能象往常一样那么看重权力,李昭寿就一定会上当。即便就是为了投降满清,能掌握住庐州,那也会给这个叛徒带去更大的实惠,为了给自己在新主子面前捞取更多的资本,李昭寿应该是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的。
不过,由于没有能及时得到庐州方面的确切消息,刘乃心此时的判断只能是李昭寿果然献出了滁州,可对于浦口等地发生的变故,他还完全蒙在鼓里。尽管如此,他已经有了深深的自责。
自责什么呢?刘乃心突然想到了周得桂。回想起周得桂过去的种种言行,他不禁浑身的冷汗淋淋。这个周得桂看来并不单单只是对天朝的某种制度有怨气,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掩藏的更深的危险敌人。如果当初早点把自己私下得到的那些情况禀报给北王,如果不是北王派遣周得桂去滁州,也许事情还不会发展到象现在这样的被动。
作为一个韦昌辉得心腹谋士,刘乃心为了他的北王,可以说是宁肯剖心沥胆。不过,在对待周得桂得事情上,当初他既有明哲保身的想法,不愿意和这个被北王视作心腹的人过意不去,又有为了北王的未来大业培植力量,拉拢各路豪杰的心思。那些时候,他更多地是把一些对天朝心怀不满的人当作知己。
现在想想,刘乃心除去自责之外,还有不少的悲哀。此时的他已经不能再有其他任何的杂念,如果战局一发不可收拾,北王就会失去一切应有的威望,不要说是大业,就是目前的地位恐怕都难以保全。正是缘自这些心理,他搅尽各种脑汁,想出了种种的招数,用一种同归于尽的精神,把瑞麟死死地挡在了巢湖城外。
韦昌辉在庐州最初的战况还算不错,由于二线军队的陆续投入,六安及庐州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里。尤其是庐州,战火还仅仅在城外的各个支撑点上燃烧。可当张乐行有关滁州的禀报一到,随后的日子他就不好过了。
虽然解决了李昭寿,滁州还是丢了。这一下,即恰恰证明了他对以前所信任的那些人的暗自怀疑是正确的,也把他的整个战略部署打乱了。庐州以东的各天军要点,现在都面临着来自前后两个方向清军的威胁,再这样坚持下去,不仅起不到对庐州的拱卫作用,还只能被对手各个击破。尤其是身后的巢湖,那是他的补给重地,一旦落到对手的手里,后果更严重。
无奈之下,韦昌辉一面向庐州收缩兵力,一面紧急派遣张乐行指挥自卫军及后三军,回援巢湖。
张乐行的大军距离巢湖还有几十里,就被早迎候在前面的清军营垒挡住了去路。虽经几次冲杀,最终也没有能够得手。
巢湖到底情况如何了?韦昌辉现在已经无法得到确切的消息,他和巢湖完全失去了联系的通道。他所知道的只是巢湖被围困。同时,从张乐行在战场上发现的情况又告诉他,不仅是滁州背叛了天朝,浦口也是一样,因为张乐行从捕获的清兵嘴里,得到了薛之元叛变的消息。
韦昌辉好了没有几天的脸色变得更加灰暗了,他最不想得到的这一切,又残酷地变成了现实。
在北王临时官邸,韦昌辉又召集诸将,开始应付眼前的困境。
“怎么,都有些心里没底了?”面对将领们困惑,甚至个别还有些不安的目光,韦昌辉一扫脸上的晦气,显得很是轻松地呵呵笑着,手一指大桌子上面铺开的地图,“弟兄们,现在,我们刻意追求的效果来了。大家看看,在整个淮南大片的区域内,我们牢牢吸引住了三十多万清妖的力量,并迫使他们分散在六安、庐州、巢湖这三个战场上面。还不仅仅是如此,在鄂北的大山里,罗大纲还牵着清妖三个协的什么狗屁救国军在转磨磨。他们误以为死死追踪的还是罗大纲的主力,其实,他们的前面只有几千的天军在做诱饵,而罗大纲主力早回去休整待机了。”
看着将领们对他这番话似乎还有不理解,韦昌辉在地图上一比划,“清妖原本是要集中兵力解决苏皖我军,并倾其所有要把五十万大军完全投入到苏皖战场上。可是,我们没有叫他们如愿,鄂北的诱饵行动,迫使进入苏皖的部分清军精锐西调。至于这里,大家可能还不明白,我们其实是一个更大的诱饵。清妖主力极其精锐,全部扑到了我们的身上,这恰好给苏北,也就是我们的皖东争取到了最佳的战机。大家都知道了,红军大学所有学兵组成的我天朝精锐军团,已经一路势如破竹地拿下了皖东沿海的大部分地域,天朝的红海军还在海上给俄国洋毛子以沉重打击。现在,是安王他们该动手的时候了。战场的扩大,正好给安王大军寻找清妖的弱点以有利的机会。为此,我们必须牢牢守住这几个战略要点,拖住清妖,不给他们以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座的诸将,都是经过前一次庐州危机的将领,现在,韦昌辉的话,恰恰又激发起了他们内心的那种顽强。
看着自己的目的已经快达到了,韦昌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他明白,如果任由悲观的情绪在庐州守将中间风头蔓延下去,那么滁州、浦口等地的背叛行为就会成为传染病,在经意和不经意中爆发出来,这可是比困守庐州更危险的事情。
“唉,说来说去,本王对以前的某些主张还是该有深刻的检讨之处。在总体战略上,本王轻视了皖省自卫军的作用,致使丧失了淮北牵制清妖的这股主要力量,既给了清妖集中兵力南下的机会,也给了分裂分子以可乘之机。今天张乐行总指挥不在,但是本王还是要在大家的面前,给张乐行等自卫军的将士们道歉。都是天朝的军队,本不应该有厚薄之分,更不能无端猜忌。本王会以此为借,望各位也能认真检讨下自己,是不是都在为天朝尽着你的那份力量。另外,我还要郑重地提醒大家,李昭寿是因为对天朝怀有贰心,企图谋反,被本王诱杀了。值此关键时刻,大家务必放好各自的那颗心,或者说是看好你的脑袋。谁敢步李昭寿的后尘,下场绝对不会好!”
知耻而为勇,不管韦昌辉对自卫军的道歉是真是假,至少他在众将领面前发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我韦昌辉虽然也有错的时候,可我能改,我也希望大家和我一样,知错即改,不要执迷不悟。至于他是不是真的能改,那当然还都是以后的事情。作为一个政治家,如果在眼下这种关键时刻,连这点儿风度都没有,那他也别在官场上混下去了。
话说到这里,韦昌辉眼睛里露出了冰冷的目光,“今天,本王要郑重向诸位兄弟宣布一个事项,天朝最高军事统帅部早就有严令,凡是满清救国军的军官,见者一个不留,不管他是不是芝麻绿豆大的角色,还是多么高贵的人物。可想而知,对待那些背叛天朝的人,天朝会是怎么样?本王在这里不妨明言,即便就是本王为天朝捐躯了,可只要谁敢背叛天朝,任你跑到天涯海角,天朝也要把你掏出来,送你到应该去地方去!谁要不信,咱们就走着看。诸位兄弟好好想想,现在江南是谁的?现在江南九省,这些全天下最富有的地区都在我们天朝手里,满清的气数早尽了!”
“殿下放心,纵然就剩下一兵一卒,我们也要站在庐州的城头上!”韦正噌地跳了起来,看着座上的所有将领们,紧攥的右拳高高一举,“为了天朝,我们誓与庐州共存亡!”
“为了天朝,誓与庐州共存亡!”几十个喉咙里发出了同一个响亮的,又为韦昌辉愿意听到的声音。这里面就有周得桂,同时也有罗金桂和田士文,他们暂时掩藏着那罪恶的心灵,和众人一样,显示着只有面对死亡才会有的军人的特有的那种慷慨激昂。
“好!”韦昌辉一拍巴掌,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一种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气势。现在本王开始调整部署,除东线、西南继续预备抗击清妖进攻,为支援巢湖我军作战的张乐行部提供掩护之外,北线人马全部收拢进城……”
韦昌辉仔细地部署着下一步的军事安排,表面上泰然自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是在硬着头皮在做这一切,现在能够扭转淮南整个战局的,一是要依赖巢湖的刘乃心顽强地支撑下去,二就要指望东线的林海丰了,但愿林海丰能够神速出兵。庐州现在的压力太大了,面前的清军已经不是往常的那些庸俗之辈,庐州真的能坚持多久,他的心里也没有底。更何况,即使坚持到了最后,如果手下的人马被打的所剩无几,他以后还能指望什么?作为一方的军事统帅,没有比把自己的命运寄希望于别人的手上而更难受的事情了。
对瑞麟来讲,现在是一样的难受。六万大军,其中还有两个协的忠义救国军,居然被一个巢湖就给阻挡住了。随着南下增援的太平军陆续开到,攻城的兵马就显得更是薄弱,再僵持下去,一旦后面滁州和浦口出现丁点儿的意外,这大好的局面就会付之东流。他甚至都有些后悔,当初似乎不应该那么谨慎,把第三协留在了浦口,如果巢湖集中了三个协的忠义救国军,不论是攻取巢湖,还是歼灭增援的长毛,都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事情走到现在的地步,只有先集中力量围歼长毛的野外援军,然后再回头清算巢湖这笔帐了。
就在瑞麟一面继续佯攻巢湖,一面抽调人马准备围歼张乐行率领的南下援军之际,一个他最害怕的消息的来了。滁州遭受太平军强攻,浦口失守,不仅如此,第三协还在六合中了太平军的埋伏,全军覆没。
瑞麟接到消息的一刹那,脑子简直就成了一片空白。怎么会呢?第三协可是忠义救国军啊,那是用了多少钱才堆积起来的精锐之师啊!他的眼圈儿都红了。
“浦口必须要给我夺回来!”瑞麟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严令徐双来固守滁州,不得随意出战,同时请求中路军随时增援滁州防务,务必确保全军的后方安全。立即调各部绿营兵上来,替换第三协参加围攻巢湖,迫使长毛不敢轻易出城,威胁我抵御他们援军的作战,暂时先把这里的战局稳定下来……”
瑞麟一口气下达完有关巢湖周围的军事安排,随后,一指第二协协统德兴阿,“话本官不想多说了,浦口对我们有多重要,你心里不会不明白。本官只想说一点,第一协、第三协都是汉军的协统,可他们的作为大家有目共睹。作为咱们满官,你并没有给太后和朝廷带来更多的荣耀,对你们在这里的表现本官很不满意。现在,收复浦口的担子本官就交给你了,另外,本官把薛之元那些降将的人马再配属给你,他们地形熟悉,对你自然有帮助。望你好自为自,不要辜负了太后和本官的心意。”
“大帅放心,浦口不拿下来,卑职愿意提头来见!”德兴阿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子。这两天在巢湖,他的确是够窝囊的了,回头打浦口,恰好就是一个发泄郁闷的好时机。
德兴阿的大军卷起漫漫黄尘,一路扑向浦口。不需要过多的动员,几乎任何一个兵将都知道浦口对于他们的重要性。他们的吃食全在那里,一旦收不回来,数万的人马没吃没喝,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瑞麟的右路大军出滁州、下浦口,顺利包围巢湖,这一连串的捷报叫胜保和米流欣大喜过望。从整个的战场上看,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庐州的战略包围。就在这个当口,他们忽然接到了太平军北上攻取盱眙的探报。
太平军不去争夺滁州,以打通他们东西两线的联系,反尔坚持北上,这着棋实在费了他们的不少心思。
皖省大军的粮草供应现在是难的不能再难了。由于黄河的突然改道,大批弹药及由山东、直隶筹集起来的粮草,竟然一瞬间被奔腾而来的黄龙吞没的干干净净。再次筹集粮草尚需时日,眼下前线大军的供应已经到了被迫就地自筹的地步。为此,胜保和米流欣下令给各地的官员及团练,挨家挨户搜集一切粮草,以供前敌,他们甚至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筹粮指挥部。
太平军北上盱眙,如果随后再威胁蚌埠,整个前线的后方补给线就有可能被掐断,即使很快会有朝廷的粮草支援过来,那也只能是望梅止渴。更何况他们一旦再渡过淮河,与东面的军队遥相呼应起来,在大的态势上,己方反倒陷入了长毛大军的四面封锁之中。米流欣想的很深远,禁不住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对于顾问阁下的这个担忧,胜保倒感觉有些过虑了。由于山东进入皖北的军马及时被调去了苏北,苏北长毛在攻下淮安后已经被迫放慢了他们的脚步,苏北战局在向稳定的方向发展。这个时候长毛再北出盱眙,既有为他们东线受阻的人马声援的含义,也有对自己在庐州方面人马的调虎离山之意。
所以,这次他没有顺从顾问的思路,而是反复给顾问阁下讲解了中国孙子兵法上的“围魏救赵”,一再阐明,只要适时地加强一下蚌埠、寿州的防务,不必与长毛过多地纠缠。还是应当全力攻打庐州,否则时间拖的越久,对于粮草匮乏的他们来说,以后的困难也就越大。
米流欣被胜保说服了,这个时候,他忽然对这个被他一直鄙视的古老国家有了那么一点儿的钦佩。他很钦佩胜保所说的那个“孙子”,想不到这里也曾经出来过真正的军事战略家。
李秀成的红五军还“赖”在滁州城外。
就在徐双来等人正为眼前这个钉子感到头疼,冥思苦想如何才能一劳永逸地消除这个眼中钉的时候,滁州西南屏障的琅邪山,又在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太平军突袭下,骤然失守。莫非长毛们是要全力攻打滁州了?徐双来还没彻底闹明白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呢,瑞麟的命令到了。浦口丢了,德兴阿已经开始准备反攻浦口,难怪长毛要拿下琅邪山,他们是想切断滁州对反攻浦口大军的策应。
尽管徐双来接到的是固守滁州的军令,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毅然决定要夺回琅邪山。这不仅是为了滁州的安全他也必须这么做,他还考虑到,一旦琅邪山重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长毛势必就会感到威胁,足以吸引一批长毛的注意力,更有利于浦口方向德兴阿的行动。
徐双来这个时候完全明白了城外红二十军赖在那里不动的原因,那是对方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以便偷袭浦口的诡计。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看咱们谁笑到最后。
他想的不错,做的也不能说没道理,只是往后发生的一切,却是凭他根本无法扭转的。
出现在琅邪山的是潭绍光发自六合红军教导旅的一部,他的目的的确也就是为了隔断滁州增援浦口的道路。不过,虽然徐双来想象不到,可潭绍光心里明白,反攻浦口的清军进展一定相当的顺利。因为,这一切都是安王预先设置好的圈套。浦口象一个四面即将燃烧起大火的瓮,就等着清军自己来入瓮呢。
德兴阿感觉自己运气不错,大概是哀兵必胜吧,在经过了近一个下午的激烈争夺后,浦口终于回到了他的手里。
不过,这才没几天的光景,浦口现在的一切,却都变得叫德兴阿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哀。
粮库、军械库全是空空如野,百姓十去九空,尤其是被打得落魄丧胆的太平军,在慌不择路狼狈逃窜得时候,为了方便逃窜,竟然对多段的城墙进行了大肆的破坏。现在的浦口,不单单几乎是座空城,还是座再没有了屏障和依托的烂城。
德兴阿无奈了,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何必还要在东城采取爆破的方式,又毁了好好的东门两侧的城墙呢。这个浦口,可真实成了一个鸡肋。在飞马向巢湖城外的瑞麟报捷并请示下一步计策的同时,他只能纠集起薛之元张元隆、李允,韩秀峰等一班子虾兵蟹将充作劳工,去重新整饰破损严重的城垣。而他的三标人马也是人不敢解衣,马不能卸鞍,他们还要守卫这座城池。
更叫德兴阿烦心的,就是那近两万张的嘴。从巢湖外大营出发的时候,仅仅携带了两天的干粮,这些干粮早早的就都化成了官兵们一肚子的大粪。现在要修补城池,要应付可能会出现的长毛反扑,还要到处搜罗一切能够化为吃食的东西。唉!这个晚上怕是个最难熬的夜晚了。他看着昏暗的天空,再看看乱纷纷四下寻找食物的兵士们,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没有粮草,没有坚固的城墙守护着,他的心里真的有些忐忑。今天权且就这样吧,明天一早,就得赶紧安排专门人马出城搜集粮草。
也许是太平军被打的就象他们临撤退那样,实在是太狼狈了,一时还很难恢复元气,一个夜晚就要过去了,浦口依然安稳无事。除去被监视的不敢有丝毫怠慢,已经劳累不堪的修整城垣的兵将外,大部分勉强拖着疲乏的身体,坚持警戒的各部,随着天边露出的鱼肚白,也开始进入了迷幻状态。
德兴阿似乎这时也长松了一口气。他合衣躺倒在床上,脑子里开始还在考虑着全城的城防,再有一的时间,浦口就能够大致恢复以前的样子,虽然不会比以前坚固了,至少还是可以抵挡一下……
从浦口一口气向东“逃窜”出二十里的教导旅特务营,红十八师三团,在舒舒服服休息了大半夜之后,又悄悄地靠上了浦口。与此同时,红十八师另外两个团贴近浦口城北。
就在城内清军以为威胁已经过去,大可以放松一口气的时候,红军对浦口的反攻又开始了。
大段被毁过,又临时修堵不到半截的城墙,在红军猛烈的炮火中很快又变成一片的瓦砾,在雄壮的冲锋号声中,眨眼间,仓皇组织起来的脆弱防御就被突破,红军将士潮水般涌回了离开一夜的浦口。
“专打忠义救国军,其他兵将闪开免死!”两路红色风暴轰散手中几乎连武器都没有的滁州和浦口叛军,杀向迎上来的睡眼惺忪、满脸锈色的忠义救国军们。
或许是终于有了个重返天朝的机会,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对自身所遭受的低贱待遇不满,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成群的被薛之元裹胁叛变的原浦口守军开始反戈一击,还有一部分立即作了鸟兽散。
德兴阿疲惫极了,疲惫到当炮声隆隆响起,当侍卫惊慌地摇晃着他,拼命喊叫着什么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幻而已。
当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情况时,各路纷杂的败报同时也跟着拥到了眼前。两面被突破,一面是滔滔的江水,只有来路还算安全。德兴阿不敢再继续和天军在城内纠缠下去,自己的手下毫无防备,仓促应战,再加上又对街巷地形不熟悉,城内的混战己方自然吃亏。
“命令前面就地抵抗,其余军马迅速由西门撤出城去!”德兴阿只说了这一句话,头也没回地冲出了房门。
潘起亮又回到了浦口,看着耀武扬威从北面杀进来的吴定彩,他一勒坐骑呵呵地笑了,“老兄的进展很快啊。”
“哈哈,你也不慢啊。”吴定彩一甩手里的马鞭子,看看身边儿猛虎一样扑向前面的将士们,开心地大笑着,“殿下这手空城计设置的好啊,被拖垮的清妖怎么也没有料到咱们回头又杀了进来。”
“不要说是清妖,就是我们自己的将士对起初这么安排也有不少人想不通哩。”潘起亮瞅瞅不远处一个似乎争夺的还很凶猛的院落,一带马头,冲着吴定彩笑到,“还是殿下说的好,我们是想要地盘,可我们主要还是为消灭更多的清妖的有生力量。”
“是啊,德兴阿开始按照咱们预想的那样逃窜了,呵呵,他可不知道前面还专门为他准备了一场盛宴呢。”吴定彩说着,忽然皱了皱眉头,“可惜啊,可惜好活儿都叫你们教导旅占上了,要是由我们十八师堵他的后路,好赖也能给我们一个擒拿德兴阿的机会啊。”
“哈哈,老兄啊,你的机会不是没有啊,这城里薛之元的那些手下纷纷倒戈,根本没有任何的战斗力,面前的所谓救国军也都成了兔子,就看咱们谁跑的快了。追上去就有机会。”
吴定彩看着潘起亮嘿嘿一笑,在马上一拱手,“潘老兄,我可不陪你了,再晚点儿德兴阿就又成你们的菜了。”
潘起亮哈哈一笑,“祝老兄好运啊!”
一群红军官兵冲进一个院落,对面的屋子里不时传来激烈的抵抗枪声,看着有同伴中弹倒下,几个红军士兵揭开手里的手榴弹盖,大声叫着,“排长,给他们个痛快的算了!”
“不能丢!”刚刚躲闪到树后面的年轻排长连忙挥挥手,叫喊着,“抓活的,战后送到天京,叫大家都看看这些杂毛鬼子的德行。”
“什么人在里面,胆敢这么顽抗?”
正思索着用什么办法来活捉对面几个屋子里杂毛鬼子的排长,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副旅长,嘿嘿一笑,“报告副旅长,里面都是俄国鬼子,我们打算活捉他们。可我们喊了半天,他们就是不出来投降,还强硬的狠。”
“你们可真有闲心,”潘起亮一皱眉,扭头一看旁边堆积的柴草,“去把柴草抱上去,放火烧。不是不愿意出来吗,那就都给我烧死在里面!”
德兴阿率领着纷乱的败兵退出了浦口,一口气跑了几里开外后,看到队伍中晃动的几个洋顾问的身影儿,他这才想起自己的顾问阁下好象没有跟出来。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烟火冲腾的浦口城,狠狠跺了跺脚。这些洋人,太喜欢美酒和女人,虽然昨晚女人找不到,吃的也不多,偏偏酒却没少见了。也许是前半夜紧张过分了,后半夜一松弛下来,顾问阁下和他那些洋兄弟们又是喝了个酩酊大醉才罢休。
这可怎么是好?德兴阿就地转了几个磨,听到喊杀声紧跟着由城里追了出来,眼前这些张着大嘴只顾乱喘的手下们又一个个如同放开了的羊,他已经没有任何好办法能想出来。娘的,就这么一会儿,将近半数的人马就没了。
“王标统,现在就你的人马还算完整,务必在后面抵挡上一阵子。”德兴阿看着第一标的标统转身跑去了,又扭头瞅瞅聚过来的其他两标的几个军官,一指远处若隐若现的一个村落,“一边撤一边收拢你们各自的队伍,人无论如何不能成了散沙。在前面的那个村落里立即布置防御,准备接应王标统的后卫人马撤下来。”
就在德兴阿所看见的那个村落,当初提前撤出浦口的吴如孝早在攻城战斗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守侯在了这里。当然,这里还远远不止是他的一个团队,从六合绕道滁州赶来的叶芸来的三团和四团也同时展开在他的两翼。
一线临时构筑的战壕里,红军将士一双双瞪大的眼睛紧盯着渐渐靠拢上来的溃兵。在他们的后面的村子及两侧,都是一排排已经做好随时出击准备的红骑兵。在朝霞的映照下,战旗火红,一个个放射着耀眼光芒的红星,辉映着一张张年轻的脸,同样的火红。
一马平川的大地上,即将席卷起又一场红色的风暴。
德兴阿的溃兵终于接近了村子,迎面遇到的就是地底下腾然而起的一道火墙,许多的兵将竟然是稀哩糊涂地就倒了下去。预伏的红军将士象是铁闸,一下截住了忠义救国军溃退的狂潮。
看着前面的忠义救国军人仰马翻,又没命地向来路溃散下去,吴如孝坐在村子里的一处高房上,满意地笑了。不过,他还是没有下达出击的命令。在望远镜里,他注意到浦口杀出来的友军刚刚与忠义救国军有组织的后卫,也注意到了乱轰轰的忠义救国军,正在一面大旗的引导下逐渐再次集中起来。他蛮有兴致地仔细观察了下大旗下面那个气急败坏的将领,看着他战马盘旋,手里的短枪在乱舞,嘴不停地大张大合着,尽管听不到那家伙喊叫着什么,吴如孝已经明白,那是在做反扑的准备。
一直等到忠义救国军又一次疯狂地涌向自己的阻击阵地,猛烈的枪声再起,吴如孝这才呼地站了起来,冲着下面的传令兵大吼一声,“开炮!”
设置在村子里的掷弹筒伴随着他的命令,一发发炮弹带着呼啸飞向密集的忠义救国军队伍中。
这只本来就已经是建制混乱,只是为了一线的生存希望勉强才拼凑起来的攻击队伍,顷刻间又宣告瓦解。
吴如孝跳上战马,唰地抽出雪亮的马刀,冲着天空一刺,“为了天朝,前进!”随着他的这声高喊,战马嗖地一窜,一字排开的十几个号兵同时吹响冲锋号。
“为了天朝,前进!”同一个呐喊伴随着战鼓般翻腾而起的铁蹄声,震撼着大地,响彻天空,来自他的身后,还来自他的两翼。
右翼叶芸来的三团,还有左翼的四团,紧随一团之后吹响冲锋号,发着同样一个呐喊,杀了出来。
德兴阿见过大会战,可从来没有见过,更想象不到还有这样的一种会战。在一面面血红的旗帜后面,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凶悍骑兵,就如同是漫天卷起的黄风,追着他刚刚遭遇迎头痛击正掉头回窜兵将们呼啸而来。还没有交手,单单这个气势就已经压倒了一切。尤其是那惊天动地“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声,叫他不寒而栗。
德兴阿谓然一声长叹,他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发生在第三协身上的事情将在这里重演一次。他又一次环顾下四处乱窜的那些部下们,在如此占尽了人数和心理优势的对手面前,失败似乎就是注定了的。
他其实错了。他忘记了一点,现在浦口城里的巷战还在继续着。单从人数上看,天朝红军此次集中起来的兵力仅有一共六团一营,不足万人,比他德兴阿所带的大军少一半。只是在这里,他的确是占了下风,前后左右四个团围着他疲惫不堪又饥肠碌碌的三千人在打。从始自终,天朝红军利用的都是心理上的巨大优势,先交给他一座空城背在身上,再迫使他选择了出逃,最终利用局部的优势,一举歼灭他的主力。
战争是博弈,是心理和精神上的博弈。德兴阿的最后出逃,决定了整个战役的时间进程。不逃也是覆没,逃还是覆没,结局都是一样。
半天的时间不到,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唯一还能够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的,就是城内外横倒竖卧一时还来不及收拾干净的尸体,还有那袅袅升腾的硝烟。
“潘指挥,这次的浦口我们还要不要?”望着更加破烂的浦口城垣,跟着潘起亮巡视浦口的将领们在开心之余,又情不自禁地要问上一句。
“要,谁说不要,我们当然要。”潘起亮前面重复的是以前的话,再接下来,他笑了,“不过,即使不用我们派重兵来守卫,清妖也不敢再来这里了,这里是他们的坟墓。”
“唉,可惜啊可惜,我们的一团紧赶慢赶拼死打破了德兴阿的后卫部队,还是叫他死在乱军中了。唉,不该我们露脸啊!”吴定彩看看正嘿嘿发笑的叶芸来先是遗憾地撇了撇嘴,接着又颇有些自得地拍了拍胸脯,“不过,薛之元和张元隆、李允,韩秀峰那几条赖狗可是都落到了老子的手里,收获也不小。呵呵,这一切还要感谢刘老弟的照顾啊。”说着话,他又冲着旁边的刘明远一笑。
刘明远愣了一下,紧跟着咧嘴哈哈地笑了起来,“吴师长太客气,我们可不是有意地照顾你们,我们是没有闲工夫搭理他们。杀他们这些东西,不如杀那些洋毛子和什么狗屁的救国军过瘾啊。不过,现在没事干了,拿他们来祭祭刀还是蛮有意思的。”
“我看行。”吴如孝望着潘起亮,把胳膊一甩,“副旅长,这些该死的叛徒一个都不能留,都拉出去一起剐了才解气。”
“呵呵,别急啊。”潘起亮手扶垛口,看看下面开始扶老挟幼陆续返回家园的百姓们,“除去组织力量马上修复被毁坏的城墙、安置百姓之外,我们还要准备大张旗鼓地搞个祝捷仪式,当着全城父老兄弟姐妹的面,把叛徒们送上绞刑架,暴尸三天,叫所有人都看看胆敢背叛天朝的下场!”
不用五天的时间,南线,天朝红军全歼两个协的忠义救国军。而北线,利用清军的错误判断,胡以晃、林启容的两军人马,在前锋大摇大摆地抵达盱眙城外之际,主力却出其不意地突然掉头东出,迅速渡过池河,一举攻克了被誉为“九省通衢”的军事要地定远城。这一下,不仅是在胜保的屁股后面扎了狠狠的一刀,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收获。这个收获,使得清军在淮南的一切原有的那点儿优势,几乎是顷刻间就化为了乌有。
这还要从一个和罪恶永远分不开的人谈起,他就是苗沛霖。
苗沛霖,字雨三,安徽凤台人,秀才出身,“倜傥有大志”,颇富政治野心。据说,这个极其仰慕曹操的为人,一心想成为一个乱世的英雄,乃至称王称帝,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而这个年代里,在大江南北出现的“战垒连珠卷画旗”的局面,正好也为其实现个人的野心提供了条件。
自一八五三年太平军攻入安徽后,大江两岸成为天朝和满清争夺的热战之区,而淮北又是捻军的根据地,在那里,清军与捻军同样进行着永无休止的鏖战。来自南和北的屏蔽,使苗沛霖得以“崛强官匪间,专制一方”,两淮地区于是发生了“淮北之变”——苗沛霖集团的崛起。
在滨淮地区这一特定的社会文化圈里,民风素悍,地理位置特殊,“自古异人豪杰,多产淮甸,而奸雄草寇,跨方州拒朝命者,亦往往出淮、蔡之间,其地势使然也!”苗沛霖的凤台“老寨”被视为濒淮要地,“跨淮、淝,障蔽南北,人又习战,实为异常险要之地,苗沛霖始意本图据为巢穴,然后西吞颖(州)、亳(州),东陷灵(璧)、宿(州),为并据长淮之计”,苗正是利用这种乱世而崛起于临淮之地这种起义军与满军激烈征战的夹缝地带。
不过,好景不长。捻军在被天朝收编为皖省自卫军之后,势力同时迅速扩及凤台。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以实现未来的梦想,苗沛霖招兵买马与自卫军对抗,并曾屡败捻军,于是“籍团练名,聚党蓄众,又不附者杀之……远近畏慑,无不求附,附者领旗以别于官。不二年而凤、颖数百里间,尽属苗矣”。在他所控制的地区内,不仅自卫军不能涉足,就是连清政府的统治也同样名存实亡,“诸邑守令虚置而已”。
“淮南北民风素剽悍,饥寒辄啸聚山泽为盗,善抚驭之,亦足资备寇”。清廷为消除“心腹大患”,又鉴于苗沛霖对捻子的对抗态度,在胜保主持苏皖大局之后,开始对苗沛霖采取怀柔政策。苗沛霖不是个糊涂人,面对蜂拥而至的大批满清军队,他深知自己还远远没到能够完全自主的时候,于是,他接受了胜保的招安,并认了这个老师,开始追随满清投入到了对张乐行皖省自卫军的疯狂绞杀中。也正为此,仅仅在半年内,那位在紫禁城里享受着一身胸毛的顾问先生爱抚的慈禧太后就曾连发十二道上谕嘉奖苗沛霖。
随着张乐行部最终完全退出淮北,苗沛霖也渐渐做大了起来。“官军借苗练以制捻,彼亦借官势以号召”,以至“该练遂挟制官府以显”。
苗沛霖就是苗沛霖,他多少具有了一个乱世枭雄的远见,还拥有着政治家的擅变和投机,或者说是夹缝里求生存的特殊技能。为了自己做大做强,当张乐行的自卫军影响到他的时候,他必须要起来抵抗,而且不惜投身满清。可是,当眼看张乐行已经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的时候,他又掉过头来,暗中帮了向淮南撤退的张乐行一把。在西淝河岸的展沟,对皖省自卫军穷追不舍的崇安遭受突然打击,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苗沛霖硬是以种种借口,不仅不参战,还放开河口,甚至提供船只,使得自卫军大胜之后,顺利南下。
苗沛霖心里有数,依着自己现在的力量,还难以在整个皖北称王称霸。综观满清进入皖北的军队,他知道自己真要大肆地闹将起来,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因此,皖北不能没有张乐行和太平军,只有他们依然存在,满清才会拿他无可奈何,才会更加表面上倚重他。
战火开始烧向了淮南,苗沛霖的势力现在已经遍及阜阳、蒙城、怀远、凤阳等一大片的地区。表面上看来,苗沛霖想得到的东西似乎正按照他自己的期望开了个好头。
可是,一进入八月,所有陆续发生在身边儿的事情,再细细地品味起来,苗沛霖又不禁有些担心了。
他拥有了一块儿自己说得算的大地盘,却仿佛又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暂时似乎开始远离了战场的厮杀,却又进入了另外一个战场,那就是要替前线数十万嘴从自己管辖的百姓口里抢食儿。
其实,百姓最后有没有什么吃的用来维持生计,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搜刮到最后会出现什么结局,他可是清清楚楚的。作为一个拥有着所谓“宏伟抱负”的枭雄,他自然念念不忘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有助于他滋生的必要条件。抢别人的可以,抢自己的总要有点分寸,凡事一过分,势必就要物极必反。
还有一点就是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苗沛霖在心底一直没把自己真正当作交战双方的任何一方,他只是作为一个寻找下嘴机会的狩猎者,随时改变着自己该做的一切。黄河突然改道,使他萌生了向北发展的念头,没有了黄河这个屏障,鲁西南就成了他下一个扩展的目标。恰恰这个时候,苏北的战火全面燃烧了起来。在天朝新军的沉重打击下,尽管山东巡抚张亮基弛兵增援,苏北依然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毫无还手之力。
经过一番苦思之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太平军是要在全面拿下苏北后,西取淮北,隔绝满清大军的后方供应线,如果是这样,没有足够粮草作为后盾的满清军队,很有可能不久就会被歼灭在淮河以南。倘若胜保等人还算聪明的话,势必就要重新退回淮北,那么,他刚刚得到的实惠又要丢掉。至于太平军一方呢?他们想得到的是整个天下,一旦皖北取得重大胜利,他们绝对不会就此停下脚步,他们很可能要继续北上,去同满清进行更大规模的决战。满清就算一时在苏皖全面失败,他们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足够的力气在黄河两岸与太平军对峙,就象现在淮南实际发生的情况一样。
就在张亮基几度向他求援,胜保也希望他能够提兵进入苏北的时候,苗沛霖发觉一个更有利于他进一步发展的机会终于又来了。一旦有了他自己认为是绝好机会的时候,他是从来不会犹豫的。当胡以晃、林启容攻克定远的消息一传来,坐镇怀远的苗沛霖没有去苏北,却即刻派遣同族兄弟苗天庆去了定远。他选择了要与太平军联手。
天朝最高军事统帅部发来了委任林海丰为江北前线总指挥的命令,在浦口大张旗鼓搞着轰轰烈烈的祝捷活动同时,教导旅红十八师已经悄然向滁州南面集中,也许只是又一个刹那间的事情,东西两路大军又要重新联系起来。东面的形势发展更是迅速,红大学兵军又收复了宿迁,开始向徐州挺进。现在,正面战场上又有了苗沛霖这一举动的配合,满清大军的后勤线实际上已经完全中断,后面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稍微有点儿军事常识的人都会不难想象出来的。
可是,在来安的林海丰得到这一连串的好消息,似乎兴致并不是很大。当然,周围的人见到的,还都是安王殿下那充满自信的惬意的笑。只有死说活说还是拖着沉重的身子由扬州跟到来安的柳湘荷知道,殿下现在的内心充斥的都是焦虑河苦闷。
战场上的节节胜利,似乎给了天京更多的刺激,那股潜藏的暗流对林海丰来说是日趋公开化。洪秀全对郑南所说的话,林海丰都知道了。洪秀全和杨秀清的交谈,林海丰也由杨秀清的来信中得知。由于对杨秀清长期以来压在心底的不满意,石达开在此时的表态似乎很不明确,来信中多是对杨秀清那种极其蔑视天王的责难。
接着,侯谦芳案子一出来,长期积累的各种矛盾似乎一下子就全部爆发了出来。
洪秀全突然发来了安慰旨意,希望他不要为此愧疚自己,侯谦芳毕竟是东王的旧部,如果当初他要是完全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组建内务部,自然也就不会出现类似侯谦芳这中天朝的败类云云。最后,洪秀全还没有忘记告诉他,为了不损害他在天朝军民中的崇高形象,决定对侯谦芳不予追究。
可是,等收到了石达开随后的急信,情况又变了。石达开极其愤怒地告诉他,是杨秀清公然藐视天朝法律,胁迫天王赦免侯谦芳……
奇怪的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他却没有收到来自杨秀清的只言片语。
如果换成是别人,林海丰对现在发生在天京的事情兴许并不会感到意外,可恰恰闹起来的这几个人,却不能不叫他扼腕叹息。他们都是知道了历史上那场“天京事变”的人,尽管他们知道的角度不同,深浅不一。偏偏事到临头的时候,又一个个情不自禁地投入了进去,扮演着各自本来就有的角色。
“夫君,你累吗?”看着倚靠在床头,双眉紧锁的夫君,柳湘荷发觉摇曳的烛光下,夫君的脸色竟然是少有的灰暗。她轻轻把头依偎在夫君的怀里,声音温存,却又有些哀伤。
“累啊,怎么能不累!”林海丰抚摸着夫人的秀发,眼睛闭了起来。
“要是能有一个安静幽雅的地方,就湘荷陪伴着夫君,那该多好。”柳湘荷说着,感觉自己的眼睛潮湿了。
“哪里能有那么一个好地方?”
“是啊,真难找啊!”柳湘荷闭起眼睛,听着夫君胸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喃喃地说到,“湘荷真想叫夫君带着一起去天上的那个世界,夫君不要做王,湘荷也不想做王娘。”
“如果能那样,那该多好啊!可惜,可惜天父不允许啊……”林海丰嘴里说着,思绪飞向了远方。他想起红军“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想起那个震惊世界的万里长征,也想到了遵义会议的灯火……
见夫君很久没有一点儿的声音,柳湘荷慢慢抬起了头,“夫君,你可不能回天京啊!”
“哦,为什么?”林海丰似乎已经拿定了什么主意,脸上又有了些以往的光彩。
“这……”柳湘荷此时脑海里又出现了傅善祥临走前再三叮嘱过她的话,“夫君,我们没有必要去获得那么多的权力,他们愿意争是他们的事。再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说有理的,外面谁又闹的明白。天王其实就是皇帝,没听说过有哪个再厉害的王公大臣能够厉害得过皇帝的。”
“是嘛,夫人倒很有一番高论啊。”林海丰低头轻轻亲吻了下柳湘荷,嘿嘿地笑到,“那依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做呢?”
“唉!”柳湘荷轻轻叹了口气,“咱们就一直朝北打吧,只要杀尽了清妖们,给百姓一个安定的环境,其他的咱们是无能为力的。”
“那要是最后不过就是一个换汤不换药呢?”林海丰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问到。
“即便是那样,夫君你又能如何?”
“是啊,我又能如何呢?”林海丰忽然奇怪地看看柳湘荷,“要不……要不咱们找个大山沟子隐姓埋名的过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吧?”
“瞎说呢,躲哪里啊?”柳湘荷摇了摇头,“唉,人家就是挖地三尺,也非要找到咱们的。嘿嘿,那些清妖和洋人,恐怕没有一个不想抓到你的。”她说着,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骄傲。一个能叫那么多对手害怕的人物,就是一个最大最大的英雄。
“嘿嘿,我倒忘记了。”林海丰一笑,“那咱们就投奔满清算了。到了那边儿,不给个亲王都不干,省得在这里勾心斗角的。”
“可不敢这么说,要遭雷劈的!”柳湘荷赶紧伸手捂住夫君的嘴,“再说了,他们那里更乱,亲王有什么好,当年的吴三桂就是平西亲王,还不是一样没有好下场?再说,要是没有天朝,人家……人家还不会认识你呢。要依我说啊……”
柳湘荷说着说着,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她闪动着长长的睫毛,看了夫君一会儿,突然一捶林海丰的胸脯,“大坏蛋,你在耍弄人家。”
“我哪敢啊,我的确在很认真听着夫人的高见啊。”林海丰哈哈地笑了,一把楼住自己的夫人,“说的真不错,再接着说下去。”
“要我说啊,他们是都在拿侯谦芳的问题说事儿。其实,关键还是要是看夫君自己如何做。”柳湘荷想了想,“东王待咱们不薄,夫君要想留下侯谦芳很容易,只要咱们不把从薛之元那里获得的口供交出去,那就是死无对证。如果夫君不考虑东王这一层,那不妨赶紧派人带上口供回天京,问题自然也就应刃而解。东王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倘若不是索要到了薛之元的头上,也许还有商量,事情的真相一出来,东王未必还能再护着侯谦芳。反正不管怎样,尽管他是内务部的人,夫君在如何处置他的事情上,最好保持沉默。”
“可要是我自己主张坚决杀掉侯谦芳呢?”
柳湘荷看了看夫君,微微闭上了眼睛,“夫君杀的人实在太多了,老人们都说,那样会折寿的!”
林海丰当然不会回天京,无论哪一个方面,现在都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要全力面对战场,把握住当前这个绝好的战场机会。
对于天京目前的情况,林海丰还不想过深地介入,不是明哲保身,而是觉得天京还不够乱,还没乱到真正该他出手的时候。也许还不会用他出手。不管怎么样,他相信杨秀清能够把握好天京的一切,今非惜比,人心决定着一切。
他给还在上海的郑南发了封密信,嘱咐郑南以安排造船厂的建设为由,立即赶去福州。他又给杨秀清去了封信,并把由薛之元嘴里得到的口供一同付了上去。他没有说更多的事情,只是表示了一个看法,侯谦芳必须杀掉,还要公开审理。
皖北第二阶段的战役又开始打响了。
对苗沛霖,林海丰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就是这个在太平天国与满清之间来回摇摆不定,进行着政治投机的家伙,最后还是在太平军失去战略主动权,江河日下的时候,他最终诱捕了太平天国的中流砥柱陈玉成,把自己牢牢地拴在满清的战车上。
现在苗沛霖的出场,以及凭一个人本来品行所决定的他所做的一切,却无疑给了林海丰一个重大的机遇。也使得他原本以歼灭部分满清主力为目的的苏皖会战,变得目标更大了。
为了满足苗沛霖那隐藏在心底里的欲望,林海丰第一次采用了封官许愿的手段,他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苗沛霖能按照自己提出的意愿来协助天军消灭皖北的满清力量,整个皖省可以统统交由他来治理,将来天朝统一了天下,皖省如果有可能,还可以进行自治。当然,对于眼前的行动,林海丰还附带了仔细耐心地解释,所有天军在现有他的控制区域的动作,都只是一种借道行为,绝对不会影响到他的利益。天军既不会在各地征粮草,也不会扩充军马。反过来,天军还要对困难的淮北百姓,以及他的部属予以特别的关照。
对胡以晃带来的这个安王许下的厚愿,苗沛霖很满意,这远比他的那个老师胜保所能给他的更丰厚,这才叫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呢。于是,按照安王的部署,苗沛霖在做了一番虚假抵抗之后,胡以晃率曾天养的前十军顺利进入凤阳和怀远。
凤阳、怀远的突然失守,使得坐镇寿州,虽然为丢掉两个协的忠义救国军伤心欲绝,却还总抱有一些希望的胜保犹如听到晴空霹雳,这无异于是背后又被狠狠地捅上了一刀。
“……恩师在上,学生无能,致使两处要地丢失,实属罪该万死,又实在迫于无奈。连月来,由于四处搜刮,加之个别下属拼力盘剥、中饱私囊,百姓人心大变,竟结连贼寇,奉献城池……为不辜负恩师对学生的重望,学生已经开始集结阜阳、蒙城等处人马,不日反攻怀、凤。迫于军心颓丧,学生恳请恩师能屈尊凤台,振奋一下士气……”
反攻怀、凤?正忙着和米流欣应付眼前出现的这一突变的胜保,一接到苗沛霖的这封来信,简直是苦笑不得。放着坚城你们尚且守不住,翻回头来再去攻,和痴人说梦又有什么区别?可是,当胜保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的时候,他又很难责备苗沛霖。连作为朝廷唯一希望寄托的精锐的忠义救国军都不是太平军的对手,更何况象苗沛霖这些杂牌子的地方武装了。谁又能想到,这些长毛居然置激烈的正面战场于不顾,一味地投机取巧呢。胜保想了很多,可就没有想到苗沛霖背着他在干些什么勾当。
胜保和米流欣还得依靠苗沛霖,在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多少能够动用的机动兵力。先不要说庐州还要继续打下去,即便是想休兵罢战,不收复已经失去的定远、凤阳和怀远,只怕大军想回撤也是难回。不过,胜保没有时间去凤台,他现在把目光都盯在了更要紧的定远,定远拿不下来,前面没有办法再打下去。于是,他派安徽布政使毕承昭前往凤台劳军。说是劳军,手里一没钱二没粮,只好带上他的褒奖和几份空头官诰。
依米流欣的意思,现在朝廷的大军在战场上已经丧失了主动权,尤其是后勤供应日益艰难,食不裹腹的前方将士很难再有大的作为。在这种情况下,惟有全军北撤才是最佳的策略。
可胜保不这么认为,巢湖还有瑞麟的数万大军,尽管滁州还在自己的手里,一旦全线后退,难保瑞麟能全身而退。再说,太平军如今是多点作战,兵力分散,而且明显是兵力不足,否则,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夺回滁州?为什么不迅速打通东西两线间的联系?要是那样的话,就足以将眼下几乎成了孤军深入的瑞麟完全吃掉。因此,他还是坚持自己从前的观点,太平军这就是在围魏救赵。
就在俩人争执不下之际,又一个好消息由庐州方向传来,使得他们立即统一了思想。“镇守皖省的主将韦昌辉已经准备秘密撤出庐州。”这是庐州城里的周得桂发来的密报,而且再三表示已经安排好内应,约期协助大军破城。
韦昌辉真的要离开庐州?周得桂说的没错。韦昌辉接到了洪秀全要他秘密回天京的旨意,回去干什么?洪秀全的诏旨没有明说,可是韦昌辉心里明白。
天京又出现了新的情况,洪秀全终于逼迫得杨秀清再度天父附体,并杖责了他二十大板。
正象洪秀全给林海丰的抚慰诏旨里说的那样,洪秀全把特赦侯谦芳的诏书同时下达到了总理大臣府、律政部及内务部。不仅如此,他还顺便下达了一个委任洪仁达为上海特别市市长的诏书。当杨秀清不屑一顾地将诏书丢在一边,还全心考虑天王对侯谦芳的额外开恩有什么说道的时候,洪仁达却早已悄悄地去上海上任了。
如果没有洪秀全的这份赦免诏书,尽管黄玉昆已经拿到了侯谦芳供认不讳的口供,杨秀清还是要保下他的一条命。现在,洪秀全横着插上这么一杠子,杨秀清反倒变了心思。他身边儿没有了傅善祥,却还有一个智囊,那就是被众人尊称为“老夫子”的卢贤拔。
卢贤拔是个儒生,在永安州天朝建制之时,即被授予了左掌朝仪之职,凡是设官分听,制礼作乐等项制度,都由卢贤拔来奏请实施。太平天国壬子二年夏,升任检点。癸好三年春,天京定都后,又被加封为恩赏丞相。七月开始,调掌东王府簿书。后升秋官又正丞相,仍然打理东王府事务,并主持编纂太平天国起义史。
卢贤拔为了天朝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满清官员咒诅他“狂妄异常”,又咒诅他在军中作战“亡命争先”。太平天国定都天京,杨秀清两次假托天父下凡阻止洪秀全焚烧四书、五经,又阻止洪秀全毁尽古书,“命将千古流传之书不可毁弃”,“凡系真心忠正的臣僚传述总要留下”。这一系列行为其实都是出自天朝内部儒生的主张,而最后真正能够左右杨秀清这些行为的,恰恰就是卢贤拔。因为卢贤拔不仅是署理东王府事宜的官员,还是是杨秀清的亲戚。
“天王发的这是一道赦免诏书,也就是确定了侯谦芳有罪。如果殿下接受了天王的好意,很显然,百官会认为您是放私。”在接到天王洪秀全诏书的时候,卢贤拔这样提醒着东王,同时他又指指桌案上的那份委任诏书,“它们之间是一种交换。”
对杨秀清个人来讲,他从来没有,也不需要接受来自侯谦芳的任何私利。侯谦芳几度在天朝面临危难时的坚定表现,加上他能说会道、见风使舵的处人天赋,使得杨秀清对他是宠信异常。
天朝的法度极其严格,执行起来更是一丝不苟。除去首义诸王之外,从永安建立国号至今,数不清的大小官员因为违反天条而丢失官位或者丧失生命。文员渎职贪财、武将失城丧地,那都是天条中的必斩之罪。
不过,时代毕竟还是要在他们的身上打上应有的烙印。天朝的天条,往往在涉及到他们自己的时候,就会出现软弱之处。首义诸王自己置身天条之外,而其中的洪秀全和杨秀清,不仅自身不受天条的任何约束,他们的亲属,乃至他们的宠臣,自然也都会享受着那特有的优惠。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口号被不少的王朝喊了不少的年头,真正能做到吗?答案谁都清楚。在他们把王子和庶民单独排列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他们喊出来的无非都是一种美丽的高调子而已。
在潘小红的指证,及来历不明的钱财面前,侯谦芳认了罪。按照天朝的法度,他只有一死。可杨秀清能救他。这里有对侯谦芳的爱惜和宽容,同时还有要和洪秀全较量一下的愤恨。
在一开始,为了挽救侯谦芳,杨秀清没有象以前那样采用惯常的做法,直接明目张胆地把侯谦芳要出来。他先是派人去了内务部,试图通知侯谦芳咬紧牙关,抵死不承认。尽管内务部看守严密,去的人根本没有与侯谦芳交谈的机会,可是,东王府的人此时出现在这里,聪明的侯谦芳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杨秀清闹不明白为什么侯谦芳怎么这次竟然会如此的愚顿。即便如此,侯谦芳的招供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行动,这次他亲自出马,从律政部要来了潘小红。经过一番秘密审讯,潘小红果然对自己受蒙得恩派遣、监视侯谦芳一举一动的行为完全承认,这就已经够了。
现在,杨秀清就是再傻,他也明白洪秀全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更何况他还根本不傻,反尔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清楚,洪秀全想和他做交换,他还更深层次地知道,洪秀全是要想再次验证一下发自天王府的诏书的威力。
杨秀清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不再去考虑挽救侯谦芳的问题了,而且还明令给律政部的黄玉昆,按照天条,侯谦芳之流必须要依律严惩,任何人的说情宽容都不允许。
杨秀清不是神仙,是个人,是人就免不了有个人的好恶。他心疼侯谦芳,可是更难忍受的是洪秀全的出尔反尔。在打压洪秀全和宽容侯谦芳两者之间,他选择的还是前者。
人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总会做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行为来。黄玉昆对起初东王干涉侯谦芳一案心里极为不满,他千方百计而又神速地拿到了侯谦芳的供述。现在,轮到他可以继续履行他的职责的时候,面对天王的赦免诏书,他又犹豫了。尽管随后而来的还有东王的明令,他还是感觉为难。
黄玉昆又去找了翼王石达开。天王的诏书既然已经发到了律政部,那就是金口玉言啊,执行不好,不执行还是不好,他怕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导致天王与东王间的不睦。
石达开听了岳丈大人的担忧,无奈地笑了。不过,这次他给他岳丈的答复相当痛快,他告诉岳丈大人,不要想的那么麻烦,谁对听谁的。再说,依照规矩,还是东王的旨意更重要。
也许是黄玉昆听出了姑爷话里的那种无奈,也许是想把事情做的更两全其美,黄玉昆居然谁的话都没听。侯谦芳一案还需要其他旁证来加以推敲,暂时不能定案。他运用的这个策略,恰恰就是东王说过的话。
洪秀全生气了,杨秀清也生气了。接下来生气的事情还有,甚至可以那已经不仅仅是生气的问题了。
洪秀全三番五次颁发诏书,他自己都知道未必能够管用,可他还是在发。他不为别的,首先要叫大家知道,他这个天王还活着,其次是要挑逗杨秀清,逼杨秀清上火,逼杨秀清冲动之下做出些不理智的行动。他布置蒙得恩等人向外散布杨秀清有逼封“万岁”的想法,在那些对现有新政策心怀不满的人私下抱怨安王有朝一日会废弃一切王位。
当然,他现在还有他聪明的一面。他喜欢和法兰西驻天朝公使布尔布隆接触,时常要请布尔布隆来金龙城坐坐,听布尔布隆讲述法兰西皇帝的权威。听过以后,他还会不时地向周围的转述,言谈中显示出极大的羡慕。他自然不会对别人光讲皇帝的风度,他还要讲人家的贵族。法兰西有皇帝、有贵族,可是人家同样的强大无比,并非安王等人所说的那样,什么只有大家都平等化,国家才有出路。大家拼死拼活的打打杀杀,总还是该有些回报的,在这个时候,他似乎忘记了“天下大同”那是他自己首先说过的话。搞政治的人好象总是这样,有时候他们很健忘。
不能不说,洪秀全的这一套还是有些市场的。天京有已经被废了的侯爵,还有数不清是多少的官员,按照法兰西的方式,他们本来已经或者是慢慢也会挤身于“贵族”行列里的人,可现在,他们这些指望没有了。
洪秀全成心想搅乱朝野,大乱才能达到大治,他相信这话。
于是,他采取了一个叫杨秀清绝对会暴跳起来的策略,那就是叫自己的二哥洪仁达带着自己的亲笔委任诏书,没有和任何部门打招呼,就赶去了上海。与此同时,他千叮咛万嘱咐,要蒙得恩加紧做驻守太阳城、金龙城的近卫旅的工作,他要掌握住这只部队,以防万一。
洪秀全怕杨秀清吗?如果说他以前的确是怕的话,现在他感觉好多了。杨秀清离开了天父附体的招数,其实很难再压制住他。他甚至幻想过,某一天干脆就直接坐在金龙殿内,召集群臣,收回一切权力。冷静之后再仔细想想,他又觉得有些仓促。还是慢慢找个更好的借口才是上佳之策。这个上佳之策就是要先把杨秀清变成万人恨。
洪仁达一行乘火车一到上海,立即召集上海全体首脑机构的官员开会。当着众官员,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掏出天王的诏书,请刘丽川、苏三娘来辨认真伪。
看到刘丽川和苏三娘默然的神色,洪仁达得意地笑了。
“我这就算正式上任了,由于上海地处要害,又是天朝重点发展的区域,为了确保上海的安定,现在,我来宣布天王另外的诏书。”洪仁达由随从手里又接过一份天王的旨意,随后,笑嘻嘻地看看刘丽川,“我天王兄弟了,刘丽川是个干才,朕十分欣赏,故继续委任刘丽川为上海特别市副市长。委任李咸池为上海特别市副市长,接替苏三娘的职位,并同时兼任上海警备司令官。苏三娘暂时留居上海,另有任用……”
苏三娘听着洪仁达念着一个个被解职的官员名字,想不明白天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江北战事紧张,作为稳固的后方供应基地的上海,是根本不能有任何差错的,更乱不起。
“等等!”苏三娘慢慢站了起来,打断了洪仁达的长篇宣读,“洪大哥,按照规矩,没有总理大臣府和最高军事统帅部的命令,任何人无权随意改动撤换官员。”
“我这是天王旨意!”洪仁达一扬手上的诏书,“天王是一国之主,天王的诏书难道还要通过别人的认可吗?”
“你不要和我大喊大叫。”苏三娘平静地说到,“我知道你那是天王的旨意,但是,你没有权力在这里宣读。我再重复一遍,天王的诏书可以发给总理大臣府和最高军事统帅部,具体的任免事项由他们另行下达命令,这是天朝的制度。”
“那是你们的制度!”洪仁达砰地一擂桌子,“你们一向藐视天王,视天王为儿戏。天王还有口谕,凡是胆敢抗旨者,均以背叛天朝论处。”
说到这里,他恼羞成怒地冲着身后的随从一挥手,“来人,马上把这个叛逆苏三娘给我拉出去砍了!”
苏三娘根本就不害怕什么。她连用正眼儿瞅瞅那几个扑上来的壮汉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盯着洪仁达,嘴角涌起一丝的嘲笑,“恐怕你还没有能杀我的刀呢。”
“是吗?”洪仁达的脸在扭曲,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那我就叫看看!”
“洪仁达,你想扣在我头上的帽子,没有任何人能够相信,也包括天王。我奉劝你千万不要一错再错。”苏三娘看看那几个已经扑到跟前,却依然不敢动手的壮汉们,头甩了甩,理了理一头飘逸的长发,“我不是吓唬你,没有总理大臣府和最高军事统帅部的命令,只要你敢随便杀掉任何一个这里在座的官员,就都是谋反行为。请你不要毁了你自己,更不要毁了我们的天王!”
洪仁达是真想杀了眼前的这个苏三娘啊!不仅如此,早在来之前,他就反复地考虑过,如果不杀上几个上海的安王党死硬份子,他根本在上海就难以立足。不过,临行前天王的一再叮嘱,使得他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洪秀全是明知道自己这个二哥的草包无能,在派洪仁达出来实现他刺激杨秀清的计划时,洪秀全曾苦口婆心地劝导过他,千万不能蛮干,千万不要触犯众怒,更不能因此过于引起江北林海丰的不满,要学会捞取人心。只要你不做过分,就不会给予林海丰任何机会介入进来,也不会叫林海丰对他洪秀全不放心。
其实,洪仁达对自己能来上海高就的真正原因根本就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自己看着大哥洪仁发去了湖南感到殷红,软磨硬泡之下,天王才给的他这个机会。苏三娘的话不能不说是已经很明确了,如果换成别人,他一定会小心地思考思考。偏偏洪仁达听不明白这些。要是在天京,一提到东王,他恨不能吓得拉在裤子里。现在不同了,这里不是天京,而且还有自己的天王兄弟的公开支持,他是有恃无恐。哪怕他只要聪明那么一点点,他也该思索下,自己会不会就是被他那天王兄弟玩弄于掌握之中的一条枪,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刻会不会还有可能被无情地抛弃?
唉,对蠢材,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冲着天王的旨意,洪仁达不敢乱开杀机。冲着座位上那一片茫然里而又夹杂着愤怒的目光,他也更不敢直接这么的做。他是草包,可他还知道,单凭借自己带来的那几十个随从,真闹起来了,他怕收不了场。
就在洪仁达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继续下去的时候,他身后转出来一个人。这个人个头不高,留着个八字的胡须,年岁显然己近五十,身体是出奇地瘦,瘦到什么地步?估计浑身上下去了骨头都是皮,只能用可怜两个字来形容。
“苏将军,现在的规矩已经变了。天王是真正的一国之主,天王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一句顶一万句。自古道,忠君报国,咱们天朝都是忠义之人,没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当然,您既然非要看总理大臣府的命令才心甘,那也简单,我们会很快通知天京,专门为您发份命令过来的。”
“你又是什么人?”苏三娘冷冷地看了这个摇头晃脑的陌生人一眼。
“呵呵,本人郎继祖,是洪侯爷的幕僚。”郎继祖得意地摸了摸八字胡须。
“对啊,你不是要东王的诏示吗,那好,你就先回去等吧,我会给你要来的。”洪仁达看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苏三娘,硬生生地把刚才那口怨气憋到了心里。说着话,他又冲着门口一摆手,“去吧,在没有得到你所谓的命令之前,你不能离开上海城。”
说完,他不再去看苏三娘,而是把脸转向了在座的官员们,扬了扬手中的天王圣旨,“在天王诏书宣读完之后,凡是被解职的官员,都要暂时在各自的府上静侯以后的安排。”
郎继祖接着洪仁达的话,不失时机地说到,“我们来之前,天王亲口和我们说了,上海许多的方面搞得非常地好,之所以好,那都是安王的功劳,希望诸位能够给安王殿下争口气。洪侯爷来执政上海,完全是因为安王殿下已经受命指挥江北所有大军,在消灭皖北清妖之后,很可能继续北伐。另外,有人被免职并不意味着谁有多大的错,而是对不同的人天朝还另有不同的任用,大家务必不要误会。现在江北还在激烈的争夺中,大家也许还并不十分清楚,说实在的,皖北接连出现背叛天朝的事情发生,叫天王陛下很是伤心,才不得不加强上海这个重要地区的力量。现在更需要安定,只有我们安定了,安王的大军才能所向无敌。鄙人以为,这个愿望大概我们都是相同的吧?”
苏三娘走了。她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先回去,然后再把上海发生的情况向江北的安王和天京的东王报告。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把洪仁达等人扣起来,可是当看着她周围那些官员的表情的时候,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上海官员中多数都是原来小刀会的将领,恰恰他们又都没有被解职,而且除去刘丽川之外基本上还都有不同的升迁。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激烈的举动,一旦没有统一的认识,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洪仁达毕竟是举着天王的招牌。郎继祖刚才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至少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那就是上海不能乱。也许洪仁达还会做出些意外的举动来,但是,苏三娘相信这里的大多数人,他们都是天朝的忠勇之士。
拿着天王这块金字招牌做尚方宝剑,洪仁达在上海表面上很快完成了他的夺权计划,而且宣布了上海的宵禁令。不过,即便是这样,他还有他头疼的事情,那个神秘的东方实业他暂时还插手不进去,而且,他的宵禁令也是只能动用上海的警备部队单独来执行,上海的内务部队居然不接受李咸池的指挥。
苏三娘被软禁了,不过,洪仁达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对苏三娘的这个软禁会是多么的虚弱。她是什么人?她是继出现在上海的那个“铁碗王爷”之后的“铁娘子”。你敢杀她是祸,不杀她更是祸。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习惯了上海这个生活氛围的人们,谁想昧心地做些什么,都会先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上海出现的意外情况终于报到了杨秀清的案头上。
“殿下,不能再这么暗着争斗下去了,要公开化,否则,以后的情况还要复杂得多!”卢贤拔的儒生气上来了。
“唉!”杨秀清看看卢贤拔,仰头朝着房顶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毕竟是天王啊!”
是啊,天王就是天王,现在,洪仁达是拿着天王的诏旨在说话,如果总理大臣府再发公文,那就是明着告诉大家天王诏旨是废纸,百姓们会怎么看?卢贤拔不由得恨恨地咕哝了一声,“都是安王他们闹的祸害。”他说的是实话,没有安王他们这么一折腾,洪秀全即便是天王,又哪敢在东王的面前耍弄。
“要不,马上去找翼王,一起去晋见天王,劝说天王收回成命。“见东王没有任何的表示,卢贤拔又提出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会成功的主意。
杨秀清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闭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间了?”
“这……”卢贤拔四下寻摸了一会儿,这才找到那座本来很熟悉的西洋座钟的位置,“就快半夜十二点了,殿下。”
看着东王又变得沉默了,卢贤拔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他是东王的智囊人物,可面对眼下这种事情,他无计可施。刚才他抱怨安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不是因为安王的到来,天父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刻就可以降临人间,用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威来拯救天朝的危难。
对天父的存在,卢贤拔是深信不疑的。这还不仅仅是他,参加了金田团营的老兄弟们更都是如此。当初在永安城,周锡能等人阴谋叛乱被侦知,负责审讯的北王韦昌辉从叛徒嘴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恰恰是天父附体东王,戳穿了一口抵赖的周锡能等人的伎俩。单从这一点上看,即便是那些选择了背叛的叛徒们,也同样是对天父的存在丝毫也不怀疑。
天朝有天王,卢贤拔当然知道。可真正天王为了天朝做了些什么,真要想脱口就说出来,他还很费劲。他看到的更多的都是东王所做的一切。东王才是天朝的希望,否则天父不会情愿站在他的一边。卢贤拔甚至想过,如果没有天父的支持,天朝不会有今天,也包括如今安王和宁王的到来。如果是那样,东王即使再有天大的本领,也驾驭不了天朝这架庞大、纷乱的马车。因为,东王的上面还有个整天昏昏然的天王。天王更多的是喜欢胡来,就象现在一样。
“殿下……”看着似乎已经睡去似的东王,卢贤拔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哦……”杨秀清睁开了眼睛。他瞅瞅卢贤拔,慢慢地站了起来,似乎很疲惫,“唉,本王怎么这么的疲乏,我……”
卢贤拔望着一脸憔悴的东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为了天朝,东王可以说是呕心沥血了,得到的却又是什么?他伸出手去打算搀扶东王一把。哪知道他的手刚刚伸出,只见东王的身体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原本安详、寂静的天京夜晚,一下子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纷杂脚步声、车马声打破了。天京各大部门的官员们,如同是接到了战斗警报一样,奔向一个目的地,东王府。天父下凡了!
东王府的银龙殿前,能容纳上千人的场地上灯火通明,映如白昼。
无数的官员们跪伏在地,尽管不少人一直还牢记着安王、宁王下凡天朝的那番告戒之话,已经心有疑惑,可照样没有人敢说什么,甚至没有交头接耳。广场上,只有四外火把的燃烧声在劈啪作响。
石达开也在跪伏的人群之中。内务部传来的关于上海发生的意外变故,他也得到了,只是要比杨秀清稍微晚些。从内心讲,他还不愿意相信天王能够做出这样傻事来。杨秀清曾经以嘲笑的口吻,和他顺便提及过有关天王想封洪仁达为上海特别市市长的事情,为了什么,当然杨秀清没有说明。不过,在听到之后,他也是报以微微的一笑。怎么可能呢?上海是什么地方,一个洪仁达能主持得了?简直就是玩笑。
可是,当玩笑变成了事实的时候,石达开也茫然了。上海那里必须要保证稳定,要尽快恢复那里的一切,这不用说,关键是如何恢复?怎么去公开否定天王的诏旨,当然,还要杜绝类似的事情以后再发生。这可是太难了。以前天王能够墨守成规,遵循天朝的既定管理方式,那还好说。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天王是想收回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一切权力,做大臣的又能怎么办?
他明白,杨秀清也会得到同样的情报,他思索再三,正准备去找杨秀清商议一下应付的策略的时候,东王府的快马又带来了“天父下凡”的消息。
石达开心里咯噔一下。东王这是要公开和天王叫阵了。
他早不相信了有关什么天父、天兄的事情,和林海丰交流了那么久,这一切子虚乌有的东西早成了他的过眼烟云。对杨秀清再次祭出天父这个法宝,他很是反感,可是,他还是来了。
在战场上,他可以横眉冷对任何顽固、凶悍的敌人。可惜,对发生在内部的纠纷,甚至是最明显的错误,他都不愿意过分地去纠缠和理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身边儿的人说,他的刀剑上,绝对不会沾染任何一个自己兄弟姐妹的鲜血。
按照往常曾经有过的惯例,接到“天父下凡”的消息,洪秀全每次虽然诚惶诚恐地连忙赶去听训,却还总要摆出自己天王的派头来。六十四人抬的黄绫大轿,成千的仪仗,向他的臣民们显示着他的尊贵。
今天,洪秀全很特别。
当东王府的承宣官高声呼唤着“天王驾到”的时候,一乘肩舆上,下来了满脸惶恐的洪秀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向了银龙殿前台阶上安详而坐的杨秀清,扑通一声跪伏在台阶下面。
“天父啊,你老人家可是想煞小子了!”洪秀全磕头如捣蒜,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仿佛两年未见天父临凡,他真的好想好想一般。
“下面跪的可是秀全我儿?”杨秀清闭着双眼,毫无表情地问到。
“是,正是小子。”洪秀全挺直上身,恭敬地回答,“小子迎接天父尊驾来迟,还望天父责罚。”
“为父今天是偷偷下界,没有时间和你们多说。”杨秀清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为父要问你,派你下界是做什么来的?”
“拯救万民于水火,小子也是真的这么去做的。”
“胡说!”杨秀清忽然用力一拍椅子的扶手,“你沉迷声色犬马,不思进取,反尔随便利用手里的权力,为你自家的兄弟谋取私利,完全置天朝的利益于不顾。”
“小子冤枉!”洪秀全又把头伏了下去,一边儿叩头,一边儿委屈地叫唤着,“小子从前是有沉迷于声色犬马的毛病,后来经过秀清等兄弟们的多方开导,如今已经洁身自好,处处为天朝大事考虑。小子……”
杨秀清不耐烦地一摆手,打断了洪秀全的表白,“那我问你,天朝本来制定好的各项规矩,你为什么要自己超越?总理大臣府和军事统帅部是天朝最高的军政号令之处,是你们几个兄弟共同达成一致的意见,谁给了你擅自向外发号施令的权力?政出多门,难道你就不怕搅乱了朝纲?”
“没有,没有啊!”洪秀全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天父啊,容小子说句话。自从海丰、郑南两兄弟被你老人家派来天朝之后,天朝一切欣欣向荣,秀清兄弟更是神明异常,使得小子总是感觉自己处处不如。小子已经觉得这个万岁被叫屈了,还是该秀清来做这个万岁更合适。因此,小子一向办事总要和秀清等家兄弟商议,从来没有越轨之事。”
“哈哈……”杨秀清一阵的大笑,“好啊,好啊,你居然连为父的也敢蒙骗了。看来,不给你点教育,你总不会有个记性。来人啊,给我打,重重地打这个不孝的东西二十大板!”
“天父开恩啊,不能打啊!”天王是君父啊,哪里能够打得?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众官员们,一听到天父要责打天王,顿时都惊呆了。随后就是在乱纷纷恳请的同时,又把目光一起集中到了翼王的身上。
石达开站了起来。眼见事情发生到了这一步,他不能不起来说话了。他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公开点破杨秀清天父附体的假象。他不能。尽管林海丰当初说过天父不会再来的话,可要是戳穿了,没有什么好处不说,还会更加增添百官的混乱。因为,在林海丰和郑南来到天朝,百官们对天上的天父和那个天堂更是深信不疑了。尤其关键的是,他已经听明白了,杨秀清是要用天父来制止天王在上海的作为。从现实来看,这也恐怕是唯一的一个出路了。所以,他只能是看着杨秀清弄假成真。剩下的,他就只能去制止杨秀清的过分行为。
在他看来,天王同样是不能打的,有再大的错,天王毕竟还是是天王。天王是一国的君主,应当保持他应有的尊贵。
“天王,有什么事情尽可以对天父直说,天朝以忠孝为先,知错能改同样是人主的风范。”石达开向前两步,跪倒在洪秀全的身边儿,劝说之后,又把脸转向高高在上的“天父“,“天父在上,二兄有错,错在我等帮扶不利,如果天父责罚,小子愿意替二兄受打。”
“达袍啊,朕真的是冤枉啊!”洪秀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委屈着,“朕,朕一直就是老老实实地闷在府里,朕是真不知道错在何处了啊!”
杨秀清一开始并没有想真的要打洪秀全,他甚至都知道,即便近卫旅的士兵们真的能把板子打下去,那每一下也未必就都是实实在在。他只是被洪秀全那无赖的德行,气得一时说顺嘴了,吓唬吓唬洪秀全而已。
不过,当他现在看到洪秀全依然是肉烂嘴不烂的样子,还有那副故作委屈的丑恶嘴脸的时候,他的心境完全变了。正所谓一不作二不休,打就打你个灵魂出壳,打你个永远刻骨铭记。
“你会知道你错在哪里的,”杨秀清仰面朝天闭着双目,手轻轻地一摆,“打!”
东王府原来的侍卫衙门早已取消,这里的警卫和所有的王府一样,如今也换成了近卫旅来负责。组建这个近卫旅,当初也是林海丰的主意,只不过是借用了郑南的口和洪宣娇的手。其实谁都明白,近卫旅的出现,就是为了抵制各家王府豢养自己的“私军”。当然,为了叫大家开始的时候便于接受,除去大部分的士兵经过重新调整之外,原先各王府的侍卫首领们还是都被留用了下来。
对这个组建近卫旅的建议,一开始杨秀清就感觉无所谓。天京现在是个小天堂,百姓们都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了,或许在他的脑子里,也就没有了什么“危险”这个概念。
但是事到如今,杨秀清却发觉了不一样。因为他已经发了两次的命令,可还没有听到该有的声音。
如果是在平时,不要说是打天王,就是随便任何一个士兵,近卫旅的将士们也不能去责打。他们也许比不上教导旅的将士们那么骁勇善战,因为他们之间所承担的任务不同。但是,他们被郑南调教了近两年,意志和作风上未必就能输给教导旅。也难怪当“天父”的口谕下来后,他们会面面相觑,感到为难了。
诺大的被人海淹没的场地上,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当近卫旅的卫士们没有想到会接受这样的命令,在为了履行不履行而矛盾的时候,下面的官员们也感到了诧异,他们没有想到“天父”居然指挥不动王府里的卫士。
洪秀全这个时候同样的奇怪,他看看“天父”两边儿还在迟疑的那些“东王府卫士”,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莫非这才是人心所向?这可不行,朕不挨打怎么行?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回头看了看那满地跪伏的官员们,很是大义凛然地向后倒着退了两步,自己趴倒在地。
“作为儿子,理当接受天父的责罚,父叫子死,子也不能不死!”
面对近乎是叫板的洪秀全,杨秀清霍地挺直了身子,刀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刺向地下趴着的那个天王。他的脸颊在不停地抽动,“杨启龙,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杨启龙,负责护卫东王府的近卫旅二营的营长。他接受过宁王各种警卫条例的训练,可惟独当初就没有设想到会有今天的状况发生。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天父”是崇高的,僵持下去不会有任何的好处。在这种时刻,即便明知道前面是海,该跳也得跳进去,谁叫他是东王的远亲呢。
东王府已经没有了现成的军棍,杨启龙就抄起了身后花池边儿立着的一块木板,来到了天王的跟前。“天王,恕卑职无礼了!”他闭上眼睛,木板挟着风声落了下去。
“一……二……三……”杨秀清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启龙挥动的板子,亲自查数着,“你们的任何一个歪斜心眼儿为父的都清清楚楚,谁也别想着要蒙混过关!”
洪秀全被那实实在在落到屁股上的板子,打的呲牙咧嘴,他的拳头紧紧握着,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儿,身子在随着板子的起落抽搐。娘的,杨秀清,老子今天就叫你看看,老子也是英雄!他硬是强忍着,绝不发出一点儿的痛苦呻吟……
二十大板终于完全落在了洪秀全的身上。人群里发出不少的哀叹,还有涕泣,涕泣中到底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很难分清楚,逢场作戏的估计还是多些。
石达开默默地低着头,过分!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为父来问你,为什么在你任命洪仁达的诏书没有被确认以前,你居然另颁诏旨,叫洪仁达擅自夺了上海政府的权?”杨秀清逼视着已经被几个卫士架伏在脚下的洪秀全。
“冤枉,冤枉啊!”洪秀全终于可以哭出来了,“小子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啊。从永安至今,天朝军政都是秀清兄弟主持,小子即便有什么想法,也都是要实现征得秀清兄弟的同意。天父所说的洪仁达一事,小子是实在不知啊!”
“你敢说你不知道?那洪仁达携带的天王诏书来自何方?”杨秀清一声的冷笑,“你该不会说他是伪造的吧?”
“天父圣明,先不说是不是有这种事情,即便有,那也一定是伪造小子的诏书。”洪秀全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这事。
“好,好,秀全啊,你真是难为了为父对你的一片苦心啊!”杨秀清仰靠在椅子上,手指点着洪秀全,“这种假话居然你也能编排出来,那为父问你,洪仁达难道自己还有一个天王的御宝不成?”
“这……”洪秀全抬头看看杨秀清,又转头瞅瞅旁边儿的石达开,轻轻哀叹了一声,“小子有愧天父的爱怜,最近以来,小子实在感觉自己不如其他兄弟的甚多。为了……为了天朝大计,小子一心想归隐山林,所以……所以对府里的事情疏于管理,给贼人以可乘之机。”
鬼话!杨秀清心里暗骂了一声,“秀全啊,人无完人,只要你肯于承认一切,大不了收回诏书,向天朝百官重申应有的规矩,事情也就算过去了。你要是一味地这么坚持,那么,洪仁达所犯何罪,只怕大家都心如明镜。”
“小子所说,句句是真!”洪秀全咬着牙,丝毫不改口。
杨秀清是真没想到洪秀全居然能把假话说的如此的真实,更没有想到再利用了自己的一奶同胞之后,会这么轻易地一脚就踢开,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真没见过这么不要廉耻的人!
“好,好,权且这么放下,洪仁达归了案自有分晓。”杨秀清冷冷一笑,“但愿你说的是真实的,否则,事情就不好说了。”
“真的,都是真的,半句瞎话也没有。欺君惘上的事情,小子半点儿也做不来。”
杨秀清不再理会还在赌咒发誓的洪秀全,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底下那大片的官员,语重心长地说到,“为父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把事情闹到了几乎要无可挽回的地步,今天是无论如何不能来的。为父为了千万的子女能进入天堂,不惜违背天意,派海丰和郑南二子协助你们。看到你们这里生机勃勃的大好局面,为父高兴啊。人心齐,可以搬动泰山,心不齐,就要丢掉一切。天朝军政只能令出一门。在这里,为父要重申,天朝所有决策,必须来自既定的指挥机构,任何人不能跨越!”
“天父啊,小子无能,这个万岁理当让给秀清兄弟。”洪秀全忽然挣脱开搀扶自己的卫士,跪爬了几步,“为了天朝大计,小子情愿交出所有权力。”
杨秀清斜眼儿瞟了瞟洪秀全,“那你就先闭门思过吧。“
天父走了,连同散去的百官,痛苦的天王,还有说不清是个什么心境的石达开。东王府又恢复了宁静。
杨秀清回到了他的书房,静静地坐了许久,那场虚幻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将面对的还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殿下,天王可是给我们出了个棘手的难题啊。”卢贤拔给东王换上了杯茶水,谨慎地提醒着,“如果您真的按天王说的那样,以伪造诏书罪逮捕洪仁达,恐怕没有多少人会信服。御宝毕竟是真的,以后的政令、军令的颁布,重大官员的任免,都还要履行这道手续,我们又怎么能叫各地的官员相信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才是假的呢?”
杨秀清现在考虑的其实也是这个问题。有一有二就会有再三、再四,洪秀全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往下自然也绝对不会就此老实了。一旦再出现类似的情况,那就很难解决了。看来,是该到了从根本上处理的时候了。想到这里,他抬头瞅了瞅卢贤拔,“你的意思呢?”
“殿下,也许我说的不对,不过,眼前似乎也只有这么办才合适。”卢贤拔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可还是沉吟了一会儿,“天王自己说的是愿意交出一切权力,那好,就请天王自己下亲笔诏旨,收回成命,不提伪造之事。至于洪仁达也可以暂时不加处理,叫回来就算。”
“不行!”杨秀清摇了摇头,“大家都带着耳朵来的,今天天王的话他们都听的真真切切。”
“这好办。”卢贤拔笑了笑,“正因为大家都听清楚了,我们才应该这么做。接下去就顺势废除以前的御宝制,重铸天朝国宝和军事统帅部印玺,把制度规矩化。”
“那天王呢?”
“颁告天下,天王谕旨只能发到总理大臣府。”
“还叫他发?”杨秀清鄙弃地冷冷一笑。
“天王毕竟是天王,就当个画供在那里吧。”
杨秀清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着步……
和东王府的宁静恰恰相反,此刻的天王内宫人来人往热闹异常,这里还不乏类似陈承榕、黄玉昆这样的各部大臣。当然,至于洪仁玕、洪宣娇等国亲的到来,那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很久以来,能出现这么的官员进进出出,在这里的确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场面了。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他们常常喜欢同情所谓的弱者,有的时候甚至达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洪秀全今天扮演的是个地地道道的弱者形象,他似乎是如愿以偿了。
乱哄哄的问候人群渐渐地散去了,寝宫里除了哼哼唧唧趴在床塌上的洪秀全,就仅剩下了洪仁玕和洪宣娇。
“看看,朕说过,这个天王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做下去了,哎哟……”洪秀全稍一激动,被打肿的屁股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不能再做了,再做早晚命要搭进去。呜呜……真是要卸磨杀驴啊……”他的弱者表演还在继续着。
“二哥,仁达哥哥真是自己偷拿的你的御宝?”洪宣娇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着洪秀全。
“是啊,他这么做,明摆着是长不了几天的,仁达兄何以如此愚昧?”洪仁玕也是极不理解。
“唉……”洪秀全抹了把泪水,长叹一声,“你们啊,难道朕会将自己的一奶同胞推向死路?”他侧脸看看依旧是面带疑惑的洪仁玕和洪宣娇,费劲地喘息着,“那些一个个后生小子权高位显不说,就是胡元炜这样的降官也是权倾一时,还有曾国藩、左宗棠之类的天朝恶敌,哪一个不是都成了人才?可再看看我们那些由广西跟出来的老兄弟们,只要贴不上他们东府的关系,那就是什么都不行。难怪仁达他们会看着眼热啊。”
“眼热也不能没有个分寸。”洪仁玕叹息了一声,“不管怎么说,仁达兄的这种举动不仅给他自己,也给天朝带来了巨大的危害。上海不是他能够呆得住的,东王生气自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不能尽早平息下去,只怕上海要大乱,还会直接影响到江北的战局。”
“以我看,就没有一个不过分的!”洪宣娇看着痛苦万分的天王哥哥,眉头拧成了一团,“东王再生气,也不能借用天父来责打二哥。再说,八哥来的时候讲的清楚,天父已经不会再降临人间,东王这么做,实在是叫我难以想明白。难道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慢慢地商量?”
“好妹子,还是你知道心疼哥哥啊!”洪秀全感激地望着洪宣娇,挣扎着似乎要爬起来,“妹子啊,这天京城里里外外可都是你的手下,朕的性命就悬在你的手里了。”
洪宣娇赶紧上前扶着二哥趴好,又是心疼,又是责备地说到,“二哥瞎说什么呢,谁会伤害到你呀。再说,仁达哥哥能有今天,还是你宠惯的结果。我现在都担心,仁发哥哥在湖南未必也能干好,保不齐也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也许是在香港那几年的生活,给了洪仁玕更多眼界开阔的机会,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有着自己的主见。不管洪仁达是真戏真唱,还是假戏真作,他总希望天王能自己出面来把事情平息下去。在来到天京的日子里,他已经细细地了解了天朝早期发展壮大所走过的路程,也看到了由于日积月累而积攒下的各种矛盾。在君主集权制盛行的中国,出现天朝这样君非君,臣非臣的状况,早晚是要出事的。杨秀清分派他主持立法,他也曾经就国体的设置伤过脑筋,可最终还是绕了过去。他不敢碰这个敏感的问题。
“天王,是不是应该和东王商量一下,权且对外把仁达兄伪造诏书一事隐瞒下来。”洪仁玕斟酌了一番,认真地劝说到,“天王可以再颁发一份诏书,就责备洪仁达辜负了天朝的寄托,免去他的职务,恢复上海原有的一切。这样一来,既可以保全洪仁达的性命,又使百官看到天王的圣明……”
“不行!”洪秀全握紧拳头使劲儿在床塌上砸着,“不是就是不是,忠诚是做人的起码准则,不能因为他是自家的兄弟就乱了纲法。他呀,只能是自作自受。想活?那就自己救自己吧。”
杨秀清在天王的寝宫里,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所不同的,洪秀全果然没有忘记他对天父的承诺,一再表示要在三天后把“万岁”加到杨秀清的头上去,并同时将天朝御宝送到总理大臣府邸,而他这个所谓的天王将永远不问国事等等。
洪秀全的话一出来,杨秀清就明白了,也就是说要想制止洪仁达在上海的所作所为,只能单独由他的总理大臣府发布命令了。
事情紧急,杨秀清容不得有再多思考的时间,他出了天王府直接找到了石达开。
“贤弟啊,现在只有你亲自去上海走一趟了。”
“就以伪造诏书罪抓捕洪仁达吗?”明显也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的石达开犹豫了一下。
“不,先抓起来审问,必须要弄清楚这份诏书的来历。”杨秀清拳头捏的咯咯响。
“东王,不是小弟多言,即便是弄清楚了,那又能如何?”石达开轻轻叹了口气。
“上海的重要性老弟应当比我更清楚,”杨秀清盯着石达开,“江北战场不能断了军火的供应。如果有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利用上海来和我们作对,其用心恐怕不会比清妖更险恶。”
“单从上海一地来说,道理是这样。”石达开低下了头,“可是东王兄想过没有,我们是不是把天王太不当回事儿了?”
“怎么是我们不把他当成一回事儿?”杨秀清反感地撇了石达开一眼,哼了一声,“是他自己从来就没把自己当过一回事儿。他会干什么?又能干些什么?”
“可他毕竟是天王。”石达开抬起头,看着杨秀清。
“哈哈……”杨秀清笑了,“老弟啊,当初你引见来海丰和郑南,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我不明白东王兄的意思。”石达开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个粗人,没有你们那么多的学问。其实,事情能一步步发展到了今天,咱们都是哑巴吃饺子,各自心里有数。”杨秀清说到这里,忽然刹住了话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石达开。
石达开心里一动,莫非杨秀清知道了林海丰的底细?
杨秀清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却又放了回去,“我这个东王不是我自己抢来的吧?”他瞥了石达开一眼,象是在问,又没有等候对方的回答,而是抬头看看屋顶,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接着说了下去,“军师,节制诸王,也都不是我强迫谁给我的。也许不少人回过头来会说,南王当时是受了委屈了,他根本不该屈居于我之下。或许还会有人说,是云山大哥为了大局有意谦让了我,因为我喜欢权力。可是,我自己要说,天朝这个大殿,没有我不行。我说这话听起来兴许是有些狂妄了,如果说下面的人不明白,至少你达开兄弟和韦昌辉应当清楚。天王他更应该明白。许多人怨恨我专权,可要是天王真的就那么英明,我就是想专权又怎么能专得起来?天王无能,你们大家一起把我推在了这个尴尬的位置,私底下却又一肚子的怨气。也就是我心粗,不愿意计较,否则,换个旁人试试,我看未必就能象我这样坚持下来,而且一直坚持到今天。”
石达开默默地在听。说实在的,杨秀清能面对面地和他说这种心里话,从认识那天开始到现在,还是第一次。
“自从海丰他们来了之后,我看出来了,不仅是天王,想必是许多人认为正好以此为机会,大可以分去我原有的权力。说心里话,我喜欢海丰老弟,大概你不会看不出来,因为他不爱权力,所以我愿意把权力交给他。当然,他也有不少的想法,让我也一时很难接受。照理说,现在我的权限应当比以前小了吧?事实上又不是,大事小情还是都要来找我,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惧怕我,这又是为了什么?如今的天朝已经不同于过去了,杨秀清的死活其实已经影响不到天朝的将来了。可是,怎么还是有人就是希望我早死呢?”杨秀清坐正了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石达开。
“王兄想的过多了,怎么会有人这样想呢。”石达开摇摇头,嘴上劝说着杨秀清,心里却是不能不动。
杨秀清忽然笑了,“怎么会这样想?呵呵,只怕他们明里是想要我的命,暗地里是想要海丰、郑南兄弟的命才是真的。可惜,可惜他们也只能是一相情愿的幻想而已。天京还没有能杀杨秀清的刀呢。”
石达开心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东王想的实在是有些不着边际了。他当然明白杨秀清所说的“他们”指的到底是谁,天王洪秀全即便有那个心,也不会看不出天京眼下的形势来。天京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那种近乎私人武装的军队,林海丰对他说过的那场自相残杀的“天京事变”,在如今似乎是彻底没有了可能。反过头来,如果杨秀清真的要想做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举动来,相比起天王来,也许是更为方便。想到这里,他的心砰然一动,倘若自己离开天京,杨秀清岂不又是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了吗?这次所谓的“天父附体”,针对发生的意外变故也许是一种无奈之举,可是既然又开了头,就难保再有下回。
“王兄,天王是一国之主,他该有他的尊严,咱们做臣子的,理当去加以维护。换个位置想想,我们总不愿意自己的下属也这样的对待自己吧?”
“你说错了。”杨秀清摆了摆手,“你常在前线,倘若你所制定的战术就是明摆着叫弟兄们去送死,去跳火坑,那么你手下的弟兄们会怎么样?简单的很,要么离开你,要么就是废掉你。”
“将帅可以,甚至王侯都可以,可就是没有随意废掉一个国家之主的君王的道理。”石达开显得有些激动,“没有天王,我们还叫什么天平天国?”
“愚昧!这就是你们这些读多了书的人最愚昧的地方!”杨秀清的脾气上来了,他抬手一指北方,“满清的伪朝廷尚且还知道小皇帝是暂时用不得的,慈禧要垂帘听政,你能说他们的满清朝廷就变了?对于这个昏庸的天王,他也一样只能去老老实实地享受他能享受的那些东西,其他的没有他参与的一点儿份。他要是能做到这样,我可以保证他的天王位置坐下去。否则……”
“王兄,没有人会甘心喜欢做傀儡,被人只用来当画看。”石达开放下高举的手,极力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天王固然有错,可我们总还要冷静地去想一想,是不是我们某些方面做的有些过分了,是不是天王也是有什么一时的无奈。”
“好啊,好啊,他是无奈,那我呢?我们呢?”如果换成了那个以前的杨秀清,他早就拂袖而去了。现在,他的脾气已经算是克制的多了。他冷冷地瞅瞅石达开,“不妨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你来,你来试试怎么往下做!”
“达开还有自知之明,小弟可是坐不起这个位置。”石达开一拱手,轻哼了一声。
“那好,你立即去上海,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先把洪仁达抓起来,就地审问,结果出来后,马上返回天京。”杨秀清站了起来,“我事先说好,不管出现的是什么结果,都要严格保密,消息不得外露。”
见石达开并没有马上回应,杨秀清又瞪起眼睛,逼视着他,“不想去?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还是我去吧。”石达开也站了起来,“我马上动身。”
“好。不过,有个情况你也许还不知道,京沪铁路已经不见回头的车了,上海方面滞留了所有发过去的车辆。为了安全考虑,你不能直接在上海下车。另外,你这次出京也要对外严格控制所知道的范围,也不要带你翼王府的侍卫了,我来通知李福猷,安排内务部的人马随你同行。”杨秀清说着,又上下看了看石达开,“不要总是把别人想的太好,一切要小心!”
望着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情的杨秀清,石达开有些感动。他不能不心里暗自地赞叹,杨秀清的确变了。“王兄放心,清妖的千军万马小弟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几个臭虫了。”他拱拱手,微微地一笑。
“清妖好办啊,他们是在明处,可是现在面对的毕竟不是啊。”杨秀清也拱了拱手,“老弟啊,精忠报国是对的,可咱们也都不能学着去做那个屈死的岳飞啊!”
“王兄……”
杨秀清摆摆手,止住了石达开下面想说的话,“郑南老弟跑到福州去了,海丰那家伙又在江北,即便不是打仗,怕也是会寻个由头跑到哪里躲起来。天京的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来解决。”
“不会吧?”石达开可没有杨秀清想的那么多。
“你呀,不是我说你,你太单纯了。”杨秀清嘿嘿地一笑,“林海丰把他最喜欢的陈玉成放在了广州,节制两广及福建。江北战事尽管打得火热,大批的武器装备却依然源源不断地发往他们那里,眼看一个军就要变成三个军了。另外,还有造船厂、军工厂等等都在拼命建设中。你不想想,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巩固南方啊,保障云贵大军进入四川的武器弹药等后勤供应。另外,还有就是为了以后大举对北方动兵做准备。”石达开诧异地看着杨秀清,“这些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啊?”
“那只是一个方面吧?”杨秀清摇了摇头,“善祥那丫头临走时说过,如果天京出现内乱,安、宁二王一定不会介入。一旦把事情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就会彻底离开我们。我相信那丫头的话。所以,我们要好自为之,他们真要独立出去,那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哼哼,还什么天王不天王的,一切都是梦话。”
石达开看着杨秀清,好半晌才呵呵地笑了一声,“不会的,海丰他们绝对不会是那种人。”
“但愿吧!”杨秀清也笑了笑,“不过,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去学岳飞。”
这倒是啊!石达开想起林海丰在江西曾经和他争辩过的所谓的“愚忠”。
就在后面的有些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在进行着激烈、龌龊的权力争夺的时候,就在一些人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背弃了该走的道路的时候,前方的各个战场上,天朝的勇士们却在向着他们真正的敌人发起着凶猛的进攻。
正所谓,流血的伤口不流泪,举旗的杆子不下跪。攥紧的拳头不松手,过河的卒子不后退。人活一口气,难得拼一回。生死都是路一条,聚散不过酒一杯。这是一群真正的英雄,为了他们心中的那条路,他们无怨无悔地紧跟在太平天国的旗帜后面,一直向前。
西线,当被拖的精疲力尽的绵洵走出桐柏大山,连口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就又赶着要去紧急救援岌岌可危的随州城时,早已张开大网等待着他的石祥桢的红四军,叫他见识到了什么才是值得骄傲的真正的军队。
随州的城墙已经被天军运用地穴战术给炸塌出一个十几丈的巨大缺口,几万农军配合着天军的一部,将湖北巡抚舒兴阿粘在了随州城里。
就在距离随州的二十里外,三个协的忠义救国军却被牢牢地卡死在一片狭窄的地域里,四面的高处,飘扬的都是红的令人眼晕的旗帜,炮火连天,枪声震撼。忠义救国军的炮队甚至连展开的机会都没有,就炮翻人倒……
绵洵怎么也想象不到,同样是凭借着洋人的枪炮,自己纠集起无论多少的部队,无论多么疯狂的反扑,却始终不能打开一条逃生之路。
石祥桢立马在一个高坡上,他的对面是一次次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再退下去的忠义救国军士兵们,而他的身后就是随州,他甚至似乎可以感觉到随州那里同样火暴的炮声,还有天军的喊杀声。偶尔,他还会遥看下西北方向,襄阳那里还有一个协的所谓忠义救国军,估计等到他们得到消息,再想赶来凑热闹的时候,这里也就该恢复平静了。
眼看着几轮反扑下来,在铁打的红军阵地面前,忠义救国军随着一片片兵将的倒地而变得更加无奈,石祥桢看看身边儿的罗大纲,呵呵一笑,接着习惯地抽出马刀,“到时候了。”
“好,”罗大纲一带早就四踢乱刨显得不耐烦了的坐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把那个什么荆州将军绵洵给你拿来!”话还没说完,他早已窜下了高坡。
惊天动地的冲锋号刹时响彻四野。
“为了天朝,前进!”一排排的天朝红军及天军将士,端起闪亮的刺刀,高举泛起冰冷寒芒的大刀,冲出阵地,扑向炸了窝的忠义救国军……
“拦我干什么?”石祥桢的战马只冲出了几步,就被侍卫们团团围住。他耍了刀花,瞪起牛铃似的一双大眼。
“军长,你的位置就是这里,这是条令。”一个侍卫拉住他的马缰,满脸庄重地说着。
“胡闹,我又没说要去动手。不过就是朝前凑凑,看着更清楚而已。”石祥桢说着,看看前面杀成一团的双方将士,又看了看手里的马刀,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忽然又笑了,“你们说,那个什么绵洵的能是本军长的对手吗?”
“他?”一个侍卫撇了撇嘴,“敢和军长的放对的人怕还没有出生呢。”
石祥桢是真想找个对手试试刀啊!可惜,绵洵可根本没有心情想着和他比试比试,他现在的唯一想法就是怎么能趁乱逃出去。
杀的浑身鲜血的罗大纲没有能拿到绵洵,石祥桢自然也没有机会看看这个对手到底是个何许人也。绵洵还是逃掉了。
不过,他们没有多大的遗憾。以五万人马,能一举歼灭三个忠义救国军协的大部,这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再说,回手他们还可以就势拿下已经人心惶惶的随州。至于绵洵,除非他自己死了,否则,早晚都是天军盘里的菜。
西线天军拖着绵洵跑了一个多月,最终歼灭其主力的同时,东线以红大学兵军为主力的天军,却也如出一辙地在海州、宿迁和徐州之间,不停地东指西打、忽隐忽现,调动着山东巡抚张亮基的防堵人马。
张亮基只要一停下来,指定哪个地方就又警报迭起。只要他敢扑上去,被围困的城池之围表面上是暂时地解了,可他派出去的军马却一定会步入天军预先设好的埋伏圈里。不管多少,对方是照单全收。
一来二去,李侍贤、陈廷香终于教会了张亮基一个道理,那就是最好龟缩在徐州别出去,哪里他也救不了。
张亮基真的老实了。海州也到了天朝的手里,红海军进驻海州,陈廷香却率领着学兵军悄然南下。
滁州,本来就已经变成了废墟的东门还没补齐,一处城墙又在一声巨响中飞上了天。李秀成这回可是真打了,红十七、十九、二十三个师完全上阵,顶着纷飞的弹雨,扑向两个缺口。
东城的白热化争夺开始不久,南城早被一直看不到踪迹,却被那凶悍炮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的忠义救国军兵将,终于见到了琅邪山上下来的红军重炮。不过,这还只是在城墙被轰塌之后。
隐蔽进入发射阵地的红军重炮营,所有的榴弹炮直瞄城墙抵近射击。坚固的城墙在红军的重炮面前,变的是那么弱不禁风,顷刻之间砖瓦乱飞、烟尘四起,而顶着硝烟、瓦砾进来的,都是红十八师的将士们。
林海丰利用红军教导旅在滁州东、南两个方向,阻击和威胁可能来自庐州和巢湖回援的满清援军,硬是要在胜保的嘴边儿夺回滁州。他的想法很简单,拿下滁州,和庐州重新连成一片,彻底封堵住还在巢湖犹豫不决的瑞麟唯一的退路。先收拾掉这个进入天朝腹地的家伙。因为苗沛霖诱捕胜保的计划不管成不成功,只要苗沛霖完全反戈一击的事态一出现,陷于天军战略包围的胜保大军将会不战自乱。
上海发生的事情,林海丰已经知道了。正象杨秀清和石达开说的那样,他不想直接介入到里面。两年多的时间,他打下了这么雄厚的底子,如果还是会被一小撮人把这个大好的局面轻易地就能毁掉,那也只能说是这个所谓的天朝根本就无药可救了。当然,不明着介入,可不是等于不管。虽然表面他好象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暗地里他却有着他的安排,否则,他也不会叫郑南躲到福州去了。
不管怎么样,他的首要任务是战场。
就象林海丰正为即将拿下滁州高兴,为给胜保设下了一个天大的口袋兴奋的时候,却根本料想不到下面还会有意外发生一样。胜保和米流欣既不知道他们派到凤台的安徽布政使毕承昭,刚一进凤台城就做了苗沛霖献给天朝的邀功礼品,也还没有得到滁州危报的时候,他们却也是沉浸在暂时的亢奋之中。
按照约定,胜保、米流欣离开寿州,亲抵庐州前线,开始了又一次更为疯狂的攻城行动。
就在天军将士与清军你来我往杀的难分难解的时刻,负责庐州军用物资一手管理的周得桂同党罗金桂,纠合田士文等内奸,趁夜色点燃了庐州军火库、粮仓。巨大的爆炸和到处冲腾的烈火,伴随着“清军进城了”的歇斯底里叫喊,不仅搅乱了军心、民心,也叫一心正苦思如何才能由庐州脱身的韦昌辉顿时乱了方寸。
人很有意思,当你是个极其普通的人,或者是一个在别人眼里极其卑贱的人的时候,你的性命也许并不是很重要的。为了生存,你会甘愿去冒一切的风险,只要能改变一下你的境遇,哪怕就是一刻。因为,你习惯了别人的那种说法,你的命不过就是烂命一条。然而,随着人的地位在变化,似乎你的性命也变得更值钱了,人就难免又有一种对于生命的珍惜。
明太祖朱元璋的一生也许最能说明这一切。一个穷的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贱民,一个只能依靠寺庙那碗白来的粥才能苟延自己那条烂命的赖和尚,在舍得一身剐的信念驱使下,用性命做赌注,最终又成了一个所谓的万金之体。他开始羞于别人会知道自己曾经有过的那段卑贱生活,从一个把馊饭剩菜混成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当作天下第一美食佳肴,到先要经过太监的品尝,才能吃到自己嘴里的吃一看二眼观三的皇宫盛宴,他完成了一个生命的“升华”。他不再会把自己的生命当作儿戏,甚至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也许自己的性命从一开始原本就是很珍贵的。
韦昌辉就是这类的人。
不能说韦昌辉就是一个怕死的人,当初能抛弃万千的家财走上造反这条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也不管他是否在做投机,或者说是同样也在进行着一场豪赌,他至少知道这条路会有多么的危险。和中国无数的百姓一样,不到最后的时刻,是没有人甘心情愿地走造反之路的。
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太平天国的北王,名义上的第三号人物。就象他的亲信幕僚刘乃心所猜想的那样,再难,他也不会去选择投降满清,因为满清给不了他这么高贵的地位。另外,从一开始他在心里就已经完全认定,满清的日子长不了。当然,他还有一个埋藏在心底里的更宏伟的抱负。
他现在的手里掐着洪秀全发来的密诏。杨秀清阴谋篡位,叫他火速秘密回京勤王。这份密诏,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久旱逢甘雨,他要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终于来了。
在他的眼里,天朝是会取代满清,而且还会更加兴旺,至于有没有后来的林海丰都一样。不过,依靠洪秀全不行,韦昌辉根本就没有看得起过他。天朝要是永远在这种人的手里,注定成就不了大业。一个开国的皇帝,需要的是超凡的智慧,还有魄力,不是一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弱智,或者疯子。杨秀清也不行,他的确是有些惧怕杨秀清,原因恰恰就是他最看不起杨秀清的那点,一个浑身上下满头满脑碳渣子、大字不识一个的烧碳的穷窑工,除去蛮横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这种人如果做了天朝的天王,那简直就是对天朝的侮辱。天朝是尊贵的,不是一个小杂货铺子,更不是一个碳棚。
石达开呢?这个人自命不凡,又年轻气盛,自以为自己能打几个胜仗,仿佛就是了个军事天才。其实呢,也不过如此而已,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豪无个人政治主见的马前卒。不要看他对杨秀清意见浓浓,也许他自己都不明白,一旦离开了洪秀全和杨秀清来牵着他,他就注定一事无成。
算来算去,韦昌辉钟情的就是他自己。当然,现在的天朝和以前不同了,又多出了竞争的对手林海丰。林海丰看起来似乎和他在做着同样的努力,他表面上对杨秀清是极尽大拍马屁之能事,孤立天王,暗中却利用杨秀清对他的信任,拼命培植自己的力量。有的时候想起来,这个林海丰玩弄的伎俩好象比自己还要高明。他已经真正拥有了一块儿属于他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个范围甚至比起天京实际上所能控制的还要广。对于这个绊脚石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象洪秀全对待杨秀清那样,想方设法地除掉他。不过,这是后话,以后有的是时间,当前最主要的是先把洪秀全重新立起来,而拥有勤王大功的他,自然顺理成章地要得到洪秀全的回报,天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唾手可得。将来再有洪秀全跟林海丰相互地去斗,那还愁以后找不到消灭他们的机会?
人一旦有了这么多的心思,那要是不怕死才叫怪!
几天前,韦昌辉就秘密交代给了庐州城防司令官韦正,庐州的军务在他暂时离开期间由韦正全权负责。他不会说是奉了天王的诏旨将要回天京,尽管韦正还和他沾亲,而是冠冕堂皇地声称打算去亲自指挥负责救援巢湖的人马。当西面林海丰统辖的兵马已经和城东南方的张乐行部有了小规模接触,并带来了林海丰统一指挥江北战场各路天军的时候,韦昌辉要走的心就更迫切了。
战局已经开始扭转,一旦再顺利下去,林海丰或许很快就可以从这里抽开身,那么,天王洪秀全所筹划的那些东西或许就要落空。杨秀清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日子,过的也是得意忘形了,洪秀全舍设下的圈套,杨秀清不钻都不行。可是这个林海丰不一样,这是一个奸猾的家伙,如果给了他空闲的时间,什么就都瞒不过他。
如今,庐州城里这么一闹,韦昌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又想起了李昭寿和薛之元等人。妈的,这些该死的叛徒!他再顾不了那么许多了,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仔细问问城里到底出现的是一种什么状况。他慌了,生怕再走不出庐州。于是,他只是派人通知了下正忙于应对突变的韦正一声,就急急忙忙从南门出了庐州。他自然不会象以前说的那样去巢湖前线,而是由巢湖以西一路赶往安庆。
韦昌辉终于给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作为主将,他只能算是临阵脱逃,最不该的,还是他除去随身带走了自己的侍卫营之外,本来早先预备好,已经调到南城好几天了的胡鼎文军一个师他偏偏没带,又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周得桂的一个师。他知道,天京不会是一个能够和平解决问题的地方,那里需要的是用真刀和真枪来说话。权衡之下,还是周得桂更叫他放心。
可遗憾而又可悲的是,韦昌辉临时的这么一改变计划,却没有经过人,身为城防司令官的韦正更是根本就不知道。他反复地在为自己权衡一切,却忘记了庐州的成千上万的百姓,还有曾经追随着他的那些忠勇的将士们。
韦正一面迅速派人查看到底哪个方向被清军突破,一面调动人马,救火抢粮,首先平息城内的骚乱,并随时增援可能处于危境的防御方向。
作为城防司令官,韦正十分清楚,按照自己目前的防御部署,如果没有意外的变故,清军很难在短时间内就会对哪个方向形成突破之势。尽管城内乱作一团,可是他坚信,当前的意外变故只是局限于城内,是又有清军的奸细在破坏。即使就是这样,损失也是太大了,看情形就不难想象到,军火库肯定是完全被摧毁,几个粮仓那冲天的火焰也告诉所有人,能够抢救出来的东西怕也是寥寥无几。
事情真正的发展比韦正的估计还要坏。他派去北城的人还没出去多久,北门告急的消息就传回来了。韦正一听不由得就怒火冲天。北城有后三军胡鼎文的两个师,哪怕就都是木桩子,那清军也要砍上一阵子呢,怎么竟然就这么的不禁打?
他还没有来得及再仔细问下详细的情况,胡鼎文重伤,北城失守的噩耗却跟着就到了。
直到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北城仅有后三军的一个师,周得桂师已经被北王调离了北城,去向不明。
北王?韦正难以置信地朝着城南瞥了一眼。
不要说身为城防司令官的韦正,就是身在一线的后三军军长胡鼎文也根本不知道他的前一师到底去了哪里。连日来,清军对北门的进攻就一直没有中断过,二师下去换成三师,打的有多苦,没有经历过冷兵器作战的人很难想象出来,尤其是还要面对清军的洋枪、洋炮。
二师后来又被调去了南城,执行什么任务,胡鼎文不知道,韦昌辉也不可能叫他知道。一师是惟独没有消耗的后备队,他起初不想把自己最后的精锐力量全投入到这场消耗中,战事也许要打很久,他需要一只关键时刻能起到力挽狂澜作用的军队。
今天的清军,进攻起来超乎寻常的凶猛。胡鼎文眼看方老根的三师难以抑制清军的势头,决心动用一致养精蓄锐的一师。可惜,一师除去还没有来得及出发的辎重部队,主力已经完全开走了。开到哪里,去做什么,他一点儿都不清楚。
胡鼎文诧异了。从追随天军到今天,他第一次遇到这样难以理解的情况。
求救,然后再动员一切能够拿起武器的人员,在城头上和清军争夺。作为一个统帅近两万人的军长,他要和一个普通士兵一样,抡动手里的大刀,驱赶涌上城墙的敌人。
偏偏就在这种最艰苦的时刻,背后炮声连天,烟火弥漫。他和所有坚持在一线的将士们一样,不会想到后面的震天爆炸声来自何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作为天朝军人的惯性,驱使他们只是张大血红的双眼,去面对他们对面的疯狂对手。
“军长,援兵再不到,我们很难支撑下去了。”杀的遍身是血,杀的眼珠子通红,杀的走路都已经踉踉跄跄的方老根,声音里充满悲凉,“他娘的,清妖这是又从哪里钻进了城?“
“杀!“胡鼎文砍翻一个冲上城头的清兵,又死命地协助方老根推倒一架靠上城墙的云梯,用他那早变成嘶哑的声音大叫着,”我们的援兵马上就到,弟兄们,是好汉,是孬种,现在就见分晓,给我往死里杀!“
“轰!“一声爆炸随着胡鼎文的喊声,响在他的身边儿。
胡鼎文身子晃动了两下,倒在了血泊里。他清楚地知道,炸在他跟前的不是清军发射来的炮弹,而是由身后丢过来的天朝自产的手雷。他还看到了爆炸声中变得血肉模糊的方老根。
方老根一脸的络腮胡子,名字和人一样,本来不到三十,听上去倒是五十也不少。就在上城之前,胡鼎文还在和方老根开着玩笑,“老根啊,啥时候请我吃喜糖啊?“
“中秋。“方老根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军长,豪迈地笑着。
当时的胡鼎文也笑了。其实他心里明白,方老根根本连个心爱的女人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天朝以前不准许男女之结合,现在开禁了,繁忙的战事又不给他们任何思考的机会。中秋,只是方老根给自己,给他,给所有弟兄们的一个美好心愿!
女人永远是男人最喜欢的话题,无论你是多么的崇高。
作为一个军长,胡鼎文在生死一线间,想到的是已经归了天的部下。在他倒下的时候,他或许还在为方老根感到遗憾。
(感谢大家的支持,恭喜大家中秋团圆!我真的很难想象当年的残酷,又很难想象天朝勇士们的那种忠诚。上层的腐烂,并不能说明太平天国的过错,太平天国是伟大的,那是一种民族精神的体现。让我们再回头唱唱天朝英雄的颂歌,也想想我们自己。
流血的伤口不流泪,举旗的杆子不下跪。攥紧的拳头不松手,过河的卒子不后退。人活一口气,难得拼一回。生死路一条,聚散酒一杯。不以成败论英雄,何以成败论英雄,浩浩乾坤立丰碑!)
周得桂最初没有想到北王韦昌辉会突然要带上他一起离开庐州,在接到韦昌辉密令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些犹豫。正所谓百足之虫虽死而不僵,更何况他还没死,还没有失去韦昌辉对他的信任。他是离开了北王的身边儿,可有目的的钻营始终没有叫他真正地和北王官邸疏远。北王身边儿的亲信曾经告诉他,北王在准备撤离庐州,具体去哪里虽然一时还难以闹明白,善于分析的他却从这里感觉到了蹊跷。作为主将,韦昌辉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这里,一定是后面将有什么大的事情发生。
不过,此前周得桂不仅已经安排好了罗金桂、田士文在城内的大举破坏活动,作为北城防御的二线后备力量,他还已经设计好了迎接今夜攻城清军的一切准备。他要在一线城门吃紧,急待增援的时刻,动用他的心腹力量在背后给不会有任何准备的胡鼎文和方老根狠狠地捅上一刀。
现在的机会已经到了,是跟着韦昌辉走,还是继续留下来完成眼前的一切?周得桂这个无耻、又疯狂到了极点内奸,在瞬息之间又做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走,这里完全可以不需要他了,也许走出去还有更多、更好的机会。他没有按照韦昌辉的意思,先和胡鼎文去顺手打个招呼,而是悄悄地把军马快速拉走了,留下来的仅仅是一些辎重部队,用来迷惑胡鼎文。
火药库还在轰鸣着,已经压倒了各个防御方向敌我双方的交战炮火,不断燃起的新的烈焰,早已把庐州烧得如同白昼。在庐州的一片慌乱中,一手导演出这幕悲剧的周得桂,却得意地随着北王出了庐州。就在策马窜出庐州城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望。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这个时候北门已经易了帜,胜保大人的兵马会浪潮般地涌进城来。而胡鼎文和方老根无疑要倒在他留下的杀手手里,天朝的手雷厉害啊,尽管已经不多,可用来对付他们是绰绰有余了。
胜保和米流欣亲眼看到潮水般的部下突破了庐州的北城防御。胜保颇有些得意地看了看他的顾问阁下,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倘若单纯地顾及身后,哪会有今天如此辉煌的战果?
战局发展到现在,米流欣都开始看不明白了,到底是谁在把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其实,他和胜保的心里都明白,眼下所有的粮草弹药囤积,至多能支持他们再打个十天半个月,要么撤出淮南,要么抢占庐州这个叛军重点设防的堡垒,从这里一定会得到大量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这也许是个扭转战局的大好机会,可是风险又极其地大。按照米流欣所拥有的最起码军事常识告诉他,这种风险是不值得冒的。可是,他的确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大辫子统帅,会真的有那么多出乎意外的奸细掌握在手里,而且能量还会如此的巨大。
现在,看到胜保瞅他的得意神色,米流欣还真有些微微的脸红了。他开始后悔当初一直再坚持把手里仅有的两个协忠义救国军,只拉上来了一个,而另外一个却继续滞留在后面,防止定远方向那个他认为可能,偏偏直到现在却又都根本没有出来的敌人。如果那个协也在,当前的局面会改变的更快。
“大人,前面捉到一个长毛的大首领。”
“大?能有多大?”听到米流欣已经开始调动后面的第八协上来迅速扩大战果,正捻须自得的胜保瞅瞅兴高采烈的报事军官,又看看不远处正抬过来的担架,好奇地问到。
“回大人,这家伙是以前长毛的庐州城防司令官,叫胡鼎文。“
“哦,那本总统倒要看看。”胜保呵呵笑着,来到担架跟前儿。
担架上躺着的是一个仿佛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人一样,胡乱裹在他腹部的白布带,遮挡不住他那外翻的伤口,直接能看到伤者蠕动的肠子。
胜保下意识地捂了捂嘴,肚子里一阵的翻腾,“混蛋,这么重要的人物,为什么不给他救护好?”他恶狠狠地撇了那个报事的军官一眼。
“大人,我们试图救护过,可这家伙死硬的狠,我们没有办法给他包扎起来。”军官显得很无奈。
“现在不是已经死过去了吗,难道他还会反抗不成?”胜保冷冷地哼了一声。
“太不人道,太不人道了!”米流欣看看血葫芦一样昏迷着的战俘,摇了摇头,“赶紧救护,你们的太后陛下会很希望见到这种人的。”
“大人,他又醒了。”
胜保随着抬担架兵士的叫喊,把目光投向了伤者的脸。他看到对方眼皮在眨动,眼睛渐渐裂开了条缝。真难想象,这人的生命力居然会有如此的强。他情不自禁地略微向后挪动了挪动脚步,“你就是胡鼎文?”
胡鼎文艰难地转动了下头,没有说话。
胜保知道对方是想干什么,他正了正头顶的顶带,又拔了拔胸脯,“胡将军,不要看了,你现在已经是我大清的战俘,你们已经完蛋了。听,庐州的炮火有多么的动人心魄,可惜,那都是我们的。”
胡鼎文的嘴唇动了动,眼睛里忽然有一种笑。
“胡将军,生命是珍贵的,我们不希望您这么轻易地毁掉自己,请您接受我们的治疗。”米流欣好象很怜悯地冲着胡鼎文叹了口气,随后又微微地笑了笑,“我们有很好的外科医生,只要您配合,我们一定会挽留住您的生命。作为军人,您和我战场上是敌人,我也钦佩您的勇气。现在,您不再是对手,只是一个战俘,也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
胡鼎文皱着眉头,紧绷起嘴,右手动了动。
“这是我们的胜保大人和俄国顾问阁下在和你说话,你哑巴了?”一边儿的军官有些怒不可遏了,“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混蛋,本总统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胜保大吼了一声,又把头转向胡鼎文,“顾问阁下刚才说的对,胡将军先静心养伤,放心,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不过,说实在的,你们的北王很对不住你们,他丢下了你们于不顾,独自逃了,否则,我们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你看看,咱们打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总是你们便宜得的多不是?所以啊……”
胡鼎文的右手终于按在了伤口上,他感觉到自己涌流的鲜血,还有……“以后……以后还……还会……还会是这样!”他拼尽全身的气力,使劲儿一扯自己的肠子,身体重重地滚落到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胜保、米流欣的头皮都在发麻。
韦正现在是悲愤异常。凶猛的大火几乎吞噬了半个庐州,满城都是乱纷纷的四下奔跑、哀声哭号的百姓,混乱的百姓不仅使救火的天军难以施展,还阻挡住了一只只被紧急调往北城,参加反击清军作战军队的脚步。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庐州就完了!“
“司令官,撤吧,汇合城外的兵马,一起向东面杀,和安王殿下的大军靠拢。”
面对一个个部下焦躁、无奈的请求,正吩咐卫队构筑街垒的韦正却冷静地笑了,“那是逃跑,老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是没学会逃跑!传令下去,除去反击北城清妖的人马,其余各部向城南疏散百姓,和老子一样,就地构筑街垒,把每一条街巷、每一个房屋都变成清妖的坟墓。”
几乎是在得意劲儿还没有过去,却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胜保得到滁州告急的同时,滁州前线的林海丰得到的却是来自庐州方向的警报。李秀成的红五军已经控制了大半个滁州,激烈的最后的巷战还在继续。徐双来的第一协的确顽强,被动的局面丝毫没有减弱他们顽抗的意志,而是逐街逐房地与天军进行着争夺。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林海丰却出人意料地收拢了负责打援的教导旅,居然放开西北一条路,显然是要任由满清的援军进入已经危急万分的滁州城。
“殿下,一旦清军的援兵上来,那我们原有的优势岂不要完全丧失掉?”李秀成不解。
潭绍光同样不理解,“至少我们也应该先打他一下,减轻滁州攻城部队的压力。”
“没那个必要,”林海丰闭起眼睛,想了想,然后看了看李秀成,“不仅要放他们来,你们的攻势也要放慢,甚至可以给徐双来一些便宜占占,坚定他能够守住滁州的信心。”
“为什么?”李秀成睁大一双茫然的眼睛,怀疑地看着安王。他不明白,现在拿在手里的那每一个街巷和房舍、院落,可都是自己的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啊!
林海丰转身望了望巢湖方向,笑了笑,“你们看啊,尽管我们现在就站在这琅邪山上,可卡在我们和张乐行之间的那股清军我们也没有去动,在瑞麟看来,直到现在他还能和滁州保持着顺畅的联系,他们觉得自己还很安全,当然也就不会马上翻身回来,他们的阻击部队不是还在和张乐行对峙吗?你们看看,西面距离滁州最近的清军,在滁州危急的时刻反倒一直没有动。胜保最初不会相信滁州能被我们拿下,他怕的是一旦放弃对张乐行的包围,反被张乐行成了气候。呵呵,红五军在滁州以前的‘无作为’迷惑了他们,自我感觉不错。打了这么久了,胜保还没有能够真正了解我们的实力。”
说着,他看看李秀成和潭绍光,叹了口气,“我们这次会战的目的,是要利用敌人突然出现的后勤供应危机,消灭大量的敌人有生力量,而不在于一城一地的暂时得失。攻城只是个手段。你们也都知道了,如果不是由于苗沛霖的出现,我们最初的目标就是把战线推到淮河岸边,主力也不会大举北上,我们还是希望把黄河泛滥引发的沉重包袱先留给满清先背着。我本来是想在拿下滁州之后,利用瑞麟到时候急于撤退的心理,首先集中兵力歼灭这股敌人。可是现在……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这样做了。庐州危急,一旦庐州有失,张乐行就要四面受敌,难以为再为我们提供坚实的屏障。所以,先放他的援军进来,也就减轻了庐州方向的压力。等它一进城,教导旅立即全力出击,打烂依然还隔在我们和张乐行部之间的清军营垒。”
“如果胜保派来救援的又是他的忠义救国军呢?”
“之所以西面的清军一直不动,结果肯定就是这样。”林海丰冷笑了一声,“胜保要稳定战线,他还想扩大他的战果,只要保住滁州,在解决完庐州之后,他的目的自然就是要消灭已经陷入包围的张乐行部。可惜,他首先没有想到他的后院也在烧着大火。更没有想到,我们虽然拿了定远等地,却没有主动从背后来打击他们。为了尽快解决庐州,扭转他们目前被动的局面,他们还会把部队继续向庐州和滁州调动。按照计划,今天的凌晨,也就是现在,陈廷香的红大学兵军已经开始向寿州开刀了。最迟中午,胜保就会知道苗沛霖反正,还有寿州老窝丢失的消息。他就得跑,而为了他的跑,滁州就是不能丢失之地。他的精锐部队就得乖乖地留在滁州。一旦胜保全线撤退,淮北他是去不得了,唯一的路就是去河南,他所能带走的那些杂牌子武装,对我们来说,有和没有都是一样,只要追着屁股打,能回去的也是所剩无几。教导旅在击破清军营垒之后,要以一部在张乐行部的配合下抵挡来自瑞麟的进攻,他们没有别的出路了,皖南的农军和翼王派出的新整训的人马已经过了江,挡住了他们西去的道路。这是一只到时候急着想脱身的哀兵,可能很疯狂。还有,你们还要封住进到滁州城内所有清军的退路。怎么样,六千铁军去完成这样的任务,应该不难吧?”
“不难,不难。”潭绍光笑了,只要弹药充分,别说他们这几万人马,就是再来个十万八万的,我也绝对不会放一个从我的身边儿溜过。”
“我想也不难。”林海丰笑了笑,“没有你们这只铁军,我也不敢在胜保的嘴里去拔牙。不过,也不能太乐观啊。除二团不能归建,要继续投入到城内的巷战之外,你们的特务营和炮营也要交给李秀成指挥,用于城内的作战,重炮营也不能完全指望上。至于弹药,不瞒你们,我现在也没法保证一定能够供应得上。后面的补给一直没到,呵呵,我总不能空手来变吧?不过,我会争取的。不骗你们,李开芳那家伙我可是连去了几封信责骂他了,他也许真遇上了难处。”
潭绍光和李秀成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李开芳是负责江北大军所有后勤供应的总指挥。
“还有一件事情,我应该告诉你们。”林海丰微笑着看了看上海的方向,“上海发生了变故,能发展到什么地步,我还不知道。当然,再大的变故也只能是一时,不会长久。不过,你们也要先心里有个数,没有我们手上的枪支和弹药,难道我们就不去作战了吗?”
潭绍光和李秀成相互望了望,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们的目光中林海丰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抬头看了看渐渐放亮的天空,又瞅瞅这两员爱将,“军歌是怎么唱的,还记得吗?”
潭绍光和李秀成同时笑了。
“恩,也许我问的有些简单。”林海丰没有笑,“记住,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不是哪一个私人的卫队,不管到哪一天,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们红军绝对不向自己的兄弟开一枪。但是,谁要敢背叛天朝,背叛人民的意志,那他就是我们的敌人,无论他是谁,哪怕就是现在的我,你们也要毫不留情地去消灭他们!能做到吗?”
“能!”潭绍光、李秀成丝毫没有迟疑地回答。
“不仅是你们自己,还要保证每一个将士都能自觉做到这一点。”林海丰说着,又把话题转向了战场,他拍了拍李秀成的肩膀,“前一阶段肃清城内残敌的战术打的不好,太犹豫,力度也不够。下一阶段开始后,要加大火力,该节省的时候节省,不该节省的时候就不能吝啬。当然,你们有担心,这我心里也知道,不要怕打坏太多的东西,这是战争,一切破坏的责任都要算在满清的头上。打坏了的,咱们还可以重建。旧的滁州去了,新的滁州还会照样在我们的手中诞生。”
随着忠义救国军第八协进入滁州,已经收复了一些失地,感觉站稳了阵脚的徐双来,疯劲儿顿时就上来了。然而,他遇到的却是此时比他还疯的红军。
羊群似的反击,在凶猛、强大的红军火力回应下没有奏效,在丢下成片的尸首之后,大批的忠义救国军又只能是故技重演,一切能够堵在街巷上的东西,都被搬了出来,罗叠成了街垒,每一座院落、房屋,也都变成了堡垒。
紧随在冲击部队后面的陆建德,他这个炮营营长,现在真正能指挥上的就是身边儿的这两门迫击炮,他的营都以班排为单位散在了各个攻击方向上。
前面,一个向外喷射着火蛇,还夹杂着清军士兵得意狂叫的大院落,拦住了冲击部队的脚步。看着一排手榴弹扔进去,依然压制不住清军的嚣张,刘明远撸胳膊挽袖子、跳着脚叫喊起来,“掷弹筒,掷弹筒呢?都他娘的给我死哪去了?”
“老弟,瞎喊什么呢。”陆建德一扯刘明远,指指后面正打开炮架的炮手们,“都撤下来,看我们的,我这个不比你的什么掷弹筒厉害?”
“乖乖,老哥来的太及时了。”刘明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咧开大嘴笑了,“给我打,往死里打!”
“哐哐……”,两门迫击炮炮身一震,院子里,一股股烟柱升腾起来,砖瓦夹带着清军的肢体四散……
“上!”刘明远大叫一声,撇下陆建德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另外一个方向,红军重炮营的一门榴弹炮也被拖上了阵。直直的炮口指向前面的堆积起来的街垒,随着炮绳的拉动,炮弹几乎贴着地面飞了出去。街垒不在了。炮口一转,再伴随一声轰鸣,趴伏着一片清军士兵的高大屋脊又被掀上了天。
随着红军前进的脚步,成捆的手榴弹、炸药包,凶狠的掷弹筒、迫击炮,将一个个附隅顽抗的堡垒变成了瓦砾和废墟。
李秀成进了滁州,他的身前身后,还不时会落下几发敌人盲目发射过来的炮弹。
“太惨了!”有人在小声地嘀咕,“幸亏城里已经没有了多少的百姓。”
“这就是战争!”李秀成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几个红军士兵从废墟中抬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伤者,他忍不住走了过去,“是什么人?”
“是个百姓。”一个忙着给伤者包扎的士兵头也没抬地叹了口气,“我们知道这个院子里有百姓,可是没办法。这不,弟兄们都冲上去了,排长留我们在这里寻找和抢救也许还生存的。”
李秀成默默地直起了腰,又转头看看还在激烈搏杀的前面,“要问好他们的姓名,记住这个家庭,还有那些可能和他们同样的人,为了天朝,他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天朝要回报他们!”
“军长,是不是应该要求一下前面,这么打不行。再这样下去,北面这半个城就都成了废墟了,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会无辜……”
“放屁!”一向文雅的李秀成突然一把扯下头上的军帽,恶狠狠地瞪着说话的手下,一指前面枪炮轰鸣的战场,“那里有多少清妖?他们祸害了多少人?不打行吗?就是要一下把他们扫荡干净,才能建立我们的天堂,多数人的天堂。今天倒在这里的我们的将士,还有蒙受损失的百姓,都是为了多数人能过的更美好。这是战争的需要,尽管我们不想看到。”
昆寿率领协忠义救国军第八协主力冲进滁州,大有和徐双来一起立时就能扭转危机之势,却还想不到那不过就是一场垂死挣扎的时候,潭绍光的教导旅主力三个团,犹如三把利剑,由琅邪山南鹿凶猛地杀了出来。他们连续突破清军的两道防线,彻底打通了与张乐行大营之间的联系。
不仅如此,在北面定远城林启容的呼应下,胜保大军自此也被切割成了三块儿。
古河以北被红军教导旅突破的防线,是瑞麟的人马。这六千多人据守的大营,既是他用来试图配合正面牵制张乐行难以救援巢湖的力量,又是保障他后路的屏障。这是他能够得到的所有补给的唯一通道。因此,即便滁州已经打的火热,瑞麟却丝毫不为所动。
首先,他不相信滁州的徐双来会那么窝囊。其次,战场现在已经呈现出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战线相互交叉的态势,而胜保还在坚持他的策略,那就是一定要拿下巢湖,所以,能够保留住自己和北线主力的联系,这似乎比起滁州来还更重要。再有一点就是,尽管受到了两次重创,丢失了两个协的忠义救国军,瑞麟还是没有感觉到总体形势上会有多么的恶劣,毕竟在战场投入的总兵力上,他们还掌握着数量上的优势。
现在变了,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伤亡了无数的兵将,手里最后的一个协忠义救国军被打成了半残废,瑞麟总算“突破”了巢湖,偏偏这个时候就接到了后路被切断的败报。看着到手的巢湖,他居然产生了一种凄凉的感觉。
刘乃心在巢湖可以说是已经尽了力了,近两万的人马,打到现在跟在他身边儿的还有不足五千人,可他却能把拥有洋枪洋炮,占尽优势的瑞麟阻挡在巢湖城外十几天。如果不是韦昌辉又想起他,他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英雄。
遗憾的是,韦昌辉离不开他。
当得知北王要回天京的时候,刘乃心忘记了他应该对天朝所承担的一切责任,最后选择了放弃巢湖,也总算是圆了瑞麟的一个梦。
瑞麟得到了巢湖,尽管这里已经失去了过去所能起到的那种意义,可他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粮草和火药。正是这批救命的物资的获得,使他得以以巢湖作为依托,开始向北寻找回归之路,也延缓了他覆没的时限。
古河以北的紧急军报,暂时止住了清军在巢湖已经燃烧起的报复怒火,他们掉回头来,又开始向北猛扑。不过,他们撞了墙。
潭绍光指挥教导旅的两个团和张乐行部一起,在瑞麟的面前,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死死挡住了瑞麟的去路。生与死的抉择,化成了战场上血与火的较量。
而在他们的后面,突然楔入到胜保大军与滁州之间,由潘起亮指挥的吴如孝团和旅直属队,更是承受着来自前后两个方向的清军反扑。
对胜保和米流欣来说,现在已经是天塌地陷了。淮北的苗沛霖倒戈,长毛轻易赚取了他们的寿州老巢,撤退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胜保再没有了以前的骄傲,完全陷入了混乱,照他的想法,拔脚就跑那才是最佳的上策,跑晚一分钟,只怕都是件危险万分的事情。
顾问到底是顾问,米流欣要比胜保的确强了许多。他没有把背后发生的事情传达下去,而是象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一样,按部就班地把一只只绿营兵马打发出去,应付危急的局势。这才把刚刚撤下来休整完毕,原本是想继续投入到最后那半个庐州争夺中的忠义救国军撤了下来,掩护着他的总部还是西撤。他要先经过六安,顺路会合还在攻打六安城的安徽巡抚福济,然后一起撤向河南的信阳。
米流欣再聪明,也不敢向北逃,他不仅不敢,为了他们的顺利的西撤,他还要不得不把一部分兵力调去防堵可能顺势南下的天军。
直接南下的天军的确有,那是还想再表现一下的苗沛霖。可是,拿下寿州后的红大学兵军和曾天养的主力,早就乘胜再夺正阳关,杀向了河南他们的必经之路。而与此同时,石祥桢的红四军也没有象绵洵惊恐的那样去攻打襄阳,却是闪电般地光复了信阳。
胜保、米流欣早就走投无路了。
林海丰见到头裹缠着被鲜血浸透的白布,始终却没有离开过他坚守的庐州城防司令部半步的韦正时,清军大部都已经被逐出了城。首脑逃的无影无踪,清军开始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韦昌辉居然没在庐州?林海丰听了韦正的简单叙述,心里一冷。
“怎么样,身体还吃得消吗?”看到韦正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林海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清军已经开始全线溃退,你火速派人通知六安的两个军,尾随追击向西溃逃的清军。这里除留一部分人马清理城内外,其余各部都全力向东,包围那些还在顽抗的清军残部,消灭他们。”
庐州、巢湖、滁州之间,形成了三大块儿战场。
庐州以东的企图跨越林启容、潘起亮防线,打通与滁州联系的数万绿营兵在得知庐州战败,胜保等上官去向不明的情况下,前进不得,后退无路,顿时变成了无头的苍蝇,首先迅速崩溃。
去掉一面压力的潘起亮、吴如孝,在林启容部的有力配合下,又将被轰赶出滁州城,还根本不知道庐州方向真实战况,拼命想西窜的徐双来、昆寿余部堵截在滁州城外的旷野里。
古河至巢湖东岸,战火从凌晨一直燃烧到日暮。瑞麟打光了他所有的洋炮炮弹,救国军士兵的枪膛也变的空空如也,却仍然撕扯不开阻挡在前面的钢铁防线。
看着渐渐气馁的将领们,瑞麟眼睛都红了。从来到这里开始,他就抛弃了以往总是先设立营垒的习惯,就是为了给下面的将士们一个破釜沉舟一战的信念。他明白,如果不能乘热打铁杀出条血路来,一夜之后,面前的这条防线就会变得更加不可逾越,那他就只能龟缩回巢湖。回到巢湖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不难想象。
于是,他开始避开教导旅两个团的防御地带,集中了包括巢湖缴获的一切炮火,亲自出阵,决心对张乐行的营垒发起孤注一掷的冲击。
望着右翼被猛烈炮火烧红了半边天的残酷景象,潭绍光别无选择了。为了充分发挥一团、二团和特务营的战斗力,他把手头全部的弹药储备都拨给了他们,早在上一次清军进攻的时候,阵地上将士们弹药就已经基本告罄。
“旅长,你叫我?”叶芸来气喘嘘嘘地跑过来,手里的帽子在满是泥汗的脸上抹着。
“后面的战斗差不多了,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潭绍光一指火光冲天的战场方向,“清妖这是最后的疯狂,看来,张乐行他们那里很难承受住这一打击。他们在这里坚持了十多天了,无论人力还是物力都已经到了极境。”
“说吧,旅长,是不是叫我们去增援?”叶芸来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胸脯随即一拔。
“一味地坚守不是上策。”潭绍光看看叶芸来,“你们团的防线由四团派一个营接替,你们团马上从侧面突上去,给清妖一个致命的打击,也好告诉他们,我们不仅是把他们挡在这里,还完全有能力吃掉他们,叫他们老老实实地滚回去。”
叶芸来笑了,“旅长放心,这是咱的拿手好戏,保证把旅长的命令传达给瑞麟。”
夜幕里,一千多铁骑兵绕出了阵地,一阵简单、沉闷地格杀后,迅速突破了清军设在阵地前的警戒线,在慌乱的敌军面前,他们一掠而过,宛如黑色的闪电出现在左翼清军攻击部队的侧面。
“为了天朝,前进!”激昂的冲锋号和叶芸来的高喊几乎同时响起。叶芸来没有直接去攻击对面正呼啸前扑的清军,他一眼盯准了前扑清军背后的一个黑压压的方阵。他清楚,那是敌人集中起来的后备部队,从炮口喷射出的火光里,他清楚地看到,那里还有敌人的炮队。按照惯例,在它的周围一定还有清军的大将领在,说不定里面就有瑞麟。只要先把他们打散,前面进攻的清军就会不战自乱。
叶芸来一马当先,趁清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带着他的滚滚铁骑杀进了还在专心静候出击号令的清军阵中。
翻飞的马刀扫荡开了清军原本整齐的阵势,旋风似的又刮过清军的火炮阵地……
听见清军突然稀落的炮火,潭绍光知道,那是叶芸来的三团已经和敌人交手了。他冲着身边儿早已准备好的号手们把手用力一挥,“吹冲锋号,全线反击!”
在同样的“为了天朝,前进!”的炸雷般呐喊声中,四团的两个营铁蹄飞跃堑壕,冲向了对面的清军。
已经危在旦夕的张乐行各部,一见清军在天朝红军的突然打击下陷入混乱,也不失时机地冲出乐营垒,全线投入反击。
正如叶芸来所猜想的那样,瑞麟就在他进攻的清军阵列的后面,可惜,他没有发现瑞麟。不过,瑞麟倒是看见了他,还看见了尾随在他身后的那些一眼看不到头的滚滚铁流。
瑞麟怕了。夜幕里,他根本猜想不出这骤风一样刮来的对手骑兵到底是有多少,那隆隆的马蹄声和震耳欲聋的号角声叫他心也颤抖。他只有一条路了,尽管他极其不情愿,可还是不得不这么做。
“回巢湖。”他无奈地呻吟似的下达了他的号令。
杨秀清从新建的天京钢厂参加完开工典礼刚回来,桌案上就摆满了需要他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
和往常一样,一切还是从外埠开始。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卢贤拔的念颂,然后再接过每一道公文,仔细而又有些费劲地从头至尾看上一遍,重重地用朱笔画上一个不是很圆的圆圈儿,最后再交还给卢贤拔,说出自己的处理意见。
今天的事情格外地多,格外地乱。也许是卢贤拔事先有意的安排,头几道公文都是叫人松心的事情。江西省矿业公司下属的铜矿和钨矿开工顺利,湖南调集的救援粮食已经开始向贵州起运。云南全省光复,红一方面军等待物资补充完毕后,将于十一月,最迟不超过年底由云贵同时进入四川。鉴于形势的发展需要,红一方面军总指挥部请求增补三个军的番号。在这份奏报里,林凤祥还奏明,经与越南国接触,越南国表示,不在与满清政府发生任何关系,转尔承认自己为天朝的一个藩国,不日将派使者携带礼品晋见天王……
这些事情让杨秀清感到兴奋,尤其是对来自云南的奏报。他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呵呵地笑了,“这不是林凤祥自己写的,他的字我能看出来,不怎么样。不过,他也忙啊。云贵都是新安定的省份,底子也薄,既要安置百姓们,还要准备讨伐四川,尤其还要和临近的各国处理好关系。”
卢贤拔点了点头,“是啊,林凤祥是个难得的能独挡一面的将领,别人都说,凡是出自东王手下的将领,都是好样的,在天朝绝对是一顶一的人物。”
“别拍我啊。”杨秀清斜了卢贤拔一眼,又得意地笑了,“他可不是我的人,该说是林海丰那家伙的嫡系才是。”
“一样,都一样。”卢贤拔嘿嘿地笑着,“其实安王不也是您的知己吗,您和安王都是慧眼识人,否则天朝能征惯战的将领众多,怎么就偏偏把这个第一的位置给了他呢?”
“你怎么就能断定林海丰和我是知己?”杨秀清把林凤祥的奏文摊在桌案上,顺手拿起了朱笔,随后瞟了瞟卢贤拔,“也许他就是他,我就是我呢?”
“不会的!”卢贤拔说的很肯定,“傅尚书走之前特意和卑职讲过,安王是您永远的可靠朋友。”
“做他的朋友可是要付出的。”杨秀清在林凤祥的奏报上认真地画上了个一圈儿,推到卢贤拔的面前,“跟林凤祥说,军事统帅部早有安排,可以再给他十一到十八一共八个军的番号,叫他便宜行事,不必再行请示。”
说完,他又瞅着卢贤拔,眉头动了动,“善祥那丫头最近一直再没有来信啊?”
“是啊,路途太遥远了,来往的信件时间会很长。”卢贤拔笑了笑,“不过,等我们的电报线路铺设好了,以后就方便的多了。布尔布隆公使说过,只要我们的线路和香港一接通,就能够和法国的天朝公使馆通过电报联络了。”
“恩,那感情好啊。”杨秀清点了点头,一挥手,“下面还有什么,接着来。”
“这是科学院请求调拨实验经费的公文,另外就是他们那里又查出了几个英国的奸细,请示处理的办法。”
“实验经费照准,叫他们拿上我的批示去内务部办理。”杨秀清开始笨拙地写着批示,“至于那几个奸细,先控制起来,等宁王回来具体处理。他们那里的事情麻烦的很,咱们搞不明白,还是宁王自己处理起来更妥当。”
“是。”
“说,接着说下一个事情。”杨秀清见卢贤拔似乎是在等待自己把批示写完,嘴里催促着。
“负责协调江北大军后方勤务的李开芳禀报,由于上海方面的不合作,江北红军部队的弹药供应完全中断。为了解决这一事情,他已经去上海,具体结果后报。”
尽管卢贤拔把语音调的很轻稳,杨秀清听了,他的手还是禁不住地抖动了一下,浓浓的墨汁将面前写了一半的批示浸黑了一片。怎么可能,难道上海的官员们都是死人?他扭头望着卢贤拔,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接着说。”
“内务部禀报,湖南督军洪仁发为了和几家洋商一起控制茶叶、盐业市场,私自挪用了大笔的铁路工程银,造成筑路百姓为拿不到工钱而产生混乱,很有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卢贤拔说着,担心地瞅着东王。他知道,东王就看不惯那些不顾下层军民死活的人,听到这种消息,东王一定要暴跳如雷。
“我知道了。”杨秀清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过,他没有卢贤拔担心的那样再表示什么,或者发作起来,只是换了张纸,重新开始写着批示。
卢贤拔明白,东王是在等他说下一个。“天王府来的公文,加封万岁是件大事,希望咱们东王府认真准备一下,不能太平淡了……”
“什么加封万岁?我他妈的准备什么,难道还要给他祝寿?”杨秀清终于火了。他丢下手里的笔,狠狠地一拍桌案,“老子是东王,是总理大臣,不是他的管家!”
“殿下……”卢贤拔奇怪地看着怒火冲天的东王,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半步,“天王不是说要加封您为万岁的吗?应该就是明天了,只是见咱们东王府没有什么动静,所以才想推迟几天。他们说……”
“放他妈的狗屁!”杨秀清想起来了,想起了洪秀全说过的话,“老子早该当他那个万岁了,还准备什么?告诉他们,想让今天晚上就给我让出来,都给我滚出太阳城,滚的越远越好。否则,否则老子一把火点了它!这群狗娘养的喂不饱的狼!”
杨秀清是粗,还曾经是个文盲,可是天朝百官还没有什么人能听到他骂人的脏话。即便是面对当初那些罪恶的叛徒们,在审问的时候,尽管言辞严厉,却还是慢条斯理,就如同一个循循诱导的长者。他不用任何大刑,就可以叫叛徒们伏首。有人也许会说,那是因为在他的身上毕竟笼罩着“天父”的光环。其实未必,那是因为他的自身作为受到了更多人的敬畏,或者说是恐惧。
现在的杨秀清却象一头暴怒的狮子。他一脚踢翻了身后的坐椅,双手又紧跟着握住了桌案,两膀刚要叫力,忽然看到殿门口有个身影儿一晃。“什么人在那里?”
“殿……殿下,我,陈承瑢。”进来的是个短小精悍的小个子,天朝吏治大臣陈承瑢。
“大白天的,要进就进,要走就走,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杨秀清狠狠地瞪了陈承瑢一眼。
“我……我……”尽管陈承瑢也是当时号称天朝文臣之首的重要人物,可在杨秀清面前,也许是以前因为过错受到过杖责吧,他总是有些忐忑。
望着陈承瑢那不自然的面孔,杨秀清陡地把火转到了他的头上,“你来的正好,我问你,洪仁发在湖南怎么样?”
“不……不错吧?”陈承瑢的确不知道洪仁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好尴尬地支应着。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杨秀清一把抓起桌案上内务部的奏报,劈头摔到陈承瑢的身上,“看看,这就是不错?你们这个吏治部是干什么用的,混吃等死的吗?”
陈承瑢拣起奏报,只略微浏览了一眼,额头上的汗水就下来了,“东王九千岁,卑职该死,是卑职疏于监管,卑职……”
“疏于监管?你们天天凑到一起指桑骂槐,今天想得到这个,明天想得到那个,大臣当了,丢了个侯爵的帽子还难受,你们哪还会有空闲干正经事!”杨秀清砰地一砸桌案,吼到,“你马上去湖南,把洪仁发给我抓回来。必须平息筑路军民的怨愤,否则连你一起治罪!”
“是,是。”脸色灰白的陈承瑢放下奏报,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看着陈承瑢的身影儿消失在门外,卢贤拔上前扶起歪倒的椅子,“殿下,长痛不如短痛,该对那些人动手了。”
“谁?对谁动手?”杨秀清没有坐,目光直视着卢贤拔。
“天王不是肯让位吗?”
“放屁!”杨秀清狠狠地朝地下呸了一口,“你以为天王那个位置是谁想坐就能坐的?”
洪秀全还趴在他的龙榻上,洪仁玕和洪宣娇又一次被宣进他的寝宫。
经过长期以来的底下运作,洪秀全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不少的支持者,现在,再有了这场苦肉计,他更是得到了众多的同情和怜悯。他感觉,是到了自己以“有道”伐“无道”的时候了。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洪宣娇的鼎力支持。当然,他一开始就没有指望洪宣娇这个妹子能够直接上阵,替他扳倒杨秀清,如果能那样,事情也就简单的多了。在他心里,他的这个妹子没有什么头脑,又过于看重感情,这种人很容易被别人所左右,关键时刻又会产生摇摆。所以,他不敢真的去使用她。但是,她所处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天京的警备司令官,全城的武装力量都要接受她的指挥,这其中就包括直接掌握着各家王府命脉的天京近卫旅。得不到洪宣娇的帮助,韦昌辉想秘密地进城都难,更不要说发难了。
“二哥,天父下凡的时候可没有说要封东王万岁,我看,你也没有必要这么闹下去了。哪有一个国度俩万岁的说法,天朝会乱的。”洪宣娇的心理很矛盾。东王是天朝实际的主宰,这从永安开始直到现在,要说变了,也变了,可要说没变,似乎也没怎么变。这些她都已经习惯了,也认为很正常,即便是在一个小家庭里,总还是要有一个人说了算的。可她也没有想到的却是,东王居然还会如此的霸道,竟公然责打天王。是亲三分向,她不能不心疼这个二哥。也正因为是亲三分向,她更不愿意天朝乱起来。她的丈夫宁王为了这个天朝呕心沥血,真要闹的分崩离析,她同样地难受。和宁王一起两年,她已经懂得了天朝最该需要的是安定。
“你呀,怎么是朕在闹,分明是清袍他逼着朕这么做啊!”洪秀全满脸的苦楚,“他多次在朕面前表示,没有万岁这个头衔,他很再维持天朝的局面,你们也都知道,现在海丰兄弟的势力越来越庞大,据说当初在江浙、福建等地就有人公开高喊‘安王万岁’。海丰兄弟自前年出京,也竟然两年没回过天京半步。这一切朕倒觉得没有什么,可却都叫清袍感到不安。朕也明白,他也许是出于无奈,没有更大的权力,清袍的确不太好制约他们。封就封吧,反正朕这个万岁本来就是一个空头的。”
“天王,臣弟有一言,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洪秀全瞅瞅自从进来就很少说话的洪仁玕,“你说。朕正想听听你的说法。”
洪仁玕低下头,沉吟了片刻,终于又抬起头来,“天王,我先给讲讲我所知道的那个强大的英国吧。在英国,他们实行的是一种叫作‘君主立宪制’的政治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宪法高于一切,他们的君主不能直接支配国家的政权,而是由内阁及首相来具体掌握行政权并对议会负责。但是,英王是‘一切权力的源泉’和‘国家的化身’。国王还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联合王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和英国国教的世袭领袖。但是有一点,他们的国王本身必须也要也要遵循国家的法令。事实证明,正是由于英国第一个采取了这种制度,才形成了它如今的强大。从某种方面上看,其实我们天朝目前所实施的办法,倒也有些与他们类似,只不过我们没有议会,毕竟我们还没有完成对全国的统一。”
“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洪秀全似乎有些糊涂地看着洪仁玕。其实,他早听明白了。他真想扑上去狠狠地抽洪仁玕几个响亮的耳刮子。这个混蛋,在外面闲跑了几年,好的没学会,倒学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白白辜负了老子对他的那番期望。还什么他娘的名义,老子要是就为了这么一个名义,还瞎折腾什么呢?没有实际的权力,那不过就是一个儿皇帝,你知道哪天谁会不高兴一脚把你踹下去?法令?法令是什么?在具有数千年历史的这块儿土地上,法令就是实际上的君主所说过的话!就是拳头的象征!
“臣弟正在起草各项的天朝法令,天王不妨效仿一下英国的王室,这样总比多封一个万岁要好。即便有什么人想起歹念,法令毕竟还在,就不会有人坐视不管,大家相互制约,国家自然也就安稳。如果是这样,那么天朝诸王就一定都会站在天王的一边。”洪仁玕说着,看了看洪宣娇。
“我看这样不错。谁有能耐谁来主持朝政,二哥你就塌实地做你的天王。再说,小妹不相信东王会真的那么毫无顾忌地来要万岁这个空虚的称呼。不要说百官不肯,就是翼王、安王和我们宁王也不会答应。小妹总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人在鼓捣事情。”
洪秀全差点没给这一唱一和的俩人给气死,他冲着洪宣娇摆了摆手,“妹子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朕今天是有一事要求你了。”
“叫我去找东王?”
这个没脑子的东西,真是成心气我啊!洪秀全翻了下白眼,“朕大小也是天王,可你看看,朕就是想把这金龙城的侍卫们从前面派到后面去,不经过那个李福猷点头,朕都做不到。唉,他们哪里是来保护朕的,简直就是来看管朕的。妹子啊,你们不会是有意地要幽禁朕吧?”
“二哥,你没发烧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洪宣娇无奈地笑了,“哪家王府的侍卫还不都是一样。他们近卫旅都是百里挑一的可靠将士,现在是没有什么大事,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就知道他们的用处了。”
“那好,你还是把李福猷调你那里去吧。”洪秀全叹了口气,“现在朕的身边儿就没有几个真正能放心的人,朕要把整个太阳城的守卫交给蒙得恩。”
“这我可做不了主。”洪宣娇赶紧摇了摇手,“近卫旅只是名义上受我节制,可人员安排我没有任何的权力,也包括他们的调动。”
“又是清袍说了算?”洪秀全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不能干了,再干下去,朕要是有一天死了,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洪仁玕和洪宣娇同时苦苦地一笑。
“吏治部大臣陈承瑢到!”
随着承宣官的喊声,陈承瑢满头大汗、一溜儿小跑地进来了。
“天王,大事不好了,东王那边儿已经等的不耐烦了,要火烧太阳城!”陈承瑢边跑边回着头,似乎他的屁股后面就跟着东王放起来的那把火。
“什么?”洪秀全噌地由床榻上坐起来,随即又“哎哟”一声痛呼趴了下去。
陈承瑢才是今天洪秀全想教育和打动洪仁玕及洪宣娇的真正主角。这个出生在广西藤县,以赶大车为业的小个子,识字虽然不算多,却是一个被大家公认为颇有权谋的人物。
他也和林凤祥一样,从金田被授予御林侍卫开始,接着升任殿左三指挥、殿右二检点,光复天京时,他已经是地官副丞相,几个月后,又晋升为天官正丞相,荣封侯爷,被尊为天朝文官之首。他不仅自己拥有着一个华丽的光环,还因为他有一个侄子,也就是威震八面,极受安王宠爱的天朝第一只红军部队的指挥官,现在的红一军军长陈玉成,从而使得他在天朝百官中,更是跃居为仅次于几个王爷之下,炙手可热的人物。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心胸却是极端地狭隘。只是由于当初因为一件并不是很大的事情而受到了东王杨秀清的责罚,他感觉自己丢了面子,从此就对杨秀清在心里产生了一种刻骨的仇恨。等到侯爵的帽子一变成乌有,他把一切的仇恨都加在了杨秀清的身上。
杨秀清自己说过,天朝有不少人盼着他死,这话一点儿没错。而在这其中,陈承瑢当属第一个。洪秀全和韦昌辉为的只是权力之争,杨秀清如果能自己聪明,让开条路,他们未必就是想要杨秀清的命。再混蛋的人也希望自己能做一个伪君子,更何况这些就是想依靠欺骗大众而生存的政治家,或者说是阴谋家呢。可陈承瑢不同,他把自己搞到了与杨秀清不共戴天的地步。不管是不是今非惜比,是不是时过境迁,也不去考虑别人会不会已经有了什么变化,他一心只想寻找机会,来回报杨秀清对他的所谓“侮辱”。杨秀清不死,他寝食难安。
随着天朝的局面越来越好,杨秀清非但没有因为安、宁两个新王的到来而日趋没落,反倒势力愈加庞大,甚至到处可闻上下一片的赞颂。陈承瑢对自己还能否复仇都已经近乎绝望了。
即使是对杨秀清再仇视,他是不敢自己公然跳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不具备那种实力,他甚至还猜想,之所以两个新王来了之后,也很快就栽倒在杨秀清的怀里,那还不是就因为杨秀清的权势如日中天?可他就是不甘心啊!凭着灵敏的嗅觉,他渐渐找到了突破口,这就是天王洪秀全。历来为臣的权力达到极限的时候,也就是他末日的到来,杨秀清也跳不出这个轮回。
陈承瑢开始主动接近天王,和韦昌辉如出一辙,在看上去很随意的闲言碎语中,却是极尽挑拨之能事。洪秀全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所起到的作用要远在韦昌辉、蒙得恩等人之上。
当然,为了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怂恿天王与杨秀清做对的同时,他还是极力地去趋炎附势杨秀清。不要看杨秀清骂他,其实,杨秀清对他平时的作为还是很满意的。
今天他去东王府就是奉了洪秀全的授意,或者说是他给洪秀全出的主意。东王府要是不大张旗鼓地搞迎封万岁的庆祝,天京哪里能够乱得起来?要杀杨秀清,不给他戴上谋反的帽子是根本不行的,至少安王、宁王那里就过不去。他可是比洪秀全清楚,杨秀清还算是好惹的,而那个安王实际上才是一个最难招惹的人。
“东王他表面上没做什么预备,实际上就在等着这一天。天王说好了三天,如今一再拖延,东王已经急不可耐了,刚才东王说……”陈承瑢添油加醋地把东王府他听到的东西,连珠炮似的摆在了寝宫里的几个人面前。
“看看,看到了吧,是朕想不想干,想怎么干的事情吗?”洪秀全脑袋伏在枕头上,右手拼命砸着床榻,“这是把朕要往死里逼啊!”
“还有呢,”陈承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下意识地向寝宫门口看了一眼,“东王下令臣去湖南抓捕洪仁发,要臣马上就得离开天京。”
洪宣娇奇怪地瞅瞅陈承瑢,“抓洪仁发?为什么?”
“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哦,”陈承瑢呻吟了一声,“凡是天王任命的官员都要拿下,还要我们吏治部把所有与天王有关的官员造册。东王显然已经知道了臣与天王关系不一般,所以胁迫臣表示要与天王脱离干系,为了权宜之计,臣不得不曲意奉承。东王还是不放心,这才勒令臣即刻去湖南。现在的天京翼王不在,东王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天王,如果臣一走,天王恐怕就更危险了。”陈承瑢说着,眼睛里流出辛酸的泪水。
“翼王?”洪宣娇疑惑地看着陈承瑢,“翼王不就是出城巡视了吗?”
陈承瑢睁大一双本来不大的眼睛,好象根本不相信地看着洪宣娇和洪仁玕,“你们难道还揣着明白使糊涂?你们一个是天京警备司令官,一个是能够参与天朝决策的总理大臣助理,翼王明明是去了上海,何必还要在天王面前说这种话呢?”
洪仁玕和洪宣娇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
“不要这么说。”洪秀全此时已经强撑着半身坐在了龙榻上,“朕相信他们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他费力地喘息了一会儿,似乎也在思索,“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朕不能不说,这一切都是东边儿的刻意安排。洪仁发去湖南不是朕的主张,仁发是不懂事,也无什么大能力,平时不学无术的,朕哪能不了解。可最后朕之所以发了哪份诏书,还是受了达袍的点示,他说仁发也该出去锻炼锻炼,免的总在京城叫人看不起。朕也是一时糊涂,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串通一气,就是寻找压迫朕的理由。还有洪仁达的事情,朕百思不得其解。朕说了不止一次,洪仁达不是受了朕的委任,他从哪里得到的御宝,朕不知道。可你们都仔细想想,如今天朝拿朕的诏书当什么?废纸不如啊。洪仁发再傻,也不会使用这种办法给自己找麻烦。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能说的通,御宝是内务部的人帮助他搞到的,那些人无孔不入,不要说盗用一下御宝,对他们来说,想拿什么都不是一件费力的事情。所有重要地带的所谓防卫不是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二哥,不会吧?”洪宣娇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天王把事情牵扯上了内务部,这一下,不仅等于是把安王直接牵扯了进来,还涉及到了宁王,很多时间里,宁王在辅助安王建立和完善内务部的系统。
“朕没有怪罪海丰和郑南两兄弟的意思,他们都不在京城,难道东边儿的就指挥不动内务部了吗?”洪秀全哀叹了一声,“仁发和仁达都怕东边儿的怕的要死,又是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难保不是他们受到了什么胁迫,才出现了这种能够至朕于死地的事情。这明摆着是有人故意给朕设下的圈套,朕不让位能行吗?”
“天王说的是啊,臣刚才离开东府的时候,恰恰就和李福猷打了个照面。最近内务部进出东府十分繁忙啊。”陈承瑢睁着眼睛开始说胡话。
洪秀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洪宣娇,“妹子啊,朕真是害怕啊。朕不想当什么天王了,只想能保存一条性命,带上家人亲眷回咱老家颐养天年,给祖上延续香火。你们都还年轻,有本事,谁当天王也得用你们,你们就继续留下来,为了天朝的千万百姓,尽心尽力吧。”
洪宣娇茫然地看看洪仁玕。她在战场上是个英雄,但在官场上,又的确是个没有什么政治眼光的单纯的弱者。在她的心里,这个天下的人只有两类,一个好人,一个就是坏人。
洪仁玕有主见,可他却不能按照自己的主见来做事。说白了,他不会,也没有聚集自己势力的能力和空间,他左右不了任何人,也就不想真正地卷入到里面。天王刚才有一句话真正说到了他的心里,那就是“你们都还年轻,有本事,谁当天王也得用你们”。
“算了,朕也不想再为难妹子了。”洪秀全颓丧地又趴了下去,嘴里咕哝着,“朕要下旨给江北的北王和安王,叫他们火速回天京,面对面交接一切。当然,你们谁感觉不合适,可以马上去禀报给东王知道。到了现在,朕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如果安王能够回来,当然是件好事。”洪宣娇低下了头,她的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了。
“只怕他们也未必就能够顺利地回来。”陈承瑢叹息了一声,“东王一旦知道了他们进城,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哪儿会没有他的人啊!”
洪宣娇不再说话,她被洪秀全和陈承瑢渐渐牵进了一个圈套里。是啊,要是安王哥哥回来还好说,内务部总有他自己安全的地方。可是北王呢?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开始痛恨起翼王来了。她往常和翼王的关系非常好,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翼王竟然把自己当成了外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随后,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宁王原本是很快就能从上海回来的,偏偏又被发去了福建,难道这也是巧合?如果宁王在,她至少不会这么的迷惘。
天京的街面上,还和往常一样的平和、繁荣。上层的争斗,暂时还没有给满城百姓的习惯生活笼罩上什么阴影儿。即使是巢湖陷落的消息传来,也只是象大海里丢进的一个小石子儿,一朵小小的浪花之后,一切都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杨秀清发泄完了就完了。他事情的确太多,最关键的还是象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在心底里就不相信天京还能有杀自己的刀!在权谋上,他比洪秀全差了一筹。
他先是叫来了军械局局长齐农,吩咐军械局立即加点赶制临时供应江北的弹药。接着又找来了李福猷,他担心上海石达开的安全,又再次叮嘱李福猷必须想方设法密切掌握上海方面的动静。最后,他又派人去请洪宣娇。
巢湖失陷的消息只是通过各种谣传进来了,正式的军报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见。不管怎么样,长江渡口需要马上严格地控制起来。
洪宣娇姗姗来迟。
杨秀清现在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说白了,他还不是一个喜欢记仇的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为了天朝大局,在他手底下被处罚、失去官职的人多了,可当再次需要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因为某个人曾经受到过处罚就会看低他们一等,而是量才照样使用。他的心很宽,他也把别人想象的和他一样。
当洪宣娇听到要控制沿江渡口的时候,再联想起路上遇到的由东王府出来的李福猷,她习惯地把这件事情,一下就靠到了适才在太阳城里正议论过的话题上。这其实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人一旦进入了牛角尖,正常也就成了不正常。
东王是真的怕北王和安王回天京啊!
“四哥,是不是还要对天京实行戒严啊?”洪宣娇脸上表现的不太自然,她不是那种会掩饰自己的人。
“戒严?戒严做什么?”杨秀清没有想那么多,哈哈一笑,“你这个妹子啊,都是掌管天京军务的大将军了,还这么不沉稳。不要说巢湖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就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也无关大局。海丰老弟已经去了庐州,有他和韦昌辉这两个王坐镇庐州,你还怕清妖打上门来不成?再说,即便清妖能够打上门来,也不用妹子亲自上阵,哥哥我替你出征。呵呵,宁王老弟不在,哥哥可不敢叫妹子出个三差二错的,到时候没法子交代啊!”
洪宣娇的脑子是越来越乱了。东王好象还是那个东王,和自己还是那么地亲。
“好了,没有什么事,妹子就去忙吧。要不是为了等你,哥哥我可是早走了。”杨秀清拿起王帽戴在头上,又瞟了眼还在低头闷坐的洪宣娇,“以后可不能这么磨磨蹭蹭的。”
“是,四哥。”洪宣娇站了起来,看着急着要出门的东王,“四哥这是要去哪里啊?”
杨秀清看看洪宣娇,轻轻叹息了一声,“江北的弹药断了,我要去军械局看看,不亲眼看着他们把弹药鼓捣出来,我总是放心不下。”
“弹药断了?”洪宣娇一愣,“怎么可能?”
“唉!”杨秀清无奈地一笑,“我也不愿意相信啊,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不能瞒你了,上海预定发送的弹药一直没有到镇江,到底怎么回事,暂时还说不清楚。这件事情不能对外张扬,免得出现不必要的混乱。”
“四哥,你能不能告诉我,翼王是不是去了上海?”洪宣娇望着杨秀清,问到。
(真是很无奈,偏偏时间又赶到了今天,中华人民共和国五十八周年的大庆。小女子高兴之余,却总又有说不出的惆怅。为了天朝,前进!朋友,你信吗?)
杨秀清认真地看了洪宣娇好一会儿。
“宣娇妹子,你以前不这样啊。有些事情该你知道的不会不叫你知道,当然,不该知道的,知道多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也许是吧。”洪宣娇望着已经走到门口的杨秀清,心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她紧跟了两步,忍不住地又问到,“四哥,小妹看到您这府里的许多人喜气洋洋,是不是做万岁真的就很惬意?”
杨秀清停下了脚步。他侧脸上下看看洪宣娇,“妹子,现在还有人喊我九千岁吗?”见洪宣娇没有马上回答,他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海丰老弟说过这样的话,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乌龟和王八就没一样是好东西的。”
对洪仁达来说,上海的官员可真是就没有几个好东西。安王林海丰兼任上海市市长的时候,上海军政大权完全集于一身,可现在他这个市长,不仅政务贯彻下去都是别别扭扭的,没一样真正的顺利过,吴淞的红海军他根本就指挥不动,而浦东的东方实业更是连门都不叫他跨进去半步。难怪天王的话没人听啊,这里根本就不是洪家的天下。洪仁达恼了,如果没有郎继祖的百般阻拦,他是真的要杀人了。
郎继祖早年是个金陵街头卖卦的半仙儿,不少人都说,他的那一张铁嘴能把死人说活。天军攻克金陵,他的卦摊也就随之变成了历史。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依靠上下两片嘴唇吃饭的他,此时也不得不和那些女人们一起,被征用去修建太阳城。安、宁二王的到来,使得没完没了的太阳城修建暂时停了下来,他也因此解脱了劳役的痛苦。更令他做梦都难以想象到的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百无聊赖的国宗洪仁达。作为解闷儿的玩物,善于察言观色、能说会道的郎继祖进入了洪仁达的府邸,一来二去的,又成了洪仁达难以离开的心腹幕僚。
这次和洪仁达来上海,郎继祖事先给自己着实地算上了一卦,上上签,主大吉大利、富贵盈门。是啊,携带着天王的“尚方宝剑”,不吉利才怪。在天京,和所有人一样,他当然不会不知道东王的厉害。不过,他有个小聪明,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天下万物九九归一,天朝姓洪,天王才是至高无上的唯一君主,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对上海的了解,在来到之前,郎继祖只是还停留在报纸和传闻之中,就是这里比天京还好。可是真正到了这个地方,他才明白,这里的事情的确叫谁都会感到头疼。不仅是洪仁达,就是一直蛮以为自己是个大才的他自己,也一时根本适应不了这里。这里的新鲜东西实在太多。
从天京出来,天王给他们的任务是控制上海,尤其是要抓住军队,为以后的天京撑腰壮胆。不要说那个愚蠢到家了的洪仁达,就是郎继祖一开始也把这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
现在这种状况,如果象洪仁达想象的那样,仅仅依靠镇压几个不听话的人来达到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件危险的事情。郎继祖还记得他陪洪仁达去红海军吴淞司令部的情景。尽管洪仁达又以天王的诏旨说事,许宗扬却根本就不理那么回事,不要说是想调动他们,那个许宗扬甚至还公开警告他们,不要干涉红海军的军务,否则……
否则什么?许宗扬自然没再说下去,只要看他使劲儿地拍着腰间短枪的那个样子,明眼人谁都明白。
也正是因为这样,郎继祖终于想出了一个高明的主意。他怂恿洪仁达把东方实业准备发往镇江的军火,半路上完全截了下来,发给了李咸池的警备师。利用警备师将士对这批装备的眼热心理,他们不仅一时赢得了不少将士的称颂,还终于找到了一个好助手,警备师二团的团长林阿黄。林阿黄立即被提升为上海警备副司令官,架空了不太听话的李咸池,上海的局面也由此开始似乎有所改观。
最能叫洪仁达、郎继祖感到满意的,是上海的戒严令得到了真正的落实。当刘丽川再次表示出异议的时候,他竟然也能被洪仁达顺利地软禁了起来。
有了这一切,洪仁达、郎继祖开始再次染指东方实业这个庞大的国中国,他们清楚,只有拿下了这里,他们才算是真正能控制了上海。
和前一次一样,气势汹汹的洪仁达、郎继祖被阻拦在了东方实业之外,所不一样的,是今天在这里意外地看见了汪海洋。
洪仁达认识汪海洋,如果没有什么安王的到来,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他的跟前硬起来。真是今非惜比,小家雀都成了老鹰了。
“汪海洋,本官今天没有时间和你们多废话,”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洪仁达指了指林阿黄统领的士兵,“本官奉了天王的诏旨接管上海,这里如果还是天朝的土地,你就把路让开,否则……”
“否则什么?”汪海洋好象很奇怪地问到。
“否则我抓捕你!”洪仁达一跺脚。
“呵呵,那么厉害啊。”汪海洋笑了,“洪大人,本官也正式告诉你,东方实业是内务部所属,不归你上海市政府统辖。你怎么折腾上海,本官也许无权管你,可在这里不行。不要我说我不能让路,就是我让开了,你也走不进去十步。”
说着,他一指后面不远处的红色警戒线,“除了眼前这四个警卫,还有本官,别人你们是看不到的。不是我吓唬你们,只要谁敢跨过去那条线,我保证谁就会马上倒下去,再别想起来。”
“汪总监,听你的意思,就是天王的诏书在这里都不管用了?”郎继祖似乎很惊讶,“如果天朝处处都是这样,各有各的章法,那还要天王干什么?”
汪海洋上下看看郎继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本官正是为了天朝和天王,才要把这里看得死死的,免得被小人败坏了。”
“哈哈,说的好,说的好!”郎继祖笑着拍了拍手,回头看看跟着的警备师士兵们,“听到了吧,汪总监是为了天王在这里的。”
说着话,他从袖筒里抽出了一份诏书,冲着汪海洋扬了扬,随即缓缓地展开,“天王有旨,上海东方实业公司一切事务统由洪仁达调度,任何人不得搪塞阻挠,钦此。”
“怎么样,汪总监,汪大人,你亲自看看,不会是本官蒙骗你吧。”洪仁达得意地一指郎继祖举着的天王诏旨。
“对不起啊洪大人,我想你是把天王的诏书送错了地方了。”汪海洋没有去接那个所谓的天王诏旨,“这份诏书应当送到总理大臣府,本官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哪里能有直接接受天王旨意的好运气啊。”
“汪大人,天王的诏旨对你都没用,难道你想造反不成?”
汪海洋瞅了瞅凑上前来的林阿黄,奇怪地问到,“你是何方神圣啊?”
“本官上海警备副司令官,林阿黄。”林阿黄拍拍腰里卦着的短枪,很有些威武的风采。
“林阿黄?哦,本官想起来了,就是你带人抢劫了江北大军急需的军用物资。听说你还扣留了前来催讨物资的李开芳将军,呵呵,本事不小啊。”汪海洋鄙视地撇了林阿黄一眼,“老林啊,江北大军的弟兄们正在前方流血,没有这批物资的接济,会产生多么重大的后果,你不会不知道,难道你就不怕天朝早晚会和你算这笔帐吗?”
“你少和我来这一套。”林阿黄一瞪眼,“本官是奉命为天朝装备自己的军队,这有什么错?至于那些胆敢违抗天王诏旨,心怀二心的人,本官见一个抓一个,绝对不会手软。”
“好啊,你是不是还想抓我啊?”汪海洋双手抱着肩,冷冷地盯着林阿黄的脸,“不是我看不起你,本官一个人空手可以对付象你这样的十个。不信你试试?你要敢在我面前拔枪,我保证你的枪没举起来,我的刀就会先叫你倒下去。”
看着林阿黄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了一步,汪海洋冲着警备师的士兵们举了举手,“弟兄们,我们都是自家兄弟,千万不要受人蒙骗,做出自相残杀的事情来。不要忘了你们的责任。你们都是上海的子弟兵,家人需要一个祥和的太平世界。上海能有今天这样的好景象,来之不易啊,都回去吧,去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情。”
“汪海洋,你不要蛊惑人心!”郎继祖冲着汪海洋一声尖利的吼叫,随后又看看开始交头接耳的士兵们,“弟兄们,谁见过胆敢抗拒王命的臣民?抗旨就是谋反,不消灭这些企图谋反的家伙,天朝就永无太平。”
现在摆放在大家面前的难题实在是太难了。
汪海洋其实是不久前才从台湾回到的上海。他正忙于秘密建立着一条专门的渠道,和英美等几国的商人一起,将以前缴获的大批鸦片销往日本。上海出现的突然变故,不是他所能想象得到的。负责东方实业安全的苏三娘被软禁在了上海城里,作为内务部眼下在这里的最高官员,本来只是转道要回天京的他迫于形势的需要,暂时留了下来。
尽管他们已经得到了来自安王的密令,必须确保东方实业的安全,他也的确做了相应的安排,可是一旦真的冲突起来,后果会是什么,他的心里也没有底。对方毕竟口口声声是奉了天王的旨意。所以他先声夺人,意在使对方能够知难而退,避免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作为现在的郎继祖,不要看他叫唤的欢,他还真就不敢立即冲进东方实业的大门,他真怕象汪海洋说的那样,进去就会倒下。要说放眼望去,想进东方实业似乎并不难,只要搬开大门口横着的木栏,前面就是一条笔直的大道,虽然二门那里还有第二个木栏在,可它的两侧只是和大门这里一样,除去几个哨位上的士兵,一切都很安静。不过,摆惯了卦摊的郎继祖,最怕的就是这种安静。从头道门到二道门,中间有近百步,夹着那条大道的树木后面,是刚好两排一直到底的房屋,看着已经退到红线后面的汪海洋那副生死不怕的劲头,郎继祖算不出那里面到底有没有人,或者说是里面会有多少黑洞洞的枪口在冲外就瞄准着他们。
至于洪仁达那就更甭提了。来之前他只知道东方实业是个大宝库,内务部那个庞大的金库好象就在这里,他眼红。不过,狐假虎威惯了他,可就怕那种二杆子一样的人,他玩儿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玩儿命。随着僵持的时间在推移,洪仁达感觉站的腰腿都发酸了。他看看郎继祖,郎继祖看看林阿黄。
林阿黄现在也不好过。他其实比郎继祖还怕这里,他是老上海了,不会不知道这个东方实业的厉害。这里说是一个工厂,可谁又都明白,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大兵营。如果不是仗着洪仁达他们的钦差大臣身份,再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来这里耍横。可是现在……
他瞅瞅洪仁达,咬了咬牙,终于冲着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弟兄们,我们必须听从天王的号令,上!”人有利令智昏的时候。
士兵们显然都在犹豫。
“上,把他们都抓起来,违令者军法从事!”林阿黄指着木栏后面的警卫和汪海洋,大叫着。
“好大的胆子,我看看,哪个敢上!”
这是一个洪仁达非常熟悉的声音,他找了半天,才发觉声音是来自身后。
石达开分开骚动的士兵,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苏三娘和刘丽川。
从昆山一下火车,石达开一行人换乘马匹赶往上海。本来他应该先到东方实业,然后集中在这里的一切力量,再去应对洪仁达,以防止意外的发生。可性格驱使,他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直接去了上海城。他想和洪仁达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谈,希望能和平解决眼下的一切。
不过,刚到戒备森严的城门,他的一行人果然就遇到了意外。
城头上的守军一听到来的是翼王,不但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还有一种奇异的笑。一个带队的军官冲着下面一拱手,“翼王殿下,实在抱歉,由于城防司令部有严令,为了安全,非本城的武装人员一律不许进城。所以,除去您的两个贴身随从,其余那些人马暂时还不能进城,请殿下务必谅解!”
“好吧,请你马上带我去见洪仁达。”石达开随口答应着,转身看看身后的侍卫们,“弟兄们一路劳顿,先就地休息。”
“殿下,这怎么可以,太危险了。”负责此次专门保护翼王安全的王虎,怎么也没有想到翼王竟然会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石达开笑了笑,“这里还是天朝的地方,怕什么?再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可是一直还毫发未损哩。”
“这是两回事啊。”王虎有些急了,“来的时候东王特地有嘱咐,还是小心的好。”
石达开撇了王虎一眼,“你要是害怕,可以不进去。”
“我……”王虎眼看紧闭的城门仅打开一个窄缝儿,他明白自己改变不了翼王的意志,只好拉住前面的翼王,抢先一步进了城门。
随着城门砰第一声再度关闭,石达开三人已经被团团地围了起来。
“对不起,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命令您的随从交出他们的武器。”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石达开看看围拢上来的士兵,还有刚才城上的那个依然是面带微笑的军官,淡淡地问到。
“不好意思,殿下,卑职只是在按照命令行事。这样也许会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军官显得很无奈。
“呵呵,好啊,好。”石达开瞅了瞅王虎,“交给他们。”
王虎犹豫了一下,然后冲着同伴点点头,开始慢慢摘下了腰里的短枪。
“这下总可以了吧?”石达开微笑着看看军官,拍了拍自己肋下的宝剑,“这个还要不?”
“不用了,谢谢您的合作。你们可以……”一直笑着的军官伸手刚接过王虎递上来的那把短枪,脸上的笑就僵住了。
王虎已经别无选择了,他闪电般地从宽大的袍袖里突然抽出了又一只短枪,把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军官的脑袋,“叫你的人都给我滚开!”
军官在一怔之后,居然淡淡地笑了,“没用的,朋友,即便你敢打死我,你们这几个叛逆也绝对再飞不出这城去。你也不仔细看看,这周围到底有多少人。”
“我再次警告你,在你面前的是真正的翼王殿下。立即把城门打开,放我的人进来。”王虎一只胳膊死死卡住军官的脖子,把他拖到了石达开的身前。
“我……我和你说了,那是做梦。”
“即便是犯了死罪的罪犯,临刑前也总要给人家一个说话的时间。”石达开看着这个死犟的军官,“我不明白,我们好好的怎么就成了叛逆呢?”
“我只是在遵守命令,城防司令部有严令,有人近日冒充翼王企图进入上海实施叛乱,只要见到就可以立即正法。”
“奇怪,那你就认定我是假的了?”
“对不起,真假不是该管的事情。”军官看看一直平静的石达开,“我之所以叫你们把武器交出来,就是我并没有想杀你们。我们陈团长有交代,真假由他来甄别。”
“是这样啊,你们的陈团长现在在哪里?”石达开笑了,“带我们去见你的团长吧?”
军官沉吟了一会儿,指指还在用枪顶着他脑袋的王虎,“陈团长马上就到,不过,您最好让他马上放了我。”
“可以。”石达开笑了笑,“王虎,请你放开这位兄弟。”
“殿下……”王虎看看翼王,没有动。这个难得的机会一旦失去,他将再难控制眼前的危险局面。
“你呀,这个兄弟连死都不怕,你用死来威胁他又有什么用?”石达开上前轻轻推开王虎的枪口,“放开他,我相信这位兄弟,只要他说到的就一定能做到。”
军官揉着被勒的生疼的脖子,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他看看石达开三人,又看看自己的士兵们,轻轻挥了挥手,“都把武器收起来。”
在邻近的一处偏僻住所,石达开见到了被软禁中的苏三娘。当得知城门口发生的那一幕,苏三娘看着翼王,连连摇头,“殿下,您这是太冒险了。今天幸亏遇到的是陈明堂的部下,否则……”
陈明堂看看翼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按照苏市长的布置,卑职和李咸池司令官一个在西门一个在南门一直等候殿下的到来,没想到卑职就离开了那么一会儿,殿下就到了,叫殿下受惊了。”
石达开摇摇头,“没什么,我一直相信天朝里的弟兄们大多数还是优秀的,我们总不会自相残杀的!”说着,他又笑着看看苏三娘,“你们看看,我们的苏大将军在被囚禁中还能指挥弟兄们来保护我,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殿下,您想的实在是太好了。”苏三娘叹息了一声,“可您不知道,他们太丧心病狂了。您这是没在上海下车,如果真要是那样,这后果就很难设想了。”
洪仁达想杀石达开。在得到石达开即将来上海的时候,郎继祖就帮他想出了杀掉石达开的最好办法。除了苏三娘等少数几个老天军外,上海的官员就没有真正见过石达开的人,尤其是在现在风声鹤唳的上海,只要给来人戴上个假冒伪劣的帽子,就不会有人有更多的想法。因此,他在火车站布置了专门的人马,也加强了各城门的力量,并下了严令,只要遇到冒翼王之名企图进入上海的人,格杀勿论。
现在,石达开不仅没有能如愿地杀掉,反尔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又出现在了这里,洪仁达意外之余,却没有象郎继祖那样,显示出多少的恐惧。洪仁达不怕石达开。尽管石达开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可以叫清妖闻风丧胆,甚至他本人还武艺高强,被天军将士誉为“石敢当”,可在天朝的朝堂上下,这个石达开却是第一个喜欢循规蹈矩、喜欢讲理的人。混人向来就不怕讲理的。
“洪老兄,别来无恙啊!”石达开面色和悦地看着洪仁达,拱了拱手,“怎么,能在这里见面是不是还感到意外吗?”
“意外?”洪仁达现在倒比起前面要来的机敏的多,“阁下是哪位?”
石达开好奇地看看正撇着大嘴、装出一副茫然的洪仁达,“哈哈,贵人好忘事啊,这才几天没见,就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洪仁达,不要忘了你的身份,见了翼王殿下为什么还不见礼?”苏三娘冷冷地看着洪仁达的那种丑态,厉声地责问。
“翼王,这里谁是翼王?”洪仁达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瞅瞅苏三娘,“苏三娘,你不好好地反省思过,怎么擅自跑到了这里?难道你就真要违抗天王旨意,造反不成?”说完,他又立即转头看着刘丽川,“你也出来了啊,好,你来告诉我,哪个是翼王?”
刘丽川一指身前的石达开,“洪大人,既然您这么问我,那好,那我问问您,站在您面前的殿下是谁?”
“你说是他?”洪仁达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想一下就蹦出几句有相当分量的话,可一时又搜罗不到,只好先笑。
在一边儿几乎感觉天就要塌下来的郎继祖,这个时候的胆气终于被他的主子激发起来了。都说洪仁达笨,说洪仁达一无是处,可眼下的洪仁达简直叫他钦佩万分。要想扭转不利的局面,“假冒伪劣”这把尚方宝剑怎么能够丢掉?他上前一步,死死地盯住刘丽川,“刘将军,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以前见过翼王吗?”
“没有,”刘丽川鄙弃地盯着郎继祖,“这又能说明了什么?”
郎继祖没有再看他,而是把脸转向了早已经不知所措的林阿黄和他的士兵们,“弟兄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尊奉天王的旨意,为了天朝的利益。可你们都看到了,大家都没有见过翼王,真正认识翼王的只有洪市长、我,当然,还有苏三娘。苏三娘因为抗旨,已经早被命令闭门思过,大家不妨想想,偏偏这个号称翼王的人就是她领来的,为什么?为了对抗天王,这些龌龊的小人居然想出了假借我们神圣的翼王,来欺骗大家的下三滥手段。”
世界上竟然就真有这些睁着眼睛说胡话的无赖。苏三娘给气的笑了,她指指郎继祖,叹了口气,“你这个摆摊看相的家伙,是不是今天出门前真给自己计算好了?你可别后悔啊?”
“我后什么悔!”郎继祖脖子一梗,“你苏三娘厉害,你是‘铁娘子’,在上海你杀了不少的人,不少人心里都怕你。我郎继祖不怕。为了上海百姓的利益,我们不管对谁采取的都是忍让策略,从来不杀一个人。即便是象你和刘丽川这样顽固不化的人,我们还是一再迁就,希望你们能改过自新。你们能和我们相比吗?”
“当然不会。”苏三娘的脸唰地一下变的冰冷,“对待天朝的敌人,我苏三娘向来就没有丝毫的仁慈。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善人了?我苏三娘之所以还能活到今天,那是你们胆子太小,你们害怕安王殿下会回来找你们算帐!”
说着话,她看了眼一直面无表情的翼王,从怀里取出来一样东西,慢慢地展开。然后,又看看早就已经止住了笑的洪仁达,“现在,我宣布天朝总理大臣和最高军事统帅部命令。洪仁达无视天朝法令,伪造天王诏书,搅乱天朝朝制,令翼王达开将其立即抓捕归案。望上海官员一如既往,各安其责……凡一时受其蒙骗,参与阴谋者,至本通令发布起,只要不再加重罪孽,一切既往不咎……”
苏三娘把手里的命令举到脸色苍白的洪仁达面前,“洪兄,上海的戒严令已经取缔,李咸池司令官在恢复上海的一切。其实,你们的罪状还远远不止这些,你们欺骗警备师官兵,试图杀害翼王殿下,抢劫江北大军急需的军火、弹药,冲击天朝军事重地,险些引起更大的混乱。你该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了吧?”
“你们……你们……”洪仁达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只是感到天旋地转。
“大人,你这是怎么啦?你说,你说啊,天王的诏书是真的,卑职作证,是卑职亲眼看见天王交付给大人的。把天王的亲笔诏书拿给他们看。”郎继祖一把抱住站立不稳的洪仁达,使劲儿摇晃着。伪造天王诏书?那可是死罪!
郎继祖的话,使得洪仁达犹如回光返照一样,他猛的摔开郎继祖,从怀里一把扯出那份天王的亲笔诏书,冲着石达开一扬,“你……你敢说它是假的?天王的亲笔,你不会不认识吧?”
石达开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那似乎是一种苦涩。他微微的闭了下眼睛,“洪老兄,你可认识本王了?”
“认识,认识,”洪仁达早忘了他以前曾经说过的话,“翼王千岁,都是我糊涂,刚才……刚才……千岁可不能说这个也是假的啊!”
石达开叹了口气,他接过洪仁达手里高举着的天王诏书,却看也没看,直接递给了苏三娘,“假的,这本来就是假的!”
他不再理会洪仁达,而是看看周围的警备师官兵,“弟兄们,能出现今天的这种局势,我很遗憾。有人为了一己之私,背弃了他们曾经对天朝许下的诺言,几乎把你们领上了一条不归路。作为天朝的军人,你们手中的武器是用来对付清妖和一切我们的敌人的,而不是我们的弟兄。作为警备师,你们的责任是维护一方的平安,却不是制造混乱,更不能成为某个人的私人保镖。当然,本王现在能站在这里说话,还要感谢上海警备师多数心有正义的官兵。他们在短短的几天里,既要表面上违心地去履行那些他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同时又在暗自地保护着许多的人,难能可贵。上海本王还是第一次来,上海不错,它是天朝铁打的地盘,永远也变不了天。不多说了,都各自回到你们以前的驻地去,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情。”
说到这儿,他瞅瞅刘丽川和苏三娘,“下面是你们的事情了。”他走了,迎着还一直挺立在那道红色警戒线上的汪海洋走了过去。
望着现在已经完全变傻了的洪仁达,苏三娘笑了,一指就在前面的东方实业大门,“洪兄,你不是很想进去看看吗?请吧,这回没有人能拦着你了。”说着,她又一指郎继祖和林阿黄,“还有你们。”
“我……我不去……”洪仁达向后连连倒退着,情不自禁地又冲着石达开的背影儿叫喊着,“翼王,石达开,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啊,天王的诏书是真的,真的啊……他妈的,我知道了,好你个石达开啊,你是成心和杨秀清串通一气,要搞乱天朝,推倒天王……”
“真是给脸不要脸!”看着越发疯乱的洪仁达,苏三娘杏眼一瞪,一闪身跳到洪仁达的面前,冲着他那圆圆、油亮的脸上就是狠狠地一拳,“我看你再胡说八道!”
洪仁达肥胖的身体就象根朽木桩子,顿时应声倒地,双手紧捂着被打掉的下巴,呜呜地痛呼,鲜血也顺嘴角儿在流。
“都给我拖进去!”苏三娘拍了拍两只玉葱般的秀手,冲着后面上来的王虎等人吼了一声……
石达开没有去审问洪仁达,仅仅凭借洪仁达那里拿出的天王亲笔诏书他就知道,所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天王洪秀全的一手安排,而不是洪秀全甚至在“天父”面前还口口声声坚持的那样,他是那么的冤枉。这其实是石达开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在苏三娘对洪仁达等人的审讯期间,石达开独自坐在隔壁的房间里,他开始把天京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当作是战场上的瞬息变化,仔细地反复品味。
“殿下。”汪海洋推门走了进来。他看着沉思中的翼王,欲言又止。
石达开抬起了头,望着汪海洋,眼神儿里似乎有种期待。
“殿下,下令在上海可以趁乱杀掉您的,就是……”汪海洋的手朝着天上指了指。
石达开的眼神儿变得失望了,脸色随即也黯淡下来。
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苏三娘。她瞅了瞅一动不动的翼王,把手里的审讯记录放到翼王的面前,然后,默默地坐了下来。
“都完了?”石达开没有去碰苏三娘放在他面前的东西,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
“完了,”苏三娘眼皮向下耷拉着,“不用问我也敢肯定,事情完全就都是这样。”因为狠狠地揍了洪仁达的那一拳,她遭受到了翼王的严厉申斥,显然,直到现在她还在赌气。
“关于天京方面,他们都知道些什么?”
“具体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告诉他们。”
“那是你。”石达开轻轻地哼了一声。
“不过……”苏三娘看看汪海洋,又把头转向石达开,“不过,据洪仁达说,说天王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东王。当然,也许他们在离开天京之前,并没有预料到您会亲自来上海。所以,天王下达的趁机谋害您的旨意,也只是不久前他们才接到的。殿下,真正的大事怕是还要出在天京。”
“是啊,天京已经出了大事了。”石达开叹了口气,“东王借天父之手,把天王给责打了。”
“这……”苏三娘疑惑地看看汪海洋,又看看翼王,“那么,洪仁达所说的东王是要逼天王封万岁,可是真的了?”
“你们觉得呢?”
“我不太相信。”苏三娘摇了摇头,“东王的权力已经足够的大了,他如果真想要这个万岁,干嘛不直接废了天王,反倒采取这种难以被任何人所接受的形式来给自己找麻烦?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挖陷阱吗?唉,不过,三娘总还是个女人,也许,也许没有你们男人想的那么多。海洋,你说说看,你信不?”
汪海洋腼腆地笑了笑。他的职位不算低了,可是,在翼王和苏三娘这样的老金田面前,他毕竟还是个小字辈。他先瞅瞅翼王,再看看苏三娘,“以我看,东王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会办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来。说东王逼封什么万岁,一定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再傻的人也不可能不知道,一个天朝,就不可能会有两个万岁。”
“你们只是看到了事情的一个方面,从正常情况来讲,事情也许应该是你们所说的那样。”石达开看了看这两个人,微微笑了笑,笑的有些无奈,“可现在的天朝并不正常。”
苏三娘和汪海洋相互看了看,有些茫然。
石达开认真地看着他们,想了想,说到,“今天我也是有些问题难以找到答案,所以,所以想和你们俩人推心置腹地谈谈。你们都是久跟安王的人了,三娘可以说是我的老朋友了,海洋呢,还曾经是我的牌刀手。咱们现在都抛开一切私人感情不谈,我只想问问你们,天朝没有天王行吗?”
苏三娘和汪海洋几乎同时低下了头。
“怎么,是不想回答我,还是很难回答啊?”石达开不解地看看两人。
“殿下,如果现在天王给你一道密旨,叫您去除掉安王,您该怎么做?”苏三娘抬起头,眼睛火辣辣地盯着石达开。
“你……”石达开完全想不到苏三娘会反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竟然一时怔住了。
“殿下,也许三娘的假设太重了。可有些时候,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就好象上海出现的情况一样,面对你本来不能接受的天王诏书,你还要去承受。殿下,三娘绝对不是因为天王解除过我的职务才记恨在心,三娘只是为上海这大好的局面险些化为乌有而感到后怕。”苏三娘说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天朝当然不能没有天王,就好象家里不能没有个一家之主一样。不过,连随便一个老百姓都会知道,没有一个好的一家之主,这家就要败。天朝恐怕也是一样。这次的事情是出现在上海,下次也许还会出现在别处。”
石达开默默地看了苏三娘一会儿,慢慢地站了起来,“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没有错的时候呢?”
“那也要分错的是什么?”
“怎么讲?”石达开扭头看着苏三娘。
“很简单,即便是您领着我们朝一条背弃天朝的死路上走,三娘开始也许被蒙在鼓里,会跟着您。可是,一旦三娘明白了,也会离开您的。”
“可你毕竟还是容忍了洪仁达等人的行为。在一开始,你是完全有能力制止他们的。”
“不错。可是由于他们手里有天王的亲笔诏书,造成了官员中的混乱,三娘只是不想出现自相残杀的局面。”
“如果我要不来呢?”
“那要看事态发生到什么地步。”
“什么地步?”石达开冷冷地一笑,“就象刚才那样,你们打算怎么办?”
“殿下,只要他们真的闯进这里,那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武力镇压。”一直沉默的汪海洋接上了话。
“那要死多少人,你们想过没有?”石达开指指门外,又指指苏三娘,“包括那些无辜的将士们,也许还包括被软禁中的你、刘丽川等一批人。甚至你们或许还要背上背叛的名声。”
“也许,但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为了天朝。”苏三娘低声地说到。
“错!”石达开的手一挥,“只能说你们在一开始就没有预料到以后会出现更严重的后果。如果你们真的把什么都想到了,就不应该把事情拖到今天,直到即将出现大规模武力冲突的时候,再来被动地解决问题。”
看到苏三娘似乎还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石达开哼了一声,“不要老是埋怨别人,要首先看看自己。上海的事情闹的这么大,姑且不说天王是出于什么原因,最主要的责任,还是出在你们自己的身上。你们没有坚持按照天朝朝制来行事,只是想当然。在这一点上,你苏三娘不如许宗扬。如果许宗扬的红海军也是想当然地听从洪仁达的所谓天王旨意,事态的发展恐怕就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了。你们不妨想一想,如果不经过你苏三娘的允许,仅单凭我的一个手令,现在能把这里守卫的士兵随便地抽调走吗?”
“殿下,三娘知错了。”苏三娘的脸通红。
“这是一次教训。”石达开瞟了垂手而立的苏三娘一眼,“还和我说什么叫我杀人的天王密旨,难道我自己不长脑袋,谁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谁都会有错误,可是,有些时候你的一个小的错误,也会因为被一些人的盲从或者小聪明而变成难以挽回的大错。你呀,还是没把安王的精髓学到手里。”
“人家……人家再怎么的也不能和殿下们相比啊。”苏三娘低下头,小声地咕哝着。
石达开摸出怀表看了看,转身拿起桌子上的审讯记录,“算了,不多说了,你们马上组织物资交付李开芳供应江北。本来我是想等等李开芳的,时间不允许了。海洋啊,你不是要回天京的吗,就和我一起走。”
“殿下,这就走吗?”
“是啊。”石达开看看脸色已经转变过来的苏三娘,摇了摇头,“你呀,安王可是没少夸你,可本王觉得你是笨到家了。在上海官员中,天王的亲笔只有你自己见过,你要当时就一口咬死是假的,再赶紧通报天京,哪会有如今这么多的麻烦?我看你当时就是心虚,还什么铁娘子呢。”
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不过,本王的确也有不如你的地方。”
“殿下,您可真会说笑话,”苏三娘的脸又红了,“三娘哪里还有比殿下强的地方啊?”
“有,本王可不是开玩笑。”石达开瞅瞅一边儿的汪海洋,“三娘那一拳打得真狠,倒象个铁娘子的样子。就是可惜啊,这一拳打的晚了些。”
天京城南二十多里外的几个村子里,进驻了韦昌辉的秘密回京人马。
从庐州撤出来的一路上,韦昌辉可以说还是心情很顺畅,虽然话语并不多,不过,脸上总还洋溢着一种少见的光彩。为了隐秘起见,他率领的这只人马没有贪图省事,选择乘船顺江直抵天京,而是自铜陵渡江后,即伪装成一只天军的勤务部队,经由陆路来到了这里。甚至他自己也脱下了那身一向珍惜的王袍,只打扮成了一个普通军官的模样。
可是,当天京就在眼前的时候,他却好象变得不免有些忐忑了。
即将发生在天京的事情太大了,成功了还好说,一旦出个三差二错,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他不难想象出来。先不要说被戴上个谋反的罪名,就是单只擅自放弃庐州一项,那个冷血的杨秀清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在他的临时指挥部里,现在除了刘乃心及周得桂师的几个大小头目之外,还有那位被东王勒令去长沙逮捕洪仁发,但出了天京就驻足不走,好不容易才盼到北王回京大军的陈承瑢。
“说实在的,身为主将而放弃庐州返回天京,本王很是难受,兴许有些弟兄当初还会一时想不开,在心底里暗骂本王是个贪生怕死之辈。”韦昌辉举着洪秀全发给他的那封密信,面色沉痛,“现在,天王的密旨,大家都看到了,陈大人刚才的介绍,你们也都听得真真切切。东逆竟然冒天下之大不违,假借天父殴打天王,威逼天王封他为万岁。不仅如此,还四下捕捉那些忠于天王的大臣、将领。我们这次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大家想必都明白,在天朝,没有任何事情比起天王面临的危难来更重要。”
他收起洪秀全的密信,又用一种似乎是很无奈的眼光看了看屋子里的十几个人,“有句话,诸位必须要告诉手下的弟兄们,我们虽然是奉了天王的谕旨,清除东逆,保卫天王,保卫天朝的。可我们毕竟身上都担负着临阵脱逃的罪名,天朝的军规是什么,不会没有人不知道。想洗刷掉这个罪名,方法就只有一个,我不说大家也都清楚。本王到了现在,已经和大家一样,都是过了河的小卒子,我们都没有了任何的退路。”
看着北王坐了下去,刚刚从天京亲自实地查看了一遍的刘乃心站了起来,“现在我来宣布今天夜间的具体行动部署。由于东逆耳目众多,大军不能一次进入天京,定更之前,天京近卫旅的刘大鹏副旅长将由南门接应周师警卫营首先进城,入城后,埋伏在朝天宫以西的街巷内待命,并接受刘旅长的指挥。二更后,北殿卫队营、陈大人的卫队自旱西门进城,同时控制住旱西门。周师主力先埋伏在旱西门外,何时进城另行通知。”
说着,他刻意地看看周得桂,战事一开始,周师警卫营、北殿侍卫营及刘旅长所部负责斩杀东逆,你们的任务一是堵截由东殿逃出来的各类人员,二是隔断翼殿与东殿间的联络,制止他们的人员介入。我还要强调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天京女军及翼殿侍卫营发生武力冲突。另外,东殿内有大批的各部官员在,他们并非是东逆的死党,绝不能滥杀,要经最后甄别再论。北王殿下带咱们回来是拯救天朝的,不能给别人留下我们滥杀无辜的口实……”
“刘参谋长,按您的命令,这个仗我们就没有办法打下去了。”周得桂看看刘乃心,又瞅瞅自己的属下们,“怎么样才算是万不得已呢?等到他们把刀架在弟兄们的脖子上,我再还手还来得及吗?至于说到甄别,那更是可笑。我们的确是拯救天朝来了,可是拯救是要杀人的。既然杀人,就要斩草除根,妇人之仁,只能给我们自己留下祸患。今天我们不杀干净他们,明天被杀的那就会是我们自己。”早在铜陵渡江之前,他就心生了一种干脆直接干掉韦昌辉等人,返身投入大清怀抱的念头。如果不是在韦昌辉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这次回天京的目的,他才不会一直跟随到这里。既然来了,他就是要在天京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我看也是。”陈承瑢瞅瞅韦昌辉,“东殿人员繁杂,一时很难断定好赖。至于说到天京的女军,由于洪宣娇默许了天王要保护秘密回京的诸王,所以避免与她们的冲突还有必要。但是对于别的,我看还是少些繁文缛节的更好。攻打东殿,要快,要狠,不能给在新城的安全部队以反应的时间,否则,即使我们再想动谁,也动不得的。”
刘乃心看了看陈承瑢和周得桂,冷冷地笑了一声,“杀起来是痛快,可杀完了呢?将来如何收场?”
“老兄啊,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啊?”陈承瑢好象不理解地注视着刘乃心,“东殿有多大的势力,老兄不会不知道吧?真要给了他们反手的气力,你我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看是你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要说实力,大头何止一个东殿。一旦惹火上身,天京的女军和安全部队就足以置我们于死地,即便天王也保护不了我们。”刘乃心横了陈承瑢一眼。“向来只有施仁政者治天下,诸位……
“要是东怕西怕,我们还来这里干什么?”周得桂不失时机地又插上了话,“自古功勋最大的就是护君救驾,为了北王殿下挟此大功日后能顺利执掌天朝,趁此机会就应当剪除一切绊脚石。”
“你这是为了北王殿下?我看你是成心要……”
“算了,不要争了。”韦昌辉摆了摆手,止住了刘乃心,“除了东逆之外,本王其实并不想多杀一个人。但是,弟兄们的生命是最重要的,无论是谁,只要胆敢阻挡弟兄们的脚步,格杀勿论!就这样,望诸位兄弟下去立即做好一切准备。有一句话大家务必记住,东逆只要死的,不要活的,斩杀东逆者,就是天朝的最大功臣。”
周得桂带着满意的笑,瞥了刘乃心一眼,和他的属下们离去了。
韦昌辉瞅瞅面带忧郁的刘乃心,似乎有些不解,“乃心啊,往常你不是这个样子啊,今天怎么……”
刘乃心看了看陈承瑢最后出门的背影儿,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今天和往常不一样啊。其实,其实我还是坚持以前的看法,为了殿下的将来,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只杀掉杨秀清一个,别的人杀多了,对殿下没有任何意义。”
“书呆子气。”韦昌辉摇了摇头,“不杀,不杀何以立威?”
刘乃心眼睛盯着韦昌辉,“殿下怎么忘了,杨秀清之所以会有今天,原因是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
“殿下,难道您就没想过,是不是有人在利用您?”
“谁?”
“太简单了。”刘乃心苦笑了一下,“洪宣娇就掌管着天京的军队,要想拿掉杨秀清,何必还需要我们?我担心的倒是,今天您帮他扳倒了杨秀清,下一个倒霉的可能就是您自己,而罪名恰恰就是您滥杀无辜。乃心跟您至今,不想贪图更多的富贵,只是希望能协助殿下完成您的宏伟心愿。”
“怎么可能。”韦昌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暂时还需要一个能与另外几个王分庭抗礼的人,这是为君之道。你就没有想过?石达开和林海丰他们是一路的,没有本王,他会比现在更凄凉。”
刘乃心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北王,于是掉转了一个方向,“殿下,今晚您就不要进城了,把城内的一切都交给陈承瑢大人和我,即使将来有个什么纰漏,殿下总还有个退身之步。”
韦昌辉注视了刘乃心好一会儿,先是呵呵地一笑,接着又长叹一声,“你的心思本王明白。不过,能有这句话,本王就足够了。事到如今,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午膳刚过,洪秀全就开始在构思着一篇文章,这是他准备发在明天《新天京报》上的“讨逆诏告”。他鼓吹天朝上下要大力运用白话文,《新天京报》上的白话文章更是铺天盖地,可是,他写来写去却总还是写不好。也许是习惯了,文章前一部分一出来,怎么看怎么还都是个不伦不类的打油诗,不过就是比起平时来长了点儿而已。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心绪,常言说的好,人逢喜事精神也爽嘛。精神一好,就是那被打肿的屁股,现在也好象一下就好了不少。
“盘古开天,万物有序,爷总是爷,孙就是孙。君主一言,快马一鞭,颠倒黑白,岂不枉然?东逆秀清,少小张狂,山中烧碳,凌弱持强。金田从龙,心怀异志,得月望日,天狗丑相……”
忙活到现在,连午饭还没顾得吃的蒙得恩,看到天王凝神细思的样子,一时不好意思打搅了天王的文思,立在一边儿很是虔诚地在默默地拜读。读了几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脸开始在发烧。
东王毕竟是天朝开国的最大元勋啊,怎么在天王的笔下,倒成了一个脚底生疮,头顶流脓,打小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的人了?蒙得恩再蠢,他还知道一个老人们常说的道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东王要是真的如此,嘿嘿,那天朝上下可就真都成了一群的癞蛤蟆了。
不过,脸烧归烧,仔细一想想,蒙得恩又情不自禁地在心里给天王暗挑大拇指。天王到底就是天王,杀人嘛,不能搞那些什么“莫须有”,就是要挖根溯源。要叫上上下下都没话说。尤其是对付那些个百姓,这一手包治百病,你要不把人说得坏坏的,谁又肯相信他今天能够大吃到谋夺天王宝座的地步呢?
洪秀全大概也是被自己写的东西给弄得快二虎了,他停下了笔,转头看看似乎已经陶醉了的蒙得恩,“得恩呐,你来说说看,这朕写的是不是有些过火啊?”由于刚才精神过于集中了,这一转身,屁股动的厉害了点儿,他的嘴也禁不住地一咧。
“不过,怎么会过呢?”蒙得恩嘿嘿地笑着,“我记得安王好象不是老爱说嘛,百姓是水,我们是鱼,无水哪有活着的鱼?东边儿的阴谋篡位,百姓们自然不知道底细,他们为了嘴里得到的那些吃食,还一股脑地赞颂什么东王的圣明。现在,咱们就是要告诉他们,他们所赞美的那个东王之本来面目。天王才是真正的圣明。”
“有道理。”洪秀全揉了揉屁股,“朕还要多多地夸赞一下安、宁二王,得告诉天朝上下,要饮水思源。没有天朝,就没有安、宁二王,没有安、宁二王,哪有东逆的什么圣明?东逆所做的那点子好事儿,还不都是安、宁二王和他激烈斗争的结果?饮水思源,呵呵,这个词好,好象也是安王先提出来的吧?”
“恩,这种新东西,也只有安王他们能想的出来。”蒙得恩随口应承着,忽然,他好象明白了什么,小眼睛立时笑眯成了一条缝儿,“就是应该大张旗鼓地号召天朝上下要人人知道,必须会饮水思源。哎呀,天王啊,最好还要再把安王爱说的另外一句话贴满天京的大街小巷。”
“哦,是句什么话?”洪秀全饶有兴致地瞅瞅蒙得恩。
“等等,让臣仔细想想,这句话要一个字不错地鼓弄出去……好象是什么什么忘记……忘记了从前就怎么的……”蒙得恩使劲儿挠了挠脑袋,冥思苦想了半天,“对了,是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天王啊,这话现在听起来可真是很有些顺耳哩。”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哈哈,好,说的真好。”洪秀全看着蒙得恩,赞许地朗朗大笑起来,“得恩啊,可真是难为你了,记得这么多他说过的话。”
“天王过奖了,臣不过就是替天王事先在搜集安王那些蛊惑人心的言论,以备天王不时之需啊。”蒙得恩躬下身,献媚地陪着笑。
“唉,朕的身边儿要是各个都如同你一样,朕也就能高枕无忧几天了。”洪秀全长叹了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也随即想起了正题,“外面的情况如何?”
蒙得恩猫腰躬身搀扶着洪秀全上了龙榻,一边儿满脸轻松地回禀着,“天王,北王那边儿都已经布置停当了。为了以防不测,刘大鹏还特地以训练为名,将近卫旅暂时闲置的两个营拉到了城东南几十里外。到时候,即便他们想回来救东边儿的驾,也来不及了。回来的时候,臣顺便去看了李福猷,他那里一切照旧,没有什么变化。北王回来的事情他们显然还不知道。天京火车站臣也去看了看,听站长讲,火车现在已经完全中断了。看来,仁达他们做的还是很不错的。另外宣娇那里臣按照天王的嘱咐也亲自跑去了一趟,她晚饭的时候来晋见天王。”
“东逆呢?”洪秀全接过蒙得恩递上来的茶水,轻轻抿了口。
“东边儿的还和前几天一样,一早就去了新城的军械局,根据他们的安排,晚上他要在那里宴请些什么所谓的功臣,这样算来,他回东府至少又是要在午夜了。”蒙得恩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担忧起来,“这样一来,北王他们埋伏的人马怕要等上一段时间了。”
“是啊,时间久了,难免就要泄漏出去什么风声,这对他们倒是件难事了。”洪秀全的眉头轻轻地动了动,接着又问到,“宴请的时候会有什么官员前去啊?”
“还不都是几个他看得上眼的一些各部的大臣,对了,洪仁玕大人也要去的。”蒙得恩真是没白忙和啊,事事打听的详而又详,细之又细。
“是这样啊。”洪秀全喃喃地叨咕着,似乎有些遗憾,“这个家伙,朕都把话说的如此明确了,他居然还是没有大张旗鼓地准备明天受封万岁。”
“他折腾不折腾已经不重要了,按天王您的旨意,臣下午已经派人开始在天朝门外的天台广场上搭建封赏台,再加上前些日子的周密布置,天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道此事。这些风声他不可能听不到,可他并没有加以制止,嘿嘿,明眼人谁会看不出来呢?这其实就是那个什么什么昭之心……”蒙得恩的嘴咧着,干笑了两声。
“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洪秀全瞥了蒙得恩一眼。
“嘿嘿,天王圣明,是,就是他的心。”
洪秀全笑了,笑的很开心。蒙得恩会说话,会顺他的心,尽管笨拙了点儿,可是有这么个忠实的仆从在身边儿,又很能令他有种成就感。今非惜比,从前的几个王里,至少还有一个大老粗的杨秀清,使他感到多少有些安慰。现在可好,这个大老粗的名字竟成了报纸上的常客,时不时地会弄出个什么狗屁文章来。那些文章显然不会是出自杨秀清自己的手,客别人谁又知道呢?估计天京的百姓们兴许还会觉得他们的这个东王,以前还是个进士出身的吧?
“天王,还有什么吩咐吗?如果暂时没有,那臣先下去忙点儿别的。”蒙得恩的肚子在呱呱地唱着大戏,两条腿都感到有些发飘。
“等等,”洪秀全把手里的茶杯交给蒙得恩,又仔细地想了想,“还有一个事儿,内务部在城里不是还有一只千来人的巡防人马吗,他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哦,天王问他们啊?”蒙得恩笑了,只要是在天王的面前,他的脸上永远就没有疲惫,“他们都集中到火车站附近了,今天晚上他们要押送军火去镇江,所以,所以臣就没有谈他们。”
“他们要去镇江?”洪秀全怔了下,似乎有些不相信。
“没错,由于上海发运的军火中途被私分,东边儿的大概是怕安王在江北吃亏,特意叫他们押送这批赶制的军火去救急。”蒙得恩再次证实着他的话。
“是吗,他们不会是要去上海的吧?”洪秀全看着蒙得恩,象是在问,又象是自言自语。
“去上海?哎呀,臣倒还真没往这上面去想。”蒙得恩使劲这一拍自己的脑袋,“要真是这样,那洪仁达他们就危险了。”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随着承宣官的一声娇唤,上海派来的信使到了。
洪秀全的心随即一下就提了起来。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现在的上海可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天王,翼王石达开他死了!”蒙得恩刚刚拆开洪仁达发来的密信,手都情不自禁地也颤抖了起来。
“真的死了?”洪秀全眼睛骤然一亮,身子一挺,居然从龙榻上噌的坐了起来,屁股也不疼了。他的两只手乱抓着,嘴里不停地叫,“快,快拿给朕看看。”
一字不漏地反复看了几遍洪仁达的密信后,洪秀全脸上开始的喜色突然没有了,代替的却是一种伤感,甚至眼睛里还在闪烁着一些晶莹的东西,“达袍是天朝的擎天柱啊,唉!”
蒙得恩望着天王,心里也是有些不得劲儿。他赶紧又扶着洪秀全趴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天王,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情啊,不是东边儿他们逼得天王无路可走,也不会有今天。”
“他奶奶的,杨秀清,这些帐朕都要算在你的头上!”洪秀全的拳头使劲儿砸着金丝缝制的鸳鸯戏水的精致绣枕,眼睛突然死死地盯着蒙得恩。蒙得恩从来没有见到过天王这种冰冷的眼神儿,心不禁颤了下。
“一会儿派人把这个消息送到韦昌辉那里,告诉他们,东逆为了铲除绊脚石,有意安排翼王出京,并设计谋杀了他。另外,把你最近组织起来的那些弟兄们都准备好,晚饭后,先把宣娇扣留起来,暂时不许她返回自己的住所。”洪秀全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了这道旨意。
“您叫我扣留下宣娇?天王,她可是您的妹子啊,咱们还需要她……”
“不要说了!”洪秀全挥手止住了蒙得恩下面的话,“她当然是朕的妹子,而且她还是宁王的老婆,朕既要保护她,又不能叫她破坏了朕的全盘计划。”
“是,臣尊旨。”蒙得恩不敢再说什么。
“控制起来她之后,你再派一些弟兄赶去东府,一旦那里动起了手,就叫他们混在韦昌辉的人马里,往死里杀,不管遇到谁,不留一个活口。”
“可……可东殿内还有咱们的人啊,这么一杀起来,只怕他们也难逃一劫了。”
“当然,收场的时候,朕会给你一个赦免名单,不过,等你带着去的时候,他们也许早不在了。为了拯救天朝,总要又人去付出的,这正常。”
天王这几句似乎是平平淡淡说出来话,可真叫蒙得恩的腿肚子开始抽搐了。
洪秀全看出来蒙得恩显然并没有能理解他的用心,于是,又一下翻身坐了起来,“人杀的越多,韦昌辉越难逃其咎。东逆除掉后,林海丰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正好叫韦昌辉去顶起这个天大的雷。等到了最后的时候,朕再把宣娇放出去,宣娇那种性情的人,是不会任由韦昌辉在那里胡来的。这个韦昌辉,他一定不会按朕吩咐的那样,把朕给他的密旨毁掉,他会永远留在身边儿。呵呵,今天一晚,朕就可以一下解决掉两个心腹之患。”
我的天啊!蒙得恩现在才是真心佩服起面前的这个天王来了。这是一出奇特的连环套啊!
“那……那以后谁来和安、宁二王去抗衡呢?”
“不用我们着急,他们那种作法是长久不了的。”洪秀全冷冷地笑了,“你看看现在,官制全改了,一个个官员和百姓们一样,穿着的不伦不类,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半点儿天朝的威严和尊贵?他们就接着干吧,朕还会象对待当初的东逆一样,极端地信任他们。只要一个人去干事儿,他就总要有一个又一个的错误,就要招惹一些又一些人的不满,早晚还会给他们自己埋下一个个的祸根。朕会帮着他们把调子唱的更高,想下都下不来,那些不满他们的人,会替朕最后去解决他们的。”
天京警备司令部在城的正东,这里原来是东王的临时府邸,只是由于距离东门太近,时常被城外当初的清军江南大营炮火所干扰,于是,东王府迁去了城西,这里后来也就成了驻防城东军马的指挥所在地。
洪宣娇已经得到了北王韦昌辉到达城南的消息,不过,这个消息不是韦昌辉派人来告知她的,而是来自当地联防的农军。北王回来不马上进城,她还能理解,大概北王是害怕被东王察觉,惹上什么不方便。对韦昌辉,她总是有一个感觉,就是这人的胆子似乎是变得越来越小了。
北王既然回来了,按照她那个天王二哥的说法,那很快安王和宁王也该回来了。这么一想,洪宣娇几天来的那种压抑似乎又得到了一些的安慰。宁王算起来走了有小一个月了,也许是习惯了有宁王在的那种生活,现在,她总觉得自己有些无依无靠。
二哥不是个省油的灯,东王偏偏又是个说一不二,从来不会退让的硬角色,洪宣娇不会看不出来,眼下,在天京看似还平静的形势背后,其实是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洪帅,内务部的李助理来了。”
“哦,请他进来吧。”正准备要去太阳城再去应付应付那个难缠的二哥的洪宣娇,重新又坐了下来。
“洪帅,这个时候来,是不是耽误你回府了啊?”李福猷冲着洪宣娇一抱拳,神色很是轻松。
“没有,就是再忙,你李助理来了,我也要奉陪啊。”洪宣娇淡淡笑了笑,随手请对方坐下。
对这个李福猷,她本来一直还感觉不错,可是自打发生了翼王秘密去上海的事情后,她的看法有些改变了。李福猷虽然是安王在内务部的助理,但同时还是天京近卫旅的旅长,在名义上,近卫旅要接受她的节制,也就是说,李福猷还算是她的部属。遗憾的是,翼王去上海,她已经从天王那边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在她问及的时候,身为亲自给翼王派出警卫的李福猷,居然还是能当她的面一口否认知道此事。她搞不明白,东王、翼王,甚至包括这个李福猷,他们到底是要想隐瞒自己些什么?
“说吧,李助理此来想必是要有什么吩咐的吧?”
“呵呵,洪帅真会说笑话。”李福猷没有坐,他挥挥手示意房间里的女兵出去,然后看着洪宣娇,“我只是前来传达下东王的指令,命令您的女军立即做好准备,二更开始全城戒严。”
“东王是这样说的?”洪宣娇平静地看看李福猷,“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李福猷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江北来了战报,也可能是战场上的形势不好吧。另外,东王吩咐,请您安排好后,二更前秘密赶到火车站,也许到了那里就知道一切了。”
“哦……”洪宣娇轻轻点了点头,“哎,我问你下,你可知道我们宁王现在在哪里?你不会说是也不知道吧?”
“看您说的,我哪里会不知道?”李福猷嘿嘿地笑了,“宁王殿下还在福州,大概要再过上些日子才能回来。”
“准确吗?”
“当然准确。”李福猷眨巴眨巴眼睛,“您怎么忘了,我们可是他们培养训练出来的。”
“是啊,但愿你们永远记着这些。”洪宣娇微微笑了笑,又好象很随意地问到,“明天东王就要受封万岁了,你们也是东王器重的部门,怎么样,高兴吗?”
“呵呵,我现在说了,您也未必就能相信,明天再看吧,安王殿下说过,事实胜于雄辩。”李福猷看着模样有些怪怪的洪宣娇,沉吟了一下,“也许有句话我不该说,福猷说不出啥更多的道理,但是福猷知道一点,安王、宁王才是天朝的真正希望,福猷只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洪宣娇仔细地看着李福猷,她似乎听明白了些什么。
“一会儿你去哪啊,我正打算去天王那里,等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一起走吧?”
李福猷挠挠脑袋,嘿嘿地笑了,“哎呀,我可是叫那个蒙得恩折腾的够苦的了,还是少回些那里的好,免得又叫他看着我碍眼。”
洪宣娇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呀,我只是劝你在一些小事情上尽量顺着天王一些,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可没说你别的什么啊?再说,这天王府的护卫还要指望你呢,不常去哪行?”
“呵呵,我是和您说笑呢,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去天王府,有些别的事情要处理。”李福猷说着,看看洪宣娇,想了一想,“要是没有什么大事,我看您还是不要去天王府的好。”
“怎么?”洪宣娇奇怪地瞅了眼李福猷。
“蒙得恩这几天在天王身边儿鼓弄了不少的人,足够编起一个营的了。”
“那又怎么样?”洪宣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天王和我谈过,这些人都是替代那些粗使的女官用的。你也知道,太阳城里面的力气活儿可是不少,总把用女官们这样用,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是啊,是啊,天王体恤女官的辛苦,对能够出来的姑娘们来说也的确是件幸事。”李福猷连连点着头。
“奇怪,看你言不由衷的样子,是不是怕我在今天这种关键的时刻,去和天王打连连啊?不要忘了,天王再怎么的,他也还是我的二哥,我去看他是正常的,我可不象你们,我是不怕任何人的猜忌。”洪宣娇站起来,顺手取下身后墙上挂着的长剑,斜楞了李福猷一眼。
“呵呵,洪帅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担心您会误了去火车站的行程。”
“不会的,你放心,我不会喝酒,自然也不会误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江北战局不利的消息也许很快就会在天京蔓延起来,凡事总还是多留几分小心的好。”李福猷说着,好象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有些人对天朝不满,只要安王、宁王出点子事情,他们势必就会趁机兴上点儿风浪,什么秘密也都保守不住啊!”
送走李福猷,洪宣娇很快把各项命令发布了出去。
天京女军包括她的直辖部队,一共两师七个旅的人马,按照天朝高级官员的府邸分布,营区的密集度也就不同。
从东到南,一溜儿排开了三个旅,因为城的东南是官员们最集中的区域,也是天京的繁华所在。整个北城,也仅仅布置了一个旅。因为,城外紧贴城墙的东北大片区域,那都是军械局、内务部总部新城的所在地。而正北方向,依傍玄武湖的西北角,又是新建的天京火车站。这些地方,都是内务部安全部队的警卫范围,所以不是女军守护的重点。女军另外一个集中的地带,就是城西。因为这里有两个重要的府宅,一个是东王府,一个是和东王府相隔仅一个街区的翼王府。
洪宣娇在通令各部做好戒严准备的同时,还是没有忘记了正在城外“躲藏着”的那个胆小的北王,她特地给两个师长都下了密令,如果遇到北王回城,务必予以关照。
做好这一切,象往常一样,她带上一个随身的侍卫就出了警备司令部的大门。
一踏上去天王府的路,连洪宣娇现在都不能不感到惊讶了。
街巷之上,来来往往的人大都是神色黯淡,间或会有人相互间的交头接耳,随即接下来的就是一种难言的震撼,还有无奈的叹息。显然,大家似乎都是知道了什么不好的大事。天京的各界百姓,已经习惯了与天朝同喜共悲的生活。
洪宣娇不由得想起了李福猷说的那句话,“江北战局不利的消息也许很快就会在天京蔓延起来”。真是莫名其妙,这样的消息怎么也会泄露的如此之快?
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于是跳下了坐骑,随手把缰绳交到侍卫的手上。她左右看了看,走向一个门前正簇拥着几个人的店铺。
看到洪宣娇的到来,店铺前的几个人停止了低声的议论。在天京城,似乎没有多少人会不认识这个威风凛凛的女大帅。
“几位大哥,你们这都是在议论什么啊?”洪宣娇冲几个人一拱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看大家都是哀愁的样子,莫非有什么不高兴的大事?”
她的这番话问话,叫那几个人的脸上几乎同时露出的都是惊讶。他们相互望望,又把目光投向她这个天朝的大官儿。
“这个……洪帅,您……您不会是故意的吧?”一个年龄偏大些的疑惑地反问着。
“呵呵,我就是好奇啊,所以才过来随便问问。”洪宣娇微微地笑着,“好象天朝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好事情发生吧?要不,你们就是在为了明天的东王受封?”
“俺们是百姓,过问不了官家的事情,不管天朝谁大谁小,只要能给百姓们更多的益处就好。”
“就是就是,我们难受的是江北天朝的红军竟然也吃了大败仗,唉,真是想不明白啊,怎么会呢?”
“江北红军吃了败仗?”洪宣娇一怔,“你们这都是从哪儿听说的?”
“洪帅,这天京城都快传遍了,您怎么还会不知道?”
“是啊,都传说咱们的天朝红军庐州惨败,还有传说得更厉害的……说……安王殿下……”
“哈哈……”洪宣娇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完了,她认真地左右看看面前的几个人,“我说啊,大家还是不要去听那些谣传。就在咱们这天京城外,大家不都知道当初咱们的红军是如何在万军之中斩向荣老儿的事情吗?那个时候咱们的红军不过才千余人。现在不一样了,江北前线有咱们的天朝红军过万,清妖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看到几个人还是不相信的神色,洪宣娇咳了一声,“当然,如果战场上即便会出现一时片刻的被动,那其实也是正常的事情,不是都说嘛,胜负乃兵家常事。但是,大家放心,也转告大家的亲朋好友,安王殿下统帅的天朝红军,是绝对战无不胜的。不要听别人胡说,那都是一些人企图败坏咱们天朝的鬼话。”
说完,她一指开始变得昏暗的天色,笑着,“看看,现在已经是要吃饭的时候了,大家还是都早些回家吧,呵呵,和家里人一起,多吃点儿好的,多养些气力,也好为咱们的天朝尽好各自的责任,这也是我们对前方大军的支援。你们说是吧?”
“是啊,是啊,还是洪帅说的是,咱们安王那是天神,能掐会算的,就是洋毛子和大辫子再多,那也象孙猴子一样,翻不出安王殿下的手掌心去。我看,就是那些恨咱们天朝的人,战场上打不过,只能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来搅惑人心。”
“恩,老弟说的是,听洪帅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吃好睡好,明天还要上工哩。”
“哎,我说老魏啊,你们发电厂建的那么老大,咋就没看见市场上卖你们的电啊?呵呵,那东西到底是个啥样儿,是不是很贵?”
“嘿嘿,你问我啊,可惜了,我天天和煤打交道,到现在也没有看见过它长的啥模样哩。俺们这边儿的东西一出来,就直接都送到新城那里去了。不过,听他们说这家伙可厉害,说它爱咬人的很,专门从线上跑,可快。对了,咱哥几个里面,你不是号称跑得最快嘛,和它比,估计你肯定是追不上。哈哈,即使能追上,那也得被咬的一塌糊涂。”
“去你的,它又不是大姑娘,没事俺追它干嘛。”
目送这几个人还算满意地散去了,洪宣娇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又站了好一会儿,她的心也变得更压抑了。
韦昌辉按照原定的计划,由旱西门顺利地进了天京城。
在那个年代,作为一个都城,天京怕是极其少见的一座城池了。自从天京火车站落成,京沪铁路通车后,为了更方便来往的客商,也是因为天军已经把战线稳稳地推进到了长江以北,天京四城的各主要城门就开始施行昼夜不闭,各色人等完全可以自由、随意地出入。不仅如此,在这些城门口,虽然也有女军的哨亭,还会有上十来个英姿飒爽的身影儿,可是在百姓们的心目当中,那仿佛就只是一种象征。谁会相信,她们的身上根本就不携带任何的武器。那个时代的人没有交通警察的概念,否则,所有人就会明白,这些女兵们的作用不是别的,她们就是为了维护城门的交通秩序才会出现在那里的。
当然,作为一个战时的都城,天京的大小街巷上,总还会有一小队一小队的巡防女兵不时地出现。但是和城门出现的情况类似,除去遇到特殊情况,巡防的女兵一般也是很少佩带武器的。由于天京实行的是街区联防制度,每个街区都有自己的联防组织,而每个交通路口又都有女军的哨亭,再配合严密的户籍制度,天京其实实际上是一个表面宽松,内里严紧的城市。
不管怎么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拥有的是极度的安全感。这也就是天京的百姓们为什么会随着天军在前线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吧。人是不希望把自己现有的美好生活,再去做一个没有定数的改变的。
今天的情况特殊。临近二更天,随着警备司令部的号炮声起,天京各城门突然被紧紧地封闭了起来,大批全副武装的天京女军涌上城头,涌向城门。几乎是一瞬间,天京除了出现在城内的女军巡防队的身影儿外,仿佛立即就变成了一个无人的世界。
如果不是事先得到了城内刘大鹏的通报,面对这一突然的变化,韦昌辉是怎么也不敢进入天京的。
西城的一个学堂里,进入天京的韦昌辉在召集行动前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是全体入城部队连以上的军事主官。
这次战前动员会议的主角是刘大鹏。无论什么样的战事,最后决定它的结局的,其实还是那些最基层的士兵们,不叫他们在事先有个良好的心理准备,不激发起他们的斗志来,什么事也干不好,更何况今天这种特殊的情况呢。在这方面,经过宁王洗礼的刘大鹏,显然比韦昌辉更老练。
东王看中了天王的宝座,东王假借天父的名义,逼封万岁,其实最后是要自己当天王。天朝今天的大好形势得来不易,有安王、宁王的心血,有无数天朝将士的奋斗,才换来这眼下的安定和发展。可是东王等一小撮人无视天朝的利益,极尽勾心斗角之能事,排挤其他不同见解的人,甚至还要不惜采取最卑劣的手段,对安王、宁王、翼王进行谋杀。正是因为他们在后方的搅闹,才导致北王、安王不得已撤出战场,回来天京平息内乱,也直接导致了战场上的种种被动……
刘大鹏开始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放弃庐州而返回天京的各级指挥官们,一一摆列着所谓的事实。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声泪俱下,“弟兄们,你们也看到了,皖北战场崩溃了,天朝红军损失惨重,天京已经被迫开始了戒严,天京父老的安详生活,就这么要被那些阴谋家们毁之一旦。我们是天朝的军人,安王和宁王一直在说,我们是百姓的子弟兵,我们就是要与天朝和天朝的父老们一起同生死、共患难。谁敢搞乱天朝,谁就是我们的敌人。没有一个稳定的天京,就不会有战场上的伟大胜利。现在,我正式宣布我们此次进京的任务,奉天王诏谕,东王杨秀清阴谋篡位,着令北王、安王所部回京清除叛逆,拯救天朝于危难……”
所有与会的指挥官们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刘大鹏,好象随着他的情绪变化,一个个也在变化着。
连韦昌辉和陈承瑢、刘乃心三人,也似乎都被刘大鹏的这番表演深深打动了。尤其是韦昌辉和刘乃心,对刘大鹏他们是太熟悉不过的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本来满口脏话,粗的掉渣儿,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简单家伙,一年多没见,竟然也学会这手口若悬河地鼓惑人了?那假话说的,简直比真话听起来还要真。
到目前为止,韦昌辉对事态的进展还是很满意的,他进城的一千多人马,连同刘大鹏领来的近卫旅驻他北殿的一个营,都已经静静地掩藏在了这片夹在东王、翼王两府间街区的院落及这个学堂里,就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不过,唯一叫他还有些感到遗憾的,就是周得桂的主力还在旱西门外。一想到西城门附近聚起的大批女军,他就隐隐感到,若要让周得桂部再能够顺利的进城,那恐怕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再仔细想想,他又觉得这样倒也暂时无所谓。东王府里仅有一个营的警卫,最关键的是蒙得恩派人送来了密报,石达开已经死了,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进了翼王府,原先担心可能来自背后翼殿人马的袭击不存在了。以两千之众,对付区区数百人的抵抗,无论如何都足够了。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一只打不垮的王牌人马。只要杨秀清一除,群龙无首的天京,还不是一切自己说了算?
想到这里,他用赞许的目光看看正做着具体细节安排的刘大鹏,拉上刘乃心和陈承瑢到了隔壁,他需要考虑更远的一步了。
“我们现在是该考虑考虑如何向将来回京的安、宁二王交代的时候了。”韦昌辉看看刘乃心,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陈承瑢的脸上。
“我们是奉了天王的旨意行事,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一想到杨秀清将要落得的下场,陈承瑢心里就忍不住地兴奋,别的他就一直没有去细想过,换句话说,他还根本不愿意去想。
“没那么简单啊,”刘乃心撇了陈承瑢一眼,“不管怎么说,皖北战局的失利,是我们导致的,就冲这一点,安王也未必会肯和我们甘休。唉,我们走的太仓促了些了!”
“是啊,我担心的也就是这个问题。”韦昌辉说着,长叹了一声。
陈承瑢瞅了瞅似乎都有些无奈的韦昌辉和刘乃心,摇摇头笑了。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他的心里一阵的感慨。韦昌辉这么上赶着回来替天王出气,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早清楚,不过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算盘而已。至于说到主意,以前是他不愿意去多想,现在要是想说,那是信手拈来,“这其实很简单,只要殿下肯去做,不过就是应手而办的小事情。”
“小事情?”刘乃心好象不认识了似的看着陈承瑢。
“当然。”陈承瑢把头转向了正用期待的眼神儿望着自己的韦昌辉,“不要把目光只盯在东殿这一个地方,还要利用刘大鹏的优势,天亮之前再解决太阳城里面的事情。”
“你说天王?不行不行不行……”韦昌辉象是被火燎了一样,身子一颤,连连摇晃着手,说着一连串的不行。
“哈哈……”看着韦昌辉的怪样子,陈承瑢哈哈地笑了,“我说殿下啊,您得把话听完呀。我可没说叫殿下去动天王,而是要殿下尽快控制太阳城。”
“控制太阳城?”韦昌辉看看刘乃心,又瞅瞅陈承瑢。
“是啊,殿下想想,如果明天的报纸上刊载的是殿下为天朝除去一个叛逆的同时,又有天王的嘉奖诏旨,殿下代替东王节制诸王,而且还有天王严斥安王贻误战机,导致江北会战失利的消息,您说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不仅如此,天王还会指责安王、宁王纵容东王,与天王作对,才最终导致了养虎为患,他们必须要对杨逆的谋反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
陈承瑢真是太聪明了。
陈承瑢的这种主意,其实韦昌辉并不是没有想到,他不过只是不想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而已。他还有他自己将来更远大的抱负呢,他可是不希望别人会感觉他有多么的阴险。作为未来的一国领袖,在面对自己的国民和下属的时候,表面上给人一个慈祥,或者说是傻憨一点,总比锋芒过露的要好,大智若愚嘛,傻不傻自己心里知道还不是比什么都强?
“这个……”韦昌辉迟疑地看了看陈承瑢,“安王他们劳苦功高,本王说句心里话吧,我还是相当钦佩他们的能力的,再说,天朝也离不开他们。”
陈承瑢心里在暗暗地发着笑,唉!我的北王殿下啊,我难道还看不透你那点儿子心思?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装的很正经,“殿下,我也说句心里的话吧,其实天朝发展到了现在,已经不能在需要他们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韦昌辉好像很不理解的样子,说着话,他又扭头瞅了瞅刘乃心,一指陈承瑢啧啧地笑了,“你看咱们这个吏治大臣说的,多简单啊。天朝这么一个庞大的摊子,这么多新鲜的东西,哪里是一般人能那么好摆弄的?安、宁二王搞的那些东西,咱们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更不要说去做了。”
刘乃心微微地一笑,没有说话,可心里却是对面前这个陈承瑢有了一种钦佩感,他已经猜想到下面这位吏治大臣想说的话了。
陈承瑢也笑了,“殿下,不就是和清妖争夺个天下嘛,现在有的这些东西已经够用了,再多也是无益。眼下的这些东西,只要我们肯做,就没有做不了的道理。”他边说,便看看刘乃心,“我说要多杀人,刘参谋长还颇有顾虑。嘿嘿,人不多杀,轻描淡写地就过去,怎么能显出他们支持杨逆而给天朝到底带来了多大的危害?”
“不能说你说的没有道理,可是往后呢?”韦昌辉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的样子。
“往后?”陈承瑢朝门口看了看,“不能否认,在天朝范围内,他们那套还是有些市场的,至少相当数量的普通百姓挺吃他们那些东西。但是,反对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在不少的老金田的眼里,他们简直就是在剥夺大家拼死才换来的富贵。人是有私心的,只要殿下您能高高举起天王这杆大旗,不愁赶不跑他们。天王看上了内务部的秘密金库,那好啊,咱们就圈楞着天王找安王要,把这个秘密公开于天下,看他们还怎么说?然后,再叫那些身受东殿他们迫害,现在还在铁路等工地上卖傻力的大批以前的官员翻身,并充分地运用起来,安王的势头就会被遏制。这些人会把殿下当作是再生父母,还会用百倍的疯狂去报复那些迫害过他们的人,到那个时候,安王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是独力难撑,独木难支。至于天王,呵呵……”他看了看韦昌辉和刘乃心,不再说下去了。
“好,好,陈大人果然是睿智过人,不愧为我天朝文臣之首。”刘乃心连连点着头,一伸大拇指,随后看着韦昌辉,“殿下,干吧,先挟天子以令诸侯,早晚会有殿下登基的那一天。只要能压制住安王他们,天王不是喜欢参政吗,那好啊,咱们就把总理大臣的文案衙门搬到他的天王府去,凡事都要他‘点头’,所有诰谕,他不点头咱还不发了,看看他什么时候厌烦。天京的事情一定,马上把大批的被解职官员派往各地,替换安王那些死党。林凤祥之流都要换下去。”
“何止是林凤祥,就是广东的陈玉成也必须要换掉。”陈承瑢冷冷地接了一句。
“他可是你的亲侄子?”韦昌辉眨巴眨巴眼睛,瞅着陈承瑢。
“亲侄子?”陈承瑢摇了摇头,“如果他在天京,我敢断定,第一个向我举刀的,也许就是他,我这个亲侄子。我算看透了,这个家伙才是安王他们的死硬同党。”
“难得,难得啊!”韦昌辉叹了口气,“唉,本王看来真是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只有赶着鸭子上架了。”
钟老蔫离开学堂,回到了他的连队。叫他钟老蔫,他其实并不老,而且还很年轻,今年才刚满二十岁。能够上“老”这个字的,那就是他年岁不大,可是个老金田。他个头不高,眼睛也不大,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把自己闷在一个角落里,一天恐怕都说不上几句话,谁也不知道他都在想着什么,因此,也就博得了这个老蔫的雅号。日子久了,也喊的习惯了,不管是上官还是下级,竟然没有几个人能叫上他的大号了。
不过,就是这个被大家称为老蔫的娃娃,在战场上却是出奇地凶猛。他是当年攻克武昌时陈玉成的童子军敢死队中的一员,到了今天,身上到底留下了多少个清军给他的伤疤,只有他自己知道。冥冥之中也许自有天数,天朝第一支红军部队诞生,他有幸作为北殿推举的优秀士兵加入其中,破江南大营之后,他成为了红军教导旅的一个班长。
李侍贤受命镇守扬州,钟老蔫所在的连队扩编组建了一个营,跟随李侍贤去了扬州驻防,成为一只扬州守军的中坚力量。
在其后追随北王遭遇寿州那场惨烈突围战的时候,已经荣升排长的钟老蔫率领全排一马当先,以三处刀伤为北王杀开一条血路。而他自己,如果不是排里仅存的几个士兵舍不得他暴尸荒野,恐怕也就永远和大地为伴了。
正是由于他的赫赫战功,也许还有他一家是追随北王当年赶赴金田团营的原因,韦昌辉对他念念不忘。在北王侍卫营重新补充,并已经交给周得桂掌管的情况下,全营军官被清洗,他还是成了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前任军官,掌握起了全军唯一的一只快枪连。
钟老蔫没有急于召集班排长们布置任务,而是先逐一检查着分散在三个院落里的连队。士兵们都怀抱长枪,默默地坐在院子里,鸦雀无声。院子的主人们经过开始的一阵忙乱之后,现在也变得安安静静,显然是都已经睡下了。他抬头看了看接近正空的那一轮弦月,轻轻摇了摇头。
回到他自己的位置,他习惯地闷头坐了下来,眉头拧成了一团。连队能够按照他的要求,不惊扰房东,他满意。可是,他也从一些官兵的脸上看到了那种隐隐的怨恨。现在这个连队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当初的老兵们都打的所剩无几了。
“我说老蔫啊,这到底是叫我们干什么来了?”副连长见连长回来就找了个角落闷声不语,莫名其妙地凑了过来,小声问着。
“哦,都来,开会。”钟老蔫蹦豆似的蹦出了这几个字。
低低的院门开动声在响起,班排长们一个个陆续地到了,钟老蔫却依然没有抬头。
“老蔫,人都到齐了,说话啊?”副连长轻轻捅了捅他。
钟老蔫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他扫视了一下正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的部下们,咳了一声,“天京即将发生武装叛乱,我们面临的可能又是一次极其艰难的苦战。由于我们随身携带的子弹数量不多,我不想再出现寿州突围的那一幕。”
显然,围拢在他周围的班排长们没有弄明白他的话。,相互望望之后,又把疑惑的目光指向了他。
“全连的子弹都集中给一排,”钟老蔫一指一排长,“马上开始带人去收缴,任何人不许私藏一粒子弹,否则别怪决不客气!”
“那我们呢?”
“就是,我们手里的枪还做什么用?”
另外的两个排长不愿意了。
“老子在当初寿州就是靠刺刀杀出的路!”钟老蔫把眼睛一横,呼地站了起来,“时间紧迫,立即执行。”
“我说老蔫,是不是我的子弹也要交啊?”副连长看看几个还赖着不动的班排长们,拍了拍腰间的短枪,用怪异的眼神儿瞅着钟老蔫。一排是连长的心尖子,这一点不仅是他,全连乃至全营都是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
“不需要。”钟老蔫撇了眼这个周得桂安放在他身边儿的钉子,随后一指面前的那几个班排长,“你们都要交,马上,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谁敢耽误了北王殿下的大计,老子现在就叫人捅了你。”
看着人都去了,钟老蔫拉起副连长的胳膊,呵呵笑了,“伙计,快枪打仗讲究的是火力集中,你还没有真正参加过实战,不了解这快枪的优势。我告诉你啊,只要咱们牢牢掌握住这一个排,火力不停,就是上千人的一只队伍,也能在瞬间把它打垮。当年我们教导旅突破江南大营的时候,搞的就是这一手。”
“可这百来只枪一起上,不是更厉害?”
“不是那个道理啊,老兄,”钟老蔫笑着摇摇头,“这里是天京城,不是无遮无拦的旷野,同时哪能展开那么多的人。到时候我带人在前面冲,老兄只要在后面给我压压阵,顺手捡捡便宜就是了。”
“呵呵……”副连长好像是明白了。
“现在还要麻烦老兄帮忙处理好这一切,我得赶紧歇一歇,也好攒足精神。”钟老蔫说着,拍了拍副连长的肩膀,一屁股又坐了下去,伸了伸懒腰,“唉呀,累啊!”
天京火车站的构造宏伟奇特。它采用了中西合璧式的建筑方式,法兰西建筑的浑厚与中式古老雕梁画栋的精美融合一起,相得益彰。
宽阔的广场正面,一字展开两座大型飞檐配厅的中间,是呈塔形的三层主楼,高挑的最顶端安装有一架庞大的机械钟,再往上,是一个用各色宝石装点起来的五角红星。很显然,在主楼的结构上,建设者是引用了俄罗斯克里姆林宫的一点儿模式。
这座主楼,是整个天京城最高的建筑,晴朗的天空下,无论你站在城内的任何一个角落,仰首都可看到它那五彩斑斓的尖顶,还有那颗闪烁的红星。它那上面的机械钟的报时声,尤其是在夜晚,可以传出很远、很远。同样,只要登上主楼的三层,凭着长窗望去,可以极目到数十里以外。它不仅实用,还具有一种典型的游览功能,是想欣赏天京这座美丽城市游客的最佳选择之处。
不过,现在的车站广场,没有了平时熙熙攘攘的人们,就连过去经常出现的巡防女兵身影儿也一个都不见了,静,静得出奇。黑沉沉的庞大车站建筑,也失去了它所有的活力,仿佛是座死寂的大山。
当天京火车站自鸣钟敲响最后的第九下的时候,一列拖着两节车厢的机车喘着粗气,疲惫似的顶开夜幕,慢慢驶进了车站。
和车站的广场类似,今天站内的月台上同样没有星点的灯火,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引起别人注意的光亮的话,那就都是来自一个个神色肃然,全副武装的内务部安全部队士兵被月光映射的眼睛。
面对眼前出现的情况,走下车厢的石达开眉峰微微挑动了一下。显然他还不知道天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已在月台上等候着的李福猷快步迎上翼王,低低着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脸色已经由疑问顿时变成惊讶的石达开看看身边儿的汪海洋,再瞅瞅月台上排列的士兵们,轻轻叹了口气。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跟在李福猷的身后,向着车站的大仓库走去。
一进紧闭着的仓库大门,石达开不由得下意识地先抬手遮挡了下自己的眼睛。和一路上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里面不仅灯火通明,还坐满了天朝各大部的官员。脸色凝重的杨秀清更是就赫然其中。
今天的杨秀清到底是个什么心态,到底有多累,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清楚。他以嘉奖科学院、军械局为引子,的确召集各部的主要官员们聚齐在了新城,可惜的是,这场盛宴太特殊了,特殊到官员们竟没有一个人能吃上一口的饭菜。
美酒佳肴有,摆满了军械局饭堂的几十张大桌子,但是吃的却不是他们,能坐在饭桌前面的,全都是为了加班加点抢制武器弹药,费尽心机提高生产效率,被东王称为的英雄们。所有来到的官员们,也包括杨秀清自己,却都变成了仆役。杨秀清不说为什么,当然,也就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猜想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义务”,夹杂在运送物资的队伍中,饥肠辘辘地来到了这里,他们还是都如同置身于云雾之中。
杨秀清就是杨秀清。
稍微定了定的石达开来不及和在座的几十个官员们打招呼,径直走到杨秀清的面前,递上了洪仁达等人的供状。
杨秀清接过供状,却没有翻看,而是直直地盯着石达开,他从石达开的表情里,不仅已经明白了一切,他还在用目光要求着对方什么,而且告诉对方不能有任何质疑的余地。
石达开犹豫了。在回来的路上,他甚至都做好了与天王洪秀全彻底摊派的思想准备,还利用洪仁达给洪秀全发去了那封假信,可是,真到了最后抉择的时候,他的心又软了。他太爱在记忆里保留别人的好处了。
“说吧,这么多的东西,要叫我从头念到尾,不瞒大家说,现在恐怕还不是很容易。”杨秀清随手把供状丢到面前的桌子上,又摸摸脸上的刀疤,看看石达开,然后面向众官员们,“我们都还没有吃饭呢,早完早利索。”
“这个……这个……”低头沉思的石达开咬了咬牙,抬起了头。他巡视下所有的官员,长长地出了口气,“本王非常沉痛地告诉诸位,天王,天王在天父面前说了假话,上海洪仁达事件,完全……完全是天王的一手安排。不仅如此,天王还……还密令洪仁达等人,以有人冒名顶替为名,企图在上海趁乱谋杀本王……”
石达开从头至尾话说的简略,可在那些官员们听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颗落在头顶上的炸雷,一个晴空霹雳。
“我是个粗人,我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形容现在的天朝。”杨秀清随着石达开的话音落地,凶狠地一拍桌子,他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掠过面前的官员们,声音比平时高出了好几倍,“有人说,只有当一个人知道饥饿的时候,他的脑袋才会清醒。今天就是这样。都饿了吧?都清醒着呢吧?好啊,我再给你们说上点儿什么。”
杨秀清缓缓地站了起来,“你们大部分人还不知道呢吧,外面的天京已经开始全城戒严,这是为了什么?当然,我现在还可以明说,就是在你们中间的某些人,可是完全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些我都不管,我只想说,我是在为了挽救你们,无论是对那些盼望我继续生存下去的,还是期望我立即就死去的,都是一样。我先说句叫大家高兴的事情,皖北大捷,安王大军在有人不顾大局,弃城而逃的不利状况下,再次巩固庐州,全歼清妖两个协的忠义救国军,胜保已成瓮中之鳖。英勇的天朝红军及天军各部,在追歼胜保残余的同时,已经挥师巢湖,皖北不日即可全线安定。”
“怎么样,高兴吧?有些人也没有想到吧?”杨秀清随手点燃了一棵香烟,摇晃着手里还没有熄灭的火柴杆儿,“现在咱们该来说说不高兴的事情了。大家都知道了,明天天王要加封本王万岁,呵呵,怎么样,本王要荣升了。这是荣升?我明告诉大家,要升就升我做天王,一个虚假的万岁,本王做不来。真是难为那些人了,忙了这么长时间,设了个这么大的圈套,就为了最后要我杨秀清一命,可到了又不免还要空欢喜一场。”
杨秀清开始有些激动,夹着烟的手指头也在微微地颤抖,“我杨秀清天生的傲骨,喜欢顶天立地,但我要说,我其实是个笨蛋。如果没有两年前安王的警示,没有一个个被大家看不起的小民们,今天人头落地的一定是我。有人比我更精明,精明到对天朝大局完全不管不顾,精明到从外面调集人马回天京,精明到要使天京血流成河。谁也不要说饿,谁也不要猜测,今天叫大家来到这里,就是让你们清清醒醒地看场大戏,千载难逢的一场真正大戏。”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旁边儿紧簇双眉的石达开,又扫扫众官员,哈哈地笑了笑,“我们尊敬的北王殿下回来了,当然,他不敢再穿王袍,以为这样就能够躲开我的视线。唉,真是的,我一个人就是眼睛再好,又能看出多远?更何况诸位又有谁会不知道,我还就是眼神儿不好。可惜啊,从他还没临近天京,四乡的奏报就已经提前摆到了本王的眼皮子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我,却怎么能瞒得过全天朝的百姓?秘密?嘿嘿,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那么,北王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我不想多说了,时间紧迫啊,也不允许我多说,或许说了还有人不信。那就看吧,就请诸位睁大眼睛自己来看吧。去吧,都上钟楼,那里看得清楚。”
杨秀清挥了挥手,又瞅瞅门口站着的李福猷,“福猷啊,望远镜都给诸位大人们预备好了吧?”
李福猷点点头。
“那就好,省得有人到时候埋怨自己眼神儿也不好。”杨秀清坐了下来,不再看纷纷离去的官员们,一面招手示意也想随着众人离开的洪仁玕继续坐下,一面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石达开,“翼王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
“我想先听听东王兄都具体是如何安排的?”石达开看看杨秀清,又用目光扫视了下依然还留在这里的李福猷等内务部的官员。
“我没有什么安排,只是随着那位北王殿下的心思做了点儿应付。”杨秀清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上洪仁达等人的那份供状。
“韦昌辉现在在哪里?已经进了天京了吧?”
“是啊,就掩藏在你我两家宅院的中间。”
“那小弟就有些不明白了,”石达开望着似乎很是轻松的杨秀清,“东王兄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韦昌辉等人的意图,为什么还要先放他们进城而后封锁天京?”
“我为什么就不能叫他进城呢?”杨秀清从袖筒里拿出两封信,放在石达开的面前,“看看吧,这是来自海丰老弟和庐州韦正的,你可以看看咱们尊敬的北王殿下在庐州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肮脏的事。不错,仅凭这一点,我就有权下令马上在城外抓捕他。”
杨秀清摸出了一只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奉得是那位的旨意,他甚至还可以冠冕堂皇地说,他是为了天朝的利益才这么做的。我不信,你不信,他们也可以不信,”他拿着烟的手一指李福猷和汪海洋等人,“可是咱们都阻止不了会有人信他这套。这一阵子下来,我算明白了。跟这种人争斗,和戏台子上看戏不一样,人一出场好赖先给你个分明。在眼下,必须却要给这些人以充分的表现机会,叫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杀也杀他个服服帖帖。否则,按倒一个葫芦,指不定哪又会冒出一个瓢来。”
怎么又是和上海那个苏三娘一样的想法?石达开叹了口气,“东王兄啊,韦昌辉是有备而来,依他的秉性,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是和风絮语地过去,他势必会在天京闹起一场血雨腥风。这将导致……”
“不要说了。”杨秀清划燃火柴,却没有点上烟,而是举着燃烧的火柴棒,看了看,“我明白老弟的意思,所以我才会按照北王殿下的想法,把战火就烧在我的东殿内。别的事情我看咱们还是慢慢地再说,呵呵,北王殿下不管怎么样,现在还不得不听从本王的指令,我不叫他开始,他就只好耐着性子去等。我把一切平息这场叛乱的军事指挥权都移交给你,你来指挥,怎么样?”
“东王兄,小弟还想问问,对天王,王兄打算如何应对?”对杨秀清的提法,石达开没置可否。他知道,杨秀清这是在向自己表示,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非常信任自己。当然,这并不单单地是因为自己提前给杨秀清发来了有关希望和天王洪秀全坐下来,和平解决这场争端的密信。
石达开过去虽然并不满意杨秀清飞扬跋扈的作风,而且在某些有关决定天朝命运的战略指导思想上,与杨秀清还颇有争议,甚至都给天朝众官们留有一个印象,那就是翼王大部分时间都站在东王的对立面上。可真要细细地品味起来,在天朝首义诸王中,如果说是相互之间关系算的上密切的,偏偏又是在他和杨秀清之间,尤其是在定都天京后,这种密切程度已经达到了顶峰。
别的不说,只从两家自入天京之后,虽然都搬迁过,却始终是邻居这一个方面看,就可略见一斑。远亲不如近邻啊。
其实,石达开和杨秀清的争议,完全是建立在他们各自的工作职能基础上的。在林海丰、郑南未进入天京之前,所有天朝诰谕虽然都是出自东殿,但却必须事先经过翼殿的审核,才能对外发布。既然石达开有审核之权,争议也就在所难免。
另外,杨秀清尽管对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或者可以横加指责,甚至还能在天王洪秀全的面前公开表示他的喜和怒,推桌子、搡茶碗、翻白眼之类的等等不恭敬行为,那是屡见不鲜。偏偏这个不会笼络人心的东王,唯独对胆敢公开和自己叫号儿的石达开,却是礼遇有加,从来没有过过分的举动和言辞。可见,在杨秀清的心里,他知道石达开的无私,欣赏年轻气盛的石达开的才干。
在这方面,石达开还是能够充分地理解到杨秀清的内心世界,杨秀清的确是把天朝的大利益看得要比其他人要重,至少是比起那位天王洪秀全来要更上心。
作为天朝军事统帅,指挥军队平息已经迫在眉睫的叛乱,那是他的本分,没有愿意和不愿意之论。但石达开想得更多的,却是如何让事态尽量地不要扩大。他是想把天王的事情推迟到以后,等到林海丰他们都能够回来的时候再说。
杨秀清可没有石达开那么好的耐性。
“天王闹腾了一个多月,全天京传遍了本王要夺权。最近他折腾起来更是变本加厉,天朝门外已经搭建起了封赏台,就差那明天的一份儿诏谕了。呵呵,这可不是我逼他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不过,本王不稀罕那个了。”他抽了口烟,又摸摸自己的脖子,“我看,什么都没有把脑袋好好地留在这个上面好。可这天王的盛意不能退却啊,明天召集百官集会,然后诏告天下,天王从此不再过问天朝政务,永远!”
石达开摇了摇头,“太仓促了,还是应该等安王、宁王回天京以后再谈论这种事情更好。”
“一点儿都不仓促。”杨秀清轻轻地哼了一声,看了看一直是脸色难堪,还有些似乎是坐立不安的洪仁玕,“你是天王的表亲,留你下来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我们是如何真正挽救天朝的。刚才翼王埋怨本王对天京的戒严令下晚了,其实再早又有什么用?谁会相信,韦昌辉就是洪宣娇这死妮子给我放进来的?当然,她也是受了天王等人的迷惑,尤其是那个混帐的陈承瑢!”
他转脸看着石达开,“你去上海之事,除了李福猷、你本人和我知道之外,就只有他知道。一个深受信任的吏治大臣,竟成了个可耻卑鄙的奸贼。我说老弟,你是不知道啊,在城外我是根本抓不得韦昌辉的,那才会引起一场大乱呢。”
石达开沉默了。
“好了,就这样,”杨秀清丢掉手里的烟蒂,站了起来,“现在我把已经进行的一些具体的部署跟你交代一下。你的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叛军除了城西的韦昌辉、陈承瑢、刘大鹏等部,旱西门外还有周得桂统领的两千余人,正在等待机会进城。被刘大鹏事先带出天京,留在城南的近卫旅两个营,由在城外视察的天京市长胡元炜率领,已经按照指令去了旱西门外。这里,安全总队的两个大队也已经集结完毕,将绕城赶赴旱西门外,准备两面夹击,先把周得桂的这些人马解决了。你的翼王府里,除去原有的一个近卫营外,还安排了安全总队的一个大队。天京科学院的警卫人马不能动,现在能在这里做护卫的,就只有随你一起回来的那百来人了。”
“天京的女军呢?怎么不动?”石达开奇怪地问。
“那死妮子哪能老老实实地听我的?”杨秀清摇摇头,呵呵地笑了,“她对我不满意了,想等你回来再说。可惜,她已经被她那信任的二哥给暂时扣留在了金龙城。”
“扣留了?”石达开一惊。
“恩,不过,没有什么危险。”杨秀清点点头,撇了眼额头渗着汗水的洪仁玕,“天王是怕她打搅了北王殿下的好事,先留她坐坐。呵呵,等知道我死了,他就该放宣娇出去了。”
“叫宣娇妹子去杀韦昌辉?”石达开疑惑地看着杨秀清。
“大概就是这样吧。”杨秀清笑了笑,“所以我说要叫大家都出来表演一下,最后看看哪个忠,哪个是奸?免得把话说早了,会有人不服,或者还怀疑什么。”
说完,他拍了拍王袍,看看石达开,“好了,你开始吧,我要去做我的事情了。”
“好,王兄就去钟楼观战吧,达开会尽心的。”石达开点点头,终于站了起来。
“我哪有那福气啊,我得回我的老窝去,不然咱们那位北王怎么会跳出来啊。”杨秀清哈哈地笑着,朝洪仁玕挤了挤眼儿,“咋样,敢不敢跟我一起去啊?”
洪仁玕根本就没有想到东王会有这样的行动,更没有这样的准备,一下怔在了那里。
“什么,王兄要回王府?这……这太冒险了!”石达开赶紧劝阻着,“不就是叫他相信王兄回到王府了吗?咱们可以……”
杨秀清拍了拍石达开的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的办法,谁知道我的身边儿有谁和他们还在通着气儿呢?”
“不行,这样不行!”
“不要说了,就这样。”杨秀清止住了有些激动的石达开,“我说老弟啊,难道你真相信天京还有杀我杨秀清的刀?”
“我……”面对这位喜欢说一不二的东王,石达开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好了。
“放心,我会慢慢地溜达着走的。只要你老弟一切安排的好,本王就没有任何的问题。说实在的,以前我总是愿意想,天朝是不能没有我杨秀清的。可现在,我……我感觉不是这样了。要是没有林海丰那家伙,你我的脑袋早晚都要搬家。唉,还是善祥那丫头聪明啊!”杨秀清说着,瞅瞅还在不知所措的洪仁玕,叹了口气。
“翼王殿下,也许……也许过去很多人都误会了东王殿下了。”这是洪仁玕自到这里以来所说的第一句话。
石达开望着又紧紧关闭上的仓库大门,脸上的肌肉在动。杨秀清并不是不能不回去,这其实是杨秀清特意在用这种举动,告诉着他,乃至所有人一些值得思索的什么。
“汪海洋!”
“到!”
“立即带领东王准备好的安全部队赶赴旱西门。”
“是!”
“等等。”石达开叫住撒腿就要跑的汪海洋,上下看了看他,微微闭了下眼睛,“记住啊,要先讲清道理,多数的弟兄们还是被蒙在鼓里的。如果……如果他们拒绝放下武器,那就……不管怎么样,要快,一定要快!”
“殿下放心,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去吧。”石达开点点头,转脸看着李福猷,“你马上回天王府。”
“殿下,是需要去把洪帅先解救出来吗?”李福猷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用。”石达开摇了摇头,又看看洪仁玕,“你们一起去。东王不是说了吗,宣娇只是暂时被扣,只要东王府一打起来,宣娇就会出来。仁玕老兄,明白我为什么叫你去吗?”
洪仁玕站了起来,“殿下,仁玕完全明白,一定会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宣娇妹子,让她无条件接受殿下的指挥。”
“好,告诉宣娇,不要把眼睛只盯在韦昌辉等人身上,也不要过问天王府的事情,天王府的一切由李福猷处理。让她把视线重点放在南城,尤其是天京科学院和安王府。”说完,石达开把目光移向李福猷,“我想你到了那里该怎么做,东王提前不会没有叮嘱过你,就照着东王的话去做吧。”
“是!”李福猷一挺胸。
“仁玕老兄,你在香港接触的新鲜东西多,比我们的视野该更开阔,有句话我想顺便问问。你说像我们这样过分地去推崇一个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殿下过奖了。仓促之间,仁玕一时也说不好。不过……”洪仁玕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翼王会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又慢慢地抬起了头,“不过一点,我们这里的人喜欢崇尚神明,也就是说很容易畏惧强权。要想成就大业,就必须要有权力的高度集中,问题的关键是在执掌这个权力的人身上。”
“那你对从前的天朝怎么看?”石达开居然笑了。
洪仁玕明白,翼王其实问的是东王,“功大于过。”
“是啊,谁又会没错?关键要看错在了哪里?”石达开长舒一口气,轻轻摆了摆手,“赶紧去吧,天朝其实是在我们每一个人的手上,就看我们自己如何的去做了。”
“杨秀清进府了!”
学堂里如坐针毡,心里好像燃烧着一盆炭火的韦昌辉噌地就跳了起来,精神为之一振,“真的看清楚了?”他紧盯着刚刚跑进来的刘大鹏。
“没错,出来报信的是东殿的留守侍卫,亲眼看见杨秀清下车。”刘大鹏抹抹额头上渗着的汗水,那不是因为热,而是大战前的激动。
“好哇,马上开始!”韦昌辉的拳头狠狠地砸在自己的手掌里。
“遵命,殿下!”
刘大鹏冲出房门,先是院子里,继而是一个、几个的巷子里,全部动了起来。随着一阵阵纷乱、低沉的脚步声,巷子里迅速汇集成一条条人流,接着又像是几条扑向猎物的毒蛇,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游曳。
东王府,大门洞开,巨大的宫灯把门前映照的红彤彤的,四个东殿侍卫宛如四根木桩子,手按腰刀,站的笔直。
近卫三营营长杨启龙似乎就和往常一样,是查哨查到了大门口,所不同的是。他的手里一直提溜着那只本来应该是插在牛皮枪套里的六轮短枪。也就是在门前驻足了片刻的时间,他清楚地看到了对面街巷内无声涌出的几道人流,涌上府门前的小广场,涌向这里。
“什么人,站住!”杨启龙高声喊和的同时,抬手朝天鸣放了一枪,并迅速带着门口的岗哨闪进了门里。
这声枪响,在寂静的夜色下,显得异常的响亮,那几道涌动的人流几乎都是同时被惊的一顿。
刘大鹏条件反射地顿了一下之后,立即举起手里的六轮枪,毫不示弱地向着大门口连放了两枪,“奉天王诏旨,擒拿逆贼杨秀清,有胆敢抗拒者,杀无赦!”
“杀!”几道人流顷刻间变成一片的人海,潮水似的扑向大门。
“弟兄们,保卫天朝,保卫东王,把这些假冒天王圣旨的叛军给我挡在大门外面,有胆敢闯入者,杀无赦!”
“杀!”闻警而出的近卫官兵在杨启龙的指挥下,迅速展开反击。
东王府的大门口顿时被刀光剑影所笼罩,喊杀声震天。
“终于开始了!”站在银龙殿前的杨秀清,听着远处的喊杀声,望着面前这些毫无准备,慌乱、拥挤不堪的府中官员和他们的家眷们,长长地叹了口气。
“弟兄们,不要慌嘛,前面有我们的近卫军抵挡着,怕什么呢。我来告诉大家,天京已经发生了武装叛乱,一小伙别有用心的卑鄙小人,企图颠覆天朝,当然,还想要我杨秀清的命。不过没有什么,天朝是铁打的,翼王指挥的平叛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解决掉他们。”杨秀清微微地笑着,举起手一指身边儿的卢贤拔,“现在我命令,所有的人都要听从卢贤拔的指挥,能打仗的男人们,就都拿起你们的刀枪,展现出你们的勇气,保护老弱迅速撤到内院里去,不许漏掉一个人。”
东王此时泰山般的安稳,给人以信心和勇气,也很快叫府中的慌乱气氛有了节制。人们开始有秩序地撤退向王府的后院,那是很多人以往难以进入的东王内宅。
“殿下,差不多了,您也撤吧?”卢贤拔指了指跟在自己身边儿临时组织起来的几十个精壮官员,“您和内卫都撤,卑职带着他们去掩护杨启龙的近卫军撤下来。”
“我真想就在这里等着韦昌辉,看看他是怎么样朝我举起他的刀的!”杨秀清看看已经撤完的人群,遗憾地摇了摇头。
“殿下,您错了,他永远没有那一天了,您真正能看到的只是我们如何向他举起刀。”卢贤拔呵呵地笑了。
“好,那我先走,省的分散了你们的心。”杨秀清甩了甩手,也笑了,“记住,边打边撤,不要恋战,本王亲自带内卫在后宅接应你们。”
前面打了小半个时辰,居然连个东殿大门都没拿下来,不仅负责指挥的刘大鹏暴跳如雷,就是后面等着捷报的韦昌辉和陈承瑢也坐不住了。
韦昌辉来到东王府前的广场上,一看到还丝毫没有动作的周得桂师警卫营,鼻子差点没给气歪了。“怎么不先派快枪队上去。这个刘大鹏,是不是打糊涂了?”他看了半天没发现刘大鹏,只好冲着刘乃心跺着脚。
“他不想现在用。”刘乃心朝着正你来我往杀成一团的东王府大门努了努嘴。
韦昌辉仔细一看,冲在前面的都是刘大鹏近卫四营的嫡系,还有他的侍卫营人马。这个刘大鹏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搞争功这种名堂?“混帐,真是混帐,这样下去会耽误事的!”
“殿下放心,杨秀清只要进来就插翅难逃,到处都有我们的人。这个刘大鹏只是想……”刘乃心刚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一亮,“殿下,杀开了!”
随着刘乃心这声惊喜的叫喊,韦昌辉看到自己大批的将士已经犹如洪水冲破堤岸,呼啸着杀进了东王府的大门。
“殿下,”刘大鹏这个时候好像地下蹦出来似的,一闪到了韦昌辉的面前。他抹着满头的汗水,得意地笑着,“殿下,东逆已经在劫难逃,这里就交给乃心老兄指挥了,我马上带他们去天王府。”
韦昌辉顺着刘大鹏的手指看看一直在待命的周师警卫营近千精锐,再回头看看刘大鹏,不由得心头一阵的热。难得,真是太难得了,刘大鹏到底是没辜负了自己的一片心意。
他上前一步,使劲儿拍了拍这员爱将的肩膀,摇摇头,又点点头,好一会儿才动情地说到,“大鹏啊,千万小心。尽量不要在天王眼前发生大规模的武力冲突,只要能保护好天王就行。有什么情况随时和我通报。”
“殿下放心。”刘大鹏把短枪在手上滴溜溜地一转,笑了笑,“卑职这条命是殿下给的,卑职说过,要誓死报效殿下。”
刘大鹏转身而去,长长的队列开始从韦昌辉的面前掠过。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叫韦昌辉举起了手,“老蔫!”
“到!”钟老蔫跑出队伍。
“呵呵,还是这么精神。”韦昌辉拍了拍钟老蔫的肩,“到家了,是不是想见见母亲了?”
“殿下……”钟老蔫看看奔跑的连队,回过头来腼腆地笑了笑。
“是啊,父亲随军南征了,就母亲一个人在家,是该去看看了。以后就好了,只要我们把这些叛臣贼子一下消灭,还天朝一个安定,你的母亲也会和所有天朝将士的母亲一样,永远过上无忧无虑的太平生活。平叛一完,你就回家看看,记着先来我这里啊,我可要给她准备些礼物的,呵呵,要感谢她养育了这么一个勇敢的好儿子。”韦昌辉笑得很和蔼,说得极认真。
“是。”钟老蔫点了点头,“殿下,卑职去了。”
“去吧,和所有忠诚于天朝的弟兄们一起,去保卫天王。”
目送钟老蔫飞快地汇入到行进的队伍里,韦昌辉看看正颇有兴致地歪头欣赏着他这一切表演的陈承瑢,“看来需要你亲自去旱西门了。”
陈承瑢点点头,“我马上去。没想到在这里会耽搁这么久的时间,不赶紧稳住城西的女军,不要说放周得桂他们进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女军就会干预进来了。”
“是啊,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一旦她们掺和进来,下面的事情就不好处理了。要是和她们真正面对面刀兵相见,到时候只怕军心也难以维系。”
“殿下担心的有道理。”陈承瑢接过侍卫递来的马缰,看了看翼王府的方向,又想了想,“殿下,我看可以把警戒那边儿的队伍撤下来了,这里的进展还要加快,殿下要尽快赶去天王府。”
“好,我会的。”韦昌辉说着,冲飞身上马的陈承瑢拱了拱手,转身向酣战中的东王府走去。
东王府里,卢贤拔、杨启龙在依托着各种建筑做掩护,指挥手下的将士们边抵抗,边有秩序地向后宅撤退。
东王府的大半都已经在北殿官兵的脚下。
韦昌辉跨进大门,一把抓住已经几乎是喊哑了嗓子的刘乃心,大声地问到,“发现东逆没有?”
“暂时还没有。”刘乃心抹了把头上豆大的汗水,“所有已经占领的区域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没有东逆的踪迹。看眼下的情况,他一定是撤向后宅了。”
“撤到后宅去了?”韦昌辉松开紧抓着刘乃心胳膊的手,忽然一个不详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不好,东逆怎么会跑的这么快,不会是提前有了什么准备吧?”
“我也正疑惑呢。”刘乃心一指前面不停撤退的东府人马,“我仔细看了看,他们虽然是在撤退,但是并没有慌不择路的情形,显然是有组织地在收拢兵力。”
“奶奶的!”韦昌辉咬牙切齿地骂上了这一句,脑袋突然一阵的眩晕。
“殿下!”刘乃心一把搀住身体摇晃的北王,本来焦急的脸上却换上了一丝的轻笑,“殿下不用急。即便东逆躲进后宅,也是难逃一劫。东殿后宅他们最终是守不住的。现在……”
刚刚说到这里,他的话突然刹住了。他看见东府的大门方向升腾起了巨大的火光,“混蛋,是谁他妈的在放火!”从来不骂人的刘乃心此时却是脱口而出。
“大人,是天王府派来增援的人马到了。”
刘乃心一听这句回话,先是一愣,转而双眼凝视着北王,“殿下,您看到了吧,这是往死路上逼我们啊!”
韦昌辉没有说话,他的脑子已经变得开始浑沌。
“殿下,您不能留在这里了。”刘乃心摇晃了一下毫无反应的北王。
“杀,杀,我要亲手杀掉杨秀清这个王八蛋!”韦昌辉猛地甩掉刘乃心的手,仓啷一声抽出肋下的佩剑,拔脚向前飞跑,“弟兄们,天王有旨,有诛杀东逆者,封王侯,赏千金!”
“杀啊,诛杀东逆,封王侯,赏千金!”
这是一片回应韦昌辉的呐喊声,震得脚下大地在颤抖。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一只没有思想的军队,就只能是一种工具。无耻的贪婪,有时候会埋没一切人的良知,而激发起的却只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兽性!
刘乃心没有韦昌辉的那种变态的冲动。作为一个参谋长,或者说是韦昌辉的亲信幕僚,他具备了更多的冷静。眼看情形发展到现在,尽管时间不允许他从头至尾地把一切都连贯起来再想想,那样,他就会在天京的种种碰巧发生事件中,找到更多的破绽。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是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他需要帮助北王挽救危局。
现在,刘乃心已经别无选择。他一挥手,指令几个卫队士兵上去把情绪亢奋的北王生生地给拖了回来。
“殿下,您是天朝的北王,您不是刽子手!”他第一次在他的北王面前板起脸,声色俱厉,“仁慈是一个国君最起码要拥有的素质,危机时刻自如左右大局,稳如泰山更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以您现在的作为,只能把这些终于您的弟兄们朝坟墓里带!”
“没路了,没路了,不立即杀掉东逆这个混蛋,只有死路一条!”韦昌辉手里的宝剑还在挥舞,还在挣扎,还在气咻咻地叫着。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糊涂?”刘乃心气得一跺脚,上去一把夺下了韦昌辉手中的宝剑,“东府后宅能有多大?有这些弟兄们和乃心在此,他就是变成一只鸟也飞不出去。杀他哪里还能用得上您?殿下啊,好好想想,现在您必须立即离开这里,去天王府。只有您进了天王府,我们才会安全!”
真是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说实在的,韦昌辉刚才的那番举动,完全是被吓怕了。他现在不怕杨秀清,而是恐惧杨秀清后面的那些人。杨秀清真要是事先对他的这次秘密回京有了周密的准备,他不用琢磨也知道一定是林海丰在背后捣了鬼。他是真怕林海丰啊,怕林海丰教导出的那些兵们!天京新城的内务部队一旦参加平息他策划的这场叛乱,那结果是什么,不想而知。
“唉,我是叫他们给气昏了头了。”韦昌辉说的这个他们,既包括了杨秀清一党,当然也包括了洪秀全。
刘乃心笑了,“殿下,天王已经开始动手了,全城不久就会大乱起来,现在该是您去安定天朝大局的时刻了。这里是小事,一切交给乃心负责。一个时辰之内,乃心亲自去天王府向您报捷。”
“我要东逆的人头!”韦昌辉在刘乃心的身上,又得到了无穷的勇气,他也知道刘乃心此时叫他去天王府的用意。
“殿下,这种东西您最好永远不去看,您只需要看金龙殿上的宝座!”刘乃心又是一笑,转身飞快地去了,留下来的只是他嘶哑的吼叫,“北王殿下有令,不得恣意乱杀乱毁,同是天朝兄弟,只要脱离叛逆,重返天王大旗之下,任何人都不予追究……”
当卢贤拔、杨启龙俩人最后退进通往后宅的大月亮门的时候,这里没有像两侧的小门那样,被由后宅假山上临时搬运来的石头封堵起来,甚至连两扇朱漆的木门也没有来得及关上,已经杀红了眼的北殿人马就尾随而至。
一场血腥的大门争夺战旋即再次展开。
杨秀清就坐在距离双方将士拼死搏杀的大门口不足二十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两手空空,从永安城突围之后,他就再没有佩戴过武器,现在还是一样。
前院的火势越来越大。
“殿下,他们再烧银龙殿。”卢贤拔的脸在抽搐。
“是吗?”杨秀清的手抽动了一下,同时在大腿上狠狠抓了一把,这个动作他已经重复了好几次了,那是又一个近卫士兵在倒下,“烧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说着话,他把头微微地侧了一下,似乎在注意地倾听着什么,一会儿,他笑了,“我说贤拔,外面那个没命叫喊的哑巴嗓是谁啊?”
卢贤拔牙齿一咬,“是刘乃心那个混蛋。”
“我说呢,不像是韦昌辉啊,他可没有这两下子。”杨秀清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又叹了口气,“他守巢湖守得好好的,是个将才啊,可惜,可惜他却把心思用在了这个上面。”
“真想不明白,一个聪明人会干出如此糊涂的事情。”卢贤拔摇摇头,随即看看假山上瞭望的士兵,大声问到,“发现北王没有?”
“回禀尚书,没有。”
“不用问了,他不会在这里了。”杨秀清仰头看看天色,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如果我没有算计错的话,他这个时候该去找咱们尊敬的天王陛下了。唉,真正想当这个天王的是他。”说完这话,他把手用力地一挥,“到时候了,放炮!”
“是,放号炮!”
随着卢贤拔的一声令下,惊天动地的号炮声响起。
号炮声中,北殿人马曾经掩伏的街巷内,再次涌出人潮。这是来自翼王府的近卫官兵和内务部的新城警备大队。
专门负责军械局、内务部所在地新城保卫的警备大队,是天京城唯一一支装备了全部新式武器的队伍。和近卫旅还不一样,近卫旅的成立受到许多因素的制约,难以一时完全按照郑南的意志行事。而在这支部队的建设上,则是倾注了郑南更多的心血。人员的挑选自不必说,各个是百里挑一的英俊后生,用见过他们的百姓们的话来讲,若是冷不丁的在街上遇到几个警备大队的士兵走在一起,你很难分辨出他们谁是谁,一个个好像看上去都差不多。
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各种险恶环境,也为了担心长期的守备任务会消磨掉官兵们的战斗意识,郑南专门给警备大队制定了各种条件下的训练方案,和野战士兵一样,他们经受了众多艰难环境的磨练。当年扬州告急,一是出于天京没有合适的军队可派,二是为了在实战中锻炼队伍,警备大队的大部分官兵都上了扬州前线。可以说,这是一支当初在红军教导旅之外的又一个红色的铁拳。
韦昌辉的确该怕林海丰,可惜的是他怕的竟然是那么的单纯,为什么就不学学别人呢?这话也就是说说,林海丰、郑南的作为,是他想学也学不去的。说到底是人的思想,林郑二人是真正用他们所崇敬的老人家的伟大思想武装起来人物,在韦昌辉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可比性。不过,韦昌辉大凡聪明一点儿,至少不会现在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时之长短,继续掩藏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样也许还可以寄托些子希望,或者干脆做个愚公,这代不行就下一代,颠覆红色政权的希望可以寄托在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人的身上嘛。唉,只能再次说声可惜,可惜的是韦昌辉没有学习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
韦昌辉其实有一点能和我们伟大的安王殿下相媲美,那就是除恶务尽。对待天朝的敌人,安王殿下的伟大思想告诉他所有忠诚的将士们,必须要向秋风扫落叶那样,残酷而无情。对敌人的任何仁慈,那就是对人民的残忍!
翼殿的近卫五营兵分两路,扑向东王府外围的北殿官兵,而警备大队却犹如一阵强大龙卷风,呼啸着突入烈火熊熊的东王府。没有人喊叫什么,喊叫对他们来说,完全都是多余的,他们能够发出的一切声音,除去坚实的脚步,就是喷射着无数道怒火的枪口。
多少年后,当年参加了这场平叛的一个老兵,躺在夏日里东海之滨的沙滩椅上,花白的头发被一阵阵和煦的海风轻柔地拂动着。一个少年偎依在他的膝下,仰着稚嫩的小脸儿,期待地望着祖爷爷。他在等待着祖爷爷回答他一个不理解的问题。
人人都说他是天朝人民的大救星的林海丰大元帅,已经永远躺在了紫金山的陵园里,终于在无数天朝英灵的陪伴下,可以安详地休息了,可是,短短的一年之后,居然就有人公开跳出来责难天朝联邦,辱骂林海丰大元帅其实就是个天下第一的刽子手,并在国外敌对势力的怂恿、支持下,阴谋组织对天朝联邦政府的分裂、颠覆活动。政变被扼杀了,即将开始的是对叛乱者的公开宣判。小重孙子却不明白,当年祖爷爷们平叛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们要杀人,难道祖爷爷经常引以为自豪的功绩也是错的吗?
祖爷爷显然有些难受。时代不同了,他感觉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很难对孙子讲的更清楚。他只是笑了笑,慈爱地抚摸着孙子的头,“孩子啊,等你长大了,等你穿上军装,等你唱惯了军歌,等你……知道吗?当年祖爷爷在用枪口教育那些该死的叛徒们的时候,祖爷爷其实心里在唱着安王、宁王殿下教给我的歌。”
“是军歌吗?”小重孙子笑了,“我现在就会唱的。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祖爷爷笑了,笑得花白的胡子在翘。
“祖爷爷和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一路唱着她走过来的,唱得整个世界都怕。如果要是你们也一直唱着走下去,这块儿土地上就永远没有胆敢再言翻身的敌人了!唉……”祖爷爷看着面前那辽阔的海域,轻轻叹息了一声,眼角儿甚至有些湿润。
他抖了抖身上金黄色袍服的衣袖,开始自言自语,“对待敌人,从来就没有道理可讲,他们也从来不会对咱们慈善,这是当年安王殿下常说的。没有天朝强大的红色军队,没有那次以及后来的血腥,哪里会有今天的安宁啊!”
祖爷爷说着,一直对面苍茫的大海,“在那边儿,有个卑劣的种族,天生的病夫,却要妄自尊大,当年想要吞并琉球。可惜,闹到最后连他们自己的国家都没有了。他们现在在闹着复国,好像不少蜜罐里泡大的王八蛋对他们居然也在讲什么仁爱。孩子啊,你说不杀他们行吗?”
“等我长大了,我就替祖爷爷去杀那些王八蛋,谁敢喊复国就杀谁!”
“好孙子!”祖爷爷一把搂过小重孙子,想抱起来,他老了,竟然没有抱动,“唉呀,祖爷爷真是老了,以后就指望我的宝贝重孙子了。要学祖爷爷那样,用你的枪口和他们说话,千万不要忘记过去!不过,骂人可不能学,咱们中国人,从来不骂人。”
老战士说的没错儿,当年在他和所有冲进东王府的警备大队官兵面前,绝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警备大队官兵们的头脑里,不知道,也决不接受任何投降。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杀,决不能留下一个对天朝曾经有过动摇的人。
刘乃心失算了,他没有能去向他的北王殿下报捷,甚至没有亲眼再看到他想杀掉的所谓东逆一眼。不过,他好像听到了杨秀清的一声怒吼,“杀出去,为了天朝万代,一个不留地给我杀!”
刘乃心倒在了血泊里,他肯定不知道他自己到底是倒在了谁的枪口下。对面的枪声像炒熟的豆子,爆个不停,又像骤风,一刮倒下的就是一大片。不过,在倒下之前,他已经完全的明白了,他和他的北王早就落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谁又是真正的黄雀?
残余的北殿官兵跑无处跑,藏没处藏,抵抗,马上会被乱枪打成筛子,跪地求饶,等待他们的就是雪亮、锋利的刺刀……
天朝需要红色恐怖!这个信念,直到林海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在影响着他自己。
八月一日那天,是林海丰八十三岁的生日,也是天朝工农红军建军六十周年、天朝工农红军空军部队建军五十周年的大喜日子。作为退休的老战士代表,参加完隆重的阅兵仪式之后,在他那普通的宅子里,再次接受着陈玉成、汪海洋、陈廷香、李福猷等前国家和军队领导人,或者说是老战友们的祝贺。
从来不服老的林海丰现在的确已经老了,尽管退休之后,他几乎很少再过问政事,甚至连有些象征性的会议都懒得去参加,但是多年来的废寝忘食,早淘虚了他的身体。
他紧紧地握着同样已经是老态龙钟的老伙计郑南的手,那种紧,其实也只是双方一种心理的感觉。然后看着面前这一班子当年是何等英姿勃发的优秀统帅们,略带遗憾地叹息着,“都说我杀人如麻,尤其是当年的天京,咳……咳……多吗?其实还不够啊……如果我再狠点儿,如果……”
“机长同志,你没有错,在特定的条件下,残酷意味着的就是真正的善良!正是因为这样,现在我们才可以保证我们伟大的天朝一百年不会变色。我真希望历史再重来一次,那样的话……”郑南,这个被全天朝上下公认为慈王的,全世界无与伦比的伟大科学家,到他已经不能再操刀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刀。一百年够吗?显然不够!
这是两个老战友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对话,“那样”是什么?依靠在沙发的背上,一手轻轻搭在心口的安王殿下,永远听不到了。他就坐在老战友、老部下们的中间,静静地去了。这位被他的敌人们咒骂了整整一生的伟大战士,走的安详。
不过,有一点,即使是在阎罗殿里,他安王还是安王。就像直到最后,他都没有顾得上和旁边相伴相随一生的爱妻,充满哀伤、期待的子女说上一句话一样,他还要奋斗。
洪宣娇心急火燎地终于离开了天王府。当她赶回她的司令部,听到一个个出乎意料的急报的时候,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这场对天朝可以说是生死攸关的事变当中,无形之下,竟起到了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西城火光冲天,从她那尊贵的天王二哥口中,她已经得知了北王攻打东王府的消息。北王不是回来开会的吗?不是要和即将到京的安王、宁王一起劝说东王放弃争夺“万岁”这个头衔的吗?怎么居然却在天京对自己的兄弟们下着如此的毒手?
天王二哥甚至还告诉他,翼王已经在上海殉难,而谋害翼王者,就是东王杨秀清。当初翼王为什么走的那么蹊跷,为什么走的那么隐秘?其实都是杨秀清的密谋。聪颖、仁慈的翼王,竟然这么的轻易死去,洪宣娇在天王府乍一听到天王二哥揭穿东王所谓阴谋的时候,恨得牙根儿痒痒。“万岁”就真的那么重要?为了“万岁”,就可以恣意地宰杀和自己同患难的弟兄?
在一开始,当她想离开天王府,奉命还要赶去天京火车站的时候,她的二哥强行制止了她,不管她如何闹,没用。就在天王二哥的寝宫,几十把明晃晃的刀对着她,她走不了。可当她听着天王二哥苦口婆心,娓娓道出那些震撼人心的“真相”的时候,她突然茫然了。
走出天王二哥的寝宫,她的脚步跌跌撞撞。“清袍是有错误,可是罪不当死。朕与诸位王弟同是天父的手足,何以相煎太急?妹子啊,可是没有办法,他们在逼着朕表态,天朝无数的百姓也在看着朕。”临到了,她的天王二哥也没有真正吩咐她一件事情,没有吐露过半个血腥的字眼儿。可是洪宣娇自己清楚,后面该需要她做什么?
其实她还是没有明白,如果不是早已等待她的洪仁玕迎住了她,如果不是又听到了和刚才在里面完全截然不同的震撼消息,她那天王二哥的磨,她还要继续地拉下去。
不善于政治的人脑瓜子发木、发呆,可这木和呆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就是傻,不过就是比别人少悟出一时半刻罢了。洪宣娇就是这样的人,她把一切人想象的都是十分的美好,这决不是她没有思想。她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成了他天王二哥政治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被玩弄了。
天京不是简单的一场兵变,也不是谁和谁争夺一个虚幻的天王宝座的问题。对那些曾经无所作为,丧失了优厚地位和待遇的人们,对那些从心里一直就在仇视着天朝,还对满清的黄龙旗抱有幻想的,不敢见天日的龌龊小人们,这场看似几个人权力之争的闹戏,不过就是一个导火索。
以往官员聚居的天京南城,拿着各种能上手的武器,疯狂涌上街头的人群,较之韦昌辉所带进城来的那些军队,又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可惜,这都是天王洪秀全的精心安排,韦昌辉并不知道,如果他真要知道,也一定会为之而汗然。
终于伟大天王的军队,严格意义上根本就不是一支军队,可它却并不比军队来的逊色。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像丢失了家中贵重的物品,又如同丧失了先人,脸在扭曲,嘴里在怒骂,商铺、工厂、学堂,尤其是那被万人所敬仰的天京科学院,这些凡是能体现红色天朝概念的地方,全是他们发泄的对象。
天京的这场事变,完全是在同一个“天下大同”下面,却是两种根本不同思想的彻底决战!也是任何人无法回避,或者根本无法把它完全扼杀在摇篮里的现实。早晚要有这一天。
洪宣娇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现实。她将去应对的敌人,不是以前战场上的清妖,更不是她一心想去斩杀几个下来,看看到底是啥模样的俄国洋毛子头颅。就在不久以前,他们还都是天朝的百姓,还有半大的孩子,还有……
“洪帅,你可以对他们仁慈,他们也兴许会因为一时的恐怖,而再龟缩起他们的头,掩藏起他们丑恶的嘴脸,再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他们既然选择了现在,那他们就是天朝的敌人,我不想说他们是不是受了欺骗,为了红色天朝的万代永远,为了我们的子孙不再背负和我们一样的骂名,只有用血来教育所有的人。天朝不给他们任何机会!这是我理解安王殿下的意思,请洪帅自己斟酌!”这是李福猷在天朝门外临分手时说过的话。
洪宣娇现在完全认同李福猷对安王的那番理解,明里的敌人好对付,最可怕的却是那些暗藏在身边儿,唱的比做的还好的内奸、叛逆们。
“命令各部,再次重申戒严净街令,凡是不停劝阻,胆敢上街闹事者,一律按清妖叛逆治罪。”洪宣娇眼里在冒火,“一定要告诉那些闹事者,谁要敢动了天京科学院的一根草,我就要他用满门来抵偿。”
“殿下,按照翼王的安排,陈承瑢已经被旱西门女军拿下,城外等待进来的周得桂部在两面大军的压迫下,完全缴械。周得桂还提供了几个重要的情报,一个是北王在调他出庐州时,特意嘱咐不能向他的上官说明已经撤离营地,致使庐州北门失守。另外,北王为了和安王较劲儿,有意纵容叛逆李昭寿,在庐州最后杀死李昭寿,完全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杀人灭口。还有,北王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夺取天王的宝座。”
“你的人马都去了南城了吗?”听完汪海洋的禀报,杨秀清点点头,好像并没有特别的什么表情,他再转头看看已经开始出现一处处火光的南城,脸上有些忧郁,“没有料到的倒是那里啊!”
卢贤拔瞅瞅被烈火吞噬着的大半个东王府前院,愤怒地望着东王,“殿下,我带人马上去抄了北殿,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毁了多少人!”
“你不提,我倒真忘了。”杨秀清看着满地横倒竖卧的阵亡者尸体,看看那用血流成河丝毫也不过分的遍地血污,摇了摇头,“海洋啊,你马上亲自去北王府,传我的命令,一定要保证里面所有人的安全,任何人不能进去骚扰。”
“殿下,怎么可以这样?”卢贤拔看看飞马离去的汪海洋,大惑不解,“殿下,北王犯下如此滔天的罪恶,即使杀上一千回也不会解气。留下他的家眷,他们能不记恨我们?这是养虎为患!”
杨秀清似乎不理解地瞅瞅面目已经变得狰狞的卢贤拔,“我看你是杀红了眼了。”
“不是我杀红了眼啊,殿下。”卢贤拔一指满目的疮痍,“您看看,假使我们没有预备,假使他们真的如了愿,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
“一个都活不下来,是吧?”杨秀清叹了口气,“不错,接过就是那个样子。问题是现在我们胜了。天朝对那些胆敢拿起刀枪相向的过去朋友,可以毫不留情,但是他们不是,也许他们以后是,可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
“殿下,卑职……卑职有句话想说?”
“说,说完咱们好去天王府,天王可是盼着我呢。”杨秀清笑了。
“在刚才的问题上,你没有安王的果断。安王殿下从来不叫自己的敌人有翻身的机会。”
“哈哈……”杨秀清指了指有些沮丧的卢贤拔,大笑着,“你呀,那我告诉你,安王说不能杀韦昌辉,你信吗?”
“不可能!”卢贤拔脱口而出。
对蒙得恩来说,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一个令他踌躇满志而又扬眉吐气的好日子。在总导演天王洪秀全的设计下,作为执行导演,他才是天京目前气势磅礴的复仇运动的实际总指挥,不管是什么东王北王,也无论是什么天京警备司令官,都成了他可以摆布的棋子。就连一向对他从不肯拿正眼看上一看的那个李福猷,现在也不能不向低下尊贵的头颅。
天王府的大总管,居然指挥不动天王府的侍卫,这对于蒙得恩来讲,无疑就是一个莫大的耻辱。这种不正常的事情,在今天晚上终于改变了。当暗自敲着小鼓,甚至还在心里设计了好几种应变方案,思忖着万不得已就要弄死这个不识相的李福猷的蒙得恩来到天朝门西侧近卫旅总部的时候,他没有想到,天王的诏谕刚刚一展开,李福猷就乖乖地服了。
哈哈,要不怎么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不怎么说良禽择木而栖,要不怎么说……蒙得恩一下想了不少的“要不怎么说”。可他就是没有想到,李福猷是走了,却带走了全部两个营的近卫军,而且是径奔喧闹不止,火光时不时闪现的南城而去。
混蛋啊!蒙得恩顿时想哭。他不怕近卫军去镇压他那些盟友们,那本来就都是利用的鱼饵,即使李福猷们现在不去杀,天京平静后的明天也是他们的死期,天王早说了,凡是搅闹天京,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要“清除之”,还要以此告诫全天下,“闹事者决没有好下场,天朝最需要的是安定团结”。
他最怕的是天朝门如今的空空荡荡。天王和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地鼓弄了许久,也仅仅招募了四五百的精壮进入金龙城。为了趁火打劫,为了给韦昌辉扣上永世不得翻身的罪恶,一百多人还杀去了东王府,偌大的天王府仅凭剩余的不足三百人守卫,一旦有万一发生,那还不等于是束手就擒?
李福猷!李福猷!蒙得恩的确对着消失在黑夜里的近卫军喊了好几嗓子,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有的珍贵。近卫军虽然不听话,可他们毕竟讲理,讲理的军队虽然看着不舒服,总还能叫他睡觉可以安稳。没有了他们,真要就有再不讲理的人到来,那还不如干脆就留下他们,至少还是一道屏障。
老天可以作证,蒙得恩一生之中都没有今天晚上的现在这么聪明过,也没有预测的这么准确过。他甚至都来不及重新布置天王府的警备,一支不讲理的军队就真到了。
那是刘大鹏率领的杀气腾腾的叛军。
“天王,韦昌辉杀进太阳城了!”说蒙得恩是连滚带爬,一点都不委屈他,而且他嘶哑破裂的声音中,百分之一百带有哭腔。
“这不可能!”洪秀全的身体绝对是一阵的痉挛。他是真的不肯相信,他甚至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狼狈不堪的蒙得恩,“宣娇难道没有去围剿他?城里那么多的近卫官兵,难道都是饭桶?”
“不知道,天王,近卫军都撤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臣只说是奉了天王诏谕,免除李福猷天王府近卫首领的官职,可他硬是把所有的近卫官兵都带走了。”蒙得恩的手在脸上紧胡撸着,那流进嘴里的是汗水、是泪水,还是鼻涕,只有他自己知道,“外面全是北殿的人马,叫嚷着要进金龙城。天王啊,只怕咱们守不住了。”
洪秀全闭了下眼睛。他不得不相信蒙得恩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多少年来不过问朝事,作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更有时间来细细地审视周围的每一个人。
当然,除去身边儿的秀女们,他是没有闲工夫去审视那些凡人的,他是天子,他需要审视的都是想坐,或者说是有企图坐坐天子宝座的人。杨秀清喜欢专权,不希望他这个天王绊住自己的手脚。可他心里同时也明白,杨秀清断然不会抢他的天王这个宝座,杨秀清只要名誉。韦昌辉不行,韦昌辉却是一个真正垂涎天王宝座的野心家,如果不明白韦昌辉的这种心理状态,他洪秀全岂肯将消灭杨秀清的重任放在韦昌辉的身上?从一开始,他抱定的就是一石双鸟的策略,他不仅要消灭杨秀清,还要消灭韦昌辉。他不傻,闹内乱是不得人心的,他要闹,闹的同时还要找一个替罪羊,政治家嘛,往往都是这样。
洪秀全是什么人?是造反起家的人,既然是造反,他就不是被吓大的。情急之下,还在浮肿的屁股不疼了,被娇妻美妾、千百秀女淘虚了的身体顿时也平添了许多的气力。
“仓啷”一声,他抽出墙上悬挂的斩妖剑,多年不用了,多年又没有再练过这个动作,他做的尽管并不潇洒,眼睛里却的确有种霸气。
“上城,所有人都上城!”
什么是所有人?蒙得恩自然不会不理解,那就是除去天王娘们以外的全部女官。
刘大鹏其实并没有像蒙得恩禀报的那样,既然金龙城的圣天门不开,他就顺势将带来的人马各处布置完毕,换句话说,也就是变相地接替了近卫官兵的防务。然后,他站在圣天门下,耐心地劝说着城上的侍卫,告诉他们,他是奉命来保卫天王的,希望对方不要误会,更不能因此惊扰了天王。暗地里,他却早已做好了强攻圣天门的准备,就等着北王一到,里面再给脸不要脸,那他就不客气了。
洪秀全提着斩妖剑,在女官们的簇拥下,亲自登上了圣天门的门楼。
无巧不成书,恰恰韦昌辉也正好风风火火地进了天朝门。
天王在城楼上说了什么,刘大鹏根本就没听见,也没注意去听,他的心思完全用在了刚刚赶到的北王身上。
“殿下,攻城吗?”刘大鹏拉住韦昌辉的马头,低声地问。
“等下。”韦昌辉跳下坐骑,径直来到圣天门下,拱手仰头高喊,“天王,尊您的诏谕,东逆已除,臣弟特来交旨。”
“昌袍,杨秀清无视君上,祸乱天朝,理当除掉,朕代表天朝上下,感谢昌袍的劳苦。不过,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超乎朕的想象,天京在乱,乱的一塌糊涂。昌袍不必进来交旨了,朕希望你和诸位兄弟,继续以天朝大业为重,把天京尽快安定下来。”
看着洪秀全高高在上,洋洋自得的样子,韦昌辉在心里至少是把洪秀全的上下多少代都翻腾出来骂上了一遍。他忍住愤怒,大声叫到,“天王,天京之变演变至今,已经非臣弟权限之内力所能为,臣弟和弟兄们千里回师勤王,只为洪家天下万代永固,并无其它杂念。既然天王授命臣弟安定天京,那就请天王颁旨,否则臣弟师出无名。”
“好,朕就下个口谕,天朝各部完全接受北王节制。”洪秀全大方地一挥手。
“臣弟要有天王的书面诏旨。”韦昌辉寸土不让。
“这个……”洪秀全噎了一下,“难道朕的话不算数?”
“臣弟来的路上,已经有天京女军向臣弟发难,没有天王的亲笔诏谕,臣弟决不能妄杀一人。”
“不会,绝对不会。”城上的灯笼火把中,洪秀全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朕亲自嘱咐过宣娇,全力配合昌袍安定天京。否则,否则这里的近卫军也不能撤出去,昌袍哪里会轻易地就进了天朝门?”
韦昌辉的心冷了。他不再理会城上满口胡话的洪秀全,转身看着他的将士们,“弟兄们,本王要告诉大家一句实话,我们上当了。天王用密旨诏我们回京替他铲除谋反的东王,可是,我们的天王却另外派出人马,滥杀东王府的无辜,焚毁东王府,为什么?是要栽赃我们,把天京变乱的恶果硬栽在我们的头上。天王是想在东王府之后,再引发一场大屠杀,也就是针对我们的。我们已经没路可走了,冲上去,打开圣天门,只有逼迫天王改变意志,才会制止住天京城的杀戮,才能使天朝安定,也才能保障我们自己。弟兄们,拿出你们对待清妖的威风来,天朝的命运掌握在你们的手里。”
“北王殿下说的对!”刘大鹏一把抽出短枪,“我们是士兵,我们不是被别有用心者恣意利用的枪。清除叛逆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也为此而义无反顾。安王殿下说过,好和坏是能够相互转化的,对待上官也不能一味地去盲从,即使是天王也一样。谁要是危害天朝多数人的意志,谁就是天朝的敌人。天就要亮了,百姓们醒来,需要的是一个晴朗安静的天空,不是血腥。弟兄们,你们中有红军教导旅的英雄士兵,你们不会忘记,当年就是在我们身后的天朝门外,石镇吉被无辜点了天灯,教导旅几乎酿成一场兵谏。现在轮到我们了,为了天朝的百姓,我们死又何惜?听我的命令,所有枪支火力掩护,其他弟兄跟着我,撞开圣天门,对天王实行兵谏!还我红色天朝,迎接安王回京主持天朝大局!”
普通的士兵们,即便你有思想,在特定的场合,特定的条件下,你也总避免不了被别有用心者利用的难堪。
现在的钟老蔫就是这样。作为一个下层指挥官,他不会,也不可能知道最高权力机构的那些隐私。那么,决定他一切作为的,除了思想之外,就是良心。
在接受准备攻打东王府任务的时候,他犹豫过。他不止一次见过东王,在他的心目中,东王不是像那些高官们所说的那样暴虐和狂傲。在一次巡哨的时候,他还曾经亲耳聆听过东王对他的教诲。
那个时候刚进天京,够得上资格的大小官员们都在忙乎着构筑各自的安乐窝,春天的夜晚,天京并不是那么的寒冷,东王来了,而且是接近午夜的时刻。看到他这个两司马在一如既往地巡哨,东王显然非常高兴,拍拍他的肩膀,又摸摸他的衣裳,然后再走到哨位上,对着每一个值更的哨兵,重复同一个动作,之后认真地看着他,“这样不行,后半夜是会感到凉意的,记住,必须要给守夜的兄弟们穿暖。”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冷吗?当然,不过,还能坚持。他手上没有能提供给手下弟兄们的御寒衣物,上面大概忙别的忙忘了,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
东王似乎看出了什么,没有再说什么。可是,走出不远后,他和他的弟兄们都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东王对闻讯赶来的旅帅说的那句话,“从明天开始,只要再发现守夜弟兄不加衣裳,他们的活儿就由你一个人来干。”
东王心里是想着他们这些最普通的士兵们的。
如今东王成了叛逆。真正是不是叛逆?他不知道,可他就知道一点,作为天朝的军人,不该把枪口对着自己的弟兄,更不该大老远丢弃庐州跑回天京来,就只是为了抓捕一个东王。天京有自己的警备部队。他只是凭着一种直觉,感到事情里有蹊跷,于是他下令收集起了其它班排的弹药。其实是和上面能影响到他一样,他也是在用自己影响着他的下属。这样做,至少在他没有完全理解上面的意图之前,还可以保证,不会造成更大的失误。他看到了东王府门前的那场你死我活的拼杀,幸运的是他暂时置身事外。他甚至在那个时候也想过,真要是上面命令自己上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时间转动的脚步又把他带到了这里。还在来的路上,上面就说东王死了,他真相信,按照最起码的军事常识,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到如此突然、强烈的进攻,东王府断没有侥幸的道理。接着,他又知道东王是死在了天王府趁火打劫者的手里,回头望去,也看到了东王府冲腾的火焰。他的大脑开始变得一片空白。跑来跑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他听到的更多。
煽动,富有挑唆性的煽动,有着它特有的潜力。石镇吉的殉难,是长期压在当年教导旅官兵身上的一块心病。刘大鹏说的对,当初如果没有安王殿下的压制,兵谏几成定局。
“一排长!”钟老蔫大吼了一声。几乎完全是心有灵犀,一排所有的枪口霎那间指向圣天门城楼,“哗……”一排的弹雨随即飘了上去。
洪秀全真是没有想到,下面居然就有胆敢射向他的子弹。一颗子弹掀翻了他头上的天王金冠,身边儿所有人都在同一个瞬间逃向各自的隐身之处。他还不知道,这一排的枪弹,还只是一种事先的警告,枪口抬高了一寸。否则,即便他就是天子,他就是真龙,也要变成一条死龙的骸骨去与大地为伴。
“好样的!”韦昌辉看看自己这个小老乡,说的更准确点,应该是他韦家从前的雇工儿子,气宇轩昂地顺着撞开的两扇朱漆大门,进了圣天门。
金龙殿内,洪秀全丧失了以往的尊贵,尽管他还坐在他的位置上。他不时地摸着那被不长眼的子弹灼伤,乍巴起来的头发。
他的宝座下面,也不是过去排列的天朝百官,而是一个个手执武器的愤怒军人。
韦昌辉没有坐着,他几乎和从前一样,面带恭顺,拱手而立,只是说话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容抗拒,“天王,请您立即下旨,百官接受臣弟的节制,也不要叫洪宣娇抱有趁机除掉臣弟的念头。天京一切祸根起源于天王自己,嫁祸于人是要不得的。另外,您还要下道罪己诏,公开承认您自己所做的一切,对天朝百官、百姓,对还在京外的安王、宁王,也都是一个交代。至于杨秀清能有今天,天朝上层养虎为患的责任不容置疑。不过,那是后话,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叫天京马上恢复正常。”
“朕……朕有什么错?”洪秀全的手按在了桌子上,要是平常,他一定会狠拍一下的,现在没有。
“天王真不知道?”韦昌辉看了看周围的将士们,哈哈笑了起来,“叫臣弟放弃庐州,陷安王于被动的是您吧?叫臣弟抓捕图谋篡位的东王,背地里却在东王府杀人放火的是您吧?坐拥美女千万,却要把石镇吉送上天台的也是您吧?你巧借臣弟和弟兄们对您这个天王和天朝的一片赤诚,暗地里却干着卸磨杀驴的勾当,指使洪宣娇斩杀我们的还是您吧?您把我们当成了什么?”
“昌袍,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洪秀全一副糊涂的样子,“杨秀清篡位是真,谋害翼王是实。你们查抄东王府,是为天朝除害,是我天朝的功臣,朕怎么会卸磨杀驴呢?不是朕诏谕宣娇,你们何以能够顺利进入天京城?可你们现在却要闯宫,却要胁迫朕,你们将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算了吧,我尊敬的天王,我的万岁。”韦昌辉的嘴一撇,冷冷地笑了笑,“那臣弟就来戳穿您的这些把戏,叫弟兄们死也死个明白吧。说句实话吧,一进天京城,臣弟就有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不过那时候还只是一种猜测,是东王府你们放的那把火叫我完全明白了。”
“昌袍,朕再说一句,朕没有派人去放火杀人!”洪秀全在无理取闹。
“住嘴!”韦昌辉狂吼了一声,肋下的宝剑抽出半截,又使劲儿摔了回去。他横眼一扫一边蔫头耷拉脑的蒙得恩,然后一指洪秀全,“您是不是又要说,这只是蒙得恩自己安排的,您又一概不知?您真拿我们这些在外面拼死拼活为您洪家打天下的人当傻子了啊?别自以为聪明了,什么东王要篡夺天王宝座,什么东王杀了翼王,这一切都是您的阴谋。东王的万岁是您自己要给他的,东王和我们都是稀里糊涂地在被您牵着鼻子走。更可恨的是,所谓翼王之死,那是您这个天王的一手所为,是您叫洪仁达谋杀了翼王!”
韦昌辉说到这里,冲着身后的官兵们高高举起双臂,脸上充满了哀怨,“弟兄们啊,这就是我们忠于的天王!不仅如此,在来的路上你们也都感觉到了,就在我们的将士替他捉拿东王之际,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鼓动那些对天朝不瞒和不明真相的人报复天朝,大半个天京都在血与火的浸泡中。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明天的天京将会是什么样子?他还是我们的天王吗?不是,简直就是一个无耻的流氓,一个贪得无厌的赌棍!”
刘大鹏一个跳跃冲到了高高在上的洪秀全身边儿,一脚把还犹豫着是不是该阻拦一下的蒙得恩踢翻,“天王,恕小臣无理,立即发旨授权北王殿下平息天京暴乱,立即替东王昭雪,否则,天王不是烧了东王府吗,小臣就火烧天王府!为所有被您陷害致死的弟兄们申冤!”
“朕……写!”洪秀全头都不敢再抬,他真怕一抬起头来,就会被大殿内的成百双眼睛中喷射出的怒火烧死。
“上御宝!”刘大鹏大声地命令着。
洪秀全拿起了笔,手在颤抖。他真没想到,又后悔不已。没想到的是韦昌辉明白的这么早,后悔的是,早知道如此,又何必当初?杨秀清再做大,再无视他这个天王,毕竟还不会当作一堆下贱士兵的面羞辱自己,他还可以继续在这个逍遥宫里为所欲为,享受神仙般的快乐。
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啊!
韦昌辉拿到了他想拿到的东西。现在,他已经由替天王出气的叛乱始做甬者,摇身一变成了为东王昭雪,为了平息叛乱而战的斗士。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韦昌辉看着那个脸色苍白,和死人无二的洪秀全,语气沉重地教训着,“您是天王,我们必须尊重您的地位,但是,您必须和我们同心同德,才能重振天朝雄风。这次的教训是惨痛的,希望天王引以为戒。”
“朕……朕决意退出国事,一切由昌袍和安、宁二王主持。”洪秀全虚脱般地呻吟着,“朕……朕老了……”
“何必,这又何必。”韦昌辉连连摇着头,“不过,现在天王是该休息休息了。您考虑考虑,天京之变到底是出于了什么?东王之祸尽管也是一个令人扼腕的事情,而且其中原因多多。但是,究其根源,还在于大家一味地贪图自保,任由其发展下去,甚至还有的人推波助澜,最终……臣弟以为,天王应该回去写写,写出个能给大家以警示的好文章来,叫经受变乱之苦的百姓们明白,也叫其它地区得到类似的启迪,以免误国误家。”
洪秀全明白,韦昌辉是在暗示他,让他再次利用所擅长的移花接木,将所有的罪恶转移到林海丰的头上。不知道怎么的,这一霎那,他居然对这个凶神恶煞的韦昌辉有了一丝的感激。
几天来,他光顾眼前的高兴了,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斟酌一下如何去应付引兵在外的林海丰。现在杨秀清、石达开都没了,林海丰能够轻易地放过他吗?相比之下,韦昌辉又是的确想的更深远,更高一筹。
“殿下,李福猷包围了金龙城!”刚刚带人撤出金龙殿的刘大鹏,急匆匆地又跑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韦昌辉一怔,“守卫天朝门的人呢?”
“他妈的,都是那个周得桂,是他赚开了天朝门,若不是卑职出去的及时,圣天门也被他骗开了。”
“混蛋!”韦昌辉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阴厉的目光旋即扫向了洪秀全。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洪秀全不像往常那样,听到李福猷的名字就头疼,他居然心里有些激动。李福猷回来了,接下去还会有妹子回来,迫于压力,本来已经决定暂时与韦昌辉再度联手的他,心眼儿又开始活动了。
“天王,他们不是来救您的。”韦昌辉看穿了洪秀全的那点儿心思,提醒着他,“他们是来复仇的。”
洪秀全刚刚有点儿热乎的心,顿时又凉了下来。天京已经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现在,谁的枪杆子多,谁的腰就粗,谁的胆气就壮。他瞅瞅先是失魂落魄,接着又是灰头土脸、一蹶不振的蒙得恩,“得恩呐,把朕抬上城去。朕要与金龙城,与昌袍,及所有的弟兄们共存亡。”
“天王圣明!”韦昌辉抢上前去,脸上满是微笑,轻轻地搀扶起了洪秀全。
洪秀全再度登上了圣天门,他接过韦昌辉递来的那前番忙乱中已经遗弃了的天王金冠,重新戴好。
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天京城中犹如节日里鞭炮声一样热闹的枪声沉寂了。黎明的曙光之下,洪秀全挺直了腰杆儿,尽力作出一种伟人的无畏,或者说是豪迈。面对下面手执明晃晃刀枪的无数士兵们,他视如草芥,他是天王,他才是天朝真正的主人。
“弟兄们……”洪秀全拿足了架势,才说出这么个开头,他的话就不下去了。在城头上的一片纷乱和茫然中,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一个人,那就是一脸肃穆的杨秀清。
“东王来了!”无论是洪秀全,还是韦昌辉,他们都能听出身边儿将士的低语中,还都夹含着什么。就是他们自己,心里也已经是像怀里揣上了个小兔子,砰砰乱跳。又像是霎时间掉进了冰河里,完全僵硬了。
圣天门上下开始了一片的寂静。
洪秀全看看身边儿的韦昌辉,面如死灰,天怎么塌了?他突然预感到了末日的来临。
“东……东王兄……”韦昌辉到底是腥风血雨里滚打出来的,他双手按定垛墙,强抑制住心内的恐慌,“别来无恙。”他忘记了以前自己是习惯叫东王“三哥”的。
“恙不恙的谁又知道?我杨秀清是来听你们昭告我的罪行的。”杨秀清面无表情,一指城上城下对峙的将士们,“不就是要杀人吗,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何必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杨秀清如若该死,真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不用你们,自有人动手。”
这是最后的背水一战了。韦昌辉使劲儿咬了咬牙,“东王兄,不要怪小弟。你不该殴打天王,不该逼封‘万岁’,自古国无二主,天无二日,纵然是你功高盖世,但天朝广大的弟兄们也难以容忍你如此的妄为。小弟只是奉了天王诏谕,清君侧,恢复天王应有的权力的,这里面决不夹杂着任何个人的恩怨。”
“就因为这个?”杨秀清摇了摇头,“就因为这个,你们就可以乱杀无辜?就因为这个,你们就可以在天京到处教唆不明真相的人去烧杀抢掠?就因为这个,你们把数万的人推上了死路,却唯独没有要了我杨秀清的命?”
“杨秀清,你不要继续自欺欺人了。”韦昌辉用力一拍垛墙,“天父附体是怎么回事,你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些被你蒙骗了的弟兄们,把一切效忠天王的人都看成了死敌,双手沾满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你比我还清楚。我奉劝那些还有良知的弟兄们,为了天朝,不要继续被人利用下去了,及早醒悟,天王、天朝可以既往不咎。你们必须要清醒,你们所追随的东王就是一个最大的刽子手,他不仅要篡夺天王宝座,为此还不择手段,竟然丧心病狂地谋杀了翼王,以便给他的卑鄙用心扫清障碍。”
“好啊,你如果能够证明翼王是被我杨秀清要谋害的,那我杨秀清就自己走上天台,举火自焚,向天下人谢罪!”杨秀清冷冷地笑着。
“你不要嘴硬,杀害翼王一事,有天王作证。你派出的杀手已经在上海就擒。”韦昌辉也在冷笑。
“朕……朕作证。”洪秀全已经看见了远远由天朝门正策马奔驰而来的洪宣娇的旗号,他那伟人固有的神态立时陡现,“天朝的弟兄们,不要再跟着叛逆们走下去了。杨秀清欺压朕还是小事,可他谋杀了朕倚重的达袍,还表面伪装,暗地里却扣押了上海发往江北战区的武器弹药,试图置安王大军于死地,导致江北天军溃败。李福猷,你统领的不是近卫军吗?朕诏令你和你的将士们,立即擒拿叛逆杨秀清。”
“二哥,你没糊涂吧?”洪宣娇分开人群快步走了上来,手里指着城头的马鞭子不停地抖动,“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你们把天京闹得血流成河,光天化日之下还居然在这里都信口雌黄,不知羞耻。口口声声都喊着是为了天朝,天朝早晚要断送在你们的手里!”
洪秀全和韦昌辉都哑口无言了。
他们不仅看见了随同洪宣娇旗号一起到来的“天京火车站观光团”的高级官员们,还看到了一个此时更不该出现的身影儿,石达开。
谎言终究是谎言。
“都看到了吧?谁才是真正的阴谋家?”杨秀清瞅瞅那些亲眼目睹着天京一处处惊心动魄的高官们,然后看着脸色涨红的洪宣娇,不再说话。
洪宣娇看着圣天门上的洪秀全,眼里掠过一丝的哀伤,“二哥,下令开城吧。北王殿下,不为你自己,也要为这上千兄弟的性命想想,为你的家人想想。”
洪秀全和韦昌辉都没有说话,只是木头桩子似的呆立着。洪秀全绝望,韦昌辉可是比他还要绝望,是伤心欲绝。他不仅落进了杨秀清等人策划好的圈套,还一直在洪秀全早已挖好的陷阱里挣扎。这个当是真的上大了。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开城,我要下令火烧金龙城!”洪宣娇说完,冲着身后的近卫官兵一挥手,大声叫到,“取火油来,四面八方准备一起烧,烧掉这个活棺材!”
“慢着!”石达开拉住洪宣娇怒不可遏的手,抬头看着城头上面,“北王兄,事已至此,再接下去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缴械吧,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可以坐下来慢慢地商谈,何必要给清妖们以笑柄?你们烧了东王府,可东王却已经下令保护北王府,王兄的家小都安然无恙。只要王兄下令缴械,保障天王的安全,达开也向王兄保证,绝对挽留住王兄的生命。”
韦昌辉身体晃动了一下。
“不能啊!殿下!”刘大鹏一挥短枪,大声地叫着,“他们杀了多少了啊,哪能会轻易地放过我们?天朝是天王的,他们无视天王,就是背叛,我们必须和他们争斗到底!”
“拿什么斗?”韦昌辉终于说话了,说的无奈中带有哀怨。
“你们这些心比天大,胆子比兔子还小的胆小鬼!”刘大鹏发疯一般地吼叫着,抬手对准韦昌辉就是一枪。
“殿下,卑职……卑职不能叫您去受辱!”刘大鹏扑上去,一把抱起倒下的韦昌辉,泪眼模糊地又把枪口指向了洪秀全,“什么天王,什么天朝,不过就是卑鄙和无耻,不过就是改头换面的吃人世界!”
钟老蔫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他提着枪的手一直扣在扳机上。不过,刘大鹏竟然能向北王开枪,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着北王眨眼间就一声没哼地倒在了血泊里,他痉挛了一下,但是没有动。为什么?正像刘大鹏喊的那样,也许这才是北王最好的出路。人都是有感情的,是北王把穷困潦倒的他们一家领上了神圣的天国之路,叫他们看到了希望,不管怎么样,单单在这一点上,他感谢北王。北王该死了,假如他还能活下来,圣天门一开,那就是他上天台的时刻,点天灯,五马分尸,哪条刑罚都不为过,天朝上下是绝对不会宽恕这个北王的。
可是,当刘大鹏的枪口又对准了天王的时候,钟老蔫动了。尽管他也曾经决意带领弟兄们向天王开枪,那毕竟是吓唬,他相信,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弟兄们,都不会真正把枪弹射向天王。
“天王小心!”伴随着叫喊声,钟老蔫的身体像风,像箭,陡然间闪在洪秀全和刘大鹏之间,闪在了刘大鹏的枪口下。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枪响,钟老蔫的身体一晃,一股热血从胸口涌出。他拿着枪的手抬了一下,却没有能举起来,“打死他……”微弱的命令声中,他的躯体重重地摔倒了下去。
一排弹雨扑向了刘大鹏,还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北王韦昌辉。
“连长,这是为什么?”几个士兵扑到钟老蔫毫无知觉的躯体上,大声呼唤着。
是啊,为什么?钟老蔫完全可以一枪击倒刘大鹏,他有这个准备,也具有这种枪法,可他最终选择的却是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行为。
圣天门在一阵呻吟声中,沉重地,再次打开了。
洪宣娇进去了,李福猷的近卫军们进去了。
杨秀清站在原地,却始终没有动。
“王兄,请吧。”石达开一指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情形的圣天门,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杨秀清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像是在问石达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接下去该做什么?”
“经此一乱,东王府需要时间加以修缮,以小弟看,王兄不妨就先搬进这里吧?”石达开若有所思地说到。
杨秀清歪头瞅瞅他,眼睛里有种诡秘,“老弟不会是真想把我放到炭火盆上烤吧?”
“哪里。”石达开回头看看远处的天朝门,又抬头眼前的圣天门,“这么大个太阳城、金龙城,多少个王住不下啊?”
杨秀清笑了,“难道老弟真就舍得下往日的辉煌?”
“呵呵,”石达开也笑了笑,随后又长长地吐了口气,“你我的都已经是鬼门关上转悠回来的人了,说实在的,很多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带不去的,细想起来,还有什么能舍不得的?我倒真是开始羡慕海丰和郑南两位兄弟了,来去无牵挂。”
“是啊,他们比我们活的更自由自在。”杨秀清点了点头,“经过了昨天这一夜,我确实又理解了他们一些。他们说的是对的,人没有万岁,能到百岁也已经是凤毛麟角。操碎了心想去博得一个人自己的所谓封妻荫子,不能不说就是一个笑话。像什么?像水中的浮萍,像……像是一场春梦。”
“我们的天朝必须要改,就先从脚下这里改起。王兄先搬,小弟随后也搬,安王、宁王都要搬进来。”石达开像是下定了一种决心,“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各地诸侯们都邀请回天京,认真梳理一下,天朝决不能再有第二次的变乱了。”
“好啊,我的东王府不用再按照以前的方式修缮了。”杨秀清想了想,“海丰那家伙不是一直再说天京还缺少一个国宾馆吗,那个筹备中的国宾馆计划就先放置起来吧。”
“王兄的意思是……”
“把我的那座府宅改做国宾馆,”杨秀清随手摸了摸脖子,呵呵一笑,“总理府的各部都一起迁到这里来。银龙殿没了,正好,省得有人叫嚷着我还想要做万岁。唉,我还想叫这颗脑袋多留上几年,等着仔细地看看,看看未来的天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石达开看了看杨秀清,微微闭了下眼睛。林海丰的那个红色天国真的就有那么大的魅力?
“不过,这个金龙城每次我进来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为什么呢?好像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杨秀清看看没有说话的石达开,回过身来又瞅了瞅同样还在他们身后驻足,一直静默的官员们。
“东王,如果不再把这里叫太阳城和金龙城,而改叫‘天国宫’呢?”洪仁玕插上了一句话。
“天国宫!”杨秀清凝视了洪仁玕一会儿,开心地笑了,“好,好,气派,舒畅,就叫天国宫了。”说着话,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巍峨的圣天门,手一挥,“走,去看看我们的天国宫。”
胜保和米流欣兵败如山倒,心目中的第一目的地信阳连看也没看见,就被早已张开的那张天网罩了起来。在前堵后追的天军不间断的凶猛打击下,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归宿,几天后,又重新回到了庐州。不过,他们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感觉,他们进来的是庐州的天军战俘营。
战俘营的生活,仅仅只过了两天,对于胜保来讲,就犹如是下了十八层的地狱,几乎每一刻都是在极度的恐惧中度过。这里像什么?像是一个大戏台子,随时都有可能上演着各种惊心动魄的剧目。也许是有意的安排,数万被送进战俘营的军官和下层士兵们经甄别后,被分别编组成十几个大队,各临时战俘营可以比邻相望。
下层士兵的营区,菜香浓浓而又饭香悠悠,不时还会传来阵阵的歌声。胜保知道,这是天军所谓的教育课。他们很会教育人,不是给你演几出小戏呀,就是教你唱上一首歌。那每一个小戏和歌子,都会叫饱受官长欺辱,出身贫寒的士兵们流泪,继而是愤怒。胜保自己都清楚,不用上十天,那里面的绝大多数,就会重新走出战俘营,再次拿起各自的武器。不过,他们绝不会是为了他的大清而战,而是要推翻这个“万恶的旧世界”。
军官战俘营就惨了。无休止的审讯,无休止的甄别,低劣的伙食,狗窝一样的住地,叫那些经受过辉煌和荣誉,享受过天堂般境遇的高贵者们,变成了牛马不如的人。不仅如此,三五个,十几个,几十个……一天之内会有一批批的大清军官被带出战俘营,就在临近的刑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一排齐刷刷的“杀”声中,成了他们那红军士兵闪亮刺刀下的祭品。
“我们红军是优待战俘,我们从来不打人,不折磨任何一个人的肉体,这你们自己也看到了。而且,隔壁战俘营他们生活的很好,甚至比我们在前线拼杀流血的将士们所得到的补给品还充分,这都是很难想象的事情。不过我也正告你们,我们所说的优待,是主动放弃抵抗的战俘,是没有血腥的战俘。这一点,我们红军可以自豪地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只军队敢和我们相媲美。”这是战俘营长官在每一次杀俘之后,必须要说给他们的话,胜保听腻了,而且越听屁股上的肉就越痉挛。人不怕痛快的死,怕的就是精神上那种难以抑制的折磨。
于是,那无休止的审讯和甄别,在这里竟然成了战俘军官们热切期盼的事情,谁都知道,只要还在审讯你,永远地生存下去不敢说,你至少还能苟延残喘上几天。要是没有审讯了,那和宣布你死刑就一般无二了,更何况,在这里,从来没有提前宣布的游戏规则,也没有什么送行宴之说,一切似乎都是在顺其自然之中。
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地狱。
不要说满清的将军们,就是来自遥远俄国的数百盟友们,那些曾经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洋毛子们,不管他是哥萨克,还是克萨哥,谁也承受不住这种所谓的优待。洋毛子们现在比他们还略微幸运些,据说是要准备把他们送到天京,去展示天朝将士的丰威,尽管待遇同样的低,至少还没有眼前死亡的威胁,也没有人去审问他们什么。可是即使这样,他们一个个还是犹如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鸡被斩杀后的猴儿,眼睛里无时无刻不透漏着惊慌。
最叫胜保难受的是,他的军事顾问,米流欣上校居然在进入战俘营的当天夜里,就疯了。引起米流欣致疯的,在胜保等人看来,其实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战俘营长官在接收他们这批战俘入营的时候,照例要求每一个战俘要向他跪拜,这种事情,在以前他们那里也是习以为常的,胜保丝毫也不感到惊讶。
但是,叛逆就是叛逆,所作所为也与众不同。
战俘营长官根本不要求中国官兵的跪拜,却严令每一个俄国将士必须一个不拉地执行。胜保记得,米流欣好像早说过,他们俄罗斯人还没有学会下跪,因为他们的膝盖骨天生长得就比中国人硬。
这天,胜保终于看到了俄国人的膝盖是什么样。当第一个的米流欣叽哩咕噜地大说一通自己的道理之后,高台上巍然屹立的战俘营长官笑了。当然,随着长官的笑,上来的就是几个比米流欣还硬的士兵,他们二话不说,几枪托下去,就砸的米流欣乖乖地跪了下去……
米流欣泪流满面,他的血管里流动的是俄罗斯贵族血统的血液。
两天了,两天来胜保就像个被人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他想象或者也可以说是期待中的提审。他不仅害怕,还窝囊的要命,好赖自己也是忠义救国军的副帅,也是贵族,难道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就这么没有价值?
“40528号,出来!”
憋闷的几乎也要变疯了的胜保,在听到帐篷外一声大喝的时候,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前属下们。
“恭喜大人,外面喊您呢。”愁眉苦脸的下属们把一种带有艳羡的目光同时射向了胜保。
“我?”胜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看看自己胸前缝着的那一小块儿白布条,无可奈何地苦笑了笑。他刚刚反应过来,进战俘营的第一天有人告诉过他,他以后在这里用的名字就只能是40528号。
“呵呵,胜保先生,难得一见啊。快,快给胜保先生安排个座椅。”
提心吊胆被带出战俘营,三转两转又进了庐州城的胜保,当他紧躬着身躯,垂眉耷拉眼进入这座岗哨林立的院落时,终于明白自己暂时还死不了。他用眼角的余光已经偷偷看清了屋子里端坐的几个人,尤其是中间说话的那位,就是天平天国的安王。
“胜保,字克斋,满族,苏完瓜尔佳氏,道光二十年举人。道光二十二年任顺天府儒学教授,后来又担任过翰林院侍讲、光禄寺卿、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等职,咸丰二年因触怒皇帝而被连降三级。咸丰三年,因阻止我天军北上有功,又得以官复原职,帮办钦差大臣琦善署理江北军务,建立江北大营。咸丰四年受慈禧太后青睐,成了满清忠义救国军副总统,钦差大臣,总理苏皖鄂鲁豫五省军政。怎么样,本王说的是不是还算详细啊?”
林海丰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没有一点儿嘲弄的意思。就是连胜保自己听着,也是颇为一番的感慨,那都是真的,毕竟是他曾经有过的辉煌。
看着闷声不语,几乎要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的胜保,林海丰微微笑了笑,“先生到了战俘营两天了吧?怎么样,生活还算过得去吧?唉呀,现在就是这样,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和你们当初一样,我这里也是粮草短缺,养人养不起啊。有什么一时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要请先生谅解,理解万岁嘛。”
胜保的身子动了动。他没有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战俘营的生活不好?显然不行。说在那里太恐怖,吓得人难以入睡?会把人大牙笑掉。双方兵火相见,被擒获就是一个死,埋怨不了人家。而且……胜保现在突然明白了一个问题,要是按照他和他的同僚们的习惯,如果抓获了自己这样声名显赫的要员,几十斤重的镣铐一定给你加满全身。不是怕对方跑掉,那只是一种象征,同样是对被囚者心理的折磨。可是这里的确不一样,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或者根本是不屑这一点。到了现在,自己依然还是手脚自有,难怪人家会口口声声地说,他们是优待战俘的了。
“不要拘谨,胜保先生。”林海丰指了指两旁坐着的几个人,“放心,今天请你来就是闲聊聊,没有什么审讯一说。另外,就是有一事需要先生协助。当然,愿意不愿意是你的自有。我来给先生介绍一下我的几位同僚。”
随着安王的一一介绍,胜保的头渐渐抬了起来。在这里,他所听到的每一个名字,似乎都是既熟悉,又陌生,少不了还有些震撼。
巢湖前线总指挥,红五军军长李秀成,红军教导旅旅长谭绍光,鲁豫皖红军游击纵队总指挥张乐行、副总指挥龚德树,安徽省副总督苗沛霖,安徽总督兼督军左宗棠。
这最后两个人,胜保真是太熟悉了。一个是他的门生,现在却叫他狠得咬牙切齿的苗沛霖。而另外那个,他虽然没有见过面,却是早已如雷贯耳,曾经听过曾国藩、张亮基等不少大员交口称赞的湘中大儒,左宗棠。
胜保的脸在涨红。
“恩,这里面的人先生恐怕都不会陌生。”林海丰看了看又低下头去的胜保,“我们不需要从先生嘴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我们只是想尽快结束皖省的战乱。先生也知道,被你们丢下的瑞麟那几万兵马,已经像粽子似的被围裹在了巢湖城内,走投无路。左总督现在负责皖省的全盘军政要务,具体的事情就由他来和先生说说,商谈商谈。”说着,他冲左宗棠努了努嘴。
“克斋兄,情况你都看到了。”左宗棠站了起来,一指谭绍光,“天朝红军战无不胜,只要我红军教导旅一投入到巢湖前线,不用一个时辰,巢湖的大门就要向天朝敞开。真要是这样,巢湖自瑞麟将军以下所有官兵,也就都走到了他们的生命尽头。战俘营两天的生活,我想克斋兄已经完全理解了我们天朝的政策,那就是只要主动放弃抵抗,可以保全身家性命,否则,玉石俱焚。”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同时把语气放的轻缓了许多,“所以,为了给巢湖守军一条出路,安王殿下均旨,只要瑞麟将军能够放下武器向天军投降,我们不仅保证所有官兵生命安全,还可以网开一面,准许瑞麟将军及克斋兄返回北京。为此,我们希望克斋兄为千万将士考虑,去巢湖劝说瑞麟将军极其部属。当然,这也许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万一瑞麟将军翻脸不认人的话……”
左宗棠没有把话再说下去。不过,后面的话不用说,胜保也明白。
去,不去巢湖那就是傻子,再怎么的,到了巢湖也比重新回到战俘营那个地狱去更好。最关键的,胜保不是傻子,他早从那个安王和左宗棠的话语里听明白了,人家根本不需要留下他做任何事情,也就是说,除去到巢湖劝降,或者说干脆点儿就是带个信儿,他再无任何价值。那么,假如他拒绝了对方的建议,即使他再想回战俘营,也是回不去了。唉,他能去的也只能是刑场。一想到刑场的情形,他的两股就忍不住地抽搐,他真是受不了刑场上的那些刺刀的刺激。
胜保叹息了一声,默许了,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他还想保住点儿脸皮子,尤其是在那个所谓的门生苗沛霖面前。
左宗棠笑了。他上前拉起胜保,顺手撕去了胜保佩戴在胸前的战俘标记,然后一指面带慈祥微笑的安王殿下,“克斋兄,殿下特意准备了晚宴,给您饯行。说实话,这顿饭我们可是费劲了周折才准备下的,都是战乱惹得祸,唉,穷啊。”
“多谢。”这是胜保说的唯一一句话。
“客气,苗总督跟克斋兄曾有师生之谊,尽管现在还是各保其主,也要礼数上说得过去不是?其实,如果不是忙,苗督也早去拜访兄台了。”左宗棠笑着瞅瞅尴尬的胜保,“晚宴后,李秀成总指挥将亲自护送兄台赶赴巢湖,克斋兄放心,巢湖成与不成,一切都是天意。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天军收复巢湖之后,克斋兄尽可以自己选择去留。”
胜保看了看左宗棠,又看看还在微笑,不住点头的安王。这句话他听着最顺心,远远比吃顿大餐填填连续几天饥瘪的肚皮来的更实惠。
晚餐的确很丰盛。胜保尽管还是很少开口说话,东西不吃可是不行,缺少油水的肚子,不允许他那样,他的嗓子眼儿里像是有只小手,不停地向外招着手。
谭绍光没有福分享受这份大餐,刚刚获得补充后的教导旅六千精骑,又是连夜出征。几天后,红旗席卷徐州。山东巡抚张亮基俯首就擒。
对教导旅官兵来说,这才是一顿真正的大餐。
巢湖的瑞麟如果真就那么乖乖地听从了胜保的劝说,那这仗也就永远不用打下去了。瑞麟打到现在,也没闹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再的失利,他怨东骂西,指责这个不忠,责难那个无能,哀叹每一个人都辜负了皇太后的殷切期望。可轮到自己到底该怎么做,他还是一头的雾水。
他现在残余的三万多人马,表面上似乎有了巢湖做依托,但现时的战局发展,却叫他已经成了孤军深入,任人宰割的案板肉。他想跑,可惜命运又如此的不济。他选定突围的南线是死路,换句话说,也是天军应该最放心的一条路,防堵兵力空虚,谁也不该想到他会在这个方向上绝地求生。偏偏就是这条看上去本不是路的路,他遇到的却是天军最凶猛的阻挡。
红十八师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只一个交手就打得瑞麟溃不成军,又赶紧仓皇向城内龟缩。然而,当瑞麟再退进巢湖的时候,北城守军开始向城外的天军投降,无疑,这可以算是胜保的功劳。胜保带来的有关战俘营的遭遇,叫许许多多的满清将佐不寒而栗。
瑞麟万般无奈,拱手献城投降。当他走出巢湖,再度仔细盘横一下双方布局的时候,他彻底低下了头,围困巢湖的天军主力根本就不足两万。闹腾得他昼夜不安的,看上去一望无际的兵马,更多的都是四乡的百姓。这打得到底都是什么仗?
西线,石祥祯的红四军夺取信阳,并在红大学兵军等部协同下,一举歼灭胜保向河南方向溃退的主力后,又会同红大学兵军接着转进南阳,南阳光复。旋即全军南下,从而又揭开了湖北全线天军开始围攻襄阳的序幕。
张乐行的红军鲁豫皖游击纵队北渡淮河,回家了。在红军教导旅的助威下,他们的“家”一定会比以往更庞大。
谭绍光的教导旅开始在徐州扩军。按照安王的指令,苗沛霖部的两万多精壮被编入了教导旅,其余遣散回乡。教导旅将正式改编为天朝工农红军第八军。
按照当初的承诺,苗沛霖得到了安徽省副总督的地位,可当他走马上任之后,他才明白,总督只是一个管理地方政务的长官,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从前手下那算计起来足有四万多的人马,顷刻间就化为了乌有,他难受极了,却又有苦说不出。
既然自己暂时改变不了什么,他也就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那些老部下们身上。大部分从前还值得信任的老部下都被编入天朝最精锐的军队中,说起来也算是件好事。经受过教导旅的栽培,一旦自己再用得上的时候,也许更凑手。他不这么想其实也不行,正是人在矮沿下不能不低头,走到了这一步,他再难控制住局面,更不要说什么随心所欲了。
后来的情况越来越叫苗沛霖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教导旅不仅是一支驰骋疆场,令一切对手胆寒的凶悍战斗队,最可怕的,它竟然是一个大染缸,人只要进去了,出来的就是一个红色的,他再也难以认识的人。
苗沛霖又渐渐开始绝望了。这个绝望不单单是军队没有了,一个想雄霸天下的枭雄,没有了军队绝望是肯定的。还有一点,就是他这个梦想当一个真正天下之主的人,现在天朝的安徽副总督,成天干着的,就是要去给贫苦的农民们分田分地,替他们撑腰出气。而他自己呢?三个老婆跑了俩,那叫婚姻自主。天天吃的什么自不必说,口袋里几乎永远没有钱,却叫一切为人民服务。我为人人,谁又为我?
他做梦都在苦笑。当然,他又想继续寻找乱世中的机会了,他甚至在想着,当年刘备屈居于曹操身下的时候,好像也不过如此,不然哪里会有青梅煮酒论英雄?
可惜的是安王不会和他青梅煮酒,因为他根本轮不上是个英雄。半年之后,因为一件看上去很小很小的小事,小到任何人都忘了,嘿嘿,连笔者也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因为结党营私吧,再不就是贻误军机之类的事情,总之最后,苗沛霖被处死了。而下令处死他的,恰恰就是刚刚才由广州前来安徽上任的红二方面军总指挥,大名鼎鼎的陈玉成。处死的地点,恰恰就是给予了苗沛霖几次发迹机会的寿州。
据说多少年后,也就是陈玉成早已不在人世的时候,在天朝曾经一时掀起了一股扳倒英雄偶像,给那些历史上受到唾骂者翻案的怪风。
从秦二世身边儿的赵高开始,说所谓的“指鹿为马”其实就是栽赃,赵高才是历史上真正的大忠臣,忠的不能再忠了,至于后来赵高自己黄袍加身,那是无奈,也是一种解脱百姓苦难的善举。赵高的案一翻腾起来,什么国家法治栋梁周兴、来俊臣(两个武则天时期的著名酷吏,给后人留下“请君入瓮”典故的卑鄙小人)啦,什么为了国家大计,甘愿承担自身骂名的秦侩之流啦,忠于爱情的吴三桂啊,甚至于导演出令所有汉人都必须剃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惨剧的多尔衮,制造嘉定三屠,扬州十日的多铎及大汉奸李成栋等等,无一不有人盯上臭肉的苍蝇一样在历史的垃圾堆里翻腾。似乎不这样,就体现不出自己的渊博才学似的。
自然,与之相对应的就是陈胜、吴广的倒台,岳飞、文天祥的哭泣,李自成的哀伤,还有无数为了保全发肤死去的人的默然无语。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韦昌辉是不是被冤枉了?黄子隆好像死的是不是有些不明不白?苗沛霖这样一个有大功于天朝的文武全才,为什么会死掉?也就都成了某些文人们刻意追求的爆炸性论文和杰作。于是,有人喊出陈玉成是挟嫌报复,是和诸葛亮同类的嫉才妒能者。
不过,这股歪风刮了不久,终于还是成了过眼烟云,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当某个已经不愿意再穿自己本民族的阔一长袖,嫌它有碍观瞻,赶不上潮流的文坛巨匠心血来潮地在岳王庙前指着秦侩“可怜”的跪像发出一声感慨,硬是要叫这个跪了那么久,丧失了那么长时间人身民主权利的汉奸站起来的时候,他和他的同僚们终于引发了众怒。秦侩委屈了,那么全天下数以百计永久跪着的大汉奸也就都该站起来了?
岳王庙前酿起了血案,那位文坛巨匠被愤怒的百姓们摔死在了秦侩的跪像前。
由此,倡导民主政坛的天朝领导层,也为之猛醒。经过认真地部署,他们断然决定发动一场文化界的大革命。他们要像前辈们当年无情地清除一切敢于阻挡天朝脚步的垃圾一样,去清除那些给人民造成极度思想混乱的害人虫。天朝需要英雄,人民需要偶像,什么都可以没有,物质没有了,可以白手重来,但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就是不能没有自己的民族精神!
其实,杀苗沛霖的道理说起来应该很简单,知道他像知道自己五个手指头一样的林海丰,睡觉的时候都会睁着一只眼睛,千方百计地寻找着他的过失。不要说他根本就想象不到,即使想到了,这个劫难也是最终难逃。只要林海丰活着,他这类的人就必须得死。
在有些时候,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杀人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林海丰忙,白天忙,晚上忙。战场上不需要他更多的操心,因为天朝科学院加紧研制中的无线电报,暂时还没有出来,计划一经确定,他不会得到前面瞬息间的变化,再操心都是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他要忙着构思他的那个“共产主义同盟”章程等等的文章,要筹划两个月后的天京盛会。
天京之变尘埃落定,陈承瑢等人被送上了断头台,天王洪秀全颁发罪己诏,历数自己十大过错,向全天朝人民谢罪,再次重申天朝总理行使一国军政首脑之权力。天京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是这种平静的背后,却是两万多叛乱者,也许是浑水摸鱼者,或许还有一时受蒙蔽者的鲜血换来了。当然,还有为了保卫红色天朝而死难的数百英灵。
然而,在林海丰看来,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平静也许还是暂时的。
几天前,郑南由福建返回天京的时候,曾特意绕道来到了庐州,林海丰和郑南全面细致地分析了当前刻不容缓的形势,决定在天京各路诸侯盛会的时候,把建党的问题公开拿到议事日程上。
着手建立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也就是在林海丰、郑南心目里的太平天国共产党,真要是具体来说,他们觉得,其实这一切早已经成为了事实,只不过就差真正地公开提出来而已。
他们都是二十世纪的共产党员,而面对十九世纪的现实问题,是否能够实现他们神圣的理想,他们却丝毫不怀疑。尽管天朝还是刚刚新生了工人阶级这个阶层,而且天朝的工人阶级又与任何国家都不同,他们没有被资本家残酷剥削的经历,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在中国这片贫瘠、落后的土地上,更多的是失去土地,失去生存条件的农民。在各个省份,土地大部分集中在少数占有者手里,六成,甚至有些省份超过七、八成的农民无田无产,他们是真正的赤贫,真正的无产阶级。在这里,在这个年代,恰恰还是用上了他们敬爱的老人家的那句话,中国革命的出路在农村。把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和为土地而战的实际策略结合在一切,这就是任何顽固的腐朽政府都难以抵抗的事实。
不能不说,一个再神圣和伟大的思想,或者说是理想,都是和领路人的个人魅力,及其英明决策而分不开的。领路人不是简单地给聚集在你周围的信徒们制造几句冠冕堂皇,或者也可以说是华丽无比的口号,它所需要的是真正的付出。付出什么?付出自己的一切,与天下人共同喜怒哀乐。
别人能不能做到我不知道,但是,林海丰和郑南能做到。他们刚一呱呱坠地,祖国上空飘扬的就是鲜红的五星红旗,在这片古老落后的土地上,到处都是推翻了头顶上的三座大山,精神饱满,意气风发,以红色祖国为荣,可以忘记自身一切投身于建设大潮中的人群,到处唱着的都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那发自肺腑的欢快歌声。
中国人喜欢喊万岁,可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上下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没有任何一个年代,能像他们所在的那个时代里一样,万岁是从人民的心底里喊出来的。那是一代朴实、善良,而又憨厚、忠诚、勤于奋斗的中国人。
再有一年,最多两年,天朝将会从根本上打到满清政府。打到以后呢?这才是现在林海丰和郑南最为关心的问题。不想做李自成,就必须要有他们的共产党,他们的共产主义同盟。
“从红军建立的第一天起,我就明白,为什么你会要那么条件苛刻地去遴选着每一个将领乃至一个普通的士兵。教导旅像是火种,已经把我们的思想烧进了红军,烧到了红军所及的每一个角落,也同时影响着周围。在福建和广东,我好象是看到了当年的苏区,陈玉成是个好样的。苏浙就更不要说了。我们已经拥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再挂羊头卖狗,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发展,还要搅乱人民的思潮。干,把红旗真正地全面打起来。”郑南一反往常的沉稳,摩拳擦着掌,“要彻底,要利用洪秀全这次重大的失误做文章,趁机取消一切王号,真正等贵贱,均贫富,让所有天朝百姓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我给东王和翼王都去过信,他们接受用共产主义同盟代替拜上帝教的主张,可是,如果我们要取消王号,这却是一个系统的工程。”林海丰想了想,“你回到天京后,在这方面还是要和他们认真地做好工作。人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好说,一旦拥有了,再叫他们放弃,总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不像是我们,赤条条的,来去无牵挂。陈承瑢之流之所以能走上我们的对立面,就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郑南点点头,“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一文中,曾经总结了欧洲、特别是法国1848年革命的经验,指出打碎旧的军事官僚机器是欧洲大陆上任何一次真正的人民革命的先决条件,阶级斗争必然要导致无产阶级专政,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不断革命是无产阶级的战斗口号。陈承瑢之流是偶然也是必然,以后还会存在下去。”
“呵呵,可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一个阶级对另外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暴力那是要流血的。”林海丰轻轻地笑了。
郑南的脸一红。他知道,林海丰这又是在提天京事变,对天京事变中的大肆杀戮,他的确一直耿耿于怀。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林海丰亲切地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我会用威慑来教育那些不满的人,搞文斗,不搞武斗。”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保持一种强大的威慑,才是最高的境界。”郑南红着脸笑了,“共产主义同盟的执行委员会主席就由你老兄来挂帅。”
“不可,万万不可。”林海丰连连摇着手。
“为什么?”
“哈哈,我这只鸟儿头出的太长了。”林海丰摸摸自己的脑袋,笑了起来,“再说,这也不应该是咱俩私下商定的事情,一切到时候再说。”
“我其实是不愿意再看到天朝总是在波动中前进。”郑南叹了口气。
“关于共盟会以后的建设,我是这样想的,主席一职四年为一期限,只能连任一次。执委会机关的一切支出都由会员缴纳的会费,及执委会自己创办刊物的收入来解决,天朝政府不能负担。另外,不管是政府还是军队、地方,不设专职共盟会的干部,政治部门及支部的工作由相应的副职兼带行使其义务和权力。既要发展壮大共盟会的力量,协助政府、军队和地方巩固天朝,又不能在非原则问题上太过干涉各级主官的决策权……”
“这样会削弱我们对政府和军队的绝对领导?”郑南摇了摇头。
“共盟会是民族精英,是榜样,而不是威慑和要挟谁的力量,更不是什么特权阶层。我们只是用我们的努力和付出去影响周围的广大人民,带领大家实现我们最终的伟大理想。这一点我们必须要自己先清楚。”林海丰长长地出了口气,“也许以后还会其它政党出现,他们还要和我们争夺对国家的领导权,那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只要我们自己做得好,人民就会永远和我们站在一起。否则,人民可以今天扶起我们,明天同样也能打到我们。”
郑南点了点头,“我看到最近的新东方报上在刊载马克思先生有关天朝的一些文章,还有些理论著作,我看到其中还有先生盛赞我们‘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口号,傅善祥、艾华他们想必是和先生取得了联系了。怎么样,请先生来天京看看了吗?”
“艾华亲自去拜会过先生,不过,为了先生的安全,他们没有明确表明自己的身份。”林海丰说着,目光中显露出一丝的惆怅,“先生现在还在伦敦,本来我想利用明年去法国访问的机会拜见一下先生,现在看来,这个机会又要推迟了。”
“要北伐了吗?”郑南奇怪地瞅瞅林海丰,“不是说再准备两年吗?”
林海丰笑了,“法国佬不想在近东打下去了。”
“他们又想停战?”
“根据傅善祥他们发回来的情报,英国人正在私下和俄国佬商谈停战,法国佬明白,他自己既然拿不下整个的沙俄,也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应付我们了。”林海丰看着郑南,“现在,北伐的时机就取决于你了。”
“你是说电台?”郑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聪明!”林海丰笑了。
林海丰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领悟的是太深刻了。正像郑南说的那样,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来到天朝的第一天起,林海丰就是用心良苦。他有了红军,有了农会,
今天,他还没忘了一切要从娃娃抓起。在庐州,他亲自给全体庐州的学童们集会,又正式成立了“少年先锋队”。
红色的三角火炬队旗,红色的领带,在一片“为了天朝、为了共产主义理想,时刻准备着!”的稚嫩童声后,接着是发自每一个孩子胸腔的歌声,这首歌将伴随着他们长大,将传进千家万户,继而会立即传出庐州,传遍广大的红色区域。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少先队员是我们光荣的称号,不怕敌人,不怕牺牲,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带飘扬在胸前,不怕牺牲,坚决斗争,要把敌人,消灭干净,为了理想勇敢前进,为了理想前进前进,我们共产主义接班人。”
什么叫从基础开始,这就是基础。林海丰继续在搞着他自下而上的伟大变革。换句话说,也就是他许诺郑南的那种威慑。
“殿下,这能行吗?”柳湘荷的身子沉重,她没有能亲身去体验白天那火热的场面,坚持替夫君誊写着稿件,越写,她越是担心。她没有亲昵地称呼“夫君”,在她的心里,也许想说的是公事。
“什么能行不能行啊?”林海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要用共产主义同盟代替天王的拜上帝教,还要取消所有王爷的封号,这……这会不会……”柳湘荷斟酌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语来,“会不会再引起内乱啊?”
“你说呢?”林海丰眼睛都没睁开,随口问到。
“依湘荷看,恐怕不乐观。”柳湘荷一双秀眉微微地簇起,已经发胖的脸上显示着一丝的忧愁,“东王、翼王帮助了殿下半天,最后竟然帮的他们自己丢掉了王帽,这……这实在很难叫人家接受。再说,还有天王,天王再怎么的,也是大家心中的一个牌位。”
“你愿意做共产主义同盟的会员吗?”林海丰半睁着眼睛,瞅瞅夫人。
“湘荷当然愿意,只要是殿下想做的,湘荷自然愿意做。”柳湘荷眨眨眼,那意思分明是夫君问的多余。
“这就是了。我想做什么,你就愿意做什么。还会有不少人也要重复和你一样的话。”林海丰慢慢坐了起来,“问题的关键是,你们怎么能制约住我所做一切的都是正确的事呢?”
柳湘荷似乎是不理解地看了看夫君。
“王权意味着的是独裁,个人的独裁,还有其他人的盲从,甚至是迷信化。”林海丰盘好腿,歪头望着夫人,“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有相应的制约,你、我,当然,也包括天王,否则,还要走弯路。这就需要有一个合适的机制诞生。以往的拜上帝教是对下不对上的,所谓天下大同说穿了就成了一个幌子。共盟会不一样,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只能接受她的监督,而不是凌驾其上。”
“湘荷倒觉得独裁有时候也未必就一定不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都是七嘴八舌的,还不乱了套?”
林海丰笑了,“你呀,不会是害怕我剥夺你在家里的独裁权力吧?”
“我……”柳湘荷一撇嘴,猛地站了起来,挥动着拳头,“那可是你说的呀,一切权利归农会,我就是咱家的农会,你这个老地主难道还想变天不成?”
“小心,小心!”看着扑过来的柳湘荷,林海丰举起双手,连声地叫着。
“看我不收拾你……”柳湘荷笑着刚刚扑到床边儿,忽然眉头紧皱,举着的拳头也捂在了肚子上,身子随即就弯了下去,嘴里禁不住地一声呻吟。
“你看看,你看看。”林海丰一边儿叫着,一边儿慌忙赤着脚跳下床,轻轻扶起夫人,“怎么样,没事吧?”
“哎呦……”柳湘荷半伏在床上,“不行了,夫君,我的肚子好痛!”
“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林海丰使劲儿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又一转身,两步跑出内室,“来人,赶紧请大夫来!”
柳湘荷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从这一天开始,人们就在为着即将到来的春节做准备了。伴随着千家万户的喜悦,天京城也已经装点了起来。
天军势如破竹,开始扫荡四川,盘踞襄樊的满清军队被一举全歼,红海军以微弱的代价,再度重创沙俄海军舰队……几个月前发生在身边儿的那场突变,在一件件喜报的冲击下,似乎早被人们遗忘了。
人们注意到的是,天国宫门前的广场经过重新整饰后,以前的天台、九龙影壁都不见了。还有就是天京城里城外的军人多了起来,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一队队的天朝红军开到天京的周围。报纸上说,天朝将在正月初一那天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向全天京百姓,向全天朝,向全天下展示天军的雄风。
早在一月十一日,也就是太平天国金田团营五周年的纪念日,经过周密的准备和安排,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在勤政殿,也就是过去的金龙殿正式宣告成立。
共盟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共有代表七十一人。
除林凤祥、黄再兴因为正指挥成都战役,而傅善祥远在法国不能出席,带来了自己书面意见外,大会选举产生了共盟会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林海丰、郑南、胡以晃、黄文金、洪仁玕、洪宣娇、傅善祥、陈玉成、李秀成、李侍贤、刘丽川、石祥桢、林万青、苏三娘、谭绍光、李开芳、吉文元、李福猷、林凤祥、黄再兴、曾水源、张乐行、许宗扬、左宗棠等二十七人的第一届执行委员会。
执行委员会主席:洪秀全
第一副主席:郑南
副主席:杨秀清、石达开、林海丰
秘书长:洪仁玕
共盟会的一大通过了《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的第一个纲领》,确定了共盟会的名称、奋斗目标、基本政策,提出了要尽快发展会员、建立和完善地方、中央各级机构等组织制度。
为了协助天朝政府工作,做推翻满清政府及打到一切入侵之敌的主力军,共盟会同时成立了军事部、组织部、青年部、妇女及儿童部和宣传部。林海丰兼任军事部长,郑南兼任组织部长,苏三娘任青年部部长,洪宣娇任妇女儿童部部长,李秀成为宣传部部长。
一个真正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了。
一八五六年的正月初一,晴空万里,还寒冷的天气,却抵挡不过各阶层民众的热情。天京城内千家万户挂灯笼、结彩带。城楼上、箭楼上、紫荆山上,天国宫及各大建筑物上,更是红旗飞舞,整个天京城变成了花山旗海。
隆重、盛大的阅兵仪式就要开始了。
阅兵观礼台设在天国宫天朝门的城楼上,受阅军队将由城下金水桥前新命名的永安大街通过。天京城万人空巷倾城而出,天国宫外的广场上,永安大街两侧,全是人的海洋。无数的彩旗和人墙构成了一个受阅将士通过的甬道。
观礼台上,是天朝诸王、各行各业的英雄模范,还有应邀前来的法国公使馆、各国商务馆的人士。
上午八点,永安大街上空,响起一个甜美的女音:“天朝的父老兄弟姐妹们,各国来宾们,你们好!”
这突然来自头顶的巨大声响,让观礼台上下所有不知道底细的人们都是大吃一惊。喧闹沸腾的人群刹时变的鸦雀无声,纷纷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当人们终于发现,这声音竟是来自路边木杆上的铁家伙时,就象除夕之夜初次见到屋内的灯光刚一闪亮的那一瞬间一样,顿时目瞪口呆。
喇叭里继续响着那个银铃般的声音,向人们介绍着观礼台上的诸位天国王爷和各国佳宾:“观礼台上有我们最敬爱的天王、东王、北王,有我们的天神安王和宁王,有数以百计为了天朝拼杀疆场和在后方勤奋劳作的各行各业的英雄。还有我们天朝的好朋友,法兰西人民的代表布尔布隆公使阁下和他的夫人,还有”
洪秀全看着眼前的人海,听着那个叫喇叭的东西里传送着自己女儿天长金悦耳的声音,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是苦涩万分。那本来都是他的子民,可是现在,唉……
他那庞大辉煌的王府没了,现在变成了天国宫,杨秀清狠,不仅霸占了他的家园,还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细细想来,还是林海丰好,这个在外面杀人如麻的好兄弟,比起任何人来其实又更具有人情味儿。如果不是林海丰及时回来,如果不是林海丰的一力主张,共盟会一替代拜上帝教,他的路也就走到头了。他心里清楚得很,如今这个共盟会主席的帽子,那是林海丰私下做了好多工作,大家才勉强答应戴在他头上的。能戴多久,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是啊,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喇叭中,开始响起的是天朝红军代表的讲话,不用琢磨,洪秀全就知道那一定是陈玉成。
“……我代表天朝红军将士,向全体天朝人民宣誓,英勇奋战、勇敢杀敌,坚决推翻推翻一切皇权,砸烂所有强加在人民身上的枷锁,为了我们红色的天朝,为了天下大同的共产主义明天,流尽我们的最后一滴血!”
听着陈玉成慷慨激昂的誓言,洪秀全心里不禁叹息了一声。他看看身边正和杨秀清私下交谈什么的林海丰,看到杨秀清满脸的喜色,他越发沮丧。亲叔叔都被送上断头台了,这个陈玉成居然还能够如此,真是不明白林海丰他们怎么就那么有魅力?你看看他说的,要推翻一切皇权,这分明就是在示威,向他,也向……
一会儿就该轮到自己讲话了,杨秀清给他准备的这番话,他是真不想说啊,可是不说行吗?唉,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洪秀全要说什么?在他前面,兵学农工商各界代表逐一的简单讲话,几乎就是犹如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借着满清皇朝为引子,声称要打到一切的皇权。洪秀全自己也得这么讲,稿子是提前由洪仁玕准备好交给他的,当然,虽然讲话稿是洪仁玕的字迹,显然不是洪仁玕的语气。
“……我们把拜上帝教改称为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这不仅仅是几个简单字面的变革。拜上帝教有着我们难以规避和克服的缺陷,在这里,我还要承认,里面甚至还有不少神化的东西,已经远远不能适应天朝当今时局的迅猛发展。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是天朝伟大革命的先锋队,既然是先锋队,毫无疑问,那就要求我们每一个共盟会成员,视全天下劳苦大众的利益高于一切,吃苦在前,享乐在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引领着广大的人民,去实现我们那个神圣、伟大的理想,天下大同之共产主义!”
洪秀全在照本宣科地说完这一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腮帮子。可能是因为上火,他感到从牙根儿开始,一直到牙床,再到半边儿的脸都疼,而且还牵动着太阳穴和左眼。
杨秀清走到话筒前,笑着看了看洪秀全,“天王,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行的话,我看就先回去休息休息吧?”
“没事,没事,朕……哦,不,我能坚持。”洪秀全放下了手。就当是散风,他也希望能够多留在这里一会儿。
“那就好,还是多注意的好。”杨秀清看着洪秀全那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的样子,又笑了笑,然后冲着话筒,大声宣布,“为了欢庆我们天朝的第六个春节,为了庆祝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成立,我宣布,阅兵仪式现在开始。”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我们要为真理而斗争……”广场上,在百人乐队的应和下,两千名天京学童用他们童稚的声音,唱起了《国际歌》。
礼炮同时开始鸣放。六响礼炮,象征着太平天国六年的征程。
天朝门内,走出一队整齐、威武的天朝红军,护卫着一面天朝国旗通过洁白的五龙桥,横跨永安街,来到所有人记忆中天台的那个位置,在雄壮的国歌声中,鲜艳的五星红旗,徐徐在高大的旗杆上升起。
“看,这是我们天朝神圣的国旗,从今天开始,她将迎着每天的朝霞,升起在这里,她像太阳一样,永远照耀着我们每一个人。”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天长金的话音刚落,从广场中央的乐队,从早已等候多时的参阅部队方向,同时爆发出撼山岳、泣鬼神的威武军歌声。
一面崭新的红色八一军旗,在军歌的伴随下,率先飘了过来。
这是一场特殊的阅兵式,一切都是刻意精心的安排,一切都是在向所有观看者传递着一种特殊的信息。在这里,今天高擎军旗的旗手居然就是陈玉成,他的身后,是李秀成、石祥祯、洪宣娇和苏三娘四个护旗手。
喇叭筒里,天长金在用兴奋的语气一一介绍着五个人的赫赫战功。“看啊,现在走过来的,是天朝第一所军事高等学府,红军大学高级班学兵的受阅队列。就是他们,席卷半个安徽,又飞兵河南,擒获清妖巨头胜保,捉拿沙俄逆首米流欣。在这个队列中走出去的,都将是天朝足以虎踞一方、令清妖和一切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大英雄。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过去的骄傲,他们还会为了天朝去创造未来更大的辉煌!”
李侍贤和陈廷香高头大马,右手闪亮的马刀反握,立于胸前,走在红军大学学兵队列的最前面。他们的身后,是一百二十个右手反握马刀,左手按在腰间短枪上的威武学兵。
在细心人的不停指点下,在越来越多的目光中,陈廷香依然还是缰绳拴在了胳膊上,高昂的脸上,总是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得意。
在即将经过检阅台的瞬间,李侍贤、陈廷香同时把手中的马刀一举,面向检阅台,拚尽全身气力大喊一声,“敬礼!”
“弟兄们好!”天朝门上石达开在慰问这些忠勇的将士们。
“统帅好!”
“弟兄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父老兄弟姐妹们,你们听到了吧,为人民服务,这就是我们天朝优秀的红军将士异口同声的回答。”喇叭中,天长金有些激动,“一句口号喊着容易,做起来难,对我们的红军将士来说,这句口号就意味着他们要去无止境地奋斗,也许……也许还要流尽他们的最后一滴血。”
红军大学队列的后面,高高飘扬着十几面红旗,谭绍光、潘起亮来了,跟着他们的,是长长的马队。
“现在来到我们面前的是天朝的骄傲,天朝第一支红军部队,大家早已熟知的工农红军教导旅。看看他们高举的旗帜,每一面都是他们战功的实在彪炳。上海旅、徐州团、苏州团、福州营……这是一支光荣的部队。最叫我们感到放心的,还是现在经过我们面前的这八百英雄,他们不仅仅是驰骋战场的好汉,还是八百个,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八百零二个天朝革命先锋队,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的会员。天朝共盟会成立不到一个月,可是,她却成了所有英雄人物心目中的必然归宿,是他们共同追求的目标。”
洪秀全望了望远处正拿着稿件现场解说的女儿,眼里露出一丝狐疑。他又看看不动声色的杨秀清,再看看这种时刻永远都是面带着慈善笑意的林海丰,幽幽地吐了口气。真是大势所趋了!
“弟兄们好!”
“统帅好!”
“弟兄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当这个回答一完,接下来的事情,是叫任何在场的人想都想不到的一幕。
谭绍光和潘起亮反握马刀的右手没动,却同时左手抽出了腰间的短枪,“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万岁!”
“万岁!”在山呼声中,八百支紧贴胸膛的马枪瞬时举起,组成了一道枪林,八百零二个枪口同时朝着天空鸣放了三次。这是他们在宣布自己对共盟会的决死效忠,也是对三年红军所走过的征程的追忆。
看到这里,最为惊叹的恐怕就该是那些特邀前来观赏阅兵仪式的各国来宾们了。有哪一个人能想到,在这个拖着沉重的辫子,一向被认为是可以随意宰割的东方古老国度,竟然会有这么一支令人不寒栗的神奇军队?装备之好,精神之饱满都不必说,单就这绝无仅有的实枪实弹阅兵,就足以说明这支军队对他们的政府和领袖们,对他们所深信不疑的那个天下大同世界的效忠程度。
阿礼国今天也来了。不过,他不是作为一个外交官,而仅仅是个游客的身份,夹杂在激昂的天朝百姓中间。只看到现在,他就开始不再为自己当初能败在他们手里而感到懊恼了。他的女王再伟大,也断然不敢叫受阅的士兵们真枪实弹地从她尊贵的面前经过。
“亲爱的殿下,我太钦佩您们了!”布尔布隆凑近林海丰,赞赏中又不免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种仪式似乎还是有些画蛇添足了。
林海丰笑了,“公使阁下,不瞒您说,今天所有经过这里的受阅部队,都是按照战时标准装备的。”
“有……有这个必要吗?”布尔布隆的嘴张的老大。
“当然。”林海丰点点头,“阁下想啊,如果我们走在大街上,一旦不兴师动众地保护自己,就会轻而易举地被谁消灭掉了,那会说明什么呢?我看啊,只能说明我们自己做的太糟糕了,太失败了,人民不再需要我们。真正叫人民信任的领导者是不怕人民的,更何况是我们自己亲手创建起来的军队了。”
“您说的也许有道理,不过……”
林海丰笑着朝观礼台下面努了努嘴,摆了摆手,“看看,我们的红海军来了。”
(晕死了,我得了和洪秀全一样的毛病,牙疼了两天了,疼的头昏脑胀,东西都吃不了5555555
不好意思啊,也许更新会耽误一些,请朋友们谅解!)
一色新式水兵服的红海军阵列,像是又一阵的清风,叫无数的人眼前顿时焕然一新,同时又是禁不住的惊愕。
雄赳赳、气昂昂的马汉威终于盼到了当初安王殿下画在他心口上的那个红海军。黑色的长筒靴,海蓝色的长裤,雪白的上衣,四道蓝白相间的披肩,唯一不同的是,硬壳的无檐帽后面没有了那两条黑色的飘带,代之的是左侧一个红色的绒球,像是一团火,和帽子正中的红星相映。
不过,马汉威本人已经穿不了那身军装了,他现在是一身的雪白,把他那张黑黝黝的脸显应的更加黑亮。
“为了祖国的万里海疆,我们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红海军。我们年轻的红海军成立伊始,就叫他们的敌人闻风丧胆。现在,几艘俘获的英军战舰不再是我们依靠的力量,我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鱼雷快艇、炮艇,甚至是千吨级驱逐舰的编队。父老兄弟姐妹们都看到了,在我们的红海军行列里,还有着特殊皮肤的面孔,马汉威舰长和他的同袍们。他们曾经是美利坚最底层的黑奴,天朝解放了他们,他们现在成了天朝的英雄。在这里,我代表全天朝的人民向他们致敬,向所有无私地帮助过我们天朝的朋友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英勇的红海军弟兄们,你们幸苦了!”石达开显然有些激动。
“为天朝而战!”
“红海军万岁!”
“天朝万岁,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万岁!”
布尔布隆有些兴奋,大概是他觉得喇叭里致以崇高敬意的人中,至少还应该有他一个吧。他帮助过天朝,尽管不能说是无私,毕竟是帮了。甚至在天朝红海军与满清、沙俄在海上争夺的时候,他还曾提议过动用转驻日本的法军舰队协助红海军作战,只是没有被接受。
“殿下,您的红海军很有意思,为什么要在帽子左面装饰个红绒球呢?就是为了体现您所喜欢的红色吗?”
“那叫英雄胆,是本王提议的。”杨秀清听了布尔布隆的话,笑着插上了一句。
“英雄胆?”布尔布隆不太明白地摇摇头。
“我们祖先的侠士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英雄本色。没有它在鬓边,遇上不义之事,你尽可以袖手旁观,或者是溜之大吉,免得给自己找麻烦。可是,一旦戴上了它,它也就成了一种约束。”
“再跑就会有人说你不是真英雄?要被万人耻笑?”
“呵呵,是这个意思。”林海丰笑了。
“这么看来,殿下是非常重视您的红海军了。”布尔布隆也笑着,“按照我们的计划,建造中的铁甲巡洋舰已经基本完工了,不久将会开赴贵国进行武器的装备。殿下,当它们正式编入您的红海军序列的时候,我相信,您的红海军将会天下无敌。”
“哪里哪里,英国人也在计划开始建造铁甲舰,他们才是天下第一。”林海丰笑着摇摇头,“我们和你们都不一样。阁下也看到了,我们中国就像是一个患有沉疴的病人,天下统一之后,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休生养息,让受尽苦难的人民尽快解脱出来。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啊。”
布尔布隆看看接着走过来的飒爽英姿的天朝女军,内务部安全部队、农军、少年先锋队,再看到最后压轴的红一军机炮队列。他又看到了在上海曾经见到过了的那种被林海丰称之为“郑南式重机枪”的家伙,这次可不只是一个,而是同时出现在二十几辆的马车上。随在它们的后面,是掷弹筒、迫击炮、山炮、野战炮、榴弹炮组成的庞大车队。
我的天,花这许多的钱和精力,闹腾了这么多凶悍杀人的武器,难道就是为了以后的休生养息?布尔布隆可是打死也不肯相信。
仿佛是看穿了布尔布隆的心思,林海丰笑了,“一个国家和民族,落后了就要挨打,就要受欺负,没有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不行。阁下也知道,我们即使在北方战线打的最激烈的时候,也没有动用驻守南方的力量。为什么呢?我们有顾虑啊,说实在的,想亡我天朝之心的还是大有人在啊。我们中华民族是个热爱和平的伟大民族,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去占领其它任何国家的每一寸土地,但是,我们也绝不允许别人抢占我们的一寸国土。”
“难道您和您的军队就不想复仇?”
“复仇?”林海丰奇怪地瞅瞅布尔布隆,“贵国也曾强加在我们头上有不平等的条约,可你们不是彻底放弃了吗?我们现在成了朋友。当然,人和人不同,各国的政治走向也不同,对于那些依旧与我们为敌的人,我们是要去讨还这每一笔的债务的,不过,那不是复仇,而是讲理,是有限度的。”
布尔布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下的情形,叫我不禁想起了一件事情。”他说着,看看林海丰,又犹豫了一下。
“说嘛,老朋友了,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呵呵,”布尔布隆笑了笑,“说实在的,贵国政府的所作所为,叫我不禁想起了一个人。他是一个普鲁士人,叫……叫……对了,叫卡尔*马克思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煽动者,他的文章都是挑唆人们去和各自的工厂主做对。被普鲁士驱逐后,他曾经到过巴黎,很快也被我们的皇帝陛下驱逐出境了,现在……现在他好像在伦敦。”
“哦?您不会是说我们做法和您说的那位马克思先生提倡的一样吧?”林海丰惊奇地瞅着布尔布隆。
“不瞒殿下说,似乎是有那么点儿一样的。”布尔布隆这话说的很客气了,“他提出的似乎也是共产主义。”
“是吗,这我可还是第一次听说。唉,这个世界太小了,居然还会有如此的巧合。”政治家说假话是从来不脸红的,林海丰更是已经练到了九成的火候,“不过,依照您的说法,看来英国人也许比我们都更懂得政治。”
“哦,愿听殿下的高见。”布尔布隆克不相信英国人会比他们高明到哪里去。
“很简单啊,”林海丰想都没多想一下,“他们能够容忍像马克思先生这样的持有不同政见者留居本国,从自由民主的角度上看,的确比我们更大度。开明的政府,是不怕别人提出不同见解的。依我看,这样下去,他们未来的发展不可限量,尤其是在欧洲。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很想去他们那里看看的,学习学习。”
“您真的是这样认为?”布尔布隆有些奇怪。
“当然。”林海丰朝着观礼台下潮水般涌来的欢呼人群,用力挥着手。
“安王殿下,您好啊!”这就是当年天京城外那个不起眼儿的小村落里仅仅剩下的老两口,石镇吉的干爹和干娘。现在,没有过多劳动能力的他们,早已住进了养老院,不再为生活而忧愁。他们是发自内心地在向他们心目中的大救星问候。
“安王殿下,您好啊!”一石激起千层浪,巨大的问候声浪汇集成了海洋。
“父老兄弟姐妹们好!”在这一霎那,林海丰的眼睛湿润了。
“安王殿下,您辛苦了!”
“为天朝人民服务!”林海丰使尽全身力气,高高地举起右拳。
“这里的人民很爱戴您。”
“他们不是单纯地爱戴某一个人,真正爱戴的是我们这个新天朝。天朝能有今天,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林海丰揉了揉眼睛,“其实,一个国家走什么样的路,人们信仰什么,都应该是自己的事情,选择权在各自国内的广大人民。至于某些吹鼓手的作用,也未必真正能够起到一般人认为的那种耸人听闻的地步。我们的老百姓有句俗话,听喇喇姑叫,还就不种庄稼了?意思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真心说来,在您面前,我是有些脸红的,我们国家地大人多,虽然历史悠久,还有着灿烂的文化。可惜,和您们那些工业革命起步早的国家相比,从整体上看,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水平却是相当低的,文盲占据了总人口的大多数。在这种环境下,要去追求英国的那种所谓自由政治,那是天方夜谭。”
看看思索中的布尔布隆,林海丰微微笑了笑,“不瞒您说,我们真正想学习的是贵国大革命的经验。”
“殿下不是说笑吧?”布尔布隆掩饰不住地有些得意。
“不是。”林海丰摇了摇头,“博洛克罗瓦的‘自由带领人民’您看过吗?”
“以前看过,现在是禁品。”布尔布隆有些尴尬。
“法兰西人民为了获得自由,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和奋斗。”林海丰指着下面沸腾的人海,脸上浮现出坚毅的表情,“我们共产主义同盟会就像是博洛克罗瓦画中的自由女神,不仅要带领广大被压迫者推翻满清政权,还要走向共和!”
布尔布隆真的是很难弄明白眼前的这个古老中国了。不管怎么样,也无论政见如何,单从个人的感觉上,他还是很荣幸能和这位神奇的天朝王爷相识,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言谈话语里,他总能有种新鲜感。人是需要不断追逐新鲜事物的,至少是好奇使然。
今天,其实他又从这位实质上在主宰着这个天朝命运的王爷嘴里得到了不少的信息。法兰西帝国虽然和眼前的这个太平天国建立了军事伙伴关系,但是,一个强大的红色太平天国却不是他的帝国所希望看到的。帝国的政客们就像是西班牙斗牛场上的疯牛,对红色有着天生的反感。说穿了,他们是害怕这个红色政权会称霸东方,继而对整个世界构成威胁。
由于国内的政治需要,再扩大点说就是所谓国家利益的需要,外交官有时候所处的地位是很尴尬的。他们得心口不一,有时候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一旦搞不好就是打完了自己的左脸再打右脸,自我难圆。说这个时候的他们像个市井无赖,其实一点儿都不过分,真要细细地说起来,恐怕这么说他们还是高抬了。
布尔布隆现在几乎就是快这样了。
为了帝国的利益,他需要继续陪太平天国的笑脸,因为帝国需要从这里得到他们急需的军火。作为一个梦想成为欧洲长期霸主的帝国,对这种难得的机遇是不会轻易地放手的。可是,为了帝国自己的需要,他们却又在进行着实质上是背叛盟友的行为。帝国皇帝已经决意要与沙俄媾和,并于数月前就开始暗中操作。如此一来,他们对太平天国在近东牵制俄军的承诺化成了空口白话。
早在拿破仑帝国时代,英国和俄国这两个历次反法同盟的坚定主力,就是压在他的法兰西帝国心头始终无法打到的黑影。是它们牵扯住了帝国雄霸整个欧洲的步伐。帝国皇帝现在想干什么,布尔布隆其实心里有数。他的皇帝陛下既想由太平天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又希望在这个新生政权的身边儿留下一个强大的对手。没有了俄国,这个远东地区的平衡就难以保障。
布尔布隆已经接到了国内的通知,让他在适当的时机,将帝国在近东的安排转达给太平天国政府,当然,要讲的委婉。说白了,就是叫他自己编造些合适的理由。安王林海丰这次由江北战场回到天京,对布尔布隆来说是再好没有的事情了。太平天国上层的人物他一一品味过了,哪个都是不那么好说话的人,像这种既出卖别人的利益,还要求在人家身上继续得到实惠的事情,和东王、翼王、宁王等人去谈,他都估计过了,十有八九要遭白眼儿。整个天朝在他感觉,还就是这位安王好说话。
可惜的是,安王一回到天京就剩下了个忙字,根本就没有时间接待他。直到今天,他才完全明白,其实去年暂时平息的天京事变一直就没有完,在他看来,天京的宫廷政变还在延续。难怪这位安王会这么忙了。
太平天国不会去争夺海外霸权,但是,他们忠实于朋友,他们希望他的法兰西帝国称霸欧洲,尤其是把矛头指向海峡对岸的英国。这就是他从这位安王话语里得到的启迪。
布尔布隆暗暗决定近期争取能够返回一趟巴黎,他要当面向皇帝陛下陈述这里的一切。不过,走之前他还要再办几件事,要向对方道歉,国内矛盾激烈,战场上的法军难以长期支持下去,毕竟俄国的黑海舰队及二十余万陆军化为了乌有,这种说法总算也能对亲爱的盟友是一个交代。另外,按照最初与这位安王的口头约定,太平天国政府对帝国提供之新式武器所需要的弹药及军械配件的补充供也应该履行了,可是到了今天却一直没有音讯,这才是他,也是帝国皇帝更着急的。
阅兵式结束了。
和林海丰一起走下观礼台的布尔布隆,还没有来得及请问下安王殿下何时能够接见他,具体商谈一下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安王殿下就已经先抱歉地向他拱了拱手,告诉他说他最近一段时间还要很忙,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先去具体部门办理。
布尔布隆有些心慌了,他的事情太急,具体部门解决不了。
“尊敬的殿下……”
不等布尔布隆的话说下去,早已等候在下面的马沙利三步并两步地就跑了上来,他冲着林海丰一拱手,抢断了布尔布隆的话头,“哦,上帝,我尊敬的安王殿下,终于又能见到您了。”
只能临时以一个美利坚民间商会普通成员赶来参加阅兵盛典的马沙利,在观礼台上的位置距离林海丰太远了,就是想找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盛典还没结束,他就早早地等候在了这里。
“马沙利先生,呵呵,您好啊。”林海丰抱了抱拳,脚步缓了一缓,却没有停下来。
“尊敬的殿下,我是刚从国内返回来的,我们的内阁已经同意与贵国政府立即磋商建立公使级外交关系。”马沙利面露喜色,紧走了一步。
“真是个好消息。”林海丰笑着点点头,“您可以尽快去拜会我们的总理大臣,他会马上安排人员与您和您的代表团成员商谈一切的。”
“哦,尊敬的殿下,”马沙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双手合在心口,“江西铁路二期工程的合同到了该签订协议的时候了,可是他们却不肯再同我们的美利坚商行签约,仁慈的殿下,救救他们吧。”
“有这样的事情?”林海丰停了下来,看看马沙利,又瞅瞅布尔布隆,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会抽时间过问一下的,不过,需要一段时间。我想布尔布隆阁下也一定是要事想跟我谈,不妨这样吧,二位先回去休息,放松放松,等我事情一忙完,马上会去拜会二位阁下。”说完,他冲着俩人抱了抱拳,走向一旁显然是正等候着他的红军将领们。
布尔布隆瞅了瞅愣在那里的马沙利,无奈地耸了耸肩,“等等吧,他们是真的忙。”
马沙利苦笑了笑,摇摇头,忽然小声凑到布尔布隆跟前问到,“阁下以为下任天王是谁?”
