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色幽香
公元一八五三年,河南怀庆,这是个并不很大的府城,却是一个商埠重镇,可算是兵家必争之地。
七月的酷毒的日头火辣辣地悬在正当空,一动不动地烧灼着大地。天上没有丁点儿云彩,找不到一丝的风。树木也好象精疲力尽了一般,低垂下它的枝条,叶儿愁苦、无奈的样子,就如同一个个无尽的叹息。
怀庆府城的大街小巷,没有一个人影儿,就是原本那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儿,此时也是躲藏在阴凉里,伸开四肢爬卧着,困倦地吐着长长的舌头,扑打那没完没了地招惹着自己的讨厌的苍蝇。
然而,南门和西门外完全是另外一个光景。千军万马践踏起的黄尘遮天闭日,一个个嘴唇干裂,头裹黄巾的太平军士兵们,圆睁着血红的眼睛,用那早已岔了音的喉咙,发出着愤怒、又是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抬着长长的云梯,再次涌向城墙。
城墙上,怀庆知府余炳涛嘴唇上的裂缝早已结成了血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已记不得这是长毛们的第几次攻击了。
自从这个月的七日府城被困,一次比一次疯狂的进攻好象几乎就没间断过。他一直苦撑着,期待着朝廷发出的救兵能马上赶到,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当又一批城内商贾富豪聚集起来的家丁,手执各色武器,增援到城上的时候,余炳涛舞动着手里的大砍刀,冲着那几个商贾富豪叫道:“你们做的好,要去告诉大家,长毛子一旦破了城,有家有业的都要遭殃!”他的嗓音嘶哑,原本并不会舞刀弄棍的他,挥动大砍刀的姿势略显得滑稽。
“大人,我们凑了不少的银两,作为守城人马的兵饷,只要能守住城池,再出多少我们也拿。”怀庆首富张明礼冲着身后的管家一摆头,对余炳涛说,“大人,我叫家人熬了不少的绿豆汤带了上来,您先喝点解解暑热。等杀退了长毛们,还有好吃的午饭给军兵们预备好了。”
望着张府管家都中还冒着蒸腾热气的汤碗,余炳涛没有去接。他扭头瞅瞅正顺着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蜂拥而上的长毛士兵,忽然脑子里念头一闪,“快,把热汤朝云梯上倒,我要浇死这些乱匪!”
太平天国天官副丞相,北伐军总指挥林凤祥不顾左右人的劝阻,坦露着古铜色坚实的上身,手提一把阳光下泛着耀眼寒光的大刀,就立马在距离城墙的一箭射程里,亲自指挥攻城。城上雨点般射出的箭只纷纷落在他的周围,跟在他身边的牌刀手不时有中箭的跌落马下,他眼都不眨一下。就那么死死盯住架起云梯,勇猛攀城的圣兵们。
这个已经五十挂零,两年多战争中锻炼出来的农民出身的将领,不仅仅以能征惯战闻名天军,而且又是个爱兵如子的慈祥长者。面对部下们的伤亡,每一个都叫他的心在颤栗,在流血。可他现在没有办法停下来。
从五月八日誓师北伐离开扬州,二十多天内,他和他英勇的圣兵们创造了横扫皖北十几个府县,所向披靡的辉煌战绩。
进入河南后,先是攻克了归德府,本打算北渡黄河取道山东直奔清妖老巢北京,谁料想他的战略意图被清庭猜透,只好放弃原有计划,沿黄河一路西下。尽管有攻取不少城池的胜利,却也有攻开封而不克的失败。当终于全军由汜水、巩县渡过黄河的时候,粮秣明显开始匮乏。
为了获取必须的补充,他和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春官副丞相吉文元商议后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强攻下怀庆府。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仅有两千多绿营兵守御的府城,竟然把他的两万多人马阻在城下十多天。
望着云梯上被大锅里倾倒的热水浇落下来的弟兄们,他那两道粗黑的浓眉动了动。
“撤吧,不能叫弟兄们就这么饿着肚子再打下去了。”他心里劝着自己。
“丞相,清妖头胜保的援军已经逼近这里,”一个骑兵疾速冲到林凤祥的身边,抹着满脸的汗水急促地禀报着,“李开芳丞相请您马上收军回营商议对策。”
“唉!”林凤祥无奈地长叹一声,怨恨地瞅了瞅眼前那高高的城墙
中军帐内,一边摆着的简单饭菜林凤祥看都没看一眼。天气的燥热,心情的烦闷,使他的脸色异常的难看。
望着手里使劲扑打扑打摇着大蒲扇,一声不吭的林凤祥,刚刚赶来的李开芳和吉文元相互看看,李开芳接过牌刀手递来的汗巾,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犹豫地说:“林大哥,眼下前有坚城,后有围兵,是不是先舍弃这里避下清妖的锋芒?”
他和林凤祥算得上是老搭档了,从永安城突围开始,作为林凤祥的助手,两个人一直充任天军的开路先锋。他比林凤祥小二十岁,对林凤祥既有亲兄弟般的友情,又有着对长辈的那种尊重。
“不行,”林凤祥断然地一摇头,“附近再很少有像怀庆这样粮米充裕的城镇了。没有了粮米,无法实施我们既定的计策。”
“那我们就要两路分军作战了。”吉文元咕哝着。
“是啊,”李开芳沉吟着,“林大哥,我们全军死攻怀庆尚且不下,再两线应付,把握就更难说了。”
林凤祥停住了手里的蒲扇,“我觉得,怀庆已经被我们围困了十几天,城里原本有限的清妖损失也不会小。只要能隔断胜保和城里的联系,不叫援兵进城,破城的希望还是有的。”说着,他用一种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望着李开芳。
听到林凤祥这么说,李开芳没有再丝毫的犹豫,他用力点了下头,“那好,我马上移兵去阻挡胜保的援兵,保证不叫胜保的一兵一卒进入怀庆城。”
林凤祥笑了,一丢手中的大蒲扇,“算了,这个妖头还是我去对付,你和文元继续攻城。”
“好,”吉文元也点了下头,“另外,应该给东王发书信,请求东王尽快安排援军前来。再持续下去,清妖会调集更多的人马来阻止我们进攻京城。”
林凤祥拿起桌案上的笔,迟疑了一下,“依我们前番试图渡过黄河直入山东未果的实际情形来看,如果还按照事先的安排,等我们攻克天津天朝才援军,只怕很难达到预想的目的了。很显然,既然清妖已经明白了我们的进军目的,就势必会对黄河沿线进行封锁。因此,如果天朝能派出援军的话,自然还是尽早发兵的好。”
“难啊!”李开芳叹息一声,“仔细想想,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出援军还能从哪里抽调出来。”
“唉”林凤祥丢下笔,又拿了起来,“我看还是给翼王殿下也同时写封信,陈述一下我们的看法。我倒是担心为了发援军,东王会放弃镇江和扬州,那样的话,我们拼着性命攻取的城池又要付之流水了。”
“我看林大哥有可能就说着了,”吉文元伸出一个指头,苦笑着,“目前唯一还能动用的人马也就是留守镇江和扬州的了。”
三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公元一八五三年七月二十日,金陵,现在已经是太平天国的国都,叫天京。
恩赏丞相、天王府的总管大臣蒙得恩,正在御书房里向天王洪秀全禀报着天王府的建设情况,“现在内城已经基本就绪,外城正在抓紧扩建,预计再有三、四个月就差不多了。对了,天朝门、御沟都完成了,天朝门前的三孔汉白玉石桥很是精致,天王您就给命个名吧。还有天王该有个圣御诏令,我叫匠人们用黄绸装裱起来悬挂在天朝门,提醒文武百官及闲杂人等,自此不得擅入,也显我天朝威严。”
“恩,就照你说的办。”洪秀全赞赏地看看蒙得恩,放下手里的冰银耳羹,起身来到御书案前,接过女官递来的笔,“哦,那个桥就叫五龙桥吧,咱这内城叫金龙城,外城叫太阳城,由五龙来守御恰如其分,哈哈哈”
他一边刷刷地书写着,一边得意地笑着。
是啊,他怎么能不得意呢?
从一八五一年一月金田团营到一八五三年三月攻克这座江南古城,他洪秀全领导的英勇的太平军将士,兵锋所指可谓是无坚不克。尽管也曾有过战长沙等的失利,为此还失去了自己的良师益友冯云山,还有自己的妹夫萧朝贵,可那毕竟无碍大雅。经过短短两年多的浴血奋战,如今,他已经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他洪姓的国家。这一切的一切,怕是那些当年不点自己的科考官老爷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吧。
如今他不用再参加什么科考了,他有了钦点状元的权力,而且还有了支配天下一切的权力!
蒙得恩也陪天王咧着嘴笑着,看着天王龙飞凤舞的还算不错的书法,啧啧地赞叹,“天王,您这字体真算一绝啊,我看他们常说的王羲之怕也无非就这两下子了。”
洪秀全撂下笔,自我欣赏着,“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云中雪(‘云中雪’是太平军形容‘杀头’的隐语)。怎么样得恩,这样不错吧?”
蒙得恩乍开双臂,鸡叨米似的连连点头,“什么不错,简直是是太不错了啊!我马上就叫人刺绣好张挂起来。”
“好,”洪秀全回到坐椅上坐下,饮了口冰银耳羹,一阵凉爽通彻全身,提醒着蒙得恩说,“得恩啊,整个宫殿从金龙殿以后,一定要九进,最后面还要造个三层的楼阁,要能眺望出数十里开外,这叫九重天庭。”
“天王放心,小臣一定按您的意思办。”
洪秀全点点头,“对了,得恩,你也不要只顾我这里,也顺便把分给你自己的宅邸收拾收拾啊。咱们得了天下了,也要叫自己的家里人跟着舒适一下了。”
“是,天王。”蒙得恩似乎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哽咽着说。
“哦,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洪秀全眯缝起不大的眼睛,瞅着蒙得恩,“听说新科的女状元不错啊。”
蒙得恩嘿嘿一笑,“是不错啊,她叫傅善祥,文章好,人也长的标致的很,真是一个少见的人物啊。不过”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恩?”洪秀全本来正想象着这个女状元的样子,见蒙得恩支支唔唔,不高兴地问,“不过什么?”
蒙得恩小心地说:“天王,她现在已经是东府的人啦。”
“呵呵,那好啊,”洪秀全言不由衷地打着哈哈,心里竟有一种失落感,“我就是随便问问,既然是朕钦点的状元,总该领来叫朕看看,也好量才录用的。现在东王慧眼识玉,也就省得我操心了。”
“是啊是啊,还是天王胸怀宽广,处处为着天朝考虑。”蒙得恩嘴上慨叹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天王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太清楚不过了。天朝明令施行的是男女分馆制度,对于丞相以下的军民,别说男女结合,就是夫妻也不能住在一起。可是再看看这个天王,妻妾过百了,还是总嫌不够。
“天王,”他左右看了看,谄笑着轻声地说,“您是不爱走动啊,其实咱这金龙城里就有比那个傅善祥还不差的丫头啊。”
“是吗?”洪秀全精神一振,目不转睛地盯着蒙得恩,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快说,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
“您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蒙得恩先恶狠狠地扫了书房里的几个女官一眼,而后指指东面,俯在洪秀全的耳边说,“赖王妃娘娘那里有个天仙似的漂亮姑娘,刚满十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王妃娘娘曾对人说,如果这次她要是参加了科考啊,准是个头名。”
洪秀全大张着嘴,手心里都捏出了汗,他使劲儿地转动着大脑,在记忆里搜寻着蒙得恩所说的这个女子。好半天,才咽了口唾液,“呵呵,既然朕都一直没有见过她,那一定是王妃有什么打算吧。”
“听说是王妃娘娘想收她做义女。”蒙得恩点着头。
“你知道的真多啊?”洪秀全歪头瞟着蒙得恩,样子怪怪的。
“天王,我”蒙得恩心里一寒,急忙想解释什么。
洪秀全摆了摆手,“你做的很好,不过王妃那边的事以后还是少知道的好。”其实,他喜欢蒙得恩这样。蒙得恩在起事之初,不仅曾对他有护驾之功,而且处处都为他着想。只要有蒙得恩在,自己一个手势,哪怕就一个眼神儿,他都能理解自己的含义。
洪秀全是个生性喜欢猜忌的人,他不相信任何人,可他相信蒙得恩。不过他的后半句话还是出自真心的。王妃赖氏是他的结发妻子,也许是出于良心的不安,也许赖氏本身在后宫做的叫他无可挑剔,他对任何嫔妃都打骂的习以为常,唯独对赖氏还是客气很多。
“启禀天王,翼王殿下候见。”一个女典天官进来躬身禀告。
洪秀全抬眼看看那架落地的西洋镀金大钟,一皱眉头,已是下午五点了,这个达袍,他不吃饭还不叫别人吃饭啊?他冲蒙得恩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转头吩咐一声,“请翼王来这里。”
翼王石达开是刚刚从东王杨秀清那里出来,直接来晋见天王的。自从定都天京以来,东王以军师之职统揽整个天朝军政事务,北王韦昌辉负责天京防务,他的任务是辅佐天王襄理军务。
“王兄,臣弟有礼了。”石达开深施一礼,按着天王的示意坐了下来。
一见他忧郁的神色,洪秀全微微一笑,指了指女官端来的冰银耳羹,“达袍,先喝口这个,既解暑气,又能败火。你看看这些清妖头多会享受,那陆建赢居然在他的两江总督府里还存下了冰块。可惜,他福分太浅了,只能留给朕来享受了。”他呵呵笑的很是得意。
石达开接过那盛有冰银耳羹的玉碗,象征性地抿了口。再看看天王背后站立的两个摇着纸扇,一左一右为天王扇着风的女官,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从天王的身上,再也看不到金田的那个洪秀全了,他暗暗地叹息一声。
“天王,林凤祥发回文书,他们已经北渡黄河,目前到达河南的怀庆府。”石达开放下那晶莹剔透、没有一点瑕疵的白玉碗,望着天王说。
“当初不少人反对孤军北伐,现在看来这个决策还是对的嘛。”说到这儿,洪秀全觉得有些刺激石达开了,因为反对孤军北伐的,恰恰为首的就是石达开。他呵呵笑了笑,“林凤祥他们进军神速,一来是有天父的佑护,二来也是临行前达袍的战术指导的好。就是要不过分追求夺取一个城市,而是要以最快的动作,直捣北京清妖的老巢。他们作战有功,要奖赏,这样也能鼓舞士气。恩就晋封林凤祥靖胡侯,李开芳为定胡侯,吉文元为平胡侯,你告诉秀清,叫他发文。”
“奖赏是应该的,可是目前他们最需要的怕还不是这个。”石达开叹息一声,“林凤祥部眼下攻击怀庆受挫,正和清妖对峙。他们的军力明显的不足,我和东王他们商谈了很久,原本拟发的援军却始终派不出去。我担心的是,如果林凤祥他们再深入下去,可能会形成更大的被动。”
洪秀全眨巴眨巴眼,想了想,“眼下天京的防务是头等大事,秀清此时不发援军也是对的。再说了,清妖现在都是惊弓之鸟,在我们圣兵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达袍不必过虑了。”
石达开沉吟了一会儿,说:“目前,清妖的江南和江北大营隔江呼应,牵制了我们大量的人马于天京。尤其是江南大营,既阻碍了日后我们向东发展的态势,又直接卡住了我们的粮道。依臣弟之见,我们不妨先从西征的人马中抽回一些,配合天京守军除掉向荣这个妖头。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危急的时刻增援北伐的林凤祥他们,也可为天京扩大发展的地域。困守孤城总不是上策。”
“恐怕不妥,”洪秀全摇了摇头,“昨天秀清还和朕商议,西征的力量要加强,他的意思是想叫达袍你去安庆直接坐镇。朕觉得这个想法还是不错,有你指挥西征大军,天京的西面就可以无忧了。”
石达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多说了也是无益。
石达开谢绝了天王留他用晚膳,闷闷不乐地出了天王府。
夜幕降临,依然没有驱除天气的燥热,再加上那一身的王袍裹的,更叫人感到如同坐在蒸笼里。石达开扯下头上的王帽,看看身后正加紧忙着粉饰天朝门和御沟的人群。这里有不能随军作战的男女老少,还有从苏皖招来的工匠。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的悲哀。
他仰天一声长叹,从石祥桢手里接过自己的马缰,翻身上马。
战事不断的天京,现在还显得十分的平静。由于太平军施行的是圣库政策,军民不分,财物食品均由圣库领取,因此天京城商贾不是很多。再加上又刚刚是晚饭时分,街上就更显得冷清。街道两旁家家的灯火,与夜空中闪烁的明月和繁星相映,倒也显出几分的祥和。
不过,这一切却都平和不了石达开此时的心境。他默默地缓辔行在路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石达开原本出身于广西贵县的豪绅家庭,应过武举人,不仅武艺超凡,诗词歌赋更是无一不晓。他喜欢兵书战策,博览古今战例,本想凭借一身的本领报效国家,无奈清廷的腐败却令他感到沮丧。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文官贪财、武将怕死,这样的朝廷扶之也无益。恰在这时,他结识了洪秀全、冯云山和杨秀清,对他们提出的拜上帝会的宗旨感到兴奋。能打造一个人人共享太平的美好世界,这也正是他自己的凤愿。他毅然卖尽所有家产,率领数千同族的弟兄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运动中。
在永安,20岁的石达开被封为翼王,领左军主将。他成了天父的第七子。
作为全军的前锋、前敌的总指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显露无疑,不仅叫清军心寒胆裂,也博得了全军将士的爱戴。
他是个儒将,多年传统的教育告诉他,既然选择了太平天国这条路,他就要对天朝无限的忠诚,对天王无比的爱戴。无论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坐视天朝有危难而不顾,天朝的兴亡,直接牵扯着他一门老幼的生死荣辱。更何况他自己现在的职责,就是协助天王赞画军务。
可是,眼下天朝所执行的战略,定都天京、偏师北伐,无论是历史上的教训,还是单纯从军事观点考虑,都不是上策。这不能不叫他忧心如焚。
默然地转过几条街,一阵子的嘈杂打断了石达开的思绪。
这是一个正在扩建的大宅院,灯火通明,尘土飞扬,砖瓦沙石堵满一路。百十个精壮劳力正唱着号子,卖力地劳作。
从门口高挑的灯笼上,石达开知道这是恩赏丞相、天王近臣蒙得恩的新宅。他摇了摇头,天京城内,现在如此兴家置业的又何止这一处。怎么进了天京,人都变的这么的快?
享乐,这个最能腐蚀人性的恶魔,正慢慢地吞噬着天朝英雄们的心灵!
翼王妃一直在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用晚餐。
一见丈夫阴沉的脸色,她连忙替丈夫换下袍服,端上一杯茶,温声地问:“怎么?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吗?”
石达开坐到饭桌旁,无奈地叹息一声,“现在的天京,除去攀比富贵和排场,怕是没有人再考虑什么别的了。林凤祥、李开芳他们受阻于怀庆,这已经说明清妖的力量相当的强大。如果不及时支援他们,我看他们不会有什么好的归宿。可是可是天王和东王只看到了北伐一时的节节胜利,低估了清妖的力量。”
翼王妃面带忧虑,亲手给丈夫斟上一杯酒,体贴地说:“既然事已至此,殿下也就不必多想,以免冲撞了天王和东王,自取其祸!”
石达开看看面前的酒杯,摇了摇头,“我马上就要去九江统领西征的大军了,这是东王不希望我留在天京的安排。”
“哦,那也不错啊,”翼王妃点点头,“你去主持西征,总比留在天京好。”
石达开酒没有喝,望着桌上饭菜他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就是担心林凤祥他们啊,北伐一旦失利,天朝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也将付之东流了!”
“我虽然不懂什么军事上的事情,可我知道,就是寻常人家打架,也是不叫对方能缓过手来的好。”翼王妃给丈夫夹了几道菜,放到丈夫眼前的碟子里,“殿下,还是先吃饭吧。”
“呵呵,你这话说的不错。”石达开放下手里刚刚拿起的筷子,站了起来,一边换着袍服一边说,“我不想吃了,你自己慢慢用吧,我想去紫金山的几个防御要塞转转。要离开天京了,在天保城和地保城驻防的石镇伦、石镇吉他们要随我出征,很多事情还需要事先交代一下。”
当林海丰和郑南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连同坐机一起安稳地落在了一个山腰间平台上的角落里。外面依旧是一团漆黑,直升机的发动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早已停止了轰鸣。
黑暗中,两个人相互看了看,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异常的闷热。
林海丰打开微型手电筒,看了看手表,十点整。
“奇怪,怎么一下就到了夜里了?”他咕哝着解开身上系着的安全带,又轻声地嘱咐郑南,“你先别动,我下去看看。”说着,他抽出腰后的手枪,打开保险,走到仓门前,轻轻打开仓门。
“石将军,就是这里。”
随着一声叫喊,正打算出去观察一下的林海丰,突然看到有一串灯笼火把迅速朝这边移动过来。他猛地关上仓门,回头叫到:“小郑,赶紧过来!”
郑南抄着顶上膛的手枪迅速来到林海丰的身边,“机长,什么事?”
“不知道,外面来的人不少,好像都拿着家伙。恩,没错,他们手里有刀。”林海丰飞快地转动着大脑,“小郑,咱们机舱里的这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外人的手里,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是丢掉性命,也要保住它们!”
“放心吧,机长,”郑南整了整风纪扣,拉住机舱的门把手,“我先下去和他们谈谈,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
“不用,”林海丰一推他,自己堵在仓门口,“还是我来,你站我身后。”
他说着猛然推开仓门,高举着手枪,冲着外面围拢上来的人群大声喝到:“都不要动,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门外的人群显然是被他的这声断喝给惊愕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忘记了该做些什么。
林海丰这时终于看清楚了。围上来的都是一些头裹红巾,身着黄衣裤,手执明晃晃刀剑的精壮汉子。
他顾不得多想,用手枪指点着这些人,严厉地问到:“你们是什么人?叫你们的领导出来说话。”
石镇伦此时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刚才,他本来打算离开营帐到下面去迎接翼王,却突然接到巡哨的士兵禀报,说是在天保城后面的角落里突然多了个黑忽忽的大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怪物。他这才急忙率领百十个弟兄前来查个究竟。这天保城可是个极其重要的要塞,从这里,能俯视整个天京,火炮的炮火可以直接打到天京城内,出不得半点差错。
哪知道这大家伙里居然真有人,还口称什么自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一下坠入了云雾里,他从未听说过哪里还有这号的军队。
听到对方那奇怪的问话,他镇定了一下,顺手拿过身边士兵手里的灯笼,向前走了几步,“我是太平天国殿右十二检点石镇伦,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这里做什么?”
借着灯笼的光亮,石镇伦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
中上等的身材,看上去非常的英武,而那明显带有敌意的目光又是那么的犀利。更令他奇怪的是这人的穿着,草绿色的上衣,蓝色的长裤,头上戴的竟会是有个遮儿的草绿色的帽子。尤其是帽子上的那颗五角的红星和衣领两边的两块红色的标志,在光线的映射下泛着光芒。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林海丰和郑南不得不相信,他们已经来到的是一百二十二年前的世界。在惊讶之余,林海丰却真的有些暗自庆幸。尤其是,当他在天保城石镇伦的房间里见到恰好赶来的石达开的时候,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愉快感。
他太熟悉天平天国的那段历史了,曾经梦想过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天数,天数!他曾为那段悲壮的历史流过伤心的泪水,又有谁会想到他会真的来到了这个世界,给了他能得以亲手改变这段历史的机遇?
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
必须要跟石达开表明自己的身份,不能把别人都当成是什么都不懂得傻子。如果不能彻底得到这个恰巧遇到的石达开的信任,哪怕是暂时的信任,就不可能迅速进入太平天国的决策层。他尽管不知道今天到底是真是历史上的哪一天,按照他的估计,这应该就是这些天朝的英雄们刚刚进入天京还不会太久。西征、北伐估计即将或已经开始,如果不能在天朝内尽快占有能说话的地位,那将给以后的发展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海丰,我们该做什么?”郑南有些茫然地望着思索中的林海丰。
“必须叫石达开相信,相信我们是什么人。但这个秘密只能叫他一个人知道。”林海丰抬起头,眼睛里放射着坚毅的目光。
“他会相信吗?”
“你就真以为这个时代的人就都只信上帝,不信自己所亲眼看到的东西?我们的祖先还不会就这么愚蠢吧?”林海丰莫名其妙地看看郑南,突然,嘿嘿一笑,“换成是你,我现在把你领进咱们的直升机里,你会信不?”
“这……”郑南看了林海丰一会儿,“信不信的两说,至少我该能看出你是个绝对厉害的人物。”
“不错。”林海丰点点头,“机上有书,有日历,有一切能证明是我们中国人造出来的,可现在绝对没有的东西。最关键的,是我们遇到了他,换成别人,我宁肯说我是上帝派来的。”林海丰一伸胳膊,露出腕子上的“上海”牌手表。
郑南笑了。唉,这个海丰啊,真是个天才,今天如果换成是别人,会怎么做?
“接下去呢?”
“叫石达开相信,我们是他的真正朋友,”林海丰嗖地站了起来,“然后我们就是上帝的代表,争王、争权,彻底改造这里!”
亲眼看到这两个不速之客所驾驶的“铁鸟”和他们机上的种种装备,石达开也不得不相信,现在坐在他面前的,的确就是两个一百多年后的标准军人,至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博学多才,再看不明白别的东西,机上成箱成箱的枪支、弹药,他总能看得明白。那些东西,洋人也不可能有,更别提当今的大清了。
他新奇、疑惑、又有茫然实在没有任何词语能够表述清楚此时他的心态。
在门窗紧闭,门外戒备森严房间里,当独自听完林海丰大致讲述了太平天国的发展以及最终的归宿时,已是子夜了。
石达开木然地坐着,手中那杯早已变凉的茶水,随着他手的轻微地抖动,洒在他的王袍上,他却浑然不知。
金田起义,永安建国,攻取金陵……这一切以往的经历从娓娓道来的林海丰那里,同样还能激发起他满怀的豪气。而接下来的北伐失败、西征不顺、曾国藩的湖南湘军崛起、洪杨之乱、韦昌辉逼宫,自己负气出走,极至最后兵败四川的大渡河却叫他震撼了。
天朝怎么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这不是他石达开所希望和看到的。
然而,作为一个太平天国真正的军事家,从对方的诉说中,他也早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天国成败中所存在的变数,他完全相信对方的话。
到了这种时候,他也开始完全相信了面前这两个人的特殊来历。因为,对于太平天国自金田团营至今两年多来的发展历史,就是内部的高级官员们也没有几个能比林海丰掌握的更清楚。尤其是每一次大战的指挥者,尤其是自己主持的每一次重大行动,更是罕有人知。更何况,直到现在为止,除去那些老金田们,外面就绝对没有几个人能说清楚,在太平天国内部,真正具有权利的上层人物都是谁?与他们对垒的满清不知道,老百姓就更不知道。而这一切,林海丰同样都可以如数家珍。
石达开从来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更不信什么所谓的占卜相术之类的骗人的鬼话,即使是能蒙住天朝大批人的东王杨秀清的所谓天父附体,他也不信。正像林海丰说过的那样,倘若林海丰他们敢说自己是天上下凡的什么狗屁神仙,石达开不仅不会相信,还要真正送他们上西天!
现在,石达开在想:不过……如果……如果……如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避免和改变的。这二人的到来,不正是苍天有眼,不正是华夏有幸,不正是冥冥之中的有意安排吗?想到这里,石达开又释然了。
他放下茶杯,随手抹去眼角渗出的泪花,长舒一口气,他向林海丰和郑南详细介绍了天朝的发展形势,最后轻声地问到:“林兄弟,你对我们天朝的发展有何见教?”
“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林海丰脱口而出,马上又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扫了眼吃吃发笑的郑南,接着说到,“一夜间就改变一切军事部署,难处很多,但我们可以加以变通。譬如西征,西取安庆、九江和武汉三镇,既可守住天京的西大门,又打通了天京所需的物资通道,由你去主持西征,这是上策。但我们所要做的是富国强兵,凡我们所占之地,必须加以巩固,给百姓以实惠的利益,不能只是空话,要发展各地的经济,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投奔和支持我们。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了丢,丢了再打。”
“依目前情况看,由于军力有限,北伐应当暂时取消,将林凤祥部立即撤回天京,保存下这支天朝的强悍的部队。当务之急,是必须首先在天京外围彻底粉碎向荣的江南大营,这才是肘腋之患,天京周围需要有一块足以令我们发展的稳定地盘。一座天京孤城,既不产粮米,又不出金银,长期困守是没有任何出路的。现在,上海已经有刘丽川等人领导的小刀会起义,而且已经占领了整个上海县城,向荣没有再多的力量集中到天京。我们正好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消灭向荣后,立即全力东征,夺取上海,继而夺取、巩固江浙,作为天朝可靠的物资保障。最后,兵出福建,两广,平定整个江南。我们要依靠江南富庶之地的钱粮,发展新式兵器,之后再全力北伐”
石达开不住地点头,他赞同林海丰的分析,这种做法也就避免了与东王间的矛盾。一想到东王,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但马上有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等到林海丰说完,他微微一笑说:“林兄弟所说,石某完全赞同。不过,上海现在有洋人的势力,他们要是和清妖联合起来抗拒我们,怕是要费一番周折的。再说,即便林凤祥部撤回了天京,由于清妖江北大营的牵制,要想消灭向荣这个老妖头,还是军力略显单薄,更何况要东征了。这又如何解决?”