布尔布隆没有回答。不过,马沙利的这个问话却引起了他的深思。
“我看,必定是他无疑。”马沙利似乎有些得意。
“呵呵,阁下的政府怎么突然有了一个大转弯似的变化?”布尔布隆望着在几十个红军将领簇拥下离去的安王,笑着看看马沙利。他心里清楚,美利坚和他的帝国相比,也许对红色的厌恶并不更逊色。
马沙利奇怪地瞅了瞅布尔布隆,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亲爱的阁下,怎么是大转弯?我们美利坚是一向看好天京政府,并真心和他们交朋友的。当然,交朋友嘛,总要有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一旦决定下来,我们是绝对不会对朋友三心二意的。”
布尔布隆皱了皱眉头,立即反唇相讥,“你们自己国内大量充斥的都是英国人的商品,尤其是铁路。不会这次是集中了国内大批积压的廉价铁路物资,来找个什么便宜的吧?”
布尔布隆的这句话,还真伤到了马沙利的痛处。在西部大淘金潮的推动下,铁路建设热浪一浪高过一浪,由此也带来了相关行业的迅猛升温,国内经济表面上看似一片的繁荣。其实,如果静下心来认真一想,满不是那么回事儿,本国民族工业的发展并没有什么起色,反倒是在英国工业品的冲击之下,日渐萎缩。这很危险,甚至国内某些聪明人士已经预言,国内的经济很可能随时随地再次陷入危机。
也正是因为这种总体的考虑,为了商定中的太平天国江西铁路以及对未来天朝铁路建设的预期,这次,国内的那些政客们总算是终于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企图开始以与太平天国政府关系的所谓正常化为契机,动员国内钢铁业,借此扭转一下本国工业颓废的局面。国家利益至上嘛,至于什么色不色的,可以先放放再说。
“我们的商品同样上等的。”马沙利脸有些燥红。
“呵呵,阁下不要着急吗,逼人没有说你们美利坚的商品就是垃圾,”布尔布隆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不过,只是这里的钢铁业也不必贵国逊色。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他们公开报导的数据显示,去年他们的生铁和钢铁产量都已经超过了你们。”
“那才有多少,这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度,远远不够一用。”马沙利有些气恼。
“哈哈,是啊,是啊,他们不够用,所以你们着急了。”布尔布隆爽朗地笑着,告辞走了。
该死的法国佬!瞅着布尔布隆的背影儿,马沙利狠狠咬了咬牙,使劲儿一跺脚,他妈妈的,便宜非得都给你一家占去,那你就高兴了。
阔别天京三年,再回来的林海丰已经失去了他从前的安王府,现在,他的新宅邸被同样早就安置进了天国宫,一处毗邻西花园优雅的院落。他的南面不远是东王杨秀清的住处,北面则是翼王石达开。郑南和洪仁玕住在东太阳城。
不仅如此,苏三娘、李秀成等一批共盟会负责人及总理大臣府的官员们也入住了进来,天国宫真正成为了天朝国务及政治的中心。
阅兵式一结束,林海丰这里就马上热闹了起来,刘丽川、石祥祯、林万青、许宗扬等人刚刚簇拥着他进入正厅,屁股还没坐稳,陈玉成、李秀成、谭绍光、李侍贤、陈廷香等一个个的红军将领就接踵而至。正厅很快就被塞满了。
“过瘾,真是过瘾,要是慈禧那个老婆子能亲眼看到这一切,估计现在已经拿根儿绳子吊在哪棵树上了。”石祥祯亮着大嗓门儿,哈哈地痛快大笑着,“我说陈玉成,你这家伙闷头不响地在广州深藏了一年,哪弄来这么多的好东西?乖乖,我就听他们一介绍,那就了不得啊,如果当初要是让给我们一样两样的,也不至于叫本将军还继续呆在黄河南跟清妖们周旋啊?”
陈玉成瞅了瞅安王,冲着石祥祯得意地笑了笑,“你以为我们天天闲着啊,粤闽桂三省全面完成了土地改革,在天朝父老的大力支持下,还完成扩红十五万,都是个顶个棒棒的汉子。嘿嘿,统帅部才给了我三个军的番号,早超编了。不过,不瞒你老兄说啊,这些装备可都是兄弟来到天京后才装备上的,不多,才一个团的力量,让你一样两样是不可能啦。”
“唉,谁叫咱们殿下偏心呢,”石祥祯怪模怪样地看了安王一眼,咧了咧嘴,“殿下,您把红一军的炮兵团借俺一个月,只要一个月,俺保证把河南打扫的干干净净。”
“呵呵,想起要大炮了啊?”林海丰歪头瞅瞅石祥祯,突然一指满屋子的将领们,哈哈一笑,“你们来评评理,我可是听说直到现在,咱们这位石大军长居然还是手枪打不上标靶,来不来的还要亲自上阵找个谁去拼一拼大刀,你们说说,他能会使用这么好的大炮吗?我还真怕把大炮给了他,他非要找慈禧去比呢。”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谁都知道这位石大军长,一向以天军武功第一自居。不过,他们中间还是有不少人曾经和石祥祯比划过,如果说不佩服他这一点还是真不行。
石祥祯不好意思地摘下帽子,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用枪没有拿刀过瘾啊。”
“汪海洋,你的功夫不是不错嘛,怎么样,替本王收拾收拾石军长?”
一听殿下点着名字叫自己,汪海洋连忙站起来,嘿嘿地笑了,“不瞒殿下说啊,要是叫我收拾收拾陈玉成,估计还有几分把握,对石军长,嘿嘿,我,我还是真怕他哩。”
石祥祯有些得意。
“不过,现在我的枪玩儿的还是很不错的,”汪海洋说着话,嗖地掏出手枪,又飞快地收了回去,几乎都是在眨眼之间,不注意的甚至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
“不错,不错,”林海丰笑着拍拍手,瞅瞅汪海洋,又看了看石祥祯,“这点你就万万赶不上汪海洋了。我们是天朝的红色军人,就是要有老子天下第一的硬气。不过,更多的时候,这种老子天下第一不是单凭个人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还需要的智慧。要想叫我们的红军天下第一,不仅要有个人的勇武,更需要每一个人的自觉合作。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但却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的,那就是五个字,‘为人民服务’。天朝底子还薄,好东西有的是,得慢慢一步一步的来。因此,在兵器的配备上,也是按照各部未来战略地位的不同而优先装备一些部队的。其实,还是我以前说的那样,战争胜败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人,而不是武器。只要认真贯彻我们共盟会的一切主张,用我们先进的思想武装起来的红色军队,才是真正不可战胜的力量。你们在座的诸位都是共盟会的会员,是天朝,也是全天下最优秀的战士,以后的任务会更加繁重,在部队军事建设的同时,切记不能忽视了军队的思想建设。明天就要召开第二次全体会议了,大家都该在心里认真地思索思索,如何才能有效地保障天朝、红军的顺利发展,如何才能有效地避免类似去年的变乱。有什么话,在会议上尽量地都讲出来。这是共盟会的会议,每一个人都要做到心怀坦荡。”
“殿下,我们天朝的国体从根本上讲,已经不适宜未来的需要。”陈玉成看了看李秀成等人,“玉成在广州期间,曾经研读过一些西洋列强的成功经验。这次回来,玉成专门还和李秀成、李侍贤等兄弟私下商议过,为了避免去年类似的事变发生,应当……”
“呵呵,有想法好,”林海丰伸手打断了陈玉成的话,“不过,有什么话还是都拿到会议上去讲。”说完,他忽然奇怪地扫视了一下满屋子的将领们,“我的老天,这该吃午饭的时候,你们一下都俩肩膀抗着一张嘴跑到这里来,不是想打我的土豪吧?”
陈廷香笑了,“殿下啊,卑职可是还记得,殿下曾经许诺过,要亲手给我们做顿饭菜,机会难得,就今天怎么样啊?”说着,他冲其他将领们一举手,“吃完殿下亲手做的饭菜,咱们才能有好的精力去想问题,对不对啊兄弟们?”
“对呀。”
“殿下该不是不会做吧?”
“还说,殿下的喜酒你们都吃过了,我们连个酒味儿都还没闻到呢。”
“对,叫殿下补喜酒。”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好好,今天中午就本王亲自下厨。不过啊,借着我烧饭的时候,我还是给弟兄们提个建议,大家应该去问候问候东王。东王为了天朝,可是操碎了心了,天朝今天的稳如磐石,要说功劳,那完全都是东王和翼王的艰苦努力。”
林海丰说这话的时候,杨秀清和石达开就在门外。他们今天同样是难以按奈的兴奋。
作为天朝的领袖,看到今天这样隆重的场面,任何人都会产生这样的兴奋。
杨秀清本来是想约上石达开、郑南一起来找林海丰,好好喝上几杯,顺便再把第二天的会议内容仔细磋商磋商。没料到,郑南一下观礼台就没了影子,据说是去天京医院了。再一来到林海丰的院子,刚进大门就听到了正厅里那满堂的笑声。
正在厨房指挥着的柳湘荷,一眼看到了进来的东王和翼王。时近午饭时间,不要林海丰那边儿发话,从观礼台回来,本来有些疲乏的柳湘荷一见来的这一屋子人,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正带着金梅和韩慕岳的内卫们一起,帮助厨师做饭。
看到东王和翼王,她连忙放下手里的家什,迎了出来。
杨秀清把手放在嘴上,示意柳湘荷不要说话,又指了指厨房,那意思是你该干什么,还接着干什么去,然后拉上石达开,轻轻走到门口。
柳湘荷笑着进了厨房,又顺着门缝儿再瞅了瞅神神秘秘的东王和翼王,她禁不住地在笑,两位天朝数一数二的王爷,居然也会扒门缝儿。
其实,杨秀清倒没有太多的想法。林海丰这里的喧闹,当然叫他有些醋意,不过,那也就是一闪念的事儿。他只是想顺耳听听这些年轻的红军将领们凑到一起,会有什么新鲜事?当然,如果石达开不是跟在他一起,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他听到了林海丰的那通长篇大论,也听到了林海丰善意地拒绝在私底下与陈玉成他们谈论国体问题。当他拉起石达开的手,打算进门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林海丰的最后那句话。
杨秀清停了一下,看看石达开,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笑着摇摇头,“谁吃喜酒居然胆敢不叫本王啊?”
郑南去了天京医院,不过,不是给自己看病,而是去探望一个特殊的病人。
十九世纪初,电磁学的发展和应用突飞猛进,这为人们对光的本性的进一步认识提供了机遇。1846年法拉弟发现光的振动面在磁场中发生偏转,揭示了光现象和电现象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继后,普鲁士物理学家韦伯,发现电荷的静电单位与电磁单位的比值等于光在真空中的速度,这些成果的取得,都极大地鼓舞了当时正致力于电磁场理论研究的英国杰出物理学家麦克斯韦,他希望自己同样能够在这个领域内创造出前人所没有过的辉煌。
当初,麦克斯韦之所以来中国的上海应聘,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在这之前,他对遥远东方的这个国家,能够了解的一切,就是伦敦报纸上登载的那些有关他们脑后拖着的稀奇古怪的大辫子的漫画,还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女人拳头大的小脚。他不喜欢政治。
当皇家内阁派人专门集中起他们这一批青年学者,和他们介绍中国那里正在建设一个庞大的科学基地,并四处网罗人才的时候,他和几乎全部的人一样,甚至都不愿意相信它会是真的。内阁的官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叫他们相信中国的确出现了令人奇异的罕见变化,也给政府带来了巨大的危机。那些疯狂的东方暴徒,利用手中的一些先进技术,大肆残害大英帝国优秀的子民。为了大英帝国,也为了世界的美好,更是要给上帝以安慰,帝国要求年轻的学者们,能够像英勇的皇家士兵一样,用另外一种方式,捍卫帝国。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其他各行各业的学者们一样,麦克斯韦也来到了中国。没有经过其他人那样严格的考核,唯一一点,在他宣誓效忠太平天国政府之后,很快进入了天京科学院。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任何一个刚刚来到这里的人,在被引领着参观完天京科学院种种实验室、成果的时候,大概心里剩下的就只有叹息了。
麦克斯韦很快进入了角色,物理所单独成立了电磁学实验室,他被任命为主任。再接下来的一切,就不能只是用惊讶来形容他了。电磁学实验室的第一天正式工作,在他们受命即将开始电磁场的动力学理论研究的时候,宁王亲自交给他们的一组方程式。
那是什么?别人也许还不是十分钟情,可对麦克斯韦来说,简直就是上帝的恩赐。那是他早在国内就已经着手用他高超的数学想最终推导出的《电磁场的动力学理论》的根本。
麦克斯韦的确有着非凡的数学功底,按照宁王的提示,在他的领导下,实验室仅仅用了两个月,顺利验证了宁王方程组,完成了《电磁场的动力学理论》,从而在理论上证明了电磁波的速度等于光速。把电、磁、光三个领域结合在一起,这是一个将会在整个物理学界引起重大轰动的伟大事件。
轰动远远不止还不在这里。就在他和他的同事们忙于验证宁王方程组,完善电磁场动力学理论的时候,宁王摆在他们面前的电磁波发生器和检测器,已经给他们做好了实验上证明电磁波确实存在的一切准备。
再接下去,就是完整的电磁波发送与接收实验。如果说,麦克斯韦和他的同事们在最初还只是为了科学上的重大发现得以验证而兴奋的话,到了现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成员都明白了,在他们实验室里诞生的何止是一种理论,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事物。那可是要比眼下已经广为应用的有线电报更具价值的无线电报系统啊!。
你不钦佩吗?自然科学的任何一项新发展,在天朝,无时无刻不是都在同工业生产紧密地结合起来,科学地着推动生产力发展。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麦克斯韦在这里所从事和见到、听到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东西,餐厅里,几乎每天所能得到的点滴信息都会叫他怦然心动。发电机、电动机、内燃机,新型的机床等等等等……
麦克斯韦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了,不用任何的精确数学计算,他就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足以引导整个世界进行第二次伟大的工业革命。他开始为当初自己对来这里的勉强而感到羞涩。这个也许几年前还对现工业可以说是知之甚少的古老国家,竟然是科学的天堂。
天朝对科学院的每一位学者都给予了相当高的待遇。科学院像是一个国中国,一切应有尽有,他们不缺精美的住处和从来没有想象到的金钱,鲜花和荣誉更是时时地伴随着他们。宁王,乃至天朝的总理大臣东王,时常地会出现在他们身边儿,对他们能想到的要求几乎是无所不应。为了满足不同信仰的人们需要,科学院周围还特意建起了天主教、基督教的教堂。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天朝给予了所有学者以相当大的面子。
可惜,说到底,麦克斯韦还是没有忘记自己来中国的根本目的。他开始搜集一切对他的大英帝国有用的信息,不过,他很聪明,为了安全考虑,他不会用丁点儿的纸片把他所得到的东西记录下来,他用的是大脑。他有一个极其聪明而又富有逻辑性的大脑,可以储存所有的东西。只要他能和帝国派来与他接头的人一见上面,他就会重新地把它们一一地疏理出来。
麦克斯韦和他的帝国都很谨慎,也许是受到了上海方面种种失利的教训所启发,在天京他们没有采取教堂作为联络地点,而是选择了教堂附近的一家商行。商行的主人是原来英国商行的伙计,自从来到天京后,生意兴隆,也红的发紫。
第一次联系很顺利。因为,众多的科学院学者,往往都会在礼拜后,顺路进这里看看。麦克斯韦觉得自己也是一样,一切都正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就当他第二次正式的与接应人接头,开始铺开纸张,写下他记忆里的秘密的时候,麦克斯韦落入了天朝内务部的法网。
失去了典雅的住所,没有了实验室的设备,他住进去的是牢房,仅有他一个人的牢房。陪伴他的就剩下了一尺见方小窗口里透漏进来的阳光,或者是月色。漫长的两个月,没有人来审问他,只是中间似乎是有意地知会了他一声,他的联络人,那个商行的中国大班,已经下了地狱。当然,从留心地听着狱卒们的对话,在他现在居住的天朝内务部特别监狱里,类似他的情况也非止他一个。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没有多久,麦克斯韦就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他住进了天京医院。
郑南今天就是特意来看望麦克斯韦的。
“麦克斯韦先生,好些了吗?”郑南看看正在把一袋水果放在床头桌子上的洪宣娇,又温和地瞅瞅床上不知所措的麦克斯韦,“回到天京后,事情一直很多,没有及时来探望您,抱歉啊!”
“亲爱的殿下,我……”麦克斯韦该说什么呢?
“不要客气,敌人也好,朋友也罢,那是以前,现在您是病人。今天是我们天朝人的春节,大喜的日子,您曾经为了天朝付出过,天朝不会忘记您的功劳。”洪宣娇剥开一个橘子,笑着递到麦克斯韦的手里。
郑南看着眼睛木讷的麦克斯韦,再瞧瞧自己的夫人,呵呵地笑了,“麦克斯韦先生是科学院最有名的‘懒惰者’,中文水平一直不高。”他随即把洪宣娇的原话翻译给麦克斯韦。
洪宣娇瞅瞅自己的丈夫,眼角禁不住地瞥了瞥麦克斯韦,心里暗暗有些好笑,什么大科学家啊,这么长的时间了,竟然连个中国话都学不好。
“殿下,”麦克斯韦不会客套,尴尬了一阵之后,他懦懦地说到,“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我这么做不是想损害天朝的利益。”
“哦?”郑南笑着看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觉得,科学是不该有国界的。”麦克斯韦叹了口气,“当然,我的行为也许触犯了贵国的法令,也许……”
“我不能说你的想法一点儿都不对。”郑南依然是笑着,“可是,为首先要说的是,您违背了你的承诺。您曾经宣誓效忠天朝,就要奉守天朝的一切法令,这是游戏规则。当然,因为您从前也许同样地对另外的国家有过类似的宣誓,那么,出现这种情况就情有可原了。我只能这样地认为,您对天朝的忠诚是虚伪的。”
麦克斯韦低头不语。
“至于你说的科学无国界,我不完全否认。可是,那是要有先决条件的。”郑南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
“由于您和我所站的角度不同,对事物的判断也就不一样。”郑南拍拍麦克斯韦,示意他把手里的橘子吃下去,“严格地说,科学其实把双刃剑,它有着造福人类的一面,同样也有着毁灭人类的一面。您是位学者,也许更多地是看到了它能够造福人类的一面,在这种对问题的观察角度上看,科学的确不该有国界,应当被世人所共有。当然,也不排除您站在您的国家立场上,希望这些先进的技术尽快为您的祖国所利用,至于具体做什么,我不想过多地去猜测。但是,我要告诉您的是,您的国家之所以把您安排到我们这里,他们的目的就不是单纯为了国计民生。您不应该不知道吧,您的国家自一八四零年以来,都在我们这里做了些什么?我们天朝崇尚、发展科学,希望的是它能够被利用来造福人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把众多的研究成果公诸于世,为世界共享。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要首先找到制约的手段。”
麦克斯韦面露疑惑。
“我说的是真的。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不妨先给您透漏一个信息,明年,也许是后年,天朝将在上海举办博览会,到时候,会有更多世人所想象不到的东西面世。”说到这里,郑南轻轻叹了口气,“当然,人算不如天算啊,如果时局不配合,我们的苦心也只能是付诸东流。我和您一样,都是搞科学的,恐怕我们都不希望在这个世界上爆发战争,尤其是能够叫全世界卷入进去的战争。”
“我……我只是希望我的祖国强大。”麦克斯韦声音有些微弱。
“呵呵,您的祖国已经够强大了。您看看,您的祖国把手伸得多长啊,可是这又能带来什么?它会给别人送去什么恩惠?民主,自由吗?不是,是鸦片,是殖民,是无情的掠夺,更是灾难,人类的灾难。”郑南笑着摇摇头,“您看过我们的上海和天京,凭心而论,您的祖国的人民,能比天朝的人民生活的更无忧无虑吗?”
麦克斯韦看了看宁王殿下,没有说话。他不能不承认,不如。
“好了,不多说了。”郑南站了起来,“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和您同案的那些人都被处置了,因为他们是汉奸,天朝最痛恨的就是汉奸。对他们,我们向来是绝对不手软,也从不给他们什么第二次的机会。这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残暴,而是不能不这样,对敌人的任何仁慈,都是对人民的犯罪。天朝对和您一样的人,可以说是足够宽宏大量的了,在本王没有回到天京之前,东王并没有处理这些案子,是怕伤害到了大家,不管怎么说,您们还毕竟都算得上是人类的精英,少了一个,都是全人类的重大损失。好好养病,只要您能够充分认识到自己的罪行,并再次对天朝承诺,我欢迎您重新回到实验室去,回到您的同事们中间。”
“我……我还能回去?”
看着麦克斯韦瞪着一双直直的大眼睛,洪宣娇拉了拉郑南的袖子。刚才两个人叽哩咕噜的对话,她是一句也听不明白,不过,从丈夫一直也不是严厉的面孔上,她知道,自己的这位丈夫不会说出什么令人震摄的话来。“告诉他,天朝内务部可不是摆样子的,叫他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别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好好珍惜珍惜自己的脑袋。”
郑南笑了。
麦克斯韦瞅瞅王妃,又看看宁王,不知所以。
“我的夫人是想问问您,您对我们天朝内务部的评价如何?”
麦克斯韦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到现在都没闹明白,怎么自己那么快地就成了阶下囚。是啊,如果他领会不了红色天朝人民战争的精髓,他永远都是闹不明白的。
“哎,我说,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这些人?”离开医院的马车上,洪宣娇捅了捅似乎还在想着什么的郑南,问到。
“不怎么的。”郑南掀开车窗帘,看了看外面还处在兴奋中的街道。
“不怎么的?”洪宣娇一愣,“就这么的完了?偷我们的东西,本王娘还要送他好吃的,有功吗?”
“呵呵,人才难得啊,要往远处看。”郑南扭回头笑了笑,“怎么,送人家点儿东西还要翻小肠啊?”
“什么什么啊,”洪宣娇撇了撇嘴,“我看你们对谁都够客气的,可是怎么偏偏对二哥却是像打落水狗似的,没完没了的。”话一出口,她也感到了好像有些不合适,连忙捂住了嘴。
“你呀,这话从哪里说起。”
“反正我是这么看着的,”洪宣娇叹了口气,“其实,二哥已经低了头了,凡事都是与人方便,于己方便,差不多就行了。”
“唉呀,看来你又是觉得我们明天的会议就是针对二哥的了。”郑南摇摇头。
“我不管是针对谁,我总是觉得二哥已经够惨的了。”洪宣娇轻轻哼了一声,不由得又嘿嘿地一笑,“诺大的天王府被瓜分了,三千女官没了,天天就守着那几个王娘,又没有什么正经事做,时间长了还不腻歪死啊。”
“二哥如果真想做什么,谁也没有阻拦他。”郑南笑了笑,“他是共盟会的主席啊,完全可以为我们共盟会出谋划策。”
“他哪儿干的了那个。”洪宣娇脱口而出。
“你看,这可不是我说的。”郑南拉起洪宣娇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天朝的未来要听大多数人的见解,不是哪一个人能够说了算的。”
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第二次全体会议在天国宫召开。郑南支持了会议,在洪秀全做了简单开幕词之后,杨秀清受中执委委托,首先做了关于加强民主集中制建设的报告。
在报告中,他阐述了民主集中制就是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和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相结合。它既是共盟会的根本组织原则,也是群众路线在共盟会的生活中的运用。他提出了民主集中制的六条基本原则:既所有共盟会会员,个人服从同盟的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组织服从上级组织,全同盟各个组织和全体会员服从共盟会的全国代表大会和中央执行委员会。共盟会的各级领导机关,除它们派出的代表机关和在非共盟会组织中的小组外,都要由选举产生;共盟会的最高领导机关,是全国代表大会和由它所产生的中央执行委员会;共盟会的上级组织,要经常听取下级组织和会员、普通百姓的意见,及时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同盟的各级委员会,实行集体领导和个人分工负责相结合的制度;作为组织原则,以上六条,将纳入到共盟会的章程之中。
他最后还特别强调,共盟会严格禁止任何形式的个人崇拜。
对这个报告,杨秀清事先准备的很充分,一字一句都份量十足。在共盟会组织内部,虽然他仅仅只是排名第三的人物,可他心里明白,林海丰等人其实是在有意保持和提高他在同盟内部的声望,不然,这份由林海丰亲自起草的报告,也不会专门由他来做。当前的形势与我们的任务,
杨秀清的报告之后,没有沸腾的欢呼声,每一个代表都拿着一份同样的报告文稿,在深思。
“同志们!”郑南说出这久违的三个字之后,停顿了一下,他的脸上泛着红光,“同志们,共盟会的成立,是我们伟大的太平革命走向新的历史阶段的标志。民主集中制原则的诞生,更是标志着我们的同盟走上了一条引导全体人民彻底反对封建主义的道路。我们这个队伍将永远告别封建家长制。在同盟内部,没有职位的高低贵贱,大家一律平等,都是同志。什么是同志呢?就是志同道合,就是同心同德,就是肝胆相照!”
三天的会议,气氛之热烈是空前的。
鉴于满清军队在战场上的重大失利,沙皇俄国不断向东北及华北地区增派干涉军,数量已经超过十万以上。代表们经过慎重讨论,激烈的争辩,从理论和政策上正式确立了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关于建立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策略的总路线,提出“共盟会的任务就是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把未来天朝红军的活动和全国各阶层的人民的一切活动汇合起来,成为一个统一的民族革命战线”。
为了尽快结束内战,减少饱受战乱折磨的人民的疾苦,把国家带上正常经济发展的轨道,代表们经过表决,在原则上通过了林海丰关于在适当的时机,提议天朝政府向北京的满清政府发出“停战议和,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枪口一致对外,驱逐沙俄干涉军,建立一个能够代表全国各民族人民广泛意愿的统一、强大的国家的照会”。
说说容易,在当时天朝已经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而人民又对腐朽残暴的满清政府恨之入骨的时代,统一战线的确立及适当时机停战议和的提议,这是一个多数人感情上难以接受的事情,那是费尽了周折才得到的共识。整整的两天之中,争辩有多么的激烈自不必说,在最后的表决阶段,在以往鲜见的反对票和弃权票的出现,就可略见一斑。不过,这恰好也说明了共盟会这个摇篮里的新生儿,正在他们的领路人的带领下,逐步走向成熟。
一个尖锐的矛盾提出来,解决掉,新的矛盾随即又会出现。
第三天上午,会议刚一开始,先是以陈玉成、林万青为首的粤闽桂代表就联名提出议案,他们以朱元璋篡夺元末人民抗元大起义的成果,李自成贪婪腐化的大顺朝刚刚建立就覆没为根据,结合几年来天朝最初的发展畸形而给人民和军队带来的思想上的严重混乱,他们认为,如此长期以往,难以实现天朝真正由人民当家作主的伟大理想,这和起义之初的广大人民及英勇的将士的意愿完全相悖。为此,他们希望共盟会提请天朝政府,彻底还政权于人民。并直接拿出了方案,那就是成立天朝政府的最高权力机构,太平天国全国人民议会,取消王权制度,建立能够代表人民意志的共和国。
和粤闽桂代表像是默契好了似的,以李秀成、石祥祯为首的鄂皖苏代表则直接联名提出动议,鉴于去年天京变乱的教训,他们提议共盟会提请天朝政府,在天朝已经命令取消侯爵封号的基础上,宣布取消一切王号,打到特权阶层,真正叫天朝人民看到一个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新局面。
组织原则是刚刚诞生了的,既然有了组织原则,那就的照章执行,更何况,只要是参与提出以上议案的,无一例外的都是红军中的实力派人物。没有人看不出这两个提议背后的分量。
党指挥枪是真理,可是,在特定的条件下,枪指挥一下党,那也是出于无奈,未必就不是好事儿。大势所趋。
两个议案一提出,除去某些人一脸的惊愕之外,竟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引起激烈的争辩。大家似乎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对议案的最后表决。
会议主席郑南看看身边儿的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和林海丰,宣布暂时休会。
这种直接关系到自身利益的提议,洪秀全自然是蒙在鼓里,可是杨秀清和石达开却早有心理准备。既然是许诺了人民要创造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就不能再有身穿龙袍的特殊阶层永远地存在下去,这是必然法则,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作为天朝革命的最主要武装力量,天朝红军不支持任何帝权、王权,人民也不支持。这是林海丰自从回到天京鼓吹建立共盟会开始,就对杨秀清和石达开做了深入的思想工作的事情。
不过,有准备归有准备,当事情来得这么快的时候,谁都不免会有些难割难舍,这也很正常。
娘的,这才是真正的叛乱!洪秀全心里在恶狠狠地叫骂。可他不敢明着表现出来,能有今天吃饭的家伙在,他已经偷着乐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现在他表现的却是满脸的轻松,他要看笑话,看正在闷头抽烟的杨秀清的笑话。折腾啊,折腾来折腾去的,到了还是折腾你自己,到了还是把个好不容易鼓闹出来的花花世界拱手让给了别人。
林海丰也在抽着烟斗,没有任何的表情。陈玉成、李秀成等人的提议,他早心里有数。当然,那都是以前他的工作做的到了家,真正今天能够拿到会议上来,可不是出于他私下的什么怂恿,或者是搞什么突然袭击。
郑南看看面前都不作声的四个人,心里在暗自叹息,叹息人的本性,不免也要叹息人的虚伪。“今天是同盟的会议,任何会员都有给组织提出建议的权利和义务。对于这两个提议,看看各位还有什么想法,如果需要暂缓一下的话,我们可以再做做说服工作。”
“我看很好,弟兄们的积极性很高嘛,又都是出于为了天朝考虑。再说了,没团营之前,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会做王做什么的,只不过就是想解黎民于倒悬。”洪秀全轻松地笑着,“不能打击弟兄们的热情,表决,看看表决的结果,少数服从多数嘛,这是原则。”
“表决吧,我同意就两个提议进行表决,遵从多数人的意见。”石达开端起旁边儿的茶杯,放到嘴边儿却又没喝,轻轻地放了回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洪秀全尽收眼底,他心里乐开了花,哈哈,你也有难受的时候啊!他又把目光移向了杨秀清,他真希望杨秀清就此暴跳起来,最好再来个天父附体什么的,那才有意思呢。
杨秀清使劲儿地抽着烟,还是闷头不语。
“取消王号的提议付诸表决,我看未尝不可以。”林海丰嗑干净烟斗里的烟灰,开始说话了,“不过,关于马上就要建议天朝政府改变国体的提议还是早了点儿。现在我们还不具备这个时机,这要等到我们收复了全国才能做到。但是,代表们的心情我们也要理解。因此,我建议和代表们争取协商一下,将提议的内容暂时做下更改。在全国统一之前,天王的名号暂时予以保留,仍然为天朝名义上的领袖。同时成立一个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由东王兄挂帅,全权负责天朝一切军政事务。关于筹备未来天朝全国人民议会的问题,我们现在就要着手去做。不管怎么样,建立一个真正的人民共和国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
说完,他看看正注视着自己的杨秀清,“东王兄,您的意思呢?”
“我没意见,就是叫我把多余的老婆都遣散了我也没意见,反正我也连一个还都顾不过来呢,不过都是些摆设而已。”杨秀清摘下头上的王帽,站了起来,“干就干他个彻底的,一切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复会!”
你个不知死的东西啊!洪秀全大失所望地撇了眼毫无表情的杨秀清,差点没被气背过气去。这个混蛋,都到了现在了,还在跟我叫死劲哩,早晚有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
复会了,仅仅从跟在洪秀全身后依次进来的杨秀清、石达开、林海丰、郑南四人赤裸的头部上,代表们就明白了一切。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还别说,接下来的时间里,偏偏就有人提到了洪秀全和杨秀清私人生活的问题。当然,这只能是充作一个花絮,天朝政府新婚姻法颁布在后,不少都是三妻四妾的高级官员们事实在前。这是干涉不得的事情,一切还都需要时间的推移,人的道德标准的增进。
三天的会议即将结束了,林海丰最后做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高度赞扬了会议的民主气氛,高度赞誉了洪秀全、杨秀清、石达开的高风亮节。最后他说到,“利用红军冬季整训的机会,我们召开了这次会议,不仅是再次明确了我们革命的主张,还提出了我们当前的任务,继续彻底地清除拜了上帝教中那些腐朽东西对我们的影响。
我还是要再次重申,辩证地说,拜上帝教在天朝革命的最初阶段是有功绩的,它曾经唤醒了千百万被压迫的人民,走上了反抗满清统治,推翻满清王朝的道路,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杀的。可是,功劳是功劳,过错是过错,功劳再大也抵偿不了错误。拜上帝教的错误,归根到底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不能笼统地归结到天王一个人的身上,大家都该勇于承担责任。知耻而为勇,揭露过去错误,恰恰更坚定了我们共盟会的发展方向。
这次会议是成功的,它体现了团结的力量,体现了充分民主的风气,所有与会代表都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组织的面前,不做任何自身思想的隐瞒。这就是最伟大的胜利。我们就是要把这种风气带进各自的工作岗位之中。”
看看底下的代表们,林海丰庄重地举起了右手,“我们天朝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还会更长,工作也会更伟大,更艰苦。这一点现在就必须向同志们讲明白,为人民服务绝对不是一句单纯的口号,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我们必须要有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个有利的武器。我们能够去掉不良作风,保持优良作风。我们能够学会我们原来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要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紫荆山南麓,山脚下,一连的五级三层花岗岩石阶之上,是并起的三座汉白玉石门,两侧是红墙。
在中间石门的两根玉柱上,篆刻着一幅楹联,“金戈铁马,千古一唱正气歌;人熟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石门的顶部上是四个钢劲有力大字,“英雄无悔”。洁白的建筑,鲜红的字迹,真是雪白血红。
四个英俊、魁梧的红军士兵一字排开,昂首挺立,四支上着耀眼枪刺的步枪紧贴在身边儿,像四尊守护神。
这里就是太平天国的“忠烈园”。
林海丰、郑南两家人,正月十五的清晨,就来到了这里。当然,这是包括了还走不稳的郑婕,还有尚在怀抱里的林凡。
同是一身没有任何装点的杏黄色阔袖棉袍,头上裹扎着红头巾的林海丰和郑南向守护陵园的卫士敬过军礼,在走进忠烈园的一霎那,林海丰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已经处在身后,一直犹如雕像一样的四个卫士。
“给他们的条例是,无论任何人到来,他们都不需要还礼。”郑南瞅瞅林海丰,似乎明白了他心里在疑惑什么,轻声地解释着。
自从陵园真正建好后,林海丰这还是第一次进来。“好,好,面对长眠在这里的英雄们,任何人都是最渺小的。这里应当是圣地。”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柏,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由青石板铺就的广场,广场的左侧是陈列英雄遗物及展示英雄业绩的纪念堂,右侧是吊唁厅,而正对的广场中间,背靠山势,是一尊雄伟的大理石纪念碑,上面是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韩慕岳和李蒙两个侍卫长把携带来的祭品摆放在纪念碑前的供奉台上,林海丰、郑南将焚好的香火插进香炉,敬礼、默哀。
“弟兄们,自从离开天京以后,我再没有能来陪陪你们,对不住啊!”林海丰轻声地念叨着,缓缓转过身。他看看身后的洪宣娇、柳湘荷,还有两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随手擦了下眼角儿,“你们去纪念堂看看吧,我和郑南上去走走。”
绕过纪念碑,顺着石阶走上去,这里就是当初林海丰给天朝英烈们挑选的第一个安歇地。如今,在第一个为了红色天朝而倒下的红军战士,十六岁的石天周围,一块块石碑已经成了片。而且,那一个个新的安歇地还在开辟着。
令人奇怪的是,石天墓地的后面,林立的石碑丛中,还留有着一块儿四米见方的空地。
林海丰扭头瞅了瞅郑南,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老伙计,谢谢你,还记着这是我的位置。”
“怎么是你的?”郑南在那块儿空地上走了两步,笑了,“这是咱们俩的,你说说看,将来你要左面呢,还是要右面的?”
“我是机长,当然要左面。”林海丰瞥了郑南一眼,撩起棉袍,坐在了石天的墓碑旁,轻轻拂拭着碑面,“多好的战士啊,才十六岁,要是还在的话,一定是第一批的共盟会成员了。”
“机长同志,我好像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才发觉原来你的眼泪也会那么的多。”郑南在墓碑的另一面也坐了下来,“以前我总觉得你是个很乐天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而已。”林海丰揉了揉眼睛,“对了,吊唁时的哀乐也准备了吗?”
“没有。”郑南摇摇头。
“怎么连这个都不准备?”林海丰奇怪地看着郑南。
“我们凭什么要哀伤?”郑南轻轻拍了拍紧挨着的墓碑,又指了指面前的石碑丛林,声音很轻,却又是十分坚定,“弟兄们都是战士,他们倒下的时候,心里想着的还是向前,向前。所以,为了安慰离去的弟兄们,在为他们送行的时候,陪伴他们的是红军的军歌。”
“也好,也好。”林海丰轻轻地点了点头,“弟兄们需要的不是活着的人的眼泪,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是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机长同志,你说……你说咱俩像不像是老人家特意排到这里来的?”郑南忽然看着林海丰,轻轻笑了笑,“早的时候我总在想,也许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我们来到了这里,发展党组织,壮大力量,最终把太平天国这场历史上伟大的革命运动,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我们就像是当年奉命改造旧军队、山贼、土匪一样的共产党人,尽着我们自己的努力,也同时考验着我们对党的忠诚。仔细想一想,难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会比当年八一南昌起义失败后的革命局面更难吗?我觉得不是,也许我们遇到的问题还更容易一些。我们到今天为止,终于算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我们没有愧对党的培养,没有,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一步,那才是真正辜负了共产主义者的光荣称号。”
林海丰望着脸色红润,充满激情的郑南,点了点头。他的心里可以说是有着和郑南同样的感慨。
默默地总结一下两年多的经验,其实他和郑南两个还真就是有如被他们的伟大领袖派遣到这里的党代表。他们在这里所拥有的一切便利条件,要比当年建党之初的中国共产党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倍了。他们不用搞什么地下活动,尽管在开始的天京,他们还不得不去打着拜上帝会的旗号,但是,在他们各自的圈子内,共产主义的火种早已随时随地的播撒开来。
尤其是当他们建立起第一支精挑细选的红军部队的时候,尤其是当林海丰充分地利用了石镇吉事件,让广大红军将士彻底看清楚了拜上帝教的真实面目的时候,林海丰、郑南,更好像是灯塔,照亮了红军将士的心头,指明了他们的征程。
随着东征的开始,红军的扩大,林海丰渐渐甩脱了身上的束缚,虽然还是高唱着拜上帝会的调子,那却已经是经过精心嫁接的主张了,他巧妙地把洪秀全的天下大同与他的共产主义结合起来,在红军中间广泛宣传,甚至是公开把他整理出来的各类共产主义宣传的小册子,发到红军的每一个连队。所谓红军部队中的军官俱乐部,其实就是政治宣传处的翻版。红军像是一团火,把红色的拜上帝教思想带到他们经过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他的共盟会的基础。像红军教导旅,如果不是因为再次扩编的需要,整个的教导旅就是完完全全的共盟会会员旅。
不能不说,林海丰是伟大的。他伟大就伟大在他是一个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真正斗士,牢牢记住了他的领袖教育他们那代人的话,把天朝革命的实际与伟大的毛泽东思想有机地相互结合了起来。
啃过洋面包的所谓马克思主义者,曾经讥笑山沟里出不来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却做到了。毛泽东硬是把马克思主义从山沟子里带了出来,烧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令世人震撼。毛泽东为此也成了他那个年代,令任何他的敌人,或者说是对手都害怕的伟大巨人。
林海丰也是一样。他没有因为现实的社会里缺少工人阶级而遗憾,更没有因为他将要去领导的那些“土包子”缺少文化而彷徨。他太明白了,共产主义革命不是等到人民都具备了共产主义思想才能发动的革命。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完全有能力,也有时间,带领他的千百万工农钻进一个鲜为人知的大山沟子里,精心研修《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再深入地研究研究政治经济学之类,等把文凭发给了每一个他的追随者之后,再雄出世界,一鸣惊人。
笑话!连共产主义者的敌人们都知道,他们仅仅以四个字就概括了红色的共产主义思想,那就是“共产共妻”。经过共产主义思想洗礼的林海丰难道还就傻到能输给那些恶毒的敌人?
林海丰没有经历过那举世罕见的红色长征,可是他仅凭猜测就知道,在那些誓死追随红旗,渴望共产主义明天的长长队伍中,至少有一半的人根本就没有读过《共产党宣言》,就更不要说什么《资本论》了。难道凭借这个猜测,就能够怀疑那群人类精英的革命性吗?
革命战士,是在不停的革命战争中成长起来的。而共产主义者的信念,同样也是在不懈的奋斗中逐步坚实起来的。哪一个都不是天生的,更不是单纯地依靠学堂里的书本能教育出来的。
共产主义是什么?共产主义就是要让“人民当家作主”,这就是林海丰给他的追随者们的答案。没有文化的赤贫们,可以暂时研究不透“剥削”、“压迫”之类的种种字眼儿,可他们知道什么是“当家作主”,当知道“革命”就是要用暴力去斩杀那些阻碍自己当家作主的敌人,这就够了。这就足以叫他们拿起各种各样的武器,集结到他们的领袖周围。
任何一个主义的长篇大论,或者是经典著作,那其实都是给政治家们,或者是领袖们预备的,而真实中的老百姓们不需要那些。经典理论吗?在他们看来,只要他们自己的领袖们知道了那就足够了。再说,从古到今,掌权者所作的挂羊头卖狗肉之类的事情,老百姓也见得多了,早烦了,腻歪了,他们就是想要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在开始的江浙、福建及至后来的粤桂,凡是林海丰能控制到的区域,老百姓真的就看到了他们所期望的那一切。他们不仅是有了自己曾经是梦想了几代人的土地,房屋,再不用过那种颠沛流离、沿街乞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牛马一样的穷苦生活。而且,他们真的有了权力,有了当家作主的权力。村子里农会的会长是他们选出来的,乡长、县长也都是他们自己选出来的。
他们见到了不会坐衙门的“父母官”,见到了整天巴巴地奔波于穷苦百姓们中间,为了他们解决疾苦,带着他们从事生产的“父母官”们。“百姓乐,你就能乐,可是百姓要哭了,那你就该卷铺盖卷儿滚蛋了。”这是广为流传的安王一句粗鲁中,却饱含着对人民无限感情的名言。这不是就说说而已的一句话,许多地方都发生过百姓告倒“父母官”的事情,是人所共睹的实际事情。
难怪蒙德恩在洪秀全面前总要说,外面的人知道更多的是安王,东征所占之地,更是只知安王,不知道天王了。
其实,真实的情况也不完全是这样。林海丰还是很会高举着天王那杆大旗的,只不过他做的更好,没有他自己的以身作则,哪来的那么多甘心听命于民的官员?林海丰用他那简单、易懂的思想,用他个人人格上的魅力,征服了他周围的人们,进而带动了更多的人。这大概就是赤化吧。
到了这样一种地步,还需要什么理论教育吗?从这些土地当中走出来的青年们,当他们投身到红军行列中来的时候,人人都会明白,保卫共产主义事业,就是保卫自己的家园,为天朝而战,就是为了自己的土地而战。
东征的结束,对于林海丰来说,其实就是已经拥有了红色武装割据的本钱,不过,这个本钱之大,早已超过了当今天朝内部的任何一种势力。他不过就是不愿意导致天朝的分裂而已,否则的话,他会省出更大的气力。
看着林海丰一直在沉思,郑南轻轻地笑了下,“不过,机长同志,我可是真心佩服你啊,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地就变成了一个政治家。”
“政治家?”林海丰摇摇头,“我那不过都是拿来主义,是老人家英明啊!”
“客气不是,我可不是存心地要恭维你。从开始进入天京到现在,你可是把党的三大法宝运用的淋漓尽致了啊。”郑南扭头看了看山下,低低声地吟诵了起来,“万木霜天红烂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二十万军重入赣,风烟滚滚来天半。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不周山下红旗乱。”
“你这家伙,这个时候怎么想起来老人家的这首反第一次大围剿了?”林海丰轻轻地笑了。
“怎么,和咱们的天京形势配不上套吗?”郑南诡秘地眨了眨眼,“我觉得还是蛮可以的。”
林海丰轻轻叹息了一声,手指在墓碑的“石天”两个字上划动着。
是啊,郑南说的不错,东征结束后,他们不仅具备了红色割据条件,林海丰本人也完成了从一个普通共产主义者到政治高手的过渡。
除去当初他百般恭维杨秀清,为自己争取到发展红军武装的时机外,他对天朝上层一直采取的就是拉拢的手段,也就是他的统一战线。
洪秀全阴毒,杨秀清自大,韦昌辉凶恶,而石达开政治上中庸。这是林海丰对天朝上层的评价。也正是基于这种评价,以及开始时的巧合,林海丰对石达开是动之以私情,他们毕竟是义结金兰了的。
而对于杨秀清,林海丰则是投其所好,竭力培植他的威信,维护他的权力,更不隐瞒他什么,从而也给了自己更大的活动空间。
对于洪秀全,林海丰打定主意是要在适当的时机,彻底解除他对天朝的一切领导权。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必须要利用他的贪婪。
在林海丰眼里,天朝首义剩下的四个王,能够称得上是政治家的,也就是洪秀全和杨秀清两个人。杨秀清比洪秀全更有政治眼光,没有杨秀清的太平天国,注定就是一个失败的太平天国。可惜,只是由于他历史上的盲目自大,却败在了韬光养晦的洪秀全之手。
至于那个韦昌辉,林海丰是根本不屑一顾,在他看来,韦昌辉不过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跳梁小丑而已。
就是这样,林海丰周旋于天朝上层,充分利用了洪杨二人之间的矛盾,使得杨秀清渐渐成了他的莫逆。
天京变乱,如果说是偶然中的必然,或者是必然中的偶然,其实,如果真正究其原因,却是别人都难以想象到的。那一切,恰恰都是林海丰暗中火上浇油的结果。
林海丰在与石达开不断的通信中,再加上江西俩人的坦诚倾诉,林海丰明白了石达开是个极端的忠君主义者。因此,林海丰在书信里免不了要带有一些诸如天王小不溜的干预些朝政也并非什么坏事的言论,从而导致了洪仁发被放任湖南。而石达开没有想到的却是,直接导致洪秀全提议洪仁发去湖南的,却是郑南在一次与天王的家宴中,好象是无意间表露出来的意思。
当时洪仁发高兴,洪秀全可是顾虑重重。杨秀清毕竟操纵着天朝虽然还不是很完善,但却已经形成了一定气候的政治集团,他的话一旦说出去,如果不能算数,太伤自尊。再说,他被杨秀清驳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尽管那些还都是小事。于是,洪宣娇又说上了这么一句话,“安王和我们宁王还都是辅助天王来的。”洪秀全的激情就是这样又被调动了起来。
于是,就有了以后的洪仁发的贪污侵占,也有了事情刚刚出现,就被内务部拿到真凭实据,一状就直接捅到了杨秀清的手里。
至于洪仁达去上海夺权,那更是林海丰潜伏在蒙德恩、洪仁达身边儿的那些无孔不入追随者的怂恿。苏三娘那么痛快地放弃了上海的权力,没有他安王的私下嘱咐,洪仁达能做到吗?上海可是林海丰的老巢,铁板一块儿的老革命根据地了,不要说天王发旨合不合理,就是真的杨秀清和石达开颁发正常的诰谕,如果没有林海丰事先的同意,那也是个枉然。
洪、杨的矛盾终于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是林海丰所期望的,因为他已经具备了要把拜上帝教替换掉的能力。所以,他需要洪秀全把丑恶暴露的越清楚、越多越好。
当然,在秘密鼓捣这一切的同时,他忘不了与他莫逆的杨秀清。他不能叫杨秀清死于这场变乱,他要永远把杨秀清拉在自己的身边儿。于是,李福猷不停地向杨秀清传送各种情报,让杨秀清在最后关头完全掌握了洪秀全及韦昌辉等人的一切企图,也有了洪宣娇揣着明白使糊涂,关键时刻竟然就顺着洪秀全的意愿,呆在了天王府。
内务部新城警备大队的铁血手腕,那更是不言自明,林海丰对待敌人绝对不会手软。他就是要借助这场天京变乱,达到一是双鸟的目的,尽可能地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清除那些痛恨红色政权的异己份子,威胁那些今后敢于反对建立红色天朝政权的潜在人物。
共盟会的成立,不是打到一个拜上帝教而建立一个新的信仰,却是洪秀全在被迫之下宣布的拜上帝教更名,林海丰在这里又耍了大大的个滑头。洪秀全已经是个落水狗了,在天朝强大的宣传机器面前,他声望扫地,成了天京百姓的痛恨者。但是,太平天国这毕竟是洪秀全一手策动起来的大革命,他还有一定的势力范围。
在这种情况下,林海丰特有的性格,使得他在这次权力的再分配中,进行了各方面的平衡。他在政治上成熟了,早已拥有了作为一个政治家所必备的“忍”,即克制住自己之忍,容人之忍和对付政敌的残忍。
他除了“天下大同”之外,掏空了所有拜上帝教的内容,在组织上,他却还要动员代表们选举洪秀全做执委会主席,并把在天朝内部远远没有任何根基的洪仁玕也选进了中央执委会,用以安慰洪氏势力。
正月初一的阅兵式,那完全就是做给天朝上层看的一场戏,林海丰是为了叫他们看清楚红军的实力,并告诉所有人,红军是红色天朝的最忠实保卫者。当然,谁都认为红军其实就是林家军。
杨秀清不是圣人,正因为他不是圣人,才对林海丰的一连串行动,在有过犹豫,甚至还想过,林海丰这家伙会不会最后也像对待洪秀全那样来对待自己呢之后,依然坚定地站到了林海丰一边儿,并再次充当着林海丰的强大后盾。共盟会替代拜上帝教,杨秀清是一百一的支持,有了共盟会,实际上就是洪秀全的政治生涯走到了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洪秀全将永远消失于政坛。这是杨秀清巴不得的结局。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林海丰几次三番地和他的私下谈话。
林海丰把对未来天朝的全盘设想都摆在了杨秀清的面前,全国光复后,天朝将实行共和制,废除王权,彻底消灭家天下。作为太平天国革命的最大功臣,林海丰希望他能够抛弃个人的某些所得,担负起领导天朝人民走向一个全新世界光荣历史使命。换句话说,他杨秀清就是未来天朝的第一号权力拥有者。无论是利,还是情,林海丰都表示到了。
杨秀清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他现在比起天京变乱前已经实际多了,他亲眼看到以往他自己信任百倍的将领们,在林海丰、郑南的影响下都变得会思考了,人最怕的是会思考,会了思考,就再没有了从前的盲从。他更不会不明白,林海丰为什么起用的大都是些年轻的将领。他们都没有开设过自己的府衙,没有荣华富贵,甚至连个老婆孩子什么的都没有,他们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当然,他还知道了石达开与林海丰、郑南曾经义结金兰。
杨秀清是个聪明人,他看清楚了,无论从什么角度去想,不和林海丰结成坚固的同盟,就不会有任何的出路。云集天京的各路红军,不是摆摆样子就完了的简单事情。
杨秀清虽然丢掉了东王的王冠,却得到了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委员长的头衔,林海丰对他够朋友。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的副委员长是石达开,林海丰仍然只是一个委员,仅仅单从这一点,杨秀清就感觉自己没有认错人,林海丰这个朋友他以前交定了,今后还要一直交下去。
林海丰胜利了,可以说是在第一次各种势力对他的思想的围剿中,四两拨千斤,胜的巧妙。也胜的叫他自己心里暗暗地叫着惭愧,他反对,不希望有个人崇拜,他却真正胜在了人们对他的崇拜上。可他又是为了谁呢?是为了他,这个已经躺在他身边儿的土地里,与大山相融的十六岁的年轻红军战士,还为了那漫山遍野的英魂,为了他们的血不会白流。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们的路的确还很漫长、艰巨。
林海丰站了起来,看看山顶,又瞅瞅山下,“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郑南看看满怀豪情的林海丰,看看满山的苍松、翠柏,“是啊,设在天朝上下人们头脑里的政治思想上的雄关,未必就比红军征程中的娄山关更脆弱!”
“说实在的,在这里,就好比是在同一张牌桌上,而我们却是看到了所有对手的底牌后,在和他们斗,如果不胜,唉……”林海丰走在下山的石阶上,颇为感慨地摇着头。
“我只是不赞成在内部使用武力,”郑南脸上有点儿烧,“还是现在这样好,以理服人,毕竟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希望能够看到我们所说的那一切的。”
“你呀,没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作为后盾,理从何来?”林海丰搂起郑南的肩,“难道你就不怕在这里也会出现出现‘四、一二’和‘马日事变’的翻版?”
“在我们的参与下,天朝的经济蓬勃日上,人民逐步解决了温饱问题,大工业也将开始大面积替代手工业,人民的眼睛毕竟还是亮的。开始我总觉得,只要我们有他们支持,我们就一定能够改造好这个政权。”郑南叹息了一声,“但愿不会再有第二次流血的天京。”
“那也许不会,也许还会,总之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林海丰掐了郑南的肩头一下,“作为奠基者,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是尽一切努力去清除已有或者是潜在的敌人,给后代留下一个安定的环境。为此,也许我们会挨骂,但那是值得的。我不是嗜血成性,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义务。你其实说的不错,在天朝,你我不能是同样的一个人,因为我们不能去做暴秦。我快要离开天京了,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要提醒你注意,不能被暂时的平静迷惑了自己。”
“我会的,”郑南点了点头,忽然,他一指下面,呵呵地笑了,“你的虎将们也来了,你说这是巧合吗?”
“不是巧合,是必然。”林海丰也看到了出现在纪念碑前广场上的陈玉成、谭绍光、李侍贤、陈廷香等十几个人,他摇了摇头,随后又说到,“你的想法也是有些道理的,再美丽的政治宣传,再强大的军事机器,都离不开经济发展这个硬道理。如果全国的百姓总是跟着我们一直去受苦,那不需要我们的敌人,就能把我们打到。下一步要在简单的农机、农具等各个方面加大力度,支持农业的发展,像老人家一样,必须首先解决好统一以后全国人民的温饱问题。另外,我当初安排到法国去做工学习的两万多工人,下半年就要陆续地回来了,这给我们的工业化发展又增添了新鲜的血液。总之,政治思想的建设和经济发展要一手抓。”
“是啊,”郑南连连点着头,“我看,出口产品的工作还要加强,对法国的军火供应可以适当地加大。另外,铁路、公路的建设是重中之重,要建好完整的交通网,为汽车革命做好铺垫,南京长江大桥的建设也该提到议事日程了。还有,马沙利和布尔布隆你不能一直就那么凉着他们啊。”
“当然,”林海丰笑了,“我就是为了先磨磨他们的锐气,再吊吊他们的胃口,为了明年做准备。”
“明年?”郑南脚步停顿了一下。
“是啊,历史上的一八五七年那可是值得纪念的一年啊。”林海丰狡诈地挤了挤眼儿。
郑南想了想,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你这家伙,什么都没忘。”
“老天,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忘?”林海丰有些得意。
“殿下,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天京了,大家一起过来向弟兄们告个别。”陈玉成向林海丰和郑南敬过礼,看了看山上的墓地群。不过,他对林海丰的称呼,还一时没能转过来。
林海丰朝刚从纪念堂里出来的洪宣娇、柳湘荷等人招了招手,然后,亲切地拍了拍陈玉成和谭绍光的肩头,“嗯,应该经常来看看长眠在这里的弟兄们,把他们当成镜子,认真照照自己。”
“是!”
林海丰点点头,又转头看着陈廷香,“廷香啊,听说这次要发表你就任教导旅旅长,你的意见很大啊?也难怪,马上整编的几个红军军队里,你的学兵部下都有当军长、师长的了,不会是觉得……”
陈廷香不待林海丰说完,赶紧抢过了话头,“没的事儿,没的事儿,廷香受天朝栽培,简单的道理还是明白的,廷香可不是为了做官才来的。林委员,如果说不满意的话,那就是现在的教导旅听谭军长说,老兵已经没有多少了,净都是些个新兵蛋子。嘿嘿,廷香就是觉得,这要是真打起大仗来,不顺手不是。”他边说,变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都是老兵,还要你去干嘛呢?”林海丰也笑了笑,“再说了,这个老兵不也都是从新兵过来的嘛。教导旅是我们天朝红军的一面旗帜,打不好可不行啊。”
“林委员放心,只要有我陈廷香在,教导旅到任何时候,都是天下第一的队伍。”陈廷香说着这话的时候,还好像是有意地看了眼陈玉成。
“好样的!”林海丰点了点头,“你们去吧。”
看着陈玉成等人离去,林海丰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赶紧一招手,“玉成,过来下。”
“殿下,有事吩咐吗?”陈玉成快步跑了回来。
“嗯,有点儿事情。”林海丰把陈玉成拉到了一边儿,上下打量了打量他,“这次过江,你要指挥一个方面军了,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很大的方面。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注重个人感情的人,当然,这不能说是不好。不过,在很多的时候,感情是不能代替原则的,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地理解我的话。”
“殿下,玉成明白。”
“不要轻易地相信人,更不能被一些人的假象所迷惑。”林海丰轻轻拂了拂他的肩膀,“这次过江,给你一个必须要坚决执行的任务。”
“殿下,”陈玉成身子一挺,表情坚毅,“只要是殿下的吩咐,玉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能只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的天朝。”林海丰压低了声音,“短时间内,你要想方设法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苗沛霖清除掉,还不能在他从前的部下中引起过分的混乱。”
“他……他可是对天朝有功啊?”陈玉成眼睛里有些茫然。
“可他同时还是天朝最大的隐患之一。”林海丰紧盯着陈玉成,“难道你不知道李昭寿吗?”
“明白了,殿下!”陈玉成坚定地点了点头。
林海丰嗯了一声,“记住,永远不能给类似的人以任何的机会!”
陈玉成去了,郑南不知道他们刚才低声在说着的是什么,这个时候走了过来,轻声地问到,“又搞什么名堂?”
林海丰看了看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什么,我是在和他谈苗沛霖的事情。”
郑南一愣,“当年诱捕陈玉成,导致他英年早逝的,可就是这个苗沛霖呐。”
“那只是一个方面,最根本的问题还是出在洪秀全的身上。”林海丰走了几步,从柳湘荷怀里接过他的儿子,低头亲了亲襁褓里孩子那张粉嫩的小脸儿,再次看了看那高大挺拔的纪念碑,他走了,一步一步走的坚实,身后的人会听到他喃喃的吟诵,“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馀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都说是瑞雪兆丰年,北京的正月里,今年可没少下了雪,不过,对紫禁城里的慈禧来说,这些瑞雪却没给她带来什么好运,也注定不会给百姓们带来什么丰年。
强大的“赤匪”(慈禧以前习惯了叫太平军为‘发匪’,有时候也随着大臣们一样,叫上一句‘长毛’什么的。可是后来她才闹明白,真正往死里整她的那些太平军们,都不是想象和传说中的长发披肩,而是和自己的情人一样,头发短的很,叫什么红军,所以她就发明了这个称呼)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竟然痛快地就消灭了半数的她赖以振兴大清朝的忠义救国军,这虽然没有叫她肝肠寸断,却也是令她七窍生烟,欲哭无泪。
那十个协的忠义救国军毕竟都是自己的血啊,为了他们,自己卖掉了祖宗大片的基业,虽然引来了可靠而忠实的俄国朋友,甚至自己连美貌和温柔也都一起奉献了出去,尽管是偷偷摸摸的,尽管没有多少人知道,尽管她好像起初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一时的猎奇,一时心血来潮,尽管……
毕竟自己为此也是背负上了骂名,那是什么样的骂名哦,那是常人难以忍受的骂名。
可恨就可恨在了那些万恶的“赤匪”们的身上了,他们居然是如此的丧心病狂,如此的冷漠无情,非要把自己蒙在脸上的那已经是半透明的遮羞布也完全撕扯下来。
苏皖鄂战场上的重大失利,给了她似乎已经看到些希望的大清朝一记迎头痛击。她伤心的不是为此殉难的忠义救国军将士,在她想来,大清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她可惜的是那些个卖血换来的东西,痛惜的是被“凶残的赤匪”在天京街头公开处死的那些来自友邦俄国“富有智慧的勇士们”。那可都是远来的好和尚,战争经念得更是比大清朝上上下下的那些窝囊废们不知道好出了多少倍。他们每死一个,都会叫她心尖子像被针扎了一样,彻骨的痛!因为,从她最近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俄国情人身上,她已经隐隐领会到了他的心中似乎开始有了一种无名的恐惧。
和已经渐渐凝成一个拳头的红色天朝政权上层不一样,与蓬勃发展的红色天朝经济就更不相同,现在的大清朝,没有了一年多前的那种喜悦。
俄国人来了,忠义救国军有了,战场上的形势却是恶化不止。经济上就更是不要提了,铺天盖地的劝捐、忠义救国人头税,终于完成了大面积流通的“钞票”,不仅折腾的本来就难以生存的贫民百姓开始背井离乡,就是一个个豪门大户也一样惨遭蹂躏。被慈禧看不起的窝囊废们,念起歪经来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劝捐是生财之道,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官员会甘心把这种好机会从自己的手里溜掉。所谓的劝捐,也就形同了查抄,或者说是绑票。于是,不要说京城之外,就是京城也形成了众所周知的三多,空宅子多,满城随处可见的乞丐多,牢狱里的囚犯多,多的人满为患,多的临时牢狱一个接一个拔地而起。空宅子和乞丐多好理解,囚犯多可不是都因为行凶作恶,九成以上是因为劝捐。
满清的经济已经开始全面崩溃了。
由此,所谓大清朝的朝廷内部,各种不同的势力随即应运而生。
一种势力是从俄国盟友的到来,渐渐看到了他们带来的不是国家的强大和富庶,他们是看见了不久就会贯通的京津铁路,还有兴建中的所谓工厂,也见到了许多他们从前没有见过,或者是没有听说的新东西。可是,他们感触更多的却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俄国盟友的到来,满目可见的却是人类道德伦理上的堕落。尽管他们或许也是一些伪君子,毕竟这种明目张胆的堕落还是叫他们难以承受。堂堂的国母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偷食者”,偷的竟然还是洋毛子,对很多人来说,尽管还只是传言,可这也足够了,恶心之余,他们感受到的是奇耻大辱!
为此,他们宁愿看着太平军去和俄国佬搏杀,甚至希望太平军多占些便宜,这就好比是自己家人受了别人的欺辱,自己偏偏给自己又出不了气,在看到仇人能被第三者狂殴而暗自幸灾乐祸一样。
说来都也许奇怪,这种势力的代表人物,除了少部分所谓的孔孟信徒之外,更多的竟是以僧格林沁为首的蒙古贵族。
第二种势力是对背反朝廷历来的强硬派。他们同样自称自己是最忠实的孔孟信徒,为了他们的大清朝,他们不问其它,却只是忠实于他们心目中最至高无上的皇权,把“宁予洋夷,不予家奴”的太后训示牢记始终。
这部分人中,最多的是汉官。当然,他们不会不给自己找个漂亮的外衣披在身上,那就是所谓的“满汉一家”。这股势力集中于忠义救国军,眼下跳的最欢的,就是满清政坛的后起之秀,刚刚接替胜保丢掉的忠义救国军副总统职位的李鸿章。
还有第三种势力,这是由第二种势力中逐渐分化出来的,即中庸派。这里所谓的中庸,可不是袖手旁观。他们既怨恨慈禧的不要脸,丢了他们的面子,也反感俄国佬的丑恶,同时又仇视如日中天的太平天国。不过,他们还担心着另外的一种事情。
他们中,同样也都是和俄国佬走得近的人物,还都是满人,可正因为是这样,他们却渐渐看到了一点,也许战争最后的胜利者并不是他们。慈禧太后垂帘,当初他们都是热衷于支持的,或许那个时候他们都忘记了以前他们自己曾经散布过的言论,兰儿不是个吉祥物。现在他们总算是又体会到了。
如果说当初是随着这个狐媚子兰儿在后宫的每一次逐步崛起,而伴随的恰恰就是江南太平天国的一次次兴盛。现在,这位已经垂帘,毫无顾忌的太后每一次的为了生日折腾,却总又会带来更大的不幸。
有俄国佬助兴,太后前年闹着她的二十寿辰,结果广州丢了,不仅是丢了广州,连载香港的英国人也被扫地出门。可怜太后二十诞辰,其实就是宣布了大清朝统治在江南的彻底终结。
去年,太后还不死心,不顾穷的已经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的朝廷局面,又闹腾起了二十一的生日庆典,礼部颁告天下,照样要给太后进献寿礼。结果呢,太平军送给了这位悲惨的太后一份重礼,消灭了十个协忠义救国军在内的大清三十余万人马,太后的心尖子,随同忠义救国军参战的俄国军事顾问们,自米流欣以下,竟然成了太平军在天京展出的展品,无一生还。
要说今年这个春节应当能过个平稳,凶猛的太平天国红军也许是打累了吧,或许是也想自己过上个好年,终于停止了脚步。这一下,也给了黄河南北各地大清官员一个难得的长长松了口气的机会。同样,刚刚还难受,嘴里像是含着个杏子,半边儿腮帮子肿起老高的慈禧太后,仿佛也是又兴奋了起来,她要闹着在紫禁城里举行盛宴,要宴请她的俄国伙伴,还有她的忠义救国军,她声称要隆重地感谢大家,还预备好了正月初一那天要去丰台大营亲自劳军,要激发起所有人的斗志。
唉,真是老天故意就是愿意和这个太后过意不去,她别闹腾,一闹就准出事儿。就是那么的巧,河南、山东是暂时安静了,偏偏除夕那天四川来了败报,这一败可是不得了,被围困了将近二十天的成都丢了,在这围城的时间里,四川各路能派出的援军也被消灭殆尽,四川的全境丢失就要成为了现实。
那天刚好是在下雪,紫禁城被一层的白雪覆盖着,据说是慈禧当时是真的哭了,身边儿的宫女太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还会哭,这个传说不会有假。都说她哭的昏天黑地,哭的死去活来,都说是因为哭昏了头,她又闹着要到外面透透气。就是那么的寸,太后一出大殿就滑了一跤,摔得相当重,摔得整个正月再没有上殿垂帘,只能半个月后躺在后宫理事。
不过,太医院的太医不知道因为什么一连气的莫名其妙死了好几个,闹得太医院恐慌一片,只要一安排谁去给太后看病,那仿佛就是去鬼门关。几天之内,太医院的太医们“病”倒了一大片,而且得的病都类似,一律的是霍乱什么的传染病。最后闹到议政王奕忻不得不亲自下令,凡是得了霍乱者都拉到东郊活埋,这才没让太医院变成空医院。
后来据不知名姓的宫女,也许是哪个胆大的太监透露,太后摔得其实并没有伤到骨头,而是流产了。
我的天啊,先皇都死了一年多了,从前的贵妃娘娘,现在的圣母皇太后居然还能怀有身孕!
跟着这样的主子,您说他们能不担心吗?他们真的是担心不久就会有那么一天,那如狼似虎的天朝红军杀过黄河,杀进北京,凭着他们对满清的刻骨仇恨,按照满清入关的那种凶残,再还给他们的死敌们一个因果报应。满清灭不了汉人,那因为汉人太多,多的叫满人害怕。可是,汉人们却能够轻而易举地灭了他们的族啊!
还是奇怪的是,这第三种人里,后来就有奕忻。
出了正月的慈禧身体恢复了,身体一好,那些犯愁的事情也就丢掉了脑后。这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一个月的静卧,他虽然失去了不少珍贵的东西,却也使得她想开了许多。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的贵,现在的慈禧终于知道了,想当个皇上,想鼓捣好这么一个庞大、杂乱的大清朝那是该有多么的难。难怪那个倒霉的咸丰要死的那么早了,他没福气啊,摊上了这么一个乱世,偏巧还遇到了非要颠倒这个世界的自己,康熙、乾隆等圣祖爷那是赶上了个好时候,否则,也断断不会活得那么久。
不过,她相信她一定不会短命,而且估计还能和圣祖爷们的长寿相差不多,因为她虽然垂了帘,虽然说了算,可她绝对不会像武则天那个傻家伙那样自己登上大宝。那多累啊,那得多操多少心呢?还是一直把帘子垂下去的更好,权利自己掌握,小皇帝放在一边儿当摆设,活儿叫奴才们去干,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这是长寿之道。这就叫精神和肉体双丰收。
对朝廷内部眼下出现的各方面势力,慈禧心里可不是没有数,时局不好出叛逆,危沿儿之下各顾自。她管不了那些奴才们有想法,不过,她有她自己的主意。
“目前南方叛军的威势,鉴于山东、河南南部等地区叛军利用黄河泛滥、民怨沸腾进行着不断的渗透,由此可见,叛军的大规模北伐在即。为了应对这种局面,我们派遣军的参谋部门利用几个月的时间,拟定了一个黄河防御计划。即首先在以洛阳、开封、济宁、济南、胶州半岛等要地为支点,迟滞下一步叛军的行动,为全面布防黄河争取时间,以达到最终凭借黄河天险,形成与叛军对峙的局面,稳定各方面的形势。为此,我们的派遣军除胶州半岛外,将全部撤至黄河以北,忠义救国军各部也不再向以上各地派驻。为了加强未来黄河防线的可靠性,经过鄙人与穆拉维约夫总司令官、伊格纳季耶夫公使阁下认真地磋商,一致认为有必要成立一个中俄联军指挥部,来统一指挥两国的军队……我们还是再次提请皇太后陛下,尽快遴选既德高望重,又富有战争经验的大员坐镇西安,集中陕甘等地兵马,阻止叛军的西线攻势,以免整个战线被由西部突破……”
“伤”好以后,慈禧在第一次召见军机处、各部大员及忠义救国军高级将领的朝会上,听着总顾问普提雅廷有条不紊地,设身处地的为了她的大清朝在讲述着他的呕心沥血,她的心里甜甜的。
总顾问提出的计划的确不错,将相们谁也不能说不好。可是,当听到最后,俄国人要来统领两国联军的时候,他们却站不住了(在这种会议上,除去议政王奕忻、忠义救国军总统醇郡王奕譞、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和总顾问阁下门,其他大臣是没有座位的,所以不能说他们坐不住)。真是岂有此理,堂堂大清国的军队要由你俄国人来指挥?如此下去,你们还要干什么?
僧格林沁是坐不住了。他看看不声不响,一尊坐佛似的奕忻,看看好像是根本就与自己无所谓的奕譞,再看看显然是早有预料,此时却是一本正经的李鸿章、荣禄、耆英等忠义救国军将领,再看看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相互做愤怒状,除去耳语却又不敢明确表示什么的大臣们,他噌的就跳了起来。
僧格林沁,蒙古族,到今年的六月五日将满三十五岁。他出生在科尔沁左翼后旗哈日额日格,苏木百兴图嘎查普通台吉家庭。幼年,僧格林沁因家境贫寒,曾随父亲布和德力格尔为富人放牧,十二岁时被送到昌图老城文昌宫读书。
一八二五年,僧格林沁被选定为索特纳木多布斋郡王嗣子,承袭科尔沁左翼后旗扎萨克郡王。同年十二月,奉命御前行走,赏戴三眼花翎,次年又被赏用朱缰,再隔了三年,赏穿黄马褂,并受命管理上虞备用处事。几个月后,掌管火器营事。他很受道光皇帝的宠爱,在一八三四年,被授予御前大臣、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职位。再以后,他做过后扈大臣,署镶红旗蒙古都统、充谙达(督领侍)管虎枪营事、总理行营、阅兵大臣、镶白旗满洲都统。赏用黄缰。
一八四一年开始,为正黄旗满洲都统。后充右翼监督,署正蓝旗满洲都统。四五年二月,为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隔年五月,又为正白旗领侍卫内大臣。一八五零年,为镶黄旗蒙古都统。九月,受命往密云县剿匪,任左翼监督。十二月,道光皇帝嘉奖僧格林沁清除匪患之功,赏四团正龙补服并准予穿用。道光皇帝驾崩时,僧格林沁为顾命大臣之一。
一八五一年,也就是咸丰元年,僧格林沁任御前大臣,署銮仪卫事。曾请旨出兵镇压科尔沁左翼后旗佃农抗租斗争。咸丰二年(1852年),上书逮捕佃农抗租领头人吴宝泰等下狱。主持道光帝梓宫迁葬,恭谨从事,赏加三级。五三年五月,受命督办京城巡防,任参赞大臣。
此时,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并派兵北伐。僧格林沁受命统领健锐营、外火器营、两翼前锋营、八旗护军营、巡扑五营及察哈尔各官兵,并哲里木、卓索图、昭乌达蒙古诸王劲旅出京,设防紫荆关。
遗憾的是,林凤祥的北伐军半途折返了天京,僧格林沁历史上因在连镇大败北伐军,而得以受赐的“博多罗巴图鲁”称号,以及博多勒噶台亲王,世袭罔替,俸银加倍并赏赐朝珠一盘、四团龙补褂一件等等更加辉煌的荣誉也就成为了不可能。
不过,以上他的经历就足够表明,他是多么的深受道光、咸丰两代皇帝的赏识,是个多么为满清朝廷信任的人物了。
这次他走通奕忻的门路,由安徽前线得以全身而退,虽然不太光彩,却也是叫身边儿人看到了他的聪明之处。说聪明好像过分,至少是预感很为灵验,前线果然是满盘皆输。
“启禀太后,组成联军并无不可,但臣下以为,联军的指挥必须由我们的大臣来承担。”也许是为了加强自己说话的分量,僧格林沁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能违背祖制。”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还远远不止这些。旅顺口、大沽口、天津卫、威海卫都已经成了俄国佬的势力范围,只是为了给这个大清暂时留下一点儿可怜的面子,俄国佬的军队才没有进驻京城。可是,这样发展下去,以后呢?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他想都不敢想。他真想扯开帘子,看看、或者掐掐太后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再直接问问帘子背后的那个太后,大清朝到底是谁的?你干脆直接把那个什么普提雅廷放到龙椅上得了,何必还要绕上这么大个弯子呢?
帘子后面的慈禧没有说话,话是没说,牙根儿却是恨得发痒。不过,这位蒙古的郡王毕竟两朝倚重的要员,以后也许还要指望上他,因此,她不想把这个不识相的僧格林沁整个彻底没面子。
“太后,僧王说得有道理。”军机大臣杜翰见到僧格林沁说了话,心里的胆气也壮了许多,走出班列,进谏到,“我大清人才济济,战场上又以我军为主,统帅自然要出自我方。”
作为军机大臣、兵部尚书,杜翰不满太后的垂帘听政,但是却力挺慈禧太后“曲线救国”的理论。不过,普提雅廷的主张他可不能接受,他自然明白军队权力的重要性。在如此破败的大清大厦之下,俄国人再控制了中原广大地区的兵权,很有可能就会被暗中那些对眼下朝廷政策极端的不满者所利用。俄国佬是什么东西?还不是无利不起早?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就不要说什么“曲线救国”了,恐怕国将不国。说穿了,他比僧格林沁考虑的更远,他是真心为了他的主子,尽管是个他不想看到的垂帘的主子。
慈禧可体会不出杜翰的那番良苦用心,她只知道她虽然暂时还不能惹翻了僧格林沁,可对这个有着先皇咸丰师傅杜受田之子光环的杜翰,她是一丁点儿的面子都可以不留。她正愁找不到出气的人呢。
“人才济济?”慈禧那好听的声音有些冰冷冷的,“哀家倒想问问了,朝廷如此的危难,作为军机大臣、兵部尚书,你都干了些什么?”
杜翰一怔,随即低下了头。的确,除去上传下达之外,他还真没有干什么。
“你们从年根儿开始,就准备着过年了,要花天酒地,要风风光光。”慈禧砰地一拍座椅的扶手,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你们就是这样的人才!看看我们的俄国朋友们,他们是在真心捍卫着我们大清朝,他们不惧辛劳,到处查勘地势,替我们补墙修洞,防患未然。是人家在帮助训练我们的军队,是人家大年下的还在没日没夜,想方设法拯救我们的危局。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胡说八道,要是大清朝完全只靠了你们,恐怕连今天都没了。和人家比比,难道你们就不知道脸红?你们知不知道天下还有‘羞耻’二字?你们这些个人才啊,除去私底下搞些个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朝朝别人泼点子脏水,还会干什么?”
宫廷中的“巨人们”,好像向来就是慈禧这个样子。在骂别人的时候理直气壮,而把自己偷鸡摸狗的那些行为看得心安理得。也难怪,在衣来都懒得伸手,饭来吃着还嫌累的宫墙内,像她这种人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避讳之事?
想想也是够可怜的,恐怕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细微的行动,都会有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窥视,太监、宫女难道不是人?只不过就是习惯了而已,你认为羞耻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很正常。
不过,这次慈禧可是贪嘴贪得太出格了,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心虚,否则干嘛要指责她的大臣们就会泼脏水玩儿呢?她不怕,从小到大她就什么都不怕,要是害怕什么,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有今天的随心所欲。她甚至现在还有些委屈,哀家为了什么?那还不都是为了大清朝。唉,哀家还年轻嘛,年轻人喜欢冲动是天经地义。再说,古怪的贞洁牌坊那是立在民间的,从来没听说过皇宫内苑还兴那东西。不管怎么样,哀家总是讨到了俄国朋友的欢喜,给大清朝争得了机会。闹了归齐,还不是哀家一人受骂,却是天下人舒服?可恨就可很在了那些“逆贼”们的身上了,是他们居然如此的丧心病狂,如此的冷漠无情,非要把自己蒙在脸上的那已经是半透明的遮羞布也撕扯下来。
于是,她把这一切的一切的罪恶,统统都归纳到了那些可恶的“赤匪”身上。
国人喜欢翻案,写到这里,为了避免有人责难小女子,小女子先给这位可怜的太后翻个案,谁让小女子把慈禧推上了这么一个悲哀的位置呢。
慈禧绝对不是真心对待普提雅廷,她是为国献身。当然,由于宫墙内的纯洁生活,也造成了她天真无邪的透明心理,她以为和普提雅廷玩玩儿那是她的人身自由,谁也干涉不了。郭根到底,最可恨的是太平天国。
没有太平天国,洋人就不会趁火打劫来欺负她。她可以慢慢的发展,在李鸿章等洋务派或者还有海归派的辅佐下,渐渐地强大起来。十年不行二十年,这一代不行,还有下一代,只要大清朝万世不落,早晚总有强大起来的一天。早晚可以横着膀子全世界晃悠,还可以创造一个全世界统一大辫子的历史辉煌。
是太平天国害了她,害得她穷困潦倒。是林海丰害了她,害得她只能卖身求荣。真是怪了,你一帮子穷泥腿子老老实实做点儿什么你本分的东西就不行,非要造反?好好的国家打得四零八落的,你就不心疼?林海丰你一个二十世纪的人,干嘛要去为难人家一个十九世纪的弱女子?干你什么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没有太平天国,没有林海丰,慈禧绝对能成为民族英雄,比花木兰强上百倍。要不她怎么不自己效法武则天当皇上呢?太后圣明啊!
嘿嘿,说完了,咱们还得按照红色天朝的历史慢慢来写,具体谁去翻案呢?那要等到红色天朝民主那天,给吃饱了撑到的文人们留着,省得他们找不到题目。不要担心,会有人写的,不过写了以后结局是什么?大家尽可以展开想象的翅膀,睡觉睡不着的时候,慢慢去想,权当安眠药一用。
慈禧把个杜翰骂的狗血喷头,一直骂累了算,由于涉及太后尊贵的身份和高贵的隐私,骂了些什么就不必一一细说了。反正杜翰先是体弱筛糠,虚汗淋漓,最后双腿一软,昏死过去。
当年诸葛亮骂死大司徒王朗是艺术构思,是罗贯中勉为其难,今天,慈禧太后骂混军机大臣杜翰,那是众目睽睽,绝对是真的。
透过珠帘,慈禧看着杜翰一头栽到,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她的话语并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转向了议政王奕忻,“六王爷,哀家掏空的国库和内务府,闹了个两手空空,逢年过节还要像讨小钱儿一样的跟大家陪着笑脸儿,生怕得罪了哪位爷。哀家现在总算是有了个忠义救国军,哀家倒想问问六王爷,你说该怎么办?”
奕忻慢慢抬起了头,却不敢去看垂着的珠帘。两家联防,统一指挥,势在必行,可是完全听命于俄国人,像僧格林沁说的违背什么祖制的,那是根本谈不上了,祖制早被踩在了脚下。他所担心的是,这样一来,那可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能胜吗?胜了固然好,胜利者往往是不受责备的。可是那种期盼中的胜利,似乎很渺茫。真要是就败了呢……
他没有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醇郡王奕譞,那个忠义救国军的总统就是个摆设,是太后为了抓住军权故意摆放在那里当画看的。他把目光放在了李鸿章的身上。
“启禀太后,臣以为总顾问阁下的提议可行。”李鸿章果然不负奕忻的所托,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从各种方面分析,臣等虽然对新学、新械有了些许的认识,但是毕竟不如盟邦来的更熟悉。这也就是朝廷大军在前一阶段重大失利的主要原因。为此,臣等救国军同僚认为,有必要由盟邦来统一指挥中原军队,否则,无法阻止‘赤匪’的进一步北侵。”
现在的李鸿章,是个具有独特的性格特征的人,而他的性格特征,恰恰是其文化素质、心理条件和现实社会烙印的综合反映。他崇尚四点:
第一是“拼命作官”。李鸿章自称其“拼命作官”意在争权竞势和扶危安倾。因而他为此勇往直前,绝不后退半步。他精通“宦术”,“好结内援”,“献媚宫闱”,“固宠求荣”;他甚至还是给人以勇于任事,“不避劳苦,不畏谤言”,“屈心抑志,忍尤攘诟,以济时艰”的良好印象。说白了,只要是能够升官,他可以不顾一切。
第二是“不学无术”。李鸿章自诩“生平不解空言高论,只知以实心办实事”。不尚空谈固然是其所长,但缺乏以“真实学问”为根底的所谓“以实心办实事”,绝不可能收到“旋乾转坤”的实效。如果他还能够有个安静的晚年,对此他自己就会有所省悟:到时候他会唉叹,那就是该“自悔盛年不学,全恃一股虚骄之气,任意胡为,其实没有根底。现在真实学问,已用功不进。”
第三是“恃才傲物”。随着地位的飙升和权势的膨胀,他开始了心态畸变,飘然欲仙。暗自吹嘘支持大清“天下”者,“舍我其谁”。对同僚倨傲不恭,对部属动辄训斥。不过,他也是第一个敢对盟友表面极端奉承,却是私下怠慢的人。
第四是“好以利禄驱众”。被时人誉为识时务之朝廷新秀的李鸿章,虽然出身儒生,但却在“西学”和“变局”的影响下,已经产生了疏离儒学的倾向。他注重“治国平天下”,开始漠视“以修身为本”;注重事功,漠视为人;张扬功利主义,否定儒家义利观。他曾直露地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耳,我无利于人,谁肯助我?”功利既是李鸿章搏击宦海的动力,又是他驱策部众的工具。他遴选部众,“着重于经世致用。凡有谋略而干练,必受到赏识擢拨,文章道德,尚在其次。”李鸿章以功利为纽带,先是在他所控制的忠义救国军水师,继而在相当的范围内,结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
李鸿章是清王朝的忠臣。他出身于崇尚宋学的官僚地主家庭,自幼受到严格的封建传统教育。在他的心目中,忠君观念根深蒂固,他鼓吹君臣之位不能僭越,疆吏不可“窥测朝廷之迹”。他不傻,他看出来了满清统治风雨飘摇,犹如“敝絮塞漏舟,朽木支广厦,稍一倾覆,遂不可支”,但他仍然要“勤勤恳恳服侍皇室,决不另有他途”。他与清廷是要互相依存,荣辱与共。他需要依靠清朝皇权来维护地主阶级的统治,清廷也将需要依靠他“安内攘外”,维护清王朝的稳定。他幻想着要凭借清廷爬上权力顶峰,而清廷到时候则将把他誉为华夏栋梁,“无鸿章,无清朝”,这就是他的毕生理想所在。
在与俄国人频繁的接触过程中,从盟友那一贯不可一世的气势上,再回顾起以往堂堂天朝上国的屡次颜面扫地,他痛感由于中国国运之积弱,难以令人在世界列强、甚至是盟友的面前挺直了腰板说话,他以为,“国权随国势为转移,非公法所能钳制。”他深知洋人是向来“论势不论理”的。有鉴于此,他感到,中外实力相距悬殊,列强之“军械强于我,技艺精于我”,满清即使侥幸打垮了太平军,也是无法和背后虎视眈眈的列强去争夺于疆场的。尤其是潜伏在身边儿的这头俄国熊。
因而,对于慈禧太后的引狼入室,他非但没有任何的责难,反而给予其理论上的完善,“曲线救国”之外,他还以中国传统的合纵连横理论和刚刚接受了的西方均势思想相结合,把慈禧的政策奉承为“以夷制乱”,最终达到“以夷制夷”之上上策。一力赞成不惜在权益上对俄国盟友作出某种限度的让步,以实现振兴大清朝的凤愿。
他认为眼下是“数千年未有之变局”,遇到“数千年未有之强敌”,大清帝国“厝火积薪,可危实甚”,因而主张“识时务者当知所变计耳”,绝不应昏睡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不思振作。为此,他在任何一个角落都不遗余力地宣扬必须俄国人学习,向所有西人学习,要广为举办洋务新政,引进属于西方“物质文明”的军事装备、机器生产和科学技术,借用西方资本主义甲胄以保护清朝封建主义的躯体,以求“自强”、“自立”。但是,与此同时,他却极力排斥西方的“政治文明”,即资产阶级的民主制度。
也正因为如此,李鸿章这次有机会能协同议政王奕忻创办洋务,不到两年的时间,官督商办的建成、在建和新创建的就有天津轮船招商局、天津电报总局、天津制造总局、津沽、京津铁路、直隶省磁州煤铁矿、山东峄县煤矿、开平矿务局、漠河金矿、热河四道沟铜矿、三山铅银矿、保定枪炮厂、天津机器织布局等军用民用企业。拿了满清工业发展史的不少个“第一”。
也正因为如此,他博得了议政王奕忻对他老黄牛一样实干家行为赏识的同时,更是博得了他的主子,帘子后面的慈禧的大加赞叹,真是“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啊!
李鸿章是朝廷上下现在公认的“曲线救国”的伟大理论家。当他在朝堂之上,娓娓地向全体臣僚陈述着当今的险恶局势,并站在理论的高度上对总顾问阁下的建议予以赞赏,同时还忘不了无限夸大尊贵的慈禧太后如何英明的时候,似乎人们在被他说服着的同时,又产生了一种感慨。谁说大清没人才,面前的这个李鸿章岂不就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大才?你看看,他把战局剖析的如此细腻,就是由他来统一指挥联军,也总比把指挥权交给俄国人好,尽管他的资历还不够,至少大家心里要舒坦一些。
其实,李鸿章之所以要这么不厌其烦,这么耐心地去给那些对兵法并没有多少知识的大臣们去讲述细节,他是在力挺帘子背后的太后同时,还有意地在众大臣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才华,这是他的习惯,无时无刻不是这样。
果然,他又成功了。他所获得的不单单是太后的再次垂青,还有不少大臣们的羡慕目光。不过,那些被他的口才一时迷惑的大臣们可不知道,这位口若悬河的副总统大人,对于新军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知识。他知道俄国人的水师舰船、陆地枪炮比从前大清兵的舟船、抬枪、鸟铳好,当然,比起大刀长矛来就不知更好上多少倍了。可惜,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多的实际东西在肚子里头,甚至从来没有去过忠义救国军的军官训练营,哪怕就是搭上半只耳朵听听俄国顾问们的军械教育。
也难怪,在朝堂之上,在大营里,真正能唬人的不是真才实学,而是纸上谈兵。冤枉了他姓李了,如果他要是姓赵也许才合适,因为老赵家不是曾出了个有名的赵括吗,至少还可以归结为遗传基因所致。
李鸿章讲完了,下面自然是忠义救国军兵备襄理荣禄、洋务襄理耆英,最后是总统醇郡王奕譞开始一个个表态。不用说,他们的态度都是坚决的,毫不质疑地强烈支持总顾问的提议。
当然,帘子后面也随着一个个赤胆忠心者的表态,而发出着一次次的赞许声。声音是那么的柔和、动听。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恐怕不会再有什么不识相的人了。谁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嘴再硬,也毕竟硬不过枪杆子去。
现在,奕忻不能不说话了,他没有像别人那样站起来,而是依旧坐在椅子上,身子朝着珠帘,“太后,陕西的守御,前番军机处曾有折子上奏,不知道太后如何看待?”
骂军机处,其实就是在骂他,奕忻总得这么想。他是议政王,如果按照太后刚才骂过的话,军机处要是都成了一堆窝囊废,那他又是什么?四川大败,他们并不是无所作为,在他的组织下,军机处经过反复磋商和筛选,早已拟定了一个应付四川危机计划及增派人选的奏折,可是却卡在了这位太后的手里。
“哦,你是说那个啊,哀家看过了,不过,具体人选问题还是有些值得商榷之处。”慈禧说的很随便。
“不知太后如何示下?”奕忻没有什么表情。
最近,奕忻总有一种感觉,当初他和慈禧的钢铁联盟,在慈禧拥有了一定的势力,尤其是有了俄国人做靠山之后,显然在走向破裂。太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了,反而是只要他领衔的东西,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磕磕绊绊。慈禧这是在过河拆桥啊!
每每想到这里,奕忻在失望之余,又免不了羞涩。是他帮助这个年轻的太后拥有了她想拥有的一切,慈禧私底下诸如怂恿先帝吸食过量鸦片早早致死,假借嘘寒问暖送去食品毒死皇后等等一切肮脏的所作所为,他都是了如指掌,可以说没有他,就绝对不可能有慈禧的今天。
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呢?错就错在这个引狼入室上了。呵呵,引来了俄国人,成立了忠义救国军,也使得这位太后羽翼更丰,可能会嫌自己碍事儿了吧。
“呵呵,六王爷客气了,哀家哪儿有什么示下,只是随便的说说吧,”慈禧笑得很轻松,“哀家想了想,还是这样的好,前军机处的军机大臣们不是好几个都闲散呢吗,都是人才,不能就这么的放着不用不是?景寿是世袭罔替的一等诚嘉毅勇公,穆荫也是通晓兵法,干脆,就叫他们俩人担纲,景寿为钦差大臣,穆荫为副并兼任四川、陕甘总督,再加上满洲都统文庆,汉军都统奕兴帅察哈尔及吉林马队随征。另外,追封成都将军乐斌为靖逆大将军,已经逃到陕西的四川总督裕瑞就地处斩。原陕甘总督驰援不利,降为陕西巡抚戴罪立功……”
慈禧嘎蹦溜脆地把这一大番人事任免说完之后,慢声细语地问着显然是惊愕异常的奕忻,“六王爷,您说怎么样啊?”
什么叫怎么样?奕忻心里苦笑着,还不就得这么样了。他奇怪,慈禧这些整套的计划都是哪儿来的呢?
“既然众位大人都没有不同的见解,那就照这么的办吧。”慈禧似乎是打了个轻轻的哈欠,“还有啊,六王爷,在和盟邦商议联军指挥人选的时候啊,看看是不是应该安排鸿章作为咱们一方的首席代表,鸿章年轻有为,为了咱大清呕心沥血,咱得对得起这些肯于卖力的人才。你说是不?”
奕忻撇了眼此时并没有得意之色,而是看上去略带愧疚,又诚惶诚恐似的李鸿章,冲着珠帘一拱手,“是,太后。”
奕忻回到他的恭王府的时候,心情可是说是坏到了极点。完了,到了现在,他已经是彻底的明白了。随着联军统一指挥的诞生,他曾经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的忠义救国军,从此不会再是他所幻想中的未来帝党力量了。李鸿章去做首席代表,那就意味着本来就是个画儿的老七奕譞,这回是给更高的挂了起来,不久也许就要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去。那么,下一个再被挂起来的,估计也许就是自己了。
其实,对于他和慈禧之间的联盟,他从一开始也没有真正地幻想着能够够到永远。作为爱新觉罗的后裔,他只是想坚持到小皇帝亲政。容忍慈禧使咸丰早亡,那是他和咸丰有从前的争夺皇位之恨,但是,他不会再容忍这个慈禧将朝政永远地把持下去。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却是刚刚相反,他已经开始意识到了。他没有想到慈禧会这么早的下手,看来这个慈禧确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啊,更不是从脸上看上去的那么清纯,也不是当初拉拢他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么的娇腻。
僧格林沁一肚皮子的鸟气没地方出,可转悠来转悠去的,眼下诺大的京城里,也只有恭亲王这么一个能说点儿心腹话的朋友。
进得殿来,一见奕忻那满脸的不舒服的劲头儿,真是恰恰“老恼”遇上了“老烦”,一对儿的愁兄弟。
“唉!”奕忻长长地打了个唉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僧王,太后不是单独召见了你吗,怎么还是不开心?”
“是啊,”僧格林沁也是长长地一个唉声,“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现在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看到奕忻没有说话,僧格林沁只好又自己给自己找着答案,“这眼下陆陆续续地来了这么多的俄国兵,要是都在海边儿转悠,我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算了。可你看看,这如今他们不仅要深入到中原各处,还要统一来指挥起咱们的军队。他妈的,这是谁的国家啊?有一天假使就是真的能够灭了南边儿的叛匪,可这帮子洋鬼子怎么办?还请得出去?我看未必。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白来帮你的忙。”
“呵呵,”奕忻不置可否,“太后单独召见又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什么?”僧格林沁恨恨地朝着地下呸了一口,“想要咱去替朝廷卖命,还舍不得给咱的弟兄武装起来。她说要叫我去德州驻防,并接受联军的统一指挥,我他妈的才不去。我和她说了,我想去镇守黑龙江,或者吉林也行,反正是离开这些洋鬼子远点就好。”
“是啊,折腾来折腾去的,把老家都闹腾空了。”奕忻脸色变的灰暗起来。
“整个一个前门拒狼,后门儿却引进来了一只老虎。”僧格林沁摇了摇头,“她说了,那边儿即使没有一个兵也不怕。她不怕,我可怕,我还怕我的科尔沁草原被哪个贪嘴的东西给一口吃了呢。奕山那个老东西子就会念喜歌儿,他的话外我从来不敢信,我不信那边儿真的就会是一片太平。”
“太平?”奕忻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就没喷出来,“我听到的情况可不是那个样。他们的人还在南边儿挤,还嫌给的地方不够多啊。可是又怎么样呢?太后她可是相信。唉,都怪咱们自己无能,无能啊。和洋人打输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没有早点儿明白过来呢?”
“呵呵,现在她倒是先明白过来了,一下就闹了个鸡飞狗跳。”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奕忻苦笑了下,“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铁路、工厂,半数的主权的都是人家的,为了那些武器装备,还拉下了一屁股的烂帐,就依靠现在那点子可怜的关税、盐税,五十年怕也还不清。”
“这可是好,以前国门不开,我看倒还安静,现在大门开了,好东西没见多少,苍蝇蚊子满大街都是。我看啊,咱们怕是被人家当成大头宰了。”僧格林沁叹息着,忽然,又嘿嘿地笑了笑,“我说王爷,户部不是就喜欢印制票子吗?干脆,日夜不停地印,都给他们好了,不就多鼓闹些纸张嘛,别的没有纸咱们还是有的是。”
一句话,把奕忻也逗乐了,“你呀,你真以为人家就那么傻?人家要你的可都是硬货。就咱们那些票子,不要说是给人家,咱们自己不是还嫌拿它上茅房都赶不上草纸管用吗?”
僧格林沁停了片刻,“大道理我是没有你们懂的多,我就是喜欢睁大两个眼珠子去看。别的地方我不说,单单就是在皖北的所见,说实在话,这些洋毛子给我的感觉实在是难以恭维。他们简直就难以说是人,是禽兽,什么狗屁的忠义救国军也是一样,被洋毛子带的军纪败坏。凡是他们经过之地,恐怕老百姓们都会像盼望救星一样地盼望着南方的叛逆及早到来。这次胜保他们之所以败的如此之惨,败的能逃回来的都屈指可数,苗沛霖倒戈,溃散官兵没了退路还只是其一,怕是最关键的,还是老百姓已经把咱们的军兵恨之入骨了,他们成了过街的老鼠。”
僧格林沁越说越来气,“唉,以前军队饷银一欠就是三个月半年发不出来一次,可毕竟补发点儿以后还能凑合着用。现在可好,饷银是不欠了,他妈的每个月发下来的那堆烂纸,士兵们去买挂鞭炮听个响都不够。还指望着他们去打仗?不用细想,咱们瞪大眼睛往下看,一准儿是军队走到哪里,哪里就像是遇到了蝗灾。”
“所以啊,所以我曾经一直有个私下的打算,现在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了。”奕忻的眉头几乎都挤到了一起,无奈地叹息着,“只是,只是现在看来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
“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听听?管它有用没用呢,权当笑话解个闷儿,那也不错。”僧格林沁一直是很钦佩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年轻议政王的,他是个粗人,粗人是更喜欢和比自己聪明、有学问的人交朋友的。自从和奕忻交上了朋友,他甚至感觉到当初那个落到先帝手里的皇位,如果是被奕忻坐上了,也许就没有了这么许多的窝囊事儿。看着这个本来年轻英俊,如今竟被折腾的老气横秋的老朋友,他心里不免有些感慨,聪明人其实更累。
奕忻看了看僧格林沁,哀叹了一声,随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来到门口,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再关上。他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声音低缓,“当初我本来以为有了俄国人的帮忙,怎么也能把叛匪赶回到长江对岸去。当然了,要想一鼓作气就此把叛匪除去,那还是以后的事情。所以,所以我当时有个想法,那就是借助于战场上主动,暂时谋求与叛匪言和……”
言和?僧格林沁脑袋差点儿没有摇晃的从脖子上掉下来,“我说我的恭王爷啊,你不会是糊涂了吧?言和?和叛匪言和?呵呵,你以为那是跟洋人啊?不要说太后不同意,就是朝堂上的那些家伙们用吐沫也得把你呛死。”
“唉!”奕忻苦笑了一下,“谁说不是呢。可是,这打仗打的可是钱,没有钱用什么去打?你看看现在……现在已经不是谁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了,即便咱们都愿意,人家能肯?”
“你是说以黄河为界?”僧格林沁又摇了摇头,“要是我,我肯定不干了。再说,议和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争取点儿恢复国力的时间吧。”奕忻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国家已经开始崩溃了,国库里囊空如洗,再不休养一下,不用打,自己就被拖垮了。再说,正像你担心的那样,咱们也不能不顾屁股后面的事儿啊。”
“下策。”僧格林沁还是摇头,“成不成的先放在一边儿,咱就说说两家的实力对比。他们能打的英国人都怕,就足以说明他们比我们更强大。暂时的休战,看上去咱们可以喘上一口气,可是人家一样也得以休养。咱们发展,难道人家会坐着不动?其结果只能是让他们越来越强大。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恐怕以后就不是打的问题了,只要光看就能把咱们看垮了。毕竟现在很多傻瓜还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的厉害,还敢上去与他们对阵。”
奕忻看看僧格林沁,没有说话。是啊,不能说僧格林沁的想法不对,也许真的就是那样。
“我曾经听江南大营逃出来的人讲过,当年叛匪攻破江南大营的时候,曾经使用过一种极其厉害的大炮,一炮打过来,马上就是十好几步方圆的大坑,周围几十步不会有人生存,而且死去的人一个个还都栩栩如生。不过很奇怪,再以后好像就没听说他们使用过这种炮。”僧格林沁讲这话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紧张,“在寿州的时候,我曾经请教过米流欣顾问。你猜他怎么说?”
奕忻摇摇头。
僧格林沁笑了,“是啊,他根本不相信有这种东西。当时我就想,你他妈的不是不信吗?那好,最好是有机会你去领教领教,可惜,他也没那种机会了。我看,这俄国人也比咱们高明不到哪里去。”
“说了半天了,那最后太后是怎么安排你的?”奕忻没有心情再谈照着刚才的话题谈下去,把话头又扯到了开始。
“她最后叫我去太原,或者是继续留在保定。”
“还是留在保定更好。”奕忻想了想,“不过,不要再闹什么不服从联军的统辖,大局为重。”
“我就是想看着他们双方拼个你死我活的。”
“唉,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俄国人完了,我们也就完了,不能不正视这个事实。”
“唉,我从她那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你的那个宝贝儿李鸿章正奉召晋见。以为看,你这个议政王早晚也会是个空架子了,还管它那么多干嘛。”僧格林沁哼了一声,“要想打,也要等到他们双方打够了咱们再去打,打不过也好说,有我僧格林沁在,就有你恭王在。到时候,大不了咱们一起躲到我的科尔沁草原上去。”
奕忻笑了,笑得实在是勉强。
满清的权力再分配,远远要比天京的太平天国政府顺利得多。
一个月后,满清和沙俄联军总部在通州宣告成立。沙俄驻华派遣军司令穆拉维约夫任总司令官,普提雅廷、李鸿章任副司令官。不仅如此,在慈禧颁发的懿旨上,联军总部的权限已经超越了过去所说,而是要求各地大员,“凡与赤匪决战之方略,务必通过联军总部裁决后执行”。
联军总部竟然是在事实上行使着满清朝廷国防部的权力和义务了。
奕忻和慈禧短暂的政治蜜月正在走向结束。失去了慈禧的倾心,由于慈禧的移情别恋,他再没有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同时也就丧失了过去一言九鼎的威风,没有慈禧的照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也许是慈禧暂时还有些内疚,或者是还不想把脸皮都撕扯下来,他还是议政王,还领导着那个军机处。遗憾的是,他真真正正的是个只能“议”的“议政王”了,而军机处也只是变成了个传声筒,连以前的橡皮图章都不如。
还是在储秀宫,刚刚重新梳妆打扮过的慈禧脸上还带着微微的潮红从西次间走了出来,来到正殿
已经正人君子似的普提雅廷一见她进来,连忙起身手按左胸,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还很疲惫的脸上堆满了微笑。
慈禧拿着手帕的右手举了举,自己先坐了下来,然后又把手一招,甜甜地笑着的同时,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门口的太监也忘了从哪天起,好像就听到太后只要一见到这位顾问阁下总会先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们不知道太后说的到底是什么,直到很长的时间以后,他们才明白,原来聪明伶俐的太后居然学会了几句俄国人才能够说的话,意思就是,“哦,亲爱的顾问,您好。”
刚刚才从里面分开不久的慈禧和普提雅廷,就好像是才见到那样,许久以来,他们的戏一直就是这样演着,演的还真是有模有样的,仿佛是他们之间的那些个苟且之事,只有天、地和他们自己知道,真把储秀宫当成了无人之地。
“我的顾问阁下,外面的不少大臣们可是对战事的发展不是太乐观,您这次总要叫穆拉维约夫阁下真心出点子力气,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个赤匪,也给哀家出口子恶气。”私事完了,就该谈公事了,一提到“赤匪”,慈禧粉白的脸就住不住地扭曲着。
“太后陛下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来保卫您和您的神圣朝廷。”普提雅廷咧嘴笑了笑,“这次穆拉维约夫司令官阁下调集了六万我们英勇的俄国士兵,亲自参与黄河防线的守备,陛下放心,我们所构筑的黄河防线是叛军永远也无法攻破的……”
穆拉维约夫也和李鸿章一样,竭力地在细节上渲染着,以讨得慈禧的欢心。不过,他和穆拉维约夫,还有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三人的难言之隐,以及私下的担忧,他是不会表示出来的。为了坚定这个大清政府和南方叛军的斗志,也为了保护沙皇俄国自身的光彩形象,许多对满清不利的事情,他们一直采取的就是隐瞒战术。譬如去年的海战,俄国海军的战败不仅极力地隐瞒起来,最后还被粉饰成了一场辉煌的胜利。听到这个捷报,如果不是因为路途太远懒得动弹,兴奋的眼前这位太后当时差点儿就没跑到海边儿,乘上他们威风的沙俄海军战舰到上海外滩去转悠转悠,去示威示威。
“这样我就放心了。”听着普提雅廷的叙述,慈禧美的小嘴儿翘了翘,“不过啊,我还是以为您的沙皇太抠门儿了。”
“怎么呢?”普提雅廷笑了笑。
“还用我说啊,你们派来的军队也是太少了啊。”慈禧还是知道黄河有多么的长的,六万俄国军兵,撒在漫长的黄河岸边儿,总是不够支派的。再说,她可不是单单指望着把黄河守住,她还要难下,还要把“赤匪”们连根拔掉。六万哪够使呢,六十万,六百万才好。
普提雅廷脸上在笑,心里却是苦不堪言。他的帝国在近东失利,不仅是帝国的军队被打得一败涂地,连沙皇自己都吓得服毒自杀了事。在那个方向上,以后恐怕也再难有什么发展,唯一能够使帝国发展的区域就是脚下这个满目疮痍的中国,老天恰恰又给了他们这样一个绝好的发展机会。
新任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已经看到了这一点,可惜,倒霉的克里木前线拖住了他的后腿,国内与满清同样的腐烂经济,暂时还给予不了这里更大的“关照”。眼下能把近十万的盗匪流民整到这里来,已经算是竭尽全力了。因此,普提雅廷们接受的沙皇指令就是,无论如何要先把中国的战局稳定下来,关键时刻不惜胁迫满清政府,暂时承认南方的太平天国政权,给叛乱者一个名誉和甜头,以达到划黄河为界,一分为二的目的。同时,还要逐渐控制住整个的东北,并要向喀尔喀蒙古进行渗透。等到帝国完全结束了近东战事,解决好内部的农奴制变革,一切再重新说。
这一切似乎说起来很容易,可是,做起来就难了。正像面前的小太后说的那样,兵力太少了。黄河要防,威海卫、天津卫等等要地要守,十万并没有经过正式训练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能做到这一切吗?他和穆拉维约夫、伊格纳季耶夫心里都没底。
所以,今天普提雅廷真正想和慈禧说的,可并不是什么黄河防线固若金汤,而是议和。
普提雅廷轻轻咳了一声,“尊敬的太后陛下,您是否考虑过寻找一个中间调停人,暂时与南方休战,给这里的人民一个喘气的机会。”
“你是说议和?”慈禧的小脸儿马上就耷拉了下来。
“是这样的,这只不过是个拖延时间的借口。”普提雅廷笑了笑,“其实,我和您一样,是极端仇视那些赤匪的人,把他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铲除掉,就是我的目的。但是,您不能不正视一下现实。”
“现实?现实是什么?”慈禧随手一拨拉桌案上的茶杯,杯子险些掉到地上。
“是这样的,”普提雅廷依旧是不紧不慢,“眼下您的人民太穷了,由于事先应允的工钱迟迟发不出去,铁路、工厂等等建设的工期一误再误。大量的军火都要等到我们国内的支援,这是很难保障更大的战役取胜的。”
“你是说我们根本就打不赢那些赤匪?”慈禧的声音开始变的尖利起来了,脸也是燥红,“我怎么穷了?我有的是银子,哀家的大清富饶万里,随便动一动,银子就会流水似的滚滚而来。”
“不是那个意思。”普提雅廷连连摇着手,“我的意思说,咱们不妨先修养修养,准备的更充分些,再一鼓作气消灭他们。”
“是吗?”慈禧冷冷地一笑,“我倒想听听,怎么个议和法儿?”
“那些叛乱份子无非是因为走投无路才起来造反的,既然造了反,自然又是为了避免被您的政府的捕杀再拼死地顽抗。现在,您要是暂时假装承认他们的政权,没有了死亡的威胁,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地打下去吗?”普提雅廷不管慈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说着,“人都是有私欲的,战场上拼死搏杀无非就是为了有个荣华富贵的大好机会。议和一旦成功,那些从赤贫起来的家伙们就会竞相去建立自己的安乐窝,渐渐丧失了斗志。当然,还会和前一阶段一样,他们还要接着内讧。哦,对了,您还不知道前一阶段天京他们那里出现的事情……”
于是,普提雅廷有转而开始夸大其辞给他的“甜心”讲述起了天京所发生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太平天国内讧。
“尊敬的太后陛下,您看到了吧,他们的北王,连同数万的精锐人马,就是这么的丧失在了他们自己的手里,死在了天京内讧之中。”普提雅廷讲完了他从英国人那里得到,又经过他自己加工的天京事变,看着脸色一直都不见缓和的慈禧,“其实,对于这些叛乱者来说,最大的威胁还不只是来自于战场,而是暂时叫他们获得的平静。不能不说,是由于我们前一阶段的轻敌,才直接导致了豫皖苏的惨败。而恰恰侥幸的是,就在这种时候,他们的背后却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内讧。他们的那个安王要回天京参加权力的角逐,这才延缓了他们继续北上的脚步,也给我们争取了时间。还有,我们不能忘记了那些曾经深受其害的人,比如英国人,还有美国人,他们是不会希望看见天京这样一个政权的,随着时间的推移……”
“我不管那些!”慈禧终于忍耐不住了,嗷地尖叫了一声。如果对面坐的不是洋人,不是她的“亲密伙伴儿”,她会从座椅上蹦起来,立即吼进来一帮子太监们,就地将敢提出跟“赤匪”议和的东西子乱棍打死。
“哀家和谁都可以议和,就是不能给这些叛贼留一丁点儿的脸!”慈禧的脸涨成了猪肝儿色,双手恶狠狠地在头上挥舞着,牙齿咬的咯嘣嘣响。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近乎是个街头泼妇似的太后,普提雅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真是闹不明白了,这个大清国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可以输给英国人,可以输给美国人、法国人,还可以把大块儿的土地割让给自己的帝国,却唯独不能和他们在国内的政治对手妥协,哪怕就是一种明摆着的骗局,他们也不愿意去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才算自在。
“尊敬的太后,不要生气,我也只是随便地说说。不管到任何时候,我和我们的政府永远都是您最可靠的朋友。”普提雅廷站了起来,说的十分坚定。
公使馆里,普提雅廷带回来的消息,令伊格纳季耶夫和穆拉维约夫都是一阵的沉默。
通过情报系统,他们在得知天京那场政变的时候,着实是兴奋了一阵子的。经过对天京政权的分析,他们还得出了这个一个结论,那就是天京政权上层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倘若再有一段时间的安逸,很有可能还会爆发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的内讧。按照正常的推理,在一种新势力初掌政权的时候,是亟需要一个修养时间的,这也就是他们认为在这种时候有可能达成议和这个念头的条件之一。另外,天京的阅兵仪式他们也有所耳闻,从各种渠道,他们大致知道了一些他们绝对不想,也不愿意相信的事情。
英国人向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现在阅兵仪式上的太平天国那只可怕的武装力量,重炮、能连续发射出数百发子弹绝不停息的机枪等等等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向骄傲的英国人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透露出明显的自愧不如的羡慕和沮丧。
在近东,帝国本来想在土耳其这块儿肥肉身上得到些实惠,谁知道半途中杀出来了英国人和法国人,帝国惨败了,败在哪里?普提雅廷等人都十分清楚,一是国力不如人家,二就是军队的装备远远落后于英法军队。难道这种悲剧又要在这里重演?这就是他们期望满清能够与南方的太平天国达成停战的主要心理。现在军队不具备与叛军决战的时机,他们想争取更多的时间来继续要求沙皇陛下,尽快充实驻华派遣军的实力。至少也得能够拖延到正在进行和谈的近东战争完全结束,拖到大批有实战经验的正规军转移到中国战场上来之后,再开打不迟。
“不管他们,还是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去做。”伊格纳季耶夫说话了,“先通过美国人去和天京的南方政府透透风,转告南方政府,我们俄国人出兵中国是绝对没有任何想在中国获得利益的目的,我们只是为了他们中国人的和平,是来帮助他们建立新的文明的。让他们看在苦难的中国百姓的面子上,接受南北双方停战的意见,我们俄国人愿意做和平的监督和保障。”
“可以承认他们的太平天国政权的合法性,承认他们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政府,以黄河为界,即便他们的势力还没有触及到的地方,也可以交到他们的手里。还可以转告他们,只要停战协议一达成,我们俄国人即与他们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互派公使,我们愿意做所有中国人的朋友。怎么样,让他们先尝点儿甜头。”伊格纳季耶夫看看普提雅廷和穆拉维约夫,最后又补充着。
“可是……可是……”普提雅廷又想起了紫禁城里那个泼妇般的慈禧。
“没有什么可是,在我们伟大的帝国利益面前,一切都将是渺小的。”伊格纳季耶夫挥了挥胖胖的手,“一旦南方政府同意我们的建议,谁要阻止议和,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在这方面,天京的政府已经给我们做出了榜样。帝国的身边儿不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国,不要说一分为二,以后还要更多的去分裂他们。西藏、新疆,还有蒙古,统统地都要分出去。”
“看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是需要真正地动弹动弹了。”在伊格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说话的时候,穆拉维约夫却一直是在看着手中的地图。现在,他丢掉地图,想了一想,“我准备把我们的六万人马配置在黄河北岸的禹城、聊城、范县一带,西面交给他们的忠义救国军。根据情报,徐州已经出现了他们的那个第一军的旗号,济南一定将是他们攻取的重点。另外,威海和烟台要重兵防卫。为了以防万一,应当立即停止由旅顺、天津向黄河防线调兵,而是要和他们去协商,将旅顺、天津驻军一部调往山海关帮助他们整顿防务。”
“我的司令官阁下,前次的苏皖大战您按兵不动,当然,您是不希望损失我们更多的力量。可是,结果却是我们白白丧失了本来能够得到的战场优势,也丢掉了数千我们俄国将士的生命。现在,这仗还没打呢,我怎么觉得您似乎是已经又预感到要失败了。”普提雅廷的话音里有些尖酸。
“是吗?”对普提雅廷的刻薄,穆拉维约夫并没有怎么在意。尽管普提雅廷是他的副司令官,其实只有他们三个人明白,这个职位只不过就是做给紫禁城的那个太后看的,是为了叫她放心。普提雅廷毕竟是前任沙皇的心腹人物,中国通,又是代表亚历山大二世沙皇陛下驻满清王朝的总顾问,穆拉维约夫还是要尊重他。于是,他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亲爱的先生,我想是您忘记了我们来中国的目的了吧?我们不是替谁来看家的,我们唯一的目的是要给我们的沙皇陛下扩大疆土,为我们俄国人获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当然,还有财富。”
“呵呵,”普提雅廷也笑了笑,也许是对即将采取的行动心里多少总有一些不舒坦,他撇了撇嘴,“但愿我们强大的海军不会越打越抽抽,最后叫那些小蝌蚪们给逼回来的地方就好。”
“你……”穆拉维约夫一扬手,把刚刚点燃的雪茄狠狠地丢到了地上,普提雅廷的话无疑是又触动了他最疼的地方。是啊,大大小小几次海战,他曾经赖以为起家和自豪的海军编队就没有痛快过一次,现在的海军将士中,几乎都是对那些叛军的“小蝌蚪”谈虎色变。
“好了好了,何必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呢。”伊格纳季耶夫肥胖的脸上堆起了微笑,“大家都是在为我们尊敬的沙皇陛下服务,还是要以精诚团结为好。我很钦佩穆拉维约夫爵士的更深远考虑,是应该利用一切的机会扩大我们的势力范围,尤其是东北。我们都希望形势会按照我们的预料那样顺利地发展下去,不过,什么事情都总有其变数,还是要做两手的准备。”
“两手准备……”普提雅廷嘴里念叨着,忽然灵机一动,“是啊,难道对于现在这个穷横的执政者,难道我们就不能有别的考虑吗?”
“别的考虑?”伊格纳季耶夫看了看穆拉维约夫,冲着普提雅廷诡秘地一笑,笑得普提雅廷脸有些红,“当然有,我们一直在物色一个可能更适合于我们的执政者。”
“亲爱的、尊敬的殿下,哦,不、不、不,现在应该叫您林委员阁下,如果再见不到您,我一定会疯掉的。”美国人很喜欢用这样的玄乎词句来表示自己热切的心情,马沙利更是这样。他先是抱拳拱手,然后是手按胸口,头仰起,眼睛紧闭着,作出一副相当激动的样子。
“呵呵,恭喜您,即将成为第一任美利坚驻我太平天国公使。”林海丰笑着与马沙利见礼,请他坐下,“天朝各项事业蒸蒸日上,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其实,我是很早就想和阁下见面了。”
美国政府与太平天国有关建立外交关系的谈判已经结束,由于政府虽然已经电示他为第一任驻太平天国公使,毕竟正式的国书、委任书还在途中,所以,马沙利现在还只是公使馆的筹建者。
“听说阁下为了公使馆的选址,还特意竞买了我的前府邸,多花了不少的钱啊?其实呢,好像没有那个必要嘛,国家的钱财毕竟都是出自于纳税人的,还是能省则省的好。”林海丰善意地微笑着。这个林海丰的确够坏,当他知道美国人一定要把公使馆设在自己的前王府,大有得不到就决不罢休之势的时候,就暗中指派正在将日与发达的“四海通商行”本部迁移至天京的顾同临,出面与其争夺,最后是以竞拍的形式,高价“拍”给了美国人。
“值得,太值得了。”马沙利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故事,他要知道了这一切,估计会骂上林海丰十天十夜,穷疯了吧?不过,即便就是那样的话,估计他也不敢明着吗。“您的府邸用您们中国人的话讲,就是风水好,我不过就是想沾沾您的风水,为美利坚与贵国成为最忠实可靠的朋友努力。”也许是天京的报纸最近他看得太多了,言谈中也用上了不少这里常见的词句。
“会的,只要我们双方都愿意为了这个目的去努力,我想,中美两国人民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林海丰赞同地点点头,“我知道,您是为了我们的铁路建设合同来的。在这里,我首先要衷心地感谢您和您的人民,在天朝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了我们莫大的帮助。至于具体的工程建设合同,不瞒您说,我们的计划很庞大,有湘赣、赣粤铁路贯穿项目,还有以后的大西南铁路交通动脉,还要连结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域,还有……”
听着林委员的娓娓道来,马沙利头有些晕。真的吗?马上他又自己打消了自己的怀疑,当然一定会是真的。真要是这样,不要说是参加进全部的建设项目,自然,全参加进去,即使是按照他的美利坚本国的国力也未必能够运转起来,只要参加进去一半儿,哪怕是三分之一,或者再少点儿,他就足以成为挽救美利坚民族经济的英雄。在他心里,他们美国人和英国、法国、荷兰相比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虽然也希望扩张,但扩张的是经济,他们从来不希望真正沦落到像那些国家那样,去殖民统治一个国家,那和美利坚当初的建国精神相悖。可是,跟中国人一起呆久了,当习惯了这里很多的东西的时候,再听着对方叙述那令人心颤的破烂壮阔的壮举的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可千万别在后面出现“但是”。
真是不幸,那位林委员说着说着,偏偏一顺嘴就说出了这两个字,而且后面还加了坠儿,“但是啊,由于俄国人的介入,我们即将全面开始的北伐会是十分残酷地,虽然有胜算,总还是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我们穷啊,既要北伐彻底推翻满清政权,恢复国家的统一,还要把极大的精力和财富投入到漫长海防的建设中,防止有人趁机捣乱。还要准备去赈济那些被黄河水患搞得贫苦无助,目前还处于敌占区的百姓。您说,我们暂时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好心情,或者是把巨额的钱财用于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好处的铁路上呢……”
不会吧?怎么聪明人都瞬息之间又变得糊涂了呢?马沙利真是没办法,只好又晕了一回。由于他的提议,以及国内经济学家们的推波助澜,国内本来萎缩的众多生产商开始了大规模的铁轨钢生产和囤积,一旦这里的市场没了,即便是暂时的停顿,那也会给倒霉的国内钢铁经济带来致命的打击。这也就是因为是代表着国家,要是为了他自己,他宁肯马上单膝跪倒在这个既叫他喜欢,又令他厌恶到了家的安王,不,应该说是林委员的面前。如果需要,按照这里的风俗,就是双膝跪倒也是无所谓地。作为马沙利来说,他是尽职的,尽管他还只是感觉到了国内经济的萎缩,还料想不到,或者就根本想象不到明年的美利坚会比今年更惨。他毕竟是看到了这一点,并为此在做着不懈的努力。
“哦,亲爱的殿下,我无论如何要纠正一下您的观点。”马沙利太激动了,忘记了应该的称呼,“战争的胜负取决于您的国家广大人民的意志,您和您的政府,代表了更多数受难人民的意愿,您们的胜利将是一种必然。而对于您和您的政府,应当一贯地坚持您以前提出的政策,致力于您的国家经济的发展,使您的人民都富裕起来。要想富,先修路,您的国家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四通八达的铁路交通网,将给您的国家和人民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
马沙利把他知道的一切经济知识,在今天都倒豆子似的倒在了几乎叫他即刻就想死去的林委员面前。不过,他还有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看到的“新天京报”上曾经发布的消息,那是天朝政府为了动员全国的人民投入到与满清最后决战时发布的。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委员长杨秀清,在接受各方人士采访的时候,神态安逸,充满自信地说:“……我还要告诉全国的人民,天朝国库充盈,经过几年来的奋斗和努力,我们拥有着数亿元的巨大财富,这些财富,不仅可以使天朝的百姓生活安泰,还可以用来同时打赢几场来自于不同方向的战争。当然,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一定是我们被迫的……”
一方面声称国库钱财无数,一方面却又哭穷,莫非他们是要讨价还价?说实在的,由于担心这个巨大的合作伙伴丢失,在每次的工程合同价格上,他们可是根本就没有打过多少的埋伏。
看着在他的诉说中似乎有些动容了的林委员,马沙利摊了摊双手,“亲爱的殿下,我不能否认,我们的政府之中有反对您们的声音。但是,作为两国友好的使者,尽管我们曾经有过误会,也有不愉快,就为本人来讲,还是对您和您的政府非常之友好的。为了双方的共同利益,我可以像您保证,我们将用政府的力量,像免税提供给贵国石油那样,去协调各方的商人,在价格上给予您们一个在全世界最优惠的享受。”
“唉!”林海丰好像是被马沙利的真诚说的有些无奈了,他郑重地看着马沙利,“从阁下的言谈之中,我看到了真诚。这样吧,今年的合同不是还没有履行完吗,先这样履行着,至于明年……”
林海丰沉吟了一会儿,“您是否愿意相信我的话?”
“当然愿意。”马沙利连连点着头。
“那就好,”林海丰啪地拍了下桌子,像是下定了决心,“马沙利阁下,年底之前,满清的伪王朝将成为历史。我以我个人的荣誉向您保证,明年的铁路建设所需要之物资,将会优先采购贵国的产品,绝对不会给贵国生产商今年的生产带去后患。不过,有一个问题,我要事先说清楚。”
晕死了,这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转机,怎么又出来一个“不过“,马沙利的心里真是彻底服了这些聪明的中国人了。
望着马沙利专注的表情,林海丰笑了笑,“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旗昌、天龙,还有那个安琪儿商行,鼓捣给我们的产品百分之一百都是英国货。这样下去可不行。您知道,尽管我们和英国人有了一些的谅解,可他们还是不停地在我们这里从事着不友好的活动,大量的英国工业产品输入进来,会伤害到我们的感情。另外,出于友好,我也私下提醒一下您和您的政府,过分依赖英国产品,这将会给您的国家经济带去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马沙利相信林委员的这番话,国内到处充斥的都是英国产品,唉,有什么办法呢,人家的便宜,买比自己造还合适,谁还愿意自己造呢?
布尔布隆不像马沙利,对国内的经济抱有更大的关心。
在他看来,他的国内的经济发展最近以来颇为势头强劲,照这种事态继续下去,今年就可以取代英国人成为欧洲乃至世界上的钢铁巨头。由于获得了天朝政府的第一批武器“援助”,按照帝国皇帝的愿望,国内现在更热衷于对所获得武器的秘密研究和仿制。说实在的,没有哪一个聪明的国家,会叫决定着自己国家命运的军队手里,拿着的却都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武器。
遗憾的是造把相同的枪支似乎并不难,难倒了国内各路“神仙”的,却是那开始并不起眼儿的枪炮弹。没办法,还得买,至少现在还必须是这样。
这次难得见到的林委员,对于布尔布隆来说,不像过去那样富有极大的耐心,而是一见面就愤愤不平。对布尔布隆提前准备好的那些解释,这位林委员几乎连听都懒得听。
“作为盟友,你们在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的情况下,就单方面做出了与俄国人开始秘密谈判的决定,这是对我们两国军事合作同盟的无情践踏。由于你们的错误的决定,导致了俄国人得以不断地向我国的北方增兵,给伪满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也给我们即将进行的北伐增添了更多的阻力。”林海丰的脸色十分地难看,“布尔布隆先生,您都看到了的,为了贵国能够在与俄国人的战争中取得更大的优势,我们不顾自己的迫切需要,牺牲了自己的利益,无论是在武器,还是在医药、战略情报等各方面,都给了贵国以无私的支援。尽管第一批还仅仅是两个团的装备,可这些武器如果装备到了我们红军的手里,那会产生多大的威力?现在呢,因为它们,我们红军英勇的将士付出的将会是鲜血……”
林海丰接着又站在私人的角度,像个喜欢翻小肠的老太太,没完没了地把他和布尔布隆之间过去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都一起翻腾了出来,说得布尔布隆闷头不语,说得布尔布隆无地自容。
“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做事总是喜欢坦诚,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和您做了朋友。不是为了我和您之间的友情,我才懒得和你们的国家去打什么交道,好好地把自己的国家壮大起来,叫人民安逸地生活,岂不是更好?又何必去外面招惹是非。”
布尔布隆现在是真的有些感到惭愧,羞愧的不仅仅是他亏了理。
自从他和这位林委员交上了朋友,带给他的国家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处,而带给他自己的,更是国内政界、商界的一片赞誉之声。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位会相面的林委员几年前曾经给他的那个预言,他兴许真的就要成为了一个法兰西的英雄。
而且,就在不久前,还已经有私下的消息传来,皇帝陛下有意要在适当的时候调他回国,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而这一切是谁给的?恰恰就是这个东方的老朋友白白送给他的。可是,友情是友情,它总是代替不了国家的最高利益,毕竟自己不是皇帝,而只能在皇帝陛下划定的圈子里转。
“是啊,有的时候也许个人感情是代替不了国家利益的。”林海丰替布尔布隆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看来我也该反思反思啊。”
“尊敬的阁下,不是那个意思。”布尔布隆脸红红的,“我们的皇帝陛下与贵国是友好的,这次议和谈判主要是由于英国人的背信弃义,他们暗中与俄国人勾结……”
“算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们也不苛求你们什么了。”林海丰摆了摆手,“既然议和已经开始,那么你们就接着去谈你们的吧。”
“阁下……”布尔布隆有些紧张。
“没什么,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一样可以消灭敢于阻挡我们的任何敌人。”林海丰淡淡地笑了笑,“您也不用担心,前面我都是说归说,但是我们中国人向来是对得起朋友的,说到就能做到。”
“我……”布尔布隆的心踏实了一点儿,他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至少从私人的角度,他觉得应该这么做。
林海丰又摆摆手,阻住了他下面的话,“弹药我们会尽快地提供给贵国,不过,第二批的武器,尤其是大炮,那要等到年底,或者是明年年初。另外,天朝政府经过慎重研究,同意您关于今后每年向贵国提供一个旅装备的请求。当然,等到我们国内和平了,能够提供的数量自然也会增加。从与英国人的鸦片战争开始到现在,我们的国家已经饱受苦难折磨了十几年,也该喘口气了。”
说着,他依靠到椅子背上,端起身边儿的茶水,长叹了一口气,“来,您也喝啊,呵呵,有点儿凉了,这可是云南著名的普洱八色贡茶,是我们的红一方面军将士送给我的,也是伪满宫廷的御用之物。可惜啊,现在他们再想喝这种好茶怕是要费点劲喽。不过,这茶再好啊,到了我这里也是浪费,我不会喝茶,分不出个好赖来,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说到品茶,布尔布隆尽管是个法国人,在这方面倒是比起林海丰来,要强了许多。也许是来到中国的时间久了,也许是和中国人打交道多了,也许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他放弃了多年喜欢喝的咖啡,而该喝起了中国茶。
“哦,太好了!来您的国家这么久,这么好的茶我还是第一次尝到,比起杭州的西湖龙井来,又别有一种清香。”布尔布隆这可不是有意地奉承。
“呵呵,既然您喜欢,那走的时候就把他们送来的茶叶给您带上好了。”看着布尔布隆开始高兴的样子,林海丰开始讲起了茶叶经,“这普洱八色贡茶可是有来历的,它有五斤、三斤、一斤重团茶,还有四两、一两五钱重的团茶,另外,还有用瓶装的芽茶、茶蕊,以及匣盛的茶膏,一共是八色,因此,在我们的历史上称其为“八色”贡茶。单只这一种茶叶,伪满宫廷一年就要求当地进贡的数量达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斤,我们中国喜欢把其称为六六大顺,伪满也是念念不忘大顺啊。它的制作过程极其复杂,要将生茶叶放在锅中炒熟,然后放在阳光下晒干,接着再蒸,使水分渗入茶叶中,并放置三年让它发酵,才能产生特殊的芳香味道。有的储存期还更长。”
布尔布隆一边儿细细品味着杯子里的茶水,一边儿认真听着林海丰关于这茶叶的叙说。
“您喜欢喝茶,自然也就知道茶叶对人体的种种益处了。要细说起来,茶叶里含有的茶多酚具有很强的抗氧化性和生理活性,是人体自由基的清除剂。人体的胆固醇、三酸甘油脂等含量高,容易造成血管内壁脂肪沉积,血管平滑肌细胞增生后,就会形成动脉粥样化斑块等心血管疾病。而茶多酚,尤其是茶多酚中的儿茶素及其氧化产物茶黄素等,有助于使这种斑状增生受到抑制,使形成血凝黏度增强的纤维蛋白原降低,凝血变清,从而抑制动脉粥样硬化。”林海丰说到这里,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可不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啊。告诉你一个秘密,由于常饮云南产的普洱茶,可降低人体中的三酸甘油脂和胆固醇,因此,除去有医疗效果之外,它还具备了一种特殊的功能,就是减肥。贵国的妇女,特别是青年女子是很讲究形体美的,每人每天饮上三杯我们的普洱茶,坚持一个月两个月的,效果将会是明显的。”
布尔布隆拿着手上的茶杯,仔细看了看里面的茶水,又使劲儿地嗅了嗅,随后看看林海丰,“哦,有了您的介绍,我可是不怕以后没有职业可做了。”
见林海丰似乎有些奇怪的样子,布尔布隆呵呵地笑了起来,“凭借这些茶叶,我就可以去开个诊所了。就是不知道,呵呵,亲爱的林委员阁下,像我这么瘦削的人,一旦喝上瘾了这能够减肥的茶,会不会也越来越瘦啊?”
林海丰被他逗得哈哈地笑了,“您要是喝上瘾了啊,恰好有助于您的消化功能,不仅不会瘦,还要胖起来呢。”
“哈哈,那我可就能成为法兰西第一神医了,胖子、瘦子一起来,我是多面手。”
谈笑之间,林海丰做了一件对后来有着重大意义的事情。
布尔布隆果然把普洱八色贡茶送回了法国,送给了皇室。据说身材的确有些肥胖的法兰西皇后亲自试过以后,真是如林委员所说,效果奇特,为此对中国的“神茶”大加赞赏,“神茶”开始在法兰西贵族中一时风靡起来,随后蔓延到民间。再后来,随着中法两国间的人员、商品贸易交往的日益增多,法国人渐渐淡忘了咖啡的味道。“神茶”还成了众多学者、医生的竞相研究对象,他们从各个方面去论证,中国的“神茶”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神?
林海丰在家里为布尔布隆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家宴。
酒宴之后,布尔布隆又去拜会了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的委员长杨秀清,在交谈中,杨秀清十分郑重地请布尔布隆转告他的政府,与俄国人慢慢地谈判可以,但是,如果法军在今年的年底前撤出近东地区,天朝政府将考虑是否应该撤销一切同法兰西政府的友好协议。
七月王朝执政期间,法国在对外政策上不像以往,开始明显地体现出了一种见机行事的“灵活”特征。也就是:在无关“欧洲和谐”大局之下的偏远地区可以积极行动,但在欧洲本土及有关敏感地区则需要谨慎行事。正是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从一八三九年开始,法国军队在比若元帅的率领下对阿尔及利亚展开了全面的征服行动。此外,世界上还有其他一些更为“偏远”的地区,也在这一时期相继落入法国人之手,如西非的达洛亚、印度洋上的马达加斯加以及南太平洋上的塔希提等。当然,还有在一八四四年强迫中国满清政府签订的《中法黄埔条约》。
相比之下,在欧洲本土,七月王朝则显得颇为中庸。当年比利时国民大会决定将王位献给路易菲利浦的次子,都被路易菲利浦婉言拒绝。至于波兰人发动的反俄起义,路易•;菲利浦也更是拒绝提供任何的援助。在对英关系上,七月王朝也奉行以和为上的政策。
正是由于七月王朝这种被某些人指责它是不顾其他民族死活(当然指的是对外扩张用兵),而另外一些人又责难它是对外软弱无能的对外政策,再加上政治上的僵化、社会经济发展的停滞,七月王朝在这“三座大山”沉重大山的压迫下,其最终结果只能是走向末日。
于是,就有了一场波澜壮阔的人民革命——一八四八年的“二月革命”果然爆发了,七月王朝在这场“政治爆炸”中灰飞烟灭。
不过,法兰西历史上的又一次的共和是短命的。成年男子的普选权曾经让工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找到点儿“当家做主”的感觉,然而,随着春天里一系列滑稽性的所谓民主试验的失败,工人阶级在愤恨不满、农民阶级也同样是满腹怨言,正是在这种情形下,一人一票的普选制几乎发挥了与街垒起义同等功效的倒戈作用,与共和国的“劣迹”没有所谓直接关系的路易•;波拿巴,靠着民众的选票轻而易举地变成了共和国的总统。在随后的几年中,以恢复其叔叔的帝国事业为己任的路易•;波拿巴清除了一切障碍,在人民大众的山呼万岁之中,顺理成章地登上了帝国皇帝的宝座,历时四年的共和国旋即成为昔日的黄花。
新兴的法兰西第二帝国,政局开始有了一段难得的相对稳定期,社会经济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好转。不过,拿破仑三世作为欧洲众多君主中的新成员,其皇帝的身份还是受到了众多其他君主的质疑。尽管他自己对此倒是泰然处之,甚至宣称他是被一条新原则的力量推上了旧王朝才能拥有的崇高地位,这条新原则就是全民公决,就是人民的意愿。也许是因为这个,也许是他的血统里还过多地涌动着前辈的血液,决定了他要掘弃七月王朝的那种对外政策。
拿破仑三世最初对外的基本思路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
其一,就是必须要打破一八一五年维也纳会议以后形成的欧洲政治体系。这是当伟大的拿破仑一世率领他的“王者之师”入侵俄国遭到致命的重创,铩羽而归后,以俄国年轻的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为首的反拿破仑战争联盟国家强加在法兰西身上的,即由俄国、英国、奥地利和普鲁士四强联手,防止法国可能会给欧洲秩序带来的威胁。这个体系本身就是拿破仑一世、他们的波拿巴家族以及整个法国失败的产物,它是法国从此变得人微言轻的一张耻辱证明。
因此,要使法国重新崛起为一个欧洲强国,在欧洲事务中扮演起一个绝不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就必须要进行国际政治间的重组。正是基于从这种愿望出发,拿破仑三世对欧陆各地的民族独立事业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心”,甚至为之提供了“慷慨”的物质和军事上的援助。
其二,就是要以有限的战争来推动欧洲政治纷争的最终和平解决。也许从个人性格来说,拿破仑三世并不是像他叔叔那样的战争狂。他与曾经是使其伯父吃尽苦头的英国人同样可以保持友好的关系,前些年他甚至还提议英法两国一起来邀请欧洲各国,召开一个全欧大会以商讨可能会给和平带来影响的所有问题。
在强权政治的时代,这位以怪异著称的路易•;波拿巴的这些想法尽管美妙,但却明显是十分的不合时宜,因为,他忽略了现在欧洲的政治舞台上,潜伏和活跃着众多与之周旋的,那些既极为精明、又讲求实际的现实主义者们。
当然,几年下来,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还是不乏得意之处。在北非,他们即将完成对阿尔及利亚全境的占领。在中东,皇后欧仁妮的亲戚莱塞普斯正在筹划承包苏伊士运河工程,过上两年也就要开工了,完工后,运河将由一个总部设在巴黎的国际公司进行管理,不言而喻,法国从中将会是获利甚丰。
另外,拿破仑三世还终于有了一个能够显示其帝国权威的第一次的重大行动,那就是直接参与了以打击俄国为主要目标的东方战争,克里米亚战争。
在亚洲,他还得到了天上掉下来的一个新朋友,中国。
布尔布隆静静地坐在公使馆他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份新出版的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机关报《红星报》,脑子里替他的皇帝陛下理着几年来帝国的历程。
他无法更改皇帝陛下显然还在幻想着的以有限的战争来推动欧洲政治纷争最终和平解决的外交框架,克里米亚战争将要得到的结局,就是这样的一个产物。
昨天午餐的时候,林海丰已经给了他克里米亚最后谈判肯定能够达到的条件,即在巴黎签署一个《巴黎和约》,规定,俄国不得在黑海保存舰队,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继续维持领土的完整。
尽管布尔布隆也知道,这样的一个战争结果毕竟是以近十万法兰西士兵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却仅仅是一个在政治上兴许都是微不足道的声望。但是,这一结局对帝国皇帝来讲,鼓舞仍将是巨大的,因为俄国似乎开始受到了实实在在的遏制,而且巴黎也会再一次成为欧洲各国普遍接受的外交活动中心,皇帝本人也似乎就此成为了高人一等的欧洲仲裁者。
布尔布隆还知道,帝国皇帝之所以不想再继续和俄国人纠缠下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又想,或者是打算去为还在奥地利铁蹄下挣扎的“意大利独立运动做点儿什么”。
可是,这一切似乎根本都瞒不了那个擅长卜算的林委员。林委员在饭桌上玩笑似的给他的帝国卜算了一卦,他的皇帝陛下如果还是一如既往地执行他自己的所谓外交政策,那么,克里米亚半途而废,为意大利的付出也是同样的,未来的法撒联盟,中途依然是会被他的皇帝以“为了对意大利独立尽责,我违背欧洲意愿进行战争;一旦我国命运受到威胁,那么我就媾和”为由而停下来。不过,意大利的独立不会就此终止了,反倒是会更加顽强,这是一种必然。
“从根本上说,拿破仑三世的意大利政策,与克里米亚战争一样,最终产生的都是与其原先设想背道而驰的结果。对奥地利、对俄国,他的这样的遏制政策绝对不会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总而言之,我不认为你们的帝国在欧洲大陆这样的发展下去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你们不过还是或多或少地在充当着英国人的小弟。当然,你们还有两个更大的潜在的敌人,一个现在还不起眼儿的普鲁士。而另外一个,是你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盟友。后者也许更厉害。”
尽管最后林委员说他的这番话是醉话,可布尔布隆却不是这样的认为。他从那位林委员的“醉话”里,得到更多的是启示。他不再把自己放在一个单纯职业外交官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他前途还远大着呢。
帝国新组建了由两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组成的近卫军,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愿,这只近卫军要完全装备上来自中国的真正快枪,成为欧陆第一的武装。
按照以前的约定,为了帮助帝国抢占印度市场,中法两国在广西的棉纺联合基地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还有……
这一切都不能停止下来。可一想起后来的杨秀清委员长那不容置疑的话,布尔布隆简直就头疼死了。
“公使先生,马沙利和阿礼国两位阁下来了。”
“哦?”布尔布隆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也许是由于英国人在克里米亚的背叛,也许是阿礼国在这里种种不可恭维的勾当,布尔布隆现在一提到阿礼国就会有一种提防的心理。
阿礼国最近是又碰上头疼的事情了。
大英帝国与满清的条约到了该修约的时候了。随着与俄国人的提前秘密谈判,帝国内阁也许是感觉又有了在东方称雄的力量,一些人开始叫嚣着要重新整顿东方的秩序。什么是新的秩序?当然就是利益。
现在谁都知道,帝国拿在手里的那份《中英南京条约》已经完全成了废纸一张。
于是乎,围绕着利益的最大化,帝国内阁也就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一种是鉴于国内飞速膨胀的工业发展需要,尽可能与南方的天京政府修好,尽管是暂时的,但是帝国目前还需要这个大市场。另外一种则是坚持要洗雪皇家海军从前的耻辱,借助北方满清政府与俄国联合之际,趁南方政府大举北伐之际,全面进行武装干涉,在广东背后捅上一刀子,牵制南方政府,协助中俄联军扭转战局,进而达到完全消灭南方这个“万恶”政权的目的。
打仗是要本钱和最终利益的,持有第一种观点的人也并不是反对战争,问题是利益。
阿礼国没有想到自己会晋升,可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被晋升了。倒霉的原香港总督兼任驻满清中国公使鲍令,因为丢尽了大英帝国的颜面被革职,却把他这个同样也曾丢尽帝国面子的人提拔到了这个公使的位置上。对阿礼国来说,高兴之余,更多的还是忧愁,这不是一个好位置,简直就是一个火炉子。
他也自然明白,内阁之所以选择了他,不过就是借用自己一直坚守在第一线,也许更了解这里的实际情况,期望他在关键时刻,不忘从前的教训,能给内阁一个正确的报告而已。因为,在发布他的任命同时,原帝国加拿大总督额尔金勋爵已经开始着手重组东方舰队。
阿礼国开始频繁派人去天津接触满清官员。很可恶,由于俄国佬的人为障碍,直到上个月他的使者才联系上了恭亲王奕忻,不过,奇怪的是那位恭亲王并没有接见他的使者,而是转给了李鸿章和耆英。
通过李鸿章和耆英,阿礼国完全明白了紫禁城里那个年轻寡居太后的心思,染指北方不行,因为俄国人不愿意。至于南方好说,只要英国人肯帮助联军战胜并最终消灭“赤匪”,那么,不仅可以继续保持原有南京条约的内容,还可以再增开南方的几个通商口岸,并“把台湾、舟山等等杂七杂八的岛屿都划给你们好了”。
要说这个开价可是相当具有诱惑性的。从阿礼国的本意上讲,他更是期望自己的帝国与这里大动干戈,发泄发泄他积蓄已久的怨恨。
不过,阿礼国仔细一想又感觉未必会是那么的简单。首先,帝国不出动上十万的军队,恐怕对眼下的局势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其次,美国、法国等这些已经跟天京政府坐在了一个板凳上的人能坐山观虎斗?至少现在要想这么做,就等于是触犯了美法等国的既得利益。
现在,天京政府开放了十几个通商口岸,各国使节也住进了他们的京城,想传教吗?他们也不反对,想居住吗?多多益善。这一切的一切,除去没有所谓的“特权”之外,都远比大家曾经幻想过的修约内容要好。难怪美国人放弃了一向阳奉阴违的对天京政府的敌视,而采取了迅速建立外交关系,以期能和法国分享南方中国的这场大宴。
还有,由于多次出现英国奸细,天朝政府在许多方面有意无意地对英国人设置了一定的障碍,对很多地区的局势,阿礼国知之甚少。所以,他只好苍蝇似的往来于上海、天京之间。偷不到的东西,只能从闲谈笑语中去得到了。
三个人见面,免不了要客套上一阵,如今的处境,叫布尔布隆很是有些满意。以往三国公使在一起,轴心自然是英国人,现在不同了,他是轴心。
几句闲话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天京政府的北伐之上,这个话题在来的路上阿礼国就和马沙利谈了不少,目的就是要马沙利在这里继续这个话题。
“这次还真是奇怪,从年初开始,他们就在一切场合宣扬北伐的重要性,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发布着政府的一个个动员令,大量的后备军队更是公开地调往前线。可是,现在都几个月过去了,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的北伐统帅还坐在天京。我的上帝啊,快些开始吧,这里太需要和平了。”马沙利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人以夸张的劲头。
阿礼国当然明白马沙利为什么这么希望中国进入和平,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天京政府不需要你的武器,白送的自然是另外一回事。就比如这个马沙利吧,他又是在高唱严守中立的调子下,居然把以前停泊在台湾战舰上的数百门火炮拆下来送给了天京政府。也难怪,军舰不变成民用船舶根本就进不了天朝的港口。这个马沙利也和从前的金能亨一样,很会做生意,美国似乎就是这样,出不了真正的外交官,总是能出出色的商人。
“是啊,和平对于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是重要的。”阿礼国随声附和着。
布尔布隆瞥了阿礼国一眼,“报纸上都公开了,他们最精锐的近卫军已经开赴了前线,他们即将开始的北伐会很顺利,而且是超乎大家想象的顺利,这是不容置疑的。”他说的近卫军,其实指的是陈玉成的红一军,公开的信息告诉人们,这是一支真正意义的骑兵军,在广东养精蓄锐了一年之久。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阿礼国笑了笑,“不过,我就是有些担心啊,这次他们的北伐几乎是倾尽了全国之力,而更多新占领的地区还需要巩固,一旦那些他们的敌人再死灰复燃,只怕会拖了他们的后腿。”
“拖后腿?”布尔布隆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们阅兵式上展现的武器先生们不会没有看到吧?不瞒先生们说,一挺郑南式重机枪摆放到任何一个地方,足够灭绝成千上万的人。造反就等于是自杀,更何况,在他们的统治区里,您还相信会有造反的事情发生吗?”
“这是一个我们还都没有完全看懂的国家。”马沙利耸了耸肩膀,“不能不承认,他们这个政府具有超强的煽动性,数十万乃至数百万忠实于这个政府的农军,不仅给他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后备兵源,也抑制住了一切可能背叛的苗头。”
“阁下的这个观点我很赞同。”布尔布隆点点头,“从这里,我也看到了一些值得深思的东西。以前我们衡量一个国家的强弱,更多的目光是集中在了他们的军队上面。其实不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民心的力量并把他们严格地组织起来。我们在这个国家取得过胜利,可是我们胜在了哪里?也许武器的先进只是一个侥幸,更多的原因是抵抗我们的人太少了。”
“我看,他们之所以能够征服人心,最主要的就是他们宣传和执行的政策,共享一切富有人的财产,这一点似乎与活跃在我们欧洲的某种激进思潮不谋而合,他们也希望有这么的一天。”阿礼国似乎是很随意地说着。
“先生们看了昨天出版的报纸了吗?”布尔布隆拿起身边儿那张《红星报》,随手扬了扬。
看见面前的两个人点头,他展开了报纸,“这上面的东西,刚好纠正了阿礼国阁下的说法,谁会相信在他们的政权统治下会有着这么一个庞大的私有企业?”
“呵呵,我看了以后简直惊讶异常。这个顾氏企业居然已经发展到资产千万,涉及烟草、纺织、矿山等各个行业,这和他们一贯宣传的政策是背道而驰的,我甚至还怀疑过,顾氏是否是天京政府上层要员的亲属。”马沙利揉了揉鼻子,很有些醋意。
对于顾同临的企业,要说最熟悉的,莫过于阿礼国了。没有顾同临的合作,英国的产品根本就别想流进天朝辖区,不是不叫卖,而是根本没人买。至于说顾氏企业的种种机器设备,那可都是来自于英国,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当然,他不会没有听顾同临在闲暇时提起过,当初因为拒绝缴纳二十万两的饷银差点就被太平军杀掉的那段趣闻轶事。
“顾氏企业的确没有政治背景。”阿礼国这是一句公道话。
“当然没有。”布尔布隆抖了抖报纸,“作为他们共盟党的刊物,在这个时候公开赞扬顾氏企业为了资助政府北伐捐款三百万的行为,并仔细介绍了顾氏企业的情况,就是在表明他们的一个立场。”
“您是说他们并不是完全要剥夺富有人的财富?”马沙利看着布尔布隆。
“这个答案其实我们早就该有了。”布尔布隆笑了笑,“难道您没有看见过大大小小的个人商号和作坊?”
“可是能够做大的好像并不多见啊?”阿礼国摇了摇头。
“这恰恰就是顾氏企业能够成功的地方。”布尔布隆合起报纸放到了茶桌上,又轻轻地拍了拍,“您想必还是没有真正认真地看完这里面的东西。顾氏企业对所有被雇佣的人员,承担的是与政府企业一样的薪水以及种种福利,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受到了政府的关照。据我所知,他们不仅是涉及民用产品,还担负着军用物资的生产,别人能和他们比吗?那些爱算小帐的,当然不会受到政府的青睐,也就只能是自生自灭了。”
“的确,阁下分析的的确很细致。”马沙利赞同地点点头,“我们是应该看到这一点,在这里,没有他们政府的帮助,企业也好,贸易也好,都是很难做大的。当然,也包括我们。”
说到这里,马沙利朝着阿礼国无奈地笑了笑,“从我们有了当初的通商口岸,真正想想,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就拿你们的布匹来说吧,质量不错,价钱也应该说不是不合理,可就是卖不动。说来说去,除去鸦片和一些有钱人喜欢的玩意儿,好像也没有什么能赚钱的东西了。”
“他们喜欢鸦片,不是我们英国人非要搞那个。我们英国人讲究自由,人有自己喜欢一切的自由,我们只是为了他们那些不愿意离开鸦片的公民们,才不得不这么做的。难倒我们可以坐视他们的苦难不管?”阿礼国咕哝着,气势显然不是那么壮。
“呵呵,我可没有任何诋毁贵国鸦片贸易的意思。”马沙利叼起大雪茄,使劲地吸了一口。
“贸易吗,有买有卖,是非先放在一边儿,不过,马沙利阁下的话是对的。”布尔布隆很有仲裁者气势地摆了摆手,看着阿礼国,“我们的布匹其实都不错,中肯地讲,贵国的就更是出类拔萃,为什么在这里就很难有好的销路呢?原因似乎并不复杂,一个是因为贫困,一个是他们更习惯了自己自己纺出来的土布,再加上从前那个大清国的不理会。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一个好笑得事情。二位想必也曾经注意过他们这里的人习惯穿的那种裤子了吧,呵呵,那个裤腰肥大的足够装下两三个人。”
“哈哈,您不说我倒还忘记了,据说这里的男人们还没有穿内裤的习惯,大概也是因为裤腰太肥了吧……咳……咳……”马沙利笑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被嘴里的一口烟呛的咳个不止。
“您倒是知道的很多啊。”布尔布隆微微皱了皱眉头,现在是在说正经事,他不喜欢马沙利这样的轻浮态度,“我最近无聊的时候大致想了一想,他们这种裤子的样式,从经济的角度上说不可取,可从裁剪加工的角度上看,似乎又有其一定的道理。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一种习惯了,习惯有些时候是很难一时半会儿的改掉的,更何况我们的商人们都是急于求成。可是现在,大家不妨看看,由于天京政府首先从军队开始改装,接着是学生,短短的两年时间,城市里的市民们是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们的布匹卖不出去,可是他们自产的纱锭还是新式布却从不为用销售渠道犯愁。回过头来,还说说那个顾氏企业,有天京政府这么在前面替他们趟路,他们能不发达吗?”
“是啊,这也就难怪他们会死命地去维护这个政府了。”阿礼国像是对布尔布隆,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嗯,这个话是说对了。”布尔布隆叹息了一声,“不过,我琢磨半天也搞不懂他们这套政治或者说是经济体系到底是个什么,至少有一点暂时无还是相信,他们不是在我们欧洲闹腾的那种政治思潮,就像当初他们号称信奉上帝,却把上帝改的面目全非一样,这个所谓的共产主义,不过就是他们一贯提倡的天下大同的衍生品。中国人的文字太复杂了,说不清楚。”
布尔布隆这可不是说的官话,作为法兰西帝国派驻这个东方古国的一线官员,为了对他的帝国负责,他的确是煞费了苦心,中国通还算不上,半个中国通估计差不了许多了。其实,拜上帝教和眼下的天朝共盟会,对他来说,也许后者听着更舒服一下,至少没有了以前对他的上帝的那种亵渎。有时候他甚至猜测,林海丰为什么要把拜上帝教的教义更改了呢?莫不是因为后来的中法同盟,天京政府不想刺激盟友而有意这么做的?
“哈哈,公使阁下这么一说,我是顿开茅塞了。以我看,那么咱们有些事情就不必着急,等着吧,天京政府是我们的先驱,只有他们去改变了这里的人民的意识,才会有我们更好的明天。”马沙利笑了。
布尔布隆笑了笑,“呵呵,我们应当正视现实。现实是什么呢?现实就是以前我们曾经急于用坚船利炮敲开这个国家的大门,而现在人家的大门打开了,还比我们预想的都大。通商、传教、居住都可以,公使馆也修建在了他们的京城,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是啊,说明了什么呢?通商吗,正像刚才布尔布隆分析的那样,卖进来的都是基础工业产品,税率还有暂时的优惠,可轻工品根本没有任何市场。反过头来,你必须用相等的税率从这里进口大批的轻工业品、药品之类的东西。允许你自由传教了,可惜的是信教的却越来越少,如果教士们意志力再薄弱一点儿,估计就会被人家洗了脑。
还有那个想得到的侨民居住权,这个就更厉害了。住吧,住多少年都可以,天京政府才不会阻拦你,只要奉守天朝的法令。结果呢,来的人越来越多。现在,马沙利在这个方面是最有体会了,由于国内的企业呈现出下滑的势头,失业工人日益增多,成千上万的产业工人开始流出本土,涌进广州、福州和上海,简直就像西部的大淘金。同样,这里也会有成千上万这里的人涌向他的祖国,可是,这些人什么都不会,去干什么呢?学习,晕了,这又不是学生,他们去学习什么。
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了,他甚至都希望天朝的大门是不是应该稍微的关上一点儿了。
布尔布隆看看两个似乎各自想着自己心事的老朋友,目光停留在了阿礼国的身上,“阁下,从朋友的角度上,我想劝告您一下,形势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明朗了,再和那个满清牵扯在一起,只怕连个退路到时候都没有了。”
“呵呵……呵呵,”阿礼国尴尬地笑了两声,“唉,……”
布尔布隆摇了摇头,“台湾不是久留之地,得不到大陆的接济,岛上那点儿残余人马还能坚守多久?如果不是阁下暗中的那点儿救助,恐怕他们早就完蛋了,还是以前那句话,千万不要引火烧身。杨秀清在公开场合多次声称他们的财力物力可以支撑同时打几个方向的战争,那不会是危言耸听,更不会是没有所指。”
“是啊,就他们的那只近卫军而言,恐怕天下再难找到能与他们想匹敌的军队了。”马沙利叹息声中,又有着羡慕。
临近四月了,除去张乐行的游击纵队活跃在鲁豫皖各地之外,天朝红军主力在正面的战场上还并没有任何大规模的军事攻势开始。
天朝军队已经完成了全部向工农红军的转变,尽管还只能说是在形式上是这样,尽管具体到每一支部队的装备,尤其是在思想作风上,还会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种种差异和不足,但是,现在的天朝军队毕竟不同于了以往,他们完成了一个质的飞跃。
天朝已经形成了以野战红军为主、地方安全部队、农军为辅,有着新思想的三位一体的强大武装力量体系。
三月底,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总参谋部、海军部、后勤部宣告成立。
继正在西南英勇奋战一年多以前就成立了的红一方面军之后,在襄阳,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正式发布成立了以石祥祯、罗大纲、杨辅清、张遂谋为首的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节制着红四、红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五个正规军十四万余人。
在寿州,陈玉成、李侍贤、李开芳、曾天养为首的红三方面军也随即宣告成立,包括红一骑兵军在内的三个在华南养精蓄锐一年,憋得嗷嗷叫的主力军北上,加入到了红三方面军的序列,连同在安徽新整编的红五、红八、红九、红十军、鲁豫皖游击纵队、红军教导旅,组成了一个更为强大的野战兵团。
为了加强对各地的领导及发展的需要,天朝成立了华东、华南、西南、华中四大军政委员会。不仅如此,在广州,还成立了以胡以晃、林万青为首的南方方面军。
这是一次奇特的军事准备工作,说它奇特,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公开在天京、上海等地的报纸上一一发布的。随着这些重大消息的公布,还伴随着种种令人乍舌的新闻出现。诸如天朝科学院与军械局各属企业紧密配合,开发出了射程超远的重型海岸炮,并陆续在配属到各个海防要塞。天朝红海军的三个舰队,从年底开始将陆续列装新式的国产大型驱逐舰等等……
当然,无论是在报纸上,还是在其它的场合,天朝的领袖们无一不是亲切地告慰所有的天朝后方百姓,努力做好各自的本职事情,巩固和发展天朝的大好形势,全力支援前方。而且,他们还都会总是不约而同地重复着同一句话,“再有一年,至多两年,天朝将进入全面的和平,永远远离战争”。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的是准备。不仅是要有大量的军队、要有大批的物资和设施、要有比之军队又更多的支前民众,还需要更多、更充分的舆论上的总动员,这个动员,恰恰正是前面那些准备能够得以达到最佳境界的基本。它会激励和鼓舞自己的军队、民众,会打乱对手的阵营,也会收到许多额外的效果。
正像布尔布隆看到的《红星报》那样,天朝的一切宣传机器开足马力,宣传他们的政策和真正的施政行为,宣传他们新的统一战线。他们提出,爱国、革命不分先后,只要都是中国人,为了国家尽快走出战争深渊,为了国家的强大,人民的富有,一切问题能不用战争手段去解决最好,大家都可以坐下来慢慢地谈,只要是对天下的人民有利,因为天朝政府维护的是国家的荣誉和广大人民的意愿。
为了适应新的形势,天朝政府甚至还宣布,在未来的所有新区,天朝政府保护一切合法的私有财产,暂时不进行除合理减租减息之外的土地改革。
当然,天朝政府不会沉浸在这种简单的说教之上,或者是期盼着这样就会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他们向来是恩威并重。在进行着以上那些善意的劝告同时,他们还运用种种历史上的变迁来为他们即将开始的最后一战助威,在褒扬各个时期为了拯救中华民族而奋战的民族英雄的同时,还提到了史上著名的“五胡乱华”,刻意提及了被满清的文人们深埋在篡改的历史长河里,已经鲜为人知的冉闵的那个“杀胡令”,对这位“武天王”甚至不乏赞誉之处。
在这期间,李秀成的一篇关于“天朝政府及历次反对满清政府的作战,都不仅仅是对汉民族,也是一场全体中华民族抗击满清蛮夷殖民统治的伟大、光荣的正义战争”的论述,令众多的人感到耳目一新的同时,在仔细地琢磨之后,不免又为之震撼和赞叹。
文章引经据典、从国外到国内,在多个方面,详细向人们阐述了什么是殖民统治。阐述了满清殖民统治中华国土所产生的实际恶果。他剖析了野兽行为的满清剃发易服令、比秦始皇焚需坑儒更甚的文字狱及长达数十年惨无人道的禁海令。一个出自苦寒极地的蛮夷,竟然能叫创造和拥有了数千年文明史的汉人忘记了自己的祖宗,依靠的是什么?就是一个残暴,他彻底撕掉了所谓康乾盛世的丑恶嘴脸。并痛心地展示给人们,满清殖民统治的两百年,带给中华民族的只是人类文明的衰败,还有经济的倒退。
他警示人们,必须要充分认识到一点。这正像人们念念不忘的民族英雄岳武穆、文天祥一样。如果否认满清对中华大好河山的统治是残暴的殖民统治,那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满清的残暴行为,就是值得赞颂之举。史可法等一大批抗清的民族英雄们就是历史的最大罪人,而被千万民众所不齿,所唾骂的千古罪人、大汉奸吴三桂就是民族的英雄。
在文章中,他甚至预言,如果人们不能从根本上认识到满清殖民统治中国的这个问题,那么,在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之后,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满清”,他们会以种种的借口,再次完成他们对中国的样式不同的殖民统治,最终彻底摧毁汉文明。
他最后宣称,没有汉文化和汉文明,就没有中华民族的文明,任何对汉文化的恣意篡改、压制、甚至是消灭的企图,都是对中华民族文明的恶意践踏,都是中华各民族的敌人。
作为共盟会的宣传部长,天朝工农红军总参谋部的临时负责人,李秀成的这篇文章的分量,可想而知。它会让人们自然不自然地联想到冉闵的那个“杀胡令”。它又从理论的角度,告诉了所有的人,一切敢于继续把自己绑在满清政府战车上的人,都是汉奸。而所有为了红色天朝与满清浴血奋战的勇士们,都将是永载史册的民族英雄。
李秀成这篇惊世之作刊载出来后,很快被当作教材因发到各行各业。
为此,共盟会机关报又发表了一篇社论,《强龙精神万岁!》。
社论以中华民族的图腾为题,围绕着龙的形象展开,再次告诉人们一个道理。
那个头像骆驼、角像鹿、眼似兔子、耳似牛、颈如蛇、腹如蛤蜊、麟同鲤鱼、爪同鹰,掌同虎的龙的图腾造型,它不仅象征性地包含了天空、陆地、海洋中全部动物,还混含着松柏这类植物的因素,也就是说,龙是一切生物的图腾。它是生命世界里一个整体的象征。它博大、复杂而深沉。
社论写道,这个有着几分狰狞,因而却显示出其威严、不可侵犯的想象中图腾,恰恰映射出了中华民族追求生命秩序、追求共生、追求大一统的深度心理意识。而这种意识,又是来自于我们祖先的生活写照。我们的祖先是个农耕为主的民族,而农民最关心的就是每年的收成,收成的好坏直接意味着未来一年的生活。所以,我们的祖先养就成了农民的性格,安天命、守本分、惜和平。这就是小农性格。
正是因为我们祖先的性格使然,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它使得我们的祖先们历经了万千劫难,甚至出现了“五胡乱华”时期险些灭种的悲惨境地。当然,它也造就了我们祖先超强的民族融和能力,并吸取了其它各民族的精华,丰富了我们今天的中华民族的文化。
社论说,一个民族的存在决定着一个民族的性格,而民族性格必然又要决定着一个民族命运。我们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堕落,不能否认,我们在沿袭祖先的习惯,片面强调了“龙”精神的宽容、博大之处,却忘记了它应该具有的凶恶。
正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那些文化精华,才能使得我们可以融化掉一个又一个对中华大地进行殖民的蛮夷,使其最终成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员,我们这个民族也得以延续下来。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也正是因为祖先留给我们的文化的不足,使得我们一次次忘记了血的教训和难以泯灭的疼痛。
现在是一家人了,难道就应该忘记他们以前的残暴?同样不能忘记他们以前留给我们的教训。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永远记住那些仇恨,不是。我们需要吸取的是教训,需要的是永远不能再出现第二次。我们不是大汉族主义,我们同样追求的是大家庭的和睦,各民族的友好相处。但是,作为这个大家庭中人数占了大多数的汉族人,必须承担起整个大家庭的重任。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对整个的中华民族文明带去影响。
满清的殖民统治即将完结,他们的后裔也许同样将会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当然,那需要他们自己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但是,即使他们成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他们也要永远为自己的前辈所犯下的那些罄竹难书的罪孽,及对我们中华文明的破坏而应该感到难以洗刷的羞耻和愧疚。否则,他们就没有生存的必要了。
而我们,和所有的屈辱史一样,这段屈辱的历史我们必须要牢牢地记住,我们更不能忘记了那些为了彻底粉碎他们的殖民统治而牺牲的民族英雄们。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天朝政府号召全体中华民族的成员,彻底掘弃小农意识,彻底掘弃那种不思进取,随遇而安的民族糟粕。要想屹立在世界之林而不倒,要想不受外辱,光有勤劳的精神和宽广的胸怀是远远不够的。不仅不够,还会被那些别有用心者所利用。
我们就是要高度褒扬有史以来一切为了抵抗外辱而奋斗和牺牲了的英雄们,不管他本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缺陷。只要他们是为了我们的民族生存而奋斗的,他们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一个没有民资英雄的民族,永远是一个垃圾的民族,这种民族就不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要继承民族英雄们的精神,必须要有顽强的进取精神,必须要有强龙的凶狠一面,必须要有一个强悍的民族性格。那就是要像我们天朝的红军将士那样,敢于对一切说“不”!我们是绝对不可侵犯的强龙。敢犯我强龙者,虽远必诛!
两百多年来,所有在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而抵抗满清殖民者入侵进行的战斗中,所有在为了反抗满清殖民统治者的残暴统治而进行的不懈奋斗中英勇捐躯的各界民族英雄们,永垂不朽!
不用问,这篇社论显然就是出自林海丰之手。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宣布,从即日起,对战功卓著的工农红军将士,将开始颁发民族解放功勋奖章,即八一勋章,勋章分为三等,纯金、纯银和铜质三种。
接着,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员会开始在社会各界,公开为不久以后的天朝红海军四大主力舰队旗舰征询命名,要求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四位中华民族的民族英雄。
强大的政治武器,在一定的条件下,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台湾就是天朝这种策略的第一个硕果。华南军政委员会副主任、南方方面军副总指挥林万青从福州发来电报,伪满清福建巡抚兼台湾知府、台湾兵备道孔昭慈,派遣使者请求投降。
孔昭慈,山东曲阜人,正宗的孔夫子第七十一代裔孙。
其实,遍看孔家的后裔们,在清代,能够真正显赫门庭的人那可真是寥寥无几的。原因很简单,为了统治住比本族人数不知多了多少的中华疆土,满清政府必须要高举孔夫子的大旗,举是要举的,但满清政府不会完全听这个泥像的圣言,他的后裔们一样必须得剃发易服,不要说是孔夫子的后人了,假使孔夫子再世,这个辫子他也得照样拖在身后。
孔夫子变了,他是满清塑造的孔夫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从前那个孔夫子说的话,现在他还敢说吗?一定不敢。他得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是“王”?自然是现在坐在龙庭上的这个了。为了避免前后矛盾,也许他还会唱民族和谐、民族一家的优美曲调。甚至当他看到了那篇李秀成的文章及《红星报》社论的时候,一定会说那都是谬论,满清是兄弟,自己人,既然是兄弟,谁当王还不是一样。
这只是猜测,不过,从满清大封孔夫子,又如同优待自己八旗子弟那样的优待其后人来看,很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唉,汉人就是这点可怜啊!很会随遇而安。所以,几乎和满八旗类似,孔家人自然守在老祖宗的牌位下,尽情享受一切,不思进取,自然,也就不会有几个有出息的人了。
孔昭慈倒是个进士出身,外放广东、福建一直做的都是个小小的知县,当林万青领导的大起义爆发的时候,他也没有袖手旁观,就如同被挖了祖坟一样,亲率乡勇助战。林万青部遵照天朝统一安排退守发展闽西根据地,福建官员大肆宣扬其战绩,向朝廷邀功请赏,他自然也不落后。于是,得到了个台湾知府的缺位。
台湾穷,这个知府虽然不如内陆的好,令孔昭慈欣喜的却是在天朝大军横卷闽粤各省的时候,他却躲过了一场大劫难。
随着战局的发展,起初还沾沾自喜,或者还对他的大清朝抱有极其强大幻想的孔昭慈感到了危机。他发觉,尽管太平军没有大规模进攻台湾,也没有像他的主子当初那样实行海禁,可是,台湾这个孤悬在外的小岛还是被完全隔绝孤立起来了。他们得不到任何来自内陆的接济,大清管不上他们,内陆的民众、甚至是洋商都不肯和他们发生任何贸易往来。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英国人和美国人上岛了。为了这个,他着实兴奋了一阵子。这不能说他是喜欢洋人,不要大清的气节。其实,他就好比被困在荒山上,许久不见外人的孤苦者,偶然看到了活生生的同类(当然,这些同类长得和他尽管有区别),哪能不兴奋呢?
更何况,他手里还拿到了大清朝廷的圣旨。要说这份圣旨也是来的难得,居然是乘坐英国商船才送进来的。也许是朝中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台湾吃这个苦,也许还是朝廷就想坚定他的忠心。这次太后是格外地开恩,一下就给了他三个头衔,福建巡抚兼台湾知府、台湾兵备道。太后还特意高度评价了一年多来他在台湾的重大贡献,希望他恪尽职守,为将来反攻大陆做出自己最大的贡献。
孔昭慈高兴了几天。一是,孔家大户掰着指头数,能够在大清朝任职最高的也就是当过兵部主事,后来在贵州按察使任上被太平军斩首了的孔庆鍸了,没想到,他算是为祖上争得了一个大荣誉,福建巡抚,还是从一品的巡抚,尽管这个帽子显然是个空头的,毕竟以后的家谱上总要记下这闪亮的一笔。
其二呢,知道了朝廷允许英美驻使台湾,这就至少能够解决一些他的眼前急。他本来担心跟洋人走近了以后会遭到后人的唾骂,现在可好了,可以放开手去干,只要对大清反攻大陆有利就成。至于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丧权辱国的事情,只要朝皇上、太后那里一推了之,是皇上和太后叫我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确想了不少的高招,诸如购买洋枪洋炮,从英美商人手里采购些急需的粮食以解燃眉之急,稳定住岛内渐渐不安的局势。可惜,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罗锅子上山前(钱)紧,圣旨是来了,来了一张纸,换走的却是台湾府库里难得的那点儿积蓄。没钱,没钱洋人那是什么也不和你干的。
不干还好说,可恶的是英国人似乎走到哪里都不愿意跟鸦片失去亲昵,随着英国人的到来,鸦片迅速肆虐台湾。他管不了,也根本不敢去管。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真可谓是狼烟四起,一批批的山民开始作乱,尤其是他费劲周折,用圣人思想武装起来的练勇也纷纷倒戈。他起初并不明白,可是当群起的暴民扯起抗英大旗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太平军们从来就没有打算安静地叫他过上几天好日子,岛内早有他们陆续潜入的奸细,就是他们挑起了暴乱。
“驱逐英夷,拒绝鸦片,否则向官府开战!”看上去条件还算蛮不错的,至少还没有直接喊着要消灭他。可是,这个条件又实在是太难做到了,英国人是谁?英国人厉害啊,他们不听圣人的,只认钱。
再看看外面,孔昭慈就更没有可硬气的地方了。什么澎湖列岛、什么金门,人家太平军更本就没打。可是到了今年,对岸随便发来的几发炮弹,就把金门岛吓了人走岛空,谁见过打的那么远的炮?不跑才怪,没有人愿意和生存过意不去的。他明白了,太平军是不想费大力气,可还要拿下台湾。
连续一年了,他再没有得到过来自他的那个大清朝的只言片语。美国公使馆的朋友告诉他,海上现在是天京政府红海军的天下,俄国人屡战屡败,早被封锁了。来往的民用船只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叫他暂时先忘了他的政府。
这个时候,他才又联想起他知道的那些史实,当初大清平定了台湾以后,朝廷上下纷纷叫嚣台湾“孤悬海外,无关紧要”,或是说“海外丸泥,不足为中国加广;裸体纹身之番,不足与共守;日费天府金钱于无益,不若徙其人而空其地”,更有甚者,竟然抛出了不如“弃其地与红毛”,“任夷人居之,而纳款通贡,即为荷兰有亦听之”等等的奇谈怪论。就是那个被捧上了天眼看着就下不来的康熙也曾以为“台湾属海外地方,无甚关系”,“得之无所加,不得无所损”。
我呸!想到这里,孔昭慈气恼的偷偷朝着地上狠呸了一口。什么大帝,什么康熙大帝?当初假如不是郑家据守着台湾,你能来收复?国之疆土一寸、一厘也是大。我看是有人把你后面的那两个字写错了,前面那个丢了一点,后面那个只是一个味儿,该叫“康熙太低”才对,写历史的那些人不是聋子,就是瞎子。
什么反攻大陆,反攻个鸟啊。一帮子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杂碎,你们就没有真正打算要过台湾,老子竟然是死催的,昏了头了,来到这么个鬼地方。
内忧外患,逼着他只好另找出路。从这个时候开始,天京政府的宣传他也开始看了,看了之后,他又不禁有些奇怪,这些宣传资料怎么这么快就都流到了他的手边?
他其实是很顽固的,不过,也许是他的血液里多少还有点真正孔家遗传的缘故,李秀成的那篇文章和《红星报》的社论,确实叫他震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好像突然才想起来了,这话就是他的祖宗大人说的。当然,促使他能想起来这么多的,还是天朝红军的那彪炳战绩。天朝红军杀清妖,斩洋人,横扫一切,他手里这点子东西算什么,不够一顿吃的。
走投无路的时候,孔昭慈才明白了当汉奸的可能后果。天啊,千万别像曾国藩那几个弟弟那样,要是被铸成铁跪像安放在曲阜老家的祠堂门前,那可是丢了大人了!
于是,他通过正在撤离台湾的美国公使馆留守人员,向福建天朝政府摇动起了橄榄枝。那天他特别心安理得,尽管他还不知道天朝政府会不会接受他这个迟来的归顺,不过,当时他听到了那位美利坚官员赞赏他的话,“巡抚阁下很有政治眼光,您的那个大清政府不会存在太久了的。”嘿嘿,洋人都夸自己有见识了,孔昭慈能不满意?
现在,他就担心一个,担心天朝政府是不是像说那样,真的是“爱国、革命不分先后”,如果是他的大清朝,肯定不会那么做。
当红军总参谋部收到福建传来的电报的时候,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员会的领袖们都在勤政殿参加一个扩大会议,参见会议的都是政府各部门的主要官员、参议,会议的内容是要解决几个当前比较突出的社会问题。
一是教育的普及问题。天朝政府鼓励全社会的各方力量都尽其可能投入到提高国民素质的伟大事业中去,他们不厌其烦地告诫人们,不能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就会被各种经过粉饰的假象所迷惑,就会沉湎于眼前而不思进取。整体文化的高低,决定了一个民族乃至国家的盛和衰。
为此,在县、乡一级,天朝政府尽最大努力兴办了各种学堂,并强令所有学龄儿童必须无条件地接受文化普及教育。办学也成为了各地天朝政府官员的头等大事,甚至是直接评价一个官员好坏的首要标准。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遇到了麻烦,麻烦在于经过调查,天朝属地女童的入学率相当的低。为了适应民俗习惯,天京、上海新办的大学虽然没有单独的女校,却分出了女子班。由于现实人民素质等方面的制约,中等学校的数量还不是很多,自然可以有条件去兴办单独的女子学校。但在文化普及阶段的小学初等教育就不一样了,学校是多,可更多的人家是不愿意把女童送去学堂,“和一群野小子裹混”,毕竟是几千年下来了,“男女授受不侵”的思想似乎是早已深入人心。
第二个还是涉及女子的问题,这个问题更突出,那就是“裹脚”这个历史遗留的问题,同样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大弊端。从金田开始,到攻克金陵建都,天朝随军女眷及女兵的数量近二十万,作为女权解放的先锋,她们“放脚”参战、甚至是参政,确实起到了一定的带头作用。但是,对于天朝控制的广大地区来说,她们能影响到的地方还仅仅是少数。在乡村,或是稍远的地方,尽管天朝政府一再申明“裹脚”的坏处,尽管人们自己心里也许都明白,可是真要去放,那比起放开辫子的男人们来说,更是像触及了灵魂一样,万万使不得。
第三个是天朝政府正在秘密实施的变相移民。内务部的“狼”和“黄莺”在美国、加拿大已经为天朝拥有了大批的产业,不久其经济势力还要扩及到南非等地,为了使一些不利于经济发展地区的百姓尽快走出贫困,也为了集中资源加速当地的发展,天朝政府除了前期进行的有计划向欧洲大陆输出“劳工”,迅速培养自己的产业工人基础之外,又采取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就是把各边远山区的人家借助内务部的力量向海外迁移。他们首期的打算是要在两年内完成迁移一百万户。
这对于习惯了恋家、恋乡、恋祖的人们来讲,无疑是一个更大的难题。正所谓,金窝银窝,不如的狗窝好。“狼”和“黄莺”急等用人,而天朝政府这边儿却是困难重重,在动员、迁移了闽西、赣南的几千户后,工作眼看着就要陷于停顿。
在林海丰、郑南的引导下,天朝现在的领导集团,不是简单地把目光集中在国内的战场上,集中在已经成为行尸走肉的满清政府的身上。他们开始学会了高瞻远瞩,把目光放的更远。就好比是建立红军总参谋部,他们是为了打造一支走向正规化、能应付未来更大规模战争需要的人民军队一样,他们更需要打造一个能真正屹立在世界之林而永远不倒的强大的天朝大厦。
李秀成拿着林万青的电报走回到会场,将电文交到正在凝神听着别人发言的石达开手里,又附耳低低声地说了几句。
石达开点点头,笑了。他把电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轻轻推给旁边儿的林海丰,然后示意李秀成先回到座位上去,那意思很分明,不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急什么呢。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
对台湾的整体战略,在两广战役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和林海丰就有一个共同的见解。那个时候,他们不想牵扯太多的人力和物力来先解决台湾,对他们来说,台湾是囊中之物,想要,伸手即来。可是,他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先集中一切力量收复大西南,还要在清剿两广残匪的同时,修养陈玉成的部队,以备再战。根据林海丰所掌握的历史情报分析,他们虽然认为英国短期内不会全力来对天朝进行武力报复,但是,他们也不能不做两手的准备。
林海丰扫了眼电文,没有任何表示,他同样不急。
其实,林海丰之所以把陈玉成留在广州,并不像杨秀清认为的那样,是要给自己培养一个根据地,或者说是退身之路,林海丰不会是那么狭隘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那么悲观。想要一支自己的子弟兵吗?想要根据地吗?只要他愿意、他想,那么他走到哪儿,哪儿就一定有,没有这两下子,他可是白白在红色中国生长了二十三年了。
留陈玉成节制两广、福建,他的确是有目的的。一是防备万一,应对可能出现的英国报复行为。更主要的还是要像苏浙、上海那样,给天朝建设好这一大片的富饶之地,同时,壮大和发展红军的精锐队伍,将来用它去北伐。要说有私心,那也是有的,他是想借此机会来更加提高陈玉成在各界中的声望,为他在天朝政府中的未来打下坚实的根基。说白了,陈玉成是他选定的接班人。
有目共睹,陈玉成不负期望。在林万青、陈开等人的协助下,两广、福建三省残匪很快肃清,土地改革更是搞的有声有色,成为了天朝继苏浙之后的又一个样板。
至于红军队伍的扩大,那更是迅猛。不仅是体现在数量上,他所节制的当时实际上已经是五个军的强大武装力量中,凡是连排以上的军官,无一不是军官俱乐部的积极参与者。因此,在后来的天朝军史中,陈玉成所部在这一阶段的作为同样成为一个亮点,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壮举。
粤闽桂后来的五个军中,排以上军官都是太平天国共盟国的第一批成员,这五个军是当时全天朝军队中共盟会会员所占比例最大的部队,是真正的共盟会领导下的武装力量。而且军史上还这样评价过陈玉成的部队,正是由于红一军等部的存在,天朝政权才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刻,得以和平转变,为天朝走向共和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作出了不可磨灭的伟大贡献。
陈玉成在扩大训练强大陆战红军的同时,还建立了福建、广东和广西的三支海上舰队。这些舰队要是面对英国的全面进攻,可能,也许是一定逊色了许多,不过,应对台湾,应对局部的战争,那可是绰绰有余了。
按照既定战略,在陈玉成的主持下,福建的林万青对台湾进行了全面的经济封锁。
不用什么禁海令,觉悟起来的人民自然就都会自觉加入到这种斗争中去。福建红军舰队更是配合上海的红海军割断了台湾与满清的海上通道。
与此同时,内务部的秘密人员自然不会落后,借助美国商人的掩护,他们纷纷进入台湾。
现在,火终于烧起来了。只需天朝最高指挥委员会一声令下,早已枕戈待命的红军各部,马上就可以登陆台湾。当然,在这之前,还需要解决一个技术问题,那就是如何对待和处理屡教不改的英国人。
林海丰悠闲地点燃手里的烟斗,把目光投向正在发言的人。
会议上正发言的是曾国藩,他是以天朝教育部参议的身份参加这个会议的。
“……一些个天真无邪、不懂事的孩子们凑到一起,他们能产生什么邪念?我看,真正有邪念的还是那些父母们,否则,怎么上个学堂还会叫他们联想的如此之多?天朝既然有了强制父母必须履行把孩童送去上学的通令,那就要坚决执行。在我们这些父母的眼睛里,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他们都还应该是孩子,一样的孩子。不要把我们成年人的那些污秽想法灌输到还是张白纸的孩子们脑袋里去。男女是要有别,那是要通过我们以后慢慢地教育,教会他们如何正确理解这个问题,分辨出什么是丑陋或是邪恶,教会他们如何地洁身自好,如何自尊自爱,而不是像这样地去封闭他们。难道真想封闭就能封闭住吗?我看不是。不从心里真正去理解,好的也会变成坏的,再美的东西,也能演变成最丑陋的。如果不是这样人为地设置孩子之间的心理障碍,那个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人间悲剧大概也就不会出现了。”
曾国藩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看看与会的官员们,“前些日子,我去过天军在扬州的野战医院。说实在的,在那里,我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圣洁,什么是美。那些野战医院里的天朝女军们,她们用自己的心和力,挽救了无数天军将士的生命,同时也给那些死难的英雄们以最后的安慰。据统计,由于野战医院有了这些专事护理的女兵,伤兵们的死亡率大大下降。足以证明她们所从事的这项事业的伟大和光荣。”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可是,就是这些没日没夜地做着默默付出的女子,她们却没少被一些世俗的家伙们在背后用口水糟蹋。据说还有人还公开放言,这些各个医院的女兵们,都是些不值得男人要的什么什么。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在这里就不学了,想起来就恶心。而她们自己呢?她们自己怎么看?”
“在那里,我听到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是教导旅的一个排长,身受多处炮伤,奄奄一息。弥留之际,他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提出想摸摸那个始终伴随着他即将走完整个生命历程的女兵的手。这个排长才十九岁。女兵犹豫了一下,当时旁边儿的其他伤兵、女兵们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是啊,她应该犹豫,人们都会理解。尽管为了拯救这位英雄的生命,可能她早已触及到过他的手,还有其他很多身体部位,那毕竟是她的职责所在。现在不一样,她如果要是被对方主动地触摸到了,自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至少在座的诸位当中,很可能也会有这种想法。男女授受不侵嘛。不过,女兵的那个犹豫只是一瞬,对,只是一个瞬间的犹豫。她伸出了自己纯洁的手,很自然,很心安理得的样子,任何人当时都没有想到。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脸上还带着甜美的笑。你们知道吗,那个排长的手是什么样?他的左手被白布缠裹着,露出来的仅有一个指头,他的右手早就没了。就是这样,排长的两只手握着,不应该是说握着了,具体怎么说,现在我都疑惑。总之,他得到了,他走了。她送给了天朝的那位英雄一个最后的安慰,难道她真的就因此失去了什么吗?”
曾国藩抬起手,抹了抹潮湿的眼角儿,“说实在的,我很感动,每每想起来也还是总会情不自禁……大家知道,曾某曾经是以儒学卫道士自居,一切有悖圣人之道的事情,曾某都是坚决嗤之以鼻的,自己觉得自己很高尚。当然,还有不少的人曾经就真的那么以为了,没脑子的大家吹捧为。可是,和那位女兵相比,我感觉自己太龌龊了。不瞒诸位说,曾某曾经阵前纳妾,沉湎荒淫,也许还有更坏的地方,只不过是隐藏的更深而已了。”
曾国藩叹了口气,“说这些,原因是我知道自己的耻辱之处了,我在尽力去改。现在,我还是要说这个女兵,和那些困守闺阁,自称淑女的姑娘们相比,她同样什么也没有失去。不仅如此,反而她得到却是所有伤兵的赞颂,她为所有她的同行们挣得了一个无比高尚的荣誉。他们叫她‘圣洁天使’,看到她和她们,伤兵们就觉得自己没有白白地在战场上流血,就有了更加顽强的生命力。在野战医院,当复原的伤兵走出医院,重返战场的时候,面对大家的感谢话,她们最常说的分别话就是,‘替我们多杀几个清妖,几个鬼子’,她们最不喜欢说的两个字就是‘再见’。我敢说,当那位排长握着这位女兵的手安详地离开他所无比钟爱的世界的时候,他一定是没有任何的邪恶之念,更没有悔恨和遗憾。后来,教导旅的谭旅长还曾经为此事亲自去了野战医院,他是代表教导旅的全体将士向那个女兵道歉的。唉,我看是多余了。为什么呢?因为道歉的本身,就意味着还是把这种纯洁的行为,联系到了邪恶。”
说到这里,曾国藩看了看林海丰,“我很感谢林委员,是林委员给我下去多看看,多走走,多写些歌颂天朝各界高尚行为的建议,使我能够听到或者遇到那些令人赞叹、钦佩的行为,也才有了现在的认识。我在写,我要大力推崇那个女兵的圣洁精神,她也是英雄。归根到底,人的意识是随着发展慢慢能够改变的,所以,我还是要说,对于女童上学的问题,必须强制执行,谁反对,就叫他去坐牢。表面冠冕堂皇、正人君子的有什么用,要学会净化心灵。学堂就是要建成一个净化所有人心灵的地方。早晚大家都会明白天朝的一片苦心。”
曾国藩的话暂时告一段落,一时间,会场上一片的安静。说实在的,就在参加会议的官员们之中,也有人对把自己女孩子送到学校里去和男孩子混杂一起而感到深深的不安。
“那个女护士叫什么?”林海丰看着曾国藩。
“岳梅琳。”
“她是个苏州妹子,以前还信过洋教,现在是共盟会会员。”苏三娘接着介绍到,她现在接了林海丰的班,是天朝的内务大臣。
林海丰瞅瞅苏三娘,又看了看分管教育、卫生部门的洪仁玕,那目光显然是带有一种极其的不满意。
“是这样的,扬州野战医院早就要上报天朝,为岳梅琳请功,只是由于他们前一阵子忙于迁移去徐州,所以耽误了。她的情况介绍也是刚刚上报来的。”苏三娘解释着。
林海丰看看杨秀清和石达开、郑南,“天京大学的医学院不是要分出来一个护士专科学院吗,我看就用咱们的这位女英雄的名字来命名好了,叫‘梅琳护士专科学院’,如何?”
杨秀清点点头,“好,就这样。她是我们共盟会的光荣,是最纯洁、伟大的姑娘。”
“还有,”石达开的手一举,“我们的八一功勋奖章不是刚刚有了吗,这第一枚奖章我看就颁发给她,要颁发一级的。”他说的八一功勋奖章,就是天朝民族英雄功勋奖章,天朝工农红军的诞生日是一八五三年八月一日。
“我看不错,就是要大力歌颂这种忘我的精神,要号召全军、全国人民学习她。”郑南一挥手,“不是有人叫嚣我们的女护士们都是要不得吗,那我今天就公开告诉大家,所有野战医院的护士,她们的婚姻必须经过内务部各方面的严格审查,凡是那些不够资格的,不能给她们带去终生幸福的癞蛤蟆们,一律不得娶走我们的圣洁天使。”
林海丰瞅瞅郑南,心里在笑。这个家伙,什么都管啊?他又转头看看苏三娘和洪宣娇,“关于‘放脚’的问题,大家都说了说自己的想法,你们二位也该说说啊?”
“这有什么好说的,一律放开,不放者严惩不怠,不是好好说都不愿意听吗?”洪宣娇牙一咬。
“唉,不太容易啊,这个工作实在是太难了,在上海我就有体验了,辫子不是都可以留吗?慢慢解决最好。至少那些进了工厂的姐妹们已经在放脚。”苏三娘苦笑着。
林海丰笑了,接着又看看曾国藩,“曾参议,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呵呵,这个裹脚的历史实在是太长了,要想一下解决还真是个难事儿。”曾国藩也是苦笑,“当年大清入关,在剃发易服的同时,也曾下令严禁民间女子裹脚,可是也没有办到。这个……真是不好说啊,严禁吗?大家一时接受不了,不禁又不行。”
杨秀清一拍桌子,“就是要严禁,看看天京,不是找不到裹脚的了吗,不采取措施就是不行。”
林海丰看看紧绷着脸的杨秀清,又瞅瞅石达开。
石达开笑了,“这个问题是个头疼的事情,呵呵,我是说不好,还是你来说说吧。”
“好,那我就说说,不过……”林海丰说着,笑着看看苏三娘和洪宣娇,“不过,我说的时候有些不好听的话,你们二位女将和在座的女士们都可别在意啊。”
林海丰开始了他的论述……
裹脚风靡全国,根深蒂固,不过,那些裹着脚的女人们真正能知道它的渊源的恐怕没有几个。这个女人裹脚的风俗啊,可不是由打清代开始的,它还得一直向上推,要推到大约是五代或是宋初吧。反正啊,在唐朝及其以前,女人都是不裹脚的。裹脚之风的兴盛倒是在明清。不过呢,裹脚这种现象偶尔出现的时间可能还要早。
一说起裹脚来,我先给大家讲个传说。不过我要事先声明,这可不是我编的传说,但是编造这个传说的人,一定是那些与我们有着相同看法的先人们。
相传啊,裹脚是从商纣王的爱妃苏妲己那里留传下来的。大家都知道,传说苏妲那是个九尾狐狸精变成的东西。不过啊,当时虽然她已经能化成人形,可是唯独那两个爪子还化不成是人足的模样。她怕纣王发现,于是就想出了一个妙计,她用一条老长的白布把脚缠了起来。这以后呢,她又怕光是自己裹脚那太孤单,也太惹眼,于是呢,她就又对纣王说,妇女裹脚好看,并把自己缠成的小脚儿给纣王看。
这个纣王一看后,果然觉得小脚儿的确是很有些惹人喜欢,很美妙,很新鲜,当然,主要还是很能勾引起他的邪恶欲望。于是乎,他就开始下令全国的妇女必须裹脚,久而久之,就留下了妇女裹脚的历史。
传说归传说,当不得真,所以咱们还是来说正史。
那么,裹脚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
接着,林海丰真假参半,整出了个他经过整理加工后的完整“裹脚史”:
据说呢,古代女人裹脚比较可靠的起因,是由于南唐后主李煜那个败家子儿喜欢观看女人在“金制的莲花”上跳舞而得来的。由于那个金制的莲花太小,舞女必须将自己的脚用白绸先裹起来后,还要使脚弯曲着才能站立在莲花上面,这样,跳舞的时候好像就显得比平时要婀娜多姿,轻柔曼妙。这本来就只是一种舞蹈装束,为了一时的好看,也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流行。
倒是到了宋代,裹脚开始慢慢发展起来了。它先是流行于红楼风尘女子之间。风尘女子是做什么的,大家都明白。可为什么这种陋习偏偏就能够首先出在了她们的身上呢?道理其实很简单,这恰恰就是和我一开始说的那个关于裹脚的“美丽”传说一样。大家想想,妲己是个什么东西?狐狸精啊。
呵呵,看过或者听过蒲松龄聊斋故事的,不会不知道狐狸精是干什么的吧?不错,就是专门来祸害人的,祸害男人的,它们是要吃尽你的精血的,是要要你的命的。
书归正传,正是从那些风尘女子开始,裹脚就渐渐向着上流社会流传。在宋朝时,那是只有高贵的女人才裹脚的,一般的普通妇女都是不会去裹的。而且当时女子对裹脚的要求,也只是把她们的脚裹成纤直好看,还不至于闹到像我们后世这样,伤筋动骨的那么厉害。
不管真么样,大家听到这里就都应该明白了,上流社会的女人也好,风尘女子也罢,她们都是不用去出力干活,和男人们一起来养家糊口的。她们或是养尊处优,或是相互争宠,或是……反正自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要竭力地在那些男人们面前展示自己的所谓魅力,或者干脆地说吧,就是为了一个去勾引男人更方便。
这里还应该说一句,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是要经常出门的,她们也就更要注意自己的脸面,怕被别人耻笑自己淫乱,她们要脸。贵族女人和风尘女子是不要脸的。她们只需要的是肉体的满足和金钱。
当然,我在这里不是有意地要侮辱那些风尘女子。大家心里都明白,走上风尘这条路,很多女子都是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无奈,她们也不愿意这样。而且,这些风尘女子中,也不乏为了追求幸福舍生取义的烈性女子,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大家一定都是知道的,她就是个好样的。
但是,这个问题不是咱们的主要矛盾,现在咱们只看表象,这个表象能够揭开裹脚这个丑恶习俗的真谛。
以上我说的这些,信不信呢由大家。不过,也许大家之中就一定有人会知道,就是现在满清治下的红楼里,还在流行着一种游戏,也就是一种叫做“行酒”的游戏。这个游戏就是起自宋代的。当时在许多妓院的欢宴中,都流行着这种叫“行酒”的游戏,从头至尾最突出的就是妓女的小脚儿,还有她们脚上刚刚脱下来的小脚儿鞋。那些狎妓的嫖客们把酒杯放入妓女的小脚鞋里,用来传递、斟酒和饮酒,并为有机会能使用妓女小脚儿鞋中的酒杯来饮酒而感到自豪,或者是兴奋不已。
奇怪,那鞋子就不臭吗?借着臭气喝酒很爽吗?
呵呵,我是没有见过那种场面,所以只是猜测一下,大家不要见笑,估计那鞋子可能是用香薰过了的,否则谁都会倒胃口。他之所以这么追加一句,是因为他看到了官员后面坐着的正忙于记录的他的夫人,他夫人的脸色惨白。
在这以后,不少的民间堕落女子自然也是不甘落后,于是就纷纷极力地仿效。当然,往往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刻,一些必不可少的人物就该出场了,那就是出现了一些所谓正经文人的伪君子们,他们开始推波助澜。
这些历代的酸腐文人,叫他们是流氓文人也许更恰当。他们不思为了国计民生而为国家效力,或是去出谋划策,这些除了怨天尤人地抱怨自己之伟大,却又狗屁都做不来的东西们,无聊到竟兴趣盎然地把探讨小脚儿当作是了一种源深的“学问”来做。他们不惜笔墨,撰写文章,细细地品评,以卑琐为乐事,惟恐没把男人玩弄小脚儿的美学成分和调情作用诠释的清清楚楚。
比如这个满清中就有那么一个叫方绚的无耻流氓文人,他就自诩为是什么“香莲博士”,写就了一篇题为《香莲品藻》的文章,费尽心机地把裹脚女子的小脚儿,居然划分为了五式九品十八种,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他还就因此出了大名。
可惜,咱们是无缘与他碰到一起了。他真侥幸。倘若这个流氓能混到现在啊,我保证,干脆就像大阅兵那样样,本官就叫大家一起都去瞻仰瞻仰他的夫人,看看这么一个明白小脚美的混蛋穷酸,娶来的娘子是不是真能有双绝顶的好脚。其实,不看也知道,就他那样的,也就是做个梦,意淫想想吧,好人家的女子会跟他?
不管他的,总之,就是有了这帮子混蛋,裹脚才能形成气候,并逐渐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社会女子的所谓习俗,成为一种病态的审美。
在这里我还要申明一下,这种极其病态的陋习,它发源于我们汉人,并因此带坏了其它的兄弟民族。
当然,不能否认,对女子来说,美是至关重要的一种事情。是获得美好人生的重要手段和途径,至于能不能走路,或许是还在其后,或许是有谁还在乎呢?怨谁呢?愚昧,无知,只能怨这些可怜的女子们太愚昧了,太无知了。不知不觉当中,女子们把自己与红楼的风尘女混为了一体,还自以为是美呢。
唉!真是……
以上说的是女子们在无意之间,被那些别有用心流氓文人引上了歧途,变成了只供男人玩弄的一个“东西”。
大家不要忘记,裹脚对女子自身来说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情。所谓的小脚儿之“美”是以女性的身心被摧残为前提的。缠小脚的方法是通过人为的强力,野蛮地造成女子两脚的指骨脱位或骨折,并将它们折压在脚掌底,再用缠脚布一层层裹紧,被缠足的女性步履艰难,且疼痛异常,那是可想而知的,十指连心啊!而且,搞不好还有可能引发残疾,或者是导致致死,成年后渐渐还会染上关节炎等症状。民间不是有“小脚一双,眼泪一缸”的说法吗,这其实就是女性千百年来遭受这一苦难的集中反映。
而一旦把天然的脚缠成了“三寸金莲”,女性在劳动和社会交往方面那必定就是十分不方便的了、自然也是大受制约,她们只有困守在家中,围着锅台转,甚至就是站立和行走都必须要扶墙靠壁。
这样,不仅大家习惯的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古往今来的说法顺理成章了,而且“男强女弱”也就成了事实。女性若有什么不满、反抗,或是私奔之类什么的,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跑不动嘛,脚太小。于是,女子惟有忍气吞声,听任摆布。男人们似乎也就感觉保险了,满足了,有面子了。
这是什么?这种违背自然与健康,建立在摧残妇女身体基础上塑造出来的所谓“美”,不仅是对美的极度扭曲、践踏和变态,更多的其实还是夫权思想在作祟。它纯粹是在对女性的压迫与控制中,男人们感觉真正找到了一个强大的“自我”,也才使得这种变态的行为,真正得以顺利地延续下来……
林海丰讲完了这一大套裹脚的“正史”后,他脸色阴沉地看看所有与会的官员们,“怎么样,我想大家该明白了吧,裹脚,其实就是红楼妓女的拿手好戏,现在,大家还会觉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家里,或者是身边儿很正常吗?我想说,或者必须要说的是,在当今天下,裹脚和鸦片一样,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两大耻辱。吸鸦片,海外的人会说我们是病夫。继续保留裹脚,人家会说什么?”
是啊,外人会说我们什么?
所有的人都被林海丰描述出来“裹脚史”震撼了。怎么一个有着几千年悠久文明史的泱泱上国,竟然能把一种妓女的专利当成了顶礼膜拜、不可更改的神圣偶像,竟然把肮脏和丑陋当成了圣洁与无邪,并为之宁可舍生忘死了呢?
苏三娘、洪宣娇等女官员们脸是红的,半低着头。她们羞涩,因为她们尽管是代表着天朝女性进入了天朝政权的创造,引领着姐妹们走出了妇女解放的第一步,此时,她们也没有什么骄傲感。在为她们那些执迷不悟的姐妹们羞涩的同时,就她们自己的内心论,她们同样还是存在着活多或少的另外一面,那是几千年封建意识压在她们内心上的东西,说是残余吗?好像还少了点儿。
至于包括杨秀清在内的全体男性官员们,脸同样是红的,更红,头低的更深、更深。
耻辱啊!无地自容!他们的心灵在哭泣……
全世界的男人们一定都是一个心理,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盼望或者是喜欢他们家中的女性能和红楼女搭上什么纠葛的,哪怕是一丝一毫。当然,他必须是个心理正常的男人,变态狂就不在其列了。
而中国男人也许更是突出,突出的就是他们比任何人都更需要一个所谓的“面子”,他们中的那些穷酸可以干出任何最卑鄙、最无耻的事情,却又总会为自己找出一个恰当的理由。穷酸们甚至把他们进出红楼娼馆、周旋于声色之间都美其名曰为“寻找知音”,因为红楼中的女子有文采啊,她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和她们在一起就有“共同语言”了。
说的多好啊,可当你叫他们把自己家的女孩子放开脚,送到学堂去的时候,叫他们自己的女孩子走上自立之路的时候,叫他们自己的女孩子能够拥有真正的才学的时候,他们却又开始难过了,又感到内心的不安了,他们想的都是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呢?恐怕是在他们的想象中,学堂里和外面的每一个男孩子,先别管他是多大,总要会合他们一样,喜欢寻找他们乐之不疲的那种“知音”,或是“共同语言”吧。
难道他们就真的不喜欢这个,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愿意自己家里的女性在外人面前扬眉吐气?恐怕还并不是这样。那些声名显赫的男人们,同样要把他们的女儿们培养成超脱凡俗的人才,为了什么?想叫女儿们能在公婆家有地位,不至于被公婆家视如粪土,因为那样会丢了他们自己的面子。可惜,对待别人的时候,他们就不愿意想了。
自己要面子,却又不愿意给别人面子。这就是男人。
不过,至少现在勤政殿内在坐的男人们不会有那种心理,虽然他们也都一样的喜欢要面子,或者在底下也要做些龌龊的勾当,可现在他们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面子。
“刚才林委员说史上很多流氓文人赞誉女人裹脚,据我所知,那个苏轼苏东坡也写过类似的东西。我以前对裹脚这个问题还是认识不清,也……”卢贤拔抬起头,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一时该怎么说才好。现在看来,我们面对的还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放不放脚的问题,而是一个真正关乎到整个天朝、整个民族荣誉的大问题。”
“说的好!”石达开神色凝重,“这不是放不放的问题,除去民族、国家荣誉之外,它还是关系到我们天朝创建之初就一再提出的尊重女权、妇女与男人同样平等的政策能不能真正得以推行的大问题。遍视民族历史,自宋代才女李清照之后,我们再无真正的优秀名女子出现,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
“李清照是个难得的女子,”曾国藩一声长叹,“她不仅精通金石、历史,她与其夫赵明诚合著的《金石录》一书,著录了其所见从上古三代至隋唐五代以来,钟鼎彝器的铭文款识和碑铭墓志等石刻文字,是我们民族最早的金石目录和研究专著之一。还不能不承认,她是一个绝顶的诗词大家。汗颜啊汗颜,靖康耻之后,羞于其夫赵明诚面对金兵入侵,竟然临阵脱逃的现实,她唉叹咏颂的‘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一千古绝唱,叫我们这些男子们都无地自容啊。”
“从前我们崇尚的那些词人诗人,虽然也写着无数的离情闺怨的诗词,可他们多是代替女主人翁而立言的,再真也是假的。所以说,这一切的诗词,在李清照的面前,就都如粪土一样,不值得进行任何的评价。”天京市长胡元炜摇摇头,“当年李清照欲把自己的才学传于后人,可连她都没有想到,她所选定的那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一张口都能说出句‘才藻非女子事’。唉,可叹可叹,她是在不该生的时间里,又生错了一个错误地方。如果在我们现在的天朝……”
他低下头,手背轻轻揉了揉眼角儿,“要改,必须要改,历史的悲剧绝对不能继续下去。放脚,上学,这是两个相互关联的问题。如果不改,我们何以面对世人,我们如何为正在海外代表天朝政府的傅公使们抹彩啊!”
“才藻非女子事,甚至是像陆游这类的爱国诗人们也是大加褒扬。这是同样的民族陋习,这一切都是夫权意识使然。唉,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郑南看看与会的官员们,“李清照虽然不愿看到山河破碎,更不愿意‘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可身为那个时代的女人,她既不能像岳飞那样驰骋疆场,也不能像辛弃疾那样的上朝议事,甚至不会有像陆、辛那样有政界、文坛的朋友可以痛痛快快地把酒骂座,痛拍栏杆的机会。然而,她却是没忘了独自一人的忧愁,愁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她是我们中华民族女子解放的典范和楷模,也应该成为我们这些大男人们的激励者。老天给这个世界安排了女人,我们大的道理先不必去说,单纯从子孙繁衍的角度上讲,一个民族里,只有最优秀的男人和最优秀的女子结合,才会有最优秀的后代,才会使这个民族兴旺下去。山间的野兽们尚且知道优胜劣汰的道理,何况是我们人类了。凡是不注重现实,不适应现实的民族,都将会像世界上众多灭绝的生物种一样,变成别人脚下的粉尘。所以说,女性的解放和自爱,是我们民族兴盛的希望。”
“要我说,男人就不是好东西,尤其是那些酸臭的文人,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没有他们,哪来的这么多肮脏的令人难以启齿的坏毛病出来。”洪宣娇手一摆,话脱口而出。可马上,她又红着脸吐了吐舌头,“我说的可都是他们那种的男人和文人,咱们天朝的男人、文人各个都是好样的。”
杨秀清不知道别人能够随口就讲出来的那么许多历史典故,更吟诵不出几首诗赋,可他很喜欢听。听着林海丰这样说书似的讲述历史的繁衍,他觉得从中能够得到许多。
他看着众人举了举手,“有什么说道,一会儿再说,现在咱们大家还是听海丰老弟继续接着讲,为什么满清没有能够禁止住这个该死的裹脚。”他的脸明显地在抽动。
林海丰长叹了一口气。等了一会儿,他看着没有人再说话,就接着说到,“现在,咱们再把话头扯回到曾参议说的那个满清禁止裹脚上。不过,我们都要首先弄明白一个问题,满清的禁止裹脚可并不是出于什么善心,当然,他们也不知道裹脚是这么恶心的事情。他们哪儿有多少文化,更不会去研究你的历史了。他们只是害怕这种陋习会波及到他们自己本族女人的圈子里,他们觉得那才是最可怕的。”
他看着手里的烟斗,“满清没有入关前,他们的青壮男子是要打仗,是要争权略地的。而女人们呢,不仅要照顾家里,还需要出外替代男人们去劳作。想想看,一双任你再美丽的三寸小脚儿,再能勾引男人,你也是根本承受不住她们所必须担负的那种生活重担的。大家可以看看,想想,满清的女人们有裹脚的吗?没有。”
他摇摇头,“在这一点上,他们比我们的先人们更聪明,所以才会有他们的一时所谓的强大,所以才会有了对我们这个号称是天下第一文明发祥地的二百年的殖民统治。因此说,在这一点上,无论怎么样,至少他们还是值得我们去学习的榜样。他们虽然没有能最后禁止住裹脚,可他们不学,他们知道好赖,不像我们这个民族。唉,我们这个民族啊……我们往往在学习别人好处的时候总是还必需要有一个很漫长的观察,还要扭捏,而学起坏的来,学起什么乌七八糟的来,却是比谁都快。想都不想。”
“我们提出放脚,当然不是为了要女子们去承受艰苦的劳动,我们只是要彻底解放天下的女子们。女人要想解放自己,首先就要能自由自在地走出门去,上学堂、工作、当兵、做官。和男人一样,女人不仅需要自爱,还需要自立。刚才在诸位的表情上,我明显看到了女人的裹脚是我们这些男人们最大耻辱的同一个感觉。现在我就要告诉大家了,为什么裹脚这个阴魂会至今还一直纠缠在我们的姐妹身上不散,甚至在满清的强压下都没有实现。”
林海丰说到这儿,站了起来,情绪显然也激动了起来,“满清禁止裹脚,本来是无心栽柳柳成行的好事情,如果我们的男人们真正是感到了某些耻辱的因素在这里面,这种由我们汉人引发起来的陋习也就没有了它延续的机会。而实际上呢?那就让我们来看看,看看我们这些所谓的大男人当时都在做了些什么?”
“满清入侵,抢走我汉家大好的河山,男人们呢?当那些真正的民族英雄们在与满清入侵者死战,当无数的同胞倒在剃发易服的满清屠刀之下的时候。更多的男人们却是在投降和背叛,甘心去做汉奸的比比皆是。到了最后,干脆是即来之则安之,只要能吃上一口饭,只要有钱花,管他谁是谁,甚至是帮助满清极力篡改我们的民族历史,愚弄自己的民族。好个宽广博大的胸怀啊,难道我们崇尚的龙的博大精神就是这个?”
“尤其最可耻的,是某些‘义士们’竟然还把保留裹脚的这个最肮脏的陋习,加工成了是一件反清的伟大壮举,拼命地再加以维护。裹脚就是反清,可耻啊,你想反清,你一双大脚,强壮无比又非常喜欢咬面子的男子汉们,为什么不拿起武器去和满清斗?堂堂中华有多少男儿?不要说是拿起刀枪去打,面对那屈指可数的满清蛮夷,只要大家能够团结起来,就是一人一口吐沫,也能叫蛮夷灭族!”
“这些所谓的抗清义士们,居然玩弄出了这种本来连说都不该不出口的卑劣伎俩。裹脚就是反清?王八蛋!”林海丰拿起面前桌子上的烟斗,又重重地摔下,“我想问问他们,难道你是让自己家中的女人们就依靠裹脚,好用那些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去把豺狼一样凶恶的满清侵略者一起臭走、臭死?或者是干脆开上遍地的妓院,就能把满清那帮子杂种们都直接累死了事?你想这样啊,人家可是不想的,满汉不能通婚,人家早知道这点危害了。堂堂一个拥有数千年文明的民族,天天号称自己是中华上国的君子们,声称自己是最要脸面的爷们们,就是这么的恬不知耻,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有这些个所谓的爷们在,要是中华不亡,天理都难容!”
林海丰最后是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大吼着,他的的声音震得诺大个勤政殿嗡嗡响。
他的眼睛湿润了。
他摸起了烟斗来,手明显在抖动,想点,可几次都没点燃。
“殿下……”苏三娘站了起来,走上前拿过他手里的火柴,她的鼻子酸酸的,想说什么安慰安慰,可又说不出来。她紧绷着嘴唇,嚓地把火柴棍划向磷皮。
借着苏三娘划燃的火柴,林海丰使劲儿吸了口烟斗。他抬起头来,没有看苏三娘,拿着烟斗的手用力一挥,“这个问题,我看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要像禁止鸦片那样,必须彻底加以根除。裹脚之肮脏习俗不除,我们这些所谓的男子汉就都是乌龟王八蛋,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来面对整个的世界!”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忽地坐了下来,不再说话,烟斗捏在手里,也忘了抽。他的脸此时已经变得凝固了,直直的目光里放射出来的都是烈火,像尊坐着的雕像。
会场上又陷入了一时的寂静。
“砰!”这是杨秀清凶狠地拍了下面前的桌子,“兵马未动,宣传先行。天朝政府、共盟会要上下一起动员起来,要利用各种方法和手段,要宣传到家喻户晓,告诉大家,告诉所有的每一个人,裹脚是件多么令人恶心和龌龊的事情,那是公开招摇的妓女行为。天朝政府和红军总部要下严令,凡是天朝政府的工作人员、各个工厂、农场的工人及全体武装力量成员,要在这次的运动中起表率作用,任何人不得和没有放脚、不支持放脚的女子通婚,绝不允许!”
说着,他蹭的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还有各地方的婚姻登记机关,通令他们,发放结婚证之前,必须要严格审查把关,凡是不放脚的,一律不予以登记。不是要美嘛,那你就自己闷在家里美吧,自己欣赏吧,天朝不需要你们,一个都不需要!”
“与留不留辫子还不一样,这次没有自然和不自愿的事情。要设立一个限期,在限期之外,哪家还有女子胆敢不放脚,我们可以不去强迫你放,但我们要叫当地的地方政府予以张榜公告,他们是想开妓院了。他妈的,既然是这样,那老子就对不起了,违反了天朝政府严禁开设妓院娼楼的法令,命令地方政府去给他们家门口挂上个黄色的招牌以示警告。他们家里的男人们也别下地或是去工厂什么的上工了,好好看住自己的家门,免得出事。”
石达开看看杨秀清,轻轻咳了一声,“我看可以这样,一面进行大张旗鼓的宣传,同时马上组织起专门的力量,先进行一下必要的培训,要首先做到自己明白,然后组成一个个的小工作队,分散到各地区去,一个角落都不能漏掉。这毕竟是涉及妇女的事情,我看还是抽调各地的女官,加上女军中的骨干来做比较合适。可以叫她们与各地的内卫部队配合,像禁烟一样,以一年为限,来个彻底的根除。”
“好啊,”杨秀清点点头,坐了下来,然后侧脸儿看着苏三娘,“我看这件事情就叫你苏三娘挂帅,要下军令状。”
“是!”苏三娘用力一点头。听到安王殿下的那一番细致剖析,她真正认识到了这个放脚运动的重大性。殿下他们以后要面对众多的洋人,如果不迅速解决好这个问题,殿下他们怎么在那些外人面前抬得起头啊!一年?一个月解决了才好。
石达开看看林海丰,“海丰老弟,你看呢?”
“就这样。”林海丰点点头,他看着面前的官员们,“这个问题能不能得到根本、彻底的解决,需要舆论和各方面人士的共识,而且它的关键还是在我们这些男人的身上。常言说得好啊,解铃还要系铃人。不要学那些假男人,不要一触及了灵魂就只想跳脚着起来骂,或是还想给自己们找借口。还是我喜欢说的那句话,如果我们总是不知道羞耻,那么这个天朝就永远也不会强大起来。”
他吸了口已经熄灭了的烟斗,身子略微前倾,“大家一定要明白,一个国家的强大与否,不仅仅是一个富裕或者不富裕的简单问题。是需要一个民族强大起来,再说细点儿,是要我们每一个人真正的站起来做人,直起腰杆子来做人。这里面不仅是包含着我们这些大男人,还有女人们。我们必须要敢于正视自己本民族的错误,要有危机感,要学红军精神。少点儿考虑自己,多想想别人、多想想整个的民族。大家可以仔细想想,即便是把再多的钱才交给一个窝囊废,他仍然也还是个窝囊废,绝对不会因为富有了就能改变成一个强悍的人。哪个人会相信,一个披上黄金铠甲,满嘴换上狼牙的羊就能去咬人?不能啊,还得老老实实地去吃它的草,离开草它活不了,它天生就没有吃肉的那个胃口。相反,即使是没有了几颗牙的狼,它照样还是狼的本性,就是一颗牙都没了,它照样要吃人、吃肉。”
“殿下,您放心,只要我们宣传到了家,只要我们把您说的这些羞辱告诉给每一个姐妹,这件事情解决起来不应该很难了,哪个姐妹会真正知道这么多呢。”苏三娘对几个王爷的称呼叫习惯了,一直也不改口。说到这儿,她不禁捂着嘴儿笑了,“其实啊,我们当时放脚可没有想那么多,不过就是为了将来的走路、杀人报仇方便,可谁知道这里面竟然还会有这许多的故事。”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洪仁玕,这个时候看了看会场上的官员们,沉重地说到,“我想告诉大家一个事实,这是当年我在香港听他们英国人自己炫耀的。咱们的女子小鞋,就被摆在英国的博物馆里,作为稀罕物在向他们本国的国民展览。据说,当年在广州,他们甚至还把女人们的小脚斩下来,做成标本拿回国内去,辫子、小脚就是他们国人眼中的中国人。大家千万不要把这个放脚的问题简单地认为是女子的问题,它是我们全民族的大问题。”
此时,勤政殿上的官员们各个毛孔已是喷张。干,不铲除这些悬在头上的耻辱,誓不为人!赖文光站起来了,黄文金站起来了,还有李秀成、李福猷……
谁说中国没有真正的男人。
听着一个个官员坚定的表态,看着他们那极度愤慨的激情,林海丰心里满意地笑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个时候,曾国藩看看林海丰,然后,又扫视着殿内的众官员,像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它本来是劝说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动作不能太过亲密,以免那些总喜欢有非分之想的男女随意苟合,或者是避免一个女子与非自己丈夫之外的其他男子发生什么感情纠葛,这其实是很正常的教导。可是自宋代尤其是南宋以后,由于程朱理学的盛行,恣意曲解圣人的言论,种种男女之防才被人为地加以森严起来,也把我们那些姐妹的思想带进了很大的误区。”
他搬出了经典,开始论证,“孔夫子删定诗、书、礼、乐、春秋,孟夫子提出‘男女授受不亲’的口号,而《论语》中却记载了孔夫子拜会当时卫国国君卫灵公夫人,即把持着当时卫国的政治,又外面流传其有不正当的行为,名声很不好的南子,而且还不止一次,南子为此还邀请孔夫子乘车招摇,引以为自豪。汉朝自叔孙通裁定礼仪规犯之后,可谓是已经百礼俱备了吧,而汉景帝时,有一次景帝游幸上林苑,那个时候的苑内放养禽兽,事专门供皇帝射猎之用的,这次游幸,随侍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大臣跟在皇帝身后。其中有一个叫郅都的,是西汉河东大阳,景帝时,他任济南太守,曾诛杀当地豪强恶霸,以功迁升中尉,执法严峻,被当时的贵戚、列侯视为‘苍鹰’。正在游玩之间,景帝却突然会命令郅都去代他宣召他的宠妃贾姬。大家也许绝对想象不到,贾姬当时正在厕所里如厕。咱们不敢郅都怎么想,或者是去没去,景帝能有此举,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说到这里,曾国藩嘴角儿隐约有种笑意,他又接着往下说,“可见,西汉时男女之防不大。那么,东汉呢?‘强项令’董宣,大家有的从戏文里一定听说过的,董宣曾任洛阳令,光武帝之姊湖阳公主的家奴故意杀人,别的官吏一听说是公主府的人干的,都退避三舍,但董宣却趁公主驾车出外之机,诛杀了恶奴。对与不对咱们也不看,只看后面的发展。光武帝刘秀想当和事佬,就命董宣与公主见面,想让董给公主赔个不是,叩个头就算了而已。谁知董宣就是不干,硬是把湖阳公主凉在了那里。湖阳公主不会是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才出现在当时的董宣面前的吧?”
现在的曾国藩可是有了用武之地,不过,一定会有人背后骂他话痨,“东汉末年,有一位很有名望的女文学家、女诗人蔡文姬。此女博学有辩才、通音律。最初嫁给了河东卫仲道,卫仲道亡故后,文姬回到娘家。汉末大乱,百姓难免,即使是蔡文姬也被董卓部将所掳,其后流落番邦,后来嫁给了匈奴的左贤王。依照现在的腐儒们讲,她可是够那个什么的了,唉,不说这个。谁又会想到,那个爱才惜才的魏王曹操念其是故交,竟然派人用金璧将文姬由匈奴赎回,而且还令她再嫁董祀。再后来董祀犯法,文姬竟然是光着脚、披散着头发,在一大屋子男人聚会的地方,苦苦哀求曹操,为其丈夫求情,并还就从死神手中救回了自己丈夫董祀的一条性命。文姬之举,是该称道,还是诅咒呢?咱们姑且也不说,只说当时的曹操,他一听说是蔡文姬来了,马上就对他满屋的宾客说:‘故人之女在外,今为诸君见之’。曹操既不避嫌,也没有为有这么一个披头散发,赤着脚的文姬而感到羞涩一点,反而一定是骄傲不已。因为蔡文姬创作了胡笳十八拍,有才,而且是大才。当然,比之李清照那又是差之了千里了。”
曾国藩笑了笑,还没有说完,“咱们天朝有娘子军,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那也是一个有名的娘子军统帅。隋朝末年,李渊起兵时,公主住在长安,其夫柴绍弃家跟随着岳父东进,家里就只剩下公主和一些家奴,当敌军来临,危险的形势反倒激发了平阳公主的豪情壮志。她逃到户县,散尽家资招募了数百个青年男子,又以此为基础,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像无数的男儿一样,征杀疆场。我要事先说的是,这个‘娘子军‘’与我们今天的天朝娘子军并不完全相同,那时候的娘子军中绝大部分可都是男子。”
这个时候,曾国藩的笑意开始收敛了,“南宋的伪道学家荒唐透顶,可是到了明代,那更是难以言表了。咱们还是看历史吧。奇怪的是,恰恰是从明代开始,官修的史书《烈女传》中增加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内容。《明史烈女传》载,‘胡氏,会稽人,字同里沈袠,将嫁而袠构父难袠扶父丧归,比服阙,始婚。胡年已二十七。踰六月,袠卒,胡哀哭不绝声。尽出妆具,治丧事。有他讽者断发面绝之。终日一室中,即同产非时不见。晚染疾,家人将迎医,告其父曰,‘寡妇之手岂可令他人视,不药而卒,年五十一‘。唉,这位被列入烈女传的胡氏为亡夫守节,谨守男女授受不亲那是已到了痴迷的地步了,都五十一岁的老妇了,居然在身患重病之时,也不肯请医生来诊治,原因就是一个,因为大夫是男人,所以竟不治而死。似这种所谓的烈女,在唐代以前那是绝对没有的。”
曾国藩讲完了,讲了半天想说明什么呢?他自己没做结论,而是再次看看勤政殿里这些决定着天朝生死命脉的高官。
石达开瞅着曾国藩,也许是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今天的曾国藩居然纯粹地变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曾国藩不就是一个所谓的纯粹道学家吗?
他看了看似乎是一直在认真倾听的林海丰,然后说到,“曾参议说的这些发人深省。孔夫子以其大度拜会南子,也许是想拯救南子的灵魂。汉景帝之所以能遣郅都宣召如厕的爱姬,那是汉景帝本人心底没有污秽。曹操看重蔡文姬,不嫌丢面子,是出于对人才的尊重,换句话说,女人再嫁,女人披头散发,女人赤脚而入,在他看来虽不能说不为过,还是能够接受。平阳公主之豪迈,既有女子同样阳刚的一面,又有男女同仇敌忾,超脱世俗的光彩。而至于那个胡氏,我只能说她内心里对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握,五十一了,不会是大夫一摸到她的脉搏,她就会情不自禁吧?当然,关于这种所谓的烈女,我也曾听说一个,比之胡氏更有甚之。”
石达开低下头,又抬起头来,“《明史烈女传》记载,一个陈姓的节妇,早年寡居,孑然一身。在娘家守志,整天坐卧小楼,足不下楼竟达三十年。感觉要死之前,她对身边的卑女吩咐,等她死后,无论如何不能叫男人上来把她的尸首抬走。她的卑女也许是忘记了她的话吧,或者是干脆当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笑话,看到她已经咽气,就赶紧叫来了几个收尸的,谁知道这个陈氏竟然返阳,翻身坐起大叫,我当初怎么说的来的,你们怎么还叫这种人来抬我?卑女、家人之恐怖状态,可想而知。这位陈节妇谨守男女之大防,可谓是已到了绝对疯狂的地步,胡氏也要汗颜。她不仅生前不与任何男子见面,而且死后还不准男人走上楼抬她的尸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宋代虽然产生了程朱理学,但《宋史烈女传》中所载之烈女,对于男女之大防,也绝对没有达到明代以后那样几近疯狂的程度。可怕,真是太可怕了。陈氏家里一定是良田千顷,不需要劳作,所以才会有如此之清闲和矫揉造作。”
“绿旗黄幰女元戎,珠帽盘龙结束工。八百女兵都赤脚,蛮衿扎裤走如风。”林海丰又吟起了镇江百姓赞美天朝女军的诗句,“没错啊,倘若我们天朝的姐妹都闷在深闺里怕见人,这首赞美诗永远也不会出来了。”
林海丰看看脸微微有些红的苏三娘,“我是真想亲眼看看当年的那种壮举啊,可是,没有机会了。不过,我想说的是,美是一种纯洁高尚的东西,孩子们需要,女子需要,男人一样也需要,天朝更需要。如花似玉的姑娘们,英俊潇洒的男子汉们,他们走在街道两旁,就好比是装点城市的鲜花和树木,装点着我们的天朝。真正的美,那是用来给别人看的,也是不怕人看的。”
林海丰的道理总是多的厉害,多的奇妙。他笑着瞅瞅杨秀清,似乎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即使你不裹脚,你的脚不是还要穿在鞋子里的吗?不是还有袜子隔着?不愿意叫别人看,别人一样看不到啊。我看脸好像更有可能被人看到吧?还有身子。你的脚即使裹得再小,能抵挡住你那一张丑恶的脸吗?抵挡得住水桶一样的身材吗?我看不会。那我就该问问了,既然是怕引起邪恶,怎么就不把自己干脆拿个铁柜子罩起来呢?伊斯兰教和阿拉伯人见到你也要自感不足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封建主义的卫道士们扭曲了先祖的思想意识,片面地追求其表面上的含义,达到他们禁锢妇女的卑鄙目的。”
杨秀清眨巴眨巴眼睛,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伊斯兰教和阿拉伯的女人什么样,“唉,都说红颜祸水,其实,祸害我们这个民族,扭曲我们历史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万恶之源啊!防来防去,防了表面又防得了内心吗?真要是都能防住了,恐怕也就不会出个什么潘金莲和西门庆了。”无意之中,他也学会了旁引博证。
杨秀清说的没错,男人才是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万恶之源。
不过就是因为自古以来女人缺少在社会上发言的权利,才给予了男人们那么多的推卸自己罪责的借口罢了。
从“烽火戏诸侯”,美人一笑亡西周三百年基业的西周幽王后褒姒,继妲己之后荣幸地成为又一个获赠红颜祸水称号的盈盈弱女,似乎许多的历史变迁就总有女人的阴魂纠缠在里面。西施、赵飞燕、阴丽华……
甚至是认贼作父,引狼入室的天字号大汉奸吴三桂,都能有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冠冕堂皇的解脱而心安理得。
女人啊,你是中华民族中最值得叹息,又无言形容的特殊群体。富贵时,你是任人摆布的玩具赵飞燕,困苦中,你是修约议和安抚外邦的牺牲品王昭君,走投无路中,你是罪人解脱的托词杨贵妃、陈圆圆……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知”啊!
许久,林海丰幽幽地说了声,“裹脚的问题,妇女解放的问题,返回头来又印证了我们今天的第一个议题,国民的文化素质不提高,民族的再生意识和危机感不强烈,那是件太可怕的事情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这种民族意识的建立,是要有很大的付出的。”
“我们还是有希望的,镇江据说搞的就不错,那边儿的工厂多,姐妹们要想进工厂,不放足显然不行。还有安徽的放足工作,尽管左宗棠接手安徽没有多久,可做得也是可圈可点。虽然有人因为放足哭死哭活的,我看,就随他去好了,只要能够争取到大多数,那就是我们的成就。随着我们新学的普及,裹脚成为历史,那是势在必行的,任何人都阻挡不住。”洪仁玕似乎看出了林海丰沉重的心情,语气轻松地说着。
“邪念不是什么东西可以诱发出来的,一切邪念它的起源完全是来自于一个人的内心。我们不希望搞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因为人的欲望是真实存在的,是不可回避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不为己就要天诛地灭,更不会只要男女在一起就一定有情欲。我们要推崇和追求的是坐怀不乱,洁身自好的那种高超内心境界。”郑南站了起来,他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大家都看到了,在我们前面的路还极其坎坷和漫长,还需要我们不懈的努力和奋斗,无论是在战场上、经济上、还有思想意识上。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极端的妇人之仁那是绝对要不得的。让我们这些真正的男子汉们,挺直胸膛,去笑对一切。未来一定是最美好的,未来将在我们的手里诞生。”
(注:“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知”,意思是说褒姒本来就不喜欢笑,而周幽王为了她一人的笑,导致了天下百姓再也笑不起来了。谁都应该明白,西周的灭亡,其根源是在当政者身上,改朝换代,生灵涂炭的十字架如此沉重,实在不是如浮萍一般不由自主的褒姒所应该背负的。即使没有褒姒,它同样存在不下去。)
天国宫的餐厅,给所有与会的官员们准备了午餐。不过,杨秀清还是坚持要回去用餐。
他不用说,石达开、林海丰等人也清楚,委员长一时还享受不了餐厅里所准备午餐的那种贫寒口味儿。
由于福建来的电报要等着处理,石达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打着趣儿的拉着林海丰、郑南、洪仁玕一起去杨秀清在天国宫的官邸。
杨秀清看看林海丰,还有后面那个尾巴似的低着头跟出来的柳湘荷,故意皱了皱眉头,“说实在的,我是最喜欢吃湘荷做的饭菜了,唉,就像她人长得一样,都是那么的精致。”
林海丰看看自己的夫人,呵呵地笑了,“我说委员长阁下啊,您可是咱们之中的大地主,老是惦记着剥削我们那点儿东西,是不是也太凶残了。”
杨秀清摇了摇头,又叹了叹气,一指眉宇间带有些谈谈幽怨的柳湘荷,“那咱们可说好了,女眷本官是不欢迎的。唉,怎么听了你这家伙的那一番话,我一见女眷就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了。从今天开始,本官发誓不见一个女人了,除非……”说到这儿,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地哈哈笑了起来。
“不说了,赶紧走。”他边笑着,边一挥手,率先走了出去。
“怎么了,湘荷,不高兴啊?”林海丰看看跟着杨秀清一起走去的石达开他们几个,转回头小声问到。
“人家有什么不高兴呢?”柳湘荷哼了一声。夫君口若悬河地在会场上大谈了一番的风尘女子,她就是曾经沦陷金陵红楼的可怜人,虽然侥幸还没有那种难以启齿的遭遇,可不管怎么的,在柳湘荷的心里,总是还多少都有些不舒服。
她是个冰清玉洁的聪明女子,她虽然不知道裹脚的那个漫长的历史渊源,可也怀疑夫君是酒里掺水。跟着夫君久了,今天她是着实又体会到了夫君的本领了。看看会场上众官员那一个个恨不能立即撞墙的激愤神态,她感觉到自己的夫君简直是太有煽动性了,即使是死人睡在地上,也能给他说的马上爬起来,撒腿就跑。哼,不跑才怪呢,那是他们怕再给说死回去。
其实,要说她有些别扭,那她更多的还是吃了点儿今天会场上的那个苏三娘的醋,老陈醋了。有什么办法呢?当夫君激动的点不上烟的时候,她也想上去的,可是,在这种场合,作为林委员的秘书,她的职责是认真地做会议的记录,没有她过多操心的权力,这毕竟不是在家里。人家苏三娘不一样啊,有权优势的,牛啊!当然,还有后来夫君对苏三娘的赞美,那该不会是故意对苏三娘殷勤的报答吧?
“呵呵,那就赶紧回家去吧,还要奶孩子不是。”林海丰拍了拍妻子柔软的肩,“福建有军情,我要去委员长那里。”
“去呗,人家又没有拦着你。”柳湘荷一噘嘴儿,“人家其实是想看看三娘姐姐是不是也要出来,要是来了,人家就带她一起回家吃饭呢。”说着话,她转过身,扭扭打打地走了。
“三娘?”在这种时候,林海丰一般都是大脑绝对反应迟钝的,他一愣,冲着妻子的后影儿嘟囔着,“她出来干什么,她不是去餐厅了吗,想叫她你就赶紧去啊。”
柳湘荷回头瞥了眼傻呵呵离去的夫君,差点没气死过去。就你聪明吗,既然没在这里,谁不知道她去餐厅了啊?要不是为了家里等着的那个小宝宝,我还去得去呢。
“我说海丰老弟啊,你今天的故事是真的假的啊?”杨秀清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脑子里还是转悠着林海丰关于裹脚的叙述,他甚至在想,倘若现在身边儿服侍用餐的内卫们换成个小脚的女人,他是不是会倒胃口。
“当然是真的。”林海丰拿起筷子看了看,叹了口气,“唉,由于我说了那一番子话,指不定会有多少人背后要骂我呢。”
石达开在桌子上轻轻摆弄着面前的两根儿筷子,摇了摇头,“以前偶尔听到或者也看到过一点儿这方面的东西,正像海丰兄弟说的那样,都是一些赞颂和推崇小脚儿美的混帐说法。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有着这种令人难以容忍的耻辱。”
“其实不难理解,太监、裹脚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也只有在一个极其堕落和变态的世界里才会出现。中华文明被践踏了,这本身就是一种羞耻。”郑南看看杨秀清、石达开和洪仁玕,“还原和正视历史是个非常重要的工作,满清正是因为雇佣了一大批我们汉人中的民族败类,篡改历史,才会在不长的时间里,就让更多的汉人忘记了过去,忘记了自己到底来自哪里。关键还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整体文化素质太低了。”
“郑副主席说的对,”洪仁玕端着手里的饭碗,“满清正是利用篡改历史,使我们这些汉人们混淆了殖民统治与兄弟相争的根本区别之处,也导致了在是不是应该反清这个问题上,汉人们产生了更大的惰性,甚至是就觉得是理所应当。匈奴、五胡、大金、夏、蒙元,包括今天的女真满清,他们和我们中华之间的纷争,与历史上的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乃至后汉的三国纷争等等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种区别,我们自己必须要认识清楚,也应该叫全体百姓都清楚,这是我们天朝的义务。不搞清楚这些,正像现在满清希望的那样,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就永远没有英雄了。还是林委员说得好,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早晚会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看来,在战场上的生死拼杀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战场,那就是思想上的战争。”
“呵呵,说的不错啊,这是意识形态领域的战争,同样是你死我活的,也许比起真正的战场上来,还要更艰苦。”林海丰瞅瞅洪仁玕笑了。
“算了,先不说这些叫人烦心的事情了。我们天朝现在有英雄,而且还有的是,岳梅琳就是一个。不过,怎么就这么巧,八一勋章刚拟定颁发,呵呵,第一个得到的居然就是个女英雄。”杨秀清端起了饭碗,歪头看着林海丰,“我说老弟啊,那个曾国藩今天可是真奇了怪了,以前是第一个跳着脚骂咱们骂的最欢,现在居然……”他说着的同时,又轻轻摇了摇头。
“这怎么成了奇怪的事儿的了?”林海丰笑着看看杨秀清,“满清能把辫子加在所有汉人的头上,能叫一把一把的文人昧着良心替他们随意地更改我们的历史,替他们歌功颂德,愚弄全天下的人,我们还纠正不过来一个曾国藩?呵呵,那我们可是太无能了。”
石达开看着林海丰,看了好一会儿,他想起了一个问题,“民族陋习延续千百年不改,其主要原因是在思想意识宣传上的误导,可见,对我们民族历史的再认识是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我们的眼睛不能只盯在战场上。自入天京以来,我们先是避讳孔孟,避讳满清,在对各种书籍的流行方面搞了些不该搞的东西。如果不是委员长及时纠正,失误还会更大。现在虽然我们不再限制民间留存各种古籍,不过,我现在想来,咱们还是没有真正地把这些古籍的价值发挥出来。应当专门设立一个机构,大量收集古籍正本、善本,多少年来,由于满清的大兴文字狱,古籍散失、毁掉的相当多,我们再不加以注意,也许我们的历史就要永远湮没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了。”
“教育部现在已经不是藏有了扬州大观堂文汇阁、镇江金山寺文宗阁还有杭州四湖行宫文澜阁三份满清编纂的《四库全书》了吗?我闲暇的时候翻阅过,倒是挺全面的,还有一定的价值。”洪仁玕说着,脸上又有了些不自然,因为他看到林海丰露出的是一种淡漠神色。
于是,洪仁玕又赶紧补充到,“我是说可以按照石副委员长的意见,收集各种古籍原本,来对照修正《四库全书》有缺陷的地方。”
石达开看看林海丰,又瞅瞅洪仁玕,呵呵地笑了,“要不是海丰和郑副主席来到天朝,恐怕你一份《四库全书》也看不到了。”
杨秀清眨巴眨巴眼睛,也呵呵地笑了,“孔孟的东西多少留点儿还有用,对于满清鼓捣的这种东西,我是一点儿的好感都没有,他们能有什么正经的。”
“呵呵,也不能这么说啊。这套《四库全书》有用啊,不过,它的用途恰恰是建立在我们整个民族的痛苦之上。”林海丰笑了,笑得很无奈,而且,屋里的几个人明显地听到了他咯咯的咬牙声,“有用啊,之所以有用是因为其中他们引用的一些古籍,这些古籍我们也许是很难找到原版了。”
“王八蛋,这套《四库全书》是对我们民族历史最大的祸害!它的害处远远大于它所能带来的好处。”郑南从来没有出口过脏话,他这话一出来,不要说杨秀清、石达开和洪仁玕了,就是林海丰也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编纂这套书,花费了多少民脂民膏不说,可是他们焚毁了多少古人书写下的历史啊!”郑南拿着筷子的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胃,“表面上购买,甚至是悬赏征集天下古籍,可随着征集、编纂、校阅工作的深入,一些所谓有违碍处、有悖逆处、有妄语处,甚至是所谓的极为‘反动’的书籍也不断地被查出、发掘,随之而来的就是文字狱一宗接着一宗,著书者、题字者、藏书者、涉案官员,难以计数的人都牵连其中。满清通过编修四库全书,出于政治目的,删改、销毁大批妨碍满洲人统治的古书。修书?其实就是毁书。花了那么多钱,死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书,《四库全书》是终于修成了,而且修好的《四库全书》每份《四库全书》被装订成了三万六千册,可它到底又起到了什么作用?不过就是弄成几份珍藏而已。当然,他们也会叫书生们去看,为了什么?为了磨去我中华书生之锐气,为了借他们的口去接着颂扬它满清的伟大。”
“所谓中华民族无英雄,之所以无英雄,就是起自这个编纂《四库全书》之后。”林海丰的筷子在桌子上重重的一摔,“浩如烟海的中华文化典籍是世界文明历史上的宝藏之一,作为我们这个历史最悠久的古老民族,我们有着对全世界灿烂文明作出贡献的伟大义务。可我们不需要《四库全书》这种无耻的东西。乾隆朝所纂修的《四库全书》,不是什么盛业,他们不但捣乱了古书的格式,还修改了古人的文章;不但藏之内廷,还颁之文风较盛之处,使天下士子阅读,使我们的人民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文人里面,也曾经有过文天祥、李清照这种很有些骨气的人。”
林海丰又开始激动了,“封建王朝用来为了巩固自己统治的根本手法,就是要对人民实行奴化。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的所谓尊崇佛教,再到宋、明两代的理学猖狂,都是一个道理。而在乾隆后期,随着文字狱的血迹已经渐渐消失,愚民政策却是早已集了历史之大成,剩下的就只有狗屁的‘功德’了。他一方面着手整理中国的传统文化,竭力企图一夜之间就可以叫他的那些族人们完全掌握我中华民族的精华,达到巩固其政权的目的。在另一方面,则是开始更加细微、深入的进行对我中华民族思想的奴化工作。那些全毁、抽毁、剜去之类的卑鄙手段且不必说,他们最阴险的就是删改古书的内容。不要说中华民族一切抵抗外来入侵的行为都没有了,就是稍微有些骨气的文字也全删改了。剩下的是什么?剩下的就是‘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了吧?还什么功德,这个混蛋而又龌龊的乾隆啊,就是把他挫骨扬灰我都不甘心!”
“兄弟,谁他妈的和他们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是兄弟!”杨秀清以前在跟着傅善祥学字的时候,读过这首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是曹操儿子写的怕杀头诗,“我不会,也不想去篡改他们的什么混帐历史,我要灭他的族,从根本上灭掉。这种恬不知耻的民族,就根本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唉,编纂这些书的人都是堂堂的汉人,站起来也都是七尺男儿啊,怎么就会这么的无耻!”洪仁玕揉了揉眼睛。
林海丰看看杨秀清,“您以为满清就没有这种想法吗?不仅是满清,也包括了蒙元,如果不是我们汉人人数太多,恐怕早就不是今天了,有我们民族中的那些败类配合下,他们灭绝起我们来,也许还更要方便。唉,可是我们不能学他们啊!”
杨秀清点点头,“听说主持编修这书的那个纪晓岚是个很风流倜傥的才子,喜欢抽烟,又有人叫他纪大烟袋。”
“纪晓岚?”石达开看着杨秀清,哈哈地笑了“委员长那又是上了宣传的当了。他是个什么东西?后世说哦他才华出众,什么‘风流才子’、‘幽默大师’。有人赞誉他是满清朝廷著名的学者、诗人、目录学家,甚至还是什么小说家。在民间传说中,更是流传着所谓纪晓岚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说他和乾隆关系如何如何的亲密无间,如何被委以重任,故而才能担纲编修《四库全书》云云。呵呵,他要是一表人才,那我们这几个就都该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的了。纪晓岚风流成性倒是名副其实,倜傥可是实在谈不上。他相貌丑陋,眼睛近视不说,还是个结巴。不能不说,这个人还是有学问的,可惜的是纪晓岚的官场命运是由乾隆掌握的。乾隆这个所谓的‘圣主’,有很多怪习惯。你们知道吗,乾隆最要命的一条就是对身边近臣的用人标准。他不但要求这些人机警敏捷,聪明干练,而且要求是必须相貌俊秀,年轻漂亮。例如和珅、王杰、福长安等人士可都是当时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而且是‘小帅哥’,所以才能得到重用。和珅的坏大家都知道了,天下第一大贪官,不过,他的美貌也是堪称一绝啊。”
杨秀清看看石达开、郑南和洪仁玕,满脸的迷惘。
“这个乾隆,他……”洪仁玕更是看着石达开嘴张的老大。他在香港听说西洋那里流行一种男子与男子间的亲密,这个被吹捧的无与伦比的乾隆,不会也是这么一个瘾君子吧?
林海丰笑了,“是啊,在这样的一个乾隆面前,纪晓岚所能扮演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乾隆豢养的文学词臣而已。相貌丑陋的纪晓岚即便再才华横溢,在为他的主子卖力,也难得到真正的宠幸。据说乾隆曾经派他出任都察院御史,在他判案不力,本应受罚的时候,乾隆却能说这样的话,这次派任的纪晓岚,本系无用腐儒,本来只不过就是凑个数而已,况且他并不熟悉刑名等事务,又是近视等等,他所犯的过错情有可原。可见纪晓岚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另外,专制君主从本质上来说,是不会喜欢什么有个性、有正义感的文人的。纪晓岚某些时候又偏偏还有些良心,当然,其出发点还是为了他的主子。在他主持编修《四库全书》期间,曾经为一个指陈弊政,称各省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弛而被乾隆处罚的大臣说情。”
“结果呢,乾隆顿时勃然大怒,当即责骂纪晓岚,‘朕以你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明白了吧,乾隆让纪晓岚总纂《四库全书》,可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真正地把他当成独当一面的重臣看待,只不过就是把他当作给皇帝解闷的戏子之流而已。戏子这一说法现在在我们天朝是不允许了,这个工作很高尚,为了宣传我们天朝的政策,艺人们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不过,在满清那边儿不一样,这是下九流的行业,顶多比妓女略微好一点儿而已。据说纪晓岚做翰林时,就曾有过感慨,人生识字就是困苦患难的开端,不识字,才能真正是快乐。这就是真实的满清,这就是真实的乾隆,你能指望他编修四库全书是出于什么好的目的?而纪晓岚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还照样依照满清主子的意志,恣意地与下属们一起,去改变他本来应当是极其熟悉的本民族历史,他和他的同僚们该是什么东西?我不想说了,怕脏了我的嘴,影响我的食欲。”
他夹起菜大吃了一口,“留着《四库全书》,主要是因为那里面还有我们先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毕竟是多少人的心血凝聚成的,尽管所出于的目的不同。同时,它还是教育我们后人用的活教材,叫我们的后人永远知道有这么一段屈辱史。”
他看看石达开,然后给一直没再动筷子的杨秀清夹了一筷头子的菜,“刚才达开兄说的对,要建立起一个专门的机构,抢救我们的民族文化,要快,要坚决。我们天朝的学生要学历史的,不能没有真正的历史教材。《四库全书》只能作为学者研究用,不能流传到社会上去,搅乱我们人民的思想。”
“我就是这个意思。”石达开点了点头,“由于文化落后,我们的人民往往都会把说书的说出来的演绎东西当成是真正的历史看,就比如是《三国演义》吧,谁会在听的时候想着它根本不是正史?”
“我以前也是以为那里说的就都是真的呢。”杨秀清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来,以后不仅要识字,还要更多的读点书才好啊!
天朝的领袖们静默了一会儿,各自用着自己的饭,同时也在思考着。
郑南吃着吃着,忽然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引得其他四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呵呵,我是偶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郑南抬起头来,笑着看看同伴们,“我在想,如果我们不把一切工作提前给我们的后人做好,到了几十年,或许是几百年后,会不会就有人拿着这《四库全书》大批的刊印出来,赚钱去了。没准儿一套卖上个几十万两银子或者更高也指不定哩。”
“我看很有可能,就像当初编撰这些书的人一样,就像红楼里的妓女一样,为了钱他们什么都敢卖。”洪仁玕轻轻地哼了一声,“也许还会接着给康熙、乾隆们立传,描写大辫子所谓伟业的书籍随处可见,什么正传、外传、戏说等等,那些数典忘祖的文人们趋之若鹜,唯恐钱都被别人赚取了,单单漏掉了他一个。”
“只要有我们,就绝对不能叫将来出现这一天!”石达开忽然感觉一阵的胃疼,他揉了揉,眉头微蹙。
“为了这个目的,我们现在就是要军事打击、思想教育、经济建设三大任务一手抓,那个都不能放松。”林海丰点着头。
“这次征集、收购各种书籍的事情我自己亲自来做,为你的教育部提供绝对可靠的保障。经济建设我是外行,郑南老弟一手承揽自不必说。”杨秀清手里的筷子冲着洪仁玕指了指,接着看看郑南,最后又望着林海丰,“说点儿高兴的,说说如何整治整治台湾那里的英国鬼,否则咱们这饭也是吃不香了。”
林海丰点点头,还没说话呢,又一个消息传来了。
他的侍卫长韩慕岳送来了一封信。
这是美利坚公使马沙利的致给他的信。信中说俄国人非常希望中国的南北双方能够坐下来谈判,马沙利也表示,愿意以美利坚政府的名义,连同法兰西一起,作为南北双方和谈的调停人,争取中国尽快进入全面和平。
杨秀清不解地看看石达开、林海丰等人,“他们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这就是威慑!”石达开和林海丰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我们所作的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白浪费,一个渐渐强大起来的天朝,会叫一切敌人不寒而栗。”
林海丰点点头,瞅了眼郑南,然后笑着看看杨秀清,“我们在各方面出乎他们意料的迅猛发展,尤其是天朝红军的巨大威力,已经开始叫他们害怕了。看起来,我们精心准备的天京大阅兵还是成效斐然啊。”
“不谈,有俄国佬在,绝对不谈。”杨秀清重新端起饭碗,猛吃了一口。
“干嘛不谈,当然可以谈啊。”林海丰轻松地扒拉着饭。
“海丰说的对,是要谈,不过,要有技巧和策略。哦,好香!”郑南夹起块儿肉,放在鼻子低下闻着,“我想,海丰的意思是他马上该去寿州上任了。”
为了统一指挥最后的北伐大军,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成立了一个北方行营,林海丰任北方行营主任。
“恩,是该走了,这要感谢吉文元统帅的工程兵啊,安徽,鄂北的主要有线电报线路这么快就都铺设完成了。”林海丰笑了笑,看看石达开,“饭后马上可以叫总参谋部给陈玉成和石祥桢发报,按照第一步作战方案,全线立即动手了。”
“不是要和谈吗?”杨秀清举着筷子在半空,疑惑地看了看林海丰,忽然,他呵呵地笑了。
杨秀清到底是是杨秀清,他只略微一转脑子,马上看着林海丰呵呵地笑了起来,“你这家伙,是要通过马沙利告诉俄国佬同意和谈,在和谈前却要抢先拿下胶东半岛,为红海军找个落脚点,同时又狠狠教育一下俄国鬼吧。”
“圣明啊圣明,”林海丰大口嚼着红烧肉,边拱手夸张地笑着,“委员长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海丰钦佩之至。”
“你少来点儿这个吧,”杨秀清用手里的筷子指点着林海丰,哈哈笑着,“我现在怎么一听你恭维,浑身就会发毛,你这个家伙,可是没少给我设圈套儿钻,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我会是那样的人吗?”林海丰看看哈哈笑着的石达开他们,也嘿嘿地笑了起来,“我可是真心的哦,我这个相当实在,是从来不会打埋伏的人。”
石达开放下饭碗,几个人中,他吃的最快。他一边儿抹着嘴,一边儿笑着瞅瞅林海丰,“好了,还是把咱们的全盘打算给委员长赶紧说说吧。”
“是这样的,”林海丰收起了笑,“按照俄国人的当前国力,即使是法国在另外那条战线上全线开始了撤军,他们也没有力量同我们现在就打一场全面的战争。他们的前任沙皇已经因为克里米亚战争的失败,自杀了,而这个新任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还算个聪明人,在失败的克里米亚战争中,他看到了本国与英法等国的严重不足,他也看到了国内的农奴制度如果不改变,其国家就无法从根本上强大起来。所以,他要开始变革。当然,由于克里米亚的失败,他们也急需向我们这里拓展势力,以求得对另外那个方向失败的补偿。可这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他放下空饭碗,抹了抹嘴,“根据内务部的综合情报分析,进入黄河防线的俄军装备固然要好于满清的那些军队,不过,他们毕竟还不是真正经过严格正规训练的军队,只不过是一群临时凑到一起的社会渣子而已。这种军队,祸害老百姓一个顶仨,战场上的战斗力却是很难恭维的。所以,他们提出议和,并不是件太意外的事情。但是,对于紫禁城里的慈禧来说,这是个最大的意外。”
林海丰站起来,喊外面的内卫给他专门送杯白开水来,然后看着杨秀清、石达开他们,一笑,“这个慈禧,她可以把整个中国卖给俄国人,或是一切能够帮她剿灭我们的洋人,却绝对不会容忍我们的。所以,她一定不会同意谈判。内务部得到的情报表明,满清上层派系林立,对慈禧卖国行径不满的大有人在。这也就是我们之所以提出统一战线的重要目的之一。这些他们之间的种种矛盾,我们必须加以利用。首先,在战场上打疼俄国人。以前他们虽然得到了点儿教训,可是更多的都是海上,在陆地,除去一些散布在各个忠义救国军中的顾问们之外,他们还没有成建制被消灭的疼感,也就是教训还不够。这次,利用他们误以为我们会是急于渡过黄河,而把主力都部署在黄河以北防线上的心理,河南、山东两个方向同时动手。一来配合林凤翔的一方面军北出汉中。二来,以陈玉成的红一军和教导旅两只骑兵队伍,长途奔袭威海,围歼部署在威海周围的俄军,占领威海。”
他喝了口内卫送来的白开水,看着杨秀清,微微一笑,“委员长说的对,咱们红海军还不够强大,鱼雷艇是小蝌蚪,受天气影响,还要受到作战半径,哦,也就是距离的影响。没有威海这个海军基地,我们就无法对以后的天津乃至旅顺的俄国舰队形成威胁。”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慢慢走回到饭桌子前坐下。
“嗯,这样就是一举两得。”石达开点点头,“得到了红海军的新基地,打疼了俄国人,他们就势必更要急于求和。只要我们一停下来,放出同意谈判的口风,他们就要和慈禧闹翻,那么,俄国人就很有可能再去扶植起另外的一种势力,搬倒慈禧。而由于慈禧的被扳倒,那些死命维护满清利益的家伙们,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自己就要乱下去的。”
“呵呵,俄国佬再聪明,他也是很难体会到满清内部那些人的真实心理的。忠义救国军全部被调到河南去防御,这其实是俄国佬耍的一个小聪明。他们知道忠义救国军是慈禧的嫡系,才会调开去,以为这样就能够主宰了满清政府的权利更换。当慈禧完蛋已经成为现实的时候,忠义救国军这些人自然也就会接受这种既定的事实,而听任他们的摆布,在他们看来,那毕竟是他们一手训练出来的军队。呵呵,可是他们忘了,这些人不仅是慈禧的嫡系,还是我们天朝的死敌,和我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他们是不会接受这种现实的。”林海丰叼起了烟斗。
郑南笑了,“北京来的情报说,俄国人为了骗取满清仅有的那点儿钱财,补充来的不少炮弹都打不响,尤其后来补充给忠义救国军的枪支,也包括他们自己的,更是破烂不堪。俄国人国内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这场战争,还没开始,结局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要在威海打出个漂亮仗来,要打得不仅仅是俄国人知道,还要叫那个一直在暗地里期待着看笑话的英国人心惊胆颤,免得胡思乱想。为我们争取几年平静的发展期。”
“呵呵,”石达开笑笑,瞅着杨秀清,“在河南大打出手的石祥桢二方面军,可以牵制住满清的所谓忠义救国军,也就给一方面军出汉中减轻了巨大的压力。按照我和海丰一直商议的战略部署,这次咱们就干脆把谈判地点定在济南,东面谈,西面打,呵呵,利用通讯上的误差,先把西安拿下来,消灭西部的满清军队主力。”
“济南?济南不是还在满清的手里吗?”洪仁玕对战术不太懂,可实际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哈哈……”杨秀清笑了,他指了指洪仁玕,“你呀,仔细想想再,等到开始要谈判的时候,济南还能在他们的手里吗?”
“那台湾呢?”洪仁玕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会儿拟定个给胡以晃、林万青的电报,接受孔昭慈的归降,马上接收台湾。”林海丰看看洪仁玕,然后冲着杨秀清一笑,“归顺天朝是好事嘛,不仅接受,同时还要以咱们委员长和天朝政府的名义大加褒扬,嘉奖孔昭慈及台湾各界这种珍惜民族大义的行为。呵呵,然后送他去徐州,准备就任济南市的副市长。另外,叫林万青亲自去台湾,约见那个阿礼国,为英国人在台湾再次掀起的鸦片风,向他们讨个说法。”
杨秀清点点头,“可以,孔昭慈去就任济南,再加上已经在安徽的左宗棠,当然,还有在天京的胡元炜,还有他们的师爷曾国藩,呵呵,我看足够令那些依旧打算顽抗下去的汉奸们清醒清醒的了。”
洪仁玕笑了,他还在想着林海丰说的那个向英国人讨个说法的事儿,“可惜啊,要是安王殿下的大旗能到台湾,我看阿礼国一定会就地晕死过去。这个说法,估计他是不太好给了。哈哈……他可真是个倒霉蛋啊。”
林海丰也哈哈地笑了。
俄而,他看看面前的四个同伴,脸色渐渐又变得有些阴郁起来,“唉,我也不愿意被人骂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今天不杀别人,明天就很可能被别人杀了。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啊,坐稳几百年的江山就更难了。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在骂我们,我们还是可以听着心安理得的。可是,如果我们要给后世们留下了过多的后患,等到我们自己的后人起来骂我们的时候,那就晚了。叫我们如何去面对那些过早死难,而没有真正享受过天朝幸福安定生活一天的弟兄们呢……”
杨秀清望着面前这个有时候凶狠,或者说是凶残的令他都有些感到心悸,而更多的时候却又是多愁善感的林海丰,在心里说不出是佩服,还是什么别的。唉,每个人真要是都像林海丰这样的活着,那该多累啊!不过,他还是喜欢这个自己给自己找累的人……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林海丰是把游击战的精髓学到、也使用到家了。
多的不说,单说那个天京阅兵式到底吓倒了多少人,只有被吓倒的自己知道。可不会有多少人知道,阅兵式上那被隆重介绍给全天下的重量级武器,不仅数量上极其有限,甚至还有假的。
所谓红海军的驱逐舰队那自不必说了,目前图纸有,船台上有龙骨,什么时候能够组织成一只能够发挥出真正战斗力的庞大舰队,肯定不会是短期的行为。
只说说那最引人注目的新式重型火炮,105毫米榴弹炮,至今全天朝红军仅有九门。山炮、野炮的数量同样不多。种种现实因素的影响,天朝军械局把主要力量都集中了能够给步兵随时提供火力支援的轻型装备上,迫击炮、掷弹筒的生产,改造老式火炮,当然,还有海军建设,那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至于特制给法军的那种笨重的榴弹炮,就是为了赚钱,天朝红军自己是不会用的,至少现在不愿意用。
阅兵式上看到的红一军炮兵团,其实完全就是原镇江重炮营的力量。
至于展示给观众的那二十多挺重机枪,则全是假的。
第一挺在东方实业试制出来的郑南式重机枪,由于受当时的钢材质量影响,在后来进行的疲劳试验中,就出现了种种的故障。当然,随着转炉炼钢法的实施,这些问题已经开始得到解决,可轮到大批量生产,那同样是需要时间的。至于天朝红军真正是否装备有重机枪,装备了多少,呵呵,那只有以后他们在战场上的对手才会知道的。
这有什么呢。第一挺重机枪秋风扫落叶般的强大威力,是布尔布隆等人亲眼看见了的,自然就会在西洋各国中“流传甚广”。除了乍舌之外,想真正用自己的军队士兵来以身来做实验品的,试试它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呵呵,恐怕暂时还不会有谁愿意。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学问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尤其是对那些有学问,却又称不上高的人,它会叫一个人容易接受新的事物,当然,也就会出现推理性质的惯性思维。
阅兵式上真枪实弹的效果,就是给阿礼国这种人看的。一挺重机枪可以在四百码以上的有效射程内,连续发射两百五十发子弹不停,那么,可以想象,二十多挺重机枪要是摆放成一线,那该是个怎么样的恐怖情形,阿礼国再笨也不会算不出来这个帐。当然,这还只是当时他看到的,而背后他没看到的呢?还有多少?他想都不敢想。
说起来有时候他都糊涂,就好比费劲巴力地从上海买走了二百玫鱼雷那样,回去后帝国海军部做了实验,不能说效果不好,可是也感觉不到有多好。威力是大,却又是发射出十个里面跑靶得一多半。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天朝的红海军就那么厉害,起先的十几艘蝌蚪似的小家伙已经把俄国人打得心都寒了。随着现在蝌蚪越来越多,俄国人的舰队离开军港就提心吊胆,根本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
阿礼国得出了一个最后的科学结论,那就是天京政府卖给他们的鱼雷,那是百分百地地道道的“水货”,就是为了骗钱的,难怪他们连与你通商都疙疙瘩瘩的,却痛快地答应卖给你先进武器了。林海丰坏,他的那个在法兰西及其周边转悠,看的叫无数男人们痴迷的私人商务代表傅善祥同样的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太平天国政府拥有太多的神秘技术和武器,拥有令人难以想象的民众基础,他们的军队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数量和质量都是很难叫人想象的。帝国政府如果出面武力参与这里的战争,那么,就要有全国动员,打一场百分之一百的旷日持久的战争的心理和物质上的准备。对帝国现在的军队实力来讲,也许这不是一个上策。最关键的是,俄国人在克里米亚一败涂地,在东方同样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作为。至于北方的大清政府,他们已经是烂到家了,经济崩溃,军队涣散,民怨沸腾,很难能够再支撑下去多久。
这是阿礼国准备最后提交给帝国政府的报告。报告很全面,又十分详细,几乎是涉及了天京政府的各个方面。在报告中,他还根据自己的观察,告诉他的政府,天京的太平天国政府是个极端强硬的政府,他们虽然愿意吸收其它国家的营养成分,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完全改变掉这个古老国家的顽固陋习,除去自我欣赏和自我享受,他们似乎没有更多的对外扩张企图,至少短时间之内没有。
在写这番话的时候,后面他并没有再说什么。用意其实已经很明白,他是在暗示政府,暂时不要轻易来这里找麻烦,反正他们不会跑到大英帝国去折腾。
这是阿礼国的第二次惯性推理思维。第一次他是和文翰一样,把天京政府看的与满清政府一样,把这里的人民看成了同一个,辫子、小脚儿,就是这个所谓的古老民族。他从来不相信,一个拥有多年文明史的高尚民族会自甘堕落到“返璞归真”的地步,从能够容忍和融入一个游牧民族生活特色的中国表象,他就推理出来了这里的不堪一击,对付这种民族,应该用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蛮横,你越狠,他就越无奈。
可惜,第一次他推理的错了,错的颜面扫地,那么,这次呢?
阿礼国整理出来的报告还没有发出,他又必须要更改了。
他的情报很灵通,俄国人打算请求美国人作为中间人,来调解中国南北双方政府进行和平谈判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他不能再犹豫了,“绝对不能与太平天国政府开战,至少是现在不能”的报告,立即被传往伦敦。
阿礼国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不过,他还是没轻松下来,甚至一下变得又更忧愁了。
又是鸦片惹得祸。
因为反对鸦片的输入,成千上万的台湾百姓开始涌上街头,焚烧和捣毁英国商行,并于几天前包围了公使馆。尤其叫他奇怪而又更忧虑的是,他没少“赞助”了的那个台湾政府居然对此漠视不管,任由暴民这么干。
公使馆里,聚集着大批逃难来的鸦片商人,一个个脸色惨白,却又激愤异常。在楼上的阿礼国可以听到下面不时透过紧闭的门缝传进来的那些叫嚣声:
“我们想见公使大人,应当马上向他们的政府抗议!”
“抗议有什么用,帝国应当马上再派舰队进驻增援台湾,铲除这些卑鄙的暴民!”
“对,要马上修约,要叫这里的政府承认鸦片贸易合法化,切实保障我们大英帝国公民的利益!”
“绝对不能重演上海的耻辱!”
阿礼国这个气啊,气得肝儿疼,气得心颤、气得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就在这个时候,窗子外面突然掀起的犹如狂风暴雨般的巨大声浪,压倒了楼下他那些同类的胡乱叫嚣,震得他脚下的地板都在颤抖。
他懵了片刻,好像听到了什么,接着是触了电似的腾地跃起,随即扑到窗口,这下他是真的要晕倒了,双腿一软,如果不是双手紧抓着窗台,几乎跌倒在地。
“天朝万岁,天朝红军万岁!”
阿礼国刚才看到的是在沸腾的欢呼声浪中,飘扬着的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血红的红旗,还有整齐开来的红军队伍。
他灵通的情报系统,唯独没有提前探听到台湾归降天朝这么一个重大的不能再重大的消息。
林万青到了台湾,到了已经被愤怒的老百姓围的水泄不通的英国公使馆的门口。
面对大门口垒起的沙包后面,一个个兀自还拿着武器的皇家海军官兵们,林万青嘴角儿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他把手轻轻地向身子后面一挥。
身材不高,却是粗壮的红二十九军军长林元勋蹬蹬地走到堡垒前,“先生们,台湾和平解放,这里现在是太平天国人民的土地,我命令你们,马上给我收起你们的武器,拆掉堡垒,请你们的阿礼国先生立即出来。”
“放下武器,鸦片贩子阿礼国滚出来!”黑压压的百姓群中紧跟着是一片愤怒的暴吼。
阿礼国出来了,脸色煞白,心里恐惧异常,为了不失国体,又要勉强的自作镇静状,那种劲头儿,很难用简单的文字来描述。
也许是老天爷偏偏就是喜欢捉弄人,不是说嘛,人一到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阿礼国很有可能是脚底下太软了,一个不大的石头恰巧就不长眼地钻进了他的脚下,是钻的,绝对不能说阿礼国是故意踩上去的,他怎么能愿意这个时候非去踩这块儿倒霉的石头呢。
就是这个该死的石头叫他脚下一滑,“哧溜”地那么一下,阿礼国身子向前一倒,大马趴倒是算不上,四肢着地这是毫无疑问的。
人群在这个时候,显得却是格外地安静,中华民族是最有礼仪的民族,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笑话弱者。
看着尴尬地站在面前,脸色羞惭,手和身上的泥土都不能去抖,一定是内心感到极度无地自容的阿礼国,林万青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的身体微侧,左手平举胸前,右手轻轻一抬,抱拳,这个抱拳,简直是潇洒的厉害,引起后面众多赞叹的目光,到底是武举人出身,就是风度翩翩。
“本官太平天国华南军政委员会副主任,天朝工农红军南方方面军副总指挥,台湾接收事务总理,林万青。”
阿礼国本来也想拱手,最近是有些习惯了,一见到这些太平天国的官员不拱都不行了。不过,他的手刚刚搭到一起,却又变了,而是一手抚在左胸,一手垂了下去。
他的头微微一点,又昂了起来,尽管不是很坚决,苍白的脸上也总算是有了些异样,他在给自己,也是给大英帝国找回自尊,“鄙人英国驻中国公使,阿礼国。久仰将军盛名,希望将军能够劝说这里的百姓们,这种围困公使馆的做法,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后面这些话,他说的有些无奈。不过,说到久仰盛名,他倒还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恭维。他不可能不知道福建坐镇的天朝大员,尤其是不可能会不知道面前这个名震福建的林万青。在闽中、闽西大部分的地区,想当年只要手里有张签有林万青大名的二指宽纸条,当地的百姓无不踊跃捐资捐物,支持这位传奇英雄统领下的军队。
可是,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紧揪着心,因为他不知道再接下去会发生什么。真是窝囊透了,难道中国人就那么喜欢姓林?怎么自己偏偏又总是躲不过这姓林的们的纠缠?在上海遇到的是一个,够狠,在这里,都台湾了,却还是这样。他不禁想起了一年来跟台湾的官员们学会的那一句话,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林万青看看自己身后激愤的人群,回过头来瞅瞅阿礼国,“尊敬的先生,本官首先必须要纠正您一个问题,您不是什么驻中国政府的公使,因为中国现在唯一的合法政府只有一个,就是我们的太平天国政府。至于说让百姓们离开这里,我想也未必会是件很难的事情,不过,这个主本官做不了。”
“我抗议,抗议这些无知人的野蛮行径!”
阿礼国还没盘算好该说些什么,他的身后窜出来一个人来,冲着林万青大叫,“将军阁下,你们应当懂得尊重我们最起码的人权。你们封锁包围了公使馆,这里没有水,缺少食品,里面还有女人和孩子们,哦,上帝啊,这难道就是你们口口声声的充满爱心的天国?”
“你是干什么的?”林万青冷冷地瞅着面前的这个疯子。
“大英帝国的公民,詹姆斯•;邦德。”
“詹姆斯•;邦德?”林万青啧啧两声,上下打量打量他。
“他就是亚华商行的大班,无耻的鸦片贩子!”
“叫他认罪!”
“宰了他!”
“杀了这些祸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王八蛋吧!”
激愤的人群爆发着一阵阵难以遏制的声浪。在这声音的暴风骤雨中,公使馆的二层小楼在摇曳,门口,那几十个皇家海军官兵早已像一条条可怜的狗,空着双手,曲缩在大门两侧的角落里。他们中间,绝大多数的人都曾经品尝过在上海租界被缴械,被“礼送”出境的滋味儿。
阿礼国的身体也情不自禁地在晃动。不能笑话他,公平地讲,谁到了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也会出现应有的胆怯。当然,那绝对不是在天朝的英雄们身上会发生的事情。
林元勋使劲儿一扯头上的军帽,两条浓重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冲着詹姆斯•;邦德大眼睛一瞪,“你想干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两国人民的日后发展,我现在一脚就能把你踢到大海里喂王八去!”
“你……”詹姆斯•;邦德吓得倒退了几步。
林万青盯着那个什么詹姆斯•;邦德,两道犀利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子,剜得詹姆斯•;邦德心颤,不自觉地抹着额头开始渗出的冷汗。
如果换成是从前,林万青绝对先要上去狠抽这个英国疯子几个大脖儿拐,叫他满地找牙,他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硬汉。可是,现在不行,现在他是天朝的高级官员,是有身份的人,站在这些英国疯子面前,他代表的是天朝政府,代表着整个中华民族。
“林军长,何必生气呢。”林万青朝林元勋轻轻摆了摆手,然后背负着双手,随着他的头冲詹姆斯•;邦德一摆,嘴也是轻轻地一努,“凭你也有在本官面前说话的身份?你也配在这里跟本官谈什么所谓的人权、爱心?闪到一边儿,你会有机会单独为你的个人卑劣行径申辩的。”
林万青懒得再看詹姆斯•;邦德,把目光转向了阿礼国,“您看到了吧,我想您不会不明白,这里所发生的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为了给贵国及美国的诸位先生们一个回旋的机会,给你们一个暂时歇脚的地方,我们没有急于收复台湾,可看看你们回报了我们什么?美国人觉悟了,成为了我们的朋友,而贵国商人却一再违反我天朝规定,漠视我人民之健康,继续进行自一八四零年来就从来也没有停息过片刻的鸦片贸易,疯狂掠夺我国人民的财富。从上海、宁波、厦门到广州,一次次血的教训还没有惊醒他们。这叫善恶终有报,我们天朝政府和红军将士是天朝人民的象征,我们不能违反人民的意志。”
林万青抬手一直公使馆的楼顶,“现在我要求您,立即摘掉楼顶上的米字旗,全部军人向红军缴械。给您三天的时间,所有的鸦片必须一两不剩地交出来,不管是在岛上的,还是在船上的。告诉藏匿在里面的贵国鸦片商们,不要抱有任何丝毫的幻想,我们的眼睛是雪亮的。除了交出现有的鸦片之外,按照每家商行一年多来经营的数额,在退还一切非法所得之外,还要接受天朝政府的罚金,给那些被鸦片迫害的家庭作出补偿。出于人道,我们暂时可以不强行带走他们,由您来自己协调处置。但是,我要事先申明,在没有按照天朝政府的要求履行完他们各自的义务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地,否则,我们不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当然,在水和粮食等生活必需品方面,我们不会为难您。不过,本官最后还想说一点,本官是戎马出身,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不要逼着我们来带走他们,那个时候,就没有这么多的优待和宽容了。”
说到这儿,林万青撇了眼旁边儿已经是面无人色的那个什么詹姆斯•;邦德,“提醒一下,天朝政府有明文法令,凡是从事鸦片经营,还有吸食鸦片者,一律处以极刑。阿礼国先生,天朝的法令对一切在我天朝国土上的人都适用,您不会不明白。”
说完,林万青转身面向台湾的民众,高高地举起双手,“父老兄弟姐妹们,大家辛苦了,为了反对鸦片输入,为了民族独立与国家完整,大家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从这里可以看出,我们是个不畏强暴的伟大民族,看出了我们民族的希望。在这里,万青代表天朝政府向全体台湾的父老兄弟姐妹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他挺着笔直的腰板儿,冲着民众们庄重地敬了个军礼,“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休息了,放心,这里将由我们英勇的红军将士替代诸位。红军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不仅要给大家讨回说法,还要保卫台湾、捍卫天朝的领土完整,使父老兄弟姐妹们永远不再受任何外来势力的欺辱!”
姓林的就他妈的、他奶奶的、他姥姥的、他什么什么的没有一个好东西!阿礼国在心里把一切他知道的最恶毒的诅咒,都狠狠地加在了这个最可憎的“林姓”的前面。他暗暗发誓,等着吧,等着吧,早晚会有一天,我们要消灭你们这些东西,把这块儿肮脏的土地从地球上永远地抹去……
一口气憋在心里,不骂显然不行,会憋坏的。
林万青当然听不见阿礼国的咒骂,即使是听见了,他也不会大动干戈。一个真正拥有优等民族素质的人,是不屑于与这种无耻之徒强呈一时的口舌之快的。骂人是种最无能的体现,一个能骂、善骂、骂人词汇众多的民族不会是个强悍的民族,林万青懂得这点,你愿意骂,骂你的吧,他更喜欢的就是行动。
他心里就像明镜似的,我不管你是你阿礼国,还是阿什么国,就是该着你们倒霉,不长记性嘛,敢在天朝的土地上耍弄花活,你试试?
林海丰也开始动了。这次他离开天京,人马跟的轰轰烈烈,只是走的悄寂无声。所谓人马轰轰烈烈也只是形容,不过是除了应当跟随的内卫及近卫旅一个营外,还跟了不少的其他人,曾国藩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人,就是在韦昌辉身边儿曾经折腾的翻江倒海的那个周得桂。
在庐州,林海丰做了短暂的停留。
刚刚在安徽总督兼督军位置上没有坐上半年的左宗棠要卸任了。按照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的命令,左宗棠把安徽的职务交代给了扬州赶来的陈仕保,然后随同林主任北上,开始就任北方行营的参谋长。
从一出天京,天朝大地上现在一个最突出的景象就展示在了这队北进的人马面前。
沿途上,都是前面看不到头,后面也不见尾的滚滚人流,卷起漫天的征尘,目标都是一样,向北。这当中,有显然是正规的四轮、两轮的运输车队,而更多的还都是那些由驱赶着牛车、驴车,拉推着各式小车,肩挑着一副副沉重担子的人们组成的洪流。
除去车马陷在泥泞中,或是坎坷中才有的阵阵激昂号子声,还有偶尔爆发出的笑语外,更多的只是车子发出的吱咛声,加上那一双双坚实的脚步声,和一张张被汗水泥土布满的面孔。在那一张张的面孔上,你兴许可以看到正常的那种疲惫感,可在他们火一样热的目光中,你感受到的却都是难以掩饰的惬意。
这个古老土地上的农民,是一群最值得歌颂的群体。他们也许缺少应有的知识,有时候也许愚昧的会令人乍舌,可当他们为了报答能给他们带去永久幸福的某一个政府,或是某一种势力的时候,他们会忠实的如同一头头老牛,默默付出他们的一切。
在天朝,在“参军保田”的口号下,大批的青壮年农民潮水般涌入自己的军队。而更多的农民则是不仅将粮食上缴政府供应前线,还参加了运输队、担架队、修路队等各种随军组织,担负战地的勤务。当然,他们还要广泛地建立与加强农军队伍,甚至是直接配合自己的军队作战。
现在不停地在北进的洪流中,在他们中间,可能还会有不少的人想象不到,或许是不会去想自己所付出的到底有多大的价值,更难以想象到满清的统治其实就是在他们的一双双粗大的手,坚硬的肩膀,一副副走的厚茧增生,甚至起泡变烂的脚掌下渐渐走向灭亡。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简单不过,那就是前面说不定等着自己送上去的粮食充饥,等着自己送上去的枪弹与敌人继续厮杀的那个人,也许就是自己的儿子、兄弟。就是为了这个,他们在努力,没有更多的奢求。
是啊,在许多人看来,打仗似乎天经地义的是军队的事情,一个新政权的诞生,会涌现出一批批受人歌颂、赞叹、羡慕的开国将帅,哪里会有谁还能记得混杂在无数支前大军中的那一个他呢。更多的时候,人们,当然指的是那些当政的人们,往往逐渐地就把他们的功绩淡忘了。
一路之上,看着这种罕见的壮观场面,要说感触最深的就该数曾国藩了。当初在他起建湘军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期盼着有这种场面的诞生。可那个时候,他只能用钱去雇佣有限的一些随征的夫役。
“唉,就冲着这些人,满清不亡那是天理难容啊!”他看看前面把马头提到路边儿,冲下一片坎坷的荒坟地,似乎是担心自己缓跑的战马会给行进中的人们添加更多灰尘的林主任,紧跟了上去,发自内心地叹息一声。
林海丰笑着看了看他,又看看也跟上来的左宗棠,“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韩信的悲哀。我们不会,我们只能够是成也人民,败也人民。这里好赖还是平原,再想想即将出川的林凤祥他们,在他们的身后,那会是一个个更加令人感动的场面。”
“是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红一方面军出川,又该有多少的百姓要依靠挑子和背篓才能培育出我们的一个又一个胜利啊!看着今天的景象,再想想其它地方还有的同样情景,也许谁都会产生这种一时的感触,或者说是感动吧,不过,以后呢?”左宗棠望着路上的人们,“但愿不会忘了他们。可惜,运河的疏通及治海围堰工程才刚刚开始,却不能在我的手中完成了,来到皖省半年,还没有给这里的人民留下一个完整的东西。”
“别人一样会继续下去的。你的遗憾是对的,尽快结束战争,给我们的人民一个创造安详、富庶的生活环境,这才是我们对人民的最好报答。”林海丰的脸色凝重。
“战争不会持续很久了。”左宗棠向西面眺望了一下,“一方面军严格执行了天朝政府的民族政策,不仅使战事发展迅速,还将逐渐消退由于过去的大汉族意识对西南各地区的不利影响。这也对将来争取西藏、新疆,还有蒙古,最好能用和平手段来收复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说的是啊,我们宣传本民族的英雄意识,并不是鼓吹大汉族至上,而是追求各民族的真正平等。”林海丰点了点头,看看曾、左二人,“对天朝提出的西藏区域自治方案,二位感觉如何啊?”
“鉴于西藏地理、政教合一的特殊性及历史的渊源,目前采取这种赋予西藏民族区域自治的提法还是上佳之策。”左宗棠想了想,微微一笑,“继续沿用乾隆年间制定的《钦定藏内善后章程》二十九条,暂时不对西藏进行农奴制度的变革,对维护我天朝政府在西藏的主权,稳定西藏的局势有利,毕竟我们一时还没有精力来全面处理那里的事情。这样也会给蒙古、新疆传递一个音信。不过,不进驻军队这一条暂时还是可以,以后恐怕不行。一方面军及西南军政委员会应当有这种意识和准备,要尽快训练出一支善于在高原作战的军队,以备日后的需要。按照您的提示,我了解了下英国在印度的发展情况,我感觉他们不会坐视我们不理,很有可能会在西藏的问题上跟我们捣蛋。还有就是新疆和蒙古,长期来看,同样也都会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俄国人的介入。”
“嗯,据内务部的情报,满清政府最近又与沙俄签订了所谓的中俄《陆路通商章程》。允许俄国商人在中国边界百里之内进行贸易,并概不纳税。还有什么‘小本营生’之俄商,可在蒙古之各地任意贸易,同样概免税赋。即使是经陆路运至天津、旅顺的俄国货物,其应纳进口正税也是‘照各国税则减半’,至于再往下则全免纳子口税。还有俄商贩运土货回国,也是给予了他们只纳子口税,而免纳出口正税等等的所谓优惠。这个章程的签订,不仅是开了陆路通商税务减税之恶例,更使他们自己在税收方面遭受到了严重损失不说,这还将为沙俄侵略者对我国西北、蒙古及东北地区进行政治、经济和文化的渗透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林海丰说着,看了看左宗棠,“有时间你还是该多考虑考虑蒙古和新疆。这次叫你卸去安徽地方的事务,一是要像曾参议一样,参与即将可能进行的与满清之间的和平谈判,二是借此次大战的机会,尽快熟悉一下目前我们军队的整体状况,天朝会有大任寄托于你。”
“新疆的情况,季高还是蛮熟悉的,当年林则徐从新疆回来的时候,曾经把自己对新疆的各方面认识,全部传授予了季高。”曾国藩瞅瞅左宗棠,笑着,“想不到马上就会有用了。”
“呵呵,技不压身嘛,多掌握些新鲜东西总是好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用。”林海丰也笑了,“我的那位本家老兄看来也是预测到了国家将有危难于西北啊。”
左宗棠似乎是个天生不知道什么是谦虚的人,他现在显得十分惬意。从林主任的话语里及最近的几次职位调动,他感觉到了天朝政府对他的信任,当然,他现在甚至还都预想到了西北军政委员会的第一人选大概是非他莫属了。放眼普天之下,能够叫他感到不如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眼前的这位林主任,一个是在天京主持全国经济及共盟会发展事务的郑副主席。
狂傲不羁,也许这正是林海丰数度力排众议,喜欢并愿意把重任交给左宗棠的原因之一。他不喜欢那种善于虚伪的谦虚之流。
曾国藩和左宗棠相反。曾国藩比起过去来,性格、内心世界都有了一定的转变,但是,喜欢听恭维话、表扬的习惯一直还没有减轻多少。这次在天京开展的理论战中,他作为林海丰的忠实盟友,协助完善了有关“裹脚”等有碍天朝女性解放的理论,这种重大的理论贡献居然一直还没有听到来自左宗棠的评价,他总是略感美中不足。
“季高啊,林主任在天京有关女性解放的论述,你可都曾看到了吗?呵呵,你对这些问题也是颇有研究的,感觉如何?”
左宗棠哈哈地笑了,“林主任和曾参议的大论一出来,我就在安徽把火烧了起来。好啊,有理有据有节,陋习是理论给强行推起来的嘛,当然也要用真正的理论再去压倒他们了。林主任说的对,师出有道,宣传这个堡垒永远不能丢,它可是不比军队的威力更小。”
曾国藩满意地笑了,他又看看林海丰,“林主任,民族区域自治的政策还应该加以理论上的完善,不能做成尾大不掉之事。不能被别有心之人利用来搞什么类似于美利坚那种什么加盟、联邦的自治州,或者是变相的独立自治。我们不否认,西藏、蒙古、新疆与我们中国内地的关系,是经历了一个由松散到密切,再由经济文化、宗教、军事而及于政治,最后由一个相对自主的地方到中央政权直接治理之下的地区这样的历史进程。这毕竟是一个自然的历史发展过程。但是现在,他们都是我们天朝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林海丰点点头,“当然,推翻满清侵略者的殖民统治之后,我们要召开全国国民代表大会,要制定出我们的国家根本大法,也就是宪法。民族区域的自治机关行使自治权,可以同时成为地方立法的主体,地方立法为各民族区域自治而产生,但要遵循国家立法的基本原则,即立法必须要统一、从自治区的具体情况和实际需要出发、民主立法、立法法制化,并从根本意义上实现国民代表大会制度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具体而历史的结合。我们不再搞沿袭了多少年,多少代的以人治国,我们要强调法律的重要性,也要从宪法的层面,来使民族区域自治达到和形成规范的制度化和法制化,使我们的国家真正进入到各民族平等、民族团结的大好局面。”
左宗棠看了林海丰一会儿,似乎略有所思,“蒙古的问题相对于新疆、蒙古,我认为也许还更好解决一点儿,只要我们动手快。至于新疆,估计早晚都会动用武力。”
说到这儿,他突然哈哈地笑了起来,“林主任啊,左某好歹也是北方行营的参谋长了,这个……这个什么时候给我也发身红军的军装啊,叫我也像个天朝军人的样子?”
林海丰扭头看看左宗棠,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马鞭子一挥,宽宽的袍袖随风起舞,“哈哈,这样不好吗?我看不错。”
曾国藩在一旁打着趣儿,“季高啊,你的身材还是胖了点儿,没有合适你的军装啊。”
“唉,我听不少百姓们都在私下讲,跟着安王殿下走,是啥都有。怎么到了我这里就都变了?”左宗棠装作愁眉苦脸的说完这番话,忽然又豪迈地在马上一挺身子,“老子现在是真正的红军了。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随着带有明显湖南乡音的歌声,他一催战马,向前飞奔了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
在林海丰一行经过寿州,再抵达徐州和红三方面军总部会合的时候,从西到东,英勇的天朝红军各部都是在一个信念下,早已按照最高革命指挥员会下达的作战命令,全线发起了强大的攻势。
红一方面军,这是一支天朝军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威武之师。从东征开始,历经两年有余的时间,在血与火的拼杀中,硬是凭借着两只脚板儿,冲破一切阻碍,绕着南中国走了多半个圈儿,在江浙、福建、两广、云贵到四川的大地上,都留下了他们英雄的足迹。一个个坚强的躯体倒下去了,跟上来的却又是一群群无畏的民族精英。
这是一次地地道道的长征,当他们即将北出汉中,投入到对满清政权的最后决死一战的时候(当然,他们自己现在还不会知道,北出汉中、光复陕西,对他们来说还只是接下来的征途中的第一步),红一方面军已经形成了由十二个正规军,还有云贵川上百万地方农军武装组成的庞大集团。
除以副总指挥兼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任曾水源帅红三军等部镇守经营所属各地外,红一方面军主力八个军共二十余万人马在林凤祥、黄再兴、秦日纲的率领下,于一八五六年四月中旬开始,兵分三路,杀出四川。
第一路,由林凤祥亲自指挥,进广元的巴中大剑关口,走金牛栈道,北出陕南勉县,随即抢渡汉水,夺取勉县、略阳、封堵褒斜谷道界口,下阳平关,完成对汉中府城西、北两个方向的包围。
第二路黄再兴率领,由巴中进入米仓道,穿越米仓山,出现在汉中南面。
第三路则是在秦日纲的指挥下,由万源过更为险峻的荔枝道先拿下定远,之后以一部轻装精兵翻巴山突袭西乡,主力却向东直捣兴安府(今陕西安康)。
汉中被围困。
因在陕甘总督任上督促部下增援四川“剿匪”不利,被降职为陕西巡抚,又特地被新任满清西北战事总理、钦差大臣景寿一脚踢到汉中来充当挡箭牌的赛尚阿,现在是身处四面都是烈火的瓮中,饱受煎熬。
这个赛尚阿,蒙古正蓝旗人。嘉庆二十一年的繙译举人,颇受道光、咸丰两代的青睐。从理籓院的笔帖式做起,军机章京,到内阁侍读学士,即使在巡视吉林军队任中借机剋扣兵饷被弹劾,仍然能够带着头等侍卫的头衔,再去充哈密办事大臣。后来自然是一路的春风得意,擢内阁学士、迁理籓院侍郎兼副都统,在工部整了一阵子之后,又去盛京、广东、察哈尔等地做了按察使,及至再到军机大臣上见习行走,任过户部、擢理籓院、工部尚书兼都统、拜文华殿大学士,管理户部。
太平军金田起兵,由于巡抚周天爵、提督向荣等会剿不利,而那个再度被咸丰想起,饱经沧桑,又年老不将筋骨未能的林则徐“出师未捷身先死”,于是,赛尚阿这个亲信近臣就要表现表现了,他荣任钦差大臣,手捧特赐遏必隆刀,腰缠二百万饷银,赶赴广西、湖南防堵天军。
在广西,据说其淘汰兵勇中的老弱,整顿纪律,收买特务、奸细等等,做的很是深得咸丰欣喜,不断颁发诏旨,称赞其“能通筹全局”。
可惜的是天军太不给他面子,攻陷永安州,使得赛尚阿获“坐失机,降四级留用”。攻打桂林一役,虽然桂林最终得以保全,总兵长瑞、长寿、董光甲、邵鹤龄等一连串的高级将领却是死于沙场,而天军主力游龙般撤围一走了之,赛尚阿只得又自请治罪,好歹算是混了个“戴罪以图补救”。
江忠源伏击天军于蓑衣渡,南王冯云山捐躯,赛尚阿作为统帅总还是得到了些脸面,心中如何的窃喜自不必说。不过,接下来就不会有人再给他面子了。
天军随即进入了湖南,又是连陷道州、江华、永明、嘉禾、蓝山、桂阳,赛尚阿从来也摸不清天军主力的动向,只好跟在屁股后面吃土。等到天朝大军攻醴陵、打攸县,围攻长沙的时候,咸丰是忍无可忍了,“诏斥赛尚阿调度无方,号令不明,赏罚失当,以致劳师糜饷,日久无功,褫职逮京治罪”。
那一回,赛尚阿自己都感觉自己的路是走到头了,据说他对着前来拘捕他的官员伏地痛哭流涕,自悔自己是不忍杀人,不愿意看到官兵流血才导致的没有竭力杀贼,才导致发匪猖狂,以致辜负了圣恩,可绝对不是自己不想尽力。奇怪,当听到南王冯云山捐躯的消息,几乎没兴奋的死过去的刽子手,居然还是个怕流血的大善人。
据说咸丰听到使臣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儿想一头碰死拉倒,大骂赛尚阿无耻,“籍其家,三子并褫职”。
气归气,恼归恼,不到半年,咸丰还是得开恩,和从前的克扣军饷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再化了,赛尚阿获释出狱,在直隶总督讷尔经额那里再学习了个把月之后,带着几千察哈尔蒙古兵大摇大摆来到了西安,做起了陕甘总督。
天朝大举入川,要说赛尚阿没尽力,那可真是冤枉死他了。他除了自己不敢去之外,连他“待之如亲兄弟”的几千察哈尔蒙古子弟兵都搭进去了,打不过人家,在他看来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叫他背着个失败的黑锅,太后实在是不圣明。怨归怨,冤归冤,这次没被逮捕回京就总算是幸运。
可当他被景寿丢到汉中来的时候,他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应当把错误犯的大点儿好了,那样的话就可以被押解回京议罪,总比来这里当这个炮灰强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屁股坐在汉中还没到两个月,抢地盘的就真来了。
不要说是一个汉中,就是陕南各地所有府县有一个算上一个,都和他赛尚阿一样,早都被天朝红军的巨大威力吓的心惊胆战,寝食难安了。尽管不少的关于天朝政府新的统一战线的宣传品,甚至是流言通过种种渠道开始在各处传扬,那毕竟还是晚了些,在这之前,已经有大批的士绅、官员家眷纷纷北逃,除夕都没敢在家里过。
打仗靠军队,赛尚阿看到的自己的军队,前面的一触即溃,后面的不是看上去惊慌失措,就是今天没了这个,明天又少了那个,先不要说人数上和对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没法子比拟,就是单凭这种精神,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戏。
正规军是肯定不行了,那么,还有朝廷忽悠了好些年的团练、乡勇呢?谁敢问这个问题,赛尚阿绝对跟你急。团练?头都跑了,谁还团、谁还练?天朝红军对团练比对他们的正规军更狠,只要是胆敢出面组织练勇抗拒天军的,先剿你个干干净净,再发动泥腿子们分你个倾家荡产,那还不够,泥腿子们生怕将来那些团练头子们反攻倒算,整你就绝对不手软。不要说当事者,就是那些个看到或者听到这种事情的富豪们谁会不怕?
赛尚阿紧闭四门不敢出战,天朝红军到底有多厉害,到现在尽管他还没有亲自品尝过,可那些由各处侥幸逃进府城的败兵们已经告诉了他。乖乖不得了,还没照面呢,闹蝗灾似的就在你头顶上扑来一片片的“雷”,哪个受得了。那个“雷”是个啥东西啊?赛尚阿听得耳朵都出了茧子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他可不是孤陋寡闻的人,洋人最厉害了,那他都门儿清的很,洋人有快抢,有打得好远、落地还要开花的重炮。唉,那也没听说过这种“雷”啊。
打不得,当然,也跑不得,紫禁城里的那个小太后有多厉害他都听说了,肃中堂厉害不,先帝身边儿再亲信不过的人了,丢了两广,好不容易没被太平军杀了,却难逃太后的惩治。这次自己要跑了,抄家灭族绝对都是轻的,祖坟都得一起给刨出来。
于是,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了,求援,把自己的处境说的血吃呼啦的,盼着西安的钦差大人能看在大清朝的面子上,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其实,想等待景寿、穆荫等人的救援,连在把告急文书发出去后的赛尚阿自己都觉得好笑。先不说送信的跑不跑得出去,也不说钦差大人肯不肯发来援兵,就是一切顺利,没个个把月的救兵也跑不到这里,等他们来,只怕收尸都感觉应该是晚了点儿了。
要说这“有福之人”不用愁,赛尚阿多次的遇难呈祥,到了眼下走投无路之际,还是有人原意伸手拉了他一把。
这次拉他的人并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对手。
林凤祥所有出川的先头部队都是轻装步兵,他的大队人马、物资还绵延地行进在每一条坎坷的栈道上。正像赛尚阿听说的那样,三路大军突出的是同一个“快”字,手榴弹、炸药包是他们唯一、也是最善用的攻城“重型”武器。两军相逢勇者胜,正是树立起来的那种无比的气势,狠狠压倒了他们面前的敌人。
招降,在快速、凶猛的打击之下,接着就是对围困着的敌手进行招降。这叫打一巴掌,再给个小甜枣吃,后来也有人说这是“胡萝卜加大棒”战术。不管怎么样,为了解决坚固的汉中府城,招降这还只是一个目的,随着自己大批部队的出川,他也要给远在西安的景寿留点时间,看看他到底救不救汉中。
于是,赛尚阿荣幸地收到了林凤祥的亲笔信。
赛尚阿看这封信的时候,先开始还是有种做贼的感觉,仿佛太后的那双眼睛就在身背后冷冷地戳着自己。
林凤祥的信写的很长,很中肯,像是老朋友多年没有通信的那样,一段我强你弱的分析之后,是善意的提示,尤其是还有一段极其精彩的阐述,至少当时赛尚阿是这么认为的。
“……满清难道真把蒙古当成了亲兄弟吗?明修长城清修庙,这似乎是赞颂满清对蒙古所谓独特的民族政策的成果吧?那么,咱们不妨看看,在满清殖民者这种良苦用心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为了征服蒙古兄弟,他们杀戮了多少人,咱们不用去说,阁下自然明白。咱们就谈谈人口,蒙古本有人口千万,而在满清对我中华的长期殖民统治之下,现在不过百万而已。为了割裂同为中华民族的蒙汉兄弟亲情,也为了使蒙古兄弟充当他们的打手,满清利用喇嘛教以统治蒙古兄弟,凡是家中有兄弟八人者,其中七个必须要去当喇嘛,有兄弟五人者,四人须当喇嘛,仅仅有一人可以成为娶妻生子的平民。当喇嘛的自然有红黄缎子穿,又可坐享优厚的俸禄。而女子们呢?她们没有充当喇嘛的福气,却又很难找得到相当的婚配对象,于是只有去做内地人的奴仆。花柳病之所以能在蒙古民族兄弟间盛行,原因不说自明。”
“……难道阁下身为蒙古族兄弟之一员,就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些?难道阁下真的就认为蒙古族是满清排列的那样,是这块儿土地上的第二位的主人?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任由满清继续统治下去,不但蒙汉、蒙古与咱们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会产生巨大隔阂,还会愚昧到把满清一切殖民统治所产生的恶果,都强加在中华民族身上,更有甚者,蒙古族早晚自己要种族灭绝……”
“我天朝是中华各民族之天朝,我们愿意跟所有大家庭中的各民族平等相处。西藏的谈判已经在接触中,天朝愿意在一个大家庭内,对西藏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尊重西藏人民的各种习俗。对蒙古,天朝政府也会一样。我天朝红军是人民的军队,在我们这个队伍里,所有汉、回、壮、苗、彝等各民族勇士都集合在了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为了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而战。我们不愿意在自己兄弟身上施展过多的手段,流更多的血。俄国侵略者在借用满清殖民者的力量,意图成为最终凌驾于我们中华民族之上的又一个殖民统治者,他们才是我们一致的真正敌人。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作为一个有着优秀传统历史的蒙古族兄弟的代表,我们真诚欢迎阁下加入到铲除一切殖民者,复兴蒙古族及整个中华民族的战斗中来。我们也明确地知道,在我天朝开国元勋南王殿下的殉难中,阁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本人代表天朝政府郑重申明,爱国不分先后,只要阁下从现在开始,放弃毫无意义的抵抗,那就是对中华民族有大功,一切既往不咎……”
赛尚阿拿着信的手抖起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怎么也算个蒙古族中的高级知识分子了,赛尚阿感觉自己好像是生平第一次才想到了自己的民族。也难怪,把自己死死地拴在了满清主子的战车上,谁还会想到民族?大清兴,自己兴,至于民族,那是个啥?
人就是这样,幸福的时候总是想着给予自己幸福的那个人的种种好处,似乎这人就没有任何的一丁点儿的瑕疵,很有点儿“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味道。然而,一旦到了不满意的时候,尤其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所想到的就是对方所有的坏处,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板儿流脓,挖空心思地去把自己的一切不满发泄出来。
赛尚阿想想自己这大半生,想想紫禁城里那个肮脏的小太后对自己的种种不公正待遇,再想想以前被自己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的大度,是真正明白了道理也好,还是就是出于怕死,咱们也许没有必要深究了,总之,赛尚阿动心了。
动心是动心,赛尚阿的回复里有条件,那就是“本官仍有一战之能力,但为了兄弟间不相屠,为了驱逐外来入侵者,本官愿意帅麾下将士举行战场起义,调转枪头,一致对外……”
面子总还是要要的,投降太难听,起义嘛,可算得上是一种既有面子,又能保存生命的最佳选择。不过,赛尚阿还是没有想着占尽了绝对优势的对手,会痛快地接受这个意见,他只是先说说而已的,万一不行再说。
林凤祥比赛尚阿想象的要大度的多了,一接到赛尚阿的回复,他就笑了。
汉中府城兵不血刃,和平光复,接着是宁陕厅的洋县、石泉等地,在经过轻微战斗后,很快全部收服,这都和赛尚阿的战场起义密切相关,赛尚阿还是功不可没的。
赛尚阿此时带着一部分经过慎重挑选后的人马撤出了汉中府城,按照林凤祥的安排,他率部驻进了宁陕厅的治所宁陕镇。在这里,他又开始向西安“没命地救援”,只是他的口气变了些,“卑职与府城官兵士绅和衷共济,力挫‘赤匪’数次于坚城之下,汉中府城固若金汤,由于各地关隘守御甚紧,‘赤匪’后援不济。现今卑职正在宁陕一带,调集兴安诸镇人马,以图恢复,恳乞钦差大人念在大清万年基业的份上,火速派发援兵,聚歼‘赤匪’于汉中以西地区”。
在汉中城,红一方面军的三巨头又凑到了一起。看到从兴安姗姗来迟的秦日纲那满脸的不高兴,黄再兴就知道兴安的仗一定是又打得不顺心,惹得这位喜欢争强好胜的大将军窝火了。
的确,当秦日纲出了荔枝道关口的时候,先头部队红二军的两个轻装师在红二军军长朱锡琨的指挥下分西、南两路直取兴安,西路沿汉江而下,南路则由岚河口进攻兴安城东南的天然屏障牛蹄岭。
牛蹄岭位于安康东南方,因其貌似牛蹄而得名。它南依峰峦叠嶂的大巴山,北临滔滔汉江,东靠黄洋河,其主峰石头寨高六百余米,地势突出险要,立于山顶可俯视二十公里之内的广大地区。
它由大、小牛蹄岭两座毗邻的山峰组成,周围环绕着代家垭、杨家寨、大庙山、磨石梁、方庙子、华家岭、桃花砭、塔梁和文武山。大、小牛蹄岭、塔梁、文武山自东南向西北,巍峨起伏,构成兴安城的天然屏障。而兴安城就坐落在这山脚和汉江之间。
牛蹄岭是卡在陕南与鄂北通道上的一道雄关要塞。无论是从要夺取兴安本身,还是打通与鄂北间联系的目的,这里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过,由于牛蹄岭清军兵力单薄,又以土顽为主,在强大的天朝红军面前,仅仅经过两天多的激战,牛蹄岭即被全面控制,兴安城看着似乎是唾手可得了。
偏偏就是在这种时候,朱锡琨遇到了一个和当年在怀庆城下铩羽而归的林凤祥一样的尴尬境地,尽管他后续的两个师也已经陆陆续续地赶了上来,可连续两天,他居然都没有拿下不足两千残兵守备的兴安城。
就是当秦日纲自己急火火地跑到了兴安城下,冲着朱锡琨没鼻子没脸地数落、发泄了一通之后,再冷静地看看兴安城,也开始郁闷了。
原来,已经感到走投无路,满世界找绳子就等着最后上吊了事的兴安知府,在城内一个叫作吴之道的老贡生毛遂自荐的指点下,竟然将大批的老弱妇孺驱赶到城头上,再用绳索相连,形成了又一道由人组成的天然屏障。
这仗还怎么打?丧失了火器、火力的优势,单凭借将士们的勇猛,冲上去,面对出现在眼前惊恐万状,甚至是哭声震天的人墙,你的刀该朝哪儿砍还不知道呢,可人缝间却会立即突出来一柄锋利的长矛,或者是飞出一把冰冷的钢刀。上去的人被打下来,架起的云梯被毁掉,白白断送了许多将士的生命。
攻城突击队的将士们无奈,朱锡琨等前敌指挥官们无奈,秦日纲也一样的无奈。战势就这么的一时僵持住了。唉,投鼠忌器,肉是在眼皮子底下了,可就是没地方下嘴啊!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参谋长助理邹国剑恰恰随后到来,一语点醒梦中人,兴安城的这个难题,还真不知道会把连同秦日纲在内的所有人难为多长的时间。
邹国剑现在可是一方面军的知名人物了。炸药高手、兵工制造高手、四川的活地图、炮兵高手等等一堆的高帽子被方面军的将士们扣于了他一身。
从闽西与同伴们一道,协助林万青义军发展土军工厂开始,他就把在上海新学到的炸药、手榴弹、地雷等等的制作技能发挥的淋漓尽致,为巩固闽西根据地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福建光复后,邹国剑被调到红一军军部特务大队,追随陈玉成潜入佛山,指导陈开等领导的广东天地会大起义。之后任特务大队副大队长,随军征讨广西。
林凤祥是在上报的嘉奖名单中注意的这个擅用炸药的邹国剑,也许是当时军中四川人太少的缘故,他侧面详细地打听了邹国剑的有关情况。
林凤祥是个善于发现和使用人才的人。在黔桂两省筹组红一方面军准备西征云南之前,他从红一军中要来了这个一口浓重四川乡音、颇通兵工的小个子。他把邹国剑特意派到贵阳,协助天京来的专家们筹建贵阳兵工厂。
在贵阳的那段时间,邹国剑对新式武器的生产制作又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由于兵工厂改装各军老式火炮的缘故,他也开始对大炮产生了格外的兴趣。
进云南的时候,林凤祥仍然没有忘了他。邹国剑又开始带兵,不多,一个旅,尽管这还仅仅是个新组建的旅,甚至没有配发到一门炮。可在攻克云南各路满清军队猬集的昆明城战役中,当初在教导旅时就玩熟了爆破的邹旅长,硬是用炸药和少量配发的手榴弹密切协同,抢先友军一步,打开了进入昆明的通道。这一仗,不仅叫他这个年轻的旅声威大震,也令使用惯了炮火掩护的各路将领们在叹息之余,又是耳目一新。
邹国剑没有想到的是,在云南境内杜文秀等各路义军的有力配合、呼应下,红一方面迅速平定云南之后,林凤祥却是依旧把他倚为兵工的栋梁。除了督办兵工事务、协助新成立的杜文秀省府制定经济发展计划外,就没有再叫他带兵的想法。
他心里有过别扭。不过,仔细再想想,还是黄再兴参谋长说的对,云南地处边境,以后这里的军事、经济力量强大与否,将会直接影响到内地,乃至整个天朝的安定。于是,他也就想通了,强大的军事力量离不开完整的兵工建设。
真正等到大军即将入川的时候,邹国剑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他又想起来了,自己是个战士,战士就要通过自己的双手来亲自解放自己的家园,成天跟机器和炸药裹在一起,他不知足,不痛快,那不是他的性格。于是,他开始去磨总指挥林凤祥,磨参谋长黄再兴,也磨副参谋长曾锦发,理由就是一个,对四川各地的地势,他了如指掌。
的确,邹国剑还有两个特殊的技能一直也没有发挥出来。他酷爱地理,当初在家乡的时候,他游历过四川的山山水水,安王殿下也亲眼见过他自己绘制的地图。不仅如此,正是由于天生的对地理方面的偏好,再加上对新型炸药及火炮的喜爱和认识,他是既能熟练掌握和应用如今红一方面军装备的那些各种西洋火炮、改装后的老式自制大炮,更厉害的,是他还有一双极其精确的眼睛。他的手指头只要在眼前一立,几百、上千步外的目标,就能判断的犹如拿着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准确无误。
按照林凤祥等总部将领的思路,他们本来是要安排邹国剑作为云南督军陈宗扬的参谋长留在昆明,一来主持兵工生产,二来也可以协助杜文秀总督统筹发展云南的经济建设。
最后,还是邹国剑如愿以偿了,尽管还只是个总部的向导官,尽管没有了像以前那样有自己指挥着一支部队的机会,他还是兴奋不已。
人的闪光点,往往都是在一定的场合和条件下,才能完全迸发出来的。
邹国剑也不例外。他没有夸口,从云南计划出兵,到一路的进军,从前游历家乡四川的爱好,使得他给了红一方面军总部以地理环境上的重大支持,雄关、要塞、哪怕是一条别人很难放在心上的偏僻小径,无一不在他的脑海里。
当年赵宋王朝派六万人分道讨伐后蜀之时,仅六十六天即宣告了后蜀政权的结束,将四川纳入宋王朝的统治范围。而正是由于邹国剑的作用,红一方面军十几万大军仅用了六十天,就光复四川,再创四川战争史上的记录。更为重要的是,在这六十天里,红一方面军多次采取诱敌打援的战术,不仅全部消灭了四川境内的原有满清武装,还歼灭了陕甘总督赛尚阿由汉中、兴安派来的大批援军,掏空了陕南的清军主力。另外,在川西捎带脚还打掉了试图入川增援的藏军一部,叫西藏的头人们领教了天朝红军的厉害之处。
就在夺取成都之战,邹国剑的第三个才能又迸发了。当红一方面军以成都为诱饵,大量歼灭各地纷至沓来的满清援军,开始最后收拾成都城的时候,按耐不住的邹国剑早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向导官的身份,他“擅自”跑到了炮兵阵地上,亲自操炮,第一炮拔起摇晃在城楼上的黄龙旗,第二炮当场轰毙城头上正在指挥手下做拼死抵抗的满清成都将军乐斌,第三炮……
那每一炮打的都神了,最后是几十门炮跟着他的标定尺寸一起打,打得不仅城上的满清官兵肝胆俱裂,打得城下的红军将士欢呼雀跃、士气大振,打得就是拿着望远镜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林凤祥、黄再兴、曾锦发等总部首脑也是目瞪口呆。
这一仗之后,林凤祥明白了,这个四川的小个子,不仅是兵工专家,还是个真正的炮兵专家。邹国剑由此荣升红一方面参谋长炮兵及勤务助理。
林凤祥的用人堪称一绝。
现在,在兴安城下,在一双双渴望的眼神儿之中,邹国剑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了眼前的兴安西城之后,慢慢地放下了举着望远镜的双手。他沉默了一会儿,跟着,两条紧拧在一起并不是很粗的眉毛舒展开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微笑。
随即引起的自然是周围一片惊愕、奇异和期待的目光,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当然,他们也想闹明白这个神奇的人物为什么会笑。再往后,大家很快地就都会明白了,接着,当然就是更多人在咧着或歪着嘴,开心惬意的笑。
陕西的辣椒好,素有秦椒美誉,它们辣,辣得好像是那黄土高原的大风,干硬干硬的,直来直去的,一点都不会拐弯的那种辣。
按照邹参谋长助理的指令,一队队红军士兵迅速开始四下里购买和征集辣椒。经过加工后的辣椒粉再被装进已经没有多少炸药的炮弹里。
在脸上蒙裹着湿巾的红军突击队驾着云梯,即将抵达城下的一瞬间,十几门大炮按照邹国剑标定的尺寸一阵速射,城头上先是泛起一股股的辣子尘,随后迅速弥漫开来,顷刻间形成了辣子的红色云雾……
结果自然不用细说了,城头上不管是谁,除了流眼泪、没命的咳起来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兴安一下,红二军向东扫荡的部队,也已经轻松拿下女娲山,再下陕鄂交界的最后一道关隘关垭子,与红二方面军西进的部队打通了联系。
秦日纲不满意,而且是极不满意,因为时间浪费的太久。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关垭子关口居然是被红二方面军的部队首先破掉,这很伤他的面子。他甚至心里都还在后怕,假使朱锡琨这个死胖子的手再慢点儿,整个的兴安城先被人家拿到手那也是说不定了。
按照方面军总部事先的计划,随后上来的罗琼树率红二十军按开赴宁陕镇,去等候可能通过子午道南下增援的满清军队。邹国剑协助朱锡琨红二军及镇巴的十四军开始在各地组建地方政府、安抚百姓、休整军队。
看到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秦日纲放心地赶赴汉中城。当在中途听说林凤祥只是凭借一封信,就拿下了比之兴安又更坚固的多的汉中城时,秦日纲心里窝着的那股火又上来了。再联想起兴安城破之后那个被生擒了的牙都没了几颗的死汉奸吴之道,他在窝火之余,又越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晦气到家了。
吴之道这个老白毛,不知道是被哪个怒火冲天的红军士兵割断了估计比猪尾巴强不到哪儿去的倒霉辫子,在押往刑场的一路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纯粹的秦汉后人,居然一直哭的要死要活,“我的辫子啊……你们这些不要祖宗、不要脸面的土匪、强盗,还我的辫子来……呜呜呜……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哦……”看看,他不是怕死,而仅仅是因为丢了脑袋后面那个宝贵的辫子。
唉,真他妈的,怎么偏偏这些忘记了真正祖宗是谁的死犟眼子就偏偏总是被自己遇上。秦日纲从这个吴之道的那副丑态上,不由得又想起了在四川资州遇到的那个土围子来了,那是他怎么也挥摸不去的一个记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杀人也可以说是杀了无数,唯独在那里的区区数百人,却总是叫他耿耿于怀,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那个位于资州西北角落的土围子,在第一次红军士兵的冲击之下,周姓土豪的长子即被擒获。几乎是和兴安城类似,由于里面聚集了大批的被胁迫的寻常百姓,偶然经过的秦日纲命令部队暂时停止攻击,利用土豪儿子在手的优势,想劝说周姓土豪放弃抵抗。
在秦日纲的心里,资州至少总算该是个“圣地”,他也是进入这里之前才听黄再兴谈起过,毕竟这里还是那个出了名的孔夫子的老师,苌弘的诞生地,据说推算起来,当年苌弘的家乡还就离这个土围子充其量也不过十几、几十里的路。更何况,家中长子乃是一门之希望,周姓土豪即使再顽固,也总不会舍弃自己的儿子吧。
偏偏是秦日纲想错了。伴随着周姓长子对父亲及家族人的哀求声,嗓子都喊哑了红军战士,把道理对土围子里面的人讲得连秦日纲都感动的要落泪了,可是土围子不为所动。不仅不动容,土围子还够狠,狠到不仅是儿子不要了,寨墙上竟然还出现了一群显然就是一般百姓的妇女,同样是破着嗓门儿对着外面的人在吼。
那话太土,秦日纲好些都听不明白,不过,他从那些人狰狞的眉目表情上,完全就可以断定,那是在辱骂他和他的士兵们,一定还骂的相当相当脏。
最后,居然那个周姓土豪也窜了上来,山羊胡抖抖着,先是骂秦日纲和他的人马不知羞耻,骂他剪掉辫子忘记了祖宗,最后又声嘶力竭地反过头来竟是开始劝他了,劝他这个红一方面军的副总指挥“弃暗投明”,劝他“迷途知返、反戈一击,为了大清朝、为了祖宗而奋斗”。
秦日纲给骂糊涂了,也给骂红了眼了,他亲手一刀劈死了周姓土豪的那个长子,看着这个土围子没了,没的干干净净。
奶奶的,连他妈的赛尚阿这个蒙古人都知道,只有最后投降才是出路,秦日纲就搞不明白了,怎么这些自己的同族之中,却非要有这些至死都顽固不化的混帐王八蛋,而且还能出在这个教育出了个孔夫子的苌弘家乡。这个世界啊,怎么颠倒成了这个样子!
“我说秦老总啊,这是哪来的火啊?”黄再兴接过秦日纲带来的二方面军西进部队传递来的信,先给气哼哼的秦日纲亲自倒上杯水,“来,先灭灭火,气大伤神,再说了,下面还要有你秦老总的大戏要唱哩。”
“我……”秦日纲脖子一梗,大眼睛瞪了瞪,马上却又摇摇头,哈哈地笑了起来,“我生的哪门子气,我就是有点儿窝火,哈哈……当年的韩信不是有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吗,这次咱们干脆就来他个明出陈仓、陇右,暗渡子午谷,老子就是要兵出子午谷,走走当年蜀汉大将魏延一直想走,却始终没机会走的路。”
秦日纲所说的子午谷,又叫子午道,是一条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老驿道。它自北向南径直横穿秦岭,是由关中通往陕南汉中、兴安两府及四川的重要通道。子午谷的北口,在长安县石羊关,又叫子口,南口则是在宁陕厅的五郎关口,也叫午口。子午谷全长八百余里。
一八○○年,满清的嘉庆皇帝特地照准在子午谷南口的五郎关口筑城建镇,并赐名“宁陕镇”,取意为“镇守五郎关口,确保陕西安宁”。邹国剑、罗琼树两人率队去宁陕镇,就是为了静静等候由于赛尚阿的紧急呼叫,将会经此而来的关中满清南下援军。
当年蜀汉丞相诸葛亮首出祁山试图争夺中原的时候,部下的镇北将军,曾经长期驻守汉中的大将魏延曾经大胆提议,在蜀军主力大举兵发斜谷道的同时,以此为掩护,愿亲带精兵五千,突然出子午谷,与主力两路夹攻,一举平定咸阳以西的广大地域。
当年魏延的设想最终成为了一个幻想,也成为了后人莫衷一是的争论焦点。不管怎么样,如果魏延当时真能够顺利出了子午谷,由背后抢夺并控制住中原至关中的天然要塞潼关,则蜀汉丞相诸葛亮一生为之奋斗的统一中原大业,也许就成功了。
秦日纲有着与蜀汉大将魏延同样的豪气。不过,作为一个天朝上将,方面军的统帅人物,他的豪气不可能就只是来自于一时的心血来潮,那都是多年战争经验的积累,还有对敌手的认知程度。
他说完,扭头看看正有滋有味儿地品着茶水的林凤祥,“我的总指挥大人啊,你老兄不会也学那个诸葛老先生,废了我的这个成名之路吧?”
秦日纲就是这样,说干起来是真能干,就是一个毛病,总喜欢名声,而且从来不加掩饰。否则,历史上他被韦昌辉利用,参与天京事变大屠杀,最后与陈承榕一道再被轻易灭杀的事情也就不会出现了。
“呵呵……呵呵……”林凤祥抬起抱着茶杯的一只手手,摸了摸下颌的胡须,“诸葛一生唯谨慎,魏延不能成就兵出子午谷的功名,自然也是有其一定的道理。”他一扬手,连忙阻止住脖子刚刚又要梗起来的秦日纲,“不过,今非昔比,也许这就是一条绝好的路了。”
林凤祥说完,看看黄再兴笑了笑。
黄再兴把看完的信递给林凤祥,又挪了挪桌子上的杯子,重新把上面卷着一半的地图铺好,然后,抬头看看秦日纲,“经过对比,北进关中一共有以下几条相对较好的路线,出陇右走祁山道、出宝鸡的陈仓故道,还有就是兴安通往西安的库谷道。子午谷当然也是一条出路,只是那要给西安的景寿和穆荫留着。这两天林老总、曾副参谋长和我反复核实考虑过,为了方便大军运动,方面军主力还是以出阳平关,西进夺取阶州(武都)文、成两县,再经祁山道北上经略陇右,同时另外一路出陈仓故道,经大散关取陈仓为好。”
“原有满清驻关中,甚至是宁夏府的主力早在增援四川时即被我们歼灭的差不多了,而眼下再次被歼灭和收降的赛尚阿统帅在汉中、兴安等处的驻军,都是后来由关中勉强调出来的一部分,加上新募集的武装。”
黄再兴的手离开地图,直起腰,轻松地笑了笑,“按照正常的情况,即便有山西、蒙古再度倾其所有而调集出来的兵马加以补充,关中清军主力至多已经不会超过一万人,就算景寿现进行扩军,由于种种因素的制约,他充其量再纠集起个万把人来就了不起了。这些人马大部分集中在西安、宝鸡两地,主力公开出陈仓和陇右则可以一举调动和消灭宝鸡、天水及兰州一带的满清主力,又可以威胁西安。曾副参谋长在阳平关已经开始做出关的准备工作,如果在此期间我们再能够诱使和歼灭景寿南下增援的人马,起码也得是五六千人吧,呵呵,等我们一出关中,那可就是一马平川了。”
秦日纲点点头,俯身看看地图,手在图上划动着,“由于景寿知道我军屯驻汉中以西,加上不是还有赛尚阿把持在宁陕镇关口嘛,如果他肯出兵救援汉中,则走子午道南下的可能性也就最大。不过,红二十一军前锋带来的信里也说了,他们军的主力是在拿下南阳后,就开始执行新成立的北方行营命令,攻武关,进取商州。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景寿还敢不敢要汉中,只怕还应该是系于两念之间。所以,我有个想法,能不能在方面军主力大造声势出祁山及陈仓的同时,干脆就叫我的二十军准备好后轻兵直接出子午谷?”
见林凤祥和黄再兴相互看着微笑不语,秦日纲脸有些潮红,嘿嘿地笑了笑,“有罗琼树和邹国剑亲自指挥,二十军虽然是各军中的小老弟,能力可也不能忽视。再说,这次行动,对于西安的景寿他们,那绝对是出乎意外。退一万步讲,即使是在中途能与景寿南下的人马偶遇,那二十军的前锋在驿道里直接吃掉他们也是绰绰有余的。现在满清的那些军队,几乎都是一触即溃,太不禁打了。”
虽然秦日纲的话没有明说出来,可林凤祥和黄再兴都心中有数。从秦日纲转来二方面军红二十一军的来信里,他们已经知道了北方行营的整体作战意图,那就是为了保障他们一方面军顺利出秦岭,并最大限度地在短期内扩大经略地域,红二十一军主力是要在夺取商州之后,继续通过蓝武道向西北挺进,进而扼住潼关,阻止满清对关中的任何增援打算,并成为一方面军的东面屏障。
他们都在猜想,一出秦岭,北方行营是不是就会对他们有新的任务变动出现。而争强好胜,总喜欢光耀一下脸面的秦日纲这个时候急于出子午道,当然不是为了别的,其实就是想抢在红二十一军前面拿下潼关,却又不想叫别人说他们去沾了红二十一军的便宜。呵呵,要不,这个秦副总指挥为什么不提出来叫他的心尖子主力红二军,直接由兴安走库谷道,义谷道,锡谷道出秦岭呢,那样岂不是更快?
黄再兴瞅瞅林凤祥,扭头看着秦日纲,“秦老总不要着急啊,后面还有林老总给你安排的好戏唱哩。”
“是要让我的红二军出兴安通往关中的库谷道吧?”秦日纲笑着望着黄再兴和林凤祥,他的笑容里显然透露着一丝的遗憾。作为一方统帅,兴安通向关中的几条驿道情况,他当然是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早已了如指掌了。
兴安府通向关中的库谷道,义谷道,锡谷道,是因山谷而命名的通向关中的中线故道,而且与子午谷一样,都是山间小路,据说还是宋元后才正式开辟成为的驿道。这三个谷口,都是在西安东南近蓝田区域的几个山谷,道路自然也是异常的险峻。
“景寿来不来是他的事,咱们照样干咱们的。”黄再兴也笑了,“林老总的意思是二十军不能动。下一步的行动,运输对我们来说还是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这一路之上大家都看到了,为了出川,十几万的百姓辛劳在各条驿道之上,其实,那已经不是单单辛苦两个字就能概括的了,而是辛苦至极。为此,林老总认为,褒斜谷口的十九军及你们右路的二十军,在完成堵截和歼灭满清南下援军之后,除留下两个师组成陕南警备区外,其余各部都应当投入到北送物资的转运中去,以便保证左右两路大军进入关中以后的物资供应。不过,以红二军两个师轻装前进,作为前锋首先为右路军打开由库谷道进关中的大门,然后与出陈仓的方面军部队东西对攻一举平定关中这一招,林老总可是说了,这一招也只有你秦老总使得好,看来这个‘西安师’的光荣称号该要落到朱锡琨那个大胖子的身上了。”
听着黄再兴说到这里,林凤祥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说秦老弟啊,你的朱胖子刚刚从万源翻大巴山巴巴地跑完荔枝道,又在兴安一带苦战了数日,不会接下去累得再跑不动了吧?呵呵,我看你也是太偏心了嘛,十四军抱怨说,他们净跟在红二军的屁股后面吃尘土了,人家可是偷偷地在我们这里把你‘告’下了。”
“呵呵,关键时刻当然还是最强悍的部队要走在前面了。再说,再说十四军也不错嘛,至少他们的前卫还是吃到了点儿东西,没有肉总还有口汤喝哩,不像二十军,上来了就去傻老婆等汉子,有没有肉都还难说呢哦。”秦日纲挠了挠刚刚长出一点儿头发茬子的秃脑壳,笑了。
“秦老总感觉前面的设想如何?”黄再兴给秦日纲的茶杯子里续了些热水,笑咪咪地问到。
“这个计划不错,我看可以,就照它执行了。不过,我得把邹国剑那个鬼精灵赶紧调到兴安去协助朱胖子。呵呵,有了他可是能省不少的心哦。”秦日纲先是异常痛快地讲述了兴安城那幕壮观的“辣椒炮”情景,然后,认真地看着黄再兴,生怕他对自己刚才的提议不同意似的。
秦日纲是怕黄再兴吗?自然不是,他是方面军的副总指挥,毕竟权力还在黄再兴之上。他是服气、尊重黄再兴,所以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心理。
天朝最高革命军事委员会一成立,就曾经把公文发到了成都,原本是要在红一方面军夺取汉中之后,安排黄再兴立即回天京。一方面军包括林凤祥、秦日纲在内的首脑们谁都心里清楚,那一定是要安排黄再兴去做新成立的工农红军总参谋部的总参谋长位置。只是由于林凤祥考虑到西北未来的战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才又硬着头皮回复统帅部,把黄再兴暂时再留一段时间。
不过,秦日纲对这个方面军参谋长的服气和尊重还并不是因为这个。
黄再兴可谓真的是一个难得的文武全才,通过近两年的共事,从来不服人的秦日纲得出的是这么一个结论。在整个红一方面军,林凤祥、黄再兴是他唯独能够甘心低头的两个人。
在秦日纲眼里,林凤祥大气,从不小肚鸡场,更不争名利,是大智大勇类的帅才,和林凤祥在一起痛快,而林凤祥战略战术上的魄力及眼光独到之处,也总要叫他钦佩不已。以前他曾经对林凤祥主持北伐,在统帅大军扬州誓师后,仅以二十多天的时间,就创造了横扫皖北十几个府县,所向披靡的辉煌战绩并没有太上心,他认为那不过是一时的侥幸。现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林凤祥当初的骄人战绩,那完全是来自于其本人的那种特殊的精神,不是别人能够随意模仿得出来的。
和林凤祥相比,黄再兴却恰恰相反,是婆婆妈妈的那种。黄再兴话多、事多,却不招人生厌,反而是觉得舒坦。因为事无巨细,好像总是没有他想不到的,大事小情更是只要进了脑袋里就永远不会忘,自然就成了方面军总部一个不可缺少,又极其难得的大管家。
就拿在四川休整的那段期间来说吧,建立地方政府、整军、发动百姓为出川做准备,还要与西藏进行必要的交涉,这些事情能把每个方面军的首脑们都忙昏了头。可即使如此,已经累得一直病着的黄再兴却依旧能够想到一个更远的问题,就是建议总部,要把已经确定留守四川的红三军几个师训练成能够适应高原作战的特殊队伍。嘿嘿,安王身边儿出来的人,好像都是有这个毛病,秦日纲有时老会这么的想,他服气了黄再兴,作为军事将领,他当然明白,如果没有一支能够随时进入西藏的铁军为后盾,西藏的和平光靠嘴谈显然不行。
跟黄再兴在一起,那是最省心不过的了。
另外就是,尽管论起在天朝的资历来,最初身为天朝武官之首的秦日纲自然要比起黄再兴来要老,可是要轮到在红军中的资历,那他反倒又是逊色一筹了。黄再兴曾经是东征军的参谋长,位置应该说是在他之上。可成立红一方面军之后,黄再兴还是做参谋长,而他却是副总指挥,于是,俩人的位置就掉了个个。
对于这点,最初的时候秦日纲颇有些得意,总算是翻了身了,也没有了以前心里多少会有些的压抑。可再看看人家黄再兴,黄再兴似乎从来就没有注重过这些,对他这个副总指挥而且是恭敬有加,在参谋长的职位上更是任劳任怨。因此,要说真正能叫他能诚服的,除去黄再兴那过人的才智,人品方面的高尚恐怕还要占了更多的因素。
“只要你秦老总觉得合适,我没有意见。”黄再兴笑着。
林凤祥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秦日纲,“好,那就这样,二十军在宁陕镇可以边修整,边等候景寿派出的南下援军,同时筹备后方转运站,三不耽误。五天后,红三军前卫沿库谷道出西安以东的蓝田,与东线二方面军出商州的部队相呼应,先右路军主力进关中,首先控制住潼关,不叫满清向关中增派一兵一卒。出关后,应当和二方面军的部队及时通气,呵呵,要有大将风度。如果友军已经出了商洛,则右路军就需要掉头控制西安、咸阳地区,潼关交给他们。”
说着,他微微一笑,“怎么样老弟,轻兵出库谷道可未必就比当年魏延想出子午谷的做法差到哪里啊,同样也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说说看,你老弟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见解?”
“呵呵,”秦日纲笑着点点头,“我就是讨厌石祥桢手底下的那帮子家伙们跑的太快了。”这个不拘小节,有文化却又是粗鲁的实在人终于说出了个大实话。
林凤祥看看黄再兴,两个人哈哈地大笑起来。
“嗯,他们跑的可是够快的。不过,这次林老总可是不仅希望你秦老总跑的越快越好,而且还是全军也都能像风驰电掣一样哦。”黄再兴慢慢地收起了笑容,似乎表现出了一丝的忧虑,“由于我军的强大压力,满清在关中各地的兵力日渐空虚,再加上前期云南杜文秀部的部分回民兄弟提前回到了关中、宁夏等回民聚集区域策动起义,马上各地的回民兄弟很有可能就会借势掀起一场反清的巨大浪潮。”
“这是好事啊,关中、宁夏都是回民最集中的地方,他们一起来岂不是和在云贵川一样,再次叫满清后院起火,为我们迅速收复西北各地创造了更加有力的条件?”秦日纲瞅着黄再兴,有些大惑不解,不明白这么好的局势下,这位参谋长大人怎么倒一反常态,变得似乎有些担心起来了。
“没有那么简单啊。”林凤祥看看秦日纲,站了起来,抬手一指门口已经进来催过几次了的侍卫,微微地笑了笑,“这个问题要分具体的怎么去看,不过,咱们还是赶紧去吃饭吧,要不他们可是该急眼了。”
饭桌上,三个人边吃,边进行着刚才的话题。
“是这样的,”林凤祥学着黄再兴的样子,夹起一个小辣椒,刚咬了一口,干辣干辣的辣椒就叫他连连倒吸着凉气,手不停地在嘴边儿扇动,“我的妈,这儿的辣椒可真辣啊。”
“赶紧吃两口饭,压压就好了。”黄再兴哈哈地笑着,得意地扬扬自己筷子上夹着的油炸小辣椒,“从云南、四川一路走来,林老总辣椒还是都吃不得,不怕日后见到殿下受挖苦啊?”
林凤祥紧扒拉了两口饭,大嚼着,又不死心地看看面前盘子里的大半个辣椒,筷子试探着伸了伸,最后还是缩了回来,眉头也不禁地轻轻皱了皱,“唉哟,真是什么都得慢慢地来哦,看来这个吃辣椒我是得抓紧练练了,外面可是有不少的人在说,一个不能吃辣椒的人,那可就不配做大西北的主人哩。”
“我说秦老弟,来,你别光顾了笑话我,你也得吃。”他望望正羡慕地盯着黄再兴大口就着米饭吃起辣椒的秦日纲,筷子一比划,咧嘴笑了笑。
“这个东西……呵呵……它怎么也不会比掉脑袋难受吧。”秦日纲痛快地夹起一只辣子,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嘴里咂吧了一会,又轻轻地把辣椒放进了自己的碗里。然后,他望着林凤祥笑了笑,“放心,保证最后消灭它。我说老哥啊,你接着说,黄老弟怎么好像是对陕甘回民兄弟的起义有些担忧啊?”
“好,”林凤祥吃了口饭,接着开始了他的话题,“回民兄弟能够起义配合我们,当然是件好事。不过,黄老弟在与锦发老弟在考察那些返回家乡,着手准备发动起义人员的时候,从了解到的情况里,就开始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好的苗头。再联系到我们刚刚收到的一些情报,问题就显得更复杂了。我大致地说些,你先听听,其他的还是由黄老弟来补充吧。”
林凤祥停下了手里的筷子,看着秦日纲,“西北这里回民的实际情形可不完全同于云南的杜文秀兄弟他们啊。文秀兄弟虽然也是回族兄弟,可他是秀才出身,自幼学习勤奋,不仅熟悉阿文,还精通汉文的经史。因此,他所发动的巍山起义,不单单是回民兄弟自己,而是一场了汉、白、彝各族兄弟的大联合。作为当时的总统兵马大元帅,文秀兄弟不仅在一开始的《兴师檄文》中,就号召‘尊奉天朝,剪除贪官污吏,出民水火,废除苛捐杂税,恢复生产,减轻人民负担,安回安汉’,还明确指出了‘清朝挑拨回汉互斗,是贪官残暴于民;只有回汉同心,才能推翻清廷’的宗旨。”
“谁都清楚,当年发生在保山的那场满清政府极力挑拨下的回汉互斗事件中,受了满清官府蒙骗的汉民,曾经大肆残杀回民兄弟,文秀兄弟的一家老少五口,也就是那次事件里惨遭杀害,仅他一人幸免于难。文秀兄弟堪称是个极其晓事理、明大义的大英雄。总督署里那副‘天生英雄,恢复中原世界;地出豪杰,戳破清朝乾坤’由文秀兄弟自做的对联大家都看到了,他是真心把一切生长在我们这块儿土地上的各民族兄弟都当作了一家人,把中华河山当成了他自己的家园。
所以才有云南一光复,他就立即一心扑在云南的经济恢复和发展商。他组织、计划、实施天朝土地法上,提供给百姓耕牛、种籽,筹划兴修水利、组织垦荒、开矿、煮盐、鼓励官、民结合的商队积极往来,计划修通各地的驿道、桥梁。还提出要从内地聘请技师发展云南的纺织业,争取早日实现布匹的完全自产。尤其是那个在澜沧江上架设‘飞龙桥’的计划,与安王殿下对云南的期望恰好是不谋而合,这样一来,即可以沟通滇西以至对缅甸国的贸易,也使边远的滇西地区经济一样能够繁荣起来。”
林凤祥吃了口秦日纲夹给他的菜,叹了口气,“与豁达、明事理的文秀兄弟相比,西北的回民上层却是更热衷于建立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本民族的,政教合一的制度。尤其是还有一些人,对我们汉人还抱有着极大的仇视,把他们饱受满清政权压制的苦难,由满清官府挑拨起来的民族间的矛盾,一股脑的全都记在了汉民族的头上。”
“他娘的,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蹊跷。”秦日纲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忽然,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一直就有个担心,既然我们对西藏提出了民主区域自治的意向,那以后会不会也有别人要模仿?新疆、蒙古,还有这个陕甘的回民们?想起这些,我都快晕了,要是真这样,那云南也要该自治了,我们的老家两广、还有四川、贵州……再他娘的加上满清鬼,都自治,那还要我们天朝政府干什么?”
林凤祥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黄再兴。秦日纲随口而出的这一番疑问,他的确还没有更多地想到过,两广、云南、四川,它们凭什么自治?满清最终将被打倒,满族再自治那岂不是更成了笑话?
“天朝指示我们与西藏接触,提出西藏自治的问题,目的当然是为了争取西藏的早日和平,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嘛。不过,这种自治毕竟是建立在必须承认天朝政府是唯一的合法政权,西藏是天朝领土的一部分基础上的。以前在东征闲暇的时候,就曾经听到安王殿下念叨过对西藏和新疆、蒙古的今后政策,其实我起初也还不是很理解这些,甚至感觉没有必要。”黄再兴笑着看看秦日纲,“不过,今天咱们还是谈谈西北回民的问题,这是当务之急。”
接着,黄再兴凭着他超凡的记忆,给林凤祥、秦日纲讲述起了他由林海丰那里、从一些书籍及后来对某些人的调查了解中得到的东西里,自己所领会的西北伊斯兰教发展史:
伊斯兰教与佛教,还有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相比,有着一个很大的不同,它不仅仅是一种精神信仰,同时还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社会的表现形态。既然是社会形态,它自然就会有自己的社会权力,这个权力就是“教权”。他们的领袖,不仅仅是精神上的领袖,同时还是一个国家的政治领袖。听殿下讲,海外有个叫中东的地方,那里的许多穆斯林国的君主在登基的时候,都是要邀请最著名的“教主”为其加冕。伊斯兰教“教权”的巨大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我们国家西北地区伊斯兰教的发展情形和外面不一样。西北伊斯兰教的产生,既不是被阿拉伯帝国武力征服的结果,也不是像当初极力想在我国进行传教的西方教会那样,由穆斯林传教士有计划地传教的后果。它只是当年西域的穆斯林人民一代代在这里留居、繁衍的结果。
殿下在以前谈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曾经笑着说过,伊斯兰教不是被“传进”我们这里的,而是被“带进”来的。所以,西北伊斯兰教的这个产生过程,也就决定了它在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作为一种个人精神信仰而存在着的,像我们现在的佛教。在这种情况下,所谓“教权”,也就只能是局限于于对个人生活方式的影响,却不会对整个的社会产生影响。
但是,随着清初伊斯兰教神秘主义,哦,也就是一个叫苏非派教义的传人进入西北,并迅速的发展起来,这种情况也就随之而发生了一个根本上的变化。苏非派教义传人使得我国伊斯兰教在西北逐渐形成了具有本地特点的苏非派四大派别,即尕德忍耶、虎夫耶,还有,还有哲赫忍耶和库布忍耶。殿下讲,这个苏非派教义已经不仅仅只是一种讲求个人修行的方式了,它还主张建立一种政教合一的穆斯林社会组织,这种组织后来被称其为伊斯兰教的“门宦”制度。
在西北,伊斯兰教的门宦组织相当的严密,并且等级森严,几乎所有的门宦又都有他们自己的神化教主。他们的教主在门宦内无一例外地都会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并对普通教民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同时,门宦还对各自所属的底层教民们实行严密控制,有的还把他们编成军事性的组织。可以说,在门宦的组织形式下,西北的伊斯兰教也就出现了真正具有社会意义上的所谓“教权”。
这种“教权”发展到了这样,像什么呢?
这时,秦日纲低低声的咕哝了一句,“这和我们起初的拜上帝教倒是有些差不多了。”
“可不一样,”林凤祥一听秦日纲的话,马上摇摇头,“他们怎么能和我们当时的拜上帝教相提并论。拜上帝会创建伊始,就提倡的是要天下大同,人人平等,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各民族的平等。而我们的武装力量更是为了驱赶入侵者、夺回自己被强行霸占的土地,为了使所有人脱离苦难去战斗,却不是用来维护所谓单纯的大汉族利益进行的什么民族间的械斗。尽管拜上帝教有着后来许多这样或者那样难以克服的自身毛病,但是和其它的教义相比,还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地出现拜上帝教向共盟会的转变。这些门宦们追求的是什么?他们所追求的,不过就是他们少数人高高在上的地位,不仅地位低下的回民兄弟,还有我们这些所谓的外族则都是供他们随意驱使、宰割的奴隶,或是被完全消灭的对象。”
“是这样的。“黄再兴点点头,又接着往下讲:
不难想象,这种集宗教、地方行政组织和武装力量于一身的地方性宗教社会组织的出现,是任何一个政府都不能容忍的。可穆斯林的门宦领袖们不管这些,他们不是学西藏、蒙古的喇嘛教,通过和世俗政权,也就是现实的政府合作,用承认对方的世俗权力来换取政府对自己宗教权力的承认,双方受益,他们最终采取的是以“教权”来对抗政权的过激行为。
说白了,他们就是要推翻满清政府的统治,在这一点上,他们的作为与我们以前的拜上帝教还是有些类似的地方,就是要用教权来代替政府职权。不一样的是,我们不是要建立起一个单独的汉族国家,而是要收回原本就属于我们整个中华民族的一切,统一整个的中华,这里面本身还包含了回民兄弟的利益。林老总刚才说的好,这些门宦们想的不是这个,他们只是想在陕甘这块儿地域上,建立起一个独立的穆斯林王国,从中华大家庭中分裂出去。可见,他们的反清是有条件的,只要满清能够跟他们妥协,承认或者默许他们的企图,那他们是绝对不会跟满清政府过意不去的。
不过,满清再昏庸,也没有昏庸到把到了手的这么一片大好河山随意地拱手送给奴才,叫奴才们去任意宰割的地步。满清可是自认为他就是正统的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主子,奴才造反那是绝对不行的。当然,对洋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宁予洋夷,不给家奴,这是满清的口号,洋人是他们的主子。在这种情况下,以门宦形式出现的伊斯兰教权和滿清政府世俗政权间的剧烈冲突,也就是在所难免了。
殿下曾经给我们一些人讲过历史上西北最著名的哲合忍耶暴动,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这次大暴动的起源是哲合忍耶与虎菲耶两个门宦在一些教法细节问题上的分歧,与满清政府起初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由于虎菲耶门宦与当时滿清西北官员之间的关系比较密切,于是,在争斗中吃了亏的哲合忍耶,在与虎菲耶继续斗争的同时,自然也就把矛头扩大到了滿清官府头上,从而直接引发了以哲合忍耶为一方、以满清政府为另一方的“教权”与世俗政权之间的暴力冲突。
在冲突面前,在血的教训面前,哲合忍耶门宦的上层人物们所采取的,仍然是想通过牺牲教民们宝贵的生命来与滿清政府对抗到底,以维护他们自己神圣的“教权”。更遗憾的是,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把矛头由满清政府转移扩大到了我们汉人的身上,开始宣传什么“官府是要灭我们的教”、“汉人要杀净回人”,“朝庭要大除根,要从肉体上消灭我们”等等。
谁都知道,满清政府殖民统治下,他们回民的地位那还是列在我们汉民族之前的,所谓“满、蒙、回、汉”,作为人口绝对多数的汉民是个最受歧视的下等民族。
和我们汉人喜欢读书,废武奉文,偏好借科举走官僚之路不同,回民兄弟常常是更喜欢习武,而且不能不说,他们不但民风彪悍,人心也更齐,什么抽大烟、裹小脚之类的不良嗜好当然是一概没有。再加上一般的回民兄弟们还是都多善于经营些小生意什么的,比起汉民来也就更富裕。
因此,即便是在平时发生的小规模回汉之间的械斗中,往往也总是乐于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汉民们吃亏。
唉,一个汉民是一条龙,三个汉人在一起就成了一条虫了,怎么说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在满清政府与穆斯林门宦的争斗中,免不了会有汉官裹缠在这里面,在这些人中,自然也会混有更多的民族败类,还会说一些影响民族团结的极端言论,甚至是做出一些叫回民们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他们的任何行为不过就是代表了满清政权,只是代表了他们个人的意志而已,又与我们广大的处于这个社会最底层、饱受凌辱的汉族兄弟们何关?
他们的这些极端的宣传,无非就是要最大限度地煽动穆斯林们的宗教感情,调拨回汉之间的民族关系,驱赶生活在他们周围的汉人,为维护他们那些尊贵的教主们的“教权”,为建立一个他们梦想中的没有其他民族存在的伊斯兰绿洲卖命……
在那场暴乱中,无辜死难的汉人数不胜数。
“这么一说,当初满清的那帮子家伙们也并不是一点儿的好事都没干啊。如果那时真任由那个什么什么的门宦闹将起来,只怕西北就真要出现一个独立的穆斯林王国了。”秦日纲长长地叹了口气。
黄再兴看看秦日纲,微微点了点头:
从维护中华大家庭完整的方面看,当时的满清政府手段虽然卑鄙了一些,至少还是有值得赞许的之处。殿下不是说过吗,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不能一味地强调敌人反对的什么东西我们就一定要认为是好,而敌人认为好的东西,我们就必须要去抛弃,任何事情不是都具有好和坏的两种方面嘛。
不过,现在的满清政府可以说是穷困潦倒,已经到了卖国土、卖主权的地步。为了偿还巨额的对外债务,对内的军费支出,他们只能对包括陕甘在内仅有的几个所谓‘完善之区’进行大肆的搜括。贪官污吏更是乘机敲榨勒索,草菅人命,各地的百姓无以为生。
根据收到的情报,景寿、穆荫等人一到西安,为了转移反清情绪日渐高涨的受难百姓们的注意力,同时他们也预感到了陕甘的最后归属不会再是他们,因此也为了要给我们的今后制造更多的麻烦,他们表面上采取所谓的‘护汉抑回’、‘以汉制回’等策略,甚至私下还指使华州等地的一些地主团练,假冒成是筹备起义的百姓武装,声称为了拥护我们天朝政府,为了迎接红军进关中,在各地散发一些所谓的‘天王圣谕’、‘太平天国是汉民的天堂,陕甘不留回民,天意灭回’等伪造传帖,大肆鼓励汉人歧视和侮辱回民兄弟,还叫喊着要在陕西首先大开杀戒。
而暗地里,这些家伙又去怂恿和逼迫穆斯林的门宦们,起来进行所谓的“抗暴”,武装反抗汉民之暴,想借此掀起一次更大规模的回汉民族争端,利用门宦们原本就有的分裂心理,来和我们天朝作对。不说甘肃,单单一个陕西的泾水和渭水流域,回族人口就已经是近百万,真要让景寿、穆荫及穆斯林门宦们的阴谋得逞,这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景寿的这一手可是够凶恶的,一旦成了事,即使我们打跑了陕甘的满清混蛋,穆斯林的门宦们也是不会与我们干休的。”秦日纲说着,一直拿着筷子的手,开始紧紧地握了起来。“卡吧”一声,两根结实的木筷居然被他握断了。
“现在的局势很有点儿当年哲合忍耶门宦被逼暴乱的翻版,无论是对穆斯林兄弟们,还是对我们,处理不好,都是一场灾难。历史的教训是绝对不能忘记的。”黄再兴摆弄着面前的饭碗,看看秦日纲,“杜文秀总督在昆明亲自组织、派遣来的回民事务工作队近几天就要到了,秦老总来到之前,林老总就也已经派人去请曾副参谋长马上回总部。下午咱们在一起具体商量一下,一旦进了关中,如何与陕甘的穆斯林门宦们进行和平的谈判,把这场即将被点燃起来的民族仇恨之火,消灭在萌芽状态。”
“陕甘是个形势越来越复杂的地区,我们是得更要慎重地执行民族政策,在没有下一步具体的天朝最高个民指挥委员会指令之前,只有我们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了。”林凤祥说着,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站起来踱了一会儿步子,然后,转头看看秦日纲和黄再兴。
“民族平等不是一句口号。所谓平等,就是谁都不能歧视谁,谁也别觉得自己高贵,谁都不是老大,不管他是藏族的、蒙古族的、穆斯林的,还是我们汉族,都一样。至于合法的政权,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她就是我们的太平天国政权,谁不承认那都是绝对不行的。我们必须要尽量避免类似的回汉互杀情况再次发生,各民族兄弟团结一起,推翻、驱赶满清殖民者是对的,重建我们共同的家园是对的。但如果有人想以此为机会,打着反清的幌子,在底下却是企图发展自己的势力,继续干一些影响民族大义的事情,利用了我们的善意,那自然是我们不希望的,也是天朝政府所不能接受和允许的。”
“林老总说的对,我对咱们天朝现在的民族政策领会出的也是一样,不能只要一提起民族平等,就好像是说我们占据了人口多数的汉人,总必须得去屈从于某些少数民族,给他们搞点儿什么特殊的关照,而是要提倡相互间的平等尊重,即尊重对方,也要自己尊重自己。一个民族自身的德行不好,谈何别人的尊重?”
黄再兴看着来回踱步的林凤祥,连连点着头。
“殿下说过,西藏及蒙古、新疆问题的解决方式,毕竟是有着种种历史上的内外因素在里面,‘自治’这种提法,更有利于全国的光复进程。至于其他地区和民族的自治会不会有,东王、安王、翼王、宁王殿下他们怎么想,现在谁也不知道。不过,就为个人而论,我倒是觉得还是越少越好。在我们天朝及红军队伍当中有众多的各民族兄弟,金田团营的时候,又尤以壮家兄弟为多,现在还多了苗、彝、回等民族的兄弟姐妹们,他们早都已经完全和我们融合在了一起,谁又能分的出、或者想过要分出彼此来呢?没有嘛。”
“无论做任何的事情,我们从来也没有把谁是那个民族的先放在首位,大家是一家人,自然是一视同仁。难道非要反过头去再搞什么广西壮家的自治,贵州苗家自治等等,叫大家一定要重新分清你我,才能证明大家就是真正地平等了吗?那我们还提中华民族干什么?这个问题可不是空穴来风,不仅秦老总刚才有这种担心,事实上,不久前在四川的时候,针对西藏的政策一提出来,我就听过某些人的私下议论,这太极端了,也很危险。”
“说这话的家伙,我看他们简直就是一群混蛋。”秦日纲用还在手里握着的两根半截筷子猛地一敲桌子,腮帮子鼓鼓的,“哦,凑集一帮子人占据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的就闹闹嚷嚷搞什么自治,那我该说了,这岂不是变相地排挤我们汉人,人为地制造民族分歧?既然是各民族一家,就应当不分彼此,居住、生活在一起,相互融合,这叫……对了,殿下说的,这叫取长补短,对谁都是有好处的。不然怎么叫一家人?”
“如果要是真论起来什么自治就是平等,满清霸占我们的土地二百多年了,二百年间也号称有过那么多的什么高尚人士,也高喊着他娘的什么满汉一家,可谁他娘的又提出过叫咱们汉人也自治自治?好像我们这个民族天生的就要下贱,就要搞什么所谓的礼让别人一样。孔老二的那些言论放在别的地方可以,要是用在这个方面,我看啊,哪里是什么礼让呢,简直就是曲意逢迎,是自己根本就觉得自己下贱罢了。”
“秦老弟、黄老弟看问题看得都很尖锐,你们的担忧我想以后未必就没有可能会出现。”林凤祥叹了口气,重新又坐回到饭桌边儿。“咱们这块儿土地上的人啊,太喜欢起哄架秧子了。有了西藏的这个先例,一定就会有人跟在后面叫嚣什么所谓的本民族利益,唯恐自己吃了丁点儿的亏。唉,真要那样,就只能说明他们自己从来就没有把其他民族真正地当成是他们的兄弟。再往严重点儿说,有这种想法的人,就是并不甘心与我们在一个大家庭里共存。”
他拿起筷子,拨弄着面前碟子里的辣椒,表情也变得有些阴郁起来,“我们天朝一开始之所以云集起的都是占有绝对多数的汉民族子孙,这绝对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的事情。我想,我们推翻侵略者统治大业的壮举,也是任何其他民族都难以能够替代的。中华民族的复兴,从根本上讲,首先应该是我们汉民族的复兴,我们虽然不做大汉族,可我们毕竟占据着中华民族的绝对大多数,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直接关系到整个中华民族的利益。正人先正己,我们首先要学会自尊和自爱,我们尊重、不干涉一切其它民族兄弟的精神信仰,只要做到了这一点,那我们就可以问心无愧。既然是一个大家庭,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大家就必须共同握好一把勺子,这把勺子既不是我们汉族,也不是另外哪一个民族,她是中华民族。”
他看看黄再兴,“方面军政训部及各部政训部门,在这方面的宣传和教育力度还要加大。要把共盟会倡导的‘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满于海’;‘能百千而不厌不倦’的我红军战士之本色、胸襟、胆魄、情怀和追求这五大精神,在不久的将来变成是我们整个汉民族的根本精神。”
“每一个人要是都能做到这样,那我们这个民族就真的是无往而不胜了。”秦日纲长长地吐了口气。
黄再兴夹起个辣椒,丢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会的,只要我们能像殿下说的那样,不懈地努力,只要我们不做任何一点儿对不起民族利益的事情,这个目的就一定能够达到。”
“哈哈,怎么这顿饭吃了这么久,背着我是不是请秦老总吃什么山珍海味了啊?”
随着一阵朗朗的笑声,红一方面军副参谋长曾锦发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山珍海味?”秦日纲大眼睛一忽闪,冲着曾锦发咧咧嘴,“什么山珍海味啊,要说是吃了一肚皮的鸟气还差不多了。”
曾锦发笑着看看秦日纲,显然是发现了他手里的半截筷子,“这是谁惹了我们的秦老总了,一会儿我替你去收拾他。”
秦日纲看看侍卫送来的筷子,再低头瞅瞅自己手里原先的,随手一丢,哈哈笑了起来,“算了,还是我老秦自己来吧。”
“回来的这么快,一定是路上又没顾上吃饭吧?”林凤祥看着曾锦发自己搬了个木凳坐了下来,赶紧招招手,叫门口的侍卫给曾锦发拿副碗筷,接着又微笑着把刚才饭桌上的话题简略地说了一下。
曾锦发先是接过侍卫递来的一条手巾擦了擦脸上、手上的泥汗,再端过饭碗,筷子在碗里拨拉了两下,望着林凤祥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早先听说汉中一直是个河川农业地区,应该是很不错的,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有种说不出的什么滋味儿。”
“别都愣着了,咱们还是边吃边说,两不耽误。”林凤祥瞅瞅眉头又有些往一起凑的秦日纲,呵呵地笑着。
“我可不是想给秦老总你添堵哦,有件天大的好事我要到最后才能说,提前说了怕你秦老总更吃不下这顿饭了。”曾锦发也看着秦日纲笑了笑,“从留坝到勉县及西面所有地区,缺粮少衣的百姓比比皆是,为了帮助他们,各部都在节省自己的口粮。就是这样,有些大户们还是不肯主动拿出他们的囤粮来。”
“好大的胆子,我就是没时间,有时间我亲自登门去拜访拜访,看看他们都长没长人心。”秦日纲的话刚一说完,眼睛迅速瞥了黄再兴一眼,吐了吐舌头,嘿嘿地赶紧低头吃了口饭,“可惜可惜,今非昔比喽,就是我去了,他们也敢不卖老子的帐了。要讲政策,还要团结这些个混蛋不是。”黄再兴是共盟会在方面军中的第一把手,秦日纲知道,在这位大人面前讲些有悖政策的话题,那可不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装模作样地哼唧了一会儿,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把目光落到曾锦发的身上,又转移到黄再兴那里,他在猜想曾锦发到底带回来的是什么。
“这是个很突出的问题啊,”林凤祥点点头,“目前曾水源那边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随着大军的北进,粮草供应、运输都是不能忽视的大问题,不能把以后的希望放在就地筹粮上。”
黄再兴收起刚刚由关中发回来的紧急情报,端起了饭碗,“农业发展取决于地理环境的优势。汉中、兴安地区以前的环境不错,因此农作物自然兴旺。听当地人讲,这里始于唐代的‘畲田’运动和宋代较大规模的伐木修栈,对整个盆地的自然环境就有了破坏,不过,从程度上看仍是轻微的。后来明代曾经出现过几次涌入秦巴山区的流民潮,但由于安置得当,虽然农垦面积有所扩大,地理环境的影响也不是十分严重。清初以后,特别是乾隆至嘉庆这段时间,由于缺少自己的土地,随着上百万的移民大规模迁入和在秦、巴山区疯狂地毁林开荒、滥伐滥垦,才致使盆地周边地理环境日益恶化,山区森林数目锐减,水土流失严重,江河淤积,洪涝灾害加剧。从前修筑的一些水利设施更是遭到了破坏,这就导致了自嘉庆以后,汉中盆地农业经济的衰退和萧条。”
“是啊,什么东西都不能过,过了就会出现反面的作用。”曾锦发给林凤祥、秦日纲分别夹了些菜。
“不错,”林凤祥点点头,“关中也曾是中原的粮仓,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还是个很富庶的地区。可自从‘安史之乱’以后呢,由于屡屡遭遭受到战争的破坏,也就开始逐渐的走向了衰落。尤其是自明清以后,关中的水利建设十分落后,在这一时期中,不但没有兴修大的水利工程以利于农业的发展,甚至于还把历史上有名的郑国渠都几乎要废弃。所以,此地就经常会遭受到天灾的威胁,三年一小旱,十年一大旱,几乎就成了一条铁定的规律。不能充分利用水利资源,关中地区丧失了历史上的优势地位,自然就形成了所谓的‘西北之地多困’、‘西北地力不尽’的局面。”
“由于历史的原因,关中的手工业不少,石料、铁器、造纸、制盐、榨油、酿酒、食品制造、竹器、皮、毛制品、瓷器加工等等,种类繁多,可是却又多数不太发达。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满清政府的残酷掠夺,摧残了这里手工业的发展。当然,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关中的父老兄弟还不善于利用资源,不重视手工业,这也造成了关中社会经济的贫困落后。这种情况也涉及到了商贸业。”
黄再兴的老婆婆嘴又开始念叨起来了。
“关中地区富含煤矿,这一地带的人们甚至称其为渭北的‘黑腰带’。这里煤矿开采的历史早,明清时期关中煤矿的数量一直还是在增加,所谓土窑林立。但这种胡乱开采只能维持当地的用煤,而无法利用煤矿来达到致富的目的,这是种非常可惜的事情。殿下说过,世界上有许多的东西都是短时间内不能再生的,浪费不得。所以,要想扭转关中等地的贫困局面,将来既要对当地实行各种的优惠和扶植,大兴水利,还要组织各守备部队参与屯田,更主要的是要向南方请调各类专门人员,提供必要的生产技艺保障。鼓励发展工商业,但对矿产资源必须实行绝对的统一管理,严禁各种私人小规模的开采。类似的政策对陇西及西北大多数的地区都适用。”
“还是黄老弟说的好,关中、陇西一带的经济发展,将会直接带动西北各地。”林凤祥点着头,长舒了一口气,“随着战争的发展,我们也必须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经济恢复和经济建设方面上来了。我们就是要叫所有民族的兄弟们看看,我们这个汉民族,我们伟大的红色天国,不仅能打烂一个旧世界容易,还能带领大家一起去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
“呵呵,说实在的,我秦日纲好像天生就是为了打仗来的,对这些方面的事情,我过去还是真没怎么上心过。”秦日纲端起饭碗,扒拉了两口,目光盯着黄再兴,“今天你们诸位的话,叫我老秦还是真有些开了窍。打了半天为什么呢?不就是为了天下的老百姓们有个真正富裕的日子过,嗯,没事的时候,看来是要多想想这些东西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要是老弟不走,咱们一直搭伙在一起那该多好,我老秦也就省去了不少的心哦。”
黄再兴笑了,连连摇着手,“秦老总说笑了,小弟这点子东西,不过就是跟在殿下的身边儿呆久了,耳濡目染而已。还是殿下看的远啊!当初在上海的时候,殿下就已经看到了今天。从贵州开始,我们一路上搞的那些经济建设和规划,那都是殿下平时一点一点的,耐心传授给我们这些在他身边儿的人的。”
“殿下到底是殿下,不服不行啊。”秦日纲笑着夹起一只辣椒,憋了憋气,一口吃下去,顿时就是满头的大汗,“好吃。”他叫了一声,开始不住地跺脚、攥拳头,嘴里不停地哈着。
看着他那副怪怪的样子,林凤祥和黄再兴都忍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林凤祥终于也夹起了碟子里一直不敢再去碰的辣椒,咬了一小口,“啊,香,呵呵,我们可也都是西北人喽。”
“这个可不算啊,”黄再兴笑着看看林凤祥和秦日纲,“明天咱们应该抽出时间,一起出去吃上一顿汉中最著名的面皮儿,那才叫成了真正的西北人哩。”
“得了,得了,饶了我吧。”秦日纲连连摇摆着手,“我的天妈哟,还吃?一看他们把那好好的东西弄的红糊糊的,不用吃,我的头皮就要扎楞起来了。呵呵,要吃,你们二位自己去吧,我可是不奉陪了。俺老秦不等明天了,今天晚上我就要连夜往回赶。”
“呵呵,怎么这么着急,好好休息休息再说嘛。”林凤祥瞅瞅黄再兴,笑着劝阻秦日纲。
“不了,我得赶紧点儿,不然,石祥桢那个鬼家伙的脚太快。”秦日纲边大口吃着饭,边嘿嘿地笑着,“等进了关中,咱们哥几个再好好地聚聚,辣子就着酒,喝它个一醉方休,看谁先爬下?”
总算把饭吃完了,看着侍卫们把空盘空碗收拾下去,黄再兴终于亮出了曾锦发新带回来的情报。
“果然不出所料,关中的回汉冲突已经开始了,”黄再兴一字不漏地读完情报的内容,看看林凤祥等人,“看来,问题比我们想像的还复杂的多。”
关中的确发生了大事。
原来,由于当初太平天国的兴起,满清在各地都兴起了团练,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民兵。二十几天前,一批原籍同州、被红二十一军打得七零八落的商州团练中的回勇,在丧家犬一样逃回老家的途中,到了华州(今华县)胜山一个叫小张村的地方。
村子边儿一片茂盛的竹林,引起了回勇们的注意。也许是眼见后面没有了追兵,喜欢做生意的天性又涌了起来,再加上看到正在守护竹林的主人年纪轻轻,不像个太懂世故的人,他们就开始同竹林的年轻主人凶狠地讨价还价,打算运到前面顺手牵羊“大赚一笔”。
哪知道,刚刚谈妥价格,十几个回勇正在砍竹子的时候,年轻主人的父亲却来了。
由于回勇们给年轻主人的价钱实在太低,老头在得知卖竹子的实际情况后,根本就无法接受,于是想到了反悔。不过,老头不能责怪自己的年幼的儿子不会做买卖,而是采取了极不理智的行为,诬陷砍竹子的回勇是偷竹子,双方就此发生了冲突。
在当时,按照当地官府的规定,以及民间的习俗,一旦发生盗抢案件,必须要“鸣钟告警”。竹子买卖双方发生了冲突,按主人的一面之辞是“偷”而不是“买”,打盗贼自然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更巧合的是,随着鸣钟聚集而来的当地团练,就是秉承景寿等满清大员的旨意,假冒成是筹备起义的百姓武装,声称为了拥护天朝政府,为了迎接红军进关中,到处散发假冒的天朝贴子,造谣、煽动汉族与回民间的对立,筹备在关中“杀光回人”的赵金胡手下的华州团练。
面对这种机会,赵金胡的团练根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大打出手,当场打死八名“偷竹子”的回勇。
吃了亏的回勇逃离现场后,当然是一肚子的委屈。前方卖命差点儿做了太平天国红军的刀下鬼,没有人可怜不说,买点儿竹子想顺手发个财吧,居然被人当成了贼,八条人命顷刻间魂归真主阿拉。残余的回勇一溜烟儿逃进华州城,到华州官府去告状鸣冤,希望官府能主持公道。
华州知州濮尧可不是个糊涂蛋。一见下面衣衫褴褛,有的还是满脸血污的鸣冤回勇,他肚子里差点儿没乐喷了。他先是问回勇是否还手了过?是否同样也打死了人?
当得到否定的答案时,他居然连连点头,黏着三绺须髯微笑着表示了赞许,“嗯,还明白事理,以前尔等回回地位优于汉人,汉人不服,这才有了南方长毛的大叛乱。现在长毛眼看即入关中,本官岂能不为自身着想,再没命地宠落你们,长毛岂肯和本官干休?本官也是人啊,也有妻儿老小,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故而,本官要尔等务必切记,从现在起,凡回伤汉民一,要以十抵;汉伤回民一,以一抵足以。再者,尔等身为练勇,不在前敌报效朝廷,不杀身成仁,居然临阵脱逃,若不是本官有仁慈之心,定将尔等二罪归一。”随后,喝令衙役用大棒将回勇轰出州衙。
知州的话语,很快就被变成了“打死回民不必经官”在四下里传播开来。
平心而论,这些回勇也不是想闹事。竹林老汉的行为,更是有悖商业道德。华州知州又是有意人为地加剧冲突,于是,一场大乱也就在所难免了。
华州衙门里,有个捕快班头叫秦英,他也是个回民,对知州大人的有意偏袒殴伤人命的汉人们,自然是极为不满。俗话说的好,天下回民是一家。于是,为了帮这些受了冤屈的一家人的回勇申冤,秦英把回勇带到了城外回民村,他家住在的秦家庄,并开始在村里的回民中进行串连。打算干什么,外人自然不知道,有人后来说秦英只是想组织人去州衙示威情愿,有的人说他是企图武力报复汉人,具体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了。
不管怎么样,秦家庄回民集结的消息一传开,马上就又被人说成是“回回要造反”报了上去,而且风声就迅速到了知州濮尧的那里。在濮尧的指使下,渭南、华州两地的团练在赵金胡的统一带领下,扑向秦家庄,又是以尊奉太平平天国教义的名义,开始疯狂残杀村子里的回民,并散发一些“陕甘不留回”和“天朝告谕”的鸡毛传帖,宣称“回回如果不放弃原教,必先行剿洗”,秦家庄被团练血洗。
汉民称“回回造反”,回民说“汉人灭回”,一场空前残酷、剧烈的民族冲突开始蔓延起来。
在大荔、渭南、华阴、华州、临潼一带,阿訇任武、赫明堂和洪兴等人首先开始部署回民暴动。
为了避免这场回汉两族的大灾难,去年就奉命潜入渭南,负责联络当地回民兄弟,在适当的时机策应红军进入关中,发动大起义的原云南回民首领马荣、马左卫等人,不得不四处活动,劝说那些仅仅是因为要报复所谓汉民的滥杀,而加紧准备暴动的回教首领们。谁料想已经被愤怒夺去了理智的任武等人,根本就听不进去这些天朝代表的话,反而坚信外面流传的言论就是出自太平天国本身。
任武竟然以商量大计为借口,卑鄙地诱杀了天朝代表马荣,给他扣上了叛教、为虎作猖的罪名。为了鼓动更多陷于彷徨的回民兄弟,任武杀红了眼,他再杀了马荣之后,又亲手杀死全家,包括自己的老母、妻子和孩子,以表示自己再没有任何的顾及,要与汉人和“罪恶的天朝政府”血战到底。
大荔县的一个汉民大村八女井,成了回汉冲突的第二个牺牲品,丧失理智和人性的一些回民暴动者,第一次大规模杀人,杀的并不是挑唆、制造回汉这场大仇杀的满清官府、地主团练,而是将八女井的汉人全部杀光,仅仅一个早上,就残杀了一万多无辜的汉人。而且,杀戮还在继续着。
迫于无奈,马左卫只好率领渭南、华州、临潼等地的部分回民兄弟,提前宣布发动起义。在渭南汉民兄弟的内应下,一举顺利拿下了渭南县城。但是,五千多起义军随后就被迫困守孤城。
因为,狡猾的景寿和穆荫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转脸一变,又开始公开跳出来指责“暴乱区域”的汉民,“一贯地想恢复大汉族的权力,视一切外族为草芥”,并疯狂叫嚣“官府愿意协助穆斯林门宦建造完美的穆斯林乐园,清剿与太平天国赤匪同样的卑贱汉民”,“绝不让赤匪踏进穆斯林绿洲半步”等等。
华州知州濮尧被交由任武等回教领袖,作为“卑贱汉民”的代表予以五马分尸,成了景寿实施策略的牺牲品。
不管景寿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一场又一场对无辜汉民百姓的灭绝性杀戮,就是在渭南的马左卫天朝义军,也同样受到的是来自于满清陕西按察使张集馨、潼关协副将哈连升统帅的满清兵,华州、渭南一带的赵金胡等地主团练,及任武等人的部分回民暴动军的三重打击,形势万分危急。
当然,关中发回来的情报里不会叙述的这么详细,尽管只是扼要地做了一个介绍,也足以叫红一方面的四巨头领会到了他们即将面临的巨大困难。
不过,好消息也有一个,那就是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的景寿,果然相信了赛尚阿的禀报,在挑起满汉冲突的同时,已经派遣汉军都统、陕西提督奕兴帅五千人马进入子午谷驰援汉中。
林凤祥在屋子里转悠着,马荣的殉难,叫他悲痛万分。
他又想到了当初马荣争着要去关中策动起义时的情景,又想起了马荣当初所说过的话,“卑职知道此番去的危险,也许还会死在误会之中。不过,只要林总想着把卑职送进天京的天朝忠烈园,别在墓碑上特意注明卑职是回人就足以了。”
记得当时他还有些不解,“好兄弟,进忠烈园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最后归宿,不过,为什么不写你是回民兄弟呢?你是回民的英雄,穆斯林的骄傲。”
记得马荣当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淡淡地,又有些顽皮的一笑。
现在他明白了,是啊,难道不写回民,就不是回民了吗?好兄弟马荣,你不仅是穆斯林的骄傲,也是天朝所有民族的骄傲,无愧于一个中华民族的英雄。
好一会儿,林凤祥忽然停下步子,两眼死死地盯着曾锦发,“已经准备完毕,马上能出动的部队有多少?”
“十一、十三两个军已经基本准备完毕,十六军还在陆续出川,能动的仅有一个师。”曾锦发回答着。
“你呢?”林凤祥转向秦日纲,“红二军马上出兵有困难吗?”
“没有,就是爬我们会快速爬出秦岭。”秦日纲腾地跳了起来。
“不再准备了,左右两路大军即刻北上。”
“我带十一军及十六军一个师出陇右,尽快控制陇西,黄老弟带十三军出陈仓,攻取宝鸡。朱锡琨的两个师要由他亲自带领,同样明天出发,经库谷道出蓝田,驰援渭南马左卫部。红二军其他各师及十四军各部,准备好一个就马上跟进一个,不能犹豫。曾老弟,你留下来,组织后面陆续上来的十六军、十八军,做黄老弟的后援,尤其要做好粮草等物资的转运。另外,回民工作队一到,要一刻不停地追上黄参谋长,与陕西穆斯林门宦的谈判就由黄参谋长主持。”
“林老总,还是我带出陇右的大军吧?”黄再兴想到了这一路一旦到达陇西境内,很有可能会遭受到来自甘肃不明真相的回民暴动军的攻击。
“呵呵,要说到打运动战,不是自夸,我林凤祥即便是在全军,不属第一,也是第二,你们就都不用和我争了。”林凤祥俯身看看桌子上的地图,又直起身望望秦日纲三人,“民族政策还是要坚持,对不明真相,或者是被满清利用了的回民兄弟,绝对不能先打第一枪。要说服为主,戳穿景寿等人的无耻嘴脸,尽量把矛盾化解下来。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大家都可以各抒己见。”
“不打第一下可以,劝解也行,问题是如何劝解,劝了不听又怎么办?”秦日纲摇摇头,“战场上的形势是瞬息万变,更多的时候是犹豫不得的,否则轻者贻误了战机,重者很有可能会上了他们的当,给我们的将士带来不必要的损失。培养、训练出这些坚强的将士们,我们不容易啊。”
“我看,可以定个大原则,”曾锦发想了想,“首先还是坚持我们宣传为主的大方针,大力宣传我们的民族政策,尤其是工作队来了之后,要尽快与穆斯林的上层交涉,叫他们都明白,这样闹下去的结果,对大家来说都是只有灾难,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收获。至于发生冲突的地区,双方可以平心静气地一一加以解决,不管是谁的责任,先停止继续的冲突,然后查找凶手,严惩元凶。汉人惹得祸汉人来担,回人闹的事,回人伏法,一视同仁。如果经过一再劝告,仍然有顽固不化的,那就是回汉民族的共同敌人,坚决予以消灭。”
林凤祥点点头,看看沉思中的黄再兴,“黄老弟,你是方面军中掌握天朝政策的共盟会代表,你的意见呢?”