林海丰笑了,拿起桌上的手枪摆弄了几下,“我这把枪是不是比洋枪要好啊?”他眨巴着眼睛,望着石达开。
“是啊,”石达开点点头,“它既然能够连续的发射,自然比洋枪好了许多。”
“恩,没错。”林海丰轻轻地放下枪,冷冷一笑,“我们可以制造出很多这样的武器,打造出一只新式的军队,不仅叫满清朝廷,还会叫洋人同样在我们面前发抖。”
“太好了!”石达开兴奋地一拍大腿,想了一想又说,“看二位兄弟的面相,估计年岁应该和石某相仿吧?”
林海丰和郑南相互望望。
林海丰呵呵一笑说:“我今年二十三了,郑南二十二,怎么”
石达开哈哈一笑,“别误会,石某虚长一岁,想与二位结拜成异姓兄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其实石达开说的是假话,他自己今年也是刚满二十三。
不待二人再答话,他起身一手拉住一个,真诚地说到,“石某没别的意思,只想恳请二位兄弟能倾力辅助天国,成就天国大业!”
林海丰、郑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
一切从简,三人结拜完毕。
石达开推开窗子,深深呼吸了几口迎面吹来的清新气息,轻松地说:“天要亮了,我马上去见天王。”接着,他把自己刚才萌生的念头对林、郑两人细细地说了一下。
看到二人有些不解,他苦笑一下说:“东王就是依靠天父附体来制约天王的,我们也只有这么样做才能化解。其实,东王也是个有才干的人,就是太喜欢独断了。”
其实林海丰心里明白,要想在这里站住脚,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充分利用洪秀全拜上帝会的弱点,用更迷信的方法,来制约住他们。只不过他还不想在石达开面前彻底地剖白自己。
石达开说完,扭头叫进一直在门外守侯的石镇伦,拍着他的肩膀,指指林海丰和郑南说:“镇伦啊,要告诉今晚在这里的所有兄弟,他们可是天父派来的使者,是来帮助我们我们消灭清妖的。千万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随后,他让石镇伦负责安排林、郑二人的饮食和休息,并嘱咐一切要听从二人的指挥。他自己则立刻下山,径奔天王府。
怀拥美人,睡得正酣的天王洪秀全听到石达开这时晋见,心里着实不快。他和美人忙了大半宿,觉得自己才刚睡下没多久。
这个石达开,真是混蛋!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揉揉惺忪的睡眼望了望屋里的西洋钟,这才清晨6点多,刚过上几天太平的日子,他就会没事找事,真是能瞎胡闹!
几个女官忙着帮他打扮,半个小时过去了,洪秀全这才打着哈欠走出寝宫,来到外殿,本打算去御书房,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算了吧,”他冲随侍的女官挥挥手,“还是让翼王来这里吧?”说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水饮了口,使劲眨了几下困倦的两眼。
无意间,他扫了眼正退出殿门的女官那款款扭动的腰枝,忽然又想起了昨天蒙得恩向他提起的姑娘。他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今天晚上一定要见见那个姑娘。
石达开随着女官匆匆走了进来,一见洪秀全忙撩衣欲施大礼。
“免了,”洪秀全摆摆手,止住了石达开。
他仰头叫女官用温湿的脸巾擦过脸,有了几分精神,转头瞅瞅石达开,奇怪地问:“达袍,何事如此紧急啊?”
“天王,”石达开躬身一礼,“天父派来了使者。”
“什么?”洪秀全呼地站起身,满脸的惊鄂,“在在哪里?”
“走了,”石达开肃然地说,“使者代天父指出了天朝存在的问题,又向臣弟了解了一些情况,就回禀天父去了。”
一听这话,洪秀全暗舒了一口长气,重又坐下,一指旁边的椅子,对石达开笑了笑说:“来,达袍,坐下慢慢说。”说着,端起女官刚换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刚喝两口的茶叶马上就换,天王竟然学会了如此的讲究,石达开心里叹息一声。他一挥手示意随侍的女官全都避开,这才坐了下来,把林海丰讲述的天国史,对洪秀全只是粗略地讲了一遍。不过,他没有提洪杨之乱,也就是天京事变。
尽管石达开的声音已压得极低,可对洪秀全来讲宛如晴空霹雳,听得他额头满布汗水,后背却一阵一阵的冒凉气。
起初,关于什么天父的使者之说,他根本就没信。拜上帝会的神话是自己编造的,有没有天父他再明白不过了。当初自己出了事被捕,为了稳住教众之心,杨秀清慌称天父附体,到如今已是尾大不掉。现在这个达袍又搞出个天父使者,无非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以便同杨秀清一争高低罢了。然而,当听完石达开的叙述后,他却开始有点儿信了。
他虽然称不上是一个能真正安邦定国的领袖,可他毕竟还算的上是一个政治家。他相信杨秀清早晚会与自己一争高低,也早明白韦昌辉的人品,至于北伐失利更是意料之中。这也正是他为什么大权交给杨秀清,自己却一副只知道享乐样子的真正原因。他在找杨秀清的错,以便正大光明的除掉他,最终把天朝的实际控制大权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坚信,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这洪姓的江山世代相传。
杨秀清这个心头的大患尚未解决,如今突然凭空又蹦出个什么天父的使者,洪秀全感觉脑袋都大了。
石达开将林海丰的手枪放到了洪秀全的面前,说:“这是使者留下的信物,就在明日,哦,不,现在说应该是今日的正午,天父将派他的第八和第九个儿子降临到金龙殿前,辅助我们天朝。”
这时的洪秀全快要完全相信了,“那我们如何迎接?”他问。
“你永远是我们的天王,”石达开心里在笑,“王兄可诏谕在京大小官员,明日正午齐来金龙殿前迎接。从九弟和八弟到来后,天父永远自然就不再来了。”
“会这样吗?”洪秀全目光紧紧盯着石达开。
石达开笑了,“会的。八弟和九弟都是真正的人杰,天朝大业何愁不成?天王哥哥,你就想好给他们的王号吧。”
“对对,要封,一定要封!”洪秀全也笑了,他从石达开的话语中已经明白,至少这里似乎没有针对他的阴谋,“来,帮我想想,封个什么最好啊。”
临近正午,天王府天朝门外本来不是很大的广场上,如今已经被各式的轿子、各官员随侍的牌刀手填的满满的。以至于那些品秩低下的官员,只能在附近的各个胡同子里下轿。
放眼望去,从四人抬的小轿,到八人、十六人的中轿,更有那二十四、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这里堪称是轿子的博览会。
进入天京后的太平军现在就是这样。
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出门无轿不行,即便是一个仅仅管辖着二十余人的两司马,军队中的最下层军官,也必定置备了四人的小轿。轿子,就是他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除去因天京防御不能离开的,现在在京的所有大小官员基本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都是接到天王的诏谕,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匆忙赶来的。像这样的集聚大小官员,自进入天京后,还是第一次。
人们自然而然地向北王韦昌辉和兴国侯候陈承榕、黄玉昆、秦日纲等几个侯爷的身边聚拢,不停地询问、打探着。
可他们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
石达开没有坐轿,因为他的翼王府里根本就没轿子。
这倒并非是他想别出心裁,而是他认为,自己是个军人,军人就是要骑马,只要有一天不上马背,他会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韦昌辉一见石达开来了,马上凑了过来,双手抱拳,胖胖的脸上漾起笑意,“达开老弟,这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如此的兴师动众?”
石达开连忙还礼,笑着摇摇头,“北王兄,小弟也是刚来,怎么会知道呢?”
“呵呵,”韦昌辉点点头,一挥手示意那些打算围拢过来的官员们闪到一边去,压低声音说,“老弟啊,昨天在东边议事的时候,其实我是支持你的建议的。如果任由向荣那老妖头窥视天京,只怕到时候想出兵援助林凤祥他们,也是无能为力了。可是你也知道,东边现在听不得相悖的见解,我又是负责天京的防御,和他闹翻对日后也不利。你老弟是个聪明人,不会因为老哥不支持你的计划而怨恨老哥吧?”
“怎么会呢,”石达开爽朗地一笑,“王兄也是从大局着眼,是好事啊。”他太知道这位北王兄的为人了,要让他去得罪天王和东王,哪一头他都不会去做。非但如此,这位北王兄还处处买好他人,似乎总是希望不去得罪任何人。当然,这里的“任何人”都是可能对他有用的人,对下属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也许就是天意如此,要是南王冯玉山还在,岂会有如今的局面啊!
石达开脑海里闪现着林海丰和郑南的形象,但愿他们能改变这一切!
“东边现在可是觉得你老弟碍眼了,昨天你走后他和我提起,要马上由天王下旨叫你去安庆督师。”韦昌辉显出忿忿不平的神色。
“去安庆也不错,可以实际的做些什么,总比这么无所事事的好。”石达开微笑着搓着两手说。
“说的也是,不过”韦昌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头,冲石达开的背后方向努了努嘴,“他来了。”说着话,甩下石达开,顺着人群自动散开的一条路,三步并两步地迎了过去。
八个鸣锣开道的后面,是恩赏丞相侯千芳引领的二百五十个衣着鲜艳、整齐的牌刀手组成的骑兵方队。随着侯千芳手一摆,骑兵方队分列两旁,在东殿尚书、恩赏丞相傅善祥和二十四个殿前指挥、检点的簇拥下,四十八人抬的一顶黄罗大轿徐徐停了下来。大轿的背后,仍然是二百五十人的骑兵方队。
韦昌辉不待大轿停稳,早已抢至轿边,亲手撩开轿帘,脸上堆满了笑,身字弯的低低的,“四哥辛苦了!”
在一片“东王九千岁!”的欢呼声中,太平天国左辅正军师,领中军主将,掌握军政,节制诸王的东王杨秀清轻咳了一声,缓缓走下了轿子,用一双不大,却是炯炯有神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个三十二岁的汉子,身材说不上高大,但很壮实。国字型的脸庞,左侧有道刀疤,稍厚的双唇紧绷着,显示出一种果敢和刚毅。
其实,从一个深山里烧窑的最底层的碳工,能成长为一个叫对手提起来就胆战心惊、又为无数自己的将士所景仰的谋略家,这本身就证明了他的伟大之处。
“五弟辛苦!”杨秀清整了整薄绸子的王袍,冲着韦昌辉点了下头,嘴角松弛,浮现出了谈谈的笑。
看到迎面过来的石达开,他不等石达开行礼,就抢先抬起双手,一抱拳,“老弟也到了啊,看来就是哥哥我来的晚啊。”这是一双粗糙、绷起道道青筋的有力的大手。
“给四哥见礼了。”石达开躬身施礼。
“好、好、好,”杨秀清呵呵笑着,拉起石达开的手,“走,去看看天王到底要做什么大事。”
还没踏上五龙桥,杨秀清不经意间忽然看见了天朝门上飘扬着的一条足有十几米长的黄色绸带,他停下了脚步。
“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云中雪。”杨秀清歪着头,眯起眼,嘴里叨咕着,”恩,这是天王的手书,字还不小呢,怕是够五尺了吧?”
“这是今天新增添的啊,”石达开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随在后面的韦昌辉等人,“君臣有别,历来宫廷内院都有一定的规矩。”
“哦,这么说今天咱们是不能就这么的进去喽?”杨秀清侧脸瞅着石达开,又看了看城门铜两侧排列的天王府牌刀手,半闭着一只眼,微笑中带有几分怪异。经常和他接触的人谁都知道,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性的表情。这里面包含着不以为然,抑或是轻蔑,还有自得。
“怎么会呢,四哥是谁呀,”韦昌辉不失时机地接上了话茬儿,他指点着那缎带,呵呵地笑着说,“那上面的大小臣工指的是我们,哪能包括四哥啊。”
“是吗?这么说我还很特殊嘛。”杨秀清拍拍自己的肚子,又扫了眼清风过后,已经懒洋洋地垂在那里的缎带,大踏步地走进天朝门。
石达开望着紧随杨秀清身后的韦昌辉,眉头微皱,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进天王府内城金龙城的圣天门,展现在眼前的景象叫众人都感觉如同进入了幻境。整个金龙殿前场地的两侧,排列着整齐的天王府牌刀手,手擎各色的彩旗,脚下,排满了一盆盆喷香吐艳,姹紫嫣红的鲜花。就是两侧朝房前后的树木上,也披满了彩带。数百名衣着艳丽的典天乐女官携带各式的乐器侍立在殿前。
此时的杨秀清诧异之余,又颇感不快。
天王洪秀全发给他的诏谕里,只是要求他正午必须前来金龙殿,却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看这样子,很显然天王府里是要有什么重大的喜事即将发生。天王怎么还会隐瞒自己什么?
他是军师,整个天朝的大小事务都必须经他的手处理。不少的人埋怨他专权,甚至是有些蛮横,可他不能不这样。
他并不是喜欢权力,然而处在他的地位上,为了保障政令的通畅,他就必须排除一切制肘,也不能瞻前顾后。他喜欢声势浩大的排场,他不认为这意味着自己的堕落和沉沦。正相反,他觉得这是在树立天朝无比的威严。令行禁止、法度严明,这都是一个神圣的国度所必须拥有的。
他欣赏自己的能力。
想当初在洪秀全被捕入狱,萌芽中的太平天国群龙无首的危机时刻,是他假托天父附体,稳定了人心。又是他一手发展壮大了起义的队伍。从金田举事开始,都是他主持着一切太平军的重大军事行动。永安突围,破安庆、九江,下汉阳、武昌,及至全军东进,占领金陵,无一不是他的正确决策和指挥。
他自信,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果断和应变能力,在天朝还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自己的位置。
天王是个庸才,只能做一个精神上的领袖,杨秀清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这个观点,天朝离不开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希望把喜欢跟自己唱反调的石达开暂时调开天京。他的事情太多,需要顾及各个方方面面。他也承认自己不会把任何事情都能做的很完善,可他需要的是安静的处理一切,按照自己既定的决策,按部就班地照料这个年轻的天朝。
望着面色阴沉的杨秀清,石达开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至少应该提醒天王,把天父使者降临的事情提前知会东王一声。
杨秀清倒背着两手,蹬蹬地直奔金龙殿,刚到大殿门口,就被恰好迎出来的蒙得恩拦住了。
“九千岁、诸位千岁、大臣,天王有旨,众官就在殿前按班排列,天王要在这里和大家宣布一个重大的事情。”
杨秀清看着蒙得恩那张黑脸,肚子里的邪火呼呼地上窜,他的脸颊抽动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真想立刻一个嘴巴煽上去。这个天王,又再搞什么名堂?
天王洪秀全现在很惬意。
早晨石达开离开后,洪秀全非常认真地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如果真有石达开所说的奇事,那么,天父就不单单知道天朝的兴衰,同样也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如果再这么浸泡在声色之中,恐怕自己这天王也就坐不长了。他发了发狠,决定要改改自己的形象。
于是,他精心地安排了外面的一切,以对天父的使者表示隆重的欢迎,希冀他们能像石达开所说的那样,真心地拥戴自己,保住自己的洪姓江山永世相传。
不过,他故意诏谕在京的官员早了一些时间来到金龙殿前的空场上,叫这些人在七月流火的日头下暴晒。一来他要向众人显示自己的尊贵和无上;二来,他也想借此机会也杀杀杨秀清的锐气。一想到石达开说的话,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天父附体之类的事情发生,他的心里就要乐开了花。
洪秀全仰靠在御书房里的竹制躺椅上,挥手叫前来禀报的蒙得恩先下去,开始细细地品着冰凉的香羹,手里拿着上午刚刚写出的几样东西,欣赏着:
天朝严肃地,
咫尺凛天威。
生杀由天子,
诸官莫得逞。
一人首出正,
万国定咸宁。
王独操威柄,
谗邪遁九渊。
只有媳错无爷错,
只有婶错无哥错,
只有人错无天错,
只有臣错无主错。
看着自己命名为《天父诗》的这几首,洪秀全很是有些得意。他就是希望所有臣子,都能做到对于他所说的话要“一句半句都是旨,一直尊旨万万年。”
“天王,时间到了。”女典天官小声地提醒着。
洪秀全斜楞着眼恩了一声。他忽然感觉身后打扇子的两个女官有个手慢了一些,不由得忽地挺起腰,一扭头,目光凶狠地瞅着她们。
那个本以为天王就要坐起来,因为手腕疲乏、酸痛,稍微缓慢了一些的女官刹时脸吓的煞白,身上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天王府里,为一点小事就被拖下去打的死去活来,甚至于丢掉性命的姐妹们何止一个两个。面对着天王那冷酷的神色,她怎么能不害怕?
洪秀全脾气没有像往常一样的爆发,他哼了一声,转头看看西洋座钟,百官们已经足足等了他半个多小时了。
他站了起来,在女官的服侍下,戴上那顶七斤多重,镶嵌了各色珍贵珠宝的紫金冠,慢条斯理地踱向金龙殿。
时值正午,太阳用它那恶毒的光线无情地笼罩着大地,刺在无遮无荫、冠带齐整的天朝官员们的身上,贪婪地吸吮着他们体内的每一滴水分。
有些人已经经受不住这长时间的暴晒和站立,身体在摇晃。
杨秀清谁也不看,就那么身板笔直地立在众人之首,象尊雕像。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浸透了薄绸制成的王袍,他抹都没有去抹一下。从小到大,他什么苦没有经历过?这就是人的意志。他心里明镜似的清楚,这一定是那个天王在故意搞什么名堂,他就是要给大家作个样子看,让谁都明白,他杨秀清就是从不畏惧任何东西。
许久,随着一百名身强力壮的典天鼓擂响圣天门两侧的四面大鼓,典天乐的女官们奏响了轻柔的乐曲,人们期盼已久的天王终于出现在金龙殿前。
叫大家感到惊奇的是,天王并没有和往常一样乘坐几十个娇艳秀女拉着的金车,而是步行来的。
“天王万岁!”,在杨秀清的率领下,近两千名大小官员高呼着跪下身去。不少的官员已经是说不上是跪,而是双腿发软地跌下去。短短几个月的荣华,就已经把他们从前的那种坚韧,渐渐地侵蚀得剩不下多少了。
洪秀全面带微笑,站在金龙殿的台阶上接受着臣子们的叩拜。
三拜九叩之后,他疾速地走下台阶,双手扶起杨秀清,“清袍,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啊,以后这种礼节你就免了吧。”
他的表情颇显诚挚,同时,一边用自己宽大的袍袖,替杨秀清拭去脸上的汗水,一边冲着韦昌辉和石达开说道:“昌袍、达袍,快起来,大家都起来吧。”
杨秀清直到这个时候,才顺袖筒里取出块方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天王,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喜事啊,看看这里的摆设,简直是要过年了?”
“呵呵,是有喜事啊,而且还是个天大的喜事哩。”洪秀全没有过多去理会杨秀清那明显不满的神态,拉起杨秀清的手,又和韦昌辉、石达开示意了一下,几个人一起走上台阶,来到金龙殿的门口。
他和石达开交换了一下眼色,璇即面向众官,双手高高地举起,大声说道:“弟兄们,朕要告诉大家一个特大的喜信儿,马上天父将派他的第八和第九子降临此处,扶助天朝斩尽清妖。”
洪秀全的确有些福分,就当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闹不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的时候,天空中不失时机地响起了一阵奇怪的轰鸣声。说是雷声又不象,声音由远及近,愈来愈大,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循声仰头望去。
出现在人们眼里的先是一个黑点,黑点越变越大,仿佛一只大鸟儿朝着这里飞过来。那是一个绿色的大家伙,头上有个奇怪的东西不停地旋转。它赫然悬在了金龙殿的上方,不再动,只是不停地隆隆怪叫着。
洪秀全大张着嘴,把头转向石达开。
石达开尽管事先知道这样的安排,也和众人一样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好久,终于清醒过来,他看着满脸惊讶,又不知所措的天王,点了下头。然后急忙冲下台阶,挥动双手指挥一个个正呆呆地凝望着天上来客的众官员朝两边避让。
一阵混乱后,总算让出了一片空地。
那鸟一样会飞的大家伙,徐徐落到了空地上,叫声也嘎然停止。
忽然,它的肚子中间居然开了个门,缓缓走下了两个人。
这二人一式的打扮,短短的头发、白色的上衣、蓝色的长裤、黑亮的皮鞋,每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个棕色包包(是手枪的枪套),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
石达开欣喜地迎上前去,引领这二人来到了洪秀全的面前。他对这二人介绍说:“二位兄弟,这位就是天王哥哥。”又转向洪秀全,“天王兄,这两位就是八弟林海丰和九弟郑南。”说着,用手悄悄捅了捅木愣愣的洪秀全。
林海丰和郑南摘下手套,冲着洪秀全一拱手,“参见天王哥哥。”
洪秀全完全相信了石达开早上的话,真是天神下凡啊!可一时却又忘了该说些什么好。半晌,他紧紧抓住二人的手,激动地说:“好兄弟,快快免礼了。”说罢,冲着木呆呆发愣的杨秀清和韦昌辉叫道:“清袍、昌袍,快来见见八弟和九弟啊。”
无知和愚昧,最终导致的就是极度的迷信。
太平天国的将士们,无论是为生活所迫,还是有些人企图做着政治上的投机,由于受到拜上帝会的熏陶,很多人相信上帝和天父的存在。
尤其是这些官员们,他们大都是金田出来的老兵,曾亲眼目睹过杨秀清天父附体的情形,对此他们更是深信不疑。
如今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从天而降的林海丰和郑南,叫他们除去瞠目结舌之外,那就是对天父之说的百分之一百的相信。他们相信在遥远的天上,的确有着一个美丽的天堂。
天父明白过去,知道未来!
“天父万岁,天朝万岁!”
不知道是谁首先跪了下去,率先高喊着。人们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冲着上天,遥拜。有那些官员们,有擎着彩旗的牌刀手们,有金龙殿前早已忘记自己该做什么的典天乐女官们和典天鼓的壮汉,还有石达开、韦昌辉、杨秀清,也包括洪秀全。
“天朝万岁!”
这已经是上千人的共鸣,是发自内心的,还是逢场作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过,更多的人已经是热泪盈眶,甚至有女官的低声呜咽。天朝早已和他们的性命紧紧相连,没有了天朝,哪会再有他们的一切
天王府新整修好的御花园张灯结彩,数百名女官忙着张罗天王招待百官的晚宴,虽是烦琐,却各个显得喜气洋洋。
金殿内,气氛恰恰相反,以天王为首,所有丞相以上官员跪伏于地,肃然地静听着新加封的安王林海丰和宁王郑南转达天父的训示。
下午,按林海丰的要求,在韦昌辉、石达开等人陪同下,林海丰和郑南巡视了一下天京城。
从和众人见面开始,林海丰和郑南除去必要的寒暄外,都很少说什么。
来到这个尽管在书上了解,可现实中毕竟还是个陌生的世界,对于林海丰来讲,不能说他没有遗憾。出于一种需要,书上对这里美好的方面描述的过多了。
一个简单的中午的天王府午膳,已经叫他看到了农民战争永远离不开的那种怪圈。打倒一个封建王朝,随之而来的,无非还是一个新的封建王朝。林海丰没有操控大局的经历,他还需要准备。因此,他尽量地先不说或少说话,心里却一直在打着腹稿,他要利用好洪秀全拜上帝教自身发展中的漏洞,来制约住他们。否则,你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将会一事无成。
他知道,有关天神下凡的消息,一定早已会在整个天京城传开,这种巡视就是为了叫那些希望竞相亲眼目睹天神尊容的人们,坚定自己的信心。他要告诉所有人,那个遥远的天国是真实的。
可以说,他做到了。他令天京城的人们纷纷涌上街头,人们相信,他们就是传说中天父的化身。
此时,站在金龙殿御台上的林海丰,不由得暗自叹服自己那个时代的人民领袖毛泽东的伟大之处。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老人家说的多么的精辟啊!
他望着下面的洪秀全等人,充满激情地说道:“天父对三子云山、五子朝贵在凡界的表现,很是赞赏。天父说,你们几个兄弟必须要和从前一样,和衷共济,秀全为尊,大家要好好扶持,不得有异心。秀全家事宜简,乱则生祸,也违背了众人平等的教义,不好。秀清有才干,然性情过暴,与人与己均不好,注意不要太过注重了权利。昌辉乃精明之人,不要事事以己为重,顾全大局才是。达开具有军事上的造诣,日后多多主持军务,替秀全分担一下。
天父还说,你们现在做的我并不十分满意。我看到了你们的结局,这本是天数,不可更改。可是,为父不忍心看到千万生灵受到涂炭,你们拜上帝教的信徒都是我的子孙,因此,我违背天意派八、九二子下界来挽救你们。他们知道未来,你们要多多听从他们的告戒,成就大业,彻底斩尽妖兵,也不枉为父的一片苦心。我改变了天数,将会受到责罚,以后我再没有机会下界了,可我会看着你们,在遥远的天国祝福你们。你们要好自为之,日后也好来天堂见我。”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听训的人中,已经有人发出了唏嘘声。
郑南原本绷着的心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知道,林海丰的表演成功了。他拉着林海丰走下殿来,扶起洪秀全和杨秀清,又示意众官起身,然后,大声地说:“三哥云山和五哥朝贵现在随侍天父左右,来时嘱我二人向所有拜上帝会的兄弟姐妹问好!”
听了这话,众人更是欢呼雀跃。此时,面对两个真正的天神,没有人再怀疑上帝的存在。在他们的心目中,上帝是万能的,不仅知道过去,还通晓未来,一个人的一切都是掌握在上帝的手中的。你可以违背任何东西,但是绝不能违背上帝的意愿。
一个官帽上标有丞相字样的俊俏姑娘,呼地冲到郑南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地问道:“快告诉我,他好吗?”
洪秀全笑着一拉她,说:“你这是干什么吗?”
姑娘发觉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
不用细想,林海丰就猜到这个姑娘一定就是太平军里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洪宣娇。他哈哈一笑,“这位一定就是西王妃五嫂吧,五哥可也好想念你啊。”
“真的吗?”洪宣娇羞涩地低下了头,轻声地问,“安王兄,你说我还能见到他吗?”
“能,当然能。”林海丰肯定地点点头,“只要我们不做对不起天朝的事,我们都会在天堂里相见的。可谁要是成了天朝的叛徒,那就只好进阿鼻地狱了。”
洪宣娇笑了,金殿内响起一片笑声。
杨秀清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摸着自己修理的干干净净的下巴,微笑着望着这一切。
仙神鬼怪,历来都是文人笔下的虚幻,和百姓间茶余饭后的传说,怎么如今会成了真实的东西?他有些不理解。可事实终究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不知道这两个新王会不会是来和自己争权的?听他们代传天父的旨意里,可是有点这个意思啊。
“四哥,安王和宁王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可比那些算命的厉害多了。”
杨秀清扭脸瞅瞅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自己身边的韦昌辉,眉头簇了簇,“胡说,怎么能这么相提并论!”
韦昌辉脸上依旧是灿烂的笑意。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当初若不是受乡里另外一个豪绅结连县衙欺压他,他绝对不会抛弃诺大家产,走上这条把脑袋掖在腰带上的道路。随着定都天京,他愈发看清了权力的重要。金龙殿里高高在上的天王宝座,每次见到,都会叫他产生一阵的遐想。
两位新王的到来,叫他心里酸意浓浓。以前,他可以在天王和东王两个人中间走钢丝,希望最终能够挑起这两位天朝权力鼎盛者的内讧,那也是他自己走向辉煌的唯一出路。如今难了,很显然,新来的两位也许将比东王杨秀清的实力更强,自己的地位怕是将越来越倒退了。
他望着满脸春光的石达开,又看看似乎很是开心的天王,忽然心里一动,联想起正午在金龙殿前的那一幕,他感觉到,这个石达开好象事前就知道两位新王的到来啊?
洪秀全的确很开心。来了林海丰和郑南,他再也不用担心杨秀清的什么天父附体,他发觉,似乎现在自己才算上是个真正的天王。自己凭空编织的拜上帝会的神话,叫两位天父的使者给证实了,谁还会怀疑他的至高无上?