黄再兴点点头,“曾副参谋长的话有道理,还可以再加上一点,凡是被我天朝红军光复之地,有回民兄弟聚集的区域,新组建的天朝地方政府都给回民兄弟留有一席之地,回汉民族共同承担起造福一方百姓的责任。把我们的这些策略迅速成文,报送北方行营殿下那里,并希望得到殿下的具体指示。”
“好,就这样。”林凤祥拍了拍手,“通令各军,立即着手做好一切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得,那我老秦这就回去了。”秦日纲终于舒心地笑了出来,转身去取挂在门口的马鞭子。
“哈哈,”黄再兴也笑了起来,“秦老总啊,如果不是我强忍着把这份情报留在了饭后,你午饭也休想吃好哦。”
“吃饭?”秦日纲大嘴一咧,“哈哈,救兵如救火,就是你沉稳得住,要是我老秦啊,早杀上去了。”
“我说秦老弟,堂堂的方面军统帅,可一定要有大将风度哦,不必凡事都总是要争个脸红脖子粗的。”林凤祥看着一脸得意的秦日纲,呵呵地笑到,“要和红二十一军配合好,千万别逼得朱胖子跑吐了血,影响了部队出秦岭后的战斗力。”
“放心吧,我老秦就是嘴上喜欢说说,真正做起来我还是心里有数的,至于朱胖子……”秦日纲眨巴眨巴眼睛,嘿嘿一笑,“他可是能跑的厉害,吐不了血的。”
天朝红军的全线攻势一开始,红军各部就没有不能跑的,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不仅是快,而且红二方面军与红三方面军的进展还是快的惊人。
咱们还是先来看看河南及山东的现状,大家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两路大军的进展为什么会快得惊人了。
河南、山东的进展之所以快,这是和两个重要的因素分不开的。一个是去年黄河改道所导致的豫东、鲁西南各地空前的大灾难;另外一个就是张乐行、龚徳树率领下的鲁豫皖红军游击纵队,在其他大军进行整编扩充的四、五个月来,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的游击战。
一八五五年八月一日,黄河决口于河南兰阳(兰考)铜瓦厢,顿时,汹涌的黄河水分为三股铺天盖地而来,一股由赵王河走山东曹州府以南下注,两股由直隶东明县南北二门分注,经山东濮州、范县,至张秋镇,汇流后穿过运河,总归大清河入海。
由此,豫东部分地区、鲁西南、鲁西北成了最大的受灾区。濮、范以下,寿、张以上尽遭淹没,其他如东平、汶上、平阴等州县,凡系运河及大清河所经之地均被波及,山东全省有五府二十余州县受灾,鲁西南、鲁西北的广大地区黄水横流。
黄河以“善淤、善决、善徙”而著称,一向又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当然,无论是决口,还是改道,它所造成的灾难都是难以言状的。
还在这次改道之前,黄河就曾经连续发生了几次大的溃决,而且溃决后都是“久不合龙”,到一八五三年之际,苏北、鲁南广大地区的情形已经是“饿殍载道”、“尸骸遍野”,甚至出现“倒毙之尸,半被饥民割肉而食”人吃人的惨状。由于黄河的屡次溃决,再加上满清政府的治理不力,当时的豫东、皖北、苏北、鲁南早就已经成了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此次黄河决口之初,满清政府曾设想堵口,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利用黄河这道天然屏障来阻止日后的“长毛”大举北上,他们自然也是首先要想到堵口。哪知道,当东河河道总督派人在决口处实地一勘察,测得决口东西坝相距竟然有一百七八十丈之宽。老天!这么大的决口要想筑堵成功,实在是一项太过巨大的工程,单需要用工至少也得几万至几十万,银子没个几百、上千万的,更是想都别想。
紫禁城里的慈禧哪里会有这个心情。她为了鼓捣忠义救国军就差公开卖自己了,哪里还有闲工夫考虑这个。“……哀家对黄河给百姓带来的灾难深堪悯恻,每每念及小民荡析离居,更是难安寝馈。不过细想之,对于那些无法无天的叛逆来说,黄河之患尚只是癣疥之疾,发匪叛逆才是我大清之心腹大患。故而,希各衙门自上而下,应因势利导、设法疏消黄患……”
在慈禧颁发给军机处的这道懿旨之后,为了当时皖北正进行的会战,山东各地官府不但任凭黄水漫流,还硬是狂征了各府县军饷十余万辆解送到胜保的大营,以慰劳大军。更有甚者,今年没出正月,非但灾民翘首期盼的救灾款、救命粮没有下来,朝廷还又下了严旨,山东务必再筹集饷银二十万两,用以朝廷偿付购买俄罗斯盟友军械装备的借款。
满清政府在黄河改道前后的无为表现,使得这次黄河改道的危害更为雪上加霜,惨烈至极。决口当年,山东巡抚衙门就曾统计过,成灾十分(即颗粒无收)的村庄有一千八百二十一个,灾情九分者有一千三百八十八个,灾情八分者有二千一百七十七个,灾情七分者有一千零一个,灾情六分者有七百七十四个,六分以下者根本无法统计。可见,灾情在六分以上的村庄就达七千一百六十一个。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当时的山东可是人口密度最高的省份之一,如果每个村庄按二百户人家、每户五口之家统计,山东受灾六分以上的重灾区难民就逾700万人。
不难想象,当时的情景会是怎样,无尽的黄水源源不绝而来,前涨未消,续涨又骤至,一个个村落被冲,瞬间变成泽国,极目所至均是浩淼无涯。数不清的灾民们散处山麓高原,搭盖起一个个风雨飘摇的小窝棚,暂作栖止。即便就是济南、武定两大府中的如历城、章丘等州县同样也是多陷于巨浸之中,死难者数不胜数。
满清这种杀鸡取卵的盘剥搜刮,致使山东沿黄数百万民众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居无一椽之覆,食无一宿之储”或“毙于饥犹毙于水”。
于是,临近天朝政府控制区的灾民们开始成群结队南下,而更多留下来的,为了生存,酝酿起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小民变。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张乐行、龚徳树指挥的游击纵队深入到了这些地区。
皖北会战刚一结束,经过补充、重新北渡淮河的鲁豫皖游击纵队在张乐行、龚徳树、任化邦、牛宏升、张宗禹等人的率领下,利用黄河改道后的地理优势,迅速于豫南、豫东、鲁西、鲁南开辟了四个游击区。
除去留下两个主力团捏在手里,作为纵队随时的机动打击力量之外,按照统一的部署,鲁豫皖游击纵队全部划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股工作队,少的数十、百十人,最多的不过二、三百人,充分利用起他们以前还散布在各地的一些捻子力量的影响,在其他红军各部小股武装工作队的协同之下,一头扎进各个乡村,开始翻江倒海。
各个工作队一面放手发动百姓抗捐抗粮,逼迫地主、豪绅进行减租减息,还给农民以应有的生存空间,组织百姓进行自救。一面随着形势,时聚时散,与起初还敢下乡催捐派粮的官兵,还有一个个顽固不化的土豪恶霸过意不去。
豫南、豫东、鲁西南的广大地区,几乎随处可见游击纵队以天朝政府名义颁发的种种告示、贴子。只要地主、财主放弃对佃户的恣意盘剥和非人的虐待,只要不纠集非法武装抗拒红军,天朝政府就不会跟你为难,保护你的合法财产,否则,寸草不留。
至于那些参加团练、乡勇的农民,游击纵队一样给予了再三的严正警告,“……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强迫加入反动团练,只要幡然悔过,天朝政府一概既往不久。如果有人还一味坚持,不及时退出一切与红军为敌的反动地主武装,不仅本人没有前途,天朝政府同样也不会保证你的家人能够在减租减息等爱民运动中受益。天朝政府向来是恩怨分明,说到做到,任何人都不要心存侥幸,脚踏两只船”。
别的部队都是在休整、扩编中壮大起来的,而鲁豫皖游击纵队的再次发展,却是靠一点一点的努力,靠自己硬打出来的。
时势造英雄,豫东和鲁西南大地上,诞生了两个被他们的敌人恶毒咒骂为“大、小阎王”的年轻游击英雄,任化邦、张宗禹。
在任化邦、张宗禹统带的鲁豫皖游击纵队两个主力团,“神出鬼没”、“快捷凶狠”的沉重打击下,满清的地方官府沮丧,恶霸地主土豪们被迫忍气吞声,而各地百姓纷纷集结在红军工作队的周围,尤其是在黄河泛滥中饱受其害,百姓无法生存的豫西和鲁西南,一个个的村庄开始逐渐演变为坚固的红色堡垒。
满清的官府收不上捐,征不到粮。没有钱粮就发不出饷,募集不到应有的兵员,更没有了大清军队的斗志。为了扭转这种被动局面,开始的时候,自然还有官兵离开府州县城下乡试着清剿。
不过,兵马出去少了不行,立刻就成了过街的老鼠,工作队打,百姓们也打。出去的多了,又根本找不到红军工作队的身影儿。而一旦走累了,想停在某一地驻扎上几天,那就不行了,不但晚上睡不安稳不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扑来了“恶狼”一般凶狠的任化邦和张宗禹的骑兵队伍,简直就像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一样,咬上了就要掉好大的一块儿肉。
于是,一股股的清兵剩下的就只能是一路不敢停的烧杀抢掠。
天灾人祸,满清官兵的暴行,激发起的是更强烈的反抗。随着保家护园的越来越多的农民自卫武装出现,到了最后,各地官兵干脆只能是龟缩在府州县城里,形成了令“难出城池数里”的可怜境地。
这一点,就是连当时被发配到山东任巡抚的前军机大臣匡源,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得不在给他的朝廷的奏报中唉叹,“东省所派兵勇追剿赤匪,然赤匪要么不敢停留,要么深藏于民。随兵勇赶至,其奸淫焚掳之恶,使得十室九空,民之恨兵,尤甚于恨匪。乡民宁肯附之于匪,甘心堕落……”
豫东及鲁西南地区成了是满清心目中的所谓“糜烂之地”。
满清的官府被迫变得老实点了。其实,有些时候,官府的兵们还是很听话的,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另外蹦出来的那一个个尚自对满清抱有幻想的土豪恶霸们,他们就不一样了,他们这些东西远远比满清的官府还要可恶上十倍,更疯狂上百倍。
减租减息像是剜了他们的肋骨,而要求他们开仓赈济百姓,更是仿佛抽筋剥皮一般的痛。他们宁肯拿出钱粮招募死士,建起寨楼、土堡与红军工作队对抗,也绝不甘心用一粒粮食去救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一族同胞。更有甚者,他们不仅威胁那些敢于和工作队站在一起的百姓,暗杀工作队人员,还公然劫掠工作队费尽周折,才由天朝控制区运送来的给灾民的救命粮。
是可忍孰不可忍。没有真正的武力威胁,对这块儿土地上的某些人,就不会起到痛彻心扉的震撼。
于是,在各个乡村,只要哪里有胆敢组织团练的土豪,哪里就会出现游击纵队主力的身影儿。哪里有民愤极大的豪绅恶霸,哪里就会回荡起他们愤怒的呼啸。
张宗禹帅着主力二团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与任化邦的主力一团一起协同作战,在豫东、鲁西打掉了一个个的土围子,直杀得那些办了团练的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哭都找不到庙门,直杀得他们倾家荡产、断子绝孙。杀得那些想办团练却还没来得及办的人,一想到“小阎王”那张冷漠的脸,做起梦来都会拍额庆幸,幸亏自己是没有真敢动起手来组团与红军对抗。
土豪恶霸们哭的时候,恰好就是穷苦百姓最高兴的时刻。
一八五六年的除夕,正值午夜,山东兖州府的邹县曹家集。刚刚鸣放完迎接新的一年到来的鞭炮,千余口人拥在被护寨沟和厚厚的寨墙围裹起来的大寨子里,热热闹闹地打算吃上顿接年的饺子,到处响彻着忍俊不住的欢笑的时候,寨子外面,先是回荡起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在守夜乡勇的惊呼下,是由四面八方迅速围拢上来的大片火把,将平日里看上去阴森、可怖,又骄傲万分地耸立在这片土地上的土堡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绕府穿州,风驰电掣地赶来的任化邦主力一团一千五百余名彪悍的骑士,在临时集结起来的部分工作队,以及发动起来的的曹家集贫苦百姓们的配合下,将坐拥土地百顷的曹姓大地主建起的寨子团团围住。
任化邦,这个历史上曾被他的对手李鸿章赞叹为“称雄十年,拥骑万匹,蒙古马队皆惧,为天下第一骑将”的红大骑兵科高级班毕业的学兵,今天是专门来给这里的汉奸们送“新年贺礼”来的,不过,这份贺礼也许太“贵重”,因为和豫东的“小阎王”张宗禹一样,谁都知道,任化邦是专门负责签发通往地狱的通行证的。
曹家集是去年黄河泛滥中的重灾区之一,饱受了洪患带来的沉重苦难。而曹姓恶霸却从这百年难遇的大灾难中获取了相当的便宜,他利用囤积起的粮食,与官府一道哄抬粮价,利用农民们急于需要土地自救的心理,大肆提高佃农们的地租,放高利贷,大发洪难财。
由于红军工作队的深入,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于是,他纠集联合起集子中的几家土豪,成立了一支数百人的所谓自卫团练,视红军工作队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又自以为临近济宁州城、兖州府城,工作队拿他没有办法,非但数次拒绝贫苦百姓、工作队提出的合理减租减息、适当开仓赈济,学习那些开明绅士,大家一起共同度过难关的要求,反而多次捕杀集子中的挑头与红军工作队站在一起的农运领袖,并与兖州、济州、邹县等地的满清官府配合,公开与工作队武装对抗。
为了警告那些与曹姓地主抱有同样心理的汉奸恶霸,也为了鼓舞和振奋各地百姓与当地土豪恶霸的斗争勇气,任化邦和负责鲁南地区农运事务的牛宏升经过认真仔细研究后,决定在鲁南首先拿这个汉奸恶霸开刀。
看到红军大队人马意外出现在寨子四周,火把中,猎猎红旗随风舞动的时候,曹姓地主似乎还是并没有显示出多少的恐惧。
尽管他没有想到红军的人马竟然真的就打上了门来,不过,看着外面区区的不足两千兵马,他还是自负的很,他有坚不可摧的寨墙,还有四百多被他自诩为是子弟兵的练勇,没有他招募这些人来组团,他们就都要等着饿死,是他给了这些练勇的第二次生命。放着这些死士在身边儿,再加上厚厚的寨墙,红军又能把他怎么样?只要坚持上半天儿,天一大亮,临近的州府二城大军就会赶到,到时候哭的还说不上是谁呢。
不能不说这个穷凶极恶的汉奸恶霸真是没长脑子,你自己都知道天不大亮官兵根本都不敢出来,难道你就能肯定,肯定天亮了他们就敢来吗?官兵真要胆敢出来,还会有现在的景象?
任化邦和牛宏升先将一封劝降信射进寨墙,条件很简单,交出杀人凶手,解散团练武装,立即实行减租减息,开仓赈济百姓。
没有回复。他们看到寨墙上的人在笑,显然是一种嘲笑。不仅是曹姓地主,就是寨墙上的乡勇们也都是在笑,连一门最起码的土炮都没带来,就这么猖狂,谁也不是给吓着长大的嘛。
任化邦和牛宏升相互看看,也笑了。不急,再来一次,至少先把心意尽到了,免得有人事后会抱怨说红军太无情,太不讲人道。
第二封信又射进寨墙。十分钟后,仍然没有答复,任化邦收起怀表,朝牛宏升点点头。随着牛宏升的手一摆,顿时,四面八方的冲锋号声、呐喊声响彻夜空。在弓箭、步枪、掷弹筒的掩护下,在数千百姓的助威声中,红军突击队涌向护寨沟,一排的手榴弹飞上寨墙……
“还是十分钟。”望着突击队把红旗插上寨墙,任化邦收起了怀表,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他潇洒地冲着牛宏升一抱拳,“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了。”
“多壮观的场面啊!不再欣赏欣赏?”牛宏升看了看寨墙上冲腾的熊熊烈焰,朝任化邦一笑。
“不喽,我还得去西面替你守候守候。哈哈,今天晚上可是要够你忙的了,里面粮食可是大大地有哦。”任化邦一带马,窜了出去,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一长串浩浩荡荡的马队。
除去搬运出来的粮食,曹家寨堡垒就像个活棺材,最后完全被大火吞噬了,连同着被逼到寨子一隅的曹姓恶霸,还有他残余的“勇”们,接着会烧多长的时间不知道,肯定会烧到它变成一片的瓦砾废墟为止。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他们毕竟还是享受到了天朝红军送给他们的“重礼”,比起那还没来得及吃进嘴里的年夜饺子,更热乎。
那是谁也闹不明白的一些接踵而至的黑罐子,随着它们的落地,轰然一声,烈火熊熊,扑都别想扑灭。
上海东方实业实验炼制出的汽油正愁没地方用,“燃烧瓶”由此面世,第一次使用就用在了这种汉奸土顽的身上。
冲腾的火光里面,是一个个带着丑恶、狰狞的面孔,唱着凄惨的哀歌,跳着人生的最后舞蹈,走向地狱的败类们。
不是有很多人喜欢讲报应吗?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报应!
与曹姓地主曾经饮血酒盟了誓的几个土豪中,仅有一个侥幸逃脱者,因为头天他家中当初死活不愿意搬进曹家寨子里去的老子重病,他连夜出曹家寨赶回家去探视老子。消息传来,曹家寨子的下场,吓得他连续好多天做噩梦。碰到活阎王了,这样的惩罚,不怕才叫怪。
不用工作队再找上门来,他自己却是主动找到了工作队,减租减息也好,开仓赈粮也罢,总比脑袋没了好。曹姓地主就是榜样,百顷的土地,一囤囤地存粮,到了还不是啥也没有剩下。原来汉奸真是当不得的哩。
因为尽孝而偶然保全了自己一门大小的性命,据说他为此开始天天的烧香礼佛,虔诚至极,嘴里还总爱念叨什么。至于念叨的到底是什么,别人不知道,只是知道他后来变得相当的乖了,是个十足的大孝子。别人对老人,是生前不尽孝,死后哭翻天,把一张所谓的“大孝子”嘴脸腆出去给大家看看作罢,他不一样,他是真孝。
据说,好一段时间,他不怎么喜欢出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在自己的大宅子里办起了私塾,说是私塾,村子里的孩子们来了,一般他是不收钱的,不仅不收钱,还额外管饭。再后来,邹县光复,慢慢曹家寨也有了自己的新式小学堂,他就不教书了。好像是给镇子上的合作社记帐去了。
还据说好几年以后,有人在读县里出版的报纸的时候,曾经读到过一篇叫做《孝道为先》的文章,文章从对长辈尽孝,论述到到为天下尽忠,颇有内涵。这篇文章后来还被不少的大报纸转载过,全邹县的人都为此津津乐道。
尽管作者用的不是真名,也没有留下联系地址,县报的编辑部为了发放应给的稿费还颇费了一番的脑筋。可熟悉的人都说这篇文章的风格,倒是很像是他平时说话的口气。
具体是不是,后来也没有人去过分地考证,因为“孝道”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歌颂她的也并不止就是他一个。
多少年以后,天朝一年一度评选出的全国十大孝道儿女中,还出现过他的后代的名字。
这就是教育的伟大作用!
还是要说的是,像曹姓地主这样的汉奸土顽,在鲁西南、豫东、豫南绝对不会就是一个。但是,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他们的下场却都是绝对的一样。
游击纵队来的快,出手狠,走的也快。不想和人民为敌,那你就早早的退出战场,自己拆掉或是自动退出一个个的土围子,投降,或着老老实实地滚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要是非等到交上了手,才装做一副幡然悔悟的样子,那可就没用了,你就是把肠子都悔青了,那也只有你自己知道。反正你在红军的面前,无论再想说什么都是晚的了,没有人愿意听,更没有人愿意信,这不是不给你生存的机会,是给了你,你自己不愿意要不是。
战争是无情的,阶级之间的矛盾更是无可调和的。谁都不愿意去杀人,但是,只有用红色恐怖去对待那些白色的恐怖,大多数的人民才能长久地安居乐业。信不信由你。
豫东、豫南、鲁西南各府县的官兵不敢擅出城池半步,而城外早已没有了他们的什么团练,残余的团练和官兵一样,只能龟缩在一起,到处涌现出来的都是一支支为保田而战的农军。
鲁豫皖游击纵队从不足万人,一下扩充到了将近五万,如果要是再算上他们发动起来的农军,整个的数目绝对不会下二十万。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没钱发放军饷,更无法征兵扩军,而在黄河以南的大部分地区,满清那些地方官员们所面临的还不单单就是这种痛苦。为了执行俄国人给制定的黄河战略,满清主力云集黄河以北的各个要点,但是,他们都接受了一个严令,就是除了抓紧一切时间,动员一切力量完成各自面前的黄河防务之外,不允许向南面出动任何一人一骑的力量,要保存现有实力,为巩固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创造条件。
在这种情况下,黄河以南的各府、州、县,要么自保,要么就是一泻千里,哪里还有什么战斗力而言。
单以豫东的归德府为例。游击纵队不喜欢攻坚,因此众多悬浮在红色海洋中的县城起初得以保全。就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城内的不出来,城外的也不进去。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地方的人民就不答应这种尽管是暂时的、表面的“和平共处”。
宁陵县、鹿邑县、夏邑县、永城县、虞城县、考城县、柘城县、砀山县等等的知县,要么是被当地百姓及反叛的衙役、营兵或是练勇解送出城,要么就是县城被四乡的云集起来的,忍无可忍的农民自卫武装轻易夺取。最后哭天不应,叫地不答的万般无奈情况下,归德府知府干脆双手捧着印信出府城自愿投降。
石祥桢是个比秦日纲更好战的将领,而最高统帅部赋予他的打得狠,打得猛,打得驻防在黄河以北的清军主力,即不能有任何增援西北企图,更不能有任何机会顾及东部的作战意图这一任务,刚好又都是石祥桢愿意,又擅长做的事情。
红二方面军的大军自郧阳府、南阳、信阳呼啸而出,打得绝对凶猛。
由于有了前期鲁豫皖游击纵队的纵横驰骋,大军一出,更是在各地农民自卫武装的协同下,所向披靡。偃城、舞阳、临颍等十余县一鼓而下。随后再接再厉,临颍、郾城、襄城、长葛、禹州,及汝州所辖鲁山县、郏县、宝丰县、伊阳县等地纷纷落入囊中,汝宁府城、许州州城眨眼间就被红军团团围困。
石祥桢本来是想借围困汝宁、许州,来它个围点打援,顺手牵羊多吃掉一些来自洛阳、郑州、开封的清军主力。哪知道,无论红军出现在哪里,满清的军队不是献城交地,就是掉头就跑,至于那些“旁观者”,只要是火还没烧到自己的脚后跟,那就是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管你哭天抢地的求援不求援,一概的坐视不管,根本没有一个援兵会叫你打。也难怪,上面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迟滞“赤匪”们的进攻,没说要消灭对方,当然,也消灭不了对方,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守,守上一天算一天。
等了一天没有任何动静,石祥桢恼了,恼的他一怒之下,仅用半天儿的时间就拿下豫南重镇许州。之后,杨辅清、张遂谋带领红四军及鄂豫皖游击纵队张宗禹一部,向郑州虚晃一枪,又大张旗鼓地云集开封城下,而方面军主力却在石祥桢、罗大纲的亲自带领下,随手吃掉汝宁府城,直趋豫西重镇河南府城洛阳。大军围攻洛阳,控制孟津渡口,大有一举飞跃黄河天堑之势。
黄河北岸,清俄联军的黄河防线分为三段。
坐镇怀庆府的是石祥桢的老对手,去年在湖北曾经被天军打的犹如丧家之犬,拼死由襄阳一路逃回黄河北的绵询。如今,他以忠义救国军副总统的身份,在驻扎解州的山西提督孔广顺率领的督标及团练总计四千人马协同下,再次督帅起四个协的忠义救国军,现在又承担起了自武陟县以西黄河防线的守备任务。
中路,亲自坐镇卫辉府,以忠义救国军五个协由武陟县、原武、阳武、延津、封丘至开州长垣县部署黄河防务的,就是刚刚荣升清俄联军副总指挥,慈禧太后赖为寄托的李鸿章。
在他的后面,还有获颁锐捷刀,御封定北大将军的惠亲王绵愉,在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的协助下,统领着由京城健锐、火器、前锋、护军、巡捕诸营,及哲里木、昭乌达东、卓索图三盟蒙古兵,盛京、吉林、黑龙江步骑兵组成的十数万大军云集真定府。
至于他的东面,山东曹州府的濮州、济南府的德州及武定府境内的河防,自然就是俄国军队的管辖范围了。
作为清俄联军的副总指挥,李鸿章本来是一百个不愿意来到前线的,一来凭着他灵敏的嗅觉,已经感觉到了俄国人似乎再和议政王奕忻走的近的些,身为忠义救国军总统的醇郡王奕譞,尽管不是联合指挥部的成员,却也开始开始频繁往来于丰台大营的联军总部,这个时候非叫他出征,他的心里总是犯着嘀咕。可究竟为了什么会是这样,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二来吗,这次出征,朝廷又给他派来了个什么军务襄理,偏偏又不是别人,竟然就是兵败安徽被“赤匪”生擒后放回来的瑞麟。这算是咋回事了,拱手投降叛匪的败军之将,不杀身成仁也就罢了,居然还好意思腆着脸出来混。
不过,这种事情他没办法,瑞麟被放回京城后,不仅是忠义救国军,就是兵部的大员和御史们也无不感觉脸上无光,纷纷上书,要求像当初对待肃顺那样,将瑞麟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尤其是那些翰林院的翰林们所上的折子里,字字仿佛带血,斥责瑞麟毫无“我大清之气节”,“丧我先组之颜面”等等,看得那个本来就蛇蝎一样心肠的慈禧眼圈儿红红,几乎落下泪来。她是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风雨飘摇之中,还会有这么许多念记、顾及大清基业和颜面的栋梁们。
当然,翰林们那包含血泪的折子也看得慈禧杀心顿起。可惜,她还是杀不得,因为关键时刻出来为这位可怜的瑞麟求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亲密的顾问普提雅廷,还有联军总指挥穆拉维约夫,还有俄国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理由多多,最后不仅是不能杀,还要再次起用瑞麟,因为他有对“赤匪”的实战经验。
慈禧可以不听任何人的,但俄国盟友的话不能不听,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几两沉,打仗她不懂,就好象治国要依靠奕忻一样,打仗她要依靠俄国人。
上层的妥协,使得李鸿章就难受了。他迷信风水,据说当时“有才华的人”好像差不多都这样,瑞麟赖皮狗似的跟在自己身边儿,他觉得一定会出门撞鬼。可他不敢说什么,即使对瑞麟也还是要恭敬有加,毕竟人家是正宗的旗人,是主子。
第三点就更不好说出口了。李鸿章在同僚中,甚至在朝堂上可以口若悬河,引经据典,还可以把听他话的人说的大眼睛瞪着小眼睛,一愣一愣的。要论起实际来,他自己都有些二虎,尤其是上战场。以前他上过战场,那不过是混在大军之中,带领些乡勇们逮上个机会,就扑上去打打便宜手,再杀上个把良民虚报一下战功而已,至于眼下即将遇到的大战,他书里看到不少,打起来可是丝毫没有什么把握。不过,这话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说。
就是这样,李鸿章心里别别扭扭,又是惴惴不安地走马上任了。
许州、汝宁府城被困,李鸿章知道,却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按照分工,黄河以南的战区不归他管。他的当务之急只是收拢起黄河上的一切船只于北岸,封锁所有渡口,既不能支援南面,也不许南面的军队退过黄河。
不过,当石祥桢的红二方面军突然东西两面分头攻打洛阳及开封的时候,李鸿章的眼睛忽然一亮,他再也按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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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询老实,吃亏吃多了,自然经验教训也多。有黄河作为屏障,有联军总部的命令,他也就乐得隔岸观火。
李鸿章不行,他还是个刚出道儿的“雏儿”,哪里懂得那么多的深浅。大将军出征,不立下几个赫赫战功何以讨得背后主子的欢心?何以扬名立万儿?俺李鸿章可不是天桥的把式,只会说不能练。
从南岸的全面战火一燃起,李鸿章就把没用的一切大小琐事交给了那个令他生厌的瑞麟去打理,他自己则全部身心投入到了对当面战局的全面分析之中,利用频繁往来于黄河南北的讯息网,利用不断地与东面俄国盟军的联络,力争随时把握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瞬间,寻找着他自己认为可能是机会的机会。
随着对面“赤匪”红二方面军的大举攻势,山东的“赤匪”同样嚣张异常,金乡、嘉祥、鱼臺县弱不禁风,济州丢了,兰山县一下,沂州府又没了,莒州、费县、滕县、蒙阴、邹县、曲阜一个个相继沦陷,随即兖州也是旦夕被克。曹州府“赤匪”肆虐,泰安府告急,省城济南府同样岌岌可危。
大半个山东到处纵横的都是“赤匪”及他们的追随者,大清兵毫无还手之力,真是兵败如山倒。再不遏止下“赤匪”们的嚣张气焰,黄河以南将会完全陷落,大清危矣!李鸿章真是心疼啊。
功夫到了没有白费,老天爷有眼,给了他一个报效大清的机会,而且是绝好的机会。
李鸿章盯上了攻打开封的红四军。
东面,“赤匪”正全力企图拿下山东省府济南,曹州府城外没有大批的“赤匪”正规军出现,而河南的另外一支“赤匪”主力完全移师去了洛阳,按照绵询的说法,洛阳方面的“赤匪”主力大有由该处强渡黄河的意图。
开封这股子“赤匪”,据他所知就是曾经打得绵询要死要活,并阵斩了湖北巡抚舒兴阿的那支主力悍匪,而现在统帅这支军队的其中又有杨辅清、石镇伦两个伪国宗。如果一举吃掉他们,不仅可以振奋一下各地陷于慌乱、无奈、又怨天尤人、毫无斗志的大清兵军心,坚定各地官员誓死效忠大清的意志,还可以调动洛阳方面的“赤匪”,打乱他们渡河的部署,这与力保黄河不失的总体策略并不矛盾。当然还有更重要的,自己也可以一战成名。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已经蛮可以了,唯独缺少的就是一个能够说服人的战功。
大将军成名的机会,可不是坐着等出来的,那是要依靠过人的智慧和才能,凭借多年的戎马生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寻觅、捕捉出来的。李鸿章坚信这一点。不过,他好像还是忘记了一点,他哪里有什么多年的戎马生涯?
“赤匪”这个第四军人数不过两万,而开封城内原有守军三千,再加上溃退进城的残兵败将,当有五千以上的兵力。郑州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也能凑够四五千之数,再说,杞县、民权不是还都在我大清的手里,只要援军一上去,“赤匪”就要四面受敌。不过,曹州的那千把人不能动,要以防万一。这么仔细、周全地一算下来,李鸿章顿时感到了心情的舒畅,他仿佛也看到了紫禁城里那位还算美丽的太后那一定会是很动人的笑。
他立即派人给躲在郑州“督战”的新任河南巡抚吴振棫至书,希望他立即出郑州东援开封。又发函给苦守开封的河南提督双禄,言辞诚恳地期望他能为大清的万年社稷着想,再坚持最后的几天。
随后,李鸿章紧急调动二线作为机动力量的忠义救国军第十三协周盛波部,由濮州境内悄悄渡过黄河,进入曹州东明,经兰封县杀向开封城下“赤匪”的后翼。又命他的另外两员得力大将张树声、刘铭传在原阳和封丘驻守的第十七协随时准备南渡黄河,只要战事发展的顺手,就立即扑过河去,狠狠捞上它一把。
在东明一下船,周盛波以其弟周盛传所带的第一标为前锋,立即马不停蹄地率大军赶赴开封前线,救兵如救火,那是片刻都耽误不得的。
和李鸿章、张树声、张树珊、张树屏、刘铭传、潘鼎新、吴长庆、唐殿魁和唐定奎兄弟等皖中同乡一样,周盛波与其弟周盛传,也都是在忠义救国军的招考中崭露头角的。
谁都知道,忠义救国军待遇好,职位高,在那里能捞上个一官半职的,就可以平步青云,在如今这种军人吃香的世道下,弃文从武远远要比起寒窗苦读后的科举之路来得快的多。可是,这进入忠义救国军的门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首先要有军功,当然,这种军功与平常所说的还有区别,更多的还是类似于“投名状”,即你有没有杀贼的良好记录。这一点不是由着你瞎编的,而是要有当地士绅、官府的联保推荐。具备了这种条件的人,才能有资格进入京城接受笔试、面试等等一道道的选拔。
面试考什么?考洋文,当然不是英语,俄国人不说英语,所以俄语是必考科目。给你一天的时间,必须能够流利地把预考官给你的句子倒背如流,差一点儿都不行。只有这样,被最后筛选出来的各级官员才会在短期内学会俄语,才能和顾问们沟通。
据说还有不少“很有些本领”的应考者就是因为洋文不过关而被无情地洗刷了出来,那没有办法,考试录用吗,就是公平竞争。经过层层关口,最后能脱颖而出的,当然就是能吃上特殊皇粮的大清朝的忠实“人才”了。
周盛波兄弟的“投名状”很令上面欢心。他一共兄弟六人,太平军一进入安徽,为了能够获得出人头地的机会和光宗耀祖的名声,他兄弟六人就在安徽老家组织乡勇,与天军拼死对抗。
在天军的扬州保卫战及其它各个战场上,都曾见到过他们兄弟的疯狂嘴脸。在一次次的疯狂中,其兄周盛华及三个弟弟相继做了天军的刀下鬼,虽然看上去很是不幸,却就是因为有了这种与太平天国不共戴天的仇恨的经历,使得活下来的周氏二兄弟得以一时的荣华。经过反复遴选,周盛波更是依靠李鸿章在俄国人面前的极力推荐,一跃而当上了相当于过去一个总兵的堂堂正二品协统大员。
哥哥一夜暴升,弟弟自然也不会吃亏。按照救国军主官可以推荐挑选属官的政策,先是营的管带,接着是彪统,周盛传同样是洋洋自得。这官来的太快了,来的做梦都不敢去想,现在竟然成为了现实。这都是托了英明太后和大清朝的洪福,幸亏了俄国主子的恩惠。就是为此,周氏兄弟也要作马作狗,去报答他们的太后,还有他们的大清朝,还有俄国人。
开封城,刚刚收到来自北岸李鸿章鼓励信的河南提督双禄还没顾得上高兴上半天儿,石镇伦率领着红十三、十六两个师就已经分别打开了开封城东的仁和、丽景二门,及城南的南薰门,呼啸着杀进城来。
城里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是散兵游勇,双禄带着自己残余的督标人马,从南薰门退了下来,败进龙亭北侧的满城内,与纷纷溃散下来的残兵败将及城内八旗纨绔一起,苦苦支撑。
再说河南巡抚吴振棫,他本来是躲在郑州寻找北逃的机会去的。对黄河南部的形势发展,吴振棫从来就没再抱过任何的幻想,在他看来,朝廷简直是太恶毒了,恶毒到不要了他们这些人。什么迟滞“赤匪”攻势,还不就是把河南的官兵们当成了阻挡泛滥河水的麻包,随意地一丢了之而已。
兵无战心,将无斗志,开封、洛阳吃紧,他不是不想去救,是根本派不出去人。一提起出城救援,你再看看那满城的兵将,各个面色煞白,嘴唇发紫,似乎出城救援就是去送死的代名词了。也难怪,现在的河南,哪里还有不怕那些魔鬼似的红军的人?驻防郑州的总兵花里雅逊,如果不是去年增援襄阳的时候路上故意走得慢了点儿,今天怕也不能还在眼前晃悠了。连这个一向自己号称自己是百不论的悍将花里雅逊都是怕对手怕到了骨子里面,就更甭提别人了。
接到李鸿章的来信,吴振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欣喜吗?好像不是,胆怯吗?似乎也有点儿。不过,总还是有了一丝的希望,什么希望呢?又说不好。不管怎么样,这次他总算是看到了花里雅逊脸上有了些生气。救开封,如果能消灭掉那股“赤匪”更好,即使消灭不掉,也可以趁乱逃过黄河了之,决不能再在这里窝下去等死了。
吴振棫把郑州的一切交给了郑州知州,然后纠集起城内的抚彪、练勇,再加上花里雅逊的镇彪人马,总共拼凑了不到四千人马,也算是浩浩荡荡出了郑州城,伴随着一路上想阻止都阻止不住的劫掠,鸡飞狗跳地开往开封。
在攻下开封东、南几个城门后,除去石镇伦带着的两师人马继续清剿城内清军,杨辅清、张遂谋各自带领一师人马撤下了战场。
张遂谋率领红十五师主力会合原本在城西进行监视的一个团,布防驼牟冈、幕天坡,以便阻击郑州方向来的满清援军。而杨辅清则将红十四师一部至于城北霍赤冈,主力却掉头东进部署,开始等待还蒙在鼓里,自以为来得会很突然的周盛波。
李鸿章百密一疏,他只看到了天朝红军投入到表面战场上的部队和兵力,唯独没有想到在这些一切表面现象的背后,还会有什么。
李鸿章这一系列的计划,并没有征得他的俄国顾问马尔雅诺夫的同意,换句话说,他还是故意背着马尔雅诺夫进行的。对俄国人,李鸿章以前还是蛮尊敬的,人家枪好炮好,打仗厉害不说,训练军队也是很有一手,不服不行。
不过,这随着时间一长,李鸿章感觉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苏皖的大败自然不必去说了,俄国人硬说是不怨他们,而是怪后面各地满清官员对战场支持不利。他没法与俄国人争辩这些,那就只看看眼前。在这次所谓的黄河防线构筑中,他觉得俄国人不仅是拿着大清的尊严和土地当儿戏,对南面的“赤匪”还甚至表现出的是怕的要死。他不由得心里生出了一种无奈,倘若时间充裕,倘若大清朝完全可以自己制造出洋人的那一切新鲜玩意儿,俄国人算什么?西洋人又算得了什么?
瑞麟是知道李鸿章的计划的,而且他一听说这一计划,就立即一再提醒李鸿章千万不能随意地把人马派过河去。对俄国人全力守御黄河的计划,他是完全赞成的,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要说是一个两个协的忠义救国军派过去,就是眼前全部的九个协一勺烩地开过黄河,那也绝对不会是对岸红军的对手。还是坚守为好,能最后制止住红军的北上,那就是相当不错的战绩了。更何况“赤匪”现在最擅长的就是布下圈套叫大清兵们钻,看着的便宜,未必是真的便宜。
其实,对李鸿章,他心里还有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已经预感到黄河根本守不住。原因很简单,山东现在到处都开始散布着红军是专打沙俄鬼子和汉奸的队伍,号召所有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而倒霉的俄国混蛋偏偏又不争气,在东昌、德州、武定三府,才刚刚两个月,俄国人已经是闹得鸡飞狗跳墙,民怨沸腾。甚至闹得当俄军前线总指挥普留申科将军在和山东巡抚匡源协商好,打算派兵协防济南府城的时候,济南百姓连同驻军官兵居然像见到瘟疫一样,坚决不允许他们进城。在他看来,号称六万大军的俄国军队,真正的战斗力恐怕还抵不上四万的忠义救国军,事态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有取胜的希望哦。
可李鸿章对他的忠告根本就不当是一回事。这个牛犊子似的李鸿章,根本就不相信瑞麟对红军那种超强战斗力的描述,更不相信什么红军会有那么多的厉害武器。
“西人火器之犀利乃世界之最,俄国人兀自要尚逊一筹,何况这里。赤匪擅长妖言惑众,净搞些污七八糟的妖术欺骗外人。依本帅看,襄理大人当初不过就是误中了赤匪们搞的那些奸计而已……”
李鸿章随即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篇子的“理论”,教育了瑞麟一番。诸如中国没有工业基础,没有西人的先进技术,更没有懂得这些技术的人员,单单依靠那些大字不认得一箩筐,更不会说洋话的满脑袋顶着高粱花子的泥脚杆子,哪里来的会有比西人还卓越的武器?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瑞麟无话可说,他所说的一切不仅是他自身的经历,还有河南前线传回来的战报加以佐证,这位联军的副总指挥居然就是置若罔闻。他怀疑李鸿章不是眼睛瞎了,就是精神一定有毛病。
其实,李鸿章这个人就是这样,倘若瑞麟一听到他的计划就马上表示赞同,那他倒未必就能这么痛快地下决心实施了。瑞麟这种败军之将越是说对手厉害,他反而却是坚定了要和对手一决高下的信心。难怪,如果这次李鸿章真的就蒙对了,那么,他得到的声望将会有多高,也就不言而喻了。
还有一点,在李鸿章掌握的情报里,陈玉成指挥的红三方面军在攻取济州、兖州后,两路大军主力迅速继续北上,一支径取泰安府,要进逼济南,另外一路却是杀往青州,显然是去找青州副都统恩华的晦气,那里驻有满洲兵,“赤匪”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而曹州府周围仅有少量的“赤匪”在活动,折腾曹州西面的几个县,就是曹州府治菏泽现在也是安静的很。他之所以不采取由封丘首先就近渡河的方式去救援开封,而是绕道东明,将援兵置于围攻开封敌人的后背,就是为了要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他感觉他的计划天衣无缝。
可李鸿章偏偏忘记了大战开始前就已经纵横驰骋豫东、鲁西南多时的那个鲁豫皖游击纵队。他们在哪?他们在干些什么?
张乐行、龚徳树的主力就在归德府修整。而且曹州府境内本来就是他们最活跃的区域之一,之所以好几个县城放在那里就是不拿,自然就有放在那里看着的道理。他们其实一直是在等着忠义救国军们渡河南下来找便宜。
周盛波渡河西进的消息一送上来,龚徳树、张宗禹立即帅军奔涌而出,弹指间即拿下早在掌握之中的杞县、民权,而任化邦、牛宏升则出巨野,攻克菏泽,马上截断了周盛波的西归退路。
而当周盛波突然得到曹州府城陷落这一惊雷般的消息的时候,他一路紧赶慢赶地已经进了兰封县境,按照他的预计,此时他兄弟周盛传率领的前锋应该是快到了兰封县城。退路没了,现在只能是坚持原定计划,一鼓作气硬挺到兰封,再吃午饭好好休整一下后,给正在攻打开封府城天朝红军背后致命一击。
周盛波别无选择,他派出一队人马掉回头接应因为道路泥泞而远远落在大队后面的炮兵营及辎重部队,全军一刻也没有停留地继续前行。他最担心的还是前面的兰封县城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遗憾的是事与愿违,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他的前锋兵马还没接近兰封县城,就已经和东来的红十四师主力狭路相逢。
第一次正面交手,疲惫不堪的周盛传第一标人马,立即就被红军击溃,仓皇地逃了下来,他的兄弟周盛传也身受重伤。不仅如此,落在后面,本以为有曹州府方向的保护,会没有丝毫危险的炮兵营及辎重部队,也在尾追上来的任化邦部及半途中横杀出来的张宗禹一军拦截下,失去了与主力之间的联系,成了天朝红军的囊中之物。
一片大平原,无遮无拦,周盛波救人不成,现在自己反倒成了被猎杀的对象。
在杨辅清的统一指挥下,红十四师当头拦截,张乐行、龚徳树的鲁豫皖游击纵队各路蜂拥而至,到处都是杀气腾腾的红军将士,唯一没有对手出现的北面,却是汹涌奔腾的黄河。
对周盛波来说,这个处境的确是太难受了。战役刚一开始,原本赖以骄傲的旺盛士气首先就被打掉了,重武器也丢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是已经走得一身泥泞的三千多疲劳之师。
一颗颗携带着仇恨的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从三面飞向被围的忠义救国军,压缩周盛波的生存空间,硝烟、泥沙,夹杂着残肢断臂漫天飞舞。在这愤怒的吼声里面,就有刚刚被游击纵队俘获的那十几门完整的沙俄洋炮。
现在,周盛波还要感谢他的沙俄主子,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背过黄河,又连推带拉了一路,叫他操了不少心的洋炮,只打了几十发的炮弹,再往后就怎么也打不响了。战役一结束,当任化邦恼怒地要将这些“打不响的沙俄烂炮”一股脑丢进黄河里的时候,有了时间的炮兵们经过认真检查才发现,打不响的原因还并不是沙俄炮太差劲儿,毛病主要是出在了炮弹上面,在被拆来的弹丸中,根本就没有添加火药,除去沙子,就是碎石子儿。
周盛波为此少吃了至少数百发的炮弹,忠义救国军第十三协的弟兄们也少了许多在炮火中本该成为残肢断臂的人渣。不过,面对兵力上占有十比一绝对优势的天朝红军,忠义救国军的将士们即使是躲过了初一,也是躲不过十五。
(感谢诸位朋友对小女子的大力支持,尤其是要隆重感谢“永远叫X大赔钱”朋友,您的几次建议小女子都看到了,由于太忙了,一时没有时间仔细地想想,今天晚上就改。呵呵,有了朋友们的支持,小女子会不遗余力地去创建咱们的红色天朝的。)
张树声、刘铭传一接到李鸿章的命令,二话不说,立即照办。为了防止俄国顾问们捣蛋,张树声还把作为强渡前锋的刘铭传标里的俄国顾问们,统统留在了营地,并且还特意指定身为管带的亲兄弟张树珊,率领先锋船打前锋中的头阵。
这个张树声,加入忠义救国军的“投名状”可是比起他要救的周盛波来更“光彩照人”。这个安徽人的败类,为了要与进入皖北的天军对抗,在其父张荫谷的亲自带领下,拉上他的另外大小八个弟弟,于庐州西的周公山下张老圩一带,兴办团练。之后拼死与天军作战。几仗下来后,功劳没找到多少,却不仅老父张荫谷命归黄泉,还搭上了他的六个弟弟。这叫他在同批报考忠义救国军的人员之中,颇为风骚一时,曾被不少知道实情的满清大员们,一致誉为是大清朝难得的“一门忠勇”。
据说就是紫禁城内的慈禧,也在一次与她的顾问普提雅廷亲切地共进晚膳的时候,听到普提雅廷偶尔说起张树声,说他不仅是老父和六个兄弟在与叛军的数次决死战斗中为大清殉难,而且家中一门老弱也被叛军因此完全剿尽的时候,仁慈、善良的太后居然还为此面色暗淡了片刻,还少吃了好几口饭呢。
可惜的是慈禧没有南面的林海丰那两下子,否则她一定会把张树声立为典型,号召全大清人民,至少也应该是是大清官兵一起来学习张树声,学习他一家满门的这种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当然,即使是那样,慈禧也断断不会为张树声写出个什么能与“为人民服务”相媲美的不朽文章来,充其量凑上所有的翰林们,鼓捣出个“为大清朝服务”来,也就算是勉为其难了。
刘铭传部下的第一批载满一营忠义救国军的船队,顶着对岸不断发放的炮火,发了疯似的冲向对岸。由于对岸驻守的红军数量的确不多,炮火也并不是十分的猛烈,尽管不时有船只被炮火击中,倾覆,但是强渡似乎还算成功。
李鸿章可以亲眼看见,已经有他自己的救国军士兵踏上了对岸坚实的土地。
“好兄弟!好样的!”张树声在千里眼里看见了第一个扑上对岸的自己兄弟那灵巧的身影儿,情不自禁地跺着脚,大声叫好。
“树珊老弟不愧张家的子弟,一定要晋升。”李鸿章说着,用眼睛瞟了瞟一边儿还在生着闷气的马尔雅诺夫上校,一咧嘴想笑,可没能笑出来。因为他突然看见身子另一边儿的张树声,不知道为了什么双手一抖,千里眼滚落脚下,身体僵硬,脸色也随即变得惨白。
李鸿章连忙再次举起千里眼向对岸观看,一看之下,他的脊梁骨顿时冒出阵阵的凉气。在缓慢消散的漫天浓烟之中,除去少数一些显然是在不停哀嚎蠕动的缺肢断臂者外,刚才勇猛地扑上河岸的成群官兵就没有一个还能站起来的。河里,那余下的十几只渡船也纷纷开始忙乱地朝回狂逃。
“他妈的,混蛋的赤匪这是又闹的什么鬼?”李鸿章懵了,举着千里眼的手也在抖。
“李大人,我说过,不能过河去做任何无谓地牺牲,我们最需要的是保存实力。可您偏偏不听,您违背了联军总部的总体作战计划,您必须要对周协统第十三协的最终失败,还有这里继续着的损失承担全部的责任!”马尔雅诺夫把望远镜(这里不是误写,专业军人叫望远镜,大清的兵只知道那叫千里眼)转向兰封方向,又气愤地叫到,“难怪在苏皖会战中我们失败的那么惨,都是因为有了您们这种无视战场实际,胡乱指挥的大人们。”
“放你妈的狗臭屁!”李鸿章眼睛一横,在肚子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实际上他却没敢骂出来,即使俄国人再混蛋,他也不能惹他们。没有俄国人的到来,哪有他如今的荣耀?他的脸色变得死人一样的惨白,一向张口闭口都是成套的大理论的理论家,现在是什么话也没得说的了。他太清楚了,这里的强渡一旦彻底失败,那周盛波就难逃厄运,他抢功劳没抢到,反倒沾上了一身的骚气。联军总部的先生们再一发怒,恐怕现在自己头上套着的一切光环也会全部都化成泡影儿。
“顾……顾问先生……”李鸿章把刚才瞬间横起来的眼睛赶紧一咪,看着马尔亚诺夫吭哧了半天,本想说句服软的话。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实在不愿意当着众多部下的面前丢进自己的颜面,于是,又把目光瞅向还在木呆呆发愣的张树声。他想看看张树声这员大将还有没再坚持打下去的信心,说实在的,如果就这么地草草收场,他李鸿章真是不甘心啊。
张树声现在的脸色已经由刚才的惨白变成了猪肝色,额上的青筋开始暴跳,脸也在扭曲,他的双手紧握在胸前,攥得咯咯直响。他暴怒了,他愤恨了,他想扑过去,狠狠地撕咬那些“万恶的赤匪”。可是,他同样也还在发懵。
他是在千里眼里亲眼目睹到了自己的亲兄弟张树珊,及其周围官兵被炸得飞起多高的全过程,他还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亲兄弟化作了漫天飞舞的人肉碎渣。他闹不明白,“赤匪”们的大炮怎么能是埋在地底下发射的?因为他绝对敢发誓,炸飞自己兄弟的炮弹绝对不是来自头顶上面的,而是就来自脚下的地里面。
李鸿章现在想看到他的信心,那是大错特错了。张树声自己的双腿都被刺激得不由自主地变得僵硬起来,他满脸茫然地瞅瞅李鸿章,显然是期待着从这位“大师”的那里能得到些什么启示。
“大……大人,上……不去,”平时横着膀子走路,谁都不忿的刘铭传,此时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一脸的惶恐,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前……前面……上去的弟……兄们,只……只要脚……脚一沾地,马……马上就……会引……引起爆炸。不……不知道这……这是‘赤匪’们搞……搞得什么……什么妖术?”
妖术?李鸿章愕然了。撒豆成兵的传说他知道,可着满地是炮的场面在他的记忆里绝对没有。
“还……还有,”刘铭传一抹头上的汗水,“大人,‘赤匪’的手炮太厉害了,简直就像飞煌一般,丢下来就是一大片的弟兄们倒下去,他们……他们……”
“什么手炮?”马尔雅诺夫忽地放下手里的望远镜,鄙夷地望着刘铭传,“那叫手榴弹,平时总是自以为是,看不起这个,瞅不上那个,这么一点儿简单的军事常识都不知道,还如何带兵?”
马尔雅诺夫对刘铭传的斥责,显然是针对李鸿章。手榴弹他当然听说过,这个玩意儿早在两百年前就诞生了,只是因为后来大家都觉得它用处不大,也就很少有人用了,以致最后几乎都是被人遗忘了。没想到现在的叛军们倒是喜欢、迷上了这个东西,而且看上去还真的确很实用。不过,说起地下还埋着会发射的大炮,不单单是李鸿章等人莫名其妙,就是他也同样的茫然,不可思议。埋炸药炸城墙他是知道的,挖上个地洞,塞上它成百上千斤的火药,那是件很苦恼也是很开心的事情。可现在这个样子,他不明白。
东方人擅长妖术,莫非叛军们真会这一手?
就在这时,来自远处对岸周盛波等人那最后的“悲壮”一幕出现了,所有人不再做声。
李鸿章本人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个他的救国军官兵下饺子似的相继投身于滚滚奔腾、咆哮的黄河之中,很快就被汹涌的漩涡随即吞噬掉,吞噬的干干净净。
不用再多想了,也不用再救了。李鸿章揉了揉眼睛,只有落泪,为他“忠勇”的将士们演绎出的这幕悲壮落泪,更为自己初次大用兵即遭如此的败绩感到伤心欲绝。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哦!
“救国军将士,无愧忠义之称号,第十三协为挽救我大清危局,奋勇出战。在情势不利之下,战至最后,无一人向‘赤匪’乞降,周协统盛波及其数百将士,最后以身投入黄河,为我大清尽忠……”随着滚淌的泪水,他的心里开始勾勒起给朝廷的奏报,他要叫他的大清朝嘉奖、抚恤这些勇于为大清舍生取义的忠魂,也要开脱自己的罪责。
李鸿章的纸上谈兵害的人还不止是周盛波等人,还有已经从郑州贼一样偷偷摸摸出来的吴振棫和花里雅逊的东进援兵。当然,还有受了他的蛊惑,还在开封的满城里继续顽抗的双禄。
先说城内的双禄,由于钓鱼的目的已经达到,石镇伦没有必要再和坚持满城的双禄纠缠下去。他一声令下,先是满城四门同时都被飞至的燃烧瓶引发了熊熊的大火。接着还不仅如此,攻城前军炮兵团的官兵们就鼓捣出了类似投石机的燃烧瓶投掷器,这个时候,一个个燃烧瓶被投掷进满城内,里里外外烈焰腾腾,火势越来越大。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四个城门就会自然洞开,里面的人当然也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开封城里的情况,吴振棫、花里雅逊自然是根本不知道。他们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幕天坡,面对对面红十五师一个团构筑起的临时营垒,他们乍起胆子勉强开始的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同样就碰上了刘铭传对李鸿章所说的那种红军的“妖术”。
四百多被推在最前面的练勇,还没靠近红十五师二团营垒前的战壕,他们的脚下阵阵剧烈的爆炸声骤然响起,这还没完,紧跟着空中飘来的就是一颗颗的手榴弹。烟火弥漫,爆炸声此起彼伏,练勇们的进攻显得那么的脆弱不堪。
丢下半数的同伴儿,剩余的练勇们掉头就往回跑。真是被打的惊了,他们这种没命的跑,已经不能说是跑,而是一种奇怪的跳,一种在平时里会笑得令人捧腹,现在他们自己却是觉得极其正常的连蹦带跳法。说实在的,他们其实是只要脚一抬起来,就根本的不想再放下去,恨不能身子永远地悬在半空里才好。只有那样也许才是真正的安全。
“赤匪”营垒前的地上有炮,一碰上就会被炸的四分五裂,可炮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人最害怕的事情,就莫过于在不明不白中死去了。吴振棫、花里雅逊也懵了。
真正恐怖的还远远不在于此。
吴振棫、花里雅逊无奈之下被迫稍稍退后,打算就地先扎下临时营地的时候,更大的恐怖到来了。一些窜进旁边的一片林子里,准备采伐树木搭建营垒的官兵,又招惹了接二连三的爆炸。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后来的爆炸里,总算有聪明人看出了些端倪。原来就那么冠冕堂皇地挂在树上铁球样的东西,一头牵出根绳子,就拴在了另外的树上,几个倒霉的兵勇上去随手一拨拉那根绳子,铁球立即炸响。
不用炮打,炮弹一样能炸?吴振棫、花里雅逊听了那个聪明的兵勇禀报后,面面相觑,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百分之一百是碰上会使妖术的人了。他们两个就和身边儿的将士们一样,都情不自禁地看看自己的四周,尤其是脚下,看看有没有铁球存在,即使是圆形的石头那也一样都立即变得可疑起来了。
恐怖顿时笼罩住了全军。还打吗?不用商量,吴振棫和花里雅逊此时是英雄所见略同,翻出手掌心,如果要是写字,一定都是一个,“跑”。克制“妖术”不是没有办法,可他们知道的唯一办法就是用什么狗血人粪之类的东西去泼那些使用“妖术”的人,唉,说说容易啊,这些东西现在一时间哪里去凑?不跑还等什么。
都说地雷是国人发明的,还可以把地雷的发展史追溯到某个某个年代。李鸿章、吴振棫都是进士出身,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怎么偏偏都没有这种记忆?呵呵,估计是四库全书没有记载这些东西吧?
吴振棫、花里雅逊在前面顺着来路往回跑,张遂谋由驼牟冈派出的红十五师一团及防守幕天坡的二团,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替他们搞收容。等到他们一直再跑回郑州城下,抬头一看,又晕了,城头上的黄龙旗被当作烂布扑啦啦丢了下来,立起来的是火红火红的天朝红军战旗。跑了半天,跑进了死胡同。
吴振棫、花里雅逊的头顿时几乎耷拉到裤裆里。
“放下武器,一概免死!”
在雷鸣般的吼声之中,顺从自然是上佳的选择。
吴振棫、花里雅逊进了战俘营,还有他们的抚标、镇标兵将,天朝红军兑现了他们的诺言。不过,追随在他们身后的那千余名练勇,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参加团练的这些人都是人渣,留下一个,将来都有可能是一条臭鱼坏了一锅的汤,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过,当初被吴振棫留在郑州城内,配合城内留守的一标营人马守城的那几百个练勇却是例外。因为他们在石祥桢派回来乘虚夺取郑州城的红军威胁下,还没交手就阵前反水,献了郑州西门,因此保存了身家性命。
开封、郑州全部光复,周盛波的忠义救国军第十三协全军覆没,洛阳陷落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李鸿章偷鸡不成倒蚀了一把米,抢功没有抢到,反而变相地配合了天朝红军,他窝火,又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他错的地方多了,他不知道的东西也多了。直到现在,他看到的还只是太平天国最高指挥委员会北方行营所做的表面文章,至于伟大的北方行营主任林海丰在下面做着的更大文章,不要说他根本一个不值得一提的李鸿章,就是他的大清朝,就是他们的洋主子,那个自以为是的沙俄鬼子也根本就料想不到。
按照林海丰的命令,河南,在红二方面军东、西路两路大军声势浩大的猛攻掩护下,一支奇兵红二十一军自郧阳北出攻取商南。随即疾速西进,克武关,下山阳、雒南,拔商州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蓝武道,先于由库谷道出秦岭的朱锡琨部,出现在关中平原。
前锋红八十二师主力趁陕西按察使张集馨、潼关协副将哈连升统帅的满清兵及华州、渭南一带的地主团练,一心围攻渭南马左卫的义军之际,出其不意首先攻取华州,再下华阴,同时仅以一个营的力量就由背后突袭几成空关的天然要塞潼关成功。
紧接着,经过十天连续急行军由库谷道进入关中大地的朱锡琨红五师、红七师,在一举夺下临潼之后,与红八十二师及随即出蓝武道的红二十一军八十三师主力密切协同,在马左卫天朝义军的理应外合下,歼灭围攻渭南的华州、渭南地主团练全部,消灭张集馨、副将哈连升所统领的满清兵大部,哈连升死于乱军之中,张集馨被生擒。
三路齐聚起来的大军迅速组成临时统一指挥部,之后,以红八十三师及马左卫义军一举击溃渭南以北仍在继续捣乱的任武回民暴动军,占领大荔,朱锡琨则帅三师主力进逼西安。
景寿、穆荫现在是麻了爪儿。原本他们能够在陕西动员起来的军队就不足两万,偏偏又中了红军利用赛尚阿玩儿的诈,奕兴率领进入子午谷驰援汉中的五千精锐,变成了送上人家门去的肉包子,再加上在渭南被围,很有可能再也不存在的张集馨和哈连升那数千人马,眼下手里面所有能想得起来的兵马都加到一起也已不足万,而且还分置于宝鸡、咸阳、西安数百里的漫长战线上。
天朝红军一出秦岭,景寿的部署就被打乱。由于西安所剩守军仅有不足两千,一见红军全力集中在渭南周围作战,景寿连忙趁此机会发下一封封的加急文书,由宝鸡、眉县、扶风及甘肃宁夏府向西安集中人马,无论如何西安要守。哪知道前脚调回的人马还没进西安城,天朝红军兵出褒斜谷,陈仓失守的消息却先一步到了。
陈仓被克,天水光复,红一方面军主力齐出关中。
除去坐以待毙,景寿和穆荫也只有把无限的期望寄托于遍地烧起的那些回民暴动之火了。尤其是当他们听说在渭南以北,虽然同州那个任武的回回暴乱军并没有与他们的兵勇合作,但是,当他们的军队溃败之后,回回们却一样开始向红军发动攻击的时候,景寿和穆荫那无比焦苦的内心里总算是有了一点儿的安慰,毕竟他们的努力还是有了些回报。
尤其是一想到回回们更加集中的宁夏府,景寿眼下再难,再苦,心里也还是止不住地兴奋。宁夏府的全部驻军都被他急招来西安“救驾”了,甭管自己以后如何,至少宁夏已经成了个三不管的地方,再加上甘肃各地都在积极贯彻执行他的扶回抑汉政策,以后会有乐子要看的了。
杀吧,只要进入关中的什么红军能和回回们疯狂地互杀起来,很快就会有上天恩赐给大清朝的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回回军,他们将会站在大清朝的一边儿,全力帮助大清朝灭红、灭汉的。
“比起我们的那些兵来,回回更凶悍,唉,当初怎么就没有想起来编练一些回回八旗军呢?”景寿还是有些无力地抹着秃脑门上总也不停的殷殷汗水,哀叹了一声,真是很有些遗憾。当然,他说的这个“当初”指的可不是他自己来陕甘的时候,这种主儿他是做不了的,他指的是他的朝廷,自然还有那些文治武功冠盖天下的圣祖爷们。
试想一下,倘若当初朝廷在陕甘早就能豢养一些忠于大清、成建制的回回八旗军,就像蒙古八旗的常备马队那样,现在何至于会有这么多被动的局面哦。
穆荫斜楞了景寿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叫了声苦。编练回回常备军?唉,真是屎到屁股门倒想起有茅坑来了。现在你想着回回有用了,可如果要是没有这些“赤匪”们的犯上作乱作乱,即使编练了回回军摆在那里又能干什么用?没有正规的军队,回回们还要自己武装自己,时不时地就乱上你几年呢,真要是他们再有了自己的正规军队,咱们也不用剿什么长毛、赤匪了,天天就围着回回们转去吧。圣祖爷可没有你老兄这么现实。
事到临头,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相比起陕西、河南的战事,陈玉成红三方面军在山东掀起的战争浪潮,那才是真正的汹涌,也更声势浩大。
林海丰到达徐州的时候,红三方面军的东、西两路大军正高歌猛进。
随着他的到来,更是高潮迭起。为了便于指挥,陈玉成率红三方面军总部已经开始移向泰安府与青州府城间的莱芜。表面上看去,济南、青州已成了他们的最后两个重点目标。
继李鸿章派出的周盛波部渡过黄河之后,在济南、青州周围,尤其是黄河的沿岸,铺天盖地的都是一支支赶着去参战的红军队伍,一队队武装起来的农军,卷起遮天蔽日的征尘,犹如滚滚铁流,筑起了钢铁的黄河壁垒,又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两座满清留在山东的最大堡垒。
据当时本来想协防济南府,最后又由于山东巡抚匡源的抵制,再加上很快即听到天朝红军潮水般涌向这里的情报,吓得赶紧缩回黄河对岸,焚烧大批渡船,以阻止对手渡河的俄军上校哈巴克耶夫,在给联军总指挥穆拉维约夫报告中声称,“……河南之山东情势万分危急,在南方叛军一致反满、抗俄的口号煽动下,山东各地百无聊赖的暴民无不起来追随他们的解放者,向各仍掌握在大清国手中的中部城市云集,数量组略估计也绝对不会下数十万……”
哈巴克耶夫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在他的报告中肯定有他自己都会认为是水分的东西存在,因为他要为自己缩回黄河北岸找托辞。不过,他无意中夸大的所谓“暴民”的数目,其实并不虚假。
据战后统计,李开芳、林启荣指挥围攻济南府城的天朝主力红军红五、九、二十七、四个军及鲁豫皖游击纵队牛宏升部近十万人,而蜂拥而至,协助红军攻城拔寨、同样也开始在防堵沿岸渡口的各地农军和暴动军的数量却有二十万之多,从邹平、章丘,直到东明,所有的黄河渡口都被封闭的滴水不漏。
类似的情况在青州府同样出现,配合曾天养、潘起亮红八军、红十军和红二十八军在一线、二线作战的农军就有十五万之巨。再加上各地投入到后方勤务支援的大批百姓,在济南、青州会战中天朝投入的总力量就可达七十万。如果再算上紧跟着的胶东会战,整个黄河以南的山东地区,投入解到放、保卫自己家园的这场声势浩大的反侵略战争中的山东人民,总人数超过百万。
山东,这里诞生过中华传统民族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齐鲁文化,灿烂的齐鲁文化更是培育和弘扬民族精神的根基所在及力量源泉,山东的人民无愧于他们的祖先,尽管在他们中间也出现过败类。
面对这样一场前所未有、波澜壮阔的中华民族反侵略战争的汪洋大海,哈巴克耶夫不跑,行吗?
天朝红军声势浩大,气势如虹,攻势更是难以阻挡,济南、青州外围各满清据点一个个地被拔除或自动投降。可是,风雨飘摇的两座府城还依旧在红色海洋中做着垂死的挣扎,就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个大焦点上的时候,另外一场真正的反侵略大战渐渐拉开了序幕。
自去年年初开始,沙俄驻华派遣军中国舰队的海军上校巴鲁什卡及陆军上校达萨莫夫按照俄清所签订的租让协议,带领他的第三舰队大小舰船六十余艘及三千陆军,进驻了位于登州府所辖宁海州荣成县的威海卫,这是继旅顺口军港到手之后,沙俄最期望能够在中国北方得到,而且就是真正到手了的又一个天然良港。
威海卫位于山东半岛的最东端,与北面的辽东半岛相距一百多点海里,自此向东四十多海里便是海路要道成山头,再向东二百余海里即可达朝鲜半岛西海岸的仁川港,正当“黑水洋航路”。占据了这里并建成军港,就可以与北面的旅顺口遥相呼应,恰恰形同是两把渤海湾的门户锁钥,控制并可随时卡死海上进入满清京畿的唯一通道,还可窥视朝鲜、日本,为日后沙皇心里盘算的更大规模介入中国及远东地区的事务做准备。
要说起沙俄决心在威海建设这么费时费力的大型军港,这还要感谢那个能侃能说的李鸿章。
李鸿章刚进忠义救国军的时候,由于其“丰富的学识”及得到了“儒学大师曾国藩的真传及赞誉”的名气,很为摄政王奕忻所器重,从而负责起了最能体现先进技术发展的大清水师的前期筹建工作。
由于他的反复提议、奔走呼号,成功选派了二百个有为的少年远赴英国学习海军技术。当在他的提议下,又得到慈禧的恩准,本来想打算把台湾私下卖给英国人,借以获得购买大批英国战舰武装未来水师的计划被“聪明的”英国人否决后,他只好数次恳求掏出一文钱都如同拔掉一根肋骨似的慈禧太后,说到动情之处甚至不惜痛哭流涕,最终抠出了十万两定银,再用已经抵押给了俄国人一次的海关关税、盐税等,再次作为抵押,蒙骗英国人获得了六艘两千吨级木质巡洋舰的贷款。同时,为了不惹俄国主子吃醋,干脆接着向俄国人又订购了十艘小型炮舰,反正是不花现钱,太后不是说了吗,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自然就不愁。
李鸿章表现出来的勤于职守及勇于奋斗的精神,同时也大大博得了朝中同僚的敬重。
军舰和人都“快”有了,名利也收到了,李鸿章踌躇满志,心里自然是要开始筹划起他未来的李家水师的窝了。旅顺口、大沽口肯定是不行了,这些地方都是俄国盟友的了,他只能往南面去想。为此,他真正是没少了熬了灯油。
他忙啊,很多正事都离不开他,搞洋务嘛,没有他这种大才是难以胜任的。于是,他只能是在辅佐摄政王搞好各类新式洋务活动外,才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未来。他翻阅了大量的书籍,甚至是不耻下问,对胶东半岛的几个天然港有了个粗略的认识。
正好,前年年底俄国驻华派遣军司令官穆拉维约夫要从大沽口去巡视建设中的旅顺要塞,李鸿章受命奉陪。在到达旅顺口,看过俄国盟友弄得“相当不错的”旅顺要塞后,李鸿章赞叹不止之余,忽然心血来潮,提议俄国盟友应当去看看胶东半岛。他其实是想实地看看自己给自己选择的窝儿。
正好,前年年底俄国驻华派遣军司令官穆拉维约夫要从大沽口去巡视建设中的旅顺要塞,李鸿章受命奉陪。在到达旅顺口,看过俄国盟友弄得“相当不错”的旅顺要塞后,李鸿章赞叹不止之余,忽然心血来潮,提议俄国盟友应当去看看胶东半岛。他其实是想实地看看自己给自己选择的窝儿。
穆拉维约夫当然乐得此行,一直围在可爱的慈禧太后身边儿转的那个中国通的普拉雅廷早对胶东有了解,也曾不止一次地在他和伊格纳季耶夫公使面前反复提及过胶东的那些美丽的港湾,及其重要的军事战略位置。
作为一个沙俄在远东扩张的急先锋,当旅顺、大沽安排的差不多了之后,他自然而然也就把目光转向了胶东,只是感觉便宜似乎来的太多了,倒苦于一时不好张口了,才忍耐至今。现在既然有了李鸿章的提议,他哪能不乐到了心里去。
于是,通过简单的“交涉”后,一支沙俄舰队驶向蓬莱。先转悠过长岛,李鸿章接着又带领顾问们登上了福山县的北山。
北山原本是个无名的荒丘,因位置在北海岸,当地人习惯称之为“北山”。明洪武三十一年,为防止倭寇袭扰,明军在奇山北麓建起了奇山守御千户所城,与此同时,还曾在“北山”设置熨斗墩,亦称狼烟墩台、烽火台,一旦发现敌情,昼则升烟,夜则举火,以作为警报,因此又简称烟台,当地人也就有称呼“北山”为“熨斗山”或是“烟台山”。
在此登高眺望了一番之后,在李鸿章的提议下,一行人马就来到了威海卫。
一到威海卫,李鸿章那张总也把握不住的破嘴,就和在北山上一样,开始没完没了地唠叨了起来。并假装风魔地在穆拉维约夫面前大卖自己的无穷知识和高瞻远瞩。
“综览大清海岸未来水师扼要之所,惟旅顺口、威海卫两处,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再往西南去的胶州湾虽好,可惜过大,军费之投入令人望而生畏。威海卫相比之下,虽然也有工巨费之烦,总还能在一定的时期内承受的起。故盟军先经营旅顺,以为战舰收宿重地,兼以屏蔽奉省,控制大沽的方法,鸿章以为甚好。挨我国之军舰造出之时,再主修威海军港不迟。”
李鸿章手里的千里眼横着一扫,极力地卖弄着,“这里不仅与旅顺口隔海相望,正当‘黑水洋航路’,军事战略位置至为重要自不用说,威海卫还具有天然形胜的良港。诸位请看,威海卫总体地理形势为西面接陆,北、东、南三面临海,沿海之海岸线又山势起伏。更为鬼斧神工的是,威海湾是东向开口,港湾的南、北两岸山势逶迤,如同是人之两臂东伸入海,揽一湾于胸前。西北两面的高山,可有效地阻挡冬季来自西北方向的劲风,使威海湾成为北方少有的不冻港湾。距此数里之外,更有刘公岛横踞口门,为港湾天然屏障,且将港湾分为南北两口。”
李鸿章把自己当时从书籍及山东同僚中搜集到的一些具有相当价值的情报稀里哗啦倒完之后,禁不住很有些得意地看看穆拉维约夫,接着卖弄到,“司令官阁下,鄙人为了未来我大清水师的基地建设,曾经查阅过大量的相关书籍,这南北两口之北口,水宽四里余,南口则还有日岛矗立其中央,左右又复分两口,各宽五里,非常适合大型舰船出入。而刘公岛前面的海域,则是优良的舰船锚泊之地。在威海湾南北两岸与刘公岛,均是山势起伏的上佳防御地形,更适宜布置炮台,进行要塞设防。因此,这里完全符合作为一个水师基地所必需要具备的六大要素:一、水深不冻,往来无间;二、山列屏幛,以避飓风;三、路连腹地,便运糗粮;四、土无厚淤,可浚坞澳;五、口接大洋,以勤操作;六、地处海中,控制要害。”
李鸿章的洋文已经算是很流利了,尽管个别太专业的术语还说得不是十分明白,可对胶东半岛垂涎已久的穆拉维约夫根本不用一边儿唠叨着的通译,他也早就把一切都听懂了。
他亲切地拍着这位大才人的肩膀,连声地夸赞到,“好,真是太好了。李大人是我在贵国所遇到的最有才识和远瞻的官员。我绝对敢断言,您必将成为您们的大清国的中流砥柱,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俄国人在自己占了便宜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吝啬一些华丽的辞藻的,在这方面他们还是相当大方的。
得到了俄国司令官大人的夸奖,李鸿章差点儿就飘起来,他假模假样地先是谦逊了两句,随后,看了看脚下的硬石,又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啊,单是粗略地算上一算,就这南北两口,也必须分筑上大炮台十余座,方可凭以扼守。看看这遍山的都是石骨嶙峋,构筑营垒总要先须凿石填坡,翻山运土,雇夫募匠,施工倍极艰难自然不必去说,另外还有所需的各项物料,本地无从采买,还又须远道购运,可想而知,所需一切应用经费实繁且巨。不然,鄙人真想现在就向朝廷提议了,先把船坞、炮台诸项建立起来,等到订购的军舰一回来,这里也就马上能使用了。”
“不过,单单一个孤单的威海卫,在防御上并不能保证绝对的完善,假使受到来自后背陆地的打击……”
李鸿章瞅了瞅穆拉维约夫身后发出疑问的海军上校巴鲁什卡,脑袋摇得似个拨浪鼓,“没有问题,除去加强为了抵御背后来犯之敌的陆上炮位,在此地的北面和西南还有明代时修建的成山、靖海两个卫所可用,背后还有文登营……”
穆拉维约夫望着滔滔不绝的李鸿章,咧开大嘴笑了,笑得是那么的畅快。
一回到天津的驻华派遣军司令部,穆拉维约夫立即至书普提雅廷、还有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经过短暂的筹划,他们向大清国外交事务总理衙门及担任议政王的恭亲王奕忻,抛出了一个为了加强大清国在胶东半岛的海上防务,为了给未来的大清国宏大的水师提前安排合适的驻扎地,俄清两国应立即联合建设威海海军基地的建议。
在建议蓝图中,为了显示公正和俄国人的豪爽,沙俄们提出,海军基地的建设双方应对等投入,不过,鉴于眼下大清国的经济陷于极端的困境,难以一时拿出这笔可观的现银,又为了加紧这一重要军港的建设,保卫大清的海疆,俄国政府可以先行独自支付威海卫第一期的工程费用。
在最后,沙俄们还慷慨地表示,当预计的全部三期基地建设工程完成后,俄国海军仅仅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可以与大清国的水师共用、共管威海卫基地五十年。在这五十年中,俄国海军可以无私地尽一切努力,帮助大清国水师成长为不仅是在远东,也是在全世界能排得上号的强大海上武装力量。之后,军港主权全部将归还大清国。至于俄国政府为此所作出的巨大经济、人力和物力上面的投入,就算是赞助给大清国盟友了,或者说是租借威海军港的费用也可以等等。
在建议的附件中,沙俄们还极其认真地开列了一长串所需要建设的项目,以及粗略的预算。诸如在刘公岛、日岛及陆路要建成二十几座炮台,扩建、新建船坞、码头,各种弹药库、屯煤所、机器厂,发电厂,还要建筑俄清联合舰队总部、洋式海军医院、培养大清国海军人才的水师学堂、水勇学堂、电报局等等。这些新玩意儿,足以吸引住大清朝官员们的眼球了。
不过,一接到俄国人的这套建议(或者说是要求其实更合适),大清的议政王奕忻可是顿时浑身就出了白毛儿汗,之后又是起满一身的鸡皮疙瘩。
起初迫于无奈之下割让出去的黑龙江流域的大片土地,以及后来再租借出去的旅顺和天津,叫他和他的朝廷已经被不少人骂的狗血喷头了。单单就是这样维持下去,倒是也好说,你们骂归骂,我假装听不见算完,只要大清国能保住,暂时个人受点子委屈也值得,历史毕竟总还是后人写的,早晚会有人明白他们此时的一番苦心。可最可恶的还是俄国的那群混蛋,真是一点儿也不给他的大清朝作脸啊。哪里只要有俄国人出现,伴随着的哪里就会有伤风败俗、无法无天的事件出现,闹得民怨沸腾,官员不满。
这种情况下,如今再要把胶东这关键的海防地域交出去,他感觉只怕以后自己连出门都得加上一万分的小心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指不定在什么场合,背后就会有人突然上来给你一下子,整治你的人不仅是汉人,也许还会是满人,或是蒙古人什么的。
奕忻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们的俄国盟友了。
他拿着这烫手的提议想先压上几天,再仔细找些贴心的大臣们商议商议,看看情况再说。哪知才只压了一天,结果就被紫禁城的太后招了进去。什么事情都瞒不住紫禁城里的太后,慈禧第一次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面对面狠狠教训了他这个六叔兼议政王一顿。
什么太愚昧啦、什么跟不上当前形势的发展啦,什么只想自己小家而不想大清国这个大家啦,破坏大清朝好不容易才想通的“开放”政策的大好局面啦,什么这种不作为完全就是想重走闭关锁国的老路子啦等等的大帽子,呼啦啦一个接一个地给他扣满了一脑袋。
奕忻被骂傻眼了。那个时候他还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在政治权力上、钱财上一向抠门儿抠的要死的太后,怎么现在变得一下子这么的大方起来了?大清国的东西不给家奴是对的,可也不能这么痛痛快快地就都给了外夷哦。
叫奕忻这个表面上的议政王及满清阁员们真正傻眼的事情还在后面呢。
随着一群新生的忠义救国军将领们频繁出入紫禁城,很快,俄国顾问团的宏伟建议就得到了慈禧太后的恩准。不过,都说是慈禧的恩准,可真正批复这个计划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用了她那个年纪才一周多的儿子,同治小皇帝的名义。当然批复的计划里还不仅仅是租借威海卫给俄国盟友,此外又包括了成山卫、靖海卫,自然还有李鸿章提醒的那个文登所。
慈禧其实最聪明,谁不服都不行。从用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来换取沙俄关键时刻对大清国的武力支持的《中俄瑷珲条约》开始;到提供给沙俄海军的临时泊地天津和旅顺,再到把天津及旅顺顺理成章地变为沙俄的租借地,引狼入室武装忠义救国军;最后是这个威海军港的建设,虽然每一样都是出自这个蛇蝎似的女人的手里,可批准执行这些条约的却一个都不是她。
恩准《中俄瑷珲条约》的是那个短命鬼咸丰,而批准租借天津、旅顺的《中俄天津条约》和《中俄旅顺条约》以及大批引进沙俄兵协防、训练忠义救国军的是议政王奕忻,最后竟然还用上了她那个一点儿人事儿都不懂的小儿子。
慈禧鬼啊。
尽管她贵为太后,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女子,多少还是会要点儿脸皮的,再者,她也唯恐这些政策一旦失误了,最后的责任全算在她自己的头上,那她绝对不干。
不管怎么样,威海军港计划得以恩准,第一个受益的自然是沙俄们,而第二个就是那个李鸿章。于是,李鸿章成为了俄国盟友玩命推举的人才,处处关心、照顾他,这才有了他在官场上的进一步春风得意。
于是,也就有了沙俄海军上校巴鲁什卡及陆军上校达萨莫夫率领的一万八千多沙俄士兵陆续出现在文登、荣成的许多地区。
于是,自去年的三月开始,威海卫军港的第一期工程,正式开始进入边设计,边动手施工。沙俄们可比那个还在幻想着等战舰归来的李鸿章更着急。
首期工程除发电厂、修造厂、营房、弹药库、泊岸、码头,并用小铁道通联一气外,主要是集中修筑威海湾南北两岸的海防炮台。沙俄士兵于威海卫之北口的北山嘴、祭祀台建筑起炮台两座,南口之鹿角嘴、龙庙嘴也修筑了炮台两座。
与此同时,陆军也开始建设子弹、火药两库,刘公岛上的所谓俄清联合舰队总部、医院、水师学堂、水勇学堂等工程,并完善了文登所、成山卫、靖海卫的布防。当然,与其他地方一样,文登、荣成两县的县治也只能委屈地外迁,因为县衙按照盟军的意图,统统都被征用来作为驻军的指挥机关。
难道沙俄政府真的就这么慷慨?难道他们真的宁肯花费上数十万两白花花的真金白银来替大清国巩固海疆?大的企图咱就先放下不说了,只看看所谓的第一期工程费用全部由俄方承担的手法,就可略见端倪。
除去大清国没有而又必须具备的设备、器械要从俄国国内运送进来外,威海军港大部分的工程建筑材料不是需要外购,不是还要长途运输吗?俄国佬可会干。所有这一切他们仅仅是出具了一张张的白条子,从来就没有付给过生产、运输者们一文钱。
当然,他们不会一点儿血都不出。在这块儿土地上,只要稍微呆上几天,他们就会懂得一种办起事来即省钱,又大大地方便的上佳办法,那就是给各地的满清官员们来点儿真正的“实惠”。有的实惠是钱的,有的实惠却是来的更便利,只需动动嘴儿,帮助那些渴望往上爬的几乎望眼欲穿的官员们实现他们的梦想,一切就都来了。至于其他那些劳作的贱民们怎么样,他们不用去管,都有人替他们管了。
为了抢工程进度,光靠自己的士兵们不行,还需要大批的人力。这一点沙俄们更不怕,在他们看来,这块土地上什么都可以缺少,唯独不缺少的就是人。于是,成千上万的劳工被一批批地用刀枪威逼着去付出他们的血和汗,报酬只是一天三顿的食物,能不能吃饱?不知道。饭菜是啥样?不知道。反正工程只进行到一个来月的时候,大海里随时就开始漂浮起一具具瘦骨嶙峋的尸体,叫人看到就会辛酸,看到就会毛骨悚然。
光是搜罗劳工还不行,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发泄其兽欲的沙俄兵们,还需要精神和肉体上的慰籍。随着大批沙俄官兵的涌入,从国内跟着跑过来想赚点儿钱的俄国妓女显然不够用了,被授予俄国驻华派遣军胶东基地司令官的巴鲁什卡上校于是找到登州知府,找到宁海州知州,要求官府组织“劳军团”,登岛为他正在为大清做着无私奉献的官兵们服务。
这一下,本来就恐慌一片的文登、荣成两县,顿时是十室九空,还波及到了周围的其他各县。据说当时组织贩卖苦力,是想发点儿小财的官员和恶霸们的抢手行业,如果谁能找到几个年轻的女人组团送上刘公岛,那简直就是坐到了金山上。
不仅如此,还据说朝廷给登州府官员们的考核标准,第一位就是你能不能积极支持俄国盟友的行动,这是关乎到一个人爱不爱大清国的头等大事。当然,至于满意不满意不是由你自己说,而是要俄国盟友表态,只要是谁招惹得盟友不满意,那你就鸡子儿下山,立马给我大清滚蛋。
不过,在这里还是应当公正地阐明一下,福山、蓬莱、海阳等受到波及的县乡,多次出现过当地满清驻军及地方团练与沙俄军队之间的冲突,甚至是武装冲突。抓劳工可以没有人过问,而当沙俄鬼子到处抓捕年轻妇女的时候,还是有血性的男儿敢于站出来的。
谁都自己的母亲,谁都有自己的姐妹!也可能是和这块儿土地上曾经滋养出过像武二郎这样的打虎英雄有关吧。
沙俄首脑们不单单是这样对待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无知、下贱的中国百姓,就是在登上刘公岛的沙俄军队里,同样也有着大批的他们认为是下贱的东西。来到胶东的沙俄军队,能够称为是军队的,恐怕除去海上游荡的海军舰队之外,就没有多少是真的了。更多的都是急于发财的冒险家,还有流浪汉、地痞、无赖,还有大批的流放犯、囚徒。
由于炮台建筑绝大部分属地下工程,因而建造施工难度很大,还要求一定的保密性,尤其是岛上的地下弹药库、屯兵坑道等设施,更是属于一等的军事机密工程。于是,大批的低等沙俄士兵们就只能无奈地和部分劳工一起,去开岩放炮了。
先是开掘土层和岩层,“凿山通穴,开挖夹层隧道,砌筑坑道、弹药库、屯兵房等地下建筑,最后再覆土填埋。炮台面对防御方向的一面,或借山势,或填培厚土,作成梯形;前立面则作陡坡,以防敌弹滞留。后面的营房、弹药库,都是纯用条石砌成,之后如城墙般厚培素土,宽十数丈,足御敌弹”。
由于庞大的开凿坑道这种环境恶劣、艰苦异常的工程,以及巨大的体力支出和不对称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生活待遇,使得不少参加建设的沙俄士兵们开始怨声载道。不久,就出现了“开小差”的。遗憾的是这些开溜的士兵,即使能够费劲周折逃上陆地,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宁海州的百姓们不懂得什么叫“统战”,也不可能去和这些人类的败类们去搞什么“统战”,山东汉子们要的就是以牙还牙和血债血偿。这些零散的沙俄兵们很快也就变成了死尸,或者是永远的“失踪者”,谁都不能怨,是他们自己把自己推上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
回复好朋友“叫X大赔钱”
真的好认真地看了您在书评区的留言,偶感动万分。虽然素未谋面,您的言语之真诚叫偶有着更多的无言……
偶不是一个喜欢追逐什么的人,用常人的话来讲,偶是胸无大志又喜欢知足者常乐的一个小女子。
说起写书,其实很偶然。因为偶从来没有过以码字为生的想法和所谓的志向,只是因为一个对朋友的承诺,想写一本反映人间真情的小书。也就是现在也在起点却被偶自己暂时搁置了的《爱本真诚》一书。
这本书偶是已经写完了的,起初在红袖添香网上连载发表了部分章节,后来由于偶越来越感觉到似乎有种没有尽情,再加上有朋友推荐我来起点网,于是,偶终止了红袖上的连载,想冷静冷静。《爱本真诚》是偶最想写好的一本书,能满意地完成她,变为作品,供更多的人看看,就是偶唯一的想法。
性格使然,偶是一个很怪癖的人(朋友这样说),偶喜欢悲剧,喜欢听能使偶潸然泪下的音乐,即使平时看电视,如果剧情不能叫偶流泪,偶是绝对不看的(呵呵,喜剧除外哦)。书偶是的确看过不少,但是,偶最喜欢看的就是太平天国那段历史,天国的英雄们就像现在书中写的那样,深深打动了偶的心,偶伤心、遗憾、又无奈……
偶总是会想到与日本人创下的那场南京大屠杀一样的“天京大屠杀”,在太平天国的都城,多少女儿家深陷到一场灭顶之灾的空前灾难之中,偶真是想起来就会浑身战栗。
后人可以品着香茗,漠然地评说历史,只是为给自己找个出人头地的缝隙,有几个真能为之动情?
偶然的机会,偶在铁血军事网上看了一点儿的架空作品,于是产生了想改变太平天国那段令偶心酸的历史的念头。于是在写着《爱本真诚》的同时,偶又写了八十万字的《太平天国》。
遗憾的是偶没有写过网络小说,所以到了起点后,刚开始发表的一些内容,说实在的,偶自己都不满意。呵呵,偶是在战争中学习着战争。
偶写《太平天国》就是想写出自己的一个幻想,因为偶尽管是个开会都不愿意发言的人,可偶自己心里有着自己美好的梦。
偶不喜欢战争,书里的打杀都是偶为了给天国英雄们出气而写出来的,他们毕竟遭受的苦难太多了,就像我们这个民族一样。偶的残酷打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红色天朝的后代能直起腰杆做人,能和平享受美好的生活。
在给起点编辑的合约介绍中偶就说过,偶从来,到现在也是依然不想用写书作为职业。偶没有什么大志,也不会自己宣传自己,可是偶写的很有劲头儿。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偶对以前的《爱本真诚》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又有了更好的补充。偶能连续到今天写下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一直不敢间断,完全都是来自与您和朋友们的支持。
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起点,看到书评区有新的留言,偶就会轻松异常。呵呵,偶还是个不怕被骂的人,因为偶很少喜欢生气的,偶坚信待人以善总会有回报。因此,朋友们也感觉到了,偶在书评区的精华也是很大方的,见面分一半。
不过,说在的,偶实在忙得厉害,写书即是乐趣,同时也是一种累,好几次偶即使生病都不敢停下来,偶似乎责任心太重。真的,为了《太平天国》的不间断,偶放弃了《健康向导》杂志跟向偶的约稿,实在没有精力和时间了。
最后,偶真的好感谢一直全力支持偶的所有未见过面的朋友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心中既有,又何在乎是否相识。
呵呵,最后,偶顺便要向朋友们请两天假,就两天。新年到了,偶要关照关照家人了,也真的有些累了,身体最近也不好,想休息两天,31和1号两天偶就不更新了,正好趁机想想后面的天朝。也预祝朋友们新年快乐!
我爱这个世界,我爱我们这个民族,我爱这里所有的朋友们!
无论到任何时候,无论您和朋友们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只要咱们一起高喊着“为了天朝,前进!”,我想,一切就都会迎刃而解的。
写到这里,偶又想起了那个手托炸药包,威风凛凛而又视死如归的年轻生命,董存瑞了,偶的眼睛又有些潮了。前天,偶然在餐厅里听到两个高一的学生吃饭时说起这样的话,“董存瑞炸碉堡不是他自愿的,你知道吗,听说当时他冲上去的时候,当头儿的把炸药包用胶粘在了他的手上,没办法……”
唉,不说了,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就想哭……
不断出现的开小差士兵,或是一个半个、仨俩的就敢溜达出去找“便宜”的士兵不断地被一些暗中组织起来的报复者残杀,沙俄们又把怒火转移到了沿海地区的居民身上。往往是只要在某一个村子里,或是村子边儿发现俄国士兵的尸体,甚至是有俄国士兵尸体出现的海域靠近的村子,都会遭受到沙俄们的洗劫。当威海卫第一期工程今年年初基本完工的时候,荣成靠近海岸的所有村子几乎就没有几个是完整的,挨近威海军港的南北地带,更是早已成了无人区。
悲惨的还不仅仅如此,从福山到宁州所辖的文登、荣成两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都开始有了沿海沙俄擅自建立起来的所谓口岸,所有出海捕捞者必须向他们缴纳“捕捞税”,否则海上的盟军舰船将不保证下海者的人身安全。一时间,所有靠海吃饭的贫苦渔民们身上,就又多了一道的盘剥,胶东沿海竟成了沙俄的摇钱树。
威海军港的建设,哪里是什么沙俄所谓的单方投入,而是全山东无数百姓的血与肉垒积起来的。为了突击进度,到底有多少悲惨的劳工被和基石一起永远地埋葬在威海卫的炮台深处,或是坑道里,没有人统计,也没有人想去统计过。除去参加码头、船坞、发电厂、机器厂等辅助设施项目建设的劳工尚有大部分生还者外,凡是参加过炮台和军火库、屯兵坑道等所谓机密工程施工的劳工,自从被抓离家门,就都是再无一点儿的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就是穆拉维约夫及巴鲁什卡、达萨莫夫这些沙俄侵略者搞的所谓的俄国投入。
这是一个混沌的年代。为了挽救其覆灭的命运,大清朝的统治者们牢牢地抓住了洋人,准确地说是俄国人这棵救命的稻草,极尽奴颜婢膝之能事。
就在威海军港第一期工程进入收尾之际,大清朝组织了一帮子满清的王公大臣、贝子贝勒等阔佬阔少们,前来参观、考察了由他们的俄国盟友无私援建起来的宏伟的威海军港。
当看着那几乎是变戏法一样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森严壁垒又漂亮异常的威海军港,看着那一艘艘威武雄壮的俄国战舰(当然,俄国人是绝对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在黄海与天朝红海军屡次交战中的那可怜样的),住进豪华的“军营”,吃着盟友用鱼子酱烹调出来的俄国风味菜肴和面包,他们不禁晕了。洋人果然就是会点石成金,果然就是天下无敌,有这样牢不可摧的大军港替大清守卫着海疆,他们可以无忧了。
不过,再仔细一想,和那一个个趾高气扬的沙俄军官们相比,阔佬阔少们又感觉自己好象是都缺少了点儿什么,缺少了什么呢?七天后,当这些参观者乘坐俄国盟友的战舰踏上归程,相互间说上几句生硬、蹩脚的所谓的俄语,借此炫耀自己的学识的时候,他们好像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们缺少的就是洋人的文化。
他们之中至少一多半的人都在感到遗憾,唉,如果不是大清都快穷疯了,要是能由朝廷出银子,大家去真正的俄国或是西洋各列强那里实地考察考察,一定会比单独看个威海更实惠和惬意。唉,中国太土了,中国太肮脏了,中国太没有文明的文化了,以前汉人们喜欢吹嘘的什么多少多少千年的所谓灿烂文明史,其实不过就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罢了。
考察团一回到京城,当慈禧详细地听过这些人的汇报后,满意地笑了,她的玉葱似的手指头在面前的案子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儿,随即召见她的顾问普拉雅廷阁下。
于是,还没等到威海军港正式建好呢,钦差大臣、忠义救国军总统醇郡王奕譞来了。
奕譞召集起山东省、登州府、宁海州的官员们,当着以巴鲁什卡、达萨莫夫为首的沙俄官员们的面,宣读了一份又是出自同治小皇帝的圣旨。这个差事儿,慈禧本来是安排给了已经完全成了样子货的议政王奕忻的,偏偏正由于与太后关系疏远而郁闷异常的奕忻病了,慈禧无奈之下,只好把差事又交给了这个更是有名无实的奕譞。
这是一份令在场所有的满清官员们都难以想象的圣旨,“……鉴于前些时候朕派往威海考察之王公贵族、朝廷官员们的真实感受,鉴于登州百姓对俄国盟友之误会重重,为了真实体现清俄两国之友好,为了开发贫瘠的胶东,经过朕与朝中诸大臣的认真协商,从即日起,原属辖宁海州之文登、荣成二县划出宁海州,单独成立威海特别区。成立威海特别区这是开天辟地之大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继康熙、乾隆两位圣祖爷的卓越文治武功之后的又一伟大壮举。
为了慎重起见,新成立之威海特别区暂直辖外交事务总理衙门,所有官员之委任均出自于外交总理衙门,余者自不可过问。朕思索再三,我大清之所以越来越贫瘠落后,其主要原因是朝野众人之思想不够开化,夜郎自大,明明己不如人,却视洋人为异物,视先进之技术为鬼魅。这同时又足以证明了我大清百姓之愚昧,文化之堕落。遍视我大清朝野,根本无一人擅长洋人之技术,精通洋人之优秀的管理方式以及良好的管理手段。落后是要挨打的,故而,朕希望,威海特别区能为我大清作出一个典范,其百姓应当认真学习洋人之先进文明、优秀文化,与俄国盟友打成一片,融为一家,彻底抛弃原有之腐朽、堕落文化,为我大清的经济腾飞摸出一条好的路子来,以做日后其它地区之样板。望威海官绅士民体谅国家之苦衷,卧薪尝胆,为振兴我大清,为彻底清除赤匪之祸乱而奋斗……”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同治小皇帝的圣旨原文。这里要交代一下,由于满清翰林们当时编纂的那道圣旨原文太过繁文缛节,原封写出来也未必能有几个人会看得懂,所以,在这里写出来的同治小皇帝的圣旨,是后来天朝经过整理公布于世的白话文。不过大家放心,此文绝对系按照原文所写,并聘请了众多的语言专家逐字逐句、一丝不苟地翻译过来的,绝对没有人进行过哪怕是一个字的意思上的篡改。
战争只是一种手段,它是政治的延续。
新建的威海特别区是个什么样的呢?尽管它昙花一现,只存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是那么的短命,但是现在有必要跟大家详细讲述一下威海特别区的体制。因为,它决定了日后天朝红军光复威海地区的伟大进程。
威海特别区的首脑称为总督,系正二品朝廷大员,职位之高可见一斑。特别区的总督兼任威海卫戍司令官。
说到这里,大家就不难想象了,单单就凭上面这两个机构及威海特别区的名称,谁都能想到,它们绝对不会是出自满清的翰林或是内阁大臣什么的脑子,即使是那个大才子李鸿章的脑子里也不会有这种词汇,显然这都是来自于紫禁城的高级顾问们,是舶来品。
威海特别区政府有一个庞大的俄国顾问团,从总督到下面县乡各级都有顾问们的身影儿。说到特别区的卫戍司令部,那就更是俄国人的天下了,威海一共有的满清驻军全加到一起也还不够一千人,可想而知,卫戍任务当然是只能完全依靠俄国盟友了,而负责陆地防务的陆军指挥官达萨莫夫上校,就理所当然地又充当了威海特别区的首席顾问。
说实在的,威海特别区的这种编制,对俄国人来说也是件要命的事情,他们也面临着相当大的压力和考验。
慈禧以一个连话都不会说上个整句,就更不要说还什么“朕思索再三”了的同治小皇帝的名义颁发这道不久将轰动京城的诏谕之所以能够出炉,恰恰是因为“考察团”成员们的一致呼吁,又经过了李鸿章、荣禄、耆英以及因为成功发行了废纸一样的“大清龙币”而荣升军机大臣兼户部尚书的花沙纳等人从理论上的鼓动。当然,也不能排出枕头风的巨大威力,不是有人常喜欢说嘛,女人会因为爱而变得百般残忍,同时又会因为爱而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其实,就是连穆拉维约夫、菩提雅廷和伊格纳季耶夫三人也没有想到,威海特别区的成立是有人想在他们的身上上一道枷锁。这些人不是那些阔佬阔少,而是以李鸿章为首的新兴政治势力。
李鸿章等理论家真正打动慈禧及朝中几个主要官僚的中心思想,竟然是暂时借用俄国人的贪心,用威海一个小小的地方把俄国人彻底拉下水,套牢俄国人。在他们想来,既然俄国人参与了管理地方,那他们就不能坐视地方的经济破败而不管。人都是要面子的,俄国人也是一样,他们有了压力,自然就要想方设法搞活威海,使威海产生巨变。如此一来,也就缓和了俄国人与胶东百姓之间那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国人都是见利忘义的,只要是得到了来自俄国人的甜头,就马上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会紧紧追在俄国人的屁股后面不放松。这是一石两鸟的大好事,也会给日后大清的真正复兴摸索出一条捷径之路来。
可惜,李鸿章能够算出国人的命来,却没有算好俄国人。沙俄们是只认利益不要脸。他们可没有李鸿章们想象的那么好。
沙俄们一切就是凑合,根本没有打算叫自己的身边儿出现一个强大的中国。可即使是凑合,他们也一时也搜罗不到那么多的“专业人才”。
于是,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发明了一种选官方式,那就是拿着官兵们的花名单,找可能是“人才”的士兵们谈话,大凡是有过经商经历,或者哪怕曾经是和经商沾边过儿的,摸到一个算一个,都是帮助大清经济建设的优秀人才。
因此,在这样的选官当中就难免会有一个又一个的笑话出现。据说,在这选官中间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一个笑话,那是为了物色文登县一个负责管理环境卫生方面的顾问。在沙俄们看来,这里的人卫生意识太差,要好好地抓抓了。可是选来选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才,最后几经折腾,终于找到一个,原因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个士兵在来中国之前曾经是一个被关在监狱里专门负责清理茅坑的囚徒。当他的任命被下达的时候,满营的沙俄官兵无不大笑,原来这个家伙是个有名的邋遢兵,大白天的虱子就会在他的身上到处游荡,令同队的军官士兵无不厌恶至极。
威海特别区一建立,这些已经可以吃上满清俸禄的沙俄们,第一件事情就是抓紧时间盖起了一座东正教堂,费用自然是打到了军港的建设费用之中,早晚都会叫那个大清国来报销的。其次,他们威逼特别区政府的官员们四处举债,甚至是勒索那些豪门大户捐钱捐物,建立起了几所新学堂,进行三年的强制性“免费义务教育”,开始了俄语在特别区的普及工作。无论男女老幼,不讲俄语就是不行,不去教堂更不行。即使是特别区政府下发或者送达俄军基地的公文,也一概要使用俄语,俄语于是乎成为了威海特别区的正式官方语言。
如果有谁敢违抗以上的命令,要是官员自然太好说了,你马上给我卷起铺盖走人,沙俄们就不信,放着这里这么优厚的待遇,还会有不愿意来的官员?至于老百姓呢,对付老百姓沙俄们也有办法,那就是吊扣你的良民证(注意啊朋友们,这种良民证与大家知道的日本人发明的良民证可是有着区别的。这里的良民证既有户口的作用,还有着被后人称之为边防证的功能)。没有了良民证,老百姓家门都出不得了,更不要说是种田、打工刨食吃了。
在这之后,不是建设,而是要进行经济上的掠夺了。按照沙俄们给威海特别区制定的宏伟发展蓝图,特别区以后财政收入的绝大部分要首先拿出来进口俄国的大批设备(其实就是破烂,他们自己国内也是穷得发疯,比满清好不到哪里),理由简单,没有进口的设备,大清只有死路一条,更不要说什么发展了。
万幸的是,三个月后,威海被英勇的天朝红军光复,否则的话,在肮脏的满清殖民政府纵容下,威海会发展成个什么样子,真是不敢想象。
写到这里,小女子自己开始都有些糊涂了。慈禧既然是想搞个开放的样板,那她为什么不选在旅顺呢?想了好几天,小女子终于才想明白。到底还是慈禧高明啊,慈禧在当初倾听李鸿章那些理论家高谈阔论的时候,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一个更歹毒的想法。
乾隆圣祖爷搞什么《四库全书》来借以达到完全毁灭汉族文明的浩大举动,在她的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她在想,山东不是你汉族的至圣先人孔老二的故乡吗,好啊,那我就从根儿上改变你。尽管孔老二的那点子烂货到了现在已经只是剩下几个最垃圾的东西了,而且还对她的殖民统治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那慈禧也难受。
因为,当她一想起端坐在曲阜孔家祠堂和各地孔庙里的那个没有留着大辫子的孔老二,就会七窍生烟。她恨啊,如果没有这个混帐的孔老二,她早当上皇帝了。
因此,慈禧就是要借助俄国人的贪心,为她所用,从山东开始,最好用急短的时间,就永远叫那个该死的孔老二从地球上消失,别人还不会说是自己愿意这么做的,她都想好了,等到那一天,她绝对要装作极其难受的样子,亲自下懿旨哀悼孔老二。
有时候,她甚至都后悔的要死,怎么偏偏就叫南方的那些泥腿子“赤匪”抢先喊出了“妇女解放”的口号呢,否则,这个口号她也是想要提出来的,可惜,就晚了那么一步。唉,敌人喜欢的,我大清就要坚决地反对!
可惜?她以后要可惜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过,现在慈禧首先要可惜的还是她的合作伙伴不争气。俄国人根本不懂经济,否则它也不会到处失败,否则国内经济也不会一再衰败,否则更不会有比之她的大清还要落后的农奴制。如果她的合作伙伴换个温柔点儿的,换个先给你个甜枣儿,再狠抽上你一顿大嘴巴的另外一个“文明国家”,结果或许就要难说了许多。至少会有更多的汉人,或者说是中国人能以傍上那些洋人为荣,至少天朝红军来到的时候不会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把沙俄们当成了破鼓,是个人就要去敲上一下了。
当然,最应该可惜的是,慈禧遇上了一个她最不该遇上的人物,那就是实际领导着红色天朝的林海丰。难怪后世好多人都喜欢说,中华民族即使没有孔夫子,那也什么都不会受到影响,可是要是没有了咱们的林海丰大元帅,那中华民族就永远不会有自己钢铁的脊梁!听听,这就是人民的呼声。
就是这样,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原本有着近两百万人口的文登和荣成,或者就叫威海特别区吧,现在居然仅仅剩下了不到十万人。如此的惨状,不要说是胶东的百姓,即使是当初帮助过沙俄的那些满清当地官员及豪门大户们,也无不是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洋人所带来的绝对不会是真正的文明,而是对自己民族文明的公然践踏,不管是他最初友好,还是最初就残暴,结果永远是一样。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不会有免费的午餐。
据说登州府曾有一个同知,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万般无奈之下给朝廷上了一个折子,对搞威海特别区大加异议,对俄国盟友的劣迹更是痛加斥责,盼望朝廷能够加以制约,否则“登州原本富庶之地将变成一片焦土”。
哪知道没有多久,朝廷就颁发了对他的免职令,同时对他大加训斥,说其只知道专门挑拣朝廷开放国策中的枝节末叶来进行诽谤和中伤盟友,从不思索俄国盟友带给我大清的先进文明,一味地要挑拨国人与盟友之间的密切合作伙伴关系。训斥诏旨中,还把胶东的民怨说成是百姓愚昧,接受不了新生的事物,忍受不了一丁点儿的委屈和苦难,只想做梦一夜就能发大财云云。
这道申斥旨意还同时兼发给了各地督抚,以引起其它有类似情况的地区官员们的警惕,要坚决防止这种混淆是非的思潮泛滥。
几天以后,显然是朝廷还没有发够内心的怒火,又紧接着来了一道旨意,将已经在回乡半途中的这个同知带回威海,连同其老父幼子一起,就地处斩,家产充公,妇女则送上刘公岛为奴,赞助盟军修筑大清国海洋壁垒的善举。
在满清政府极其友好的协助下,威海军港第一期工程顺利完成。沙俄驻华派遣军胶东基地总司令官兼第三舰队指挥官海军上校巴鲁什卡,还有负责陆地防务的威海特别区总顾问达萨莫夫上校,在开始忙乎着致力于威海特区“建设”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关注已经爆发在千里之外的大战,而且,他们的压力还越来越感到相当的巨大,尤其是巴鲁什卡。
要说最大的压力,巴鲁什卡所担心的还是来自于红色天朝海上的威胁。因为从去年的第一战开始,红海军运用令他们捉摸不定的海上战术,打得他和他的第三舰队蒙头转向。
自从当时的那个东西伯利亚总督,现在的沙皇俄国驻华派遣军司令官、俄清联军总指挥穆拉维约夫曾经“武装航行黑龙江”的那大小七十余艘战斗和非战斗舰船,正式进入大沽口开始,沙俄驻华派遣军海军编成内的主力战斗舰只,在去年年中的鼎盛时期一度曾经达到过近百余艘。
可以说,在起初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太平天国水军的那点儿实力放在眼里,更不相信天朝的水军会掀起什么大浪来。对他们来说,一门心思地都用在给自己的沙皇陛下抢夺到手的利益,那才是硬道理。穆拉维约夫和菩提雅廷、伊格纳季耶夫那些政客还不一样,他是军人,不懂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政治,他只知道自己是沙皇陛下的最忠实的勇士,是为他的沙皇陛下开疆扩土的先锋,当然也就更不是谁的看门狗了。他先是吃着大沽口,望着旅顺,旅顺一到手,他的目光又转向了陆地。
摄于关内各个战场上太平天国强大的武装力量的压迫,更由于满清政府对他们这些俄国盟友的高度信任和亲密无间,满清驻关外大批的常备军被纷纷调进关内参战。不仅黑龙江、吉林用于戍边的马队、步兵,甚至就是拱卫他们自己号称是发祥地盛京的八旗“精锐”武装也陆续南下。在这种情况下,山海关要是再能弄到手,将来只要自己高兴,他就可以随时包揽整个的中国东北。所以,穆拉维约夫除去想方设法、挖空心思地要找理由把自己精锐的海军陆战队鼓捣进山海关外,根本就没有心思真正参加到这里的内战中去,不过就是顺手发点儿满清的国难财而已。
只是在“哥萨克号”连同临时组建的南部战斗群指挥官达瓦科夫上校一起葬身大海之后,穆拉维约夫才感到了危机,才知道太平天国有了个红海军。于是,仓皇间他又重新搞了个第三舰队(他的第一舰队在大沽口,第二舰队在旅顺),把整个驻华派遣军海上力量的三分之一,到后来的一半儿,再到大部都用来与盘踞上海的天朝红海军作战,争夺黄海的制海权。
尽管如此,伊格纳季耶夫还是错了,他的错误仍然是错在低估了红海军的这个新生力量上,更低估了天朝将士的战斗力,他从头至尾所采取的犹如添油一般的战术,最终决定了他们的彻底失败。
接下来的大战首先爆发在崇明岛以东的海域。
巴鲁什卡率领三十余艘战舰及载有二千陆军的数艘运输舰只扑向上海,他试图不仅要一战消灭红海军的主力,还要一举摧毁吴淞的红海军基地。出发前他雄心勃勃,因为据他所知,红海军全部能够称得上是战舰的主力舰只,不过也就是十余艘,虽然还有被大家传闻的神奇古怪的一些蝌蚪们,可他还是坚信,只要事先有充分地防备,那些蝌蚪们就根本不会有什么大碍,因此,他都没把这些蝌蚪算进真正的战斗舰只行列里去。
浩浩荡荡的第三舰队分成三列,左右拱卫的都是一些小型炮舰,这是巴鲁什卡的特殊队形,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可能会出现,他可还没有见过的红海军快艇。只要蝌蚪们敢来捣乱,密集的拦截炮火就会先把它们砸的粉身碎骨。
巴鲁什卡的舰队“打跑了”几艘红海军的巡逻船,很容易地就看到了崇明岛,当然也尝到了来自崇明岛和佘山岛怒放的炮火。他赶紧率队先退出红军的防御炮火之外,随后他就看到了崇明岛南北两个方向涌出的数十艘红军“炮船”。
为什么叫“炮船”而不叫“炮舰”呢?很简单,这些不过都是和渔船差不多的家伙,无非是船上多了几门炮而已,在巴鲁什卡看来,那绝对是不能称之为是战舰的。
其实,他说的也不错,现在出来迎战的,还只是天朝红军的陆军江防舰队。
尽管先受到了一阵劈头盖脑的来自两个岛上的炮火打击,再加上整个前出舰队的后退所带来的一时忙乱,巴鲁什卡很沉着,面对红军的江防舰队,他迅速重新展开编队,只利用两翼的炮舰向前迎敌,中间的主力舰只则顺势列成两个纵队。在纵队的两翼,又分别安排了两艘警戒舰。
其实他看出来了,红海军鼓捣这些炮船出来,就是要有意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打乱他的舰队部署,然后再出其不意地用主力舰队从哪个尚未可知的方向上突然杀出来,咬上自己一口,找自己的便宜。他当然不会上这种当,他要等候着真正决战的对象,也就是红海军的主力舰队,另外还要掩护处于舰队最后面的运输船队。再说,十几艘沙皇炮舰对付那些不起眼儿的炮船也足够足够的了。
在他心里,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要先消灭红海军的主力舰队,至于几个岛上的守备,最后解决起来并不会很难。当这一切都顺利完成的时候,呵呵,吴淞口就会毁灭。不过,到这个时候,他当然还是没忘记要防备那些蝌蚪的偷袭,他不时地发信号提醒整个主力舰队,随时注意各个方向的异动。
不过,蝌蚪们没出现。红军的炮船与沙俄炮舰刚刚接触,再接下来,佘山岛的南面,飘扬起滚滚的浓烟,由西南至东北向高速斜驶而出了红海军的十二艘主力舰。在“镇海号”的引领下,一字前行的红海军战舰,一面高速前行,一面用大敞开的各自左舷炮向着斜对面的沙俄舰队疾速猛射。
巴鲁什卡的判断完全准确。
由于沙俄自身舰队处于南北向,刚好与红海军突袭出来的主力舰队阵列成四十五度的夹角,加上又是排成了两列,一交手,沙俄的战舰顿时就在炮火的发挥上处于了下风。第一轮炮战,舰队当先的战舰“海盗号”与“顿河美人号”就被打得四分五裂,眼睁睁看着沉入海底。
巴鲁什卡慌了,赶紧发信号改变队形,按照他在海军学院学到的知识,再加上多次的实战经验,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应该命令自己的主力舰队迅速排成同样的一列,先将编队调整成与红海军并列逆行,然后再来个九十的度大转弯,从红海军编队的后面实行兜击,用自己舰队的全部舷炮去打击后尾的红海军战舰。可他又办不到,因为他还要照顾身后运输船上的陆军兄弟。
“发信号,命令‘伏尔加河大妈号’率右翼舰只调转航向,保持纵列全速北移。命令运兵舰队向西南航向运动,避开叛军舰队可能的的攻击。其它舰只跟上旗舰,直冲叛军舰队的尾部。”巴鲁什卡绝对够火,他一面叫处于舰队外侧的舰只北移以插在红海军舰队与他的运输舰船中间,阻止红海军可能对没有任何防御能力的运输舰只大打出手,一面亲自率领内侧面向红海军炮火的战舰,高速行驶,斜插向红海军主力舰队的尾部。
也许是英雄所见略同,许宗扬的红海军编队恰好也是采取了类似的战术。红海军编队中一马当先的“镇海号”,刚一驶出自己炮火的有效射程,迅速按照旗舰上发出的命令,一折头引领前面的四艘战舰先是转向西北航向,接着平直向西,利用速度上的优势,又迎头拦住了正企图向正北移动的沙俄军舰战列。
不过,许宗扬亲自坐镇的旗舰“虎门号”及随后的红海军七艘战舰,却出乎巴鲁什卡意料地不是追随前面的战舰到了位置才转向,而是原地开始折向西北,恰好与巴鲁什卡的舰列形成了逆向并列。
真是太好了,十二对八,数量占有优势,自己舰队的炮火也能够完全展开,一旦红海军的舰只再向西北方向移动上些许,还会遭受到自己另外一支战列的打击。巴鲁什卡乐了,看来这些愚昧的东方人到底是不懂真正的海军战术,居然把刚才那么好的战场优势白白地就给放弃了。
这场海战,自此被分割成了两个战场。西面是红军江防舰队与十几艘沙俄炮舰的鏖战,七八哩外的东北面则是两大主力舰队的决战。
红军的江防舰队死死缠住沙俄的十几艘小型炮舰,一群炮船围裹着一艘或是几艘沙俄的炮舰打,宽阔的海面上浓烟冲腾,炮声震天。一方是炮火密集,一方是炮火凶狠,双方看上去似乎都是杀红了眼,即使不断有各自的舰船燃烧、倾覆,可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另一片海域,“镇海号”当头拦住沙俄编队的前进方向,迫使以“伏尔加河大妈号”为首的沙俄舰队,只能凭借数量上的优势,用拼命的方法,来强行正面发起对面前占据优势位置的红海军战舰的攻击。
又是炮火冲天,又是你死我活。“镇海号”率领另外两艘战舰用犀利的炮火回应、抵挡住沙俄的狂嚣,而阵列中的“定海号”却径直冲进了正拼命向自己舰队侧后方躲避的沙俄运输船队里,舰上所有的主炮、舷炮一起怒吼,雨点般的炮弹把一艘艘只能算是手无寸铁的沙俄运兵船砸得粉碎。
巴鲁什卡太狂妄了,狂妄到竟没有想起在运兵船上哪怕就放上一门炮呢,虽然总是赶不上红军的炮船,至少也不会就这样的白白挨打。海面上到处是垂死挣扎的沙俄陆军官兵,他们本来是期待着登上海岸后去“火”上一把的,现在却只能跟大海较劲了。
东南方,许宗扬和巴鲁什卡也是打得各个眼睛发红,两支几乎是同时在减速的舰队,在缓缓交错而过的同时,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把各自能送进炮膛里的那数不清的炮弹,雨点儿般狂泻向自己的对手。
“上校大人,叛军在攻打我们的运兵船,一艘运兵船已经被叛军摧毁……上帝……有一艘……”
“上校大人,最后一艘运兵船沉没。”
“上校大人,左翼尼古拉耶夫斯克(原中国庙街)号被击中起火,哦,天啊,不会吧,而千吨的战舰啊……报告上校大人,它即将沉没。”
“上校大人,右翼哈巴罗夫斯克(原中国伯力)号的弹药舱被击中……”
听到瞭望兵不停的报丧似的报告,沙俄舰队旗舰“察里津号”上一直不停地用望远镜观察战局的巴鲁什卡被气晕了。尼古拉耶夫斯克号和哈巴罗夫斯克号那可都是穆拉维约夫司令官阁下的心头肉啊,当初正是它们帮助司令官阁下,成就了那段为沙皇陛下夺得数十万平方公里中国土地的辉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帮子土得掉渣,恐怕连什么叫“数学”都搞不明白的愚蠢东方人,怎么也能够懂得鼓捣起这么厉害的一支海军?
许宗扬的眼睛就红了那么一把,当一轮对射下来,他的舰队又把两艘沙俄战舰送进海底的时候,他的舰群开始鱼贯地掉头再次向北,似乎是要从背后全速冲向正与“镇海号”等红海军战舰纠缠的沙俄舰群……
“上校大人,叛军要逃!”
舰长科尔察少校那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沮丧的叫喊,让两眼血红的巴鲁什卡更是心如火焚,真他妈的,打了半天,自己损失了数艘的主力战舰,而堂堂的沙皇海军竟然没有一点儿的战果。不仅如此,细心又聪明的巴鲁什卡好像突然还发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红海军的炮弹厉害啊,往往只要挨上一发,己方的战舰似乎就要筋断骨折,而自己手下这些战舰上的炮弹,就是一连气儿打上个四五发,怕是也难以能达到他们的那种效果。你看看,好几艘叛军的战舰明明都是冒起了浓烟,可就是不沉,真是他妈的遇上鬼了。
“追,追上去,集中力量,一定要击沉叛军的旗舰!”
沙俄舰队边打边再次改换编队的队形,顾了头,这次可是真没有时间去顾腚了。也就更不会有人去想起来红海军的那些“小蝌蚪”们了,也难怪,这种东西太新鲜了,谁会老想着它们。
所有沙俄官兵,包括巴鲁什卡在内,正眼睛红红,忙得脚丫子朝天,埋怨自己是遇上“鬼”了,结果“鬼”真的就上门了。巴鲁什卡只顾全神贯注指挥着舰群蜂拥而上,全速追赶突然变换队形向北冲去的红海军旗舰率领的战斗群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与红海军编队的相反方向——也就是他的屁股后面,正疾速飞驶过来三群小型的快艇编队。
这些小艇跑得太快,以至于当排在队列后面沙俄战舰上的官兵偶然发现,却还没有来得及挂起旗子通报旗舰上的巴鲁什卡的时候,它们就突破稀稀落落的所谓炮火拦截,“飞”到了沙俄舰队的跟前。随着十几道翻腾的白色浪花迅速掀起,紧接着是一阵阵的爆炸声轰鸣,火光冲腾,漫天飞舞的都是破碎的船板、桅杆、被掀起的炮管,连同着一个个沙俄官兵的躯体。
这次巴鲁什卡绝对不再调整什么航向了,而是正好就势偏转航向全速冲东北跑,冲出战场。他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管不了,旗舰上悬挂的信号是立即撤出战斗,他自己甚至是连拿起望远镜认真瞅瞅传说中的“小蝌蚪”的机会,或者说是勇气好像都没有了,只是不停地催促着轮机舱,就一个字“快”。
真是太可怕了,就那么几个破渔船大小的东西,眨眼间就会把上千吨的战舰炸得粉碎。他庆幸,刚才若不是自己的坐舰后面有垫底儿的三艘战舰,只怕第一个要倒霉的该就是他自己了。多少天以后,巴鲁什卡只要闭眼想想上海的那场大战,还像是做了一场的噩梦。
在红海军鱼雷快艇的欢送下,巴鲁什卡第三舰队剩余的十几艘主力战舰,带着无限的惊恐,再以两艘战舰为代价,终于摆脱了红海军的追击,逃得无影无踪。可他们与红军江防舰队纠缠在一起的那些小型炮舰,却在大获全胜的红海军主力舰队的围堵下,一个都跑不了。
又一次大战,在双方损失舰只数量不是很悬殊的情况下结束了,红海军战舰重伤两艘,轻伤三艘,红军江防舰队伤毁十余艘。沙俄第三舰队十五艘小型炮艇全军覆没,千吨级以上主力舰只折损九艘,四艘运兵船葬身海底。而消灭红海军吴淞基地,却成为了沙俄海军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美好的梦幻。
自这以后,经过短暂的“和平期”,在胶东半岛以南、皖北(天朝将苏北与皖南对换,苏北划归了安徽,而皖南则归属江苏)以东的黄海海面,经过穆拉维约夫再次添油式补充的沙俄第三舰队与天朝红海军之间就又开始了持续的海上搏杀。尤其是在天朝红军控制了整个皖北之后,双方海军更是连续的“大打”交手。
作为红海军的海上战略,就是要首先掌握住胶东半岛以南黄海海域的主动权,为下一步红军在山东的作战提供屏障。而对于沙俄们在威海军港的大规模建设,红海军似乎并不是太想与沙俄们为难。正是为此,除去最后的阶段,当红海军完全掌握住了黄海主动权之后,才会有少数鱼雷快艇趁着夜幕掩护,偶尔跑过去捣捣乱,捞上一把小便宜,再顺便折磨一下疲惫的沙俄们外,红海军似乎更愿意把沙俄的战舰引的远远来打。
当然,除去偶尔会有的几次在迫不得已情况下与沙俄海上编队进行的大规模正面交锋外,红海军采取的往往都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跑的海上游击战术,用以一点点地消耗沙俄舰队的总体实力。原因很简单,现在对于巴鲁什卡的沙俄第三舰队来说,他的战舰本来就没有英法等国的战舰速度快、火力猛,更何况是经过了天朝上海东方实业和天京军械所改装后的那些陆续购自于西洋各国的二手战舰,火力之猛、射程之远,都更是叫沙俄的战舰难以望其项背。
好多次,巴鲁什卡的舰队如果出去巡航的舰只一少,遇上幽灵似的红海军编队,那就注定倒霉到家了。可是一旦他们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红海军掉头就会跑,甚至是还就敢沿着沙俄们觉得本来是属于他们自己能够控制的近海海域跑,用巴鲁什卡的话说,那是跑得比陆地上的兔子还要快。
当巴鲁什卡带着沙俄舰队,对前面“落荒而逃”的红海军战舰死追不舍,非要置之于死地才后快的时候,往往追到了最后,难堪的事情就出来了。指不定哪片儿海礁丛中,或者是一个不起眼儿的小岛后面,甚至是一片明摆着的捕捞渔船中,都会突然窜出几艘跑的更快,简直就像一道道利剑似的最叫他们头疼和心寒的“小蝌蚪”们,它们从来就二话不说,噼里啪啦的一片鱼雷给你送上来,然后掉头就跑个踪影全无。趁着你舰队损伤,慌乱无章之际,原本逃窜得飞快的红海军舰队,或许还会掉头再杀上个回马枪,再打上个便宜手。
红海军的鱼雷快艇把海上游击战术发挥到了极致。
为了这些头疼的“小蝌蚪”,巴鲁什卡没少绞尽脑汁儿,却始终不得要领。他曾经几次集中第三舰队的全部力量,企图扫清黄海海域的“红患”,可惜总是没有、也不可能做到。胶东以南近海的洋面上,他的第三舰队曾经乍起胆子,篦头发似的来回扫荡过,可扫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感到无奈了。因为明明在扫过去的时候某些岛屿还都是太太平平的,奇怪的是掉头再往回走,就又遇上了不知怎么藏进去的该死的蝌蚪们。
不管怎么样,由于沙俄海军的总体实力还是强于年轻的红海军,因此,一次次激烈的海战中,单从战场表面上看,双方其实是各有胜负。
尤其是后来由于巴鲁什卡又想摧毁位于海州的红海军新建鱼雷艇基地,而逼迫红海军与其进行的那又一场空前惨烈的大战中,尽管他原有的目标一点儿都没有实现,尽管他的舰队也几乎成了半残废,可巴鲁什卡还是照样兴奋了好久。因为他的舰队终于成功击沉了包括红海军第三号主力“定海号”在内的数艘红海军主力战舰,小蝌蚪们也没少挨了他的打。尤其更叫巴鲁什卡得意的是,他的老对手,红海军吴淞舰队司令许宗扬乘坐的旗舰“虎门号”也在那一战中,也被他的密集的舰队炮火打得带着滚滚浓烟退出战场。如果不是因为上了叛军的当,如果不是硬要搞掉那个最终也没搞掉的叛军海州基地,结果打到晚上,夜幕里又一次倒霉在了那些“小蝌蚪”的手里边儿,战争胜负的天平那次兴许就会完全倒向了他这一边。
半年多下来,虽然红海军在总体损失的舰只数量上只是略微比沙俄要少,可损失的总吨位却是远远低于对方。更为主要的是,沙俄损失的战舰已经很难在短期之内再得到补充,而红海军不一样。红海军的鱼雷快艇在海战中越打越多,如今已经从原来的三个中队,变成了四个中队的红海军海上突击大队。同样,“定海号”沉没了,可新的红海军战舰继续耀武扬威在海洋上,比过去的“定海号”更凶猛,这一点就是巴鲁什卡自己心里都得承认。
巴鲁什卡可以在满清的“考察团”面前竭力展示其伟大的海军力量,可他如今的残余舰队却不敢再在荣成以南的海域露面。幸亏是有了个威海军港,否则,他不是逃到大沽口,也得跑去旅顺了。
现在,在胶东以南的黄海海域,不是沙俄说了算,而是许宗扬的天朝红海军的天下。这才是真正的战果。
如今,天朝红军在山东中西部大规模的攻势一开始,巴鲁什卡上校自然就首先把注意力放在了南面的海域上,舰队保持高度的警戒,等待着又一场大规模的海战爆发。对巴鲁什卡来说,这其实是个最起码的军事常识,尽管上面来了话,说为了沙皇陛下的利益,驻华派遣军总部正加速求得与太平天国政府间能够达成某种程度上的谅解,可巴鲁什卡还是宁愿做到有备无患,“叛军们既然发动了全线攻势,就断然不会坐视胶东的俄军不管,他们的心比天还大,即使是上帝也许都要让他们三分。更何况现在他们的红海军的实力,已经未必就会比我们的第三舰队弱小了,我们……我们是再难得到派遣军总部的补充了。”巴鲁什卡不得不在他的幕僚们面前如是说,而且神色黯淡。
的确,巴鲁什卡的第三舰队现在大小战舰只剩下了三十余艘,他的第二号主力舰“伏尔加河大妈号”也在海州那场大战中成了海底下的游魂,而盘踞大沽口和旅顺的两个舰队更惨,即使是都加到一起,怕也凑不上三十艘能打的战舰了。驻华派遣军的海军精锐,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巴鲁什卡其次担心的,当然就是生怕会有来自陆地天朝红军的攻势了。
如果说对抵抗可能来自海上的红军打击,巴鲁什卡都已经觉得有些把握不大的话,那么,对陆地上可能会出现的战争,他可就更是一点儿的把握都没有了。道理很简单,只要看看达萨莫夫上校手下那些倒霉的士兵们,他就明白了这一点。看到他们,他甚至是连一点儿的食欲都没有了。
兵营里,几乎每一个官兵的床铺下塞着的,都是大包小裹的从老百姓家中抢劫来的东西,瓷器、土布、砍下来的庙里那被涂抹了金饰的佛爷头颅,甚至连女人们的花布衫、根本没有任何用的小脚鞋也俱在其中,真是乱七八糟、五花八门,足够开上一个博览会的。这哪里是什么士兵,简直就是一群的无赖和肮脏的囚犯(他喜欢这样称呼达萨莫夫的手下),只有抢劫和强奸才是他们会干和能干的事情,拿枪嘛,也只能吓唬吓唬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已。
一说到老百姓,巴鲁什卡现在更是觉得可怕。那些以前他从来也没有放在眼里夹过的老百姓们,现在能跑的都跑光了。而留下来的这些,只要一见到他和他的士兵们,不用说话,也不用问对方想什么,只要一看对方的眼睛,他就明白,那里面都是一种恨不能马上生吃活剥了他们的眼神儿。
“我的上帝啊,您看看您的士兵们都做了些什么?”巴鲁什卡在巡视文登、荣成两个县城的时候,望着街上难得见到的几个老百姓,以及那破败的街景,曾经摇着头对达萨莫夫叹息着,“我们来到的是个陌生之地,本来就很难得到他们的信任,您的士兵们再火上浇油,一旦叛军们杀过来,他们就是一堆堆的干柴,会烧死我们的。”
说这话的时候,巴鲁什卡似乎是忘记了自己以前所作过的那些罪恶。这也不能怪他,一般会做官的恐怕都是这样,功劳是自己的,只要有什么毛病出来了,那总是手下人的。
不管真假,巴鲁什卡起初着实忙乎了一阵子。他命令、甚至还是“极其真挚地请求”达萨莫夫上校把他在文登、荣成各驻防点上的陆军人马,立即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并同时开始整肃军纪,不允许官兵随意出入军营,更不允许官兵再像以前那样满世界地“打野食”吃。
“要知道,惊扰了当地的百姓,就没有了我们的生路。要友善,要平等待人,要让他们明白,我们是为他们的自由和和平而战的,是他们最忠实的朋友。我们要搞出一个美丽富饶的威海,叫他们大吃一惊。决不能像现在这样下去了。现在是战时环境,不是和平安逸的年代,如今叫你们闹腾的连当地的官府们都几乎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了,我们还能干些什么呢?”巴鲁什卡在陆军军官的集会上,很是哀伤地告诫着他的陆军军官们。
可是,戒备了好些天,预想中的东西一样都没来,白白虚惊了一场。无论是陆地,还是海上都风平浪静,连巴鲁什卡自己甚至都感到奇怪,怎么最近的天气总是这样地好?
陆地上,又传来了济南和青州开始遭受到红色天朝军队包围的消息,总部也发来了已经通过调停人与太平天国政府开始接触,争取早日停战的电报,巴鲁什卡有些松心了。可也就松了没有多一会儿,因为海上又出现了一个叫他惊讶而又头疼的事情。
在距离威海军港正东十几哩外的洋面上,竟然出现了十几艘法兰西海军战舰的编队。该死的法国佬,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热闹非常的济南和青州战场,当巴鲁什卡司令官的目光也开始由陆地专注到海上那些法兰西军舰的时候,一南一北两支相互呼应的骑兵队伍,这时已经突然进抵了登州府的海阳境内。其中一支部队迅速折头南下,轻易间即拿下海防要塞大嵩卫,随着一支支后续骑兵队伍的到来,海上的一艘艘运输船也随即进入港湾,开始卸载。
这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红一军和教导旅的部队。
红三方面军两路主力大军轰轰烈烈展开全面攻势,直到光复了兖州,开始扫荡泰安及青州府外围诸县的时候,一直耐心准备等待时机的教导旅和红一军才开始由海州、徐州的集结地出征,执行他们长途奔袭,务求全部歼灭胶东半岛沙俄入侵军的光荣任务。
正所谓,好饭不怕晚,教导旅和红一军出的晚,跑得却是快。全部将士一律轻装,除去枪支弹药,每人随身只携带了够十天的人马口粮,教导旅和红三师为先锋,背后是三路轻骑兵大队,马不停蹄地靠近海岸线一路奔驰。
一路上,大队彪悍的红色马队偃旗息鼓,绝对不去进行任何没有必要的战斗。沿途,红军专门组织起来的宣传队伍不停地向经过的各县城、镇、乡、村发放着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员会北方行营给红军的向胶东进军令,“……故此,凡我中华儿女,为了驱逐沙俄入侵者,均应携手抗争。天朝红军背负人民之寄托,民族之使命,不希望、更不愿意向本民族同胞开战,诚望当地官府、士绅、百姓均能通晓大理,与天朝红军一道,完成我中华复兴之大业……”
在红一军及教导旅进入已属登州府的海阳境前,除日照已被先期发动攻势的友军攻克外,胶州及其署辖的高密、即墨两县境内,满清驻军及地方武装除去少数不识时务者之外,果然没有发生与红军东进部队的间大规模武装冲突。一是可能摄于工农红军的强大威力。由于青州的满八旗军危急,青州副都统文瑞已经把各地能动的清军,你一千我五百地纷纷调往青州协防,余下的守军自保尚且难说,就更不足以一战了。二呢,当然是良心使然,那是炎黄子孙对沙俄入侵者的同仇敌忾,岁月叫他们可以遗忘了满清带给这片土地的罪恶,却难以叫他们忽视眼下的沙俄占领军带给齐鲁大地的这场巨大的灾难,和无比的耻辱。
与陆地上悄然进军的骑兵队伍相呼应的,是由海州港及吴淞口汇集一起的天朝红海军的庞大编队。
为了干净彻底歼灭胶东半岛上的沙俄鬼子,在陆地上,林海丰动用了天朝红军的两大绝对主力,携带上了一切能够足以毁灭敌手的重型武器。在海上,更是将红海军倾巢而出。
在这只大编队中,既有红海军经过整修后又重新披挂上阵的“虎门号”等老战舰,也有后来陆续购进的来自荷兰、法国、美国等国经过改装后的“二手战舰”,而其中更多的,则是满载提供给陆地友军后勤给养、军械、医疗保障的支援船队。至于天朝自产的鱼雷快艇编成的突击舰只,却没有出现在这庞大的编队群里,它们前出的更远,隐藏的也更深。
护航任务一完成,许宗扬率领的战斗群远离海岸,在海上划了个大大的圈子,静悄悄地继续北上。
“司令官阁下,法国人真的会配合我们吗?”头上还裹着绷带的马汉威,望着在凉爽的海风中正惬意地欣赏着碧海蓝天的司令官许宗扬,认真地问到。
许宗扬瞅瞅马汉威,笑了。他看看自己现在已经拥有二十余艘庞大战斗群的舰队,“殿下说了,他们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会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
海阳,一间临近通往文登大路边原本宁静的农家小院里,现在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随着第一队人马的到来,不时地有一小队一小队的骑士从各自不同的方向聚拢到了这里。
小院子主人家年轻的媳妇抱着怀里她那还没满周岁的孩子,坐在大门口的一截树墩子上,目光不停地扫视着这些身材彪悍,又清一色短打扮,头上戴着同样的前面都多出一个能遮阳的沿儿,还有同样一颗红红五角星星的帽子的兵们。看着这些匆匆忙忙的兵们,她的目光里既有新奇,也有满足。无一例外地,所有要经过她家门口两个怀里抱着“长家伙”的门岗的兵们,在向门岗把手举到右肩上面,然后才会进院子之前,都会先和善地朝她点头微笑,有的叫她“大姐”,有的甚至是叫她“大嫂”。
不久前,当这些自称是“天朝红军”,是“百姓自己的队伍”的兵们来到这里,说是要暂时借用他们的一间堂屋,她和她的公婆们着实先恐慌了一阵。有关红军的各种传说,她早就听来往的人提起过,这也正是他们一开始恐慌的原因。因为不仅她的男人就在乡里一家财主去年搞起的乡勇里,他们一家还有着完全属于自己的几亩田地,按照传说中红军的说法,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红军是绝对不会关照的。更何况,说她漂亮也许是谈不上,至少她还算是有点儿姿色的那种,公婆说得好,“兵无好兵”历来如此,而且去年那些俄国洋人闹得那么凶,就是他们一家也不知道跑到临近的山里去躲了多少回。
不管怎么样,人家一开口,不借总是不行。先不要说人家是有权有势的兵,拒绝不得。就是随便一个偶尔过路的陌生人想来家里借宿一下,那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谁没个错过宿头、缺口饭、少口水的难处?你帮了别人,别人同样情况下也自然会帮助你,这是最起码的美德。于是,房子借出去了,她也就只好按照公婆的千叮咛万嘱咐,惴惴不安地躲在了偏房里。
天上,日头高照,又是一个暖洋洋的好天气。透过门缝儿,她可以听到她家的院外人欢马嘶,还可以听到不停地进进出出她家院子里的咚咚脚步声,那一阵阵的脚步声真响、真重,房子都似乎在摇动。她还看到公婆抱起柴草,显然是想去给风尘仆仆的客人们烧上一锅开水,却被几个年轻的兵拉扯住不放,最后是一同怀抱柴草走进灶间。
她忍不住好奇,耐不住门缝里涌进来的和煦阳光,还是终于走出了门,而且就坐在了大门口。她已经感觉出来了,今天来的这些兵和从前的任何一个兵们都不一样,就是丈夫所在乡勇里面的那些人也没法和眼前的兵们相比,丈夫往往带回家来的人当中,不少看她的眼神儿都是有些那个样的,叫她浑身不舒服。
现在,她很得意,因为她得到了从来也没有过的被人的尊重,尤其是兵们的尊重。她不时地向着冲她打招呼的兵们羞涩地一笑,再偷偷瞥上眼身后的院子,想看看是不是公婆会不满意。
在年轻的媳妇看来,经过她面前的兵们几乎都长得差不了许多,都是那么的年轻,一张张无邪的笑脸上有的还会流露出童真,一时很难能分辨出谁是谁。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怎么也不会把这些年轻的生命和那支横扫半个天下,官府的人一提起来就会情不自禁地颤抖的军队联想到一起。
记得还有一个兵到了她的跟前儿,摸摸她怀里孩子那粉嫩的小脸蛋儿,眼睛里竟然是在充满爱意的同时,还流露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目光。在这些叫她实在难以分辨出来的兵里,这个兵她记住了,不是因为他那看着孩子的眼神儿,也不是因为他有着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而是因为她注意到了,这个刚才由马上跳下来,笑起来放纵,看上去年轻威武的兵,摇摆着的却只有一只手。
年轻的媳妇当然不会想到,今天她所看见的走进她家堂屋里,仅仅呆上了一天,半夜里就又匆忙离开了的这些兵们,只要他们能够在未来的战火中生存下去,那一个个都是红色天朝最璀璨的将星。她家的堂屋,现在是红一军的临时军部。
很快,外面没有人再朝这里来了。现在,无论是院子里,还是院子外,似乎一下就变得安静了下来,留在院外的马匹被带到了远处,啃吃着地上的青草,剩下的兵们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地,堂屋里那开始还不断传出的朗朗笑声也没有了。
婆婆出来了,挨着媳妇的身边儿坐下,从她怀里接过自己的小孙子,轻轻地亲上了一口,脸上露出暖洋洋的笑,“刚才他们说了,他们说啊,老婆婆,你们的儿子参加乡勇是保家安民,是为了和……和那个……沙……沙什么的鬼子斗,是好样的。只要您们放心,将来有机会我们欢迎他和他的同伴们一起来参加天朝红军,去保卫更多人的家园不受洋鬼子的欺负。呵呵,他们还说呢,谁说有田不好?自己能有几亩的田地那是好事儿啊,那是辛勤的结果,又有哪个辛辛苦苦的农民不希望有上块儿自己的土地呢?”
婆婆学着兵们的语气说到这里,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唉,刚才在灶间,他们死活不让我动手,说他们自己什么都会干。我好歹拉了一会儿的风箱,你没看他们的那个客套劲呢,啧啧,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好的兵们。”
说这话的时候,婆婆的眼睛望着院子外面散在各处的几十个年轻的兵,目光里流露着母亲特有的那种爱怜。
听着婆婆的话,年轻媳妇微微闭上了眼睛,心里甜甜的。婆婆说的对啊,世上哪还会有这么好的兵?置身于这些红色的兵们中间,她有了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安全感。菩萨保佑,保佑这些自己的兵去杀光那些万恶的洋鬼子吧!
一个月前才由红八军调来接替陈玉成,担任了红一军军长一职的谭绍光,利用战前的这唯一一次的长时间休整,正在此召集他的各路将领们,开始做具体的大战部署。
“……根据方面军总部和北方行营掌握的情报,沙俄在威海全部能够用于陆战的军队编制,一共有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团,这个团驻刘公岛,另外还有陆军的八个团。其中文登、荣成两个县城分别驻有一个团,成山卫、靖海卫一带各沿海要点,分散驻有两个团,其余沙俄主力四个团则分别部署在威海卫南北两岸及卫所城内……”
与谭绍光一起从红八军调来的红一军参谋长谭体元对着地图,仔细地讲述着沙俄在威海的兵力部署情况及各部承担的任务。
“弟兄们,这次的战斗可不比以往啊。”谭体元讲完了,谭绍光看着面前的部属们,“此去威海卫还有近四百里的路程,大家都已经清楚了,为了达到突袭的目的,在这中间我们也不会再有任何充裕的时间来进行休整。而文登、荣成两县境内又是群山连绵,丘陵起伏,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对于我们这只骑兵队伍来讲,必须要把困难想的更多一些。首先向导的工作要落到实处,要做到每连都能配备上一个向导。对于接下来的长途行军,这里我要特别指出一点啊,保持行军的速度固然重要,不过,也不能忽视了保存部队的整体战斗力。这种问题在前一阶段的急进过程中就有了反应,个别部队一味贪图跑得快,造成与主力的尤其是后继勤务等部队的脱节,严重影响了其自身的战斗力。大家务必要牢记,我们可是去打仗的,尤其这仗还不是一鼓作气就能够完全可以达到我们的目的的,要有打一场恶仗的精神准备。”
“路上要能跑,跑到了马上能打,打上了还要必胜,这才是我们的目的。”副军长兼第一师师长赖裕新一指对面正闷头儿点烟的陈廷香,“教导旅就是我们的样板,不要看他们绝大部分都是新补充进去的新兵,可这前一阶段的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那才是真正的能跑又能打。谭军长新到我们军,有时候说的话还多少给大家留有了些余地,或者说是脸面。我们军毕竟是在广东和平的日子里呆的太久了,尽管平时的训练谁都没有放松,甚至还有过类似的长途奔袭演练的经历,可我看啊,我们还是缺少了对真实战场上火药味儿的敏感。出风头不完全是坏事,有本事自然要出风头,可那要出在点子上面,不能瞎冒泡。”
说着,他看看红三师师长邱远才,咧嘴笑了笑,“老邱啊,你老兄好歹也是红军大学骑兵科出来的,三师也是老主力了,可你看看你的前卫和主力相差了多远?你为了跑得快,压缩弟兄们的吃饭时间,可结果呢?前卫团倒是快了,再看看你的后卫,直到现在才完全到位。因为你们的邋遢,导致后面的军炮兵团也不能及时跟进。真要眼前就是战场,你一个师的实力大打折扣不说,还严重地削弱了咱们全军的战斗力。刚才谭参谋长部署红二师主攻文登,看样子你老兄还很不满意哩,呵呵,不要不满意,如果咱们的陈军长还在啊,估计你老兄就该挪个窝去当勤务司令喽。”
邱远才低着头,脸红红的,他先是偷偷地剜楞了赖裕新两眼,随即抬起头,赶紧换上副笑脸儿,嘿嘿地笑了两声,挠挠后脑勺,“赖副军长啊,咱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来之前我们师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正在进行检讨,保证下一步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再说,咱老邱一向是军部指到哪儿,咱就打到哪里,一切行动听指挥嘛,对谭参谋长的安排,咱绝对没有一丁点儿不满意的地方,打哪儿都一样,还不都是打沙俄鬼子。”
谭绍光瞅瞅身边儿的赖裕新,又转向他的师旅长们,轻轻地笑了笑,“这种特定情况下的长途奔袭,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新的东西,难免会有些疏忽,这也就是我们要时常进行检讨的目的所在,只有认真地检讨,在下一步的行动里,才能够充分地汲取教训。刚才谭参谋长介绍过了,虽然沙俄兵整体上参差不齐,战斗力甚至也许并不会比忠义救国军还高,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小视了他们的力量,毕竟他们还都是武装到了牙齿的恶狼,是会咬人的。这次战役,一是考验我们的部队,在经过长途行军之后的原有打击力量是否还会存在;二是检验我们海陆两军能否相互配合协同好。”
“还有一点大家也都看见了,胶东到处都是被迫背井离乡的父老兄弟姐妹,正像出发前殿下跟我们讲的那样,他们都在期待着我们,期待着我们尽快光复他们的家园。所以,这一战,我们不仅要坚决地打好,还要打得干净彻底。”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郑重地说到,“殿下从行营给我们派来的‘统战工作组’,在战斗中各师都应当尽量发挥其作用,用以分化和瓦解沙俄军队。作为红军,我们要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优待战俘,至于他们的罪恶,交由人民去审判。”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也不能不加以重视啊,”陈廷香看看谭绍光,又看看屋子里的将领们,脸色黯然,“这边儿的情况还稍微好一些,可县城周围还有再往前去的招虎山、窝棚顶及南面的沿海地区,一路上到处可以看到的都是大片由文登、荣成逃难来的百姓临时建起的聚居地。人数不下七八万……”
“是啊,陈旅长说的这个问题很严重,我师所驻的北部地区及沿途村镇,也多是一个个逃难百姓组成的群落,数万的难民啊,拥挤在一起,他们没有了自己的土地,只能依靠帮工生存,除去住的条件极差不说,很多还都是衣食无着,只能依靠在四乡乞讨度日。”邱远才叹息着摇摇头,接上了陈廷香的话,“各团营都在挤出自己的口粮接济百姓,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谭绍光沉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情况军部已经有所准备,只是单单这里就有这么大面积的难民聚集,还是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在开会之前,军部就做了必要的安排,岸边卸载下来的粮食,将大部分用来救济这里的百姓。另外,军直属部队中也将会抽调出部分人马留下来,组织百姓们自救,尤其要动员、争取当地的那些大户们的支持,一起共度难关。”
“只怕我们这个休整也未必能够真正地完全实现了。”谭体元看看面前的师旅长们,“劝说将士们还是要尽量地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当然,特定的情况下,也要因势利导,我们可以把眼下遇到的情形,当成是对将士们一次难得的战前教育。”
“对,”谭绍光站了起来,面色严峻,“身体上的疲惫是可以忍耐和克服的,而精神上的疲惫却是绝对要不得的。各部的驻地都会遇到或多或少的贫苦难民,我们的将士们也绝不会无动于衷。对于这些自觉自愿的举动,要加以引导,这同时也是一次最好的宣传我们自己的机会。在我们到来的时候,这里数以万计的各种地方武装都退居进了海阳县城,而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发生过与我们之间的冲突,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各部都要组织专门的力量,去帮助受难的百姓,军部也会尽快投入大力气,给大家尽量争取到一定的休整时间。”
说着,他看看赖裕新和谭体元,“怎么样,就到这里吧,也好叫我们的大将军们得空休息休息?”
赖裕新点点头,“就这样,谭参谋长就还管你的老本行,统一调配各种物资,我去一些部队转转,落实一下帮扶驻地周围百姓与休整的事情。”
“好,那就散会,大家按照军部的指令,分头抓紧休整,做好下一步的准备事宜。”谭绍光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看到会议结束了,陈廷香站起身,唱歌似的哼哼了起来,“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随着嘴里的诗文,他的手比划着,又朝旁边儿的红二师师长梁成富挤鼓了几下眼睛,“老兄啊,这首诗是谁写的来的?”
梁成富站起来,挠挠后脑勺,扑地一笑,“你啥意思啊,明明知道我这肚子里没多少那酸玩意儿,硬是要出出我的丑不是?”
“哪啊,我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不过想讨教讨教你老兄吗。”陈廷香一吐舌头,嘿嘿地笑着,又瞟了眼正收拾东西的谭绍光。
“你这个家伙啊,”谭绍光望着怪模怪样的陈廷香,哈哈笑了起来,“这不就是杜甫《前出塞》里面的诗句吗,怎么的,是不是要想和我刚才讲过的纪律唱反调啊?”
“没,可是没有。”陈廷香嘿嘿地笑着,连连的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殿下不是老说学习重要吗,所以我就没事儿的时候背上几首诗来玩玩儿,省的到时候被殿下问倒了不是。嘿嘿,正好昨天在路上跟我的特务营副营长赵正学了这首诗,所以一顺嘴儿就溜达出来了。奇怪的是我本来一直都记得是那个叫杜甫的人写的,偏偏一到这里就又忘了。呵呵,军长到底是军长啊,总是比俺这个旅长强,就没有不知道的东西。”
“我看你是没憋什么好主意,”谭绍光哼了一声,似乎还要想再说什么,却被外面进来的一个卫士给打断了。
“军长,海阳知县和几个当地团练头目外面求见。”
听到来的是满清的海阳知县及当地的几个团练首脑,谭绍光笑着向陈廷香等人挥挥手告别,然后吩咐卫士,“有请。”
大批的红军涌进海阳,除去对各处要道进行了严密的封锁,在各部驻地宣传自己东进的目的之外,再没有什么大的举动。即使是对已经置身于红色海洋包围中的海阳县城,红军部队在送进去一些宣传品的同时,也仅仅不过就是派设了一些小规模的监视部队,似乎是互不干涉。
都说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不然。
山脚下,乡村的土路两边,村落的边缘,散布着数百里长途跋涉而来的天朝红军一个个连队,除去担负警戒、喂马、遛马的士兵,除去正忙于为将士们做上难得的一顿热乎饭菜的炊事兵们,众多的将士们本该是席地或坐或卧,抓紧时间休息,预备未来可能是极其艰苦和凶残的大战。
可惜,由于在两万多红军骑兵队伍来到之前,海阳县从去年开始就陆续涌进了大批由文登、荣成逃难而来的难民,在红军将士拟定的营地边,毗邻的早都是一个又一个的难民集中地。更叫红军将士们感到惊讶的是,五月,这个本当是山清水秀、绿树成荫的夏初光景里,他们所能见到的近处树木却都是光秃秃的,地上,除去荒草,难得见到一点的绿色。树叶儿没了,野菜没了,能吃的树皮也没了……
无依无靠、背井离乡的穷苦百姓们,在经历过逃难和无数次的沙俄兵强盗般的洗劫后,如今都已是两手空空。无地可耕,无工可帮,除去加入到团练、乡勇中还能混到一口饭的部分青壮之外,剩下的只能依靠四邻村民的点滴救济及乞讨度日。
远远看去,仿佛是一片片巨大垃圾场,临到近处,又是散发着种种令人难耐的腥臭气味,破烂不堪的窝棚群里,活动着的都是一个个空有一身气力,如今却变得骨瘦如柴、满脸菜色的男女,倒卧着的是一个个在饥饿的生死线上挣扎的老人和孩子们。对于眼前这些突然而至的兵们,他们虽然表示出了恐惧,除去眼神中的恐慌和凄婉之外,他们却又无一不是漠然处之,不想跑了,也丧失了跑的力量。不时地,窝棚群里会传出一阵阵的悲痛的呼号,于是,阴世里又多了一个在饱经苦难煎熬后离开了这个万恶的人世的哀魂。
面对着眼前这幕人间的惨剧,原本一路上就都盼望着能够好好休息一下的红军将士们忍受不住了。他们忘记了自己是否该建上一个临时休息的营地,是否该躺下来好好伸展一下自己早已变得僵直的腰,轻松轻松麻木的双腿。破烂的窝棚群中,出现了一个个、然后是一片片红军士兵的身影儿,“抓紧时间,要清理干净地面,把窝棚能修成啥样就啥样,至少要挡风遮雨”,急促的话语,接着是急促的行动,紧绷着的一张张年轻、布满泥汗的面孔上,丝毫也看不出有任何的疲惫,只有悲愤。
几乎大部分连队的锅灶前,先是胆怯地,接着是毫无顾忌地围起了一层层的人群,满脸布满岁月沧桑、行动都困难的老人,虚弱得有气无力的妇女,还有闻到大锅里的饭香就禁不住馋涎连连,不住声地叫着饿的脏兮兮的孩子们,都把一双双渴望的目光,聚集到了中间的那口大锅上。
炊事兵们把一勺勺的饭盛到期待者颤抖的又脏又破的碗里,“吃吧,别急,都有份。”哽咽的劝慰,伴随着的是一个个炊事兵眼里闪动的泪花。
失去了自己那份午饭的红军将士们,依旧在无怨无悔地忙碌着。一户户的窝棚边儿,燃起了许多人家已经是久违了的炊火,饭香四溢。灶边儿,都有着同样的一条,或是几条红军将士那带有特殊红星标记,原本是土黄色,又已经被洗得发白了的米袋和干粮袋。
这是老天爷派下来的菩萨兵啊!
自古兵、祸相连,二百多年满清的劫掠、一年来沙俄洋鬼子的暴行,无一不在当地人民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可是今天不一样,他们看到了一支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人能想象到过的一支神圣的军队。
吃上了一顿热乎乎饱饭的穷苦乡亲们,在对着眼前这些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兵们哭诉,倾倒着他们满肚子的委屈和苦水,望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早已忘记了饥饿和疲劳的红军将士们也在流泪。
消息很快传开,几乎传遍了海阳的每一个角落,也传进了说不上是惶惶不可终日,还是坐立寝食难安的海阳县城中那些官员和豪绅们的耳朵里。不灭掉俄国洋毛子,就难有安宁。灭掉俄国洋毛子,大清兵当然指望不上,自己组织的团练也不行,唯一的依靠,就是眼前的这支中国人自己的军队。天朝红军才是专杀一切侵略者的仁义之师。
“谭将军大人,鄙人代表海阳县全体官绅士民,一致请求贵军移驻县城,我们甘愿接受天朝的节制。”海阳县知县双手捧上县衙的大印,表情真挚。
“是啊,天朝红军是仁义之师,我们海阳各地团练也愿意随同贵军一起去杀尽霸占我们胶东的洋鬼子,就像贵军公示的那样,尽一份我们作为同样的中国人的气力。说实在的,我们的练勇中大部分都是来自荣成、文登的逃难青壮。”几个团练首脑也纷纷表态。
谭绍光点点头,“满清的军队也曾说他们是仁义之师,其实仁义不仁义,那不是自己依靠自己的一张嘴自吹自擂出来的,而是由我们的人民来说了算。”
说着,他冲着海阳的官绅们拱了拱手,“不过,诸位的好意我们深领了,由于战事紧迫,我军不能长时间住在此地,县城我们也就不进去了。沙俄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疯狗,咬起人来入骨三分。海阳的练勇们都是好样的,面对沙俄的劫掠,他们尽到了自己的义务,付出了自己的鲜血,因此,我们也不希望练勇们再去牺牲宝贵的生命,还是留下来维护好地方的安定,协助于县令履行职责。对付沙俄鬼子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解决了。另外,我们也会是当地安排一些人留下来,协助诸位一起来完善咱们自己的政权,妥善安置好地方的百姓。说实在的,我们虽然对海阳的情况来之前略有掌握,可海阳眼下如此众多逃难乡亲们的生活惨境,还是叫我们感到震惊。我们已经命令勤务部门拿出部分的粮食、物资来援助他们,也希望于县令及诸位乡绅急百姓之所急。团结力量大啊,只要大家都伸出一把手,困难就会过去的。等到沙俄鬼子一完蛋,什么都会重新好起来的。”
“唉,对过去的事情说来真是惭愧!”于县令的脸一红,随即连连点头,“谭将军放心,贵军能够从远征的将士们口里舍出粮食和物资来,我们要再舍不得出力,那就不是人了。”
“呵呵,严重了,谁都有父母,谁都会有儿女,叫他们忍饥受饿谁的良心上也都过意不去。在这里,我代所有来此避难的贫苦百姓们向诸位道谢了!”谭绍光边说,边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于县令和几个乡绅做了个揖。
“不敢不敢!”一个老乡神连忙还礼,“是贵军要给我们所有中国人找回我们中华上国的颜面,该我们谢谢您和您的将士们才是。”
谭绍光一把拉起又要作揖的老乡神,笑了,“都是一家人,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相互客套了。”
“是啊是啊,一家人了,就不客套了。”老乡神很是有些开心,他看看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将军,想了一想,“谭将军,此去文登、荣成地势复杂,山路崎岖,我们没有更多能帮助贵军的地方,就替贵军组织一些年轻又识得路径的练勇们给你们引路吧,这样可以少走不少的瞎道儿,更快、更安全地去消灭洋毛子。”
“好,这个建议我接受了,我们正在安排找带路的向导呢,这下可是省了我们不少的事情。”谭绍光惬意地笑了起来。
谭绍光率军离开海阳,开始穿梭于大嵛山麓的时候,韦正已经跨过潍河,一脸轻松地站在了胶莱河西岸。
他的周围,红旗飞舞、人欢马嘶。东岸,是控制了渡河点的红军先头部队的阵地,到现在那里还没有任何交战过的迹象。显然,平度城内的少量清军并没有主动出来自讨无趣。宽阔的胶莱河上,一个个木筏、大小船只穿梭不断,大批的红军队伍正在渡河。他的身后,潍河上同样也是在上演着一般的热闹景象。
这是在昌邑、潍县(今潍坊)、安邱(今安丘)一带经过数日充分休整和准备的红十军,开始浩浩荡荡的东进。
“报告军长,南线我四十三师及四十四师一部,昨夜渡过潍河,经过两个时辰激战,今天拂晓已经攻取高密,胶州满清守军也开始弃城东窜。”
韦正看看疾驰而来的这一小队满头热汗的传令兵,笑着点点头,“好,回去通知你们师长,军主力正顺利渡过胶莱河,即将发起对平度的攻击。告诉你们师长,把高密、胶州及其它一些小据点的清扫事情都交给后面赶到的友军,你们即刻按计划渡河收复即墨,然后迅速向莱阳转进,与军主力相互呼应。”
“遵命!”传令兵们随着话音,绝尘而去。
韦正看看身边儿的参谋长,“该我们上船了,马上通报方面军总部,当面的清军斗志薄弱,我军目前的行动极其顺利,一切都在按照方面军总部的计划进行。”
他登上了渡船。
此刻,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胶莱河河面泛着灿烂的阳光,湿湿的清风迎面徐徐吹来,吹得人心情更是格外地舒畅。攻打平度、进军莱州,之后呢?之后他当然还得看看,或是好好地欣赏一下那个传说中的人间仙境——蓬莱。现在是到了要光复胶东全境的时候了。
立在船头的韦正想到这里,不由得向东南望去。远处的大泽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却仿佛看到了山的那边儿的崇山峻岭间正马不停蹄在疾进的红一军和教导旅的长长队伍。他叉着腰的双手不觉使劲儿地攥了攥。
“军长,是不是又想沙俄洋毛子了?”一个侍卫看着军长的那副神态,嘿嘿地凑着趣儿。
“呸!”韦正转过头来,跟着就狠狠地朝河水里吐了一口,脚下一跺,两手一挥,“我想他们?我倒是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拉过来,按在这胶莱河喂了王八了事。”说完,他看看满船的将士们,不禁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莱芜县城,早已没有了战争阴云的笼罩。街面上,零零散散的还能看到一些肩扛着刚刚从新的“县衙”那里领来米面的人们。在两边儿邻里嬉笑的目光注视下,他们的脸上流露着喜庆的同时,又不免有些羞涩。这是分粮时一直担心将来会变天,而没有及时去领取自己那份救济粮的一些人。
不过,随处可见更多的还是脸上挂满着舒畅的笑的百姓们,他们或是忙着自己的活计,或是聚拢在一起,听着中间一个年轻的红军士兵在讲述着什么。他们的目光中有时透露着新奇,有时是快意,间或的还有羡慕。听讲中,有人会时不时地偷偷拉上一把自己身后还背着的那根大辫子,脸上泛起一种不自然的表情。
街角处、巷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孩子们天真的戏耍声。
距离已经变成莱芜县人民红色政权的原满清县衙不远的一处院落里,是红三方面军的总部。就在大门的一侧,一群孩子们在玩着一种跳绳的游戏,嘴里唱着欢快的歌谣,“是我天,是我地。是我兄,是我弟。浩然血,乾坤气,大同天下太平旗!”
门前的侍卫及来来往往的红军官兵们,随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欢笑,脸上洋溢着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光彩。
这是一个不算很大的院落,却很忙碌。正房里,得到了韦正的禀报,再盘算着红一军和教导旅的行程,陈玉成和他的同伴们开始把眼睛转向了面前摆着的最后两盘菜,济南和青州城。
连续五天了,即为了吸引人们的眼球注意,给黄河北岸的对手制造出济南、青州还是坚固难克的假象,告诉他们天朝红军暂时还没有能力顾及胶东半岛的局势。同时,又为了给以后的总攻铺平道路,尽量减少攻城的损失,对于围困之中的两座坚城济南和青州,陈玉成采取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策略。
对济南,他是围而不打,当然,这个不打指的是对城里,城外点点狼烟、放放大炮,铺天盖地的搞搞类似于攻城演习的过场什么的,那还是要做的,不然也没有济南被久攻不下的气势。只是与此同时,陈玉成指示前线的李侍贤,不停地向城中送劝降书、散发天朝公告。尤其是还利用曾国藩与山东巡抚匡源之间的老熟人关系,从徐州北方行营总部拿来了曾国藩写给匡源的亲笔书信,对匡源单独开小灶。在书信里,曾国藩对其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奉劝这位原籍胶州,被乡里曾誉为是“神童”的现任巡抚,能够认清形势,在没有援军,也不可能会有援军到来的最后时刻,能为山东百姓早日脱离战争的深渊做些应有的贡献,更不能因为他对天朝的个人成见,而拖滞了天朝红军光复被沙俄侵占的胶东的步伐。
身处绝境的匡源进退两难,他在想,在矛盾。陈玉成在等待,他要把一个完完整整的济南的拿下来,不损伤它分毫,以迎接未来的天朝与满清的和谈代表们。等待中,他又去对付青州的那个恩华。
镇守青州的满洲副都统恩华是个死硬的家伙,再加上青州城内事先击中了大批来自胶东莱州、胶州等地的团练,恩华对围城的天朝红军更是肆无忌惮、死下心来要做困兽之斗。
于是,数天来,在天朝红军昼夜不停地对青州的城头进行凶猛的炮火打击,不断组织起一次次的佯攻,迷惑、疲惫、消耗和威慑城上守军的同时,陈玉成还第一次发布了悬赏令,“青州一战,只要恩华狗头一颗,所有军民人等,只要有拿下恩华之狗头者,天朝必将予以重赏”。
现在,已经是到了要收场的时候了。
“英勇的天朝红军将对青州城发起最后的总攻,凡城内守军,无论满汉,倘若不能有机会出城归顺,则只要不上城协助恩华妖头,天朝红军破城之时都将既往不咎。一切继续坚持其顽固立场的官兵及反动地主团练成员,都要慎重考虑,不仅是你们的自身性命难保,你们自己的家人恐怕和你们同样,也是难逃干系。天朝红军已经开始向胶东进军,新帐老帐会一起清算……”
看着方面军总部对城内守军即将发布的最后公告,青州前线总指挥老将曾水源,红八军军长潘起亮不约而同地笑了,“陈总,何必还要等,只要你一声令下,青州城我们保证一天之内拿下。现在城里不时会有偷跑出来投降的满清兵和练勇,恩华就好像是‘疑人偷斧’的农夫一样,不仅是看着他的邻居猜忌,他看着城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多加上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有人瞬间会取下他项上的人头,来向咱们邀功请赏,估计睡梦中他也会睁着半只眼。东线红一军、教导旅把沙俄洋毛子赶下海,在这里,我们干脆像杨辅清将军指挥的兰封战役一样,直接把恩华这一拨子混蛋都赶到黄河里去喂鱼算了,还省的周盛波之类埋怨自己在水晶宫里太孤单。”
陈玉成眨眨眼,笑了,“没那个必要吧,哈哈……告诉将士们,吃好、喝好、休息好,养精蓄锐。城里的清兵已经被打糊涂了,根本摸不清我们的意图,再给他两天的时间,我想恩华那个狗头也舒坦不到哪里去了,没准儿在他看来,活着也未必就会比死了更好受。”
说着,他又看看李开芳和李侍贤,“匡源提出来要我们派出个在山东必须说了算的官员进城,去和他们详细商谈受降事宜,对这件事你们怎么看啊?”
李侍贤右手中的马鞭子在左手上轻轻地敲打着,“我想,匡源耍滑头的心思不会太多,也许他就是想顺便看看我们这些人的胆气,我们如果不答应他,好像我们反倒胆怯了一样。”
“恩,是这个道理,值此大兵压境之际,他提出这个要求,更多的可能还是给自己在手下们面前找面子。”陈玉成点点头,“我看这样吧,你们诸位都各有各的职责所限,现在也就我清闲,还是我亲自进城一趟。”
“这可不行!”李侍贤、李开芳、曾水源、潘起亮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玉成啊,作为三军统帅,你的责任重大,倘若有个闪失,何以向全军交代?”李开芳连连摇着头,“对匡源这种人,理也可,不理也罢,既然决定接受他们的请求,我看,要去谁都不用去,还是我去最合适。我马上要去北方行营了赴任了,而且暂时还是方面军的副总指挥,面子也足够大了。”
“呵呵,没有那么严重,”陈玉成微微地笑着,“匡源是个文人出身,显然是在和我们玩一个文字游戏。他所说的那个能在山东说了算的官员,其实明摆着就是指的我。从开始到现在,我写给他的书信前后已经不下三四封了,在他看来,我该说的都说过了,剩下的就是表现了。在如此力量悬殊的条件下,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会看得起他,更不会相信我会按他的想法这么做,好啊,那我就偏偏做给他看看。”
李侍贤等人面面相觑。
徐州,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北方行营的临时住地,林海丰拿着不久前收到的来自陕西红一方面军的详细禀报,反复地看着,眉头不时地在动。
屋子里坐着的还有四个人,左宗棠、曾国藩,行营情报部部长侯裕田,另外还有一个与曾国藩一样仍然留着大辫子,不同的却是没穿时下风行的长袍马褂,而是穿着一套蒙古服色,坐在了左宗棠上首,看上去已有五十多岁的老者。
显然,他们也都是知道了陕西公文的详情,曾国藩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沉思。侯裕田的目光紧盯在林主任的脸上,随着林主任的眉头挑动,他的腮帮子也在鼓动。而左宗棠面色忧虑地低低声在和那位蒙古老者交谈着什么。
“景寿这个家伙,临死临死的还给我们留下了这么个麻烦。”林海丰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看面前的四个人,淡淡地笑了笑。
红一方面军主力出秦岭,不可谓不是声势浩大,对于陕西的满清政权及其武装来说,更是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可惜的是,偏偏他们遇到了一个一只脚已经踏在黄泉路上,却是唯恐天下不乱,期望着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为之殉难的满清逆贼景寿。
在景寿的挑拨和纵容下,在一些汉民族败类的推波助澜下,在少数回民暴徒的恶意迷惑下,陕西回民对汉人的仇视,几乎进入了疯狂的状态。
朱锡琨所率领的三个师主力由渭南转向,开始进攻西安的时候,与此同时,宝鸡、眉县、扶风及甘肃宁夏府等地的清军纷纷也在涌向西安。
按照全盘的部署,当黄再兴由陈仓出关中的大军出其不意一举拿下陈仓后,继而又迅速攻克宝鸡,就当红军主力顺利地开始挥师东进西安的时候,却意外地遭遇到了来自凤翔、扶风、岐山一带上万回民武装的迎头拦击和侧翼的骚扰。其中蛊惑回民武装与天朝红军拼死作对的,恰恰就是那个由渭南被红军击溃,一路跑到大荔,又被迫西窜的任武。
为了实现红军在关中的初始战略意图,红二十一军军长林绍璋尽管率领红八十三师及马左卫义军,在渭南以西对任武及其它回民军进行了有限度的自卫还击,并一举收复同州府治大荔。可是,由于事先的政策规定,也为了避免与回民武装日后会发生更大规模的冲突,林绍璋所部对于前来捣乱的回民军,也仅仅采用的是一种驱散式的打法,却没有像对待满清武装及其反动团练那样痛下杀手。他只是希望回民军能够借此接受一点儿教训,好自为之。
然而,对于任武这种败类来说,天朝红军的善意并没有使他们警醒过来。他们却是自以为红军没有一口吃掉他们的实力,从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报复红军,公开宣称要与红军为敌。
林绍璋、马左卫进占大荔,面对坚城,任武等不敢寻衅。西安城下的红军部队有满清内外的大军夹击着,他们也不想直接去趟那个混水,以免别人拿他们与满清的“暂时蜜月”来说事儿。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由宝鸡东进的红军。他们与满清军心照不宣,直接接管了扶风、岐山两县,积极充当了满清军队的西部屏障,并妄图在长途行进中的大队红军身上讨到便宜。
黄再兴受阻了。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与当面的回民武装谋求和解。直到对方连续杀害红军两次派出的协商代表,并残忍地将被剖腹剜心之后的红军代表头颅高高悬挂起来,借以威胁、恐吓红军,且佯作和谈,暗中多次袭击红军营地的情况下,在忍无可忍之际,黄再兴被迫命令红军各部奋起反击,强行突破回民军防线。
然而,为此西线红军主力却失去了宝贵的数天机动时间,从而导致西安方向朱锡琨部在得不到西线主力策应的情况下,陷于了攻防两顾的艰难境地,西安城下一时打成了胶着战。在前有坚城,后有满清援兵的困苦环境下,朱锡琨不仅被迫放清军一部进入西安,自身还蒙受了不该有的损失。倘若不是随后秦日纲带着红二军其余各师及红十四军陆续迅速出库谷道,投入战场,朱锡琨很有可能就要遗恨西安城了。
西安拿下了,作尽了孽的景寿走投无路,自缢身亡了,穆荫也终成了天朝红军的战俘,可原定计划从清剿外围的咸阳,到攻克西安,至多只需要五天就能够彻底解决的战役,却整整用去了十天。十天之内,红军将士仅阵亡者一项就逾数千。如此惨重的伤亡,是自从红一方面军所属各部离开广东以来前所未有。
不过,回民暴动的危险程度到此还远远没有完结,暴动已经在向着大规模的暴乱演变。
任武的败兵一路烧杀退入宁夏府,沿途汉族村镇无一不遭洗劫,凡他们所过之处,就好象是遇上了铺天盖地的蝗虫,一片瓦砾、生灵皆无。在天朝红军的自卫还击面前碰得头破血流的任武,变成一个恣意践踏汉人平民生命,舔舐着无数汉人鲜血的恶魔,却一路狂吠“太平军就是一群喝穆斯林血,生食穆斯林肉的匪徒”。
于是,随着一个又一个别有用心者的极力煽动,宁夏接着又跳出来了一个比任武更残忍、更凶恶万分、更丧失了一切人性的匪徒——白彦虎。
与满清政府早已沆瀣一气,企图借此乱世,趁着满清制造的权力真空,在宁夏继之是西北诸地实现其穆斯林绿洲梦想的宁夏灵州同心城回民首领王大桂、周洁,串通平罗回民头目马万选,假借保卫宁夏回民不受汉人杀戮的名义,挑唆部分回民义勇跑到了泾州的灵台。在全力投入到对汉人村庄的洗劫同时,他们暗中选派了年仅十八,却是嗜血如命,从陕西同州避乱逃至同心城的白彦虎,利用卑鄙的手段,暗杀了被调至灵台驻防的平远所(今同心预旺镇)清军把总、回民马兆元,并把马兆元的死推倒了天朝红军的头上。窜弄一些死党假作证人,声称这一事件完全是天朝红军的奸细作为。
一个回民,能在满清的官府中混上个一官半职,在当时那是要有“很大的德行”才可以做到的事情,同时也是族人中的骄傲。因此,马兆元的死,顿时引起更多回民的骚乱。号称是在回族中具有很高声望,不仅“远近回民皆悦服”,“奉之若雷电鬼神,莫敢有异”,而且还是“各地回众皆观望宁郡举止,以划顺逆”,“率以金积为向背”的哲赫忍耶派教主马化龙,趁机在宁灵厅的金积堡宣布暴动,轻易进入了已经基本上可以说是一座空城,其实也是景寿临死前故意留给他的宁夏府城。宁夏府城一时成为了陕西、宁夏乃至整个西北回民暴动的指挥中心。
面对烽烟四起的回民暴动,打又痛快地打不得,和谈屡遭拒绝,红一方面军身处两难境地。不仅已经兵出陇右林凤祥所率大军的西进攻取兰州府的战略意图达不到,就是已经前出同州,发兵鄜州、延安府秦日纲的东线部队,也是频頻遭遇回民军的骚扰,举步维艰。各路红军部队不得不一面与清军作战,一面还要顾及各地的汉族百姓免遭涂炭,与回民军纠缠。一支支原本犀利无比的强悍武装力量,无奈之下变成了包袱重重的臃肿、疲惫之师。
延安府还未下,天朝红军几乎就快没有了与满清残留在陕北余部争斗的余地,他们主要的任务竟是在不得已之下转到了撤退、保护和安置无数汉族平民的方向上。他们不断地要在一个个的城内驻军、归拢四乡的百姓以躲过民族仇杀。所有天朝红军占据的县城,都成了人满为患的大型难民营。倘若所有的平民都能够看清楚形势,自觉自愿地暂时撤离久居的故土还好说,遗憾的是,就是在这种一个个家庭都面临着要被灭种的残酷境地下,一些汉人非但没有拿起武器自卫的勇气和意愿,居然还有人贪恋残破的家园。为了他们,有多少红军将士吃尽了一股股飘忽不定,专以杀人为乐趣的所谓回民军的苦头,只怕是难以统计。
红军遇到了一个艰难的环境,红军的铁拳也在遭受到不断被分散的威胁。单以鄜州中部县(今黄陵县)桥山为例,那里竟然就牢牢拖住了红军的一个师,想动也动弹不得。
暗杀了马兆龙的杀手的白彦虎,一夜之间就被哄抬成了所谓的回民英雄,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嗜血狂带领一帮同样的穷凶极恶之徒,既不去会去与满清或者天朝红军真正地抢夺任何的地盘,也没有任何的大志,他所做的一切就只有一个目的,杀汉人,见到红军要杀,遇上老百姓那更是杀的顺手。
杀到了极致,他竟然顿生狂想。
趁着秦日纲率军攻打延安府城里正坐山观虎斗的延安总兵冯景尼之际,白彦虎纠集起任武再次杀出宁夏,直奔鄜州中部县的桥山,丧心病狂地一路叫嚣着,要一举铲平造就了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伟大的黄帝的陵寝“黄帝陵”。
要想杀尽汉人,就要先掘了他们的祖坟,白彦虎对这一点看得倒是很明白。不过,比他更明白的还是任武。经过“高人”的指点,一直也没有在红军身上讨到大便宜的任武,现在知道了单凭自己这点儿力量那绝对不是红军的真正对手,他也明白了天朝红军在尽量避讳着的是什么。他甚至明白,为了叫更多还处于观望状态的他的同胞们一起投入到眼下这场反汉的大浪潮中来,就只有引发与红军之间的更大冲突,流更多的血,制造红军大量剿杀回民军的事实,而这个目的,也只有用眼下的这种方式才能够达到。
白彦虎、任武的这一举动,似乎又是打在了秦日纲和黄再兴的软肋上。临时划归一方面军建制的红二十一军承担着潼关及沿黄河一线的布防,为进军陕北的秦日纲红二军、红十四军、红十八军提供侧翼保障。而红十三军除去一部配合红十六军主力及马左卫义军监视依旧坐守在扶风、岐山城内不动的回民军外,其余各部都已经完全成了分布在各地的守备部队,他们要预防来自回民军的不断骚扰,要维护北进大军的后勤供应线。
秦日纲深知坐镇西安的黄再兴手上,唯一还有的部队也就是负责转运物资上来,承担着西安、咸阳一带警备任务的红二十军两个师,黄再兴无兵可派。而驻守中部县城的也只有一个团的兵力,他们要保证集中在县城里那数十万生灵的安全,至于能够派出去守卫黄帝陵的部队还能有多少,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于是,他只能下令邹国剑亲自率领红二军主力六师,即刻掉头南下增援。
中部县城往北不到三里,就是素有“天下第一陵”美誉的黄帝陵寝。黄帝陵深藏于桥山古柏之中,背靠七沟八梁的盘龙岗,南与沮水河彼岸的印台山长寿山、相望,东有龙湾,西有凤岭。清亮的沮水由南到北三面将中部县城与桥山环抱期间。细细望去,以黄帝陵为中心周围是众山环拱,一座座山峦东西对称,又山山回头,左卫右护,真可谓是天衣无缝。而更令人赞叹不已的是,如果远眺桥山,它就宛如是一条巨龙,盘空而游。南山如卧虎伏身,陵东凤凰山,犹如凤凰展翅欲飞,陵西的玉仙山,其形好似万年神龟。
就在这鬼斧神工,堪称是“华夏地貌一绝”的山色里静静安息的先祖身边儿,一场腥风血雨却难以避免地发生了。
由城西凤岭,县城,再至城东的“轩辕庙”,天朝红军黄帝陵警备团为了防备意外,早就预先设置好了三个相互支撑的防御点,封锁了进山的道路。
面对占有绝对优势而又疯狂无比的白彦虎、任武两军,红军黄帝陵守备团团长吴鼎禾仅留下了团部的直属部队在城中百姓协助下守御城池,而他自己则亲自带领三个战斗营出城部署于县城的东西两侧。这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激战,分不清,也没有必要分清到底是谁先出的手,近千的红军健儿用他们的生命在这里捍卫了一个民族的尊严,作为真正的炎黄子孙,他们永远地倒在了自己先祖的身边。
池水很清,微波荡漾,让人或许会疑为是西湖的印池湖水也被英雄们的血水染红了。尽管黄帝陵守备团的阵地上最后仅仅剩下了几十个伤痕累累的勇士,而他们却死死挡住了当面匪徒们的脚步,为主力红军的到来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邹国剑带着红六师及时赶到。在主力红军更凶猛、更犀利的优势装备面前,狂妄的白彦虎、任武退缩了。数千他们自己死难同胞的鲜血,终于叫他们又明白了一个真理,他们的梦想永远难以实现。
白彦虎、任武带着一万多残兵败将逃了,不过却没有逃远。他们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红军的对手,可他们不怕,因为他们知道红军暂时还不愿意对他们赶尽杀绝。他们不仅不能走,还要赖下来,还要用自己的“被屠戮”去讨的更多同胞的怜悯,继续与红军对峙,就是不能叫红军在陕北轻易得手。一旦红军完全控制了眼前的局势,打跑了剩余的那些满清兵,那就随时会有机会转过头来对付他们。为了得到心底里那个穆斯林绿洲的梦幻,只有叫天下大乱起来,才能拖住红军的后腿,才能逼迫天朝政府就范。
在这里,他们又再次主动充当了满清的帮凶。
正是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下,红一方面军的首脑经过认真研究和仔细权衡,决定放弃原有战略。除去陕北的战役继续坚持打下去,他们暂时放弃了西进兰州的计划,全线转入防御,充当这场民族冲突的隔离带。
同时,黄再兴再次通过云南组织派来的回民工作队中马复初、马如龙等回族上层人士,向宁夏马化龙驻径州的代表郑重提出,“鉴于少数别有用心者的破坏,导致我天朝红军数次被迫向挑衅者还击,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陕甘回汉民族的整体利益。为了缓解回汉民族间随时可能爆发的更大的冲突,为了广大回族兄弟本身的利益,目前尚滞留在扶风、岐山两县及企图毁灭中华始祖黄帝圣陵的一切回民武装,在限期内必须完全撤进宁夏,否则天朝红军将予以彻底地歼灭”,同时,又表示“天朝陕西政府同意并希望陕西、陇西境内的所有回族平民兄弟按其自愿迁移宁夏境内,以规避不必要的损失,宁夏府将作为完全的回民兄弟聚集区。凡不愿撤离的回族平民,天朝政府将保障其生命及一切财产的安全”,并承诺,“天朝红军的根本敌人是欺压在我们中华各民族人民头上的满清入侵者,只要宁夏府及各地回民军放弃屠杀汉族平民,保证各地汉族平民安全迁出回民集中区,天朝红军将仍然继续与回民兄弟和平共处,并在双方没有进一步协商的情况下,绝不进入宁夏”。
“唉,真没有想到天朝的红军能够如此的仁至义尽啊!”身着蒙古族服饰的老者望着林海丰,叹息了一声,“回回们有多么的凶狠,多么的难以安抚,在陕甘任内的那段时间里,我是早有体会了。林总指挥他们这么做,既是为了千百万汉族百姓的生命计,其实也是考虑了无数回回们的身家性命,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杀,既然善意不受,那就杀服了算。”左宗棠握紧拳头,咬了咬牙,“我们汉人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有一次次的伤痛。”
“先礼而后兵,天朝红军一次次的退让,他们竟然得寸进尺,不狠狠杀一下他们的威风,只怕陕甘永远难以安定下来。”曾国藩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到,“他们既然如此残暴地对待汉族平民,又公开跳出来阻碍我军光复陕北诸地,那么,即使单单把一个宁夏府让出来,也不会满足他们的贪欲。我想……我想这样反倒会激起他们更大的野心。”
“是啊,历来对于这些野蛮之徒,最好的办法就是清理干净。”蒙古老者看着曾国藩连连点头,“眼下这么做,很有可能是于虎谋皮啊。”
林海丰看着蒙古老者点点头,“是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拿起水杯,又放了回去,再拿起烟斗,却没有装烟丝,只是空叼在嘴里。他习惯性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取下烟斗,“鹤汀参议说的也许是对的。”
他把烟斗放到鼻子底下,闻着,“鹤汀参议,蒙古境内应该也有汉民吧,莫非他们也能给蒙古兄弟带去灾难?”
这位被称作“鹤汀参议”的蒙古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黄再兴由陕西派人护送来徐州的赛尚阿。他现在是北方行营的参议,也是筹备中的与满清谈判的代表团成员。听到林海丰的问话,他认真地想了想,“汉人还是有的,不过……好像没听说过汉人会闹什么事的啊。他们只是种地,还有一些是经商。”
“当然不会闹事,”左宗棠抬手一挥,“汉族把农耕带进了蒙古地区,教会了以前只知道游牧的蒙古人明白什么是粮食,粮食和牛羊一样也能填饱肚子,汉人会主动闹事?那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汉人能不受别人的欺负就不错了。”
“呵呵,是啊,是啊,”曾国藩微微笑着,“汉族惯于农耕,喜欢稳定的生活,除去像季高兄说的那样,在给其它地区带去农耕技艺之外,还带去了中原丰富的文化。这一点鹤汀兄可不要不愿意听啊,游牧民族是没有完整和五彩缤纷的灿烂文化的。就好比是满清,他们尽管对汉族文化深恶痛绝,恨不能彻底地一扫而尽才后快,可他们还是要尊孔拜佛礼喇嘛。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够令其它民族信服的文化嘛。所以,也只好如同大山里的猴儿,拉起别族的文化啊,信仰啊什么的当块儿人皮,叫别人看着他们似乎也是个人样。其实呢,除去他们的所谓高贵人种,他们是什么都不信,那些条条框框都是预备给别人的,让别人去相信的,借以保证他们对我们中华各民族的奴役而已。现在我是看透了,倘若满清真要有个自己哪怕稍微博大那么一丁点儿的文化,叫穷酸文人们觉得能稍微有点儿用,他们就会像剃发易服一样,强制推行他们的文化,乃至语言,那我们堂堂的中华可就是彻底的完了。”
说到这里,曾国藩似乎感觉自己的话已经离主题太远,不由得看了看林海丰。不过,他从正认真倾听着自己那番话语的林主任的目光中,却又得到了鼓励,于是接着说到,“海纳百川、容人乃大,这似乎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所谓优点。实际上呢,糟粕的东西倒是容纳了不少,好的方面却是寥寥。正像林主任常说的那样,汉族人数众多,可睡着的也多。只要有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生计,汉族人也是不愿意去做些什么冒风险的事情,总会把一个‘忍’字高高悬挂在自己的头上,可以和任何人共存。当然,要是再有利益驱使,那我们汉族人就更是什么都不问了,只要自己好就可以,从来不会想以后会怎么样。于是乎,也就有了汉民族把农耕等各种技艺带给了女真,于是有了女真的壮大,于是自然就有了到如今这二百年的屈辱。唉,我们这个民族,不经意间做的都是姑息养奸、于虎谋皮、引狼入室的勾当,而自己却活得浑浑噩噩的,从不觉醒。”
曾国藩又瞅了瞅左宗棠,“说来惭愧,曾某其实从前是很希望全天下的汉人都这么睡着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就像当初搞的那个什么湘军一样,大家都睡而我独醒,更多的人才能为我驱使。说实话,没有大批睡着的人的鲜血,你又到哪里去找那个红红的顶子呢。说了归齐,对西北的回族也是一样。我们是容人,为了与番邦之间相互沟通,我们汉人开辟了西北的贸易线路,也容下了外来的佛教,可惜我们自己宣扬、尊崇的儒教也好,道教也罢,没一样能留给人家。我们还容下了穆斯林教,几个穆斯林教徒就可以用时间来把一批批的汉人也消磨成了地地道道的所谓回教徒,这些可怜的教民,不学无术,甚至根本就没有几个人能闹明白自己现在尊奉的那个所谓圣祖到底在哪个地方,可他们却转而要把自己曾经的先祖们驱逐出这块儿土地。”
曾国藩停了一下,再次看看一只手里拿着空烟斗,另外一只手拿着烟荷包,却一直动也不动的林主任,“说实在的,我并不是厌恶这些回教徒,我也不想叫别人还会想起我那个‘曾剃头’的恶名。可我就是痛恨那些最初把这个什么回教弄到我们这块儿土地上的人。用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先来迷惑主人家的子女,其后再利用这些不孝的狗男女来向主人和先祖发难,谋得主人的全部家产。好啊,呵呵,真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啊,这和那些龌龊的盗贼行径又有什么区别?”
“曾某也知道,林主任是真的海纳百川,又容人乃大之人。林主任不喜欢对我中华内的其它民族动兵,您提倡民族平等。但是,什么事情都是要有一定的限度的。”曾国藩缓缓地站了起来,脸色有些红涨,“所以,我还是要说,杀,对这些东西,就是要杀的一个不留!曾某不才,可也不能白白吃了天朝小两年的米面,只要林主任放心,曾某愿意与季高兄一起,请命立即奔赴西北。不扫平回乱,不彻底安定整个西北,曾某绝不生还!”
林海丰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微微颤了一下。他把右手的烟荷包交到左手,冲着曾国藩连连招动,“曾参议言重了,快快请坐。”
看着激动的曾国藩坐了下去,他微微地笑了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曾参议呢,如果不相信你曾参议,咱们还会坐在一起商讨天朝的军务大事?只是什么事情都要从长计议。”说着,他又转脸看看左宗棠。
“林主任,我赞成涤生兄刚才的说法。”左宗棠看了看身边儿的赛尚阿,“回族的历史渊源与蒙古、西藏完全不同,他们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永远都是我中华的一部分。尽管他们还没有公开喊出要建立他们自己的穆斯林国家,可他们眼下的行为就是暴乱,就是企图自成一国,脱离我天朝的管辖。对这种行径,断然不能姑息,否则还会有人效仿。”
林海丰点点头,“你和曾参议的意见都不能说是错。不过,我还是赞同一方面军他们的决定。毕竟真正唯恐天下不乱的还是少数人,而正如你刚才所说,他们还并没有公开喊着要分裂出中华。因此,我又犯了适才曾参议说的那个‘忍’字了。要忍耐,要考虑到现在一旦真要大打起来,那就是良莠难分,会导致更多的回族平民遭受涂炭。这是我们天朝,尤其是共盟会所不愿看到的局面。慢慢来吧,早晚大家都会明白过来的。你们看看,鹤汀参议以前和不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死对头吗,呵呵,现在还不是坐到了一起。”说着,他冲赛尚阿开心地笑了笑。
赛尚阿的脸微微红了些,“天朝才是我们各民族的共同福音啊!有了这样的一个天朝政府,我们蒙古族的复兴和子孙繁衍也就有希望了。”
“一个民族的复兴,不是依靠谁的问题,而是要自己知道荣辱。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汉族人倒是多,几万万,唉,可是都要睡的糊里糊涂的,人再多又有什么用?”林海丰终于想起来给烟斗里装烟丝了,他一边儿缓缓地动着手,一边儿看看面前的四个人,“西北的回族兄弟多数还是好的嘛,要尽量地先争取他们。红一方面军的一些付出总会有回报的,会有更多的人能够看清楚,我们天朝红军才是中华民族的希望,他们不仅可以承受任何的困苦,还能够肩负起更大的重任。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都会有自己的信仰,我们不能去干涉谁。但是,有一点那是真正的道理,就是任何一种信仰也不能建立在大多数人民的痛苦之上,更不能成为一种精神上的鸦片,去麻醉和愚弄人民。谁这么做,谁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主任,既然按照一方面军提交的方式去做,是不是应当从二方面军再抽调一个军进入陕西?”左宗棠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有些内心不安地建议着,“单单一个陕西回众就过百万,再加上宁夏回众,不算甘肃,这个力量就已经足够庞大的了,一方面军手上现在仅有八个军的力量,只怕难以应付。”
“没那个必要。”林海丰摇摇头,点燃了烟斗,“林凤祥、黄再兴他们能提出这个方法来,就会有他们自己的打算,我相信他们。就按照他们的建议给杨、石两位委员长致电,并同时表明我们的态度。请求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开动一切宣传机器,公开陕西白彦虎、任武之流的暴行,声讨他们,叫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什么是灭绝人性。”
“好吧。”左宗棠答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勉强。
林海丰笑了笑,转脸看着曾国藩,“曾参议啊,我这两天可是大有江郎才尽之势了,脑瓜子晕晕乎乎的,还是您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写上一份介绍陕西目前状况的文章交给行营的《前线报》吧?正好借此机会教育教育全体将士,不要以为和谈即将要开始,那就可以万事大吉,革命成功了。我们前面的路还长着呐,也更艰苦。”
“好,”曾国藩高兴地点点头,《前线报》是在他一手主抓下诞生起来的,能看到每天都由自己亲手撰写的文章,那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情。尤其是最近以来他还是很认真、深入地研究了天朝共盟会的有关理论,用林主任的话来讲,他的文章写的是越来越犀利了。
林海丰与左宗棠等人,接着又开始就即将与满清所展开的和平谈判,进行了详细的商谈。
晚饭的时候,北方行营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宴会,招待刚刚由天京而来的孔昭慈。
“真是喜事连连啊,”宴会一开始,林海丰高举酒杯,望着济济一堂的官员们,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喜悦,“昨晚,我们刚刚欢迎了为了千万黎民百姓免遭战火**,为了共同驱逐满清入侵者复兴我们中华,而毅然临阵起义的,我们天朝人民真正的蒙古兄弟赛尚阿将军。今天,我们又迎来了孔昭慈先生。在台湾,孔先生看透了英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却以鸦片对我们的人民所进行的大肆身体毒害和恣意经济掠夺的狰狞面目,也彻底认清了满清腐朽政府为了自保,宁愿出卖一切的丑恶嘴脸,最终选择了走上革命道路的壮举。孔先生的起义,不仅是为天朝收回本该就属于我们中华民族版图的台湾岛,尽到了一个中华民族子孙所应尽的义务,还为其先祖,创造我们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先驱孔子先生,又增添了一笔浓浓的光彩,无愧于孔家后裔的荣誉。为了中华各民族的团结,为了中华各阶层的团结,为了消灭一切骑在我们中华民族头上作威作福的我们共同敌人,干杯!”
上个月,孔昭慈与林万青交割了台湾的一切事项后,首先被林万青安排乘船去了上海,在上海停留了两天,又由上海搭乘火车到了天京。在天京,孔昭慈受到了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杨秀清委员长、石达开副委员长,及天朝共盟会主席天王洪秀全,副主席郑南极其热情的接见。不仅如此,《新天京报》、《红星报》还以“孔子后裔、和平功臣”为题,用巨大的篇幅,高度赞扬了孔昭慈的爱国壮举。
从台湾到徐州,一路之上,孔昭慈的耳朵里早已经灌满了眼前这位被更多的人还习惯地称之为安王殿下,无论是各级的官员,还是寻常的百姓,都把其奉若神明,一提起来情不自禁地就会把腰杆挺得直直,眼睛里各个放射着异样的光彩的林海丰主任的鼎鼎大名。如今,在北方行营,在数十位天朝官员的面前,现在又接着能受到这位林海丰主任的赞誉,尽管这里的宴席远远没有天京的丰盛,也没有天京的那种气派,可孔昭慈的心里却是舒坦至于,又更加感觉到荣耀万分。怎么能不荣耀呢,眼下的天朝政府,已经把数以百计的汉奸永远地钉在了各地孔庙前的耻辱柱上,只要他孔昭慈当时稍微有个三心二意,只怕早晚他也会落得这么的一个下场。真要是那样的话,那孔家祖先的脸可就真是叫他给丢尽了。
“孔先生,好好休息上两天,您就可以去济南赴任了。”林海丰致完酒词,坐下来瞅瞅曾国藩,然后看着孔昭慈笑了笑,“听说您也是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呵呵,这次去济南上任正好可以先顺路回乡安排安排。北方行营将安排曾参议陪同您,先去曲阜筹备个祭奠仪式。这是件大事啊,仪式要搞得隆重些,届时我和北方行营的官员都要参加祭奠,我们要与孔氏家人一起,告诉孔夫子老先生,咱们自己的疆土很快就都要回来了,一切外来的强盗都会在他的后代子孙们面前屈服、发抖,一个他所期望的真正的礼乐天下定将成为现实,以告慰老先生天之灵。”
“是,林主任百忙之中能够亲临鄙乡,这不仅是孔某及孔氏族人的荣耀,也是先祖的荣耀。”孔昭慈双手捧着酒杯,脸上虽然有些发烫,心里却是热乎乎的。
林海丰主任的这种安排,根本就出乎他的意料。真要说起来,历朝历代的官场都会祭奠孔庙,这对他来说不是件新鲜事。不管是谁,想维护自己对这个拥有数万万人口庞大天下的统治,就总会把他的这位先祖当成是一面大旗,或者不如干脆说是像块儿遮羞布一样地高高举起来。
问题在于眼前的这位林海丰主任与别人不一样。他和他所代表的天朝政府,绝对不会给孔家的这位先祖再冠以什么崇高的头衔,甚至连以前被历代王朝加在孔家这位祖先身上的种种光环都不会认可,这一点,从他们的言谈中就能够感觉到。“孔圣人”等等的言辞在他们的嘴里,那是根本就听不到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能亲自去孔庙祭奠,才真正的难能可贵。林主任是把孔家的先祖当成了一个对民族有着卓越的贡献,但同时又免不了会有种种过失的长者来看待,他的祭奠才是发自真心的。
“不过,我对孔先生可是有个要求啊。”林海丰侧了侧头,小声地凑近孔昭慈的耳朵说到。
孔昭慈一愣,呵呵地笑了,“林主任……”
“您的辫子可不能再留啊,”林海丰微笑着,声音压得低低的,“还要尽量地动员所有孔家族人在先祖面前剪掉辫子,恢复汉家的衣冠。不然的话,大家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您说是不?”
孔昭慈的脸火烧火燎的难受起来,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吴鼎禾没有参加北方行营这次宴会的资格。陕西的黄帝陵保卫战一结束,他就被黄再兴撤了团长的职务,甚至不管他身上还有着两处的刀伤,作为一名普通的信使就给赶来了徐州。
任务完成了,别人都回归部队了,他却唯独单单又给留了下来,据行营林主任的卫士传出话来,黄再兴参谋长在附带给林主任的信函中,简要介绍了他在陕西的表现和错误,至于如何再处置他,那要听从行营的安排。
吴鼎禾的左臂和前胸都受了伤,尽管不是很严重,可由于多日鞍马颠簸,伤口恢复的情况很糟糕。
味同嚼蜡地独自吃完晚饭,大夫又给换了遍药,吴鼎禾仰面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又在想自己的心事。这次被撤职,对他来说既感到正常,同时又觉得委屈。
正常的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他没有顾及方面军关于不能在与回民军冲突中首先动手的命令,他先动了手。不仅如此,尽管他守住了黄陵,可他的团队也基本上被打残了。冲这两条,作为一个团长,当众多的弟兄倒卧疆场,而自己却还活着的时候,论起来该怎么被处置也都不为过。
不过,叫他又觉得委屈的是,黄再兴参谋长并没有说明为什么要撤他的职,也没有听听他的任何解释,而只是像对待个没用的垃圾一样,一脚就把他踢到了徐州。自己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团长,居然闹到要由新成立的统管北方军政的北方行营来处置自己,莫非真是要追究自己首先向回民军开战的责任?杀一儆百地给别人看看?他不禁又由此联想到了当年流传军中的石镇吉事件。死,他不怕,当初既然能投身于天军,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可如果真要去为了那些所谓的回民军殉葬,他是一万个委屈。他和他的弟兄们所杀的,那哪里是什么回民兄弟,简直就是一群丧失了人性的豺狼虎豹。
二更天过去了,迷迷糊糊之中的吴鼎禾听到了门响。他没有睁眼睛,现在这种时候能来他这里的,大概除了那个一天中来了好几趟的大夫外,就不会有其他的人了。
“是睡了吧?”
“呵呵,身上有伤,又劳顿了数日,搁谁也是要累坏了的。”
“这个黄再兴,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呢,他可真够狠的。”
听到进门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低语,吴鼎禾发觉不对。尤其是其中那个男子的语气,那是一个几年前曾经聆听过,却一直珍藏在记忆中的永远难以磨灭的熟悉的声音。
安王殿下?他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果然是安王殿下!吴鼎禾先是一蒙,紧跟着又像被雷击了一样,腾地双手撑起了上身,“殿……殿下……”
“躺下,快接着躺下。”林海丰抢上前两步,赶紧按住要下炕的吴鼎禾,“身上既然有伤,就不必多那些没有用的繁文缛节了。”
“殿下,我……我的伤不重,我……”吴鼎禾望着心目中永远都是一脸和蔼的安王殿下,执拗地坚持不躺下去。
“那好,那你就坐在炕上别动。”林海丰无奈地笑了笑,坐在了炕沿儿,“白天的事情太多了,只好现在和夫人一起来看看你,呵呵,打搅你的休息了。”
“殿下、夫人,我……”吴鼎禾看着林海丰和正在桌子边忙着什么的夫人,声音哽咽。
“啧啧,不到二十岁就当了团长,为保卫黄陵,率领上千的弟兄就居然敢去与数十倍与己的敌人厮杀,而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大英雄,怎么这会儿倒是变得脆弱起来了?”林海丰看看吴鼎禾,皱了皱眉头。
“你看看你,怎么还在戏耍人家。”柳湘荷一边儿嗔怪着自己的夫君,一边儿把一盘红红的大枣放在吴鼎禾的面前,“甭听你们这个什么殿下瞎说,来,吃点儿红枣,这是牛宏升将军他们特意从山东送来的红枣,是补血的好东西。多吃点儿,伤也就好的快。”
“谢……谢谢夫人!”吴鼎禾红着脸,低下了头。
“呵呵,谢什么呢,应该的,没有你们在前线流血,那一个个的坏蛋哪能老实呢,你说是不?”柳湘荷见吴鼎禾不动,又把红枣盘子朝他跟前推了推,“来,吃呀,快吃,真的很好吃的。”
“是,夫人。”吴鼎禾蚊子似的答应了一声,拿起了一个枣子,慢慢地放到了嘴边儿。
“晚上的小米粥好吃吗,吃饱了没有呢?呵呵,其实那粥做的还真是蛮不错的,我也喜欢吃。哦,对了,连续跑了这么多天的路途,又是新换了一个地方,会不会不习惯呢?哎呀,这炕上铺的褥子是不是太薄了呀,一会儿我叫人再给你拿一床来。吃好,休息好,那伤才能好的快呢,你说是吧?”
面对殿下夫人这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的话,吴鼎禾除去惶恐和羞涩连连点着头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海丰看着柳湘荷的那个忙乎劲儿,撇撇嘴笑了,“你呀,这是和不是都叫你了,你这劲头啊,没病的也给你忙乎出病来了。”
“去去,人家又没跟你说话,”柳湘荷使劲儿撇了夫君一眼,又看着吴鼎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们是关上门说话,都是一家人,你可别怪我唠叨啊。你们这个殿下和那个什么黄参谋长一样,都是死狠死狠的,尤其是那个黄再兴,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人家,要是我啊,也要觉得委屈了。”
“不……不,夫人,我……”吴鼎禾此时的心里只感到火辣辣的热,他抬起头,望着夫人那张充满温暖的面庞,眼睛有些湿润,“不能怨黄参谋长,其实……其实就是我错了。”
“哦,那么现在你真的明白为什么要撤你了吗?”林海丰笑眯眯地盯着吴鼎禾那张年轻、又掩饰不住地透露着倔强的脸。
“卑职不该违背军令,而且……而且杀回人太多。我……”吴鼎禾喃喃地低下了头。
“这样啊,”林海丰的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那么你们到底杀了多少人呢?”
“四千多吧,”吴鼎禾抬头看看林海丰,脸上一红,“还没最后统计完,我就被……”
“呵呵,看来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反省好哦,也难怪黄参谋长要撤你的职了。”林海丰轻轻地拍了拍吴鼎禾的肩膀,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了,“我来问你,你驻守中部县的任务都是什么?”
“把四乡的回汉平民都暂时聚集在县城,妥善安置和保护,避免在纷乱的冲突中再蒙受损失。同时,还要坚决保障黄帝陵的安全。”吴鼎禾睁大一双迷惑的眼睛,望着他的安王殿下。
“好,你既然还记得你的任务,那我再问你,如果红六师不能及时赶到的话,按照你的战术部属,后果会是什么?”
“这……”吴鼎禾语塞了。
“这就是你真正的错误。”林海丰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呀,你过于刻板地执行了上级的命令,没有灵活机动地利用你当时现有的有利条件。中部县城内有数十万民众,上万的民众都已经主动武装起来协助你留在城内的几百号人守城。可你为什么不把百姓组织起来,一同去保卫我们的先祖陵寝免受破坏呢?杀人太多?亏你还说的出口。要么不打,要么抓住机会就打他个狠狠的。这是一次多么好的机会啊,如果全城都动员起来,结果会是什么,你怎么就不这样想呢?实际上呢,你几乎拼光了自己的部队不说,还放跑了白彦虎、任武这两个祸根。你看看他们有多聪明,邹国剑带着红六师刚一到,他们立即就跑出几十里,这还怎么打?”
吴鼎禾的头低垂着,一句话也没有了。
林海丰拿起个红枣放到他的手里,“打仗从来无定式,完成自己的任务方法多多,要随时地灵活掌握。不过,不管怎么样啊,你们还是用自己的鲜血来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是功劳。这次撤你的职也是应该的,发生了这么大的武装冲突,不管谁占理,我们不首先表示一下谦让的态度总是不行的。”
“是,卑职明白了。”吴鼎禾的确明白了,当初既然自己敢抢先出手,敢拼掉四千多暴徒,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把他们一勺烩呢?本来就是个背着抱着都一般沉的事情,却叫自己给弄成了一锅夹生饭。
林海丰看着真正服气了的吴鼎禾,轻轻地哼了一声,从炕沿上站了起来,“你们黄参谋长说了,本来老天是给了你一个晋升师长的大好机会,可你自己却白白地放弃了。他不想管你了,所以才把你踢给了我,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怎么处置?吴鼎禾挠了挠深埋着的头。听殿下刚才话里的意思,杀头是肯定不会的了,自己毕竟还是有功的。可眼下这官职也已经给撸了个精光,没有什么值得再处理的了啊?莫非……
吴鼎禾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他瞪大两只眼睛,望着双手叉腰在站起来的殿下,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地颤抖,“殿……殿下,您……您不能……不能开革了我啊……”
“真是个实心眼儿的人,”看着吴鼎禾惊慌失措的样子,柳湘荷捂着嘴笑了起来,“可别听你的殿下瞎说了,他是逗你的呢。”说着由衣袖里摸出封信轻轻放到吴鼎禾的手里。
“开革你?”林海丰也笑了,“那可真是要美死你了。过两天行营就要去济南了,你就接着留下来赶紧把伤养个差不多,然后拿上夫人的这封信,悄悄地给我滚到红军大学去,在那里好好学习学习,修理修理你这颗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说到这儿,林海丰停了下来,默默地看了吴鼎禾一会儿,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了,“你要永远记住倒在黄陵脚下的你的那些弟兄们,你欠他们的,要为了他们好好地学习,战斗!”
“是!”吴鼎禾双手把夫人给的那封信死死地抱在心口,头垂到了盘着的腿上,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忍不住地滚落出来……
喧闹的行营大院已经安静了。一轮弯弯的月亮高高地挂在了天空的正中,明朗,洁白。
月色笼罩着宽阔的院子,像是铺撒了一层的白色的溶液,映衬着缓缓向后院走去的林海丰夫妇,就宛如游走在宁静的银河之间。不时地,会有一波一波的裹含着暖意的微风拥来,又把浓浓的夜的清香覆盖在他们的身上,送进他们的鼻息。
回头望望已经黑了灯火的吴鼎禾的住处,柳湘荷的头轻轻倚靠着林海丰的肩头,“夫君,我想孩子了。”
“哦!”脑子里在想着什么的林海丰顿了一下,他微微扭转头,看看几乎是闭着眼睛在随自己挪动着脚步的柳湘荷,轻轻地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臂膀的手,“真是难为你了。”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宝宝抓动着两个小手,蹬踹着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丫,小嘴儿里还啊啊叫着的样子。”柳湘荷似乎没听见林海丰的话,“宝宝的眼睛可亮呢,会说话。唉,我都打听了,不管跟谁比也就咱们宝宝生下来的时候分量最轻。我一想到宝宝的那眼神儿,总觉得那里面都是些埋怨。只怕再见到宝宝的时候,宝宝会不认识我了。”
柳湘荷喃喃地说着,紧闭着的眼角儿有晶莹的东西在闪亮。
“哪有那么严重,”林海丰轻轻地笑了一声,“其实,孩子能生活在现在,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虽然他不能跟在我们身边儿,可想想当年那些跟随着天军从金田一路杀进天京的妈妈和孩子们,如今这种安定的日子岂不是太难得了。放心,有宣娇他们帮着带孩子,不会委屈了孩子的。等将来孩子长大了,他知道了爹娘当时所做的一切后,不仅不会埋怨,没准儿还要在他的伙伴儿们面前炫耀呢,‘瞧啊,咱从一出满月开始,就在为红色天朝做贡献了’,呵呵,多荣耀啊。”
“唉,就你能说。”柳湘荷无奈地摇摇头,“在天京的时候你一天到晚也看不上孩子几眼,离开不离开的当然都是无所谓。要是依你的心思啊,没准儿永远没有孩子那你才高兴呢。”
说到这儿,柳湘荷突然睁开了眼睛,一瞅林海丰,“夫君,你说也真是的,去年年底咱们回天京的时候,我都写信告诉爹娘了,而且还说咱们有宝宝了,请他们来看看。唉,爹不来好说,可娘硬是也都没来看看,看来我也是个没人管,没人疼的可怜人啊!”说着说着,她的心又酸了起来。
“你呀,你可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林海丰手指头在夫人俏丽的鼻子上轻轻一刮,禁不住地又笑了起来,“什么没人疼,我这不是疼你了吗。我看你是成了猪八戒了,到处乱耙。你也不想想,由长沙来天京的路途那么远,来回一趟要多不容易不说,只怕行路的时间比能呆在天京的时间还要多。来信里不是说了吗,爹现在是村里的农协头头,离不开,难道你就乐意娘把爹一个人丢下来天京?呵呵,我还看不出你那点儿心眼子,你不就是希望娘能来亲自帮你带孩子吗?等下次回到天京,我非得在宣娇那里好好告上你一狀,说你对人家不放心,怕人家带坏了你的宝宝。”
“人家才没那么说,”柳湘荷使劲儿一晃林海丰的胳膊,“就你会造谣。人家只是想爹娘了,就是想看看他们。再说了,外婆看外孙咋不好了,天经地义的。”
“好,好,夫人言之有理,”林海丰突然嘿嘿地诡秘一笑,“这还不好办,明天我就请咱们的左参谋长发道公文给长沙,命令他们把俺孩子的外婆八百里加急护送到天京去,好好照看俺夫人的宝宝,不得有误。”
柳湘荷轻声地笑了,“照看就不用了,其实,只要娘能跟咱们宝宝好好呆上几天,然后再送回去也蛮不错的。就是……就是人家不能亲手给娘做上几顿饭,陪娘……”
她闭起眼睛,憧憬了那么短短的一瞬,两只大眼睛又猛地一睁开,“恶狠狠”地盯着正嬉皮笑脸的夫君,“好啊,又骗人家是不,看一会儿回屋人家怎么收拾你的。”
她摔下林海丰的胳膊,嘴里哼哼着一转身。可跨出去的一只脚却突然悬在半空,身子一摇晃,几乎跌倒,原本粉白的脸也腾地红了。
对面有人。
“呵呵,夫人一会儿要如何惩罚咱们主任啊?太重了可是不行,那要影响天朝大局的。”
柳湘荷轻轻推开扶抱住自己的夫君,捂着蓬蓬直跳的心口,冲着前面大月亮地里迎上来的那人羞涩地一笑,“哎哟,真没想到啊,堂堂的左参谋长也学会躲起来偷听人家的说话了。”
“呵呵……夫人可不要冤枉左某哦,”左宗棠赶紧一拱手,又左右看了看,“左某可是在尊府门前等候主任大驾的,就站在这里一直没动,夫人刚才的话那可都是顺风自己飘进左某耳朵里来的哟。”
“哼,不和你们说了,都是些善于强词夺理的,咱说不过你们就是了。”柳湘荷嘿嘿一笑,赶紧自己先跑了。
“呵呵,左参谋长这是刚从赛尚阿参议那里回来吧?”林海丰笑着拉起左宗棠的手,一起走着,“不要总这么贪晚,免得劳伤了身体哦。”
“哪有那么严重,”左宗棠笑着摇摇头,“早了也睡不了,所以就去他那里坐坐。鹤汀兄一直是不绝口地称赞咱们对陕西回民的容忍和克制程度,看来一方面军眼下的这种处置方法,还是有好处的。”
“不错,尽管我们暂时要在部分地区遭受些损失,可只要事情的真相慢慢宣传开来,这对于我们争取蒙古、西藏及以后的新疆都会有极大的好处。”林海丰拉着左宗棠进屋坐下。
“是啊,”看着给自己端来茶水的柳湘荷,左宗棠欠身笑了笑,拱拱手表示谢意,然后看着林海丰想了一想,“白天的会后我顺着您的思路仔细想了一想,甘肃其他地区的回民虽然也有动作,可是他们对汉人的态度与集中在宁夏的那帮子人毕竟还不一样。所以暂时把宁夏放在那里也好,也免得这些人在我们没有做好防患之前窜入其他地区作恶。先抚后剿,分化瓦解,叫最后的顽抗者死而无怨。”
“呵呵,剿不剿的先放一边儿,至少对当前有利。”林海丰点上烟斗,“这次与满清的谈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估计僧格林沁一定会参加,内务部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安排,在做着相关的工作。我们这里也要充分利用好这次机会,争取与他多沟通,打好蒙古自治的这张牌。”
“是,涤生和鹤汀两位都与僧格林沁有些交往,借机会接触也属正常。僧格林沁这个人虽然是个武人,可心机还是有的,对满清也是一直的感恩戴德。不过,他对于眼下满清朝廷放任沙俄的种种行为颇为不满,这也正是我们可以抓住的缝隙。另外,此人与奕忻的关系非同一般,奕忻如今失宠,他不会没有兔死狐悲之感。只要按照我们事先拟定的谈判细节去做,呵呵,估计满清的彻底垮台距此不远了。”
林海丰笑了笑,吸了口烟斗,“明后两天吉文元就要从寿州赶来了,呵呵,他的工程兵可是不简单啊,福建马尾造船厂、厦门造船厂及相应的台湾基隆煤矿,还有湛江船厂及军港的建设,尤其是铁路,他们可都立下了不朽的功劳啊。如今赣州的钨矿及寿州煤矿的探测、挖掘成功,对未来的影响更是不可估量。在李开芳没有来行营上任之前,你先和吉文元协调一下,他们这次的主要任务,一是要加大铺设通往陕西电报线路的力量,同时对沿途道路进行一次整修。二是要进驻莱州、招远一带,把金矿统一管理起来。他们的任务很艰巨,要做好他们的后勤保障工作。”
“好。”左宗棠点点头,又微微闭上眼睛盘算了一下,“按照时间推算,谭绍光他们估计应该接近目标了吧?”
林海丰笑了笑,“是该到了,现在就看他们这一仗能不能打得漂漂亮亮的了。”
米山首户的高宅灯火通明,大院子里,摆放着的四桌酒席已经狼藉不堪,天交二更了,四十多个衣领大敞,卷发蓬乱的沙俄兵们还在狂饮海吃。酒精烧昏了每一个人的脑袋,一个,接着是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沙俄兵,开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疯魔似的噼里啪啦地狂舞。顿时,巴掌声、马靴踏在青砖地面的咔咔声,伴随着一阵阵野兽似的嚎叫声直冲夜空。
与外面的嘈乱不同,高家正厅内显得还算安静,唯一能够与外面相呼应的,就是这里也会不时地响起一个女人那矫揉造作的笑。
一进正厅的对面墙上,正中悬挂着个大红的寿字,屋子中央一张八仙桌的周围只围坐了四个人。
正中端坐的是寿星老高老贵,今天,是他五十五岁的寿辰,与应该本是个喜庆的气氛相反,这位高家的老主人不仅没有任何的喜色,而且还嘟噜着一张老脸,一直没有一点儿笑意,而且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他几乎就没有动过面前的碗筷。
客席上,一腿高翘的巴库斯基少校却是惬意非常,脸上泛着红光。他一手夹着根大雪茄烟,另只手拿着个叉子,一直吃不饱似的大口小口地吃着不时地送到他面前盘子里的食物。
背对门口坐着的,是那个一点点地在把椅子挪近巴库斯基,正一下接一下殷勤地代替就在巴库斯基身背后站着的男仆,旁若无人地亲自给他斟酒、夹菜,打扮得如同花样鲜艳,不时地娇笑连连,而又媚眼儿不断,被巴库斯基亲昵地称之为“玛雅”的女子。不要误会,她并不是红楼上的秀女,而是高老贵的儿媳高胡氏。
在巴库斯基的对面,坐着的则是高家的少主人,也是现在的米山镇镇长高杰,他也很开心,除了不时的要和自己那个夫人一起冲着巴库斯卡送上献媚的笑之外,他也忘不了把特意准备的“爆炒腰花”一个一个地送到不会使,也懒得使筷子的少校大人面前。
很显然,巴库斯基的惬意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女子,而老主人高老贵的气囊囊也恰恰正是因为了她。
“爹,今天是您高兴的日子,不要总是这么个样子吗,少校大人可是咱们的大恩人,这样不好。”高杰夹起一筷子菜,看看眼睛只是微微地睁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老父亲,探探头轻声地劝着,“没有少校大人,哪有咱们现在的家业?要是单单依靠咱们自己,就是八辈子也鼓捣不下来。”
“俺就没想做寿,也更不想让他们来。”高老贵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既没有动,也看也没看他那个儿子一眼。
家业?现在的家业有用吗?高老贵闭上了眼睛。说实在的,在他们这个人丁不旺的高家,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要能整出个米山首户来。五岁丧母,十三岁丧父,是亲戚们你一把我一把地把他拉扯大。他没念过一天的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到现在也不会写,他出苦力,做伙计,下海打鱼、上山钻林,能吃的苦都吃了,凭借的就是自己一身使不完的气力,还有精打细算,他置上了几十亩的薄田。对他来说,能有这一切就足够了。
可对儿子,他不这样想。由于吃尽了不识字的苦,受够了被别人看不起的罪,对自己这个三十岁上才得到的独养儿子,他也就有了一种更大的期盼。不管是当初的贫困,还是后来的殷实,他从都不会要求儿子哪怕是粘上一点儿的农活。读书、考秀才、中举人,拿进士、金榜题名、光耀门庭,那才是儿子应该做的事情。当然,他也没忘了跟老伴儿一起,给儿子张罗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迎娶进来一个识文断字的“大家闺秀”。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该是个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可惜的是,儿子并不争气。考来考去,直到前年儿子才总算混上了个秀才后,从此就再无进取心,因为从去年开始,威海卫出现了俄国人。一直在文登书院里读书的儿子,却突然喜欢上了跟俄国人做生意,不管他如何地劝阻,自己拉上媳妇一头就扎在了威海卫,再没有回家。
儿子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起初他不知道,他只是风闻儿子考个秀才当时是那么的不容易,可学起洋话来却是异常的痛快,据说在洋人面前红火的狠。风闻的东西当然还有很多,可他都不太相信,也不敢相信。和善良的老伴儿一样,他也总在往好处想。当初困境中没有嫌弃自己,而是帮扶了自己,最终使自己一个穷小子得以成家立业的岳父岳母一家,就是毁在了那些俄国人的手里,儿子再不咋样,也总不会这么的忘性大吧?都说虎父无犬子,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老虎,可总还没有做过丧了良心的事情,老高家多少代也没有出过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儿子多少也会随些自己,多少也应该有点儿高家人的血性吧?
直到后来儿子回来当了镇长,在镇里开始一批批的“购置”田地的时候,他惊愕了,也终于知道了儿子一年来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儿子原来真是靠帮助那些洋鬼子专门四处招揽、拐骗年轻妇女,从事着辱没祖先的勾当发迹起来的。
他那宝贝的儿子真的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镇子里凡是能数得上的好田、山林,都在俄国人,也就是眼前这个巴库斯基的亲自干预下,一片片地成为了他们高家的财产。这里面,有不少就都是曾经帮助过他的那些亲戚、朋友人家的财产。
高家富了,而所有的亲戚、朋友们都没了。富有没有带给他任何的荣耀,而是最终连家门都不再敢出。看着当初宝贝似的儿子与狼为伍,在外面巧取豪夺、疯狂一时,甚至是六亲不认,在家里却跟在那个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来不来就整宿不归,连一句汉话都懒的说的媳妇身后,被摆弄的像狗一样驯服,和他从贫困中相携相助一路走来的老伴儿,在实在难以承受的抑郁中,凄婉地留下一句“当初要是不叫儿子去读书该有多好!”后,带着无限的悔恨在上个月就撒手离去了。从那天起,他的心也死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双原本被当初亲朋们无不夸赞、羡慕的好儿女,只用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在学会了满口的洋话同时,也就变成了他根本不敢再认识的两个人。难道那些圣人书里就是这样教孩子们的吗?他真的糊涂了。他曾经引以为自豪,总觉得永远也都不会弯的脊背,一夜间就弯了,胡子头发也都白了。
坐在这所谓的寿宴上,高老贵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儿子给自己做寿并不是出自什么孝心,只不过就是想借机会向乡里们炫耀炫耀他自己的威风,告诉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他不怕他们,因为他有洋人做依仗。
望着眼前儿子和儿媳的种种丑态,高老贵越来越难以承受。他花白的胡子在微微的翘动,看着对面那个曾经是如花似玉的文雅儿媳,他现在空空的胃在翻腾,想吐。再扫扫一边儿那个没心没肺的儿子,他的心又像被刀子剜了似的,生疼。如果不是一种淳朴的天性在支撑着他,按照他的性格,早就把眼前的饭桌子抬脚给掀了。吃,让你们吃狗屎俺都觉得糟蹋了。
这哪里是寿宴?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给他办的丧宴。家门不幸啊,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没有做过任何一点儿亏心事的高老贵,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劳碌了一生,精心呵护、养育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要脸面的畜生!
高老贵的高兴和不高兴,巴库斯基根本就不在意,作为占领者或是特区的指导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能来这里,他既不是给那个什么高镇长面子,更和高老贵无关。祝寿,那不过就是个样子和借口而已。和那个高镇长相同,高镇长喜欢的是叫他来给装门面,而他真正想的是身边儿这个诱人的高夫人,他的老相好“玛雅”。
前一段时间,上头说要搞战备,作为驻守文登县的米内夫团的副团长,同时也是文登县城的守备司令,巴库斯基不得不既要组织舒服惯了的手下们加紧操练,还要日夜提防上头幻想之中的那些所谓敌人的进攻,那个“苦劲儿”真是就别提了。结果呢,最后是虚惊一场。其实谁都知道,那些叫嚷起来倒是凶巴巴的南方叛军,数十万的人马一直还被粘在济南和青州无所作为,哪有来这里找晦气的心情。尤其是当南方叛军政府已经接受斡旋,同意与北方政府和谈的风声一传下来,“清教徒一般憋闷”了不少时间的巴库斯基,就和所有的沙俄兵们一样,简直就像久困笼中被放飞的鸟儿,霎时旧病复发。
在狗一样伸着鼻子,循着味道,急火火地就近四处乱扑腾了一阵子之后,似乎还没尽兴,他的老朋友,米山镇的高镇长恰恰又找上门来了。一见高杰,巴库斯基当时就狠狠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上帝啊,难怪这几天心里就总好像有什么丢失了一样似的空落落的,原来竟是一时“忙昏了头”,忘了米山的玛雅了。
于是,他抱住高杰狠狠地在他的脖子上亲了好几口,亲的那个高杰犹如腾云驾雾。接着他又一连气儿的说了至少不下十个的“哈拉少(好)”,当然也不会忘记再使劲儿拍着老朋友的肩,大赞老朋友是中俄亲善的典范、前途大大地等等,随后就是立即眉飞色舞地带上一小队的人马,风一样直窜来了米山的高宅。他走的实在是太匆忙了,甚至是连应该送给高镇长父亲的寿礼他都没想着准备,还是到了镇上之后,在一个士兵的偶然提醒下,他才随便差了几个士兵,找家门口大的进去,随手抱出来两样值钱的东西应付应付算完。
“哦,亲爱的老朋友,这里的菜和酒简直是太美好了,就和我们的玛雅一样,美丽的任何人的心都会动。”巴库斯基手里的大雪茄挥舞着,嘴咧的老大。
“呵呵,承蒙大人您夸奖,今天您喝的这酒可是有了年头的上等大补酒,嘿嘿,是小的从镇西开药铺的老王家好不容易才翻腾来的。据说他们家可是珍藏了好几代的,罕见的狠呢。”高杰欠欠屁股,脸上堆满了笑。
“哦,这么珍贵?”巴库斯基朝一边儿的“玛雅”一挤咕眼睛,“我说怎么越喝越浑身发烧,恩,这里的酒果然厉害。呵呵,也难怪啊,他们中国人要不干什么都不行呢,原来心思都用在这个上面了。”
刚说到这儿,巴库斯基好像突然又想起来一个问题,他的头微微前探,嘴朝着院子里撇了撇,脸上露出诡秘的神色,“我的兄弟们也喝的是这个?”
高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似乎很是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大人,一时搞不到这么多的这种好酒,所以……所以院子里的军爷们喝不到,不过,军爷们喝的也都是上等的好酒啊。”
“哈哈哈……”巴库斯基仰头大笑起来,“哦,我的老朋友,你可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啦。”
“你也就是一个傻瓜和笨蛋,除了吃喝玩乐,狗屁都不懂。”高胡氏狠狠地瞥了自己那个“绣花枕头”的丈夫一眼,随后一手举起一个酒杯,转向巴库斯基。她的脖子伸的老长,几乎就和正在狂笑的巴库斯基脸贴着脸,像是刚吃了死人肉似的两片薄嘴唇灵巧地跳动着,发出令人肉麻的娇声的笑,“哦,亲爱的少校,别搭理这种废物,还是陪人家再喝一杯吧,他刚才不是说了吗,这酒可是好难得的,喝完了我好陪您一起赏月去呀,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呢。你信不,咯咯……”
“哈哈,还是我的玛雅明白我的心哦。”巴库斯基将手上的一脚蹬在“他的玛雅”的椅子上,左手接过“他的玛雅”送到嘴边儿的酒杯,在两个指头掐捏酒杯的同时,也没忘了其他三个指头还在“他的玛雅”白嫩的面颊上轻轻一抚。他的大嘴咧着,发出畅快的笑,右臂顺势张开来挽向“他的玛雅”那柔软、顺滑的肩背。
“砰!”这是拐杖砸在砖地上的声音,狠,却不够响亮,可紧跟着的那一声暴吼,却几乎要把房顶掀开,“滚……滚,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给俺马上滚出去!”
一直木雕似的在那端坐,早被巴库斯基遗忘了的高老贵,居然胆敢在这种场合突然闹腾出这么一下,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巴库斯基随着高老贵刚才那声饿虎般的怒吼,浑身一震,手里的酒杯子和美人儿丢了不说,踏在高胡氏座椅上的那只脚也登时滑落了下来,身子呼地朝前扑倒。由于他的那个玛雅早他一步就从椅子上被吓落到了地上,他的一张大嘴刚巧就“吃”到了“他的玛雅”的头上。随着高胡氏两声连续的惨叫,巴库斯基满嘴发木。
高老贵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没见过这么龌龊的人,更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灭绝人伦的“客人”。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拐杖使劲儿在地上戳动着,颤颤巍巍的手一指已经和洋鬼子滚作一团的那个什么狗屁儿媳,又点点脸色先是煞白又渐渐变成了猪肝色的窝囊儿子,最后,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俺羞啊,这也是个你鼓捣出的大户人家的中堂?这他奶奶的简直就是窑子铺!你这个畜生啊,你长人心了吗?”
“老东西……”摸着嘴里不断流出的鲜血,晕懵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的巴库斯基,腾地从地上蹦了起来。他当啷一声抽出腰里的马刀,两只已经由棕色变得血红的眼珠子恶狗一样死死地盯着高老贵,“我砍了你个肮脏的老混蛋!”
“不要啊!”高胡氏一把抱住疯了似的巴库斯基。她一咬牙,强忍浑身和脑瓜顶的疼痛,抱着巴库斯基缓缓站了起来,“亲爱的,不要玷污了您神圣的战刀。”
“爹,我再叫你一声爹。”高胡氏一手紧紧挽住巴库斯基,一手忍不住地捂住自己慢慢在渗出血来的头顶,她怨恨地望着高老贵,眼睛里涌出似乎是极度委屈的泪水,“我曾经发誓不再用你们那种肮脏的语言说话,没办法,高贵的语言你也不懂,我只好再说上一次,大不了完事多漱漱口。”
高胡氏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拔高了嗓门儿,“你有什么权利在这里指手画脚?你拼了一辈子命,你得到的报答还没有我弄来的一个零头多。嫌我了是吧,没有我,哪有你儿子的荣华富贵?没有我,哪有你们家的一切?你也别用那种眼神儿来看我,俄国朋友就是好,他们身强体壮,他们什么都有,他们说话没你们那么脏。和他们相比,你们唯一会的就是坐在家里变着法儿的骂人……”
她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眼泪哗哗地流。她怎么能不委屈呢?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怨谁呢?还不都是你高家儿子自己自觉自愿的?到现在,你儿子这个狗屁的镇长不照样在威海卫、刘公岛、文登所兵营内都开着红楼?你儿子当初卖够了别人还不算,硬是肯搭上了自己的媳妇。是我给了这个家庭的一切,在这个家里,其实我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主人,哪有您老人家眼气的份儿?现在开放了,连朝庭都说了,一切要向俄国朋友学习,有本事的吃肉,没本事的就得去喝汤。哼,只要能赚到钱财,那才是第一。再说了,谁不知道活着就要过得有意义,我就是觉得这样好,你管我怎么呢?你们这些山里的老土鳖、臭文盲想不开,难道我就得陪着你们做垫背,闷在家里孤芳自赏?笑话。以前我还怨恨过你高家不中用的儿子,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包括您老人家,也包括那个承受不住风浪无谓地死去的婆婆,在开放大潮来到的时候,当你起初被迫或者不得不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谁都先会感觉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可是只要坚持下去,只要你真心顺着人家洋人指明的道路,去好好地仔细品味一下生活,那你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其实是那么的精彩。土鳖们,好好想去吧,至少连人家洋人胳肢窝的奇特味道你们都没有,还装什么呢?
高老贵的身子摇晃了几晃,他的嗓子眼儿一阵的发咸,他强忍住没有让嗓子里的东西吐出来。
“好,好……”他根本不拿正眼儿瞅那个已经学会“高贵”了的肮脏女人,而是看了看似乎也想说些什么的宝贝儿子,眼睛里流露出哀怨,“你爹俺笨呐,俺不会说,不会发财,俺和你娘苦熬苦争地养了你二十四年,你却只用了一年就能活生生气死你娘。”
高老贵使劲儿咬了咬牙,颤抖抖地走到儿子的身边儿,“俺和你娘都没有能耐,俺承认了,俺和你娘毕竟没有像梦中梦到的那样叫你成了一个人。俺后悔啊。你那个宝贝媳妇不是说俺们这些人就会坐在家里当被窝里的汉子吗?好,好啊,哈哈,今天你爹俺就最后教你一样东西,你们都给俺看的清清楚楚了。”
他说着,轻轻拍拍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儿子,又抬头使劲儿闭了几下眼睛。然后,他佝偻着腰,一步一步走到房门口,猛地一转身,冲着还在恶狠狠地呲着牙咧着嘴的巴库斯基把左手的一个手指头勾了勾,居然呵呵地一笑,“她不是说你是个爷们儿吗,呵呵,那你就滚出来陪着俺走上两个回合,让大家都看看,俺和你到底谁是爷们儿。”
巴库斯基被门口高老贵的奇怪神色给搞懵了,他看看高胡氏,摇了摇头,“这个老混蛋在说什么?”
高胡氏小嘴儿一撇,鼻子里先发出一个哼声,满脸不屑地朝着高老贵努了努嘴儿,“他老人家要和您比试比试,看看你们两个谁是真的男人呢。”
“哦,哈……哎哟……”巴库斯基刚笑了一声,嘴就疼的忍不住呻吟一声,他赶紧用手捂住肿起老高的嘴唇。
“哦,上帝啊,亲爱的,您没事儿吧?”高胡氏放下一直捂住头顶的手,心疼地摸摸巴库斯基的那张毛脸。
“没……没事,看我怎么教育这个老混蛋!”巴库斯基马刀在眼前晃了晃,望着已经走出房门的高老贵的背影儿,恨恨地咕哝着。
“哦,亲爱的,您可要小心啊!”
“放心,我的玛雅宝贝儿。”巴库斯基本来还想吻上他的玛雅一口,只可惜嘴唇子不允许。
高老贵依旧是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跨下正堂的台阶。随后转过身来,还是微笑着看看跟出来的巴库斯基,一指四周乱哄哄正闹个不停的沙俄兵们,“小子,还用他们帮忙不?”
高老贵的这个意思,巴库斯基不用屁股后面尾巴似跟着的高胡氏翻译也弄明白了。他站在台阶上,瞅瞅自己的那群醉汉们,嘴不屑地一撇,不过没敢撇的太使劲儿,因为疼。只是他没忘了同时还把胸脯子硬朝前用力地挺了挺,右手里的马刀轻轻拍打拍打刚从厚厚的嘴唇上取下来的左手,跟着脑瓜子一晃。
“你们这群流浪汉、该死的囚犯,都他妈的安静会儿。我要用刀来教训教训这个不识抬举的中国老混蛋,你们给我好好看着,什么才是沙皇陛下的雄鹰。”巴库斯基强忍嘴疼,呜哩呜噜地叫完,又居高临下地冲着那个在他看来几乎就是缩成了一团的高老贵轻蔑地一笑。对付你个老东西还用得上帮手?嘿嘿,那也太高看了你们这些病鬼一般的东西了。
高老贵不识字,可他会看脸色,巴库斯基的心里现在想的什么,他不用猜也知道。不过,他还是接着又笑了笑,手里的拐棍儿在地上比划了一下,他划的其实是个圈儿,只是不圆,“是不是该写个生死文书呢,免得后悔啊?不过,这得你写呢,俺干这个还是不行。”
当高胡氏把这话转达给巴库斯基的时候,这个在她心里高贵无比的巴库斯基少校先生的回答,居然叫她都为之一愣。
“写?我不会写,沙皇的英雄只认识战刀,不用识字。”巴库斯基耸耸肩膀,又想撇却没敢撇嘴,“写字那是牧师们干的活儿。”
晕!高胡氏眼睛翻愣了好几下。她只知道洋人有迷人的狐臭,哪里知道这些沙俄兵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半还都是睁眼的瞎子,她所学到的那些所谓高贵的语言,就像她背地里与她的心上人嘴贴嘴一样,不过就是单单凭了一张嘴才能流行的东西而已。
高老贵开心地笑了,真没有想到,在这里他还能找到了一个知音呢,“哈哈,老瞎子碰上了小瞎子,咱俩倒是正好一个对儿虾(瞎)啊。好,那俺这老瞎子也就不为难你了,来,来,来,伸手过来。”可能是有些激动,他咳了两声,双手拄着拐棍儿,头前探着,仿佛就是在静等着巴库斯基动手来砍了。
“人家笑话你是睁眼瞎呢。”高胡氏撅着嘴儿,心里怎么想都有点儿别扭。这个死东西,也真是够实在的,不认字就不认呗,干嘛要说出来。你自己觉得无所谓,也不想想那人家得多丢份呢。
“我怎么会是瞎子?不过就是嘴坏了嘛。”巴库斯基卡巴卡巴眼睛,很有些不理解地瞅瞅他的玛雅,简直感觉冤枉的厉害。
“呸!”高胡氏狠狠地吐了一口,“人家是在骂你是死狗,流氓的儿子(混蛋),乌龟下的崽子(王八蛋),明白没?”
“什么,肮脏的大辫子们居然也敢骂沙皇的英雄?”巴库斯基来气了,而且是气得火上了房。他一个飞身跳下整整六级台阶,马刀携着凄厉的风声兜头劈向面前这个“该死老家伙”。
“哦,太潇洒了!”随着高胡氏的一声赞叹,院子里所有的沙俄兵们都是喝彩声、口哨声不断。少校大人这一刀绝对够精彩,更是凶猛异常,那个“老病夫”哪里禁得起这一刀。
出乎所有意料,巴库斯基的刀就是砍空了,而且由于用力过猛,他脚下甚至是一个踉跄,马刀划过地面青砖,拉起一串的火花。
“妈的!”巴库斯基望着前面还是犹如缩卷成一团的高老贵,使劲儿摇晃了摇晃脑袋,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来。这个老东西,他怎么躲过的这一刀呢?他是真没看清楚。
赞叹声、喝彩声和口哨声都没了,剩下的就是巴库斯基直顶脑门的怒火。他长嚎一声,马刀再次裹挟起凄风,荡起凛凛的寒光,如同纷飞的雪花,扑向高老贵。
高老贵佝偻着腰,一步一步在后退,几乎每一次巴库斯基的马刀都好像能砍到他,却又总是擦着他的低探的脑瓜顶划过。而且他每退一步,还都会再咳上一声,似乎每挪动一步都已经很困难。
口哨声、哄叫声再次暴起。这次连巴库斯基自己都明白,这些口哨声不是给自己助威的,而是对自己的嘲笑。他急了,疯了,狼一样的嚎叫,狗一样的疯咬,恨不能一口就活吞了高老贵。
高老贵还在退。他心里知道,只要再退上五步,背后就是院子里的那块大影壁墙了。这个宅院是他亲手和乡邻们一起一砖一瓦地建造起来的,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他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都在哪里。他就是要先逗恼了这个洋崽子,再把这个洋崽子尽量远地引离他的那些同类,只有那样,他才有机会整残他。
巴库斯基可是看见了高老贵身后的那堵影壁墙。眼见高老贵已经退到临近影壁之下,他终于感到轻松了。呵呵,跑,跑啊,你倒是再跑?他甚至都看见了高老贵的眼睛里似乎都已经流露出来了乞求和哀怜的眼神儿。“去死吧!”他高高地抡起马刀,最后一次拼尽全身的气力,自右而左地狠狠一刀,冲着高老贵的脖子斜劈下去。
就在这最后电石火花的一霎那,高老贵沉稳地大退了一步右腿,他低矮着的身子随之向右一侧,恰恰这一侧之下,那根花白的辫子骤然缠到了脖颈上,那足足弯了有一个月的腰,突然也直起来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也绝不是巴库斯基幻想中的什么乞求和哀怜,而是一种夹带着微笑的轻蔑。
巴库斯基的刀与高老贵再次擦身而过,不过,这次他是再也没有收刀的机会了。高老贵让过他这一刀,紧跟着左腿向前略略一上,右手中的拐棍儿一翻,狠狠地抽在巴库斯基握着马刀的手腕上。
“啊!”巴库斯基惨嚎一声,马刀仓啷落地。根本不容他再有第二个反应,高老贵左脚就地一旋,紧跟着飞起右脚。这一脚踢的是既凶狠绝伦,又拿捏得恰到好处,整个一个右脚面死死地贴上了巴库斯基的两腿间。只听巴库斯基在一声更惨烈的哀嚎中,连退了两步,接着双膝一弯,那只刚刚被抽的很可能已经断掉了的右手,连同半空中抖动着的左手一起,闪电般地一起捂在了只有他自己和高老贵才能知道的那个地方。
“小子,没完呢。”高老贵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就可以拉动一副犁,他可以扛起半抱粗新伐下的一整棵树。他右脚刚刚着地,随即就是向前一趟,宝剑一样扣在手里的拐棍子顺手前翻,再横着一摆,一招“玉带围腰”不是抽向洋崽子的腰,而是实实在在抽上了洋崽子的右腿弯,“给老子跪下!”
说真的,只剩下嗷嗷惨叫的巴库斯基的确是没有听到高老贵这声严令,他被那痛彻心肺的难言之隐已经折腾的就要死去了。只是高老贵太狠,太霸道,一点都不给他任何自由的机会,他下意识地随着再次的剧烈疼痛,把向前弯的似个大龙虾的腰又直起来,顺从地跪了下去。他跪的太不规范,身子在不停地扭,手紧紧夹在两腿间,刚直起来的腰又塌了下去,脑袋也几乎要扎进地里。
“上帝啊!”这是女人的尖叫。
“上帝啊!”这是受难者那一群同类的惊讶。
“好!”这是十几个早已忙得疲惫不堪,刚才替老主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高家仆役的欢呼。
“洋崽子,你也能算个爷们儿?来俺们文登之前你就没好好打听打听,这里的真正爷们儿有几个是不会把式的?”高老贵双手撑住拐棍,冷冷地瞟了眼还在他脚前挣扎,从嘶声惨叫已经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嚎中的巴库斯基。洋崽子,还臭美不?嘿嘿,从今天开始,你永远也不会再是什么爷们儿了,老子叫你成太监你就得成太监,老虎不发威,你个洋崽子还真以为老子就是个病猫啊。
想到这儿,高老贵得意地笑了。可他也只是笑了两声,突然一连气儿的剧烈咳嗽抑制不住地袭了上来。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儿又开始发咸、发腥,心口也堵得厉害。他看着前面已经醒悟过来,绝对不会信奉袖手旁观承诺的那一群洋崽子们,唉,真是老了啊,要是换到哪怕十年前呢,老子一个人就能要你们十条命。
“杀,杀了这个肮脏的中国猪!”四十多个沙俄兵,犹如四十多头野兽,在夹杂着杯盘破碎、刀、鞘相错及声嘶力竭的狂呼声中,蜂拥扑向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只是身子变得不断摇晃的高老贵。
高老贵在那一群野兽的疯狂喊叫中慢慢地退了两步,刚好倚靠在影壁上。他一手撑住拐棍儿,另一只手捋动了一下胸前白白的胡须。
巴库斯基的双手还是夹在身子底下,像狗一样蜷缩在他的前面,只是已经没有了哭嚎和扭动。高老贵不知道这个洋崽子会不会从此就死去,不过,从内心讲,他希望这个洋崽子就这么继续地活着,一直活回到他的老家去,活到老。那样的话,嘿嘿,他高老贵的名头可是就要响亮的多了。洋鬼子会把他高老贵的名头带的远远的,谁都会知道在中国,在山东,不,应该是在文登的大山沟子里,还有个一脚就能把个野兽踢老实的高老贵。
不过,他现在已经懒得再看这个洋崽子了,他的目光顺着蜂拥上来的那更多洋崽子们中间的缝隙,再看他的那个儿子。他的儿子就一直站在中堂门口的台阶上,怀里面还抱着那个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的媳妇,他看不清儿子的面目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但他知道儿子绝对没有觉醒。他的心一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高老贵又咳了两声,把脊梁紧紧地贴靠在影壁上,他的脖子不仅没有缩,反而还朝上伸了伸,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心力交瘁了,再没有还手的能力,他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像个爷们儿似的死去。
“大人……不好啦……”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影壁背后突然疯子似的窜出来一个人,但他转过影壁只是又跑了一步,就在一声痛苦的呻吟中仆倒在地。他的脊背上已经多了一把飞插进去的钢刀,明晃晃的钢刀还在不停地晃动。与此同时,又是一连气的几声哀鸣,这些声音都是来自一个方向,也就是影壁后面的大门口。
紧跟着,影壁墙两侧刮进来两道黄色的旋风,这两道旋风没有丝毫的停顿,直接卷向正乱纷纷扑向高老贵的沙俄兵们。
随着泛着寒光的马刀凶狠地劈开几乎是同时指向高老贵的三把利刃,一个矮小的身影儿灵猿般地闪到高老贵的身前,他的马刀左右翻飞,逼得对面三个高大强壮的沙俄兵连连后退。“杀!”在尖利的怒吼声中,他挑开中间沙俄兵手里的马刀,右脚突然猛地前踏,一脚蹬在对手的小腿上,顺着沙俄兵笨重地仰面倒下,他一个大劈叉坐在地上。“砍刀!”就犹如是骑在战马上,他的马刀在头顶上一个盘旋,闪电般地一个下劈。
“啊!”在撕心裂肺般的长长哀嚎声中,右侧沙俄兵那套着马靴的半条右腿,随着他的马刀干净利索地离开了自己的躯体。
他根本没心情看他到手的猎物现在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管左侧那个沙俄兵的马刀已劈向他的肩头,只是毫不迟疑地身体一个前倾,“躺下!”他的马刀一收、再放,直指向这个沙俄的小腹。
沙俄兵被这同归于尽的杀法吓怕了,手上一软,不得不赶紧收腹跳开。
矮小的士兵弹簧似的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个绚丽的刀花在沙俄兵眼前一晃,趁着沙俄兵抬手抵挡的瞬间,他又是一个向左的前扑,一刀狠狠地划开沙俄兵的马靴。高大的沙俄兵腿上一痛,不由自主身体一弯。
“开!”随着他紧绷的嘴唇里吐出这一个字,闪亮的马刀自空中劈落,那颗根本还没有完全开化,满是长长的卷毛的头颅顺从地滚落在他的脚下。看着第一个首先被自己蹬翻在地的那个沙俄兵连滚带爬地逃进前面的人群,看着身边儿陆续投入格杀的同伴们,他笑了,随手抹抹脸上流着的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汗水,飞起一脚,踢翻那具似乎还极不情愿地站立在自己面前摇晃着的无头尸体,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高老贵。微笑的目光中,又有着一丝的疑惑。
叮当刺耳的铁器交碰,伴随着杀声、惨嚎和痛呼声的短暂格杀结束了。“缴械不杀!”眨眼之间,除去这片还回荡在夜空中的怒吼,诺大的院子一下变得安静异常。灯火之中,数十把雪亮的马刀立成立了林,有的还在滴血,它们就像堵密不透风的墙,威风凛凛地横在了高老贵的身前,又如同扇面一样,三面围住了残余的那些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打击闹得目瞪口呆的沙俄兵们。
高老贵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没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突然冲进院子救了他一命,喊着他熟悉的“杀”声扑向洋崽子们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因为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刚才喊出来的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话,而是那种他听不懂的那种洋话。
和高老贵一样,正在朝一起猬集的沙俄兵们同样也没有完全闹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从这些凶猛、又极其骄横狂妄的人嘴里发出的那尽管很蹩脚,却是还能听懂的喝令声中,以及面前已经横倒竖卧在血泊中的同类们的身上,当然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可他们闹不明白的是,这些人凭什么也说俄语,凭什么说了俄语还敢杀俄国人?中国人说俄语不就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吗,和俄国人公开作对,那你还升的什么官,还发的什么财?难道就不怕朝廷追究你们这种公然蔑视伟大盟友,践踏高贵的沙皇英雄性命的卑劣行为?
当然,他们还会想,凭什么这些家伙就如此的强悍,居然能把他们打得心惊胆颤?凭什么还敢叫杀中国人杀的像小鸡仔一样的沙皇的英雄们缴械?缴了多没面子,也从来没有这种心理的准备嘛,可是不缴行吗?后退无路,前面又都是令人寒彻心骨的刀林,他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就都聚集在了他们那个还活着的队长身上。
难怪沙俄兵们有这么多的疑问需要解答。巴鲁什卡及达萨莫夫两位上校忙乎了半天的戒备,不知道他们是疏忽了,还是害怕吓到他们的这些“肮脏的流浪汉”和“该死的囚徒”,唯独却忘记了告诉他们的大兵们,天朝红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军队。
要说也许不能完全怪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毕竟巴库斯基带来的这一队人马中,除去那个队长还能算是半个军人外,其他的人根本就算不上是军人,只不过就是披上了一张沙皇军队的皮而已。如果不是前一阵子好歹的训练过,只怕他们就更什么都不是了。
在士兵们的期盼目光中,沙俄队长也在犯含糊。他傻愣愣看了看那个正用刀指着自己,比自己至少要矮上一头还多,身上、脸上都被血黏糊着的极其凶恶、狰狞的家伙,既胆颤心惊,又实在想不出这该是哪国来的兵。莫非是来这里跟自己抢吃抢喝的?再不就是跟少校大人来抢女人的?那个镇长夫人不是号称“万人迷”吗,保不齐会招惹不少的人垂涎。
想到这里,他看看手里的马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哦,朋友们,不打了,这里的一切都归你们,只要你们肯放我们出去。”
现在用刀指着沙俄队长的,还是那个英勇的矮小士兵。听到洋鬼子叽哩咕噜的那番闹不明白是什么的鬼话,他不耐烦地向前又逼近一步,顶着红星的脑袋一晃,马刀一点沙俄鬼子的右手,再次圆瞪起双眼,厉声重复了一句,“缴械!”
沙俄队长左右看看,越发糊涂了,这些人怎么这么没有风度,都说了不打了,干嘛非要赶尽杀绝啊?
“亲爱的朋友,刀是军人的荣誉,我们承认打不过你们了,总要给我们留点面子,有什么脾气可以找中国人发泄嘛……”他边说,边晃动着手里的刀。
小个子红军士兵显然是恼了,马刀突然向这个狗熊一样的大个子沙俄鬼子前胸一递。
沙俄队长一惊之下,条件反射地将晃动马刀的右手一翻,想去阻挡刺向自己的刀。
小个子红军士兵的马刀却突然回抽,顺势向左一扬,“啪”地一声清脆的响亮,马刀平平地拍在沙俄鬼子的手背上。
“妈呀!”沙俄队长一声惨叫,马刀当啷脱手坠地。
“缴械!”小个子红军士兵望着后面还在迟疑的沙俄鬼子们,又是一声不容置疑的尖利断喝。
“连长,增援一、三排攻打镇府的两个班,已经带着那个狗镇长出发了。连同这个狗镇长在内,这里一共生擒了二十三个完整的,另外还有五个残废。死了的有十七个,其中包括那个沙俄司令,高老先生可真够厉害,恰好踢正了位置。”一个腰挎六轮短枪的红军士兵来到矮个子兵面前汇报着,“只是我们也伤了四个弟兄,幸好还都不太重,处理一下后估计影响不大。”
“好,”东厢房的墙根下的阴影里,矮个子连长马刀撑在地上,看看那些双手提着没了腰带的裤子,垂头丧气地被集中在西厢房墙根下的沙俄兵们,再看看手下们正捆扎着刚刚缴获的四十几杆沙俄们还没来及使用上的火枪,他点点头,咧嘴笑了笑,“呵呵,少校的死实在是太遗憾了,不过能生擒的那个沙俄军官也不错,一定要看护好,团长上来可是有大用呢。对了,高老先生的情况怎么样?”
“医官还在检查,暂时情况还可以,老先生是忧伤过度,又急火攻心,加上刚才又伤了力。”
“哦,这样就好,”连长又笑了笑,随即眉头忽然簇动了两下。他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努了努嘴,“二排长,你帮我看看我这个肩膀,出他娘的什么毛病了,咋这么别扭?”
“什么?”二排长一步跳到连长的身后,两只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他的心猛地一揪,我的天,这还叫什么别扭啊!他看见连长薄薄的军衣已经从左肩头开始,向后被划开了足有三寸多长,露出一道两边儿的肉都在外翻的伤口,血水早已染红了连长的多半个后背。
“连长,你怎么不早说。医……”二排长急了,抬头大叫一声,可后面的“官”字还没出口,就被连长一脚反踢给卡住了。
“瞎他娘的鬼叫什么呢,出老子的丑啊?”连长恶狠狠地瞪了他的手下一眼,低声骂到,“四十几个对四十几个,就打成现在这个奶奶样,传出去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呢。赶紧给老子捆扎好,我还要去看看高老先生呢。”说着,他下巴朝着自己的上衣口袋点了点。
二排长的嘴张了两张,“我……唉……”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从连长的上衣口里掏出救急包,连同自己的一起,小心翼翼地处理起连长的伤口。
连长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好的臂膀向外,脑袋似乎若无其事地在左右观望,嘴里却在不停地低声怨恨着,“他娘的沙俄鬼子,老子当时要不是玩着命地拼他这一下,这半条膀子恐怕就送他了。还是殿下说的好,两军相逢勇者胜,呵呵,他怕了。你可不知道,为了砍下他那颗洋头,老子废他娘的老劲了。哎哟……我说,你想整死我是不,我那可都是肉,不是木头,你他娘的真是比那死洋鬼子还狠。哎呀,你快点好不好,叫你绣花呢?”
“我也见过殿下,我还记得殿下说过,要善于保护自己,才能更有效地杀伤敌人。殿下可没说拼死拉倒,或者伤了不治。”二排长嘟噜着嘴,小声咕哝着。
“哈哈,得了吧,”连长扭头看看他,嘴一撇,“你怕是就惦记着我赶紧下去修养,你好来当这个连长吧?嘿嘿,没门儿哦,这个侦察连连长就是老子一个人的,老子要干到老呢。”
“嘿嘿,连长啊,说这话你可别后悔哦,咱可不想当连长,回头咱要拼着去当团长,专门管制你。”
来到高家宅院的这一小队人马,是徐芳带领的红二师五团侦察连的一个排。作为全军南线开路先锋,主攻文登县城的红二师前卫团的先头连,今天晚饭之前,他们就已经到达了距离米山镇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米山是个大镇,又是通向文登之西部官道的必经之路,由此再去文登县城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路途。
当初按照向导及沿途百姓提供的情报,在沙俄指导下设立起来的米山镇政府下面,仅有一只百来人的所谓联防团,由于米山镇长高杰平日里巧取豪夺、无恶不作,唯恐遭受意外报复,所有的联防团团丁就都驻扎在镇府内。因此,团里给侦察连的任务就是拿下米山,而且不能放跑一个米山镇内的满清人员,以免给师、团主力下一步的集结及突袭文登城造成麻烦。
出于谨慎考虑,徐芳没有急于攻打米山。一来连队经过两昼一夜的长途奔袭,在临战之前需要一个短暂的休整。二来他是想首先摸清镇内的具体情况。此战非同往常,这是红一军历时一年多的整训后第一次出手,为了全军行动的隐蔽性,他还不能使用火器。所以,完成师、团首脑所部属的任务的最佳方案,就是在掌握住对手的确切情况后,进行偷袭。
在当地百姓的掩护下,亲自到镇里侦察、核实情况的二排长回来的时候,徐芳才知道,米山不单单是有一百多点儿的联防团,突然多又出了集中在米山镇长高杰宅院,正给高家老人祝寿来的四十多个的沙俄兵,而且其中还有文登县城的沙俄守备司令。
徐芳一喜一忧,喜的是如果能活捉沙俄的文登城守备司令,那将对下一步主力突袭文登城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可他忧的是按照行进安排,他后面同样都会在做战前休整的部队,离他最近的至少也要有二十里的路途。等到通知把后续部队拉上来再打,会不会就此放跑了这股沙俄兵?他没有把握。
于是,在向主力通报当前所遇到的新问题同时,他迅速召集起全体班排长们,认真研究之后,决定利用满清镇长高杰大办寿宴,高宅及镇政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毫无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不等后面的部队上来,以二排袭击高家大院,副连长率领另外两个排及连部的勤务、炊事等人员攻打米山镇府。
晚饭时间已过,天色刚刚完全黑下来,原本人口算得上密集的米山镇,现在已经犹如昔日的黄花,破败异常。路两边儿,很少有什么灯火,街巷上更是没有一个闲人,空荡荡的像座死城。侦察连一南一北冲进镇子,海涛般的马蹄声突然敲响大地,竟然也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没有人会想到在这种时候天朝红军能像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这里。
当二排四十多个骑士紧随在一马当先的徐芳身后,冲向高家大院的大门口的时候,门前的四个联防团团丁居然傻呆呆地看着飞奔过来的马队,没有任何的反应。或许是一直没有人来招呼他们,饿得有些发昏了,或许是他们并不以为然,因为能在大街上敢这么旁若无人的家伙们,大概除去俄国大人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直到马队疾风般刮到眼前,挥舞着的马刀就要砍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团丁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了。挨着门里的团丁一惊之下掉头朝院子里跑,开始大叫。
已经听到院子里一片嘈杂鬼叫的徐芳,一个飞身跳下战马,没有理会面前已经被他的坐骑踏倒的那个团丁,而是闪电般跃上台阶,扑进大门,手里的马刀利剑般飞插向前面正发疯似的狂叫、奔逃的那个团丁。随后几个飞跳,窜到被飞掷的马刀扎倒在地的团丁身边儿,用力拔出马刀。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院子里乱哄哄的几十个沙俄鬼子是在嚎叫着扑奔影壁下面的一个老者。他想都不能再想,横身挡在老者的身前。
这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高老贵躺在炕上,望着眼前一身血葫芦般的徐芳,发自内心地赞叹着,“大人真是好身手啊,连斩两个洋毛鬼,另外那个要不是跑得快……唉!为什么还要留下他们呢?大人难道不知道他们祸害了多少我们的人啊!”
徐芳笑了,“老先生,留下他们还有用,不过您放心,早晚他们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的。您老先生安心静养,医官说了,只要好好地养上一段时间,您的身体就会完全康复的。呵呵,老先生也不是个寻常之人啊,一脚就送那个沙俄鬼头去见了他的上帝。如果您完全康复后,还会多福多寿呢。”
“老喽!”高老贵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猜想到了这位天朝红军的大人为什么要亲自来看自己,那是因为他的儿子的死期已经不远了。
“老先生……”徐芳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您的儿子罪恶滔天,只怕难以得到百姓们的谅解,您要有个准备啊。我们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可不久这里就会有咱们天朝自己的新政府成立。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您有什么困难和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您是英雄,咱们的天朝应当,也必须照顾您。”
说着,他回头望望那个一直倚靠着门框,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艳丽女子,然后看着眼角流淌出心酸泪水的高老贵,“她是您的儿媳,暂时她还可以关照您,以后……”
“我不用她照看。”高老贵的胡须倔强地一翘,摇了摇头,“她不是我的什么儿媳,她和那些洋毛鬼才是同类。”
“我稀罕你吗?”高胡氏狠狠地哼了一声,然后朝着徐芳下颚一抬,“大人,贱妾要请求您一件事情。”
“什么事?”徐芳眉头一皱,瞥了这个没上没下的女人一眼。
“我要收尸。”高胡氏似乎理直气壮,“人都死了,入土为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收尸?”徐芳手扶着炕沿儿,轻轻转转身子,上下看了看高胡氏,“你男人罪恶是大,可是现在还不会杀他。他的死刑将会由以后的天朝米山政府和米山人民来宣布。你也太着急了吧?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在这里,自然也不会不叫你收尸去的,这是你的权利。”
“大人您可是想错了。”高胡氏似乎很不屑地冲着炕上的高老贵撇了撇小嘴儿,“我才不会给他老人家的那个宝贝儿子收尸去呢,那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干。我要收的是巴库斯基少校的尸首。”
“什么?”莫名其妙的徐芳,眼睛里快要冒出火来了,“难道他就与你有关系了?”
“关系不关系的,就没必要说了。”高胡氏唉了一声,脸上显露出悲哀的神色,“我们一家靠他才有了今天的富裕,人不能没有良心啊。”
“是吗?”徐芳突然呵呵地冷笑了两声,“凡是沙俄鬼给你的财富,都将变成米山百姓的财产,不会再有你任何的一样东西,这就是天朝的规矩。那我倒想问问夫人您了,您该用什么样的良心来对待我们天朝政府呢?”
高胡氏的头一甩,“那是大人们决定的事情,贱妾不想考虑那么多,也考虑不过来。贱妾就是一个平常人,只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难道这有错吗?”
“呵呵,说得好,说得好。”徐芳点点头,扭头看看正用喷火的眼睛死盯着高胡氏的高老贵,“老人家,我把这个权利交给您了,您来决定。”
“俺只有一句话,”高老贵似乎想坐起来,却被徐芳轻轻地阻挡住了。他摇摇头,又咬咬牙,脑袋向墙里一别,“大人,您要还是中国人,就请您立即把她拖出去喂了野狗,她丢尽了我们的脸。”
“说我丢脸?呵呵,我丢脸?”高胡氏脸都不红一下,“老人家啊,我再不济也是依靠自己吃饭,我可没偷没抢的,都是依靠自己攒下的家业,总比你那宝贝儿子更干净。”
她哼了一下,又嘿嘿地笑着看看徐芳,“大人啊,我已经看出来了,您也只是就会说那句‘缴械不杀’,别的俄文您是一窍不通。我还看出来了,您对那个路申科队长非常感兴趣。呵呵,咱们可以做个交换啊,我给您做通译,帮您从路申科那个死东西嘴里得到您想得到的一切,只要您最后满足我替少校大人收尸这一个愿望就行。”
看到徐芳似乎有所心动的样子,高胡氏又身子款款地走近了他两步,声音也变得娇媚起来,“如果……如果您还需要什么别的更多的东西,您也都不妨一起提出来。嘻嘻,我可是知道,像您这样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大人们,缺少的东西一定都很多,唉,不容易啊。”
徐芳斜脸儿瞅着这个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能见到,也是难得一见的一种女人,的确是心动了。这个女人眼光很尖刻,他和他的弟兄们除了战前练习过数月之久的“缴械不杀”之外,还真就没再学过什么俄语。他从口袋里摸出刚刚缴获到的沙俄司令身上的那只怀表,低头看了看,然后冲着高胡氏点点头,“好,就这样。”
他扭转身子,微笑着看看炕上正怒不可遏地急于要说什么的高老贵,使劲握了握高老贵的手,“呵呵,老先生就躺在这里好好看看,看看我们如何来审问洋毛鬼。”
说完,他站了起来,两步走到门口,“来人,把那个沙俄军官给我押上来。”
“夫人,咱们丑话可得先说在前面,”徐芳向炕边儿走着,来到高胡氏身旁的时候,他侧低着头瞟了瞟这个心机颇多的女人,“洋毛鬼的口供要与一会儿我们自己赶来的通译核实后才能做数。另外,我还有一个别的要求,到时候再说。呵呵,只要你能够照办,我自然就兑现诺言。”
“看大人您说的,”高胡氏娇媚地瞅瞅面前这个比自己个头也差不了多少的小男人,笑了,“人家可是最重情谊的了,现在能像人家这样的人可是不多呢。”
“哈哈,不多,的确是不多哦。”徐芳坐在炕边儿,又一指对面的一把椅子,“你也坐。”
“多谢大人!”高胡氏双腿一屈,做了个跟那些沙俄妓女们学会的,据说只有高贵的俄国人家才会的礼仪。
徐芳不再看她,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已经被带进门的路申科。“还没弄明白吧?”他微微一笑,抬起右手动了动头上的军帽,“我们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这次是特意上门来跟你们讨债的。”
再没有了往日里的骄横,面对徐芳及背后那把透着寒气的马刀,现在只剩下满脸惶恐的路申科,听完高胡氏传译过来的话,更是两腿都禁不住地在抖。他双手抱拳,连连冲着徐芳弓腰点头,嘴里结结巴巴地呜哩哇啦了一通。
“他说他的确抢到了不少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弄回家去,愿意都奉献给大人您,只要……”高胡氏眉头紧蹙,话语中很是有些不屑。
徐芳笑了笑,“对于你们,我们天朝就一个整治的方式,”他看看身边儿的高老贵,“把你们都变成太监后,任你们回国去反省。”
他说完,歪头看着路申科,眼角儿的余光却是扫向高胡氏。
路申科做了个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动作,样子像是要哭。
“他说他家里还有八十的老娘,三岁的孩子,请求您不要……”
“那要看他的表现了,立了功就可以豁免。我们红军是一切穷苦百姓的队伍,而且在我们的红军中,就有明白了这个道理的俄国人,不久他就会见到的。”
“扑通”一下,路申科跪了下来,双手挥舞了两下,却又马上护了回去,只是嘴里在不停地鬼叫。
高胡氏眼睛里流露出不理解的目光,“他说……他说他就是最穷苦的人,他一家穷得不得了,都是老爷们的奴隶。他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兵,如果不是来中国,根本永远就不会有这个队长的官职。就是现在的大人们也习惯骂他们这种人是下贱的流浪汉和该死的囚徒。他说……他说他愿意立功。”
“是穷人?”徐芳笑了,“穷人好啊,那站起来说话。”
路申科没有站起来,双手夹在两腿间,脸上带着乞求的神色瞅瞅徐芳,又望着高胡氏,“哦,亲爱的夫人,叫红军大人宽恕了我吧,我实在不想做太监!”
真是没用啊,这些俄国朋友,都是怎么了?以前不都是厉害得很嘛,怎么一下子都成了“草鸡”了?高胡氏狠狠剜楞了路申科一眼,无奈地看看那个红军大人,“您要不宽恕他,他不起来。”
“只要他如实地回答我的提问,我就可以宽恕他,告诉他,天下穷人是一家。”徐芳郑重地说到。
得到大赦令的路申科终于站了起来,尽管双手还是一如既往地护在那里没敢动,脸上却是轻松了许多,紧哈着腰,冲着红军大人堆满了恭维的笑意。
“文登县城里的守备力量有多少?”
“四百多点儿……哦……不……”路申科话刚出口,马上又摇了摇头,把伸着的四个指头赶紧变成三个,“三百七十多个,不到四百了,我把在这里刚刚丢掉了四十几个又给算上了。”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有赶紧把手放回原位。
路申科的话到了高胡氏的嘴里却变了,“三千多呢,县城里到处都是兵。”
“文登所城的军营里呢?”徐芳不动声色地看着路申科。
“加上各种勤务人员,估计要有九百人左右,”路申科眨巴眨巴眼睛,低着头认真地算了算,然后有点儿遗憾地看看红军大人,“是九百左右,具体的我算不上来。”
高胡氏很聪明,是个极不寻常的女人。对俄国、对巴库斯基,她是充满了一种羡慕的爱,爱得发狂,宁可为其粉身碎骨。只是她自以为自己好像什么都懂,却根本不懂打仗的事情。凭着自己的感觉,她觉得应当夸大俄国朋友的力量,吓死眼前这些强盗一样的人。他们一害怕,兴许就都跑的连影子都寻不见了,还敢抄自己那些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财产?
“哎呀,那里就更多了,至少也要有八九千人……”
“够了,别累着你啊,夫人,”徐芳冷冷地盯着高胡氏,“你真的就以为我只会说一句缴械不杀吗?你也太天真了。我只是不愿说这种肮脏的语言,怕脏了我的嘴。文登县城不足四百洋毛鬼,文登所兵营内至多没有一千人。我看你是又想去吃洋毛鬼的‘列巴’去了吧,你就不嫌它太黑了?”
看着高胡氏低垂下头,他恶狠狠地冷笑了一声,“我今天可以明确告诉你,不用几天你就会看见你说的那八九千洋毛鬼的,不过到时候他们可都是在由我们圈起来的地方,他们会很悲伤,会很无聊,估计也会更需要有人去温暖,当然也更喜欢有你这样的人物陪在里面。洋毛鬼再多,我们不会害怕什么,可你到时候就要害怕了。我看你该好好想想你自己的未来了!”
高胡氏这次老实了许多。俄国什么都好,就是那个叫做面包的什么“列巴”不好吃,又黑又糙,咬在嘴里像吃下贱家里的窝头。再说了,俄国人多粗鲁,多那个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真要是给丢进八九千的俄国人堆里,那该有多么的恐怖,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徐芳瞅瞅已经从炕上坐起来的高老贵,撇了高胡氏一眼,“不要把我们的善良当成空子来钻。你要是不相信我们同样也会残暴,那我马上就可以把院子里的那二十几个野兽放出来,一个时辰以后咱们再坐下来说话,你看如何?”
“不要!”高胡氏浑身一颤,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一缩。
当侦察连的另外两个排风驰电掣般地一路来到米山镇镇府门前的时候,这里所出现的那一派祥和情形,叫急火火的红军将士们都感到意外。
大院里面尽管灯火通明,门前居然连一个放哨的都没有不说,就连诺大的一个院子也是空空荡荡的。如果两边儿的房屋里一阵一阵的吆喝声、爆笑声随之传来,憋着劲准备厮杀的红军将士们几乎要认为自己是中了敌人的空城计了。
其实,这一点并不意外。镇长大人的老爷子大寿,镇长请来了俄国大人们助兴,放了飞的镇府衙役及联防团兵丁们虽然低贱到没有去镇长大人家沾光的口福,可同样也没有人愿意肯委屈了自己。平日里没有借口还要变着法儿的找借口吃呢,如今放着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更是绝对不能错过了。于是,兴许镇长那边儿还没开宴呢,这里早已大吃二喝了起来。至于放哨,那绝对是多余了。镇子上的人家一年来像躲避瘟疫似的跑走了多半,路两边儿空房比住着人的还多,白天见到的人数都有限,到了晚上,那更是家家紧闭门户,路上连条狗啊猫的都看不到,只要他们自己不去给别人捣乱就不错了,哪还有人胆敢来他们这些老虎的嘴边儿逗了虎须子。再说了,放着“酒海肉山”在眼前,谁又愿意去大门口杵着流哈拉子玩儿。
至于街巷上越来越近的那片急促马蹄声,要说没人听见,那可真是委屈了屋子里的某些团丁。的确是有人听到了,不过,没有谁加以理会。隔三岔五的总会有这一出,现在能一群人骑着马到处乱窜的,除了急疯了就不分昼夜“打野食儿”的俄国大人,谁还有这种福气。不要说小小的米山了,就是整个特区,百姓人家也翻腾不出一头牲口来,绝对没有,就是镇长家都没有。马啊、骡子什么的自然就不要说了,甚至是驴子,也都被一起作为军用装备早征集走了。至于牛羊什么的,那同样更难逃厄运,俄国大人喜欢吃,没两天就吃光了。
谁要问特区好不?好啊,镇府衙役和联防团的团丁们一准儿都会异口同声地这样回答。临近镇子的土地几乎都是镇长大人家的,镇子上的老老少少都是镇长家的长工,而他们却都可以吃镇上的饷银,不愁吃喝。自从有了俄国大人指导建立的特区,镇上的治安一下良好起来了,没有人敢再捣乱。起初那些不识相的家伙们不是闹过吗,有什么用,人家洋大人拎着火枪一来,还不都成了被高高悬挂起来的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现在多好,每天放羊一样驱赶着老老少少给镇长耕种,看林,不高兴就胡乱逮到谁出出气,就是三个字,“特曲爽”,味道好极了,比土造的村白酒好喝多了。唯一要说不爽的就是肉吃不够,没人养了,也就没地方去抢了,只好拿豆腐当肉吃。
一个个红军的身影儿分头扑向各自的目标。
“砰、砰、砰……”随着一连串的门被凶狠地踹开声,紧接着是震得醉眼朦胧的衙役、团丁们心差点儿破碎的惊天动地的怒吼,“不许动!动就宰了你!”
面对着冲进来的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傻子才会动。
镇府被拿下,镇东母猪河渡口被封锁,一队又一队的红军人马开进来。米山沉寂的夜彻底被打破了。
一户户的家门打开、关上,再打开。望着满镇子的军队,先是惊恐、接着是疑惑,最后是喜悦和欢腾。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军队,终于来了驱逐洋鬼子,送给自己永远太平的军队,多年来弯够了脊背的百姓终于直起了腰。一艘艘的小船被拖了出来,镇里镇外到处都是恨不能捐献出自己的一切,来帮助天朝红军准备渡河的百姓们。
梁成富亲自赶到了设在米山高宅内的红五团临时团部。
对着面前那份红五团经过两次审问、核实后整理出来的文登县城及文登营城内沙俄军防御部署图,梁成富认真听完红五团团长程铭的计划,满意地点点头,“你们的计划不错,就叫徐芳他们去赚开文登县城。呵呵,这次你们完全不要有什么顾忌,给我往死里打,文登营方向的洋毛鬼也不必考虑。”
说着,他迅速写了两份命令,派人火速送往四、六两团,然后站起身,“走,去看看你的英雄们。”
“师长,徐芳这个小子心眼儿可是不少啊,”程铭边走边冲着梁成富夸赞着,“尽管前后两次对几个洋毛子的审讯,得到的东西最后是差不多的,可做法还是不错的,也恰好验证了行营统战部派给我们的反正人员还是可靠的。”
“是啊,这小家伙心机蛮多的,当初如果不是先对这里进行了一番实地的侦察,贸然一打镇府的那些联防团们,真要惊动了这些洋毛子,那结局是什么还就不好说了。”梁成富点点头。
院子里,已经排列好了四十多个“沙俄兵”。
梁成富上下看看现在已经是头戴沙俄军帽,一件宽大的沙俄军上衣套在身上就像套了个大面口袋似的徐芳,哈哈地笑了。他一拍徐芳的肩膀,瞅瞅一旁同样止不住笑的程铭,“这身衣服套在这小家伙的身上,可实在是差了许多,眨眼间就把咱们的英雄变成窝窝囊囊的狗熊了。”
徐芳强忍着没有叫师长这一下给拍出声来,他看看身上又肥又大的沙俄军衣,嘿嘿地咧嘴一笑,“实在是没有再小的了,不过,骑在马上就好点儿了。”
“是啊,是啊,这样实在太难看。不过没办法啊,人家也没有想到还要给你单独预备一件不是。”梁成富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看一边儿惶恐地低垂着头的路申科和他身后的几个战俘,“能认真配合我们了解文登的情况,这就是功劳。有了功劳,我们就不会忘记你们。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彻底认清自己以往在我们这里所犯下的恶行,并在这次行动中洗刷掉身上的污迹,变成个人。”说着,他一指就守在路申科身边儿行营统战部给派来的俄文议员尤金。“更要像尤金一样,成为我们天朝真正的朋友。”
“将军大人,我们会的,一定会的,我们坚决做天朝的朋友!”路申科瞅瞅显然就是专门负责盯着自己的尤金,连连哈腰点着头的同时,眼睛的余光,还免不了要顺便看上一眼不远处担架上少校大人那具“悲惨”的尸首。
“这就好。”梁成富一笑,“要知道,即使没有你们的同行,我们天朝红军一样会拿下整个威海,这是不容置疑的。所以,大家都要好自为之。”
说完,他冲着程铭一点头,“好了,开始行动吧。”
程铭走到徐芳的面前,整了整他的上衣,“出发!”
“是!”徐芳一个立正,冲着路申科身后的两个战俘把手一摆,“抬上咱们的少校大人,出发。”
这个时候,他瞅见了正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扶着门框看着自己的高老贵。他快步来到高老贵的面前,“老先生,赶紧回屋去吧,好好休养身体,以后的好光景还多着呢,您就等着看吧。”
“孩子,你伤了,我都看见了。”高老贵轻轻摸摸徐芳的左肩,“不能换个人吗?”
“这点伤算啥,再说,总要有人去的。”徐芳的手赶紧在嘴上比划了一下,扭头看看也开始收拾准备行动的师长和团长,然后冲着高老贵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的短枪,“您放心,这次我就用这家伙,保管洋毛鬼靠不上我的身子。”
“记着回来的时候再来!”高老贵叹了口气,“唉,连点儿吃的都没给你们,我这心……”
“呵呵,只要您老先生身体棒棒的,我们就高兴了。”徐芳给高老贵敬了个军礼,“我走了,有时间我一定回来。”
说完,他一转身,当路过一间里面还在传出嘤嘤哀怨哭声的小屋子的时候,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轻轻摇摇头,随后快步跑出了院子。
屋子里,是被关押起来的高胡氏。为了那个巴库斯基,她可是没少闹。不过,她没有办法骂徐芳不讲信用,因为徐芳的最后一个条件是叫她变回到一个中国人,她做不到,也不想做。
高胡氏在胶东战役完全结束后,按照她自己的愿望,被连同俘获的几百个来“淘金”的沙俄营妓一起,由一艘美国商船转送到了旅顺口,据说在那里很快她就又投身于了一个,也许是几个甚至是多少多少个沙俄鬼们的怀抱。后来又随着逃难的沙俄人流一起,还真的就去了她向往中的那个人间天堂俄国。
可惜,在那个所谓的天堂里,像个牲口一样的被转卖了多少次,她自己最后都懒的数了,只是据说她后来又开始闹着逃啊跑的要回中国。遗憾的是,这个时候的红色天朝,边境线卡的死死的,因为一不留神就总会有个偷渡之类的事情发生,不严格控制不行。天下那么多的人都想来天朝,天朝可不是什么样的东西都收,更何况是像她这种浑身上下都是病的垃圾了,太影响红色天朝的环境保护。
不要说是她了,就是那些为了躲避国内战乱,及后来对红色天朝不满而跑到国外去的家伙们,最后也要以什么叶落归根之类的名义,想再回来谋求一些发展机会的时候,天朝一概都不准许。红色的天朝就是这样,走可以,再想回来就是不行,不缺你那一号。
当然,为了保证人权,红色天朝还是很慷慨的。对于久居国外想探亲、祭祖之类的非国家外派人员,经过漫长时间的详细审核后,可以准许签证的,只是你要缴纳一笔相当可观的签证费用。有多么昂贵?据说可以叫你一个小资本家彻底破产。别说这个了,就是后来那个在全世界流行的不能再流行的中文“多福”水平考试,单单一次的考试报名费用就要五百元天朝人民币,折合英镑二千五百元,一个普通英国公民至少十年的收入吧。这还不包括到时候的什么试卷费、专用笔等等的名目,再加上总还得找个专业学校培训吧,那数目可是又多了去了。你还别说,即使这样,那报名的人还越是是呼啦呼啦的,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天朝教育部仅仅一个“多福”产业链就发大了,据说光点钱都能把人点的晕倒好几回。
呵呵,人啊!
天上,弯弯的月亮像是在偷窥什么的胆小姑娘,羞涩地把一片游动的云扯过来,悄悄掩住了自己的脸,也使得本来就少有几处灯火的文登县城,一下变得更黑暗了。四更的梆子声懒洋洋地响了起来,除去偶尔会引起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似乎是在呼应着外,也再没有任何的响动。
县城西门的城门洞,角落里猫着两个熟睡的联防团团丁。而城门楼上,同样的两个团丁背靠垛墙半躺在地上,也早已进入了梦乡。一个在发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的梦呓,另外一个许是梦见了什么好事儿吧,他的头歪倒着,紧贴怀里死死搂抱着的刀鞘,脸上有种怪异的笑,顺嘴角儿流淌着粘涎。
前一阵子跟着俄国大人们忙战备,恨不能昼夜连轴地转,硬说是有什么人可能要来这里找晦气,可结果呢,除去把大家的两只眼睛累得就差找一对儿木棍儿给撑起来了,剩下的啥也没见到。现在好了,总算可以松心了,虽然人家洋大人们可以天天躺在舒舒服服的被窝里恣意地放松,而他们却还要看门狗样的在这里杵着,可总比以前强了许多,人总要知足不是,也难怪他们会有这么的好心情。
突然,护城河对面传来一声吆喝,紧跟着就是一串的恶狠狠的咒骂声。城门洞里猫着的两个团丁首先被惊醒,半朦胧中支楞起耳朵细细一听,马上像坐在火炭上一样,嗖地就窜了起来,嘴里也骂骂咧咧地开始大声吆喝和抱怨起上面的两个死鬼来了。
城楼上的两个团丁终于也醒了,听着下面同伴,尤其是对面的叫骂声,再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外一望,脸上顿时全是惶恐,手脚都似乎要不听使唤了。天啊,那不是司令官身边儿的路什么大人吗,完了,惹洋大人生气了不算,怎么偏偏还没长眼惹得竟是这个杀人都不眨眼的洋大人,这还了得。
“妈的,还不快放吊桥!”门洞里的团丁在跳着脚的骂,心里极为恼火,敢情是你们在上面合适了,一会儿洋大人进门的时候马鞭子抽不到你们身上,所以你们磨磨蹭蹭地故意惹洋大人着急。
“放……再放……再放……”上面的两个团丁哆哆嗦嗦地在放着吊桥,嘴里还不停地在喊,“大人们莫急啊,就好了。”
随着城门嘎嘎地打开及吊桥咯吱吱的下落,对面还在叫骂,跟着有人叫喊,“司令官大人受伤了,都赶紧滚出来抬司令官大人。”
四个团丁巴巴地飞速跑过了吊桥,先是冲着路申科带着的洋大人们献上媚笑,然后望着地上担架中四肢紧紧卷缩在一起的司令官大人,在去抬担架之前,又哈腰想表示个敬意。
就在他们的腰刚刚一弯的瞬间,他们脑后的四根辫子几乎是同时被从身后狠狠地揪住,这一下,扯的太狠,太离奇,扯的团丁们大张着嘴,朝天的一双双眼睛里露出困惑、哀怜的目光。跟着就是四下寒光一闪,还没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发出一声叫唤,四个喉咙又几乎是同时就被切开。
不用一声命令,没有任何话语,几十骑战马风一样掠过吊桥,扑进城门。
随着城楼上的火把晃动,“哗……”马蹄声霎时敲响大地,撕开夜空,像是上涨的潮水,又像是无数擂起的咚咚战鼓,由远及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整个文登城开始战栗。
徐芳犹如轻车熟路,一马当先直冲距西门不远的一座沙俄军营。
军营门口,朦胧中的沙俄哨兵一手搂抱着怀里的火枪,一手揉着一定是还在发粘的眼皮,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呼啦啦奔来的马队。他的嘴半张着,显然是想起了什么话要说。
“哈拉少(好)!”
就这时,沙俄哨兵听到了当先骑士扬起胳膊的大叫声,也看清了来人身上与自己同样的军服。虽然脸上总还是残留着一些的疑惑,可半张着的嘴却露出了笑意。
“好个鸟啊!”他咕哝着朝地上呸了一口,随后抬头把手一招,大概是想起来要问问对方是哪部分的吧。不过,就这低头抬头的转瞬之间,意外的变化叫他的眼睛定住了。他感到一股强风迎面扑来,又看到了来人本来是高扬着的手臂上,却突然冒出来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马刀在盘旋。
“上帝!”
“妈呀!”
沙俄哨兵其实哪个都没来得及叫出来。已经飞奔到他身边儿的徐芳借着战马的冲力,身子向左一倾,高舞的战刀奔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个狠狠的斜劈,“扑!”血光四溅。
等掠过营门的徐芳圈回战马,他的眼前,就像是训练场上的马术表演,一匹匹战马早已腾空跃过军营前横着的那半人高的木栏,突进营区。一切都是那么的标准,一切都严格按照事先的布置,冲进营区的红色骑士们东西一分,贴着军营两侧的房子奔跑。每过一扇窗户,随着战马上骑士的身子一探,都会有一颗手榴弹捅破窗户纸,或是顺着敞开的窗棂,被轻松地丢进屋子里。
“轰隆、轰隆……”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响起,一阵接一阵的火光闪亮。当第一批还穿着沙俄军服的红色骑士在正北的那排房屋中间交错而过的时候,第二批红色骑士接着飞至。一个个矫健的身姿开始飞离坐骑,踢开每一间房门,狠狠地丢进去一颗手榴弹,之后是趁着烟雾高举起雪亮的马刀,扑进一间间还闪动着火光的屋子。
直到这时,整个的军营里,才有了惊心动魄的喊杀声,才有了睡梦中醒来的沙俄兵们的鬼哭狼嚎。
徐芳带马在院子中间一个盘旋,一扫眼前十几门静静爬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沙俄火炮,他有些惨白的脸上充满了惬意的笑。这可是一个中队的洋毛鬼啊,眨眼间就将在他的勇士们面前都会成真正的鬼,还是死鬼。
“副连长,这里交给你们打扫了。”看着他那已经完成了第一轮打击的“沙俄小队”,徐芳手里的马刀一摆,大叫一声,话音未落,他早一催坐骑,朝着军营大门口飞奔而去。
潮水似的红色骑兵们如同一道道的洪流,飞驰在县城的每一个街巷,冲向各自预定的目标。
通往从前的文登县衙,也就是现在的沙俄守备司令办事衙门的街巷上,一营的先头连拼着命的在飞奔。他们刚接近城门,就听到了里面传出的爆炸声。谁都知道,那是侦察连在收拾城门西南方向的那个沙俄鬼军营,谁都知道这些爆炸声还会引起城内其他沙俄鬼的警觉,现在只有更“快”,才是制胜的法宝。
呼噜噜……斜刺里突出来一彪人马,抢在了他们的前面。
“好你个沙俄鬼!”带队的连长下意识地手上的马刀一旋,双腿就要再死死再夹上一下那已经被主人逼得直想生出一对儿翅膀来的坐骑,可随即,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无奈的愤怒。
他看见了前面那队“沙俄鬼”的左臂上都系着的白布带子。“娘的,徐芳,你小子就不能叫俺们也吃上块儿肉啊!”
这队恰好又冲在了一营前卫连前面的不速之客,就是徐芳带领的“沙俄小队”。在铁流般隆隆的马蹄声中,他听不见后面有人在骂,其实,就是当面骂他也不怵,别看个头小,他的脸皮可是厚着呢。
只要转出这条街巷,再向左一弯,一百多步外就是沙俄的守备司令部。心里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一直跑在最前面的徐芳,在这时却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稍微放缓了一下马速,头向后一歪。
“尤金!”他一挥手里的短枪,示意了一下被护卫在身后的俄语译员尤金。
果然,他的奇异感觉灵验了,街巷的尽头涌出来了一批人马。
“南方叛军杀来啦,我们的军营被偷袭,少校大人阵亡啦!”尤金扯开喉咙,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随着尤金的狂喊声,徐芳猛力一夹坐骑,冲向对面的敌群,短枪迅速插回到腰间,手紧紧地握住马刀的手柄。
谁也不能埋怨沙俄们无能,更不能埋怨沙俄们太过大意。陆地上你死我活的战场离这里足足有千里之遥,更何况这巴掌大的区域内还屯集着两万武装到牙齿的沙皇勇士?有位“哲人”曾经说过,只需要三千用洋枪洋炮武装起来的洋兵,就可以在这个卑贱的国家一路高唱着凯歌由东直接打到西,要是高兴的话,当然也可以由南杀到北。至于担心战争需要花钱,那更是杞人之忧。在别的地方打仗杀人要浪费钱财那是没错,可在这里不同,打够了,杀够了,得到的还是做梦都想不到是多少的大笔财富。想发财吗?那你最好的办法就是拿上枪,拖着炮,横起膀子好好在这里炫耀炫耀,保你名利双收。
这个“哲人”的高论,沙俄们不可能不知道。当然,这是战略问题。至于说到战术问题,和谈不和谈的先放在一边儿,再精明的军人又有谁会对千里之外的战场分分秒秒地关注?有谁会天天加以戒备,戒备千里之外的那个对手一夜之间会飞到脚跟前呢?就是鸟儿,那也飞不了这么快吧?
要说巴库斯基死前对文登部署的还是蛮不错的。他管着的一个营有两个中队被分置于西、北两个方向的兵营里单独驻扎,主要防御和针对方向那绝对是正确的。文登东门外十里就是团主力,再出去三十里还有荣成的一个团的友军,而南门外是河,没有更大的回旋余地,这都是假想中的对手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他的司令部在城中偏东南,手上不仅还掌握着一个精锐中队的力量,还有一个小队的哥萨克,还有几十个乱七八糟的家伙们,算在一起要够二百,随时可以机动增援任何一个方向。
当然,城内还有一百来个联防团,虽然打仗未必管用,看看门总还可以,不比狗强吗(其实是不如狗,狗好赖还不会偷懒)?虽然像这里的胆小鬼那样点狼烟、放明火之类的求援方法,他还没有完全理解的了或是掌握住,可真是有人胆敢来捣乱,他的这些兵在城中坚持个一天半天的总不会不行,到时候怎么的也把团主力给熬来了。
用兵之道,在谋。谋有大谋和小谋。大谋谋天,小谋谋事。善大谋者得天下,善小谋者总会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哀叹。只有集政治家和军事家为一身的人才善大谋,而所有自命不凡的所谓军事家,都只能去谋事,不服不行。“多多益善”的韩信,总是要毁在俗人以为狗屁不是的刘邦的手里,就是这个道理。真正的军事大家不用自己去统帅千军万马,只要随便动动一个小手指头,或者不耐烦的时候,还可以只动动小脚趾头,那就一切都够了。刘邦就是这样的大家子,只用了一个吕后,你个牛气冲天,能十面埋伏的韩信还不是……
现在文登城里的沙俄们不管怎么说都没错。他们谋的是事,既然是事儿,那就要现实。现实是几百里内一片祥和,所以就要放松。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城西的爆炸声一起,沙俄的守备司令部顿时慌乱一片,警报声、吆喝声、咒骂声、杂乱的奔跑声、马匹的嘶鸣声,形成了一曲正常的交响乐。谁要不服可以亲身去体验一下看看,看看突然被闹懵了、惊呆了、吓毛了,又没有了能说了算的长官的时候,兵营里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在没有了巴库斯基的司令部里,营长小米内夫上尉显然应该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可惜,他这个营长也不是靠军功挠吃上来的,而完全是因为依靠了他家族的声望,还有他的哥哥,米内夫团长的拔苗助长。可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个米内夫伯爵家族中的最顽劣之徒,最大的能耐就是在家乡聚众斗殴,换句话说就是亡命徒一个。如果不是有了俄国驻华派遣军,如果不是哥哥说来这里能发大财,要什么有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他也绝对离开家乡的舒适环境到这里来。
睡梦中被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小米内夫,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大裤衩子,就蹬上马靴窜出了后宅,不过,他没忘记左手拿着短枪,右手还举着马刀。望着满院子噼里啪啦东一头西一头乱窜的,不是提溜着裤子,就是鞋穿错了的兵们,他虽然一时还想不出来该如何办更好,可总知道这样乱下去肯定不行,打群架的时候要是这样,那绝对是死定了,这一点他可是熟悉的不得了。
司令部里第二个说了也能算的,就是巴库斯基留在营内的副官,保热津上尉。保热津上尉不一般,他不仅是个正统的军人,还略通文字,曾经一直在当初的穆拉维约夫总督手下做个小文案谋事,似乎深得其要领,自然也就成了巴库斯基的高参。
警报响起的时候,第一个跑到前院来的就是保热津,从前习惯了随时要奉陪上司,他的觉历来很轻。一冲出房门,他边继续朝身上套着衣服,边认真倾听城西传来的声音。他听出那爆炸声绝对不是炮,还听出偶尔的枪声也绝对不是来自于他们的火器,又听出了那隆隆的海潮似的声音,其实都是战马的奔跑。仅凭这些他就明白,城破了,来的敌人绝对不会只是几百,而是上千。
看着小米内夫袒露着一身的长毛,疯子似的跑出来,不停地叫骂院子里没头苍蝇似的士兵们的时候,保热津一面沉着地吩咐军官们赶紧集合起各自的队伍准备应战,一面低低声的捅捅身边儿眼睛血红的小米内夫,“不能再等前面的消息了,县城完了,守不住了,还是赶紧撤出为上。”
小米内夫不认识似的看看这位司令官的副官,难道这就是平日里那个跟讲经一样,能把操典讲的头头是道、又娓娓动听的“高人”?他再懒得看这个混蛋第二眼,嗖地跳上侍从刚刚牵来的战马,手里的马刀、短枪同时冲天一舞,“不怕死的哥萨克们,不怕死的俄罗斯雄鹰们,都跟着我走,去杀尽那些卑贱的大辫子杂种,保卫我们沙皇的特区!”
流氓自有流氓的胆魄,无赖也有无赖的共同语言。小米内夫这种平时提溜着板儿砖敢和任何人玩命的劲头,唤起了不少沙俄兵们的兽性。要去拼命的嚎叫声顿时压倒了保热津还想进行的逃跑动员,一百多亡命徒紧跟在小米内夫身后,冲出司令部。
保热津见此情景,也是毫不犹豫。他命令剩余的几十个士兵立即搬出米袋子来,在大门口构筑堡垒,并严令士兵们务必坚守到底。之后,就以查看城北军营为借口,带上几个亲随火速逃离了司令部,径奔东门而去。临出城门,他还面露不忍地后头望了望,然后冲着亲随们昂然一挥手,“我们不是胆小,我们的任务是迅速禀报团长大人阁下,调集主力回来复仇,要杀尽这些该死的乱民。”
直到离开文登城,保热津都没有认真去打听一下杀进城来的都是什么人。小米内夫显然也是和他一样,把这些窜进城来捣乱的家伙们当成了以往遇见过的“山贼草寇”了。
战争就是这样,它不单单是双方士兵力量上的对抗,更是双方指挥员的智力角逐。程铭、徐芳们不希望文登城内的沙俄鬼哪怕是漏网一个,梁成富则盼望文登营沙俄鬼的主力能出城增援文登县城。而好斗的小米内夫和怯懦的保热津却无形之中在帮助梁成富和程铭,成就其各自的军功,看似偶然,却是一种必然,那就是无论是小米内夫还是保热津们,他们都还不了解真正红色天朝领导下的中国人,更不了解他们所面对的这支伟大的红色军队。
一拐进街巷,小米内夫就一眼看到了前面奔腾而来的马队,接着又听到了尤金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怪叫。尤其是当先马背上的那个衣衫肥大不整、头都不敢抬起的俄国士兵,一看就是个从睡梦中被惊醒,胡乱把军服都穿错了的胆小鬼,难怪他跑的这么快。
“啪!”小米内夫遏制不住怒火,冲着天空放了一枪,“都给我站住,回去,杀回去!”
“上帝啊,叛军追上来了!”尤金还在叫。像是漏网之鱼的几十个“沙俄兵们”也呜哩哇啦地不知道叫着什么,只是没有一个按照小米内夫的命令停下来,更不会回头。
“混蛋,狗娘养的流浪汉,站住,再不站住我砍了你!”小米内夫的坐骑前冲,手里的马刀挥舞着,作势威吓着即将冲到眼前的“败兵”。
徐芳紧伏在马背上的身体突然抬了起来,与此同时,身子底下的马刀也离开了刀鞘。两马一错镫,锋利的马刀从下而上划向了他早盯的死死的那堆赤膊着的肉体。
这是多大的一个力量啊,不要说徐芳还是手上运足了气力,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顺势的比划,小米内夫也注定要破肠开肚。
“妈的……啊……”小米内夫的叫骂嘎然而止,顷刻间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哀嚎,整个身体也被徐芳的马刀从马背上豁挑的平飞出去,直摔到后面紧跟着的另外一个沙俄兵的胸前。
后面的沙俄兵下意识地举手一挡飞过来的上尉大人,“上帝!”他身子一晃,跟着一低头,哇地吐了一口。原来,他的手触到的竟是上尉大人那已经被豁开了的胸腔,抓了一手还散发着热气的内脏。他本来是不只要吐一口的,只是下面就没有机会再吐了,他的头都没时间抬起来,就感觉脑后一阵冰凉的寒风袭来。
二排长的马刀直接斩在了他的后颈子上。
两队人马迅速交扭在一起。
现在,什么火器都用不上了,唯一顺手的就是各自手中的马刀。不管你是天朝红军,还是哥萨克,或者是什么俄罗斯的“雄鹰”,一切美化都是徒劳的,只有最后依然还能够昂首端坐在马背上的人,那才能笑到最后。
这是一次规模绝对不大,但却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狭路相逢。宽度两丈有限的街巷内,扭缠着数百的骑士。由于一开始的惯性使然,双方无论是想或不想,都一时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前进方向。
遗憾的是沙俄兵要埋怨自己运气不佳了,他们不仅仅是遇到了一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后退的军队,还遇到了一眼都看不到头,满巷子都是的红色人潮。
徐芳的“沙俄小队”杀过去了,要是高兴,他们还可以兜着沙俄兵们的屁股再追杀回来。而沙俄兵们就只能在刀林丛中一直地那么苦撑下去了,躲了这刀,随着又是一刀上来,每一个沙俄兵的眼珠子只要一错,面对着的面孔马上就又换了一个。即使有不想打了的,还有吓得连刀都丢了的,同样也躲不过劈头盖脸的那一把把恶狠狠的刀的舔舐,除非你变成了躺在地上,任由马蹄践踏的,既不能哼、也不会再动的尸体。
战争就是战争,尤其是民族战争,当你亲眼看着你的同伴在你眼前倒下去的时候,你就不会对你的敌人有任何的手软。而这个时候非要去要求你的士兵们做那些假仁假义的“优待俘虏”,无疑就是对在血与火中挣扎的士兵们的苛求,或者干脆说是对自己士兵生命价值的某种漠视。
在反侵略战争的战场上,某种特定的环境下,最上等的道德就是杀,要敢于笑着杀光一切面对你的敌人,无论他是不是要后悔。只有这样,才会叫敌人从内心深处惧怕你,你也才有可能在以后受到你从前的敌人的尊重。
惨烈格杀的街巷里,呼啸着奔涌出来的都是一个个红色的骑士,战马左旋,谁都不会再回头一下,继续扑向他们的最终目标。
“杀……”这种杀声,很难用一个“喊”字来形容,也绝对是不美,那是浑身的血液直冲脑頂才会有的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震撼。
“咚、咚……”沙俄司令部内的大炮响了,炮弹拽着凄厉的嘶鸣从他们的头顶掠过。
“啪、啪、啪……”一阵枪声又迎面响起。
飞奔的马队中有人身体在摇晃,有人栽落马下。然而杀声不停,马蹄翻飞不止。
没等沙俄兵们第二次把火枪举起来,十几匹似乎已经没有了驾驭着的战马接近大门。突然间,十几条身影儿陡然立起,随着一个个手臂的甩动,一排黑乎乎的东西飞向门口米包垒砌的掩体。
“轰、轰、轰……”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浓烟裹杂着掩体后面蹦起的残肢断臂在飞舞。
飞离战马的徐芳眼睛血红,脸也在扭曲,扬着马刀一头扑进了烟雾里。
院子里,几十个吓破了胆的沙俄兵开始向两边的屋子里钻,向后院逃。几个沙俄兵连滚带爬地窜进一间屋子,门还没来得及关,一颗手榴弹就紧随着跟了进来,“轰隆”一声巨响。
“好样的!”刚刚劈倒一个沙俄兵本打算追进屋子里去的徐芳,瞅瞅手提短枪站在那里的尤金,把马刀举了举,咧嘴一笑,“记住,不要离我太远。”
“快出来投降!”尤金也咧了咧嘴,随后短枪指着门口,大叫一声。
“不……不要……炸……”随着无力的哀吟,一个如同血葫芦似的沙俄兵,举着双手,从门里跌跌撞撞地晃悠了出来。
尤金的枪口慢慢垂了下来。就这瞬间,“嚓!”已经闪在门边儿的徐芳却毫不犹豫地一刀下去,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
“啊……”沙俄兵临死前的一声长嚎叫尤金的心一颤。
“尤金小心!”随着这声喊叫,木呆呆的尤金被一股强力推的几乎是摔着出去。
“砰!”后头看看自己刚才的位置,枪声中,二排长左手捂着胸口,缓缓倒了下去,他的右手里还举着满是血渍的马刀。
“该死的混蛋!”尤金抬手朝着偷袭自己那间屋子里的窗口放了一枪,猛地扑到二排长的身边儿。“你,说话……”他不知道这个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他的人姓什么,甚至在临时被配置在这个小队里之后,也没有机会和这个人说上过一句完整的话。现在,二排长的眼睛虽然看上去还是半张着,却再也不能回答他的话了。
尤金抬头看看那间隐藏着曾经是自己同胞的屋子,轻轻放下怀抱里的二排长,取下他手里还握着的刀。
“亲爱的兄弟,我会替你复仇的!”尤金在二排长的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口,高大粗壮的身体腾地弹了起来,抢在后面冲上来的红军士兵之前,向着那间罪恶的屋子扑去……
城北的沙俄兵营上空,弥漫的硝烟渐渐开始散去。最后一个中队的沙俄兵也随着散去的硝烟,化成了南柯一梦。
作为文登城彻底光复的最后一个标志,文登满清县衙里,一串串联防团团丁被荷枪实弹的红军士兵押了出来,走在最后的,是佝偻习惯了腰的县长大人。
说他佝偻习惯了,那是指在他的洋主子面前。面对他治下的那些同胞,他的腰可永远都是直直的。这一点,仅仅从刚刚被打开的牢狱中的情景,就完全能够体会到。
从被解放了的牢狱那一间间阴暗潮湿,蛆虫遍地,跳蚤、虱子争食,甚至连老鼠都敢白日里就大摇大摆到处公开游荡的狱室里艰难挪动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刑事犯。无一例外地,却都是贫苦的百姓。他们要么是因为不舍得捐献给洋人财物而触怒了洋人的,要么是因为坚决不说洋话,或是学不会一句洋话而被吊扣了良民证的,还有的就是因为临时来特区走亲戚串门一时没有来得及办理暂时居留证,又交不起罚款的人。
无论是男女,出来的人都居然能令那些面对着刀山火海也不会眨一下眼的天朝红军将士们潸然泪下。一个个父老姐妹蓬头垢面,面无人色,大部分人的身上血迹斑斑,不少人的伤口上布满了一团团蛆。满清特区的县长可以被洋主子轰出自己原有的衙门,可以和他的衙役们忍受洋主子像对狗一样的驱使,那不是因为他们的心有多么的宽。他们只不过是自己有给自己消气的方式。他们在遭受了“委屈”后,不仅对城里的百姓们凶神恶煞,牢狱里那成百上千的卑贱囚犯们,就更成了他们发泄的极佳对象。
勒索简直就是稀松平常,一样一样变着法儿研究出来的酷刑,才是他们津津乐道之处。他们把囚犯们的痛苦呼唤和呻吟,当成了最美的消气散。
现在变了,这位一步一蹭的县长大人裤子湿湿的,屎尿俱下。牢狱的门被打开,预示着什么,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就是把他千刀万剐,全文登的百姓们也都不会解气。
一脸轻松来到文登城内的梁成富,在听到程铭关于文登大牢的情况汇报时,面色悲愤。不由得想起了海阳军部会议结束时陈廷香的那一大段感慨。
“把这座大狱保护好,就是我们都走光了也要留下严令,无论到那一天了,谁也不准再动这座大狱的一砖一瓦,谁敢破坏了它,老子拿枪来找他说话。必须完完整整地保留下去,永远叫世人们都好好地看看,这就是满清狗贼的特区!”
梁成富的手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擂。
“是。”程铭脸色严峻地点点头,“不这样,很快就会有人忘记这一切。”
梁成富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程铭,“你别告诉我你又抓到了沙俄鬼的什么狗屁俘虏,现在我可没有心情养他们。”
“这……”程铭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又朝着一边儿的参谋长使了个眼色,然后嘿嘿地一笑,“师长啊,现在的沙俄鬼可是顽固,哪里能当咱们的俘虏哦,我倒是真想抓几个呢,可惜没那个福气。”
“还有,”梁成富看看屋里没了人,抬手一指外面,“明天政训处召集公判大会,当众绞死那个狗贼县长后,有时间去把他的老家给我查个清清楚楚的出来。你不说他就是山东人吗,只要查明,如果差不多……”他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你知道该怎么做,必须要叫他付出代价,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就说是我的命令。”
“得了吧,俺的师长,”程铭小声地咧嘴一笑,“还是俺自己偷摸着来吧,干这种活儿我还是蛮在行的。即使一旦事发了,到时候总还有师长您这棵大树能出面帮俺讨个请不是?呵呵,咱可别干给一勺烩了的事情,那岂不是冤枉透了。”
“哈哈……你个鬼家伙!”梁成富抓下头上的帽子,在胸前扇了几下,“不说这些了,怎么样,下一步都布置好了吗?”
“早好了。”程铭向着仍然还是不时地传来断断续续的炮声和枪声的东门方向一指,“这不,您仔细听听,打得还挺像吧?”
“还不错,像是他们占了上风的样子。”梁成富仔细听了听,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看看程铭,“对了,你手下那个小家伙我早相中了的,这次战役一完,你就叫他到我那里去吧,怎么样?”
程铭知道,师长说的那个“小家伙”自然指的就是徐芳。他嘿嘿一笑,有些舍不得了,“师长啊,俺可是准备把他抽到团部来的。再说,您那里的特务营营长童文不比俺们的手下强啊,那可是老教导旅的人了。怎么,是不是童老弟要高升了?”
“唉!”梁成富一声长叹,摇了摇头,脸上也阴沉了下来。
童文出事了?程铭疑惑地望着师长,不会吧?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由于这次行军环境恶劣,童文的师特务营被特意安排在了负责给全师殿后、收容的位置。经过了前面部队对一些小寨子的清剿,他们的行进途中,不可能会遇到敌人的袭击。
童文的特务营的确没有遇到来自任何拿着刀枪的敌人的威胁,可他们却遇到了一个比拿着刀枪的敌人要难对付的多的困难,其实也是与各路挺进中的大军普遍面对的困难一样,那就是饥饿。不过,对于殿后的他们来说,这种困难也许是更严重一些。
很多将士身上的米袋子都没了,留在了大山那面海阳的百姓窝棚里。为了以后更艰巨的任务,为了以防不测,各连队剩余的粮食都被暂时集中起来,两天一夜不停的行军中,每一个将士分得的食物都有限至极。在海阳的“休整”中,就没有一个将士吃上顿饱饭,而现在这些食物,不仅仅是要照管他们自己干瘪的饥肠,还要用来挽救一个个落伍下来的弟兄们。这些弟兄能落到自己队伍的后面,原因都是一个,摔伤。而导致摔伤的直接原因,又都是饥饿和疲惫。饥饿会令人的疲惫更加剧,疲惫又会叫人在不知不觉中掉落路边。
对将士来说,除去越发棱角分明的脸上泛着苍白之外,好像其他一切都还和往常一样的童文,在没到海阳之前,就一直闹着肚子。离开海阳进入大山后,他的病也犯的愈发严重。
这个当年在天京城里因为同伴碰翻了百姓苹果担子,用自己母亲留下的唯一纪念物,替同伴赔偿了那两个被损伤了的苹果的强壮大个子,现在有多么的虚弱,只有他自己知道。
营部分给他的食物和开始就一样,都转到了其他士兵的手里。面对不愿意接受的手下,他会伸手在路边抓上一棵被前面的部队难得地放过了的野菜,香甜地咀嚼着,“还是这个好啊,就是他娘的前面那些家伙太狠,搂的太光了。”说到这儿的时候,他总会一笑,“唉,师长真不够意思,干嘛把咱们丢到了最后?呵呵,大概是嫌咱们吃肉吃多了吧。早晚见到咱们的老军长的时候,非得狠狠告上他一状,看谁厉害。”
听到这话的士兵们也会舒心地笑起来。本来就是嘛,咱们可是红二师的铁拳头,放在后头岂不成了烂尾巴了,师长太偏心。
“其实啊,殿后才不容易呢。”童文牵着战马,在崎岖的山间小径上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看看前后的士兵们,“现在是长途行军,越走在前面越轻松,殿后苦啊。这份苦差事也只有咱们最硬的部队才能完成啊。呵呵,师长这是相信咱们哩,相信咱们不会丢下一个掉队的兄弟。你们说是吧?”
士兵们又笑了,这次的笑声中带着骄傲。
“都别闷着走路,唱歌,唱歌能够解乏、解饿、解腰酸,不信大家试试。”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终于出了大山,终于踏踏实实地骑到了马背上,就要到预定的临时休整地了。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将士们早已忘记了一切的烦恼。只要好好喝上一顿热米汤,前面即将见到的沙俄鬼们,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只只的臭虫,怎么碾怎么是。
“营长,你的脸色可是越来越难看了,”副营长忧虑地瞅瞅嘴角儿同样也是挂着笑,却难以掩住那一脸疲惫的童文,关切地劝说着,“到了前面也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下一步行动你就别上了,留在后面好好休息休息。”
“呵呵,你当我是泥捏的呢?”童文轻轻带了下马,嘿嘿地笑了笑,“当兵的跑肚拉稀要都当成病了,那成什么了?”
“跑肚拉稀?你说的可是太简单了,”副营长摇摇头,“我说你啊,就再别瞒我了。你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什么人这样也受不住。”
“我……”童文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地想前探身体,伏在马背上,可没有做到。
“营长……”副营长一探身,劈手抓去,落空了……
“营长……”
童文的头涌流着着鲜血,眼睛微微张着,嘴也半张着,任由多少他亲爱的兄弟们悲声呼唤,任由悔恨的不停抽着自己脸的副营长拼命地摇晃,他却再也不能和他们说一句话。
他就这么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也许还带着无限的遗憾。因为他还没有能来得及亲手砍掉几个沙俄鬼的脑袋,没有实现他对海阳那一片破烂窝棚里的父老们的诺言,更没有看到安王殿下当初说的那个美丽的人间天国。不过,他也许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他从大山里带出来了一支完完整整的部队,不仅自己的部队一个没少,还多出了一百多人马,沿途所有掉队的人马,没有被丢掉一个,即便也有像他这样倒下的,同样都在。
不久,队伍又开始行进了。童文被他的弟兄抱在怀里,一样在马背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与他并排的,是一面飘摆的红色军旗,接下来是高亢中带着悲壮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他将和所有为了民族解放英勇捐躯的红军将士们一起,化作轻轻的骨灰,被送回天京。然后,在另外一批弟兄们的护送下,进入他们早在紫金山给自己选好的家。
“真他娘的,偏偏就碰上了一块儿尖尖的石头……”梁成富带着浓重的鼻音,把脑袋向上一扬,使劲儿闭了两下眼睛,紧紧攥着军帽的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捶。
程铭半天无语。红一军中老教导旅过来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当初不下一个连,可经过两广战役及剿匪后,剩下的已经仅有不足六十个人。再经过扩军,在红一军中存下了的只有他们十几个。童文是红二师乃至全军出名的侦察英雄,尤其在广西剿匪作战中,更是声名赫赫。也正为这样,当其他人至少都坐到了相当于副团长位置上的时候,也仅有童文被爱才的梁成富死死抓在手里不放,否则……
“这里缴获了多少粮食?”梁成富抽了一下鼻子,低垂着头没看程铭。
程铭举起手臂使劲在眼睛下抹了一下,“没有多少。县衙粮仓里的粮食居然还没有沙俄鬼兵营里的存粮多,全加到一起,也最多够我们全师吃上两天的。真他娘的不知道这些狗杂种都在干什么!”
“这也是一种战术啊,”梁成富叹了口气,“沙俄鬼前一阶段做过防备我们打过来的准备,所以,大批的粮食一定都在威海的卫城及刘公岛上,即使拿下文登营,也和这里的情况差不多。”
“现在最紧张的就是粮食,真要敞开了吃,不用一天我们全团就要完全断粮。”程铭眼珠子转了转,“我说师长,城里的大户和商户们手里肯定有些存粮。明天我就派人上门挨家警告,不需他们囤积粮食哄抬物价,否则坚决没收。这样的话,我们缴获的粮食就可以动一动了。”
“我也是这么想。”梁成富点点头,“行营给我们完成整个战役的时间是十天,现在才过去六天,各部就都面临粮食的严重问题。这样吧,这些粮食你马上拿出一部分,组织部队护送到汪曈方向去,陈廷香他们恐怕是要比我们还困难,其他的留给三师他们,解解燃眉之急吧。”
“现在吗?”程铭犹豫了一下,看看显然就是这个意思的师长,又不自觉地问到,“那这里……”
“你呀,你也太看得起那些洋毛鬼了,别说他们来到野外,就是守在文登营不出来,八九百人也扛不住咱们一个师的攻打,不在乎少不少你这里的个把营。”梁成富终于又有了些笑意,“保障友军的战斗力才是关键,毕竟我们马上就要有了休整一下的机会,可他们不行啊。”
“是。”程铭用力地点点头,“马上照办。”
战火平息的沙俄守备司令部内,一溜儿并排静静地躺着二十几个被鲜血染红了征袍的年轻的躯体。他们每一个人的头边儿,都放着一个碗。在远远的地方,十几门沙俄小炮在时不时地冲天空放,一排红军士兵肃然地鸣放着手中的沙俄火枪,像是给死难的英雄们致意。
尤金默默地从二排长的躯体边站起来,来到大门外不停地在抚摸着战马马背的徐芳身后,“连长阁下,对不起。”
“没必要,尤金,你做的很好,像个红军战士了。”徐芳没有回头,继续做着那几乎是机械的动作。
“我……其实,我要是……”
徐芳停下了手,回过头来望着尤金,“我不是屠夫,咱们谁也不愿意做屠夫,可我们是军人,尤其是我们还是为了光复自己被掠夺者夺走的江山而战的军人,我们必须杀光那些敌人。否则,将来躺下的就是我们自己。”
他从衣兜里摸出小半个玉米饼子,轻轻地放到尤金的手里,“去吧,把这个送给二排长,他平时的饭量大。”
尤金看看手里的饼子,再抬头看看已经翻身上马的徐芳,迟疑了一下后,转身走向静卧的二排长。自从由海阳开始,接着是一路翻山越岭,他和他的几个同伴们虽然总会得到大致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可他也清楚地看到了身边儿所有的红军将士是个什么样。即使是昨天临战之前的“大餐”,仅仅也就是一碗几乎能清澈见底的米汤,再加上这样一小块儿的玉米面饼子。就是这样,他从那每一个仿佛就是在吃着盛宴一样的将士们脸上,却丝毫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沮丧,更不要说不满。他们都是铁打的人。
“集合……出发!”徐芳朝着院子里最后又望了一眼,轻轻一磕战马,坐骑迈开轻盈的四蹄,得得地敲响大地。
天已破晓,文登城与文登营起伏的丘陵间,马蹄翻飞,卷起烟尘漫漫。
一队匆匆忙忙的马队后面,烟尘中滚动着更长的人流。两路还算整齐的纵队,比开始时已经稍微杂乱了一些的,数百双长筒皮靴踏在地上的隆隆声响,再加上数百个喉咙里同时发出的牛样的粗喘声,颇有一番杀气腾腾的景象。
前面,路变得开阔了起来,文登城举目可见。几柱浓烟,在县城的上空升腾着,热闹的炮声、枪声,也愈发听得清楚起来。依稀中,那杆他们熟悉的沙皇旗帜,还在高高的城门楼上,随着清晨的微风摇曳。
就在这时,随着后面的一声口令,马队却慢慢放缓了速度。
米内夫从马背上直起腰,回头看了看落在后面的步兵们,手里的马刀尖挑了挑自己的帽檐儿,目光也转向了前面正有些尴尬地回头望着他的保热津,眼睛中显然是既有疑问,又饱含着不满,“上尉,这就是您报告的军情?”
“上校大人,我……”
“哼!”米内夫马刀一挥,止住了保热津后面的话,“您带一个小队上去看完后再和我解释。”
在文登营内得到保热津添油加醋的那一番报告后,米内夫虽然一惊,却并不相信文登县城那么容易地就会被一些叛乱分子拿去。由于保热津没有看到进城的敌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尽管一再夸大其辞,也不免要把进城的敌人联系在那些已经被清剿的躲藏进昆嵛山的丛山峻岭间,不时地只能搞些“偷鸡摸狗”之类的“乱民土匪”身上。
这一点,米内夫也是深信不疑。这里的特区建设才刚刚开始,他们这些指导者只能保证一小部分人先富起来,那就免不了要伤害到另外一部分保守、不开化的人的利益。这些人既然背井离乡躲出特区,不回过来采取些报复的行为,捣捣乱,似乎也说不过去。这同时也说明了前一阶段的“肃正”策略执行的不够彻底,以后还必须要加强。
至于说到能够窜进文登县城的家伙们,那一定是买通了负责守城门的可恶的大辫子们,这些家伙,好东西不多,只要他娘的给钱,他们什么都敢卖。对于保热津所说的那些杀进文登的上千骑兵,打死米内夫,他也会不相信。
他坚信,这只是乱匪们玩弄的一种蒙骗俗人的小伎俩而已,绝对不会是真的。想当年在大清国的庙街,也就是现在沙皇的尼古拉耶夫斯克,他自己就是指挥着仅仅几十个哥萨克骑兵,一夜之间反复围着一个地方前出后进的转,虚张声势,结果吓得他的大清国对手,就误以为是即将遇到至少上千骑兵的袭击,不战而逃。
不管怎么样,弟弟维拉还在县城内,好朋友巴库斯基生死未卜,救兵如救火,出援才是硬道理。米内夫干脆利落地带上主力人马就出了营区,文登营内仅仅留下了一个中队的防守力量。其实在他想来,如果不是觉得带上七百多马步兵已经足够了,文登营内只需留下十来个人看看家也就足以。只出去十余里的路程,不要说米内夫没有想到会真的遇上大批的敌人,就是想到了他也未必害怕,事情不好,只要稍微一掉屁股,他岂不是又能稳稳当当地坐回他的大营。
身后呼呼啦啦的大队步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立马昂首的米内夫马刀已经收了起来,手里举着单筒望远镜,向几百码外的城头观望。这似乎是有些多余,因为他身边的骑士们只凭借两只肉眼,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透过镜片所见到的一切。不过,米内夫不这么认为,他是个指挥官,不能做一点儿冒失的事情,更不能太俗了。
城头上几个他的同胞在冲着他这边儿挥舞手臂,嘴一张一合。虽然在城内越发显得激烈的炮声中,他听不清对方的呼唤,却能看到他们脸上经过肯定是相当焦急渴望之后的喜悦。跟着,城头上的兵们消失了,城门洞开,保热津的那一小队骑兵,在护城壕上的会仙桥桥头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轻松地驰过会仙桥。
“上!”当保热津们即将进入城门的一霎那,米内夫把手里的望远镜用力一挥。随即赶到的大批步兵拼尽气力,腮帮子各个鼓鼓着,涌向会仙桥。
看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米内夫很满意地朝身后的哥萨克骑士们做了个手势,等着最后一批拖着大炮的兵士们经过身边儿,他们也就要动身了。
当抵达桥头,看到城上司令官的护卫队长路申科的那一瞬间,保热津脸上发烧,无地自容,他是满怀着赎罪的心态扑回到城里去的。
一进城门,他丝毫没有片刻的犹豫,窜过几个迎接救兵的士兵,紧催坐骑就向着还是和他离开这里时一样的街巷中跑。如果不是窜出几十码外后,迎面闪出了一彪人马,他会一直窜回那个曾经被他无情地抛弃了的司令部。
保热津的坐骑是凭着惯性冲到了迎面拦阻的人马面前,对他舞动的马刀却是有备而来。保热津跑了一个来回,到了要命中注定死在这里。
跟在他身后的哥萨克们勒马、圈马,抵抗、想逃,挤作一团。
两侧的宅院里,一个个门户大开,没有一声喊叫,只是卷出来一团团刀光,溅起一片片血影。顿时,战马痛嘶,人在哀叫,几乎转瞬之间,三十几个哥萨克就走到了尽头。
“开始!”耸峙于东门外的文登山,曾经是秦始皇召集文士炫扬文治武功的圣地,山腰间,梁成富手中的望远镜还在举着,另外一只手却是狠狠地一个下劈。
随着这个利落的动作,十几门迫击炮发出怒吼,炮弹带着凄厉的尖叫,扑进堆积在会仙桥两头的沙俄队伍中间。
“狠狠地打!”程铭一闪身出现在东门城头。
“轰、轰、轰……”几十门新缴获的沙俄炮开始冲着城外欢叫。
“哗……”无数的枪弹骤然间从还是四敞大开的城门内,从人头攒动的城头上,泼水般地扫向挨挨挤挤的沙俄兵密集的队伍。
望着前面乱成一团的士兵们,再看看就在前后左右不断落下的炮弹,米内夫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闹懵了。
“大人,县城已丢,我们上当了。”哥萨克队长紧紧扯着被炮弹震得来回窜动的坐骑,大叫着。
“这个该死的骗子!”米内夫显然是在骂那个冤枉的保热津,随后霍地抽出腰间的马刀,纵马上前,接连砍倒两个惊慌失措败退下来的兵士,一指文登山,“不许乱,炮火掩护,给我拿下这个制高点,攻城!”
洞开的城门,平直的桥,绝对富有诱惑。同样,山势并不险峻的文登山,也能给米内夫足够的幻想。
梁成富望着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的沙俄们真的开始了反扑,微微一笑,手再次迅速地一挥,“吹号,使劲吹!”
二十几把军号,在文登山上吹响,声音响彻云霄。
米内夫再听不懂号音,从这种响声的激昂程度上,他也明白了对方下一步的意图。
“开炮,开炮!”他的马刀朝着身前的炮队挥舞着,同时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他的哥萨克们列成一线,等待着最后的命令,只有他们关键时刻的反冲击,才能挽救前面已经遭受严重打击的大队步兵的命运。
奇怪的是,米内夫的猜想失误了。那种震慑人心肺的号音还在没命的响,却不见右前方的山上及城门内冲下、或冲出一兵一卒,退下来的都是他的人马。他本来攒足力气想打出去的这一拳,就宛如遇上了棉花。
米内夫奇怪,是因为他和他的部下们太专注了,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方向。
其实就在文登山上冲锋号骤起的时候,在沙俄军右后侧的山丘背后,转出一队队的骑兵,先是缓跑、继而中跑,最后,马刀高举,山摇地动,“为了天朝,前进!”
沙俄的来路上,滚滚红尘之下,是一眼望不到尾的天朝红军骑兵风驰电掣地汹涌而来。
压阵的米内夫和他的哥萨克,顷刻间成了第一打击的对象。
“为了天朝,前进!”
东门内、文登山的山后,呼啸着杀出来的都是红色的骑兵。对于一个真正的军人,一句响亮的口号,会令他们忘却一切,会激发起他们内心所有的潜在力量。对于红一军的将士们,这句已经一年多没有真正在战场上高喊过的口号,今天喊出来象征着什么,更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就像一群昂首山巅的猛虎,憋足了周身的力气,用他们男儿的气魄,引颈长吼。
“为了天朝,前进!”他们就是一个个开路神,蔑视一切,他们用凝聚了仇恨与理想的刀尖,为后来者划开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而这条路上,也许就将流撒下他或他的一腔热血。
随着紧兜后路而至的红四团前锋,如同锋利的钢刀,凶狠地切开哥萨克的队列,县城东郊这一场称得起是大战的搏杀开始了。
杀进沙俄兵群中的三路彪悍的红色骑兵,在敌人群中往来盘旋,就像是一架巨大的搅拌机,搅散了沙俄兵们的建制,搅尽了沙俄兵们的意志,卷起了血的浪潮。大道上、小径中,一个个土丘上,只要沙俄的兵,就会有冲上去的红色骑兵。
炮声渐渐地稀落,枪声也显得凌乱,只有文登山上、城垣頂一刻不息的号声,只有战场上刺耳的铁器碰撞声,还有那用不同语言嘶喊出的一个个杀声,撼动着大地。这种时候,一切崇高的字眼都会显得苍白,其实最实惠的,就是双方无论是谁,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存在战斗,为了验证自己比对手更凶悍而拼杀。只有更凶悍,才会有更多生存的希望。
米内夫和他素以彪悍著称的这一队哥萨克们,仅仅与铁流般涌来的红军骑士一个交锋,就怯懦了。只一次交锋,锐不可当的对手不仅砍翻了他的旗手,一把冰冷的刀还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如果不是他逃得快,下一刀就一定会要了他的命。这些杀惯了平民百姓,见惯了大辫子懦夫的豺狼们,在面对气势上比他们更凶狠的对手的时候,最擅长的却就是腿肚子转筋,手脚发麻。
跑!哥萨克们知道,米内夫也知道。乱了,全乱了,对手没有给他再组织起“枪阵”抵抗的机会,单凭借手里的刀,那是杀不过数量及气势上都远远高于自己的军队的,现在,只有跑为上。米内夫没有学过三十六计,倘若还有机会能看到,他也一定会对孙武子的那最后一计嗤之以鼻,“还跑为上呢,哼,这个也还用你教?傻瓜才不知道呢。”
围三阙一,梁成富事先留给沙俄们一条路,自然激发起了沙俄们强烈的求生的欲望。
丢魂丧胆的哥萨克们裹起米内夫南逃,被砍杀的早就没了炮的炮兵们也要南逃,最前面的只要还有机会跑起来的沙俄步兵们们,眼睛都是瞄准了南面这同一个方向。
战场上,一撮撮还在顽抗的沙俄,继续被横冲直撞的红军将士无情地砍杀。一股股没命逃窜的沙俄,要用两脚和红军的四个马蹄子赛跑,还要跟马上的骑士们较量举枪和劈刀的速度到底是谁快。
梁成富可没有穷寇勿追的那种善心,脚下的沙俄鬼们不久将遇到什么,他心里有数。他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蹬在一块山石上的脚碾蚂蚁似的用力碾了几下,然后看看身后的卫士们,“下山。”
米内夫和他的手下们没人不知道前面要遇到河流。几个月来,这附近的山山水水都叫他们跑遍了,哪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可逃跑就是逃跑,没有那么多商量的余地,遇到河水也总比迎着枪弹和马刀跑要强。
不过,地形他们熟悉,别的他们可就茫然无知了。马队总比步兵跑得快,米内夫和哥萨克们狂风一样扑到河边,几个勇敢的哥萨克毫不迟疑地就纵马跳入河中。他们背后,起伏的丘陵间,一个个人头闪现,那是跑得快的步兵们。
“啪!”一声清脆的枪响,随即是哗的一片枪声,由河对岸扫了过来。跳入河中的哥萨克纷纷栽倒河中,血污染了清澈的河流。岸边的哥萨克们被打得四下乱跳。
“为了天朝,前进!”在骤起的枪声中,沿河北岸从西向东,再度响起了那令沙俄们心惊胆裂的吼声及军号的激扬。
猎猎的红旗下,徐芳一马当先杀了出来。
为了米内夫这七百多沙俄鬼,梁成富足足动用了红四团、红五团两千多人马,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沙俄们走上了绝路。南面,靠近岸边的残余沙俄兵要回逃,而北面,好不容易在其他弟兄们的“掩护下”才逃上来的沙俄们又到了,两下相撞,更是乱成一团。这些家伙们,在四面高声呐喊着接踵而至的红军面前,就像是被开水烫了的一大窝蚂蚁,又哄然散去。
扑进敌群的徐芳,马刀上下左右挥舞,刀上是血,身上是血,留在后面的还是血。犹如一头雄狮,直奔老远就已经被他盯的死死的那个沙俄军官。
只是下意识地在奔逃的米内夫,此时调转马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那个穷追而来的对手。立马不高的土丘上,他看得清清楚楚,战场上,到处都是瞪着一双双喷火的眼睛,马刀上下翻飞,战马四下纵横的红军将士,围猎般追砍着他那漫山遍野放了羊的官兵,随时听到的都是同一种他所熟悉的惨叫,和绝望的哀嚎。
无路可走了,米内夫明白,他遇到的不是出门前想象中的那些山里的乱匪,而是在海上就已经打得沙皇海军闻风丧胆的南方太平天国红军。妈的,那两个该死的巴鲁什卡、达萨莫夫,你们不是说开始谈判了吗,不是说南方政府军不会来了吗?他这一刻竟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
面临绝境的米内夫,没有了更多的顾忌和想法,以往的胆气似乎也恢复了。他攒足力气,突然狂叫一声,居高临下抡刀直冲对手,现在,他唯一要维护的就是沙皇军人的高贵,决不能像手下那样,成为任人宰割的懦夫。
面对走投无路又穷凶极恶的对手那携着凄风、劈头而下的马刀,徐芳没有去招架,而是一偏头让过锋芒,手里的马刀顺势反手一挥,闪电般划向米内夫的手臂。
两马错鐙,用尽了全身精力的米内夫一刀落空,右臂上却随即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米内夫的半个身子一抖,马刀当啷坠地。
徐芳迅速兜回战马,随着脸上轻蔑地一笑,再次追向米内夫。他从对方的穿戴上,已经知道眼前这家伙可是个比巴库斯基那个死鬼更大、更有价值的沙俄鬼,他必须要抓上个活口。
十几个沙俄兵连滚带爬地撤上一个小山包,仅剩下的几只火枪朝着下面追来的红军骑兵刚刚端起来,背后却又突然冲上来一队人马,随着刀光闪闪,枪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砍瓜切菜地收拾了这十几个沙俄鬼,程铭头也不回,纵马冲下小山包,他的身后,一小队随从火急火燎地紧追上来。这一队人马,东砍西杀,又冲上一处临近河岸的土丘,这里恰好就是米内夫刚刚立马过的地方。
战斗进入尾声,程铭勒住坐骑,握着马刀的手背在额头抹了抹,散在他周围的卫士们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哈哈,好啊,”程铭马刀突然一指,“看看,看看,都看看徐芳这小子是怎么拿下那个老鬼的。”
在程铭的指向里,在十几个卫士的目光中,几十步外,徐芳的战马疾风般冲到米内夫的身边,抱着右臂奔跑了一小段的米内夫此时已经趴在马背上,身子一侧,左手举起刚刚摸出来的短枪。
不容米内夫扣动扳机,“啪!”徐芳的刀背狠狠地拍在了米内夫的手上。随着米内夫一声痛呼,他右手一松,丢掉马刀,跟着身子猛地一个前探,一把揪住米内夫的腰带,抬脚朝着对方的坐骑一踹,大吼一声,“过来!”高大粗壮的米内夫顺从地离开自己的马鞍,横在了徐芳的马背上。
“好!”
“怎么样,厉害吧?”在卫士们齐声的叫好中,程铭朝着飞马而来的徐芳挥挥马刀,满意地赞叹着,“别看个头小,地地道道的一个生牛犊子,你们该……”
“不好!”程铭的声调突然一变,大叫一声,坐骑也嗖地蹿了出去。他看到了徐芳那原本是笑着的脸上猛然一阵扭曲,显然是极度的痛楚……
当被打掉了刀,被打掉了枪,被他的右手死死按在马鞍桥上的米内夫身子一动,偷偷拔出马靴里藏着的短刀,还没刺向他的大腿时,徐芳就有了一种感觉。因为他自己的身上也藏有短刃。
他习惯性地想换下手以压住对手,再腾出右手去收拾这个卑鄙的混蛋。可惜,左手刚一动,一阵刺骨的痛疼袭来。也许战场上激发起的那种无尽的雄气,也许是太想活捉到这个大家伙了,一时的兴奋,使他忘记了自己原有的伤痛,忘记了左臂几乎一点儿的力气也使不上。
战争的残酷,就残酷在它要求任何人在面对对手的时候,永远都不能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失误和闪失,任何一丁点儿的失误和闪失,带来的都有可能是血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徐芳就是这么一个短暂的无效的换手,贻误了宝贵的时间。再想俯下身去抢刀的时候,他的左腿上早已一阵剧痛传来,身体一栽,掉落马下。
米内夫一刀刺中,被压的身体也是顿感一松。他猛地翻身坐起,一兜跨下马,扑向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徐芳。他相信这个满身血渍,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沙皇兵士性命的凶狠的对手,不会就这么地彻底地死掉,他要用他的战马去践踏他的身体,找回沙皇军人的自尊。
恨不能生出两个翅膀,立即飞到徐芳身前的程铭,疯了似的边狂奔,边拔出腰里的短枪,指向那骑本来属于徐芳,现在却乘坐在沙俄鬼跨下的战马。
几乎是与此同时,两骑战马一左一右飞速掠过徐芳的身边儿,迎住疯狂的米内夫,一把高扬着的战刀狠狠地将米内夫抽落马下,另外一个探身挽住了徐芳的坐骑。
好险!程铭跳下战马,看着地上刚刚苏醒过来,躺在自己的士兵怀抱里正接受包扎,却还咧着嘴在强笑的徐芳。他收起短枪,抹着刚才急出的那一头的冷汗,“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不小心,亏你还是个做侦察的连长。”
“团长,我们连长的背上还带着重伤呢,他……”
“你说什么?”程铭蹲在徐芳的身边,看看他苍白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干什么,拼命吗?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老本儿都拼光啊!”
“团……长,我……”徐芳无力地笑了笑。两个士兵已经用完了两包救急绷带,血还在从他的伤口处殷殷而出。
“你呀……什么也别说了,要都是像你这样蛮干,早晚我这个团长就要变成光杆儿了。”程铭瞅着徐芳身下那一大片的鲜血,猛地站了起来,冲着两个士兵一挥手,“马上送野战医院。”
徐芳被抱在了马背上,倚靠在他的士兵的怀里,他好像想和团长告别,手却举不起来。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很微弱,也许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目送徐芳几个飞速离去,程铭有些闹心。他眼里冒火地回头瞪着跟上来的那一队卫士们,一指地下还在昏迷着的米内夫,“你们都是死人,看着徐连长擒下了这个混蛋,为什么不知道接应,要你们就是观战的吗?”
看着卫士们面面相觑,委屈中又带着羞愧自惭的样子,程铭更恼了,大吼一声,“你看看,一个个就这么木鸡似的站着,还不赶紧把这个沙俄鬼的伤包扎上送师长那里去,这也得我来教你们。”
左脸上带着一长条青紫的刀痕,吊着右臂,神情沮丧的米内夫站在梁成富的面前,脊梁也不自觉地弯了下来。
“怎么样,”梁成富手里的马鞭子一扫面前的战场,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高傲,“和我们天朝红军相比,你们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七百多人,不小的数字嘛,也只一个多小时,就被挤压在了这两城之间,化作了烟尘。呵呵,我敢在这屁大点儿的地方等你出来,就叫你留在城内的那些杂碎们看着,一举消灭你们,可你绝对不敢。服不服啊?”
米内夫不说话。他挨的那一刀太狠,整个半边脸肿的老高,连带着后槽牙都被抽掉了好几颗,说话太费劲。
“呵呵,还有些不服是吧?”梁成富看看已经掉头东进中的红四团人马,笑了,“那好啊,那就劳烦你跟着本官走一趟,再看看我们的文登营是怎么被光复的。”
文登城外天朝红军合力围剿米内夫统带的沙俄军主力之际,就在红四团半途杀出来,截断米内夫主力后路的同时,这个当初为了抵御倭寇,始建于明代,距离战场仅仅只有几里地外,曾被誉为是“齐东重镇,东方名藩”的要塞,就已经被强行军赶到的红二师特务营、红六团的两个营及红四团一部围困了起来。仅有的东、西、南三门外都有构筑阵地的红军的身影儿,就是没开有城门的北面山梁上,照样也有红军出没。文登营顷刻间成了一座死城。
随着一阵阵的枪炮声响起,还有那隐隐传来的嘶喊声,米内夫留在城内的人马,只要拿起望远镜爬得足够高,那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团长大人已经遭遇强敌,还可以一览数千人马裹在一起搏杀的壮观场面。当然,还得忍受他们的难兄难弟们被一口口地吃掉的痛苦煎熬。因为,紧接着四面突然出现的敌情,使他们帮不了任何的忙。现在,连城门他们也出不去,唯一的希望,还是盼着上帝能眷恋他们,使他们的团长大人能力挽狂澜、扭转战局,继而赶紧回援老营里的他们。
文登营中备受煎熬的沙俄军盼来盼去,终于盼到了团长大人,遗憾的是,团长大人带来的不是什么援兵,却是更多的敌人。
“看到了吧,”西门外,梁成富一手掐腰,一手中的望远镜指指那些已经离开战马,即将准备投入攻城的将士们,瞥了眼身后茫茫然的米内夫,“对这里的情况,你还没有你的士兵们了解的更多。现在文登营的四面都已经被我们英勇的天朝红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也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抵抗那都是徒劳的。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命令你,马上给你城内的士兵们写封信,叫他们开门投降,否则是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
米内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捂着肿痛的半边儿脸。到了现在,他真是后悔死了。干嘛当初要出援?出援也行,可干嘛没有按照操典,先经过周密的侦察再行动呢?还有,干嘛就疏忽到连向威海卫总部示警的简单步骤也都忘记了呢?唉,如果不出城,如果及时向总部报警,如果……如果太多了。
梁成富奇怪地看看米内夫,“还想再看看吗?那好,叫你看点儿新鲜的,长长见识。”说着,他冲红四团团长一摆手,“点灯。”
“是,点灯!”红四团团长大声重复,手里的红色小三角旗使劲儿一摆。他的身后,号手举起金光灿灿的军号,吹响调动号。
随着号声的响起,就在他们左前方的一个山包后面,一排弩炮开始发射。十几个黑乎乎的家伙飞上了城头,紧跟着,是轰然一片大火燃起。
梁成富把手里的望远镜朝一旁呆若木鸡的米内夫递了递,“怎么样,用这个仔细看看不,如果不是我们故意打偏点儿,城楼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就成为了废墟。”
米内夫的身子有些痉挛,没有接望远镜。他再傻也明白,人家递给他望远镜,不过就是一个嘲弄而已。再说,他的眼神儿好得很,五六百码的位置看看城上,他还是能看得真真切切的。他的确看得很清楚,连城上的几个手下在烈火中的手舞足蹈,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这是什么?怎么会落地起火?米内夫神经质地看了眼远处的发射阵地。
梁成富从米内夫那惊恐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疑问,昂首哈哈地一笑,“不明白吧,这叫燃烧弹,打你身上就甭想灭掉,一直烧到你死。”
怎么会?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水能灭火,天经地义,哪有灭不了的火?米内夫似乎不太相信,情不自禁地又扭头看看城头。石头城上,火居然还在燃烧,好像是真的耶……
“想通了吗?”梁成富有些不耐烦地瞅瞅磨磨唧唧的米内夫,眉头皱了皱,“要不要试试再说?”
“不……不……”米内夫双手抱胸,连连倒退,嘴里喃喃地呻吟着。
文登营不战而下。
集结在东门外,不久前失去了他们心爱的营长,已经憋足了劲,急红了眼的红二师特务营,却没有等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也就在同一天的凌晨,鲁中重镇青州城的南门,同样大敞而开。不管他防卫的到底有多么的严密,青州副都统恩华的脑袋,最终还是被人从高高的城头上丢了下来,同时被丢下来的,还有那片在城上早已不知被炮火炸飞过多少次,变成了碎布条子一样的满清黄龙旗。
叶芸来的红八军三师捷足先登,抢先进入青州城。
霎时间,红旗飞舞,军号阵阵,汇合着“为了天朝,前进!”的呼啸,震撼得青州天摇地动。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天军进城来了的青州百姓,一群群地抄起自家的扁担、木棍、铁锹、菜刀等一切能用之物,冲出家门,冲上街巷,汇集到一股股天朝红军的行列中。
他们还不习惯,也不会高喊“为了天朝,前进”,可他们同样在呐喊,每一个人都在喊着能够激发起自己血性的口号,义无反顾地向前,向着那些过去曾经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冲去。
在这强大威力的震慑下,青州守军纷纷缴械、倒戈,各城门相继洞开。所有的人流,所有的声浪,所有的怒火,最终汇聚一起,汇聚向那个青州的城中城的“满城”。
这里是“良种人”的高雅聚集区,是压在青州百姓们身上二百多年的特权的象征;这里是把人变成鬼的魔窟,也是记载着全城百姓无数心酸和血泪的伤心之地。
杀!烧!平毁这个人间耻辱的象征。这就是每一个自发冲到这里来的百姓们的唯一心愿。
对于青州仅存的千余名八旗兵,也包括“满城”内那数千户拥有高贵满族血统的人,当然,也免不了中间还能混杂一些被抬了籍,也荣幸地能够在这里占有一个蜗居之地,滥竽充数,绝口不认自己是汉人的人来讲,值此城破危急之际,他们不是选择赶紧逃出这个很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的绝望之地,向天朝红军乞求投降和保护。而是无一例外地都龟缩在这个热锅里,仿佛这里有灵气,有他们的祖宗的庇荫,能够保佑他们脱离一切灾难一样。岂料,这恰恰给了外面云集起来的,所有愤怒已极,形同干柴烈火的人们,一个充分发泄的机会。
“满城”的四外,一层层拥在前面的全是怒不可遏的青州百姓,像是怒潮,他们抬着巨木,在震耳欲聋的呼喊中,一下、两下……撞击着紧闭的城门。
一队队的红军士兵只能远远地在后面看着,除去用各自手里的长短武器,压制住垛墙上少数几个还敢顽抗的八旗兵,保护沸腾了的百姓之外,再没有任何能够做的事情。
他们劝阻过,甚至是哀求过,可没有人听。一切的劝阻,在这数万百姓掀起的要真正做个人的浪潮中,都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奈。
红八军副军长兼三师师长叶芸来看着眼前的这种场景,默默地一带马缰,离开了。身边的卫士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已经变得潮湿。
难道谁可以无耻地说这是一场灭绝人性的暴乱?为什么全城哪都不乱,偏偏就这里乱?为什么沿街的商铺、没有任何一个人去趁机烧杀、抢掠,却唯独要誓死冲进去,烧杀这个曾经是一个那么“高贵”的所在?
在叶芸来看来,对于那些早已习惯了流血和酷刑的惨象,那些在殖民者的残酷迫害下,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堕落退化的人们;那些由于剃发易服的奴隶性标记,由于横恣暴虐的专制制度,由于一场场毁灭一个民族文化精髓的文字狱,被摧毁并贬抑了一切精神和意志,心里面不再能惦记起本民族任何一个真正英雄的人们;那些在对着殖民者及其奴才们经过恣意加工、渲染的所谓圣人们,只知道去虔诚地顶礼膜拜,从这些圣人们身上学会屈服,学会把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完全放在那些嘴里也在喊着“仁义道德”,却是天下最卑鄙、最无人心的官吏的手里,放在那些只有对贿赂才可以动心的审判者手里,任由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们;那些凡是胆敢反叛殖民者的非正义统治,按律就要“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稍涉嫌疑就得被砍头,牵连在反叛案件里的人也一律要格杀勿论的人们。今天,他们能敢于拿起武器去讨还血债,杀人怎么了?烧他又怎么了?就应该这样!对于那些依靠残暴起家的混帐王八蛋,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芸来在想,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将来要有他的“同胞”找他来算后帐,说他没人性,丧天良。那他只能哀叹一声:可怜的民族啊,你哪里是头什么睡狮,你完全就是一只已经退化到了没有了几颗牙齿的病狮。再不学会血腥,不要说狗,兔子也会蹬你一脚,瘟鸡都敢叨你两口。
烧吧,杀吧,谁都别怕,有本将军在,就永远有所有的父老同胞们在。但愿你们能在亲手毁灭掉这个,由我们的先祖们用自己的血泪筑起的这座“人间天堂”的同时,真正地把腰杆子都直起来,永远不再弯曲。
当青州城内数万百姓,拼力撞击着坚实的城门,发誓要平毁那肮脏的“满城”的时候,济南历山门(南门)外,从天朝红军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连营内,缓缓走出了十几骑战马。随后,在距离城门一百来步的地方,这小小的一队闲庭信步似的人马停了下来。
为首那匹高大健壮的战马,浑身上下像铺了一层雪白的缎子,白的没有一点儿杂色,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耀眼的光芒。此时,它似乎是不愿意停下来,又似乎是感受到了与平时的什么异样。它的两个漂亮的耳朵不时地前后动着,大概是希望或者想听到什么。偶尔,它的头还有向后撇撇,也许是觉得后面不该这么的安静?不过,更多的时候,它的头是冲着前面的城楼高高的昂起,用一条玉柱子似的长长前腿,在地上使劲地刨着,似乎是期待着背上的主人一声令下,就要一头蹿出去一样。
白马的背上,身体笔直端坐着的,是个眉宇中饱含英武豪气,谁见了,心里都不免要赞叹一声的俊美的年少军人。他不是别人,正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第三方面军的总指挥,陈玉成。
按着事先在信中的约定,他今天是来在这里等待,等待那个满清的山东巡抚匡源派人来迎接,他马上要亲自进济南城,与匡源等人商讨接受济南的投降事宜。
连营里,表面上看,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动,更没有出来围观的人群。即使是各个哨位上的士兵们,眼睛所注意的,也似乎并不在空地上的这十几个骑士的身上。
可是外面看不到,所有的营帐内、阵地上,一个个红军将士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儿。济南前线的全军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今天将要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他们都在默默地做着破城的准备,各个憋足了一口气。几乎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在发着誓,今天,谁要敢动他们的总指挥一根汗毛,济南城就将变成无人区,他们一定会永远地从地球上把济南城抹去!狠吗?残酷吗?别人也许会这么说,可他们绝不会有这种感觉。
大营内响起三声隆隆的炮声。
“陈总,时间已经到了。”卫队长王虎瞅瞅依旧紧闭着的城门,看着身前的陈玉成轻轻笑了笑。
“呵呵,去通知他们,说我已经到了。”陈玉成扭头看了看王虎,也是轻轻的一笑。
“是。”王虎答应着,右手举起来,干净地朝前一挥。
从他们的身后,一骑马飞速冲了出去。枣红色的战马蹬开四蹄,马肚子几乎要擦着地面,转眼间来到护城河边的吊桥桥头。马上的护卫这才笔直地一挺身,大声高叫,“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第三方面军陈总指挥玉成驾到,马上出城迎接!”
比陈玉成近稍稍错后一个马头位置的王虎,眼睛紧盯着前方。从表面上看去,他似乎很轻松,其实他却是紧揪着一颗心,甚至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这个去年曾经保卫石达开,去上海处理过洪仁达一案的小老虎,今天,又肩负上了同样的重任,出现在这里。
他本来是方面军情报部的官员,按说和此次的护卫任务没有太大的干系。只是在绞尽脑汁儿,一定要给陈玉成此行配备上几个最优秀护卫的李侍贤提议下,陈玉成才勉强答应由他来临时做这个卫队长。王虎今天很特殊,因为和包括陈玉成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唯独他没有穿红军的军服,而是又穿上了一套原来的袍服。谁也想不到,除去腰间挂着的短枪之外,在他的两个小臂上还分别绑着一只短枪,只要有意外,他就可以在眨眼间双枪在手。
陈玉成没有李侍贤和王虎等人想得那么多。尤其是对于李侍贤的这种忙乎,他是领情,却又不以为然。当李侍贤最后甚至还想给他配备上一个连的护卫,陪他一同进城的建议提出来的时候,他当时差点儿就要笑昏过去。一个连?人家肯让你进?即使进去了,一旦在城内出了变故,那不一样不管用?再说,到底是谁怕谁啊?要去就干干脆脆地去,大丈夫生又何惧,死又何惜?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承诺,一诺千金。
匡源其实早已经来到了历山门。不过,他没有登上城头,而是在守备历山门的邱总兵陪同下,与二十几个文武幕僚一起,就在城门口的一所房子里皱着眉头闷坐。当城上传来对方十几骑人马已经出了大营的时候,匡源的身子似乎激灵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心腹们,还真的来了啊?
幕僚们相互望着,似乎也在震惊。
“匡大人,他们不会是做样子的吧?”布政使瞅瞅匡源,又看看其他的人。其实,他这话还是说的客气了些,他真正想说的,将要来的这个陈玉成十有八九是个赝品,冒牌货。
是啊,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陈玉成是个什么模样,难保会有个调包的事情出现。屋子里所有人疑惑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匡源的身上。
“就你聪明,就你会想。你怎么知道一定来的是假的?真是莫名其妙,就算是有人冒充那又怎么样?放到你们身上,你们哪个肯愿意来冒这个险?”听了布政使的话,看了看面前这些幕僚们的态度,匡源一甩袖子站了起来,狠狠地哼了一声,“亏你们也说的出口。”
和那个山东布政使一样,他后面想说的话还有好些没有说出来,他其实想说,“你们都好好看看自己,看看我们这些人,除了会尔虞我诈,除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除了气人有、笑人无,除了有奶就是娘,除了身上披着的一张人皮,除了……我们都还有什么?谁还相信我们这些人的身上,哪怕是还有半点的人味儿?换成是我,我宁愿跟狗去培养感情,讲信誉,也绝不会相信你们的任何承诺,更不会踏进这济南城半步。”
匡源的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正如巡抚大人自己想的那样,这里的每一个人看上去好像都是衣冠楚楚,可那一个人的心里没有肮脏?
匡源在这些文武大员面前,就地转了两圈儿,随后,朝着门外一指,“对他们做的事情,我们没有亲自见过,可到处的传闻恐怕无人不知。虽然本抚不赞成他们那一套,不过,本抚宁愿相信他们对我们所承诺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曾国藩、左宗棠、郝立宿等等就都是样本。不要忘了,他们可还都不是投降过去的,而是直到在战场上被生擒活捉了之后,才转变了的。左宗棠一个曾经四处奔走,却始终难得朝廷重用的一个幕僚之徒,居然成了他们的安徽总督兼督军,现在已经是统管全北方战局的他们的北方行营的总参议,爵高位显,可以说跻身进了他们的最高军事权力机构。尤其是曾国藩,尽管他那曾家几兄弟都成了他们恨之入骨的汉奸,成了永远被他们唾骂的铁跪像,他们却仍然能感化了他,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所有这一切,放在我们这里行吗?不要说陈玉成,即使他们的随便一个能有点儿名气的将领,只要到了我们的手里,不受凌迟之苦,恐怕你们谁都不会满意。朝廷更不满意。难道你们对这些就没有深思过?咳、咳……”
也许过于激动,也许是近十天的围困闹得刚满四十一的匡源,一下苍老了许多,他连连咳了好一阵子。
“大人……”邱总兵上千轻轻捶打着他的后背,想劝解一下,却被匡源阻止了。
匡源使劲儿大喘了几口气,自己抚了抚前胸,“在济南,本抚总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可诸位以前都干了些什么,自己不会没有数。不要说两军对垒各为其主,就是单凭城内百姓的心愿,看看百姓们现在的表现,诸位只怕也是来日无多。唉,还用再说什么别的吗?本抚还是那句话,我们已经什么都丢尽了,可决不能再像姓曹的那样不要脸。到了最后,还要自己把自己弄到下流窝子里面去。你们都可以再好好想想,想想该不该按本抚的意思做。你们每一个人的家乡都在哪儿,家里的人怎么办?这都取决于你们自己。现在,谁要是后悔还来得及,只要有人反对,那咱们就各走各的。本抚甚至可以马上回转抚台衙门,本抚不想牵连族人,只好自我了断。但是,本抚还是最后提醒诸位一句话,曹克忠忠不忠本抚不管,可只要在济南城内谁敢谋杀他们的来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陈玉成,后果是什么,你们不会不清楚,否则,他也绝对不会来。”
匡源说的这个姓曹,就是现在济南城内的最高军事长官,山东提督曹克忠。
济南城四面楚歌,硬撑到底下场会是个什么样子?城中的大小官员没有人会不清楚,匡源当然更是不糊涂。连续几番收到来自陈玉成及曾国藩等人的劝降书信后,匡源的心眼儿活动了。
如今这一屋子的官员们,之所以能和匡源坐在一起,也和匡源一样,都是看清了形势。之所以能看清,往大里冠冕堂皇地说,他们是不满朝廷引来了沙俄这群恶鬼,不满这群恶鬼在自己的国土上,弄出的种种暴行。其实,这种说法,无论如何都是高抬了他们,他们真正懂得的是害怕。而这后一点,其实恰恰也是更重要的。
想当年,满清区区二十几万人入关,就能够占领并统治这片大于他们的那个贼窝,何止千百倍的领土二百年之久,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一个字,“杀”。
女真人再清楚不过,对这片土地上生存的这些习惯了张口闭口所谓的仁义道德,习惯了腆着干瘪的肚子也要讲讲可以包容一切,简单地说,就是习惯了向别人屈服的族群,“杀”,是一种最简单,又最实用的武器。流淌的如同大河一样的鲜血,不会叫他们清醒,反而会令他们更头脑清楚,也就变得更驯服。
不错,当年的确有不少宁愿赴死,也绝不肯剃发易服的人,那又怎么样?从来就不知道谁是孔孟,只认识铁血的女真人,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你个千百万,直杀的你人人心惊,个个胆颤。可以杀得你想留发?你想保持什么乱七八糟的汉家尊严?那你一家老少都会跟你急红了眼,宁肯把你开出出籍,甚至还要出首告你个不服“朝廷王法”,甘愿“大义灭亲”。
汉人多啊,可太多的都是对任何事情总是麻木不仁的人。对这些人来说,谁来统治他们,似乎根本就无所谓,只要给钱花,给饭吃,尽管不够花,尽管吃不好,能凑合就行。相反,同样是对这些人来说,真要是没有人骑在他们的头上了,没有人拿着大棒在他们眼前挥舞,他们倒会像是浑身上下长满了虱子,就茫然了,就束手无策了,绝对不自在。
女真人用他们最原始的野蛮,达到了一个在东方历史上,恐怕也是世界文明史上,从未有过的经典记录,那就是他们不仅完全占有了这片肥沃的土地,还拥有了从内心到外表都成为了他们的绝对附属品的,一个号称是天下第一众多的,几万万的庞大族群。那个曾经目空一切的忽必烈,九泉之下有灵,也要在女真人的面前感到羞愧,甚至是无地自容。
不少人说,要想达到一统天下的目的,必须要首先学会什么吸引士族,首先要学会什么善待孔孟之徒,首先要学会什么文明,还要首先要学会什么什么……
用吗?有这种想法的人也太小儿科了。
在这块土地上,只有当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时候,才需要拉大旗作虎皮,要各自渲染自己的伟大、圣明,要高歌自己是圣人之徒。什么为护圣人之道而战,什么为喇嘛而战,什么为如来佛祖而战等等都可以搬出来,耍弄上几下。
而对外的时候呢?蒙元不读圣贤书,女真人当年最伟大的“高级知识分子”努尔哈赤,也仅仅看过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仅仅翻腾出家底儿倒腾了十几套盔甲,就杀出了个红彤彤的天下。
要想占有这块儿天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不用靠,女真人已经教会了大家,靠的就是野蛮和凶残。是在大棒使劲挥舞完了之后,才会想起再“宽容地”拿出比一根小手指头还细的胡萝卜,那就足以,那就会叫这个卑贱族群中里的一切识字的什么什么之徒,都会从容地,甚至是兴高采烈地,帮助他们一起去整治其他那些根本就不识字的奴才们,叫他们“认祖归宗”。于是,他们不仅感激的痛哭流涕,还会一直刻骨铭心。几百年、几千年、哪怕是几万万年以后,你女真人也许学会了点儿文明,也许开始躲在被窝里窃笑的同时再偷偷地忏悔上那么几秒钟,可这些人照样还会记得从前。
当然,他们永远记不住女真的罪恶,他们念念不忘的都是女真人带给他们这个下贱民族的种种宽容和盛世。他们还会变着法儿的把女真人的种种自己都会逐渐感到恶心的垃圾,当成是自己本来就有的东西,加以渲染,加以吹捧,以显示显示自己的博大。什么旗袍啦,唐装啊之类,什么高跟鞋也是俺们的伟大发明等等,都可以拿出来恬不知耻地招摇上一阵子。
至于大男人再留起辫子来,那好像是差点事儿吧?没事儿,咱有精英了啊,咱有办法。那个时候,连人可能都可以用手工合成了,还有啥办不到的?咱就在汉人喜欢,又必备的春节年画上,弄上个不伦不类的小东西,留上个与猪尾巴差不多的小辫子,扣上个瓜皮帽,穿上大清的东西,对了,旁边还得摆放上一个穿戴的必须要像是汉人的小姑娘,以资纪念。满汉一家,完美无缺!
万幸啊,万幸林海丰、郑南阴错阳差现身此时,万幸他们指导下的红色天朝横空出世,历史是不是该改写了呢?
林海丰讲仁义,可这个“仁义”,是他的老人家教给他的,完全区别于孔孟的假仁假义。甚至于由于他的年轻,由于年轻人的天性是冲动,所以,他比起他的老人家来,也许更“横眉冷对千夫指”。他的仁义是用来对人的,绝对不对兽类。
女真人知道野蛮和凶残是通向一统江山的必由之路,红色天朝更不逊色,他们懂得“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他们不仅也要杀、还能杀会杀,在这方面,他们将比女真人做的更出色。
话出必行,言出必践,这是红色天朝对一切人的宗旨。讲讲道理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更别想蹬鼻子上脸,没那个机会。你别招惹红色天朝生气,不然,一样叫你家破人亡,一样叫你断子绝孙。这是林海丰在反复对他的红军将士,耐心倡导“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同时,必须要附带上的话。
在当今的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林海丰他们知道的更多。没有任何一个汉人还会知道,倘若没有他们的安王、宁王殿下,汉人们还将要遭受多大的屈辱和涂炭。他们绝不会知道“火烧圆明园”,绝不会知道“辛亥革命”,绝不会知道“南昌起义”和“秋收暴动”。也不会知道某个也自称是“伟人”的人,那个深懂孔孟,又崇拜耶稣上帝的“伟人”,会面对那群真正直起腰杆子来的同胞们,叫喊的那一句名言,“宁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跑一个”。他们自然也更不会想到,就是在这个所谓“伟人”领导之下的军队,会几十万、上百万的,一夜之间就成为倭寇进占中国的急先锋,变成第……个吴三桂。
他们更不会想到,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他们的这个族群不过就是一个虚无的符号,除了暂时还改变不了的语言(当然也是变种的语言)之外,再没有什么一点儿能体现他们这个族群的东西。
只有林海丰他们最清楚。当全国进入真正和平以后,之所以还有胆敢胡作非为的人,之所以还有那么多恬不知耻的人,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前杀的太少,是妇人之仁给自己留下的祸患。因此,成百的汉奸被红色天朝塑成了双手捧着辫子,面目丑陋的铁跪像,永远要跪在他们祖师爷的面前,去哭泣。因此,包括胡林翼在内的一个个大小汉奸的家族,也就要被“莫名其妙”地灭了门。
林海丰在红色天朝最高层一直扬言,统一战线就是胡萝卜,这个胡萝卜个大,比女真人的大得多,也好吃的多。可你要不想吃,简单的很,红色天朝藏在背后的大棒更狠,是用钢铁做的,抡起来就决不手软,就没有你的回头路。
正因为这样,济南城的官员们才都清清楚楚,只要济南不投降,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成百上千的济南官员被抄家灭族。仔细算算,济南城内的官员中,九成以上的人,老家早都已经成了红色天朝控制的区域,跑得了和尚,你还跑得了庙?
问问每一个人,不怕吗?不怕才怪。
别说,林子大了,可就是什么鸟儿都有。在济南城里,偏偏就有一些不信邪的,曹克忠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角色。
当匡源找到他商议济南最终去向的时候,匡源自己还没说话呢,曹克忠竟然出乎意料地、斩钉截铁地表示,只要红军方面派个能在山东说了算的人进城来,给大家一个台阶下,那就坚决献城投降。曹克忠的说法,倒是顺了匡源私下的意思。
在此之前,匡源虽然有投降的念头,并不是他自己有多怕死。一般的文人都喜欢讲“气节”,诸如国家(不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就是怕死总也会装个样子。不像武将,到时候脚下抹油跑得快。他更多的是害怕胶州的家族真被牵连,那里可有他一门远近大小上千口。不过,好歹他也在军机大臣的座椅上坐过一阵子,如果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捧着大印出去了,那也太掉价了,以后还怎么混?
所以,他才回信城外的围城红军,提出了他的要求。他得讨个面子,最好还能顺便讨个说法。
哪知道,曹克忠私下的做法,却是更出乎匡源的意料了。
曹克忠是个把自己坚决捆绑在大清朝战车上的人,他不怕被抄家,因为圣人教过他,他老母打小也教育过他,无国哪有家?所以,在忠孝不能两全之际,他要学习岳武穆,精忠报国。
陈玉成、曾国藩写给匡源的信,他都从头到尾看过了。对那些东西,他一概嗤之以鼻。什么殖民者?什么侵略?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这块地是中国的地,天是中国的天,谁当皇帝那是人家有本事人的事情,你管他是谁?只要是在这块土地上做了皇帝的,就都是中国人。而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穷凶极恶之徒,祸国殃民的刁蛮鼠辈,才是真正使国家衰败的祸根。你们不闹,我不闹,大家都不闹,国家不花银子去养兵,老百姓不都富裕了?康乾盛世得以延续,还用你们去搞什么解放,用你们去搞什么狗屁的天下大同?
尤其是对曾国藩,曹克忠更是一脑门子的气。这个夸夸其谈的大清国败类,当初还他娘的叫嚷着要搞什么团练,要和发匪血战到底,老子差点瞎了眼要投奔你了。再看看你现在,居然又在那里大言不惭地吹捧起什么红色天朝来了,奶奶的,你算个什么玩意!老曾家的脸都他娘的叫你丢尽了,老曾家十八代祖宗都会在十八层地狱里臊死。
曹克忠抱定了必死之心。
当听说发匪贼首陈玉成,果然按照他和匡源提出的条件,居然答应亲自要来济南的时候,他兴奋的差点儿昏死过去。他发誓,发誓要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做出个惊天动地的大举动来。男子汉大丈夫,生要顶天立地,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这就是一种经过大清洗脑后的典型的汉人,对外鬼是孙儿,对他们认为的家贼是祖宗。
正所谓没有不透风的墙。匡源也不是傻子。在匡源与属下的官员们周旋,期盼及早摆脱眼前这场危机的时候,作为一个曾经在军机处行走过的一品大员,他不会轻易地相信一切。曹克忠图谋想在济南劫持陈玉成的计划,几经周折还是传到了匡源的耳朵里。这一下,匡源是真的怕到家了。他知道,一旦叫曹克忠的计划得手,一旦进城来的陈玉成有什么损伤,那这里最后会死多少人?他想都不敢想。
也正是因为这样,匡源按照自己与心腹们密定的计划,继续稳住曹克忠静候在他的抚台衙门里,他自己则带着心腹们来到南门。他下了一个决心,那就是只要陈玉成不违约定,他就要直接开城投降。至于曹克忠,交给城外的人去处理好了。
人之蛟龙,许有英雄末路的遗憾。而人之残渣,也有其偶发的良善。这种良善,也许不是出于什么本意,但是,会有人记住他们,就如同英雄犯了错误一样,功过自有人论。
“轰、轰、轰”,城外响起三声隆隆的炮响。
匡源看着屋子里的官员们,“有反悔的吗?”
官员们相互望着,没有人说话。
“那好,都跟本抚走。”匡源说着,身子突然摇晃了一下,马上又站稳了脚跟。他一把推开上来搀扶的邱总兵,一抬脚,迈步走向紧闭的房门。
“哐当”一声,突然被撞开的房门,险些就撞上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匡源的身上。随着敞开的房门,一个满头大汗的绿营军官,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抚台大人,不好了……”
“慌什么?”匡源少有的眼睛一横,瞪着这个由他安插在曹克忠身边的密探,跺脚大叫。
“提……提督大人带着我们的提彪人马朝这里来了。”军官抹抹满头的汗水,大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
“到了那里了?”匡源脸色一变,一把揪住那军官,“一共有多少人?”
“卑……卑职跑……跑来的时候,他……他们……他们已经上了南门大……大街。总……总计千余人。”
“大人,”邱总兵上前一步,询问的目光望着匡源,“现在怎么办?”
匡源松开手里的那个军官,冲着邱总兵摆了摆手。然后,转身看看身后神色不一的官员们,“事到如今,都听本抚的调遣。各位带兵的大人,都立即赶回自己的营地,打开各自管辖的城门。除去维持城内秩序、各仓廒安全的部分兵丁之外,其他所有兵丁都招回各自的营内,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许随便外出,等候他们的收降。”
“遵命!”七八个武官们立即冲出房门。
匡源接着一拉邱总兵的胳膊,摇了摇头,“老弟啊,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机会难得,千万不能错过啊!”
“大人,卑职谨尊大人吩咐,万死不辞!”邱总兵嗖地抽出肋下的佩刀。
“这就好!”匡源点点头,来到布政使的面前,“陶大人,请你带上他们,即刻绕道各回自己的衙门,安稳住衙门内的人员。邱老弟马上传令大开城门,并负责挡住曹克忠的人马,接应红军进城。”
“遵命!”
“等等!”邱总兵一脚刚跨出门口,又被后面的匡源给叫住了。
“老弟……”匡源看看邱总兵,咬了咬牙,“唉,委屈你和弟兄们了,为了防备误伤,你们……你们千万别忘记先把辫子割了去。”
“这……”邱总兵下意识地看看搭在肩上的那根油黑、粗大的辫子,紧绷着嘴唇,用力点点头。
济南的历山门,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中打开了。随着大门的打开,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放了下来。
就两个穿戴整齐的满清官员策马奔出城来,急急忙忙冲过吊桥。为首之人,冲着正立马桥边的那个红军护卫在说着什么。
“咱们也该上前一点儿了。”陈玉成一笑,轻轻抖动了一下手里的马缰,跨下白马舒展开轻盈的四条长腿。那个当先出城之人的顶戴花翎,已经显示了其自身的身份。双眼花翎,济南城中除去匡源,也再没有第二个了。
“等等!”王虎一把扯着了陈玉成的坐骑,“必须等他们过来再说。”
矫健的龙驹一样的白马在这一扯之下,咴的一声长嘶,两只前蹄腾起,在空中蹬踏。
“你……”陈玉成横了王虎一眼,却没再说什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王虎所做的都是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即便是总指挥,又能多说什么?
吊桥边的三骑马同时在向这里跑,领先的护卫在几十步外开始边冲着这里挥舞着手,边大声地呼喊,“总指挥,快下令进城,他们献城了……”
陈玉成抬头向城上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城头上的满清龙旗已经被丢了下来,甚至还能看见一闪又不见了的清兵们在割掉辫子的那一瞬。他呼地抽出腰间的短枪,向着身后的大营疾速一挥,“砰!”一枪冲天打响。
他没有再驱马前冲,而是大吼一声,“冲!”
“为了天朝,前进!”在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刀离鞘的声音里,卫队的十几骑战马,一声呐喊,掠过陈玉成、王虎的身边,风驰电掣地冲向吊桥。
大营内,一直在用望远镜盯看着这里的李侍贤,怀揣着一窝子小兔似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嘴里一连声兴奋地大叫,“吹号,快吹号,马上冲锋!”
红十八师的冲锋号,几乎是和前线指挥部的号声同时响起,惊心动魄的号声中,南门外,那一直宁静的就犹如城中一汪大明湖水般的连营,顷刻间就沸腾了起来。
“为了天朝,前进!”随着吴定规岔了音的喊声,一个个大开的营门里,先是一股股,接着就是一片片与大地同色的潮流,呼啸着,铺天盖地的涌了出来。
“陈总,快回去!”看看即将冲过身边儿的大队红军将士,望着已经到了面前的两个满清官员,王虎又使劲儿一扯陈玉成的马头。他不怕别的,就怕城里在这种时候打出炮来。
“慌什么。”陈玉成不满地瞪了王虎一眼,“是匡巡抚吧,为了防止意外,有什么话前面再说。”他还握着短枪的右手在抬起的左手上一搭,随后又向营门一指,轻松地笑着。
“咚、咚……”十几个铁球带着怪叫,砸在距离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落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这是城内的曹克忠在万般无奈之下,使出的最后一招。他的提彪人马,已经被邱总兵手下已经反水的镇彪人马拦截住了,他只能期盼用打出来的炮弹,能带给他安慰。
在当先红军护卫的引导下,脸色苍白的匡源及随从,迎着潮水似的红军队伍奔向营门。匡源的心里大概在感激自己命大,感激自己万幸。的确,他还是要感谢那个大清。大清再大,可他们到现在为止,也闹不明白怎么才能叫铁疙瘩开花,否则,后果难料。
“陈总,你也撤!”王虎似乎有些得陇望蜀,再次不容置疑地要求着他的总指挥。
“我不走!”陈玉成一举手里的短枪,看也没看王虎一眼。
大片的红军将士开始掠过他们的身边,呐喊着,向前。没有人侧目,更没有人回头。他们的总指挥就在这里,他们的总指挥和他们同在。
呼……又是一排炮弹打过来,有红军士兵仆倒在地。
“救人!”一声大喊后,陈玉成依然挺立原地不动,像尊雕像。其实,他是在竭力地克制着自己。那激扬的“为了天朝,前进!”的吼声早已叫他热血沸腾,早已叫他的心底有种难以抑制的强烈欲望,他感觉自己的胸膛几乎就要爆裂。
一个个左臂上绑着白布带的医护兵,在抢救受伤的将士。
在飞奔的、排山倒海的脚步声中,在海潮般的呐喊声中,王虎支楞起耳朵在倾听,眼睛却始终不敢离开他的陈总。
军号越吹越烈,红军将士在中间这挺立的两骑马所形成的岛屿处分流,再汇聚一起,再带着山崩地裂的呼啸,涌过吊桥,涌进了历山门。
【不好意思,由于临近春节,应酬多,想不去都不行,影响团结。嘎嘎……所以更新晚了,抱歉啊抱歉。今天有份同事介绍的网上文章,大家一起说起来的时候有些感觉那人寻味,再加上马上要涉及到相关内容,怕有人骂偶是“史盲”故此发点儿上来供大家见人见智,品味品味。事先申明,这绝不是偶写的,偶没这么厉害的笔法。还要声明,偶写的是小说,不是历史。如有巧合,切勿对号入座。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全文中间的大部分偶上传不了,朋友们有兴趣的,不妨按照网址去看看。谢谢朋友们!
(原创)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请所有斑竹和网友都看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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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这个论坛,常常感觉这里好像是zhonghuaminguo遗老遗少的聚居地。孙中山自然不必说,人人敬仰,我也是敬仰的。在这里连蒋介石都是世界英雄,民族伟人。中美友谊自然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这种感觉,很久以前我也有,那时候的我也是喜欢讲民主、自由主义经济,向往中华民国的幸福美好生活。谈起共产党,自然是篡改历史的不民主不人道没人权野蛮专制独裁卖国的。中华民国的幸福美好民主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就是好啊就是好啊,蒋介石就是伟大啊就是伟大啊!精英是越读书,越民主反共,就越精英。只是,与精英不同的是,随着我越读书,我就越感到精英的虚伪,按有些人给我的帽子——维护专制。
记得被共产党高中洗脑过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件事,一九四八年,一月发生了美军强jian北京大学女学生沈崇事件。其实,历史书上讲的很简单,后来我看到有些资料说沈崇是南洋大臣沈保祯的后人,而沈保祯又是林则徐的女婿。看吧,你林则徐喜欢打老外是吧,现在报应到你的后人身上了。后来,沈崇事件,引起了一场学生运动,党国判了那个美国人几年,只是后来美国又把他改为无罪释放了。生在党国的伟大之下,长在中美友谊之中,在民主民族英雄蒋介石的阳光下,一个沈崇又算的了什么?
七个月后,一九四八年八月七日汉口又发生了二十多名美国空军集体强jian中国“名媛”事件,即“景明大楼事件”。景明大楼在汉口鄱阳街四十九号,原来是英商景明洋行,美国空军有个临时招待所就在这里。一九四八年七月二十二日,住在景明大楼五楼的美孚公司汉口分公司大班利富,伙同美国空军军官乔治-林肯把先后在天星歌厅和江汉歌厅搞乐队的菲律宾人赛拉芬找去,决定由赛拉芬负责在利富住处组织一场舞会,除乐队外并要他代邀中国妇女参加,一是伴舞,二是伴宿,不许中国男人参加。
赛拉芬领命后,立即跟菲侨克劳兹和他的中国姘妇章月明等商量,决定由自己和克劳兹组织乐队,章月明出面邀约中国妇女。章月明找到江汉歌厅茶房头佬杨玉麟,通过杨的关系,找江汉歌厅歌女莎莉等,并通过她们四出找人。后来章又找到江汉歌厅茶房刘宝山,要他找人伴舞。刘则找到失业舞女曹秀英,要她动员中国妇女去参加舞会,并许以厚利。曹见有利可图,当然十分热心。她不仅邀约了同屋的张太太、杨太太等,还与赛拉芬的中国姘妇谭碧珍一起,找来了刘太、罗太等10余人,连曹秀英的女儿也参加了。
当然,除赛拉芬、利富、乔治-肯等数人外,其他人都以为只是伴伴舞,根本不知还要伴宿的事。舞会共有30多人参加,其中有达官巨贾的太太和如夫人,也有不少名门闺秀。其中年龄最大的是32岁的曹秀英,而年龄最小的则是曹的15岁的女儿。这些参加舞会的中国妇女,除极少数是职业舞女外,多数则是前来赶时髦参加“社交”活动的,也有的是为过舞瘾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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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七日是星期六,正是西方的所谓周末,主谋者按照预定部署先将集合在一元路坤厚里十八号菲籍乐师克劳兹家的乐队人员接走。天黑后,再派汽车把预先约定的一部分中国妇女从三教街美宣琦西餐馆接到景明大楼。九时半利富的仆役刘忠泉将电梯上锁舞会旋即开始,在阵阵加紧的乐曲中,人多舞急,酒气缭绕烟雾弥漫。洋人们丑态渐露。有的强吻女伴,有的掐腰摸身,一个美军军官竟将女伴当众搂起随即按倒在地,将其内衣、短裤扯破。此时电灯熄灭乐队人员溜走,妇女呼叫之声不绝。
正是兽行疯狂的八月七日深夜十二时许,侥幸逃出虎口的歌女巧巧找到未及逃出的莎莉家里,同莎莉的母亲一道将经历的情况告知汉口市保安警察总队分队长方向。由方向转报鄱阳街管段的汉口市警察六分局,再由该局局长苏天纯请示市警察局长任建鹏后,派分局巡官马步云带了警察前去侦察。等到马步云等到达景明大楼时遭遇洋人阻拦不准上楼。又是几番请示联系,侦查人员才准上到五楼。这时已是八日凌晨三时许了,现场上仅剩下利富和乔治林肯二人强作镇定始终不吐实情。只说是一场舞会已经结束,而他们那副兽性刚过的神情以及地上和沙发上的衣裤,他们来不及收捡整理。
警察什么也不敢说,只有怏怏而归。8日上午,《中国晚报》记者杨钰通过关系了解到一些情况。在找汉口市警察局长任建鹏而遭到拒绝后,杨钰便在当日的《中国晚报》上把这桩丑闻捅了出来。这不是简单的强jian,而是大规模有预谋有准备的轮jian,有的妇女竟被轮jian达三次。惨案发生后,国民党当局尽力封锁消息,以顾全所谓“国家名誉”和“盟邦友谊”。人民的呼声,舆论的压力,迫使国民党当局不能保持沉默了。但他们惟恐事态扩大,“影响中美邦交”,一面派人向新闻界疏通,要记者们“顾全大局”;一面传讯章月明、杨玉麟、刘宝山、曹秀英、章继英等5人,要他们承担罪责。
除美国人利富和菲籍侨民赛拉芬,早在此事公开揭露时逃往香港外,其他参与此事的美军军官和美英籍侨民们一直逍遥法外。1949年4月1日,国民党汉口市地方法院将章月明等5人各处有期徒刑,罪名是“妨害风化、意图营利”,让他们做了洋人的替罪羊。我特别说明是,受害的很多是国民党军官的家属。据《大连日报》1948年10月30日报道,其中还包括当时武汉市参议会的议长市议长张弥川的二太太和某行政首长的如夫人,以及住在巴公房子的高太太、宋太太、张太太等。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就结束了,因为国民党政府后来竟然将被强jian的妇女中的几个闹的凶的抓来判刑,理由是引诱勾引盟军从事yinluan活动。
其实,沈崇事件和景明大楼事件只是美军在中国罪行的冰山一角。1840年前后,跟着英国人卖鸦片到中国的,就有美国,鸦片战争里和英国侵略中国的也有美国。幸福美好民主的中华民国要建立的时候,美国也没有承认孙中山的南方小政府。就连共产党和国民党都大力歌颂的美国飞虎队,其实都是一些兵痞。用一个美国官员(名字忘了,是个高级官员)的话说,把那些混蛋给陈纳德吧。强jian的很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女人,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社会精英、民主斗士们的老婆女儿和母亲。其实也没有什么,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传播民主的种子,自然也要检查一下中国社会精英的女人的子宫,看看子宫里民不民主,不民主就要播一些种子下去。
邓……说: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民主也是这样,精英的女人身体里养的是民主的种子,民主在中华民国就此生根发芽,生下后代还可以拿美国绿卡。这件事已经过去56年,在大陆,除了熟悉历史的人,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就连教科书也没有这段幸福美好的生活。只是最近看到一些民运的文章,勾起了我的回忆。文章很多,自然观点也各不相同,我还记得住的有这样几种,一是说,这件事情其实是共产党策划的(共产党洗脑的本事还真是强啊,难道共产党都是生物学家、心理学家?)。二是,其实那不是强jian,而是男女之间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精英们的可戴了一顶大绿帽子,喂,那个精英,你的绿帽子戴歪了,麻烦你戴正,再怎么作乌龟也要抬头挺胸嘛,何况还是精英、蒋委员长的学生)。三是,根本就没有那回事或者没有那么严重,一切都是共产党别有用心的宣传(共产党真是“可恶”啊)。
要么那是一件浪漫的爱情故事,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也是可恶的共匪搞的鬼。总之一句话,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所以你们看到历史记载的景明大楼事件不过是被共产党洗脑罢了,于是这个故事本来面目是这样的:大厅回响着高贵优雅的华尔兹,一群美军士兵嘴里含着玫瑰,脱去上衣,显示他们强健的肌肉,然后他们颇有骑士风度的单膝跪下,对着只穿了肚兜的名媛们,“可以跳个歌舞吗?”哦,不,应该这样说,“可以播种吗?”葡萄美酒、高贵优美的华尔兹、闪烁的红烛,芬芳的红玫瑰。一段象征着中美友谊的爱情故事,准确说是做爱故事发生了,更准确是民主播种的故事发生了。大家集体来开火车嘛,这可是先进文明。呜~呜……
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老公是怎么想的,当民族民主英雄蒋介石下令逮捕“引诱勾引盟军从事……活动”的女性,而不是逮捕美国人时,他们的老公——那些为党国卖命的人——恐怕觉得自己也被蒋介石轮jian了吧。不过,为了民主民族大义,还是忍了为好,一顶绿帽子而已,你们要深刻明白,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
前段时间,看到宋美龄还和美国一个共和党大员有暧昧关系。蒋介石都以身作则,发扬共产主义精神,把自己老婆给别人共享,你们这些小官员还叫什么,还不好好学习蒋委员长的精神,主动把自己的妻子女儿母亲拿给美军,在子宫里传播民主种子。发扬美德——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轮jian就轮jian了吧,这是民主的振痛而已。共产党不知好歹,你看人家俄罗斯多懂时务,自觉的让自己的女人送到世界各地去享受民主,就连偏僻西部的成都,都可以看到俄罗斯的流莺。
强jian是一种美德。现在人家俄罗斯可就在享受民主了,你们傻瓜的中国人是享受不到的。中国人总是幸灾乐祸的看到驻韩驻日美军强jian日本、韩国女人(虽然我恨日本),我很同情这些女人。冲绳人在抗议示威,如果是在幸福美好的中华民国,党国精英们一定会抢着享受美国男人的民主种子。麻烦你强jian我们吧,没有被强jian到的如丧考妣,痛哭失声。
每次,美国航母载着一群禽兽到伊拉克、阿富汗世界各地传播民主种子的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少良家妇女的子宫享受民主了。我麻烦你,精英们,党国的遗老遗少们,问问你的妻子儿女父母,景明大楼事件被强jian的人里面有没有你的妻子儿女父母或者你自己?所以,下次,精英们,党国的遗老遗少们在唾沫横飞宣扬什么东西的时候,麻烦你问问你的妻子儿女父母,还有你自己:今天,你被强jian了没有?或者今天,你准备被强jian了没有?如果没有,还麻烦你补上,因为这是幸福美好的中华民国的生活,因为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
题外话:记得经济学家郎咸平在一个电视节目里说过:民主和自由经济不是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有这样一个国家,他有民主,有自由经济,他就是菲律宾。在你宣扬民主,宣扬自由经济之前,你要想想,如果有一天你的妻子女儿也要不得不给人作佣人,你该怎么办?
其实巴西,阿根廷等等,何尝不都是这样。有一天,你——妻子女儿母亲——不得不要被或准备被强jian,你该怎么办?
没有关系,因为就这些人而言,强jian和轮jian都是一种美德。】
匡源带着随从两骑马刚刚冲出城门,冲过吊桥的时候,城里,担当历山门守备的曹州镇总兵邱仁理一千多镇标人马及部分团练,已经与率先赶来的曹克忠的提标先锋人马交上了手。
几十个提标兵勇,转瞬间被参将冯子才带领的一营人马肢解。不过,面对接着涌来的提标主力,形势却突然急转而下。
包括前面拎着血淋淋的大刀,眼珠子已经杀的血红了的冯子才,也包括后面正忙于部署防范、反击的邱总兵,都和他们众多的将士们一样,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下变得木呆起来,上千双茫然的目光,几乎是同时汇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在他们的对面,在气势汹汹猛扑来而的大队提标人马的中间,高高的马背上,赫然挺立着一个女子。
千万不要误会,邱总兵、冯参将及他们的将士们之所以木然了,那绝对不是因为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从而激发了他们无比的想象,从而忘记了这是生死系于一线的战场。只是因为面前这个油头粉面的女子,模样尽管不咋地,实在是难以恭维,可她的名头却是大的不得了。
此女子并非寻常人,而是大清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当年大名鼎鼎的禁烟英雄,林公则徐之千金,又是当今兖沂曹济道道台沈葆桢沈大人的夫人。不仅如此,这位沈夫人还颇为不凡。她绝对不那种只知道藏在自己家的深宅大院内,一味地孤芳自赏的人物,而是在国家面临危难之际,就像当年她爹义无反顾走上禁烟第一线一样,她也是甩开一双小脚,豪气十足、不让须眉地走上了剿杀“长毛乱贼”的最前沿。当然,这一切还要从她跟随着自己那位博学多才,却是命运坎坷的郎君谈起。
她的郎君沈葆桢,二十七即中进士,之后被选作庶吉士,再授编修,直升到监察御史。那个年代,真可谓是郎才女貌(对自己的容貌她向来很骄傲,因为他的郎君有才啊,不仅曾写诗赞美她的美丽,最关键的是,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漂亮的,因为沈府遴选女仆很苛刻)令人陶醉。哪知道,自从广西出了“长毛乱贼”,他们的境遇居然变得立即磕磕绊绊起来。
国家乱了,国家遭害了,气得咸丰皇上万岁爷年纪轻轻的就撒手人寰,沈夫人哭的死去活来。去年,她的郎君沈葆桢得以外放,她当时兴奋的不得了。监察御史虽然排位好看,可不是个实惠的位置,没有人理睬你,也就更没有外捞。一个大家庭,尤其是她那种官宦人家的大家庭,生活苦啊,钱总感觉不够用。现在终于有了个大捞一把的好机会,总可以改变改变以往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窘迫家境了,她怎能不高兴?
说实在的,为了叫她的郎君尽快有个高收入的位置,她可是没少用尽了心机。陪恭亲王福晋打牌(其实就是特意输钱),教某王爷的公主琴棋书画(为夸夸自己的郎君方便),直到亲自深入虎穴,向俄国大人们的贵妇人们学习“优雅的舞蹈”,客串客串之类,她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俄国大人曾经满意地翘着大拇指夸奖,“哈拉少,百分百的哈拉少,从夫人身上就能看到您的那位也是一个赞美俄清美好永远同盟的能人,哈哈,去忠义救国军吧,那里前途大大地。”
忠义救国军?那可不成。沈夫人脑袋晃得差点儿就能从脖子上掉下来,她虽然也眼红救国军发放的高额军饷,可又深知自己那位郎君才是挺大,当兵却是差点儿了。她明白得很,救国军有了李鸿章,已经不缺理论家了,缺的是上阵拼杀的将领,这个她的郎君不会,去了也不会出人头地。还是外放好,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哦,省心又不费力,名声也好。她需要钱,可还知道钱要怎么拿才“干净”。
有这么个“内当家”的贤内助,沈葆帧的仕途不会不顺利。他荣任黄州府知府。可惜的是,高高兴兴的一家子刚跑到河南境内,黄州失陷的消息就满天飞了起来。在开封苦熬苦等了几个月,等来的第二道圣谕,又差点儿叫他们再次昏死过去。南阳府知府?晕死,太后年纪不大啊,咋糊涂成这样了?南阳府不是刚又被人家收走了吗?该死的长毛啊,万恶的赤匪哟,你们活生生地是不叫俺们一家子活了!大家闺秀出身的夫人在驿院撒泼打赖地足足哭了半个月,终于破涕为笑了。兖沂曹济道道台,她的郎君因祸得福,又高升了。
在兖州的最初几个月还蛮不错,尽管有“赤匪”们在周围各属地闹腾,城里还是太平盛世。谁料春节一过,日子可是一天比一天不好过了。天朝红军横扫鲁南如卷席,兖州城内,为了躲避战火,百姓纷纷外逃,就是他们这个道台府,也是逃的人丁不旺。
从来也没见过这种阵势的沈葆帧毛了,他也想逃,却被夫人制止了。
“跑?”沈夫人双手掐腰,娥眉倒竖,一指桌子上磨得锋利的剪刀,“亏你是个男人,亏你白白吃了大清朝这么多年的俸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国家危难见忠臣。你想做那个面对外敌弃城而逃的赵明诚?告诉你,我可是不是李清照,只会用‘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句诗词来讥讽你。只要你敢再言逃跑,姑奶奶就一剪子捅了你!你就不能像个人似的学学我爹爹!”
面对这位巾帼英雄,沈葆帧汗颜了。
看到郎君变软了,沈夫人脸上换了还算灿烂的笑,“夫君啊,我知道,其实你是怕我受苦,怕我受累。夫君放心,家里的粗活儿我一样会干,别看我脚小,照样能骑烈马。现在是关键时刻,你作为朝廷在这里的最高官员,必须要首先挺直了腰杆子,别人才肯去买命。再说,我们的身后还有可靠的俄国盟友作为后盾,你怕啥哩。”
“是,夫人言之有理。”沈葆帧还是显得有些软弱无力。
“嘻嘻,你呀。不是我笑话你们这些男人,真要比起来,你们一百个也未必能顶上我一个。”沈夫人大嘴一撇,得意地笑着,“你马上下令,把各地的能战之兵都收拢到兖州来,我准备倾掉全部家产,用来充作军饷,并逐一发放到守城将士们的手里。我还要组织起所有官眷,亲自每天为守城将士们送饭、送水,送……”
就是这样,曹州及各地涌进兖州的将士们无人不知沈大夫人,无人不为沈大夫人的赤膊上阵感到……
当代花木兰,现世穆桂英,活着的梁红玉,一项项桂冠落在了这位沈夫人那比常人略大点儿的脑袋上,在兖州传颂开来。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能说火车,沈夫人没见过,只能说大车不是用来推的,兖州的最后一战,沈夫人的确是想站在城楼之上,来他个“擂鼓战金山”的,只是机缘不巧。还没摸到鼓槌子,兖州即被打破,这倒也应了她自己的话,如果不是她也能骑烈马,估计连逃进济南府的机会都没了。
逃难到济南的沈葆帧两口子,并没有被命运之神所抛弃,像其他那些躲进济南的官员那样,变成落水狗。他们命中主贵,关键时刻总有贵人照应。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匡源。
匡源不仅把他们接近了自己的府邸暂时栖身,还委以为协助防御历山门的重任,统辖与他们一起由兖州一路逃来的兵马。匡源这样做的用意,绝对不是因为他和这两口子有什么瓜葛,而是完全出于对那位已经隐身九泉之下的林公的敬意。
匡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的善良,给自己引来的却是两个隐藏在身边儿的恶狗。
在济南,沈夫人故伎重演。家资没了,身上仅有的几件首饰也被她拿出来当掉,再鼓捣上几件也不知道是哪里讨还来的扇子、文房四宝、破旧官服之类的东西,在巡抚衙门前公开拍卖,声称这些都是她爹爹的遗物,机有收藏价值。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拼凑了几百两的银子。又组织起了济南“花木兰慰问团”,在济南到处钻蹿。
要说曹克忠选择一死以报大清的国恩,没有沈夫人之流,曹克忠就是有那个心,也总要孤掌难鸣。曹克忠正是有了这两口子的卧底帮助,才能随时掌握住匡源的动态。
匡源唯一聪明的地方,就是在沈夫人的操劳中,他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也正是因为这样,由于沈葆帧被排除在了最后的秘密决策之外,他和他的同谋们才幸免大难。但是,他毕竟还是没有确保直到最后,他的行动都不被沈葆帧发觉,奸细不止一个。
曹克忠接到沈葆帧的急报,这才明白自己是上了匡源的当。他立即调集起驻防西城的两营亲军,甚至还拖上了几门小炮,急急地赶往历山门。
面对刀出鞘,枪在手的邱仁理、冯子才等人,听着外面已经雷霆般发出的号角声和嘶喊声,沈夫人却一挥手,吩咐周围的提标将佐先不要动。她迅速翻身下马,款款地(不能不款,脚小)来到冯子才面前。她看看已经割断了辫子,显得有些披头散发的冯子才,伸出胖胖的手指头,一拨拉那口还在滴血的大片刀,声音竭力做的温柔动听,“冯参将,作为一个女人,我只想说,你们要还是男人,就回头,去杀贼,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们要是害怕,就闪到一边去,我冲第一个。”说着话,她那胖胖的手要去接冯子才手中的刀。
冯子才没动,眼皮却微微垂下。面对这个的确曾经是感动过他们热血沸腾一时的女人,他不知道该怎那么说或怎么做才好。就像他身后的那些将士们一样,单纯从战场上讲,在这位夫人的面前,他们有惶恐,惶恐的是他们这些人的身上,与这位夫人相比,都居然更少有了人的血性。他们甚至都相信,当初大家倘若在兖州死战到底,这位夫人也必定就在其中。他们内心也许都有一些抱憾,抱憾的是他们没给这位夫人一个真正能压倒“梁红玉”的机会。到底是谁错了呢?
“你……”冯子才犯了一个战场上的大忌,就在这一恍惚之间,他猛地感到小腹一阵冰凉,跟着是剧痛。
“你……”他粗壮的身体一晃,手里的大刀当啷一声掉落地上。他的身体慢慢前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夫人,那里面全是疑惑。
(这一段沈葆帧夫妇的内容,原本偶是要删去的,可是偏偏有人说哦不看历史,于是咬咬牙上传了。作为林则徐的女儿,她是不是真有协助沈葆帧守御广信府的经历?姑且不论。既然有人敢这么说,那偶写出来自然就符合史实了。偶总不能埋没了这些力挽大清狂澜于危机中的“英雄们”的“丰功伟绩吧”?不过,说来说去,偶写的是小说,不是历史。看者哈哈一笑,开心工作,愉快生活,过年的时候多吃几个香香的饺子,那就是偶祝愿朋友们的。至于看了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直生闷气,那也不是偶的本意,偶很宽容,只能怪您自己没那个福分喽。)
沈夫人脸上笑咪咪的,在右手去拨拉冯子才那口大刀的同时,早在兖州就磨得飞快的那把利剪,却狠狠地刺进了冯子才的小腹。这个时候,她甚至还在笑,只是左手里紧紧握着的剪刀,却在狠狠地搅了一下之后,才抽了出来。
“为了大清朝,杀贼!”沈夫人那涂抹的早就血红的两片厚嘴唇大咧着,尖利的声音震得无数人耳膜嗡嗡。她手里的剪刀高举着,血顺着剪刀尖儿在下淌,流到她白胖的手臂,流进她的衣袖,像尊指引众人前进的自由女神。
“杀!”与此同时,她身边儿的提标兵将抡起大刀,挺起长枪,扑进冯子才身后的,那些还在充满善良之茫然的兵将们之中。
“开炮!”曹克忠高举的腰刀冲着身后的炮队一摇。
“轰”的一声巨响,后面的沈葆帧毫不迟疑地亲手点燃第一炮。夫人的英雄行为令他感动,也更激发了他无穷的力量。他要像夫人学习,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要给老丈人争光,要不能辜负了大清朝和俄国盟友们的期望。
“狠打,放出去狠狠打那些冲城的‘赤匪’!”沈葆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声狂叫。
城内发射出来的炮弹,还在陈玉成的四周一个个落地,不时地有将士们倒地。
“扑通!”王虎的战马倒地,一瞬间,他又腾身跃起,一只手伸出去,显然是想要继续去牢牢地抓住陈玉成的马头。
陈玉成依然一动不动。
军号在响,“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与城内罕见的“为了大清朝,杀贼!”的叫嚣在空中对碰。
邱仁理清醒过来了,听着由这个沈夫人掀动起来的巨大声浪及刀光剑影,他和他的士兵们都清醒了。为了生存,数千人拼尽全力,团团裹在一起,你砍我杀。
哗……先是十几骑天朝红军突进战团。随着砰砰的枪声,随着闪亮的马刀荡开一条血路,扑向清军的炮队。
沈夫人还在高举着利剪挺身而立,还在不停地嘶叫,对掠过身边儿的红军马队视若不见。
疾驰的红军护卫马队中,一把马刀就在几乎要砍到她的头上的时候,却飘然而过。对于这种小丑,红军骑士实在懒得搭理,更何况,她是个女人。
一个护卫跌落马下,又一个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也由狂奔的马背上摔了下来。当红了眼的清兵们举着各式兵刃,想在他们的身上再补上一阵乱刀、乱枪的时候,“轰”、“轰”两声巨响,扬起两起红尘,伴随着爹呀妈呀的惨厉呼号。地上的红军护卫,无一例外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拉响了早已准备给自己的炸弹。
“为了天朝,前进!”的呼啸闯进城门,彻底压倒了沈夫人的哀鸣。红旗漫卷。
红军骑士终于撕开所有清军的阻拦,突进后面的炮队之中。战刀闪闪,清军的炮手们抱头鼠窜。
沈葆帧已经听不清夫人那令人荡气回肠的高叫,看不到掉头早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的曹克忠,满目看到的都是决了堤一般狂泄下来的溃兵。我要做男子汉!他暗暗提醒着自己,瞅准地上被砍下,也许是丢弃了的一把长枪,一个健步冲上去,俯身就抄。人就是要有精神,没有了精神,那就是废物一个。他又想起夫人的这句名言。的确,现在有了精神的他,浑身轻松,健步如飞,往常拿在手里费劲的长枪,今天一抄之下,居然也是那么的可心应手。
“刷!”一道雪亮的光芒迅捷地闪起。沈葆帧后脑要有眼,一定能看到,遗憾的是,他没有。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脑后疾风吹袭,腰还没的及直起来,直接扑倒在地,脑袋却滚出了老远。
到了现在,城里和城外,在滚动的人浪中,在也许就是生与死的抉择中,还是只有两个人伫立不动。因为,为了“英雄”和“责任”这两个既清晰,可对某些人又是模糊的字儿,他们谁都不能动。
作为方面军的总指挥,在自己的弟兄们不顾一切,迈开脚步一直向前的时刻,陈玉成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只有他的无畏,才能激发起全体将士们更无比的勇猛,才会叫所有将士们去藐视一切。
沈夫人更不能动。之所以敢来到这里,她就抱定了必死的信念,尽管开始是被自己的乱兵碰撞,之后是被红色的浪潮涌动,她就如同是骇浪中的一片树叶儿,不得不随波飘浮。尽管她已经不再喊叫了,也许是喊累了,也许是看到自己一方的军队兵败如山倒,喊得自己都觉得无趣了,可她不跑,不逃。跑得动跑不动不说,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跑,恐怕就是件最难堪的事情。于是,她始终咬着牙在坚持挺立,只是剪子不再朝天,也不再冲人,而是双手紧握对着自己的心口窝。“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一旦不怕死,还有什么可怕的?主要是不能受辱。
偏偏厮杀的双方,谁都似乎没有在意她,一片片地从她的身旁杀过去,却任由这位刚烈女子的存在。
城楼上下,红军士兵已经完成了各处防务的交接,战场前移了,大队的红军将士分成了一股股的洪流,开始向着城池的更深处涌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一块儿安静了不少,却又是一片狼藉的场地。
横倒竖卧的死难者,发出阵阵呻吟和哀鸣的伤号。一个个医护兵、一副副担架,在紧张地穿梭、忙碌。
邱总兵的人马在陆续地向城外开。
在几个红军官兵的陪同下,邱仁理和十几个军官抬扶着一副担架走在最后。
“敬礼!”随着城门口哨位上的红军士兵们一声高喊,迎面,一队精壮、彪悍的红军队列出现在历山门。
红五军军长吴定彩手按指挥刀,大踏步走在最前面,他的嘴角紧绷着,眉宇中流露着隐隐的杀气。
“吴将军!”邱仁理听到身边儿红军联络官的介绍,抬起扶着担架的手,与吴定彩见礼。
“邱将军,辛苦了,”吴定彩的脸上换上了笑容,赶紧冲着邱仁理拱手还礼,然后又看看他身边儿的军官们,“弟兄们都辛苦了,我代表济南府百姓,真心感谢你们的抉择。”
“不……不……”邱仁理叹了口气,又低头看看静静地躺在担架中的冯子才,“吴将军过奖了,我们……我们悔悟的太晚了。不然冯参将也不会……”
“革命不分先后,只要是对我中华天下做了有益的事情,就都有功于人民。”吴定彩的脸变得肃穆了。他来到担架旁,默默地摘下头上的帽子,停顿了一刻。然后弯下腰,轻轻抬起一只手,合上冯子才那不愿意闭起的双眼,“所有为了百姓幸福而捐躯的将士,都将是我们永远不忘的英雄。”
吴定彩直起腰,重新戴上帽子,看了看邱仁理等人,“你们下去后好好休息,冯将军和所有英勇捐躯的将士们一样,都是天朝的光荣,都将得到他们应得的荣誉,他们……”
“不要碰我,否则……”远处一声女子的嘶哑的叫喊,打断了吴定彩的话。他扭头望望远处那个与四下正忙碌的人们,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的女子,奇怪地地看看邱仁理等人,问到,“怎么回事,她站那里干嘛呢?”
“如果她是个男人,早被乱刀剁了,还容她在那里喊叫!”一个起义军官撇了眼那个该死的女子,恨恨地咬着牙。
“是这么回事……”
“哦,原来冯将军是丧在了她的手里?”听过邱仁理简略的叙述,吴定彩禁不住好奇地又看了看那个不寻常的女人,“是啊,这种女子可是难得一见啊。走,一起去拜会拜会吧。”
说完,他拉起邱仁理的手,缓缓走向已经很难再坚持多久的沈夫人。
济南是个大火炉子,五月中的济南,日头早开始变得有些毒辣起来了。在这无情无义的烈日烘烤下,沈夫人的双颊,在流淌着不停的汗水,身子也在微微地晃动。她照样咬着牙,继续挺立着,手里那把锋利的剪子,更是一刻也不离心口,不许刚刚试图带走自己的那几个红军士兵靠近。
吴定彩来到这位沈夫人的面前,冲着那几个似乎想说什么的红军士兵们摆了摆手,看了她一会儿,“何必呢?作为出生入死的军人,我佩服你的勇气及智慧。可你知书达礼,又出身官宦,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下面应该怎么做?你不会不明白。”说着,他的左手抬了起来。
“别碰我,否则我死给你们看!”沈夫人把双手紧握的剪子动了动。
“放心,我不会碰你。”吴定彩的语气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抬起的左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挠着,“战争已经过去了,你也能听到的,现在城里不是在渐渐安静下来吗?听我一劝,把手里的剪刀给他们。你看看,不打仗了,百姓们也都慢慢地出来了,总在这里站着,我觉得不是太好。跟他们去吧,不要怕,本官以本城警备司令的名义向你保证,即使是到了天朝的监狱,也不会有任何人对你不敬,或者是敢碰你,随便对谁都是一样,尤其是对女子。我们绝对干不出清妖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更何况,你还是林则徐的女公子,想想你的父亲。”
“你休想说动我!”沈夫人的脖子一拧,“我就是要站在这里叫大家看,看看到底还有没有哪怕有一点儿良心的人在。我要用自己这条命告诉全城的人,尤其要告诉那些还在睡梦中浑浑噩噩的人们,这个‘人’字该怎么写,怎么做!”
她悲愤中,眼睛湿润了,却依然使劲地一昂头,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看上去温柔和善,却一定是满肚子肮脏的“赤匪”头目,接着又大声叫到,“我父亲?我是想我父亲。可怜老人家早逝,否则,家尊同样会引领雄兵十万,跟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乱匪不共戴天!”
“那又怎么样?”吴定彩眼睛一瞪,“我们敬仰的是在广州敢和洋人不惜决死一战,敢在虎门销毁洋人的鸦片,拯救万千中华百姓生灵的林大人。倘若今天他站在我们天朝的对面,那他就会像曹克忠,还有你的沈葆帧一样,被我们英勇的天朝红军毫不留情地砍翻在地。不过,我们一样会像抬起被你杀害的冯将军一样,抬起你的父亲,为他隆重地送葬。我们照样崇敬他当年的英雄气概。你和效忠的大清朝敢这么做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刚刚离口,吴定彩左手飞速一伸,紧跟着是一声大吼,“给我!”
沈夫人手里的利剪,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到了吴定彩的手里。他瞥了眼茫然不所错的沈夫人,扭头把剪子放到了邱仁理的手中,然后冲着那几个红军士兵轻轻一挥手,“请林小姐上路。”
城外,也已经变得安静了下来。
济南拿下来了,陈玉成却没有进城,而是与几个救护队的士兵一起,共同抬着一副担架,默默地向大营走。
担架上,是中了炮弹的王虎,他那条曾经坚实有力的左腿,现在仅仅剩下了残破的裤管,血还在流,洒了一路。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李侍贤的一小队人马驰出营垒,转眼来到陈玉成的面前。
“陈总,殿下到了,看样子很生气。”李侍贤翻身下马,凑到陈玉成的身边儿,轻声地说到。
陈玉成抬头看了看李侍贤,“城里的事情要安排好。”
“知道了。”李侍贤伸手摸了摸担架上昏迷不醒的王虎那张已经变得如同黄纸般的脸,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天京的勤政殿内,草草地用过午餐的杨秀清、石达开、郑南及洪仁玕四人,正接见荷兰王国威廉三世派遣的以厄格蒙特伯爵为首的考察使团。随着前线天朝红军的大踏步前进,天京的外交活动也变得异常的繁忙起来。从一大早开始,他们就已经连续接见了两批人,加上这批,已经是第三拨了。
说巧不巧,今天的这三批人,对杨秀清等人来说,似乎没有感觉到其中谁和谁有些什么必然的联系。而对于郑南来说,心境却就是完全不同了。
历来作为中国宗藩的越南阮朝,居然能派来使者急于抛弃满清投靠,他还是觉得蛮可以理解。这个越南也好、以前的安南也罢,从来都是在别人的保护之下才能生存,即便是到了二百年后,也需要中国人民的无私援助,否则一样摆脱不了殖民统治。
他清楚得很,那个什么翼宗阮福蒔之所以这么着急,无非是因为不少的满清余孽窜进了他们那里,他们扛不住了,这才想起现在远远比满清更强大的太平天国。当然,就像一接见完越南使者郑南就对杨秀清、石达开和洪仁玕说的那样,这个忙一定要帮。不仅要帮,还要尽快下令云南总督杜文秀及督军陈宗扬,至少派出一个军进驻越南,在清除北部满清残兵败将的同时,要加紧进驻南部,尤其是土伦(岘港)。
尽管跑到天京来的越南使者遮遮掩掩,郑南可不糊涂。早在一七八九年,那个越南前流亡国王阮福映就曾经跟法国签订同盟条约,以允许法军长驻交趾中国地区(越南南部),并把土伦(岘港)割让给法国为代价,换取法国派遣一支军队,帮助其复位。正是借助了法国人的力量,他收回了自己的首都顺化,剿灭了西山乱党政权。所幸的是,由于此时恰恰正逢法国自己国内的大革命爆发,可怜的法国人白白出了气力,却无缘消化它已经得到手的胜利果实,只能把怏怏把军队撤回。阮福映却顺利地继续北伐,灭掉了安南王国,统一全境。
后来,尽管阮福映请求中国加封,而满清也改封他为越南国王,可阮福映这不过都是做做样子。在阮福映及其后世们看来,自从拖着辫子的满清侵占了整个中国之后,中国的主干就已经没了,主宰着那个所谓中国的不过都是一群窃贼而已。至于中国剩下不多的东西,那就只有他们了,他们才是中国的象征。一时的屈服于满清是无奈,只是碍于没有实力,要有实力,他们将“光复”整个中国,那才是他们的宏伟抱负。于是,就有了这个在汉式的王冠下,却穿着清式王袍的大阮朝。
郑南可不相信这个大阮朝的狂梦,他只知道法国人不会白忙活一场,很快就要去那里找回他们曾经失去的巨大利益。由于在越南不断有法国的传教士被屠杀、迫害,从近东战争中脱身而出的法国,已经开始把目光瞄准了那里。布尔布隆也曾数次和石达开及他交换意见,私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透露,为了保护法国公民的利益,法国要教育教育越南。
对这点,石达开和郑南都是明确地表示,天朝不会不顾及中华历史上的所有藩属,否则就会遭人唾骂,遗臭万年。至于发生在越南地区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行径,天朝不会坐视不管。当然,说都是说,单靠说那是镇唬不住人的,最重要的是做,天朝不能在实际的脚步上掉到法国人的后面。当初之所以命令陈宗扬在云南准备了半天,不就是等着这个机会的吗。
可对于今天第二批人的到来,如果没有内务部提前细致的工作,不要说是杨秀清等人感到困惑不解,就连这里的郑南,也包括前线的林海丰在内,哪一个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居然是来自位于西婆罗洲(今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坤甸城,兰芳国第六任大唐总长丁力三派来的使者团。
郑南尽管知道现在除去天朝有计划地向美国、加拿大、南非等地的变相移民外,流落国外其他各地的侨民依然不少,尤其是东南亚,至少应当有不下二百万的中国海外侨民,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外面居然还会有华人自己的国家政权。
一个由流落到西婆罗洲的广东人罗芳伯,带领三万生计无着的华人,联合当地居民,不仅早就在那里建立起来了“兰芳国”,并一直存在至今已经整整的八十年。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据使者们介绍,罗芳伯于乾隆三年即公元一七三八年出生于广东梅县石扇堡。一七七二年五月,也就是坤甸建城的第二年,迫于国内的沿海一带,人口稠密而土地贫瘠,东南亚却地广人稀,而且属于热带气候,谋生比较容易,罗芳伯与一批热血的客家青年漂洋过海,从乌石海边登上婆罗洲(今西加里曼丹岛)。
当时的婆罗洲岛上,社会混乱,到处都是土匪猖獗,海盗称霸,烧杀抢夺,无恶不作,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罗芳伯与当地皇族婆罗洲苏丹结为兄弟,联合一起,团结奋斗。最终带领来自福建、广东籍的华人及当地各族民众,一举平定内乱。在镇压首恶,励行法治的过程中,罗芳伯声名鹤起。
为了发展经济,解脱百姓日缺三餐,夜无居处的生活困苦,罗芳伯随即又带领各族百姓组建“采金公司”,共同开发当地丰富的金矿资源,推进经济发展,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一个对华人内部称公司而对外称国家的兰芳国从此诞生了。
在兰芳国的首次选举中,罗芳伯获得万民拥戴,当选为首任大唐总长。执政期间,他悉心制订了各种规章制度,并将政府分为司法、军事、财政、经济、教育五部。五部各司其职,互相制约,隐然有三权分立的模样。兰芳国还重视教育,举办汉文学校,实行义务教育,并规定各式汉服为国家礼服,汉官威仪重现中华儿女眼前。
即使是当年的荷兰人,在听说有了这么一个新成立的强盛国家之后,也派人前来观光,对汉族人民的智慧和团结,交口赞赏,敬仰不已,并称其为“兰芳共和国”。
兰芳十九年(公元一七九五年),世界伟人罗芳伯与世长辞,在弥留之际,曾有人问他的继承人选,罗芳慨然回答:“我华夏儿女漂泊海外,今日方有这样的安身之所,我怎敢将国家看作个人的私有财产?我作大唐总长,不过是为了守土待贤而已,现在到了选择贤能的时候,理应由大家来选择!”
然而,在过去的那个年代,中国人的向外发展,是不会像欧洲人那样,受到政府的支持和保护的,恰恰相反,反而受到严厉的禁止。孔孟之道是保守而尊祖,对于为了追求财富而抛弃祖先坟墓,离开父母之国,远赴蛮夷番邦的人,自是十分痛恨。因而一概称他们是海贼奸民,等待他们的都是残酷的法律和监狱。在这种情形下,中华的侨民无一不在海外成为被遗弃的可怜孤儿。
兰芳国也是一样。兰芳国的领导人们深知这个世界的险恶,深知周围有多少虎狼在窥视着他们,更知道就在临近的地方,那些当地落后的土著对他们是怀有着多么刻骨的仇恨。他们期望着保护,而正是由于那个所谓强大的大清的凶残,他们不敢回来像越南、朝鲜那样,请求保护,更不要说是什么册封了。他们太清楚了,自己身后那个所谓的国家,对他们不但毫无帮助,反而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们的自生自灭,或是干脆被洋人们一股脑地剿灭干净。他们甚至还害怕,害怕自己海外建国的事情被满清知道,害怕满清盛怒之下会发兵过海,直接消灭了自己。
通过菲律宾、马来来往于中国南方的商人,通过一些寻亲者,兰芳国知道了国内的巨变。几经探访、核实之后,他们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组建使者团回国,为了兰芳国的万民永存,认祖归宗,请求得到太平天国的承认和保护。
对天朝的领袖们来说,这第二批使者团的到来,给他们带来的是莫大的荣誉。这是海外游子对天朝的信任啊!如果不是郑南还记得这个荷兰与东南亚的种种纠葛,今天,他们除去要好好招待招待回来的远亲之外,绝对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安排。
厄格蒙特伯爵代表威廉三世国王首先向天朝政府表示祝贺,祝贺天朝政府军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同时盛赞天朝短短几年时间所发生的巨变,希望天朝早日进入和平,百姓安居乐业云云。并再三表示,此次来天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能和天朝政府建立友好合作关系,商讨互派公使事宜。
作为天朝政府首脑,杨秀清首先对威廉三世国王表示感谢,表示在尊重双方主权完整、不干涉他国内政的前提下,一切事情都可从容商议。但是,他对过去荷兰在中国台湾所犯下的罪恶进行了谴责,希望威廉三世政府能够汲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厄格蒙特伯爵很觉尴尬,连连表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经是历史,大家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就像当年荷兰使团到了紫禁城的时候一样,在任何国家使团都不肯向天下第一的满清真龙天子俯首下跪,偏偏荷兰人可以抛开一切杂念,真的就给你三拜九叩。因为,这是一个崇尚实际的民族,他们知道自己既然来了就是为什么,更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荷兰——郁金香和风车的代名词,是一个诗画般的世界。”郑南呵呵笑着,调节一下大殿内的气氛。谁都有错的时候,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他不是那种喜欢一棍子把人打死的人。可是,有些事情,不先君子后小人是不行的。“厄格蒙特伯爵阁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家族中的老伯爵阁下,想必就是当年与奥兰治亲王一起领导、发动尼德兰革命的吧?”
不单单是厄格蒙特伯爵,所有使团的成员都是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算不上很起眼儿的天朝共盟会副主席,天朝政府的第四把手。厄格蒙特伯爵一惊之后,颇有些骄傲地点点头,“副主席阁下也知道?”
“荷兰人民是个伟大的人民。”郑南点着头,还是微笑着,“当年的西班牙殖民者,就如同骑在我们头上的满清一样,不但拼命地从贵国人民的身上搜刮勒索、榨取钱财。而且,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国王对信奉新教的贵国人民还在精神上进行残酷的迫害。据说西班牙国王曾经特地颁布诏令,对于传播新教,甚至只是稍稍接触新教书籍的人,男的杀头,女的活埋,严重的还要活活烧死。是这样的吧?”
“是,是这样的,副主席阁下的记忆真好。”厄格蒙特伯爵由衷地点着头。
“是啊,这多么像满清带给我们这里人民的那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啊。”郑南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任何人都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强加给别人什么,否则出现的就是罪恶。为了反对殖民,反对压迫,贵国人民与西班牙、法兰西都曾进行过无畏的抗争,并最终获得了国家的独立。从这一点上,我们都很赞赏贵国人民的英勇行为,及不屈不挠的斗志。不过,在这里,我又不能不再说说,三百年来,随着西班牙占领菲律宾,仅在菲律宾一地,就对我海外的侨民作了三次充满原始兽性的大屠杀,而每次使用的都是灭绝种族的手段。
十七世纪初仅仅三十余年间的时间里,两次大屠杀,每次都是有超过二万余人的我侨民被西班牙人残酷屠杀。经过两次屠杀后仅一万余人得以幸存,却被列为贱民阶级,每人除去不仅要缴纳根本就负担不起的人头税外,而且还必须要去改信他们所信奉的天主教。尤其是最后一次,也就是我中华郑成功将军从贵国手里收复台湾,胜利的消息自然使菲律宾首府马尼拉的我中华侨民大为振奋。谁料想,这也居然引起了西班牙人的兽性。这第三次大屠杀,结果全体中华侨民,包括所有的妇女和儿童,被西班牙人屠杀的罄尽。”
厄格蒙特伯爵额头渗出了点点的汗水,他猜想到了对方接下去想说的会是什么了。
果然,接下来郑南提到的就是十八世纪时的爪哇。
他提到帝国主义者的心肠,历来都是极其凶恶的,不仅西班牙如此,就是荷兰也毫不例外。他提到了一七四○年,在爪哇首府巴达维亚(雅加达)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提到了荷兰刽子手疯狂屠杀手无寸铁的中国侨民,致使一条河水都变成了通红的血水,以至于被众多的史学家称之为“红河惨案”。
对这些东西,郑南不会不提。他细细地数落着荷兰人的罪恶,也追忆着中国侨民的悲惨史。
在以往的这个世界,中国侨民的历史就是一篇惨烈的血泪史,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的移民,曾经受到过像中国移民所受到的那种永无终止的可怕灾难。就像是被父母遗弃而又走进蛇窟的孤儿一样,他们除了自己去保护自己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保护他们。曾经有一位对东南亚相当熟习的英国作家,曾无比感叹地说过这样的话,“做一个十九世纪的中国人,真是一种苦刑。”这句话说明中国侨民悲惨遭遇的生动写照。其实,真正痛苦的又何止是侨民,十九世纪的哪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好受过?不过是要在侨民境遇的前面加上个“最”字更恰当而已。
“我们中国人苦啊,中国的侨民就更苦。”石达开看看荷兰使团的成员们,声音不大,却是极其威严地接着郑南的话说到,“我们今天的天朝是所有中华子孙的天朝,我们的侨民被遗弃的历史,从此将彻底地成为过去。”
“是啊!”郑南感慨地点点头,看着表情难堪的厄格蒙特伯爵,“伯爵阁下,您和您的同事们都是中荷友好的使者,我们说这番话的意思没有找后帐的含义。我们只是想说,想想您的国民曾经遭受的那些非人待遇,再想想您的国家曾经带给我们的人民的罪恶,您的国家和政府都要感到羞愧,也必须要感到羞愧。我们的古人有句精辟的老话,叫做‘知耻而为勇’,也就是说,一个人只有真正知道了自己的错误,知道了自己曾经带给别人的罪恶,才能把以后的事情做好。您和您的同事们都看到了,在我们天朝,没有一个真正爱好和平的外邦民众受到过任何歧视,更不可能有非礼的遭遇出现。反过头来,我们也要求一切与或是想与我们有好的国家及人民,同样要平等地对待我们在海外的每一个侨民。这才是我们能够永远友好下去的最终保障。您说是吧?”
郑南之所以说这番话,很明显,他是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他曾经学过的历史书上,并没有关于“兰芳国”的这段记载呢?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但是很显然,它是最终被某个国家灭掉了。十九世纪的中后期,荷兰及英国都是东南亚的积极掠夺者,兰芳国很有可能就是毁在了他们的手里,他要提前给荷兰打个预防针。
郑南想的的确不错。
历史上的兰芳国始建于公元一七七六年,灭于公元一八八六年,立国时间长达一百一十年,而亲手毁灭这个美好乐园的刽子手,恰恰就是今天坐在这里,当初还曾经盛赞过它的荷兰人。
厄格蒙特伯爵当然也明白对方的含义。不过,在听了那位副主席阁下的后半部话以后,他一开始的不安,还是减轻了很多。来之前,国王陛下乃至政府内阁都想到了自己的过去,考虑到对方也许会提到类似的问题,并给了他临机处置的权利。在英国人的误导下,也是太过于相信了他们心目中一贯对这里的印象,他们曾经错误地判断了中国的现实情况。由于这个南方政权出乎意料的迅速发展,由于他们自己的失误,使得他们在许多方面都感到措手不及,已经丧失了许多的商机。为了与中国的南方政府友好,说穿了,就是为了与美、法等国分享太平天国政府的青睐,获得最大经济利益,荷兰王国是不怕道歉的。
能说这就是单纯利益的驱动吗?也许能说,也许不能。因为,更多的期望获得利益的人,是不想为过去道歉的,他们只需要现在和将来。从这点上看,荷兰值得别人学习。
“副主席阁下说的对。非常抱歉,对于我们前辈带给贵国的种种伤害,敝国政府早有考虑,只是由于鄙人一时的疏忽,误以为贵国政府会和北面的大清政府一样,兴许就忘记了这些。所以……”
厄格蒙特伯爵缓缓地站了起来,深深地向着对面的四个红色天朝的领袖,鞠了个地地道道的“中国躬”,“为了贵国的全面胜利,彻底打倒您们的敌人,也为了表示我们对伟大的中国的忏悔,荷兰王国前一阶段尽管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是今天,我还是要代表我们尊敬的国王陛下,代表我们的政府和人民,向贵国,向贵国的人民,真诚地道歉!如果贵国政府和人民能够给我们机会,我们会尽力挽回由我们带给中国人民的损失!”
荷兰使团的全体官员都站了起来,鞠躬,脸上充满了歉意。
杨秀清站起来了,石达开站起来了,郑南、洪仁玕都站了起来,这才是一个伟大民族的包容。
“我很感动,”杨秀清看看身边的石达开等人,再看看厄格蒙特及使团成员,一拱手,“我们愿意和所有希望与天朝人民成为朋友的国家、人民来往,更愿意以真诚互待。我代表全天朝人民,接受荷兰王国国王及政府的道歉。并希望双方以此为戒,互不侵扰。”
就这么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是难上加难的瞬间之后,勤政殿内变得就像外面的天气,火热起来。
天朝的领袖们与荷兰使团的成员们谈笑风生,相互探询各自的国计民生,探讨、畅谈起各自国家反侵略战争的历史、经验……
厄格蒙特伯爵似乎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领会了面前这个曾经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的古老民族。如果说他的道歉是演戏,还曾无意间使用了一个“伟大”的词语加冠在这个国家的前面,那么到了现在,他真正感到了什么叫“人类的伟大”。
接见的时间超了,这是天朝领袖们在外交场合中,第一次出现的“偶尔失误”。
厄格蒙特伯爵不止一次地被助手提示,他都忘了。当他终于又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没容他再次道歉,那个在他心里结对是伟大的不得了的副主席阁下,又给了他一次体面。这个体面,足以叫他在返回祖国的时候,被当作英雄一样来迎接。
郑南微笑着,探究似的扫视着荷兰使团的每一个人,言语不重,却犹如惊雷,“先生们、朋友们,我这个人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军事家。如果不是天朝需要,我只是想做个研究科学,致力于和平的倡导者。诸位很荣幸,天朝科学院不日就要完成人类血液互换的研究工作,到时候我们将会召开一个发布会,所有愿意参加的医学界人士都可以光临。诸位之中想必是一定有了解医学的人,也欢迎诸位光临指导,并把这项研究成果带回贵国,传播给周围,让更多需要这项研究成果的人民受益。”
大殿内沉寂了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是荷兰使团成员在表示着自己一种由衷的兴奋,完全忘记了是不是应该保持这个大殿的肃穆才对?
接见结束了,告别杨秀清、石达开等人,郑南急急忙忙赶回天京科学院。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真不想做政治家,也不会像林海丰那样去统帅千军万马,他的位置最恰当的就是应该在这里。凡是接触过他的人,无论多少年后,无论国内国外,一致的赞誉都是他的仁慈和善良。当然,他对当代科学的巨大贡献,那在十年之后就已经是无法用言语能赞美的了。
的确,他尽管和林海丰亲密无间,尽管和林海丰有着共同的信仰和追求。但是,他还有和林海丰的一个最大区别,那就是人的天性,宽容。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只要林海丰还活着的年代里,他一直都是这样。就像今天对荷兰,你杀了我的人民,你无视了我的尊严,只要你肯弯下腰,只要你肯道歉,承认那段历史的错误,那他就能原谅。
当然,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和他的“机长同志”有笑话闹。他们同时代,却又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在他看来,“机长同志”太嫉恶如仇,而且报复心太强。当然,即便是林海丰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他相信,他的“机长同志”也会像今天他说的一样,去说,去表现。可别人不知道,他今天表现的是真的,轮到他的“机长同志”要是这么表现,那至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做戏。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才是他的“机长同志”内心所隐藏的一切。他甚至都猜想不出,林海丰最终到底会如何对这个世界重新洗牌?
院长办公室的里间,洪宣娇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小的,身边儿趴着一个大的,伴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在床榻边儿静静地坐着。不时地,她会侧着脸,向外屋的门口倾听。
门外,一旦有脚步声响起,她就会马上正襟危坐,等了一会儿,发觉脚步声却是又渐渐地远去了,她的脸上又会荡漾起一种很自嘲的笑。接着开始,又进入一个新的循环。
嫁给这样的丈夫可真是愁死人了,怎么教育都不行啊。三天两头的人不在家,有和没有,似乎没啥区别嘛。民间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棍子抱着走”,对这些,洪宣娇可是深有体会了。嫁给郑南这种人,注定你就要天天的替他操心。人就一个,总要休息,这么往死耗,别人心不心疼她不知道,她可是心疼得要死。
外屋的门外,在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中,终于也响起了那个她熟悉的声音,接着,还听到了那种半生不熟的洋汉话,嘿嘿,惹姑奶奶等了这么久,这次总算是真的回来了。
洪宣娇低头看看两个睡得甜蜜蜜的孩子,脸儿一绷,使劲儿咬了咬牙。
人们知道,当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殷红的血液流尽了的时候,这个人的生命也就不会存在了。于是,便有人说“血液就是灵魂”,一旦血液流干,就是“灵魂离开了躯壳”之时。
在那种年代,人们甚至还以为,每个人的身上涌动的血应该都是一样的,当然,也包括人血与动物血,自然也是一样的。
在中世纪,欧洲的外科医生们为了抢救那些流血太多、濒临死亡的骑士,曾给他们输入马血或者羊血,结果没有却是没有能救活过一个骑士。他们面对一个个死去的骑士,疑惑了。为什么同样是鲜红的血,就是不能挽救人的生命呢?
十七世纪开始,有人用羊做试验,把一只羊的血输入到另一只羊的体内,失败了好多次,终于有一次竟偶然获得成功。同时代,一位叫丹尼斯的法国医生,在给一位垂死的十六岁贫血少年,输入小羊的血的时候,结果,这个少年死了。丹尼斯遭到社会舆论的猛烈谴责,被誉为是“残暴的医生”。
70年1月10日,法国国会甚至通过了禁止输血的法律,以防止再有类似事件的发生。人们对血液的研究,由此望而却步。
不过,勇敢的披荆斩棘者,总还是有的。一百多年后的1819年,有人给一位垂危的病人输血,居然获得了意外的成功。这个消息,显然是对所有外科医生们的莫大鼓舞。遗憾的是,当他们继续用人血进行试验时,却屡遭败绩。于是,强大的社会舆论又开始谴责“邪恶”的输血试验。
人类的血液到底可不可以相互输入呢?
当詹姆斯•;保罗和医学所所长沈宏达一次午餐中关于上面的这些对话,被路过的郑南听到的时候,郑南愣了。他发觉,他和林海丰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人们之间相互输血?这个问题,对林海丰和郑南来说,那简直就不是一个问题。在他们的记忆里,输血,这也是件太寻常的事情了。可偏偏他们忙着办教育、兴医药、建铁路、发电、炼钢建工业,甚至于将来农业发展的氮、磷、钾肥等等方面都想到了,却忘记了这个看似简单,却又是关乎千万人性命的大问题。
当然,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相互输血,并不意味着你就真会具体地去做。郑南马上通知沈宏达,召集起了病理研究室的有关人员,布置血液的研究工作。
会上,他先大致地讲了人体血液中的红细胞和血浆之间会发生反应,即某些血浆能促使另一些人的红细胞发生凝集现象,但也有的不发生凝集现象。患者之所以会因为接受输血而死亡,其原因就是输血者的血液导致受血者血液出现了凝聚的现象。他说到,如果对红细胞进行检测,将会发现它们的内部存在着两类不同的抗原,可以分别称为a抗原和B抗原。有a抗原的血,可以称之为a型,而如果含有B抗原的血,就称之为B型,两种抗原都没有的;称之为O型。还有一种同时存在a和B两种抗原的血液,即aB型。
他告诉大家,a型血可以输给a型和aB型,但只能接受a型和O型;B型可以输给B型和aB型,但只能接受B型和0型;O型可以输给任何型,但只能接受0型;aB型只能输给aB型,但可以接受任何型。在输血前,对供血者和受血者的血液必须事先做血型鉴定,并在体外检测二者相混是否会发生凝聚,这样,就可以避免因输血凝聚反应而导致患者的生命危险。
最后他说,即使以a、B、aB、O四种血型进行输血,偶尔也还会发生输同型血后自然产生得溶血现象。这对病人的生命安全,仍然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当然,还有新生儿的溶血症问题。这是因为血液中还含有其他的因子,姑且就叫m、N、P因子吧。
对于血液,郑南遍搜记忆,所知道的也大概就是这些。至于m、N、P因子是怎么回事,在血液中起什么作用,他也搞不清楚。不过,对于接受这个研究课题的病理学专家们来说,血液的密码都已经破解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再往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前线在打仗,血液是个不能忽视的大问题。按照郑南的想法,这项工作应当就在几天之内完成。而在完成研究的同时,则迅速编制出应用手册,发放到各个野战医院里去,这将是前线将士的一大福音。
不过,事情可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这些东西他是熟悉了,作为病理研究的约翰•;史密斯、乔治•;布朗等人,以及身兼天京医院正副院长职务的沈宏达、詹姆斯•;保罗,却都不会那么容易地把他的话当成是命令来执行。这是科学,是触及性命的大事情,来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尽管一切研究结果都是按着副主席的说法,顺利地在实验用的白鼠们身上灵验了、兑现了,可没有经过更多的临床试验之前,那也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普及下去的。
郑南刚刚回到科学院,还没来得及挨近办公室,沈宏达、詹姆斯•;保罗和约翰•;史密斯就兴奋异常地追上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一百例的临床试验,终于全部取得成功。
一进办公室,詹姆斯•;保罗就真心诚意冲着他的院长阁下歉意地笑了笑,“院长阁下,事实再次证明了您的伟大,看来也许是我的固执,耽误您的大事情。”对这些外国学者来说,天朝的官职似乎总是喜欢变来变去,还是不如只记住一个更好。
郑南奇怪地看看他,眨巴眨巴眼睛,“哦,这么说,以后我怎么说都是对的了?”
詹姆斯•;保罗瞅瞅沈宏达,再看看约翰•;史密斯,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起,我的院长阁下,对于约翰来说,这样可以,因为他的手下都是些小白鼠。而对于我们不行,我们面对的是病人。”
“呵呵,好啊,”郑南笑着点点头,“说得好。我们是搞科学的人,尤其是医学,就是应该这样,一点儿的失误都不能有。不过,你可是耽误了我前方将士的需要,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院长,”沈宏达笑着插上了话,“在临床试验期间,我们已经在护理学校组织了有关输血知识方面的培训,而且您说的培训手册也都准备齐全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他们就直接可以奔赴各地的前线了。”
“我都知道了。”郑南点点头,看着詹姆斯•;保罗和约翰•;史密斯,“谢谢你们,我代表全体前线的天朝红军将士,谢谢你们。”
“阁下过誉了,这都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约翰•;史密斯连连摇着手,随后耸了耸肩膀,“跟着阁下做事,我们感到非常愉快。”
“呵呵,应该是和大家在一起,我非常愉快才是啊。”郑南笑着把头转向詹姆斯•;保罗,“过几天科学院将举办这次血液研究的成果发布会,您可以邀请上海那边儿您的英国朋友来参加。”
“要全面公开吗?”詹姆斯•;保罗有些奇怪。
“当然,”郑南一点头,“既然是有益于人民的事情,为什么不公开呢?我们就是要叫全天下所有的人受益。”
约翰•;史密斯嘿嘿一笑,故意一指詹姆斯,“哦,我亲爱的院长阁下,他的国家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还是咱们天朝的死敌啊。”
“哈哈……”郑南望着一脸愠怒表情的詹姆斯,大笑起来,“那是英国政府,不是英国人民,更不是我们的詹姆斯院长。”
沈宏达等人出去了。秘书路静轻轻关上房门,“化学所、军械局的官员还在等候召见,是现在就叫他们来吗?”她边问,边笑着朝里屋努了努嘴。
“老天,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郑南这才看到里屋门口站着的夫人,赶紧凑过去几步,摸摸夫人怀里孩子胖胖的小脸蛋儿,嘿嘿地陪着笑,“你看看,刚才在路上我还和路静说呢,哎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俺夫人和孩子们呢。”一看夫人居然连珠儿都没带上,自己就抱着两个孩子跑他的办公室蹲上了,他就知道夫人一定是因为自己又是数日没回家而气恼了。
洪宣娇在里屋自己跟自己憋了多少的气,一见丈夫却马上烟消云散,她轻轻一笑,“是吗?”
“当然是,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说瞎话的,不信你问她呀?”郑南抬手一指正在偷笑的路静,连咳嗽带眨巴眼儿。
“你该说你从来都是说瞎话才对。”洪宣娇哼了一声,“今天晚上天国宫内宴请兰芳国来的使团,我都得去,难道你会不去?”
“呵呵,瞧我这脑子,简直是进水了,咋就这么糊涂。”郑南装的跟真的似的,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两拍,“是啊,今天这么大的事,俺夫人这个御林军大帅哪有不知道了道理,真是撞倒枪口上了。”
“算了,别装了。”洪宣娇轻轻笑了笑,“我是怕你忙,还是回不去,今天后半晌正好清闲,带着孩子来看看你。哼,咱自己的孩子你是不想了,我也知道,可你那好哥哥的宝贝儿子你不看看行吗?”
郑南亲了夫人怀里的娃娃一口,又用手指头在娃娃小鼻子头上轻轻刮了一下。随后撇了撇嘴,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朝里屋走,“哪有的事儿,谁稀罕他的儿子,俺还是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吧,呵呵,几天没见,好像都忘了长什么模样了。”
红五军野战医院的一间帐篷里,林海丰正召集起了院长、伤科医生,还有护士们,表情严峻地在做着一个决定,一个令大家既感到奇特,又极其茫然的决定。
一到济南城外,眼见城内起来的战事到了尾声,由于听到陈玉成本来是要亲自进城谈判,如今却还滞留在城下的清军炮火范围内的时候,林海丰的确是生气了。于是,他没在前线指挥所内逗留,而是同左宗棠、曾国藩等人一起,来了野战医院。不管怎样,他不想过多地干涉前线指挥官们的正常工作。
前面的伤员及阵亡的将士陆陆续续地抬下来了,开始都是刚刚起义的官兵,后来,红军的伤员也出现了。林海丰带着压抑的心情,一个一个地巡视着,查看着。摸摸伤员的额头,握握伤员的手,除了坚毅地点点头外,他很少说话。
只是在来到为阵亡将士做清理的场地上的时候,看着地上那一排排的阵亡者,看到一个个正在为他们做最后整理的女护理们眼睛里有着泪水,他终于说话了,“姑娘,别哭,他们希望得到的不是哀伤和哭声。”
的确,在他的内心里,他希望在自己离开这个值得留恋的世界的时候,在自己的周围还能听到那种永远的激扬。
似乎是心有灵犀,陈玉成也没有直接回指挥部,而是一直随着王虎的担架来到了野战医院。王虎的伤势严重,也许不会再有多少的时间了。
“好了,就这样,”林海丰微笑着扫扫面前的这些医生们,“别都还这么愣着啊,赶紧按照我说的各自准备,时间不等人,再晚了,我的血可就要白流的。”
一边儿默默地听着林主任的讲解,尽管还没受到责难,却也是一直有些内疚的陈玉成动了动,“殿下,我的身体好,抽我的血。”
院长看看陈玉成,又看看林海丰,眼睛里流露出询问的目光。
“你?”林海丰一摇头,“我刚才说了,你们难道没听懂?在眼下,我只能保证我的血能救他,其他谁的都没用。”
白色的帐篷,外面围着一圈圈的人,焦急、期盼,还有疑惑。
闷热的帐篷内,两张简易的木床上,并排静静地躺着林海丰和王虎。
医生、护理在紧张地忙碌,清理、缝合着那巨大的伤口。
随着林海丰一滴滴的鲜血流入到王虎的血管,随着缝合的最后完成,那张又早已失去了生动的年轻的脸,渐渐有了红润。实施手术的医生、护理们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压制的喜悦。
“奇迹,真是奇迹!”主治的老医生扭头望着另张床上微闭二目的林海丰,连声赞叹,然后又信心十足地说到,“林主任,我保证他活过来了。”
林海丰慢慢睁开了眼睛,侧脸看看还在沉睡中的王虎,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奇迹,而是失误。”是啊,一切能想到,能造出来的杀人武器都搞了,却唯独没想起来这么一个关键的问题。在林海丰看来,与其说是失误,不如说是犯罪更恰如其分。
出乎意料,在任何公开场合,陈玉成都没感觉到林主任对自己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满。也包括刚刚进行完的济南围城检讨会。
不仅如此,在会上,林海丰除去盛赞匡源、邱仁理等人,在关键时刻的正确抉择外,还赞扬了围城指挥部、前线各部的高度警惕性,及可靠的协同和反应能力。同时也对陈玉成的做法加以了肯定。
不过,等到会议结束,等到林海丰把陈玉成单独留下来,就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情况就不是那样了。
“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感情用事。”林海丰狠狠地瞪着陈玉成,如果不是由于抽了血的关系,至少他会拍下桌子,“跟你说过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是不改?关云长单刀赴会吗,很英雄是不是?那只是戏文!”
陈玉成低着头,偷偷瞥瞥“殿下”那张原本脸色苍白,现在居然被气得开始红起来的脸,咕哝了一声,“我对匡源的以往是认真打听过的,他不会是那种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哼哼,理由满充分嘛。”林海丰冷笑了一声,“可你能够了解清楚所有的人吗?你能算计到曹克忠、沈葆帧会是什么样的人吗?”
陈玉成没有说话。
“你不是一个师长、团长,你是方面军的首脑。各个方面军里都已经有了联络部,谁的工作就该谁去做,不能越俎代庖。”林海丰的口气放缓了一点儿,“倘若我一到这里,立即取代了你们的指挥权,一切都由我做主,那还要你们这个方面军司令部干什么?要知道,你的面前也不单单只是这么一个济南。东面还有青州,还有长途奔袭中的部队。你还应当多考虑考虑怎么跨越黄河,如何能把河对岸的沙俄们一举吃掉。是不是在广东那段和平时期呆的太久了啊,还真以为马上又要和平了啊?真以为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啊?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们自己,和平都是暂时的,都只不过是为了积蓄更大的力量,去彻底吃掉对方。这种时候,更需要你这个总指挥官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想想看,如果这次你真的进了城,你自己成为了他们手里的人质,那会是个什么结果?”
陈玉成抬头看着林海丰。其实,林海丰自己都知道,他说的的确有些过重了,至少红一方面军从上到下就根本没有陶醉在即将展开的什么谈判中。而且,不久前他们还就如何大规模渡河作战的问题,专门做过一个建议,上报了北方行营。当然,这份报告是林海丰在来的路上才收到的,没有来得及看。就是看了,他今天也要这么说。无论如何,一块好钢,总是要经过无数次的锻打才能成就的。
此时的陈玉成自然明白,“殿下”之所以在公开场合没有表示对自己的不满,那是为了保全自己在部属面前的尊严。“殿下”对自己,更多的是像一个严厉的长兄,不希望自己有哪怕是半点儿的差错出现。
“当然了,不吃一堑,不长一智。可也不能忘记,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失误,那就永远没有第二回了。一个人想死很容易,不管是英雄地死,还是像曹克忠、沈葆帧他们那样恶心地去死。难的是如何只叫你的敌人死,而我们自己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林海丰叹了口气,爱惜地看着陈玉成,“相信人是对的,遵守承诺更没错,问题是要如何相信,如何做承诺。一个人胸怀坦荡是好事,可现在毕竟是在战场,兵不厌诈,这可是兵法说的啊。在这一点上,你就不如李侍贤。”
陈玉成不好意思地咧咧嘴,笑了。
“还笑?”林海丰轻哼了一声,转了个话头。“给红一军的供应跟上去了吗?”
“恩,”陈玉成点点头,“包括红十军那里,我们估计两边儿都是可能会有大批逃难出来的百姓,所以除去行营调拨的物资、粮草之外,又从这里特意抽掉了一部分,并分水旱两路,组织、动员了大批百姓帮助运输。”
“这样很好。”林海丰总算笑了,“李开芳调行营主管后勤,有关解决胶东地方粮草的问题,行营马上统一办理,你们可以安心自己的事情。好了,你去吧,把济南安排好,等候我们‘贵宾们’。”
“是!”陈玉成站起身,关切地望着林海丰,“殿下,您可要注意休息啊。”
“休息?有你隔三岔五地给我出难题,我休息得了吗?”林海丰故意一瞪眼,随即呵呵一笑,“没事的,一个人抽点血出去不会有大妨碍的,我只是听到你们这里的事情后,赶路赶的急了些。”
陈玉成心里一热,给林海丰敬了个礼,转身出了门。刚来到院子里,就看到迎面被带来的那位出了名的“沈夫人”。他回头看看林海丰的房间,又瞅瞅这个依然还是那么一副无所畏惧神色的女子,皱起眉头问跟在后面的士兵,“是殿下要见她?”
“是。”
陈玉成哼了一声,心里叹了口气。
沈夫人被带进了客厅,随后接着进来的,还有左宗棠。
柳湘荷给沈夫人、左宗棠斟上茶水,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上下审视着这个看上去很是硬气,似乎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现在全城上下几乎就没有不知道得这个“不凡女子”。她感到不解,怎么在她的身上,丝毫也看不出丧夫之痛,还有身陷囹圄的无奈?
沈夫人却是淡淡地听着左宗棠的介绍,在冷冷地瞟着面前这个一会儿被称作是“殿下”,一会儿又被叫做“主人(主任)”的人。不管她甘心不甘心,她都必须得承认,面前这位尽管看上去似乎有些倦意,眉宇间却是英气十足的男子,比她的那个郎君要威武的多。
这使她不禁联想起一开始对自己搞突然袭击,粗暴地夺了自己手里赖以自卫的剪刀的那个“小混蛋”,再到刚才院子里见到的那个冲自己直皱眉的“小东西”,尤其英俊,怎么看也不像是凶神恶煞的土匪,杀人不眨眼的猛兽。她真奇了怪了,这些人要是读书求上进,跻身朝堂之上,为国家一展宏图,该有多好。可怎么就偏偏像是被灌了迷魂汤,竟然甘心走上犯上作乱这条不归路?
“林小姐,还好吧?”林海丰拿起烟斗,想了想,又放下了,看看这位没有任何表示的沈夫人,一笑,“监狱里尽管没有人身自由,可在其它的方面应该还是不错的,也不会遭受什么委屈,当然,至于吃的方面嘛,自然是要比自己家里差很多,毕竟不能随意呀。”
沈夫人哼了一声,“何必假惺惺的呢?”
“呵呵,怎么能说是假惺惺?”左宗棠也笑了,似乎是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位故人的女儿,“难道林主任刚才说的不是真的?”
沈夫人撇了他一眼,哀上心头。唉,人啊!你左宗棠算什么?不过就是个耍嘴皮子的书吏而已,招摇撞骗半辈子,不是也没混出个名堂?现在你倒是得意了啊,一头扎进了乱匪的怀抱,充当他们的急先锋,不就是为了对朝廷发泄发泄你那所谓“怀才不遇”的愤恨吗?皇上、太后当初是何等的英明啊,幸亏就没有赏识你这种东西。可叹先父怎么就瞎了眼,偏偏看上了他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奴才,还居然说他将来必成大器。这下是成了大器了,成了挖掘咱大清祖坟的大器了。
想到这里,她淡淡一笑,看着左宗棠,“先父当年没少夸赞您左季高先生聪明有德啊。可叹当年一个寡弱的孟母,尚知为子孙后代计而不惜三迁其宅,而您左季高先生由福建至安徽,再至这里,却是只懂得三迁职位,三年间就跻身赤匪上流,佩服啊佩服。看来您是深得良禽择木而栖之真谛了。”
她的确是不想再活下去了。牢狱里,她没有受苦,至少没有人对她不礼,尽管她用极其龌龊的手段杀过了人,尽管在眼下这无奈的境遇里,她自己甚至都做好了会被残酷报复的精神准备,可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茫然、她闹心、仅仅一天多的时间里,就闹得她坐卧不安,吃食无味儿。人最怕的事情,其实就是茫然中的挣扎,不知道下一刻该怎么过去,更不知道下一刻会是怎么过去,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怖。所以,她得知是被带到“赤匪”最大的头目这里时,就抱定了一颗心,找死。
先拐弯抹角骂骂这个不要脸的、宁与乱匪为伍的、禽兽不如的左宗棠,然后再……
“非也,非也,”左宗棠认真地眨眨眼,“夫人言之有误,左某可不是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哦。”
“哦,”沈夫人也眨眨眼,“这么说,您是暂时委身了?是啊,您是大才啊,为了引起朝廷对您的热切关注,走一下曲线升迁的路子也是蛮好的。呵呵,将来你要是投奔了朝廷,绝对封王封侯。一个小小的口舌之士,能混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也不容易啊。”
“呵呵,”左宗棠没有一点儿的恼怒,笑得自然、温暖,“夫人又错了。左某这是幡然悔悟,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老祖宗是谁,认祖归宗而已。左某的确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天朝上下都是,都是名不见经传,甚至有些连个完整的名字也没有,那又怎么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是啊,造反好啊,”沈夫人也呵呵一笑,“眼红高官厚禄,艳羡千顷良田,一造反,就全是你们的了。”
她不再搭理左宗棠,眼睛转向了林海丰,“呵呵,您的部下们,其实就是一些穷凶极恶、灭绝天良,又完完全全的希冀于不劳而获的贱民。再能叫喊都没有用,事实就是这样。”
“是啊,我们曾经是贱民,是一群开了田地却拿不到收获,盖起房屋却不能有住所,织起绫罗却只能衣不蔽体,铺满山林却没有自己的柴薪的贱民。没有我们这些贱民,哪来的你们的高贵?哪能显示出你们的富有?”林海丰缓缓地念叨着,眼睛忽然一亮,“再说了,没有我们,哪来的你林家小姐的今天的荣耀?‘为了大清朝,杀贼!’呵呵,你的幻想力很丰富啊。你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谯国夫人了,很可惜啊,当年的谯国夫人以一个边睡的少数民族,尚能明大体、识大义,为了天下的统一,她付出的巨大的。她古稀之年尚且能安抚一方百姓、绥靖地方,使岭南地区安定繁荣达数十年之久。她虽然曾经历事三朝,那是因为环境的使然,但她却始终忠于她的部族。作为同样的一个女人而言,你和她没有可比之处。因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和这位谯国夫人相反,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有时间你可以好好再翻翻书去,一条一条地对照对照,看看到底你们之间都差了些什么?当然,能比的也有一个,那就是你们同为女子。”
“人嘴两张皮,漂亮的话由你说。”沈夫人不屑地一昂头,“大清朝的江山是铁打的,我们还有俄国朋友的帮助,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乱民,早晚要被历史所鞭挞,遗臭万年!不信试试看。”
“是啊,二百多年了,大清早已叫你林小姐忘记了一切,你甚至觉得你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顺应历史的。”林海丰笑了笑,“我没有办法苛求你什么。我知道,你是求死来的,呵呵,没那么简单啊。这样吧,马上我就派人送你过黄河,回到你的大清朝去,回到你的俄国朋友中间去,我要叫你活下去。原因有三个,一呢,你是林则徐的女儿,为了报答林大人当年的禁烟功绩,我们应该赦免你。二呢,你是女人,手上又有血债,留下来,杀又杀不得,不杀?起义的将士们不干,麻烦多多,所以也得放你走。第三嘛,我们不怕你再模仿谯国夫人,因为你将要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劲,务必记住我的这句话。我们将会叫你亲眼看见你的大清朝,是如何在我们这些贱民的手里彻底覆灭的!”
放?沈夫人听到这话,心里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感到身上一阵的发冷。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们这些恶贼,一定是要把自己交给邱仁理那帮丧了良心的家伙,以放人为借口,暗地里折磨自己。这种事情,在她的大清那里她早就耳闻过,某些假装仁慈的大清将军们不都是玩过这手吗?
林海丰瞅瞅左宗棠,无奈地摇摇头,“呵呵,左参谋长啊,我可是给了你个大人情啊,领她走吧,叫情报部的周得贵亲自送她走。对了,不要忘记把沈葆帧的棺椁给一起带上,还有曹克忠的。唉,都打扫干净了,咱们也好准备和谈啊。”
左宗棠带着沈夫人出去了。望着走路已经明显不如来的时候痛快的沈夫人背影儿,柳湘荷轻轻走到林海丰的身边儿,“就这么放她走了?”
林海丰没有回答,轻松地点上了烟斗,惬意地深吸了一口,然后才悠闲地问,“怎么了,不好吗?”
“不知道。”柳湘荷低垂着眼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有时候我曾经想过咱们的以后,如果我要是被他们抓到了,那……”她摇摇头,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异样。
“不会的,”林海丰揽过娇弱的夫人,紧紧地搂着,眼睛不自觉地转向了东方,“放心,只要有我们的天朝红军在,就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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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际,偶在书里也不再带有杀气,过年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总是好事。
在此,偶给大家拜年了,祝福所有的朋友们,春节快乐!)
大沽河西岸,尸陈狼藉。战后的余烟中,一批批灰头土脸的满清兵丁,在红军士兵的押送下,带着疲倦,不少还带着疑惑的眼神儿,离开了这片令他们心伤的战场。这些来自莱州,当初没有赶得上去救援平度城的满清兵丁们,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们最后的归宿。
他们显然是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结局。难怪,大批的红军不都是正在莱阳城下吗,怎么偏偏这里又冒出来了这许多的人?其实,令他们更想象不到的是,就在他们离开莱州城,就在他们抱着增援莱阳的幻想,赶了一天的路,却在半途中被围歼的过程中,他们的背后,大泽山西麓却有一支仅仅千余人的红色铁流,如同是神兵天降般的钻了出来,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老巢莱州城下。又是一个措手不及,又是一个出乎意料,莱州眨眼间易手。
为了掩护红一军及教导旅的长途奔袭行动,一进胶东,与潜踪蹑行的红一军及教导旅恰恰相反,红十军是越打声势越浩大。与即墨县城围攻战同时展开的登莱门户平度州城一战,韦正打得狠,打得快,利用各路清军只图自保的心理,顺利踏进胶东。
之后,夺取了即墨的南线部队,立即又马不停蹄地进逼胶东中心重镇莱阳城下。刚刚被红一军及教导旅“扩红了”的海阳,数万饥不果腹的百姓毫不迟疑地离开了他们暂时栖息的窝棚,涌上莱阳前线。莱阳成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因为,莱阳不能丢,莱阳一失,原本就已经被孤悬起来的胶东,将一点陆地的依托和回旋都没有了。
于是,围城两天后,唇亡齿寒的莱州清军果然坚持不住了。韦正不仅调动并在大沽河西岸成功地伏击了这支满清援军,而且已经用行动公开地告诉了还盘踞在各地的所有满清势力,天朝红军此次是大举动进,谁也别抱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莱州丢了,莱阳朝夕不保,招远、栖霞飞向登州登莱青胶道衙门的紧急求援文书一天之内,就如同雪片似的接连而至。“太平赤匪十数万人马大举东进,号称十天拿下登州府”,登州的满清大员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火急求救公文,恐慌之余,又不自禁地“气恼”了起来。真是闹不明白了,他们不是叫喊着要打俄国人的吗,怎么却一股脑地都奔着咱们来了呢?
不管理解不理解,赶紧调动军队才是真的,总不能坐等人家来把自己赶下海喂了鱼鳖吧?于是,当初被俄国人从威海轰出来,留在福山、牟平的清兵们,纷纷集中登州府城——蓬莱。同时,沿海开始征集各种船只,预备用于随时载上各种家私、官眷,向天津疏散。
在红二师的威逼下,文登营里的百多名守军不得不出来缴枪的当天晚上,那又是一个月朗星繁的夜晚,不时地,有一阵阵凉爽的晚风吹过,带着特有的海的气息。在夏日的海滨,这绝对是一个理想的安眠之夜。
然而,如果从天空俯瞰下去,就会发现,今晚绝对不会是一个宁静的夜。因为,在通向威海卫、荣成的所有北进的道路上,如今涌动的都是一股股的,与大地同色的人流。尽管他们偃旗息鼓,尽管坐下的马蹄子也被厚厚的布裹起,失去了往常那种清脆的步伐。但是,千军万马踏出的同一个节奏,却很难隐去。对于急进中的天朝红军将士们来说,这个威武的节奏,就像是一曲暂时憋闷在心里,而无法抒怀高唱的战歌。正是有了这曲战歌,从他们那一张张布满风尘的脸上,从他们那一双双闪亮的眸子里,你丝毫也看不出来连日长途行进的疲惫,更想象不出他们还经受着饥饿的折磨。
五渚河畔的温泉汤,得名于汉代开始就能从沙滩中涌出来的几眼泉水。在这里,热气腾腾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汇成一股清澈的溪流,之后再汩汩地融入五渚河中。即使是数九寒冬的冰天雪地里,那潺湲的泉水,蒸腾的热气,也是一样的依然如故。
不仅如此,温泉汤周围还有群山环抱,崖层岫衍,绿树掩映,风景如画。再加上又地临交通要道,如果放在平时,这里就是“车水马龙,无日无之”。到了黄昏,那更是“行人络绎,熙来攘往,另成一番景象”。
可现在不行了。自从威海特区一建立,现在的温泉汤不仅是拱卫威海卫军港的战略要地,还是沙俄兵们自己的乐园。
凉爽宜人的山脚下,建起了一排排漂亮的度假村似的营房,东西的交通要道上,专门用来盘剥过往商旅的哨卡更是林立。白天,“车水马龙”已难见,晚上,这里更是中国人连做梦也做不到的地方。
沙俄威海驻防军第六团一营,在这里已经舒舒服服地享受了半年之久。对于他们来说,今天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吃饱喝足了,去泡泡美妙的温泉,之后,带着一身的躁动,幺幺喝喝地在营妓门前排起长龙,相互间还永远都忘不了调侃上一些最粗俗、最无聊的鬼话。直到种种的疲惫把他们最后送入梦境,开始了他们的梦呓,温泉汤终于安静了下来。
山上,饱览过这一幕幕肮脏的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阵阵晚风的吹拂下,发出阵阵无奈的低吟,像是在抽泣。奔流的五诸河水,背负着禽兽们身上剥离下来的,带有膻腥气的杂物,打起一个个漩涡,发出沉闷的低吼,拼力挣扎着,似乎是要将这些污染了自己的烂货远远地抛弃。最终,留下的只能是她一声声的哀叹和永不停息的泪水。
后半夜一点多了,还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火。第六团一营的营长左手拥搂着自己独自享用的俄国女子,右手掐着酒杯,还在和他的副官聊着时局。白天在百里外的文登城出现的那场大战,由于红一师和教导旅的前出,消息一时还到不了这里。不过,文登境内有不法分子蹦星儿地出现,这种“传言”,无论如何他们也通过一些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的人的嘴里得到了。没办法的事情,这块土地上的人喜欢传言,知道的越多,本事越大嘛。
“少校大人,”副官的面前没有酒杯,他是个在沙俄军伍中极少见的那种不嗜酒的人,“您判断那些谣传中的乱匪会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就是一些曾经被我们打得走投无路,最后都躲藏进大山里的那些乱民吗?”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哦。”营长摇摇头。
“那么是他们?”副官的嘴朝着南边的方向努了努,似乎有些不理解,“难道是他们的先头人马?应该不会来的这么快啊?”
“在战场上,永远就没有应该和不应该。”营长狠狠地喝干杯中的酒。
副官嘿嘿地笑了笑,看着搔首弄姿的营妓给少校大人斟满酒杯,“大人说的是,不过,司令部不是说和谈就要开始了吗,而且,而且其中一条,就是要保证我们俄国人在和谈前所获得的全部利益?”对他的少校大人,他还是相当钦佩的。尽管少校大人已近五十,可少校大人才算的是个真正的军人。
少校大人曾经参加过一八二八年开始的,那场为时一年多的俄土战争,并与众多的沙皇斗士们一起,使得沙皇不仅获得了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岛屿和黑海东岸,还迫使土耳其承认格鲁吉亚、伊梅列季亚、明格列利亚并入沙皇俄国版图的英雄之一。在眼下的威海驻防军中,能有少校大人这种显赫战功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谈判?谈判要是就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还要我们这些沙皇军人干什么?”营长晃动着肥大、赤裸的上身,一张毛脸涨红着,“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这两个懦夫,除去天真的幻想和贪婪之外,他们还懂得什么……”他开始发泄起自己的不满。是啊,不满太多了,出生入死几十年,军阶却像是进了终点站的列车,再也不会动弹。看着一个个那些从来就没有做过一天军人的人,如今却都可以扬眉吐气地高居自己之上,不满不行。看着手底下这些人渣,提不起来、扶不上去的烂货们,他甚至都欲哭无泪。以前的他可不像现在这样,他曾经为自己骄傲过,如今,进了这个大染缸,想不变都不行。
听着少校大人发泄够了,副官无奈地叹口气,“我们所处的这个位置太重要了,一旦打起来,就是首当其冲。如果……如果出现万一的情况,唉……”
副官说着,看了看窗外,那意思很明显,就依靠如今住在外面的那些“大爷们”,能打仗?唉,到时候能拿起枪站稳了,大概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营长也下意识地把目光停在了窗口片刻,声音里带有一些凄凉,“海上打得一塌糊涂,却咬着牙喊自己谁都不怕。守军港,呵呵,看看陆地上面哪有一个屏障。费尽了心机,早晚都是给别人预备的。”
“唉,我是有些累了。”营长转回头,看着副官,“一会儿你要亲自查看查看所有的哨位,不能叫那些人渣抱着枪一个个地养神玩。从明天开始,全营不许再脱衣服睡觉,告诉那几个混蛋连长,谁要不听我的,那就是想和死神去接吻了。”
“是!”副官站了起来,“大人,还是再和司令部要求要求,把那几个惹不起的爷换走吧,有他们在,这个营带不好。”
“换?”营长咧嘴一笑,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十倍,“我就没有看到谁还能算上是好的!”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牙齿猛地一咬,狠狠地把酒杯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副官停顿了一下。他回头看看地上破碎的酒杯,看看眼睛被酒精烧得通红的少校,再看看那个大张着嘴,双手死命撕扯着自己那一头黄不黄、白不白的长发的女人,他摇了摇头。因为,他现在才明白,他所听到的这声脆响,不单单出现在屋子里,还有外面。
“唉,又有乱放枪的。”
“去看看是哪个杂种、混蛋干的,狠狠赏他十个耳光!”营长跳着脚大骂。
在威海特别区,不要说是零零散散的枪声不会引起一般人的大惊小怪,就是短时间地来上更密集的一阵子枪声,似乎也早已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有什么办法呢?当一群野兽疯狂地踏上一块他们完全陌生的国土的时候,只有手中的大枪及肋下的战刀,才能带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安宁。
当初他们抢什么不需要枪呢?抢吃喝、抢财富、抢女人、抢他们所需要抢的一切的时候,枪声既是一种威力的炫耀,同时又是胜利者的宣言。如今他们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可枪声就像是节日里的鞭炮,不时不时地放上一放,怎么能显示出占领者的尊贵?
总而言之,威海特别区的枪声,就如同是一种安慰剂,能叫所有的沙俄们感到心情舒畅。因为,还有一个原因,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那每一声的枪响中,都会有一个鲜活的性命倒下去,但那绝对不会是他们俄国人。
就像眼前的这位营长和副官一样,营长听惯了枪声,反倒在酒杯的破碎声响中,失去了对枪声的敏感,那本来也许距离这里并不远的枪响,他居然竟没有听到。副官听到了,可直到他走出营长的卧室,走出营部大门,照准大门外大红灯笼照耀下的两个怀里抱着枪,却在迷迷糊糊地对着昏睡、满嘴还喷吐着酒气的哨兵的屁股,每人狠狠地踢上一脚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枪声到底与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其实,这都是白说,今天的枪声与平时打死一只山鸡,或是一只野兔,或是个什么人之类物事时的枪声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一支对枪声都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敏感的军队,接下去还会有多么大的悲哀,那就可想而知了。
副官咒骂完睡梦里醒来的哨兵,整了整腰带,然后朝东边的哨位方向走。东边是河,河那边是一马平川,几十里内也再没有他们的驻军,只有一些比狗强不了多少的联防团们,从安全角度上看,这里的确是更需要注意。至于刚才响枪的西面,不足十里外就是他们的第三营和团部所在地,那里绝对是安全的。在他的心里,今天的查哨还只是一个演习,不过,即使是演习,那也要一切从严,一切要从实战出发。就像刚才那两个人渣出现的情况,以后必须要避免。尽管东西要道上都有哨位,而且还不止一个,可这两排营区就你们两个站岗的,居然也敢睡觉,成何体统。
少校大人是个有本事的军人,只是年纪大了,又文盲一个、粗俗不堪,所以难讨上司的喜欢,所以才会有升迁上的种种难处。他不一样,虽然出身低微,可他年少时运气好,居然摊上了一个以教书为业的邻居。尽管受益不多,却靠着嘴甜和刻苦,多少认识了几个字,凑合写封信啥的还勉强够使。凭着这一点,在威海驻防军中他也应该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只要能把少校大人的那点儿军事本事再学到手,而不去模仿少校的为人,在他看来,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漫长,威海驻防军会给他提供更多发迹的机会。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这里的月亮真美,比家乡那个鬼地方不知要好了多少!”在心里,他由衷地发着感慨。不是吗?如果没有这次沙皇驻华派遣军的远征,他一个小小的面包房伙计,即使干到死,又哪有今天随便踢人、打人、甚至是杀人的荣耀?更何况是以后了。
“哗……”今天的流水声似乎是多了不少啊!副官有些纳闷儿。
“长……长官……马……”这是刚才挨踢的两个哨兵中,有一个像是舌头刚被咬过了一样,在含混不清地叫着。
“马?可不是马吗。呵呵,居然把马蹄声当成了东边的河水。”想着心事的副官转回头,自嘲地咧咧嘴笑着。由于营部大门口那两个明晃晃大灯笼的光线干扰,他只能听到西面来了马队,却根本看不清来的是谁?他开始向回走。
突然,他怔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即使这样,他似乎还是不相信地抬起手,打算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只看到了一排迅即闪起的光亮,那是枪口里喷射出的火花。
这其实是极快的一个瞬间,在一排在山峦的回应下,划破夜空的清脆枪声,副官和两个哨兵一起,宛如三个麻包,砰然倒地。
霎时间,枪声、手榴弹的轰鸣,把沙俄们美丽的“度假乐园”,变成了恐怖的地狱。天朝红军最锋利的钢刀,教导旅特务营杀进来了。
对温泉汤的大致情况,出发之前,陈廷香、刘明远等人就已经通过来往过这里的百姓们做了了解。温泉汤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葫芦,南北是山,东边的五渚河既是口也是个大底,只要大军能不动声色地突进西口,葫芦里的四百多沙俄们,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为此,陈廷香在率主力去围歼沙俄第六团团部及第三营,并同时奔袭崮山之时,为了确保顺利拿下温泉汤,保证主力的后翼安全,特意安排了副旅长刘明远亲率特务营六百铁骑赶奔这里。
根据沙俄在温泉汤西口仅仅一里多路的地带,沿途就一共设下了三个“班哨位”的情况,刘明远更敢干。他命令前卫连先头排的三十几骑人马,直接大摇大摆去靠近沙俄哨位。他的道理很简单,按照红二师打文登城的经验,沙俄根本不会像想到红军骑兵会如此快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靠上去很容易,问题的关键是必须出手快,绝对不能给对手以放枪的机会。
果然,第一个哨位顺利得手,可是,就在拔除第二个沙俄哨位的时候,最担心的枪声却响起来了。刘明远几乎气得要骂出声来,又差点儿要急疯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一旦惊动了对手,而引发沙俄兵有组织地抵抗,并向周围的山上漫散开去,他的优势何在?这一路上偃旗息鼓,绕村蔽户,受了那些“小猫小狗的委屈”都没吭声,硬挺着坚持到了这里,竟然被慢了一拍的一把刀给毁了。
“完事后告诉我那个擅长玩儿慢刀子的家伙是谁,我不狠狠踹上他十大脚,不踹趴下他个混球子,算他长的结实!”
在副旅长恶狠狠的咒骂中,部队在按序前进,先头排还是按照既定的部署,毫无顾忌地接近第三个哨位。
谁都没有想象到会是这样的顺利,不知道第三个哨位上的沙俄兵是同样听惯了枪声,还是感觉这队骑兵既然能连过两道哨卡,那就一定不是“歹人”,哨卡上的十几个沙俄兵竟然都在路边的屋子里,不知在干着什么,根本没人出屋。
再接下去,蜂拥驰进山口的红军将士们更是没有料到,还会遇上如此松散的军营,没有筑垒,没有护壕,唯一能看成是障碍的,就是圈着一处处院落的带有尖头的木栅栏。枪声也并没有引起里面沙俄们的注意。
在接近前面灯影里那三个沙俄兵的时候,如果不是副官的动作太像是拔枪射击,以至遭到误会而引来十几只短枪的打击,狂奔的骑士们更希望用刀来解决他们。
杀进葫芦肚子里来的骑士们,没有更多挥舞起雪亮的战刀潇洒走一把的瞬间。除去继续冲向东面河岸不停开始放枪的红军骑士之外,现实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跳下马背,冲进一个个的院落,去玩堵住笼子捉鸡的游戏。
这是一次没有冲锋号,没有呼喊声的战斗。所有的红军将士,都是闷着头冲向各自的目标,一切气力都用在了手上和脚下。可怜的沙俄第一营营部,是遭受第一批残酷打击的重点目标。这并不因为红军将士知道这里是沙俄的首脑机关,仅仅是因为它太大。别的院子都是前后两排分立,唯独这个院子前后联通。顺大门冲进来的红军士兵,朝每一个房间里丢进去一颗颗手榴弹的同时,争着抢着向宽大的后院跑。就像战后士兵们说的那样,像这种大宅子里,越往后面,有价值的东西就越多。
沙俄第一营营长仅仅冲出房门没几步,就被迎面的一梭子子弹打得如同马蜂窝。而他对面卫队居住的大房子,房门才被打开,几只枪口就仿佛泼水似的把子弹送了进去。惨叫声中,敞开的房门被封锁,窗棂被打得爆裂,窗纸破碎。变成张开着的黑洞的窗户,磁石般地把几颗手榴弹同时吸引了进去,跟着是更凄惨的鬼哭狼嚎。这个住着三十多人的大屋子里,同时丢出了七八件白色的上衣。
十几分钟后,战斗结束。美丽而温暖的沙滩上,跪着一百多衣衫褴褛,甚至还有干脆就是赤条条的沙俄兵,他们一个个毫不例外地双手抱着肩膀,牙齿上下磕碰着缩成一团,就像是一觉醒来走进了寒冬腊月。面对周围昂然坐立马上,手执明晃晃战刀的骑士们,听着像穿烤肉一样,在慌不择路中被木栅栏穿破肚腹的不幸的同类们的哀声哭嚎,他们的每一根神经都不能紧缩。其实,对于那些拿惯了刀枪去恐吓别人的人,当他们面对别人拿着的刀枪的时候,这就是最正常的表现。
在威海特别区,不要说是零零散散的枪声不会引起一般人的大惊小怪,就是短时间地来上更密集的一阵子枪声,似乎也早已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有什么办法呢?当一群野兽疯狂地踏上一块他们完全陌生的国土的时候,只有手中的大枪及肋下的战刀,才能带给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安宁。
当初他们抢什么不需要枪呢?抢吃喝、抢财富、抢女人、抢他们所需要抢的一切的时候,枪声既是一种威力的炫耀,同时又是胜利者的宣言。如今他们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可枪声就像是节日里的鞭炮,不时不时地放上一放,怎么能显示出占领者的尊贵?
总而言之,威海特别区的枪声,就如同是一种安慰剂,能叫所有的沙俄们感到心情舒畅。因为,还有一个原因,只有他们自己清楚,那每一声的枪响中,都会有一个鲜活的性命倒下去,但那绝对不会是他们俄国人。
就像眼前的这位营长和副官一样,营长听惯了枪声,反倒在酒杯的破碎声响中,失去了对枪声的敏感,那本来也许距离这里并不远的枪响,他居然竟没有听到。副官听到了,可直到他走出营长的卧室,走出营部大门,照准大门外大红灯笼照耀下的两个怀里抱着枪,却在迷迷糊糊地对着昏睡、满嘴还喷吐着酒气的哨兵的屁股,每人狠狠地踢上一脚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枪声到底与平时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其实,这都是白说,今天的枪声与平时打死一只山鸡,或是一只野兔,或是个什么人之类物事时的枪声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一支对枪声都已经完全失去了应有的敏感的军队,接下去还会有多么大的悲哀,那就可想而知了。
副官咒骂完睡梦里醒来的哨兵,整了整腰带,然后朝东边的哨位方向走。东边是河,河那边是一马平川,几十里内也再没有他们的驻军,只有一些比狗强不了多少的联防团们,从安全角度上看,这里的确是更需要注意。至于刚才响枪的西面,不足十里外就是他们的第三营和团部所在地,那里绝对是安全的。在他的心里,今天的查哨还只是一个演习,不过,即使是演习,那也要一切从严,一切要从实战出发。就像刚才那两个人渣出现的情况,以后必须要避免。尽管东西要道上都有哨位,而且还不止一个,可这两排营区就你们两个站岗的,居然也敢睡觉,成何体统。
少校大人是个有本事的军人,只是年纪大了,又文盲一个、粗俗不堪,所以难讨上司的喜欢,所以才会有升迁上的种种难处。他不一样,虽然出身低微,可他年少时运气好,居然摊上了一个以教书为业的邻居。尽管受益不多,却靠着嘴甜和刻苦,多少认识了几个字,凑合写封信啥的还勉强够使。凭着这一点,在威海驻防军中他也应该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只要能把少校大人的那点儿军事本事再学到手,而不去模仿少校的为人,在他看来,他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漫长,威海驻防军会给他提供更多发迹的机会。
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这里的月亮真美,比家乡那个鬼地方不知要好了多少!”在心里,他由衷地发着感慨。不是吗?如果没有这次沙皇驻华派遣军的远征,他一个小小的面包房伙计,即使干到死,又哪有今天随便踢人、打人、甚至是杀人的荣耀?更何况是以后了。
“哗……”今天的流水声似乎是多了不少啊!副官有些纳闷儿。
“长……长官……马……”这是刚才挨踢的两个哨兵中,有一个像是舌头刚被咬过了一样,在含混不清地叫着。
“马?可不是马吗。呵呵,居然把马蹄声当成了东边的河水。”想着心事的副官转回头,自嘲地咧咧嘴笑着。由于营部大门口那两个明晃晃大灯笼的光线干扰,他只能听到西面来了马队,却根本看不清来的是谁?他开始向回走。
突然,他怔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即使这样,他似乎还是不相信地抬起手,打算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只看到了一排迅即闪起的光亮,那是枪口里喷射出的火花。
这其实是极快的一个瞬间,在一排在山峦的回应下,划破夜空的清脆枪声,副官和两个哨兵一起,宛如三个麻包,砰然倒地。
霎时间,枪声、手榴弹的轰鸣,把沙俄们美丽的“度假乐园”,变成了恐怖的地狱。天朝红军最锋利的钢刀,教导旅特务营杀进来了。
对温泉汤的大致情况,出发之前,陈廷香、刘明远等人就已经通过来往过这里的百姓们做了了解。温泉汤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葫芦,南北是山,东边的五渚河既是口也是个大底,只要大军能不动声色地突进西口,葫芦里的四百多沙俄们,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为此,陈廷香在率主力去围歼沙俄第六团团部及第三营,并同时奔袭崮山之时,为了确保顺利拿下温泉汤,保证主力的后翼安全,特意安排了副旅长刘明远亲率特务营六百铁骑赶奔这里。
根据沙俄在温泉汤西口仅仅一里多路的地带,沿途就一共设下了三个“班哨位”的情况,刘明远更敢干。他命令前卫连先头排的三十几骑人马,直接大摇大摆去靠近沙俄哨位。他的道理很简单,按照红二师打文登城的经验,沙俄根本不会像想到红军骑兵会如此快速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靠上去很容易,问题的关键是必须出手快,绝对不能给对手以放枪的机会。
果然,第一个哨位顺利得手,可是,就在拔除第二个沙俄哨位的时候,最担心的枪声却响起来了。刘明远几乎气得要骂出声来,又差点儿要急疯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一旦惊动了对手,而引发沙俄兵有组织地抵抗,并向周围的山上漫散开去,他的优势何在?这一路上偃旗息鼓,绕村蔽户,受了那些“小猫小狗的委屈”都没吭声,硬挺着坚持到了这里,竟然被慢了一拍的一把刀给毁了。
“完事后告诉我那个擅长玩儿慢刀子的家伙是谁,我不狠狠踹上他十大脚,不踹趴下他个混球子,算他长的结实!”
在副旅长恶狠狠的咒骂中,部队在按序前进,先头排还是按照既定的部署,毫无顾忌地接近第三个哨位。
谁都没有想象到会是这样的顺利,不知道第三个哨位上的沙俄兵是同样听惯了枪声,还是感觉这队骑兵既然能连过两道哨卡,那就一定不是“歹人”,哨卡上的十几个沙俄兵竟然都在路边的屋子里,不知在干着什么,根本没人出屋。
再接下去,蜂拥驰进山口的红军将士们更是没有料到,还会遇上如此松散的军营,没有筑垒,没有护壕,唯一能看成是障碍的,就是圈着一处处院落的带有尖头的木栅栏。枪声也并没有引起里面沙俄们的注意。
在接近前面灯影里那三个沙俄兵的时候,如果不是副官的动作太像是拔枪射击,以至遭到误会而引来十几只短枪的打击,狂奔的骑士们更希望用刀来解决他们。
杀进葫芦肚子里来的骑士们,没有更多挥舞起雪亮的战刀潇洒走一把的瞬间。除去继续冲向东面河岸不停开始放枪的红军骑士之外,现实使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跳下马背,冲进一个个的院落,去玩堵住笼子捉鸡的游戏。
这是一次没有冲锋号,没有呼喊声的战斗。所有的红军将士,都是闷着头冲向各自的目标,一切气力都用在了手上和脚下。可怜的沙俄第一营营部,是遭受第一批残酷打击的重点目标。这并不因为红军将士知道这里是沙俄的首脑机关,仅仅是因为它太大。别的院子都是前后两排分立,唯独这个院子前后联通。顺大门冲进来的红军士兵,朝每一个房间里丢进去一颗颗手榴弹的同时,争着抢着向宽大的后院跑。就像战后士兵们说的那样,像这种大宅子里,越往后面,有价值的东西就越多。
沙俄第一营营长仅仅冲出房门没几步,就被迎面的一梭子子弹打得如同马蜂窝。而他对面卫队居住的大房子,房门才被打开,几只枪口就仿佛泼水似的把子弹送了进去。惨叫声中,敞开的房门被封锁,窗棂被打得爆裂,窗纸破碎。变成张开着的黑洞的窗户,磁石般地把几颗手榴弹同时吸引了进去,跟着是更凄惨的鬼哭狼嚎。这个住着三十多人的大屋子里,同时丢出了七八件白色的上衣。
十几分钟后,战斗结束。美丽而温暖的沙滩上,跪着一百多衣衫褴褛,甚至还有干脆就是赤条条的沙俄兵,他们一个个毫不例外地双手抱着肩膀,牙齿上下磕碰着缩成一团,就像是一觉醒来走进了寒冬腊月。面对周围昂然坐立马上,手执明晃晃战刀的骑士们,听着像穿烤肉一样,在慌不择路中被木栅栏穿破肚腹的不幸的同类们的哀声哭嚎,他们的每一根神经都不能紧缩。其实,对于那些拿惯了刀枪去恐吓别人的人,当他们面对别人拿着的刀枪的时候,这就是最正常的表现。
温泉汤一战看上去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真可谓是开始也匆匆,收场也匆匆了。其实,战争,或者说是一场战斗,是很难用文字或者其他什么方式来复制的。战争的残酷与否,外表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都是内在的,是它留给每一个亲身经历过这场战争的人,在心灵上的永远的伤痛。
作为教导旅的特务营,“五月十九凌晨”这一战,不能不说是打得够巧,可这巧之中,对他们自己来说,又有着太多的运气成分。尽管如此,作为教导旅对沙俄侵略军的第一仗,在常人看来,怎么宣传似乎也是都不为过。毕竟好运气不是人人都有的,也更不是时时都可以碰上的。
然而,这场战斗,在后来以特务营发展起来的部队的军史上,都仅仅是一笔带过,看上去很谦虚。以至有人猜想,是不是因为红二师打文登首先抢了风头,作为天朝红军老模范、老尖刀的部队,感到再大肆宣扬温泉汤之战,颜面上总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可是,从海阳出发,教导旅经由大嵛山北路出山,在短暂休整后即进至温泉汤及崮山等地,他们所承受的艰辛,是所有参战部队中最为巨大的。如果没有红二师由文登紧急接济过去的那点儿粮食,教导旅只能天天依靠野菜度日。想想看,一支疲惫、半饥半饱的部队,敢于以三十几个骑兵连闯三道哨卡而不倒,先不说指挥官的魄力,单看部队,那该需要具有多大的勇气和力量?短短十几分钟全歼沙俄一个整营,无一漏网,这种大无畏的精神难道不该赞颂?
“我当天是值守第一哨位的,百无聊赖之时,前面的夜色里,突然疾驰来一队马队,我马上就精神了起来。”这是原沙俄第六团第一营二中队士兵乌卡对战时的回忆,“无论是我,还是别人,我敢说都没有人会想到对面来的是敌人。不怕任何人笑话,真的,那个时候,在我们的记忆里,敌人离我们还远,尤其是在整个威海特别区,能骑上马的除了沙皇的士兵,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士兵之外,别人是绝对不会再有机会的。您想想看,当时我们全营才只有不到十匹马。当时,我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来了长官,我叫起旁边哨所里所有的弟兄,准备列队欢迎他们。哨所里,弟兄们其实在赌牌,我甚至听到班长在骂,接着是忙乱的脚步,弟兄们在边整理服装边朝外跑。您说什么?枪?呵呵,他们都没有拿枪,因为谁都知道,有我自己拿枪站在这里就足够了,就不会有人敢来捣乱,这里是威海,是特区啊。”
“马队近了,怎么说呢,快得像风,当然,长官们一般都是这样的,这样才显得足够威风。”马卡经历的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很是平淡,所以,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神情也没有多少的变化,“直到第一匹马上的长官,哦,其实不是长官,而是红军,当然,这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当他的马刀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搭在了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我也没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我还是知道,我应该立即丢掉手里的枪,不丢不行,对面马上的那家伙太凶狠,从他的眼睛里我就看到了,只要我哪怕有一个稍微的犹豫,我就没有今天了。”
这就是奇袭成功的得意之笔,也是作为第一指挥官的刘明远的骄傲。那么,为什么这场战斗会成为教导旅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呢?难道因为后来出现的那个枪声?
第二个哨位上的沙俄士兵,已经一个都不存在了,所以,说不清后来为什么能出现那几乎是在想象中,可以破坏掉整个作战计划的那一枪。刘明远骂过,甚至恼怒地号称要追查,却没有这么办。事情显然是不了了之。
笔者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也就和不少好事者一样,开始搜罗一切与温泉汤一战有关的资料。
“那是一个恐怖的夜晚,说实在的,我永远都不愿意再想起来那一天。”杰夫斯卡,当年沙俄威海驻防军第六团第一营卫队的少尉队长。在十几年之后的格鲁吉亚,在某国一个年轻女记者数度请求下,最终答应作为被俘归来老兵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那个“五月十九的凌晨”,目光还是有些呆滞,两只手下意识地在腿上搓动,“那个时候,去中国似乎不是为了打仗,不过就是举着刀枪比划比划而已,然后就是要什么有什么。”
已经四十出头的杰夫斯卡说到这里,看着记者苦笑了一笑,“当然,我们那个时候的心态,现在的您毕竟很难理解。”
“是啊,”年轻的女记者同情地点点头,“现在他们很强大,谁都怕,可那个时候还毕竟是……”
“您错了!”杰夫斯卡摇了摇头,“我们当时所犯下的就是和您今天的错误一样。您可能只从听说,或是什么胡乱的介绍里得到的这个认识。但我告诉您,他们其实一直就很强大,当然,我说的不是您想象中的那个大辫子。那天夜里,我们都睡的死死的,与其说是睡,还不如说是醉的。整个营,除去我们的少校,没有几个曾经在军队服役过,我就是少数中的那几个。可我们都没有打过仗,少校打过,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夜里,我到底是怎么醒来的呢?至今我也没想明白。是枪声、炸弹声、还是谁的推搡?也许什么都有。倒霉的房子!对,我们住的是个倒霉的房子。屋后没有窗子,外面到处是枪声、炸弹声,所有想逃生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就是尽快冲出这个倒霉的房子。”
“房门一开……”杰夫斯卡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直直地盯着房门,“那打进来的是子弹吗?不是,简直就是由子弹编制成的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达达达……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尸体顷刻间就堵满了房门。接着……接着,窗户上丢进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幸运啊!正因为我喝的太多,醒的最晚,才躲过了这场劫难。炸弹响了,拥在我前面的伙计们,替我做了盾牌。血、肉,我的身上和脸上全是他们的血和肉。那是个黑暗和充满硝烟、血腥的屋子……我真的哭了,真的,所有只要还活着的人,不管受了伤的,还是没有的,都在哭。不身临其境,您很难理解我们当时的那种恐怖。我抓起一堆衣服,哭叫着丢出窗外,大家一起拼命地扔,我们知道,那里面一定会有白色东西……”
“难道您就一定认为他们能明白的您的意思?”女记者的脸色有些怪异,“到现在为止,当年的驻华派遣军军官们几乎没有能活着回来的,当然,也包括很多普通的士兵。”
杰夫斯卡望着女记者,“难道我没有回来?我不是军官?”
“对不起,我忘记了,您是少尉。”女记者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说校级以上的军官们,比如说您当时的少校。”
“他们都去效忠他们的沙皇了。”杰夫斯卡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是吧,据说不少都是后来在战俘营被处死的,您难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女记者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您最好是去他们的墓地,亲自问问他们自己,如果他们还有墓地的话。”杰夫斯卡闭上了眼睛,嘴角儿露出一丝的嘲讽。
“只有经历过了那种不该有的残酷场面,您才会感觉到,一个人在自己的家乡踏踏实实的活着,那该有多么的美好。”廖沙,当年沙俄威海驻防军第六团第一营三中队的士兵,半年前刚从中国被释放回来前战俘,如今在哈萨克斯坦某地依靠当年在战俘营里学到的木匠手艺,靠打零工度日。面对纠缠不休的记者,第一句话,就把自己在中国十多年的这一个轮回中,对生存的理解概括了出来。
“我是个贼,活到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在沙皇的大牢里进出过三次。”廖沙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年代,还有那个刻骨难忘的日子,“第四次进监狱的时候,我自己都感觉这次怕是要坐到老了,可那个该死的命运之神偏偏却光顾了我,把我从一个黑暗推上了一个更黑暗的深渊。为了获得自由,我急不可耐地踏上了中国的土地。说真的,如果没有那个凌晨,我还不会觉得自己去中国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我们中队的营房在最东侧,也许当时在别的中队看来,我们似乎有些受到上帝的格外关照了。红军是从西面打进来的,前面一座座营房的激烈战斗一开始,我们这里不少的人就被惊醒了。在我们营房再向东的河滩上,有我们中队的两个班级哨位,他们醒的更早,由于红军要首先消灭已经开始组织抵抗的他们,所以,尽管有炸弹丢进了院子,我们很多人还是从几个房间里跑了出来。可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廖沙的脸变得惨白了起来,仿佛又看见了十几年前的那一幕,“院子都是用坚实的木栅栏围起来的,大门却只有一个。外面是不知多少的马队在奔腾,不少跳下马的红军打着枪也在向大门涌来。人是个很无奈的动物,为了生存,在那种时刻就只有一个想法,如何才能逃出这个万恶的院子。”
“他们的炸弹有多厉害,没挨过,没看见过的人难以想象,回到屋子里等着挨炸那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有人开始去翻越木栅栏,第一个一上去,就像是传染病,一群人围着上。我那个时候比现在瘦小的多,刚挤到跟前,还不及往上爬,就被挤到了一边儿。枪声一阵比一阵更凶猛。晕晕忽忽中,我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热,上帝啊……”廖沙闭上了眼睛,眼角儿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泪水,“伊凡,我最好的朋友伊凡,被尖尖的木栅刺穿了肚子,可还是有人硬要借着他的身体向外逃。伊凡的叫声是那么……那么……我的手臂上流动竟然是他的……他的肠子……”
“对不起,”年迈的记者有些伤感,“我又引起您的伤感了,不过,您无论如何也是一个军人,以前没见过流血?”
“正因为见过,所以才会感到恐惧。”廖沙脊背深深地弯着,双手紧捂着头,“我看到过那些兵们是如何对待那里的老百姓,包括伊凡,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我想到的就是我会和伊凡落个同样的悲惨结局,其实,那些拼命要跑的人,想的都是这样。”
“是啊,”老记者感慨地点了点头,“庆幸的是您活下来了。据说后来在战俘营虽然时间很长,可也还不错。”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笑,尽量使语气变得轻松些,“从为了自由到走进黑暗的深渊,短短一年的时间,再由深渊回归失去自由,而这次一下失去的自由长达十几年,正像您中间说的那样,您还变得比以前更强壮了。呵呵,看来有些时候失去自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
廖沙抬起头,看看老记者,“在别人的国土上,如果有了我们那种自由,那就是对全人类的践踏。”
他扭头看了看东方,忽然轻声笑了笑,“从他们接受我的投降那天起,十几年间,我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失去了自由,我只是在赎罪,看看还能不能找回我作为一个人的良心。说实在的,我本来是想一生一世在那块儿美丽的土地上过下去的,可是人家不要我啊!”
老记者点点头,“其实,战争是最残酷的,那种残酷,是很难以什么大手笔的记叙或者复原所能够做到的。战争的残酷是内在的,是留给每一个经历战争的人在心灵上的创伤。我接触了好几个与您一样的人,五月十九的凌晨对他们来说,成了永远也抹不去,却又不想提及的一个伤痛。不过,您总算和他们不一样,毕竟告诉了我,在您眼中的那场说起来应当是短暂的战斗。”
正像后来这位老记者说的那样,凡是在温泉汤一战存活下来的当年沙俄士兵,无一不对“五月十九的凌晨”恐怖万分。可对于特务营的将士们来说,之所以不愿意再反复提及这场战斗,甚至是回避,难道也是因为……
笔者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当年的特务营营长钟启明的日记,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当然,只是笔者个人的理解。
“战斗发展的异常迅速,当我冲到他们的军营前的时候,我甚至认为这股沙俄军队根本就算不上是军队,以堂堂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铁军来打这样的一支豆腐渣军队,别人不笑话,我自己都感到脸上无光……”
这是钟启明对“五月十九的凌晨”的记述,“不过,弟兄们都没把面前的敌人当成是豆腐渣打,一批批从战马上跳下来的弟兄们,几乎就是丝毫不差地重复着平时的演练,扑进所有的沙俄军营。他们打得异常凶猛,也许是太过于亢奋了吧。我很满意,就像在红大课堂上林校长说的那样,战场上遇到的哪怕就是一只羊,那你也必须要当成是老虎来打。我看见老营长上来了,正想去迎迎,二连长突然窜到我的面前,讲了一句话,我起初没有听清,只是习惯地朝他比划了一个满意的手势。”
接下去的部分,显然是被什么水打湿过了的,纸页皱皱巴巴,越往后字迹模糊,“二连长又在继续低喊,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前面伤了不该伤的人。东面第二个军营里,其实只有少数一些沙俄兵,那是沙俄专门的“生活营”。当一排排手榴弹尾追着几个仓皇逃命的沙俄飞进几间屋子里的时候,攻击的弟兄们听到的,不是那种已经熟悉了的应该的鬼嚎,而是尖利的女人们的惨叫和哀鸣……”
钟启明关于当天的日记,接下去的部分还有很多,可惜,看不清楚了。
不过,总算有了一个结果,那就是特务营误伤了被沙俄鬼强掳到军营里的姐妹们。具体伤到了多少,不知道。至少有一点,可以推算出,那就是在进攻温泉汤之前,特务营至少是知道这里有这些饱受**的姐妹们的,可是由于“第一仗的亢奋”,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们还是暂时忘记了这些。否则,他们不会为此自责,以至永远不愿再提起来当年。
而且,事情还不仅仅是如此。许多人都曾经闹不明白,温泉汤战斗结束后,特务营在这里停留了至多半个时辰,即将温泉汤移交给随后赶到的红二师一部,赶赴崮山。可此后的十九日一昼夜,在最为激烈的威海卫南岸争夺战中,除去崮山一战他们被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之外,再就没有他们的参战记载,直到二十日凌晨,才有他们攻克南帮最高峰摩天岭的真正战果。
由此可见,温泉汤的首战大胜,并没有给特务营带来欢乐或是更高的斗志,却是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心理包袱,这把锋利的刀子,一定是钝了那么一段时间。
对威海卫城里的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来说,难忘的不是“五月十九的凌晨”,而是五月十九的清晨,距离温泉汤一战至少也要有一个多时辰了。
他们可不是被几十里外的枪炮声震醒的,那些声音他们听不到。他们能听到的偶尔响起的零星的枪声,那可真是他们平时听习惯了的自己士兵打着玩的枪声。他们是被一个个跑丢了帽子,浑身上下如同刚出水的水牛一样的士兵们,带回来的一个个消息给吓醒的。
按照前方传送回来的消息,两个人对着地图一看,顿时顺着脊梁骨就开始冒起了汗。整个威海县所辖四个区(按照沙俄的安排,威海特别区除所辖原有文登、荣成两县外,又由文登、荣成两县各析出部分区域,新设立了一个威海县。威海县县城设置于威海卫城,威海县辖四个区,一区为威海卫城周围地域,东西北三面至海,二区为现今羊亭、张村镇,三区为现今温泉镇、西苑,四区为现今崮山、皇冠一带),除去他们屁股底下的一区之外,其他三个区都出现了铺天盖地的太平红军。
巴鲁什卡与达萨莫夫面面相觑。他们想不明白,这些太平红军到底是怎么钻出来的?
“司令官阁下,您不是说和谈要开始了吗?您不是说他们已经不打了吗?”达萨莫夫盯着巴鲁什卡,狠狠地一擂桌子,“这是为了什么?”
是啊,这是为了什么?望着很不礼貌的达萨莫夫,巴鲁什卡斗牛似的同样瞪着达萨莫夫,也想发火。
可他还是忍耐了下来,没发。他又想起了下午,想起了他刚刚送走那帮子不速之客,也就是海上转悠来的法国舰队。一想到他们,他的脑袋又大了起来。
巴鲁什卡会见的法国舰队,中间其实还混杂着好几艘美利坚的军舰。作为沙俄自己邀请来做为停战调停人的美国人,还有自愿充当调停人的法国人,这个时候来到威海,尽管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见面,美国人首先就毫不客气地指责他,“你们俄国人总在黄海海域与太平天国政府军捣乱,太平天国政府的海军实在忍受不了你们的折磨,在这样下去的话,和谈很难展开……”因此,他们来到这里,就是想通告俄国海军,不要再向太平军找麻烦,更不能给作为调停人的美、法两国政府上眼药,这样对谁都不好。为了确保五月三十日在济南的和谈的顺利进行,美、法两国愿意站在中立的立场上,来黄海海域监督中俄两国海军的动向。
一听美国人的话,巴鲁什卡差点儿哭了。我找他们的麻烦?我总去给太平军捣乱?还有天理吗?他们把我打得连黄海都不敢去了,我上哪儿去跟他们捣乱?
不过,冤枉归冤枉,如此一来,他倒是心里踏实了许多。人吗,总愿意在第三者面前抱怨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受到了别人的委屈,无非就是想赢得更多人的同情,太平天国政府当然也不会例外。他们这么闭着眼睛在美、法等列强面前叫起撞天屈,不过就是想给他们在和谈的时候,多捞些本钱而已。当然,对于美、法两国能来监督双方不再在海上发生武装冲突,对他来说,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他也需要一个赶紧恢复元气的机会。
临睡觉前,他还接到了派遣军总部的电报。据可靠消息,此次代表太平天国政府准备参加和谈的太平军统帅部北方行营,将会接受派遣军总部拟定的和谈草案,也就是会认可沙皇俄国在大清国的既得利益。
当然,昨天晚上他也收到了来自大清登州府的公文,叫喊着说他们西面的许多府县都遭受到太平红军的猛烈打击。对此,他和达萨莫夫经过考虑,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大清国的军队挨打是正常的。拟定的谈判内容本来就是可以放弃黄河以南的全部区域,只要一秒钟不宣布正式停战,太平红军打你也活该,谁他妈的叫你不去打他们的?
可如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月三十日,就是双方正式谈判的时间,今天是五月十九,双方的参加预备会议的代表们,明后天就都该到济南集中了,怎么这个时候他们的陆军居然打上了门来?
太平军来打自己那就不对了。
巴鲁什卡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脑袋,突然,他好象是明白了什么。他又爬到地图前,仔细看着,然后瞅瞅怒火冲天的达萨莫夫,“上校先生,镇静,镇静。”
“镇静?”达萨莫夫脖子一梗,“再晚点时间,我的军队就都没了!”
“必要的牺牲是必然的!”巴鲁什卡一指地图,“目前在海上没有任何异动,这就说明对方的这次行动也是有限的一次单纯陆上的投机取巧行为。他们既不想把战争扩大化,还要在谈判之前捞取到更多的实惠,所以才敢冒险孤注一掷。现在您的任务就是马上加强城西奈古山、城南文笔峰、金钱頂等外围制高点的防御措施。至于前面的军队,在情况不明的时候,贸然增援是极其不明智的,通知第六团,必要的时候撤守老虎山、佛顶、仙姑頂一线。威海卫的防御由你来统一指挥,防守威海卫的力量一定不能撒出去,守住威海卫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另外,杨家湾南岸地势非常重要,我用刘公岛陆战团一部,迅速增援那里的第四团,以防他们占据了这些地方,威胁我军港中的舰队。”
“按照前面传来的消息,这股敌人火器犀利,而我们没有足够的炮火……”达萨莫夫显然对自己手下的战斗力,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是啊,炮火是个问题。巴鲁什卡怔了一刻,南帮防御似乎应该好些,毕竟能够得到军港中舰队炮火的支援,可威海卫的防守呢?他一咬牙,然后用力一拍达萨莫夫的肩膀,“你放心,我会支援你的。”说完,他还唯恐达萨莫夫的意志不够坚定,接着补充到,“一定不忘记,尽管他们铺开的场面大,兵力并不会太多。倘若是数万的大军一起涌到我们这里来,哪里会提前一点儿的风声都没有?坚持住,文登和荣成一带我们的军队,会从背后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的。”
对眼前的突发事件,巴鲁什卡的判断部分正确,不正确的是,他还是低估了天朝红军的胃口。他以为天朝红军只是想凭借陆地上的偷袭,以达到控制威海卫,切断他的陆地补给线,从而逼迫威海军港的沙俄海军退出胶东。其实他想错了,天朝红军的胃口,远远可不止就这么一点儿。
自五月十九日陆地上大规模开战的整整一天内,陆地上的战斗尽管是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然而,不要说威海卫,就是荣成周围的海域,也没有任何的红海军舰只出现,当初从海阳洋面上浩浩荡荡北上的红海军舰队,仿佛失去了踪影。这就不能不叫威海的沙俄们产生一个错觉。
温泉汤的战斗,像是一把导火索,顷刻间引燃了一处处的战火。先是由西至东展开的羊亭集、风林集、崮山、泊于四个主战场,接着再蔓延回由汪曈、草庙子至桥头一线,正面宽百余里,纵深数十里的大片区域内。在这片矩形的区域内,枪炮声、喊杀声纵情宣泄,一个黑沉、死寂的“威海特别区”被彻底打醒了。
陈廷香率领的教导旅主力突进伪三区政府所在地风林集,两个团迅速包围起沙俄六团团部及其第三营,另外一个团则沿途连续占领南虎口和北虎口,继续扑向崮山,伪四区政府的所在地。
在他的左翼,赖裕新的红一师主力,渡过双岛河,一面围住羊亭集的沙俄六团第二营,一面开始抢占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等军事要地。与此同时,曹文玉的红四师前锋出现在桥头、泊于。一线所有的沙俄军队,都被切割的四分五裂,而在他们的背后,是并排展开的红二师及红四师主力,在仔仔细细地打扫着那些被前面留下来的,来不急清扫的“猫儿和狗儿们”。
与特务营在温泉汤遇到的情况相反,在风林集,教导旅的运气可就没有那么好了。教导旅两个团轻松地围住了沙俄第六团的团部连同第三营,然而,等到想下嘴的时候,才知道是遇上了一块儿难啃的骨头。
风林集的沙俄,不仅有新筑的土墙做依靠,土墙之外,还有一圈又宽又深的护壕,将他们与围聚上来的天朝红军隔离开来,形成一道几乎是难以逾越的屏障。
突击队趁着敌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迫不及待地冲向护壕。护壕之深,出乎他们的意料,几十个人呼啦啦下到漆黑的沟底,被崴了脚、伤了腿的就已经不少。更为困难的是,从沟底两个人搭起人梯,上面的那个竟然还摸不到沟沿儿。
奇袭,演变成了强攻。可一次强攻之后,陈廷香也不得不下达了暂停攻击的命令。这么打不行,他的眉头拧成一团的同时,不由得又顾望了一下崮山方向。
此次天朝红军进攻的节奏,都是每一环扣着一环。前面的部队在突击,后面都是安排了绝对优势的兵力,来清除沙俄的几个支撑点,为的就是一个时间。他的第二团已经在去往崮山的途中,尽管特务营在解决了温泉汤之敌后,也会赶去那里,可如果他的主力在这里延误的太久,完全夺取威海卫南岸的任务自然将受到严重的影响。问题是这个影响谁也承担不起。
“用炮给我狠狠地砸,不能叫他们缓过劲来!”陈廷香恶狠狠地挥舞着紧攥的右手,大声命令着。随后,他看看周围的将领们,又似乎是很轻松地笑了笑,“都想想,怎么才能有个办法过了这道沟?”
“俺们村只有十几户人家,其他能跑的当初早都跑了。俺是没有办法,家里有两个病病歪歪的老人要管,这才留了下来。俺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留下来虽然苦头吃了不少,可关键的时候还就有用了。”多少年以后,威海市的养老院里,一位当年身强力壮,如今已经牙齿不齐了的老人,一提起年轻时那个令他振奋的夜晚,眼睛笑咪咪的,放着光,“沙俄鬼的大营离俺们家只一里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村子里稀里哗啦来了好多的兵,对,都是骑马来的。接着,枪啊,炮啊的一直就打个不停,还有一阵一阵的听着特别尖利的号角声。后来听明白了,他们是在和沙俄鬼开仗。俺那个时候胆大,呵呵,那个时候胆子不大也不行啊,一天都活不了。”
“俺跑出门,先是躲在院子里,接着溜达了出去,和村里其他胆大的一起看热闹。头半夜天色本来挺好的,睡觉前月亮也亮的厉害,可这个时候,天气有些变阴了。村子里外全是马,所有的兵们都是步行着冲向沙俄鬼的大军营的。看不清这来的是什么人,只觉得他们打扮太那个……呵呵,是啊,太怪了。不过,俺能够听到冲到前面去的兵们‘为了天朝,前进!’的喊叫声,那种声音,听得谁都会往脑门子上頂血。管他呢,只要是咱中国的兵,是敢打沙俄鬼的兵,那就是水泊梁山上的好汉子。当时俺就是这样想。看那意思,这些兵已经冲了沙俄鬼一两次了,可没有冲进去。‘壕沟太深,组织不起来有效的进攻’,俺听着前面的一堆人在说话。俺知道,他们并不十分熟悉这里。那个沙俄鬼大军营可是厉害,虽然是今年才建立起来的,可他们在军营四周都挖了两丈多宽、比两人摞起来还要高的壕沟。里面的墙虽然不高不坚实,可人家里面都有枪炮啊,你那么硬用人往上爬,那还得了?”
“俺一壮胆子,就过去了,因为俺知道壕沟的秘密。东北角上有一段不太长的壕沟,高度只有一人多点儿,而且对面还没沙俄鬼的哨楼。对了,俺当初就是被拉去挖过这段沟。如果人从那里上,再抱上高粱秸子朝里一垫,比哪都容易。他们那个领头的一听我的话,大眼睛眨巴眨巴,然后就捶俺的膀子,劲头好大、好狠。还问俺敢去给指下路吗,他说他亲自护送俺过去,保证沙俄鬼不敢碰俺的一根汗毛。嘿嘿,他可是小看俺了,俺当然敢去,就是跟上他们一起去杀沙俄鬼俺都敢呢。”
军队永远离不开人民的支持。面对深深的壕沟,教导旅两个团连续攻了两次无功而返,急得火上了房。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正像老人说的那样,陈廷香当年亲自陪同这位自该奋勇前来给天朝红军指路的老乡,认准了那段外壕。在又一次的猛烈炮击和震耳欲聋的“为了天朝,前进!”的暴喊声中,在激扬的冲锋号角中,红军将士踏着高粱秆填满的壕沟,冲进了沙俄的兵营,沙俄六团团部及其第三营的营垒被突破。
红一师也是如此,正是由于有了当地百姓的帮助,红一师主力两路摸过双岛河,由背后围住了羊亭集的沙俄第六团第二营。
“真是难以想象,仗居然是这么打起来的。”战俘营里的沙俄第六团第二营少尉留金,在提起这一仗的时候,还是极其的沮丧,“我们当时就像是被火炭烫的起来一样,东西北三面全是进攻的红军,炮声、叫喊声、号角声,叫人不自觉地心麻,头皮发乍。费了好几个月的力气挖起来的护壕,他们却眨眼间就飞跃了过来。有时候很怪,如果你的营垒被四面合围了起来,无路可走之际,也许你会想起来,或者是不自觉地也要进行一下最后的抗争。可这一旦有个退路的时候,马上占据上风的心理,那就是跑。于是,南面的吊桥放了下来,大家你抢我夺地向一个方向跑。逃跑也像是传染病,没有人愿意自己逃,总想随大流,这样心理可能有种安全感。”
“等一跑出来,其实才明白是错了。除去南面的护河堤,再也无路可走。直到现在,我想,所有跑到这里来的伙计们大概和我都是一样的,当时没有人知道是谁在打我们?至于为什么要打我们,那就不用问了,也不会有人愿意问这个问题。站在高高的护河堤上,借助爆炸的火光,我能够看东面远远的地方,依旧还有大批的军队在涉水渡河,还能看到再东面燃起的战火及同样隆隆的炮声。也许是受到了对手徒涉的影响,河堤上的伙计们开始有朝面前的河水里跳的,结果可想而知,先是挣扎求救,然后……我当时真是奇怪,在这里驻扎了好几个月了,双岛河能徒涉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知的?”
红一师一团没有参加羊亭集的战斗,而是继续前插。在没有足够的炮火,没有任何侧翼保障的情况下,三个营迅速展开,不做任何休整,即不顾一切地对坚守在老虎山、佛顶山及仙姑頂的沙俄守军,同时发起猛攻。
现在的战场上就是这样,当你疲惫的时候,你的对手同样也没有周密的准备和适当的调整,在这种时候,果断和意志就是一切取胜的关键。
由于没有应付大战的准备,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三个威海卫南部天然屏障,只有不到一个营的沙俄军在驻守。巴鲁什卡醒来的时候曾经想到过这一点,期望他的第六团还能有人从前面撤下来,至少可以加强这三个要地的防御力量。可他根本就不知道,当他下达这项命令之后,他的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防御阵地已经开始动摇了,而他的第六团,一个人也撤不下来。
教导旅二团,经过简单的南虎口和北虎口战斗,消灭少量沙俄警戒部队,逼近崮山。尽管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对手,驻守在崮山的沙俄第四团团长布希金尼中校毕竟提前有了准备,而不是像倒霉的第六团那样,大部分毁在朦胧中。
第四团所承担的是威海军港南部的保障任务,它的背后,全是大大小小的高地,只要有一个被对手夺了去,对军港内的海军战舰就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为此,按照以前的作战预防计划,布希金尼中校的团部虽然设在了崮山(这也只是为了和平时期起居方便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可真正有了战争的时候,一旦感觉崮山不保,他的团部将应该迅速迁移至西北的百尺崖所。那是一个周围不过一里,仅仅只有南北两门,乃是与威海卫城建于同时,中国大明朝专为防御倭寇而设的一个石头小城。在那里,他的第二个团部早就预备下了,他将在那里继续指挥南岸的防御。当然,计划中还有第六团的团部,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撤退至杨家滩,以保护他的后路。
与西面扑来的教导旅二团乍一交手,布希金尼中校感觉还不错,凭借有利的地势及预先设置的防御阵地,他竟然挡住了率队而来的郑玉阳的第一波强大攻势。可他也就仅仅高兴了不一会儿,他就发觉情况不妙了。因为,他从望远镜里观察到,就在他的南面,顺五渚河又飞驰来了一队的人马。
不知道是老天有意作祟,还是被红色将士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勇猛精神给打动了,天刚大亮,一场雨就不期而至。先是淅淅沥沥,接着是雷鸣电闪,豆大的雨珠子,瓢泼而下。
正午时分,谭绍光及红一军军部人员按计划抵达风林集。不久,各路将领也就接踵而至。这是继海阳一别后,东进部队高级将领们的第一次大聚会。
蓑衣抵挡不住铺天盖地的风雨,每一个进来的将领都是落汤鸡一般,在胡撸着那满脸的雨水的同时,却又一个个流露着难以掩饰的惬意。
谭绍光满意地看着冒雨而来的将领们,拱起双手,向大家问候。怎么能不满意呢,大家出发自不同的地域,又各自承担着不同的行军和作战任务,然而,按照在海阳预定的部署,大家不仅如期到达了各自应该到达的位置,还没有耽误这个提前定下的“约会”。这一切,简直就像是有人提前用算盘打出来的一样,可以说是精确无误。
“真是不凑巧啊,今天委屈大家了,我可是比预定到达这里的时间稍晚了一点儿,所以,没有来得及给大家准备点儿犒劳的东西。呵呵,不过,姜汤水我可是给大家准备了,都多喝上一点儿,咱们边喝边说。”谭绍光呵呵地笑着,朝谭体元扬了扬手,“参谋长,你把整理出来的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果,向诸位大将军们做个通报吧,至于新发生的事情,就由他们各自再来补充。”
“好。”谭体元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儿挂着的大幅地图前,“截至上午九点,我军第一阶段的战役基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红一师全歼羊亭集沙俄第六团第三营,尤其需要提出的是,红一师一团打得坚决、果断,趁敌人混乱之际,一举攻占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虽然歼灭的仅仅是沙俄第二团第一营一部,数量不多,但是,为我们取得了第二阶段战役的主动权。教导旅在全歼温泉汤沙俄守敌第一营的同时,在此地又再次全歼沙俄第六团团部及其所属第三营,表现及其突出。另外,在收复崮山战斗中,该旅也取得了击溃沙俄第四团团部及其所率第二营的战绩,战果斐然。红四师收复泊于、桥头,歼灭两地满清联防团七百余人。当然,红二师也是功不可没,不要小看了在后面打扫卫生的这种事情,可不容易哦。他们既是工作队,又是战斗队,这才能把那些猫啊狗的,连同苍蝇、臭虫一起鼓捣出来捏死,保障了前方部队的后面安全……”
“嗯,总体情况还是很不错的,所有部队的前进脚步,就像咱们兜子里的怀表一样,几乎走的都是一丝不差。”谭绍光看着坐下的谭体元点点头,又把目光瞅向红三师师长邱远才,“我说老邱啊,别愁眉苦脸的嘛,呵呵,要有耐心,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好饭不怕晚,等肉一到嘴边,你就该乐了。”
“我才不急,”邱远才挠着湿漉漉的头,大咧咧地一笑,“他娘的,该死的沙俄鬼只要来了,老子活剥了他们。”威海全线打响,到现在为止,唯一没有收获的就是他的红三师,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和他的师就进入了天福山,像是猫冬似的猫了起来,幸亏还有今天这个出来转转、活动活动的机会,要不,他非长毛不可。
“那就好。”谭绍光笑了笑,看看赖裕新,“副军长,你那面有什么新情况,也给大家说说吧?”
“呵呵,我那里现在可是热闹的很,”赖裕新开心地笑着,“南面这几个制高点一被占领,他们是真急了眼了。估计是大雨的原因,他们虽然兵没有出来,可是城里的炮打的是厉害的要命。不满各位说啊,长这么大,我还是头回遇到这么强烈的炮火。从天亮一直打到我来,而且炮火也是越来越密集、凶猛,山头上连个蚂蚁都站不住了。那阵势,绝对至少够个六七百们的大炮,看来,他们果然是把一些军舰上的大炮搬到岸上来了。”
“好啊,”谭绍光眼睛一亮,笑着举了举翘起的大拇指,“欢迎啊,最好是能搬上来更多点儿。”
“我的老天,再多点儿?哈哈,那我可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啊。”赖裕新装出一脸的苦相,“不过,我的一个团已经开始向城西运动,摆出了要和他争夺奈古山的架势,只要我今天黄昏前拿下奈古山,他就必须增加炮火向我反扑。至于他到底会再搬上来多少,那我可就做不了主了。我可是彻底尽了力了,唉,为了许宗扬那个家伙,殿下和你这个大军长,可真是把我们都豁出去了哦。”
谭体元呵呵一笑,“没办法,谁叫咱们比他们强呢,能者多劳不是?”
“对呀,就是这么一个理。我们的海军可是宝贝啊,能少损失点儿是点儿,等他们壮大了起来,将来咱们还要依靠他们哩。”谭绍光冲着谭体元点点头,突然扭脸看看陈廷香,“老陈呐,该你说说了,说说你那里的情况?”
陈廷香咳了一声,脸上多少有些尴尬,“由于崮山的沙俄没有被完全消灭,致使南岸最高峰摩天岭的沙俄兵力得到了加强,再加上沙俄的炮火猛烈,我们对地势还不太熟悉,所以……所以,我把对摩天岭的争夺暂时停了下来。来之前,刘明远带着各团的将领们按照老乡的指点,在认真研究整个南岸的地形,为下一步攻击做准备……”
“老陈啊,这可不像是你的一贯作风啊?”谭绍光哼了一声,看了看在座的将领们,然后目光直直地盯着陈廷香,“当然,我说的不是摩天岭。我只说崮山。你的一个二团,再加上特务营,竟然只打了个击溃战,这是怎么回事?打摩天岭不下,你可以埋怨当初我组建红八军的时候,抽走了教导旅的所有团队,以至你这后来的三个团都是新兵,没有经验,需要适应。可崮山呢?特务营还是你的老主力吧?尽管被分到了各团不少的骨干,可你一个特务营,单单共盟会会员就有近三百人,依旧号称是我们全军的第一把钢刀。根据你们的战报,温泉汤一战他们打的就很不错,怎么到了崮山,他们却突然都成了一群小脚老太太了?特务营在崮山的表现,竟然连一个新组建的团队都不如,是什么狗屁的钢刀?要是这样下去,我很难想象,以后南岸的战斗,你们还怎么打?还打不打得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陈廷香的头罕见地低了下去,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谭绍光的话显然是深深刺激狠了他。
几个师长们的眼睛都转向了陈廷香。在他们看来,威海战役的第一个阶段,就数教导旅风光,斩获颇丰。尽管现在南岸的战斗暂时停止了下来,可陈廷香说的也很在理。事先了解到的情况,毕竟与实地还是有些差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认真了解了敌情后再做攻击,未尝不是最好。千里之外赶到这里,拼命,谁都准备好了,可战争不是单单拼命的问题,我们要的是结果。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崮山为什么天朝红军近五个营的力量对付不到两个营的沙俄,反而打成了击溃战的内在原因?但他们能想象出,崮山的敌人已经不是前面那些处于混沌中的敌人了,他们已经有了警觉,有了一定的准备。教导旅二团、特务营都是长途跋涉而去,一时的战术动作迟缓,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唉,谁叫谭绍光军长是教导旅的老旅长呢,自然对教导旅的要求更高。要求的高也没错,不过,这对陈廷香来说,是不是有些太苛求了?尤其是这个一向趾高气扬的陈廷香,在这种环境下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顿数落,那还不跳起来啊?
赖裕新偷偷捅了捅身边儿的谭绍光。谭绍光似乎没有感觉,而是看着一声不吭的陈廷香,继续问到,“我要你一句话,是不是应该用红二师替你们下来?”
陈廷香的头抬了起来,喉结上下窜动着。一会儿,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嘿嘿笑了起来。其实,他太明白谭绍光心里是想知道什么了。显然,作为旅长,特务营在崮山的表现是不是有些太差强人意了?陈廷香不可能不知道。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而这也正是谭军长实际上想知道的问题。
可陈廷香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护犊子,在这点上,他完全继承了他的领袖安王殿下的衣钵。特务营是他的老部属,像是从小一手带大的一个孩子,尽管他还年轻,也没有成家的经验,但是,人的本性决定了这点。总之,就像在听到刘明远的汇报之后他说的那样,“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他不愿意提,也不想再提,不管对谁。
对于谭绍光这通指责,来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他还是感到难为情,因为他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指责。当然,前两年追随安王殿下东征上海的时候除外。不过,先别说自己本来就有了把柄在人家得手里,偏偏坐在他面前的却又是谭绍光,同样是他惹不起的一个人物,他的老旅长。
“军长啊,这崮山的事情咱就别提了吧?”说着,陈廷香瞟了瞟那几个打算“看他热闹的家伙们”,挠了挠头,腰板儿也直了起来,“如果对面打的是满清,换换二师也无妨啊。可惜,这帮子沙俄,离开咱教导旅来打,只怕他不舒服哦。”
他看着谭绍光,变得嬉皮笑脸起来,“咱们还是说说南岸的战斗吧。俗话说的话,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给我的任务可是二十日午夜之前拿下鹿角嘴、龙庙嘴两个炮台,到时候我给你拿下来就是了,何必这么拿着小鞭子,紧着跟着咱的屁股后面抽呢?”
谭绍光哼了一声,依旧是不依不饶,“你还能打?”
“哎呀,我的军长啊,什么叫还能打?即使少了一个营,我的教导旅就残废了?你也太小看我的教导旅了吧?”陈廷香嘴一撇,“更何况,我的特务营还是特务营,到时间偶拿不下这两个炮台,我提头来见。”
谭绍光没再搭理陈廷香。在心里,他和陈廷香有个共同点,同样对教导旅给予了无限的厚望。
按照当初最早的整军令,是以教导旅为基础组建红八军的,也就是说,天朝第一支红军部队,在轰轰烈烈了两年多之后,从此旗号将不会在单独存在。为了保住这支英雄的部队,包括陈玉成、谭绍光、李侍贤等人在内的大批红军将领上书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教导旅最终得以保存。谭绍光不会不注重这支部队,军人,对自己的老部队都有一种特殊的情结。
更何况,谭绍光是临东征前才接手的红一军,北方行营之所以有这样的安排,为了什么,其实是不言而喻。东征威海,参战部队除去红一军,还有一个教导旅,这是山东天朝红军唯有的两支骑兵部队。自然,能够指挥这次战役的主帅,除了既要有能指挥得动红一军的力量外,还要能制约得住教导旅,而这个人选,在陈玉成之后,也唯有谭绍光更适合。
可想而知,来到威海,教导旅的每一个闪光之处,其实都是谭绍光所期望的。同样,教导旅一旦有个任何闪失,这就都不单单是教导旅本身的问题,也是直接牵扯着谭绍光个人的颜面问题。正所谓,爱之愈深则责之余烈。
谭绍光看看在座的众将领,笑了笑,“战役的第二阶段,任务比前一阶段更严峻,也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看看赖裕新,“为了调动更多的沙俄舰炮上岸,你那里还要承担更重的压力啊。我考虑,今天的午夜之前,教导旅除以少量部队保持与沙俄的接触之外,暂时停止大规模的进攻。教导旅只做出截断南岸沙俄沙俄军队回援威海卫城的态势,给他们以错觉。另外,红二师调配给你们指挥,具体的安排,由参谋长来详细说明。我只再说一句话,二十日午夜之前,不管是南岸还是北岸的炮台,必须一个不剩地给我消灭掉。”
十九日整整一个白天,已经稳居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等威海卫南线制高点的红一师,在威海卫西部屏障奈古山,又开始了与沙俄展开“激战”。军号激扬,一遍遍地吹响,红一师三团的将士们冒着大雨,一次次对盘踞在奈古山上的沙俄守军发起“猛攻”。
无情的雨点,夹杂着双方凄厉的炮弹,在奈古山上下,反复地耕犁。
天色渐渐黑暗了下来,奈古山方向也突然寂静了下来。不过,那也只是一段不长的时间,很快,由威海卫城内发射出来的的炮火,又把奈古山变成了一片的火海,映红了半边天。
“我们是当天一早增援到山上来布防的,上来之后,营里、中队里的大人们都说,敌军正在南面与我军激战,我们的布防只是预备性的,估计敌军即使是能够突破我军南面的防御,那也是一天以后的事情。”沙俄威海驻防军第一团第二营的士兵,在回想起奈古山这场战斗的时候,眼睛里依旧流露着迷惘,“哪曾想到,中午饭还没吃上,他们就到了。从接近中午,一直打到夜幕降临。天好像是漏了,雨水打得人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可他们就是不停地吹号、就是不停地向上冲。炮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炮弹落地,溅起来的都不知道是血水还是雨水。泥水里趴的时间长了,整个人的身体也都被泡的浮肿了起来,手脚也不好使。到了最后,我感觉前肚皮几乎已经贴到后脊梁上了,饿得心发慌,眼睛发晕,看着旁边儿的死尸,我都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可我就不明白,山腰里的他们怎么难道是石头做的?”
“那打得是什么仗啊?我们炮队一共拖上山来的大炮有六门,战斗没开始多久,就被他们的炮火给打翻了四门。如果不是城内及时开始进行炮火支援,真难想象奈古山能守多久?”这是第二营炮队的一个士兵,对当时的回忆,“一直打到黄昏,我也早变成了步兵,只能趴在泥水里苦熬。两顿饭没吃上了,饿,加上冷,你可以看见每个还活着的人都是脸色青紫,身上也都在情不自禁地发抖。可下面红军的士兵就好象是永远也打不死的人,还是不停地上来、下去,下去、再上来。天色暗了,雨虽然不是那么大了,还是稀稀拉拉下个没完,一直停留在山腰间的红军似乎也是不想再打了,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他们有些已经开始掉头下山。‘乌拉’,有几个伙计在欢呼。是啊,没有人心里不激动的,至少一会儿就能吃上口饭了,哪怕是喝上一口热水呢,那也是件很值得兴奋的事情。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山的另外一侧,却摸上来了他们的人……”
奈古山上的沙俄们仅仅两顿饭没吃上,就闹着饿得不行,可是,他们当面的红一师将士们,从昨天晚上出发到现在,每个人身上携带的全部伙食,就是块儿比巴掌还小些的玉米饼子。正是这些无畏的将士们,在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按照赖裕新布置的折磨战术,红三团折磨了山上的沙俄守军多半天儿,折磨得威海卫城内发射出来的炮弹,不比天上的雨水更逊色多少。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山腰间的红三团开始佯装后撤。而在这时,师特务营却早已由北面山坡悄悄地摸了上来。等到冲锋号吹响,一排排犹如飞蝗般的手榴弹已经飞进山头沙俄的阵地,眨眼间,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就开始了……
“阁下,奈古山失守了!”威海卫城内,沙俄第一团团长,踉踉跄跄地冲进警备司令部达萨莫夫的指挥室。
“什么?”达萨莫夫浑身一抖,不相信地一把揪住第一团团长的脖领子,大声叫到,“不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呢?近十艘海军舰船上的大炮都搬进了威海卫,强大的炮火已经止住了南线红军的前进步伐,一个小小的奈古山,四个中队的防御力量,再配上数百们火炮,难道连半天竟然都守不住?
“这不可能!”达萨莫夫狠狠丢开第一团团长柳南斯基上校,扑到桌子上的地图面前,手颤抖着在地图上戳点了几下,突然一把将地图胡撸到地上。他猛地抽出腰里的短枪,扭头盯了眼柳南斯基上校,挥舞了两下,然后扑到门口,望着漆黑的天空,嘴里发着梦呓般的呻吟,“怎么可能……”
“司令官阁下,反击吧,奈古山丢不得?”柳南斯基上校望着几乎疯了一般的司令大人,声音止不住有些颤抖。
“反击?”达萨莫夫似乎清醒了一点儿,猛地转回头,手里的短枪指点着柳南斯基,歇斯底里地大叫着,“那么好的天时,那么好的地势,守尚且都守不住,现在黑灯瞎火的,你指望这个时候你的那些该死的猪们能反击上去?”
柳南斯基双手举在胸前,随着司令官摇晃的枪口,慌乱地躲闪着自己的脑袋,唯恐司令官大人一个不留心,自己的头就会被同样没有理智的子弹打穿,“那……那……”
“用大炮轰,把奈古山给我炸平!”达萨莫夫枪口朝着西面使劲一挥,盯着柳南斯基的眼睛在冒火,“你的团做好一切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明天上午务必收复它!”
“遵命,阁下。”柳南斯基上校答应一声,获释般的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大雨中,刘公岛上的巴鲁什卡刚刚把陆战团的一个营转运到鹿角嘴炮台,威海卫卫城周围的紧张形势,又迫使他不得不重新思忖了一下整个威海的军事部署。
在海上,五十海里之内,尽管没有任何敌方舰队出没的迹象,而陆地上,太平红军的攻势却是势不可挡。现在,他早没有了刚来中国的那种乐观,如果以他手下现在这些缺少训练、没有实战经验的乌合之众,去与打仗就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的太平红军对阵,他感觉到了凶多吉少。
巴鲁什卡甚至想到了跑。他不明白,即便是和谈成功,即便是太平天国政府同意保留威海这块地方给俄国,可是,按照眼下的形势发展,周围倘若都是太平天国的势力范围,占据了这块孤单单的地方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趁着现在海上平静,及时把威海主力撤至天津或者旅顺口,保存实力,不比在这里硬扛好?
黄昏,巴鲁什卡收到了天津转来的派遣军总部的电报,电报中,为了嘉奖他和达萨莫夫在威海的突出贡献,总部首先授予他和达萨莫夫少将军衔。之后,又明确告诉他,他当面的太平红军仅有红十军一个军,二万余人。最后,总部声称,二十日,沙皇俄国和谈代表就会抵达济南,并就威海两军的冲突提出强烈抗议。因此,希望他和他的部下们,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发扬沙皇军人的崇高精神及悠久传统,务必给太平红军以迎头猛击,打出沙皇军人的威风,为了以后和谈的顺利进行,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
巴鲁什卡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明白,威海之战,对于交战双方来说,都已经不是单单争夺一个地方的问题,而是代表了双方军队的最高荣誉,同时又是未来和谈会议上的重要筹码。谁都不能输,也都输不起,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只有硬扛下去。
打仗这种事情,就怕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巴鲁什卡没有了退路之际,拼死一战的决心陡然而起。在接到达萨莫夫关于奈古山失守的紧急通报后,他几乎不加任何思考,立即开始转运刘公岛上陆战团的另外两个营上岸,增援威海卫,同时抽调海军各舰船的水兵,拼凑了一个营,加强威海卫城北炮台的陆路防御力量。这个时候,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构筑海岸炮台的时候,却没有顾得上建立炮台的陆路防御系统。
当然,他也没忘记荣成成山头至文登靖海卫的三个团,他派船火速通知荣成驻军,指令各部立即出兵救援威海卫,从太平红军背后动手,夹击太平军。
其实,巴鲁什卡之所以还敢咬着牙硬打,直到最后也没有感觉到“万不得已”的来临,那就是谭绍光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刻,总会及时给他一些的错觉,或者说是一点儿的幻想。
威海卫至南岸的通道被彻底切断,城西奈古山又发生激烈争夺,而这个时候,谭绍光将错就错,命令陈廷香延迟进攻的时间,南岸为此一直没有大打起来,这也就叫巴鲁什卡确信了他的总部给他的可靠情报,天朝红军的确兵力不足,不足以在南北两线同时发动大规模的攻势。
尽管战局发展的非常顺利,可红一军的军部里,谭绍光、谭体元等人并不轻松。面对威海卫周围的沙俄各部,他们既要打,还不能打得太狠,在红海军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之前,打狠了,他们怕沙俄的海上力量就此一掉屁股逃之夭夭。打得不狠,一到陆海合围开始,又唯恐出现失手。可以说,每时每刻,谭绍光等人的神经都是绷得紧紧,不敢有丝毫的差错。
正如后来谭绍光自己说的那样:……这一仗,是我平生感到最累的一仗,像是放风筝,就怕线一下断了。唉,毕竟我的手伸不到海里去,否则……
威海卫西面的奈古山战斗结束了,南岸摩天岭的争夺战又开始进入前奏。
摩天岭炮台并不是海岸炮台,就和它西北面拱卫龙庙嘴炮台的莲子顶防御阵地一样,都是在前一阶段沙俄的备战中,临时修筑起来的陆路防御阵地。
摩天岭炮台,位于摩天岭顶巅平坦处,周围用土堆来一道圆形的围墙,每隔十数步设有一个垛口,以备步兵、炮手瞄准射击之用。围墙的正北面留有一个出口。在摩天岭炮台的四周,还环绕着一道沟,沟外堆积着鹿砦。炮台内,除去十几门大炮外,守军也由刚开始的一个营,加强到了一个半营,当然,这半个营也就是从崮山逃到这里来的那些沙俄。
当初那位李鸿章在瞻仰过新修建的威海卫军港、炮台之后,曾在洋大人面前极力夸赞,“威海卫海军基地,进可以战,退可以守。”并当时抒怀,“意匠经营世无敌,人工巧极堪夺天。”可惜,无论是他,还是他的洋主子,都没有人想到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或者说是重大的缺陷,就是他们内陆南北炮台的后路都是空虚异常,一点儿的保障都没有。
正如眼前的这个摩天岭,摩天岭的重要之处,恰恰就是因为它是威海南岸炮台群的后路制高点。一旦占领了这个制高点,就可以直接控制整个南岸的各个炮台,那么,沙俄在南岸炮台的整个防御体系也就趋于瓦解。
利用白天的时间,陈廷香、刘明远及其各团营将领,在当地百姓的引导下,认真、仔细核对了各个主要攻击点。同时,他们不仅又派出一股股的小型侦察队,熟悉沿途的路径,还动员了一批随队向导。
夜幕降临,经过休整,一个个精神焕发的教导旅一团将士,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进入摩天岭正面的前进阵地。
不久,山摇地动的炮火隆隆而起。
山脚下,教导旅集中全旅的几十门迫击炮,开始对摩天岭主峰进行轰击。与此同时,沙俄摩天岭阵地的炮火开始猛烈还击,而摩天岭后面的杨峰岭沙俄阵地也开始对摩天岭进行炮火支援。
“那个枪炮打得啊,简直就分不出个数来,火光冲天,比从前过节放鞭炮还要厉害得多,即使是俺们站在南山上看热闹的人,也都能感到脚底下在晃悠,心发慌。”当年有不少登山观战的百姓们,对那一夜都是记忆犹新,“看不清楚咱们的人到底都在怎么向山上攻,只听得咱们的号子声即使是在那么厉害的枪炮声中,也是响亮的很。”
“谁都明白,咱们的号角声只要不停,那些该死的沙俄鬼就一定还守在山上,而咱们的人就得还要攻。可是,那半夜,号角声响响停停、停停响响,就是不断,看得大家那个叫急啊,这么下去,咱们得死掉多少的人啊!”
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教导旅就能叫驻地周围的百姓们,一致口口声声地把他们喊作“咱们的人”,在这背后,将士们都付出了自己的什么,谁都可想而知。
“去打摩天岭沙俄的弟兄们,白天就住在我们村子周围。人多,房子少,好多的弟兄们就一直那么在雨水里淋着,可他们却没忘记帮着屋顶漏了的人家整理房屋。那个场景,看的叫人心酸。”后来的崮山农会会长这样说,“仗打起来了,俺娘腿不好,却怎么也在屋子里呆不住了,非闹着叫俺背上她去外面看看。可出去看了没多一会儿,她就又要回去,不敢看了。在屋里,俺娘一会儿一问,那号已经不吹了吧?停了吧?问这话的时候,俺娘一直在抹着眼睛。俺知道,俺娘是心疼从俺家出去的那几个红军娃娃呢,他们都年纪不大,有个白净净的娃娃才十八,可会说话呢。他给俺娘讲那个美好的大同世界,讲南面已经分了田地的穷家人有多么的幸福和快乐。就是在那天,俺知道了什么叫太平天国,什么是共盟会。俺娘看着那娃娃打心眼儿里喜欢,死活认了人家一个干儿子。唉,可惜啊,打了那仗以后,他就再也回不来了,什么也没留下来,只知道他姓纪。俺娘一直念叨他,去年她过世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把家里一直留着的一个小木凳放在她的棺木里,那是他当天坐过的,以后俺娘再也不叫别人坐,没事的时候就抱在怀里,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摩天岭打得轰轰烈烈,观战的百姓们焦急、担忧,主峰上的沙俄们却是打得兴高采烈。
不仅如此,由于海上平安无事,就是威海港内第三舰队的战舰也按耐不住寂寞,在“伏尔加河大妈号”的带领下,几艘战舰驶抵南岸岸边,用炮火为坚守摩天岭的守军助战。
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完全地压住了半山腰里那些太平红军的气势,虽然尖利的号角声还在一阵阵的响起,可是,沙俄们已经明显感觉到了那号角声一次比一次微弱,甚至对手们的大炮也停止了开始的吼叫。
从后来的崮山农会会长家所在的那个村子,走出去的是教导旅特务营的将士们。当一团对摩天岭沙俄守军进行正面佯攻的时候,特务营借着夜幕的掩护,已经开始悄悄进入了摩天岭东侧的前进阵地。
摩天岭正面的山脚下,陈廷香看看手里紧攥着的怀表,冲着刘明远甩了甩头,“开始!”
“开炮!”随着刘明远的一声怒吼,已经沉闷多时的教导旅炮火再次汹涌而起。
也就在这个时候,风林集方向也同时响起了低沉、密集的大炮的怒吼。风林集红一军炮兵团投入了战斗,他们把所有重炮的炮口,都指向了南岸岸边的沙俄战舰。几排炮火之后,一艘沙俄战舰燃起冲天的大火,开始倾覆。
正对着摩天岭的南坡打得热火朝天的沙俄舰群,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立时炸了窝,纷纷掉转船头向后逃窜。忙乱的规避中,“伏尔加河大妈号”竟然一头撞上了一艘自己的军舰……
摩天岭上,红一团的冲锋号又一次惊天动地的吹响,真正的冲锋开始了。
东面山坡的树丛中,特务营营长钟启明轻轻一拍早已等的不耐烦了的爆破队长纪明的肩膀,“兄弟,开始!”
纪明嗖地从草丛中窜了出去,身后跟着十几条黑影儿。
在一阵阵的爆炸声中,鹿砦被掀开。火光和烟雾之中,爆破队滚进护壕,在没膝深的积水里,一个个带有支架的炸药包被迅速安放在护壕的两侧。在又一片的爆炸声中,护壕里的积水被覆盖,陡峭的沟壁被炸塌,变成宽大的斜坡。
“我们的对面,沙俄预先设置鹿砦和护壕,而护壕后面七八丈远的沙俄这段垛墙,是建在三尺多高的山岩上面,再加上垛墙的高度,将近一丈,这给我们的冲锋带来许多的麻烦。为此,我们准备了一个十五人的爆破队。我们刚上去的时候很隐蔽,沙俄们没有发现我们的行动,一排排来自杨峰岭的沙俄炮弹带着刺耳的怪叫,掠过我们的头顶,落到南坡一团的地域内。不过,等到我们的进攻一开始,情况就变了。杨峰岭的沙俄发现了我们的意图,炮火紧跟着转向了我们,就集中打护壕前后的这片区域……”
正像钟启明日记中记载的那样,摩天岭东坡的突变,很快招来了杨峰岭的沙俄炮火,雨点般的炮弹在护壕的前后落下、炸开。
山腰间,十几具掷弹筒,开始发出吼叫,把一枚枚愤怒的炮弹送进沙俄的炮台。树木后、草丛间,红军士兵的枪口在闪烁,一排排的枪弹射向对面的垛口。
“上!”随着纪明的一声大吼,爆破队顶着密集的炮火,再度滚进护壕,在一排手榴弹飞出去之后,一个爆破队员夹起炸药包跳出护壕,冲向沙俄炮台的垛墙。
临近垛墙,爆破队员身体突然一晃,扑倒在地。
“我来!”不容任何人作出反应,纪明大叫一声,随即腾身冲出护壕,几个翻滚,扑到受伤的爆破队员身边儿。
轰轰轰……垛墙外,沙俄的炮火在疯狂地宣泄。
啪啪啪……垛墙上,乱枪在响,已经感到末日即将来临的沙俄,在做着最后的垂死的挣扎。
纪明刚刚抓起前面那个受伤的弟兄落在地上的炸药包,就一头倒了下去。
“队长也中枪了,我正想冲出去,却被身边儿的一个弟兄一把抓住。我看见队长又动了起来。”当年的爆破队员永远忘不了发生在摩天岭主峰上的那最后一幕,“队长爬到了垛墙下,突然一挺身站了起来。那个时候,雨已经停了,可一点儿的月色都没有,我看不清队长的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伤在了哪里?我只看见队长摇摇晃晃的身体向后重重地一靠,然后把手抬起来,先是一指离他只有不远的李霖,接着双手扶着垛墙,头一昂,高喊了一声。队长的身后,导火索嗞嗞的冒着火花,我们一下都明白了,队长不会回来了,他把炸药包紧紧地倚在了他身后的沙俄垛墙上。‘为了天朝,前进!’这是队长唯一留下的东西。”
“队长的那句喊声不大,尤其是在枪炮的轰鸣声中,显得更是微弱,除去护壕里的我们这几个人,估计没有人再能听到队长的那声喊叫。可我们都知道,队长那已经是用尽了全力。那声喊,多少年过去了,还一直在我的耳边儿回荡。队长比我还小两岁,那年刚满十八,是在红军大学学习过的学兵。好漂亮的一个小伙子,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真是太可惜了!”另一个爆破队员在提到当年的摩天岭的时候,仍然是唏嘘不已,“从护壕到沙俄的垛墙,只有二十几步远,又是一个小斜坡,队长平时的任何战术动作都非常好,不管伤了哪里,他当时只要就地向下一滚,就完全可以脱离危险。他其实都是为了前面受伤的那个兄弟李霖,李霖当时受了重伤,是胸部中弹。虽然又被剧烈的爆炸震了一下,后来还是奇迹般地被救了过来。唉,我们都后悔啊,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早点儿上去一个,去把李霖抢下来呢,要是那样的话……”
正像当年的爆破队员说的那样,随着纪明“为了天朝,前进!”的那不大的声音,引来的是山崩地裂的爆炸,勇士的一腔热血将坚实的沙俄垛墙化作了纷飞的泥土。然后,摩天岭上响起的都是比山呼海啸般更强烈、更震撼、更荡气回肠、更波澜壮阔的巨大共鸣,“为了天朝,前进!”。
在英勇的天朝红军前赴后继的猛烈打击下,高高的摩天岭,变成了红军将士踏在脚下的平地。摩天岭上,天朝红军复仇的炮口指向莲子顶,指向杨峰岭。
携摩天岭胜利之威,教导旅左翼一、二两团在刘明远的带领下,居高临下、势不可当,迅速攻占西北的莲子顶沙俄防御阵地,继而夺取龙庙嘴、鹿角嘴炮台。
右翼,陈廷香亲自率领三团、特务营及旅各直属分队,首先扑向杨峰岭。号称是沙俄精锐的陆战团二营,被摩天岭上天朝红军的无比气势给震慑了。当天朝红军呼啸着冲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也仅仅招架了几下,就开始了溃散。
布希金尼中校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太平红军居然会连夜攻打他守卫的南岸炮台群,而且,摩天岭本来好好地已经坚持了半夜,却突然间就丢失了。更没有想到的是,杨峰岭上的陆战团竟然比他在摩天岭的部队还不如,连个最后给他选择是朝哪跑的时间都没留下来,就把打了将近一夜,却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疲倦的太平红军也引到了百尺崖的所城外。
其实,根本就不是杨峰岭的陆战团给不给布希金尼时间去想些什么的问题,在陈廷香带着三团及旅直各分队扑向杨峰岭之际,特务营早就利用沙俄海岸炮台无法调转炮口给红军制造麻烦的有利条件,在向导的带领下,沿着崎岖的小径,直插百尺崖。
“真没想到,怎么看他们也不像是骑惯了马的人。如果要是搁在白天,估计俺们这些走惯了山路的人,也得输给他们。跟他们一起跑路,不用他们催促,你也得飞一样的走,慢上一点,心里都会感到丢人。咱是空手,他们可是都扛着家伙呢。”当时给红军带过路的向导们都有这样的体会。尤其是带着特务营赶奔百尺崖的几个向导,每个人事后都说那天的凌晨好累,与其说是走的,不如说是跑的嗓子眼儿冒火,一阵一阵的向外翻着腥气,就差要吐血了。
天朝红军的无敌、无畏,不仅仅是体现在战场上的冲杀中。这些在马背上能随意玩出各式各样令人瞠目结舌的花样的彪悍骑兵,在离开了各自心爱的坐骑之后,在漆黑的山林间,崎岖泥泞的小径上,一样可以是步履矫健,快捷如飞。
布希金尼其实应该想到,在崮山,他侥幸躲过了一劫,可这次,他是再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特务营抢占了与所城咫尺相望的北面高地,迎头拦住了由杨峰岭蜂拥而来的数百溃兵,同时堵住了所城的北门。不仅如此,没有多少时间,所城的南门外也出现了特务营的将士。
这一下,布希金尼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陆战团官兵,在太平红军的前后围追堵截下彻底覆灭。
枪声、爆炸声停止了,除了远处那隆隆地还在依旧响个不停的炮声外,被天朝红军困死的百尺崖所城内外一下都变得安静起来。
不久,所城内响起一声枪响,布希金尼在城内官兵的逼迫下,自杀身亡。城头,那面肮脏的白蓝红三色旗颓然落下,一面白旗在拼命地摇动着……
战局发展的太快,又太顺利了,以至于到了现在连天京城内的杨秀清、石达开等人都感觉当初制定的在黄河沿岸暂时停下脚步,以和谈与北面的满清们周旋是不是有些太保守了。
在天京的最高革命指挥员会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发生在河南与山东战场上的都将是一场场的恶战,谁知道在林海丰的那只无形的巨手挥舞下,竟然是眨眼之间这一切就轻描淡写的结束了。正所谓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杨秀清、石达开等人的的确确在林海丰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也更加体会了人民战争的厉害之处。
当然,也正是从心里感觉到了人民的威力,杨秀清等人也就萌生了由此打过黄河去,一举捣平北京城,传檄而定天下的念头。这种乐观的想法,不仅仅是出现在天京,在前线的红军各部中更为强烈。
济南城里,林海丰似乎还没有那么乐观。他在忙着制定处理西北战局的各项政策,忙着调配人员充实山东、河南两地的地方政府,以便迅速在各地推行减租减息政策,忙着几次三番地向最高革命指挥员会的成员们强调,既定方针是必须要执行的。同时,按照他的指令,北方行营后勤部的专门人员赶赴天京及南方各军用被服厂,督办年初就已经下达的五十万套红军北方冬季服装的生产情况。
最后,他要安排带领饱受黄河改道之苦的豫东、鲁西南等地的灾民进行生产自救。于是,一个令刚刚转入休整的红军各部困惑,更叫黄河对岸的满清与沙俄军队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在西起开封、东至广饶绵延千余里的漫长黄河线上,竟然到处都是拿起工具,与当地的百姓们一起,筑堤围堰的红军人马。尤其是在去年黄河改道的重灾区,河南兰阳铜瓦厢至东平河段,就有近十万的天朝红军将士,陆续开赴治黄工程前线。
对于林海丰的这个决定,不要说对面的敌人们看不懂,一开始在自己的内部,也是议论纷纷,不少的人都是不以为然,甚至是还有些担心。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临时堤坝的构筑帮助黄河沿岸的百姓们,顺利地度过了之后的黄河汛期,那些尽管表面上当时也表示理解,内心里却未必就真正服气了官员们,终于明白了最初林海丰的这个决定,该是多么的伟大。
林海丰其实是在用行动告诉天下的人们,红色的太平天朝与满清的伪王朝不一样,不一样在什么地方?这实实在在、关乎到百姓生死存亡的利益面前的行为,就是最大的区别。满清政府及其狗官们为了一己之私,即使是在黄河水患遍及豫东及山东各地的危机时刻,依然不为所动,只会漠视灾区人民“居无一椽之覆,食无一宿之储”或“毙于饥犹毙于水”的苦难,恶毒咒骂这块儿“乡民宁肯附之于匪,甘心堕落的糜烂之地”。而天朝不同,就像林海丰在给参加治黄工程的部队做动员时说的那样,人民的利益,就是我们天朝政府、天朝红军的最高利益。
这场为时两个月的治黄运动,不仅没有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因此拖垮了军队,更没有给对面的敌人们以任何可乘之机,反而使得河南、山东这两个天朝新区的人民,与天朝红军更加水ru交融。当在此之后,在天朝红军将士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间就飞跃黄河天堑,长驱数千里却从来再没有因为缺少后勤补给而头疼、窝火的时候,人们看到的是什么?他们看到的是随在红军将士身后的那几万、几十万河南、山东籍淳朴百姓们的身影儿。当然,还有几万、十几万的他们的优秀儿女投身于这个红色的军队,去为更多的人能像他们自己的家中一样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流血、牺牲。人民是善良的,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人民的心里有个天平,这个天平向谁倾斜,谁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巨大能量。这个能量,也远远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和得到的。
五月二十日的上午,坐落于济南城西门内大街中心的原满清山东巡抚衙门大堂,现在的太平天国山东省政府会议室里,陈玉成在欢迎来自河对岸的瑞麟一行人。
第二次能与对手面对面坐在一起的瑞麟,前后两次相比较,心情有多么的复杂暂且不说,这次,至少他是又捧上了一个烫手的山药。
南北和谈,对于紫禁城内的满清朝廷来讲,就犹如是一次包办的婚姻,在众多掌握实权的人员尚不知就里的时候,却被沙俄们操办了起来。也许是沙俄事先没有料到天京的太平天国政府会这么痛快地接受和谈的建议,也许是沙俄们高估了自己对紫禁城中权贵们的控制能力,总之,当和谈日期日益迫近的时候,他们却组织不起来一个真正的谈判代表团。因为,紫禁城里终于得知内情的小太后慈禧,翻了脸了。
“平日里,谁都知道这位主子厉害,可是谁也没见过她疯成了那么个样子。”一个当时的宫内太监这样说,“普提雅廷总顾问那天刚刚进了太后的房里没多久,和以往相反,很快就灰头土脸的从里面跑了出来。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阵瓷器、玉器的破碎声,还有太后尖利的哭嚎和叫骂声,那声音,听得叫外面伺候的所有人不寒而栗,头发都能立起来。真的,我都想不明白,她几乎都不重复的骂人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果然,没有多久,我们这些人的灾祸就来了。她就开始传唤人,进去一个,很快发出的就是一阵惨嚎。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她能够看着顺眼的呢。我那个时候小,和李莲英一般大,才十二,传到我的时候,一进殿里,看到披头散发,眼睛血红,嘴角儿满是白沫子,还在不停破口大骂的她,一下就被吓的裤子尽湿,背过气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两条腿都被打断了。那天我还算是命大的,一天啊,一天要被打死多少人?唉,我不能说她是泼妇,因为泼妇远远比她可差远了……直到今天,十几年过去了,一想起当时她的那个样子,梦里也会被惊醒。”
这一下,普提雅廷、穆拉维约夫,还有驻华公使伊格纳季耶夫等人急了眼了。他们倒不是因为怕在太平天国政府面前丢了信誉,信誉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情,丢不丢无所谓。问题是他们害怕丢掉了已经到手的既得利益。河南、山东大清的军队一败涂地不说,败得还是飞快,连点儿给他们应变的时间都不留。
就在他们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威海又打得热火朝天了起来。普提雅廷等人一咬牙,在紧锣密鼓地开始说服已经近乎归隐了的议政王奕忻同时,以俄清联军总部的名义,派出代表团赶赴济南。
李鸿章不来,口口声声不屑于那些乱匪同坐,其实瑞麟清楚,李鸿章是怕死,害怕济南会变成他的坟墓。不知怎么的,作为满清的大员,作为同样一个被太平红军痛恨的咬牙切齿的忠义救国军中的主要将领,瑞麟有时候都有一种感觉。早晚李鸿章会死的比他更惨。他不赞成太平军的作乱,不过,他相信太平军的信誉,毕竟当初在巢湖被迫投降之后,人家是兑现了前言,痛快地把他放回了北京。
“虽然我们曾经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手,不过,既然大家能够坐在一起,就算是有缘分。公事上最后的结果如何姑且不说,我祝大家能在济南生活的愉快。一路上大家都看到了,我们是最热衷于和平的人,只有和平,百姓们才会有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
陈玉成的简短发言刚刚完,济南战役开始前仓皇缩回北岸,此时又出现在满清代表团中的哈巴克耶夫迫不急待地就站立起来,“陈总指挥阁下,据可靠消息,贵军的第十军正在攻打我方威海驻军,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遗憾的行为,它严重伤害了我们爱好和平的沙皇帝国的感情。请您务必制止您的部下的这种毫无理智的行为。”
陈玉成奇怪地看看瑞麟,又看看这个哈巴克耶夫,呵呵地一笑,“您的情报并不准确啊,我的红十军正在向登州推进,怎么会去威海呢?当然,也许有别的军队去了那里,很正常嘛,脚长在我们自己的腿上,又是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想去哪里还不是我们自己愿意的事情?再说了,和谈还没有开始,瑞麟将军今天来到这里,也不过是来协商未来谈判的具体事宜的。等到正式停战谈判的时候,我们自然就会停下来。这个世界上,能够说了就能兑现的,恐怕也只有我们天朝一家。”
(最近身体不太好,可能会耽误更新,请大家谅解哦!呵呵水ru交融都是违禁字符了,啧啧……)
听着陈玉成的话,瑞麟瞟了那个哈巴克耶夫一眼。他觉得哈巴克耶夫这种人简直就有些无聊,又有些自讨无趣。你俄国人怎么了?来之前不就都准备着要划河而峙吗?这不是你们给设计的最佳方案吗?看着黄河以南各地的大清军队一个个被消灭,你们坐视不管,哦,现在打到你们自己的头上了,呵呵,这回你们可想起疼来了?姥姥,早晚了。既然是划河而峙,黄河以南自然就都是人家的天下,你赖在那里不走,不打你?不打你才怪。
在眼下的满清众官员的眼睛里,别人也许还不太了解俄国人是什么样,真把俄国人当成支柱了。不过,他瑞麟可知道俄国人是怎么回事。欺负大清那些人俄国人一个顶俩还多,可是真要遇上了硬茬儿,比他姥姥的谁都蔫儿。当初在巢湖被困,那些开始的时候叫闹着投降最欢的,还不都是你们俄国的什么狗屁顾问?想到这里,瑞麟又不禁感到有些幸灾乐祸。
说实在的,直到今天,瑞麟都不相信,真要是打起来黄河能够守住。尤其是黄河的东段,也就是俄国人负责把守的地段,他不止一次地留心观察过,在他看来,除去俄国人手里拥有更多的枪炮,要论起实际的战斗力来,只怕连李鸿章那里的一半都不如。因为,至少李鸿章和他的手下们,到时候还敢玩命儿。
唉,要想保住黄河以北的大清,只怕除了这次谈判,也再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要但从这点考虑,瑞麟倒还是真有些要感谢俄国人了。当然,这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紫禁城里的那个太后,对和谈是有多么的愤怒。不过,即使知道了,他也会对那位似乎有些不知好歹的太后不以为然。商女不知亡国恨啊,也不知道战场是多么的残酷,打不过人家,再不谈谈,那你还想干什么?
济南城内的南北主干道南门大街南段,距离省政府百多米外,路的西面依次是天朝红军济南警备司令部和红三方面军总指挥部,就在它们后面的巷子里,则是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北方行营的驻地。
“……红二十一军林绍璋部已正式划归红一方面军节制,按照二方面军的部署,在开封、郑州集中扩编为红三十一、三十二两军的张乐行、龚德树所属鲁豫皖游击纵队,还有红四军,将抽调八个师陆续开赴治黄工地。”林海丰的客厅里,左宗棠在详细讲述着刚刚汇总起来的情况,“在灵宝至孟津一线,红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三个军,一面帮助当地百姓恢复生产,一面开始修补、征集各种船只,训练水手。在一方面军区域,西线除红五军外、红九、二十七两军主力都开赴了治河工地。东线,红二十八军进至邹平,红八军抵广饶、博兴,根据李侍贤的报告,那里的民间船只损坏情况较河南要稍好些。陈玉成提议,在威海战役结束后,红一军及教导旅似应立即调至广饶一线再行休整为宜,以便适应那里的情况……”
听完左宗棠的讲述,林海丰点点头,“陈玉成的建议不错,把红一军和教导旅直接拉到广饶、博兴去,可以起到两个效果,一是继续威胁沙俄,叫他们老老实实按住满清那些人的头,来济南认真地、好好地谈判。二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以后一方面军主力的渡河作战提供方便。”
说完,他想了一想,“今天是我们天朝公历的五月二十日,这样吧,立即给山东督军曾天养和前线的谭绍光、韦正发布命令,在登州及威海战役结束后,由红十军的两个师组建登州和威海两个守备区。之后,红一军移驻青州、博兴,教导旅驻广饶,红十军驻潍县进行整补。统帅部给我们调来的补充兵员,优先给他们调过去。另外,给统帅部发请示公文,鉴于罗大纲回京就任海军部总监,杨辅清就任河南省总督兼督军,我们提议由韦俊出任二方面军副总指挥仍兼红二十三军军长,张乐行出任二方面军副总指挥兼红三十一军军长,龚德树出任二方面军参谋长兼红三十二军军长,张遂谋去红一方面军,等到陕甘回民问题一解决,接任黄再兴的参谋长职务。”
听到林海丰的几个人事任命,曾国藩咳了一声。他清楚,张乐行和龚德树的升迁是原因的,红三十一军的副军长是张宗禹、红三十二军的副军长是任化邦和牛宏升,这几个人都是红军大学出来的,只是因为资历问题,才没有被直接任命为军长,提升张乐行和龚德树是为以后他们的提升做准备。而韦俊就不一样了,韦俊可是韦昌辉的亲弟弟。韦昌辉天京叛乱最后身败名裂,即使不牵扯上韦俊,也总不能授之于大权啊,这种人早晚都是要有异心的。
“曾参议有话说?”林海丰笑着看了看曾国藩。
“没有,没有,”曾国藩看看屋里的左宗棠、李开芳、侯裕田,然后冲着林海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过多的兼职似乎不是很好。”
“呵呵,曾参议是说的韦俊吧?”林海丰抽了口手里的烟斗,点了点头,“其实,有些事情我不说大家也会明白,有些时候走走曲线还是要得的。任化邦、张宗禹的功劳大家是有目共睹,完全具备了单独指挥一个军的能力。不过,他们毕竟不是老金田,提升的快了,难保会有人心里不平衡,所以要过渡。可对于韦俊兄弟来讲,这个兼职是必需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当初的北王。韦俊是个将才,洛阳战役表现优异,提升他为副总指挥就是对他的认可,而继续兼任红二十三军的军长,则表明天朝对他的无比信任。即使是亲戚,人和人也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搞株连。其实,单就北王的过去来看,他也是个大英雄,尽管出现了后来令大家痛心的事情,可他的功劳还是功劳,不可否认,也是否认不了的。道理很简单,当我们日后修史的时候,谁能绕开当年的北王呢?”
“是啊,当年韦氏一门大小数千口举家金田团营,家资尽数捐给了天朝,功劳首屈一指。虽然后来北王背叛了金田团营的誓言,毕竟不是投降了满清。再说,眼下的天朝政府、红军中,都有不少的韦氏族人与我们并肩奋斗。”李开芳赞同地点着头,“韦正去年死守庐州就是一个样板。”
“是这个道理。”林海丰冲着李开芳点点头,又瞅瞅左宗棠和曾国藩,“我们就是要疑人不用,而用人就不疑。当然,曾参议的心意我还是明白的,那也是为了天朝着想。”
曾国藩的脸微微地红了。
“呵呵,接下来的事情就该您曾参议多唱唱了。”
“我?”曾国藩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林海丰。
“当然,”林海丰嘿嘿地一笑,“瑞麟来了,这是摸底来的,也是拖延时间来的。还是先前咱们的估计,北京城的慈禧绝对不会赞成与我们进行谈判,那么,三十日他们的谈判代表团很难组织起来。所以啊,咱们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方面强调时间的重要性,一方面顺其自然。您曾参议就陪着他们在济南周围好好转转,看看咱们红军的威风,看看咱们刚刚来到济南几天,老百姓对咱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对了,侯部长,济南那些被抓起来的罪大恶极的家伙们什么时候公审啊?”
“后天,”侯裕田笑着回答,“就等着他们呢。”
“好啊,曾参议就陪同他们到时候去参观参观。”林海丰笑着点点头,“至于我方的谈判条件,暂时什么都没有,只要求他们先提出来,咱们品品合适不合适。当然,再含含糊糊地回答回答他们,给他们点儿错觉,那就更好了。就像昨天的《前线报》上您的文章‘一切为生产自救让路’一样,把和谈的气氛搞得浓浓的。”
“等到最后我们再亮出底牌,叫他们难受去吧。”左宗棠笑了,“不过,林主任,我考虑的问题是,自六月到十月,都是黄河的伏秋讯季,河水也会暴涨。我们既有渡河面临的麻烦,还要面对未来冬季作战的不便。”
“时间,关键是时间。”林海丰点点头,“我们由荷兰新购进的十几艘战舰已经到了上海,两个月后,就能够投入作战,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主动性就大多了。”
说完,他看着李开芳,“要协调好各种物资的及时供应,确保各部的渡河准备工作顺利进行。”
他又看着侯裕田,“瑞麟他们那些人的保卫工作要做好,另外,叫你那个宝贝儿也去,给他提供更多的便利。”
“是。”侯裕田明白,主任说的那个“宝贝儿”指的是周得桂。
左宗棠望着林海丰,“如果在尽量短的时间内,一方面军能彻底解决陕甘回民问题,那我们的主动性就更大了。”
“不错,”林海丰点点头,“最好是这样。”
威海港内的沙俄战舰与南岸两座已经易手天朝红军的炮台,从天一亮一直对射到中午,打得鬼神皆惊。日岛炮台,在红一军重炮团的猛烈炮火轰击下,首先土崩瓦解。紧跟着,刘公岛南口、北口炮台,也开始纷纷遭到凄厉无比的红军重炮的打击。
巴鲁什卡少将几乎已经感觉到最后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刻已经到了眼前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好消息的到来,却又叫他看到了希望。
从凌晨开始,第一团柳南斯基上校组织起的对威海卫城西部屏障奈古山的连续争夺,历时一个上午,尽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终于成功收复了奈古山。借助西面反击成功的威势,达萨莫夫少将陡然间胆气十足,接着开始组织力量反击老虎山、佛顶山、仙姑頂。不仅如此,虽然现在在太平红军手里的龙庙嘴、鹿角嘴炮台还在疯狂吼叫,可是,远远望去,南岸各高地上的太平红军旗帜也纷纷开始南移。
巴鲁什卡知道,那一定是他安置在荣成、文登各处的军队,已经杀到了太平红军的背后。上帝啊,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啊!这一下,巴鲁什卡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顿时变得激昂起来。
谭绍光在教导旅拿下威海南岸炮台,转而利用到手的现成巨炮与军港内的沙俄战舰群对峙,搅的港内沙俄舰群乱成一锅粥之后,乘势将军炮兵团移至摩天岭脚下。依靠摩天岭得天独厚的有利地势,山顶设置的观察哨引导炮兵团的十几门重炮,一举摧毁日岛的沙俄炮台、并随后将刘公岛南口及北口的两座炮台,也打成了半残。
直到接近中午,炮兵团团长蔡昌荣得到军部的命令,才极不情愿地停止了对刘公岛的炮击。与此同时,龙庙嘴、鹿角嘴两座炮台虽然还在不停地吼叫着,不过,势头也是渐渐放缓了许多。似乎是有了什么灵犀,龟缩在军港北岸的沙俄舰群,竟然也把对射的力度减弱了下来。双方好像都想喘口气了。
眼见威海沙俄军港除去还有的北岸两个炮台外,其它能给红海军的突袭造成威胁的炮台基本上不复存在,谭绍光扯着巴鲁什卡这个风筝的线,也就该松松了。他不能把线绷的太紧,紧了容易断。
按照预定的部署,红一师在给予投入反击作战的沙俄以大量杀伤后,主动又放弃了奈古山。而巴鲁什卡所看见的南岸天朝红军旗帜纷纷南移,而同样是既定的安排。沙俄威海卫外围驻防的两个团,已经被干净、彻底地消灭了,对南岸炮台,他们已经丧失了陆地反扑的能力。因此,教导旅一完全控制南岸,主力即开始后撤,除二团继续留驻南岸外,一、三两团及特务营则渡过五渚河,至逍遥河西岸进入暂时休整,同时承担位于泊于、桥头一带红四师的战役预备队任务。
这种安排,显然是因为谭绍光考虑到荣成方向会来增援的敌人,可他也的确没有料到,沙俄的援军能来的这么及时。
一支军队,主帅也许是个糊涂蛋,或者说是无能到了家。不过,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威海的沙俄军队里,也不可能都是一群无能之辈。威海特别区驻防荣成的沙俄第五团团长米纳布耶斯基上校,就自认为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
和温泉汤早已丧命在天朝红军枪口下的那位第六团一营的少校营长大人一样,米纳布耶斯基也是一八二八年那场俄土战争的参加者,而且自此以后不仅曾多次参加过对国内反抗沙皇者的武装镇压,还参加了欧洲大革命期间,沙皇俄国于一八四九年对匈牙利革命的武装干涉。可以说,他算得上是个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军人了。
十九日后夜,白马河西面没完没了出现的种种怪事情,米纳布耶斯基或多或少地都得到了些报告,也已经有了警觉。尽管他也没想到这会是太平红军大规模的“武装侵犯”,可他并不是一个吃饱了就睡的庸才,至少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是又有一些“别有用心者”在捣乱。
天一亮,白马河(石家河)西岸也随之进入了平静,而米纳布耶斯基派出去想核实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侦察队,在泊于及桥头一带,竟然同时遭遇到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的拦截。按照从前面逃窜回来,惊魂未定的残余士兵们的描述,拦截他们的对手虽然人数并不多,却是极其的凶悍。
米纳布耶斯基当时就怔住了。不是因为对手被自己的手下们描绘的多余强悍了,而是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征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一支军队横插在荣成与威海卫之间的要道上?米纳布耶斯基仔细一看地图,浑身马上就开始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不好,来的这批人绝对不会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有备而来的,意在夺取整个威海特区的“不速之客”。道理很简单,如果是小股的乱匪,他们绝对不敢进入白马河一线,因为这是一个陷于威海卫、文登城及荣成三面包围的地带,傻子也会知道,在这里根本站不住脚。那么,事情就很明显了,这是一支有准备、有计划而来的大股人马,白马河出现的是他们的警戒部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要阻拦荣成方向的俄国军队增援威海卫。
米纳布耶斯基果然老道。他一想到这里,马上通知归属他临时统一指挥,尚且分散在沿海几个据点的第七团和第八团迅速向荣成靠拢集结。
果然,十九日的下午,米纳布耶斯基就接到了来自威海驻防军巴鲁什卡司令官的火急指令。指令中尽管还不是十分明确地告诉他,威海卫是遭受到了来自太平天国军队的沉重攻击,但是,巴鲁什卡却明确地表示,威海卫形势危急,米纳布耶斯基被任命为东线陆军总指挥官,负责指挥荣成第五团、第八团及驻防靖海卫一线的第七团,要求他务必尽快集结军队西进,以解威海卫军港的燃眉之急。
当巴鲁什卡这份指令送达的时候,米纳布耶斯基早已坐在荣成他的司令部,正在与刚刚赶来的第七团团长莫尔西中校、第八团团长瓦拉基上校,商议着到底是不是应该增援威海的问题。
现在,已经不用再探讨是不是应该去的问题了,而是必须要去,和如何去?
从当时的荣成县城(今成山镇)到威海卫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是南路,经由桥头、温泉汤、虎山等地,再北至威海卫,这条路被称为芝罘大道。另一条是北路,民间称为威海大道,它是经由北港西、鲍家村、崮山后等地,再穿越威海南岸炮台,最后抵达至威海卫。
按照地理条件,相对来讲南路好走,而北路道路多崎岖,难行。现实的情况是,不算正在赶赴县城以南的大疃集结的第七团,五、八两团的总兵力也有三千多人,再加上随行要带的各式火炮,莫尔西中校和瓦拉基上校都认为应当走南路。这种好处是,一旦遇到敌军强有力的阻拦,至少便于己方军队的展开。另外,由于时间紧迫,第七团显然不能与主力靠拢,必须单独经由大水泊穿越天福山驰援威海卫,主力如果走南路,双方还可以相互声援。
不过,莫尔西和瓦拉基的建议却被早已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米纳布耶斯基给否定了。是啊,连莫尔西和瓦拉基他们一拍脑袋,就能想到大军要从威海大道援救威海卫,难道他的对手们会疏忽了这一点?兵无常势,越是大家容易疏忽、感觉困难重重的地方才越安全,那就是走北路。我的兵力展开不了,同样,真要是有敌人,他们也展开不了。当然,还不能这么简单,走北路,南路也放松不得。莫尔西和瓦拉基说的对,经天福山北上的第七团要有侧翼保护,自己也需要有个声势来掩盖主力的真正动向。
于是,米纳布耶斯基下定决心,在大疃集结的第七团迅速经由天福山北上。为了策应第七团及主力的行动,以瓦拉基指挥第八团一个营,连同驻扎荣成县城的五百多大清兵,进占桥头,如果遇到敌军的阻击,务必要死缠烂打,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而他则亲率他的第五团及第八团主力走北路,他要声东击西。
战役的棋盘又摆上了。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陈廷香仿佛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他把南岸炮台群的指挥交给刘明远,自己带着主力来到逍遥河西岸,连临时旅部都没进,就渡河进了设在金鸡山后村曹文元的红四师师部。
“呵呵,老弟来的可真及时啊,”曹文元一见脸上被流淌的汗水冲刷的显现出一道道泥迹的陈廷香,笑着一点摊在几块木板子拼凑起来的桌案上的地图,“这帮沙俄鬼,来的好快哦,我正准备派人通知你老弟呢。”说着,他把已经侦察到的所有情况,向陈廷香做了一个全面的介绍。
“桥头方向发现了沙俄鬼的先头部队?”陈廷香嘴里念叨着,眼睛盯看着地图,“曹兄,你认为这是他们的主力吗?”
“暂时还难肯定,”曹文元笑了笑,“沙俄鬼在荣成短时间内能集中起来的人马总计有两个团的兵力,重装备显然不会少。为了尽快给威海卫解困,同时也由于他们不会不知道我们已经出现在了白马河一线。虽然他们一时还摸不清我们在这里到底集结了有多少人马在等着他们,可是,为了避免中途遭遇伏击,自然走桥头要比走泊于更稳妥。”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陈廷香直起腰,看着曹文元,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这样便于大部队及火力的展开,可以一路攻击前进。不过……我还是觉得,北路也许才是沙俄的重点进军路线。”
“哦?”曹文元疑问地望着陈廷香,“为什么呢?”
(附注: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对匈牙利革命的武装干涉
1848年,在法国二月革命的刺激下,欧洲大陆各地陆续爆发了一场大革命,这也是欧洲近代史上规模最大的革命。1848年3月初,杰出的诗人裴多菲等一批爱国者提出了争取民族独立的政治纲领,即著名的《十二条要求》。《要求》提出,保障信仰、集会和出版的自由,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废除劳役制和贵族特权,成立匈牙利议会、责任内阁和国民自卫军,撤出一切外国军队和释放政治犯等等。
这个纲领对推动匈牙利人民的斗争起了重大作用。3月15日晨,首都佩斯人民在裴多菲领导下举行起义,当天下午,成千上万的群众在国民博物馆广场集会,会上通过了《十二条要求》。接着,裴多菲满怀激情地朗诵了自己的新作——《民族之歌》。会后,示威群众包围了市政厅和总督府,迫使市长、总督接受了《十二条要求》,并控制了整个首都。在匈牙利议会中,科苏特提出了废除封建制度、建立匈牙利独立政府的议案,得到通过。科苏特当即率代表团去维也纳要求奥地利皇帝批准。
这时的维也纳也已爆发革命,奥皇斐迪南一世不得已于3月17日任命巴蒂安尼伯爵组成了匈牙利第一届责任内阁。次日,议会和政府通过了一系列决议,宣布内阁对议会负责,并在军事和财政上独立自主,取消劳役制、什一税,废除免税特权,实行普遍纳税等。奥地利在镇压了布拉格起义和意大利革命后,于9月11日派军队大举进犯匈牙利。匈牙利革命进入了民族解放战争阶段。
9月22日,议会罢免了软弱无能的巴蒂安尼内阁,成立了由科苏特领导的国防委员会。在科苏特领导下,匈牙利军民英勇抗敌,经过一个月的激战,把敌军赶出国土,开始了反攻。但是,奥地利在镇压了维也纳十月起义后,很快调集20万大军再次侵入匈牙利,并在1849年1月初占领了佩斯。匈牙利军民为收复失地,捍卫独立,在科苏特统率下坚持抵抗,于4月初扭转了战局。4月14日匈牙利议会发表宣言,正式宣布独立。推举科苏特为国家元首。5月21日,首都光复。
战败的奥地利急忙向俄国求援。5月8日沙皇尼古拉一世发表干涉匈牙利革命的反动宣言。不久,14万俄军侵入匈牙利。在7月初的科马罗姆会战中,匈牙利军队惨遭失败。8月13日,匈军总司令戈尔盖被迫向俄军投降,轰轰烈烈的匈牙利革命遂告失败。裴多菲和成千上万的匈牙利优秀儿女,在保卫祖国独立的战斗中献出了生命。恩格斯曾经指出:匈牙利是最后拿起武器来保卫1848年革命的民族!)
“很简单,就因为我们都觉得这样走最好。”陈廷香呵呵一笑,“就像在红大我们曾经无休止讨论的一样,当初魏延如果真的就是兵出了子午谷,结果该会是个什么样?”
“有道理,”曹文元点点头,“那么,我们该如何具体的来应对他们呢?兵不厌诈,是不是我们也该给他们再多点儿的陷阱?”
“呵呵,你老兄可是太谦虚了哦,不要忘了,我可是来配合你老兄的,你是主将啊?”陈廷香从衣兜里摸出盒已经显得皱皱巴巴的香烟,取出一根递给曹文元,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得了,就别再跟我面前装样子了,好歹你老弟也曾经是咱在红大的队长,咱哪敢在你老弟面前摆谱啊?”曹文元嘿嘿地笑着,使劲儿吸了口烟。
“那我就不客气了。”陈廷香夹着烟的手挑了挑头上的帽子,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你的一个团留在桥头,只要他们企图渡河,就挡住他们,打得要狠,要坚决,不叫他们在那里前进半步。在这边,你的主力埋伏在芝罘大道北侧山地,一旦有沙俄鬼抢渡白马河,一线正面布置的部队就装作力量不足的样子,放弃河口,直接退至金鸡山组织防御,诱使他们全部渡过白马河。至于南面,就交给我们了。我的部队从逍遥和双寺夼马上分头渡河,只要沙俄鬼一全部上来,你的信号一发,我们立即封堵他们的退路,将他们全部消灭在白马河与逍遥河之间。怎么样,这块肉好肥哦?”
“不错,不错,”曹文元微微闭着的眼睛一睁,满意地点着头,“老弟这个主意的确好,有你们教导旅在泊于与桥头之间设防,即便沙俄主力就是真的来自桥头,我们也可以有备无患。”
“你呀……”陈廷香一脚蹬在个被当作坐凳的树墩子上,扭头冲着曹文元撇了撇嘴,手一摆,“这帮沙俄鬼,他们都是连夜赶来的。这种情况下,他们居然不顾疲劳直冲桥头,那不是因为着急,而明明是个障眼法,他们的主力其实正在河那边十几里外的某处休整。要我说,我们对面的那个家伙也不是个凡人啊。”
米纳布耶斯基还的确是不太平凡。
正像陈廷香替他算计的那样,他掐算着白马河西面如果有太平红军的大队人马,此时在桥头方面就已经该大规模打起来的时候,他才离开距离河东岸十几里的临时栖息地,向白马河开进。
眼下,他的前锋已经一举击溃了白马河对岸试图拦截自己的太平红军。看着连一发炮弹都没有打出去,自己手下的士兵就杀的那些为数不多、显然也是准备不充分的太平红军们抱头鼠窜,顺利地占领了泊于,尽管他得意的很,可他的主力还是并没有急于渡河。
米纳布耶斯基可不傻,他清楚,自己军中携带的那百多门火炮,过河容易,倘若真的不慎落进了对手事先布置好的圈套里,那再想回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直到前锋人马已经探出白马河西岸两里多,跟进的后续步兵对道路两侧又进行了必要的搜索,回报的都是前面绝对没有大股的敌军出现之后,他这才坦然地挥师大批渡河。
米纳布耶斯基看了看表,时针恰好指在下午的三点。如果不出意外,两个小时之后,他就能够出现在崮山。到那个时候,天还没有黑下来,他就可以接着向企图攻占威海卫南岸炮台群的对手发动来自背后的攻击。当然,对手们不会不知道他来了,那有什么,即便你从南岸炮台的争夺中撤下来,你也要受到前后两面的同时打击。
这个时候,米纳布耶斯基甚至又想来了年初与巴鲁什卡、达萨莫夫等人之间,关于威海驻防军在各地如何配置才更科学的那场争议。巴鲁什卡等人的心太大,总想吃的越肥越好,却从来不想着危险。当初要是听从自己的意见,不在荣成沿海部署那两个团,而是都用来加强南岸炮台的陆路防御,何至于有今天。
“大人,逍遥河东岸遭遇太平军的顽强抵抗。”
听到前面传回来的警报,米纳布耶斯基似乎并不太感到意外。他举着望远镜冲枪声震天、烟火冲腾的方向看了看。这一定是刚才溃逃的那些太平红军又被由西岸赶来的人马加强了,在进行背水一战,以便为他们正集中攻打南岸炮台的大队进行重新调整争取必要的时间。
“廖沙,命令所有的炮兵加速过河,支援前面的作战,”米纳布耶斯基冲着副官挥了挥手,“叫穆卡营从南面发起侧翼攻击,务必尽快摧毁他们最后的防线。”
说完,他看看左翼刚刚渡过白马河,有些纷乱的波夫斯卡营,微微皱了皱眉头,“波卡,把你那些哥萨克的雄鹰们带好,这是打仗,不是抢女人。”
四百多哥萨克骑兵打着呼哨,嘻笑着在整理着队形。
“放心吧,老爹,只要该我们上的时候,打谁都是和抢女人一样的简单。”波夫斯卡飞马冲到米纳布耶斯基面前,漂亮地一兜坐骑,手里的马鞭子一指战场,“老爹,还是我去冲一下吧?”
“我的孩子,暂时还用不上你们。”米纳布耶斯基摸着满脸的大胡子,慈爱地看着波夫斯卡笑了笑。他手下不少的官兵们都喜欢称呼他为“老爹”,他也喜欢听这种叫法。他已经接近六十了,仅有的一个儿子,在七年前与他一起投入到到沙皇讨伐匈牙利的战争时,也不幸殉难了,现在,他把团里所有的官兵们都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你听听,他们的火力已经开始微弱下去了,等我们的炮火一开始,他们就会垮掉。不要急,前面会有你施展的机会的。”
“但愿能遇上强悍些的对手,”波夫斯卡的马鞭子一挑头上的帽子,“不然,我的那些猪猡们就白白地训练了。”
曹文元伏在山头上的树丛间,这里距离芝罘大道仅仅还不足二百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以直接看到白马河上,沙俄的炮兵都已经下了水。夹在两侧起伏不定的丘陵间的芝罘大道,塞满了前进中的沙俄军兵。泊于一带较宽阔的地域内,大批的沙俄军兵还在调整,在望远镜中,他甚至看到了米纳布耶斯基和波夫斯卡的交谈。
他举着望远镜,似乎想透过对面的山丘,看到陈廷香的人马是不是也已经到了位?不过,除去依旧安静如常的山丘和那些自由自在的丛林,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放下望远镜,又向下看。为了防备沙俄的搜索,靠近大道的几座土丘,他提前都没有布置潜伏部队,现在,一队队红军士兵在快速而又无声息地,由背面在抢占着这些制高点。
差不多了。曹文元朝着架设在身后的几十门迫击炮和掷弹筒阵地上看了看,“他娘的,怎么河边的那群鬼子骑兵还不动。”他低声骂了句。
“别说,看来这股沙俄鬼还的确有些本事,”他身边的参谋长笑了笑,“这一定是沙俄鬼的最精锐部队,留在后面作为他炮队的掩护力量,这下可也给教导旅那些家伙们一个发泄的机会了。打到现在,估计他们还没有在马上与沙俄鬼直接对阵的大好机会呢。”
曹文元轻轻叹了口气,又举起了望远镜。逍遥河东岸,天朝红军的抵抗开始明显变弱,而河的对岸,枪声却变得密集起来。这是阻击部队在按照事先的部署,已经开始有计划地撤向了河的西岸。白马河与逍遥河之间所形成的区域太小,如果不这样,很难给沙俄一个回旋的机会。
山道上,按照行军序列,一队队绝对称得上是井然有序的沙俄人马,在前面的胜利消息的感召下,心情愉快地在加速前进。白马河的河滩上,刚刚上岸的沙俄炮队也开始陆续加入行军的队列,大概是因为前面需要炮火的支援,步兵在纷纷给前进的炮兵让路。南面,沙俄原来担负警戒任务的骑兵部队,已经缓缓的移动。
“开始吧。”曹文元
“开始!”参谋长把手里的小红旗举起来,用力地向下一挥。
“哐哐哐……”所有的炮口几乎同时开始吼叫。
随着炮声而起的,是连成片的枪声和爆炸声。
大道北侧所有的高地上,都在向道路中间的沙俄队伍倾泻着狂风暴雨般的枪弹,临近大道的几个山丘上,更是飞蝗一样丢掷下来成排的手榴弹,还有沙俄们难得一见的燃烧罐。顷刻间,行进中的沙俄人马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的开水,乱蹦乱窜。
“我们营走在大队的中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临近大路北侧的那几个高地,前面过去的军队曾经都上去搜索过,不知什么时候太平红军却居然又上去了。密集的枪炮声才刚刚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几乎要被头顶上像雨点般落下来的碎肉和残肢断臂给一下子覆盖起来一样。而最令人感到恐怖的却是,不知道这些东方人到底是搞了什么幻术,他们丢下来的一些东西,落地就能燃起一片的火海,沾到身上就别想再扑灭。”
沙俄第五团二营的一个士兵后来回忆到,“我很快从茫然中醒悟过来,迅速翻滚到大道南侧的一条沟里,和几个也是同样滚下来的士兵们紧紧地拥挤在一起。由于头一天的大雨,沟里都是水,大家谁也不在乎,就那么趴着,身上在痉挛。看着许多不久前还在开着各种各样的下流玩笑,似乎都没把战争当成一回事的同伴们,如今一个个都已经变成了火人,在到处的乱跑、乱滚,在发着痛苦的哭嚎,只有这里才能带给我们更多的安全感。清醒过来的长官们在开始呼喊着组织反击,可我们几个谁都没动。枪声和山头红军丢下来的爆炸物的爆炸声、还有我们的士兵的哀嚎声,它们一直地不停地交织在一起,发出的回声在山谷中回荡。那是一种难以形容、令人窒息和发疯的声音,震撼得整个大地都在颤动、撞击、摇晃着,应该说绝对就像是地狱的召唤……”
沙俄兵在这次战斗中的许多生存者,除去对遭受到伏击感到莫名其妙之外,记忆最深刻的都是那些会落地着火的“弹”。
“……轰的一下,马上迸发出来的都是火,跟着是浓烟滚滚,一股股刺鼻的味道也弥漫开来。就在前面几码外的地带,整个都变成了火海。火海里奔突着一个个面目变得扭曲可怕的士兵,先是手舞足蹈地乱撞,接着是满地乱滚,痛苦的挣扎、哭叫,那种惨叫甚至比枪声和爆炸声更叫人感到恐怖……”
“……我们小队当时挤在路边,那是一块向南有些凸出的地带,正给后面上来的炮队让路。我们的头顶,路北的山丘上突然飞下来一排黑乎乎的东西,随着一连串的巨响,顿时火光四溅,黑烟冲腾。真是太可怕了,那一霎那,就像是坐在了一个巨大的火炉子上,感觉热浪似乎一下要吸干你全身的水分,飞溅的火花更是粘哪儿哪儿就着。人、草木,就是被炸翻了的大炮居然也在着……我那次是被爆炸的气浪冲到了路下面,侥幸捡了条命。那个时候,时间就仿佛一下静止了一般,一切又仿佛都像是梦幻。我不敢抬头看任何东西,只是双手死死抱着头,把身体埋藏在一块不是很大的石头的后面。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肝胆俱裂,我的脑袋里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恨不能钻到地里去……”
刚刚离开白马河西岸不远的米纳布耶斯基,也同样经历了由茫然到心惊的过程。北面山岭间雨点般飞过来的炮弹,凶狠地砸在他的行军纵队里面,走在他前面不远的一部分炮队的官兵、牲口,眼睁睁地看着被炸得四分五裂、东倒西歪,碎石和尘土溅了他满头满脸。这突如其来的炮火威力之强大,不仅叫他坐下的战马一阵的狂跳,就是他这个曾经久经战阵的老行伍都情不自禁地在浑身一抖,差点儿没从马上摔下来。
“怎么回事?”米纳布耶斯基冲着副官大吼了一声。
“哗……”几十码外的山头上刮风一样射来的子弹,打得他周围的卫士们人仰马翻,算是回答了他。
“大人,快闪开,我们遭到伏击了!”廖柳沙一把拉住米纳布耶斯基的马头,想顺着杂草丛生的斜坡冲下此时已经万分危险的大路。
“混蛋!”米纳布耶斯基举起手里的马鞭子,狠狠抽在副官的手上,倔强地圈回马头,昂然挺立。是中了有计划的伏击了,眼看着一抬头所能见到和听到的都是来自北面各处高地上的枪弹,低头瞅见的又都是自己被打得狼狈不堪、东躲西藏的士兵们,不用任何人说,米纳布耶斯基也心知肚明。他只是不明白,这个埋伏来的太奇怪了,前面那帮子负责搜索的混蛋当初都干了些什么?
“火速命令,波卡营迅速布防泊于。命令后面的第八团炮队用炮火支援第八团一营,立即对当面高地上的敌军发动攻击,首先巩固我们的后翼,以支援沿途各营对当面之地的反击……”米纳布耶斯基不愧是老资格的军人,一个短暂的茫然和惊讶之后,马上恢复了他以往的沉着。在下达这一连串的命令的时候,他看了看左右慌乱不堪的人群的同时,甚至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
“上校是个标准的军人,更是威海驻防军中难得的,也是唯一的最优秀的长官。如果当初威海的整个陆军布防能够采纳上校的意见,至少不会输的这么快。”作为米纳布耶斯基上校的副官,廖柳沙对这场战事似乎看得比较全面,“意料之外的敌人出现,还有那绝对称得上是残酷的打击,都没叫上校惊慌失措,他想对北面高地上的敌人,立即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由于上校平时对军队的训练很重视,短暂的慌乱后,各个营也的确都在拼力地想争取战场上的主动权,争夺各自当面的制高点。不过,这只是一厢情愿,第一轮打击之后没有多久,西面的高地上就吹响了尖利的号角,还有叫人听着头皮麻酥酥的嗷嗷呐喊声,太平红军居高临下地冲了下来。我曾经注意到在这之前,上校向依旧显得还是很安静的南面扫视的目光,那里面似乎有疑惑,还有担心。果然,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南面的高地上、山谷里都冒出来了太平红军的人马,尤其是沿着河岸,突出来了大队的骑兵……其实,我还是相信,如果当时没有从我们背后杀出来的那些人马,上校至少能把我们带回到河的东岸去……”
战场上,没有如果,只有必然。在这块东西不过五里,南北被压缩成不足一里的狭长地带里,注定要成为埋葬这三千多沙俄鬼的巨大坟墓。
当北面各个山梁上铺天盖地的天朝红军将士,平端起上有明晃晃刺刀的步枪,伴随着两千多个喉咙里爆发出来的山呼海啸般的“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犹如猛虎扑食、毫无畏惧地冲向同样也把刺刀比喻作作神圣之利刃的沙俄兵们的时候,主动放弃金鸡山防线,大部已经撤过逍遥河西岸的红四师特务营,又翻身重新杀过河来。
就当纷纷躲藏到路沟里,甚至是爬卧在泥水中,被大道上那几处烈火烧的惊魂未定的沙俄们咬紧牙关,准备与渐渐逼近的对手们决一死战的关键时刻,随着一阵的排炮,枪声大作,军号声、呐喊声骤然而起,由南面的一个个山头上、谷口里冲出来天朝红军教导旅的两个团,又在沙俄们的背后狠狠地捅上了一刀。
米纳布耶斯基终于保持不住他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了。无情的枪弹在不时地掠过他的耳边,“扑通!”他的坐骑被打到了。在廖柳沙的帮助下,米纳布耶斯基连滚带爬地躲下了路边儿。
抬眼望去,红旗飞舞,喊声震天,身处前后两面漫山遍野一起杀来的太平红军中间,他那蜿蜿蜒蜒近五里,曾几何时还是浩浩荡荡的壮观队伍,如今却突然显得那么的渺小,就如同是一条被冻僵了蛇,在孤苦伶仃地等待着被对手们一刀刀地割裂成数段,然后再围起来吃掉。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还满怀雄心壮志,及时遭遇了一侧的预先埋伏之后,仍然还想凭借着自己这三千多装备优良、尤其是其中还有那得益于他亲手点拨的精锐人马,先打掉伏击他的对手,再继续去完成救援威海卫任务的话。那么现在,经验告诉他,解除眼前困境最佳的办法,就是该怎么想个办法,尽快地脱离战场。前面的大部分军队噩运是难免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后面的军队保住。
“不要气馁,不要害怕,我的孩子们,迎上去,用你们手中的刺刀告诉他们,我们是沙皇的军人。”米纳布耶斯基捂着被摔的痛彻心肺的胯骨,嘶哑着嗓子在叫喊。
“一定要顶住他们!”在紧跟着甩给几码外他的第三营营长这句话后,在十几个忠实的卫士团团簇拥下,米纳布耶斯基被连架带扶地一瘸一拐着,顺山沟向后面的泊于村里撤。
泊于村子外面的道路上,拥挤着第八团炮队混乱不堪的人马。他们本来已经变成行军的队列,就在陆续上路之际,形势却陡然发生了如此的骤变,前面传来了要求他们立即掩护本团一营夺取北面制高点的命令。位于他们右后的一营在向前冲,已经与迎面扑来的天朝红军裹成了一团。可他们这一停下来,那数十门火炮还需要重新卸载,需要安置发射位置,需要……偏偏这时候前面的溃兵也下来了,而后面的辎重人马还在前拥,村北这片唯一算得上宽阔的地势,被塞的满满腾腾,人喊马嘶,骂声不绝,乱成了一锅粥。
村南口一座小土丘上,一直期待着想找个强硬对手较量一下的波夫斯卡,一听到北面山梁上第一次响起的枪炮声,眼睛就开始慢慢地充血。当在望远镜里看到二百多码外的第八团一营,即将与山上冲下来的敌人开始面对面凶狠地格杀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就好像是沸腾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顺着河岸北冲的第八团一营一开始果然还真是不凡,面对呜嗷吼叫着冲下来的敌人,似乎没有任何更多的惊慌,在一个个指挥官的带领下,迅速排成了长方形的格斗阵势。一排排的士兵,端着上有雪亮的枪刺的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迎着敌人大踏步前进。那阵势,绝对勾引起来他一种强烈的参与感,够威、够猛,在这种沙皇军人的气势下,任何对手都将是渺小的。
可接下来他看到的却是,那股冲下来的敌人不仅没有被己方的这种气势压倒,照样脚步不停,而且非常不仗义。眼看都要双方短兵相接了,这些卑鄙的家伙们竟然面目狰狞地不断地把一个个的爆炸物,凶狠地投向第八团的阵列里,枪弹更是毫不吝惜。不幸的第八团勇士们,一片片无辜地倒下……
流氓、无赖……波夫斯卡简直要被气疯了,他的手在颤抖,破口大骂。他看到第八团如此标准的阵型,在对手利刃一般的冲击下,瞬间开始动摇,两股人马刚一扭缠在一起,不少的第八团士兵就已经被对方的气势吓破了胆,开始溃退。
“哪有那么冲锋的?简直就是不讲道理了。”一个劫后余生的沙俄第八团一营士兵也是这样的抱怨,“我们装在枪膛里的子弹早打出去了,谁也没有时间再装弹,长官们开始叫喊着列队。这种近似于方阵的拼杀队列,据以前打过仗的长官们讲,还是相当有用的。其实,刚一开始我也有这种感觉,当我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在后面的军鼓声中,像是接受长官检阅那样,端起刺刀迎向对手,那种无畏一般人应该是很难以面对的。我们期待着对手被吓垮,或者带着极度的恐惧来与我们拼杀。可惜,我们遇到的对手不怕这个,从他们一直不停顿的脚步,还有一直不停的呐喊声中,就能够明白这一点。他们看上去也是端着刺刀下来了,可他们又是放枪,又是丢会炸的弹。奇怪,我们的炮弹只有大炮才能打出去,可他们的炮弹却随便的可以用手扔。长官们欣赏的这种整齐的队列显然是错了,我们一下都成了他们的活靶子。一片片的兄弟们倒了下去,他们破碎的肢体雨点儿似的落在周围人的身上,同时也摧毁了我们的意志。结局可想而知,我们期待着的东西没有得到,反过头来却是自己首先胆怯了。升腾的浓烟和尘土之中,当他们把刺刀第一次扎进每一个我们的兄弟的体内的时候,我相信,那些不幸的兄弟们一定都是茫然的,和毫无反抗能力的。至少我被扎倒的时候是这样……”
“猪猡,该死的东方猪!”波夫斯卡狠狠地把手里的望远镜摔到地上。他知道,如果这种关键的时刻,他再不去增援一下的话,第八团很快就会完全崩溃,拥挤在他们后面的炮队、辎重队也将会遭到那种无耻的**。更为危险的是,一旦敌人乘胜而至,己方的后路势必就此被敌人们卡住。他更明白,在这个时候,只要他的哥萨克们上去哪怕一个中队,那边儿的战局就会立即扭转。
“妈的,你去把外面那锅挤在一起等死的混蛋,都给我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去。”波夫斯卡冲着一旁的副营长恶狠狠地叫了一声,然后嗖地拔出马刀,“第一中队跟我上,去教训教训那些该死的东方猪猡!”
可惜,几乎就是与他后面喊出来的话同时,来自背后的炮声轰隆隆地响了起来。暴雨似的炮弹,无一例外地都砸在了“外面那锅挤在一起等死的混蛋”群里,人在飞、马在跳、一门门直到现在连炮口瞄向哪里还没有定数的火炮东倒西歪,变成一堆堆的废铁。
“叛军上来了!”
叛军上来了!波夫斯卡不用望远镜也能够看到,就在他右前方的山谷里,激流般涌出来大队的敌军步兵扑向这里。而随着一阵阵的惊叫,他还看到了左前方,沿着河岸飞驰过来一大队的骑兵。在阳光的照射下,舞动着的一把把马刀泛起的光芒,如同倾泻而来的一道望不见源头的银河。
什么都不用再想了,波夫斯卡看到了正在跌跌撞撞撤向村来的米纳布耶斯基老爹,他悲愤填膺。老爹把他带进了军队,带到了中国,他能有今天的一切,那都是老爹给他的。为了对得起老爹的栽培,他也要拼死一战。
“哥萨克的鹰们,跟上我,用战刀告诉那些东方猪,我们才是马背上的真正英雄!”波夫斯卡一马当先,冲下土丘。
“杀!”四百多彪悍的哥萨克紧随而动,四百多把闪亮的马刀列成一片耀眼的刀林,四百多双嗜血的眼睛瞪着越来越近的对手,目光中甚至都有种难以压抑的嘲弄。在他们看来,除去哥萨克,世界上哪里还有配得上称作真正英雄的骑兵。
一百码、八十码……
“为了天朝,前进!”白马河西岸,随着这阵惊天动地的呼啸,特务营六百铁骑开始最后的加速,一路由南向北风驰电掣沿着河岸直冲,一路向左一偏,迎向他们的对手,波夫斯卡的哥萨克。
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面对几十骑形成一排的哥萨克队伍,天朝红军两骑并进的队形却始终不变,似乎就是要硬生生地将沙俄宽大的战阵从中间撕裂。
“杀!”波夫斯卡用力一挥马刀,大吼了一声。
“砰砰砰……”令波夫斯卡和他的部下们没有想到的是,冲在最前面挥舞着马刀的太平红军,并没有直接与他们接战,而是左右一分的同时,把一排排的子弹送给了他们。
四十码……
两支骑兵队伍眨眼间就要相撞,突然,前面奔驰的战马两边儿一分,倒卷回本队的尾部,“哗……”后面紧跟着冒出来的是猛烈的弹雨。
当先二十骑马上,二十把凄厉无比的冲锋枪,开始了三面不停地横扫,直到打光各自弹夹内的全部枪弹,在狂嚣的沙俄队列中,活生生地扫荡出来了一条前后贯穿的血路。
就在这片驟风般的密集弹雨中,波夫斯卡怀着无比的怨愤倒在了马下。“无赖……”他遇到了期望中的强硬对手,遗憾的是,却没有来得及和对手真正地较量较量刀法,当即将被翻腾的铁蹄践踏的一霎那,他只能无力地蹦出了这两个字。
上帝!用可以连续不停扫来的枪弹开路,后面挥刀砍木桩似的,劈砍着一切所能遇上的目标,两军交错,当太平红军再度翻卷回来,再度响起那催人心碎的“达达达”的不停的枪声,再度撕裂他们的队伍,重复着前面那一幕的时候,哥萨克们剩下的更多的就是惊愕。
波夫斯卡们之流永远不会懂,兵者,向来是诡秘之道。战场上,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流氓”和“无赖”,只有强者和弱者之分。无论对谁来说,任何的抱怨都是没有用的。
刘明远和钟启明带着特务营两个连的四百多铁骑,像是一条围猎的巨龙,张着血盆的大口,翻腾缠绕着同样曾经是四百多,现在变得越来越少,却号称是天下无敌的哥萨克们,一遍遍地,无情地吞噬着哥萨克们的肉体和心灵。
沿河岸而上的特务营另外两百多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垮一部企图逃窜的沙俄士兵,封堵了沙俄身后唯一能够涉渡的白马河河岸。一部分开始向被炮火打得晕头转向,已经变得几乎是手无寸铁的沙俄炮兵、辎重兵下手,一部分抄向勉强正与红四师一部还在苦撑的沙俄第八团一营背后,沙俄顷刻间溃散。
而在逍遥河东岸的金鸡山地带,天朝红军由东北南三个方向伸出的铁拳,重重地砸在突出在前面的沙俄两个营的身上,翻滚在漫长战线上的沙俄这条毒蛇的蛇头被斩断。
三千多沙俄,在近七千凶猛无比的天朝红军的四面包围之中,被凄惨地继续分割成一小段一小段,陷入了灭顶之灾。
米纳布耶斯基刚刚进了村,还没来得及用溃兵把波夫斯卡营留下的防御漏洞填补上,村子南口就突进来了红军的旗帜。
他带着十几个卫士仓皇躲进一个院落,这个时候,一直跟随着他的一年多的副官廖柳沙偷偷地离开了他们,独自溜了。
“我不能再跟着他了,军队已经完全陷入了包围,到处都是赤色的旗帜,到处都是尖利、骇人的号角声。在好不容易才挤进村子的一路上,我们遇到的大部分的士兵,脸上流露的都是惊恐,不听指挥,只是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也根本不可能再战。那么,何必非要硬扛下去,白白地丧失掉那么多的无辜生命呢?上校在这种时刻显然很不明智,他平时的确对我们很好,不像其他长官那样喜欢辱骂士兵,他总是亲昵地称呼全团所有的官兵为孩子。可是,在关键时刻,他却希望我们这些孩子们都去为他殉葬。值得吗?我只能悄悄离开他们,和其他几个士兵一样,我把枪、刀,连同身上的皮带都扔了,红军一冲上来,我就赶紧高高地举起了手。”
廖柳沙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由一个被俘的沙俄下级军官,变成了正做客太平天政府的俄国伟大思想家赫尔岑的忠实信徒,并进入了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的红军大学里学习、深造,提起那段历史,他丝毫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第一个红军手里挥舞着一把马刀,恶狠狠地踹了我一脚,嘴里大声地咒骂着。呵呵,说起来有人可能会感到非常地意外,当年踢我的那个家伙现在就是我的同窗,而且还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我曾经问过他,当初到底骂的是什么?他说他从来都不骂人,又说早忘了。当然,那个时候我一句中文不会说,骂的到底是什么我也听不明白,只是那么猜。接着,他们也根本没管我们,可能一是我们都早已空着手了,二是也怕耽误时间,就继续朝前冲去,直冲到上校躲藏的院子。这个时候,我真心地希望看见上校能从院子里主动走出来,那其实并不是什么耻辱。军人也是人,总要顺应形势。可惜,里面在不停地放枪。真的,从这次的战斗一开始没多久,我就感觉我们打得有些太无聊了。和当时的许多国家一样,我们曾经看不起中国人,而且是非常地看不起。谁都知道,他们愚昧、无能、胆小如鼠,又喜欢见利忘义,有奶就是娘,就像我们来到这里所看见的那样,许多人总是那么热衷于下跪。一个喜欢给别人下跪的国家,绝对不会是什么强大的国家。想想看,一个那么大领土的国家,居然能够不止一次地被人口相比之下少的可怜的野蛮外族部落所征服,甚至一下还能被征服数百年,还心甘情愿地把征服者奉为自己真正的主人,就足以说明了这一切。”
“当然,当年蒙古人也曾经征服过我们,但那种征服和中国的这种被征服不是一个道理。至少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都还铭记着,自己身体里流动着的血液来自哪里,所以最后我们赶走了蒙古人。可后来的现实告诉我,不是那样,我错了。我想,我当初看到的那些所谓的中国人,其实不能算是中国人,或者说不过就是生在了这块土地上,披着个中国人的躯壳而已。叫他们是满清人似乎应当更合适,当然,那个时候他们喜欢叫自己是大清人。呵呵,可以理解,一般没有本事的家伙都喜欢称自己大,我记得中文里形容这种人叫井底之蛙。”
“我很喜欢读书,也研究过一些有关军事上的东西。在欧洲,十七世纪就有了把火药和铅弹丸或金属碎片装入铁筒内的铁壳手抛弹药,因为它的外形和碎片很像石榴和石榴籽,所以叫它‘手榴弹’。当时手榴弹也曾是欧洲军队普遍使用的武器,并有专职的‘掷弹兵’部队。但在几十年前,由于枪炮的发展及城堡攻防战的减少,手榴弹被冷落了,甚至在我们的军队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能够知道这种东西了。没有想到的是,在这里,我竟然看到了红军大量投掷出来的手榴弹,而且他们的这种东西,远远比我在书里了解到的要厉害得多的多。当然,还有他们使用的那种当时我都不知道叫什么的燃烧瓶。就冲这些,我就知道这仗的结局了。”
“上校他们所在的院子里,最后也是在遭遇到了手榴弹后,彻底地安静了。我站在的地方离那个院子不很远,可以清楚地看见,红军士兵们是毫不吝惜地把成捆的手榴弹丢进院子里,巨响和浓烟之后,墙倒屋塌,更不要说还能有活着的人了。庆幸的是红军没用燃烧瓶烧他们,那样的话会更惨。现在,我有机会读了更多的书,都是关于中国的,我明白了更多的道理,也有机会看到了更多的真正的中国人。红色天朝太伟大了,只有她才能告诉全世界,中国人民其实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富有智慧,同时又是最强悍的人民。我们的林校长说的好,自从有了红色天朝这天起,中国人就学会了上顶天,下立地,两条腿是钢铁炼成的,永远不会再弯曲!”
半个时辰不到,战场上的枪炮声渐渐稀落下来,曾经在威海特别区横行霸道惯了的沙俄们,曾经不可一世的哥萨克们,除去一片片再难动弹一丁点儿的死尸,还有躺倒在地哭叫哀鸣的伤兵之外,在天朝红军锋利的马刀和枪刺之下,一个个的,一股股的,一群群的跪在地上,高举起他们那一双双肮脏的手,眼睛里流露着乞怜的目光,嘴里发着不停的哀求……
“怎么他娘的有这么多投降的?”泊于村口,刚刚与曹文玉一碰面的陈廷香,看看那成群的战俘,紧皱眉头恨恨地在地上啐了一口。
是啊,部队的粮食供应早就陷于了停顿,多一个活口,都将会从将士们的嘴里分去那本来就可怜的不得了的口粮。曹文玉摊了摊手,苦笑着摇摇头,“没办法。”
“威海卫城拿下来就好了,再这么闹腾两天,我吃人的心都他娘的要有了。”陈廷香叹了口气,随后一拍曹文玉的肩膀,嘿嘿地笑了笑,“我说老兄啊,你的部队还能不能再跑跑远道啊?”
曹文元看看陈廷香,哈哈地笑了,“有你老弟的特务营替我过河去堵截了桥头沙俄鬼的退路,我再不出点大力也说不过去了嘛。再说了,我的兵们是累了,可他们的坐骑各个都是一直在养精蓄锐,跑个百八里的小意思。”
“那还等什么?”陈廷香也是哈哈地一笑,手一比划,“这里的后事我来帮你料理,我就等着明天一早你给我送粮食来了。”
曹文玉抬头望望西沉的日头,然后看了看陈廷香,“军长给我的任务可是明天进军荣成,不过,为了你的教导旅,我就破例了,连夜端掉它再说。”
“好说,”陈廷香嘿嘿地笑了笑,“这个情我领定了,要是谭军长又要骂人,那还是骂我好了。反正谁都知道我这个人,那是地地道道的皇上他妈,太后。”
要说起领情来,那么米纳布耶斯基倒是真该好好领领第八团团长瓦拉基上校的情了,只可惜米纳布耶斯死得太早了,没有机会来褒扬瓦拉基上校对他整个军事部署的坚贞和不渝。
桥头,白马河东岸,在十几门火炮的掩护下,两个多小时内,瓦拉基上校指挥部下,对河西岸拼命抵抗的敌军连续发动了十几次凶猛的进攻。先是用跟来的大清兵,最后替上他的沙皇士兵,从小队的试探,再到成中队的轮番大举进攻,甚至用金钱诱惑出来了一批的敢死队,使上了各种招数。
可是,结局却实在令他感到无奈。最初上去的被他当作炮灰使用的满清兵一部,还曾经一度以他难以想象的顽强和毅力,居然冲破过敌人在对岸设置的第一道防御沟,尽管在随后第二道防御沟里冲出来的敌军强力反击下,他们最后又被打回了东岸。不过,那毕竟还给过他一些的兴奋和冲动。而在后来,当他的嫡系人马再上去的时候,那第一道横在前面的数百码长的防御沟,反倒陡然间又变成了一座防洪的堤坝一样。自己的军队一次次涉过白马河,在暴起的“乌拉”声中冲上对岸,那声势,看着犹如汹涌奔腾的洪流,可只要一触及到那道被炮火似乎早已淹没了的防御沟,却立即就被撞得粉碎。洪流变成涓涓的小溪,更像是一滴一滴的雨点儿,悄无声息地又倒流了回来……
尽管如此,瓦拉基上校却并没有气馁。他观察到对岸的敌军不停地在调动,根据他的判断,在他的当面,至少已经集中了对手两个营的兵力。临出发前的作战会议上,他和米纳布耶斯及莫尔西曾经通过认真分析研究后,断定的就是白马河一带出现的敌军绝对不会超过两千人。理由是,这些敌军其实就是对手为了实现其首先夺取威海卫的作战目的,在此地留下来的一批防御人马。既然现在敌军把目光大部分都注意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么,北路米纳布耶斯上校所率的主力,压力就小得多。
果然,情况恰恰就像他分析的这样,米纳布耶斯的传令兵送给了瓦拉基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我军强有力的、出其不意的残酷打击下,太平红军的脆弱防线被击垮,北路全军开始渡过白马河……”同时,米纳布耶斯要求他的中路军继续向河对岸的敌军施加压力,拖住当面之地,坚持到底,只要坚持到北出天福山的南路莫尔西一出现在桥头敌军的背后,他当面的桥头之敌就会陷入灭顶之灾。
不仅如此,就在瓦拉基面对天朝红军炸不垮、打不烂的防御阵地碰得头破血流之际,几股荣成各地的联防团竟然轰轰烈烈地增援了上来。虽然人数不能算多,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区区的四五百人,可在瓦拉基看来,这不是什么人数的问题,更关键的是它可以再激励起自己那些官兵的斗志。
瓦拉基不再急于一次次的硬攻,只是用炮火不停地轰击对方。他相信,对面的敌军将领不会得不到他们自己的北线军队已经失利的消息,可他们还没有表现出要移动的任何意思,估计现在他们一定是进退两难。那么,他自己应该做的就是反复调动人马,作出即将大举进攻的强劲势头,拖延拖延时间。现在的时间很重要,他可以借此给被打得有些胆怯了的官兵们一个喘息的机会,攒足未来真正发起的全面攻势的力量。现在是下午三点,五点之前,北路大军就能够渡过全部渡过逍遥河,而前锋可以抵达五渚河一线,出现在敌军的背后。无论是敌军再度发兵阻击与否,威海卫的情形都将由此而产生决定性地变化。
而最关键的,按照南路莫尔西中校的行军速度,黄昏之前,他们就应当能够有至少一部的人马进入桥头敌军防线的后侧。他已经把对岸的敌军观察的清清楚楚,当面的这些敌人,虽然也有枪炮,可火力并没有他的更强大。只是对方凭借一种能用手抛出来的炸弹,给自己的军队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另外,他们的确不能说是不凶狠,总是喜欢用短促的反击,来与自己的士兵进行近身的格斗,造成自己火炮威力的下降。一想到这里,瓦拉基看看手里倒提着一把三股钢叉,上身已经脱得光光,露出一片黑森森胸毛的联防团头目丘自阴,再瞅瞅淹没在炮火之中的敌军防御沟,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绝妙的念头。
等等,四点之前,只要第七团的先锋人马还不露头,就这么干他一家伙!瓦拉基使劲儿攥了攥自己的两个拳头。
就当瓦拉基正在白马河东岸攥拳头的时候,莫尔西中校已经通过百凤口,站在前百凤口村前,正一面举着望远镜四下观望,一面催促着他的团队加速赶路。
他颇有兴致地回首又向刚刚经过的山口望了望,他突然惊奇地发现,从这里仔细看去,这座不是很起眼的小山倒是极像一只那些中国人喜欢描绘的凤凰。呵呵,难怪这里当地人把后面这个山口叫做百凤口了,百鸟朝凤,凤凰美啊,像女人。他放下望远镜,又瞅了瞅已经空无一人的村落,不禁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他再次举起了望远镜,镜头对准西北方向的那座最高山峰。他知道,那就是天福山的主峰玉皇顶。他甚至还知道,这座座落在一片山丘之中,由群山四面拱卫,峰谷相间,林深草郁,山泉甘冽,环境清幽的秀美之地,由于自古就有“天賜福地”之称,故尔才有了天福山这个美称。
莫尔西中校去年夏天就曾经来过这里,仔细饱览过这里的山色,对此地的美景他一直是难以忘怀。如果不是急于赶到桥头去,他真想再好好地享受享受这里的宁静,还应该做上一两首诗,将来回到遥远的家乡后,也好有个纪念。
啊……
天赐沙皇之福,我们拥有了美丽、富饶的山川和土地。
广阔的大地啊,在俄罗斯勇士们的脚下颤栗。
旅顺、天津、威海特区,
我们高贵的沙皇帝国战旗,
伴随着勇士们的脚步,
走到哪里,就在哪里高高地飘起!
这是莫尔西第一次游览天福山时的杰作。
莫尔西有个富有的家庭,加入军队前曾经幻想着要做个诗人。他极其崇拜亚•;谢•;普希金,不过,他折腾了数年,始终也写不出他的偶像那种带有积极、浪漫主义情绪的伟大诗歌来。“阿里斯特!你也想当帕耳那索斯的奴仆,把桀骜不驯的珀伽索斯降伏;通过危险的途径来追求桂冠,还要跟严格的批评大胆论战!阿里斯特,听我的话,放下你的笔,忘却那溪流、幽林和凄凉的墓地,不要用冰冷的小诗去表白爱情,快快下来,免得滚下高高的山峰!就是没有你,诗人已经不少;他们的诗刚一发表,就被世人忘掉。也许,另一部《忒勒玛科斯颂》的作者,此刻,远远离开闹市的喧嚣……”于是,他像他的偶像说的那样,远远离开了闹市的喧嚣,拿起武器走进了军营。
与这位诗人中校相反,距离他不到百来丈的前方,同样也在拿着望远镜伏在山梁上,正向他这里得意地看着的红三师师长邱远才,虽然也粗通点儿文墨,却绝对写不出半句诗来。对他来说,天福山是绝对的美,美在了那浓密的森林,可以掩盖起他所有的部队,美在他们可以耐心地等着脚底下的猎物,一步步走进深渊。
“这帮子家伙可真是够胆子大的,连个向两侧搜索的部队都不派出来。”参谋长望着急促前进中的沙俄鬼们,压低着声音笑到。
“呵呵,他们着急啊。”邱远才也轻声笑了笑。
“我看师长也不比他们强啊。”
“呵呵,当然,他们不来老子才着急,现在嘛……”邱远才的话头停住了,他忽然身体向前一倾,把望远镜死死锁在正由南而北走来的那队沙俄骑兵的身上。
“狼崽子,你们他娘的终于进来了。”邱远才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咒骂着,右手轻轻地一抬,仿佛生怕吓跑了就要走进他脚下山谷中的莫尔西中校。
其实,邱远才绝对不会认识莫尔西是谁,可他知道,上百个前呼后拥的骑兵中间,能同时有四五个手拿望远镜、游览般悠闲地骑在马上的家伙存在,那这一定就是沙俄鬼的心脏之所在。
他紧咬着嘴唇,眼睛冒着火,眼看着马上可以手到拈来的猎物,他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兴奋之余,不免还有一些的懊恼。娘的,为了你们这帮狼崽子,老子三千多的精锐骑兵都他娘的变成了爬山虎,风雨里苦苦熬了一天多的时间,你们倒他娘的逍遥。这仗一打起来,老子就是一个个把你们都活剥了,也不会觉得过瘾。
邱远才的手高高地举着,他的左后侧,四个号兵已经把金灿灿的军号号嘴儿放在了嘴里,屏住呼吸,静候着师长的手一动,就立即吹响总攻击号。而在他的右后测的一片丛林里,师属炮营的二十几个掷弹筒,同样也早已标定好了方位,就等待着最后的一声令下。
骑在马上,享受着山谷里阵阵迎面吹来的凉爽微风,莫尔西中校陶醉了。吟诵完在第一次来此地游览时的大作,他解开领口的扣子,洋洋得意地看看左右的随从们。
这首诗,他的随从们听过不止一次两次了。不过,即使这样,当团长大人又习惯性地顺嘴把它溜达出来的时候,大家照例还是一阵拍手吹捧。高,实在是高!这才是文武兼备之帅才的超人风度。什么普希金,他也只配给团长大人擦马靴。他们从没有读过什么普希金的诗作,如果不是以前听团长大人谈及过,很多人还都以为这个叫团长大人总是耿耿于怀的家伙,兴许也是哪知沙皇军队里的军官呢。当然,那个时候他们觉得普希金至少该是个上校,否则也不会引起团长大人的牢骚了。
莫尔西越发轻飘飘起来了。他可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正钻向一个曲曲弯弯长达八九里,宽可仅有几十码的一个巨大的口袋。当他的左右炮兵和辎重走过百凤口,那个美丽的如同凤凰一般的山口就会被封闭,现在他所能享受到的这些追捧,也许就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次难得的机会了。
“往死里给老子整!”邱远才的右臂终于向下狠狠地一摔,咬着牙吼了一声。和别的将领们不同,他喜欢把“打”说成是“整”,似乎只有这样才解气。
随着他的这声吼叫,参谋长手里早就举在半空中的短枪,“啪、啪、啪”连放了三枪。
激扬的军号声冲天而起,响彻山谷。
“哐哐哐……”掷弹筒的鸣叫在山谷中回荡,二十几发出了膛的炮弹携着特有的凄厉吟唱,划出二十几道美丽的轨迹,最后,在高高的空中,长了眼睛似的,直上直下地扑向山谷里的沙俄骑兵群中。
“轰隆隆……”
“啪啪啪……”
一阵接着一阵的炮弹和手榴弹的爆炸轰鸣,密集的如同爆豆似的枪声,把一个宁静的号称是僧道最佳养生之地的天福山,搅动的山崩地裂。陡然间冲腾而起的片片烟雾,碎石、尘土,裹杂着人的肢体漫天飞舞,天像是塌了。
就在那第一批从天而至的炮弹的轰鸣中,莫尔西中校先是从马背上高高地飞起,随即,又狠狠地被摔出了两丈开外。不过,落到地上的只是半个多点儿的躯体,他的两条大腿,一条不知去向,一条挂在一棵皂角树的树枝上,随风摇曳。
此时,沙俄后卫刚刚通过的百凤山口,被两面山坡上冲出来的天朝红军,铁闸一样地迅速关死。
红三师二团担负的是拦头任务,主力一营埋伏在北面的西自城。
“西自城这个地方很有意思,村子之四周皆是山,象城墙拱卫着整个村子,故而村庄看上去很像是一座自然形成的城池,据当地百姓讲,这里有‘群山环绕自然城’之说。我们团的任务是斩蛇头,而我们营就分别埋伏在西自城西东南三个方向及大路对面的山梁上。远远的,一面沙俄鬼的旗帜出现了,越来越近,旗帜上白蓝红三个颜色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大摇大摆的沙俄鬼也许是走的热了,各个敞着领口,背着长枪的姿态什么样的都有,总之就不像是个打仗的样子。我们连守在南山靠近山下正路的西侧山梁上,眼看着沙俄鬼的前卫没走正路,却是向西一折,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朝村子里面溜,弟兄们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没办法不急,因为村子东面的山上没有我们的部队。”
这是时任红三师二团一营一连连长的马英博的日记。
“可是,直到这时,攻击的信号还是没有发出来。我小声和副连长商议,等到攻击令一下,由他带着一个排及连部坚守阵地,完成预定的任务,而我带两个排冲下山去,一方面占领东面高地,封死沙俄鬼的退路,一方面配合其他连队消灭进村的敌人。可副连长坚决不同意。因为这个时候,另外一股沙俄鬼已经出现在我们西面的正路上。是啊,难怪副连长不同意,团里给我们营的任务事先交代的很明确,就是绝不允许沙俄鬼进入桥头方向。现在,得不到营里的命令,如果因为我们擅自行动,而导致正面阻击出现漏洞,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可是,能这样的看着这股沙俄鬼逃掉吗?当然,如果他们听到开战就逃还好说,万一他们从背后夹击我们呢?毕竟正在进入西自城的有至少近二百的沙俄人马啊……”
“总攻的号声终于响起来了。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再多说的必要,我以连共盟会书记的身份,严厉地命令副连长必须无条件地、坚决执行我的命令,随后带着两个排就从侧面向东山上冲。果然不出所料,进了村的沙俄鬼一部也在向东山冲,试图抢占这个唯一没有我们驻守的制高点,而其主力经过一阵短暂的慌乱后,开始顺北坡扑向我们连的阵地。我当即命令三排长带领他的排绕到南坡沙俄鬼的侧翼,攻击他们,同时在山口又留下了二排长和他的一个班,负责堵死通向村子的必经之路。即使是这样,当我们接近东山山梁的时候,沙俄鬼已经先我们一步占据了山头……”
邱远才现在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山巅上,一只脚踏在岩石上,帽子抓在了手里,露出由海州出发前曾经挂的光秃秃发亮光,如今已经长出黑黑一层密发的头。看着山谷里被打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的沙俄鬼们,他的脸上禁不住地露出了讥讽的笑。
“吹号,冲锋!”邱远才抓着帽子的手向前一伸,似乎是打在他的对手身上重重的一拳。是一拳,而且是一记重拳,这一拳下去,就没有已经失去首脑的沙俄鬼们再想重新组织起来的机会。
像是接力,伴随着从邱远才身边儿响起的嘹亮冲锋号声,两面所有的山上号声不断。
“为了天朝,前进!”一排排、一队队猛虎似的红军将士腾身跃出阵地,端起刺刀,挥舞着马刀,在一座座的山坡上,山洪爆发似的汹涌狂泻。
手榴弹开路,刺刀见红,一片片的马刀上下翻飞。接着,爆炸物的轰鸣声没有了,枪声也变得有些稀落。长长的山谷里,到处都是短兵相接的肉搏,喊杀声、痛苦的呻吟、哀鸣声不绝于耳。
这些用他们师长不久前的话来说,就是被雨水浇完,又在丛林间忍受了漫长时间的阴湿折磨,几乎都快长毛了的红色战士们,这些仅仅是依靠野菜、野果果腹的天朝勇士们,用他们顽强的意志,及蔑视一切的无畏,在告诉着他们的对手,什么样的军队才是一支真正不可战胜的力量。
“他娘的!”不知道邱远才在望远镜里又看到了什么,他把望远镜向卫士的怀里一塞,帽子随手扣在脑袋上,呼啦抽出肋下的马刀,“上,敢他娘的伤我一个,我要叫他付出百倍的代价!”话音未落,他的人就已经顺山坡疯跑了下去……
在攻击开始的一霎那,西自城,位于整个口袋阵最前端的红二团一营,用两侧密集的火力,死死封住了通向桥头的唯一一条通道。
大道上的沙俄士兵也许是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也许是眼睁睁看着只要冲破来自两面山上的阻击,就可以安安稳稳地逃脱劫难,短时间的惊慌失措之后,竟然不顾一切地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背后一阵阵紧迫的枪声、爆炸声中,一连三排按照连长马英博的吩咐,迅速绕到村西高地北坡的半山腰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猬集一起,正隐藏在密林之间,在做着最后向山顶冲击前短暂喘息的一片红呼呼的沙俄鬼。
“滴滴哒滴滴哒滴滴哒哒……”从西向东,激昂的冲锋号声开始吹响,连成了片。排长抹抹满脸的热汗,瞅瞅紧跟在他身后,不停喘着粗气的弟兄们,“决不能叫沙俄鬼们上去!”这句话他并没有从嘴里说出来,他相信,他的弟兄们完全能从他的眼神中明白这一切。
呼……十几颗手榴弹飞向树林里的沙俄们,随着爆炸声响起,三十几条汉子一手拿着短枪,一手高举马刀,老鹰扑食似的冲进了烟雾之中……
轰轰轰……也是十几颗手榴弹接连在东山的山梁上炸响。顶着纷飞的碎石、树枝和尘埃,马英博等二十个英雄冲进北山梁的硝烟中。
“一路急匆匆地跑过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打湿了。我感到腿发软,气也喘不上来,弟兄们也是一样。没办法,打,咬着牙也得打,殿下在红军大学时就给我们讲过,时间就是生命!沙俄鬼没有想到我们来的这么快,甚至连个简单的防御阵地都没有布置,一下被我们打乱了阵脚。可是,他们毕竟人多啊,近一百人。我从参加天军开始直到现在,血肉相搏的场面经历的不少了,可真要说到最残酷的一次肉搏,就应该属这次了……弟兄们不停地倒下,二班长在被几个沙俄鬼扑倒后,拉响了腰里的手榴弹,与他们同归于尽。杀到最后,我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的空白,只是不停地挥舞着刀,朝着出现在眼前的每一个穿着红色上衣的人砍。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北山三连的一个排增援上来了。沙俄鬼支撑不住了,连滚带爬地向山下逃,最终也是逃避不了被全歼的命运。但是我们的损失也很大。冲上东山的两个班弟兄,大部分都为天朝捐躯了。”
“而在后面,三排遇到的情况也是一样。他们当面之敌有沙俄鬼的一个半中队,一百七八十人。那场拼杀更艰苦,三排是好样的,一直顶到了营长派来的援兵。天福山伏击战,我们是全师遭受伤亡最严重的一个连队,两个排几乎被打光了,最可惜的是,三排长和在山口担负阻击沙俄鬼的二排长都牺牲了。不过,我们是光荣的,正是有了那些笑对流血牺牲的弟兄们,才换来了没有一个沙俄鬼能从天福山伏击战中漏网的,一次干净彻底的歼灭战。”
从进入红军大学骑兵科学习的第一天起,马英博就开始了记日记的习惯。不过,包括这天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后来连续二十多天医院里的事情,都是后来补上去的。和他前后日记的字体不同,这二十多天展现出来的,都是一种娟秀、柔美的字迹。这些都是野战医院的一个女护理帮他补写的。在西自城东山,他身中沙俄数刀,身负重伤,生命垂危。连医院里的医生们都认为他是回生无望了,然而,超乎寻常的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却使他最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可惜的是,这次受伤严重损害了他的身体,此后,他一直身体虚弱,最终还是倒在了他的岗位上。数年之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马英博因病牺牲在前线,时年年仅三十二岁。他是中华太平天国工农红军在此次大战中,为红色天朝捐躯的最高军阶的红军指挥官。那块由中华太平天国政府敬立的墓碑正面这样写着:
英勇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
工农红军陆军少将
马英博烈士永垂不朽
更为令人惋惜的是,这位年轻的将军,由于一直致力于工农红军的正规化和近代化工作,竟然没有考虑到为自己安个舒适的安乐窝,没有结婚。真真正正达到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境界。
残阳,连同地上密布的身着红色军衣的沙俄官兵们的尸体将整个山谷覆盖得血红。硝烟袅袅,草木的余烬还在散发着最后的一点儿热量。火爆的战场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山谷内,红军士兵在清理着战场。
邱远才提着被鲜血染红了的马刀,看着一个个被搀扶、抬走的将士们,脸色阴沉。
“别跟我说那么多的废话,”他脖子梗梗着,不耐烦地冲他的参谋长叫到,“不错,你是本师共盟会的一号人物,说别的什么政策,我老邱都赞成,就是这条不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把他们都处理掉了多干净。第一我没多余的粮食养他们,第二就随便冲他们来到这里的任何一种作为,即使是公开处死他们,恐怕谁他娘的也不敢跟老子的面前喊他娘的窦娥冤。杀,一个不留,完事都他娘的给我烧成灰,当肥料用。”
“你……”参谋长脸涨得通红,“你这既是违背天朝的政策,又严重违反军纪的事情。红军必须服从共盟会的指导和监督,到底是共盟会指挥枪,还是枪指挥共盟会?你……”
“我没服从共盟会吗?”邱远才忽然冷笑了一声,“我正是严格地执行着共盟会的命令,那就是消灭一切侵略者,还天朝人民一个蓝蓝的天空。什么叫消灭?最根本的就是肉体上加以彻底的清除。有错吗?至于军纪,别和我说,军纪要分在什么地方用。这里是战场,我是战场上的最高指挥官,你要是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的,那就他娘的先把我撤了职再说。”
参谋长还想再说什么,一见正匆匆跑来的一团团长,就停了口。
一道跟前,一团长并了下双腿,手里的马刀摆了摆,皱起眉头抱怨着,“师长,这么多的俘虏,还奶奶的不少受了伤的,都叫我们团来处理,我们还不成了担架队了?”
“你他娘的脑袋进了水了啊!”邱远才眼睛一瞪,跟着马刀在一团长眼前凶狠地一晃,“都给我拉到沟里砍了,然后烧,一个他娘的也不许留,要不我先砍了你!”
“这群猪猡,莫非也是像这里的小脚女人一样,都他妈的裹上了脚了,走的比蜗牛还慢!”手里怀表的指针正好指向了四点,瓦拉基上校举起望远镜,伸长脖子最后看了眼桥头西面地域,还是没有任何异样的情况出现,他不由得心里恨恨地咒骂起来。
“团长大人,是不是该开始了啊,我的兄弟们可是都等的急不可耐了。”丘自阴手里的三股叉用力晃动着,硕大的一颗头颅也在随着摇摆。
“好,”瓦莱基上下看看丘自阴,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更是充满了赞许的微笑,绝对温暖,“你良心大大地好,是我们沙皇俄国的好朋友、好兄弟。干吧,我的兄弟,我相信,你和你的兄弟们不会叫我失望的。”
就这一下,差点儿没叫丘自阴这家伙美的晕死过去。洋大人不拿自己当外人,而是当成了亲兄弟,就冲这个,俺老丘也得卖上把子大气力才行,要不,也对不起洋大人的宠爱不是。丘自阴猴一样不满粗黑汗毛的胳膊使劲儿在鼻子上抹了一把,“大人,小的何德何能,敢叫大人如此厚待?”说着,他恶狠狠地瞪着河对岸天朝红军的工事,脸上的横肉在剧烈地抽动,“娘个球的,他们在沂州杀了俺的舅舅,俺和他们这些乱匪不共戴天。”
“好,好,去吧,沙皇的大炮,还有达瓦少校的勇士们,将会帮助你向他们去讨还这笔血债的!”瓦拉基冲着身边儿的达瓦少校一摆手,“达瓦少校,派你的一个中队做丘团总的二梯队,给我们亲爱的朋友们提供火力支援。”
“终于来了。”听到河对岸本来不紧不慢的沙俄炮火,节奏突然变得快了起来,负责坚守桥头一线的红四师副师长兼一团团长蓝成春站起身,微微一笑,拿起望远镜登上身后的一个小高坡。他明白,喘了将近半个时辰气的沙俄鬼这是不甘心失败,又一次的攻击就要开始了。
北面的泊于,对沙俄主力的歼灭战已经打响了,如果没有意外,估计这个时候就是最后收尾的阶段了。眼前的这股沙俄鬼,也不会再有多少时间的蹦达头了。兔崽子,你们想拖我?嘿嘿,没想到吧,老子也是在盼望着你们可千万别跑呢。
“这群沙俄鬼,自己不敢上了,又找来一些的替死鬼。”参谋长从望远镜里看到这回扑下河来的都是些打着赤膊,脑袋上裹着白布条子的民团,嘴角露出轻蔑的笑。
“来者不善啊,”蓝成春似乎在思考什么,伸手一指前面的白马河对岸,“你看看,他们后面沙俄鬼的旗帜也在动。”
“是不是应该把应该把三营一会儿也拉上去,关键时刻从侧面一个猛插,冲乱他们?”参谋长也注意到大群的满清民团背后,果然出现了上百的沙俄鬼士兵。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幽幽叹了口气,“唉,如果二营还在我们手上就好了。打到现在,只要我们再打垮这次沙俄鬼的进攻,然后反攻过河去,单凭我们自己的力量,也足以吃掉这股敌人了。”
“没有那么简单吧?”蓝成春又把望远镜移向了距离村子仅有不足二百步远的防御阵地。他看到第一道战壕里,在沙俄鬼不停地炮击之时,除去少数几个监视哨外坚守在那儿之外,自己的部下们早都退到了后面四五十步外的第二道战壕。现在,呜嗷鬼叫着的满清联防团已经陆续湿淋淋地登上了河岸,他的士兵们已经开始顺着两道战壕间的交通沟,潜身返回上了阵地。他满意地笑了。
“折腾到现在,沙俄鬼的确损失不小。”蓝成春放下望远镜,瞅着他的参谋长笑了笑,“不过,俘虏已经说了,当面的就是沙俄第八团的团部。另外,尽管他的伤亡不小,可我注意了一下,他们的几个直属分队都没有伤筋动骨,尤其是他们的那支骑兵,根本就没有投入过战斗。这个瓦拉基还不简单呢。如果我们贸然冲过去,势必会形成一种轰羊战术,达不到全歼他们的目的。不要急,等,拖住他们,根据时间推算,北边儿的战斗该进入尾声了,只要友军绕道他们的背后去,那个时候,就是叫他们跑,那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说着,他望望一阵阵密集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之后,两军已经开始短兵相接的战场,“通知二营,拿出一个连准备出击。”
身为广西人蓝成春,也是一个年轻的“老金田”。而且,在眼下的三方面军中,只要一提到“蓝矮子”的雅号,那几乎是无人不晓、无人不晓。不过,这个“蓝矮子”指的可不单单因为他个子本来的确矮小,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所带出来的部队的风格。
和红一军里平时愿意热闹,战场上更是喜欢轰轰烈烈的疯狂的梁成富、邱远才等将领不同,红四师的曹文玉、蓝成春是一对儿天生的慢性子。虽然曹文玉甚至还贵为国舅,但是,少言寡语,细心谨慎、不争不抢成了他们的共性。因此,凡是红一军中“出头露脸”和“大捡便宜”的事情一般是很难轮上他们。用红四师将士们常常充满骄傲的自嘲话来说,那就是“俺们打得过任何对手,可惜,就是抢不过俺们的友军,只能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吃土,没办法,受气哦……”。
去年年初广西剿匪的作战中,当时刚刚由教导旅警通连调到红四师任营长的蓝成春,却恰恰就是凭借着平时点滴养成的细心及坚韧的耐力,终于有了一个“出头”的机会,一战成名。
在广西隆林,根据事先得到的情报,蓝成春带领的仅仅三百人作为诱饵,先主力进山。正好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支“冒进”的孤军,果然引发了散布在山里的各路满清残匪的兴趣。当蓝成春拖着六七千大小满清残匪来到预定地点,按照事先的战役部署,他将转为阻击,而两面的主力该出现的时候,由于被一场意外的雨拖延了行动的红一军主力,却并没有及时出现。面对这一突变,蓝成春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坚信主力一定会赶到,不肯放走这个难得的将这些满清残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于是,他的一个营在这里打了一场异常艰苦、惨烈的防御战。
那场持续了多半天的雨中防御战,面对十几倍于己的顽匪的疯狂猛扑,蓝成春带领他英勇的弟兄们,灵活巧妙地运用地形、地势和地物,创造了手榴弹与山石相结合的“石雷阵”等多种战法,把仅有的火力火器的效力都发挥到了极至。战到最后,弹药告罄,红军将士们依然凭借手里的战刀,砍退了一次一次顽匪的进攻。
蓝成春营的这一仗,为主力最后赶到全歼满清顽匪,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主力到底盼来了。
然而,发觉已经落入进退两难境地的满清顽匪,变得愈发疯狂起来,他们波浪似的涌向当面在他们感觉已是被绝对打残了红军阵地,要拼死打掉这个拦路虎。
最后的战斗更加残酷。
一连坚守的阵地上,只剩下十几个伤员,成百的满清蜂拥而至,阵地眼看即将陷落。就在这危急的时刻,一连最后的勇士们点燃了仅有的三个炸药包,与冲上阵地还没有来得及狂笑出声的满清顽匪们同归于尽。一连勇士们的无畏举动,给营里派上来的援兵争取了一个宝贵的机会,由营部传令兵、炊事兵等勤务人员组成的增援队伍,将已经被红军勇士那种壮举,惊得失魂落魄的满清匪徒一举反击下去,再次巩固了阵地。
蓝成春营用自身伤亡超过半数的重大代价,换来了红一军彻底清除隆林满清顽匪的巨大战果,并独自歼敌愈千。
“蓝成春这家伙,矮子有矮子的好处,腿短屁股沉,怕再跑下去被清妖追上,所以就死守。嘿嘿,到底是警通连出身的人,守得的确好。”战后的检讨会上,有人戏言。
“蓝矮子是打防御战的高手。”前任军长林凤祥这样说,继任军长陈玉成也曾这样说。
后来,当战报呈送到上海的时候,安王林海丰反复看了几遍有关这次战斗的全部过程,对蓝成春的能力、魄力更是赞誉有加,兴奋之余,还挥笔亲书“守如磐石”四个大字,授予红一军四师一团一营。
自此,“蓝矮子”名声大噪。
如今的蓝成春营已经变成了蓝成春团,及至影响到了全师。谁都知道,红四师是红一军中以善守著称的部队,自然,蓝成春团则更是善中之善。不然,曹文玉也不会把委托他这个副师长亲临这里了。
对于这次阻击战,从一开始,蓝成春就没有掉以轻心。
因为他的二营,早已经担负了为师主力提供后勤保障的任务,还没有归还建制。在南面的天福山,红三师以一师兵力要围歼沙俄一个整团,毕竟现在不是以前的作战环境,部队远离后方,既要战斗,同样也还要自己承担起一切其他的后方勤务任务。因此,红三师真正能够上阵冲杀的人马,在人数上还到不了沙俄鬼的一倍。如此一来,会不会有残敌从那里漏网过来?谁也不敢肯定。为了防备万一,他还要向南再派出警戒部队。
所以,在桥头,他真正能够上阵的人马,也仅仅是不足两个营的六百多人,人数上不到对手的一半,不占优势。兵器上,一团全部装备的都是六轮短枪,只能近战。而说到炮火,就更可怜了。一团在长途奔袭之间,刚刚倒是新装备了一个拥有两门迫击炮、八具掷弹筒的炮兵连,威力绝对够份儿。可惜,却也都支援给了师主力。眼下,他手里唯一具有大规模杀伤力的东西,就要数手榴弹了。这和对手比起来,更是相差悬殊。
为了给不久后的大追击保留充分的力量,在一线的阻击阵地,到现在他投入的还都是一营的人马,手里牢牢掌握着两个主力连的预备队。而阵地上的一营也是一样,他们只有一个连队在第一线,处于二线的营主力只用来进行战术反击,避免遭受到沙俄炮火的杀伤。
瓦拉基在望远镜里看得十分清楚,他的炮火一延伸,那位壮得如同一头牛似的丘自阴,率领着第一波的二百多联防团勇士,在红军的枪弹和手榴弹猛烈打击下,仍然顽强地接近了太平红军的阵地。他不得不叹服,这些亡命徒要比他的士兵们,更加晓勇,更加乐于奉献。
随着第二波联防团上岸,壕沟里的太平红军果然又故伎重演。他们把联防团的人马放到近处,在一阵手榴弹、短枪的袭击后,扑进联防团的人马群里。
望着对手的二线军队也冲入了战团,一场六七百人的大厮杀刚刚骤然而起,瓦拉基就看到,联防团的后劲儿其实已经没有了。溃散,那只是顷刻之间的事情。机会,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达瓦少校,开始!”瓦拉基头都没转,向着早已等的猴急的瓦拉少校,淡淡地下了这道只有他们俩人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命令。
“副师长,三营七连待命出击!”
“好,等等,等后面的沙俄鬼全部上岸就开始。”听到七连长的报告,蓝成春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扭头笑了笑。
“不好!”
随着参谋长的这声惊叫,蓝成春呼地转回头。这一看之下,他立刻血頂脑门,眼睛也直了。
沙俄鬼早已延伸的炮火,此时居然打了回来,密集的炮弹雨点般地落在了扭杀在一起的两军之中……
“那个时候的桥头,在周围的十里八村中,就算得上是个大的集镇了。村里有好几百户人家,上千口的人,再加上河两岸的村子在头天夜里,就开始陆陆续续被红军疏散进来,躲避可能发生的战乱的人们,村子里老老少少数千口。红军们劝说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把逃难而来的那些人都暂时安置下来,至少有个栖身之处。可他们自己,却都是住在村子里的道路两边。要打仗了,谁都害怕,老百姓嘛,哪有不怕打仗的。红军们一遍遍地告诉俺们,不要怕,有红军在,洋鬼子就打不进来。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在村子的北头修筑了一些堡垒。挨着白马河渡口,背靠北山,他们挖了好些的壕沟,也看不出来他们挖这些家什是做些什么用。说归说,估计谁呆在家里都还是怕,红军们人少啊,不过也就六七百人,洋鬼子多厉害,那枪炮,那阵势,啧啧……去年因为修建威海卫,闹过一阵子抗夫的,几天号人就是想从这里躲进天福山里去,结果刚刚退到就在咱村西几里外的地方,最后被洋鬼子围住了。只有不到半天儿的时间,就全都完蛋了。唉,当时那人死的……”
“仗一打起来,大家伙儿更是各个惊慌,有些胆子小点儿的还都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别说,这第一仗下来,大伙儿心里渐渐地就开始有些踏实了。红军果然厉害,村子里还有好几百整整齐齐的骑兵马队没动用呢,洋鬼子就吃不住劲了。再等到看见红军们先是藏在事先挖好的沟里,接着再跳出来杀退第二波过来的洋鬼子,大伙儿都那个跳啊、乐啊,真是解气啊,谁知道后来……”
“说实在的,红军是好,和俺们这些百姓们一起有说有笑的,就像是一家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天下里还会有这样的军队。他们挖壕沟的时候,不少的青壮都去帮忙了,那横横竖竖的壕沟,没用多少时间就挖好了。在后面的沟里,有的地方还用树木在上面覆盖起来,再培上土。咱当时也不知道这样对打仗有什么用。一问身边儿的红军,才知道那叫掩体。不过,大伙儿还是不明白。红军来的都是一队队彪悍的马队啊,这马队能进壕沟打仗吗?仗打起来了,大家伙儿这才明白到底是咋回子事情。洋鬼子那大炮打的够狠,可惜的是,红军没有能打的那么远的炮,不然……。红军就躲在俺们帮着一起挖出来的掩体里,打火枪,放手炮,嘿嘿,红军的手炮可是厉害,炸得掩体前面的联防团、洋鬼子们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的,村子外面看热闹的人那个笑啊,各个笑得嘴都是歪歪的。尤其是红军当红军冲出掩体,用刀砍杀靠近的洋鬼子时,大家伙儿攥着拳头,一起的喊叫,杀,杀,真恨不得一下子也冲进去,亲手砍杀几个洋鬼子才解气。真的,俺们那是已经憋闷了一年多的气了啊,终于有人替俺们出头了。联防团和洋鬼子被红军杀草鸡了……”
“最叫人寒心和可悲的,还是那些联防团的王八蛋们,他们是把自己卖到家了。丘自阴那家伙更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在文登、荣成两县,提起丘王八来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帮着洋鬼子作尽了丧尽天良的天下所有恶事。为了自己能发财、升官,甚至连他自己大大小小的六个娘们都拱手献给了洋人。见到红军,这个丘王八像是见到了八辈子的仇人,那个不要命。这些人,就应当把他们灭了九族,一个都不能留,都是他娘了个?的人渣。洋鬼子就更不是人了,都是一群地地道道的一群畜生……娘了个?的,他们被红军杀的草鸡了,自己不敢再面对面地跟红军硬来,竟然想了这么个下三滥的恶毒手段。红军猛啊,丘王八的联防团眼看着不是红军的对手,洋鬼子竟然不顾前面那些替他们在卖命的奴才们,噼里啪啦打起了炮……唉……那炮……那炮都落在了正混战在一起的人群里……”
“娘了个?的,天底下还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东西……看着被滚滚浓烟淹没了红军们,能看到的人都明白、却绝对不敢相信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大家伙儿都惊呆了,所有人都在不由自主地流泪……”
这一天,白马河西岸的战场及其罕见的惨烈一幕,被桥头成百上千的普通百姓们所鉴证。
沙俄鬼子的卑鄙炮火吞没了正抵死交战的双方,作为直接的参战者,双方没有任何人会有这种心理的准备。
一营营长于靖带着二连冲进一连的阵地,尾随一连扑进绝对称得上是顽强的联防团群里。于靖随手砍倒一个敌人,遇到的第二个对手竟然就是丘自阴。交手没有两个照面,丘自阴尽管神大力沉,可是三股叉却居然抵挡不住于靖手里那一把小巧的马刀。丘自阴边打边退。红军的短促突击再次发挥威力,一开始凶悍无比的联防团们,已经开始动摇。
轰……一颗炮弹落地。于靖正要向当面这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刺去决定胜负的最后一刀,丘自阴却在第一发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炮弹炸响中,蓦然倒下,头盖骨被削飞了。
爆炸的气浪吹的于靖向后一个趔趄,火烫的弹片擦着头皮掠过。“不好!”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想站稳身子,想喊什么,可惜,无情的炮弹接踵而至……
这一刻,对于身处炮火覆盖下的双方将士来说,时间都好像是凝固了。
第二道防御线里的副团长,按着沟沿儿的双手死死抠进坚硬的泥土里,目光僵直住了,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突然,他扭头冲着号兵一声的暴喊,“他妈的,快吹号,撤啊!”
“撤啊!妈的,快撤啊,弟兄们!”他一转身,顺着交通壕向着前面的阵地猛跑,边跑边喊,那声音里,带着嘶哑的哭腔。在他的后面,不需要任何的命令,紧紧跟着的是三连的勇士们。
村头的土坡上,蓝成春额头的青筋暴跳,脸色惨白,眼睛里像是冲了血。
“冲吧,副师长?”坡下,七连长在悲声的呼唤。
“冲吧?”一百多条汉子在狂怒的吼叫。
蓝成春没有动,手里举着的望远镜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两只手却依然空举着,顺嘴唇在殷殷地流着血。二百多的精英啊!在撤退的军号呜咽中,回去的只是少数。
战争就是战争,需要光明正大的高尚吗?战争的本身就是一种屠杀,正义也好,不正义也罢,都是屠杀吧?既然是屠杀,是不是就没有什么手段的高尚与否吧?只要有利于最终的结果,一切都是高尚的吧?因为,军人的最高荣耀,不就是要建立在流淌着的鲜血之中,及堆积起来的尸山之上的吗?对于战争来说,什么善良的人性和高尚的人格,该不会一切都是伪君子吧?
瓦拉基上校高兴了,尽管开始明白过来为数也是不多的残余联防团的团丁们在四散奔逃,有的甚至抱着脑袋跑进了太平红军的原有阵地,完全溃散掉了。不过,他的沙皇士兵却上了河岸,开始迫近估计已经不会再有几个活人的敌军防御壕,而达瓦少校带着又一中队人马也紧跟了上去。他相信,在这种威慑之下,那些什么剩余的太平红军绝对不会再敢与自己的士兵们相碰。
“撤下两面的警戒部队,准备全部过河。”瓦拉基向副官下达着命令,随后,把望远镜又移向了桥头以西。
莫尔西中校,不好意思了,鄙人要先行一步了。瓦拉基的心里在偷着乐。
沙俄罪恶的炮火嘎然而止,冲在前面的沙俄兵已经插过掉头回跑的少数联防团残兵,扑近了红军的一线阵地。也许是受到了刚才那种巨大收获的鼓舞,也许是认为前面不会再有从前那令人心寒的顽强抵抗,这次,他们表现的的确异常勇猛,在他们后面,又一队人马也开始在陆续接近河岸,而河的东岸,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大举动的沙俄骑兵,也开始下了河。
在沙俄们面前的阵地上,在他们看上去似乎已经是毫无生气壕沟里,突然,又是成排的手榴弹飞了出来,紧接着,枪声大作,最后,“杀……”是一排嘶声的怒吼,一个个身影儿从战壕内陡然跃出。
“副师长……”参谋长低声叫着刚刚还如同一尊泥像般的,现在却突然抢去他手中的望远镜,依旧一声不吭开始盯视着河对岸的蓝成春。
“警卫排、通讯排增援一营。”蓝成春盯着正加速过河的沙俄骑兵队,终于说话了,“二营集结,准备全线出击。”
“你能看到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在冒火,骂声一片。不要说是有些血性的大老爷们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没有人不想上去咬那些没有人性的洋鬼子一嘴的。”
“那些红军真是没得说的,就是洋鬼子这么丧尽天良,他们照样敢继续迎上去。为了什么呢?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他们是为了俺们不受欺凌,为了俺们有个好日子过。洋鬼子越冲人越多,连马队都要上来了,这次他们没在打炮。唉,可怜那些联防团了,白白做了人家的奴才,他们都不拍着胸口好好的想想,背叛祖宗,给洋人去舔屁股,人家会真正拿你当人?在一阵一阵的号角声中,村里村外已经排满了红军的马队,看着他们一个个那脸色上少有的冰冷,说实在的,如果仔细看看,你还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头顶上都在燃烧着一把火,烈火。到了现在,没有人不相信,不要说是眼前的沙俄鬼子,就是随便再有什么什么的洋鬼子来,只要敢和红军作对,那他们只能是自认要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可是奇怪,前面打得那么凶狠,他们也憋足了劲,就是他们的官不叫上。急死了个人了……”
“吹冲锋号,全线反攻!”蓝成春大吼一声。
“村口红军的堡垒后面,大家伙儿涌上来的越来越多,手里的家什五花八门,像是开了锅,洋鬼子真是把大家伙儿都惹恼了,俺们登州人可不是好惹的。可红军弟兄就是不叫咱们过去。突然,又是一阵号角声响起来了,这次比前几次的声音大的多得多,听着也叫人好像是一下子力气倍增。嚯,这一下可是厉害了,几百的马队挥舞着光亮亮的大刀飞似的冲了出去,呐喊着。俺们这边儿谁也阻拦不住了,不管谁怎么说,就像大河决了口,黑压压的全是人流……”
“红军弟兄喊得好听,一听就浑身上下有种使不完的劲头。更何况是俺们这些洋鬼子没来之前还曾经办过拳会的壮小子了,早就想跟洋鬼子试把试把了,这下机会终于来了。‘为了天朝,前进!’冲上去的时候,俺们也跟着这样的喊的。俺们虽然还没有真正体会到更多的,他们说的那个天朝能够带给大家的好处,但是,从这些红军弟兄身上,俺们就看到了,俺们相信,那一定是一个相当美好的天下。说来奇怪,一喊这号子,身上有伤都没感觉,脚下跟是跑的比往常还要快好多,喊得洋鬼子目瞪口呆。呵呵,他们就是听不明白俺们喊的什么,要是真懂了,不掉头就跑才怪……”
“俺们桥头从前的拳会那可是不错的,农闲下来,不仅仅是俺们自己村里,就是四周的小伙子们也都要慕名而来。俺们这里的拳师戚大海,那可据说还是杀倭大英雄戚继光的后人。洋鬼子来了之后,村里建联防团,第一个就挑中了他。俺们那个时候都奇怪,这种活计是干不得的,污了祖宗不说,也损自己的寿哦,可他硬是答应了。后来大家明白了,他干上这个也有好处,至少还保全了俺们村子里的一些人家。当然,去年围堵由威海卫闹夫逃反出来的那些穷苦人的时候,俺们这里的联防团也去了百十号人,可都是出工不出力。红军一来,戚大海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就带着联防团降了红军。这次,已经解散了的联防团和俺们一起都杀了上去,一直冲过河,追着、围着洋鬼子们杀……就是这次杀洋鬼子,叫俺们村里的小伙子们真正施展了一下自己的拳脚,一发不可收拾。后来,红军要离开的时候,俺们桥头跟着队伍走的就有一百多个壮实的小伙子,再加上四周村子里的小伙子们,俺们又把伤亡严重的那个营愣是给补齐了。对,就是‘守如磐石’营,俺们这个连队就叫‘桥头连’……”
瓦拉基上校的梦想破灭了。他那龌龊的战术,并没有达到他的期望,反而激发起了更多的仇恨,到处引燃的都是强烈的复仇的火焰。
当他期望着对手已经被他屠杀的所剩无几,绝对应当丧失了战斗意志的时候,他所看到的是比从前更多、更加凶悍的对手。这里面有精锐无比的太平红军马队,在河里就能把他同样堪称是彪悍的马队,冲的七零八落,成为一个个的刀下鬼。这里面还有更多的,数也数不清的黑压压一片的老百姓,围堵、杀光河岸上他的沙皇士兵,接着铺天盖地的涌过河来,充斥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叫他和他的部下们望而生畏。这里面,还有刚刚溃逃回来的联防团败兵,清醒之余,同样向他们曾经的主子挥起了复仇的武器……
想跑吗?在他们曾经来的路上,遥遥可见的是猎猎飘舞着的血色战旗,遥遥传来的是“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及如涛翻滚的隆隆铁蹄声。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米纳布耶斯基那个混蛋都做了些什么?
瓦拉基上校该哭了,他陷入的是一个战争的汪洋,并有幸体验到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他哪里知道,不仅他以为已经应该到了该过逍遥河的米纳布耶斯基早已走完了他那罪恶的一生,就是他盼望中的莫尔西中校,也在人生的旅途上领先了他一步,到达了人生的终点,他不过是在紧随着那两个人的后尘而已。这一点,还是留给三位沙俄军人,在阴曹地府里去慢慢接着讨论吧。
现在,该死的沙俄们已经是无路可走。
这是一个血色的黄昏……
入夜,从天福山一带至桥头、泊于,燃起了一堆堆、一片片的红色的火焰。火焰吞噬掉那些肮脏的入侵者尸首。同时,也在送走一个个血沃沙场的红军勇士。
曾几何时,一个个鲜活的年轻的生命,浓缩成一个个凝集在陶瓦罐内的不朽灵魂……
你方唱罢我登场,东线的各路阻击战偃旗息鼓之际,也正是威海卫最后一战的火热之时。
奈古山的重新夺回,对期待中的各路援军的过高估计,使得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两位将军如同是回光返照。老虎山、佛顶山,尤其是仙姑頂,哈巴科耶夫是下了大气力要争夺回来。他不仅仅是要打开一条通向南岸炮台的陆路安全通道,还幻想着以此来为未来的两军会师,夹击南岸炮台做准备。
大批陆续从港湾子里的军舰上搬到威海卫城头上的舰炮,疯叫了整整一个下午,几座山峰、高地被团团的硝烟笼罩,山头上的树木早都没了,成了一个个和尚头,再被被一寸寸地削平。
黄昏,经过反反复复的一次次争夺,仙姑頂首先告捷。
一八五三的十一月三十日,威风凛凛的俄国黑海舰队分舰队在纳希莫夫海军中将的指挥下,仅仅以伤二百三十五人、亡三十七人的微小代价,就全部歼灭了正锚泊在锡诺普湾的土耳其舰队主力。俄国战列舰上那七十六门榴弹炮高亢嘹亮的轰鸣声,正式宣告了风帆海军时代的终结,传统的木制风帆战列舰船壳在强大的爆破弹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海军的主力舰艇必须要向蒸汽化和装甲化的方面发展。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俄国人曾经是那么兴奋地奏响了海军技术革命的序章,却拉不开这个真正革命的大幕。二个月后,克里米亚战争爆发。和英法联军舰队相比,黑海舰队的主力舰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在是质量上,都处于绝对的劣势地位,根本无力与联军海军进行正面对抗。于是,帕斯科维奇亲王发明了一个绝妙的战术,即将舰队大部分舰只的火炮拆下来,加强要塞陆路的防御,至于那些没有了火炮的空船,则当作了阻塞船,被无情地沉入到塞瓦斯托波尔港的入口航道。几个月前还是狂妄的不可一世的黑海舰队,还没有与英法的战舰进行过一次正规海战,就草草地,而又无奈地接受了覆灭的命运。
似乎天生就有了一种遗传基因在作怪,当威海卫陆路防御战打响的时候,巴鲁什卡也玩起了这把活儿,而且越玩越顺溜。太平红军的一次次当头棒喝,曾经叫他心惊,而随后己方一硬起来,逼迫得对方一次次退缩,却又叫他心里痒痒。就好比是一个坐在赌场里的赌徒,他觉得除了输之外,自己也能赢。于是,他就像一个搬家的蚂蚁王,指挥着手下更多的大小蚂蚁们,向威海卫的城里输送着他的精血和家当。精锐的陆战团除去在南岸炮台已经被歼灭了的一个营外,其余全部拉进了威海卫城,战舰上的火炮、水兵,有一半都上了岸。
当然,他比帕斯科维奇亲王还是要聪明一些,没有沉船封港口。一是他也曾想起过要把南口封死,遗憾的是,太平红军的炮火根本不给他那个机会。至于北口,那是封不得的,真要封了的话,万一想跑的时候,自己也是无路可逃了。再说了,美法两国负责调停的联合舰队虽然已经离去,可还留下了两艘炮艇就停泊在荣成湾附近,他的巡逻船每两个小时就会把海上侦察到的情况送回来。直到现在为止,太平红军的海军也根本没有露头,看来在这里美法两国还是够朋友的,尽管在克里米亚那边法国人是敌人。既然太平红军的海军不参战,那么,单单对付陆地上的这些对手,总还是能撑持几天的。
“威海卫遭受敌军愈来愈猛烈的攻击,但在我沙皇忠勇将士的奋力反击下,目前稍有稳定。纵观全局,南方叛军的实力虽然不低,但并不是不可战胜,希望……”这是巴鲁什卡给住在天津的驻华派遣军海军总部发出的最后一份电报。电报没有发完,在太平红军再度对刘公岛的炮火急袭中,电报线路就被炸断了,自此,他失去了与天津总部之间的联系。在电报里他最后希望的是什么?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总部,剩下的只能是他的总部去理解和猜测了。
有了巴鲁什卡的这种鼎力支持,达萨莫夫也就有了一系列的赫赫战果。继一团成功收复奈古山后,精锐的陆战团又收复了仙姑頂,而他的第二团在老虎山和佛顶山,也是打得对手几乎站不住脚,如果不是老天帮了山上那些太平红军的忙,天黑的太快了,那两座山峰也早站在了他的士兵们的脚下。不过,有了仙姑頂这个屏障在手,现在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只要荣成方面的援军在崮山一带一打响,他的军队就可以在港湾里的舰炮掩护下,顺着海岸线直扑南岸炮台,哈巴科耶夫兴奋异常。也难怪,打了胜仗的军人总是要兴奋上好一阵子的,胜利是对军人的最佳奖赏嘛。
现在,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一样,是铁了心要和天朝红军在陆地上来个决死一战,这当然是谭绍光求之不得的。如果不是怕线收的太紧,巴鲁什卡这个风筝会挣断线绳跑掉,不要说奈古山和仙姑頂,就是红军脚下的任何一寸土地,他们也休想得去。
“长官一动嘴,士兵跑断腿。这话只能在不打仗的时候用。现在不行,现在是长官一动嘴,士兵白送命。以前奈古山上面至少还有些堡垒,现在上去,什么都没有。拼了半天的命,得到的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头,藏没处藏,躲没处躲,根本就没法防御。真难想象,要是他们再反攻上来,谁还敢留在这里。”听听沙俄兵是如何赞美达萨莫夫的辉煌战果的吧。
“打了一天,黄昏的时候,仙姑頂终于拿下来了。以前这里虽然没有上来过,但是远远地可以看到山顶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野草。现在的仙姑頂,变成了秃子的头,脚一下去,浮土能马上盖住脚面,想找点东西搭建个临时堡垒都找不到合适的东西。难怪他们不愿意守了,这种地方,上帝来了也守不住。天就要黑了,万一他们再反身杀回来的话……”
何止是红军要反身杀回来,单单这两个山头,哪里能满足的了红军将士的胃口。不过,短暂的喘息还是要给沙俄鬼们先留下来的,至少得给城里的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一个集结兵力,准备反扑南岸炮台的机会。当然,这个喘息时间是不好受的,甚至比一直轰轰烈烈折腾了一整天的时间还难熬。打仗的时候,好歹还有个事情做,可是等人约会的滋味儿,会把这两人闹腾成两只热锅上的蚂蚁。
难得的几个小时的安静,甚至连南岸炮台也像是累了,停住了一直不断的吼叫。
“米纳布耶斯基这些蠢猪们在干什么?”达萨莫夫用第二团分别替下了第一团及陆战团的人马,就等着荣成方向援军开战的消息了,谁知道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不会是被阻截在了路上了吧?”巴鲁什卡同样的焦躁不安,却又有些谨慎。
“怎么可能,三个团的人马,近六千人,要想拦住他们,那得需要多少……的中国人?”达萨莫夫在屋子里困兽似的转悠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本来想说“那得需要多少拿着大刀长矛的中国人”,可是话到嘴边儿,却没有说出来。唉,真是莫名其妙,中国人什么时候有的火器呢?“妈的,美国人和法国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他们这些混蛋,中国人永远都是一些肮脏的臭虫。”
是啊,上面不是说太平红军仅仅有两万人到了胶东吗?登州府又说他们那里也遭受袭击,而威海卫面前的敌人怕也不止六七千人马,能动用去拦截六千全副武装,尤其是还拥有大量火炮的沙皇军队,而且还要拦住,没有个万把的军队,恐怕也难以做到啊?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巴鲁什卡真是有些懵了。
“弟兄们,最后的光荣的时刻到了。”这是红一师和红二师都在向各自营团以上指挥官集中宣读谭绍光的动员令,“在我教导旅、红三师、红四师的沉重打击下,荣成方面沙俄的两路援军,三个整团被全歼。军部命令你们,光荣的天朝红军弟兄们,五月二十日晚十一时开始,全线发起总攻击。弟兄们,我们要用我们的实力,和英勇果敢的精神,告诉一切的外来侵略者,莫伸手,伸手必被斩!要让‘还我河山’这句口号,响彻威海大地。弟兄们,迈开你们坚强的双腿,向着侵略者的最后堡垒,为了天朝,前进!”
一八五六年五月二十日的那个夜晚,距离谭绍光所说的总攻发起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习习吹来的凉爽海风渐渐消失了。与头天夜里的狂风暴雨相反,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色。
天上,繁星点点,像一个个俏皮孩子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
空旷的海面上,一丝的风也没有,乳白色的月光像一幅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银色软缎,把曾经是桀骜不驯、又隐藏着那么多深邃的大海,温柔地覆盖了起来。
可惜,与这种情调极不和谐的,是在这片洁白中,幽灵般地游动着的一个污点。
承担着巡逻任务的沙俄第三舰队的双桅炮艇“西玛海盗号”,远远看见成山头哨位回发的平安无事的灯火信号,掉转船头,先是如同一个步履蹒跚寻家的老妪,艰难地蠕动了一程。还没看见附近的鸡鸣岛呢,接着就干脆抛下了锚,一动不再动。
上帝啊,来点儿风吧!按理说这应该是这艘战舰上二百多沙俄官兵眼前的渴望。风帆战舰嘛,风才是他们的翅膀,风才能抖擞起他们的威风,没有了风,他们就只能像是一个标靶,一堆放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不过,他们对眼前的这种宁静,从上到下几乎都没有任何的一点抱怨,反而有种陡然间的轻松感。当军官们叼起京城安琪尔商号出产的高档“大前门”,深深体会着中国香烟所带给他们的无比快感的时候,操帆手们也在舒展着酸胀的双臂,炮手们钻出闷热的船舱,伸起懒腰,点燃一支支专门为他们这种人生产的“喜乐牌”劣质纸烟,喷云吐雾之际,都无一例外地还在对着如此温顺的大海,发出一阵阵的感慨。尽管没有欢呼声,可每一个人的心里一定都是在感谢上苍,感谢上帝给了他们这样一个难得的休息机会。
是啊,对他们来说,离开了威海卫军港,不仅如同是离开了一个喧嚣的“大都市”,更确切地说,还是远离了死亡的威胁,去掉了不少的烦恼。
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讨论起军人的精神素质来,本该有多种,但是典型怕是无外乎要数这么两种人。
一种军人,在民族与国家面临生死存亡之际,面临着需要对其个人的生死进行抉择的时候,他们会义不容辞地冲上前去,哪怕前面就是死亡,哪怕就是明知不可为,也要去为之。这叫奋斗。
还有一种军人,他们就如同是街头上的地痞、无赖。对弱者,他们绝对称得上是英雄,而对强者,却又是地地道道的狗熊。他们从来不会知道自己身上所应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魂牵梦绕的只是荣誉、地位和金钱。
至少眼前的“西玛海盗号”上,这后一种人居多。用华丽的装点辞藻来讲,他们是厌战了。为什么厌战?不是他们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而是害怕自己像那些曾经被他们**过的无辜人们一样,也会惨遭别人的无情**。
“唉,如果世界永远像今天这样该有多好,”舰长边走下舰桥,边对着跟在屁股后面的军官感慨地摇着头,“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永远的远离战争了。”
“是啊,是啊,在这里总比呆在军港里提心吊胆的要好。”后面的中尉哈着熊一样的腰,一脸的媚笑,“他们的炮火太厉害了,一想起在南岸眨眼间就被拦腰打成两段的博涅夫上尉的战舰,我现在头皮都还在发麻。”
“呵呵,博涅夫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舰长手扶船舷,向着威海卫军港方向,愣愣地遥望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还记得吗,在旅顺口的时候开始,这个倒霉蛋儿和我打了多少回的赌,他就一次也没有赢过。”
“哈哈,当然记得。”中尉愉快地笑了,他怎么会不记得呢。为了给水手们枯燥的练兵提供更多的娱乐,以激发起水手们的强烈竞争意识,舰长大人别出心裁地发明了炮击陆地大清朝的村庄,或是炮击下地的村民的游戏,组织全舰官兵与博涅夫上尉指挥的战舰进行对抗赛。这种比赛的规则是每次只准使用三发炮弹,以最后击毁房屋的多少,或是炸飞人数的多寡来定胜负。在历次的角逐中,总是以刻苦训练的“西玛海盗号”胜出而收场。用博涅夫的话来说,他每个月的薪水都他妈的喂了“西玛海盗号”舰长这头永远也吃不饱的熊了。不过说归说,这个游戏对博涅夫却一直具有着无比的吸引力。从旅顺口,再到威海卫,每隔十天半月的,还总想着要进行一次。至于薪水,反正是大清朝发的,钱没了再要,实在不行再去抢,那总是少不了的。
“可惜了,听说博涅夫上尉积攒了不少的中国古董,这下不知道又要花落谁家了?”中尉使劲儿咽了口吐沫,砸巴着嘴。
“是啊!”舰长看了看手上的烟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别人的时候,他也在替自己哀叹。中国这里真好,随手一抓都是好东西,可是抢来容易,想鼓捣回家却难了。那些司令部里的王八蛋们,号称是为了严肃军纪,对凡是寄送回国的官兵财物拼命地检查,一发现有“违禁物品”,二话不说,马上没收。什么他妈的严肃军纪,不过就是都在想着肥自己罢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趟家啊!”中尉似乎看穿了上尉的心思。
“这个该死的战争。”舰长一使劲儿把烟头丢尽大海里,恶狠狠地咒骂着。
“上尉大人,东北方向发现有不明物体再向我舰靠近。”
听到瞭望兵的喊叫,舰长莫名其妙地怔了一怔。
“不会又是那两艘在荣成湾耐不住寂寞的法国人和美国人的军舰吧?”中尉顺手把望远镜递给舰长,话语里充满着对人家那种只是把风帆当成辅助动力的蒸汽战舰的羡慕。
“我他妈的就讨厌那些假装贵族、绅士的法国人。”舰长朝着甲板上狠狠啐了一口,缓缓地来到右舷。
“英国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儿,拿起把雨伞就冒充绅士,领子里一样向外爬虱子。”中尉不失时机地逢迎着他的舰长大人。
“哈哈……说得好,英国人再他妈的绅士,也照样得梅毒,长杨梅大疮。”舰长咧开大嘴畅快地大笑着,一面举起望远镜,一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衣领。听到别人谈虱子,他的后背也有一种痒痒感。
渐渐靠近的还真是两艘战舰,速度并不是很快,大概也是因为没有了风帆助力的原因吧。舰长望着出现在望远镜中的军舰,有些幸灾乐祸。不过,当他再仔细定睛一看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愣住了。
“大人,出了什么事情?”随意地看了看前面一千多码外,缓缓驶来的两个黑点儿,中尉望着舰长关切地问到,同时还下意识地把手伸了伸。天气不冷啊,风也没有起来,上尉大人寒战个什么呢?
白色的水手服!舰长的脑袋里嗡的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可能啊?太平红军的战舰怎么会从这个方向过来?他的身体迅速向前一倾,再稍微用点儿力气,几乎就能一头栽到海里去,手里的望远镜也随即上移了一点儿。他要仔细看看对方悬挂的军旗。
现在哪里还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太平天国红海军的战舰就正对着“西玛海盗号”的右舷直直地过来了。
当美、法两国的调停舰队正与大呼冤枉的沙俄威海驻防军司令兼驻华派遣军第三舰队司令官巴鲁什卡阁下,就沙俄舰队总是向太平天国红海军挑衅,有伤中国南北和谈大局的事情,提着善意的规劝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此时许宗扬率领的红海军主力舰队已经离开海阳,会同前面刚刚撤出预伏地区的鱼雷艇突击大队,开始了一次奇特的“海上旅行”。
在红海军主力编队中的十六艘战舰,按照预先的准备,顷刻间居然就变成了拖船。在他们的尾部,又拖带上海上突击大队的十六艘鱼雷快艇。之后,在以“虎门号”为首的其它七艘战舰的护卫下,舰队先是向东航行了百多海里,继而折身西北。而就在今天的白天,红海军定的舰群,一直保持着距离海岸线大约七八十海里的航向,向着刘公岛行驶。
黄昏的时候,红海军的全部编队抵达鸡鸣岛北偏东不到五十海里外的洋面上。经过短暂的准备,“镇海号”率领着另外三艘战舰,直接南下,而主力舰队则继续托拽着鱼雷艇大队西行。
现在过来的这两艘红海军战舰,正是“镇海号”和“扬州号”。根据红海军所掌握的情报,虽然已经得知沙俄第三舰队主力都集中在威海卫,但是,谁也不能排除会有零散的沙俄舰艇,游荡在刘公岛至荣成的近海。“镇海号”此行的目的,其中之一就是要捕捉那些孤零零在外的“夜游神”们。
“西玛海盗号”舰长还没有举起望远镜的时候,鲁天宁早就盯准了他们。为了不至于吓跑可能会偶遇的沙俄军舰,鲁天宁把自己编队的另外两艘军舰,安排在了两海里的后面紧跟着,自己只是带着“扬州号”走在了前面。不过,看到不久之后海面上竟然一丝风也没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么做似乎是有些多余了。这么好的天气,只要碰上任何一艘沙俄军舰,那就是想跑都没门儿。
“发信号,开饭!”鲁天宁手里的望远镜镜头里,恰好出现了同样也在举着望远镜的那位“西玛海盗号”舰长。他面带得意的微笑,悠闲地下达着命令。随着放慢速度的“镇海号”前主炮炮口的红光一闪,巨大的轰响,顿时敲碎了大海原有的宁静。
与此同时,跟在后面的“扬州号”速度不减,迅速超越主桅高挂气死风红灯,已经开始右转舵的“镇海号”,一个右转,所有的左舷炮直对“西玛海盗号”,红光四起,炮声震天。
一动不能动的“西玛海盗号”,所有官兵没有来及作出任何的反抗举动,就在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炮火中,先是烧起大火,接着弹药舱被炸燃,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歪向大海……
当后面的两艘战舰与缓缓前行的“镇海号”、“扬州号”汇合的时候,他们所见到的只是“西玛海盗号”那犹如一条鲸鱼背般露出海面的黑黝黝的船底,被海水吞没前的一瞬。
十点整,听不见鸡鸣岛方向炮火的轰鸣声的威海卫、刘公岛,在仅有的几个小时的沉寂之后,再度被隆隆的炮声惊醒。
先是南岸的炮台抢先发话,跟着红一军的炮兵团就加入了这场大合唱。
已经由南岸摩天岭运动到凤林集西北,距离仙姑頂仅有两里多路的红一军炮兵团,在对仙姑頂只用了几分钟的炮火急袭之后,接着对奈古山又是一通短暂、凶狠的猛打。随后,就转而把猛烈的炮火,砸向了威海卫城南的另外两个天然屏障,从战役一开始到现在,天朝红军一直也没有去碰过的塔山和金线頂。
“提前一点儿的征兆都没有。”这是一个在仙姑頂上跑下来投降的沙俄少尉当时的心理感受,“谁都知道他们的大炮不行,就是手炮厉害。所以,人人把目光都不错眼珠儿地盯在半山坡的红军身上,生怕他们靠上来。哪想到这次打来的都是真正的炮弹!我敢打赌,这是我平生所见过的绝对是最凶狠、最准确的一次炮击,比起我们往这里打的炮火,不知道要凶悍多少倍,一下就把整个山头都覆盖了。我们呆在这光秃秃的山上,简直就是一群活靶子,躲都没地方躲。直到那时,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让出这个万恶的仙姑頂了。他们是故意留下了这么一个陷阱,目的就是要消灭我们的有生力量。攻仙姑頂死伤了足以凑齐一个营的人马,如今只是短暂的那么一刻,一个中队就又不复存在了。我是被第一排炮的气浪冲离山顶的,晕晕乎乎间竟然侥幸生存了下来。上帝还是很关照我的,我是顺着山坡滚向了红军的方向,当然,手里的武器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是红军随后的冲击号角和叫喊声把我从昏厥中唤醒,还跟身上被踩了好几脚有关,呵呵,我的肋骨被踩断了两根。不过,这总比丢掉性命要好。我很感谢把我背下山的那个红军,可惜,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唉,早知道有今天,我该好好学学汉话就对了。”
无遮无拦的仙姑頂,如果他们愿意,红军可以一直把它守到老,而沙俄不行。问题的关键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炮火的厉害与否,而是战术。当沙俄密集的炮火一遍一遍耕梨着红军防守的仙姑頂的时候,仅仅一个排的红军防御士兵,都早已躲避到了山的背面。只有沙俄炮火延伸或者停止,红军才会冲回到阵地,用他们擅长的手榴弹和枪弹去消耗苦苦爬上山来的沙俄士兵。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战术,可怜的沙俄士兵们一个个长了猪脑子,就硬是想不到,这你还怪谁呢。
所以,经过炮兵团炮火轰击后的仙姑頂,红一师的将士们是伴随着军号,喊着口号愉快地跑上去的。不过,这次他们可不是来防御仙姑頂的,而是接着扑下山去,冲向塔山。塔山脚下,就排列着白天曾经给他们捣了一整天乱的沙俄炮兵群。
仙姑頂开始燃起了两堆火焰不久,奈古山同样也升腾起了两团红色的火光,宣告奈古山被收复。奈古山上的沙俄们,显然不会比仙姑頂上的沙俄们更聪明多少,在红军强大的榴弹炮、山炮的轰击下,能活下来的一样是屈指可数。
威海卫城沙俄驻防军司令部内,炮声响起仅仅半个小时,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就感到自己正在走向一个可怕的深渊。太平红军不仅瞬间重新夺回了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才得到手的奈古山、仙姑頂,不仅又对近在咫尺的塔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也不仅仅是把密集的炮火由南面、西面同时打到了威海卫的城头上,最要命的,是城北的北山上竟然也出现了太平红军雨点般打来的炮火。
犹如一条条湍急的溪流,齐聚塔山及金线顶两个制高点,汇成汹涌磅礴的大海。红一师的一支支突击队伍,携卷起奔腾的怒涛,以锐不可当之势,杀进塔山脚下的沙俄炮兵群,杀进已在塔山、金线顶一带集结了多时,本来希冀与西来的援军的配合,反攻南岸炮台,现在却被突如其来的强大炮火打得已经乱成一团的沙俄陆战团。
红旗漫卷,军号嘹亮,“还我河山”的吼叫声中,是一个个、一群群额上青筋暴跳,眼睛里喷射出火焰的红军将士,在用手榴弹、枪弹和战刀,向侵略者讨还着血债。
为了使后来者能更多地了解天朝历次的对外战争,更多地了解那些曾经作为过天朝红军对手的外军的情况,天朝红军总参谋部通过大量的战后己方各参战部队的检讨、回忆,通过当年对战俘营内被俘外军各个层面官兵的审问、调查,以非常详尽的史实,记载下了天朝红军诞生后发生过的所有战争。这些珍贵的资料被编纂成书,作为红军大学学员们的研究教材,这就是《中华反侵略战争史》。本书的许多资料都是取自于该书,使我们可以全方位、多视角的去了解从前发生的那每一场战争。在此,非常感谢林海丰元帅,感谢他领导下的红色武装,感谢他们对历史忠实的记载。
“黄昏后,我们就在塔山后面开始集结。陆战团由于曾经由于增援南岸炮台和进攻仙姑顶受到了大量的损失,如今已经由过去的两千六百多人,一下锐减为不足一千五百人。为了保证陆战团的实力,巴鲁什卡和巴萨莫夫两位将军特地抽调了司令部的一些人员及舰队的水兵,对我们加以补充。陆战团把在南岸炮台被歼灭的那个营,又重新补充了起来。在我看来,团队的实力虽然肯定是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了,但至少还是已经达到了齐装满员的状态,参加未来的反击作战总还是凑合。”
“按照长官们的部署,我们等候着来自荣成方向援军的消息,只要他们一到,立即杀向南岸炮台。南岸炮台的失守,对我们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太平红军不仅利用这几座炮台摧毁了我们在日岛、刘公岛上的炮台,还封锁了军港的南口。如果不及时收复,一旦要是他们的海军舰队也参战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说实在的,战争发展到现在,我们归根到底的错误就是一切的反应都太迟钝,总是被对手牵着鼻子走,一开始是这样,到了后来还是这样。失去了主动的战争,是不可能取得根本性的胜利的。在塔山集结的时候,我和我的团里的助手们意见完全一致,就是不能静候在这里等,应当主动出击,而长官们却是极力的反对。不难想象,他们都已经被太平红军的一连串打击给打懵了,完全没有了一个对全局的清醒的认识。其实,事情到了现在,要么以战制战,要么就干脆迅速收拢威海卫城内的部队,一部分增援、坚守北岸炮台,一部分撤到刘公岛上去,先保住一定的实力,再做计较也许更好。”
“事后我们都看清楚了,太平红军太狡猾了,他们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叫我们去钻。他们不仅将我们的大量军队消耗在了城外,以致丧失了最后守卫威海卫城的力量,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利用了我们对北岸炮台的防御不足,又顺利地拿下了北岸炮台,给了我们致命的一击。可惜,我们的司令部长官们不明白这些,还在按着对手的意愿在走。”
“援军没有等到,整装待命聚集一起的大队人马,等来的却是一通劈头盖脸的炮火。在南岸炮声一起的时候,我们开始还有些兴奋,援军到了!‘准备出发’的命令,我也是兴奋之下一顺嘴就下达了。不过,马上大家就明白了,那不是援军与太平红军交战的炮声,而是太平红军新的一轮攻击又开始了。很快,我们遭到了炮击。他们的重炮非常之狠,我不想再说起爆炸后的那种场面,单凭炮弹在空中发出的那种奇特的呼啸声,就足以体现出来,那是我们舰队上的重型主炮也赶不上的。”
“这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会把仙姑顶交给我们呢?按照时间推算,荣成方向的援军很可能已经被阻止在了中途,甚至完全有可能已经被消灭。他们之所以关键时刻能把仙姑顶让出来,就是想引诱我们出城,以便在城外消灭我们。这也恰好印证了最初我们的见解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尽早发起对南岸的攻势,而不是这么傻等,至少他们也得不到如此充分的准备。”
“……一打起来,根本看不清他们到底上来了多少人,除了身后的威海卫,三面好像全是他们的号角和叫喊声。塔山西侧的一营首先被他们冲乱,一营后面的炮兵群顿时成了他们的活靶子,几十门大炮顷刻间丢失殆尽。副团长在猛烈的炮火中被炸死,官兵四处奔突,很难组织起来像样的抵抗。失败的情绪有时候就像是瘟疫,传染起来太可怕,很多的官兵都被红军冲锋时的那种威慑的劲头给吓怕了,听到他们发出来的声音,腿就会情不自禁地发软。眼下别无选择,只有向城内退。没想到的是,后路竟然也被抄了……”
正像在完成上面那些回忆录后,就不幸“病死在战俘营”中的这位原沙俄陆战团上校团长说的那样,借助夜色、炮火浓烟的掩护,红一师突击的队伍,四面八方冲进陆战团群里。
“我可以骄傲地说,我们陆战团不仅是威海驻防军,也是全驻华派遣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部队。所有的长官们都是职业军人,全团都是每一个士兵,都受到过良好的军事训练,不像其他那些拼凑起来的团队。我们团还是一个荣誉团队,在俄土战争中曾经以顽强防御,为歼灭土耳其大军赢得了宝贵的战机,获得了沙皇尼古拉一世陛下的奖赏。如果不是这么被白白地威海卫城外损失掉,我相信,只要我们愿意,我们自己就可以守住威海卫城。”
这是陆战团一个少校的抱怨。
“可我们不善于进攻,更不善于夜战。塔山一战暴露出来的最大遗憾就是,大家居然都没有想到给官兵们制作一个统一的夜间作战的标识物,结果出现的混乱可想而知。太平红军一冲上来,就紧紧地和我们裹缠在一起,显然是为了叫我们停泊在军港内的舰炮,以及城头上的炮火,无法给我们提供有效的支援。当第一排红军的炮打来的时候,离我们营不远的团部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如果不是团长大人为了便于观察出了团部,也同样难逃一死。”
“兄弟们很顽强,但是架不住红军那种不顾生死的战法。我们手里有枪,却不敢随意乱打,生怕误伤了自己人。我们对白刃战以前是很欣赏的,从我进入军营的第一天起,长官们就会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告诉你,列成步兵阵、刺刀决战的种种好处。今天不行了,我刚刚把一个连队列成阵,黑暗里就冰雹似的打来密集的手抛榴弹,阵列根本保持不住。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红军就会吼叫着靠近你,用刺刀和战刀与你较量……”
作为经历过塔山遭遇战的普通士兵,他们有他们的说法。
“我就怕他们的那种喊声。有些歇斯底里,又有一口恨不能要生吃了你的意思。当时不明白他们的是什么,如果知道了,毫无疑问,那会更害怕。我们是站在人家的国土上,难怪他们会有如此的凶狠。手抛榴弹一颗接着一颗,吓得我们到处躲闪,在这种时刻,你的刺刀向着哪里都不知道,白刃格斗也就完全成了他们的优势。我现在终于明白长官们当初为什么喜欢叫我们练习用刺刀冲向敌人了。当你的刺刀扑扑地扎进对手的躯体,令他们发出一声声悲鸣的时候,你会激发起更多的内在潜力,同时会震摄更多的对手。可惜,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是他们充分地利用了这种威慑。当听着前面的兄弟们那摄人心魂的惨痛呼叫,听到铁器进入人体那一瞬间的声响,我只感觉臀部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动……”
“我身边儿的一个兄弟被吓疯了,他的刺刀胡乱挥舞,嘴里发着谁也听不清楚的怪叫,向着后面跑。我当时差点儿就被他捅了。慌乱之下,有人也跟着他跑,我也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小队红军不知道怎么竟然从东面钻了出来,扑向我们的侧后。那个可怜的疯子倒了下去,不是红军打的,这点我可以肯定,枪声是来自后面,是我们的长官干的……”
由于红军采取了粘贴战术,双方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再加上夜间难以准确分辨出目标,刘公岛北口的沙俄舰队、城头上的沙俄炮火,都无法给自己渴望帮助的军队,再提供及时的火力支援,只能盲目地向着四外胡乱炮击,壮壮声势。
另外,由于害怕太平红军会裹在溃兵群里混进城来,达萨莫夫眼睁睁望着城外的陆战团在叫骂、哭嚎,捶首跺脚,就是不敢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只能任由他们去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巴鲁什卡现在没时间关心陆战团的命运,北门外的古陌岭失守才是他的心病。陆战团被调出了城,被打得半残了的一团和二团残余的力量都集中应付来自西、南两个方向的压力,城北本来就防御空虚,他现在急于考虑的是,一旦太平红军乘势攻城,那该怎么办?
指挥拿下古陌岭的梁成富却还没有这么想,红军没有攻城,至少暂时还是这样。
黄昏前,当赖裕新把仙姑顶交给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的时候,红二师就在为反击奈古山做着准备。当然,如果就是为了反击一个小小的奈古山,也绝不会叫梁成富操那么大的心了。奈古山阵地丢给沙俄之前,所有的防御工事都已经被彻底摧毁,山上光秃秃的,以沙俄官兵的实力,不要说打,只要炮火一上,人就连死带跑的差不多了。他真正要考虑的是威海卫城北的古陌岭及北岸炮台。
天一黑,梁成富亲率加强了四团一个营的五团沿着海岸线绕过奈古山,向北,接着向东。奈古山方向刚一打响,古陌岭上少量的沙俄防御兵力,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迅速被消灭。除留下部分兵力守卫古陌岭,炮击威海卫城外,五团主力随即扑向北岸炮台。
沙俄构筑的北岸炮台,设在威海卫城东六里的一片丘陵地带里。这里不仅是地势险要,而且仅有一条小路与外界相通,易守难攻。北岸炮台与南岸炮台一样,也是个炮台群,它包括了北山嘴、祭祀台两座海岸炮台。可惜的是,这里也和南岸炮台一样,都没有提前设置固定的陆路炮台,只是由于南面打得火热,巴鲁什卡和达萨莫夫才临时决定抽调了五百多水手上岸,增援北岸炮台,并在与外界相通的这条小路两侧的制高点上构筑了防御炮台。
程铭的五团这次憋足了气来到这里的。接替红一师防守奈古山阵地之后,虽然消耗了不少反攻上来的沙俄有生力量,但是作为军人,丢掉自己的防御阵地,总不是一件叫人开心的事情,尽管这是战术上的统一安排。更何况,奈古山是在他手里丢给沙俄的,如今却没有机会自己去收复,就更不是一个军人所能忍受的。
(家里出了事情,上周六老人患病住院手术,我每天要跑医院,影响了书的构思。脑袋里乱哄哄的,居然重做系统后,一时怎么也想不起作者专区的密码了。更新延迟,影响了朋友们,心里实在有些不安。在此,向所有关心我的朋友们道歉。老人住院的时间,估计还要持续一些时候,在此期间,我尽量保持两天一更,如有可能,争取每天更新,望朋友们谅解。谢谢!)
五团一营的几个分队携带着弩炮,静悄悄地摸向沙俄的两座陆路炮台。
伏在一块岩石后面的程铭,不时地用望远镜来回观察着炮台上的动静。
炮台上,闪动着一个个沙俄士兵的火把,远远看去,像是坟茔地里的鬼火点点。
程铭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些许轻微的笑。
还没出发以前,五团的侦察人员就已经在当地村民的协助下,利用各种手段,把通向北岸炮台的路径,沙俄大致的兵力部署摸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在向导的指引下,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轻车熟路。按照侦察连标出的地形图,只要拿下这两座沙俄陆路炮台,就可以顺着山间那唯一的一条通道,直抵北岸炮台的长墙。对他来说,那前面的长墙,不过就是一道纸胡的玩意儿。而北山嘴、祭祀台这两座海岸炮台上的沙俄官兵,只要不赶紧跑掉,那更是任他恣意**的对象。
他不由得又想起当师长拿到侦察连的这张地形图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兴奋。
“徐芳是好样的,我就说嘛,只要是被我看上的,那就绝对不会不走眼”,说这话的时候,梁成富师长爽朗地笑着。
是啊,徐芳是好样的!可是师长还根本不知道,徐芳此刻并不在前线,他正躺在文登城的野战医院里。徐芳最后会怎么样?程铭也说不好。战事繁忙,临从文登出发前,他曾匆匆去看望过徐芳。一个曾经是那么生龙活虎般的悍将,在他的面前,已经连睁开眼睛看下他的力量都没有了。在那张白纸一样的年轻面庞上,微微簇起的眉宇间,似乎还有一种隐隐的遗憾。
“团长,都到位了。”
“好兄弟,我会替你做完咱们该做的一切的。”程铭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缓缓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借助月光,他低头看看怀表,还差几分钟。他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两座黑沉沉的山丘,看着山头上那叫他抑制不住地厌恶的晃动斑斑灯火。很快,他的面颊一繃,顺着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烧!”
“啪!”攻击开始的发令枪一声脆响,这声枪响,对于临时炮台上的沙俄水兵们来说,是真真正正地为他们打开了一道通向地狱的炼狱之门。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古陌岭方向炮声隆隆。
随着这声枪响,随着来自古陌岭那欢快的炮声轰鸣,潜伏在树丛中,按耐不住心情激奋的弩炮手们,几乎是同时,将一个个能够照亮美好天朝的明天,带着对侵略者刻骨仇恨的燃烧罐送上了沙俄炮台,送进那些不得不离开也许曾经带给过他们一点儿的骄傲,却又不免也曾有过哀伤的战舰,扛起一门门舰炮,累死累活爬到这里,还没有能够缓过多少劲来的沙饿鬼们的中间。
两座山头,闪烁的“鬼火”顷刻间被连成片的熊熊燃气烈火所吞没……
“没有身历其境的,很难理解那种轰然而起的成片哭叫哀嚎声,是该有多么的恐怖,那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一种场面。数百的生灵挣扎在烈焰之中,蹦着的、跳着的、滚着的、爬着的……分不清哪里是出口,不知道该朝哪里逃。耳边到处是哭叫,还可以听到人肉被滋滋的烧灼声。那火扑不灭啊!”
“……我是胸前先着的火。由于起火前长官叫我们几个人刚刚整理、码放完弹药,出了一身的臭汗。我解开腰带正想凉快凉快,莫名其妙的火就来了。那掉地就起火的东西,刚巧落在离我十几步远的前面,我当时感觉一股热浪冲来,摔出老远,眼前登时一片冲天火光。奇怪,离那么远,我胸前的衣服居然也着了。慌乱之下,我先用手一通拍打,没用。上帝啊,真是幸好没系腰带!我跪在地上,赶紧把上衣扯烂。厄运并没有离开我,还没松过一口气,跟着又是一排那东西飞上来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明白,怎么火会在身上没完没了的烧?我袒露的左臂都着了。远处的炮声、近处的同伴们的哭叫声,我什么都听不见,好像耳朵里全是胳膊燃烧的滋滋怪叫。冥冥之中,也许注定就是不该我死。”
“爆炸的冲击使我恰好倒在了炮台的后出口,我怕极了,一边扑打、一边向山下连滚带爬,‘妈妈呀,救救您的儿子吧!’,我疼得没命的哭叫。人到急眼的时候,脑袋似乎也许会比平时聪明许多。当我在山坡上滚的时候,忽然发觉臂膀上的火势好像变小了,可只要一坐起来,火又变大。我的妈妈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做了半辈子富家的女佣,吃尽了苦,饱受了人间的凌辱。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妈妈在遥远的家乡,帮助了我。我把还在燃烧的胳膊拼命向松软的泥土地里插去,用土埋住整个胳膊……等我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成了战俘。”
这两把大火,烧得山石爆裂,烧得三百多沙饿鬼变成了焦黑的尸骸,烧得那些残余的沙俄水兵们,双脚打着漂的没命奔逃,犹如漏网之鱼,仿佛丧家之犬,只恨爷娘少生了他们几条腿。
残兵们逃过连接两座海岸炮台的漫长护墙,涌进炮台,冲乱了不明就里的炮台炮手们之后,接着窜到海边,下饺子一样地扑通扑通朝海里跳。只有这个时候,他们似乎才打心眼里会感觉到一丝的慰寂。还是海里好啊,尽管被灼伤的伤口在海水的浸泡下,叫他们止不住地浑身颤抖,那他们也甘心情愿。淹死也比被烧死强。
五团夺取卡在前进道路上的两个障碍,乘势向前推进。程铭和他的将士们犹如脚下抹油,飞快地炮台护墙上炸开缺口,奔向两座海岸炮台。这次,与往常不同,夜幕掩护下的官兵们既没有吹响那激奋人心的冲锋号角,也没有发出喊惯了的口号,他们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目的。要快,要快速贴近沙俄鬼的炮台,只有这样,才能遏制住就在几里外停泊着的,来自军港内沙俄军舰上的拦截炮火。
巴鲁什卡刚刚以调整舰队部署为由,抛下威海城内的达萨莫夫,乘小船上了自己的旗舰,一路上,北岸炮台这悲惨的一幕,他就完完整整地看到了。
“司令官阁下,北岸炮台危险。”副官提醒着,“一旦炮台到了他们的手里,无法移动的舰队就成了他们的标靶。”
站在舰首的巴鲁什卡没有说话,举着望远镜的双手,明显地在微微颤抖。他清楚看到了,太平红军正在山谷间飞快地冲向北山嘴和祭祀台炮台。炮台上没有多少有武器的官兵,面对这样一支近乎疯狂的军队,他们无疑就是这群饿虎面前的一堆温顺的绵羊。
“司令官阁下,开炮吧,炸毁炮台!”望着毫无声息的司令官大人,副官忍不住大声叫到,“决不能把那些炮落到他们的手里!”
“混蛋!”旗舰舰长恶狠狠地瞪着副官,手向北岸一指,“那些炮台上还站着的,不是他妈的什么大清的辫子兵,而是他妈的我们沙皇的将士。”
“为了沙皇陛下的荣誉,他们必须付出!”副官毫不示弱,厉声地回斥着,“从我们穿上沙皇陛下的军衣开始,我们就都有这个伟大的义务。这是战争,我们需要的是最后的胜利。”
“胜你他妈的利!”舰长摘下军帽,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要冲动,中校先生。”巴鲁什卡放下望远镜,却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一指北岸,“先生们,他们很快就要逼近炮台,我们英勇的将士们不久就将惨遭他们的杀戮,那将是沙皇军人的耻辱。我们在克里米亚遭受了太多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杀戮,在这个该死的卑贱国家,难道还要上演这一幕?”
看到那位中校舰长先生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巴鲁什卡又指指威海卫城南,“都看到了吧,我们精锐的陆战团将士正在蒙受着重大的损失,可我们却没有办法来帮助他们解脱困境。在北岸炮台,我们必须要向这些魔鬼讨还这笔债务。只要他们一靠近炮台,立即集中全舰队所有炮火猛轰。”
说到这里,他面露忧伤,“先生们,我也很难,或者是不愿意下达这个命令。不过,为了我们更多人的生存,少数人的生命付出总是值得的,他们的名字将永远与我们的三色旗同在。最关键的是,陪伴我们这些英雄们的,还将有更多的魔鬼。当然,他们进入不了天堂,上帝不会要他们,他们只能下地狱。”
菩提雅廷又来到了这个曾经是十分熟悉的储秀宫。和以往来到这里的时候不一样,那些日子里,他一进到这里,眼睛里总会放射着一种难以压抑的火。现在,面对依然是端坐在那里,脸上隐隐透露着哀伤和幽怨的慈禧太后,尽管他的腰杆儿挺得还算很直,可那目光刚一碰对方的眼神儿,却马上就让开了。
望着菩提雅廷,慈禧先是感到一阵的酸楚。这个曾经被她依为支柱的,那么强有力的一个男人,竟然也脱离不了俗套,吃够了,拿够了,一抹嘴,什么就都忘了。
不过,对她来说,这种酸楚也仅仅就是那么一闪念,随之而来的更多的却都是鄙夷。
“坐吧,顾问阁下。”慈禧冲着菩提雅廷身边儿的椅子努了努嘴儿,“不过,您喜欢喝的那种茶叶一时半会儿还上不来,现在人心惶惶的,即使是哀家的话,也没有几个人真正的愿意听了。”
“我很遗憾,太后陛下,”菩提雅廷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头低垂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眼下发生的这场变故,实在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作为朋友,我很想为您做些什么,但是……但是我们毕竟不能过多地干涉贵国的内政。”
菩提雅廷的这几句话,差点儿叫慈禧把一早吃的那点儿东西都吐出来。长这么大,她还真见过不少不要脸的,可就是没有见过像面前这位如此不要脸的东西子。不过,气归气,她脸上表现的还是平淡的很,似乎很愿意极其认真地等着倾听普拉雅廷的后话。
“这个……”菩提雅廷干咳了两声,搓了搓手,“这个……据我所知,贵朝自创立以来,就没有所谓的垂帘听政的先例。现在,大臣们希望您能不干涉朝政,其实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您最忠实的朋友,只要您能够听从他们的意愿,我会保证您人身不受侵犯。但是,我也不能不提醒您,千万不要固执,他们的忍耐是有限的,不要闹到最后……”
看到菩提雅廷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慈禧淡淡地一笑,“顾问先生,其实您还并不真正了解我们这里。您只知道本朝没有垂帘听政的先例,可您知道不知道,就连那些最看不起女人的汉人们,还曾经拥立过一个赫赫有名的女皇帝武则天呢?”
见菩提雅廷眨巴着眼睛不说话,慈禧轻哼了一声,“哀家可还记得,就是您顾问先生亲口告诉过哀家,遥远的那个强大的大不列颠岛国,不也是女王在执政吗?怎么说哀家撤帘反倒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谁都知道,皇上是哀家的,大清朝是哀家儿子的。说到底,哀家只是在帮助自己的儿子打理家务事,关别人的什么屁事?要说祖制没有先例,呵呵,没有先例的事情可是多了去了,哀家都懒得一一地去数,可那些口口声声要维护祖制的家伙们谁又当过真?”
“再说了,垂帘听政难道是哀家自个想出来的吗?恰恰就是那些现在反对哀家的人,当初硬把哀家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您和您的朋友们其实都看到了,为了大清这个摇摇欲坠的江山,哀家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呵呵,对那些乱臣贼子们来说,哀家就像是一块破抹布,用的时候拿起来,不高兴了,就要给丢到一边儿。”
“这个……这个垂帘听政到底的是与非,暂且搁置一边儿,”菩提雅廷瞅瞅这位倔强的太后,沉吟了片刻,“至于您提到了英国的女王,那我不能不再次的多说几句。您的大清朝无论在什么方面,与英国都是不能同意而语的。正像陛下刚才自己说的那样,大清朝是您的儿子的,换句话说,是你们自己家的。您有这种想法,当然也是无可厚非,可问题的关键是,享受这诺大的财富与如何管理好这些财富毕竟是两码事。”
“莫名其妙。”慈禧嘴角一撇。
“呵呵,我这样的说法,您一定不爱听。其实,对那些聪明的人来说,皇室和政府不应该是一回事。”菩提雅廷摊开双手,笑了笑,“倘若最初您就听我的,您的大清皇室自由自在地去享受一切属于您们的特权,而把政府的事务全部交给您的官员们去做,那会是个什么样子?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南方的太平政府之所以能够兴旺起来,本来是出在了前朝政府的不作为上,您的官员们有多么的腐败,您不会不比我更清楚。可您想想看,造反的家伙们最恨谁?”
“对了,每当这个时候,他们最恨的都是皇帝,因为您的大清的任何一项政策,都是出自皇帝之手。可如果有一个政府挡在皇帝的前面,那就不一样了。作为国家权力最高象征的皇帝,遇到难以解决的导致国家动荡不安的大难题的时候,您和您的儿子,也就是皇帝,就可以出来行使您们的权力。什么解散政府啦,惩治几个贪官了等等,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终究也可以转移转移老百姓们的视线。老百姓们会看到,皇帝其实是圣明的,是爱护他们的,多大的火也就自然不会烧到皇帝的身上了。”
“哈哈哈……”慈禧听到这里,忍俊不住地大笑了起来,“我说亲爱的顾问先生啊,这几天没见您的脑袋里不会是进水了吧?把权力交给那些官员们,哀家带着儿子去享受?哈哈……您可真逗啊!要是按照您的办法,恐怕那样的所谓好日子,哀家连一宿都过不去,脑袋就得搬家。”
“怎么会?”
“怎么就不会?”慈禧抬手点点似乎有些茫然的菩提雅廷,“您啊,您可是真的太孩子气了。难道您不知道外面的那把龙椅,有多少人都在梦想着得到它?不要说满朝的文武大员们,也不说造反的那些赤匪们,即便是大街上随便逮住一个臭要饭的,他恐怕也是夜夜梦想着坐龙庭呢。”
菩提雅廷摇摇头,“可惜,的确,正因为您和您从前的任何一代执政者,都不愿意放弃自我施展至高无上的皇权的欲望,所以我不能不遗憾地说,无论是您,还是您的前任当政者,当然,也包括您的官员们,老百姓们,都没有学会‘妥协’,所以才会有一代代的血雨腥风。一二百年更换一个朝代,几乎就是定论。其实,既然大家都有欲望,那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坐下来,都妥协一步,来找到一个共同点呢?”
慈禧低下头,逗着逗怀里已经从睡梦中醒来,正张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嘴里不停发着咿咿呀呀的欢快叫声的小皇上。
“当然,如果说您和您的朝廷绝对不会妥协,那您一定不会完全同意。”菩提雅廷叹息了一声,“说心里话,我很钦佩您的能力和毅力,您拥有别的女人,甚至是很多男人们也绝不具备的深谋远虑和开阔的胸襟。至少在我们之间,在您与您们宿敌英国之间,您表现出的博大胸怀令世人所赞叹。尤其是您提出的‘开放是大清中兴唯一一条出路’的口号,给这个落后、贫瘠的国家带来了春天的气息,无论后来者是谁,都必然会坚持走您策划的这条必由之路。但是,在解决国内面临的危机的关键时刻,您却恰恰丢掉了您的正确思想。”
“哀家从来不与奴才平起平坐,”慈禧头也没抬,牙齿咬得崩崩响,“还是那句话,宁予别人,也绝不予家奴!”
“您的这个家奴里面,是不是也包括了议政王阁下呢?”菩提雅廷遗憾地摇摇头,“他可是您儿子,也就是皇上的亲叔叔,也应该是皇权利益的共享者。由他来负责组织政府,也并没有损害到皇族的利益。再者,我看不到他有想争夺那把椅子的意思。”
“是吗?”慈禧依旧没有抬头,却淡淡地笑了一声,“不是看不起他们,不管怎么说,一个乱了的大清,他们管不了。同样,你们恐怕也不需要,至少现在还是这样。”
“您说的对,所以……”
“唉,所以哀家就要背黑锅?”慈禧抬起头,看看普拉雅廷,长叹了口气,“哀家其实是不想和他们折腾了,哀家也可以不问朝政。不过,哀家没罪,他们想得到那个什么罪己懿旨,哀家是不会满足他们的。”
“罪己不罪己的谈不上,不过,这个权力的交替总还是要有个说法的。依我看,您大可不必与他们较这个劲。”普拉雅廷心里暗暗吐了口气。说实在的,不知道怎么的,他还是真有些怕这个女子。
“较劲?”慈禧一伸头,呸的朝脚下吐了一口,“您真以为他们是憋着什么好屁啊?他们不过希望得到的就是……就是叫哀家公开承认与您之间那种说不清楚的关系而已,想看看哀家的笑话。为这点子事情,他们可是没少在背后臭臭哀家了。这些狗东西,不过就是想为以后彻底清除哀家找个借口罢了。”
“不会的,议政王阁下曾经保证过,绝对不伤害到您的个人。”普拉雅廷此时倒有些为这位年轻的太后感到了一丝的伤感。他搞不明白,一个拥有着全天下财富的“巨人”,为什么却不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生活?太后也是人,既然已经寡居,总还是需要一个两情相悦,这本来就应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在这里,却被扭曲成了一种为人人似乎都所不耻的邪恶。
“笑话,哀家要是活着,奕忻他们会过得安稳?”慈禧轻哼了几声,“不要说是奕忻他们这些奴才,就是您的那些朋友们,恐怕也是巴不得哀家死了才痛快。”
“您想的太多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算了,”慈禧笑着摇摇头,“哀家也是真的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为了不给别人碍眼,哀家打算……哀家打算了三个去向,可就是不知道他们同意不同意啊。呵呵,人在矮檐下,还真是不能不低头哦。”
说完,她目光直直地望着菩提雅廷。
菩提雅廷微微低了下头,从这位刚硬的年轻太后眼睛里,他居然看到了一丝的哀怜,“太后陛下,如果可能,我愿意为您效劳。”
“这里肯定是不能住了,”慈禧语气里带着哀怨,“唉,哀家真想像以前闲聊时说的那样,和您一起到你们的那个富饶土地上住上一阵子,可惜,可惜您不会这样,因为您不会离开这里。剩下的两条路也只能是要么去热河避暑山庄,要么就是圆明园了。搬出去了,既可以远离这里的尘嚣,又不碍他们的眼。当然,哀家一走,也许不少人会感到不安的,哀家也不想叫他们想三琢磨四的。无论哀家去哪里,都可以由您的军队来看护,谁都放心。怎么样,哀家的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不……不过分,”普拉雅廷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会和他们商议商议。热河太远了,沿途怕是也不方便,搬到圆明园去,也许还算是个好主意。”
“呵呵,看来还是有些为难啊。”慈禧打了个哀声,望着普拉雅廷,“说实在的,没有了哀家的大清,就将成为一根朽木,支撑了不了几天。”
见普拉雅廷不说话,慈禧微微闭上了眼睛,“哀家本不是与您们故意为难,以后您和您的朋友们就会理解到,与那些叛逆者之间,是没有任何值得商谈的余地的。在这块土地上,唯一值得相信的东西,那就是你手中的大炮和刀矛,离开了它们,其它再好的幻想,也都是形同痴人说梦。”
菩提雅廷咽了口吐沫,似乎想说点儿什么。
慈禧笑着摆摆手,“顾问先生,听说咱们的威海特别区完蛋啦,是真的吗?”
“这个……”菩提雅廷有些尴尬,“我们已经通过美利坚方面向他们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这是一种不宣而战的卑鄙行径,是不能容忍的。”
“这样啊,”慈禧故作惊讶,“他们不是答应了谈判吗,怎么还会玩儿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难道您的朋友们就这么的忍了不成?”
“这个……这个事情出的很意外,”菩提雅廷摇摇头,“我们派到济南城为和谈做准备的代表,已经得到了他们的答复。而且,通过各方面的情报,也加以了证实。他们的北方战场总部提前是没有攻打威海的计划的,只是由于派去协助收复登州府的军队在海阳县受不少难民的鼓动,擅自做出了偷袭威海的决定。”
“不会吧?”慈禧也摇摇头,“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岂是随便就决定了的?再说,威海有您们的两万多水陆军,尤其是您们的炮船,不是厉害的很吗?怎么会输得这么惨?哀家听说,他们不仅仅去了陆地上的军队,还动用了水师,是真的吗?”
“这……”菩提雅廷还是第一次在慈禧面前红脸,“是。不过,他们的海军是去朝鲜的中途,遇上威海的战事的。当时陆地上打得火热,他们……他们就转而参了战。这件事情叫美利坚国也很难堪,因为是他们担保太平海军不会出战的。”
“是啊,既然要妥协嘛,那什么事也只能忍气吞声一时了。”慈禧随口说着。
菩提雅廷好像没有听出慈禧话里隐含的讥讽似的,缓缓站起来,“不管怎样,非常感谢您的大度,作为个人,我更加注重我们之间的友谊。不瞒您说,我们国内也在正试图着手进行着一场浩大的妥协工程,沙皇陛下正在考虑改革我们国内的农奴制度,以使国家迅速的崛起。如果时间允许,上帝能给我们五十年的和平发展机会,我们将会叫全世界大吃一惊的。”
五十年?慈禧听了他的话,倒是先大吃了一惊,五十年以后,哀家还在吗?啧啧,你们能等,哀家可等不起,哀家是五十年太久,只争朝夕。
洪仁玕、李秀成到了济南城。
洪仁玕是作为马上开始的南北和谈太平天国一方的首席代表来到济南的,而李秀成则是带领天朝慰问团,前来慰问黄河抢险前线的军民的。
无巧不成书,与他们几乎同时抵达济南的,还有以载垣、僧格林沁为首,匆匆忙忙一路马不停蹄地由京城赶来的满清谈判代表团,还有应邀前来的美国和法国的观察团。当然,以俄军前线总指挥普留申科将军为首的沙俄代表们,也只能作为观察团出现在济南。
到达的当天,在济南城里举行的招待会上,不管是洪仁玕、李秀成,还是其他各方人士,都没有能够见到那位太平天国北方行营的第一首脑。不仅如此,就连那位大名鼎鼎的红三方面军总指挥陈玉成,也没有露面。
两个月来,黄河以南沿岸天朝各地的新建政府,在林海丰亲自担任总指挥的北方行营抗洪委员会统一领导下,动员起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赶在夏讯之前,不仅暂时成功对河南兰阳铜瓦厢决口河段进行了封堵,沿岸原有各处堤坝、民堰还都进行了大面积的修缮和加固。
这一工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其的庞大,而天朝政府为此所陆续调动的财力和物力之巨大,不仅叫天朝财政部门的官员们眼珠子瞪的越来越大,也更是出乎坐镇天京的天朝领袖们的意料。只有在这种时候,天京的杨秀清、石达开等人才深刻体会到了,当初暂时不急于光复长江以北的广大地域,积极经营南方,绝对是一个上佳之策。
打仗打的是钱粮,林海丰、郑南没下凡之前,对于天京来说,以往的南方作战,攻城掠地意味着的就是钱粮“大丰收”。无论是哪一个城镇,也不分大小,只要拿到手里,要什么有什么。大批的缴获物资,不仅足以维持前线军队的需要,还可以源源不断地充实天京的圣库。真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现在虽然变了,可即使是西路林凤祥、秦日纲一方面军的大军杀入并不富庶的云贵等地,虽然他们没有什么钱财能大量的送抵天京,倒也不会伸手朝天京要。随着四川的光复,除去要向他们提供必需的一些新型军械物资之外,已经完全自给自足不说,大量天朝亟需各类物资也开始回流。
然而,这一良好的情形,到了如今的中路石祥桢二方面军和东路陈玉成三方面军身上,却就行不通了。从去年的下半年开始,越向北打,投入越大。几乎每攻克一地,大批的赈济物资就需要调上去。起初的一个安徽,简直就像是一个不知饥饱的人,张开大嘴,不停地吞吃着一切能入嘴的东西。等到河南、山东再一光复,站在长江中下游的任何一个渡口上,每天所看见的最多的景象,就是川流不息的运粮大军。
为了抵御灾害,皖东要围堰造田。为了给以后提供畅通的物资输送线,满清多年不管的京杭大运河安徽、鲁南段都要进行疏通清理。现在再加上黄河这个对头,对于身为天朝“大管家”的杨秀清,不头疼那是不可能的,毕竟白花花的银元在不停地从圣库朝外面流啊!
正是因为如此,天朝政府的中、上层很快出现了一种声音。不少人认为,当前的首要任务应当就是推翻满清政权,光复河山。这种时候,把大批的银子用在如此浩大的工程上,简直就是浪费。尤其是有一些人甚至认为,林海丰提出并正在执行的和谈政策,完全就是一种错误。这种错误不仅会把天朝财政拉进困境,还严重损伤了天朝政府的形象,是向沙俄表示出的一种惧怕。其实,私底下他们的话语也许比上面说的那些更为尖刻。在他们看来,和谈就是承认了满清,尤其是沙俄在中华大地上的既得利益,与公开卖国毫无区别。
杨秀清、石达开尽管深知即将展开的和谈的就里,可现实出现的情况,也还是令他们感到有些难以理解。既然打到了黄河边上,出钱出力治理治理河患,自然无可厚非。正如林海丰、郑南说的那样,满清不管的一切涉及人民民生的问题,我们都要管,要想得到天下,这才是硬道理。问题是,管也要管出个分寸来,适可而止岂不是更好?眼下是战争期间,总要区分个哪头轻,哪头重嘛。
当然,对于官员们中间出现的那些声音,他们还是明白其内在的深意的。天朝财政出现吃紧,自然而然地要紧缩一些无关紧要方面的花销,什么无关紧要呢?在眼下的天朝,谁都清楚,就是花费在官员们身上的东西。这要引起某些人的不满的。杨秀清和石达开相信,林海丰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可干嘛还要引火烧身呢?
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杨秀清知道,他改变不了林海丰。林海丰一出天京,不要说回来一趟不容易,即使回来了,那又能怎么样?
在杨秀清、石达开、郑南三人单独聚在一起的时候,石达开曾经提议,是不是可以暂时调用一下内务部所掌握的财力?这话刚一说出来,郑南还没表态,杨秀清就首先给否定了。理由很简单,内务部的资金是专款专用,如果到了必须要动用的关键时刻,林海丰自然会有安排。
那么,很明显,剩下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内部挖潜了。
事情总是这样的巧,就在杨秀清等人商讨如何解决眼前遇到的问题的时候,李秀成把一份来自北方行营的《前线报》摆上了杨秀清的案头。
小报的头版,是《红星报》即将准备转载的文章,里面详细介绍了北方行营正在红二、红三方面军中大力开展的“节约”运动。为了与豫鲁皖三省人民共度难关,北方行营从上到下的全体红色将士,全力支援地方工作。在巩固防御的同时,全体将士积极投身到各地生产自救、确保安全度汛的这个首要工作中去,并且每人节省出自己每天的一部分口粮,用来缓解由此带给后方人民的巨大经济压力。与此同时,里面还刊登了许多各地受灾百姓交口曾赞人民军队的实录。
郑南笑了,与林海丰不谋而合,他在筹备工业各部门支援前方救灾工作的相关策略里,就有如何把与天朝政府同舟共济落实到具体每一个人身上的计划。
石达开也笑了,他不能不佩服林海丰,林海丰又是再打杨秀清的怜民心理牌。
果然,杨秀清刚一听到卢贤拔念到前方将士节省口粮来缓解后方压力,眼睛都红了。他拍着桌子大骂林海丰,将士们既要瞪大双眼保卫胜利果实,还要出大力、流大汗去参加那些环境恶劣的体力劳动,你他妈的居然让他们从嘴里剩出本来就可怜巴巴的那点子口粮,还有人心吗?
大发了一阵雷霆之后,杨秀清不再听下去,大叫卢贤拔在桌案上赶紧铺好一张白纸。然后,他提起笔,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边求教着卢贤拔,边费力地写下了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一切为了前线将士和受苦难的人民”。
“发通令,谁他妈的都可以不吃饭,就是前方将士一口也不能少吃。”杨秀清气愤地丢掉手里的笔,瞅瞅石达开、郑南和李秀成,“具体的东西到底如何来,由你们来拟定,尤其以郑南老弟为主。”
说完,他又看着李秀成,“你是管鼓动的(杨秀清习惯把宣传叫鼓动),不能总是呆在天京嘛,要组织些个新玩意,去前方慰问慰问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让将士们知道,我杨秀清和天朝永远都在想着他们。”
卢贤拔看着李秀成,想了想,“李部长,《新天京报》和《红星报》都要登出委员长的通令,各地报纸也要同时转载。不过,是不是大标题就用四个大字,同舟共济,下面的副题用委员长的提语?”
“恩,不错,‘同舟共济’,这四个字用得好!”石达开一拍双手,“不分男女、不分行业,更不分官职高低,大家一同与天朝同舟共济,一切为了前线和受苦难的人民。”
“是啊,委员长英明,”郑南不失时机地也学着林海丰从前的样子,顺势捧了杨秀清一把,“只要我们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我们的任何对手。”
蚂蚁虽小,还五脏俱全呢,更何况是一个国家了,总是各有各的烦恼,当然也就各有各的应对方式。不过,越是对手烦恼的时候,另外一方准会感到惬意,或者说是越会感到松心,这话无论如何都还是很有哲理的。
在黄河第一次洪峰顺利通过后,进入七月,为了迎接随时可能会有的再次洪峰,林海丰几乎放弃了手头上的一切工作,亲自挂帅,一头扎在了抗洪的第一线。当然,既然前线的最高长官每天都在忙于这个事情,那么,大批的天朝红军开赴抗洪第一线,也就更是不足为怪了。
对于身处前敌第一线的沙俄及满清的高级指挥官来说,如果说刚一开始他们对云集黄河对岸的天朝红军,就一点儿的防范意识也都没有的话,那也是太小看他们了。好歹一个个也号称都读过兵书战策,孙武子的一个“兵不厌诈”,对沙俄的将领们还算陌生,可对李鸿章之流,怎么也该是耳熟能详了。
“赤匪”们这是在利用和谈、防洪为借口,企图为以后开始的跨越黄河作战做掩护,以达到突然性,李鸿章对此开始就一直抱有这种心态。他曾试图说服他的顾问马尔雅诺夫上校,并多次致函东路的俄军前线总指挥普留申科将军,提醒盟友不要被中国人喜欢和擅长玩儿的小动作给蒙住了双眼。尽管在联军中,他的论调曲高和寡,可随后威海特别区的失利,仿佛恰恰就是验证了他的高明之处。
李鸿章为自己的寓言被兑现,并没有感到高兴,更没有幸灾乐祸之感,他是真真正正地感到了哀伤。当如此沉重的打击落在俄国人的身上,而俄国人居然还能被流传回来的所谓“赤匪们”的深表歉意所迷惑的时候,李鸿章的心都在流血。没人的时候,他躲在自己的内帐里,大骂俄国人猪头猪脑。有什么办法呢?他说服了不了俄国人,因为河对岸现实摆着的情况谁都能睁眼看到,十数万的太平红军是的的确确没日没夜地奋战在一道道的河堤上。而透过各种渠道所得到的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对面无论是军队还是政府的头头脑脑们,眼下唯一关注的焦点,都是如何能够帮助当地百姓安全度汛。
李鸿章也有些糊涂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又何尝不想得到民心呢?为了取得民心,来到卫辉府他杀的第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就是那个欺男霸女的阳武知县,一时还曾博得过一个“李青天”的美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美誉自然而然丢失,整得了一个知县,他可整治不了他的军队。兵匪兵匪,兵兵匪匪,尤其是怀里揣着的都是大把大把含金量低的可怜的宝钞,兵要是不成匪都有些天理不容了。
来自河对岸“每人节省出自己每天的一部分口粮,用来缓解由此带给后方人民的巨大经济压力”的消息,李鸿章也看到了,也就是因为看到的难以想象的事情太多了,他才更加糊涂。同样的来自这块土地上的人,同样的都是吃两当兵,可怎么就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莫非那些“赤匪们”真的吃了迷药了?
为了试探对岸的实力,为了摸清对岸的实际战略意图,李鸿章多次派出小股力量实施夜间偷渡。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惊人的,对岸防备偷渡的敌人,绝对不亚于防患洪水,有时候一支仅仅十几人的偷渡队伍,竟然也能引发十数里乃至数十里的警报锣声,别上岸,上去了就没有回头路。
这个时候,李鸿章似乎明白了许多,他知道,单单依靠对岸的太平“赤匪”是很难做到这样的,之所以会有这种结局,那都是因为有了完全倾心于他们的老百姓。对岸会有多少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李鸿章想想都怕。不过,事到如今,一直提心吊胆的他,倒也感到了一丝的轻松。作为黄河天堑的守军大帅,他了解过黄河的水文,七月是黄河的夏讯之际,即使对手想有什么动作,大股的军队要想过黄河,那也是势如登天。
雄才大略的李大帅都能松心了,对于有幸登上黄河南岸,又被安排着由济南城一路来到长清抗洪堤坝,前去观光的满清和谈代表团及各国观察团成员,对着沿途所亲眼目睹的一切之后,谁还会不相信这里的和平气氛之浓厚?
从济南城满街呼吁全力支援前线抗洪救灾的各类标语,到长清河堤遮天蔽日的红旗的海洋,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尤其是在长清大堤上,那位混杂于人群之中,同其他人毫无区别,令人难以置信地全身上下也仅仅穿着一条土黄色的大裤衩子,手提铁锹,一身泥汗的林海丰出现在前来观光的人们面前时,所有能看到这些的人,除了震惊之余,真是各有各的心思。
洪仁玕、李秀成等人看到了,感受到的是一种激奋。在他们的心里,林海丰永远是他们的安王殿下,他就像是一团火,走到哪里,就可以把哪里烧得红彤彤、彻底地沸腾起来。从他们自天京至此,从沿途百姓们那一双双最朴实的眼神中,他们可以想像到,天下一统,那已经是为期不远的事情了。
美、法两国的观察团看到了,他们感到的是诧异。这块土地上的人,他们再不了解也清清楚楚一点,这是一个高度崇尚权力的国度,先不要说作为一个太平天国政府的第四号人物这身泥汗,就是他往这里一站,不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哪里还叫中国。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个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人物,是上帝派到地球上的真正奉行和平的伟大使者!能与太平天国交朋友,这条路是百分之一百地选择对了。
载垣、僧格林沁、瑞麟等人看到了,他们感到的是茫然。茫然之后,他们是真的服了。因为,他们自己首先就做不到。还就在昨天晚上,当左宗棠抱歉地告诉大家,由于林海丰主任在主持抗洪第一线的工作,不能前来为代表们接风的时候,这些人无不嗤之以鼻。装啊?不就是一个北方行营的主任吗,往大里说也不过就是个太平天国的第四号人物罢了,想当年俺们的康熙圣祖爷南巡途中,不也一时兴起,曾下到路边儿农田,亲手扶梨?
可如今一见这里的情形,不服都不行。他们引以为自豪的当年圣祖爷康熙扶梨,据说是曾召来数万人的围观,为什么呢?新鲜嘛,皇帝干农活儿,和大姑娘上轿差不多,那是真的装。这里不一样,这位林主任已经完全融合到了他的百姓们的中间。作为一个政府大员,不要说做做样子干活儿,就是敢这么直接地站在他的人民的中间,不需要任何的特殊保卫,那就已经是相当难得事情了。换个别人,谁敢?
看看现在,再想想紫禁城里那个死活不愿意和谈的慈禧,载垣等人真是百感交集。人啊,差之毫厘,可真是谬之千里了。
要说有些感觉最良好的,怕还要算是俄国的观察团代表了。
能有这次亲自实地“调研考察”的机会,本来就实属难得,而更难得是,不仅这里出现的实际情况,已经验证了他们对整个未来中国战场的判断,确认了他们关键时刻依然怂恿清廷政变,打倒那个极不识相的年轻太后的正确性,还使他们看到了更多他们想看到的东西。
威海特别区吃了多大的亏,只有他们自己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所以,很多别人不关心的事情,他们可是看的细致入微。
在济南外围及治河工地,那一面面火似的战旗,他们几乎是能看到的都要想方设法细细地看上一看。在这里,他们看见了书写在战旗上的大大的“徐州团”、“苏州团”、“福州营”等等响亮的字眼,在挥汗如雨的工地上,经过介绍,他们还看到了那些早有耳闻,却难得一见的诸如陈玉成、李侍贤、谭绍光、陈廷香等等一个个声威赫赫的战将身影儿。从这些旗帜和人物里面,他们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太平红军当初用来收复威海,打得他们到现在一提起来,就双股还下意识地紧紧抽动的太平红军中装备最精良的头等军队,如今都已云集济南周围,而且大部分还都出现在了治河的工地上,这说明了什么?
这无疑已经充分表明,太平天国政府至少是短时间内的确没有大举渡过黄河的战略意图。另外,还透露出了一个关键的信息,那就是一旦太平红军发动渡河作战,济南方向就是他们将来要重点防御的目标。
当然,他们还看到了别的。虽然太平天国政府同意了和谈,并把大量的军队投入到治河上去,可太平红军也并不是一点儿对北岸的防备都没有。在去长清的路上,他们就发现了一处伪装的十分巧妙的炮兵群。这处阵地,以往他们依靠在对岸的观察一直没给当回事,而且即使通过情报渠道也没有得到过关于这个炮群的任何资料,此次如果不是恰好安排的路线正从该炮群阵地附近经过,远远望去,谁都会把它当成是一片乱葬岗子。
经过美法两国观察团里某些军事专家的指点,俄国观察团中的普留申科将军、马尔雅诺夫、哈巴克耶夫上校等人这下可是开了眼了。原来那里藏着的都是太平红军火力最为犀利的新式榴弹炮,据说只要一打起来,射程至少也要在二十里上下,换句话说,这里的炮群不仅能够叫半渡中的沙皇军队在黄河上彻底葬身鱼腹,还可以随随便便地打击北岸的任何一处俄军的重要支撑点。
当然,由此而引起的话头还很多,不仅仅是大炮的问题,还有什么各式的枪械等等,美、法观察团的成员们高兴之际,免不了要说说年初在天京所见的,那场盛大而且是绝无仅有的阅兵式上的见闻。听着这些人的聊侃,职业军人出身的普留申科将军眼睛都直了,难怪,难怪威海一战沙皇的军队会损失的那么的惨烈了。
凭借多年养成的目测经验,普留申科只是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就判断出了这里隐藏的至少也是太平红军一个团级的炮群,而像这样经过严密伪装和隐蔽着的炮群,或者是做应变用的军队还有多少?那真是难以想象。他暗叫了一声侥幸,侥幸当初他没有听那个李鸿章的夸夸其谈,趁着太平红军忙于抗洪而发动什么偷袭。这个李鸿章,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
唉,难怪啊,看来普提雅廷、穆拉维约夫,还有伊格纳季耶夫公使等人制定的以和谈来换取时间的决策是英明到家了,不经过一番刻苦的努力和充裕的准备,不要说向南反攻,就是想防御住眼前的黄河也只怕都难。这仗打得,可是真有些邪行了,打到现在,居然连对手实际有些什么样的特殊装备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看看人家的将士,再想想自己的那些“流浪汉”和“囚徒们”,普留申科真是有些感到气馁了,这可是应了那句话了,金钱和脂粉堆里是养不出硬汉的!他妈的,回去以后,一定要狠狠地改造改造那帮子只认识财宝和女人的混蛋。
作为东道主的天朝政府,在济南给予了前来参加谈判和观察的客人们五天充裕的休息时间,在这五天里,热情的东道主除了好吃好喝好招待之外,还安排代表们和观察员们参观、旁听济南城或是邻近各县的各种集会,什么“忆苦大会”、“表彰大会”、“斗争大会”等等,哪一样都是叫那些外来者感到新奇的事情。
而对载垣和僧格林沁等人来讲,这仿佛更像是给他们在上课,教育他们如何才能带好自己的军队,如何与百姓们鱼水相处,如何去争取民众的最大支持。而对那些洋人来说,他们在这里所看到的,那才是人民的真正民主。
这五天中间,最大的高潮,要算是在济南举行的慰问大会了。那一天,紧靠济南城外红一军的一个驻地人山人海,来自周围各县的百姓们,抗洪一线的军人和农工,不下数万人聚集在一起,济南城更是万人空巷。
几乎是整整一个下午,来自天京、上海的慰问团及北方行营文工团给在抗洪抢险、重建家园中舍生忘死、荣立大功的军民,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别开生面的剧目。这里面有天京剧社讲述穷苦农民与欺压在他们头上的土豪劣绅作斗争,争取自由、解放的小话剧《放下你的鞭子》、《剪去你的辫子》,有上海剧社的经典剧目《白毛女》,还有北方行营歌颂军民关系的《鱼水情》等等。这些剧目,使在此之前仅知道有戏曲的人们在大饱眼福和耳福的同时,心灵也在震撼。凡是参加和观看过这场慰问演出的人,多少年以后,对当时的场景都还是难以忘怀,那场面之宏大,现场情绪波动之热烈,又是空前绝后。
而对于被当成是客人,安排在最佳观看位置上的满清代表们,不要说是全场演出有多么的出乎他们的意料,仅仅是在这场演出刚一开始,就叫他们瞠目结舌之余,又感到了汗颜和羞惭。
在林海丰发表简短致辞,对各方面前来观看演出的代表及天朝父老兄弟姐妹、红军将士表示衷心的感谢,左宗棠代表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及北方行营对各方有功之臣进行了褒奖之后,一个俊俏的女军人走上台。
当她用清脆悦耳的嗓音刚刚说出“第一个节目,大合唱《太平天国国歌》”的时候,她的话音还未落,没有任何的号令,台下席地而坐的数千红军将士及包括林海丰等与会的天朝大小官员,却犹如一个人一般,齐刷刷地挺立会场。这是一种召唤,尽管也许还有更多的百姓们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单凭这种气氛,也许是因为那位天朝的大官林海丰站在那里,当近百名艺人走上临时舞台,排列成演唱队形的时候,所有曾经坐着的百姓们都站了起来。
美法两国观察团的成员也站了起来,这是出于礼节。当然,随后站起来的,还有沙俄的观察团成员们,尽管他们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一手,尽管他们起来的极不情愿和勉强,但是,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是不得不这么做。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这不单单是台上近百名艺人们的声音,而是还有近四千红色军人发自肺腑的雄魄之声。
歌声起来的时候,满清的代表们才茫茫然地在起立着,他们没有人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洋人们都站起来了,自己再不站起来似乎有伤风雅。不过,当他们在听清了那惊天动地的歌声所饱含的内容的时候,对他们来说,这难道仅仅是汗颜和羞惭的事情吗?
他们曾经引以为骄傲和自豪的,也号称是天朝上国的,还拥有二百多年历史的所谓大清,这种珍贵的东西,他们却从来一样都没有。
“……这场戏(由于习惯,很多人把这次慰问演出也自然而然地称呼成了戏)真的应该叫我们大家都永远保留在记忆里,而从中学到点儿什么。”这是满清和谈代表团成员、军机大臣杜翰,在回到他们所下榻的驿馆后,对包括载垣、僧格林沁在内其他同行代表们所发出的一种近乎是无奈的感叹。
其实,短短几天的面对面实际接触,以及这里到处都是的那种轰轰烈烈的景象,使得这些人已经不得不重新来认识他们的对手。
他们深深地感受到,他们如今所遇到的,根本就不是以往在他们脑子里想当然的那种一般的暴民。从曾经不断通过各种渠道的了解,他们也知道了在太平天国内部所发生过的那场的“权力之争”,甚至曾经还为此而兴奋过。当然,他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太平天国新搞了个什么“共盟会”,取代了过去的“拜上帝教”,至于被对方大肆渲染的这个“共盟会”的真谛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大清朝的满朝文武大员那可是谁也闹不明白,也没有闲心去揣摩。可是,如何按照他们以前的想法,别管他是什么“会”,总不过就是换汤不换药,与拜上帝教一样,只是用来迷惑百姓跟着造反的一帖“狗皮膏药”而已。
可眼下的事实呢?先不要说几天来由那些集会百姓们身上所得到的信息,就是单单今天上演的那几出戏,就可以把台下成千上万的人们闹得群情激昂、热血沸腾,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广西大山沟子里钻出来的泥腿子们,从哪里学到了如此高超的手艺,竟然是这么的能煽动人心?
再仔细想想,其实也不难明白,那些一直以为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的百姓们,一旦给了他们一个翻身的机会,可以放手去清算他们过去的仇人,有几个还会老老实实的呢?也就难怪太平军到了哪里,哪里的百姓们就会不管生死地跟着他们跑了。翰林出身的杜翰似乎看透了这一点。不过,他没法和同僚们直接说出口,因为,对那些百姓们,他的大清现在连暂时糊弄糊弄人的小恩小惠都鼓捣不出来了,就更不要说叫穷鬼们翻什么身了,说出来也是白说。
“学”,学什么?说说容易,什么他们也学不去,到头来还是只能拍着脑袋哀鸣而已。
“唉,要说我感到最可怕的,还是开始和结尾的那两次。第一次是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唱着他们的国歌,第二次,还是成千上万的人在唱着他们的军歌。不知道诸位是否仔细地听清了歌子里面的词?说实在的,但从文字上论,写的实在是太好了。当他们把这些东西唱给在场的我们这些外人,尤其是给那些洋人听的时候,那种气势……真是很难形容。从他们起事那天起,满打满算到今天也不过仅仅就是五、六年的时间,可他们居然什么都有了。再看看我们,太贫穷了,别的不说,即便是大内的那些宫廷乐人,还有那个自以为是的李鸿章,也鼓捣不出个什么正经的东西?都说他们的军队能打仗,唉,怎么会不能打呢,连我这个外人听着他们唱起来的时候,都感到浑身燥热。如果士兵们心里想着这两首歌子冲上战场,不打胜仗才叫怪呢。”
杜翰的这番话,叫载垣等人听得像是嘴里含着猪苦胆,只剩下了咧着嘴苦笑。
谁都记得今年的大年初一,慈禧太后为了对俄国朋友的辛勤努力表示感谢,在紫禁城隆重款待俄国公使馆官员及俄国高级将领。由于俄国朋友是听不懂京戏的,细心的慈禧自然不会疏忽了这点,于是,她下令模仿人家俄国朋友的样子,拼凑了一支乐队。哪知道,酒足饭饱的俄国朋友听了大清皇家乐队的演奏没多久,就纷纷打着哈欠寻找各种借口离席而去。
同样也是听得五迷三道、坐立不安的杜翰,当他又一次溜到茅坑去净手的时候,恰恰听到了俄国公使大人和随员们说的话,“这个大清,根本没有音乐,简直就是噪音。”说这话的时候,那个伊格纳季耶夫毛茸茸的一个大脑袋摇得,差点儿没从脖子上掉下来。
再提起国歌,那就更是可笑至极了。去年,为了庆祝清俄联军成立,俄国公使馆举办了一次酒会。酒会上,菩提雅廷为了迎接难得能参加这种活动的慈禧,表示俄清的紧密友好,特意安排乐队,在慈禧到来的时候,演奏一下俄国和大清的国歌。
菩提雅廷的提议,把前来为太后打前站的李鸿章,顿时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国歌?吗是国歌?李大人满腹经纶,可就是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国歌是什么。可他又不能当着菩提雅廷显示出自己的无知,于是,聪明的李鸿章翻着眼珠子冥思苦想了一番,顿开茅塞。
不就是要一支大清国的歌曲嘛,这还不是易如反掌。他当即挥毫大书诗词一首,又火速找来一支古曲,交给了菩提雅廷。
“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天日,五色云车驾六龙。”当珠光宝气的慈禧太后在大太监安德海的挽扶下,踏着这首“国歌”的节奏,翩翩而来的时候,满堂沙俄的官员目瞪口呆。
绝了,在他们眼里出现的那里是一个权威势重的太后,简直就是天下第一舞女。
有幸观瞻到这一幕的一个御史,为了这首临时出台的有失天朝上国体面的“国歌”,回到家后整整痛哭流涕了一宿,第二天就上书慈禧,弹劾李鸿章。当然,尽管内容写的还算比较婉转,哪知道得到的回批是“无聊至极!下流至极!”。是啊,是太无聊了,太后喜欢,关你个屁事?于是,这位御史羞愤之下,当天服毒自尽,丢不起那个人啊!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南北和谈,终于总算是正式的开始了。
第一天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是由满清代表宣读他们的设想。
不要小看了满清代表团,尽管他们能够来到济南,可谓是费尽了周折,不过,对于谈判的具体内容,他们可是搞的细之又细。借鉴五月末双方首次预先接触后所得到的回报,在俄国盟友的帮助下,这套详尽的谈判内容,大大小小、林林总总近百条,堪称是面面俱到。
对于如此繁琐、絮叨的漫长内容,天朝代表团成员们没有表现出任何丝毫的反感,而是毫无倦意地自始至终认真倾听,对某些依然还感到含糊的地方,甚至还不时地发出提问。
一天下来,他们把对方的意愿大致总体归纳成了以下的几条:
一、大清朝承认太平天国政权的合法性,太平天国政权对其所控制的区域拥有一切权力;作为两个独立的国家,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同时不再使用带有污蔑性质的词语攻击对方;
二、双方分界线的划分,陕西以东,以黄河为界,其他地区则按照双方当时约定的停战日即五月三十日双方实际的接触线就地划分;
三、太平天国军队应当切实保障在其所控制区域内所有满人的生命财产,并尽快派出专人,组织护送各地满人返回黄河以北;
四、双方应立即释放各自俘获的战俘,尤其是以前历次战役中被太平军俘获的俄军战俘;
五、西藏是大清的一部分,大清朝历代都有对西藏达赖、*的册封,因此,太平天国政府应当立即停止对西藏的谈判……
当然,为了避免再次出现类似于威海的那种情况,在内容上,满清一方特意注明,要求尽快成立一个包括美法俄三国代表在内的,专门负责监督停战的事务署,以确保双方能够如实地履行停战协议。
谈判在继续,从第二天起,以洪仁玕为首的天朝和谈代表团,针对满清一方所提出的条款,与对方开始进行逐条、甚至逐字逐句的认真探讨。
这一切似乎很烦躁,对载垣等人来说,甚至还有些着急,这么谈下去,何时才能达到目的?可对普留申科等人来说,这倒无所谓,谈上个一年半载的又有何妨?有些时候就是这样,那些大清的官僚们,很少有人会把自己朝廷内的大局统筹起来看,他们看到的更多的都是眼前,在这方面,他们远远都不如普留申科这些外来人。
由于四川及陕西的大部都已相继丢失,大清朝对于西藏早已经是伸手莫及,而从碾转传来的消息中他们却得知,太平天国方面竟然却在打试图与西藏摄政第三世热振活佛阿旺益西·赤臣嘉措联系,进行所谓的和平谈判的主意。鉴于形势的发展的紧迫,为了利用西藏牵制太平红军的在西北势头,支援内地作战,慈禧等人秘密派遣使者,与英国方面进行了接触,并同时颁发旨意请英人转送给西藏方面。慈禧希望英国政府能够与西藏地方政府友好合作,积极帮助训练和支援藏府军队,她还要求西藏有关人员,要学习和发扬陕甘回军与太平“赤匪”不共戴天的顽强精神,坚决向太平天国开战到底。
这些由联军总部传来的消息,普留申科早已知道了,只要西藏方面能像陕甘的回回军一样,大张旗鼓地闹起来,那个新生的太平天国政府就会身处四面狼烟之中,他着的那门子急。
作为北方行营主任,林海丰除去在第一天的谈判开始之前,到场发表了一番讲话之外,就把有关和谈方面的工作全部交给了洪仁玕、左宗棠、陈玉成等人。他则是照例跑河堤,下乡村,另外还要挤出时间,再利用晚上谈判休会的当口,与满清代表团的一些成员一起坐上一坐,用他的话说,是只谈“友情”不谈国事。
这一阵子,可是把林海丰累着了。五月的威海大捷传来,在他身边儿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多少的喜悦。要说他不高兴,那是假的,其实是没有时间高兴。他的活儿太多了。
黄河河工工程及生产自救,他必须要管,这是一件既关系到沿河人民切身利益的大事情,又关系到大批红军将士在积极投入建设之中的同时,还要保持旺盛的战斗力的大事。他不下到第一线,就无法确实掌握部队的疲劳程度,一手拿枪、一手拿工具,说说容易,做起来那可就不容易了。
参加建设的军队叫他难忘,那些枕戈待旦的红军部队,就更是令他格外地关心了。为了完成在他脑子里一直转着的那个设想,威海一战刚刚结束,他就开始秘密调配、重点加强灵宝至孟津段、广饶、博兴一带的几路人马。另外,他还要亲自指导、精心布置各种针对对手的伪装,迷惑和欺骗对手。别的不说,就像是被沙俄代表们“顺路”观察到的秘密炮兵阵地,那就是在他的亲自指导下完成的杰作。红一军全部都在潍县、寿光一带休整备战,济南附近不要说有一个榴弹炮兵团,就连一门榴弹炮都没有。不然,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所安排的“观光路线”就恰好打此经过?
然而,除了这些,还有叫他揪心的事情,那就是陕甘的问题。
由于回民暴乱武装的不停干扰,红一方面军在陕北的作战很不顺手,秦日纲部发起的延安府战役,虽经苦战最终得手,得到的却仅仅近乎是一座空城。满清守将延安总兵冯景尼,在弹尽援绝,几乎是走投无路之际,又是利用了任武的回军武装对天朝红军的背后袭扰,成功地把主力人马撤出延安城,退向了榆林一带。
这一下,不但冯景尼可以骄傲地向朝廷奏报表白,“……虽最终丧城失地,然臣与属下诸将士,浴血奋战二十余日,却使匪军万人横尸城下,而我军主力未损毫发。经此一战,陕北局势并无恶化,臣可保榆林城万无一失……”对于那些疯狗一般的回民暴乱份子,同样是如同打了吗啡,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为了争取多数普通回民兄弟的合作,尽快摆脱这种不利的局面,避免不断发生的回民暴乱武装对各地汉族平民的残杀,红一方面军总部采取了最大限度的忍耐和克制,他们被迫完全停止了陕北对满清残余的作战计划,部队开始西移。同时,利用回民工作队无数次地与宁夏马化龙、马万选、马明起等回民领袖进行交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对方设身处地的为为民族利益着想,不要作出损人不利己的惨痛事情来。
马化龙等回民上层人物,并非不知道由云南能够一路打到这里来的天朝红军的厉害,当然也知道这么闹下去的后果。看到红军各部逐渐向宁夏压缩过来,马化龙等人感受到了危机,而在回民武装内部,也随即出现了分歧。已经有一些聪明人开始认识到,任何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倘若再这么杀下去,不及时的收手,真的逼得对方忍无可忍的时候,那最后的回报一定也将是最无情的。
经过一番秘密的商讨,以马化龙为首的回民领袖,打算暂时见好就收,向天朝政府提出,为了回汉民族的友好相处,宁夏府要实行回民自治,要求天朝政府向满清对待西藏一样,给予宁夏回人应有的权力,并保证日后也不将汉人迁入宁夏府。但是,他们依旧表示,不能接受红一方面军关于必须交出任武、白颜虎等暴乱元凶的提议。
马化龙的谈判条件一到红一方面军总部,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在一方面军内部,也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甚至认为,陕甘回民数百万,这样僵持下去,部队就会被牢牢地拖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既然如此,眼下主要的敌人是满清朝廷,彻底推翻满清一统江山才是硬道理,对于一个小小的宁夏府,暂时睁一眼闭一眼也未尝不可,等天下已定,再回过头来收拾他们不迟。
说来也巧,同意这种说法的其中还不乏秦日纲这样的风云人物。说实在的,秦日纲这也是给逼的,不能往死里打这些暴民,而这些人却不知好歹,就像是一条条的癞皮狗,还没完没了地在屁股后面咬着你,害得他本来一两个月内就可以彻底平定陕北的宏图成了泡影儿,这样下去总不是常事。
自古好人难当啊!
作为天朝工农红军代理参谋总长的李秀成,能以慰问团长的身份被杨秀清、石达开等人在这种时候派到济南来,慰问一线军民自然是一回事,可其中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征询林海丰对陕甘目前所出现的形势的解决方案。
说白了,出现在红一方面军中的那种意见,在天朝政府当中,同样存在。
“林主任,陕甘的情形真是很难啊,”在长清河堤工地的一个草棚里,李秀成与谭绍光、陈廷香等人围坐在林海丰的身边儿,“意见分歧很大,偏偏这个时候黄再兴又累得病倒了,禀报说病的很严重,林凤祥现在的压力很大。那些回民军的行为,本来使将士们憋了一肚子的气,如果利用不好,很可能形成负面的影响。”
“什么狗屁回民军,简直就是一群刽子手!”陈廷香愤怒地哼了一声,他的右臂使劲地挥舞着,那只缺少了手掌的左臂,也在激烈地晃动。“我注意了一下,按照一方面军通报中保守估计的数量,陕西遭受他们蹂躏的无辜百姓已有数十万之众,甘肃呢?眼下还根本无法估算,这样下去,要死多少人?不要说是身临其境的一方面军将士,就是我们的官兵也早都已经气炸了肺,再叫他们这么胡乱搞下去,还不翻了天?”
“是不能再容忍下去了,这会引起不少人的误解,”谭绍光看看韦正,笑了笑,“我和韦老兄昨天还谈起过此事,都有同感。陕甘的问题虽然激发了官兵们的无比义愤,却也有一些人觉得,这是纵容别有用心者向天朝狮子大开口。哦,一旦有了武装,有了地盘,就可以漫天要价了,还要我们天朝干什么?”
“还有一种论调,就在我们军共盟会的成员里出现过。”韦正望着林海丰,“个别人认为,回民暴乱虽然是受了满清的挑唆和支持,但从他们大多数下层的人员来看,最初的出发点并非是想和我们天朝为敌,而是想获得本民族的解放,具有反封建的意识在里面,因此,需要我们……”
“我呸!”韦正的话还没说完,陈廷香嗖地从坐着的木墩子上蹦了起来,接着,哈哈哈捧腹大笑,“真他奶奶的笑死我了。反封建?谁说的?我看他是被黄河的洪水泡的大堤没漏,他的脑子里倒是渗水了吧?好不容易学到了几个新字眼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得嗦好了。什么是封建?什么是反封建?到现在老子还不敢说是真正明白了这其中的含义呢,那些瞎字不识的暴乱份子,居然倒能明白了这么大的道理?我说你这个军长啊,也太成问题了,嗯,应该回去好好教育教育你的那些手下,学习时用点心好不?”
“你这家伙,来不来红大学兵队长的派头又拿出来了。”韦正翻楞了陈廷香一眼,“我说的是军官俱乐部上共盟会员们的讨论,心里有什么就要说什么,这不是更好?总比憋在肚子里瞎琢磨的好吧?”
“算了,算了,你还不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毛病。”谭绍光呵呵地笑着,拍拍韦正的肩膀,随后瞅瞅林海丰,“殿下,他们提出来的那个所谓自治,根本就不能考虑。”
“是啊,这也正是陕甘那边儿给我们出的新题目,就是要我们认真地吸取其中的经验,学会处理各种意外的事件。”林海丰手里摇着的一把已经毛了边的破蒲扇顿了顿,接着一指陈廷香,“你呀,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通胡批,我看韦军长他们这种在组织活动中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风气就很好嘛,值得大家学习提倡。什么事情都有正反两个方面,如果总是一种意见和一个声音出现,我们还怎么进步?就说眼下城里正在进行的这场谈判吧,不是还有人说我们是有损天朝威严,说白了,就是卖国求荣吗?当然,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并不真正地理解我们的用意何在,所以,允许人家这么说。依我看,如果没有人这么说,那倒不对了。”
林海丰笑着看看身边儿这几员大将,“在战场上,可以讲兵不厌诈,甚至可以玩弄各种手段,来迷惑和欺骗对手,目的就是为了夺取最后的胜利。不过,不要说作为一个政府,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在正常的生活当中,却要恪守道德,要讲信誉,言出必行。看看我们对这次谈判的态度,你们就不难理解我的意思了。”
李秀成等人笑了。是啊,谁能说太平天国政府不热爱和平?凡是天朝的报纸,街头宣传标语,无不是高举和平大旗的口号,看得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但是,要真正说到具体的东西呢?呵呵,直到现在天朝方面也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方案公布于众。最初天朝内部不少人对此很不理解,谈判,是不应该有任何的随意性的,自然挨骂也是正常的。
“战争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早晚我们都要为了国家的和平建设去奋斗,要学会讲政治。”林海丰摇着扇子,看看李秀成,“所以,对于那种暂时应允回民军的自治主张,以后再翻脸的意见,我是不赞成的,你回去告诉两位委员长我的这个意思。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玩,为了暂时的方便,同意,哪怕是假装同意,都是真正的卖国行径。”
说到这里,他环顾下几个大将,“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谁能说出来陕甘的这个‘乱’根源到底在哪里?又怎么会一下就闹腾的如此之强劲呢?”
“满清的挑拨呗,”陈廷香坐下来,扯出腰里的汗巾,抹抹脸上的汗水,“再有,就是平时对回民兄弟的残酷压榨。”
“就这么简单?”林海丰看看他,再看看别人。
“为了陕甘的事情,我们总参谋部在天京做了很多史料方面的工作,尤其是与来自云南的一些回民朋友也做了详细的了解,给统帅部呈送了一份用以做参考的文件。”李秀成想了想,“回民起来闹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类似的事情,早在顺治、乾隆年间就都发生过。不过,那个时候的回民闹事,还没有波及到与汉族间的关系,只是乱在了他们的不同教派之间。我以为,回民之所以会有今天这样对汉民的疯狂屠杀,其主要根源就在于满清早期对回教的宽容。而随着这种宽容的政策,是回教的巨大发展。在看到回教发展成一种强大的势力之后,自乾隆中期,满清又采取了扩大回教教派矛盾、挑动各教派相互间的仇杀,继而残酷予以镇压的政策。总体来说,他们一直实行的就是笼络、利用回教上层为其效命,借以达到控制当地回教居民及广大汉民的目的。”
“养虎为患!”韦正轻哼一声。
“呵呵,”林海丰笑了笑,又摇了摇破蒲扇,“我们天朝,要是细细地统计一下,大小民族不下五十吧,我们这五十来个民族共同构成了一个我们所说的中华民族。想想看,一个中华民族如果想要强大起来,应该怎么做呢?”
看到几个人互相探询的目光,林海丰想了想,“我们都是庄户人出身,那我就打个比方吧。我们这五十来个民族兄弟,就好象是生长在同一块土地上的禾苗,如果你是个好庄稼把式,会怎么做?”
“庄稼要想好,就得首先根除那些杂草及劣质的苗,免得他们跟好苗争肥,这样才能获得最好的收成。”陈廷香又是头一炮,“要想全照顾到,那最后你是那头也顾不好。”
“我倒有另外一个想法。”谭绍光望着林海丰嘿嘿笑了笑,“我在家乡的时候,最羡慕村中那家大户庄园里的花圃,我觉得吧,咱们这五十来个民族,就像是生长在花圃里的花儿一样,应该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更好。外人看了,那才是一片绚丽多彩的好景致!”
“哈哈,你这可是典型的妇人之见哦,谭老弟,这不该是你一个做战将的所应当想象的啊。”韦正笑了。
“韦军长,你可也是犯忌了哦,刚刚说完,允许有各自的见解发表,不能嘲笑啊。五十多个民族,五十多朵花儿,别说,这个想法还是蛮不错的嘛,很有儒将的风范。”林海丰笑着看着韦正,“不过,咱们这几个人里面,还就是你韦军长是壮族兄弟,在民族政策的问题上,你的发言权更大,我可是很想听听你的见解呢。”
“这个……我以为,我们虽然是一个拥有着五十来个民族的大家庭,可这五十来个民族也不应当是谭军长说的那样,是花圃里争相吐艳的五十几个花朵。”韦正看看谭绍光等人,然后望着林海丰,“殿下,我是山里的人,对花草不太感兴趣,因为它虽然黄黄绿绿的装点了大山,好看,却成不了材。所以,我最喜欢的还是大山里,尤其是傲立在山尖上挺拔的参天大树。说来说去,不管我们这个家里到底是有多少个民族,可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称呼,那就是殿下常说的中华民族。”
“把我们这个民族比喻成屹立在群山之巅的参天大树,一览众山小,这倒很适合我们的追求。”李秀成笑了。
“嗯,很新颖,”林海丰点点头,也笑了,随后又鼓励地看着韦正,“接着说。”
韦正拿起面前地上的粗瓷大碗,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好花需要绿叶配,我们中华民族这棵大树,总是会要有主干,还会有枝枝杈杈。可是,一个好的山民都知道,要想使树木挺直粗壮,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必须的修剪。我们的中华民族也是一样,总要有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东西,那就是主干,而这个主干只有博大的汉文化能够承担,作为大家庭成员的其他民族文化只能做辅助。我是壮人,对本民族特有的好习俗自然不会忘记,但是,我不会随时随地地记着我是一个壮人,我和大家一样,只是这个大家庭的平常一员。”
说到这里,他扭头望望谭绍光,“老弟啊,万紫千红是不行的,只能一花独秀,中华民族一花独秀。五十朵花儿如果争奇斗艳,各不相让,不要说别的,只要我天天去想着我是一个壮人,我应当为我的民族复兴做些什么,其结果就是向今天的陕甘,早晚要导致分裂。为了天朝的一统江山永远不变色,为了中华民族能真正屹立山巅,大家庭里的各民族就应当淡化一些各自的东西。就像当年秦始皇统一度量衡、车道等一样,我们不仅要有一个悠久历史的统一:国家的统一、文字的统一、纪年的统一,还要有同一块国土,同一个梦想的坚决信念。”
“韦军长说的……说的有道理啊!”李秀成沉吟了一会儿,“如果要使所有民族百花齐放,互不相让,那么,作为人口占了绝对多数的汉族,为了确保其他少数民族文化的发展,就势必要用一些政策和财力来予以额外的特别扶助。这样做对天朝的发展并无益处,当然也不符合民族平等的国家根本大计。”
“呵呵,说的都不错啊。”林海丰低头看了看手表,“绍光他们今天就要回各自的防地去了,还有点时间,我也说几句。在当今的世界历史上,我们中国其实并不是一个最古老的国家,而且,也不是领土最大的国家。但是,我们的中国却在当今的世界史上,拥用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林海丰摇着破蒲扇,慢条斯理给身边儿的几个大将,讲起了埃及人在公元前四千多年就有了历法,可这时的中国还正处在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河姆渡文化时期。苏美尔人在公元前三千五百年就有了楔形文字的雏形,埃及人在此时也有了最初的图形文字,并且在公元前三千二百年左右就开始有了一个第一王朝。
腓尼基人在公元前三千二百年形成了城邦,第一乌尔王朝于公元前三千年在幼发拉底河入海处出现,基什王于公元前二千八百七十年裁定两河流域两邦间的疆界争执并树界石,有了国家边界的概念。埃及的第三王朝即公元前两千七百八十年到两千六百八十年间,开始建造了埃及古文明象征的金字塔。而我们中国传说中的黄帝时代,却诞生于公元前两千五百五十年的前后。
他告诉这几员大将,尽管古埃及人、苏美尔人、腓尼基人、基什人都有过比我们更早的辉煌,但是,在今天的世界地图上,早已找不到他们遗留下来的任何一个国家,更不会发现那个什么第一乌尔王朝的的踪影。现在的埃及倒是还有,可它也只是作为一个国家的名字存在着,至于主人,那早已是消亡了几千年了。从公元前一千六百八十年开始,西克索人、利比亚人、马其顿人、罗马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等等,就先后成为这块土地上的新主人,原来的埃及人,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众多外来的人烟里,就连从公元前三千年起,就曾经长期被使用的埃及语,也消亡的无影无踪。
而我们中国呢?从商代起,我们有了国家的概念,再到秦始皇建立起一个疆域辽阔的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尽管期间也出现过众多的内乱、分裂、民族战争和改朝换代,但是以汉族也就是古时的华夏族为主体的多民族政权实体不仅始终存在,而且统一的疆域范围还越来越广,最终凝聚为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国家。所以,在今天世界上领土最大的几个国家中,我们中国是唯一一个拥有历史悠久的稳定疆域的国家。
为什么我们中国的古文化历经苦难,甚至在遭遇到五胡乱华那种几乎可以导致汉族灭绝的惨境时,却始终能延续下来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祖先所拥有的博大精深的作为中华民族主干的汉文化。无论是文字、典籍,还是先进的技艺,我们的祖先们始终不屈不挠地坚守着自己的民族文化阵地,这才是其它任何一个外族所不能够取代的根本所在……
“绍光说的不能说不对,韦正的话更应该叫我们深思。”林海丰停下手里摇着的破蒲扇,再次用深邃的目光仔细看着身边儿的每一个人,“今天的话似乎有些絮叨,不过,大家都该好好铭记。还是那句话,今天我们眼前的世界也许还很单纯,可将来呢?”
“殿下,我明白了!”谭绍光点了点头,“只要我们天朝一直像现在这样,加强天朝的教育大业,等到大家都有了文化,都能够看懂历史的时候,大家就都会像我们一样,任何分裂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企图,都将在天朝人民面前碰的头破血流。”
“错了。”林海丰轻轻摇摇头,“全民文化素质的提高,会加快天朝的建设,会使我们的民族文化得以更好地继承和发展。但是,文化同样也是一把双刃剑。”
李秀成等人不解地望着林海丰。天朝不遗余力地在发展各级的教育事业,这恰恰就是得益于安王殿下的推动,怎么安王殿下现在倒这么说起来了呢?
“人的文化素质低,或者没有文化,其实是历代王朝的统治者们最喜欢的事情,因为人容易被欺骗,容易产生盲从。看看我们现在,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人还宁肯背着脑后的那根大辫子,这一点就不难理解。”林海丰低头梳理着破蒲扇的毛边儿,“可文化普遍提高了之后呢?看的和懂的多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强了,人的思想自然而然也开始活跃,当然,活跃并非不是个好事,只有思想活跃了,人才会易於接受新生事物,否则,新的发明和创造的动力哪里来?”
林海丰停了一停,抬头看看李秀成等人,“天京的大阅兵大家都应该深有体会了,整齐的步伐,雄壮、威武的阵列,还有展示出来的那种气吞山河的昂扬斗志,这一切都是怎么得来的?”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李秀成回答到。
“嗯,是这个道理,如果在行进的行列里,走着的都是一个个相互间同床异梦的异己份子,表面上的步伐甚至可以走的看上去比我们的队列还要整齐和漂亮,却绝对显现不出我们的这种气势,那又有什么用呢?”林海丰点点头,“思想活跃所引发出来的根本问题,就是喜欢怀疑一切。刚才我说了,在科学和生产上,怀疑一切是发展的源泉,没有怀疑就没有进步。可有些人不是这样,他们没有信仰,或者是背弃了自己曾经的信仰。当国家大难临头的时候,他们总是大海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紧紧所在龟壳里,平时呢,他们却会愿意独享社会的巨大财富,还要别有用心地追捧一些舶来品,到处搜罗一切社会的阴暗面,制造所谓的新的理念,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以证明他们这些精英们的存在。如果某代政府再来个不负责任地、无知地任由他们自由下去,到处兴风作浪,最终将会导致整个社会的精神混乱。那离整个民族的最后毁灭,就不会太远了。”
“我这不是危言耸听。”看着身边儿这几个随着自己的话语陷入沉思的将领,林海丰咳了一声,“随着物质文明和文化的飞速发展,就会有人以平等为借口,煞费苦心地利用类似于绍光说的那种漂亮的辞藻,为企图最后达到毁灭我们整个中华民族这个目的摇旗呐喊。不信咱们以后看,一旦天朝进入和平的发展期,一旦大家都吃饱了饭,不出十年,就会有叫嚣要使自己这个禾苗更茁壮。为了他们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即便是一个孩子上学,他们也要你这个政府给予他们必须的照顾,否则就是不平等,就是歧视。可他们偏偏忘记了一点,对你们照顾了,那没受照顾的绝大多数人群呢?就因为他们人多,他们就该死?”
说到这儿,林海丰拍拍韦正的肩膀,“我赞成韦军长的提法,不管我们这块土地上有多少个民族,归根到底其根本只有一个,中华民族。中华民族的主干是汉文化,永远不能被边缘化,被当成是烂抹布一样,危难时捡起来,享乐时却厌恶地再丢弃到一边儿,甚至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殿下,有我们在,就不会有那些人的梦想实现!”陈廷香咬着牙。
“呵呵,记住啊,我今天说这话,并不因为我也是汉人,也不提倡大汉族主义。我只是提倡发扬光大我们的主体文化,使我们不至于出现民族衰亡的那一天。民族必须要平等,所谓平等,就是大家都是天朝的主人,无论任何事情上,都拥有一样的权利和机会。如果当今哪个民族的文化比汉文化还要悠久和灿烂,能代表我们整个的中华民族形象,那我同样会高举起她的大旗,一切为了她而奋斗。”林海丰慢慢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腰,“不过,话说回来,将来要是有机会,你们还是都要再进学校,多学习学习。我们必须要牢牢掌握住文化这把利剑,牢牢控制住文化这个阵地,只有这样,我们千万红军勇士的鲜血才不会白流啊。”
“是啊,殿下不是总是再说,武力夺取天下容易,而真正想保持住一个万代不变的天下,可就难了。”李秀成感慨地说到。
“话再说回来,陕甘的问题拖到今天没有解决,不是一方面军没有力量,”林海丰手里的破蒲扇向西一指,“而是要给那些真正的分裂份子一个充分表现的机会,省得以后他们叫屈、搞翻案。对于那些一味的给脸不要脸的家伙,那就最后战场上见,咱们来看看到底是谁的刀更快,谁的骨头更硬!”
他看看李秀成,“不过,我遗憾的是张遂谋,他这个还未正式接任的一方面军参谋长,竟然能够产生暂时接受回乱份子假自治真独立的提法来,很危险。回到天京后,向两位委员长及郑主席转达我的意见,由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通令训斥张遂谋等人,对西北出现的这次暴乱,坚决予以镇压!有关陕甘的具体部署及善后措施,左宗棠参谋长搞了个计划,正好由你带回天京,面呈委员长。”
接着,他又一一拉拉谭绍光、韦正、陈廷香的手,“你们可以走了。记住,所有战前安排必须要做的细之又细,容不得丝毫的马虎。有什么要求和困难,要及时地提出来。”
“放心吧殿下,保证万无一失!”陈廷香呵呵地笑着。
“那就好。”林海丰点点头。
“呵呵,陈老弟荣升红八军军长,人多枪也多了,酒席都没叫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吃上一吃,可不够意思啊。”李秀成望着一脸开心的陈廷香,打着趣儿。
“得了,总长大人,卑职倒是真想请请您老人家呢,可惜啊,可惜您那些漂亮的姐姐们也不去俺们那个偏僻的小地方啊。”陈廷香咧咧嘴,得意地笑着。
“这是谁呀,听着可是轻浮的厉害。”
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茅棚里几个人的目光投向了门口
“妈呀,瞧我这张嘴!”陈廷香抬起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划拉了一下,“唉,我怎么就总是说什么应验什么呢?刚说到姐姐们,这一下先把大姐给惹来了。”
“不用进门,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坏蛋在喊。”柳湘荷哼了一声,转眼看看林海丰,嘴儿故意一撇,“大白天的,几个男子汉不去干活儿,居然关起门来躲在这里偷清闲啊?”