他一手拉起林海丰,一手拉起郑南,“走,朕要亲为二位兄弟洗尘。”
酒宴是在非常和谐的气氛中进行的。也许是想给林海丰和郑南留下些好的印象,洪秀全特意传旨,免去了许多的繁文缛节,大家似乎又回到了金田团营的那个美好境地。
天王祝过首杯酒后,东王杨秀清端酒起身,冲着身边的林海丰和郑南笑道:“二位兄弟,天朝新兴,外敌内忧使大家穷于应付。你们来自天父身边,熟悉天朝的过去,又知晓天朝的未来,还请二位兄弟多多承担天朝的担子。来,为大家能风雨同舟,咱们先干三杯。”
林海丰和郑南人连忙站起身。
“不敢不敢,”林海丰谦逊地说,“东王自金田团营以来,多次重大行动的指挥和决策都令小弟钦佩万分,东王的才干有目共睹。为天朝大业尽力,自然是我们的份内之事,日后还要请东王兄多多指教。”说罢,先自饮了三杯。
杨秀清哈哈大笑,“好兄弟,痛快。”也连饮了三杯。没有人不喜欢听奉承话,林海丰的这几句客套话,却叫杨秀清更感觉入耳。聪明人和聪明人间的交流,仅仅就是那一句半句话的事情。
接下来北王、翼王敬酒,陈承榕、洪宣娇、秦日刚等官员也纷纷上前敬酒。
林、郑二人自然是不敢多饮,或是饮上一杯,或是象征性地抿上一口。
酒至半酣,洪秀全眯起眼看着林海丰和郑南,笑着说:“二位兄弟来得匆忙,容不及朕为兄弟安排新府邸。下午朕叫宣娇在城里给你们临时找了个园子,二位兄弟权且将就数日。清袍,明日起开始安排起造两个新王府,这事就由你来承办了。”
“好,新王府我亲去选址。”杨秀清爽快地答应着。说实在的,杨秀清觉得自己开始喜欢这两个人了。
“多谢二位王兄了。”林海丰连忙摆摆手,“不过,在天堂,我们都是和天父同住在一个府邸。因此,只要天王能给我们两间房,有容身之地就够了。至于新王府那是万万不要的。目前,我们需要大量的财力和物力来发展新的军械,以武装我们的将士。无数贫苦的百姓还在等着抚慰,绝不可在这方面浪费过多的钱财,这也是天父的意愿。”
听着他的这番话,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品味。
多数人渐渐心里一亮,血也在沸腾,少数人却不以为然。
半晌,洪秀全笑道:“好,那就先委屈二位兄弟了。”
“既然是这样,”杨秀清沉吟了一下,看看洪天王,“天王,我还有一个去处,就在离天王府不远的地方,很是幽雅。这几天不妨先叫二位兄弟暂居宣娇安排的那里,回头我再安排人把我说的园子布置一下,二位兄弟可以搬过去一个。终归是咱们天朝的王爷啊,体面还是要有的。”
洪秀全点点头,冲着洪宣娇笑道:“二位新王给你带来了朝贵在天父处的好消息,你总要报答人家啊。他们住所的物品和人员你都安置好了吗?可不能委屈了你这两位王兄。”
“看二哥说的,小妹哪敢啊。”洪宣娇不好意思地说。
稍停,她忽闪着一双大眼,又瞅着林海丰虔诚地问:“八哥,天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我想,一定会是花儿竟相斗艳,鸟儿自由地鸣唱,五谷丰登吧?”
林海丰笑着点点头。面前的这个巾帼英雄,为了她神圣的理想最后玉碎天京,没想到她竟会是个充满柔情和幻想的女儿家。
他看看洪天王,又扫了下都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众官员,最后,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看着洪宣娇,“怎么说呢,有些事情现在说起来大家可能还暂时不能理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世界是一个太平的世界,没有人欺压人,所有人都为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尽着自己的力量。”
“那个共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洪宣娇微闭双眼,极力想象着,喃喃地问。
“很简单,那就是一切都为了别人的幸福,而不是为了自己。”林海丰一字一顿地说。
“一切都为了别人的幸福,而不是为了自己。”洪宣娇重复着林海丰说过的话。
“那那里有皇帝吗?”
林海丰循着这个甜美的声音望去,邻桌一个清雅俊秀的漂亮姑娘,正大瞪着一双慧眼,凝视着他。他看不清姑娘官帽上的官衔,凭猜测,他感觉这个姑娘一定就是太平天国的第一个女状元,傅善祥。
他看了眼洪秀全,又看看杨秀清,笑了,“女状元提出的问题就是很尖锐啊。”
杨秀清呵呵笑着,指了指傅善祥,“什么尖锐啊,我看简直就是昏话。怎么会没有皇帝,天父就是皇帝啊。”
傅善祥抿嘴儿笑了笑,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王,那目光里似乎包含着一种期待。
林海丰想了想,仰头望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那里没有皇帝。”
没有皇帝?除去傅善祥心里感到了满足,其他人几乎都是惊讶不已。没有皇帝,那一个国家岂不是乱了套?
郑南站了起来,“国家都会有国家的首脑,可我们不叫他皇帝。我们那里同样有着和这里类似的各级官员,可是,官衔的大小,不意味着他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而是他必须对人民,哦,也就是百姓承担更大、更多的义务。他们都是百姓的公仆。在我们那里,百姓是国家的真正主人,国家的一切都归百姓所有,而不是某个人。”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我和海丰首先感谢天王、诸位哥哥,还有各位官员的盛情款待,让我们共同举杯,为了我们的共同目的,建立一个真正的太平世界,干杯!”
洪秀全看着手里刚刚喝干的酒杯,心里一阵的别扭。
酒宴散了,林、郑二人来到洪宣娇为他们准备好的住处。
这是一所处在距离天王府不远一个小巷深处的三进跨院。从外面看上去,是个并不起眼的院落。
进了朱漆大门,穿过门房,是个大大的影壁,影壁过去,东西各五间房屋,房前是年代不短了的银杏树。进了二道月亮门,中间是个带有假山的小型喷水池,四周环绕着几棵大垂柳,有五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和六间厢房,步廊相连。
北房的两侧各有一个小月亮门通到后院,这里仅有靠着后门的两间屋子,足有一亩地大的花圃种着各种的鲜花。花圃的中央是个凉亭,里面有石桌和石凳,四角个各有一棵丁香树。
看到这一切,再抬眼望望正房门楣上悬挂的“静心斋”的匾额,林海丰和郑南都猜想着,园子以前的主人一定是个优雅的读书人。
可现在已经变样了,大门口、头道院以及后花园,都是精干的牌刀手。而这中间的院落里,迎接他们的又全是娇柔艳丽的年轻女官。
进了客厅,就更与那匾额大相径庭了。屋子里黄幔遮壁,半人高的青花古瓷瓶立在门边,左右靠墙的条几上,摆设着不少玉或玛瑙雕制的工艺品,还有一架两尺多高的镀金西洋钟。整个客厅里可谓是珠光宝气。
不过,客厅两边的套房,摆设倒还算的上是简单而清雅,里间是卧室,外间明显是书房的陈设。看来她真是没少下了工夫,林海丰瞅了眼一直陪着他们的洪宣娇,随手拿起书案上那泛着灿烂光芒的精致烛台,又轻轻地放下,是纯金的!他心里叹了口气。
回到客厅落座,洪宣娇喝了一口女官们送上来的茶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林海丰和郑南,微微一笑,“怎么样,二位王兄还满意吗?”
林海丰和郑南互相瞅瞅,“满意是满意,不过”林海丰唉了一声。
“呵呵,是挤了点啊。”洪宣娇没有理解林海丰下面想说的意思,“不过,这个园子的位置还是不错,右面是巷子的尽头,左面挨着和对面的几个院子,都是天京城防衙门的,这里既安静又安全。七哥,哦,就是翼王哥哥说了,首先必须要保证二位王兄的绝对安全。”
说到这儿,她站起身,一指门外,“园子里的牌刀手都是翼王哥哥的属下,绝对忠诚可靠。一共有两百人,领头的是汪海洋,一会儿传进来给二位王兄认识一下。还有这内院的二十四个姑娘们,也都是小妹我精心挑选出来的,可以放心使用。”
“真是太感谢洪丞相和翼王兄了!”林海丰想了想,“不过,我看牌刀手用不了那么多的。眼下各处作战的士兵都不足,把这些精悍的人员都闲置在府里,是个浪费啊。这样吧,就留下五十个人,其他就都回军中去。”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的,”洪宣娇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回头二位王兄可以和翼王兄再商量。我还是先给二位王兄介绍一下女官的首领吧。”说着,她招招手,叫过那两个一直在门边侍立的姑娘。
“这个姑娘叫柳湘荷,负责安王兄的起居,这个叫路静,是专门负责您宁王哥哥的。”洪宣娇一手拉着一个姑娘,笑着给他们做着介绍。
从进内院开始,林海丰就没敢正眼看过院子里的姑娘们。现在,他不得不审视一下这个叫柳湘荷的女官。这是一个肌肤白洁似玉,年纪看上去不大,却生的丰满,无论脸盘还是身材,浑身上下任何一个部位,都般配到任你无法挑剔的姑娘。单纯一个美字,用在她的身上,似乎还差了许多。
林海丰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发烧,心里一阵的乱跳。他还从来没有和女孩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更何况是这样的漂亮女孩。
他赶紧把目光从柳湘荷身上离开,瞅着洪宣娇,不自然地笑笑,“多谢洪丞相安排的如此周到,只是似乎用不上这么多的人手吧?”
“这还多?”洪宣娇笑着摇摇头,“我二哥的天王府里,女官足有几千人。就是其他王府,也都会有数百号的女官。现在一切还都是暂时的,二位哥哥都是王爷,府里还要配置一些必要的官员,也显我天朝威严。”洪宣娇接着细细地讲了下王府里还需要的官员和执事的应有数目。
认真听完洪宣娇的一番话,林海丰连连摇着头,“我说洪丞相啊,你说的这些也太烦琐了嘛。当然,洪丞相说的也不是都不可取,是该给我们配备个文案人员,其他人员就不要再安排了。”他想到了这个时代人们都是在使用繁体字,自己和郑南要是单看还可以,写可就困难了。更何况自己的那手毛笔字,即使能凑合写出点什么,也要贻笑大方的。
自从初次见面,洪宣娇就觉得这两位新王与其他人断然不同。尤其是听到酒宴上他们所说的话,更叫她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望,她好希望能亲眼见到他们所说的那个圣洁的世界。此时,听到林海丰的回答,内心里一种钦佩感由然而生,联想到天京相互攀比惟恐落后的大小官员,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林海丰有些不解,“这也令洪丞相犯愁?”
“啊,不不,”洪宣娇微笑着,“我我是说,你们身边就有两个才女,怎么不用啊?”说着话,目光转向一边侍立的柳香荷和路静。
“哦?”林海丰、郑南的目光也一齐瞅向这两个女官。
柳香荷和路静被三人瞅得红着脸,赶紧垂下头。
洪宣娇嘻嘻地笑了,“可不要小看了咱天朝的姑娘们。”
她两手分别搭在柳湘荷和路静的肩上,骄傲地看着林海丰和郑南,“这两个妹妹,可都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当时金陵花满楼的老鸨子用了十年时间,精心培养的未来花魁。可惜啊,这老鸨子运气太差,正赶上咱天军攻占金陵城,两个天仙似的才女,就被咱完完整整得到了。”
其实,还有些话洪宣娇并没有说。原本洪天王在听了蒙得恩的介绍后,是想收这二女做侍妾的,恰逢林海丰和郑南的到来,天王正妃赖氏心疼这两个姑娘,便和负责安置新王的洪宣娇商量,把俩人安置到了新王身边,指盼她们将来都能有个好的归宿。
洪宣娇回坐到椅子上,看看林海丰,又瞅瞅郑南,问到,“怎么样,就让她们分作二位王兄的尚书,还说的过去吧?”
郑南笑到,“看你说的,由洪丞相安排的事情,我们还能有啥意见啊。”
洪宣娇点点头,郑重地说到“二位王兄放心,翼王哥哥对小妹有过提醒,凡是安排在你们身边的人,都是绝对信的过的。天国大业仰仗二位王兄,小妹只能尽一切可能,使二位王兄生活的更舒适,免去一切后顾之忧!”
看着真诚、直爽的洪宣娇,林海丰起身深施一礼,由衷地说到,“多谢宣娇妹妹,我们二人将会为天国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送走洪宣娇,林海丰和郑南来到客厅西面的书房。
“这不是做梦吧?”郑南压低声说,“长这么大,我可是第一次住进这么华贵的房子啊。”说完,他用手指弹了下那金光耀眼的烛台,又轻轻地叹息着,“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的奢华。”
林海丰没有说话,他仰靠在椅子背上,目光直直的,似乎在想着什么。
郑南瞅了瞅他,微微一笑,“怎么样,残酷的现实面前,老兄是不是有些伤感,或是后悔了?”
“不是,”林海丰淡淡地一笑,“其实早就能够想到这一点。他们的最终失败,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领导层的不团结,或是别的什么。最主要的还是主席说的那句话,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拿着枪的敌人面前,他们无愧于英雄的称号,可是却经受不起糖衣炮弹的打击。失去了广大的劳苦大众的支持,才是他们的关键。”
“那是自然,这毕竟还是个皇权思想极其严重的时代。”郑南若有所思地说,“就是现在的现实情况和我想象的还是相差甚远了,对他们的了解我还只局限于历史教科书上写的东西。你看看酒席宴上我说的那番话后,他们更多的是不理解。”
“后悔了?”林海丰手指敲打着桌子,歪着头问。
“都已经是木已成舟,后悔又有什么用。”郑南笑了笑。
“唉,怎么说呢,历史是人写的,为了一个阶级本身的目的,自然会避讳一些东西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对他们还是要慢慢的来吧。不过,我们现在从自己开始,就得努力地去改变这一切,不能陷入这销金窟里。”林海丰站起身,坚定地说。
“这你放心,我也是个受党教育多年的党员,觉悟还是有的。”郑南一点头。
林海丰想了想,说:“明天开始,你的工作就是尽快试制出子弹和手榴弹,还要能制造步枪。还要找时间去和洪天王聊聊,向他灌输我们那个社会的东西。我要找杨秀清好好交流一下,争取他和洪天王的团结是至关重要的。”
郑南似乎犹豫了一下。
在部队,他就是个出名的技术尖子,对兵器有着特殊的爱好。再加上和林海丰等人在西德时,又受过一年飞行维护方面的培训,可以说他绝对是个出类拔萃的机械专家。可眼下的现实情况,却使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没有能源,没有设备,这不单单是个白手起家的问题。
他看着林海丰,“技术当然没问题,不要小看了咱这机械师,可这加工设备恐怕找不到啊。在这样的环境里,咱们的东西怕是很难起到作用啊。”
林海丰用手一指自己的脑袋,“到哪家山唱哪家歌,想想红军当年的兵工厂,要多动脑子。不要小看了这里的工匠,能人多了,要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力量。我们现在的条件,其实要比当年的红军可强多了。对了,还记得淮海大战时我军用的那种土造掷弹筒吗?”
郑南点点头,“当然记得。”
“好,”林海丰笑了,“那可是好东西啊,你要在两个月内给我造出一百门来,我相信,你会造出比我军当时好得多的新式掷弹筒来的。”
郑南嘿嘿一笑,“放心好了,我的机长同志。”
林海丰扳起面孔,“不,是安王殿下。”
郑南一吐舌头,故做庄重的样子,“是,安王殿下。”
林海丰哈哈大笑,又压低低了声音,说到,“我的王号原本是几年后洪秀全要封给他哥哥的,没想到今天给了我了。”
郑南望着似乎永远在他脸上找不到愁容的林海丰,想了一想,“不过,你认为他们会轻易地接受我们的改造吗?”
林海丰笑了笑,“要牢记主席的教导,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广大的下层官兵和百姓,是会支持我们的,这也就是我们要尽快组织起一只新式军队的重要性。”
郑南也笑了,“看来你是真的想永远留在这里了?”
“我喜欢这里,”林海丰闭上眼睛,“在这里可以实现我们曾经有过的毕生梦想。只可惜我们就两个人,要不我们就可以组建一个党小组了!”说到这里,他轻轻挣开了双目,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光彩。
“没有了组织,我是真的有点失去了主心骨似的。”郑南叹了口气说。
“会有的,”林海丰坚毅地说,“只要我们能保持住自己的本色,就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听你的,机长同志!”郑南一笑,又连忙改口说,“不,是安王殿下。”
“哈哈”林海丰开心地笑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国际歌》唱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过,现在需要的是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先唱起来。”
“翼王殿下驾到!”随着一声高喊,柳湘荷快步走了进来,禀报着,“二位千岁殿下,翼王殿下来了。”
林海丰和郑南连忙来到客厅,一见到石达开互相寒暄了几句,分宾主落了座。
“恩,这里的环境还是真不错的,看来洪宣娇倒是没少下了工夫啊。”石达开看看屋子里的陈设,微笑着说。
“太奢侈了。”林海丰摇了摇头,指了指条几上的东西,“你看这些东西,如果换成钱财,可供多少人家生活啊。”
石达开呵呵一笑,“其实,必要的装点还是应该要的。”
“不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啊,”林海丰指了指女官刚刚送上的茶水,示意石达开喝一下,接着说,“问题的关键是怕形成上行下效之风。就天京而言,根本没有经济的发展空间,也就更谈不上什么财政收入,所有财政无非都来自于攻城掠地后的缴获。财富再多,也怕坐吃山空啊,更何况是挥霍了。”
石达开不能否认对方话语的正确性,可这个话题对他来讲,也是个新的东西,“那依兄弟之见呢?”
“有些习惯上的东西,要想一下就根除,总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林海丰笑了笑,“那就从我们这里开始。刚才洪丞相在的时候我就提起过,她说她做不了主。正好你来了,那就由你来解决吧。”
“什么事情?”石达开奇怪地问。
“第一是牌刀手安排的多了,用不上的。”林海丰又看了看屋子里的柳湘荷、路静等几个女官,“第二嘛,就是女官太多了,还有这些摆设,应该一律拿走。”
“这”石达开低下头,沉吟着。
“怎么,真的很难解决吗?”郑南有些困惑地问。
“也不完全是,”石达开抬起头,双手揉搓着,“你们这样来安排自然就有你们的道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慢慢地来好些。现在的天京,还不是一个太平的世界,清妖奸细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你们是咱天国的瑰宝,必须要保障你们的绝对安全。还有女官们”
石达开停顿了一下,瞅了瞅柳湘荷、路静她们,叹了口气,“她们能来到这里,也许就是上苍给予她们的福份,留在天王府不会有什么好的归宿。我看不如暂时先留下来吧,以后你们可以慢慢地安排她们。再有就是这屋子里的玉玩、金器,不想摆设可以收起来,现在它们属于二位兄弟了,以后用的上的时候还可以应一时之需哦。”
林海丰微微笑了笑。他也明白,其实自己考虑问题也不是很周到,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在做。还有一个出自在他那个时代的人特有的惯性。勤俭节约、艰苦奋斗,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是作为一个革命军人所必须的优良品质。雷峰、门合、欧阳海等等,都是他们中的楷模。
看到林海丰、郑南两人若有所思的神色,石达开呵呵笑了笑,转了个话头,“适才我从天王那里来这儿之前,天王还在说,按照朝制,要特意为你们安排四十八人的黄罗大轿,依仗和东王等同。”
“轿子我们是绝对不坐的。”林海丰听了连连摇头,“先不要说作为军人就不该搞这种不必要的排场,单只说一点,天朝讲究人人平等,这‘平等’二字从何处体现?都是一样的兄弟姐妹,坐在他们的肩上,难道就那么心安理得?”
对林海丰、郑南他们与眼下世界那些格格不入的新鲜思维,石达开并不能完全接受。毕竟他所受到的教育告诉他,门第观念是不可更改的。官与民,天王与大臣,总该有区分。所谓人人平等,也无非是一种宣传上的需要。可是,他还是喜欢他们的思想,为官者,不贪图安逸,不追求权力,这是决定一个王朝兴盛的必要条件。
林海丰瞅着石达开,笑着问:“你说你现在穿的王袍和我们那身军装比起来,哪个更好些?”
“呵呵,还是你们的好些。”石达开眯缝起眼,脑海里闪现着当时一身戎装的林海丰和郑南,“既方便,又精神。尤其是那颗红星和左右的两块红布,很是好看。”
“我们追求的是天下大同,和你们所说的人人平等大同小异。”林海丰脸上泛着光彩,“你们喜欢黄色,因为黄色象征着皇权。我们不一样,我们喜爱红色,我们的军旗是红的,象征着无数为我们的事业献身的英雄们,是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我们的战旗。我们头上的红星是颗指路的明灯,照耀着我们前进的方向,而两边的领章就是两面红旗。”
“恩,寓意真是深刻。”石达开赞叹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杏黄色的王袍,又抬头瞅瞅林海丰他们身上雪白的衬衫,“这内衣的样式也不错。”
“这一切我们以后都能制作出来。”林海丰笑了,“军服的样式既要体现出人的精神,还有就是要方便、灵活。先说这颜色,黄色不利于夜间作战,太明显了,很容易被对方发现,因此还是草绿色好些。不过,一只军队是否能成为钢铁般的队伍,穿着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官兵一致,做官的不能搞特殊化而脱离了士兵。”
从如何爱兵开始,林海丰一直讲到军队和老百姓的鱼水关系。
最后,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视着石达开,“天军的将士很多都是好样的,我希望咱们一起努力,把天军真正建设成一只打不垮、拖不烂的人民军队。”
“会的,一定会的。”石达开两只拳头紧紧地攥着,激动地说。他本来还想和林海丰他们继续攀谈下去,西洋钟的十二下鸣声止住了他的念头。
“你看,我一下影响了你们的休息,明日上午还要去天王那里议事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了起来,“二位贤弟明日的议事会上,一定要把对天朝以后的安排全部讲出来。”
“恩,”林海丰点点头,也站了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尽早通知林凤祥他们顺原路马上返回天京,如果再耽误了,按照历史上的发展,他们就将放弃对怀庆的围困,进入山西了。”
“好,我连夜派人去招回他们。救兵如救火,明早再向天王和东王禀报就是了。”石达开从柳湘荷手里接过自己的王帽,“我就不耽误你们了,累了一天,也该早点休息了。”
林海丰和郑南一直把石达开送到大门口。
临分手,石达开拍着一边侍立的汪海洋的肩膀,庄重地说:“安王和宁王的安全就全托付在你们的身上了,要加一万分的小心,绝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汪海洋看看安、宁两位新王,胸脯一挺,冲着翼王坚定地说:“殿下放心,卑职会用生命来保证两位王爷的安全!”
石达开恩了一声,又瞅瞅四下里安静的巷子,满意地点点头
直到石达开一行人消逝在巷子的尽头,林海丰才转过脸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汪海洋。看的出来,这个十七、八的小伙子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从帽子上的官衔,知道他已经是个“指挥”了。战争真是个大熔炉啊,它培养和造就了一大批的军事天才!林海丰心里感慨着。
他本来想安排汪海洋几句什么,当目光扫见一旁的柳湘荷和路静的时候,他轻轻摇了摇头,亲切地拍了拍汪海洋的肩头,“安排好值勤的卫士,你们就去休息吧。”
“遵命,殿下!”汪海洋笑着回答。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林海丰指了指门洞两边悬挂的足有一米直径的大灯笼,“这里挂灯笼是对的,可以方便来往人夜间的行走。不过,灯笼上的官衔标明就完全没有必要了,明天想着把它换下来。”
“这”汪海洋迟疑了一下,不解地看看安王又瞅瞅宁王。
“安王说的对,”郑南微笑着,“以后不单单是门前的灯笼,一切乱七八糟的依仗全部丢一边去。不要叫老百姓们一见到我们的样子就觉得和咱们很难接近。”
“遵命,殿下!”汪海洋答应着,心里却是有些莫名其妙。王府该有的标志和依仗都是朝制,也是为了体现天朝的威严,怎么都成了乱七八糟的了?
望着离去的两位王爷的背影,王府牌刀手的副统领李蒙凑到汪海洋的身边,捂着嘴小声地嘀咕着,“什么都没有了,这里也就不像个王府了啊?”
“不象?什么不象?”汪海洋扭头瞪了他一眼,“别说没有执事、依仗,就是不穿王袍,殿下们依旧是王爷,这里还是王府。”
“当然啦,”李蒙嘿嘿一笑,“我只是认为王府应当有王府的威严。”
“闲话少说,”汪海洋一摆手,“还记着临来时翼王殿下的吩咐吗?”
“当然记得,一切听从两位王爷的指令,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李蒙敛起笑容,拍拍腰间斜插的西洋火枪。
“记得就好。”汪海洋一边指挥几个牌刀手关好朱漆大门,一边瞅着他说,“以后我跟随安王殿下,你跟随宁王。大门、二门和后院门都要放人守护,沿院墙每十步安排一个牌刀手,一个时辰一轮换,以免有人懈怠。”
“好,”李蒙点着头,又咂了咂嘴,指指房后略带遗憾地说,“就是这个园子小了点,后面的两个马棚也只能拴下二十几匹马,其余的马匹看来只能长期放在邻院了。”
“是啊,也只好先这样了,”汪海洋检查下关好的院门,呵呵一笑,“以后就会好的。对了,你住在后院,我住前院。另外还要注意告诉所有人,前后院来往不得骚扰内院的女官,违者严惩!”
“这你指挥大人就放心好了,咱们这些弟兄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汉,绝对不会做出什么污七八糟的事情来的。”李蒙望着汪海洋,断然地说。他比汪海洋还要大几岁,可心里着实佩服这个童子军出身的小将,不仅作战勇猛,还心细如发。他是个旅帅,所有调来这里的牌刀手都是在他原有的旅里选出来的,比起汪海洋来,他更了解这些手下的兄弟。
客厅里,林海丰和郑南现在简直就要难过死了。
他们每人面前都站着两个端着盛有热水黄瓷脸盆的女官,另外还围着四个手捧各种洗漱用品的女官。这还能叫人洗脸、洗脚吗?林海丰和郑南脸涨的通红,心里砰砰的乱跳,互相偷偷瞅了瞅,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请殿下洗脸。”柳湘荷看眼对面和自己一样露着满脸疑惑的路静,再次轻柔地催促着。她不明白,两位殿下怎么都是这样,竟好象很怕女孩子似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阵的好笑。
“咳咳,”林海丰连咳了几声,镇定了一下心情,双手胡捋着脸,看眼柳湘荷,目光又马上移到脸盆上,“把脸盆都放地上,放地上。”
“放地上?”端着脸盆的女官们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把目光都瞅向柳湘荷。
“殿下,放地上怎么能洗脸?”柳湘荷奇怪地问。
“可你们这样叫我们更洗不了脸了。”林海丰终于稳定下来了,他站起身,夺过女官手里的脸盆,端着走到那一排空椅子前,把脸盆放下,回头看看木呆呆的女官们,“你们看,放在椅子上不是也很好吗?”说着,他什么也顾不得管了,赶紧稀里胡噜洗洗脸,转身甩甩湿漉漉的双手。
“面巾,快,面巾,”柳湘荷刚刚反应过来,一边喊,一边劈手从还在发愣的女官手中抢过条擦脸巾,两步就到了安王的身边,“殿下,快擦擦。”
“这样多好,以后就这样。”林海丰接过擦脸巾,边擦边笑着,又指了下路静,“你们也这样啊,就别站在那了。”
看到终于郑南也洗完了脸,林海丰这才回到椅子上坐下。见另外的女官把脸盆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地上,他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要这样”话就说到这里,接下来他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了。
放好脸盆的女官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来脱他的鞋子。林海丰触电似的两脚急忙向椅子底下一收,脸上又是一阵的发烧,“不行,这样可不行,我”他是又摇头又摆手,话也说不利落了。
郑南现在是暗自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出现了这一幕光景,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瞅瞅林海丰,而后冲着柳湘荷摆摆手,又看看路静,“快叫她们以后都千万别这样,看你们把安王殿下急的。哈哈哈”他终于忍耐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笑到最后直捂着肚子。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几个小姑娘就叫自己如此地乱了阵脚?林海丰低着头,使劲儿攥了下拳头,越想也越觉得自己可笑,到最后竟也被郑南的怪笑给搞的俯在桌案上乐了起来。
女官们面面相觑都没有乐,她们甚至奇怪,两位殿下这是怎么了呢?
林海丰忽然扫见蹲在地上的女官还在面前没动,赶紧坐直了身体,“起来,快起来吧。”看到女官站了起来,他打了个唉声,瞅着面前的这些女官们,“咱们是天朝,不是满清的官衙、大户。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天父的儿女,是平等的。如果洗脸、洗脚这样的小事都要你们来伺候,那我们成什么了?我们和那些满清的王侯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可是我们就是来服侍殿下的啊?”刚刚站起的女官扭头瞅瞅柳湘荷,又茫然地望着安王,不解地说。
“看你的年纪也就是十五、六吧,你叫什么名字啊?”林海丰没有正面去回答她的问题。
“回禀殿下,我叫金梅,十六了。”
“金梅,金色的梅花,呵呵,不错的名字。”林海丰笑着点点头,又问,“那你是哪里的家啊,以前在家是做什么的呢?”
面对安王如此和善的问话,金梅原本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回禀殿下,我家是武昌的,以前是给人家做使女的。”
“哦,”林海丰望着这个小姑娘,想了想,“那你是怎么来天京了呢?”