“哈哈,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俺有多累吗?”林海丰用破蒲扇一拍自己光光的胸膛,“看看这上面的泥巴,这就是光荣。”
“去你的吧,我看你这是懒得。”柳湘荷抿着嘴儿笑了,转脸再看看一身整齐戎装的李秀成、谭绍光、韦正和陈廷香,“你们可别学咱们这位殿下啊,如果我要不催着赶着的,他敢半年不洗澡,能把人熏死。”
“真的吗?”陈廷香故意挤了挤眼,然后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唉叹一声,“可惜啊可惜,可惜咱们也没有那个荣幸,能被熏到呀,你们说是不,兄弟们?”
“就你最坏,”柳湘荷的脸腾地红了,上前两步伸手一戳陈廷香的额头,又翻了眼一边儿笑得开心的林海丰,“还笑呢,当初我就说嘛,陈廷香不能当军长,要不一个军的兄弟们都给他带坏了。”
“哎呦俺的好大姐哦,以后千万不要这么说啊,俺错了,真的认错了。”陈廷香连连打躬作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以后大姐要多给小弟美言美言才是,小弟还想当方面军的总指挥呢。”
柳湘荷来到这里是告诉林海丰,昨晚刚刚整理出来的有关南北谈判天朝政府一方的绝密草案,在今天上午,果然像林海丰早就预计的那样,又被别人翻看过了。
在戒备森严的北方行营,在林海丰的房间里,竟然能够出现这种事情,那个敢于偷摸进来翻看绝密文件的人,想来就一定不会是个寻常的人物。
正像可以毫不介意地当着林海丰这个行营主任的面,与主任夫人大开玩笑,甚至还直截了当地、一点儿顾忌都没有的把自己的“远大抱负”公开出来的陈廷香那样,林海丰喜欢培养自己周围的将领们,都拥有这种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敢说敢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很自然,在天朝红军的队伍里,凡是“吃香”的,都是有棱有角、勇于献身的人。
不过,在那些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勇于献身的人当中,可绝不单单都是陈廷香这类的人,还有一类,就是像周得桂那样的。不能否认,周得桂也是一个为了自己的信仰,而在做着不懈的努力和奋斗的人。
在当初天京那场惊心动魄的事变当中,为了他的信仰,周得桂对他“崇敬无比”的北王殿下,在最后关头可以算得上是来了个反戈一击,令他得意的是,他再次投机成功。这次,他不但获得了东王的信任,最难的,是他还深受了那位在任何人眼里都是神圣无比的安王殿下的青睐。
他荣幸地,几乎想都不敢想地进入了安王的圈子,当安王殿下离开天京,赴任统掌北方全面军政要务的北方行营主任的主任的时候,安王还是没有忘记了他,而且,还把他安置到了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最神秘,同时又最具有实力的天朝内务部,并带着他一起到了徐州,继而到了济南。作为一个对天朝怀恨在心的潜伏份子,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还就被安排进了北方行营的情报部。
为了获得更大的信任,周得桂真是不辞劳苦,兢兢业业,尽管跟在安王殿下也就是主任大人身边儿的时间还不能说是长,但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克己奉公、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积极要求进步了。在博得众多同行的赞誉的同时,他咬破手指,用鲜红的指血,写下了一份坚决要求加入共盟会的申请,亲自跪交到主任的手里,含着热泪,恳请主任大人发发慈悲,允许他成为他睡梦中都想成为的天朝共盟会的一员,并指天发誓,要为那个他从来也没有仔细去想过的,而且是听起来就暗暗恶心的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他感觉到了,林主任显然是被他的“真情”打动了,他甚至看得出,在林主任的眼睛里,在那一瞬间,放射出一种异样的光芒。他还记得,林主任当时拉起他,用极其温暖的语调,充满爱意地责备他,有心就可以了,何必要走写血书这样的道,这会伤害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必须要养护的好好的,用来去和真正的敌人拼搏。当然,林主任最后还说到,他对天朝共盟会的热爱他已经明白了,希望他能够在以后的实际行动中,更严格地要求自己,接受组织对他的考验,争取早日成为光荣的天朝共盟会之一员。
春风得意吗?周得桂至少可以这么来形容自己。他深信不疑,他已经完全获得了林主任的信任。尤其是当他苦思冥想,正在犯愁如何找到一条既安全又可靠的秘密通道,与河对岸的他的大清联系上的时候,这一点就立即被得到了验证。因为,又是那位“可爱、可敬的安王殿下”,关键时刻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大清第一硬女子,那位丈夫为大清光荣殉国,情愿以死唤醒全大清爱国热情的沈夫人,林普晴,在被天朝红军抓捕后,又释放了,而担负“礼送”沈夫人过河出境的重任,偏偏就是林主任亲自点名,落在了他的身上。于是乎,利用沈夫人的光荣回归,他顺利地与北岸接上了关系。不仅是接上了关系,这次还是和不远万里来到大清,帮助大清朝抗击太平天国恶贼的俄国朋友直接建立了联络。
周得桂真的好感激“安王殿下”,“安王殿下”乃是天下第一大才,是他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个天下少有的特殊人物,双重奸细。
至于那个关于太平红军没有主力去胶东及有关太平天国政府对南北和谈的秘密决策的等等重要军事政治情报,就是他当时通过那位沈夫人带到北岸去的。当然,他有点儿背兴,谁知道那个本来应当是担负给韦正的红十军做后应的红一军和教导旅,竟然擅自溜到了威海。这第一次发送的情报,召来的自然是俄国主子的咒骂。
对于主子的咒骂,周得桂倒没有在意,反而更促进了他的工作热情。南北和谈开始了,这是一件关乎到大清朝生死命运的大抉择,他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搜罗一切可能搜罗到的情报,要为大清在谈判中能够随时掌握主动权做贡献。
命运似乎对他总是那么的好,和谈代表们及各国观察团纷纷齐聚济南,他们在济南的安全保卫事务顿时成了头等的大事。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北方行营情报部受命指挥刚刚由他们负责筹建起来的济南安全部队,承担满清代表团及各国观察团的安全防护任务,而他,则直接负责俄国观察团的保卫,并对中间出现的任何事情,直接有呈报林主任的权利。
由于不愿意与民争食,红军食品供应出现困难,因此,如果没有来自北岸的进攻,天朝红军在河南、山东没有任何近期的大规模作战安排,而且,在此两省的红军主力中,已经有近七成的部队都上了抗洪第一线。陕甘回回叛乱,更是给那边儿的红军和天京的匪首们带去了极大的压力,为了兑现太平天国自己高喊的民族平等口号,尽管红军各部对回回叛乱怒不可遏,但是,红军近期同样不敢大规模对回回宣战……
利用可以直接去主任“官邸”禀报的便利,周得桂得到了诸多类似上述的机密情报,一条不拉地,再传送到俄国主子的耳朵里。
今天上午,他再次找了个事由来到林主任“官邸”,因为,俄国主子希望能够得到有关此次谈判天朝一方的最后底线。
要说巧,可真是巧。离着主任官邸还有几十步远,他就看到主任妇人走出了房门。于是,他加快脚步,赶紧来到门口。
当门口的侍卫礼貌地告诉他,主任和夫人都不在,夫人要稍等一会儿才回来。他点点头,告诉侍卫,他可以进去等。
就这么简单,他有一次单独转悠在堂堂行营主任的里外两间说不上好的房间里。当然,在看到桌案上摆放着的那一整叠公文首页上的几个大字的时候,叫他的眼珠子真的差点儿没掉下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周得桂飞快地翻开一页页公文,一目十行地浏览。在林主任给安全部和情报部的指导课上,他亲耳聆听过林主任曾经教过他们这种作为特别工作人员所必须掌握的种种技巧,他是个绝对虚心又优秀的好学生。最后,他自然还不会忘记林主任一再强调的原物复原。
可惜,他偏偏没有想到,柳湘荷比他更聪明。为了证实该公文被别人,也就是被他的确翻看过,柳湘荷总是在留给他偷看的文件上,特别地在首页和第二页纸的中间,夹上了一根细细的头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连数日对满清条款的细细探讨,虽然也有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似乎很激烈的时候,但毕竟在态度上,谈判的双方还都是颇有克制。不过,等到终于把满清提出来的那一百多条条款一一地都弄明白了,大家再一起坐到谈判大堂里,这大堂里的空气就渐渐地变得不太一样了。
再丑的媳妇,总要有见公婆的时候,载垣、僧格林沁等人耐着性子熬到现在,自然都在等待着对方最后也拿出他们自己的条款来。
济南这个地方,真是活脱脱的一个大火炉子,上午,谈判大堂正中的那个落地西洋钟才刚刚敲满了九下,大堂内闷热的就已经近乎是个蒸笼了。双方的几十个代表在由好几张方桌拼成,上面覆盖了一层雪白白布的长条桌两边儿一落座,满耳朵充斥的除了大堂外面那“知了……知了……”的刺耳的蝉鸣,就是里面呼哒呼哒的各种折扇和蒲扇的声响。
几天来,除去作为主人而必须的简短的开场白之外,再一直很少说话的洪仁玕,今天倒是反常了,随着他手里一把折扇的摇动,开场白一下也多了起来,“这么多天了,也许会有人认为我们就是喜欢鸡蛋里面挑骨头,没完没了地纠缠于对方的条款之中,却不谈自己,弄得人家心烦了。或许还会有人说,我们是在有意地拖延谈判进程。其实,他们都想错了。我们天朝官员,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喜欢一丝不苟。”
他笑着看看对面的载垣,“既然是谈判,就要首先相互了解对方的心里所想。其实呢,我们私下还是相当佩服贵方代表们的能力,能在不长的时间内,整理出如此多而细的条款来。先不要说这一百多条是否其中有多少不当之处,单单看数量,就足以叫我们学习。因此,如果不是经过前面那番细细的推敲,那是很难完全理解贵方的深刻内涵的……”
老天,不说则已,一说就是长篇大论,这要说到哪天算一站?僧格林沁抬头看了看屋顶,手里的折扇重重地挥舞着,屁股也在椅子上拧动了几下,满肚子的不高兴。天气本来就热,这里面又聚集了几十号出气儿的人,再加上人人面前还都放着的热气冲腾的茶水,这位原本就体态粗壮的郡王爷,从进来那一刻起,就感觉像是进了洗澡的地方,一辈子的汗水,似乎都要全流在这里才算完。
洪仁玕还在说。僧格林沁心里如同着了火,忽然,他好象是明白了一点儿什么。他看看对面的所有人,再看看自己的左右,然后低头瞅瞅自己的身上,随之仰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对面包括洪仁玕在内的所有天朝代表团成员,清一色的短发,清一色的土布白上衣,而且衣袖还挽的老高。再看看自己这边儿,长长的大辫子,厚厚的官服,各个像是在捂蛆,真是的,难怪人家会坐的那么稳了。唉,笑话人不如人啊!早几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同行的那帮子家伙们,当然,也包括自己,不还都在笑话人家官没个官样,兵没个兵样吗?现在倒好……
他难受地睁开了眼睛,恰巧目光与斜对面正眯缝着眼瞅向他的曾国藩相遇。刚才还忘了,这老兄的辫子还在,瞧他,不时地还要用汗巾去抹后脖子,哼,真是有福不会享。
自从来到济南以后,这位以前曾经和他同朝为官的曾国藩,可是没少利用种种借口私下找过他,话题也是包罗万象。尽管如此,他还是听和看得出来,曾国藩与他所谈的那些内容之内涵所在。当然,这里的报纸他也看到过,那上面曾国藩的大名几乎是回回不落,说法更是新奇百怪,如果不是见到本人,他还真以为只是一个名字上的巧合呢。呵呵,这位从前的曾大人,现在是死心塌地成为了人家的应声虫了。
“……好了,讲了一大通,无非是说,大家为了这次谈判能够顺利达到各自的目的,都是费尽了心机。”洪仁玕愉快地笑着,“我们的条款,虽然没有那么多条,却是经过了相当一番的深思熟虑,同时征求了各方面的意见,尤其是人民代表的意愿。直到前天晚上,所有条款才最后敲定。”
看到被酷暑热得昏昏欲睡的满清代表们随着自己的话,开始在集中精力了,洪仁玕渐渐收起了笑容,“下面,就请我方代表左宗棠将军宣读我们的条款。”
“我首先要阐明一点,”左宗棠拿起面前的和谈条款,望着对面的载垣等人,清了清嗓子,“希望诸位注意,此次谈判,绝对不是什么国与国之间的谈判,这也就是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在正式谈判期间,不允许有其他各国观察团列席的原因。”
他这一番开场白,一下叫整个的屋子里安静了许多,一半儿的扇子停止了摇动。看着对方的代表们各个圆睁的眼睛,左宗棠的心里在笑,“下面我宣读《太平天国政府关于南北和谈条款》。”
《太平天国政府关于南北和谈条款》内容总计为八条二十四款,主要条款大致如下:
一、满清皇帝同治必须宣布退位,满清政府予以解散,其一切法统,应予废除。等待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的接收。在太平天国工农红军到达和接收的地区及在天朝地方政府成立以后,应即建立人民的民主的法统,并废止一切反动法令。
二、作为发动侵略战争的元凶,奴役我中华百姓长达二百多年之久的满清伪朝廷,犯有反人类罪,毁灭中华文化罪,残酷镇压人民革命罪,挑拨中华民族矛盾、阴谋策划中华民族分裂罪。对犯下罪行的战争罪犯,必须交由人民来审判。
三、太平天国政府为中国之唯一合法政府,此前在满清伪朝廷统治时期所订立的一切外交条约、协定及其他公开的或秘密的外交文件及档案,均要由满清伪朝廷交给太平天国政府,并由太平天国政府予以审查。其中,凡对于中华人民及国家不利的,尤其是有出卖国家权利性质的,应分别情形,予以废除,或修改,或重订。
四、鉴于多年来满族百姓已经习惯了在中华大地上的生活,逐渐融入了我们的中华大家庭,天朝政府本着教育为主、宽大为怀的原则,允许知错改错、迷途知返的广大满族百姓继续在我们的国土上,与其他各民族一起,平等生活,不至流离失所。
五、满清所有武装力量,必须接受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的改编。如有继续与人民为敌,坚持发动思想,图谋叛乱者,工农红军将予以彻底消灭。
六、太平天国政府是人民民主的政府,为了表示对和平最大的诚意,邀请奕忻、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参加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的领导工作,共商国是。但是,作为战争罪犯中的一员,以上诸位先生必须认清是非,对自己以前的罪行翻然悔悟,并有真心实意的事实表现。
七、满清伪朝廷及其各地官府,应对当地的一切财产,包括宫中私藏的财产,在太平天国工农红军进入接收以前,必须予以妥善保管,不得出卖、隐藏、转移、损坏。
八、对于满清皇室,太平天国政府同样予以妥善安置。
在所有条款读完之后,左宗棠开始宣读战犯名单,第一个战争罪犯不是别人,正是慈禧……
这份等了这么多天,终于露面了的条款一经宣读出来,不要说满清代表团里那些多数都被蒙在鼓里的人员有多惊愕,就是昨天已经通过他们的俄国朋友,提前得到了这一要命的条款大致细节的载垣、僧格林沁及杜翰,也是禁不住地在一阵一阵倒吸着凉气的同时,又大感意外。
按照俄国朋友们的说法,刚才左宗棠宣读的这份所谓条款,不过就是太平天国方面所施放的一个烟幕弹,是为了最终能够得到一个满足于他们所设定的谈判最底线,用来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谁都会明白,做生意嘛,历来都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俄国朋友们还说了,太平天国方面最后的底线,是基本维持他们大清一方的主体方案,只是想借用这个强硬条款的抛出,以达到逼迫他们大清一方默认和放弃西藏,及不得再在西北继续挑唆回汉矛盾,给太平天国一方制造麻烦的目的。尽管载垣等人不知道俄国朋友们到底是通过了什么手段,居然得到的这种绝密情报,而且乍一听之下,还是心存疑虑,但是事实说明,俄国朋友们所掌握的东西还的确都是真的。
俄国朋友们就是厉害,很显然,俄国朋友们在太平天国政权内部安插过内奸。因为,他们通过他们的俄国朋友们所得到重量级情报远远还不止这一个,他们还得到了另外一个重要的信息,这就是陕甘的回回叛乱已经迫使喜欢唱高调的太平天国政府不得不作出决定,只要那里的回回们一直再坚持下去,坚持扩大回汉之间的矛盾,他们就要准备接受回回们提出的建立宁夏穆斯林自治省的要求,以免更多居住在陕甘的汉人遭受荼毒。
既然是这样,对于一直出于焦虑不安状态的载垣等人来说,心情似乎一下就轻松了许多,当然,眼下的这个谈判也变得容易了许多,不仅仅是容易,还可以说是前途一片光明。
不过,说归说,载垣等人虽然是提前心里已经有了数,可随着对面那位左宗棠故意作出的姿态,及其明显是为了叫与会代表们更能清楚地听明白他们的条款,而有意地克制住的他那曾经是浓重的湖南乡音,一字一板的音调儿,却无不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种威严。在他们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和谈条款,更多的倒像是一种对“山野草寇”的招安。前些天在这里一直感觉还算是有些平起平坐的景象,似乎立即就烟消云散了。要说近年来大清签订的遭人唾骂的对外协议可不少了,尽管他们过去还都没有参加过与洋人商谈那些协议,可他们今天好像感受到了一点儿那种状况,这些太平天国的官员们,一定不会比在那些谈判场合中的洋人们更逊色。
简直是太霸道了!
还有一件出乎载垣、僧格林沁意外的事情是,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俄国朋友们是有意疏忽,还是俄国朋友们根本就没有得到对方全部条款细节的原因,在提前告诉他们的内容里,却并没有太平天国一方提出来的可以邀请奕忻、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四人参加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领导工作,共商国是的这一条。
“我真闹不明白,自当年康熙圣祖爷开始,我大清就一直致力于满汉一家,汉官议政,开科取士,促进农桑,不仅有了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的康乾盛世,还拓大了疆土。”杜翰啪地一合手里的扇子,有些怒不可遏,“眼下,你们口口声声不也是在高喊民族团结、民族平等吗?为什么却要人为地割裂满汉之间的关系,非要把大清搞成一个外夷才后快!”
“是不是外夷,用别人搞吗?满汉之间被割裂是我们想做就做了的吗?”左宗棠笑了,他摇着手里的折扇,看看杜翰,“从一坐到这里的第一刻起,你们自己就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是这块土地上的大家庭一员,你们只是感觉着你们应当还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呵呵,两国和谈,划疆而治,你们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了?你们今天卖这里,明天卖那里,堂堂的中华国土被你的大清当成了什么?不是你们家的东西,当然就不会以之为贵了。”
“地地道道的狡辩!”杜翰哗地一声打开扇子,死命地扇着,油亮、光秃的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子,“我大清何时愿意出卖过一寸属于自己的土地?那都是列强的强迫,不得已而为之。再说,如果没有历年来到处乱民的掣肘,白白浪费了朝廷的大笔银子,国家何以如此的败落?你们却不看这些,只是极尽蛊惑之能是,恶意煽动满汉仇怨,为了你们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以反满作为借口,欺骗一些昏头昏脑的睁眼瞎子们,为你们卖命。现在,你们表面上大喊和谈,却提出这样一种俨然以主人自居的条款来,摆明就是阻挠和谈的进程。”
“主人?你算说对了,我们不仅是应当,而且本来就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曾国藩眯缝着不大的眼睛,扫了扫对面的那些人,“首先,我要纠正一下杜大人阁下,满汉之间的隔阂不是我们一喊就出来的。”
“咱们别的都放在一边不说,就说说你们的雍正爷写的那本《大义觉迷录》吧,从中就可以看出,你的所谓满族大清是不是自己把自己当成是中国人了。‘明太祖即元之子民也。以纲常伦纪言之,岂能逃篡窃之罪?’,还确切地直说‘至于我朝之于明,则邻国耳’,‘盖我朝龙兴,不由中土而起于满洲,由满洲而至中国,地之相去数千余里。’”曾国藩脑袋轻轻一晃,不看任何纸面上记载的东西,仅凭借记忆,那些雍正的原话张口即来,“雍正说了,明太祖推翻蒙元的行为是农民造反,而他们是满洲人,满洲不是中国。是相隔数千里的两个国家。”
杜翰热得已经是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脸色更是燥红,“曾先生不愧是大儒,果然记忆不错。不过,你是在曲解雍正爷的寓意。我该提醒你一下,雍正爷所说的中国,其实是中原的代名词,并非指的是一个国家,仅仅是一个王朝。国家与王朝是根本的两个概念。我知道,你又是再提大家本来都应当早已忘记的大清入关,以便证明大清是如何的残忍。不要忘了,那不过是与历代王朝交替中的你争我夺一样,‘兄弟阋墙’而已。”
“杜大人,我知道你是翰林出身,又是山东人,再不济也是出生在圣人美名流芳的土地上。你愿意效忠你的大清,那是你的事情,不然,战犯名单里也不会没有你的大名了。但是,我要奉劝阁下一句,不要什么话都信口胡来,负点儿责任好不好。二百多年来,就是类似你们这种喜欢信口胡来,恣意编排历史的人太多,才导致我们一个堂堂的中华上国,沦落到今天这样浑噩的地步。”曾国藩盯着杜翰,撇了撇嘴,“你仔细听清楚了,‘且如中国之人,轻待外国之入承大统者,其害不过妄意诋讥,蛊惑一二匪类而已。原无损于是非之公,伦常之大。倘若外国之君入承大统,不以中国之人为赤子,则中国之人,其何所托命乎?’,‘人生天地间最重者莫如伦常,君臣为五伦之首,较父子尤重。天下有无君之人,而尚可谓之人乎?人而怀无君之心,而尚不谓之禽兽乎?尽人伦则谓人,灭天理则谓禽兽,非可因华夷而区别人禽也。且天命之以为君,而乃怀逆天之意,焉有不遭天之诛殛者乎?’,‘是夷狄之有君,即为圣贤之流,诸夏之亡君,即为禽兽之类’。”
曾国藩嘟噜的那一大套雍正的话,到底说的是什么?杜翰当然知道。雍正说了,虽然我是外国人,可现在已经是你们这里的主人了。我既然能把你们当子女一样的来看待。你们自然就应该对我像对你们的慈父一样的来感恩戴德。你们如果胆敢藐视我,或者有非议,那你们就是一群不顾伦理的匪类,还有什么活着的价值?
雍正还奉劝大家牢记纲常伦理之重要性,他告诉那些被占领区的人们,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是很远,现在我既然已经是你们的君王了,你们就只能是卑贱的下等奴隶。要好好地听圣人的话,必须要有强烈的君臣观念和意识,必须要把我这个为君者当成是父亲,不,应该是比父亲还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们的心里要是不时刻装着我这个君王,你们就是一群没有人伦、丧尽天良的地地道道的禽兽。如何胆敢忤逆我,就是老天爷也不会宽恕你们!所以,不要小看了我们夷狄,我们都是英明的君主,也就是与圣贤一样的高雅之流。而你们华夏的那些亡国君主,不过就是禽兽之类的罢了。
杜翰与那位也以儒者身份自居,却把自己死死地捆绑在慈禧这架战车上的李鸿章不一样,他感觉自己应当是个真真正正、有假包换的儒家卫道士。真是因为如此,他才百般看不上这位躲在帘子后面,实际上操纵着大清所有大小国事的叶赫那拉氏。在他看来,所谓的“垂帘听政”既有伤风化,又违背圣人之道。女人吗,本分就应当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相夫教子,打理大理家务,看好灶房足以,有老爷们在家,即使吃饭你都不能跟着一起上桌,还谈何参与国政?也不知是哪些混蛋翻腾出来这么一个“垂帘”,哼,躲在帘子后面我就不认识你是谁了?所以,这次恭亲王奕忻一发动宫廷政变,年初曾经被慈禧骂的一无是处,似乎只会混吃等死的杜翰,是一百一的跳着脚、举起双手赞成,甚至激动的有好几宿睡不好觉。
按照他的意思,奕忻等人采取的幽禁叶赫那拉氏的做法,他都觉得多余,为了免除后患,应当立即秘密处死才对。可惜,奕忻那边儿还没说服,俄国人首先不干。结果,叶赫那拉氏在俄国人的护持下,安然地去了圆明园。杜翰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作为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的杜翰,莫非真的就和奕忻、载垣等人是一条道上的人?其实不是。扳倒慈禧,这个共同的目标叫他们暂时走到了一起,如果不是奕忻聪明,照旧扛着金銮殿上那位只会咿咿呀呀叫唤的同治皇帝这杆大旗,而是真的接受载垣和端华的建议,自己坐上也许本来就该属于他的皇帝宝座,那杜翰就绝对要和奕忻他们翻脸。不懂得三纲五常的,哪里能称得上是具有儒者风度?别说同治太小,就是同治是个傻子,他既然“受命于天”,那就是他的主子。他忠于的是大清,而且是皇上的大清。
当然,俄国人他也惹不起。在这方面,他和李鸿章一样,而且同样还都是“曲线救国理论”的狂热鼓吹者。甚至他自己感觉,自己在这方面的造诣,并不比总是喜欢以大清第一“曲线救国”理论家和实干家自诩的李鸿章更逊色。说实在的,他根本就不相信李鸿章真的是踏踏实实的读过几本圣贤书,不过也就只是知道点儿皮毛而已。
既然是“理论家”,那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会把历史掐头去尾的胡乱改造,为了为我所用,他们总是喜欢遨游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自由自在地进行断章取义,混淆视听。
“我说曾大人,不要总是拿着那些陈……”杜翰本来接着想说的是“陈糠烂谷”四个字,第一个字才出口,突然发觉不对路子。他挺挺脖子,使劲儿翻了几下白眼,就着顺脸颊流进嘴里的汗水,硬生生地把后三个字咽了下去,“自从我大清一统江山,从历代圣祖爷直到如今的皇上,哪一个不是通晓中华文化,又哪一个不是尊孔推圣?满汉一家不是光说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做出来的。可你们呢?满口说着似乎只有你们才是真正的主人,才是纯粹汉人的后裔,可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呢?藐视圣贤,捣孔庙、焚典籍,以天下大同为由,恣意掠夺私有财产。更有甚者,你们号称是给百姓以自由和做人的权力,背后却在青州城大肆屠戮满城之内的满人。据我所知,你们还在皖省虐待、杀戮俄国战俘。难怪你们对释放战俘不感兴趣了,我甚至都怀疑,胶东被你们俘获的俄军战俘,到底还能现在还能有几个幸存?”说到这里,杜翰鄙视地看了曾国藩一眼。
“呵呵……”曾国藩笑了,接着又摇摇头,“杜先生,您可是太不了解我们今天的天朝了,我甚至怀疑,像您对我们这样的陌生,你们的所谓朝廷怎么还会派您来谈判。”
曾国藩收起笑容,扫视着对面的满清代表们,“我们不尊孔,但是我们也不反对孔孟。孔孟说的对的,我们都在继承,错误的,一概不予理睬。不仅不理睬,还要告诫全天下百姓,都要谨防走入误区。但是,我们不会焚书,更不会像你们的圣祖爷修编《四库全书》那样去摧毁我们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文化。我们天朝历来是怎么说,就怎么去做,绝不会像你们的所谓圣祖爷,挂羊头卖狗肉。尊孔推圣?你也太高看你们的主子了,他们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已。倘若我们汉族不是拥有几万万庞大的族群,不是拥有他们永远也不会拥有的灿烂文化史,我们还能有今天坐在这里的机会?满清巴不得叫我们整个民族毁灭。老天有眼,历史造就了我们,又毫不吝啬地给我们派来了两个伟大的领袖,我们尊贵的安、宁二王殿下。如果不是如此,再叫你们奴役这块土地五十年,我们中华的文化还会存在吗?我们天朝从来不提倡大汉族主义,天朝的官员、天朝红军中,执掌重要权力的各民族兄弟比比皆是,天朝一视同仁。但是今天,作为一个汉人,我为有你这样的同类感到羞耻。”
说着,他把目光由杜翰转向僧格林沁,“我刚才说了,如果不是我们汉族先天所具有的种种优势,我们这个民族就会像今天的蒙古族兄弟一样,逐步走向灭亡,甚至比他们更惨。”
入关后清王朝所实行的民族等级制度,凡是在座的双方代表,没有人敢说不知道。他们把中央和地方政府中的许多重要职位,都规定为只能有满人才可以出任的所谓“满缺”,并专门开设了一种促进满人致仕的科举考试。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汉人复兴,清王朝长期实行的是严格的民族隔离政策。他们建立起满洲封禁政策,不允许汉人移住其王朝的所谓“龙兴之地”。清王朝的八旗制度,虽然最初并不是专门为了牵制、防御汉人而设置的,但是在入关之后,却成为了清王朝统治中国、牵制汉人最重要的力量。正因为如此,八旗制度不但一直没有被削弱,反而经过多次的有针对性的改造,而不断得以强化。
八旗中固然也有着所谓的汉军八旗,但是不要忘记了,八旗既是一种政治、军事组织,又是一种生产、生活的组织,八旗组织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社会文化,其中自然类似包括禁止旗人与非旗人之间通婚的等等民族隔绝政策。因此,八旗制度实质上已经具有民族集团的性质,致使很多旗人只知其籍贯为是否在旗,而根本不知其民族为满还是为汉。
对汉族的民族隔绝政策,早在康、雍、乾三代,在蒙古、西藏和新疆的问题上,表现的尤其明显和突出。
蒙古、新疆、西藏陆续进入清王朝的版图,单从“新疆”的命名就可以看出来,清王朝认为这是由它带来的新领土。因此,在处理这三个地区最根本的思路上,清王朝是将它们当成是满族的领地,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华领土,故此严格禁止汉人移居其中,并将当地原有的人民,看作是他们满族统治者的属民,而禁止其与汉人间的相互接触,甚至明文规定当地原住民不许学习汉文,严格禁止中华文明在这些地区的传播。
在这些地区,清王朝采用了与统治汉人地区截然不同的政策,他们基本上保留了那里传统的社会制度,给当地原住民以相当大的自治权。清王朝还有意地制造了一种相对汉人,满族与蒙古、藏族、维吾尔族才是一个钢铁政治联盟的印象。两个简单的例子即可以揭示以上的论断。清王朝在颁发给当地官员的关防上,所刻印的只有满文、蒙文、藏文与维吾尔文,而绝对不会刻上汉文。而上述三地权贵在朝见满清皇帝时所走的路线,也要经过皇帝的再三斟酌,尽可能地避开中原地区,甚至是所有的汉人地区。满清皇帝接见蒙古、西藏和维吾尔首脑的地方,最主要的不是紫禁城,却是在地处长城之外、蒙古境内内的承德。这种“接见”的目的,就是要确认双方的政治关系,在更大的程度上与“会盟”似乎并无区别。
在清王朝的法律制度上,还就这三个有别于“中国”的特别地区建立了起独自的法律体系。他们在中央六部之外单独设置了所谓的“理藩院”,专门来处理与这三个地区相关的事务。他们将西藏地区的最高官员“驻藏大臣”、新疆地区的最高官员“伊犁将军”等重要职务,都规定为了“满缺”,将理藩院的所有职务也定为了“满缺”或“蒙缺”。很显然,满清王朝制定的这些政策的主要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关照什么当地的原住民,而是出于作为一个只有一百多万人口和三十万军队的民族,最终如何统治整个中国的需要。因为中华王朝在历史上屡屡遭受北方游牧集团的侵略,由清王朝建立的这一政治联盟无形中从心理上给了汉人以巨大的压力。清王朝设立下各种牵制汉人的繁杂的政策和制度,这才是它统治了中国至今两百多年的结果,更是它能够统治了中国至今两百多年的重要原因。满清的这种统治,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殖民主义者的行为。
(让我们一起为四川地震灾害中的父老兄弟姐妹们,为那些被瓦砾压覆着的孩子们,默默地祈祷和祝福!)
望望僧格林沁正有些鼓鼓的腮帮子,再想想曾国藩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是一番哩哩罗罗的宏篇大论,杜翰不由得胃火上窜,浊气则是在鼓胀的小肚子里,一股子一股子的翻腾。
他知道,自从来到济南,僧格林沁这位蒙古的郡王,就没少被眼前这个曾经以大儒自居的曾国藩,以及那个卖主求荣的赛尚阿所“纠缠”。尽管他不知道他们之间都谈过些什么,表面上也还看不出来这位郡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清楚,好话不背人,背人的就总是没有什么好话。
就像那个同样恬不知耻孔昭慈,不是也利用过去的半熟脸,再攀个什么老乡之类的理由来找过自己吗?话说不上三句半,还不就开始一通的替叛贼们进行胡乱吹嘘,目的不过就是想瓦解他们这些人的斗志,以及他们对大清的无比忠心罢了。这是很可怕的事情,什么人都怕给这种迷魂汤灌多了,更何况是僧格林沁这个本来就并不十分聪明的,对俄国朋友还心存芥蒂的草原王爷了,更是抵挡不住那些无耻文人的天花乱坠的诱惑。
说来说去,在杜翰看来,眼下的大清代表团里,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对那些含混,甚至是抹杀大清朝给整个天下所带来的巨大贡献的奇谈怪论,要站在理论的高度上来加以彻底的批驳,以正视听。而且,这个责任,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承担的起。
杜翰脸色涨红,右手在额头和脸颊上抹了一把,将大把的汗水朝着脚底下狠狠地一甩。
“不要急吗,你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完哩,容我把话讲完,你再慢慢讲你的不迟。”曾国藩抬手止住嘴已大张开的杜翰,笑了,“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看看,刚才在前面我说过,孔孟说的对的,我们就要学习。织者有其衣,耕者有其田,不分男女,同工同酬,老有所养,少有所依,这都是出自圣人之口,也正是我们天朝未来所争取达到的伟大目的。”
“当然,这种目的的完全实现,还要经过一个相当漫长的阶段,可毕竟我们比圣人们强。圣人们只会在嘴上说,却从来不去做。在我们天朝的老解放区里,到目前为止,基本上各地都已经实行了土地改革,再加上天朝种种促进农耕的措施,大大激发了期盼了也许好几代人,现在终于拥有了自己土地的解放区百姓们的劳作积极性,连续两年来,天朝农业都是大获丰收。尤其是去年,尽管在南方部分地区发生了大旱灾,可由于天朝上下一心,百姓们相互互助,粮食依旧是丝毫不减产,这在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这一切的成果,恰恰就是因为天朝剥夺了那些坐拥数十上百倾良田,却对百姓死活置之不理的老爷们的特权所换来的。”
曾国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又摇了摇扇子,“再说说青州城发生的事情。”
接下来,他说到青州城内数万百姓对“满城”中满族军民的那场怒火的爆发,说到天朝政府对此也曾感到非常的遗憾,因为,人人都有生存的自由。但是,随着话锋一转,他又说到这其实是二百多年来那些“满城高雅民族”给自己埋下的祸根。他说到,自由只能是相对大多数的人而言的,如果继续允许有“满城”中那数千“高雅民族”的自由,那么,青州城里数万的百姓自由何在?如果任由区区几百万的满清继续在中华国土上,保持其逍遥自在的、高高在上的自由,那么,我全中华数万万各族同胞的自由在哪里?
“至于说到我们的天朝红军杀戮战俘,那你们也是太小看了你们的兵将了。”曾国藩看看对面一个个几乎被他的长篇演讲,说的快昏死过去的满清代表们,很遗憾地摇摇头,“想必你们诸位早都知道了周盛波将军的不屈行为。说实在的,连我们天朝红军都在大力鼓励将士们,学习周将军及其部下那种宁死不屈的斗士精神。唉,五六百人下饺子似的投身滔滔黄河之中,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皖省的战俘营中,也有不少抵死效忠你们大清的将领,他们太喜欢寻找各种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显示其忠诚,真是防不胜防。对这些人,我们都是事后妥善加以安葬,气节高尚的人,总是会引起别人的同情的。当然,被我们俘获的战俘,对其中那些罪大恶极的予以处死也是必然的,那是人民的意志。我们天朝喜欢说,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可不是一句空话,黄河抢险工地上的见闻,足以证明这一切。我们的林主任,以其如此高贵之身,一直战斗在抗洪第一线,与官兵、与百姓共患难。不管怎么样,即便是处死罪犯,我们不会像你们那样,对我方的战俘使用种种惨无人道的刑罚,这我不用多说,你们比谁都更明白。”
真是能侃啊!杜翰被曾国藩气得差点儿死过去。说战俘营里的将佐们纷纷采取自杀行动来表示对朝廷的效忠,你骗谁呀?难道我杜翰真的傻到会相信这些?曾国藩啊曾国藩,有朝一日如果天能翻过来,我他奶奶的第一个千刀万剐了你个老混蛋!
杜翰被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翻着白眼儿喘干气的份儿。
“我倒想请问曾大人,胶东的俄国战俘现在都在哪里?你们将如何处理?”僧格林沁解开官袍的领口,瞅着曾国藩。
曾国藩故意地瞟了一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杜翰,然后看看僧格林沁,一指旁边儿的陈玉成,“陈总指挥是负责山东战区军事事务的最高司令官,这个问题还是他来解答最具权威性。”
“好啊,那我来说说这个问题。”陈玉成笑着点点头,瞅了瞅杜翰,“前面杜先生说我们回避战俘的问题,杜先生其实是理解错了。我们才是谈判的双方,这里面没有俄国人的事情,所以更牵扯不到跟他们交换什么战俘。俄国作为第三方的外国干涉者与入侵者,在我中华国土上坏事做尽,民愤极大,所有被俘官兵都属战争罪犯,要对他们所犯下的一切罪恶对我们的人民作出交代,并接受人民的审判。”
僧格林沁本来有些前倾的身子,此时重重地向后一靠,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怪异的表情。
“不过,我要告诉大家的是,目前有近六千沙俄战俘生活在我们的战俘营里。”陈玉成笑着看看对面的所有人,“如果将来有时间,大家又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提供便利给诸位,去实地看看,看看他们生活的到底如何?事实胜于雄辩。”
“嗯,陈总指挥说的不错,”左宗棠这个时候瞅了瞅瑞麟,“我们天朝是最讲人道的,也是最讲信誉的。这一点儿从当初被天朝红军释放的肃顺将军、胜保将军等人身上,就有体现,当然,瑞林将军也不会没有感受。所以……”
“砰!”杜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这是谈判吗?这简直就是你们一方在进行恶意的宣传!”
“一坐到这里,你们就先说这不是两国之间的谈判,所以才有了你们那些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什么条件。那是和谈条件吗?不,这明摆着是劝降令!”杜翰眼睛里在冒着愤怒的火焰,“现在,你们却又口口声声地叫喊大清与你们不是同一个国家,理都让你们说了。”
看到对面的洪仁玕、左宗棠、陈玉成、曾国藩等人都是一副不急不恼的样子,杜翰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们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心里更是火上了房,“好啊,既然大家不是同一个国家的人,那就简单了。蒙古、新疆、西藏可都是我们大清打下来的地盘,这些地方也就本该属于我们,你们不得插手。大不济我们带着这些地方退回辽东,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你们还有什么说的?”
其实,话刚说到这里,杜翰就发觉自己是说滑了嘴。退回辽东?他的老家在山东,退到辽东做嘛子事去?
不过,不用他着急,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载垣比他可是还急。哪能这么说话?既然是来谈判,本来是想多捞到点儿实惠的,如果想回老家,还来这里干什么?
“唉,杜大人,息怒息怒。”载垣赶紧摆摆那只拿着折扇,已经酸胀异常的手臂,给杜翰找个台阶下,“谈判嘛,就是以谈为主,大家各抒己见。想法都说出来了,大家才能在一起探讨不是?再说了,人家提出来的不过也就是一方之见,又没有成定论不是。呵呵,意气用事是要不得的。”
说着,他看看洪仁玕和左宗棠,打了个哈哈,“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很容易虚火上升。其实,我倒是觉得贵方的提议中,还是有不少值得借鉴的东西,至少给我的感觉贵方不是在敷衍了事,这就很好。当然,需要进一步商榷的事情也是很多,咱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慢慢的谈。”
知道了对方的底牌,载垣现在也不像刚到此地时的那种急样了,谈就谈吧,反正谈到最后最会有个结果。能给后面带去一两个月,或者是一年半载的喘息时间,也未尝不是好事嘛。
望着满脸涨红的杜翰重新坐了回去,还在胸口起伏地喘着粗气,曾国藩摇摇头,打了个哀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蒙古、西藏、新疆是你们打下来的江山。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们的乾隆爷当年为了彻底平定准噶尔部落,为了惩戒屡次叛乱的准部,曾经下令对准部实施种族灭绝的屠杀。唉,悲惨啊,准部除了有部分人逃亡到了沙俄之外,其余准噶尔人全部被灭绝。如今的‘准噶尔’好像就仅仅是个地理上的名词了吧?”
“你……”还没平息掉刚才那股怒火的杜翰,脑瓜子陡地又大了一圈儿,肺都要气炸了,他又想准备站起身,却被身边儿“扑通”的椅子翻倒声止住了。
僧格林沁终于熬不住了,随着座椅一翻倒在了地上,他中暑了。
南北的和谈还在没完没了地纠缠中,可在陕西,天朝红军与宁夏回民武装之间的谈判之路,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马化龙等人搞出来的所谓宁夏自治条款,被红一方面军总部代表太平天国政府予以了否决,并同时指出,唯一能够使回汉民族友好相处的方式就是,宁夏回民武装必须彻底停止民族分裂暴行,所有非法武装必须解散,服从天朝政府。为了表示天朝政府对稳定陕甘恶劣局势的最大诚意,天朝政府提出,如果宁夏方面保证天朝红军和平进驻宁夏府,天朝政府将邀请当地各界回民领袖,参加宁夏地方政府,为回汉民族兄弟的共同富裕、安定出力。另外,天朝政府对于前一阶段那些致力于破坏回汉民族团结的回军首脑,只要他们诚心悔改,也可以既往不咎。
要说红一方面军传递给马化龙等人的这一讯息,也的确是够宽容的了。在马化龙接到回信后,也是着实犹豫了好一阵子。一同当初参与制定与天朝红军进行秘密谈判的他的几个得力帮手,同心回军领袖周洁、平罗回军领袖马万选及宁夏府城回军领袖马明起三个人,倒是积极说服马化龙,不妨接受太平天国政府的建议。
尤其是周洁和马万选,这二人都是曾经率部参加过围攻关中的天朝红军,而且还对部分汉族村庄进行过洗劫的人。换句话说,天朝红军前番一直在向宁夏方面讨要的暴乱首脑份子中,就白纸黑字的标有他们两个的大名。如今对方既然开口可以既往不咎,那岂不是等于下了大赦令一样。面对西南、东南、东面三面已经大规模展开的天朝主力红军,虽然将来的胜败还是未卜,但又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呢?要知道,这里原本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不过是栖身于此,哪里有把主人轰走的道理?这样一味的坚持下去,一旦太平天国与满清最后的决战结束,无论是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都不会坐视这里不管。闹不好就会给自己带来灭族之祸。什么事情都怕返回头来换位地想。
就在马化龙举棋不定,反复思考的时候,连续出现的两件意外事情,叫他最终放弃了周洁等人的建议,改变了主意。
第一件事情,原来的满清延安府总兵,由于赫赫军功如今刚刚被晋升为陕西提督冯景尼,通过任武转来大清朝廷的绝密情报,内容是告诫宁夏方面的回军领袖们,要想争取回民的彻底独立自治,无论如何就要配合大清军队,继续给太平天国方面制造一个又一个的麻烦,闹得他们疲于应付。只有这样,太平天国方面才能最后接受他们的条件。另外,随公函还发来了一份诏书,诏书上赫然写着钦封马化龙为宁夏穆斯林国国王,封号为“卫教王”。
马化龙收到这份诏书,可以说绝对是喜出望外,他颤抖着双手,揉了至少不下二三十遍眼睛,才确定自己是的确没有看错。这毕竟是他和他的先人们多少代人的梦想啊,没有想到,今天这个梦竟然圆在了自己的手上。当时在场有幸看到这一幕的人,后来都说,当时马化龙面北而跪,双手把圣旨紧紧地搂抱在心口,在一阵一阵断断续续的“圣明啊……圣明啊……”叫喊中,放声大哭。
其实,马化龙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所收到的这份诏书,是当初慈禧在菩提雅廷的指导下,早就准备好了的,而且是早就送到到了陕西。只是当初一是没有想到太平军在西北的攻势如此凶悍,二是也没有看好陕甘的回回们真的能够在阻挡太平红军前进的脚步中,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因此,这份诏书一直没有通知正式下发给宁夏的马化龙。如今尽管慈禧已是人走茶凉,可冯景尼在得到任武、白颜虎关于马化龙想与太平天国方面进行秘密谈判的密报后,却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东西。
如果说这第一件事,不过就是一场戏,第二件事的发生,就更直接牵扯到宁夏方面与太平天国方面的直接关系了。
平罗回军领袖马万选根据马化龙的指令,前往平凉与太平红军接触的中途,被一队蒙面歹徒截杀了。
据逃回来的当时负责护卫马万选的随从禀报,突然出现的马队尽管都进行了巧妙的伪装,但是他们可以断定,截杀他们的人就是太平红军。因为他们中有人手里举着的,就是那种只有他们才会有的,刀面窄窄的马刀。
马化龙愤怒了。
平凉府,现在是红一方面军平暴总指挥部。平凉、庆阳二府,都是红一方面为了保护当地汉族平民不受涂炭,在追讨任武所帅陕西回族暴乱份子的口号下,硬性挤占进来的。
七月中旬,马化龙的又一封亲笔密函到了平暴总指挥黄再兴的手上。自五月初开始,黄再兴简直就和疾病结上了缘。年轻的他先是犯了“老胃病”,接着又感染上了恶性痢疾,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病情虽然开始逐渐的好转,却把他的身体折腾得够戗。此时的他,那张本来肉就不多的面庞,蜡黄,更如同斧削刀刻似的,整个人消瘦的就剩下了皮包着骨头。月初,当他好不容易说服了林凤祥亲自坐镇西安,筹划、准备未来东渡黄河以策应红二方面军的作战,而他自己由西安赶到平凉来的时候,他是吩咐侍卫们把自己捆在马背上,才勉强坚持到的这里。
马化龙的信中,并没有提及马万选的死难,而是用颇为真挚的语气,诉说了宁夏方面内部目前产生的两种不同的意见,最后,又以极其友好和迫切的口吻,恳请天朝红军方面能够派出几位“重量级”的代表,前往固原进行接洽,以便打消一些前期犯有种种罪恶之人的疑虑,帮助说服和统一他们内部的认识。同时,为了打消天朝一方的疑虑,他在信中还以真主的名义发誓,绝对保障谈判代表的人身安全。
在平暴总指挥部里,围绕着如何看待马化龙的这封来信问题,又引起了一场不小的争论。
随着当初向宁夏府发出否决马化龙等人所提出的宁夏“自治”方案的同时,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双方谈判破裂所带来的重大危害,红一方面军已经开始集中了七个军,及由陕西义军刚刚完成改编的马左卫三万回民总队近二十万人马,分为北、中南三个方向,准备参加武力平叛。
北路,朱锡坤、邹国剑督率红二、十四两个军的主力由定边地区西进,一部做出直指马化龙赖以起家的老巢,灵州金积堡的态势,牵制集中于该地及宁夏府城的甘肃回军主力,同时另外一路折头南下,配合中路红军,全歼正屯驻于环县的白彦虎叛军。
中路,黄再兴亲自掌握的十一、十六两个军及马左卫回民总队,同样也是兵分两路,主力围攻环县,十一军军部则率领一个主力师由镇原向西北挺进,直插任武叛军目前的老窝,固原州城。
当然,这一切行动的开始时间,都要决定于南路的重头戏。南路参加平叛的红十三、十八军及从汉中完成物资前期转运工作,立即马不停蹄增援来的红十九军主力,由秦日纲率领,将以围攻还由满清宁夏将军穆图善控制着的定西县城为诱饵,诱使一贯善于在红军屁股后面打便宜手,破坏红军战略意图的任武部主力离开老巢冒进。而天朝南路红军主力则借此机会,在祖历河以东设下战场,彻底清除掉这些败类。
可以说,现在前线红军的全军上下,同仇敌忾,都已经做好了只有一战才能获得西北战略主动权的各项准备工作。
可这一切,却又被马化龙的一封信给暂时搅乱了。在方面军新成立的统战部中,由云南过来的马复初、马如龙等回族上层人士,对马化龙表现出来的这种难得的积极态度,都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能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是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的最终目的。因此,他们都表示,愿意前往固原,担当和平使者的重任。
作为未来黄再兴的继任者的张遂谋,此时同样又站在了接受马化龙信中的邀请的意见一边。
当初为了要在黄再兴去职后,给红一方面军配备一个最佳参谋长的人选,石达开是久经考虑,才向林海丰提出来了张遂谋这个人选。作为石达开,他看得很清楚,红一方面军未来的主要任务是平定整个西北,进而打造出一支不仅能够守御辽阔的西北疆域,而且还能给虎视眈眈的沙俄以致命一击的强大的战略军队。更关键的是,西北路遥艰苦,地域广阔,通信不便,最需要的是既对天朝有着无比忠诚的绝对信念,还要拥有超人的谋略的得力干将。这个位置,远远比从前张遂谋所在的红二方面军的参谋长位置似乎更为重要。由此可见,张遂谋绝对不是一个无能之辈。
张遂谋之所以极力赞同和平解决陕甘回军的暴乱问题,甚至是一开始还积极赞同,以不惜假意接受马化龙等人抛出来的所谓宁夏等府州“自治”为代价,来换取与陕甘回军的暂时和平相处,并不是他一时的兴起,或是把问题看得过于简单化。相反,他恰恰是看到了回军暴乱有可能给天朝红军光复全国所带来的种种不利因素。他曾经是一个拜上帝教的忠实信徒,现在又是天朝共盟会的会员,尽管对这个新兴的共盟会未必能说是有多么的深刻理解,至少在他的感觉上,共盟会与原先的拜上帝教相差并不是太多,只是在追求上似乎比起拜上帝教来,更为直接和近距离而已。他以为,上帝是谁都看不见的,真正有没有谁也说不清楚,可是林海丰所说的那个为老百姓服务,这无论如何都是大家应该明白的事情,道理上当然也很说的过去,虽然做起来很难。
不管怎么样,张遂谋的出发点是要让天朝的大旗尽早覆盖中华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在他看来,兵不厌诈,在和敌对者的交往中,运用狡诈,那是再正常也没有的道理了。试想一下,如果不是这些暴乱回军的牵制,红一方面数十万久经战阵的红军将士,不是早已迈开大步扫平陕甘,甚至东渡黄河,配合另外两个方面军,将什么满清彻底踩在脚下了,还何至于在济南同他们搞什么腻腻歪歪的谈判?
临来陕西之前,在徐州北方行营里,他曾经受到过林海丰的热情接见,他还记得林主任笑着对他说,“天朝的未来是光明的,很快我们就会生产出一种东西来,就是专门用来帮助像你这样视力有缺陷的近视眼镜,到时候我派专人首先给你送去一副,带上它,你就会看清楚以前你看不清楚的一切。”
当时,张遂谋也笑了。可不是,他觉得现在自己是心里把什么都能想得明白,就是眼神儿差了些。
黄再兴是总指挥,如果时间允许,他可以说服张遂谋,或是果断地否决张遂谋。但是,他压服不了马复初、马如龙等人心底的那种难以名状“手足情感”。
“我去固原,”张遂谋看到一场正常的讨论可能演变为类似仇杀的争论,影响到弟兄之间的友善,看了看脸红脖子粗的马复初、马如龙,果断地提议,“你们不能去。对于马化龙等人,必须有两手的准备,尤其是固原还驻着任武这条疯狗。我去可以达到两个目的,一是摸清对方的真实意图,如果可能,你们再陆续进去。二是向对方和更多的回族兄弟表明我们的诚意。叫他们看看,尽管他们曾经杀害过我们的谈判代表,可我们能依旧不惧生死。”
黄再兴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张遂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真难啊!
张遂谋笑了,“老黄啊,莫为我担心,小时候有个瞎子给我算过命,说我可是要有几十年的大富大贵哩。”
“呵呵,是啊,”马复初看到黄再兴已经显露出的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终于也露出了笑脸,“我们回人最喜欢信守诺言,在真主面前许下的诺言是绝对不会反悔的。黄总指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陪同张将军一同前往固原。”
张遂谋、马复初一行二十余人终于成行了。在一个营的红军官兵护卫下,他们先是通过了接近三十里的双方缓冲地带,也就是无人区后,与马化龙派出前来迎接的人马相遇。告别护送至此的那一营红军将士,一行人马继续前行。从那一刻起,直到抵达原满清固原州衙任武的帅府内,张遂谋、马复初在陪同他们的回军头目脸上,所见到的都是灿烂的笑,还有说不完的动人的话语。沿途,每逢碰上一个个或是一群群的回族民众,这些陪同者更是总要向大家大声嚷叫着即将到来的和平。当然,在这样的气氛里,马复初也就难免要感到欣慰,毕竟是手足情深啊。
张遂谋可没有马复初认识问题那么的轻率。因为,尽管陪同者们一切表现的似乎都很自然,可他能够细心地观察到,沿途看见的百姓们对陪同者们的说法,好像并不那么以为然,而且,他还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更多的是冷漠,甚至还有仇恨。
果不其然,当张遂谋等人来到任武那个戒备森严的帅府大门口的时候,他和马复初刚刚踏进大门,身后,十几个随行的贴身护卫却被拦阻在外面。在一直陪同他们经过两天跋涉的那个头目,一声“客人到”的高喝的之后,那张原本还是春意盎然的黑瘦的脸,陡然间却就变了样,一下挂上了霜。如同院子里出现的那八字形展开的两排清一色黑衣白帽兵士们手里高举着的明晃晃大刀,冰冷无情。
“跪下!”随着两排凶悍的刀兵们冲着张遂谋、马复初齐声的怒吼,在身后几个陕甘回军头领的簇拥下,任武大模大样地出现在了大堂的门口。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粗眉大眼,外形强悍,黑黝黝的脸上,两个总是鼓囊囊的腮帮子,显出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和玩世不恭的神态,抑或还有一些对什么都充满着的憎恨。
在他的身后跟着的,是河州(临洮)回军首领马占鳌,还有他的助手赫明堂和洪兴等人。
在这里,对于任武和赫明堂两个人,不能不再多说上两句。这两个人,去年他们一起在云南赶上过杜文秀领导的回民大起义,还曾经与众多的当地回民兄弟一起冲杀过。他们起初也被那种轰轰烈烈的场面震撼过,可渐渐地,他们看不惯杜文秀搞的什么民族一家,更不满杜文秀接受太平天国的“招安”。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这两位阿訇的心里,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所谓振兴回教的欲望。
满清要完了,满清已经被逼迫的倾尽全力,尚不足以抵挡的住太平红军的强大攻势,更无暇他顾。乱世出英雄,要想建立一个不受外来势力干涉的回教绿洲,眼下的市局就是千载难逢的一个大机遇。于是,他们离开了云南的起义队伍。于是,在大荔、渭南、华阴、华州、临潼等地,利用那个又是真主给予的绝佳的“偷竹事件”,他们一展宏图的机会似乎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到来了。而且,叫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满清朝廷竟然也成了自己的同盟。
“跪下!”两边儿的刀兵们又是一声的大喝。
在任武等人似乎是欣赏到了手的猎物一样的目光中,张遂谋倒背起双手,悠闲地仰头瞅了瞅院子中间的那杆大旗杆,冲着身边儿脸色明显变白了的马复初努了努嘴,“那上面曲里拐弯的是什么字?”
“卫……卫教军”,也许是多少受了点儿张遂谋的感染,马复初强迫自己要安稳一些。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来到这里,从任武等人的眼神里,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劫难。唉……
面对敌人,任何美好的愿望都只能都是镜中花和水中月,而豺狼一样的敌人更不可能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马复初当然不会知道,他的所谓“手足情深”的同胞们,已经选择了一条“光明大道”。马化龙在宁夏府城宣布成立了“宁夏穆斯林王国”,并坐上了“卫教王”的宝座。在这位草头王的诏谕下,陕甘各路回军统一改称“卫教军”,全军正在统编为前、后、左、中、右五个大营,而前营的大帅,就是眼前的这位任武。
在猎物的身上,没有看到应该看到的垂死前的那种恐慌和强烈的求生欲望,任武感到很失望。他和那个嗜血如命的白彦虎不一样,他是那种猫样的人,喜欢把猎物玩弄够了再吃。他看了看马复初,“本帅以前在云南见到过你。”
“是……是吗?”望着任武奇怪的样子,马复初的双腿不知怎么的有些开始抖动,他竭力地想控制住,却不管用。
“哈哈……”任武大笑起来,撇了撇嘴,“当然,不过,那个时候你是大帅,本帅不过一个伍卒而已,你当然不会知道我。”
“是……是吗……”马复初脸上在冒汗。
“可惜啊,可惜,放着一个穆斯林的大英雄不做,偏偏要去给别人当狗。”任武鄙视地盯着马复初,腮帮子在抽搐,“你说我该怎么来处置你才能对得起我们的真主。”
“两……两国……交兵……”
“哦,你是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是吧?”任武一抬手,打断了马复初下面的话,嘲弄地笑了笑,冲着一直歪着头、眯起眼,还双臂交抱在胸前朝他这里似乎在欣赏着什么的张遂谋一努嘴,“可惜,他们从来不承认咱们是两国交兵。这样吧,只要他说一句你们与我们之间是两国交兵,嗯,不用多了,就这么四个字就可以,那本帅就网开一面,饶你们不死。”
马复初低下了头,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身边儿的张遂谋。
张遂谋的眼睛使劲眯成了一条缝,离开对面的任武有十来步远,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真切地看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刽子手,长的到底是一个什么奶奶样。唉,林主任说的那个什么眼镜要是早点鼓捣出来该多好!
“两国?你是什么国?”张遂谋在胸前轻轻抬起右手,点了点前面朦朦胧胧的那个人。
“哦,看本帅糊涂的,还忘了告诉你们了。你们来到的地方,现在是我们‘宁夏穆斯林王国’的地盘,我们最神圣的国王陛下五天前刚刚在宁夏府城登基。”任武得意地瞅着张遂谋,“这好像比你们拼命反对的我们宁夏自治应该更好吧?”
“好啊,好啊。”张遂谋笑着点点头,“不过,这个什么什么王国不会是满清封给你们的吧?”
“你管呢?”任武哼了一声,“这是我们穆斯林兄弟多少年和多少代所追求的神圣目标,用你们喜欢的话来说,这就是大多数穆斯林百姓们的意愿。你们不是号称尊重大多数人的意愿吗,怎么现在倒变了?”
“我们从来都没有变,”张遂谋回头看了看南方,然后嘲笑地望着任武,“相反,却是你们一直在强奸广大回民兄弟的美好愿望,人为地制造分裂。看看你们陕西回军的作为,你们残杀了多少无辜的汉族百姓?而同样作为回军的甘肃领袖人物,为什么在你们之前却没有对汉族村庄进行血腥的屠杀?难道这就是你们的所谓几代人的美好追求?”
张遂谋的这番话是有所指的。虽然看不清楚,可他知道,在固原还有一只由临洮撤进来的甘肃回军,也就是马占鳌统帅的力量。这支万余人的回军里,还夹杂着撒拉、东乡族的不少百姓。尽管他们为了支援当初陕西的回军暴乱,也曾给天朝红军制造过不少麻烦,可他们在起事后,一直没有参加过对汉民的杀戮。正因为如此,天朝红军才对他们网开一面,否则,早在已处于红军后方的临洮地区把他们全歼了。
“为了与广大的回族兄弟长久地和平相处,为了推翻骑在回、汉百姓头上的共同敌人满清,我们从来不怕自己流血。可你不行,”张遂谋指了指任武,摇摇头,“你和那个白彦虎一样,在我们强大的红军面前是懦夫,只会在手无寸铁的汉族平民兄弟面前逞威。”
任武开始压抑不住怒火了。他回头瞅瞅身后的几个人,“看看,都看看,看看他们这些人有多么的无耻。他们嘴里无时无刻不在大讲和平共处,暗地里却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劫杀了我们派去的和谈使者,造成我们反对和平的假象。如今该用他们自己的血来对他们卑鄙的行为作出补偿的时候了,却又大喊冤枉。”
说着,他恶狠狠地一指张遂谋,“我们就是要在所有的回民兄弟面前,戳穿你们的嘴脸。”
“杀你们的使者?”张遂谋眼睛里露出不解,“我们何时杀过你们的使者?能这么干的,也只有你们自己。”
“真他妈的嘴硬。前几天刚刚在半途就杀了马万选首领及其手下百十号人,忘性倒是厉害……”赫明堂一跺脚,呜哩哇啦嚷叫了一大通,最后,眼里喷火地盯着张遂谋,“人证物证俱在,你他妈的还有好说的。”
听了赫明堂的一番鬼叫,张遂谋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鄙视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笑话,我们既然可以派人去中途蒙面劫杀马万选首领,可为什么还要使用叫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我们的武器的马刀?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太龌龊了,这种龌龊的事情,也只有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奸贼们才能干得出来。是谁,谁自己明白。”
看到身边儿马占鳌眼里开始流露出疑惑,心知肚明这件事原委的任武恼羞成怒。他几步窜到马复初的跟前,“你说,到底是不是他们干的?”
“我……我不太清楚。”马复初在任武刀子般的目光中,低下了头,懦懦地呻吟着,两鬓豆大的汗珠在往下滚。他是云南太和(今大理)人,本名德新,复初只是其字。年轻的时候,他曾往麦加朝圣,并在新加坡居住了三年,归国后曾致力于治宗教经典,曾翻译《可兰经》,还设教于临安(今云南建水)之回龙,据说“从学者甚众”无论是在云南倡导起义,还是今天挺身而出来到这里,他都是想向世人证明一下自己那超人的智慧和能力。没有想到的是……唉,现在悔之晚矣!
“把这个穆斯林的败类给我拖出去砍了!”任武暴喝一声。
“遵命。”几个如狼似虎的大汉扑向马复初。
“我……大帅……”在几个大汉的揪扯下,身体富态,此时难免也像个小鸡子似的马复初,几乎要哭出声来。他拼命地挣扎着,“大帅啊,如此机密的事情,他们哪里会肯告诉我们啊,我……我只是偶尔地听人露出过一句半句的……”
任武笑了,“好,把你听到的东西都写下来,叫所有的穆斯林兄弟们都看看,看清楚那些汉人的叵测居心。写得好,本帅可以慈悲为怀,免你一死。”
“这种掩耳盗铃的儿戏,很好玩吗?”面对任武这装腔作势的表演,张遂谋一脸的不屑。
“不是好玩,而是必须。你要是写,本帅同样也可以宽免你。”任武得意地笑着,“告诉你,我们的国王陛下有令,为了保卫回教,为了我们有一块神圣的绿洲,我们要向你们全面开战。你们这些来到这里的人,都将是被用来祭奠我们出征大旗的祭品。我们要为被你们残害的所有穆斯林兄弟报仇雪恨。好好地想想吧,生死都系于你们自己的一闪念之间。”
张遂谋浑身突然激灵了一下,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大门外,正在响起一阵激烈的喊杀声。他轻轻闭上了眼睛,心里一阵一阵的揪心疼痛。他明白,那是他的卫士们在做着根本就无望的,但是却是必须的最后的搏杀。
“好吧,我可以写。”张遂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说出了这句话。
“好,太好了,只要你肯写汉人有多坏,本帅言出必践,绝对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任武爽快地咧开一张大嘴。
张遂谋终于走进了任武的大帅府,大门外短暂的嘶喊和兵刃的撞击声也终于停息了。张遂谋挺直了身体,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揉了揉眼睛,缓缓地提起了笔,略加思索,挥笔疾书。
看着张遂谋潇洒地扬手丢掉手里的笔,再看看桌子上面那张留有浓墨书写出来的仅仅有四行字迹的白纸,任武那双看上去还算是精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混沌,“这么少?”
“是啊,这才几个字,哪里能写出汉人对我们所犯下的罪恶。”赫明堂等人也颇为不满地附和着。
“少吗?不少了。”张遂谋拍拍双手,呵呵一笑,看了看任武、赫明堂等人。
马占鳌皱着眉头也瞅了瞅任武等人,这些睁眼瞎子!“砍头不要紧,只要太平旗。杀了张遂谋,自有后人继!”马占鳌轻声念着,又捅了捅任武,“他的意思是说,他不怕死,而且,他们的人你永远杀不绝。”
“是吗?”任武没有显示出任何的不好意思,“好啊,那咱们就杀起来看。”
张遂谋淡淡一笑,背着手走向门口。临到门口,他扭转头,“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啊,莫要把回民兄弟引入最后会被灭族的歧途。”
“即便有那么一天,你也永远看不到了!”任武终于涨红着脸,跳着脚大叫起来……
世上又能有几个人会看到永远?根本就没有。
马复初看不到,尽管按照暴乱者的口味,他写了很多混淆视听的所谓自白,终于得到了暴乱者的赦免。但是,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冲突的爆发,随着天朝红军平叛的开始,马复初羞惭交加,最后还是自己用一根自己编织起来的锁链,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张遂谋为天朝捐躯了。后人在评价张遂谋的时候,总会说他是好大喜功,甚至说他就是因为黄再兴的一直不走,只能在旁边看热闹,而故意要向大家展示一下他自己的功力,展示他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雄才大略,想来个诸葛亮一般的舌战群儒。可惜,固原没有群儒,只有数不尽的文盲加流氓,结果是付出了惨重的、难以挽回的代价。
公平地说,无论张遂谋是不是真有某些人说的这种想法,可单单凭借他敢于走进魔窟的这一壮举,就无愧于英雄的称号,这也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能做得到的。
任武在固原大造声势,秣兵厉马,在他的蛊惑下,在穆斯林王国这个精神鸦片的支撑下,十几万老老少少云集他的卫教军前营麾下,他们不再是叼一口就跑鬣狗,而是要为他们的穆斯林王国拓疆裂土奋力一战。
就在任武准备联合驻守在环县的白彦虎右营人马,同时对庆阳和平凉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时候,宁夏将军穆图善从安定县城发来了求援急信。信中称,安定目前已遭受太平军三面疯狂的围攻,战况异常激烈。太平军公开叫嚣要拿下安定,西进夺取兰州府。一旦太平军的企图得逞,宁夏国将失去西部的屏障。
真他妈的会捣乱!任武狠狠地在已经被丢到地的穆图善的信上碾了几脚,随即派人给白彦虎方面送去个口信,然后大起各路兵马,浩浩荡荡杀奔安定。
穆图善可没那么好的心情来忽悠任武,只不过当他给任武发出第一封求援信的时候,安定城的战况还并没有他说的那么邪乎而已。
当初为了防止红一方面军大举出川夺取汉中,并进而威胁关中重地,动摇了大清在西域的根基,本来应当坐镇兰州府的陕甘总督兼甘肃巡抚景寿,以甘肃布政使恩麟代理了本身兼任的甘肃巡抚事,自己却一屁股就坐在了西安。虽然景寿绞尽了脑汁,在陕甘两地也几乎倾尽了全力,甚至不惜挑动回乱,结果却还是鸡飞蛋打,关中尽失。
为了执行景寿的以回治汉策略,穆图善在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宁夏府城拱手让给了马化龙之后,也就只能委屈地来到了安定,担负起把守着这兰州南大门的重任。令他遗憾的是,尽管他人来到了安定,可以前手下原本就不多的兵马却没有能来到多少。他的得力臂膀副部统善庆连同主力被景寿调去了西安参加所谓的会战,当然,也早已经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再回头了,眼下他手里除去仅有的不足三百满洲兵,即使再加上安定原有的一营绿营兵及兰州匆忙调来的人马也不过两千。就这点子人马,还要承担着河州、洮州、会宁诸地的联防。这一切,都不能不叫穆图善像由于高原反应那样,胸口压抑。
对景寿等人的这种策略,穆图善本身是并不太以为然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回回暴乱给太平军虽然带去了些许的麻烦,却没有能够阻止他们在关中的步伐。尤其是最后这招封马如龙为什么国王,他更是难以理解。他明白,真的要是按照宫里那位慈禧太后的心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做的,出这种招数的人一定又是围绕在太后身边的那些俄国人。
尽管他也十分清楚,目前的局势下,在大西北如果得不到回回们鼎立的帮助,大清朝的这点残余势力,是禁不住太平军那种风卷残云般的气势的。可那又怎么样?毕竟他在宁夏将军这个任上呆的时间不算短了,对回回们的了解也可谓是了如指掌,回回们一撅腚能拉出几个膻气十足的粪蛋儿,他都能猜得到。太平军可怕,回回们照样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回回们,是不会真心实意地为大清朝玩命的,他们只是为了自己。陕西的回回猖狂,那是因为他们早已没有了自己立足的根本,一来是要把太平军赶出他们的家园,二来是要在甘肃的回回们面前立威,显示自己强大的实力。
不管怎么样,前一阶段的形势穆图善看得很清楚,无论是对汉族百姓杀得红了眼的陕西回回,还是甘肃的回回,他们都没有正面与太平军大砍大杀的勇气,不过都是顺手捞点便宜占。而且,最叫他感到深恶痛绝的,还是回回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诚信。就像河州的马占鳌之流,本来希望他们能在河州、洮州等地闹个风起云涌,不给太平军以任何西进的念头。可结果呢,马占鳌这个混蛋从他手上“骗取”了河州、洮州还没多久,居然就在太平军的恐吓下连个招呼都不打,夹着尾巴就一直窜去了会宁,随后又继续逃到了固原,这一下,(web用户请登陆www。1KCN下载TXT格式小说,手机用户登陆wap1KCN)不仅没有拖住太平军的后腿,反而是定西的门户洞开,屏障尽失。
都说天下回回是一家,穆图善可不相信这个,陕西和甘肃的回回们绝对不是一回事。现在,把宁夏、固原等地划给回回们建什么国,先不要说这些该死的回回们能不能和衷共济,肯不肯与太平军决死一战,即便能把太平军挡住,甚至轰出关中,以后又将怎么办?回回们是不会安心呆在宁夏、固原这点子地方的,西宁、肃州都是回回的聚居地,少给了他们哪个他们都不会满意。他甚至担心,担心太平军方面万一接受了回回们建国的事实,那些回回们会不会掉头开始向大清举起刀?
说白了,正是由于穆图善及甘肃布政使恩麟、按察使林之望等人对回回打心里的就不信任,于是,才有了尽管包括兰州府在内的各地防务人手吃紧,可安定、兰州照样绝对不允许有回军进入,他们可不希望出现前门拒虎,后门还要防备打狼的窘境。穆图善更是把景寿遗留下来以回治汉发挥到了极致。太平军频繁出现在定西周围,定西显然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穆图善这个时候绝不会忘记就在固原的任武大军,他不求兰州的援助,却毫不吝啬地以有损自己一镇诸侯身份的言语,直接求助于任武,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在与太平军的大战中,让回军真刀真枪地去同太平军搏杀,最好是把两家都杀残了才好,将来收拾起来哪一个都更方便。
安定城外,没有隆隆的战鼓声,只有震天的炮火,刺破苍穹的号角,激起的是干燥的黄土高原那特有的黄尘,铺天盖地,似乎要活活掩埋掉这个小小的安定城。
这一下,穆图善着实感到了惊恐,一天之内就恨不能向固原方向发出三五份火急的求援书。
早在任武从固原启程之前,按照他的指令,驻扎隆德的前队就已经大张旗鼓地上了路。不仅如此,为了显示下自己的威风,隆德出发的前队首领马德元捎带脚攻击了一小队巡哨的太平红军,直打得几十个太平红军“抱头鼠窜”不说,还故意恶作剧地弄了千把人一路追击着向静宁县城围了上去,顿时吓得静宁城里警号迭起,四门紧闭。在一阵畅快淋漓的笑声中,马德元才满意地反身而去。慢慢地,他就笑不起来了。
万里无云。太阳张着大口,把如火一般的气息喷向几乎是赤裸着的大地。一路上,没有水井,更不见河流,只有燥热的黄土。一脚下去足能陷进尺把深,暴起的烟尘,更是直扑每一个人所有露在外面的眼孔、鼻孔、耳朵孔,窜进每一个大张着的牛一样喘息的嘴里。
和前面的马德元一样,任武也成了个黄土包裹起来的泥人。他已经懒得再看沿途陆续接到的穆图善那些哭丢喊娘似的什么狗屁书信了,他只是督促犹如一条土黄色大蛇弯弯延延盘绕在起伏不定的山丘间的队伍,拼命的赶路。
期盼了好几代的“宁夏穆斯林王国”终于有了个名目,任武却并没有多么的高兴,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王国与其说是全体回回的,倒不如说是甘肃伊斯兰教哲赫忍耶教派的更合适。马化龙毕竟是把哲赫忍耶教派推向了鼎盛时期的第五代教主,眼下的胜利,只是他们的胜利。尽管由于满清的压制,他所信仰的苏菲教派已经今非昔比,没有了往日的辉煌,可他真心想创造的,还是苏菲教派的穆斯林王国。他始终认为,只有苏菲教派,才能使穆斯林拥有狼一样的坚韧,而在马化龙的带领下,穆斯林最终只能变成羊。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开始期望着在战场上与太平红军一试高低,顺便警告一下马化龙等人,千万不要在穆斯林王国的利益分配中冷淡了我们。
当然,他还要找靠山,没有外界的帮助,光靠他和白彦虎这些丧家犬似的人是兴不起大浪来的。所以,他才下决心放弃以前能打就打上一下,打不了撒腿就跑的骚扰战术,在安定城外好好下本钱表现一下,叫穆图善之辈感恩戴德。既然大清朝已经承认了一个宁夏穆斯林王国,保不齐将来把太平军轰出陕西后,朝廷也会再加封一个关中穆斯林王国呢。
连续的行军是苦,难的是任武苦中有乐。
“大元帅,马占鳌军没有按照约定时间由北面赶到,配合我军会攻会宁,我们马首领独自攻城,损失惨重。”
“他妈的,我就知道马占鳌这个混蛋在玩花花肠子!”刚刚想趁着黄昏的那么一点儿凉爽,先休息一下的任武,被前队传回来的禀报气得蹦起老高,“城拿下没有?”
如果把任武所带领的陕西回军比喻成是一群肆虐的蝗虫,那是绝对不委屈他们,而作为前锋的马德元部,就更是凶恶至极。马德元部所到之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一座座的村庄被夷为平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们的手下变成冤魂。
在一个叫“太平”的有着几百户人家的镇子里,尽管有人在提前警告下逃出了镇子,可更多还没有真正尝试过陕西回军这种丧失人性的暴行的人,却不是抱有天真的幻想,就是心存侥幸,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园,哪怕就是一刻。
匪军来了。他们在这里仅仅停留了半夜,镇子里所有人家水窖里储存着的宝贵的水被抢空了,一个个百姓们赖以生存的水窖里,换上的是野兽们的尿液和粪便。随着他们的离去,是照彻夜空的漫天大火和几千口的生命瞬间化为乌有。诺大的一个集镇,留下来的善良的人们,唯一一家得以躲过这场劫难的是个铁匠铺,原因是他刚巧姓马,“马家铁匠铺”的招牌叫那些残忍的暴徒们误以为这里是个回回。
长途的行军很苦,更何况是在这干燥的黄土高原上,可是,这一场场不间断的杀戮,身上大包小裹的战利品,及四溅的血腥,却给回军上下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几乎忘记了疲惫。正是因为如此,当接近会宁县城,再看到成群扶老携幼纷纷逃向城内去的百姓们的时候,前哨的一支马队想都没想,就呼啸着扑了上去。
马德元上了的晚了点,看到的也是他极其不想看到的事情。几里外的会宁城城门关闭,城墙上人头攒动,和以往不同,这里的太平红军对他们没有任何的顾忌和手软,前锋那百十个又想顺手大捞一把的骑兵们,在掩护百姓们撤退的红军铁拳面前,被打的七零八落,狼狈而回。
望着灰头土脸的几十个败残士兵,再看看并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应该出现在会宁城西的马占鳌部,马德元火了。当手下把在刚才发生战事的战场上拾到的一封书信交来的时候,他的火就更大了。随军识字的阿訇告诉他,那是一封秦日纲由会宁发给巩昌府老巢的信,信中告诫他的巩昌府守将,陕西回军已经大举出固原救援安定,谨防陕西回军可能采取什么出其不意、围魏救赵的诡计等等,同时要求巩昌府立即派一支精兵来会宁护驾。
什么是“出其不意”,什么是“围魏救赵”马德元一概不知道,可他知道秦日纲是谁。凡是来自陕西的回军,就没有人不知道秦日纲这个“阎王”的。
当听完阿訇半懂半不懂的讲解,马德元乐了。会宁城门紧闭,秦日纲这个“阎王”竟然都不敢趁自己的回军远道而来,军力乏溃的大好机会出城迎战,马德元不用细想,就明白城内一定没有多少守军。秦日纲,老子就是要出你不意!
“只要打破会宁城,活捉秦阎王,杀得过瘾,抢得舒坦!”马德元连派人去联系马占鳌的念头都没有,就一声令下,对会宁开始了猛攻。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对于马德元来说,会宁城简直就是铜墙铁壁,两轮攻势下来,城下死伤狼藉的都是他的部属。再没有了不久前的狂傲,也再没有了不可一世的胆量,当他想寻摸个下寨的地方的时候,甚至不敢靠近那座还在袅袅升腾着硝烟的会宁城。
任武听到这一切,扑通坐在黄土坯子垒就的土炕上,闷头半天。不久,他又释然了。唉,这个马德元,真是顾头不顾腚,咱们的人马再强壮,还没有大炮之类的不是,攻城要讲究方式和方法。老少爷们们一个个累得都跟三孙子似的,这个时候跟秦日纲较劲,找死不是。
“告诉兄弟们,”任武抬起头,看看屋子里的几个各队统领,轻松地笑了笑,“天色就要黑下来了,先足足休息好一夜,养足了精神气,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想做一番大事业总要有个大胸襟,想到这里,任武站了起来,又吩咐到,“叫马德元那里马上派人去和马占鳌那个王八蛋联系,要是耽误了救援安定,老子和他新帐老账一起算。”
秦日纲真的就在会宁城里,当然,所谓战场上拾到的那封信,不过就是特意留给任武的,只是叫任武放心,红军主力都集中精力去了安定,他的周边没有红军的大股力量,尽可以放心休息。其实呢,红十九军的三个师早已部署进了会宁城及祖厉河东岸。于是,当任武开始踏踏实实地、足足地休息一夜,幻想着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的时候,秦日纲可是精神气十足地在忙碌着。
安定城那边红十三军把穆图善闹了个手忙脚乱之后,仅仅一个师及动员起来的百姓力量,就已经把穆图善看得老老实实,红十三军主力陆续进入到了会宁以北等预定地域,堵截马占鳌部并监视兰州府方向。而红十八军主力也出通渭贴近了任武主力的左翼,令任武绝对更意想不到的,是红十八军的一个师一支就尾随在他那浩浩荡荡的行进大军后面,从静宁一路跟来。
从心里讲,秦日纲还是很欣赏这些陕西暴军的个人战斗力的。气候恶劣的黄土高原,喜吃牛羊肉的生活方式,崇尚习武的风俗,造就了他们一个个强悍的身体。与自己的士兵们相比,真要是一对一的较量,恐怕自己的士兵们尽管勇猛,但也未必能占尽便宜。就以黄昏前的这场小小的遭遇战为例,一百多个经过长途跋涉的暴军骑兵在一个营的红军攻击下,也只是折损过半,并没有被完全吃掉。
不过,军队毕竟是军队,单打独斗的本领是需要,战略战术更重要。自进关中以来,他和这些暴军打的交道最多,深深知道这些乌合之众的弱点。相互不愿意配合,尤其是甘肃的回军,基本上都是坐视陕西回军于不顾,另外,他们也没有充裕的时间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整体训练,所以,眼下的回军还不能算是一支军队。当然,他也清楚,如果不及时处理掉这些杂碎,一旦他们有了更充分的准备,那对天朝以后在西北的战略无疑将带来重大的威胁。
夜半时分,忙碌完了的秦日纲登上城头,双手扶着城墙,远远眺望着十几里外马德元军营里发出的微弱的灯火。大战在即,他的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不知不觉的,他的脑子里又想起了平叛总部发来的训令,还有即将对固原、宁夏等地颁布的天朝平叛公告。
“……所有回军,凡是自颁发此公告之日起,能够主动放下枪械向天朝红军投降者,均可以既往不咎就地安置。凡继续顽抗到底者,格杀勿论,所遗留家属不得再居留陕甘,一律迁往天朝政府指定地带安置,从此不得与其他回回群居……”
这个公告好是好,可是,会有人听吗?秦日纲叹了口气,还他娘的安置什么,一律的斩草除根算了。想到这里,他又笑了。
“嗒嗒嗒……”街巷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这静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地响亮。
“秦总,红十三军那边有回信了。”
这是由固原以西的新营、旧营(现西吉)出发,目前已经停滞在会宁东北四十里外的马占鳌通过十三军转来的信函。书信中马占鳌明确表示,他的万余人马绝不参与任武对天朝红军的敌对作战。同时,还恳请天朝,由于他的部下越来越多的人思念家乡,希望天朝红军能够宽大为怀,允许他们回归故土。如果天朝红军同意,他们将放下武器,重新为民,为了表示诚意,马占鳌还在书信中极其诚恳地表示,他本人愿意携带家眷进入会宁做人质。
似乎是在比赛,在翟家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算做军事重镇的小地方,在这个残破的窑洞里,和会宁城里的秦日纲大致相仿,任武也是一直忙碌的坚持到午夜,这才心安理得地进入了梦想。就这么个难得休息的好地方,无论如何,任武都要感谢在前面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那个马德元,如果不是马德元火烧得不够彻底,如果不是天意决定眼前这个窑洞总要剩半拉,他这个大元帅即使想找一个像样的窝都不容易。当然,他更不会知道,会宁城里的秦日纲就是在他开始休息的时候,才进入了最佳的兴奋境界。
公平地说,作为首领(姑且只能这么称呼任武,因为他暂时还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军队统帅)的任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在他的这个“部落”里,凡是他能想到的已经都做了,还有的是做到了而他没有想到的,当然,也就不可能没有既想不到而又做不到的。正像秦日纲所揣测的那样,任武和他的手下,如今只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走到哪里说到哪里的一个“游牧部落”,而且是散布在哩哩啦啦十几里,羊粪蛋一样东一个西一个摆布起来,由四万多满身泥泞和血渍、连眼睛都透露着血色的暴徒们组成的“大部落”。
有多少人会梦到明天的血腥不知道,更多的人都是带着欣慰进入了梦想,狂躁的世界由于他们停止了的喧嚣获得了难得的静寂。
马德元比任武安歇的要晚。他是任武一手由老家渭南带出的,任武对于他,不仅仅只是一个在教义里规定的必须值得尊重的“德高望重”的阿訇,还是他在心里视若比自己的亲兄还亲的兄长。他所带领的前营,骨干力量都是来自老家仓头镇的“子弟兵”。小时候,他曾听镇子里私塾的人讲起过当年楚汉相争的古老的传说,依稀还记得那个时候有个叫什么“羽”的大人物,率领着八千子弟兵横扫天下。如今,他虽然没有八千子弟兵,(本书转载K文学网www1K!CN)可五千总还是富裕,是为了穆斯林的伟大复兴而不惜杀掉自己老母、妻子、孩子,以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坚决与汉人们血战到底的任武大哥给了他一个横扫一切的千载难逢的机遇,他真的发自内心的珍惜。
就着对城里满腔的愤怒,马德元在几个亲信的陪伴下,狠狠地吃了一顿在眼前的形势下无论如何都算得上丰盛的晚餐。当他的子弟兵们张着一个个干裂的嘴唇,只能喝着皮囊里的生水,用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充饥的时候,他还能吃上考得香气四溢的抢劫来的全羊,饮着马背上永远不会缺少的水酒,这种享受,即便是后面大营里的任武,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直到派出去联络马占鳌的那一小队人马回来,马德元才安心地带着接近八分的醉意进入了梦乡。根据手下们带回来的讯息,马占鳌部已经冲破沿途出现在祖厉河东岸少量太平红军的阻挠,到了会宁城西北的五十里铺一线,这样算来,明早只要两军一个前后夹击,秦日纲就是长了翅膀也休想飞掉。这个消息叫他睡得更踏实。
睡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固原出征祭旗的那个振奋人心的场面,看到了被人棍一样捆绑在祭台上的张遂谋,又看到了当他右手执着锋利的牛耳尖刀,左手将一碗冰冷的水突然泼到张遂谋心口上的那一瞬间,对方一激灵之后,居然露出的那奇怪的笑。恍惚间,祭台上张遂谋的脸又忽地变成了另外一张脸,秦日纲!哈哈,果然是苍天不负有有心人,到底还是有了这么一天。看着眼前这个更大的、朝思暮想的猎物,他在盘算,该用什么方式来处理掉对方才能比剖腹剜心来的更新颖刺激,又更显自己的英雄气概?
“咚、咚、咚……”,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响了,这好象是以前他在官府的杀人场上曾经听到过的低沉的催魂炮。嗯?不对呀,整个固原也应当没有炮才是?
祭台上的秦日纲冲着他在笑,笑得很畅快。他倒退了两步,他妈的,这都是些什么人,怎么和那个张遂谋一样,死到临头了居然还都他妈的笑得出来?他还记得,就在他取出张遂谋那颗鲜红滚烫的心之前,张遂谋眯缝着眼睛,说的是,“小子,手别发抖,看看,看看大爷的心是什么样的。”可这回秦日纲却是眼珠子瞪的像牛铃,大嘴嘲笑似的一撇,“小子,听听,仔细听听,那是大爷的炮声!”
“咚、咚、咚……”,又一阵更加激烈和密集的炮声中,马德元不相信地使劲摇摇头,拼命眨着一双斗鸡似的小圆眼。
“总领大人,不好了……”
马德元终于从梦里醒来了。白布罩起的临时营帐外面,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叫喊声早已混成一团。
十几里外翟家所的大帅任武的大营方向,看到的是满眼冲天的火光,还有隆隆不断的炮声。双眼朦胧的马德元使劲揉揉眼睛,真是出了鬼了,大帅的前后左右都有各营护卫着,怎么却能叫太平红军钻了空子?
怎么办?十几个大小首领跌跌撞撞聚拢在马德元的身边,一张张疲惫、肮脏的脸上,有迷惘、有疑惑、有惊愕、也有激愤……
“他妈……的”情急之下的马德元打了个重重的酒嗝,随手又狠狠抽了一边还在木鸡般呆立的贴身侍卫一个大脖儿拐,“我的刀,我的马,老子要去救大帅!”
“总……总领,这里怎么办?”显然,他指的是背后的会宁城。
“什么怎么办?”马德元恶狠狠地瞪了多嘴的部下一眼,声嘶力竭地大叫,“没有了大帅,还要你们他妈的这些狗娘养的王八蛋有什么用?都给我滚,马上给我滚到大帅身边去,大帅要是有个长短,老子一个个活剥了你们的狗皮!”
因为一支天朝红军小部队的突然袭击,从此打响了西北正式平暴的第一枪,翟家所,这座古老的小镇,成为了一个永远闪亮的名字。
红十九军七十二师特务营三百多经过巧妙伪装的官兵,借助夜幕和丘壑的掩护,就是在马德元的北面经过,又穿越了任武暴军孙玉宝右营的栖息地,按着不断捕获的“舌头”所提供的一个个消息,一路摸到了翟家所。
已经准确核实了任武就在此地,三百多勇士绕道镇东北,准备故伎重演,混进镇子直接打击任武指挥部的时候,不过这次却他们失手了。一个在当时无论如何都叫他们感到奇怪的遭遇,使得他们并没有完全如愿以偿,
在几个提前配备的马左卫回民总队士兵的带领下,特务营官兵以任武部余彦禄后营一部的名义,蒙骗过了这里的哨卡,正当他们加快脚步试图进入镇子的当口,一个暴军小头目迎面走来。这个满脸疲惫的家伙先是懒洋洋地和前面走着的几个马左卫回民总队的士兵打了个招呼,甚至还露出了难得的几分善意。不过,就在紧随后面的特务营营长赵来喜与他一擦肩的瞬间,这家伙“嗯”的一声,突然冲着赵来喜的背影眉头一皱,狗似的使劲抽了几下鼻子。
“汉人,他们是汉人!”小头目被蝎子蛰了似的向旁边一跳。
“不好了,汉人杀进来了……”这条比猎犬还敏锐的疯狗顿时扯开喉咙,一边发出一连串歇斯底里的狂叫,一边没命地朝着镇里跑。
该死的东西!小头目的嚎叫使得赵来喜下意识地脚步一顿,几乎就是在他莫名其妙地同时低头看了自己身上一眼的同时,身后的四排长一直反扣在手里的一把短短的飞镖,已经带着凄风、泛着青光飞向了那个小头目。随着小头目一声惨叫,稻草似的“扑通”一头栽倒在浮暴的尘埃里,翟家所霎那间像是一锅刚刚烧开了的水,沸腾起来。凄厉的锣声、不知所措的叫喊声、呜呜咽咽的牛角声、以及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乱成一片……
他娘的!难道我还不像个回回?醒悟过来的赵来喜向着迎面乱纷纷涌来的回暴军,飞快地打出一颗手榴弹,还是禁不住地再次看了看自己身上与回暴军根本一般无二的装扮,满脸疑惑地随口问了四排长一句。
“他要是能醒过来,就一定会告诉你是为什么,可惜啊……”四排长向前面丢出一颗手榴弹,紧接着又朝着右面刚刚冒出头来的一堆黑压压的人群里狠命再丢去一颗,哈哈一笑,“可惜还没有能从我的飞镖下面侥幸留得性命的东西呢。”
“真是怪事……”多少年后,在由于这次突袭战而成为天朝荣军院里一名光荣残废老军人的赵来喜的记忆里,还是念念不忘当日的情形,“从出发开始,我们一路上没少遇到麻烦,可都被我们轻易地化解了。别的不说,就说当时刚刚进入早已成为一片废墟的翟家所镇口的时候,他们的哨兵无意间连四排长衣服下面捆绑着的一排手榴弹都发现了,这一下,连我都认为一定要暴露无疑了,可当四排长大大方方地抽出一颗手榴弹在手里晃动着,告诉那几个昏头昏脑的哨兵,这是他最擅长使用的暗器,叫铁锤,只要他一把铁锤丢出去,砸到谁的脑袋瓜子上,谁就得开瓢。哨兵们听得连连咂巴着嘴,居然还就被四排长蒙混了过去。可就是没有想到,就在最后这一刻,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怪事。那家伙的鼻子真他娘的灵。”
每每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喜来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抬起仅有的一只胳膊,仔细地在上面嗅上一嗅,然后无奈地摇摇头,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语气里充满了遗憾,“知道吗,我的这些兄弟那都是经过了极其认真准备的,每个人身上除了带有六颗手榴弹之外,还配备了西洋的短枪和大刀,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任武那家伙一定会死在我们的手里。真是可惜了,就这么一个王八蛋,害了我那么多的好兄弟。”
“一阵混乱之后,接着就是疯狂的反扑。说实在的,和清妖的军队不一样,陕西的回回凶狠啊,尤其是翟家所里遇到的回回们,那都是任武的死硬追随者,和我们有着深仇大恨,更是凶狠至极。”赵喜来虽然这样说,可在当时,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左手执着一把西洋短枪,右手里的大刀雪花般上下翻飞,在手榴弹燃起的火光和硝烟中,率领着三百多条汉子,义无反顾地一直向前。
睡梦中的任武是首先被“汉人杀进来了”的消息唤醒的,在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人人都需要一个安静的睡眠之际,他的部下们还能够做的这一点,可算是难能可贵了。当他从半孔破窑的稻草堆里坐起来的时候,外面各处露天席地而卧的一队队亲兵,早已摸起各自的武器,呼啦啦地扑向突袭者。
这是躲藏在附近的汉人搞的报复行动。任武的第一个直觉刚一闪念,就被紧跟着的一阵“山崩地裂”的爆炸声击破了,炮,有炮来的就必定是太平红军大队人马。一想到这里,任武嗖地跳出破窑,在一声“顶住”之后,带着身边的几十个贴身护卫,连马都来不及骑,一口气窜到了镇子西口的一个土包上。
在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镇子里他的部下绝对忠勇,尽管遭遇到如此措手不及的偷袭,却没有几个乱逃乱窜的,而是就像从前在乡里聚众斗殴那样,一个个循着“炮弹”的光亮和爆炸声,向着厮杀最激烈的地方,越聚越多。
看着眼前杀的惊天动地的场景,再看看周围、听听寂静如常的远处,渐渐,任武突然明白了,杀进镇子里来的这只是一支太平红军的小规模人马,他妈的,原来就是为了捣乱来的!原本是打算势头不好就要逃向马德元前营去的任武,一下子又豪迈了起来,好啊,既然来了,老子就权且把你当成一盘菜,干干净净地吃掉。
不过,没过多久,任武就明白了,眼前的这盘小菜也是并那么不好吃。已经被围在战团中央的对手,犹如一条蛟龙,先是杀向了他曾经暂歇过的破窑一带,随后,又一摆头,像是知道了他就在这个土包子上一样,荡开一批批试图阻挡的自己的兵士,呼啸着直冲过来。
眼看着身边儿迎向前去的兵士们被对手一阵劈头盖脸的“炮弹”炸得东倒西歪,任武只好窝着一肚皮的气逃下山包。真是邪了门了,他们的鼻子咋就这么灵敏?
被两个士兵架着冲上土包子的赵喜来可不知道任武刚刚才逃离这里。他的右腿已经重伤,左肩几寸长的伤口也在大咧着,血糊满了身子。在他率队冲到任武停留过的破窑之前,他就已经断定在那里不会找到任武,他只是有些不甘心。当确认任武的确已经逃离之后,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翟家所搅个底朝上。镇西口的这个土包子,是翟家所的最高处,东指西打的赵喜来相中了它,他要带着他的弟兄们把这个不大不小的土包子形成一座堡垒,借以吸引全镇乃至更多的回暴军,彻底打乱全线回暴军的部署。
被轰下土包子的任武七窍生烟,翟家所有三千他的“禁军”,居然叫区区数百人想去哪儿就到哪儿,这简直是一种耻辱。如果连这点儿红军的人马都吃不掉,还奢谈什么穆斯林王国?
“杀,杀尽了他们!”
似乎就是要回应任武的狂吠,先是南面,接着也分不清具体到底是哪里,一片的爆炸声隆隆响起,跟着,是不绝于耳的尖利号角声远远传来。
“大元帅,这是红军全线向我们进攻了!”负责指挥部下围攻土包子的中营总领牛二河,气喘吁吁跑到任武的面前,头上缠着的白布带子早被伤口渗出的血渍浸透,半边脸全是血污。
“不要上当,他们还不敢和我们全面开战,当初在平凉和庆阳我们就是上了他们的当,不然也不会跑到固原去看马化龙那些甘肃土包子的脸色。”任武大嘴一撇,指了指拼杀正酣的土包子,“前面的各营完全有能力抵挡住他们的虚张声势,这里的要务就是必须杀光上面的人,给他们一个警告。想讨我的便宜,那是瞎了眼。”
牛二河看了任武一眼,又回头看看那如同铁打的土岗,吃了苦瓜似的嘴张了几张,最终没有敢再说什么。
月亮已经恐惧般地悄悄地隐在了远处高山的后面,可太阳还没有想跳出来的意思,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
伴随着前面撕天裂地的爆炸,所掀起的一阵阵火光透过漫天飞舞的厚厚黄尘,闪烁在任武那张横扭的脸上,看上去更加极尽狰狞。不要看他对牛二河嘴上那样说,其实,他的心里可不是那样想。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也是不愿意相信太平红军会公开“冒天下之大不违”,向他们这些穆斯林的斗士动杀机的话,当这支经过乔装改扮的数百人的精壮队伍,一下子就能摸到自己的身边来的时候,再傻他也想得出来,这是为了什么。他清楚得很,这是秦日纲那个阎王要和他秋后算账了,是想在两军还没当面锣对面鼓地开战之前,就首先消灭了自己。秦日纲啊秦日纲,你他妈的真是比蛇蝎还要毒!
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任武绝对不是肯轻易认输的一个人,更不是一个甘于忍气吞声的人。不亲眼看着手下们彻底、干净地吃掉眼前这些秦日纲派来的见不得阳光的小人,他绝对是死不瞑目。
“这是我追随李鸿藻将军从广东天地会起义开始,再到加入红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生,翟家所镇西高地的那一战,却是我参加过的仅有的几次极为罕见的苦战之一。那个时候我还仅仅是一个统领着十来个兄弟的班长,我们最初受领的任务每个兄弟的心中都很明确,用秦老总给我们送行时说的话来讲,这叫一次地地道道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重大行动。当我们杀到任武不久前才刚刚逃离的指挥部,失去任武这个目标的时候,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同样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杀开一条血路,从而‘逃’出翟家所。”
当一位脸上明显一块至少有两寸长短的刀疤,总喜欢一边说话一边在上面摸上一模的天朝红军老将军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用了一个“逃”字,而且语气非常之重。
“可是,当营长喊出一句要把翟家所杀他个天翻地覆的时候,我相信,每一个兄弟和我一样,都是心甘情愿而又义无反顾地跟在了营长的身后。我们营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广东天地会的会众,几个月来,回暴军展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面前的那罄竹难书的罪恶,早已叫兄弟们憋足了劲,如果憋闷在无数受难父老兄弟姐妹的这口恶气要是我们不去替他们出,那我们这些号称是人民子弟兵的红军士兵,还何以为人?尤其是当营长重伤的时候,兄弟们更是红了眼。”
“赵营长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可是当年的北王韦昌辉长兄的小舅子,如果不是韦昌辉背叛了天朝,在当时,赵营长怎么的一直也算是个国亲。可他从来没有架子,营里面恐怕没有人说他不好的,人长得俊气,平时婆婆妈妈的无事不管,不过他的刀法、枪法同样是样样出色,在营里数一数二,要不怎么说红军大学出真才呢。可惜了,从那场战事以后,他就不得不永远离开了他喜欢的战场。当然,更多的兄弟们永远地留在了那片黄土地上。”
“后悔?呵呵,鬼才后悔呢。我们活着的几十个人不会后悔,捐躯的兄弟们同样不会后悔。因为现在谁都知道,正是由于我们自寻绝路的打法,不仅到最后吸引来了近二十倍于我们的回暴军,还牢牢拖住了任武那个恶棍,他想吃却吃不掉我们,最后连自己跑的机会也都丧失了。当然,要说后悔只有一点,每次有机会见到安王和宁王殿下的时候,我总会埋怨两位殿下,他们太偏心了。二、三两个方面军当时都能用上天京和上海打造的手榴弹,威力远远比我们一方面军自己的土造手榴弹强大得多。不过,说真心话,即使是这样,我们的土造手榴弹也比过去使用过的火药罐好使多了。殿下们真的太伟大了,我天天在心里默念,但愿殿下们万寿无疆,那是天朝的大幸!可话说回来,要是我们那个时候能够装备上正牌的家伙,哈哈,那任武手下的那群死鬼会更惨……”
这是两队同样倔强、同样虎视眈眈、同样受不得委屈的人马撞到了一起,红起眼睛,各不相让。越杀,越血灌脑仁儿,越杀越不甘心罢手。直到马德元亲率一千多马队到处寻找他的大帅的时候,却因为横在面前这个难以逾越的已经打得昏天黑地的高地的阻碍,既见不到他的大帅,又不得不加入到战团的时候,神情专注的早已忘记了周围一切的任武似乎才感觉到了自己潜在的危机。可就在他再次看到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仅仅是依靠着随时可以丢向自己部下们脑瓜顶上的“炮弹”,才赖以维持在高处的太平红军残余再没有了“炮弹”支撑的时候,他还是狠狠地咬着牙,发誓要坚持最后一袋烟的时间,彻底舒下自己胸中的巨大闷气。
时间是生命。
红七十二师特务营在翟家所的第一声手榴弹爆响,就宣布了天朝红军对陕西回暴军剿灭战的开始。从西到南,再到东,红十三、十九及十八三个军的主力成一个大扇面,多路齐进,用一颗颗令回暴军胆寒的“炮弹”,一把把闪亮的利刃,彻底敲碎了任武的梦想。
围着翟家所寺外屯驻的任武回暴军前后左右四营,早已被翟家所那声势浩大的战事所惊摄,马德元跑得快,还有朝着翟家所跑得慢的孙玉宝和禹得彦,而同样乱哄哄的后营里,余彦禄茫然观望了片刻之后,最终也决定了要向翟家所靠拢。
不管是哪个营,只要前脚刚移动,后脚就冲上来了天朝红军的人马,本来就是简易构筑的营垒随即被夷为平地,留在后面的人马纷纷落入天朝红军的嘴里。
在所有任武的将领中当中,平常粗鲁不堪的马德元,今天倒是还算有了些精灵气。尽管他把阻拦他救援大帅的手下们骂得狗血喷头,真到他跨上坐骑的一霎那,还是觉察到了自己的鲁莽。部下们也许说的对,真要是全军齐动,一旦会宁城内的太平军从屁股后面兜上来,那绝对不是好玩的。他接着传令,马队随行,步军留下坚守营寨。
马德元一溜烟地跑了,弥散的黄土烟尘中,呼呼啦啦刚刚集结起来,正准备再跑上几十里路的大队步兵,如释重负却又冤气十足地解散,各自打算重回营垒,再梦温馨。
“什么人?”也许集结前就是这队回暴军值哨,当十几个回暴军士兵骂骂咧咧重返哨位,屁股还没坐稳,远处黑暗中急急而来的大片脚步声惹起了他们的注意。也许是恼的厉害,其中一个居然开弓冲着黑暗里就是一箭。
“他妈的,眼睛瞎了,我们是马占鳌大帅的人马。”
“哟,大水冲了龙王庙,嘿嘿,是祁统领啊,对不起了。”带班的回暴军认出了黑暗中突出来的为首之人,连连打着躬,“唉,这个点了,留在营里好好睡上一觉该有多美,真是有福不会享哦。”
“原来是马小辫啊,你他妈的就知道睡觉,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睛应该瞪的大大的才是。”祁统领来到马小辫的跟前,带住了马,随手招呼身后的人马疾速通过,“前面打的火热,你们居然在这里坐视不管?”
“唉,我们统领说了,要防备城里的太平军炒我们的后路。”马小辫殷勤地在祁统领的马屁股上掸了掸,“不过,有你们赶去也就好了,翟家所是我们大帅的营寨,那里被偷袭可不是好事。”
“呵呵,是啊,”祁统领点点头,“你们营里现在谁主事?”
“看看小的这脑袋,真赶上猪脑子了。”马小辫使劲一拍自己的脑瓜子,“是马辉马统领,小的这就给您请去。”
“哈哈,那就不用了,告诉我位置,还是我自己去拜访的好,你们好好值哨才是。”祁统领跳下马,亲切地拍拍马小辫的肩膀。
越过设在会宁通向静宁官道上的这个哨卡,走出几十步外,随着路边山坡的坡度变缓,现在两侧的坡地甚至是连本来就不算宽的路面上,也都成了一部分回暴军露天营地,横躺竖卧的到处都是类似一具具死尸一样的乱兵,即使是呼啦啦疾速开过来这大队的人马,若不是踏起的黄尘影响到了他们之中谁的喘息,几乎就没有人肯愿意睁开眼睛,更不要说是抬起头来看上一看了。
再向前百十步,路南的大山像是被刀突然切开似的,形成了一个二十余丈宽窄的巨大豁口,豁口从西北向东南延伸,由宽变窄地凹进去,如果站在高处向下看,倒仿佛是一朵被老天爷随手丢在地上的喇叭花,喇叭口就贴着官道。靠着西面的山脚,是一孔孔窑洞,显然,从前这里是个安逸的小村落。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屯兵的好去处。
送走马德元,回暴军前营步军统领马辉和阿訇马圆融回到窑洞,两个人各自朝大土炕上一倒,半天没有动静。
“唉……”这是马圆融从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叹息。尽管窑洞外面的空地上就躺着数以千记的兵勇,甚至侧耳细听几乎还能够听到来自他们此起彼伏的雄浑的鼾声,可不知道怎么的,自从一看见来自翟家所的那种火光,在他心里就开始了的战栗,直到现在也挥之不去。
“老哥,叹的什么气?”马辉懒洋洋地哼了声,他是在生闷气,翟家所的炮声已经诱发了他内心无比的斗志,眼前仿佛也闪现出刀与血的疯狂画面,遗憾的是自己却不能上去一展身手。
“没……没什么。”马圆融咕哝着,翻了个身。唉,杀了那么多人,报应还不是早晚的事情?但愿像是任武说的那样,太平红军真的暂时没有能力顾及我们,翟家所也别出大事,舒服一天算一天吧。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家里老娘总爱说的一句话,“谁知道呢,今天晚上脱下的鞋子,明天一早还能不能再穿上”,他下意识地活动了活动自己穿着鞋的脚。
“老哥,有吃有喝啥也别想,好好养足精神,明天狠狠地跟城里的那帮子家伙斗上一斗。”马辉在自己宽大的胸脯子上轻轻拍了拍,“只要会宁一下,就又可以大开荤了。这两天杀的不爽,憋闷的老子都快长毛了。”
马圆融又听到了身边马辉抖动着那把始终不离手的大刀的声音。唉,为了逼迫马化龙与太平红军对抗,你他妈的连马化龙派去和太平红军联络的密使马万选都敢杀,就更甭说是杀老百姓了,还说杀的不爽?
“老弟啊,你说万一要是……”马圆融心燥的一骨碌坐了起来,两眼直勾勾望着黑沉沉的窑顶,“你说他们将来会如何对待咱们的老娘和孩子?”
“你呀……”马辉哗啦一下将大刀双手抱在胸前,伸出舌尖在锋利的刀口上舔了舔,有滋有味地咂吧了几下嘴,“当初叫你带上老娘一起走,你偏不肯,现在又思前想后,给自己找麻烦。”
“是老娘自己说死说活不肯走啊,”马圆融低垂着头,无奈地唉叹了一声,“总归是住了好几代人的家,谁又真的愿意离开呢……”
“放心,他们不敢找我们家眷的麻烦。”马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异样,慢慢地坐起来,耳朵也朝着门口的方向支楞着,“你想啊,他们到处刁买人心,恨不能让全天下人都认为他们才最慈悲,他们还敢去杀无辜的老百姓?所以,咱们就放心大胆地开杀,杀光一切能见到的汉人,大不了也就搭上咱们自己的一条命,怕他何来,权当轰轰烈烈地玩耍一场。”
马辉说这话跳下大炕,冲着窑口吼了一嗓子,“他妈的是什么人在外面折腾呢?”
但愿如此吧!马圆融没有动,念着古兰经的人都可以瞬间变成野兽,难道太平红军就会是圣人?他不敢相信,却又盼望着是这样,真主啊,如果你能有真神在,就千万不要把太平红军变成也会一报还一报的俗人吧。要是为了一个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头尾的所谓穆斯林王国,吧自己杀成了无家无业的孑然一身,那又是何苦来哉?
“统领大人,是马占鳌大帅的兵马在向翟家所开。”
“他妈的,他们的脚倒快。”马辉恨恨地咕噜了一句,刚刚返回到大炕边,却又愣了一下,“嗯……”他总感觉着似乎哪里不对劲。
“马占鳌?他他妈的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积极过?”马辉一拉还在跟个泥胎似的马圆融,“走,老哥,咱们去看看,马占鳌这个老东西在搞什么名堂?”
天色还是漆黑,又夹杂着白天苦盼的凉意,十几丈外的谷口处传来的那呼呼隆隆的脚步声,在已经出了窑洞的马辉和马圆融听来格外清晰,在这不断的掉打地面的声音之中,有数条没头没尾的白练在宽阔的谷口起伏游动。
那一定是由系在一个个兵士腰间的白布带连成的白练,一想到这里,马圆融脑子里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眼睛开始发直,腰系白布,这是在给人戴孝啊!
“马统领啊,真是好辛苦,这个时候了还不休息?”那条由谷口折进来的有头无尾的白练,在穿越遍地横卧的人堆同时,传来一声温馨的问候。
“他妈的,有你们折腾老子想睡也睡不好。”马辉恶狠狠地把手里的大刀插进地里,顺势踢了个在面前碍事的“烂肉”一脚,“烂肉”捂着生疼的屁股,从地上窜起,闪到一边。
“老祁,你们他妈的不老老实实等着会攻会宁城,跑这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干什么?”马辉鱼泡似的两只鼓鼓眼毫无善意地瞪着越来越近的祁宝相,“不会是来看我们热闹的吧?”
“怎么会,天下回回是一家,你们遭难,我们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您说是吧?”离着马辉还有几步远,祁宝相停下了脚步,随即扭头看了看身边一个看上去精干,但绝对说不上魁梧,却是怀抱着一把格外引人注目的厚重大刀的小个子一眼,后面说的那四个字,似乎既是对马辉所说,又是在征求这个人的意见。
“你们他妈的就会耍嘴。”马辉大嘴一撇。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马圆融从祁宝相身边同样是腰系白布,抱着大刀的小个子眼里,看到了绝对不想看到的一种目光。那是什么?是仇恨。
“王八蛋,现在就叫你看看动手的厉害!”
小个子发出的声音,像是一声霹雳,随着这声霹雳,小个子猿臂一展,轻松地舞起怀里的大刀,带着凄厉的寒风,闪电般扑向马辉。
“爹,我走了。”
在临撤离狄道州的临洮之前,祁宝相依依不舍地告别鳏居多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自己拉扯成人的老父的时候,却看到了当初从乡下同样死活不肯不肯抛弃家园进入临洮,如今更不肯随着他出走宁夏的老父眼里流露出的的那种无奈和哀伤。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唉……”老父尽管由原本还算凑合着过的乡下,短短的时间里就由于自己的“造反发迹”而一步登天,最终违拗不过总算也迁进了以前也许还是羡慕异常的临洮城里,可老父似乎并没有真正的高兴过哪怕就是一刻。老父担心的是什么呢?祁宝相当然不会不明白。
“早晚都是这么一天的。”老夫手里的烟袋锅子开始闪动着星点的火光,祁宝相看到一缕烟雾顺着老父过早松弛的嘴角,慢慢流淌出来。
祁宝相默然了。是啊,老父亲大字不识一个,对生活从来没有任何过高的奢望,只是把自己近大半辈子的美好时光都用在了围着家里的几亩薄田,辛勤的劳作上,“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叫门”更是他毕生的信念,他当然不会是先知,可他却有着先知的感觉。
在包括景寿、穆荫在内的任武、白彦虎等匪类掀起的陕西回回大暴乱的消息传到河州、临洮,引起两地大批回回蠢蠢欲动的时候,老父望着磨刀霍霍的自己当初说的那番话,令祁宝相永远难忘。
“都是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祁宝相还记得,老父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似乎竟流露出来一种哀求的目光,“更不要说汉家兄弟们给了我们多少的帮助了,人要知道报恩!没事的时候只要静静地坐下来想想,他们比我们更艰辛、更能忍受,也太善良了。如果谁要向他们动邪念,早晚你就会知道,更别人过意不去,其实就是和自己为难。人哪,不是畜生,要有良心……”
仅仅才几个月的时间,祁宝相果然领略到了老父那番话所拥有的深刻内涵。河州起兵,尽管河州回暴军还摆脱不了与太平天国军队为敌的回乱总体目标,但是,他们没有像陕西白彦虎、任武之流一样,虽然也有少数例外,可更多的人却没有对与自己曾经兄弟般相处的汉民乡里痛下过毒手。
是不敢吗?显然不是,只是他们还有着或多或少的一点良心。因为,杀人,尤其残暴别人,这或许还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要对得起良心,老人爱说这话。其实,是个人就应当这样。”几十年以后,当某些“知名学者”非要把当年陕甘平叛闹个究竟,试图把里面他们认为必定存在的不知有多少的黑幕大白于天下的时候,祁宝相刚巧是坐在故去许多年的老父的墓前,接受了一些别有用心者的采访。
“的确,在我的这多半生中,我曾经说过一些不太合适的话语,也就是牢骚话,否则,估计你们也不会上门来找到我。不过,我下面的说法可能会使你们太过于失望,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祁宝相抚摸着老父的墓碑,叫老伴和儿媳在老父的面前摆好四样精致的点心,再指点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给爷爷斟上一杯陕西的名产,在上海万国博览会荣获银奖的西凤老酒,然后看看身后的几位“学者”,“这不是因为我是一个退役的红军战士,也并不因为正像诸位都在心里十分清楚的那样,现在的天朝红军天下无敌我才这样说,历史就是历史。河州,是马占鳌大帅当年起事的总部所在地,红军也是先来到的河州,我们以为河州坚如磐石,拒绝了红军要求我们必须撤离河州的建议,可仅仅一眨眼之间,河州南城就被红军控制。”
祁宝相笑着扫了眼几位已经开始明显面露不悦的“学者”,顧自地端起酒杯,与长眠的老父亲共饮,“看样子就知道,你们都不知道真正的军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告诉你们,当年的回暴军,除去自以为是的骄狂之外,无论什么方面都无法与红军相比较。你们知道我们当初用的都是什么家伙?呵呵,说起来太丢人,我们的武器很原始,主要是菜刀、镰刀、铡刀等家具和农具,再就是用竹竿削制出来的竹竿枪。象抬枪、火炮之类的火器,简直就是奢望,更不要说红军手里的武器了。没想到的是,南城一破,红军却停止了应当的更猛烈的攻击,只是限令我们退出河州。我们得以全身而退,也包括后来的临洮之战,都是一样,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尽管暴乱,尽管给红军消灭陕甘清妖,光复西北制造了一个又一个的麻烦,手上也许还有红军战士的鲜血,但红军依然念及我们毕竟没有像陕西暴回那样丧心病狂,还是给了我们一个出路。攻城容易吗?那是要死人的。放在你们身上的话,谁肯?”
“清妖口口声声支持我们,可当我们撤进临洮,无论安定还是兰州府的清妖,却并不像对待陕西回回那样的爱理会我们,道理其实我不说,你们也应当明白。”祁宝相放下手里的空酒杯,亲手摇起了一架留声机,留声机里传出来的,就是天朝上下无人不晓的林海丰的声音。
“……中华民族是一个最伟大的民族,千百年来,为了民族的统一和安宁,一代又一代的仁人志士英勇的奋斗过,他们有名,或者无名,都是我们民族的英雄。在此,谨向一切致力于民族统一,领土完整的逝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哀思!不能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是在庆祝太平天国取得光复全国胜利四十周年的一八九八年的八月一日,在天京忠烈园,林海丰的讲话。
“安王说了,老人家也算是个英雄。”祁宝相凝视着老父亲的墓碑,“马占鳌大帅,还有当年甘肃回民军中的不少的大帅们都是,是他们顺应了历史,及时的幡然悔悟,最终使我们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里直到今天还有的回族这个字号,也保存了甘肃回民的生活区域,否则……你们都看到了,陕西现在已经没有回民了吧,这就是报应。不要瞎猜瞎想了,告诉你们,平叛中杀人最多的,就是我们甘肃回军,马占鳌大帅,董福祥将军,当然,也有我。”
“爷爷,爷爷,我还要听您讲那个能舞动五十斤大环刀的爷爷的故事。”一身鲜艳、英姿的天朝红军学员军装,年龄不过才十岁的小孙子,过来搂住爷爷的脖子,轻轻揪着爷爷灰白的胡须,撒着娇。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什么所谓的纯种回民,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不是在做什么高尚的事情,更不是为了回族的复兴。”祁宝相搂起小孙子,亲了一口,冷漠地看了看几个“学者”,“报纸上又在闹腾着应该给参加大学应试的少数民族孩子们加分,以显示民族的平等,这是平等吗?汉族怎么了?人多就该死?这不是平等,而是根本上自己看不起自己。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靠别人施舍能行?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早不是回族了,我是个军人啊,为了人民的利益,多少人性命都可以不要,难道我还不能舍弃什么?我不能像被照顾特殊动物一样,叫多数人让着我自己,他们能吃的我就能吃,草根、树皮、老鼠、蛇,何况猪肉。”
“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得到了恩惠,荣誉,没有忧愁,当然什么都可以抛弃,也包括你的信仰。”“学者们”终于失去了伪装的那些文雅。
“信仰?亏你们还说得出这两个字来。”祁宝相哈哈地大笑起来,“我的信仰是天下大同、共产主义,永远都不会丢!”
一位“学者”鄙弃地撇了撇嘴,目光扫向祁宝相的小孙子。
“我知道,你们是在说他。告诉你们,我还没资格为我的孙子安排这条路。”祁宝相在小孙子的额头上弹了下,很轻,“我孙子很争气,获得了陈玉成元帅推荐,你们谁要不服,也可以去战场上滚爬几十年。”
祁宝相不再搭理那些“学者”,“乖孙子,今天咱们还要讲讲你的孟爷爷,那是与爷爷第一个并肩作战的红军英雄。呵呵,还是说说他的历史吧,那是在咱们天朝红军将帅录上有一号的人物,孟文悦,广西矮子,是金田团营的老天军,又是咱们天朝工农红军第一支红军部队,教导旅的首批红军战士,红军大学陆军学院的骑兵科第三期毕业。历任连长、营长、团长……那家伙,身材短小精悍,矫捷善战,每每冲阵之时惯用一柄五十斤重的大刀。嘿嘿,都说关云长如何如何厉害,什么青龙偃月刀之类,咱是没见过,说书而已。可你孟爷爷的大环刀那是真真实实的,马上舞之,如猛兽搏人,当者皆死,在早期军中没有人不知道“孟五十”的美誉的。当然,那些敌人恨死了他,给他起了个恶毒的绰号,“野兽”……”
(注释:太平天国政府在光复全国,建设富强国家的日子里,为了保持军队的纯洁性、正规化,采用了许多管理手段。其中,选拔儿童进入军事学校,由小学、中学到大学的一条龙学习是手段之一。并且规定,作为天朝红军上将以上军阶的退休军队元老,每十年可以免试推荐一位优秀儿童进入军事院校参加这种学习。当然,这种名额不占用每年固定的招生人数。不要以为这是一种优惠,元老所指定的儿童一旦不能完成其学业,推荐人将按照相关惩罚条令担当自身的应付责任。也不要以为这只是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第一位遭到惩罚的,就是天朝红军退休上将李秀成,原因是他推荐的学生在就学三年后,被学校定为不适合作为职业军人继续培养下去,浪费了国家的资源,李秀成为此丢失了自己退休上将的荣誉,成为退休中将。而且,凡是能够有幸参加这种培养的儿童,无一是元老的子女。)
何止是马上,即使是步战,谁又能抵挡这把抡起来就像半个门板似的呜呜作响的大环刀?马辉是骂也骂够了,只可惜他还没有弄明白到底眼前是出了怎么回事,红十九军特务团团长孟文悦手中的大刀一抡,从马辉的脖颈开始,画了个标标准准的四十五度斜线。跟着,血淋淋的大刀又扑向了马园融。
陕西回暴军最赖以为自豪的,也许就是他们自己觉得自己比起他们见过的汉人来,他们更凶悍。井底之蛙,哪里见过更广阔的天地。在太平军的行列里,能征惯战者又何止一个两个?孟文悦,乃至其弟孟文容,那都是太平军中声威赫赫的勇将。
想当初太平红军广东剿匪之时,土豪包立身曾以刀枪不入之邪术裹挟数千百姓起兵包村,依赖地势盘踞割据与红军对抗,林凤祥几次派兵清剿未克。刚刚由红军教导旅调任林凤祥侍卫首领的孟文悦闻之大怒,当即面请林凤祥与其弟孟文容率领一百多骑兵为前驱。
在包村,孟文悦兄弟当先陷阵,一把大刀,一柄铁枪,那真是当者披靡。包立身尽管是祭天师,画鬼符,请狗血,一切能用的招数都用了,却难以抵挡孟氏兄弟的无畏,数千乡兵在孟氏兄弟百余人的攻击下,竟然大溃而走。包村,到处都可以听见孟文悦的横刀大呼。激战中,孟文容中矛坠马,孟文悦上前一把救起,一只胳膊挟着兄弟,一手挥舞大刀,包村乡兵望着这个在他们心目中犹如关武圣转世的精灵,就连一丝阻挡的念头都没有。
包村被平,孟文悦骤然间脱颖而出。其实,想想太平军的初兴之时,人不过万余,器械陋劣,粮草更是寡薄,与满清那些号称训练有素的正规军队作战,靠的是什么?说白了,无非就是赤身赴敌,视死如归,有进无退,当者披靡,否则清师兵众虽盛,炮火虽利,何以往往见到太平军就惮而避之?回暴军太过相信了自己的悍勇,唯独忘记了太平军,更何况还是今天的太平红军,他们是用什么意志武装起来的特殊的军队?
不好!马圆融几乎就是在孟文悦怒吼着,索命无常一样的扑向马辉的同时,霍地转回了身,他早已忘记了肋下还有的腰刀,只想插上翅膀飞一般地离开这里。今天,能够碰上孟文悦这样的悍将,只怪马辉和马圆融运气实在太差。当然,这也是秦日纲准备给他们的一顿盛宴,不这样,谁又明白强中自有强中手的道理?
“扑!”在马圆融身后随即响起的,是一声他太熟悉的人体被劈裂,还有血液同时喷出的特有声息。“杀!”当紧接着又听到祁宝相这声几近嗓音破裂的高喝的时候,马圆融那只已经跨出去的一只腿,突然一软,身体立即栽歪了两下。真主先知啊!他想都没想,跌倒中立即把双手抱向自己的后脖颈。
“嚓!”这是最恐怖的声音,马圆融感觉自己还没抱到后脖颈的手腕子一凉,接着就是后颈……
一颗头颅,在惊炸了的回暴军士兵中间滚动了老远之后,停在那里。孤单单的头颅上面,是两个瞪的老大的眼珠子,眼角还有殷殷的泪水,嘴唇一张一合。马圆融在最后一刻,还听见了顷刻间即砍掉马辉和他的首级的孟文悦在狂狮般的吼叫,“奶奶的,不跪下求饶的都他妈的给我送到阎王那里去!”
他伤心极了,真主啊,你倒是早说啊,早说这话,何至于我要逃跑?何至于……
这哪里是早说和晚说的事情,好话说了不止一千遍,当初谁又肯相信?凡是作恶者,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措手不及的回暴军,在充满了复仇烈焰的天朝红军面前,在刚刚反正,又竭力想证明自己对天朝决无二心的马占鳌部属面前,变得是那么的渺小。开始,还像是泥鳅翻腾起来的浪潮,与红军几经对峙,随后,就绝没有了当初对无辜汉族百姓的那种疯狂。
本来是三面环山的避风港,(一路看小说网,电脑站wwwkcn)如今却成了陕西回暴军的伤心之地。
“天朝不想以血腥得到什么,但是,更多的时候,没有血腥,那你就什么也得不到!陕西回叛是自取其疚,不用血腥天理不容!”林海丰的这番话,祁宝相是大战以后才知道的,当事后他知道了林海丰这段话的时候,心里不仅荡漾的依然是大战之中的振奋,还有无尽的骄傲和荣耀,“当面对杀人如麻,视生命如草芥的王八蛋们的时候,作为一个真正的人,谁也不会去想别的,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
作为红一方面军一线指挥人员的黄再兴,无愧于林海丰的教诲,红一方面军指挥员和战斗员,受尽了陕西回暴军的蔑视,三个月啊,那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当经过了林海丰红色教育的红军将士们眼睁睁看着百姓们遭受涂炭,看着自己的战友们血沃黄土的时候,开战已经不是命令,而只是“圈养在牢笼中”的将士们的一种宣泄。
杀……
从红军将士们的无数喉咙里发出的吼声,没有不撕裂的。没有经受那个时代的人很难想象,当然,也没有权利说三道四。
尽管一开始就丧失了自己的首脑,依然先是反冲,陕西回暴军不是豆腐。反冲不成是抵抗,因为大首领才刚刚没有离开多久,这是人固有的幻想,期望震天撼地的杀声能把大首领召唤回来。也难怪,冷兵器作战崇尚的就是力量。
“呜呜……”这场战斗中,少有的几个陕西回暴军的幸存者,只要一提到那场血雨腥风,就止不住的咧着大嘴先是哭泣。“我是上了当的,没想着要干什么,只是想向阿訇们说的那样,有个自己说了算的天堂。要不,谁肯舍家带命的去趟那个混水啊!在我们看来,汉人好欺负,红军也是一样,打他都不敢还手,即使我不想打,也忍不住啊。人哪有不喜欢占便宜的?横逛了几个月,可直到一看到那天的那个场面,我晕了!先开始天黑,还看不出来什么,只是他们的喊杀声着实的叫人害怕。等到天亮了的时候,剩下的就是哭了。面前一浪接着一浪,冲过来的一个个都是血人,浑身上下不管黑的白的,现在都是红的,尤其是眼珠子!还打吗?谁爱打谁打,我得跑,翻大山也要跑。其实,在我跑之前,很多的人早都跑散了。怎么说呢,这就好像是平时打架、爱打便宜手那样,谁都觉得自己厉害,战场上试试?现在,逃了两年之后,依然没逃过天朝的追索,我什么都没得说的,只想获得宽大,我真的感觉自己错了……”
当然没得说的,现在知道错了?呵呵,早晚了三秋了!只要是参加了陕西回叛,在平叛开始还不幡然悔悟的,那就没有了任何的悔悟的机会。这种东西,必须从天朝的地域内彻底清除。
五千多天朝红军健儿,再加上反正的两千多祁宝相人马,合在一起把四千陕西回暴军暴徒围在出不得,跑不掉的地域内,这是为了什么?不管挨打的,还是挥拳打人的,谁心里都有数。
“说实在的,会宁外的那场平暴,还是我们杀得最狠!进入马辉营内的时候,老孟他们一开始只有一个连队的人马,是我的队伍杀翻了天。两个时辰的战斗,我的两千弟兄只剩下一半。马占鳌大帅事先有令,咱们做过错事,如今要洗刷,怎么洗刷?那就是一样,用刀口说话。要叫所有人看见,咱们是真正的悔悟了。”在回忆起当年的战斗的时候,祁宝相是这么说的,“马辉余部至少有半数最后缴械,再加上其他各个战场上俘获的任武陕西暴徒,总数不下两万。在决定如何处置他们的时候,是我们首先提出来的一个都不能留。陕西暴徒各个都有血债,不杀难以平民愤!”
正是由于亲眼看到张遂谋等一个个天朝和平使者所流撒的满腔热血,再看到任武、白彦虎等人那一颗颗根本见不得阳光的丑恶心灵,马占鳌感到了搞这种所谓的回回创国恶潮,不过就是像眼下自己和部属们被迫远离故土家乡一样,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管信仰什么,一个人不能没有良心,更不能没有信义,他决定了临阵倒戈,要用实际的行动来洗刷由于那些败类们而给本民族在中华大家庭中所留下的耻辱烙印。
一万多原卫教军重新恢复了河州义军的称号,在天朝红军南路平叛总指挥秦日纲的统一号令下,作为各路天朝红军平叛部队的先驱,不仅杀向马德元前营、孙玉宝右营的留守军兵,马占鳌还一马当先,引领着为解救七十二师特务营而亲自出马的红十九军军长李鸿藻,抄向被阻挡在翟家所西口的马德元后背。
祁宝相说的一点不错,陕甘平叛一开始,马占鳌河州回军的幡然悔悟功不可没。它的意义还远远不在于河州回军协助天朝红军镇压了多少的叛军,更为重要的是,它叫所有那些曾经自以为陕甘回回就是铁板一块,为了他们梦想中的“绿洲”可以横扫一切的疯子们,明白了他们所面对的现实到底是什么。
先是火光和爆炸声来自翟家所一个方向,接着除了身后就到处都是,和炸了窝的卫教军兵丁们一样,身处于防护整个大军后路安全位置的余彦禄,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下了向主帅大营靠拢的命令。哪知道,这个命令一下,他的整个后营就立即陷入了灭顶之灾。队伍乱哄哄的聚成一片,还没理出个个数来,所有人的脚下开始感到震颤,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无数马蹄敲击大地所掀起的巨大声浪。
要怪只能怪他的时气太差,就像总是感觉自己蛮不赖的马辉,还有至死都在“埋怨”人家不事先讲清楚道理的马圆融,遇上了“凶神恶煞”的孟文悦就只能哀叹自己才真正狗屁不是一样,余彦禄遇到的更是叫“以搏击见长”的回回们永远感到汗颜的一幕。
“刘昌林,广西人,金田入营,从征至天京,后因避北王韦昌辉讳,曾更名刘瑲琳。昌林善思考,喜筹划,淡漠名利却意志坚定,从征之始即以悍勇而闻名天军,故得以首批入选红军教导旅加以锤炼。转至红一方面军后,任方面军直属骑兵团团长,转战两广、云贵川数省,战功显赫。其所率扩编后的方面军独立骑兵师荣获‘成都师’嘉奖……”以上摘自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红一方面军军史。
能成为红一方面军中唯一一支骑兵师的师长,可见刘昌林绝对不会是一个一般的人。而此次他率队隶属红十八军,尾追余彦禄一路到此,那当然也就注定了余彦禄和他的部下们,一定会死的更惨。
耀武扬威的骑兵师杀开卫教军的哨口,冲上卫教军正在放弃的高地,放眼望去,下面还算广阔的谷地里,黑压压一片,都是正在等待着他们去宰割的仇人。
“为了天朝,前进!”随着刘昌林的一声怒吼,雄壮的、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红色军队的冲锋号,在黄土高坡上回荡。
“为了天朝,前进!”两千多铁骑,像一个大扇面,从上而下,如同数道倾泻的洪流,犹如数把锋利的尖刀。两千多个喉咙吼出憋闷在心里久矣的经久不息的意志,伴随着久违了的伟大天朝的召唤,催动利箭般奔驰的战马,铁蹄铮铮,敲响祖国母亲的大地,大地都在欢唱。两千多把闪动着耀眼光芒的战刀,刺破黑暗的天空,永远觉得自己博大的苍天,也不得不为之开颜。
我们是人民的子弟,我们代表了人民的意愿,还有比这个更无畏的意志吗?
刘昌林麾下的三个骑兵团,就像三道钢铁铸就的纵队,战旗猎猎而军号凄厉,每一个纵队的每一个骑士,行动宛如同一个人,标准、一致,顷刻间割裂充满着罪孽的卫教军的肮脏浊流。正在集队混乱不堪的卫教军们,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开水的巨大蚂蚁窝,顿时鬼哭狼嚎、四处奔突。
奔腾的红色铁流,随即再演变成一个个吞噬邪恶的正义的光环。光环内,是那些为了偿还对中华民族欠下孽债的卫教军兵将们的丢下的头颅、肢体,还有喷溅和流淌着的一股股污浊的血……
“不是吓唬谁,至少三十年内,凡是胆敢谋求当年陕甘回回暴动那样的阴谋家们,及一切幻想着要与天朝为敌的杂种们,都会震慑于我们天朝红军的钢铁拳头,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给我做人。”刘昌林不管是抡动战刀,带着将士们纵横在横扫陕甘回暴军的战场上,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率军参与扫荡邪恶轴心国之一的沙俄广袤的原野,据说直打得连后来的俄国人还在史书中恭敬地称之为“昌翁”的时候,还是后来带着令全世界胆寒的红色钢铁之师,为了保卫天朝的国家领土完整与安全,似乎是无声无息地在脚踏实地的实践着“安王殿下”所提出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军队练兵宗旨,在太平天国蒙古省辽阔的大地上永远厉兵秣马的时候,都会伸出一个指头,发出一种军人特有的自豪的笑,“谁也别惹我,否则,你就绝对受不了。”
“他妈的,谁也不许再拦老子,老子要是不亲手砍了任武那个狗杂种,寝食不安!”会宁城头,望着已经渐渐发亮的天空,看着狼烟四起的战场,秦日纲忍不住手心发痒。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这也是太平天国与霉烂的满清王朝所根本不同的年代,尽管还称不上是严谨的天朝红军条例已经出台,也在应用,可一个个红军的高级将领,还是禁不住冷兵器战场上存在着的那种独有的诱惑。
“秦总,没有必要啊,各军军长都亲临一线了,您是整个南线战场的主心骨,要拿大主意的,至于杀个任武之流的东西,哪里还需要您动手。”平叛开始前才被调到红一方面军的平叛南路军参谋长赖汉英递给秦日纲一只香烟,轻松地笑着,“任武一军的完蛋只是旦夕间的事情,只要秦总喜欢,放心,前面的弟兄们一定会把个活任武给您拉到这里来。
“妈的,老子一定要活剐了他!”秦日纲没有接烟,只是不再面对栏成一排的卫士们,忽地转回身,两只紧紧攥在一起、出着汗的大手,狠狠地砸在垛墙上,眼角也有些湿润了。
赖汉英知道,秦日纲又是想起了那位在固原英勇殉难的老朋友张遂谋。“他跑不了。”赖汉英望着酣战之中的战场,脸色坚毅,“只要我们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又是一个炎阳灼烈,大地翻腾着炽人的热浪的天气,直到即将西沉坠入高高的黄土坡的另一面,日头依然却也不肯有半点儿的松懈,竭力向它所面对的世界,展示着自己的那无与伦比的巨大威力。
一直叫嚣着一定要剿灭像把尖刀一般插在他心肝上的红十九军七十二师特务营残部(只能这么说,赵喜来的特务营战后仅存不足八十人,而且,无一完好),给无知的太平红军一个血的教训的任武,艰苦鏖战了接近大半天,却不得不抱着也许是无限的遗恨逃离了翟家所。
现在,他所面临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失去了什么各路屏障的问题,而是随着太平店的余彦禄残部,被雄壮的太平红军铁骑撵鸭子似的一路追到翟家所,来路都被封堵死了。不仅如此,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五六千残兵败将向东北奔逃了小二十里,宁肯丢掉一切负担,妄图翻山越岭绕路也要窜回固原老巢的唯一一线摆脱困境的梦想,也叫邵家湾至八里湾一线迎面出现的天朝红军大批武装给打得粉碎。
与天朝红军耍了不知多少次游击把戏的任武,终于领略到了红军的真正厉害。这次,与以往任何的时候都不一样,前面不仅有以逸待劳坐等堵截他们的人马,背后,更是有无数漫山遍野的天朝红军咬住他们不放口,不会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密集的卫教军残余被压缩在了方圆仅仅不过数里的窄小区域内,在这里,任武终于见到了只能说是暂时还活着的他的几员大将。有由于行动的快,几乎等于是有意向天朝红军拱手让出了八里湾,才得以唯独没有多少损失的孙玉宝。有见势不妙,丢下本部人马拔腿先溜之大吉,才侥幸逃到此地的殿后大将余彦禄。当然,也有被阻挡在五里店,又遭遇来自背后的天朝红军狠狠一刀,只好甩头巾、扔衣服,半裸着徒步混在乱兵中翻山滚沟才终于团圆在一起的马德元。
庞大的战场出现了一个暂时的平静。
令人眩目的烈日,此时开始用金黄色的晚霞凝视着眼前这片土地,及上面一切的生灵。
围绕着一座土丘的任武等人,还算平坦的地势上,是像一个个蠕动的蛆虫粘连在一起的卫教军那黑压压的一团人粥。
在他们的周围,原本被晚霞映衬的更加金灿灿的黄土地,此时就像是由天空落下的皑皑白雪覆盖着,形成了一个宽大的白色环带,环带之上,是繁星一般点缀着的血红。
叱诧风云了数个月,曾经在关中、陕北大地上纵横驰骋,直至这里都留下过一路数不清的血腥的任武,望着周围这几十个垂头丧气的大小统领们,放眼再看看那些被汗液、血渍和泥土滚裹的泥人似的灰头土脸的回勇们,黄土高坡上的暴尘虽然像是重重的浓彩,涂抹的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可透过那一双双充满恐怖的眼睛,他还是看到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完了。
他很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看,并不遥远的宁夏,那是新生的穆斯林王国的圣地,可如今对他来说,那仿佛就是一场梦。就像是流淌在不远处的那条看似清澈的“小甘河”,当五六千嘴唇干裂、嗓子冒烟、肺管几乎干燥的就要爆裂的回教军如同发疯似的扑向它的怀抱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那是苦涩的,根本无法下咽,真好比是一个绝美透了顶的娇媚娘子,看得,就是碰不得。再没有什么也许能比遇上这样的事情更难受的了。
“弟兄们,看到了吧,他们这是为那些苦主复仇来了。这些汉人,都是嗜血的畜生,是贪得无厌的杂种,只要有他们存在一天,就没有我们回回的生存之路。”任武用有些微微抖动的手,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一指远处正为了最后的冲击养精蓄锐的对手,舔了舔干裂得在渗血的嘴唇,然后看着周围这些俨然已经失去了平素光彩的大小统领们,“马占鳌这个王八蛋,背弃了我们真主神圣的意志,甘当汉人的走狗……咳……”
由于过于激动,任武一阵剧咳,剧咳又一下牵动了他破烂的嘴唇,禁不住地脸上也在抽搐,他赶紧用手捂了捂嘴,“唉……”一声长叹之后,他竭力地挺了挺酸麻的腰背,活动活动两条软绵绵的腿,抬头仰望着昏黄的天空,“只有我们才是整个族群的希望。”
说到这里,他揉了揉两个眼角儿。不能就这么完了,他实在是不甘心。略微停顿了一刻,任武轻轻拍了拍身边儿的马德元,又看了看孙玉宝、余彦禄等人,“今天,我们是身处绝境了,难道就这样认输了吗?不能啊,我们回回从来没有屈膝的习惯。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我们要用每一个卫教军回勇的鲜血,告诉我们的族人,我们的后代,我们才是真正的勇士。为了族人的利益,为了我们新生的穆斯林王国,我们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和汉人们死战到底!”
“大帅说的对,是回回的,就是他妈的死,也要站着去死!”马德元一拍赤裸着的胸膛,嘶哑着嗓子吼叫到,“回汉势不两立,从现在开始,谁他妈的只要敢退后半步,不用汉人过来,老子就先砍了他的狗娘养的!”
“什么都不说了,他们能挂着孝列阵,为了什么大家都心里明白,终究都是一死,想躲恐怕也躲不过去。”任武看了看丝毫没有半点儿的兴奋,依旧是默然无语的孙玉宝、余彦禄等人,缓缓抽出腰下的佩刀,一只手在上面十分爱惜地轻轻擦拭,“老人讲,置之于死地而后生!”
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当任武嘟囔着这番话的时候,那一个个腰系白布带,眼睛血红,与黄土高原浑然一色的土黄色的军装被汗碱凝渍的天朝红军将士们,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两股水火势不相容的力量,开始慢慢地接近,最后的战斗开始了,不管是哪一方,目的似乎都只有一个,为了民族的利益。
双手捧着大刀的马德元走在了孙玉宝一军的最前面,尽管他的散兵游勇已经集结不起来了,可为了他的大帅,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样。
孟文悦还是没有战马,五十斤的大环刀一手倒提着,走在全团的最前面。随着他每向前走一步,脚下就是一股暴起的黄尘。在他的身边,他的兄弟孟文容双手紧握着一杆火红的军旗,军旗银色的枪头早已被血渍涂满,枪尖的下面,是一缕雪白的飘带。在他们的身后,是大片的同样紧绷着双唇、眼睛里喷射着火焰的刀手。
一步、两步……没有任何呐喊,双方在靠近,在力量和技艺的搏斗之前,是意志的较量。
不想离去的日头,在山尖上挣扎着跳动了两下,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是不忍,还是羞涩?
“为了天朝,前进!”就在距离对手不到十步的时候,孟文悦突然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五十斤的大环刀骤然一翻,脚下一个虎窜,大环刀带着凄厉的呼啸,直奔对面半裸着的对手。
一直死盯着孟文悦的马德元被这一声大吼震得一哆嗦。他本来早有打算,盘算着只要再靠近两步,就先发制人,向倒提着大刀的孟文悦虚晃一刀,然后全力扑向他身边的那个旗手。凭借自己的功底,他相信,只要他一出手,那杆大旗就会颓然倒地。
可惜,就在他心里面默默地倒计时的时候,对手竟然先他一步动了手。行家一伸手,就只有没有,不用交手,单凭眼力,马德元就知道了对手的刀该有多沉。面对斜肩带背劈来的大刀,他稍一侧身,双手托起自己那口足有二十斤沉重的劈风刀,不敢硬碰,而是斜着使劲儿向外就是一磕,“滚你娘的吧!”
马德元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就在与孟文悦两刀想碰的一瞬间,他的眼睛余光还是窥视着那个同样已经冲上来了的旗手。
不过,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当孟文悦暴吼一声,煞神一般扑向马德元的时候,紧跟在兄长身边、身为一营之长,却硬要自己手擎团队大旗的孟文容同样没有丝毫的怠慢。他没有呼喊,只是嗖地向前飞跨两步,趁着马德元忙于招架兄长那口重刀的功夫,手里的旗杆熟练地一收一伸。
“当!”随着这声刀口相碰的震耳响亮,“扑!”锋利的旗枪尖几乎是同时,闪电般扎进了马德元的软肋,孟文容两手就势一拧,双膀猛地一叫力,牙缝里挤出一声吼,“去死吧!”。
“啊!”马德元顿时仰头发出一声岔了音的哀嚎,整个人也立即被挑得顺着旗枪的劲头向上一跳,不等他的双脚着地,孟文悦的大环刀早又翻卷回来,“喀嚓”一声,马德元那颗充满邪恶的头颅,永远离开了他的躯体。
孟文容手中的大旗呼啦啦重新舞动起来,“为了天朝,前进!”大旗飞扬,旗枪上流淌下来的血,染红了那条雪白的飘带。
在一面面血色旗帜的引导下,红色将士如同势不可挡的怒潮,呼啸着拍向卫教军所组成的这最后的堤坝。
“之前打了那么久的仗,可剿灭任武暴军的那次,才算得上是一场真正残酷的战斗。尤其是最后阶段。”就连以悍勇著称的刘昌林事后都有着这样的感慨,当然,也还有着一些说不出的遗憾。
“其实,那场战役先开始的顺利,只是因为我们打得突然,打得巧妙,不能说是回暴军没有战斗力。想想看,当回暴军位于庙湾的左营已经被红十八军的几个师打垮,而我们也在随后赶到的红十八军六十九师的配合下,基本消灭掉了余彦禄的后营,可就这样,红十八军军部在向翟家所行进的途中,还是遭遇到了溃散回暴军的伏击,李文学军长身受两处箭伤,回暴军里亡命徒不少。正是由于李军长的受伤,对任武余匪最后总攻的前线指挥临时改成了红十九军军长李鸿藻。”
彝族雇农出身的红十八军军长李文学,是在红一方面军挺进云南之前,与王泰阶、李学东等人一起在云南哀牢山区的弥渡天生营,以“彝汉庶民,共襄义举”,“驱逐满贼,铲尽脏官,杀绝庄主”的主张和口号,领导彝族农民举行大起义。其后,被推举为“彝家兵马大元帅”的李文学,配合杜文秀义军,积极响应入滇的天朝红军,为太平天国政权光复云南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家境贫寒,没有进过一天学堂的李文学,仅仅是依靠平日里的留心和毅力,粗略地认识了些字,可在他的身上,就像他那根本说不上是魁梧的身躯一样,却少有终日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穷哥们的那种粗旷。尤其经过在云南入川前的整军,李文学变得头脑更加清晰,也更加善于思考,对天军中各种各样的宣传小册子,更是整天捧在手上,爱不释手,以至于不少的老朋友总是会以“李文学大概是想考状元了”来说笑。
勤于学习,总有勤于学习的好处。在光复四川战役中,由以前的彝族暴动军为基础新组建的红十八军作为中路军的前卫,不孚众望,一路过关斩将,不仅引领着主力先是拿下宁远府(府治西昌),顺利通过大片的彝族聚集区,沿途传播和带动了广大贫苦彝民的反抗精神,而且,在之后的强渡大渡河、攻取雅州(今雅安)等战役中,更是打出了红十八军的威名。一个在红一方面军以前还只能算是个小弟弟红十八军,在李文学的带领下,由此变成了一等一的主力。
遗憾的是,几十个“散兵游勇”的一次误打误撞的伏击,却叫李文学不得不在剿灭任武的最关键时刻,饮恨退出了战场。而更遗憾的是,他所身中的两箭,其中一支深深地射进了他的左胸,虽然他依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却导致了身体的长期虚弱。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红色天朝开始进入稳定和平的繁荣大发展期的时候,这位红色天朝十大少数民族上将之一的红军优秀将领,化作了“忠烈园”中的一块永远不朽的丰碑。
正像后来刘昌林所说的那样,“所有参战部队,除去北面打阻击的红十三军的部队稍好些,红十九军还有我们所属的红十八军各部,都是在战斗、追击、再战斗中度过了整整的一天,再加上天气的那种酷热,大家的疲惫程度可想而知。当然,我们疲惫,那些回暴军也是同样,现在打的就是意志。”
可这种意志用什么才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呢?
狠打,往死里打!这是接替李文学担负前线指挥的红十九军军长李鸿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由于秦日纲、赖汉英已经转而全力开始谋划对付尚在安定城内做着春秋大梦的穆图善,原本将委之于李文学的前线清剿总指挥一职,临时委任给了李鸿藻。
前面的仗打得实在是太顺畅了,自然而然就滋生出了轻敌的情绪,这种轻敌,在一线的红军官兵中蔓延开来。而前卫部队由于轻敌产生的麻痹大意,也是直接导致了红十八军军部在行进中遭偷袭的主要原因之一。能征惯战的李鸿藻,同样也在犯着这样的错误。
总攻开始了,西、南两个方向,红十九军三个主力师全线压上,而北面的红十三军一个完整的由洋枪装备起来的以逸待劳的精锐师,却得到了固守原阵地的命令。东面,红十八军上来的两个师也已展开,只是刘昌林的骑兵师,只有登高瞭望的份儿。
五个步兵师,一万余人,去砍猬集一团,慌乱不堪的五六千残兵败将,怎么说也够了。其实,这还不是李鸿藻完全的想法。作为一员驰骋疆场的战将,没有一个会愿意把眼看着就到嘴里的肥肉去与别人去共享的,李鸿藻更是如此。红十九军在汉中当了不短时间的“搬运工”,为了这个,从上到下,无不是怨气冲天。“咱现在不是主力了,就得挨这个累,彩头都是别人的”像这类的无奈之语,李鸿藻没少从嘴里溜出来过。
这次出汉中赶到会宁参战,尽管只来了三个师,还有一个师远远丢在了汉中,用李鸿藻的话来说,是“做看家护院”的了,可能有这个机会,就已经叫李鸿藻和他的官兵们高兴不已了。甚至,李鸿藻还暗暗为陕西回暴军的出现而感到“侥幸和感谢”,如果没有这些狗杂种,老子怕是一直当“搬运工头”了。
“李鸿藻将军私心太重。”刘昌林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脸的无奈表情,“不叫我们骑兵师参战,说是由于地势局限,这片最后的战场上不利于大队骑兵的展开。不能说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可是,谁都明白,红十九军明显是想自己把最后的功劳全抢占了。可大家都低估了重围之中的那些回暴徒。”
一路着急忙活地抢奔到这里,却只能作为二线预备队,与相隔数里外脸色苍白的任武一样,站在高处搓手跺脚干着急的刘昌林看到,随着山崩地裂的呐喊声,四面八方的天朝红军将士冲下一座座山丘,突出一道道峡谷,冲向密集的卫教军人群。很快,内外两圈儿的人潮交碰在一起,开始相互裹缠、挤压。战场上,到处卷起漫漫黄尘,覆盖住了双方的刀光剑影,只有喊杀声、兵刃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夜幕完全笼罩了战场。在天朝红军一浪接着一浪的猛烈冲击下,卫教军的防御圈已经被压缩的越来越小,然而,随着防御圈的缩小,卫教军最后的抵抗程度却也是越来越顽强和疯狂。战场四周燃起了连片的各式各样的火把,火光之中,除去一个个军号手还在竭力地保持着冲锋号角的不间断,给前面正在奋力搏杀的兄弟们送去由此而带来的心里振奋,再少有高呼和呐喊。呛人的黄尘里,双方将士只是在闷着头,把各自最后的一份力量都用在了刀口边,枪尖上。能够听到的只有临死前的绝望,还有受伤后的哀唤……
“能跟着任武坚持跑到这里来的这些回暴军,几乎各个都是死硬份子,很少情愿投降。明明看着任武就在什么地方,可围攻的部队都是在剥笋皮似的一层层消除回暴军的外围,就是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直接突进去。我看到孟文悦团开始像楔子似的冲了进去,可由于两翼配合不及时,孟文悦团突进去的人马很快陷入包围,最后锐气渐失,伤亡惨重。这是典型的拼消耗,如果不是依仗我们人多,这仗这么打下去,恐怕很难说谁还能坚持到最后。尤其是十九军方向,他的三个师全部投入了战场,后面没有充裕的预备力量,一旦出现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任武也同样看到了这点。这一天下来,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叫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以往凶悍的族群精神都哪里去了?直到现在,看到四周一座座小山头、小土丘上,一处处陷于低洼谷底的回勇们一批接着一批、前赴后继地迎向席卷而来的太平红军狂潮,他似乎悟出了什么,不由得心里升腾起一阵阵的酸楚。
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啊!
两军相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僵持的战场局面,极度疲劳的军队,还有来自南路军指挥部凌晨之前必须彻底扫清战场的严令,使得尽管自己忍不住亲自身先士卒,却也不得不渐渐停止了前进脚步的李鸿藻,在火冒三丈之余,又不得不有些哀叹自己时运的不济。
“这些该死的混蛋,真是他妈的茅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看着周围虽然各个眼珠子血红,却早已经透支了全身的体力和水分,时不时就会有一个个自己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跌倒在黄土地上的将士们,李鸿藻手中一舞还滴淌着血的大刀,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两脚。
满脸晦气,怀里面更是一直如同揣着十五个上下乱蹦的小兔子,强烈的求生欲望却迫使他不错眼珠子的紧盯着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瞬息间变化的任武,此时眼睛突然一亮。他发觉曾经是那么嚣张无比的太平红军攻势顿减,而己方那已经被压缩了近乎一半的立足区域,居然还随着这太平红军的劲头一缓,倒向外扩张了那么一点儿。霎时间,原本感觉深陷绝地、只等一死却又是那么不甘心的他,这个时候似乎又看到了一线生存的绝佳机会。
“看到了吧,该死的汉人刀钝了,喇叭也不再吹得那么整齐了,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能够摆脱绝境的机会。”任武望着急急赶到面前的牛二河,声音不高地一指还在厮杀的战场,“汉人们能够动起来的军队都在我们的四周,只要杀出一个缺口,外面就不会再有任何的阻挡。”
说到这里,任武停顿了一下,脸色变得异常的凝重,两只眼睛里放射着的利光,似乎要穿透牛二河那颗带着伤的脑袋,声音也愈发变得低沉,“别的本帅就不多说了,现在是机会难得,失不再来,不能坐在这里等死了。你防御的北面一直没有大接敌,这一个多时辰,刚好养足了弟兄们的精神。现在,你立即带一队得力的人马,悄悄转向东,由余彦禄那里向外杀他个回马枪,给本帅开路。汉人们是根本想不到我们会来这一手的,只要你杀得狠,破围定能成功。记住,一出重围后,不要去太平店走老路,而是即刻走小路奔向老君坡,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自由了。”
已经听惯了的太平红军阵里整齐的冲锋号声音,一下变成他根本听不懂的此起彼伏地一阵阵杂乱无章的调军号声,牛二河原本受了伤的内心,此刻多少又有了点儿豪情。
“不过……”牛二河还是没有直接回答大帅的话,而是把目光扫向了正在西、南两个方向顽强抵抗的孙玉宝等部,他有点儿犹豫。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在顾忌一旦东面杀透重围,孙玉宝等部也许就成了被遗弃在太平红军嘴边的肉,只能任由太平红军的宰割。其实,他是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手下的那些兄弟们是不是还有这个破围的力量。唉,战事一开始打得太仓皇了,跑到这里之后,更是上上下下除了手里的兵刃,其他啥也没有剩下。没吃的,饿着肚子还好说,关键是没有喝的,人抗不住啊。
别的营里怎么样他不管,单单他的营里,虽然靠近“小甘河”,虽然“小甘河”苦涩难咽,平日里畜生都不会去碰一下,可今天,就是为了得到一点儿那畜生都不理的苦河水,他的弟兄们倒下的何止是一个两个。河对岸,万恶的太平红军居然用洋枪封锁了河道,谁也别想靠近。营里唯有的几匹战马被宰杀了,顷刻间马血就被乱兵哄抢一空,更叫人胆战心惊的是,那些为了抢水死去的回勇的尸首,都成了哄抢的宝贝。只要有人倒下去,尸体旁边立即苍蝇似的就会围起一个人堆,一张张干裂的嘴,抢着去吸允同类的血液。
“不要去管他们,更不能泄露突围的消息,否则……”任武左右看了看,轻轻一拍牛二河的肩膀,“军心一乱,谁也出不去。咱们要为我们这个族群保留下优秀的种子啊!唉,可惜啊……”说着,他轻轻抚摸了两下牛二河的头上的伤口。
望着有些哽咽的任武,牛二河知道大帅是可惜什么,是啊,大帅唯独能够真正依赖的马德元和他这两个左膀右臂,现在就剩下自己了。
“大帅……”牛二河低下头,又猛地抬起来,“只要小人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为大帅杀开一条血路!”
望着小跑而去的牛二河的背影儿,任武突然下意识地转头向西、南两个方向看了看,为什么非要回固原呢?如果杀向西面,或者南面岂不是更出乎汉人们的意料?不行,任武轻轻摇了摇头,秦日纲那个阎王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显然就在坐镇会宁城等待佳音,即使能够从那两个方向上破围出去,一旦中途遇到拦截,就彻底完了!
刘昌林的骑兵师终于等到了出击的命令。
除去师部特务连和警通连,其他骑兵师全体将士都成了步兵。刘昌林瞄准了任武滞留的地方,更早已物色好了适合骑兵出击的地域,他要把特务连和警通连当成两把锋利的刀子,都一齐直直地捅在这些回暴军的心口窝上。
东路十八军打得疲惫不堪的两个师按照与即将投入作战的骑兵师会商后的意图,除去两翼继续巩固当前局势,放慢攻势节奏外,位于中间谷地的部队不仅不再向前进攻,反而做出了边打边后撤的样子。就在这时,按道理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他们对面的卫教军本应当就势赶紧休整以备再战,可出乎他们意料,卫教军居然追着屁股杀了出来。
冲杀出来的这股卫教军凶悍异常,远非与他们恶斗了一个多时辰的那些对手可比,本来是边打边撤,这一下,竟然成了抵抗不住不得不撤了。不仅如此,由于根本没有这种心理准备,负责殿后的部队瞬间即被冲散,撤退中的大队人马随即陷入了混乱。
两军相持,胶着不下,为了打破僵局,在恰当的位置,接敌之我部可以选择适时的机会,作出适度的退让,故意示弱于敌,造成难以再战的假象,诱使敌人急躁间选择主动追击。然后,退让的我军再重新翻身杀回头去,同时实施两翼包抄,全歼敢于前出之敌,这种灵活机动的战术就叫“回马枪”。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在当年天京安王殿下举办的红军短训讲习班上,对安王殿下总结并讲述的诸如“回马枪”等种种战略战术,刘昌林可以说是熟记在心,当然,在战场上也更是运用自如。已经酣战了一个多时辰的十八军七十师三团,就是按照刘昌林的设想,在两翼各部继续抗住当面之敌的同时,主动开始后撤。刘昌林是想以七十师三团作诱饵,吸引当面急于扩大自己的防御圈的回暴军乘胜追出来。之后,骑兵师两千嗷嗷叫的有生力量由三团中间迎面扑上去,而三团及七十一师一部则对出来的回暴军进行局部的两翼包抄,完成一个漂亮的回马枪。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震慑敌军心魄,还能够达到以一点撼动敌人全线的目的,不仅如此,他还有更加凶狠的一个招数,那就是他要利用已经调集在三团背后那道峡谷里的二百精骑冲开回暴军的军阵,目标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直杀任武的指挥位置,再来个中心开花。
战争就是这样,敌我双方都是各有各的算盘。
说实在的,不要说是身为前线指挥的李鸿藻及一线的所有将领们,打到了现在,就是刘昌林也没有想到明摆着已经成为一条死狗的卫教军还有突围的勇气。眼看着前面的七十一师由诱敌几乎要变成了溃散,刘昌林惊诧之余,心里不免暗暗一声痛骂。他不再多想,顺手扯过一匹战马,左脚嗖地踏上马镫,紧跟着右腿一飞,“吹号!”
“师长!”就在刘昌林还没来得及坐上马背的当口,随着一声低沉的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面拦腰把他抱住,顺手一甩。
刘昌林被甩离战马,差点儿摔倒。
“这不是你做的事情,应该我来。”田四浪笑着看看一脸怒容的师长,两脚一磕战马,“起!”两百铁骑飞出峡口。
“为了天朝,前进!”
“田四浪那家伙,是跟着李文学将军云南暴动出来的一条真正的彝族汉子,他爱说爱笑,平日里总是一口唧唧喳喳的不仔细听就听不懂的云南话。他是四川光复后大军休整期间才来到骑兵师任副师长的,本来按照计划我军收复关中后,他就可以随黄再兴参谋长等人一起回天京,方面军推荐进入红军大学深造的人员中有他一个。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那些日子里,他总是一有空就缠着我,听我讲我所知道的安王、宁王殿下的一切,盼望着能够早一天亲眼见到并聆听两位殿下的教诲。每当看着他那副甜美中又夹带着焦急的神情时,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笑话过,‘就你这一口麻雀似的话,哈哈,只怕见到了殿下们,你一张口,他们也会不知你所云的’。”
“唉……”刘昌林每每回想到这里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一声长叹,“这老兄啊,还真把我的玩笑话当了真,再以后说话总是慢声细语的,没少下力气纠正自己的方言。可惜了……如果没有回暴,他怎么也得是个我们天朝红军的中将啊。为了天朝,前进!那是他最后留在我耳边的一句话,声音尖利,口齿清晰……”
冲锋号再次在黄土地上高奏,风驰电掣的红军铁骑穿过散开的三团人马,迎向决堤似的汹涌而出的卫教军。
牛二河没有想到突围一开始竟会这么顺利,前面一撕开当面红军的口子,他即刻一面吼叫着前队追着红军的屁股后面砍杀,一面传任武的号令,命令余彦禄指挥人马抗住打开的缺口两翼,自己则带着三百精锐护卫裹着经过伪装的任武等人,在一阵阵“反击、反击”的狂呼声中,潮水似的前涌。
如果不是选择了东路的这个方向,如果任武能够坚信自己当初的一闪念,也许打到了这一步,任武的突围战至少可以说是已经成功了一半还多。黑灯瞎火,到处的沟壑,一旦冲出了红军的包围圈,把大队一甩下,带上个把心腹逃回固原也许并不是很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更何况人算的也不准呢。
震人心魄的红军号角一响,甩开两脚混在回勇们中间,只管低头猛跑的任武心就是一阵巨跳,差点儿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完了,前面是陷阱!尽管他不是什么军事家,但是,对面“咚咚咚……”的战鼓似的马蹄声和震天撼地的呼啸声告诉他,看上去混乱不堪接近溃散的红军,在这种时刻还会有组织地回头来个二次冲锋,连傻子都知道,摆明了就是在等着他走这一步,这不是关武帝的拖刀计吗!
田四浪一马当先,两百红色骑士马刀高扬,像一阵旋风刮进冲出包围圈的卫教军队伍里,刀砍、马踏,荡开一条血路,直奔卫教军的大阵中间杀过去,队伍的后面,随着火光闪亮,是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这是飞驰在队伍后面的骑士们,把一颗颗手榴弹甩给了慌乱间的暴徒们。
眼看着就要突出重围,深深感受到了再生的希望就在脚下的卫教军回勇们斗志正旺,这一突如其来的铁拳,打得他们顿时陷入了慌乱、茫然。继续向前冲,还是反回头追杀?片刻的犹豫之后,几乎每一个人都选择了前进。是啊,坐等就是死路一条,只有前进也许还有生存的一线希望。
就是一阵短暂的犹豫,刘昌林的近两千“步骑兵”围裹了上来,七十师三团混乱的局势也由此得到稳定。很快,任武、牛二河这股回暴徒冲开的所谓缺口,在他们的身后被封闭,突出来的七八百回暴徒们成了孤苦伶仃的弃儿,不仅被数千红军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连余彦禄都只图自保,舍不得出尽全力打通与他们之间的联系。当然,一是因为任武玩的实在是太阴毒,连余彦禄都不知道前面叫嚣着“反击”的人潮里居然还有他的大帅,另外,即使就是他有救援前面被孤立的那些同类们的这个心,怕也没有这个力,田四浪的那两百铁骑所形成的利刃,早已叫他们肝胆俱裂。
在骑兵师的序列里,师属特务连及其警卫连那都是头等响当当的队伍。谁都知道,大队的骑兵在一般情况下是很少分散行动的,但作为实质上就是侦察兵或者说是斥候兵的特务连就不同了,他们可是经常三五成群,或是单枪匹马地在外面游荡。特务连的骑兵们活动空间巨大,一出了营地就如同是放了羊,可想而知,如果士兵的战斗素质尤其是思想素质哪怕稍微差上那么一丁点儿,也都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此,特务连的士兵们不仅各个身强体壮、胆大心细,而且马术精良,武艺超群,思想意志更是出类拔萃。至于警卫连,那就更不要提了,如果说特务连是师部的眼珠子,那么,警卫连则是师部的护身符,人选当然也不是轻易就选定的。尽管技战术也许比特务连的兄弟们略有逊色,思想素质却绝对不会输于他们,还有一点那是特务连都赶不上的,警卫连几乎清一色的都是英俊后生。真是马上人水灵、坐下马高大,与长期灰头土脸的特务连相比,威武整齐、干净利落,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一片的赞叹,尤其是那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雄壮的士兵们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目光里更会多上一种难以描述的异样。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骑兵师三个团建制齐全,虽然经过了太平店的大战及后来的追歼战都有程度不同的损失,但还没有到失去攻坚的能力。在这种时刻,刘昌林却把这样的两支平日里爱惜还爱惜不过来的连队投入到很可能就是飞蛾扑火的战场里,无论是作为决策者的刘昌林等骑兵师的指挥官们,还是纷纷争抢获得这一荣耀的各团,还是特务连、警卫连的官兵们自身,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除了骑兵师从上至下那一战必胜的坚强意志之外,在这两个连队的官兵们中间,天朝共盟会的会员都占据了一半还要多,危难之际,死神面前,由他们率先挥刀跃马奔驰上第一线,那不仅仅是一种军人所期盼得到的荣耀,更是他们的义务。
田四浪带领着他的勇士们,尽管不时地会有一个个骑士带着痛楚还有遗憾摔落马下,在最后的顽强中成为永恒。但是,他们就像是热切盼望美好生活的人们在神话中构想的神圣,一招仙人指路,在密集的卫教军人海里用战刀划开了一条通途,铁流滚滚,如入无人之境。
“我们杀到了预想中的那个不是很大的山包,上面的人还是密密压压。肮脏的回暴军大旗被砍倒了,可惜,天太黑了,由于回暴军不敢、也没有照明的东西,任武那个混蛋死没死,没有人知道,我们甚至都没有时间抓个活口问问。”当年的英雄都不会忘记那段光荣的历史和悲壮,“后来我们才知道,任武根本不在那里,而是在我们的后面,就是先前奋力突围的那堆王八蛋中间。唉,要是早点让我们上,战果会更大,伤亡也许不会是后来这样。”
像是滔天巨浪拍向山崖,田四浪带着这些铁骑在山包上只打了一个盘旋,不过,他没有回头,而是一纵马就直接奔西面杀了下去。
“没有人认为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应该翻身向回杀。副师长还有紧跟在他身后的引导旗一动,大家立刻就都明白了,接下来,我们开始的就是要在回暴军的人浪里往来的杀。”
“在这里,和在太平店遇到的那些回暴军的表现还不一样。前面的回暴军被杀散,可在后面,他们还会尾随着我们又紧紧地围裹了上来,非要致我们于死地。冲上山包,跑在我前面的排长掉下了他的‘大红枣’,我看的清楚,排长当时几乎是一个滚翻就在地上跃了起来七八个回暴军大喜过望,立即疯了似的把排长团团围了起来。排长手里已经没有了马刀,赤手空拳,我一纵马砍翻一个回暴军,想搭救排长。可惜,大队没做停留,继续在向前冲,我扭头看了下敌群里的排长,却没有机会再带马杀回去。”
“身后,传来排长的一声痛呼,然后是一句恶狠狠的骂人脏话,显然,他是在骂敢向他动刀子的回暴徒。这一切,我想可我却没有时间去顾及了。我心里清楚,也许我也会是排长第二,仗打得多了,不用任何吩咐,一看引导旗的动向就会知道,我们要在这些回暴军的人海里来回不停的杀了,直到眼前的回暴军彻底完蛋。”
所有马上的红色骑士,正像他们活下来的勇士所说的那样,紧紧跟在他们的引导旗之下,催动坐骑的四蹄,扬起手中的马刀,无怨无悔地一直向前。
东西杀透卫教军的人海,田四浪浑身是血,哪些是回暴徒的,哪些是自己的,连他也分辨不清楚。看到又粘合在一起的回暴军的防御圈子,他想都没想,接着又杀了回来。不过,这次和前面不一样,奔驰中,他右手的马刀上下翻飞,左手里却高举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嘴里在大声地高喝,“任武已经伏法,降者免死!”
“任武已经伏法,降者免死!”
原本四面团团维护在阵中的卫教军大旗倒了,大帅真死假死,谁也说不清楚,不过,任武的“死讯”一蔓延,“铁打的硬盘”顿时变成一盘散沙。
不管卫教军信什么教,生长在这块土地上,他就必然或多或少地要受到这块土地的熏陶。一个没有真正人生理想的人,他活着就是为了能获得把自己指挥的团团的首领,这个首领可以是王朝,可以是官府,唯独不是他自己。首领没了,不要说信仰还哪里去得到,就是东南西北他也再寻找不到。
更令已经开始混乱的卫教军雪上加霜的是,北面“小甘河”对岸及邵家湾,一直也没有接到出击命令,准备精良的十三军四十九师终于从驰骋卫教军阵中的红军马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责任。再好的武器都是打仗的,哪里有怀抱火枪一直守在这里看戏的道理?
“娘的,全线出击!”赖培英放下举着望远镜已经举得酸麻异常两只胳膊,狠狠一跺脚,“还让我们看,再他妈的看下去,不要说是肉,连骨头汤都没得喝。”
随着军号及气吞山河的怒吼声响起,枪声大作,四十九师涉渡过“小甘河”,冲出邵家湾一线的防御阵地,任武所率卫教军最后的残余,终于感到了末日的来临。
能在人数上绝对多于自己,又有孟文悦等一班猛将的红十九军面前支撑到现在,孙玉宝可以说是已经用尽了吐血的气力。然而,当他看到旋风一般杀进阵里的红军铁骑就从自己身后的不远处飘然经过,再听到“大帅被斩”的“噩耗”,继之又突闻北面密集的暴豆一般响亮的枪声的时候,从心底里,他已经开始完全丧失了斗志。
虽然在此之前,他一直张牙舞爪地就没有停止过片刻对手下进行着“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一个,与太平红军血战到底”的拼命叫嚣,可真正事到临头了,他自己却不想那样做了。血战到底,那是他手下回勇们应该做的事情,尽管以前他不过就是一个宰羊的屠户,可现在他是卫教军的高级将领,族群中的精英,脑袋上已经拥有了贵族的光环,两个肩膀上更是挑着族群伟大复兴的重任,哪里能像那些满头草壳子的人一样,就葬身在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子里。
孙玉宝离开指挥位置,丢下混乱不堪的本队,在拥挤的人海里拼着命挤到了东面,却又一次遇到了席卷而过的红军铁骑。在被冲的七零八落的阵容里,惊魂未定的孙玉宝、余彦禄终于相逢的时候,大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之势。
“大帅呢?”
望着满眼凄凉的孙玉宝,同样凄凉的余彦禄摇摇头。
“没了?”
余彦禄还是摇摇头。
孙玉宝瞅瞅前面那支突出重围,却又陷入进新的更严密的包围圈里的人马,忽然心里一动,“那是牛二河的人马?”
望着他的指向,余彦禄这回点了点头。
王八蛋,真是他妈的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啊!孙玉宝扭回头看着愚钝的余彦禄,差点儿落下泪来。
“不能再打下去了,”孙玉宝凄然地一松手,丢下那把不知道曾经沾有多少鲜血,被当作命根子似的家传宝刀,“听到了吧,他们在喊降者免死。人要是都他妈的这么死绝了,还谈什么明天?”
一阵下意识的痉挛的余彦禄看看孙玉宝,看看周围杀声、哭叫声连天的血腥战场,又仰头望了望星光灿烂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尽管浑浊,却又是让人那么割舍不开的气息……
被“回马枪”包围起来的这些人马,在骑兵师砍瓜切菜的锐利打击下,很快陷于完全的被动。牛二河先是还在抱着硬起头皮冲出去的幻想,一看冲不出去,又想杀回原路,当明白了再也退不回去的时候了,他又就地再次把人马猬缩一团,做着最后的挣扎和顽抗,也许他的心里还在指望余彦禄在关键时刻能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刘昌林与这股敌人一交手,就感觉到这些回暴军绝对非同一般。眼前的这些紧紧猬缩一起的回暴军,比起他所见到过的任何回暴徒们都更加凶悍,也更加顽固。即便是被砍翻在地上的回暴徒,只要你不把他们砍得一点气息都不存在,他们就会不放弃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与你纠缠。
夜幕里,脚底下罗叠的“尸体”中,像是诈尸,会不时地闪动起一把一把带着绝望的利刃,狠狠刺向那些已经在跨越他们向前的红军士兵。
“这种袭击带给我们的伤亡,似乎比起明刀明枪来更大,防不胜防。”对当时这股顽强的回暴军的表现,很多参战的官兵事后提起来都还是有些无奈。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当然,这次平叛战役,带给一方面军红军将士们的除了伤亡,还有宝贵的借鉴。战后,这些回暴军的顽强表现,红一方面军中的各级将领们没有搞什么隐晦莫深地不愿提及,而是经常挂在嘴边儿,在一定程度上,还把他们当成是一种练兵的榜样,用来打造自己的精锐之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顽强的回暴军,刚硬的近乎歇斯底里的作战风格,叫借助月光一直在仔细观察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瞬息变化的刘昌林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些亡命徒之所以这么做,那一定是在拥护着他们中间的什么人。
任武,在这种时刻,能够被身处绝望中的回暴军如此的拱卫,除了任武这个贼首,还能会有什么其他的人?
“陇四!”刘昌林冲着一直在身边儿握拳瞪眼的侍卫队长叫了一声,手向正杀得最激烈的方向一指,“带上你的所有弟兄,从那里杀进去,把那个最狂妄的狗崽子去给我宰了。另外告诉二团长,任武就在他的对面,能不能按照秦老总的意愿活捉到任武,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得令!”跃跃欲试的陇四顿时一声欢叫,刚散开腿跑了一步,却又转身停了下来,“师长,这里……”他犹豫地看了看师长身边儿仅剩下的几个副官,又看了看四周。
“有毛病,回子们都在你前面呢,这里有什么事?”刘昌林放下刚刚举起的望远镜,狠狠呸了一口之后,转而又笑了,“去吧,没看后面还有看马桩子(骑兵步战时,后面留有专门照看各部战马的部队,叫看马桩)的,真要有事,大不了老子跑到他们堆里去躲躲。”
“是!”陇四回头看了看他所有的十个弟兄,“跟我上!”
困兽犹斗的牛二河杀红了眼,像个狡猾的猴子,他时而突出回勇之前,舞动大刀偷袭对面的红军官兵,时而又龟缩回战阵,避开红军的锋芒。尽管身前的回勇们倒毙了不少,他却仅仅受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划伤。每每缩回去喘口气的时刻,他总要回头去看看黑暗中的大帅,虽然看不到大帅的表情,他却可以想象的出,大帅此刻一定是满脸的怒火,也许还有阴晦。直到现在,他还在为了不能顺利地将大帅带出包围圈,感到万分的辛酸。他不甘心啊!
刚刚娶上一个娇妻,当初却跟着大帅抛家舍业地出来闯荡,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亲眼看到,亲身享受到那个大帅曾经多次勾画给他们的穆斯林的天堂吗?当然,这个穆斯林的天堂,在他和他的那些同类们心里,可不是甘肃回回的穆斯林乐园。他们的天堂,没有了他们的大帅,就等于是没有了一切的美好希望。为了给大家寻找到去天堂的路,大帅起事之处,即已经杀光了自己的所有亲属,现在只有自己孑然一身。大帅这一切的做法,都是为了他们这些陕西回回,如果不能维护好大帅的神灵,真主都会怪罪。
杀,要杀出去,为了族群,为了穆斯林的天堂,一定要杀出去!
牛二河又攒足了精神,看到对面的红军士兵正突然纷纷向两边避让,牛二河嗷地一声大叫,“弟兄们,冲啊,杀散这些汉鬼,前面就是我们的天堂!”绝对是充满悲壮的话音还未落,他就分开身前的回勇,噌地窜了出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其实,这句话对于任何一个在战场上称得上是战士的人,简直可以说是俗气到家了。尽管他们可能说不出这么明白的话,或者他们说不上这么精炼的七个字,可其中蕴含的道理,他们谁都十分清楚。
此时的牛二河,肩负包围和拯救陕回天堂的大任,当然他也就更明白。
牛二河再次耍起几次三番的行径,还是突然的窜出,一个与对手酣战的红军士兵猝不及防,骤然间一声痛呼。牛二河脚下停都没停,紧跟着向正朝一边闪让的又一个红军士兵再次翻手飞快地出刀。
从进入到这个包围圈里,他这一手曾经得逞多次了,这一次他也绝对认为自己是一击必中。他的眼睛甚至同时早已喵好了分开的红军队列中正飞奔而来那队人马,只等一击得手后,就要立即猛扑上来的这些人。这个时候胆敢冲上来的家伙,那一定都是太平红军中精锐的精锐,只要能打退他们,就可以威慑凭借人多势众才占据优势的太平红军,冲杀出去的最后希望就不是没有。
红军士兵在后退中马刀一个斜劈,牛二河电闪般的一击落空。
咦?牛二河似乎有些奇异,走空的鬼头大刀忽地飞起,一个力劈华山,奔着对手的脖颈狠狠地斜砍而下。不能不说,自小习练武术,打遍当地周围村镇无对手的牛二河,刀法上的确更高一筹。遭遇突袭的红军士兵显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又是立足未稳?他想翻手用马刀上挡,可牛二河的刀势更猛更快。
眼看鬼头大刀即将落在这个红军士兵的肩头,就在这电闪雷鸣的霎那,“砰!”一声清脆的枪响,随即一道身影儿飘落到正在摇晃中的牛二河粗壮的躯体。当的一声,一把闪亮的马刀架开紧挨那个红军士兵肩旁的鬼头大刀,跟着刀光一闪,狠狠地切开了牛二河的小腹,一挂热乎乎的肠子流落下来……
此前即已被击碎了半个头盖骨的牛二河,就这样,在莫名其妙之间,带着疑问,带着罪恶,也带着遗恨,还会带着……魂归他的穆斯林天堂。
“杀!”趁着失去牛二河引起的回暴军一阵混乱,趁着陇四继续一连气儿的五枪,打空六轮枪弹膛里的全部子弹带给回暴军的惊愕,骑兵师二团预备队钢刀一样切开猬集的回暴军的外围圈,直向里面猛杀。
“后来一说起那场平叛,大家都埋怨李鸿藻军长,由于他的贪功和尤其不擅长使用发挥完全火枪装备起来的十三军四十九师的优势,而且还不大力宣传战场政策,迫使回暴军缴械投降,才造成了那一战我军巨大的伤亡。为此,南线总指挥秦日纲在事后的检讨会上,还曾经拍着桌子当面大骂了李军长。秦老总当时脾气发的很大,在会议室外面,我们这些侍卫们不仅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指挥部大院的房屋也在摇晃,听得我们大家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陇四,陇家禾,由于亲手擒拿到任武而名噪一时的英雄,刘昌林的侍卫长,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时时微笑。
“其实,那天就是在任武被活捉之后,虽然不少的回暴军丧失了斗志缴械投降,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回暴军几十人、十几个人、甚至是三五个人成群相互依托,继续跟我们顽抗。回暴军的确很有战斗力,这个战斗力来源于哪儿呢?好多人说,他们是受到了上层回回的愚弄,当然,有这方面的问题。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也和我们一样,都是为了一种理想在战斗。人能把生死置之度外,离开这种解释,好像怎么说都不会恰如其分。只是可惜,他们的这种幻想用错了地方,更是碰错了对手。”
“要说起不善用火器,从我的角度看,其实那是误会了李军长。后来,据说当时方面军将战报报到北方行营的时候,安王殿下看了,虽然眉头紧皱,叹息不止,可也就没在追究什么李军长的责任。谁都知道,安王殿下太珍惜我们天朝红军了,可是,安王殿下看来还深刻体会到了我们前线红军将士的心理。”
“别的不说,就是那天我一回到师长身边儿,谁都想象不到,我第一句话从师长那里得到的也不是什么称赞,而是臭骂。呵呵,当时师长用马鞭子指着我骂我没骨头,不屑我用枪打倒牛二河。当然了,当时师长叫我去收拾他的时候,我们不知道他就是这对人马的统领,只是因为他猖狂了,要不干嘛我打碎了他的头盖骨,还要狠狠地剖开他的肚子?按照师长的意思,派我去就是要用马刀来收拾掉他。那个时候,红军自上而下对陕西回暴军恨得真是牙根儿都疼,一心想的都是怎么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法来整治他们,叫他们几辈子刻骨铭心的永远也忘不掉背叛的下场,似乎不这样,我们根本就无法对成千上万死于这些混蛋的,无辜百姓们的在天之灵有个交代。”
“起先我也是没打算用枪。”陇家禾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那张已经满是书写着岁月的沧桑的皱纹的脸上,还真是泛起了年轻人的红晕,让人情不自禁地会回想起当年,回想起他的英姿飒爽,“没有办法,只要当时我晚出枪一刻,就会又有一个兄弟……”
“不管怎么说,还是枪好用啊。呵呵,我们师长一开始可也不是这么认为的。知道吗?当时我用的那把六轮枪,本来还是我们在四川整训时,师长的老朋友、老上司、红三方面军的总指挥陈玉成将军,托人千里迢迢送给我们师长的。那个时候,为了这么一把枪,不知道能眼馋死多少人,可是,自打收到枪之后,面对这么珍贵的礼物,他虽然心花怒放地把玩了几天,随后却是一直叫我挎着,即便是几年后师长成了第二骑兵军的军长,而且全军都开始装备了新式的枪械,也没见师长带过枪。‘骑兵嘛,除去战马,依仗的就是你手里的马刀’师长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话,而且,师长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儿的那种说是轻蔑也好,说是豪气也罢,在我看起来都是是那么的潇洒,用眼下的一句时髦词来讲,就是霸气!”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师长在战场上就不会使用和注重火器、火力的配合,这方面师长同样突出。东有陈廷香,西有刘昌林,南有陈桂堂,呵呵,翻翻书看看,天朝红军三大虎将,哦,现在喜欢说是闪击战专家,就有我们师长一个,想想看,如果我们师长没有真才实学,会有这种彪炳天朝史的战绩?军长不带枪,这习惯一直持续了好些年,记得听说他开始带枪的时候,那都成了一道新闻了,那年的红星报上为此还特意写了篇文章说这事。啧啧,羡慕的人多啊,师长带上的枪这次是安王殿下亲手赠给他的。据说为此陈玉成将军还开玩笑地挤兑过我们师长,说我们师长眼睛朝上看,不拿他这个豆包当是干粮……”
不管怎么说,同样是受到强烈的复仇心态的驱使,陇家禾完成了师长交给他的任务,却没有就此罢手。作为一个师长的侍卫,能够冲到搏杀第一线的机会已经是少得可怜,今天,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场合,如果不充分地利用起来,那怎么得了。
没有给枪膛里补充子弹的功夫,也根本不想浪费丁点儿的时间去倒腾什么子弹,陇家禾像是一头红了眼的豹子扑进一群饿狼里,手里刚硬锋利的马刀带着呼啸,在身体的周围扬起雪花一片,没有片刻时间,浑身上下就几乎被来自一只只“饿狼”的那股股污浊的血浸透。
此时,丢掉了头上象征着权力与尊贵的黄头巾和纯金的饰圈儿,打扮的与一个普通的回勇一般无二,被他的“羽林军”拥裹着四下乱撞的任武,像是一只落汤鸡,浑身上下也是湿得透透的,不过,那不是血,而是带着膻腥气的臭汗。他扎巴着双手,那口一直拎在手里,经过宁夏府城内最有名的珠宝高手给装饰后的极其精致,曾经令他爱不释手,连睡觉都恨不能要抱在怀里才会安心的龙泉宝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居然也遗失在了乱军之中。
也许是发自内心的死到临头的恐惧,也许是不停地由体内奔涌而出的汗水,叫他已经像是虚脱了一般,身体不停地在打晃,在痉挛。皎洁的月光下,他那张原本发黑的脸,现在看上去死人一样的惨白,往日里总是鼓鼓的腮帮子也早瘪了进去,两张厚厚的嘴唇神经质地在不停开合。没有了当初面对张遂谋的那种狂妄,更没有了曾经当着马德元、孙玉宝、余彦禄、牛二河等人强装出的要与“汉人们血战到底”的豪迈气概,剩下的只是顺着喉咙里发出来的一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浑浊声音。
任武清晰地听到,四周围的高地上,那吹了已经将近有两个多时辰的红军响彻云霄的号角声,如今不仅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是愈来愈激昂,愈来愈近,似乎就在他的耳朵边儿上鸣叫,刺得他耳膜鼓胀生疼。
完了,直到现在,任武好像忽然间明白了,自己和自己的同类们根本就不是他所深恶痛绝的汉人们的对手。一个个回勇像是经不起风吹的麦秸子,在太平红军的刀下,纷纷变成了无头鬼,或者是“残垣断壁”,那种挣扎中的绝望、惨厉的呼号,叫任何人都心中不由自主地战栗。
“算了,投降吧,为了……”任武两腿发软,如果不是几个心腹的一直搀扶,他马上就会坐在地上。他扬起头,看了看夜空中的那轮明月,凄然一声长叹,真主啊,洁白不是应当只有属于我们回回民族的吗?想到这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又流出了两行污浊的泪水。
任武的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倒被他身边儿的几个心腹侍卫听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们只是听清楚了三个字,“投降吧”,至于后面还有的“为了……”,没有人听到,或许是也没有人愿意往下听。
一路冲杀,陇家禾到底砍倒了多少卫教军的回勇,连他自己都没记清楚,他只知道嗓子已经吼的火辣嘶哑,可胸膛里的那一股一股的怒火,却还在不停地向上翻腾。伴随着面前回勇们的一阵阵哀嚎,马刀斩在回勇的脖子上,刺进回勇们的肉体所发出的那特有的声响和感觉,顺着刀体经过那只铁钳般的手,直传进他的内心,再冲上他的大脑,激荡起他无限的兴奋与舒畅。
“红军大爷,不要砍了啊,他是我们的大帅。”
“真他妈的有意思,正杀在兴头上,忽然呼啦啦跪在你面前不少人,你说背兴不背兴?”陇家禾提起当初擒拿任武那件事的时候,大眼睛里还会露出一丝愕然,“幸亏我还没杀昏了头,一个家伙的大声哀求被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硬生生收住了已经砍下去的刀,‘大帅?什么他妈的吊毛大帅?是不是任武?’我看着面前那唯独还站着,却已经被吓得脸色死灰,浑身不住颤抖的家伙,用刀背狠狠在他的狗脸上抽了一下。当再次听说跪着的家伙们确认的时候,嗖的一下,我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老天,真是万幸,要不是咱的刀法高,一个任武就只能变成两个任武啦,秦老总想要的活任武只好去向阎王爷去要了。”只要说到这里,陇家禾就会很认真地眨巴眨巴两只大眼睛,然后,得意地伸伸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任武的大军彻底地灰飞烟灭了。
喧嚣的战场上,终于归于平静,可是,这种所谓的平静,也只是缺少了原本经久不息号角、枪声和爆炸声,缺少了厮杀中的吼叫,剩下的,只有散乱在各处的一息尚存的伤兵们的哀鸣。当然,还有抓紧打扫战场,面对死难的弟兄们,英勇的天朝红军将士们那无声的泪。
刘昌林得到了陇家禾送上来的“大礼”,那是秦日纲总指挥跺脚发誓不活捉他就死不瞑目的回暴巨孽任武。但是,他也同样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的两个心尖子连队,二百百里挑一的忠勇将士,折损了大半,而且,他同时见到的还有他的搭档,田四浪的英灵……
就像是一个不十分精明的商人,热热闹闹地忙活了大半辈子,不到真正坐下来仔细计算计算这大半辈子的收支,就不知道自己这生意做得到底是赔是赚一样,一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可李鸿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更没有快意,现在,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重大失误。
在他面前,不仅数不清的伤员在往下转运、更有大批的捐躯将士的遗体在收拢、等待火化。单单只是一个粗略的统计,他所得知的就是全军营连排三级指挥官的伤亡竟然在六成左右,在转运伤员的担架上,就有他参战的九个团中的六个团长,其中还包括他的第一主力团团长孟文悦。而在捐躯者的中间,还躺着他的另外两个团长。唉!一开始的两仗打得是那样的好,偏偏这最后一战,过分的贪欲叫他的红十九军成了半残,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而这个惨重的代价,恰恰就是因为自己一意孤行的结果。
作为战场的指挥官,李鸿藻在饱受着内心煎熬的同时,开始尽起自己最后的一份职责。按照现实的情况,如果没有充足的整补,单单凭借短暂的休整,红十九军已经没有继续参加南线平叛指挥部部署的重大会战能力。为此,他火速至书已经离开会宁城西去的南线平叛指挥部,一方面详细汇报了战况,一方面针对眼下的实际形势,报告了自己依照南线平叛指挥部的要求,临时改由红十八军进驻会宁城,稍加休整后即刻西进,作为安定会战的预备队,而红十八军承担的战役善后任务由自己的红十九军转接下来。
仔细清点、转移走参战各部的伤员、捐躯红军将士的遗体之后,在红十九军将士的监督下,就在战场的原址,陆续由各处押解来,连同眼前战场上的万余任武卫教军俘虏,被一根根粗长的绳子像蚂蚱似的穿成一串串,然后,借助一道峡谷的地势,用着各种能使的家什,在遍布四周的明晃晃的刀枪监督下,正奋力开挖着一个巨大的坑。
孙玉宝、余彦禄也在这挥汗如雨地劳作的战俘里面,放下了才享受到几个月的高贵架子,干的极其卖力,似乎是想通过滚滚而下的汗水,来洗刷掉自己身上的罪恶。
李鸿藻神色黯淡地坐在山头上,默默地抽着纸烟。
背后的山谷里,是烧得红了半边天的临时火化场,他不敢去看。他总觉得那些在火光中不时暴闪起来的火星子,就像是一双双在战场上英勇捐躯的将士们的眼睛,利刃般地剜剐着他的心。当然,他也没有闲心去看眼皮子下面的“工地”。
随着手中烟头忽明忽暗的光亮,他的心在一阵阵的抽搐。
“挖这么大的坑干什么呢?”
身后,传来几个侍卫小声的嘀咕。
李鸿藻的眼睛眨了一下,是啊,挖这么大的坑干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挖坑南线平叛指挥部发来的一道命令,至于干什么,命令上说的只是要等待进一步的通知。
除去任武一个人留待后用,其他所有俘获的陕西回暴徒全部就地坑杀的话,从秦日纲嘴里打雷似的刚一说出来,已经西渡祖厉河,迁移至安定以西不过二十里的青岚山南线平叛指挥部内,正在忙碌的人们停下了各自手里的事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不过,绝大多数人的脸上,洋溢起的都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欢畅。
“这……这样恐怕不好吧?”赖裕新使劲地摇摇头,同时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正在一边饮茶,脸色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什么惊愕表现的马占鳌和他的副帅马海晏,“秦总,我们红军的优待俘虏条例……”
“到那家山,就要唱那家的歌子,”秦日纲一挥手,止住了赖裕新的话头,“我说你呀,不要又想拿安王殿下的话来说压我。安王可还说过,我们这个民族,尚文轻武,偏重所谓的假仁假义,却漠视英雄的存在,因此才有了五胡乱华,才有蒙元、才有如今的满妖,使我们整个民族蒙羞千年。想当年,大秦武安君白起长平一战坑杀赵军四十万,若不是秦相应侯范雎接受了赵、韩两国的重金贿赂,听信苏代挑拨,致使秦昭王应允了他们的割地求和,秦国本有乘胜直接灭掉赵韩两国的大好良机。”
秦日纲冲着马占鳌、马海晏一拱手,“仁义是要讲,对待两位马兄这样的好朋友,是该讲仁义的。可是对待那些把我们几次三番的警告当成儿戏,依然置若罔闻,猖狂一时的孽障们,需要就是铁拳和残暴,这叫一报还一报。将近两万的俘虏,我一没东西喂养他们,二也不能搞什么说服说服就放掉。三者,他们凶残的对待我们手无寸铁的父老兄弟,强暴我们的姐妹,他们是地地道道的、丧尽天良的匪类,留不得。”
“话是这样说,可我担心……”赖裕新轻轻叹了口气,“白彦虎还没剿灭,宁夏的马化龙在搞独立王国,这个时候我们如果不能妥善对待俘获的回勇,只怕会引起他们对我们的更大仇视,对日后全面解决陕甘叛乱不利。”
“迂腐!”秦日纲冷冷一笑,“对一个善良的人,你可以去教会他仁义道德,而对一条人话都不懂的野狗,你能教会他什么?只能教会他老老实实,而驯服这种东西,依靠的是你手中的棍子和一切只要它看到,或者想起来就害怕的武器,而不是靠嘴。”
“秦总,作为共盟会在这里的最高军事代表,我有责任要提请您注意,正是由于您的种种不经意间的言行,使得我们整个南路军中蔓延着一种极其危险的心理状态。看看李鸿藻发来的战报,看看前线的伤亡,狭隘的复仇心态给我们带来的很多不必要的损失,影响着我们整个天朝的大计。”
看到两位“大帅”似乎还要争论下去,马占鳌放下手中的茶杯,咳了一声,“秦帅、赖帅,小弟有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赖裕新把目光从铁青着脸的秦日纲身上转到马占鳌这里,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马将军,大家都是自己的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这个……这个……”马占鳌看看身边的马海晏,然后望着赖裕新和秦日纲笑了笑,“正如赖帅说的那样,天朝红军是仁义之师,在为了制止陕西回乱,避免更大的回汉冲突上,天朝红军三番五次的退让与牺牲,早已叫有良心的回回们看到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马占鳌停顿了一下,“不过……不过,在眼前这种情势下,秦帅讲的应当更为可取。该说的都说了,该让的都让了,如果还是本着仁义之心来对待任武、白彦虎之流,只怕起不到应有的最佳效果。回回族群抱团好斗,而好斗的族群最崇尚的就是比他更为凶猛的人。像那些被俘获的人,只要你把他们放掉,我敢说,多半的人还是会继续回到我们的对立面上去。用对待汉民百姓的方法来对待他们是不行的,应该说,多少年来,汉民更喜欢个人小家的安乐,事不关己则自扫门前雪,而回回有一个群体的利益在心里。尤其是现在,马化龙搞了个‘圣战’,更是会激发各处回回的激情。”
“马将军的意思是……”赖裕新看了看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的秦日纲,又继续瞅着马占鳌。
“杀,要用最残酷的方法告诉他们,这样做只有死路一条,会给整个族群带来万劫不复的一场大灾难,叫他们从内心开始恐惧,知难而退。”马占鳌狠狠地一攥拳头,“拿陕西回暴军做样子,给马化龙好好看看。我太清楚他这个人了,马化龙这个人是吃硬不吃软,再多的好话也打动不了他,只有强大的武力才会叫他收心。当然,也包括那些还在最随着白彦虎的人。之所以他们有恃无恐,原因就是觉得天朝红军不会,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唉……”赖裕新似乎是很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毕竟那都是血肉之躯啊!”
听着赖裕新的叹息,马占鳌朝着马海晏轻轻点头示意。
“两位大帅,小弟不才,贸然请求赶赴李鸿藻将军处,协助李将军处置那些叛逆。”马海晏站了起来。
赖裕新望着秦日纲,“命令好下,也许这样之后,我们都要少活几年了。”
“哈哈……”秦日纲砰的一拍桌案,大笑起来,“管他呢,老子是宁愿痛痛快快度十載,也不愿意窝窝囊囊地活上百年。只要对得起天朝,何惜一己之身。”
济南,北方行营,李开芳详细汇报了二、三两个方面军渡河后勤供应的准备工作后,左宗棠先是讲述了两个方面军的战役准备情况,然后开始扼要地介绍着来自西北的最新战报。
当左宗棠叙述到南线秦日纲部将擒获的近两万名陕西回暴徒全部就地活埋,填平了整个一道峡谷的时候,林海丰咦了一声,接着一瞪眼珠子,正准备点烟斗的手僵在了半空,直到火苗子烧到手指,这才紧忙着连连甩了几下手。
“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我们红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定来当画给别人看的吗?”林海丰极其严肃地又划着了一根火柴,慢慢点上烟斗,“发个命令给秦日纲,斥责他的这一行为,对了,还有那个赖裕新,堂堂共盟会的军事代表,关键时候是干什么吃的?军队成了他秦日纲一个人了的?要一起训斥,一定要严厉。另外,给杨、石两位委员长还有郑主席发函,一方面请示对秦日纲、赖裕新是否应当加以处分,一方面为我们北方行营不能及时教育好属辖的军队,表示自责。”
“林主任,是不是先压下再说啊?”
“压下?”林海丰不满地瞥了眼左宗棠,“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又怎么可以压下?”
“这个……我的意思是先看看后面接下来的情况发展,”左宗棠轻轻咳了一声,“其实,我也非常赞同战报上转述的当时马占鳌说过的话,陕西的这些回暴徒,凶残的连往日里的土匪都不如,毫无人性可言。对这样的东西,不杀也没有再好的处置方法。也许这么做,对其他参加回暴的人是个震慑,更有利于对甘肃回回实施安抚政策。不然,怎么起义后的回军会亲手参与这场坑杀呢?”
与林海丰相处的时间久了,左宗棠已经十分地了解了眼前的这位天朝柱石。他很清楚,林主任是其实赞成秦日纲的这种做法的,因为几天前谈及西北回乱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林主任曾经谈过,只要一方面军平叛果敢、凶狠,那么,宁夏的马化龙很有可能最后要采取乞求招抚的方式。而如今秦日纲的做法不恰恰就是林主任心中的那种果敢和凶狠吗?
再说了,要是真想处分秦日纲,只要不是杀头的罪过,北方行营完全有权自己处置,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去请示天京呢?呵呵,林主任这是在做戏给眼前的将领们看,这种时候,他不配合一下谁配合,谁叫自己是他的大幕僚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仔细看了看南路军的战报,心里一动,莫非赖裕新和秦日纲唱的也是一出红白脸的双簧?
“这个……”林海丰使劲儿抽了口烟斗,沉吟了片刻,随后抬头看了看两边坐着的陈玉成、石祥桢、李侍贤等人,“这个问题就先这样,训斥令要发,不能含糊,提醒他们,下不为例。另外,我要再次反复提醒在坐的各位将军们注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我们工农红军的钢铁纪律,必须无条件遵守。另外,共盟会在军队中的各级军事代表,都拥有崇高的权利,是维护我们这支军队永不变色的根本,不要自己耍大,耍大要不得。”
说完,他冲着左宗棠点点头,“好了,继续。”
“是!”左宗棠点点头,继续讲述下去……
会宁城以东的大战还没有完全落下帷幕的时候,安定城感觉着唯一还能自由往来的北门外,夜幕里涌来一片有的丢了包头巾,有的赤着双脚,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人马。城内,一连数日白天被折腾的吃饭、蹲茅坑的功夫几乎都已经没有,直到这深更半夜也不敢错下眼珠子的守城官兵们,霎时间惊出一身的冷汗。
里面惊恐,外面慌乱,两下里几经折腾,好不容易终于闹明白,原来外面来的是马占鳌的部属。
在安定企盼任武的救军,等的花儿都已经接近枯萎了的宁夏将军穆图善,听到这个禀报先是高兴的差点儿没蹦起来,立马儿风驰电掣地赶到城头,可很快,他又犹如掉进了冰窟窿里,心里一阵的哇凉哇凉。因为,借着城头的火光和天上的月色,他所看到的这支军队,根本不像是来救援他的,反而更像是逃荒来的难民。
任武啊任武,你个天杀的,有朝一日老子能重振旗鼓,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个狗崽子!穆图善恶狠狠地诅咒着,此时要哭的心都有。
“大人,快开城吧,叫弟兄们也有个歇脚喘气的功夫。”
听着城下乱七八糟的叫喊,穆图善一股一股的冷汗顺着脊梁骨直往外冒。真他妈的混蛋,乱吵闹个什么啊,再闹,把周围各处的太平军一招来,甭说你们不够人家一盘菜的,就是老子也休想安生地混过这个难挨的夜晚。
“叫他们住嘴,先放下吊篮,把他们头领弄上来。”穆图善连连跺着脚,吩咐身边儿的河州总兵傅先宗。
闵殿臣坐着吊篮被拉上了安定城头。
“傅大人啊,可怜可怜俺们的这些兄弟们吧,赶紧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歇歇脚!”闵殿臣不顾满头满脸的泥泞汗水,冲着老熟人傅先宗弯腰作揖,一副十足的可怜相。
“莫急,莫慌,”傅先宗一拉闵殿臣的胳膊,指了指身旁的穆图善,“这位就是穆大帅,快把你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给穆大帅听,任武呢,不是昨天午后就到了会宁城下了吗,救兵如救火,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到安定?”
“大帅啊……”闵殿臣转身向着穆图善一个大弯腰,紧接着两行泪水滚滚而下,竟伤心地抽泣起来了。
穆图善急得火上了房,他又是一跺脚,看了看傅先宗,“这……这……,唉,哭个什么呢,不要哭,不要伤心,有话赶紧说,一切有本帅呢。”
“大帅勿急,这位闵殿臣是河州南乡的回军统领,与马占鳌同时在河州起兵,反对太平长毛。闵统领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铁汉子,要是没有太大的委屈,也不至于如此。”傅先宗先是劝慰了穆图善,随后再次拉起闵殿臣,“老兄啊,城外那么多的弟兄还在等着呢,先说正题,好不好?”
“哦,好,”闵殿臣紧抹了两把哀伤的眼泪,抬头一看穆图善,忍不住泪水又在横流,“大帅啊,那个任武是个甚人呀!他只图自己快活,全不思大局,竟导致……”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闵殿臣一五一十地把任武抵达会宁后,没有考虑到救援安定才是头等大事,而是急于想攻下会宁开开荤,找那个什么秦日纲报私仇。不想,会宁城防坚固,屡攻不克,而任武却撞了南墙都不回头,不仅不放弃错误的打算,自己继续滞留翟家所,还严令翻山越岭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赶到祖厉河东岸的马占鳌大军回师南下,妄图与太平军在会宁决战。结果,由于各营驻地疏于防范,一夜之间,四周遭遇太平军主力大军的偷袭与围攻。为了挽救任武,马占鳌督军驰援,谁料想半途又掉进了太平军的埋伏圈。如今大队被打散,各处卫教军陷入灭顶之灾……等等一系列的战况,胡诌八扯地全部摊到了穆图善面前。
直把穆图善听得眼睛发直,心口窝乱跳,四肢冰凉。
“大帅啊,俺们是拼尽了力气,才躲过一场劫难。后面殿后的人马估计抵挡不了太平军多大的功夫,赶紧开城放兄弟们进来吧?”
“大帅,开城吧?”傅先宗碰了碰泥胎似的穆图善,“至少能够增强安定城的防卫力量,要不……”
“啊……啊……”穆图善宛如大梦初醒,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闵殿臣,“你是说太平军已经追过来了?”
“是啊是啊,他们尾随着俺们渡过的祖厉河,据此至多不过二十里的路途。”闵殿臣说这话,转头向着东面望去,脸上压抑不住的恐慌。
“是这样啊……”穆图善牙疼似的哼哼着。看来,这个安定城是住不得的了,毫无防备的回军在太平军的夜袭下,土崩瓦解是势在必然的,而且时间也不会久了。眼下尾追闵殿臣部的太平军估计很快就会击破拦阻,直趋安定。北门再被围困,安定也就成了一座死城。等到剿杀任武大军的太平军主力掉头一来,死城岂不是又要变成烂城?到时候想跑都没有地方跑。
“他妈的这个恩麟,三番五次叫他派兵来援安定,他就是置若罔闻。安定城乃兰州之门户,安定一失,兰州岂能善保?”穆图善一跺脚,给傅先宗来了个声东击西,“傅老弟,你与闵殿臣老弟是故交,又都是熟知本地民情的干才,有你们二位携手坐镇安定城,当属珠联璧合。这样,马上开城放回军进城,安定暂时交由你们二位掌管,本帅连夜赶赴兰州,搬取救兵。少则三五日,至多不会超过十日,只要二位同舟共济,咱们很快就会再次相会。”
逃出安定,奔走兰州,对于现在的穆图善来讲,那绝对应该算得上是个上上之策。一个始终不愿、也不肯放弃自己以往对回回们的种种不良印象,更不屑于与其为伍的人,难道他能和这些回回们坐在安定城这同一条破船上去和衷共济?当然不会。
在他的心里,眼下也只有那不足三百的满洲旗兵,才是他和他的大清朝的希望。尽管人数不多,可这都是宝贵的种子,哪怕是多保留下来一个,就多了一个传承满洲香火的指靠。至于包括傅先宗在内的什么绿营兵、练勇,那都是大清的炮灰,既然是炮灰,那就应当在最关键的时刻,去旅行他们当炮灰的职责。
傅先宗、闵殿臣,还是你们在一起裹吧,裹的好,能多守几日,那算是你们的运气,本大爷可是不会再回头的。
穆图善走了,与此同时,傅先宗把闵殿臣的那群叫花子兵迎进了城。随着穆图善的离去,面对大敌的威胁,傅先宗似乎还并不是十分的悲观,反倒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许多。因此,对闵殿臣和率回军一拥而进城来的马彦龙等人来说,傅先宗显得是那么的兴高采烈。
也难怪,有穆图善在,他傅先宗就没有伸头露脸的机会。如今好了,整个安定城里就唯他独大,跺一脚全城都要晃悠上好几天。在傅先宗身上,体现出来的其实就是汉人最大的诟病,只要能顶上个“大帽子”,够威风够派,哪管他危急不危急,哪管他船是漏了底还是破了帮,得舒服之时且自舒服。
至于对迎进城来的闵殿臣回军,傅先宗更是不像穆图善那样,虽然他对闵殿臣这样的回回也是心存芥蒂,甚至是一肚子的看不起,不过,大敌当前,精诚团结似乎更为重要,如果能够妥善地安抚这些暂时的同盟者,保不齐就会在安定城创造出一个大大的奇迹,一旦因此得到了紫禁城里的太后赏识,前途岂不是一片的光明而又灿烂?要说起回回杀汉人?尽管他也是汉人,可在他的心里,那些事情根本就与他丝毫也不不相干,反正又没杀自己的老子、娘。
傅先宗把闵殿臣、马彦龙等几个回军的头目带进了现在已经属于他自己的原来穆图善享受的帅府,又招来自己手下的官佐、练首,共同会聚一堂。帅府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傅先宗一来要给闵殿臣等人解乏压惊,二来借此机会给各方打打气,更主要的是想完善完善安定城的防务。为了表示亲近与重视,他还特意地把闵殿臣安排在了自己的左手位置。
酒至半酣,菜过五味,席上,各家将官脸色飘红,额鬓带汗,相互吹捧之余,胸脯子拍得山响,豪言壮语更是此起彼伏,几乎可以冲破帅府的顶梁,破空而去,以至于外面院子里偶尔出现的一些异常响动,都被压的无声无息。
“来……来,闵……老兄……”精神焕发的傅先宗,舌头有些不听使唤,端着酒碗的手也在晃,“再干……干一碗,咱这安……安定城的……安……安危……呃……,就……就仰……仰仗你……闵……闵老兄了……”
“多谢总兵大人,保卫安定城,那是俺的职责所在。”闵殿臣笑嘻嘻地站起身,举着的酒碗在席上晃了一圈儿,最后,举在了傅先宗的面前,“要是没有大人你的大力栽培,俺闵殿臣就是想立这场大功也还要费些周折哩。”
话音未落,闵殿臣托着酒碗的手腕子突然一翻,连酒带碗狠狠地扣砸在傅先宗光彩十足的脸上。跟着,他右腿嗖地抬起,一脚把傅先宗连椅子一起踹翻在地的同时,顺靴子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牛耳尖刀,身子向前一扑,闪眼之间,冰凉锋利的尖刀抵上了已经被摔得五迷三道的傅先宗的咽喉。
“都他妈的给我老老实实的站好!”将傅先宗死死压在身子底下的闵殿臣扭头冲着堂内登时大乱的众人一声大吼,手上一使劲,尖刀压得傅先宗的脖子在渗血。
一见闵殿臣发难,早已准备好的马彦龙等几个回军将领立即各自拔出随身藏带的家伙。坐在门口的马彦龙,用手里的钢刺狠狠捅穿身边正瞪着一双大眼,满目惊异的安定练首的胸膛,头也没会地冲着身后大叫一声,“都给我拿下!”
门口,呼啦啦涌进来一堆回军。
“下令,叫你的人马校军场集中缴械!”闵殿臣恶狠狠地瞪着被自己一条膝盖顶压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傅先宗,不容置疑地又是一声厉吼。
“本官……本官一切……听……听命。”都已经感觉不出浑身到底哪里是真疼的傅先宗,一直只觉得自己兴许就要与阎王见面,此时一听这话,马上又祭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祖宗法宝。
安定城内这么快就会爆发一场巨变,穆图善既想不到,也根本看不到。就是老天爷给他个透视眼的机会叫他看到了,他现在也是无暇顾及了。
离开安定城,三百掀起弥漫尘埃的马队傍着关川河一口气就跑过了上西二十里铺,在接下来渺无人烟的丘壑之中,一直领着头打马扬鞭火急奔驰的穆图善,轻松了不少。本来他是不太相信闵殿臣的话,心里总是有个提防,提防着上西二十里铺会被一支太平军的人马事先占据。原因很简单,一是闵殿臣这类人的话就不该相信;二是这一阵以来,作为他的对手的太平军太狡猾了,总是战术诡秘、飘忽不定,根本就搞不明白他们想干什么,或者是在干什么。
因此,进入上西二十里铺的时候,他可是没有跑在最前面,而是先以一小队人马试探着进镇,做好了硬拼上一场也要夺条血路的心理准备。结果呢,虚惊了一场。
现在好了,前面就是岭口了,过了岭口再一加把子力,就到了金县(今榆中),距离兰州府那就是咫尺之遥了。
“大人,进了岭口先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吧?”一个戈什哈用马鞭子朝前一甩,“天色也就要快放亮了,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给大人弄些果腹的东西来,正好等着他们安排好过渡的船只。”
“救兵如救火,不能耽搁片刻,要抓紧一切时间,干什么都得要快。”穆图善这个戈什哈一眼,点点头。
岭口,正想它的名字叫的一样,两座山丘夹裹着官道,远远的看去,像是个马鞍子,也有人说像两座驼峰。不过,在夜色中飞奔的穆图善看来,它怎么看都更像是个正大张着的血盆大嘴。
一贯很相信自己直觉的穆图善,面对着越来越近的山口放缓了马蹄,不知道怎么的,随着迎面的一股子凉风侵袭,忽然身上一阵不由自主的寒栗。他下意识地看了下紧跟在身后的戈什哈们。
也许穆图善想说什么,可惜,还没等他把什么说出口,山口处突然闪起一片炫目的光亮,紧接着是一阵砰砰的炸裂声。
不好,穆图善刚刚扭转过去的头猛的一回,在这一刻,尽管被仅仅几十步外突起的暴闪弄得眼睛已经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可他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要去摸刀。只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上肋下的刀柄,就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擂了一下,身上一阵的刺痛,跟着是天旋地转。
在红十三军特务团几十条枪口爆发出的第一排枪声中,被打成了筛子网似的穆图善和他的十几个戈什哈,就连同身后那杆一直卷着不敢打开的旗帜一起,首先摔落马下。山口处,打出第一排子弹的红军士兵迅速接过后面递上来的火药满膛的枪支,随即,对着人惊马跳的满洲兵,排子枪又起。
伴随着第二排枪响,滴滴哒哒的军号声紧跟着刺破夜空。
“杀……”官道两侧原本毫无声息的土丘与路沟中,陡然间立起一排排的红军将士,挥舞着闪亮的大刀、锋利的长矛,扑向茫然不知所措的满洲残兵……
天朝红军兵不血刃进入了安定城。
秦日纲、赖汉英在傅先宗还没坐热乎的帅府内,提审了这位心里大概还有一百个不服气,却又只能弯腰“认栽”的总兵大人没多久,红十三军的快马就送来了最新的战报。
“韦以德这家伙,杀个鸡也用上了宰牛的刀,哈哈,好,好,我就喜欢这种痛快的打法,不给对手任何丁点儿的机会。”秦日纲抖抖手中的战报,笑得开心。
“是啊,战场上越是心细的人总会越有良好的回报。”赖汉英接过战报看了看,微微地笑着,“赶了好几十的路,在还不能准确得到穆图善这个蠢货一定会逃离安定的消息时,还会那么有耐性的以最强之队伍提前设伏,韦军长好样的。当然,秦总的事先关照更是居功至首。”
“得了,你就别再捧我老秦啦。”秦日纲一摆手,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唉,就是这个李鸿藻,简直是给我添堵,等他来了,看老子怎么……”
说到这里,他无奈地连连挥了几下手,转身开始看桌案上摊着的地图,凝神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我说汉英啊,对韦以德能不能借助捉获的满妖赚开金县,咱们暂且做个两手准备。不过,红十三军与马占鳌还各有一部驻守甘沟驿,总计也有三千多人马,再加上红四十九师,趁着马占鳌反水的消息还没有过分张扬开,不管是硬打,还是智取,西去夺取靖远应当不成问题。靖远一下,即使韦以德那赚不开金县,有他的牵制,兰州这个府城就成了死地。景寿这个混蛋不是愿意瞎闹吗,怎么样,他都没有料想到闹得现在西宁、凉州、甘州各地回军四起,恩麟那个妖头政令不出一个兰州。呵呵,这个时候我们再把赖培英往靖远一放,不仅叫恩麟妖头守在兰州那个活棺材里面伤心悲痛,东西两面的回回就会被彻底隔绝开来。”
“我看可以。”赖汉英看着地图点点头,“以红四十九师的实力即使强攻靖远,也不在话下,毕竟靖远的守军还想象不到我们会把手伸的那么长。另外,我这个兄弟有个犟性子,心也细,接下来防守靖远也不会出什么意外。现在的问题是,原本打算交给红十九军东取隆德及北上会攻固原的任务,如今只能由红十八军来接替了……”
“他娘的,老子窝火就窝在这里,好好的一个军给老子打成了一个残废。李文学也真是的,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受了伤。”秦日纲眉头又拧成了一团。突然,他把头从地图上抬起来,看了看赖汉英,“怎么样,干脆老子直接带红十八军去固原、隆德,你坐守这里,主持后面的一切。”
“这怎么可以。”赖汉英连连摇头,“马军初降,各地都还需要一个安抚期,你秦总当甩手掌柜的那怎么行。还是我去红十八军。”
秦日纲笑了,“好,我不和你争了。”
他扯了把椅子坐下,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朝门口看了看,然后转向赖汉英,“都说回回抱团,呵呵,其实言过其实。单单马占鳌这万多人马,帮派就不下四五个,是要好好处理好个中的关系哦。”
赖汉英笑了,双手抱在胸前,摸了摸光光的下颌,“应当先马上委任马占鳌为河州督管,也给甘肃的回民们做个样子看看,叫他们知道,只有跟着天朝走,才有他们的幸福,远远比去搞什么独立王国要合适的多。”
“我看行。”秦日纲点点头,“按照方面军赋予咱们的权限,先委任,然后再报天京另行安排。不过,委任是委任了,可马老兄还暂时不能赴任,回军也要重新调整一下。这样,我打算请他带他的嫡系祁宝相部,嗯……还有闵殿臣、马彦龙部,随你一起去固原,暂留马海晏协助我处理河州等地回民事务。马永琳、马永瑞正好随赖培英老弟去静宁,而马悟真、马万有就归韦以德指挥。说句私下话,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单独成立一支回回的武装,要把他们融汇到我们天军之中。”
“好,那我马上回会宁,抓紧休整部队,安排出兵事宜。”赖汉英正了正头上的军帽。
“呵呵,穆图善这个蠢材,折腾的我们跑了不少冤枉路。”秦日纲站起身,一拱手,“老弟多多辛苦了。”
“为天朝服务!”赖汉英哈哈一笑,转身要走。
“等等……”秦日纲举起手,上下看看赖汉英,“老弟啊,有样东西可别忘记替哥哥我带到固原城下去。”
“什么?”赖汉英似乎有些糊涂的样子。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秦日纲哼了一声,手向东一指,“会宁城里正在反省的那个王八蛋。”
“秦总的意思是……”赖汉英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看,“是要把任武带去?”
“不然老子不活埋了他,还留着他多吃老子几顿饭干什么?”秦日纲牙齿一咬,“再多的我就不多说了,如何处置他最叫咱们的对手胆战心惊,最叫老子解气,老弟你不会不知道。”
“这……”赖汉英有些迟疑,“处死他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
秦日纲哈哈一笑,摆手打住了赖汉英的话头,“殿下真是给我老秦派来了个好帮手啊,什么事情都是心照不宣。没有什么不过,就像马占鳌说的那样,他们就缺这个。天军向来不用酷刑处置俘虏,但是这次不一样,不能有妇人之仁,就是要狠,狠到他们想起来都后怕,教教他们该怎么做人!也叫他们知道,什么是穷途末路。”
环县,已经连续几天遭受到了来自天朝红军的三面猛烈围攻,可白彦虎却还没有感到自己正处于穷途末路。
开始的时候,白彦虎还真是和城内的手下们一样,被太平红军那种凶悍的打击搞得是风声鹤唳。城外,本以为可以用来与县城互为犄角的马正和、马四元扎下的两座连营,仅仅是一夜间,就在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被平地里突然冒出来的无数太平红军双双击破,两万多回勇死伤狼藉不说,就连马正和、马四元两人也没有能再度返回环县城,而直接奔赴了黄泉。
随后,太平红军三面包围并猛攻环县,他们使!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用强大的炮火对环县城进行突袭,打得城内回军惊慌一片,谈虎色变。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和听说过这种落地还会自己开花的炮弹,更没有尝到过如此狡猾的对手的战术。那一排排的密集炮火犹如雨点儿,先是打得城头上根本站不住人,直到炮火一停,听到城外太平红军惯用的尖利号角声与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开始响起的时候,那些被炮火打蒙了头、四处觅地藏身的卫教军回勇们,这才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回勇们怕炮火,可是不怕凭借着城墙作为依托与红军短兵相接,更何况白彦虎自进驻环县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了老家,加固城墙、部署防御,而且还准备下了大批的用来作为防御武器的砖瓦石块等等材料。现在,令人生畏的炮火终于停了,终于等到了可以一出满腹怨气的时刻,回勇们真是红着眼睛,操刀抡枪不说,还抬起一锅锅给攻城者早已准备好了的开水、搅拌了粪便的滚油,蜂拥扑上城头。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一队队扛着云梯,立起刀从枪林,呐喊和号角声震得山摇地动,看上去大有前赴后继、不拿下环县绝不收兵之势的太平红军,居然眼看着奔近城墙,又戛然停下了脚步。就在已经周身热血沸腾、手心出汗的回勇们被眼前情形闹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的当口,那铺天盖地的排炮,带着令人胆寒的呼啸,却又如冰雹一般顷刻间砸在了他们的头顶。
这一下,城头上所有的卫教军官兵再也来不及做任何的躲闪和藏匿,霎那间,伴随着那种极度叫人发毛的惨叫和哀嚎声,残肢断臂夹杂着污和血烂肉漫天的横飞。城头上,那些原本打算留给攻城者的石块、灰瓶、开水、滚油,一股脑都成了防御一方独自享受的慰劳品。在满城头上不堪入目的惨状之中,白彦虎又损失了他的另外一个得力帮凶禹得彦。
可怜的禹得彦还不是直接丧命在天朝红军的炮火之下,而是因为一口盛满滚油、被炮弹的巨大气浪掀飞的大锅,兜头一下完完整整地扣在了他的身上,夹杂着粪便的滚油烫得他皮脱肉烂,眨眼的功夫,就走进了阿鼻地狱。
非止一回的着了太平红军的道儿,卫教军损失的如何惨重自然是不说自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情形,让一向似乎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这个初生牛犊子白彦虎也有些毛了。要知道,几个月来,他东揽西拉整起来的这号称是二十万的人马,其中仅仅是随军而行的老少妇孺们就占去了一多半,真正的能战之兵,即使是再加上在环县强拉的青壮,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万人,哪里能承受得住这种的消磨法?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很快,正思考着是不是又该放弃环县,向固原靠拢的白彦虎,渐渐看出了城外红军的端倪。他发觉,太平红军除去玩弄使用炮火诱杀他的有生力量之外,攻城的架势只是做的足,却没有多少真实劲儿。这个重大的发现,使得“聪明的”白彦虎一扫前面的惊恐,既然是这样也好,你打你的,我打完的,只要汉人们不扑城,老子干脆修心养性。
果然,几天过去了,环县依旧是固若金汤,而城外那没完没了用着假招子的太平红军,却是一天比一天的萎顿。
这些天来,白彦虎除去四处督促手下利用一切空隙时间抓紧抢修被损坏的城墙,继续准备防御用品,再做的就是火急给宁夏的马化龙去信,请求支援。尽管看上去围城的太平红军接近筋疲力尽,不过,既然那些汉人们选择了公开的对立,就不会这么样的善罢甘休。要想有个宁静的生存环境,就只有集结大军与他们来上个决一死战,彻底把汉人们赶出八百里秦川。
可白彦虎哪里知道,当他的卫教军回勇们为了保卫那个所谓的宁夏穆斯林王国,吃不香、睡不好,甚至是无数的官兵流尽了他们最后一滴血的时候,宁夏城内却是一派的歌舞升平,他们的“卫教王”马化龙可没时间和闲心搭理他这里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这个钦封的“卫教王”的美丽花冠,马化龙还仅仅是过去的那个大阿訇、回军领袖,那么,除去要应付眼前应该也是必须要应对的各种战争局面之外,至少他暂时还不会有多少更多其它的想法,创业阶段嘛,吃点儿苦、寒酸点儿总是应当的,这点儿道理马化龙还是想得通的。然而,现在却是不一样了,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王”、“宁夏穆斯林王国”的堂堂正正的“卫教王”,基业已经创成了,而且,比起当初在个永安小城就敢称王,仅仅只有一个天京城就敢去抢夺人家大清整个天下来的太平天国,他现在的优势要强大的多了。八百里秦川,浩瀚的西北大地,到处都是他的子民在扯旗奋斗。
既然是王,就不能随随便便地再和以前一样的稀里糊涂行事,王要有王的样子。于是,自打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接到大清封诏的那一刻起,宁夏府城最大的基本建设项目——白宫,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筹划和建设。
按照马化龙的意思,西藏早已不是什么藩王之地,却还有了个布达拉宫搁在那里摆大,装他妈的大尾巴鹰。甚至一个屁大点儿的西宁府,也他娘的有个臭喇嘛教的塔尔寺在那充门面,难道就只有他这个新兴的,正在茁壮成长的穆斯林王国活该寒酸不成?马化龙着实是想在宁夏府城玩儿上个大的,至少不能不能比布达拉宫逊色,虽然暂时!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不能把王宫建造的那么大,但是要用白璧无瑕的纯汉白玉打造出来他的穆斯林王国的王宫,因为,他不仅仅是“卫教王”,还要当一统整个穆斯林,做个大大的教主,即使是那个什么达赖也要见他矮三分。
遗憾的是,宁夏府城的府库里没有真金白银。府库早在穆图善那个抠门儿把府城交给他之前,就搬了个精光净,毛儿都没给他剩下半根。怎么办?管他呢,有钱要干,没有钱找钱也得干。于是,“卫教王”的一声令下,宁夏府城,连同周边各府县,顿时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捐款创造穆斯林伟大辉煌的热潮”。这场“捐款”大潮,直涉及到每一家、每一户……
除了要到大兴土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得大封群臣。
按照马化龙由手下那些经办人员,也就是“钦差大臣们”处得到的种种禀报说法,广大回回民众对于建造一个不朽而宏伟的穆斯林洁白圣殿那是“争先恐后”,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你不叫他们这样干都不成。广大回回民众积极致力于一个崭新的姆斯王朝的建设,这使得马化龙精神亢奋之余,又免不了会想到,那些聚集在自己周围,以及散布在各处纷纷搞起武装割据的回回上层门宦们,却都在等着他给予一个个闪光的头衔。
一切似乎都不能责怪马化龙。
就好比秦日纲与赖汉英私下谈论起马占鳌时说的那样,仅仅马占鳌部的一万多人,派系就有好几个,表面上大家和和气气,那是没有到了关键的时刻,一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矛盾自然顿生。如果不是如此,如果不是他的回军中还有着像南乡闵殿臣、撒拉族马彦龙等这样的与满清有着深仇大恨、誓不两立的首领们,他也绝对不会这么痛快地就降顺了天朝红军。
马占鳌部人数不多尚且如此,那么,甘肃各地林林总总的大小门宦们,在这场百年一遇的天大机会里,更是各揣各的心腹事,各自拨打各自的小九九了。秦日纲既然都明白这些,马化龙当然就更不会不明白这些了,谁的官都要封,封漏了不行、封小了更不行。
由于来自满清上层的阴谋(当然,马化龙还不知道这仅仅是个阴谋),甘肃的满清人马都紧紧龟缩于兰州、西宁、凉州(今甘肃省武威县)、肃州(今酒泉)等几个较大的府城内,任由各处回众泛滥。随着太平天国红军日益前进的脚步,甘肃满清越来越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为了自保,西北各处兵马云集兰州城,而面对并不是那么甘于配合衙门工作,一味地贪图扩大自身势力的泛滥回众,各地的官员们更是大部分纷纷离开职守,或是涌进兰州城,或者干脆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在这种情况下,靠近宁夏、灵州的这些地方及被迫退进固原谋求东山再起的任武、白彦虎等陕回还好说,而西宁的回众首领马文义,在手下得力干将马桂源、马本源、马文禄等人的疯狂挤占下,不仅得到了西宁回族士绅大力赞助,还博得了满清西宁办事大臣临告别西宁城时的举荐。为了稳固残破的局面,支撑甘肃这个即将倾倒的大厦,也是为了日后一旦抗住了来自太平红军的攻势,再对付起来回回们方便,陕甘总督恩麟不得不假借朝廷旨意,委任马文义为西宁提督兼知府,马桂源,马本源、马文禄则分别被委任为西宁、凉州、肃州三镇的总兵或是镇标游击代理总兵衔。一下子,马文义坐拥回军号称五十万,俨然成了西宁王。
于是,当马化龙钦封马文义为卫教军后军大元帅的“诏书”送到西宁去的时候,遭受到马文义的格外冷淡也就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了。你能当建国称王,难道我他妈的就不能?谁家的祖坟上也没有写着不能当王。这是马文义随手丢掉那个什么狗屁诏书之时的心里话。
类似马文义这样深感待遇太低而不买帐的人还有多少,怕是只有马化龙这个草头王子自己,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了。当个王容易吗,钱财不好弄,他妈的人更是难摆弄,唉,马化龙哪能不头疼?
还有一个原因,对于固原和环县的任武、白彦虎之流,马化龙一直把他们当成是他的宁夏王国的两条看门狗,而且还是两条叫他不放心的狗。连马文义这样的东西都想着自行其是了,他还能相信这两条丧家犬会永远忠于自己?如果不是看在他们能不管不顾,与太平红军以死相拼,差点儿就挖掘了汉人们祖坟的份儿上,他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们。这不,“圣城”需要钱财来打造,回众们无不兴高采烈、踊跃慷慨,唯独固原、环县一点儿的表示都没有。而据情报,马化龙可是知道,任武、白彦虎在辖地各个是花天酒地,肥的流油。
呵呵,老子……不,老子现在也是“朕”了,朕的事情你不愿意干,那你的事情也就自己慢慢看着来吧。
当然,心理上的作祟还只是一个方面,边情急报奏上来的事情,却是叫马化龙更坚定了绝对不去支援什么白彦虎的信心。太不可思议了,太平红军居然不再继续折磨榆林府的大清陕西提督冯景尼,而是突然轻兵西出定边,随手之间,就已经夺取了同心南部重镇惠安堡,他的老家,“龙生之地”正面临着一场大劫难。
“……其实,贱民真的是上了慈禧那个鬼东西的当了。什么狗屁的宁夏穆斯林王国,什么狗屁的卫教王,都是恶毒的陷阱。高筑墙、缓称王,才是做大事者的至高境界,只可惜,贱民明白的太晚了,成了慈禧的牺牲品。没有这个卫教王的头衔,甘肃各地回回也不会一下子形同散沙,也许……”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不过,在这块土地上,想把一个族群带出这个大家庭,无论如何都应该说是一个梦想,一个永远不会成真的春秋大梦。贱民愿意从今以后彻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上面是在宁夏府城被迫向天朝红军求降,在荣幸地获得了天朝红军的允许后,在被“护送”前往天京居住的途中,马化龙对负责“护送”他的红军军官所说的一番话。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还是真的开始了忏悔。
继扫清环县外围的卫教军各处营垒,黄再兴看着攻城部队几天来连续的表现,消瘦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他知道,当面这个白彦虎不死到临头,是不会主动放弃环县撤向宁夏、灵州方向的,那里没有他白彦虎的容身之地。所以,他围住了环县的东南西三面,北面只有零散的游骑或隐或现,干扰白彦虎外面可能存在的补给线,就大可放心地导演着这出“攻防戏”。
围攻环县的天朝红军部队的第一个目的,白彦虎猜得不错,就是要消灭他的有生力量。第二个目的,则是悄悄地告诉白彦虎,红军疲惫了,红军暂时还拿你环县没辙,借以拖住和消耗对方的精力。更主要的是把已经踏上穷途末路的各地卫教军的目光,吸引到环县来。
任武南援安定的大军早已灰飞烟灭的这个消息,千里之外的马化龙当然不会知道,即使是被任武安排留守在固原城内的赫明堂也不知道,但是,没有人不知道太平红军已经开始对驻守在环县的卫教军左军白彦虎痛下杀手。
赫明堂也收到了来自环县白彦虎的书信。白彦虎知道任武和他的前军主力都已经开赴了安定,固原想必留下来的人马不会很多,因此,在白彦虎的书信中没有要求赫明堂出兵相助,只是希望固原方面能够在粮草、军器等问题上给予大力的支持。
与宁夏的马化龙不一样,赫明堂和白彦虎之流那是一根绳子上串起来的几个蚂蚱,即使砸断了骨头都还会连着筋。一接到白彦虎的书信,赫明堂不仅立即“组织”起一批军械和粮草火速运往环县,而且,还从固原并不是很多的防守力量中抽调出来了两千人马,紧急驰援环县。赫明堂心里明白,对于正打得轰轰烈烈的环县前线,这两千人去了,单单从数量上看,也许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不过,这毕竟能给战火燃烧中的环县军民带去一种心理上的安慰,这可以让他们知道,真主是不会忘记他们的,为了这场“保卫穆斯林王国的圣战”,我们后方的军民将与你们共进退。
难道固原不是处在前线?赫明堂把自己的固原当成了大后方,其实并不是毫无道理。固原背靠马化龙的起家地同心,那里屯有大批的甘肃回军姑且不说,仅仅看看两翼和正面,赫明堂似乎并无错误。不用说有绵绵延延的秦长城环护着,还有白彦虎在环县,就是白彦虎给予不了太平红军一个迎头的沉重打击,但只要他们能抗住太平红军的进攻,固原左翼就没有任何顾虑而言。至于右翼,前面有任武大帅的大军席卷会宁挺进安定,后面有隆德及巍峨的六盘山作为屏障,自然更是安稳的很。
那么当面呢?当面也是无忧无虑,因为,有洪兴总摄镇守的千年铁壁雄关三关口。
南北走向的陇山山脉,连绵起伏数百里。横挡在固原南面的就是这陇山山脉的第一峻岭六盘山,这道山脉的主峰。极目望去,六盘山拔地而起,山峰陡峭,耸立云中。
六盘山的东侧,就是地势险要的三关口。
赫明堂直靠的所谓三关口,是三个关口要隘的合称。即为六盘、瓦亭、萧关这三道雄关,自古就是兵家的战略要地。史书曾经赞誉的“瓦亭者,据陇东陲,为九塞咽喉,七关襟带。北控银夏,西趋兰会,东接泾源,南连巩秦,诚冲衢也”一说,说的就是三关口之一的瓦亭古城。
瓦亭之名始见于两汉之际,唐朝时在此设驿藏关,宋代构筑寨城,明清两代仍有大规模的修缮,因此,瓦亭要隘素有铁瓦亭之称。瓦亭关地处三关口之萧关西北,重峰拱卫,依山傍水,俯瞰三关口,西傍六盘山,为度陇咽喉。尤其是从三关口(萧关)通往瓦亭关的瓦亭峡,是一个长达二十余里的天然防御带。
行走其间,但见两面石峰突兀,悬崖绝壁如刀削斧砍一般光利,一条古驿道被两山裹夹在当中,向下望一道水,向上看是一线天,不由你不在赞叹所行之地的险要异常同时,又感觉到自己的孤零、渺小和无助。
从西周时期经营泾阳起,历经秦、汉及北朝时期匈奴的经营,即使到了像唐代这样的盛世,三关口同样维系着关中的安危。“安史之乱”后的吐蕃正是籍此要地乘机东进,兵锋直达关中。自那以后,三关口就一直是入侵与反入侵者双方较量和争夺的重地,以至于此后双方划定以三关口的弹筝峡为双方相守的边界。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到了宋朝,传说中的杨家将在三关口也曾与野蛮凶残的异族入侵军进行过一场殊死的血战。杨家将虽然能征善战,兵精将良,人强马壮,但由于长途奔劳,粮草不足,再加上三关口一带地势复杂险要,以致连战不利。将士们与入侵者鏖战数十日,不仅没有抵制住对方的进攻,反而自身伤亡惨重,一筹莫展。最后,是在朝廷增派援兵,杨家将士反复勘探,摸清了三关口一带的地形,这才一举击退了对方的进攻,大胜回师。
有这样的雄关要隘替固原挡风遮雨,再加上三关口外数十里都见不到一个喘气的活人,就更不要说有太平红军的什么身影,难怪赫明堂现在大有身居大后方之感了。
不过,赫明堂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所认为的太平红军一定要集中起来大批的主力,才能够得上与驻守环县的白彦虎二十万大军一战的时候,一支四千余人的太平天国精锐之师,已经昼伏夜行毫无声息地穿越了那段长达数十里的“不毛之地”,正在抵近他那所谓铁打的雄关。
在漫长的历史变迁过程中,萧关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红十一军军长陈得才并不是十分的清楚。对于这里,他的了解起初也仅仅是限于受领任务之时黄再兴总指挥的扼要介绍。
随着准备工作的深入,随着今天亲临关前,尽管是掩身于翠绿的茂密丛林之间,对着迎面吹来的习习夜风,望远镜中盯看着星火点点,却是死一样寂静的三关雄隘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没有“车辚辚,马萧萧,多少风云际会,多少沙场点兵,多少王冠落地,多少魂断边关”的惆怅。他更欣赏的是“回中道路险,萧关烽侯多。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单于拜玉玺,天子按雕戈。振旅汾川曲,秋风横大歌。”卢照邻的《回中曲》。
向左右望去,鸦雀无声的将士们虽然一杆杆鲜艳的红色旗帜都已经卷了起来,虽然以往将士们手里酷爱惯用的红缨长枪,如今都已经换成了当初在上海、广州等地缴获的西人制造的洋枪,身上背挎着天朝自产的手榴弹、炸药包,虽然他学识不高,以至于无论如何他也吟诵不出什么优美而又大气磅礴,注定要流芳万世的诗句。但是,等到大军夺下三关,立马六盘高峰的时刻,陈得才心里绝对会油然而生出这样的一种豪迈,“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对董福祥打是打了,毕竟暂时还都在一个锅里抡饭勺子,该给一个甜枣子吃的时候总不能太过吝啬了,这一点洪兴心里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借着汉人军队开始公开跟伟大、强盛的卫教军豁命一搏的机会,他先是到了瓦亭,几乎是从脑袋到脚底板儿把董福祥夸赞了个仔仔细细。当看到董福祥那张带着隐隐晦气的脸终于又变得温顺、乖巧的时候,他才满意地告别瓦亭。
临行的时候,洪兴当着瓦亭大大小小数百头头脑脑的面,遏制住自己内心强烈作呕的不良反应,居然抱着董福祥和他贴了贴脸儿,一句“兴旺王国全在瓦亭,瓦亭生死均系于都统”的赠言,更是给足了董福祥的面子。
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离开瓦亭,他本来是打算回开城的,可不知怎么的,一个信马由缰就进了瓦亭峡。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无论是清新凉爽的大峡谷那山色滴翠、黛墨远映的精致,还是双峰对峙中径水与岸岩相击,随着清风轻幽荡远、韵味深长的古筝般迷人的声响,都叫他顿感心旷神怡。
正所谓“晚霞留客住,夜半闻弹筝。巍巍高山意,洋洋流水情。”,人不想留天自留。于是,洪兴改变了主意,干脆就再辛苦两天,去二十余里外的三关口瞧瞧,看看那里驻守的将士们,看看是不是像他们在一贯的禀报中自己说的那样,真的是尽心尽力地在为襁褓中的穆斯林王国守御着南大门。
三关口的实地巡阅,总体上来说,洪兴还是比较满意。虽然久不闻血腥的回勇们有些邋遢,虽然由于路途的坎坷,吃的喝的明显不足,以至于那个三关口都统,他的叔伯兄弟洪福一见面就是抱怨连天,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该有人的地方都有人。
不过,毛病也是不老少。三关口兵马近三千,却都盘踞在关隘南侧的山脚下,而至关重要北山上竟然仅仅放了二百余人,这怎么可以?最可气的,明摆着吃喝紧张,大营里面居然还裹混着不下千人的妇孺。
洪兴此时才发觉自己来到这里,其实是个天意。
北山的人马要加强,而且马上就办,现在不是过去了,过去是在家里抡锄头耪大地,如今拿刀吃两当兵。军队吗,就得有个该干什么马上就干什么的利落劲,即使是没有面对敌人的时候,也得常备常备不懈。还有,北山脚下也要屯驻人马,一旦打起仗来北山吃紧,现从关隘调兵过去那得多麻烦,迟延一刻也许就会丢掉数百乃至整个军队的身家性命。至于大炮吗,更要布置上去。你们也不想想,当汉人们蜂拥而上试图夺取这座关城的时候,北山上大炮一响,只要有一颗炮弹落在那些疯狂的汉人们中间,威力岂容小看?
洪兴认真、细致地指导自己的兄弟完成了这一切之后,这才与兄弟一起携手进了大帐。搂起那个兄弟亲自给他挑选的,还算看得过去的女人,喝上一口干烈的乡村水酒,洪兴忘不了还要教育他的兄弟。
“把这些女人们和孩子们都留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早晚是战场,不是什么窑子,更不是谁家的炕头。明天一早把他们都赶到固原去。”
“大帅,不要啊,俺家孩子他爹就在关上呢,俺留下来还可以帮他洗洗涮涮什么的。再说……再说,俺孩子他爹也离不开俺……”
脸上虽然挂着谦卑的笑,却明显能感觉到有些酸溜溜的洪福还没来及表示什么,坐在洪兴怀里的那个小媳妇却嗲声嗲气地说话了。
“哦,你男人也在关上?”洪兴把一口的酒气喷在小媳妇的媚脸儿上,心里很是有些快意,“他离不开你?嘿嘿,现在你坐在本帅怀里,不是一样的离开了吗?”
“大帅……”小媳妇脸儿绯红,“你……你是大帅啊。”
“哈哈哈……”洪兴在小媳妇的身上拧了一把,“好啊,那就回头跟本大帅一起到开城住上几天。对了,听你的话,你还有个孩子?几岁了?不会也在营里吧?”
“六岁了,”小媳妇脸变得更红了,喃喃地说,“就在营里。”
“唉,苦了孩子了。”洪兴一口喝干面前的酒,轻轻摸摸小媳妇越发觉得光鲜的脸儿,冲着洪福努了努嘴,“把她的孩子也领来吧,好歹吃上口饱饭,都不容易啊。”
“那……”
见洪福还迟疑在那里,洪兴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可以挑选几个留下来,其他的必须都赶走。他们留下来与兵争食还是其次,最怕的是涣散军心。告诉女人们,去固原会得到妥善的安置,男人们打仗还不是为了她们的好日子?留在这里一旦战事起来,万一有个闪失,要是落到了汉人们的手里,那后果是什么叫她们自己想,别忘了,汉人可都是野兽。”
也许是头天与那个小媳妇的如胶似漆耗费了洪兴太大的精力,也许是感觉还没有来得及尽兴,舍不得草草收场,他在三关口又耽搁了一夜。
这一夜,从一边的六岁孩童瞪着茫然、惊愕的眼睛不知道眼前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一直到孩子终于支撑不住昏昏地睡去,一个欲望上来根本只知道发泄的无耻男人,一个只要当官的高兴,她就可以贡献自己一切,脸和羞耻早被丢到九霄云外的肮脏女人,一对男女的鱼水之欢声势浩大、漫长……
外面,“轰隆隆”的爆炸声,里面,孩子惊恐的哭叫声,床铺的摇晃,都没有惊醒那两摊烂泥。直到洪福一脚踹开房门,劈裂的嗓子连声吼叫“大哥,汉军上北山了……”洪兴这才身子动了动,半晌,他半睁着一双浑沌的眼睛,瞅瞅气急败坏的兄弟,“你……你他妈的没糊涂吧?”
人呐,都是无尽的贪欲才导致了自己的糊涂,却还在不明就里。
北山第一阵密集的爆炸一起,趴伏在茅草中的吉志元紧握的拳头狠狠在地上一砸。他终于等来了现在听起来是那么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
“兄弟们,上!”
一连串不停的爆炸在寂静的山野里显得是那么的响亮,三关口城楼上那些已经睡去或是正在昏昏欲睡的卫教军回勇们各个如同被蝎子蛰了似的,陡然间睡意全无。一双双先是迷茫,继而是惊恐的眼睛顺着声音,齐刷刷指向发出炫目光芒的北山主峰。
“关下有人!”
突然,一个岔了音儿又令人发毛的叫声在关楼上响起。
“放箭,快放箭!”
关楼上顿时一片大乱。几十把不管是正着拿,还是拿倒了的弓箭呼啦啦一齐瞄向下面,炮位上,一个个回勇举起火把,装弹的装弹,点火的要点火。
马上,他们又僵在那里了。哪里有人?除去月色里摇曳的蒿草和灌木,根本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面对两边带有责难的一个个眼神儿,刚才叫喊的家伙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怪了,明明刚才看到至少有好几个黑影儿从下面掠过,怎么现在啥也没有了呢?难道是被北山上的炮火吓得鬼打墙了?他情不自禁地用力把上身探出关墙,这一看不要紧,马上又发出一声尖叫,“火……下面有火……”
火?回勇们扒着关墙探身下望,果然,城门处像是聚集起了一连串的萤火虫,不停的在闪亮。
“火……火药……妈的……有人要……要炸城!”一个炮手到底聪明,很快看出了端倪。情急之下,他突然跳上垛墙,呼啦扯开下肥大的裤子……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关楼上紧接着又一个奋不顾身地跳上墙去,裤子比前一个脱的更快,又是一股浑浊、膻瘙的尿液直奔城下而去,“快……快灭掉药引子!”
战场上,许许多多出人意料的“壮举”,往往都是在榜样的力量感召下诞生的。一个老婆正被大帅搂着尽情享受的男人,能够不计个人恩怨,全心全意地一心扑在保卫自己的穆斯林王国的事业上,不能不令那些暗地里曾经不知怎么嘲笑他的人感到由衷的钦佩和鼓舞。
一条条充满血性的汉子你争我抢地跃上关墙,一股股激昂的汉子们独有的液体水炮般狂泻而下……
这一精彩的场面,叫关城外正等待着那一声冲天巨响即将来到的吉志元,也是不可思议地大瞪着眼睛,随后,忍不住地捂着嘴笑出了声。
“奶奶的,这些家伙居然连这手也能使出来。”特务连连长看了眼身边儿已经悄悄展开了紧抱在怀里的红色旗帜,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的旗手,小声嘀咕着。
“别瞎说,集中精力。”吉志元瞪了特务连长一眼,随即半蹲起了身子,一伸手,扯出了肋下的马刀,“敢这么大义凛然地干,也算得上是一号,这可不是随便谁都敢来的。”
话音还未落地,吉志元猛地挺身而起。就在这一霎那,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直冲霄汉。
巨响之中,硝烟顷刻间笼罩住了整个三关口关楼,泥土瓦砾、连同关楼上怒发“水炮”的回勇尸骸漫天飞舞。
“为了天朝,前进!”吉志元手中的马刀狠狠地向着苍天一刺,清亮的大嗓门激励着无数红色斗士的热血瞬间沸腾。
“前进……”铺天盖地的呐喊中,一个个红色斗士飞步迈开坚实的双腿,平端着一杆杆上了闪闪刺刀的长枪,高举起一把把锋利的战刀,扑进刺眼呛鼻的滚滚硝烟中……
大梦方醒的洪兴仅仅是随手抓了件袍子套在身上,就趿拉着鞋奔出了他的大帐。他看了眼轰鸣声和杀声不断的北山,冲着苍蝇般紧紧尾随在身后,一双牛铃似的大眼睛傻愣愣不停看着自己的洪福劈头就是一个大脖儿拐,“不赶紧他妈的带人上去支援,跟着我干你娘啊。”
“得……得令……”洪福像是被这一个嘴巴刚刚抽醒,捂着肿胀奇痛的半边儿脸跌跌撞撞紧跑了两步,却又迟迟疑疑地转回了身,“大哥,那……那关城呢?”
“真他妈的……”洪兴简直要被这个草包兄弟气得发了疯了,他先是一摸腰间,这才想起来刀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他呼地弯下腰,想找个东西狠狠砸这个混蛋兄弟一下。可惜,别说石头没有,就是连个木块儿、树枝子什么的也没有,他只抓起来一把黄土。
他疯狗似的将手里的一把黄土摔向洪福,嗷的一声怪叫,“妈的,赶紧给老子滚……”
骂跑了不争气的兄弟,洪兴来不及揉揉气血翻涌的胸口,瞅瞅黑压压一片没头苍蝇似的兵将,稳定了下心态,“弟兄们,不要慌,三关口是天下第一关隘,一人守关万夫莫开。洪福已经去支援北山了,汉人们不会在那里得到半点儿的便宜。现在,大家都跟随我去关口,你们的女人和孩子们前晌才从这里离开,关口真要出现万一情况,后果是什么你们都明白。打起精神来,拿出我们扫平一个个汉人村庄时的那种勇气来,我们要用遍地的血来告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汉人们,这里是我们穆斯林王国的国土,真主决不允许他们肮脏的脚踏进这里半步!”
三关口军营通向关隘不过仅仅才数百步,和刚来这里相比,今天,洪兴似乎突然才发觉这段道路居然是那么的漫长。跑出没多远,他就感觉嗓子眼发干发咸,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的压着,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下面的两只脚,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的不听话。
当三关口关城传来那声震的人站都要站不稳的炸雷般山响的时候,洪兴差点儿栽倒在地上。望着烟尘弥漫的关城,他张着大嘴,不相信地使劲揉着倦乏的双眼。
一座费尽气力,好不容易才修建起来的漂亮关楼,就伴随着这声轰鸣,蓦然飞上了半空,化作南柯一梦。
真主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不公平啊!
洪兴真的疯了,“拼了……拼了……弟兄们,跟着我,杀尽这些该下地狱的汉狗!”他劈手夺过身边儿回勇手中的一把竹枪,没命地迎着已经潮水般呼啸着涌进关口的大队天朝红军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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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由天京补充给一方面军的炸药,对于他们的攻城拔寨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看来李开芳部长的辛劳没有白费啊。”
“哪里,都是那些不辞劳苦全力支援天朝红军的父老们的功劳,我不过只是尽了自己本就应当该尽的职责而已。”
左宗棠看看抿嘴微微一笑的李开芳,再看看正兴奋的喜形于色的林海丰,呵呵地笑了笑,“不过啊,这好笑的还在后面呢。”
他抖了抖手里的战报,“三关口打扫战场的时候找到了那个洪兴的尸首,呵呵,他的身上套的是一件女子的长衣,一只脚光着,另外一只脚上穿的居然也是只女子的鞋。”
“女子的鞋?”听左宗棠说到这儿,石祥桢不由得长长地一吐舌头,“我的妈呀,跟洪兴这家伙一起鬼混的女子好厉害哦,竟然有这么大个脚?”
“孤陋寡闻不是,只要不是回汉杂居的地区,回族女子一般是不裹脚的,哪像我们汉人。”陈玉成冲着石祥桢一撇嘴。
“啧啧,就好象你真的见过似的,”石祥桢嘿嘿一笑,“小老弟什么去的陕甘啊,俺咋就不知道呢?”
“没时间和你都贫嘴。”陈玉成轻哼了一声,扭脸瞅瞅在座的人,“回民善战,又有股子顽强的精神,只是可惜没用在正地方。另外,洪兴太过于感情用事,不顾全大局。这次三关口一战,之所以大战之后又给了红四十一师痛痛快快奔袭瓦亭关的机会,甚至于瓦亭关在关外几处战略要点突然出现我军之后才发觉自己即将遭受打击,这都得益于洪兴及其下属的过分恋战或者说是拼死一战。如果当时回军能及时醒悟,一部阻挡我军的向前发展,积极调动一部迅速脱离眼前战场,在瓦亭峡一线重新部署,并及时通报已经发生的不利局面,我军面临的困难就要大得多。瓦亭峡道路狭窄,我军的大部队根本无法展开,只要他们能够延迟我军半日的时间,瓦亭关、六盘等地的援兵就能增援上来。虽然最后依旧阻挡不住我军的步伐,但是,势必我军增加极大的伤亡。”
“对。”左宗棠点点头,“洪兴没有这么做,反倒把自己所带卫队的二百余匹战马完完全全地赠送给了陈得才,这无形中又增加了我军的奔袭突然性。另外,陈得才对于突破三关口之后的安排很是得力。三关口一突破,当红十一军特务团、红四十一师一部还在围歼北山及三关口回军的时候,红四十一师一团就冲关而过,直奔瓦亭。红十一军特务团的特务连利用缴获的马匹迅速装备自己,主动前出截杀零散逃向瓦亭的敌人溃兵。各部的临机主动能力,才是一个战役得以最终完善收尾的重要保障。”
“是啊,不能过于呆板地、机械地执行上级部署的命令,在保证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同时,要最大程度地开动自己的脑子,充分发挥一切主动。不能总是想着自己,要考虑多方面因素,尤其是友军之间的相互配合。”林海丰手里的烟斗摇晃了摇晃,“如果不是三关口一战打得干净利落,打得瓦亭守军目瞪口呆,措手不及,哪里有董福祥的临阵倒戈?”
“依我看,董福祥这种数典忘宗的家伙不能再用。”提到董福祥,左宗棠有些不屑。
“哦,为什么?”林海丰摇晃的烟斗停住了,眯起眼睛望着左宗棠。他心想,呵呵,老左啊,如果不是俺来到这里,若干年以后,你老左为了那个什么大清去平定陕甘回暴的时候,可是你第一个招降的董福祥哦。
“我们不能对什么人都宽大为怀。”左宗棠微微低了低头,“临阵倒戈,使得我军仅以微弱规模的战斗即拿下瓦亭,继而控制了六盘,应该说董福祥功劳不小。但是,他曾经与回暴同流合污,残杀虐待同族父老,罪不可恕,不然无法向那些冤魂交代!”
“对,左参谋长的意思我也支持。”龚得树冲着左宗棠连连点头,“饶恕了这样的家伙,势必给一些善于投机取巧的东西做样本。他们可以墙头草一样的左右摇摆,谁的势力大就投到谁的门下,我们天朝的革命需要的必须是坚定的勇士,不是民族的败类!”
“不能这么说嘛,龚总。”陈玉成望着龚得树笑了笑,“董福祥能够归降天朝,至少是说明他已经有悔改之意了。如果连主动归降的人都杀,那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天朝也太心眼儿窄了。”
“这和心眼儿窄不窄有什么关系?”龚得树摇摇头,看看大厅里面的所有人,就手拍拍屁股底下的座椅,“难道只有我们甘心与挖我们祖坟的人坐在同一把椅子上,那才会显得我们大度?”
“龚总啊,你可是误会了我的意思。”陈玉成还是保持着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到,“我只是相信,没有人看不出来天朝现在的风势是多么的大,即便有人见风使舵,趁机捞取本钱,恰恰也正说明了,他们已经掂量出了这一点。因此上,我们没有必要过激,善待归降者,会加快我们光复整个国土的进程,尽早解黎民百姓于倒悬。”
看到又有几个将领跃跃欲试,争论还将继续下去,林海丰摆了摆刚刚又点燃的烟斗,“好了,还是我来总结两句。”
他把烟斗放进嘴里,用力抽了口,又深深地吸了下弥漫在面前的烟雾,笑了笑,“大家说的其实各有各的道理。无论是主动归降与抓获的敌人,只要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就不能虐待,我们的纪律里写的很清楚。但是,不虐待,不等于是放弃追究他的一切责任。我们经常喜欢说一句话,就是‘功不抵过’,功劳是功劳,过错和罪恶就是过错和罪恶,这应该像小葱拌豆腐那样的一清二白。有功者奖,有罪者罚。”
“不过,该杀不该杀,那不应该是我们说了算,权利在人民。”林海丰慢慢收起了笑容,“我们只是人民审判后的执行者。认真分析一下之后,我们其实应该看到,参与陕甘回乱的有三种人。第一种,是诸如白彦虎、任武之流的死不改悔份子,他们穷凶极恶,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第二种,是受了煽动和蛊惑,却还没有完全丧失良知的回族民众。这类人是大多数,尤其是甘肃参与回乱的人中,比重更大。当现实告诉他们此路不通之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会看清楚,自己其实只是在被那些丧心病狂者们利用,不会甘于一条路走到黑。马占鳌等河州的回军就是典型的例子。另外还有一种,就是在回乱制造者们的相互倾轧下,渐渐开始醒悟了的暴首。当然,他们也许并不是觉得继续乱下去没有出路,或许只是对于自己身处的地位及待遇不满,因而一路看小说网,手机站wapk……cn才最终会选择了反戈一击。董福祥应当归属这类。”
说到这里,林海丰沉吟了一下,“所以啊,要区分他们是不是能够在我们今后的教育、改造下获得重生。有些人,是教育、改造不好的,尽管他表面上一时半会儿的会装的温温顺顺,骨子里却还会时刻不忘他们心中的梦幻。就像龚总刚才说的那样,别有机会,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以更加百倍的疯狂来报复我们的红色政权。这种人能留下来吗?我们都不是神灵,谁也不可能地永存在这个世界上。随着一代代人的延续,随着战争硝烟逐渐被享乐的香风的淹没,人的思想不可避免地要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变化。现在我们觉得香的东西,也许会被后世中的某些人当成是臭气熏天的垃圾,而现在一些真正的垃圾,却被当成香气四溢的宝贝被他们捧上了天。所以,在我们手里,一切能扫尽的垃圾,只要我们能看到,就必须无情地予以消灭。也许为此我们将承受某些人的谩骂,但这是我们对后世万代最大的责任和贡献。”
听到林主任似乎是完全站在了自己的一边,龚得树有点儿得意地瞟了眼正凝神细听着殿下一番大论的陈玉成。
“可是,龚总的话太绝对,”林海丰瞅瞅龚得树,然后又看了眼陈玉成,“玉成呢,太注重表面上的文章。我说过你很多次了,不能总是以自己的君子之心去度小人之腹,眼光看的应该更透深一些,否则误己误国。”
“瓦亭关、六盘一下,不仅进入回乱腹地的大门洞开,而且陈得才与秦日纲的南路军也连上了手。可以这样说,固原现在已经是我天军的囊中之物,我想,不久就会归属天朝。固原一下,白彦虎就成了一条死狗,无路可逃。”林海丰在烟灰碗上磕打了磕打烟斗,“我明白,一方面军对待陕西回暴徒的残忍,其实就是为了给马化龙之流看看的,告诉他们忘恩负义的后果是什么。”
“按照现在发展的态势,估计彻底消灭了白彦虎这股匪帮之后,只要在马化龙的眼皮子底下狠狠地再打他一下,歼灭他几万人,打疼他,用威慑加剧甘回的分化,马化龙就得俯首称臣。”左宗棠略有所思,“呵呵,看来董福祥这种人不仅不能杀,还要像马占鳌那些人一样,给予信任。”
“是啊,这种结局很有可能出现的,不管怎么说,榜样的力量还是无穷的嘛。”林海丰笑着点点头。
“回乱的平息想来已经不会是太久的事情了,现在……现在我们倒是应该考虑考虑对回乱平息之后的安排了。”左宗棠想了想,俄尔又接着说到,“按照红一方面军的平叛公告,如果甘回肯归附,那么可以就地安置。对那些死不改悔份子呢?应该,也只能实施整体的迁移安置。我看,就找一些不毛之地,叫他们去垦荒,既然放着安稳的日子不愿意去过,那就白手起家,重新来过。”
“呵呵……不毛之地?我的左参谋长啊,你可是太吝啬了吧。”林海丰笑着摇了摇手,“陕西暴乱的遗留全部内迁,对那些不肯放下武器的甘回也是如此。内地环境好,适合新迁入的人家恢复生产和生活,同时,远离那块伤心之地,也便于他们尽早忘却以往的罪恶所带来的痛楚,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嗯……向天京请示一下,就以江苏作为安置地最好,那里是我们红色天朝的大本营,革命之风在每一个角落都刮的风起云涌,也便于他们的思想转化,更便于回汉之间的融洽相处。”
“好是好,可这舍近求远要花费咱们天朝不少的财力物力啊。”左宗棠呵呵一笑,“不过,为了显示出我们天朝的博大胸怀,花点儿就花点儿吧,谁叫咱们赶上了呢。我就是担心啊,就怕一报上去,咱们的杨委员长又该皱眉头了,罗锅子上山,钱紧哦。”
“哈哈哈哈……经常给天京的委员长们添乱子,咱们也真是于心不忍啊,不过,没办法。”林海丰笑得很惬意,他看看左宗棠,“陕甘的乱子一平,西北的大局也就基本上定了。满清西北官员们是作茧自缚,离开了回军的伙同,他们不堪一击。如何经营大西北,是该周密的考虑一下了。要有一大批合适的地方和军队官员去西北,在那里建立起一支既能战斗、又能建设的强大兵团,巩固和发展大西北。我看,适当的时候就劳烦你老兄去把黄再兴替回来了。”
“当然可以,不过……”左宗棠笑着点点头,“不过,得把这里的这场大战弄好了之后。”
“呵呵,当然可以。”林海丰笑笑,然后,咳了一声,“将来对西北的回民首领们要根据个人的实际能力,妥善地加以安排,像闵殿臣、马彦龙、祁宝相这些本质好的回族头领,可以直接充实到地方政府和军队之中。马占鳌、董福祥等人,要先送到红军大学里去接受深造。”
“好了,西北的问题就到这里。”说着,林海丰弹了弹身上的烟灰,“西北的军事行动给我们下一步的战略筹划带来了更多的便利,现在,咱们就把目光接着转移到这里来。”
尽管俄国人拍着胸脯一再申明他们掌握着太平天国政府有关和谈的一切最新内幕情报,尽管俄国人虽然还直接上不到谈判桌上来赤膊上阵,可他们却除了不时地给他们的盟友“大清代表团”站脚助威、加油打气外,又把一条条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所得来的最新的、“极有价值”的消息及时地传给“大清代表团”,以坚定他们盟友的斗志。
要说这也绝对够得上是知己知彼了。不过,实际的谈判进程却不是不尽如意,而且还尽不如意,甚至还叫载垣越来越感到茫然。
你来我往、口干舌燥地又是接近半个月过去了,他不仅看不出半点儿太平天国一方会有丝毫把谈判条件放松丁点儿的意思,反而明显地感觉到太平天国代表们的口气是越来越强硬,似乎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再谈下去的势头。这和他们通过俄国朋友们事先掌握的所谓的情报,整个就是一个猴吃麻花,满拧。
于是,谈判不得不再度陷入了僵局。
这可怎么是好?每天几乎走马灯似的派回去一个个信使向京城通报谈判的最新动向,不仅如此,他又把从俄国朋友们那里得到的信息揉合在里面,早已给京城正忙着大清朝内部安定团结的议政王,编织出了一个近乎十分完美的美好憧憬,哪料想,现在突然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形,载垣愁的是连续几天吃不好、睡不香。
就在载垣想不出如何才能扭转眼前这种被动局面的时候,倒是太平天国一方总算是善解人意。不过,太平天国政府可不是要改变什么谈判条件,而仅仅是从他们的牙缝里挤出来了一个提议,用曾国藩的话来说就是,“休会五天也好,大家都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关键是静下心来仔细掂量掂量利害关系”。
说放松,那不过是个好听的词句,载垣心里当然明白,对方其实知道他也做不了什么最后关头的决定,而是给他点儿时间,叫他赶紧快马加鞭地去请示他的主子而已。
事到如今,单纯指望俄国人的那些梦想,载垣无论如何觉得不是十分可靠了,他隐瞒了代表团中的所有人,还真的八百里加急遣使火速赶往京城。当然了,他也不是希望作为议政王的弈忻在这种关键时刻屈服于对手,而是提前告诉弈忻,谈判也许最终不会有什么结果,该准备应变才是上策了。
这么做,对载垣来说是他应尽的义务。不过,夜里碾转反侧不能成寐的时候,他到真的设想过,如果自己到了太平天国那一边儿,该是个什么样?像孔昭慈?还是像赛尚阿?抑或是左宗棠、曾国藩呢?他真的又很难说服自己。不为了别的,他总在想,如果现在的战场优势掉个个儿,换成了大清做大,会怎样对待那些反叛者呢?更何况,满人还靠不上“反叛”这个字眼儿,而是像太平天国上上下下所说的那样,是以最卑鄙、无耻、灭绝人性的手段,霸占了人家的家园的盗匪。一想到这里,他就灰心丧气。是啊,什么事情都怕反过头来想,不说别人,就是真有个贼进了自己的家门,自己能与贼和平共处吗?
五天的休会,杜翰等人难得清闲,居然有闲心跑到大明湖畔吟诗唱赋,抒发豪情去了,就连自从上次在谈判中间中了暑的僧格林沁,虽然此后一直病病泱泱兰德再出现在谈判大厅内,这个时候居然一下子也恢复了活力,拉着几个人在赛尚阿、曾国藩、孔昭慈的陪同下,一齐去了泰山。
可惜,唯独载垣没感觉给他带来任何的松心之处。
几天来,先是传来了那个他一直想当面领教领教,却始终没有这种机会的那位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北方行营的主任,也就是传说中的安王,与美利坚国观察团的一段重要对话。
在与俄国朋友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告诉他,有个美利坚国观察团的官员曾经私下里试探着劝说这位能够决定着太平天国政府与满清政府谈判最终命运的安王殿下,是不是可以有条件地接受满清提出来的那个划黄河而峙的和谈方案?譬如说,可以要求满清公开承认是自己侵占了中国的大好河山,并为此道歉、谢罪,然后大家和平共荣,以尽快结束国内的战乱,给天下百姓一个和平的生存环境?总归人的生存是第一位的。
谁想到,那位安王一听这话,竟然毫不客气地指着美利坚国观察团的那位官员鼻子问到,“先不说你们当年的独立战争是不是可以选择屈服于英国,倘若你们美国南北双方爆发战争,是不是同样可以找个什么中心线,各自立国为政?”
据说美利坚的官员当时一愣,接着哈哈大笑,“不会的,我们凭什么要南北互相打?美利坚是团结的,是永固的。”
“自由,黑人兄弟的自由。”那位安王冷冷一笑,“哪里有奴隶,哪里早晚就一定要有战争,这是不可扭转的法则。”
当听到得到此消息的俄国朋友当个笑话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拿出来一首据说是那位安王亲笔手书的几张被团的皱皱巴巴的文件底稿,希望满清的朋友们鉴定鉴定,是不是能从里面找出些什么具有价值的东西。
代表团里的杜翰等人一张张展开书稿,结果是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只是其中一张纸上写着的一首词,吸引住了几个人的眼珠子。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好词!”
“绝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真是千古绝唱……”
代表团里的几个翰林们一阵低低声的赞叹。
杜翰沉默了许久,忽然大嘴一撇,满脸的不屑,“人之命,天注定,注定的一个卑贱的奴才,还真想着当爷不成?一首烂词,居然就写得如此的狂妄不羁,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望着吃不着葡萄直喊葡萄酸的狐狸一样的杜翰,载垣暗暗摇了摇头。他可没把俄国朋友玩笑似的故事真的当成是个笑话,虽然对汉文说不上是精通,可他也从这字数不多的词句里嗅到了一种超脱凡俗的霸气。无论是前面的“笑话”,还是后面的文稿,那位安王其实都是话里有话。谁都知道,只要满人在,汉人们就是纯粹卑贱的奴隶。又有谁不知道,成吉思汗当年的叱咤风云。
这还不算完,另外一件难堪事情的发生,叫载垣更是措手不及。来自京城的消息称,西北太平军已经开始对暴乱的回民进行大举的镇压。载垣顿时目瞪口呆。
紧跟着,休会才到第四天,太平天国代表团团长洪仁玕紧急约见载垣,又一个惊天的巨雷叫他差点儿没疯了。
从洪仁玕那极其愤慨的表情和语气中,载垣得知,由于蒲州清军无视天朝红军的一再警告,以蒲津关为桥头堡,屡次侵犯天朝红军控制区域,骚扰地方、抢劫百姓、刺探军情,并引起多次双方的冲突,严重影响了刚刚摆脱战火,渴望安定、和平的天朝百姓的正常生产和生活。受广大劳苦百姓委托,为了惩治那些不顾和谈期间双方不得侵袭对方,不得进行任何武装行动训令的歹徒,天朝红军忍无可忍,奋起进行自卫还击,天朝红军一部已于三日前突破黄河天险,占领蒲津关,遏制了满清的骚扰军队。
光说还不行,随同洪仁玕来的部属们在载垣面前摆开了大量的证据,有渡河刺探天朝红军军情被捕获的探子、伪装平民渡河进行骚扰活动的俘虏,以及带兵偷袭河对岸天朝红军要塞的蒲州镇标衙门一个游击的各种画了押的口供,还有被缴获的清军来往命令、军装号坎、武器等等林林总总摆满一大桌子。这一切东西都在证明,天朝红军绝对没有打第一枪,本次所采取的行动实属被迫。
面对着明显就是来讨说法的洪仁玕,载垣除了一头一身的大汗之外,真是一无所有了。他就奇了怪了,同时发生的事情,怎么人家第一时间就拿到了所有的人证物证,满肚子的理,可咱那大清呢?不仅没有任何东西送来,就是连个音信儿都他妈的没有。尤其是一想到洪仁玕马上还会把这一摊子东西,再原封不动地展现在聚集济南等候双方和谈佳音的列强观光团面前的时候,载垣更是晕上加晕,直想找面墙一头撞去了之。
说来也真是凑巧,就在载垣被洪仁玕及后来的各国观光团怒斥、奚落的灰头土脸,只能以“一定严加督办此类违反谈判事宜”来搪塞各方面,其他一概无话可说之后没多久,承担自武陟县以西黄河防线守备任务的忠义救国军副总统绵询及来自京城兵部,同时还有议政王弈忻的书函一起都到了。
绵询说,太平红军攻占蒲津关是早有预谋的行为。他委屈地告诉弈忻、兵部和载垣,蒲州与关中却是隔河相望,东西方对峙,双方各派探子那是无言自明的事情。至于太平红军借口清军骚扰其控制去的行为,那更是冤枉。鉴于双方正在展开和谈,无论是蒲津关还是蒲州城,清军虽有山西提督孔广顺亲自坐镇,但是也并不十分严密。尤其是在和谈还并没有破裂之前,孔广顺毫无多少战备之心,即便是派过河去的探子也是寥寥无几,哪里还有公开前去挑衅的道理?
太平红军所说的那些被俘获的士兵,其实都是一些老家在陕西的团练,思乡心切,又曾经得到过对岸红军的许诺,故而不时会有三五的练勇过河去探亲。一来二去,他们竟然串通了“赤匪”,倒打起了一耙。还有那个蒲州镇总兵衙门的游击,明明是个背叛大清,偷偷投奔了“赤匪”的叛逆,现在也居然做起了……
议政王弈忻的信函中,更多的则是无奈。他再三告诫载垣,务必要把谈判进行下去,由于俄国人的牵制,我们没有别的路径可供选择了,只能坚持划黄河为界,至于其他条件适当均可放宽。当前首要任务是想方设法借助列强的力量,压迫甚至是请求太平天国方面本着务实的态度,实事求是地调停蒲津关事件,并归还蒲津关。最后,他还告诉载垣,京城目前状况也不是很好,慈禧的残渣余孽不甘寂寞,正找机会兴风作浪。据可靠情报,李鸿章已经擅离职守,秘密取道返回京城,目的为了什么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但可以想象,他一定是想与慈禧取得联系。
看到这些迟来的消息,载垣没有发狂,而是轻轻一挥手,轰走了一切闲杂人等,把自己关在房门里,默默地坐了许久,脸上,挂着两行辛酸的泪水。
载垣对于军事并不精通,如果不是在来济南之前的一次军事会议上,曾听到过李鸿章就未来“赤匪”可能施行的战略的那一番高谈阔论,蒲津关到底有多大的作用,本作品k小说网独家文字版首发,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访问www-kc-n!他还真搞不明白。
他本来以为,山东、河南都丢了,京城已经尽失战略屏障,眼下唯一依赖的就是一条黄河。直隶若想巩固,广平府(邯郸)、顺德府(邢台)就成了两大支点。可通过李鸿章的一番分析,载垣才闹明白了,单单依靠黄河天险,想彻底保住广平和顺德两府,那还仅仅是一个方面。眼下,太平红军云集河南、山东,似乎一旦和谈破裂,就有大军直接强渡黄河北向的战法。李鸿章以为,这也许是“赤匪”方面的障眼法。
李鸿章综合太平红军在西北的行为,认为“赤匪”既然宁肯与暴乱的回回讲和,其实就是不想在那里大动干戈。那么,“赤匪”在陕西屯集大军近二十万,难道就仅仅是为了对付陕甘的那点子大清军?显然不是。按照他的分析,“广平、顺德一带为直隶的南面门户,前临黄河,次阻漳水,西恃太行。自河南、山东方向而来之敌,即使越过黄河、漳水等险阻,但若不攻克这些重要府县,他们也不敢继续深入。当然,他们要是一旦攻克了这些要地,便可以渐次深入,攻略河北腹地,并直捣京城。这毕竟需要极大的付出,有人员的付出,还有时间的付出。而蒲州呢,它濒临黄河,蒲津关就在蒲州西门外的黄河之西岸,扼蒲津渡口,为关中与山西之间的重要通道。从山西方向来说,它是自山西进入关中的一个跳板;从关中方面来说,它又是自关中进入山西的一个桥头堡。另外,经由蒲津和轵关,蒲坂在关中与河南、河北之间也是一个重要的往来通道。”
李鸿章分析到,“先破壶关,平上党,长驱入邺。直隶恃太行山为其西部屏障,一旦山西沦陷,则直隶南部便处在山西的俯瞰之下。太行山既为直隶西部屏障,穿越太行山的几处通道对于直隶的安危就至关重要。要确保太行屏障的稳固,重点在于确保对太行之各关隘的控制。而要确保对太行关隘的控制,却有赖于对太行山以西几处军事重镇的控制,如蒲州、上党、太原等地。它们若为直隶所守,可巩固太行屏障;反之,自此二地下临直隶,便成高屋建瓴之势。史上,自山西出井陉攻河北的成功战例居多。秦在发起统一战争前即已夺占魏之安邑、赵之太原、韩之上党,尽控了山西全境。南翼则已占领河内及漳水流域部分地区。在秦灭赵之战中,秦发两军以攻赵,一军下井陉,攻邯郸之北;一军出河内,攻邯郸之南。灭赵之后,秦军北上,兵临易水。易水一战,大破燕代联军。燕残余势力退至辽东。整个河北地区纳入了秦的版图。西汉时期略定河北,则是赖于韩信率军北上首先进入山西灭魏、平代,并在井陉击破陈馀所率之赵军主力,遂得以东下太行,平定赵国,迫降燕国。”
最后,李鸿章断言,“赤匪要取直隶,也绝不会像明面上摆着的那样,由河南、山东两路出兵,一定会攻掠山西,抄我军后路。因此上,蒲津关至为重要。”
唉,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说丢就丢了呢?都是和谈惹得祸!
可不谈又怎么办呢?又该怎么去向太平天国政府讨要蒲津关呢?
就在载垣进退维谷的节骨眼儿,又一件像是吃了苍蝇,更叫他恶心的事情发生了,使得他只能急信弈忻,“和谈余姑且勉励为之,蒲津关却万万讨要不回,此非余之所能为也……”
原来,眼看着就要复会了,几天下来闲散惯了的哈巴克耶夫上校又凑集了几个知己,一通的狂饮,直闹到了后半夜。
不知道是酒烧的,还是在济南这个把月呆的太舒服了,哈巴克耶夫上校突然上来了一股子邪劲儿,一脑袋钻进了前历城知县穆哈德的宅院。济南被天朝红军光复前,哈巴克耶夫曾经多次来过这里,与那位穆哈德相交甚为融洽。济南失守,穆哈德孑然一身溜往德州避难,丢下一个知县夫人孤苦伶仃无处可逃。
济南光复,穆哈德的私宅并没有被触动。来到济南的第二天,哈巴克耶夫就曾经去光顾过,只是那时候来去匆匆,加上暂时还不敢在天朝红军治下的城内过于嚣张,虽然对那位“知县夫人”久旱逢春雨似的激动了半天,却没有机会重温旧情。
今天,哈巴克耶夫的胆子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一下子比熊胆还大好几倍。
谁料想,事情偏偏就是那么凑巧,屋子里的一对儿男女刚刚宽衣解带,房门就砸的山响……
结果可想而知,哈巴克耶夫和那位“大清的知县夫人”被活生生抓了个现行。
这还了得?
整个谈判期间都没在“宾客们”面前露过几次面的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员会北方行营的主任,这次居然召集起了双方和谈代表团全体成员,以及各国观察团成员,亲自公开审理“哈巴克耶夫事件”。
出了这样的事情,尽管又是当着上百号有身份的人,哈巴克耶夫似乎却并没有多少难看和尴尬。也许在他的字典里,这类的事情就本属正常。因此,他没有任何隐瞒地陈述了自己的一切作为,中间免不了还有“夫人极具东方女人的温柔”、“文雅又不失妩媚”等等赞誉之词,以及什么“两情相悦”、“一见钟情”之类的表白。
“简直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杜翰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这些人,三天没事干大概就会浑身长虱子。”
是啊,有些小题大做了吧?风风火火赶到这里,一直摒住呼吸坐在“听众”席上替哈巴克耶夫捏着一把汗的载垣,此时看看满脸不满的杜翰,再周围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摇头叹息的“听众们”,心里真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不就是一出通奸的闹剧吗,何至于如此的大动干戈呢?
望着站在大庭广众之间依然一副无所谓姿态的哈巴克耶夫,俄国观察团团长普留申科将军屁股底下仿佛长了刺。唉,这些无知的家伙们,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太平天国是干什么的,你能用看习惯了的那个满清来衡量这里?你能当这里是俄国?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来到中国虽然还不足两年,普留申科将军可是没少研究了他的对手。本来太平天国方面看着自己这些人肚子里就一定没有好气,一出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恰好给了对方借口?先不说哈巴克耶夫的表白与实际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出处,就单单这一项眼前的“罪行”,也不会轻易地过关。哈巴克耶夫简直就是一头世界上最愚蠢的蠢猪,这才多少天啊,难道你他妈的不瞎折腾一下就能死?你他妈的就不能再忍耐几天,回到你的防区之后想干谁不行?
就是没有机会,否则,普留申科真想一把揪过哈巴克耶夫,狠狠地扇他几个大耳刮子。没办法,他只好冲着身边的马尔雅诺夫努了努嘴。
马尔雅诺夫上校先是举起右手,然后站了起来,冲着正中坐着的林海丰彬彬一礼,“尊敬的主任阁下,在这里出现这种不合身份、不合时宜的事情,不仅给阁下添加了麻烦,同时也是我们俄国军人的耻辱。为此,鄙人代表普留申科将军阁下,及俄国观察团向阁下,向您的政府表示由衷的歉意。”
“不过,据哈巴克耶夫上校的坦陈,他与那位夫人早有事实,此番作为毕竟还是两厢情愿。当然,鄙人知道,即便如此,也是为贵政府法令所不容的。因此,鄙人恳请尊贵的主任阁下网开一面,一切以和谈大局为重。对于哈巴克耶夫带给我们莫大的名誉损害,我们会呈报联军总部,严加制裁。”
听完马尔雅诺夫的一番话,林海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坐下了。随后,他看了看美、法、荷兰观察团的座席,目光最后落在了低头耷拉眉的满清代表团席位上,落在了那个唯一还是抬头挺胸、满脸不屑的鹤立鸡群的杜翰身上。嘴角儿撇出一丝极难觉察的笑意。
杜翰就吃这个。
“请问林先生,”杜翰噌的跳了起来,不过,他可没有称呼眼前这个叛逆巨孽为“阁下”的好习惯,“大家千里迢迢聚集于此,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和谈,还是为了生活琐事?”
“此话怎讲?”林海丰颇有兴致地歪头瞅着脸色已经开始涨红的杜翰。
“你们口口声声和谈是关乎到天下大计的头等大事,可实际上又怎么样?”杜翰一瞅各国观察团,抬手一指林海丰,“诸位阁下都看了,身为握有大权的人,我们在谈判之中见不到他,可在这!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里他却不惜花下大量时间,扯些没有用的琐事。”
“没有用的琐事?”林海丰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难道你认为这只是一件没有用的琐事?”
“没错,”杜翰一咬牙,“哈巴克耶夫与穆氏通奸,本是两厢情愿的生活私事。更何况穆氏前夫早已为大清殉难,寡居于此,私通哈巴克耶夫上校虽然有违妇道节气,但与哈巴克耶夫上校何干?你们居然把上校当成了罪犯,是何居心?更有甚者,你们私下拘捕作为俄国观察团成员的哈巴克耶夫上校,是明显侵害俄国权益的事情,严重违背了国际道义。本官要提醒一句,由此而产生的一切有碍和谈进程的不利后果,全由贵方承担。”
“杜大人,您管的是不是太宽了啊?”坐在杜翰右手的僧格林沁猛的一拍大腿,不满地抬眼皮望着杜翰,“损害俄国权益干你屁事?不要忘记了,你是大清的代表,不是俄国的。”
“哈哈……”林海丰举起双手朝下按了按,“无所谓,无所谓,言者无罪嘛,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提倡的就是畅所欲言。如果都不说话,谁知道谁是代表了谁的利益呢?”
说着,他冲着身边儿坐着的济南警备司令官吴定彩笑了笑,“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也该把谜底跟诸位阁下、先生们说说了,叫我们的客人们都好好清楚地看看,我们面前站着的这位俄国上校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首先,我要纠正一下杜翰先生的一个错误。”吴定彩站了起来,顺手抖了抖手里的一叠子纸张,“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及受害者穆氏本人的说法,还有她的几个家人的证言,都表明了她的丈夫穆哈德并没有在济南或者是附近地区的交战中死去,而是抛弃家人独自逃过了黄河。”
说着,他瞥了眼两腿早已站的发酸,略微开始有些颤抖的那位哈巴克耶夫上校,“不仅如此,就在这位上校先生要离开德州赶赴济南的时候,大概是良心发现,那位可怜的穆哈德大人还曾经托付这位上校大人,前去帮他探视探视他的夫人。可现在发生的这一幕,大概也是把他们的俄国朋友当成是大救星似的穆大人没有、也不可能会想到的。”
接下来,吴定彩宣读起穆氏夫人的状纸,穆氏身边家人的证词证言。
随着吴定彩的宣读,一切事实都摆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大厅上,一双双流露着各种各样目光的眼睛渐渐从脸色铁青的吴定彩身上,转向了那个被漂亮军服包裹下的身体强悍的哈巴克耶夫。
仅仅是被山东巡抚匡源邀请,曾经作为巡视人员来到过济南数次的哈巴克耶夫,指导济南城防事务之余,在由那位大清烈女沈葆帧发起的慰劳盟国大人招待会上,数十个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们中间,第一眼就迷恋上了历城知县的小巧夫人。用他的话来讲,穆氏夫人一张嘴,尽管内容他听不明白,可在他听来,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1KN(1KC-N文學網却简直就像是一只黄莺儿在歌唱,美不胜言。
在穆氏那如泣如诉的控告书上写着,当天晚上的招待会还没结束,在那位沈夫人的一再撮合下,哈巴克耶夫就把他心目中的“黄莺儿”带到了下榻处,经过一番威逼、恐吓之后,强行占有了穆氏夫人。之后,这个外表衣冠楚楚、自诩风度翩翩的哈巴克耶夫,不管白天黑夜,只要一腾出功夫,就要跑到县衙门,以种种借口支开衙门里的知县大人,然后窜进后宅去骚扰。
穆氏诉说到,这种肮脏的事情一出,她既不敢与自家的相公大人明说,又惧怕俄国大人的权势会带给自家相公更多的灾难,因此,只能是独自承担着这一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苦楚,整日里暗暗地以泪洗面。这次,哈巴克耶夫半夜摸进她的宅院,再次对她施暴。她本不想顺从,可是哈巴克耶夫说了,只要他不高兴,德州寄人篱下的穆哈德就会随时去与上帝接吻……
真是生不如死啊!穆氏哀怨到,本以为济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噩梦也算该到了头了,一心盼望着逃难的相公迷途知返,一家子忘记过去好好地、默默地度过残生,哪知道……最后,穆氏用自己的血书写了一行字,“此贼不除,天理不容”。
当为了表示公正,被邀请来的穆氏家人一一出现在大厅上。当家人们申明自己的证词证言绝对真实可信,并指着大厅上满头大汗、浑身不停战栗的哈巴可耶夫,坚决要求天朝政府严惩蛮夷淫贼的时候,林海丰再也坐不住了。
他走下座位,拉起一个为穆氏看门的须发皆白的老家人的手,歉疚地摇了摇,“老人家,是我们没有看护好大家的家门,才会造成如此恶劣的后果,给大家带去了苦难和耻辱。我代表天朝政府,代表天朝红军向你们致歉了!”
“不……不……”真切地面对这位在济南城中早已声名传遍大街小巷,被人们说的神乎其神的天神王爷,老家人一时慌乱的不知所措,两腿一软,赶紧就要跪下去,“千岁……能够在这里看到蛮夷淫贼被审,百姓们早就心花怒放了,放在平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千岁您老人家哪里还有过错!”
“不要这样说,是我们应当感谢大家才是。”林海丰连连摇着头,声音有些压抑。他抬手招呼门外的红军士兵,“来,好好把他们护送回家。”
“天朝好啊……”白发苍苍的老家人在两个年轻红军士兵的搀扶下,临到门口,扭脸恋恋不舍地望着还在原地伫立的“王爷千岁”,动情地仰天长叹,“还是天朝好啊!”
就在这瞬间,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鼓掌要溯源,据说还得追到元朝时期,当时西方一名叫马可波罗的传教士,带着对东方文明古国的仰慕,带着向中国人民学习的心情来到了中国,当他见到创造辉煌文明的中国人民时候,他以西方的最传统的方式,拥抱、接吻来向中国人民表达他的崇敬时,当时还在时兴着磕头和作揖的中国老百姓却慌了手脚。据说当时!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不知道是谁突然两手掌互击,对这位外来客人的放肆举动表示愤慨。都说老马识途,这位马教士当真也是“聪明极了”,居然也就入乡随俗也跟着击掌起来了。戏剧性的是,双方的误解竟由此达成了和解,化误解为友谊。正是有了这良好的开端,马教士才谱写了他在中国十五年的历史辉煌,为中、西方的交流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后来,马教士将“击掌”当作是中国的特产带回到西方去,这样,鼓掌这一方式在西方传开了,成为一固定礼节。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西方人把鼓掌这一表示欢迎的方式传到了中国。不管到底事实是怎样,咱们姑且先这么说之,书总要写。),掌声富有极强的节凑。
掌声先是来自观察团座席,随后是旁边的天朝代表及红军将士。尽管他们中间现在还很少有人明白这些掌声的内涵,但是气氛感染了他们,权把使劲地击掌只当成是了一种是对自己能够为百姓随时随地都衷心爱戴的领袖的爱的一种宣泄。
大厅内外,掌声雷动。
林海丰在热烈的掌声中,缓缓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却没有再坐下去,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兴奋。他默默地等着持久的掌声渐渐平息下来,望着大厅里的人们,轻轻叹了口气,“天朝好,作为我们衣食父母的百姓的话,才是一言九鼎的真理。谢谢大家对我们善良的百姓钟爱!”
说完,他又扭头俄国观察团的成员们,“鉴于受害者穆氏身心都饱受了重创,不能直接面对大家再次蒙受屈辱,出于对女子的特殊保护,我们不能要求她露面。不过,现在大家已经应该不难分辨了,这不是什么可以推诿的通奸,而是一个野兽对善良人性的强暴。从骨子里说,就是某些外来集团对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强暴!”
“胡说……全是胡说……”战栗中的哈巴克耶夫上校终于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突然张开双臂,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狗,嘶声大叫,“假的,他妈的他们串通一气说的全是假的。是那个该死的下贱女人首先勾引的我,为了他的男人能够升迁、发财……什么他妈的我赶走了她的男人?哪次不都是他的那个卑贱的男人主动请我上门……”
轰……大厅上爆发一阵杂乱的嘘声个哄笑,其中还有不知道是谁打起来的尖利的口哨声。
“疯了,这个世界简直是疯了……”哈巴克耶夫完全失去了意识,跌跌撞撞居然直接扑向了对面冷冷站立的林海丰。
他妈的,蠢猪,这个混蛋是想找死!普留申科急得情不自禁骂出了声,他一推身边的马尔雅诺夫,“制止他!”普留申科浑身是汗,这个哈巴克耶夫虽然混蛋,可毕竟是他手下一个真正能征惯战的指挥官。妈的,你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人家还想要了你的命呢,你这么一闹,哪里还有后路?那个人难道是你能打得了的?
不过,当看到由于他们离着哈巴克耶夫过远,马尔雅诺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上前阻挡下哈巴克耶夫的时候,普留申科又开始有些期待。妈的,你哈巴克耶夫要是真正的哥萨克,就一把掐死你对面那个该死的恶棍、魔王!
哈巴克耶夫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发作的时候,林海丰根本对他就不屑一顾,而是正低头坐回自己的座位。
其实,在这种场合下,林海丰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下面站着的那个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被敲定了命运的行尸走肉,还会来这么一手,能对他动手脚。
不仅如此,就是一直在哈巴克耶夫身后肃然而立的那两个红军士兵,尽管开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被监控对象身体虚弱般的在摇曳,脑瓜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也多少放松了一些。以至于当哈巴克耶夫突然扑向林海丰的时候,在满堂的惊呼声中,他们竟然一时的怔住了。
原本因为林主任没有坐下,一直也站在林主任身后的吴定彩,也是懒得去瞅哈巴克耶夫那种倒霉的疯狗样子。他扭脸低头看着林主任主任,等待着主任落座后自己再坐下。就这一霎那,他猛地感觉声音不对,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条扑来的身影儿。他想都没来得及想,腾地一纵身闪到了林主任的身前,跟着再一个跨步。
情况紧急,由于来不及把右手中的诉状、证词证言倒手,吴定彩嗖地架起右臂拦向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庞大的身躯犹似他两个的哈巴克耶夫,同时眼睛死死盯住哈巴克耶夫的小腹,左拳嘎嘣嘣紧握,咬住了牙关打算给这个不知死的东西一个黑虎掏心。
不过,吴定彩这一拳还没1K小说网手机站wap1KC-N的及打出去,就要扑到他跟前的哈巴克耶夫那粗壮的身子却忽然戛然一顿。他闪目一望,只见一个身量与自己差不多,但要比自己壮实得多的身影儿抢先出现在了哈巴克耶夫的侧后,抬手一把揪住了哈巴克耶夫的肩膀。
吴定彩收回右臂,正准备上前帮助对方一起制服疯狂了哈巴克耶夫,却见哈巴克耶夫那个巨大的肉体猛然向上翻起,从揪住他肩头的人头顶上折过去,随着“扑”的一个沉闷的声音,犹如一摊烂肉,被平平地摔倒在地上。
“僧王,好功夫!”吴定彩望着对面大气不喘的僧格林沁,由衷地赞誉了一声。
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从哈巴克耶夫一被带进大厅,联想起以往他所见过的俄国官兵对大清国臣民种种不堪入目的暴行,僧格林沁就一直盯着哈巴克耶夫的那种丑态,一脑子的气。过去在大清地面上他们可以横行霸道,无人敢深究,可这里是济南,不是号称是不向一切罪恶低头的地方吗?尤其是抢白了杜翰那几句之后,他的气就更是大了去了。在他想来,像眼前的哈巴克耶夫这种垃圾一般的畜生,哪里还用什么一丝不苟的名正言顺的审判?要说拉出去一刀砍了了之,那都不够他奶奶的解气。应当找个最宽敞的地方,当着万民的面,一刀刀活剐了这狗娘养的人间败类!
吴定彩宣读的那些诉状等东西,僧格林沁就一概没认真去听,只是一面不停地扇着扇子,一面瞪着两只冒火的眼睛,在心里在运气。当那位银发白须的老门房致使大厅内外掌声骤起的时刻,僧格林沁真的开始有些信服了曾国藩、赛尚阿、孔昭慈等人对他不断找机会灌输的话。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僧格林沁在济南、在周边,看到和听到了太多叫他新鲜的东西。这里没有什么王爷、长官的尊贵,没有贫民的下贱,没有磕头和山呼千岁万岁的虚假奉承,没有大清朝廷里像杜翰、李鸿章们那种专门会愿意跟外夷装孙子的王八蛋。这里上上下下拥有的都是一片片赤诚。难怪连曾国藩这样对乱民从前是恨到骨子里的人,都会转变的这么厉害。也就更难怪赛尚阿不仅仅是在形式上投降了对方,却还在短短时日内就完全在心理上归附了太平天国。太平天国真是一个富有极强魅力的圣土啊!如果在他的故土上也是这么的一番景象,那么,几近衰败的蒙古部落不也是一样的可以焕发出更浓郁的色彩,重振成吉思汗的雄风?
哈巴克耶夫刚一开始发彪,僧格林沁狠狠地一收折扇,他的座位处在大厅东一侧的第一排,距离哈巴克耶夫仅仅不足五步远。当哈巴克耶夫迈动脚步,张牙舞爪地扑奔林海丰的节骨眼儿,僧格林沁终于暴怒了。你奶奶个洋杂碎,在我们的国土上哪里有嚣张无耻的份儿!
他一个跃身冲到哈巴克耶夫背后,左手一伸,一把揪住哈巴克耶夫的右肩头,紧跟着,早已丢掉折扇的右手向怀里一收,铁样的胳膊肘子狠狠抵到哈巴克耶夫的肋窝儿,两下同时一叫力,“×你奶奶的!”把个哈巴克耶夫狠狠地摔趴在地。
此时,对于吴定彩的赞誉,僧格林沁并没有在乎。他随意地拍拍双手,恶狠狠的目光从癞皮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声不再出的哈巴克耶夫那里,转到了两个刚刚扑上来,一左一右要拖起哈巴克耶夫的红军侍卫身上,“妈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过,他的这声斥骂声音很低。
僧格林沁回向自己的座位,林海丰这个时候刚好坐稳身姿。由于疏忽了、也没有看到那个正在发生的意外,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类似于惊慌的神色表现出来。对他来说,就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神态,在任何人看来,简直都是泰然自若到家了,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地裂于脚下而不惊的悍者风范。要不怎么有人会说无知者无畏呢?
林海丰的绝对绅士、加上大将的风度,顿时又引来喜好激情的外籍人士一派赞叹。同时,也掀起了一片强烈要求立即处死哈巴克耶夫的巨大声浪。
林海丰仔细看了看已经被摔的处于半迷糊状态的哈巴克耶夫,看到他那曾经是洁白的马裤中间部位一片阴暗,刚才他趴倒的地方更是一片的水迹,林海丰笑了。他转脸善意地望着僧格林沁点了下头,呵呵,这位蒙古王爷的跤摔的果然是好!
“大家都看到了,听到了,事实就是这样。”林海丰这次没有站起来,只是右手冲着哈巴克耶夫一指,“凡奸淫我天朝妇女者,就是奸淫我们的母亲和姐妹。作为哈巴克耶夫一案的审判官,为了给我们的父老兄弟姐妹一个交代,本官现在宣布,俄国军人哈巴克耶夫无视我天朝法令,犯有强奸罪,咆哮天朝政府法庭罪,民愤极大,处以死刑,押往城南法场,立即执行!”
死狗一样的哈巴克耶夫被拖出了大厅,这次,他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歇斯底里的举动了,甚至于除了几下含混不清的呻吟和不停地向外滴流着哈喇子外,连一个字也再吐不出来。在地上拖起他的时候,一个正为自己失职懊悔不已的红军侍卫,早已狠狠地一拳揍掉了他的下巴。
审判结束了。
各代表团、观察团陆续离开大厅,几十个来自天京、上海、红军各报驻济南的采写人员,及各国观察团随行的记者没有离开,而是蜂拥围上了林海丰。尤其是那些外国记者,纷纷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探寻插曲不断的和谈前景。
“主任阁下,您是太平天国北方的军政最高首脑,为什么您很少出现在事关贵国和平的重大谈判现场?这很叫人怀疑贵政府对和谈的诚意,尤其是现在谈判中屡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件,很可能使和谈最终陷于僵局无法打破。如西北贵军破坏停战协议,强行占领了本属大清国一方的蒲州蒲津关……可一个小小的民间的罪案,却能够叫您亲自充任的审判大法官,我们感到很费解。”一个俄国记者提出一连串的责问。
“关于发生在蒲津关的冲突,前者我们已经专门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专门主持谈判事宜的洪仁玕团长,以及我们的陈玉成将军从各方面给予了大家一个最好的解答,在这里我不多再解释。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天朝北方行营已经命令西北红军的林凤祥司令官,主动与满清蒲州驻防军长官接触,争取尽早消除误会,保持和平环境,为和谈的继续进行做保障。”
林海丰继续说到,“民不富则国不强,民不安则国更难安。天朝初定各地以来,虽然积极发展农耕,鼓励商贸,甚至不拒绝黄河沿岸百姓之间的两岸商贸往来,就是要使百姓们更富裕。但是,现实的情况还有很多的难题摆在我们面前,要彻底改变我们的父老的生活,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可维持一方治安,给天朝父老创造一个平平安安的生存环境,却是我们完全可以解决的一个实际问题。因此,本官亲手才抓治安问题,就是为了带动下属,把各自辖区的治安问题当成是头等大事,不可疏忽半分。”
“请问主任阁下,您认为您们提出来的谈判条件是不是一个最终的条件,据说谈判当中贵政府代表团表示绝无任何商量的余地?要果然是这样,是不是有最后通牒之嫌?”法国记者问。
“世界上没有铁定的东西,随着进程的发展,任何事物都会发生变化。”林海丰笑笑,“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他们满清提出来方案的时候,不也是一口咬定绝不容许改变吗?当然,任何一个代表着人民利益的政府,都不会允许国土的分裂。中国要统一,尽量不使用武力,不给饱受灾难的国家和民族带去更多的灾难,因为这符合于中国人民的利益,也符合于我们太平天国政府和共产主义同盟会的利益。目前中国只需要和平建国一项方针,不需要其他方针,因此战争必须坚决避免。”
“主任阁下,假若谈判破裂,贵国的问题可不可能不用流血方法而得到解决呢?”荷兰王国的记者问到,“鄙人觉得这似乎很难避免吧?”
林海丰摇摇头,“我倒不这么看,因为我不相信谈判会破裂。我们提出来的条件,完全都是出于对国家、民族有利的条件,而且对强占和奴役了我们数百年的满族统治者及满族人民都有益处。当然,在无论什么情况之下,天朝政府和共盟会都将坚持避免内战的方针。困难会有的,但是可能克服的,不然,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更新,更快,尽在k文学网,wwwkcn,手机访问:wapkcn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不少的人说,贵政府已经由过去的神权政府开始渐渐过渡到了一个由共产主义者控制的政府。请问阁下,贵政府和贵政府领导下的工农红军当中,有多少的共盟会员?在您们的各级地方政府之中,是不是只有共盟会员才有资格担当领导者的重任?”这是美国记者的提问。
“照理说,天朝共盟会成员的数量是应当保密的,不过,我们不怕报复,因为我们最终会安定整个的天下。”林海丰呵呵一笑,然后把手臂一抬,“从金田团营开始,直到天朝定都天京,所有参加天军队伍的成员都是拜上帝会的积极崇拜者和信奉者,现在,他们都已经在向信仰共产主义转变。这个数量大得多,至少接近百万。不过,真正的天朝共盟会成员,目前还仅有不到十万。为什么呢?因为,共盟会的成员都是天朝革命的最优秀分子,是中华民族的精英,不是草莽之徒。加入共盟会者,是要为了天朝革命和人民的利益贡献自己的一切的,当然,就包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括自己的生命在内,而且在任何时候,在任何诱惑的面前,都不能有丝毫的动摇,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很多先生们都知道,在我们的天朝,官员犯法,那是要罪加一等,而凡是共盟会成员犯法,则需再罪加一等。《新天京报》前不久刊出的消息,我想大家不会没看到,我们的一个掌管财政的官员,仅仅是因为挪用了天朝的库银一百元,事后还是偷摸归还了国库,但一样被处以了极刑,原因就是他是一个共盟会员。共盟会不需要任何腐败、堕落分子。”
“前面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大家,参加共盟会绝不是用来寻找升官发财的一个好渠道,在那个团体里,你不仅没有、也永远得不到任何的特权,反而是比起常人来做人还得更要谨慎,因为,总有一口刀悬在你的脑瓜子上面。那把刀就掌握在人民的手里。”说着,林海丰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切,“所以,在天朝的各级地方政府、军队当中的官员们,你可以宁肯冒着这样的风险来申请加入到我们的共盟会队伍中来,接受组织长期的考验,而不是入了共盟会后就会放你个官去做。大家可以去实地调查,现任的所有天朝村、乡、县官员中,其中大部分都不是共盟会的会员,但我们的共盟会员可是每一个乡村都有。”
“林主任阁下,我在报刊上经常看到您说过,要建设一个自由民主的全新太平天国。请问阁下,这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林海丰冲着提问的法国记者笑了笑,“呵呵,看来您很关注我们的国家政策啊。”
接着,林海丰认真、详细地给记者们讲述了那个理想中的国家。
“自由、民主的全新的太平天国”将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它将集中当年的法兰西共和国与美利坚之父华盛顿的所有优点,它的各级政府直至中央政府都由普通、平等、无记名的选举所产生,并向选举它们的人民负责。它将实现我们共产主义同盟会所追求的最高目标,天下大同的伟大共产主义理想,及民有、民治、民享的原则。人民有充分表达自己意见的自由,崇拜的自由,不虞匮乏的自由,免除恐惧的自由。它将保证国家的独立、团结、统一及与各同样实行民主的强国的合作……
那一段时间里,成为新闻人物的,不仅仅是林海丰,也不仅仅是穆氏,还有那个能够一句话引发各国洋人激情勃发的老门人。不过,很快穆氏和她的家人们就离开了人们的视线,令一些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大感遗憾。
据说事件处理完后,为了使穆氏一家不受外界干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在林海丰主任的亲自过问下,穆氏一家迁离济南去了江南某地,并更名换姓。在遗忘了自己的过去之后,穆氏开始了她的新生。
她先是务农,后来当上了某镇卫生院的护理员。在镇卫生院,她不怕脏、不怕累,工作积极、认真、负责,深得卫生院同行们的好评。连续数年当选优秀护理工作者。后来,她又是首先响应天朝政府提出的“把医疗重点放到农村去”的号召,主动要求到了一个村子里当“村医”。
在村子里,她把药箱带到田间地头,与乡亲们一起下水田、做农活儿,像爱护自己家一样,维护着村子的卫生环境,关心每一家一户人的身体健康。她所在的村子很快就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卫生模范村。
还据说,某次天朝政府组织的巡回医疗队来到该村的时候,正看到刚由水田里跑出来给一个急症乡亲看病的她。那个乡亲得的是盲肠炎,医疗队成员对她的临机检查与处置纷纷给以了极高的评价。
医疗队中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医生,奇怪地发现眼前的这位优秀女医生竟然打着赤脚,就不解地询问其他队员。当得知为了解决广大生活、生产在农村的人民群众医疗问题,为了使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到医疗救助,天朝正在投入大笔资金、大量人员,给每个村子都将训练、配备像眼前这位女医生那样的既能劳动,又能为乡亲解决病患的卫生员的时候,那位英国医生感动了。
在给国内同行和友人的书信中,这位英国医生不止一次地赞叹太平天国政府正致力于开展的良好的医疗保障制度,尤其赞叹那位小巧、端庄的光着脚的医生。在他的眼里,那位女医生简直就是一位圣洁的天使。
渐渐,东方的“barefootdoctor”居然在国外医学界广为被传颂,于是,“赤脚医生”一词,在天朝也就成为了“村医”的代名词,逐步地在天朝大地上汹涌的普及开来。
再后来,她重新找到了一个体贴、温存的男人,始终相濡以沫。
不过,关于她的这些情况,知道她过去底细的人,已经极少有人了解。据说有一次在私下谈话里,洪宣娇曾经问及过穆氏,当时,林夫人柳湘荷讲,她只知道穆氏后来的新名字是林海丰给起的,但是连柳湘荷到现在都不知道具体叫什么,更不要说穆氏的去向了。
后来有一次林海丰说是要给一个朋友送份儿新婚的礼品,曾经叫她帮着挑选,可这个朋友到底是谁,柳湘荷也不得而知,再说,她那位林海丰夫君的朋友也实在太多了。
再后来,忽然有一次江南来信。偏巧林海丰外出新疆,去视察一个新开发的叫克拉玛依的大型油田,由于信是写给林海丰本人的,而地址恰恰就和几年前寄出“结婚礼品”的地址一样,柳湘荷就给打开了。
她看到信中不仅有一块儿“天朝劳动模范奖章”,另外还附带着一张一家三口人的全家福照片。
仔细端详照片上的人,柳湘荷依稀觉得照片上那个看上去依然还是很秀气的中年女子似乎曾经相识。最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十多年前的那位穆氏夫人。可是,当她后来拿着这封信向她的夫君求证的时候,她的夫君却摇摇头,一口否认那是什么穆氏,只说她叫仲雅,是天朝的一位乡村医生标兵。
同样是十多年后,那位须发更加银白的老门人,终于被一个煞费苦心的记者在威海的一家敬老院里发现。
那天晚上,老人在两个女护理的搀扶下看完广场上放映的,一部记述正在如火如荼展开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天朝英勇的红军将士进军俄国的电影,刚刚回到自己独居的屋子里。
在不是很宽敞,却绝对整齐、干净的房间里,老人半躺在床上,面对年轻的记者提起从前的那段记忆,早已是满口假牙的老人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幸福的笑。但除了“难道天朝不是真的好吗?”一句话之外,老人却绝口不再提当年的事情。
年轻的记者没有办法,只好询问起一直以来老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人的生活是如何过来的。
“呵呵,要不说天朝好,千岁好呢。”老人还是这样称呼他永远难忘的林海丰,“我一个老废物,还能干什么呢?起先还能在桥头上的镇小学给看个门儿,打打钟点儿什么的,唉,后来就住进了这里,开始白白的浪费着天朝的粮食。就是这样,年年还总是逢年过节的都会有人专门来探望我,送这送那的。其实尽管每次他们来的时候都不说,可我老汉眼睛虽然花了,心里可不糊涂,我知道,他们都是千岁派来的。千岁爷说过的每一句话那都称得上是真金白银啊!还是天朝好啊,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老汉,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临了临了还赶上了这么一个好时候啊!”
“难道您没想过找机会再见见林元帅?”
“想啊……”老人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刚刚的电影里我还看到了千岁呢,只可惜就闪了那么几下。唉,最后一次见到千岁的面,那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次千岁是来威海公干,也顺便来探望了我,还和全院的老人们一同吃了一顿饭呢。”
老人慢慢地翻了个身子,“不过,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我突然特别地想见到千岁,也许是时日不多了吧,总有一句心里话想跟千岁当面说说。你不知道,当初千岁曾经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过,有事随时可以找他。可我知道,千岁太忙了,你看看,为了保卫咱们的天朝,现在咱们的军队那么多孩子们都在外面与那些恐怖主义国家的暴徒们浴血奋战,千岁哪里还能有半点儿闲着的时候啊。唉,人老了,帮不上什么忙了,可也不能再给千岁分半点儿的心了。”
“那……那您就现在说说,我……我可以把您的话都写在报纸上,我想,林元帅一定会看到的。”
老人认真地端详着年轻的记者,许久,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就替我写一句吧,你就写,千岁啊,老汉没有什么功劳于天朝,千岁和天朝的大恩,老汉真的受之有愧啊!要是能有来生,老汉愿意为千岁和天朝做牛做马。”
“就这些吗?”
“恩。”老人擦擦有些湿润的双眼,点点头,忽然又说,“孩子啊,还要劳烦你帮个忙。”
“老人家,您说,只要我能做的,都能帮忙。”
“呵呵……”老人笑了,笑得白白的胡须颤巍巍的,“就是想请你帮我写个东西压在枕头底下,等我死了以后,告诉院里的人,把我的东西有用的都拣出来拿到镇上的小学校去,送给那里的孩子们。”
说到这儿,老人孩子似的眨巴了眨巴眼睛,“我本来想和护理的姑娘们说的,可那些傻丫头子们啊,就是不愿意听到我说个死字。你来的正好,这她们可就管不到了我了。唉,其实人哪有能永远不死的呢,你说是吧,孩子?”
年轻记者鼻子发酸,赶紧低下头,拿起纸笔开始写起来,“是啊,就像您老人家说的那样,咱们天朝多好啊,您老还能长寿,多看看咱们的天朝,多享享福。”
“可不。”老人眯起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荡漾着孩子似的欢愉……
几天后,老人真的走了,他安详地躺在那张整洁、舒适的床上,离开了他恋恋不舍的幸福时代,也带着他想说,却始终没有能亲口说给他的“千岁”听的心里话。从老人微合的眼睛里,似乎还能看出老人多少还有着的一丝遗憾。
也许老人在临将离开的时候,又回到了曾经的那个夜晚,又想起了他所服侍过的那位“知县夫人”与那个洋狗子之间的龌龊事。
其实,他清楚地知道“知县”和“知县夫人”曾经是多么的肮脏,“为了天朝,为了惩治洋鬼子,也为了您的主人能够重新做人,您这么做的对。正因为您做了,洋鬼子才难逃法网,您也成了天朝的英雄,尽管是无名英雄”,这是当年“千岁”亲口和他说过的话。
可老人还是于心不安,洋狗子早就该死,自己不过就是动员了家人们与主人一起做了一次小小的假证,最终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那条俄国疯狗送上了断头台,这本来就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应该做的,哪里还要“千岁”一直的牵挂,哪里还要天朝如此善待,颐养天年?天朝万岁,“千岁”万岁,俺老头子一定要尽早托生,再会天朝!
人们发现了枕头底下老人的遗书,按照老人的愿望,除去一根曲木拐杖(这是他的“千岁”送给他的礼物)和一张一直揣在老人胸前的照片(那是三年前“千岁”与他的合影。按照敬老院院长的意思,这照片本应当作为珍贵的历史记载物品交给有关部门长久地保存下来,但威海警备司令部、威海国家安全局前来为老人送行的人员坚决表示反对。理由是林元帅有令,一切遵照老人的意思办理)伴随着老人一起入土为安之外,其他老人的遗物送给了威海桥头镇育荣小学。
遗物里,有老人积攒多年,一直不舍得花销的零用钱,总计一百二十三块天朝银元及二百六十七元新天朝版人民币纸币。当人们看到从老人的屋子里一处处翻找出来的老人曾经刻意藏着的罐头,甚至还有由于时间存放的太久而已经有些变质的饼干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多好的老人啊!纯洁、善良的天朝老人,您一路走好!
晚饭后,林海丰接到了石达开来自天京的函件。信中,石达开说,从美国方面转来消息看,俄国一方似乎很有可能谋求与天朝进行一场私下交易。即他们可以迫使满清政府重新回到他们起家的山海关外,将满清侵占中国的国土全部还给天朝政府。条件是天朝政府应当尊重满清在关外继续作为一个国家存在的独立性……
石达开讲,在天京,最高革命指挥员为此召开了一次通风会,除郑南主席以外,似乎大家都倾向于不妨暂且这样,以便于尽快消化所有控制区域……
“殿下,俄国观察团团长普留申科求见。”
好快啊!林海丰抬头看看推门进来的秦慕岳,又瞅瞅刚刚读完了的石达开的来信,微微一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不见吗?”秦慕岳一转身,“那我去回了他。”
“不,客人嘛,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林海丰站起身,活动了活动两只胳膊,“请到客厅见面。”
要说起来,恐怕到今天为止,对于面前这位太平天国在北方的最高军政首脑,普留申科能见到次数还超不过五次。第一次是在欢迎满清和谈代表团及各国观察团的宴会上,第二次是在治河的工地上,第三次是那次场面恢宏的“天朝功臣慰劳大会”,第四次就是前几天的对哈巴克耶夫的审判大厅,今天则是这第五次。
在林海丰看来,今天这位普留申科表现的还算可以。尽管哈巴克耶夫事件后,作为俄国观察团的首席代表,普留申科曾经当庭及以书面的形式对太平天国政府如此惩治一个俄国高级军人,表示过极其的愤慨和抗议,但是今天,在两个人一番客气的寒暄,普留申科仅仅是蜻蜓点水的提了下“哈巴克耶夫问题”,并耸着肩膀表示了遗憾,之后,很快就把话头引进了“正题”。
普留申科竟然当着林海丰的面,站在“私人的角度”,开始对他的盟友——“大清政府”进行了好一阵子的挖苦和蔑视。而与此相反,倒是对于太平天国政府的欣欣向荣,尤其是对于“林主任阁下主持北k小说wWwKCn首发方大局的丰功伟绩”给予了极大的赞誉。他说他相当钦佩林主任这样的拥有平民风范的伟大人物,正是在林主任的身上,他看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民主和平等”,更看到了未来的太平天国伟大事业的“灿烂前景和辉煌”。
他说,他和林主任阁下一样,作为一个军人,终身致力于的就是为了国家的尊样和民族的兴旺。只有像林主任领导下的太平天国北方政府这样,关注民生,在国内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才能形成与周边其它相邻国家睦邻友好。说到这里,他自然而然地就把话头引到了俄国与中国的关系上面。
“沙皇陛下非常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强大、繁荣的中国成为自己的邻居,并致力于为此而付出最大的努力”,普留申科表情真挚地向林海丰表白着,说他的沙皇不希望看到中国没完没了的内耗,不愿意也更不想加入到发生在中国的战争当中。至于俄国出兵援助“大清政府”,其实期间俄国并没有得到,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所谓的利益,那不过都是沙皇陛下受到了某些与“大清政府”相互勾结的佞臣的误导。为此,俄国政府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沙皇的颜面被丢尽,也致使太平天国政府对俄国才有了种种的误会。
为了说明他以上论点的正确性,普留申科还特地例举了北京发生的“驱逐慈禧独裁的事件”,再三强调,没有俄国支持的弈忻新“大清政府”上台,如今的和平谈判的格局就不可能实现……
“阁下,大清政府已经是一条确筋少骨的癞皮狗,尽管他们还想强自支撑,以维护自己那点儿可怜的面子,不过,他们注定不会是贵政府的对手。”普留申科开始表现出来一些激动,接着又极力表示,对于眼前的谈判,他和他的同仁们到目前为止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们试图说服“大清政府”接受太平天国政府提出的一切条款。但是,有些事情毕竟很难啊。大清建国数百年,是一个拥有主权的独立皇朝。虽然它的确是侵占了中原的大好河山,并给中原带来过很多难以偿还的罪孽,毕竟正是由于大清的奋力开拓,才有了后来中国的巨大版图。
“鄙人虽然是个军人,但平时还是很喜欢阅读一些史料,尤其是对于贵国这样拥有漫长文明史的古老国度。不能否认,在当今中国版图的开拓上,大清的康熙皇帝功不可没。没有康熙皇帝,就没有西藏和新疆的归属,更没有蒙古的依附……”
普留申科说到这里,为了证明自己的知识渊博,特意用还不是很正规的中文发音说了句“明修长城清修庙”。他又说起当年明朝历经数百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却始终没能成功吞并蒙古,而不得不利用绵延的长城险关,才能够维护自身一时安定的“事实”,来证明大清的康熙仅仅是依靠政治的手段就完全降伏了蒙古,从明清两朝对于蒙古关系的处理上,可以看到清朝远远胜于明朝的地方。
当然,说着说着,普留申科变得有些愤慨起来,声称也正是由于这个康熙的高明手段,才叫俄国自尼布楚条约开始,丧失了大量的领土主权,例如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广大地区,以及远东地区等等……
普留申科滔滔不绝的讲述当中,林海丰一直没有插话,只是表现的很认真地在听着,不停地抽着烟斗。小会客室里,烟雾弥漫,呛得普留申科好几次不得不停下来,咳上一阵,再饮饮水压上一压。
“所以啊,咳……”又是一阵的咳嗽后,普留申科还是坚持着把身子向林海丰倾了倾,“要是完全叫大清放弃自己的独立主权,不人道不说,也不是十分的现实。”
“哦,是吗?”林海丰终于说话了,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那您的意思呢?”
“这个……”迎面扑来的烟雾叫普留申科屏了下呼吸,“我们可以劝说大清政府让出北京,重新回到他们的关外去。”
见林海丰没有什么不满的态度表现出来,普留申科接着说到,“现在以黄河为界的谈判方案贵政府极力反对,而贵政府的条件又过于苛刻难以被大清接受,何不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道路来呢?大家都看到了,贵政府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倡导独特的为人民服务政治。鄙人以为啊,对一个国家和他的百姓来讲,经济上的发展才是硬道理。贵国多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放满清一马,可以为贵政府节省大量的时间,大批的金钱,这些都要是用在强国富民方面,岂不是利国利民之善举?至于一个小小的大清,退居山海关以外,也就翻腾不起来什么大浪了。”
普留申科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k小说wWwKCn首发林海丰的脸上表情,不放过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变化。现在,他感觉林海丰似乎有些心动了,于是,继续加码,“如果贵政府能够接受这个条件,我们可以保证大清政府不会在新疆与西藏的问题上同贵政府讨价还价,当然,还有蒙古的问题。”
“要是人家不愿意呢?”林海丰磕嗑烟头,接着又续上了一锅,很随意地问到。
“敢?”普留申科不停摇摆着的右手拳头一握,“他们要是给脸不要脸胆敢不同意,我们俄国军队将与贵政府军一道,联手惩治他们。”
“呵呵,很诱惑人的前途啊。”林海丰把头朝普留申科探了探,笑着问到,“那么,我们应该怎么才能报答您和您的沙皇呢?”
普留申科不好意思地也笑了,连连摇着手,“阁下言重了。我们沙皇俄国是个珍惜友谊的伟大的国家,致力于世界和平是我们始终不渝的崇高理想,更何况是对待我们的友好邻邦呢?我们不需要任何报答。”
“那多不好意思,”林海丰挺直了腰板儿,连连摇头,“大家都知道,我们可不是一个喜欢爱贪占小便宜的民族。”
普留申科笑了。
普留申科笑是笑了,可心里的难言之隐却是只有自己知道。
残酷的克里米亚战争,在交战双方损失了总计百万大军之后,硝烟渐渐开始散去。而对于俄国,旷日持久的“克里米亚噩梦”似乎却还一直笼罩在它的上空,趋之不去,压得曾经常常喜欢以“欧洲执法者”自居的俄国喘不过气,直不起腰。
在这个夏季,离开涅瓦河畔的冬宫,躲进圣彼得堡郊区、就坐落在芬兰湾南岸茂密森林中,豪华壮丽的被世人誉为“俄罗斯的凡尔赛”的夏宫(彼得宫),无论是身居两翼镀金穹顶、内外装饰极其奢华的大宫殿,k小说wWwKcn首发还是现在坐在的完全采用了真正的中国漆屏风和家具,布置得充满着东方情趣的中国厅,亚历山大二世不仅依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清爽,反而更加的郁闷和烦躁。
在他的面前,放着以法国、英国为首的联军在即将召开的巴黎和会上的停战条款,还有着好几份来自正陷于中国战场上的,他的驻华派遣军的一个比一个急的电报。
“黑海中立化,禁止各国军舰通过两海峡。禁止俄国在黑海沿岸建立或保有兵工厂。多瑙河航行自由。”俄国从此将失去在黑海拥有舰队的权力,对黑海多少辈长期不懈的扩张努力,最终将前功尽弃。
“为了维护巴尔干地区的稳定,遏制强权,克里米亚半岛设置为军事缓冲区,由联军方面共同驻军、分区管理”。与此同时,还有必须要“把多瑙河口和比萨拉比亚南部割让给摩尔达维亚,高加索的卡尔斯归还给土耳其,并放弃对土耳其境内的东正教的保护权。塞尔维亚、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的宗主权仍归土耳其,由列强共同保证……”
近四年不堪回首的克里米亚战争,除去带给了他近七十万精锐沙皇士兵的伤亡代价之外,现在,他不仅仅是将要面对着一无所得的沮丧,丧失国土的耻辱,还要有以及由此而引发的俄国国际地位的一落千丈的难堪和尴尬。
更严重的,这场错误的估计了形势、错误地抬高了自己的、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的战争,几乎榨干了整个的国内经济。由此而带来的不单单是风起云涌的农奴暴乱,更有一些曾经是那么极力鼓吹,乃至以各种方式积极投身于这场战争的官僚、贵族们,也开始怀疑起他们所忠于的沙皇陛下。那个拥有“男子汉的勇气和女人的虚荣心”的,处处标榜自己是欧洲的解放者君王,“到底是一个伟大、强悍的俄罗斯的斗士,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卖国贼”?
可不接受这一切的现实又怎么办?
为了战争,亚历山大二世可以说付出了一切应有的努力,而且还充分利用了对大清朝的“无私援助”,拉动了国内铁路、机器制造等诸多行业的发展。只可惜他碰上了个穷得底儿掉的邻居,很快就再拿不出一点点的现银,整个一个空手套白狼。为了缓解危机,他已经开始考虑到是否应该叫那个大清朝倾其所有,怎么的也先给个仨俩的,譬如“抵押”些珍宝、字画,弄些丝绸、皮货、茶叶啦,哪怕就是弄上几万口猪呀、牛呀、羊啦什么的也行啊。
遗憾的是,都不成。不是大清朝不干,而是战局不给他那么多的机会。继塞瓦斯托波尔港防御战持续了十一个月,最终以沙俄军队丢掉十多万士兵性命的惨重损失,狼狈逃窜之后,前年六月,又爆发了高加索的卡斯激战。
他的沙俄军队包围卡斯,本想全歼城内十数万土耳其军队,一扫笼罩沙俄军队身上的晦气,也给自己这个沙皇争得一点儿可怜的面子,留条退路。谁知道先是九月攻城受挫,接着又是一个整整十个月的僵持。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经息兵歇马的法国佬,值此关键时刻,却又加入了战团。
“我的陛下,战争已经不能再持续下去了……”这是亚历山大二世最为信任的统帅米哈依尔-哥尔查科夫亲王,从卡斯侥幸逃脱后发给他的奏报,此刻他又想了起来,“无论从士气,还是从武器上,我们都不是法军的对手。尤其是法军新组建的近卫军团,攻击力之强为前所未有。据我们曾经在塞瓦斯托波尔港防御战中抓获的英军军官证实,法军近卫军团是一支由太平天国给装备起来的优良军队,其所使用的火药、枪械、大炮均是自古罕见,令人难以想象。一支不到万人的近卫军团,可以轻松地撕裂并吃掉我们几万的军队集团……”
如果不是前线的军队将士已经被打得胆战心惊、丢魂落魄,如果不是在卡斯这个倒霉的地方又整整丢掉了他的十万大军,亚历山大二世哪里就肯接受其后奥斯曼帝国的斡旋,开始与联军之间艰苦卓绝的谈判?
进入实质性的谈判阶段,尽管对方是狮子大开口,条件提得吓人,但近东的事情似乎暂且可以搁到一边儿了,也似乎应当静下心来,仔细审度审度国内的混乱局面,找出一个尽快提升经济实力的好办法来,否则,再想找机会出这口气,那岂不是猴年马月的事情。
可偏偏这个时候,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啊,远东的问题又找上了门。驻华派遣军在山东威海的驻屯军不仅全军覆没,居然没逃出来哪怕是一个人,一艘船。亚历山大二世又是震惊,又是发懵。米哈依尔不是说了吗,太平天国一手武装起来法国军团都能战无不胜,更何况人家自己的军队了。
两线同时遭受残酷的打击,好好的一个帝国闹得到处都是窟窿,该怎么补?唉,对下面那些乌鸦似的胡乱叫唤的人发出的噪音,谁的也不能听,“巴黎合约”看来是不能不签。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丢了一个克里米亚,k小说wWwKcn首发总比丢掉了东宫要好得多。
那么,如何来面对中国的艰难处境呢?普拉雅廷等人看来是想借助大清与太平天国准备和谈的空隙,加紧补充在华的军队,确保划黄河而峙的理想方案能够得以实现,这可能吗?
面对着工艺极其精致的中国家具,面对着屏风上活灵活现的水墨丹青,亚历山大二世无奈地叹息。普拉雅廷们真是白白在中国呆了这许多年,想的实在是太简单、太天真了。战争是要花钱的,本沙皇却是罗锅子上山前(钱)紧,在这么折腾下去,只怕本沙皇陛下的宝座都要换人了。亚历山大二世的这种担心可不是空穴来风,他可是清楚的很,直到现在,还有不老少的人在怀疑,那位挑起克里米亚战争的元凶,前沙皇尼古拉一世的突然服毒自杀是与他有关!
说起来也不能过多抱怨那些对他产生怀疑的人,亚历山大二世自己都明白,在沙皇俄国的历史上,弑君篡位那简直就是一件太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远的不说,再往前推两代,当年的亚历山大一世,不就是策划了谋杀父亲保罗一世的政变,才成为的俄国新沙皇吗。
再说说自己的父亲,那位已经步入天堂的尼古拉一世,当亚历山大本书转载K文学网www1Kc一世驾崩之后,都传言说当年还只是尼古拉大公的自己的父亲,曾经一再向当然的沙皇继承者——王兄康斯坦丁大公宣誓效忠,可康斯坦丁却自己主动、自愿地放弃王位,从而又一代沙皇的皇冠就顺利落在了自己父亲的头上,当然,也就有了自己现在。
其实,对于这样的传说,亚历山大二世自己都不太相信,一贯残暴的父亲会那么低三下四地情愿给王兄打杂?指不定中间有着多少为人所不知的内幕哩。
既然宫廷内部总是有着这种时时刻刻也许都会存在的危险,亚历山大二世就不能不为自己好好地打算打算了。
宝座要想坐稳,就得“国富民强”,自从一接替先皇坐上金交椅的那一刻起,亚历山大二世就下定了这个决心。先皇尼古拉一世正是窥探到了国内落后的农奴制,已经越来越不适应一个强大的封建帝国建设,试图以仅限于在不损害地主阶级的利益的范围内,对危机四伏的农奴制度加以变通。可惜此路不通,也正是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农奴制,转移由于国内的破败不堪而引起越来越多对沙皇充斥着不信任的人的视线,这才发动了克里米亚战争。
痛定思痛,亚历山大二世深切地明白,一切都是万恶的农奴制惹得祸。看看这乌烟瘴气的国内,看看那些无恶不作的刁民,在过去的短短二十八年间,就总共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农奴暴乱七百零九次,平均每年能达二十四次以上。尤其是今年,才过去刚刚半年啊,各地农奴的暴动居然烧起来七十余次。
难怪他的警察局长在报告中惊恐地呼喊,“农奴制度是国家脚下的火药库。”难怪他那个颇有天分的军事大臣德米特里-米利乌汀两年来一再地提醒他,“农奴制是建立一支现代化的、机动灵活的,而且能够迅速作战的军队的直接障碍。”更难怪一场克里米亚战争输得一干二净了。
为了振兴这个已经步入暮年的俄国,在不得不接受与联军和平谈判的同时,亚历山大二世开始秘密着手策划农奴制的改革构想。首先,在宫廷这个圈子中,他得到了他的姑妈埃琳娜-帕夫洛芙娜公主的鼎立支持,并给予了巨大的勇气。
埃琳娜-帕夫洛芙娜公主曾经向他透露,其实他的父亲——尼古拉一世一直就期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够从他跌倒的地方爬起来,去成功地解放农奴。不仅如此,姑妈公主还深入到官僚、王公贵族及学者们之中,到处寻找支持他的力量。这样一来,除了来自政府要害部门的决策层的相当支持力量外,各种各样的崇尚西方自由主义的思想家和法国的圣西门、傅立叶等等的有知识的精英们,也渐渐汇集成一股紧紧团结在他周围的强大力量,坚决支持农奴解放政策。
于是,就在上个月,亚历山大二世亲手成立了“沙皇俄国农民事务总委员会”,开始筹备改革,同时向他的臣民们保证,上帝可以看到,生长在沙皇俄国的所有人将会充分享受到他们自己劳动的果实。
说来也许有人不想相信,亚历山大二世之所以这么果断地决定来一场这样的大变革,除去他在国内经过了一番准备和策划之外,还有来自中国的因素。在作为他派出去的两只手、两只眼睛的普留申科将军和马尔雅诺夫来自中国的信息中,他知道在那里的太平天国政府也在从事着这样的一个严峻的工作,解决农民的根本问题。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认真而细致地研究了俩人的报告,从太平天国政府利用土地改革把一批又一批本分的农民,一下子改变成一个强大政府的掘墓人的演变中,他更加悟彻到了一个真理。
不过,太平天国的那种政策,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生猛了,那整个是一种颠覆,是万万做不得的。当然,借鉴之处还是有的。于是,在他宏伟的改革构想中,改革的核心有两点:一是宣布废除农奴制,农奴全部获得人身自由,包括迁徙、婚姻、改变职业、拥有财产、订立契约等的自由;二是要规定,全部土地为地主所有,农奴必须按照规定赎买将属于自己那一小块土地,转变成农民。至于赎金?赎金的数额至少得为原土地实际价格的两至三倍。鉴于负担太重,也许有人会承担不起,那干脆这样,农奴们支付一部分,其余由善良的沙皇政府以有偿债券的方式代付,但是,农奴们必须要在五十年内连本带息还清。
对于太平天国政府还在各地没有普及的农民互助制度,亚历山大二世也是极感兴趣。他决定,沙皇俄国的改革还要有其他一些方面,如将获得自由的农奴,也就是未来的农民,一起组织到“公社”中,公社的公职人员可以由农民选举产生,但必须服从地方行政机构的管理。
不能不说亚历山大的改革极富良苦用心。他清醒地明白农奴获得解放之后的关键,是土地问题。但是,连带土地解放农奴,让农奴无偿地获得他们一直所经营的土地,在这场不是革命而只是改革的过程中,他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土地的产权本来为农奴主所有,农奴的经营权是同他们的农奴义务结合在一起的。亚历山大也只是想如何最大限度地使封建贵族和农奴二者都满意,在巨变的同时维持国内局势安定而已。
亚历山大二世既然铁下心来要做沙皇俄国这场伟大改革的设计师,要永垂千古,那么,他也就十分地清楚,现在,他不仅需要的是时间,还要有一个和平的外界环境。克里米亚丢了无所谓,在中国,以前想得到的东西,是不是也该暂时放弃呢?他矛盾,但知道只能如此。
作为一个敢于冒险改革的“大政治家”,什么该丢,什么不该丢,他不会不明白。能保住《中俄瑷珲条约》,能保住在中国西北得到的便宜就万事大吉了。如果手再伸长了,替那个已经基本上枯萎了本书转载K文学网www1Kc的什么大清朝当看门狗,那咱沙俄帝国也太不值钱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改革,就得痛下决心,对内要狠,管他亲娘祖老子,谁敢螳臂挡车,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处。对外,那可是必须得去装孙子,不然谁给你时间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了就忍了吧,等到老子翻身了,咱们在来过试试!
帝国也有帝国的难处。
在特定的情况下,梦想永远成为世界上庞大帝国的沙俄,连装孙子的本事都有,就更不要说是私下里去出卖所谓的盟友了。再说了,哪里又能有永远的盟友呢?
“其实,贵政府如果能够这么做,不仅可以尽快结束战火不断的混乱局面,带给贵政府的子民长治久安,走上富裕的道路。还有更重要的是,整个世界都会为贵政府的伟大气度所倾倒。”为了实现沙皇的美好梦想,普留申科继续兜售着他的狗皮膏药。
“呵呵……”林海丰终于抽够了烟头,一边儿眯着眼睛看着普留申科,一边儿端起那装着凉白开的杯子喝了口,“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将军能拥有这么渊博的知识,尤其是还熟知我们的明代历史,哎呀,真是令人钦佩不已啊。您也不必客气,我这赞誉可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就是我们这里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够达到您的水平。嗯,兴许不少人对明朝那段历史还是知之甚少,或者干脆就早没有了那个概念。”
林海丰低头放着水杯子,“不过,您对我们明朝的历史了解的还是太片面了,有些地方我必须要给您纠正纠正。咱们就先说说您的那个用来证明我们的明朝不如满清的明修长城清修庙吧……”
过去,还有现在,都有不少的文人们一提起明朝来,就摇头叹息、贬低不止,当然,这些文人指的都是号称血管里还流着汉人血液的东西们。尽管遭受了满清二百年的蹂躏,尽管一个个都亲眼目睹着在满清统治下的“鸦片战争”等国耻,但这些所谓文化名流们,更愿意抱着所谓的“康乾盛世”大讲特将,甚至无不心心向往。他们乐于把一个阴险毒恶的乾隆,编纂成多情天子的化身,大加吹捧之能事,而提起明朝的皇帝们,却总是一片无能、荒淫的攻击与嘲讽。呵呵,人家康熙、乾隆才是英主,才给中华带来了国土面积的巨大膨胀。
不错,自朱元璋开始,明朝虽然取得了天下,可放弃别的不说,单就明朝和蒙古的关系而论,他们就始终没有能够彻底地消灭蒙古。难道这是无能的表现?
既然大家都是军人,咱们就从军事上的角度来仔细分析分析。
明朝虽然摧毁了北元在北京的政权,结束了他们对我们这个国家的占领,可他们真的就灭亡了?显然不是。那只是一种习惯于游牧的民族的整体性撤退,而绝非是一种覆灭,不仅大批的蒙古骑兵集体退回到了他们更善于生存的大草原,继而很快又恢复了他们勇猛善战、狼一般的野性。同样狼狈逃出中华的元顺帝,照样还在以“大元皇帝”的权利向蒙古的四大汗国发号施令,集中力量与明朝对抗。想想看,那个时期的蒙古势力,可远远要比后来满清所面对的蒙古强大的多的多。
再反观此时的明朝呢?
朱元璋所面临的是一个已经被蹂躏的全国户丁减半,民不聊生的庞大的烂摊子。在如此的环境下,哪一个想有作为、通晓军事战略的君王都会首先采取对外防御的政策,即先巩固已收复的河山,遏止北元势力的卷土重来,集中时间来恢复生产,发展经济,哪里有穷兵黩武的道理呢?
在以后的时间里,明朝的主政者采取了一系列的进攻防御策略,频繁向漠北进攻。虽然在战场上双方互有胜负,但明朝在初期量力而行所进行的一系列的主动军事打击,不但没有延长国内经济的恢复步伐,反而为北方地区争取到了一个相对和平的环境。尤其是明朝的卫所制度,搞得绘声绘色,一点点地、不起眼地蚕食着蒙古的土地。早在洪武末年的明朝,北部边境早已经大体推进到了长城以外,那个万里长城只是明朝边防的第二道防线而已。这种层层蚕食的方法,对于巩固边防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那个什么北元帝国则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地走向了衰落。
其实,一个我们这样善于农耕的民族要想最终战胜游牧民族,仅仅依靠发展自己骑兵军力还是不够的。农耕民族的优势,就在于我们生产的能力和相持的能力。当然,这首先需要国家的统一、政治上的稳定来做后盾。任何一个代表着先进生产力的民族,只要你自己的内政别出现问题,那些游牧民族是根本没有机会胜利的,而且迟早也是不堪一击的。
既然您知晓我们的明史,那么,当年的“捕鱼儿海大捷”您就不会不知道。当年的明朝统军大帅蓝玉通过这场战役,彻底地宣告了北元帝国的最后覆灭。这场战役的胜利,成了日后明朝对蒙古战争的一个转折点,假如说从前明朝面对的还是一个统一的北元政权的话,那么自此以后,明朝的九边重镇所面对的对手,也就仅仅变成了一些松散的蒙古各部落首领,大大降低了来自北部的军事威胁。
由此可见,明朝在这一关键的阶段,所采取的对于蒙古的政策是非常成功的,
当然,很遗憾,由于永乐即位,迁都北京,本是一件在军事角度上说相当不错的事情,可糊涂的永乐皇帝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善意地把朵颜三卫又赠送给了蒙古人,这一错误的结果不亚于北宋时期的失去了幽云十六州。这一错误致使明朝在北部边地的一系列连成一体、相互之间可以遥相呼应,经过朱元璋苦心经营,已经形成了以点带面的强大局势,并能够继续得以逐步向北推进的卫所,相互间从此失去了有效的连接。
只能说永乐堪称是一个慈善家,却绝对不是一个真正的战略家,失去了朵颜三卫之后的明朝,面对已经四分五裂的蒙古部落,卫所失去了以往的光彩。曾经的蚕食别人,最后变成了被别人蚕食,明朝的北部防线只能是要逐渐地退至长城一线,最终才造成了后代天子守边的恶果。
这不是昏庸不昏庸的问题,而是警示我们后人,充门面的所谓慈善是万万要不得的。那些吃饱了骂厨子,念完经打和尚的人可不是一个半个的,得拿箩筐去装。
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要有一个由兴起、到极盛,再到衰落、灭亡的漫长过程,也只有在极盛期的时候,才是这个国家疆域最大的时候。到后期,国家衰落了,很多边缘地带也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别的更强大的国家掠夺去。此事古难全。而拿你的强盛去和别人的衰败时期相比较,哪里有公平可言?不过就是为了粉饰自己而已。
听说这次谈判之中,还有某些人还在公开叫嚣新疆、西藏、蒙古是满清带给我们的疆土。呵呵……
在我们中华的历史上,汉朝在新疆就设置了“西域都护府”,掌管一切西域事物。在唐朝,西域同样还有我们的“安西都护府”,管理的地区已不仅仅是新疆,而是更远。到了明朝,初期曾在新疆设立哈密卫所,以管理新疆的东部地区。但不能否认,正是出于某种愚昧的善良,明朝时期,尽管是鼎盛时期的永乐年间,新疆一带却还是脱离了我们的版图。
可满清在新疆又如何呢?说到满清对新疆的控制力,确实比对西藏的管理强不少,公平地说,也比明朝好。大家都知道,满清派驻西藏的所谓驻藏大臣,并没有任何的一点儿实权,用咱们的话说,不过就是派了个联络官而已,远远赶不上明朝。明朝建立后,即对西藏行使了地方的治理权,他们沿袭了元朝的办法,不仅拥有可以决定和冊封西藏所有法王的权力,还先后设置了乌思藏、朵甘两个“卫指挥使司”和“俄力思军民元帅府”,派驻大批官员,分别管理前后藏、昌都以及阿里等地的军政事务。
但与西藏相比之下,满清的驻疆大臣,权力还是大不少。乾隆在对准格尔实行了种族灭绝以后,信仰藏传佛教的民族在新疆就不能占据主导地位了。于是,伊斯兰教徒的自主权力就开始大了起来,管理当地伊斯兰教徒的头目,满清称之为“回王”,意思就是回教徒的“王”。乾隆以后,满清政府和回教徒在新疆经常发生冲突,以至于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此时的满清驻疆大臣也就会把回王抓起来杀掉或者废掉,再换上一个新的回王,可见满清在新疆还是应该有一些控制能力的。
但是,驻疆大臣的这种权力,和诸如我们盛唐时期的安西大都护的巨大权力,那是绝不可同日而语的。满清在新疆的统治的稳固性比起唐朝来,更不是差的一星半点儿。
最令人可笑的是,满清自乾隆以后一直就在向与新疆接壤的浩罕汗国缴纳岁币。不仅如此,由于新疆有不少的浩罕人在那里做生意,满清居然又做出了一项“伟大的发明”,那就是浩罕的商人不但可以在新疆自由地做生意,浩罕政府还可以派人在新疆对当地的贸易征收交易税,然后运回浩罕。唉,你看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我大清对新疆行使了完整的主权”?我要去你们国家征税,不要说是您的国家、沙皇,估计您肯定也是第一个不答应。
至于女真们,哦,也就是如今的满清,看看他们赖以发迹的东北地区,看看当年明朝皇帝们所实际控制的区域。对了,我在这里说的可都是有根有据的事情,万一刺激了您,您听了也别不高兴。
早在明成祖时期,明朝的“奴尔干都司”的控制地域就东到太平洋的库叶岛,西到贝加尔湖地区的布里亚特蒙古,向北包括整个的通古斯居住区,向南与辽东都司接壤。怎么样,够大吧?是不是比起满清所谓的康乾时期还要大?
说到布里亚特蒙古,您不会不清楚吧?那本来是属于我们中华的沃土,却在满清入侵中原后,竟然被那个号称千古一帝、不知廉耻的康熙割让给了你们。通过的什么?恰恰就是迷上康乾的喇叭手们整天几乎不离嘴边儿的,所谓的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平等的领土条约的《尼布楚条约》!当然,东北地区被他们卖的何止一个布里亚特蒙古,那个“瑷珲条约”又卖了多少?到底是康乾的子孙啊,呵呵,慈禧很强悍。
回头咱们还是再说说蒙古,明朝时期,虽然我们还不能完全有效地控制这一地区,但是,明朝至少也数度迫使其臣服。永乐帝五征漠北,将实力雄厚的蒙古诸部整治得灰头土脸不说,即便是到了万历时代,明朝的内阁首辅大学士张居正,不是照样还可以叫那个蒙古俺答乖乖地磕头称臣,发誓要效忠大明吗?
最后,咱们再来谈谈陆地之外的海洋。满清时期,西域沙漠属于满清的疆域不假,那么,明朝控制的万里海疆,它们就不算是明朝的疆域了吗?
满清也好,大清也罢,它们可有像郑和那样的庞大海军舰队?可控制了广阔的南部海疆?这还不说,那诸如满喇加(如今的马来西亚马六甲)、木都喇(如今的缅甸北部)及大明旧港宣慰司管辖的领地(如今的印度中部)等等百多万平方公里拥有明王朝驻军的海外殖民地,那不是当时明朝的国土吗?还有郑和的七下西洋,曾经给明朝带去过六十个海外藩属国的辉煌,给明朝自己带来了巨大的海军军事力量,满清那一点能比?
呵呵,我都有些算不过来了,不妨您也帮我算算,看看明朝强盛时期的疆域到底有多大?
不错,一个强大的明王朝最终也倒下了,内忧姑且不论,如果不是女真这些喂不饱的野狗进行民族分裂,自成一国,反回头来倒咬主人一口,明朝的疆域怎么会缩小?
说到修不修长城,那么,咱们就得先来看看修筑长城的目的。历朝历代修筑长城,无非就是要区隔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活动范围,从而阻止游牧民族对农耕地区的破坏,这是当时历史的使然。但是到了满清手上呢?
女真族最擅长什么,您当然明白,他们本身就是狩猎出身,而其所倚靠的蒙古人也是游牧民族。满清的统治,是以一个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地区的占领和破坏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他们修长城干什么?当然不修了。那个时候你要叫他们修长城,岂不是叫他们作茧自缚,给汉人以复兴的机会?他们能有这么好的良心?
不过,现在可是不一样了。我提议,您有时间的时候不妨可以去山西看看,看看那里的满清是不是正在修筑长城?当然,作为你们号称的联军中的一个高级将领,也许即使不去,您也清楚的多。因为据我们已经掌握的可靠情报,他们的确在修。呵呵,这会儿修长城干什么呢?我想您不会不知道。满清现在已经穷的就差当铺里去当裤子了,可他们照样不管人民的死活,还是要修,还不是想借着和平谈判所带来的大好喘息时机,好好地修上一家伙,以防备我们将来进入山西?
其实,还是我来告诉您吧,满清当年的所谓不修长城,那只是对着他们不得不当成炮灰加以利用的蒙古人说的。他在告诉蒙古人,“我们大清不修长城,因为咱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来吧,和我们一起去蹂躏汉人,那才是我们共同的目的!”
蒙古人可悲啊,可悲就可悲在大清修给他们的庙,唉,把一个彪悍的、充满野性的民族给活活的毁了……
“不过,请您放心,我们天朝是永远不会再去修长城的。”林海丰说了足足够一个多小时,当然,烟斗也早就叼在了嘴里,继续喷云吐雾,“当然,对现存的长城,分段、适当的修补修补还是必要的,但那不是用来做军事上的准备,而是要保护这一充满着我们这个民族无限创造力和智慧的宏伟历史建筑,以供我们的人民,还有世界各地的和平爱好者前来观赏,提供一个休闲娱乐的好场所。您可不要误会啊,不要以为我们是如何以绵延万里的长城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没有,对于长城,我一点儿那种的感觉都没有,这里只是一个学习和追思的地方,学习我们祖先的智慧,建筑智慧,追思我们的历史,记住那些不应有的耻辱。从国家战略和军事上讲,这其实都是一种无奈的辉煌,不值得炫耀。不知道您相信不,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坚不可摧的人造防线,真正坚不可摧的永固防线只能在这里。”
林海丰指指自己的脑袋,“在我们无数忠于红色天朝的伟大人民的这里,离开了这个,什么都不行!”
“咳咳……”又是一连串难以遏制的咳嗽之后,普留申科望着林海丰,手真想却又不能捂在鼻子上,只好半真半假地点着头,“阁下学识渊博,相比之下鄙人真的难望项背,看来鄙人从前的确还是太孤陋寡闻了。不过……不过,阁下还没有正面答复鄙人的问题。”
普留申科挪动了挪动屁股,“说实在的,我们的沙皇陛下是非常有诚意的,真心希望能在东方结交像您这样的伟大、高尚的朋友。”
“呵呵,其实我的答案早已给了您了。”林海丰笑着看了看普留申科,一指身后坐着的通译和负责记录的柳湘荷,“明朝到了最后的衰败时期,国土面积在各方蚕食之下无奈地减少,都会被万人不齿,而我们这个肩负着要彻底驱逐一切侵略者的全体人民意志的新天朝,却要主动放弃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您想想看,可能吗?那些贡献了自己的一切来扶持我们的人民,他们能答应吗?假如我答应了,不要说是外面的人,就是他们俩也得把我丢出门去。”
“阁下,您……”普留申科还是真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么一种态度,他嘴唇蠕动着,狠狠咽了一口吐沫,一时没了话,脸开始涨得通红。
其实,早在接到联军总部的这个密令的时候,普留申科就对要与太平天国去搞什么私下交易就大感意外。在他的心里,沙皇俄国从来都不会是随便跟谁低头的,也不知道是政府中的哪些混蛋现在居然拐弄的沙皇陛下想出这么一个“昏招”出来。尽管他不得不要遵从命令,不得不戴上一副虚假的面具坐在他最想打倒的对手的面前,可心里一直就是很憋闷。面前的这位“贼首”虽然看上去笑容可掬,言谈也是风趣温和,他心底里的怒火却早已给激发起来了不止一次,遗憾的只是没法发作。
“说实在的,尽管满清政府是我们要打倒的敌人,可对于贵国政府暗地里竟然能想到这种背弃你们盟友的主意来,我还是感觉有些难以接受。”林海丰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那位慈禧太后可是没少亏待了你们,孤儿寡母的就被你们随意地抛弃了,真是可怜。而现在,你们又要抛弃你们一手扶植起来的奕忻临时政府,这样很不好。不是我多说啊,朋友之间嘛,其实还是多点儿信誉的好,在这次贵国与英法等国的近东大战中,贵国不就是吃了朋友背信弃义的亏,才会有那么大的被动吗?”
普留申科白纸一样的脸涨红着,眼珠子骨碌了几骨碌,又张了几下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唉,本国在克里米亚地区的折戟沉沙,一直是对满清上下紧紧捂盖着的天大秘密,可从眼前这位手握重兵的太平天国“匪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他感觉到对方似乎对此了解颇深。
“如果……如果阁下真的拒绝了我们的诚意,”普留申科底气不是很足地挺了挺腰杆儿,“战争将会是漫长和残酷的。尽管您多次声称一定会遏止战争的发生,只怕那也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了。”
“我们当然要坚决避免战争,”林海丰瞅了普留申科一会儿,“而且还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争取和平。比如说,贵政府如果真有诚意结交像我们这样的朋友,那么好啊,不妨你们把全部在华军队撤回到自己家去,主动申明作废过去通过武力胁迫所获得的对华不平等条约,尊重我国的主权。没有了你们的支持,满清也就没有了阻碍和平进程的资本,和平难道不是一件指日可待的事情吗?”
“我们在瑷珲条约中所得到的东西是大清给的,既没有什么武力胁迫之说,更与阁下说的中国利益没有半分的冲突。”普留申科的脖子筋在跳动,毛茸茸的大手挥摆着,十分的激愤,“大清朝是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合法的满族政权,拥有自己的权力。任何人都要遵守游戏规则,尤其是国际规则,这同样是不可遗失的信誉。”
“呵呵,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了。”林海丰轻轻划拉了划拉袍襟上的烟灰,“不过,我还是再奉劝您一句,有可能的话,也希望您能转告您的政府,您的沙皇,好好品味品味我的建议,不要执迷不悟。和我们中华民族作对,是永远不会有好下场的,威海之战就是最好的说明。我保证,我们言出必践。”
“好啊,那鄙人愿意拭目以待。”普留申科呼地站了起来,眼睛里在充血。不过,当他看到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摆弄着烟斗的林海丰的时候,俨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喉结紧蹿了两下,舞动着的右手按在胸前,“鄙人不愿与阁下为敌,更不想和阁下成为战场上的对手。用你们中国话来说,阁下是个难得一见的儒雅军人,作为同样的爱好文明的军人,鄙人更愿意有机会在我们伟大的俄罗斯国土上接待您,在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畔,听您的历史经典。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机会也许很难有了。如果我们最终不得不成为战场上的对手,我还是希望能活着见到您。”
“哈哈哈……”林海丰站了起来,一抱拳,“多谢,我会活着的。而且我相信,即使爆发了战争,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不过,我想不会是在这里,我们的战俘营可是很大的哦。”
烛光下,林海丰正埋头写着什么。
柳湘荷坐在一边儿,腿上放着个针线笸箩,缝补着林海丰在治河工地上穿破的大裤衩子。不时地,她瞟瞟专心致志的夫君,再冲着手里的活计轻轻地簇簇细柳般的一双秀眉,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夫君冷落了自己呢,还是对补在大裤衩子上的那块补丁颜色不搭配感到无奈。
“主任,天京杨委员长来信了。”左宗棠习惯地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
“哦。”正在烛火下写着什么的林海丰抬起头,接过左宗棠手里的信函,笑着示意先他坐下来。
“左参谋长,您坐这儿。”柳湘荷捧起身上的针线笸箩,冲着左宗棠嫣然一笑。
“不用,我做这里就可以了,夫人你忙你自己的。”左宗棠随手从墙边儿自己拎了把椅子坐下。
“呵呵,那您坐着,我去给您倒杯茶来。”
“别,别了,”左宗棠笑着拍拍自己的肚子,“这里面全是水,再喝非爆了不可了。”
“瞧您说的,那想喝的时候就说话吧。”
“好,总之我是不会客气的。”
柳湘荷笑着又坐了下来,继续忙着自己的活儿。
“哎呀……”看到柳湘荷手里那条黑色的大裤衩子两个屁股蛋子位置,一面已经补好,另外一面也补了一半的两块白色大补丁,左宗棠啧啧地摇了摇了头,“这没有留着的必要了啊,还不如再缝件新的了,再说这颜色也不搭配嘛?”
“谁说不是呢,可他不干嘛,这两块补丁布还是从他穿坏的小褂上剪出来的。总说是干活儿要啥好东西呢,可是这要是穿出去,该有多难看。”柳湘荷眉头又皱了起来,嘴儿朝着林海丰一努。
林海丰拿着手里展开的来信,嘴角儿浮现出笑意。信上,粗细不是十分规则的笔画、歪歪扭扭的字体,还有那一点儿不加修饰的内容,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杨秀清的本人之手。
“海丰老弟:
来信看完了。老兄我与达开、郑南碰了下,都同意老弟的想法,该怎么办都有老弟自己做主。北伐是目前天朝一切的重中之重,为了不给老弟屁股后面添麻烦,达开兄弟已经开始出巡上海等地。老兄我亲自做老弟的总督粮官,保证一切军需日夜不停地发往前线……
冬季军装八月底前就会完全赶制出来。呵呵,昨天晚上老兄我亲自穿戴整齐试了试,东西着实不错,方便、保暖。尤其是棉大衣,穿在身上很是气派、好看。我就说嘛,只要是海丰老弟搞得东西,那就没有不好的。就是现在的天气捣鬼,这身东西把老兄我捂的大汗像流水。
唉,真想和老弟一起跃马挥刀,真想与前线的兄弟们一起喊声‘为了天朝,前进’,那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惜没有机会,就请老弟和兄弟们多多代劳了。
对了,老弟去年典押在上海的翡翠玉镯,老兄我派人去替你赎回来了,那毕竟是赖王娘给人家干女儿的礼物,哪能这么干。得了,就暂且留在老兄我这里吧,等你回到天京的时候再给你,要不指不定啥时候又押给谁了。你这个家伙……
老弟啊,你可是老兄我的脊梁骨,好好的给老兄我活着,别累着,更别苦了自己!”
林海丰慢慢放下信,出神地望着眼前静静燃烧的烛火,半晌没有动。
“主任,情况有变?”看到这样的情景,左宗棠禁不住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有,没有。”林海丰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把桌案上的信推给左宗棠。
左宗棠接过信。
“曾参议和赛尚阿参议回来了吗?”林海丰拿起桌上的烟斗点燃。
“还没有。”左宗棠轻轻把看完的信重新放回到桌案上,望着林海丰,“今天是载垣的母亲的生辰日,估计闹得他自己都忘了,所以曾参议和赛尚阿这么一去,应该……”
“是啊……”林海丰轻轻点点头,“父母生养我们都不容易啊,不管不是出身在皇亲贵族,还是平凡人家。”
“嗯,”左宗棠叹息了一声,“关于抗议沙俄军骚扰两岸百姓粮食交易的照会,按照您的意思我已经拟好了,什么时候交给洪团长?”
“明天。”林海丰使劲儿吸了口烟斗,然后吐出来一个大大白色烟圈儿,“叫洪团长严厉地警告载垣他们,如果再有类似事件的发生,我军将断绝一切两岸交往。百姓们私下交易粮食,这是我们吃亏的事情,要不是看在对岸受灾百姓衣食无着的份上,就是他跪下来求咱们,咱们也不会这么做。这帮混蛋!”
“呵呵……”左宗棠笑了,“还有,给西北督促红一方面军尽快妥善解决蒲津关冲突的命令已经发出去了。”
“好啊,这下咱们那位喜欢从事秘密活动的‘朋友’,可又该忙起来了。”林海丰有点儿得意地笑着,忽然,又看着左宗棠问,“哎,怎么今晚到现在没见侯裕田露面?”
“报告!”就在这时,门一开,进来一个人。
“哈哈,真是不说不来,一说准到。”
“殿下,密件。”侯裕田径直走到林海丰的面前,递上来一个不大的纸条。
“李家姥姥病危,姥爷独自离家南下,大孙子偷偷回来尽孝。”
仅有的短短三句话,却叫林海丰满脸的喜色,“好,好啊,都坐不住了!”
刚刚回到沙俄观察团下榻处的普留申科,此刻也收到了两件东西,同样的一封信和一张纸条。信是已经风尘仆仆抵达德州的普提雅廷亲笔写给他的,纸条则是来自他的“鼹鼠”。
普提雅廷在信中颠来倒去的都是指导他应该如何如何完成沙皇美好构想的细节,看来,为了这一目的,上面的确是费尽了心机。不过,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普留申科来讲,是不是“马后炮”姑且不说,一看之下,纯属纸上谈兵,根本就不值得一用。
唉,他们都太不了解自己正在面对的对手了!普留申科谓然长叹,可对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虽然他临的最近,又接触了个把月,真要是仔细想想,却又有一种不知所以的感觉。
从那个什么太平天国的北方行营主任“官邸”离开,普留申科就一直在说服自己,对方不停地在摇晃着的和平橄榄枝纯粹是一种招摇。一个必须要收复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东西的民族,不通过战争的手段,单单依靠想象中的和平策略,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战争需要准备,不是脑门子一热就能够办得到的事情,那些“叛军”有准备吗?他搜肠刮肚,想尽了自己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却始终得不到印证。除去蒲津关冲突之外,孟津、开封、济南,偌大一个黄河沿线,都没有丝毫大规模军队武装集结、调动的迹象。真是搞不明白了啊,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口气比天都大,几万、十几万的精锐军队却在和老百姓裹在一起,扑腾在什么治河的工地上,难道你们治好了河就是打败了我们?
普留申科百思不得其解。出于职业军人的责任心,尽管普提雅廷有普提雅廷的安排,可他甚至一度都想立即离开济南返回北岸,在这里呆着,他是越呆越心里没底了。
偏偏这个时候,“鼹鼠”的密报又来了,这就是那张纸条。
“鼹鼠”周得桂的这张纸条不大,却被密密压压的蝇头小楷所布满。
“西北回军开始遭受镇压并非情报不准,‘共匪’也无此本意,只是因为任武在固原诱杀了张遂谋,故而导致‘共匪’红了眼。鉴于西北回军的顽强抵抗,今天下午,北方行营已用加急发出训令,严令占领蒲津关之红一方面军军队尽快与当面大清军队协商解决该地武装冲突,绝不能因此破坏和谈全局,以便集中西北全部力量转向对回军作战,”
“看来他们的确是很希望和平……”马尔雅诺夫上校在一边儿听到这里,摇摇头咕哝着。
“呸!”普留申科嘴撇了撇,示意通译赶紧接着读下面的消息。
“由前天开始缺席谈判的陈玉成,的确是因对北方的气候不适患了疹子,故离开济南去了徐州养病,同时参加‘共匪’在徐州举办的地方官员政策培训班。另,前段时间由天京运抵济南的千余只铁制喷管,经仔细核实并非作战武器,乃专为花炮发射之物。‘共匪’正在南郊组织兵士加紧演练,准备和谈一旦成功,即要搞一场盛大的庆典用。”
“完了?”普留申科看着通译。
通译把纸条放到桌案上,摊开双手,又耸了耸肩膀。
“要庆祝和谈成功?”普留申科拧紧了眉头,真是他妈的活见鬼了,和谈成功那是哪年的事?
“呵呵,要是真有那一天倒是很好。”马尔雅诺夫点燃一支“大中华”牌香烟,顺着嘴角喷出一缕缕的烟雾,调侃着,“中国的烟花的确堪称世界之首,倘若能看到那种万花齐放的宏大场面,那一定是件令人振奋不已的事情。只是可惜啊,这种场面要等到哪一天呢?”
“妈的,他们有钱就鼓捣花炮玩,玩了千百年了也他妈的没有玩够,这花样反倒是越来越多了。可惜的是我们穷啊,穷的连给士兵们装备的武器都要生产不起了,否则……”普留申科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
普提雅廷也在德州的临时行辕叹着气。
他感觉他自己如今简直就像个超级救火队员,哪里有灭不了的火就得飞奔到哪里去。紫禁城那场对他来说是不大不小的宫廷政变已然成为历史,弈忻这个名正言顺的议政王在端华等人的维持下,渐渐稳定了宫廷内外的混乱局势。老百姓不提,至少在吃着大清朝俸禄的人们之中,似乎已经大有思想统一,劲儿往一处使的良好风气。
原本深受慈禧信任,以至于对这场内乱还有些疙疙瘩瘩的惠亲王绵愉,在他亲自陪同弈忻到了真定之后,也转变了态度。又在他反复的利害关系劝说下,按照他的意见,绵愉抽调了手中掌管的三万由健锐、火器、前锋、护军诸营精锐将士组成的援西军,火速开赴山西,以应对出现的蒲津关危机,防止太平红军由陕西东进山西。
在这一切都做完了之后,摆在他面前的最大事情,就是济南正进行的这场旷日持久的和谈了。大义灭亲般的扳倒了慈禧,不就是为了获取期待中的和平吗?如果和谈不成,真应了当时慈禧跟他讲过的那些话,那以后他还怎么去面对自己的“甜心”?尤其是现在,为了使国内获得必须的喘息机会,沙皇也不得不急书告诫,“要利用一切手段,争取维持在东方的至少五到十年的和平期,为国内即将大规模进行的农奴制改革,以及经济复兴争取宝贵的时间”。
可现在,从济南发回的消息里面,普提雅廷得知的却是,太平天国政府已经一口回绝了他的沙皇的“和平善举”。连他这个不是军事家的政治家,都感觉这个太平天国的政府可真是有点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们沙皇俄国是什么?我们曾经打败过不可一世的拿破仑,我们曾经堪称是欧洲的第一霸主,我们放个屁全欧洲都不能不闻,你一个造反起家的太平天国算什么?毛贼而已,如果不是那个狗屁不如的大清混蛋,哪里有你们在这个世界上说话的份儿?
可这气归气,骂归骂,现实总还是要必须面对。
普提雅廷思忖再三,终于想出一条妙计。哈哈,你太平天国政府不就是想往自己脸上贴金吗?好,那我就给你一块大大的金箔贴上。他飞快地拿起一支蘸水笔,不假思索地唰唰开写:
普留申科将军阁下:
……为了表达我们沙皇俄国对中国和平的期待和诚意,我们可以完全放弃《瑷珲条约》,所有从大清手中得到的利益,全部返还给大清政府。
为了充分表示我们对东方朋友的友谊,将军还必须要向对方阐明一点,一旦和谈成功,我们沙皇政府将即刻与太平天国政府建立与之大清政府同等的外交关系,抛弃前嫌,积极促进和发展两国的友好关系,以期三方一起携手共走国强民富之路,为世界和平、共荣努力奋斗……
在信中,他还告诫普留申科,务必要放下以往大国英雄的架子,务必要维护好太平天国政府大员的高贵形象,要多说好话、婉转话、奉承话,自己要学会当一名受了委屈的小学生等等……
最后,他告诉普留申科,至于有关大清国与中国边界划分的最后底线问题,将视谈判进程另行酌情商定。
这下总该差不多了吧?普提雅廷放下笔,又看了看眼前的这封长信,眼睛里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诡秘。
载垣独自坐在屋子里,眼睛里除去疲惫之外,还有一些呆滞,他刚刚从俄国观察团驻地回来没多久。
谈判越来越艰难,可京城的弈忻却像是遗忘了这里一样,没有一点儿可行性的新指示传下来。而太平天国方面,现在却是铁嘴钢牙相仿,一改过去还与你唇枪舌剑的风格,只要你一接着提出针对他们所作出的条款的异议,他们一准儿开始泥像一般的,所有人把目光死死地盯着你,随你说什么,只是没听见似的一语不再发。当你说累了,说的无趣了,他们又总会找出些东西来当成武器,指责你毫无谈判诚意,而且是蓄意企图破坏谈判。今天上午的会议刚一开始,就又是如此。
太平天国代表不去直接找就在谈判现场附近的俄国观察团,而是在谈判桌上,严厉指责不久前发生在济阳一带的沙俄军队恣意袭扰、扣押南岸民间粮商的丑恶行径,称这是对正在进行中的和谈的恶意破坏,亵渎了天朝政府渴望和平的一片良苦用心,强烈要求立即无条件释放被扣押百姓,严惩肇事者。并和以往一样,又一次警告他们大清代表团,由此可能引发的一切不利和谈的后果,完全由他们来负责。
载垣无奈啊,人穷志短,只得听任人家说三道四,并由此漫无边际地展开话题。上午说完,中午短短的午饭之后,接着又来,一整天下来,数落的他和他的团员们灰头土脸,无地自容。
漫长的一个白天终于熬过去了,一散会,载垣就气急败坏地跑到了还有脸正在准备进丰盛晚餐的俄国盟友那里。这次,载垣可是一点儿的面子都不给盟友们留了,他几乎是跳着脚地从上到下把普留申科数落了个遍。
什么玩意儿啊你们,北岸沿河百姓天灾加上你们的人祸,早已是穷困潦倒生存艰难,粮食有多匮乏你们不是不知道。人家太平天国方面本着人道主义出发,从自己的嘴里挤出粮食来接济北岸百姓,这本来就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大善举,更何况,你们不是也从中获得了粮食的补充吗?调换个位置,你们也是口口声声喊着共荣,可你们会这么善待你的敌人?
一说你们吃饱了骂厨子,你们还不乐意,抢了粮食也就算了,扣人干什么?怎么?人家可能是奸细?哈哈……谁都是奸细,就你他妈的是个好人。你以为你们天天利用两岸民间私下通商的机会派奸细去南岸,人家也就一定照方抓药啊?我呸,没听说奸细还会带着粮食去支援你的。看着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难道连个最起码的礼仪都不懂?
载垣是越说越来气,最后,他竟指着普留申科的鼻子吼到,“明天你要是不立即通知你们一方放回南岸的百姓及所扣船只,并公开去给太平天国代表团道歉赔罪,老子一溜烟儿撒丫子就回他娘的京城去了,要和谈你们去谈。”
要说载垣这回的胆子是够肥的了,竟敢在老虎面前捋须子玩儿,这可是大清朝开天辟地以来,刚当着武装到牙齿的洋大人的面大呼小叫,喊爹骂娘的头一次。
其实,这并非是载垣一时的怒起而引发的不计后果的冲动,如果不是有昨天晚上发生了的那一段事,他也万万不敢如此。
昨天晚上的经历,对于身处进退维谷难堪境地的载垣来说,怕是后半生都很难再会忘却了。
曾国藩、赛尚阿晚饭前来到了他的下榻处,极力邀请他和他的代表团全体成员,去出席由济南市副市长孔昭慈做东的一个招待会。当时的载垣说起来真是不太想去,他和杜翰那些人不一样,人家都是没心没肺、吃喝两不耽误。可他呢?天大的重任在身,却天天置身于茫然之中,他无时无刻不在上火,火都上大了,哪里还有什么品尝美味佳肴的心思?不过,最后推辞再三,只是碍于盛情,才不得不往。
一进济南市府由“公事衙门”改成的临时大餐室,载垣发觉今晚与平时的宴请不太一样,因为除了大餐室正中有着一个斗大的“寿”字及孔昭慈之外,以洪仁玕为首的太平天国谈判代表团成员几乎都在场久候了多时。疑惑中,再听了洪仁玕说出的一席话,他顿时就怔住了。
“载垣先生,今天是您母亲的诞辰日,奉林主任的指令,我们在这里替您设宴,以示纪念。林主任说,尽管老人家早已过世,但不能忘记是母亲养育了我们这些后人。”
是啊,今天是母亲大人的生日,如果不是他们记得,我怎么倒给忘记了呢?载垣心里发热,脸上发烧。奇怪,怎么他们倒会知道的如此的详细呢?
“请坐吧,载垣先生,”曾国藩挽起载垣来到座位上,“呵呵,我们林主任说了,今天这个日子应该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所以我们的孔副市长就没有请更多的人来。毕竟大家都是站在同一片的土地上,谈判桌上大家是对手,争吵起来了甚至互不相让。但既然下来了,就都该是朋友,也许没准儿哪一天大家还就殊途同归了,和为贵嘛。”
有好的开场,酒宴的气氛也就真的很好。虽然中间杜翰总会时不时地找个岔口,说些不阴不阳的怪话,可真像曾国藩开场说的那样,再没有人去和他真刀真枪的理论,甚至都不去接他的话茬儿。
当僧格林沁与挨着自己的赛尚阿,谈起不久前听法兰西观察团说到的年初太平红军那场盛大的阅兵仪式,说起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受阅红军将士在“为了天朝,前进”的呼喊声中,竟然鸣枪通过检阅台,震撼了各列强前往的观光人员,言谈中不免流露出艳羡。恰恰杜翰又一次阴阳怪气地插话,不屑那个什么“为了天朝前进”的时候,曾国藩终于忍耐不住地笑问了他一句,“要是你当如何去做?”
杜翰撇了曾国藩一眼,“就那几个字,能体现出什么?”又憋了好一会儿,他哼到,“哪天我们组织阅兵操典的时候,我们要组成一个万人的大方阵,用一万条粗汉同时高喝‘四海之内皆兄弟’,那才是我们博大的胸怀。”
杜翰的话顿时引起一片笑声。
“哈哈哈……”曾国藩把一口酒笑喷了。
“怎么,不行吗?”杜翰有些恼怒。
“行,行,当然行。”曾国藩又笑个不停地看看孔昭慈。
孔昭慈笑着摇摇头,好你个杜翰啊,幸亏我们家老祖宗已成了牌位,要是老祖宗就坐在这里,听你这番话还不得给气死过去。“四海之内皆兄弟”那是随随便便什么场合都可以喊的?
望着杜翰那副傻样子,当时的载垣更是哭笑不得。我的杜大学士啊,您就少来点儿博大吧,堂堂一个大清都被博大到现在这个凄惨样了,还他娘的博,博你个头啊!
“我说杜大尚书啊,亏你也是兵部的主持了。”僧格林沁嘲弄地一撇嘴,“你要是真能用这么一句话把天下喊平了,那你就喊吧。不过我该告诉你,要想得到别人的敬畏,你自己首先要硬起来,而不是依靠乞求。一万人去喊你的那个号子,我怎么听可都听不出什么博大来,倒像是一群臭要饭的在向别人哀求。当然,俄国佬倒是像你这样的人给喊来的,结果呢?他们可不想做你的兄弟,我看他们倒是更想做你孩子的父亲。”
“无知,野蛮!”杜翰腾地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杯重重地在桌子上一顿,脸色通红。
“算了,算了,本来都是说笑,何必当真呢。”曾国藩赶紧起来打圆场,“不要破坏了今天的好日子。僧王对俄国人有气,但也不该就伤了杜先生不是。再说,俄国人是那位败家的女人慈禧给招来的,又不是杜老兄所为。喝酒,喝酒……”
杜翰气囊囊地重新坐下,由于曾国藩帮自己说了句公道话,总算是难得地给了曾国藩一个好眼色。
随着酒宴进行到半酣,“一家人”的气氛就变得更浓厚了。
不知道是借着酒力,还是有意在表示友情,洪仁玕带着善意提醒的口吻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沙俄在不算遥远的一个叫克里米亚的地方,几年来被英国、法兰西等国组成的联军打得满地找牙,损失惨重,不得不接受对手们强加给他们的带有屈辱的合约。
紧接着,洪仁玕又大谈起了当今沙俄国内的动荡局面,说起了现今沙俄还存在的类似满清家奴的那种极端落后农奴制度。洪仁玕甚至蔑视地说到,不要看沙俄手中也拿着火枪大炮,可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巨人,不过就是一个蹒跚的病夫,一只纸老虎,他们再也承受不起一场浩大的战争。
此时,坐在僧格林沁旁边的赛尚阿端起酒杯,又劝了僧格林沁一杯酒,话好像是说给僧格林沁一个人,其实却是在给大家听。
“老弟啊,你看得很准啊,沙俄的到来,其实根本没帮助了我们什么,反而是一场大搜刮。想想才两年的时间,虽然表面上他们帮着我们搞了几个洋作坊,可他们拿走了我们多少啊?我们又欠了他们多少啊?就现在大清朝那点儿家底,恐怕几辈子也还不上。他们惹得是民怨沸腾啊。威海卫军港要塞折腾了两年,花了那么多银子,害得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十几二十万百姓变成骸骨,到头来呢?还不是短短的数日之间就灰飞烟灭?天朝红军数万大军长途奔袭威海卫,事先沙俄们竟然得不到丁点儿的消息,难道这不是民心所向的真实写照?”
唉,这场酒宴喝的载垣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滋味儿。
临分别的时候,似乎是有意的安排,曾国藩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儿告诉他,俄国人正在试图与天朝方面私下商谈议和的条款,俄国佬是一方面怂恿满清在谈判桌上表现的越强硬越好,一方面却在抛弃满清捞取独自最大的利益。曾国藩无比感慨地劝他好自为之,千万不要做那种被别人卖了还在帮着别人数钱的傻事。
想想看,这位曾经历任过正蓝旗汉军都统、正红旗汉军都统、镶白旗汉军都统、镶蓝旗蒙古都统、镶红旗满洲都统、御前大臣、阅兵大臣、十五善射大臣、镶黄旗领侍卫内大臣、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还担任过正蓝旗总族长、宗人府右宗正、宗人府宗令,管理过镶蓝旗觉罗学、太庙袷祭和近支婚嫁、銮舆卫、虎枪营、御枪营、善扑营和崇文门等等的正监督,并且又在道光皇帝驾崩时担负顾命大臣、深受两代皇上恩宠,怎么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载垣,面对着如今的所谓盟友,他能不急眼?
一通的发作之后,连载垣自己都没有想到,往常绝对趾高气扬的俄国佬,居然没有半点儿的恼羞成怒,反而最后难得地向他陪起了笑脸。这一刻,载垣完全相信了洪仁玕、曾国藩等人所讲过的话,这些俄国盟友的确不是什么真正巨人。
载垣呆坐了好久,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他娘的俄国佬敢背地里捣鬼,为什么本王就不能去约见一下那位真正能起到主事作用的林主任呢?与其这样僵持下去没有结局,何不另辟蹊径?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可真是个呆鸟,来济南这么久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一步呢?
载垣本来是想找僧格林沁作伴,这还不单单是因为那日在审判哈巴克耶夫的现场,僧格林沁怒摔哈巴克耶夫的举动,博得了太平天国方面的一致赞赏,有他陪同自己,大概更好说话。更主要的,僧格林沁还是他的亲家公,僧格林沁的儿子伯彦纳谟祜之所以能成为和硕额驸,就是因为娶的是他的长女。这种敏感的事情,自然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跟在身边儿。
可惜亲随回来告诉他,僧王没在房间里,并告诉他,据僧王的随从讲,僧王晚饭前就一个人离开了驻地。这个僧王啊,最近是越来越变得诡秘异常了!载垣摇摇头,只好又叫来了年迈的延丰,低低声如此这般地叮咛和嘱咐了好一阵子。
延丰曾在各地盐政上任职,熟悉济南,最关键的,延丰还是他的老岳父。当延丰离去了约一袋烟的工夫之后,载垣又向亲随叮嘱了两句,这才一个人悄悄出了后门。
曾国藩和赛尚阿的努力没有白费,尤其是赛尚阿,在投降了太平天国之后,自感面子微薄的他非但没有受到来自上上下下的歧视和冷落,反而在各种重要场合下屡屡露面,就是“权势熏天”的林主任也根本不拿他当外人,不仅把他安排进了天朝的和谈代表团,而且还常常就某些重要军事问题虚心地征询他的见解。赛尚阿大有寻觅到知己之感,为了报答林主任的知遇之恩,他发誓要做出点儿漂亮的事情,这个事情就是与曾国藩一起对僧格林沁所进行的不懈的策反。
在曾国藩和赛尚阿政策加友情的强大攻势下,随着僧格林沁对天朝的逐步了解,他的思想发生了实实在在的转变。当前几天私下里忽然提起想实地去看看天朝精锐的红军部队真实状况,本来只是随口说说,调侃调侃赛尚阿的僧格林沁根本就没有想到,赛尚阿居然一口答应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赛尚阿答应了,此事还真的就达成了。
利用第二天的休会时间,在没有其他任何人的陪同下,赛尚阿领着他两骑马出南门来到了历城的一个军营。从军营上空高高飘扬的军旗上,僧格林沁清楚地看到,这里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徐州团”的驻地。对“徐州团”,僧格林沁不能算陌生,根据俄国佬们曾经提供的消息,“徐州团”也就是太平红军第一支新式武装,那位林主任赖以起家的红军教导旅中的一个精锐团队。他们不久前就曾经在威海卫叱诧风云过。
多半天的时间,僧格林沁在这里看过了演兵场上一个个红军铁骑兵的赫赫风姿,看过了草地上铺开的“学堂”,参与了官兵一起席地而坐的简单午餐,还听到了将士们高唱的那即威武雄壮而又慷慨激昂的战歌声:
血凝的军旗迎风招展
仇恨的怒火燃烧心中
兄弟们
拿好武器
跨上战马
把我们不朽的口号再高喊一声
不必问有什么在前头
我们的身后是母亲的叮咛
为神圣的天朝
为人民的自由
我们挺起胸膛向前冲
马刀闪闪
划开万丈天幕
铁蹄铮铮
踏平一切山峦
看吧
光荣的红色教导旅在纵横驰骋
笑看天下谁敢争锋!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窥一斑而知全豹,僧格林沁终于明白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他们的力量到底来自于何方。作为一个鞍上马下滚打出来的蒙古汉子,他没服过谁,他甚至一直以自己所拥有的蒙古马队感到骄傲和自豪,可面对眼前的这样一支铁打的军队,他虽然还不能说是胆怯,至少已经明白,决不能在战场上与他们放对。
经过了再三的思考,他终于决定,希望赛尚阿与曾国藩引见他与林海丰主任当面谈谈,为了什么?为了蒙古的未来。
曾国藩、赛尚阿带着僧格林沁走进林海丰那兼餐厅的小会客室里的时候,林海丰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赶紧几把洗完脸,用面巾胡乱抹了抹,还湿漉漉的双手一拱,带着歉意地请三位来客落座。当听到三个人都已经用过了晚餐,就独自做到小饭桌前,随手抓起一个黄澄澄的包谷面窝头,笑着说到,“不好意思了,反正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那我就一边吃着,咱们一边聊。”
对于面前摆放的这顿朴素的再不能朴素的晚餐,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到,僧格林沁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碗包谷面的粥,两个粗糙的窝头,一盘咸菜。那天中午在“徐州团”品尝过的低劣伙食,要是相比起这里来,又好上了几倍。
僧格林沁相信,这绝对不是做戏给他看的,因为,在今晚自己找到赛尚阿之前,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自己要来这里。
僧格林沁出生在科尔沁左翼后旗,祖先为成吉思汗的弟弟哈布图哈萨尔,算起来他该是哈布图哈萨尔的第二十六代子孙,属于蒙古黄金家族的分支。但由于家道中落,少年时代的僧格林沁也曾经经历过家境十分窘迫,随着父亲给富人家放牧的贫寒生活,就这样一直到十二岁上才有了被送出去读书的机会。虽然命运最终眷顾了他,由于科尔沁左翼后旗郡王索特纳木多布斋无子,僧格林沁被收为养子,到后来又继承了王位。再由于后来的道光皇帝的极度赏识,他顺风顺水地得以加官进爵,直到道光驾崩之时,他已经成为顾命大臣之一。
也正是经历过少年时代的生活艰辛,僧格林沁才又不愿意相信,为什么像太平天国的领袖们这些饱受过苦难的人,明明已经到手了改变自己的机会,却还要如此地去苛刻自己?
话题就从简单的吃喝开始,林海丰更通俗、更细致地给僧格林沁讲起了人民与军队、百姓与官员之间所应当拥有的一种关系。形象生动地给僧格林沁阐明了,什么叫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话题逐渐引申开来,引申到了蒙古的从前,及至蒙古的今后。林海丰讲到了满清那位所谓圣祖康熙,讲到了正是康熙修建在蒙古的一座座的善心庙宇,却把一个强悍、富饶的蒙古大草原,变成了人烟逐渐稀少,精神逐渐萎靡的不毛之地。当然,林海丰也讲到了蒙古人民多年的满清炮灰生活,讲到了由此而产生的汉蒙隔阂。
最后,他告诉僧格林沁,在慈禧的阴谋下,满清正在逐步步入沙俄炮灰的泥潭。虽然慈禧似乎是被赶下了台,可慈禧的阴魂并没有就此散去,还有不少人希望并宁肯把自己捆绑在沙俄的战车上,与人民为敌。这是一条非常危险的道路,不要说红色天朝不答应,即便是放手让他们就这么走下去,结局也就是和当年的康熙整治蒙古人民的手段一样,沙俄迟早会变成满清的太上皇。满清悲惨,而尾随在满清其后的蒙古会更悲惨。想想沙俄在威海曾经有过的无耻行径,足以验证这些。
林海丰对僧格林沁说,伟大的蒙古民族要想复兴,唯一的途径,就是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内,与广大的人民一起,共创一个红色的天朝。蒙古作为一个特定的、辽阔的地域,天朝愿意在蒙古实行民族区域自治,建立一个蒙古族自治区,这个工作还需要像他这样的在蒙古人民当中具有强大威信的人来筹办。至于蒙古现有的武装力量,天朝将采取与对待满清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处理,蒙古武装将可以保留,改编为天朝工农红军,并以他所看到的新式装备加以武装起来,成为捍卫天朝北方疆土的重要力量。
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望着更多的时候只是听,并没有过多地表态的僧格林沁,林海丰表情郑重地表示,天朝政府渴望和平,并为之不惜付出更多的努力。但是,一旦谈判破裂,强大的天朝红军必定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把一切放弃了选择机会的家伙们,统统扫荡的干干净净,不惜背负任何的骂名,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从林海丰的小会客室出来,虽然他想知道的一切都知道了,可僧格林沁的心头却并不比来的时候更轻松。他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脑子里还在一条条梳理着林海丰那一番软硬兼施的话语,以致这中间曾国藩和赛尚阿跟他说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听见。
“不惜背负任何的骂名,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尤其是林海丰最后的这句话,分量十足,令僧格林沁直到现在一想起来,不由得心里还在泛起一阵阵的寒意。
是啊,两百多年了,满清入关到底杀戮了多少汉人姑且不说,就看看满清最终把一个庞大、拥有着数千年古老文明的民族,弄得已经到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卑贱地步,难道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翻身的机会,不该这么做吗?
僧格林沁是个武人,但他还不是个粗人。他不精通大清以前的历史,可他多少也知道,在满清入关之前,汉人不像后来这么龌龊和肮脏,更不像后来这么的甘于认贼作父,他们有他们的风骨。远的诸如无人不晓的岳飞岳武穆不提,至少近的他听说过李自成,尽管那只是一个为官家所不齿的流寇,但他觉得总归李自成还算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子。他还知道袁崇焕,尽管最终堂堂一个边塞督师竟然死在了自己同胞的千刀万剐和无数的唾液之下,却在生前可以令野心勃勃的满清无法跃辽东半步。
当然,还有扬州的史可法。可在那之后呢?在那之后的汉人还有谁敢说自己顶天立地?没了,自从有了吴三桂,汉奸就成了汉人永远难以抹去的耻辱和悲哀。在满清胜利者的傲视下,一根看似轻飘飘的长辫子,早已压得他们除去整天佝偻着腰的媚笑之外,除去明白了畸形的感恩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剩下。
在满清的淫威和迷惑下,汉人忘记了祖宗,当他们拍起胸脯子喊着“我大清”的时候,胸脯子拍的比满人还响,喊得比满人还嘹亮。再想想自己的蒙古民族呢?也不过是诸如此类而已。再跟着满清走下去,也许真如那位林主任说的那样,用不上多长的时间,“我大清”兴许就变成了“我沙俄”,刚刚说会了满洲话,还要再改去放洋屁。像林海丰这样的太平天国硬汉,他们已经开始进入了一个要重振汉人雄风的时代,他们已经不会再给自己找个新祖宗。我们呢?我们该怎么办?
大清气数已尽了,太平天国的这群不知道什么叫屈服的人,一定会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满族已经面临着灭族的巨大危难,真要是到了那一步,蒙古还有幸存的希望吗?
唉,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就太平红军那一个充其量不过也就千把人的“徐州团”,只要一上了战场,不要说满人的那些杂碎军队,也不要说沙俄鬼,纵然就是自己手下区区那几万的蒙古精锐,哪里又是人家的对手哦!僧格林沁忍不住地抬头一声长叹,就这一瞬间,他突然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儿低着头刚刚过去。
载垣?不错,就是载垣,他怎么也跑这里来了?
“僧王好专注啊,”曾国藩拉了一下木然发愣的僧格林沁,避开前面设置的警戒木栏,冲着载垣的背影儿努了努嘴,“呵呵,载垣先生看来也是忍耐不住了啊。”
“曾大人……”僧格林沁看看曾国藩,又瞅瞅赛尚阿,“请二位老兄回去告知林主任,我……我打算回去了。”
曾国藩显然明白僧格林沁这个“回去了”的真实含义,“僧王真的想通了?”
“僧王,我们蒙古所有部落的兴亡全系你的一身了。”赛尚阿眼睛发亮,冲着僧格林沁深施一礼。
“我……”僧格林沁打了个深深的唉声,双手使劲儿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脸,“我再想想吧。”
“僧王你……”
曾国藩一把扯住眼看着要发急的赛尚阿,轻轻笑了笑,“是啊,这么大的事情,总是考虑的仔细了更好。”
“人嘛,多想想总比少想想来的更好。”还是在刚才的小会客室里,柳湘荷再给客人斟水。林海丰拿了条面巾送到还是额角汗水殷殷的延丰手上,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儿随手拿起烟斗有条不紊地装着烟丝,一边儿笑着接着载垣的话茬说到。
“是啊,是啊。”面对着这个据说从前也曾经是太平天国安王,与自己身份本来不相上下的人,载垣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感觉自己比对方矮了半截,虚落落的连手脚怎么放着才合适都弄不明白了。
“我知道,大家在谈判桌上谈的很苦,分歧很大,”林海丰点燃烟斗,“其实,要是没有了分歧,那也就不用什么谈判了。既然是大家坐下了谈嘛,就是为了去除分歧。当然,有时候桌面上遇到难题,也不妨先搁置下来,到了下面沟通沟通,再谈的时候也许顺利多了,就像今天。”
载垣的喉结动了几动,就好像是刚才,因为接到了堂堂太平天国北方行营第一首脑亲手送来的面巾而感动的延丰那样,载垣真的是鼻子有点儿发酸,犹如一个受尽了委屈的人突然得到了一线急需的安抚似的。
“阁下……阁下说的太好了……”载垣轻轻低下头,片刻,又抬头望着林海丰,“说实在的,我们也盼望着和平。可……可贵方提出来的条款太苛刻了,我们,我们……”
“很难承受是吧?”林海丰微微地笑着。
“嗯。”载垣点点头,“不瞒阁下说,我们在京城逼迫慈禧太后撤帘归政,目的就是为了能与贵方和谈。眼下,眼下却是闹到了这么一个僵持的局面,上对不起宗庙社稷,下对不住黎民百姓。实在是,唉……”
“是啊,各有各的难处嘛,也难怪啊。”林海丰似乎很同情的样子,“那您说说,您来找我可否是有了什么新的想法,能化解一下当今的僵局呢?”
“这个……”载垣低头想了想,“我想……我想是不是能可以这样?我们可以出面迫使陕甘的回乱平息下来,新疆、西藏都划归贵方统辖。至于其他吗,还是……”
“还是划黄河为界?”林海丰看着不太自然的载垣。
“是啊,至少现在还希望贵方能如此办理,这样我们回去也好交代。”载垣看到对方的神色有些开始异样,又赶紧补充到,“暂时缓上一步,以后……以后维持上一段时间,可以……还可以再谈。”
“不行。”林海丰放下手里的烟斗,神色庄重,“首先我要告诉您,西北的回乱是你们挑起来的,但是,现在你们早已经失去了对那里的控制能力。而我们不久就会平息那里的一切暴乱,就不劳你们操心了。其次,南北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在这个世界上,中国只有一个,更不是你我所能更改的。”
说到这里,林海丰停顿了一下,示意载垣和延丰喝茶,自己也端起了水杯。然后,声音放的柔和了一些,继续说到,“我们已经给了你们很多的时间,也给了你们很多的优惠条件,只要你们肯真心融合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内,我们完全可以走到一起,成为一家人。满族不仅不会遭遇不平等的待遇,还会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新生。什么事情都怕换个位置想,如果咱们换个位置,你会提出我们的那些优惠条件?不可能吧?”
“可这……可我们到了这里毕竟是谈判来的,”延丰望着哑口无言的载垣,赶紧停下手里擦汗的面巾,替自己的姑爷解解围,“既然是谈判,就得有个商谈的余地。像如今这样,总不免叫人感觉有招安之嫌。”
也许是话说得太急,延丰停下来连喘了两口。虽然刚一见面他就对眼前这位一点儿架子没有,及其平易近人的,在某些人眼里也许还一直被当作是一个凶恶无比、不折不扣的“大匪首”的太平天国王爷心存好感,可为了大清朝的利益,他也不得不说上几句。
既然是说理,就总要有个说理的意思,至少应该先给对方一个礼貌的称谓。“阁……王爷,”延丰一开始本来是想随着载垣也称呼对方“阁下”的,可一想似乎又不是很对。姑爷是王爷,彼此总算是身份相当,这么称呼对方还是可以的,要是自己也这么跟着来,好像大有没上没下之嫌。那么称呼什么呢?“主任”?不行,主任到底是个官,什么意思,到现在他也没闹明白,不会是和“主人”同意吧?汉人的花样实在太多。想来想去,还是称呼对方王爷最合适。打天下的大英雄们,哪一个不是冲着这两个字来的?当年的吴三桂要不是为了这个,哼哼,一百个陈圆圆也是白搭。
“我们总归是一个大清国,几百年的声威暂且不说,至少我们不是山贼草寇。想那慈禧太后垂帘之时,可谓恨你们入骨,她曾无数次咬牙发誓,宁将天下与洋夷也绝不给家奴。正是由于我们的恭亲王在关键时刻冒死挺身而出,坚决拨乱反正,才有了今天大家坐在一起的机会,太平天国也才被大清朝给予了承认。不瞒王爷说,那位慈禧太后曾经就向恭亲王预言过,与贵朝谈判绝没有好的收场,如今想来,似乎一切都正中了她的话,不能不叫人倍感遗憾。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堂堂的大清朝,能够放弃前嫌承认贵朝的合法性,这在历朝历代都不是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民间有句俗话,打人莫打脸,骂人休揭短,其实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百姓尚且如此,难道一个王朝就没有这点儿肚量了?总得要给我们一条路走吧?”
“大清国?几百年声威远播的大清国?呵呵,延丰先生,您的话可是又说到了根子上了。”林海丰笑了,“远的我不跟你谈,时间有限,如果将来还有机会的话,咱们会有的是时间来细说。咱们今天就只说明朝的事情。”
林海丰还是客客气气地伸手示意延丰和载垣喝茶,然后自己拿起烟斗,“我想请问两位先生,在所谓的大清国没有建立之前,您们是哪国人?”
延丰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问,下意识地看看载垣,载垣也看了看他,四目相对,不免一片茫然。
“这……”延丰脸涨红着,看看林海丰,突然灵机一动,来了个反客为主,“王爷,那么老夫也想问问您,您和您的近祖都是哪个国的人?”此话一出,不单是延丰自己,就连一直觉得抬不起头来的载垣都是心里一阵的舒坦。
到了是自己的老泰山啊,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问得尖酸刻薄。“您和您的近祖”,哈哈,那还不都是咱大清的奴才。
望着载垣和延丰那难以掩饰的得意,林海丰停住了正要往嘴里放烟斗的手,正襟危坐,“我和我的先祖们都是中国人,中华之国的子孙。”
“那……那老夫要说老夫是大清国人,这总不是错。”
“好,没错。”林海丰又在开始笑,不过,这次他的嘴角带着明显的嘲讽,“我不知道此时此刻您的心境是什么,也许同我一样,也许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不要以为你们这个强盗一样的所谓大清骑在了我们头上几百年,我就会承认你曾经是是我们的主人。我们在永安发出的‘奉天讨胡书’相必你们不会没有看过,上面写的明明白白,我们太平天国军民是在为光复河山而战,什么叫光复?我们饱受了两百多年的亡国的苦难,做了两百多年的亡国奴,现在我们要讨还我们本该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切。蒙元,以及你们的强盗行为,将永远被我们记在自己的耻辱柱上。”
林海丰转脸看看身后的柳湘荷,挥了挥手,“回头找上两本天朝给学堂里孩子们读的教科书,送给载垣和延丰先生。”
说完,他又瞅着延丰,“你不会想到的,在我们给天朝后代的教科书里,已经明明白白地把蒙元时期定性为亡国时期,当然,也包括你们这个所谓的大清。难道承认当过亡国奴耻辱吗?恰恰相反,敢于承认历史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我们就是要时时刻刻地警示后人,亡国奴的日子是不好过的,也是不能再过的。”
延丰又在开始擦汗了,载垣也是又赶紧低下了头。
“你们这个大清,远远比蒙元更可恨、可憎。”林海丰把还没怎么抽的烟斗丢在了身边的桌子上,“你们先是搞分裂,把好好的中华国土分裂出去,继而疯狂掠夺曾经哺育过你们的大地,杀戮原本给你们带去文明的兄弟,用你们的野蛮葬送了中华几千年的发展硕果,成为中华民族可耻的罪人。不要以为你做你那大清国人有多自豪,我要告诉你们,当初养育过你们的国土,那是我们中华的土地,是我们必须要光复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谁想保留大清国也很简单,只要把战争罪犯留下来,其他人从我们的土地上请出去,随便你们爱去哪里去哪里,我们绝不干涉。”
载垣慌了,狠狠地瞪了大汗淋漓的老泰山好几眼。真是闲的你,明明是叫你陪着来只为做个伴的,谁叫你胡言乱语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除了在中华的土地上能把大清维持两百多年,到哪儿还有人肯这样养你,甚至还曾经有那么多的文人骚客不惜用铺天盖地的全天下赞誉之词来美化咱大清?老东西,若不是碍着面子,本王不狠狠踹上你两脚才怪。
“王爷息怒!”载垣知道,自己再这么装哑巴下去,那今天就白来了,以至于情急之下,居然顺着延丰的称呼来了,“今天来拜见王爷,就是为了尽快达成和平,还请王爷看在满汉长久以来渐渐融合的份上,多多体谅我们的难处。”
看着载垣那副可怜寒酸的样子,林海丰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载垣先生说的是啊,不管怎么样,一切还是先都要为了和平着想。”
“夫人,给两位先生换点儿热茶,茶一凉就没什么味道了。”
看着柳湘荷给载垣和延丰重续了热水,林海丰语气又变得像开始一样的柔和,“和平是为了给满族人民一个生存的空间和机会,我们不是屠夫,也不愿意杀戮。但我不能不提醒两位,尽管我们为了和谈进行了很多的努力,可是和平也许很难到来。”
“王爷……”载垣一听这话,差点儿急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林海丰招招手,示意载垣不要打断他的话头,“我要说的是,不管和谈条款如何改变,你们都会像面对如今的西北回乱那样,根本控制不了任何的局势。换句话说,虽然你们也组织了庞大的代表团坐在谈判桌上,可你们却做不了任何的主,真正做主的人却是在背后的那些人。”
载垣先是疑惑地看看延丰,随后又瞅着林海丰,“您是说俄国观察团?”
“难道不是吗?”
“这……这……”
“出于善意,我想私下提醒提醒载垣先生一些事情,”林海丰表情相当的真挚,“你们能把慈禧那个卖国贼拉下马,对挽救满族百姓确实立了大功。可前面我说了,慈禧的阴魂却不会就此在你们的朝堂之上统统散去。为什么沙俄们要把她保护起来而不是从根子上除掉她呢?这就很说明问题。和谈只是沙俄阴谋喘息备战的一个手段,如果不是我们天朝红军在战场上打疼了、打怕了沙俄鬼子,恐怕就是再有十个恭亲王,也难动慈禧分毫。”
载垣没有说话。不过,从脸上的表情看,他对林海丰后面的这段话似乎深有同感。
载垣不能不承认,对方看问题的深度非常的厉害。他也不能不佩服对方,同样是相互隔绝的情况下,对方可以把自己所在的大清朝内部,掌握的是那么的透透彻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反观自己这方,大清朝的朝堂之上有着不少类似杜翰、李鸿章等等自命不凡,或是号称具有扭转乾坤之力的“大腕级人物”,为什么对对手却都是混混沌沌、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呢?
载垣的感慨可不是盲目而发。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所遇到的所有太平天国首领级人物,只要一提及大清的事情,无不是各个如数家珍。然而相比之下,他和他的同僚们就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相形见绌的事情了。从太平天国金田团营开始,一路转战直到定都金陵,继而西征、东征夺取了半壁江山,在这中间,他们的大清朝对太平天国的了解可谓是少得可怜,甚至对已经做大的太平天国最上层都是何许人也都知之甚少。多了不说了,如果不是人家的报纸上今年年初公开登载了新一任太平天国最高层,即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的构成,如果不是人家把很多事情都开始对外界、尤其是“列强们”公开,那么,现在即使就坐在林海丰的对面,他也不会把眼前的这个林主任与东征主帅的安王连在一起。
载垣在想,既然打不过、惹不起洋人,想当年即便是曾想不信邪的道光爷,也就得哈下腰来去答应人家“五口通商”,就得赔人家银子,也就得对再有的鸦片贸易睁一只眼,再闭上一只眼。那么,如今呢?面对就是连洋人都惹不起的太平天国,当初慈禧那个狐媚子居然总还想挺着腰杆儿充大尾巴鹰,岂不是真想把满洲老小往火坑里踢?唉,既不如人,不装孙子又能如何?
多年来,哈巴狗似的“外交”技法,大清早已使得是如火纯清,即便载垣照着前人的路走下去,那也怪不得载垣。
“阁下,”载垣心神一定,智商也就高了许多,“您讲的的确是在根子上。不久前,我们的议政王也曾密书给我,内中对贵朝提出的邀请议政王参政贵朝的条款,多有感慨。其实,议政王也知道,凡是俄国人所到之处,道德沦丧、百姓凄苦,慈禧这种引狼入室、祸国殃民的做法,的确使得我们现在是势成骑虎。可正是因为如此,阁下,此次的议和对于我们来说才是至关重要。议和能成,至少我们可以缓上一口气,哦,您千万不要误会,我说的这个缓上一口气,绝没有那种意思。议和成功,可以提高议政王在朝堂上的威信,可以证明我们选择这条路是极其正确的,可以堵住当初那些极力反对议和人的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机会慢慢来解决俄国人的问题。”
载垣说到这儿,看到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表情,不由得又急迫起来,心里暗暗一咬牙,“阁下,自古道是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可这总要有个时间……”
太平天国强硬,俄国佬捣蛋,就是自己带着的和谈代表团中,也是恨不能一个人有一个心眼儿,在这种情况下,载垣再傻也有了些预感,和谈也许根本就无望了。现在,他只能是死马当着活马医了,管他以后怎样,先把眼前这关过去了再说。
林海丰望着满眼渴望的载垣,似乎很同情地点了点头,“是啊,一家都有一家难念的经啊!”
“不过,天朝定下来事情,不是我一个人所能更改的。就好比我虽然是北方行营的首脑,可一切谈判的有关事宜都是由我们的洪团长来负责一样,我的想法也只能提供他们做做参考。您可能还不是很清楚洪团长的底细吧?可不要小看了他,他是我们天王的兄弟,用你们的话来说,那是皇亲国戚。”林海丰摇摇头,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我们都需要和平。您都看到了,虽然黄河的洪峰已经抗过去了,可还有无数的沿岸灾民等待安置,为了这些,我天天头都大的赛过斗,真要是再进入战争状态,唉……”
林海丰闷头抽了几口烟,片刻,又抬头看着载垣,“可您比我们更危险。事到如今,我是个非常注重感情的人,说白了吧,邀请恭亲王、您、端华还有僧格林沁一起加入未来天朝最高领导层的想法,就是我再三向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提出来的。咱们关上门说句体己话,俄国人了不得,他们的野心大的狠,如果不加防备,只怕……另外还有李鸿章等人,您知道李鸿章现在哪里吗?”
载垣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事关黄河防线的命运,不应当泄露给对方。
“呵呵,估计您也不会想到,他已经擅离职守,偷偷去了京城。至于去干什么,我想,即便我不说,您也不会不明白。”林海丰轻轻笑了笑,“如今要想摆脱困境,唯一有一条路……”
载垣不错眼珠儿地盯着对方,期待着下文……
走出林海丰的“官邸”,迎面吹来一阵午夜凉爽的夜风。载垣扬起头,刚刚透了一口清鲜的空气,脚下不知怎么的竟忽然一软,险些从门前的石头台阶上滚下去。
“小心!”林海丰抢在韩慕岳前面,一把拉住了载垣。
“多谢!”载垣痛苦地皱了皱眉头。
“是脚崴了吧?”林海丰一蹲身子,要去看载垣的脚腕。
“哦,不……没事。”载垣赶紧拦住对方。这不合适,这肯定不合适。
“那……”林海丰看看痛苦的载垣,把头转向韩慕岳,“快去把我的马牵来,先送载垣先生去行营医护队,处理好伤势后,再送载垣先生回驻地。”
“不用,不用,”载垣一边儿抽着冷气,一边儿连连摇手,“伤的不厉害。”
“哎呀,再轻也是伤啊,不抓紧看看可不行。”
林海丰接过韩慕岳手里的马缰,看着载垣在韩慕岳的托抱下上了坐骑,这才又把马缰交还给韩慕岳。然后,冲着马上的载垣一拱手,“身体是本钱,疏忽不得。”
这一霎那,载垣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死对头”,其实是那么的可亲而又可敬。
回到内室,林海丰坐在桌案边,脑子里思索了一会儿,举手拿笔想写些什么。这个时候,他看到柳湘荷正瞅着他奇怪的笑。
“笑什么?”
“又该打大仗了吧?”柳湘荷拿起一张信笺放在夫君的面前。
“是啊。”
柳湘荷的笑渐渐变成了淡淡的忧郁。
“怎么?”林海丰拿着笔的手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
“我还在想下午赖汉英的信,”柳湘荷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微微闭了闭,“真要是那么处置任武,难道就不怕引起回民们今后更大的报复?”
“知道吗,当年满清攻破扬州以后,秀丽的扬州城顿成了一个人间地狱,军民惨死者不下八十余万。”林海丰放下笔,抚摸着夫人那有些发凉的手,“然而,比地狱更难忘的,却是扬州人民甘愿引颈受戮的场面。你很难想象,到了后来的扬州城内,只要是街巷上随意遇见一个满族士兵,他面前的汉人们不论多寡,哪怕就是数十名的成群青壮男子,只要那满清兵横刀一喝,这些人就会都战战兢兢的无一敢动。这个满清兵不用对那些人加任何的捆绑,就可以押着这些人他选定的杀人场所,途中不会,也没有一人敢反抗,甚至没有一人敢跑。到刑场后,在满清兵的喝令下,成群的人呼啦啦全部跪倒,还会垂首匍伏,引颈受刀、任其屠杀。你说这是为什么?”
“那是给满清杀怕了……”柳湘荷喃喃地说到。
“对,是给杀怕了。”
“难道我们也要这么杀?”
“当然不会,但我们要杀那些敢于挑头的。”林海丰重新拿起了笔,“而且要一样的凶狠!”
望着夫人还是有些不忍的脸色,林海丰笑了,“你呀,怎么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开弓就没没有回头箭,想想当年的明代朱姓宗室吧,可谓悲惨至极。除了鲁王朱以海一系逃至海外一个叫菲律宾的地方得以存留外,其余几乎全部被满清斩尽杀绝。明朝永历帝尽管逃到了缅甸,还是被清朝抓回云南,全家被杀,以及崇祯的长子被多尔衮如何绞死不说,就说崇祯的次子吧,他隐姓埋名在民间已经生活了数十年,在后来由于不慎暴露了身份的时候,即使是作为一个年已七十多岁的老者的他,还有他的两个儿子,都依然没有逃脱被康熙帝下令凌迟处死的命运。这就是我们所面对的现实,也就是一旦我们失败了的话,前面所说的一切,就会都是我们要面临的回避不了的现实。”
“这就是为什么一定要用革命的暴力去对待反革命的暴力的必然之处。”林海丰望着夫人的眼睛变得深邃,“即便是武装光复国土、夺取政权成功之后,由于在满清的统治下,多年来在人们的头脑里早已丧失了许许多多的民族文化精髓,到处是奴性十足,到处是贪官污吏的现实,还需要我们继续执行一种严酷的治国方式和方法,尤其是对待官员们。”
“做官的就要倒霉啊?”柳湘荷有些迷惘。
“对,但这只是相对来讲。”林海丰点点头,手里的笔像利剑一样的一个挥舞,“要给全天下的老百姓一个彻底翻身的感受,没有了从前压在自己头上的主子们,不再受任何欺压,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而对官员们来说,也要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千百年来,不是有那么多的人期盼着‘学而优则仕’,不是有那么的人崇尚‘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美丽人生吗?好啊,那就叫还有这种思想的人来看看,看看在天朝这官到底好不好当吧。只要不彻底改变这种封建的思想余孽,我们的革命就永远不会成功,早晚还要陷入以往各个朝代的由兴旺到衰败,再由衰败直到覆灭的恶性循环里面去。”
“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说说容易,其实真要是人人都能做到,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柳湘荷轻轻地叹息一声。
林海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是不容易啊,这就需要我们从每一个时刻,每一件细微的事情上做起。当然,也包括现在的暴力。”
原本还觉得是稳坐固原的赫明堂,现在是一觉醒来忽然就傻了眼了。什么漫漫六盘屏障,什么赫赫三关铁壁铜墙,一刹间就都早已成了过眼的烟云。
站在城头上,放眼望去,猎猎的战旗犹如平地里卷起的一团团火焰,烧得大地一片通红。如果不是那一面面火红的战旗上还都挂着一条条白色的绸带,赫明堂真怀疑自己是掉进了火海里。
在他的眼前,一个个威武的队列就向着他,汇聚成了一个大大的“太字形”的战阵。外面,是与黄土地浑然一体的太平红军,而这个“太字形”下面张开的那个口子的内缘,却是由一个个青衣白巾、腰系白带的人群组成。赫明堂使劲儿揉揉眼睛,他发现那其中有太多他曾经是那么熟悉的身影,曾几何时,他们甚至还可以和他坐在一起呼兄唤弟,杯恍交错。这里面不但有本应是马占鳌手下的祁宝相、闵殿臣、马彦龙等人的身影儿,竟然还有他的瓦亭关守将董福祥。
再往细看,在“太字形”下口突兀出来的那个点儿上,云集着祁宝相、闵殿臣、马彦龙、董福祥等人的高大将台,原来并不是什么将台,当一个粗大的木桩子在上面挺立起来的时候,忽然就演变成了一个刑场。
“饶命啊……”
一个全身赤裸的壮汉从一个木笼子里被拖了出来。壮汉蓬头垢面,瘫软如泥,只有当他被捆上了木桩的时候,脑后那一条长长的辫子伴随着他一声声的哀鸣飘摇了两下,好歹显示出他那种身材的人理应该有的倔强。
赫明堂的心一阵紧缩。他看不清那壮汉的脸面,可他感觉那身材似曾相识,那声音更是再熟悉不过。
“任……任大帅……”城楼上一阵低低的、惊恐的纷乱。
天哪!我的真主阿拉!赫明堂眼睛紧紧一闭。
城下,人马无边无沿,城上,人群密压压一片。
三骑马离开刑场,跑向城门,挺立在护城濠的吊桥边。中间是董福祥,闵殿臣和马彦龙一左一右。
顷刻间,除去任武那无助的哀嚎之外,再无一点儿声息。
“城上所有官兵、父老听真,”董福祥冲着城上大声喊到,“满清无道,马化龙、任武、白彦虎之流更是不惜千百万回回身家性命,甘愿为虎作伥的回民败类。只有太平天国和天朝红军,才是我们所有各族穷苦百姓的救星。眼下固原已经四门被围,父老兄弟们,不要再为了那些煽动回汉冲突,只顾谋取自己的私利的头人们做炮灰了,尤其不要成了陕西那些杀人如麻的回回败类的挡箭牌。我在这里再次重申天朝的政策,半个时辰之后,放弃抵抗、主动开城者,一切既往不咎,我董福祥就是样板。否则……”
董福祥一拉战马,手中的马鞭子朝着身后的刑场一指,“回乱巨孽任武,就是他的下场!”
“轰……”强大的军阵里冲天一声炮响。
“剐!”随着刑台上祁宝相的一声令下,数万个喉咙里同时吼出同样的一个声音。
“爷啊,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第一刀沾身,任武浑身痉挛,脑袋死命地向上一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嗡……”城上苍蝇般的一阵乱。
“他妈的,有种你们就来攻城,这样对待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算什么好汉!”人群里不乏像捶胸顿足的赫明堂这样的东西,他们有的哀声鬼嚎、拍墙踢城,有的跳着脚对着城下大骂,甚至有的还抽刀抡叉,大有冲出城去一决高下之风势。
不过,更多的人却是心里发冷,浑身抽搐。他们不仅看到了跳动和闪烁在任武身上的刀子,还看到了数万双眼睛里正喷射着的怒火,这股怒火,不久就将湮没整个的固原。
狠啊,真狠!不错,是狠,可当张遂谋等天国将士就在这固原城中,被任武等人凌迟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感觉?
时间在一刻一刻的过去,任武的哭嚎和哀求渐渐地低落,飞落在刑台上的肉片,早已不止百十片。
“剐!”数万形同监斩的将士,每隔一定时间,都还会在异口同声地怒吼。
城上,不知不觉间,已然没有了开始时的那么多“好奇”的人。时不时地,总会有人左右旁顾之后,偷偷溜下城头。
乜代荣一下城头,就骑上坐骑一溜烟儿地跑到了西门。
这一路上,作为一个本该与南城共存亡的主将,他是既有着淡淡的羞愧,又有着克制不住的焦急。羞愧的是,不该在这紧要的关头抛弃一直追随的首领,放弃为之已经奋斗了有些时日的理想。而焦急的却是急于见到自己的同袍兄弟,赶紧安排自己和兄弟的后事。半个时辰,那是说过就过的瞬间,耽误不得半分。
乜代恩按着垛口的两手,十个手指几乎要抠进冰凉、坚硬的灰色墙砖里,他也是刚刚听完来自下面的最后通牒。长这么大,他曾在陕西见过眼前的这支军队,可他绝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战阵威武,朝阳的辉映下,点点连成片的红色光芒看得他眼晕,成千上万的利刃反射出来的青芒,叫他不寒而栗。
“兄弟……”
乜代恩被连扯了好几下,才大梦初醒似的转回身。
“了……了不得了,”乜代荣拉着兄弟躲到了一个角落,“知道了吗,大……大帅正在被活……活剐。”
“他妈的,简直是一群畜生。”乜代恩之前听到了有人这样的传言,可他立斩了那个“散布流言、动摇军心”的蠢货。其实,他并没有怀有这个消息是假的,只是不愿意相信。
“大哥,”乜代恩皱紧一对儿短、粗、浓的八字眉,“都这种时刻,怎么可以如此的惊慌失措。你不该……”显然,他对大哥那种连言语中都带着的惊恐表现出很不满意。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不要说乜代荣说话都难以掩饰发自内心的恐怖,而且大腿上的肌肉一直就没有停止过神经质的抽动。
“三……三关口、六盘山那么险要的地方都……都被他们轻易地过来了,难……难道兄弟真还要……还要在这里陪……陪到底?”乜代荣说这话的时候,眼前还在闪烁着刑台上任武大帅被刀剐的片段,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人不能忘恩负义。”乜代恩本来想狠狠数落兄长几句,他明白大哥在这种关键时刻能抛下自己的职守来到眼前是为了什么。可转念一想,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家本来穷的是家徒四壁,不要说从来就没有敢直起腰跟别人说话的分儿,更不要说你我兄弟三十好几竟然连个女人都娶不上。如果没有任大帅,哪里有我们的今天?”
乜代荣眨眨茫然的眼睛,不认识地望着兄弟。今天好?真主啊,我的好兄弟,爹娘都在这个已经围得铁桶似的死城里,一旦城破,那些看似美丽的东西还不都是一场空富贵?人应该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过活,何必追求什么所谓“感恩”的虚假?
“兄弟……”
“大哥,不要再说了,时间紧迫,你好自为之吧。只要能保住爹娘和大哥自己,咱乜家就总不至于会断后。”乜代恩一把抓住大哥的肩膀,止住了大哥下面的话,“不要指望我了,兄弟我只能用这一身的血肉来报答大帅的知遇之恩了。”
蠢货、真是个蠢到了家的东西!看着榆木脑子一般的兄弟毅然地反身回到城头的最高处,乜代荣恨得连跺了几下哆哆嗦嗦的脚。随后使劲咬了咬上下不住磕碰的牙齿,磕磕绊绊跑下马道,一把抓起坐骑的缰绳……
固原北城,原本是集贸比较集中的闹市区,回人天性喜好经商,也为了远离官府,于是,各路的商家大佬都把自己的宅院修在了北城里,而不是相对比较肃然的南城。不过,自从任武率军进入了固原之后,却是形象大变。
在任武的队伍中,随军家眷众多,自然就需要安置,而安置就需要房舍。对于那些无权无势的回乱分子还好说,不管男女老少,总之能把他们塞进一个去处,凑合着能混,估计谁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牢骚。
困难时期吗,尤其是争当开国元勋的时期,受些委屈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未来总是光明的。有牢骚又怎么样?架不住任武、赫明堂等人会说啊。
然而,上面的那一切,对于军中多少是个头目的人员,可就不是很适用了。弟兄们抛家舍业、出生入死跟着自己辗转来辗转去的,为了什么?任武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当然就不能对这些有功之臣再来个什么揣着明白使糊涂。于是乎,“教政要员”及大小头目无数的眼睛就自然而然地盯上了北城,盯上了那些“没有狗屁功劳却能住上宽敞大宅”的“豪门大户”。北城也就成为了“贵族”的天下。
满身的臭羊粪腥膻,披盖着一脑袋黄土的“新贵族”的到来,使得像萧少保这样的老大户颇感“不适”。不要误会,“萧少保”只是姓萧,名少保,完全与京城中的那种“太子少保”之类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三进的大院,数十间敞亮的砖瓦房,只是好像在顷刻之间,就被蝗虫般涌进来的“新贵族”们挤得满满腾腾。可令萧少保一定会感觉“不适”的还远远不止如此。人住进来了,吃谁管?从头到脚的花销谁来承担?毫无疑问,自古当兵打天下的那可都是走到哪吃到哪,谁还会背着钱庄打天下?
事情往往这样的奇怪。萧少保算是很明白世故,或者说是事理的人。他知道管那些人住,就得管人家吃,还要管人家花,用他婆姨的话说,就当是家里来了娘家人,忍它个一时片刻,总会有到头的时候不是。可谁料想,你大方?你明白?那好啊,来来,军费短缺,赞助赞助吧。“穆斯林王国”诞生了,不好意思,不能再说赞助,可表示表示总是必要的吧。军队有了吃住,可为了保住你们这些大户的“幸福安宁”,显然光有吃住还不够,城垣要修吧?乱七八糟的武器、家什总得备个齐全吧……
萧少保有钱,除去继承祖辈的产业,还有他自己数十年的打拼,论起家业来,不敢说是固原首富,至少也是屈指可数。不过,萧少保可不是那种会过有钱人享受日子的人,住的不错,那是为了显示自家的身份,吸引别人的尊重目光,否则你即使有钱谁又知道呢?可说到他们家的生活来,那可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据萧家仅有的几个家人们说,萧老爷会过得紧。怎么会过?单单一件小事就能够说明了一切。
萧老爷年轻时经常奔走于汉中一带,酷爱吃当地的特产小吃酿皮子。萧家从前是年轻的萧夫人给老爷做吃的,等到萧夫人变成了萧老夫人的时候,自然而然改成了萧家媳妇下厨。从萧夫人一直到萧家媳妇时代,萧老爷就没有说过自家的酿皮子够滋味儿。不止一次地,夫人会叹息着劝老爷应该专门雇请个擅长此道的厨子,一到了这时,萧老爷却总是嘿嘿一笑,“呃(我)觉得这个味道就不错地了”。一个字,“抠”啊,抠的连自己都抠!
不擅吃,更不擅穿,如果站在大宅院门口不是熟人遇上,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土头土脑,肩膀上抗着两块大补丁的瘦小老头竟然会是身后这个漂亮的宅院的主人。谁也猜想不到,不要说固原,就是固原四周百十里外都会有人跑来借贷的高利贷主,竟然也会是他。
一个不舍得花钱,只盼着以钱养钱的萧少保,活到六十,终于被生活验证了一个他始终坚守的原则,真要是花起来,钱就永远是不够花的,钱太珍贵无比了。
都说是穷则思变,其实,当自己的利益被外人更多地践踏的时候,富贵人一样也会思变。
(明天是国庆节,祝愿所有的朋友们节日快乐!伟大的天国万岁!为了天朝,让我们一起,继续前进!)
天朝红军是什么样子的?萧少保以前没见过。天朝红军是杀人的魔王吗?涌进固原的那些他的“同胞们”都是这样的说,他同样没见过,倒是见到了不少次他的“同胞们”羞辱、残害天朝红军及城内本来就不多的汉人们的真实场面。
当然,今天,从南城跑回来的他终于见到了天朝红军的样子,更知道了天朝红军的“凶狠”。曾几何时,那位张姓(张遂谋)的天朝红军首领慷慨赴死的场面,萧少保领教过,张姓首领表现出来的那种无畏,那种至死都没有被飞舞的剐刀剐出半声哀求来,却只是放声大骂,预言着“早晚你也有今天”的气势,萧少保终身难忘。
天朝红军厉害,预言更是准确无误。相比之下,当初威风凛凛的任武,却难望及人家张姓首领的九牛之一毛。
眼睁睁看着自己拼搏了一生才积攒起来的这诺大的一个家产已经被搜刮的寥寥无几,眼睁睁看着这个讨钱的无底洞不知道还会有多么的深,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大宅院变成了难民群居大杂院儿,萧少保能不急?
还是变变吧,天朝红军进来了,是不是会接着跟自己伸手讨钱先放在一边,至少他们可以赶走这些赖在自己家里,俨然成为了主人的混蛋东西们。而一旦放弃了这个最后的机会,那就是鸡飞蛋打,产业不说,只怕举家老少也是难逃一劫。你任武剐了人家,人家今天照样活剐了你。你任武活活残害尽了城内数以万计的汉人百姓,红军进了城会和你肯善罢甘休?这笔帐还不得由回回们一起来偿还?
职业商人都会投机,更能熟悉地选择和把握投机的最佳时机,萧少保自然不会例外。
乜代荣跑回自己的家。其实,他的所谓自己的家,恰恰就是属于人家萧少保的一部分。刚一进大宅院紧闭的大门,乜代荣就愣住了。
大院子里,黑压压聚集了至少百十口人,刀叉棍棒、菜刀斧头,一切能利用的家什都被用上了。
看着慌慌张张跑进来的乜代荣,正在布置着什么的萧少保猛地一愣,然后一声大吼,“拿下!”
“萧老爷子,不要啊……”乜代荣在几个壮汉的按扭下,拼命地挣扎着,“老爷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妈的,你也开始知道叫我老爷子了?萧少保望着这个平日里叫惯了自己老东西的家伙,心里油然而起一种自豪感。哈哈,造反到底是好!
萧少保年纪虽大,可是那种只要一说马上就办的利落人。他一面派儿媳亲自去把在固原州衙做书案的独子赶紧找回家来,一面叫七八个家人全体出动,就近召集那些曾经在自己手里借贷过高利贷的破落户们,很快就聚集起来一百多号长短不一的汉子。动员吗?似乎不太需要。城外任武的哭叫早已被绘声绘色地传递到了每一个角落,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再说了,萧少保还有手里的一个绝招,谁要跟着他一起走,那所有的债务从此就一笔勾销。
城外的天朝红军给城里的所有人展示了未来,而萧少保又明明白白地叫大家看到了现实的实在好处,不造反才怪。
一听到萧少保原来是要起兵造反,乜代荣倒松了一口气,他扭动着身体,不想叫汉子们捆绑住自己,冲着正要与刚刚进门的儿子去对话的萧少保大叫着,“萧老爷子,您误会我了,我也是偷着从城上回来准备找机会投降外面的啊……老爷子,快放开我,时间不等人,有了我,你们反起来更容易……老爷子,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去你个老娘的,狗要是说话我都信,我也枉活了六十年了。”萧少保一跺脚,“赶紧捆上,捆结实,连那些住进来的老少混蛋们一起压起来,当作人质。”
“爹,不要急,让儿子来和乜首领聊聊,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家里即将发生的变故的萧晓财冲着萧少保摆了摆手。
一件事有转机,乜代荣赶紧冲着萧家少爷喊到,“少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北门督管马利石是我的生死弟兄,有我领着你们,就可以顺利打开北门。再说……再说,我一家都在这个大宅院里,只要大家不乱杀,这个大宅院就是十分安全之地。少爷,对这里的家眷咱们啥也不用管,只需要告诉他们找些红布等红军进城时赶紧挂出去,红军就不会骚扰。”
赖汉英带着刘昌林的骑兵师就在北门外列阵。
临行前秦日纲的再三嘱托,赖汉英不能违背,另外,张遂谋就义前曾经留给任武等人的预言,他也无权给以更改,更何况这本身还是个极度相信天理轮回的世界。尽管他不喜欢残暴,可当残暴作为一种必须加以利用的手段的时候,他只能因势而为。当然,他会选择心理上的逃避,那就是眼不见为净。
南门外的主力,赖汉英都托付给了红十一军军长陈得才,自己则来到清净的北门外。
军事家的生活,有时候很是要依靠“运气”。譬如说,一支英雄的部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耗去了大量的时间,却在一座城池面前不得不停止他们的脚步而望城兴叹。在这个时候,另外一支部队却由于天时、地利、人和,不经意间竟把一座别人啃了多日不能下咽的硬骨头唾手而得,由此当然会引来一个个不想要都不行的光环。于是,就连这支部队的最普通士兵们也总会骄傲地说,“跟着××走,要啥啥就有。”
赖汉英就是个福将。当然,他也有走麦城的时候,当年西征攻取南昌,由于一时的骄傲竟然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南昌不克,也有了他心里一个永远难以抹平的军事生涯的污迹。可今非昔比了,自从安王、宁王殿下现身天朝,赖汉英就觉得自己是福气东升。南昌不克,他却执行了安王殿下设下的反间计,以极小的代价不仅拿下了皖北要冲庐州,还为天朝赢得了一个难得的好官胡元炜。
他在战争中学到了如何运用脑子的战争。在那以后,联结捻子,推行土地改革、巩固、发展安徽,绩效样样不俗,也使得他在具有与他同样资历的人群当中名声大震,并脱颖而出。尽管曾经也一度遭受到北王韦昌辉的打击和压制,尽管他还是天王的亲属,但他却始终在安王殿下的心中保留着一定的分量,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都会承认一点,那就是赖汉英是安王的嫡系。
其实,什么嫡系不嫡系的,林海丰只是喜欢用脑子想事情的人,喜欢脚踏实地有所作为的人。
骑兵师一团的“步骑兵”们在跃跃欲试,他们早已做好了强行攻城的准备。
第一队是一个整连的投掷兵,人手一个装满手榴弹的土篮子,任何一个人都有绝对的把握,隔着护城濠也能将手里的铁疙瘩丢上几丈高的城头。
第二队是工兵,说是工兵,不过就是抬着长长的梯子,准备在掷弹兵的掩护下,迅速搭上护城濠的“筑桥兵”。
第三队是一个排的爆破手,在他们的腋下,总共夹着三十个巨大的炸药包。目标很明确,城门。
再后面是成营的弓弩手。
再后面,就是不停地已经开始昂首嘶鸣,前蹄蹬踏着黄土地,恨不能即刻就扬开四蹄,蹿进城门了事的铁骑。
刘昌林一直手里托着怀表,不时地低头在看。
“什么时候了?”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赖汉英,终于开口问了这一句。从南城外执行对任武的剐刑开始,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后,这里的攻击将同所有的地方一样,正式发起。
“还差最后五分钟。”刘昌林笑着看看赖参谋长,那意思分明是在说,这么掐着点儿的,是不是多少有些多余了?
赖汉英也笑了,嘴朝着前面努了努。
刘昌林精神随之一振,手高高的一举。
在他们身后二十步处,十几个号兵的军号对上了嘴。只要师长的手向下一劈,嘹亮的冲锋号就将撕开天空,成千上万双无敌的脚,将踏平眼前这个藏污纳垢、令所有天军将士憎恶的反动堡垒。
轰……
北门外的护城濠在一声闷响中,升腾起弥漫的黄尘。那是原本高高悬起的吊桥,自由地摔在了护城濠上。
城头,那面一直在楼阁之上有气无力地摇曳着的蓝底白沿儿卫教军大旗,此时忽然像一片破布,顺着城墙被丢了下来。
嘎嘎嘎……
沉重的两扇紧闭着的朱漆大木门,在一阵呻吟中豁然开启。
赖汉英正要放下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一幅这样的场面。他清楚看到,随着开启的两扇城门,呼啦啦涌出几十条身影儿,他们高举着双手,嘴巴一张一合在冲着他这里呼喊。尽管他一时还听不真亮他们喊的是什么,可他看到了,看到了他们无一例外地各个都在脖子上围了条红布。
“快速进城!”赖汉英头也没动地一声令下。
高举着右手的刘昌林稍微一愣,立刻扭转身冲着号兵们把高举着的右手横着用力一摆,“命令二团,冲!”
先是急促的调兵号滴滴哒哒而起,随即,激扬的冲锋号骤然划破长空。
“为了天朝,前进!”作为第二攻击梯队的二团,八百余骑战马翻开四蹄,卷起漫漫烟尘,呼啸着扑向洞开的城门。
“哎……哎……”由于亲手擒拿到任武,战后随之刚刚就任了一团三营营长,接着就又得到了攻城突击营这份美差,此刻正和他的兄弟们一起拎着满满一土篮子手榴弹,不停地盘算该怎么“慰劳”城头上的暴徒们才好的陇家禾,望着从本团右翼突然杀出来,夺了自己彩头的“程咬金”们,大张着嘴连叫了几个“哎”字,然后狠狠地一跺脚,“还有这么干的啊?”
南城外,刑台上的任武已被剐的除去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是完好无损之外,浑身上下肉已不多。与擅长此道的满清刽子手相比,董福祥推荐的这个行刑高手丝毫也不逊色。虽然任武早已疼痛难忍地在不知不觉中咬烂了自己的舌头,可他那含混不清的哀吟,却是始终没有停止。
“砰……”南城高悬的吊桥似乎再也难以承受这种“苦难”,在沉闷的摔打声中突然落下,紧闭的大门与北城同样,嘎嘎而开。
“哎……哎……”望着一群手下突然不顾一切地冲出城门,跃过吊桥,发了疯似的扑向袒露在偌大一个战阵前面的刑台,赫明堂傻了似的连连“哎”着,随即开始使劲儿捶打着坚实的垛墙,“妈的,怎么可以这么干?”
接近半个时辰,一直就没有离开过马鞍子的董福祥,现在终于等到了一展雄风的大好机会,不由得精神倍增。他舞动手中的一杆红缨大枪,朝着身后刑台两侧的警戒队伍一挥,一马当先迎向对面扑来的回暴人流。
率先冲过吊桥的王如虎,如同死了亲爹似的眼珠子通红,手里的一条三股叉舞动的呜呜作响,粗哑的嗓门儿更是喊得已经撕裂,“董福祥,你个没心没肺的杂种,老子要生剥了你的皮……”
都说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今天可是不能这么硬套。
眼看着就要冲撞在一起的王如虎和董福祥也是老乡,而且近的还是同村的邻里。想当初,还就是在董福祥劝说下,与董福祥同为汉人的王如虎,才毅然决然地投进了回暴者的怀抱。两个曾经是赌咒发誓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性兄弟,今天见面,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中华民族是个具有超强忍辱负重能力、善良的伟大民族,对任何艰辛都有着顽强的适应能力,才注定了这个伟大民族得以繁衍生息数千年而不衰。依我看,说这话的人应当把前面的中华民族这个大帽子去掉,不妨改成‘汉族’,也许还更直接了当、更恰如其分。因为他们所说的这些所谓民族精神,对于多灾多难的汉民族来讲,其实更合适。难道说这话的人是在赞美我们吗?是真正想把我们的子孙后代引上民族复兴的光明大道上去吗?我看未必。至少我在听到和看到这些言语的时候,我的心里更多的是沉重。”
这是林海丰在太平天国文化创作座谈会上,所作的《论民族文化的导向责任》讲话中的某些段落。
“……也正是由于这些不负责任的文人骚客制造了一次次的思想混乱,我们这个汉族才有了对蒙元统治的‘顽强适应’,更有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继续对满清的‘忍辱负重’。照这样的忍耐下去,多少年以后我们会不会还要向第三个、乃至第四、第五个新主子去屈膝、去适应?一个粗汉引发的混乱,即便是群起的武装暴乱,清除起来都很容易,可由文人制造的混乱,却要影响和左右着我们的几代甚至是几十代人……”
“我们常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而有的人活着,实际上他却早已死了,因为什么?是精神。一个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精神的民族,即使它繁衍的再久,也不过就是一个活着的躯壳。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样的死尸一般的民族,还不如早早地消亡,留下来也是贻误子孙万代,贻笑世界。”
“如果真要是为了民族复兴,我还是奉劝那些不负责任的人们,用自己的良心多想想之后,再动你们那高贵的嘴巴,高贵的指头。我们汉民族的真正精髓应该是‘勤劳朴实、勇敢顽强、不屈不挠’,就这十二个字。至于‘善良’嘛,难道在座的诸位不觉得这两个字太泛泛了吗?人之初、性本善,这是做人最起码的条件,任何一个民族都应当具备的基本精神。可我要问,对你们的敌人,你们谁会善良?不要总把善良挂在嘴边儿,什么东西喊得久了也都要变味儿。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太善良了无异于委曲求全。而总希望以委曲求全来获得别人施舍的民族,永远都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窝囊民族,永远没有复兴。”
汉民族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了太多太多王如虎一类为五斗米折腰的败类。
王如虎在任武的手里得到了什么?不过就是统领着百十号人的小头目而已。可就是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在祖祖辈辈从来就没有诞生过一个有头有脸的王如虎看来,简直是珍贵无比。也难怪,王家世代穷的都是家里连个活着的耗子都养不住,当然就永远不会有依靠读书博取功名的大好机会。那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春秋大梦,自然也就不是他这种人所能作的。
任武大帅不同,任武大帅不依靠学问取人,这就给了他这种除去浑身的一把子气力,别的都是一无所有的穷汉一个改变命运的良机。尽管他也清楚地知道,在他的周围到处都是不放心的眼睛在盯着他,但他义无反顾。没上过学堂,不认识一个字,可他听说过,“士为知己者死”,为了报答大帅的恩典,他就是要即使马革裹尸,那也在所不惜。
“大帅,奴才来了……”王如虎真是人如其名,饿虎一样的抖动钢叉刺向马头相近的董福祥,嘴里声嘶力竭地大吼着,“看奴才怎么收拾掉这些王八蛋!”
董福祥脸色极度的兴奋。他了解王如虎的功底,这个家伙不仅身高力大,那钢叉使得也是出神入化,战场上能与这样的对手过招,总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高手往往都是懒得同虾兵蟹将们去浪费时间的。
他抡大枪挑开王如虎桶向自己心口的三股叉,跟着前手一拧,后手一送,锋利的大铁枪犹如蟒蛇吐信,直奔王如虎的咽喉……
随在董福祥身后的一百多担负刑场警戒任务的骑兵,都是董福祥一手调教出来的“子弟兵”。此刻,面对当面那些很多是相识或是似曾相识的熟悉面孔,他们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怜悯和犹豫,而是各个铁面无情,在一片的喊杀声中,挥舞起各式兵刃,截住敌人的去路猛砍痛杀。
“呜……呜呜……”刑台后面,号角迭起。
“咚咚咚……”战鼓轰鸣。
“太字型”战阵的两侧内缘,闵殿臣和马彦龙的队伍在号角和战鼓声中,像两把铁钳,迅速向涌出城来的回暴徒们合围过来。
董福祥和王如虎两马盘旋,恶斗了十几个照面。就在这生死较量中间,董福祥突然扫见右侧一个自己的部下坐骑猛地一个前趴,马上的部下旋即由马头摔了出去。就这霎那,那个刚刚用大刀砍伤马腿的回军暴徒带着满脸狰狞,抡刀扑向地上还来不及翻身起来的骑手。
“娘的!”情况紧急,不容多想,董福祥一抬手,手里的大铁枪嗖地飞了出去。笔直飞奔的大枪,在那个回军暴徒手里的大刀向下劈着的半途中,狠狠地扎在了他的背上。
再用抽出来的佩刀面对凶猛的王如虎,董福祥开始鬓边落汗,原本还稍微站点儿上风的形势立变。
王如虎看到了机会,也绝不会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借着一回马的势头,先是一个虚刺,接着大铁叉忽地一抡,一个力劈华山兜头盖顶砸向董福祥的头顶。
董福祥万不得已,只好举刀上架。
“噹……”叉刀相交,爆发出一声脆响。董福祥只觉得右手的虎口一麻,佩刀随即脱手。
“下去!”王如虎得势不让人,三股叉一个反手横扫。
董福祥再也无处可躲,脊背上实实在在地挨了这一铁叉,被抽得大叫一声,滚落马下。
“大帅啊,奴才给您报仇了!”王如虎圈转马头,高高扬起三股钢叉,对着摔落尘埃的董福祥狠狠地刺去。
真心想在后面督押大阵的陈得才面前露上一手的董福祥,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落到这么一个结局。面对着扑面而来、带着凄厉寒风的三股钢叉,董福祥双手死死地撑住身下的黄土地,摒住呼吸,遗憾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一匹白色战马骤然而至,眼见得来不及去阻挡王如虎自上而下扎出去的大铁叉,马上之人救人心切,手里的大刀奔着王如虎的马屁股就狠狠地斩了下去。
“咴……”负痛的战马一声长嘶,前蹄猛地一抬,紧跟着后腿却是一软,扑通倒卧在地。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手的王如虎,不仅一下子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前发黑,三股钢叉也是脱手而飞,最不巧的,却是横倒的坐骑还死死地压住了他的一条腿。
惊醒的董福祥眼睛刚一睁开,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腾地跳起身,二话不说就是一个饿虎扑食,大山一样地压上了王如虎。“砰!”他左手狠狠掐住王如虎的嗓子眼儿,扬起右拳,对着王如虎的左太阳穴用尽全力重重地一击。
“啊!”还在迷迷糊糊之中的王如虎一声闷哼,眼眶被打裂,鲜血迸流的同时,眼珠子也离开了眼眶。
马彦龙救下董福祥,没做片刻的停留,带着大批涌上来的人马,撕开一条血路,直奔吊桥。
“拉起来,快他妈的给我拉起来!关上城门!”赫明堂真是急红了眼,抬手一刀,劈死一个已经被吓得精神错乱,东蹿几步又西跳两下,就是忘记了应当向城下逃的回勇,跟着一面大叫,一面一个健步跳到起降吊桥的辘轳旁,使劲握住辘轳的把柄。
“嗯?”直到这个时候,赫明堂才突然想起来,他妈的,这南城的主将乜代荣那个王八蛋死到哪里去了?
带着满腔子的怒火贸然冲出城去的一千多卫教军回勇,根本没用上天朝红军动手,就在董福祥和马彦龙、闵殿臣这三支力量的猛烈打击下,迅速瓦解。前面的已经不得不边打边退,可后面还有不识相的却还在向前拥挤,城门口、吊桥上乱成一团。
马彦龙这一彪人马,顺着护城濠,快速把突出来的回暴军拦腰切成了两段,刀光闪烁,吊桥上的两根绳索被斩断……
固原城四门,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的战旗迎风招展。
进了城的赖汉英,对这么快即结束了全城的战斗,自然不会感到不满意。不过,在听完各个攻城部队的战果统计,他却不由得皱着眉头笑出了声。
按照战前掌握的绝对可靠情报计算,固原驻有的所谓卫教军,不算固原当地的人马,单单陕西过来的回暴徒就应当不下五千人。可现在,城内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不仅赫明堂、乜代恩这两个匪首没有着落,就是斩杀及俘获的卫教军数量,也与事先所掌握的数字出入太大。攻击开始之前,固原城已经被包围的如同铁桶,就是崩星的逃出去一个半个的,几乎都没有太大的可能性,更不要说好几千人凭空居然就蒸发了。可战果统计就是如此,此战总计毙、俘卫教军人数不足三千人,其中俘获的千来人当中,多数还是固原当地的武装,那么,剩下的那一多半任武的人呢?
唉,这帮子东西,到了这种关头了,还在想着跟我玩捉迷藏的把戏,真是打游击打出甜头来了。赖汉英怎么能不笑。
一场大搜查在固原城展开。一遍一遍的天朝公告,配合着董福祥部的挨家挨户的仔细搜索,城内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对于榜上有名的陕西回暴首领,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平叛指挥部下达的最基本要求。
功夫不负有心人,赫明堂终于在一户百姓人家的地窖里被翻腾出来。他披头散发,脸上抹满了锅底灰。不雅观的还不止是这些,最令费尽周折找到他的那些董福祥部将士好笑的,还是他居然穿着一身根本与他那魁梧的身材极不想当的女人装。为了逃避罪责,赫明堂真是煞费了苦心。
接近黄昏,大搜索暂告一段落。
“……乜代恩依然没有下落。此番大搜捕,总计捕获陕暴一千二百零三人,还有近两千陕暴没有查到。”董福祥在向赖汉英汇报着大搜捕结果的时候,脸上带着歉意,“由于百姓们害怕报复,当然,也有甘愿隐匿陕暴的,所以,主动出首举报的百姓并不多。我们主要采取的是查对口音,凭借以往某些人的记忆来搜捕,看来效果并不是很好。”
“呵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了现在这样的成效,就已经很不错了,充分说明了将士们对天朝怀有极大的责任感。董将军在战场上是一条一等一的好汉,我想,在这件事情上也不会有任何疏漏。”赖汉英笑着安慰董福祥,“既然都在城内,那就早晚一个都跑不了,要开动脑筋,好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嘛。”
“是,卑职主要考虑到这些陕暴都是些人渣,哪怕多留一时,就多一份的危险,总是尽早都捉拿齐全的好。”董福祥连连点着头,心里依旧在焦虑地思考。固原一战仅仅是天军平暴的大战开始,没看见固原刚刚拿下,红十八军各部即已经奔往黑城子一带,赖参谋长下一步肯定是要连续作战,直取盐茶、同心这两个军事重镇。那么,固原就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完全安定下来,作为全军的后方支撑。另外,如果事情办的缓慢,自己的部队就要被粘在这里,以后的大战兴许会赶不上几个了。没有大规模的血战,用什么来证明自己对天朝的无限忠心呢?不行,必须要快。可用什么办法才能把那些隐藏到老百姓中间去的家伙们一网打尽呢?
“老弟啊,你可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了。”马彦龙望着面带焦虑的董福祥,呵呵笑了笑,“单单依靠口音来分辨,太不现实了。任武的陕暴里,后来募集起来的人马,大部分就是陕甘交界处的人家,口音基本接近。说上一两句话,你又如何能够分辨真假?不要忘了,陕暴虽然早到了这里一些时日,毕竟他们还不会完完全全地掌握这里。对于追随陕暴来到这里的家眷,不是已经甄别完毕了吗?陕暴们是不会藏匿到自己家中去的,他们都清楚得很,一旦回去了那就是自寻死路。难道老弟你还不清楚?能够随着来到这里的陕回,六十以下,十三往上的男子就没有一个不是陕暴的。所以老弟你……”
“多谢马老哥提醒!”董福祥果然是聪明绝顶,马彦龙画龙点睛似的一番话,顿时惊醒了他这个梦中人。他谢过马彦龙,立刻转身冲着赖汉英一抱拳,“赖大帅,卑职请求城内外各部友军配合,连夜将城内人口分为男女两营全部带出城去,经过认真核实、甄别后,再放百姓们入城。”
“哦,你有了具体的办法了?”赖汉英笑着瞅瞅董福祥,说心里话,他还是十分欣赏这个年纪轻轻、又办事痛快的家伙。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这家伙的眼神里总是有着太多的俗媚。
董福祥详细地说明了自己的意图。赖汉英听了,连连点头,“好啊,主意的确不错,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办。不过,做法上不能太过生硬,要跟城中父老做好解释工作。三天之内,必须要使固原城一切恢复正常,这里将是我们平息马化龙这些暴乱分子根据地。”
除去动员城内百姓分成男女两处,分别集中在东、西两城门外花费的精力较为大些之外,董福祥搞的这种甄别还是件说起来很简单的事情。
既然陕暴们都混杂进了当地百姓的家中,那好,无论男女,各自将家中住址、人口、姓名交代出来,两下一核对,假的马上就会浮出水面。
当然,也有例外。
马丘氏本来是由固原丘家远嫁到宝鸡去的女子,其实,说是嫁,还不如说是被卖更合适。但人穷志短,也只好如此。虽然未出阁前的马丘氏还是个汉人,可出阁之后,随着男人家的习俗,她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了木头就只能抱着走的古训,当然也要求她这样做。由于自小出身在穷苦人家,又磨练的她不仅仅能够吃苦耐劳,还心灵手巧,贤惠勤劳的她在婆家内外颇受赞誉。即使她婚后多年也未能给身为独子的男人家中增添个一男半女,却还是得到了饱尝实惠的公婆的垂青。
在等待甄别的女人堆里,勤劳善良的马丘氏又一次在显示着她的独特之处。她不停地帮这个大姐哄哄孩子,替那个大婆揉揉腿,用她那极富温暖的语音,提醒着每一位她能够接触到的女人们,“男人们不容易啊,这都是咱的精血,能够多保住一个就争取多保一个下来,就是真主知道了,也会在天堂里祝福你的……”
在进行着这一切对抗天朝活动的马丘氏,难道就没有听到前面不停地在宣读的天朝惩治公告?难道她就不怕因为“藏匿陕暴拒不坦白者将承担连坐”?
呵呵,不知道就里的人还真想不到,马丘氏就是不怕这些。为什么不怕?她的脖子硬?不是,是因为她有前车之鉴。
当初天朝红军刚一出汉中,马丘氏的男人就奋不顾身地投身到了了回暴军的行列。由于迫于天朝红军的巨大武装压力,宝鸡回暴军一路撤退,其后又并入了任武的大军之中,直至最后撤进固原。
宝鸡的卫教大军走的时候匆忙,再加上她的男人没有任何头脸,所以,遗留下她和公婆白白地倚门四望、苦熬苦等了有些时日。最后也许是感觉到了这样等根本再也等不回来自己的男人,她一咬牙,在村子里毅然拉起了一支一百多口子的千里寻夫、寻子队伍,离开家乡挺进甘肃。
要说他们这支队伍在当时那种陕回已经把屠杀汉人的血雨腥风推高到了极至的环境下,如此轰轰烈烈的举动,应当是绝不会顺利的。可事实偏偏就不是这样。
他们这支完全由老小妇孺组成的寻亲队伍,一路打听着先是奔向大荔,行至半途得知新的消息,又掉头西来平凉。由于经过的都已经是被天朝红军逐渐控制起来的区域,沿途尽管他们没少遇到过对他们横眉立目的逃难汉人们,却并没有遭受到多少侵害。反而是在他们缺吃少穿的时候,那些自己都骨瘦如柴,满脸菜色的汉人们居然还能从自己的嘴里剩出东西来帮助他们。
当他们吃着这些口粮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有人为自己的子弟就是残杀这些穷苦人的一员,而感到有些不舒服。不过,凡是在这种情况下,马丘氏等人总会用一个最简单的理由来给那几个对前途产生迷惑的人解疑,消除他们那种根本就没有必要产生的怜悯心。“如果不是他们欠杀,他们还会回过头来帮助咱们?”
是啊,老百姓的头脑本来就是简单得很,善恶有报,你不作恶,咱们的男人就会去杀你了?笑话。因此,从那以后,他们更是吃得理直气壮,要得干干脆脆。
当然,一旦遇上了被男人们视为洪水猛兽的天朝红军,他们这支队伍就更是仿佛一步踏进了天堂的大门。好吃好喝好招待不说,还有人“犯贱似的”上赶着给孩子和老人们看病,一切都给你收拾整齐了之后,又是车又是马的大张旗鼓送你到下一站。他们顺利地“归队”了,顺利的喜悦之余,更多的人在心里无不是暗暗嘲笑那些什么狗屁的天朝红军的自作多情,还有令人想不通的愚昧。傻子都不肯这么干的,解除了人家的后顾之忧,人家杀起你来不更是不想不顾?
然而,回归的喜悦对马丘氏来说却仅仅就是一瞬,因为,她进得城来,虽然老房舍还在,但早已是一张新苻换旧符。久别的男人告诉她,两位老人连同她的两个兄弟都去了西安府。是啊,西安府那可是大地方,多少人家世世代代想去都去不成。能是真的吗?善良、忠诚的马丘氏宁可相信这是真的。
正是有了这些经历,马丘氏面对四周尽管是庄严肃穆的天朝红军将士,根本就没拿他们当成是一回事,至于他们的“连坐”戒令,她听起来心里都在好笑。说呗,谁还不会说呢?
现在,轮到了马丘氏站在甄别官员的面前。
马丘氏自己的男人早在固原的城头上就被天朝红军捕获了,破城之后,与她的男人相识的三个卫教军弟兄一同躲在了她的家中(由于男人到了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已经混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所以老房舍轻而易举就有归了她马家。自打嫁过去后,不能说是忘了,至少她很少提自己是丘家)。不过,当天朝红军一进城,马丘氏却口口声声开始叫喊着自己是固原丘家的嫡派长女。当着前来盘查的董福祥部下,她躺在土炕上的被窝子里,一口咬定自己抱着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另外炕下的那两个,小的是她的亲弟弟,老的自然就是她的亲舅舅。当盘查的士兵追问的有些过急,马丘氏生怕拖延下去会露出马脚来,居然掀起被子恐吓屋子里的董福祥部下。
结局是董福祥的部下逃了,因为,掀开被窝子的马丘氏还真的没穿衣服。
和对付去家里盘查的人一样,马丘氏冲着面带微笑的年轻甄别官员,几乎是带着义正辞严的语调,在继续讲述着自己编织的那一套假话,并且十分不满意地职责对方,根本就不像是真正的天朝红军,天朝红军从来不给老百姓添麻烦。
听了马丘氏的话,董福祥笑了,“呵呵,大姐息怒,不瞒你说,我还是真的刚刚参加天朝红军没有多久。”
董福祥说着,又拿起来面前的另外一份名册,上下瞅了马丘氏几眼,“大姐今年不过三十吧?”
“奴家二十有八。”马丘氏朴实的脸上露出善意的笑。
“哦,那就不对了。”董福祥轻轻拍拍花名册,摇摇头,然后疑惑地望着马丘氏,“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丘家在任武来到固原之后,就与其他汉人一起被斩草除根了。哪又冒出来了你的弟弟和舅舅?另外……呵呵,我就更不明白了,你的男人马鳖现在就在我们的战俘营里,怎么你家里又鼓捣出来了一个男人?莫非你们这里的风俗是一个女子可以同时侍奉两个男人?”
马丘氏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天杀的,他们怎么知道的这样详细?真主啊,天堂里又要多了三个孤魂了!
董福祥看着羞愧间又悲愤异常的马丘氏,轻蔑地笑了笑,“不是我们不给机会,而是你太自以为是了。现在好了,我总算找到了一个警示旁人的样板,真是多谢你了。”
“来人啊,拉到前面去,告诉告诉那些还在心存侥幸的善良的人们,什么是危险。”随着董福祥的手轻轻一挥,桌案后面立即冲过来几个大汉。
“善良的”的马丘氏当众被悬挂在了绞刑架上,身体还在抽搐。她也许临死才终于闹明白了一个最关键问题,天朝红军的善意可不是没有底线的,玩火?玩不得!
“下一个……”董福祥瞥了眼马丘氏晃动的尸身,接着喊到……
“呜……”
一列钢铁长龙呼啸着奔驰在江南秀丽的田野。在它的两侧,茂密的绿荫,连成条条长河,金黄的稻穗,卷起绵绵千重浪。
这是一列客货混编的列车,在六节满载着圆木的敞篷车厢与尾部守车的中间,加挂着两节票车车厢。
首节票车车厢的一个普通包厢里,看上去略显疲惫的郑南,认真审阅着面前长条桌上的几张图纸,不时地,在指着图纸咕哝了两句什么之后,还会再露出满意的笑,然后,再喝上一大口的浓茶,驱逐驱逐间歇涌上来的困意。
“殿下,休息会儿吧,连续几天您都没好好睡上一觉了,借这个机会正好弥补弥补。”对面铺位上半躺着的齐农,显然已经困的不行了,上下眼皮费劲地强睁着,哈欠连天。
“不是叫你赶紧抓紧时间好好睡上几个小时吗,怎么还不睡?”郑南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是不是怕我检查出毛病要来挨罚啊?”
“哪能呢。”祁农揉揉涩涩的双眼,嘿嘿地笑了,“回天京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您去处理呢,我是怕您……”的确,“宁王殿下”是不止一次地让自己赶紧休息了,可是,作为“学生”的他,“老师”还在坚持工作,他哪就好意思闭上眼睛去打呼噜呢?
接任了天朝军械局总监的齐农,不仅仅是郑南得意的助手,还是他带着的“研究生”。
自从跟上了“宁王殿下”之后,只能说是粗识几个字齐农不仅已经彻底扫掉了文盲的帽子,还在“宁王殿下”的严厉督促及手把手的教育之下,学习和掌握了从算术到代数、几何,再到化学、物理等多门学科的知识,用“宁王殿下”的话来讲,不到三年的时间,他基本上已经可以相当于初中毕业的水平了。
当然,这一切都还不够,用“宁王殿下”的话来说,还要向更高层的领域进军。“宁王殿下”不满足于当初发明了在刮刀上安装三副刀,一次就可以切出六条马步枪枪膛线及迫击炮弹尾翼熔焊法的他仅仅是个优秀的大工匠,而是想叫他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兵工专家。
这不,“宁王殿下”正检查着的图纸,就是殿下布置给他齐农的作业,“八一式”重机枪的几个零部件分解加工图。
眼下的“八一式”重机枪,其实就是去年开始试制、并在年初的天京大阅兵上展示给所有人看的“郑南式”。为了向即将到来的天朝工农红军的“八一”建军节献礼,郑南不久前由天京亲赴上海,集中天京科学院、军械所及东方实业的各路精英,终于解决了困扰多时的枪械材质、连续供弹不顺畅及如何适应批量生产等多方面问题。新的重机枪疲劳试验不仅效果可人,而且已经完全达到了实战需要的各项指标。当给上海东方实业即将筹备排产的重机枪命名的时候,郑南否决了林海丰曾经命名好的“郑南式”,正式定名为“八一式”水冷重机枪。
“嗯,不错,总体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这里还有一点儿问题。”郑南看到齐农还在那里强撑着没睡,就指着图纸,冲他招着手,“看看,这里丢了一个尺寸的误差,既然是加工图纸嘛,所有尺寸及所能允许的加工误差就必须都要标注清楚。如果要是按照你的这张图纸来排产,是不是就没法一定能保证将来的装配了吧?”
瞅着“宁王殿下”指出的错误之处,挠着后脑勺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描它的时候,我心里还在一刻不停地念叨,无论如何不能再丢三落四,可能是太困了,嘿嘿……”
“亏你还是好工匠出身,”郑南撇了下嘴,“一个描图都能描出错误来,要是以后完全由你来设计什么产品,那还了得?”
“是,殿下说的是,我马上就改,现在就再描十遍行不?”齐农小心地捧起图纸。
“算了,看在你进步很快的面子上,这次就免罚了。”看着齐农端端正正地坐下改着错处,郑南笑了,“记住,图纸出来后一定要反复审核、校对。现在是学习,以后可是还要自己出图纸,设计安排工艺流程以指导他人制作的。什么事情都是一样,累了、乏了的时候,要么可以暂时不做,要做就得精心,不能马虎将就。”
“嘿嘿,殿下说的是。”齐农收好图纸,“殿下,这次经过您亲自主持,反复改造后的八一式重机枪的试制成功,可是给咱们天军的建军节送上了一份厚礼啊。只是太可惜,时间仓促,赶不上供给北伐的前线红军将士了。”
“是啊,不过……”郑南揉揉眼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拿起茶几上待批的天朝共盟会文件,翻阅着,“拿这么珍贵的家伙去对付满清和现在的那点儿俄国人,也太奢侈了。对付他们,还是我们的掷弹筒来的更实惠。”
“殿下,我想了很久,掷弹筒还是应该像马步枪一样采用膛线更好。一旦有了膛线,我们的掷弹筒长短还可以减小,这样的话,整体的重量也就随之减低,更方便前线的将士们携带和使用。”齐农连说带比划着,困意似乎也消失了。
“不错,”郑南边在文件上批示着什么,边点着头,“那是以后必然的发展方向。限于加工的复杂程度,眼下为了满足前线的保有数量,只能暂时凑合一段的时间。林海丰那个家伙,他现在可不管好用不好用,只图能用不能用。只要掷弹筒打出去的东西比手抛得远,能打准,那小子就乐,否则,你就是再好的东西,数量上上不去,你就得挨骂。”
“呵呵,还没听说过安王殿下骂人哩。”祁农又半躺到铺位上。
“没听说过?啊……啊欠……”郑南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揉揉鼻子,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急闪即过的广袤原野,似乎想一直要看到黄河岸边,“这个家伙最不禁念叨,估计他又在骂我了。”
列车一晃,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车停了?”齐农看看窗外,“这才出来没多久啊。”
“砰、砰”随着两下轻微的敲门声,一身翠绿色袍服的路静推开门进来了,“副主席,现在要在昆山临时停车,值班站长说至少需要等候半个小时。您和齐总监下车换换新鲜空气吧?”
“呵呵,好啊,吹吹凉风,精神精神去。”郑南站起身,笑着朝齐农一挥手。
昆山火车站,由于不是正常票车的进站时间,月台上,除去几个车站的工人之外,并没有其他旅客。进出站口的木栅栏外,倒有着几个孩童,冲着站台上刚刚停靠的列车好奇地张望着。当列车上鱼贯似的下来了二十几个清一色腰佩短枪、精神抖擞的红军士兵,散开在站台上,扩胸、扭腰似乎很平常地做着一个个放松动作的时候,孩童们的眼睛里顿时闪烁出羡慕和敬佩的光芒。
“天朝红军叔叔好,帮我们打个鸟好不好?”孩童们扒着木栅栏,指指红军士兵的腰间,天真愉快地欢叫着。
“好,好!啪!”靠近的士兵同样在笑,比划成枪状的手朝着一舞,“呵呵,枪弹是很金贵的,打鸟可不成,都要留着去打清妖和俄国鬼子的。”说着和做着这些的时候,士兵的眼睛在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走下车厢的郑南用力阔了几下胸,听着不远处士兵与孩子们的对话,也呵呵地笑了,可很快,他的脸上又出现了疑惑,“嗯……孩子们怎么不去上学呢?”
“今天是礼拜天,学校休息的日子。”路静笑着提醒着。
“哦,对,对,是礼拜天,看我这个脑子,都过糊涂了。”郑南抬手敲打了敲打自己的脑壳,转身冲着来自前面几节货车厢微风,使劲儿深吸了两口气,“呵呵,好香啊!”
“是啊,这树木的清香真是沁人心脾。”齐农也颇有同感地赞叹着。
“不错,‘沁人心脾’这四个字放在这里绝对最佳。”郑南一伸大拇指,夸赞到。
“副主席……”路静顺口刚刚叫出了这一声,马上又捂住了嘴,一双秀眼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当她看到几步外侍卫长李蒙那“恶狠狠”的目光时,更是不好意思地脸上通红。副主席搭乘这列火车返回天京本是临时作出的决定,沿途各站并不知道这个底细,不然也不会在一列发送货物的列车后面加挂上这两节车厢了。既然如此,对于副主席的身份也就不能轻易地暴露出来,毕竟要考虑到副主席的人身绝对安全。
“嗯,有事?”郑南没有想那么多,瞅着路静那怪异的样子,不解地问着。
“嗯……嗯……”路静轻轻笑了笑,捂着嘴的手一指前面的货车厢,“我就是想问,咱们自己到处有的是林木,伐之不尽,可为什么还要在海外换回来这些东西呢?能够多换些金银回来不是更好?”
“你呀……”郑南笑着点了点路静,“要说你不会过日子吧,还是真小看了你,好赖你还知道金银是好东西。”
“本来就是嘛,即使居家过日子,那也是应该要多积攒些金银以备不时之需呀?”路静一甩头。
“我可是没说攒钱不对嘛,”郑南看看笑着的齐农,又转头瞅着路静,“不过啊,可不是什么时候有钱就能有一切哦。”
见路静还是略显疑惑的样子,郑南一边朝着车站的站长值班室走去,一边说着,“不要说这世界上还有许多的东西是不可再生的,就单单说说你所谓的伐之不尽的林木吧,天朝正值万物更新的时期,各项建设都离不开林木。盖房舍,百姓生火取暖、做饭,还有修铁路等等,哪样能离开林木?要知道,一棵树木从幼苗到成才那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够办到的,那需要很多年。不是常说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味的砍伐,再多的树木总也有伐尽的时候,后人怎么办?”
“我懂了,”路静望着副主席点点头,“为了子孙万代的幸福,不仅要攒钱,还要积攒一切能用的东西。”
“聪明!”郑南拍拍路静的肩膀,“要学会用你随时能够鼓捣出来的东西,去换取和积攒需要你长久保留的东西。有人肯卖,你自然就要赶紧去买,没听说过奇货可居吗?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如今看上去很稀松平常的东西,到时候就都成了财富。算盘不能老打眼前,要打得长远,这才是真正的会过日子。”
车站值班室里,两个长条凳上,一条坐着齐农和路静,另外一条坐着郑南和昆山站的站长。为了不影响里面屋子正在通过墙上的扬声器,随时接收着上下两站所传来的列车运行情况,并当即会做下运行日记的两个值班员,外屋的谈话都在尽量压低着声音。
在气氛融洽又不失幽默的谈话里,他们谈到了这开天辟地头一条运输大动脉对天朝欣欣向荣事业的伟大贡献,谈到了能够作为第一批天朝铁路工人中的一员所应有的光荣和自豪,谈到了为保护好国家及人民的生命和财产,使这条大动脉能安全、畅通、快速运行大家所必须应当承担的艰巨责任……
在谈话中,年近四十,穿着一身与天朝红军军服样式相同,只不过是被改成了黑色制服的站长,向面前这位和蔼可亲的天京客人介绍了自己由一个失去了土地的穷苦苏州农民,被迫流落到上海浦江码头住临时茅棚、仅能依靠“抗大个”度日,赡养多病的一对双亲的悲惨经历。也讲述了上海光复后,自己又由一个码头工人,经过刻苦的文化及业务学习,终于成为一个合格的铁路工人幸福历程。
“……是天朝叫我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只有不顾一切地工作,才能报答天朝的恩典。”站长发自内心地说着。
郑南认真地听着站长的叙述,他发现眼前这个本就不是粗壮的朴实汉子,谈话中常常会自觉不自觉地轻轻揉动着自己的胸口。“说的对呀,我们都得用自己的勤劳来为天朝做贡献。”他边说着,边关切地望着站长,“怎么,身体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呵呵,不是。”站长低头看看揉动在胸口上的手,笑了,“老毛病了,还是当初那会儿在码头给英国人卸运货箱的时候,曾经被累吐过几口血做下的老病根,激动起来就胸闷。没事的。”
“哦,那也不要大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工作的保障。要经常去医院检查检查,再叫家里人多做些好东西补养补养,很快就会完全恢复起来的。”郑南笑着拍拍站长的腿,“怎么样老哥,家里的老父母和大嫂都一定不错吧?”
“唉,可怜的老娘没福气啊,没有能看到今天的好日子。”站长带着遗憾地摇摇头,马上,又笑着看看天京的客人,“老爹好啊,赶上了好时光,上海刚刚光复没多久,在天朝的关怀下,多年的老病就得到了救治,现在身体硬棒着呢。这不,年初车站分给了我两间房,老爹也搬了过来,省去了我再挂念。回到家里,还能吃上老爹亲手做的饭菜。”
说到这儿,站长看出客人眼里还存在着的疑问,嘿嘿一笑,“以前穷啊,哪有人肯进我们那个猪窝都不如的烂家,后来好了,可时间又少了,再者也是一大把的年纪了,这……”
“呵呵……”郑南笑了,眼睛看着路静。
站长一说他自己是光棍儿,您就瞅我做什么呀?路静不自然地笑了笑。
“工作好了,生活也该完美才是。这方面也得用心哦,都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拖延久了,呵呵,可就没你的了。”郑南逗着脸红了的站长,“我还忘了问了,现在的薪俸还可以吧?这里的物价应该也不高吧?”
“呵呵,要是从前那是做梦都不敢想啊。”站长骄傲地伸出一个巴掌,“三块银元的平均薪水,再加上站长补贴、值班等等费用,每个月总得有五块银元。就这些钱要是放在早年,我都可以回到老家置上几亩地的了。现在要是在昆山买大米,一个银元一担,五担米我们爷俩还不得吃上一年?以前想吃都吃不上的猪肉,如今咋吃都行,呵呵,才一角的铜币就能买上一斤。至于时令的蔬菜,那都是用最小的铜币(分)去算了。唉,真是啊,想想我都赶上当初清妖的一个县太爷的收入了。”
“是啊,只要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大家的收入还会越来越高。”郑南点着头。
“那当然了……”
“五一五次客车正点由我站驶出,请做好接车准备……”就在这时,里屋的扬声器里声音打断了站长兴致勃勃的话头。站长站起身,正了正头上的帽子,冲着客人抱歉地拱拱手,“客车要进站了,我得赶紧去做接车准备。这列车一到,你们的车就可以放行了。”
站台上,手举信号灯的站长一边示意火车放行,一边笑着与车上的郑南点头告别。自从来到这个车站,来来往往的“有身份的人”他见过许多,尽管都叫不出对方的名和姓。对车上的这位天京客人,他早就感觉到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但是他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位与自己那么亲切地攀谈了许久的人,竟然会是“宁王”,传说中的“真神”。
几年之后,在观看欢庆天朝国庆十周年的纪录影片的时候,面对着银幕上出现的那位天朝共盟会执行主席的真切面容,站长总觉得似曾相识。当他在记忆深处将从前的那一个依稀日子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作为一个老共盟会员他却有些犹豫了。那会是我们的领袖吗?日理万机、军情重大的领袖会坐在一列戒备都不如一辆普通过往的运兵军列,随时还要给来往的各种车辆让道,而不是马不停蹄地一路畅通无阻的客货混和列车?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他相信那个美好的回忆的一定是真实的,因为,从他当上铁路工人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列“特殊的列车”在他的面前驶过,当然,除了军列,还要除了那些为了帮助列车上的危机病人而临时改成的“特别快车”。
郝立宿是在对苏州铁路工人夜校的工作检查督导完之后,顺路又来到的车站。他喜欢这里,喜欢站在那高高的、宛若一条彩虹的木制天桥之上,看着下面那一条条锃亮、笔直的铁道线。他更喜欢感受当一列列钢铁长龙呼啸而过时,带来的那种脚下的震撼,也喜欢看停靠在月台上的票车旁,上上下下的那些带着大包小裹的普通旅行者们,脸上露出新奇、满足、喜悦等等的各种神色。
仅仅两年的时间,苏州就已经有了一个飞跃的变化。如果这一切的巨变不是就出现在他的亲眼目睹下,他简直就不敢相信会是真的。
阵阵的清风吹佛着郝立宿头发,后背的黑发开始有些散乱,他双手扶着朱漆的木栏,没管这些。每次的他都不光光是带着一种赞叹站在这里的,他的心里还有一种骄傲,因为,所有这一切的变化里面,也有着他自己的一份贡献。良禽择木而栖,最终选择了天朝这棵参天大树,看来是对的不能再能对了。
当初在安王林海丰的开导下,虽然他决意抛弃心底里曾有着的对大清的无限忠诚,同意接受了太平天国江苏省政府的邀请,作为省政府的一名参议参与江苏的建设。可刚一开始的时候,面对着那些一议论起来各个都是战功累累的新同僚们,他还是在心里总有一种疑虑和自卑感,毕竟自己是个背着叛降者这种不光彩名字的“贰臣”,即便自己能够提出来几个治政良方,也未必人家真的肯听。因此,在起初的那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告诫自己,要小心做事,谨慎言语。
不过,这样的时间不是很长。在渐渐的接触之中,郝立宿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心底里想象的那种情形,从江苏省总督曾钊扬那里开始,省府里从来没有背着他的任何一件事,更没有任何一个新同僚对他有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慢待,更不要说什么轻蔑了。省府无论大事小情,在作出决定之前,总是会再三地征询他的见解。尤其是总督曾钊扬,似乎看出了他心里的那点儿疑虑,三天不来两天早早地就会登门拜访,与他攀谈上个把时辰,毫不掩饰地说像他自己这些人打仗、种地都是内行,可对于如何完完全全地治理好一个诺大的省份,巩固住并发展好江苏这个天朝的大基地,相比起他这个曾经有着一省布政使经历的内行来讲,那还是陌生的很。因此,希望他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一切聪明才智,大家心往一处想,力朝一起使,千万不要背上过去的包袱,那其实不单单是对他自己,更是对天朝的不负责任。
就这样,郝立宿真正试着开始说话了,并逐渐地融汇在了大家之间。
整个江苏省早早地就实行了土地改革,按照天朝的土地纲领,翻了身的农民都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那份土地或者山林,人民的劳作热情异常高涨。前年,尽管出现的旱涝灾害,全省的粮食产量不仅没有比以往下降,还获得了数年不见的大丰收。在此良好的基础之上,江苏省政府继续调动一切有利因素,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同时,又利用各乡村农会、民团以及驻军的力量,开垦新田、对那些缺少劳力的弱势群体采取了无遗漏的互助方式,全省实际春播面积又较头年多出。再加上老天爷的垂青,风调雨顺,眼见得又将是一个金色灿烂的丰收年。
不过,在这中间,与曾钊扬等人一样奔走于全省各地的郝立宿,却预感到了一个不足之处。不用说,今年的粮食一定会大大地超过去年的产量,而省内各地现有的仓廒,可还大都是那些接手满清时期的东西,有些年久失修不说,即使全部用上,那也根本就不足以面对现实。还有各地将来粮食的运输问题,如果不及早动手,很有可能会给这个难得一见的大丰收年带来巨大的折扣。
郝立宿根据实地勘察,经过深思熟虑,筹划了一个从安排收割、到运输、再到仓储的完整计划,提交给了省府。果然,他的计划迅速被得到采纳,并马不停蹄地予以实施。由此,江苏不仅成为了天朝第一产粮大省,为支援光复全国的战场提供了稳定的后方保障,还创造了强弱搭配、利益共享、绝不荒了半分田的固定互助合作制度。
天朝政府对江苏的贡献给予了极大的肯定,东王杨秀清通令嘉奖江苏全省军民,同时赠送一块怀表给郝立宿,专门表彰他的功劳。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郝立宿又一次体会到了曾钊扬的优秀人品。原来,在给天京的奏报里,曾钊扬没有将江苏省的功劳贪为己有,而是对他郝立宿的贡献大大地加以褒奖,并提请天朝对他委以重任。连郝立宿自己都没想到,不出半个月,天京就来了委任诏旨,他成为了江苏省的总督协理,主管全省农业,同时,还担负起了督学的重任,大力推广天朝政府的“普学令”。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该回去了,已经是晚饭的时分了。”侍从望着还在凝神深思的协理,轻声提醒着。
“好,回去。”郝立宿满意地抚了抚散乱的头发。
“呵呵,郝协理果然还在这里。”
刚刚走了两步的郝立宿看着迎面气喘吁吁跑来的站长,奇怪地停下了脚步,“出了什么事情吗?”
“哎呀郑委员,您来苏州怎么也不事先晓谕我们一声,叫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啊。”
刚才那个站长只告诉郝立宿说是有个天京的“大客人”在聊天中得知他在站里,就提出想见见他,这个“大客人”是谁?站长自己也说不清楚。来到客货混编的车厢下,当看到车门口迎上来的那位军官的时候,他一愣。这不是当初宁王府的侍卫长李蒙吗?去年宁王殿下从福建返回天京的途中,曾经在苏州滞留过数天,所以对这位宁王的亲随,他不可能不熟悉。郑委员来了?他连忙问着李蒙。不过,李蒙仅是微微一笑,却并不置可否。
随着李蒙一推开车厢门,郝立宿看到里面显然是正要起身迎他的人,马上惊喜万分,果然就是郑委员,他赶紧拱手弯腰。
“呵呵,我这也是人不留人天留人哦,本来只是途经这里不打算停留的,可现在要听人家铁路的话,没办法,不停不行啊。”郑南笑着连忙还礼,随后,亲热地拉着郝立宿坐在自己身边,“正好,刚才听说你在站内,就把你请来了,咱们看来还是有缘啊。”
“呵呵……呵呵……”郝立宿只是笑,一时竟忘记了该说些什么才好。
“怎么样,身体不错吧?看着比去年的气色可是好了不少。”郑南仔细端详着郝立宿,关切地说着,“现在管着的事情多了,劳累总是避免不了的,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些。看样子你这晚饭一定是还没吃呢吧?正好,咱们就一起吃上一顿。来,给你介绍认识一下眼前这位咱们天朝军械局的齐大总监……”
三大碗上面加了个荷包蛋的面条,两碟酱菜,这就是那个“吃上一顿”。
“呵呵,不好意思啊,总说要好好做个东请请你,可惜时机没赶好,将就讲究。”郑南举起筷子看着郝立宿,“吃啊,下次到了天京一定好好地补上。”
“郑委员太客气了,卑职还是真的饿了,有这一大碗面,强似山珍海味。”郝立宿抡起筷子,狠狠地吃了一大口。
郑南笑了,低头吃了口面,“曾钊扬他们都好吧?还是以前那句话,你懂的比他们多,有多年的一省治理经验,要多多地帮助他们,千万不要吝啬哦。”
郝立宿被郑委员的话说得脸微微有些红,“看您说的,其实他们哪里就是外行,各个干的都相当出色。尤其是曾总督……”
接着,他汇报了省里正在如火如荼开展的经济建设,即将投入生产的省棉纺公司,生意火爆的苏绣工艺品公司、日夜加班加点的农用工具厂……又讲到了去年曾钊扬一力组建起来的省农业供销合作社,通过合作社,他们把本省富裕的农产品从包装运输到向外销售一条龙的统一承担起来,既充足了兄弟省份的集市,增加了农民兄弟的现实收入,又同时解决了农民兄弟生产中的部分需求。
“当然,这些明显还不够,现在单靠省农业供销合作社,覆盖面还仅仅是省内的小部分地区,”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如果类似的合作社能够在省内各地全部铺开,那会使更多的农民兄弟受益。”
“呵呵,利用省府对外联络畅通的优势,不叫农民兄弟忙乎了一年的收成烂在地头,或者是被恶意的商人们低价收走高价卖出,仅仅赚个血汗钱,而是能够帮助农民兄弟们直接增加收入,改善自己的生活,还给他们解决了随后生产中急需的各种新工具和物资,这当然是件大好事,你们这个做法不错。”郑南连连点着头,“不过,在以后扩大规模的时候务必要注意一点,无论是县乡,组织不组织供销合作社要顺从大多数农民兄弟的意见,政府可以指导,但是不能强制。尤其是基层供销社,万万不能政府直接插手,更不能把供销社人员当成工厂里的工人那样安排,而是应当完全由农民兄弟自己来管理,就像你们已经搞得很好的互助组一样。不然的话,很容易造就出一批逐渐甩掉了农民切身利益的官商。”
“这点我们倒是还没有想到,我们可能只是过多地看到了有益的一面了。”郝立宿也笑着,“不过,郑委员放心,我们会注意这方面的问题的。”
“嗯,我们的各个方面都是在刚刚起步,万事急不得。无论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了人民的感情。”郑南说着,看着郝立宿一笑,“光说好的了,莫非你和你们那位总督大人就没有过什么争议?”
争议?一提到这两字,郝立宿先是脸又是一阵微红,接着笑了。都在一个锅里搅勺子,哪有大勺不碰锅沿儿的。
远的不说了,几个月前,省供销社的仓库里积压了不少加工包装好的红茶。有适合东方口味的“松烟香,桂圆汤”“工夫”红茶,还有松香味更浓郁,比较适合配薰鱼和薰肉,专门就是为了应对欧洲诸国的“中华红茶”。无论是哪种口味,按说洋商们登门商洽购买的人数和数量都是不少,可曾钊扬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硬是叫省供销社的人们告诉所有前来洽谈的洋人们两个字,“没货”。而且设在苏州郊外的供销社仓库。居然还派了军队前去守卫。
说实在的,这两年由于随着前来天朝的洋商及天朝政府派驻海外的外交官员逐渐增多,对海外生丝、丝绸、瓷器等产品出口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火。郝立宿心里清楚,那都是天朝政府及外交官们的诸多心血换来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干练的曾钊扬一下又变得会不珍惜这种得之不易的大好形势了呢?
曾钊扬跟他解释,多年来茶叶被洋人购买的价格压得实在是太低太低,尤其是现在的茶叶包装精致,如果不把价格提升上去,包装厂的那些女工们谁养?茶农们风里来雨里去的辛苦谁问?不能再叫洋人们把咱们当成是他们的廉价劳工来使了。
郝立宿自然明白曾钊扬的那番道理所在,早在当年作为大清布政使的他又何尝没有过这种翻翻身的念头?可是,积重难返,哪里又是一时就能变得的?再说了,商贸商贸,那不是一个巴掌拍起来就会响的事情,一旦因此而得罪了洋商,岂不是自己断绝了自己的财路?赚的再少,总是比不赚的好不是?
为了他自己心目中的茶农的利益,郝立宿与曾钊扬针锋相对,对此劝告曾钊扬,不能拿茶农们一年的辛辛苦苦当儿戏。
可曾钊扬偏偏不听他的了。就在郝立宿忍无可忍,准备把写了好几天才写好的弹劾公文要发给天京的时候,他突然发觉,原来是他错了。
那些日子里,什么由于老天不作美,什么再加上红茶已经大量被天军征用的“谣言”一时间风起云涌。闹得连当地习惯了喝红茶的老百姓们都当了真,市面上一两的红茶都再见不到。奇怪的是,越是这样,郝立宿想象中的洋商们不仅没跑,反而登门拜访的洋商们越是一天比一天多。
他这个主管农业的协理自然也是站在了风口上。
尤其是当十几个来自东洋日本国的商人,几乎天天跑来磨着要请他下馆子、看戏,鞠躬鞠的他都眼晕的时候,郝立宿猛然间感悟到,原来做一个堂堂正正,而又顶天立地的中国人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正如曾钊扬盘算的那样,天朝的红茶价格由此大涨了一半还多,买到茶叶的洋商们谢天谢地,就差敲锣打鼓给省府送表彰信了,曾钊扬的嘴当然好几天笑的像个瓢。
直到事后,郝立宿才得知,原来这次涨价行动,是曾钊扬与广东和福建、江西的几个大员一起密谋联手,如同在战场上的密切合作一般,实实在在地商场上打了一个漂亮的战役。
“哈哈哈……”
听到郝立宿说到这里,郑南忍不住大笑起来,嘴里的一口面条差点儿都喷出来。
“茶叶涨价的事情我在天京也知道,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故事。”郑南捂着嘴,“我本来是打算听你奏上曾钊扬一本,也好找机会替你撑撑腰,结果……结果你可还是没离开吹捧他。”
“呵呵,郑委员说笑了,我哪里是吹捧,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郝立宿看着郑委员,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又说到,“江苏省两年来的确是财政颇有盈余,有人看到上海那面正在兴起的新式楼房不错,街道也修得宽敞、规矩,也开始提议要在苏州照样搞搞。按说呢,把一个城市搞的平平直直,堂皇一些也是不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给外面来到这里的人一个更加美好的印象,对以后的发展也许还能带来不少的好处。只是……”
“哦,”郑南停下了筷子,“你们曾总督啥意思呢?”
“曾总督的意思倒不像别人……”郝立宿话说到半截,呵呵笑着去夹碟子里的酱菜。
“明白了。”郑南继续小口吃着面条,“说说看,天朝的‘普学令’你们江苏落实的如何了,这可也是你的本分啊?”
“县、乡两级的学堂已经覆盖全省,但要是真正的普及到每一个角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另外,还有就是……”郝立宿又不打算把话说全了。
“钱的问题!”郑南头也没抬,接上了他的话,“要建学校,要请先生,当然就离不开钱。尤其是地理位置差些的地区,人口分散不说,距离乡里还远,要把孩子们都聚集到学校里去,也未必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你能够请到愿意献身这个事业的先生,可又总得对得起人家。怎么对得起呢?光靠嘴皮子显然不行,即便人家先生也许甘愿乐此不疲,可我们却不会心安理得……”
郝立宿凝神地望着郑委员。
“所以啊,还是一个‘钱’字。”郑南捧起饭碗,仰头喝干碗里的最后一口汤,然后放下碗,抹了抹嘴,示意郝立宿接着吃自己的面条,“记住,与前面说起的合作社不一样,只要是肯投入到教育队伍中来的先生们,不管他是在县乡的学校,还是在村子里坐馆,只要他能叫我们的孩子脱盲识数,我们就必须都要把养他们起来,而且不是养一天两天,要养一辈子。只有真正的尊师,才有我们孩子们美好的明天。越是艰苦的地区,就更要给扎根在那里的先生以高于其它地区的待遇,就叫地区补差吧。”
“当然,这就需要花掉大量的钱。”郑南停了会儿,等着郝立宿把最后一口面送进嘴里,这才又接着说到,“眼下天朝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可有数的钱总要花到刀刃上。想让自己管辖下的城市看上去更繁荣一些,这自然不能算是坏事。但是,什么样的繁荣才是真繁荣呢?亭台楼阁、车水马龙吗?我看不是,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家的繁荣不取决于它的国库有多么的殷实,也不取决于它展示给外来人的那些公共设施有多么的豪华壮丽,而是在于它所拥有的每一个人民的内在文明素养,也就是人们所受的教育,这才是真正的利害所在,真正的力量所在。一个缺少了全民文化素养的民族,是不可能永远地独立存在下去的。”
郝立宿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郑委员讲的话实在是太精辟了。倘若号称是创建了“康乾盛世”的那两个被满奴们狂捧为什么所谓的“大帝”“圣主”和“明君”的人,哪怕就是能赶得上眼前这位郑委员的半个小指头,一百多年的充裕时间啊,中华何至于还是文盲遍地,何至于还有后世被洋人骑在脖子上拉屎的耻辱哦!
“回去转告你们曾总督,”郑南笑着拍拍郝立宿的肩膀,“工厂里能够出产各种新东西,学校里也是一样,这里出产的是被武装了头脑的我们的接班人,都是使我们天朝万代永固的基石。我们是要勤俭建国的,可无论是这里还是在其它地方,谁要是胆敢打着种种借口,试图在教育上替天朝‘省钱’,那不管他以往有多大的功劳,眼前的这把椅子是别想再坐住了。还有啊,不要总是看别人眼红,上海有上海的特殊性,可上海开工的新建筑也仅仅是在外侨区,而老城不过就是做了一些必要的修缮。还有一点你们忽略了,他们的建设那可是有人来付账的,是在钱生钱。另外,城市建设是门大学问,苏州是个以园林著称的城市,即便是将来要改造和建设,也需保持自己的风格,要讲究与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产业保持着高度的和谐,作出符合长远的规划,这不是哪个一拍脑袋就能随便乱来的。”
新加固起来的黄河堤坝上,闪动着几个灯笼。林海丰、左宗棠还有曾国藩等人,跟在灯笼的后面,看上去像是在悠闲地漫着步。在他们的身边儿,东去的黄河水已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的桀骜不驯,而是悠悠地荡漾。
其实,他们这里“漫步”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每隔上一段的时间,侍卫长秦慕岳总会亲自跳下堤坝,借着手里灯笼的光亮,仔细地看看树立在水中的那根测量水位的标杆,然后,他会高高举起一只手,大拇指一个漂亮的上翘。
“我是不信命,可这冥冥之中还真说不上有没有什么怪异?”左宗棠笑着望望一直表现得十分心情舒畅的林海丰,“老天爷没准儿还是有眼睛的。”
“贵人自有洪福齐天,放着咱们的真神王爷在这里,纵然是天上雷公电母,还有这黄河里的河神,那也得规规矩矩。”曾国藩得意地捻着胡须,“咱们主任的意愿,代表的就是天意。”
“哈哈……”林海丰手里把弄着的烟斗一指曾国藩,身子故意晃了两晃,“我的曾参议啊,你就别再这么捧我了好不?你就不怕捧得我迷迷糊糊的一下子摔倒河里去?告诉你们,我可是只旱鸭子,一掉河里,那就成了人家河神的天下喽,他可是想怎么收拾我就怎么收拾我的哦。”
“没事,真要是那样的话,老夫第一个下去与河里的毛神理论,他敢不听话,老夫……”曾国藩一撸袖子,很是仗义的样子。
“哎呀,涤生兄何时学会了水性了,我怎么没听说呢?”左宗棠故作惊讶地看着曾国藩。
“我?”曾国藩哈哈地笑了起来,“老夫虽然不会戏水,但还不会喝水啊?”
堤坝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林海丰笑着看看身后十来步坐着的几个老船工,深深呼吸了一口湿润、新鲜的空气,“其实啊,我哪里就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了,都是他们,我们的人民帮助了我们,他们才是最聪慧的人!”
“是啊,正如您说的那样,人民的力量是最强大的。”左宗棠赞叹着。
“这回好了,天时地利人和,大军一过黄河,将马不停蹄直趋白山黑水,蒙古大漠。”曾国藩拔了拔有些弯曲的脊背,豪气十足地一直对岸,“满妖和它的主子沙俄鬼子,都将在我们强大的天朝红军面前发抖去吧!”
如果有人现在能够透过漆黑的夜空,全景式地俯瞰大地的话,谁都会像此时的曾国藩一样,会有这么豪迈的气势。
就在看似悠闲的他们的左右,原本是热热闹闹了好几个月的治河场面,如今早已转变成了又一番景象。通过伪装的河岸边、高高的堤坝的后面,到处是成排的大小木船,及厚厚的如同人墙一般的红军官兵、船工,几乎是连成一线,向着两侧无边无沿地在伸展……
东明,红九军军长林启荣又一次查看完水位后,下了堤坝,在一群群手扶船帮,等到那个决定了时刻一到,就将立刻抬起它们冲向河边,渡过眼前这条宽阔的河流的红军士兵们中间,他看到了几个月前才在济南反正的邱仁理。
邱仁理现在率领着天朝红军的一个连队,在这个连队里,八成以上的官兵都是他曾经的老部下。刚刚被改编为红军不久,就赶上了这么一场大战,还是作为一线突击队,邱仁理振奋之中总不免也有些忐忑。他不厌其烦地叮咛着几个班排长们,生怕出现丁点儿的纰漏。
“邱连长,不要闹得太紧张嘛,离着开战时间还有一会儿,叫大家都放松放松。”林启荣笑着拍拍邱仁理的肩膀。
“我们就是生怕自己耽误了一点儿的时间,会给后面的大队贻误良好的战机。”邱仁理不好意思望着军长笑了笑。
“呵呵,你们师是全军开路的先锋,而我们军又是整个方面军右翼的先锋,任务光荣而又艰巨,是要做到万无一失,首战必克。”林启荣点点头,看着周围的士兵们,“不过,大家也都要看到,满清在沙俄鬼的胁迫下,最终抛弃了和平的选择,背弃了全天下的广大父老兄弟的意愿,它是气数已尽了。纵然我们的对面就是武装到牙齿的沙俄鬼子,那也不过是我们嘴里的一块肉。兄弟们,养足精神,到时候好好地尝尝这些洋人的肉到底是膻还是不膻?”
士兵们中间。顿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哄笑……
开封城外的黄河岸边,即将统帅一线部队飞跃黄河天堑的红三十二军副军长任化邦,望着被自己伪装成一片片树丛的船队和官兵们高昂的斗志,满意之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懊恼。
原先的游击纵队如今成了正规军,人马多了,势力也壮了,可偏偏却被划到了红二方面军序列,大战来临之际,眼看着人家红三方面军的部队可以去尝试宰杀洋鬼子的味道,自己却要在这里跟那些什么狗屁的忠义救国军放对,心里总是别别楞楞的不舒服。
他早就听说了红三方面军对面的沙俄鬼子中,号称是有个天下无敌的近六七千的什么哥萨克马队,他这个骑在马背上可以自由如飞的大高手,总盼望着有机会能亲手去试试这个“天下无敌马队”的能水到底有多深?如今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副军长,龚参谋长在等你。”方面军参谋长龚德树的侍卫猫着腰快步跑过来,小声地通禀。
任化邦从“树丛中”站起身,冲着身边的几个营团长使劲儿地一挥手,“都好好地按照要求准备,千万莫要在最后关头给我出现差错。”
河堤的背后,一丝灯火都没有,月光下,到处可见一片片正在等候登船的官兵。
一见满脸像是谁欠了他几吊钱似的任化邦蹬蹬地走过来,龚德树笑了,“你这个家伙啊,还在自己跟自己找别扭?”
“哪里是我愿意找别扭啊,”任化邦呸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一指周围的将士们,“看看咱这兄弟们的精神气有多高。杀洋人不让咱去拉倒,总算对面还有个李鸿章那个死鬼。哪知道这要打要打的,他倒也跑了,一想对面的那些乌合之众,唉,这仗打起来都没意思。”
龚德树摇了摇头,“老弟啊,你要是还这么想的话,那我可得换牛宏升上来了。眼前这条看似平静其实还未必听话的大河姑且不说,即便顺利地过了河,对面那也可不是一群乖乖的羊,而是吃人的老虎。”
“哎呀我的参谋长大人啊,你这是哪跟哪啊?”任化邦赶紧换上了一副乖顺的笑脸,“咱运气也是跟自己,放着眼前这一切你又不是没看见,咱哪里敢疏忽了?你就放心好了,咱保证到时候不仅安安稳稳地,还要赶在郑州的张老总前面,将你老人家接过河去。唉,别的不比了,怎么的也得跟张宗禹那小子比比谁的腿长啊。”
“别跟我耍嘴,到时候真要是出了啥子差错,哼哼……”龚德树一拍肋下的佩刀,故作凶狠状。
洛阳孟津渡口,红四军的渡河前线临时指挥部。
“呵呵,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可像今晚这样从东到西数千里,几十万大军,数十个渡河点一同即将拉开的大战,可还是第一次遇上。”石祥桢用望远镜再次透过黄河上已经淡淡而起的薄雾,看看死一样寂静的河对面,笑着瞅瞅身边儿的叶芸来,“无论哪一个点上都要保证万无一失,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是啊,不仅要突过河去,还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马不停蹄地一举吃掉绵询、李鸿章这两坨满清赖以生存的死硬力量,的确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瘦小精悍的叶芸来点点头。
叶芸来是一个月前与潘起亮一起,把红八军交给了陈廷香,随后,潘起亮去主持红七军,而他则来到洛阳,接任了红二方面军第一主力红四军军长的职务。
“呵呵,眼下的雾气对我们来说是即好又不好哦。”石祥桢放下手里的望远镜,接过叶芸来递来的水,抿了一口,“这会使得我们渡河的隐蔽性增加了,可一旦雾气太大,上岸后各部之间的联络也势必要受到影响。”
叶芸来笑了。他和眼前这位从前的“国宗大人”早就不陌生,可没想到的是,这位曾经是就不知道什么是个“怕”字的天朝第一悍将,三年没见,如今竟也变成了会婆婆妈妈的人。
“石总放心,我们对此早已有了准备。结合方面军情报部实地勘察后绘制的地图,我们又邀请了些熟悉对面各地情况的本地父老,给全军营团以上将领做过了多次的讲解。而且,还事先对各部之间的联络识别号进行了多日的操演为了以防万一,战前各营团,还有前卫师的每一个连队,我们都配置了专门的向导。不要说是雾气,就是天塌了,我们军的将士也绝不会走错路。”
“呵呵,好,好……”石祥桢满意地看着叶芸来,点点头。都说军人习惯做军阀,唯恐别人把脚踏进自己的地盘,更不要说把手伸到自己的怀里来了。可在石祥桢身上,却看不到这一点。
石祥桢一心是要把经过翼王殿下精心培育后转交到自己手上的这支部队,打炼的更加威猛、而又富有蓬勃的朝气。红二方面军曾经有着横扫两湖、威震江西,雄霸大半个河南的彪榜战绩,自然也可谓是人才济济,猛将如云。
一场场的搏杀,不要说军中培养出了诸如石镇伦、石龙泉、石达德、石达英、石镇岗、石镇交、石镇龙、石镇高、石镇奇、石镇发、石镇常、石福隆、石贤隆、黄贵生(石达开的外甥)等一个个年纪轻轻,却又都是老金田的“石家子弟兵”,就是韦俊、杨宜清、曾仕和、陈坤书、黄再忠、何名彪、曾广依、洪春元、李寿辉、傅忠信、陶金汤、朱衣点、彭大顺、余忠扶、韦普成、张遂良等等,哪一个拉出来不都是令清妖肝胆俱裂的赫赫战将?
不过,身为一个方面军统帅的石祥桢,却并没有被这些所陶醉。在济南参加北方行营军事会议的那一段时间里,每到闲暇之时,他总会下去认真考察红三方面军的部队。尽管他还仅仅只是接触了驻扎济南周边的红五军,并没有看到红三方面军的全部,可从这中间,他就已经窥一斑而知全豹,明显感到了自己的不足。缺少的是什么呢?用林主任的话说,说到底那还是精神,一种能够贯彻始终,永不放弃的真正红色军人的高贵品质。可并不是穿上了红军军装,坚决恪守红军铁的纪律,也信仰了“共产主义”,那你就是真正的工农战士了。
出身百姓、再深入扎根百姓之中,既是战场上令敌人丢魂丧胆、钢铁般无敌的战斗队,又要是百姓贴心的“共产主义思想”宣传工作队,无论走到哪里,哪里就必定要红成一片。百姓们在士兵们的热血中得到利益,而士兵们恰恰是在亲眼目睹的百姓们所得到的一个个实际的利益中,增添了更大的勇气和斗志。
而上述这一起,在他的红二方面军中不能说没做,至少做的是很不够。在石祥桢看来,红军是用来打仗的,像以前总部和在红军大学中曾经强调的“诉苦运动”、“军事战术训练”等等,那都是必须不折不扣要执行的东西。可对同样被再三强调的红军所应具有的其它作用,他却不太以为然。至少他曾经认为,现在没占一地,总会有天朝的地方事务官员来接收,除去在此之前的一些临时安民举措,以后的事情自有人去过问。而他的士兵们要是过多地再去参与地方事务,就一定会影响到正常的军事训练。当然,他这也不是什么无中生有的揣测,在实际当中,他的确遇上过类似的事情。某些部队总是在以“下去鼓动了”为借口,趁机在训练中打折扣。
当事实使得石祥桢明白了自己所出现的误区的时候,他对林主任所钟情的“军队的政治素质”,又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为了给本部好好地补上这一课,“小算盘”就打了起来。他不顾陈玉成的“不满”和“光火”,再三请求林主任,终于从红三方面军调来了叶芸来、赖裕新、谭体元、吴如孝等一批高级和中级将领充实到他的方面军,狠狠地挖了陈玉成一个墙角。
对石祥桢的“不义行为”,陈玉成着实肉疼了好几天,不过,他手下能令无论是满清还是洋鬼子都肝颤的龙虎之将实在是太多了。眼下,作为方面军总指挥的他,亲自站在红三方面军右路军的渡河前沿,从邹平到利津,数百里的战线上一字排开了红七、红八军、教导旅及红一军四大主力,而身后,还有红十军在跃跃欲试,今晚,他就要率领着这十万大军,以河对岸的那些沙俄鬼根本想象不到的方向和速度,一举飞渡黄河天堑。
“值此伟大的时刻,我代表全天朝人民只想说一句话,光荣的天朝工农红军和红海军的将士们,打过黄河去,光复全中华!”
这个大字刊载在天京《红星报》上首条,激荡着千百万红军将士热血的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委员长杨秀清发出的动员令,及北方行营《前线报》上出自林海丰手笔更为简练的“马不停蹄地,为了天朝,前进!”进军令,在一八五六年的八月一日子时,终于变成了天军脚下的实际行动。
承载着多少年中华民族过多的苦难的古老黄河上,万舟竞渡。夜色里,伟大的母亲河没有一丝的狂躁,用她那温柔、宽阔的胸膛,撑起她的优秀儿女们,默默而勇敢地冲向对岸,盼望和等待着儿女们去替她洗刷掉那早已压抑在心头上何止是千百年的耻辱。
第一支冲上对岸的又是天朝红军最伟大的功勋部队,教导旅。
博兴起渡的教导旅之所以能够获此殊荣,完全是得益于战前的周密准备。还在济南无休止的谈判刚刚进行的时候,为了未来战时的需要,在还没有去红八军上任的陈廷香授意下,博兴的“粮商们”就开始“走私”河对岸所急需的粮食。
先是一小船两小船的几百斤几百斤老鼠搬家似的小打小闹,后来,干脆隔上几天就鼓捣上十几条小船,成千斤的朝对岸运。济南谈判中天朝代表所提出的“沙俄扣押天朝民间粮商船只及部分人员”的事件,就发生在他们这里。
其实,沙俄搞扣押这事,出发点还真不是什么怀疑粮商中有奸细,而是他们发觉随着走私粮食的到来,他们治下的百姓们越来越难以理喻了。他们不断地收到来自那些极其忠于他们的人的密报,老百姓越来越要变成“刁民”,私下里无不到处颂扬太平红军的好处。这些人甚至忠告他们的主子,中国人就是好利,沾点儿小便宜连亲爹都可以不认,这样下去他们的主子就很危险。
深喑本土“行情”的奴才们的提示,着实叫在“走私中”也能得到现实好处而自得其乐的沙俄们吓了一大跳。这还行?哪知道,你说这不行吗?可这船和人一扣,就更不行了。第一次一下手,消息就被飞速传到了谈判桌上,顿时遭受了到来自太平天国方面的巨大压力。如果太平天国方面也就是色厉内荏地大着嗓门儿高喊一阵子“抗议和谴责”就罢了,没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根本不是这样。
停战了,本来平平静静、和平相处的黄河两岸霎时战云密布,他们这边的河岸更是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条恐怖地带。一到夜间,就会有临近河岸的士兵变成死尸,起先他们是怀疑老百姓们在暗中捣鬼,不过,深入到各处的当地密探们回报的结果,却叫他们一下子又吓得不轻。不仅仅是密探们的拍胸脯子发誓,随着总有爆炸物在岸边响起,沙俄们确认了,这一切都是对岸过来的“水鬼”干的。
谈判桌上那边一口一个“后果自负”,这里真的就是开始杀起来没完没了。前几天还好说,也只闹得沿岸巡逻的哨兵要是少于三五十人简直不敢靠近河边。可到了五天以后,就是三五十人结伴巡逻都不行了,因为巡逻的士兵们走着走着,搞不好脚底下炸响了,一炸起来至少就得有四五个士兵或是四分五裂,或是缺胳膊少腿。
最初遇到这种情况,士兵们各个相信这是遇到了东方人的极其凶恶的魔法。后来经过几个“资深人士”的反复推敲,终于搞清楚了这其实应该是“地雷”。这可咋整?“水鬼”上来了怎么的也能看到,可这地雷随便的那么一埋,你去哪里找?
还有可恶的呢,这边已经被打得还手的法子都没有了,那边“刁民们”又趁火打劫。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围在衙门外,吵闹着没有粮食要死人,那些大辫子的官员们手足无措之际,也只好苦苦地哀求洋大人们高抬贵手,大家和和气气凑合凑合有多好。没办法,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人要好。
扣押的船和人无条件释放,“走私”继续,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当然,两岸随即又进入了和平的年代。
子时一到,十几只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粮船驶离河岸,在皎洁的月色映照下,沉重地划开河水,渐渐靠上了北岸。
因为扣押黄河南岸的粮商船只和限制部分粮商的人身自由,而被卷入了当初名噪一时的“粮商门”事件的诺巴夫斯基上校,在“粮商门”事件发展最后,不仅被招到了德州,接受到由京城跑来的普拉雅廷大人劈头盖脑的一阵痛骂,差点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回到驻守地武定府的时候,在不得不哈腰陪笑地把事件中受了委屈的人们礼送出境,还要至书河对岸的太平天国青州驻防军总指挥曾天养老将军,致以深深的歉意。
颜面丢尽、威风扫地的诺巴夫斯基,在郁闷中连喝了几天“大酒”的排遣之后,经过几个脑瓜子灵光的“大辫子官员”一窜弄,忽然灵机一动。是啊,武定府太穷了,在此驻军一年多,几乎刮干净了地皮,似乎也没有真正捞到过多少的实惠,眼下既然不能阻止两岸的民间往来,那何不如……
于是,在诺巴诺斯基指使、滨州知县的操作下,一批“正经的北岸粮商”包揽了南岸粮商送来的生意。从此,沿岸不再有俄国士兵巡防,而是把巡防的任务交给了滨州团练,三天一次的大规模南北粮食交易,从此不再令诺巴诺夫斯基头疼,而是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一身长袍马褂,头戴西瓜皮小帽的滨州知县哈大人,站在渡口,本来就瘦瘦的细长脖子伸的像个大鹅。看到河面上逐渐靠近的粮船,他真有种久旱逢春雨的感觉。
在他领导下的粮食交易已经开始走上正轨,大批南岸到来的粮食经由他的手,不是留在本地,而是涌进了直隶。由于江浙早已成了人家太平天国的地盘,早年通过运河漕运能够满足的“酒粮”,如今早已成为了历史。再加上去年从京城开始,逐步推广到各地的什么“捐派运动”“募集爱国兵运动”等等,导致了不仅是农民,还有大批的地主都加入了背井离乡的困境。越是缺少粮食,种粮食的反而越少,成片的土地不分优劣开始被撂荒。在这种情形下,按理说,连维系人们基本生存的粮食即使都已经成了贵重物品还尚且缺口很大,就更不要说会有什么富裕的粮食能够进入到酒坊了吧?
可现实的情况偏偏就是这么奇怪。尽管粮食是如此的不足,酒业的生意却是越来越火爆的不得了。当然,酒的价格自然高的是令人乍舌,就以衡水地区坊间闻名的老白干为例,从去年的年初就开始,酒价居然是以每月至少翻一番的速度在上涨。据很多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们回忆,那个时候,评论谁穷谁富,可不看你家有多少金银财宝,而是看谁家的酒多,因为,在大部分的日子里,你即使是有钱,也未必就能够买到酒。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记得,尤其是山西人,在一八五六年的年初,曾经闻名遐迩的杏花村酒坊就已经滴酒没有。没有朝廷颁布的限酒令,可全大清版图内,仅存的酒坊硕果就剩下一个“衡水老白干”。
曾经在民间流传着这么一个真实的笑话。深州有个孤独的汉子,继承了祖业会一手极好的酿酒手艺,酿出来的小烧锅曾经在四里八村的远近闻名,也曾经勉强可以维系生存。不过,自从去年开始,由于粮食的短缺,与其它小酒坊一样,他失业了,很快,穷得是一无所有,从一个小烧高手,顷刻间又变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穷汉。无奈之下,他也想过不妨去投身“募集爱国兵运动”,至少可以能混上一口饭吃吧?遗憾的是,“不争气的老娘”恰恰又叫他长了一身的疥疮,面试的时候,穷汉上衣刚刚脱掉,差点儿没把领兵的官员吓死过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饥腹本就难裹了,家中那一间仅有的破旧老屋在一场接着而来的大雨中又被摧毁。死吧,死了也许就完全解脱了,就在他感到走投无路,唯有一死才能脱离苦海的,奇迹出现了。在一面倒塌的山墙墙根下面,雨水冲刷出来一个黑陶的坛子,坛子不起眼儿,可当穷汉把蜡封启开的一霎那,穷汉当时就几乎高兴的没昏死了过去。
酒,飘逸着浓浓醇香的酒。老天啊,那是死去的老爹埋在地下的一坛子家酿烧锅,足足有二十斤不止。这二十斤烧锅到底买了多少钱?没有人知道。只是左右的邻舍们都知道,这一坛子烧锅的买主据说在京城里应该也算是个很有些头面的人物,为了给儿子迎亲,这位很有些头面的人物一路买酒竟买到了这里。经过商谈,穷汉欢天喜地地跟上买酒人去了京城,邻舍们信誓旦旦的讲,后来有人在京城见过这个已经成为了那位很有些头面的人物的上门女婿的穷汉。
都说是洛阳纸贵,没有人见到过衡水酒贵的场面吧?这种事情其实也不难理解,衡水少数几家维持来的酒坊,早已成了前来无私援助大清政府的俄国盟友们的“包养酒坊”,因为,从濮州到无定,毕竟一下子就云集了六万个“大酒缸”。
想想看,眼下的这位哈知县,从南岸拿到无数人望眼欲穿的粮食,然后,再经由全副武装的俄国大兵护送到衡水,“来料加工”成美酒之后,再返回山东,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大生意哦!所以,当本来昨晚应该靠岸的南岸粮船居然误了时期的时候,哈知县咋能不急?咋能不赤膊上阵?
十几艘粮船纷纷靠上了岸边,散布在四周,正贪婪地地吸食着粮商们四天前送给他们的香烟的百十个赤手空拳的练勇们,一窝蜂地拥到了岸边,你一句我一句、唯恐落后地跟船上的人们打着招呼。他们不是来巡防的,而是专门为了搬运粮食才来的。
“哎呀,诸位掌柜的辛苦辛苦!”哈知县弓腰抱拳,连连冲着第一个跳上岸来的马掌柜陪着笑脸,“马掌柜,你们这次可是不够意思啊,害得兄弟们昨晚足足等了您的大驾一宿,就差直接跳河里去了。”
这位马掌柜哈知县老早就认识。五十多岁的马掌柜那是青州远近闻名的大粮商,当初被诺巴诺斯基当作奸细扣押的也是他。
“呵呵,知县大人都亲自来迎接了,俺老马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马掌柜一边笑着还礼,一边冲着身后紧跟着上来的年轻人挤了挤眼儿,然后转向哈知县,“这几天身体小恙,另外收集粮食也开始不太容易了,曾天养老将军听说,送上北岸的粮食根本到不了百姓的手里面,所以以后很有可能会加以控制。唉,难啊,这不,老夫今天给介绍认识下钟掌柜,以后你们多多交往,老夫是想歇歇了。”
“谣传,绝对是谣传!本官今天亲自来接粮,就是要监督粮商们居奇囤货。”哈知县咬牙跺脚发誓,随即冲着那位走到跟前的钟掌柜一拱到底,“钟掌柜啊,这滨州大小十几万人,以后可是都仰仗着您的大恩大德了啊!”
钟掌柜一笑,“好说,好说,哈大人,那就接货吧。”
“多谢,多谢!”哈知县像得到了一根骨头的狗似的连连点头,遗憾的是等他直起腰来的时候,他的那张脸却僵硬住了。
遮盖着粮食的雨布掀开了,出现在哈知县目光里的却不是他期待中的成麻包成麻包的粮食,而是呼啦啦涌上岸来的兵。
钟启明扯下头上那顶连带着小辫子的瓜皮帽,随手一丢,右腿几乎是同时朝着哈知县的裆部狠狠地一撩。
“哦……”哈知县仅仅哼出了半声,身子一团,滚到了一边,跟着几下抽搐,慢慢变得僵硬……
教导旅特务营的三百多官兵瞬间占领渡口。
从陈廷香手中接掌了教导旅旅长的刘明远,带着后续主力的第一梯队登上了黄河北岸。
按照战前的部署,钟启明的特务营除留下一个连控制渡口,以接应后续部队之外,特务营主力已经在刚刚被捕获的滨州练勇们的“积极配合下”,顺利拿下了滨州县城。
“点火发信号,我教导旅已经完全控制登陆地域。”发布着这个命令的同时,刘明远跃马登上一个高坡,望着无需经过任何过多的组织即铁流滚滚一般向前开进的将士们,他还没有忘记了想着遥远的左右两翼伸长脖子看上一看,尤其是当看到他的西面的天际里也还是漆黑黑一片的时候,年轻英武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是老旅长成就了咱刘明远!
随着北岸两堆熊熊的大火燃起,对岸,一堆堆的火光也开始升腾。
陈玉成、陈廷香站在高高的堤坝上,借着前面突击船队掷弹筒发射出去的弹药落地所激起的火光,不用望远镜,他们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宽宽的黄河对岸上,那些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沙俄鬼们弄起来的河防土垒及飞舞在半空中的鬼子们的残肢断臂。
“真是太难以令人想象了,”陈廷香一手紧紧抓着胸前的望远镜,一手中的马鞭子兴奋地指着对岸,“我们红大学兵军当年北伐皖东(今苏北)的时候,大家还无不为能够装备上整齐的天朝步枪就感到惊喜万分呢。可看看现在,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单单我们军就拥有了不下四百具的掷弹筒。呵呵,这仗才是越打越有趣味了。要是等到军里也能够像红五军那样装备上天朝的新式重炮,哈哈,陈总啊,你说那仗要是再打起来得多有意思。”
“是啊,天朝的变化真是一日千里,我们是无法想象到以后会发展成多么的宏大的。”陈玉成笑着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北伐光复全中华是我们无数天朝红军将士的期望,可我们怎么会想到,今天的北伐规模竟然是如此之声势浩大?”
“呵呵,只可惜了咱们的个子还不够高啊,还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一块。如果此刻能看到数千里战线上的全貌,那该是个什么心境?”陈廷香挺挺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转脸,见到直视正前方的陈玉成面色有些凝重,他呵呵一笑,“陈总,是不是心里面又在抒发着什么豪情壮志啊?”
“是啊,”陈玉成轻轻点点头,“我忽然一下子想到了当年郑成功的那首‘出师讨满夷自瓜州至金陵’来了。”
“郑成功大将军的?”陈廷香眼睛一亮,跟着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恕俺老陈愚昧,陈总说给俺也听听。能在这个时候被陈总想起来的东西,想必是一定不会错的。”
“你呀!”陈玉成微微一笑,手里的马鞭子直直地向前一指,英姿勃勃的脸上荡漾起无比的豪气,“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断,不信中原不姓朱。”
“试看天堑投鞭断,不信中原不姓朱!”陈廷香马鞭子用力一挥,“好,好!不过,我看今天应该给郑大将军略加改动改动了,我们要做的是,试看天堑投鞭断,不信中华不姓汉!”
最后那一嗓子刚一吼完,陈廷香扭头瞅瞅身后堤坝上下整装待渡的将士们,“你们大家说说,我老陈改的对不对?”
“对!”顿时,堤坝上下响起一阵吼声,“试看天堑投鞭断,不信中华不姓汉!”
吼声在向着左右延伸,延伸到两个渡口,响应的,是在对岸已经吹响的冲锋号角,吼声与号角声直冲云霄。在这气壮山河的声音之中,数堆烈焰先后熊熊地燃烧起来……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绝对壮观和令人震撼的景色。
在数千里的黄河战线,河面上炮火纷飞,继而是两岸火光辉映,连接成两道绚丽的红色彩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两道红飘带在济南东西一百多里的战线上,形成了一个断点……
住在德州本部的普留申科将军,他自然听不到发自红八军的那种气宇轩昂的呐喊,也看不到黄河两岸飘荡的红飘带。但是,随着屋子里凌晨四时的钟声,他还是被几乎是破门而入的副官从睡梦中惊醒了。
普留申科将军驻扎德州近一年多,用他的话来说,他带给了这个愚昧的东方古国最大的贡献,就是叫这里的那些活得浑浑噩噩的人们,终于认识了什么是“电”。其实,那根本不叫真正意义上的“电”,无非就是“电报”而已。如果他要是见到了天京的天朝发电厂,那也说不定也会瞪起一双迷惑的眼睛,问问“电会多少钱一斤”。
不过,对于他带给“山东”的贡献,他现在还是很以为自豪的。因为,老百姓毕竟破天荒地头一回见到了悬挂在木杆子上、游荡在四野里的能够传输“电”的金属线,而他则能够随时通过电报,准确掌握几百里外来自东昌和武定两府的讯息。
可惜的是,即便他有了电报,可这发生在东昌及武定府两地的事情等到他知道了,那也早已不是什么即时的最新信息了。
什么?什么?什么……在瞪着一双迷惑的大眼睛,连续问了好几个“什么”之后,当他终于听明白事实上是发生在至少一个小时前,东昌和武定府两地就出现了太平红军大规模“强渡黄河”,并已经突破了第一道河防线的时候,普留申科一个蹦高,不顾自己还是赤身裸体的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妈的,该死的混蛋、无知加愚昧的蠢猪!什么他妈的古老文明的礼仪之邦,简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无赖的劣等民族,一群不讲国际惯例,公然践踏世界文明的下流货……
普留申科在用尽了一切自己所知道的污秽词句,大骂着置身于的这个东方无赖之地的同时,两只拳头愤怒地挥舞着。仿佛济南的那个林海丰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一拳打青了这个无耻混蛋的眼眶,又一拳揍歪了这个卑鄙小人的鼻子,接着再一拳狠狠砸裂这个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满嘴里几乎可以同时跑上几火车的下流坯子的嘴巴一样……
“将军大人……”副官跟在发疯一般的将军那光溜溜的屁股后面转了好几圈儿,吃了苦瓜似的大嘴紧咧着。
“……故而,为了使得双方能够找寻到更多的共同点,我方同意满清代表团的提议,和平谈谈暂时终止一个月,以便满清代表团返回其京城后,与其决策当局有充裕的时间,并用冷静的态度来正视和谈对于双方的重要性……”那帮子太平叛军发表的暂时终止和谈的声明尚且还言犹在耳,可满打满算,普留申科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和恶心的济南”回到他的德州本部也才不过三天的时间,而载垣等人却是昨天清早才刚刚离开的德州。哪里想到,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那群无耻的家伙们居然竟开始背信弃义,引发了全面的武装冲突。
当然,普留申科能够如此发怒的更重要原因还在于,他根本没有做好战争全面爆发的准备。
作为一个久经战火考验的职业军人,他早就预感到了那个所谓的和谈,也许就是梦幻中的一个美丽花环。和平应该、也只能是用大炮的叫嚣和士兵的鲜血来换取的,从来就没听说过单单依靠两张嘴皮子的上下一碰就能轻易地得到。
在被联军总部指定要他带团亲赴济南的时候,尽管他不得不服从这种“轻率的安排”,他还是没有忘记了三番五次地叮嘱留下来的助手们不要对和谈的前景太乐观,要加紧整饰军队,只有手中握有一支雄鹰一般的军队,才是大家安全的保障。
即使是在济南期间,普留申科也没有一天停止过要应付未来很可能会发生的战争的准备。通过他埋藏在太平红军内部的鼹鼠,通过闲暇时的“游览活动”,再随时随地注意倾听满清代表团中那几个与太平天国方面打得火热的人员的只言片语,及法、美、荷兰等观察团成员的是介绍也好是炫耀也罢,总之,把这些所有的信息综合在一起,他自得地相信,他已经大体上掌握住了他的对手脉搏。
因此,他曾数次密书回德州调整未来的战略部署。他要求他的部属们,在东昌和武定两府应当加强以黄河为屏障的第一道防线。而在济南的对面,在暗中做好以禹城为中心的济阳、齐河等几个要点的防御工作同时,却要做出一线河防松懈的表象,将主要的防御及机动力量都集中在聊城至商河一线,以徒骇河为依托,构成坚不可摧的第二道防线。
普留申科认定对手的大举进攻行动一定将会在济南一线展开,因为在济南周围集中了太多了的太平红军精锐。另外,只有集中力量像刀子一样的由这里突破,才能瞬息之间割裂他的整个防线,趁他的军队左右难以相顾之际,又可以再度施展出长途偷袭威海特区的卑劣手段,以轻骑兵直趋正定。这样一来,他的对手们既直接威胁了大清的京都,又可以将大批屯驻于正定以南的联军军队后路切断。这绝对是可怕的事情。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么多,普留申科才做出了他的那种万无一失的绝佳安排。他设想,一旦太平红军不顾廉耻强渡黄河,他的左右两翼各有十几个团的兵力,借助黄河的帮助那是足可以抵挡住两翼太平红军的牵制性进攻。而在当面,稍事抵抗后,尽可以让出黄河防线,叫他们上岸来。因为,不叫人家上岸不行,太平红军的火炮他可是听说、并且也看到了,在这种情况下跟人家死抗,无异于是拿着士兵们的血肉之躯当炮灰使。他可是很清楚,士兵可是将军们的腰杆子,没有了士兵的将军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先示弱,以几个要点拖住上岸的对手,以坚固的徒骇河防线挡住对手们的去路,消耗他们的人力、士气。随后,左右两翼的军队再一合围上来,哈哈……
普留申科考虑的实在是不错。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他所了解到的“太平红军精锐”不过都是演给大家看的一场场戏而已。除去火炮部分是真的,部队都是伪装的,不过就是打着个旗号罢了。别的不说,就说僧格林沁看到的那个所谓“天军教导旅的团队”,那仅仅就是北方行营的总部警卫团,红一军也好,教导旅也好,一直就守在各自的防地从来没有移动过。当然,他们打着的旗号不会是自己,要不然,那位可怜的诺巴诺斯基上校也不会在与南岸的书信往来中,总是要注明信是写给太平红军青州主将曾天养的了。
普留申科想得不错,也落实了不少,甚至他的全面部署还得到了联军总部的夸赞,尽管夸赞的同时,还在反复叮咛他,千万不要首先向太平天国方面寻衅,要理智、克制,要善于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中国精神”来对付中国人。可惜的是,再好的准备也需要时间。
在他还没有回到本部之前,徒骇河防线是已经开始着手构筑,大批的民夫被驱赶到徒骇河的北岸,用石头、巨木搭建着一个个数不胜数的筑垒。遗憾的是,他本来打算好好地休息上几天,清除清除济南带回来的满身晦气以后,得赶紧召开一个要包括有那些当地的大辫子官员参加的联席军事会议,一方面对手下的各个团队该动员的动员,该集中的集中,再一方面,还要狠狠地训斥训斥那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大辫子官员们,这大部分的筑垒至今都还没有封顶,粮草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这哪里是备战的姿态,简直就是卖国。
然而,想好的一切还没的及做呢,这战争居然他妈的就来了,普留申科将军哪里能不生气。
“禹城方向有什么警报没有?”普留申科终于发泄够了,双手撑着桌子,呼哧带喘地用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副官。
“没……没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警报。”
“砰!”普留申科满是毛的大拳头在桌子上重重地一砸,跟着两手开始撕扯着自己那一头麻黄的卷发,就地转了一个圈儿,“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是啊,如果发生的一切果真如此的话,那这场战争所要运行的轨迹可真跟他的从前设想是猴吃麻花,满拧了。正面没有动静,两翼倒是先给人家突破了,一旦对手快速包抄向自己的身后……
普留申科浑身一个激灵,好冷!
这一夜,感到肢体乃至心里都会发冷的人,那绝对不止是普留申科将军一个。不过,在这些人中间,麟魁该算是那种既要感到冷彻心扉,又要懊恼的捶胸顿足的第一人了。
麟魁,有个很富有诗意的字,“梅谷”,他是满洲镶白旗人。在道光六年中了二甲第一名进士后,被选做庶吉士。由此开始,他历经刑部主事、侍讲学士、詹事、通政使、左副都御史、盛京刑部侍郎、刑部侍郎兼镶红旗汉军副都统、仓场侍郎、总管内务府大臣、山东巡抚等等职位,及至坐上了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的高位,这头二十二年的宦海生涯对他来说,可谓是春风得意。
遗憾的是,也许因为他的“梅谷”太有诗意了的缘故,命运也就注定不该是那么的太过平坦。在他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宝座还没坐热乎几天,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来了。多少年前还是在山东做巡抚的时候,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接受过部属们的大肆贿赂,这事情连他自己忘记了,可偏僻被御史们挖掘了出来。
还幸亏是托了平时打拍皇上的洪福,虽然案件不小,麟魁甚至也被吓得一连好几天茶饭不香,夜里更是碾转难寐,可最后,却仅仅得到了个降三级调用的处分,给了个副都统的衔,又走马上任乌什办事大臣。
终于挨到了新皇上咸丰即位,偏巧又正值广西的长毛开始闹腾的轰轰烈烈,“卧薪尝胆”数年之久的麟魁一下子找到了给自己翻身的好机会。他不失时机地给咸丰上了一个疏陈时事的条陈,“……广西逆匪,劳师糜饷。其始不过星星之火,而当时各地官员却苟安畏事,又讳盗不言;久之蒂固蔓延,始养成巨患。圣上英明,请饬封疆大吏严查地方,如有教匪、土匪聚众以及抢劫,随时查拏,视缉捕之勤惰以为劝惩。近开捐例,实朝廷万不得已之举,各省清查,屡经申令。宜饬部臣按时详覈徵解多寡,实行赏罚章程,俾生愧奋。否则名讬清查,事仍敷衍,国储不裕,官纪益荒,甚非朝廷澄清吏治之意。”
在这份条陈上,他既攻击了广西官员的无能,又向皇上表现出了自己对治国之道的熟练。为“匪患”所困,总觉朝内少良臣的咸丰在细细看过麟魁这份奏折后,自然是“龙颜大悦”。不但照着他的陈述立即转发到有司速速议行,还即刻颁旨,还授给了他个察哈尔的副都统,并回到京城做起了户部侍郎。仅仅一年之后,他又开始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同时擢升为工部尚书。好运气似乎又回来了。
可惜的是,这回兴许是对自己能够如此迅速地大翻身太过兴奋了,以至于在去向皇上谢恩的时候居然失检,好不容易刚刚到手的官职又泡了汤。幸亏那天皇上只是“龙颜不悦”,而不是“龙颜大怒”或是“龙颜震怒”,至少还是念在以前留下的好印象上,给了他一个刑部侍郎的位置。
咸丰驾崩,年轻的慈禧太后垂帘听政,麟魁本来是想着利用一下这种老主子走了,新主子又来的机会,再次给自己寻觅个好位置。没想到的是,今非昔比了,他即使绞尽脑汁,也鼓捣不出李鸿章、杜翰之流的那种“曲线救国”的宏篇巨论。无奈之下,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
说来也怪,这次麟魁已经不想去争什么了,没过两年,官运大门却照样向着他打开了。紫禁城再度权利交替,尖酸刻薄、胆大妄为的年轻太后被赶进了圆明园,新主子太小,议政王把持了朝纲。很快,一份圣旨就到了他的手里,实放山西巡抚。
若是放在以往,麟魁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激动的差点儿就要昏死过去。要知道,眼下的大清地盘虽然还不小,可能做总督、巡抚的地方也仅仅就剩下了五个。而这五个当中,陕西是个空架子就不说了,河南、山东仅仅也就只能管辖不到以前其三成的地盘,即便是陕甘总督也不行了,治下已经闹翻了天。更难得的是,如今能够称之为大清支柱的省份除去直隶,就要数山西了,而直隶又被俄国盟友搞得是乌烟瘴气,大清要想复兴,其实也只能是指望山西了。只有山西还能挤榨出点儿小米,来维持大清庞大的粮食需求。
虽然麟魁很清楚,自己这次其实是沾了“夹尾巴做人”,而且没有去跟着李鸿章那帮子少壮派趟浑水的好处,但他还是好感激恭亲王。不仅在身为议政王的恭王爷面前不会出现失检的老错误,还特意捐献了自己私藏的部分银子,并一再表示,一定不负议政王的期望,稳定山西政局,尤其是经济形势,为联军小米加洋枪去遏制乱党的嚣张做贡献。他坚信,只要大家紧密地团结在实际上是以议政王为首的大清政府周围,好运气就会一直长在。
麟魁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很辛苦,上任伊始,政务、军事、经济一把抓,生怕误了议政王的大事,当然,搂草打兔子顺手给自己捞取点儿实惠,那是另外一回事。当蒲津关失守,提督孔广顺几次三番索要不会失去的险关的时候,麟魁急了。他明白蒲津关对于他的重要性,如果任由太平红军悠闲地驻扎那里,指不定哪天太原也会没了,那他给议政王保证的小米加洋枪规划岂不是成了放空炮?为了便于与太平天国方面交涉,他不辞劳苦地亲自跑到了蒲州。
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麟魁一到蒲州,刚刚致函给对面的太平红军,阐述了一大番必须返还蒲津关的理由,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红二十一军军长林绍章的信很快就来了。林绍章在信中表示,既然麟魁巡抚同意补偿因为蒲津关冲突带给天朝红军的部分损失,为了确保双方在济南的和平谈判能够顺利进行,天朝红军也不想过于难为满清方面,红军愿意忍辱负重,让出蒲津关,希望满清方面的大员与天朝红军尽快商谈交接事宜。
你说麟魁的好运气壮不壮?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麟魁倒是没有太责备在蒲州苦熬了多日的孔广顺等人,毕竟他们手里没钱没物的,光是空着嘴说话当然谁也不愿意听。
收到信的当天,麟魁就火速派遣蒲州镇总兵作为大清方面的代表前往蒲津关。第二天,又忙乎了整整一天,补偿给太平红军的一万两银子及上百担的小米照付之后,太平红军宣布第二天开始全部撤离蒲津关。
麟魁高兴,高兴之余礼节也不能忘,既然人家看在自己这张老脸的面子上已经降低了赔偿的诉求,准备撤离的又是这么痛快,那咱总得表示表示。于是,他发出邀请,当晚在蒲州宴请驻守蒲津关的红军将领。其实啊,他这么做的目的还有一个,就是想借此机会近距离地接触接触这些凶悍的人物。毕竟他还挂着个察哈尔的副都统的武职官衔,万一将来要是双方再大打起来,总得知己知彼才是。不过,他就是担心人家不来,就像他自己不愿去一样。
出乎他的意料,太平红军方面居然痛痛快快地就接受了他的邀请,天刚擦黑,太平红军的蒲津关守将,也就是孔广顺提起来就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个红八十一师师长练业坤就到了。蒲州距离蒲津关近啊,出了蒲州的西门才不过四里之遥就是蒲津关,简直就是在麟魁的眼皮子底下。
尽管人是他邀请来的,可真正一与眼前的这十几个“客人”坐在一起了,麟魁并不是那么舒服。
一个个不伦不类的显然又是染色没有染好的,被浆洗的已经是说黄不黄、说白不白的短打扮,不分尊卑地一律裹着绑腿,尤其是只要一摘下帽子就露出来的,那看上去跟寺庙里的和尚根本没有太多区分的头,几乎样样都叫麟魁身上像串了虱子地的,别扭的难受。
不过,既然已经坐在了一起,那也只能将就着来。麟魁是放下了架子,暂时也抛弃了一切的心头杂念,极尽地主之谊。酒宴进行中的气氛不仅仅是融洽,而且非常的火热,双方兵对兵、将对将,推杯换盏、笑谈风生,不知道的人谁也不会相信,在若干天之前,他们居然还是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的敌对者。当然,对于“地主”这一方来说,其中不乏因为打牙祭打得高兴了,一下子忘乎所以的。可更多的功劳,还应当归功于事先麟魁的再三教育,“三百六十五拜都拜过来了,哪里还在乎这一哆嗦”。
气氛好,高兴了,自然话就愿意多说。在麟魁的“引诱”下,练业坤似乎不加任何忌讳地在麟魁面前大谈起红二十一军自河南出兵所参加的克武关、下山阳、雒南、拔商州城等战役,并重点介绍了随后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奇兵直出蓝武道,挺进潼关、大荔的彪榜战绩。直说的在座的诸位满清大员面面相觑,发着一片说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的直搓牙花子的声响。
再好的宴席总有完了的时候。本来按照麟魁的安排,是打算酒宴之后再请对方看看戏,趁着对方酒气上撞的节骨眼儿,最好能把为首的练业坤等几个军官鼓捣进台上戏子们的“香闺”里去。他早就听说了,那个什么太平天国是个禁欲的政权,无论是普通的士兵,还是牛气冲天的将军,任你曾经有家还是无家,都是闻不到女人味的“活光棍”。俗话说的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咸急了,总得要找水喝,万一老天长眼,说不定他安排下的绝色戏子们兴许就能把这几个家伙拖下水一个俩的。
可惜的是,任他死说活说,也留不住人,麟魁只好作罢。
站在蒲州城的西门口,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轻车简行的练业坤一行人马,官灯簇拥下的麟魁呆愣了半天,不时轻轻地地摇摇头。从心里讲,他真是很难理解这些人。
“唉,麟大人,其实还真不如像孔某说的那样,直接扣下他们更妥当。”蒲州府衙宴会上找不到踪影的山西提督孔广顺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放虎归了山,再想绑到他们可就不容易了。”
“是啊,再想绑到他们可就不容易了。”麟魁冷冷地撇了孔广顺一眼,“你到也知道这一点。”
说着话,他扬起手想着黑暗里的前方一指,“孔军门,你想过没有呢,假使本官现在同意你去追赶他们,就你的那些兵丁们能有几个敢上去追的?”
孔广顺一时语塞,心里却是一肚子的鸟气。
“说实在的,本官也想这么做,可是不行啊……”麟魁转回身开始向城里走,边走,边苦笑着瞅瞅孔广顺,“我也不是看不起你手下的兵将,我也相信孔军门的部下中,好汉、硬汉也是多多。但是,仔细看看他们,他们都是征战了长达六七年之久的虎狼之师,而我们则是荒度了这许多年,根本不能同意而语。如今,我和孔军门的首要事务,就是确保暂时的和平相处,能多一时就多一时吧。晚打总比早打好啊……”
孔广顺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也是啊,原本设在蒲州两翼,试图争夺回蒲津关的几个大营,根据兵部为了和平解决蒲津关事件的加急令,都陆续地撤掉了。现在真要是挑起事端来,只怕蒲州也是难保。可他就是不甘心啊!和平?为了和平就得委曲求全,就得不去刺激对方,唉,就差自我解除武装了,这样能换来和平?还是人家忠义救国军啊,在俄国朋友的指导下,人家是和谈也不忘记备战。他就不明白,现在的朝廷里面到底是怎么了?如果不是兵部的干预,至少他还可以接着与那些叛逆们生死相搏到底。虽然鹿死谁手还是件难说的事情,总比这么窝窝囊囊地活着要好,大丈夫既然选择了一刀一枪来安身立命,马革裹尸又有何惜哉?
麟魁回到自己的行辕,也没有看准备好的戏班子演的戏,只是随意地选了个还是浓妆艳抹一身戏装的戏子,在卧房里打着酒嗝儿合演了一出“两个人的小堂会”。
几乎是和身居几千里外德州的普留申科类似,还没到鸡叫起来,他就不得不醒来了。唏哩呼噜、忙不迭地穿上衣服,他顾不得像往常那样再审视审视是否哪里穿的不正,就慌里慌张地跑出行辕,在一队抚标人马的乱哄哄簇拥下,上了城头。
“看吧,这就是大人们期待的和平!”先一步到了的孔广顺一指城下,气急败坏地叫到。
借着天将破晓的蒙蒙亮光,顺着孔广顺的手指一看之下,麟魁的脑瓜子嗡的一下大了好几圈儿。外面,全是刀枪整齐的太平红军。他稳了稳双腿,下意识地又回身望了望。
“我的大人,不用看了,四门全是一样。”孔广顺两只手在原本是架着铁炮,如今却是空荡荡的跺墙上重重地一拍,仰天一声长叹。
“我……我……”麟魁没管孔广顺,突然扑到垛口上,冲着下面嗷嗷大叫,“我要你们的练业坤将军上前说话,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做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哒哒哒……”一串马蹄声响,一骑马突出本队,飞跑到城门的吊桥边。“咴……”随着坐骑的一声长嘶,马上的骑士右手高高地扬起,“我们是天朝红二十三军,这里没有你想见的练业坤将军,只有贵方和谈首席代表怡亲王载垣给蒲州最高长官的亲笔信,请你们立即派人过来取回。”
怎么又蹦出来个红二十三军?麟魁头更大了,他茫然地看看一脸惊愕的孔广顺。
“怎么可能?”孔广顺看看麟魁,又看看城外,“从绵询大人那里传来的消息,还有我们探得的情报,都是说他们的二十三军韦俊部在陕州啊?”
“一定……一定是他们在玩弄无赖招数,”麟魁狠狠地一跺脚,悔恨无比地喃喃到,“这是在假托他们换了防,好蒙混我们。”
“到底来不来人取?”
听到城下的骑士又在催问,麟魁和孔广顺面面相觑。取信?要是吊桥一放,这些毫无信誉的叛逆们一准儿敢就势冲过桥来。
其实,麟魁到了这个时候还提出来要见人家的“练业坤将军”,的确是件极其悲哀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蒲津关内外根本就从来没有出现过练业坤。身为红四十一师师长的练业坤,此时还正在更西面的地方参加平息回暴呢。
就如同紫禁城中的“大清朝廷”从来就没有弄清楚过太平天国政府内部到底都有谁,都在做着什么一样,蒲津关在没被天朝红军占领之前,尽管孔广顺费尽心机地也曾派遣了不少的细作混到过河西,可事实上对河西红军的了解还是寥寥有限。除去知道河西自潼关往上驻防的都是隶属红二十一军的军队之外,很少能知道更细节的东西。尤其是相关将领的姓名,那更是知道的少了又少。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细作”来的多,能再回去的少。另外一个就是,红二十一军从营级往上,将领们都有各自的代号。当然,林绍章的大名他们还是很容易就能打听到的。
那么,这个“练业坤”又是怎么炮制出来的?
原来,距离双方真正“交恶”之前没多久,某日有个混杂于协助天朝红军修筑筑垒百姓中的满清细作,曾经偶然听到有人称呼恰逢此时正在巡视河防的一位军官为“练大人”。或许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细作天份,活着回去之后,这家伙就一个狮子大开口,硬是说查到了河西的太平红军驻军最高将领姓练。就这样,孔广顺接着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合几个月来来往百姓的传言,终于认定关中的“赤匪”中的确有个叫“练业坤”的悍匪。再加上他了解到的对岸就是一个“赤匪”师本部的驻地,于是,“练业坤”又在这里走马上任了。
当然,孔广顺不知道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更不知道此时对岸早已换上了红二十三军的八十九师。当然,他也就不知道他的忠实部下只是为了骗取区区的一点赏金,把听到的“连大人”耳误变成了“练大人”,把一个红八十九师的营长给捧成了师长。
很自然,当蒲津关被“强行的无理霸占”之后,孔广顺交涉中的第一封信函,就是直接发给那位他所知道的“练业坤练将军”了。收到他的交涉信函的,其实是当年在广西贵县发动起义,以响应广东天地会首领陈开领导的广东天地会起义,之后,又大力协助太平红军,以最短的时间就平定了广西全境的广西天地会义军壮族首领,如今的红二十三军副军长兼红八十九师师长黄鼎凤。
黄鼎凤本来就是打着红八十一师的旗号来到这里的,既然再收到了这样的交涉信,也就懒得跟孔广顺争竞什么,顺其自然地冒充了一回“练业坤”,即便是大吃二喝地享受着麟魁豪爽的接待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对这些事情,麟魁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他现在想着的是怎么取这封信?因为不去取也不是回事啊,他是真想看看载垣在信中都到底写了些什么。
于是,城上忙忙叨叨找来一堆绳子和一个大箩筐,顺着城墙放下去了一个“胆大”练勇,又费了好一番的周折之后,终于取回了护城濠对面扔过来的信函。
麟魁展开书信,先仔细辨认了一下笔体。别说,还真是老朋友怡亲王载垣的亲笔,而且还有怡亲王的贴身印鉴。
这份书信是怡亲王载垣秘密发给蒲州、解州及平阳府三地的军地主管官员的。信中竟然严令各地官员以未来的和平大局为重,必须无条件地借路给太平红军,以便其东进……
几乎是一个字不漏地看完了手上的短信之后,麟魁不由得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烧糊涂了,还是那位写信来怡亲王烧糊涂了,或者是在写信之前这位老朋友遭受到了什么人的恫吓。
借路给太平红军东进?他们东进干什么?晕啊,一旦蒲州、解州和平阳各地守军只是闭门看着太平红军东进,那该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后果?这是再傻的人也不难想象的出来问题。只要一这样,太平红军就可以立即东出太行八陉的第一陉:轵关,直抄河内绵询督统的西线忠义救国军主力的后背。
麟魁头上的大汗开始顺着脖子在流淌。载垣这个疯子,这明明是要助太平红军一膀之力,彻底消灭朝廷出卖了那么多的东西,才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大清柱石忠义救国军啊!怡亲王,载垣,老朋友,难道忠义救国军不是咱们满家的好看门狗?
“借路?”孔广顺接过麟魁颤巍巍递过来的信纸,仅仅扫了一眼就恶狠狠地摔倒了地上,“简直就是放屁!什么借路,其实就是要我们乖乖地让出这些军事重镇,欢迎他们来占领。这……这纯粹……地地道道的卖国!”
“大……大人……”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滚带爬地跑上城来一个孔广顺的督标兵勇。他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抚……抚台大人……军……军门……风陵渡失守了……”
“什么……”孔广顺劈胸揪住报事的兵勇,眼珠子差点儿瞪得掉出来,“你说什么?”他是绝对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要知道,王庆云本是在麟魁前的山西巡抚,只可惜他搭错了车,与李鸿章等曲线救国分子走的火热。眼下慈禧一倒台,自然不再吃香。不过,即便如此,朝廷显然还是非常重视王庆云的才干,以兵部侍郎衔令其坐镇风陵渡。因为,除去在风陵渡驻扎着由总兵福炘统领的两千多绿营兵及当地练勇外,还有绵询派去的忠义救国军一个标。
“军……军门……”兵勇几乎要哭了,赶紧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封信,“南……南城收到的王……王庆云王大人的急信……”
“来……来人呢?”一着急,麟魁也结巴勒起来。
“没……没敢放进来。”随着孔广顺突然一松手,紧张过度的兵勇浑身瘫软,烂泥似的坐在了地上。
“说……王大人说的什么?”麟魁着急地看着手里拿着信,浑身气得抖抖的孔广顺。
“完了……完了……”孔广顺啪地将信重重摔到麟魁张着的手里面,仰头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这就是和平,老天,这就是你们期盼的和平啊!”
由西向东滚滚而来的黄河,在抵达山西以后,冲撞不开南北巍峨屹立的吕梁山,无奈之下只好折向南流,继续奔腾于陕西、山西两省交界的峡谷之间。当河水从壶口瀑布狂泻下涌,又出龙门来到潼关一线的时候,雄浑的黄河再度被东西走向的华山山脉所阻,开始了东流的漫漫征程。风陵渡恰恰就正处于黄河东转的这个拐角处,是与其下游的大禹渡、茅津渡并称为黄河三大古渡的渡口之一。
这处“鸡鸣一声听三省”的古老渡口,作为黄河的要津,千百年来不知承载了多少人正是通过这里,而走入秦晋。
据说在远古时期,我们的先祖轩辕黄帝和入侵者蚩尤曾经会战于琢鹿之野,大战激烈之中,蚩尤突然祭起妖法,兴出漫天的大雾。顿时,黄帝部落的将士被雾气遮盖的东西不辨,迷失四方而不能作战。正值此关键时刻,黄帝的贤臣风后及时赶来,向黄帝献上了他制作的指南车,给大军指明方向,从而摆脱困境,终于战胜了蚩尤。遗憾的是,聪明的风后却在这场战争中流尽了他的最后一滴血。
战后,轩辕黄帝将风后安葬在了岸边。后代子孙为了永远能够铭记风后的英名,历代加以修缮,形成了一座高接近一丈,周围十余丈的风后陵寝,如同关隘一样守卫在黄河的岸边。到了武则天的时期,紧傍风后陵的南侧,正式在此置关,也就有了风陵关的名字。也有称之为风陵津的,因其是黄河南泄转而东流之地,津即渡口,所以后人就喜称此地为风陵渡。
这里同样也不乏文人骚客的足迹。
“古后长陵河岸边,天风卷浪玉涟涟。彩帆漫羡晨争渡,晚看渔灯照客船”。
“一水分南北,中原气自全。云山连晋壤,烟树入秦川。落日黄尘起,晴沙白鸟眠。晚输今正急,忙杀渡头船”。
仅仅上面这两段咏叹,就足以看到了正是在“风后”的庇荫下,风陵渡的繁荣史的全貌。千百年来,“每逢晴日,大小舟船往来于河上”,这里面,既有客船、货船,又有翩翩的游舟,“星罗棋布,消仃弋疾,飘忽无定,煞是繁华壮观”。
不过,等到了道光和咸丰登基坐殿的时候,这种一派太平盛世的繁荣景象却是一去再不复返。腐败的朝庭,自然而然地从上到下滋养着数不胜数的腐败的官员。风陵渡这个“日进税金白银数万两”的风水宝地,也就渐渐成了往来于风陵渡的行人、商贾们深受水夫与关吏横索之害的伤心之地。
当然,如今的王庆云之流,尽可以挺直了胸脯子把这一切的罪过都归结到太平“赤匪”的身上。是他们,是这些没上没下的暴民,打乱了大清朝的“良好秩序”,使得原本繁华的渡口,变成了现在死一样沉寂的乱河滩。
不管怎么样,王庆云能以兵部侍郎衔来亲自坐镇风陵渡,就足以说明满清朝廷对这里是有着多么的重视。
其实,王庆云自己也知道,如今朝廷内当权的那些人之所以做,主要还是看中了他在山西曾经过数载,在山西怎么说也有着熟络的人头。而当下朝廷用兵之地颇多,粮饷的筹措日益艰难,多一个他这样的人总有些好处,不然的话,早就会以支援陕西回乱不利,把他逮京去问罪了。
有道是:人心齐,泰山移。可遗憾的是,王庆云在风陵渡所遇到的这个乱摊子,偏偏就不是这样。乱在了哪里呢?恰恰就是乱在了他王庆云最擅长的后方补给这个问题上。
当初为了防备太平红军可能进行的渡河作战,山西境内的龙门、蒲津、风陵渡、大禹渡及茅津渡被设定为重点黄河防御地段。风陵渡恰恰是位于五渡的中央,悬在西南的一个尖角上。由于为了便于整个东西黄河防务的安排,芮城、平陆两县的军政都已划归了驻扎在怀庆府的绵询来统管,这样一来,芮城县单单甩出来的这个风陵渡,一切的军地供给就完全要由蒲州来保障。当然,要排除驻扎在风陵渡的那一个标的忠义救国军。于是,麻烦就出来了。
由芮城去蒲州,中间隔着个中条山,风陵渡的补给只能依靠曲曲折折的河边小径来运输,地理造成的费劲周折不说,还有人祸。新上任的巡抚麟魁与他自然不睦不提,因为大家不是一条路上跑的车,就是那个山西提督孔广顺也由于从前跟他龌龊多多,而暗地里给他下拌子。尽管至此多难之秋,却不能与他捐弃前嫌。
风陵渡的三支归属不同的军队,形成了三种不同的待遇。
当年曾追随过骆秉章、曾国藩,与曾经同为湘中团练干将的刘岳昭等人一起,侥幸自湖南逃得性命,又投身于曲线救国运动中来的黄淳熙,他统带的这标忠义救国军,那是吃喝不愁,而且常常有佳肴美食。一来靠供应,二来还可以去抢,当然,主食有保障,而副食品主要是抢,什么鸡鸭猪牛羊之类。因为,忠义救国军的官兵们虽然每个月都能关领出足额的饷银,但那都是老百姓不认,也不想收的纸币宝钞。
总兵福炘统领的那一千多绿营兵,还能以蒲州淘换来的棒子面、掺了不知道有多少沙子的小米子果腹,偶然凑巧了也能瞅冷子抢上点儿“硬货”,有上一次半次的打牙祭机会,这足足能令官兵们回味上个十天半个月。
等再轮到当地的团练,那就惨了去了。依照惯例,团练的粮饷朝廷是管不着的,谁组团谁就得出粮饷。可大户们粮囤里积攒了多少年的好粮食,早被虎视眈眈官府及饿狼一样的绿营兵勒索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富裕来养他们?于是,他们的粮饷就只能完全依靠出去抢。但抢还别抢远了,远了会碰上来自其它方向的练勇,说不定为了个把斤杂粮,就能火并起来。
粮饷那可是养兵的根本啊,没有充足的粮饷,那兵们不乱才怪。三支本来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如今却闹得像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就为了一张嘴。
王庆云这个大员可是被这帮子军爷们给害苦了。他忙里忙外,忙上忙下,按到葫芦瓢又起来,累个贼死,得到的却是骂声一片。黄淳熙敢当面拿枪指着他的鼻子头,怒斥他的绿营兵废物们老虎头上捋须子,竟敢跟大清的精英们抢口食。王庆云惹不起。虽然挂着名他是总镇,但人家还有人家的直接上司。再说了,别看黄淳熙还只是一个标统,可人家享受的是总兵级待遇,也是堂堂的正二品大员。真要是论起来,那比自己这个前巡抚的从二品还高着半级哩。
尽管按照朝廷的旨意,福炘的兵马该是他的嫡系。因为忠义救国军的高高在上,待遇特殊,总兵福炘也敢当面给王庆云脸色看,哪个当官的不想为好自己的兵们呢?至于品级的高低就不说了,人家福炘毕竟还是满人呢。高兴了听你的,不高兴了,谁尿你呀?他同样惹不起。
唯一不敢明着骂他的,也就是那帮子叫花子相仿的团练了。不过王庆云对团练的技俩,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他天天喷嚏不断,要是背后没人骂才怪。
着急上火,操劳过度,从到了任上之后,王庆云的身体就一天都没好过,药罐子竟成了他最忠实的伴侣。
在这期间,能够令他稍微感到宽心点儿的,就要算是济南那边儿开始的和谈了。其实,从心底讲,他并不期望着和谈成功。与太平叛匪的和谈,不能与当年同洋人的谈判等同起来。
洋人缺少教化,凭借着坚船炮利得点子小便宜,毕竟无伤地大物博的堂堂大清上国的大雅。一旦大清中兴的时机一到,你洋人咋地?拿去的再给我还回来就是。
叛贼就不一样了。同这些无视君父孝道的叛逆们比肩而坐的搞什么谈判,那简直就是对大清的侮辱。如果叫他们做大了,大清何在?礼数何在?这摆明了不是鼓励造反作乱吗?
可王庆云毕竟诗、书都没少读,脑子也很活分。在他的对面,隔河相望的就是南障秦岭,北阻黄河,东连函谷,西拱华山的晋陕豫交通要冲,地势十分险要,历来被誉为“三秦锁钥”、“四镇咽喉”,和山海关并称“天下第一关”的潼关。虽然他看不到潼关更深处隐藏的都是什么,但仅仅凭着黄河岸边不是会出现的,那一队队雄姿勃勃的队列,他就能想象的出,依靠目前的这点儿污七八糟的力量,只要打起来,就一定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他很现实。眼下的情况,搞搞谈判,拖延拖延时间,那还是很值得赞誉的一件事。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慢慢来,充分地利用这段难得的“修养”时期,再努上一把子力气,先把这些离心离德的“大爷们”往一起好好地梳理梳理再说。
当王庆云还在为着他的“梳理计划”没日没夜、头昏脑胀地忙碌着的时候,河对岸的天朝红军却完全是另外的一派景象。
三个月的时间,在声势浩大的治黄工程中,却并没有耽误历经大战的天朝红军进行的充分休整。各部在人员获得及时补充的同时,装备也在更换,大量的各种备战物资更是充盈满库。就像是那滔滔的黄河水,由汛期的翻腾汹涌渐渐变得风平浪静类似,从表面上看,治河工地上似乎没有了过去的喧腾热闹,可实际上,兵强马壮的天朝红军早已完全做好了发动一次大规模而且是连续作战的准备工作。
一个月之前,担负红二方面军左翼集团总指挥的韦俊,带领红二十三军由陕州开始陆续悄悄开进潼关,之后,借机拿下了进入山西的桥头堡蒲津关。
今天,当红八十九师师长黄鼎凤顶着“练业坤将军”的大名,还没进入蒲州城赴宴的时候,红九十师就利用接收转运麟魁补偿的粮草的机会,一批批地登上了黄河的东岸。黄鼎凤进城了,而夜幕下,红九十师的将士们却踏上了王庆云赖以维持生计的曲折山径,开始着一场极其艰辛的强行军。
其实,蒲州距离蒲津关区区数里,蒲州城的清军按理说不可能对数里外的这种大规模军队行动,完全没有一点儿的知觉吧?可事实上恰恰就是这样。因为天朝红军应允第二天就要全部撤回西岸的通报,在蒲州城广为流传,虽然蒲津关不是自己打回来的,但每一个满清将士似乎都为这一次的“不战而屈人之兵”感到了骄傲。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犹为可笑的是,当后半夜蒲津关方向已经传来了很像是兵马开动的声音时,蒲州城上仅有的几个值更士兵居然还在自我安慰。这太平红军倒真是守信誉,生怕军队白天撤不完,早早地就开始了行动。
军队是用来保卫疆土的,首要任务就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要随时做好战争就会在明天,甚至是就会在下一刻爆发的准备,可不是用来跟老百姓争食的。
月夜里,数十艘木船,载着在师长余廷璋亲自带领下的红九十一师第一批一千多渡河将士正疾速驶向北岸。
余廷璋站在已然半渡的大船上。这位身材高大粗壮,黝黑的面孔上扎楞楞的一把络腮胡须,曾经以推车贩米为业的平在山拜上帝会老兄弟,站在摇晃的船上,却如同一尊铁塔。说实在的,如果单从外表上看,你怎么也不会把他和广西桂平联系在一起。
直到现在,出现在他望远镜里的对岸上,还仅仅是有数的一些弯腰缩背的黑影,此时正傻愣愣地开始站在那里,伸着长长的脖颈,似乎想从眼前的景象里探究出什么。
余廷璋所看到的,都是巡夜的练勇。
在风陵渡这个干系重大的防御要点,肩负着守土重任的各路人马还不仅仅是在待遇上分为了三六九等,即便是日常军务,那也是各有区别。
由于协领刘岳昭驻跸芮城,黄淳熙自然享受不到县城的好风光,但他绝对不会去驻扎在濒河的地段。很奇怪,他也没有接受王庆云的好意,把军队住进还算繁华的风陵小镇,而是在距离渡口东北至少还有十余里的位置单独下了寨。这样一来,福炘的那镇兵马倒是捡了一个现成的便宜,当然,渡口的防务,换句话说,就是渡口一带的巡防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饥寒交迫”的团练们身上。
对此,身为风陵渡军务总镇的王庆云一肚皮的意见,并特意还就此事去和刘岳昭红过脸。依王庆云的见解,既然忠义救国军是风陵渡防御的主要力量,那就不应该“躲”的远远的,而是应该向前靠,一旦出现万一情况,才有可能最快地投入到反击一线上去。现在,竟把一些战斗力不强的军队推挡在前面,等到有了什么突发的事件,即便忠义救国军训练有素,恐怕到时候也只能是望洋兴叹。
王庆云注定要忙活,因为刘岳昭听了他的高谈阔论之后,只是莞尔一笑,黄淳熙则更是一点面子都不留地讥笑他不懂得军事。随后,黄淳熙还指着地图,给他上了一堂有关军力在一定的纵深要梯次配备的军事课,告诉他最优秀的军队总是要安放在最后。因为军队不是光吃饱吃好就行的事情,还要进行近代化的西学训练,这样才能形成一只铁拳,打出去才能致命。总不能把这样优秀的军队的大好光阴,都用在毫无意义的站岗放哨上去。王庆云无奈了,什么梯次配备?不过都是相信了战争不会引发的梦想而已。
于是,王庆云把风陵渡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了福炘的绿营兵,再三提醒福炘,务必要加强好渡口一带的日夜巡查,决不能因为所谓的和平谈判就忘乎所以。这个时候的福炘,倒是对这位为了大清可以说是鞠躬尽瘁的总镇大人有了些怜悯,嘴里开始哼哈答应,聊以安慰大人的心神。不过,等真到了行动上,却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他也是迫不得已,肚子里没有大油水,心理又不平衡,瑟瑟的秋风之中,又有哪一个官兵会肯去做这种捕风捉影子的事情呢?
福炘的阳奉阴违,使得王庆云只好退而再求其次去。虽然没有真正的实惠能带给练勇们,可整点儿理论啥的,也是轻而易举,再说,他还乐意以身作则呢。
白天,要忙着周旋于黄淳熙、福炘之间,到了晚上,王庆云还得带着头在十几里的河岸上走上两个来回,本来就是病泱泱的身体,这下子更是吃不消了。这不,就在几天之前,他彻底病倒了。
要是放在天朝红军没有兵至潼关的时候,王庆云如果把巡防渡口的重任交给练勇,他们不但会兢兢业业地去恪尽职守,还会对这位总镇大人千恩万谢。因为那个时候渡口火啊,掌控了渡口,就跟掌控了钱庄一样的舒坦。现在,渡口被封锁了,起初几个胆子大的人从对岸“偷渡”,结果过来的是大雁,离开的时候成了秃毛的鸡,再后来,几十丈的河面上,除去偶尔有几条大鱼逗闷子似的敢兴风作浪之外,哪里还有能喘气的东西。
巡河巡河,越巡越寂寞,越巡越难过,越巡,巡河的人越少。不是还有违抗军令要受到严酷的惩罚的话,你王庆云就是哭死,很可能十几里的河防线上,到了半夜根本也不会有半个人影儿存在。
王庆云有预见,可惜生不逢时。
不要以为河岸上的团练们是被眼前出现的大船队吓傻了眼,才一个个的站在那里发愣。咋一看到河中飘来的一片黑影的时候,团练们非但没有任何的恐惧,反而是着实惊喜了一阵子。他们真的是盼望着对岸能够过来人啊,当然,他们盼望的肯定不会是天朝红军,而是那些“偷渡者”。
自从太平红军一出秦岭,这个渡口曾经好一阵子忙活过,来自关中的人家那真是一批批的通过渡口涌进山西。这中间有单纯只是惧怕战乱的普通人家,可更多的,还是那些有钱的富户。用当时巡检司专司船政的一伙子人的话来讲,大凡火急火燎想从这路过的,那可都是“肥鹅”。那个时候,巡检司船政的人各个都是没白天没黑夜地站在渡口上加班加点,谁要是说“少干一点儿吧,休息休息,不要劳伤了身子骨”,虽然这话是出自善意,但听了这话的人,那是非跟你急不可。
那种刮起油来咬牙切齿、恨天恨地的幸福日子,如今的团练们大都赶上过,而且看得眼晕。可惜的是,他们还只能跟在人家巡检司官役的屁股后面,抽冷子打上点儿零食。尽管如此,那当时也足能叫他们回到家里,关上门美上个把月的。
更叫团练们跌脚叫苦的是,现在有权了,可以自己亲自上阵狮子大开口了,随着这边的刮,再加上对面的堵,这种好日子竟然一去就不复返了。
所以,当现在看到这一大片冲开浪花,悄无声息直奔岸边而来的黑影子的时候,他们的第一个幻觉就是,“肥鹅们”来了。十几个练勇竟不约而同地向着河中渐渐趋近的船队伸长了脖子,大张着嘴,没有一个人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叫更多人来。也难怪,不是都愿意这么说吗,干活的时候人越多越好,而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是人少点儿来得更实惠。
“不好,是……是他们!”一个练勇首先感到了不对,疑惑地左右看看身边的同伴,发出一声低吟。
“咦,他们来干什么?”领队的练勇小头目同样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再向着河里使劲瞪瞪眼。
“妈呀,太平红军来了……”一个手里拎着一面报警铜锣的练勇突然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怪叫,与此同时,“当啷”一声丢下铜锣,转回身开始疯跑,“来了……红军打过来了……”
这一下,倒真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想不通为什么天朝红军会成群结队驶向这里的练勇们,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一场大战已经拉开大幕了。
“嗡……”练勇们顿时像是受了惊的苍蝇,掉头就跑。
“快,快报警!”小头目条件反射地也拉开了双腿,并下意识地扭脸叫着应该就跟在身后,却好像这时才注意到放着锣不筛的手下,早已提前奔跑出去了十好几步的。“妈的……”他的一句恶狠狠的咒骂刚刚出口两个字,脚下就哗啦的一滑,一只脚恰恰踩在了那面铜锣上。
一个屁股蹲儿实实在在坐到了地上的小头目,仅仅一个呲牙,就腾地跳了起来,顾不得、也忘记了下面所带来一切的疼痛,举起还没忘了捎带手拎起的铜锣,一边儿跑,一边儿抽出腰刀,使劲地敲了起来。接力似的锣声、叫喊声如同惊雷,冲破夜空,震惊了整个风陵渡……
亥时一过就都早早进入了梦乡的肚子里少食的团练,还有肠子里缺油水的绿营兵们,陆续被震天的警报声,把每个人从不同的梦境中敲醒。
与福炘同住在风陵渡镇内的王庆元,挣扎了半天,终于在两个仆役的连搀带架下,拖着颤巍巍的两条腿,仅穿着一身内衣就“跑”出了“官邸”。
镇内唯一的一条街道上,满街筒子挤满的都是黑压压的福炘绿营兵。都是同样自睡梦中被惊吓得仓皇而出的绿营兵们,有裤子穿到身上的,有褂子套到腿上的,光头、赤脚、空着两手的,则更是比比皆是。
“红军来了?”
“打到了哪了?”
“他妈的,渡口上的团练都是白吃饭的啊?”
蒙头胀脑的兵们,相互打探,乱成了一锅粥。
望着眼前的这幅惨象,王庆云真是悲从心头起。
“福大人……福大人……”一眼看到上身只穿了一件小褂,正一边在兵勇们中间挤开一条路,一边系着裤腰带的福炘,王庆云甩开驾着自己的仆役们,跌跌撞撞冲到福炘的跟前,“福大人,我已经派人飞马通报黄淳熙的救国军火速赶来支援,你这里要赶紧号令各营,边整顿边赶赴渡口。尤其是炮队,怎么直到现在还听不见炮响?要抓紧啊,不然就来不及了。”王庆云的手紧握着,上下拽动,仿佛炮捻子的火绳就捏在手里。
“滚!”福炘冲着几个围上来似乎是要向他请示什么的官佐一瞪眼,“娘的,你们都他娘的看我干什么,还不他娘的整好你们的那些杂种,赶紧去渡口!”
骂完手下,他又朝着王庆云狠狠一跺脚,顺手接过侍卫递过来外衣,一边披,一边接着咒骂,“这群喂不饱的白眼狼(他当然指的是团练们),又他娘的敲又他娘的喊,可直到现在,我他娘的连具体发生了什么都还不知道。”
“福大人啊,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王庆云的话语里都要带着哭音了。
“想知道什么?”福炘瞪着一双浑沌的大眼睛,“我的王大人,你可不是不知道吧,现在是和谈时期,为了避免类似蒲津关那里的冲突再次发生,朝廷三番五次严令不得故意寻衅滋事。你不是也在说,这是朝廷以时间换空间的绝妙计策。你听听,”
福炘朝着渡口方向一指,“要真是他们大举渡河,难道会连个炮都不打?别是那些无事生非的练勇们疑神疑鬼了吧?”
“哎呀!”王庆云也想狠狠地跺上两下脚,哪知道一条腿还没抬起多高,就差点儿歪倒,“我的福大人,你还以为渡口上会有多少的团练盯守在那里啊……”
黄淳熙是被风陵渡渡口方向响起的炮声震醒的。虽然离着渡口还有十余里,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炮声显得格外响亮不说,还有他的耳朵眼儿好使。
黄淳熙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件衣裳就跑出了门外,站在门前的一个高台上,向着风陵渡遥望。
他的驻地,并非是豪华的处所,这里只是一个背靠中条山山麓,拥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当然,他到了以后,山村里就不会再有什么百姓了。除去被征用的十几二十间茅草民房外,这里周围环绕的都是由一个个帐篷圈起的兵营。
王庆云暗恨黄淳熙来这里是为了躲避什么,其实还真是有些冤枉了他。依照黄淳熙的本意,就是要把军队带到艰苦点儿、闲杂事情也少点的地方,好好训练训练。养尊处优,那是出来好军队的,这点儿道理黄淳熙哪会不明白。更何况,驻扎在这里,地处蒲州与风陵渡之间,既能够在未来开战时随时支援风陵渡,又能够兼顾到蒲州方向,防止敌人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明攻风陵渡,却暗渡蒲津关。
自从到了这里后,他的这一标人马严格遵行他所制定的一天三操制度。尤其是晚操,到了亥时终止之前,全标官兵还要集中起来,齐声大唱上一遍当年曾国藩在组建湘军团练时,给部下们拟就的,只不过如今却被他顺手拿来,冠上了自己名字的《爱民歌》: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人。百姓被贼吃了苦,全靠官兵来做主。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莫拆民房搬搬砖头,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莫派民夫来挖壕,莫到民家去打馆。筑墙莫拦街前路,砍柴莫破墙上树。挑水莫挑有鱼塘,凡事都要让一步。
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走帐房。莫进城巿占铺店,莫向乡间借村庄。人有小事莫喧哗,人不躲路莫挤他。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一人被掳挑担去,一家嚎哭不安居。娘哭子来眼也肿,妻哭夫来泪也枯。从中地堡又讹钱,分派各团与各部。鸡飞狗走都吓倒,塘里吓死几条鱼。
第三号令要严明,兵勇不许乱出营。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女。邀些地痞做伙计,买些烧酒同喝醉。逢着百姓就要打,遇着店家就发气。可怜百姓打出血,吃了大亏不敢说。生怕老将不自在,这要出钱去赔罪。要得百姓稍安静,先要兵勇听号令。陆军不许乱出营,水军不许岸上行。在家皆是做良民,出来当兵也是人。官兵贼匪本不同,官兵是人贼是禽。官兵不抢贼匪抢,官兵不淫贼匪淫。若是官兵也淫抢,便同贼匪一条心。官兵与贼不分明,到处传出丑名声。百姓听得就心酸,上司听得皱眉尖。上司不肯发粮饷,百姓不肯买米盐。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我的军士跟我走,多年在外名声好。如今百姓更贫困,愿我士兵听教训。军士与民共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日日熟唱爱民歌,天和地和人又和。
黄淳熙的身后,随着鼓号长的示警牛角号音呜呜吹响,围绕在周围的紧急集合号角声,顷刻间连成一片。
一个个以排为单位的大帐篷里,睡梦中惊醒的忠义救国军士兵们鱼贯而出,向着各营长官的大帐前飞奔。诺大一片的军营,此时除去不时地会有一声声长官们的咒骂和督促,士兵们沉闷、纷乱的脚步,以及来自马队、长夫营两处响起的几下马嘶和驴鸣,再没有更多的声响。
黄淳熙看看自己反应得如此迅速的部下们,很是满意。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与那些当下只能称其为是“地方军”和“民兵”的绿营军及团练们相比,果然不是一个档次。
“大人,斥候已经派出去了,我们是不是立即开赴渡口?”已经安排好该做的一切的帮统,气喘吁吁地跑到标统大人的面前。
黄淳熙又看了看风陵渡方向,来自风陵渡方面的炮声似乎更剧烈了,爆炸所引起的巨大光亮也在闪烁着。可凭着耳力,黄淳熙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刨除第一次把他从睡梦中惊醒来的炮声,是他熟悉的之外,但随后越来越强烈、声音又格外地清脆的炮火,却是他平生所陌生的。不用说,那一定都是来自对方的炮火。看这架势,定是是有人在大举强渡黄河了。
真是怪事,济南的和谈不是还在进行中吗?蒲津关方面昨天来的消息,不还是“赤匪”已经答应明天,不,现在应该说就是今天,他们就要归还抢夺去的关口吗?莫非真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挑起大规模的武装冲突?真要是这样,那“赤匪们”干嘛不走个捷径,直接由已经被他们控制在手里的蒲津关大举出兵,反倒却多此一举地要在这里讨晦气呢?
“大人……”
急促的马蹄声,裹卷起一阵的烟尘,被派出去的斥候马队显然是在中途就折转了回来,只是为首的斥候兵马上,还多了一样的东西。
“标统大人,卑职在途中遇上了王总镇大人派来告急的信使。”
黄淳熙冲下高台,看看被斥候兵刚刚抱下马的王庆云手下,不禁眉头一皱,“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大人啊……”由于过分的紧张,以至奔跑在半途中不慎摔下坐骑,此刻,一张脸早被顺着破裂的额角还在不停地咕嘟咕嘟流着的污血糊满了的信使,虚弱的站都站不稳,“快……红军打来了……”
“有多少人?”黄淳熙的目光紧逼着信使。
“多……多了去了……”信使身子渐渐歪倒在斥候兵的怀里,声音微弱,“是……是……大队的……王……王大人请……请您,请您火……速……”
“大人,”帮统把急切的目光由昏死过去的信使身上,转向了黄淳熙,“我带前锋赶赴渡口,标统大人先留在这里,等候蒲州方向回来的探报?”
“不行!”黄淳熙紧走两步,一把抓住坐骑的缰绳,“既然风陵渡方向能出现赤匪大举的强渡,蒲州那面就不会出太大的事,我估计赤匪这又是在上演与蒲津关相同的戏。本官带主力去支援风陵渡,占大人带着后营保护辎重后面慢慢跟进,顺便等候蒲州方面的探报,以防万一。”
风陵渡的炮台上,福炘的绿营炮队在慌张中,仅仅是部分大炮刚刚向着河面上的船队发射了第一轮炮弹,来自河对岸及河面船上的一片密集炮火,就以更加凶猛之势,紧跟着覆盖了上来。顿时,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弹片横飞。威力强大的天朝红军炮火,将裸露在炮台上的绿营炮勇炸得鬼哭狼嚎、四散奔突。
在一队护卫人马的簇拥下,急急赶奔炮台的王庆云,还没来得及登上炮台,就眼见得炮台后面的火药库被炸燃。在巨大的爆炸声浪冲击下,原本就就已经虚弱异常的王庆云,一头栽到马下。更倒霉的,偏偏一块由半空中落下的石头,就那么寸,恰恰不偏不倚地一下子砸在了已经被摔了个半死的王庆云脑瓜子上。
“扑……”,红的白的一起四溅。
炮台已失去了战斗力,渡口上,紧濒河岸,那些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绿营兵、团练的弓箭手战列,以及后面还在试图等待一旦天朝红军上岸,就立即可以扑上去的几个战阵,就成了天朝红军炮火恣意涂炭的最后目标。
一片片河对岸天朝红军炮营送过来的“开花弹”,河面船队里稀里哗啦丢过来的掷弹筒炸弹,以及乒乒乓乓发射出来的枪弹,劈头盖脸地砸向河滩上密集的清兵军阵。
头顶上有呼啸着落下来的炮弹,迎面又有尖叫着撕风而来的枪子儿,弓箭手首先变成了“疯狂的短跑手”。跟着是分成两排,被迫下只能站在军阵第一线的数百团练中的幸存者们,继而再传染到后面的左中右三个绿营兵大阵……
望着漫天飞舞的兵勇、练勇们的残破躯体,望着那尽管不能算是很整齐,可毕竟还是有棱有角、有模有样的,转瞬间却成了一片如同“赶集的闹市”一样的四个大阵,也许福炘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这仗不该是这样打的。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官长恐怕不能、也不想再去阻挡潮水般溃散下来的兵勇们,谁都知道,人的肉体那是扛不住铁胆来打的。
福炘也一样。眼下唯一的道路,也只好是先退回到镇子上去,赶紧收拢被吓破了胆的兵勇们,依据街巷上的房屋地势,与太平红军再行周旋。只要能支撑到黄淳熙那个王八蛋的忠义救国军赶上来,或许才有得一战。
黑脸膛上泛着亮光的余廷璋摇晃着粗壮的身子,登上了风陵渡渡口。一个个刚刚登岸的将士们掠过他的身边,向前飞奔。
来自身后对岸的支援炮火已经停顿了,可河岸上立即展开师属炮兵营,几十具小巧的掷弹筒,在停顿了也就那么短暂的时间之后,却是又开始了清脆的欢叫。
“习团长,我再次要求你,不要贪大,快速把他们赶出镇子就算是完事。”余廷璋冲着他的一团长屁股后面吼完,把头又转向了身边待命、急得直跳脚的特务营营长,笑了,“你们这不刚刚才打完这抢滩第一仗,又急了?呵呵,放心,有你的仗打。”
余廷璋伸手由东向北画了小半圆,“按照原定计划,蒋营长,你们立即向东插,绕到镇子的东北构筑阵地,与一团呼应。对镇子里溃散出来的那些人,只要不影响你们,就不必加以理会,好好等候黄淳熙那个混蛋的到来。”
又是一阵雨点般的炮击之后,红九十一师一团扑进曾经繁华一时的小镇。
“专打忠义救国军,其他降者既往不咎……”伴随着强大的政治攻势,一场巷战展开了……
福炘从前面退下来刚到镇口的时候,虽然有不少的溃兵早四散逃窜的无影无踪,但毕竟大多数还是在他的前后涌进了镇子。看到那些尽管各个脸色煞白、丢魂落魄,总算已经远离了天朝红军炮火圈,脚步又开始放缓了些的兵勇们,他还曾经试图有计划地把手下都组织起来。以他的想法,只要人马该进院的进院,该守街的守街,能上房的则上房,大家就既能互相照应,又可以相互依托。
没想到的是,跟着腚尖叫着追来的天朝红军炮火,一下子就粉碎了他的这个幻想。
炮弹刚一着地,好不容易安定了一会儿的兵勇们立即像是站在了烧红的铁板上,轰的一声就做了鸟兽散,哭爹喊娘地争着抢着朝两边的院子、店铺里窜。
福炘那显然还不是很适应这种战阵的坐骑,此时竟然也受到了惊吓。疯狂的坐骑长嘶中一撩蹶子,本来还在挥舞着腰刀,愤怒地打算制止住这些神经质的手下们的福炘,顺着马头就窜了出去,跟着就是一个嘴啃泥。
被摔得七荤八素,满是鲜血的嘴唇子肿起老高的福炘,幸得紧随身边的中军副将和几个护卫的扶持,才勉强站起身。这个时候,他再也无心考虑什么别的了,因为远远的他已经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身影,在向着这里冲过来。
在中军副将的沉稳指挥下,七八十个亲随护卫架拥着福炘进了路边的一个大店铺。
这是一个几个月前被征集成绿营兵营房的大车店,迎面的大房间足有寻常小户人家房子的四个大小,南北贯通的一张大通铺上,满是杂乱的铺盖,整个房子里弥漫着骚臭及稻草的霉味儿,令人窒息。
不过,现在这里倒成了一块“风水宝地”,在福炘这伙人还没进来之前,百十号惊魂未定的兵勇早就塞满了整整一屋子。
副将号令护卫们连打带骂地将抢先钻进来的兵勇们轰到了院子里去组织防御,之后,一面吩咐护卫们堵门的堵门,防窗子的防窗子,一面扶着福炘上了那个大通铺。
他看了看不透一丝光亮的后墙,“大人……”
不知道是因为屋子里的气味过于难闻,还是伤痛的导致紧皱眉头的福炘,没考虑到副将下面想说的话,其实是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守的必要了。外面,炮声还在隆隆,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现在,他一心想的都是,如果大家就这么的困守在一个个密不透风的房子里,没有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那么,这个镇子恐怕守不上几时?
他呜呜了几声,可是带着血的嘴唇疼的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在黑暗中推了推副将,一只手捂着肿胀的嘴,另外一只手臂比划了比划。
副将明白总兵大人的意思。他默默地站起身,推开堵在门口的几个兵勇,伸手一拉房门,一阵巨响,吓得他“咣当”又推上了门。太平红军已经进镇了。
紧邻街口的一间小屋子里,拥挤着几十个绿营的兵勇,黑暗中,人挨人,人靠人,每一个都是大气不敢出。
“专打忠义救国军,其他降者既往不咎……”外面,响起了天朝红军的劝告,可如同抱团取火的兵勇们只是相互间挤动了挤动,没有其他反应。
“哗啦……”窗扇被打破。
“碰!”
“妈呀!”
挤成人肉团一样的屋子里,不知道是谁重重地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随着叫声,“人肉团”下意识地朝着后墙一涌。
“轰……”,一声巨响,整个屋子为之一晃。
在屋子里发出的一片凄厉惨叫声中,外面,红军士兵踹开房门,挥舞着大刀,扑了进去……
一个院落,紧随着两声手榴弹爆炸,在弥漫的烟雾中,争先恐后的天朝红军士兵翻过院墙,院子里,顿时刀光闪烁。利刃撕开人的肉体,血液喷溅,伤者在哀鸣。清兵抵挡不住,向着身后的各个房子里急窜,天朝红军士兵紧追不舍。
追到房子门口的红军士兵两边一让,一颗手榴弹尾随着清兵的屁股后面也钻进了房间。恰恰就在进了屋子的清兵死命地将房门刚刚一关上的瞬间,“轰隆”一声,手榴弹爆炸。
“杀……”门口的红军士兵踢开屋门,一把把闪亮的大刀在幸存的、满是同伴血污的清兵头上挥舞……
又是一股避进一所院落的清兵,他们在笔直的又是唯一的街道上奔跑的时候,就早已挨了天上掉下来的炸弹的轰击。丢魂丧胆的清兵们刚刚逃进院子,外面就喊杀声雷动。
“哐当……”不管后面还有没有自己的同伴,院子大门在重重的声响中被关闭。虽然顶门杠已经栓上,清兵们还是生怕门会被打开,七手八脚顺来各式的杂物,呼啦啦堵向大门。
“啪!”就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铁家伙飞落在了院子当中。
“不好!”一个挨打挨出了经验的清兵变了声的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又跳到大门口,拼命去拉扯刚刚才被堆积在那里的杂物,“里面去不得,冲出去,冲出去……”
手榴弹在几十个还呆若木鸡的清兵中间爆炸。没有伤到的清兵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有的跟在前面那个清兵的后面又七手八脚地急着要打开院门,有的干脆直接扑上了墙头。想出去的,与不想叫他们出去的人,战在了一团……
这只是开始,当这个开始过后,形势就变了。
凡是知道或者听说过一个月前发生在蒲津关那场冲突的人,都还记得当初太平红军在阵前喊过的话。
“只要蒲津关,捉拿袭扰我军、破坏停战和谈的凶手……”
当然,他们也就都知道,当驻守在蒲津关的兵将们由此而呼啦啦地逃离关城之后,太平红军果然就适可而止。非但没有追在后面不依不饶,即便对于那些曾经在关城内抵抗过一阵子,可后来还是听了太平红军的话而举手投降了的兵勇们,也并没有大开杀戒,搞什么他们的官长们总是挂在嘴边的“报复行为”。
而且,这些人投降的人,尽管身上或许还多少的都沾有着太平红军将士的血,可当被甄别出绝非在西岸“肇事”的凶手的时候,太平红军还照样既往不咎,在好好地招待了他们一顿酒饭之后,大张旗鼓地礼送他们出关。没人不服,太平红军就是讲信誉,凡事有理有据还有节。
那么,如今呢?
这是目前龟缩到一间间房子里,试图躲避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炮火的清军兵勇们,最想急于解开的谜团。
人家可是口口声声说了,是专门来打忠义救国军的。要说忠义救国军这帮子家伙也就是欠揍,没他们这些大爷在,至少咱们还能吃上饱饭,或许还有好久好肉。无论练勇,还是兵勇,只要想到这里,恐怕就不会有多少人肯替忠义救国军去做挡箭牌了。至于没有了忠义救国军,大清是不是会完蛋,天会不会变色什么的,那绝对不是普通练勇和绿营兵勇该想到的事情。大清是皇上的大清,是当官们的大清,兵们,只是出来混饭吃的。出来当练勇的是为了混饭吃,出来当兵勇的一样,也只是为了当兵关饷。有钱、有地、有享受,谁会出来受这门子罪。要不老人们怎么偏偏喜欢说,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呢。
更何况,那骇人心扉的冰雹般轰然而至的犀利炮火,那令许多他们自己的同伴眼睁睁一瞬间就变成了残肢断臂惨景,还不时地在他们的脑海里翻腾着。人肉是挡不住铁炮子儿的,这他们都已经明白了,可龟缩在房子里就行了吗?
显然也不行,这种形同被捉的狗恰恰是自己钻进了窝里,鸡跑入了笼子里的状况,甚至比起刚才站在旷野里的那一幕来,似乎还更可怕。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平红军的大炮射出来的炮弹,居然连拐弯抹角都会,活生生地能够顺着窗户和门缝,滋溜儿一下子就钻进了屋,叫你跑没处跑,藏也没处藏。
人啊,有思想不行,因为有人不愿意。可没有思想呢?更不行。当人丧失了一切的意志和追求的时候,那就只有活着才是最好的一件事情了。要不怎么世间流传最广的一句话倒会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承受不住心理连带肉体煎熬的清军兵勇,开始了一种威逼下的自觉行为。“红军大爷,求求你们别打炮了,俺们投降……”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战场上形成的这种如同是关起门来打狗,堵住笼子捉鸡的战法,清兵们享受不了。而冲到镇上的红九十一师一团团长习秉勋,在一开始的时候,看到清兵们都挤进了两边的店铺、院落,笔直的大街上竟然空无一人,对清兵们的这种做法,也是很不高兴。
师长给他的任务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说白了,就是要抢在仅仅距离此地十余里之外的忠义救国军赶到之前,彻底占领风陵镇。除了要巩固现有的登陆地域,保障后续大军渡河参战之外,还要与右翼的特务营一起,拦截和拖住黄淳熙的这标人马,等待自蒲津关南下的红九十师主力,最后合围并全歼之。
可看看眼前的情况,风陵镇街只有一条,而两边比邻相接的大小房屋、院落却不下百间。作为全军抢渡第一梯队的他的团队,即使只有少部分接替了师特务营,留在渡口负责清理和警戒的任务,但全部能投入到这里的战斗人员也不过千余。在数量上不占优势,地势上不占优势,躲进乌龟壳子里的清兵们真要是不听劝告全力纠缠,只怕镇子刚刚清理完一半,黄淳熙那个混蛋的前锋人马也该到了。
尽管在黄淳熙的来路上有了特务营,如果盘踞在芮城里的刘岳昭真的能按照韦总的算盘行事,那还好说。万一呢,万一刘岳昭的人马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也从东面增援而来呢?只怕是到时候特务营也抵挡不住来自两面的同时攻击。
习秉勋想得多,自然会不高兴,也就更着急。
其实,之所以战斗一开始习秉勋着急,清军却被打得无奈,双方还都是对于天朝红军此番作战,才大量装备了的手榴弹的威力认识不足,和战法不对引发的恐慌过度所致。
在红军大学,在湖北、河南的作战后期,当时还作为连长、营长的习秉勋就接触到了手榴弹。不过,那个时候的手榴弹还算金贵,几乎大部分供应了皖北及山东作战的红三方面军部队,以对付忠义救国军及胶东的沙俄鬼。而红二方面军所得的数量有限,部队的支援活力基本上都是依赖经过改装的老式大炮。所以,不单单是在红二十三军里,就是在整个红二方面军,除去红四军各部之外,还真没有成建制的团队集中使用过手榴弹的经验。
因此,习秉勋没有想到清军会在如此猛烈的手榴弹打击之下,能够很快地瓦解,而是把“宝”更多地压在了心理攻势上,这就是战前余廷璋师长发布的,“专打忠义救国军,其他降者既往不咎”。
不管怎么样,习秉勋的战术都没有错。红一团将士捣洞翻老鼠似的凶猛战术,使得心理战成为可能。历来就是如此,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震慑,单凭几句好听的话,那是绝对吓唬不住、也说服不了任何人的。
看着经过初始的几番“苦战”,战事往下发展的突然异常迅速,只要一颗或者几颗手榴弹一到,一股股的像是被打断了脊背的癞皮狗似的清军残兵败将们,就会哭着喊着从藏匿的各个角落灰头土脸,甚至是满身血污地钻出来,向他的将士们乞求投降。看着钻进乌龟壳子里的清兵们,又有的再次不顾性命地窜上大街,习秉勋终于松了一口气。
嗯,不错,投降的带走,冲出来的,他也笑纳。总之,所有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麻烦事。
前面的将士们已经突到了镇子的尽头,尽管习秉勋还没有像余廷璋师长怀揣的表,但凭着感觉,他相信,将士们真的打得快,从开始到现在,绝对没有超过一顿饭的时间。
“团长,这院子里面还有个大个的!”
习秉勋顺着欢快的喊声望去。他的士兵们正堵着一个大院落,一面监视着几十个清兵高举着双手,由打院子里面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一面似乎还在商议着什么。
“哦,多大啊?”习秉勋走了过去,看到一个断了一条腿、军官模样的家伙,正哼哼唧唧地被两个清兵抬着经过身边,又努了努嘴,冲着后面的那个问,“这是什么人?”
“回……回大人的话,这……是俺们的中军副将,”清兵回答的时候,周身都在颤抖。他已经听到了刚才的人在呼唤面前这位为“团长”,虽然不知道“团长”到底是个多大的大人,可他感觉着就一定小不了,至少不会小于他们的总兵大人。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打垮了自己这边两千多的大队人马?“大……大人,如果不是他逼迫着俺们,俺们也不敢一直跟红军大爷们扛到现在啊,谁愿意替忠义救国军的那些兔崽子当挡箭牌。”
“呵呵,好,好。”习秉勋点点头,又转向自己的部下。
“团长,是总兵福炘。”带队的红军军官望着团长,有点儿洋洋得意。很显然,他们之所以没有急于再发动对里面屋子里的攻击,是在盘算着如何能够活捉里面的那个“大个的”家伙。
“胡闹!”习秉勋右手的马刀冲着那个军官一指,刚刚还是和善的面孔顿时变成了铁板一块,“八连长,我是叫你带队来打仗的,不是叫你们站在这里叽叽歪歪咬耳朵来的。”
八连长被团长的震怒闹了个大歪脖儿。马上,他冲着团长使劲儿一挺胸脯,手里的大刀一举,脑袋朝两边的士兵们一甩,“冲进去,把这个混蛋给咱团长请出来!”
“砰!”随着来自窗框子上的一下撞击,还坚持在屋子里面的福炘和手下们,听到窗棂喀嚓的破碎声,跟着又是东西什么落地哗啦的响亮。这一连串的声响,在寂静得连每个人压抑着的呼吸都能够清晰感觉到的黑屋子里面,不究是如同一声晴天的霹雳,直吓得半躺半坐在大通铺上的福炘一身冷汗,陡然而起。而守护在窗子两侧的兵勇,却是嗖地就跳上了大炕。
几十双惊恐的眼睛齐聚向摔落在屋子里的飞来之物。老天,原来只是一个尺来高的水缸落地而碎。
“嗵!”就在福炘和手下们还没完全吐完一口气,又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进来,刚巧碰到大炕的炕沿上,叽哩轱辘在走道上不停地滚动。
老天,这是什么?一下子,整个屋子里的人,心又高高地提了起来。清兵们一个个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忽然间,他们似乎听到了一种奇怪的,类似蛇吐芯子的滋滋声。
茫然的清兵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同样是傻呆呆站立在大炕上的福炘。
“……当时俺被吩咐去把守门口,可是就离着飞进东西来的窗子只有七八步远。先落进来的缸一破,跟着就咚地一声,又飞进来了一个家伙,谁也没看清楚是什么样子,只听得在地上吱吱作响,还能闻到一种火药烧起来的味道。哎呀,什么东西一陌生了,那才叫人恐惧哩。满屋子里的人,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会带来什么,只知道绝对不会什么好东西,毕竟这是在打仗。俺那个时候是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只觉得似乎顺着后脊梁正有一条蛇信子在动。于是,俺只好死死地闭上眼睛,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两只手抠着墙缝,两脚拼命地往起踮,俺身边的几个弟兄也是一样。什么,为什么?俺是真想能立即破开房顶一飞冲天,或者干脆挤进墙缝子里面才好。太可怕了,除了这样,谁也不会想起来还能做些什么。只听得轰隆一响,俺当时就死了过去……”
说起来屋子里的这些护卫们,尽管过惯了“和平年代”威风凛凛的大爷生活,从来没有参加过哪怕是一场正规的拼杀,可他们毕竟都是吃粮当兵、使刀弄枪的人,不会没有一点儿的胆量。加入当时飞进屋子里面的一只他们熟悉的装满火药的大木桶,那他们中间一定会有人就是单纯地为了生存,也得“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想方设法地把丢进来的东西再丢回去。
问题是,正如这位第一次是由于前面的几个同伴替他挡住了后来飞起的弹片,而第二次恰恰又是他“死了过去”才得以最终死里逃生的兵勇,后来跟家人谈起来的那样,既然不知道外面丢进来的到底是什么,自然也就谈不上如何去应付。就像是在没有人吃过螃蟹之前,即便再肥美的大螃蟹摆放在面前,又有谁敢去动?于是,站在炕上的只好呆立,炕下的紧贴着墙想装画,心里充满的那种恐惧感,恐怕是很难用一言两语来描述的。
“轰隆……”火光一闪,不速之客一开口,立刻就激起了一片的回应。大屋子一跳,地上硝烟和尘土夹杂着血肉纷飞,房顶上噼里啪啦杂物乱掉,和着的是悚人毛骨的鬼哭狼嚎……
“还不滚出来就他妈的接着给我再炸!”
外面,有人在怒吼。“呼……”暴怒的吼声还没完全落地,又是一个要命的家伙就陡然而至。
不知道第一次是不是外面的红军士兵心存善意,有意地把手榴弹丢在了走道上,给更多的屋里人一些生存的机会。可这次,却就全然不同了,手榴弹直飞大炕。
炮弹!现在,包括福炘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了飞进来的是什么。还没等“炮弹”落炕,满屋子炕上炕下的人们,就像是一群受了惊耗子,嗷的一声逮个空当就钻。
福炘忘记了嘴疼,忘记了腰痛,哧溜一个马爬,钻到了炕根里,顺手扯起条又潮又臭的被子就罩到了脑袋上。与此同时,竟然有几个护卫同时把各自的脑袋钻进了总兵大人死死抓着的被子里。后面还有一个更厉害的,居然不顾一切地钻进了已然占据好了“有利位置”的同伴身子底下。
遗憾的是,这回“炮弹”根本还没来得及落炕,就在福炘这堆人的大腿上面,轰然爆炸了。
可以糊涂一时,不会糊涂一世。大通铺南半边垂死和伤残的兵勇哭嚎声刚起,“红军大爷不要打炮了,俺们投降……”在几个墙角里相互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躲过了一劫的兵勇们就破着嗓子喊了起来……
“团长,福炘那小子见阎王去了。”八连长抹着满是灰土的脸,言语中还似乎有些遗憾。
习秉勋撇了撇嘴,一副可有可无的神态,转头看看“安静”了许多的街道,冲着身后的传令兵一摆手,“通报师长,风陵镇已被完全控制。”
随着亲自带队掌控渡口的余廷璋一声令下,河滩上,几堆熊熊的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河面。
对岸,回应的火光映照下,韦俊踏上了渡船。
当得知兄长北王韦昌辉与洪天王一起画虎不成反类犬,结果不仅梦想破灭,反倒终于毁了数载英名,搭上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之时,正在鄂北鏖战的韦俊心里免不了黯淡了一时。在红二方面军中,除去石祥桢之外,韦俊堪称是数一数二的战将。
和兄长韦昌辉平时在朝堂上的表现一样,在周围的将士们看来,韦俊是一个丝毫没有国宗的架子,很低调、很沉稳,为人极其和善的将领。当然,他大哥韦昌辉的那种表现更多的都是装出来的,而他不一样,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
由于自金田团营开始,戎马倥偬,直到如今,韦俊依然还是孑然一身。没有家室的缠绕和牵挂,没有太多的嗜好,也使得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到了对清军作战方面的研究之上。
安王、宁王的到来,把天军带上了一条更加光明的道路,一支支强悍的老天军开始编入新型的天朝红军,老天军上下,无不为能够尽早一天进入到天朝红军序列摩拳擦掌,望眼欲穿。作为一个有追求、有理想的优秀将领,韦俊自然对此更是不会无动于衷,他热切地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
偏偏这种时刻,兄长那边出事了,而且还是出的那种在历朝历代就是灭你的九族都不会过分的大事。韦俊更加沉默了,他甚至都能听到来自背后的不少将士们包括着对他本人的痛恨。这怎么能怪将士们呢?庐州、天京,因为兄长韦昌辉的贪婪和不顾大局,导致了多少优秀的天军将士饮恨而亡啊?他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路,大概也就要走到了尽头。
当然,他并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死。他见过安、宁二王,也有幸与二王,尤其是安王殿下深谈过。他看得出安王殿下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硬汉,也相信安王殿下绝对不会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自打安王下凡以来,大哥韦昌辉没少在背后给安王殿下下拌子,可安王殿下呢?似乎对此毫不介意,安王殿下心里装的更多的都是天朝的大计啊。
当年长兄韦源珖因为抢夺位置上佳的宅院,误打了东王娘的亲兄弟——东王的舅子。如果不是老母亲深更半夜造访安王府,依照兄长韦昌辉的意思,为了博得东王妃的欢心,兄长韦昌辉还真的敢把长兄五马分尸才算完。是安王殿下不计个人的恩怨,救下了长兄,用老母亲的话讲,安王那是有着一颗菩萨般的好心肠的人啊。
兄长韦昌辉背后鼓捣的那点东西,韦俊多少清楚,从内心上讲,他对兄长的那些小算计并不以为然,早知道那样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兄长擅离庐州返回天京阴谋作乱的时候,曾经密信给他,他没有理睬,却也没有上报。不理睬兄长,是因为对天朝有情;而不上报,那是割不断的手足之情。
那段不长,却是极其难熬的时间里,白天,他一如既往地默默处理着军机要务,夜里,却总是碾转反侧。他甚至调换过位置在想,倘若你是天朝的主宰,你该怎么对待反叛的亲兄弟呢?不管怎么样,你韦俊都不会,也不应该再在如此重要的军机位置上坐下去。
不过,也有好心的朋友劝解他。石祥桢也曾找他“闲谈”,劝他不要想的太多,你韦俊是韦俊,他韦昌辉是韦昌辉,你韦将军对天朝的功劳,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石祥桢还拿同样陷入了“叔叔陈承瑢危机”的陈玉成来给他开心,陈承瑢也是天京叛乱的主犯,可陈玉成不是还照样统帅着广东、广西的数万红军。
尽管如此,韦俊心里仍然解脱不了多少。自己能和陈玉成比吗?陈玉成是安王殿下一手栽培出来的新军将领,战功赫赫,几年来更是一路扶摇直升。可自己行吗?没有靠山,谁又会肯得罪众人而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呢?
然而,很快,随着后来的发展,叫韦俊终于放稳了一颗心。
出乎他的意料,大哥韦源珖有一天突然来到了军前。韦俊不仅见到了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而又倦态十足,却绝对丝毫没有恐慌的大哥韦源珖,同时还看到了大哥随身带来的老母亲的亲笔信。
“……家中一切安好,无需挂念。吾儿出征在外,一切均应当以天朝社稷为己任,万不可存有太多的私人贪念,误己误国。天朝兴,则老身与尔父方能与天下百姓一起,得以颐养天年……”
大哥韦源珖又告诉他,除去从前北王府内那些牵扯到北王叛乱的谋臣、将士之外,包括北王王娘等在内的所有家眷,无一受到牵连。尽管原有的北王府已经被收回了,但全家老少都被东王重新安置到了一样不错的宅邸,而且,除了老的和小的,每个人还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公事。如果说现在大家缺少了以往的那种豪华和奢侈,却更多地得到了人间本就应当有的温情。
夜深人静的时候,韦俊也曾经忍不住地悄声问过大哥,“是不是东王,或者安王殿下有意安排你来这里的,说这些的话?”
当时听了兄弟的问话,韦源珖莫名其妙了好一会儿。他现在是在天朝红军后方勤务部有了个职位,此次出京,按理说上面安排的他应当押运一批装备赶赴安徽军前,是他自己遵照老母的吩咐,硬着头皮找了忙得根本一点空闲时间的安王殿下,通过安王殿下的通融,这才临时更换了任务。为鄂北的天朝大军运送装备,既能为前线出把力,又顺便能够看看多时未见的,遇到如此变故之下,恐怕也是寝食难安的兄弟。
听完大哥如实的答话,韦俊说不上是轻松,还是有些怅然若失。莫非……莫非天京根本就没拿自己当成一回事?
几天后,原西征军继仅有被整编为天朝工农红军的红四军之外,红二十二军、二十三军的整编令下达了。
韦俊被任命为红二十三军军长。这次,随着石祥桢转交给他的天朝委任令,还给他一封安王殿下的亲笔信。信中,安王殿下一一历数并肯定了他自金田至今的所有战绩,同时,为他能在北王叛乱时,既没有参与,又为了天朝大计继续英勇奋战在战场的行为大加赞扬。最后,安王由衷地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地带好部队,为红色天朝尽力。
不仅如此,作为西征军的主帅石祥桢,还奉了安王殿下的嘱托,在韦俊的军中严正警告那些擅自在背后胡乱发表议论,严重影响军中安定与团结的不负责行为,给韦俊正名。
太平天国共产主义同盟会成立了,血腥的战场上可以眉头不眨一下的韦俊,却如同心里揣着好几个小兔子似的,犹豫了再三,终于向石祥桢、罗大纲恭恭敬敬地郑重递交上了自己的一份申请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顺利地成为了天朝共盟会的光荣一员,而且,他的介绍人一栏上,端端正正签着的,竟然是林海丰、石达开的大名。
当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成立不久,庞大的北渡黄河、光复全天下的作战即将展开的时候,由于副总指挥罗大纲奉命返回天京就任天朝海军部总监,那么,罗大纲走了,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的职务该会由谁来接掌呢?几天之中,军内议论最多的就数要杨辅清了。尽管不少人也都会私下认为,杨辅清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战场主帅,但是,他们还是觉得,能与石祥桢大帅并肩站在一起,牢牢控制住这支红色武装的副职人选,未必一定就要战场指挥上有多出色,会看家也许更好。
可结果一公布,再次出乎更多人的意料,韦俊就任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并且,还继续兼任红二十三军的军长一职。这下子,上上下下的人都明白了,在红军中生存,不单单需要的是忠诚,还要必须有过硬的本事。
而对于韦俊来讲,体会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从执掌红二十三军开始,韦俊就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毕生精力乃至鲜血来报答知人善用的安王殿下。尽管红二十三军是边整军,边参加了随后开始的光复豫南的战役,由于他切实领会了红军的建军宗旨,年轻的红二十三军兵锋奇锐无比。尤其是在洛阳战役中,红二十三军发挥的更是出色,不仅首先攻入洛阳,红九十一师一举摘得了“洛阳师”的荣誉,在全部参战部队中,还取得了歼敌数量最多,缴获最多的战绩。
后来,他曾经听人说起,安王殿下在提议他为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时说过的话,“……可对于韦俊兄弟来讲,这个兼职是必需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当初的北王。韦俊是个帅才,洛阳战役表现优异,提升他为副总指挥就是对他的认可,而继续兼任红二十三军的军长,则表明天朝对他的无比信任。即使是亲戚,人和人也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不搞株连。其实,单就北王的过去来看,他也是个大英雄,尽管出现了后来令大家痛心的事情,可他的功劳还是功劳,不可否认,也是否认不了的……”
那天晚上,他静静地仰面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一个从来不会流泪的硬汉,那个时候,却任由泪水纵横……
很多年以后,远离了战争,尽情享受着幸福晚年的老朋友们坐在一起,回忆着当年的一段段喜怒哀乐的时候,有人曾经悄悄地问过韦俊,“说实话,如果那个时候天朝不是那么兴盛,再有满清的人跑过来向你劝降,需给你更多的高官厚禄,老弟你会不会……”
韦俊轻轻地笑了,摇了摇头。说心里话,纵然在最苦恼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过背叛自己一开始选择的道路。可望着面前发问的老朋友,心里又是一动。如果真的是像老朋友说的那样,如果周围曾经那些散布对自己不利言论的战友们,真的就不理解自己,而是合起伙来整治自己呢?真要是那样,自己还会这么坚持吗?唉……说来说去,真是万幸啊!倘若是现在,即便真的发生了当年的情况重演,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有第二条道路选择。可是当年……那还真是说不准呢,那个时候,人可能想得更多的是怎么活下去才更好,至于怎么活,活得是像一条狗,还什么别的,可能不会引起人更多的想法。
职务高了,权力大了,韦俊心里的想法就更多。他不再是把目光紧紧盯在自己那区区万多人马的一个军里,而是想的更宽,更远。
北渡黄河光复全天下的作战计划一到手,与石祥桢等人着实兴奋了一阵之后,韦俊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北方行营授予红二方面军的任务是,红二方面军分为左中右三个集团,同时分别由不同方向渡过黄河,负责歼灭李鸿章指挥的满清忠义救国军。而作为指挥方面军左翼集团的红二十三、红二十四两军的韦俊,方面军给他的任务是,全集团在经蒲津、风陵、茅津等渡口分别进入晋南,在彻底歼灭由第七、第八两协组成的驻守芮县、平陆两地的晋南镇满清忠义救国军后,立即兵出中条山,取安邑、夏县,攻平阳府,佯作大举北上直趋太原的样子,掩护主力东进夺取阳城、泽州,继而转头南下,出太行八径之第一轵关陉(在今济源县西北)、第二太行陉(即天井关),协助孟津渡河的中路军包围并达到全歼瑞麟指挥拥有四协人马的满清怀庆镇忠义救国军。
接受了这个任务后,韦俊根据几个月来不断向黄河以北所派出的侦探所获得的情报,结合晋南的地理条件,以及本军将是战斗力和奔袭能力,经过与红二十三军、红二十四军赖裕新、陈坤书、黄鼎风等将领反复的斟酌、推演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同时报给了方面军总指挥部及北方行营总部。
他们认为,孟津出兵的中路军,是方面军两个最具有战斗力的铁拳头,叶芸来、杨宜清所率领的红四军及白辉怀、吴如孝所率领的红二十二军,对付和消灭尽管是很可能会是龟缩在河内、济源不足两万的瑞麟人马,除去时间上可能会有所延迟一些的问题之外,应当是绰绰有余。方面军给他的任务,不过就是为了封堵瑞麟人马北逃的道路,同时给敌人造成后路被切断的震慑。
既然是这样,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在夺取阳城、泽州之后仅用部分人马抢夺轵关、太行两径,而主力则掉头北上潞安府,取长治,出壶关,直接切断豫北满清忠义救国军的粮道,从而完成对整个满清忠义救国军的大包围呢?
因为韦俊知道,方面军用于对付李鸿章部右翼集团的四个军,左翼、中路完成歼灭瑞麟所部的任务之前,对卫辉府的李鸿章部除一些小据点进行彻底的打击外,主要是为了吸引、拖住卫辉府的敌军,切断他们与沙俄军的联系,同时等候西面的大军东出卫辉。
如今的韦俊就是按照这个已经得到了北方行营总部肯定的作战计划,跨过了脚下浪涛滚滚的黄河天堑。在他的东面,几乎也是与此同时,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也已经从白浪渡至茅津渡一线扑过黄河。而更令他的对手所想象不到的是,就在蒲州城被围困的同时,不仅有他的一支部队南下在抄黄淳熙的后路,还有他的另外一只奇兵,却在夜色的掩护下,穿山越岭奔袭解州,要彻底关上芮县、平陆满清忠义救国军后退的大门。
韦俊刚一上岸,北面激烈的枪炮声就连成了片。看着也是一同上岸的红九十一师二团仅仅稍加整顿,就按照前面下来的命令迅速前奔投入战场,韦俊满意地点点头,大步走向前面的风陵镇。
“哟,韦总来了,”正站在镇子北口,忙着倾听前面的报告,向后面陆续参战的各部布置下一步任务的余廷璋,一见副总指挥到了,也顾不得给韦俊敬礼了,立即举着手里的一张简易地图,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向韦俊报告当前的形势,“韦总,到目前为止,由于受我地方军假意渡河的吸引,驻防永乐一带的伪军第三标人马还没有任何异常动作。芮县的刘岳昭想必是还没接到什么可怕的警报,一直安静如常。我已安排人马正对他们继续侦察和警戒……”
“好,”韦俊点点头,嘴朝着对面响枪的方向努了努,“这里情况怎么样?”
“黄淳熙这家伙跑的倒是真快,”余廷璋呵呵一笑,手向着枪声激烈的地方一指,“还他娘的挺较劲。最开始跑来的骑兵被我的特务营迎头拦住之后,老实了也只那么一会,随着他的大队开上来,不仅没有要跑的意思,还他娘的一个劲地死缠烂打,估计是想把咱们赶回到黄河里去喂鱼吧,哈哈……”
“呵呵……”韦俊也轻轻地笑了笑,接着掏出怀表看了看,“梁立泰的人马很快就会兜上来了。”
“是啊,为了保证部队的下一步的连续作战能力,避免过多的伤亡,一团和特务营目前的任务只是阻击和拖住黄淳熙,如今二团一部也从东面抄了上去,就等待红九十师从后面打起来了。”余廷璋脸上不无遗憾地点点头,“说实在的,要是再有像特务营这样一个营的装备,不等您韦总上岸,我一口就能吃干净黄淳熙这个王八蛋。”
“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情。”韦俊撇了余廷璋一眼,然后双手后背,微微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四周踱着步,脑子里又在开始思索着什么……
在一片还算不小的山谷开阔地里,黄淳熙靠在一块大岩石上,一面看着陆续赶上来的兵士们在进行临战前的短暂休息,一面也是微微闭着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思索着。
从营地出来,他是带着一队骑兵跑在了最前面。对于王怀庆、福炘那点子人马的战斗力,他心里是很清楚的。既然是大队的红军强渡黄河,那王怀庆、福炘他们就肯定守不住风陵渡多长的时间。一旦自己增援的上去晚了,看不到及时后援的绿营兵及团练,很有可能就会兵败如山倒,一溃而不可收拾。
按照他的想法,十几里的路途,对于他和他这些平时训练有素的骑兵们来讲,不过就是一转眼的事情。可哪里知道,刚刚来到这里,都能够清晰地听到黑夜里前面来自风陵镇里的厮杀声,他和他的骑兵们长短枪紧握在手,已经做好了突过前面的谷口就可以马上投入厮杀准备的节骨眼儿,突然,月色下,原本安安静静谷口及两侧轰然响起一阵阵的枪声。
随着枪声的暴起,顿时,马嘶人喊。冲在前面一时根本收不住,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想到要收住坐骑那飞驰的脚步的骑兵们,纷纷掉下马背,有的干脆就被发了疯似的坐骑拖着,继续无所畏惧地冲向谷口。
黄淳熙差点没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打惊了。这可真是怪了,镇子里明明还有王怀庆、福炘在组织人马抵抗着呢,怎么这里又出现了对手的埋伏?
他赶紧收拢起剩余的七八十人马,仔细观察了观察前面的情况。奶奶的,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对这里的地形情况,其实他早就很清楚了,练兵的时候没少打这里经过。
这是一个形同葫芦似的山谷,谷底不算小,也很开阔,装个一两千人都不成问题。两面相距百多步、蜿蜒起伏的山丘也不算很高,可马上不去。如果弃马步行翻越呢?行倒是可行,只是至少还要迂回上数里甚至更多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不过,不可行的是,一旦这样做,后面上来的所有辎重就都必须要抛弃掉。
作为一支俄国盟友培养起来的“现代化军队”,显然,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丧失了重装备,他和他的兵们还跑到前面去干吗?
黄淳熙可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看不出火候的无知之人,之所以他会决定豁出命来也要冲出葫芦口,自然是有他自己的道理。
首先,战局的整个形势和责任需要他这样,对大清朝,他可是个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尽管他还没有完全相信此次太平红军发动的攻势并非是一场真正的大战,但他也不愿意在风陵渡再现蒲津关的那种尴尬。假使就是完全侵占了风陵渡的太平红军就此会停下脚步,然后再来个老娘们“坐地泡”似的赖皮赖脸行径,他也绝对不能容忍。他甚至都难以想象,麟魁和孔广顺那两个家伙怎么就会嗓子眼儿含着“蒲津关”这根硬帮帮的鱼骨头,还在活得有滋有味的?
而其次,就是他相信身后这标由自己精心打造出来的人马,所具有那种不畏强敌、宁折不弯的钢铁意志,过硬的军事素质,以及超强的战斗能力。
别的先不说了,就看看刚刚遭受到迎面的偷袭之后,虽然死的死伤的伤,不可能不先乱上一阵子,可很快,剩下的人马不就迅速恢复了精神气儿?不用他过多的指教,要是搁在别的军队里一定会变成草木皆兵的残兵败将,如今却照旧是精悍七八十个的兵士们,列阵的列阵,冲到两侧山丘半坡上警戒的警戒,一切都是犹如训练时那样的按部就班。为什么呢?因为兵士们心里已经很清楚了,这里将要是不久大队人马到来之后的前进阵地,必须巩固。
王庆云肯定不高兴自己用枪指着他鼻子叫骂的情形,福炘呢,当然也不会满意自己的兵们夺走了他们口里的吃食。可这又怎么样呢?黄淳熙其实是打心眼里就看不上这些窝窝囊囊的家伙。他们能训练出这样的军队?别说他们了,就是李鸿章又怎么样?哼哼,别看黄淳熙偶尔见到李副总统的时候也要点头哈腰犹如对待亲爹样的恭顺,嘴上也仿佛抹上了蜜般的甜美,可暗地里黄淳熙也一样从来也没有服过。
像王庆云之流坐在那里夸夸其谈,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的架势,是个人就能。什么要善于将兵呀,什么要爱兵如子、吃好喝好,什么要这个啦那个啦等等,说的都跟真的似的,可怎么就不看看你们带出来的那些玩意儿?
黄淳熙其实觉得,就是他自己才真正懂得了将兵的真谛。老师曾国藩绝对有一手,从老师的身上自己获益多多,尽管对外他从不这样说。
大清朝的人啊,怎么说呢,一般的顺民就不提了,在黄淳熙看来,在这之外,大概可以笼统地归结为这样两种人。一是没钱的,没钱到了穷困潦倒,吃不上穿不上,实在没有了活路。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本来应该是三脚踹不出半个屁来的,习惯了塌着脊梁骨苟延残喘的顺民们,居然也会铤而走险。拉竿子的拉竿子,扯旗的扯旗,一钻进山沟子,转过头来俨然就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大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无恶不作。
另外一种呢,就是有钱人,有钱有的除了钱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到底都有些什么玩意了。所以,买房买地之后,再背着成口袋的银子去逛窑子,养娼妓,抽大烟。实在无聊了,干脆就去找个班子“捧角儿”。其实,班子里角儿真的就比他藏在家里的娇娃好吗?未必。恨不得整整一袋面粉糊满了一张脸的“角儿”,真要是卸了装在日头下看,没准就会吓死一个俩的。可有钱的东西们偏偏就是喜欢这样,还美其名曰“高雅”。“高雅”到最后是个什么样子呢?捧出来的“角儿”们,对他们来说,也只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娼妓,只不过这种娼妓也许被钱烧糊涂了的他们感觉着很有“品位”,或是很容易有“共同语言”罢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两种人呢?黄淳熙经过了多番考证,以及深挖老师曾国藩曾经教给过的他那些理论经典精髓之后,揉合除了自己的理论,那就是缺乏思想。人没有思想不行,没有思想就会胡来。
尤其是对待军队里的将士,就更得讲思想。而且,各种思想还要活学活用,随机应变。譬如现在与绿营兵、团练挣吃食,这也是培养官兵们一种无畏的气概。当兵嘛,要是缺少了老子天子第一的气势,那还行?还有,譬如一旦某天与“赤匪”酣战于某座被“赤匪们”盘踞了的城池,那就得告诉官兵们,破城之后不仅宝钞大大地,还可以“开荤”三天。你想想,一个个在兵营里憋闷的要死要活的老少光棍们,一旦接受了这种思想,攻起城来不奋勇争先才怪了。
当然,不管怎么做,“爱民”还是必须要讲的,“爱民歌”更要唱到每个官兵的心坎子里。军队离不开乖顺的百姓,把老百姓都吓跑了,那劳军团叫谁来干?
正是黄淳熙懂得思想工作的重要性,在他的标里,不单单是军纪“整肃”,官兵等级森严,还难得各有各的乐趣,也就诞生了黄淳熙满意并引以为自豪的整标的素质和斗志。手下有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们,他怕谁?
仅仅在他的先头马队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后才不足一袋烟的功夫,大队的后续人马就气喘吁吁地陆续赶了上来。一路强行军而来的官兵们,面对前面的敌情和即将出现的大战,果然就正如黄淳熙期望的那样,一个个绝对没有丝毫的怯懦,更没有恐慌。这才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营长,兔崽子们上来了!”
在临时构筑的防御阵地上,蒋云翔听到二连长那带有压抑不住的兴奋的低声喊叫,用手里的短枪向上顶了顶自己的帽檐,犀利的目光却一直瞅着对面。
他脚下的谷口东西数丈,而越往里越宽阔,到了一声不响、猫着腰正黑压压扑上来的忠义救国军所处的四五十步外的位置,也已经宽阔到了足有十丈上下,这种地势,很容易叫敌军的攻击部队展开。
再望两侧看,在他左右两翼的高坡上,早就各展开了一个排的人马,居高临下。不过,在敌人的先头骑兵队伍抵达谷口的时候,按照他的指令,这两处的人马并没有暴露。
“营长……”二连长又在低低声的叫,“三十步了!”
“给我一颗手榴弹!”蒋云翔迅速地枪交左手,空下来的右手向着旁边一伸。紧接着,他呼地挺身由打堑壕里立起,“嗖”的一声,刚刚接到手的一颗手榴弹,在皎洁的月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看着营长就在自己的身边猛然低退后,再一个斜冲,手榴弹带着呼啸却没有砸向迎面上来的忠义救国军人群,而是飞向了右侧偏前正由一连的一个排静静地守卫在上面的山丘,二连长在突然的一阵惊讶之后,又笑着叫起了好。
他看到营长甩出的手榴弹可不是跑偏了,而是奔向了山半坡上那块“威严耸立”的巨石。早在抢筑防御阵地的时候,他和他的士兵们就注意到了这块巨石,而且还出于习惯,在对未来的战场地势进行仔细观察的过程中,大家也没有忘记对这个突出的目标进行了目测。至少三五个人手连着手才能搂抱得过来的,月色中远远地望去,就如同一尊没有坐稳的弥勒佛似的大石头,仿佛太过寂寞似的,正盘腿翘起自己原本应该是极其沉稳的底盘,前倾着身子,在距离谷底足有三丈多高的半坡上,向着谷口探视、研究什么。
轰隆……,随着回荡在山谷内,显得是那么巨大的轰鸣声起,弥漫的烟尘中,欠着屁股的“佛爷”被惊得浑身一颤,一个倒栽葱,竟然滚下了自己的“宝座”,在顺着山坡斜刺里折了几个“很伤面子”的跟头之后,一头撞上了一个比它至少要几辈的“小和尚”,轰的又引发了一声闷响。接着,气恼的“佛爷”一个转向,动员起一切能碰上的“大大小小的和尚们”,呼呼啦啦直朝着谷底扑去。
好厉害的营长!能在四十多步外极其准确,又恰到好处将手榴弹投掷、并令其爆炸在巨石的脚下,甚至还就像是早已经给巨石划定了之后运行路径一样地,叫巨大的石块最后冲下半坡,由此带动着沿途大大小小的石块,被接近山谷口地带正中那道隆起的犹如“分水岭”相仿的土坎划分为西面又一半的通道,竟然毫不夸张地一下子就随之卡死。这手功夫,哪里是寻常人一时半会儿就能练就的。
乒乒乓乓的枪声,像是过年的鞭炮,骤然地起来了,而一颗优异颗的手榴弹,也紧跟着落到密集的忠义救国军队伍中。
黄淳熙的位置很靠前,他清楚地看到洪水似涌向谷口的步兵,先是被山上滚下的巨石砸出来一个缺口,继而右翼的洪流被阻断。尽管开始的一瞬间似乎出现这种情况对己方很不利,可在紧接着展开的近距离枪战中,自己训练有素的官兵们依旧是前赴后继,直起躬着的腰一边放枪,一边吼叫着前扑。对于那些官兵们来说,似乎面对的不是什么枪弹,不过就是一次阅阵式。
好样的!黄淳熙少见地被官兵们的无畏激荡的热血沸腾。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好样的”三字,接二连三的太平红军极其凶猛的炮火,就湮灭了前面的官兵。这种情况下,不屈的官兵们终于有些屈服了,虽然没有呼啦啦地一溃而下,却也都是东躲西藏,趴在了地上。
“真他娘的又顽固、又无赖!”二连长站在齐胸高的工事后面,手里的马刀在工事上垒着的石块上砰砰地敲击着,嘴里恶狠狠地在咒骂,“要么上来,要么就你给老子滚回去,这么赖唧唧的干啥。”
退到安全线以外,趴倒在地或找好了藏身之处的忠义救国军士兵们没有闲着,俄国造的滑膛枪虽然装弹很麻烦,却不妨碍他们把一发发的子弹很有些盲目地射向前面并不高的拦截墙。
工事里的红军士兵很少再打枪,相比之下,法国造的线膛枪声,多少显得有些稀稀落落。不过,手榴弹还是有人再甩,因为,封死了西面道路的“佛爷”及其“徒子徒孙们”,恰好倒成了那边忠义救国军们的临时工事。
低矮的石渣子后面,大部分的忠义救国军官兵们已经被迫后退了二十步开外,可有些地方,连同“佛爷”的后面,还在闪烁着枪弹出膛时发出的火光。
看到身边还在有不甘心的红军士兵举着手榴弹要扔,蒋云翔冲过去一把夺过了手榴弹,大吼一声,“真他娘的,你们当手榴弹是像石头来得那么容易啊!”
说着话,他一个退步,嗖地拉掉手榴弹的铁环,望着滋滋冒烟的手榴弹柄,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前跨一步,手榴弹脱手。
“轰……”,这声巨响,并没有激起多少的烟尘,而是在“石头佛爷”的后脑瓜顶上炸开。一个地地道道的凌空开花。
双方混杂的枪声中,顿时又多了一种骇人的惨厉哭嚎。
学着营长的样子,红军士兵们把十几颗手榴弹前后地甩向“乱石墙”。火光和炸响之中,惨嚎不断。等到硝烟散尽,“乱石墙”后,再没有了忠义救国军前番的那种嚣张。
黄淳熙愕然了。怎么才登陆不久的太平红军,就会有如此众多的大炮,不仅用在了风陵镇,还用在了当面?
其实,为了汲取以往与太平红军作战中的失败教训,李鸿章曾经组织辖下各协、标的统领在安阳召开过与之相关的检讨会,目的就是要叫那些曾经与太平红军有着正面交手经验的各协标的统领,能把各自的真实感受说出来,以利于其他对太平红军还是很陌生的统领们,至少有个感性的认识。遗憾的是,那些在天朝红军手下饱受挫折的将领们,譬如曾经在偷袭黄河南岸的过程中甚至把自己兄弟张树珊性命都赔进去了的张树声,在所谓的检讨会上,却从来不愿意提及各自的伤心之处,而是拼命地夸张各自部属的顽强无畏。
不仅如此,即便是李鸿章本人,也是在检讨会上对周盛波、周盛传兄弟率领着数百健儿跃进滚滚黄河慷慨赴死的“壮举”,乐此不疲地一再加以渲染。就更不要说瑞麟了,更是对以往的失败讳疾忌医。这就难怪像黄淳熙这种人,一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就对天朝红军会是如此的陌生了。
黄淳熙无论如何想不通,这么多的重装备居然能一下子跟随第一拨军队疯狂上岸,那得需要多少的渡船?为什么那个总是像乌鸦一样呱呱乱叫的王庆云,对这种大事提前竟会一点反映都没有?
不会的,绝对不会。黄淳熙闪念间就计算好了,此次上岸的第一拨太平红军,无论如何不会多于两千人。而王庆云、福炘统领的坚守在风陵镇的人马就与他们相当。那么,自己对面的这股敌人,充其量也就仅有数百号人马,这一点,从一开始对面响起的那并不是多么密集的枪声里,他得到了验证。
好精明的悍匪啊!黄淳熙不得不认可这一点。他娘的,咱们对他们毛都不知道一点儿,可他们对咱们的了解却是洞察秋毫。他们是清清楚楚地算计好了自己增援渡口的时间,事先就预备好了半途阻拦自己的这一步,以便大队人马痛痛快快地吃掉渡口及镇上的王庆云、福炘人马。
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一完全计算明白,黄淳熙精神和斗志同时为之一涨。他下令吹响牛角号,撤下前面窝窝囊囊遭着罪的官兵,一面派人飞马紧催后面的炮队火速赶上来,一面祭起思想工作的好法宝,慰问加动员,动员加煽动。“要么叫赤匪下河喂鱼,要么我们逃进后面的深山做野人与虎狼为伴,除此别无它途。狭路相逢之际,就是好男儿报国效忠之时……”
驴驼马拉牛牵引的炮队神速地上来了。
黄淳熙把两个营的步兵分成五拨,预备梯次发动强行攻击的同时,又集中了部分驼马,与原有的标属骑兵队一起,重新组成了一支近二百人的马队,马步炮三军一体,准备一战就突破天朝红军横在他面前的防线。
当然,临战之前,黄淳熙还没忘了要召开一次现场检讨会。
会上,即将投入和准备投入死战的官长们无不发言热激烈,吃了亏的与还没不知道什么叫吃亏的长官们唇枪舌剑,以至于还有喊爹骂娘,火花四蹦的不雅瞬间。不过,尽管如此,检讨了就比不检讨强。最后,官长们多少还是在前面的吃亏教训中悟到了些东西。
一场局部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已经展开的忠义救国军炮队开始了绝对愤怒的吼叫,同样是落地开花,接着铁砂纷飞,整个谷口湮灭在硝烟弥漫之中。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曾经攻击受挫的第一营首先组织起人马,在临近谷口却又避开了太平红军“炮火”射程的位置,排成了数列横队,第一列首先举枪、而后蹲立,接着是第二列举枪、蹲下,又是第三列、第四列……秩序井然、操法规矩地将各自枪中的弹丸依次向着前方乒乒乓乓地成排射出、再火速地装弹。
谷口,火光阵阵、烟雾腾腾、碎石乱飞。
随着轰轰烈烈的炮火前移,在第一营一排排枪弹的掩护下,第二营的第一拨攻击梯队一百多号人,超越了第一营的阵列。他们没有再像俄国教官给规定的往常训练动作那样,组成一支密集又挺立整齐的示威队形,而是每个兵士之间前后左右相互都拉开了至少三两步的间隔,蹲伏着身子,快速靠近拦截在谷口的那道不足三尺高矮的土石混合墙。
眼看着距离石墙就只有二十步,前冲的忠义救国军官兵居然没有听到前面本应该响起的一声枪响。“冲啊……”不知道是哪个胆气十足的人第一个发出一声怒吼,躬得很有些酸累的腰身也同时一挺,昂然站立起来,甩开大步勇往直前。他似乎相信,在如此猛烈的炮火、枪弹打击下,前面很难再会有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战场上,是最需要榜样的地方。随着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无数个不要命的兵士都会闪眼间诞生。
“杀呀……”
“冲啊……”
尖利的、粗豪的、沙哑的等等的一个个喉咙里,同时在发出按耐不住的吼叫。
“砰……”石墙后面终于有了火光的闪烁,先是只有一点,接着迅速成串,陡然而起的枪声,刮风般横扫着近在咫尺、心里都在为石墙后面很可能是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而欣喜的忠义救国军。
“轰轰轰……”枪声之中,一排的手榴弹砸在了前冲的忠义救国军屁股后面。
第一拨的忠义救国军冲锋人马兵锋顿挫。可随后,第二拨又发了疯似的紧接着冲了上去……战斗到了白热化阶段。
纷飞的炮弹再次落在天朝红军的阻击阵地上,漫天飞舞的铁砂和碎石中,不时地会有红军士兵受伤。
“营长……”一阵激烈的肉搏,再次将扑上阵地的敌军反击下去之后,迅速把连主力撤进第二道防御沟内躲避跑过的二连长用力吐了吐满嘴的泥土,抖动着手里那把血淋淋的马刀,“我的好营长啊,一连和三连要是再这么看下去,我这些兄弟们就要拼光了。”
堑壕内,正在为身边一个兄弟裹扎伤口的蒋云翔头都没抬,“封锁谷口可不是老子用枪逼着你来的,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上来的。”
“营长……”二连长瞪着大眼,咽了一口吐沫,扭脸看看已经被炸得稀里哗啦的第一道防御线,挠挠头,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嘿嘿……不是那个意思呀。俺的意思是至少后面上来的一团也该动弹动弹啊,配合咱们来个狠的,一下子从他黄淳熙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疼得他至少也他娘的老实上一会儿。”
“好兄弟,就躺在这里先好好休息休息,很快医护队就会有人上来的。”蒋云翔拍拍已经被裹扎好头上的伤口、由于失血而脸色惨白红军士兵,笑了笑。
“没事……”受伤的士兵捡起身边上了刺刀的长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胳膊架在堑壕上稳住自己的身体,声音虚弱却是极其坚决地望着亲兄弟般的营长,“营长,俺还能行!”
“嗯……嗯……”蒋云翔轻轻拍拍好兄弟的肩头,然后抬头望望天空中的那一轮弯月,又侧脸趴伏在堑壕上,一只耳朵紧紧贴着潮湿的地面。在炮弹撞击着大地的嘈杂声音中,他还听到了另外的一种声音。
“老兄啊,你就没有感觉到,黄淳熙的大队人马都已经开上来了唷,可他的真正杀手锏还没有使出来呢。”蒋云翔直起身,双手撑在堑壕上,看看身边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二连长,“要小心,马上他的骑兵就要上阵了。”
“这……”二连长看看前面还在疯狂吼叫的敌人炮火,再左右瞅瞅堑壕内半数都带着伤的兄弟们。要说害怕了,那自然不是,可是他心疼啊!“他娘的,不是说好了炮兵营完了事就要上来支援咱们吗,现在可到好,他们他娘的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叫咱们在这里硬挺着吃这些狗崽子的灰土。”
“炮兵营来不来那是他们的事情,没有更严重的情势,总部不会看着咱们在这里挨打。”望着前面的炮火渐渐开始稀落下来,蒋云翔冲着号兵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聚集在自己的身边。随后,望着张着一张大嘴的二连长,“他们的攻击就要开始了,二排留下,你带三排上去支援一排。记住,一旦发现他们的骑兵出来,就立即放弃阵地退回来,动作一定要快。然后咱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配合同时从两侧坡上冲下来一、三连,彻底吃掉他们。”
“是!三排,跟我上!”二连长不等前面的炮火完全停止,右手马刀用力一挥,左手在堑壕上一按,早已一个漂亮的飞跃,嗖地窜了出去。
“这家伙!”蒋云翔脸上泛起了赞誉的笑意,朝着传令兵招了招手,“立即下去见习团长,请求他们的支援。”
“哈哈,不用去请,我自己来了。”
顺着声音蒋云翔回头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哎呀习团长,你可真是咱的大贵人呀!”
“情况怎么样?”习秉勋听着前面已经爆豆般响起的枪声,一拉蒋云翔的手,“你这小子不到难受的时候可是想不起俺老习的哦。”
“该来的炮兵营不来,搞得我可真是够难受的。”蒋云翔一指前面,咧了咧嘴,“黄淳熙这小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在这里死缠烂打不说,还他奶奶的花花肠子不少。唉,我的二连伤亡惨重啊。这还不算完,再有一轮攻击之后,他的大队骑兵就要出来了。幸亏老兄来的及时,否则……呵呵,怎么样,师长有什么新的指令没有?”
“新指令有,不过不是师长的。”习秉勋笑了笑,“由于黄淳熙跟你在这里叫上了劲,整个的战役计划做了调整。你也听到了,镇里的战斗其实早已结束了,现在的炮声是我们有意制造出来的,就是为了迷惑和逗引黄淳熙继续在这里纠缠下去。为了更快地扫清芮县境内的忠义救国军,按照韦总的布置,师长已经带着陆续上岸的大队人马去芮县县城了。”
“难怪炮兵营不见了,”蒋云翔点点头,看看习秉勋,“要是这么说,那二团也没有从东面的山梁包抄过来了?”
“对,是我的一个营过去了,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晚才上来,叫你老弟一个人在这里叫苦。”习秉勋笑了笑,“韦总指令,全歼黄淳熙人马之后,你我两部即刻转向芮县县城。”
蒋云翔看看头顶的夜空,再望望芮县县城的方向,“唉,这红九十师的大爷们该不是路上扎破了脚了吧?”
“营长,连长他们下来啦!”
随着喊声,蒋云翔看到二连长等几十条身影飞速在向这里撤,隆隆的马蹄声果然就像他曾感觉到的那样,越来越近。霎时间,蒋云翔那张年轻的脸上,振奋异常。
“老兄,你来压阵。”话音未落,他顺手抄起面前早已准备好了的两颗手榴弹,一挺身从堑壕里跳出来,“吹号,准备冲锋!”
第二轮炮击一结束,黄淳熙的一营就波浪似的再度投入到了攻击之中。不过,给阵地上的天朝红军将士们的感觉,这次他们的攻击显然已经没有从前的那么坚决。
其实,这就是黄淳熙故意留给阵地上的对手们的错觉。在一营接替了二营的攻击一开始,黄淳熙一翻身跳上了马背,他就是要在自己的一营展开的两轮攻击失效之后,亲率二百骑兵借助速度来撕开对手的防线。
已经率领着辎重人马完全感到了谷里的帮统,一见标统大人要亲自上阵,自然是百般劝阻。一番争夺之后,尽管最后第一骑战马上的主人换成了帮统大人,可马队的士气已经彻底地被调动了起来。
“赵大人,只要你把口子一撕开,三营马上就会跟上,并牢牢控制住谷口,一切就都仰仗赵大人和全体马队的弟兄们了。黄某保证,一旦彻底清除了这股匪患,重新夺回风陵渡口,赵大人与马队弟兄们的功劳当属第一,芮县的‘齐芳楼’饱供弟兄们三天!”黄淳熙是兵马未动,思想攻势先行。
这一招果然比什么都灵验。历时间,战马咴咴,人情豪迈,趁着前面一营正在发动的又一次攻势,在两侧无数官兵流露出来的羡慕的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的马队卷起黄尘漫漫,杀向了谷口。
枪声暂时戛然停止了,似乎整个苍穹都在观看着这支威武的马队表演,在退下来的一营官兵让开的道路上,彪悍的马队犹如一阵势不可挡的疾风,下面战马在咆哮,上面是人的呐喊。
眼看着马队闪眼间就将逼近谷口了,可太平红军几度凶狂的“大炮”像是哑巴了不说,就是枪声都没有响起一声。黄淳熙情不自禁地一击双手,呵呵,任你“赤匪”猖獗,可总也没想到老子还有这一手吧?“苟管带,准备跟上!”他如释重负地冲着踏踏实实已经休整了半天的三营一挥手。这个时候,他无意间望见了身边旗手正在双手捧着的本标黑白相间,中间一条黄龙盘卧的那面军旗,不由得有些心里遗憾。唉,刚才要是叫赵帮统打上这杆大旗冲出去,那该有多么的威风凛凛。
赵帮统不负黄淳熙的期望,一骑马,一杆枪、外加一口刀,第一个冲上了天朝红军整整坚守了一个多时辰,却令他们始终无可奈何、望之兴叹的阵地。
横在前面这道两尺多厚、三尺高矮的残破石墙,对于赵帮统胯下这匹久经历练的战马来说,那无异于就是一个随便随便的小跳而已。赵帮统端着俄国造短枪的左手捎带手轻轻一提马缰,双腿在马肚子用力一夹。聪明伶俐的宝马良驹马上体会了主人的意愿,后肢猛地一用力,两条修长的前腿潇洒地一抬,轻轻松松地就跨越了曾经被后面窝着的那许多人,简直要视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的小破石墙。
赵帮统的心情此时真是格外地激动。“杀……”伴随着坐下战马飞跃障碍的同时,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右手闪亮的大刀凶悍地一个挥舞,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激情饱满的呐喊,仿佛不这样,他就无法喧嚣自己胸中激荡的万丈豪情一般。当兵一年多,第一次冲上两军阵,就可以有如此的风光,这是任何一个崇尚军人职业的人所共有的情感。更何况他这个弃文修武,发誓要以武功报效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清朝廷的落第秀才了。
气冲霄汉的“杀”音,遗憾的是赵帮统并没有保持到底,而是卡在了嗓子中间,以至于他很有可能应该接着发出来的惨叫,却无法顺利地叫出来。火炭一样的枣骝坐骑,在刚刚完成漂亮的飞跃之后,却紧跟着一头栽了下去。石墙后面还有道四五尺阔的深沟,马儿是不知道的。
赵帮统带着卡在嗓子眼里的呐喊,先是清晰地听到了坐骑“嘎嘣嘣”的肢体折断声,及哀哀的嘶鸣,继而听到的是自己一个空中飞人后,重重夯地之音,再往后就是眩晕……
前面,一匹匹奔腾的战马惨嘶着跌倒,后面,勇往直前的大批马队还在汹涌而至。死马伤兵很快填满了沟壕,终于有完整的骑士突出了谷口,而且越来越多……
“滴滴哒哒滴滴哒哒……”嘹亮的冲锋号角第一次在晋南的大地上撕破夜幕,直冲云霄。号角声中,枪声激烈,两道防御线之间二十余丈纵深的空地上,被手榴弹炸出的浓雾顷刻间覆盖。
“为了天朝,前进!”蒋云翔一把抽出肋下的马刀,寒光一闪,冲着浓烟中乱蹦乱跳的忠义救国军马队扑去。
“前进……”二连长一把扯下吊着自己左臂的那碍事的白巾,脸因充血而膨胀,大喊着紧紧追上自己的营长。
“前进……”头上包裹着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的白布巾,跳出堑壕的一瞬间几乎就要摔倒的受伤红军士兵,惨白中还带有稚嫩的脸上,此时泛起了红润。他一挺刚刚支撑过自己的长枪,踉跄着,却是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前方……
先是要跨越障碍,随后是劈头盖脸纷飞而至的“炮弹”,本来是汹涌而来的忠义救国军马队,等到了这块决战的地域,锐气尽失,马上成了方向难辨的强弩之末。
对于太平红军的号角声,黄淳熙并不是很陌生。无论是清晨,还是夜晚,只要他溜达在黄河岸边,悠闲地享受着河面吹拂来的阵阵清爽凉风,有时候总能够听到对岸随风飘来的阵阵悠扬的号角声。黄淳熙擅长乐谱,什么高山流水、关山月、广陵散等等,都能够说上个一二。因此,一听到对岸的号角,他首先就能断定,那声音绝对不会是来自本军善用的那种牛角,而是发自类同唢呐之类的管桶。再一细听起来,他恍然大悟,原来是那种俄国盟友也很喜欢吹的黄铜打制的号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不过,对于那边传来的号音,他听着倒是还有些赞同。譬如早上听到的那种声音,仿佛是想把人从睡梦中叫醒,而晚上听到的,却总能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可现在不行,当他一听到谷口外冲天而起的号角声的时候,马上浑身一震。这种嘹亮刺耳的声音,他尽管是第一次听到,而且还与以往所听到的那几种声音明显有差异,可他那丰富的音乐细胞顿时告诉他,他妈的,这是“赤匪”在发动发冲锋。果然接下来的事实就告诉了他,天朝红军的反冲锋是真实的。“炮声”隆隆,炸起冲天的烟尘漫漫,枪声凄厉,掀起人唤马嘶。
一个多时辰的攻防战,黄淳熙不能说是打腻了,可至少也有些焦躁的不耐烦了。两个营的力量都已经遭受到了不同的损失,兵将们越来越有些谈虎色变之相,要是这一次突破不了对手的防线,只怕再有毅力的军队也会涣散。
“苟管带,增援马队,巩固谷口……”黄淳熙跳着脚大叫着。兵贵神速,两军窄道相遇,拳头硬的自然先行,他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轰轰轰……”又是一阵冰雹般砸在谷口的“炮弹”震天动地的响起。这阵“炮弹”一来,黄淳熙登时木然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双眼,猛地跺脚不已。这群王八蛋的“赤匪”啊,竟然就把人马摆在了深入谷口数十步的两侧十几丈高的山丘上,还那么心平气和地一直隐藏到了现在。
顺谷口正在前出的马队的尾部,刚刚打算尾追马队抢占和巩固谷口的他的三营的头部,顷刻间遭到来自两翼猛烈的打击。山坡上气势汹汹扑下来的太平红军,不仅一下子就从气势上压倒了自己的军队,还像两把利刃,迅速地将他前面的马队与后面三营割裂开来,随后又如同铁钳,或许更像是两扇大铁门,“咣当”一声,就重新关闭了通向谷口的大道。
“冲……冲……先冲出谷口者,赏包抄十万,退后者斩……”黄淳熙失去了往日的那种“深邃”和“平淡”,急火火将周围的侍卫队人马组织起来,充当临时的督战队,防止三营在严酷的打击下擅自回撤。他明白,一旦三营打不通谷口,不要说前面他的精锐马队将就此灰飞烟灭,就是再想拿下谷口,那也成了痴人说梦。这个时候,他抬头望了望身边的山峰,妈的,他们能上去,为什么我就非要在这里与他们纠缠到现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前后乱撞,左右互碰,根本组织不起冲刺的马队,面对三面围上来的步兵,实力大打折扣。再等到屁股后面竟然也遭受到了痛打的时候,黄淳熙精锐的马队,除去一个个兵将依仗着强硬的心态,各自为战之外,完全丧失了有组织的顽抗。
两侧山坡冲下来的红军将士,先用手榴弹砸,随后是冰冷闪亮的枪刺,挑开了一片立脚之地。一、三两个连队汇合之后,一连即刻追着敌人的马队,排成数列,挺起刺刀前冲。三连则迅速转换成射击队形,哗……一排排枪声过后,在又是几颗手榴弹炸起的烟雾掩护下,三连在身后一连已经杀开的通道内,重新恢复谷口阵地。前面一个排射击,后面两个排装弹,密集连续的枪弹打得尾随上来的黄淳熙的三营连滚带爬。
不容临近身边的对手举起手里的大刀,已经满身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蒋云翔狠狠的一刀,砍断对手胯下坐骑的一只马脚。他看都懒的看身后马上掉下来的敌兵一眼,大吼着,血淋淋的战刀又砍向了前面那匹正就地不停腾挪着两只后蹄的马屁股。
烟尘中,被断了腿的坐骑颠下马背,顾不得周身的疼痛,正咬着牙要翻身爬起来的忠义救国军士兵,屁股刚刚翘起来,后背就恰好迎上了一阵凄厉刺骨的冷风。
“噗哧……”,“啊……”利刃扎进肉体和惨叫的声音之后,忠义救国军士兵的腰一塌,不得不又重新趴在了地上。
还是那个头部裹着看不出是白色绷带的红军士兵,一脚踏在敌人的脊背上,双手奋力拔出枪刺,一股喷溅的血液顿时扑满他的前胸。
“营长,再送俺一个……”他那年轻的脸上惬意地微笑着,用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沙哑微弱的声音“喊”了一嗓子,踉踉跄跄地追着营长又“跑”了两步。忽然,他的双腿一软,嗓子眼儿一阵的发腥、发咸。他用力把枪托撑在地上,想让自己站直身子,可不听话的双腿却还在慢慢地弯曲。他的一条腿已经跪在了地上,但他死死地搂抱住胸前的长枪,仍然执拗地坚持半屈着,不叫自己的另外的一只膝盖落地。他使劲睁大一双曾经是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望着前方,包含着渴望,“为了天朝……”他喃喃着,“扑……”一口热滚滚的鲜血从这颗年轻的心中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脚下的大地……
看着督战队都已经开始很难阻挡住三营的败势,黄淳熙终于明白自己完全错了。精锐的马队没了,生力军没了,除去自己的百来个人的卫队,再没有一支完整的人马。他不由得看了看身后,望着身后那黑压压的一片,曾经是威风凛凛,如今却是已经被惊恐和不安完全笼罩的人群,他犹豫了,是不是应该激流勇退了?
妈的,就是退,也不能这么轻易地便宜了嚣张的“赤匪们”。黄淳熙当即传令,放三营退下来,被打得半残了的一营就地准备防止太平红军得理不饶人的尾追,后面的二营改作前队,保护辎重先迅速撤回大营。另外,为了宣泄他心中难以遏制的怒火,他带着卫队要亲自监督,炮队必须把全部随身携带来的炮弹都打光之后,才准启程。
葫芦形山谷的腰部前出一些,黄淳熙的后卫部队在加紧做着转入防御前的各种准备。“葫芦腰”两侧,勉强可以攀爬上人的山坡上,曾经为了以防万一而抢占上去的少数警戒人马,也开始下山。
一支在对手身上占了便宜的军队,不管接下去是要继续进攻,还是马上后撤,自然都是顺畅的很。而对于一支刚刚遭受了重大挫折,谈虎色变甚至草木皆兵的心灵传染病不断蔓延的军队来讲,如果勉强撑着继续进攻,兴许好说些,而要立即转入后撤,如果不是一个意志十分顽强的整体,一般都很难摆脱兵无战心、将无斗志、军队即刻形成一盘散沙的悲惨命运。
不过,眼下黄淳熙的人马却似乎像是个例外。
也许是由于官兵们感觉到立即就能脱离残酷的战场了,心理上的强大压力得到了一丝慰籍的缘故,也许是生怕几十丈外的太平红军听到自己这里的声音,会突发奇招扯住自己的后腿,刚才还是嘈杂一片的山谷,如今竟然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除去纷杂的脚步,没有了更多的喊叫。官兵们尽管呼吸急促,偶尔还有的脚下拌蒜,但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为了“跑”的更顺利,在快速的集结当中,此时开始担负前卫任务、虽然习惯了“大爷”生活的官兵们,不少人还会默默地、自觉自愿地帮着辎重队中的慌乱的手足无措的夫役们牵驴带马,一切看上去还真相当地有序。
在黄淳熙扭曲的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些满意的笑。
汇聚成一股股人流的前卫队伍,已经向着宽阔的“葫芦底”蛹动了,不久,还小跑起来。井然有序的长长队列,开始穿过手忙脚乱还在为着最后一次猛烈发射做着准备的炮队阵地,穿过一个个正枪口支着下巴,眼睛里无不带着羡慕的目光,本来是压在最后,现在看来注定还要再次压在最后的专司炮队护卫任务的一队人马。
刚刚撤下来,一个个浑身泥土,满脸污垢,正逮个地方就一屁股坐下去,张着一张张大嘴只剩下了喘气的份的三营,一听说可以马上尾随着二营撤出这个要命的地方,居然就像是吃了鸦片的“瘾君子”一样,顿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那么一股子力量,有的干脆就爬起来直接朝着二营的队伍里面钻。这一轮攻击下来,可真是把他们打得寒了心了。如果不是标统大人大发慈悲,前面有太平红军的“大炮”、枪弹和刺刀,后面还有那帮亲娘老子都不认的督战队,只怕他们都得与冲出去的骑兵队一样,变成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
乱哄哄的三营败兵,立即搅乱了二营的后队。前面还是好好的两路纵队,到了后面,却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大坨。随着这一大坨人粥的涌动,又冲动了炮队列好的阵式。一下子,稍稍才平静了一会的山谷里,人喊、马嘶加驴鸣,好不热闹。
半边脸满是血污,正半躺在一个角落里,接受营医处置额头伤口的苟管带,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手下竟会这么的不争气。他明白标统大人的脾气,顿时也不管伤口裹没裹好,腾地跳起身,正要跑去制止手下们的胆大妄为。不料,仅仅跑了几步,大张着的嘴一个字还没喊出来,满是血污的那半边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个巴掌。这一巴掌,直打得他头上还没裹好的白布带子也飘了起来,受到撕扯的伤口里咕嘟又窜出一股的血,顿时糊住了他的一只眼。
“狗娘养的,老子是叫你们撤退,不是溃逃!”黄淳熙扬起沾了一手污血的手掌,看着疼得几欲昏死、差点儿跌倒的苟管带,吐沫星子四溅,毫无怜悯地恶狠狠咒骂着,“叫你的那些狗杂种立即都老子滚开,要不老子就地就处置了他们!”
“轰、轰、轰……”仿佛就是为了要回答黄淳熙的,突然,一片片火光闪烁、紧跟着是响雷阵阵。
歇斯底里的黄淳熙刚刚来得及寻声看了眼如今已成为他回老家的必由之路的谷口,他随即听到的就是那种已经熟悉了的令对手振奋,却叫他感到刺耳难忍的尖利号角声,还有比雷鸣似乎更震撼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黄淳熙此时一定不愿意,却又不得不面对着已经小跑出谷口的前卫,眼下虎跳狗窜似的狼狈而回的凄惨场面。
历经两个时辰,黑夜里强行军三十余里的红九十师一团一出现在战场,就牢牢扎紧了“葫芦底”。一团官兵先是迎头拦住,继而紧紧追着仓皇溃败的忠义救国军,杀进山谷、贴身肉搏,不给对手的洋枪以发射的机会。
宽阔的谷口,此时敞开胸怀迎接着在“为了,天朝前进”的呼啸中,越来越多汹涌涌入的天朝红军。
如同大海里的波涛似的白惨惨凄厉刀浪,前浪未落,后浪又起,失去了遮拦的忠义救国军炮阵,也成了任天朝红军驰骋的坦途……
刚刚收拾完黄淳熙赖以自豪的两百马队,看着本来疯疯癫癫、不顾死活猛扑三连恢复了的谷口阵地,突然却又呼啦啦退潮般消隐在山谷里的忠义救国军,赶紧收拢部队,准备再次规避对手炮火疯狂报复的习秉勋和蒋云翔,此刻全然忘记了疲劳。
“为了天朝,前进!”他们冲出阵地,再次呼喊着,再次迈开壮实的双腿。成排的闪亮枪刺,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如同强劲的疾风扑进“葫芦”的肚腹……
诺大的“葫芦”肚腹中,双方士兵缠在了一起。有规矩的枪阵没有了市场。无论是哪一方,凡是能打出自己枪膛里子弹的士兵,就没有时间和机会再去装填下一颗子弹,只有最原始的肉搏才是唯一决定双方生死的关键。
最原始的肉搏也是最残酷的。看到后面一营还没构筑好的石垒防御线,被犀利的天朝红军在瞬间撕裂。看到跑出去的二营又夹着尾巴风驰电掣地从前面逃窜回来,夹在中间三营的脆弱神经马上就断了。既然入地无门,那就得上天。
一溃而散的三营不会听任何人的喊叫和阻拦,手脚一起并用,顺着“葫芦腰”的山坡猛爬。
自以为从离开娘胎开始精明了好几十年的黄淳熙,现在傻眼了。真是千呼万唤出不来,蓦然回首,自己竟在灯火阑珊处。
不少见过黄淳熙当时形象的手下,在他们后来的日子里,还对自己从前的那位标统大人赞不绝口。因为,他们都亲眼看到过,面对两面压上来的太平红军,一动都不动,堪称是泰山压顶都脸不变色的标统大人。他们看到了在卫队的“挟持”下,尽管不得不加入到爬山行列里的标统大人,最初曾是那么的百般挣扎,高声怒骂。当然,可以原谅的是,他们不是黄淳熙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标统大人其实与他们一样,是被天朝红军诡异战术及凶悍的气势给吓傻了,吓呆了。他们更不会知道,加入卫队没有人搭理他,他就会一直那么痴呆呆的继续站下去,直到成为天朝红军刀下鬼的一霎那,才会恍然大悟。对卫队所谓“挟持”的挣扎和怒骂其实假的,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已。当然,那些赞美他们的标统大人的人,还有一个目的是不敢公开说的,那就是他们多少年后,还有人依然对天朝红军恨之入骨,在他们心中,黄淳熙若是不高大,难道叫天朝红军高大不成?当然,凡是赞美他们的标统大人的人,还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谁都不说他们的标统大人的死亡真相,只说他们的标统大人是自裁了。
事实的真相呢?
不能说黄淳熙的卫队不顽强。可是,面对着惊涛骇浪一般前后夹击而来的大批天朝红军,既然已经失去了继续缠斗下去的意义,就不如先把标统大人就出去了。留得青山在,才会不怕没柴烧,这是他们的义务所在。
于是,山下的谷地里杀声震天,不间断的钢铁相交刺人神经的尖利声响,叫人禁不住双股发紧。山坡上,奋力攀登的包括黄淳熙在内的忠义救国军们,就像是一大片的壁虎,即便已经感到了手脚酸软,却依旧在咬牙坚持,而且不甘落后,一刻不停地向上、向上……
黄淳熙清醒了,清醒之后的黄淳熙不再顾及刚才的面子,却要考虑现在风采。在攀岩的“赛事”中,自然不能于其他人。他是飞快地爬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之一。就要接近山丘顶部的时候,胸腔燥热的几乎要炸裂的黄淳熙缓了下手脚,撅着屁股,脑袋顶在一颗小树上,扭着一张惨白的像是厉鬼的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无意间,他看到了屁股后面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苟管带!
不是半边脸,而已经是满脸都被污血糊满了的苟管带,能坚持着爬到这个份上,绝对是精疲力尽了。他突然烂泥一样瘫爬在黄淳熙的脚下,狗一样的大张着嘴,出气多多,进气可怜。
黄淳熙咬了下牙,双手抱住面前的小树,冲着脚下的苟管带鼓励着,“再……再坚持一下,自古……自古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说着话,他双膀一叫力,终于攀上了最后一块山岩。
他用一种近乎是胜利者的姿态,回头看了看还在厮杀的热火朝天的谷底,娘的,老子早晚还会……
“哈哈,兄弟可真是厉害,如果咱们要是在路上耽误上那么一点点,还就和你交臂而过了,不得了、实在是不得了……”
正冲着山下发着狠的黄淳熙猛地听到身背后响起一声带有嘲弄口吻的笑,甚至还能感觉到一股粗大的气流,热辣辣地直袭自己的后脖颈。他浑身一抖,赶紧嗖地一转脸。
啊……顿时,他大眼茫然,几乎失声喊起来。
一个脸上的眉毛粗得就像是挂在一双大眼珠子上的两个大扫把,正弯着腰、咧着大嘴,很是有些愉快地脸对着脸在望着他的汉子,正用他手里的那把寒意浓浓的大刀片子,生怕吓着他似的,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肩膀,下巴朝着身后一甩,“你累了,去吧,赶紧把你的手高高地举起来,乖乖地到那边去,叫我的兄弟们捆你的时候也好少费点劲儿。唉,大家摸着黑爬来爬去的,都不容易。”
不知道是由于肩膀上的大刀片子是不是挨上了他皮肤还很细腻的脖子,或者是被对方头上那颗刚好正对着自己的眼睛,月光映照下更显得灿烂炫目的小星星给刺激的,大脑一片空白的黄淳熙,大瞪的眼睛不由得一眯,一条胳膊下意识地向脸上一挡,随着屁股底下用劲,似乎想改变一下当前这种无意间形成的那不雅的跪姿。
“哗啦……”全身一直就是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的黄淳熙,没有把握好右脚的劲头,也忘记了自己跪着的地方本来就很危险,应该看清楚了再去蹬脚。这一颤抖抖的一脚蹬下去,恰恰蹬翻了仅仅能容纳的下他的这块大山石比邻的,早已松动的石块。石块离开了山尖,而正想立起身躯的他,一个栽歪,也紧紧跟在石块的后面,轱辘辘地朝着山下翻滚。
山势太陡峭了,如同脱缰的野马似的黄淳熙以及石块,都是嘭地一会狠狠地撞击在山岩上,或者是砸在仍然奋勇向上攀登的忠义救国军兵将身上,紧接着一撞之下,他和它又会再次的弹起,而在他们的后面,新的翻滚者又融入了他们的行列。就这么一直摔到了就快到了山根,终于有块凹地容留了这位可怜的大人。
凹地宽容,可标统大人对于那些正通过凹地希冀大山能够解救他们的忠义救国军士兵来说,却是极不宽容。势若千钧的标统大人重重地一摔之下,好几个士兵被砸的当场咽了气。不知道哪位也许是憎恶手里的腰刀耽误了自己前进速度的士兵,一甩手,刚巧把锋利的腰刀直直地就插在了早已被摔得浑身绝对不会有一根完整的骨头,死去多时的黄淳熙的肚子里。
在山谷里被霸气冲天的天朝红军杀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忠义救国军,还在蚂蚁般密集地涌进凹地,扑上山岩。可不久,随着上面的人又在向下面跳,忠义救国军的兵士们,或是仰头上看,或是回首下望,蛹动的人流渐渐地静止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聚集在凹地处,已经没有机会再上爬的兵士们,终于分辨出了那具头破血流、满身血污、仰面朝天,肚子上颤动着一把明晃晃的凄厉钢刀,静静地躺在他们中间的尸首,原来是他们的标统大人。
半个时辰之后,山谷里你死我活的格杀呐喊声消失了,取代它们的是“缴械不杀”和此起彼伏的哀告、求饶声。
“营长……”身上再次受伤,不得不爬在医护队的抢救人员背上,却似乎还想挣扎着下来的二连长,一见正在急着指挥收拢部队的蒋云翔,大声地、还有些哭咧咧地叫着,“好几十门大炮啊,咱们拼死拼活打了半宿,不都叫九十师他们都独吞了啊……”
蒋云翔脸色铁青,不耐烦地冲着医护队的救护员摆了摆手。每当战斗接近尾声,就是各部大发其财的好机会,刀矛剑戟、粮枪火药,除去还穿在僵死地上的那些清妖死尸们身上的破鞋烂袜子,样样都是好东西,更不要说摆在眼前的数十门令人馋涎欲滴的俄国火炮了。自从一踏上渡船的那时刻起,哪个官兵比知道,下面还有一场比一场更坚硬的恶战要经历,谁不想先把自己好好地武装起来?
于是,第一家冲进并最后完全占据了有利地势的红九十师一团,自然是到手就是我的。而连跑带颠苦战了半夜的特务营,又哪里肯把看在眼里的肥肉轻易给了他人。两边山坡子上等待“受降”的忠义救国军们还没收拾完,黄淳熙倒霉的炮兵阵地上就闹得不亦乐乎。等到习秉勋那些聪明的手下们再一加入,几十门大炮是你抱我拉,你挡位抢,几乎动起手来。
“老弟啊,你手下的这位兄弟可是太不够意思了,他居然动手打我的兄弟,要不是他受了伤,我的兄弟还指不定会被他打成什么样子了!不就是几门破炮吗,何至于呢?”
作为一营之长的蒋云翔,何尝不想把那些并不算笨重的大炮都揽到自己的怀里,这有了大家伙的缴获的东西,不仅能显示出自己部队的赫赫功劳,又可以在芮县县城参战的时候露上一手。可按照后面韦总的指令意思,毕竟打扫战场的任务只能是留给红九十师,而再看着这位贪得无厌的一团长那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蒋云翔只好干受这种窝脖气。
他狠狠瞪了瞪还在救护队员背上挣扎着身子,回头大呼小叫的二连长,“喊,喊你个头啊,看老子完事怎么收拾你!”说完,他又赶紧回头冲着这位似乎还想搞点什么名堂的一团长一抱拳,勉强陪着笑脸,“老兄啊,收尾的事情就都指靠你了。唉,这满地的好东西尽你们挑拣吧,俺们还要接着再去干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哈哈……其实我们也不容易啊,疯跑了一夜,又只能依靠大刀片子和长矛与清狗厮杀,不像你们,要啥有啥。你看那满地的破枪,除去习老兄他们见了就抢,你们还不是看都懒的看?”一团长得意而舒心地笑着,“再说,此去芮县好几十里,这些大家伙太笨重了,放在这里咱替你们看着,还不是为了叫你们跑得更快?”
驻扎在永乐镇的刘铭传是个起得虽然还算早、却是睡得晚的人,一般不过子时以后,他是绝不会上床的。因此,今天晚上,注定他就是多么的去想,可也再不能跟床榻去亲密了。
刚一入夜,渡口方向就传来了对岸动静有些不对头的禀报。刘铭传赶紧跑到渡口亲自看了看,别说,守在渡口的巡夜兵们并没有谎报军情,或者夸大其词,仔细一看之下,还真是有些感到了不大对头。
自从对岸曾经折腾得热火朝天的河工结束之后,除去对岸上也会有的巡防士兵们点燃起的点点火把,或者大概是某位官员偶尔还会夜间巡视堤坝,有手里提溜着的一串的灯笼闪烁过之外,就再没有见到过大片的灯火。可今天这是咋了?怎么除了堤岸上到处是亮光,到处还都是忙碌着的绰绰人影外,渡口上显然也是忙乱不已。
他赶紧拉开侍卫递上来的千里眼,哪知在开始的一番仔细观察看之下,浑身不知不觉倒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嗯?这些东西,风平浪静的,都在那里拖着抬着木筏子瞎折腾什么呢?
不过,一会儿之后,他又变得镇定了下来,而随着镇定,还有另外的一种心情也涌了上来。兴奋,而且是顽劣、嗜血之人才特有的那种兴奋。当然,这种兴奋只是短短的一瞬。
唉……真要是他们他妈的敢来老虎头上捋须子倒好了,可惜,浑身憋得都要长毛了,这到底还有没有仗打,何时才能打起来,都他妈的还都是没影子的事呢。
“演练,”刘铭传收起千里眼,冲着刚刚赶来的他的帮统刘岳晙打了个回去的手势,“他们也是闲的生疯了。”
刘岳晙看了看忙得不亦乐乎的对岸,犹豫了一下,又连赶几步跟上刘铭传,“刘大人,会不会是……”
刘铭传连看都懒的去看自己这个助手一眼,顾自地背负着手,慢条斯理地迈着用他的话说,是“费了他妈的好多劲”才终于学会一摇三晃的‘官步’,“李总统早有训令,各部严守本部防地,切勿滋事生隙,以免授匪类以口实。”
刘岳晙得到了一个大窝脖,冲着刘铭传黑熊一样的后背狠狠地咬了咬牙。可他也只能这样给自己败败火,再多的他也说不出什么。
今年才仅仅二十一岁,在兄弟中排行第六,又因幼时出天花而不幸在一张四方大脸上留下了一片的大麻点,被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都更乐于称为“刘六麻子”的刘铭传,出生于安徽肥西县刘老圩一个世代耕织务农的农家。幼年不幸,十一岁上他的父亲就患病身故,使得家境愈加艰辛的他不得不中断私塾的生活,小小的年纪就要跟着母亲为了谋生度日去下地劳作。在那段贫困的日子里,没有任何娱乐方式的刘铭传,喜欢上了跟着村子里的汉子们耍枪弄棒。穷人家的孩子,最不怕的就是出气力,自然而然地,几年下来,他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到了十七八的岁数上,不要说远近数十里的一般人物,就是那些曾经传授过他武艺的好手们,一个个也是无不在他的重拳粗腿之下,被打得满地找牙,甘拜下风。
凡是了解刘铭传的亲近人都说,那个时候能叫刘铭传崇拜的五体投地的唯一人物,就是汉高祖刘邦。他们都记得,刘铭传很喜欢登上家乡的大潜山,怀抱大刀、仰天厉声长唤,“大丈夫当生有爵,死有谥!”
为什么刘铭传单单爱慕上了刘邦呢?其实很简单,同样都姓刘,而且,几乎除了“亭长”这个职位没有混得上,还有由于迫于生计而最后曾干起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成为官府追捕锁拿的要犯之外,至于其他的方面,刘铭传完全可以与当年的刘邦可以一绝高下。那就是,他们都曾经是一样的,被乡民嗤之以鼻的无赖和恶棍。
啸聚山林,以劫富济贫为名,实质上却是满足了自己曾经渴望而不可求的生活欲望的刘铭传,当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兴起,尤其是三年前太平军定都天京,随即开始席卷南方的时候,面对如此强劲的太平军的势头,据说还曾一度想到过要效仿毫州的捻子,也加入进她的行列。
可无巧不成书,刘铭传已经派人送归顺信给了庐州的赖汉英,偏偏就在他率众祭旗下山的节骨眼儿,突遇一阵莫名其妙的狂风,祭台上快赶上他大腿粗细的大纛旗旗杆子竟然被吹断成了两截。据说,就是因为这种不祥的预兆,才使得刘铭传又一下子“幡然悔悟”,转而罢了投顺太平军之念,却接受了远远地躲在庐州城外,当着新任庐州知府的马新贻的招安。土匪摇身一变,成了忠实于大清的团练,开始与太平军对抗。
其实,所谓大纛旗的不祥预兆,只不过就是刘铭传的托词。在他的心里,土匪当起来是痛快,可真要一辈子做下去的话,“生有爵,死有谥”的美好憧憬岂不是水中月?刘铭传的土匪生涯,不过就是一场无奈的赌博,他下的赌注就是未来朝廷的招安。太平天国看上去是厉害,而恰恰就是因为太平天国太厉害了,直打得大清惊魂丧胆,一直脚踏两只船,在明着联络赖汉英,暗中却始终也没断了与马新贻称兄道弟的刘铭传,才最后选择了去保卫大清。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势头凶猛、战局顺利的太平军是不会拿他这个小土匪当成一回事的,而大清不行,自己这三四百人的队伍,在眼下的大清的眼中,多少还是一盘菜。为了遮那些很愿意投奔太平军的人眼目,他玩弄了一个大纛旗被吹断的把戏。
投顺了马新贻的刘铭传,果然是“不负众望”。他凶悍善战,对太平军表现出刻骨的仇恨,虽然在皖北清军节节败退的大势之下,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建树,倒还是引起了当时同样在家乡正大办团练的李鸿章的注意。
忠义救国军扩军,急需悍将猛士之际,官运亨通李鸿章没有了忘记了这个战场上嗜血如命的安徽小同乡。而刘铭传则更是打心底里又开始钦佩起了这位既能得到太后赏识,又被洋人所器重的高贵乡里,不顾已经升迁为山东巡抚的马新贻的再三挽留、大肆许愿,一头就扎进了李鸿章的怀抱,成为了忠义救国军的一员。在李鸿章的提携下,也成为了统带一标人马,享受起了职同总兵俸禄的大清朝廷恩典。
回到标统官邸的刘铭传,换上一身上下素白的睡衣裤,在桌案边秉烛看起了《春秋》,尽管太年轻的他颌下光秃秃的一毛没有,可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有事没事用一只空闲的手要在上面胡撸一把,大概也是想一展武圣公夜下习《春秋》的风采吧。
自从进了忠义救国军,尤其是得到了连睡梦中都不敢想的现在的高位之后,刘铭传的日子并不像他以前幻想的那样好。忠义救国军不仅仅一支军队,还是一个大大的官场,一举一动哪怕稍微有一点儿纰漏,都会招致那些对他眼红者的非难。
尤其是在瑞麟指挥的右翼集团中,由于与李鸿章之间的不合,瑞麟对来自皖籍的官员,简直就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上上下下自然效仿。而在芮陆地区的这个更是以湘籍官僚为主导的“晋南镇”中,远离了恩师李鸿章的庇护,刘铭传真是有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哪怕一抬手一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滋味儿。
不过,曾经做惯了土匪头的刘铭传,还是很有一番忍耐的好功夫的。他明白恩师把自己扔到这里来的用意,一是要给瑞麟掺沙子,二是要扩大淮系力量的覆盖范围。既然是当沙子,那自然也就不会受到别家的待见。另外,恩师不是还不止一次地谆谆教导过自己吗?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怎么怎么其心志,怎么怎么其筋骨,还有怎么怎么其体肤、其身子等等……虽然他还不能完全一字不差地把恩师说过的“圣言”重复下来,但其中所包含的大概的道理,尤其是恩师的心思,他还是清楚的厉害的。
于是,刘铭传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尽管识字不多,可还学会了装斯文。这个斯文尤其是要装的,人家湘系里那可是都是一抓一大把的秀才和举人,再不济也是落了地(第)的秀才,不装成识文断字的很容易被人家看不起。在这点上,刘铭传可是吃过亏的。
在刚刚就任这个标统的时候,因为恩师一再嘱咐要“多看书,少粗鲁”,玩惯了枪刀,拿起笔杆子竟感到重如泰山的刘铭传,一改过去向来都是依靠身边书吏的习惯,咬牙切齿、汗流满面地亲自捉刀书写了一份送呈给协里的有关军队事务的公文。本以为这次行为能够在刘岳昭那里得到个“哼,千万别小看了老子,老子并非只知道冲冲杀杀,还是个文武全才”的第一印象。哪知道,几天以后的一次全协营以上的官员聚会上,他的这份呈报竟然成了众人取笑的笑柄,原因很简单,错字太多了,多的自称也是个大儒的刘岳昭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也没有完全把这封呈报闹明白。
为此,刘铭传还受到了恩师后来“带有善意的恶狠狠”的咒骂,原来是有人以此为引子,数次上书联军总部,对刘铭传大加攻击和贬低,声称要是忠义救国军都用这种与睁眼瞎子差不了多少的所谓“人才”,忠义救国军的现代化只怕也就是个说笑。如果不是恩师一手支撑起了他,估计这一次显摆就会彻底葬送他已经到了手的锦绣前程。
从那以后,刘铭传学得聪明了。沉闷了一阵子之后,他又开始自己“撰写”公文。只是这种“撰写”的过程比较复杂点儿,这需要书吏酝酿并事先写好了底稿之后,他再接着照猫画虎地比划上一遍。至于别人那些笑话他字体写得实在是看着难受的言论,他都姑且当成是一个个屁,放掉了。他还记着恩师说过这样的,只要你有气,你就一定能成。所以,每次坚持着这样“撰写”的时候,他总是憋足了一口气,甚至有时候肚子里咕咕乱闹,浊气拼命和他捣乱的当口,也是绝对提臀收腹、坚持不泄。别说,半年多过去后,那字写得还真就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官场的这些潜在的规则再无奈也要去适应,可作为军人,刘铭传当然不会忘记了自己应有的职责。要保住自己的前程,要往恩师的脸上贴金,真本事那是永远都不能丢。
像黄淳熙那种花架子似的事情,他是根本看不上眼的。天天昏天黑地地胡乱唱唱什么狗屁的“爱民歌”,军队的战斗力就上去了?鬼才会相信。爱民、爱兵不是唱出来的,那是真刀真枪地做出来的。谁不知道你黄淳熙的兵大爷们都是一流的抢劫高手啊?还他妈的在大家面前装深沉,光想叫兵大爷们舒服,不想风吹日晒地去巡防,竟然拿着什么战役纵深理论来糊弄大家,真要是打起仗来,只怕你就是光纵没深了。
刘铭传的带兵方法很简单、很实用。他坚持隔个三五天就会去与官兵同吃一锅饭,就像当年在山寨里一样,跟官兵们勾肩搭背、呼兄唤弟,以展示他与官兵共苦乐的气概。当然,这种举动还不单单是在他的标里,什么防兵、什么练勇,统统地一视同仁。当初扩建永乐要塞的时候,他更是身先士卒,甩开膀子大干上了那么一阵子,那汗出的,别提有多少了,招惹的官兵们疯了似的大干快上,提前好些天就完成了别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另外,对于永乐要塞内的百姓们,他也是显得“关怀备至”,虽然拿不出多少实惠来,可架不住一个嘴儿甜,什么兄弟姐妹啦、什么大爷大娘之类的词句,总是不离口。
不过,要说实事的话,刘铭传还真干了那么一件,而且这件事干得连他的恩师都赞美不已,联军总部更是颁令嘉奖了他。那就是他自己掏腰包,请了几个先生,还有俄国的东正教士,在据说是元代兴建的永乐宫内,开了一个学堂,免费招募四方的孩童。学堂的宗旨是要给大清朝培养合格的、学以致用的接班人才。为了给孩童们减轻书写繁琐的汉字所带来的沉重负担,保护孩童们稚嫩的小手,学堂采用的是俄语教学,而且入学的同时,就要入教。据说这个学堂一开始的时候,招募学生的工作很是费了些周折,可渐渐地,生源滚滚,上学不花钱,入教还可以高人一等,小小的屁大点儿孩童就能带给全家无上的荣耀,唉,不打破头才怪呢。
至于手下官兵们胆敢骚扰永乐百姓的行为,那是绝对不允许。据说有一次下雨天,一个士兵拿了百姓人家的一个破得都快没了边的草帽子,想先遮挡遮挡,事后再还回去了事。哪知道,这么区区的一件小事,居然也被捅到了刘铭传那里。这还了得!尽管那个士兵早已把破草帽子还给了百姓,可刘铭传照样“公事公办”,坚决“大义灭亲”,当街处斩了这个严重违反他的忠义救国军军纪的败类。
凡是永乐的军民,哪一个不知道被处斩的这位就是帮统刘岳晙的远房侄儿加卫队的队长啊,这一下,刘青天、刘包公、刘父母等等的赞誉铺天盖地地铺满了刘铭传一身。
你说说,如今的刘铭传能害怕对岸那些人的喳喳呼呼?不要说是演练了,就是以后真的会打起来,他也不尿他们。因为他有苦心经营的永乐要塞,有同仇敌忾的永乐军民,比起黄淳熙来,他更有一百一的把握。
坐在烛光下的刘铭传,不慌不忙地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春秋》,就像他猜测的那样,中间刘岳晙还就真的曾经进来过,最后还是被他的沉稳风度给熬走了。他真是实在懒得看这位助手,妈的,整个就是一条刘岳昭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条狗。
等到刘岳晙无趣地出去了,侧耳再听听屋外的动静,刘铭传赶紧把书夹在胳肢窝里,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酸麻的筋骨,放松放松已经昏花了好久的双眼。唉,这装相的日子啥时才是个头啊!
他心里哀叹着,转头看看墙边那座俄国造的大钟,已经是快到子时了。他高声喊叫外面的侍卫送来泡脚的热水,重新坐在椅子上,边惬意地泡着脚,边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地唱着在山寨的那个时候,大大小小的弟兄们无不是最喜欢吟唱的小调,“一呀摸……摸到了妹妹的……”当然,声音很小,小的只能他自己才会听到内容。
就在他美不胜美的时候,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的隆隆炮声,陡然间响了起来。这惊天动地的声响,不仅震得他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房顶上噼里啪啦掉下来的灰土,还一下子盖了他个满头满脸。
“大人,大人……”随着一阵呼喊,标属侍卫营管带丁汝昌脸色煞白,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由于光顾看了标统大人的脸了,没来得及顾上脚底,先是“扑”的一声,接着就是“咣当”一下,他一脚踩上了泡着刘铭传那双脚的铜盆,铜盆被掀翻,水流了一地。
“慌什么!”刘铭传霍地站起,手狠狠地在桌案上一拍,“抢他妈的棺材板啊!”一骂之下,忽然又发觉自己竟然是赤着双脚站在了地下,赶紧一屁股坐了回去,胡撸胡撸脸上的灰土,一瞅紧跟着丁汝昌跑进来的家伙,厉声问到,“怎么回事?”
问话的同时,听着还在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刘铭传居然在脑子里突然闪起这么一个念头,莫不是火药库被哪个不慎的混蛋给点燃了?要不也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啊?
“大……大人,太平军正……正在渡河……”一路狂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练勇,瞪大一双惊恐的眼叫着。
“什么?哈哈哈……”刘铭传先是一惊,紧跟着却又极其轻松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是啊,如果要是自己的火药库爆燃了,那他还真得急死不可,可如今居然是太平军要打上门来了,真是他妈的浑身都没有二两棉花沉,不知道怎么得色好了。
他从桌上拿起袜子,旁若无人地依着自己的往常习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估计是感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随手又把袜子朝着桌子上一丢。
还没镇定下来,却又被标统大人那一笑笑得更加迷糊的丁汝昌,迷混的眼睛瞅了瞅标统大人,还是不由自主地赶紧跑到床头,熟练地从一口箱子里取出双干净的袜子,双手捧给了大人。
“刘大人……”刘岳晙此时也是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一看到屋子里的丁汝昌和报信来的练勇,他咳了一声,强作镇静,“刘大人,太平军在企图强渡黄河,不赶紧曾派人马,前面的团练和防兵恐怕很难抵挡得住?”
“有多少人马在渡河?”刘铭传不紧不慢地往脚上套着袜子,头也没抬地问着。
“好几千人,堤坝和渡口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太平军,大人听啊,他们的炮火很猛烈。”刘岳晙是站在要塞的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到这一切的,要塞的南墙建得距离永乐渡口仅仅不过才有两里之遥,所以他把对岸看得很清楚。
“刘大人,本官问的是河面上有多少赤匪?”刘铭传弯下腰去穿靴子,依然没看刘岳晙,可声音里已经带着极大的不满。
“多……多啊……大人……密密压压都是啊……”报事的练勇不合时宜地叫唤着。
“放你妈的屁!”刘铭传可真是火了,恼怒之下的他忘记了假斯文,一把抓起桌上的臭袜子,劈头砸向报事练勇那张令他生厌的脸,“岸上有数千的赤匪,密密麻麻,难道河面上也能有那么多的赤匪?你他妈的眼睛是长在了屁股上了吧?”
别看刘铭传的话粗俗不堪,可刘岳晙一听,心里还真是不能不暗暗地佩服这个肮脏之人的心计。唉,谁都说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其实,粗俗之人也有他自己的精明之处。刘岳晙至少此时已经感觉着被刘铭传引带的有些沉稳了,“大人,河面上不下数十条战船,他们……他们的确是要冲过河来。”
“那不是战船,准确地说,那都是渡船。”刘铭传披挂着,少见地冲着刘岳晙笑了笑,“炮声是不小,可这里面也有我们的炮火。炮队不用接到本官的指令,他们也知道应该干什么。放心,不要说赤匪们上不了岸,就是上了岸,他们也打不开永乐这把铁锁!”
刘铭传系上俄国盟友制造的宽大牛皮腰带,再把同样是俄国盟友“支援”的短枪在手里滴溜溜的耍了几下,然后,潇洒地朝着腰间一插,望着刘岳晙的同时,又把嘴一撇,“老子出大力、流大汗,费了半年多的时间打造的永乐要塞,可不是用来耍着玩的。丁汝昌!”
一听到标统大人的呼唤,丁汝昌赶紧把身子一挺。
“命令一营即刻赶赴渡口。”说完,刘铭传转头冲着刘岳晙又一挥手,“二三营要塞内待命,我带侍卫营去渡口。我他妈的倒要好好看看,赤匪们是怎么插上翅膀,飞过黄河来的。”
永乐渡口,硝烟弥漫,枪炮齐鸣,火光闪烁,如同除夕的夜晚。在依据渡口及堤坝有利地势,密集而轰轰烈烈的枪炮打击下,宽阔的黄河河面上,天朝红军的强渡船上,尽管是杀声震天,却只能一次次地无功而返。
永乐这方,得了势的清军更是欢声雷动,士气高昂。战鼓隆隆,枪弹虽然够不上退回去的天朝红军船只,炮火却是打得越来越有劲头了,越来越有兴趣了。
刘铭传站在炮队的发射地域内,对手下官兵尤其是炮队的快速反应能力表示极大的赞赏。
丁汝昌正仿效着标统大人从前的做法,身先士卒地带着部分侍卫营官兵帮着炮队朝着火热的炮膛内,输送着一发发的炮弹,“打,狠狠地打!”他的嘴里不时地发着咬牙切齿的恶声恶语。
现在,就要说说这个丁汝昌了。与刘铭传同岁,出生于安徽庐江北乡石嘴头村的丁汝昌,因家境贫穷十岁即失学,算起来只读过三年的私塾,比起刘铭传来,两个人唯独在这一点上倒是有些旗鼓相当。十四岁上,丁汝昌的父母在荒旱中双双饿病而亡,孤苦伶仃的他只能是依靠邻里、亲友的周济聊以度日。十八岁的那年,也就是一八五四年,太平军攻克庐江,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丁汝昌为了拯救自己的肚皮,“愤然”参加了太平军。
可仅仅过了两年,当他随军驻防庐州,恰恰赶上了韦昌辉背叛天朝,擅离庐州之际。吃上了两年饱饭,又开始对天朝军队近乎严苛的军纪抱怨无比的丁汝昌,在与他一样迫不得已之下才投奔了天军的程学启的策动下,为了再度改善自己的肚皮,趁着天军陷入庐州恶战之机,有奶就是娘的两个家伙,带着几十个败类反出了庐州,一头投入到了胜保的怀抱里。
哪知道,本来在程学启的迷魂汤诱惑下,以为到了胜保这棵大树下就有了荣华富贵的丁汝昌等人,不要说是一官半职了,就是连个好脸色也没有从胜保那里得到。尤其是当苗沛霖背叛大清投顺了天朝,导致胜保大军一败涂地的时候,如果不是有人阻拦,胜保差点儿就要了他们的狗命。
灰溜溜的丁汝昌那个时候好后悔,要不是因为害怕再回到天军的怀抱一定会被问个死罪的话,他肯定又要扭头再跑回庐州了。万般无奈的丁汝昌,只能继续追随着程学启逃离正面战场,忙忙地漏网之鱼地一路逃到河南,又逃过了黄河。最后,拿着沿途依靠打劫富豪得来的金银珠宝,买通了关系,搭上了李鸿章这条便船。
借着忠义救国军以图扩充自己的势力的李鸿章,对于多少能认识点字的皖籍老乡那是关怀备至。在忠义救国军公开招募有为军官的招考中,先是笔试透露考题,接着面试营私舞弊,仅仅就是一个为了肚皮的一时舒服而奋斗,从来好无大志的丁汝昌,居然一下成了皖省的杰出青年。为了给丁汝昌镀金,李鸿章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又特意安排丁汝昌在俄国顾问们的身边服侍了几个月。还真别说,几个月下来之后,丁汝昌勤奋刻苦,叽叽歪歪的俄语就信手拈来。
俄国顾问高兴,自然很多人也高兴。老百姓都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丁汝昌自然而然身价起来了。一个外放,就放出来一个标属侍卫营的管带,真是一步就登天了。以至于熟悉他的人都说,这个丁汝昌,真他妈的够份儿,睡梦中的梦呓还总忘不了高喊着沙皇爷爷就是好!李大人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黄河两岸,双方的炮火、枪弹打成了一锅粥。可由于双方的火炮阵地都不会立在堤坝上,再加上大炮本身的射程有限,即便稍微靠前的天朝红军炮火,也只能是少数落在对岸的边缘,大部分都打在了临近河岸的水面上。而清军的炮火,则是更多地落在了河面的中央。至于枪弹,那就更不知道都打到哪里去了。
于是,数百米的河面上,在狂暴的双方炮火猛烈轰击下,掀起了一道道的水的幕墙,又好似挂起来一片片的珍珠帘子,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
天朝红军光复全中华十周年纪念的时候,为了更详实、准确地记录下战争年代所发生的事件,尽可能地还原历史,红色天朝各大文学机构、新闻工作者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他们采访了一个个当年从战火硝烟里走出来的将士、跟着天朝红军走遍中华四面八方的支前模范,当然,还有类似阌乡县洪关村农会会长这样的战争亲历者。
“那个热闹劲,嘿嘿,可真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干了十年洪关村农会工作,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会长,这个时候已经作为红色天朝的领取养老金的公民,安祥着晚年。可每天的清晨,他还总是会背挎着粪筐,走在熟悉的村子周围,捡拾路上的马粪、狗屎,一来改善村子的卫生环境,二来给集体的田地积攒下肥料。当省里下来的文史收集人员找到他,攀谈起十几年前就发生在阌乡的那次“激烈战斗”的时候,老会长在说了前面那番话之后,完全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
“都说过年热闹,俺从小到大可是就没有怎么见过。那阵子,那人穷的就差人吃人了,过年哪里来的热闹?哼,老财们自然也是会鸣竹放炮的,可惜,整个俺们这个村子里,当年最有钱的人家里也不过就是家有个十来亩的土地而已,连老财都谈不上。可自打咱天朝红军一来,那日子,马上就变了个样。救济的粮食运来了,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白花花、叮当作响的天圆(当时太平天国正式流通的银元,大家习惯地称之为‘天圆’。后来,东洋的几个岛国艳羡红色天朝的坚挺货币,崇拜天朝百姓的富庶生活,居然把喜欢下的围棋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的最中央,也就是本来被古人定名为“太极”的位置,也改作了“天元”,并且还把比赛中的优胜者冠以“天元”,作为最终获胜棋手的最高荣誉称号。其实,说白了,还不就是为了一个“钱”字)也发放到了一家一户的手上。”
“一听说那天晚上天朝红军要‘大战’黄河,不用去找,那人来的是人山人海。清兵逃跑时遗留在各处的铜铁大炮,都被翻腾出来,推到了堤坝下。至于说爆竹那些东西,更是一售而空。为了叫鞭炮响的更震撼,家家的水缸也都被搬上到了岸边,就藏在堤坝的后面。那鞭炮就在水缸里面放,呵呵,那个叫响啊,叫真啊,真的简直比真的还像真的。其实啊,也就是咱天军根本没打算从这里过河,真要是想过去的话,谁能拦得住?从入夜开始集中各村老少上坝来回走动、忙乎,到了子时鸣炮放枪,一直把对岸的什么救国军折腾到了丑时都过去了,俺们才撤下堤坝,踏踏实实各回各家睡了个大觉。热闹,不要说比过年热闹,就是对岸的妖魔鬼怪们,不被吓死,也得吓个半昏……”
老会长说后面这句话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地,不过,要说能把刘铭传一下子就吓死的话,那还是太大了些。老会长可不知道刘铭传的胆子有多大。
早在刘铭传还没去占山为王的时候,就流传着这样一个关于刘铭传的胆子大到何种地步的笑话。
据说,某次的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好几天的肚子里都没有了油水的刘铭传,伙同几个本村的地痞无赖蒙面去抢劫一家富户。哪知道,事情非常不巧,由于富户家中偏巧来了贵客,随身带来了一大群的跟班保镖。刘铭传等人毛儿还碰上呢,就被人家打出了大院,这还不算完,跟班保镖们为了博取主子的赏识,一路追杀下来,那劲头,要是不把他们活生生地捉了回去的话,一准儿是没完。
被追兵追得烂鸭子似的几个同伙早就各跑各的路了,刘铭传单人独刀是一路狂奔。眼见得前面一片巨大阴森的坟地,刘铭传想都没想就一头扑了进去。在乱坟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慌不择路的刘铭传,一个不留神栽倒在了黑暗里。后面紧紧追赶的跟班保镖们真是大喜过望,没有人不认为这是终于有了捉拿毛贼的好机会了。
可随后,一件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距离刘铭传至多也没有七八步远的追击者,忽然听到前面的毛贼,正冲着立在一个巨大坟头前面的白惨惨的石碑大叫着,“爹啊,快快开门叫儿子进去啊,阳间的人在追我!”
这声发生在阴森森坟地里的尖利鸣叫,一下子把追的热火朝天的跟班和保镖们犹如扔进了冰窟窿里,没一个不是立时毛骨悚然、头皮发乍。顷刻间,一片惊呼声中,各个掉转头没命地奔逃。娘呀,这是遇见了真鬼了!
刘铭传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摸摸一脑门子的冰冷的汗水,冲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追兵方向嘴一撇,“娘的,敢跟老子耍,你们他妈的还嫩点儿了。”骂完了,他弯下腰就要去捡拾自己丢在地上的大刀。
可就在他的手刚刚触及刀把子,还没来得及去握住的节骨眼儿,突然,他发觉大刀居然自己会动了,与此同时,一个阴森森的低沉声音,从地面响了起来,“儿子,你在为父的墓碑上写错这么多字,还不留下这把刀叫为父一会儿自己去把错字改改啊?”
这一下,刘铭传也是脑袋瓜子嗡的一声,顿时大的像个柳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不过,刘铭传就是刘铭传,昏昏中他一咬牙,抢过地下大刀,冲着发出声音的地面就是一阵的狂砍。一声声凄厉的惨嚎之中,鲜血迸溅。原来啊,墓碑的后面本来是一个捡破烂为生者的栖息地,这位老兄一时兴起,不过就是想学着刘铭传的样子也装上回鬼,吓跑刘铭传以便得到地上的这口刀。没想到,却白白赔进去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试想一下,一个连鬼都不怕的家伙,难道还能怕活人?
丁汝昌干得越来越起劲,最后光搬运炮弹都觉得不过瘾了,干脆直接上去玩起来了炮捻子。当随着大炮一抖,恶狠狠的炮弹直飞河面之际,丁汝昌油然而生一种豪迈。通过“内线”,他知道了联军总部明年就将帮助大清朝建设北洋水师了,而且还听说这水师里的差事可是肥得流油,风光不风光的先搁一边儿,就说这个薪俸,那至少会比陆地上的同等官员要高上三倍也许还不止呢。为此,丁汝昌早早地就开始走上了关系,以便在未来的北洋水师中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现在,操炮猛轰河面的感觉,丁汝昌还真是找到了点儿屹立海上,与强敌争霸的感觉了。
枪炮声渐渐地有些稀落下来了。刘铭传看到,在自己英勇的手下们的奋力抗击下,“赤匪”的那些破木筏子乖乖地都回到了本来就应该在的地方。
南岸,一堆堆燃烧的火光映照下,原本忙碌的身影,如今已经变得蔫头耷拉了,在最后几声有气无力的炮声之后,干脆停止了一切令忠义救国军将士们厌恶的喧闹。可北岸,此刻却是欢声雷动,欢声中,自然也少不了骂战中惯用的那种极富挑衅的肮脏话。
被战斗引诱的神经亢奋异常的刘铭传,到了忽然安静下来的时刻,反倒有些浑身不自在了,而且,还感到了极度的乏意。也难怪,像棵泰山顶上不老松似的、一直那么的挺立在高台上,保持着一种类似伟大的姿态,就是铁打的汉子也会有累的时候,更何况刘铭传只是一个人,既不伟大,也不是钢铁呢?
刘铭传走下高台,开始慰问和鼓励手下的官兵们,其中特别表彰了永乐团练的高度责任心。最后,他走到主动走出家门,无偿地为了大军作战踊跃支前的百姓们,再三地表示了感谢。
不要以为只有天朝红军大队出征的时候,后面才会有数以万、乃至十万计的百姓相追随,也不要说中华大地上的大多数百姓都是太平红军支持者。至少在永乐,情况并不是这样。永乐的大部分百姓,不能说是铁杆的大清朝捍卫者,可毕竟都是坚决地、甘心情愿地与刘铭传穿着同一条裤子,因为他们得到过刘铭传的“恩惠”。
这就是刘铭传与黄淳熙的不同之处。黄淳熙折腾了半天,得到的不过是表面文章。而刘铭传不同,你也甭管人家刘铭传是真是假,能得到那么多永乐百姓的支持,那就是好样的。这也就是之所以刘铭传不惧怕天朝红军上不上岸的根本所在。同仇敌忾,军民一心,那就是无往而不胜。擅长写错字,擅长不拘小节、擅长粗鲁不堪的刘铭传其实比起黄淳熙之流要聪明的多得多。
当然,最后刘铭传还要提醒继续留在岸边监视敌情的他的一营官兵,以及练勇和防兵们,万不可大意。尽管天色不久就要放亮,尽管“赤匪们”遭受到了重大的挫折,尽管趁着夜色的偷袭都不成,而到了天明就更没有再度前来侵犯的本事,但是,小心总无大错,还是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再接再厉。
一切都演完了,刘铭传接过侍卫捧来的马缰,向着众多饱含着钦佩、敬仰等等神色的军民人等潇洒地挥挥手,就在一脚马镫一脚地上,想骈可还没来得及骈起来另外那一条腿的当口,一个又是叫他脑袋瞬间变大的消息,叫他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刘大人,太平红军包围了芮县县城,总领大人派人传来严令,叫我标即刻轻兵救援芮县,违者军法从事!”
“什么什么……”刘铭传刚刚骈起的右腿一下子落了地,可左脚还是套在马镫子里,只是使劲地脑袋朝着正原地兜着马打着旋的刘岳晙一伸,不顾刘岳晙坐下马四蹄紧刨而掀起的阵阵烟尘,似乎根本没有听明白似的连问着,“什么……你说什么?”
“大人,芮县县城被太平红军包围了!”刘岳晙使劲兜住坐骑,顾不得上下之间的应有礼仪,一只手朝着东北方向一指,言语中似乎能迸出火花。
“他妈的,不可能……”刘铭传索性也把左脚从马镫子里嗖地撤出,回头看看只有火光罕见人影儿的南岸,再左右看看被黑夜覆盖显得很有些高深莫测的东西两个方向,原本细长的一双眼睛此刻也牛铃似的瞪了起来,“根本不可能!”
的确,刘岳晙带来的这条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南岸企图觊觎这里的猖狂“赤匪”们,在自己绝对凶悍的打击之下,早已是锐气尽无、垂头丧气地鸣锣收兵。而西面的风陵渡,不仅有一张嘴大的就差一口能把天吞了的黄淳熙、俨然以“万事通”自居的王庆云,还有着杂七杂八四千多的各色人马。东面呢,最适合大军来往的茅津渡,也有友军大兵云集、这如同是铜墙铁壁一般的黄河防线,苍蝇、蚊子跑过来一些倒也有可能,可这能把芮县说围就围了起来的太平红军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抑或是地里拱出来的?
“刘大人,我再次重复一遍,”刘岳晙显然是不耐烦了,居然把手里的马鞭子冲着刘铭传一指,口气里早已没有了“标下”的气味,倒地地道道的一副“监军”的大派头,“芮县急等我军支援,总领大人难道还会说假话不成?值此危机时刻,你刘大人推三阻四,莫非是有何个人私怨?”
“你他妈的,老子就是有私怨了,老子还想一刀就砍了你个狗娘养的杂种呢!”不过,这些也只是刘铭传压在心底的话,他再傻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明说出来。与刘氏兄弟之间的矛盾,那不是一天两天了,刘氏兄弟能早死,那是他巴不得的心思。但是,私怨归私怨,刘铭传可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人物,他清楚得很,无论如何自己与刘氏兄弟总还是坐在了大清朝的这同一条船上,少不了你,少不了我。
“刘帮统,”刘铭传冷漠的脸上,对嚣张的刘岳晙浮现了一种即使在往常也是极少有的温暖,他一指河对岸,“赤匪虽受了一时的挫折,可如果芮县战事一紧,他们还会投机取巧。本官炮队、一营及除侍卫营以外的标直属其它各队留下来由你统辖,严密监视对岸赤匪。本官亲带侍卫营与永乐镇内的二三两营轻兵救援芮县。”
说这话,刘铭传飞快地翻身上马,双手一抖缰绳,刚想放马奔驰,忽然又不放心地回头瞅了瞅有点儿在那里还发着楞的刘岳晙,“刘帮统,大军一走,河防尤其关键,一旦出了三差二错,可别怪本官翻脸无情!”
永乐镇,东北距芮县县城小四十里,可这四十里,磕磕绊绊到处都是沟壑连绵。刘铭传带着三个营一千多号人马,一字长蛇拱向芮县县城。
芮县县城的刘岳昭其实在最一开始的时候,是和刘铭传有着一部分同样类似的心理,那就是太平红军即使有一天真的一下子打过来了,也不会首先打到他这里。因此,他反复地对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第二标标统李家福强调,练兵不如练跑,在晋南这种鬼地方,只有擅长跑才能把军队的威力发挥最大化。
说归说,好一段的时间了,刘岳昭对于手下各部的军事训练懒得顾及,一来是手下的几员大将各有各的带兵主见,二来嘛,太还不像王庆云那样,总会感觉战争说不上那一个时刻就会爆发。同为湘乡同乡,又曾经是他恩师一般的曾国藩,近来没少托人给他带来过信函。信函之中,曾国藩希望他不要太过己见,良禽择木而栖,即便不指望“择木”,总也不能沉沦于所谓的曲线救国之中。毕竟现在的大势是和平,一旦和平成了永久的事实,就算是以后没有人会跟你追究以往的种种出卖祖宗的行径,可你的良心能安宁吗?
对于曾国藩的用心,刘岳昭是太明白了。曾国藩是自己作了大清朝的叛逆还不够本,硬是要多搭上几个湘中子弟才算罢休。真是世事难料,人啊,居然是这么的善变。曾几何时,曾国藩还是发誓与长毛叛逆不共戴天的堂堂大清栋梁,没有多久,却又根本不顾正是在与太平军的对垒中,赔上了所有亲兄弟的身家性命事实,竟然跪倒在了自己敌人的脚下。而且,还要玩弄以往那种“大师”的招法,替过去的死对头充当马前卒。
刘岳昭很看不起这种人。人总应该饮水思源,人总不能数典忘宗,享受着大清给你的荣誉及俸禄,你不为大清尽忠到底也就罢了,难道你就不会找个没人地方苟度残生?
虽然刘岳昭不会为曾国藩的几纸“感人肺腑”之言而动心,不过,从曾国藩的多次来信中,他还是看出了他想得到的东西。太平天国这帮子愚蠢而又的土包子,还真以为天下的和平是想来就能来的呢。看来联军总部乃至朝廷对大局的把捏实在是太精准了,利用有限的和平时间,换取最大的扩军备战准备,在不远的将来给叛贼们以致命地一击!高,实在是高!
所以,当睡得一塌糊涂之际,忽然被太平红军包围了县城的消息惊醒,刘岳昭就不能不糊涂了。这是哪里说的话?咋能这么干?
此时的刘岳昭,虽然身为忠义救国军的晋南镇统领,可实际上,忠义救国军这个“镇”的编制,只是一种还没有形成定制的临时职位。
为了便于各地区军队的指挥,由俄国顾问提议,联军总部发文,要将黄河沿线的忠义救国军相互间联系紧密的各协分片包干,建立“镇”一级的指挥机构。可惜,这个命令却受到了来自李鸿章等忠义救国军大员的暗中抵制,因为,一旦“镇统”成了常设的职位,对于李鸿章这些刚刚掌握、可又很不稳定的忠义救国军军权,无疑是一种权利的分散。究其本质,如今的李鸿章是想把势头正旺的忠义救国军变成是彻头彻尾的“李家军”。俄国盟友、联军总部说什么都可以认为是对的,唯独想从他的手里夺走权利,那是他万万不能容忍的。
所以,像刘岳昭这样的“镇统”,除了名义上可以指挥“镇”下暂辖的各协之外,事实上还只是那个本身自兼的协统。没有“镇”的指挥机关,更没有为“镇”下设的各种直隶部属。如果这个“镇统”暂时统带的其它协协统与他本人关系不错,宁肯接受他的指挥的话,这也算上佳。可万一其它协统对你根本不感冒,呵呵,那就惨了。
芮县城内,除去第二标的一千三四百人马外,还有的就是刘岳昭本兼忠义救国军第七协直隶的侍卫等等各营,加在一处将将凑够两千多点。这些人马能守住县城吗?
要说起弃文从武的刘岳昭的这几年军旅生涯,那可真是颇富传奇色彩。
当年由于被曾国藩遣去广州购买洋炮,恰恰又因为水土不服延迟了归期,刘岳昭带着留下来照顾自己的两个兄弟,从而躲过了湘军覆灭所带给他们的本来应该有的厄运。当然,也就缺少了对那种凶猛激烈大战的理性及感性认识。
虽然此后的日子里,他们兄弟三人追随胜保大军东奔西跑了一些日子,毕竟能力和实力都有限,有了忠义救国军这张王牌的胜保,并没有、也不可能会把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放在独当一面的关键位置上。
这样一来,在刘氏三雄自叹英雄毫无用武之地的那段日子里,也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大战锻炼,净跟在大军后面忙忙叨叨做些类似保卫仓廒、站岗放哨查个路引什么的事情了。不过,大事没做成,大的惊吓自此开始倒是没少挨。能从太平军的大口袋里钻出来的人,所受到的那种惊吓,估计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出来的。
胜保大军从皖北逃窜至豫南,最终遭到全军覆灭的悲惨境遇之时,刘氏三雄正是因为不受胜保的重视,再次躲过了一场浩劫。接着,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又以巧妙的化妆术,在洛阳大战就将进入到太平红军大举攻城阶段之际,装扮成了穷困潦倒的三个哑巴,破衣烂衫,每人抱着一个带泥的生土豆子一通的狂啃,居然混杂在逃难的百姓之中,从被围得“苍蝇都不可能飞出去”的洛阳成功脱逃。
真是机缘巧合,连屁滚尿流的终于逃上了黄河北岸,尽管整夜做噩梦却是对太平红军恨到了腔子里的刘氏兄弟都没想到,当他们那些被掐头去尾,经过加工过了的“三年英勇壮举”一递进忠义救国军的招兵事务衙门,一下子就得到了发誓要与李鸿章唱对台戏的瑞麟的极大赏识。
忠义救国军需要富有战争阅历、又具有高等级文化水平的将官,尤其是他们又是李鸿章所不愿意笼络的湘籍子弟,这种人要是笼络到自己的麾下,那是再好也没有事情了。于是,翘首盼望着能被忠义救国军收纳,解决解决形同丧家之犬窘状的刘氏兄弟,被瑞麟从李鸿章淘汰下来的名单中收了起来。
为了刘氏兄弟,瑞麟是下了大气力,不惜动用包括慈禧太后在内的京城里的各路力量,绕过李鸿章向联军总部的俄国朋友“攻关”,甚至还不惜以辞职相威胁,最终他如愿以偿,而刘氏兄弟也是立马摇身一变,从三个为人所不齿的“逃兵”一下变成了忠义救国军的“大员”。不仅如此,在瑞麟的提携下,刘岳昭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由标统、协统腾云驾雾一般,直坐上了镇统的宝座。
可这真的总是真的,假的从来真不了。不打仗什么都好说,一听到了枪炮响,刘岳昭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倒霉的曾国藩,悲惨的胜保,更有那被铁壁合围的洛阳城等等。洛阳城可是够得上是城坚壕深了,即便那样都尚且不足以挡得住一打起仗来就如同是一大片疯子似的太平红军的强大攻势,眼下这个墙高不过两丈,护城壕都没来得及完全开挖出来,简直就是一个弹丸之地的芮县城,能抵得住太平红军?
解决“怕”的唯一办法,最好的就是抱团取火了。所谓人多势众,人多壮胆。刘岳昭当然不会这么跟部下说,他是懂兵法的人,变通的说法有的是。既然太平红军围上了县城,而我们在外面,也就是太平红军的背后,还有两标的人马,如果一方面坚守芮县城池,一方面火速调那两标人马回援,对天平红军来他个反包围,而我们再来个中心开花,岂不美哉?其实,直到现在,刘岳昭还是认为风陵渡和永乐渡都还在他的手里,这些前来围困芮县的太平红军不过就是得了蒲州的便宜,才会突然兵临城下的。
余廷璋率领红九十师二团在茫茫黑夜中“围”上了芮县县城。这种包围,其实在一开始只能算作是一种骚扰,如果不是黑夜的掩护,如果不是刘岳昭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本来是对芮县根本就构不成威胁的。
按照起初的部署,红九十一师除了要保障后续大军的顺利登陆之外,主要的任务就是在红九十师配合下,以优势兵力快速、彻底消灭黄淳熙部。可韦俊亲历战场之后,却改变了原有的部署。他要求担负警戒芮县方向的红九十一师二团、炮兵营,及随后陆续上岸的三团和师直各部直接扑向芮县县城,不仅要造出突袭芮县县城的声势,迫使刘岳昭紧急抽调永乐的刘铭传救援。而且还要在中途抗击住刘铭传的援军,为红九十二师歼灭该部创造有利的条件。
余廷璋自然是要不折不扣地执行韦俊的命令。不过,到了芮县的余廷璋可是就不能不在心里捏起一把汗、暗暗地叫苦了。打也打了,本来安安静静的芮县城该乱起来的也乱起来了,可自己手里的兵力不足啊,一个团的人马分成了四块,哪一块都脆弱的厉害,这要是一旦城里的刘岳昭并不按照韦总的如意算盘去调动永乐方面的军队,而是集中人马杀出来进行决死一战,自己恐怕是很难抵挡得住。
余廷璋想不到刘岳昭及其部属在昏睡中被打醒后,第一反应的是如何能保住城池,丝毫也没有考虑到反击,甚至都没有仔细查看查看外面到底来了多少的围城人马。
可韦俊考虑到了。在刘岳昭的腹地对他采取这种所谓的掏心战法,刘岳昭既然熟读兵书,就不会猜想到天朝红军只是虚张声势。敢在战场上呼兵唤将的人,那谁就都不是傻子,哪一个会甘心情愿地拿着鸡蛋朝石头上撞?没有金刚钻,咱韦俊敢上你刘岳昭的门上揽瓷器活儿?
当然,直到他亲眼看到城内的一小股亡命徒拼死“杀”开一条血路突围而去,等到三团、师直各部陆陆续续由风陵渡方向火速开来,余廷璋也开始了人多胆子就壮的好心态。再看到黎明的一条条沟谷内,纷纷冒出来的特务营、一团的得胜人马的时候,余廷璋的大嘴更是合不拢了。
当太阳的光亮终于驱走了黑暗,站在城头上拿着千里眼团团转磨的刘岳昭心里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不对呀,为什么太平红军在黑夜里热热闹闹地打了那么一阵子,把大家吓得心惊肉跳之后,就始终是围而不打了,而如今却是人马渐多?莫非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来多少人?糟糕,为什么当时不适当反击上一下,试探试探他们的虚实呢?
不过很快,刘岳昭又给自己找到了借口。自己的对手不仅不傻,还都是人精子,这些现在才露面的人马,其实当时指不定都掩藏在什么地方,就等着自己的人马出城呢。坚守城池的第一要义就是不能冲动,不能在无谓的反击中损伤自己的有限实力,他回想起当初那些“前辈们”的失利,哪一次不是因为意气用事而陷入了对手精心设下的圈套?
可说服了自己的刘岳昭,却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闹明白。为什么一个多时辰之前就已经杀出重围去调黄淳熙、刘铭传的兵们,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把一个的援兵整回来呢?刘铭传这个安徽的混蛋,在好不容易有了这种可以发泄私愤的时刻,恐怕更愿意看着自己去死,而不会卖力气的。可黄淳熙不应该呀,那可是自己忠实的拥戴者?
刘铭传再次跑上了西城,恨不能把千里眼一下子捅进眼眶里,拼命地伸长有点儿偏细的包嫩嫩的脖子,张望、再张望。越张望,他的白脸也就越白。所有能看到的沟谷口上,除去太平红军不时地闪现,再无其他。
坏了,黄淳熙恐怕是遇上了麻烦、自身难保了!刘岳昭心里一颤,急急忙忙又跑到了南城,呼哧带喘地登上了城楼子的最高层。透过千里眼,他的视线跨越城外严阵以待的大批天朝红军将士,集中在了远处的山梁上,那是刘铭传部前来芮县应该走的最佳路线所在。可刘铭传看得眼睛都酸得止不住地要流泪了,山梁的道路上根本就不见任何的人影儿。
刘铭传,好兄弟,快来吧,万恶的“赤匪们”居然乐极生悲忘记了在这里设置防御,只要你刘铭传兄弟一出现,居高临下施展出你刘兄弟的高超绝伦武功,“赤匪们”就会作鸟兽散了,到时候……
似乎又忘记了自己与刘铭传之间还有那么多龌龊的刘岳昭,不知道是眼睛花了还是怎么的,他好像朦朦胧胧间看到了山梁后面升腾起了一阵淡淡的缕缕硝烟。他赶紧使劲揉了揉潮湿的一只视力最佳的右眼,再次扣上千里眼。
哈哈,果然是天遂人愿啊,刘铭传,我的好兄弟,你终于来了!
刘岳昭的眼睛没花,他所看到的的确是硝烟,而且其中还真包含了刘铭传的成分。
永乐镇距离芮县县城满打满算不超过四十里,依照刘铭传开始的想法及其对手下的运动能力的估计,应该有把握在两到三个时辰内,即可以完成这段对他来说绝对不是“十分愉快的旅行”。
前队一出发,后面大批经过轻装的各营紧随而上。遗憾的是,刘铭传的这标人马是全协中唯一一个没有标属骑兵队的整编标,要不然的话,依刘铭传这种雷厉风行、无畏无惧的性格,他也会像黄淳熙一样,首先要亲自督率骑兵队驰骋当先了。
永乐到芮县县城的这条路不好走,高高矮矮的山丘比比皆是,出了这条沟又要上另外一道岭,下去之后,还是几乎要掩埋在沟壑里那些丛生缠绕的灌木间的官道。
为了鼓舞士气,也为了叫兵将们看到他们的大帅完全可以与他们一起真正的共患难,刘铭传早早地就放弃了乘坐那匹就因该是属于他自己的战马。他甩开大步行走在兵将们中间,尽管不停地在喘着粗气,却依然是强打精神、谈笑风生。而他的战马上,此时爬伏着的已经是两个崴伤了脚的士兵。
不管怎么说,起初的那七八里路刘铭传部运动的还是很有规有据。不过,再接下来,这路可就不好走了。刘铭传部的前卫忽然遭到了一股“来历不明”的军队打击。
看到大队人马被迫停止了前行的脚步,听到前面被打得懵懵撞撞的前卫人马下来的禀报,刘铭传的鼻子差点儿没给气歪了。什么他妈的“来历不明”?敢这个时候像老子动手的,除了太平“赤匪”,还能有哪个?“赤匪们”乍着胆子跑到芮县城闹事,难道还能忘了在外面放上几股哨探的人马不成?
在被火速赶到前面去的刘铭传狠狠抽了两个大嘴巴之后,心里着实委屈了一番的前卫队官吆喝起自己的人马,果然正如标统大人所预料,只一个猛冲,就突垮了太平红军的小股骚扰行动。可突破了这股,没走上里把路,再往下的第二股、第三股……比邻接踵地涌现出来。而且,随着刘铭传部越来越深入,不仅仅是在他的当头,就连两翼也开始有了小股太平红军“偷鸡摸狗”、“混水摸鱼”的卑劣行为。
两侧防备,前面追赶着被驱散的太平红军残部,连打带奔走了将近两时辰的刘铭传,不用千里眼,就能连芮县南城外那道被他们习惯地称之为老鸦岭上的草木,都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晰晰的了,过了老鸦岭,下面就是数里的一马平川直接芮县县城。刘铭传不用细想就知道,在那岭后的一马平川之上,遍布的一定都是“赤匪们”的围城军马,只要他往老鸦岭上一站,太平红军就得四散奔逃。
难受的是,到了现在,刘铭传也需要望岭兴叹了。虽然面对岭下的太平红军,他猛冲了一波又一波,与前面的几次抵抗不一样,这里遭遇到的太平红军防御线,简直就像是他们背后的那座山岭一样的坚实,不可动摇,他的兵马已经再连一步都很难挪动了。
背靠老鸦岭的是红九十一师三团,他们最初以连排分股,在刘铭传的来路上节节抵抗、迟滞、消耗刘铭传北上援军,为团主力构筑老鸦岭南侧的防御阵地抢得了宝贵的时间,并将刘铭传死死地抗在了老鸦岭下。
没有料到的挫折面前,引发了刘铭传那种更强烈的不屈不挠的抗争意识。“打,拿不下老鸦岭,咱们都他妈的横尸在这里!”刘铭传不顾初秋的晋南山区那头半晌的阴冷,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顶子,又撕开了皂黑的忠义救国军军上衣,袒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健壮的两块胸脯子肉,挥舞着腰刀,恶狠狠地咆哮着。
又是一轮攻击开始了,排子枪过后,黑压压的忠义救国军兵将们犹如一片蚂蚁,嗷嗷怪叫着,朝着天朝红军的阵地上狂涌。
红三团的阵地上,手榴弹、石块居高临下飞滚而起,随后,大刀、长矛闪烁,红军官兵跃出堑壕,与扑上来的忠义救国军兵将搅在一起……
“大人,标下实在是打不动了,换换别的营上去吧?”
看着满脸泥泞、两眼饱含着渴望的二营管带,刘铭传的脸也扭曲变了形,“你打不动了,你受了伤亡了,可他们呢?”刘铭传一指半山腰上的天朝红军阵地,怒吼着,“他们也没有换人,除了炮,他们更没有你们手里的洋枪,他们怎么就能顶得住?”
“他们……”二营管带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那道坚如磐石的营垒,嘴唇蠕动着,腿肚子也在转着筋。
他想说那些人是疯子,是一帮根本就没有了任何理性和知觉的怪兽。就在刚才,他是亲眼看见冲在自己前面的一个队官一刀捅进了一个“小赤匪”的肚子,随着队官腰刀一豁之下的抽回,“小赤匪”那满肚子的肠子一涌而出。哪里想到,他前面的那个队官太疏忽了,当他狞笑着一转身又想去面对下一个对手的时候,那个显然站都已经站不稳了的“小赤匪”,居然不可思议地一下扑到了自己队官的身上。“啊……”随着队官一声摄人心肺的哀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至少要比“小赤匪”高出一头的队官,那半张少了一只耳朵的血糊糊的脸。队官一痛之下,得到了与“小赤匪”同样的境遇,一把几乎糊满了血污却还在暴闪着阴森的大刀,以同样的力道和锋芒划开了队官的肚子。他扭头跑下了岭,不跑还等什么?
刘铭传似乎知道了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眼睛里喷射着恶毒的目光,“好你个吴奇忠,他妈的,平日里跟老子一起吃喝玩乐,从来没从你他妈嘴里放出过不行了的屁,现在朝廷需要的你的时候了,你他妈的倒装起孙子来了,我日你奶奶!徐达耐!”骂到了这里,刘铭传根本再懒得看吴奇忠那张叫他恶心的脸,他狠狠地一跺脚,大吼了一声。
“在!”二营四队队官徐达耐应声跑到了跟前,虽然惨白的脸上都是汗和泥土交合的泥水,可面对着要亲自给自己下令的标统大人,却使劲地挺挺着胸膛,显示着自己的大义凛然。
这是刘铭传的特色,不单单是他手下各营的队官,即便是下到一个小小的棚长(相当于天朝红军的班长),随便拨拉一个人头出来,他都能叫得出对方的名字,这就是凝聚力。刘铭传手里的腰刀一指身后的吴奇中,“他的管带一职归你了,现在他只是接替你的队官,马上准备好,再给老子发起一次冲击,他就是先锋!”
天已经大亮了。余廷璋松弛了一段时间的心随即又提了起来。
一团负责芮县县城的西北两门,这是因为经过了一番拼杀之后赶到这里的一团需要休整,暂时还不能投入到太过惨烈的战斗中去。而这两个方向,目前即便是城内的刘岳昭想有所动作,也不选择的防线。作为先期到达的二团现在已经被安排在了城东,那里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可时间久了就很难说。二团在没有最后得到驻守平陆的满清军队被赖汉英大军彻底歼灭的消息之前,还不得不要防备由平陆方向可能会增援过来的清军。
他自己则率着师直特务营、炮兵营、警通营甚至还有工程、辎重等分队,坚守在了芮县城的南门外。当然,他的手里还始终掌握着三团的一个多营,作为机动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北上增援芮县的刘铭传部已经到了老鸦岭南侧,直线距离他的指挥部也就不过三四里远近,如果不是有了老鸦岭的阻隔,大家蛮可以相互遥望。刘铭传果然也像战前了解的那样,凶悍能战,三团打得很苦,一向乐天派的三团长也开始了频频的诉苦禀报,以至于恼得他铁青着脸,向着三团来的传令兵一声大吼,“告诉你们团长,他要是真感觉实在不行了,那就到老子这里来,跟老子换个个!”
可发泄归发泄,对于现实的情况余廷璋还是不得不要慎重地考虑考虑的。直到现在,韦总亲帅的红九十二师还没有赶到战场,而城内的刘岳昭在感觉到刘铭传已经近在咫尺的节骨眼儿上,也不会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呆在城内无所作为。以前是担心刘铭传不会听从韦总指令,痛痛快快地离开他已经经营的极其完善的永乐镇,可现在,余廷璋又为很可能要马上出现的腹背受敌而焦虑了。三团长叫苦连天,无非是想从他的手里得到些援兵,可等到他需要援兵的时候又到哪里去找呢?他手里的兵一个都不能放!那都是预备给刘岳昭的。
据说在后来召开的战役检讨会上,芮县战役中红九十一师的最初防御战,是很受争议的一个阶段。有人赞誉红九十一师打得好,果然是强将手下不出弱兵,正是由于红九十一师的勇猛顽强作风,在最关键的时刻顶住了各路敌军的猛攻,为友军全歼刘铭传部创造了先决条件,并由此大大缩短了整个战役取得全面胜利的进程。
可也有不少的人却认为,余廷璋这个人不是勇且稳重,而是稳重有余勇猛不足。理由很简单,既然你余廷璋已经判断出、并也是把你疲惫的一团安排在了刘岳昭不会去的西北两个方向,以图一团能够得到最快的恢复。尤其是战役的最后发展,也恰恰验证了刘岳昭自始至终也没有敢动过要突破西门外防御的念头,而在南门外最吃紧的时候,你余廷璋不还是照样临时调动了一团乃至二团部分参战。那就怪了,你为什么不在老鸦岭阻击战打得最艰苦的时候,或是把预备队投入到老鸦岭,而以一团一部临时作为战役预备队呢?或是更干脆的就把一团的一部抽调去直接支援三团,仅仅在西门外布上疑兵呢?
当然,后一种意见的起源,恐怕还是来自于防御阶段中三团的重大损失。红九十一师三团参加老鸦岭防御战的七个连队,连同团属各分队,伤亡过半,这直接又导致了在此后的各个战役中,三团再难有上佳的表现。出身三团的各级将领们,很难说心里没有抱怨。
但是,战场上的事情都是瞬息万变的,可能和也许都不是绝对的真理,更没有完美无缺的哪一次战役出现。要说战场上的真理只有一个,那就是任何的局部利益,都必须无条件地要服从于全局的利益。
余廷璋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
刘岳昭经过了反复的探看,开始发现了老鸦岭上来回奔忙的,那些时隐时现、数量不多的太平红军的身影儿。又经过了反复地在心里的布局和盘算,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看样子刘铭传已经到了岭的那一侧,却遭遇到了太平红军的顽强阻击,一时半会儿恐怕是突不过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南门外此时依然是稳如泰山的困城红军,旗帜不乱,人色不慌,只是一味地埋头挖着一道又一道的沟濠,他就更坚定了一点,不能再这么的困守在城中等候刘铭传的出现,要打出去、杀出去,接应刘铭传进城。
说实在的,刘岳昭是太害怕天朝红军挖的那些沟濠了。对这些天朝红军所挖的沟濠的作用和威力,刘岳昭在几年的军旅生涯中,没少耳濡目染过,还是有些经验的。那是一堵堵要把他与外世隔绝起来的高墙,又简直就像是一道道套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最后能勒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来。
“师长,清军出城了!”
在骤然间隆隆响起的炮声中,简易得紧紧可以看成是一个小遮阳棚的临时指挥所内,余廷璋举起了手里的望远镜。两里开外的城头上,烟雾滚滚,炮弹离膛引发的火光连成一片。在炮火的掩护下,一股忠义救国军涌过吊桥,吼叫着扑了出来。他放下望远镜,一脚踏在那块权当是桌子使的石头上,身子微微前倾,面色严峻地又直接瞅向第一道特务营的防御阵地。
此刻,特务营的阵地正经受着呼啸而来的忠义救国军炮火的考验。蒋云翔和他的特务营一路强行军赶到这里,在接手了二团的阵地后,就一直没有停歇过。他们不停地赶挖着战壕、连接前后两道战壕的交通沟,不少的官兵竟然疲惫的挖着挖着就能够睡倒下去。虽然在被重新唤醒后,官兵们泥猴子似的脸上会露出腼腆的笑,还会再咬着牙挖下去。可眼下毕竟开始的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啊!特务营原有的四百多官兵,经过风陵渡围歼黄淳熙之战后,剩下的勉强算够得上三百,再加上如此的困乏,他们还能够表现出他们应有的斗志来吗?余廷璋不能不担心。特务营可是他对付刘岳昭唯一的一张王牌,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凶狠地使用他们了。一旦特务营这里真要是出了哪怕就是一丁点儿的差错,那他可是……
要说蒋云翔和他的官兵们那可真是累极了。芮县城头的炮火没起来之前,在他们构筑好的阵地上,除去处在前面的二连的部分警戒人员还在强睁着眼,警惕地注意着前面的动静之外,包括蒋云翔在内,所有的官兵都是屁股只要一挨地,就迷糊了过去。
正趴伏在战壕上、脖子几乎软得像是面条、脑袋不由自主地在一磕一磕像个磕头虫似的代理二连长王贵田,朦胧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他禁不住浑身一机灵,双手赶紧撑住自己的下巴。一瞬间,就仿佛是被划了一刀,他的精神陡然而起。“营长,来活计了!”他连忙一提就坐在自己脚下,背靠战壕的泥壁,歪着脑袋还在打着鼾声的蒋云翔。
王贵田看到的是正在打开的城门,还有吱吱嘎嘎落下来的吊桥。不过,他那声带着兴奋的喊叫,却马上就被轰轰隆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炮火所湮没了。而这阵炮火,比他的喊声还更富有感染力和召唤性,它不仅唤醒了所有战壕里的官兵,还驱赶走了官兵们身上难以排解的困倦和乏累。
大哥的指令一下,身为第三标标统的刘岳曙二话不说,立即吩咐帮统李家福亲自带着一队的人马,杀过了南门外的吊桥。与此同时,刘岳曙开始把由东西北三个方向临时各抽调来的部分人马,再加上南城剩下的三队人马,以及大哥支援给他的协属军兵集中起来。他要在李家福无论成败的试探性进攻之后,强行突破当面的太平红军防御线。
炮声刚刚一止,余廷璋满意地看到,当冲出来的忠义救国军们列起数排整齐的战列,还没进入到他们枪支的有效射程之际,特务营的枪声就抢先打响了。而迫于无奈也开始不管不顾地还击的忠义救国军,也开始枪声大作。
第一次的正式接触,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悬念。根本就没有机会靠近天朝红军防线,甚至连特务营手榴弹的滋味都还没有尝到的李家福,就在丢弃下了十几具部下的尸首之后,又缩回了城内。
城头上的炮火再度又光临特务营的阵地。
余廷璋明白,刘岳昭这是要准备下大本钱了。他一摆手,冲着一直在身后憋着劲的警卫营营长下令,“进入阵地!”这是他预备用来投入到反击中去的部队。特务营毕竟是他的心尖子,他不能再叫这样劳苦功高的部队去与敌人近身肉搏,无端地折损这支部队的精华。
试出来对手居然没有大炮的支持,李家福、刘岳曙都相继露面了。这次,他们准备的相当充分,前后各队排列有序,交替掩护,如同后浪推着前浪,席卷而来。
面对大批涌出的忠义救国军,憋闷在特务营背后的炮兵营终于愤怒了。几十门掷弹筒里发射出来的一颗颗炸弹,山呼海啸地砸在那整齐的忠义救国军队列中,掀起阵阵恐怖的烟尘。
从来不像黄淳熙、刘铭传那样把自己的练兵调子唱得极高的刘岳昭兄弟,带出来的士兵们却很是了得。尤其是那些清一色由湘中子弟组成的营队,在前进的行列中更是威武勇猛异常,落地开花的炸弹,凄厉响起的枪声,似乎都拦不住他们前进的脚步。直把个城头上的刘岳昭看得是连连挥拳跺脚,赞叹不已,真是无湘不成军啊!
防守者寸土不让,进攻者的势头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冲锋与反冲锋交替变化无常,交战双方恶斗在了一起。
而在隆起的老鸦岭那一面,残酷的争夺战同样是丝毫也不逊色的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被阵前贬职、咬着牙根子只能再次去充当死士的吴奇中,没有了做管带时的幸运,在抱着已经被前后贯通了的肚子,做了最后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他大瞪着一双无神的眼,极不情愿地倒在了老鸦岭的半坡前。而刚刚得到了管带头衔的荣耀,却没有享受过管带一职所带来的实惠的徐达耐,落得的也只是在他那壮实的屁股上被深深地插上了一块还带着热辣的弹片。
一次次的冲击下来,二营的人马已经打得不足半数了,面对一咬牙就生生地将一块两指宽的弹片从血糊糊的屁股上揪出来的徐达耐,刘铭传无法再埋怨二营的官兵们不尽力。当他再看看身后夫役们正围着的几个担子的时候,他又有些后悔了。他妈的,光顾了轻装了,看看对面的“赤匪”,人家也是翻山越岭而来,可凡是打仗用的,啥家伙也都没忘记带来,可自己怎么就偏偏轻掉了炮队?
恼怒焦急之下,刘铭传喝令身边的侍卫将那几副担子扣翻在地。顿时,围裹在四周的几百双原本充满迷茫和惊悸的眼睛里,一下子都瞪圆了,几乎各个还都放射出了火爆的光芒。钱啊,那是一地的崭新、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大清宝钞。
“弟兄们,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活着就他妈的要活出个威威风风的样子来,不能当缩头的王八。”刘铭传挥起手里摇摆的腰刀,使劲地在自己宽大坚实的胸脯子上拍了拍,“我们一直被他们当成是他妈的后娘养的东西,今天,咱们就是要杀开一条血路,直趋芮县城下,叫那些王八蛋们好好看看,咱们才是他妈的真爷们!弟兄们,是好汉,还是他妈的孬种,装上钱前面见!”
重赏之下能出勇夫,自古就不缺少为钱不要命的男子汉。一个个丢了上衣、上身只剩下一个裸露着双臂小褂儿的好汉们,立即鱼贯而上,弯腰抓起一大把宝钞掖进裤腰里,雄赳赳地向着阻碍他们前进,却给了他们的发财机会的地方冲去。
在重新激发起部属高昂的斗志后,刘铭传采用的已经不再是生要撕开一个点,而是大面积多点的对三团防线进行着不间断的猛烈攻击。
随着时间的消耗,三团赖以克制强敌的唯一有利武器手榴弹,越打越少,极至最后告罄。后援没有,弹药更是补充不上,尽管占据了有利的地势,可面对全部洋枪装备的这些如狼似虎的忠义救国军,三团明显开始处于下风。
猎猎的军旗在呼啦啦的招展,血红的旗身上,有着好几个被流弹打出来的弹洞。大旗下,古隆贤神色凝重,两鬓都是殷殷的汗水。他的手里已经只剩下工程连这最后一支后备力量了,这七十几个兄弟,是他从来在肉搏战中根本舍不得用的“心肝儿”。可蜂拥上来的敌兵像是上了烟瘾的大烟鬼们,非要夺取这块大烟膏才满足地的,至死不退,杀下去一批,紧接着还有下一批上来。一次又一次的血腥肉搏,几乎是无休止地困扰着他的兄弟们。
他的心里在暗暗叫苦,师长啊,哪怕就是给咱支援上来一个排呢,咱也能心安哦!可他心里也明白,期望师长那面来援兵,已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传令兵带回来了显然不好的消息,芮县城内的忠义救国军开始猛攻城外的天军阵地,试图与刘铭传拉上手。城南那可是一片的开阔地,地势更为不利,师长那里的压力显而易见。
“团长,把它们用上吧?”
古隆贤顺着工程连连长的目光看了看,脸上一阵的无奈和酸楚。他知道工程连长说的那个“它们”指的是什么,那几十个“大家伙”可都是为了以后的攻城拔寨预备的。眼下,好东西都用光了,再接下去他的团队可吃什么?
“炸,给老子狠狠地炸!”古隆贤没有再考虑的余地了,他必须要把这些死硬的混蛋气势打压下去,同时给部队换取哪怕就是一个短暂的调整空隙。他吼完这句话,一把抽出深扎在地里的团旗,又冲着工程连长的后背紧忙喊了一句,“留下一个排,其他的都跟我上!”
芮县南门外,刘岳昭不仅叫余廷璋用上了所有手头的机动力量,就连余廷璋一再想护着的特务营也再次挺起刺刀,投入了艰苦的肉搏战。而且,他们再一次面对着汹涌扑来的敌人骑兵。
之所以如此的大动本钱,刘岳昭可不是因为被打恼了,而是叫连番攻不下的天朝红军阵地给吓坏了。对手现在毕竟是两面受敌,尚且如此的顽强,一旦要是刘铭传被打得灰心丧气再缩回他的永乐要塞,那芮县恐怕就是没有生存下去的机会了。
在自己的兄弟领兵一次次冲击对手那坚不可摧的防线的时候,为了防备对手趁乱打进城来,刘岳昭把他的直属骑兵营及第二标的骑兵队悄悄集结了起来,掩藏在城门内。如今,眼见李家福已经葬身沙场,而兄弟带领的部下们,虽然几度曾经都踏上了太平红军的防线,可期待中的红军崩溃却没有出现,反而很快地又恢复了他们应有的阵地。刘岳昭是越来越急,也就越来越怕。为了拯救自己,他不顾一切地开始孤注一掷了。
刘岳曙得到了五百骑兵的加强,原本已经变得有些萎靡了的精神,霎时又亢奋起来。他狡猾地继续以步兵猛扑太平红军的防御线,而在大队步兵的后面,五百骑兵突然现身。三路纵队的骑兵,一个紧接一个,顶着太平红军雨点般袭来的拦截炮火,分开步兵的战列,直扑红军的一线阵地。
这是一场到目前为止余廷璋所参加所有战斗中最险恶的一次,险恶就险恶在这场激战中的他,几乎一直都是在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在忠义救国军骑兵的凶猛冲击下,激战中的部队开始变得有些散乱,甚至有一小部分的敌军骑兵还曾绕过了前面部队的防堵,险险就冲进了他的炮兵营阵地上。如果不是他早已提前调动了的东西两地一、二两团的部分人马及时赶到,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城头上的刘岳昭也是一直在提心吊胆。当他看到在自己的马队搅动下,太平红军开始慌乱的战线即将被突破,却又在对手新到援军的疯狂反扑下功亏一篑,双方再次陷入胶着状态泥潭里的时候,他不由得顿足捶胸抱憾不已。这种关键时刻,假如他也能再抽调出一支生力军投入到前面去,战场上的僵局就将由自己来打开了。可兵呢,兵在哪里?
“大……大人,不……不好了,太平军在猛攻东门!”
正当刘岳昭苦于无兵可抽调而伤感万分的当口,第一个不妙的消息来了。紧接着,又是第二个和第三个,西、北两门也同时遭遇到了太平红军的猛烈攻击。刘岳昭脑子顿时一昏,坏了,又中了“赤匪”调虎离山的诡计了。
“收兵,赶紧收兵!”此时的刘岳昭似乎又忘记了发兵出城前的那种决不能困守孤城的理念,也忘记了老鸦岭那边也许正在苦战中的刘铭传。
“大哥,眼看着‘赤匪’就快支撑不住了,怎么说撤就撤下来了?”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一头汗水、一身血污的刘岳曙,刚一撤进城来,就冲着城门内脸色煞白、也是满头满脸汗水的大哥埋怨着。死伤了那么多的手下弟兄,好不容易有种稍微占了些上风感觉的刘岳曙,对大哥这种行为简直是莫名其妙。
“还打,兵都打光了谁来守城?”刘岳昭伸着脖子冲兄弟一声大吼,抬手向着身后转圈一指,“你听听,你听听,他们在攻城!眼下各门都在告急,我拿什么去援救?”
刘岳曙顺着大哥的手指听了听,又回头看看身后砰然间就被关的死死的城门,仰天一声长叹,“大哥呀,你怎么会如此乱了方寸?‘赤匪’这哪里是在攻城,分明是害怕我们突破这里的拦阻与刘铭传连在一处,才使用的诡诈!”
“不要说了!”刘岳昭不耐烦地一挥手,“你懂什么?你以为‘赤匪’的防线就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被你攻破?马队不是没有冲破他们的防线的,结果呢,不照样有去无回?你没看见他们直到大战打开了,才一点点地朝这里增兵添将,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引诱像你这样不动脑子的人。芮县兵力有限,一旦在野外被他们消磨殆尽了,我们就只能等死!”
说到这儿,刘岳昭嘟噜着一张大脸,恨恨地一指晴朗朗的天空,“再说刘铭传,直到现在就是爬也该爬到了。可他为什么还没到,而且连个送信的也不派过来?道理只有两个,一是刘铭传恨透了我们,根本就舍不得下气力来援。二是他所遇到的‘赤匪们’,要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望着自己兄弟依然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刘岳昭叹了口气,“好了,情况紧急容不得多说,为兄还是送你一句老话,没事的时候多研究研究兵法,少去几趟红楼,这才是为将的本道。打仗打得是脑子,不是力气。”
一招声东击西,终于缓解了当前沉重压力的余廷璋,此时可是接到了一个好消息,由蒲津渡一路马不停蹄东进的红九十师一部,偷袭虞乡得手,并已经控制住了芮县北去的山口要隘。不仅如此,随后他得到的还是一个更好的消息,南面对刘铭传部的最后围歼战已经开始了。
按照韦俊自己提前的设想,当红九十二师及他的军警通团到达各自的指定地域,直到正式发起对刘铭传部的围歼,至少在时间上推迟了小一个时辰。因为在这中间又出了一个变化。
由刘铭传的屁股后面穿插而过,准备进入他东面地域的红九十二师一部,捉到了几个他掉队的士兵。亲率这支部队的师长黄贵生在对所捉到的俘虏一经简单盘问之后,感到情况重大,马上派人专门将几个俘虏押送到了韦俊那里。
为了阻挡天朝红军强渡黄河,负责留守永乐要塞的刘岳晙带着留下的一个步兵营及炮兵营一直要坚守在渡口,而由于刘铭传大军刚刚离开永乐北上,永乐要塞内仅有标里的一些勤务军兵驻守。对于刘铭传经营的永乐要塞,韦俊战前就有了十分详细的了解,要不,他也不会“突发奇想”要把刘铭传调出要塞在野外加以歼灭了。
一听到这个口供,韦俊的心里立即为之一振。何不趁机拿下永乐要塞?他在脑子里经过飞快的运筹,当即下定了决心,奇袭永乐要塞。此时,他的身边除去十几个内卫士兵之外,所带着的就只有一个负责扎口袋底任务的军警通团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动摇韦俊的决心。
为了不惊动永乐方向的敌人,韦俊更改了总攻击的时机,调出警通团的一个半营,马不停蹄地又南下转向了永乐。直到永乐偷袭得手,不管刘岳晙对突然失掉的永乐要塞将要进行如何的反扑与争夺,韦俊这才开始打响了对刘铭传的围歼战。
被古隆贤使尽了“家底儿”才又压制了下去的刘铭传,已经明显感到了对面天朝红军的筋疲力尽。尽管他也打得是疲惫不堪,可他在这种时刻怎么也不会死心。他开始重新调集军马,将被打得残废了的徐达耐营换下去,替换上来了一直负责殿后的一营,他相信,只要再来一个照方抓药,太平红军的防线对于他来讲,那就是一道纸糊的堡垒。
的确,勉强有了一个短暂喘息机会的古隆贤,望着山下又在归拢聚集的大批对手,已经开始抱定了一死的信念。仅有的十几个炸药包全部被搬到了阵地上,所有能站立起来的兄弟们都被重新编好了队伍,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他没有了丝毫的吝啬。
山下,成群的忠义救国军又开始蛹动了。
“兄弟们,天朝最后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面对着九死一生的将士们,古隆贤将怀抱着的被战火熏得有些变黑,还撕裂出了几条裂缝的军旗用力一展,“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只要还有一个人,我们红三团的大旗就要永远不倒!”
同样是杀红了眼的双方又在一尺一尺地靠近,先是寂静无声,随即,爆炸声、枪声骤响,接下去,摄人心魂的喊杀声马上压倒了一切。随着红三团的将士们一个个跃出工事,抡起大刀、挺着长矛迎向扑面而来的敌人,一场更加惨烈的近身肉搏战即刻展开。
中间一个斗大“刘”字的黄缎三角旗大旗在向着半山坡飘动。大旗下的刘铭传,已经开始完全赤裸了上身。他一手端着短枪,一手倒提着腰刀,在他的身后,紧紧跟着近百个一样是张牙舞爪、蔑视一切的侍卫。
此时的刘铭传已经死死地盯准了山腰间先是迎风屹立,继而又凶悍地扑入他前面兵将中间的那杆太平红军的大旗。尽管紧贴着旗杆处的一片白底上,那一溜分外明显的黑字中有好几个他不是陌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整个判断。有这样的大旗之处,就一定有“赤匪”的匪首。战事打到了现在,“赤匪们”显然已经开始力不可支了,他们仅仅是在做最后的顽抗。
“弟兄们,跟我上,杀散赤匪进入芮县城,老子慰劳弟兄们三天!”刘铭传狂吼着,加快了下面的脚步。在心里,他已经做好了只要一带着这队如狼似虎的家乡子弟兵冲上去加入战团,不消几个回合,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翻越老鸦岭,进入芮县城了。
像是有意要回应刘铭传,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在刘铭传的屁股后面骤然响起,紧跟着,是在山谷间回荡一片“滴滴哒哒”的激扬号角声。
刘铭传一惊,猛回头疑惑地望着浓烟冲腾的背后,“不对呀,那里不是刚刚被换下去休养的徐达耐营吗,怎么……”刘铭传就是到了这个时刻,也不愿意想到那是天朝红军抄了他的后路。也难怪刘铭传一时半会想不通,他所痛恨入骨的“赤匪”不是都在围攻芮县城吗,他不过就是来救援的,要打也不能一下子就打到了自己的头上啊?而且还是包抄了自己的退路,想一口吃掉自己吗?那……那“赤匪”的胃口也是太大了。这种一面吃着碗里的,一面还要惦记着锅里的,无论如何一般人也是想不明白的。
就在刘铭传还在发愣之际,“咚咚咚……”几百步外的东面山梁上,也是一片紧密的炮火雨点般地砸了过来。滴滴哒哒的号角声不仅只是来自背后,还由东至西,冲破了整个战场的上空。
“杀……”那绝对不是发自几百,也不是发自一千两千之口,而是听上去来自成千上万人之口的呐喊声,震得刘铭传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
“兄弟们,我们的大队人马来了,冲啊!冲下去,活捉刘铭传!”古隆贤从对面一个忠义救国军的士兵胸膛里奋力拔出旗枪尖,使劲摇动着大旗,原本银色的长长旗枪尖,早已被染成血红色,还在不停地滴流着血。
红三团阵地上,响起了振奋人心的冲锋军号声,将士们紧紧追赶着连滚带爬掉头开始朝山下奔逃的忠义救国军,疲劳和伤痛都丢到了脑后,每个人心里唯一的信念就是复仇……
四面被围的忠义救国军们,再没有了嚣张和狂妄,剩下的就是毫无秩序的躲藏和奔跑。在乱军中的刘铭传,这回终于明白了大势已去,没有了建制的乱兵,无论数量还有多少,那都已经不是还能战斗的军人了,而是一群只能等待着任由别人来宰割的羔羊。
刘铭传剩下的行动也只能是跑,不过,他不是乱跑,而是带着自己那百来个子弟兵斜刺里冲下了官道。他很聪明,知道在这种四面被包围起来的情况下面,要想杀出重围,就只能去找一个缝隙,而这种缝隙,往往就存在于几只军队相互间的结合部。永乐在他的西南,如果朝来路上杀,那撞上的一定都是太平红军的强硬军队,嘿嘿,兵不厌诈,老子偏偏要朝着没有路的东南角落杀。
一跳下官道东侧的沟壑,再攀上对面的土坎,还没冲出几十步远,迎面的土坎上就冲下来了一队人马。跑在最前面的刘铭传脚步戛然一止,想也没想抬起左手就是一枪,紧跟着一个翻滚,躲闪到了就近的一道土坎后面,“弟兄们,上啊,杀散他们就有了活路!”
尾随在刘铭传身后的侍卫们开始也是一愣,跟着趴的趴、闪的闪,乱枪四射。当听到身手敏捷的标统大人那一声激励的大吼之后,侍卫们才如梦方醒。眼看着东北面密密压压冲下来数不清的太平红军,显然对面出现的这些对手要少的多,此时不冲更待何时?要说这些侍卫,那都是刘铭传精挑细选出来的肥西子弟,平时深受标统大人的“厚爱”,无论是出于对标统大人的感恩之情,还是强烈的求生欲望,都会迫使他们去拼死的一战。
在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声后,侍卫们不顾对面袭来的“炮火”,硬生生接近了企图阻拦住他们求生之门的对手。
刘铭传对刘岳昭那等素以湘籍为荣的家伙们是深恶痛绝。这里面既有饱受湘籍官僚压制排挤之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湘人里面出了一些为大清朝恨得非要灭门九族才后快的大叛徒,尤以曾国藩、左宗棠为甚。谁不知道,这两个无耻的不忠不义的大叛徒,时下都在济南辅佐着大清朝的叛逆,一个厚颜无耻地为叛逆们摇旗呐喊,离经叛道,另一个更是指手画脚恨不能斩尽所有大清朝的忠臣良将。这些卑鄙的湖南佬,有时候恨得刘铭传做梦里几次都来了个屠湘计划,在大清朝的国土上永远不留下一个湖南佬。
偏偏是生不逢时啊,刘铭传越是恨湘人,可湘人就是离不开他的一生。如今,挣扎着在走出人生最后一段旅途的刘铭传,遇上的最后对手,还是湘人。不仅如此,他所遇到的还恰恰是一支足以能称之为“湘军”的强悍对手。
刘铭传当面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在株洲生擒了曾国藩献给天军的原曾国藩内卫首领胡天竺,还有与李显章兄弟一起率先反出株洲的曾国藩侍卫营统领章寿麟。如今的胡天竺已经是天朝红二十三军警通团的副团长,章寿麟也早成为了警通团三营的营长,而整个三营,除了部分在湖南又重新增补了的人员之外,其基本力量完完全全就来自于从前那个曾国藩的侍卫营。
一见迎面这伙忠义救国军的架势,胡天竺就猜想到了这一定是刘铭传的贴身武装。在眼下的战场上,居然还能队伍保持着完整不乱,冲杀起来气焰嚣张疯狂,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快,快去把一连调过来!”胡天竺火速派出传令兵,又一跃身跳到章寿麟的身边,一边并肩厮杀,一边叫到,“老章啊,眼睛盯准点,一定不能放过一兵一卒,他们的后面就是刘铭传。”
刘铭传和几个贴身侍卫还趴在那道土坎的后面,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时地朝混战的人群当中放着冷枪,可没多久,这冷枪就打得不耐烦了。这他妈的什么破玩意,打一枪不够忙活上半天的!
他一恼之下,狠狠地把短枪摔倒了脚下,一把又抽出插在身边的腰刀,可比量了两下,却没有冲出去。他还在等待机会。望着自己好好的一队洋枪兵,如今关键时刻却只能当长矛兵来用,可这卜卜楞楞、笨重得上有枪刺的洋枪,拿在自己的兵将们手里,哪里就有长矛好用?这仗打得窝囊啊!刘铭传的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悲鸣。
一阵的拼杀之后,尽管是急于夺路的侍卫们用尽了全力,可这使不惯的刺刀硬实越来越感觉到不凑手,有的侍卫开始泄气了,总想找个机会退出肉搏,大概是想腾出手来装上弹子。
刘铭传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不能叫侍卫们脱离与太平红军的接触,这些混蛋啊,你们一旦退下来,哪里还有你装弹子放枪的功夫,人家的大炮早就跟着腚的揍上来了。他毅然决然地从土坎后面站起,冲着身边的几个侍卫脑袋使劲一甩,油黑粗大的一条辫子就势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冲,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牛皮历来就不是依靠吹才能起来的,刘铭传果然是好身手。他一出手,不仅救下了几个正岌岌可危的兵将,一把舞动的虎虎生风的腰刀,还把几乎是同时围拢上来、要收拾掉自己的三四个红军士兵逼得不住地后退。
在酣战的人群中,胡天竺和章寿麟也几乎是同时就注意到了这个上半身赤裸,突然窜出来的凶悍无比的家伙。他们虽然没有想到那就是刘铭传,却明显地意识到这个家伙的出现,一定与刘铭传有着某种联系。
得到了身后紧跟上来的几个贴身侍卫支援的刘铭传,由于没有了来自身后的威胁,此时是越战越勇,闪眼之间,围在当面的三个红军士兵都已带了伤。刘铭传眼睛圆睁,嘴角挂着轻蔑,突然暴吼一声,向前虚劈一刀,迫使三个红军士兵的中间者一个急退。紧跟着,他又左右呼呼两刀,劈开两杆试图还要阻止自己前进的长矛,就势一个垫步,再次扑向正中的那个红军士兵。趁着这个红军士兵刚才由于急退之中顾不上看路,脚底下突然被什么一拌身体不稳的大好机会,刘铭传右臂快速向前一送,一刀扎向他的心口。
“噹……”一声脆响,刘铭传递出去的腰刀不由得向下一沉,同时感到手臂都有了一丝的麻木。好大的气力!他急忙撤刀护体,后退了半步。一看对面又来了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眉宇间却是杀气凛凛的家伙,再看看对方手里那把面阔背厚的青钢大刀,心里不禁也是一寒。
“说,刘铭传在哪里?”胡天竺手里的宝刀冲着刘铭传一抖,厉声喝问。刘铭传心里笑了,脸上却是丝毫的反应都没有,他懒得回答对方,更想一下子就结果了对方的狗命。不等胡天竺的话音落地,刘铭传一上步,手里的腰刀先是冲着胡天竺的下身一指,随即一个冰冷的刀花自左而右旋起,腰刀带着凄厉的呼啸,直奔胡天竺的左脖颈斩了下来。
下流!在刘铭传那一招极其卑鄙的虚刺中,胡天竺暗骂了一声。他右腿一个侧跨,双手抡起宝刀狠狠地把斜劈下来腰刀朝外一磕,跟着步伐前挺,腕子同时一翻,闪亮锋利的宝刀拦腰砍向下流对手的腰间。
刘铭传一刀被拦,仓促间还要再拦下对方的那一刀,两刀下来,他不仅被逼得不得不退后了两步,还发觉自己不合适了。要论气力,他自信不会输给对方,可对方偏偏又得到了趁手宝刀的加强,刀沉力也大,每次两刀相碰,总会叫他手腕子发麻。他妈的,要是自己还背着从前在大山里用的那把鬼头刀,哪里能吃眼下的这个亏。
“活捉刘铭传……”就在这个时候,南面的土坎上冒出来了又一队天朝红军的人马,这是被胡天竺紧急调来的一连赶到了,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中,一连的官兵飞速涌向正在混战一片的战场。
刘铭传耳轮中现在听到的都是要活着他的呐喊,看到的都是逐渐围拢上来的太平红军的大队人马,他心里一阵暗叹,完了,今天怕是很难再走的出去了!既然明知道已经踏上了绝地,此时的他反而感觉更洒脱和豪迈了许多。不用再去操别的闲心了,剩下的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他妈的一个!
“哈哈哈……”刘铭传将手中提着的腰刀当胸一立,也不去管已经开始气馁、渐渐进入四散奔逃状态的家乡子弟兵了,仰面一阵的大笑,“老子就是刘铭传,想他妈的抓我的都来,叫老子看看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有没有这个本事!”
“刘铭传?”刚刚跑到胡天竺身边的章寿麟,看看这个狂妄异常的半裸家伙,又禁不住地看了看眼睛里能喷出火来的胡天竺,似乎不大相信的样子。
“老子就是刘铭传!”刘铭传急了,双手紧握着的腰刀一耸,冲着章寿麟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
“老子是天朝工农红军胡天竺!”胡天竺的肺都给气炸了,“谁都别上,看老子是怎么收拾掉这个满清的忠实奴才的!”话音未落,他怒吼一声,身子几乎是飞起,带着凄厉青芒的宝刀劈头盖脸斩向刘铭传。
“胡天竺?”刘铭传一阵招架之间,猛地脑子一闪,“好啊,原来你他妈的就是那个在株洲背叛了朝廷的叛逆胡天竺啊。你这个不忠不孝、吃里扒外的大混蛋,你他妈的居然忘了你亲叔叔胡林翼就是死在了这些‘赤匪’的手里、哈哈哈,好啊,好啊,老子倒是要想看看日后你他妈的如何去见你九泉之下的老祖宗们……”
“放你妈的狗屁!”胡天竺一刀狠似一刀,刀刀不离刘铭传的头颅,“老子是在为恢复祖宗本有的大好河山,为恢复祖宗的荣耀而战,不像你们这些早已忘记了祖宗的天生奴才。等着吧,等老子把你送进阎王那里,你他妈的也不会好过的,看看你下面的祖宗是怎么收拾你这个毫无廉耻、丢尽了祖宗颜面的败类的吧!”
刘铭传被胡天竺骂得怒气冲天,真恨不得能找个空当立刻弄死这个胡家的败类。他一面舞刀还击,一面忘不了反唇相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他妈的却剪辫子,改服饰,到底是谁丢了祖宗的颜面?亏你他妈的也曾经是孔孟之徒!”
怒斗中的胡天竺居然被刘铭传的强词夺理给气乐了。他缓了一下刀法,被刘铭传趁机在腰上给划了一道,幸亏是闪的及时,军衣虽然破了一条子,索性皮肉未伤。他一顿之后,刀法再次加紧,“刘铭传啊刘铭传,老子知道你是不爱读圣贤书,难道你也没看见过庙堂里的孔夫子?你的眼睛不会是长在了裤裆里了吧?你他妈的告诉我,孔夫子是不是也像你们这些满清的狗奴才一样,头上缠着大辫子?”
这回,轮到刘铭传手顿了。他妈的,庙堂里的孔老夫子是个啥形象?他好像看到过,又好像没有,至于孔老夫子是不是也盘辫子,即便是打口仗也不愿意吃亏的他还真有些搞不准了呢?就在他稍微一迟疑的功夫,胡天竺的宝刀在他的右臂上狠狠地划了一道。刘铭传一声痛呼之后,腰刀几乎把握不住。不容他再有任何的反应,胡天竺宝刀再次抡起,使劲了全身的气力,朝着他的脑袋就劈了下来。
刘铭传赶紧一闪脑袋,同时咬紧牙关,用带伤的右臂举起腰刀上架。又是一声铁器的尖利刺耳相撞,撞击中,刘铭传本来就伤了的右臂整个一阵麻木,他身子一晃,再也控制不住手里的腰刀了。不好!刘铭传抓住自己疼麻难耐的手臂,一纵身跳出了好几步。
胡天竺哪里肯再给他任何的机会。随着刘铭传的后窜,胡天竺如影附形地粘在了他的身上一般,再度高高抡圆了宝刀,冲着他斜肩带背地砍了下去……
“胡团长,等等!”此刻的战场上,呐喊声早已渐渐消弱下来,这一声来自近处的高喊,显得就格外地响亮。
在身后的一声急切呼唤之中,胡天竺硬生生地把宝刀向着刘铭传的一侧放空,这一放,由于开始的力气使得过猛,他的身体顺势一个栽歪。
本来已经闭上眼睛就在等死了的刘铭传,心里真是难过非凡。要真论武功来,本来对手充其量也就是和自己能战上个平手,旗鼓相当。可对方不仅占了刀沉的优势,还利用他妈的那个孔老二来迷惑自己,他哪能输得甘心啊!
一听冰冷的刀锋顺着自己的脸颊而过,刘铭传猛地睁开眼睛。当他看到胡天竺的整个身子已经栽歪到了自己身边的时候,不由得大喜过望。要是换成一般人,这种难得一遇的反击机会即便到了眼前,也是很难会把握到的。偏偏刘铭传是个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硬汉,尽管他可以闭上眼睛等死,却并没有被前面那凶狠的刀劈给吓得尿裤子,或者是精神崩溃。机会都是等来的,而一发现这个绝好的时机,刘铭传哪里就肯轻易放过?
在一片惊呼声中,刘铭传飞起一脚正踢在胡天竺的腰间,随后,顾不得流血疼痛的右臂,猛的就奔跌倒中的胡天竺扑去。刀,他的眼睛里全是胡天竺那口寒光闪闪的宝刀。
胡天竺遭遇到这突如其来的一踢之下,脑子却没有糊涂。他顺势几个向前的连续滚翻,而在滚翻当中,更是没有忘了看眼后面。其实,他已经想到了这一脚必定是来自刘铭传,之所以看,是想确定一下刘铭传接下来的动作。
刘铭传本以为自己的偷袭会轻易地得手,他只要扑到被他踢得不住翻滚的胡天竺身上,夺下胡天竺还抓在手里的宝刀,那他就胜利了。没想到的是,当他几个窜蹦,扑上胡天竺身体的时候,却扑空了。
胡天竺料到了这一手,就在最后一个滚翻完成之后,他突然一个紧跟着的侧翻。在刘铭传一个凶狠恶扑激起的一阵烟尘中,他陡地一跃而起,一脚狠狠踩上了发觉一扑不中,还想撅屁股再起的刘铭传的腰间,那把光闪闪的宝刀更是飞快地直直顶在了刘铭传的后脖颈上。
“我的天,好玄!”反应和动作奇快,却又是刚刚才扑到跟前的章寿麟,一抹额头上的汗水,看看胡天竺,又回头看看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韦总,连连乍着舌头。
“放他起来。”韦俊说着,走到了跟前。
“妈的,你给老子老实点,不然老子一刀就捅死你!”胡天竺一把揪起了刘铭传,宝刀直抵着他的后心。这个家伙,简直疯狂到了极点,他真怕稍微有个疏忽,再叫这小子跟韦总舞弄点什么出来。
“放开,放开他。”韦俊冲着胡天竺和也在上来帮忙架住刘铭传的章寿麟挥挥手。
“韦总,这小子……”
韦俊笑了,一摇手打断了胡天竺的话,“呵呵,那你胡团长是不是也太小看韦某了,难道我是泥捏的不成?”说完,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此时已经是完全灰头土脸的刘铭传。难怪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居然竟能入了林主任殿下的记忆,还真是个死硬死硬的东西。
“难得啊,终于见面了。哈哈,永乐要塞搞得实在是不错,也许是韦某过于孤陋寡闻了吧,从永乐要塞的构筑上看,刘标统果然是我所见到的忠义救国军将领中少有的干将。我原本以为你刘铭传该是个什么样的威风人物呢,现在看来,不过也就是喜欢偷鸡摸狗而已。”韦俊摇摇头,微笑着,“这败了就是败了,哪里真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呢?既然败了,就应该好好反思,失败是成功之母吗。”
“我偷鸡摸狗?”刘铭传又开始捂着右臂的左手一指自己的鼻子,嘿嘿几声冷笑,“我现在明白了,你们不过就是玩弄了一个偷鸡摸狗的伎俩,恐吓芮县城内那个胆小如鼠的刘岳昭,诱使我离开了永乐。否则的话……”
“呵呵呵,是啊是啊,说的不错,不过,我那可不是偷鸡摸狗,这叫围点打援,哈哈哈,这可是我们天朝红军的看见本领。”韦俊惬意地笑着,抬手叫人过来给刘铭传包扎伤处,“这一手我们其实用得太多了,可惜……可惜你们这些大帅、大将们总是不长教训,怪谁呢?说到眼前,你看看,你一离开永乐,那么坚固的一个要塞就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手里,虽然刘岳晙还在闷着头急迫地想抢回去,可能吗?很快我们一回师,刘岳晙要么与你一样乖乖地站在我们面前,要么就得像黄淳熙那样,埋尸荒野了。”
“黄淳熙?”刘铭传使劲一晃动身体,拒绝了上前来给他包扎伤口的红军医护兵,不相信地看看韦俊。
“不相信是不是?呵呵,你要是真一下就相信了,哪里还能会把你从永乐调出来呢?不过,黄淳熙可比上你,他很配合我们。我们需要他离开营垒,他就乖乖地出来了,而且比你出来的痛快,所有家当一样不拉地都拉了出来,省了我们的好多事。当然,也给我的兄弟们惹了不少的麻烦。呵呵,好东西太多了,‘分赃不均’总是麻烦事。”韦俊说着,随手一指老鸦岭,“就是那边的刘岳昭也舒服了几天了,等我们先吃掉了刘岳晙,再放开一个口子,你相信刘岳昭还会死守在城里吗?哈哈哈,我相信他不会,只要他一出城,完了,那他彻底地又就完了。看看我们打仗,那是既要休养,还要吃人,两不耽误。”
刘铭传低下了头。他已经知道了对面这位比他略高,却显得有些清癯、穿着打扮与其他太平红军没有差别的汉子,原来就是身兼红二十三军军长的“赤匪”第二方面军的副总指挥。他的心理多少开始有些踏实了。据他所知,太平红军的一个军,那是至少可以相当于忠义救国军三个协的武装力量,而一个方面军的辖下,那是拥有几个甚至十几个军的强大力量,败在这么多的人手里,至少不能说明他无能。当然,他还清楚,连他都不是太平红军的对手,就不要提刘岳昭那几个只会玩弄笔墨和嘴皮子,一听打仗恨不能就马上尿裤子的所谓精英们了。其实,他要是真看到了芮县南门外的那场持续恶战,此时也不会这么想刘氏兄弟了。打仗能玩命的不单单是行伍和绿林之人,还有那些为了削尖脑袋撞官场亨运的秀才们,一样是敢于出血。
“刘标统,闲话就不多说了。”韦俊示意医护兵先等等,目光直直地盯着刘铭传,“两军交战,各为其主。虽然你过去多次与天朝为恶,但今天毕竟是赤手空拳了,念你一时糊涂,而且还曾有过投奔我们的赖汉英将军那一个闪念,我们不想再追究你什么。你不怕死,也许此时还希望去死,这我都能想象到,因为我们天朝大地上从来就不缺少铁骨铮铮的硬汉。但我要说的是,你毕竟是汉家子弟,从小饱尝过满清压榨下的疾苦,不能一味地去做夺了咱们江山,涂炭过咱们先人的满清的奴才。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些远的咱们就不说了,可你想想,当初你为什么会走上绿林的道路?那恐怕不是我们红色天朝逼迫你的吧?还有一点,对于参加忠义救国军的人,我们天朝有严令,除去缴械投降的低级军官及士兵们可以优待,中高级将领坚决不留。至于为什么,我想你刘标统也是很明白的。不过,事情总有例外,你刘铭传是天朝红军北方行营特别颁令可以恩赦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不为了这个,刚才我也不会喊刀下留人了。话就说到这里,我希望你刘铭传好好接受我们的治疗,在以后的时间里,静下心来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曾经带给天朝百姓的种种罪恶,重新做人。”
“你是想叫我刘铭传当曾国藩、左宗棠,还有他们……”刘铭传一指旁边的胡天竺,嘿嘿地轻笑了一声。他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右臂上不停下流的鲜血,再把脑袋抬起来,摇晃的像个拨浪鼓,“我是个粗人,没读过那么多的圣贤书,也说不出你们的那些大道理。可我好歹也知道,节妇从一而终,忠臣不事二主的小事情。的确,我也曾一时不慎,曾经做了为人所不齿的山大王,不过,我总算是醒悟的早。我倒要奉劝你韦总指挥一句话,百姓穷,那都是乱世造成的,没有今天你们的匪乱,说不定百姓们过的更好。皇上就是皇上,臣民就是臣民,你管他大明还是大清,大家只要各依本分,就不愁吃喝。”
“哈哈哈……”一听刘铭传的这番道理,韦俊简直怀疑林主任殿下的命令是不是发错了。他冷冷地瞅了瞅刘铭传,“你想当曾国藩和左宗棠?哈哈……刘铭传,你也太高抬你自己了。曾国藩被你的大清朝差点儿就抬举成了国师,左宗棠是刚刚步入歧途而迷途知返,他们的改造和使用,是我们天朝做给那些还在舔着满清屁股文人的榜样。你算什么?像你这样的善武之人,我们天朝有的是,红军大学随便一个学兵都不知道比你强上多少倍。还读圣贤书?哈哈,你不用读,也不需要读。不管大明大清,只需各依本分,好啊,那把你们的沙皇抬到这里来做你们的新主子吧。什么东西!我警告你,你现在是汉奸,除了好好地自责之外,没有你任何你的权利!”
“少他妈的跟我废话,”刘铭传的流氓劲头又一览无余,“老子是败了,老子认赌服输,你们要是英雄好汉,就给老子来个痛快的!再过二十年,老子还是老子,还要跟你们算计这笔未完的血债!”