金梅眼里闪露着悲伤,咬着嘴唇轻轻低下了头。
柳湘荷看看金梅,冲着安王轻声叹了口气,“金梅的母亲去年得了重病,没钱医治过世了。年初咱圣兵攻克武昌的时候,她父亲就带着她加入了圣兵,可惜在攻打天京的时候战死了。”
“是烈士的遗孤啊!”林海丰看眼郑南,转回头指了指屋子两边的空椅子,对女官们说,“都坐下,别在这里站着啊。”
女官们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都没有动。
林海丰一皱眉,“怎么,我说话你们没有听见吗?”
路静和柳湘荷对视了一下,喃喃地看着安王说:“回禀殿下,没有这个规矩啊。”
“规矩?什么规矩?”林海丰有些不高兴了,“一切规矩都是人定的。先不说你和柳湘荷了,你们都是这里的秘书,哦,不对,应该是尚书了,你们是这里的主人。单说金梅她们,以后在这个地方,一不许磕头下跪,二不必鞠躬侍立,没事的时候,该坐就坐,这是你们的权力。”
“这这样好象不妥啊,殿下?”柳湘荷低着头说,“宣娇姐姐说了,王府要有王府的尊严。”
“尊严?”林海丰扶着桌案站了起来,一指金梅,“她的父亲为天朝捐躯了,可她还要给我洗脚,做使唤丫头。在家里时就这样,到了天朝的王府还是这样,难道这就是王府的尊严?如果我们保留这种尊严,那这个王府和满清的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又有什么区别?我们还建立这个天朝干什么?”
一大早,石达开来接林海丰和郑南,准备一起去天王府。
刚到大门口,石达开就感觉这个地方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他停下来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望着迎出来的汪海洋,不满意地一指大门左右,“你们怎么搞的,连个官灯也不挂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民居啊?一点点小事也要提醒,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见汪海洋一副委屈的样子,石达开哼了一声,“当然,时间也许是仓促了些,不能全怪你们,可是总要抓紧啊?对了,王府的牌匾我已经安排做了,回头你们去取回来。两个牌匾,怎么挂呢?呵呵”他摇摇头,笑了,手托下额琢磨着,“干脆先挂安王府的匾额,宁王不久就要搬家了。”
看到翼王极其认真的神色,汪海洋嘿嘿一笑,“殿下,您这可是白操心了。”
“我怎么会白操心了?”石达开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莫不是你们还都自己就都安置好了?”
“没有啊,”汪海洋头一摇,“不过,俺们不用准备,因为殿下们有令,一切都免去。”
“哦,是这样啊。”石达开手背到身后,“去,通禀下你们王爷,说我来了。”
“还通禀什么啊,”汪海洋一侧身,做了个躬请的姿势,笑着说,“早上就有吩咐下来了,甭说是殿下您来了,就是随便一个百姓,想进去我们也得陪着进去。殿下您就赶紧请进吧。”
石达开瞅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一进大门,看到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牌刀手,他满意地扭头瞅瞅汪海洋,“恩,不错,就是要严加戒备,不能有任何疏忽。”
“殿下放心,后院有李蒙亲自掌握,这里连个蚊子也休想逃过我们的眼睛。”汪海洋听到翼王的夸赞,有些得意。
“什么话都不能说的太满了,百密还有一疏呢。”石达开忽然一指旁边树干上伏着的苍蝇,“那有一只苍蝇,你注意到了吗?”
“哪里?”汪海洋眼睛大睁着,顺翼王手指的方向查看着。
石达开笑了,“怎么样,还蚊子呢,连个苍蝇都没发现到。”
汪海洋终于找到了那只可恶的苍蝇,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刀,刷地寒光一闪,苍蝇居然被他劈成两半。他的腮帮子鼓鼓的,牙齿咬的紧紧,眼睛里闪烁着愤怒。
石达开望着那副怪样的汪海洋,满意地点点头,“好样的,刀法不错!”从汪海洋的身上,他又联想起了陈玉成、李秀成、潭韶光这一班子童子军出身的年轻将领。其实天朝不是没有人才啊,如果大业不成,那可真是天意了!
进了内院,完全和外面变了个样子。院子里静静的,连个人影儿也找不到。石达开一皱眉,回头看看汪海洋,“女官们都哪去了?”
汪海洋一吐舌头,没有直接回答翼王的问话,而是高叫了一声,“翼王殿下驾到!”
随着他的声音未落,厢房里跑出了金梅,从着翼王一鞠躬,“殿下请进,我们殿下正在屋子里试袍服呢。”
“哦,怎么就你自己,其他人呢?”石达开一边向客厅里走,一边问着金梅。
“现在是我值班,别的姐妹都在做自己的事呢。”金梅说到“值班”两个字的时候显得很是生疏。
“值班?”石达开奇怪地看看她。
金梅点点头,“恩,反正我们殿下是这么样说的,就是我来负责招呼客人。”
这里的新鲜事儿可真多,石达开心想。
林海丰换好女官们连夜赶制出来的王袍和王帽,穿上那厚厚的纳底子的靴子,走出卧房。他感觉这靴子很是可脚,就象以前妈妈给自己做的步鞋,舒适。看着对面穿着一样新朝服的郑南,他抖着两只宽大的袍袖,瞅着柳湘荷和路静,笑着问:“这下是不是就象你们说的王爷的样子了?”
“当然啊。”柳湘荷和路静几乎是异口同声。尤其是柳湘荷,她端详着安王殿下,总觉得自己好象和殿下似曾相识。看着看着,她的脸儿微微感到发热,心儿也如同揣了小兔儿,扑通扑通跳个厉害。再往下殿下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也一点儿没听到。
跟着金梅走进来的石达开瞅着林海丰和郑南,呵呵笑着,“你们这里真是天天新事多啊。”
“王兄一定是说我们这里人少安静吧。”林海丰嘿嘿一笑,“其实没有必要都呼啦啦拥在这里的,我给女官们都安排了任务,各尽其责呢。”
“是吗,”石达开满有兴致地笑着,“回头有什么好的注意也告诉哥哥一声,我也得学学你们了。”
“好啊,”林海丰请石达开坐下,扭脸看见柳湘荷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叫了一声,“柳尚书,翼王来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啊?”
柳湘荷身子一震,扫了一圈才见到坐在椅子上的翼王殿下。她的脸腾地红的象个熟透的苹果,赶紧双手抱在胸前,低垂着头,声音慌乱地说:“躬送翼王殿下!”
真是乱了套了,刚走到桌案边打算坐下的林海丰回头瞅着柳湘荷,这个姑娘,怎么糊涂了啊?
正想和林海丰他们说点儿什么的石达开,被柳湘荷的一句话闹的莫名其妙,本来想说的话也忘了。
郑南先开始也是一愣,可看看柳湘荷那似醒非醒的样儿,不由得觉得好笑,他瞅瞅林海丰,又望望石达开,哈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起了连锁反应,不仅是石达开和林海丰,就连路静和门口的金梅,也禁不住地捂着嘴儿吃吃地笑。
柳湘荷愈发显得慌乱了,她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莫非自己做错了什么
太阳城,金龙殿内,现在凑齐的是太平天国的正好六个王。
东王杨秀清首先给林海丰和郑南介绍了天朝下前期的各项军事部署,而后以询问的目光看看两人,“不知二位贤弟对这些部署有何建议?”
林海丰看看郑南,清清嗓门,“小弟初来,对一切还需有个了解的过程,谈不上什么建议,只是说说自己一些粗浅的看法,如果有何不妥之处,还请诸位王兄指教。目前来看,由翼王兄亲率大军西征,也是上策。不过,北伐之事,我看不如暂时取消。北伐军力单薄,既成就不了大事,一旦有个闪失,反倒要白白丧失这些老兄弟们。这些从广西出来的老兄弟可是我们的财富啊!”
翼王点点头,扭头用征询的目光望望杨秀清,“我看也只好如此,既然不能抽出更多的军力组织北伐,不如暂缓一下更好。为了争取时间,以免林凤祥他们按照历史上的发展进入山西,小弟昨夜已经派出信使通知他们做好返回扬州和镇江的准备。天王、东王兄,你们看呢?如果觉得可行,就立即发旨意诏回他们。”
洪秀全想了想,没有表态,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杨秀清。从心里讲,他不愿意诏回林凤祥他们,既然林海丰和郑南都能预测到未来事态的发展,那就完全可以以此来指点北伐的将士,确保北伐能够顺利进行。
杨秀清和洪秀全的想法不同。到底是个实际掌控全局的谋略家,他也看出了北伐就这么硬撑下去,未必能达到先前的战略目的,也只是能起到牵制北方的清妖,不至于一下有更多的人马来围困天京而已。尤其是林海丰说的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北伐的将士都是能征惯战的捍勇之人,对天朝更是忠心耿耿,又都是以前他的本属。想到这里,他用力一挥手,“既然二位都以为可行,我自然赞成。马上就通知北伐的人马迅速返回,正好可以集中力量,伺机打掉向容这个老妖头的江南大营,省得他总在天京城外碍眼。天王,你看呢?”
眼见东王和翼王难得的意见一致,又都支持林海丰的说法,洪天王惋惜地说:“只是难得的北伐大好局面就丢掉了,将士们白白付出了血的代价。”
“这并不可惜,”林海丰望着洪天王,“清妖在山东、直隶都有大批的人马即将加入对北伐部队的围堵。咸丰还会抽调蒙古僧格林沁的精锐马队,北伐军面对的清军是强大的。而依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为了保证天京的安全,既不能放弃扬州和镇江,更不可能从天京抽出人马。林凤祥他们只能是孤军作战。没有后援,没有回旋的余地,这种作战是不会有结局的。”
洪秀全点点头,“昌辉,你的看法呢?”他把唯一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了闷头不响的韦昌辉身上。
韦昌辉没有想到东王会如此和这新来的安王默契非常,心里感觉自己在天朝的地位已经开始下滑,正低着头颇有些伤感。听到天王问自己,他连忙抬起头,丝毫也不犹豫地说:“小弟完全赞成取消北伐,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除掉江南大营才是上策。”
“好吧,既然大家意见都这么一致,就先这样定下来了。”洪秀全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杨秀清笑了笑,看着天王,“安王和宁王都是大才,为了天朝大计考虑,秀清以为该由他们两位来主持朝中的军事决策,秀清愿意让出军师的职位。请天王照准。”
洪秀全心里一阵的高兴,刚想就势表态,却被林海丰抢了个先。
林海丰连连摇着手,真诚地看着杨秀清,“东王兄,这么样就不好了。说心里话,对目前这个现实的世界,我和郑南还是很陌生的,我们替代不了王兄在天朝的作用。”
说着,他的目光从洪天王和石达开、韦昌辉的身上一一扫过,“我们可以给天朝出谋划策,尽最大的能力来协助诸位王兄。”
“安王说的对,”郑南微笑着说,“我们只是做点儿实际的工作,叫天朝发展的更好。”
他们俩人的话,叫洪秀全感到有些失望,杨秀清却对他们平添了不少的好感。他摇摇头,同样是发自内心地说:“二位兄弟需要有权力,否则无法施展你们的能力。”
“我是要向天王要权力的。”林海丰笑了,“我要组织一只新军,宁王需要建设大型的军械所,还需要天王的照准,还有各位王兄的鼎力相助啊。”
杨秀清不假思索地瞅着天王,“这是好事啊,当然要依准和支持了。”
洪秀全也笑着点头,“照准,当然照准。”
石达开看着林海丰和郑南,“有天王和东王的支持,二位可以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啊。盼望你们尽快建立起一只洋枪队,到时候非叫清妖胆颤不可。”说着,他得意地笑了。
洪秀全、杨秀清他们也都满意地笑了。
“可不是什么洋枪队啊,”郑南笑着纠正着,“是咱们自己的枪!”
“这洋枪,哦,不,象你们说的那火器真的那么厉害?”洪秀全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地望着林海丰和郑南,“说实话,那洋枪就已经够厉害的了,要是咱们真有了比洋枪还厉害的家伙,那扫荡清妖还不是如履平地啊?”
“洋枪算什么,”郑南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等安王训练好了新军,诸位王兄可以去观看一下。到那个时候,王兄们就体会到新式武器的作用了。我敢这么说,只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们几十个士兵就可以把成千上万的清兵拦在一处,叫他动弹不得。”
“好啊,”洪秀全连连点头,“那海丰兄弟就尽快把新军训练出来,朕可是有些等不及了。”说着,呵呵地笑了。
“对,是要抓紧新军的建立。”石达开冲着林海丰一笑,“海丰兄弟,谈谈你对天朝下一步安排的建议吧?”
“好,”林海丰爽快地答应一声,“正象刚才东王所说的那样,林凤祥部安全撤回后,我们先集中兵力消灭向荣的江南大营。而后出兵东征,夺取上海,平定江浙。江浙是鱼米之乡,有了江浙,我们就有了发展的空间和后盾。”
“对江北大营怎么处理?”杨秀清问到。真能顺利东征当然是件好事,可他不能不考虑一旦东征,江北大营的十几万清军带给天京的威胁。
林海丰笑了笑,“我想短期内尽量先不急着动它。为了消耗清军的力量,先把琦善粘在扬州和镇江的坚城之下。同时也可以给咸丰一颗定心丸吃,琦善他们这些人,都是喜欢报喜不报忧的。等我们平定了江浙后,再和他算总帐。”
第一次的六王议事会很快结束了。
林海丰和郑南没有过多地谈及太平天国里的许多不足,他们事先考虑过,一切都要慢慢地来,急不得,更不能急。所有弊病的产生,都有其滋生的环境和土壤,还有那看不见的盘根错节的巨大迷网,这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决的。
散会后,郑南留在了天王府,而林海丰跟着杨秀清到了东王府。
东王府还在扩建着,单就这已经建好的部分,就足以和天王府相媲美了。不过,有一点是天王府没法相比的,那就是这里出来进去的人流,还有堵满了门前的各式官轿。因为,太平天国的真正政治、军事、经济枢纽都在这里。
杨秀清把林海丰让进书房坐下,他自己的屁股还没沾到坐椅,东府尚书傅善祥就抱着一大摞的各色文书走了进来。
“安王殿下好!”傅善祥礼貌而又甜美地向林海丰问候一声,随即看着东王,“这都是各地急待批复的文书,外面还有等待召见的官员。”
杨秀清一摆手,“先放这儿,其它能处理的你就先替我处理一下,我要和安王说会儿话,任何人都不要打搅。另外,你马上给林凤祥草拟旨意,具体内容由安王告诉你,写好后一定要安排合适的人员,火速送到林凤祥手里。”
当林海丰向傅善祥口述命令的时候,杨秀清开始埋头处理案头的那些文书。
“好了吗,殿下?”傅善祥写完最后一个字,睁着一对儿宛如两汪清泉似的大眼睛,望着安王。
林海丰被瞅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扭头看看杨秀清,嘴里回答着,“好了,立即照发。”
“遵命,殿下。”傅善祥站起身,抱起杨秀清已经批复完的文书,转身离去了。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笑出了两颊那大大的酒窝儿。
“东王兄果然办事干练,这么一会儿就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了啊?”林海丰笑着。
“呵呵,不是我快,是有些东西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不过是走下形式罢了。”杨秀清开心地说。他觉得自己好象开始喜欢上林海丰这个人了。他挥手示意刚刚送来茶水的女官退出屋去,又冲着林海丰一笑,“海丰贤弟,喝茶。愚兄虽说有功于天朝,但毕竟还是一凡人,既是凡人就不会是个完人。兄弟无论对我,还是对天朝,有何话说都可直言,如何?”
林海丰点点头。
他觉得面前这位外表不起眼的汉子,其实是个极其敏锐的人。从历史上看,杨秀清对时局的判断和把握也很准确,只是有些过于外露罢了。看来,历史上的洪杨之乱,绝非是几个人个人间的简单恩怨,而是太平天国内部所有矛盾的总爆发,真应的是那句话,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于是,他决定还是直接从太平天国的兴衰谈起,如果能得到杨秀清的全力支持,将会加速他对这个政权的改造。
天王府中,郑南按照林海丰的意思,也在和洪秀全进行着一次长谈,中心话题一直围绕着天国内部,官员与底层士兵的关系展开。他提出,天朝官员应当掘弃过分的等级界限,官兵要实现平等,对百姓要像爱护自己父母一般
洪宣娇中间走了进来,坐在一边儿聚精会神地倾听。她喜欢两位新王哥哥所说的每一句话。
对于郑南的观点,洪秀全不得不赞同。因为那些说法,与他在给拜上帝教的教众“讲法”时的主要思想并不矛盾,他无法反驳。他心里不服的是,自己是天王,说穿了,这以后的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难道自己连享受生活的权力都没有吗?
郑南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自然,绝对的平等是没有的。但我们完全能够做到的是,让我们的将士明白为什么去作战。这就要我们让他们看到,他们的家庭、亲友生活的比以前好,他们不再是谁的奴仆,而是自己主宰自己命运的人。这需要我们用实际的东西去让他们获得,而不是依靠简单、空洞的教义所能实现的。”
“在这点上,难道我们做的还不够吗?”洪天王似乎很不以为然,“天朝上下,支出都取自于圣库,大家不愁吃用。就说这杏黄的服饰吧,以往还不都是皇家的专用,现在天朝上下却可以任意穿着。”
“当然,天朝的确有许多地方不同于满清政府,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人跟着太平军了。常言说的好,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说句天王不中听的话,天朝为了区别于满清,权力机构和官职的设置,就别出心裁。那么多奇怪的官职,其实难记的很。可是,真正应该与满清有区别的事情,你们却并没有做。”
“哦!”洪天王疑惑地看看郑南,问到,“什么啊?”
郑南微微一笑,“这天王府岂不是和紫禁城一样吗?”
听到这里,洪宣娇乐了,可不是嘛,天王府还不就是北京城的皇宫啊?
洪秀全瞥了妹子一眼,看着郑南,“难道不该有天王府?”
郑南摇摇头,缓缓地说到,“不是该不该有的问题,天朝如果与清妖没有根本上的区别,又怎么能让我们的士兵和天下的百姓,为了我们的事业去流血?”
洪秀全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直直地望着郑南。他们明显地反对有皇帝,更反对有皇宫,他们会真心地拥戴自己的洪家天下吗?
洪宣娇觉得宁王说的却是那么的入耳,见哥哥沉默不语,她不管不顾地哼了一声,“二哥,其实宁王哥哥说的在理。自从咱们留在了天京,原本生龙活虎的老兄弟们开始变的乌烟瘴气,比官爵比排场,比穿着服饰。稍微大点儿官员就可以开衙设府,养着数不清的闲人。我有句话早就想说,当我们女兵营的姑娘们在城外和清妖拼杀的时候,你们这些老爷们闲在那里也好意思吗?”
洪秀全被妹子刀子似的小嘴儿给逗乐了,“那依你的意思,是不是还要朕去领着你们的姑娘们去厮杀啊?”他疼爱这个妹子,不仅仅是因为妹子堪称天朝第一红颜须眉,还有就是当初为了政治目的,逼迫妹子嫁给了西王肖朝贵,导致妹子年纪轻轻就在守寡。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洪宣娇把目光转向郑南,“宁王哥哥,你说我二哥他要是和你们一样,还有人敢这么做吗?”
郑南呵呵地笑了,“宣娇妹子说的也太绝对了。”
“怎么,难道我说错了?”洪宣娇大睁着一双火辣辣的眼睛,不解地瞅着他。
“错是没错,”郑南被她瞅的有点儿浑身不自在,转脸看看洪秀全,“只是天王毕竟是天王,他是一个国家的象征,该有他特有的尊严和权力。”
洪秀全多聪明啊,尽管知道郑南这是一语双关,可是表面上听起来,还是很受用。
杨秀清此时已从林海丰的讲述中清醒过来,震惊之余又感到似乎有些必然。
他凝视着林海丰,听他继续说:“天父说东王兄应该是个能容天下之人,一定能改写这天定之数,也不枉他老人家一番苦心!”
杨秀清激动地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次,停到林海丰的眼前,“谢谢老弟在愚兄面前泄露天机!”说着,他一跺脚,“若说我存心要夺天王之位,实在是无稽之谈。要说对天王有不满之处,那我毫不隐瞒。自入天京,他一头钻进那逍遥窟,不理朝政,王妃娶了一个又一个。贤弟啊,打广西出来的老兄弟一刀一枪拼到这里,你天王不愿再走,老兄弟们自然也想享乐几时。人心啊!当初不是我不想倾力北伐,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试想一下,现在天朝号称百万之众,其实能战之兵不过二十万,一旦举国北上,就算取了清妖的京师,也许下场会更坏。”
林海丰完全赞同杨秀清的这个说法。就算取了北京,从上到下的腐败也许更坏,那无疑就是第二个李自成。他让杨秀清坐下,感慨地说:“是啊,天朝的问题不是在是否夺取多少城池,而是要解决最根本的问题,那就是如何争取民心。如何把我们的教义和我们的行动结合起来,让天下人看在眼里,并从中得到实际收获。得民心者,才能够得天下。”
杨秀清点着头。他已经认定林海丰他们是真心来扶助天朝的,毫无任何私心杂念。于是,他也完全坦露胸襟,诚恳地说:“海丰老弟啊,我其实是个粗人,没有多少文墨,做起事来也就粗糙的很。可我真心是想叫天朝昌盛的。我知道,这些年来其实我得罪了不少的人,有很多人甚至背地里骂我专权、霸道。这能都怪我吗?天王把我放到了正军师这个位置上,按照朝制,所有天朝大小事情自然就都是由我来发号施令。我就不累吗?”
林海丰默默地听着他往下说,“今天在金龙殿里我说请你们来主持天朝的军事,不瞒老弟说,当时我的确是有两重的意思。一是想试探下你们是不是喜欢争权夺势之人,二呢,也是愚兄真的想这样做。”
看到林海丰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他笑着止住林海丰,“老弟不用多加解释,我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为人。暂时就想按老弟的想法去做,合适的时候替愚兄多分担点儿压力。愚兄就是再笨,至少还明白一个道理,我和我的一切,都是和天朝共存亡的!”
直到这时,林海丰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全落了地。他把天国史讲给杨秀清听,其实根本就是在进行一次赌博。结果好了,杨秀清会和他结成联盟,如果不好,就要导致整个太平天国上层的混乱。不过,对于最坏的结果他也有了相应的准备,那就是兵变。他可以扶助石达开,铲除一切敢于阻止他的计划之人,绝不手软!
当目的已经达到的时候,他却开始暗暗嘲笑起自己的卑鄙了。从石达开到杨秀清,自己就象是在串老婆舌,把个天国史掐头去尾为我所用。天京的洪杨之乱,在这里已经被他改头换面,既不是洪秀全祛除异己,也不是杨秀清逼宫夺权,而是君臣不睦被小人钻了空子,假传旨意导致他们反目。不过,历史是从来不责备胜利者的,好象还曾经有个国外的名人这么说过,政治家其实就是最大的阴谋家。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林海丰和杨秀清越谈越投机。从当前的土地政策、军队编制、政权管理、吏治等方面,一直说到婚姻及婚姻道德。不知不觉早已过了午饭的时分,虽然有些问题上还有待商榷,可在大多方面都已经取得了共识。
由于事先有东王命令,傅善祥几次想进书房提醒两位殿下该用午膳了,却都没敢打搅。她转磨磨似的在书房外想着,用什么办法能够提醒里面知道该吃午膳了呢?忽然,她眼前一亮,招手叫门口侍立的女官来到自己身边,俯耳嘱咐了几句什么。
女官先是犹豫,可看着傅尚书那不容商议的眼神儿,只好一咬牙跑了出去。很快,又端着个瓷盆回来了。见傅尚书鼓励地瞅着自己,她举起瓷盆,狠狠地摔到地上。
伴随着瓷盆破碎的脆响,傅善祥冲着书房的门大声呵斥着,“东王和安王正在谈事情,一再说不要打搅,你们这是干什么?不就是吃个饭吗,怎么还这么不小心?都给我下去,谁也不许吃饭了,饿死你们!”说完,回头朝女官努努嘴儿,嫣然一笑。
这一招果然灵验,杨秀清和林海丰都被门外的声音给打断了思路。
杨秀清霍地把头转向书房门,脸上的刀疤一抽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临发火前的征兆。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又浮出了笑意,因为听着外面傅善祥的训斥,他的确感到是有些饿了。
他一瞅角落里立着的大座钟,回头望着林海丰,两手揉揉肚子,呵呵地笑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早过了吃饭的时间,还叫老弟饿着。要不是善祥这个鬼丫头,老弟一出府门就得骂愚兄。”
“当然得骂,诺大的东王府居然不管饭,我得骂王兄一辈子。”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起来。
“是啊,一辈子,但愿咱们能合作好这一辈子!”杨秀清脸上又出现了习惯性的那种表情,半眯着左眼,看着林海丰,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不过,这次他既没有不屑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得意,更多的却是一种期盼。
当林凤祥见到翼王派来的信使,紧跟着又收到东王的旨意,叫他立即撤怀庆之围,循原路返回扬州的时候,他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态。
看着旨意上的详细撤军计划,林凤祥歪头瞅瞅亲自前来送信的夏官又正丞相曾立昌,“这个旨意可是写的真够细致了,甚至连我们该走哪个渡口都给选定了。”
曾立昌笑了笑,“林侯爷,事情的确有些特殊,否则也就不会叫我大老远的跑这里来找你们了。从扬州到这儿,按着给你们规定的撤军线路,我都一一亲自勘察过了,果然是一条绝佳的线路。我带着二百牌刀手,中间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多谢老弟细致,替我们做了回哨探。”林凤祥脸上露出了笑容,把手里的诏旨抖了抖,放到桌案上,“兵无常势,军情同样会随时在变,一个诏旨发的如此的详细,未必”他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说下去。
“得了,你林侯爷也是未卜先知啊,”曾立昌抬手一指,“我途经的黄河渡口,怎么都是吉文元的兵马啊,莫非你也事先就料到了我会来传撤军的诏旨?”
“我可没有诸葛亮那两下子,我不过是遵从翼王的号令,提前做了些准备而已。”林凤祥哈哈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摇了摇头,盯着曾立昌问到,“是不是天京出了什么变故啊,怎么突然能把北伐取消了呢?”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听东王府传令给我的人讲,天父的八、九两个儿子下凡了。现在他们受封安王和宁王。”曾立昌笑笑说。
“呵呵,不会又是什么人被附体了吧?”林凤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是,”曾立昌一本正经地说,“在京的大小官员,包括天王,都是亲眼目睹他们从天上飞下来的。”
“会有这种事?”林凤祥似乎不太相信。
“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会相信的。”曾立昌听到大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知道是李开芳来了,就站起身,看着林凤祥笑着说,“我走的时候,还收到由扬州和镇江守军中指定抽调一些人的诏旨,听说是要去天京组建新军的。你们这里可是集中了咱天朝的精锐,运气要好,兴许马上就能回天京见到安王和宁王了。”
午后,怀庆城下又展开了一场鏖战。
隆隆的战鼓声,炮声,风一般飘过又飘去的马蹄声,与声嘶力竭的人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震撼的大地都在抖动。无数青冷兵刃泛起的寒芒,连成海洋,令太阳也为之羞涩,偷偷躲到云层的后面,再也不肯出来。
余炳涛望着潮水一样无休止地涌上来,退下去,再次又涌上来,面对死神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畏惧的长毛们,在切齿的痛恨同时,也不能有点儿不钦佩和惋惜。咱大清的兵勇如果各个也是这样,何至于跟洋人签那些辱国之约?
“余大人,看来长毛有些精疲力竭了。”一个负责指挥由各家院家丁组织起来的武装,协助绿营兵守城的千总指着城下,有些得意地说。
余炳涛也发现,今天长毛的攻击和声势尽管比往日显得还要凶猛,可临到城墙根的时候,似乎就丧失了那股子韧劲儿。“不可大意。长毛在城外耗了二十多日了,还要顾及胜保大人后面的牵制,总有疲惫的时候。再坚持数日,估计咱们就可以解围了。”说着,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天天提着的那把颇显沉重的大片刀,心里不由得一阵的好笑,真要是和长毛短兵相接,自己能砍到人吗?管他呢,反正是很快就会丢掉它了。想到这里,望着城外铺天盖地的长毛们,忽然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也许自己还要感谢这些长毛呢,是他们帮助自己成就了一个奇迹。
持续的鏖战直到临近黄昏,还没有结束的迹象。人世间血与火的搏杀,叫老天爷也感到了忧伤,它的脸开始变的阴郁,随着它几声巨大而沉闷的叹息,豆大的泪水流了下来。先是斑斑点点,后来连珠成线,及至最后犹如瓢泼。
在老天爷的干预下,双方终于都偃旗息鼓了。
余炳涛回到衙门,胡捋干净身上的雨水,和以往相同,就开始给朝廷写起了奏报,“今天一天,长毛们对怀庆之攻击不断,且无比之猖狂。臣亲冒炮火,督率绿营兵和乡勇与之死力相博,最终叫长毛再次望城而兴叹。怀庆城下,长毛血积成河,尸叠如山”
写完后,他轻轻放下手里的笔,又反复欣赏了几遍。他身子向后一靠,闭起双眼,两腿舒适地伸展开,区区怀庆,在自己的手中居然变成了固若金汤,万岁爷圣明,断断不会忘记自己的
借着暴雨和夜幕的掩护,林凤祥随着最后一批将士撤出了营地。
他不时地回头观望,望着身后一如既往的营盘,望着远处怀庆那黑黝黝的城垣,作为北伐的主将,他现在更多的是惋惜。
“你们这里可是集中了咱天朝的精锐,运气要好,兴许马上就能回天京见到安王和宁王了。”不过,当他脑海里又想起曾立昌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又萌生了期望。
他毅然回过头来,不再朝后看,“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林凤祥要回来的,不单单是区区怀庆小城,我还要去北京,去紫禁城”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嘴角儿挂着轻蔑的笑意。
北京紫禁城里的咸丰皇上原本过的不错。在花丛般的新选秀女中,他独具慧眼看中了乖巧、伶俐,又会唱得一手好歌子的兰儿。这个兰儿不但漂亮非凡,尤其是那带有南方音调的京腔儿,听上去更叫他如醉如痴。
说也奇怪,自打兰儿被封为懿贵人那天开始,广西就闹起了长毛子。随着她日益得到皇上的宠爱,长毛子的祸患居然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在官员和后宫中,不少流言传了开来,都说这个兰儿只怕就是个妲己似的狐媚子临凡了。
一些只言片语自然也能传进咸丰的耳朵里,他不信这个。从即位那天起,他就想做个中兴之主。宠幸后宫,并不影响他勤于朝政,尽管自己的脾气比先皇暴躁,可他坚信自己不是纣王。这些言语,无非都是因为后宫争宠而散布出来的。
不过,事情的发展也开始叫他有些糊涂了。三月份,本来想加封他的兰儿为懿嫔,哪知刚刚把这个念头告诉兰儿,长毛子竟攻克了金陵。看起来有些事情不信还真是不行呢,于是,他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尽管如此,他却依然没有放弃对兰儿的宠爱。
“皇上,还是这个园子好啊,比紫禁城要凉爽许多。”兰儿拿着把折扇,替咸丰轻轻扇着,娇媚地笑着。
咸丰笑了。的确,一来到圆明园,暂时抛开那些纷乱的朝政,他也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看到咸丰的目光扫向桌案上的水果盘,兰儿轻盈地走过去,拿来一串葡萄,拣最大个儿的摘下一个,剥掉皮儿,放进咸丰的嘴里,“皇上,这种葡萄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恩,是不错。”咸丰就是喜欢兰儿这种伶俐劲儿,她似乎能看到自己的心里。
兰儿用手接着咸丰吐出来的葡萄核,“皇上,您最近瘦了。”
咸丰摸了下自己的脸,轻叹一口气。
“皇上,这朝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还是要注意您的龙体才是啊。”兰儿细细地剥着葡萄皮儿,有点儿忧虑地劝慰着。
“唉,朝政多朕倒不怕,”咸丰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最叫朕心烦的还是长毛这些乱匪。”
“皇上,听说长毛子打下了镇江和扬州,安庆也丢了?”
“是啊,”咸丰皱起了眉头,“非但如此,前两天的八百里加急又是南昌和九江发来的,长毛子正在逼近那里。而且长毛一部已经渡过黄河,看来是还有来攻打京城的意思。”
“过黄河的长毛子倒不可怕,咱们还有蒙古僧王的精锐马队,到时候派得上用场。只是这安庆和九江一丢,那武昌又危险了。”兰儿手举着剥好皮儿的葡萄,不解地看着咸丰,“皇上不是安排了向荣和琦善组建江南和江北两个大营了吗?怎么还会叫长毛子这么的猖狂?”不等咸丰说话,她又摇摇头,“依我看啊,还是他们不卖力。”
听兰儿这么说,咸丰微微一笑,“那你说说看。”
兰儿想都没想地说:“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嘛。向荣在金陵拖住了不少的长毛子,如果琦善能趁机收复镇江和扬州,就等于是断了长毛子的后路,南昌和九江自然也就太平了。皇上您说不是吗?”
“是这么个理儿啊。”咸丰点点头,“不过,向荣那里还说的过去,就是琦善的江北大营屡次都说军力尚未集中好,不能力战。”
“皇上,这就是您的心地太善了啊。”兰儿笑了。她把手里的葡萄放到咸丰的嘴里,没有再说什么。兰儿,叶赫那拉氏,蒙古的后裔,也就是那个写到满清的二百年历史,谁也规避不开,还必须要重重地点上一墨的的老佛爷,慈禧太后。
十七岁的兰儿,尽管自小生活在南方,具有着南方秀女的娇柔,可她的骨子里却依然是北方人的典型性格,坚毅和刚强。按照满清的祖制,后宫是不能干涉朝政的,她适可而止地停住自己的话头。这样做,既可以叫皇上了解到自己的聪慧,又能让皇上觉得自己并不想参与朝廷上事情。
咸丰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面前的这个懿贵人,他明白她话里的内涵,“恩,你说的不错。”
“奴婢那可都是瞎说着玩儿的,皇上您可别要往心里去啊。”兰儿低下了头,轻声地说。
咸丰拉起她柔软的小手,想想后宫里自己以前的其他宠妃,心里一真的感慨,“朕感觉你和她们都不一样。这样吧,以后你就帮朕处理各地上奏的折子,也好叫朕省省心。”
“这怎么可以?”兰儿的脸一红,“皇上,这是叫奴婢违反祖制呀?”
咸丰轻轻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朕是真的有些累了。”
“启禀皇上,胜保大人和怀庆知府衙门发来八百里紧急奏折,请皇上御览。”一个小太监不合时宜地此时出现了。
咸丰皱了皱眉,“怎么就不能叫朕好好舒心舒心,哪怕就一会儿呢?”
“皇上啊,这您可不能怪他们。”兰儿接过小太监手里的奏折,努努嘴儿叫他赶紧下去,扭转脸儿笑着,“皇上,朝廷上的事儿是第一位的。”
“唉,本打算来这里和你好好清闲几天,”咸丰叹口气,摆摆手,“好了,你就给朕念念吧,朕是懒的看这些报丧般的东西了。”
兰儿迟疑了一下,瞅瞅皇上,终于打开了奏折,只粗略地扫了一眼,脸上立刻涌起灿烂的笑,“哎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啊!”
咸丰有点儿奇怪,“喜从何来啊?”
“钦差胜保奏报,围攻怀庆的长毛子们已经被彻底击溃,斩杀乱匪数万,残部都退过黄河。”兰儿一边看着奏折,一边欣喜地叫着。
“好!”咸丰一拍大腿,兴奋地站起身,“这下黄河以北可以无忧了。胜保干的不错,朕要赏他双眼花翎,赐黄马褂儿。”
“说到底都是皇上圣明,依奴卑看应该赏赐皇上才是呢。”兰儿咯咯地笑着,又打开了怀庆知府的奏章。
“哈哈,还是朕的爱妃会说话,”咸丰搂住她轻轻在她那粉嫩的脸蛋儿上亲了口,“说说看,该怎么样赏赐朕呢?”
“一会儿兰儿给皇上唱小曲儿,还要陪皇上”兰儿娇羞地一笑。
谁说我的兰儿不吉祥?兰儿就是兰儿,只有她才最理解自己,咸丰心里甜滋滋的,“那朕现在就想听了,而且”他的手在兰儿丰满的前胸揉动着。
“那也要把这两份奏章处理完呀?”兰儿娇滴滴地小声说着,“您看看这两份奏章,除去表白功劳,就是相互攻讦。一个说对方杀良冒功,骚扰城内百姓;一个说对方借口守城,强取豪夺。可真是的,有这点儿劲头儿都用到朝廷大事儿上,该替皇上分多少忧啊。”
“朕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会这样,”咸丰抢过她手里的奏章丢到一边儿,“干脆谁也不赏,回头下旨严斥。还是朕先赏朕的兰儿个懿嫔吧,然后兰儿再赏赐朕。”他开心地大笑着,抱起心爱的兰儿走进内室
紫金山下,辟建起了一处巨大的新城,高高的砖墙围绕,四面都设置了林立的碉楼。这里戒备森严,除去能见到偶尔来往的军兵,还有大车小车不时出入外,很少有人能明白里面到底都做着些什么。附近的百姓们只知道那是个兵营,习惯地叫它新营。
这里的确称得上是新营,因为这里不仅仅要生产出大量为世人所罕见的武器装备,还要源源不断地为今后的太平天国培养着最新的士兵。
林海丰专门组建的教导旅正式进驻了。
在这只部队上,他是下了大功夫。按他的要求,东王杨秀清刻意诏回了陈玉成、李秀成、李侍贤、潭绍光等一批童子军出身的青年将领,还有一批骨干士兵。既有来自北伐、西征的将士,也有天京、镇江和扬州的守军。在这里,他们将接受新式武器的使用和新战法的运用。当然,还必须要更新最新的思想观念。一切的一切,对他们来讲,都将是一次重新的开始。
“弟兄们,你们是我天军的精锐将士,是天朝的希望,你们将会成为令一切敌人胆寒的英雄!”这是教导旅首次集会上林海丰的开场白。
望着将台四面围坐的,由两千四百将士组成的六个方阵,林海丰感到满意。这两千四百人的简历,他都是一一亲自过目了的。他们都是穷苦出身,都有着骄人的战绩,还都年轻。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个好士兵,林海丰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统领千军万马,那是一个军人毕生的骄傲。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在这个时代,统领着这样的一群人。
“我知道,弟兄们参加天军前,都是穷苦人,你们有烧窑的碳工,有地主家的佃户,还有店铺的小伙计。我想大家一定明白,如果我们都有田有地、衣食不愁,我们也就不会冒着灭门的风险,提着脑袋参加天军了。那么,我们参加天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林海丰环顾了下四周,把目光停留在前排陈玉成的脸上,“陈玉成,我想请你来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陈玉成,这是个还不满十七的年轻人,周身上下却都透漏着一股子英武的气息,是战争让他过早地成熟了。他的眼睛不算大,可眸子上面那双眼皮的纹路却极深,以至于不少人开玩笑地叫他四只眼。别看他年纪不大,在天军中却是名气不小。年初的武昌战役中,是他第一个口衔钢刀,首先冲上武昌城头,为此,获得了天王的嘉奖。他与李秀成、李侍贤、潭韶光还有陈坤书、范汝僧六人,并称童子军的六只猛虎。
听到安王的问话,他腼腆地站起身,“回禀殿下,我们的目的就是推翻满清皇帝,创建一个崭新的天国。”
“呵呵,”林海丰笑了笑,“那你能告诉我这个崭新的天国是个什么样吗?”
“回禀殿下,天下太平,不再有战争,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陈玉成挺直腰板,大声地回答。
林海丰示意他坐下,又随即指指他身后的一个普通士兵,“你来说说你的想法。”
“起先就是知道跟着天王走,就能吃饱饭。后来日子长了,也知道了刚才检点大人说的那些道理。可是具体叫我说,殿下,我也说不好。”士兵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说的很好。”林海丰摆摆手,“都说的不错,可是不够全面。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彻底推翻封建王朝,建立一个人民自己当家做主的太平世界。‘人民’是什么呢?是你,是我,是我们的家人,还有全天下所有被官府、恶霸欺压的你所不认识的那些人。”
他停顿了一下,双手叉腰,高声地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可我还不想先讲这些。今天我只想教给大家两个字和一首歌儿。”
“两个什么字呢?就是‘革命’,什么是‘革命’?”他望着聚精会神等着他下文的将士们,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划,“就是消灭掉一切敢于违反我们的意志,阻止我们建立一个美好世界的所有势力。革掉满清皇帝的命,革掉那些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命!”
“一首歌儿又是什么?这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是新军人,要时刻牢记我们还是人民的子弟兵,是‘革命’的队伍。大家不仅要学会唱,还要把它唱遍军营,唱遍整个军队,更重要是要把它铭刻在骨子里,落实在我们的每一个行动上!”林海丰在将台上走动着,严肃地看着所有人,“一个月后,将举行正式的教导旅组建授旗仪式和相应的任命,暂时按照现行编制进行学习和训练。在这中间,凡是有不合格的人员,将一律清除出新军的队伍。我们不需要任何渣子!”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努力减轻人民的负担
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群众不要耍骄傲
第二买卖价钱要公平,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
第三借人东西用过了,当面归还切莫遗失掉
第四若把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不差半分毫
第五不许打人和骂人,军阀作风坚决克服掉
第六爱护群众的庄稼,行军作战处处注意到
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坚决要除掉
第八不许虐待俘虏兵,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
遵守纪律人人要自觉,互相监督切莫违反了
革命纪律条条要记清,人民战士处处爱人民
保卫祖国永远向前进,全国人民拥护又欢迎
他一字一句地教唱着,掰着指头详细讲解着。他努力想模仿心目中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样子,甚至感觉自己要是也有一口浓重的湖南乡音就好了。
和着他的是南腔北调、粗细不一的声音,由纷乱到齐整。当两千多人扯起喉咙,最后唱出这首歌儿的时候,他们脚下的大地在震颤,远处坚固的碉楼似乎都在摇曳
林海丰、郑南,犹如两架开足了马力的机器,埋头置身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中。训练军队,开发武器,还要往来周旋于各王之间。
原本按林海丰的打算,有关天朝管理机构的重新设置,军民不分统吃圣库的奇怪现象,男女分馆,甚至于夫妻都不能一处同居等等有悖常理的弊端,均由他底下去说服杨秀清,而最终由杨秀清在朝会上提出来,逐一地加以解决。
不过,鉴于西征军事发展的要求,石达开必须要离开天京去安庆前线,于是,在六王齐全的朝会上,林海丰提议,为了方便管理,也同时便于人们的记忆,原有东王府的六个部,应当更改为八大部门:
财政部(管理钱粮人口)、吏治部(负责官员的任免)、农商部(管理农业和工商贸)、律政部(负责司法及案件审理)、教育部(管理学堂,开科取士)、监察部(负责官员的监督)、军械局(负责兵器制造)、医药部。
同时设立总理府,由杨秀清改任总理大臣,统管所有部门。而对于天朝所占据的州府,均应设置镇守使衙门负责防务,设立安抚使衙门及各级地方政权,负责地方事务。
一个多月来,林海丰可以说是把杨秀清的马屁拍到了及至,而且这种马屁还拍的技巧。他总是有意地去把一些好的想法说给杨秀清,通过杨秀清去落实。使杨秀清觉得,自从他们来到这里以后,非但自己的权力没有被削弱,反尔威信还颇有提高。
投桃报李,杨秀清自然各方面尽力关照他们,甚至希望他们能拥有更大的权力。现在也是一样,当林海丰把想法提出来的时候,他想了一想,立即表示同意,“这样不错,可是还缺少一个兵部啊?”
洪秀全他们当然也都看出了林海丰漏掉的东西。尤其是洪秀全,他微笑着看看林海丰,心里在想,一旦把兵权从杨秀清的手里分出来,朝中就有了真正可以相互抗衡的两种势力,对他来讲这是件大好事。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希望朝中平静的如一碗水,没有了派系间的争斗,江山也不会是牢靠的。一个真正的帝王,不在于他自己拥有多么大的本领和智慧,而是要会去平衡,平衡了才能发展。
“当前我们的任务有两个,”林海丰伸出两只手,他左手一握,“一手要抓天朝的经济发展,另一只手就是要抓军事。”
他又握紧右拳,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看看其他五个人,“这两件事情都很重要,又要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因此,为了尽量避免在以后的战略决策上出现重大失误,我建议专门设立‘统帅部’,负责军事指挥。”
杨秀清笑着点点头,“我还是那句话,就由海丰兄弟你来掌管军事指挥。”他去看过训练中的新军,还看过现在几乎要成了被服厂的所谓安王、宁王府。
“朕也同意,就由海丰主持统帅部。”洪秀全接着杨秀清的话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生怕晚了会出现什么变故似的。
林海丰连忙站了起来,做了个团团揖,“诸位王兄可不要出小弟的洋相。还是那句话,小弟的确各方面都了解不多,担负不了这么重的担子。再说,小弟所说的这个‘统帅部’,那可不是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他看看大家好象疑惑的样子,笑了笑,“照以前的样子,东王做军事统帅,北王、翼王、宁王和我做助手。所有战略问题,经讨论决定后,由统帅部下达给各部。”他在这里耍了花招儿,那就是战略决策要不要报经天王照准?按照太平天国以前的制度,军政要务都是出自东王府,即便是重大人事任免,也只是上报天王走个形式而已。他这么提议,就是要把洪秀全继续排斥在决策层之外。
“你不会是想累死哥哥吧?”杨秀清无奈地摊着双手,“我近来可正考虑着把天朝军民不分的弊病怎么改正呢,单就这一件事情,做起来怕是就要麻烦到家了。再说,以后的新军会越建越多,我哪里还懂得了那么多的东西。海丰老弟,你就不要推辞了。”
“不错,四哥说的对,”韦昌辉不失时机地说,“海丰兄弟你就来主持,我们都来辅助你。”正职不会是自己的,能做副职介入到军事上层控制,这本身就是个收获。
“东王兄要是把军民分拆的事情处理好了,那咱天朝兴旺的时候就到了。”林海丰先捧了杨秀清一下,“要不就这样吧,军事由翼王来主持。翼王去统领西征大军期间,暂时还是由东王兄来牵头。”
意见一折中,杨秀清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事情就这么通过了。
林海丰重新坐下来,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洪秀全,“天王,随着以后地盘的扩大,人员的增多,我觉得似乎该增设一个部门,专门负责清除奸细,维护地方治安。这个部门最好是直接对天王负责。”
洪秀全点了头,一指杨秀清,“清除奸细的事情以前清袍就做的很好,若不是当初在永安清袍安排侯谦芳破获清妖奸细,后果真是难以预料。朕看专门设立这样的部门,还是很有必要。清袍,你说呢?”
杨秀清呵呵地笑着,“今非惜比,和海丰他们一比,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我还得派人去卧底,海丰他们只需要掐指一算,天京城的清妖余孽就俯首就擒了。我没意见,就由海丰老弟做这件事情吧。”
林海丰笑着点头,用眼睛瞟了郑南一下。
郑南会意地笑笑,瞅瞅洪秀全和杨秀清,“对于天京镇守使的人选小弟有个想法,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快说说看?”杨秀清催促着。
“我觉得还是由洪宣娇出任天京镇守使比较合适。”郑南缓缓地说,“不久清军的江南大营就要化成泡影,天京将无战事。我们可以把女军扩大,省出更多的兵员补充到各个战场上去。”这其实是他和林海丰早就商量好的,就是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势力,叫洪秀全安心。
“不错的见解嘛,”杨秀清爽快地答应着,“宣娇妹子完全可以胜任。天王要是同意,就这么定了。咱们就是要有别于清妖,叫他们都看看,天朝的巾帼一样可以掌管御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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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达开率领早已准备好的人马要离开天京了。
林海丰和郑南一直送石达开到江边儿。
瞅瞅陆续蹬船的人马,石达开笑了笑,“两位贤弟果然是能人,愚兄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林海丰和郑南相视一笑。
“愚兄就是觉得还慢了点儿,要改就该大刀阔斧地改。”石达开思索着说,“譬如什么丁点儿大的官员就排场老大,还有拼命建设私宅等等。”
“有些事情急不得,”林海丰依旧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就好象我们还要慢慢适应这里一样,水到自然渠成。”
“恩,我相信你们。”石达开用力拍拍两个人的肩膀,真诚地说,“最后还是那句话,什么事情都是次要的,你们的绝对安全是第一位。两为贤弟为了天朝大业,一定要多多保重!”
“你也多多保重!”林海丰紧紧握着他的手,用力摇晃着。
“祝你旗开得胜,及早收复武昌,”郑南一抱拳,“我们可都等着你早日凯旋,坐镇天京呢。”
“会的,我会绝对保障天京西面的安全,为你们东征提供方便。”石达开说着,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眷恋,“套分手了,还有什么需要告戒为兄的吗?”
“大哥太客气了,”林海丰想了想,“还是咱们常提到的作法,‘打土豪、分田地’,发动起所有老百姓才是根本。不能只做表面上的事情,要真正触及到他们的切实利益,给百姓们以希望。”
“打仗为兄的不怕,这方面还是个生手,不过,为兄会努力去做好的。”石达开笑着。
“总有头一次的,什么事儿都是不怕不会做,关键还是大家想不想去做。”林海丰也笑了,转尔又说,“西线的主要对手,就是即将出山的曾国藩,还有去年你在湖南没能留下来的左宗棠。适当的机会要是能够收降他们,可是对我们有利的事情。”
“是这个道理。”石达开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你们二位也要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不要委屈了自己。”
林海丰和郑南都愣了一下,马上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脸几乎同时的都红了。
石达开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大步走向等着他的战船。
船队徐徐驶离了码头。看着仍然伫立舱外,眺望着早已远逝的码头的翼王,跟在身后的心腹战将张遂谋笑了笑,“殿下,自从进了天京,可没怎么见到殿下有如此的好心绪啊!”
石达开长嘘一口气,感叹着,“天国有幸,遂谋啊,记住,天国中兴的时候到了!”
张遂谋似乎还有些怀疑,他想了想,小心地到,“殿下,难道二位新王真的就有如此的本事?”
“以后不得再有丝毫对安王和宁王不恭敬的言辞!”石达开不满意地横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依安宁二王的本领,就是全天下之人加到一处,也难望其项背,他们可是天国的国宝啊!”
“是,”张遂谋嘿嘿笑着,“卑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天朝依旧还掌握在东王的手里,没有实际的控制权,做起事来不会很方便的。再说,既然定下了由殿下主持未来整个天朝的军务,就不该离开天京。”
石达开没有说话,只是摘下了王帽,任由袭袭吹来的江风,打散自己的长发
望着石达开的船队远去了,林海丰和郑南没有急着回去。在这里,宽阔的扬子江,夹有湿气的清新空气,岸边垂柳送来的阵阵微风,都叫他们忙碌之余,感到了周身的舒畅。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郑南拾起一块儿石子,使劲儿地投向滚滚东去的江水,“南京长江大桥应该在哪个位置上?”
“呵呵,”林海丰笑了,“我以前可是也没有到过南京啊。”
郑南点了点头,找了个大石头坐下,望着满脸惬意的林海丰,认真地问:“海丰,新的管理机构设立了,人员的安排上,我们是不是也要注意一下啊?”
“目前没有那个必要,”林海丰挨着他坐下,摇了摇头,“还是尊重他们的意见。我们现在更多的只是给他们提供建议,争取他们能按照我们的步子来。”
“可是”郑南思索了一会儿,轻声地说,“没有实际的权力,办起事来怕也不会顺畅。”
“你的军械所最近不是发展的很好吗,杨秀清不是在各方面都竭尽全力地支持着你吗?”林海丰笑了笑,“这样就很好,我们多做些实际的工作,不能卷入到权力的角逐中去。”
“我不太赞成你的意见。”郑南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汪海洋和李蒙,“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如同是历史上的变法,这会触动很多人的根本利益。如果一旦出现万一,只怕要玉石俱焚了。”
林海丰点点头,一手搭在郑南的肩上,“你说的不错,可是我们不能从争权入手。
我们要打造出一只新的军队,一只忠于人民的红色军队。”
“我明白了。谁要是硬做历史的绊脚石,我们就给他来个遵义会议。”郑南笑了,“新军的歌声可是够响彻云霄的了,不过,还应该教会他们军歌。”
“当然。”林海丰也得意地笑了。
“你就没打算给新军起个什么名字?”
“我想就叫工农红军,”林海丰看着面前的江水,“我喜欢这个名字。我们就是要建设一个红色的太平天国!”
“怎么样,我说殿下们肯定还会在这里吧。”随着一串银铃似的咯咯笑声,柳香荷和路静像两只小燕子,轻捷地从他们身后的柳林里飘了出来。
林海丰站起身,奇怪地瞅着这两个姑娘,“你们怎么也来这了?”
柳香荷看看路静,又看看两位殿下,一嘟嘴儿,“要不是宣娇姐姐吩咐,人家大老远的谁来这儿啊。”
郑南哈哈地笑了,“真难为你们俩了,怎么一下就找来了?莫非你们有千里眼?”
路静搂着柳香荷,骄傲地一昂头,“还是我们香妹妹聪明,她说你们一定会留在这里的。”
“哦,这是为什么?”郑南饶有兴致地问。
柳香荷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人家也是瞎猜的。殿下们平日里繁忙的没有任何空闲,一旦到了这么个好地方,哪里会舍得离开呢?”
“真是个鬼灵精!”林海丰循她们的来路望了望,“怎么,就你们俩人就跑来了?十几里的路,连个卫士都不带?”
“没事的,”柳香荷摘下头上已经标有“指挥”字样的官帽,一甩满头的秀发,“咱们天京是太平世界,哪有坏人啊?”
“是啊,是个太平世界。”林海丰瞅瞅郑南,笑了。
郑南看着柳香荷,“柳尚书给我们大家吟颂首诗歌吧,也不枉咱们来这风景秀丽的地方啊?”
“我?”柳香荷一指自己的鼻子尖,咯咯地笑到,“还是路姐姐来吧,她会的比我多呢。”
“人家殿下是叫你吟颂的,你还谦逊什么呀。要不,我可揭你老底了啊,”路静一边推着柳香荷,一边冲着两位殿下笑着说,“我们香妹妹不仅诗词吟颂的好,歌儿还唱的好听呢。”
“是吗?”林海丰歪着头,恳切地说,“那就给我们吟颂一首吧。”
柳香荷不好意思地低头整了整被江风吹的散乱的头发,偷偷瞅了眼安王,随后凝视着眼前流逝的滔滔江水,想了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一首苏东坡的《赤壁怀古》,叫她吟唱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
当汪海洋肩抗卷起的一面大旗,在二十个胸前斜挎着冲锋枪,一身土黄色新式军装的士兵护卫下,走上点将台的时候,洪秀全、杨秀清等人的目光,一下就都聚集在了士兵们军帽正中那闪闪发亮的红五角星上了。
林海丰是经过反复琢磨,最后才敲定给新军选用了人民解放军四九年的服装样式,红星、胸标、绑腿,一样不少。这些装备,都是他组织府邸里闲置的女官们做的。当然,还包括他刚刚由汪海洋手中接过的这面军旗。
“奉天王诏旨,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今天正式命名,宣告成立!”林海丰几乎是运足了全身的气力,大声地宣布。
“天国万岁!”
“工农红军万岁!”
欢呼声连成一片。
“下面,请统帅部代理统帅东王杨秀清,宣布统帅部任命。”
“太平天国军事统帅部命令,委任陈玉成为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旅长,李侍贤为副旅长,李秀成为参谋长。由陈玉成上将台接受军旗。”杨秀清把宣读完的命令交到林海丰手里,不由自主地又转头看看那二十个威风凛凛的年轻士兵,还是这样的服饰好看。
陈玉成跑步登上将台,庄严地双手接过安王手中的大旗,转身用力展开。
银色的旗枪,金色的旗穗,火红的旗面,上面赫然绣着一把镰刀和一把锤子的金黄色组图,“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十一个大字,清晰夺目。
按照事前的组织,李秀成面向军旗,抽出肋下的新式马刀,高高一举,随即反握胸前。站在他身后的十八个号手,旋即举起军号,齐声吹响。
伴随着嘹亮的冲锋号,李秀成高唱一声:“向前、向前、向前”
随着他的声音,是两千多个年轻的喉咙里,顷刻间迸发出雷鸣般的吼声: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肩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只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不畏惧,决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红色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听,革命歌声多么嘹亮!弟兄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战场,弟兄们整齐步伐奔向祖国的边疆。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最后的胜利,向全人类的解放!
不要说除去听过大戏,再没有什么音乐入耳的人们,即便是听惯了小曲儿和宫乐,看惯了才子佳人的王侯们,也被这节奏鲜明,极富感染力的曲调,以及那通俗易懂,又振奋人心的歌词所打动了。
望着那鲜艳的军旗,听着那气势如宏的歌声,傅善祥、柳湘荷、路静这三个女尚书,眼睛里竟闪现着晶莹的泪花。尤其是柳湘荷和路静,因为军旗上也有着她们的心血。
歌声停止了,林海丰凝视着陈玉成,指指身边的那二十个冲锋枪手,“我把他们也交给你了,去吧,和你的弟兄们站在一起。”
目送陈玉成走下将台,林海丰此时的心情极为激动,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大声地说:“弟兄们,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的战旗是鲜红的,因为它是用无数为了天朝而流血牺牲的忠勇将士们的鲜血染红的。面对这面战旗,我们应当怎么做?”
陈玉成高举右拳,率领他的部下齐声高呼:“我宣誓,忠于天国,忠于人民,永不背叛!消灭一切敌人,我们是永远不可战胜的工农红军!”