“你娘的,老子现在就跟你先……”章寿麟猛地一抓刘铭传的大辫子,紧握的汗水淋淋的拳头,朝着他那无耻的脸颊上就是狠狠地一挥。
“住手!”韦俊“恶狠狠地”瞪了章寿麟一眼,“冲动什么,别有损了自己应有的身份。”说着话,他蔑视地看了刘铭传一眼,转身走了,临走前丢下了一句冰冷冷的话,“死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只怕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他本来想说“只怕你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脸”,只是为了给林主任的那道命令留一个面子,这才临时又换成了“勇气”两个字。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刘铭传成了天朝红军的战俘。在老鸦岭以南的野地里与他的手下们一起,被临时看押到了第二天清晨之后,随着绕要塞而过的战俘人流,刘铭传又回到了永乐渡。从永乐渡出发,又回到了起点,看似见简单的一个来回,却如同冰火两重天。在这里,正如韦俊跟他的说的那样,他遇到了刘岳晙,当然,再没有了气宇轩昂的两个人只是擦肩而过。尽管刘铭传此时似乎很愿意与他所不齿的刘岳晙说上几句什么,可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说了。在天朝红军严密的武装押送下,他们彼此间只能是相顾一望,无奈地登上了南渡的船只。
在天朝红军的战俘营里,刘铭传开始有了与刘岳晙交流的时机,因为他们同居一室。也许是同病相怜了,在先开始的一番相互咒骂之后,两个人没几天好像就成了莫逆之交。从刘岳晙的嘴里,刘铭传得知了永乐要塞丢失的详情。唉,真是天意啊!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刚刚离开永乐要塞没有多久,南岸的太平红军虽然势头渐缓,刘岳晙总要一心一意地去防守渡口,如此一来,看似疏忽了对要塞的防务,才给了狡诈的太平红军以可乘之机,可这能算错吗?不是我的军队无能啊,只怪他妈的“赤匪们”太狡猾了!刘铭传只好一声长叹。
又是五天以后,难得的两个人清净了几天的监房里,牢门一开,一下子又多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还是有如韦俊预言的那样,刘岳昭、刘岳曙兄弟,再加上几员同样是湘籍出身的大将谢景春、胡中和等人,就像是急着来参加一个什么极其重要的军事集会一样,大家果然准时凑在了一起。
北援的军马已经中途被歼的消息,几乎是随着越来越多参与围城的天朝红军的到来,由被擒获后放回的刘铭传部下带进了芮县城,报到了正犹如热锅上蚂蚁似的刘岳昭那里。而紧接着,仿佛就是故意要戏耍他一般,几个黄淳熙的败兵也“跑”了回来。这一下,两处兵败的消息就好似是一声的惊雷,顿时炸响整个的芮县县城。
这摆明了是太平红军已经全线出兵了啊!不要说大将们心怀忐忑的同时免不了还要牢骚满腹,就是刘岳昭本人也为自己不久前对太平红军预测的不足,而懊悔非凡。我干嘛要认为太平红军是从蒲州迂回过来的呢?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们是强占了风陵渡和永乐渡呢?要是早早的想到这里,至少不管进还是退都还是能随自己的想法来的啊!
得到了大批兵马加强了的城外天朝红军,开始了几乎是夜以继日地、不放弃一时一刻的对县城的“攻打”,城里的兵将们有多么辛苦自不用提,就是刘岳昭本人也急得真是连睡个囫囵觉的功夫都找不到。他头大、眼睛肿,嘴唇子上的燎泡起得说话都难。一个主帅都忙成这样了,至于下面的兵将们日子会有多么难过,那是可想而知。芮县守不住了!这几乎成了将帅之间的掩藏在心底里的共同意识。
其实,跑惯了的刘岳昭不是没想过再来个金蝉脱壳,可他反复斟酌之后,还是忍痛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这里与洛阳不一样。洛阳被围的时候,城内的普通百姓是疯了似的要往城外跑,可这个弹丸之地的贫瘠芮县内,却是出了奇了,百姓们不仅不跑,反而各个紧闭门户,仿佛那间破的风一吹就会倒掉的烂房子就是个钢铁堡垒。如此一来,也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
人心思走,人人关心走的路径。很快,四门严防的兵将们从太平红军的围城布阵上,发现了一些端倪。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冷眼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什么空子可钻,可仔细观察几天之后,北门外的太平红军兵力显然单薄了许多。凭什么这里会如此单薄呢?会不会又是其中有诈?刘岳昭是被被诈怕了的,即使真的遇上了便宜,他也未必就敢去上嘴。
刘岳昭心存疑虑,他手下那几个大将可是脚底板儿早就抹好了油,就等着大帅的一声令下了。为了证实北逃可行,包括刘岳曙在内的几员大将在刘岳昭的帅府内,做了整整一天的充分论证。北去虞乡的中条山山口,早就驻有一队山西防军的人马,为什么北门外太平红军的兵力的单薄?恰恰就是因为通过连续几天时间的观察发现,部分太平红军有移兵部分北进的迹象,很显然,他们是害怕遭受到来自山西防军的背后进攻。对于眼下困守芮县的大军来说,北上是唯一的出路,一旦山西防军坚持不住,通往虞乡的线路再被太平红军卡死,那么这千多号弟兄的性命,也就荡然无存了。
别看刘岳昭教训起自己的兄弟来,总爱拿着习练兵法说事,当然,也不排除他还真看了孙子、孙膑、鬼谷子等等的兵法,或者还像他的大清主子似的,没少看了《三国演义》。但是,真的轮到了该拍板的时候,刘岳昭脑袋比谁都大一号。说好听的是认真倾听了一番大将们的议论,说差点儿那就是在大将们的争吵一番之后,毫无个人主见的刘岳昭一咬牙,要跑了。
别看再次奉命主持大局,准备突围的刘岳曙平时玩是玩,可到了关键的时刻,那也不是一把刷子都没有。首先,他把突围的时间定在了四更天,这个时间,本来是部属们最不习惯作战的时间,他相信这一点城外的太平红军将领也不会不明白。既然大家都明白,一旦这么做了,岂不就是“出其不意”正应了兵法?其次,他又安排负责殿后的谢景春,在主力出城破围之前,先对城东太平红军进行猛烈炮击,作出出城突围之状,诱使太平红军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城东。而主力则在不进行炮火准备的情况下,借助敌军攻城间歇的空隙,再次以铁骑马队为先导,突然杀出城去,这叫“攻其不备”。
突围的行动对于刘氏兄弟来讲,起初痛快的都难以叫他们相信。不管怎么样,除了不知道是由于行动稍微有些迟缓,刚刚出城就被太平红军两头重新合围卡住了去路,并因此招惹得太平红军就势尾随着攻进城来的谢景春部之外,大部分的人马还是顺利地突破了太平红军的防线。
一听到刘岳曙说到这里,刘铭传低头摸了摸自己那被战俘营医护人员已经强行包扎上了的右臂伤口,轻轻冷笑了一声,“唉,哪知道那是出了虎口,又进狼穴哦!”
刘岳曙看看阴阳怪气的刘铭传,又看了看一直闷头不语的大哥,苦笑着摇摇头,不再往下说了。还说什么呢?大家既然都已经聚在了一起,结果还不是不言自明?
刘岳昭更是无话可说。想起在座的诸位往日里一个比一个牛气,即便不敢号称孙武子临凡,那至少也就差是孙膑再世了,哪想到如今却都同处一间囚牢了,还有啥好说的呢?
唉!当时一杀出太平红军的防线,简直就像一只脱离了牢笼的小鸟,刘岳昭当时差点儿激动的嚎啕大哭起来。虽然背后还在响着太平红军紧追不舍的呐喊,虽然哩哩啦啦落在后面的那些人马正被追击的太平红军一口一口地蚕食,可这总比他们拦在前面无路可跑要好的多得多。跑啊跑,跑了多久,他似乎记不清了,只知道跑得坐下马汗水淋淋,腥汗浸透了他夹在马肚子上的裤腿,不知道内情的人没准还会以为他这个堂堂的大帅是尿了裤子。总之,是跑得人困马乏。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刚才刘铭传说的那样,费劲巴力地离开了一个包围圈,没想到一头又撞进了另外一个包围圈。
这下刘岳昭可是真的流泪了。清晨的曙光虽然出来了,清晨的山间空气更是清新怡爽,可好不容易跑到现在的忠义救国军,所看见的是密密麻麻的太平红军在以逸待劳。刘岳昭周围的兵将们显然都早已丧失了任何抵抗的意志,虽然还有少部分兵将正在没头苍蝇似的疯跑疯撞,大部分的兵将却是要么举起双手,要么干脆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那意思分明就是总算不用再跑了。这些倒霉的混蛋兵啊,居然连个给自己倒换件衣服的空档儿都没争取到啊!
熟人相见,尽管是在囚牢,总应该人多恐惧就少了吧?其实不然。第一天的新鲜过后,这多了好几个人的囚牢倒反不如刘铭传和刘岳晙俩人在的时候更好些。要说起来,还就怪刘岳昭当晚睡梦中的一番梦呓。在湖南兵败、他所熟悉的曾氏兄弟等湘乡将领,除去曾国藩本人之外,都已经成了孔庙前的祭品,如今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也就离着那些老乡们的境遇不远了。别看当着忠义救国军的协统,揣着大把大把的大清宝钞,威风凛凛、派头十足的时候他是百不论,现在他可比谁都更害怕,以至于他是夜夜的噩梦连连。
刘岳昭的恐惧,像传染病似的传给了囚牢里的每一个人。
人,最宝贵的莫过于生命,因为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命毕竟只能有一次。所以,在生与死的关头,一个人会有害怕和恐惧,那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不过,有的人的害怕和恐惧只是短短一瞬,而且深深地掩藏在自己的心里,可还有的人是内外兼有。刘铭传属于前者,他心里也曾有过对死亡的惊恐,表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因为他觉得,要是按他的水平,那无论如何还算不上是孔孟的徒子徒孙,自然也就轮不上去给孔孟当祭品的这个美差。其次,他有理想、又信仰,对大清朝有着一片竭诚的拳拳报恩之心。
不过,他实在是不想就这么的在这个囚牢里永远地住下去。所以,在刘岳昭等人频繁地接受提审,整日里担心今晚脱下的靴子是不是明天就再没有机会穿上的时候,他却想到过越狱,可惜琢磨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于是,他开始了拒绝进食,并希望刘岳昭等人也能像他一样。
哪知道刘岳昭等人非但不赞助他这种光荣的大业,反而为虎作伥,积极帮助太平红军的战俘管理当局,企图扼杀自己的绝食行动。悲怆之下,刘铭传越来越感叹世事的难料。终于,利用在绝食数日后被送进战俘医院抢救的机会,刚刚从饿成昏迷状态的危境中缓醒过来,为了速求一死的刘铭传,居然再次耍起了下流手段。他突然从病床上挣爬而起,丧心病狂地出手袭击日夜照顾在他身边的天军女医护兵。虽然由于他的体质太弱,万幸没有造成更大的后果,但此事一经天朝各大报纸披露出来,顿时引起了天朝军民及各方面的强烈义愤。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天朝红军战俘营管理当局方面,依然还是采取了极大的克制和忍耐,坚持对他不放弃、不抛弃。
也许是良心发现,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这次刘铭传出院以后,似乎比起以往来老实了很多,除去上教育科的时候,照样还会用双手拼命堵着自己的耳朵之外,其他方面较之从前进步不少。甚至于当一个月后,刘岳昭弟兄等人一个个被天朝当局处死,囚牢中又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照样神态自若地可以小曲儿不断。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好景并不长。又是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就在全天朝上下欢腾一片,战俘营内外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军民一起热烈庆贺强占中华大地达二百余年之久的满清政府终于宣布彻底垮台的时候,刘铭传却乘人不备,竟然悄悄地自杀了。
那几天,韦俊刚好在重新被定名为北京的紫禁城。正在参加北方行营下辖三个方面军高级将领会议的韦俊,接到后面的这份急报,在会议的间隙向林主任汇报的时候,还似乎有些感到愧疚,毕竟他没有完成林主任吩咐的事情。
据说林海丰听罢之后,当时就笑了,而且还显得一点儿都不惊讶。他看了看此时都在目光聚集于自己一身的天朝红军将领们,意味深长地感慨到,“你们看看,满清的邪恶统治有多么的厉害啊,它可以把一个人变成亲娘老子都不认的鬼。不要以为满清政权一垮台,我们就真正是万事大吉了,满清二百多年的残暴殖民统治,所带给我们这块土地上的苦痛,也许还需要几代、甚至是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完全恢复过来。从形式上消灭了满清殖民政权,仅仅是我们在重新塑造中华民族魂魄的这个万里长征的征途上所迈出的第一步。”
就在同一天的晚上,即将与林凤祥、赖汉英等人一起奔赴西北,担任太平天国政权西北军政委员会副主任、工农红军西北野战军副司令的左宗棠笑着对林主任说到,“主任留下曾国藩,那是为了替天朝收拢天下学子之心。主任容留左宗棠,是因为左某曾深恨满清的黑暗官僚体制,尽管左某不才,但左某是个一经思想就会始终不渝的君子。对于当时的满清,湘皖的新生势力曾经是期望中的中流砥柱,主任当时既然是要瓦解皖籍汉奸,那为什么不重视李鸿章?曾国藩参议多次提醒主任,李鸿章贪慕虚荣,毫无忠诚,只要咱们在某一个方面给予其一点儿特别待遇,李鸿章还是有降顺的可能的。可主任却采取的是自始至终打击李鸿章,在淮系里仅仅看中了一个毫无影响的刘铭传,着实令左某至今不解。为了一个刘铭传,主任甚至不惜动用报纸,连续向外跟踪发布刘铭传在战俘营中的一举一动,可惜……可惜……”
“可惜他还是死了是吧?”林海丰哈哈的笑了,悠闲地品味着烟斗里升腾而起的烟丝燃烧的气息,“这就已经足够了。”看着左宗棠还是有些疑惑的目光,林海丰没有再解释下去。因为他即使解释下去,左宗棠也听不明白。
只有林海丰自己清楚,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刘铭传自然还会继续干着他对太平天国军队以及捻军的血腥征剿伟业。作为李鸿章的忠实部下,还会和依靠凶狠地屠杀太平军出了名的李鸿章一样,在六年后的秋天攻陷太平军所驻守的江阴城时,指挥手下一口气屠杀了近十万活生生的太平军将士。而再接下去八个月,当他率军攻占常州后,还会接着去下令将太平天国的护王陈坤书分裂肢体,实施“磔刑”。当然,由于机缘巧合,刘铭传也还会带着一百来人的随从登上台湾岛,去就任满清的台湾第一巡抚。当然,也就会还有那么一些人要为刘铭传歌功颂德,恨不能把他捧举为“天下第一巡抚”。这样的手法,与其说是在抬举刘铭传,还不如说就是为了吹捧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殖民统治者满清来得更爽快。
对于眼下的林海丰来说,刘铭传虽然名头不大,毕竟还有这么一段与西人作战的经历,总算是个汉子。作为死心塌地充当满清鹰犬的皖系之中,挑来挑去也就这么一个还能算点儿东西的人了,尤其是刘铭传做山贼时曾经有过的那种想要投靠天朝的念头,更叫林海丰觉得,把他列为宣传的对象似乎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当然,只是为了宣传,至于刘铭传本人,最后不死都不行。就像左宗棠刚才说的那样,林海丰容留了曾国藩,目的就是安定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天下“学子”之心,那么以后呢?
可别说林海丰只顾眼前,不想以后。林海丰心里早有一本账,只要曾国藩胆敢嘴里露出半个对天朝不满的字来,林海丰就要新帐老账跟他一起算。林海丰有句名言:不要用老黄历来看待天朝,都说杀一个人的是贼,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你就是英雄。更别说你官大,被天朝擒获了你就有依仗,天朝只优待俘获的士兵,在天朝敌对的阵营里,你官做的越大,你就越倒霉。
曾国藩聪明,最终与林海丰相处是善始善终。刘铭传最好的下场,也就莫过于此了。
既然这么多的话不能说,林海丰自然就把话头接着转了开去。他看了左宗棠一会儿,在当时唯一在场的柳湘荷的记忆中,她的夫君看待左宗棠的那个眼神儿,就像当初把自己一下子抱上马背,去“应付”他那些大呼小叫,闹着要喝喜酒的部属们的时候几乎一般无二。
“此去西北,还是那句话,务必要两手抓,要把西北做成天朝一个大大的基业。杀人放火很容易,可要是真正建设好一个地方,那就难了。”
左宗棠是带着一些疑惑离开的北京,但这些疑惑,在以后的时间里,他自己慢慢地就给解开了。按照他对手们的记载,他残杀过不少胆敢与之对阵的对手将领,有的甚至爵位很高。不过,他和他的部下们不仅从来不这么对待对手的普通士兵,反而对他们是礼遇有加。据说某次战役后,左宗棠亲率身边的大小将领上百员,与数千天朝红军士兵一起,曾经极其庄严肃穆地为了由于抵抗天朝红军的攻击而葬身于坚城守备作战中的罹难的对手士兵们,举行过隆重的葬礼。那个场面,据说当时就震惊了无数敌对城中百姓的心灵,以至于几百年后,他们还是念念不忘。不要说是百姓,即使是那些和西北红军交手过的对手们,不管他们怎么不高兴,只要一提起天朝的西北红军,总也得无不敬佩地伸出大拇指、赞叹上一声,“这才是真主(上帝)的军队!”
天历一八五六年八月的林海丰,桌案上堆积最多的就是来自各个战场上的捷报。
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在茅津渡起渡,尽管是面对就集中在对岸平陆县城内岑毓英统领的满清忠义救国军第八协主力,却毫无顾忌地就在正面展开了强大的突袭行动。岑毓英仓促之中,动用了身边一切可以使用的力量,进行殊死的抵抗。红二十四军前卫几次勉强登上陆地,均被岑毓英强大的预备力量反击下来,可由偷袭转入强渡的红二十四军,进攻的风头依旧不减。
面对天朝红军强大的压力,岑毓英思虑再三,终于决定把驻防在白浪渡一线最后一标人马的大部又抽调了出来。茅津渡的战事一起,岑毓英就没忘了要关注白浪渡那边的情报。白浪渡几乎一盏茶功夫就会传来的飞报,使他安心,因为那里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有。虽然是没有敌情,可真要把那里的军马动上一动,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平陆距离着白浪渡三十余里,一旦军马被调动出来,要是再想回去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能够了。
苦熬苦撑了足有一个时辰之后,岑毓英还是承受不住了。天朝红军的炮火不仅在岸边炸得火光冲天,还居然肆无忌惮地还打进了城内,渐渐压制住了自己炮队的炮火,而且河面上渡船、木筏云集,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事情却就是这么的凑巧,当他把调集驻防白浪渡军马的命令一发出,估计一下时间也就是曾贞干把他的命令接到手里才一个多时辰,他就收到了曾贞干的急报,“白浪渡失守,大批太平红军从白浪渡渡口登岸,标下到底是回防,还是依照前令继续赶赴平陆,请协统大人从速示下”。
看到曾贞干的这份紧急请示,岑毓英差一点儿就疯了。老曾家可真是净出败类了,你曾贞干的脑袋不会是长到了屁股上了吧?火烧眉毛了,你自己的防地你赶紧去收回,还他奶奶的问个球啊!“立即给本官收复白浪渡,白浪渡若然丢失,你曾贞干自便!”所谓的“自便”,那其实只是文雅的一种措辞,说白了就是你曾贞干一抹脖子了事,别给本官再添堵。
曾贞干那边最后的情况如何,岑毓英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呢,平陆这边可是炸了锅了。也不知道是身边的哪个混蛋多嘴,白浪渡失守的“小道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在平陆城内及至渡口的防御阵地上一下子就蔓延开了。当兵的人都不是傻子,虽然上官拼命地辟谣,可他们看到了已经有部分的军马不仅不去支援前面岌岌可危的防御线,反而是开始后掉,据说是赶往县城东北数里外的八政堡去构筑新防线以备万一。这一下,大家不言自明,“小道消息”摆明了就是确凿无疑的事情。
白浪渡丢失,太平红军一上岸,一旦再进至八政堡,结果是什么?后路没了啊!没有了后路的大军还有多少的战斗力?
作为一个战地指挥官,曾贞干的糊涂,耽误了应该有的正确选择。无论是最初返回原路,还是不管不顾地挺进平陆,都不能说错。而岑毓英随后意气用事的糊涂,却不仅断送了曾贞干带出来的近千名忠义救国军将士的身家性命,还直接导致了他困守平陆城的兵力不足。
在白浪渡被突破的消息配合下,赖裕新“重振旗鼓”,一举拿下茅津渡。红九十四师师长赖文鸿率领先头的四个营刚一登岸,即刻以一部兵力虚张声势尾追北岸溃兵直抵平陆城下,借以巩固登陆场,掩护船队火速返回南岸接运后续的大队人马。而与此同时,他更是胆大包天,严令两个营的部队居然不顾是不是会被平陆城中的突出的满清军队包抄,用最快的速度绕过了平陆城,直接出现在八政堡守军的背后发起突袭。正裹挟着部分临时抓来的百姓,忙于垒造临时“石城”,一个个大汗淋漓的一个营的忠义救国军,在又是突如其来的天朝红军的打击下,还没有等到城内的岑毓英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早早地灰飞烟灭了。
八政堡的丢失,叫岑毓英可真是吓傻了。他怎么也想像不到这是来自茅津渡刚刚登岸的太平红军,而是千真万确地认为白浪渡的曾贞干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太平红军真的就是铁打的?真的就是飞将军?这才多长的时间啊,他们居然就横扫三十里,到了眼前。
当城内的岑毓英开始像刘岳昭一样考虑起了到底是跑,还是留的时候,其实白浪渡那边的大战根本还没有结束。红二十四军副军长陈坤书所带的一个整师,充分利用了曾贞干的犹豫,不仅在顺利登岸迅速清剿完当面的残敌,还临时为曾贞干布置了一个口袋,把刚刚被拉出去,却又按照岑毓英的指令很快就老老实实钻进来的曾贞干包围起来。等到曾贞干一声哀叹,遵照岑毓英的“自便”,最终拿起俄国盟友支援的短枪,指向了自己太阳穴,那个时候,报晓的公鸡不过才刚刚叫起第一遍。而等到陈坤书马不停蹄赶至了八政堡,一轮血红的朝阳已经跳出了东面的山梁。
直到这个时候,岑毓英才仿佛是大梦初醒似的,明白自己已经丧失了最佳的逃生机会。既然逃不掉,那就不逃了!面对赖裕新这个广西猴子,可身为广西出产的秀才,自认为总算还是比赖裕新要多读了十几年书的岑毓英,此时不像刘岳昭那样饥不择食。他明白,此时若是突围,那无异于就是把手下这四五千大军崩溃化。都扎推在城里,有城墙做依托,大家总还能够相互制约、相互提振神气,一出城那还了的,结果不用细想谁都会知道。于是,不管赖裕新在城外怎么折腾来折腾去,岑毓英就抱定了一个宗旨,誓死不离平陆城。
面对这样的一个岑毓英,赖裕新可不是没有办法。既然起初“放开”一条路给你你不走,那好,那咱们就好好地玩玩。赖裕新就像是一只逮住了老鼠的猫,开始尽情地戏耍城内的岑毓英。渡口处,不停地在抢运大军日后所用的各种急需物资,城下,“强大”的攻城战却是不分早晚,不管时机,一刻不停在打。几天下来,城里永远都得不到空闲时间的忠义救国军们就扛不住了。
平陆城距离渡口太近了,近得只要老天爷不下雾,城上的军兵们就可以一览茅津渡渡口的一举一动。偏偏这几天该死的老天爷又根本一丝雾也不给,河面上铺天盖地的各式渡河工具,渡口处那热火朝天的大军登陆场面,叫本来就越来越胆子发虚的军兵们,更加没有了底气。岑毓英整天都不离嘴的“坚持,援军马上就回到”,成了军兵们无奈中用以调侃的笑话。而这个时候,不知道对手咋给鼓弄进城来,散发得满街随处可见的“劝降书”,也就渐渐开始有了市场。
据自己说是与曾国藩沾点儿亲戚关系的曾传理,由于当年独身一人去直隶游学的缘故,错过了曾国藩起兵湘乡的大好机会。等到他书剑一身背,东拐西绕急火火要赶回湖南投奔湘军,逮住这个百年一遇以成大业的难得机会时候,还在中途,他那满是失落的惆怅的心理一下子好受了很多,因为前面已经传来了湘军受挫的传言。
无奈之间只能滞留安徽,无所事事了好几个月的曾传理,碰巧遇到了刘岳昭三兄弟。在刘氏兄弟的窜弄下,曾传理那颗谋求升官发财的贼心又起。谁想到仅仅与刘氏兄弟团聚了没多久,又随着胜保溃败的大军在豫南遭受灭顶之灾。虽然他侥幸逃脱了厄运,而且像是发了疯一般的直接一口气窜回了直隶,却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
后来紧接着出现的事情,叫曾传理都感到自己这辈子是离不开升官发财这个好运气了。因为,当初在豫南失散了好几个月的刘氏兄弟东山再起,竟然成了人人削尖脑袋要钻进去的忠义救国军的大员。曾传理于是又央求直隶的朋友帮着自己准备了些许“薄礼”,紧忙着跑去求见刘岳昭。刘岳昭开始是很看不起这个只顾自己不顾朋友的家伙的,可是看在“薄礼”的面子上,又不能不关心一下这个老乡,再说,大清朝急需人才,也就半推半就,把他推荐给了岑毓英。
对这个能说会道的曾传理,岑毓英一见之下还是有些满意的,再加上还有同僚的力挺,他也没有太吝啬,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曾传理提拔成了队官。不过,再往后,曾传理就发现“仕途坎坷”了。为了应对以后的局面,按照俄国朋友制定的总体规划,忠义救国军的队伍急剧膨胀。遍看左右,所有与自己一样职别的同僚们,早早地就都顶上了管带甚至更高的顶子,可他照样原地踏步。为了什么道理,曾传理当然清楚,那又实在怪不得他自己。离家太远,别无朋友,还要把刚刚到手的薪饷用去偿还直隶朋友的欠账,他哪里还能凑不出上官大人最喜欢的东西,在关键时刻去孝敬上官。
又是无奈之下,曾传理“偷摸”克扣了队里半个月的薪饷,壮起胆子送进了大帅府内。哪知道命运多桀,他头脚钱送进去,后脚就被自己的手下们告发了。所幸的是协统大人网开一面,并没深究此事,在挨了二十大军棍之后,还算对得起他,专门为他设立了一个夫役营的帮办,也就是副管带。不过,这个帮办的职务很好听,可并不实惠,薪饷一文不多,做主的事更是屁也轮不到他。以往至少还有的威风没了不说,反倒还欠下了一屁股的烂帐(克扣军饷的责任虽然不再追究,钱总是要他来还的)。这一下,平生似乎从来也没有这背兴过的曾传理,不仅是偷鸡不成,还倒蚀了一把米,变成了一个只能蹭吃蹭喝,至少一年都领不上薪饷的大帮办,也一时成为军中的笑谈。
像曾传理这类弃文从武的人,不过就是想借助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的大清威风,来圆圆自己升官发财的梦想。大清朝气盛,他和他们也就气壮如牛、威风八面。而一旦大清朝失了势,他们岂肯与你同舟共济?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济南那里据说和谈风势正盛,曾传理碾转反侧了多时,终于悟出了道理。看来太平天国已经不容小觑,他们做大了,大到了不仅仅是大清朝,就连牛气冲天的洋人也得暂时低矮三分,莫非自己命运真的就如此的不济?莫非自己真的是上错了船?
眼下,平陆城果然就被汹涌而来的太平红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尝到过天朝红军厉害的曾传理,顿时心里面七上八下的闹起了心,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就打算找个机会开溜了。
李老二,是夫役营里与曾传理交情最深的夫役。他是一个从陕州逃到平陆来的中年汉子,平时蔫头不语,很不起眼,可干起活来却是从不惜命。不仅如此,这个据说是满家老少都死于战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凄苦汉子,还不吝啬。虽然每个月给他的工钱有限,来到夫役营堪称是“穷困潦倒”的曾传理却没少受到他的关照,平时缺少的零花钱也只有李老二一个人肯拿给他。一来二去,颇感世态炎凉的曾传理,丢掉大人的架子,与这个普通的夫役成了好朋友。
为了表示自己从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暗地里,曾传理没少在管带那里帮着李老二说些个好话,自然,李老二也就渐渐得到了好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夫役头。李老二应该干得活少了,但他依旧埋头如昔。李老二的工钱多了,曾传理的手头也就开始更感到活分了。
连续几天不间歇的大战,城上的军兵们苦,夫役营的夫役们同样苦不堪言,城上军马所需的一切物资、食品,都需要他们不停地上送。
“老二,歇歇,歇歇,别他妈的那么傻干。”疲乏的眼皮就差用一根棍子来支撑才不至于合到一起,正瞅个冷子要回房先不管不顾地睡上它几个时辰才解气的曾传理,在门口又碰上了忙得满头大汗的李老二。望着李老二那本来就黑瘦,如今更像是几乎要脱了像的脸,他一把扯过李老二肩上的担子,甩到一边儿,连连哀叹着,“你这个人啊……就他妈的傻干个没完,人要是累死了,就是有再多的奖赏,那他妈的还有什么用?”
“大人……大人……城上的军爷们着急啊……”被曾传理使劲朝院子里拽的李老二,一边踉跄,一边回头,似乎还是舍不得地上的那副担子,连声叫着,“大人,草民感激大人,可草民的命就是贱,累不死的,只要能帮着城上的军爷们做点事,即使累死了也……”
“废话,离开了你李老二,这城还就守不成了?”曾传理恼了,“跟我进去,歇会再说,城破不破的与你何干。”
“老二哥,听曾大人的吩咐,赶紧进去歇会吧,这副担子我来挑。”门口,一个夫役捡起来李老二的担子。
“哎呀……真是的……大人……”李老二终于不再回头,半推半就地随着曾传理进了屋。
进到屋里,曾传理哎唷一声,就一头扎到了床铺上。他费劲地抬起胳膊,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哎唷……累死我了。老二,劳烦你帮我倒杯茶来,你……你也自己倒上喝……”
李老二把一杯凉茶端到了曾传理的面前,“大人,您可要保养好身体,草民以后还指望着大人过好日子哩。”
“好日子?”曾传理强撑起上身,仰头把满满一杯茶一干而尽,随后又重重地摔落回去,哀叹一声,“哪里还会有好日子哦……这被围得铁桶似的烂城……咳咳……指不定就啥时候……咳咳……用不了多久,也许就会去……会去阎王老子那里去找好日子过了。”说到这里,曾传理扭脸看了看李老二,又是一声长长的哀叹。
“老二啊,现在……现在我可是真羡慕你啊……至少……至少城破之日,你还能……还能继续活下去……”
李老二又端来一杯茶水,递给曾传理,忽然,他发现了曾传理袖口露出来的半张遍布城内的“劝降书”。“大人,再喝点水,然后休息休息,其实……其实大人也可以找条活路的。”
“没了……没了……”曾传理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悲哀。其实,他之所以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那可不是为了公事,而是几乎跑遍了整个县城,在为自己寻找一条万一之时的腿身步,可惜,没找到,“哪里还有活路哟……等吧……等着吧……”
“大人,草民大字不识一个,更没有什么主意。不过,草民听着城里不少人在偷偷地议论什么,好像是只要‘临阵倒哥’,就可以免去一死。大人,他们说的这个‘临阵倒哥’是啥意思?要是把自己的哥哥弄到了就可以免死,那……那老二宁愿大上一回,就充当一回大人的哥哥,大人把草民整死不就完了?反正草民孤身一个,死活都是那么一回事。”
李老二一番真诚的善意,叫孤苦伶仃的曾传理难得的眼角发潮,“老二啊……本官……本官真是没白结识下你这个莫逆的好朋友啊……”
曾传理把空茶杯交还给李老二,在李老二的帮扶下,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他看着憨头憨脑的李老二,先是摇摇头,接着,他取出袖子里的那封“劝降书”,又无奈地笑了,“老二啊,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了。可人家说的那个是临阵倒戈,意思是掉转枪口,可不是把自己的哥哥打死哦……”
“嘿嘿,原来是这样啊,草民还以为……”李老二挠着自己的头,呵呵地傻笑起来,“要是这样的话……那……那草民可是帮不上大人的忙了,草民没有枪啊……”
“哦,要是你也有枪呢?”曾传理也笑了,随后又一本正经地看着李老二。
“那……”李老二好像是下意识地转身看了看本来就是紧关的屋门,“要是草民也有枪……草民宁愿为了大人,回转枪口杀那些惹大人生气的混蛋们。”
“老二,你可真是个好人啊!本官何德何能,叫老二你如此的对待本官……本官……唉……”曾传理被李老二的答话感动得差点儿就要哭起来。是啊,这偌大的平陆,这偌大的军营里,除去这些无权无势的小人物之外,哪有几个好东西啊!
“大人,只有大人您只有大人您看得起我们这些草民,肯跟老二平起平坐,老二永远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为了大人,草民什么都豁得出来,大人还是年纪轻轻,又有本领,只要大人活下去,哪里不需要大人这样的英雄,以后大人升官发财机会有的是。”李老二真诚的有些傻,“大人,草民听他们私下议论过,说‘赤匪’里也有个姓曾的,而且也和大人一样,也是湖南的人氏。说是以前还是什么什么的大官,杀了不少的老百姓,最后被‘赤匪’逮住了,照样升官发财。是真的吗?”
曾传理低下了头,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说到,“是啊,他们议论的那人叫曾国藩,是第一个公开要求朝廷兴办新练军,以抗拒他们的人,手上曾经血债无数。可现在……现在他却成了他们的座上宾,据说是相当于二品的大员,比他以前的品级还要高。要是论起来,本官和他还有些亲缘呢……”
“那大人还担心什么,”李老二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大家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大人在他们那里有这么一个大亲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曾传理眯缝其眼睛,看着李老二,心里不禁有些窝囊。是啊,如果自己手底下有一群像李老二这样的兵,而不是夫役,那该有多好!想到这里,他移动身子坐到了床边,“老二,你说说,有人肯跟着本官一起这么做吗?”
“做什么?”李老二似乎还在糊涂。
“反了他妈的!”曾传理身上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突然狠狠地一拍床铺,呼地站起了身,“岑毓英这个老混蛋,吃了拿了老子的不说,还他妈的把老子欺负得苦不堪言,老子干脆就反了他!”
“这样行吗?”李老二望着冲动起来的的曾传理,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过,夫役营的军爷们除去管带那几个,好像都差不多跟大人有一样的心思,只要大人一个下令……再说了,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啊……”
“老二啊老二,别看你大字不识一个,可你比谁把眼下的这个情形都看得更清楚。”曾传理使劲拍了拍李老二的肩膀,“现在你先去把那些平素与本官过往不错的棚长们都找来,本官这就开始着手……呵呵,老二啊,以后本官要是真的升官发大财了,本官绝对不会忘记你。”
平陆城被围到第四天,曾传理打响了城内反戈一击的第一枪,紧随其后,大大小小的反戈一击行动在平陆城内就风起云涌。在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曾传理部叛军、夫役们的打击下,平陆西城门豁然大开,赖裕新在“耍弄”了岑毓英好几天之后,轻而易举地挥师杀进了平陆城。
曾传理为此受到了赖裕新的接见和极大的赞誉,并就任了由平陆倒戈兵将临时组建起来的义军指挥。他率领着这支尽管不满千人的义军武装,在接下来的战事里,剿灭张店地方团练,赚取夏县城门,现身说法劝降安邑守军等等,为天朝光复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尤其是在此之后,曾传理再次作为东进天朝红军的右翼先锋,继续以平陆溃败军马的身份为掩护,引领着乔装改扮后的陈坤书大军,急行军六十里,智渡毫清河,使大军仅经过微弱的战斗就全部解决掉了垣曲城内驻扎的一个整标忠义救国军。
《红星报》为此发表了有曾国藩署名的“革命不分先后,重在现实表现”一文,文章中曾详细描述了曾传理由一个反动斗士向天朝英雄转变的过程,记载了曾传理的赫赫战功。据说这篇文章无论是在天朝红军内外,都是反响激烈,尤其加速了此后各战区满清军队的瓦解之势。
不过,自从垣曲一战之后,曾传理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李老二。上面说李老二挂念老屋,听说家里分给了他几亩天地之后,就申请回乡去了。曾传理对此有些不理解,当兵吃粮多好,干嘛非要回去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去摆弄那几亩田地?可再一想想,倒也觉得可以理解。李老二看上去毕竟是四十多的人了,能有个安稳的日子,日后或许娶妻生子繁衍李家香火,总也不是一件很差的事情。人各有志,憨厚的人总是有憨厚的想法。
曾传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李老二根本就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字,只不过就是一个临时的代号而已。李老二其实是天朝内务部的一个秘密特工人员,在平陆,像李老二这样的天朝内务部、红军情报部的秘密人员还有多少?不要说是曾传理,即便是李老二也未必能说的清楚。
此后的日子里,由于戎马倥偬,曾传理渐渐也就淡忘了这个憨厚得有些近乎是傻的李老二。当然,当他再度想起李老二的时候,那已经是六七年以后的事情了,这是后话,咱们姑且先按下不说。
在军属特务团的加强下,红九十师师长梁立泰继拿下虞乡之后,又攻克解州,与韦俊督率的军主力及红二十四军主力会合安邑。而红二十三军副军长兼红八十九师师长黄鼎凤,在蒲州逼死孔广顺,迫降了麟魁之后,与韩城方向的林绍章一部相互呼应,声势浩大地开始沿涑水左岸大举北上。自此,红二方面军左路大军仅以不足六天的时间,即完成了整个战役第一阶段的全部任务,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艰苦历程。
与韦俊、赖汉英各部刚一开战就刻意去追求战役的进展神速不同,孟津至开封一线的天朝红军,在经历过风驰电掣般的强渡之后,步伐却渐渐放慢了下来,倒很有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态势。
从孟津渡起渡的红四军,在蒙蒙的大雾之中,一踏上北岸,就好像是一把重锤,当夜就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砸碎了驻有一个整协忠义救国军的孟县县城,在擒获其协统阿隆阿的同时,还生擒了又一员湘籍的书生大将何胜必。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登上了北岸的叶芸来也并没有感到压力的减轻。孟县的胜利仅仅是胜在了一个“巧”字上,巧在了进攻的突然性,巧在了他可以像是看待自己手掌纹一样的了解了孟县中的一切,而身为一镇主将的阿隆阿,却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但是,坐镇河内的瑞麟手下还有三个整协的庞大力量,如果瑞麟趁着天色已经放亮而孤注一掷地来与他争夺孟县乃至渡口,势必会给他增添巨大的防御压力,毕竟他登岸的部队数量还是有限,除去部分的炮火之外,其它的装备也没有忠义救国军的更强大。
可令他疑惑的是,瑞麟并没有这样做。整整一个白天,河内的瑞麟似乎根本就像不知道孟县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毫无任何动作。从各路侦察所返回来的情报中,更叫叶芸来大惑不解,整个怀庆府的满清军队,不仅没有出动,反而都在紧急朝着济源、河内及修武三地集中。
这下子,不但是叶芸来,就连跟上来的石祥桢也有些急眼了。瑞麟这是要干什么?三点防御吗?不像。会不会是要逃跑啊?一想到瑞麟可能会跑,石祥桢、叶芸来的心马上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乖乖,你现在可别跑,就是想跑,你老兄无论如何也得等上三天再说啊!
还别说,河内城里的瑞麟,就是在盘算着要跑。只不过他可不是毫无计划的瞎跑,而是另有图谋。换句话说,即便就是天朝红军不这么出人意料而又来势汹汹,瑞麟也要准备着走。
驻扎河内,麾下握有七个协重兵的瑞麟,早在几天前就接到了一封正由济南赶奔京城的载垣发出途中的信。信上载垣告诉他,李鸿章现在根本不在卫辉的军中,而是已于十几天前秘密赶去了京城。虽然现在京城方面还没有确凿的消息证明李鸿章都做了些什么,但是,依照李鸿章的本性,使出来的断断不会是什么善招法。作为两个私交甚好的好朋友,载垣希望瑞麟多从整个满族生死存亡的大利益出发,掌握好手下的军队不要被李鸿章等“后党”利用,并在适当的时机带领部分人马回京勤王。当然,不用细说,载垣的“勤王”勤的是谁,瑞麟一看就明白。
正是由于载垣的这封信,瑞麟三天前就开始在做着“回京勤王”前的各种准备工作。他先是把一直放在身边加以亲自监督的具有“后党”嫌疑的阿隆阿协从河内赶到了孟县,眼不见为净,又把得力干将温德勒克西的一协人马由泽州、阳城一线火速调进河内,以备在他离开河内之后,接替自己继续控制怀庆和晋南两镇的兵马。同时他还要求散驻怀庆各地的彭基品、顾云彩两协兵马火速向修武、济源两座县城集中。
他最后的这一手,其实是在预备着一旦他离开后,紧靠李鸿章防地的军马会遭受到来自淮系忠义救国军的暗算。驻扎在滑县、封丘、原武、阳武、新乡及汲县这个圈子里的忠义救国军,那可不单单都是李鸿章的“李家军”,其中还有战斗力更是在忠义救国军中数一数二的四个精锐协。而他手下的这些个协,除去温德勒克西及阿隆阿这两只军队因为建军早,还能算是有战斗力之外,其他的都是在扩军中仓促组建起来的,与淮系根本就不能一比。
别的不说,仅仅从这次紧急调动各处人马的行动中,瑞麟就看到了各路军马的内在实质。温德勒克西的军兵都远在河内六七十里外,接到调动的军令之后,两天多的时间就全部开进了河内城。阿隆阿虽然满腹牢骚,一百个不愿意去守河口,可怎么拖拉,到昨天黄昏为止,他的最后一支军马也进了也在严令下进了孟县。等再看看彭基品、顾云彩,简直能把活人气死,反过来再把死人气得爆出三尸神来。进行集中的兵大爷们像是羊拉屎,哩哩啦啦没完没了,说是集中,更像是搬家,还搬得乱七八糟啥新鲜玩意儿都给你来点儿,闹得怀庆府是鸡飞狗跳。三天过去了,据说是才集中了六七成,如果不是对岸的太平红军杀过来了,还指不定要闹腾到什么时候才算一站。
阿隆阿刚到孟县,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宿,就遭到渡河红军夜袭的消息,瑞麟天不亮就知道了。先是有突围出来的信使告急求援,后是有零散的败兵陆陆续续跑了回来,可瑞麟根本不拿这些当成一回事。在他的心里,阿隆阿这个混蛋早就该死,既然他整治不了他,如今能借太平红军之手清除这个异己份子,他何乐而不为。唯一叫他感到稍微有些心酸的,就是很可能这下子也会白白搭进去了那个何胜必。何胜必这小子乖巧听话,总算是个干才,细想一下,自己手下的干才不多啊!
救不救阿隆阿,主意很好拿,但面对还走不走,怎么走的这个问题,瑞麟还真有些吃不准了。当初兵败皖北,就叫他很是丢失了一些面子,还饱受到了李鸿章等人的暗地耻笑,如果还按照原计划走,岂不是成了临阵脱逃?可若是不走,京城里真要起了什么变故,议政王弈忻倒了台,嘿嘿,那个结局还有可能是更悲惨。圆明园里的那个太后有多狠,他是早有耳闻的,就算放开这个凶恶的女人不说,那个李鸿章也不是个善茬儿,杀起人来可不会比那个太后哪怕是手软一丁点儿的。
“大人,彭基品、顾云彩两位大人询问,是全军部署城防,还是按照前番的部署,继续抽掉兵将……”
听到幕僚的这个禀报,瑞麟上唇的两撇小胡子气得登时就朝着两边儿立了起来,“怎么的,这回都跑回来了?哼哼,我可是没催他们啊,怎么不接着搬、接着闹腾了?”
温德勒克西这个时候正好进了瑞麟的帅府,他看看张着大嘴呆愣愣在那里的帅府幕僚,又冲着瑞麟一抱拳,“大帅,温县和武陟也都落入了他们的手里,可奇怪的是,一整天了,城外除去出现过少数他们的游骑之外,却没有任何要对我们这里发起攻击的迹象。”
瑞麟点点头,冲着还在那里呆愣着的幕僚不耐烦地一挥手,“去去去,他们的事情一会儿再说。”看到幕僚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他示意门口的侍卫将门关好,这才拉着温德勒克西坐了下来。
“放逸啊……”瑞麟话没怎么说呢,就连声哀叹,一脑门子的官司,“你说说,这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打上门来了呢?”说着,他随手抓起小茶桌上的一张报纸,不停地抖动着,“你看看,他们在这上面不还是在欢唱着和平吗?这说打怎么打上了呢?真是……真是……”
温德勒克西,字放逸,斯尔瓜氏,蒙古正红旗的贝子,由于能骑善射,还在咸丰活着的时候,就颇得咸丰的赏识,年纪轻轻就做了黑龙江的副都统,如今是怀庆镇忠义救国军的镇统。他不看也知道,大帅手里抖动着的那东西,是十几天前的太平红军印制的报纸。不过,大帅现在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可是太难叫他回答了,因为他自己也是想不通。
“大帅……这个……这个……”
瑞麟其实根本没想听他的回答。他再次长叹一声,把手里的报纸轻轻放回到茶桌上,有些困倦的目光盯着温德勒克西,“放逸啊,关键是这打起来的时机不好啊,唉……本帅……本帅真是进退两难了……”
有些愚钝的温德勒克西直到这时才听明白了大帅的意思。他看看瑞麟,沉吟了片刻,“大帅……大帅还是在想着京城那边的事情?”
“是啊,虽然彰德府那里有绵询,可绵询毕竟只是个襄理,李鸿章既然敢离开军营,按照他的性情,自然就不会没有一个妥善的安排。一旦京城有事,只怕绵询出不了什么大力啊……本帅就是想请教请教你,这种情况下,本帅还能离开这里吗?”
“大帅……”温德勒克西也是一声叹息,不过,很快他就以一种坚决的口吻劝到,“大帅不仅应该走,还要立即连夜就走。”
“为什么?”不知是不是温德勒克西的坚决有些太突然了,瑞麟倒有点儿疑惑了,“再说……再说这个时候走,总是有些……有些好说不好听啊。”
“大帅,趁着他们还没有对我们下手,早走比晚走更好,此其一。”温德勒克西极其肃然地望着绵洵,一抱拳,“前天听了大帅的想法之后,标下也曾反复思考过,再结合近来所获知的关于卫辉府方面的消息,标下还有第二个忧虑。”
说着,温德勒克西把茶桌上的两个茶碗挪了挪,从袖口里取出卷着的地图,摊在了茶桌上,“大帅您看,张树声、潘鼎新的两个协都集中在了原武、新乡及辉县三地,而吴长庆、唐殿魁的两协人马,主要力量也都驻扎在卫辉的府城内,仅以三个标的微弱力量防御其东面封丘至滑县这个漫长的河防线。当然,他们可以搪塞说还有数千的地方团练及豫北防军在那里顶着。朝廷看不出来,沙俄人也会一时被蒙蔽,可咱们不傻,他们不去加强那位李大人所称的黄河防线,却要虎视眈眈地屯兵在我们旁边,为了什么?”
“他们这是在等机会,要走。而且一旦我们有所阻拦的话,他们还会不惜向我们动手!”绵洵用力地在座椅扶手上狠狠拍了一掌,鼻子里同时发出一声愤怒的恶哼。
“大帅错了。”温德勒克西轻轻摇摇头,“一开始标下也是这种以为,可琢磨了之后,又感觉并非是这么简单。”
“怎么?”绵洵有些大惑不解的样子。
“大帅仅仅说对了一半,”温德勒克西的手在地图上指点着,“如果李鸿章真的像是怡亲王所猜测的那样,是要在京城搞小动作,那么,他也不会私下调集这四个协的兵马进京。大帅请看,惠亲王绵愉在真定,虽然他会听从议政王的招呼,可由于手下统领的各部中,‘后党’势力不小,再加上惠亲王又不是个果断的人,如果奉李之命进京的军马经过他们的防地,很可能他们会充耳不闻。不过大帅还是低估了瑞麟大人的能力。瑞麟大人固然饱受李鸿章排挤,可也正因为如此,瑞麟大人才会痛下决心暗地里与李鸿章分庭抗礼,其实从瑞麟大人躲开李鸿章常驻彰德府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说到这里,温德勒克西故意停顿了一下。
“那……那又会如何?”绵洵真是有些大脑迟钝了,似乎还是没有听明白。
“东路两镇的忠义救国军中,除去卫辉镇,彰德镇的四个协都是后娘养的二线军兵,瑞麟大人岂会在他们身上不动心思。”温德勒克西轻轻地笑了,对自己的超强分析力,他很陶醉。“如果卫辉镇兵马北上,试想一下,他们如何能做到叫瑞麟大人不知不觉?显然不能。那么,放着眼前搬到李鸿章现成的大好机会,瑞麟大人一定不能轻易地放掉。一旦彰德镇的兵马动手,不用说是大部,就是只要动起来一个协或几个标,卫辉镇的兵马就别走了。因为,这一打之下,惠亲王可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绵洵看着温德勒克西好一会儿,才忽然击掌叫绝,“高,放逸的这番分析果然是高明。”可又一转念,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那么……那么,李鸿章这个贱骨头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就应了大帅先前分析的那点了,卫辉镇的兵马其实就是冲着大帅您和瑞麟大人来的。”温德勒克西慢慢卷着地图,沉吟了片刻,“李鸿章是想以忠义救国军作为赌注,威逼沙俄人重新还政于那位太后。大帅想想,难道现在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这……”听得嗓子眼儿发干的绵洵刚刚端起茶碗,被温德勒克西最后的这番话吓得一激灵,茶碗险些掉下地去。是啊,自己考虑来考虑去的,可怎么偏偏忘记了这一点呢?议政王摄政,那是俄国人急于要和谈养兵的机会,如今和谈陷于了僵局,人种还没完全开化,毫无诚信可言的俄国人难道就不会再来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姥姥的,俄国佬要是又和李鸿章坐到了同一条船上,那……那恭王他们可就危险了!”绵洵激动之下,禁不住放起了粗话。
“这就是标下希望大帅火速进京的另外一个原因。”温德勒克西收起地图,缓缓站了起来,“大帅啊,这次走不紧要快,还得做好将来与沙俄人真刀真枪火拼的准备。”
“这……”温德勒克西的话,居然叫本来雄心勃勃的绵洵似乎变得有些心底里虚虚的了。打俄国人?老天,那么多的俄国人,打得动吗?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温德勒克西又是微微的一笑,“而且,这次大帅进京可不能像先前安排的那样,从彭、顾两协那么拼凑人马。依标下愚见,大帅带上标下的全部马队,再加上彭、顾两协的两个马队营,先取道泽州、潞安进邯郸,然后再北上进京。”
“嗯……这样好。”绵洵有点儿高兴了。温德勒克西手下的马队计有两个整标零一个营,再加上彭、顾的两营马队以及自己的亲兵侍卫营,这样一算下来,能够跟随自己进京的就有了三千多的马队,而且还都是精锐。不过,他的真正担心还并没有完全消除。于是,他又望着温德勒克西,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大帅不必担心,”聪明的温德勒克西果然把话说上了正题,“如果在昨天晚上之前,标下还担心大帅此去未必能够功成圆满的话,可现在,这种担心标下已经没有了。”
“什么?”绵洵有些装傻充愣。
“大帅想啊,渡河北来的太平红军这么大的势头,难道就只是针对着咱们?”
“那怎么会,咱们……咱们又没……”绵洵本来是想说“咱们又没像李鸿章那样挖空心思地去得罪太平红军”,可话到了嘴边儿,又觉得说出来实在有些不是个事儿,就赶紧刹住话头,咳咳地咳了两声。
“这是他们大举进攻的开始。”温德勒克西点点头,胸有成竹地笑了,“我们的全线一定都在同时遭受着他们的打击,尤其是沙俄人。如果说他们恨我们恨得已经咬牙切齿了,他们恨沙俄人则更是恨到了骨子里。沙俄人是自顾不暇了,即使肯和李鸿章搭配,在京城那边儿也没有多大的气力了。更何况怡亲王他们回去了,僧格林沁王爷自然也就回到了正定,即便到时候惠亲王犹豫不决,僧王定不会坐视不管。这样一来,也许……也许就会叫李鸿章的歪心思胎死腹中。”
“放逸……放逸啊,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老弟还有如此的满腹经纶呢……”绵洵真是高兴了,高兴的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那好,那就按老弟的高明主张,我即刻就领兵进京。不过……”兴高采烈的绵洵又看了看温德勒克西,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可怎么像兵将们交代呢……”
温德勒克西望着又在顾及面子好歹的绵洵,一脸的肃穆,“大帅,有句话标下也许不该说,可事到如今,标下不得不说。”
“放逸啊,你我是过命之交,还有什么话在咱们之间能够难以启齿的呢?”
“大帅……”温德勒克西有些激动,“大帅,大清要是在恭王手上亡了,毕竟满洲人还能继续生存下去。可大清要是在已经被幽禁在圆明园里的那个女人手上亡了,那可真是就会应了流传在民间的那句话,满洲人只怕一人一马都难以再返乡里了!那不单单是亡了大清,还会使满人灭种!”
温德勒克西最后的这些话,对绵洵来讲,那可真是算得上肺腑之言了。绵洵不能不承认,温德勒克西说的不仅对,而且对极了。看看从道光爷至现在,号称是天朝上国的大清朝卖了多少东西了,这些帐太平红军能不跟他们来清算?毕竟眼下摄政的恭王在剿杀太平天国的混水里趟得还不深,更没有慈禧那个女人来的那么肮脏和无耻,一旦天下大变,总还有个疏通的缝隙。
绵洵带着对温德勒克西满心的感激,连夜开拔,踏上了进京的征程。为了不叫温德勒克西这个难得的好兄弟兵微将寡地困守在河内,也为了报答温德勒克西以精兵相赠的友情,路过泽州的时候,他特意停留了一下。在把同样的严令飞马送至阳城的同时,还亲眼看着泽州的一千多防兵紧急开赴河内,这才松下了一口气,继续赶他的路,他知道,阳城内的五六百防兵也会这样的开去河内增援温德勒克西。
石祥桢的指挥部在两天之内,已经由最初的孟县,先是移至温县,最后又移到了武陟。叶芸来军自孟津渡河顺利拿下孟县的时候,汜水方面的红二十二军白晖怀、吴如孝也在同夜拿下了温县,并于次日下午攻克了武陟。
“哈哈,绵洵大人可真是不给咱们面子啊。开始的挺好的,配合咱们一下子夺取了三县,现在倒好了,硬是龟缩在三座城池里泡蘑菇,就是不伸头给咱们机会。这完全不是他们忠义救国军的性情嘛,要是被慈禧知道了,估计一头就要扎进湖里去了,唉,白他娘的花了老娘这么多票子和心血了。”石祥桢看看刚刚赶到这里的叶芸来,开心地笑着。
叶芸来由起初的担心,到后来的渴望着绵洵赶紧派出兵马来与他争夺孟县,结果就好像是人家早已猜透了他没安好心似的,根本不搭理他那个茬儿。这攒足了劲却没有地方去使的滋味儿,可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如今,一见总指挥这么的调侃起来,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奈,“这家伙,害得我的弟兄们白白在野外趴了一天一夜,找机会我非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不可,哪有他这样没有骨气的军人。”
“好了好了,怎么教育他的事情,那是你以后的事情,现在,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谈谈眼下的形势。白军长已经获得了最新情报,绵洵于昨夜跑了,不过,只跑了三千左右的骑兵。而且,阳城、泽州两个方向今天纷纷向河内城里开来了援兵,怎么样,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说着,石祥桢的眼睛从叶芸来和白晖怀的身上转向了八仙桌上面铺着的一幅大地图,伸手拿起桌上的蜡烛,俯下了身子,“我看是好消息啊。这说明阳城和泽州已经没有了满清正规军的守护,这会给韦俊他们的行动带去绝好的机会。现在的问题是,红三十一军在原武、阳武一线受阻。由于遭遇到张树声等部的拼命抵抗,到今天正午为止,双方还在纠缠于这一线,导致后续的谭体元部不能及时登陆。最关键的是,开封方向的红三十二军任化邦、牛宏升部进展顺利,而且按照预定的部署,在占领封丘之后,开始佯装强攻延津,掩护其后跟进的石镇伦红二十六军快速北上。”
石祥桢说到这里直起了腰,把手里的蜡烛交给叶芸来,开始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很多的时候,敌情都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对他们的这个卫辉镇,还是情报工作做得不够细致,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事已至此,寄希望于龚参谋长那里的行动来摆脱张乐行副总指挥、张衷禹兄弟所面临的处境,显然不很现实。无论如何,大的战略不能更改。”叶芸来一只拳头狠狠地在地图上砸了一下,“最简单、最可行的办法,就是我们这里改变行动方向,直接东出亢村驿、李台寨,打通与延津任化邦兄弟的联系,切断原武和阳武之敌的后援。”
石祥桢看看叶芸来,稍停了一刻,才缓缓地点点头,“这是上策。原武、阳武一线已经集中了张树声、潘鼎新的近两协人马,这都是李鸿章的心腹部队,消灭了他们,比起消灭其它的忠义救国军部队,声势更大。只要我们的手法干脆利索,迅速解决掉原武、阳武之敌,这对于龟缩在河内、修武、济源三地的怀庆镇兵马来说,无异于是重大的打击和震慑,也会有助于加速怀庆的平定。不过,东进的这块肉太肥了,我一时还真是拿不定主意,该谁去呢?”
从开始到现在,除去与匆匆赶来的叶芸来打了个招呼,就一直闷声不响地一根接着一根嘬着香烟的白晖怀,突然丢掉手里还剩的半截烟头,说话了,“当然是我去。”那话说的,不容置疑,似乎连任何的理由都不需要去找。其实,即使他不说,理由也是太充分了。他拿下的温县县城早就交付给了叶芸来的部队,他的四个师全部都已集中在武陟的周围,论起出兵来,自然是他最快。再说,叶芸来即便手伸的长,还能有他更熟悉“近在咫尺”的敌情?
娘的,叶芸来的心里又在暗骂绵洵。面对白晖怀那志在必得的样子,除了这声暗骂,他还真是没话可说。
“也别小看了怀庆镇的那位温德勒克西啊。”石祥桢笑着看看脸色微白的叶芸来,“他昨天不出来打,今天不出来打,兴许白军长他们一走,他就可能出来了。孟县到武陟,那可是一百多里的漫长防线,守着不容易,可温德勒克西要想打哪一处就太容易了。一旦重点防御地带选择不当,恐怕就要两头顾不上,叶军长,你的担子可是不轻哦。这么样,原本我想加强给白军长的总部警卫团干脆就留下来,我亲自帮助你叶军长守卫武陟。”
“得了吧,我的总指挥阁下,”叶芸来笑了一声,只是笑得没有平时那么豪爽,“还是把总部警卫团交给白老兄吧。”
“还是叶老兄爽快!”白晖怀端起一杯水,一扬脖子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抹了抹嘴巴,“听说张树声、潘鼎新这几个家伙腰里别着的洋枪都是用金子镶了枪柄的,这回,白某无论如何也要给叶老兄夺一把过来玩玩。”
话一说完,瞅着叶芸来那一副无所谓的怪怪神态,白晖怀又嘿嘿笑了,“老兄啊,兄弟一走,石总的安全可就都交给你老兄了。”
叶芸来先是撇着嘴哼了一声,呵呵地笑了,“走你的吧,一个时辰之内,我的部队就会完全接替你在武陟的防务。”
“如果修武城内的顾云彩真想有些动作的话,他早该动了,”石祥桢抬起手朝着东面一指,看着叶芸来,“张树声、潘鼎新正与我们激战的火热,他不会不知道。既然他仍然是那么的安稳,看来就是抱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态。所以,你的重点还是放在温县和孟县,修武那里只要派出一支部队虚张声势,顾云彩就会踏踏实实地在城里继续呆下去。”
“石总,郑州转来济南急电。”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方面军情报部的军官匆匆来到石祥桢的面前。
石祥桢接过电报,低头看了看,很快又抬起头瞅瞅叶芸来和白晖怀,“看来我们的决策是对的。总部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情报,也就是说那个绵洵的跑是情理之中。”说着,他拍拍叶芸来的肩膀,笑了,“这下,你也别眼红白老兄得了一口肥肉了,你的面前可也是几只肥肥的肉鹅。能不能一下子都揽到你的怀里,那可就看你老兄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范文瑞指挥的代号为“金丝雀”的天朝内务部北京站,与济南的北方行营早已搭建起了一条稳固的情报输送线。和谈期间,大量有关满清和沙俄方面的谈判底牌都是他们提供给的北方行营。这次,有关载垣秘密调动绵洵进京、安排瑞麟等人积极应变的重大行动,又是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手里。不过,由于路途的关系,当这份情报到了林海丰手上的时候,渡河战役早已经打响了。
“这个载垣,可是真有心机。”左宗棠显然对载垣的这一手很不满意,“这家伙,要是早点儿透露出些风声来,至少我们的整个计划还有加以变动的余地。可现在……”
“呵呵,这就不错了。”林海丰看到柳湘荷已经把根据他的口述刚刚起草完的几份电报稿交给侯裕田,扭头冲着左宗棠笑了,“要相信我们的前敌将领,他们会随时按照战场上出现的异常变故,及时地调整他们的部署的。”
“开战三天,我军全面突破他们叫嚣的黄河壁垒,自前天夜晚开始到现在,正面曹伟人、吴定彩的红五军不仅全部渡过了黄河,还攻下了禹城,李侍贤的指挥部今天也开始前移,是不是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左宗棠很是有些兴奋地看着林海丰,“说实在的,我是真恨不得明天一早就能坐在他们的京城里。”
“不急,再叫他们往前打打。”林海丰摇摇头,哈哈一笑,“我们去的过快了,搞不好会使前面的部队感到碍手碍脚,不便施展的。”
这个时候,出去不久的侯裕田又推开门回来了,“主任,天京来电。”
“噢……一定是郑主席来的吧?”林海丰接过电报快速扫了一眼。抄录的电报纸上只有八个字,“黑虎行动已经启动”。他把电报递给左宗棠,随后笑了笑说到,“左参谋长,行营的一切工作就交给你了。”
早在渡河战役还在计划之中的时候,左宗棠就知道其中有个“黑虎行动”,不过,除去知道“黑虎行动”将由林海丰亲自去威海运作这一点,其它更多的具体内容他依旧是不知底细。“主任,我……我……”一想到随着林海丰的离去,自己竟然要一手掌握着北方行营下属这数十万精锐大军,左宗棠在心里发热的同时,禁不住又有些忐忑。
“我相信你能够按部就班地指挥好一切。”林海丰话说的很随意,就像平时的聊天。说完,他看看侯裕田,然后再瞅瞅左宗棠,“不过,走之前,我还得先在这里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上海,被夜幕笼罩下的黄浦江两岸,岗哨林立,江面上,天朝红军江防舰队的船只一路绵延到了吴淞口。
上海东方实业的专用码头,更是戒备森严,除去苏三娘指挥的那些靠在近前、隶属于天朝内务部的内卫部队之外,即便是外围承担护卫工作的红军将士,也看不出从东方实业至码头的这一路上,到底是在运送着什么。
码头上,被七八艘红海军战舰半圆形围绕起来的,是一艘比以往帆船都要宽大许多的崭新运输船,甲板上面,刚刚装载上去的货物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密封了起来。这本来就够显示出这艘船上的货物该有多么的重要了,而要是再看看运输船上的警戒气氛,尤其是货物周围围绕的那二十个罕见的胸前挂着冲锋枪的红军士兵,那就更是令人乍舌了。
在经过了多次的仔细检验之后,一个腰挂六轮短枪、肋下佩带马刀的红军军官几步跑到了似乎总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停地围绕着遮盖起来的货物,拉拉这根钢索,再摸摸那个固定在船板上的铁环的苏三娘的面前,“苏副市长,一切检查完毕。”
“嗯,好……好,弟兄们辛苦了。”苏三娘再次看看那个神秘的货物,点点头,“吴鼎禾,船上的东西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再细说了。一句话,即便遇到任何的意外,它也不能被损伤分毫。”
“苏副市长,我明白!”眼下的这位吴鼎禾,就是当初在徐州被柳湘荷称之为“不到二十岁就当了团长,为保卫黄陵,率领上千的弟兄就居然敢去与数十倍与己的敌人厮杀,而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大英雄”。他自己都没有都想到,仅仅红军大学刚刚完成了三个月的短训,就一下子接受了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他尽管不知道装在船上的那个大家伙到底有什么用,可单单从安排给他带领的这支护卫队,还有那沿途无比的声势上,就不难断定,这个虽然不会说话的铁家伙,尊贵的可绝对不亚于天朝从前的一个王爷身份。
苏三娘顺着铺着两条铁轨的宽厚跳板登上码头,冲等候在那里多时的罗大纲笑着一抱拳,“罗总监,可以启程了。”
如今已经身为天朝海军部总监的罗大纲是专门由天京莅临上海,亲自部署这艘神秘货船护航任务的。他向苏三娘还了一个礼,转身拍拍身边承担此次护航任务的红海军编队司令官、“镇海号”舰长鲁天宁的肩膀,“林海丰主任就在威海卫等着你们,出发吧!”
目送在护航舰队的前呼后拥下,神秘的运输船驶离了码头,渐渐地掩没在夜色之中。罗大纲转身看了看还在想着远方凝望的苏三娘,“三娘,回去吧。”
“嗯……该回去了。”苏三娘虽然嘴里在喃喃地应着,脚底下却还是好一会儿没有动。
“三娘……”
“喔……呵呵……”苏三娘终于扭回了头,不好意思地朝着罗大纲笑了笑,“呵呵……我就是担心……”
“是啊,来的时候郑委员说了,这东西可是比金子还要贵重上千百倍。”罗大纲点点头,跟在苏三娘的身边慢慢地走着,“呵呵……三娘,这装上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别看罗大纲身份尊贵,可这次任务是各有各的职责,即便是他也只是在船上的货物被密封起来之后,才被允许到的码头上。
“不知道。”苏三娘回答的干脆利落。
“哈……哈哈……”罗大纲笑了,“你呀,真不愧是林主任带出来的内务部大员啊,果然是滴水不漏,佩服……佩服……”
“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苏三娘白了罗大纲一眼,“这不过只是我的职责。”
战事越大,各项保密工作就越显得极为重要。作为一个秘密战线上的成员,周得桂当然更知道,情报工作对于实现他的信仰那是该有多么的至高无上。可惜的是,自从他的最后一份秘密情报送出之后,到现在整整有五天了,他再难有任何的机会去接通那被已经打断的秘密通道。最叫他惶恐不安的是,眼下发生的一切,竟然活生生地证明了自己五天前发出的那份情报,是多么的愚蠢,而对于自己的主子,又带去了多么巨大的危害。
“大片获得的地区赤匪亟待消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会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俄国人不傻,和谈陷入僵局,在一个月的休会时间里,接下去太平天国方面会怎么做,又该怎么做,那是他们最急于想知道的情况。可综合他所提供的由各方面得来的消息,俄国人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事实却恰恰相反,直到两天前,周得桂不用采取任何的秘密手段,便终于明白是自己错了,因为,天朝红军大规模的武装行动已经展开了。现在的周得桂,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自不用说,还是心如火焚。昨天傍晚,得知了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他所发展建立的秘密情报线上的一个重要成员,经常可以利用摆渡的机会来往于黄河南北两岸,替他传输情报的那个船工被逮捕了。
对于为了钱而卖命的船工是不是能够很快地就把自己招供出去这一点,周得桂倒不是很害怕,如果光凭着船工的一张嘴,他完全可以在船工招供之后,打死也不承认这是事实,反正是你这么说,大不了我还可以那么说。可惜的是,船工身上还带着一份出自他手的情报,尽管字体是他用左手写出来的,但上面所涉及到的内容,却很难叫他一时摘的干净,毕竟他断定不了船工是在情报送出之后,还是送出之前被捕获。那是一份实实在在的作战计划,是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下达给北方行营的,内容很多,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天朝红军要在鲁北采取声势浩大的行动,吸引沙俄军队不去西援,从而为红军集中主力全歼豫北的李鸿章忠义救国军创造条件。
在昏黄的烛光下,周得桂紧关房门,独自坐在桌边,一下一下擦拭着那支亮的不能再亮了的六轮短枪。桌子上,几粒金灿灿的子弹,在烛光照映下,放射着令人眩晕的光芒。他在反省着自己,可想来想去,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最后,他只能怨恨那个林海丰看似牛气冲天,却毫无坚持个人主见的雄伟气魄,关键时刻竟然屈从于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的命令。
吱咛一声,房门开了。
“呵呵,你老弟可是真会忙里偷闲啊。”精神太集中了,周得桂虽然由于职业的毛病已经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声响,可还是被来人音调颇高的笑语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上官侯裕田进来了。
周得桂赶紧站起身,毕竟是心里有鬼,尽管进来的侯裕田很自然地随手就关上了房门,可周得桂还是忍不住朝着门板上看了一眼,“是……是部长啊……都这么晚了……部长还没休息,真是辛苦的很了。”
“唉……没办法啊。昨天负责抓捕任务的小队行动迟缓,就晚到了那么一会儿,那个奸细已经把情报转手了。整整审问了一天,这家伙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就是咬口不招。到底送出去的是什么,咱们不知道,到底是受谁指使,咱们也问不出来,惹得主任大发雷霆。这不,害得我又陪着那个混蛋耗了两个时辰,还是一无所获。”侯裕田唉声叹气地说着。忽然,他很有兴致地看看周得桂手上锃亮的短枪,“呵呵,你这枪擦得可是够好了,简直可以当镜子使。”
周得桂低头看看手里的枪,嘿嘿一笑,“卑职是牢记着林主任的话呢,枪是军人的命根子,疏忽不得。”
“难怪……难怪林主任会这么地器重你老弟了。”侯裕田哈哈一笑,伸手接过周得桂的短枪,“要是知道今天你回来的早,还不如叫你老弟陪着哥哥我一起去审问呢。”
“得了,部长就别再拿老弟我开涮了。”周得桂心里暗暗放松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起来。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今天来你这里,可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的。”侯裕田手里边摆弄着周得桂的短枪,边呵呵地笑着,“李侍贤他们的指挥部明天就要渡河去禹城了,由于出现了昨天发生的这种严重泄密事件,主任要求我们派人去加强红三方面军反奸方面的工作,在考虑人选的时候,主任还特意提到了你。”
“我?”周得桂很惊讶,似乎完全心理没有这种准备。
“对,我觉得你去最合适。”侯裕田看着周得桂点点头,抖了抖袖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子弹,开始不紧不慢地朝着枪膛里装填,“我考虑你在军中实际呆的时间比较长,又经历过庐州乃至韦昌辉等人的叛乱,经验丰富。如果你觉得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一会儿你就去主任那里,主任有话当面向你交待。”
侯裕田走了,周得桂掖好短枪,也走出了房门。
如果从正常的角度上看,此次能去红三方面军情报部,那绝对是一件好事。不过,周得桂不这样想。战事突然的这么一打起来,他不会想不到战事就这样的发展下去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随着船工的被捕,一旦他再离开济南,他从前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即便在红三方面军他还可以重打锣鼓另开张,那毕竟对于眼下的战局发展是远水不解近渴。
走近林海丰安静的门口时,周得桂终于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林海丰坐在外屋的桌子后面写着什么,看到周得桂进来,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先到一边的椅子上自己坐下。
周得桂只是站在那里谦恭地笑了笑,却没有去坐。他看到林主任的夫人柳湘荷和卫队长韩慕岳俩人正里外屋地忙碌着,显然是在给林海丰打点行装。怎么,这个林海丰也要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呵呵,侯裕田都已经和你说了吧?”林海丰好像忙完手头的事情,放下笔抬头笑着看看周得桂,“自从你来到情报部,工作还是非常出色的,大家有目共睹。这回去红三方面军,一来可以加强他们的反奸力量,也可以更好地施展你的才华。呵呵,明天你走了,我也要回天京了,估计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一定是在北京城了。”
“主任……卑职……”周得桂显得诚惶诚恐,“卑职还是希望永远跟在主任的身边,随时聆听主任的教诲。”
“呵呵,那哪行啊,那还不耽误你们。唉,虽然一起的时间还不算很长,总是有了感情,既然要分手了,我……”林海丰慢慢站起身,前后左右瞅了瞅,转身弯腰去打开韩慕岳刚刚放在他身后一把椅子上的箱子,“我还是该送你件礼物留作纪念的。”
此时的周得桂谦恭的眼神儿突然变得犀利起来。他看到韩慕岳的身影刚刚闪进里屋的门槛,林海丰更是毫无防备地背对着自己,眼前出现的这个机会真是太好了。他紧绷着嘴唇,一把从腰间抽出了那支锃光瓦亮的六轮枪,枪口对准距离自己仅有五六步的林海丰后脑。
这个林海丰可是被太平天国上上下下奉为“真神”的大家伙啊,在如今这种局势下,没有比除掉他更能起到作用的其他事情了。这也是在俄国观察团离开济南前,普留申科将军交付给他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在适当的机会,坚决从肉体上消灭这个“导致赤祸蔓延的罪魁祸首”。
“哈哈,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了!”周得桂两眼圆睁,双手握紧短枪,右手的食指在小巧的扳机上用力一扣。
“啪!”撞针与子弹底火击打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亮,可这不是周得桂所期望的那种子弹由枪膛里怒吼而出的炸响。怎么会是这样?周得桂不由得心里一紧。
这个时候的林海丰已经开始顺着声音转回了身,周得桂顾不上多想,牙关紧咬,“啪啪啪……”连续勾动着枪机。
“瞎火儿?”林海丰坐回到了椅子上,似乎很好奇地望着由于着急而导致了面孔都扭曲的周得桂,连声啧啧着,“哎呀,你的运气咋就这么不好,连续六发子弹居然全是瞎火。”
“老兄,别费劲了。”里屋的韩慕岳此时也双臂交抱在胸前,悠闲地溜达了出来,走近周得桂把手一伸,“还是把枪交给我吧,你使不好这玩意儿。”
额头青筋暴跳,霎那间布满了汗水的周得桂下意识地向后退着,茫然的目光在韩慕岳和林海丰的身上来回扫动。
“退什么?莫非你还在想着能从这里走出去?”韩慕岳生气地盯着周得桂,嘴巴向着他的身后努了努,“别做梦了!”
周得桂又是下意识地回了下头。身后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侯裕田冷冷地站在那里,两只手里摆弄着几粒黄澄澄的子弹。直到这个时候,周得桂才好像忽然的一阵清醒。他的脑子里飞速转起了侯裕田不久前摆弄他的这把枪的情形,心里不由得懊悔异常,怎么就没有想到枪也会被别人做过了手脚呢。
“呵呵,天京倒韦的大功臣,连杨委员长都亲口赞誉,还要委以为重任的大英雄,没想到吧,我送你的这个礼物是不是足够致你于死地的了?”看着被下了枪的周得桂,林海丰轻松地笑了笑,“说实在的,光靠你帮沙俄鬼子获取天朝情报这一项,我要是真的想整死你,还颇费些周折。如果再有人煽风点火、背后说三道四的,搞不好又要开罪杨委员长。现在好了,有目共睹你小子要暗杀林某,这下可是省了我好多的麻烦。”
“主……主任……”周得桂的喉结上下窜动了几下,又连咽了几口吐沫,一副认赌服输的样子,“主任,周某……周某能栽在主任的手里,我……我是死而无怨。不过,临死之前,我还有几句真心话要对主任说。”
林海丰点点头,叼起了烟斗。
周得桂咬了咬牙,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主任,周某能有今天,其实并非是出自本意。周某自从加入到天军,就一心一意要生为天朝人,死为天朝的鬼,否则,周某也不会对有恩于周某的北王反戈一击,为天京平叛立下汗马的功劳。主任乃天朝的擎天柱,大家知道,周某也明白,更何况自跟随主任出京,周某又深得主任的提携,周某岂会轻易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来。遗憾的是,天朝并不是那么的圣洁,盼望天朝倒霉,期待主任您垮台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周某其实只是受制于他人,才会有……”
林海丰笑了。
看到林海丰在笑,周得桂似乎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向前迈了一步,“事到如今,周某死有余辜。可是,周某毕竟是临死之人,不愿意那些躲藏在周某背后的人还继续偷偷地笑下去,周某宁愿把这些人都公开给主任您,也算周某对主任您的报答。”
“算了吧。”林海丰重重地喷出一口烟,不屑地一笑,“周得桂啊,你怎么就忘记了我还在兼管着天朝的内务部呢?我实话告诉你,从带你出京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就像我们手里的一个棋子,非常辛苦地按照我们的意愿完成了你该做的一切,现在,你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该踏上你的归宿了。不要以为你在庐州所作的那些事情没有人知道,也不要以为我也会相信你当初对北王的反叛是出自真心。当然,更别妄想在我的面前搬弄是非。呵呵,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是受某位身处要职之人的指使,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有多少多少的同党?别费心机了,我要是肯听胡说下去,大概我们也别在战场上去和沙俄、满清拚斗了,我光杀自己人恐怕都杀不完了。”
“主任,我是真心要为天朝除奸啊!”周得桂不想放弃最后一线的努力,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林海丰的桌前,眼角里居然还挤出了几滴的泪水来。
“去地下面对你的祖宗,再好好地做忏悔吧!”林海丰砰地狠狠一怕桌子,脸色铁青,“你这个汉族的败类!”
在现在还是满清的京城的西北,有一座规模宏伟,融会了各式的园林风格,运用了各种巧夺天工的造园技艺,堪称是中国园林艺术史上的顶峰之作的大型皇家园林,这就是被称作为“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准确地说起来,这圆明园其实是一组的大型园林的集合,它由圆明园及其附园长春园和绮春园组成,所以又通称为“圆明三园”。
圆明园的正东,就是面积约为圆明园的三分之一的长春园,是当年的乾隆建造给自己退位之后,以太上皇的身份颐养天年的处所。长春园南部为整体布置开朗,又疏密得当的大型水景。它的园门即是长春园的五楹宫门,朱红的大门外,左右各立着铜麒麟一只。其南建影壁一座。入得门去,即为九楹,卷棚歇山顶的澹怀堂。澹怀堂的前面有月台丹陛,东西配殿五楹。正殿之北为河岸,建方亭一座,有廊与正殿相通。方亭向西,为十孔的长春桥,过桥向北,经过一个山口,即为园内核心建筑——规模富丽宏大、有些类似于紫禁城宁寿宫的含经堂建筑群。
含经堂前设牌楼三座,两面为八字影壁。入门为五楹含经堂,由此再往北,则为圆明三园中最宏大的建筑——淳化轩。含经堂的西面为思永斋,建有工字殿十七楹。思永斋北为海岳开襟,也就是湖面上建造的双层圆形石台,上有殿宇三层。海岳开襟之东隔水为仙人承露台,台南为茜园。茜园以石取胜,号称茜园八景,还摆放着乾隆自杭州运来的南宋德寿宫遗石“青莲朵”。含经堂之东为玉玲珑馆、鹤安斋、映清斋、茹园、鉴园,园的东北角为仿苏州的狮子林。自园子北出,经过法慧寺、多宝琉璃塔、宝相寺、泽兰堂等建筑,就到达了西洋楼。
所谓的西洋楼,顾名思义,它是一组欧式的宫苑建筑群,也是中国皇家宫苑中第一次大规模仿建的西洋建筑和园林。它包括六组西洋式建筑、三组喷泉和无数庭院小品。整个建筑群呈东西轴线布局,自东向西依次有线法墙、方河、线法山、远瀛观、海晏堂、方外观、谐奇趣、养雀笼、蓄水楼、万花阵和大水法、观水法等喷泉。它的建筑、环境和式样采用了巴洛克式风格,而装饰细节上则具有着东方的神韵。
如今的皇太后慈禧,就幽居在西洋楼的谐奇趣。
这是一个长春园里最早的两层西洋式小楼,紫色圆光琉璃瓦的殿顶,屋脊用蓝色琉璃番草。它的上层有三间,下层有七间,楼内设置了仿西洋式的家具及卧榻,木条拼花的打蜡地板。楼柱全部都是用的汉白玉,其上深雕着西洋的番花番草花纹,窗口同样也有精美的砖石雕刻。
小楼的墙身粉红色,两侧建造有月式平台抄手游廊,游廊的尽头为五色琉璃顶八角形的奏乐亭。楼南有月台,两旁有白玉的石盘石凳。月台上的二层楼门,正中有西洋石狮子二座,及西洋雕刻的玉石栏杆。月台下则是一个巨大的海棠形喷水池。池的中央造有西洋的大翻尾石鱼一尾,那鱼的嘴之大,足可以站立上一个成年人,向上喷出的水来,至少高达五丈还多。不单单是只有会喷水的鱼,喷水池的周围还有喷水的铜雁十八只,喷水的铜羊四只。池东西有两个小喷水池,游廊下亦有两个小喷水池。这可真是一个喷水的天堂!
不过,如今的慈禧早已没有了当初跟着咸丰每每来到园子里的那种惬意,七月流火的京城,能有这个一个四处喷水的好去处,却也难以抑制住她内心里的那种燥热。她整天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望断秋水的慈禧,今天一改怨妇的容颜,绽放出来了难得的笑意,因为,她终于盼来了她最期待的人。
在范文瑞、张祖光的帮助下,离开了京城的小太监李莲英分秒不敢耽误,一路直奔卫辉府。得到李莲英送来的太后口谕,李鸿章当时就捶胸顿足、声泪俱下,脑袋在帅府的青砖地上咚咚咚一连磕了几十下,磕得脑门子青肿。他火急火燎地对张树声、潘鼎新、吴长庆、唐殿魁这几员大将做了一番安排之后,就即刻带上唐定奎等一小队人马,乔装改扮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李鸿章却没有直接进城,一是担心会被弈忻的同党们发现自己的行踪,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他的太后如今已经被幽禁圆明园。经过一番事先的打探,对圆明园周围现在的情况他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由于弈忻等人的妥协,圆明园的其它两个园子的大部分虽然还是由忠于弈忻的军马在防护,但他的太后所在的长春园却是完全掌握在俄国人的手里。
为了既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又能尽快见到他的圣明的皇太后,李鸿章又是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在城外的一个隐秘处约见了杜翰的夫人。他知道,现在的俄国人已经与弈忻等人有了默契,要是想顺利地走进谐奇趣,只怕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另外,通过手下们对长春园的几次打探,他还掌握了一些情况,那就是长春园时不时总会有几家王府的福晋们进进出出。当然,他并不知道,这其实也是沙俄人与弈忻等人之间的默契,弈忻不放心慈禧,也不放心俄国人,福晋们探访谐奇趣,说白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看看慈禧还在不在。
在杜翰夫人及几个侍女的陪同下,李鸿章也打扮成了一个妇人的模样,来到了长春园。由于在李鸿章的全盘运作下,大家准备的充分,再加上又有杜氏夫人带着头甘心为皇太后“献身”,闹得负责守卫的沙俄军官昏头胀脑,总算对他这个长相实在太一般的“女子”手下留情。
提心吊胆进入了谐奇趣的李鸿章,一见到昔日风光不再,堪比落地黄花的皇太后,真是百感交集。如果不是碍于身份,如果不是还有杜氏夫人及半坐轿夫的唐定奎等人在旁边,这一主一仆一见之下,真有些想要抱头痛哭一场的冲动。
慈禧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悲愤,简明扼要地介绍了弈忻等人的大逆不道行径,随后又细细地探问了一些有关和谈方面的现状,当听到太平天国方面根本就不打算接受划黄河而峙的和谈条款的时候,慈禧的眼圈儿顿时就红了,“看看……看看啊……这就是这帮子家贼们闹腾的好结果。和谈?狗屁的和谈!都背后骂咱们卖给了俄国人多少多少的东西,卖了,就是卖了又怎么样?俄国人也好,西洋人也罢,他们不过就是想要讨上几块地方捞点儿子便宜,可赤匪们呢?那些赤匪们不仅是想要咱大清的一统天下,还想要咱们的命!”
李鸿章此时更是哽咽不已。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滑溜溜的木质地板上,磕头如捣蒜,“太后圣明啊……呜呜呜……如果太后不能重新垂帘,大清……大清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垂帘?”慈禧的小手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哀哀地长叹了一声,“哪里还有那么容易啊……要不是有俄国人在中间,弈忻、载垣那几条恶狗早就对我下了毒手了……”
“太后千万不可灰心,只要有鸿章在,太后就有重新垂帘的那一天!”李鸿章咚咚的又是一连气的几个响头。
望着李鸿章肿起老高的额头,慈禧是真的有些心疼了。她离开座位,轻移莲步,款款地走到李鸿章的面前,伸出双手,“不要这样了……鸿章啊,患难见真心,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唉……说实在的,以前我对朝里的汉官们确实疑心不小,可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才是我大清的中流砥柱。”
慈禧的这番肺腑之言,把个地上的李鸿章感动得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脸埋在他的太后的一只手背上,哇哇地失声痛哭了起来,“太……太后……呜呜……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鸿章生为大清人,死为大清鬼。为了太后……鸿章宁愿舍得一身剐……”
“好……好……”慈禧也有点儿呜呜咽咽了,她用手轻轻抚摸着李鸿章头上的女人假发,仰起头使劲闭了几下眼睛,“起来吧,快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李鸿章的应变计划在还没出发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雏形。来的一路上,虽然颠簸劳累,却阻止不了他继续完善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着实大胆,乍一说出来,竟连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慈禧,也是小嘴儿张了半天合不上。
“这……这样能成吗?”慈禧揉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小声地问到。
“太后,眼下只有这一条才能走的更快了。”李鸿章似乎是胸有成竹,“趁着那边儿的和谈出现僵局,此时发难势必还可以得到一些原本对和谈抱有极大期望的大臣们。另外,微臣也考虑到一点,如果微臣带兵进京,沿途会遭受到恭亲王一党的阻止不说。一旦和谈终止,还会给虎视眈眈的赤匪以可乘之机。大清朝不能给弈忻他们,更不能给赤匪。”
说到这里,李鸿章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大义凛然的神态,“再说,即便俄国盟友翻脸不认人,那么,遭到厄运的也只是鸿章,丝毫不影响太后的现状。”
“好……好……好……”慈禧发锈的脸上终于有了光彩,她一拍身边的桌子,轻脆脆地叫到,“一切由爱卿做主。事成之后,爱卿就是大清复兴的大功臣,咱们的老祖宗当年不是也封过汉人为王吗,爱卿也该为王。”
“奴才何德何能,哪里能承受得了太后的如此恩典!”李鸿章情不自禁地又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太后还应当纳奴才一言。”
“哎呀呀……以后见了我的面可不许这样了,”慈禧赶紧招手示意李鸿章起身,“爱卿有什么话,但可直言。”
“国无明君,乱之源也,”李鸿章勉强把半个屁股重新靠回椅子,“太后,昔年有武则天的大周朝强盛不亚于唐,都因则天女皇聪颖圣明绝伦。而她与今日的太后您相比,又差之千里,所以……”
慈禧摇摇手,咯咯地笑了,“爱卿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她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大清够乱的了,我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为了咱大清的江山社稷,这个垂帘我也是懒得去的。唉……谁不知道舒舒服服的吃喝玩乐更好呢……”
说着,她看看跟着李鸿章进来后,就一直跪在门边的两个大汉,冲着李鸿章笑着努努嘴儿,“也叫他们起来吧。呵呵,将来都是咱大清的大英雄,都叫什么名字啊?”
李鸿章赶紧起身,把两个人叫到跟前,一指左面的那个,“他叫唐定奎,是奴才的侍卫营管带。”接着又一指右面的人,“他叫程学启,是斥候营的管带。”
“哦……”慈禧点点头,特意又在那个叫程学启的人身上多看了几眼,“我看他很不一般啊?”
“太后真是圣明!”李鸿章一拉程学启,“程管带原本也曾误入歧途,后来在庐州的时候弃暗投明。”
“嗯,好……好啊……”慈禧笑着点点头,“鸿章啊,要善待这些弃暗投明的人,千万不要冷了他们的心。”
“太后……”程学启普通跪倒,鸡叨米似的磕起了头,“太后,奴才投效朝廷一不为官,二不贪利,只因与赤匪势不两立,甘愿太后效犬马之劳。”
“唉……”慈禧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咱大清朝要是多些你们这样的忠臣良将,何至于有今天啊!”
离开长春园,按照脑子里预先设想好的计划,李鸿章开始考虑该如何去与俄国人摊牌了。在他的意识里,普提雅廷应该是他第一个摊牌的好对象。在京城的穆拉维约夫、伊格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这俄国三巨头里,普提雅廷不仅与太后之间曾一度有着说不清楚的那种特殊关系,还与他私交甚好,自己能得到眼下的这个地位,一大半的功劳都要归属于普提雅廷对自己的提携和赏识。
遗憾的是,普提雅廷已经去了德州,如今也只能从穆拉维约夫和伊格纳季耶夫之中选一了。穆拉维约夫显然不能找,这个人平时看上去对自己还不错,可那无非是自己一直在他的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所致。再则,这个穆拉维约夫典型的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毫无任何的政治远见,一旦真要是自己与他僵持起来了,这个混蛋可是啥都敢干,惹不起。
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要想方设法来会会伊格纳季耶夫的这一条路了。
李鸿章一回到长辛店的车马店,立即关上房门,提笔不假思索地刷刷写了一封短信,派程学启亲自连夜送达城中的俄国公使馆,面交伊格纳季耶夫公使先生。
“大帅,俄国人真的能来?我们要不要……”望着脸色由忧郁已经变得有些轻快的李鸿章,唐定奎的心里可不轻松。说实在的,他也盼着俄国人能够按照他的大帅的意图尽快地赶来,不过他更担心,到时候来的可别不是大帅想见的伊格纳季耶夫公使大人,而是一群的俄国兵。他不怕死,他害怕的是大帅会遭遇不测,像他的大帅这样的人物,说不定几百年才会诞生出来一个,太珍贵了。
“放心,公使先生会来的。”李鸿章摆摆手,止住了唐定奎下面的话,心里似乎很有底的样子,“不过,事情重大,一切也不能都掉以轻心,凡事只有从最坏处着眼去想,才会得到最佳的结局。”
说着,他去掉头上的女人假发、钗环,重新换上商人的装束,又继续在上唇和下颌沾上了一副大胡须,看着唐定奎微微笑了笑,“你留在这里等候公使先生,并把咱们暗哨都放出去。本帅这就去几里外咱们另外包下的那家小客栈,先去把与公使先生密谈的地方安置好。如果……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公使先生到了之后,你再引他们过去就是了。”
“大帅,可万一……那……那我们……”
李鸿章明白唐定奎所说的“万一”是什么,他狠狠地攥了攥拳头,“如果出现意外,告诉你的手下们,不管来的是谁,你们都给老子杀!杀得出来更好,杀不出来也要杀身成仁,决不能活着落进他们的手里。”
“遵命,大帅!”李鸿章说的果断,唐定奎回答的也是干脆利落。
意外没有发生,伊格纳季耶夫仅仅带着几个贴身的随员,就顶着漫天的繁星,赶着来见李鸿章。
伊格纳季耶夫好像也听话了吧?
“尊敬的公使先生阁下……鸿章只因擅离职守,不能亲自进城拜会。恳请公使先生屈尊大驾,来长辛店一唔,鸿章现有至关紧要之事相商。万勿耽搁。”要说李鸿章的确本事非凡,短短几十个字,就可以把伊格纳季耶夫看得目瞪口呆。一个执掌大面积黄河防线的指挥官,不经调遣就敢擅自跑回了京城,先不要说会给整个黄河防线带来多么大的危害,值此关键之际,就单单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也够枪毙他几次了。
那么,李鸿章为什么还敢这么干?伊格纳季耶夫马上就感觉不对头,这个李鸿章不会是有什么依仗吧?果然,送信的程学启在公使大人看完他的大帅之信,愣愣地好一会儿不说话的时候,又递上了另外一张纸。
这张纸上的字更少,在一行“李副总统受忠义救国军全体将士之托赴京情愿”的字之后,落款的竟然是俄清联军西线统帅部的顾问尼采金中校。
尼采金中校可不是寻常之人,恰恰就是伊格纳季耶夫最小的妹夫。“尼采金中校现在怎么样了?”看到妹夫的笔迹,伊格纳季耶夫像是坐在了火盆上,腾地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要知道,他的那个小妹妹可是他的心头肉,只是为了讨得小妹妹的欢心,他才借用手中的权势,把一个从来没进过兵营的尼采金一年多的时间就给鼓捣成了中校。如果尼采金出现了差错,那还了得。
程学启那张很是有些凶恶的脸上,肌肉跳了跳,“顾问先生很好,李大帅对待他就像对待我们尊贵的太后一样,照顾有加。”
显然,伊格纳季耶夫听到这里,即便还有再多的话也就没有必要问下去了。
“公使先生,您和您的朋友们极大地刺伤了我们的心。”面对伊格纳季耶夫亲热的张开双臂,试图像以前那样的来拥抱自己,李鸿章居然一侧身让开了,而且脸上毫无一点儿的暖意,直接开门见山。
“李将军,您怕是误会了吧,其实……”
“公使先生,您太不了解我们大清的人了。”李鸿章根本不管伊格纳季耶夫的尴尬,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没有太后,就没有忠义救国军,没有太后,更没有我李鸿章。饮水思源,我们是知恩图报的人,祖宗从来也都是这样教诲我们的。”
“砰!”伊格纳季耶夫狠狠地一拍桌子。在这个拖着大辫子的大清人面前,他感到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李将军,你是大清国的军人,你承担的是大清国的义务。你抛弃了你的士兵们,抛弃了你应该掌握的防线。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你这样的冲动会直接导致你们大清国的灭亡?”
“砰!”李鸿章也是怒不可遏地一拍桌子,厉声吼到,“我首先是忠义救国军的将军,是太后的将军。没有了太后,大清国又他娘的与我何干?”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了,伊格纳季耶夫被气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是我们的太后把您和您的朋友们请来的,是我们的太后给了您的沙皇大片富饶美丽的沃土,是我们的太后背负着那些无耻小人们的恶毒咒骂,支取朝廷的饷银养活着您和您的那些朋友们,是我们的太后给了您……”李鸿章又是气又是激动,话没说完,就禁不住地连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愤怒地瞪着伊格纳季耶夫,“公使先生,太后难道亏待了您们,我李鸿章难道也伤害过您和您的那些朋友们?没有!是您们出尔反尔。为了大清国,呵呵,好一个大帽子啊,弈忻他们难道能治理好大清国?”
“李将军,你太狂妄了!”伊格纳季耶夫走近两步,一指李鸿章的鼻子,冷笑一声,“军人干政就是谋反,我现在就可以宣布逮捕你,把你交给你们的朝廷去法办。”
“好啊,那您就逮捕我看看吧,”面对伊格纳季耶夫抖动的胖手指,李鸿章的眼睛都不眨一下,“正好,既然我们的太后没了,我也是早就活得没有滋味儿了,不妨咱们就拼上个你死我活!”
“你……你……”碰上一个死活不怕的主儿,伊格纳季耶夫真是无奈了。
李鸿章可是还说完痛快呢。看着伊格纳季耶夫依然还不把指着自己鼻子的手缩回去,他又是一声冷笑,“不过,只要我的西线军队见不到我活着的消息,只怕他们马上就会丢掉一切本该他们负责守卫的防线,要大打出手了。”
只要他一咳嗽,就是整个大清国也都必须得伤风的伊格纳季耶夫,本以为自己一瞪眼睛,面前的这个由他们培养出来的学生至少会软上一软,却没有想到李鸿章原来是个吃了秤砣王八。既然吓唬不倒了对方,伊格纳季耶夫只好对这个翅膀硬了的学生屈上一屈。
他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李将军,你们的皇上早就登了基,皇上既然年幼,那么,推举议政王出来主持朝政理所应当。至于皇太后……据我所知,你们大清国既没有垂帘听政的这种惯例,祖制还严禁后宫干政。另外,在你们的皇太后垂帘期间,不仅战场上输给了南方的太平天国叛军,就是你们自己的朝廷上下也是怨声不绝于耳。再则,皇太后还政,并非什么人威逼,而是你们的皇太后自己作出的明智选择。”
看到李鸿章还是一副不买账的样子,伊格纳季耶夫叹了口气,“李将军,我们沙皇俄国从来都是最注重朋友交情的,更不可能干出所谓出尔反尔的事情。而且,我们只是来帮助你们大清国抵御太平叛军的,对于贵国的内政,我们一直抱着的都是不干涉的态度。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你,你们的太后在幽雅的圆明园里生活的极其自由自在。说实在的,能在那样华贵的皇家园林里愉快地休养,那可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目标。”
眼见自己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策略明显有了效果,李鸿章也是见好就收。他明白,在俄国盟友面前光低三下四地做夹尾巴狗是不行的,可一味地使用强硬的手法也是行不通的,毕竟不能真的得罪了俄国盟友,自己还需要他们。
李鸿章就像个技艺高超的戏子,原本铁青的面孔只一瞬间又变成了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他甚至在哀叹一声的同时,还揉了揉眼睛,似乎很难受,“公使先生,非是鸿章喜爱招惹是非啊,鸿章今日之举也实在是迫于无奈啊!前线的忠义救国军将士不服啊……他们……他们……”
“李将军,我知道你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更是大清国的栋梁,没有十二万分的苦楚,你是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来的。”伊格纳季耶夫一见事情有缓,赶紧给李鸿章带高帽子,大清国的官员都喜欢这个,他是不会忘了的,“老朋友,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地商量。”
“您不知道,太后对于前线的将士们是多么的重要。太后是忠义救国军的军魂,是将士们心里顶礼膜拜的偶像。太后一撤帘,将士们人心惶惶,大规模的兵变一触即发。如果不是鸿章担着血海的干系回京代替将士们情愿,事情的结局很难预料。”李鸿章可怜巴巴地望着伊格纳季耶夫,满脸的无奈,“西线统帅部的将官们都遭到了将士们的软禁,也包括顾问团的朋友们,您说,我不回来还能怎么办?”
伊格纳季耶夫脸色有些难看地摇了摇头,“唉……我真的闹不明白,你们大清国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怎么还一个个地如此热衷于派系的内斗?和谈还没有个正式的结果,也许正像你李将军以前预计的那样,战争还会再蔓延起来。那么,为什么大家不能暂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一致对外呢?”
“上下一心,国运兴。”李鸿章拧了把流出来的鼻涕,狠狠地一甩,“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更应当朝廷上下同心协力。可是,这挑起派系争斗的是谁?”
“李将军,事情已然发生了,而且朝廷之中权力的交替过渡稳定,这种难得的局面不应该再被打破。”伊格纳季耶夫耐心地想说服李鸿章,“李将军作为一个富有政治头脑的军人,应该知道稳定压倒一切的重要性。潜在的兵变并不可怕,只要李将军肯以大局为重,我可以请求联军司令官穆拉维约夫勋爵,帮助你解决忠义救国军的内乱。”
“呸!”李鸿章在心里暗骂了伊格纳季耶夫一声,“公使先生,您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兵变已经箭在弦上,策动兵变的又都是经验老道的家伙,只要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闹将起来北上还好说,可他们万一破罐破摔,要是一下子把军马都拉过黄河去投奔了赤匪,我们还怎么去收场?”
“这……”李鸿章的一番胡诌,把伊格纳季耶夫给弄傻眼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李鸿章又得了个先手,他心里暗自好笑。随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又把矛头指向了他切齿痛恨的南北和谈。他老调重弹,指明和谈即便勉强能有个结局的话,那只怕不仅黄河保不住,即使是大清愿意放弃所有的地盘,干脆直接退回到山海关外去,太平天国方面也未必就满意。当然,这些话李鸿章可不是凭空说出来的,他还进行了各方面的论证。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那就是弈忻之流搞得这种和谈,纯属是卖国行径等等……
伊格纳季耶夫对李鸿章的这种言论早就听厌烦了,对李鸿章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那种讥讽,更是心里窝火。不过,今天听着李鸿章的这些陈词滥调,他又不能不承认李鸿章说得其实还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普提雅廷方面近日传来的有关和谈进程的消息,的确不太乐观,其中恰恰又有着这个李鸿章所预计到的某些问题。可这又能怪谁呢?当初要不是听信了你们这些满腹经纶的家伙异口同声地叫嚷着太平天国里面的人除去流氓恶棍,就是乡下大字不识一个、满头草花子的臭泥腿子,我们又岂能轻视他们?说来说去,还都是这些大辫子家伙惹得祸。
李鸿章见伊格纳季耶夫哑然无语,胆气更加雄壮起来。他再次指出,如今的首要问题不是和谈,而是切实地去备战。“当然,和谈现在木已成舟,不接着谈下去显然不现实。但是,如果没有战场上的有力配合,单靠几张伶牙俐齿的嘴,恐怕到了也只会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又把话绕了回来。
“没错,是要备战。在此之前联军总部发给你们的密信中,就一再申明过,和谈并不是目的,我们为的就是要争取到充裕的备战时间。可你李将军呢?”伊格纳季耶夫接过了李鸿章的话茬,“却在这么重要的关头给我们制造了一个大麻烦。”
“麻烦?”李鸿章呵呵地笑了,“公使先生,麻烦是您们造成的。没有您们的帮助,谁能扳倒我们的皇太后?要想备战,要想巩固住我大清的江山社稷,只有请我们的太后重新垂帘,除此之外别无二路。”
看着李鸿章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伊格纳季耶夫真想狠狠地揍上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奴才几拳才解气。不过,他的脸上却只是无奈地一笑,又耸耸肩膀,“李将军,你的要求我现在无法答复你,也不能答复你。”
李鸿章也是摊开双手耸耸肩,无所谓的一笑,“那么,是不是我现在就可以回防地去,也这样答复那些无知的将士们了?”
“你……”伊格纳季耶夫摇了摇头。说心里话,他实在是讨厌极了东方人的这种无赖嘴脸,该说的话总是藏着一半再掖起一半,似乎不这样就好象无法显示出他们所谓的知识渊博。
“唉……老朋友,你是个少有的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刚才话里的真实含义吧?”不管伊格纳季耶夫高兴不高兴,他也只能暂时地迁就李鸿章,谁叫他们给了他那么重大的权柄呢。
“公使阁下,正像您反复强调的那样,鸿章永远是您们最忠实的朋友。”看到最初的目的基本上已经达到了,李鸿章站起身,一改前面的强硬态度,转眼间又变得那么的乖顺,“鸿章知道,由于鸿章的无能,属下们的无知,给公使阁下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在此,鸿章为刚才的不敬向您表示深深地歉意。”说着,李鸿章弯下腰,深深地给伊格纳季耶夫一躬到底。
伊格纳季耶夫一直顶在脑门子上的那股烈火,一下子被李鸿章的这种举动给浇灭了不少。他暗松了一口气,“李将军,还是那句话,眼下局势越来越变得扑朔迷离,我们之间更多的是要相互理解和相互支持,无论事态如何变化,都要始终保持稳定这个大计。”
“是啊,是啊,没有朝廷上下的稳定大局,一切就都自然无从谈起。”李鸿章尽管也在和颜悦色地点头应和着,两只望着伊格纳季耶夫的眼睛里却是又一种期待,期待着伊格纳季耶夫把话说在关键处。
“至于你所提到的事情……”伊格纳季耶夫沉吟了一刻,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丝毫都不怀疑李将军的才干,你对大局曾经就有过的预测,很多都已经被证实了它们的正确性。一听说你来了京城,我能够即刻就秘密赶来赴约,更足以说明了我对你的信任。李将军,你毕竟是个明白事理的大帅,有些事情不是能用一句两句话就可以解释得清楚的,这一点你务必要理解。”
“理解,理解……”李鸿章连连点着头,目光盯着伊格纳季耶夫,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伊格纳季耶夫倒背起手,在闷热的屋子里转了两圈儿,然后停在李鸿章的面前,“按照弈忻等人的意思,当初你们的太后是完全没有生存的机会的。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你们崇尚的是一朝君子一朝臣,没有人愿意给自己埋下一个祸根在身边。是我们,是我们为了大局的考虑,不顾弈忻他们的反对,保护了你们的太后。”
“鸿章对此早就知道,鸿章对您们的恩情真是没齿难忘……”李鸿章有些哽咽地点着头,同时揉揉眼角儿。
“事到如今,你有你的难处,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啊……”伊格纳季耶夫又是一声哀叹,一挥手,“告诉你的士兵们,务必做好自身应该做的事情,朝廷上的事情自有公断,万不可因为我们的内讧而叫太平天国方面拣了便宜,他们已经够强大的了。”
说完,他看看李鸿章,“至于李将军你……就先留在这里吧。”
“这里?”李鸿章下意识地环顾了下正置身于的这个不大的屋子。
“哪里哪里,怎么可以在这里。”伊格纳季耶夫淡淡地笑了,“过上一会儿我通知穆拉维约夫司令官阁下,派人秘密护送你去圆明园驻扎的我们军营。你到这里的消息必须要严格保密,不然的话,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你本人都不是一件好事。不过……”
“公使阁下放心,”李鸿章看着伊格纳季耶夫流露出来那种疑惑的眼神儿,赶紧陪了个笑脸,顺手一指南方,“我离开军营的时候,预先做了安排,除去少数的心腹,没有人知道我来到这里。”
王八蛋,还他妈的跟我口口声声说是被手下们逼迫着来京城“请愿”的,这下马脚露出来了吧?什么逼迫,这分明完全都是你李鸿章一手鼓捣出来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要挟行动。伊格纳季耶夫尽管心里明白,却也只能暂时忍受。
这边要避开京城内外弈忻等人的耳目,秘密地去安排着李鸿章,另一边,伊格纳季耶夫还要有更忙的事情。他与穆拉维约夫经过几番的紧急磋商之后,火速秘密派人前往彰德、卫辉等处,实地打探忠义救国军的动静,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像李鸿章声称的那样,真的会有那么多的军队在密谋反叛。同时,他又发急信给依然还在德州全面指挥和谈的普提雅廷,告知他西线突发的这种变故。
虽然身为驻华的公使,可伊格纳季耶夫还是打心眼儿感到,自己对大清国上下那种内在东西的了解程度,远远的不如普提雅廷。假如李鸿章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要想妥善处理好这次的变故,只怕是离不开普提雅廷了。
几天过后,派去西线忠义救国军的密探回来了。密探们所带回来的消息果然很不令人乐观,虽然处于靠后的军队里表面上看上去还是一切既往,但卫辉靠近黄河沿岸的原有军队,都在纷纷向后调动、集中,河防线竟几乎是形同虚设。
这群该死的中国猪!穆拉维约夫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火冒三丈,“混蛋、简直是一群喂不饱的混蛋!我们出武器、出人员养大了他们,现在竟然敢反过头来倒咬我们一口了。先杀了这个李鸿章,然后再立即切断给他们的所有后勤供应,同时调派我们的军队去收拾他们。”
伊格纳季耶夫最怕的就是这位司令官这种脾气。收拾?收拾谁?不打还好,只要一打起来,只怕反起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那黄河防线也就要更加空虚了。可不打又该怎么办?伊格纳季耶夫面对着穆拉维约夫的一阵阵咆哮,真是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等等……等等……”伊格纳季耶夫只能暂时这样来劝慰着穆拉维约夫。
“等?等他们闹大了再说?”穆拉维约夫急了,“这里的猪猡们最欠的就是暴虐,越杀他们,他们才能越老实。跟他们讲宽容,他们他妈的懂吗?”
“这是政治,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就能解决得了的,我的司令官阁下。”被逼无奈的伊格纳季耶夫也生气了,“两年来的现实,您也该从中明白一些道理了。这里的人并不像您所想象的那样怕死,当他们有了一种理想的时候,不管这个理想有多么的荒唐,他们就会把死当成是一种儿戏,宁愿在死亡的圈子里去顽强的挣扎。难道南方的太平天国那里给我们的教训还少吗?”
一提起太平天国来,穆拉维约夫倒是立即老实的许多。可他还是不服,毕竟太平天国是太平天国,而大清国就是大清国,如果就因为被太平天国这条毒蛇活生生地狠咬了几口,而就融会贯通到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那么我们这些沙皇军队还呆在这个干什么?
“公使阁下说的对,眼前的这种危机只能从政治上去解决。”济南那边和谈暂时休会的消息刚一接到手,就立即急急忙忙从德州一路不敢有丝毫耽搁地跑回来的普提雅廷,在公使馆随即举行的三巨头秘密聚会上,一开口就完全赞同伊格纳季耶夫的主张,“济南的和谈看来是毫无指望了,太平天国方面的胃口太大了,我们事先把他们那些人的智慧和胆量估计的太低了……”
接着普提雅廷向伊格纳季耶夫和穆拉维约夫扼要地介绍了一下济南和谈的最后形势,又把他在接到伊格纳季耶夫急信后暗中对西线忠义救国军情况的一些了解,也大致地说了说。最后,他无奈地望着伊格纳季耶夫和穆拉维约夫,叹了口气,“这个国家的官僚体制中有这样的一种病态,他们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对国家有用,只要你原来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即便暂时不动你,可你的仕途也算是走到头了。像李鸿章之类的这些人,原本都是依靠着那个慈禧太后的那棵大树长起来的,没有了慈禧的树荫,他们自然就会坐卧不安。”
“李鸿章这个混蛋要是没有我们的提携,那个慈禧小娘们就是再赏识他,他也休想会有今天。”穆拉维约夫现在只要是一提起李鸿章,马上就是满脑门子的恶气,“现在不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有我们在背后的一力支持,他们的议政王弈忻恐怕早就把他的人头取下来了。这个混蛋,不思报效我们,居然……”
“将军阁下恰恰只看到了一个方面。”普提雅廷摇摇头,截住了穆拉维约夫下面还想说的那些话,“忠义救国军的闹事只说明了他们对现执政当局的不放心,而与效忠不效忠于我们无关。在任何时候他们都不会和我们翻脸,因为他们太需要我们了,需要我们为他们的升官发财提供保障,要知道,在这里,做官是一个人从一出生下来就削尖了脑袋必须要去做的头等大事,封妻荫子,那是他们所毕生追求的最高目标。不然的话,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似的国家,也不会到了这种病入膏肓的悲惨境地。”
听了普提雅廷的一番话,伊格纳季耶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总顾问的话很有道理。现在想起来,李鸿章这次胆敢秘密回来,他其实就是算定了我们不会为难他……”
“是啊,从真正的意义上讲,李鸿章这种人才是我们可靠的朋友。”普提雅廷笑了笑,笑得稍微有点儿苦,“不管怎么样,当初我坚持提出来的留下那个慈禧太后不杀是对的。”说着,他看了眼一边还在喘着粗气的穆拉维约夫。想当初穆拉维约夫可是第一个跳出来指责他,指责他是因为还在留恋着那个风骚太后的身体,才会有如此的私心。
“总顾问阁下,直到今天我还是不能接受您那个留下慈禧的说法正确的。”穆拉维约夫哼了一声,显然他是看出来了普提雅廷眼神儿里的那种含义,“既然我们最后选择了支持弈忻主政,就应该尽早断绝了那些不愿意与先政府同舟共济的人的最后念头。留下慈禧,现在恰恰证明了是一种严重的错误,又给那些怀有阴谋之人提供了借口。如果没有了圆明园里的慈禧,李鸿章哪里还会有今天的这种叫嚣?这明明是当初我们自己给自己埋伏下了绊马索。”
“也是啊……”听了穆拉维约夫的话,伊格纳季耶夫也觉得有些道理,“由于我们的干涉,弈忻政府并没有对忠义救国军实行清理,他们该得到还是都得到了,并没有与以前有什么不同。而且,为了稳定忠义救国军,弈忻政府尽管财政早已捉襟见肘,可还是给忠义救国军增加了军饷,李鸿章他们不应该再有理由去把慈禧抬出来吧?”
普提雅廷摇摇头,“我很了解李鸿章,在这个大清国里,他是个少有的目光远大的人。他很注重友情,对慈禧所给予他的恩德,那不是他能够忘记的。弈忻暂时不动忠义救国军,正像公使阁下说的那样,那不过是受到了我们的制约,只是暂时的事情,这一点李鸿章等人不会认识不到。其实,自从慈禧一归政,他们就坐在了火山口上,随时都会有顷刻间灰飞烟灭的命运。”
“我不想去考虑那么多,我只想知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穆拉维约夫有些不耐烦了。
“是啊是啊,连续几天了,我和将军阁下一直想不出个头绪来,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呢?”伊格纳季耶夫也是目光急迫地盯着普提雅廷,“和谈既然已经势成骑虎,我们必须要尽快地稳定内部。”
“在眼下的中国,大的方面来说,能够决定这个国家的生死攸关命运的,只有两批人。”普提雅廷看看那两个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顾自地说了下去,“一批是汉人,一批是满人。而在这两批人的里面,还各有两种人。”
什么一批两批的,穆拉维约夫听得简直是云山雾罩。他毕竟是俄清联军的总司令官啊,数万的沙皇士兵正坚守在黄河防线上,李鸿章的不顾大局之举,显然已经给他的士兵们带来了巨大的潜在威胁,他哪里会有这么好的耐心。他把手上刚抽了没几口,还剩下大半截的香烟在烟缸里狠狠地一拧。
伊格纳季耶夫看到穆拉维约夫的脸色不对,似乎又是要发作的样子,赶紧摆摆手,又冲着正低着头在屋子里走动的普提雅廷那里努努嘴,示意他听下去。
“在汉人们中间,一种是为了目前暂时的利益,表面上对大清国忠心耿耿,暗地里却在寻找着第二条门路的人。另外一种,却是无怨无悔地把自己的命运与大清国的命运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由于事情紧急,回到京城里,普提雅廷只是简单地洗了把脸,现在,一头亚麻色卷发变得更加灰土土的,头皮也在痒得不得了。他举起双手,咔吃咔吃地使劲挠着,嘴里没有停顿下来,“在满人们中间也是一样。尽管这个大清国是他们满人的,可总有不少的人认为这中原的广袤原野毕竟不是他们自己的,能守住更好,守不住了时候呢,也就爱谁谁了,大不了再回到自己应该回到的地方去,只要能够保住他们女真人的血脉就可以。这是第一种人。”
普提雅廷挠够了脑袋,又走到伊格纳季耶夫身边儿,从桌子上拿起那包安琪儿商行制造的香烟,掏出一根点上,然后把已经空了的烟盒在手上攥扁,想扔又没扔,“第二种呢,他们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民族有一天会从根子上被谁消灭掉,因为他们只想这样的去消灭别人。因此,无论遇上多么困难的窘境和波折,他们都想顽强地抗争下去。当然,他们还只是在面对的国内贫民的反抗时才会这样。他们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来自最底层的暴乱,为了剿灭这些叛逆们,他们可以出卖一切给其他人。”
普提雅廷停下了脚步,望着伊格纳季耶夫和穆拉维约夫,“汉人们第二种的代表就是李鸿章,而满人中的第二种呢?毫无疑问,慈禧。”
见普提雅廷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而是坐在椅子上一边抽着手上剩下的那一小截烟屁,一边使劲挠着脑袋,穆拉维约夫莫名其妙地瞅了瞅伊格纳季耶夫,又再看看普提雅廷,禁不住地也使劲挠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完了?”
“完了。”普提雅廷一笑。
“他说已经完了?”穆拉维约夫的手在桌子上拍了拍,茫然地又冲着伊格纳季耶夫求证。
“唉……”伊格纳季耶夫站起身,苦笑着看看穆拉维约夫,“是啊,他说完了,答案已经都在里面了。”这回,又该他开始在屋子里转悠了。
关于李鸿章秘密回京的消息,奕忻本来是早在两天前就由载垣火急发回的密报里得知的。不过,在乍一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奕忻差点儿没被气死。这个载垣啊,怎么可以把从敌方得到的这种挑拨人心的假消息当真呢?
说起来奕忻现在是够累的了,肚子里更是一股股永远发泄不完的气。自打一实实在在地接手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清国政务,他是真有些觉得自己已经心力交瘁。如何保持朝廷内部的稳定就够叫他头疼的了,可这外面的大事还是一件连着一件。
先是西北的回乱在太平天国方面的连打带抚之下,从一开始的轰轰烈烈,渐渐已露衰相。上个月,马化龙向朝廷求援的急报居然都递到了总理衙门,言称太平红军武装过于强大,目前已经深入到了宁夏的腹地,如果得不到大清朝廷的有力帮助,新诞生的穆斯林王国只怕就会被扼杀于襁褓之中。
看到了马化龙的求援信,奕忻当时就觉得眼晕,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眼睛花了。怎么,这是什么时候又蹦出来了一个“宁夏穆斯林王国”?面对奕忻的质疑,端华和全体总理衙门的官员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最后,还是新任的兵部尚书,他的老岳父怡良费了半天的劲,才通过曲溜拐弯的门路,打听到这原来是慈禧在撤帘前就已经搞下了的手脚。
奕忻上火,大清朝就只剩下了这半壁江山了,你个慈禧居然还敢卖,这大清看来真不是你家的啊。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们这些回回闹腾起了什么狗屁的王国,那你们就自己接着闹吧,别说本王根本还没有能力去顾及你们,就是本王再有能力,也不会去管你们。他这么想,总理衙门里的官员们可不这样以为,就是端华也觉得奕忻这火上的有些过分。别的先不说,毕竟经过回回们的这么一番折腾,已经牢牢牵制住了西北的二十几万太平天国军队,如果没有了回回的牵制,这二十几万大军一旦掉头东进,平山西、夺京城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了。
所以,对于马化龙的求援,大家虽然都觉得实在是没有能力去做点儿实事帮助他们,总还应该发个诏旨表彰表彰,另外,再送点儿慰问品过去,鼓舞鼓舞回回们的士气。
对这些人的主意,奕忻是坚决的不同意,他有他的主见。就在那边宁夏的事情还没处理,蒲津关的麻烦又紧接着出现了。于是,奕忻决定对宁夏的事情,干脆就来他个置之不理。
“郑王啊,不是我吝啬不吝啬问题,虽然咱大清国库早已被折腾的入不敷出了,可没有多还没有少吗?再说了,不就是多印些纸票子的事嘛,能做完为什么不做?问题是咱们根本就不能做,换句话说是没办法做。马化龙最后会有个什么结局咱们暂且不论,可你想过没有,只要咱们的诏旨一过去,那就等于是默认了他们的这个穆斯林王国,这可是出卖祖宗基业的大事啊。假如有一天大家追究起来,长春园里的那位到时候能来个一推六二五,这个罪名到了就要由咱们来背着了。”
“可眼下的现实我们毕竟也要考虑。俄国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些喘息的机会,凡是肯起来与太平天国作对的,我们就必须要支持。”端华对奕忻这种畏首畏尾的心理实在难以接受,“至于将来的事情,完全可以以后再说,如果能稳定了整个的局势,再回过头来去收拾回回们,那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简单?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喔……”奕忻仰天长叹,“丢了容易,再想找回来……唉……难了!你没仔细地看看载垣从济南发回来的那些消息吗,你以为太平军在西北真的就是那么顺手啊?”
关于如何对待回回的问题大家意见相悖,到了蒲津关这个更实在的麻烦上,主政的朝臣们倒是意见格外地统一,上上下下无不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个狂妄自大的李鸿章。不是你李鸿章偷鸡摸狗地惹恼了太平军,人家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占据了蒲津关这个黄河上的跳板?
奕忻只得一面颁下诏旨,并通过联军总部严斥李鸿章对属下管制不严,给正在艰苦进行的和谈制造了麻烦,授以了太平天国方面大清对和谈没有诚意的口实。一方面又要督促济南的载垣及山西方面加紧与太平天国方面进行斡旋,力争尽快索回丢失的战略要地。同时,还得部署军马进入山西,以防不测。
奕忻忙,忙得脚打后脑勺。载垣在济南埋怨得不到来自他的及时的指令,和对和谈有价值的情报,其实呢,他不是不想指令载垣什么,也不是不想给载垣当好后盾,问题是他都忙乱了套了。
这不,就在前几天,奕忻百忙之中还要挤出时间,跑了一百多里去了趟唐山,参加建设在那里的火器局的开工庆典。为了便于忠义救国军的枪械维护和弹药供应,在俄国人的帮助下,这个唐山火器局尽管历经了两年多的时间,现在第一期工程终于完成了,大清国从此也能自己生产军队急需的枪弹了,怎么说这对大清国来讲也都算得上是一件头等的大事。
哪知道,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奕忻又是怒火不止。花费了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就在开工典礼上,随着外面热热闹闹的场面,以及乒乓作响的成串的爆竹,火器局的那个叫什么锅炉的大家伙,居然也跟着凑上了热闹。
当时的奕忻对着黑压压一片前来祝贺及看热闹的人群,发表了一番气宇轩昂的言论之后,正在火器局俄国总监及各路官员的陪同下,刚刚进入高大敞亮的大工房,看着里面摆放整齐、雄壮嗡鸣的一台台崭新漂亮的大机器,连连赞叹之余,免不了还要对俄清双方参加火器局建设的人员们再次口头嘉奖,鼓励大家同心协力,为了把大清朝建设成也拥有当代化工业的实实在在的强国,都努力奉献出自己的光和热。
可惜,恰恰就在他的未落之际,耳轮中忽然传来轰的一声爆响,霎时间,原本几乎是一尘不染的大工房内,顿时整个一个摇晃。工房内,乌烟瘴气,房顶的灰土、甚至是瓦砾四处乱飞。原来是锅炉发生了爆炸。比邻大工房的锅炉房完全淹没在浓烟之中,已经变成了一堆瓦砾,就是那座漂亮的大工房,也是被震得墙壁张着一条条大裂缝,像是要吃人的嘴。
这他妈的哪里是工房,简直就是豆腐渣。奕忻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嘿嘿,难怪就爱占便宜的普提雅廷和伊戈纳季耶夫,这次碰上了这么大的好事情却请都请不来呢,闹了半天他们是怕死啊!这群只会骗钱的骗子!骂完了俄国佬,他又开始骂那个还在长春园里过着舒服日子的慈禧,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花了大清这么多钱,归了归齐就给老子听上了这一声响啊!
一回到京城,奕忻就找到伊戈纳季耶夫理论。这次他可不客气,对伊戈纳季耶夫跳着脚的大叫大嚷,大清朝的那点儿钱来的不容易啊,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你俄国人既然号称是大清的好朋友,本应该是雪中送炭,哪里能净做这种釜底抽薪的混帐事儿。
对唐山火器局发生的意外,伊戈纳季耶夫表现的倒好像是并不感到奇怪,他咬口不承认这是他们俄国负责提供的设备问题,因为俄国人最注重质量和信誉,之所以会有这种意外发生,问题肯定是出现在大清方面。大清缺少专业人才,缺少清廉和责任心,保不齐是烧锅炉的家伙临时打了瞌睡,或者是建设过程中有人为了钱财鱼目混了珠,把本该是好好的一座工厂建成了豆腐渣。
吵来吵去还没吵出个结果,就在这种时候,载垣那里再弄来个什么李鸿章跑回了京城的消息,奕忻不气上加气才怪。京城的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衙门都在郑亲王的掌控之下,自从慈禧离开紫禁城被俄国人保护在了圆明园之后,他就总忘不了要叮嘱端华时刻注意提防,慈禧把持朝政数载,不会没有漏网的后党人物在暗地里思谋着要变天。在这样的防卫下,别说他李鸿章还是个大活人,就是他变成了一只苍蝇,想飞到京城来也休想躲过他的耳目。再说,连续几天他都在与伊戈纳季耶夫亲自交涉唐山火器局的善后问题,假如李鸿章真象载垣密报里说的那样,是要与俄国人搞什么私下的阴谋,至少在伊戈纳季耶夫身上总能看出些破绽吧?
对于这个问题,端华又与奕忻的意见相左。他的想法很简单,平白无故的人家太平天国方面为什么要提供给你这样的秘密情报?就为了挑拨离间?这有些说不过去。因为,只要一去细查,真伪马上可以分明。倘若太平天国方面提供的是假情报,岂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抽嘴巴?
“查!”端华立即招来手下的亲信官佐,要求他们既不能把声势闹大,还要尽快地查出李鸿章到底是不是来了京城。在这里,端华做得十分的谨慎,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避开俄国人的耳目。
两天后,负责驻防在长春园的俄军食物供给的范文瑞跑到了奕忻这里,李鸿章果然回京好几天了,而且就一直住在长春园,同样接受着俄国人的保护。奕忻一听到这个经过了验证的确切消息,顿时脑瓜子嗡的一声,他感到自己整个的身体如同掉进了一个冰冷的黑洞,正在飞速地下坠。
恭亲王府的后殿嘉乐堂,雅致宽阔的大殿内,仅坐着三个人,却没有人会乐。
“这个该死的李鸿章,当初绝对就不应该留下他!”端华气愤愤地一跺脚,端在手里一直没找到机会喝的茶碗一歪,茶水洒了一身,“就是长春园的那个也不该留下来,我就说嘛,留下他们迟早都是祸害。”
“郑王这话说的可是有点儿一厢情愿了,”应召赶来商议应变计划的怡良无奈地摇摇头,看看满头冷汗的奕忻,再瞅瞅端华,“不是不想那么做,可咱们做得到吗?”
“怎么做不到?”端华砰地把茶碗放到桌子上,腾出手一指奕忻,嗓门一下子也大了许多,“我已经暗地里买通了驻防在长春园的毕夫卡少校,只要六爷一点头,咱们想怎么收拾她怎么收拾她,可他就是……”
“算了吧,我的郑王,”奕忻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终于清醒了过来,“你以为买通了一个毕夫卡这样的小人物,咱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错了。那个比狐狸还狡诈的普提雅廷,多次在私下有意无意地点拨过我,不能破坏眼下的稳定局势,他的意思是什么,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他姥姥的,”端华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这个普提雅廷,这一对儿不要脸的东西,偷嘴真是偷上甜头来了……”
奕忻看看端华,苦笑着摇摇头,“唉……骂是没用的,现在……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是要赶紧弄清楚李鸿章这次偷跑回来的真实目的,也好提前有个防范。”
怡良眼望着屋顶的画梁,嘴张了张,似乎是极不情愿地吐出了一番话,“这还用想吗?唉……李鸿章虽然是个为了做官不要命的东西,可他还没有那个自作主张的胆量。没有长春园里的那位召唤,他是不敢就这么的跑回来的。”
“这就奇怪了,整个圆明园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除去我们自己的人之外,其他人根本难以自由出入。可她是怎么把消息通出去的呢?”奕忻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这恐怕就只能去问俄国人了。”端华把洒得只剩下小半杯的茶水,都倒进了嘴里,茶碗哗啦向桌子上一丢,“监守自盗。”话一出口,他自己竟然也止不住地哈哈笑了起来。
奕忻瞅瞅大咧咧的端华,眉头微微一皱。他明白端华一定是又从“监守自盗”这四个字里面,联想起了普提雅廷和慈禧那一对儿的狗男女。唉……这是大清的耻辱啊,哪里能随时随地地就拿出来当笑话来消遣。不过,他倒是相信端华的这句话,那就是没有俄国人的帮助,慈禧是根本不可能与外界相互沟通的。可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俄国人是自愿地抬举自己推翻了慈禧的垂帘,为什么还要在暗中算计自己呢?
在当年如果不是咸丰占了先机,本来也有可能自己坐上金銮殿的奕忻,在爱新觉罗家族里毕竟还是个绝顶聪明之辈,什么事情一旦仔细琢磨之后,他总能马上就搞明白。现在也是一样。他很快就想通了,俄国人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为了把大清这池子水搞混。什么他娘的稳定是第一位,那只是挂在嘴巴上的骗人鬼话,他们才不需要稳定。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大清乱,只有大清不停地乱,乱到底,他们俄国人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回过头去想想,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就是这个口口声声是大清最忠实、最慷慨的朋友的沙俄,淘空了大清的国库,榨干了大清的精血,就差把紫禁城拆巴拆巴也搬到他们那里去了。可他们又给了大清什么?什么都没白给过。
这个时候的奕忻,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在自己那段赋闲的期间,一位前来拜访的英国商人和他所说过的话。那个时候,大清上下正为了终于找到了俄国人这棵大树而欢欣鼓舞,拉着一屁股的饥荒接受了俄国人的一个个慷慨的“援助协议”。那位本来想与大清政府通商却惨遭碰壁的英国商人满脸的无奈,“不用很长的时间您就会发现,您的政府选择错了合作的对象,俄国佬除去破烂,什么也没有。”英国人看得就是清楚啊。唐山火器局成了破烂儿,京城至天津卫的铁路修到现在了,除去听说沿途村庄的老百姓为了躲避抓夫,背井离乡几乎逃了个净光的禀报之外,直到现在,也没见到何时才能有个通车的影子。
也难怪太平天国对俄国佬痛恨得咬牙切齿了,也难怪和谈会进行的这么不顺畅了,有了俄国佬,啥也好不了。奕忻开始后悔,后悔当初自己不该怂恿着慈禧,在咸丰那里鼓吹把俄国人请来的好处。现在这些曾经帮了自己的混蛋,大概又要想着去掉头去帮长春园里的那个贱人了吧!
奕忻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表情沉重地看了看怡良和端华,“很有可能俄国人又要开始脚踩两只船了,所以……”话刚到这里,身背后紧闭的那两扇殿门忽然有了响动,他立即止住了话头,目光警惕地向着殿门瞅去。
殿门打开一条缝,范文瑞一侧身闪进了殿内,随手关紧殿门,这才转回身子,表情紧张地望着奕忻,“王爷,普提雅廷回到了京城,与伊戈纳季耶夫公使和穆拉维约夫司令官阁下紧急会面后,就出城去了圆明园。”
“普提雅廷回来了?”奕忻一愣。济南的和谈陷入了僵局,此时亲自坐镇德州指挥和谈的普提雅廷,居然放下和谈也回到了京城,不仅说明和谈很有可能即将暂停,同时也说明了普提雅廷就是专门为了李鸿章回来的。看来,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也许会更严重。
“王爷,还有一件事叫人难以捉摸,”范文瑞的脸上换了一副茫然的样子,“联军总部突然下令给我们,暂时控制对忠义救国军的物资供应,尤其是对于弹药,不再继续发送。”
“哦?”奕忻看了看发文瑞,脸上同样的茫然一闪而过。他转身瞅了瞅怡良和端华,“我明白了,李鸿章这次进京是要搞兵谏!”
“兵谏?”端华叫了一声,马上又连连摇着头,“哪里可能呢,他不过就是才带了百十号人马进京的啊?不可能……不可能……”
怡良也是摇头不止,不过,他是对着端华来的,“怎么不可能?李鸿章是个十足的赌棍,手里有了筹码,就会不择手段。别小看他只带了百十号人马,可他在千里之外还有数万的精兵,这些兵马都是为他李鸿章马首是瞻,又驻扎在河防要地,否则,他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来做赌注了。”
“没错儿,就是这样。”奕忻点点头。
“那怎么俄国人还要给李鸿章断供呢?”端华大惑不解地看着奕忻。
是啊,如果俄国人真的是反感李鸿章的这一手,那么,他们就应该及时把李鸿章的事情与自己通气。即使最初的时候没有下好这个决心,可在普提雅廷回来之后,三巨头们总会有个决定了。他们既然不与自己通气,那就说明了他们不想舍弃李鸿章,或者说是默认了李鸿章的某种胁迫。但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们还要断掉给忠义救国军的军资供应呢?这不是摆明了在打压忠义救国军吗?
奕忻盘算了片刻,笑着拉起范文瑞的手,拍了拍,“文瑞啊,你不是也深受太后的喜爱吗,你到手的这些头衔,那可都是人家太后给你的哦。呵呵,依我看,你就不妨直接去拜见你的恩人,这可又是一次升迁的大好机会啊!”
范文瑞腼腆地笑了,他摘下头上的顶戴,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挠了挠后脑勺,“大家都说我是铁杆儿的后党,嘿嘿……”
“哈哈哈……我也是这么看啊。”奕忻也笑了起来,他拍拍范文瑞的肩膀,“就这样,长春园那边发生的一切情况,文瑞你必须想方设法及时地掌握。”
“愿为王爷效劳!”范文瑞端端正正地带上顶戴,冲着奕忻使劲地一抱拳,转身出去了。
目送范文瑞离去,直到殿门再次关上,奕忻转回头瞅瞅怡良和端华,“情况也许不像我们想象的严重,也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做两手的准备。”
“依老夫看,在情况难以搞清的这一段时间内,恭王、郑王都不要再住在自己的府里了。”怡良谨慎地说到。
“是这样的,”奕忻点点头,笑着看看端华,“家里的美姬再多,要是丢掉了性命,那也只能是留给别人享用的了。郑王啊,就跟我在紫禁城里去委屈委屈吧。”
端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摇晃摇晃那颗硕大的脑袋,嘿嘿一笑,“六爷也太小看咱了。”
“好,那就这样,”奕忻先看看怡良,“劳烦您再跑一趟丰台联军大营,与老七通通气,叫他密切关注穆拉维约夫的一举一动,同时叫他再次私下通告现在还在紫禁城内的那一营忠义救国军,必须完全接受郑王的调遣。”
说完,他又望着端华,“郑王,后面你的事情最重要,必须暗地里布置好步军统领和九门提督衙门辖下在京城内外的主要人马,要切实做好大内的一切防务,既不能有半点儿的纰漏,还不能声张,以免引起俄国人的警觉,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能找个什么借口,合情合理地对京城实行全面的戒严。”
“简单,六爷你就等好吧,咱郑王爷一准儿给您做得滴水不漏。”端华得意地笑着,显得早已胸有成竹。
“嗯,那就好。”奕忻一边点着头,一边开始踱着步,“我去找普提雅廷,叫他把跟荣禄等人一起软禁在丰台大营里的耆英那老家伙给放出来。”
“放他干什么?”怡良疑惑地看着奕忻,问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可是长春宫的心腹啊。”他知道,虽然耆英是走了姑爷的门路,才又有了一个忠义救国军洋务襄理的职务,可这个老东西竟然不知感恩,一屁股又坐上了后党的那条烂船。要不然,逼退垂帘的慈禧之后,姑爷自然不会要求俄国人立即就把他也给抓了起来。
“嘿嘿……”奕忻诡秘地一笑,“长春宫的心腹?呵呵,错了,那是我故意这样做的,我才是他的大恩人呢。”
“这……”怡良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奕忻,看到奕忻脸上流露出来的是那么肯定神色,不由得心中一声叹服。这个姑爷可真是聪明过人了,这个平日里拍得俄国人浑身舒服的耆英要是一出来,对及时掌握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两人的动向,那可是大有用处了。
“我们先做好这里的事情,”奕忻停下脚步,向着南方望了望,“我估摸着啊,大概载垣他们也该回来了。”
离开德州就恨不能插上翅膀的载垣,也是马不停蹄往京城赶。这一路上,他比普提雅廷走得还要辛苦,因为他完全不像南下的时候那样,穿府过县大肆的张扬,而是一直就低调的跑,除去打尖吃饭和方便方便内急的空档外,几乎根本就没再下过马,就更不要说能有个像样的囫囵觉睡了。
总算跑到了地方,远远的,载垣就发现前面永定门的城楼上刀枪林立,一个个整齐威武的禁军士兵盔明甲亮。下面,两扇巨大的朱漆城门紧闭,顺着窄小的小门,一溜的行人排在城门口,显然是在一个个地接受着里面守门士兵的盘查。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临大敌一般,戒备的如此森严无比?载垣的心一阵狂跳。
等到这一行几十个人一凑近城门,载垣的心就跳得更厉害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在城头上喝问了一声有没有路引之后,叫门的侍卫大概还没闹明白上面问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两扇紧闭的城门突然“嘎嘎”一开,里面呼啦啦涌出来一堆的禁军,眨眼间就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他的随行侍卫们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理睬他的那“这是怡亲王大驾”的叫喊,非要缴下侍卫们手里的武器不可。有几个习惯了拿大,性子又急点儿的侍卫,刚刚出口几句粗话,禁军们更是干脆,二话不说,上去把这几个揪下坐骑,按到在地就开始绳捆索绑。
坏了,京城果然有变!载垣顿时差点儿晕过去。幸亏这时里面跑出来一个将官,大概他是听到了外面这阵“这是怡亲王大驾”的喊声,才匆匆忙忙跑出来的。他喝住还在动手的禁军,冲着脸色煞白的载垣费力地看了半天,突然嘴里“哎呀”的一声叫,“果然是怡亲王啊,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经历了这一瞬间冰火两重天的载垣,通过解救他们的这位将官的叙述,这时候才闹明白,为什么京城会如此的严加防范?原来,就在数天前,京城发生了一桩大案,这个大案不是发生在别处,而是就在紫禁城内。几个不知道受了什么人指使的蒙面歹徒趁着夜色潜入了大内,不仅如此,他们还胆大包天,居然摸到了小皇帝统治的寝宫外。虽然当值的侍卫们发现还算及时,小皇上毫发未损,不过,毕竟这位小皇上还是太小了,外面的那一阵激烈的打斗和厉声的吆喝,还是把个小皇上吓得三魂丢了两个,自此夜夜啼哭不止。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那几个歹徒居然还冲破了侍卫们的围堵,带伤逃出了大内。
你想想,出了这样的大事,身为议政王的弈忻能不急眼?在朝堂之上,弈忻暴跳如雷,不仅对当值的侍卫们严加惩处,就是那位堂堂的郑亲王端华也是被他骂的狗血喷头。弈忻开始亲自入宫陪伴在小皇上的身边儿,一身兼着大内侍卫总管、步军统领衙门及九门提督衙门多职的端华自然也不敢再怠慢,同样是亲自入宫领班当值。
这一下,整个京城恨不能闹翻了天,所有内外城门白天黑夜都是紧闭,城中更是连宵禁带挨家挨户的盘查不断。为了捕获潜逃的歹徒,所有进出城的百姓都要遭到严格的盘查。尤其是对进出的军兵,倘若没有盖有九门提督衙门关防的特殊路引,不仅进出不得,还要就地予以擒拿,送交有司详查。
唉……这可真是个多事之秋啊!载垣暗暗地叹息。
进了紫禁城内的隆宗门,首先是一个东西狭长的院落,里面坐北朝南有着三趟的连房,这里原来是军机处及九卿朝房的所在地,如今成了奕忻暂时的公事房。过院紧接着再往北去,经过养心门,就是养心殿和小皇上同治的寝宫。
乍一见到阔别两个月有余的载垣,如果不是有陪着一起进来的端华,奕忻差点儿就没认出来他。这位过去光亮鲜华的怡王爷,如今要说是蓬头垢面未免有些夸张,不过要是说他刚刚在泥土地里打了几个滚的话,那是一点儿都不虚乎。奕忻自然明白这位怡王爷为什么会造的如此狼狈,他赶上前几步,一把拉住载垣的手,竟然激动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总算是赶回来了!”疲惫不堪的载垣长舒一口气,竭力装得很平淡,“恭王,你这一手玩得可真是高明啊。”
从午门到这里的一路上,端华已经简明扼要地把京城最近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载垣。李鸿章秘密回京,得到了俄国人的保护,并频繁接触。虽然直到现在已经动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也没有得到李鸿章与俄国人到底要干什么的确切内幕,可为了防患于未然,在端华的亲自导演下,紫禁城内演出了一幕所谓蒙面歹徒刺王杀驾的大戏,借此开始了对京城的全面戒严。
奕忻苦笑了笑,“哎呀我的怡王啊,我这哪里是高明,只不过是太怕丢脑袋了。你回来就好了,快,快给我们说说你那里的最新情况。”
“王爷,先洗把脸吧。”两个太监端着一盆温水和洗漱用具进来了。
载垣没洗,只是接过一条湿面巾,在脸上、脖子上胡乱抹了几把,然后坐到大炕上,也不管炕桌上摆放着的茶水是谁的,随手端起来一个就是一仰而尽。一连喝了三茶碗,这才惬意地抹了抹嘴巴,看了看大房子里的闲人都走了,就把目光在奕忻和端华两个人身上扫了扫,“那个不重要,我还是先听听你们两位对目前形势的看法吧。”
奕忻张了张嘴,瞅瞅端华,又看看载垣,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眼下的情况叫我感到实在是有些扑朔迷离了。”接着,他讲起虽然李鸿章被俄国人藏在了长春园,但无论是深得慈禧信任的范文瑞,与伊戈纳季耶夫过从甚密的耆英,还是来自其他各种渠道的回报,都没有证实他们下一步会有什么异动。对京城的戒严,紫禁城的严加防范,俄国人听到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响。奕忻甚至都感觉到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
“你是说穆拉维约夫已经下令要暂时断绝给忠义救国军的军供?”
“是啊,”奕忻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头,“这难道不是太奇怪了吗?”
“神人……真是神人啊……”
什么神人?奕忻见载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嘴里还在喃喃地念叨着如此奇怪的话语,一时竟给闹糊涂了。他看看同样是一副莫名其妙神色的端华,再瞅着载垣,轻轻拍了拍炕桌,“我说怡王,你念叨什么呢?”
“喔……呵呵……”载垣如梦初醒似的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长叹了一声,“有人点拨过我,李鸿章秘密潜回京城之后,一定首先会去偷偷地拜见慈禧,然后再与俄国人联系。如果俄国人一见到李鸿章,就把消息通报给了我们,那么……那么现在的辅佐政府还能存在一时。而要是不通报给我们这个消息,那么,有一种可能是李鸿章会被俄国人秘密处决,前提是俄国人绝不会频繁地去接触他。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就是先断绝给忠义救国军的供应,然后通报我们李鸿章是奉调回京。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在英国订购的那些军舰就要回来了,他们要提议李鸿章出任海军大臣。”
“不错啊,总理衙门已经收到了英国的通报,我们订购的三十艘军舰不久就要从英国启运了。”奕忻吃惊地望着载垣,这是哪个高人啊,怎么会如此的清楚大清的一切,“这……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现在第一条已经满足了,就是忠义救国军的军供被断。等到……等到俄国人开始向你提议叫李鸿章来做海军大臣的时候,俄国人就要公开再来一次强行干涉咱们这个大清政权的更迭了。”
“他姥姥的,这帮子俄国佬可真是歹毒啊!”端华像听故事似的听完了载垣的一番话,不由得怒火中烧。骂完了,忽然他又觉得不对劲儿,“我说怡王,你说的那个点拨你的人在哪里,是谁呀?他怎么好像也太清楚咱们这里的事情了吧,莫非他就在京城?”
载垣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他在济南。”
“济南?”端华惊讶地看看奕忻,不相信地又扭头看着载垣,“你……你老兄居然在他们那里还能挖到如此高明的人?”说完,他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看,“这么大的能人,难道……难道你就没想办法把他带回来?”跟老祖宗一样,端华也是极其喜爱看《三国演义》,听载垣这么一说,他不禁就想起了三国里的卧龙和凤雏来了。
“我倒是真想呢,”载垣也扭头看了看关着的门,又是一声苦笑,压低声音慨叹到,“可惜啊,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安王,现在叫他们的北方行营主任,我们最大的敌手。”
“这……这……这……”奕忻嗡的一下,脑袋大了好几圈儿。
载垣不管奕忻在想着什么,接着又说了下去,“他说,俄国人最有可能的是要选择这最后一种方式。离开济南一到德州,我就秘密地给怀庆的绵洵、彰德的瑞麟发了指令,叫绵洵火速率兵绕道回京勤王,让瑞麟防备李鸿章的嫡系卫辉镇军马北上。另外,僧格林沁也已经赶回了军中,惠亲王绵愉这个人是个墙头草,没有了僧格林沁在那里,一旦京城有个风吹草动,很难说他会最后向着谁。说到底,咱们现在就准备着等候俄国人的翻牌吧。”
我的老天!奕忻好像不认识是了的瞅着载垣,济南是个什么地方?难道济南就是个大染缸不成?“怡王,你这么一闹,黄河防线怎么办?”
“是啊,怀庆的绵洵一动,黄河防线岂不成了摆设?”端华也着急了起来,“哎呀,你这也太……太……那个了。万一这就是太平天国方面的反间计呢?”
“唉……你们啊……”载垣哀叹了一声,摇摇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光顾了京城了,难道你们就没有派个人去南边儿好好地看看?李鸿章的那些得力干将早就都擅离了各自的防地。”
“那……那你也总该跟恭王事先商议商议啊。”端华呼地跳下了大炕,看了看脸色难看的奕忻,冲着载垣一跺脚。他知道奕忻的为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面对载垣这样地位的人,奕忻这个人都是不愿意把不好听的话公开说出来的。
“商议?等商议完了,黄瓜菜都凉了。”载垣生气地狠狠一瞪端华,随后望着显然也是对自己一肚子不满意的奕忻,无奈地叹息一声,“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们不知道啊,你们哪里知道在济南最后都出了什么事哦。咱们……咱们请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朋友,整个就是一群的恶狼,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不仅在耍弄着咱们,还在出卖着咱们……”
载垣讲了很多,当听他讲到了普留申科是如何的曾经私下去拜会林海丰,并声称俄方可以放弃一切与大清之间的领土协议及合作,要协助太平天国一方逼迫大清放弃对中原的占领,主动退回到山海关外的时候,端华先是一愣,马上又咕哝了一句,“其实……虽然他们没有经过咱们,可要是真的没有其他路可走了……这……这其实也不失为是一条道儿啊?”他的这话刚一出口,自己就又觉得有点儿不是味儿,赶紧低下头“咳咳”地咳了起来。
“什么?”载垣撇了端华一眼,“难道关外咱们还真的回得去吗?”他看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的弈忻,又转向端华气愤地向着北面一指,“奕山这个狗东西在瑷珲条约里明着卖出去的那些地盘儿姑且不算,咱们就看看在此之后。咱们都知道,本来朝廷应允的设立所谓联军总部,管辖权限是不应当扩大到关外去的。可由于旅顺口租借给了他们,在他们的蒙骗下,慈禧利令智昏不加提防,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他们利用方便补给为借口,设置的所谓军用流转驿站几乎遍布了整个的辽东。至于黑龙江、三姓、宁古塔甚至于吉林,由于允许他们的商人自由贸易,在这种招牌的掩护下,他们多次引发贸易纠纷,再以所谓平息纠纷为借口,恣意驱赶那里的百姓。关外土地肥沃,是养人,但关外在害怕龙脉被汉人们破坏掉的老祖宗祖制影响下,多年来一直不允许有关内之人向那里移居,直到现在还是地广人稀。假设咱们真的回去了,难道你真以为他们会放弃瑷珲条约得到的便宜?你真以为普留申科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真话?”
弈忻看着情绪激动的载垣,心里面一声哀叹。是啊,以前的眼睛都盯在与太平天国之间的武装较量上了,难得有几个人会对身背后的事情留神。载垣说得对,如果这个时候放弃关外的一切回到关外去,结果是什么?俄国人吃到嘴里的东西是永远不可能给你吐出来的,普留申科在太平天国方面的说法,不过就是想急于为了双方停战找个引子而已。如果真的就此停战,退回到关外的大清那就是俄国人那张满是獠牙的大嘴里的一只绵羊。
“那……那最后和谈的结果是什么?”弈忻缓了缓脸色,终于说话了。
“说有结果,也算是有结果,要说没有结果,也是根本没有结果。”载垣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话?”弈忻不明白地一瞪眼。
“说有结果,是因为暂时双方分歧巨大无法统一,如果咱们不放弃和谈的希望,一个月后可以继续谈。”载垣抬起头,瞅着面前急于得到结论的两个人,“说没有结果呢……唉……也许我们很难与他们达成统一。”
晕!弈忻看着载垣,放在炕桌上的手连着敲打了好几下,都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什么卖弄关节啊!“他们最后还是死不松口?”
载垣点点头,“他们摆放在咱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满族上下一心一意加入到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去,他们既往不咎……另外一条道,坚持与他们为敌,太平天国将把我们作为欺压了他们两百多年之久的殖民者,彻底驱赶出所有属于他们的土地。”
“他们的土地?”端华冷冷一笑,“他们的土地有多少?”
“不知道,”载垣的表情沮丧,“他们的那位林主任说了,他们的土地就在他们英勇的红军士兵脚下,谁要是不相信,谁就可以等着看。”
“狂妄,简直是太狂妄了!”端华使劲一拍大炕上自己盘着的大腿,“他们士兵的脚怎么就不长到天上去!”
“是啊,是狂妄。”载垣哼了一声,“不过……眼下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能够把自己的脑袋保护好再说,否则……否则谁也机会去将来去等着验证他们的话了。”
“唉……”弈忻实在是不想多说什么了,他只觉得周身酸疼,疲惫的比刚刚千里外跑回来的载垣还要疲惫。不过,这个时候他好像忽然才想起了一件事情,“哎,怡王,杜翰呢?”
“我窜弄他去了卫辉。”载垣嘿嘿地一笑。
“卫辉?”弈忻脸上顿时一片疑惑,“那可是李鸿章的老窝儿,这个杜翰跑到那里能干些什么?”
“他回来更干不好什么。”载垣又是冷冷地一笑,“和平时期咱们需要这些能吹能擂的汉官,他们可以帮助治天下,愚弄他们的同类。像今天这样的时候,最好还是叫他们离得越远越好。”
“怡王,济南一趟不会把你老兄跑糊涂了吧?”端华指点着载垣,大嘴一撇,“打仗同样不能离开他们。”
“你说的是打仗,”载垣摇了摇头,“没错儿,恐怕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李鸿章、杜翰等等这些的汉人,对太平天国更加的喜恨交加了。”说到这儿,他看了看端华和弈忻,“说在的,他们心里那种对太平天国的喜欢,我还是真能理解。乱世出英雄嘛,他们常说这个,如果没有太平天国,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哪一个也不会有今天的平步青云。不过……,要说起他们为什么这样的痛恨太平天国,唉……连我都糊涂了。太平天国没烧过他们家,也没把他孩子丢到井里去,更没有像洋人那样的糟蹋过他们的女人。难道真的就像他们嘴里说的那样吗,为了那个早都烂得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的什么孔圣人?啧啧,幸亏咱满人里没出过这么一个圣人,要不然,就咱们这点子族人,可是禁不起自相残杀,早就灭族了。可是……可是今天咱们面临的是如何来拯救咱们满人的事情,这种事情不需要他们,他们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听到这里,弈忻总算些笑意,“这样也好,卫辉不是李鸿章的地盘儿吗,杜翰跑那里呆呆,恰好可以给李鸿章的那些徒子徒孙们来个敲山震虎。”
“哈哈……你以为杜翰真的是听了我的窜弄才愿意跑那儿去的啊,其实他是自己早就想去了的。”载垣有点儿得意地笑着,“这个杜翰啊,可真是够厉害的,在济南没少受了太平天国方面的刺激,非要找个机会试巴试巴,看看自己搞的军队阅操是不是就一定会比他们差。您想想,再加上我的这一鼓励,他当然就乐不得的跑去了。不过也好,去吧,他总归也是太平天国方面给定了调的战犯,再说……”说着,他似乎是无意地用眼睛扫了扫面前的两个人,“再说,他们也说了,一定要处死他。”
经过普提雅廷与李鸿章的几番交谈之后,满清京城内的沙俄三巨头果然最后的意见逐渐趋向了一致。济南休会,看架势,和谈成功根本就是毫无指望的事情了。既然是这样,那就赶紧充分利用好眼下这段难得的时间,再次梳理一下这个大清国的政权,为了全面开战做准备。当然,他们并没有指望经过再一次的梳理之后,把那些大清国的主战派扶持上台,就一定能够在未来阻挡住太平红军势必北上的脚步。他们也做了最后的打算,那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大清国主动迁都奉天。地方大了整不过来,小点儿了,总不会也搞不好吧。
这种念头在乍一开始跟慈禧、李鸿章说出来的时候,不仅李鸿章跳着脚反对,慈禧也是把头差点儿摇得从白皙的脖子上掉下来。哪里有这么干的事?咱大清舍东舍西的,好不容易把你们这些凶悍、会打架的朋友们请来,难道就是为了丢丧老祖宗的家底儿?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啊,你们知道这花花江山是俺们老祖宗费了多少的气力才挣到手的吗?
最后,要说这枕头风还是管用。经过普提雅廷一番“耐心细致”的工作,慈禧终于投降了,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了什么都不能没有生命。不能只贪婪于一时的快乐,一旦生命没了,再美好的东西你也只能是干看着了。
慈禧等人开始磨刀霍霍。范文瑞是慈禧信得过的人物,这次要是没有范文瑞的帮助,李莲英也根本不能把紧急秘密召见李鸿章的消息送到卫辉大营。再加上朝廷上下已经被弈忻等人清洗了一番,慈禧、李鸿章正值用人之际,所以,范文瑞不会不受到慈禧的拉拢。
不过,北京站已经收到了来自北方行营的秘密指令,范文瑞看到弈忻那边儿多少有了心理准备,自然就不会把真正得到的消息全部通报给弈忻。他在利用弈忻、慈禧双方给他的特权,同时做着更加急需他去做的事情。
天朝内务部的北京站,薛江、张祖光在范文瑞的统一安排下,开始频繁出入于“私交甚密”的每一处衙门、军营、商会,盘点着两年来自己积攒下来的力量,他们在准备迎接一个“节日”。
尽管已经有了载垣带回来的各种消息加以佐证,弈忻还是对俄国人将要鼓闹出来的真实东西有些犯含糊。有的时候他甚至在想,毕竟俄国人势力太大,假如慈禧依靠俄国人要争取再次翻身,就凭借自己的这些力量能扛得住?倒不如见好就收,又不是没有赋闲过,大不了再回家做个大闲人倒来的更干净。
可不仅是载垣不同意他的这种想法,端华更是一百二十个反对。端华与慈禧可是有杀弟之恨啊,就是这个慈禧居然下旨叫自己亲自去监看着自己的兄弟肃顺走上了不归路。无论是载垣还是端华现在可不像弈忻那样的糊涂,他们都知道,一旦慈禧翻身之际,那就是他们这些人下黄泉之时。他们根本不管弈忻的心思,脚踏实地的埋头苦干着自己所有能想到的一切。多少年以后想起那一段时间的经历,载垣和端华都是感慨万分,他们也从来没有这么的默契过。
沙俄三巨头更是默契非凡。京城和紫禁城的戒严他们根本就没有当成是一回事,当然,他们还是的确相信了弈忻编造给他们的那一片谎言。不过,也正是借着这次京城戒严的机会,他们也是顺理成章地加强了自己公使馆的力量。
窃喜之余,从此伊格纳季耶夫再很少出公使馆,普提雅廷却几乎每天都要去看看弈忻,还是一如既往一副亲密的老朋友的样子,对弈忻百般安慰,给弈忻找些开心的有头。而暗地里,穆拉维约夫开始向丰台大营集中兵马。沙俄三巨头早就掐算好了,只要集中起三几个团的精锐人马,就完全搞定京城内的一切。因为,在他们操作这些的同时,慈禧开始频繁秘密会见一个个被弈忻轰下台的官员们,再次祭出封官许愿的法宝。
随着事态的逐渐发展,范文瑞和耆英所报来的消息也就越来越靠近实际,荣禄等以前曾关押在丰台联军大营里的“后党人士”,都已经一个个被偷偷地放了出来,并接受了慈禧的秘密接见。京城里已经可以闻到了那暗中飘扬着的血腥气味儿,可越是这样,弈忻反倒越来越开始三心二意,举棋不定。
就在这时,一件令当事三方都没有想到的爆炸性消息传来了。太平天国红军全线出兵,黄河防线一夜间全面被破,告急的文书雪片纷至沓来。这一消息,霎时间惊呆了议政王公事房里的所有的人。
不过,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很奇怪,屋子里的人们似乎又像是解脱了似的,再没有之前的那种压抑,反倒轻松了许多。
“怎么样,现在要是俄国佬还敢来老虎嘴边儿捋须子,鹿死谁手可还真是难说了。”端华看看一边儿平静地坐着的载垣,冲弈忻一笑。
弈忻由震惊也是转到过瞬间的轻松感,的确像端华说的那样,现在他还真是感觉到前两天沉重的腰杆儿直起了好多。不过,马上他又进入了忧伤,他看看有点儿得意过火了的端华,难道这也真正的叫你感到美妙了吗?黄河丢了,大清朝还能存在几天?唉……可真是尚女不知亡国恨啊,弈忻也知道,这么的来形容眼前的端华包括那一些人,的确是有些不够恰当,但还有比这更好的词儿吗?
他摇摇头,扭头看着一直似乎就显得很安稳的载垣,“怡王,你好像并不对此感到惊讶啊?”
载垣放下手里长长的烟袋锅子,瞅了瞅弈忻,“我是想等着听听,听听那些牛气冲天的俄国朋友们是怎么能从前线那边儿跑回来的。”
普留申科是接到过联军总司令官穆拉维约夫勋爵的密令,密令指出,由于大清国政府近期可能出现再次的动乱,命令他立即着手组织起一支精锐的快速军队,随时准备制止正定一带可能阴谋干涉大清国政权交替的满清军队的一切动作,确保大清国的稳定,以利于下一步的积极备战。不过,在这份密令一接到手的时候,普留申科气得连骂了穆拉维约夫十几代的祖宗。
骂过了之后,普留申科才想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由于一直不相信东昌和武定那里传来的太平红军是真的企图全力黄河防线北进的消息,眼下防线已被突破,而他却只顾了组织所谓应变反击,还没有火速把这个重要的军情及时上报给总部呢。要说这也不奇怪,就是及时上报了总部又有什么用呢?能够集中起来、能够动用的所有的军队,几乎都在他的手上,上报一个消息回去,就是哭哑了嗓子,也不会一兵一卒增援上来。
现在的普留申科,不要说叫他抽出兵马去干别的了,就是光弥补他自己这里的窟窿还顾不来呢。
黄河天堑一经突破,天朝红军犹如下山的猛虎,将一把把锐利的尖刀狠狠捅插在敌人的身上。而面对沙俄大军的红三方面军,此时更是大打出手。
红三方面军的西路,在红二方面军任化邦、牛宏升部快速攻向滑县、浚县的有力呼应下,林启荣的红九军首战即拿下开州,不仅歼灭了驻守开州的沙俄守军一个团,还全歼由内黄、清丰前来增援开州的沙俄军一个半团,并乘胜再下内黄和清丰。其后,与右翼已经夺取阳谷、范县、莘县的潘起亮、吴定规红七军联手,一面威胁东昌府城聊城,一面再克南乐,包围了大名府。
东路,继教导旅袭取滨州得手之后,韦正、陈廷香的红十军、红八军先后林家桥、高桥、聂索、樊家桥、夏家桥等徒骇河的桥头堡,突破徒骇河沙俄军的防线,仅仅是两天之内,武定府城惠民就被天朝红军紧紧地围困了起来。
这一下,普留申科伸在外面的两只拳头不但根本就挥动不起来了,如今反倒成了嗷嗷叫着亟待他增援的两个大包袱。这个时候,他发现了自己在战略上其实从一开始就有着根本性的错误。不管他在黄河边上装的有多么的松懈,他所幻想的太平红军的中路突破根本不存在,他的正面就没有丝毫的敌情。照着眼下出现的情况分析,太平红军分明就是想首先砍掉他的两只胳膊,回过头来再拧断他的脖子。
知错就改,普留申科立即调动禹城至德州原本紧紧抓在手里,用以对付太平红军中路突破的军队,东西增援。同时,又紧急抽调驻屯在沧州作为战略预备队的瓦西里耶夫骑兵部队,火速南下。
经过两天激烈的鏖战,大名府被攻克,林启荣随之挥师东跨马颊河,投入聊城会战。被打蒙了头的东昌沙俄驻防军指挥官奇科夫斯卡少将,望着城内四面溃败回来的残兵败将,眼看着被围的水泄不通的城池,差点儿把司令部那台可怜的电报机给打爆了。“太平红军攻势凶悍,聊城眼看不保,将军务必火速派兵增援……”
由平原、禹城出来的援兵果然被奇科夫斯卡给叫来了,不过,他们没有抵达聊城。西进的沙俄援军三个团走高唐,穿清平,距离着聊城不过也就十余里路的时候,却在北有马颊河、南有徒骇河的这一狭长的过道内,就被尾随着红七军越过黄河而来以逸待劳的红二十七军主力拦截住了。
红七军主力围打聊城,而红二十七军却只能替潘起亮、吴定规打扫外围,曾天诰本来是一肚子的不满意。于是,只有把怨气出在了荏平、博平这两个逃得已经没有多少真正的沙俄守备军马的“小地方”。大铁锤砸核桃,砸者肯定不过瘾,防守者更是弱不禁风,以至于荏平、博平的失守,消息居然还没有被火急西进的沙俄援军所获悉。
当曾天诰望着呼啦啦钻进自己口袋里来的这群沙俄兵马的时候,这才发觉了扫荡外围的奇妙所在。感情是不光攻城才能有肉吃啊,这在外面转悠也能遇上大肥羊。
不说曾天诰嘴里的“大肥羊”注定会是什么结果了,也不说东进的沙俄援军同样也会遇到曾天诰这样的好猎手。普留申科派出去的两路援军离开一天之后,他发觉他又错误地分析了形势。
这回,曹伟人、吴定彩的红五军就在他曾经预想到的正面,闪电般一举渡过了黄河。禹城脆弱的城墙根本抵挡不住天朝红军重炮的轰击,当普留申科将军前脚接到禹城的告急电,后脚禹城就已经变了颜色。
曹伟人这个天朝忠诚的将领,要说起来多少是有点儿时气不好。作为广西人,当年他率领着本打算投奔洪、杨的一支起义人马还没有赶到金田,洪秀全、杨秀清率领的太平军就已经杀出了广西。虽然找不到大队了,他却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仍然坚持转战在广西。直到几年后,翼王石达开率军以汹涌之势杀回了广西,曹伟人带着已发展成数千人马的起义队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
尽管刚刚归于翼王的麾下,但在太平军扫荡广西的作战里,借助于他自己以往对广西各方面局势的留心,为翼王出谋划策。按照他的建议,石达开的运筹帷幄就更加顺手,很自然,石达开对这位被部属们誉为“卧虎先生”的曹伟人赞誉不已。
天朝红军开始组建第二批新军,在推举红八军军长人选的时候,石达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曹伟人。
对于曹伟人,林海丰的潜在记忆力当然也不会忘记。历史上石达开兵困大渡河之际,清军派人前来诱降。当石达开连夜与左右密议对策的时候,就是这个曹伟人坚持劝谏石达开,“敌人是用计来欺骗我们的,面对危境只有战斗到底,或许死里求生。请翼王殿下明日一早激励全军将士,背水决一死战,倘若获胜则可冲出绝地,即便不胜,也要拼尽最后一滴血,与敌共亡。断不能投降满贼,延颈受其斧钺之辱,贻笑天下后世。”遗憾的是在宰辅曾仁和等人的反对之下,石达开最终没有接受曹伟人的建议,采取了所谓的暂时诈降。万般无奈之下,曹伟人虽然还是不得不遵命,按照石达开的意思,起草了一封送给满清四川总督骆秉章的诈降书。但在他写了诈降书之后,随即就投身于了波涛汹涌的大渡河之中,希冀最后还能以自己的一死,来劝谏和唤醒石达开。
这样忠诚于自己所投身的事业之人,林海丰不会不加以重视,曹伟人受命组建红八军。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染上了重度的疟疾,再加上当年独力转战广西期间,由于缺粮少衣引起的老胃病又同时发作,他不得不离开军队,暂时回到天京休养身体。就这么一晃之间,红八军军长不仅易手,而他自己也缺少了像谭绍光、赖裕新、陈廷香等人的那种在大战中的辉煌。
这次能离开天京接掌红五军,曹伟人无异于就犹如牢笼里被圈了许久,又饥饿难耐的一头雄狮。
强将手下无弱兵,红五军有曹伟人、吴定彩这两位悍将,还有谁能够阻挡得住他们前进的脚步。禹城一下,红五军左右两翼人马向着高唐、临邑一个虚张声势,主力又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个猛虎掏心,毅然决然地扑向平原。平原两翼本来相互支撑、唇齿相依的恩县、陵县守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普留申科由德州派出的援兵还没完全离开德州,平原居然又成了红五军的盘中美餐。
平原的丢失,对普留申科来讲实在是打击太大了。他本来就被天朝红军紧紧地抓住了展开的双手,如今又不究是前胸又被狠撕了一把,一下子把自己毛茸茸的胸口裸露给了对方。
他不再企盼着去拯救别人,或是谁来拯救自己,按到葫芦瓢起来的纷乱的战局已经搅闹得他精神几欲错乱。他只好重新捡起来还在建设中的马颊河防线这件破衣裳披上,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里。
“马巡抚,我不能容忍你这种泡蘑菇似的作为,马颊河防线至今未能按期完工,你必须要承担全部的责任。”普留申科像头暴怒的疯狗似的舞动着两只满是黑毛的拳头,冲着山东巡抚马新贻吼叫着,“沙皇英勇的士兵们在为了你们流血牺牲,你们他妈的居然出点儿力都难受。我要求你们,马上不分昼夜地把沿岸各个筑垒赶建完成,否则,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普留申科现在太需要一道坚固的马颊河了,他太需要哪怕就是几天的安静日子,也好认真地梳理梳理这看不清、理还乱的战局。眼下恩县和陵县还在,还能暂时阻挡一下太平红军锐利的锋芒,延缓一下他们急进的脚步,如果再失去了这关键的时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愿……愿为将军阁下效劳。”马新贻勾罗着腰,头也不敢抬地抹着满头的冷汗。
普留申科骂得他实在是感到委屈非凡,几个月来,为了徒骇河和马颊河上的河防筑垒,他可以说是几乎操碎了心。朝廷在新提拔的山东大员中,布政使和按察使刚刚接到诏封,就相继“重病在了身”,一个天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装得半死不活,一个干脆跑回了京城“延医治疗”。就剩下了他自己这跟顶梁柱唱着独角戏。
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无怨无悔地以修筑这些筑垒既能够在未来抵御太平赤匪们的进攻,又可以顺势整治河道,免除以后的河患为由头,不仅走家串户磨破了嘴皮子去动员乡民、豪绅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要亲临工地以身作则的苦干。无奈的是,自己这个巡抚如今太穷了,穷的是叮当响,就连暂时在德州城内的巡抚衙门都是借来的,那本来是人家济东泰武临道的道台衙门。一个这么浩大的军务工程,光依靠豪绅们挤牙缝挤出来的那点儿钱粮无异于就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而普留申科曾经答应的调拨钱粮,自打用嘴说了之后,仿佛就早已忘在了脑后。工地上的老百姓要吃要喝,光靠皮鞭子和棍棒能行吗?
想想太平赤匪猛然间扑过黄河来的情形,他到现在还都在心里后怕,如果不是因为那天他与他的“菊花花”纠缠过久太过劳累了,要是按着原计划第二天再去了禹城检查徒骇河防线工程,他也就没有机会再能回来听到这位俄国大人的咒骂了。可这些苦水他不敢跟人家俄国大人倒,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刻。要说以前还可以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话,如今死活不行,如今需要的是万众同心,就是用牙啃也得一寸一寸地把马颊河防御筑垒啃出来。
马新贻满身大汗地退出了普留申科的将军府,回到他的巡抚衙门。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能够召集起来的各路山东官员都拘到了眼前(由于黄河以南的山东地域都已落入天朝之手,德州暂时成了山东的首府)。马新贻几乎是声泪俱下地给官员们上了一堂“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动员课之后,就严令凡是在德州的兵丁,以及各府的官员、衙役,也包括各自的家人们,只要能动起来的都要无条件地动起来,与德州及四邻的乡民们一起,冲到马颊河防线上去,帮助俄国朋友构筑筑垒地域。
呲牙咧嘴的官员们的都走了,本来想和正等外面的几十个衙役即刻就去工地的马新贻,忽然内心里又有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他吩咐衙役们继续等候着,一扭身自己钻进了内室。原来,内室里还有一个等待着他的“菊花花”
今年三十五岁的马新贻是个回族人,老家就在已经“沦陷赤匪之手”的曹州府城的菏泽城东北西马垓村,据说也是个官宦世家。不过,到了他这里,出息得比他祖辈们都更强。他二十七岁即中了与李鸿章同榜的进士,之后放任安徽建平知县。与李鸿章同样,他也是个很会钻营、投机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起他的同科李鸿章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由于庐州被天朝光复,太平军在皖北声势渐壮,马新贻临危受命,做了一个没有自己属地的知府,也就是庐州知府。在于赖汉英的对峙之中,他从来没讨过也不敢去讨任何的便宜。为了给自己拼凑军功,他下了一番大气力开始去招安土匪刘铭传。当刘铭传果然被招到了他的麾下的时候,就是连刘铭传自己都没有想到,马新贻上报他的皇上的,可是庐州城外大捷,斩杀长毛匪众甚多,并生擒丞相级悍匪刘铭传以下三百余众。他同时当然还要说,由于他的苦口婆心,悍匪刘铭传感于朝廷之恩情,毅然决然誓死效忠大清。念及刘匪迷途知返,并有实际表现,他已经将刘铭传收编为手下云云……
马新贻的这一手欺骗的伎俩,不仅成功地蒙得了他的大清朝廷对他的信任,更重要的,还叫他这“马新贻”的大名与当初的怀庆知府余炳涛一样,深深地印在了紫禁城里的那个懿嫔妃的脑子里,为他日后的“飞黄腾达”埋下了重要的伏笔。当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的伎俩能够欺瞒了他的朝廷,天长日久却总免不了有什么风吹到刘铭传的耳朵里。这也就是刘铭传后来跑到豫北之后,为什么放弃他的召唤,而投入了李鸿章怀抱的理由。刘铭传想想都心里哆嗦,“丞相级的悍匪”,娘的,你马新贻这不是想要老子的命吗?这样的上司谁敢跟他转,保不齐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管以后怎么样,当时马新贻随之而来的都是好运气。韦昌辉出驻庐州之后的失利,他又从中得到了大便宜,这个便宜靠的就是刘铭传的凶悍善战。韦昌辉折戟寿春,马新贻、刘铭传围追部分溃散的太平军大打出手,顺势杀良冒功,自然,其间还真就捕获了一些太平军的兵士。为了夸大战功,马新贻再次玩弄起了蒙骗的功夫。他找到俘虏中的一个叫窦一虎、一个叫张汶祥的两个软骨头,订立秘密同盟,以结为把兄弟并保证以后二人的荣华富贵为诱饵,叫这俩人公开承认自己的身份是太平天国的高级军官——检点。于是,上报之后不仅再次引来皇上的嘉奖,还荣升了安庐滁和道的道台。
打这以后,马新贻随着皖北战场的形势发展,渐渐发觉再继续留在皖北恐怕不是个好兆头。于是,通过各种“关节”,就在满清皖北大失败之前,他活动到了当时还算平静的山东。
“大哥,看您累得,就不能好好在家陪陪人家啊?”一见马新贻小跑着进来,“菊花花”立即也是久旱逢甘雨似的扑进马新贻的怀抱,嗲声嗲气的吧嗒着如同吃了死人肉的两片嘴唇儿。
“唉……我哪能不想呢,老三不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方便的机会,我可是很不能一辈子不出这个门哩。”马新贻抱着娇小俏丽的“菊花花”,一张毛茸茸的大嘴在她那粉白的脖颈上拼命地拱着。
这个“菊花花”可不是别人,正是马新贻当初在皖北的结拜兄弟,老二窦一虎的年轻漂亮的媳妇儿。
韦昌辉擅自丢下庐州秘密回天京叛乱,庐州几乎被胜保的忠义救国军重新夺到手里。正是在那场大乱中,本来置身于庐州的马大菊随着混乱的人群逃出庐州,几经碾转终于回到了此时已经变成满清爪牙的丈夫。兴奋异常的窦一虎夫妻重逢了,可令他们夫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灾祸从此也就随之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
马新贻见到马大菊的第一面,就完全被拜把子兄弟的这个媳妇儿的美貌给征服了。他开始暗中拼命讨好马大菊,不停地指派给窦一虎一些污七八糟的任务,叫这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小夫妻几乎没有片刻温柔的时机。自古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马大菊同样也不是个好东西。一来二去,她钟情了有钱有势的马新贻,开始怎么看着自己那个只会粗鲁的丈夫都碍眼。
此时已经对马大菊难分难舍的马新贻,终于下了毒手。他暗中指派手下,在一次窦一虎受他指派外出公干的时候,结果了窦一虎。马大菊自此变成了马新贻暗地里的“菊花花”。
尽管如此,可叫马新贻还是一直感到不畅快的是自己的那张的脸皮。毕竟是饱读了圣贤书的人,为了这张脸皮他还不敢公开的与他的“菊花花”鬼混在一起,尤其是老三张汶祥还活着。很多的时候,他咬牙切齿地想同样把张汶祥送进阎王殿,省得跟在身边碍眼。可细一想想,眼下是多事之秋,身边要是没有几个张汶祥这样能砍能杀的,还真是不行。
所幸的是当上了这个山东巡抚之后,俄国人想起了要搞徒骇河、马颊河防线,这一下,马新贻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机会。他提拔张汶祥担任了徒骇河工程的总监工,至少暂时离开了身边,德州这里一直单独被安置在其他地方的“菊花花”顺理成章接进了府内。其实,若不是把“菊花花”一个人安排在外面总怕俄国人哪一天突然看到了,马新贻也不会这么的做了。
“来,叫大哥好好舒服舒服,舒服完了,大哥可要还给俄国人去当狗呢。”马新贻抱起“菊花花”走到了床边儿。
“讨厌啊……人家就是不叫你走……”在菊花花的一阵阵浪叫声中。一对儿狗男女宽衣解带,大白天爬上了床榻。正当两个人昏天黑地,忘乎所以之际,突然,内室的门被一脚凶狠地踢开。
门口,出现一个浑身大汗,眼睛血红,浑身哆嗦的大汉。他手里拎着的那把雪亮的大刀,随着手臂的颤抖,不停地碰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声摄人心魂的响动。
闯进屋来的张汶祥怎么也不会相信,更不想相信眼前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可他又回避不了这个实实在在的现实。
当年跟随北王韦昌辉兵败寿春,在对生存下去的极度渴望之中,他和窦一虎带着手下几十个眼见无路可走的兄弟,放弃了最后的抵抗而束手就擒。又是为了生存,他和窦一虎禁不住马新贻的威逼利诱,成为了向上爬的马新贻手里的一个棋子儿。在这场交易中,无论如何他和窦一虎最后还是都充满了对马新贻的无限感激。道理很简单,他们从被迫乞降的战俘,摇身变成了临阵倒戈的英雄,马新贻由此又为自己在政治上积累了资本,他们也获得了马新贻那不是亲兄胜似亲兄的恩情。
在皖北,二嫂马大菊与二哥窦一虎团聚之后,就曾经有一些关于马新贻和窦二嫂之间不清不白的风言风语流入到过张汶祥的耳朵里。张汶祥对此一概都是嗤之以鼻,马大哥对自己和二哥太好了,甚至于好过了战场上为马大哥挣得过许多光彩的刘铭传,难免有人心生嫉妒,暗地里巴不得搞乱他们三兄弟之间的铁硬关系。马大哥是圣贤之徒,道貌岸然,难道过多地关心一下弟妹不应该?人呐,干嘛总要去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想呢?
后来,窦一虎不幸死于太平军之手(马新贻干掉窦一虎之后,就是这么嫁祸给太平军的),马大哥那个叫悲痛,不仅亲自带人“抢”回了二哥的尸首,还亲自抬棺厚葬了二哥,两只本来不大的眼睛居然都哭得红肿的桃子似的,好几天都消不下去,连张汶祥自己都感不如。尤其是当马大哥捧着抚恤银,当着他的面向二嫂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弟妹终生”的时候,张汶祥更是由打心里升腾起了一种对马大哥的由衷的敬意。当然,张汶祥明白,“照顾好弟妹终生”那可不是有如肮脏之人所想象的那样苟且,人家一张嘴就能随便一大堆圣人言论来的马大哥不仅老家里有妻室,还能不明白朋友妻不可欺这么简单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把兄弟的妻子了。
在张汶祥看来,二哥窦一虎的死,显然给了大哥马新贻一个很大的打击,为了避免在张汶祥身上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马大哥安排他做了护卫首领,整天伺候在大哥的身边儿。自然,马大哥也没有对二嫂食言,无论是怎么调任,始终把二嫂带在身边儿,二嫂一个穷惯了女人,居然也过上了使奴唤婢的日子。
到了德州之后,张汶祥更是多次亲耳聆听到马大哥对二嫂的担心,“俄国人是好,整治太平乱匪不依靠俄国人不行。不过,俄国人又太坏,像是没有完全开化的野兽,逮住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唉……为了你二嫂我这个做大哥的可真是天天的提心吊胆啊。三弟,你看是不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利用大哥的门路,给你二嫂在京城里再寻个大家门户,这样既避免了战乱,又可以叫你二嫂不白白地来到人间一回?你要是同意,就找机会劝劝你二嫂,呵呵,这种话也只有你这个做小弟可以说,我这个大老伯子去说恐怕……哈哈哈……”
好女不嫁二夫,大字不识一个的张汶祥虽然懂得这个道理,但也不能不觉得马大哥的话总是有道理。要是眼下天下太平还好说,可如今毕竟是战火纷飞的年代,叫二嫂一直跟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总是对不起二哥的在天之灵。
于是,他按照马大哥的意思不止一次地私下劝过二嫂,反正是人嘴两张皮,你说守节有理,同样也会有一百个理由去说不为死去的人守节该有多么的好。哪里想到,每次他在二嫂那里都是碰得灰头土脸。只要一提到再嫁,二嫂就哭得伤心至极,口口声声咒骂着他和马大哥忘恩负义,“俺家的老窦为你们把命都搭进去了,你们居然还要把俺的身子赔进去,还有良心吗,俺家老窦如若有知,不挖下自己的两眼当泡踩才怪……呜呜呜……可怜的丈夫啊……俺干脆一头撞死找你去算了……”
一个是情谊深重的大哥,一个却是忠贞得不得了的烈女,张汶祥无奈了。普天之下怎么两个最有骨气的男人和女人都叫他碰上了。
就在张汶祥感慨的不得了的这种时候,他新近结交的一位经常的往来于京城、德州之间,为俄国军队押运军品的好朋友,在一次酒醉间的闲谈中,顺着他的话又提到了马大哥的一些事情。诸如为什么刘铭传不肯来山东投效马新贻呢?从朋友的嘴里,张汶祥知道了马新贻在刘铭传身上做过的那些手脚。
那位朋友与刘铭传显然是交情不浅,对刘铭传的过去的事情几乎是无所不知。不过,那位朋友也不是万事通,至少那位朋友还不知道他这位徒骇河工程的总监工,原来与马新贻还有着一层拜把子的关系。酒后话就多,那位朋友似乎是要故意炫耀他脑袋里的奇闻轶事多,接下去又提到了刘铭传的一些烂事儿,像什么心狠手毒啦之类。而期间最叫张汶祥惊讶的,二哥窦一虎的死居然不是死于太平军,而恰恰就是死在了刘铭传的手里。
酒还没喝到醉的张汶祥,顺着那位朋友的话语一琢磨,不由得一阵阵的心里发冷。是啊,二哥当时去的地方虽然勉强能算得上是大清军与太平军的控制区交界处,可二哥死的地方,前面几里外就还有大清的兵马驻扎啊。再说了,那天去抢尸他也参加了,当时本方这些去的人马呜嗷的那么一折腾,不是还把前面营垒里的兵马给招惹出来,挨了对方的一通乱骂吗?
“你跟着马巡抚干……嘿嘿……”那位朋友最后撂下了这么一段话,“知道刘铭传为什么杀那个姓窦的主儿吗?呵呵……窦夫人漂亮啊,唉……自古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咳咳咳……要是……要是有个大美人儿叫我碰上了……可惜……可惜窦夫人……哈哈……哈哈哈……”
张汶祥被那位朋友给说蒙了。第二天,唯恐对方酒后所吐未必是真言的张汶祥,又找到了那位朋友。一提起头天的那些话头,那位朋友大瞪着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把一个脑袋摇得简直像个拨浪鼓,“不可能……不可能……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嘴严得很,唉……这年头,嘴不严要误事儿的,尤其是我们从事的这种职务,万一一个不留神把运送军品的时间、道路吐露给了有心之人,那帮子饿得眼儿蓝的不法之徒还不抢光了我们的东西?那是会要命的……”
半揭盖头才有遐想。张汶祥不得不去遐想了。那位京城联军总部里的朋友是给人家俄国朋友干事的,可是与他的马大哥没有丝毫的过节,而且都是素昧平生。那么,这种绝对不涉及当事人相互间关系的第三者所说的话,也许真实度就更高。
刘铭传杀了窦二哥,听那位朋友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霸占二嫂,怎么会呢?刘铭传年轻体壮是不假,见了美貌的年轻女子有想法也未尝不可,可他并不驻在中军,首先没有接触二嫂的机会啊?一想到这里,张汶祥的头皮立马儿乍了起来。马大哥对刘铭传可是不菲啊,一到巡抚任上,就拼命地推荐刘铭传来做德州镇的总兵官,为了什么?不用说,他们那是有真交情的。那么,真正想霸占二嫂的是谁呢?
这个谜底今天终于揭开了。
天朝红军突然大举飞过黄河,眨眼间打到了禹城,半截子工程的徒骇河防线弱不禁风,轻而易举地又被天朝红军一步跨越。张汶祥幸亏善跑,险险的就差点儿把一条小命扔在了徒骇河的北岸边儿。
他跑回德州,跑进了巡抚衙门,特殊的身份和权力,又叫他直接跑进了巡抚的后院。还没跑到巡抚卧房的门口,他就从院子里的两个使女身上发觉了不对头。这两个使女不是二嫂身边儿的吗,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使女看到急呼呼跑进来的张汶祥,同样脸上也是一片的惊愕。张汶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按肋下的大刀刀柄,目光凶狠地瞪了瞪那两个半张着嘴的使女,吓得两个使女上下嘴唇陡然间一闭。随后,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向他的马大哥那紧闭着的卧房门。
还没靠近房门,里面传出来的那种像是正在遭受某种虐待的女人的尖声喊叫,就早早地灌进了他的耳朵。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张汶祥几乎咬破了嘴唇,无力地侧倚在房门上。
里面,激情减弱,大概是暂时的休息中,不过,传出来的话语声却像是晴天的霹雳,炸响在张汶祥的脑瓜顶上。“人家可不是窑姐儿……”这的的确确就是二嫂那动听的声音,“是不是玩够了人家,打算拿人家出去换官帽子了?告诉你,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就不怕俺家老窦的鬼魂儿来纠缠你?”
“哈哈哈……我的小心肝儿啊……老爷我哪能那么薄情寡义,那不过就是骗骗老三玩儿的。”
“哼,这个老三,真是碍眼,早点也打发了算了,反正这次搬进来了,俺打死也不再回去了。”
“别急……别急……早早晚晚的事情……哈哈……来……叫老爷我跟你再大战三百合……”
张汶祥要疯了,这就是那位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的好大哥啊!这就是那位宁肯一头碰死也不愿破坏妇人贞烈的二嫂!
床榻上的那对儿狗男女被突然闯进来的张汶祥给吓傻了。
“老……三……三弟……”马新贻望着凶神恶煞般的张汶祥,一骨碌从他的“菊花花”身上滚了下来,正想着是给这位三弟作揖还是别的什么呢,又突然发觉自己赤身裸体似乎不雅,腾的又跳到床上,一把扯下床榻上防蚊虫的纱帘,护在自己的身上,“三……三弟……你听……听……听我解释……”
“马新贻……马巡抚……马大哥……哈哈哈……”张汶祥仰天一声似哭非哭的长笑,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一步步逼近他心目中的这位曾经是那么情深意重的好大哥,“窦二哥是你指使刘铭传杀了的!”
“我……三弟……不……你听我解释……”除了这些,满腹经纶的马新贻一时竟再也想不起来说他的话。
说到底,无论在多么危急的时刻,还是追求自由爱情的女人更显得有承受力。“三弟,求求你,放过你大哥,二嫂能有今天也不容易,难道你希望二嫂还回到从前?”马大菊仅仅是双臂交抱在赤裸的身上,原本迷乱的眼神儿变得哀哀地央求着张汶祥,“好兄弟,我们过上了好日子,你大哥也不会忘记你,你大哥会升你的官,给你钱,交你过上人上人的美好的生活……”
“呀呀呸……”张汶祥手中的大刀猛烈地一抖,马大菊的话叫他胃肠里一阵的剧烈翻腾,差点儿没吐出来。他左手一指马大菊,“贱人,哪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我今天……”
“来人啊……抓刺客……”马大菊情知张汶祥已经难以说动,嗷的一声大叫,也不顾什么脸皮不脸皮的了,一起身,竟然像一头发疯的母狼似的扑向张汶祥。
张汶祥实在没有想到马大菊居然会来这么一手,他的左臂被赤条条的马大菊一把抱住不放,随即,马大菊的一只手又伸向他高举着大刀的右腕,冲马新贻大叫,“老爷快……快抢他的刀……”可别小看了娇小妩媚的马大菊,有幸曾经在太平天国的女馆里呆过一段时间的她,不仅放了大脚,还接受到过正经的防身功夫训练。如果不是因为气力相差太过悬殊,这一个突然袭击,张汶祥的结局实在难料。
趁着这么一个难得的瞬间,马新贻一个飞身从床上跳了下来。他没有去帮着他的“菊花花”抢夺张汶祥手中的刀,而是直奔门口冲去。他太清楚了,这个张汶祥可不是个善茬儿,绝对不能再干那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丑事。
现在张汶祥的暴怒已经很难用恰当文字的来形容了。马大菊那股令人惊诧的爆发力,纠缠的他硬是连挣几下都没有摆脱马大菊。眼看着恶贼马新贻一只脚几乎已经要跨出门外,他一咬牙,抬起膝盖冲着马大菊狠命地一顶,右臂就势猛地一甩,“狗杂种,我看你还跑!”
霎那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带着凄风飞出,“扑”的一声,狠狠地插进了马新贻那毫无遮拦的后心。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马新贻双手一下抱住坚实的门框,后心上带着那把还在颤动的钢刀,咬紧牙关硬撑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带着一百个的不情愿软瘫在了半尺高的门槛上,几下痉挛之后,再没有了任何的动静。
“王八蛋……忘恩负义的短命狗……你不得好死……”被张汶祥一膝盖顶中了心口,差点儿没死过去的马大菊疯了似的又从地上挣扎了起来,扑向张汶祥连打带骂,又哭又咬,“我不活了……你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张汶祥乐了,他低头看看悲痛欲绝的马大菊,听着院子里传来的衙役们的大呼小叫及紧张纷乱的脚步声,笑得从来也没有过的那样开心。哈哈……死?想得便宜,马贼死了,你这个卑贱无耻的女人可不能死,等到俄国人发现了你的存在的时候,有你好看的,你就慢慢的等着好好享受吧……
接到德州通判衙门传来的紧急禀报,在家里“抱病”多日的山东按察使翁同书,作为大清朝目前在山东唯一的一位省级最高地方大员,不得不拖着“病躯”出现在已经被严密保护起来的马新贻被杀现场。
自三十岁上考得了一个进士之后,翁同书曾经暗地里很得意自己在官场上的一帆风顺。也许是因为有了那位早早地就官至了体仁阁大学士,在大清朝也算得上是鼎鼎大名的老子翁心存的照应,在做了几年的翰林院编修之后,一路开始扶摇直上,好像没用多长的时间,就戴上了贵州学政的顶子。可是从那以后,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命运不济了。
广西爆发了“金田匪”,并很快地就蔓延开来。值此大清朝危难之际,朝廷上下各路有点儿能力的官员不免都被紫禁城里的皇上挨个掰着指头想了起来,名门之后的翁同书自然也就不会列外。他被钦点派往扬州城外刚刚建起来的江南大营,辅佐钦差大臣琦善和托明阿襄办军务。
一开始,他还真没把虽然已经定都了天京的那个什么太平天国放在眼里。虽然他一直也没有从事过与刀枪有关的事务,但这既不妨碍他看不起金陵城内的那些泥脚杆子,也更不影响他襄办军务。他老子翁心存那可是藏书的高手,家里面绝品极多,随便一翻,古今兵法还不有的是。别说,尽管是临阵磨枪,有学问的和没有学问的那总是不一样,一年混下来,无论那位钦差大人琦善,还是号称行伍出身的托明阿,都对他这个以前玩弄笔杆子的人佩服的不得了。江南大营里的不少好事的人,还给他送了个“小诸葛”的名头。
不真打怎么都好说,无非动动嘴皮子,设想设想现在,再诌上一些未来,好赖都不会死人。可这真的一打起来,那就是说啥都不管用了。不过,毕竟那个小诸葛的名头那可不是白来的,翁同书在看到托明阿无数次的攻取扬州均告受挫之后,敏锐地感觉到问题严重了。太平军不仅完全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无能、土气,而且还是“各种妖法”花样繁多、层出不穷,久攻不下必受其累,万一有个好歹那就一定不是小事情。孙子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走更待何时?在以前的仕途升迁的问题上,他还真没舍下脸去央告过老子使劲帮帮自己的忙,这次不行了,他以身体难以适应江南潮湿为由,骗过他的老子翁心存,终于抢在江南大营被全歼之前,跑回了京城。
回到了京城,翁同书先是在兵部委屈了一阵子。堂堂一个三品的大员,却只能跟兄弟翁同爵这样的五六品员外郎、主事们搅和在了一起,甚至还不如人家,连个名分都没有,简直就象个“杂役”。其实,他并不知道,老爷子翁心存为了把他从扬州前线鼓捣回来,走的可是当时最火的懿嫔妃的路子。
懿嫔妃虽然碍着面子在咸丰面前着实的帮了翁心存一把,可懿嫔妃是什么人,能被你们翁家爷俩这点儿的小把戏蒙过去?哼,不适应江南的潮湿?简直就是昏话!你们这些个常熟人要是都不能适应扬州那里的潮湿了,咱满洲的那些旗人还不早都在江南烂得只剩下骨头了。懿嫔妃不过是揣着明白使糊涂罢了。
不管怎么说,此时已经以大学士衔领工部尚书的翁老爷子的面子就是大。山东大面积丢失,高官们不是被擒、被杀,就是跑得飞快,为了挽救大清朝,对那些底子潮的奴才们还得筛一筛接着用。又是翁老爷子出面,大权独霸垂了帘的慈禧太后唉了一声,“当初闲置起来,那也无非就是想憋上一憋他的士气,都是自家的子弟,这个时候不用还用谁呢。我知道,他不是个擅长军旅之人,就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吧……”
于是,翁同书被外放了德州,当上了这个仅仅还剩下两府二十几个县的山东省的按察使。临阵逃跑,不仅没有受到处罚,短暂的委屈之后又升迁了,要是别人非乐疯了不可。可翁同书接到这个委任后,却像是吃了成串的猪苦胆,说不尽的苦楚。如今的山东那又是刀尖和枪口,看来自己这个倒霉运算是永远也挣脱不开了。
对于翁同书来说,山东不舒服的境况还远远不止这些。山东巡抚马新贻是个官瘾大得要命的主儿,只恨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自己的拳脚,什么张家长、李家短,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没有他不想管的,谁争跟谁马上就急。
同样是跟翁同书新走马上任的山东布政使袁甲三,号称性格刚毅,敢言直谏。想当年咸丰皇上刚一即位,时为御史的袁甲三就不怕打击报复,上书列款,弹劾有权有势的定郡王载铨“卖弄横势,擅作威福”,又弹劾刑部侍郎书元“贪鄙险诈,谄事载铨”。咸丰接到袁甲三的奏疏之后,立马亲自接见他,当面“明白回奏”载铨的那些烂事。在咸丰的干预下,经有司查证一切属实,导致了载铨竟然被免去了侍卫大臣的职务,并被罚去王爷的三年俸禄。此事那是震动朝野。不仅如此,后来袁甲三接着还曾弹劾过广西巡抚郑祖琛对地方暴民“慈柔酿乱”,弹劾江西巡抚陈阡“贿赂交通”。这两个巡抚也是难逃厄运,皆因袁甲三的弹劾而被就地罢免。这还不算,就是咸丰为了拼凑钱财来充实空荡荡的国库,也好养兵与太平军大战,经户部提出,懿嫔妃点头的恢复捐官制度、发行大清宝钞的时候,袁甲三也是照样上书亟陈利害。尽管朝廷还是没有最后收回成命,毕竟没有人追究过他的半个不字。
就是这么一个被大清朝大小官员天天提防着的厉害人物,这回因为弹劾马新贻“伸手过长、蔑视同僚存在”,居然被朝廷颁下懿旨,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尔等自身不用命,又嫉妒他官伸手,实属不自重。值此大清朝危难之际,尔等应当同舟共济,少说胡话,多做实事……念及尔是习惯于捕风捉影,暂不追究,以后再若如此,定责不殆。”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结局的袁甲三,只好忍气吞声,上报朝廷背疮发作难以理事,带着本来准备着要在未来的战场上出出风头,也好凑足日后混迹于官场资本的大儿子袁保恒,灰溜溜缩回了京城。没呆多一阵子,又害怕没准儿哪一天装病的消息被透露到那位厉害的太后耳朵里,这爷俩干脆躲到了保定。
翁同书跟袁甲三还不同,马新贻越喜欢揽权他越高兴。你说奇怪不,在京城的时候啥事都没有,刚刚到了德州,事儿马上就来了。他的老家早成了太平天国的控制区,家里面如今会是个什么样,在外面的这爷仨儿一直音讯皆无,偏偏他一走马上任,音讯就来了。最叫他感到奇异的是,家中继承了老爷子那无数的珍贵藏书,一直闷头苦读本来准备今年的大考一举拿下他个状元、榜眼什么的小自己二十岁的小弟翁同龢,居然把信直接写到了德州,好像他已经提前知道了自己就要到了德州似的。
“……家中一切安好,吾兄勿念。阴晴圆缺世事难料,还望吾兄好自为之,善待自己……”聊聊数语,翁同书却看得目瞪口呆。当然,不久之后,老爷子也是急信飞至,“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老爷子的信更加精简。
翁同书就这么的病了,虽然“病得不轻”,他却不像袁甲三,再次施展腾挪的本事,而是依然坚持在了自己的岗位上。
看到马新贻仍然还蜷缩在门槛上的那堆白花花的肉体,翁同书眉头一皱,不满地瞪了眼身后跟着的德州州判邓尔恒。他现在丝毫也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是有点儿心里酸酸的,似乎看到的不是别人的尸体,而是自己指不定哪天的样子。
别看他在收到小弟和老父来信之前也像袁甲三一样的痛恨过马新贻,但在其后,他却暗中感谢马新贻能够叫自己安稳地在家“养病”。小弟和老父的来信他不可能看不出里面暗含着的深意,他们其实是都在警告他,千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否则那是会牵连到常熟的一门老少的。如今人都死了,居然还放在这里暴尸,这也太……
邓尔恒显然明白按察使大人在不满什么,他凑近翁同书的耳边,小声说到,“大人,事态重大,卑职不敢擅动。抚台大人是太后的心腹,又被当今议政王所倚重,如果就这么简单地被身边儿的人刺杀了,上报到朝廷不免……”
要说起来,这位邓尔恒也不是一个无名之辈。论起老爷子来,那也不比翁同书逊色,他的老爷子那可是当年曾经因为与林则徐一起在广东的禁烟而声名赫赫的两广总督邓廷桢。若再论起进士及第来,比翁同书小上几岁的他那更是远远地早于翁同书。
想当年从翰林院先是出放湖南辰州,继而就任云南曲靖的知府,他也是风光过好一阵子。不过,就在他已经风闻自己要被晋升贵州按察使的关键之际,也是倒霉在了“匪乱”上。云南回回的起义风起云涌,巡抚为了逃避剿办不力的罪责,隐瞒实情,上书只言曲靖盗匪猖獗,根本不顾他豁出命来与回回们血战的事实,指责皆因他这个曲靖府有意推诿、养虎为患,并请求朝廷对他严惩不殆。结果,还是幸亏京城里有知根底的朝内朋友,帮着在皇上的面前进行了好一番的周旋,虽然他没被逮京问罪,但升迁的事肯定是别提了,不仅如此,还被降职到了德州。
更叫他心有余悸的是,当他背负着满心说不出的委屈离开曲靖要来山东的路途上,就在即将要出云南的时候,居然被一群蒙面的歹徒抢了个净光,如果不是沿路各地官府的接济,他差点儿没讨饭讨到德州。当然,到了贵州的时候,就有人偷摸告诉过他,其实抢劫他的并不是什么土匪,而明明就是镇守云南的大清官兵所为。这些官兵,借助狼烟四起的民乱做掩护,专门干打劫来往官员的恶事。
官兵扮匪打劫过往官员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可打劫到自己的身上,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再联想起朝内朋友说的懿嫔妃曾经在皇上面前力主要拿他当鸡,斩杀了吓唬吓唬其他不为朝廷出力的那些猴子们的密语,邓尔恒不仅放弃了本打算弹劾弹劾打劫自己的恶贼,怎么也要发泄发泄胸中恶气的想法,还变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没机会觐见过那位以前是懿嫔妃,后来是垂帘太后的厉害人物,仅凭着幻想,他就能被吓得多少次半夜里从睡梦中惊醒。虽然那位太后已经撤帘,可他照样担心,只要她一天不死,他就惧怕上十二个时辰。
翁同书看了看畏畏缩缩的邓尔恒,心里一动。也是啊,虽然眼下是兵荒马乱的,德州到底还能安稳几天都难说,毕竟马新贻的死事关大清朝的颜面。堂堂一个抚台大人,在此危难时刻,没有死在捍卫大清的阵前,却栽在了一个污浊女人的石榴裙下,一旦传将出去,那也是好说不好听啊。再说了,一个巡抚就是那么容易地被杀的?如果朝廷追究起来,恐怕他这个按察使也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他瞅瞅一边儿已经被衙役们五花大绑起来的凶手,再看看门槛上的那堆白肉,眉头轻轻地跳了跳。
“大人……大人啊……您可要为抚台老爷报仇啊……”身上裹着一床布单子的马大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窜了出来,冲着正陷入思索的翁同书,指着不但没有丝毫惊慌,倒还显得有点儿得意的张汶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叫着,“都是这个恶贼,是他杀了俺的抚台老爷,你们为什么还不杀了他……千刀万剐了他……”
马大菊破了声的凄厉哭闹,把毫无防备的翁同书竟给吓得浑身一颤。他瞪眼一看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赶紧稳了稳心神,目光扫了下邓尔恒。一到这里,翁同书就大致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现在,从邓尔恒的眼神儿里,他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引发马巡抚被杀一案的祸根。
“在官府面前,哪里有尔等咆哮的份!”翁同书恶狠狠地扬手一挥,“来人啊,给我掌嘴!”
他的话音还未落,不用他和邓尔恒又带来的跟班们动手,一边如狼似虎的抚台衙门的心腹衙役早就扑了上来,一把扯住马大菊的头发,左右开弓在马大菊那粉白的小脸上这一通噼里啪啦的狠抽。巡抚惨死,肯定要有新巡抚到来,而新巡抚有新巡抚的心腹,这前巡抚的心腹事必要受到冷落,你马大菊害了多少人啊,人家既得利益者能不跟你红眼。
“够了!”看到衙役没完没了地越打越欢,翁同书气得一跺脚。什么东西,叫你打,你就打几下得了,还真打上瘾了,一个大老爷们揍女人很威风吗?
“把这个女人和刺客一起带到前面大堂上去,赶紧把抚台大人先安顿好,也不怕这样伤了朝廷的颜面。”翁同书闷声地吩咐邓尔恒。
马新贻的巡抚大堂,暂时成了翁同书的断案之地。刺客张汶祥翁同书并不陌生,而且对于张汶祥以前怎么跟上马新贻的那段历史也曾有过一些的耳闻。很自然,他在心里已经谋划出了一个将来上报给朝廷的马新贻为什么才会被杀的绝好情节。
太平天国奸细张汶祥,假借兵败寿春之际,混迹于真正打算投奔马新贻的窦一虎溃军中,蒙蔽了马新贻,并伪装积极,逐渐骗取了马新贻的信任。此后,为了破坏马军的内部团结,密谋筹划了残杀窦一虎,并怂恿同为太平天国密探的女匪首马大菊,以美色引诱马新贻,企图窃取有关马颊河俄国盟友防线的绝密军事情报。由于巡抚马新贻不为女色所动,二匪恼羞成怒,在马巡抚从马颊河工地回府衙沐浴之际,残杀了马巡抚。
这么做,其实翁同书是有自己另外一番私下的盘算的。一方面体面地应付了上面以及外界,另外一方面,张汶祥、马大菊那都是太平天国的叛逆,杀了他们,将来太平天国得势,德州沦陷,也算是他有功于太平天国方面。即便太平天国杀不进来,也无妨自己。
翁同书心机不错,张汶祥倒也配合,不管翁同书问什么,他只是闭着双唇一句话不说。他觉得他已经够本了,再多的话都是没用,既然早晚等着一死,早死比晚死更痛快。可当翁同书说到马大菊系为同谋的时候,马大菊不干了。
把窦一虎的死推在张汶祥的身上,马大菊真是巴不得的,心理面直欢呼按察使大人圣明。可说她是太平天国的奸细,还一同残杀了她的巡抚老爷,那哪里能行。老爷要是不死,用不了多久她就是堂堂正正的抚台小妾了,那是多么崇高又响亮的身份啊,她干嘛要杀老爷毁了自己?
翁同书根本不管马大菊愿意不愿意,敢喊冤?马上有大嘴巴伺候,看你还喊不。这边儿打得马大菊鼻口窜血,那边儿有张汶祥点头作证,铁案如山。
不说翁同书一通的紧忙乎,普留申科一听到马新贻遇刺的消息,急得差点儿又要晕死过去一次。
如果放在平时,别说死了个巡抚,就是大清的皇帝死了,普留申科也绝不会放在心上,更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出现在现场。平心而论,他真是巴不得这块土地上的人都死绝了才好。放眼望去,这里都有什么?除去该诅咒的暴民,就是满地的无赖,他甚至都想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还可以叫这样的垃圾国度存在下去。更何况,他现在还在满脑子考虑着数万沙皇将士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了。
可如今不同啊,他需要马新贻这条听话的哈巴狗。面对攻势强劲、海潮般扑涌而来的太平红军,他不仅需要钢铁一样的军队,可还需要在后面支撑他军队的脊梁啊。
普留申科一溜烟儿地窜到了马新贻的抚台衙门,当他掀起覆盖着的布单子,一眼见到的是下面那具马新贻冰凉的尸首的时候,不由得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上帝啊……”他紧闭双眼,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随后,暴跳如雷地冲到了翁同书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问,“是什么混蛋杀害了我最忠实的朋友?”
翁同书茫然地望着杀气腾腾的普留申科,对方到底在喊着什么,他丝毫也不明白。当尾巴似的跟在普留申科身后的通译又把那句话重新说了一遍,翁同书赶紧一直跪在大堂上的张汶祥、马大菊,“他们,太平天国的奸细。”
忽悠一下,普留申科只觉得脚底下一软。什么,太平天国的奸细?上帝啊,难怪前面打得是那么的一团糟,闹了半天,毛病都在这里啊!有你这种杂碎在徒骇河给老子监工,太平红军不一下子就打过来那才叫怪了。
愤怒中已经开始带有悲哀的普留申科突然抽出腰里的短枪,嗖地就窜到了张汶祥的面前,“好你个太平天国的奸细!”还没等其他人明白过来,顶在张汶祥脑门子上的短枪就轰的一声爆响。
张汶祥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仰面横尸在地。不过,他的阴魂却还在悠悠地游荡在这座大堂内,舍不得离去。也许他还在为自己从前错误的选择,已经开始了后悔,也许,他是想看着那个卑贱的二嫂怎么走进地狱。
一枪打死张汶祥的普留申科又疯子般的一把揪起缩成一团了的女匪,短枪在女匪的脑门子上刚一晃,马上就僵在了手里。
女子天生的美貌,那可不是青肿和血渍随便就能够压得下去的。
在这场气势恢宏的大战开始之前,不要说林海丰的敌人们,就是林海丰的那些亲密弟兄们也不是各个都能搞明白,既然会有今天,何必还要有几个月来看上去毫无建树的忙碌?何必还要有那个浪费了多少人大脑和唾液的和谈?
这一切,只有从一开始就置身于筹划这场战争的圈子里面的人,才能有真正的体会。
在全国光复之后,天朝红军在方方面面都曾经无数次地检讨过六年多民族解放战争的几乎每一个细节。很自然,大家都不会忘记回顾秘密情报战线上所付出的一切。从杨秀清一手创建、并掌握的最初太平军的反奸细机构开始,到林海丰组建、挂帅天朝正规的内务部,天朝的情报与反谍报系统由小到大,羽翼丰满。由于特殊的原因,在这条秘密的战线上,有即使是坐在你的对面,你也不会知道其真实身份的你似乎认识的人物,还有更多的,则都是为大家所不熟知的无名英雄。但是,天朝的情报与反谍报系统在民族解放战争中所作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大家却人所共知。
“在战争中,最健全的战略,就是一直等到敌人在精神上已经开始了涣散之后,才开始真实的作战。这样,一个对我们的敌人的致命的打击才会有容易完成的可能。”
“我们真正的战争,往往是早在我们的军事行动开始以前,就在紧张地进行着了。”
普提雅廷、穆拉维约夫、普留申科以及李鸿章等等,也不会不理解林海丰反复对自己周围那些叱诧风云的将领们谆谆教诲的这些话。他们或许也还曾多次的尝试过要这么做,该那么做。但是,当天朝红军如同大潮开始冲击和席卷着他们的时候,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不过就是争权夺利,各种原始的欲望横流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抱病”勉强出来的翁同书,眼看着死了张汶祥,又被抢走了马大菊,但普留申科瞪着眼睛打算威胁他必须要继承马新贻遗志的话还没出口,马上“病势就更加沉重”了,甚至当堂口吐鲜血(据说是自己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不得不被几个侍从抬回了自己的衙门。
于是,也只有天降大任于邓尔恒的身上。
普留申科只为自己的战争准备犯急,可以把一切稀里糊涂,邓尔恒却不可能这样。德州眼下除了重病在身的按察使外,还有能管着他的济东泰武临道道台衙门呢,他区区一个州判哪里能指挥得动这满城的官员。离开充满血腥气的巡抚衙门,邓尔恒就想往道台衙门跑,没跑两步,忽然狠狠地连擂了几下自己的榆木脑袋。他想起来了,一得到巡抚遇刺的消息,他在通禀按察使大人的同时,就派人同时通禀了道台衙门,去的人当时回来复命的时候就说了,道台大人几天前说是去禹城查勘徒骇河工程,就一直没回来。
最近一段日子里,德州城内脚底板儿抹油开溜的大小官员可是不少,道台大人该不会也是一去不返了吧?一想到这里,邓尔恒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早在云南任上就经历过匪乱,并数次领着团练上阵的邓尔恒,按说胆量总要比只说不练的翁同书等人要大吧?其实,不然。在云南,至少他还能看到很多不愿意与匪为伍的百姓,而在山东不一样。他自己都不能不承认,要说山东有百姓们切齿痛恨的匪话,那么最大的匪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前来号称是大清朝忠实朋友的那些俄国人。水能载舟,更能覆舟的道理,邓尔恒这种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更何况,别人为什么跑得跑、病得病他不清楚,反正他自己知道府里面最近出现了没头的帖子,你说那上面是恐吓也好,是威胁也罢,总之是告诉了你跟着俄国人跑就要小心了。
只要一想明白,邓尔恒可是就比翁同书来得很。他吆五喝六大张旗鼓跑回州衙,很有想为了俄国朋友卖把子力气的声势,只是刚刚跑到大门口,就一个不小心叽哩咕噜由打好几级台阶上滚了下来。当差役们七手八脚将大人抬进大堂,经过郎中仔细地一探视,呜呼,可不是崴了脚、伤了筋的小事,小腿骨居然都摔折了。
普留申科现在可真的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而更叫他难过的事情还在后面呢。救援的兵马出去好几天了,可东昌府那面还在哭闹着恳请援兵,武定府也不例外。援兵呢?难道走丢了,凭空蒸发了?武定府方面的诺巴夫斯基上校更是喊得邪乎,太平红军火力、攻势之凶悍都是生来前所未见,散布在各地的军马都是不从军令,救援不利。如果德州总部方面再不派人来解围,他就要自己突围了。
普留申科按着太阳穴,手指抖抖地在那张并不十分准确的大清地图上摸索着。按照时间推算,沧州作为战略预备队的瓦西里耶夫骑兵部队现在大概也该靠近武定府城了吧?既然太平红军中路的攻击如此之凶猛,武定方面必定是太平红军的偏师,只要瓦西里耶夫骑兵部队一投入武定战场,情形就立即会随之朝着有利于自己一方转变。无论如何,都要首先粉碎一路太平红军的攻势,才有可能彻底改变眼下的被动局面。
“将军,瓦西里耶夫将军急信,他们已经到达乐陵、庆云一线。可据当地官员通报,就在不久前,庆云以东发现太平天国军队向北面运动。而且乐陵、庆云、等地现余防守兵力极其空虚,马颊河以南可以随处能够见到太平天国军队在活动。看来,各地原有驻军都已经在被诺巴夫斯基上校调往武定府城增援的中途,落入了太平天国军队的圈套。瓦西里耶夫将军以为,在后方得不到绝对可靠保障的前提下,不宜跨越马颊河向他们发动进攻。”
“什么?你说什么?”普留申科冲着副官一声大吼,随即又在桌子上的地图上摸索了一阵子,大拳头猛地在桌上重重的一砸,“他们在向北运动……是什么样的军队?”他几乎要钻进地图里的脑袋忽地一抬,逼视着脸色惨白的副官。
“不……不知道……”
副官的话还没说完,就狠狠地挨了普留申科的一记大耳刮子,“混蛋……蠢猪……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死!”
瓦西里耶夫的骑兵部队分明已经到了马颊河防线北岸,而且亲眼看到了天朝红军活动在马颊河的南岸地区。那么,显然在此之前天朝红军或许有机会渡过马颊河,乘势攻占兵力空虚的庆云及乐陵。可为什么天朝红军没有这么做,却还会有天朝红军的人马在向北进呢?难道北进的所谓天朝红军人马不过就是为数不多,充作侦察或者骚扰的一些小部队?
非也。
在陈玉成的指挥下,红八军、红十军虚张声势围困武定府城惠民,两军主力却在左翼的红二十八军及右翼教导旅的协同下,一口一口地首先吃掉了被惠民城内的诺巴夫斯基四处抽集、呼喊来的各路援兵。
随后,以当年林万青的福建子弟兵为主组建成的红二十八军在李增龄、梁成富的率领下,光复济阳、商河,迫使已经被曹伟人虚晃过一枪,如今显然已经陷入两面夹击之危境的临邑守敌弃城北窜。而惠民北部的阳信、海丰同样落入了红八军和教导旅的手里。
在这种大好的形势下,只要陈玉成愿意,南面继续围困惠民,北面就可以轻松拿下庆云和乐陵,回过头来再和诺巴诺夫斯基算算老账。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德州的普留申科还会继续稳坐在城内吗?
为了牢牢地把普留申科的沙俄主力吸引在鲁北,最后加以歼灭性的打击,庆云、乐陵暂时不能打,武定府城惠民也要暂时叫它再继续“逍遥”几天。曹伟人部拿下了平原,面对天朝红军的猛烈打击,继临邑沙俄守军擅自弃城逃窜之后,普留申科为了保存实力,避免被各个击破,已经被迫放弃陵县。根据战前计划中的预计,只要惠民和聊城不丢,曹伟人红五军的中路攻势再放缓一些,普留申科势必就要不断地寻找机会向这两个方向增援。尤其是驻守在沧州的沙俄那支骑兵部队,在南下加入战场的时候,最有可能会被普留申科投放到武定。
于是,在铺天盖地跨越黄河天堑作战中一直还没有出场的谭绍光现身了。红一军一路尾随教导旅打开的通道,一路由利津分头渡过黄河。作为天朝红军最硬的铁拳之一,红一军的一万多铁骑在正面战场上并没有多大的表现,他们仅仅是在教导旅围歼沾化增援惠民的沙俄兵马的同时,先扫荡了频临海岸的一些小镇子,随即又乘虚攻占了沾化,为其后攻击海丰的教导旅充当了回保障。
教导旅攻克海丰,又飞夺横跨马颊河、控扼着登、莱、青三府赴京要冲的枣园桥。这个时候,已经扫荡干净了大沽河口的红一军,又在教导旅的掩护下,先向人烟稀少的东北,渡过宣惠河后,开始掉头西进。就在瓦西里耶夫的大队骑兵通过盐山还没有半天的时间,红一军却抄到了他们的后面,谭绍光充分利用了自己军中的那一个“尤金俄国译员队”的优势,夺取了盐山。
而庆云百姓所目睹过的北进天朝红军,仅仅只是他们有意展示给大家看的教导旅的一部人马。
不过,一路跋涉到庆云、乐陵的瓦西里耶夫将军不知道这些,他知道的只是已经有大摇大摆的太平红军骑兵曾经北去过。再问问那些据说是曾经亲眼看到了太平红军北进的人,到底过去了多少?众口不一。说千八百的有之,说数百的有之,还有人干脆说一眼看不到头。他根本无法确切地向普留申科通报。
在盐山的历史上,曾经有着二千多年前的秦朝方士徐福,奉秦皇之命,带着在盐山及其周围所征召的数千童男童女及百工、武士,入海求取长生不老之药。他们俱衣食舟楫,经辗转漂泊,最后,成功地东渡扶桑,并用大秦的先进技艺,创建起了一个东瀛岛国的辉煌记载。如今,一场即将展开的真正的骑兵大对决,也在这里渐渐地拉开了大幕,再次把盐山显赫地凸显在中华历史的长河里。
离开庆云的瓦西里耶夫数支搜索部队,在望树镇终于发现了急于想要找到的对手的踪影。先是一场说不出谁胜谁负的仓促交手战,之后,随着瓦西里耶夫把部队一批批的投入,在更加凶猛的打击下,望树的天朝红军顿时显出力不能支,仓皇逃过宣惠河北窜。
看上去首战告捷的瓦西里耶夫,不仅没能从前面的捷报中获得一丁点儿的喜悦和安慰,反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望树的敌人居然在溃败中还胆敢北窜宣慰河,这说明了什么?这不明摆着是盐山城已经易手。要知道,从沧州赶到乐陵、庆云之后,盐山城就成了他这支军队物资快捷转运的重要枢纽,没有了盐山还行。
瓦西里耶夫决定回师盐山。只是,这个时候的瓦西里耶夫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而这个错误的引起,恰恰就是因为他第一次与天朝红军交手,即轻松地获取了胜利所致。他没有通告普留申科自己将要开始的行动,在他看来,只要全力回师,盐山不日就可重新回到自己的手里。
一切似乎都是在按着瓦西里耶夫将军的希望进行着。宣惠河北岸的太平红军虽然仓促间已经临时构成了河防线,但在几次的试探性进攻之后,瓦西里耶夫很快就找到了这道防线的弱点。他避开太平红军顽强的正面,从西面砸开了太平红军的防线,主力顺利回渡宣惠河。
等到一登上宣惠河北岸,瓦西里耶夫才发觉事态其实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恶劣。盐山并没有丢失,遥遥望去,盐山城头并列高悬的还是大清的龙旗和他们的三色旗,只是以城西距离盐山城十余里的孟村为据点,太平红军的营垒接连到了盐山的城下。
瓦西里耶夫兴奋了。孟村首先燃起了战火。在这里,气势汹汹的瓦西里耶夫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从日上三竿,直打到午后,小小的一个孟村依旧是岿然不动。瓦西里耶夫又开始恼怒了。他咒骂手下的无能,盐山城下的太平红军由于受到了来自城里面的牵制,还暂时无法转身全力投入到孟村的争夺中来,如果现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都啃不动一个小小的孟村,真要是按照以前的假定叫你们去拿下盐山城,那还不是成了痴人说梦?
看到沙俄们由于连日奔波的疲惫神态,欣赏着上演在孟村的那场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惨烈争夺战,谭绍光带着在“围困盐山的营垒里”休息了一天多的精兵悍将们开始出马了。
展开十几里的一列列天朝红军骑兵队伍,威武整齐地出现了战场上。
对于瓦西里耶夫来说,眼下的孟村已经不重要了,围攻孟村的沙俄兵们纷纷撤下刚才还是枪炮震耳欲聋的争夺战场,一批批地加入到正在排列起来的骑兵大阵内。
瓦西里耶夫知道他们的对手中有这样的一支骑兵军队,就是他们在威海卫特别区干干净净地吃掉了他们二万余的沙皇忠实军队。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遇上这个对手。
两支庞大的骑兵战阵在逐渐地接近,在相互距离仅有六七百步的位置,形成了对峙。在双方设阵和接近的过程中,刚才还作为主战场的孟村,到了天朝红军战阵的侧翼。
疲惫的早就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会儿的契夫卡上校,像是一头闻到了血腥的鬣狗,一扫满脸的阴晦和倦意。在这支拥有九千多人马的瓦西里耶夫骑兵军团里,真正能够称得上是沙皇雄鹰的,也就是他所指挥的七个营哥萨克。
“将军,您看看他们的阵势,”契夫卡扬起手里的马刀,嘲笑地一指对面骑士间相互间隔稀松的对手,冲着瓦西里耶夫一撇嘴,“只要您一下令,我马上就可以从中间撕裂他们。我甚至怀疑他们到底懂不懂骑兵的战术。”
“不要小看了他们。”瓦西里耶夫左右看看已经进入临战状态的各部,提醒着契夫卡,“我们在威海的失败,说明他们并不是一支可以轻易解决掉的军队。应该诱使他们先来冲击我们,上校,不要急着使用您手里的马刀,要先用枪炮来教训教训他们。”
契夫卡摇摇头,看了看前后左右自己那些早已背挎起长枪,马刀出鞘的勇士们,“将军,他们已经很疲劳了,现在唯一可以使他们兴奋起来的,那就是对面那些中国猪猡身上迸溅起来鲜血,还有他们滚落下来的肮脏头颅。”
“等等,还是再忍耐一下吧,亲爱的上校,”瓦西里耶夫笑了笑,“你很快就会有机会的。他们也是在盐山城下劳累了几天,这个时候他们也会着急。”说完,他又向后面的炮兵阵地派出传令兵。
瓦西里耶夫不急,对面的谭绍光更不着急。在三排展开的骑兵后面,是他亲自带着军特务团、警通团守卫的炮兵阵地,在这里集中了全军的三百多具掷弹筒,再加上特务团、警通团的两千马枪,他给不久将会蜂拥而来的沙俄鬼们准备下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太阳还在西下,天空开始有些变得暗淡起来,可对面的太平红军毫无首先出手之意。这一下,不仅仅是契夫卡,就连瓦西里耶夫也吃不住劲了。
“上校,准备攻击吧。”瓦西里耶夫无奈地举了举手。
立马一个土坡上的谭绍光听到了沙俄军中呜咽而起的号角。随着号角的声起,大地突然一颤,紧接着是嗷嗷的人喊及马蹄翻腾的巨大声浪。
面对着沙俄骑兵卷起的密集汹涌风潮,三列天朝红军的战阵也开始了缓缓地启动。而就在双方逐渐接近,气势汹汹的契夫卡骑兵群由慢跑、中跑,还没进入到快跑状态之际,处在首列邱远才红三师后面的红四师曹文玉的第二排骑兵突然提前加速,一个个红四师的将士从前面友军留出来的间隔里出人意料地跃然而出。
猛然冲出来的红四师将士,平端着刚刚从背上摘下来的马枪,各自一个盘旋的同时,扳机扣动,“乓乓乓……”霎时间,清脆的枪声压倒了战场上沙俄兵们的呼啸。
随着红四师的出击、回归,第一列的红三师从缓缓的前进变成了缓缓的后退。而第三列的红二师却重复了红四师的同一个动作,快速地前冲,接替下一阵排子枪的红四师,“哗……”又是一排密集的枪弹,刮风般扫向已经被打得人喊马嘶、一时陷入混乱的沙俄骑兵队伍。
谭绍光清晰地看着前面的战列眨眼间就完成了一次整齐的队形变换,各师顺序依旧,红三师不失时机地又在开始向前缓缓地启动。按照红一军的预订战术,如果这两次枪击还不能从根本上打乱沙俄骑兵的进攻势头,那么,接下来的红四师、红二师还会照方抓药。可现在看来,没有再来一次的必要了,由枪弹构成的完全出乎沙俄们预料的暴风雨,已经打得冲在前面的沙俄兵人仰马翻混乱不堪,而后面紧随而至的马匹却来不及闪避,密集的骑兵们相互冲撞,队不成形,完全丧失了进攻的主动。
他拿着望远镜的手向前一指,“冲锋!”
“那个号角吹得啊,震天动地,听得人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是感觉着嗓子眼发干,心头一股一股的热气上涌。”当年在盐山城头上,顺着西面平坦的地势,不少的人们遥遥地亲眼看到了这难得的一幕,“开始听到过洋毛子呜呜咽咽跟哭差不多的号角,那个时候真是心里捏着一把汗,谁都知道洋毛子厉害啊,厉害到官府都惹不起,更何况是眼下铺天盖地来的那么多洋毛子了,咱们中国人真的能惹得起他们?可一听到咱们的号角声之后,咱们马上就放心了……”
另外一位见证人是这样说的,“号角声之后,是遥遥传来的喊声,城上耳朵尖的年轻人听得很清楚,他们就跟着喊了起来。直到现在咱还记得,喊得是‘为了天朝前进’。当时城头上情形,没有经历过被洋毛子欺压过的人是想象不出来的。好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锣鼓家伙,那个叫敲的欢,还有顺手抄来的盆子、瓦罐什么的,能敲的都敲了起来,就连城西破庙里的那口老钟,也照样被人不住歇地拉响了。像咱们这些手里没有家伙的,就使劲拍打着城墙的垛砖,跟着年轻人扯着嗓子喊叫‘为了天朝前进’。嘿嘿,就是那天喊得啊,后来咱的嗓子哑了好几天,没办法,咱那个时候就是生怕喊得小了,前面的孩子们听不见啊。其实哑了嗓子的也绝不止是咱一个。当年药铺里的张先生为了治大家的嗓子,在药铺门口白白送药,最后满药铺再不到治嗓子的药了。说实在的,如果当时天朝红军关紧了城门不叫大家出去,别看咱五十好几的人,照样也能拿上家伙去敲翻他几个洋毛子……”
气壮山河的冲锋号一响,邱远才的战马逐渐加速,当他高举着寒光闪闪的马刀,在一声“为了天朝,前进!”的暴喝中,战马变成了利箭。
“为了天朝,前进!”成千上万个喉咙里爆发出同一个呐喊,坐下铁骑惊醒大地,万千的呼啸直破云霄。紧连宣惠河北岸,南北横阔十余里的战线上,三道红色的巨浪,以无坚不摧之势,翻卷咆哮着扑向密集的沙俄军阵。
契夫卡果然“突破”了天朝红军的阵列,只是有些遗憾,他的这种突破不是由于他和他的雄鹰们的勇敢无畏,而仅仅是因为天朝红军的铁骑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跌跌撞撞、早已没有了开始时那种整齐威武阵势的契夫卡集群,凭借着马匹的惯性,恰好出现在了谭绍光摆好的“餐桌”前。
严阵以待的红一军特务团、警通团的两千只枪口,顷刻间爆发出了怒吼,而后面早就红了眼的几百具掷弹筒,更是急不可耐地欢叫了起来。
这一通暴打,对刚刚吃了一次大亏的契夫卡们,无异于就是雪上加霜。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枪林弹雨中,成批的沙俄兵撞倒马下,半空中飘摇的都是人的肢体,还有马匹的残骸。
此时,欲哭无泪的契夫卡,以及他那混乱不堪的一堆堆沙俄“雄鹰”们,要是不恨透了这些毫无骑士风度、专门会打便宜手的“猪猡”们才怪。不过,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来清算,刚刚汹涌过去的三道巨浪,一个掉头,早已咆哮着又席卷了回来。
“他们发明的这种毫无骑兵规范的打法,我们很难适应。起初面对着他们背挎着长枪,横马立刀的样子,我们还真以为他们会像真正的骑士一样,用刀来跟我们一试高低。可惜,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的骑士风度,只会投机取巧。如果不是一开始的失误,那场大战很难说就一定是他们会胜。尽管在这之前,我们就已经很疲惫了。”当这个瓦西里耶夫将军在天朝战俘营中回顾这场骑兵大战的时候,显然还是没搞明白几个问题。
首先,谭绍光使用的这种打法那可不是他发明的。他不过就是借鉴了数百年前彪悍的蒙古骑兵之所以能够席卷欧亚大陆的经验,当然,这里面也包括蒙古骑兵在从前的俄罗斯所曾经建立过的那个金帐汗国。号称是职业骑兵出身,丰富的职业经验即使叫他站在谭绍光的面前,也绝对可以自以为是一些的瓦西里耶夫,却偏偏忘记了历史上的伤楚。
“他们这些东方人的确是太精明了。”另外这位前哥萨克说得还很中肯,“战斗一开始就打乱了我们的阵势不说,当我们遇到他们布设在后面的强劲火力,而遭受到重大伤亡的时候,他们却没忘记施展侧翼攻击的技巧,一下子端掉了我们的炮兵阵地。如果说我们的疲惫还不足以导致整个战斗失利的话,那么,在他们精明的战术面前,失败恐怕就是上帝唯一能够选择给我们的结局了。”
战争打得是结果,胜利的结局才是带给军人最大的面子。在林海丰点拨下的天朝红军的将领中,没有人愿意用自己成千上万个弟兄的生命去为自己博得一个所谓的“风度”的虚名,他们追求的是以最小的代价,却要最快、最狠、最大限度地去杀伤他们的敌人,取得最大的战果。风度,那只是将来在面对着他们的战俘的时候,为了尽量不动粗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最大的克制而已。
我们优待战俘,难道这不是我们天朝军人最高尚的风度?当谭绍光微笑着面对瓦西里耶夫,问着这样的话的时候,瓦西里耶夫还会怎么说呢?
三道巨浪汹涌澎湃地第一次席卷向沙俄的骑兵群,曾经坚守在孟村给了沙俄们一个迎头痛击的蓝成春,已经率着红一师奔出孟村,尾随在整个红军战列的右翼,随着右翼巨龙摆尾一般的一甩,围向了处在沙俄军阵后面的炮兵阵地。
当中路和左翼的大队骑兵翻身杀回,红一师及右翼的部分军马却砍瓜切菜地在加紧收拾着卫护炮队的沙俄骑兵,还有那些几乎是毫无抵抗能力的炮手们。
丧失了速度和勇气的骑兵军团,面对着这样一场大决战,所承受的压力是巨大的。
而几轮反复下来,瓦西里耶夫所感受到的,还绝不仅仅是压力的巨大,而是心力交瘁。作为职业军人,他看到了眼前的危险。原本盼望,但现在已经轮到被迫进行这种所谓的决战的局面,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很清楚,倘若再不及时悔悟,继续地这么纠缠下去,那接下来的结局会有多么的悲惨,他再明白不过。
战场极其混乱(当然这是他指的自己一方),有序的骑兵营、骑兵团都变成了各自为战的“小集体”,与从始至终毫无懈怠的太平红军相比,刀光血影间,吃亏最大的是谁,不言而喻。
瓦西里耶夫忍受不住了。
“作为一个战场上的指挥官,在特定的场合下,我不怕士兵的伤亡,”这是瓦西里耶夫战后所说的话,“问题是我要保存下实力。这是一种很不对称的战争(这种话,在侵略者们自己倒霉的时候,他们说过不止一次),我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奉陪到底(所谓不奉陪,自然是为了找回所谓的面子,也及是风度)。当然,我不否认,如果我早知道盐山不在我们手里……”
不甘愿继续奉陪下去的瓦西里耶夫选择了战略退却(用他的话说,也就不是败退)。只是这种退却太过仓促了。
还能纠集起来的沙俄骑兵军团的一部分,在瓦西里耶夫的醒悟下,“及时”变转了期望,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歼灭谁的概念,单单只剩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梦幻。
已经被迫卷入战团的瓦西里耶夫,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所处战区的形势,也许是一开始过于了匆忙,直到现在他才清醒过来,上帝,自己稀里糊涂进入的这个战区,竟然是如此的对自己不利!
这个看上去“一望无际”的平原阔野,东面有孟村和盐山城阻挡(战役打到现在,瓦西里耶夫不会再被盐山带给自己的假象所迷惑),而南面有宣惠河,北面有石碑河,背后还有宣惠河的一条支流相隔,原来自己的骑兵军团像是一头无知的疯牛,无意间被牵进了一个四面不靠的绝地。
南面不能走。瓦西里耶夫相信自己留在乐陵、庆云的兵马不会对这里的大战熟视无睹。但他不肯回去,一旦再重新渡过宣惠河,那无疑是自寻死路,别忘了自己当初渡过宣惠河可是去拯救别人的,现在别人都救不得,自己去了还能好?更何况得了势的太平红军也绝对不会轻易对自己罢手。
背后的西面呢?一闪念间,他曾经认为这是一条最佳的退却路线。因为宣惠河支流容易渡过,而且过河还就有大清的驻军,至少可以能为自己抵挡上一阵。可他毕竟不是一个凡俗的普通的军人,而是一个战略军团的指挥官,即便是在选择逃跑的时候,他也不能不考虑由于自己的意外动作,会带给整个的战局一个多么危险的情形。
北渡宣惠河支流,南皮、泊头、东光都将被太平红军一览无余,德州方向俄军总部的后路就会因此而被切断,这简直就是引狼入室。既然那几条路都不行,剩下的就只有重走老路返回沧州了。瓦西里耶夫记得很清楚,由此北去就是频临石碑河的王官屯,南渡石碑河的时候,王官屯数千百姓摇着沙皇三色旗的场面,在他的记忆中还依稀重现。
就这样,乱军丛中的瓦西里耶夫下定了决心,向北杀开一条血路,哪里来,再回到哪里去。
已经稳稳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的谭绍光,虽然不像瓦西里耶夫想得那么“仔细”,可他也在思虑中忙绿。瓦西里耶夫的骑兵军团一进一出乐陵和庆云,就宣告了乐陵、庆云的光复之战开始,趁着红二十八军完成西南方向作战,已经有能力回顾惠民之际,陈廷香的红八军将大举北渡马颊河。谭绍光丝毫也不怀疑只要陈廷香一出手,庆云、乐陵那就该归属于谁。退后一万步,即便庆云、乐陵的沙俄军队有多么的顽强,可以扛得住红八军这记铁锤的几番夯击,这两个地方的敌军也势必无法顾及宣惠河以北的主力。
其实,谭绍光最担心的就是即将溃散的这些沙俄残兵西窜。为此,他为了促使瓦西里耶夫乖乖地服从于自己的命令,在最后关头又给瓦西里耶夫加了一把火。他把手头上的军特务团撒了出去,顺着宣惠河北岸兜击瓦西里耶夫,警告瓦西里耶夫,那里走不得,你敢走,我就敢追到底。
在契夫卡集团的死命冲击下,脱离了战阵的瓦西里耶夫顾不上那些还在挣扎的沙皇勇士了,和他那些成群的沙俄雄鹰一样,几乎都是脸贴在马脖子上,风驰电掣地般地向着前方猛跑。后面,是愈发显得有恃无恐的天朝红军铁骑,在犹如撒开的大网一样地紧追不舍。
月夜,带不给沙皇的雄鹰们任何的浪漫,他们所看到的只有黑夜中掩藏着的恐怖,后面那毫无休止的呐喊,像是一道道利刃,不是在他们的耳轮中,而是在他们的后脖颈划过。
契夫卡满身是血,是什么时候左肩挨了那一刀,他似乎都忘记了。直到现在他还是心有不甘,怎么自己这些身高马大,驰骋大半个中国无敌手的英雄(契夫卡当年追随穆拉维约夫‘扬威’黑龙江流域,如今却跑到了山东,要说驰骋了大半个中国还真不过分),居然会惨败在那些骑在“驴子”上,猴子般瘦小的东方病夫手里,而且还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上校是军神,是整个军团的旗帜。”当契夫卡的哥萨克贴身卫队长进了战俘营,在天朝红军希望他能够像尤金等俄国反战人士一样,加入到天朝行列,为天朝的骑兵建设出点儿力气的时候,他依然这样说,“我根本不屑听,也不想看你们的什么骑兵训练,因为上校的训练方法是天下第一的,你们模仿不了,更模仿不来。哥萨克是无敌的,今天失败,不等于明天还是这样,我可以这样说,你们所遇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哥萨克,等着看吧……”
据说契夫卡在训练中,绝对采用的都是真刀真枪的实兵演练,他的哥萨克们红着眼相互拼杀,适应实战中求得生存的良机。很多契夫卡带过的沙俄骑兵都说,这是血的训练,也是“钢铁的炼成”,如果来到中国的不是一些大多从来未经过战阵的军队白丁,太平红军那些“骑驴的猴子”,不过就是他们塞牙缝的夜宵而已。
犹如丧家之犬、又似漏网之鱼的成群沙俄骑兵,在三面紧兜上来的追兵轰赶下,依稀看到了王官屯黑黝黝的土墙。仿佛是被越来越近的呐喊声、马蹄翻卷声所惊骇,掩没在黑暗中的王官屯陡然大亮。
连片的火把顷刻间照亮了半边天,火光闪烁中,雁翅一样排开数不清的人马,没有呐喊,更没有喧嚣,悄无声迹。
这条路真的走对了!瓦西里耶夫一看见前面的人马,心中不由得一阵放松。为了保障自己的后勤补给,自沧州往下,包括眼前石碑河南北两岸的王官屯、旧沧州集,他都事先预留了一些兵马,数量虽然不多,到底关键之时却都派上了用场。
“当将军看到前面燃起的火光的时候,眼睛里放射着奇异的光彩,就仿佛是即将溺死之人唠叨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瓦西里耶夫的贴身副官如此形容当时的情景,“我们离开沧州,一路小心谨慎地经过旧沧州集、王官屯、盐山,再到庆云和乐陵,这些似乎都是不久以前才发生的事情。孟村被太平红军攻占情有可原,那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镇。盐山虽然飘扬着我们的旗帜,面对城外声势浩大的太平红军,里面并不充裕的军队不敢出战,也说得过去。可是,如果连王官屯都到了太平红军的手里,这可就不是说得过去和说不过去的事情了。一支大军被引诱到三面环水,一面重兵压境的地域里,那种后果本来就是不堪想象的。”
沙俄的这支骑兵军团,在谭绍光的牵引下,从一开始就钻进了一条死路。等到军心涣散,后面又有追兵,前面再出现意外地阻拦的时候,后果就不是仅仅“不堪设想”所能描绘的了。
红一军奇袭盐山得手,开始出兵南下望树镇“牵牛”,刘明远的教导旅却经濒海的崔家口、高家湾、苏基等镇一路北上至石碑河南岸的毕蒙镇,随后西指拿下王官屯。把沙俄的这支骑兵军团先诱入绝地,再逼迫他北窜沧州,从而钻进最后在王官屯为他们设下的狩猎网内,这是谭绍光早早就替瓦西里耶夫算计好了的。
在王官屯能不能、或者有没有机会渡过石碑河,瓦西里耶夫根本都没想,折腾了六七天没有认真地休息过,不要说那些还需要警备、战勤的士兵们,就是他本人都已经感觉到疲惫的再不能疲惫了。现在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暂时的立锥之地,只要养足了精神,凭他的丰富经验和智慧,带着跟在身边的这些人马溜回沧州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王官屯恰好可以给他提供这样的一个机会。
与所有人一样策马疾驰的瓦西里耶夫,忽然放缓了一下坐骑的脚步,笨重的身躯也终于从马背上直了起来。他先是回头看看身后黑压压一片的溃兵,自然也看到了幽灵般紧随着溃兵后面的片片火光。他转脸又瞅瞅自己的副官,眼睛里放射着光芒,似乎想说什么。就在他大嘴半启,话未出口之际,一阵密集的枪声骤然而起,紧跟着炮声隆隆。
风驰电掣的沙俄骑兵军团像是奔跑中猛然撞到墙壁莽汉,顿时头昏目眩。枪弹、炮火,宛如暴风骤雨,无情地泼洒在密集的骑兵群中。毫无防备的沙俄人马像麦秸一样被成片地放倒,被一团团地炸得支离破碎。
“滴滴哒哒……滴滴哒哒……”又是催命夺魂的军号声穿破夜空。
“为了天朝,前进!”随着特务营营长钟启明一声大吼,坐下那匹四蹄早就不住地紧刨着地,脑袋狂挣的枣骝驹闪电般一窜而出。
跑在契夫卡前面的士兵们都倒在了狂风般扑面而来的弹雨中,左右炸开的炮弹掀起一片人肉和鲜血构成的暴雨,就连他那杆声威赫赫的三角大旗,此时也随着爆炸的巨响不知飞向了何方。炮弹爆腾的气浪,惊得他胯下坐骑原地打转,头上、身上落下来的不是一抓一块的碎肉、断肢,就是满手热乎乎的血水。
距离着他顶多不过六七十步开外,那曾经在幻想中被错误地认定为自己的同袍的敌手,呼啸中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跟前。他看到了迎面犹如一阵奔驰而来的对手,手中那把高举着的马刀已经飞快地在半空中舞动了一个炫目的刀花,接下来的动作会是什么,他太清楚不过了。
契夫卡下意识地振臂抬刀上架。
第一个冲进沙俄骑兵群的钟启明,高扬的战刀喀嚓劈落,这攒足了气力的一刀又凶又狠。战刀冲开契夫卡脆弱的抵挡,顺势斩在他的右肩背上。
契夫卡毛乎乎的一张大脸上,所有的肌肉几乎顷刻间团在了一起。“啊……”他咬住牙关,竭力想克制住自己,却忍不住一声大叫。遗憾的是,这声喊叫仅仅从他的嗓子眼儿里冲出了一半,另外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紧随钟启明其后的又一个天朝骑士,重复着与前面的钟启明一模一样的动作,在疾风般掠过契夫卡身边的同时,高扬的马刀瞬间下落,“嚓!”这一刀干净利落,契夫卡的脑袋应声而飞……
“我可是还想留下我这颗能吃饭的家伙呢。”怀庆府城河内,温德勒克西召集彭基品、顾云彩商量应变的对策,刚一接触到实际问题,温德勒克西摸着自己的脖子,就来了这么一句。
彭基品、顾云彩面面相觑。坐守济源、河内、修武三城的他们,随着战局一天天的发展,越来越感到危险的来临。尽管天朝红军全力在打击卫辉的李家军,对他们这里只是虎视眈眈,却并不动手,但他们都知道,在他们头顶上一直在高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随地都会喀嚓一下子斩落下来。
晋南镇土崩瓦解、全军覆灭,绵洵大帅临行前好心更是办了坏事。为了弥补怀庆的防御力量不足,绵洵大帅几乎抽调干净了阳城和泽州的防兵,哪料到这一下居然是变相帮助了太平红军。胆子比天还大的太平红军,在晋南全歼了刘岳昭镇的大军后,竟然还会出人意料地长驱直入,乘虚夺取了阳城、泽州。现在,整个怀庆镇的三个协人马是欲战不敢,想跑无门。
温德勒克西看了看哭着脸的彭、顾二人,又一点摆在俩人面前的那封求援信,冷笑了一声,“张树声、潘鼎新、吴长庆和唐殿魁这些往日里牛气冲天的混蛋,如今都成了被窝子里的汉子,他们扛不住太平天国方面的沉重打击,在向卫辉府城收缩。这些本来是想等着收拾我们的东西,现在为了寻找帮助他们逃窜的炮灰倒是想起了我们,还不惜整出来一个杜翰压迫我们。难道这仗我们还真要替他们打下去不成?”
话说到这儿,温德勒克西哀叹一声,抖了抖袖子,“如果你们想打,想继续置家乡那些命根子被捏在人家手里的老幼于不顾,那本帅也不拦着你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本帅走自己的独木桥。本帅想好了,就此卸甲归田,只要他们肯答应,我宁愿两袖清风回归故里,就是累死,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彭基品和顾云彩真的有些懵了,这位曾经深得先皇咸丰钟爱的蒙古正红旗的贝子爷,可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啊,怎么事到临头居然竟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彭基品和顾云彩并不知道温德勒克西之所以会有这种打算的更深一层的原因。
两个来,温德勒克西不仅多次收到已经背叛了大清的赛尚阿的来信,还曾数次与赛尚阿派来的秘密信使见过面。在这个过程中,赛尚阿很实在地给他分析了当前的形势,并以同族朋友的身份劝诫他,切不可被满清的那些小恩小惠所迷惑,硬拿着鸡蛋向石头上撞。作为蒙古民族的后裔,他们需要的不是为那个即将走进坟墓的大清国做陪葬,而是应该要多多地去为本民族的未来考虑。
对于赛尚阿的那些善意劝告,温德勒克西不能说一点儿都不上心,但他也不想就那么的接受。他采用的是暂时脚踩两只船的策略。真正促使他开始认真考虑未来之路的,是接替绵洵坐镇河内的前几天,他又接到了来自僧格林沁的密信。在信中,他看到了僧格林沁描绘给他的一个“民族自治的蒙古”的美丽图画。
绵洵走了,太平天国的红军来了。面对放着他镇守的城池不打,似乎在给着自己最后一个选择机会的天朝红军,温德勒克西失眠了好几夜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往叶芸来的军中派去了密使。在彭基品、顾云彩面前有一点他说得是实话,“就此卸甲归田,带着几个随身人马隐遁家乡”这是他向叶芸来提出的要求。
今天他招彭、顾两人前来,如果说他不想拉着这俩人一起倒戈那是假话。但是,他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倘若彭顾二人不想与他同乘一条船,他也不会对他们下手,那就只能是人各有志,各走各的路去了。
“他们……他们是不会饶恕我们这样的人的。”彭基品看看默不作声的顾云彩,又瞥了眼温德勒克西,轻轻叹了口气。
“是啊,我们和大帅您不一样……”顾云彩的话说了一半,又生生地把下半截咽了回去。
温德勒克西瞅瞅这两个阴阳怪气的东西,心里好笑。现在发觉不一样了,可纵兵四下搅闹乡里的时候,你们咋就不想着会有今天?他顺手从袖筒里又抽出一张纸,摊在了彭基品和顾云彩面前。
“这是他们开出来的条件,应该说可是不低了。”温德勒克西倒背双手,慢慢踱着步,“只要在指定的时间内把军马开出城外,接受他们的统一指挥,不仅一切既往不咎,军队的编序也照旧保留……”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步子,转身盯着彭基品和顾云彩,“本帅已经决定了,为了千万的将士能够生存下去,只有按照他们的要求,交出河内城。至于你们该如何选择,还是那句话,一切随意。”
彭基品和顾云彩黯然地低垂着头,好一会儿不说话。温德勒克西一旦交出河内城,他们的济源和修武也就成了两座相互隔绝的孤城,更无法一战。可就这么地叫他们举起手来俯首称臣,他们真是心有不甘啊!
“这个……这个……”顾云彩吭叽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他又看到了温德勒克西摊给他们的那封信末尾的签名,“温帅,叶芸来不过就是他们的什么军长。据卑职所知,他们的一个军不过也就是与咱们的镇堪有一比,他的上面还有他们的方面军,还有什么北方行营,他凭什么能够担保以后咱们不会被收拾掉?卑职和彭协统好说,无非都是两个肩膀架着一颗头颅,可咱们上万的兵将们会怎么想?”
顾云彩看看温德勒克西,似乎是很郑重地沉吟了片刻,随后接着又说到,“当然,现在要是非想叫他们根本不在此地的方面军和北方行营来人……那也不太现实。这样吧,只要他叶芸来肯来河内城走一趟,卑职就情愿追随温帅,即便将来有一死又何妨。”
“顾协统言之有理,至少这样卑职们也好向手下的那些兵将们交代。”彭基品心有灵犀地赶紧随着顾云彩的话语附和着。
温德勒克西用怀疑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这二人。说实在的,他真的有点儿不敢相信他们。从小生长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彪悍、粗旷的民风告诉他,大丈夫说出口的话,就应该是射出去的箭,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可对于这些也习惯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清汉官们,他却是不敢恭维,他看到过太多的“口蜜腹剑”,也品味过不少的“阳奉阴违”。
“好吧,本帅可以向他们提出来,至于人家愿意不愿意来,本帅不能保证。道理很简单,加入大家掉换一下位置,你们肯这么做吗?”温德勒克西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其实,不管顾云彩这个主意里到底是不是还隐含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毕竟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大家还是都有个面子。不过,他还是忘不了提醒一下彭基品和顾云彩,“本帅可是事先讲好,不管他们最后是谁进城来,那都是本帅请来的贵客,如果有人私下捣鬼,可别怪本帅翻脸不认人。”
一天后,在河内无数忠义救国军兵将及百姓们惊诧的目光注视下,叶芸来轻骑简从出现在河内城中。
许多年以后,当有媒体人物再次当面提及此事,刨根问底地探究叶将军难道就真的那么相信河内城里的忠义救国军不会对自己下毒手的时候,共和国上将叶芸来笑了,“凡事都不能讲绝对。当时劝阻我不要去,还有想拼命地代替我去的将领们多的是,可只要我想做的,那就是谁也挡不住我。你们也知道,到现在为止,骂我是屠夫的有之,咬牙切齿诅咒我这个恶棍的也不少,原因都是痛恨我杀人如麻。不错,我喜欢杀人,但那都是应该和必须杀的。我是军人,我不杀人,人就将杀我。可对于当时的河内、济源、修武不一样啊……”
说着话的时候,叶芸来上下翻了翻自己的手掌,“不管怎么算,那里的毕竟还都是在同一块土地上滋润起来的,倘若有一线的希望,我也宁愿去试试。再说,我叶芸来即便死了又何妨?更何况我如今还是好好的再活着,活得叫那么多的家伙们痛恨和恐惧,哈哈哈……”
普提雅廷急火火地又进了紫禁城内。
“议政王阁下,我再次警告您,倘若您布放在直隶的兵马再不开向山东和河南,您和您的大清国将很快就会土崩瓦解。”普提雅廷嗓门尖利,眼珠子血红血红。
鲁北、豫北的战局变化得实在是太快了,太出乎意料了。在遭遇到卑鄙的太平天国方面不宣而战的被动局面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原本指望的黄河防线不复存在不说,各个战略要地纷纷陷落。最叫他和他的同胞们所没有想到和不能容忍的是,瓦西里耶夫将军强大的骑兵军团居然也灰飞烟灭。最新的军情显示,狂妄异常的太平天国军队并未就此有半点儿停歇的意思,南皮、东光又相继陷落。
普提雅廷和他的同胞们想不明白了,德州的普留申科这是打得什么仗?他能守住武定、东昌两座府城,却丢掉了后路。更令他们暴跳如雷的是,在整个前方不断爆发的激战中,直隶大清国直接指挥的军队(忠义救国军不在其列)竟然坐山观虎斗。据可靠情报,驻扎在冀州、衡水的大清国军队不仅不对鲁北的沙皇军队给予必要的支援,反而以防备太平天国军队为由头,大肆破坏老漳河上的桥梁,渡船。他妈的,这哪里是在防备太平天国军队,分明是彻底断绝了鲁北沙皇军队的勤务线。
“顾……顾问先生……您……我……”普提雅廷的气急败坏,叫弈忻觉得有些做贼心虚,他吞吞吐吐,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普提雅廷才好。
前天,自从回到京城就一直没搭理过他的普提雅廷果然终于露了面,而且还就是像载垣说的那样,那么的巧。“议政王阁下,大清国要想复兴,海军的建设是重中之重,为此,我们反复研究再三,无论从对大清国的忠诚度上,还是从个人的学识上考虑,能够胜任大清国首任海军总监的人选……恐怕是除了李鸿章莫属……所以……”尽管普提雅廷当时还说了很多弈忻根本记住的东西,显然,他不会不明白,关于李鸿章的问题才是普提雅廷此次露面的真实目的。
对载垣起初回来的那些话总是感觉有点儿不能完全相信,可又不能不信的弈忻,为了自我的生存,没少费了脑筋。在他的首肯下,在载垣、僧格林沁等人合起伙来的连拉拢带吓唬下,惠亲王绵愉保持了“中立”的态度。因此,正定大营统领的人马在端华的安排下,逐渐有不少开始向京城靠拢,僧格林沁的兵马更是由涿州到了京城西南的良乡。不过,类似普提雅廷所说的那种所谓破坏沙皇军队勤务线路的事情,弈忻不知道,至少他好像没那种心思,也更没有下过那种命令。
有一种情况其实是弈忻应该想到而没有充分考虑的。既然有人可以爱屋及乌,端华由恨慈禧进而到万般地憎恶眼下的俄国人,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调动绵愉统辖的那些兵马的时候,端华的确是留了私心,就是他严令直隶各地防兵不得“干扰联军的预定战略”,其实,他绝对并不想帮助太平天国的军队什么,只是想看着忠义救国军,尤其是俄国人的军队去与太平红军两败俱伤地拼死格杀。无论前面孰胜孰败,毕竟对他们来说还都是一件善事。
就像现在,太平红军拖住了俄国人后腿,由于不用再考虑俄国人会从外面调集兵马来参与“京城事变”,端华不仅腰杆子硬,连嘴也硬的了不得。
“顾问先生,请您自重一些,站在您面前的可是我们大清国的议政王。”看着弈忻那一副怎么都不提气的窝囊样子,端华啪地一拍炕桌,就从大炕上蹦了下来,“别忘了,所谓的黄河防线不是被你们吹嘘的快要上了天了吗?不就是为了你们,我大清把裤子都当在当铺里了吗?这丢那丢,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只会说不会练的假把式闹得,跟我们有他妈的什么关系?要想骂,你他妈的就去找穆拉维约夫,去找李鸿章。大敌当前,李鸿章擅离职守,你们不仅不把他交给我们治罪,还说他该当海军总监。嘿嘿……我他娘的倒是不明白了,莫非我大清可以丢掉所有的土地,只需要那兔子都不上去拉屎、人毛也不见一个的海上有一个海军舰队孤魂野鬼似的游荡着就够了?难道英国的舰船上都他娘的能长稻谷,产牛羊……”
“你……”普提雅廷被端华连珠炮似的一番理论打得张口结舌,眼珠子也更加突兀,他喉结上下窜动了半天,猛地一指端华的鼻子,“郑……郑王阁下,你……你要对你的话负责任!”
“我……我他妈的负你娘个头……”端华现在可是有恃无恐,谁也不怕。要不是因为身份限制,他真想就像那些市井无赖一样,用尽一切最肮脏的字眼儿,跳着脚地狠狠地骂上普提雅廷几天几夜,出出一直憋闷在心底里的那些恶气。在他看来,骂普提雅廷,其实就是在骂那个躲在阴暗处的慈禧。
“端王,少说两句。”弈忻一把扯住斗鸡似的端华,又赶紧冲普提雅廷陪着笑脸,“顾问阁下,您是误会了。”
说着,他把端华推回到大炕上,顺手抓起炕桌上的一大把奏报,朝着普提雅廷抖了抖,“端王发火其实也是出于为朝廷四下起火着急,您看看……您看看……不是我们不想调动军马帮助您们,只是我们真的也是有苦难言啊。您也知道,朝廷本就两手空空,好不容易的拼凑起来的那点儿东西,都给了您们。眼下不仅仅是冀州、东光、南皮,到处的兵马都在闹饷非止一日两日了,在这种情况下,咱们还能指望什么?”
无论你俄国人多狂,多牛,总还是被人家太平天国打得像落水狗一样,除去跟我们摆横,还能干什么?也许是从刚才端华的那阵子发飙中得到了启发,弈忻心里少了一些对洋人的似乎是与天俱来的恐惧感,“再说,黄河防务归你们联军总部负责,我们手上这点儿兵马就是用来拱卫京城的。倘若所有的兵马都开上了前线,京城谁来管?京城的稳定谁来承担?平心而论,本王不会打仗,可本王知道,前线固然重要,但这后方的稳定更是必不可少。眼下重要的,不是相互的埋怨,而应该是相互间的体谅和信任。众人拾材火焰高,人心齐才能泰山移……”
普提雅廷即便是中国通,可也对中国喜欢说的这些没完没了的“道理、古人云”头痛万分。他得承认,这些漂亮的口号乍听起来的确富有极深的内蕴,但从这类的中国人嘴里一说出来,却就总摆脱不了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
“这么说……你们是情愿的看着前线的事态继续恶化下去了?”普提雅廷狠狠地剜棱了端华一眼,这才转向弈忻,口气之中虽然是极尽威胁,但语调却不得不放缓和了一些,毕竟现在是有求人家的时候,“议政王阁下,尽管前面的战局不是很好,但在太平叛军背信弃义的突袭之下,联军将士们英勇奋战,虽然丢城失地不少,毕竟几个主要战略要点还都在联军的手里。只要后援紧紧地跟上,不叫前面的将士觉得我们可能是想抛弃了他们,经过一些时日,太平叛军的锋芒就会被遏止。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所控制的地域内出现大量不友好的举动,实在是令我军将士寒心,而使太平叛军如虎添翼。军心是可聚而不可散的,一旦散了,结果势必就是兵败如山倒,难道您会相信您们的那些军队能替代联军挽回颓势?”
“不能,当然不能。”弈忻似乎很恭顺的连连点着头,“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得不考虑的要更多一些。我们商议了很久……”他一指已经盘坐在大炕上,却还是脸色黑黑的端华,还有那位彷佛是事不关己、一直叼着个小两尺长的大烟袋杆子在那里优哉游哉的载垣,“皇上年幼,又曾经遭受过不久前的那场恐吓,实在是经不起再折腾了。所以,我们考虑,一旦再有前面不能阻挡住太平天国方面脚步的趋势,为了避免圣驾受到惊扰,我们的皇上将移驾热河秋獮,或者……或者去奉天避暑。您想想,眼下的这种情形,没有大批的军队护送,我们万岁爷的大驾如何能做到万无一失?”
“好……好……好啊……”普提雅廷突然仰天一声长笑,“哈哈哈……既然您和您的皇上是这样想,那我们也只能是先图自保了。”说完,他狠狠地一甩两手,恨恨地去了。
普提雅廷前脚刚走,僧格林沁由打暂时躲藏的隔壁转了回来。
“俄国人……俄国人怕是真要撒手不管前面的事情了。”没有送普提雅廷出屋,只是站在原地未动的弈忻,望望进来的僧格林沁,又瞅瞅大炕上的载垣,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怅然若失的神色。
“我的恭王啊,生死两悬的紧要关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的摇摆。”载垣的大烟袋在炕沿上使劲磕打了两下,嘴朝着僧格林沁一努,“论起打仗来,咱们都是外行,可放着僧王这么一个熟通兵书的大家在这里,你不妨就问问,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俄国人即便想从鲁北撒手,可他们还撒得了吗?”
载垣的恭维,叫僧格林沁赶紧连连摆手,“谈不上……谈不上……怡王可是叫僧某汗颜了。不过……要论起对目前战局的看法,僧某倒是还深有一些的体会。”
他先是仰起头微闭双目略略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弈忻,“鲁北的俄国人回不来了。”说完这话,他走到了炕边,拿起小炕桌上的茶碗,一个一个地摆放起来,“武定、东昌的两座府城之所以暂时还在俄国人的手里,那不过就是两个漂亮的诱饵而已。很显然,他们是不希望俄国人从鲁北跑掉,而是向当初的威海卫一样,完全吃掉。所以,他们才把这两个大包袱给德州的普留申科背上。如今,他们已经从东面包抄向俄国人的后路,再加上西面大名府方向凶猛北上的人马,俄国人没有退路了。无论俄国人怎么想,都得一直耗到底。”
“还有豫北的忠义救国军。”僧格林沁继续动着小炕桌上的茶碗,“恭王调去山西的三万人马,一听到前面开战,就都滞留在太原周围不再前进。虽然他们也有北指太原的迹象,但晋南一带中条山北麓却屡有他们出现的奏报,新近泽州的丢失意味着什么?依我看,如果没有怡王的那道回京勤王密信,或者绵洵老兄再犹豫一点儿,怕是咱们就难以有今天这样的团聚了。”
听到僧格林沁谈及自己,一边儿的绵洵脸色通红。他是一路的紧赶紧奔之后,昨天晚上终于到了良乡,在那里,他遇到了被端华调来特意等候隐藏他的僧格林沁的军马。正如刚才僧格林沁说的那样,这次能够摆脱“苦海”,他的确是要感激怡亲王载垣,当然,还有他自己的临机果断。不过,即便到了现在,几家王爷对他的回归赞誉有加,但这些事情说起来总还是心里有点儿那个。
看到绵洵那种有些别扭的样子,僧格林沁叹了口气,“在鲁北他们对俄国人实施了这么大的包围行动,豫北呢……”他看了看弈忻等人,忽然按住小炕桌上的一个茶碗,另外一只手在其旁边一点,“不出数日,山西东出直隶太行要道的某个关口就会洞开,邯郸、安阳将会直接遭受到从西面突然冒出来的他们的打击。东西联手,不管是忠义救国军,还是俄国人,都完了。”
弈忻愕然地望着僧格林沁,“那……那麟魁……”
“唉……你恭王就是不听咱们的劝啊……”载垣看看弈忻,瞅瞅端华,叹了口气,“我和端王磨破了嘴唇子,你就是不肯把麟魁也顺势撤下来。咱们就这么些的本钱啊,能多保住一点儿就是一点儿,现在……”
“端王,你立即拟旨,八百里加急诏调麟魁火速退向正定。”弈忻一跺脚,叫着。
“只怕来不及了。”僧格林沁看了看绵洵,摇摇头,“绵洵老兄都绕来绕去的秘密回来了,难道他们还能耽搁时间?”
“这……”弈忻没了主意,连连搓着双手,“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在红二十三军八十九师与韩城方向的林绍章一部相互呼应,下稷山、克绛县、曲沃,翼城,一路声势浩大地扑进平阳府,大有不下太原心不甘的北上行动掩护下,韦俊、赖裕新却在晋南的大山、河流间开始了低调的跋涉。
直到进了泽州府的地界,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拿下阳城及泽州府城凤台之后,韦俊才又开始了大手笔的运作。比红二十四军的行动稍迟,攻打高平、陵川的红二十三军初战失利,韦俊当机立断,命令红二十三军除留下小股部队继续监视两地清军,等待后面的红二十四军上来再解决掉他们之外,亲率红二十三军主力直趋潞安府城长治。
长治,是目前驻扎在彰德、卫辉一线满清忠义救国军的重要粮道补给和中转地,有数营的满清绿营守军重点防护。虽然长治守军已经得到了泽州府出现太平红军的重要军情,继而又获悉了太平红军正在围攻高平、陵川,可长治守将却没有想到,这个“地处中腹”的长治眼皮子底下竟然能立刻的就冒出太平红军的身影。
“小河沟里”刚刚翻了船的红二十三军,这下子可是把全部的怒火都撒在了长治城下。冲锋的军号声尖利不断,炮火、枪弹和呐喊几乎要掀翻整个长治城。高平城下失手的余廷璋身先士卒,习秉勋、蒋云翔、王贵田的身影更是都出现在突击的前列,红九十一师率先破城。
经过了数不尽的饥寒和苦楚,韦俊终于达到了自己设想的目的。长治被克,半饥半饱的大军再不用犯愁粮食的问题,而随后壶关的得手,他已经牢牢地掌握住了东下太行进入河北的通道。
僧格林沁判断的没错,当绵洵跑到良乡,正在秘密奔往紫禁城的时候,太行山麓,两路天朝大军已经东下了太行。韦俊率领着红二十三军主力东出滏口陉,与大名府方向北渡漳水西来的任化邦部会师邯郸城下。而由壶关东向的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主力则与牛宏升碰头安阳。
在俄国人的大力帮助下,李鸿章现在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于丰台的联军总部大营与俄国公使馆、圆明园之间了。不过,他的日子过得却并不舒坦,而是越来越有些难过。他了解并抓住了俄国人的阴暗心理,可以说已经拯救了他那危机四伏的慈禧太后,但是,他曾经赖以威胁俄国人、也是日后发达所必需的军队却没了。难过的还不仅仅就是这一点,问题还出在俄国人那里,也出在他用生命作为赌注拼死相救的太后身上。
俄国人的作为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想继续脚踩两只船,对京城内的弈忻一党优柔寡断。当然,也不能说他不理解和体谅俄国朋友此时的心态,毕竟前面有数万的沙皇将士陷入了困境,放在他自己身上,他也不会熟视无睹。问题是拯救前线的军队不是这个救法的。如果大家齐心协力,一下子扳倒弈忻党人,则大清朝上下都将全力投入到反击和阻止太平赤匪的斗争中去,不比现在这样低三下四地去哀求他们强?
说到慈禧太后,最近一段密切的接触之后,在李鸿章心底里居然开始有了一种淡淡的懊悔感。在长春园,当普提雅廷、伊格纳季耶夫答应了权欲熏天的慈禧再次复出的请求之后,面对当前的危局,这位太后除去要杀这个、宰那个的泄愤想法之外,第一个想起来的却不是该如何有效地去阻止太平赤匪的暴行,而是首先提出要出关到奉天“避暑”。当然,太后没忘了他李鸿章,慈禧希望以他为首,辅佐将来执掌总理衙门的醇亲王奕譞,留在京城。
在这场紫禁城的巨变没有真正获得成功之前,李鸿章也明白,现在说什么其实都还只是一种幻想,但这个幻想也叫他够恶心的了。一是,他虽然成了醇亲王奕譞的副手,在没有了太后和皇上的京城那也是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可他完全丧失了对军队的指挥权。慈禧当着他的面就说得清楚,鉴于汲取了以往的经验和教训,马陆水三军必须要交给一个最可靠的人去统领,这个人不是他望眼欲穿的李鸿章,而还是爱新觉罗的子孙,醇亲王奕譞。
要说这个醇亲王奕譞在上次的宫廷变乱中,至少还是更多地站在了弈忻一党的一边,完全没有他这样对慈禧的忠诚,可说到了,关键时刻毕竟人家还是一家人啊。李鸿章投机为了什么?得不到预期的目的,他能不懊丧?
其次,慈禧太后似乎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应变方案,原来留他在京城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要在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情形下,彻底毁灭掉京城里的一切华丽建筑,什么紫禁城,什么天坛、地坛、先农坛,什么圆明园,全都付之一炬,要给太平天国留下一堆的废墟。
李鸿章坏,可再坏的李鸿章也不敢抖起胆子去干这种丢丧祖宗阴德的事情,别说叫他去亲手毁坏掉紫禁城周围这些旷世的建筑,就是看到长春园里那些俄国大兵们假借酒醉,到处偷拿园子里的珍宝奇珍,甚至刮取园子内各种殿柱、装饰物上涂抹的那层金箔的时候,李鸿章都感到肉疼。李鸿章可不是懂得紫禁城除了皇家的威严之外,还包含着多少什么什么的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倘若慈禧叫他烧的是天京城内的太平天国天国宫,那他一定会烧得寸瓦不留,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紫禁城的建筑是什么?那可就是李鸿章之流的宗庙社稷啊,奋斗了半天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叫它们永远高傲地光彩照人下去。
然而,李鸿章毕竟是个大才,是个为了国家大事不惜忍辱负重的人物。
东江米巷(也就是现在的东交民巷)的俄国公使馆,普提雅廷一进大客厅就指着李鸿章的鼻子,气不打一处来,“混蛋……蠢猪……亏你还是接受了我们俄国的培养,和你那个毫无见识的主子一样,不顾大局,只贪图一时之快。由于你们的混蛋行径,将会葬送掉整个鲁北前线的沙皇主力……”
“总顾问阁下,请您尊重我的身份。”在普提雅廷的大肆羞辱之下,眼下作为慈禧太后代表的李鸿章,那一张大脸忽而惨白,忽而通红,他浑身颤抖,到底是气还是羞分不清楚。
“身份?哈哈哈……”普提雅廷一声狂笑,猛地把一条胳膊用力一挥,“如果没有了我们,你们还谈什么狗屁的身份,早下地狱里做鬼去了……”
“算了算了……大敌当前和为贵,千万不可窝里斗。”一见事态紧张,伊戈纳季耶夫赶紧起身止住了普提雅廷,“怎么,弈忻他们还是不肯出兵相助普留申科摆脱困境?”
“出兵?”普提雅廷看看伊戈纳季耶夫,又狠狠地瞪了李鸿章一眼,“这些该死的中国猪,就是一群医治不好的病夫。他们在准备向热河、奉天逃跑,哪里还有闲心管我们这些在前面为了他们的社稷江山拼命搏杀的人。”
“去热河……奉天……”伊戈纳季耶夫喃喃地重复着普提雅廷的话,脸上一片的茫然。
“他们怎么甘心会去热河、奉天?”李鸿章似乎终于找到了显示自己身份的最佳时机,他瞅瞅气急败坏的普提雅廷,“他们这只是借口。”
“怎么讲?”伊戈纳季耶夫看着李鸿章。
李鸿章胸有成竹地扬了扬头,“和谈给了他们勾结赤匪叛逆的最佳机会。”说着,他瞅瞅还在气咻咻的普提雅廷,“我承认,在我们这个地方,最多的就是病人,养鸟戏宠、**宿柳、沉迷大烟,不是病人又是什么。可这些毕竟还都是表现在外面的病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倒是那些心理阴暗的歹徒们,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踩两只船,才是这种人平生的所好,眼见大事不好,勾结太平赤匪出卖祖宗社稷,他们不是干不出来。很显然,弈忻是受到了载垣那些叛逆的蛊惑,就是要坐看我们被赤匪完全吃掉才后快。”
“不能吧?”听完李鸿章的一番骇人之言,伊戈纳季耶夫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禁不住又看了眼普提雅廷。要知道,当初扶植弈忻一党去扳倒碍手碍脚的慈禧,那可就是他首先提出的主意,而普提雅廷为了大局,却是暂时保留了自己的意见。倘若弈忻等人真的是像李鸿章所揣测的那样,岂不是证明他有多么的无知?
“李鸿章,不要在这里耸人听闻!”从一屁股坐在会客厅里就脸色阴沉,始终没有一句话的穆拉维约夫,此时一张嘴就火药味十足,“你好像什么都明白,可你他妈的怎么就没有想到你贻误了多少的军机?”
“我……”李鸿章的脖子梗了梗,底气略显不足,“司令官阁下,我早和诸位阁下都说明白了,我这次回来是必须的。”
“必须的?”穆拉维约夫嘴唇上那两撇漂亮的大胡子一抖,猛地一拍手边的木几,直震得上面的茶碗、茶壶一阵乱跳,“作为西线的最高指挥官,这么关键的时刻,你却没有与你的士兵们在一起,而是跑回到这里来搧你他妈的阴风,点你祖母的鬼火。你怀疑这个与太平天国叛军勾搭,想象那个与南方贼人调情,我他妈的现在倒是要问你了,你是不是有意地搅闹起这场混乱,与太平叛军狼狈为奸?”
穆拉维约夫真的是气急了,也伤心透了。沙皇陛下在近东面对英法等国的联手打击下,攒鸡毛凑掸子地给他拼凑了这么一只近十万的驻华远征大军,容易吗?威海特别区的失败,怪只能怪自己太过轻率,又高估了自己军队的战斗力,以至于没有认真地听取那些“朋友们”的提前劝告,教训是惨痛的。正因为他汲取了从前的经验和教训,所以才会夹起自己那根向来都是就要翘到天上去的尾巴,积极赞同伊戈纳季耶夫所倡导的南北和谈。
在穆拉维约夫看来,他和普提雅廷、伊戈纳季耶夫不一样。普提雅廷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冒险家,作为外交官的伊戈纳季耶夫更是个精通此道的大政治骗子,他们玩的都是嘴。看上去他们都在为了“国家利益”而苦斗,其实,真正的输赢他们根本不在乎。即便都输光了,大不了就是面皮子上不太好看,而对于这些人,脸皮又值多少钱?
可他不行。如今,情况比起当时的威海特别区来,还要更为严重。鲁北六万大军陷入了太平天国军队的包围之中,这些军队一旦化为了乌有,要往大里说,沙皇陛下开拓远东局面以弥补近东利益损失的大计,将变成一场春梦。往小里讲,自己赖以发达的本钱将在这场豪赌中,输得一干二净。
这次输得这样惨怪谁?那个该死的大清国见死不救固然可恶,但是,擅自脱离部属,引发大清国又一场内乱迫在眉睫的李鸿章当属罪魁祸首。
不久前,前方传来的消息已经证明,忠义救国军怀庆镇的三协人马在镇统温德勒克西的带领下,归顺了太平天国方面,以温德勒克西为首的那些叛逆们居然还发了份“奉劝有识之士弃暗投明”的讨逆檄文。檄文中历数沙俄、满清带给中华大地的苦难,最后,自然也不会忘记了李鸿章。温德勒克西等人在檄文中,严辞声讨李鸿章及其主子出卖中华国土的罪恶行径,正是在这个助纣为虐的大汉奸的种种逼迫下,他们最后终于选择了投奔光明的大路。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直到认真读罢温德勒克西等人讨逆檄文,穆拉维约夫才知道,原来李鸿章为了圆明园里的“那个刁蛮的女人”,居然不惜与自己的部属决裂,秘密埋下了更毒的杀手。
看到李鸿章还有些不服气的鬼样子,穆拉维约夫这个即将输光了的赌棍,真想冲上去狠狠地教训他一阵。他两只毛茸茸的大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为了你们自己的荣华富贵,你们拿我们当他妈的猴子耍,把我们当成了你们的看家狗。你这个下贱的奴才,该死的流氓!没有你们这些混蛋,弈忻他们哪能敢如此的卑鄙!”
“将军……”看到屋子里一共就四个人,竟然都闹得鸡飞狗跳,伊戈纳季耶夫赶紧上前想要劝阻一下这位勋爵大人。
穆拉维约夫根本不买账,他高高地举起那两只紧握的大拳头,“我要立即逮捕你,还有那个肮脏的女人,我要用你们的血去安慰紫禁城里的那些人!”穆拉维约夫的吼叫,震得整个会客厅都在摇晃。
又是两天过去了,弈忻发觉载垣教他押的宝并不那么的准确。按照普提雅廷总顾问的提议,弈忻照准了什么李鸿章执掌海军总统衙门,他心想,反正英国的那些炮舰还有一阵子才能来呢,所谓的“海军总统衙门”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都难说。照准这个提议之后,弈忻和载垣、端华掰着指头一个城门的数,盘点着各城门守将的忠诚度,及时做着必要的调换,然后,他就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候着又一张底牌的翻开。
只是除得到了李鸿章开始频繁出入于俄国公使馆与联军总部的消息,至于载垣说的那种最后一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由于前一阵子紫禁城出了刺客,搞的京城一直宵禁,为了安全,俄国公使馆显然也是为了加强戒备,增调了丰台联军总部的一个营进入公使馆。到现在为止,俄国公使馆里满打满算不过是就有不足五百的沙俄军人。除此之外,京城里再没有沙俄士兵出现。
至于驻守在圆明园的那个沙俄团,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守在岗位上”,唯一与从前不同的是,长春园的戒备变严了,不要说是“闲杂人等”,就是弈忻定期派自己的福晋“前去探视”,现在也吃了闭门羹。据还是一天要来上好几次动员大清国全力抗战的普提雅廷解释,眼下局势混乱,歹徒颇多,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被软禁的太后需要严加保护。
弈忻开始有点儿二虎了。俄国人一如既往,战场上的形势却越来越坏。他本来还在担心好朋友麟魁这次会一准儿没有了从前的好运,真会按照僧格林沁给描绘的那样,断送在太平天国的大包围圈子里。哪知道,昨天他就得到了麟魁的书信,原来麟魁就在邯郸方面出现了太平红军的大队人马之前,已经全身退到了邢台。麟魁再次的遇难呈祥虽然是件好事,可弈忻不能不更深一层地去想想,假如前面的军马都这样干,京城该怎么办?
麟魁那边的事情还没完全想明白,今天,温德勒克西反叛的消息又摆在了案头,弈忻的心猛一紧缩。绵洵可是载垣在没有和他商议之后,就以对付俄国人的理由给秘密调回来的。怎么就这么巧,绵洵前脚回来,温德勒克西后脚就背叛了大清?
仔细想想载垣的所作所为,弈忻不禁顺着脊梁骨冒出一阵阵的冷汗,难不成载垣这家伙是心怀鬼胎?
紫禁城的武英殿,现在是端华和桂良的临时公署。
当奕忻背着载垣、僧格林沁等人,把自己的这些担心在端华和桂良面前往出一端,桂良顿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而端华更是把脑袋晃了个不停。
“我说六爷啊,你的这份儿疑心可真是太重了。说载垣通匪,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端华脸色涨红,两只手用力地挥舞着,“你想想,他可是个堂堂正正的咱大清王爷,要名有名,要权力有权力,通匪?通了匪他还会得到比这更好的东西?”
“难说啊……”奕忻无奈地哀叹了一声,“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啊,谁能保证在眼下这种危机的情形下不会有二心?再说了,他们那边儿一直坚持的谈判条件其中不就是有一条吗,只要接受了他们的条款,那么,在我、你和载垣之间,就可以有一人出任和平之后的什么国家指挥委员会的副委员长。难道这个诱惑还小吗?”
“你……”端华死死地望着奕忻,一时竟给气得张口结舌了。对于太平天国方面提出的这个条款,他曾经知道过,可很快就又给忘记了,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接受这种“举手投降”之辱,记它又有何用。可他想不到的是,奕忻却把这事记得那么的牢靠。他连咽了几口吐沫,“怡王做的那些事情虽然事先没有与咱们通气,总还是为了咱们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也是出于无奈。倘若因此你就怀疑他是那种人,那我倒要问问了,李鸿章算是个什么?他私下下令他的李家军,在适当的时候可以采取非正常的一切手段来对付麟魁、绵洵等人的兵马,挑起内讧,直接导致了温德勒克西等人的背叛,难道他也是通匪不成?”
“郑王啊,你可是有点儿太……”奕忻瞅着激动的端华摇了摇头,“李鸿章是为了长春园的那位,这才……”
“那你怎么就不认为怡王完全是为了你六爷呢?”
“我是曾经那么认为过。”在端华的“胡搅蛮缠”下,奕忻也变得激动了起来,“可问题是按照载垣的建议,我们几乎掏空了前方的军队,间接地帮助了风头正盛的他们。一旦豫北、鲁北的联军彻底消亡,我们还能干什么?唉……唇亡齿寒、唇亡齿寒啊……”
“我没有你那么多的水墨功夫,也不想为此多说了。”端华摆了摆手,“不瞒你六爷讲,下令给前面断绝俄国佬退路的就是本王爷,下令前面看着俄国佬去与叛匪纠缠而充耳不闻的,也是本王爷。因为我只知道一点是真的,如果发生万一的话,不用那些嘴唇子们先破,恐怕还是咱们这几颗牙要倒霉在前了。怎么样啊,你六爷不会也怀疑我什么吧,我可是没接触过他们?”
“郑王说笑了。”桂良到底是奕忻的老丈人,一瞅两位大权在握的王爷即将步入僵局,关键时刻就赶紧站出来给姑爷子打圆场,“局势迷乱,其实……其实往深里多想想总不会是坏处。”
他看看奕忻,“老夫明白,议政王还是有些不相信俄国人会自己食言,再挑头出来支持长春园里的那位。而且,倘若俄国人本来就毫无此心,那么,由于咱们如今的见死不救,也就势必会给俄国人以口实,逼迫着俄国人作出抛弃咱们的选择来。”说着话,他长叹了一声,“其实……其实,以老夫的愚见,事到如今了,无论前面最后是谁胜谁负,这个议政王再当下去都是如同一只脚踏进了万丈的深渊里。”
他又看着端华,苦笑了几声,“郑王和怡王担心的事情也没有错,说句不中听的话,要是咱们都到了南边儿的手里,虽然面目全失,富贵皆无,总还有希望能够留下一条性命。但要是到了那个女人的手上,唉……就难说了……”
就在这个时候,紧闭的殿门外传来急迫的求见声。
桂良接过一个兵部给事中送进来的紧急军报,只简单地扫上了两眼,骤然脸色煞白,他一面赶紧把奏报递给奕忻,一面嘴里连连倒抽着凉气,“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端华望着桂良吃惊非小的样子,急忙凑到奕忻的身边儿,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这份奏报是来自一直窝在榆林的陕西提督冯景尼。
奏报称,继任武被太平红军碎剐了之后,陕西回乱唯一余存的最中坚力量白彦虎,在环县独力强撑了个把月之后,最终抵挡不住太平红军的强大攻势,环县被破,白彦虎不得不败走同心。
白彦虎在环县企盼的救援兵马一个也未能真正的见到环县县城,就在途中丧失殆尽。没有救兵,等不来粮草的接济,在环县无谓的防御战中已经消耗了半数兵马的白彦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以图东山再起,这才忍痛放弃了环县。
得到了环县的黄再兴当然心里很清楚,白彦虎这是迫不得已的主动退却,跟随白彦虎撤出环县的还有近万人,而这其中的回乱骨干份子更是不少。于是,黄再兴在夺下环县之后,同样是不做停留,开始对奔逃的白彦虎就一路紧追,不给残余回军以任何修整的机会。
白彦虎残部沿着环水河逃窜出环县百十里后,似乎才感觉到稍稍远离了一点儿后面紧追不舍的追兵。白彦虎本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赶紧叫人困马乏、饥饿难耐的部下们赶紧打个尖,再稍微打个盹儿,至少可以恢复一下体力应付以后的万一。
狼狈不堪的回军们连丁点儿的火都不敢生,就着环水河的凉水狼吞虎咽地吃了些身边带着的各色干粮,天当被子地当炕,在漫天繁星的照耀下,就一个个进入了梦乡。哪料到他们刚刚熟睡,朱锡坤、邹国剑督率的由定边地区西进,原本直指甘肃回首马化龙赖以起家的老巢——灵州金积堡的红二和红十四两个军主力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迎头包抄了上来。前面的红二、红十四军一打响,故意给白彦虎造成远离错觉的黄再兴也立即挥师兜着败残白彦虎的屁股而至。
山野间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战,而且是力量悬殊的大战。五万天朝红军主力围上了不足一万的陕西回暴残余。天将破晓,被喧嚣和烟尘笼罩的大地就重归平静……
奕忻拿着冯景尼奏报的手有些抖动。
在北面的黄再兴全歼白彦虎的陕回同时,南面赖汉英指挥下的天朝大军出固原,下盐茶厅(今海原县),随后又云集同心堡,这个作为甘肃回暴一个中心点的同心堡,很快就落入了天朝红军之手。之后,永远好像是没有疲倦的天朝红军攻势更剧,黄再兴的北路大军兵锋直指灵州,赖汉英的南路大军则猛扑中卫。当十几万天朝红军一起靠拢宁夏府城,并以所向披靡之势接连拿下马化龙的“龙生之地”金积堡、灵州称、吴忠堡等宁夏府南面屏障的时候,在如此强悍的太平红军赫赫声威震撼下,在马占鳌、闵殿臣等归降回军首领受到优待的启发下,在内部其他回军首领意见不一、再难抗拒太平红军的形势下,马化龙终于不得不低下头,接受了天朝红军的要求,和平移交宁夏府,仅仅生存了不足两个月的所谓宁夏穆斯林王国就此宣告破灭。
“唉……前门拒虎,后门还要防狼,这以后……”奕忻只看到了这里,不由得仰天一声哀哀的叹息,眼睛里明显有泪花在闪烁,手中的奏报飘落到了地上。
端华捡起掉在地上的奏报,继续往下看。
也许是为了要摆脱自己的罪责,冯景尼直到最后才提及了自己。冯景尼称,榆林府实在是地处偏远,更何况号令一下也仅波及数县,赋税无出,再加上朝廷的饷银久不拨付,官兵怨声载道。偏偏值此关头,他手下的两个总兵官秦定三和郑魁士两军又因所驻扎县境贫富不等、难以养兵,而相互之间大打出手。这种情况恰恰又被太平红军所利用,“贼乘隙扑营,遂致大溃,臣随死战得脱,却不得不退到长城以外……”
完了!端华抖了抖手上的奏报,再看看凄凉的弈忻,真的是完了!想当年占据了人家大明国的那么诺大一个地盘,如今除了半个山西,还有暂时的大半个河北,也就所剩无几了。
端华感叹了几声,“六爷,以后怎么办?”
“走吧……”走向殿门的弈忻脸色黯淡,声音有些嘶哑,“唉……与载垣、僧格林沁等人碰碰,再商议商议吧……”
“唉……不说那些扯不清楚的话题了,”奕忻赶紧冲着僧格林沁一拱手,叉开话头,“僧王,你和怡王都是见识过他们的实力的,僧王据说还私下探访过他们的军营,面对面接触过他们最下层的士兵的训练和生活。据你们看,所谓的天津海战真的存在,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规模?眼下的陆地上大战还在继续,直隶的大片土地还在我们的手里,他们这种时候袭击天津方向,目的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就不怕摊子铺的太大?”
“六爷,你没有见过在他们控制区的百姓,所以你也很难会想象到他们所拥有的巨大潜力。”载垣虽然今天也是一直摆弄着手里的大烟袋,却没有抽,“先不要说江浙等鱼米之乡还都在他们的手里,即便是我们所见到的那些刚刚饱受了水患之苦的山东百姓,要是为了他们,也会甘愿勒紧肚皮,或者从嗓子眼儿里抠出东西来支援他们的。再看看我们这里……唉……”
“怡王说的没错啊。百姓如此,他们的士兵们则就更是令我们所难以想象的了。”僧格林沁瞅着直皱眉的奕忻,点了点头,“任何一个最下层的士兵都可以随口说出,他们当兵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推翻和打到我们这些骑在他们穷人脖子上为非作歹的老爷、贵族们,争取到一个堂堂正正做人的权利。当兵流血既不是为了钱财,又不是企图博取什么功名,这样的军队会有多大的战斗力,大家恐怕心理没有不清楚的了。”
“唉……这一点我相信,可咱们永远也带不出这样的军队来。”端华长叹一声,“即便是当年咱们那样威风八面的八旗铁骑,也不只是为了换得毕生的荣华富贵而战。”
“很遗憾,我没有机会去探访他们的水师,但在私下我还是格外留意地向美法等国观察团的官员们打探过。据说,他们的水师要是单单论起数量来,那是远远逊色于当初俄国人的那个庞大舰队。可即便是这样,在威海卫尽管俄国人集中了舰队的大部分主力,还是败在了他们的手里。威海卫一战,除去他们敢打敢拼之外,其中的原因之一,还是他们的手中握有杀手锏,很多他们的东西都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洋人们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和听说过的。”
僧格林沁看看屋子里的所有人,感慨到,“听法国人讲,当初他们策划要打垮俄国人在威海卫的第三舰队的时候,法国人曾经主动提出派舰队直接出兵帮助他们,却被他们拒绝了。后来法国人和美国人又都提出可以排出军舰悬挂他们的旗帜参战,他们仍然没有同意。可见,即使是当时的法国人也不曾会设想到他们是如此的厉害。另外,据法国一位官员私下透露,连法国的军队都在购买和使用他们制作的武器和弹药,虽然贵的出奇,却是好用的很。用他的话说,就像咱们京城这样的厚重城墙,只怕也难以承受得住他们强劲的炮火的打击。”
“当然,也不排除美国人和法国人说话的时候含有水分,但他们的话中有一点是被完全验证了的。前来援助我们的俄国人,绝大部分都不是真正的军人,不过就是乌合之众,这些混蛋来我们这里的目的都很明确,那就是为了发财。太平天国方面在天津卫海面上与俄国人开战,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而且,现在的俄国人在海上更不是他们的对手。问题是,难道他们此次只是扫荡干净了俄国人在那里的第二舰队就完事了不成吗?”僧格林沁说着,又开始在炕桌上摆开了茶碗阵,“我猜想不会是这么简单。大家看看,由于俄国人的胡乱部署,再加上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黄河防线上,出去海上漂荡着的俄国人舰队,其实天津卫的防御是相当的脆弱。有前面的威海卫做样子,我猜测俄国人很有可能根本守不住那里。一旦他们在塘沽上了岸,由天津到京城那可就是一马平川了。”
“这……”听得额头开始渗出白毛汗的奕忻先是不相信地看了看僧格林沁,随后又沉吟了片刻,“真要是这样的话,京城岂不危险在即了?”
“是啊,很危险。”僧格林沁点点头。
奕忻缓缓地站起身,原地转悠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望着僧格林沁,“僧王啊,绵洵的三千精锐马队已经回来了,再加上京城里的力量,假使俄国人真的想干什么,咱们也足以应付了。所以……所以我考虑,咱们不管他们敢不敢在塘沽上岸,先来个有备无患。我想请你统帅人马进驻通州至廊坊一线预先设防。”
“恭王的意思是叫我抵挡住可能杀过来的他们?”僧格林沁脸色怪异地看着奕忻问到。
“是啊,眼下除了僧王你,只怕是再无人能承担起这种大任的了。”奕忻真诚而渴望地等着僧格林沁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唉……”叫奕忻没想到的是,这位曾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蒙古郡王却接着他的话,发出一声叹息,脑袋居然也使劲地摇晃了起来,“恭王啊,不是我胆子小,也不是我不想帮你的忙,只是我根本没有可能能挡住他们。朝廷费尽心血养起来的那些救国军都不行,更何况是我了。说实在的,为了这个大清的基业万年永存,我们蒙古人东征西讨,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就这么点儿精血,能留就给我们留上些吧。”
看着奕忻一脸失望,又充满惊愕的表情,僧格林沁微微低垂下了头,“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怕你恭王丧于俄国人之手,我原本此次回来之后,就准备返回我的科尔沁大草原的。其实,只有那里才是我僧格林沁真正的家。”
奕忻黯然了。许久,他看了看屋子里的几个人,“唉……本来我随口说的皇上要移驾热河、奉天是用来搪塞俄国人的,虽然这几天我也认真盘算过这个问题是否可行,可一直就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这么办?现在看来,恐怕目前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
“我赞同恭王的这个主意,”听到奕忻这么说,僧格林沁抬起头来,一拍大腿,“先移驾热河,最后实在不济了还可以退进我的科尔沁,还是那句话,有我僧格林沁,就有你恭王爷。总之,奉天是万万去不得的。”
“昏话,热河同样也去不得。”载垣手里的大烟袋在桌子上乓乓地敲打着,撇了僧格林沁一眼,然后转向奕忻,“六爷,你想过没有,一旦咱们离开了京城,以现在的情形,大清的政令以后还能通达到哪里?更何况,护驾离京势必要带走大量的精锐人马,京城岂不是拱手相让给了别人?而京城一失,奉天又回不得,那大清岂不是就完了?”
“要是……要是咱们干脆就再退回到关外呢?”耆英声音怯怯地发问着。
“要是她还在垂帘,回到关外也许是最好的选择,问题是,现在辅政的是本王爷,本王可以卑躬屈膝,可以不要脸,但皇上绝对不能去做他人的儿皇帝。”奕忻这个回答倒是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既然关外不能去,热河也不能去,怡王,那咱们就只能坐在这里等着困守孤城?”端华瞅瞅载垣,有些困惑。
“对,只能坐守。”载垣抬起手来四下里一指,“用洋人的话说,京城里到处都是宝,只要咱们逃脱了俄国人的魔掌,再提前集中起外面的各路大军,周密地部署好城防。那么,他们即使来了,咱们只要坚守不出,他们也一年半载地难以攻破这座坚城。”
“我看未必。”在这种场合原本不想说话的绵洵插话了,毕竟是在战场上与天朝红军真正交过手的人,他才不会相信还有什么样的城池能够阻挡住太平红军的脚步。“你们没有去和他们对垒过,也不知道他们的战法有多么的诡秘,从来不按惯常的规矩出牌。”
“你说的那是真打,可我说的不一样。”载垣冲着绵洵扬了扬手里的大烟袋杆子,然后看着奕忻说到,“那位姓林的大庭广众之下曾经说过,他要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北京城。这话要是放在别人听了,肯定会不以为然,但是,你要是仔细看看他们在各地的所作所为,你就会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所以,真正意义上的京城攻防大战根本打不起来。”
奕忻觉得载垣的话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好,就按你怡王说的,咱们守上了一年半载,可以后呢?京城里啥也不产,几十万军民难道最后等着被一个各地饿死?前年杭州发生的那场困城大战,想必怡王你不会忘记吧?”
“谈判。”载垣不在乎奕忻露出的那种嘲讽的神色,看了看其他的人,“一边坚守,一边继续开始谈判。”
紫禁城内还在莫衷一是,长春园西洋楼的谐奇趣内,慈禧却在施展了浑身的解数之后,已经和她的大清国的忠义救国军总统奕譞,成功地完成了一场交易。
醇亲王奕譞并没有病。这位年仅十四就被推上了忠义救国军总统宝座,如今还不满十七岁的醇亲王,心里明白,自己能成为一个统领着十余万大清国第一支新军的“少年英雄”,那完全都是“嫂子太后”的功劳。虽然在有关慈禧撤帘的问题上,他曾经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六哥奕忻的那一边,但那个时候,他其实并不是对这位“嫂子太后”的垂帘有什么不满。他只是憎恨李鸿章、荣禄等人太拿他这个“大豆包”不当干粮了,在忠义救国军里,他的话几乎就走不出他的总统衙门,尤其是在那个李鸿章进入了联军总部的决策层之后,就更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他这个“大总统”了。正因为如此,这位醇亲王才加入了夺权的行列。
慈禧可不是个善茬儿,别看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但对于大清朝朝堂之上的这些块料,那是了如指掌。为了她能够重新进入紫禁城,她的总顾问先生尽心尽责,终于统一了三巨头的意见,决定武力帮助她夺回失去的荣耀。
慈禧真是感激死了她的那些俄国朋友们,不仅在一听到这个最后决定的那一刻,一头栽到总顾问先生的怀里喜泪如雨,哭得一塌糊涂,还着实“慰劳”了一番这位为了她的大清朝而东奔西跑、几乎脚不沾地的老朋友。不过,完事之后,慈禧却否定了普提雅廷制定的计划。
通过李鸿章、普提雅廷等人的描述,慈禧知道了如今京城里所发生的一切。经过几番仔细的斟酌,她没有像俄国朋友们想的那样乐观,她从中嗅到了另外一种气息。她才不相信那个什么关于“刺客”的鬼话,而是觉得紫禁城里的奕忻等奴才分明是在防备着什么。想来想去,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说的过去,那就是奕忻那帮子狗奴才知道了李鸿章秘密回京的情况,也猜想到了一些将会发生在京城的事情,他们是在希望自保。
俄国朋友厉害,这一点慈禧从来不怀疑。但是,以区区一两千人要想顺利地拿下京城,只怕还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满朝文武各党势力都有,一旦不能尽快夺回宝座,那朝廷要乱成什么样子可就是更难预料。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像当初奕忻这些狗奴才整治自己那样,一翻手就把他们打进十八层地狱。
于是,慈禧自然而然地就盘算到了奕譞的头上。
果然,没有任何的推诿,这位醇亲王奕譞就坐在了她的面前。没有浪费多少的口舌,慈禧更是从这位“还太嫩”的小叔子嘴里掏出了紫禁城里奕忻等人的那些鬼花活。
面对奕譞,慈禧绝口不提当初提拔他的恩德,而是温柔、体贴有加。小叔子马上要十七了,是该娶个福晋好好地享受享受人间快活的年龄了,正好,自己的妹子“美若天仙”,绝对不比逊色,如此的亲上加亲那可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还有,自古英雄出少年,咱醇亲王小王爷别看年岁小,可是相貌堂堂聪颖过人。再说了,嫂子我也就是年岁与你相仿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帮助先帝爷处理朝政了不是?李鸿章、荣禄那几个狗奴才,居然不把你这个小王爷放在心上,简直就是瞎了他们的那几双子狗眼。眼下,大清危难,风雨飘摇,朝内栋梁少存,咱醇亲王在这种关键时刻可要勇挑重担,而决不能像奕忻、载垣、端华之流,出卖大清的国家利益。
慈禧给奕譞划了个又甜又香的大馅饼。嫂子我垂帘,可不是像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所扬言的那样,就是嫂子我喜欢权力。垂帘累呀,尤其是夏天,坐在帘子后面点儿风不透的,哪里就舒服了?说来说去的,嫂子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咱这大清的祖业。你看看,再看看现在,看咱这个大基业叫他们闹的,唉……要是都早听嫂子我的,何至于有如此?
所以啊,以后的咱大清就要多多地依靠醇亲王你了。嫂子我只主持内宫,帮助大家挑好道儿,至于更多的详细事情,那就要靠你醇亲王带领着大家去干了。讲到这方面的时候,慈禧还笑着劝慰奕譞,根本没有必要与李鸿章这类人瞎喘闲气。汉官那就是咱们屁股后面紧跟着摇尾乞怜的狗儿们,到任何时候都只能是用的时候就丢上几块儿肉,不用的时候就得狠狠地打压,绝对不能叫他们形成太大的自家势力。
其中,慈禧还特意拿李鸿章做了例子,说李鸿章这个人尽管衷心可嘉,却贪欲太大。这种人用起来好用,但却不能不防。李鸿章在忠义救国军里大肆培植自己的势力,这些事情瞒不了你,更瞒不了嫂子我。这些帐,别急着现在算,要有耐心,要学会因势利导,等到彻底剿灭了乱匪,天下太平的时候,他要是还不知趣儿,那咱就新帐老帐跟他一起算。
讲到了这里,慈禧还向奕譞公开了自己再次垂帘后的打算。由于黄河防线已经不在,为了防患于未然,即便到了最后关头大清朝照样可以跟乱匪们继续周旋下去,大清朝将把都城重新迁回奉天。京城将作为领地封赏给他醇亲王,由他全权负责关外的一切军政事务。慈禧还叫奕譞放心,此次迁都伴随圣驾出关的依仗一切从简,也不带走更多的军队,以免影响到他今后与叛匪的对抗。另外,她还要派遣特使尽速去拜见俄国沙皇,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恳请俄国朋友们全力地支援大清抗战,誓死不当亡国奴。
慈禧的话说着悦耳,听起来开心,奕譞越来越觉着只有眼前的这位嫂子,才是他的真正知己。到了最后,当慈禧又提及到眼下还在奕忻他们掌握之中的同治小皇上的时候,奕譞更是美得北在哪里都快找不到了。
对于被奕忻等人用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亲生儿子,慈禧表现的很是有些不屑。她恨恨地说小孩子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小皇上虽然才一岁多,但在奕忻等人的教育下,绝对成为不了一个人样。她甚至还预言,即便到了能够独掌朝纲的年龄了,这个小皇上也一定是个跟他爹一样,喜欢寻花问柳的败家子儿。为了大清朝的世代永存,她蹙起一对儿细细的杨柳眉,显得哀伤地请求奕譞,尽早成婚吧,这样才能早早生子,她很有把握地告诉奕譞,只要他娶了她的妹子,就一定能生个大胖儿子,她相信她妹子绝对有这个能力。
“到时候,我这个又是姑姑又是姨的总要送孩子一个重礼呀,先皇除了那个不争气的小东西再无子嗣,咱这大清基业总不能交给不安分的人去守吧?”慈禧咯咯地欢笑了起来。
奕譞就是再傻,这个时候也听明白了这位“嫂子太后”话里的意思了。当然了,他也不会不明白,接下来就是嫂子该要求他做点儿什么了。一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感到对六哥等人有些过意不去。
“六叔他们其实实在是把嫂子我想象太凶恶了。”似乎是看穿了此时奕譞的心思,慈禧幽幽地叹了口气,“嫂子我一个女人家,哪里就有你们男人们那样的一股子的杀气?再说了,大家本来就是自家人,真要闹到了你死我活的份儿上,还不叫外人笑话?就是老百姓们还知道个家丑不可外扬呢吧?”
“是……是这个理儿呀……”奕譞的声音有点儿微弱。
“嫂子我之所以今天请七叔来,就知道七叔是个通情达理、心地善良之人。嫂子我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更害怕见血。”
“那……那我能帮太后些什么呢?”听慈禧这样讲,奕譞终于咬着牙站了起来……
紫禁城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
早上派去天津方面打探的人员,当天夜里就带回了经过验证的确切消息。俄国人的第二舰队全军覆没,不仅如此,太平红军已经经由北塘、大沽上岸,天津城外红旗招展、人喊马嘶,城内浓烟滚滚、炮火连天。其实,这些探报根本就没有靠近天津,而只是一过廊坊,才到武清就停住了脚。
武清城内,到处都是前面溃败下来的俄国水兵,经过一番打探才知道,如果不是京城方面联军总部早早地派来了一小队人马,强行制止溃兵的行动,这些溃兵早跑到京城去了。不过,虽然探报们从俄国人及当地人的嘴里得到了前面的败况,但却打探不到前方失利的战场上所发生的真正细节。因为,只要一提起当时的战况,那些俄国败兵们就会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天,脸色惨白,眼睛里更满是惊慌,就是不敢说话。
这个消息叫奕忻、载垣、端华等人,还有预测很准确的僧格林沁都是面面相觑、哑然无声。太快了啊,怎么可以这么快?俄国人即使泥捏的,也不至于三两天的功夫就丢了一支舰队不说,还丢了两座号称是十分坚固的炮台呀?想当初俄国人提出重新翻建北塘和大沽炮台、建设军港,大清可是忍着肉疼,从国库里拿出来了数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哦!
难道太平红军真的是长了翅膀不成?
天津方面的难题奕忻等人还没搞通,一个更为严峻、生死攸关的事实就又摆在了他们的面前。跑得满头大汗,嗓子都发哑的范文瑞带来一个惊天的消息,醇亲王奕譞已经引导驻防在圆明园的俄国军队,没费任何的劲,就已经占据了德胜门和安定门,目前正在向紫禁城开进。不仅如此,晚上应邀前去俄国公使馆的耆英,也秘密遣人送回来一个急报,俄国公使馆内战云密布,说是有重大军事行动要进行,很可能就是针对紫禁城的。
“妈的,这个该死的奕譞!”端华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这还了得?
奕忻当然知道端华担心的是什么。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两手一阵的紧搓,“这紫禁城的守备兵马可都是老七的手下啊……这……”
“恭王,尽管紫禁城的忠义救国军这个营是醇亲王的下属,但是除去部分军官之外,其他的未必就愿意听他的调动。”范文瑞从袖筒里摸出一份名单,递给了奕忻,“就上面这些人,赶紧关起来,另派得心之人接管军队。另外,在来的路上卑职已经派人赶赴良乡,通报僧王和绵洵将军留在那里的人马,火速进京平叛。其他各城门的守军,卑职也一同报知了这个消息。”
“文瑞啊,你可真是立了大功了!”奕忻感激地看看范文瑞,瞅也不瞅赶紧把名单交到端华的手上,“赶快派人去办。”
“这……这一时哪里去找会带他们的将领……”端华急得一跺脚,突然又望着范文瑞笑了,“我他娘的可真是有些急疯了,文瑞,带着你的随身人马赶紧接管大内防务。凡是名单上的人,不管他妈的三七二十一,都给我就地正法!”
“这样最好!”奕忻连连点头,又转脸看看僧格林沁、绵洵和桂良,“趁俄国人还没封锁住皇宫,僧王、桂大人还有绵洵大人,你们立即出宫,掌握好京城里的各路军马,不能叫他们落入奕譞和俄国人的手里。只要俄国人真的敢对皇宫下手,就给我狠狠地打!”
说完,他又看着端华和载垣,“火速召集宫内的所有官员、太监,一个不能少都分赴四门严守。至于圣上,由我亲自护卫。”
即使是那些曾经从祖辈的记忆里听到过二百多年前李闯进京的传说,或是搬着大清入关史认真看过之后,熟记八旗铁骑“雄风”威临紫禁城的人,都不会想到,如今天子脚下的北京城,怎么不见外面闹腾,可这城内突然间就打得是不可开交了呢?
从长春园满心惬意回来之后的奕譞不愧是少年英雄,对于今天的行动,他绞尽脑汁反复斟酌了可不止一时半会儿,一出手,那自然就是贼不走空一般。别看德胜门、安定门的守将平日里锦衣辉煌,一论下来那都是他的家奴,主子一到,万事皆宜。在奕譞的号令下,德胜门首先大开,奕譞昂然而入,继之安定门也是犹如怀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儿,羞答答地敞开了胸怀,隐伏在城外的柯西尼上校率领的一千五百“近卫军”,悄无声息地顺利进入北京城。
紧接着,又是在奕譞率着贴身的卫队为先导,柯西尼那些全副武装的沙俄兵紧随其后,穿过一队队目瞪口呆的大清巡夜哨队,呼啦啦地扑向厚载门。
随着厚载门方向冲天而起的几声炮响,位于东江米巷的俄国公使馆内,黑压压涌出成群的武装人员,轻车熟路奔向大清门。
那个时候的皇城正门天安门以南可没有如今的这样敞亮。一出天安门,南至正阳门箭楼,是红墙夹起来的“T形”区域。天安门前的长安街上,向东西伸展分别坐落着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跨过长安街,沿着一条百步宽、千步长左右各有东西向廊房110间的“千步廊”向南面走到头,就是明清两代的皇城正门天安门的外门,又称“皇城第一门”的大清门(大清门位于正阳门与天安门之间的中轴线正中,也就是如今毛泽东主席纪念堂的位置)。这座大清门在明永乐年间始建,当时称之为“大明门”。到了满清奴役中华,为了炫耀满清的辉煌,就像把大明朝的承天门改之为天安门一样,于顺治元年将其更名为了“大清门”。
大清门的外面,就是被平行地夹在长安街与东西前门大街之间,北京城大名鼎鼎的江米巷(蒙古入侵之后,东江米仓是江南粮米的聚散之地,起初因为这里有不少卖江米的铺子,所以就叫江米巷。再加上江米是用来做芙蓉糕、江米条、江米酒、江米藕、元宵、粘糕、凉糕、粽子等食品的原料,因而这一带很快地就食品铺、小吃店林立,逐渐地发展成了一条商业街,商贾云集,成了一个很热闹的繁荣地区。明成祖迁都北京后,将原江米巷改建为一条东起崇文门内大街,西至北新华街的三里长街,成为当年北京城最长的胡同。后来,由于要建正阳门,将江米巷被拦腰分为两段,东段为东江米巷,西段为西江米巷。而东江米巷随之成了明清两代王府官廨的所在之地)。
“那一夜,简直就像是除夕夜,枪炮震天,火光通明。”大多都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京城百姓们都还记得,这一夜可真是热闹非凡,“放鞭炮那还得有个停歇的空档呢,可那天晚上,枪炮声就根本没有闲过一刻。乱,那个叫乱啊,乱得你即使好奇,绝对也是连大门都不敢出。甭管你从哪个方向听,呜嗷的大兵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满街筒子都是,那叫吓死个人。”
对于准备充分的沙俄兵来说,从公使馆看大清门,那简直就是在眼皮子的底下。一迈步窜出先前还是一片寂静的俄国公使馆,沙俄兵们就突进了正阳门背后的瓮城,没费吹灰之力,就轻松地缴下了百余个大清国御林军的刀矛。可当他们站在大清门门前那正方形的深广各有数百步的“天街”,转头要面对大清门的时候,问题就不是那么的简单了。
无论是穆拉维约夫还是普提雅廷,都没有认真地去听取那位“置身于深宫的柔弱女子”的意见,自信一场有计划、有组织、有协同的行动一定会像第一次那样的顺风顺水,手到擒来。之所以闹腾这么大的声势,不过就是要震慑震慑那些还有胆敢心怀不轨的“毛贼”,弘扬弘扬连战连败的沙皇军威而已。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欲速则不达。
号称是“为了情人而奋不顾身”的普提雅廷,为了沙皇帝国军队的颜面舍生忘死的穆拉维约夫,本以为轻而易举地就可以通过大清门直抵天安门,把龟缩在紫禁城内的那些不听话的奴才们一个个地扯着大辫子给揪出来,却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大清国“近卫军”的迎头抗击。两下一交火,根本没有就准备爬城器具,一心指望着齐刷刷迈着正步就可以雄赳赳进入大清国皇城“一饱眼福和口服”的沙俄兵马,顷刻间连滚带爬地就败下阵来。
穆拉维约夫大为光火,不顾在事先计划中奕譞曾经的一再警告,支起大炮猛轰大清门城门。炮声过后,被烟雾笼罩的大清门城门破碎,红了眼的沙俄兵再次涌向城门洞。哪知道宽阔的城门洞早已被装满泥土的麻包堵得死死,前进无路的哦沙俄兵们又一次遭受到准备充分的大清国“近卫军”枪弹、弓箭、甚至还有石头、各种杂物的涂炭。
“他妈的,给我轰,把所有的城墙都给我炸塌,把这个肮脏的皇宫给我从地面上抹掉!”穆拉维约夫气疯了,这可是真他妈的流年不利,简直就是背兴到了家了,跟太平叛军一打一输,到了这种地方,居然还是缓不过手气来。
“不能这么干!”普提雅廷赶紧制止穆拉维约夫的冲动,“千万不可因小失大。奕譞就是冲着自己要坐进这里才跟我们合作的,事情闹大了一旦奕譞反目,结果不可收拾。”
“难道我就看着我的兵士们被这些下贱无耻的猪猡们戏弄?”穆拉维约夫像头疯狂的野兽,猛地一甩拉着他胳膊的普提雅廷。
差点儿摔趴在地上的普提雅廷再次挺身上千,死死地再次揪住了穆拉维约夫的一只胳膊,“冷静,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他大吼着,又赶紧一指傻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传令官,“命令他们继续佯装冲击,引诱里面的清兵消耗弹药。”
“勋爵阁下,这皇宫内兵马不多,先不说是不是就有奕譞的心腹从中协助,即便是硬耗,他们也耗不了多少的时间。”普提雅廷又转向穆拉维约夫,耐心地劝慰着,“情报不是说了吗,他们的弹药是有限的。再说,用不了多久,北门的攻击就会得手,到时候他们首尾难顾,何必争这一时的高低。”
普提雅廷所说的后门,就是奕譞、柯西尼扑奔的厚载门,又叫紫禁城的后门,它位于紫禁城的北垣正中,南对景山,北对鼓楼,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称北安门,满清入关之后的顺治九年再行重建,并易名为地安门,与皇城的南门天安门南北互相对应,号称是寓意天地平安,风调雨顺。
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宫门式建筑,面阔足有七间,中明间及两次间为通道,明间宽七米,两次间各宽五米四,四梢间各宽四米八,总面阔三十八米,通高十一米八,进深十二米五。正中设朱红大门三座。地安门内左右两侧还各有二层的燕翅楼一座,为内务府满、蒙、汉上三旗的公署。
柯西尼上校带领的人马在刚一抵达地安门之际,如果不顾一切地就为了夺取紫禁城的这个后大门,只要把随身携带的大量火药朝着地安门的门洞里一塞,也许根本就没有后来的那些麻烦事了。不过,还是奕譞不允许这样干。
圣驾就要出关,紫禁城将要是他的产业,哪怕弄破了一砖一瓦他可都肉疼。他拦挡住柯西尼的兵士,跃马城门下,大声呼喊着守城官佐的姓名。先是只听到里面杂乱的声音,却没人搭理他,又过了一阵子之后,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在他的马前。
定睛细看,原来正是他所呼唤的那几位心腹官佐的首级。
“醇王,不奉召唤,擅自领兵进城,这可原本就是犯上作乱的大罪过。”黑沉沉的门楼突然灯笼高挑,理藩院的尚书瑞常出现在门楼上,他一指下面的奕譞,“公开持刀弄炮的攻打皇城大内,更是十恶不赦,还请王爷你好自为之。”
“瑞大人……”奕譞看了看手上提着的俄国造短枪,脖子费劲儿地伸了几伸,“本王是奉了圣母皇太后的懿旨,前来迎接皇上的。你不会不知道,正是由于弈忻等人挟持皇上,结连叛匪,心怀不轨,这才造成了朝廷眼下的内外交困。瑞大人,先帝爷待你不薄,还是请你认清局势,不要拿着宫内皇上的龙体安危开玩笑。”
说着,奕譞的短枪在空中一摆,“你们听听,凡是背叛大清的家伙们如今都在遭受无情的清剿,弈忻等人早晚都将束手就擒。瑞大人,你很清楚,在俄国朋友的大炮面前,任何的顽抗都是毫无意义的,只会徒增伤损。皇宫是我大清的圣地,如果由于你们的不识时务而导致皇宫有一丝一毫的破坏,你们就必将是大清永远的罪人。”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醇王,除非你敢把瑞林炸成齑粉,否则,你就休想踏进皇宫半步!”瑞常一声冷笑,“醇王,我请你还是赶快退回去,不然的话,这城上的枪弹可同样是不认识人。”
“你会后悔的!”奕譞冲着上面的瑞林恨恨地高叫了一声,嘴里随硬,心里却是虚的不得了,一拨马头急忙闪入到后面的队伍之中。他的确害怕城楼上“不认识人的枪弹”。
就在此时,一排震耳欲聋的炮声冲天而起,地安门的城楼顷刻间湮没在了滚滚的硝烟之中。
奕譞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立即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朝着柯西尼破口大骂,“你姥姥的,谁他妈的教你这么干的!”
“总统阁下,我是军人,不是慈善家。”柯西尼鄙视地甩了奕譞一眼,继续挥动着手里的马刀,“给我炸,直到把城门炸开为止!”
“住手,都给我住手!”
奕譞发了疯似的要冲向沙俄兵的炮队,却被柯西尼一把拦头揪住了马缰。柯西尼高高扬起的马刀在奕譞的头上挥舞着,恶狠狠地大叫,“总统阁下,你他妈的如果再干涉我的行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到奕譞尽管还是一副心疼万分,但却被吓老实了不少的样子,柯西尼放下马刀,叹了口气,“阁下,现在是紧急状态,心慈不得。如果我们不尽快进入皇宫,救出你们的小皇上,那将是个什么后果,您不会不清楚。实话告诉您吧,出发前我曾接受过你们的太后的指令,对任何阻碍太后重新执政的人都绝不能手软。再说了,现在打碎几样东西有什么可怕,您的国人聪明得很,别说再重新建起一个,就是十个八个还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想开点儿,我的总统阁下。”
奕譞不再挣扎了,只是望着硝烟弥漫的城楼扭曲着一张惨白的脸。
第一排炮火炸响的时候,瑞常就倒在了血泊中。
奄奄一息的瑞常被几个士兵抢下城楼,望着正在指挥兵士们准备防堵城门的范文瑞,他先是蠕动了几下嘴唇,接着吃力地摇摇头,“这里……就……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那一双渐渐变得无神的眼睛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长叹了一声,“这……这还是努尔哈赤的后裔吗,怎么……怎么偏偏……偏偏会有这么多的败类……”
瑞常临终叹息得一点儿都没错,这一夜的京城里,败类又何止一个两个。地安门的炮火就像是一把抛撒出来的药引子,引得沙俄们药性大发,普提雅廷和穆拉维约夫都失去了耐性,纷飞的炮火在大清门上方倾泻下来,象征着所谓皇家尊贵的琉璃瓦碎片到处飞舞。
同样是从俄国公使馆突袭出来的李鸿章,没有出现在正面争夺大清门的沙俄军队中,而是在沙俄兵气势汹汹的攻击掩护下,指挥着唐定奎、程学启等人先行占领了位于天安门至大清门“千步廊”东侧的宗人府、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及兵、工、礼、户、吏等各部的衙门。就在这纷乱之中,与太医院仅相隔一条东江米巷的载垣家祠——怡王祠变成了一片的火海。
程学启带着一队人马穿过户部夹道(在户部与吏部之间的一条东西通道),穿房越墙,突然出现在大清门守军背后。在俄国人犀利的火炮打击下,本就已经胆战心惊了的防守大清门的前锋营兵将,冷不防又遭遇到来自身后的这种偷袭,顿时乱作一团,大清门失守。
“奶奶的!”看着顺大清门潮水般蜂拥而入的沙俄兵,本打算要跑到那里去亲自督战的端华狠狠地一跺脚,一面呼喊着紧闭城门,一面恶狠狠地咒骂。
而站在天安门的城楼上,仅从不远处那熊熊的火光中,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家祠将难免一劫的载垣更是两眼冒血,撕心裂肺地疼痛,“李鸿章,你个王八蛋,老子跟你没完!”
仅仅开战不到一个时辰,后面就得知瑞常死在了地安门,而前面的大清门又被突破,弈忻浑身都感到了冰凉。不能再这么打了。整个皇宫内,除去忠义救国军的一个营,虽然还有护军营、前锋营和火器营的部分人马,可即便再加上皇宫原有的侍卫及载垣、端华及自己的王府侍卫们,也不过四五千人。如果把这点儿力量再都散开来想去抵挡住俄国人,显然很难。就像是眼下的大清门,倘若一开始就放弃大清门的防御,而把兵力都收缩回宫内,至少就不会这样白白地再丢掉四五百宝贵的人马。现在最值钱的是人,必须放弃那些没有用的包袱,集中力量坚守大内,等待外面僧格林沁、绵洵、怡良等人的救援。
“万不得已的时候放弃地安门,退守景山,务必力保神武门不失……”弈忻给还在地安门坚守的范文瑞等人发布完这个命令后,就赶紧吩咐侍卫们抱上小皇帝,跑出了午门。
“哎呀我的六爷,这个时候你跑这里干嘛来了?”满头大汗地正忙着指挥兵马加强太庙和社稷坛等处防御的端华,一见弈忻就连连跺脚。
“我是不放心啊……”弈忻简要地说了下后门出现的情况,还有他对后门守军的安排,“唉……早要是……还不如把绵洵的军马当时就直接调进宫里来呢……”
端华看看满脸沮丧的弈忻,又瞅瞅不远处还在伤心欲绝的载垣,苦笑着摇摇头,“老六啊,你就是太优柔寡断了……对今天这样的事情,咱们其实是预料在先,却走到了人后。”
弈忻叹了口气。他明白,端华这又是在提就在昨天载垣和僧格林沁还坚持的一个话题,集中绵洵和僧格林沁在良乡屯扎的兵马,先下手为强,攻进长春园,直接“把那个专门喜欢兴风作浪的女人搞掉”,断绝了俄国人的念性。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弈忻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越过高高的天安门,飘进了他的耳朵。他一皱眉,“是李鸿章?”
“就是这个混蛋抄了咱大清门的背后,”端华呸地一口浓痰吐到了地上,“这不,又一直在那里瓦解咱们的军心呢。说什么咱们挟持皇上,通连赤匪,祸国殃民啊……”
“什么什么?”弈忻禁不住地给气乐了,“我通赤匪?妈的,我要是通了赤匪,还能有他们的今天?”
“唉……”端华苦笑了一声,“甭管怎么说,人家圣母皇太后可是下了懿旨,专要你我和载垣三个人,还有死不改悔继续追随咱们的死硬同党的性命,其他的一概既往不咎……”
“呵呵,倒是蛮大方的嘛。”弈忻想了一想,冲着怀抱着小皇上的侍卫一招手,迈步向前走去。
“老六,你这是想干什么?”端华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弈忻。
“不能光听这个狗奴才的喊叫啊,咱们也该说点儿什么。”弈忻笑得有些苦涩。
“没有用的,下面都是一些死硬的狗奴才,这些混蛋,除了用拳头才能教会他们怎么做人之外,你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们也不会心动半分的。”载垣脸色铁青地走过来,握紧的拳头骨头结咯咯直响,“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皇上和你六爷的安全。但愿咱们能够尽快地等到僧王和绵洵他们率兵回来了,要不然……”
“是啊,我真有点儿担心,僧王和绵洵他们可别再出现什么意外了……”弈忻长叹一声,显得有些无奈。德胜门和安定门的守将都是他和端华精心挑选出来的,谁知道一个奕譞就打乱了他们的一切。他真的担心,千万内城中的其他兵马可别再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弈忻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僧格林沁和绵洵前脚出宣武门,在广安门外顺利迎来他们的部属,后脚再想经由宣武门重新进内城的时候,紧闭的城门却是怎么叫就都叫不开了。
“慈禧是个很精通算计的人,无论是算计人,还是算计事,都比那位自视才高八斗,甚至以为当初如果不是咸丰霸占了本该属于他自己的皇位,大清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的弈忻,要高明的多得多。”
热河都统柏葰这样评价一手挑起了紫禁城这场惊变的慈禧,那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过分。慈禧的的确确是把一切能算计到的事情,都算计到了。
在轻松地“拿下了”奕譞的同时,慈禧可没有就此沾沾自喜,她又打发荣禄奔赴热河,再次施展“拳脚”,“捋顺”了虽然与弈忻私交不错,但却跟载垣、端华等人极为不睦的柏葰。按照慈禧的懿旨,柏葰率兵进入圆明园,与护卫长春园的俄军一起,首先缴了圆明园里那支忠于弈忻的人马的械,随后,接替即将杀进京城的俄国军队,成了拱卫慈禧銮驾的御林军。
要说慈禧对可柏葰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四年前,已经身为内务府大臣的柏葰,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得罪了当时大权在握的肃顺,以至于从前还是在镶白旗蒙古都统任内拣选本旗承袭有误的旧账被肃顺的左右手载垣和端华翻腾了出来,于是丢掉了内务府大臣的职位,被降为左副都御史。在柏葰入宫谢恩的时候,慈禧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过这位晦气的柏葰。
也许是因为柏葰倒霉在了肃顺一党的手里,当听完柏葰大致地叙述了自己这几十年的官场经历后,慈禧对这位早在道光六年就高中进士,由庶吉士、编修,累迁内阁学士兼正红旗汉军副都统,后又出任过盛京工部侍郎,刑部侍郎兼管奉天府尹,还做过谕祭朝鲜的正使,直至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蒙古籍两朝老臣,表现的颇为同情。她当着柏葰的面,感叹地劝着她的皇上,不应该对这样的老臣过于苛刻,尤其在当今的情况下,不该把他们更多地留在京城。其实,慈禧的这番话,她的皇上听得稀里糊涂,可跪在那里的柏葰却深晓这位懿嫔妃的个中意思,如果他还继续在京城里混下去,早晚都要成了肃顺等人的祭品。
为了早日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柏葰没少登了弈忻的门,果然不久,他先是被放为马兰镇的总兵。离开京城的那天,柏葰再次上门重重地感谢了弈忻一番,可在心里,他却对那位懿嫔妃更是感激万分。没有一年,他又擢升了热河的都统。
那年,咸丰木兰秋獮到了热河,柏葰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报效当初的懿嫔妃、如今已是懿贵妃的慈禧的机会了,却也许是懿贵妃早已忘记了他,居然连一个当面给懿贵妃请安的空档儿都没找到。柏葰可是个善于饮水思源的人,越是这样,柏葰就越对这位懿贵妃感恩戴德。
慈禧哪里是一个爱健忘的人,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一心都扑在了如何叫她的皇上尽早驾鹤西游去了,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别人。这不,一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刻,她不仅想起了数百里之外的这位热河都统,还能保证一使就管用。
柯西尼的那团俄军一离开长春园,慈禧就忙着摆驾紫禁城,而且还连那顶早已准备好的大轿也不坐,只是派荣禄带人去牵来了一辆往日里太监们用于运送园子内杂物的大车,急急忙忙地坐上去就号令开拔。
当时,包括柏葰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太理解慈禧的这个做法,误以为慈禧只是过于急着想回到阔别已久的紫禁城。尤其是柏葰,生怕兵荒马乱的京城局面会一时控制不好,伤到了他的大恩人,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已经行在半途,当坐在颠簸的大车上,慈禧小嘴儿一撇,指着早已淹没在黑暗中的圆明园方向得意地一笑,讥讽弈忻派去长春园的人马将要空欢喜一趟的时候,柏葰也不相信那会是真的。柏葰太了解那位恭亲王弈忻了,即便是在生死攸关的关头,也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如此果断的选择。
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慈禧所预料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柏葰拱卫着太后銮驾刚进德胜门,他私下派出去想验证验证太后语言的准确性的探马,就急火火地带回来一个消息,近千的忠义救国军精锐马队果然闯进了长春园。望着此时悠闲地坐在大车上的太后,柏葰忽然感到,年轻的太后那本来娇嫩、柔弱的身躯,在月光的映照下竟然变得是那么的高大。太后真是神机妙算啊,倘若不及时离开长春园,只怕现在大家就真的都成了弈忻的瓮中鳖了。
这支马队其实并不是弈忻派出去的,而是僧格林沁和绵洵的小算盘。擒贼先擒王,既然俄国人是为了慈禧的再次垂帘而折腾,那么,咱们干脆就先把长春园内的慈禧拿下,看看俄国人还闹腾什么?
可惜的是,别说绵洵亲率的那一千蒙古马队在长春园扑了空,就是统领着大队想进入内城的僧格林沁,也被阻在了城下。
地安门那里枪炮齐鸣,火光冲天,进入德胜门的慈禧銮驾更是一刻也没耽误,大车轰轰隆隆地南下。真是无巧不成书,就在他们刚刚赶到西安门外,打算继续南行的时候,却迎头与桂良带着的那群乱哄哄的兵马撞了个满怀。
桂良是在宣武门与僧格林沁和绵洵分手后,火急火燎地开始召集散布在西城的各路驻防兵马的。兵马一集中起来,桂良本来是想从侧面支援一下坚守在大清门方向的守军,可还没靠上前,密集的人马就被头顶上落下来的炮火,还有正阳门箭楼上雨点般袭来的枪弹打得乱成一团。从乱兵们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面孔上,桂良明白,要指望着他们去冲开俄国人的阵势,那根本就不可能。而且,只要俄国人腾出手来一个反冲,马上就会叫他的这些人马变成没头苍蝇似的溃兵。无奈之下,他选择了带着这些人马赶紧由西安门进入皇城,至少这样还可以增加一下皇城内的防御力量。
一碰上迎面而来的这队人马,桂良开始并没在意,虽然地安门那边儿的枪炮声越来越剧烈,可这京城里更多的还都是经过他和弈忻、端华精心挑选过的可靠人马。他甚至还大声吆喝对方,赶紧让开路,稍迟再尾随在自己人马的后面,等候进宫。
直到他看清楚了对面的柏葰的时候,这才猛地一惊,“柏葰……你是怎么来的?”
“奉太后懿旨,入京平叛。”柏葰冷冷地拨马一让。随着他和身后的士兵们两侧的这一让,一辆大车缓缓地驶了出来,大车上,挺身而立的居然是慈禧镇定、尊贵的身姿。
桂良更是蒙了。
“桂良,见了太后还不赶紧下马参拜,难道你们想造反?”
随着柏葰这不失时机地一声大喝,桂良浑身一颤,他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位本已给囚禁起来了的太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桂良,弈忻等人挟持皇上,出卖大清,如今又袭击帮助我们的俄国朋友公然造反。”大车上的慈禧一脸冷酷,“念你们不知内情,只要你们从现在开始听从柏大人的号令,救出皇上,一切既往不咎。如果继续执迷不悟,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对于那些习惯了下跪的人,若想叫他们的两只腿变得坚硬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跟在桂良身后的这些人,还根本没有接受到过这方面的教育呢。桂良可以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坚持坐在马上不跪,可那些往日里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一睹尊贵太后芳容的兵士们,却承受不起慈禧的傲然屹立,呼啦啦跪倒一片。
“桂良犯上作乱,给我拿下!”
柏葰手里的大刀一摆,一声大吼。顿时,在一片刀光枪影中,桂良和他的那少数心腹们血肉横飞。
亲眼看着办掉了桂良,慈禧的心里这才似乎稍微感到踏实了一点儿,“柏大人,这边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要控制好各个城门,对那些还是狗胆包天的奴才们见一个杀一个,决不能手软。记住,要替进宫抢救皇上的俄国朋友们解除一切后顾之忧。”
看着柏葰坚定地连连点着头,她这才朝着荣禄挥挥纤细的小手,“好了,咱们去俄国公使馆。”
听着内城乱成了一锅粥,自己却进不去城,宣武门外的僧格林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当被叫急了的城头上丢下来了桂良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的时候,僧格林沁瞪着上面的柏葰,更是眼珠子通红。他是真能没想到,柏葰这个与自己同族的混蛋,居然会成了慈禧的帮凶。
“攻,给我攻!”僧格林沁跳着脚地吼叫着。
没有大炮,没有云梯,纷乱的兵将们只好斩断一棵巨树,在瓢泼的弹雨掩护下,几十个兵将抱起巨木,撞击向厚重的城门。一次不成,第二次……
如果不是那位同仁堂的大查柜张祖光的及时到来,恼羞成怒的僧格林沁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硬耗上多长的时间。
“僧王……僧王……大清门已经丢了,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望着这位早在恭王府里就熟识了的张祖光,同样是满头大汗的僧格林沁恶狠狠地一指前面正攻得火热的城门,“他妈的,我……”
“哎呀……”张祖光一甩脸上的汗水,连连跺着脚,“快去崇文门,那里现在还在咱们的手里,要是再晚了,又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一进俄国公使馆,对俄国朋友们的表现极其不满意的慈禧,就把早在公使馆内急得团团转的伊戈纳季耶夫,及尾随她而来的普提雅廷好一通数落。这位年轻的太后的脾气大,嘴茬子厉害,那是大清满朝堂尽人皆知的事情,可像今天这样连洋朋友们的颜面都一点儿也不给的做法,她还是第一次。
尽管她的脸色难看,虽然她的话语间还不乏尖酸刻薄,但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却丝毫反驳的气力都没有。闹腾了快半宿了,眼看着天都要大亮了,可整座内城还在翻天覆地的闹腾着,而弈忻等人更是仍然顽强地龟缩于那个在他们看来根本就是小小的紫禁城之中。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埋怨不敢用大炮?人家李鸿章的军队怎么就那么厉害,没用大炮不照样抄到了大清门的背后?更何况,当初为什么不制止李鸿章的兵们火烧怡王祠呢,闹得四邻遭殃,东江米巷的南半部烧得一塌糊涂,几乎波及到了自己的公使馆。尤其是这场大火又招来了不知道是哪里蹦出来的乱兵,差一点儿就把大清国这位太后的大驾给“拦截”了。
“你们对我们大清很多事情的了解,还只是停留在表面。”慈禧气得直喘粗气,“我早说过,你们低估了弈忻他们。凡是做贼的,总是心虚,只要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像是受了惊的兔子。可你们就是不信。不信也无所谓,既然皇宫内他们有了防备,一时攻不进去,为什么不抓紧平息内城里的那些乌合之众?”
说到这儿,慈禧的那张白净的脸更是白的吓人,她猛地一指躬着腰缩在门边儿的李鸿章,原本尖厉的声音也愈发尖的刺耳,“李鸿章,你是有大功于大清,又两番救了我的驾(第一次是逼迫俄国人对弈忻下手,第二次则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当慈禧的大车在荣禄护卫下就快要接近俄国公使馆的时候,突然有一群清兵迎头截住了他们,如果不是李鸿章来的及时,这位太后只怕就要死在了这群乱军之中),可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混蛋。我嘱咐过你多少次,成大事者必定要胸怀宽广,再看看你,浑身上下都还是散发着你们这些穷酸汉人的腐臭之气,小肚鸡肠。一个烂祠堂你现在着急烧它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一把火引燃了京城里的多少火?天天捧着书本指手画脚,这天下唯恐都装不下你了,你怎么就不会动动脑子?今天这不是打仗,只是抓几个谋反的奴才。就算是那几个狗奴才能支撑到天亮,可只要他们在被围困的连苍蝇都飞不出一只的皇宫里,一看到全城都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发生过,他们会比看到一个鸡飞狗跳的京城更害怕!”
“扑通……”李鸿章满头大汗地跪倒在地,浑身抖成了筛糠,“太……太后,奴才知罪……”
“罪不罪的以后再说,”慈禧恨恨地哼了一声,手向门外一指,“马上跟荣禄一起去把你惹下的乱子都我平了。皇宫那边儿有咱们的俄国朋友管着,不用你去掺和。”
“是……是……奴才马上就去……”李鸿章赶紧爬起身。
“你呀……比起柏葰来你可真是差了一星半点儿。”慈禧望着灰溜溜退向门外的李鸿章,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她又转向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两位大人,我的话今天是多了些,可是不说不行啊。”
“理解……理解……”伊戈纳季耶夫尴尬地点着头。
“其实……其实……现在看来的确是我们出现了判断上的错误。不过……”普提雅廷看了看已经关上了的门,“李鸿章大人还是很能干的,您这么痛责他,会不会……”
“咯咯咯咯……”慈禧笑了,笑得双肩乱颤,“顾问大人啊,都说您是中国通,您可是太不了解这里了。我们这里讲究的是棍棒底下才能出孝子,不打怎么能成材?这是真正的用人之道。”
“呵呵……呵呵……太后您是想逼迫着李鸿章大人去和柏葰大人较劲,高明……实在是高明……刨除他李鸿章不想继续在官场上干下去了,否则的话,嘿嘿……”普提雅廷真的是越来越感到这位太后不一般了。
“太后陛下,”伊戈纳季耶夫谦恭地看着慈禧,“依您的意思,是先暂时放着皇宫不打,集中力量来安定全城。可您能肯定弈忻他们短时间内会甘愿束手就擒吗?”
“不是我不想打,”慈禧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我已经平息了桂良一伙,可皇宫外面其他他们的力量还是不小,如果不尽快加以剿抚,会给咱们增添很多的麻烦。另外……另外,从那支硬能跑去圆明园对我下手的人马上面,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据柏葰得到的消息来看,那支人马竟然是忠义救国军的马队,这样的马队京城周围根本就没有,那么,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您是说……他们从外面秘密抽调了兵马回京?”普提雅廷一愣。
“只能这么解释,弈忻可不是个糊涂人。”慈禧轻轻点着头,“最关键还不止这些,他们既然敢抽调人马回京,就不可能只有这一支人马,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至于说到皇宫里的那几个奴才……”
慈禧缓缓地跺了几步,“高跟鞋”在木质的地板上咯咯地敲击着,片刻,她停下脚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瞅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如果他们非要撑过今天的白天,等到晚上,那就叫那个喜欢玩火的李鸿章再过把瘾,管他谁是谁,烧……把整个皇宫都一把火烧掉。”
“这……”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吃惊地相互看看。
“到时候对外就说是弈忻这帮子狗奴才裹挟皇上自焚好了。”慈禧淡淡地一笑,“两条腿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儿的什么人还能找不到?大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对于终于从崇文门进了内城的僧格林沁来说,每走一步都太难了。虽然弈忻和端华对内城的九门防御人选都做了他们觉得很适当安排,可由于弈忻的犹豫,真正的具体应变计划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些原本是忠于弈忻一党的军队,由于没有事变开始后的具体攻击目标,更没有统一的识别标志,再加上根本不知道奕譞等人的倒戈,皇宫那里的炮火一响,这边一下子就全乱了套。
就像是慈禧銮驾在东江米巷沙俄公使馆附近遇到的那支军队,带队的将领在忙乱中本意是想去攻打俄国公使馆,牵制一下正在向皇宫进攻的沙俄人马,不想竟然正好遇上了慈禧他们这队人马。带队的将领其实在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遇上的是对手,而是错误地以为那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来攻打沙俄公使馆的友军。只是由于他认出了对方军中的荣禄,这才改变了判断。
可惜,就在双方刚刚开始大打出手之际,接到慈禧懿旨,也要赶赴公使馆的李鸿章恰恰拦腰杀了出来。唐定奎和程学启这两员李鸿章手下的猛将,京城内的官员们那是绝对不会熟悉的,那位带队的将领还以为是来了自己的援兵,稀里糊涂之间,就葬身血泊。当官的一死,残兵顿时崩溃。
而如今的僧格林沁,遇上的还是这个问题。德胜门、安定门同时丢失,他断定沙俄的主力必定是要就近攻打地安门,所以,一进崇文门,他就指挥人马打算迅速北进,斜刺里给进攻地安门的沙俄们狠狠地捣上一拳。可哪里知道,这一路走开去,抬头所见,几乎到处是乱兵,打了这个他喊错,不打那个自己又被打。到了最后,僧格林沁一咬牙,爱他娘的谁是谁,只要拦路上前就杀。
走一路杀一路,先别说精兵早已变成了疲惫之师,等他勉强靠近地安门,还没容得考虑下到底是立即展开攻击,还是暂时喘口气再说的当口,李鸿章和荣禄带着的人马就紧紧地尾随着咬了上来。
已经攻破地安门,正在继续猛攻号称是紫禁城的镇山——景山的柯西尼上校,也发现了其侧翼出现异常。他可不管你僧格林沁在想什么,立即调动手上的后备军队,先下手为强。
僧格林沁带进内城来的这些人马,除去他自己的三千马队,再就是随绵洵回京的部属。虽然所有的人马算起来各个都是他的蒙古同族,即便不用更多的磨合,使用起来也绝对是得心应手,可急昏了头的僧格林沁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偏偏忘记了,这些原本堪称是能征惯战的蒙古马队,绝大部分根本就没有来到过京城。少部分即使见识过京城风光的将领、侍卫,也不过就是曾经拜访过几家的王府,对京城密布的大街小巷完全陌生。更何况,早在进城之前,他就忽略了将要展开的其实一场残酷的城市巷战,近五千的马队在荒郊野地里可以叱咤风云,可一股脑呼啦啦地到了这京城里,哪里还有施展他们的那些看家本事的机会?
立脚不稳就腹背受敌,僧格林沁不得不首先采取稳妥的方法来应对。他下令全军稍作避让,马上分头抢占隆福寺、法华寺、怡亲王及恒亲王的王府,并向东控制住朝阳门作为立脚点,耗掉两面之敌的锐气后,再做计较。
哪知道,他的这个本来还不能算错的命令一下,大军顷刻间就乱成了一锅粥。该去抢占法华寺的人马见了寺庙就进,直接近水楼台先得月,瞎呼呼涌进了隆福寺,而应该占据隆福寺的兵马一见里面进去了友军,先是感觉自己走错了路,再一细看又不对,翻身进去再与友军理论。就是从前面退下来之后,本来沿着脚下的隆福寺头条胡同一直东去,就能轻松见到胡同尽头怡亲王府的人马,同样是愚不可言。领队的将官紧张小心过分,生怕会走错了自己的道,闷着头紧跟在前面是要去控制朝阳门的人马一通乱跑,要找的怡亲王府就从他们身边掠过,居然都没有发现。到了现在这种境地,就更甭说那些要钻到胡同里面去找什么恒亲王、固山贝子府的可怜人马了。
真是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啊,僧格林沁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使得他失去了更过宝贵的时间,错过了一个个有利的战机,五千铁骑变成了一堆堆窝窝囊囊的乱兵,一触即溃。
遗憾的是,僧格林沁的错误却还在继续。眼看着已经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来稳住军心,僧格林沁被迫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集中一部分力量南冲,杀开一条血路进入东安门。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身先士卒,带着绵洵留给他的那队洋枪装备起来的马队亲自殿后,掩护其他的兵马去南冲。在与来势汹汹的沙俄兵往来冲击了好几个回合,终于给了狂妄已极的沙俄兵一个颜色看看了之后,僧格林沁带着一身的血污,这才趁势掉头南行。
可惜的是,先行南下的兵马好不容易冲破了李鸿章和荣禄那原本人数并不充裕的拦截,却眼望着皇宫的高大红墙,就是找不到任何一个门。在懵懵撞撞中,再次遭到李鸿章兵马的重创,除去少数聪明的兵将跑回了崇文门之外,大部一哄而散。
也许还算是祸兮福中伏吧,轻车熟路的僧格林沁却借此机会免遭了李鸿章和荣禄的全力阻挠,尽管负责殿后的百余名兵将尽数战殁,毕竟还有六七百洋枪兵跟随他抢进了东安门。
地安门失守,由于宫内仅有的不足五百忠义救国军士兵既要分兵去协助防守南面,还要兼顾东西两面,退守景山的兵马中,仅有二百装备良好的忠义救国军官兵,更多的则都是依靠鸟铳武装起来的火器营兵将。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沙俄兵一浪高过一浪的猖狂进攻,景山防御战的战况空前惨烈。
经过半夜的鏖战,高高升在空中的阳光却没有给山腰间、山顶上卧着的一个个坚守在自己位置上的官兵们带来丝毫的温暖。也许这种情况下,在他们的心中,还埋怨着那个能给人间万物带来光明的太阳根本不该跳出来。黑夜,毕竟是他们赖以抗击沙俄鬼的友伴,离开了黑夜的保护,他们承受的就是沙俄兵更加百倍的疯狂。
在山上,官兵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沙俄的兵马又在开始频繁地调动,一队一队陆续开来的原本是京城的禁军,也在加入到沙俄兵的阵列。这些兵马数量虽然谈不上很多,很显然,他们的出现,却对山上的守军心理,有着另外一种更加具有威胁力的打击。
“弟兄们,不要怕,他们猖狂不了多一会儿。”范文瑞利用这短暂的作战空隙,召集起二十几个带兵的官佐做着动员,“咱们这里有你们火器营,还有我们这些忠义救国军。你们是皇家的御林军,而我们是国家的守卫者,都要讲求忠义,崇尚护国。我们不应该是为了某一个流血,而要为了国家的荣誉,为了做人的尊严而战,哪怕是去牺牲掉性命。”
范文瑞一指山下的敌军阵营,“看看吧,在我们的国土上,居然会有这些洋鬼子和他们的狗奴才们耀武扬威,这是什么?这是他妈的我们这些拿刀拿枪的大男人们的耻辱。我们这个号称是堂堂天朝上邦的大清国,什么时候跟洋鬼子敢硬气过?从来就没有。可从昨晚开始到现在,咱们做到了,这就是咱们的骄傲。咱们就是要叫他们看看,只要有咱们在,他们就永远别想直起腰从这里走过去半步……”
“文瑞是好样的,唉……要是京城内的所有官员都像文瑞这样,那帮子混蛋何至于有现在!”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弈忻看看脸色都是一水发灰,而且也和载垣一样都端起了大烟袋锅子的端华和僧格林沁,长叹一声,“要说怪还是都怪我啊……”
“老六啊,现在自责已经没有任何的用处了。”由于家祠被毁,直到现在还是无精打采的载垣翻了翻眼皮,“桂良大人殉国了,僧王的兵马即便也许还有一些能控制着朝阳门和崇文门,可能从外面来救援咱们的兵马还有多少?算来算去,也就是绵洵的那一千来人了。可就算绵洵进了城,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变吧。”
弈忻摇摇头,又是一声哀叹,“僧王带进来的兵马顶多可以保障景山那边儿暂时不丢,要想彻底解除威胁,没有外来的援兵哪里还有指望哦……眼下,京城四外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了,再加上文瑞那里也禀报说陆陆续续还有京城的禁军增援俄国人,很显然,咱们曾经相信过的许多人都开始转了风向。再看看虽然还留在宫内的那些大员们,一个个也是魂不守舍,应变?还能怎么应?”
“恭王,还是突围吧。”因为大军失利的僧格林沁总觉得对不住弈忻,他猛地丢下大烟袋,霍地站起身,“趁着外面还有咱们的兵马,我僧格林沁豁出一条性命,保护诸位和皇上杀出城去!”
“杀出城去?”弈忻不认识似的看了看僧格林沁,苦笑着,“就算杀出城去了,以后呢?”
“以后?”端华哼了一声,“以后就让那个想垂帘想疯了的死娘儿们在这里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咱们难道就不能另立门户了?皇上在咱们跟前儿,御宝在咱们身边儿,咱们走到哪里,大清还不是就在哪里?不管怎么说,都绝不能束手待毙。”
“说的容易啊……”弈忻虚脱似的哼哼着,“这个女人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有了俄国人的帮忙……她更是如虎添翼……我……我真恨啊……为什么当初不下手狠一点儿……把她的这些帮手都毁在外面……唉……现在说什么都完了……”
“恭王,你不会是气糊涂了吧?”僧格林沁心疼地望着伤感异常的弈忻,“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别老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如果此时再不果断,兴许……兴许咱们又要丢去不该丢掉的东西了。”
“都到了眼下这个份儿上了,还能丢掉什么?该丢的其实早都丢掉了。”弈忻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了,抬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儿,“要走……你们走吧,我是没有力气再走了……”
“我也不走,”载垣瞅瞅弈忻,又看看被弈忻这副神态闹得无可奈何的端华和僧格林沁,忽然嘿嘿地一笑。这一笑,把僧格林沁和端华又给闹糊涂了。
“前些时候我只给你们说过在济南的那位高人给咱们算的卦,”载垣磕打了磕打手里的大烟袋锅子,显得不慌不忙,“可还有他和打得一个赌,我是一直没说啊。”
“打赌?”僧格林沁奇怪地看着载垣,不相信地摇摇头,“他能跟你打什么赌?赌注又是什么?”
载垣冲着僧格林沁笑了笑,又看看同样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弈忻,“赌注是大了点儿,如果我输了,就必须认可他们提出的那个和谈条款。不过……赌法儿也是稀奇啊……”
端华见载垣说着说着又没了下文,急得一拍大腿,“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话就不能痛快点儿?”
“其实就是一句话,他说,在咱们……记住,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咱们。他说在咱们最危急的时候,他会来救助咱们。”载垣说着,叹了口气,“当时我可是真的把这话当成笑话听了。不过,即使是笑话,我也不敢跟他赌,因为这个赌注太大了……”
载垣瞅瞅低下头去的弈忻,“可仔细想想,他们不是已经粉碎了俄国人在天津的舰队了吗?不是已经围攻着天津城了吗?我现在倒是真的很希望他们能伸出手来,拉咱们兄弟几个一把。唉……说到底,跟虎狼一样的俄国人相比起来,毕竟咱们和他们还是更近些吧?”
“那不过都是一厢情愿罢了。”弈忻缓缓地站起身,听着耳轮中又开始响起的那来自景山方向的隆隆炮声,“他们的大军还都身陷在豫北和鲁北,天津方向不过就是一支偏师,起不到大作用,只是用来吓唬人的。难道他们还真的有其他更厉害的神兵天将不成?”
从来就没真正面对面见识过天朝红军的弈忻,可是太小看了如今的天朝红军那巨大的威力了。
占据着原武和阳武两个黄河北岸桥头堡的张树声和潘鼎新,面对着张乐行、张宗禹部不分昼夜的猛烈进攻,曾经在这场互有伤亡的大战中顽强坚持了五天之多,始终没有叫红三十一军有更大的进展,并且无形中延缓了其后续的谭体元红二十五军的展开。接受李鸿章的委托、身为忠义救国军彰德镇镇统的张树声,虽然亲抵第一线,又在这里面不乏临机的部署得当,但是,他同样也被天朝红军那视死如归的坚毅斗志,打得心惊胆颤。
因此,原本还指望着怀庆镇的友军能帮着他拖住一部分敌人,以减轻自己很可能会遭受到的来自侧翼压力的张树声,当刚一接到驻守在其侧后亢村驿的警戒兵马发现有太平红军出没的消息之际,立即就预感到事情不妙。
这就是做贼心虚。整天跟着李鸿章在一起探讨着何时何时要整治掉绵洵、温德勒克西等人的张树声,当然也就不会想不到别人在危难的时候也会借刀杀人。
张树声很清楚,如果绵洵、温德勒克西那边儿硬是要玩个坐山观虎斗,那么西面的太平红军就会立即腾出手来,一股脑地要来收拾自己。而亢村驿此时出现的敌情,恰恰就证明了这一点。看来这“赤匪们”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这是要硬取获县和新乡,彻底切断自己的退路。从一开战,张树声最担心的就是会发生这种事情。在他的左翼,唐殿魁部负责镇守的延津已经和太平红军打得你死我活,这种时候一旦后路再被切断,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狡猾的张树声可不是一个喜欢硬充英雄的人,危难之时他向着正面的张乐行和张宗禹虚晃一枪,立即与潘鼎新火速撤出原武和阳武,甚至都顾不得三地联防的延津,直接向新乡收缩。
为了充分地迷惑住对面的太平红军,免遭或许能致人于死命的尾追,尽最大可能保住更多的将士脱离战场,作为自己的看家本钱,原武、阳武两地大批好不容易才囤积起来的粮草和辎重,张树声是既不敢明着烧,又不能随身带,不得不忍痛割爱,轻装疾走。
张树声跑得太快,一个曾经打得那么坚决和无畏的家伙,说跑起来就突然掉转方向比受惊的兔子跑得还要快,这无论如何都是大出了石祥桢和白晖怀事先的预料,也更出乎原、阳两县城下的张乐行、谭体元和张宗禹的意料。
在原武对面,张树声更本就不知道,他的对手已经换了一个。为了尽快拿下原武和阳武,张乐行调整部署,将苦战数日、明显已有乏态的张宗禹红三十一军全部集中压向了阳武,原武则交给了谭体元的红二十五军。而一直在红三十一军后面有劲没处使,“窝囊”了很久的的谭体元,刚一出马,收到的第一个“见面礼”就是张树声的那个虚晃一枪。
“作为第二梯队,我早就从前面的张宗禹那里得知,这个张树声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狂妄的厉害。要说张宗禹这个家伙就够横的了,作战一开始又采用的是突袭手法,可居然被还是被他粘在了原、阳两县一直打不开局面,可见张树声并不白给。当然,原武和阳武之所以打了那么久而不下,还有一个原因也不能忽略。由于天朝各个战区都在展开大规模的攻势作战,新式的武器装备就显得是僧多粥少。在我们方面军,除去红三军和红二十三军有装备齐全的军属特务团及师属特务营之外,一般的各军仅有一个号称是全部新式装备的特务团。其实,真要是算起来,一个特务团那也不过就是有着四五百条的长短枪而已。而像那些新建的军,比如就说当时的我们军吧,全军就只有三个人有人见人爱的六轮短枪,哈哈,就是我和我的两个侍卫,其他的还都是抄着大刀长矛作战,大战中唯一有所依仗的,就是手榴弹和炸药……”
提起当年的那场战斗,谭体元的言语里还是不乏对他的那个敌人张树声的认可之处。
“凡事怕对比,从最一开始的张树声一部企图坚守城外与城内互为依托,到最后不得不全部撤进城内,这家伙就一直没有断了反扑。不要说夜间逮个机会就敢一小股一小股地出来偷营袭扰,就是大白天也敢跟你进行反突击。相比之下,不管怎么说,红三十一军在前期的战法上有失误之处,张宗禹兄弟打得虽然够猛够狠,却不够细致,被张树声反客为主了。在当时,大家几乎都是无一例外地以能够跟沙俄鬼比划比划为荣,不用说也知道为什么,那时大家的心里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想法,就是沙俄鬼的战斗力强。军人嘛,自然都愿意跟强手过招。可后来看,其实在满清的忠义救国军里,有几支军队的战斗力和顽强劲头,那还是要远在沙俄鬼之上的,尤其是张树声等人。这个张树声……呵呵……那可真是他妈的鬼到了家了……”
“老红军”出身的谭体元,能够一上来就面对这样强悍的敌手,当年一定是激动的很。他先是击退对手的“反冲击”,接着周密部署各部,不鸣则以,一鸣就要一鸣惊人,要用更狠的铁拳一举砸碎这只拦路虎的头颅,将原武城头遍插的满清龙旗当成一块块烂布,全部都扯下来,丢尽垃圾堆。
刺破长空的军号劲吹,“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声铺天盖地,汹涌的攻势开始了。已经数月看不到这种令人兴奋的宏大场面的谭体元,眼看着先头部队的第一波攻击,就已经迅速地成功突破了曾经堪称是铜墙铁垒的原武城防,脸上放射出无比的光彩。不过,没用多久,他的脸色就变得灰暗下来,城内的张树声主力早已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攒足了劲儿的大铁拳头,一下子砸在了软绵绵的棉花堆里,谭体元窝囊。而在东面的阳武城下,张宗禹更是窝囊非凡。为了争得更大的荣誉,即使当初在原武和阳武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也硬扛着不肯撤下去,非要想自己亲自攻进城内,拎着张树声、潘鼎新的辫子,好好看看他们到底是何许人也?谁知道,两城久战不下,脸上已经无光,到了如今,被迫之下再不得不遵从张乐行的命令把原武让出去,全军集中在一个小小的阳武城下,如果还是无功而返,那可真是脸都没地方搁了。
眼睛通红的张宗禹再次亲自督阵,将各师团依次分为几拨,同时要求所有的师团长们必须无一例外地都下到各一线的团营去指挥,“此战不拿下阳武,绝不收兵”的誓言更是在全军响彻。
阳武果然拿下了,可拿下了阳武的张宗禹不仅高兴不起来,面对着一座近乎是“空城”的阳武,反而是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气得差点儿疯了。
“娘的,给我追,追不上谁也别回来见我!”当冲进城的将士们正为了那仓厫里满满腾腾的粮食及军火库里堆积成山的火药,而发了大财似的欢欣鼓舞的时候,张宗禹连头上的帽子都摔了。自然,在这种时刻,他少不了又要在心里狠狠地骂上了谭绍光好几遍。追击,谈何容易啊,都是凭着两只脚跑,潘鼎新早比他跑出去了一两个时辰了,怎么追?如果不是北方行营偏心,如果不是军里的战马都被调给了红一军谭绍光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他自信,就凭着捻子从前养成的功夫,潘鼎新即使跑到天边,他也能把他揪回来。
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张宗禹一面亲率一部追击,一面向右翼展开部队。生气归生气,他可不糊涂,这样做,一方面可以防备延津之敌的侧击,同时还可以协助任华邦牵制延津的人马,在适当的时候攻取延津,西瓜丢了,芝麻总还要顺手拣几个的。
张宗禹的这一手果然收效。侧后迂回延津的部队一出现,延津顿时大乱,守敌意识到原武和阳武已经出现意外,全线崩溃。不过,张宗禹却没有看到潘鼎新的影子,等他气喘吁吁几乎已经追到了新乡城下,所看见的,仅仅是红二十二军打扫完的战场。
只用了一个猛扑就迅速拿下了亢村驿的白晖怀红二十二军,最后在新乡城外截住了的,也仅仅是张树声布置在后面的那一部分负责殿后的人马。
卫辉镇的四个协,现在都已经还算完整地缩在了新乡、卫辉府城汲县、辉县和淇县的这四座城池内。张树声松了口气。
几天间又把总指挥部转到了阳武的石祥桢却有些怒不可遏了。
尽管在此后接下来的日子里,红二十五军在新乡城下展开,红三十一军及红三十二军一部直指卫辉府城汲县及淇县,使得张树声等人窝在几座城池内不敢轻举妄动。而虽然没有能够成功堵截住张树声、潘鼎新逃窜的红二十二军,却在北取获嘉县得手,又紧跟着东渡清水河,经过了一番激战之后,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攻占辉县,彻底封堵住了卫辉境内满清忠义救国军退入山西之路。
更为可喜的是,龚德树副总指挥传来消息,韦俊率领的方面军左路军历经千辛万苦,已经兵出太行,并与任华邦和牛宏升率领的人马分头在邯郸和安阳会合。为了支援邯郸、安阳方面的作战,龚德树与石镇伦已经开始集结位于开州、滑县和浚县等地的红二十六军主力,准备发起汤阴战役。
如此的形势,不能不说是一派大好。可在部署对盘踞在新乡、汲县、淇县三城内的张树声等部进行全面攻击的会议上,石祥桢还是忍不住怒气冲天的旧事重提。
“张宗禹,你小子行啊,你是盐没我吃得多,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你也更不是我的对手,可谓就不明白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么狂妄!”这里,卫辉前线四个军的将领们刚刚入座,那边儿的石祥桢就使劲地推开自己面前的椅子,又拍桌子又瞪眼,冲着似乎早忘记了过去的那些“窝囊事”,正在跟身边的谭体元有说有笑的张宗禹吼了起来。
“战前不仅单单是我,就是张、龚二位副总指挥也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如今我们是正规的天朝红军,不是以前你在豫南游击的时候了,更不是当初的捻子,绝不能天是老大,你是老二,自己想干什么就什么。大军作战,只有号令严明,才是保证胜利的首要条件。可看看你,你在原、阳城下都干了什么?”
“我……我当时只是想……”张宗禹一时竟被骂愣了,年轻的一张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刚刚说了这半句话,就赶紧低下了头。
“你想?”石祥桢这下更来气了,“你能,你行,你就是想吃独食,可你耽误了多少我们宝贵的时间,付出了多少兄弟们血的代价?红一军和教导旅当初长途奔袭威海卫,却以几乎是对等的兵力,全歼沙俄鬼的威海卫军团,靠的是什么?难道靠的就是你想?大家都看到了,张树声等人不是豆腐渣,他们手里的洋枪也不是烧火棍。如果不是你当时死皮赖脸,纠缠得张副总指挥难以下决心将谭体元军投入战阵,两个军包围原、阳两地,张树声和潘鼎新早就没有了今天……不要以为你是林主任嘉奖过的游击英雄,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更别以为是你拿下了延津,前面的罪过就一扫而光了。我告诉你,在大规模的正规战面前,你比在座的各位那一位都不如。这也就是今天,要是放在几年前,像你这样无法无天的败将,早被解往天京东王处治罪了。充好汉可不是你这么充的,你也学学人家叶芸来。叶军长已经单枪匹马进河内去了,人家那可不是为了一时的心血来潮,就拿着自己的脑袋去混个英雄玩玩,而是胸有成竹。不出两天,怀庆镇的满清军队就会在叶军长的感召下,起兵反清。”
“石总,宗禹虽然年轻好胜,但毕竟想法还是好的。”看到被斥责的头都抬不起来,张乐行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要说起来,倘若红三十一军真的独力解决了原、阳二城,即便损失稍大些倒也能容忍,毕竟可以保持住谭军长部队的锐气,对后续作战有一定的好处。也正是有这种考虑,我才没有坚持换下宗禹。所以,这件事情说来说去,还是我的决断不够……”
“是,是你的决断有一定的问题。张副总指挥,你的问题是过多地念及了与部下之间的老交情。”石祥桢看看张乐行,语气缓了缓,“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天朝的柱石,也都是咱们的亲兄弟,在天朝大业面前,哪里又能分得出彼此和远近?大家都清楚,红二十六军北渡以来,先是协助红三方面军的林启荣,之后又辅助任化邦和牛宏升兄弟的红三十二军,表面上看,一直就没有什么大的作为。红二十六军军长是谁?那是石镇伦,可是我的本家兄弟啊,难道我就不想他立大功于天朝?可有人吃肉,就得有人去喝汤。我没有林主任那么多的大道理,但我知道一点,只有天朝获得的无尚荣誉,才是咱们作为一个天朝军人的最高荣誉。”
说完,石祥桢又铁青着脸盯着无地自容的张宗禹,“为了以示惩戒,我行使总指挥的专权,从现在开始,张宗禹红三十一军副军长一职只能作为暂时代理,至于如何以后处分,一看你本人的表现,二等北方行营的批复。”
“宗禹这孩子是我的同族侄儿,称得上是机敏、果敢,唯一不足的,就是身上多了些少年的冲动。石总当年直接在会议上说的那些,除了对宗禹的斥责之外,也有对我平时太多地亲近捻子出身的将领有关。从打天朝红军一建立的那天开始,军中最反对的就是拉山头、起派别。一起共事一段时间了,我知道石总就是那么一个没遮拦的脾气,想到哪儿就会干脆地说到哪儿,根本不管你高兴不高兴……”
这是张乐行对当年的追忆,“其实,尽管如此,我当时的心里也是多少有些感到不舒服。会后,我找到石总,当然不是为了解释我决没有拉山头的想法,而是出于对宗禹以后命运的关心。要知道,林主任对各个方面军主管将领的意见,一般可都是相当尊重的,石总真的要是报上去免掉宗禹副军长的职务,北方行营必定是照准无误。说来说去,我那时还是有私心在作怪。”
“……石总听了我的话,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哈哈地笑了。他说你以为我还真是要撤了他呀,哪里有那么回事啊,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响鼓还得重锤敲,一个年轻人走的路太顺了,未必就是一件好事,那是会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说完,还一再嘱咐我要严格对宗禹保密。保密是保了,不过,在这边儿放下了心的我,可是又开始对那边儿的宗禹提起了一颗心。这孩子承受得住这种吓唬吗?”
“唉……后来的事情发展叫我看到了,与石总相较,我觉得我对于自己侄儿的了解,都还赶不上石总了。表面上看,宗禹是垂头丧气离开总部的,可一回到军中,马上就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切的所有战前准备,事无巨细他都要去亲自过问,反复核实。力争万无一失,可是省了我的心。全线一打响,从军里到师里都很不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瞪着汲县和淇县,不放过城内出现的一丝一毫异常变化。两天后,怀庆镇温德勒克西部起义反清,随后红二十二军和红二十五军力克新乡,全歼潘鼎新所部及团练四千余人。再加上邯郸、安阳、汤阴三战天军连战连捷的消息,也同样传进了满清忠义救国军的耳朵,迫于危局,淇县的唐殿魁部试图趁着天朝红军兵临城下的力量还薄弱之际,放弃淇县,利用夜色掩护,向卫辉府城靠拢。”
“一出城就冲破了我军‘脆弱’拦阻线的唐殿魁开始一定会很兴奋,可惜的是,他也只能笑上那么片刻的功夫。由于战前准备做的好,我们预想的方案中,就有淇县之敌会投奔卫辉的可能性,在淇县与怀庆之间的长屯早就预先部署了一支人马。在长屯的红一百二十二师一团迎头拦住了唐殿魁的去路,面对着无论是人数,还是兵器都大大超越于自己的敌人,坚守长屯一个多时辰,始终没让敌人前进一步,为军主力合围唐殿魁赢得了宝贵的时机。”
“说到围歼唐殿魁,这里面还有一个插曲。卫辉城下本来是由我们军及配属给我们的红二十二军一个师负责围困,如果大军一旦撤走北上参加围歼唐殿魁部,而城内聚集的张树声、吴长庆是不是会趁机出城夹击?这是我们又必须要顾忌的事情。这种情况下,豫南及鲁西南游击作战时的经验起到了大作用。宗禹带着三个师撤离卫辉扑向长屯,我则指挥余下的两个师开始了‘攻城’。按照宗禹早做的准备,我们借助卫辉东面一段城墙外的地势,顺坡将上面炸药包装得满满的一辆大车下放,大车呼呼隆隆直撞到了城墙根。之后,几十个弓箭手对着那一大车炸药火箭纷飞。轰隆一声,脚下的大地使劲一抖,等到烟雾散去,厚厚的城墙被炸塌十几丈……”
外面的围城两天了而不攻,城里面的张树声就觉得此中必有文章。辉县没了,这府城又被包围,新乡那边儿的潘鼎新一定好受不了。可现在,他已经不像在原、阳前线那样,那么的好斗了。北面,邯郸、安阳、汤阴都丢了,东面那就更甭提了,早就是赤旗一片,最恐怖的是连西面的潞安府、泽州也都成了“赤匪”的天下。他感到自己像是沦落到了一个荒凉的孤岛上,只有老老实实地养精蓄锐坐守这孤岛,兴许还能指望着俄国朋友们及朝廷发来大军的救应。
于是,就连夜里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睛的张树声,与吴长庆俩人拼命地加强城防。可哪知道,这些“赤匪们”,要么不打,一打居然就是出乎意料。放着城门不打,竟然在人马稀少的东城墙中段呼啦一下子就给弄出来了一个大口子。
在那一阵的山摇地动之后,这十余丈宽的巨大缺口,立时就成了双方都馋涎欲滴、势在必得的稀罕物,围绕着缺口,双方开始了一场殊死的争夺。
所辖的四标人马已有两个标分别在获嘉、辉县遭受到灭顶之灾的吴长庆,是这样描述当年的卫辉防御战的:
……获嘉、辉县相继丢失后,协里的官兵士气大馁,少数人甚至已经开始谈虎色变。为了稳定军心,由于红军主力这个时候开始集中攻打新乡,张树声特地将估计日后一旦卫辉打起来,防御压力相对较小的东段,交给了我的协来布防。张树声当时说的很清楚,之所以这样安排,那就是因为这里面对的都是在原、阳两地的他的手下败将。卫辉城高墙厚,李鸿章在的时候就曾经做过长期固守的准备,不仅粮弹充足,还有一支相当不含糊的当地团练队伍,不管别人怎么想,张树声对固守卫辉很有信心。
张树声从原、阳两地一撤回来,为了长久坚持的打算,更是又开城放走了一些妇孺老弱。对这一举动,当时城内的将官们曾经多有微词。因为老弱妇孺在一定的时候,那毕竟还是能起到人质的作用的。张树声却是这么解释,他奉劝大家要有一年半载困守卫辉的心理准备,如果城内的老弱留多了,一旦将来卫辉打成长期的僵局,势必会产生与军争食的恶果。而现在的红军是刚刚北渡而来,大军云集,倘若把这些饥民再都丢给他们,无形中也是增添了他们的供给负担。他还说,这种经验其实就是他在仔细、认真地分析过当年太平军兵困杭州之后,才得出来的。当然,城里面也不能不留百姓,否则,这城还守个什么劲?可要留精壮的,也就是能干事的。至于说到“绑架人质”,那更得要绑架那些值得绑架的人。那些小门小户,随便抱个小包就可以拍屁股轻松走人的人,对城池丢不丢是不太关心的。可豪绅大户们不行,他们几辈子守下来的巨大产业是搬不走的,长期坚守指望的应该是他们。
就这样,即便是在红军已经逼近卫辉的时候,张树声依旧通过威逼胁迫等各种手段,轰走了城内数万的老弱,又逼迫城内的豪门大户出钱出粮,不仅组织了数千的精壮加入团练上城,还搬出李鸿章往日里以各种借口从朝廷那里骗来“珍藏”的成箱成箱大清宝钞,在几天的时间内,又募集了两千多新兵补充进忠义救国军里。张树声多次拍着胸脯子扬言,只要有他张树声在,卫辉城那就是铁打的堡垒。即使就是当邯郸、安阳失守,温德勒克西部投敌的消息已经传来,张树声照样神态自若,气势不衰。
杜翰刚到卫辉的时候,我们这些忠义救国军的将领,那是根本都不愿意拿半旯眼皮去夹他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以前家伙很能吹,而且喜欢和李鸿章顶牛干不说,还特别地反对太后训政。其实,平心而论,按照当时的祖制,女人不能干政这一点,大家都是十分清楚的。但是,我们不管这个,李鸿章当时有句名言一直在忠义救国军里流传,“甭管白猫黑猫,谁给了咱们荣华富贵,谁就是好猫”。道理也就是这样,我们这些白丁出身的人,一刀一枪的出来拼命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至于慈禧太后喜欢洋人,慈禧太后喜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们都私下叫杜翰是个卖狗皮膏药的,凡是他召集的议事会,总是打瞌睡的多。
可渐渐地,我们还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战事一开始,虽然炮火一时还没打到卫辉城来,可当时主持卫辉城防的我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毕竟无论是心里还是脑子里都没有马上开战的准备。可杜翰似乎很沉稳。他曾单独跟我深谈过,详细介绍了他所看到的那个太平红军,并把他由此得到的经验之谈归结为五个字,“糊弄老百姓”。即在老百姓中间大肆宣扬“赤匪共产共妻”、在士兵们中间散布“汉奸必死”论,拿出所有府库的“存银”,激发官兵的潜在斗志,达到同仇敌忾的最佳效果。他说的这几点,后来张树声果然都依照着做了。不仅如此,杜翰还脚不沾地地在城内四处转悠,到处鼓舞将士们不要被一时的失败所顿挫,要放开眼光,要看到未来。
就在卫辉遭遇到第一次真正攻击的那一天,喜欢音律的杜翰还为我们的忠义救国军卫辉镇,刚刚写完了一首歌子。那天晚上,在杜翰的一再提议下,张树声和我与杜翰一起,正在商议准备要再过几天,就在兵临城下的危境中,组织上万人马搞个声势浩大的阅操仪式,提振一下萎靡的军心。议事之中,杜翰给我俩吟唱了他写的那支歌子,并说他已经动员起了全城所有粗通音律的秀才举人们,还有红楼里擅长歌舞的窑姐们,明天开始就分头下到各个营内,保证参加阅操的全体将士务必两日内学会这首歌,以备在阅操大典上万人齐唱。
那首歌的歌词,我大概还记得一句半句,好象是“吾家之门常打开,带来新鲜空气。气息虽改变,情味绝不变,浓郁茶香飘满情谊。吾家之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你总会爱上这里。不管远近都是客人,千万不用客气,相约好了在一起,我们就是欢迎你……大清欢迎你,为你开天又辟地,在这里游动你才会充满着朝气。大清欢迎你,有梦想那才都了不起,相信勇气,就会创造奇迹……”
那个时候一般人都是听戏文,哼哼唧唧的习惯了,乍一听到杜翰那种说不出什么调子的歌子,倒是新奇的很。杜翰是边吟唱,边手舞足蹈地给我们俩解释词曲的含义。什么俄国朋友给大清带来了一种完全的理念,叫大清与世界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什么虽然窗户门打开也免不了会有苍蝇和蚊子一起混起来,但是,大清还是大清,辫子照样在每一个人的脑后垂着,基调永远不会改变等等……
记得他吟唱到那段“吾家之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你总会爱上这里”的时候,张树声和我先是惊诧地相顾一望,接着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都直不起了腰,我更是差点儿叫嗓子眼儿里的那一口茶水给呛死。杜翰在愣了一下之后,居然也哈哈地陪着我们一起大笑起来。这个杜翰,还真不像传说中的翰林那样,着实讨人喜欢。他笑过之后,居然坦率地告诉我和张树声,其实这段词的内容,就是联想起来在红楼里与窑姐缠绵的那种情怀之后,他才悟出来的。不过他说,这段词放在这里却是很有深刻内涵的,这说明咱大清海纳百川,胸怀宽广……
就在杜翰吟唱到最后那句“大清欢迎你,有梦想那才都了不起,相信勇气,就会创造奇迹……”的关键时刻,突然“轰隆”的一声巨响,房摇地晃,桌案上的烛台全都滚落到了地上。
“他妈的,你可是把鬼给叫来了!”黑暗中,我听到张树声踹翻椅子的动静,还有他那粗声大嗓的叫骂。
我一路狂奔到东城,城里全乱了套了。
被炸的城墙坍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坡形缺口。缺口外,红军那尖厉刺耳的号子叫人心烦,大批的红军士兵顺着缺口上爬,正潮水似的向城里面灌。所幸的是,挨着这段城墙的后面,都是密集的民房,冲进来的红军难以很快地展开,就是他们的“炮弹”也不敢随便的乱打。而我们不怕这个。城内迅速调集起来的洋炮群,向着缺口附近铺天盖地一阵的猛轰,接着就是反击的人浪。
几个回合下来,巨大的缺口就被层层叠叠的尸首所填满。
太平红军的攻势眼见力衰,先前连遭两次败绩,如今终于有了这么一次难得的胜利,我很是兴奋了一阵子。我开始怀疑以前的失利,大概就都是因为自己的脑子到底还是没有杜翰和张树声那么灵光才导致的。
可这时候的张树声似乎发觉了问题。他跑遍了四门,最后狠拍着脑袋,说是上了“赤匪”声东击西的当。他要我临时掌握全城的防务,自己要带着一支人马突出北门,他猜测“赤匪”不合情理地选择这么一个根本不适合大军攻击的地点,一定是淇县方向发生了意外。
我不相信张树声的判断。因为,当面的太平红军虽然攻势不如开始那样的凶狠,却根本放弃的意思,缺口还在反复争夺当中。就在我俩争执不下之际,西面又爆发了太平红军的大规模攻城。
西面的战事,一下子完全打乱了张树声的阵脚。那里的太平红军不像我的当面,可都是在获嘉和辉县势不可挡的红军硬手,张树声哪里敢掉以轻心。
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当天色渐渐转亮,真正叫我们恐慌和吃惊的事情终于展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大批的红军军队相继从南面开到了卫辉的城下,城北的卫河两岸,出现的都是曾经在我们这里见到过的红军旗号,唐殿魁的首级也被几个降兵带到了北门下。
唉……张树声当时虽然明白的晚了点儿,可毕竟还是判断对了这一点,原来昨晚这卫辉城外,真的是没有多少红军的主力,他们都去收拾唐殿魁了。
卫辉成了一座实实在在的孤城。
仅仅二十三岁就与张树声、潘鼎新、唐殿魁等人并列,跻身于“李家军”四大金刚行列的吴长庆,要说起心理面曾经对太平天国的仇视,在四大金刚之中那是只有张树声能跟他有一比。张树声一门老小父子兄弟七人都命丧太平红军之手,而他呢,照样和太平天国也有着杀父之血海的深仇。
当年赖汉英一光复安徽首府庐州,曾经由优贡(优贡是科举制度中由地方贡入国子监的生员之中的一种。按清制,每三年由各省学政从儒学生员中考选一次,每省不过数名,亦无录用条例。但同治年中规定,优贡经廷试后可按知县、教职分别任用)被拔选教职的吴长庆之父吴廷香,几乎就和李鸿章父子同时,也在老家庐江县南乡开始创办团练,对抗太平军。
本想籍此千载难逢的天下大乱之际,投笔从戎以谋求更大官场利益的吴廷香“每战必奋勇当先、毫无惧色”。遗憾的是,他的命运实在的不济。在四处临时纠集起来的满清军队反扑庐州的过程中,吴廷香所辖的团练也就仅仅经过两仗,就在庐州城下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不说,吴廷香自身也是战死于阵中。
当时就尾追在威风凛凛的父亲背后,亲眼看着乃父被那颗凌空飞来的炮弹打得已分不清本来面目的吴长庆,哀痛得两只血红的眼睛差点儿没从眼框子里掉出来。他怀抱父亲的尸首,跪地指着庐州城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誓与太平军为敌,绝不共戴天。
当然,随着他的大清军队连战连败,在安徽父仇虽然始终未报,但吴廷香的死却给儿子吴长庆带来了数不尽的好处。由于大清朝廷在吴廷香死后曾谕旨赐恤,并赏给了云骑尉的世职,吴长庆不但承袭父荫,还凭借着被广为流传的当年庐州城下他的那一幕精彩表演,在李鸿章的提携下步步高升。
可就是这么一个死心塌地,在加入忠义救国军时曾经高举右手,引吭慷慨唱颂要“为了我大清奋斗终生”的吴长庆,却在卫辉这座“孤岛”上一下子却变得含糊起来了。
那位比他大两岁,曾一起发誓要“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日死”的磕头兄弟唐殿魁,英年不幸,早早地却先他而去了。身捷手快,丢掉标统的那身行头混杂在降兵之中,侥幸没被对手辨认出来才免遭一劫的唐殿魁兄弟唐定奎,居然被作为送信的普通降兵,遣来了卫辉城。
其实,连唐定奎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早被张宗禹知道了。憋足一口气要彻底打个翻身仗的张宗禹,是揣着明白使糊涂,像面对普通降兵一样,经过一番简洁地教育之后,有意地放了唐定奎。
从唐定奎那里,吴长庆得知唐殿魁死的英勇,重围之中,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掩护兄弟唐定奎逃脱,他在吸引了蜂涌上来的太平红军注意力之后,最后选择了用那把曾经心爱得不得了的俄国造短枪,一枪击穿了自己的脑袋。当吴长庆觉着这位有着丧兄之痛的唐定奎,理应是更加平添对太平天国乱匪之仇恨,也就斗志更该坚定的时候,唐定奎却犹如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哀叹起他们唐家就剩下他这一根独苗了,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
唐定奎成了独苗,张树声早早地也成了一根独苗,吴长庆呢?他自己也是个独苗。
这场大战才开始多少天啊,想想以前,李鸿章和洋顾问们幻想的有多好,什么只要争取到宝贵的时间,就会有一支又一支经过俄国人武装起来的的忠义救国军诞生,彻底扭转大清目前的颓势。什么即便打起来也不怕,俄国人拥有强大的预备力量,可以随时解救处于危难之中的朋友们。可实际呢?