仪式结束了,郑南先告辞离去,再往里去,就是他的军械所,他很忙。
依洪秀全的意思,想叫杨秀清、韦昌辉及一百多前来观看的官员、随从们,和教导旅的将士们一同共进午餐,以示平易近人。可是当林海丰笑着说了几句什么的时候,他怔了怔,马上打了个哈哈。
见杨秀清那似乎带有责备的目光探问着自己,韦昌辉赶紧笑笑,不解地瞅瞅陈玉成、李侍贤、李秀成他们三个,又望着林海丰,“贤弟啊,你这个什么什么军,哦,就说新军的军饷吧,哥哥可是都按时拨付了的,总要叫弟兄们吃好才是。”
杨秀清此时也把目光转向了林海丰,“就是,苦了谁都不能苦弟兄们,他们要去流血,不能饿着肚子去打仗。”
林海丰点点头,“由于清妖的封锁,眼下天京城粮食紧张。我们都是新军人,不能和百姓争食。不过王兄们放心,弟兄们有的是办法,不会饿到肚皮的。”
韦昌辉笑了,“弟兄们从嘴里节省下的这点儿东西,影响不了大局的。”
“不积小溪无以成江海,不积跬步难以行千里。一切从点滴做起,才能叫百姓们在我们的身上看到希望。”林海丰呵呵地笑着,“怎么样,王兄们要不要来尝尝将士们的饭菜?”
“朕看还是就算了吧,”洪秀全看看杨秀清和韦昌辉,哈哈一笑,“朕和你们也不能与弟兄们争食啊。”
杨秀清恩了一声,“咱们就回去吃自己的吧。”他明白自己很可能咽不下这里的饭菜,尽管也不反对刚才林海丰的说法,可他自己不愿意去做个什么样子,委屈了自己不说,出洋相可是要不得。
目送洪天王他们离去,林海丰转回身一摆手,“海洋、柳尚书,咱们跟陈旅长他们去吃饭。”
“殿下,靖胡侯林侯爷等您呢。”柳湘荷指着身边一个四方大脸,有着浓浓络腮胡须的强壮汉子,介绍着。
“小将林凤祥参见安王千岁,千千岁!”
“呵呵,大名鼎鼎,纵横豫皖无敌手的北伐主将。”林海丰笑着拱手还礼,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历史上永留着重重一笔的林凤祥。没想到一个有胆有识的上将军,乍看上去倒是个极其粗旷的人。不过,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年过五十的人了,好象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
“千岁见笑了,”林凤祥那古铜色的脸膛一阵的发烧,“小将连个区区怀庆都久攻不下,哪里谈的上什么无敌啊。”
林海丰无所谓地一摇手,“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个怀庆之战无伤大雅。你们都回到天京了吗?”
“回禀千岁,按统帅部的诏令,经过仔细筛选后的一万八千军马都已驻扎雨花台。我是听说今天的新军授旗典礼,未经召见,偷偷跑了来看看的,还请千岁制裁。”林凤祥恭敬地说。
“未经召见,主将擅离职守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林海丰扳起面孔,很认真地说。停顿了几秒钟,他瞅瞅一旁肃然而立的陈玉成等人,又扭脸看看等着处分的林凤祥,呵呵地笑了,“不过,今天就先免了,一来念你是初犯,二来嘛,本王也是快要饿疯了。走,走,咱们还是边吃边聊吧。”
第一次见面,林凤祥对这个天神下凡的安王有种非常亲切的感觉。可他也看出来,和东王、翼王相比,安王身上似乎缺少一种霸气,也就是那种不言自威的气势。而安王身上给人更多的感觉却好象是个文人书生。
手端一碗掺着野菜的糙米饭,和士兵们一起,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林海丰吃得津津有味儿。
“殿下,再给大家讲个故事吧?”陈玉成说着,朝对面的旅特务连连长石镇吉挤挤眼儿。
石镇吉会意地端着碗汤凑到安王殿下的身边,双手送上那只能说是刷锅水的清汤,“殿下,昨天您给三排讲天上红军十八勇士强渡大渡河的故事,我们只听了个尾巴,也给我们讲个吧。”
林海丰接过汤,喝了一口,随手把饭碗里剩下的半碗饭,倒在身旁那个身高马大的士兵碗里,呵呵笑了笑,“我吃饱了,剩下的浪费了又不好,你就替我吃了吧。”说着,他瞅瞅正用期待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将士们,想了一想,“其实,天上的那只红军队伍,为了创建一个太平盛世,涌现出的何止是几个、几十个英雄,他们是个英雄的集体,因此才能造就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今天我给大家讲个‘九个炊事员’的故事。”
他又喝了口汤,把碗轻轻放到地上,“炊事员就是咱们常说的火头兵。在天上,当初为了粉碎妖兵的围追堵截,为了北上抵制夷国的入侵,红军进行了一场坚苦卓绝的长征。他们缺少粮食、缺少御寒的物品,十冬腊月,许多的红军战士还都穿着单衣和草鞋,环境极其的恶劣。在一个红军连队里,有着一个炊事班,连班长在内一共是九个炊事员。比起其他士兵们,他们要付出更多的艰辛。行军中,他们要背负着一口大铝锅和各种用具,要提前赶到预先定下的营地,为弟兄们做好仅仅能维持最低生存条件的可怜的食物”
林海丰动情地讲述着,讲到老班长在同志们都吃过饭后,接着开始给大家烧洗脚水,讲着老班长偷偷地藏起一块儿黑锅巴,最后锅巴又都化作了同志们赖以生存的米汤,讲到老班长最终竟是被饿死。原本一直由老班长背负的大铝锅传到了又一个炊事员的背上。可是,老班长走了,他的精神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炊事员在踏着他的足迹,默默地重复着老班长做过的一切。一个倒了下去,再有一个接上来。
“当残酷的雪山、草地被英勇的工农红军抛在身后的时候,一天早上,连队里的弟兄们发现,炊事班的那口大铝锅已经背在了指导员的身上。行军的队伍里,再也见不到一个炊事员的影子了。九个普通的炊事员,都为他们所追求的神圣事业流尽了最后的一滴血。然而,他们的灵魂将永远伴随着红军,伴随着自己的连队,正是有了他们的付出,最终保障了连队里没有一个战斗员倒在征途上。”
林海丰的故事讲完了,所有的将士们还在凝神地注视着他,忘记了手中的饭碗里还有没吃完的饭。而紧挨他身边坐着的柳湘荷,饭碗里更是不知道落进了多少的泪水。
陈玉成从安王殿下的故事中理解了更多的东西,他揉揉发酸的鼻子,“我们和那只红军相比,还差了很多。不少人还看不起做饭这个差事,总觉得上阵杀清妖才算得上是个英雄,昨天还有人找我,闹着要离开炊事班。”
“是啊,天天做饭、洗菜,当然没有杀敌来得痛快。”林海丰笑了笑,望着大家说,“可我们是红军,无论是我,还是你们的旅长,咱们只是每个人所承担的责任不一样。我们就是要提倡平等,官兵平等,战斗兵和炊事兵平等,哪个岗位上都能出英雄,咱们谁也离不开谁。等有时间的,我要亲自去炊事班,给你们大家做顿饭菜,也叫你们好好看看本王的手艺。”
大家都笑了。林凤祥也笑了,这个安王殿下可是真会调教士兵啊,他心里赞叹着。一个故事,远远比任何说教都来的更快。
“殿下,我们是不是也要和这些弟兄们一样,把头发剃了?”石镇吉指指对面身穿新式军装的冲锋枪手,嘿嘿地笑着问。
“你们觉得怎么样好啊?”林海丰笑着瞅瞅他,又把目光转向众人,最后落在林凤祥的身上。
石镇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才没吃饭的时候弟兄们就闹了一会儿,都说剃了好看,可就是这个”他捋着肩上的长发,低下了头。
“我倒是觉得还是像千岁这样的好,”林凤祥直率地说,“凉快不说,单从战场上看,一旦头部受了伤,像我们这样这长长的头发都是不方便之处。”
“我同意林侯的说法,剃,都剃,我们是红军,就要有红军的特点,”陈玉成一挥手,“过几天不是就要换新军服了吗,谁不剃就清除出去。殿下早就说过,我们红军是反对一切封建制度的武装,我们不仅要打倒满清的封建皇朝,也要打倒自己的脑子里的封建东西。”
“陈旅长,可不要这么武断啊。”林海丰笑着看看陈玉成,见越来越多的将士们聚拢过来,就站了起来,“这里面还有个感情的问题。从古至今,男人留发是个习惯,当然还有其道理,那就是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随意伤害就是对祖宗的大不敬,也是对祖宗的背叛。”
说到这儿,他抚摸下自己的短发,望着大家,“我是个汉人,你们说我现在还是个汉人不?”
将士们互相瞅瞅,当然不会改变啊。就是把头发都剃光了,什么人不是还照样是什么人。
“您当然还是汉人,”柳湘荷激情的目光望着安王殿下,“殿下是天神,是我们汉人的骄傲!”
“没人骂我是背叛祖宗吗?”林海丰哈哈地笑了,“其实,铭记父母对我们的养育之恩,给祖宗脸上增添光彩,并不在于你是不是表面上保留着他们的痕迹,关键是能不能时刻把他们放在心上,有没有实际的行动。陪父母说上几句贴心话,尽最大努力叫父母吃好、穿好,要比每天去请个安就去顾自的享乐好。叫我们整个天国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你付出了自己的汗水和热血,被大家所铭记,我们的祖宗就有光彩。这要比你天天去给祖宗牌位上香、磕头来的更好。”
他手向北一指,“满清入关,曾经逼迫咱们剃发。当初多少人不肯就范,而失去了宝贵的性命。他们为什么那么做?因为他们觉得,剃发就等于背叛了祖宗,自己就不是个老祖宗的子孙了。可如今呢,多少人又习惯了背上一根长长的辫子,你要叫他剪去辫子,他会怎么说?他还是会死死地抱定自己的辫子,认为只有这样才是维护了祖宗的体面。难道这不奇怪吗?”
将士们认真地听着安王说的每一个字,内心颇多的感慨。是啊,就是那些和自己一样的人们,现在早已习惯了剃光额头,结起长辫子,反倒会极端地仇视恢复了祖宗留发习惯的太平军,恶毒地称呼为“发匪”,“长毛”。屠杀起太平军将士来,也更是百倍的疯狂。什么身体发肤来之于父母动不得,纯粹都是鬼话!
“要我说,这一切都是那些封建文人们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林海丰断然地把手向下一切,大声地说,随后,他又微笑着,“远古时候,有女娲补天,后来有花木兰从军,有佘太君、穆桂英挂帅,如今还有咱们无敌的女军。这些不都是为祖制所不啻的吗,怎么她们都成了流芳千古的英雄?”
林海丰在人群中踱了几步,来到一个冲锋枪手的身边,正了正他头上的军帽,拍着他的肩膀,回过头把手用力一挥,“我还是那句话,英勇的红军将士们,你们肩负着全人类的期望,为了人民的利益,向着太阳,前进!”
林凤祥还不知道自己的部队被调回天京是怎么回事儿。扬州城外琦善的江北大营虎视耽耽,可他的部队到达扬州后,马上又奉命南渡长江进了镇江。在那里接到的新命令是裁员,老弱、意志薄弱者要求转到其他建制里去,只允许他保留一万八千人的员额,不久就又接到立即回天京驻防的诏令。
新营里的见闻,叫他产生了一线幻想,那就是期望自己的部队也能够像陈玉成他们一样,成为这崭新的工农红军中的一员。午后,他跟随安王一行回到了安王的府邸。
按照安排,安王府的许多牌刀手将归入到林凤祥部,而十几个女官也将去天京的军用被服厂,做新式军装生产的指导官。尽管大家早已收拾利落,却始终站在院子里不愿意离去,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安王殿下回来。
林海丰他们一进院,女官们就上前把柳湘荷团团围住了,眼里充满了眷恋,有的在低声抽泣,不时地偷眼瞅瞅牌刀手们中间的安王殿下。
林海丰看着即将离开的牌刀手们,拍拍这个的肩,拉拉那个的手,“弟兄们,感谢两个月来大家的辛苦。你们就要去新的部队了,希望大家能把在咱们这里的好作风也都带过去,没事儿空闲的时候,欢迎大家常回来坐坐。”说到这里,他咧咧嘴笑了笑,“我现在还是个穷王,拿不出什么好的礼物送给你们,包裹里的新式军装就权当礼物吧,以后穿着它,做个人民的好战士。”
他转身叫过汪海洋,“好好代我送弟兄们一程。”
随后,他来到了姑娘们的身后。习惯成自然,林海丰也不再是那个见了姑娘就脸红的人了。他瞅着个个眼圈儿红红的姑娘们,嘿嘿地打趣儿说:“你看看,你看看,离开这个鬼地方,去被服厂当指导官多好啊,不比在这里伺候人强多了。要是我啊,乐还来不及呢,谁会哭鼻子呀。”
“我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姐妹。”一个女官揉揉眼睛,嘴里咕哝着。
“哦,原来是这样,闹了半天不是舍不得本王啊?”林海丰哀叹一声,“那干脆这样好了,不就剩下柳尚书和小金梅了吗?正好,东王筹建的畜牧场还缺少人手,柳尚书和金梅就去养猪、养鸭吧,这下就都不用想了。”
姑娘们都被逗乐了。
金梅嘟起嘴儿,脖子一梗,“人家才不去呢,就留下来和湘荷姐姐一起养殿下呢。”话刚出口,她赶紧一捂嘴儿,小脸儿红红的吃吃地笑了。
“恩,是把本王当猪养啊?你这个臭丫头。”林海丰嘿嘿地乐了,他望着这些淳朴的姑娘们,缓缓地说,“在咱们府里,你们就一直没有闲着过。可是你们亲手绣制的红旗已经开始飘扬在军营里,你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军装温暖着将士们的心,令所有看到他们的人都充满了希望和羡慕。我真心感谢你们!”
“人家别的王府里女官多着呢,咱们才十几个姐妹,要是再分到两个王府里,那就更少了,怎么就不能留下来呢?”金梅瞅瞅柳湘荷小声嘀咕着。
“是呀,殿下,还是把她们留下来吧。”柳湘荷恳切地望着安王,“人都走光了,谁来照顾你啊?再说,汪海洋早和我说了,他们那里做饭的老王头可会糊弄人了,做的饭一点儿都没有的好。”
“没有调查可是不能乱发言论啊,柳尚书。”林海丰呵呵地笑着,瞟了眼一旁嘿嘿笑着的汪海洋,“汪海洋可是个小骗子,内务部侯歉芳都和我说了,老王以前可是在武昌的酒楼里做过大师傅的,饭菜做的好着呢。”
见柳湘荷低头不语,他又扫扫周围的姑娘们,“再说,要是真心为这些姐妹们好,就该叫她们出去工作,这样将来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总在咱们这里可不是个事儿啊,会耽误她们的。”
“殿下,那干吗不叫我们去女军?我们也想当红军。”一个女官双手抱在胸前,动情地喃喃细语,“我好喜欢那面红旗,真美啊!”
“就是,红旗是我们绣的,可红军却不要我们。”
林海丰笑了,“是啊,军旗是美。可是为了叫这面美丽的军旗永远的高高飘扬,这可不仅仅是需要有战士。也需要你们,还有许许多多和你们一样的人,用一针一线缝制出战士们身上的军衣,可脚的鞋子。前方取得的每一个胜利,都将和你们是分不开的。”
“可是,可是我们也穿不上军装啊?”
“谁说的?”林海丰神秘地笑了笑,“不要着急,本王答应你们,将来军队整编完了,不但叫你们都穿军装,还叫你们穿上比现在的还要漂亮的女装呢。保证小伙子们见了你们,各个犯迷瞪,到时候有了婆家,可别忘了本王才是啊?”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吃地笑了,笑的舒心,笑的羞涩
送走依然是恋恋不舍的姑娘们,林海丰在客厅里默默地坐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门口,仿佛忘记了林凤祥的存在。
林凤祥接过金梅递来的茶杯,轻轻地放在一边,摇摇头,冲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他凝视着安王,从安王的脸上他感到安王似乎是有种失落。
林海丰沉默了好久,才冲着林凤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宁王搬走了,以前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猛的一静下来,唉!我这个人啊,就是怕和已经熟识的人分手。”他轻声叹息着。
林凤祥点点头,笑了笑。
“哦,你喝茶啊,”林海丰笑着站起身,指指林凤祥身边一直未动的茶杯,“你看我这个人,连叫你来做什么都差点给忘了。”说着快步走进以前郑南的房间,那里现在是他的办公室。
林凤祥看着有意思的安王抱着一摞子的文书转回来,试探着问到,“千岁,叫我们回天京,是不是要打江南大营啊?”
“呵呵,又想打仗了?”林海丰把怀里的文件放到林凤祥身边的茶桌上,坐了下来,“打仗着什么急,以后有的是仗打。”
林凤祥嘿嘿地一笑,“弟兄们在怀庆窝够了火,想找个出气的地方。”
“是吗?”林海丰又指了指杯子,示意他喝茶,而后似乎是很随意地问,“根据你们的情报,怀庆府里有多少清妖的驻军?”
“两千多绿营兵。”林凤祥认真地回答。
“呵呵,”林海丰笑着摇摇头,伸出一个手指头,“没有那么多,只有一营的绿营兵,才三百多人啊。”
“三百人?”林凤祥吃惊地瞪着一双大眼,不相信地摇摇头。怎么可能?要是怀庆城里仅有三百的清妖,那自己可是更窝囊透了。
“不错,就是三百多人。”林海丰肯定地说,“怀庆知府余炳涛算是个人才,他充分调动了城里那些豪绅大户的积极性,这些地方反动武装才是导致你们对怀庆久攻不下的真正原因。”
看着默然无语的林凤祥,他微微一笑,“你们这次回来,是经统帅部批准,将你们整编成工农红军第一军的。”他冲着茶桌上的文件努努嘴,“这里是训练大纲,还有些必须领会的文件,拿回去先好好看看。”
“遵命,千岁。”
林海丰恩了一声,“借这次难得的休整机会,认真训练好部队。我们不仅仅是要造就一只战无不胜的军队,还是在培养一只宣传队,要将士们都能够随时随地的宣传我们的思想。说白了,就是当我们需要的时候,老百姓们是不是也能死心塌地的来帮助我们,我们总不能连个怀庆府的清妖头余炳涛都赶不上吧?”
“明白,千岁放心,我们一定会比清妖头做的更好!”林凤祥斩钉截铁地说。
“有这种决心就好。”林海丰起身去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回头瞅瞅林凤祥,“对新军的印象如何?”
“真是太好了!”林凤祥兴奋地一拍大腿,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有些放肆了。当看到安王还是那么笑眯眯地瞅着自己,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时,他憨厚地嘿嘿一笑,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那气势磅礴的歌声,“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千岁,歌子里唱出的是我们想说,又说不明白的心声。不过”
“不过什么?”林海丰有兴致地问。
“小将以为,要统一地剃发,这样才能保证队伍的完整性。”
“呵呵,人的思想观念要慢慢地转变,”林海丰笑眯眯地说,“咱们可不能做那种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事情。”
“殿下,内务部侯歉芳侯总监求见。”柳湘荷轻盈地走了进来,轻声地禀报。
侯歉芳快步进了客厅,给安王殿下躬身问了个安。看到还有林凤祥在场,他笑着和林凤祥打过招呼,而后垂下手,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说实在的,侯歉芳对自己现在的这个职位相当地满意了。晚上躺在床上,他不知盘算了多少遍。自己虽然还只是内务部军事情报局的总监,可是内务部新组建,眼看着经济情报局、还有安全总队和其它一些部门的头头都没有正式的委任,很多的事情都是由安王本人和自己来操办,他就不知道梦偷偷笑醒过多少回。这可比以前在东王府做尚书令的时候还要威风多了。
他自己觉得,他完全可以称的上是太平天国里情报部门的鼻祖了,从金田起事的那天起,就一直从事着这一神秘的职业。他侦破过大批的清妖奸细案,而且不止一次地乔装改扮,深入到清妖内部刺探情报。当初攻打金陵城,正是他多方探得的消息,使太平军轻而易举地定都在了这里。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自己的这些功劳在前,即便是安王接受了东王对自己的保荐,也决计不会交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一个职位。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内务部的巨大潜力。这里不仅仅会掌握着方方面面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和从前不同的是,这里还将有军队。他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安王殿下的副手,或是走的更远,不管怎么样,自己这个恩赏丞相能坐在现在这个位置上,那离封侯可就不远了。
一想到封侯,他的心里就会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他又想起埋在心里多时的那个娇艳美女,以前的金陵名妓潘小红。
侯谦芳今年才二十九岁,细高挑的身材,宽宽的肩膀,白白一副面孔上,镶嵌着一对总是笑眯眯的大眼睛,可以说他长得十分匀称健美,算是标准的个美男子。年初卧底金陵时,他在当时有名的妓院藏春院里,结识了潘小红。潘小红同样为侯歉芳的帅气所倾倒,因为潘小红并不了解侯谦芳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广西大盐商张公子。对这位张公子她一见钟情,发誓要和他白头偕老。
太平军定都天京后,潘小红很快就被选进了天王府,成了天王的盘中餐。侯歉芳心痛之余,就是对自己命运的抱怨。
也许是老天真的照应自己,安王和宁王来了,渐渐地,侯歉芳感到有了希望。他看到两位新王在一点一点地影响和改变着天朝,凭借他的聪慧和敏锐,他已经觉察到东王也在慢慢地附和着两位新王。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东王的确在逐渐减少着以前王府里的闲杂人员。他坚信,就是天王早晚也得这样,一个人独享将近三千美女的日子不会很久了。
现在需要抓紧的是自己。封不了侯,即便有朝一日小红离开了天王府,两个人也终究难以团圆。因为天朝有强硬的分馆制度,侯以下所有官员,没结婚的不能结婚,结婚了的,夫妻也不能同宿。正是有着这样的心理因素,侯歉芳对于组建内务部那是拼尽了气力,不分日夜地埋头苦干,希冀着能够得到安王殿下的赏识。
对于侯歉芳的干劲儿,林海丰还是很赏识的,在目前的情况下,他也的确需要有这样一个熟悉情报工作的老手来帮助自己。尽管他深知这个人的毛病,还是希望慢慢地来改造他。同时也好有时间逐渐地来培植一些新生的力量。
望着眼前的侯歉芳脸颊上流淌的汗水,林海丰走到门口的脸盆架上,取了条面巾递给他,“先擦把汗,喝口水,都十月初了,这鬼天气还是这么热。”说着,把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告辞离去的林凤祥送到客厅外。
等安王殿下回到客厅正中的椅子上坐下,侯歉芳放下手里的茶杯,“殿下,刚刚已经和洪宣娇镇守使交接好了,李福猷的一千二百城防军已经正式归属咱们的安全总队。回来的路上,我特意还去看好了一处院落,那里又大又气派,殿下您猜那里以前是谁的宅院?”
“是谁的?”林海丰看着颇有些得意的侯歉芳,问。
“是西王娘,”侯歉芳还怕安王一时不明白,连忙补充说,“西王娘就是洪镇守使啊。她说内务部需要个好的环境,非把西王府让给咱们。”
林海丰一愣,“这个傻妹子啊,我们又不是没有地方,哪用得上她让啊?那她们打算搬到哪里?”
“洪镇守使说是搬天王府里去,还说反正就她一个人,占着那么个大宅院也是个浪费。以卑职看,这个主意也不错。”侯歉芳巴巴地说着,脸上放着光彩。
“内务部其它所有部门都去新营,经济情报局现在人手少,为了方便,暂时设在我这里。西王府既然能腾出来,以后可以作为它用,回头我和宣娇说。”林海丰笑着瞅瞅有些失望的侯歉芳,“你是情报方面的老手了,一定知道咱们这种部门越不张扬越好。这些天真是忙了你了,休息一下你还要和李福猷一同去下新营。我已经和陈玉成说过了,他的一个营也拨给安全总队,专门负责新营的警备任务。”
侯歉芳答应一声,立即起身。
“怎么,不再休息一会儿?”
“不了,还是先把事情处理好再说。”
林海丰满意地点点头,“事情刚开始,是要忙乱几天,慢慢就好了,找机会本王给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看殿下说的,和您相比,我这还算得上是忙啊?”侯歉芳恭敬而谦逊地说。
“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林海丰呵呵地笑着,“对了,你先和李福猷说一声,安全总队由他负责,等我通报了天王和东王,再由统帅部下委任。”
“殿下,他才是个将军,这也”侯歉芳惊讶地看着安王,心里有点儿酸酸的,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
林海丰当然知道,太平天国除王、侯两个高爵位之外,官员是以丞相为首,以下是恩赏丞相、检点、指挥,再往下才是将军。按照安全总队的级别设置,能够指挥这个总队的至少也要是个检点一级的官员。尽管他还没有亲自召见过李福猷,但他脑海里有这个人的历史。他知道李福猷是太平天国后期难得的忠诚将领,而且勇猛善战,他需要的就是忠诚,其他的都是其次。
现在看到侯歉芳的那副表情,他笑了笑,“不能那么算啊,安全总队目前只相当于红军中一个旅级的官员,李福猷有带兵的经验,我想他能胜任的。”
“呵呵,殿下说的是,卑职愚昧。其实卑职刚才也只是有些担心,没有其他的意思。”侯歉芳咧嘴笑笑,躬身告辞,“殿下忙着,卑职这就去新营。”
“等等,还有一件事情。”林海丰叫住他,竭力在脑子里思索着,“天京有个金田起事时就加入咱们圣兵的广东妹子,她很善于模仿各地方言,又常做刺探任务。你帮我查查这个妹子,尽快的带来见我。另外,对那个清妖奸细张继庚的监控丝毫不能疏忽,一定要注意他都联络了什么人。”
“殿下放心,卑职已经安排人和他联系上了,这几天他正加紧活动,保证到时候一网打尽。”
侯歉芳走了。林海丰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惬意地伸展了一下两只胳膊。在他生长的时代,孩提时最喜欢做的游戏,就是几个小伙伴儿凑到一起玩抓特务,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成了一个真正的大特务头子了。
“当当”屋里西洋钟的报时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腕看看手表,下午四点了。他抬头冲着门外叫了一声,“汪海洋。”
正坐在门口太阳地儿里,不时地嘴里哈着气,一遍一遍反复擦拭着宝贝一样的六轮枪的汪海洋,听到安王殿下的呼唤,停下手里的活儿,把头探进门里,嘿嘿一笑,“殿下,是不是又要出去啊?”
林海丰抓起桌案上的王帽,边向外走边戴着,“走,去东王府。”
杨秀清可没有林海丰那么惬意。
他要调度守军和围困天京的江南大营纠缠,还要支应各种政务。尤其是对天朝军民一体的问题,刚刚正式开始要解决了,他就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简直是头疼不已。
说着很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从广西一路跟来的老老少少七、八十万口,平时还不感觉什么,认真一核算才知道,大小官员先不说,单单几个王沾亲带故的就占了一半。尤以天王为甚,跟来和寻来的竟已达到近二十万口。难怪圣库的支出那么的庞大。
再对天京目前的户籍情况一调阅,杨秀清更是脑袋都大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记得刚刚进城的时候,天京原有在籍百姓该有小八十万户啊,怎么到了如今居然只剩下不到二十万户了?
其实,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天京城里产不了粮米,少有或者说几乎就没有商户,城外战事不断,城里贫富悬殊。尽管百姓们还可以获得一些赖以生存的生活必需品,那也是数量有限,与那些达官显贵们骄奢的日子相比,简直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在政治上,不能不说老百姓们还是得到了实惠,他们比以前自主的多,也没有了那些说不上名堂的苛捐杂税。但老百姓需要的不单单是这些,他们要生存,要逐渐地去改善自己的生存条件,一旦丧失了对未来抱有的期望,他们能够选择的自然就是另辟新路。
改,困难重重,不改,绝对不行。杨秀清觉得自己现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甚至心里在暗暗地数骂着林海丰,这不是叫自己往井里跳吗?
“殿下,外面又有不少的人请求见您。”傅善祥走进银龙殿,望着坐在交椅上单手拄着下巴,紧簇眉头的东王轻声地禀报。
杨秀清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两手使劲儿揉揉太阳穴,“叫他们进来。”
随着傅善祥出去又进来,三十来个妇女左顾右盼地来到银龙殿里。这都是些四、五十岁的妇女,一见正襟威坐的东王,她们话还没说,就开始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地放声痛哭起来。原本安静的大殿,一下犹如开了锅似的,乱成一片。
杨秀清一看就知道这些妇女都是一些官员的家属,其中几个他还看着眼熟,不用问,一定都是不乐意去自养生息的。他冲傅善祥摆摆手,“快,叫大家都起来,有话好好说,哭个什么呢?”
“九千岁啊,你可要给我主啊,”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们孩子他爹去西征了,孩子也在镇江杀妖,就留下我一个在女馆本来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叫我自己去刨食啊?”
“就是,我那可怜的儿子去年就在长沙战死了,就我和孩子他爹两个了,还是成天不打对头。天王不是说过,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吗?怎么又变了?”
妇女们七嘴八舌地叫起撞天屈来。
杨秀清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对官员,他向来是以狠著称,而对士兵和百姓,他又是包容的多。当初,他会耐心地听取一个长江之上的老船工的建议,放弃了原本要去定都开封的战略意图,而攻克金陵并建都与此。他还会为士兵们巡哨、守卡时的冷暖而专门颁发诏令,提醒将领们时刻关心下层士兵的疾苦。
看着妇女们一个个地都抱怨完了,他想了一想,笑笑说:“你们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不过,本王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他站起身,示意大家都起来,“居家过日子,谁都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你们都是为人母亲的,善于操持家务,你们希望自己的家都是这个样子吗?”
见大家都不回答他的问话,他笑了笑,“当然了,你们中有的人兴许会说,天国是天国,又不是自己的小家,圣库里有的是钱。其实不然啊,我刚刚才算过了一笔帐,别处不提,就单说咱们天京吧。天京城里,真正上阵杀妖的将士不过五万,可是一起吃圣库的人却有百十万。这里一不出稻米,二不产金银,就是孤城一座,凡事儿都怕个时间长,日子久了,圣库再大,又能支撑多久?”
接着,他给大家摆着新出诏令的条文,身体强健的年轻姑娘们愿意的可以去参加女营从军,其他的可以去被服厂、饲养场等等,愿意做小生意的,天朝可以资助其本钱,总之一句话,就是大家都各尽所能,把天京繁荣起来,叫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们主动的都回来。最后,他逗着大家,总不会谁愿意叫咱们的圣兵饿着肚子去杀妖吧?
妇女们听着东王的讲述,渐渐地平静下来,细想一想,东王的话的确有道理。有的人甚至为自己初来时的做法感到羞涩。
“九千岁的话是不错,可是我们加入圣兵前是殷实富户,既不会针线,又没出过力,一下子就要人家去出劳力,我做不来。”一个看上去很富态的妇女,低头摆弄着自己那长长的指甲,嘴里嘟囔着。
杨秀清认识她,这是新近加入天军的殿右七十二检点李昭寿的老婆,他眉峰动了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脸上却依然笑眯眯地问:“那你会做什么?”
“我除去会哄哄自己的孩子别的啥也不会。”
“这也是一技之长啊,怎么还说什么都不会呢?”
杨秀清循声音一看,原来正是那个老引诱自己朝坑里跳的林海丰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林海丰冲着杨秀清拱了拱手,转身望着李昭寿老婆,“看这位大姐的样子也像个知书答礼的人啊,会哄孩子可是不简单哩。”
李昭寿老婆见来人就是活天神安王殿下,还朝自己叫大姐,她胖胖的圆脸立刻就红了,赶紧低下头,“安王千岁见笑了,小女子罗翠蓝,刚才千岁称呼大姐,小女子实在是惶恐。”
林海丰瞅瞅殿里的人,呵呵地笑了,“咱们都是兄弟姐妹,你比我年长,当然就是大姐。刚才听你说就会哄孩子,那也正好啊,你想想看,咱们天京不少的姐妹都膝下有幼小的子女,她们要出去工作,孩子谁来带呢?所以啊,咱们就建一些幼儿园,白天把孩子统一看护着,教孩子们学点儿字什么的,姐妹们不就可以踏实地去工作了吗?”
“恩,这个活儿我倒是能做的。”李昭寿老婆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海丰点点头,瞅着殿里的妇女们,微笑着,“其实,咱们天朝和东王是鼓励大家一同去为天国尽下自己的能力,对于那些孤寡老人,还有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天朝会永远地赡养他们。对那些为了天朝流血牺牲的将士家属,天朝也有抚恤。就让咱们一起,用我们的双手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天国吧!”
妇女们走了,尽管她们未必就十分满意,兴许还有一些话并没有完全说出来,不过,杨秀清还是心知肚明。
他把林海丰让到书房里,歪着头瞅了一脸轻松的林海丰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指点着说:“你老弟可是把我放到火盆上烤了。”
“怎么,”林海丰睁大眼睛,故意装做糊涂地说,“王兄不会是说军民分拆的事吧?小弟觉得王兄做的不错啊,这可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儿。这件事情,除了王兄,那是谁也想不到,就更甭说能作到了。我那天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没想到王兄果然是高瞻远瞩,一下就大刀阔斧地动了起来。”
呵呵,你是随口一提,那就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病了?杨秀清被林海丰那怪样子给气乐了,他赶紧摆摆手,“算了,我是纠缠不过你。”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我调阅了天京的户籍情况,事情是该解决了,而且早解决比晚解决好。可是”他停下脚步,扭头瞅着林海丰,沉吟了一会儿,“可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啊。”
“王兄是说这件事情会涉及到很多人吧?”林海丰端起茶杯,随意地抿了一口。
“是啊,不要说天王他们,就是我自己也是一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同我的亲友们说。”杨秀清坐了下来,轻轻按揉着脸上的刀疤,“当初起事的时候是和大家说有富同享,有难同当,现在得了天下,总不能反悔啊?”
“这怎么是反悔呢?”林海丰笑呵呵地放下茶杯,“有富同享是叫大家不再受满清官府的欺压,都能过上好日子,可不是叫所有人都揣着手坐等现成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再好的日子也只能用双手去创造啊。咱们天朝无处不在显示咱们与满清腐败朝廷的不同,咱们总不能也养一批八旗子弟吧?”
杨秀清默默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林海丰动了动自己的袍领,又开始了最擅长的讲故事。他讲起在另外的那个世界,人们不分尊卑,不分男女,大家同工同酬。不同的岗位,不同的职责,不同的劳动强度,人们会得到不同的相应报酬。政府给大家提供廉价的住房,提供医疗、子女教育等等方面的保障,在为人们解决了后顾之忧的同时,也激励着人们发挥着自己更大的聪明才智,为国家创造更多的财财富
静静地听着听着,杨秀清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是啊,叫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去从事自己应该做的职业,给他们提供合理的酬劳,精神上没有压迫,经济上有了稳定的收入,不就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吗?想到这里,他望着林海丰,会意地笑了。
“不过,咱们现在的情况还有些特殊的地方,也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要循序渐进,叫大家的这个地方慢慢转变过来。”林海丰笑着在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两下。随后,他又认真地瞪大眼睛,看着杨秀清,“王兄,我可没出什么主意啊,别到时候又说是做兄弟的不够意思,故意把王兄朝火坑里推。”
“哈哈哈,没有,没有,是你什么都没说。”杨秀清畅快地笑了起来。
就好象一个好士兵会梦想着有一天能当上元帅一样,做官的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官职越来越大,权力也越来越大的。当然,也许出发点不一样,有些人期望得到的是随着职权而愈来愈多的实际利益,有些人是为了更高地体现自身的价值。
杨秀清是后一种人。他并不崇尚天王洪秀全那“万岁”的称誉,可他愿意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华府、美女应有尽有,没必要攀比佳丽三千,吃穿无忧,没兴趣看金山银海,他只是要想世人展示自己。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要成为彪炳历史的伟大人物。因此,当有人可能给自己带来威胁的时候,一种本能会叫他产生对对方的戒备。对石达开是这样,对林海丰和郑南也是这样。尽管他对林、郑二人的印象不错,他还是利用自己掌控的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对林海丰他们进行了摸底。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对他能构成的威胁是巨大的,先不要说他们掌握的新奇东西,就单凭他们活天神特有的身份,也足以在天国内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真要心存异志,无论他还是天王,恐怕都不是对手。
然而,事实却并非像他想象的那样。所有渠道得来的信息,让他感觉林海丰和郑南就是两个实干的人,似乎对权力没有过分的喜好。尤其是在有关石达开去安庆督师的问题上,叫他对这二人感到了放心。都说他们和石达开走的亲密,真要另有打算,那就该把石达开留在天京,并真正掌握军事统帅部。他们三个人这样联手,就完全可以在天京翻云覆雨。结果呢,石达开照旧愉快地走了,林海丰却事事维护着自己,凡是能贴金的好事儿,都留给了自己。将心换心,他不想亏待了他们。
看着杨秀清一直笑眯眯地瞅着自己没了话,林海丰笑嘻嘻地咳了声,“王兄,不会是在心里偷偷数落着小弟吧?”
“啊,呵呵,哪能呢。”杨秀清胡撸了一把脸,身子向前俯了俯,“宁王那里火枪制作的速度不慢啊,我看老弟应该尽快把天京周围的队伍都编进红军。另外,军队吗,体现其能力的就是作战,陈玉成他们训练了不短时间了,是骡子是马,要拉出去溜溜,省得闲话。”
看着林海丰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话语,他想了想,微微一笑,“现在政事太多,又麻烦的很,我想天京整个的防御还是都由老弟负责的好,也好专心把政事处置好了。”
林海丰摇摇头,“小弟今天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军务。不过,天京的全面防御还是交给洪宣娇比较好,她是镇守使,以后这是她的主要任务。再说,小弟也不能总留在天京,我还想对机会去镇江和扬州看看,那里是将来东征的前进基地,也是东征的屏障。”
“好吧,就依老弟的。”杨秀清有些失望。
“现在机会差不多了,咱们该考虑解决向荣老儿的问题了。”林海丰呵呵笑了笑,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我有个想法,王兄看看合适不?首先,教导旅移驻孝陵卫,那里是江南大营老营,清军的力量也最雄厚。不过,我不想尽快暴露教导旅的全部实力,以免打草惊蛇。教导旅一部可以配合栖霞门的曾水源部,首先清除那里至镇江一线的清军,一来确实保障天京和镇江的联络畅通,二来切断江南和江北两个大营间的联系,将向荣的军队都压缩在一处,最后围而歼之。”
杨秀清点点头,“由于咱们严格控制了天京的进出人员,再加上预先早有防范,有关红军的真实实力外面很少有人知道。不过,消灭清妖的江南大营,若是采取佯作东征,调动清妖围堵,半途各个击破不是更好?叫他们畏缩成一团,岂不是难啃了一些?”
“咱们要的就是向荣也这么想。”林海丰笑着,悠闲地用手在大袍子里摸索着什么,马上他又停止了动作,瞅了瞅杨秀清,手在上唇摸了摸,有点儿似乎不好意思,接着说到,“咱们兵力有限,难以对清军各营实施包抄,一旦向荣觉悟撤围暂避,那就会影响到咱们以后的全盘计划。江南大营事儿小,东征取得上海才是头等的大事。”
“好,我同意。”杨秀清双手搓着,咬着牙说,“要一下把江南大营全部扫荡干净,不留后患。我马上把天京防务移交给宣娇,对江南大营一战还是由老弟暂时全权指挥。”
林海丰点了下头,“那就明天把北王和宁王请来,王兄把计划提出来,大家一起仔细研究一下。”
“还研究什么?”杨秀清刚刚说完,马上又呵呵地乐了,“对,是要大家一起做出决定啊。”
灵山脚下,是总兵马天宝的中军所在地。按照两江总督向荣大人的布置,他刚刚移营过来没几天,手下的十三营人马也只暂时跟来了八营。将各营分屯完毕,他就下令对麒麟门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城里的太平军兴许是人数有限,只是一味地坚守,没有丝毫反冲击的迹象。攻了几次没有什么结果,马天宝于是撤回兵马,开始盘算如何继续向北扩展,彻底封锁住城里长毛和镇江间的联系。
他派出两营人马,在副将陈兴祖的带领下,又向北伸出了十几里,随即开始向总督大人请求,赶紧叫其它的各营归建,以确保自身的安全。
在要冲上安营扎寨,四下派出哨探,这些陈兴祖都做的井井有条。为了便于长期固守,他又叫手下兵勇把附近凡是能找到的老百姓,不分男女,不管老少,能动弹的就都驱赶了来,开始在营垒前没白天没黑夜地开挖壕沟,修建吊桥。
不能不说陈兴祖还算是个将才,在做着所有这一切的同时,他甚至还在与总兵大营之间的一个无名小村落里,预先留下了一队人马,并约定了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和处置决定。一是为了保障与总兵大营间的联系,二是惟恐城里的太平军利用了这条缝隙。他觉得,既然是要封锁,那就该把封锁线做得越密实越好,最好能连只苍蝇都不放过。
有备方能无患,细心得到了回报,一只趁夜色掩护,向城内运送粮草的长毛队伍,被小村落里的人马及时发现,警报发出,陈兴祖立即率兵掩杀,总兵大营的人马随即也增援上来。尽管由于城内长毛出城死命接应,粮草车只被截获下了一小部分,这也足以说明他的预见性。在自己得到总兵大人嘉奖的同时,陈兴祖也没忘了立功的弟兄们。统领那小队人马的队官张富,被他提升为记名哨官,日后实补,又赏赐了不少的酒肉。
颁完赏赐,陈兴祖看着麻脸上满是得意准备离去的张富,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着,“回去后千万大意不得,你们的任务是哨探,能打则打,打不了就避。长毛吃了亏,不会不对你们有所注意的。为了以防万一,再加派十五个弟兄给你。”
“谢大人!”张富抱着拳,一副骄横的样子,“大人放心,小的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绝不会叫长毛找去半点儿便宜的。”
“那就好,”陈兴祖笑了笑,“好好地跟着本官干,日后机会多多。”
“全仰仗大人的栽培!”
张富心满意足地离开大营,回到那个不起眼儿的小村落。
说它不起眼儿,是因为这个村子实在太小,一共十几户人家茅草屋,零零散散的建在一处土岗上。由于战事纷乱,还大都躲到不知何处去了,现在就仅剩下了一户人家,还是个老两口。老两口也不是不想躲,可是年纪已大,既跑不动,也没处去。真是人不赶事儿,事儿赶人,原本想听天由命的老两口果然就遇上了兵祸。自从前天三十来个官兵一进驻,老两口就成了当然的仆役,跳水、喂马、做饭一样不落。若不是穷的家徒四壁,指不定会有什么灾祸呢。
日头要落山的时候,眼瞅着下午出去的那个领头的又带回了十几个官兵,老汉看看面色黑黄,病蔫蔫儿的老伴儿,心里一阵的难受,又暗暗地埋怨着。都怪这个老婆子,一个破家有什么可恋的,当初还不如进到城里。一想到这儿,老汉又情不自禁地嘲笑起自己来。听说城内的太平军是男女分馆,真要去了,老两口还得分开去住,连个家也没了。再说,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出不得大力了,老婆子又是一身的毛病,就是去了,谁又愿意白白收养个爹呢?自古只听说有拣孩子养的,还没听说过拣爹拣娘的呢。
“军爷们得了赏赐,你们俩也沾便宜,好好弄弄,剩下的你们就可以打打牙祭。不要觉得委屈了你们,盼着军爷们多住些日子,还省得你们自己刨食儿了。”
张富指挥手下把刚刚领回来的肉和菜丢到老两口跟前,咧着大嘴嘿嘿地笑着,“前天来的时候吃了你们一只老母鸡,看把你们心疼的,今天就算补偿你们了。”
望着张富出了屋,老汉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
“俺那可是下蛋用的老母鸡啊!”老婆子哀叹一声,嘴里咕哝着。
“从哪找点儿砒霜,一下都喂了这群畜生算了。”老汉瞅瞅身边的老伴儿,恨恨地小声嘀咕。
“可不敢胡说!”老婆子急忙伸手捂住老头子的嘴,又慌乱地看看门口,见外面没人,才长舒一口气,“这可是要命的事儿,叫他们听到了不得的。”
不远处的另外一间茅屋里,几十个人把个屋子塞的满满当当,奉承、吹捧,让张富周身都感到轻飘飘的,开心的脸上的麻点儿直颤。
“兄弟们,咱们是吹归吹,乐归乐,真格的还是不能忘记。”说这话的时候,张富扳起了面孔,“一会儿吃饱喝足了,还是和以往一样,加强防备。我可是在陈大人面前拍了胸脯子了,出了差错谁都吃罪不起。”
“哨官大人放心,咱们保准儿都是睁着一只眼睡觉,一个长毛也休想从咱们眼皮子低下滑过。”一个兵勇一只手掀起自己的眼皮,嘿嘿地做着怪样。
“没错儿,咱们还都等着跟哨官大人沾光呢。”“最好以后能赏点儿银子。”
“哈哈,要是能赏几个姑娘我看你最高兴了。”兵勇们七嘴八舌起着哄。
张富哈哈地一拍胸脯,“没问题,只要剿灭了长毛,什么都有。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去把四外的栅栏再整补整补,一旦被长毛抄了咱们的窝,那可是吃什么都不香了。”
鼓弄完那用几十棵放倒的大树做成的所谓寨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兵勇们几乎各个手揉着早已开始咕咕乱叫的干瘪肚子,眼巴巴瞅着老两口屋顶升腾的阵阵炊烟,不时地吞咽着吐沫。
张富瞅瞅手下们那没出息的样子,嘱咐着两个值更的兵勇,“眼睛瞪大点儿,好东西少不了你们的。”随后,他冲着手下们一摆手,“走,开饭去。”
看着喜笑颜开的手下们,他还是免不了又说了一句,“酒要少喝,多了误事,都给我记着啊。”
说总是归说,真正做起来就又是一回子事了。自古道,无酒不成宴,有了酒那是能喝的不会少喝一点儿,不能喝的也要凑上个热闹。什么喝的口滑了,喝着顺嘴儿了等等,无非都是为把酒喝大了寻些借口。还有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从他们来到天京城外开始,还从未见到过太平军主动由城内出来过,更何况太平军昨晚刚刚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呢?
因此,对张富他们来讲,今天算不上是大意,只能说是侥幸的心理在作祟。
后半夜了,原本残缺的月亮被一抹黑云掩得不见了踪影。两个值更的兵勇怀抱长枪,一头一个斜倚着木栏,不停地打着哈欠。四外是漆黑一片的旷野,耳朵里除去不远处草屋里传来的阵阵鼾声,还有就是偶尔的几声蛙鸣,再听不到其它任何响动。随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两个人还没醒过来的酒劲儿又翻腾了上来。
“兄兄弟,我今天的酒酒多喝喝了喝了点儿,”身材略显粗壮的兵勇强打精神,冲着对面的同伴儿,哈欠连连地商议着,“你辛辛苦点儿,我我打个盹,就”他忽然停住了下面想说的话,惺忪、浑浊的一双倦眼猛的圆瞪起来,嘴大大地张着。他惊愕地看到,一条黑影儿如同矫捷的狸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同伴儿的身后。几乎是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后心嗖地一凉,两腿顿时一软,慢慢地,似乎还有些极不情愿地瘫软在了地上。
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两个值更的清妖,石镇吉立即率领特务连的六十几个兄弟,搬开木栏,利箭般的冲进村子,迅速分头扑向几间草房。
他守住一个里面正鼾声大作的房门口,转头看到弟兄们都已经分别选定了目标,他把手中的马刀一舞。立刻,几只火把燃起,随着火光一闪,他猛地抬脚踹开房门,窜了进去。
借着火把的光亮,石镇吉飞快地用目光扫了下土炕上横倒竖卧的几个清妖,那满屋子的酒臭气叫他左手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不过,他右手中的马刀却早已高高地扬了起来,寒光一闪,离他最近的那个清妖的头颅被劈成了两半。可怜的张富,一直到死也没有从醉乡中清醒过来。
紧跟石镇吉进来的几个弟兄,毫不犹豫地腾身跳上土炕,一把把冷气袭人的马刀上下翻飞
当石镇吉干完了自己的活儿,屏住呼吸快步那走出酒臭气和血腥味儿混杂的茅屋时,其他各组同样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战斗。他仰头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口气,浑身上下一阵的的轻松。他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茅屋,收起马刀,略有些遗憾地拍拍腰间的六轮枪。要不是事先有规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严禁放枪,他是真想叫自己的这把枪开开荤,除去仅仅打了几次木靶,这枪还没尝过血腥味儿呢。
“连长,那边屋子里住的是两个老人。”一排长刘明远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石镇吉点点头,嘱咐他立即布置警戒并安排人去把留在外面的马匹带进来,自己就向两个老人住的房子走去。
两个睡梦中被惊醒的老人,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们从刘明远那里知道了屋外发生的一切,知道村子里来的人是红军,也就是城内太平天国的圣兵。见到又有人进来,老汉在黑暗中摸索着坐到炕边,“圣兵大人辛苦了,等老汉给你们弄些水喝。”
“不用了,老人家,”石镇吉笑着止住了他,“打扰你们了。一会儿可能还要和清妖见仗,你们老两口就在屋子里踏实的休息,不要出来,外面有我们呢。”
老汉听着来人和善的话语,顺从地缩回了双脚,重新在炕上坐好,身子又向里面挪了挪,拍拍炕沿儿,“大人,那就先坐下歇歇气吧。”
“呵呵,”石镇吉坐了下来,“老人家,不要叫大人,叫我红军弟兄就可以,咱们都是天父的子女,没有什么大人。”
“什么都没了,老母鸡没了,种的一点儿菜也没了,唉,要闹到哪一天是个头啊!”老婆子哀叹一声,心里满是无奈。
屋子里实在太黑,石镇吉看不清老人的表情,可他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心境。他站了起来,坚定地说到,“快了,马上就会有安静的日子过了,我们不会再叫一个清妖出现在这里。”
“那可太好了,咱们做百姓的不怕穷,就是图能有个太太平平的日子过。”老汉咧嘴笑了笑。太平军刚刚打下金陵的时候,他听过太平军那个洪天王亲自讲教,他期望能看见洪天王所说的太平世界。
“老人家,没有了的可以重新再来过,天朝不会不管你们的。你们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等战事都完了,我们还会来看望你们的。”说完,石镇吉出去了,回手轻轻带好房门。
老婆子侧耳听听又归于沉寂的屋外,念叨着,“不是圣兵吗,怎么又叫了什么红军?”她本来想仔细看看这个红军弟兄的,可是屋子里一点儿亮光也没有,再加上昏花的老眼,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注意到了来人左臂上系着一条白巾。
老汉把目光从门口移回来,瞟了老伴儿一眼,“那大清不是还有旗营和绿营兵呢吗,就不兴人家天朝有红军?”
就你聪明!老婆子心里哼了声,她当然听说过旗营。可人家那都是皇族血统,这红军和圣兵难道还能有什么区别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陈玉成带领着红军教导旅的一个连,潜伏在陈兴祖营垒南面不远处的一片草丛里。借着清妖营垒里的灯火,可以清楚地看到眼前挖的还不十分深的壕沟,还有吊楼上晃动的值更妖兵的身影。他低头看看手腕上安王借给他的表,按规定的时间还差一点。此时,他的心情格外地亢奋,望着身边一个个士兵那急不可耐的神色,他相信,士兵们也一定是和他一样,都在等待着一展身手的美好时刻。
他们是战士,几年的征战,已经习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严酷的封闭训练早已把他们憋的如同圈在笼子里的猛虎。他们不仅要叫更多的对手将在自己的枪口下倒毙,甚至更多的人在心里还喜欢到时候抽出肋下的马刀,能直接再砍上他几个才更觉得过瘾。
他们将都是真正的英雄。尽管都知道,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他或他也许会倒在这个酷爱的沃野里,他们绝不后悔。时间说不上长,可他们深深地领会了安王殿下带给他们的东西。他们是工农红军,是革命的军人。活着,就是为了革一切反动派的命。为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更是为了全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他们甘愿最后去做肥料,用自己的华茂年华和一腔热血,换取更多人的永远快乐。
表针刚一指到三点,陈玉成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抽出腰里的短枪用力一挥,“上!”
四条黑影立即冲出草丛,俯身冲向前面的壕沟,随着他们甩出的一排集束手雷,巨大的轰鸣声中,木制的寨墙被炸出一个缺口。
陈玉成忽地站起身躯,低吼一声,“弟兄们,跟我冲!”
一百多个年轻的士兵,犹如一百多条下山的猛虎,没有平日里那嗷嗷的吼叫,似乎所有的能量都聚集在了那一百多双的脚板儿上,两丈多宽,尚不足半人深的壕沟,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如履平地。
担任爆破的那四个士兵,此时早已不顾头顶四下翻飞的木块儿、泥渣,顶着硝烟冲进了缺口,几声清脆的枪响,吊楼上的清兵如同布袋,重重地摔到地面上。眼见清军的营垒里开了锅似的乱成一团,对面成群的兵勇们晕头胀脑地窜出营帐,大部分衣衫不整,有的甚至是空着双手,四个士兵摸出手雷就要甩出去。然而,突然发生的的情况却叫他们的手僵在了半空。
修筑护寨壕沟的老百姓们,一直干到后半夜才被允许休息,清兵没有放他们回去,而是集中看押在了大营里。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叫这些没有任何战争经验的老百姓们同样乱作一团,盲目地东躲西藏,有的人竟混杂在了向缺口涌来的清兵之中。
冲在头里的红军士兵急得直躲脚,“老乡们,不要乱跑,都爬下!”他边喊,边收起手雷,左手执着短枪,右手飞快地拔出锋利的马刀。战场上的生与死,往往就决定在一闪念之间,年轻的红军士兵高举战刀还没有迈开步子,一只罪恶的冷箭就射中了他的胸口。他踉跄了几步,使劲儿用战刀戳在地上,强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看到对面的老百姓已经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他那还是娃娃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他是第一个为了红军的荣誉英勇捐躯的战士!
陈玉成看到倒下的士兵,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他抬手击毙几个反扑上来的清妖,蹲身从士兵紧紧攥着的手里取下短枪,命令身边的士兵立即把死难的弟兄背下去,随后就带领着这群充满复仇心理的弟兄们,像一阵风,席卷着敢于阻拦他们脚步的任何敌人
陈兴祖是在睡梦中被爆炸的巨响惊醒的,醒来后,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长毛来劫营了。
“大人,有有”早已从床上坐起的陈兴祖瞅着满脸惊恐,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中军官,摆手止住他下面想说的话,一边沉稳地披挂着,一边命令他赶紧出去集合人马。
穿戴好的陈兴祖手执腰刀走出大帐。他没有去看那些正慌乱地朝身边集中的部下,而是侧耳细听着四外的动静,简单地判断了一下形势。那越来越近爆豆一样不绝于耳的枪声,叫他感到吃惊又非常地奇怪,长毛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洋枪队?不过,他已经判断明白,除去南面,其它方向还都没有异常情况。
陈兴祖接过侍卫递来的马缰绳,冲着中军官吼了一声,“马上击鼓,召北营蓝管带火速支援南营。”随即他翻身上马,率领杂乱不整的军马迎着枪声冲了上去。
和偷营的长毛刚一接触,陈兴祖就傻眼了。对手的火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上去的兵勇们根本还没有面对面与对方交战的机会,就像割草一样,被成排地放倒,顿时溃散下来。任他怎么再驱赶,也没有人肯回头一下,反被败兵裹挟着一起退了下来。
正当他又急又恼,无计可施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北营前来增援的人马。望着略显整齐的援兵,陈兴祖心中一喜,连声大叫,“蓝管带,赶紧布置弓箭手,挡住长毛的势头!”接着又冲着溃兵吼叫着,“弟兄们,长毛的人马不多,只要我们坚守半个时辰,总兵大人的援军就会赶到。”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张富,兴许他们听到这里的枪声,已经向总兵大人求援去了。
遗憾的是就在他话音刚落,蓝管带的北营人马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时候,北面又响起了几声剧烈的爆炸,登时火光冲天,跟着同样是一阵激烈的枪响。
完了!陈兴祖心里一凉,看来硬抗是抗不住了,还是先保存实力要紧。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西面不能去,那是长毛的老巢,决计不会轻易放自己溜掉,现在只有东出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叫过蓝管带,“留下一队步兵阻挡一下长毛,其余人马都从东门撤出。留得青山在,不瞅没柴烧,日后再和他们算帐!”
蓝管带看看周围四下乱窜,惊慌失措的兵勇们,叹了口气,“陈大人,你率骑兵先撤吧,我来殿后。”
“也只好如此了,”陈兴祖冲他一拱手,“不要恋战,估摸我们出了东门,你马上就边打边撤,能多带出几个弟兄是几个。”他本来还想再嘱咐几句什么,扭头一看背后的长毛已经跟着腚儿地追了上来,而北面的枪声也越来越近,只好长叹一声,一马当先引领着二百多骑兵,一窝蜂地涌向了东门。
北面攻进清军大营的是红军教导旅的另一个连队,面对他们犀利的攻击,人数已经不多的清兵一触即溃。很快,他们就和南面的陈玉成遥相呼应,把蓝管带率领的兵勇包抄起来。
蓝管带见大势已去,没有了任何的退路,他面向北方,举起手中的腰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自裁以报君恩?也许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对手却没给他这种机会,就在他打算手上用力的时候,他感到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击,紧跟着天旋地转,架在脖子上的腰刀当啷落地
陈兴祖的马队刚刚仓皇冲出东寨门没多远,迎面就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惊的他几乎从马背上掉下去。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太平军的骑兵,就像潮水一般,正铺天盖地的围了上来。
这是太平天国天官正丞相曾水源亲自率领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他们早在此等候多时了。现在,已经不是以逸待劳的问题了,营垒里面的激战,引发了他们强烈的厮杀欲望,面对清妖的残兵败将,更是人人争先恐后,个个耀武扬威,生怕叫手里的铁矛、大刀空走了一遭。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清兵丧失了一切的斗志,二百多的马队顷刻间变成四处乱窜的一盘散沙。陈兴祖硬着头皮向前冲了几步,刀还没容得举起来,就被一阵的乱刀劈下马去。
纷乱的战场很快宁静了下来,几路人马汇合在了一处,剩下的就是打扫战场了。
林海丰在卫队的簇拥下也由西门进了营垒。他下了坐骑,一面和士兵们打着招呼,一面寻找着陈玉成和曾水源。
一见安王殿下,曾水源脸上说不清是喜悦还是羡慕,他指了指身边的陈玉成,咂巴着嘴,“殿下,他们红军的火枪就是厉害啊,这一仗打的也太快了,弟兄们还都说没过足瘾哩。”
“不要急,慢慢都会装备上更好的武器的。”林海丰笑着点点头,关切地问着陈玉成和曾水源,“弟兄们有什么伤亡吗?”