实际上是俄国人连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先不要说俄国人的所谓强大的预备力量在哪里,战事一开始,派驻忠义救国军的俄国顾问团居然没有一个人在前线,而是都还聚集在卫辉城中花天酒地。当然,吴长庆知道,顾问团被聚集在卫辉,也不能全怪人家贪图享乐,毕竟这是李鸿章耍弄的一个招数。为了拯救那位被软禁起来的太后,李大人是假借招待,其实是软禁了这些顾问们,隔绝他们与京城联军总部的联系。
可当顾问们的软禁一解除,吴长庆奉了张树声的指令,作为忠义救国军代表,请求马尔雅诺夫顾问立即火速催调俄国盟军支援卫辉会战的时候,一见太平红军发动了如此大规模的战役,那位马尔雅诺夫顾问竟然反过头来,张口提出要抽调他当时在卫辉城中的兵马,去援救东线的俄军。在被他坚决的否定之后,马尔雅诺夫气急败坏,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带上整个的顾问团去向不明。
俄国朋友绝不仗义,而作为两军对垒的太平红军,倒是很有可取之处。开始时吴长庆很是感到有些奇怪,这打仗最讲究的是行踪诡秘、不露声色,偏偏这太平红军不同。刨除正面的战场,几乎周边太平红军的每一个大动作,似乎都是有人在有意无意中向卫辉城里传递着。什么开州、滑县被围,濮州、大名府被困,即便是“遥远的”东昌府城聊城被团团包围,乃至禹城、德州方向太平红军大举出击的消息,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至于马尔雅诺夫上校所率的顾问团在奔往聊城途中,就变成了太平红军嘴边儿一碟小菜的消息,自然也不会遗漏掉。
早在“蒲津渡事件”一出现,无论是联军总部,还是忠义救国军中以李鸿章为首的将领们,都毫无例外地认定,尽管在济南的和谈代表团通过各种手段在竭力争取,但太平天国方面绝对不会把已经到手的蒲津渡还回来。因为,那是通向山西腹地的桥头堡,一旦大战爆发,太平天国方面势必利用掌握在手的蒲津渡,直接进入山西,进而威胁京师。
可现在,通过案头出现的那一份份情报,吴长庆明白了,当初的那些假设简直就都是一派胡言。太平天国方面真正要打击的就是俄国人,其次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忠义救国军。不彻底整趴下他们,太平天国方面就绝不会罢手的。
俄国人注定是在劫难逃了。而安阳和邯郸的意外丢失,也彻底打掉了什么诸如杜翰、张树声之流所声称的那种未来光辉前景。俄国人都挡不住的太平红军,还能指望着躲在正定的那些八旗?残酷的事实面前,吴长庆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也不能不在脑海里时不时地翻腾翻腾原本曾经感到是十分的龌龊温德勒克西、曾传理等人的形象。
危难之际见忠诚,同样,危难之际也就是最能暴露人的另外一面的最佳时机。面对着生与死的最后抉择,能真正去坦然笑对死亡的,有多少?
鲁北的大地,天朝红军气势如虹。
随着聊城周围各县及据点一个个地被清除干净,在已经被打得不会再有任何人胆敢试图尝试来解救聊城危难的情况下,这座被困了多日的东昌府府城,在遮天蔽日的天朝红军勇士重拳下,四座看似坚固的城门,被“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震慑的早已风采不在。红七军、红九军将士如汹涌的波涛,扑进城内。
曾几何时,还自视高出这里的人民好几等的沙俄暴徒们,此时要么完全变成了惊恐的兔子,要么就是充当起了在猛虎威逼下的,那一只只乖顺的,连手脚都不好使唤了的绵羊。
东昌沙俄驻防军指挥官奇科夫斯卡少将,在发了疯似的抱起司令部内那台沉重的电报机,狠狠地摔倒地上之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他摸出一条雪白的丝巾,一边抹着满头满脸的汗水,一边颓丧地命令身边早已抖成了筛糠的副官,“停战……赶紧联系他们的最高指挥官……马上停战……”
在百姓们眼中,那座从前是威风凛凛、杀气十足、藏污纳垢的东昌沙俄驻防军司令部大院,如今已经是另外的一种凄惨奇观。
“那里过去简直就是一间人间地狱啊!要说满清的赃官恶吏就够可恶又可恨的了,可那要比起这些沙俄鬼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这是当年的聊城百姓发自肺腑的声音。
“不管真假,衙门抓了百姓总还要开个堂吧,可这些在‘红院子’(红院子,是当年的聊城百姓对东昌沙俄驻防军司令部的别称)里,啥都不会有。谁都知道,那里是无法无天的地方,只要一被抓进了那里,不死你也要脱层皮。如果女人进了那里,那就更是惨不可言了。那个时候,谁家里要是有个漂亮的姑娘或者年轻媳妇,除非别被外人知道,否则不出几天,准会连人你都找不到。去了哪里,谁心里都清楚。可即便这样,你还别去官府告状。西城有个李二拐子,老两口就守着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尽管姑娘天天打扮得像个卖炭的黑小子,可照样躲不过去。没办法,这东昌府有禽兽不如的沙俄鬼,还有为了钱财不知廉耻的败类啊。结果,姑娘光天化日之下被一群如狼似虎的沙俄鬼给抢走了。李二拐子两口子心疼啊,老两口哭天抢地告进了衙门。可哪里知道,狗官居然当着衙门外那么多前来围观的百姓们说,人家洋大人是无私地来替咱们大清复兴来的,作为一个人,就应该学会感恩,懂得知恩图报,要有钱的出钱,没钱的你就得出力、出人。李二拐子一怒之下,就骂了一句洋鬼子畜生不如,混蛋的狗官居然以大不敬之罪,先是重责了李二拐子几十大板,随后又把这两口子送交沙俄鬼议罪。当天夜里,李二拐子老两口就被人发现,赤条条地横躺在了红院子外面大街上。可怜的这两口子,全身竟然没有一处好地方,而且……那个惨啊,就是现在想起来还浑身起鸡皮疙瘩,止不住胃里翻腾……”
“……呵呵,谁曾想呢,这不是人的苦日子咱还能终于熬出头来了。好大的一个红院子,到处挂着白布条子,据说这样是表示服了,人家天朝红军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可当时所有涌来观看的百姓们却不这样想,满院子的白布条子那是在哀戚,替他们自己走上死路哀戚的同时,也是向被他们糟蹋和暴虐过的所有人忏悔(呵呵,这个词可是咱新学来的,沙俄鬼不是就喜欢去教堂忏悔吗?这回应该叫他们下地狱里去好好地忏悔忏悔)。”
“红院子外面宽阔的大街上,一个个漂亮威武的天朝红军刀枪明亮,趾高气扬地盯着排成一队,双手把过去就喜欢用来吓唬咱老百姓的枪高高举在头顶,老老实实按照咱天朝红军的指令,把枪放在一堆,然后再塌腰弓背地耷拉着脑袋缩在一边儿。最后,就是那个叫‘去磕死吧’(奇科夫斯卡)的老贼,把他们那杆天天悬挂在红院子最高处耀武扬威的烂布似的大旗,恭恭敬敬地捧给了咱们,然后又解下他挂着的那把刀,双手献给了咱们的林启荣大将军。俺就那天见过林大将军一面,可俺以后就总是忘不了他。年轻、漂亮啊,威风八面,看着他的样子,连咱自己的腰杆子都硬邦邦的不得了。俺还记得,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数,林大将军那天站着的地方,就是李二拐子老两口子被抛尸的地方,没错,俺特地注意过,一点儿都不差。唉……李二拐子一家应该可以瞑目了,有咱天军替他们报了仇了!唉……要是天朝红军早来……”
“后来接着听说真要宽大去磕死吧这些人,一下子老百姓可就不干了。大家呼呼啦啦就把林大将军他们的住处给围起来了,非要讨个明白的说法。说起来好笑啊,别的什么大家愿意听他们讲道理,嘿嘿,就是这一点,任你说破了嘴皮子,谁都不买账。最后,还是大家胜了。据说,其实那个时候林大将军早就不在东昌,又出征了。留下来的那个大将军叫潘起亮,听说他费了好大劲,挑了又挑的,挑出民愤最大的几十个沙俄鬼的混蛋(不过,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没包括那个去磕死吧,去磕死吧大概是二个月之后了,才由咱天朝的东昌政府宣布绞死的)。然后,再跟东昌的那些个狗官们恶霸一起,拉出城外一杀才了事。”
这个时候,数百里之外被红八军、红十军围的铁桶相仿的武定府城惠民城外,红旗猎猎,一队队整齐威武的天朝红军,昂然肃立。蔚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看不到硝烟,也没有枪炮的轰鸣。
“……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卑职虽经勉强支撑,终难一改危局。加之苦战多日的官兵,多已心生恐惧,而城内乱民亦开始蠢蠢欲动,惠民之沦陷已成定局。为了尊敬的沙皇陛下的伟大事业,卑职已经竭尽全力,怎奈天不佑我。惠民尚存有忠诚的沙皇将士五千余,倘若再继续坚持下去,无疑将玉石俱焚。为拯救这些深陷危难之中的将士们,卑职当今唯一的选择,就是牺牲自我之一切荣誉……”
沙俄武定府驻防军司令官诺巴夫斯基上校给德州的普留申科将军发完这份最后的电报,黯然走出了他官邸。回头看看那富丽堂皇的官邸,仰头望望悬挂在头顶正上方、耀眼炫目的日头,又恋恋不舍地深深地呼吸了口一阵清风迎面送来的自由空气,在一声重重的叹息之中,跨上了出城的坐骑。
正如诺巴夫斯基上校在电文中所说的那样,他的确是尽力了。在他的设想当中,本来是要坚守惠民作为钓饵,将太平红军吸引到城下,同时再由四外调集兵马,给攻城的太平红军来个反包围。可惜的是,事与愿违,在他的充分配合下,周边的援兵统统成了被他亲手送进太平红军嘴里的肥肉,而他这个预备着要中心开花的大雷,却在那兜头泼下的暴雨中,变哑了。
等不来救兵的诺巴夫斯基,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自救了。为了突出重围,他是使尽了一切手段。先是派人出城参见围城红军的最高指挥官,声称可以用主动让出惠民为代价,来换取天朝红军给驻守惠民的俄军让出一条北去的路。
当诺巴夫斯基的使者带着天朝红军围城前线总指挥陈廷香一句“交还惠民理所应当,但城内所有俄军官兵必须放下武器,只允许徒手离去”的回复回城之后,恼羞成怒的诺巴夫斯基又再次遣使出城,又扬言倘若他们的条件得不到满足,俄军就必将杀光惠民全城男女老少,而后全体再以身殉职他们的沙皇陛下来做要挟,逼迫围城红军撤围让路。
哪料想陈廷香照样不吃他这一套,灰溜溜的使者仅仅得到一个“也许你们真敢杀光城内那些无辜的百姓,但我根本不相信,你们真的还敢集体自杀!只要到时候你们还有活着的,那就有机会看看我有多狠了”的回答。
折腾到最后,诺巴夫斯基招数用尽,只好玩弄了一个诈降的伎俩。他写了一封亲笔信,言辞极其诚恳,既反思了自己的过去,又接着哀叹了自己眼下的不理智。同时表示,经过再三斟酌,城内俄军官兵已经达成共识,愿意有条件地投降天朝红军。既然是有条件地投降,条件当然就需要详细地相互商谈。于是,双方的谈判代表坐在了一起。
自以为得计的诺巴夫斯基趁着所谓商谈的机会,一面指令他的代表在谈判中要表现的尽量低调,最好作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但原则问题还要该争的就争,借以达到拖延时间和迷惑对手的目的。而在背后,诺巴夫斯基却开始了一场有计划的突围行动。
直到这场突围闹剧终了,诺巴夫斯基才明白,自己所作的一切其实都是枉然。当诺巴夫斯基率兵突围之际,还仍然被丢在了太平天国工农红军营中的谈判代表们居然活着回到了城内,并带回来“守下去,一旦破城活口一个不留,缴械投降,则可以保证一个不杀”这最后两条可供选择的道路的时候,在众多官兵极度渴望获取生存的巨大压力下,诺巴夫斯基不得不选择了投降。当然,已经“上过一回当”的陈廷香,对他们这次的投降条件提得却是甚为苛刻,要求城内的俄军最高指挥官必须亲自率队出城,在指定地域缴械。
东门外,在一排排天朝红军将士的最前列,有一匹红得似火炭一般的高头战马,据说它就是沙俄赫赫有名的奥尔洛夫——罗斯托普金斯马,是一个叫奥尔洛夫伯爵的酷爱马匹者,从十八世纪六十年代就开始,通过用十种不同良驹的杂交组合试验,才终于培育成了的这一上佳品种。不过,如今它的背上,端坐着却是已经被日头晒得略显黑瘦,也不算高大的红八军军长陈廷香。
显然,陈廷香今天能有这样优良的坐骑,那一定是受益于教导旅那里得到的战利品。在盐山一战发了洋财的刘明远,没有忘记当初为了援助友军而咬牙让出自己那匹心爱的枣骝驹,改乘一头大黑骡子的老旅长,战斗刚一结束,就利用向方面军总部报捷的机会,精心挑选了这匹最上乘的漂亮战马,送给了同样喜欢漂亮的老旅长。
一条马缰绳,照例牢牢地环绕在陈廷香袖口空荡的左下臂上,右手里的那根马鞭子,竟斜抗在肩上,不时悠闲地轻轻敲打着自己,好像是在给自己舒筋活血,这动作,与他那张挂了霜似的脸,怎么都看有些不协调。
惠民城头,曾经插着的大清龙旗,还有那在城楼最高处飘摇了近一年的沙俄三色旗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块用长木杆子高高挑起来大白布。
“娘的,这次倒是还真老实!”副军长陆顺德一提马来到陈廷香的身边,抬手向前一指。顺着已经洞开的城门,城内正颇有秩序地缓慢出来一队人马。
“最前面的这个应该就是那个什么诺巴夫斯基了。”
陆顺德说的没错,在出城投降的人马中,如今一马当先的就是诺巴夫斯基上校。
越靠近正在对面准备接受他投降的太平红军队伍,诺巴夫斯基越有些感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虽然他没有见过立马最前面的陈廷香,可单单从对方外表显露出来的那种气势,他就断定,这人一定就是那个跟他纠缠了多日的强劲对手。此时,诺巴夫斯基的脑子里竟然闪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当初假意投降的时候没想起这一手来呢?要是当初也能想到这样,只需城头埋伏的炮队一个突袭,这该死的家伙就会立即去见他的上帝,然后岂不是就……
想入非非的诺巴夫斯基被身后几声轻轻的咳嗽打断了思绪。距离对面的两骑马就只差十几步了,诺巴夫斯基拉住缰绳,笨拙地下了马。
原本以为对方也会一定和自己一样下马,平等见礼的诺巴夫斯基,一转身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任何下马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他,那意思是在等待着他首先表示什么。这一下,令正把手举起来,准备先向对方致以军礼,再去解开肋下佩刀的诺巴夫斯基一时僵在了那里。
“上校……”细心的副官轻轻碰了下此时一定是别扭万分的上校大人,提醒着上校要明白自己眼下的身份。
诺巴夫斯基迟疑了一下,终于用原本要敬军礼的右手缓慢地脱下了自己的军帽,然后按在胸前,微微地探身鞠了躬,“沙皇驻华派遣军武定驻防军司令官诺巴夫斯基上校,参见二位将军。”
“久闻大名,相见不易,”陆顺德在马上一抱拳,“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第八军副军长陆顺德。”
陈廷香却只是举起拿着马鞭子的右手,在自己的军帽帽檐上轻轻一碰,简洁明了地顺嘴里蹦出三个字,“陈廷香。”
“久仰……久仰……”诺巴夫斯基仰头望着这个一旦离开马背,就绝对不会强壮和高大过自己的既陌生,又万分熟悉的对手,嘴里敷衍着,心里却免不了还要恶毒咒骂上几句……
据说,在此之后,有一次曾国藩遇到陈廷香,在提起武定府受降这一幕的时候,曾经笑着说陈廷香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已经认输的人,因为这样做,似乎给别人一个咱这素以礼仪之邦著称的泱泱华夏,多少有些名不副实的嫌疑。
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到陈廷香先是被曾国藩说的一愣,接着,陈廷香摇了摇头,“其实,能向咱们投降,这已经就是他们的造化了。你想想看,倘若咱们调换成满清,他们是不是还要跪着觐见咱才是啊?”
至于那位曾经不舒服过的诺巴夫斯基上校,第二次见到陈廷香的时候,那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由于惠民城内的百姓们坚决要清算沙俄鬼罪行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被关在临时集中营中的沙俄官兵们惶惶不可终日。同样连续失眠的诺巴夫斯基再也支撑不住了,恳求集中营长官带话给陈廷香将军,无论如何都要接见他一次。
诺巴夫斯基的迫切请求一报上去,很快就有了回复。这次接见,就安排在了城外一所农家院落中的红八军司令部,而且与受降那天完全不同,连诺巴夫斯基自己都感觉,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阶下囚。
陈廷香认真、友好地听取了诺巴夫斯基内心的担忧,对包括诺巴夫斯基本人在内的沙俄官兵们可能会被百姓清算一事,还表示了深深的同情。但陈廷香直言不讳地告诉诺巴夫斯基,清不清算他们的罪行,如何清算,那都是已经建立起来了的武定天朝人民政府的职权范围,更取决于人民的意志,作为天朝军人,他现在无权干涉这些。
在把诺巴夫斯基吓了个半死之后,陈廷香突然提出了一个唯一可以挽救诺巴夫斯基性命的主意,就是诺巴夫斯基必须真心情愿地配合天朝红军,动员集中营里一些民愤不大、素质也算好的官兵,一起跟随他陈廷香走。
至于去哪?陈廷香就说了两个字,“出关”。
诺巴夫斯基当时咧着大嘴就笑了起来,不仅如此,年已五十的诺巴夫斯基还蹦身而起,模仿满清官员的样子,连拱手带作揖,若不是陈廷香阻止的及时,他眼瞅着就要跪在地上了。别说出关了,只要不是下地狱,上天入海都行。
参加过第七次俄土战争的诺巴夫斯基,在陈廷香的引领下,从此投身于天朝红军的阵营。从最初只是简单地为了换取个人生命的存在,到真正领会到能够作为天朝红军一员的无上光荣,老军人诺巴夫斯基逐渐成长起来,焕发了青春。在为了中华国土的光复、人民的解放,及此后的俄罗斯人民革命中,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十几年后,已经身为俄罗斯人民共和国国防军事委员会人民委员的诺巴夫斯基元帅,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的为了欢迎朋友加兄弟的太平天国联邦政府军事代表团的宴会上,当着无数来宾的面,频频向陈廷香上将敬酒,盛赞陈廷香将军不仅是他平生最见到的最懂得礼仪的儒雅将军,而且还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的伟大骄傲。
相比起当时东昌的奇科夫斯卡少将,还有武定的诺巴夫斯基来,大概真能让他们的沙皇陛下骄傲上一时半刻的,也就数德州的普留申科将军了。
瓦西里耶夫的骑兵军团在盐山被天朝红军全歼,东光又已经突然被西指的天朝红军一举拿下的消息刚一传来,德州大震。预感到前景不妙的普留申科,一面继续期待着他的那些沙皇“雄鹰”们能够在武定和东昌创造奇迹,一面火速抽调仅有的一点儿机动力量,加强和巩固吴桥、景州这两个身背后的据点。这样做的目的,要说是为了防备来自身后的天朝红军打击还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普留申科的心里还有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要求赶赴景州的兵马,在无条件固守住景州的同时,必须在漳河上赶建一条浮桥,并牢牢控制在手中。很显然,他这是在给德州兵马的随时撤离做准备。
可事情接下去的发展却无论如何都更加出乎普留申科的意料。
虽然东昌府城危急,但西托临清州和夏津,东倚宁津、乐陵,普留申科认为至少他所设计的马颊河防线,还是坚固的,尽管这些工程还都是些半拉子工程,可暂缓一下锋芒锐利的太平红军的脚步,总应该不成问题。
普留申科万万也没有想到,在李侍贤的统一调动下,曾天诰的红二十七军在歼灭经由高唐西援而来的沙俄军之后,一刻也没有停歇,就借助中路红五军猛扑平原的巨大声势,再接再厉,三天之内连下清平和高唐两城。当马颊河北岸的沙俄军队都把目光集中在即将面临红五军重拳擂击的恩县之时,红二十七军又在左翼林启荣红九军一部的配合下,却出其不意地由清平境内一举突破马颊河,攻克夏津,竟然出现在了恩县的背后。
普留申科费尽心血、精心设置的所谓马颊河防线腹背受敌,变成了一道虚幻的梦境风景线。岸边仓促封顶的一个个筑垒内的沙俄兵,纷纷向恩县和德州城内逃窜。
曹伟人的红五军一顺利跨越马颊河,恩县就成了一座纸糊的堡垒。按照李侍贤的命令,曹伟人仅以方面军配属给本军,曾经在禹城和平原攻城战中大显神威的重炮营,及部分兵力协助红二十七军光复恩县,军主力却直扑德州。在德州的普留申科目瞪口呆,正仓皇间准备迎战之际,曹伟人再次分兵,他自率一部人马在德州城下虚张声势,吸引普留申科的注意力,而吴定彩率领一个加强主力师却西绕德州,悄无声息地兵临景州,出现在正试图阻挡由东光南下而来的刘明远教导旅的景州沙俄军背后。又是一个冷不防,景州的沙俄军顿时陷入慌乱,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曹伟人、曾天诰已经搅得普留申科晕头转向之时,由陈玉成亲自统帅的东线集团李增龄红二十八军自济阳得手后,再克临邑、商河。当陈廷香的红八军拿下庆云、乐陵,又继续掉头南下,与围困武定府城的韦正红十军最后解决诺巴夫斯基的时候,红二十八军已由德平突破马颊河,在攻取了宁津之后,红二十八军随即西进,闪电般包围了吴桥。
等普留申科完全明白过来,恩县,乃至景州和吴桥都早已易手,德州成了一座死城,这下,该轮到他自己亲身体验体验奇科夫斯卡少将和诺巴夫斯基上校当初那种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苦涩滋味了。
德州的城垣被天朝红军密集的炮火所淹没,沙俄兵残缺的肢体到处飞舞。沙俄的炮兵群根本看不到天朝红军炮群的身影,就在冰雹般劈头盖脑砸下来的重炮弹雨中,被打得炮仰人飞。
城门被炸开,坚实的城墙也在直瞄重炮的猛烈轰击下被洞穿。伴随着掷弹筒和手榴弹的压制火力,一个个身手矫健的红军士兵跳进护城河,用一双双坚毅的臂膀,架抗起一条条横跨护城河的长梯,在一阵阵“为了天朝前进”的高呼声中,将身后朝水似的红军铁流送到彼岸……
曾国藩在李侍贤、侯裕田等人的陪同下,进了德州。
德州城上空笼罩浓浓的硝烟,大部都在渐渐低消散,只是城东北,密集的枪弹声还在持续。
在红五军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临时军部内,正和几个穿着满清官服之人说着什么的曹伟人,一见进来的李侍贤、曾国藩等人,赶紧迎了上来,“李总、曾参议,你们来得好快啊。”
“我们再快,也赶不上你们跑得快啊,是不是啊曾参议?”李侍贤冲曹伟人还了个军礼,转头朝着曾国藩哈哈一笑。
“是啊是啊,行营刚从禹城迁到平原,这德州又下了,快,简直是太快了。我急着向左参谋长要求赶来德州,本来是想好好看看咱天朝红军大战德州的气势的,预备日后好好地写写,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曾国藩由衷地连声赞叹着。
“呵呵……这主要是行营部署和安排得当,方面军指挥有方,各友军相互间协同和配合有力,再就是将士们忠勇。”曹伟人抱拳向头顶一举,笑着汇报到,“眼下德州城内有组织的抵抗基本已经消灭,秩序正在恢复。剩下的部分残余和顽固家伙都龟缩进了城东北的沙俄军司令部,教导旅等部在对他们做最后的清理。曾参议想看热闹,倒是不妨可以去那里瞅瞅。”
“哈哈,可以一看,可以一看。怎么样,李副总指挥,你们就忙你的,我过去看看……”曾国藩笑着冲李侍贤、侯裕田一拱手,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在曹伟人身后那几个衣着满清官服的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不由得愣了一下。当年为了更好地周旋于满清官场,曾国藩没少跟位高权重的翁心存之间有过结交,因此,自然和翁心存在京为官的两个儿子翁同书和翁同爵也就很熟络,可叫他没想到的是,今天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这位老朋友翁同书。
“祖庚(翁同书的字),你……你怎么也在这里?”曾国藩看看脸色微红的翁同书,又情不自禁地瞅了瞅曹伟人。
“呵呵,原来翁大人还是我们曾参议的故交。”曹伟人转身一拉翁同书,又指着他后面的那几个同样打扮的人,笑到,“德州的秩序能够很快地恢复,这和翁按察使和邓尔恒大人他们的通力合作,是大有关系的。我军一入城,尽管是抱病在身,可翁大人和邓大人就立即号令下属,协助我军维持秩序,接管府库。尤其是这位邓大人,脚踝曾经严重受伤,却照样架起双拐奔忙。”
“好啊,好啊,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祖庚跟邓大人等都能够迷途知返,甘愿为天朝出力,真是可喜可贺。”曾国藩拉起翁同书,舒心地笑着。
“我……我这不过就是弥补弥补从前的过错而已……”翁同书有些不好意思。
“过去就是过去,只要现在明白过来了,那就永远不晚。”李侍贤呵呵地笑着,“人嘛,不怕糊涂一时,就怕糊涂一世。”
普留申科算得上是糊涂一世。
德州的沙俄驻华派遣军前线司令部,是在一座旧的官衙基础上经过了重新翻建的建筑,它既是普留申科的官衙,又是一座不小的兵营,或者还可以说是城中城。平时,在这里面除去住着司令部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及随身的侍卫们之外,还住有一个整营的护卫武装。
当初只是出于为了炫耀这里的威力,而沿着周围那四四方方的高大红墙,总共建起的那十二座条石垒就的高大哨楼,以及如今涌进来的已经包括四五个团不同建制的残兵败将们,似乎成了普留申科最后的依托。
曾国藩来到这里的时候,刘明远已经对普留申科进行了几番的劝降,但得到的都是来自哨楼上一阵比一阵密集的乱枪所作的回答。
“刘旅长,这些哨楼实在是太可恶了。”来的路上就险些被哨楼上盲目射出的流弹所击中的曾国藩,指着圆筒子一样的高大哨楼,恨恨地骂到,“不搞掉它们,咱们的兄弟们即使能攻进去,损失也太大了。”
“别急啊,曾参议,一会儿就有好戏看了。”刘明远嘿嘿一笑,朝着不停打着乱枪的哨楼撇了撇嘴,“我是在琢磨,您说,到时候咱们是抓上一堆的战俘好呢,还是杀他个一毛不剩更干净?”
“杀!”曾国藩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而出,“对这些好赖不知的东西,就是要一个不留。”
“报告旅长,各部全部准备完毕。”
听到传令兵带来的消息,刘明远一拍大腿,冲着曾国藩一竖大拇指,“曾参议高,咱就按您说的来。”说完,他扭头一声大喊,“炮兵营,开吃!”
随着他的话音,一发发迫击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啸扑向当面的两座哨楼,在轰然的爆响声中,哨楼的顶盖被掀飞,碎石土瓦弥漫半空。接着是第三座、第四座……在炮兵营数门迫击炮的不停移动下,十二座哨楼变成十二个废墟。与此同时,被刘明远借来的红五军及红二十八军军属炮营,连同教导旅炮营的近百门掷弹筒,由打四周也开始一起吼叫,像是暴雨般地朝着红墙内倾泻着一颗颗仇恨的炮弹。
愤怒的炮火终于停歇了,令人振奋的军号声骤然而起。教导旅的三个团,再加上特务营,冲过一处处打开的红墙缺口,突进了普留申科的老巢。
“痛快!”本来是打算用战场上的真实见闻,记录下天朝红军光复德州这一具有历史意义大战的场景,提供给全天朝人民欣赏的曾国藩,在自己的笔记里,一开篇就是“痛快”这两个字。
“跟在刘明远身后,尾随着冲锋的洪流一踏进诺大沙俄军的司令部院墙,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笼罩在一片片硝烟之中的一处处废墟。英勇的天朝红军官兵用手榴弹、子弹和闪亮的刺刀、马刀,回应着他们面前所遇到的一切敌人。不管你是做无谓的抵抗,还是干脆跪地求饶,在他们狂风一般地席卷过后,留在后面的都是残缺不全的沙俄军尸首,一个能喘气的都绝对不会有……有时候我总是偷偷地问自己,倘若没有天朝红军,倘若我当时一手操持起来的湘军还存在,要是遇到了今天,那又会是个什么样呢?”
外面的炮击刚一开始的时候,普留申科在他的官邸内,正与几个重要将领一起,商讨着如何将眼下的危急局势应付下去。
在此之前,普留申科还刚刚亲手枪毙了一个竟然在如此紧要关头,还胆敢提出为了大院里两千多沙皇将士的安危,不妨接受外面劝降的上校团长。用普留申科气急败坏的话来讲,你既然怕死,你既然想放弃一个沙皇军人的荣誉,那你干嘛还要他妈的一头扎到这里来?
其实,眼下的官邸内,包括普留申科在内的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即便这座坚固的大军营能够支撑上一阵子,可早晚都要被攻破。但这又有什么呢。人固有一死,关键是要死得其所,死得轰轰烈烈,这个道理,普留申科和他的追随着们也很明白。
所以,普留申科们如今急于想创造的奇迹,就是要叫沙皇的三色旗能够在外面那片红色海洋中,更多地飘扬下去些时日。为了这个唯一的目的,他甚至开始细致到了已经开始要求将领们,从即日起,大院内的食品必须要有计划地定量分配食用,那些已经失去了应有价值的战马,也要陆续处理掉,变为士兵们的食品,以免到了最后的困难时刻造成人兽争食。至于大院里的几口井,更要派出可靠的军队加以重点保护等等……
“为了神圣的沙皇陛下,我征战半生,从来没有令我们的陛下失望过。”普留申科那双毛茸茸大手使劲揪扯了几下自己的卷发,接着又开始狂躁地挥动着,“现在,我们要用我们的行动来证明,我们无愧于神圣的沙皇,无愧于我们沙皇军人的称号,要让那些贪婪的中国猪好好看看,让他们永远记住我们所创造的最后辉煌……”
随着半空中呼啸着飞蝗般落进来的炮弹炸响,普留申科慷慨激昂的言论被霎时打断。普留申科虽然被震得不免一抖,但他很快就又变得镇定自若,瞅向窗子外面的目光也重新转回到那几个神色惊慌的将领们身上,刚才僵在半空中的双手,也再次开始痉挛似的舞动,似乎还没尽兴。可惜他尽管张开了口,却没有机会再说什么。
又是一阵尖厉的啸音传来,巨响之后,先是官邸机密室的房顶被炸开了几个大洞,接着一面山墙又紧跟着轰然倒塌。当手忙脚乱的护卫们从废墟中把司令官大人扒拉出来的时候,乍一看上去,普留申科就像个血葫芦,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血污。
在围在身边的护卫们连揉搓带呼唤下,昏迷中的普留申科稍一清醒,立即推开那几个忠实护卫,噌的从地上跳了起来。正像他自己不久前说的那样,尽管经历过无数次枪林弹雨,伤疤都没在身上留下一个,却给沙皇挣得过无数荣誉的他的确是命硬。适才落进机密室的炮弹,炸死了机密室内他手下的那几个将领,唯独他不仅死里逃生,倘若不是被倒塌下来的山墙所砸晕,简直就可以说是毫发未损了。而护卫们担心的他那一身血污,不过就是那几个手下为沙皇尽忠前留在他身上的遗迹而已。
“唔……”普留申科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大嘴一张刚想喊什么,却没有喊出来。他抬手朝别扭的嘴里一伸,居然掏出来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嘴里来的一块碎肉。四周围,来自太平红军那凄厉的军号和喊杀声已经惊天动地,普留申科将军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细想那些没用的事情,他狠狠地摔落那块鲜嫩的碎肉,强咽了口吐沫压制住胃里的剧烈翻腾,嗖地抽出肋下那把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亲手授予他的军刀,冲着身边越聚越多的将士们高喊着,“孩子们,沙皇的勇士们,最后的时刻到了,拿出你们的勇气来,为了我们的沙皇的荣誉,前进!”
然而,真正一直向前进的却是杀进来的教导旅的哦勇士们。随着四面围上来的红军将士之间愈来愈靠近,已经很少有人会开枪,这些来自马背上的好汉们,又一次展现了他们步战的精湛技艺。平端的枪刺如云,竖起的马刀如林,追逐得那一群群早已胆战心惊的沙俄兵将没命地奔逃。
最后的六七百沙俄残兵,被团团围裹在了大院里的那块操练场上。
普留申科和刘明远这两位对头,也终于面对面碰到了一起。
“将军,作为一个军人,我不能不欣赏你不屈的精神。”刘明远望着双手依然紧握着军刀,泥猴血人一般的普留申科,笑容可掬,“不过,为了你身后那些士兵们的生命,我还是奉劝你,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的抵抗。正因为如此,我还可以再给你最后一个放下武器,来换取他们的生存的机会。”
“不可能!”到底是老了,普留申科虽然极力想沉稳住自己,可控制不住由于奔跑所引发的急促的喘息。他扭头看看身后那一双双充斥着惊恐和离乱眼神儿,枪口不是冲天就是朝地的部下们,又瞅瞅对面这个俨然以胜利者姿态居高临下的年轻对手,心里除了哀伤之外,还有一股子恼怒。
“军人有军人的荣誉,如果将军还自认为自己是个崇高的军人的话,那就请将军你也能与我一样,抽出你的军刀,让我们最后看看,咱俩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本来以为刘明远一定会答应普留申科的这种挑战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刘明远有着一身不俗的好功夫,还有一点,凡是教导旅出身的将领,从来都是‘目中无人’。更何况,面对着的这个已算年迈普留申科,还是用什么‘崇高的军人’这块招牌来跟他叫阵的呢。
可出乎我的意料。当刘明远听完身后跟着的通译把普留申科那番话说完之后,他竟然先是骂了一句‘死你娘的狗头吧,老子哪有闲心陪你玩’,跟着枪声就响了。我当时很注意他的举动,即使这样,连我都没看明白,他的枪是怎么就一下子拔了出来。
那一枪,正好打在普留申科的脑门子上。随着他低头开始轻轻去吹枪口冒出的那缕缕烟气,我感到脚下的大地突然一阵剧烈的颤抖,那是数千教导旅官兵的齐声呐喊造成的。又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好杀……
后来,等到一切都平静了时候,我好奇地问刘明远,为什么不和普留申科来一场绝对有把握证明自己才是最后胜利者的搏杀?刘明远一听我的话,当时就乐了,看着我的眼神儿里还流露出一种少年的顽皮,‘我现在就好好地站在这里,可他倒下了,难道还需要用别的什么来证明我吗?’
我赶紧说其实你是理解错了我的问话,我的意思是普留申科是在提出与你决斗,在海外,决斗那可是真正的骑士间的一种关乎自己的荣誉之斗。
哪知一听到此,刘明远笑得更欢了。‘我是天朝的军人,不是没事摆谱的什么骑士。在战场上,需要的是以最短的时间,来消灭最多的敌人。而作为天朝工农红军的一员,能够更多地叫我对面天朝的敌人爬在我的脚下,令万人胆寒,不敢动一点儿企图染指我们天朝的念头,那才是我最高的荣誉。至于他一个小小的普留申科,嘿嘿,太小了,也太少了’。
刘明远的话,令我回想了好些时候。是啊,他没接受普留申科的挑战,没有去拿那个本来可以信手拈来的斩获沙俄司令官首级的荣耀,可他的名字却因此被遥远的沙俄们铭刻在了心里。那一阵子我总是在想,洋人能在满清这里为朝野万民所惧怕,假如像刘明远这样的厉害人物有一天也去了沙俄他们那里,驰骋在他们的土地上,沙俄们会抖成什么样子呢?”
此时的曾国藩,或许还想到了自己当初那个被百姓们冠以的“曾剃头”的不雅之号。从单纯敢于杀人的角度上看,虽然他当初手无缚鸡之力,却绝对不比刘明远更逊色多少,杀起人来也是成百上千,眉头都不眨一下。可是,曾国藩现在明白,他那个时候,剃得是老百姓的头,杀人越多,罪孽越深重。而刘明远不一样,不足一个时辰之内,教导旅就全部埋葬了两千多曾经在中华的国土上耀武扬威的侵略者,刘明远却是红色天朝的英雄,天朝人民的守护神。
卫辉城外,尘土飞扬,一个个挥汗如雨的天朝红军将士,又开始了围城战中最擅长的功夫,挖掘着一道道的堑壕。在忙碌的将士们后面,还有一团的烟尘在滚动,先是由西向东,接着由北到南。
在这滚动的烟尘中间,张宗禹和他的十几个侍卫,像是几个牧马的马倌,吆五喝六地驱赶着几十匹在常屯缴获的战马,正一路朝着卫辉城南一个叫王瑞埠的村庄奔跑。
王瑞埠,现在是不久前才迁到这里来的红二方面军总部的所在地。
一座看上去不小,却明显有些破败的大院子里,围着一张晃晃悠悠的大八仙桌,石祥桢、张乐行正和叶芸来、白晖怀、谭体元、石镇伦这几个刚刚由各地风尘仆仆赶来的军长们在谈笑。忽然,一阵呼啦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唷,我说张老弟呀,这是从哪得的这么些宝贝,莫不是专门要送给我,以解燃眉之急的?”一到总部就听说张宗禹曾经被石总一通狠骂,之后又在常屯得了一个大便宜的叶芸来,看到院门外泥猴子似的张宗禹身后居然跟着几十匹雄赳赳的战马,立即噌地跳起身,咧开嘴哈哈地大叫着。
“想得美,你当这些宝贝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呀。”张宗禹嗖地一飞身跳下战马,拿袖子胡撸了一把满是泥汗的脸,手里的马鞭子边抽打着身上的灰尘,边撇着嘴进了院子。
“好兄弟,就算哥哥我求求你行不?你看看,我现在真的可是都快要穷死了,”叶芸来笑着冲石祥桢他们挤了挤眼,随后又一拍自己的脸,朝着张宗禹做出一副苦相,“为了赶到这里开会,我还是舍着这张大脸,求爷爷告奶奶地从我们军的警通团里借了这么几匹坐骑。这还幸亏是我们那个警通团长大方那么一点儿,要不的话,我可就只好从怀庆跑步来参见咱们的总指挥喽。”
“得了吧,我的好哥哥,你就别再拿着兄弟我起哄了。”张宗禹偷眼瞅瞅正端起一个大海碗,安稳地坐在那里,似乎还是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的石总,狠狠地翻楞了叶芸来几眼,“俺不过才吃掉了两千多的忠义救国军,兄弟们硬是靠着死打硬拼,满打满算不过也就弄到手了百来匹完好的战马。你老哥多厉害啊,在怀庆就那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子,就混了个近万的人马甘愿向你俯首称臣。别的不说,单只以他们忠义救国军一个协里有一个骑兵营算,你老哥这下子怎么也糊弄到手了不下千匹的战马。嘿嘿,要说帮忙,兄弟我可是还想请你老哥帮帮我呢。唉……玩马玩惯了,天天做梦都想着再弄起来个马队,哪怕一个营也行啊。”
“啧啧……哎呀,我说张老弟,你这说得可是真好听啊。既然你那么喜欢马,做梦都想,那干嘛还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宝贝拉到这里来呀?不会是来炫耀炫耀的吧?”白晖怀把嘴一撇,马上,又看着被说的脸色通红的张宗禹哈哈地大笑起来,举起夹着纸烟的手向着村西一指,“可惜啊,兄弟你这送礼都晚了。赶紧叫你的侍卫们去那边看看、数数,俺和谭军长每人可是送给了总部战马一百五十匹,嘿嘿,小意思啊。”
“瞎说……”张宗禹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还是在那里毫无表情的石祥桢,扭头冲着白晖怀长长地一吐舌头,“啥叫送礼?咱不过就是看着石总天天骑着那头老骡子慢吞吞的别扭,所以……”
“哈哈,算了吧,小心越涂越黑哟。”谭体元也加入到了挤兑张宗禹的行列。
“就是嘛,刚才你没到的时候我们几个还在和石总一起谈到过,骑马有什么好处,骑得久了,屁股上生老茧不说,两条本来挺直溜的腿也成了罗圈儿。还别下马,别看坐在马背上一个个好像还很威风,可这一下得马来,那走起路来拐楞拐楞的简直就像个猴子。啧啧,这要是叫人家姑娘们看见了,不吓跑才怪。别忘了,石总可是跟咱们一样,还是个大光棍子,将来要是为这个娶不上媳妇,你说惨不惨?哈哈,所以呀,咱是打定了主意,没事绝不骑马,宁肯走着。你说是吧,石总?”石镇伦说着,冲石祥桢一伸脑袋。
“是你个鬼呀……”石祥桢终于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站起身,端着大海碗边朝张宗禹那里走,边指点着石镇伦、叶芸来这几个人,“我说你们呀,还真是想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呀?当心宗禹跟你们几个撩蹶子。”
说这话,他把手里的大海碗递给正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张宗禹,“来,先喝口水,别听他们的,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哪一个人给我送礼呢,你是第一个。”
“嘿嘿……嘿嘿……谢谢石总。”张宗禹的脸通红,赶紧把马鞭子夹在腋下,双手接过大海碗。
“用战利品送礼,不是什么坏事嘛。”石祥桢上下看看正举着大海碗,咕咚咕咚仰大口地头喝着水的张宗禹,“不过,我还是想问问,给我送礼,是不是想叫我这个这个……嗯?”石祥桢举了举右手,“高抬贵手啊?”
张宗禹一口气已经喝干了大海碗的水,听到石总这样问,他使劲用袖子抹了嘴巴,一挺胸,“石总,宗禹可以指挥好一个军。”说完,他又嘿嘿一笑,“另外,咱是真的想叫您威风威风。眼看着咱们就要陪着您去满清的京城了,骑着老骡子进去,怎么的都合适。”
“去京城?”石祥桢装得一下子糊涂了似的,又是一阵上下瞅着张宗禹,“你怎么知道咱们就会去他们的京城呢?再说了,去京城还非要用你陪着我?万一我要是叫你留下来呢?早就听说你们军里不少的皖籍将士不愿意越走越远,正好,总部正在挑选留驻河南的人马,不妨……”
“那怎么行!”张宗禹眼睛顿时瞪了起来,手里的大海碗也挥舞了起来,“您说的那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整军之后,虽然不能说一个没有不愿意离开家乡的,但大多数的将士们早就憋足了劲头要打到北京去。您留谁都行,要是留下我们军,我……”
“哎……小心……小心……”石祥桢的眼神儿追着张宗禹手里那只上下翻腾的大海碗在转,两只手下意识地前伸,“可别打坏了人家房东的碗啊,打坏了我可没钱替你赔,你就更走不了了……”
堂屋内,张乐行和几个军长们围着刚从院子里搬进来的那张八仙桌,目光随着石祥桢的手,在地图上移动着。
“……战局的发展很快啊。据行营最新通报,红三方面军陈玉成那里的进展比起我们来要神速的多,鲁北的沙俄军队主力已经基本上完全被消灭,德州也已光复。为了加速满清的覆灭,行营总部已开始实施一项绝密的作战计划——‘黑虎计划’。”
石祥桢的一个手指重重地点戳在地图上的那个京师位置,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军长们,“这个‘黑虎计划’,在我和张总、韦总、龚参谋长在济南参加北伐战役计划的时候,林主任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及过,具体的内容不很明白,只知道他的目的是夺取满清的京城。为了确保‘黑虎计划’的顺利实现,行营总部要求全体天朝红军将士,继续保持和发扬我天军不畏劳苦、连续作战的神圣精神,扫荡一切敢于顽抗之敌。现在,按照行营的指令,红三方面军已经放弃修整,正在准备继续北进计划。根据行营给我们的指令,方面军总部做出如下安排,韦俊、龚德树那里的三个军继续北上,歼灭正定的绵愉集团。石镇伦部东出冀州、衡水,受韦总、龚参谋长节制。另外,咱们这里的红四军、二十二军、二十五军、三十一军四个军,除留下部分部队驻守河南之外,其余组成西路集团,平定山西。由于卫辉暂时未下,红四军叶芸来部作为先锋,即日起先入晋……最后一点,会前我对宗禹说的那些话,可不是什么笑话。你们回去务必都要有一个路越走越远的心理准备,要叫每一个将士都明白,咱们中华地域广阔,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没有我们天军走过的足迹……”
石祥桢说完了。他直起腰,开始眯缝起眼睛看看张宗禹,只看得张宗禹低下头再不敢抬,这才笑着把目光转向了白晖怀,“晖怀啊,这次行营指令咱们要有一个师驻留河南,并且已经征得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员会照准,吴如孝出任河南省督军。我看这样吧,卫辉战役结束后,就直接从你们军挑选一个师留给吴如孝吧。”
“这……”白晖怀显然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轮到自己这个堂堂主力军的头上,心里不高兴,嘴上可又没法说,只好嘟噜着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别不高兴嘛,吴如孝是你的搭档,相处不长,却是关系亲密。既然分手了,不给他留下一支得心应手的部队,你也对不起老朋友嘛。”石祥桢笑着拍拍白晖怀的肩膀,接着又看了看张乐行、谭体元和张宗禹,“好了,大事都说完了,现在,咱们还是谈谈眼皮子底下的这个卫辉吧……”
“卫辉不下,我们就难以全力迅速开赴山西。目前,由蒲州先期北上牵制满清的部队虽然只有黄鼎凤副军长所率的红二十三军八十九师及红一方面军之林绍章一部,可他们已经在平阳府(临汾)吸引住大批的满清兵马,如果此时我们能疾速两路齐发,左路以轻兵出乌岭山,抄袭平阳的后路,吃掉满清在平阳的这一大坨兵马。右路则由眼下已被红二十三军控制的潞安经沁阳直接突袭兵力空虚,又毫无防备的太原。先不说太原能不能一战即下,只要太原一打起来,北京城的满清朝廷就会立即震动。这对我们声援韦总和红三方面军作战,以及配合行营总部的‘黑虎计划’都大为有利。”
石祥桢的话音刚落,白晖怀就指着地图急着发表了自己的见解,“所以,我觉得咱们应该放弃困死卫辉的计划,强攻卫辉城。”
“强攻也有问题,”叶芸来看着地图,沉吟了一会儿,“会前你也说了,卫辉城中张树声等人的战斗力是不容小视的,攻取辉县你们军就损失不小。此番行营总部叫咱们进入山西,恐怕意义绝不是简单的平定山西。石总刚才也介绍过了,根据平阳方面传来的消息看,尽管满清由正定方面增派了三万兵马入晋,但山西境内满清能够纠集起来的力量并不多。再加上咱们经过一连气的胜利,在装备上更是大大优于他们,四个军打山西,呵呵,无论如何都是太过奢侈了。我感觉行营很有可能是预备叫咱们进入蒙古。所以,按照白兄适才所说的想法,山西的作战只需要我们军出平阳之后,另外,同时再以一军人马取太原。卫辉可以困,有两个军留在这里,足以把他们困的死死。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困卫辉的同时,也正是修整和补充的大好机会。白兄不是为了缺少一个师心里难受吗,呵呵,我那里能补充的兵员可是大大地,怎么样,移交给你愿意不愿意要哦?”
“要,只要你肯给,我还能不要。”白晖怀高兴得嘴咧的像个瓢。
谭体元这个时候看到身边的张宗禹脸上正露着一种诡秘的笑,就使劲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我说老弟,你又在憋什么把戏?”
石祥桢也看到了张宗禹的那副神态,咳了一声,“宗禹啊,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啊?”
“啊……有……有啊,”张宗禹嘿嘿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递给石祥桢。
石祥桢展开那张纸,刚看了第一眼,脸上禁不住就绽放出了一片的光彩,“好,太好了,真是想睡觉了,马上就来了个枕头……”
原来这是一封吴长庆由卫辉发出来的密信。
“哈哈,看来还是挨骂好啊,这一下你老弟是手气兴旺,真是连连抬头见喜啊。”白晖怀笑着朝张宗禹挤鼓挤鼓眼,“唉……我咋就这么背呢,不管走到哪,一碰上的就准都是骨头。”
“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再拿人家宗禹老弟开心了。”石祥桢撇了白晖怀一眼,转身拍拍张宗禹的肩膀,“宗禹,好样的。我就说嘛,在咱们红军里,捻子出身的那一个个都应该是上佳的人物。还有这个……这个……嗯,就是前番总部对你的处分嘛……”
石祥桢说到这儿,瞅瞅一边乐呵呵的张乐行,朝着张宗禹一挥手,“我看就得了,一笔勾销了。另外,我还得送给你一份奖励。”
“不用……总指挥……够了……这就足够了……”张宗禹红着脸,赶紧连连摇手。
“别忙着推辞嘛,”石祥桢笑着一指白晖怀和谭体元,“你们不是嚷嚷着每人拿出一百五十匹战马还都是小意思吗,好啊,那就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每人回去立即给我精心挑选如数的好马,限你们明天之前送到宗禹老弟那里。”
“怎么样,再加上你赶到这里的这里那几十匹战马,回去组建一个骑兵营应该不成问题了吧?”石祥桢双手交抱在胸前,看着张宗禹。
“没问题……没问题……”张宗禹低下头,轻声地答应着。
“呵呵,我知道,你那些当年的捻子兄弟们习惯了马背上的驰骋,当初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才把兄弟们从马背上赶下来。”石祥桢轻轻拍打着张宗禹的肩背,“以后就好了,回去告诉兄弟们,越跟着咱天朝红军的大旗走下去,好马就越多,包准叫他们挑花眼。不久的将来,咱们方面军的建制里,至少还要拥有两个天下纵横的骑兵军。好好争取啊,呵呵,不过你的竞争对手似乎不多,他们几个都害怕骑马会变丑,将来讨不到老婆呢。”
石祥桢指着叶芸来、白晖怀等人,畅快地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顿时引发出屋子里的一阵哄堂大笑……
在卫辉城里,那些自以为只有是他们才握有整座城池生死存亡命运的张树声、杜翰之流,可是笑声罕见。
这才被围困了几天啊,城内已经是人心惶惶,而且这种气氛不单单是传播在下面的忠义救国军军兵里,还在向着上层有加速蔓延的趋势。这还行?闹得张树声恨不能一天召集上八次会,来给将领们加油打气。杜翰更是忙得几乎连个囫囵觉都不敢睡,带着他那一帮子秀才、举人及歌舞妓们组成的劳军团,在城内到处跑,那首《大清欢迎你》的小调几乎昼夜不停地飘荡在卫辉的上空,与城外热火朝天忙着挖掘堑壕的天朝红军将士们那不时响起的“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的雄壮歌声对抗。
入夜,城外天朝红军的阵地上,早已没有了白天的热火场面,现在是一片的安静。
而在城东门内吴长庆的防地上,却在上演着劳军团的闹剧。
济南那一趟真是不白去,从太平红军“玩弄的那些小把戏”里,杜翰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武人打仗,不能打仗的文人在后面总不能等着看热闹,也该都发挥发挥自己的长处,给舍命拼杀的将士们带去些快乐。所以,虽然阅操大典没搞成,杜翰犹如一根鱼骨头卡在了嗓子眼儿,甭提多不舒服了,可他对“宣传鼓动”还是乐此不疲。
在杜翰的忙乎下,他所创作的那首《大清欢迎你》,几天之中就覆盖了卫辉的每一个角落,如今已成了卫辉城内官兵的流行小曲儿。是个人都能随口哼哼上一句“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而且哼着的时候,一准儿还都是眼珠子叽哩咕噜四处乱转,一副贼兮兮的样子。这显然还不够,太平天国那里有什么能人,居然都能随意胡编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小戏出来,咱这翰林出身的大才子难道要输给他们不成?
正如他自己在歌子里说的那样,有梦想那才都了不起,有梦才会有现实,杜翰一夜之间就编了一出取名为“明天更好”的小戏,一天多的时间之内,就令劳军团的才男才女们赶练了出来。
下午,在西城张树声军队中,劳军团的第一波演出大获成功,不仅把官兵们看得一个个那叫兴奋,还博得了张树声的连声赞誉。晚饭后,满心欢喜的杜翰又带着劳军团先在南城演出了一把,直到快半夜了,劳军团为了明天的事业照样不顾疲惫,接着又转悠到了东城的吴长庆这里。
没有舞台,没有大幕,劳军团那些画得油头粉面的男男女女们,就这么出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围坐起来的忠义救国军士兵们中间。
杜翰在戏中讲的就是卫辉被困。先是十几个男女跳出来,表现一段城外的太平红军如何烧杀抢掠,如何共产共妻。接着是讲为了卫辉城的安危,军民如何上下一心,人们为了支援守城作战的将士,如何捐献家资,甚至还有劳军团的女子们,没有钱财相助,不惜“舍身取义”。在广大军民的同心协力下,最终等来了强悍的俄国盟友,太平红军大败,匪首就擒。
戏到最后,当耀武扬威的“俄国盟友”出场的时候,“城内的获救军民”那叫一个感激涕零。男子们鞠躬打千,恨不能立即给“俄国盟友”跪下来,女子们则尖声怪叫,扑向一个个“俄国盟友”,抱起来就是一阵狂啃。这还不过瘾,几面大鼓被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的壮汉们抬了出来,一面使劲地捶打,一面扯着嗓子狂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喊声惊天动地。
劳军团刚刚开唱《大清欢迎你》的时候,吴长庆就吃了辛辣的辣椒似的,咧着嘴走开了。这不仅是因为后面的那出戏,下午他就被杜翰死拉活扯地弄到张树声那里去看过。眼下他根本没兴趣,也更没心思去看,他有他自己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呢。
他拉着唐定奎悄悄离开了闹哄哄的演出地,回头看看那个翘着胡子,还在那里兴致勃勃、指手画脚的杜翰,他心里暗暗一笑。杜翰那个将近一个时辰的戏,在吴长庆看来,简直就像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不仅是又臭又长,还令他不住地反胃。他可是真的对这位号称是一肚子大学问的杜翰有点儿看不懂了。他甚至怀疑,杜翰这个家伙,不是小时候脑袋被门挤过,就是大了以后曾不小心被驴子踢到过。你真以为官兵们坐在那里咧着一张张大嘴笑,扯着脖子喊好,就证明你的戏好啊?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真正能引起官兵们兴趣的,不过就是那些个在场中故意搔首弄姿,极尽挑逗之能事的娼妓而已。还他妈的明天更好呢,明天真要是你杜翰整的这样,老子还不如今天就找个地方一头磕死好了呢。
真是世风如下啊,可这世风是啥时候开始下来的呢?吴长庆长吁短叹地先查看了一番城门处的守备情况,然后,走上了城头。
凡是感觉着跟自己不一条心的将士们,都已经被吴长庆轰去看戏了,眼下的城上城下,一色的全换上了他的心腹。
站在城头,身后锣鼓喧天的还在闹着,前面,却是一点儿的动静都没有,吴长庆简直怀疑是不是外面的太平红军突然间又变卦了。吴长庆摸出怀表,借着护卫手里的灯笼一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差半个小时呢。
“老弟,我可是总有些想不明白,是他们砍下了你大哥的首级,你怎么还能窜弄着我做这种事呢?”吴长庆趴伏在跺墙上,扭头看看唐定奎。
“因为……”唐定奎轻轻地长叹一声,“因为大哥他在即将面临一死最后关头,也曾想到过要这样。可大哥他……他害怕过去的帐被清算,一旦选择了这样,搞不好会把他和我性命一起丢掉了。大哥的自杀是无奈之举,完全是为了我,他需要我继续活下去。”
“是啊,活着好啊。”吴长庆也是一声长叹,“可活着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活着?”
“至少不应该像他们那样,”唐定奎冲着喧闹的演出场那边儿努了努嘴,“一天到晚活在睡梦里。什么他妈的有梦才好,我看他们做的就是一个春秋大梦。”
“是啊,是该醒醒了。”吴长庆说着,扭头压低声音吩咐着身边的下属,“差不多了,去把准备好的灯笼都挂起来。”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他留在下面负责把守城门的侍卫营营长急火火跑了上来,“大人,张树声已经到了城下。”
“他怎么来了?”唐定奎瞅着吴长庆,一脸的狐疑,“莫不是他……”
听到张树声这个时候来了,吴长庆的心里其实也是一惊。他从跺墙上直起身,看了看身后,又望着唐定奎笑了笑,“哪里有那么巧。放心,没什么事,俊侯,你和弟兄们做好准备,就在这里静候,我下去迎接咱们的张镇统。”
“哈哈……都是好兄弟,还迎接个什么啊。”随着粗声大嗓的一阵笑,张树声咚咚地走了上来。
“呵呵,我就猜嘛,这个时候俊侯也一定会在这里。”张树声冲着一旁赶着见礼的唐定奎抱拳一笑,转脸又看着吴长庆一伸大拇指,“筱轩不愧是个将才,难怪咱们李大人那么的夸奖你,果然不同凡响。”
张树声一见面就是这么的一通夸,夸得吴长庆自己都搞蒙了,一时竟想不起自己到底又做了什么好事?
张树声没那么多心思去注意吴长庆脸上的表情变化,他走到刚才吴长庆爬伏的跺口前,双手按着跺墙,探头瞭望了瞭望城外那黑漆漆阔野中隐约可见的几道太平红军战壕。外面平静依旧,他轻哼了一声,使劲抽动鼻子,呼吸了几下迎面扑来的清新空气,“呵呵,官兵们看戏找乐子,你这个协领大人却在这里亲自上阵出哨,嗯,好啊。越是这种大家舒散的时候,就越是要提高警觉,这才是真正的为将之道。”
“哈哈……”原来如此,吴长庆恍然大悟,禁不住笑了起来,“老兄啊,说实在的,我是实在是懒得再看杜老夫子鼓捣的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了,所以才跑到这里来找个清静。”
张树声扭头看了看吴长庆,也是大嘴一咧,“杜老夫子的那点儿东西,也是够污七八糟的了。不过,杜翰的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城内总不能一直死气沉沉的,时间久了,这样的气氛那是会消磨掉一个人本有的气势的。再说,演戏嘛,本来就是骗骗那些傻家伙们,逗穷开心玩的。咱们都是聪明人,当然就不必去当真了。”
“振轩兄说的是,我这个人啊,就是太喜欢较死理了。”
“较死理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还是要分什么时候。”张树声离开垛口,舒展了几下筋骨,“这外面平静了几天了,你们说怪不,一听到枪炮声,我是使不完的一身劲,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感到难受。可是这突然一安静下来了,我倒不习惯了,闹得我这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唉……警觉点儿好啊,我这大半夜的到处乱跑,还不就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振轩兄大可放心,”一直一边看着张树声,一边时不时瞄瞄城外的唐定奎走到张树声的身后,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张树声有可能再扫向外面的目光,“有吴大哥在这里,城东就是万无一失。再说了,小弟我也和张大哥一样,热切盼望着那些不知死活的赤匪早点攻城,小弟也好尽早有为我大哥复仇的机会。”
“嗯,好,好,好,就该有这种与赤匪不共戴天的气势。不过,也不能太疲惫了自己,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是上佳之论。卫辉是要长期守住的,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要做好这样的准备。你们不要和我比,李大人不是总爱说吗,我张树声天生就是为了铲除赤匪而来的,只要是打他们,就能医治我的百病。好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还得到处跑跑去。”
张树声说完,甩着两手哈哈地笑着走了,身后,还传来了他哼唱着“吾家之门常打开,开怀容纳天地,抱过之后就有了默契,你总会爱上这里”的小调儿的五音不全的怪声。
“好险!”唐定奎看着下面的张树声跨上坐骑,直到那一小队人马呼啦啦地绝尘而去,这才一手抹着额边的冷汗,另只手一把拉起吴长庆,冲着城外努了努嘴。
城下,由黑暗中的天朝红军阵地上,闪现出了数队的人马,正静悄悄地向着城门靠近。
“真是天意啊!”吴长庆在心里一阵收紧的同时,不免又暗暗地叫了声侥幸。他低头看看一直掐在手里的那块俄国造的怀表,正好是后夜一时,与事先约定的时间一刻不差。恰恰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的大鼓声。
“嗡……”吴长庆的脑袋顿时一晕,几乎与唐定奎同时猛地回头一望。如果不是紧跟着又传来了那一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的鬼嚎之声,他们还真误以为是张树声打来的炮弹。
成为的队伍也被这鼓声震得停顿了那么短暂的一刻,跟着,又加速地逼近城门。
“换旗,开城!”吴长庆一咬牙,使劲一挥手。
随着嘎吱吱吊桥的下落,以及城门的大开声,城楼上的大清黄龙旗被丢下城去。一队队天朝红军将士涌进城内,迅速接管城门守卫,冲上城头。
“吴将军,这里都交给我们了,你们立即按计划撤出城去,我们张宗禹副军长就在外面等待着你们呢。”一位红军军官把手里提着的六轮短枪向腰带上一插,冲着吴长庆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好,好,我们马上就走。”
吴长庆带着他的部下们与源源不断扑进城来的天朝红军将士,在城门处擦肩而过。过了吊桥,吴长庆和唐定奎停下了脚步,按照红军联络官的提示,指挥着部下们放下手中的武器,快速朝着指定地域集中。直到最后一个士兵跑过吊桥,骤然间,雄壮威武的军号声刺破夜空,“为了天朝,前进!”的呐喊响彻云霄。
吴长庆被这军号和呐喊声震得浑身不由自主地一颤。
“唉……人家在喊什么,咱们在喊什么,差距啊,这样的对垒,哪有咱们不输的道理……”唐定奎叹息着。
望着火光闪烁的卫辉城,吴长庆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怪怪的滋味儿。振轩兄,小弟对不住你了……
在手榴弹的炸响中,被刚才热热闹闹的大戏整得头晕眼花,对猛然间惊天动地的冲锋号角和呐喊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的忠义救国军官兵们,血肉横飞。那几面曾经被擂得山响的大鼓,连同那些呼唤着俄国盟友来尽早拯救卫辉而喊哑了嗓子的秀才、举人们,不是胳膊腿乱飞,就是自己一鹤冲天。
犹如打炸的马蜂窝,鬼哭狼嚎的忠义救国军官兵开始你挤我踩狼奔狗突,混乱不堪中,还夹杂着折腾够了的歌舞妓们的尖厉哭嚎……
刚刚离开北门,正打算返回自己司令部的张树声,一看到和听到东门所发生的突然变故,只稍微一个震惊,马上就明白了这到底怎么是一回事。这个时候的他,才回想起刚才在东门见到吴长庆和唐定奎之际,这两人曾经总是有些怪异的目光和神态。
他顿足捶胸,指着天破口大骂,“吴长庆,你这个忘恩负义、人面兽心的混蛋,我×你十八代的祖宗……”
枪声、爆炸声,很快遍布了卫辉全城。
在人山人海的演出场地即将突遭袭击前,杜翰恰巧内急。他急火火地挤出了人群,就近找了个漆黑的几角旮旯,正在解开裤带想好好舒坦舒坦的当口,突然,轰隆隆的一阵炸雷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惊得双手提着裤腰的他全身猛地一抖。
“太平军进城了……”
随着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胡乱叫喊声传来,杜翰脑袋嗡地变成了柳斗大。他可是知道太平红军那帮子亡命徒的厉害,哪怕只要迟走半步,那就等于你自己是要抢着跟阎王爷去拥抱。杜翰抖过之后,第一个闪念是得拔脚就跑。哪知道撩起袍襟刚大步“一迈”,扑通就是一个狗吃屎。他太着急了,根本忘记了官袍里面那已经放松裤带的裤子,早就在他抖着的时候就势滑倒了脚面上。
有的时候,坚强的意志可以叫人暂时忘记一切。如果搁在平素,这一个跟头下去,没十天半个月杜翰根本甭想再从炕上爬起来,可现在不然。杜翰此时忘记了疼痛,极其敏捷地呼啦就由打地上兔子似的蹦了起来,双手提起裤子,飞步就跑,甚至连为什么好好的裤子一下子竟变得如此之凉,官靴里怎么也好像是水汪汪的,都没时间去琢磨。
身背后,街筒子内溃乱的忠义救国军士兵们的叫喊和噼里啪啦的杂乱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眨眼间,杜翰就被裹在了溃兵当中。这样不行,跟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太危险了。杜翰聪明的脑袋马上一转,斜刺里突然一个猛冲,冲出溃兵群,一头扎向邻近的一家院子。
可怜的杜翰,偏偏就又忘记了裤带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的这档子事,更没有想到的是,其实这个世界上也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才算得上是聪明。扎到民房院子门口的杜翰,双手用足全力,“哐当”推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紧跟着,就一个轱辘载进了院子。这次很不幸,还没容他来个再次的兔子跳,他那原本就不是十分坚硬的脊背上,就不知道被踏上了多少只乱纷纷的大脚。
“我是……”杜翰强挣着也只蚊子似的“喊”出了这两个字。一心只顾逃命的败兵们,亲娘老子都不认,哪还有人管你是谁。杜翰怀揣着他那些美丽的梦,一命归西……
张树声也许是被吴长庆和唐定奎的背叛惹恼了,他没有直接返回司令部,而是选择了一个极不明智的做法。他吩咐手下赶紧传令其它各门加强防备,随后就近调来一个营的人马,亲自带上直奔东门方向,增援和阻击天朝红军的涌入。大概他的心里还有着另外的一个念头,那就是要亲手清算吴长庆、唐殿魁的罪恶。
还没见到东门,张树声的人马先是被溃兵一阵冲撞,阵脚未稳,接着就与洪春元带领的正杀气腾腾追的带劲的红三十一军突击部队遭遇。洪春元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对面队伍中那杆被高高举着的大旗上,有个斗大的“张”字,洪春元禁不住心头一喜。
“前面就是张树声,杀!”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他的一声大吼,前面的红军将士不容分说,呼啦啦劈头盖脸先是丢给对手们一阵手榴弹,随后,将士们端起手中那一支支与忠义救国军一样上有刺刀的俄国造火枪,旋风般扑进忠义救国军的群中。
一个照面,在天朝红军将士无坚不摧的强硬气势下,张树声的人马就被打得稀里哗啦,阻击变成了泡影儿,他自己也成了对方死死追逐的猎物。
在张宗禹首破东门的巨大声势下,白晖怀的红二十二军及谭体元的红二十五军全线突破卫辉的城防。卫辉城内,一支支天朝的红军部队在纵横驰骋,张树声再也没有重新返回他的指挥部的可能。
困兽犹斗的张树声,带着一群残兵败将无处可走,最后躲进了一所独门独户的大宅院。
这所深宅大院,刚巧是卫辉练首黄乃人的老巢。里面,早已乱哄哄聚集了数百号没头苍蝇似的练勇。一见到满头大汗跑进来的张树声,麻了爪儿的黄乃人犹如见到了大救星。
“张大人啊,你可来了,唉呀……这城咋说破,一下子就破了呢?你来了就好了,刚才我还在担心我这诺大的家财还能不能保得住哟……”
“老黄,你他妈的可真行,外面打翻了天,你们不去和赤匪拼,却在这里闹腾你的家财。”张树声恶声恶气地瞪着黄乃人,“你的家财谁也保不住,要保全靠你们自己。叫你的这些混蛋们赶紧去跟着我的人守住院子。”
“怎么,他们也来了?”黄乃人有点儿不相信地看看张树声。原来,他误以为张树声是念及与自己的私下交情,危急关头特意来保护自己的。
“轰……”一声巨响过后,被几个忠义救国军士兵用顶门杠死死顶着的那两扇院门,伴随着浓烟中的几声哀嚎,霎那间变为碎木。明白过来的黄乃人被吓得刚一捂上耳朵,却又看到顺着院墙又飘进来一个个黑乎乎的家伙,黄乃人对太平红军惯用的“手炮”可不陌生。又是骇人的轰鸣和冲天的浓烟。
“杀……”通过破碎的大门,翻越高大的院墙,天朝红军将士眨眼间杀进了院子。
浑身发软的黄乃人,此时见识到了什么叫无畏。
他看到此时的张树声没有丝毫的畏缩,更没有避让半步,而是一声怪叫,轮动手里的大刀就扑向了冲进来的对手。接着,他还看到至少有四五把尖利的刺刀,一错眼珠之间,几乎不差先后地狠狠扎进了张树声的身子。在张树声浑身抖动和痛苦的惨呼中,一股股的血液喷溅而起。这位被卫辉百姓们暗地里称呼为“黄死人”,平日里也是号称杀人不眨眼的练首黄乃人,在眼睁睁看着那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刺刀又奔向自己的时候,就“哦”的一声,抢先一步被吓死了过去……
吴如孝没有能参加上卫辉这场痛快淋漓的大战,此时,他还坐在方面军总部,接受着石祥桢的劝慰。经过卫辉一战后,豫北的满清大股力量都将不复存在,大军就要继续远征,而且会越走越远。自己呢,却过了黄河在北面转了这么一圈,又要回到南面去了,以后能有的战事,也只是跟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折腾了,这无论如何都叫他这个二十刚出头,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的年轻将军感到不舒服。
“如孝啊,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跟在林主任身边那么久,那些该明白的道理,你懂得比我还要多才对。”
石祥桢的屋子里,侍卫们在里里外外收拾忙乎着东西,除去炕上的简单被褥,其它的东西大都已经收拾一空,很显然,这里将是他留住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我明白,可我就是……”吴如孝瞅瞅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也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好,那就好。”石祥桢点头笑着,“河南是个好地方啊,只是被满清压榨的太苦了,再加上连年的灾害不断,要想把它恢复为天下粮仓,老百姓们安居乐业,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搞得来的。之所以选中了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金田团营之前,你老弟有过经商的经验,这一点,对配合地方政府做好以后的河南建设,多少是有帮助的。另外,这次河南总督的委任,天京方面也是煞费苦心,最后委派了赖文光。别看他也年纪轻轻,你也知道,他可是在天京的好几大部门里见识过大场面,很有一套经验。还有一个江苏调来的郝立宿,虽然他是个降官,但在江苏干的很好,积累了一定的新法阅历。你们几个捏到了一起,我相信,河南的事务一定能搞好。”
看着吴如孝还是眉头不展的样子,石祥桢又是呵呵一笑,“眼下,虽然西北、东北和蒙古、西藏的军事行动还要继续进行一阵子,但已经都无大仗可打,天朝将要进入一段稳定的和平建设期。要在短短的数年内,将天朝的农桑工商搞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投桃报李,告慰那些为了天朝大业含笑九泉的兄弟们,还有一直无怨无悔地支持和帮助我们的百姓们。当然,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一支更强大的军事力量。我今天先给你透露个消息……”
说着,石祥桢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吴如孝正用期待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向吴如孝倾了倾身子,同时压低了声音说到,“林主任说了,不出十年,我们就会遇到前所未有的一场大战,而且,战争的残酷和宏大都是难以想象的。呵呵,那才是咱们这些人一展身手的大好的时机。好好表现吧,千万别过惯了有家有业的和平好日子,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哭着喊着不愿意上前线就行了。”
“嘿嘿……呵呵……哈哈……”吴如孝终于舒展了眉头,脸上又重新焕发了光彩,“总指挥,你就这么小看咱啊?”
“……当我们方面军还在这里围歼鲁北的整个沙俄集团的时候,我们天朝的红海军全线出击,不仅在天津海面上打垮了沙俄的舰队,还一举摧毁塘沽、大沽两座炮台,打开了天津的门户,三千红军将士顺利登陆塘沽,进军天津。这是北方行营‘黑虎计划’的第一步。”
陈玉成是不久前才由武定府赶到德州的。当初一手制定了整个鲁北战役的计划之后,红三方面军的总部就一分为二,李侍贤指挥林启荣和曹伟人集团围东昌袭德州,而陈玉成自己则亲出武定府。在他的运筹下,麾下的谭绍光、陈廷香这两个集团,不仅在武定府歼灭及破降了诺巴夫斯基的武定军团,还全歼沙俄精锐瓦西里耶夫的骑兵军团。
除此之外,陈玉成在沾化还做了一件更为隐秘的事情。他亲率方面军警通团一部,在先期已由刘明远教导旅清除并派驻了镇守人马的大沽口,迎接到了由上海出发,又经由威海卫辗转到这里的那支神秘的运输船队。在那里,他见到了随船抵达的林海丰,还见到了那种令他惊愕万分的场面。
跟在林海峰主任身边多时,关于“飞机”是什么,他早已不陌生。照林主任的话讲,那就是一种会飞的机器,它可以带着陆地上的人们,安全地自由翱翔在蓝天。他甚至还在教导旅旅长的任上,就在林主任的带领下,见识过被内务部严密保护在天京“新城”里的那架真实的飞机。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林主任安排给他在大沽口的特殊任务,就是从运输船上接下了这架珍贵的飞机。而且,林主任还要亲自带队驾驶这架飞机执行“黑虎计划”的最后一步。
尽管林主任给他做了足够的解释,可当陈玉成亲眼看到胸有成竹的林主任和随从们钻进那架“铁鸟”的肚子里,在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沙走石,猛然拔地而起的时候,他的心里却说不出是一种担忧,还是怅然。
如今,在分而又合的红三方面军总部里,面对过去的那巨大战果,陈玉成指着墙上的地图,脸上却很少欢快,更多的竟然是一种忧郁,“现在该轮到我们了。‘黑虎计划’的第二步,是行营要求我们方面军,必须要以最快的步伐逼近北京城,彻底震撼满清朝廷。按照行营的要求,谭绍光的红一军在盐山战役结束后,已经北取了沧州,先主力一步开始迅速的北进。他们将由青县、静海直趋廊坊,配合攻打天津的登陆部队在廊坊一线消灭西逃的沙俄残余,直接威胁北京。来这里之前,东线的陈廷香、韦正也已经尾随红一军的线路陆续开始北进。”
“但这里不行!”随着话音,陈玉成的手突然握成了拳头,在已属直隶的阜城位置上重重地一砸,目光毫不客气地直视李侍贤,“行营交给方面军西线部队的任务是献县、霸州、文安北上。这个指令,至少前天就已经下达到了,可教导旅作为西线唯一的快速先头部队,怎么可以纠缠在一个小小的阜城城下没有作为?按照这种打法,你们要打到哪年哪月才能到达北京城?刘明远这个混蛋,脑袋是不是长到屁股上了?要是做不了先锋,就叫他立即给我滚回来,另换高明。”
发泄到这里,陈玉成依然余怒未消,又一指会议室里在座的林启荣、曹伟人、潘起亮、曾天诰、李增龄等几个军长,“还有你们,行动过于缓慢。一说攻城,你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唯恐落后一步没了肉吃,可怎么一说走,一个个倒像是裹了小脚的老太太了?曾天养副总指挥早已经受命接管山东地方的军务,些许残存的蟊贼、后方的勤务,曾老督军自会料理,你们的任务就是向前跑。对陈廷香他们我就说过,凡是途经的坚城,前军都不要去碰,吓唬和监视住就足以,全部留给后面的军队一一迭次地去加以解决,不要贪多嚼不烂。也不要怕后面的给养跟不上,这都不是你们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即便几天吃不上饭,那也饿不死人。就是一句话,八月二十三日,各路的前锋人马必须出现在行营和方面军给你们的指定位置。不管七八百里的路也好、八九百里的路也罢,我要求你们,就是跑吐了血,也务必要在这三天之内把路都给我跑完。否则,谁的脑袋都不保。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看你们还吃什么香?”
“在这一点上,玉成说的对,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想的有些太多了。各军之所以还滞留各地做长途行进的准备,原因主要在我。”李侍贤看着脸色铁青的陈玉成,表情诚挚地认着错。
“陈总放心,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红五军军长曹伟人嘿嘿地冲着陈玉成一笑,“会前,按照李总的指令,我们军的两个主力师在吴定彩副军长的带领下,已经开赴阜城去接替教导旅了。”
“少跟我嬉皮笑脸,我告诉你,即使你们去了那里也是一样。能打则打,消耗战不干,看住他们就行,主力照行不误。等到后面上来的人马一来,立即再移交给他们。这样,后面跟进的部队休息前进两不耽搁。”陈玉成话是这么说,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他又扫视了一遍李侍贤等人,语气变得沉重,“我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诸位,林主任亲自去执行‘黑虎计划’的最后一步了,目的地是哪里?我想即便我不再说下去,诸位也会心里有数。说白了吧,林主任的生死存亡,可就完全取决于咱们跑的够不够快了……”
一听到这里,正脸上发烧的林启荣呼地站起身来,拿起面前桌上的军帽一把扣在脑袋上,“陈总放心,就是爬,我们也会按时到达目的地。”
曹伟人、潘起亮、曾天诰、李增龄也紧跟着站立,“誓死完成行营交付的任务!”
“好!”陈玉成用力一点头,“行营总部,还有方面军总部都跟随红五军前进,红二十七军随后,红九军、红二十八军做两翼。立即开进。”
南北绵亘两百余里,“山南有长岭,岭上东西有通道”的乌岭山,既是翼城、浮山与沁水界山,又是古来河东与上党之间的一道巍然屏障。乌岭主峰佛爷山,迤南呈“人”字形将整座山脉分为了东西二岭,西者称西乌岭,东者称东乌岭,二岭之间的河谷即为浍河的源头。由于这二岭一谷的高程反差,天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陉口,陉口左旋右盘,上下回环,形势极其险峻,成为东西交通的锁钥及军事上的重隘。这就是“乌岭关”。
《左传》文公十七年(公元前六百一十年)记载有“晋侯菟于黄父”,宣公七年(公元前六百零二年)还记载有晋侯与诸侯“盟于黑壤”,其中所说的“黄父”和“黑壤”,指的就是这座乌岭关。只是由于后来的北朝宇文周讳“黑”字,这才易称为了“乌岭”。
如今,这座铁壁雄关,却仅仅是在风尘仆仆、轻装匆匆而来的天朝红军一个小憩的工夫里,就迅速易手。大队的红军将士迈动轻快的脚步,穿过还弥散着硝烟气息的险要关隘,扑向浮山。
“好山色!”与杨宜清并肩走来的红四军军长叶芸来,当看到正在路边迎候着他们的红十四师师长石玉的时候,没有对这位一拳就捣开了这座雄关的前卫师师长说上一句夸奖的话,却是在迎面扑来的那一阵阵沁人心脾的爽人凉风中,环顾四下,发自肺腑的一声赞叹。
石祥桢带着红二方面军总部跟随红二十二军主力抵达了潞安的府城长治城下。出城迎接他的,不仅有红二十四军九十六师的副师长唐日荣、还有那个在平陆起义的曾传理。
“禀报石总,一接到方面军总部的指令,我们就迅速以留守的一团习秉勋部为主力,又集中了潞安一切能够动员的力量,出襄垣向北夺取了沁州,作为大军北进的前哨阵地。”唐日荣说着,又一把拉过来曾传理,“曾指挥不仅是在这次的行动中,就是在安定潞安府各地的行动中,也都是功不可没。每到一地,曾指挥总是对那些摇摆不定的满清各地官员现身说法,争取了不少满清的官员及地方练首。”
“好啊,好啊!”石祥桢亲热地拥着曾传理一起向城里走,“曾兄的功勋我早就听得灌满了耳朵,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呵呵,我记得咱们行营的曾参议,为了曾兄可还特意寄信给我,叫我不能亏待了曾兄,其实意思很明白,就是叫我好好封赏曾兄一个官职。曾参议虽然是一片善意,但还是呆板了那么一点儿。官职不是依靠谁的恩赐得来的,而是要凭借自己的真实本事,正所谓能者多劳嘛。哈哈……你看看,依照曾兄你的战功,以及对天朝所表现出来的忠诚,那还用别人来提携吗?”
“呵呵,石总,曾指挥这心里一直可还有那么一些不满呢。”
“哦?”石祥桢扭头看看身后紧随的唐日荣,依然笑着的脸上,眉头微微皱了皱,又转向曾传理,“这是谁这么不长眼,竟敢招惹咱们的大功臣生气呀?说说看,我来替你出气。”
“没有,没有……唐师长是在取笑我哩。”曾传理看着石祥桢的那个认真劲儿,心里顿时一阵的火热,赶紧连连地摇着手。随后,又吭哧了半天,可到了也没有说出什么。
石祥桢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瞅了瞅曾传理,又回头用探问的目光看了看一直在后面偷偷地捂着嘴,吃吃发笑唐日荣。
“石总啊,曾指挥是不满意他的‘义军’称呼哩,”唐日荣哈哈地笑出了声,“他说啊,都跟随咱们天朝红军跑了二十多天了,这咋还叫义军呢?没准儿还得担心将来有人会‘卸磨杀驴’哩。”
“原来是这样啊……”石祥桢禁不住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抬手拍了拍曾传理的肩膀,“义军也是红军嘛,都是一家人,哪有彼此。既然曾兄不喜欢这个叫法,那还不简单,改改就是了。嗯……这样,咱们红军的一个团,就相当于你们过去的一个标,曾兄的义军从即日起就更名为团,直接归方面军总部统属。不过……这个团怎么称呼才好呢?”
“这是一支独特的部队,又不受各军师管辖,单独而立。我倒是有了个主意,干脆就叫独立团吧,怎么样啊,石总?”大步流星急急赶来的白晖怀,顺口接上了茬儿。
“总部独立团……嗯,这个称呼不错,”石祥桢上下看看曾传理,用力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回头马上安排人制作你们独立团的团旗。另外,我再从其它团里抽调些骨干力量,帮助你好好充实一下部队。怎么样,这回应该满意了吧?”
“嘿嘿……嘿嘿……谢谢石总指挥的关爱……”曾传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睛闪烁的那种显然还是不尽兴的目光,却是自己的身上游动着。
他的这个神态,闹得石祥桢又是片刻的疑惑,不过,很快他就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他摘下自己头上的军帽,正了正帽子中央那颗阳光下泛着绚丽光芒的红星,然后,端端正正地戴在了曾传理赤裸着的,后面还垂着一根大辫子的头上。
“曾兄啊,眼下后方供应一时难以全部跟上,你们团里兄弟们的服装也就无法马上更换下来。其实,穿什么无所谓,关键是要在心里时时刻刻地装着咱们的天朝。不过嘛,曾兄既然是如此的热爱咱们天朝红军的服装……呵呵……我看咱俩的身材还是差不多的,这样吧,回头我就叫人把我行囊里那套换洗的衣服给你送去,只是稍微旧了些,曾兄不要嫌弃就好。”
“谢谢总指挥,传理……”曾传理这次的眼睛里闪现的是无比的满足。他本来还想当着石总指挥的面,好好地表示一下自己的决心,可转念一想,还有什么能够比在以后实际中的行动表现更来得真诚呢?他不想再说什么,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石祥桢又重重地拍了拍曾传理的肩头,随后把目光转向白晖怀。
“石总,前锋部队已经直接赶赴沁阳,其他各部稍作休息后也即刻陆续开进。另外还有,谭体元、张宗禹两部传来消息,他们的前卫也已分别抵达长子和韩店……”
“好!”听完白晖怀的禀报,石祥桢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一指白晖怀,笑到,“本来是不想叨扰唐、曾两位兄弟的,可如今一看,不叨扰还真是不行了呢。走,咱们就去他们那里,好好喂喂咱们这缺少油水的干瘪肚子。”
石祥桢其实只是一个说笑,在唐日荣和曾传理这两个“地主”那里,他们简单地用了一顿比较起行进途中来,那绝对可以说是“极其丰盛”的午餐,即离开了长治,当然,他还带走了曾传理。
不过,在他们的东北方向,此时的韦俊和赖裕新两军却是甩开腮帮子,在忙乎着“大吃特吃”。
安阳、邯郸战役结束后,仅仅经过几天的短暂的修整,韦俊麾下的红二十三军就自邯郸、广平、武安出师,继拿下沙河之后,迅速北指,闪电般包围了顺德府城邢台。
自从金田投身太平天国大业那一天起,韦俊久经战阵,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即便如此,攻城的战斗刚一开始进入炮火准备阶段,连他自己都还是为这次天朝红军展现在邢台城下的那种气势所震惊。强大的天朝红军炮兵阵地上,新缴获的俄国造火炮一排排、一片片,欢畅的、震耳欲聋的怒吼震天动地。一眼望去,仿佛整个的邢台城完全都被湮灭在了硝烟之中。
“打,给我狠狠地打,一直打到他们寒了为止,看看他们谁还敢在老子面前瘦驴拉硬屎!”呼啦啦迎风招展的军旗下,韦俊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子,神采飞扬。
摄于天朝红军的巨大威力,同时也想借此难得的机会利用太平红军这把锋利的钢刀,来替自己排除那个把自己看成是眼中钉和肉中刺的“李家军”,放弃了安阳、邯郸,率军一路退缩到邢台,不久前还在为自己当初的决断是多么的明智和及时而暗暗庆幸的瑞麟,怎么也想不到,天朝红军的步子居然迈的是如此之大。
在他看来,要想清剿掉鲁北的五万沙俄军团,以及在豫北除净大清的“忠实门神”李家军,那岂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纵然太平红军一个个都是钢牙铁骨,这两场恶仗打下来,即便就是不能把太平红军搞得伤痕累累,那总也得要崩掉他们的几颗牙齿吧?
所以,瑞麟不是搞什么积极地备战,而是悠闲地坐在邢台,抱着坐山观虎斗和幸灾乐祸的心思,一面扫听着东西两大战场上的态势,一面颇为耐心地等候着京城那边的调动令。其实,要是说瑞麟此时一点儿的备战心态都没有,那还真是有些冤枉了他。他也在时刻准备着,只不过这种准备,并不是针对着南边,而是身背后的正定。作为议政王奕忻和载垣的老朋友,他看上去悠闲地闭起一只眼睛对待南面的同时,却还在大睁着另外的一只眼睛,密切注视着正定方向的一举一动,他是绝对不允许那个墙头草似的惠亲王绵愉,作出丁点儿不利于议政王的事情来。
然而,残酷的现实还是又摆在了瑞麟的面前,这一次,他再度成为了太平红军手中的包子馅。他现在明白了,在太平红军的眼中,那些武装到牙齿、可以横行大清而无敌的沙俄兵们,就犹如粪土,发誓要誓死效忠大清王朝,与太平天国不共戴天的李家军,更是草芥。那么,轮到自己呢?前番被困,走投无路之际,那时还有胜保来规劝自己,老老实实投降,以换取自己的顺利北归,总算有个台阶下。可如今呢?
不说当邢台在暴风骤雨般的密集炮火轰击下,一座座的城门开始向着无畏的天朝红军将士,敞开它们的胸怀之际,瑞麟最终选择了自己说服自己,甘心情愿地又一次做了红军的俘虏。就在韦俊大军抵达邢台外围之时,赖裕新的红二十四军已经扫荡东部早已人心惶惶的鸡泽、南和、平乡、任县、巨鹿数县,并随后超越韦俊部,连下邢台北部之唐山(非京东的唐山)和隆平。
在隆平城外,一个西北通往高邑,东北指向宁晋的三岔路口上,炎炎的骄阳下,尘土飞扬,一股由南向北的庞大红军铁流,在此分成两枝,滚滚奔腾向前。
“老兄,只要邢台一战顺利,咱们不日就可会师正定城下了。”两匹恢恢鸣叫着的战马上,赖裕新和他的副军长陈坤书抱拳、敬礼,相互道别。红二十四军自此要分成两部,一路经高邑、元氏,取赵县、栾城威胁正定。另外一路却要走宁晋,下束鹿、晋州、无极,夺新乐。
“放心吧军长,有石镇伦他们在右翼折腾冀州和衡水、深州各地,我的对手不会给我鼓捣出多大的麻烦的,只不过就是要多跑些路而已。”陈坤书爽朗地笑着,一带坐骑,融入了潮水般前涌的队伍之中。
陈坤书说的没错,石镇伦的红二十六军此时轻取南宫之后,主力已经云集冀州。
“老石,你就在这里看着,一个时辰之内我他妈的一把拿下冀州。”在为破城冲锋而响起的轰隆隆的清扫炮火声中,副军长朱衣点一把扯歪头上戴着的军帽,在撸胳膊、挽袖子。
当看到正用望远镜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城上情况的石镇伦刚一点头,朱衣点呼地抽出腰里插着的短枪,冲着一队早已排列整齐的号兵们一挥,“使劲给我吹,一直吹到我进城为止!”
几十把军号同时奏响的滴滴哒哒之声,直冲云霄。
“为了天朝,前进!”呼喊声中,如同一阵飞速滚动的烟云,朱衣点这支由他和十几个侍卫组成的马队,顷刻间就到了攻城突击队的身后。
“为了天朝,前进!”突击队的勇士们炸雷似的呐喊着,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畏缩,扑向已被炮火轰塌的城墙……
与西边打得热火朝天、惊天动地的场面正相反,几百里外的河间,却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
河间府城下,临时构筑起来的阵地上,红军将士们在抓紧时间休息。城头上,面色惊慌的绿营兵和团练们提心吊胆,三五成群挤拥在一起。虽然各个都在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却与下面的红军将士们一样,鸦雀无声。他们既不知道,当然也不盼望着下面的人马何时就会开始攻城。而令他们更不明白的是,远处的田野里、官道上,为什么那些既看不到头,也瞅不见尾的大队人马,耀武扬威地轰隆隆地一直向前滚动开进,却好像看都懒得看他们这里一眼?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吓唬人玩啊?”一个一脸大胡子,看上去有些憨憨的兵勇被这场面弄得眼睛发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手里的那把长矛也伸出了垛口,嘴里傻乎乎地在念叨着。
“你他妈的要是不挨打是不是就皮子发紧啊?”或许是兵勇刚才的自言自语声音太大,此刻也在“偷摸”顺着垛口向外面张望的军官,居然被他惊得浑身一机灵,气恼地抬腿朝着那个大胡子兵勇的屁股上就是狠狠的一脚,“给我闭上你的臭嘴,把你那破矛收起来行不行,你他妈的这个样子要是被下面看到了,他们不冲上来揍你个灰孙子才怪。”
大胡子兵勇冷不防的挨了这一记猛踢,吓得浑身一抖,那杆长矛也就势脱手而出。
铁矛直落城下,随即传来的是触地的碰撞声。“当啷……”,这一声响,在此时竟然显得是格外地脆楞,格外地响亮。
随着声响,距离城门不过百步的城外阵地上,那看似平静无人的壕沟里,忽然一下子冒出成排的人头来。“找死啊,再不老老实实地呆着瞎折腾,老子上去扭断你们的脖子。”一个粗声大嗓的红军士兵非常生气地一把扯下头上的军帽,重重地在沟沿上一砸,朝着城上敞开喉咙训斥着。
城头上,那位被吓得一身冷汗,脸色煞白,心里正为自己刚才那不合时宜的一脚懊悔不迭的军官,一听到下面传来的只是这种恶声训斥,不禁揉揉心口窝,再抹抹满头满脸的汗水,长吐一口气,冲着外面赔上了一副怪兮兮的笑。好玄啊!他可是明白,城外的那些大爷们是惹不起的。昨天早上,也是由南往北急火火地开上来了一溜子他们的马队,大队人马旁若无人掠城而过的气势,惹恼了城里的那位知府大人。不识相的知府大人居然要求城中的绿营兵、团练们开城偷袭人家。哪知道,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鼓起一阵子勇气冲杀出去的兵勇及练勇们,顷刻间就被一侧身猛杀过来的太平马队打得只恨爷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又哭爹喊娘地逃了回来。
随后,很讲局气的太平红军首领发给了城内一封信,“……天军只为借路北行,望城中军兵好自为之,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信中的言辞虽然并不激烈,对城内的官兵来说,却是震撼不已。为此,城中驻守的最高军事长官苟副将,几拳头下去,就把那位窜弄自己损兵折将的知府大人打得顿时卧床不起。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你才舒服吗?”自然,苟副将的这个“不折腾”,也就变成了河间官兵心目中的至理名言。
“玉成啊,你的这个行军策略确实高明啊。其实,摄于我天军一口就可以吃掉五万沙俄精锐的威力,直隶各地的满清这些兵马不过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或者说是受了惊的兔子而已,根本不会形成很大的战斗力。可他们龟缩城中,如果我军硬要取下这一座座城池的话,那麻烦反倒就大了许多。”
看看远处安安静静的河间府城,左宗棠由衷地发着感慨。
炙热的阳光下,左宗棠与陈玉成并肩徒步行进在北进洪流中,汗流浃背。陈玉成的肩上,扛着一支马枪,左宗棠虽然手里还是拿着一把习惯了的扇子,却一直懒的去扇动。在他们的身后,陈玉成的那匹白龙驹的马背上,坐的是一个脚部扭伤了红军士兵。而左宗棠的大黑马,则驮载数个弹药箱。
“不错啊,与他们相比,我们目前不仅占有了极大的战略主动权,更拥有实力和声势上的巨大优势。这种优势,我们必须要把它发挥的淋漓尽致。”陈玉成把扛着的马枪换了个肩。
“呵呵,其实一开始听到你的这种安排法,我还是很有些担心哩。”左宗棠笑着瞅瞅陈玉成,“我真怕你过于意气用事,只图个快字,疏忽了更多的东西。”
“呵呵……”陈玉成也笑了,“其实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图快。围绕着这一个快字,我是绞尽了脑汁,当然,也还受到了谭绍光、陈廷香他们的不少启发。”
“不过,这么连续的行进下去,越往后,将士们所遇到的困难自然也就会越大。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必须保持住将士们眼下的这种旺盛气势,不然的话,即使靠近了北京,咱们也会成了难经一战的疲惫之师。”
“是英雄、是好汉,甩开脚板比比看。咱红军各个都是钢铁汉,不怕苦来不畏难,定江南、扫江北,笑傲中原入河北,翻江倒海我第一,红军美名天下传……”
接下左宗棠话茬的,是前面突然传来的一阵阵清脆嘹亮的鼓动号子。
“我的天,她们这是什么时候又跑到了咱们的前面?”左宗棠停下脚步翘首一望,不由得脸上闪现出一片的惊诧。
前面,尘土飞扬的道路边,行营文工团的男女团员们五六个一群地散列开去,敲打着手里的小鼓,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给匆匆而过的将士们说唱着他们自己编写的号子。而最靠近左宗棠和陈玉成他们这里的那几个人中,为首之人居然还是柳湘荷。
“唉,一定是在我们停下来小憩的时候,他们却又没有停脚。”陈玉成掂了掂肩头上的马枪,加快了脚步。
“真是天造地就的一对好夫妻啊!”左宗棠紧赶了两步,追上陈玉成。
“呵呵,左参谋长、玉成,你们辛苦了!”一到柳湘荷他们的身边,陈玉成和左宗棠赶紧走出队列,还没容前面的陈玉成来得及张口说话,柳湘荷就神采飞扬地抢先和他们打着招呼。
“我说嫂子,您可不能这么干啊!这人毕竟不是铁,总要吃饭和休息,可您这么不管不顾的,万一要是把您累坏了,我们可怎么向殿下交代?”望着眼前装的很轻松样子的柳湘荷,陈玉成摇摇头,不安地劝说着柳湘荷。
“瞎说,我又不是泥做的,大家都能做的事,咋我一做就能累坏?”柳湘荷说着故意一板脸儿,气哼哼地一点陈玉成,朝着左宗棠小声叫到,“左参谋长,您可得替我作证,这个坏蛋陈玉成,明摆着是在变着法儿的骂人家是做样子摆放的花瓶,经不起风吹雨淋。看到了北京的时候,我怎么在殿下面前好好地告上你一状的。”
“哈哈,呵呵,哎呀夫人啊,左某这个证可是做不得的呀。”左宗棠边笑边连连摇着手,“再说了,夫人你不遵守行营的行进作息,那可是违规在先,似乎还有不把我这个行营的参谋长放在眼里的嫌疑哦。”
“算了算了,这可真是了,秀才遇到兵,再有理你也说不清。你们还是赶紧走你们的路吧,不要影响了我们的事情,咱们天军的兄弟们可是还等着听我们的说唱呢。再说了,一旦你们打仗的时候,我们还不是一直在休息?”柳湘荷嘟起小嘴儿,装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连连挥手驱赶着左宗棠和陈玉成。
陈玉成无奈地望望左宗棠,长叹一声之后,抬手给柳湘荷敬了一个军礼,“嫂子,千万保重,路还远着呐。”
“放心吧,你们也要保重啊!”柳湘荷开心地笑着。
就在陈玉成、左宗棠一转身加入到那滚滚的洪流中之际,路边,响起了柳湘荷甜美、清脆的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期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激昂雄壮的天朝红军战歌响彻原野,“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不畏惧,决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太平天国的旗帜高高飘扬……”
“我们的军队,是拖不垮,打不烂的!”
左宗棠从歌声中,从紧绷着嘴角一言不发,只顾甩开大步疾走的陈玉成脸上,从那成千上万双迈动的更坚实、更大、更快的隆隆脚步声中,找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与西面需要顶着恶毒的日头在进行着拼杀和急进的各部相反,已经远远甩下青州城红八军,却是冒着黄豆大倾盆而下的雨点儿,在泥泞中艰苦地前行。
长长的队伍中,不时会有人跌倒。起初,当看到他们摔出的那些各式各样跌法的时候,总会引来身边的同伴们一阵阵的哄笑,笑声中,将士们似乎也忘记了脚下的艰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的笑声也渐渐地少了。
走着的将士,神色凝重,沉闷,脸上流淌的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而摔倒的,从泥水里爬吃着坐起来的第一件事,则是气恼地仰头看看黑沉沉的天,先是使劲喘上几口粗气,嘴里面恨恨地咒骂上几句什么,然后,一只手不管脏不脏地用力在脸上抹上两把,把自己弄成个大花脸。再活动活动两只早已走得酸麻的脚腕,嘿嘿,完好无损。于是,也顾不上身上的哪里还会有疼痛,继续追赶自己的队伍。
随着不停地向前涌动的洪流,陈廷香带着红八军指挥部的人马,渐渐追上了前面的那一支比较独特的队伍。
说它独特,一是这支仅有百多人的队伍中,骡马众多,不知道内情的,会误以为这才应该是指挥首脑所在的行列。不过,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它的真正特别之处。
在这支行列里,更多的人都是长得体格高大粗壮,装扮也是与前后滚动的人流不太相同。除去每个人头上的斗笠下都有一顶红星军帽,还有脚蹬的高筒马靴之外,在他们之中,多数人穿着的却是引人注目的红色上衣。另外,就是他们的鼻子大的出奇。
队列的最前面,一个魁梧的显得笨重的身躯,在雨水和泥泞中左右晃动,艰难地拔动着两只沉重的马靴。“噗哧……”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伴随着他的一声惊呼,胖大的身体顿时仰翻在地。
“哎呀……我亲爱的诺巴夫斯基朋友,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呢,你怎么先躺下来了?”正赶上来的陈廷香紧走两步,一边费力地向起搀扶着被摔得腰酸背痛的诺巴诺夫斯基,一边嘿嘿地打着趣儿。
“唉……将军大人,我倒真是期盼着马上就找个地方好好地躺下来,睡它个十天十夜的才舒服呢。”诺巴诺夫斯基看到扶起自己的居然是军长大人,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冲着不开眼的老天狠吐了一口。
“好,只要一进天津,本军长就马上大开恩赦,放你们三天大假,足吃足睡。怎么样,大家满意不?”陈廷香笑着看看旁边诺巴诺夫斯基的部下们。
“哈拉少……哈拉少……”陈大将军的话通过通译刚一转出来,顿时博得了一阵的欢呼声。
“将军,天津既然已经被咱们天朝的红海军舰队所占据,那么,周围就不会再有更危险的敌人。即便穆拉维约夫将军能够想起,或者肯从辽东抽调人马来反扑天津,那也不会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我们似乎没有必要这么一刻不停地赶路?”诺巴诺夫斯基一手捂着腰,边吃力地向前继续挪动着笨重的脚步,边看看身边扶着自己的陈廷香。
“再说,就算他们能来,可按照他们的行进速度,要想从辽东,哪怕就是距离最近的山海关出发,没有个十天也是走不到天津去的。”
“事情不能这么去想啊。”陈廷香看着诺巴诺夫斯基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在发青,就停下脚步,一面解下自己的披着的棕衣,搭在诺巴诺夫斯基的身上,一面微笑着说到,“我们林主任有句名言,在战略上是应该要藐视敌人的,但是在战术上,必须高度重视我们的对手。他们如果到时候真的不来,那是他们的事情。可如果他们来了,咱们却没到,那就是咱们的大问题了。另外还有一点我们必须要想到,穆拉维约夫倘若抽调关外的人马入关,那么,他们的行期就在先,如果咱们不抓紧时间猛赶,岂不是要起个大早,却赶上了个晚集?”
“可是……”诺巴诺夫斯基没有拒绝陈廷香的好意,因为他现在的确感到自己的身上在发冷。他扭头朝着来路望去,眼睛里有些迷惘,“可是咱们的后面已经丢下了青州。刚才听到传下来的命令,前面还要继续丢下静海。假如真的要在天津有场大战,这……”作为参加过多次战争的“老将”,诺巴诺夫斯基的担心显然不多余。这次由武定各地匆忙出发的各路军马,每个人可是就仅仅来得及携带了准备五天食用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于食量的人来说,也就凑乎着够三天的。
“我的朋友,放心吧。”陈廷香笑了,“咱们丢下不管的地方,会有人去替咱们打扫的,在咱们的身后,可还有韦正将军的红十军跟着哩。其实啊,咱们眼下所走的路,就是日后咱们的大军出关的重要军需物资供应道路。”
“要是这样话……”诺巴诺夫斯基的嘴唇微微抖动着,笑了笑,“将军大人,那咱们就赶紧走啊,你看看,我的兄弟们都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呵呵……走。”陈廷香挽起诺巴诺夫斯基的一只胳膊,一边走,一边笑着问诺巴诺夫斯基,“我说老朋友啊,出发前不是已经给你的小队配齐了骡马吗,可怎么……”
“报告将军大人,上校的马给了前面过去的野战医院了。”不等陈廷香的话问完,也不管诺巴诺夫斯基正回首冲他直摇头的示意,跟在他后面的侍卫抢先回答。
“嘿嘿,将军大人,医院的姑娘们更辛苦,这种天气,理应首先照顾好她们才是,我们毕竟男子汉。要不然的话,一旦我住进了医院,却缺少姑娘们的照顾,那简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说到这儿,诺巴诺夫斯基开心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的朋友,您说的太好了!”陈廷香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有啊,我早听说了,您将军大人出发前都已经把自己的爱骑让了出去,我这不过就是想和您比比,到底谁能坚持到最后而已。”诺巴诺夫斯基孩子似的朝着陈廷香挤了挤眼。
“哈哈……我的朋友啊,这您跟我可是没法比。”陈廷香大笑起来,“一呢,我小时候可是光着脚板满山疯跑惯了的,走路就是家常便饭,这点您不如我。这二呢,您看看您这脚上的家伙,太笨重了。当然,要是骑在马上,或是转悠在城镇的街巷里,那还是蛮漂亮和气派的。不瞒你说,我的行囊里还真的藏着这么一双靴子呢。不过啊,要是一论起长途奔走来,那就不行喽,可比不上我脚底下的这双鞋。”
说着,陈廷香一抬腿,亮起自己脚上的布鞋。
诺巴诺夫斯基开始真是仿佛因为比不过这位将军大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随着他的目光一投放在将军大人那只翘起的脚上,不由得先是一愣,跟着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冲着后面的通译和侍卫们一招手,“哎呀,开饭的点儿好像过去了啊,可你们看看,将军大人一定是忘了吃,现在已经饿急了……”
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陈廷香低头朝脚上一看,忍不住自己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他那只早被泥水浸泡得透透的布鞋,居然大张着一张嘴儿,本该是白白净净的袜头,如今像是个黑泥蛋子似的从里面拱了出来。
“娘的,真是不给老子争气!”陈廷香一边骂着,一边顺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卷白布绷带。抬头看看还在开心地笑着的诺巴诺夫斯基,心疼的咧了咧嘴,随后撕下一条,弯腰绑起了开口的鞋子。
刚刚临近正午的北京城,上空突然被阴云笼罩,一声声的炸雷骤响,一道道的闪电凌空之下,随即,大雨滂沱。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对紫禁城里的弈忻来讲,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他亲眼看到,在这汹涌而来的暴雨之中,紫禁城四周的那些围城者们猝不及防,东躲西藏,眨眼间就变成了只会寻找窝身之处的一只只落汤鸡。妈的,本王终于可以舒坦上一时半刻的了!
而俄国公使馆内,普提雅廷、伊戈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还有那个刚刚在普提雅廷“借给”她的临时卧室内,香甜地梦游了一阵的慈禧,却被这场大雨下的是目瞪口呆。
因为,随着的大雨来临,那催命般的急报也似乎是如约而至。太平红军继消灭普留申科军团之后已经开始北进的消息,普提雅廷等人早已知晓,只是都在瞒着那位大清的太后。一来,尽管他们一个是比一个的脸皮厚,但如果把这种有损颜面的消息说给这位太后听,他们无论如何都还是实在有些张不开口。二来,在他们看来,太平红军的北进,至少暂时还处于虚张声势的阶段。刚刚经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之后的军队,哪里可能说走呼啦啦地就一股脑都走来了?再说了,就算是沿途的大清那些兵马都是摆设,可你总得还是要一个个地啃下来才行吧?有这段的缓冲时间,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先来梳理好这个大清眼下混乱的秩序,建好京城这个巨大的堡垒。然后再稳稳当当地选择去向。
然而,事情的发展又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什么什么……山东过来的赤匪居然已经到了廊坊?”
一心就等着晚上一下子彻底抹掉那个叫她恨得咬牙切齿的紫禁城,再跑回奉天重新垂下一条帘子,叫世人好好看看她将来是如何中兴大清基业的慈禧,差点儿就被普提雅廷说给她的最新消息震死过去。她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扬起来的两只带着尖长假指甲的玉手发疯似的抓挠了一阵,随即僵在了半空,身子也在不住地摇晃。
一见主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小太监安德海赶紧上前一把搀扶住主子那颤抖抖的香躯,尖细的声音里带着十分的凄婉,“老佛爷……老佛爷……您保重啊,千万不要……”
“滚……滚……你们这些没用的奴才……”慈禧犹如梦中苏醒,猛地抖开安德海的手,“啪!”反手就给了他一个清脆的大嘴巴。别看慈禧柔弱,疯起来时候的那份气力可是不容小觑,这一个嘴巴,直抽得安德海陀螺似的原地连转了好几个圈儿。
安德海被打傻了,他捂着肿起老高的半张脸,用一双包含晶莹泪珠儿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的主子。安德海真是委屈啊,想当年,他曾经跟那个时候还是刚刚入宫的眼下这位太后老佛爷亲昵地姐弟相称。如果不是他这个被兰儿常在娇媚地誉为“美男子”的小弟弟的倾心点拨,兰儿这个仅仅十六岁的俗气的“村妞儿”,一辈子也休想在咸丰爷的面前有出头之日。曾经有多少次没人的时候,即便是已经有了更高身份兰儿,也会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用那种被他慧眼发掘出来的奇妙莺声发着“姐姐能有今天,是两个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改变了姐姐的命运。一个是皇上,另外一个,就是弟弟你……”的感慨。
这还不算,为了给主子的二次垂帘制造舆论,年纪不大,心眼却贼般多的安德海挖空心思,在幽禁“姐姐”的长春园里想出了一条的妙策。他亲自出马找能人觅巧匠,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按照慈禧的相貌,偷偷地在园子里建造了一座“观音像”。
那天,安德海用专门为“姐姐”准备好的观音衣服,将慈禧武装了起来,他自己则扮作了护法神韦驮,不仅双手合十,还横杵于腕上,紧紧跟在“姐姐”的身边。当他们两个款款走进佛堂的时候,早已聚集在这里的太监宫女们呼啦跪倒一片,引吭高颂“恭迎老佛爷驾到!”满心欢喜的慈禧故作不解地扫扫面前的这些太监宫女们,“你们迎接的是哪位老佛爷呀?”随着安德海的一声咳嗽,佛堂内众口一词地欢呼到,“就是迎接太后您老佛爷呀!您就是当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如今先皇晏驾,新皇尚幼,议政王等人卖国求荣国。没有老佛爷您垂帘料理朝政,庶民将永陷于水火之中啊!”
眼下,“姐姐”竟然会下此狠手抽打自己的“小弟弟”,可见慈禧已经被气成了什么样子。
“太后陛下不要惊慌,突然出现在廊坊一带的叛军,不过就是由山东长途赶来的一支骑兵军马。再说,廊坊一线还有天津撤下来的数千沙皇的精锐,他们暂时奈何不了我们。我们……”
“我惊慌?我惊慌个屁呀!”紫禁城中被教养了好几年的慈禧,又耍出了骨子里固有的泼妇那一面,“我看你们应该惊慌才是。你们总是一口一个的沙皇的精锐,可看看你们的精锐都干了什么?没有你们的时候,乱匪还能压制在江南,有了你们,乱匪倒是越做越大了。眼下,一个小小的皇宫你们都把你们难成了那个熊样儿,瞪着俩眼整治不下来……为了收拾掉弈忻他们,我能从千里之外召回了李鸿章。你们呢?天津出了事,你们不仅不赶紧从辽东调兵解除困局,反而还掖着藏着。如今好了,我看你们……”
“住嘴……不允许你这个肮脏的女人侮辱我们沙皇的军人!”穆拉维约夫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砰地一拍桌案,斗鸡似的瞪着还在发飙的慈禧,“是你们的那些只会捞取钱财的混蛋出卖了我们。是你们无休止的内斗,拖垮了整个的战局。辽东调兵?我他妈的就是不调,有多少兵也塞不满你们这个……”
“好了好了,我的将军,不要再说了。”伊戈纳季耶夫赶紧上来阻止住穆拉维约夫下面那些一定会刺耳的话,“同舟共济,同舟共济,越是困难的时候嘛,大家更要精诚团结。”
“是啊,是啊,”普提雅廷也赶紧过去挽住慈禧,“亲爱的太后陛下,穆拉维约夫爵士的话您不要太放在心里,他也是一番好意。要知道,为了您的大清,爵士和他的军队已经尽了全力。”
“这个我清楚。”尽管通译并没有把穆拉维约夫的脏话讲给她听,但慈禧不会看不出来穆拉维约夫的意思,不过,她还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因此冷静了许多,“唉……现在看来,弈忻和载垣这几个奴才真是私通了赤匪。依我看,赤匪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救助皇宫内的这些叛逆奴才的,他们不会像你们所说的那样,继续逗留廊坊,很有可能要兵临京城。”
“这样吧……”伊戈纳季耶夫沉吟了一下,然后看看穆拉维约夫和普提雅廷,“太后陛下的顾忌不能忽视,时间紧迫,原有的计划要改变。对皇宫的攻击由普提雅廷阁下协调,全部交给李鸿章、柏葰他们,雨势一住,就立即强行攻进去。穆拉维约夫爵士,您负责安排柯西尼上校的军队,把崇文门和朝阳门一带的叛军扫清,然后布防通州。”
说完,他看着慈禧,“尊敬的太后陛下,为了您的安全,我将安排一支军队,保护您和您的随从首先撤出京城。您可以抓紧时间安排一下,然后先向关外走一步。等到京城弈忻他们的事情一料理完,我们也将随后撤离。”
“我不先走,”慈禧倔强地一甩头,“我要亲眼看着弈忻、载垣这几个叛逆的奴才是怎么死的!”
“亲爱的陛下,不要意气用事,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普提雅廷轻轻摇摇慈禧的胳膊,“至于弈忻他们,我会帮您看到的。”
“不,就不!”慈禧小嘴儿一嘟,“你们不是都没走吗,我怕什么?”
外面的暴雨还在下着,打得半开的窗棂噼啪作响。
武英殿内,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僧格林沁又开始劝着弈忻,“恭王啊,不能再犹豫了,还是痛下决心,赶紧趁此大好的机会,冲出皇宫去吧。”
困在紫禁城中的这些人,已经完全得不到外面的消息,现在,他们所感受到的只是皇宫外的兵马在加紧调动,尤其是当坚守在景山的范文瑞传来地安门方向沙俄军主力在东移的情况时,僧格林沁更是坚定了向北突围的信念。
“沙俄鬼这一动,显然是想集中力量清除掉朝阳门我的那些残余兵马,还有,就是要收拾很有可能已经被阻在了崇文门的绵洵。要是等到这两个方面完全一平静,只怕咱们想走也来不及了。”
“是啊,老六,看眼下的情形,再这样坚持下去,恐怕难有结果,不如就按照僧王的主意,暂时委屈一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早晚有机会能跟他们算。”一开始还不同意突围的端华,此时也站在了僧格林沁的一边。这不单单是因为僧格林沁选择的突围方向,也就是地安门那里开始撤走了沙俄兵,剩下的都是奕譞的人马。还有一点端华是最担心的,那就是从圆明园跑出来的慈禧。当初为了巩固她自己垂帘的权力,慈禧没少在京城的官员们中间刁买人心。眼下,不仅局势形成了僵持,而且被动的还是己方被困在了皇宫里。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本来了打击就要找机会报复自己这些人的家伙们,哪里会甘心坐等收益。还有那些三心二意的墙头草们,时间拖的越长,他们变脸儿的也机会就越多。
“本王不走,本王要与这紫禁城共存亡。”弈忻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决。说过这话,他又看看僧格林沁,“不过,能走的话,你们就都走吧。留得青山在,总是不怕没柴烧啊!”
“恭王,你这是什么话?”僧格林沁的脸色开始涨红,“我说走,也是为了能保住你恭王这座青山,你既然不走,我僧格林沁情愿留下来奉陪到底。”
“这又何必呢?”弈忻轻轻摇摇头,“谁不走都行,唯有你僧王没有留下来的道理。杀出去,你有你的大草原,还可以自由驰骋。可我们……呵呵……我们都已经成了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了。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恭王,你怎么可以这样讲。我早就说过,有我僧格林沁,就有你恭王,科尔沁草原就是你恭王的家……”
“呵呵……我也相信你僧王,可是……”弈忻微笑着摆摆手打断僧格林沁的话。他走到敞开的大门口,手扶门框,仰首望望雾气蒙蒙的黑沉沉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我这几天想了很多,也认真回味过僧王和怡王前些日子说过的那些话。的确啊,自建州先祖雄起以来,有过统一各部、满洲建国的种种辉煌,也有降伏蒙古,强占中原的赫赫声势。只是……只是这一切看似轰轰烈烈,为众人不住地歌颂的所谓大业和盛世,不过就是先祖们提前享受了这以后多少代人本来应该有的安逸生活而已。大清造就了虱子一般依赖在先祖,靠着吸血才能生存身上的八旗子弟,却同时毁灭了无数蒙古和汉人的基业。在大清的昌盛下,蒙古变成了不毛之地,中原的汉人们则被扭曲成了不伦不类,整天浑浑噩噩的异类。也许我不该这样说,可这欠债总是要还的。科尔沁草原也许真的博大的能够容纳我,但我哪有那个脸面去啊……满洲真的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天理轮回,这也许就是报应。”载垣虽然手里还是举着长杆的大烟袋锅子,但已经很少再抽,那是因为他的嘴上布满了火泡,“上天不仅安排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女人慈禧,来做咱们的掘墓人,还唤醒了大批的债主,这二百多年的债,可得怎么还啊!”
“照你们这种说法,看来我们早就都该死了。”
“怎么,难道你还会以为不是这样吗?”弈忻转回头,看了看神情萎靡,却又颇有些不甘心的端华,“大清在这里做了多少恶,别人可以装糊涂,你我却不应该不清楚。当年太祖爷七大恨告天起兵,与明朝势不两立,其中的第一条是什么?不就是说咱们并没有惹到明朝人,明朝人却把咱们的父祖都杀掉了吗?郑王啊,这种理由现在想想该有多么的荒唐和无赖。明朝误杀咱们父祖,这事儿可是发生在太祖爷发布告天七大恨起兵讨伐明朝的三十年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廷当年该给的补偿和道歉早就都做了,也正是在这三十多年里,太祖爷才得到了当时镇守辽东前后近三十年的明朝大将李成梁极深的纵容和支持,也使得太祖爷才有可能从最初的一二十个贴心兄弟,发展到最后成了那么大的气候。”
弈忻的这番话出口,一下子叫包括僧格林沁在内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可弈忻还没说完呢,“什么事都怕反过头去想啊。当时是咱们的势力大,为了日后能够霸占中原,可以随心所欲地拉扯上几个起兵的理由。可眼下已经变了,汉人们已经拥有了傲视天下的足够力量,倘若他们也记得太祖爷的告天七大恨的话,你说会是个什么样子?”
端华被弈忻说的心怦怦直跳,嘴里无话以答。是啊,人家误杀了咱的父祖,尽管还补偿和道了歉,咱都照样不依不饶。再想想大清入关以来,那些喊冤致死的数不胜数的中原冤魂呢,他们该怎么来收拾你呢?
武英殿陷入了一阵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外面噼啪的雨声还在肆虐。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许久,依旧扶着门框外望的弈忻,声音轻松地问到。
“大概是……是七……七月二十三了(农历七月二十三,正是太平天国的天历八月二十三日)吧?”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弈忻身后的僧格林沁想了想,回答到。
“哦……今天应该是处暑的节气了。我记得《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是说,‘处,去也,署气至此而止矣’,唉,可看看现在,照样是闷热难挡。这个鬼天气啊!”弈忻叹息着。
“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在这个节气里,正是雄鹰大量捕猎鸟类的大好时机,天地间万物开始凋零,而黍、稷、稻、粱类的农作物也是到了应该收获的日子。”弈忻回过身来,神色无奈地看着僧格林沁,又是一声叹息,“可惜,这收获的人里面,我想是不会有咱们的了。”
如同天漏了一般的暴雨,在持续了近一个多时辰之后,突然就戛然而止。锅底一样的天空上,被憋闷得寂寞难耐的太阳,三下五除二扒拉开遮盖在自己面前那大片厚重的黑云,又得意洋洋地把头伸了出来。
“好,打得好,就是要给我狠狠地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负义的混帐狗奴才!”在十几个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站在俄国公使馆顶层晒台上高瞻远瞩的慈禧,望望霎那间就被一阵密集的炮火所覆盖的崇文门,再看看同样湮灭在冲腾的炮火硝烟中的朝阳门,解气地玉牙紧挫,小嘴儿紧绷。
可是没多久,慈禧忽然又发觉了一个问题,她瞅瞅经过雨水洗涤后更加显得红艳的紫禁城的高屋大顶,扭头再看看身边儿面露得意的普提雅廷,“咦……为什么皇宫那边儿还没动静?”
“不急,我亲爱的太后陛下,那里马上就会有一场好戏看的。”普提雅廷诡秘地笑着,一低头,拉起慈禧一只纤细的玉手,香甜地吻了一口。
“讨厌,你们是不是又在捣什么鬼啊?”慈禧使劲把手往回一抽,小脸儿顿时一板,娇哼了一声。不过,她这心里可是却被普提雅廷的这一吻,给吻得燥热难耐,整个身子禁不住一阵酥软,在手抽回来的同时,还给普提雅廷的,却是一个完整的身体。
普提雅廷怀拥这个美人儿,此时,他的忽然脑海里翻腾出了一出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古老传说来。只不过,他们玩的那些把戏,可不单单就是为了博取怀中美人儿的一笑,而是另有所谋。
慈禧的确眼尖,她的俄国朋友们还真是又在背着她捣鬼。
经过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和穆拉维约夫等人的一阵密谋,耆英被作为说客,给派进了皇宫。俄国人这次开出的条件很简单明了,都是曾经合作的很愉快的老朋友,干嘛非要相互间打得头破血流呢?他们提出,只要奕忻等人放弃这种无谓的抵抗,肯老老实实把小皇上交给他们来保护,俄国方面将绝对保证紫禁城内所有人的生命安全,并派出专门的军队,保护紫禁城中的奕忻等人平安地离开京城,暂时到热河或是奉天之类的什么地方去政治避难。同时他们还承诺,在奕忻他们政治避难之间,俄国方面将会不遗余力地继续说服慈禧,不仅不会触动他们遗留在京城的财产及家人,还绝对既往不咎。
在伊戈纳季耶夫等人看来,对于皇宫内已经形同困兽的奕忻等人来说,他们所开出的条件不可能不算宽厚了。当然,香甜的馅饼不是白给的,伊戈纳季耶夫们有他们的盘算。他们很清楚,眼下越来越危急的局势,已经不允许他们更多地纠缠于这里,提出这样的条件来,一是要尽快地平息大清国这种内部的混乱,一边集中精力应对步步逼近的太平天国军队。另外,就是他们在为撤出京城做着不可告人的准备。没有人不知道,紫禁城内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他们必须要为临走前能把这些旷世的珍宝抓紧时间弄到手里而付出些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在这种时刻耆英的到来,无异于是给已经感到毫无指望的奕忻等人上了一锅子劲头十足的大烟。
“这群狗娘养的洋毛子!卑鄙肮脏的贼!”当听耆英说到闹了半天俄国人是惦记上了皇宫内的大批珍宝的时候,奕忻不由得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他真是有些后怕,倘若不是耆英的耳朵尖,提前摸清了俄国人猛然间又变得竟如此友善的内情,他说不定还真的就会接受这些条件,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前番他拒绝僧格林沁突围的建议,那是因为他不能不认真考虑到突围以后的事情。僧格林沁说的简单,真要是突出去了,哪里还会那么简单?那叫另立朝廷,慈禧不肯善罢甘休,俄国人也不会坐视他们不管。现在只要交出小皇上他们就可以走,他当然愿意。没了小皇上,充其量丢失了荣华富贵,可在皇宫内被围困的这些时间里,他看明白了一点,无官一身轻,与其这么你死我活地斗来斗去,倒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与世无争来得更好。
“恭王,何必动此大气。”僧格林沁似乎没有奕忻的那么多烦恼。在他看来,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应该想办法生存下去,至于什么珍宝不珍宝的,那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谁的拳头硬,就暂时归谁。再说了,不用说宫内的这些奇珍异宝,就是这座大大的紫禁城,又有哪一件不是你们大清当初凭借着拳头硬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呢。
“我看啊,咱们不妨就接受他们的条件。”僧格林沁瞅瞅被他说得目露惊诧的奕忻,不紧不慢地说到,“即便咱们不走,这里也守不上几时。皇宫一被攻破,其结果还不是一样?不管怎么样,咱们先平安地撤出这里,至少还有个卧薪尝胆的机会。另外,在咱们出去之后,俄国人即便想那么干,本来就贪得无厌的慈禧也不会完全接受。当然,她要是愿意给,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六啊,我……我倒是也觉得如此……如此做不失为是一条路。”端华吭吭唧唧地也表示着赞同,不过,他有他的高招,“我知道,你是怕背上有辱先祖的骂名。我们完全可以向洋毛子提,皇宫和皇上交出来可以,但绝对不交给他们,要交到慈禧的手里。这以后的事嘛……”
“就跟你我无关了,是吧?”奕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我倒想问问你们,这样做之后,你们晚上睡觉就不怕做噩梦?”
“老六,你也太死心眼儿了!”端华的脾气一下子也冒了出来,“僧王说的对,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今天你拿,明天他玩,到了后天,谁敢保证又不会再轮回到咱们的手里?你要是真的想对得起列祖列宗,那就好好找个没人的地方闷上他几年,练得膀大腰圆了,再他妈的像成吉思汗那样,到他们的家门口去抢啊。现在叫这个劲有什么用,难道咱们守得住这个活棺材?”
“守不住也要守!”奕忻第一次扯着嗓门儿大吼了起来。他扬起右手,颤抖着四下一指,脚在地上狠狠地一跺,“一旦皇宫不保,本王就是一把火全烧了他,也不给那些洋毛子留下片瓦。”
“恭王,不要冲动。”僧格林沁上前搀扶住浑身抖个不停的奕忻,眼角儿的余光又赶紧扫扫一声不吭的载垣,嘴里劝慰着,“毁不得……毁不得……丢了总还可以找回来,毁了就不会再重生了。其实,恭王你还没有真正明白我的意思。耆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吗,太平红军不仅前些天拿下了天津,还已经打到了廊坊。根据耆大人得到的消息,廊坊一带出现的太平红军根本不是大沽上岸的那支人马,很明显,那是由山东方向杀过来的。这个消息,也恰恰解释了我以前心头上的疑惑。我一直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孤军深入天津?现在我明白了,不出数日,京城就将会被他们包围。这也是洋毛子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来,急于要求我们让出皇宫的主要原因。在豫北和鲁北有那么多的精兵尚且阻拦不住他们的脚步,如今闹得已经是鸡飞狗跳墙,哪里还能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咱们走,后面自会有债主追讨上他们的门的。”
说完,他又狠狠地瞪了载垣几眼。
载垣明白僧格林沁想叫他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但是,他的话却是出乎僧格林沁的意料。
“不能走!”载垣瞅瞅僧格林沁,看看端华,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奕忻的身上,声音不高,却是不容置疑,“我赞成恭王的意见,绝对不走,而且还要必须坚守住皇宫,老祖宗的基业不能就这么地毁在咱们的手里。”
“我说怡王啊,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守,怎么守?真是迂腐之见。”僧格林沁气恼地一指城内炮声隆隆、枪声也是不绝于耳密集传来的方向,两道大粗眉一立,“听到了吗,他们在最后的解决绵洵,不久就会全力地攻打这里。如果按照你的意思,咱们就得进行最后的拼死一战。我僧格林沁不怕一战,大丈夫马革裹尸又何足惜。但是,你想过没有,穷凶极恶的洋毛子及李鸿章等人一旦发起疯来,这皇宫哪里还能完整地保留下来?”
“都不要说了!”奕忻又是一声大吼,一把推开扶着自己的僧格林沁,扑到悬挂着一口宝刀的那面墙边,仓啷啷刀出鞘。他低头珍爱地用马蹄袖口擦拭了一下耀眼夺目的宝刀,这是祖上留下来的一口叱咤过关外,又曾经耀武中原的宝刀,封刀多年,却锋利依旧。
猛地,他一转身,目光逼视着屋子里的所有人,“怕死的,可以马上跟着耆英大人去回复那些混帐王八蛋的洋毛子,想要皇宫里的珍宝,先来看看我的这口刀同意不同意!”
说完,一头冲出武英殿,叫上隔壁的几十个大内侍卫,簇拥起呜哇啼哭的小皇上,急步如飞地直奔天安门而去。
“唉……简直是迂腐到家了!”僧格林沁摇着头,一声长叹,一把抽出肋下的佩刀,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
“耆大人,就这么回复洋毛子吧。”载垣说着,瞅瞅还在发愣的端华,哈哈一笑,“怎么,你郑王不会是个怕死的吧?”
端华先是摇摇头,跟着眼睛一横,“真他妈的,有这么多人陪着,死就死一回吧,反正老子从小到大还他妈的一次没死过呢。”
看到弈忻出现在天安门的城楼上,城下正挥舞着手中的洋枪,调兵遣将,就等着里面一旦不接受俄国朋友们提出的条件,立即就会猛扑上去,一显身手的李鸿章眼睛突然一亮。
“恭王,是不是我马上派人去把公使和总顾问大人们请来,也好尽快安排您的行程啊?”
望着下面李鸿章的那副丑态,弈忻不禁一阵的恶心。他刚想张口痛骂一番这条跟在慈禧及洋毛子屁股后面的哈巴狗,却被身边的一个人拉扯了一下,抢先冲着下面大声发了话。
“李鸿章,李大人,老朽曾经叹服过你的聪颖。虽然你那句大清中兴第一人的自诩太过夸张,总还是有点子少年的壮怀激烈。可老朽就不明白了,你李大人吃着我大清的粮食,拿着我大清的俸禄,却甘愿做那个出卖大清,出卖自己的肮脏女人的狗,做无视我大清利益,搜刮我大清钱财,污染我大清国土的洋鬼子的应声虫。”
耆英一手扒着城墙,一手指着李鸿章,“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清楚恭王爷怀中抱着的是谁?这是我大清的真龙天子万岁爷。你不仅不跪倒参拜,还公然在圣上面前舞刀弄枪,恣意咆哮。我倒想问问你,你李大人还是不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难道你宁肯不顾灭门九族的滔天大罪,要兴兵作乱不成?”
弈忻一见耆英居然也没有离开这里,不禁心头感慨万千。他小声地埋怨着耆英,“介春老大人啊,你怎么也留下来了呢。不应该,不应该啊。我们毕竟是势成骑虎,而你出去回复纯属正常,能少在这里搭上一个,总是好的。”
“恭王,老臣乃是行将朽木之人,绝不吝啬是否能够再多活上个一年半载的。”耆英惨然一笑,“今天看到恭王誓与皇宫共存亡的气势,老臣这心里是实感羞愧。当年奕经在浙江与洋人战败,老臣作为钦差大人署理杭州将军,同伊里布一起赴浙江向英军屈膝求和。之后英人闯入金陵下关的江面,又是老臣耆英同伊里布赶奔金陵,跟那个该死的璞鼎查签订了第一个有辱我大清的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后来,老臣又迫于璞鼎查的要挟,极力诬陷在台湾领军抗英的台湾道台姚莹、总兵达洪阿等‘冒功欺罔’,致使姚、达二人被革职逮问。随后的中英《五口通商章程》和《虎门条约》,与美国签订的《望厦条约》,与法国签订的《黄埔条约》,与瑞典签署的《中瑞广州条约》等等,无不是昧心出卖祖宗的利益。说起来,老臣早就是死有余辜了。今天能陪着恭王您充回英雄,也总算可以慰籍一下了。如果苍天有眼,恭王您能逃脱此难,老臣还烦请恭王务必要给老臣正个名。老臣的所作所为,的确也有自己的利欲熏心,可很多的事情,如果没有背后更高人物的授意,老臣岂敢妄为?”
“不要说了,”听完耆英的一番肺腑之言,弈忻的脸上也在泛红。他仰天一声叹息,愧疚地说到,“本王也是一样啊!没有本王当初与那个慈禧异想天开地引狼入室,何至于有今天啊!”
“李鸿章,你到底跪是不跪?”耆英扭头一看下面的李鸿章还在木呆呆发愣,不由得怒气勃发,“你要是不跪圣上,就等于承认了你不是我大清的朝廷命官,而是犯上作乱的恶贼!”
这个时候的李鸿章,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跪下去?可跪完之后还怎么办?不跪?自己平日里满嘴里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难道说给别人听的,这不是等于是自己抽自己的大嘴巴吗?
“大人,不能跪!”
李鸿章想到最后,没有理会身后程学启的小声提示,两腿还是一软,扑通跪倒在地。随着他的举动,原本气宇轩昂的官兵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在一阵“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山呼叩首之后,李鸿章跪在地上,运足中气向着城上喊到,“圣上啊,我李鸿章并非胆大妄为,而是受命于观音转世的太后老佛爷,来此清君侧,救援圣驾。”
喊完,李鸿章霍地站起身,低头看看那一身的肮脏泥水,冷笑着一指城上的奕忻,“恭王,不要以圣上的龙体做挡箭牌。你们挟持圣上,暗通赤匪,干尽了出卖我大清利益的烂事。我劝恭王你还是听从公使大人他们的提议,赶紧放弃抵抗,否则,圣上一旦有个一差二错,你们就将落下千古的骂名。”
“哈哈……”弈忻瞅着下面气急败坏的李鸿章,一阵的大笑之后,低头轻轻拍拍居然在这么乱的世道里还能安然入睡的小皇上,然后冲着李鸿章笑到,“李鸿章啊,我可是清楚得很,你们这些人啊,忙活了半天,还不就是希望建立上几个大功,混个荣华富贵吗?好啊,现在有皇上在此,御宝在此,城楼上诸位王爷和大人们作证,只要你掉转枪口,为我大清除去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洋毛子,杀掉一心惦记着要得到大内所有珍宝的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穆拉维约夫这几个恶棍,你对我大清就立下了不世之功。想要荣华富贵,简单的很呐,就封你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合肥王,你手下的官兵一律官升三级,兵加重赏。怎么样,这可比你那个在心里一直拿你们汉人当狗耍的老佛爷要大方多了吧?”
奕忻这一席话,顿时说得城下的官兵们交头接耳,嗡嗡一片。就连李鸿章在听到那个“铁帽子合肥王”的一霎那,情不自禁地也是心中一颤。那可是个亲王啊,对汉官来说,任你立下天大的功劳,要想在大清的手里捞上个亲王的帽子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李鸿章到底是李鸿章,升官发财那是他的毕生追求,但是,他还有他的“信仰”。更何况,他还很明白,站在他身后的荣禄,那才是他的老佛爷的忠实的狗。只要他敢三心二意,不用老佛爷发话,荣禄就会打他的黑枪。
“哈哈哈……”在愣了片刻之后,李鸿章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手点城头大嘴一撇,“我说鬼子六(奕忻人精,鬼点子多,官员们在背后就送他了这么一个绰号)啊,少在我面前抖机灵吧。铁帽子王,哈哈,你还以为我是吴三桂了?”
“好,好,看来你对大清可并不是像你自己到处招摇的那样,是那么的真诚啊。”奕忻揪住了李鸿章的小辫子不放,“好好想想,我大清有哪一处对不起你了?如果不是前几年肃顺肃大人极力地在先皇面前主张重用汉官,哪里有你们的发家之路?不赏你们高官厚禄,你们背地里恨爹骂娘,赏了你吧,居然倒又反咬一口,说我大清要像对待吴三桂那样,早晚会清除你们这些异己。李鸿章啊,你真是太高看你自己了,你可比不上吴三桂。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天下之人怎么看,没有吴三桂,就没有入主中国的大清朝。远的就不多说了,经过二百多年的融合,尽管先祖爷设下了这样或者那样的戒律,可中国、满洲从敌对的两国,已经走到了难分彼此的一步,至少我们在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字,吃一样的粮食。可你呢?你追随慈禧,卖国求荣,甘愿去做俄国鬼子的急先锋。弟兄们,你们都有脑袋,都该好好想想,难道你们真的情愿把自己的美好家园,变成叽哩咕噜遍地鸟语的洋天下?”
城外的官兵此时鸦雀无声。李鸿章明白,这种沉寂,远远比刚才的杂乱更有危险性。
“鬼子六,你少他妈的在这里蛊惑军心。”素以文雅扬名天下的李鸿章,也忍耐不住地指着城上开始破口大骂,“正是有了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才纵容得赤匪日益猖獗,以至于如今横乱天下。你还有脸在这里他妈的胡说八道,如果没有俄国朋友的无私帮助,我大清早就亡国了,还谈什么最后清除匪患,中兴天下!”
“李鸿章,你的眼睛不会是长在了脚底板上了吧?”耆英说着,愤怒地扬手一指李鸿章,“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们虔诚地请来的这些俄国朋友,到底都帮了我们些什么?在后方,他们无视我大清的王法,到处奸淫掳掠、私设公堂,俨然就是一个太上皇,闹得民怨沸腾。而在前线,他们……”
就在这时,突然“砰”的一声枪响,耆英的话也随即戛然而止。耆英大瞪着眼睛直视前方,手僵在了半空,脑门的正中,顺着一个指头大小的洞,正流淌出一股股殷红的血。
“弟兄们,不要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当今圣上尚未加冕,还做不了大清朝的主。而真正主宰大清朝的,只有咱们的太后老佛爷。”荣禄手里挥动着一只枪口还在冒着烟儿的长枪,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太后老佛爷懿旨,只要拿下皇宫,收拾干净这些卖主求荣的叛贼,救出皇上,宫内的珍宝就任由你拿!”
“王八蛋!”奕忻将一只手搂着的耆英尸身轻轻交给身边的侍卫,双手紧紧将小皇上的襁褓搂在胸前,冲着荣禄咬牙切齿地吼到,“荣禄,你这个该死的叛贼,有胆量你就连本王和皇上一起打!”
一见奕忻那副生死不怕的劲头,僧格林沁、载垣和端华等人赶紧拥上前来。载垣一拉奕忻,叫到,“老六,千万不要冲动,赶紧带着皇上撤下去,李鸿章和荣禄这两条疯狗,可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
“不要拉我,本王今天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豁出一条命来,亲眼看看这些疯狗是怎么打死本王的!”奕忻一面挣扎,一面伸着脑袋冲下面吼,“荣禄、李鸿章,你们这些狗杂种,开枪啊,打炮啊……”
天安门外,攻城的兵将在骚动,有前涌的,有后挤的,而更多的人手里的枪口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对准上面。那上面可是有大清朝的真龙天子,一旦枪子儿不长眼……
“大帅,赶紧下令攻上去吧,时间一长,军心有变!”程学启望着还在犹豫的李鸿章,连连跺着脚。
妈的,横竖都是一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李鸿章的牙齿紧咬,瞳仁也在充血。他高高地举起右手,大嘴刚刚张开一半,炮击的命令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然,他觉得耳边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嗡嗡声。
蚊子!这是李鸿章的第一个反应。他下意识地把举着的手在耳边呼扇了几下。可是,声音依旧,而且越来越清晰。他诧异地转头顺着声音找去,这一下子,他那一双本来不大的眼睛顿时就鼓了起来,眼珠子差点儿就夺眶而出。
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自称满腹经纶的李鸿章,见过天上飞的鸟儿,利用失眠的时候也许还翻烂了《西游记》、《聊斋志异》,或者是偶尔坐在茶楼里,听上过那么几段的《武王伐纣评话》,再不就是有可能睡梦中约会过月宫里那个能够在五彩云霄中翩翩起舞的嫦娥,可他就唯独没见到过眼前的这幕景象。
天空中有个奇怪的东西,正嗷嗷地吼叫着,从东方疾速地在向他们这里靠近。起初他还以为是不是这几天自己这火上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被满眼角儿的眼屎昏花了眼睛。可无论他怎么再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残酷的现实却令他不能不接受,因为,飞来的这东西叫唤的太狠了,震得他脚下的大地都在发颤。
“这……这是……这是……什么怪……怪……”
和那些地面上都开始停止了喧嚣,也忘记了自己是该干什么,只是大张着嘴,傻呆呆地仰着脖子,一双双眼睛里充满惊恐和迷茫目光的所有人一样,刚才还凶猛不可一世的荣禄,现在却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一句整话也说不清。
就在荣禄、李鸿章之类还没闹清,也永远不可能闹清这到底是发生了哪一门子事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绿色怪物,就飞临在了他们的头顶上。它一面轰轰地怒吼着,开始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一面呼唤起漫天的风尘,打得裸露在天安门前的长安街和千步廊上的他和他的那些兵将们,睁不开眼,站不稳脚。
龙行风,虎行雨,天啊,这一定是什么神仙显圣了!天安门的城楼上下正敌对的双方,所有的人此时脑子里闪过的,一定都是这同一个念头。
“老天爷发怒了……”
长安街和千步廊上,那些早已被天上骤然出现的巨怪惊得魂不附体的满清兵将们,在目瞪口呆中摇摇晃晃,你挨我撞了片刻之后,此刻又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爆发出的这声撕心裂肺的狂嚎所惊摄,左右挨着两侧廊房近的,开始你争我抢一窝蜂地奔着每一个房门里拼命地狂挤,哭嚎和叫骂声随即迭起。
而那些无处可藏的官兵们,则只能捂耳朵、蒙眼睛,弓腰撅腚原地转磨,乱作一团,恨不能就地找个地缝子立马一头钻进去才好。可能是小时候听多了爷爷奶奶们讲过的妖魔鬼怪故事,天神大仙传说的缘故,在轰乱了那么短暂的一瞬之后,他们不得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在狂风中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的叩头如捣蒜,哼哼唧唧的诸如“大仙息怒”“神仙万福”之类的祷告和叫喊声也是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下面的所有人都听清楚,马上放下你们各自手里的武器,就地列队集合整齐,否则,天地共怒,只有死路一条。”
巨怪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力量,那本来就吓煞人的巨大轰鸣声未停,居然又开口突然说起了千步廊上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懂的震耳欲聋的汉话。而随着这第一遍的命令过后,同样是浑身颤抖、跪爬在地上的李鸿章一晃眼间,竟然又发现了一个更稀罕的事情。那轰鸣在头顶上的巨怪不仅会说话,还会下蛋。巨怪把呼啦啦一连串的“蛋”下在了千步廊的最南端,也就是下在了大清门下他摆放着十几门大炮的那个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令李鸿章更是难以想象。这巨怪下的蛋,显然他猜测一定是不能吃,但她们却都会叫,一叫起来还就是惊天动地,激起漫天云烟。弥漫的烟尘中,是被掀翻的沙俄造铁炮,飞舞着炮手们的残肢断臂。
“我再重复最后一遍,下面的所有人都听清楚,马上放下你们各自手里的武器,就地列队集合整齐,否则,天地共怒,只有死路一条。”一个盘旋又翻回来的巨怪,就悬停在李鸿章脑瓜顶上,威严而不容置疑地做着这最后的一次警告。随后,巨怪一声怒吼,身子一抖,又来到了天安门城楼的上空。
“奕忻阁下……奕忻阁下,命令你的军队……命令你的军队,马上开城……马上开城,把这些混蛋都押进宫去……押进宫去。有胆敢抗拒者,杀无赦!杀无赦!”
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傻了的奕忻,满脸惊愕地抬头仰望着天上这个居然能够叫出自己来的巨怪,完全闹不懂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更不要说去执行它所发给自己的指令了。
一开始不知道这“天神显圣”究竟是为何而来,生怕也会有一连串会响的“蛋”落在自己这些人头上,直吓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的载垣,在明白了原来是己方感动了苍天,老天爷特遣神仙显圣来拯救自己这些人的时候,惊喜之余,忽然又有了一种奇怪的发现,这神圣的声音怎么听着好熟悉啊?
“僧王啊,僧王,你快仔细听听,我说什么来的,是他,这天上显圣的武圣原来就是他啊!”载垣猛然醒悟,激动得一把抱住身边发着愣的僧格林沁,真是悲喜交加。
“谁?你说是谁?”
看着僧格林沁还是一副傻呼呼的样子,载垣扬起胳膊,重重地在他的肩窝捣了一拳,“就数你跟他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你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声音来?林主任,北方行营的林大帅啊!他说过,危急的时候不会放弃咱们。你看看,他真的就来了!苍天啊,大地呀,你可给我们派来了大救星了……”载垣放开僧格林沁,兴奋地冲着天上手舞足蹈,嘴里说着、喊着,到了最后,竟然还情不自禁地呜咽了起来。
“啪!”这个时候,僧格林沁才似乎被载垣的这通折腾闹得恍然大悟。他使劲在自己的脸上抽了一巴掌,随后双膝跪倒在地,极其虔诚向着天上大礼参拜,“法力无边的佛祖啊,感谢您仁慈的庇佑!”紧跟着,他翻身而起,根本顾不得收拾沾满下身的泥水,捡起地上的大刀,冲着城楼上的官兵们挥舞着,一声大吼,“开城,都跟我出去杀贼!”
公使馆内的伊戈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还有已经从晒台上舒服够了的普提雅廷,现在还不知道皇宫那边发生的这一切,因为,他们还正在为着刚刚收到的来自朝阳门、崇文门的最新战报,而欢欣鼓舞。
英勇的沙皇雄鹰柯西尼上校所率领的军队,已经清除干净了朝阳门一带的清军残余,而崇文门那里,绵洵的人马经过一番艰苦的逐房抗争之后,在凶悍的沙皇士兵沉重打击下,渐渐丧失了信心,除去少数兵将还在进行着微不足道的抵抗之外,其残余的主力开始放弃崇文门,正在向外城败退。
“亲爱的司令官阁下,”伊戈纳季耶夫倒背着手,满脸轻松地看着穆拉维约夫,“应该到了告诫您英勇的柯西尼上校适可而止的时候了。要抓紧时间,崇文门被完全控制住只是时间的问题,叫他不要恋战,赶紧派出一部军队向东安门集结。一旦奕忻他们拒绝我们的善意相劝,就轰开东安门,帮助李鸿章尽快安定皇宫。”
“亲爱的公使阁下,这似乎不应该是我的事情,”穆拉维约夫耸耸肩膀,“那个李鸿章、柏葰,还有那个醇亲王早已把他们的皇宫围得水泄不通了。按照计划,我已经告知柯西尼上校,崇文门一定,立即赶赴通州。至于皇宫……哈哈,我就等着他们一打开之后,带上我在这里养精蓄锐的卫队,去监管他们装运那些令人乍舌的珍宝了。”
“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了。”普提雅廷笑着朝穆拉维约夫眨眨眼,“如果不是那位尊敬的太后陛下提醒,开始的时候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别忘了,他们的皇帝可在奕忻的手里,一旦奕忻破罐破摔,李鸿章、醇亲王这些人未必就真的敢下死手。不要小看了那么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在这里,皇帝即便就是一个废物,那也是他们的父母。为了激励李鸿章等人,那位太后陛下已经吩咐下去,谁打进了皇宫,珍宝奇玩可劲拿。虽然这只是那位太后随口的一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必就会真正兑现,可乱兵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所以啊,我们不能不做准备。您必须派出一支可靠的力量,弹压随时可能出现的抢劫现象。借着护送那位太后的名义,要一件不能少地将所有珍宝连夜押运至奉天,然后火速转运旅顺。至于通州那边,派些人马装装样子就可以了,尽快地离开这里,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我们付出的已经太多了,没有报偿还行?”
“你们放心,这件事情我亲自去办。哪个混蛋猪猡要是敢动皇宫珍宝的一个手指头,我马上拧断他的脖子。”听到普提雅廷这么一说,穆拉维约夫顿时精神气十足,蹭地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嘴里恶狠狠地叫骂着,手上迅速扣着上衣的扣子,遮挡住毛茸茸的大肚皮,一边回头瞅瞅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俩人,一边大踏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大人……不好了……怪……怪物……”
恰在此时,原本在晒台上的一个卫兵嘴里惊恐地大声呼喊着,一头撞进门来,正好跟门口刚刚回过头来的穆拉维约夫撞了个满怀。
倒霉的穆拉维约夫脸上那只高大挺拔的鼻子被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猛撞,撞得鲜血迸流不说,还酸得他眼泪横淌……
望望疼得蒙着面孔霎时弯下腰去的穆拉维约夫,再看看张着大嘴傻站在门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那个一头大汗,帽子都跑丢了的卫兵,伊戈纳季耶夫刚想张口要问,却猛地感到脚下漂亮的木质地板连同整个楼宇都是强烈的一颤,紧跟着,骇人的爆炸声和清脆的枪声就充斥了他的耳膜。
陌生的东西,未必就一定会给所有人带去恐惧。没准儿,它还是个乐子。
站在俄国朋友独具匠心鼓捣出来的大晒台上,听着那令人又解气又兴奋的隆隆枪炮声,望着乌云压顶一样被浓厚的硝烟所笼罩的崇文门方向,听着周围十几个随身宫女太监叽叽喳喳的喊好声,再加上又刚刚跟自己的心上人耳鬓厮磨地亲昵了那么一阵子,慈禧不仅脸上发光,心情更是舒畅。
“老佛爷,您快看呀,好奇怪的一只鸟啊。”腮帮子上的红肿还没消的安德海,第一个发现了天上有一只大鸟,正嗡嗡地一边叫着,一边径直朝西面飞去。
慈禧转身顺着安德海的指向望去,“嗳哟哟……真的耶……好大的一只鸟儿呀……呀……就是这叫的声音咋这么难听……”一看之下,慈禧禁不住就被这平生从未见过的“大鸟”给吸引住了,“咯咯……真有意思……有点儿像蜻蜓,咋没翅膀……还有点像……哟哟……你们看看,它飞得好快哟……”
“奴才给老佛爷道喜啦,这是天现吉物,预示着咱大清风调雨顺,老佛爷永世垂帘!”脑袋长包的安德海,满口胡诌着就扑通跪了下去。他这一跪,其他的太监宫女呼啦啦跪倒一片,“奴才们给老佛爷道喜!”
慈禧顾不得安德海他们的奉承,满脸喜气的她此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快看,它不飞了,有意思,又绕上圈子玩了。哟……那不是李鸿章、荣禄那两个奴才驻兵的地方吗,小安子,去,快叫人去告诉那两个奴才,一定要好好地把这祥瑞给我弄到手。”
安德海赶紧从地下利索地爬起来,一边迈步,一边冲着慈禧媚笑,“等好吧,老佛爷,奴才这就去……”话还没说完,他却突然望着“大鸟”的方向僵住了。
干安德海这一行的,那可各个都是眼尖、耳朵尖、手脚麻利的人物,要不然得哪辈子才能博得到主子的宠幸呢。皇宫前的千步廊虽然距离这里并不远,除了“大鸟”嗡嗡的叫声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声音传来,处在新奇、兴奋中的慈禧没注意,晒台上的七八个沙俄兵也没看出那个什么“大鸟”能比眼前这些个大大小小的漂亮美人儿,会更能让他们五迷三道,值得品头论足。唯有安德海可是听得仔细。
“大鸟”好玩儿,但既会下“蛋”,又能开口讲话的“大鸟”一准儿就不好玩了。
“小安子,你这个该死的奴才,怎么敢……”慈禧狠狠地剜楞着木头人似的安德海,紧跟着又连忙抬手一悟自己的鼻子。她发现安德海袍子下面的地上突然间多了一滩水,聪明的她马上就意识到那是尿液。
极度的恐惧带给人的是什么?一定是瞬间大脑一片空白,腿脚不好使,舌头根子也发僵。正所谓跑,跑不动,喊,喊不出声,大小便失禁也是常有的事情。安德海现在就是这样。
当很快地就发现那只“祥瑞的大鸟”并不吉祥之后的慈禧,以及那些太监宫女们,还有不得不需要把目光从勾人心魄的美人儿身上再次聚焦到“大鸟”上去的沙俄兵们,无一例外,都得是这样。
林海丰潇洒地将直升机在天安门城楼上做了最后一个漂亮的盘旋之后,一掉头,仅以比地面高出二三十米的高度,直接扑向了东江米巷内与那座与东正教教堂相毗邻的,唯一一座三层的典型沙俄建筑——沙俄驻满清的公使馆。
“准备突击!”直升机的舱门此时大开着,舱门口,突击队队长吴鼎禾怀里紧抱着一大捆的手榴弹,目光盯视着飞快掠过的地面。在他的身后机舱内,早已做好了突击前的一切准备的二十个全副武装的天朝红军士兵,迅速地再次检查完各自胸前挂着的冲锋枪,“一切准备完毕!”
只是一闪眼间,直升机就已经带着巨大的轰鸣扑到了沙俄公使馆的上空,“尤金,喊话!”随着林海丰的这句命令一下,手拿话筒的尤金还没张口,舱门口的吴鼎禾早就一拉导火索,狠狠地把怀里的整抱手榴弹朝着公使馆前院宽阔的小广场上抢先丢了下去。
“我们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所有人必须放下武器,不得抵抗……”在尤金的这阵喊话声中,威风凛凛的直升机稳稳地落在了公使馆顶部那个足够几十个人狂欢的大晒台之上。
“冲!”吴鼎禾一声大吼,,第一个跳出舱门。“啪啪……”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双手各持一把六轮短枪左右开弓,前面的几个还在双手紧握着晒台汉白玉围栏傻站着的沙俄卫兵顷刻间都打到。随后,踏着脚下男男女女成片的躯体,熟门熟路地冲向晒台上那扇通往楼内的包金红木大门。
紧跟着队长扑下直升机的红军士兵,一组尾随着吴鼎禾朝楼内冲,另外一组则飞快地扑到晒台的围栏边,向着下面院子里集结着的数百沙俄兵凶猛地投去一排手榴弹,跟着,端起怀里的冲锋枪就是泼水般地扫射。而此时的空中,还在回荡着尤金威严的声音,“我们是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所有人必须放下武器,不得抵抗……”
直到这时,终于完全放松下来的林海丰,才发觉自己的全身上下,早都被汗水所浸透了。
“你留下继续喊话。”林海丰拍拍副驾驶位置上的尤金,从驾驶座上站起来,走到后舱。在那里,他脱去身上的湿衣服,接过与尤金一起从红一军调来的联络官保尔查克递来的杏黄色的王袍换上,又戴上那顶已经少了“真命太平天国安王”招牌字样的旧王帽。然后,舒展舒展双臂,倒背起手,冲着保尔查克一摆头,“走,去见见那些俄国大人们去。”
一走出舱门,林海丰自己都禁不住被由他闹出的眼前这幕凄惨的景象,给惊得一愣。
根据事先得到的沙俄公使馆建筑细图,来此之前,他就选定了突击队的最后着陆点,公使馆顶层的这个大晒台。可当飞临这里的时候,晒台上却花花绿绿的不少人,而且,面对着即将降临头顶的他的直升机,这些人一个个竟都像泥塑木雕似的,仰面朝天,动也不动一下。林海丰也只能强行降落。
现在,直升机的肚皮地下是人,周围东倒西歪的也是人,不少人由于被巨大的风浪卷起,被抛向晒台的墙壁再反弹回来,最终头破血流、骨断筋折。白花花的脑浆,殷红的血流,铺满一地。哀嚎、呻吟声更是不绝于耳。晒台上留下的六个士兵,不得不抽出一个来专门处理这些伤者。
“唉……”林海丰无奈地摇了摇头。
“救救我……呜呜呜……救救我……”一个微弱的女子的哭吟声,从直升机的机腹下面,断断续续地传来。
已经走近那扇包金红木大门的林海丰停住了脚步,重新回到直升机旁,俯身细看。机腹下面,横躺竖卧的人里面,一个蠕动着强撑起头来,满脸都被血迹糊满的女子的哀求目光,恰好与他的目光相碰。
“报告殿下,顶层的敌人已经全部肃清,我们从几个重要房间里活捉了十三个沙俄鬼,吴队长请殿下即刻前去。”
“知道了,”林海丰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跟着命令到,“保尔,你即刻前去帮助吴队长审问辨认,查出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和穆拉维约夫,尤其是穆拉维约夫,决不能漏网。”
说着,他一猫腰,钻进机腹下面,将这个刚刚还能挺起头,此时忽然却又一垂手躺了下去的受伤女子,慢慢地从几具尸首之中拖了出来。
受伤的女子紧闭双眼,也不再嘤嘤地哀戚,似乎已经进入昏迷了的样子。可当林海丰蹲在地上揽起她的上身,试试她的呼吸尽管微弱,却还算通顺,于是开始寻找她所受伤之处的时候,她的两只手却又突然死死地抓住林海丰的一只胳膊不放,那景象,分明是生怕对方会立即丢掉自己似的。
这个女子,岁数看着不大,劲头可是好大!林海丰被她的两只几乎要抠进自己肉里的手抓得禁不住微微皱了下眉头。女子的伤势不轻,显然是在直升机机腹的猛然重击了前额,瞬间摔倒之后,又被坚硬的花岗岩地面狠狠地磕撞了后脑。她额头和后脑上的两处伤口,都还在不住地向外涌流着热乎乎的血,一股股地浸在他刚刚换上、被夫人浆洗的干干净净的杏黄袍上。
“放心,我们会尽力救护你们的。”林海丰掏出身上预备的救急包,一边熟练地进行着包扎,一边劝慰着受伤女子。
“殿下……”一阵咚咚的飞快脚步声中,吴鼎禾喜气洋洋又冲回了晒台。看到一个满头都几乎被白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正半躺半靠地依偎在殿下的怀里,他愣了一下,马上又裂开嘴喜笑颜开地禀报,“殿下,在预定的时间内,沙俄公使馆全部占领,包括前后院集结的那些沙俄鬼,除去击伤击毙,其余全部俘获。您点名要的那三个大家伙,一个不少,都被生擒。所有俘虏都已经被集中关押在楼内,就等着殿下您去欣赏呢。”
“好,干得好!”林海丰笑着点点头,冲着吴鼎禾一摆头,“叫上几个兄弟,把这里受伤的人都尽快送进楼内,问一下公使馆的战俘里有没有医生或者是懂医的,命令他们跟我们负责救护的兄弟一起,赶紧对这些伤者加以优先救治,他们毕竟不是军人。”
“是!留下四个做好警戒,其余的迅速救送伤者。”吴鼎禾冲着晒台上的兄弟们一招手,随后赶紧将手里的双枪插进腰间,一躬身伸手去接林海丰怀里的受伤女子,“殿下,您赶紧进去吧,这个我来送。”
本来经过林海丰的细致包扎后,伤口的血虽然没有完全止住,总归不会再像最初那样的有如泉涌,或许还由于别的什么感觉,一直冲着林海丰的受伤女子两只眼睛已经不再紧闭,开始有些半张半合,在偷偷地探究搂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的同时,惨白的脸上竟然还泛起了一丝难得的红晕。
可如今,一听说吴鼎禾要替换掉自己依偎着的这个极其富有爱心的男人,受伤女子顿时双眼再一次紧闭,把头使劲地朝着林海丰怀里拱的同时,那一直就死抓着林海丰胳膊不放的手,也更加用力,嘴里还发出一声娇娇的,又带有极度恐慌的呻吟,“不……”
林海丰笑着朝吴鼎禾摇摇头,一使劲,托抱着这个倔强的受伤女子站了起来,“呵呵,看来你是太令人恐怖了。算了,还是我顺手送进去吧。”
被实实在在地晒了一把的吴鼎禾,看看自己伸着的双手,想不明白地摇了摇头,又冲着殿下的背影一撇嘴,小声嘀咕着,“不会吧,咱走到哪里人家都说咱活脱脱地就像一个风流倜傥的帅帅公子,人见人喜欢,这咋到了这里却变成了凶神恶煞了呢?”
林海丰在装饰得漂亮、华贵的会客厅内中央,沉稳而有节奏地慢慢踱着步子,居高临下的目光在聚于房间一隅内的三个人身上逐个地来回转悠了一阵,这才停下来微笑着一抱拳,“不好意思,不经邀请就冒然来访,呵呵,本帅就是太平天国最高革命指挥员会北方行营主任,林海丰。”。
伊戈纳季耶夫、普提雅廷,还有那个穆拉维约夫爵士加将军,终于见到了他们的真正的对头。只不过,相见的地点似乎不对,方式方法更不对,而且与对方相比起来,形象还颇差了些。
灰头土脸的伊戈纳季耶夫和普提雅廷,各自虽然都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坐姿却是难看至极。每人的那两条一直痉挛的腿大岔着,头在腿间埋得极深,各自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插在自己的卷毛发里,使劲大把大把揪扯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开憋屈在心里的谜团。
体格庞大的穆拉维约夫更不雅。他双手捂在肚子上,全身几乎卷缩成了一团,半躺半坐在在一张并不大的红木雕花座椅上,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他不时地顺着囊囊的鼻息里发出一阵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
“哎呀,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联军总司令,还是什么什么阿穆尔斯基伯爵的穆拉维约夫将军阁下吧,”林海丰好像是刚刚才注意到穆拉维约夫的呻吟声似的,大惊小怪地一瞅身后的吴鼎禾,“这是怎么啦,生病了吗?你看看,咱们不是有随行的专门医生吗,咋不叫来给看看呢?”
“我冲进来的时候,这个家伙还打算要跑,正好被我堵在门口。呵呵,大概是踢在他心口窝上的那一脚太狠了,起初死过去了,现在好了,赖在那里一直哼哼唧唧的装死狗。”吴鼎禾笑着看看林海丰,又一指那一副痛苦架势的穆拉维约夫,“早说你就是穆拉司令官啊,至少我还可以脚下留点儿情。”
一听这话,林海丰笑了,“是啊是啊,将军阁下实在是太那个那个……太那个匆忙了,咱们可是战场上的死对头,我既然来了,你哪能不打个照面就走呢?”
伊戈纳季耶夫有些承受不住这不速之客的奚落了,他抬起头,两只手停住了抓挠,本来想挺身而起,却没有站起来,只能以极大的愤慨小声地抗议着,“你们……这里是沙皇俄国的公使馆,你们这样无理的行为……将……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后果?什么后果?”林海丰呼啦一下拉下了脸,“公使馆?亏你还敢口口声声说这里是公使馆,你们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沙俄侵略军的大本营。后果?我看你们倒是真的应该替你们的那位亚历山大二世沙皇去好好地想想,想想由此而带来的一切后果。”
话一说完,林海丰猛地把手向后面的门口一伸,“来人,拿枪来!”
门口的红军士兵急忙摘下胸前挂着的冲锋枪,递到雷霆大怒的林主任的手里。
林海丰愤怒地盯着伊戈纳季耶夫,“哗啦”使劲一搂枪机。
“不……”脸上苍白的早已没了血色的伊戈纳季耶夫,下意识地猛然举起双手,身体向椅子后背一阵紧靠的同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哒哒哒……”林海丰嘲讽地撇了伊戈纳季耶夫一眼,掉转枪口,冲着壁炉边立着的一个落地的鎏金烛台,扣动扳机就是一阵猛扫。抖动的枪口下,烛台上三根粗大的红蜡烛顷刻间被打得稀烂。
“先生们,你们应该清醒清醒了。”林海丰把枪丢给后面弟兄,目光严厉地扫视着伊戈纳季耶夫三人,“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太平天国的雄鹰,无敌的天朝红军,不是满清伪朝廷的八旗子弟。到了今天这一步,你们自己应当看得很清楚,不要说你们放在前线的那些污七八糟的军队在我们眼里如同草芥,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你们,我们只要想捉,照样不是随时就可以信手拈来。在我们英勇的天朝红军面前,就没有任何做不成的事情。”
“不服气是不?那是不行的!想不通?那你也得硬想!黄河天险你们守不住,大沽、塘沽、天津你们也没守住,廊坊的那些早已形同乌合之众的残兵败将更是不堪一击。很快你们就会看到,北京城外到处都是我们天朝的大军。”
林海丰瞅瞅脑袋几乎又要扎进裤裆里的伊戈纳季耶夫,“明告诉你,本帅从济南出发算起,直到在这里捉拿住你们,前后仅仅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先生们,我想你们不会算不明白,按照这个速度,我要从这里去你们的圣彼得堡,那需要用多少时间足以?”
接下来,林海丰开始开导伊戈纳季耶夫三人。在强大的天朝红军面前,任何无谓的抵抗显然都是没有用的。只要他高兴,或者谁把他惹得上火了,不用一天的时间,他就可以带着他的这些突击队员,直接飞临圣彼得堡的上空,不仅要把圣彼得堡的宫殿炸成一片瓦砾,还要揪着他们的亚历山大二世的头发,关进笼子,然后拉回来叫全天朝的人民观赏。至于他们那些目前还尚在中华大地上蹦达的洋毛鬼子,他林海丰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对他来说,那不过就是一些个苍蝇和臭虫而已,踩死碾死都不费劲,只是落个恶心等等。
“这就是你所说的后果!”林海丰的一番话,直把伊戈纳季耶夫三人说得是胆战心惊,吓得连号称是贼大胆的穆拉维约夫都忘记了痛苦的哼哼。
在一番充分的威胁和恐吓之后,林海丰突然语气一转,开始颂扬起伟大的太平天国的仁慈之心,赞颂着堂堂中华民族从来都是愿意与一切喜欢和平的国家和民族平等相待、和平共处的优良传统美德,宣传起天朝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外交政策。
“济南的和谈,就是我们为追求和平解决一切问题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可惜,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看到一个完整的中国,硬是要捣蛋。好啊,结果证明,捣蛋是不行的,想阻挠我们天朝红军光复全国的坚定意愿,是根本行不通的。眼下,你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必须首先马上命令你们在北京城的所有军队,停止一切与我天朝红军及忠于弈忻之满清军队的敌对行为,就地全部集结,老老实实地等候向奕忻的军队缴械。为了顾及诸位先生们的面子,东北方面的问题如何解决,咱们可以暂缓一步,等到恢复了北京的秩序,而且有了奕忻他们的代表参与之后,咱们三方再坐下来好好地谈。”
林海丰说到最后,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伊戈纳季耶夫,“你自己不提我还忘了,你是职业外交官,按照你们在我中华大地上的行为,你说说看,倘若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我要是下令我们的红军部队,就此一直打到圣彼得堡去,席卷整个的俄国,这应该完全合乎一报还一报的逻辑吧?”
对于喜欢愚弄百姓、蒙起眼睛看世界的满清来说,朦朦胧胧的神仙鬼怪,远比犀利的枪炮更有威慑力,否则,也就不会有人一次又一次地画符点水,硬去尝试“刀枪不入”的肉体之身与枪炮之间的孰优孰劣了。
而对于那些一贯崇尚拳头的力量,总以为扛上几百条枪,再拖上数十门火炮,就可以在这个古老土地上为所欲为的人面禽兽们来讲,要想镇服他们,就得拿出比他们更大的力量,叫他们看到更多的做梦想起来都要害怕的东西。
林海丰如今所做的,不仅仅是要驱逐一切侵略者,光复大好的河山,他还要经此一战,为祖国获取至少十年的稳定。所以,林海丰从坐镇济南,直到亲自操刀上阵,为沙俄及那些大睁着双眼、伸长了耳朵注视着这场翻天覆地变化的洋人们,准备了几道丰盛的宴席。
不过,这几道丰盛菜肴做的到底有多么难,又多么的危险,那可是就只有林海丰、郑南两人自己才会心知肚明了。
早在半年前,初一听到林海丰拟定的那个亲自驾机进北京的那个所谓“黑虎掏心计划”的时候,郑南差点儿就没昏过去。那家宝贵的直升飞机一直就在军械局他的严密掌控之下,维护的良好,随时能够重返蓝天。虽然如此,可他清楚飞机的状况,如果林海丰单单就是犯了驾机的瘾,想从天京转悠到上海去带上老婆浪漫一趟,那他绝对不会阻拦。而去北京?那不就是说梦话吗。按照直升机内尚存的燃料计算,根本就不足以支持林海丰的想法。
不管郑南怎么变着法儿的拿出各式各样的说法,相出种种的主意,甚至偷偷请来杨秀清、石达开连威胁带吓唬,最后连煽情、动容都使尽了,林海丰依旧是王八吃秤砣,铁下心来就认准了这一条道。
无奈之下,郑南只好妥协。在林海丰的授意下,郑南不得不加紧主持天京科学院早已动手的炼油工作,协助林海丰精心挑选飞机的起降地点。按照郑南的意思,林海丰驾机的起飞点应该是选择在沧州以西的海岸,直升机在此之前由天京提前秘密运抵上海,再由上海向北船运。而且,不赞成林海丰驾机参加渤海的海战。这样,直升机飞行的距离可以缩短,科学院实验室内炼制出来的低品质燃油,可以少量地添加进原有的优质燃料里。同时,郑南还提出,自己也要参加“黑虎计划”,以确保林海丰的绝对飞行安全。
林海丰我行我素,鉴于战场上发生的一系列实际的情况,对于郑南的那些合理建议,是一否再否。最后,他还是成行了。但是,不要说郑南在天京一直内心忐忑,就是林海丰自己,也是紧提着一颗心。
“我这个人啊,就是命好!”多少年后,有一次,在家里的餐桌上,当着已经上了小学的儿子的面,林海丰曾经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有个好学的儿子,有个聪明、心灵手巧的音乐家女儿,还有个擅长美味佳肴的好夫人,其乐融融,日乐融融啊,呵呵,儿子啊,你可不知道,你妈妈平时不是老吹嘘学问比我高吗?还来不来地就揭我老写错字、使不好毛笔的疮疤等等等等,还战场上号称救过某家一命。你可不知道,那时候我跟你妈妈才碰上没多久啊,就把你妈妈就给我迷得晕头晕脑,哭着喊着要嫁给我。这事儿,你姐姐最清楚。”说着,他赶紧冲着身边儿的金梅挤挤眼。
“德行样儿!”柳湘荷吃吃地笑着,用筷子头“狠狠地”戳了夫君的脑门子一下,“不害羞,净跟儿子面前吹大话。还金梅最清楚,你就不怕女儿掀了你的老底儿?”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林海丰故作惊讶状,又望望身边儿咯咯笑的直捂嘴儿金梅“好像的确就是这样的啊,好女儿,你可得为爹爹作证啊。要不,我这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我……”金梅一笑,赶紧低头吃饭。
“别听你爸爸的。”柳湘荷翻了装傻充愣的夫君一眼,赶紧笑着又看着儿子,“你爸爸那个时候可赖皮呢,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你不是还说呢吗,就是现在他的毛笔字也没有你写得好看不是。”
“本来就是,”儿子乐了,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嘟囔着,“爸爸就给我的学期鉴定表上写过一次东西,结果我们老师还问我,这上面的字是谁的呀,我说当然是我爸爸的啊。老师当时笑了,哎呀,真没想到,你爸爸是不是小时候不好好学习呀,字写得这么不好看。”
“胡说,我的字咋不好看了?”林海丰一瞪眼,“哪天再去你们学校的时候,我一定找她好好理论理论。”
“算了吧,爹爹,”金梅忽然抬头嘿嘿地笑着,“您不是总跟我们说,人不能相信什么命吗,可您呢?天天还说自己命好呢。”说完,她一瞅正毫无惧色地看着爹爹发笑的弟弟,“弟弟回头告诉你们老师,爹爹在家净讲迷信,等爹爹下次去你们学校的时候,叫老师好好批评批评爹爹。”
林海丰看看儿子,瞧瞧女儿,愣了下,随后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哪里说过命好了?不要硬栽赃嘛。我其实……我其实就是说的是运气好些而已。”
“看看,看看,看清了吧,爸爸这个人,就是这么赖皮。乖儿子,咱可别学你爸爸的这个样啊。”柳湘荷抱着儿子愉快地笑着。
“哈哈哈……”林海丰惬意地笑着。其实,家人们都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又像以前一样,想到了那次危险的飞行。那是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永远都挥之不去的记忆。
在渤海的海面上,塘沽的沙俄舰队有幸见识到了自世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的海空立体战。
虽然沙俄水兵们早就被威海卫第三舰队的覆灭在太平天国红海军手里给惊骇的心里发毛,但在声势浩大的红海军打到眼皮子底下之际,已经无路可退的他们还是硬壮起胆子,大大小小几十艘舰船一起出动,企盼着侥幸能够在此创造出一个奇迹。
辽阔蔚蓝的海面上,敌对的双方正在以各自井然有序的临战舰列,渐渐地接近。每一艘舰船上,双方的水兵们神经都在高度地绷紧,一场轰轰烈烈的海上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万里无云的晴空中,一个黑点儿,带着轻微的嗡嗡声,由南向北快速而来。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一个奇异的巨大飞行物直临沙俄舰队的上空。由武定府沾化大沽口起飞的林海丰,驾机赶来参战。
直升机几乎以伸手可及下面的战舰桅杆的低空,在沙俄舰队上空一个盘旋之后,第一个目标就锁定了那艘高高地悬挂着指挥旗的沙俄旗舰。
几个巨大的炸药包带着蓝色的火焰,稳稳地被投放在了“灰熊号”的甲板上,随着林海丰“嗡”的一声向上一提座驾,下面,轰隆隆就是几声巨响,可怜的“灰熊号”还没有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被炸得桅杆飞舞,船舷破裂,甲板上被炸出了好几个大洞。凶猛的海水,趁势哗哗地涌入,眨眼间,就将庞大的“灰熊号”吞噬进了腹中。
不用林海丰再去如影附形地寻找第二个目标,惊慌万状的沙俄舰队早已成了一盘散沙。因为,没有人愿意成为“灰熊号”第二,更没有人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葬身鱼腹。
“上帝啊,神奇,太神奇了,简直是太神奇了……这么大的一艘战舰,居然转瞬间就被击沉,而且还是毫无还手之力,面对这样神奇又威力无比的残酷打击,俄国人接下去还用再为了战争做些什么吗?在这场原本期望中的一次大型海战里,如今我相信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目光都聚集在了天上的那个神秘东西,除去它,已经是没有什么别的可看的了。许宗阳的红海军基本上没有再怎么发炮,只是一路追赶着将混乱不堪的俄国舰队逼回到港口,最后全部再全部悬挂起白旗……我们这些被邀请来观战的各国军事观察团,完全变成了一群只是乘坐他们红海军的战舰,去天津做长途旅行观光的游人了。”
从法兰西军事观察团团长,海军少将鲁约里的描述里,很自然地就看出,渤海海面上的那场海战,到不说是一种红海军单方面的表演。也就难怪北京城里的伊戈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们会对此讳忌寞深了。当然,当鲁约里将军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会不会由于自己曾经一再地给帝国海军殖民部上书,要求严惩忘恩负义的越南而感到悔恨呢?越南可恨,越南人该死,可他们如今毕竟已经自然而然地由大清朝转成了如今的太平天国的附属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再说,一旦真的像自己所上书的那样,帝国不顾一切地去收拾越南,太平天国只要出手干预,咱惹得起吗?
林海丰精心导演的这一出一石多鸟的好戏,可绝不会就此匆忙地谢幕。包括鲁约里将军在内的所有外国军事观察团成员,都亲眼目睹了这之后的红海军从天上和海上,直到地面,三位一体一起打击大沽、塘沽两个炮台的震人心魄的经典战役。那个时候,他们尤其惊讶的是,红海军新组建的陆战队里,居然出现了“杀人的机器”。
“他们的红海军陆战队,指挥官是他们太平天国的安王,也就是如今北方行营主任林海丰的妻弟,一个年轻的、却是英勇善的战前红海军鱼雷艇编队的指挥官,曾经就读于他们的红军大学海军学院。而他们的成员,则据说都是各个野战军队中的精锐。这支陆战队虽然组建不足两个月,但从其指挥官的委任及军士们的选调,还有清一色的先进装备上,就足以看出太平天国政府对这支军队的高度重视……”
以上是大英帝国外交官阿礼国,经过一番的认真打探和搜刮之后,在写给帝国政府的报告中,对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红海军的第一支陆战队所作的一些叙述。
红海军陆战队首战即身手不凡。在敌我双方都是无比惊愕的目光中,在来自空中、海上的炮火的威慑和打击下,在那挺哒哒哒一直吼叫个不停,刮风似的子弹直压得炮台上的沙俄兵们头都抬不起来的重型机枪,及数十门掷弹筒的掩护下,柳喜河率领的陆战队官兵先后轻松拿下大沽和塘沽炮台。继而收复天津。
这一切,伊戈纳季耶夫和穆拉维约夫、普提雅廷们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却各个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当自己莫名其妙间也成了太平红军的战俘,亲眼看到没用几分钟时间整座公使馆大楼内外,就都成了太平红军领地的时候,面对林海丰提出来的条件,他们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再会有第二种选择。
原本炮火连天的北京城内,现在渐渐安静了许多,除去偶尔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很有可能是来自散兵游勇的枪声之外,如果不是还能看到醇亲王奕譞及热河都统柏葰依然屯扎地安门和西安门外不动的围城兵马,对紫禁城内的人来讲,就仿佛所有的危机早已经过去了一样。
普提雅廷又一次走进了这个熟悉的地方。想当初,第一次走进这座宏大的宫殿群的时候,带给他的曾经是无比的惊讶,他自己都不否认,那时候,真有些《石头记》描写的那个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然而,自那以后,每次熟门熟路再溜达进这里的时候,带给他更多的则是骄傲,当然,还有精神和肉体上的快愉,那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征服感和主人翁的姿态。
如今不行了,他面色灰白黯淡。在心里,虽然他一直还在对这次被迫进来“盛邀”弈忻等人前去公使馆商谈缴械事宜的无奈之举而耿耿于怀,却多少还有一种与这些象征着权力的红墙黄瓦做最后一次道别的味道。不管怎么说,从今往后,要想再来这里开眼,那势必是比登天还难了。
相对于尚且少人走动的外面,现在的紫禁城里面倒是热闹的很。在钻过仅仅打开一条缝的小门,走进天安门之前,已经领略过了千步廊上横七竖八倒卧着的,显然是李鸿章、荣禄手下的那些兵勇们残缺不全的尸首,鞋底沾满了粘稠血液的普提雅廷,由这里直到午门的通道两边,看见的都是在明晃晃的刀枪威逼下,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厉声吆喝下,双手抱着脑袋,与其说是一个个跪在地上,倒不如说是蜷缩成一团更恰当的瑟瑟发抖的战俘。
显然,胜利者是在这里正进行着一次大规模的甄别,不时地,会有人被揪着脑后的大辫子朝外拉,哪怕稍有一点儿的迟疑或者别扭,换来的立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于是,哀求和哭嚎声此起彼伏。
浑身鸡皮疙瘩的普提雅廷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一幕惨象,紧低下头快速向里走。偏偏人不找事,事找人,就在他接近午门之际,突然旁边传来一阵惨厉的呼救声,声音之大,之恐怖,吓得他浑身都禁不住一抖。
“大人……总顾问大人……救命……救命啊……”
普提雅廷双手一捂心口,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抬头循声望去。
李鸿章?普提雅廷揉揉眼睛,不错,十几步外,那个被几个彪形大汉收拾小鸡子似的揪着辫子,上身已经被剥的赤裸裸,脸上、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此刻正拼力挣扎着向他这里呼救的人,不是李鸿章还能是哪个?普提雅廷木然了。
李鸿章的行径,显然激怒了围着他的那几个大内侍卫,其中一个看都没看普提雅廷这边,抡圆了胳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喊,再喊?喊他妈的你个头啊。你这种东西,活着浪费粮食,死了臭块儿地方,还是他妈的早死早干净!给我拉走!”
“总顾问大人……”李鸿章鼻口窜血,仍然顽强地在几个大内侍卫的夹持下挣扎着,不愿意离去,“总顾问大人……您不能看着他们这么对待鸿章不管啊……呜呜呜……鸿章才是大清的忠臣……他们……他们都是叛逆……”
普提雅廷心里有些酸酸的,却又无话可说。
在又是一阵暴打怒骂声中,李鸿章被连拖带架地给弄走了,留下的,只是他那哀哀的、还有委屈的哭嚎,“总顾问大人……鸿章才是您们最忠实的朋友啊……救救鸿章……鸿章愿意为您们奉献一切……”
普提雅廷又低下了头,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他知道,李鸿章是想误会了,一看见他来了,还以为他仍然是以前那个能在大清国里面呼风唤雨的总顾问阁下呢。也许现在的李鸿章,一定是觉得我们沙皇俄国再一次两面三刀,抛弃了像他们这样的忠实朋友,而又与弈忻等人穿上了连裆裤。
“唉……我可怜的朋友!”普提雅廷心里很清楚,依照弈忻对李鸿章的痛恨度,即便李鸿章不被五马分尸,至少也得落得个凌迟碎剐,他当然想救李鸿章,可拿什么救?连他自己的未来是个什么样子,眼下都还说不清呢。甚至从李鸿章的下场上,他还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正面收拾掉了李鸿章、荣禄,而西北两面的奕譞、柏葰又已经士气大挫,毫无进攻的意念,弈忻真是大松了一口气。眼下,武英殿内的他又变得有些意气风发了。按照他的最新指令,端华将亲自押着李鸿章赶赴景山,他要求端华当着醇亲王奕譞的面,将李鸿章千刀万剐,告诉告诉景山下面那个卑鄙的小人奕譞,如果再不知好歹,下场就是一样!同时,他又给盘踞在西安门外的热河都统柏葰发了一份措辞虽然婉转,却又不失威胁的训诫,“尔等未奉圣旨,擅离职守,本当以谋叛论处。姑念尔等只因一时贪慕,受后党蒙蔽,倘若自卸兵权,则既往不咎。如若心存侥幸,必当牵连九族……”
就在这种乾坤大转的时候,对于普提雅廷所带来的口信儿,弈忻哪里再肯相信。
“哈哈……普提雅廷啊普提雅廷,本王看你们是黔驴技穷了,又开始搬弄出这种无耻的伎俩。”一听完普提雅廷的邀请,弈忻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脑袋向着普提雅廷一伸,前所未有地第一次大吃吃指点着普提雅廷,“爷们儿,拿我们没辙了吧?嘿嘿,又想诱骗我们傻乎乎地去你们那里,正好一网打尽啊。不错,真是不错的好主意。妈的,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可以先收拾了你,然后再去找伊戈纳季耶夫和穆拉维约夫那两个混蛋,好好地把帐算上一算。”
什么玩意儿!普提雅廷生气了,那个什么林主任阁下跟我指手画脚咱惹不起,你弈忻算是个屁呀?“议政王阁下,您还真以为我们是败在了您的手里?呸……我看您还是清醒清醒吧,我的议政王阁下。”
他一扫载垣、端华和僧格林沁等人,“鄙人来到这里盛情邀请,完全是迫于太平天国方面的压力。而你们目前的安静局面,也完全是我们下令给城内的沙皇军队及醇亲王、柏葰不得擅自开战的结果。”说完,他又撇撇嘴,瞟了眼弈忻,“别太狂妄了!太平天国北方行营的林主任阁下现在就在公使馆静候各位,去是不去,不容得你们。至于您议政王阁下,您杀不了鄙人,他们的林主任阁下说了,这个就是鄙人的护身符。谁敢动鄙人一个手指头,那你们就去自己想办法向他们的林主任阁下交代吧。”
说着,普提雅廷张开右手的手掌,露出一个一直在手里紧握着的那个所谓的“护身符”。
原来只是一个血红色的鸡心玉项坠儿。
殿内的弈忻和端华一看之下,满目狐疑。唯有另外两个人的脸上却是肌肉一跳,这就是载垣和僧格林沁。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向前靠了一下,却又几乎是同时止住了脚步,随后,相互地一望,似乎都从对方的神色上看出了点儿什么,又似乎都在想探问对方一点儿什么。
早在和谈暂时终止,僧格林沁与载垣行将离开济南之际,他们尽管没有相互协商,却是不约而同地送给了林海丰主任同样的一个“小礼物”。按照他们私下揣摸到的林海丰主任最喜欢的颜色,他们在宝石店里各自精心挑选定制了这样的一个血红色的晶莹剔透的鸡心项坠儿,以送给林主任夫人赏玩的名义,交到了林海丰主任的手上。他们都还记得,林主任当时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好东西啊,不过,就怕日后再见到了的时候,你们自己都认不出来它了。”僧格林沁和载垣哪里会忘。
“老六……”载垣看着弈忻,终于下定了决心,“普提雅廷先生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又不可不信。我看……我看还是这样吧,为了尽快解决眼下的危机,就由我代表你们去公使馆赴会。”
弈忻瞅瞅载垣,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怡王……这万一……”
“呵呵,咱们毕竟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次,又有何妨。”载垣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放心,真的要是按照普提雅廷先生的话,他们的林主任真的就在公使馆,那我这一去,可绝对就是万无一失了。”
“好吧,不过……”弈忻看了载垣一会儿,转身走到殿门口,冲着一个侍卫吩咐了几声,然后,又走回到载垣的身边儿,“我已经传下去了,叫文瑞赶紧回来,带上一支人马跟随你前去。”
“我也去吧,”此时的僧格林沁忽然接上了话,“就让怡王一个人去恐怕不妥。刚才普提雅廷不是说了,这次去主要是谈谈京城军队的移交(普提雅廷碍于面子并没有如实地说是请弈忻等人前去是商讨沙俄军队的缴械事宜),要是这样的话,多一个人总是相互间有个商量。”
“可……”弈忻看看僧格林沁,又瞅瞅载垣,再看看殿外,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僧格林沁明白,弈忻是在担心自己离开后紫禁城的安全问题。他先冲着端华一抱拳,笑了笑,又转向弈忻,“恭王放心,这里毕竟还有郑王在。再说,只要我们还活着,皇宫就绝对会安然无恙。倘若此事有假,即便是大家都留下来,也最终扭转和改变不了什么。”
奕忻用一种怀疑的神色看了眼此时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一种轻松感的普提雅廷,咬了咬牙……
穿过残破的大清门,刚一拐进东江米巷,载垣和僧格林沁那到底还是有些惴惴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许多。自从沙俄公使馆建成以后,就未经俄国人许可大清军队严禁过往的这条巷子的内,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都是执刀拿枪的大清军兵。这里面,有忠义救国军的士兵,有九门提督下辖的兵勇,甚至还有来自顺天府衙门的差役。虽然号衣有些杂乱,可那一个个的精神气却是前所未见。
等来到过去那个曾经被护卫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公使馆大门口,载垣和僧格林沁更加瞪大了眼睛。趾高气扬的沙俄卫兵一个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几十个手里提着明晃晃大刀片子的老百姓。等再仔细一看,载垣和僧格林沁俩人情不自禁地就笑歪了嘴。原来眼前在这些突然变成了公使馆看护的汉子们里面,除去正阳门外那个一开张就火得不得了的“南来顺涮肉坊”的跑堂,再不就是“同仁堂”的伙计。而为首之人,居然就是京城那个大名鼎鼎的安琪尔商行的掌柜——薛江。
“薛老弟……这……这是怎么回事?”紧跟在载垣和僧格林沁身后的范文瑞快步上前,疑惑地上下打量了薛江一番。要知道,薛江可只是他的商行的二掌柜,而真正的大掌柜还是他自己。他那意思分明是在问,你一个做生意的商人,不好好地替他在这兵荒马乱的节骨眼儿上守好商行的诺大财产,怎么却跑到这里来给人家做起看门护院的来了?
“大……大掌柜,您还活着啊!”薛江像是不相信似的,连连揉着自己的眼睛,“您……您不知道啊,为了营救您大掌柜,我和张大查柜可是绞尽了脑汁儿,先是指引僧格林沁大人的兵马由崇文门进皇城,之后又引领着绵洵大人入城救援。眼看着城内越打越没边儿,伙计们实在是担心大掌柜您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思坐在家里。这不,不用招呼,一个个就都拿上家伙跑进城来了。先是帮着绵洵大人在崇文门坚持了许久,眼看绵洵大人支撑不住,向外城退,伙计们急了,非要找沙俄鬼算账不行,于是就……”
“胡闹,简直是胡闹嘛。”范文瑞一跺脚,回头看看僧格林沁和载垣,满脸的愁容,“二位大人看看,这简直就是……”
“很好,我看很好,”僧格林沁亲热地拍拍范文瑞的肩膀,“文瑞啊,还是你的伙计们有良心啊。有他们在这里,不正好成了咱们的依靠?”
“可……可我的商行啊……”范文瑞心疼地锤着心口,一副无可奈何而又心疼万分的样子。
“那算什么,”僧格林沁嘴一撇,“别说受不到损失,就是损失了,有我和怡王在,你害怕捞不回来。”
“那文瑞就先在这里谢谢二位王爷了。”范文瑞这才像是放下了心,赶紧躬身施礼。
漂亮的公使馆大楼的台阶上,威严挺然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太平天国红军士兵。看到大门口随着普提雅廷进来了两位满清王爷,中间站立的那个腰带上别着两把短枪的红军军人,快步跑下台阶。
“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突击队长,吴鼎禾。”军人朝着两位王爷抬手敬礼。
范文瑞一抱拳,指指同样也在抱拳还礼的两位王爷,“怡亲王、僧郡王应邀前来。”
“欢迎二位王爷驾到。”吴鼎禾让开身,一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我们的北方行营林主任正在里面恭候诸位的光临。”
范文瑞看看开始有些容光焕发的载垣和僧格林沁,嘴冲着大楼一努,“二位王爷,那你们就放心地进去吧,里面有他们的护卫,文瑞在此一定会确保整个大楼外面的安全。”
虽然还没呆上多长的时间,可林海丰在这座曾经是沙俄的公使馆内,替伊戈纳季耶夫等人已经接收了好几份的紧急求援军报。丰台联军总部大营遭遇到大队装备精良的骑兵的突袭,虽然仓皇间送出来的军报一时还难以说明具体袭击者的身份,但他们确信,这绝不像是忠义救国军的作为。通州方面的军报写得倒是很明白,他们受到了大股凶悍的太平天国军队的打击……
当然,这些如泣如诉的军报,林海丰是不会捂在自己的手里,不叫再次重逢的“老朋友们”看的。
“怎么样,我这个人可是一个非常注重感情的人,是从来不会丢掉老朋友不管的。”林海丰手拿烟气袅袅的烟斗,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载垣和僧格林沁,“我来了,我们天朝红军的两大绝对精锐,第一骑兵军和教导旅也到了城外,现在,你们大可不用再担心那些沙俄鬼子的要挟了。”说话的时候,他手里的烟斗同时指了指隔壁。
手里还拿着那几份由僧格林沁传递过来的军报载垣,说不上是因为天气的闷热,或者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眼下的额头布满了汗水。
他双眼望着林海丰,张了几下嘴,“林主任……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都是老朋友了,何必吞吞吐吐,”透过嘴里喷出的一层烟雾,林海丰微笑着瞅瞅载垣,“有话但说无妨。”
“这个……这个……我……其实……”载垣从袖筒里摸出一块汗巾,抹了抹额上的汗水,“林主任……您到底是人……还是神……”
林海丰把烟斗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呵呵,载垣先生怎么想起来这么问?”
“这个……唉……早就听到过传言,说……说林主任是天宫下凡的神仙,”载垣显得有些局促,“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真是很难相信。可是……可是今天看到林主任神兵天降……所以……所以……”
“哈哈……”林海丰一阵大笑,看看载垣,又瞅瞅僧格林沁,“我记得你们可是说你们的那些个皇帝,各个都是真龙天子,啧啧……不得了,真龙啊,想必是他们也能有我这般的能耐?或许比我更厉害也说不准呢吧?”
“林主任说笑了。”载垣脸色羞红地轻轻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那不过都是糊弄一般人的话而已,哪里能跟您林主任面前提。”
“不错,载垣先生到底是说了一句最中肯的话。至于说到我嘛……”林海丰说着,做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沉吟了片刻,这才徐徐地说到,“你们想像得没错,我就是天上来的。唉……我这个人呐,平时马虎的很,手边的一样东西丢了二百多天了,这才发觉。”
丢了东西?还二百多天?老天爷,天上一日,那就是地上一年啊,二百多天,岂不就是已经丢了二百多年?载垣和僧格林沁面面相觑了一阵,迷惘的目光又聚向林海丰。
“不过,叫你们有些失望了,我可不是什么龙。”林海丰眯缝起眼睛,望着对面这两人,“有个地老鼠偷盗了我的乾坤印,之后借着乾坤印的灵气,下界成了精,霸占了本来由我负责看护的大片土地,祸害人间。呵呵,没办法,害得我只好下来追索了。不然的话啊,那可真是会惹起天怒人怨了。”
载垣和僧格林沁又是相互一望,根本无需交流,他们都已经听明白了那个胆敢偷盗神仙乾坤印的“地老鼠”是谁了。
既然口口声声地说是“老朋友”,那似乎相互之间就不能太小气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林海丰慷慨地送给了载垣和僧格林沁一个绝对称得上是丰厚的“大礼包”。
林海丰明确地告诉这两人,在未与奕忻之间达成某种默契之前,太平天国工农红军可以暂时不进北京城。至于城内的沙俄军队及一切叛乱武装,均由奕忻指派军队前去收降。天朝红军擒获的挑动和阴谋制造这起北京城叛乱的罪魁祸首,诸如伊戈纳季耶夫、穆拉维约夫及普提雅廷等人,同样全部移交给奕忻方面处置。这无疑是给了“奕忻政府”一个天大的面子。
另外,林海丰表示,希望奕忻能够以全城百姓及许许多多的珍贵历史遗迹为重,尽快安定北京城,他将在原所谓沙俄与满清联军的丰台大营总部,静候满清代表团,重启和谈。
如果用欢天喜地来形容此时的载垣和僧格林沁,恐怕一点都不过分。
紫禁城的围解了,再没有了性命之忧,又能直起腰杆子在那些牛气冲天惯了的沙俄鬼子面前享受回“天朝上国”的威风,一开始的感觉那真是不错。可不错是不错,载垣和僧格林沁冷静下来一想,又发觉似乎满不是那么一回事。眼皮子底下的灾是躲过去了,可这往后呢?又如何去应付外面越来越多的红军人马,可怜的大清朝将向何处去?
直到听了林主任的那一句“重启和谈”之后,载垣和僧格林沁对这位林主任的一片大慈大悲之心是彻底地叹服了。
高兴之余,载垣和僧格林沁还是有些遗憾,原因是,林主任没有同意把已经擒到了手里的那个慈禧太后移交给他们。
在林海丰的记忆中,慈禧还是当年曾在故宫博物院内看到过的那个画像上的,历史上集穷奢极欲、野蛮无知、心如蛇蝎、卖国求荣之大成的恶毒的老女人。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他从直升机机腹下救出来的那个满脸满身血污的受伤女子,居然会就是她。
经过一番救治,伤势本来就不轻,心情又极其恶劣的慈禧,已经从一阵迷糊一阵清醒的状态中走了出来,虽然还有些恍惚,总算安稳了许多。躺在那张被她流淌的血弄得脏兮兮的大床上,听着屋子里还正在接受救治的几个宫女痛苦的哭唤,慈禧两眼直勾勾地瞅着屋顶,仿佛刚刚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对这间屋子,她可是太熟悉了。尽管加上今天,她进这个屋子也就不超过六七次,可这六七次,每次她曾在身上的这张象牙大床上逗留过。这张大床,那还是她吩咐人特意为她的总顾问阁下打造的呢。想想昨晚还曾在此春风得意的那一幕,她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苍天啊,难道我一个弱女子就舒服上了那么几天,老天爷就如此的嫉恨吗?
悲愤中,她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个曾经救护、搂抱过自己的人。
“殿下”,她记得很清楚,那个手拿两个铁家伙,凶神恶煞般的家伙就是这么的。唉……那他就是“赤匪”的王爷啊。她还记得很清楚,这位年轻的王爷,再配上那一身鲜艳的右衽杏黄袍,还别说,不管怎么看,都比那个傻了吧唧的咸丰爷更叫人心动。至于相互利用的那个总顾问,更是没法和人家比,尤其是还有那一身的狐臭味儿,人家咋就没有?嘻嘻……他还真会疼人啊!慈禧想着想着,不仅就又开始有点儿要走火入魔了。
当载垣和僧格林沁居然出人意料地跟着她的那位“梦中情人”,突然一起走进来的时候,慈禧茫然了,如入万丈深渊。随着载垣、僧格林沁恶狠狠地提出一定要把她带走,慈禧更是霎时间惊恐万状。
“不……不要带走我……求求王爷……您留下我吧……”慈禧绝望中,从大床上呼地挣扎而起,再次拼尽全力扑向床边的林海丰,死死地抓住林海丰的一只手。也许是用力过度,也许是终于有了指望,一抓之后,慈禧“哦”的一声,就势昏厥了过去。
“她失血过多,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救治,不然,她的性命不保。”林海丰将面无血色、抽成一团的慈禧重新放躺好,直起身回头看看载垣和僧格林沁,笑着耸耸肩膀,“看来……只好还是由我带她去丰台大营了,那里有我们的军医。”
“谁管她的死活,”载垣鄙弃地瞪了眼床上烂泥一样的那个恶毒女人,冷冷一笑,“我们只需要她下一个懿旨,叫柏葰和奕譞那些个鼓噪叛乱的混蛋认罪伏法。”
“嗯,这个自然应该。”林海丰笑着点点头,“不过,她毕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嘛,罪恶归罪恶,在没有接受到人民的判决之前,我们有责任叫她生存下去。”
聪明的慈禧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昏厥,刚才那一幕,不过就是她表演的一出戏。两害相全取其轻,她太明白了,自己要是落到了奕忻、载垣这些人的手里面,结局到底会有多么凄惨,她连想都不敢想。而这个“赤匪”的王爷不同,他有着一颗金子般的菩萨心肠。自己还年轻,还有魅力。自己什么身份的人?那是一般的女子能够媲美的?再说了,这位王爷要是对自己没那个意思,满地的宫娥彩女中,他咋就偏偏不救别人,非要救自己呢?还有,一个大男人的在人家小女子身上摸来摸去的,你不要我,那叫人家以后还怎么见人呢?只要自己能够被留在这位王爷身边儿,还愁没有……
至于那王爷最后所说的什么“人民的判决”,慈禧也听得很清楚,却根本就没往心里放。人民?人民是个啥物事儿,还会“判决”?她不懂,更不想去弄懂。当然,加入此时有人告诉慈禧,“人民”就是“百姓”,“百姓”就是“人民”的话,慈禧一定会当时就乐得伤口迸裂。
嘎嘎嘎……真逗……一帮子穷老百姓你能判决谁呀,这不是纯粹就是逗乐子玩儿呢吗……
当然,以后的事实将会充分地告诉这位慈禧,人民,也就是她嘴里的“一帮子穷老百姓”,可不是陪谁逗闷子玩儿的人。
若干月后,红军野战医院里,伤势已经痊愈,血管里留着红军女护理梅琳的鲜血的慈禧,没有成为“那位王爷”的什么东西,尽管她曾经想方设法地在幽禁地哭闹抽疯,迫使“那位王爷”屈尊大驾来见她。甚至哪怕还利用审讯的机会,也照样极尽妩媚之能事,可一切到了都是瞎折腾。当后来她见到了“那位王爷”冰清玉洁圣女般的“王妃”的时候,她彻底放弃了心底里的梦想。老老实实地走上了人民的审判台。
由于慈禧虽然是在被迫之下,毕竟还算配合地协助各方最终了平息北京城的叛乱,又鉴于其特殊的身份,经过天朝政府向各界代表的一再请求,慈禧被判决终身监禁。据说,她先是在河北(天朝光复全国后,直隶被取消)某地的监狱农场内,从事过纺线织布、蔬菜种植等不算重的体力劳动。
曾经有她的狱友透露,慈禧一开始过的很难,因为,她什么都不会,十足的一个废人。狱友说,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学会了最基本的怎么自己照顾自己。但是,她的头一直就不会自己梳,天天弄得扎扎轰轰跟个疯子似的,咋说都没用。后来还是慈禧聪明,干脆自己剪了个光头,这下方便多了。
经过近十年的学习、劳动,慈禧由一个“鬼”,变成了人。在天朝纪念光复全国的民族独立战争胜利十周年之际,作为在押的特别战犯,慈禧被释放出狱。那一天,她又见到了她魂牵梦绕的“那位王爷”。
据说,按照天朝政府的安排,慈禧可以进入国史馆做个校对的工作,没想到,虽然这次是“那位王爷”亲自出马,百般挽留,慈禧硬是不肯留在首都。她坚决要求去了山东曲阜,在已经作为天朝人民游览之地的孔庙,做了一个保洁员。几年后,在各方面的关怀下,就在当地,她与同样也是作为一个普通保洁员的同事结成了连理。
当然,那个时候的慈禧,早已不叫慈禧,在慈禧入狱接受改造没几年,她就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叶思林”。周围的人都说,这个女人很奇怪,倘若有人不叫她的全名“叶思林”,就是听到了,她也根本不搭理你。
太平天国方面送来的“礼包”虽大,可对于紫禁城中的奕忻来讲,他却还没办法去尽情地享受。
骑在大清朝庭脖子上的沙俄鬼子很识相,在内有奕忻这种人的虎视眈眈,外面却又是大敌当前的极其恶劣情形下,普提雅廷没用费上多少的口舌,柯西尼上校和他那些着实猖狂过了一阵子的官兵们就认了头。官兵中的不少人甚至还在心里窃喜,终于可以回家了,先不说还能不能把那些连偷带抢来的财物带回家去享受,至少已经不会把宝贵的性命丢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了。
其实,软的欺负硬的怕,这本来就是就是他们这类东西的本质。
即便如此,奕忻等人仍然兴奋不起来。
虽然奕譞和柏葰确实受到了他们的慈禧太后的亲笔懿旨,也完全清楚大势已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担心。这番闹腾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尽管奕忻口口声声说的是“既往不咎”,他们却根本就不相信那会是真的。
李鸿章被寸磔了,荣禄幸运,先一步命丧乱刀之下,没有尝到被俘后的滋味儿,也算是躲过了与李鸿章一起的更大磨难。而李鸿章手下的那几个得力的干将,程学启之流,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陪伴着那个曾经送给他们一时的荣华富贵的李大人,一个个被活生生地剖腹剜心。
这无疑都是前车之鉴,奕譞和柏葰认定,他们的死一只是迟早的事情,而这早一天和晚一天哪里还有区别?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一步,那不妨干脆就死它个轰轰烈烈,管它是永垂千古,还是遗臭万年呢。
于是,本来就为了不久之后应该怎么跟兵临城下的太平天国方面“和谈”而大伤脑筋的奕忻,现在却要不得不首先来面对奕譞和柏葰的要挟。
想当初,前有黄河天堑做盾牌,后有十万赤胆忠心的忠义救国军将士严阵以待,再加上如狼似虎、凶猛善战的俄国大军力挺,济南的和谈尚且争不来一个结果,如今呢?人家已经打到了门口,这个时候还要去跟“太平赤匪”们搞什么谈判,岂不是与虎谋皮?傻子都知道,按照你们这样的折腾下去,其结局只能是以眼睁睁看着大清朝覆没作为代价,来换取你们某些人个人的私立。
对于奕忻的招抚,铁了心的奕譞和柏葰不仅严词加以拒绝,扣押了自告奋勇前来做说客的体仁阁大学士翁心存,还针对奕忻等人的卖国行径,做了个长篇的声讨。
在声讨中,奕譞和柏葰还严斥奕忻等人与太平天国“赤匪”内外勾结,内战内行而外战外行,甚至到处挖墙角、搞拆台,以致终于导致了今天这般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凄惨景象。同时,他们还“揭露”了太平天国方面假和谈、真屠戮的阴谋。既然他们号称是真心和谈,为什么单单把俘获的俄国朋友交给奕忻等人,而不放回他们日思夜想的太后老佛爷?
奕譞和柏葰痛心疾首地指出,眼下京城军民数十万,内中更是有满洲人丁不下十余万,更兼有天下第一坚固的城防,倘若奕忻等人真是为了大清朝的兴亡着想,就应该将全城上下一起动员起来,与“太平赤匪”决一死战。前明崇祯皇帝朱由俭,在面对闯逆兵抵京师之际,尚能够不惜最后吊死煤山,也决不肯私自偷生。而作为纵横中国二百余年,诞生过太祖、康熙、乾隆爷这些位叱咤风云人物的堂堂我大清,难道就甘愿把这块祖宗们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弄到手的花花土地,拱手让给那些天生的劣等下贱奴才们?
奕譞和柏葰表示,坚决反对与“赤匪”和谈。尽管中原很可能完全丢失,但是,大清朝还有辽阔的蒙古草原、关外的肥沃土地可供周旋,大清朝永远不会灭亡。你奕忻等人既然怕死,那就立即将皇宫移交给我们,由我们来负责京师的全面防御。你们可以护卫皇上突围北去。
最后,奕譞和柏葰声称,在他们的号召下,西、北两城的各家王公贵族都已经行动起来,不惜任何身家性命,坚决要把“太平赤匪”阻挡在京城之外,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看看,我大清有忠臣、有死士,誓与京城共存亡。
接到这么一份带有最后通牒性质的所谓声讨书,还附带着上面有所谓的几十个王公贵族签名的请愿信和决心书,奕忻等人默然了。
不能否认,奕譞和柏葰所说的某些话,在奕忻等人的心里,还是能够引起一些共鸣的。可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真要是打起来,不要说是军民共起,就是连黄土都振作起来,那也绝对不是太平天国的对手。
至于奕忻,他很清楚,那位林主任既然能把伊戈纳季耶夫等人交在他们手里,一是要给他一个挽回面子的机会,叫他心存感激。二嘛,那是明摆着在时刻提醒他,我林主任根本不怕你们怎么来处理后事,只是别惹恼了我,否则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光临紫禁城。
奕譞和柏葰这两个混蛋,真是不养孩子不知道肚子痛啊!
当然,奕忻还知道,奕譞和柏葰所说的什么西、北两城的王公贵族们都已经与他们同仇敌忾,甚至可以不惜任何身家性命,那简直就是满口的昏话。满洲的那些王公贵族、八旗子弟们,除去会张着一张大嘴就等着吃大清朝之后,他们还会干什么?
说穿了,奕譞和柏葰这就是在要挟他奕忻。谁心里只要稍微一盘算就明明白白,别看大清朝的国库穷得只剩下耗子扎窝,可京城里那一个王公贵族的家里,随便的摆设也值个几十万,更何况,他们哪一家的地窖里不是都藏着几十乃至数百万两的真金白银。而奕譞和柏葰手下的那数千军队,如今就分驻在这些王公贵族的府院,这些王公贵族,既怕城外的太平红军,更怕眼前的乱兵,哪个胆敢“心存歪念”,岂不是就地家破人亡?
武英殿内,烟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着了火,从来不抽烟的奕忻和僧格林沁,此时也都加入到了烟民的行列。
“为了钱财的乱兵,那是亲娘老子都不认的。一旦控制不住,京城就彻底的完了。”僧格林沁狠狠吸了一口烟,又揉揉被烟雾熏得直流眼泪的双眼,有些无奈。他可是太了解那些乱兵们的巨大能量了。
“怎么控制?”与端华对着头一直只顾抽烟的载垣,继续从桌案上林主任送的“大中华”牌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用手里的烟头点上,随后,将丢到地上的烟屁使劲儿碾了碾,“外城的军兵不能再调进内城来,现在谁也说不清谁最后是哪一头的,放进来更坏。而单单依靠内城咱们手中的这些力量,只怕平息不了他们。”
“咱们一下子收缴了洋人的那么多快枪,现在几乎是人手一把,比起奕譞和柏葰他们,怎么说也是实力强得多。”端华看看奕忻,“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整趴下他们再说。”
“你这话可是有些说得太轻松了。”僧格林沁撇了端华一眼,伸手又去取来香烟,拿在手里看了看,抽着难受,可不抽还真不行。他咬咬牙,再次点燃了一根儿,干呛的香烟闹得他连连咳嗽了几声,“咳……你呀……咳……你真以为拿上杆洋枪,咱们的这些兵勇就变得天下无敌了?笑话,没有经过训练的兵勇,手上的洋枪还不如一把大刀片子管用。”
“是啊……”奕忻满脸的苦涩,“京城已经不时有散兵游勇在趁火打劫,倘若不能一下子置奕譞和柏葰于死地,他们的兵勇只要一闹起来,京城就会很快变成一片废墟。奕譞和柏葰既然敢这么嚣张,其依仗的还不是恰恰就在于此吗。”
“那咱们还能怎么办?”端华大眼珠子一瞪,“这也不行,那也不能,难道就坐在这里干耗下去?”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载垣头也没抬地咕哝着。
急得都要发疯了的端华,这回已经没有心情去催着载垣往下说了。这个家伙,没到你着急上火的关头,他就非要卖卖关子不可。
似乎由于缺少了正常的催问,载垣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三双火辣辣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他又接着清了清嗓子,挠挠后背,这才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我想问问,跟太平天国方面的谈判条件都是什么?”
呼的一下,端华犹如感到一股火焰冲开自己的天灵盖,“你……我说你,你不是精神有毛病吧?”
载垣的问话,其实恰恰又击中了奕忻的软肋。
“条件?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条件?短短的两天过去,京城四周就都出现了太平红军的身影儿,只怕当初人家在济南提出来的那些条件,估计现在都奢侈得不会再重提了。仔细想想,这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自己的一身荣华吗?”奕忻没看暴跳的端华,也没有去看载垣,只是闷着头在心里长吁短叹,“当初若是就坡下驴,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该有多好。自己名正言顺地就成了新的国家最高领导层的一员,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一样都不耽误,干嘛非要跟这个半死不活的大清朝绑在一起?唉……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我哪里有毛病了?”载垣看看闷头不语的奕忻,不急不恼地又瞅瞅那个端华,“如果六王爷心里有数,那咱们就可以立即派人赶赴丰台,尽快签订和谈协议。然后……”
“然后请他们秘密进城,干掉奕譞和柏葰这些个王八蛋!”僧格林沁望着载垣,“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载垣丢掉手里差点儿烧着指头的烟屁股,点点头,“自蒙古人占据了北京开始到如今,数百年的积淀已经使得这个京城可以说是到处都是珍宝,这里面,不仅有咱们祖宗的功绩,更有他们汉人世世代代凝聚下来的巨大心血所在。正如那位林主任分手前说的那样,任何一处被毁,都将是无法弥补的遗憾。能够将一个完完整整的北京城保存下来,那就是不世之功。”
奕忻终于抬起头,仔细地端详了载垣一会儿,“依你的意思……”
“只要稍微一仔细看看谁都会明白,大清朝已经烂到家了,不管你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大清朝都将被最后埋葬在这里。咱们无处可退,他们也不会允许咱们退到哪里。只要咱们还不清醒清醒,被彻底葬送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大清朝,而是整个满洲人的族种。”载垣说着,看了看僧格林沁,“满洲可比不上蒙古啊。在济南的时候,我就从那位林主任的言谈之中得到了这么一个结论,作为同样饱受咱们满洲人奴役的蒙古人,只要肯诚心拥护他们,就可以有个实施自治,也就是蒙古人管理蒙古人的好归宿。可咱们不行。想当初祖宗进关的那个时候,倘若不是由于汉人的人数远远超过咱们,大概他们也就早已被灭绝了。如今时光倒转,因果循环,该他们来索取曾经失去过的一切的时候了,但凡他们哪怕只要有一点儿的血性,就应该一报还一报。所以,用他们的话说,要么咱们满洲人心甘情愿地融入在这里,他们尚可以敞开胸怀地来接纳咱们。想坚决对抗到底,那就无咱们的容身之地。不妨想想看,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叫咱们躲开他们的地方吗?”
显然没有,屋子里的人谁也不会怀疑这点。
武英殿一时寂静了下来,屋子里没有人接话,目光都直直地聚集在载垣的身上。
“议政王……咳咳咳……”怀里抱着一叠子紧急奏事公文的兵部主事翁同爵,刚一迈进武英殿的高大门槛,就被迎面扑来的强烈烟草气味及弥漫的烟雾给呛得咳个不止。
“有事?”弈忻望着大概是由于老父亲被奕譞和柏葰扣押生死未卜,而忧伤得眼睛红肿的翁同爵,再看看他怀里的那抱子奏章,显得有些惊愕。他想不明白,在如今的这种境况下,怎么还能会有各地的奏章送进城里来。
“王爷……这都是山西、直隶各地发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翁同爵将奏章放在弈忻身边的桌案上,一面抬手揉着眼睛,一面话题一转,“王爷……您可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微臣,救出家父啊……”说着说着,他就止不住地居然号啕大哭起来。
“放心,放心,”弈忻叹了口气,一指屋子里的几个人,“先去好好休息休息吧,不要难过,你不是看到了吗,本王与几位王爷正在商讨应对之策。翁老大人一定会平安地回来的。”
“多……多谢王爷……”翁同爵哽咽着退出武英殿。
早已冲到桌案边,急急地拿起奏章一个个翻看的端华,狠狠地将手里的奏章丢回到桌案上,又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随手抹抹脸上、额头上的汗水,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完了……全完了……”
弈忻看了眼端华,强作镇静,随手拿起一本在上面扫了眼,“……匪势极其猖獗,兰州府命悬一线……”,再拿起另外一本,“……前日曾紧急上奏,太原府兵力空虚,急盼朝廷大军援救。尚未得朝廷旨意,也不见援军踪影儿,不想太平军即已兵临城下……”
弈忻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揉揉疼得要命的两个太阳穴,再揉揉涩涩的两只眼睛,心里一声长叹,看来大清真的是完了!
“怡王,你……”弈忻瞅瞅载垣,“你接着说说……”
“要我说……”载垣没有看奏章上写的都是什么,可显然心里有数。京城已经被困,这些奏报,如果没有城外太平红军的许可,只怕就是一片空纸页都难以飞进城来。既然他们有如此的好心,足以证明没有一份奏章能够带给这里任何的好心情。
载垣沉吟了一会儿,点燃一支香烟,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咱们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所谓的大清朝陪葬了。眼下,咱们首先应该考虑的,只是整个满洲人还能不能有个立脚的地方,继续生存下去的问题。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咱们不妨还按照他们曾经在济南提出的条款,作为咱们最后的条件。或许侥幸他们能够接受,那也算是咱们烧高香了……”
“唉……”奕忻摇摇头,苦苦地笑了,“此一时彼一时也,你的这个想法恐怕是难以达到了。”
“试试何妨?再说了,眼下咱们手里还有不少的地盘儿,这就是咱们的资本。没有咱们的帮助,他们要想安定整个天下,那至少还要消耗上些时日。”载垣站起身,看看屋子里的几个人,“如果你们愿意,我情愿去做这个罪人。倘若后世有骂的,那就骂我好了。”
“他们许诺的对恭王的安排必须兑现,在这一点上决不能有一点儿含糊。至于别的……”僧格林沁也站起了身,对载垣说完,又转身冲着奕忻一拱手,“恭王,我僧格林沁是个粗莽之人,还是那句话,不管做什么,只要能保证你恭王安然无恙,我就会义无反顾地做下去。我看,你们抓紧草拟谈判条款,另外,为了稳住奕譞和柏葰,恭王你还得亲自书写一份文书,我再过去走一趟,以同他们商谈移交皇宫的诸项细节为由,迷惑他们,尽量拖延时间。”
“别急……别急……”疲惫和无奈的弈忻显得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将还留在皇宫内的大员们都召集来,听听他们的见解,免得……”
“算了吧,”端华把手使劲地一甩,满脸的不屑,“听他们的见解?甭他妈的搭理他们。对咱们那些八旗的王公贵族,只要能保住他们的万贯家财,你干什么他们都不会反对。而那些汉人的穷酸们,你就是在他们的面前磨破了嘴皮子,他们也绝不会答应你的做法。”
弈忻黯然地低下头,嘴里喃喃地咕哝着,“唉……还是咱们后人无能啊!老祖宗们玩尽了一切手段,叫一个如此庞大的种族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从前,把一个将自己民族剥得赤条条的大清朝,当成了自己的亲爷娘。可咱们这些不孝的子孙,却辜负了祖宗们的寄托,没有利用好他们……”
“……东线,陈廷香的红八军主力已进至宝坻、宁河一线,其先头部队在丰润一带曾经发现有西进企图的沙俄军,并与其一部有过交手。不过,沙俄鬼显然是被咱们打怕了,仅仅是在短暂的遭遇战之后,就又匆忙向永平府(卢龙)龟缩。”围城前线总指挥李侍贤汇报完围城前线各部队的详细情况之后,陈玉成开始接着对北京城周围各部的进展,做着介绍。“北面,谭绍光的红一军已经完全控制延庆、怀柔、密云诸地。南线,林启荣定于今晚对涿州发起最后的总攻……”
“如此神速的大兵团行动,也只有我们天朝红军才能够做得到,”林海丰满意地划着手里的火柴,点上烟斗。认真地吸了之后,抬眼看看左宗棠,“呵呵,不用问,你手上红二方面军的战果也是辉煌的不得了吧?”
“是啊,那是自然的事情,”左宗棠摇摇手中的战报,看了看屋子里的将领们,“石祥桢在山西方面的进展异常顺利,现已包围山西首府太原。而韦俊部已克正定,大军云集直隶首府保定,绵愉已经成了一只笼子里的鸟儿。据韦俊方面的禀报,无奈之下的绵愉开始有些动摇了,正谋求谈判。”
“谈嘛,能谈则谈,”林海丰笑着点点头,然后一指陈玉成,“前一阵子是要求大家跑得快,现在是要求不要急。另外,务必肃清交通线上的残敌,保障后续供应的通畅。”
“是,殿下放心,我早已做了这方面的安排。”
“嗯,好,”林海丰愉快地点着头,又转脸看着左宗棠,“要给李开芳下令,该别人做的别人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他的了,如果粮草跟不上,尤其是出关部队的冬装保障不了,那可是要找他算账的。”
“哈哈……”左宗棠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主任啊,你这可是叫咱们的李部长要几天几夜都别想睡好觉喽。”
“呵呵,如果有可能,我倒是真愿意永远都别睡呢。唉,这睡觉可是人的一大负担了。”林海丰说着,瞅瞅陈玉成,“玉成啊,不久你就要出关了,我已经提请最高革命指挥员会,由你出任未来的东北军政公署主任兼东北军区司令官。虽然现在还身在北京城下,不过,你也该少睡上几觉,多考虑考虑东北的问题。”
“殿下,我在想,”陈玉成嘿嘿地笑了笑,扭头看看墙上挂着的那幅大地图,“从济南一路南来,我就一直在想,东北那大片的土地是个啥样子,要是能早踏上一步该有多好。”
“哦?”林海丰看了陈玉成一眼,起身走到地图前,“那你现在说说看,你未来的公署应该设在什么位置最恰当?”
“盛京,”左宗棠哈哈一笑,“满清当初为了巩固其东北这片所谓的‘肇兴之所’、‘发祥之地’,不是还特地专门建了‘柳条边’,以限制咱们汉人出关吗,那你陈大将军这回干脆就直接坐到他们的龙庭上去,瞧瞧还有谁能敢奈何你?”
“那哪行,”李侍贤把手一摆,看都没看地图一眼,“太远了,那里离着边境线太远了。享福可以,把守边关差事。”
“不错,”陈玉成来到地图前,两个指头叉着一伸,同时按住两个位置,“要么是这,瑷珲,要么是这,伯力。”
“有眼力,”林海丰呵呵地笑了,“设想中的未来北方军区总部要设在库伦,西北军区总部在伊犁,而你们东北军区总部,就在伯力。侍贤刚才说的对啊,咱们是军人,军人的使命不是为了享福,而是要确保人民的安宁。我们不希望再有战争,但是,为了人民的安宁,我们很有可能会被迫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远远地龟缩在后面是不行的,那会影响你的视线,消磨你的锐气。有人总喜欢把一个国家的第一道防御线放在自己的边境线上,其实,那就错了。我们的第一道防线不应是在边境,而是在它的外面。”
“不错,不错,”左宗棠望着林海丰,连连点头,“和平不是靠示人以好就能够得到的,依靠的是天天挥舞的拳头。作出一副谁要是敢捣蛋,我就随时去放躺下谁的架势,那也许永远就没有仗可打。反之,你就会天天得不到安生。”
“呵呵,左参谋长的比喻很生动,”林海丰笑着瞅瞅左宗棠,随后,看着李侍贤和即将走马上任的北京城警备司令官曹伟人,“城里面的人可不都是甘于俯首就擒的,如果有必要,你们准备用那支部队进去清剿啊?”
听到林海丰的问话,李侍贤和陈玉成相视一笑,把目光转向了曹伟人。
“根据城内传出的情报,李总指挥已经相应做了这方面的安排,”曹伟人冲着林海丰咧嘴一笑,边说,边挠着头,“要说起来,谁都争着抢着想进城打这最后一仗啊,嘿嘿……毕竟这个名头大嘛。不过,这要是论起这打城市巷战来,说实在的,我们的确还都真比不过刘明远的教导旅,所以……所以,这次还是他们打头阵,我们军的特务团做协助。”
“另外,为了尽量避免城内遭到更大的破坏,我们已经通令教导旅及红五军特务团,战斗中不准使用重装备……”李侍贤补充着。
“什么是重装备啊?”林海丰望着李侍贤,好像是有点儿明知故问。
“这个……”李侍贤一顿,接着说到,“除去各种炮火之外,手榴弹也不准使用。”
“那这仗咱们还打个什么劲儿?”林海丰走回到桌边,啪地将手中的烟斗往桌上重重地一丢,“用牙去啃吗?”
李侍贤被林海丰的恼怒闹得有点儿莫名其妙,“这……这是……”他想说的是,这是你战前说过的话啊?不是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北京城,将来要作为天朝的新国都的吗?奕譞和柏葰的人马大都以各个王公贵族府邸作为据点,真要是大打起来……
“哦,依你的意思,那些死东西难道比起咱们红军将士的性命来,还要珍贵?”林海丰哼了一声,“命令不要下得那么绝对嘛。掷弹筒、手榴弹,都可以带进去,只是不但万不得已不要滥用。要相信我们的将士,要尽最大可能保护我们的将士,要记住,再珍贵的东西,也都没有人的性命更珍贵,尤其是我们的红军将士的性命。”
“主任,你等候的老朋友果然又来了,”行营情报部部长侯裕田这个时候走进屋来,冲着林海丰一敬礼,呵呵地笑着,“他们看来是着急了,都没有提前联络,就直接出城闯进了一线部队的防地。”
“怎么样,这就是拳头的力量。”左宗棠站起来,赶紧冲散屋子里刚才的不愉快。
“好了,我的参谋长阁下,现在咱就别再挥舞它了,”林海丰噗哧一声笑了,伸手按下左宗棠高举的拳头,冲着屋子里的将领们一摆头,“走,都跟我去迎接老朋友光临,越是这种时候,才越是要显示出咱们绝不仗势欺人。”
马背上的载垣,跑在一行人的最前面。远远地,他就看到这座原联军总部的大营门外,一群上下土黄色打扮的红军军人,簇拥着一位衣着鲜亮的杏黄色汉装袍服的人走了出来。他不由得一把扯住了缰绳,赶紧翻身下马。
(清人杨宾所撰的《柳边纪略》中,有关山海关及其出入制度之记载甚为详备。据该书记载,清廷将统治中心移至关内后,即开始在广阔的东北大地上修筑柳条边墙,将边内外均列为禁区,严禁汉人进入。边墙高三尺,宽三尺,墙上栽种柳树三行,每隔五尺种柳树三株,树与树之间再用柳条两根横连起来,称为“布柳结绳”。边墙外有人工挖掘之水沟,沟与墙组成一道屏障,因此称之为柳边,或柳条边墙。柳条又有老边、新边之分。老边建于清初,位于今辽宁省境内,东起凤凰城,经开原至山海关,全长近一千公里,称为“盛京边墙”。新边自康熙九年(一六七零年)开修,九年完工,南起今辽宁开原,经吉林省四平、伊通、长春、双阳、九台,至舒兰县亮甲山结束,全长约350千米。一六八一年新边竣工以后,清政府严格规定:凡在禁地内捕蛤蜊、捉水獭、采蜂蜜、挖人参,为首者枷两月,鞭一百等等严酷的刑罚。)
载垣很感动。
他又想到了当初的济南。当他作为大清朝的和谈代表团领队,出现在黄河彼岸的那个时候,码头上可以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尽管如此,载垣却没有今天这么感动过。因为那天,眼前的林主任并未亲自光临欢迎现场。
如今不同,比起济南之行,他现在早已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再说白了,那个时候是谈判,而今天,要说他是来求人家的,也许更合适。在他看来,老百姓那种舞舞喳喳的景色,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个仨瓜俩枣儿的,他就不信还有哪个百姓不愿意出来透透气?此刻,林主任大驾能屈尊辕门门口,那才是他莫大的荣幸。在这瞬间,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每次林主任见到他,就总是挂在嘴边儿的“老朋友”一词,心里顿感热乎乎的。
不过,叫载垣着急的是,林主任带着一帮子声威赫赫的天朝战将把他们迎进大营之后,竟然直接领着他们去了一个大房间。在那里,载垣看到的是正在上着的饭菜。
“哈哈,你们偏偏要踩着中午的饭点儿来,我要是不好好地招待一下,也显得我这个人太不重视老朋友了,”宾主一落座,林海丰举起筷子,冲着如坐针毡的载垣等人一比划,“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喂饱肚子再说,就是饭菜太简陋,呵呵,满桌子的曲莫菜、婆婆丁和马齿笕,叫诸位大人们取笑了。战时嘛,能吃上这样的口味,也应该是不错的了。来……都举起筷子,吃,大家千万不要客气啊。”
“多谢……多谢……多谢林主任盛情,”载垣强作欢笑,勉强拿起筷子,“只是……”
林海丰夹起一筷子婆婆丁,放进载垣面前的粗瓷大碗里,“老朋友,是不是皇宫里的山珍海味吃惯了,难以享受我这里的粗茶淡饭啊?”
“哪里……哪里……”载垣连连地拱手道着谢,看看碗里这个他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菜,苦着脸笑了笑,“不瞒您说……唉……当初由于准备不充分,皇宫内又一下子聚集了那么多的人马,粮食虽然还勉强能够维持几日,可这肉、菜……呵呵……就更甭提什么山珍海味了。您也一定知道,京城这种地方,一旦断了外供,那简直就是一座死城了。”
“呵呵……你们看看,我就说嘛,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皇宫里可也过得不都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可偏偏还有人非要愿意去争着抢着要做那个万岁,”林海丰冲着左宗棠、陈玉成等将领们笑笑,又转向载垣,“我知道,如果不给你个好心情,恐怕再好的饭菜你也难以下咽。”
看到载垣脸上浮现出的期待表情,林海丰笑了笑,“其实呢,这谈判也未必一定就是要正正规规的坐在那里才能谈。既然大家都是熟人,这样吧,我看咱们就可以边吃边谈,权当是作作铺垫,尽可以畅所欲言。这种环境很好,大家不分彼此,像是亲兄弟似的聊聊家务事,错了也无所谓,毕竟吃完了再反悔也不迟,你们说我这话说的对吧?”
餐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好了很多,短时间内,除去吧唧吧唧的大嚼之声外,再无其它响动。
“林……林主任……”大吃了几口的翁同爵,显然还不太适应“主任”的这种称呼,叫得有些蹩脚。他抹了抹嘴,眼巴巴地望着林海丰,“微臣……在下……学生翁同爵,家父……家父为了和谈,眼下已经陷于奕譞和柏葰之手,临行之前,僧格林沁郡王又去了他们那里,林主任……”
“咳……”载垣赶紧停下手里的筷子,不满意地撇了开始有点儿哽咽的翁同爵一眼,狠狠地咳了一声。
林海丰很同情地望着说话之人点点头,从一开始的介绍当中,他知道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在德州归顺了的山东按察使翁同书的胞弟,翁心存的二公子。随后,他又瞅着载垣笑了笑,“翁心存大学士是带着慈禧的‘懿旨’去劝说奕譞和柏葰的吧?”
“是啊……”载垣点点头,刚刚起来的食欲又减弱了,“可为了阻止咱们双方的和谈,奕譞和柏葰扣留了前去宣读慈禧懿旨的翁大人。”
“僧格林沁又去了他们那里……”林海丰低头摆弄着面前大碗里的一块儿豆腐,似乎在自言自语,“看来是火烧眉毛了啊……”说着,他抬头看看一排坐着的左宗棠、陈玉成等人。
眼见左宗棠等人好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林主任的感叹低头只顾吃饭,没有任何的反应。载垣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是啊,真的是火烧眉毛了。”载垣只得把目光再转回到林主任的脸上。
“唉……我们的红军将士们也不容易啊,难怪没有人愿意接我的话了,”林海丰摇摇头,看着载垣一声叹息,“我本来是认为北京城里的一草一木那可都是很珍贵的,不能,也不应该伤损分毫。可他们说了,难道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就比不上那些破砖烂瓦?想想也是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吗?我也知道,将士们早已憋足了一股子劲头,要么不打,要么就打他个痛痛快快。”
“林……林主任,打不得……”载垣一惊之下,筷子啪地掉地,他根本顾不上去捡起来,“乱兵一起,京城面临的就将是一场旷古未有的大浩劫。”
“那又有什么?”陈玉成这个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上了他的话,“只要我们最终光复了全天下,打烂了什么还不都是可以重来。”
“重来不了……”载垣急得额头冒了汗,“有些东西是重来不了的。不管是皇宫、王府,还是寺庙……这里面哪一样流淌的不是你们汉人多少代工匠的心血啊!”
“可这和谈的条件嘛……”林海丰看看心急火燎的载垣,轻轻摇了摇头,“当初在济南我们就已经提过了,可你们就是不愿意接受啊,我们……我们又怎么好强人所难?”
“林主任……”载垣脑袋呼地一热,眼睛放光,“我真的想再听听您现在的条款?”
“条款?”林海丰似乎有些不理解地看着载垣,“条款还用说吗,在济南不是就已经早重复了多遍?”
哎哟我的天妈啊!载垣一悟怦怦急跳的心口,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那个时候由于你们的阻碍,细节来不及谈,”林海丰弯腰下去捡起地上的筷子,从袖筒里抽出手绢细细地擦了擦,重新放在脸色由白到红,又由红到白的载垣面前,“你们要以同治的名义,向全天下人民忏悔,忏悔你们对中华大地二百余年的无耻占领和野蛮统治,忏悔你们把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中华民族灿烂文化,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奴才文化……当然,同治宣布退位后,除去战犯,对于皇室的其他成员,天朝政府都将会予以妥善的安排。在我们的天京,天朝政府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合适的府邸,在那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将由依附在人民身上的吸血鬼,逐步转变成自食其力的人民中的一员。另外,北京内城的八旗军民及官僚、贵族,除去有一技之长,留下来确实有用,或者自己能够养家糊口者之外,其余的都要分期分批地按照天朝政府的安排,到各个安置地从事与所有人民一样的生活……”
载垣看上去似乎一直都在神情专注地听着林主任的言论,其实,后面林海丰说的什么,他根本没有注意去听。“济南条款”那才是他最期望得到的,至于其它的那些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中间,他甚至还想到了已经死去的耆英,还有远在黑龙江的那个奕山。他不由得暗自有些庆幸,庆幸自己的谈判对手不是洋人。倘若今天对面坐着的洋人,不要说请他们这些人吃饭了,恐怕看到他们还在呼吸空气都会感到多余。
在奕譞和柏葰的压迫下,内外交困的奕忻终于屈服了。
经过僧格林沁一趟又一趟的奔忙,奕譞和柏葰大有见好就收之势,由西北城正红旗辖区的果亲王府,裹挟着几十位王公贵族一起,转到了西南城镶红旗地界上的康亲王府。从这里,只要到时候他们一进入仅仅一步之遥的西安门,顺便也在“金鳖玉桥”上领会下“太液秋风”,随后,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接掌大清朝的命运了。
碍于僧格林沁这个蒙古老乡的面子,另外,奕忻也已经按照他们的要求,派人将小皇上同治送进了康亲王府,柏葰总算是说服了奕譞,把那个鸭子似的肉烂嘴不烂,曾叫嚣着死活要跟他们比比谁的下场会更惨的“老不死”的翁心存,在狠狠地揍了二十大棍之后,交给了僧格林沁。
入夜,康亲王府灯火辉煌,就等着按照谈妥的条件,奕忻明日一早向他们最后“交出议政王关防”,“移交紫禁城防务”,然后卷铺盖卷儿滚蛋的奕譞和柏葰,抱着怀里怎么看怎么欢喜的小皇上,开始犒赏辛苦有加的将士们。
东抢西夺弄起来的肉山,把康亲王府地窖里珍藏了好些日子都舍不得喝的几坛子老酒翻腾,再兑上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凑足了酒海,外面发生的事情还姑且不说,但这一个康亲王府,就已经被军爷们闹得是鸡飞狗跳。
借着酒力,军爷们从开始的吆五喝六,到最后用一切办法去尽情地喧嚣和发泄着各自内心的种种欲望。只因为跑得脚都酸了的那些王府仆役服侍动作仅仅是“稍微”,立即遭到的就是“酒碗盖顶”和拳脚相加。而那些可怜的丫鬟婆子们,则像是一件件玩具,在一声声的凄厉尖叫声中,被浑身臭气,神昏眼迷的军爷们放肆地怪笑着,从你的怀里,再争夺到他腿上。
更有甚者,十几个胆大包天的兵勇,竟然“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地闯进了王府的后宅。原本安安静静的后宅,就像是一大锅烧得滚烫的油里面突然被泼进了一瓢冷水,顿时炸了锅。然而,在那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女人们的惨厉哭叫声,引发的却是更多的军爷们喜出望外地一窝蜂朝内宅紧跑。
眼下王府里唯一一间还算是安静的屋子里,奕譞和柏葰饮着没兑水的上等好酒,陪同他们的,是正在尽地主之谊的第十二世礼亲王世铎,还有被怀里抱着的小皇上那不断的啼哭而闹得满头大汗,哄得嗓子都岔了音儿的早已过世多年的第十一世礼亲王全龄的福晋,也就是世铎的额娘。
外面那巨大的动静,屋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更明白那正发生的是什么。不过,除了那位一直在低着头紧忙乎的福晋脸色变得更加异样之外,其他的人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外面的那一切一样,依旧是畅快地豪饮,谈笑风生。那位福晋虽然曾经抬起一张煞白中又不时泛着潮红的脸,顺着传来的声音方向,小心地侧侧耳朵,可她除了紧皱眉头,也再难有其它任何的表示。说什么呢?什么都说不得。因为,连她这个高贵的福晋现在都得被迫坐在柏葰这个畜生的身边,强忍着内心的巨大悲伤和厌恶,任由这个畜生桌下伸出的一只肮脏的手,在她那被誉为极富高贵、典雅气质的躯体上游走。至于外面所发生的那些什么,还不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没办法,我贴身的这些蒙古将士,没有别的喜好,所以……哈哈……为了激发这些奴才们的勇气,还请王爷你多多包涵啊。”柏葰高举着酒碗,一张大嘴先是在那位羞涩之下更加显得楚楚动人的福晋耳朵边使劲吹了口臭气熏天的酒气,而后眯起一双半混半迷的眼,痛快地瞟瞟世铎。
“那是,那是,离家远了,军爷们总是要有想法的。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呵呵……柏大人喝,尽兴……”
要说这个七岁承袭礼亲王爵位,今年才满十三岁的世铎,足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的奇人。也不知道这个世铎小时候受到了什么高人的指点,或者是哪位才子的熏陶,养成了一种从来都不会摆王爷的架子的亲王。据说,慈禧身边的当红小太监安德海有一次来他的王府闲逛、打秋风,但依照礼节,安德海还是要恭恭敬敬地给他下跪。哪知道,这个世铎竟然大出安德海意料地扑通一声,立马来了个“还跪以报”,吓得安德海这个没少见了市面的小太监,霎时手足无措,一时忘记了自己是来“打秋风”的。这种出现在世铎身上的笑谈,当然还远远不止一件两件。
据说他与慈禧走得很近,否则他也不会以区区十四岁的小小年龄,就担当起了镶红旗满洲都统的要职。最近几年,他又从慈禧那里学到很多的东西,以至于身上具备了一种超凡的定力。据说慈禧垂帘的时候,有人总爱在背后议论世铎的那些“新鲜事”,当风声传到慈禧耳朵里的时候,慈禧雷霆震怒,大骂朝廷中那些喜欢嚼烂舌根子的官员们是胸无大志、鼠目寸光。慈禧还声称,只有像世铎这样能够包容一切的人才,那才是大清朝明天的希望。
放在谁的身上,今天上演的这一出,显然已经是很难以简单的笑谈来形容了。在王府这种环境下,世铎早已不是孩子了,男女之间的事情虽不精通,却也绝对不会陌生。其实,他不用猜都知道,柏葰这个老混蛋眼下当着他的面,正在桌子底下对自己的额娘干着的都是些什么勾当,但他就是能够睁一只眼,再闭起另外的一只眼。真可谓是慈禧所讲的那样了,为了他的生存,大肚能容天下一切难容之事。小小的年纪,果然非凡了得。
“柏大人……”对于柏葰的这一切做法,奕譞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他们的这个联盟,主力是人家柏葰,人家的拳头硬,刀把子多,心里再不不愿意,嘴上也不敢说出来。更何况即将到手的议政王,或者没准儿以后还会荣登大宝,要是没有人家柏葰,哪里还能有他的这一切。再说了,说大了是为了大清朝的利益,说小了是为了自己,不付出点儿真东西那还行。想当年,太祖爷为了说降洪承畴,进而侵占整个中国,不是连自己的媳妇儿都搭上了吗,区区一个过世的亲王福晋又算什么。丫鬟、婆子们就更甭提了。“虽然奕忻那边儿已经完蛋了,不过,估计他也不会正儿八经的去用假和谈来帮助咱们迷惑城外的‘赤匪’,一旦他们攻起城来,那……”
“哈哈……王爷您就放心吧,”柏葰端起大碗豪饮了一口,一手抹抹嘴角儿,另外一只手却在美福晋的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直疼的那位福晋不仅身子一弯,还痛呼出了声,这一下,她怀里刚刚安静了也只片刻的小皇上,又呜哇地哭了起来。柏葰没管这些,只是醉眼朦胧地颇为得意的看着奕譞,“不用他鬼子六真心帮助咱们拖延时间,只要能拖上一两天就够。”
“哦?”虽然身为忠义救国军的总统,可在军事上根本就狗屁不通的奕譞显然明白不了柏葰的意思,“一两天?一两天就能够整固好城防?”
“我的王爷啊,您还真想一直在这里耗到死啊?”柏葰假借逗哄小皇上的样子,一手挽住美福晋的腰肢,一张大脸几乎贴在那位福晋紧垂的脸上,“这里虽然好,可不是久呆之地啊。”
奕譞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不能久呆?姥姥的,我可是还尝够这座皇城的滋味儿呢。
柏葰望着傻呵呵的奕譞,诡秘地一笑,“明天只要把那些御宝一拿到手,王爷正式就任议政王,咱们就拿着奕忻他们当挡箭牌,连夜杀出城去。当然,这里的好东西大部分都带不走了,没办法,只有一烧了事。”
“烧?”奕譞更糊涂了,“烧什么?”
“烧什么?全烧,一切有用的东西都烧掉,反正是咱们得不到了的东西,城外的那些‘赤匪’们,一样也休想得到!”柏葰恶狠狠地叫到。
“太……太可惜了吧?”世铎情不自禁地向着皇宫方向望了望,“那可都是老祖宗们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基业啊……”
“得了吧,我的小王爷,你就别犯傻了。你仔细看看,不仅是京城,也包括你现在王府内的一切,这里哪有一样真正是你们老祖宗的东西啊,还不都是空手套白狼套来的。不然,一说起割地赔款来,咱们的道光爷、先帝爷,还有太后老佛爷会对洋人那么的大方?”柏葰一撇嘴,手上用力,往自己的怀里使劲搂了搂美福晋,“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大清朝才不会亡。杀出去,回我们的蒙古大草原,在那里,咱们还可以继续继承太后老佛爷的未竟事业,联合俄国朋友及所有愿意与‘赤匪’为敌的洋朋友们,重振大清朝的雄威。”
“走……走的出去吗?”
望着满脸失望和遗憾,又夹杂着狐疑的奕譞,柏葰嘿嘿一笑,“有我在,王爷就近可放心。再说,如果连走都走不出去的话,守还能守住?粮食没有,没有吃喝的军队,就是有再多的女人去安慰他们,那也坚持不了几天。另外,这内城里住着的要么就你们满洲人,要么‘赤匪’们恨之入骨的被他们称之为汉奸的官僚,他们一旦出手,还会轻了?被他们抹平了的青州城里的满营,还有杭州的满城,那可都是前车之鉴啊。”
说完,柏葰那张极其丑恶的满是皱纹的老脸,有意无意地转向了那位勾引的他已经内活难耐的美福晋,一语双关地说着,“留下来不仅仅是个死,死前还会很惨很惨,那些‘赤匪’平日里是闻不到,也根本不许闻到女人味儿的恶贼,他们可不会怜香惜玉。唉……只有跟着我一走啊……”
“柏……柏大人,您可不能丢下我和额娘不管啊……”世铎再次充当起了“没有架子的王爷”,居然扑通一声离席跪倒在地,“一定要带上我们,叫我们干什么都行啊……”
“哈哈……请起,请起,小王爷,你可是要折杀老夫了……”柏葰满意地笑着,再也短不起“儒雅将军”的架子,将美福晋干脆直接抱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好了,你们两位王爷先喝着,老夫要跟福晋一起进内室好好哄哄这个就会哭个不停的万岁爷。完事咱们接着喝……”
“不……不要……柏……柏大人……”那位羞得起初直想一头碰死的礼亲王福晋,仅仅是在柏葰的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折腾了。她那哀求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微弱,唉……认命吧,这位柏大人可是未来大清国的中流砥柱,当年咱大清母仪天下的孝庄太后为了自己儿子的利益,都能下嫁给小叔子多尔衮,自己将来要是成了柏夫人,那又有什么可耻的?
就在柏葰心满意足地抱着“可人儿”刚刚要迈开腿,打算进内室风光风光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的高喝,“议政王、僧格林沁郡王驾到……”
“哟,是议政王和僧王来了……”地上趴着的世铎麻利地窜了起来,掉头就往门口跑。
“他……他们这……这个时候来……干……干什么?”柏葰喝的其实的确是已经多了,脑袋膨胀之下的舌头也有些打卷儿。他甚至还仰脖看了看,似乎是想透过头上的房顶,看看是不是真的已经天亮了。
“柏……柏大人……”正闭着眼睛依偎在柏葰怀里的那位认了命的福晋倒是没有被迷幻冲昏了头脑。她抬头望着她的新靠山,虽然只是轻轻地扭动了下身子而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可她那含情脉脉的目光,显然是在告诉柏葰,“给俺一个面子,好事也不争这一时”。
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倘若怀中的“娇娘”不说话,柏葰也许就会放下她,先去过问过问正事要紧了。而此时她的这一声娇唤,却恰恰激发起了大男人在弱女子面前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气概。
柏葰有些放松的双臂突然使劲,将怀抱里的“俏娇娘”搂得更紧,“老夫懒……懒得搭……搭理他们,你……你们两个打……打发他们就……”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头都没有抬,一双贼眼早被“可人儿”那张红得是那么“灿烂”的脸给完全吸引住了。也难怪柏葰现在有这样的心态了,在他的怀里,不仅有老礼亲王的福晋,还有呜哇呜哇的小皇上,而在他的对面,即将成为新任议政王的那位奕譞,也不过就是一个半大的毛头小子,这今后的大清是谁的?嘿嘿,那可还真的很难说哦。至少自己不应该亚于多尔衮,更不会输给鳌拜。
“哎呀,啧啧……柏大人可真是好有兴致啊。”
走了仅仅两步的柏葰,被这身背后传来的嘲弄似的话语给弄得不得不又再次停下来。
“呵呵……原……原来是僧……王……”柏葰转回身,“大义凛然”地抖了抖怀里抱着的“物件”,冲着进来的僧格林沁强堆起几丝笑意,至于进来的弈忻其他等人,他居然都没拿正眼去看一下。“万……万岁爷累了,老……老夫要……”
“哈哈哈……我说柏葰啊柏葰,你这平日里张口闭口的圣人经典之人,闹了半天也有今天这样肮脏的时候啊……”
“老……老夫肮脏?”一股火猛地就冒起来柏葰,酒劲似乎也醒了不少。
“僧王……僧王,您误会了,误会柏大人了,”狗一样佝偻在进来的几个人身后的世铎,凑上来对着僧格林沁赶紧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我额娘寡居多年,早有再嫁之心,其实,今天……今天……”他说着,又连忙乞援地瞟瞟正在有些手足无措的奕譞。
“咳……”奕譞好像刚刚明白了自己现在应有的身份,赶紧咳了一声,正襟危坐,可张着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说才好。
“再嫁?”弈忻一把揪住世铎的脖领子,呼呼喘着粗气,指着恬不知耻的世铎鼻子的另外一只手不住地颤抖,“恶心……真是恶心……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家里大小妻室不下十个,你叫你额娘去干什么?去做小?”
“弈忻,皇上在此,你也太放肆了!”柏葰用力一抖怀里的“娇娘”,大声呵斥,“老夫妻室多怎么了?弄个福晋回去做小又怎么了?圣人尚且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夫就是‘好逑’,你操的哪门子闲心。说老夫恶心?你还是应该回去翻腾翻腾你们的那些老祖宗,看看他们该有多有的恶心,少跟老夫面前装清纯。”
“是啊,您……您不能管的太宽啊……”被弈忻提溜小鸡子似的狠狠揪扯在手里的世铎,脖子一梗,满腹委屈地喃喃着,“为了大清,太后老佛爷跟俄国朋友不是都可以做情……”
“啪!”弈忻轮圆了胳膊,抽了世铎一个狠狠的大嘴巴,“大清朝能出你们这些什么都敢卖的寡廉鲜耻的王八蛋,大清不灭,那可真是天理难容了!”
“反了……反了……”即便到了这种时候,柏葰依然不肯放下怀里的“宝贝儿”,“弈忻,在万岁爷面前,你不仅不思跪拜,还敢公然咆哮动粗,惊吓圣驾,你要造反啊!”
“就是,”奕譞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候。他奋力一拍酒桌,震得桌上的杯碗瓢勺哗啦啦一片乱响,“弈忻,你敢当着圣上的面,诅咒我大清灭亡,难道你就不怕祸灭九族不成?”
“真是小孩子说傻话,祸灭九族?恭王要是被祸灭九族的话,那还能跑得了你?”僧格林沁不屑地冲着奕譞撇了撇嘴,然后转过脸去又一指气急败坏的柏葰,“老兄,安静点,安静点,你好你的逑,她愿意恶心,那咱们不管。可现在你总要把他们放下来,咱们谈谈正事儿怎么样啊?”
“正事儿?有什么正事儿跟新的议政王谈,老夫说了,皇上惊吓疲劳过度了,老夫没时间跟你们纠缠。”
“是啊,有话尽管跟本王谈,”奕譞端起“议政王”的架子,“不过,首先你们必须要谢罪……”
弈忻看都懒得再看奕譞那副的丑态,踢开号啕大哭的世铎,一指正要转身的柏葰,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放下他们!”
柏葰这下可真是急眼了。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弈忻,要不是你还有一点儿利用的价值,就冲你刚才胆敢殴打我“娇娘”儿子的那下,你也不止要死上一百次了,现在,你还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来人!”柏葰的脸上、脖子上都是青筋暴跳地朝着门外一声大吼,“把这个公然犯上作乱的弈忻给我拿下。”
奇怪的是,他这一喊之下,不仅没有他愿望中的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冲进来,反而屋里屋外一片的安静,柏葰糊涂了。
“唉……老兄啊,你可真是色迷了心窍啊!”僧格林沁轻轻地摇摇头,抬手向屋外一指,“你就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异样?”
“听……听什么?”柏葰的舌头又开始有些不听话了。
“你老了,虽然心还不老,可终究你是老了,难道你就没有听到外面传来的隐隐枪声?”僧格林沁用可怜的目光望着柏葰,“算了,别在这里给咱们大草原上的人丢脸了,放下福晋和皇上,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别……别跟老夫这里……装……装神弄鬼,”柏葰退后了两步,拼命地静下心神听了听。马上,他的眼里露出茫然。枪声,还真的有枪声。“你……你们不要高兴太早,鹿……鹿死谁……谁手……还……很难说。”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僧格林沁长叹一声,“我承认,要是不跟你来点儿邪的歪的,要想凭借我手中的力量,还真奈何不了你。可你难道就不会动动脑子?这万一我们是跟城外的红军联手了,嘿嘿……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你是老了嘛,你已经不行了,福晋可不苗条,那么沉重的身子,呵呵,你抱不动了。还是放下吧,你看你的手在抖呢,这美梦就算到此结束了吧。”
“卑鄙、龌……龊、无……耻、下……下流的叛贼!”柏葰向后又踉跄了一步。他的确感到自己已经很难再把“美娇娘”紧紧地搂抱在怀里了,也完全没有了那种激情燃烧的时刻,可他就是不甘心。他额上青筋突突暴跳,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滚滚流淌,但他努力支撑着,咬牙切齿地做着最后的坚持。
“算了,动手吧!”弈忻恶心地看了看柏葰的那副丑态,把头轻轻一甩。
随着弈忻的话音未落,从他的身后,一个忠义救国军的军官早已飞快递窜了出来。
“放下他们!”年轻健壮的忠义救国军军官左手几乎指在柏葰的鼻子尖儿上,面如冷霜,目若利剑,嘴里冒出四个字更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大……大胆的狗奴才,你……你敢……”
“砰!”根本没容犟种的柏葰再说下去,军官的另外一只手一甩,随着指着柏葰鼻子的左手后抽,一只黑洞洞的枪口闪电般地抵在柏葰的脑门子正中,沉闷的枪声中,柏葰的脑袋被前后洞穿。柏葰的话音就此戛然而止,接下去他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大瞪着两只还没有来得及由嚣张转到愕然的眼,匆匆赶赴黄泉。
这位干脆利落的忠义救国军军官显然是早有计算,而且把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在柏葰终于撒开双手,仰面摔倒下去之际,那位被喷溅的血污霎时吓得昏死过去的老礼亲王福晋怀里的襁褓中的“小皇上”,眨眼间就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嗖!”军官想都没想,一扬手,把手里的娃娃抛给还在奕忻身后的一个同伴,犀利的目光忽地又转向饭桌边刚才还在挺着腰杆儿做大,如今却是被吓傻了的奕譞,手中那只枪口还在冒着青烟的短枪用力地一抖,“老子是天朝红军,你给我站起来!”
泥胎似的奕譞被这位自称是天朝红军军官的厉吼震得浑身一抖,条件反射地身体往起一动,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站起来,而是“扑通”一声,烂泥一般地顺椅子出溜到了地上。
而那个刚才挨了奕忻狠狠的一个大嘴巴,又接着一脚被踢出多远去的能包容一切难容之事的,此时正半躺半坐在地上,捂着肿起多高的半边脸委屈地哀哭着的礼亲王世铎,在眼前这恐怖的一幕的惊吓之下,却是再也什么都包容不住了,连屎带尿一起往外流淌。不过,他的反应倒是奇快,只是闪眼间,他就已经带着满身骚臭气,四脚着地的跪爬到了拿枪军官的脚下,一伸手紧紧抱住那军官的一条腿,又是鼻涕又是泪,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大叫,“红军大叔,可把您盼来了,天朝万岁、红军万岁,大叔万岁……只要您愿意,叫我干什么都行啊……”
被世铎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吴鼎禾,瞅瞅脚下的这个半大毛孩子,鼻子一禁,晕了。
“哇……”那边的奕忻一阵子的翻肠倒胃,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扭头,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呵呵,不错,还是这样好,这下子,京城里算是干净多了,”自从驾机离开“俄国公使馆”,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多月有余了,林海丰还是第一次再回到这座北京的内城。一行人乘着马在内城几乎转悠了遍之后,最后停在了“大清门”附近。林海丰翻身下马,倒背着手来到正在修复中的“大清门”前,仰头望望碧蓝的天空,想起一路之上同样都是在热火朝天施工中的一个个场面,脸上显出满意的笑,“等到所有战争的创痕一被修复,这里就要重新焕发出青春的活力了。奕主任,能把一个完美的北京城交到人民的手里,你可是劳苦功高啊!还有诸位,都是功不可没!”说着话,他环顾一下簇拥在身边奕忻、载垣、端华等人。
“林主任过奖了,我们这只不过是聊以弥补从前所犯下的罪恶,以求得到天朝人民更大的宽容而已。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没有主任的宽容和指点,我们其实啥也干不了。”面对这位仁慈宽厚,又不善揽大功于己一身的林主任,奕忻脸色微红,说的很是真诚。
借助天朝红军的力量,最后收拾掉了奕譞、柏葰这些异己分子,北京城终于和平地交到了太平天国政府的手里。为此,太平天国政府方面没有食言,天朝各大报纸都以显赫的版面,迅速刊登了奕忻、载垣、端华、僧格林沁等人的义举,太平天国共盟会、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及天朝各界,都予以了奕忻等人极高的褒奖。同时,奕忻被任命为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委员,并与载垣、僧格林沁、端华一起,就任了最高统帅部北方行营的副主任。
而太平天国政府的宽容还远远不仅如此。在和谈的过程中,林主任明确表示,光复后的北京城将成立临时军事管制委员会,军管会第一把手的重任,林主任居然就交给了他奕忻。而且,在军管会成员的任命上,除去那个兼任北京城警备司令官的红军教导旅旅长刘明远外,林主任还大度地把其余成员的指定权,全都交给了他奕忻。更有甚者,紫禁城的防务及内城的日常巡防,林主任更是毫不犹豫地委托给了他,由已经被改编军管会直属警卫团的他原来的亲信人马承担了起来。而作为北京城警备部队的红军教导旅,在内城也仅仅是接管了九座城门的防务,其余人马全部进驻了外城。
在最初的那一阵子里,大权在握的奕忻一改往日“贤王”的面目,曾经近乎发狂地去报复内城里的那些曾经与他唱反调的人,菜市口接连几天几夜排着大队砍人。直杀得皇城之内的满洲八旗遗老遗少及前清的官员们,一提起奕忻的名字,就禁不住都要会尿裤子。
正应了那句话,人杀少了,免不了会有坏人漏网,可杀多了,自然也就会有冤枉的。
事态的发展终于引起了林主任的注意,于是有了林主任与他之间的彻夜长谈,也就有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林主任八字箴言。林主任仁慈啊,奕忻永远忘不了林主任在说起“不能乱杀了,再杀下去,满洲人会灭绝的”的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居然是湿润润的。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奕忻感到自己真的是走对了路,感激之下,他开始以百倍的努力来回报林主任,回报天朝人民。在他的主持下,襁褓中的同治帝退位诏书及向中华各族人民的认罪书很快面世,在认罪书中,以同治帝的名义对满洲在中国殖民期间,对各族人民所犯下的罄竹难书的滔天罪恶,做了深刻的反省和虔诚的悔恨。同时,要求各地前清政府官员,必须无条件地按照和谈协议,维持好各地治安,保护好粮仓府库,向太平天国政府的工农红军就地投降。
尽管林主任的身世奕忻他难以知道,可他从林主任那口地地道道的京味儿口音上,断定林主任一定与这座京城有着某种的瓜葛。于是,为了还给林主任一个完完整整的北京城,奕忻把城内所有剩余的前清王公贵族、朝廷大臣们拘在了一起,划片包干,要求这些家伙们必须自掏腰包,三个月内将北京城一切被损坏的地方恢复原样,将所有有碍观瞻的地方整理清净,否则,格杀勿论。
到底还是当初杀人杀得立了腕儿,那些曾经的王公贵族、阁老大臣们尽管一个个心如刀绞,却没有一个敢出来伸头闹别扭的。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恢复运动”骤然展开,也就有了在奕忻三番五次的邀请下,林海丰带上了所有行营高级官员今天的这番巡阅。
看到奕忻等人如今的辉煌,曾国藩的心里不禁有了那么一丝酸酸的感觉。他手捻胡须,目光在“大清门”这三个字上停顿了好半天,忽然心里一动,一捅身边的左宗棠,“满清的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可这上面要是还保留着这三个字,也太……”他摇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呵呵,你说的对呀,”左宗棠看着大清门上的那三个大字撇了撇嘴,然后一瞅奕忻,“奕主任啊,我觉得还是刚才涤生参议说的对,满洲人霸占了中国,将‘大明门’改成了什么‘大清门’,如今是不是改回去才应该啊?”
奕忻看看曾国藩、左宗棠,又冲着林海丰笑了笑,“就是曾参议和左参谋长不提这事儿,在这里修整城门的工匠们也会把他们改了的。只是……只是没有选好名字,这不,要不怎么今天非要拉着咱们林主任出来转呢?”
“还想什么嘛,依我看,既然是恢复原样,那就干脆还是直接恢复成大明门最好,”赛尚阿说话了。
“不好……不好……那不是回到大明了嘛,这跟平时咱们林主任的作为满拧。”曾国藩已经从微笑着的林主任的眼神中,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冲着林主任一拱手,“主任,还是你来重新取个名字吧。”
“呵呵,”林海丰抬头看看大清门,微微笑了笑,“还是曾参议说的有理,咱们天朝领导的这次大革命,可不是为了恢复什么大明王朝,而是要建立一个人民当家作主的自由民主的全新国家。”
“叫中华门,”一直紧紧跟在林海丰左右的刘明远脱口而出,说着,他抬手一指城门及后面的紫禁城,“我们要让所有人只要一站在这里就会知道,我们太平天国工农红军不仅能够从这里赶走一个满清侵略者,还会永远傲然地挺立,叫一切仇视我们的敌人发抖!”
“哈哈哈……”林海丰笑了,他瞅瞅刘明远,然后看看曾国藩、左宗棠及奕忻等人,那眼神儿分明是在问,刘明远的这个提议如何?
曾经是官员们低头哈腰的来来往往,既有皇家的显赫威势,也多少因此有了生气的紫禁城,如今红墙黄瓦依旧,更多的却是一种死寂。
林海丰一行人在奕忻的引导下,沿着千步廊来到汉白玉的金水桥前。
“林主任……”奕忻看着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天安门城楼,似乎正思索着什么的林海丰,“是不是应该把行营搬进这里来?”
“哦?”林海丰转头看看奕忻,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边不紧不慢地迈动着脚步,边问到,“各方面迁移出去的工作安排的有些眉目了吗?”
“基本上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筹划,”奕忻点点头,“僧格林沁副主任不久就要启程回去说服蒙古的各个部落接受天朝政府的辖制,我考虑几家蒙古的王爷与我还是有些交情,因此,也打算与他一起前往。另外,陈玉成司令官已经在辽东大破沙俄,整个东北的接收迫在眉睫,我考虑请载垣近日就立即动身赶赴关外,协助接收东北事宜。所以,碍于时间仓促,有关迁移的各种细节也许做的多少还是有些粗陋。不过没事儿,就叫端华边干边说吧。总之,城内的皇族先行搬迁,第一个腾出来的就是这个皇宫。最近几天,这里除去暂时做日常看护、清扫的之外,大部分的太监和宫娥们都已经被遣散回乡了。您今天要是还不接受我的邀请,只怕以后想要品尝品尝完完整整的宫中御膳手艺,可就不是那方便的喽。”
“呵呵,奕主任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嘛,而且想问题也想的全面,对遣散的宫内人员不要太过苛刻吝啬,他们中的不少老人在这里做的日子久了,乍一出去还很难适应外面的正常生活,要尽可能地多给予遣资。如果在财力方面有问题,军管会尽可以提出来,我会提请天朝政府,大力给以支持的,”林海丰赞赏和鼓励地地望望奕忻,俄尔又问到,“皇宫里的财物奕主任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奕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曾国藩,然后想了一想,望着林海丰回答到,“前几日载垣已经与曾参议一起,对宫内所有的珍宝古玩一一作了造册登记。我曾和曾参议私下里讨教过,其实……其实,仔细想想,还是曾参议的话说的有理。这些东西,本来就没有一样是属于皇家自己的,不过都是到处勒索掠夺的结果。所以……所以,我打算把这些东西一样不少地交还给天朝政府。”
“是啊,是该这么做,”林海丰点点头,“不仅仅是皇宫,还有各家王公贵族们那里,也要明文公示。我听明远说起,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总是有人企图携带大量珍宝混出城去,这样就很不好。之所以安排教导旅守把九门,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不能叫他们把搜刮来的珍宝完全当作是个人的财产,恣意处理,更不能叫他们把那些很可能是不可再生的历史遗留散落出去,这都是人民的血汗。”
奕忻有些脸红了,“林主任说的是,刘司令官也跟我们讲过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们已经有了一些应付的对策。第一,暂时封闭城内的其他各家当铺和珠宝行,统一由安琪尔商行承担各类的典当和收购,另外,军管会即日起全面禁止前清宝钞以及的金银的使用,市面上只允许使用天朝银圆。”
“还有,”端华紧走两步跟了上来,怒气冲冲地说到,“迁移期间,没有军管会的特别许可,不允许随便出城。我看他们还有谁敢掉蛋。”
“呵呵,端华主任可是有些太……”林海丰微微一笑,看看端华和奕忻,“不过,特别时期总要有些特别的手法。唉……这内城里面毕竟都是你们同族的乡亲,真是难为了你们了。”
“这城里的人,有一多半都是他娘的吃爷喝爷不爱爷的赖在你身上虱子,要不是他们这些败类,大清也不至于……”话一说到这里,端华瞅瞅林海丰,赶紧捂着嘴嘿嘿地一笑,“林主任,我的意思是……其实是……”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不要有顾忌嘛,你说的其实不错。如果不是有了这些只会拎着鸟笼子,抽大烟,逛窑子的大爷们帮忙,咱们的革命怕是还要耗费上些时日哩。很好,很好。不过,我们这些人可千万步了他们的后尘啊。”
“不会的,永远不会的!”曾国藩在后面摇摇头,“有您林主任在,就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看看,你曾参议又把捧这么高,呵呵,你就不怕一下子摔疼我啊?”林海丰回头望望曾国藩,笑着摇摇头,“我一个人又能干什么。要想咱们的天朝江山永固,那需要的是大家一起的力量。”
说完,林海丰瞅瞅奕忻,停下脚步一指已经到了眼前的那座巨大的午门,把话头又重新扯回到了一开始,“就好比是这里,很多人大概都是梦寐以求地想坐进里面的那个宝座。刚才你奕主任也劝我进驻这里,可我不会来的。”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诸位官员们,继续说到,“知道为什么非要迁移这内城里的人吗?一是这里已经成了入略者占领及强权的象征。中国的大地上,居然划出了不允许中国人居住的特殊地域,这是全天朝人民的耻辱,不消灭这种现象,天理难容!第二,我们的革命不仅仅是为了民族的独立,还肩负着打到一切皇权,还人民一个民主自由的天地的历史使命。不仅是这座紫禁城,还有整个的内城,都将作为残酷奴役人民的皇权的象征,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那些风景秀丽的场所,要对人民完全开放,供大家自由地休闲娱乐之余,永远地牢记从前的悲惨和屈辱的历史。”
林海丰走到午门那宽敞的大门洞前,对正在向他施礼的警卫还完礼,又亲切拍拍其中一个的肩膀,然后手抚红壁,看着跟上来的奕忻等人充满深情地说到,“要知道,这里曾经饱含着我们多少代祖先的辛酸啊!随着全国光复的进程,不久的将来,天朝的国都就要迁至北京。如果要把庞大的政府机构都设在内城里,整个这座城市的格局慢慢地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破坏掉。等到那个时候再后悔,什么都来不及了。”
国都要迁来北京,那不进内城还能去哪里?不仅是奕忻、载垣等人,就是左宗棠和曾国藩这一干人也都糊涂了。难道设在外城?那可都是小民们狗窝似的小门小户,不要说气派,恐怕放置各大部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不明白,可林海丰心里早就有数了。今天这一转,使得他这个一百多年后的“老北京”的心底里有种说不出的欣喜。原来北京城是这么的古典,这么的雅致,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园林。一路上,他早已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把这个经典的城市永久地原样保留下去,多少年后,这就是一个象征着中华民族那无与伦比的智慧的活化石,她会比任何东西更加珍贵。
林海丰还依稀记得,在他的那个年代,当全国解放后,当已经确定了把首都设在北京的时候,曾经有人提议将国家机关集中在丰台,以避免由于庞大的政府机构进驻后,会带给北京城潜在的破坏。可惜的是,国家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以至于一百多年后的北京城,远远没有他现在所看到的更秀丽,更具有中华文化的底蕴。
要给世界留下一个中华民族文化的经典。既然是这样,那就得再建新的设施以应对迁都。那么,这笔支出该找谁要呢?
当然不能再给杨委员长“添麻烦”。鉴于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接二连三地转来其皇帝拿破仑三世的盛情相邀,林海丰已经决定,几个月后,他将带着一个代表团,其实也是一个庞大的“破烂采购团”去法国,那时候所需要的钱,估计又得叫杨委员长头疼上好几天。
唉,还是动自己的“小金库”吧。
正阳门外,大栅栏东口安琪尔商行旗下的裕丰楼涮肉坊,曾经是相当的火爆,内城里的那些王公贵族、大小官吏及各色人等,简直就是前脚跟着后脚的你来我往。
由于其雅致的楼宇背北朝南,又正好坐落在皇城的南面,远近众多依靠安琪尔发财的商户们,不仅经常前来捧场,还由于每次吃完一顿美味精致的羊肉火锅之后,总会有好生意上门,于是,商户们更喜欢称呼这里是“南来顺”。慢慢地,“南来顺”就成了裕丰楼的小号。
可自经过了几天的京城战事后,裕丰楼的生意却渐渐地有些冷淡了。除去还有一些商户中的老主顾们时不时地光临之外,以前的那些满洲贵族和满清官员都已再难见到。
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要是在从前,客人们总是要为晚来一步而没有了座位常常捶胸顿足,但是现在,零零星星的客人们仅仅连楼下的散座都没有坐满,就更不要说楼上的那十几间雅座了。
像这样的情形,要是就那么一天两天还可忍受,可眼下一连气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不论张祖光怎么安慰,也不能不叫裕丰楼的女掌柜杨晓丽整日里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她是受雇于安琪尔商行来帮助打理这个店的,既然拿了人家的薪俸,那就得给人家挣得好的回报,这毕竟是人人皆知的常理。店里不挣钱,一大帮子的前堂后厨人员还要照样养活,尽管安琪尔商行财大气粗,看上去好像根本没当回事,杨晓丽自己的心里却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三儿啊,没事别在那里闲着啊,脚上小焦子你们两个搬个梯子,去把门前的牌匾再擦擦,”“裕丰楼”的牌匾那可是当初的议政王,如今又是太平天国大官的奕忻的手笔,杨晓丽总觉得眼下的生意不好,一定是跟那几天俄国洋毛子把牌匾瞎折腾得脏兮兮有关。她吩咐完二楼的小伙计,自己无精打采地用手上的抹布,接着去擦面前那张已经被她擦得一尘不染的大饭案。
“蹬蹬蹬……”随着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杨晓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可转脸抬头一看,她又气馁了,“我说三儿啊,干嘛,指使不动你了啊?还是跟我这打马虎眼玩儿?”
“嘻嘻……”窜上楼梯口的三儿似乎没有听到女掌柜的指责,而是一脸喜色地一指下面,“掌柜的,来客人了,大客人!大掌柜说了,赶紧收拾最好的房间,使出最好的本事来招待客人。”
“真的吗?”杨晓丽惊喜之下刚要冲到二楼的栏杆那里,去看看下面到底是来了什么样那么尊贵的客人,可迈出一步之后,又赶紧收住了脚步。先是把手里的抹布一下丢给三儿,接着想拾掇拾掇身上,手还没碰上衣裳,又举在了鬓发边。
“掌柜的,您就别忙了,客人上来了,”看着简直是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了的女掌柜那个乱劲儿,三儿的话没说完,就飞快地闪在了一边,让出楼梯口。
“哈哈……女掌柜的能把这涮肉坊弄得那么火爆,一定不是寻常之人,不会是有三头六臂吧……”随着一阵脚步声和爽朗的笑语,一对儿青年的男女,在安琪尔商行大掌柜薛江和她的男人张祖光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杨晓丽的视线里。
“哟,不用猜,这位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杨掌柜了,”上来的男子一见呆愣在那里的杨晓丽,立即笑容满面地一拱手,“久仰啊久仰。”
杨晓丽不用猜也知道,来人一定是刚刚得了势的太平天国方面的人,这不仅是因为他们都穿着的是过去只有戏院里才难得一见,最近这一阵子忽然又成了各家成衣店最火爆的服饰的蓝色右衽汉装,而且她还细心地观察到到,这个没有辫子年轻人头上的短发,根本不是最近才新剪的。
“哎呀,你怎么还在那里傻站着,怎么不赶紧跟客人见礼呀,”张祖光上来一步拉了拉自己那木头人似的媳妇,冲着林海丰一笑,“林主任,这就是我屋里的。”说完,又笑着捅了捅媳妇,“傻子,这就是太平红军的林主任啊,你念叨过的那个能上天的那个活神仙。”
这一下,本来已经有些清醒的杨晓丽脑瓜子一阵眩晕,又傻了过去。我的妈呀,安琪尔商行这是得了几辈子的忌啊,大清在的时候风光无限,现在变天了,他们怎么还是风采依然?门前已经有了当年议政王的手笔,如今要是再弄上个活神仙的珍贵匾额供奉起来,那裕丰楼还不得火出京城,火上全天下呀!
“完了,完了,”林海丰看着杨晓丽那副傻呵呵的样子,扭头冲夫人一摊手,吃了苦瓜似的一咧嘴,“想必是人家杨掌柜知道咱俩是穷光蛋,不欢迎咱们来打秋风啊。得了,咱们还是识趣点儿,自己走自己的路吧,不然的话,一会儿再想走,可是恐怕连楼梯就都没了。”
见到这么难得的大客人转身要走,杨晓丽总算是清醒过来了,急切之下她一伸手,想抓又没好意思去抓客人的阔袖,“别……别呀,您能来我们这个小店儿,真是令小店儿蓬荜生辉,请都请不来的大好事儿啊……”
望着还真了的杨晓丽焦急的神态,柳湘荷咯咯地笑了,赶紧上前拉住杨晓丽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嫂子,您甭搭理他,他就是喜欢逗人玩儿。”
“嗡”的一下,杨晓丽再度天旋地转地傻了过去,“嫂子”,咱这样的小老百姓哪里当得起人家神仙夫人的嫂子哦……
几样摆码精致的诸如糖蒜等开胃的腌菜之后,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紫铜铜火锅就带着一股炭火的气息被端上来了,紧跟着,不仅看上去鲜嫩,而且被刀工娴熟的后堂厨师们切的如同是薄薄的一层纸,就像是一块块绢帕被整齐码放在大盘子里的羊肉片,又摆在了客人们的面前。
真不错,还没有去伸筷子,仅仅凭借观感,林海丰在心里就禁不住地赞叹着。等到尝完第一口,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范文瑞、薛江这几个鬼精灵,居然在不到两年的短短时间里,就整出了这个比之百年后的他曾去过的“东来顺饭庄”,也是毫不逊色的“裕丰楼涮肉坊”。
“主任,夫人,您们多吃啊。不满您们说,要是论起我们这里的羊肉来,那可绝对是京城里的独一份,”到底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饭庄掌柜,相互间稍微一熟悉了,杨晓丽也就没有了先前那么多的拘束。她在殷勤地劝着两位尊贵的客人尽情品味之时,话语中不免还多了几分的生意经,“我们店里所选用的,都是清一色口外的小尾黑头绵羊,最多的饲养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年半到两年,而且在这之前都还是被……呵呵,店里的伙计们私下都把这种羊戏称为‘太监羊’……”
“太监……羊?”柳湘荷显然是没弄明,一头雾水地瞅着身边这位能干的女掌柜。
“哈哈哈……”林海丰望着夫人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又看看禁不住地都在捂着嘴嘿嘿笑着的薛江和张祖光,也大笑起来。
杨晓丽脸一红,狠狠剜楞了自己的丈夫一眼,赶紧又倾身探头,伏在林夫人的耳朵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之后,柳湘荷粉白的脸上顿时飞起两团红晕。
“这……这也太残忍了点儿吧……”柳湘荷望着沸腾的锅子里漂浮的鲜嫩肉片,拿在手里的筷子也不禁开始有些犹豫了。
“哟……我的夫人啊,您要是啥都可怜的话,那咱们还不都得饿死,”杨晓丽一伸手,狠狠地夹起一筷子肉,放到了这位比菩萨还心软的林夫人碗里,咯咯地笑着,“猪牛羊这些东西子,生下来还不就是要任人宰割的?所以啊,只要咱们吃着可口,也就没那么多别的讲究了。再说了,不是咱们想出这些好点子来,它还卖不上这么个好价钱呢,您说是吧,夫人?”
杨掌柜的一番话,柳湘荷好像是似懂非懂,可在林海丰、薛江、张祖光三人听来,却是另有一番感受。三个人相互一笑之后,薛江瞅瞅杨晓丽,冲着林海丰赞叹到,“要说起张大哥这位夫人来,那可真不是等闲的人物。要是没有她,我们可是想不出这些点子来,裕丰楼恐怕也没有那种曾经红极一时的风光场面。刚才在大门口主任您也看见了,嫂夫人那可是大能耐啊。呵呵,牌匾是议政王的手书,所有肉羊的挑选及运送,都是僧格林沁君王委托军兵协助一手操办……”
“得啦,得啦,大掌柜,您就别在损我了,”杨晓丽被薛江夸得有点儿受不了,“说实在的,人家要是不看在咱们范大掌柜的面子上,哪里会如此的关照我这么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蠢妇人。要说能耐大,还得说在咱们背后撑腰的那位范大掌柜才是。还有你薛大掌柜,也不是省油的灯。咱这店里眼看着就穷的揭不开锅了,您连管都不管,一门心思就惦记着皇城里的大生意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得鼓了鼓腮帮子。
“我说家里的,你这张嘴别老是那么厉害好不好?”张祖光瞥了眼媳妇,不好意思地笑着看看林海丰和薛江。
“哈哈哈……”杨晓丽的话却叫薛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冲着杨晓丽一挤鼓眼,“那里都是赚钱的大生意啊,当然要咬住青山不放口。”说完,他又笑着转向林海丰,“我们如今做生意,就像是对待那‘太监羊’那样,只要吃着顺口、吃着开心,管他谁是谁呢。”
林海丰知道薛江指的是什么。他早听说了,奕忻为了整治从前的那些宿敌是不择手段,该杀的虽然都杀了,谋财自然也不会耽搁。而这次借着整修京城的机会,身为安琪尔商行暗中的一个股东的奕忻,更是闭起双眼,把全部工程都交给了安琪尔商行一肩挑,任由安琪尔商行拎着磨得飞快的大刀,在京城里的那些要承担修整费用的前清王公贵族、朝廷大员们身上上下飞舞。
此时听着薛江的话,他心里在笑,可脸上显得很平和,而且还说出来一句令人要费心思去揣摩的话,“光复了,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天地诞生了。天朝政府最大的愿望,就是带领着全天下的人民一起过上幸福的好日子。所以,做生意嘛,只要守住诚信,你们赚钱自然是正当的。不过,乱来不行,乱来可是早晚要遭到报应的。”
林主任的这一几句话,薛江和张祖光听着虽然一时也是难以理解其深意,但没有更多的异样。可这话在杨晓丽听来,却是感觉有点儿寒意。在她看来,这位活神仙林主任能屈尊她的店里,一定又是范、薛两位大掌柜故伎重演,施展当初对付宫里的那位太后及议政王等大人物的拳脚功夫,谋求在眼下的新朝里,同样继续演绎“不倒翁”的风采。所以,这位林主任刚才那句转折之后的“乱来不行,乱来可是早晚要遭到报应的”,就不能不叫她多想上一想了。
看来一顿饭是根本拉人家下不了水的,就不知道以后的大掌柜们要花多少钱,才能抱住这颗粗腿喽!想到这儿,杨晓丽不由得看了丈夫一眼。说实话,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可是没少委婉地提醒丈夫,既然都是朋友,就不应该看着朋友往悬崖边上走而不伸手去拉上一把,大掌柜们的生意是赚钱,可她感觉总是赚得有些昧心。过去收售宝钞、军粮掺假等等暂且不说,眼下趁着皇城被管制,承担京城粮食、菜蔬等必需品供应的安琪尔商行,却是黑着心一方面哄抬物价,一面却又在典当行里压低价格,迫使那些毫无其它生计的皇城内的满洲人们,不得不为了糊口而忍痛割爱。而据说此次京城内的整修,那费用更是高的令人听了之后舌头伸出来就缩不回去。这哪里是正当的做生意,简直跟江洋大盗的明抢明夺一般无二。这样长期下去,难保哪天就会惹上灾星。
可自己的丈夫似乎并不太理会她的话,每次一聊到这里,丈夫总是显得有些不耐烦,“人家做人家的生意,既然是生意,就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意挨的事。我当的药铺大查柜,你好好地给人家看好店,吃喝不愁就挺好。再说,人家有人家的门道,敢做就不怕犯事。”
不怕,哼,那就走着看吧!见丈夫像是八辈子没吃上好东西似的只顾低着头大口吃肉,杨晓丽心里在打鼓。
那边儿,此时的林海丰早又换上了笑脸,他的烟瘾大,可是酒量有限,本来今天他是不打算饮酒的,在薛江和张祖光的一再劝说下,终于端起了面前那只翠绿的碧玉精心打磨成的酒杯。尽管酒量不大,可是这几年来,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好酒没少沾嘴儿,因此,对酒的感觉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现在,杯子里的酒乍一入口,他就发觉这酒的口感香浓。再品一口,禁不住抬眼望望薛江,“呵呵,不是已经闹得酒比金贵了吗,怎么,你薛掌柜还私藏了这般不错的好酒?不会也是从哪里刮来的吧?”
薛江嘿嘿一笑,还没的及开口,却被杨晓丽抢了先,“主任啊,这酒可是我们正儿八经的自己酿制的。”
“哦,呵呵,不简单啊,你们自己还开了酒厂?”林海丰饶有兴致地看看杨晓丽,又瞅瞅薛江和张祖光。
薛江笑了,“不瞒您说,我们是提前知道了酒会短缺,所以……所以……嘿嘿……所以,我们通过一些手段,将京城周围的‘烧锅(酿酒的作坊)’全都盘了下来。经过一番比较,西南的几家如‘龙泉烧锅’、‘义和涌烧锅’的酒质感觉最好,就最后全部按照他们的方法,专出这种‘二锅头酒’。”
“二锅头……”林海丰点点头,思绪一下子竟飘回了自己的那个年代。不知道多病的母亲是不是还在硬撑着身子,期盼哪一天自己会突然的归来。唉,如今到了家门口了,却是……
他冷不丁的突然想了起来,记得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起过他们一家好像就是在道光年间才由山东的文登迁往北京的良乡附近来的,而且,祖辈们好像还就是以酿酒的“小烧锅”为生。也不知道先祖们如今会不会就在安琪尔的酒厂呢?
“怎么样,林主任,我们这酒还是蛮不错的吧?”薛江没有想到林海丰的思绪会飞的那么远,只是误以为他在细细地品评着酒的滋味儿。
“啊……咱北京的二锅头就是不错,以前我就常喝,而且还要……”猛醒过来的林海丰话说到这里,才忽然从斜对面夫人的诧异眼神中感觉不对头,随即哈哈一笑,“我是说咱……不……是你们要把咱们的北京二锅头整出点儿大名堂来,将来可以带回到天京叫杨委员长他们都尝尝,这样,我也就能借此机会常喝了……哈哈哈……”
“没问题,没问题,林主任放心,我们一定会努力的,我们的二锅头将来也许争不过茅台,至少也不能比它逊色多少。”薛江连连点着头。
半个多时辰过去了,看到大家已经吃喝的尽兴,杨晓丽出去又亲手端回来一盘被温油炸得外焦里嫩的芝麻烧饼。
吃着松软香脆的烧饼的时候,林海丰有意无意地看了夫人柳湘荷一眼。柳湘荷似乎马上会意,三口两口吃下手里的烧饼,又最后喝了一口碗里浓香的羊汤,拿起手边的手帕一边擦手和嘴,一边笑着看看杨晓丽,冲林海丰那里努了努嘴儿,“嫂子,我是吃饱了,他们这些大男人,别看平时做事风风火火的,吃起饭来却是一个比一个能磨蹭。这里我可是第一次来,听说外面有个叫天桥的地方很热闹,也不知道离这里远不远。得啦,咱俩就不奉陪他们了,嫂子,要不你干脆就领我去天桥转转吧?”
“这……”杨晓丽愣了一下。带你去天桥?我的天妈呀,那要是中间出个一差二错的,我哪里担当的起哟!
“没事,我说的家里的,你就陪着夫人去转转吧,”张祖光知道当然自己媳妇怕的是什么,于是赶紧笑着说到,“主任的侍卫就在楼下散座呢,会有人跟着保护你们的。”
“那……”
看到杨晓丽似乎还是在有些犹豫,柳湘荷笑着站起身,赶紧挽起她的一只胳膊,“嫂子,今天机会难得,以后再想找时间出来游玩,指不定又是啥时候了,走嘛,求求好嫂子啦……”
“别……可别……夫人……走……咱们这就走……我马上陪你走……”杨晓丽被主任夫人这声娇滴滴的哀求给弄得几乎要浑身酸软,再有啥念头也来不及想了,赶紧一咬牙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看到两位夫人离去了,林海丰面带微笑,又重新端详了薛江和张祖光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点头,接着又地摇摇头,这才缓缓地说到,“刚刚光复北京,手头上一时事情很多,再加上你们的特殊的身份,所以也一直未能与你们一起好好地坐坐。遗憾的是,即便是在眼前已经这样大好的形势下,你们也还暂时无法与大家一起充分享受咱们天朝普通人那样的自由自在的欢乐。即便是今天,在座的也只能是你们两位,要想和文瑞以及其他北京站的同仁们……恐怕还一时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没办法,既然走上了咱们的这种岗位,为了更多人的欢乐,就注定咱们要牺牲掉很多东西,这是咱们的责任,也是必须要尽到的义务。”
说着,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黑陶酒坛,给薛江和张祖光各自斟满了一杯酒,而后自己首先端起了酒杯,表情也变得愈发庄重起来,“为了天朝的光复大业,你们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也付出了更多的代价。今天,我首先代表内务部的全体战友,向你们二位及北京站的全体同仁,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问候。同时,我也代表最高统帅部和全天朝人民,向你们及你们的战友们,表示由衷地感谢!你们辛苦了!也祝愿你们在今后的征程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争取更大的荣誉!”
双手把酒杯平端在胸前的薛江和张祖光用力挺直身板儿,眼睛里放射着灿烂的光芒,声音虽然不高,却是铿锵有力,“为天朝效劳!”
“呵呵呵……”林海丰愉快地笑了,手里的酒杯送到嘴边儿,“更重要的是,咱们在为了天朝人民服务。来,干杯!”
“为天朝人民服务!”薛江、张祖光随着林海丰,一饮而尽。
“坐,坐下,”等到薛江和张祖光都落了座,林海丰也重新坐下,“目前的局势发展是一日千里,有些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但还有一些情况是你们一时还不甚了解的……”接着,林海丰向这两位部下大致讲述了整个光复战场上的全局。
在太平天国红海军的协同下,辽东沙俄军被李侍贤指挥的红三方面军主力围打的走投无路,在经过了红八军派出的诺巴诺夫斯基等人的几番劝告下,迫于天朝红军巨大的压力,已经全部龟缩在旅顺的沙俄舰队,不得不接受穆拉维约夫司令官阁下的“命令”,残余人马全部就地向天朝红军缴械。
红三方面军的谭绍光集团,在完成对北京周边的接收、清剿之后,也已经推进到了承德一线。而韦俊指挥的红二方面军东线集团,继在保定迫降了绵愉兵马之后,也北进至了宣化、赤城。与此同时,石祥桢的红二方面军西线集团光复了山西全境。内地形式的发展,对即将进行中的蒙古和平解放有着重要的决定性意义。
西北战场上,红一方面军的进展一直保持着极快的速度,捷报更是频传。西北的回乱已经完全被扑灭,兵锋已经开始指进了新疆。
全国飞速发展的战局,尤其是随着满洲殖民政权的被推翻,对一直半阴半阳的西藏,产生了极大的震慑,天朝与西藏的和平谈判,已经开始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不仅如此,周边历来的一些藩属国,如越南、朝鲜等,也在频频与天朝政府接触,承认天朝继续作为他们的新宗主国……
“不久的将来,全国就要进入到一个崭新的和平建设期,”林海丰装上烟斗,惬意地抽了一口,而后,看看面带喜悦和振奋的薛江、张祖光二人,话题忽然一转,“你们对我先前的那句话,是不是心里有些纳闷儿啊?”
薛江和张祖光被林主任的这么一问,一开始给闹了个糊里糊涂。两个人不知所云地相互望了望,猛地才恍然大悟,可不是,林主任一开始说过的“乱来可是早晚要遭到报应的”那句话,到底是个啥意思?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我们渴望着永久的和平,没有和平,就丧失了建设的基础,追随我们革命的人民就没有好日子过。但是,和平不是光靠想象就可以得到的。目前来看,企图亡我之心不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所以啊,我们必须居安思危,要给天朝创造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确保天朝的永久和平。”
薛江和张祖光又是相互带着疑问的眼神儿一望,他们的心里其实都已经随着林海丰的话一动,尤其是薛江,他已经预感到也许自己在这里不会再呆上多少的时间了。
“呵呵,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还是那句话,做咱们这行的,总是要走在其他方面的最前面,”林海丰充满深情地望着面前的这两位部下,“北京站的历史使命已经圆满完成了,你们……你们将要走上新的征程。这也是我今天来看望你们的第一个目的。”
说着,他又冲薛江轻轻摇摇头,“两年未见,你这气色可是不如以往了,要多多注意身体,有一个好的身体,那才是革命的最好本钱。不然的话,我可是没有脸面去见你的老父亲了。”
“没事,没事,”薛江嘿嘿地笑着,连连摇头摆手,“我就是这几天睡眠少了一些,身体可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您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呵呵,主任啊,您想安排我们去哪里呀?”
林海丰低头抽了口烟,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瞅瞅薛江和张祖光,“要提前有一个心理准备,这次一走也许很远,也许……也许要永远地离开你们日思夜想的亲人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存和战斗。”
“没问题,主任,从跟上您那天开始,我就有了这种准备,为了天朝,我愿意上刀山、下火海,纵然惹得一身剐,也在所不惜!”薛江语气并不气壮山河,眉宇间露出的却是一种压抑不住的豪迈。
“我……我也甘心情愿,”张祖光开始说的的确有些犹豫。听林主任话里的意思,恐怕自己也要离开恩爱多年的媳妇了,一想到这里,难免会有些心里酸酸的。
“好,好,”林海丰点点头,“过两天,朝鲜派遣来的使者就要来这里了。利用这次机会,你们要寻找到去往那里发展的渠道,成立内务部朝鲜特别工作站。还是由范文瑞任站长,薛江任副站长,以后直接接受我的领导。至于具体的办法和细则,由不久就会到来的你们经济情报局的汪海洋总监,详细指导和安排你们。”
“明白了,”薛江和张祖光几乎是同时点点头。
“呵呵,这就是我开始那句话的内涵,”林海丰满意地笑着,一指薛江,“你们这个安琪尔商行,与奕忻相互勾结,把个皇城闹得鸡飞狗跳不说,还怨声载道。尽管北京城在光复的一年内还都是奕忻所管辖,但是,这些错误的方法和手段,总要由天朝来替他背。所以,将来不狠狠地收拾你们一下,难以平民愤啊,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啊!薛江看看张祖光,苦着脸咧咧嘴,随后,也跟着哈哈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捂着嘴低声地说到,“主任,既然是这样,反正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那俺可就把刀磨得再快点儿,不宰死那些捞足了满洲人绝不收手!”
“那是你们商人的事情,我可是不参与,”林海丰轻松愉快地喷吐着嘴里的烟圈儿,“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攒了多少钱了?”
“钱?哈哈,数目实在是太大了,别的不说,再修建个北京城估计差不了多少,”薛江得意洋洋地看看张祖光,然后冲着林主任做了个鬼脸儿。
“厉害,真是厉害!”林海丰呵呵一笑,一伸手,“借些给我,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
“借多少?”薛江有点发懵,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把手已经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林主任,“要是十两、二十两的,我那里有。要是百八十两的,那就得跟祖光跟我一起凑,可这要是再多了……”
“再多了怎么样?”林海丰的手还是没有缩回去,而是逼视着薛江。
“要是再多了的话,”薛江一咬牙,“五百两以内,您打借条,我从库里拿。但是……但是保证十天之内归还清楚。”
“十天?晕死我,我要是有,还能跟你薛大掌柜的借?”林海丰摇摇头,“再说了,五百两能干什么,后面加上个‘万’字那还差不多。”
我的天!薛江这回差点儿晕死过去。他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像是不认识了似的看着林主任,“林……林主任……”薛江的舌头都开始不好使了,“林主任……这个我可不能照办。”
“为什么?”林海丰猛地往回一收手,好像有些愠怒了。
这下,薛江倒是硬了起来,“主任,按照训令,现在我们的直管上官是汪海洋总监,您的指令在没有汪总监的认可之前,我们是不能服从的。”
“汪海洋?”林海丰似乎更气大了,“他一个小小的总监难道还盖过了我这个内务部大臣?他能随便拿钱,我比他官大得不是一级两级,反到还拿不了了,这是谁定的什么狗屁训令?简直就是胡闹!”
主任难道喝醉了?薛江被林主任的“胡搅蛮缠”闹得虽然有些愈发莫名其妙了,但心里却是更铁定了主意,“主任,没有您的命令,汪总监同样也拿不走一文钱,这个训令可是您亲自定下的。”
“我定的?”林海丰装傻充愣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忽然,痛快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好,好啊,就是应该这样。钱这东西是好,可不是你的你就千万别拿。将来你们离我们更远了,铁的训令,就必须要有铁的执行,否则还一张擦屁股的废纸。”
薛江和张祖光不约而同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他们明白了,林主任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其实就是在考察他们。
“主任,听说咱们要从天京迁都这里,您刚才所说的借钱,是不是还有这方面的意思啊?”
林海丰笑着冲薛江点点头,“我已经提议统帅部了,迁都北京,而且把天朝政府所有的机构都集中安排在丰台。”
“这样啊,”薛江和张祖光相互一望,有点儿不理解,“丰台那边没有大宅场院,要是建在那里,一切就都得从头开始。其实……其实,以我的看法,倒不如就选在外城这里更好。”
“怎么会更好?一下子呼啦啦来了这么多人,都得有个窝儿,势必就要侵占这里原有百姓们的利益,”林海丰摇摇头,“他们才是主人,而我们不过就是为了他们服务的仆从,哪有仆从轰走主人的道理。古人尚且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我们这些号称是为人民服务的人,难道还能去与养育和支持了我们的人民争利益?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那……”一想到天京城里曾经的那些王侯府宅,再想想刚才林主任也许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的那巨额钱款数目,薛江就不免禁不住地在心里摇头,“那得需要很多钱的。”
“呵呵,是要花很多钱啊,”林海丰续上第二锅烟,“据行营调查所知,眼下这外城里很多的住房都需要整修,还有卫生条件太差,不仅茅房缺少,那么多的污水沟也都需要疏通,否则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这都需要钱。至于政府机构的安排,行营这在加紧草拟方案,单单就是办公和居住,那是花不了多少钱的。你们看,分别建上几个大院,这是办公房,这是生活区……”说着,林海丰在饭桌子上边画,边给薛江两人大致讲解了一下未来的各个政府大院。
这……薛江和张祖光一听之后,不由得又是一阵惊讶。这哪里是王侯们该去的地方,如果不是院子大了许多许多,那简直跟老百姓居住的大杂院可以相互媲美了。
“那……那内城将来空闲出来的那么多王侯府宅……还有……还有那么多闲置起来的民居……得……得怎么处理才好啊?”张祖光满面疑惑地看着说得兴高采烈的林主任。
“简单,太简单了,”林海丰呵呵一笑,“那些好的府宅,有的可以拿出来作为提供给人们散心游玩的场所,对了,那叫公园,也就是公共的园林。有的嘛,则可以改成学堂啦、图书馆啦、研究机构啦等等之类的地方,去为大家服务。今后的内城,严禁各类有损其城市整体观瞻,或是破坏性的行业出现,她将被作为重点保护的我们中华民族的建筑经典,永远地、完整地传给我们的后人,造福子孙万代。”
看到薛江和张祖光不住的点头,林海丰笑了笑,“所以啊,你们要提前有个准备,这些工程也要统一由你们安琪尔商行来做,具体事宜由汪总监布置。哈哈,怎么样,薛大掌柜,你这顿饭可是不白请我哦,轻而易举地就又捞到了一个大大工程,恭喜啊恭喜!”
“求求您了,主任,谁要是接了您这个工程,那非得赔掉了底儿,哭都找不到庙门啊,”薛江装的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马上,他又哈哈地笑了起来,“主任,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个拆东墙补西墙的‘艰巨’任务完成好。”
“那就辛苦你们了,”林海丰点点头。
“嘿嘿,为天朝……不……为人民服务嘛,再苦再累也心甘!”薛江开心地笑着,顺手端起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把。
“还有一点,我要特别提醒你们,”林海丰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两个忠实部下,“也许以前有些疏忽,有些训令制定的过于偏颇,没有更多地考虑到你们的实际处境。以后的任务中,你们总是脱离不了老本行,挣钱是重要,节省也重要,但是不能过于刻薄了自己。属于你们的该有的活动经费,以后不允许随便勒裤腰带节省,记住,身体第一。”
薛江转头冲着张祖光,俩人互相一笑,“主任放心,以后绝对不节省了。不吃个肥头大耳,绝不回来见您。”
“好,到时候我亲自把天朝的功勋奖章给你们挂在胸前。”林海丰郑重地望着二人,一字一顿地说到。
薛江他们说归说,实际中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北京内城满洲人的外迁进展的异常之快,半年以后,除去少数一些“有一技之长”的满洲贫民外,其他人等连同那个“小皇帝同治”,就都被几乎可以说是“赤条条”地迁往了各地。
同时,太平天国最高统帅部北方行营在“认真核查中”发现,承担北京城修整的安琪尔商行,蒙蔽北京临时军管会,涉嫌多种舞弊案,决定予以查处。可不巧的是,安琪尔商行的大股东范文瑞和薛江及其“爪牙”居然在此前就已经“携巨款畏罪潜逃”。于是,安琪尔商行被北方行营收归了国有,据新创刊的“京华报”发布的消息称,在股东们的大肆挥霍下,安琪尔商行其实早就已经资不抵债,国有后,留给天朝政府的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为了把北京城的整修、建设大业继续下去,为了不给天京的天朝政府增添更大的负担,北方行营所辖近百万将士,硬是勒紧裤腰带,从自己牙缝里省钱,才使得如此浩大的利民工程得以维持云云……
“潜逃出”北京的范文瑞、薛江等人,在上海的一处秘密地点,与早已提前到达这里的张祖光重新团聚。在经过了两个月的秘密特别培训之后,他们相继到了朝鲜,“安宁商社”、“同乐堂大药房”又开张大吉。
在范文瑞和薛江的指挥下,“内务部朝鲜特别工作站”在朝鲜、琉球、东瀛倭国构织起了一张张巨大的经济、军事情报网,并在对倭国的贸易中,大发其财,为天朝财政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成为继美洲、欧洲站之后,天朝内务部的第三大王牌站。
遗憾的是,薛江最终没有能站在林主任的面前,亲身体会接受林主任授勋时的那个振奋的时刻。这位手中曾流动着数不清财富的天朝功臣,由于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足,在“朝日大战”结束不久,在接到了召唤他回国的命令之际,却含笑倒在了他的“战壕里”,化作永远伫立在天朝朝鲜特别区上那片沃土上的一块丰碑,“人民功臣、太平天国联邦政府朝鲜特别区内政部长、陆军中将——顾永宁”。
临终前,望着并肩作战多年的老战友们,他“紧紧”拉住范文瑞和张祖光的手,只留下了短短的一句话,“替我再看看安琪尔,我好想她……”
“……北京的变化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一走出永定门外那座宏伟巨大的北京火车站,举目望去,全是林立的令我都感到陌生的崭新楼宇。在天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的宽阔街道上已经有了的那一辆辆色彩鲜艳,而又宽敞舒适的公共交通汽车、有轨电车,在这里也有了,可奇怪的是,在火车站广场东侧的广场上,居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整齐排放着一辆辆装饰得色彩斑斓的四轮马车。
据接我的人一讲解才知道,原来,西广场上的那些汽车和有轨电车都是跑城外的,如果你要是想进城,就只有从这里乘坐马车。听他说,随着天朝的发展,在这一点上,曾经出现了一些刺耳的声音。有的“学问人”甚至公开批评说,北京城内拒绝汽车和有轨电车,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守旧象征,是对居住在城内的老百姓享受天朝新科技发展权利的无理剥夺,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表现,也更体现出来了北京人的那种极端不思进取、乐于养尊处优的萎靡生活节奏……不过,北京市政府依然不为所动,而且还明文规定,北京内城拒绝汽车这一类对城市有严重污染的政策,将永远执行下去,任何人不能更改。
我们坐上一辆能够同时容纳八个人的马车,离开坐落于丰台辖区的北京火车站,沿着南北笔直的宽阔水泥路,奔跑了大约有数分钟之后,就看见了横在面前的那条新开通的,依傍着护城河,比脚下的路还要更宽阔的环城公路。路的对面,就是每回看上去都是一般新艳的永定门的城楼。
接我的人介绍说,北京多年来着力打造的海淀、丰台、朝阳这三个崭新的陪城,眼下都已初具规模。海淀不仅是所有大学和研究机构的集中地,建筑的模式上,依旧采取的是集古朴和典雅于一身。而行政机构居多的丰台,还有东面的金融和商务中心的朝阳城,则是令人完全眼目一新全现代建筑。
的确,由火车站进入到永定区,我就体会到了,其实,北京的新老融合和搭配,是那么的完美,又那么的富有深意和内涵。
永定区曾经就是当年那个破破烂烂的,只有“贱民”才会聚集在这里的那个北京外城。如今,顺着一条笔直的中央大街一直北行,直到正阳门下,两侧所见到的不是一所所的学校,就是供人们休闲娱乐的公园和运动的场馆,还有一家一家的商场。
进了正阳门,踏上古老的北京内城,在林主任的努力之下,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被一直完整地保存着。还是我熟悉的那个“皇城”,要说到变化,她唯一的变化就是整座中心城比我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更整洁、更漂亮,另外,就是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胡同里,那比过去更多的一辆辆奔跑着的大小四轮马车,还有那川流不息的脚踏车。
听陪同的人员介绍说,在已经包括了永定区在内的北京的中心区里,当云集丰台的政府机构及家属还在用蜂窝煤采暖、烧饭的时候,这里已经率先成为全国第一个经过整体改造后的集中供暖及自来水、煤气的全覆盖区域,无论你走到那一个角落,再也见不到任何从前那样在做饭和取暖时弥漫而起的浓浓烟雾,更看不见其它工业城市里林立的烟囱。
正如林主任当年描绘的那样,在这里,天朝政府开创了世界的先河。除去各大休闲场所及其附属的服务性设施,如随处可见的宾馆、饭庄和各类商品店等等之外,仅在东西南北四城及永定区设有数量不多的轻工业作坊。这五个区里最多的就是学校、博物院、书画院和图书馆,近百所十年全日制寄宿学校分布全城,为数十万孩子们提供完全免费的义务教育。
听陪同的人员讲起,曾经有许多次那些外国的元首们在这里观光之后,在瞠目结舌之余,总不会忘记给天朝政府提上一个建议,“这里是远离尘嚣的人间天堂,是一座无与伦比的美学博物馆,在这个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寸土寸金的最佳居住区里,根本不应该放置这么多的学校,而是应该开发成一处处的花园别墅及商务中心,它会带给你们数不尽的财富……”
可你知道林元帅的回答是什么吗?陪同的小伙子说到这里,忽然眨巴着眼睛问我。
我笑了,我猜得出元帅的回答一定很经典。
元帅说,我们的确需要钱,没有人愿意跟钱过不去的。但是,我们的孩子们是比金钱更珍贵的财富。这样的天堂,只有孩子们才配享受。
穿行在以往只有属于皇家专用的“金鳖玉桥”,看到的是一队明媚的阳光下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的孩子们。男孩子们是清一色的蓝色短裤,白白的短袖上衣,扎着五彩发带的漂亮女孩子们,则是穿着湖蓝色的背带裙,多数的孩子们脖子上,都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
这个时候,两边绿树环抱,微波荡漾的“海”面上,飘来了一阵阵孩子们的那甜蜜动人的歌声,“……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我们来尽情欢乐,我问你亲爱的伙伴,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听着听着,我看到身边夫人在流着喜悦的泪,而我,眼睛也开始有些湿润了,我们又想到了那位已经长眠了的老伙计。老伙计啊,你就安心地在天国等着我们吧,咱们的付出没有白白地浪费,为了这些幸福的孩子们,值得,值得啊……”
这是太平天国秘密战线上的功勋战士,同时肩负着老战友重托的张祖光,在作为太平天国联邦朝鲜特别区的人民代表,二十年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的真实记录。
这是一个金色的秋天,一个硕果累累的秋天。
继林海丰在北京与由蒙古各大部落王公组成的代表团达成共识,石祥桢、韦俊指挥的红二方面军前锋部队开始开进蒙古大草原之后,成都,也转来了西南军政公署曾水源的快报,西藏噶厦政府签署了同意接受天朝红军和平进入西藏协议,不仅如此,摄政热振呼图克图还专门派遣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千里迢迢地赶来了天京。
要说起现在的西藏来,那也是多事之秋。
三年前,七世**圆寂了,就在那边“转世”的灵童还没有寻找齐全呢,这里,去年才刚刚亲政、年仅十八岁的十一世达赖喇嘛,竟突然又在布达拉宫内暴毙身亡。西藏的政、教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极度慌乱之中。
还早在太平天国红军平定四川伊始,林凤祥、秦日纲、黄再兴等人就代表天朝政府,向西藏政教领袖发出了和平的倡议,希望大家为了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利益,在西藏是太平天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大前提下,求大同存小异。西藏的所有涉外事宜,统一交由太平天国中央政府负责,保证天朝红军顺利进驻西藏,至于现有的藏军,天朝红军将予以整编,大家一同来加强和巩固国防,消除多年以来西藏地方就一直实际存在着的那种有边无防的现象。西藏地方政府有责任、有义务,配合天朝政府在这块土地上行使主权,稳定西藏的政治和社会局面。
倡议书同时表示,太平天国中央政府将会充分尊重和照顾到西藏民族、宗教等方面的感情之下,除给予“西藏人民有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权利”之外,还可以“对于西藏的现行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中央政府不予变更。达赖喇嘛的固有地位及职权,中央政府亦不予变更。**额尔德尼的固有地位及职权,也应予以维持。”“西藏各级官员照常供职。”实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尊重西藏人民的宗教信仰和风俗习惯,保护喇嘛寺庙。”“有关西藏的各项改革事宜,中央政府不加强迫,但西藏地方政府应根据发展适时自动进行变革,以改善西藏人民之生活。当人民迫切提出改革要求时,中央政府亦将采取与西藏上层协商的方法解决之。”
此后,主持太平天国政府西南军政的曾水源,通过多种渠道,一直在耐心地向西藏的上层摇动着和平的橄榄枝。
然而,在西藏上层内部,却是一直有着两种声音。
一种是受益于“大清”的既得利益者,也就是那些大贵族们。如火如荼的太平天国大革命,对于看似封闭的西藏,也不是任何风声都吹不进来。远的不说,单单一个四川“闹腾”得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就足够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害怕和担心上一阵子的了。藏区那些天天背地里唱着“山上有没主的野兽,山下没有没主的人”,以往可以任由他们剥皮抽筋连个屁也不敢放的“差巴(领种差地所支差的人)”、“堆穷(意为小户,有的则是外来的烟火户)”和“朗生(奴隶)”们,一旦要是腰杆子背后有了那些什么见富人眼珠子就红的红军支持,不造他们的反才新鲜。再加上满清驻藏大臣满庆及驻藏帮办大臣赫特贺之流的蛊惑和怂恿,这些人曾经摩拳擦掌,发着大有要跟太平天国政权对抗到底的喧嚣。
而主张和平解决西藏归属的人士,却多集中在各大寺院的达赖的嫡系门徒之中。多年来,西藏的边境上一直不稳定,尤其是近几年,早就对西藏垂涎已久的英吉利殖民下的东印度公司,为了掣肘太平天国政府声势浩大的光复行动,开始不断地在边境挑动争端,借以对西藏上层施压,逼迫西藏上层接受他们极力鼓吹“**建国”。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满清政府自顾不暇的情况下,憎恨洋人的贪婪,及对满清无所作为的失望,使得这些渴望西藏永远有个和平环境僧侣们,自然而然地就把寻求和平的目光转到了太平天国政府的身上。
正如天朝的土地改革不可能不被西藏的贵族们知晓一样,太平天国政府军队在战场上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满清辫子兵,尤其是痛打沙俄侵略军的风采,自然也会通过种种途径,传进他们的耳朵。西藏是中国的,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而太平天国政府指挥下的军队才能叫所有国人顶天立地的活着,所以,为了西藏更好的明天,他们就只有、也必须倒向这里。
另外,更通晓佛典之轮回之道的他们,从短短五十年间,就连续发生刚刚十一岁的九世大喇嘛达赖蹊跷的暴亡,才二十二岁就英年早折的十世大喇嘛达赖,再到如今又毫无征兆就暴毙而亡的十一世达赖大喇嘛身上,敏感地嗅到了那个大清早晚衰亡的气息。他们的心里最清楚,达赖大喇嘛可是当年了依靠大清的宠幸,才由西藏的各派势力中脱颖而出的“新生力量”。大清成了昔日的黄花,大喇嘛哪里还会好受。西藏历来派系纷杂,眼下,暗中企图与达赖争权夺利的人非止一派两派,如果不及时找个更硬的靠山,未来的“转世灵童”金瓶掣签无法举行不说,很有可能由此还会失去既得的大好局面。
他们的想法,得到了**一门的呼应。经过扎什伦布寺的寻访,在后藏托布加地方的竹仓村等地已经寻找到和即将找寻到八世**的“转世灵童”候选人,可现在他们也是为很有可能无法依照法例举行“金瓶掣签”而苦恼不堪。驻藏大臣满庆和驻藏帮办大臣赫特贺几次三番上门,拍胸脯、跺脚丫,指天发誓大清就如昆仑雪山,永远不会倒掉,并再三申请,届时将会一如既往地前来主持举行金瓶掣签大典。可摄政热振活佛用沉默回答了他们。热振活佛心里在想,算了吧,我可不希望看到第四个夭亡的大喇嘛了。
于是,西藏传言四起,最多流传的一句话就是,皮之不存,毛将附焉?
眼看着西藏的和平声音越来越壮,一些不甘心失败的人也在四处散布种种谣言,挑唆和制造各派力量之间的矛盾,煽动人们组织起来,坚决反对那些肮脏的汉人进入圣洁的藏区,建立一个属于藏人自己的“大藏国”。不久,那些刁蛮之徒把目光盯在了汉人的身上,难得见到的少数汉族平民开始受到残害,就是驻藏满清军队中的汉人官兵,也成了他们的狩猎的对象。零散外出的汉兵陆续“失踪”,等到被发现,早已成了被分裂得一块块的残缺躯体。再往后,就连个别驻藏军队的满洲官兵也难逃劫难。
这是与洋鬼子狼狈为奸的藏奸之恶行,不仅以热振活佛为首的西藏上层人士心知肚明这一点,就是满庆和赫特贺也看明白了,那些极力反对西藏和平归属太平天国政府的混蛋们,并不是出于对大清的忠诚,而是别有用心,是想把西藏从完整的中华国土上割裂出去,而最终受益的也根本不会是藏人,却是那个躲在背后见不得人的英吉利的幽灵。
明白了这一点,满庆和赫特贺的态度骤然改变。一方面,他们开始与热振联手镇压那些敢冒出头来的藏奸们,另一方面,他们也开始默认西藏和平解决的主张,并希望天朝红军尽快地进藏,好好地震慑震慑那些该死的藏独们。在他们的心里,西藏给了太平天国,总是比给了外人好。因为,大清不可能就此永无中兴之日,倘若等到了那一天,西藏还是大清的。
于是,藏独的叫嚣随之渐渐地低弱了下来,并最终为巨大的和平声浪所淹没。
杨秀清、石达开、郑南率领文武大员,在天京的码头,以极其隆重的仪式热烈欢迎远道而来的西藏使者。
船还没靠岸,摄政热振活佛的代表甘丹赤巴(西藏三大寺之首、藏传佛教格鲁派正式创立的标志的甘丹寺主持)罗桑钦热旺觉、僧侣代表哷征阿齐图活佛、西藏地方噶厦代表夏扎旺秋杰波噶伦等一行百余人,就被岸上那气势恢宏的巨大场面给感动了。
码头上,红旗飞舞,前来欢迎的天京各界人士更是人山人海,欢呼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在热情洋溢的欢迎人群中间,是上百个一色红绸裹头,杏黄色飘逸汉服的男男女女,正在朝着他们这里频频地抱拳致意。
“最前面的那位,就是咱们天朝的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委员长杨秀清,左面那位是石达开副委员长,右面的那位,就是咱们天朝共盟会的郑南副主席,后面的那位女子更不简单,她不仅是咱们天王的胞妹,郑副主席的夫人,还是咱们天朝赫赫有名的女大将军,天京的警备司令官……”也仅仅是第二次来到这里的西南军政公署内务部总监李永和,压抑不住喜悦地向身边的罗桑钦热旺觉活佛等人介绍着。
在成都,在来的路上,罗桑钦热旺觉、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人就从曾水源、李永和等人的介绍中得知,天京与西藏不同,作为天王的洪秀全只是天朝军民的一个精神领袖,而天朝的最高长官,就是眼前出现在码头上,正带着满脸灿烂的笑容,迎接他们的杨秀清。这一瞬间,他们的心里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皇帝”这两个字,一个与皇帝权利相同的至高无上的大人物,居然能够屈尊来到这里,像是迎候久别的亲人一样的来迎接他们这一行凡俗之人,这种巨大的荣誉,那绝对可以说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欢迎,欢迎啊,我代表天朝所有的人民,热烈地欢迎你们的到来,”一见船刚靠稳码头、那块红布裹着的跳板一挨着船帮,就急急冲上岸来的罗桑钦热旺觉,杨秀清赶紧上前两步,从跟上来的女兵们手里,接过一条条洁白的哈达,极其真诚而又亲切地搭在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的肩上,随后双手合在胸前,嘴里忽然说出了这样的四个字,“扎西德勒!”
伴随着这一切的发生,刚刚寂静了片刻的码头上顿时又是欢声雷动,最特别的是,在这片欢腾之中,还响起了丝竹声声。这种悠扬的乐曲,恰恰又是岸上绝大部分人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不过,这突然而起的似乎是有些似曾相识的乐曲,却给来自雪域高原的罗桑钦热旺觉一行人,从中感受了一些明显的家乡的风情。此时,只有正在与石达开等人一起,给一个个风尘仆仆的藏族朋友们敬献哈达的郑南才知道,这首乐曲是他们那个年代风靡的,才旦卓玛的“洗衣歌”。
“扎……扎西德勒!”不知怎么的,在如此的环境下,自认似乎已经完全超脱了凡世的罗桑钦热旺觉活佛,眼角却是在开始湿润了……
欢迎仪式结束,杨秀清、石达开、郑南陪同“回到家的亲人们”,开始登上一辆辆早已静候多时的装饰朴实又不失光彩的敞篷四轮马车。直到这时,杨秀清才终于有了工夫,亲切地拉着李永和共同登上罗桑钦热旺觉的坐车,“永和啊,蓝朝鼎(兰大顺)那个家伙这次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哈哈……他可是还叫嚷着要跟我再比试比试酒量呢。”
委员长的一句话,把李永和说得心里霎时火热热的。他和蓝朝鼎虽然都是当年一起在云南昭通起义,其后一直转战四川,自从迎接配合林凤祥的红一方面军光复四川之后才加入天朝红军。尽管他们都是红军的“新兵”,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的歧视,反而备受重视。年初,他们有幸又进入红军大学高级学兵队接受深造,红大学习期过后,就在回归四川之前,他们又荣幸地被邀请来到天京,受到了杨秀清、石达开、郑南的接见,并做了短暂的逗留。
算起来,他们跟日理万机的杨秀清委员长仅仅也就有过两次会面,时间最长的,就是他们行前的那顿晚餐。也许是太过兴奋了,他那习惯了粗豪的老伙计蓝朝鼎席间酒兴大发,居然“忘乎所以”地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地跟杨委员长当面较量起了酒量。结果,这下被喝得酩酊大嘴不说,他那嘴里也就更没有了把门的,醉话连篇地竟然要杨委员长“等着瞧”。
事后,清醒过来的蓝朝鼎得知自己的醉态,为此真是悔青了肠子,甚至没少私下跟他磨叨,“晕死,这下可是得罪了委员长了,别日后……”
“哪有那样的事情,像咱们这级别的官员,天朝一抓一大把,委员长那么忙,那就会记得住你个蓝大炮了,”一路之上,李永和在千方百计地劝慰着老伙计的时候,尽管言语轻松,可心里也确实不能不为老伙计捏着一把汗。“等着瞧”,等着瞧什么?这话说得毕竟是实在有些那个了,太放肆了。
事情总是就偏偏凑巧。刚一到成都的李永和,就接到了内务部跟着发到的任命状,就任了西南军政公署内务部总监这一要职。而去红军大学前原本就已经担任了雅州警备司令官的蓝朝鼎,经过一路忐忑抵达成都之后,却果然就被闲置起来,因为他的那个位置早已换了人。而恰恰就是在那几天,主持西南军政公署的曾水源偏偏也不在成都,这一下,蓝朝鼎简直就像是坐在了热锅上,差点儿没疯了。李永和清楚,老伙计并不是为丢掉了官职而难受,而是因为刚刚学到了一身的本事无处使用才会如此。
李永和还知道,急的生疯的蓝朝鼎居然想到了一个“最好的好主意”,连续几天,蓝朝廷足不出户,独自闷在屋子里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完成了一份给杨委员长的“悔过书”,在“悔过书”里,蓝朝鼎差点儿把自己写得连个人都不是了,一再恳请委员长高抬贵手,看在红大的面子上,哪怕叫他回到雅州去当个普通一兵,只要能替天朝出力就行。
不过,就在蓝朝鼎最后为了这封“悔过书”发出去还是留下来而苦恼的时候,曾水源主任回来了,委任书也随之到来,蓝朝鼎被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任命为红三十军军长。
“哈哈哈……委员长那天一定喝糊涂了,没记住咱老蓝说过的话,”蓝朝鼎在就要离开成都,赶赴雅州上任之际,悄悄地对着李永和这样得意地说。
今天,杨委员长旧话重提,望着委员长那张因为操劳过度而略显憔悴亲切面庞,李永和的心里哪能不感慨万千。
“委员长,”李永和使劲眨了一眨有些酸意的眼,“我离开的时候,蓝军长他们正在忙于进藏的有关事宜,他再三托我问候您,向您表示他的歉意,而且……而且,蓝军长他已经戒酒了……”
“戒酒了?”杨秀清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西藏那里的气候恶劣,喝点酒还是有好处的,干嘛要戒掉了。呵呵,回去的时候,你帮我带几坛子酒送给朝鼎那家伙,就说我说的,不喝不行。”
说到这里,他又冲着李永和挤了挤眼,“但是,千万不能再喝多了,这是命令。”话一说完,他挽起罗桑钦热旺觉的胳膊,并肩站立在马车上,共同向着路两边沸腾的欢呼人群挥舞着手致意,嘴里还在念叨着,“活佛,你看到了吧,天京,还有整个的天朝都是全体藏胞的家,所有人都在为你们今天的回家而感到万分的高兴……”
“是啊,是啊,回家了,我们终于回到家了……”罗桑钦热旺觉挥舞着的手不时地抹抹自己的眼角儿……
丰盛的宴席、令人目不暇接的观光,无论走到哪里,到处都是亲人般的笑脸,这是一种只有到了家才会有的感受。不过,一连几天这样的下来,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人的心里可就着了火。
坚持到了第四天,罗桑钦热旺觉终于熬不住了,开始郑重地向一直陪同他们一行左右的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员委员会的洪仁玕委员表示,他们非常感谢天朝政府及人民的盛情,但是,他们毕竟肩负着西藏的重任,不能总是沉湎在眼下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希望洪委员尽快安排他们与杨委员长等人天朝领袖坐在一起,仔细谈谈西藏目前的紧迫情况。
“不急,一路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总该先把心情放松下来,另外,杨委员长他们一直在认真地考虑所有涉及西藏方面的问题。”
对洪委员的这种答复,罗桑钦热旺觉一点儿也不认同,他觉得,鉴于西藏远离天京,眼下的天朝政府是乐观地估计了形势,还根本没有仔细考虑到到西藏眼下所处的极端恶劣境地。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不远万里地急火火跑到这里来了。于是,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观光暂时被中止了。当天的晚上,在味同嚼蜡地又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六七个主要的人员,才在共盟会副主席郑南的陪同下,再次来到了天国宫内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官邸。
由于第一次接见西藏客人的时候,大家只是礼节性的会面、聚餐,更多的都是说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话。所以,也没有机会听到西藏客人详细地介绍他们那里的具体情况,而通过这次的会见,洪秀全才惊讶地了解到,原来在中国,还并非就他自己曾经发明起要搞个政教合一的“天国”,其实在他之前的遥远的西藏,早就在运行着他幻想的那种模式。
不过,听到关于那边如今正在为达赖和**额尔德尼的“转世灵童”而奔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又开始有些不太以为然了。像西藏那样,即使再好,也赶不上他心目中的那个“真正的天国”。还找什么灵童?简直就是笑话,要是老子的话,还不是伸个指头点谁就是谁。当然,点的必须是自己的亲骨肉,否则,老子忙乎了半天,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可转念再一想,他又为开始达赖和**两位感到遗憾。嘿嘿,你们权利再大,可惜的是连一个自己的骨肉也不会留下来。不知怎么的,一想到这里,他就开始为自己眼下所受到的“极其不公正”的待遇倒还有些满足了。不管怎么样,每天坐在屋子里只需抄抄写写之后,就有好吃好喝,虽然女官没了,可还有身边的几个王娘相伴,比起他们来……唉,还是古人说的好,知足者常乐吧!
尽管洪秀全心里有不少的龌龊,但是,在他的脸上和嘴里,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今非昔比,祸从口出,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种可以由着他随便瞎折腾的时候了。为了保住自己“还说的过去”的日子,他必须得顺着杨秀清和郑南给他准备好的那根杆子一直往上爬,绝对不折腾。
在洪秀全那里,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人先是听了一堂天下大同的共产主义教育课。这些内容,尽管解不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可毕竟听起来很新颖、再加上一旁又有“佛祖派下界的金身罗汉”的不是详加点拨,听上去又更有嚼头,所以,他们也就听得津津有味。像是入了定,暂时也忘却了凡间的烦恼。
(别看拉萨远离天京和北京,可有关天神下凡太平天国的事情,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在拉萨被传的沸沸扬扬。起初他们将信将疑,因为他们礼佛拜佛献身佛祖,为的就是能够修成真身正果。虽然世世代代的活佛、上人们也曾经给他们留下过种种美丽的传说,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到过上了天还能再回来的。所以,那些‘凡俗’之人的随口传言,在他们那里根本就不可信。不过,这次一到天京可就不同了,天京城已经有了不少从北京迁移过来的满洲王公贵族,两个月前北京城发生的那一幕,不少人都是亲眼所见。于是,他们服气了,但他们还是不相信那是什么神仙,而是坚定地认为,这两位天上下来的,童叟无欺地是佛祖身边的护法罗汉,就是为了拯救凡间苦海里泡着的子民们,才被佛祖遣派来的)
之后,洪秀全、郑南又对达赖、**转世灵童的寻找和未来的金瓶掣签发表了一番既中肯而又切乎实际的意见。洪秀全表示,天朝希望在西藏各方面的友好协作下,能够尽快地、顺利地完成这一切关乎西藏大计的工作,把佛法更加发扬光大,普照人间万世,叫全体西藏人民都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当然,还是在洪秀全这位共盟会领袖的这里,罗桑钦热旺觉、哷征阿齐图和夏扎旺秋杰波等人,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作为内地唯一“正教”的“共盟教”那种博大的胸襟。在他们看来,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太平天国运动,没有“共盟教”的引导,是根本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样波澜壮阔的一幕的。可是,功成名就的“共盟教”却并没有独揽大权,成为西藏的“政教”,而是无私地把全部的权利“让给”了政府。
“我们共盟会只负责对政府及全体天朝人民的思想指导。没有一个好的舵手,江海里行船就要跑偏,我们共盟会充当的就是天朝这条大船上的一个优秀的舵手,保障着全天朝人民在正确的航道上乘风破浪,一直勇往直前。这就好比你们希望把佛法灌输到每一个信仰他的人们的心里一样,同样也是在引导大家走上一条共同富裕、人人平等自由的新天地……”
当谈到人与人之间不同的信仰的时候,洪秀全还说,“天朝之内,人人都有自己选择自己的信仰的权利,在这一点上,不允许有任何的势力去加以改变它。以前没有,今天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听着“洪教主”这样的至理名言,他们愈发感到面前这位“教主”的崇高和伟大。
“天朝的各族人民都是绝对平等的,眼下,全国的光复大任已近尾声,共盟会及其指导下的天朝最高革命指挥委员会,也将引领大家走上一条更加宽广的康庄大道。不久的将来,天朝将组织召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顾名思义,这个代表大会将包含着天朝国土上所有各民族的代表,无论这个民族有弱小,凡是年满十八岁者,无论其出身如何,都有权利选举他人或被他人所选举,充任关荣的人民代表。当然,这里面就包括着今天在座的诸位,以及全体的藏族同胞。而新的天朝政府,只能由与会的人民代表们共同选举之下产生。我真希望到那个时候能够再次跟诸位坐在一起,大家共同商讨我们的祖国的未来,制定有利于全体人民的各项国策。”
郑南最后一再劝慰罗桑钦热旺觉等人,既然到了家,就应该一切放松,天朝政府是绝对不会叫自己家里的人在外面受到任何的委屈的,天朝共盟会更是如此。
当聆听着“金身罗汉”的这番娓娓畅谈的时候,罗桑钦热旺觉、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人那种发自内心的虔诚,更是无不洋溢在脸上。他们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位总是面带憨厚的笑,说起话来令人暖意倍增的郑副主席,不仅有着菩萨一般的容貌,还有着一颗菩萨般慈善的心……
第二天的一大早,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人就与杨秀清、石达开、郑南、洪仁玕等天朝领袖聚集在了天国宫的会议大厅。从跟随几位天朝领袖一起来到这里的一群红军将领这一场面上,他们心里多少又增添了些踏实感。
尽管如此,罗桑钦热旺觉还是顾不得更多的寒暄,就开门见山急不可耐地站起身,亮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各位大人,和平协议已经在成都签署,欢迎天朝红军进驻藏区这一条,也是在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可是……”说到这儿,罗桑钦热旺觉不由得下意识地抹了抹有些潮润的额头,“可是你们的军队却并没有按照协议上的内容尽快进藏,而是一直迟滞在四川不动。”
听到罗桑钦热旺觉明那显带有委屈的话,杨秀清微笑着冲他点点头,随后转脸看看石达开。
“活佛啊,红军进藏那是必然的,”石达开微笑着冲罗桑钦热旺觉活佛招招手,示意活佛坐下来,不要着急,“不过,你也知道,藏区并不富裕,数万大军都需要人吃马喂,一旦毫无准备地一股脑开进藏区,势必会给当地的人民带去巨大的压力。正是因为切实地考虑地到了这一点,曾水源将军才请求最高统帅部,暂缓几天进藏。说实在的,如今满清殖民朝廷已经垮台,天朝各路的红军都在大举推进中,蒙古、东北、西北,近百万大军的供应压得我们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活佛也许还不知道,就在诸位观光的时候,我们的杨委员长及红军各部门却在为了西南的军供夜以继日地奔忙着。因为,最高统帅部给进藏大军全体红军将士的明确训令是,一旦踏进藏区,宁愿冻死饿死,也绝不动藏区人民的一草一木。”
罗桑钦热旺觉与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人默默地互视了一会儿,夏扎旺秋杰波唉的叹了口气,手按胸口一欠身,“非常感谢天朝政府的善意,我们也非常相信这一点,因为在四川沿途我们就已经见识到了天朝红军那种历来的军队中都不会有的严整军纪。不过……只是……只是眼下的西藏情势实在是太特殊了……”
接着,夏扎旺秋杰波讲起西藏派系之间的暗中争斗,随后又提到目前西藏所承受到的更为严酷的问题。一直就对西藏野心勃勃的廓尔喀(尼泊尔)军多年来不断对西藏进行骚扰,边境纠纷层出不穷。而今年初,这些恶狼趁着满洲人穷于应付太平天国军队、无力旁顾之际,兵分两路大举入侵西藏,进攻并占据了聂拉木和宗喀,将聂拉木再次占据。只是由于廓尔喀人见我们不惜血本地向通拉山(今定日西南)的策垫军营增派前藏的僧俗官兵,再加上天气严寒,于他们不利,这才被迫要求和谈。哪里知道,那个混蛋的满洲驻藏帮办赫特贺居然不顾我们的一再反对,与该死的廓尔喀人签订了一个所谓的和约。
按照这些条款,西藏不仅需要每年付给廓尔喀的馈金要达一万卢比,还要对自由出入西藏的廓尔喀商民们不能抽取商税、路税及各种税捐。更可恨的是条约里写进去了类似必须允许廓尔喀一方派出高级官员进驻拉萨,廓尔喀人可以在拉萨开设店铺,任意售买各种物品。而拉萨辖区内的廓尔喀商民或加德满都回民如有争执,不容西藏官员审讯等等有辱国威及西藏噶厦政府权利的条款内容。
即便如此,廓尔喀人表面上说,一定会按照条款陆续撤走其在布朗、绒辖和吉隆、宗喀、聂拉木、达尔结岭、拉孜各地的驻兵。但是,他们嘴上一套,暗地里做的又是另外一套。
由于我们坚决不愿意与英吉利人裹在一起,屈从于他们的蛊惑搞什么所谓“大藏国”,英吉利人狗急跳墙。在他们的挑唆和指使下,贪婪成性的廓尔喀人不仅没有撤走军队,反而于数月前再度起兵,与藏区那些藏奸们遥相呼应,大肆侵占我西藏土地,残杀我藏民子孙。
而与此同时,向来遵从于英夷,曾经因为侵占我拉达克地域被我藏军“多玉”之战中打得屁滚尿流的森巴人(道格拉部落),撕毁十四年前的双方和平协议,又勾结其傀儡克什米尔大君及锡克王国,再次进入拉达克,拉达克的国王被其凶残地杀害……
“……诸位大人,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再次去阻止这些饿虎野狼们的卑鄙无耻行径了,如果真的叫英夷的目的得逞,那将是西藏的一场大灾难。”
写到了这里,或许有人会感到不以为然,还会嘲笑笔者,这根本不可能。西藏的活佛、贵族们,会真的傻子似的情愿把他们的西藏双手奉献给太平天国政府?
下面我要告诉大家,那个时候的西藏,没有藏独势力的存在,全体西藏人民,包括达赖、**及西藏噶厦政府在内的政教上层,还有西藏的贵族们,毫无例外地都是抵御所谓的“西洋文明”的斗士,虽然他们败了,而且败得很惨烈,最终没有抵挡得住“西方文明”,西藏的大门还是最终被“西方文明”打开了,但是,他们毕竟曾经实实在在地尽了自己的一切努力。
可怜的西藏,恰恰就是因为“西方文明”的到来,到底应了西藏各界人士最初的意念,也就是现在夏扎旺秋杰波的担心,西藏不仅掉进了灾难的漩涡,还诞生了“藏独”。
鸦片战争后,满清的驻藏大臣、帮办大臣多为平庸无能或被贬失意之人,不仅政绩平平,更有人卖官鬻差、大肆勒索,而少数贤能的官员因抗英却被免职,这就大大降低了驻藏官员在藏人中的威信。而且,腐败清政府的那种一贯对外的妥协投降政策,同样为西藏地方政教上层所不满,他们与驻藏大臣的关系也不断恶化的同时,开始不断通过“春都”(即民众大会)影响噶厦政府,而驻藏大臣对藏事的影响却越来越逐步地被减弱。
自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和一八七三年的世界经济危机以后,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了顶点,开始转向帝国主义过渡。而这个时候的满清政府,却在与西方列强的一系列较量中遭受到惨败之后,从最初的抗拒洋人,变成了打心眼里惧怕洋人。于是,在西方探险家们纷纷要求他们的政府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允许他们对西藏进行“考察”的浪潮中,作为第一号世界强国的英国,自然不甘落后,也进一步加强了它打入西藏市场的活动。于是,在一八七六年订立的中英烟台条约中,在有关西藏问题的专款上,无能的清政府也就给了英人派员入藏的权利,一八八五年,英国以此为依据开始组织商务代表团进藏。
令贪婪者们没有想到的是,早已经把西方列强视为贪婪的豺狼和魔鬼的藏人们,却一直坚决不买满清政府的帐,即使洋人拿着清政府总理衙门发给的护照,也根本不许他们进藏。早在一八七九年以达赖和**为首,率全藏四十八个僧俗机构与“前后两藏上下南北康藏各属寺院僧俗地方大众头目”就联名向清廷上了一个“全藏公禀永远不准洋人入境”的请愿书,对满清政府准许洋人进藏,并“发给路照牌票”表示反对:
掌办商上事务通善济咙呼图克图恭奉达赖喇嘛**额尔德尼率领阖藏众呼图克图三大寺堪布新旧佛公、台吉、僧俗番官军民人等公具切实甘结,恳请钦差驻藏办事大臣松代为奏谘事。伏查洋人入藏游历一案,屡接驻藏大臣译文内称,立定条约,准其入藏,奏明之件,万无更改。各国到时,汉番一体照护,勿滋事端等因。并面奉屡次剀切晓谕,遂将藏中向无洋人来过,并习教不同,恐于佛地有碍。阖藏僧俗大众公立誓词,断不准其入藏,情甘具结,实在情形,大众苦衷,恳求驻藏大臣代为谘报矣。而西藏世世仰蒙大皇帝天恩,振兴黄教,保护佛地,何能仰报高厚鸿慈于万一,岂敢执意抗违不遵。惟查洋人之性,实非善良之辈,侮灭佛教,欺哄愚人,实为冰炭,断难相处。兹据阖藏僧俗共立誓词,不准放入,出具切结。从此世世不顾生死,永远不准入境。如有来者,各路派兵阻挡,善言劝阻,相安无事。如或逞强,即以唐古忒之众,拼命相敌。谅在上天神佛庇佑佛地,大皇帝恩护黄教,断不致被其欺压而遭不幸也。谨将阖藏僧俗官民大众公议苦衷伤心情形,出具切实甘结,特求驻藏大臣代为奏谘,切望皇恩无疆以救阖藏众生之性命也,谨呈。
纵然是在一八八八年的隆吐山一战中(为阻止英国人入侵,西藏地方军队在隆吐山设卡,但英帝国主义诬称藏军越界设卡,挑起战端。为维护我国领土和主权的完整,西藏僧俗民众万众一心、奋起抵抗,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第一次抗英斗争)战败之后,依然信心不改,不承认满清政府与英人签订的有损藏区利益的所谓议和条款,“前后两藏上下南北康藏各属寺院僧俗地方大众头目”等又联合上了一份请愿书,誓言“如果外国之人开端入藏,无论由藏属上下南北何路而来,即用善言温谕,斟酌劝导,若能听从转回则可,不然小的合藏僧俗大众,纵有男尽女绝之忧,惟当复仇抵御,永远力阻,别无所思。”
对全体藏人而言,禁止洋人进藏,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理性决定,而是成为了他们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一种本能。无论驻藏大臣怎么劝导﹙朝廷曾有命令,如若对藏人阻碍洋人在西藏的自由行为劝导不成,驻藏大臣将遭到朝廷的严厉处分),也不能改变藏人对洋人的恐惧和坚决势不两立的信念。
于是,一八八八年的英国第一次对西藏的入侵爆发,英国人从满清的驻藏大臣那里,英人于一八九○年轻易地拿到了比《中英烟台条约》更富侵略性、更优惠的《中英藏印条约》,还有一八九三年的《中英藏印条约续约》。《中英藏印条约续约》亦称“通商、交涉、游牧章程”,正是通过这个不平等的条约,清廷的投降政策使得西藏最终沦为了一个半殖民地。
通过这个条约,英国人在通商和其他经济问题上得到了巨大的特权。如“所有该商民之身家货物,皆须保护无害”,英人有任意通过哲藏边界及享受五年之内货物免纳进出口税的权利,即便是对五年之后,“续约”也只规定了“或可由两国国家酌定进出口税,照章纳税”。“续约”中还规定,“凡英国商民在藏界内与中藏商民有争辩之事,应由中国边界官与哲孟雄办事大员面商酌办……如两边官员意见有不合处,须照被告所供,按伊本国律例办理”。
而与此恰恰相反的是,“续约中却”规定“凡藏人仍在哲孟雄游牧者,应照英国在哲孟雄随时立定游牧章程办理”,西藏人民由此失去了传统的在哲孟雄自由放牧的权利。“续约”里还规定,在亚东“开辟通商,任听英国诸色商民,前往贸易”,“英商自亚东贸易,自交界至亚东为止,听任随意来往,不须阻拦,并可在亚东地方租赁栈所。中国应允许所建住房栈所均属合用”。
但是这一切还远远满足不了英国魔鬼的狼子野心,其后的一九○三年,又有了那场更大规模的入侵,也就是在印度总督寇松的策画下,一个堪称是外交史上奇迹大型武装“使团”携带着机枪大炮,以所谓的现代文明传播者的名义,开始大踏步地向西藏境内挺进。一路之上,他们粉碎了还拿着“中世纪武器”“军事素质低下”的藏族僧俗民众们的奋勇抵抗,最后,仅以微弱的代价,顺利进入拉萨。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在这前后,还发生了那些“趣闻轶事”。
继第一次入侵西藏之后,聪明的英国人就发现,要想真正“解决”西藏的问题,单单依靠那个会在任何协议上签字画押的大清政府,那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们开始想方设法与实际掌握着西藏大权的十三世达赖活佛建立起所谓的“互信”。然而,十三世达赖没有给他们这种机会。于是,他们又寄希望于能首先与十三世达赖喇嘛之间建立通信的渠道,来相互沟通。然而,印度总督寇松连续数次致信都得不到达赖的任何回答。一八九九年寇松致十三世达赖喇嘛的信,居然还在六个月之后,被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了他本人,西藏的官员明确表示,鉴于活佛对洋人的极度仇视,他们根本就不敢向上转呈来自洋人的任何东西。无奈之下,寇松曾委托专人去跑拉萨亲自送信,可达赖喇嘛照样拒绝予以答复,连信都不拆,原信退回时,信封上的封戳宛然尚在。
就在浩浩荡荡、威风凛凛的“武装使团”残无人道地对藏区军民进行着大屠杀的时候,当年的英国《每日邮报》派出的随军记者埃德蒙-坎德勒在他后来写的书中曾经这样地为他们的“使团”辩解:藏人十分固执自信,直到教训了他们多次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那些武装起来的乌合之众和英王的军队差别太大。根据后来发生的事件来看,很显然要不是我们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我们就不会有任何进展。格玉的屠杀只是将无法避免的事件给提前了。是由于藏人的愚蠢,才使我们卷入了战争的旋涡。要想让他们认识到英国是一个真正强国,英国的军队需要认真对付,就非得杀掉他们几千人,否则就没有指望。
那么,面对西藏正在被野兽们的铁蹄践踏之际,此时的“大清”在做什么?
令你想象不到的是,当时的满清驻藏大臣有泰,竟然也有着和英国人极其相似的想法。他在给清政府外务部的电报中,把英军的进犯和胜利当作迫使藏人服从清朝的一个机会,“今欲折服其心,非任其战,任其败,终不能了局……倘番众果真大败,则此事即有转机,譬如釜底抽薪,不能不从吾号令也……”有泰认为西藏战败可以给藏人教训,也可以证明咱大清和驻藏大臣的投降和妥协政策是多么的正确,因为有泰和他的前任都曾反复地警告过藏方,要避免衅端,要与英国人磋商妥协,不得以武力抵抗,否则战争一经开始,后果必定是惨重的。既然你藏人不听,拒绝与英国人谈判,也不让驻藏大臣调解,自尝苦果就是活该。所以,有泰在战事紧迫、藏军连连大败之时,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隔岸观火,甚至还有心思带着手下人给他买来的西藏女人,到拉萨附近的柳树林里唱歌跳舞,潇洒走一回。
一九○四年的八月二日,踏着血泊前进的英国“使团”开进了他们的目的地——拉萨。年轻的十三世达赖喇嘛带领可怜的一小股随从,被迫流亡蒙古。面对着高耸于拉萨上方的布达拉宫辉煌金顶,英国人发着难以抑制的自豪之感和对西藏人的蔑视,“喇嘛用尽了他们在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的手段阻拦我们,他们依靠中世纪的武器和各式各样的杂牌现代武器同我们较量,他们举行了求助于天的仪式,整天诵经,一本正经地诅咒我们,然而我们还是过来了。”
驻藏大臣有泰不仅没跑,而是兴高采烈地牵牛拉羊“犒劳”占领了拉萨的这些英勇的英军将士。不仅如此,还早在英军走在血泊中的时候,他就写信对英国人的“长途跋涉”表示深切的慰问,说他曾向达赖喇嘛力争,不应该对送给我们西洋文明的英国朋友们“无礼至此”,并为藏人的野蛮和无礼“深引为羞辱”。
在拉萨,有泰和那位一直渴望着为大英帝国建功立业的冒险家和“意志坚强”的帝国司令官荣赫鹏真是相见恨晚,从见面伊始,俩人就互相倾诉着对藏人的仇视和厌恶,他们共同认为“藏人实一极端顽固之民族”。有泰对因西藏人的抵抗给英军造成的“困苦之经历”,再次表示深深的歉意。荣赫鹏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余因过去数年中迭与顽梗愚昧之藏人作长时无谓之晤见,今得晤此君,亦殊感欣慰也”。后来,由于有泰的这种丑恶行径严重破坏了大清的形象,大清政府将有泰撤职查办,荣赫鹏还对此抱以非常的不满,认为中国任命驻藏大臣,就应当选用有泰这样的一流人物。
在英国入侵者的枪炮下和铁蹄下,在那个自称是天朝上国的大清善意庇护下,西藏对外开放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在西方自由文明的光辉照耀下,西藏的贸易额几乎以一年一倍的速度在递增。
可是,西藏到底从这种开放中真正得到了什么呢?
在拉萨的市场上,畅销着由英国和英领印度输来的呢绒、鼹皮、细棉布、粗白布、搪瓷器皿等廉价的英国商品。每年都有总值约四万到五万卢比在拉萨滞销的英国商品,还要被运往更深入的康定和昌都。在大肆倾销的同时,英国人还利用公开的诈骗和不等价的交换,开始大肆掠夺西藏的原料。他们低价收购西藏原料,高价在西藏出售英国的轻工业品和半制成品。从西藏出口的皮革价格比英国的低十一倍左右,羊毛价格低四倍多……
毛泽东主席曾经指出,“帝国主义到处致力于保持资本主义前期的一切剥削形式(特别是在乡村),并使之永久化,而这些形式则是它的反动的同盟者生存的基础。”
英国正是如此,他们不但力图保持西藏农奴主的前资本主义剥削形式,而且还和西藏农奴主互相勾结,共同剥削和压榨西藏的广大穷苦农牧民,干预其经济和政治。他们在西藏的各大城市驻有军队并建有军事设施。在亚东、江孜等地,以护商为名,都驻扎了他们军队,并设有“护商代表公署”。
《康藏轺征》中这样介绍,“江孜为英人侵藏大本营,有邮局、有电报、有军队、有医院。邮局纯为英国人商办,既未得藏政府之许可,亦不受藏政府之监督,虽事务员仍多西藏人,而一切大权则操之外人手中,邮票亦直用英国式,与南满之日本邮筒遥遥相对,且一过江孜,即遍设驿站,兼备英国官员之食宿”。而英国在江孜和虾士莫等地所建筑的房屋,既不用付给西藏噶厦政府地税,又不付给地价,随意可以自动割取。江孜,建有坚固的军事堡垒,架有通往亚东、嘎伦堡的电报线,又将由印度引来的电线架到拉萨。
西藏的财政金融,同样被英国操纵着,使广大的农牧民遭受到更加严重的损失。如原藏币十元,一般可换银元十块,但自西藏财政为英人操纵后,藏币就只能换回铜元十八枚。
为了培养他们忠顺的奴才,英国“慷慨而善良”地资助西藏留学生,并举办训练班,由英人担任教练,专门训练那些贵族子弟。
通过这一切狡诈的手段,英国得到了一些反动的大农奴主死心踏地拥护,他们不仅赞同英国在西藏驻军,开商埠,享有商品免税进口和不受检查等特权,甚至还为英货无偿派乌拉运输,连英国人在江孜烧的柴草,在拉萨用的木炭,也都规定由农奴供给。特别是一九○八年的《中英修订藏印通商章程》中还规定,英国在西藏有治外法权、会审权,允许英人“在各商埠内租地建筑货栈”等。
而对于中国和藏区的人民来说,得到的却是一场大灾难,这种灾难,将会一直蔓延下去,百年之后,依然阴魂不散。英国人带来的西方文明,大大削弱了西藏同内地之间的经济联系,使得内地与西藏之间的贸易锐减,并且严重地破坏了西藏的农牧业生产,打击了西藏手工业生产的发展。
西藏亚东自开辟为商埠以后,有将近二分之一的人口抛弃了农业生产,而去从事运输、旅馆、堆栈各业,有资金者自行开业,无资金者去这些行业充当工人或仆佣。每年约有两三千匹骡马用于商业驮运,使亚东出现草比粮贵的怪事。多数的地方田园荒芜,严重缺粮,只好从国外进口粮食和生活必需品。由于许多牧民和牲畜都被抽出驮运外货,使农牧业不但不能进行扩大再生产,有时连简单再生产也维持不了,农牧业生产的技术长久停留在原始耕作和放牧方式上。而西藏的手工业本来就工具简陋,技术落后,面对英国机器生产,根本无力竞争。在洋货源源流入、充斥整个西藏市场的冲击下,大批的手工业作坊纷纷破产。
贫穷和无助,使得灾难深重的西藏,在一九五九年西藏民主改革之前的一百多年里,人口整整减少了五分之三。这就是西方文明带给西藏人民的好处。
英国带来的文明,大清政府的腐败,除去美坏了那些反动的既得利益获得者——大奴隶主们之外,还养活出来了一个新兴的精英阶层,这就是以出卖祖宗为荣的买办。正是在这些吃过洋面包、喝过洋牛奶之后,自认为已经成了西藏的救世主的摇尾巴狗一样跟在洋主子后面,疯狂吞噬自己母亲身上的那宝贵血液的藏奸们,在西方自由文明的口号下,把一块肮脏的尿布,演绎成了藏奸们理想中的藏独圣旗。直到今天,这块尿布还在恶心着我们这个被“大清”整治得早已不知道什么才叫美和丑陋的中华民族。
附注:一八四二年九月,西藏地方政府派索康、白席哇等三人为代表前往列城,与克什米尔方面的代表德旺哈日尖、瓦孜热登和拉达克方面的代表举行正式谈判。几经周旋,三方代表最后签订了《拉达克条约》和《西藏条约》,其主要内容是:
(一)西藏和拉达克握手言和如旧,以后双方不得以任何方式伤害彼此之间的友谊;
(二)斯日马哈热咱承认历史上就形成的西藏与拉达克之间的边界,从此拉藏双方各守其境,永不生事端;
(三)克什米尔方面答应让原拉达克国王拉拉的王后及二位兄弟返回列城,并做妥善安排;
(四)拉达克一如既往,仍旧每年按期致达赖喇嘛以年贡,永不中断,克什米尔大君对此不得干涉;
(五)西藏和拉达克之间贸易如旧。西藏地方政府仍按惯例给在拉萨的拉达克商人提供交通运输便利和食宿供应;拉萨方面每年照常供给拉达克所需要的羊毛、茶叶等;
(六)对于西藏地方政府官商来往于拉达克之间拉达克方面应支马匹及拉达克每年向达赖喇嘛进贡时西藏地方政府需支的乌拉(即差役)双方仍按以前之惯例办理。
要说起来,这个看似简单容易的附加条件,对西藏的上层和贵族们来说,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的。不错,生活在西藏社会最底层的那些“奴隶娃子们”,不过就是他们手里的一件件物什,可以随意地摆弄。
但是,“奴隶娃子们”又是给他们创造财富的工具,没有“奴隶娃子们”的艰辛,哪里有他们的安逸幸福。所以,面对生疏、被视为洪水猛兽的洋人,不要看西藏的大贵族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宁愿选择拥护太平军进藏,倘若你真让他动点真格的,出点儿血,那可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成千上万的做活工具被抽走了,地谁管,牛羊谁来照顾?
还有一点,由于多年来满清朝廷的“里挑外掘”,藏民与汉民之间还有着一种深深的隔阂,纵然眼下三大寺和噶厦政府可以咬着牙下令抽调“奴隶娃子们”随营出劳役,保不齐也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纠纷。
不过现在,罗桑钦热旺觉、哷征阿齐图和夏扎旺秋杰波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崇尚以礼还礼的习俗暂且不说,更何况,在这几天里,他们还耳闻目染了天朝政府所承受的巨大负担。天朝完全光复了国土,不仅有大片大片被满清殖民者败坏成废墟相仿的国土等待着他们去建设,不仅偌大的边疆都需要他们来屏障,他们还看到了天朝政府正在组织人力物力远渡重洋,去保卫海外的兰芳国。如今为了西藏,天朝政府可以说是已经不遗余力,在这个时候,他们如果再不作出些表示,只怕心理也难以踏实……
在同样是热烈无比的天京各界的欢送下,罗桑钦热旺觉、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一行在天京码头登上了“海鸟号”火轮船。
杨秀清、石达开、郑南、洪仁玕等天朝高级官员,亲自把藏区来的客人们送上了船,这才依依不舍地开始与客人们一一道别。
“虽然说过不止一遍两遍了,可到了分手的时候,我还是得不厌其烦地再重复重复,”郑南一手拉着夏扎旺秋杰波,一手拉着黄文金,“文金啊,到了拉萨,要首先尊重西藏的政教各方面人士,从心里把大家当成是自己的亲人,与诸位噶伦、活佛相互配合,最终把西藏的一切事情做好。千万不要学满清狗官的样子,高高在上,视藏区人民的利益如草芥。”
“副主席放心,我一定不负天朝的众望!”黄文金语气坚毅地回答。这位原天朝的财政大臣、如今已经是天朝任命的第一任驻藏公署特派员。这次,他和他的部属们将陪同罗桑钦热旺觉与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一行,首先在上海做短暂观光,而后返回拉萨。
杨秀清、石达开在与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等人话别,“大军进藏之后,时间久了,也许就免不了会有铁勺碰锅沿的事情出现,呵呵,一旦驻藏官员与诸位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大家就千万不要在心里憋屈着,直接找我诉苦,我来替你们做主。”
“委员长、您太客气了,不会的,不会的,”罗桑钦热旺觉冲着杨秀清和石达开真诚地一躬身,“这几天我们和黄特派员等人多有接触,感觉很投缘,我相信,在西藏,我们一定会合作的非常愉快的。”
“那就好,”杨秀清呵呵地笑了起来。
“回去要和大家讲清楚,征用藏族百姓为红军作战提供后方的保障是双方都得益的事情,倘若因此耽误了大家的一些私利,天朝政府也不会漠视不管,都将会予以适当的补偿,”石达开笑着安慰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派黄文金去西藏,其实就是表明了我们的一个态度。他曾经是咱天朝的大管家,天朝的家底他都清楚。西藏远离天京,道路坎坷,将来更需要天朝在财政等各方面的大力扶持。西藏安定下来之后,藏区驻军接下来会集中力量帮助大家恢复和建设西藏。”
“不错,”杨秀清点点头,接着石达开的话说到,“这次财政部已经专门调拨了五十万天圆去成都,作为答谢诸位的礼物。今后,天朝还会有更多的财物支援你们,帮助你们把西藏建设好。不过,我还要提出一个请求,下次你们再回来的时候,可千万别带像这次一样的那么多的好东西回来,还是都留在西藏吧,西藏的人民更需要它们。其实,只要你们经常回来。大家一起坐坐,就比什么都更珍贵,你们说是不?”
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连连点头。
这个时候的另外一边,夏扎旺秋杰波正拉着郑南避开热闹的人群,来到船舷边。他看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副主席大人,我……虽然来到天京时间不长,我还是打心眼里钦佩和羡慕这里的一切。天朝政教分离的做法,尤其令我顿开茅塞。其实……其实眼下藏区的这种寺院掌管地方的做法,很……很不人性,也影响和制约了藏区今后的发展……”
夏扎旺秋杰波的话,倒把郑南一时闹得有些云里雾里。从夏扎旺秋杰波的话语里,郑南明显能听出他似乎对达赖专权的不满。
其实郑南根本也不知道,在这个时段的历史上真实的夏扎旺秋杰波,在与热振活佛为代表的三大寺势力有了一段短暂蜜月的之后,又开始向热振摄政的权力提出挑战,结果是热振活佛一方取得了胜利,旺秋杰波被免职并关押在尼木庄园。后来,又为因其妻子告发他与尼泊尔官员通信,有不轨之心。摄政热振活佛派代本吞巴去尼木庄园想重重地处理他,不过,他却争取到了前来处置他的吞巴代本的同情,被允许在自己的庄园中剃发修行。
一八五六年和一八五八年西藏通过金瓶掣签确定了八世**和十二世达赖喇嘛之后的一八六二年初,夏扎旺秋杰波联合甘丹寺、哲蚌寺的一些上层僧人借发放布施中出现的一些问题为契机,鼓动两寺的僧人发动暴乱。恰逢满清的驻藏大臣满庆偏袒这些暴乱者,摄政热振活佛不得不携带印信逃出拉萨,大老远地跑到北京去告御状。而在驻藏大臣满庆的扶持下,夏扎旺秋杰最终波请出以协助办理商上事务的名义掌握了摄政职权。可惜的是,仅仅是两年之后,热振活佛和夏扎旺秋杰波这两个死敌就相继离世,热振的“冤屈”未伸,而夏扎旺秋杰波更是“壮志未酬”。直到七年之后,当年曾经一力帮助夏扎旺秋杰波上台的甘丹寺僧人班垫登珠,又纠集部分僧俗官员和甘丹寺僧人,在西藏发生叛乱,他们杀死多名僧俗官员,企图逼迫此时的摄政德柱活佛下台,并要求立即废黜十二世达赖喇嘛。然而,这场暴乱遭到了摄政与驻藏大臣调集的数千军队的严酷镇压,甘丹寺被围攻,战败后的班垫登珠尽管逃出了甘丹寺,却最终在惶惶不可终日的途中被杀。
听完夏扎旺秋杰波那哩哩啦啦的说了一大堆之后,郑南微微一笑,他极其认真地看着夏扎旺秋杰波,“亲爱的夏扎噶伦,各处有各处的特殊情况,凡事都不可一味的简单照搬。不管怎么样,咱们天朝政府总会尊重西藏大多数人民的愿望,西藏的永远平静,不仅仅是天朝的利益,更是西藏千百万人民的最大利益。”
“当然,当然……”夏扎旺秋杰波点着头,从郑副主席的话语中,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鼓励。
“海鸟号”徐徐离开了码头,罗桑钦热旺觉和哷征阿齐图、夏扎旺秋杰波等人许久站在船舷边,直到岸上的人群早已消失在视野里,依然舍不得离去。
“这才是佛爷派来的真神!”哷征阿齐图喃喃地似乎在自言自语。
“是啊,他们为别人什么都想到了,唯独却很少考虑自己,他们才是真的不容易啊!”罗桑钦热旺觉赞叹着。
天朝红军进藏了,在强大的红军面前,一切入侵者及其走狗们都成了一时的跳梁小丑。为了西藏的安宁,成百上千的英勇红军健儿永远倒在了天朝这片洁白圣洁的土地上。同时倒下的,还有那成百上千的支前勇士们,为了西藏、为了天朝,十余万刚刚“翻了身”的朴实农民,紧紧跟随着大军的脚步,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一步不拉地用他们的肩膀和双手,用他们的脊背,为前线的天朝红军将士们架起来了一条钢铁般的生命线。而他们中的不少人,居然就是在大雪封堵了道路之后,静静地倒在了他们一直守护着的成堆的粮袋边,被饥饿夺走了他们那宝贵而年轻的生命。
在这些倒下去的勇士们中间,就有那些被“征用”来的“奴隶娃子们”。数万的“奴隶娃子”,从开始的忐忑到踏实,从犹犹豫豫到决不回头、再到勇于献身,在伟大支前的行列里,他们不仅仅是得到了银光闪闪的天朝银元的补偿,他们还终于又找到了那种早已遗忘了很久很久的做人的感觉,尝到了被人尊重的滋味儿,也懂得了如何才能永远地保卫自己的这种尊严,并最终成为了引燃西藏民主改革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大运动的星星之火……
多少年以后,当开通的川藏公路上已经奔驰起天朝出产的一辆辆“解放”牌运输车的时候,新一代的运输兵们总会看到路边那一座座用前辈们鲜血凝注起来的圣洁的丰碑。如今,在他们的身边,都建成了一个个的兵站,每天,逝去的英灵们总是用慈祥、满足的目光,温柔体贴地抚慰着来来往往的后辈们,在接受着后辈们祭奠的同时,又在激励着后辈们,为了祖国边疆的永远安宁,车轮滚滚,永不停息……
在这个秋天里,天朝的收获实在是太丰厚了,丰厚得杨秀清、石达开、郑南等在天京的天朝军政领袖们,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
在郑南等人的协助下,杨秀清每日里对着案头上那些来自各地的禀报、请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细细翻阅,认真核对,谨慎批复。正所谓忙中才会出乱,杨秀清对这个中的道道颇为精通。眼下天下初定,面对满清遗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百废待兴,各地新建的地方政府张着口伸手要钱的自然也就是最集中的时候,他是天朝的大管家,一旦把关不严,那顺着手指头缝流出去的损失就了不得。他清楚得很,金钱这玩意儿是好,只是你稍不留神,它也能把你从一个人在瞬间就会变成欲壑难填的恶魔。
“这是东南军政公署林万青的禀报,由于各新光复的大部分地区都亟待粮食救济,再加上军供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江苏、浙江、福建一带的百姓已经有怨言出现。林万青的意思是,如果不改变眼下的粮草收购方式,还是一味地号召大家勇于贡献,只怕会挫伤了百姓们以往逐渐培养起来的积极性,从而丧失对天朝的信心。”
“哦?”杨秀清从手里拿着的另外一份公文里抬起头,看了看卢贤拔,两腮抽动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他们没有提出什么有效解决的办法吗?”
“说倒是说了,只是我感觉有些不妥,”卢贤拔把林万青的请示放在杨秀清的面前,苦笑着摇了摇头,“按照天朝的制度,上交一定份额的公粮那是粮农的义务,在此之外,他们手头上的那些余粮,既可以上市自由交易,当地政府还可以以适当的价格进行购买。照理说,这样的方法已经很不错了,比起满妖在的时候,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可这人啊,就是贪心不足,刚刚过上了几天的好日子,就都……”
“你那来的那么多废话,”杨秀清眉头一皱,“啪”地丢下手里的公文,不满地瞪着卢贤拔,“我问你的是林万青他们都有啥具体的应对方式,没问你谁贪心,谁大方。你倒是大方,可你连一粒米也种不出来。”
“呵呵……”卢贤拔尴尬地笑了笑,赶紧一拱手,“由于眼下的市价高于原定的收购价格,为了完成征购事宜,也不想过多地挫伤粮农们的感情,林万青他们的意思是适当地提高余粮的收购价格。”
“大概有个什么数?”
卢贤拔很奇怪,因为他从这时的杨秀清脸上,居然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一成,这是最低限度。”
杨秀清半晌没再说话。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眼下咱们天朝急等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额外地再蹦出这么一项大支出来,只怕……”卢贤拔还是忍不住地又开口评论了起来,“是不是把这份公文先转给石委员长、郑副主席他们看看,最好同时发份电报,再询问询问林主任的意见?”
“不必了,”石雕一样的杨秀清终于冲着卢贤拔挥挥手,说话了,“如果不是征购中出现了什么难以克服的难题,林万青他们是不会轻易地提出这么一个关乎重大的建议的。眼下,能够尽快完成征购事宜,保障各地的需要是头等大事,回复他们,此类情况以后可以相机自行处理。”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望着卢贤拔,“老兄啊,咱们身不动膀不摇地就可以坐在这么漂亮的房子里,张嘴就吃,伸手就拿,可粮农们行吗?他们成天到晚脸朝黄土背朝天,为的还不就是这秋天的收获?当年我和兄弟们一起在紫荆山里烧炭的时候,不也是天天祈盼着能挑出去卖上个好价钱嘛,可惜那个时候做不到,只好就去受穷。今天,咱们是不愁吃不愁穿了,可也不能去与民争财啊。只要咱们做得对得起良心,我相信,粮农们富裕了之后,总有一天还会回报咱们天朝的。”
“是啊,看来我的想法是简单了许多,远远没有委员长看得那么的深远,那么的高瞻远瞩,”卢贤拔连连点着头。
“得了,你小子还是少给我灌点儿迷魂汤吧,”杨秀清揉揉发胀的两个太阳穴,先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跟着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怎么是迷魂汤,我说的可都是发自肺腑的话,”卢贤拔也跟着呵呵地笑了笑,又拿起一份公文。他飞快地在打开的公文上扫了两眼,然后冲着杨秀清把嘴往大里一撇,“哈哈,这是郑副主席和洪仁玕那里转来的那个越南国王阮福莳的求救公文……”
天朝红军光复两广,继而光复云南的赫赫声威,使得蜗居南方一隅,正被法国及满清余孽纠缠和折腾的头昏脑胀、自称是汉文明唯一继承人的越南,不得不开始思量他们自己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汉人驱逐鞑虏”大革命中应该持有的立场,以及未来的对策。去年的年底,今年的年初,国王阮福莳曾经两次派遣使者主动来到天京觐见天朝的领袖。第一次只是一个摸底,第二次,双方总算有了不少实质性的进展。阮福莳遮遮掩掩地表示,由于大家都是一个文化之下的民族,越南自然可以维持过去对满清朝廷纳贡的惯例,不仅每年会继续向天京的天朝政府缴纳一定数量的贡品,还希望得到天朝的保护。然而,狡猾的阮福莳同时却回避了太平天国政府应当是越南的宗主国这一个重要的事情,更不用说考虑太平红军直接进驻越南的问题了。说穿了,他只想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纳贡来换取天京政府的保护,借天朝政府之口来警告虎视眈眈的法国人,不要对越南轻举妄动。
为此,林海丰当初在天京接见越南使者的时候就明确表示,不允许任何外来势力染指天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越南,那是天朝政府的义务,也是天朝红军所承担的责任。但是,林海丰同时告诫使者回去转告他们的那位国王,不要心存侥幸,现在的世界上有许多的贪婪者,他们不承认天朝政府在越南拥有任何的权利,而且,他们是不怕你仅仅用嘴去威胁和恫吓的。林海丰其实是在暗示越南来的使者,叫他们回去转告阮福莳,为了越南的安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外交权移交天朝政府,同时必须接受天朝红军进驻越南。
阮福莳傻眼了。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要是当初直接了当地公开承认天京政府是越南宗主国的话,那些洋人们发出的不合时宜的犬吠声音不就没了吗?何至于叫天京政府一下子把自己逼到了墙角里。外交、军队,这两东西一旦要是撒了手,娘的,老子还是个啥?
可令阮福莳难受的还不仅仅如此。尽管使者回来的时候曾经名明明确确地告诉过他,天京那位厉害无比的安王殿下就是当着他的面,一再警告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一旦法国不顾一切地要在越南谋求利益,天朝政府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而事实却是正应了那位安王的话,法兰西帝国果然不怕恐吓。
四个月前,法国海军少将鲁约里居然跑到顺化呈递国书,不仅再次严辞要求越南履行一七八九年他们跟嘉隆王阮福映所签订下的条约,还要求越南政府必须为在越南被残酷屠杀的大批法国传教士们,作出巨额的赔偿。他们同时还声称,如果越南政府胆敢再拒绝法兰西帝国的善意,帝国将不惜采用一切非正常的手段。阮福莳当然不肯买鲁约里的账。于是,鲁约里的舰队果然在土伦(砚港)登陆,然后就坐在土伦继续跟那位阮福莳讨价还价。
阮福莳这下子可是慌神了,赶紧再次派遣使者带上大包小裹的珍宝古玩,八百里加急风风火火地赶赴天京求援。该死的法国人居然连神圣的天朝都不放在眼里了,这不仅仅是越南的耻辱,更是对天朝的蔑视……
杨秀清听完卢贤拔大致地念了一遍公文的内容,微微一笑,又重新捡起刚才丢在桌案上的那份禀报,随口问到,“郑副主席有什么意见?”
“没有更多的意见,只是请委员长阅后再转交石委员长具体酌办,”卢贤拔嘿嘿一笑。
“这样啊,”杨秀清点点头,一把抓过砚台上的那杆毛笔,朝着卢贤拔一比划,“来,我在上面画它个圈圈就行了,然后立即交送达开那里。”
石达开在紧张部署安排南方各地军事的百忙中,紧急约见了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进行了据说是相当长时间的一番交涉。之后,《新天京报》刊登了一份天朝政府强烈谴责法国政府无视天朝主权的抗议声明。声明中引经据典地再次重申,越南自古以来就是天朝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法国政府的武力侵占行为,严重地伤害了天朝人民的感情,激起了天朝上下所有军民的一致愤慨,同时也有损于中法两国之间的合作伙伴关系。声明要求法国舰队必须无条件首先撤离天朝领土,至于以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双方可以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商谈。
阮福莳的特使马不停蹄地来到天京,然而,与前次的到来不同,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急得嘴上起泡,大便干燥的他们,却除去拜见到了主管外交的洪仁玕洪委员之外,其他的天朝高级领袖居然一个都没见到。尤其是没有被主管天朝军事的那位石达开副委员长接见,他们就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直到拿着新出版的《新天京报》,一个字一个字地研读了好几遍之后,他们才终于接到了石副委员长的召见令。
“天朝不是见利忘义的人,更不是因为没有珍宝古玩就不下力气帮助自己的兄弟的人。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尽力做了,”面对越南来的这帮使者,石达开显得既真诚,又很无奈,“你们在报纸上也都看得很清楚了,为了你们,我昨天与他们的驻华公使交涉了一整天,和原先林海丰主任在的时候一样,措辞严厉地谴责了法国人的卑劣行径。可是难啊……你有你的理说,人家还有人家理谈。布尔布隆这个混蛋,硬是抓住天朝政府不干涉任何他国内政的这一条,跟我胡搅蛮缠。没办法,到目前为止,天朝政府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阮福莳的特使哭了,而且伤心欲绝,法国人的拳头有多厉害,他们可是已经领教过了,“求求委员长大人,救救我们吧,您要是不管我们了,那我们岂不是……”
石达开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吩咐侍卫赶紧送上手巾,给特使擦眼泪用,“怎么是天朝不管,是天朝无法再深入地管下去。谴责、抗议,我们不是都已经做了吗,但愿他们能够适可而止吧。”
“委员长大人啊,”阮福莳的特使再也顾不得任何面子,噗通一声起身离座就跪在了石达开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林主任早就说过,洋鬼子从来都是不怕吓唬的,光用嘴和报纸……哪……哪能管用啊……”
“是啊,谁都不是被吓唬着长大的,”石达开极为同情地赶紧离座搀扶起哭得已经像个小孩子似的特使先生,“可又能怎么办呢?打吗,他们要是在我们这里敢这样,早被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跑得远远地方躲着去了。可你们那里……唉……人家就是摸到了咱们的底,所以才敢如此的胆大妄为。你们也知道,天朝刚刚光复了全国,海上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足以威慑那些洋人,等等吧,等到以后……唉……”
望着阮福莳的特使木呆呆连哭都忘记了的奇怪样子,石达开忽然呵呵地一笑,“不过,你们放心,我正在着手红海军南海舰队的组建工作,估计用不上几年,咱们的南海舰队就可以叫所有外来的敌人魂飞胆丧的。”
阮福莳的特使这下可真是只剩下哭,再也无话可说了。人家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天朝不是不敢打、不愿意打、不想打,而是你越南一个小小的阮福莳不叫我们进去打,对不起,那就只能慢慢地等待了。
在红色天朝教育下获得新生了的麦克斯韦,和他的研究室同事们一起,在“当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伟大的学者”郑南的辛勤指导下,经过近一年的艰苦付出,按照郑南的理论,不仅通过他们精心设计的“振荡偶极子”(最原始的无线电发射机)和“共振偶极子”(最原始的无线电接收机),终于成功地探测到了电磁波的存在(在距离振荡偶极子三米远的地方,从共振偶极子两个小铜球的隙缝中,观察到了跳跃的电火花。这种微弱的电火花,从科学实践上证实了郑南关于变化的磁场能产生电场,只要在空间某一处存在着一个不断变化的磁场,而后者又将会在更远处激起新的变化电场……如此循环往复,电场产生磁场,磁场产生电场。这样,变化电磁场就会在空中由近及远地传播开去了,形成一种特殊的波动。所以电磁波实质上是变化的电场和磁场交替产生,并由近及远向周围传播开去。正如某一处水分子上下振动,因而带动邻近的水分子做起伏振动,从而形成水波一样的预言,宣告了一个新的技术时代——无线电电子学时代的到来),还反复研究改进了“无线电导体”即“粉末检波器”,真正打开了把电磁波付诸于实际应用的大门。
运用“粉末检波器”技术,麦克斯韦与他的同事们试制成功了第一台收报机。与此同时,来自法国的学者鲁门阔夫在郑南的点拨下,利用自己早在一八五一年的巴黎就设计出来的带有铁芯的高压变压器(R)技术,把莫尔斯电报电键与R的初级线圈相连接。当按下莫尔斯电报键时,变压器的初级电流被一个与电铃相似的“断续器”周期性地通、断,每一次断流都在R的次级线圈中产生一个很高的感应电压,从而使得接在次级线圈上的两个小球之间随之产生电火花,并通过室外悬挂的天线向周围空间发射出电磁波。完成了有史以来第一台发报机的试制工作。
天历一八五六年的九月十八日,天京科学院的主建筑上耸立起了一根高大的天线,实验室内,在郑南和杨秀清、石达开三位天朝领袖及同事们的关切目光注视下,麦克斯韦亲自操作,与数百里外的镇江成功实现了具有历史意义的无线电通信。
为了永远地记住郑南为人类和科学所作出的巨大贡献,科学院物理所的所有同仁不顾郑副主席的一再“抗议”,最后一致决定,将他们已经早习惯地在私下应用的振动频率单位“ZN”,正式命名为“郑南”。
“……在这位罕见的科学巨人带领下,你想象不出在这里的工作是具有多么大的愉快。他的大脑就像是一台永远不停止转动的永动机,带着我们收获完一个成果后,又开始新一轮的播种。这里才真正是科学的神圣殿堂,在这里,我们从来不用去为科研所需的经费去犯愁,更不用考虑自身的生活是否完善,正在用奔跑的速度来追赶现代世界的他们,早已把一切给你安排得都是那么的无微不至……”
这是麦克斯韦写给远在英国的物理学家法拉第的信中的一段话。在他的努力下,曾经以“我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我接受了皇家学会希望加在我身上的荣誉,那么我就不能保证自己的诚实和正直,连一年也保证不了。”的理由,谢绝了英国皇家学会学术委员会会长聘请及皇家学院院长职务,并多次婉言谢绝英王王室准备授予他爵士称号的法拉第先生,以六十六岁的高龄,飘洋过海于一八五九年的春天来到了中国。致力于科学研究与普及为大任的法拉第先生,与被他称之为是“最伟大的科学家”的郑南,很快成了最为莫逆的忘年之交,在上海、天京、北京、广州等地的大学及中小学的校园里,都曾经留下过他那不知疲倦的身影,为物理学、化学及天朝化工工业的发展都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然而,硕果累累的秋天,对某些人来说,却给他们带不来任何的甜蜜,有的只是难言的苦涩。
美国驻华公使马沙利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年初在一派虚华的市场繁荣背后,就开始有些略见端倪的国内经济的不景气,进入下半年之后,更加反映明显。在得到了大批来自于太平天国方面的威力强大的新炸药的鼓舞和激励下,国内的铁路建设投资热情不断高涨。再加上大批美国公司都把目光盯在了太平天国那个到处宣传的宏大的铁路、公路交通网建设蓝图,纷纷事先囤积钢材,使得价格比起国内企业要便宜得多的英国钢材市场一时火爆非常,引发得英国各大钢铁厂加班加点拼命狂产,钢铁企业的股票更是打着滚的往上窜。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随着囤货越来越多的同时,市场的需求却越来越变得清淡起来。不管囤货的公司们如何想尽办法,刚才一夜间好像又变成了人见人烦的臭狗屎,为人问津。于是,最后的招数开始了,竞相压价。即便如此,钢材市场的晦气依然是风采依旧。最后,一连串的资金链开始陆续断裂。低价狂销的英国钢材,不仅挤塌了国内的钢企,还在压垮着一个个本来盘算着依靠活钱来生钱的皮包公司们。经济危机要临头了!对于生活在他们那个世界中的马沙利来说,“经济危机”这四个字可是不陌生。
面对国内日趋严峻的经济形势,国内的政客和专家们自然而然地就把渴望的目光转移到了太平天国这里。据专家们只是大略地一估算,自前年开始,每年太平天国政府依靠医药、炸药、香烟、酒类、丝绸、茶叶、陶瓷等等消费品从外面捞得的钱财数目相当巨大,尽管他们刚刚光复了全国,百废待兴,但是他们完全有能力实施他们的工业和交通计划。因此,外交部给马沙利转来总统阁下指示,务必尽快疏通好太平天国方面,只要他们的大规模铁路、公路网建设的合同一到手,苦难深重的美利坚那就有救了,你马沙利就是美利坚足以和华盛顿相媲美的民族英雄。
“我真想当这个英雄,可是现在,我宁愿做个更普通的人。”
马沙利在脑袋上拼力撕扯着自己日渐稀落的灰白色头发,气恼地看了眼被他邀请来的原旗昌大班,如今的美利坚天龙集团东方公司总经理金能亨,嘴里发着无奈的呻吟。
金能亨现在虽然生意较以前也有些清淡了,可毕竟背后有神通广大的大老板方静波和桑榆两位戳着,即便没有铁路合同,单靠炸药、医药、香烟、服装等等,那也不会被饿死。不过,做生意嘛,总是没有嫌多的时候。于是,在接到了公使阁下一起去拜会郑副主席的邀请的时候,他自然是巴不得。公司开到能叫政府离不开自己的时候,那才叫做的出色。他坚信,他们的天龙集团不仅能叫公使馆把自己当成拐棍,早晚有一天,他们的总裁大人还要进军政界,财力雄厚的天龙集团最终将能遥控那个美利坚政府。
不过,看完总统的指示,金能亨也有些含糊。从心里讲,在太平天国的这些领袖们中间,他最愿意打交道的还是那位领兵在外的林主任,到底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说话办事只看大处,不计较小事,什么事情也都似乎更好商洽一些。至于最不愿意接触的,那就应当属就要去拜会的那位郑副主席了。这个郑副主席,心眼儿太小,太精于算计,恨不能什么事情都要算到你的骨子里去,一点儿亏都吃不得。
“阁下,咱们能不能……”金能亨放下手里的公文,有点儿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是说……咱们是不是可以先从石达开那里疏通疏通,嘿嘿……对这位他们的最高军事首脑,我总觉得还是好接触一些的。”
“没用了……”马沙利伸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掌心的一绺头发,苦着脸摇摇头,“没见到总统指令之前,我就去过几次了,他已经把话说的再明确不过了,眼下虽然他们天朝全面在光复,但是军事任务还极其严峻。他认为,现在不少的敌对势力还对他们耿耿于怀,总在他们的歪主意。所以,他要一心扑在军事上,至于经济方面的问题,由他们的委员长和郑副主席全权负责。”
听完马沙利的话,金能亨愣了一会儿,稍后谨慎地问到,“阁下难道没有带……”他的手比划了一下,意思很明显,是怀疑抠门儿的马沙利去的时候一定没有带上足够的疏通“工具”。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话,谁愿意管你们的那些闲事。
“唉……我带去的东西要是叫你看见了,也得眼红好几天,”马沙利又开始撕扯起头发来了,“我真不明白,他居然看都没看一眼。”
“那……那还真是……”金能亨锉了矬牙花子,那也只能去求见郑副主席了,相比起来,他们的那位杨秀清委员长的头倒是更要难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