“我们还没来得及清点,不过,我想伤亡不大。窜出东门的清妖已经没有了什么斗志,碰上他们就和抓小鸡子没啥两样。”曾水源扬扬手中的马鞭子,呵呵地笑了笑。
“那就好,武器装备都是小事,可优秀的战士才是咱们的最大资本。不仅胜仗要打,还要尽量四减少伤亡。”林海丰说着,目光转向陈玉成。,
“殿下,我们两个连有十几个受伤的,伤势都不太重,另外”望着安王急切的眼神,陈玉成低下了头,“有一个弟兄战死了!”他简单地汇报了下那个弟兄的情况和战死的经过。
“真是个英雄!”林海丰感觉眼睛有点儿发潮,“才十六岁,在父母的身边还是个孩子。”
“他叫什么,他的爹娘在哪里?”曾水源瞅着陈玉成关心地问,“对这样的好弟兄,咱们不能忘记了他的家人。”
陈玉成轻轻摇了下头,“他是个孤儿,还是打长沙时才跟随的咱们圣兵,以前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是当年翼王殿下给他取了个‘石天’的名字。”
“石天,石破惊天。”林海丰低声地念叨着,抬头望望乌蒙蒙的夜空,“要给他安排个隆重的葬礼,还要在教导旅,不,要在全军宣扬他的精神!”
“啪!”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连成了片。
“是石镇吉他们和清妖交手了。”陈玉成扭头望望枪响的方向,嘿嘿地笑了。
“不管他,”林海丰一挥手,“曾丞相,你的人马就负责清理战场,暂时驻防在这里,我看这个营寨建的还蛮不错。”说着拉起陈玉成,“走,咱们先去安顿下老百姓,然后回城睡觉。”
当石镇吉一枪将为首的清妖打落马下,紧跟着是六十多只枪口喷射出愤怒的火焰。正一心疾速前进,打算去陈兴祖大营探个究竟的清军马队,立即被打的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统兵的管带收拢好人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本来是陈副将哨站的小村落,却成了长毛的堡垒。而且,明摆着是遇到了长毛的洋枪队,绕过去不理睬绝对不行,那样会被人家追着后屁股打。硬攻吗?他瞅瞅刚才倒下的十几个弟兄,还有不少痛苦呻吟的伤兵,心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耳听着陈副将大营方向已经寂静下来,又想想临行前总兵大人的严令,思前想后,也只有咬着牙先拼掉眼前这股长毛再说。
他召集来几个队官,不满意地望望他们一个个惊恐的神色,“怕什么,前面的长毛人数根本就不会很多,否则他们早冲出来了。你们几个各自带领本队人马,从三个方向一起杀上去,剿灭他们。”
还没等这几个队官表态,突然,一阵比刚才还要猛烈的枪声在他们身背后噼噼啪啪响了起来。
也许是一开始就被打惊了,现在一听到这根本分不出个数的震耳枪响,有的兵勇干脆一撒马,没命地向着来路狂奔。好不容易整好的队伍,马上又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到了这个时候,统兵的管带也只有一条路可选,他猛地带转马头,连声撤退的命令都来不及出口,就紧俯在马背上,一溜烟儿地向大营跑去。
数百匹战马翻开四蹄,扬起一片的烟尘,刹那间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剩下的是依旧响个不停的噼啪声,还有被遗弃的伤兵那凄厉的哀号。
土岗上,石镇吉可是乐得够戗。他吹吹短枪的枪口,吩咐刘明远带人下去收拾清妖,恩,还要把前面树林里燃放鞭炮的弟兄们叫回来,换个地方照方抓药。这个仗打的有意思,连玩带闹事情就解决了。他又想起行前安王殿下说的,这种战法叫什么“麻雀战”,哈哈,树上唧唧喳喳的麻雀可没有这么厉害的叫声。马总兵啊,马总兵,从今晚开始俺石镇吉可就是你的克星了,你一天不走,俺就闹的你一天也睡不踏实。
马天宝不仅没法睡踏实,而且根本就睡不下了。派出一营骑兵前去陈兴祖大营后,他还是觉得不放心,又点了一营的步兵随后接应。北面有隐约的枪声在响,他的心就在被揪动,枪声渐渐沉寂下去了,他又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长毛军中有火枪,这谁都知道,从广西开始一直到金陵,追来杀去的,官兵没少送了这种礼物给人家。可是一下子竟能集中起如此多的火枪来对付自己,他还是有些想不通。
当又一阵听着更清晰的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坐不住了,不用猜他就知道,那一定是刚刚派出去的兵马遇到了阻拦。
听完狼狈不堪逃回大营的领兵管带一番绘声绘色的叙述,马天宝心里也暗暗地吃惊不小。洋枪洋炮的厉害他可知道,当年的广州和镇海,哪一个不是败在洋人的枪炮之下?用血肉之躯去抵挡尖利的枪弹,那无疑是拿鸡蛋朝石头上碰。看来,陈兴祖那里是凶多吉少了。
他一面传令各营加强戒备,一面火速派人通禀总督大人。随后,他爬上中军设立的了望楼,举起千里眼期望着能窥测到什么。这天也是他娘的跟着捣乱,一切都隐藏到了黑漆漆的夜幕里,除去时断时续,忽而这里忽而又那里出现的枪响,什么也看不到。他失望地把千里眼丢给一旁的侍卫,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越猜不透事情发展的究竟,就越能加剧人的心理恐惧,尤其是作为一个军事统帅,一旦感觉自己如同是个瞎子,那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马天宝无奈地下了了望楼,仔细检查着营垒的防务,生怕有半点儿纰漏。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不出,坚持到天亮就是胜利,他心里哀叹着。
林海丰一觉睡醒,第一件事就是进了茅厕。
蹲在茅厕里,竖起耳朵听听外面没有动静,才由打怀里摸出了一盒早已被掖的皱皱巴巴的“大前门”香烟,极其认真地反复数了数,八根儿!“唉!”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当初离开兵站时,同为北京老乡的兵站政委送给他的一条烟,现在就仅仅剩下这八根儿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混啊?
他小心地掏出一根儿,歪头想了想,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一咬牙又把烟放回了烟盒里。不过,也就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还是重新把烟又取了出来。“抽鸦片和吸烟有什么关系?这个洪秀全真是讨厌到家了,居然连吸烟也禁止,这不是损害人身的自主权力吗?不行,以后要想办法改改这个规矩。”他叼上烟卷儿,嚓地划燃火柴,他用力吸了口烟,嘴紧紧地绷了会儿,而后轻轻地张开,他的眼睛微合,使劲儿地把要从嘴边溜走的烟雾用鼻子完全地吸入到肺里,真香啊!
一口烟过后,林海丰恋恋不舍地掐灭烟头,小心地放进烟盒掖到怀里,这才站起身,掸掸袍子,又舒展舒展两只胳膊,一本正经地走了出去。他的脑子里又开始考虑着一个新的问题。
一个社会、一个时代,教育着一批批不同的人,每一个人都会被打上时代的烙印。对林海丰来讲,他生长的是一个红色的时代,又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从使那星星之火燎原大地的人民领袖,到舍身炸碉堡的普通士兵,到用血肉之躯扑向敌人机枪口的国际主义战士,无一不叫他景仰和崇拜。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做一个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口号。没有他们那个时代经历的人,很难想象到他们对红色理想的坚贞。“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老人家的一句话,唤起千百万知识青年放弃城市的安逸环境,走进遥远的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叫本来处于落后的一个国家全民动员,大无畏地在珍宝岛和苏联修正主义份子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什么原子弹、核武器一概威吓不住人民。
这一切,都不是靠简单的说教、理想的灌输所能作到的。官兵一致,领导和平头百姓患难与共,人民真正感觉到自己是生活在一片自由的蓝天下,一个幸福的环境里,才有了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红色中国。
林海丰的确不知道富有的滋味儿,甚至还有着对三年自然灾害中那种饥饿的恐惧,现在,可以说他开始富有了。他已经是安王千岁,尽管手边还没接触过一钱的银子,那也只是早晚的事,只要想要,就会有金山和银海。可是,他不需要那些。他想看到的正是深刻在心灵深处的那个红色的海洋。
为了这个神圣的目的,他竭力在做着一个完人,虽然很难,还要失去很多的自我,但他必须去做,他要给这里的人们树立一个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迈进客厅的门槛儿,他就乐了。里面有林凤祥,还有好象是“很久”没有见到了的郑南。
三个人互相打过招呼,郑南神秘地瞅着林海丰,嘿嘿地说:“猜猜,本王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
“手榴弹的样品,再不就是地雷。”林海丰看着郑南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欣喜地说。
“小儿科,太小儿科了。”郑南猛地从背后举起一样东西,“上眼看看,这是什么,我的安王殿下?”
马枪,一只真正的马枪!林海丰一下把枪夺了过来,小心而有仔细地欣赏着,“天啊,居然做的这么精致。”他拉开枪拴,退出一颗子弹,拿在手里看了看,“这种子弹也做的很不一般了,小郑子,我可是真的要好好感谢你了。”他把枪交到林凤祥的手里,拉着郑南坐下,端起一杯茶水恭恭敬敬地双手送到郑南的面前,“请宁王爷用茶。”
“免礼,免礼。”郑南哈哈笑着接过茶杯,看看林凤祥,又瞅瞅林海丰,无限感慨地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和发展历史的动力,老人家说的就是真理啊。我原本也感觉这里兴许很难按照我们的想象发展,没有基础,谈不上有什么工业。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天京的军械所早就可以自己生产火药,浇注大炮,工匠们的手艺叫我都感到吃惊。”
“当然,”林海丰坐下来,点着头说,“火药是我们的祖先发明的,真正用于现代枪械的生产,本来在清初就可以作到,是他们的愚昧才叫这种新生的事物半途夭折。”
“我现在就是个技术员了,”郑南呵呵地笑着,“出个主意,就会有人把它变成现实。”
“你岂止是个技术员啊,我看你”林海丰瞅着他,忽然一皱眉头。
“看我什么?”郑南奇怪地问。
“唉!”林海丰做出很无奈的样子,“你不仅夺了人家诺贝尔的饭碗,还叫多少本该留名史书的人失去了宝贵的机会哦。”
郑南得意地笑了,笑了一会儿,他又感叹地说:“其实我算了什么啊。前几天我们在搞一个检测台,为了保证台面的加工精度,我想了好多办法。你猜怎么的,有个叫齐农的工匠,他就简单的一个举动就把事情办完了。”
“哦,”林海丰颇有兴致地问,“莫非他有了什么发明的工具?”
“什么啊,”郑南摇摇头,手一抬,“他身边一直带着块儿小铜镜面,那是他几辈人打磨出来的,足够我所需要的精度。他把铜镜和检测面合在一起,对着阳光一看,就能马上判断出加工的是否合适。”
“光谱!”林海丰听到这里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他是利用了光谱的原理,凭借两个平面缝隙中所产生的颜色来断定间隙的大小。”
“恩,”郑南一点头,“我们知道原理,可是离开了仪器,就束手无策了。”
“是啊,从欧冶子锻剑,四大发明,到如今的齐农,都凝聚了千百年来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在他们的面前,我们还都是学生。”林海丰感慨万千地说着,又扭脸一指对那只马枪爱不释手的林凤祥,“就说本王这个本家子吧,从普通的农民到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攻城掠地,战功卓著。真要论起指挥冷兵器作战,那也是咱们的老师啊。”
安王和宁王刚才所说的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陌生,可手里这只枪却很快地就熟悉了。按着适才安王殿下操作的方式,林凤祥埋头欣赏过后,就试着一一退出了枪膛里的子弹。攥着几颗金光闪闪,小巧玲珑的枪弹,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北伐的战场上。要是有了一只装备了这样武器的军队,哪怕就一营人呢,何至于会有折戟开封,饮恨怀庆。想到这里,他轻轻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呵呵,瞧瞧咱们的林大将军,还满自豪的哩。”林海丰瞅着他专注的样子,看着郑南呵呵地逗着。
林凤祥抬头看看两位殿下,眨巴眨巴眼睛,“咱们有了如此好的火枪,卑职当然为宁王殿下和军械所的弟兄们感到自豪啊。”
林海丰和郑南相互望望,“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
“什么啊,林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柳湘荷捂着嘴儿吃吃地笑着,“刚才殿下是说您指挥部队比他还好呢,说您可以做殿下的先生。”
摸着自己的脑袋,林凤祥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殿下可真会拿卑职开玩笑。”
“殿下,该用午饭了。”柳湘荷询问地看着安王。
“午饭?”林海丰奇怪地看看她,又瞅瞅郑南和林凤祥,“我刚起来多一会儿啊,大清早的用哪门子午饭啊?”
这下,轮到郑南他们感到奇怪了。柳湘荷指指屋子里的座钟,“殿下,您没睡糊涂吧,您看看钟啊。”
林海丰一看座钟,赶紧站起身,“快,就把东西都拿这里来,咱们和宁王、林军长一起吃。”说完一拍自己的脑袋,“我可真是有点迷糊了,下午还有好多事儿等着去办呢。”
郑南嘿嘿一笑,看着柳湘荷,“怎么样,柳尚书,以前本王没说错吧?你们殿下可是个大糊涂虫,以后可要看护好了,他指不定还会忘记什么呢。”
“那怕什么,只要不忘记回家的路就好了。”柳湘荷脸微微有点儿泛红,赶忙捂嘴儿笑着,跑了出去。
坐在饭桌前,看着桌子上几个简单的素菜和面前的一小碗米饭,林凤祥真的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动筷儿了。他低着头,几乎是数着粒儿地朝嘴里扒拉着米饭,始终没有去夹盘子里的菜。
“唉,你来之前我还在考虑一个问题,一见你带来的新枪,我的问题就彻底地解决了。”林海丰一边大口吃着饭,一边冲着郑南舒心地说着。
“我也想到了,”郑南随手夹了一点儿菜,笑着说,“按你的战术,没有射程远的枪支,会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为了将来对付那些洋鬼子,我至少也要给你装备上两个营啊。”
“恩,不过,你也要注意休息好啊,我看你的脸色可有点儿难看了。”林海丰望着郑南略显憔悴的面容,关切地说着。
“咳,我就是个苦命啊,哪有你这么松心啊,一睡就睡到大晌午的。”郑南唉声叹气,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正闷头细嚼慢咽的柳湘荷偷偷抬起眼皮,翻楞了宁王殿下一眼,“我们殿下也是天快亮了才睡的呀。”她心里替殿下叫着屈,嘴上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算了,本王不说了,再说该有人替安王爷打抱不平了。”郑南赶紧扒拉一口饭,瞅了眼对面的柳湘荷,“唉,还是安王爷的人缘好啊。”
林海丰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在桌子底下使劲儿踢了郑南一脚。扭脸看到林凤祥大姑娘般吃饭的样子,赶忙伸出手里的筷子,点点中间的菜盘子,“林军长,怎么吃饭还这么秀气啊,来,多吃菜,剩了就浪费掉了。”
“多谢殿下,卑职吃着呢。”林凤祥嘿嘿地笑着,轻轻地夹了口菜。
“你这个人啊,”林海丰一指柳湘荷,“柳尚书,把盘子里的菜分到林军长的碗里,省得我看着着急。”
“别,千万别这样,卑职自己来。”望着站起身的柳湘荷,林凤祥连摇头带摆手,一咬牙,赶紧自己动手在盘子里夹了一大筷头子。
“这样就对了嘛。”林海丰满意地笑了笑,“林军长,今天不会是就为混本王一顿饭才来的吧?”
“哪会呢。”林凤祥嘿嘿地笑着。
“呵呵,那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林海丰故意地问到。
“恩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的。”林凤祥支吾着说。
按照统帅部的要求,林凤祥所部的人马已经了整编,并被正式授予了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第一军的番号。共编成两个骑兵师、两个步兵师、一个炮兵师及警卫营、传令营、侦察营、工程营、勤务营等直属分队。从师以下均按三三编制,下辖旅和营、连、排、班。全军总计一万八千余人,比起当初北伐的阵容来,人数虽然略少了些,可是更为精锐了。
眼见教导旅和天京驻防的其它各部都在纷纷投入作战,而他的部队却依旧被遗忘了似的闲置在一边,军里的将领们自然是心里憋屈的狠。探听一下统帅部到底对部队将有什么具体的安排,争取早日投入到战场上去,这是林凤祥今天来的一个主要目的。另外,就是军里的将士们都在关注的一个问题,装备?什么时候也能配备上和教导旅一样的新装备?
“是见人家打仗自己的手也痒痒了吧?”林海丰夹了块儿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他喜欢吃豆腐,厨师的手艺也蛮不赖的,“别急啊,还是要认真地休整。”
“卑职感觉现在部队已经差不多了。”林凤祥停住筷子,认真地说,“在教导旅接受训练的营连排军官都回来了,部队里原本就以老兵为主,对天朝忠心耿耿,再加上目前的精神教育,上下都憋着一股劲儿。”
“差不多?”林海丰瞟了他一眼,“我看不象。”
林凤祥目不转睛地望着安王,似乎不明白还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
“就说你林军长吧,”林海丰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边吃边说,“下发给你们的操典上有明确规定,当然啦,由于新服装还没换,关于敬礼的问题可以先搁在一边儿不提。可是你和我说话时的那个口头禅,却到如今也没改变,只不过由以前的什么‘小将’,变成了现在的‘卑职’。你能说差不多了吗?你一个军长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你的属下大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个”林凤祥脸一红,“其实底下都做的很好,只是卑职”他举着筷子的手赶紧一捂嘴,瞅瞅桌上的几个人,嘿嘿地笑了。
“官兵平等,要体现在每一个细小的枝节上。我们需要礼节,但我们不需要任何自贬的名词。”林海丰微笑着,“其实你们现在做的还是不错的,整训的同时,不少的部队在参与着地方的建设工作,就是要这样,拿起刀枪我们是战士,拿起工具,我们就是劳动者。目前的战斗都是局部的,暂时用不上你们,还是那句话,放心,有的是仗打。”
“是,殿下,卑哦,不,我记住了。”
“还是这样好。连柳尚书她们这些小丫头都早改了,你个堂堂的军长大人还卑啊卑的,就不好了嘛。”林海丰呵呵地笑着,“好了,抓紧把饭吃完,本王可是下午还要急着去办件要紧的事儿呢。”
“什么事情?”郑南看看他,问到。
林海丰的脸色变的凝重起来,“我要去给一个战士找个家,也好叫他能够安静地休息!”
从王府到太平门的一路上,就象是要过节了一样的热闹。林海丰一行人看到的都是喜气洋洋,车载着各色家什,肩抗手提大包小裹、川流不息的天京百姓。天朝政府已经正式取消了男女分馆制度,人们又有了个自己的家。
登上紫金山,仔细地转了许久,林海丰停在了一处地势较为平坦,有着天然茂盛苍松的半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天京城。
他抚摸着一棵苍松,深深地吸了口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回头看看身后的林凤祥、陈玉成等人,“就这里吧。”说完,他从一个士兵手里取过一把锄头,开始清理地上的杂草。
所有人都跟着默默地干了起来。
柳湘荷手里没有工具,只好跟在殿下的身边用手拣拾着杂草,“殿下,应当种些花草吧?”
“不要用手去拔,小心伤到了。”看到柳湘荷试图拔着一棵荆棘,林海丰连忙制止,随手有锄头把它搂倒。他直起腰,向四下看了看,“要种,要有翠柏环绕,也要有鲜花簇拥在门前。要把这里建成一个漂亮的家园,叫弟兄们舒心地睡在这里,看着我们接着去做他们未竞的事业。”
林凤祥拄着镐把,凝视了安王一会儿,“殿下的意思是叫以后战死的兄弟都来这里?”
“是啊,”林海丰点点头,“要把这里建成一个陵园,将来有一天,我们都来这里,和弟兄们重新聚首。”说到这儿,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豪迈感,不由得想起了陈毅元帅的《梅岭三章》,“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可在周围的人听来,却犹如空谷中一声惊天动地的长鸣,壮怀激烈。
柳湘荷诗书读的不少,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殿下刚才这首诗的出处,“殿下,您的诗做的真好!”她发自肺腑地赞叹着。
“这可不是我写的。”林海丰瞅了她一眼,又冲着四外的将士们招招手,“都来休息一下。”说完,放下手里的锄头,撩起王袍席地而坐,接着指指地上的锄柄,“柳尚书,你们女孩子娇贵,还是坐这里吧。”
柳湘荷脸一热,偷偷瞅瞅渐渐围拢过来的人们,顺从地坐了下来,“殿下,那是谁的佳作呢?我想,一定是个统军的大元帅写的。”
“恩,是个大元帅,”林海丰点了下头,一指林凤祥,“不过,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他还和咱们的林军长一样,是个军长。这首诗是他在被匪兵围困,漫山燃起的熊熊烈火中写出来的。”
“难怪会有这么高的意境!”柳湘荷赞叹着,随后,又有些茫然地瞅瞅安王,“殿下,怎么天堂里还会有这么多的战争?”
“自从有了人类,有了不同的思维,就停止不了战争。”林海丰环顾了下周围的人们,“天上也是一样,之所以能叫作天堂,那也同样是用血与活换来的啊!”
“殿下说的在理,”林凤祥抹抹脸上的络腮胡须,“哪会有现成的天堂,老人们常讲后羿射日,当时天上就有十个日头,害苦了天下的苍生,可见天上还是有坏人的。”
“说的不错,”林海丰笑着点点头,伸出两只手,“十个指头还有长短呢,作为我们活生生的人来讲,就更难达到统一了。不过,同样的战争,其目的是不一样的。有的是纯粹为了争夺皇权,在那种战争中,你即使再勇敢,也最终成为不了被世人所尊敬的英雄,只能叫作是个炮灰。而有的战争是为了两种不同的精神意志,也就是思想,就象我们现在。我们需要天下大同,万民平等,而清妖希望依旧保持他们腐败的皇权统治,继续欺压百姓,挥霍民脂民膏。这是两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有通过严酷的战争手段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因此就需要我们去流血、牺牲。也许总有一天,我们都安静地躺到了这里,这个我们自己修建的陵园,但我们不会后悔。人民会永远记住躺在这儿的每一个人的。你们说是吗?”
“哎呀,我说你们这个地方可是真够难进的了,今天要是没有你九哥来接,怕是我还进不去呢。”一见迎出来的郑南,洪宣娇就瞟着门口泥塑石雕般的两个红军守卫,撇撇嘴叫着。她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先不要说丞相、天京镇守使这一系列的头衔,单就从前她掌握的女营,也已经由不足千人扩充到了近六千姐妹,而且担负着整个天京城的巡查任务。
哪想到自己这个天京城的军事最高统帅,到了新营却是一点儿也不好使了。先是在头道大门口,就被几个内务部的守卫盘问了个底儿掉,由于身上没带关防,要不是幸好遇到了李福猷,早在那里就被拦下了。等到了这个营中之营的军械所门口更是说都甭说了,守卫只恭敬地说了声“对不起,没有特别通行证件谁也不能进去。”而后根本就不再理睬她们。气得跟随她的十几个女牌刀手连翻着白眼儿,恨不能上去揍他们一顿才解气。
洪宣娇求助地看着李福猷,李福猷一吐舌头,摊摊双手,表示自己也是无能为力,不过,他还是自己先进了大门,请出了宁王殿下。
“呵呵,是洪镇守使大人光临啦,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哦。”瞅着洪宣娇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郑南连拱手带鞠躬打着哈哈。
洪宣娇扑哧一下乐了,“你们这帮子文人啊,说话就是酸唧唧的,好象是在客气,却怎么听着都象是损人呢。”
郑南嘿嘿一笑,“哎哟,你可是冤枉本王了,本王哪里敢损咱们天朝的第一巾帼哦。绝对是发自肺腑,发自肺腑的欢迎。”说着,躬腰伸手做了请的手势。
“就这么个欢迎法啊?”洪宣娇头一甩,示意身后的牌刀手们不要跟进去,自己走进了大门,“到了你的地盘儿,门都进不来,还欢迎呢,哼!”
郑南哈哈地笑了起来,一边引着她朝自己的办公处走,一边解释着,“这里有着太多的机密,不这样不行啊。再说,你洪镇守使要来,也该提前打个招呼啊,不就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了吗?”
见洪宣娇还是嘟着脸儿一声不吭,他又连忙说:“这样吧,以后妹子要是喜欢来这里,回头我给你签发个通行证,以后就方便了。”
洪宣娇终于嘴角露出了微笑,“人家可没有埋怨你们的意思,这种地方当然是守卫的越严越好。不过,那个什么通行证可是你自己答应给我的,不是我硬要的啊,省得你日后数落人家。”
“当然,当然。”郑南呵呵地笑着。
洪宣娇边走,边浏览着这个神秘的地方。远处,是一片的简易茅棚,里面不时地传出各种铁器撞击产生的声响,还有着一种奇特的轰鸣声。稍近些的地方,正盖着一排排整齐的房舍。最叫她注目的,还是那个茅棚边耸立的大烟筒子,好粗好高,呼呼地向外冒着股股的浓烟。
“怎么,作饭还需要这么高的烟囱吗?”洪宣娇瞅瞅身边的郑南,奇怪地问。
“那可不是作饭用的。”郑南比划着说,“怎么说呢,那里在生产蒸汽,这个蒸汽用处可大了。就好比重载的大车需要马来驾辕才能拉走一样,有了马拉车,省去了好多的人力。蒸汽也是如此,它可以带动机器,节省了很多工匠的手工劳动,既快又省事。”
“是这样啊,”洪宣娇捂着嘴吃吃地笑了,“我还以为你们这里人多,作饭才会冒出这么大的烟呢。再说,现在还不到作饭的点儿呢啊。”
来到郑南办公的地方,洪宣娇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的简陋。它只是一排帐篷中的一个,里面除去应有的十几把椅子,再就是一张很大的桌案了,可能是准备的匆忙,桌案表面还算光滑,桌腿却都很粗糙,甚至连漆都没漆。桌案上都是一张张画着她看不懂的道道的纸。在一侧,路静正埋头书写着什么,见到她进来,也只是抬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就又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请坐,宣娇妹子。”郑南看着洪宣娇那略显诧异的目光,一面招呼侍卫进来给她倒茶,一面坐下来,呵呵地笑着,“是不是看着很凌乱啊?没办法,刚刚开始总会有个过程,慢慢就好了。今天妹子光临,有什么事情吗?”
“哦,”洪宣娇机械地答应了声,随即婉尔一笑,“没事就不能来吗?”
“可以,可以。”郑南接过侍卫端来的水,送到她的手里。
洪宣娇轻轻抿了口烫烫的茶水,心里一阵暖融融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当然是有事才来的这里。“九哥要是有室你就先忙你的,我先坐这歇会儿,我不急的,就是想来看看你。”说着,她的脸微微一红,轻轻低下了头。
“那好,妹子先坐,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再陪妹子聊天,晚饭就请妹子一起吃了。”郑南笑着站起身,收拾着桌案上的图纸,又把门口的侍卫叫了进来。
望着眼睛里布满红丝,脸色也明显发锈的宁王,洪宣娇的思绪一下回到了昨晚的天王府。
刚刚吃完晚饭,二哥就打发女官把她叫到了御书房。一见到二哥,他就好象不认识了似的,上下仔细地打量着自己,把她瞅的既感莫名其妙,又觉得羞涩。
“二哥,怎么了呀你?”洪宣娇嗔怪地坐了下来,椅子上也好象有着针芒。
洪秀全呵呵地笑了,“朕是想看看,朕的妹子还是不是从前待字闺中的那个妹子了。”
洪宣娇由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她心里就感觉酸酸的。她和几个哥哥不一样,从小不爱红装,见到笔砚和女工就头痛。她喜欢舞刀弄剑,为此也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并成了洪秀全起事前难得的好助手。她的确堪称是太平天国的第一巾帼,那不是因为沾了谁的光,而是全凭借自己深入虎穴时的机敏善变,攻城拔寨时的勇猛无畏,为自己博得了众人的赞誉。
遗憾的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是草草率率,未能像她心目中想象的那样。为了政治目的,她委屈地事身于萧朝贵。可以说,为了二哥的所谓大业,她已完全舍弃了自我。现在,她又有了一种隐隐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二哥当年劝自己委身于萧朝贵的时候就有过。
“来,给朕的妹子上晚银耳羹,”洪秀全朝女官一挥手,歪头看着洪宣娇呵呵地笑着,“朕可是听说这银耳羹可以养颜哦。”
“二哥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啊?”
“恩,是有点儿事情想和妹子商量商量。”洪秀全点点头。他非常喜爱自己的这个妹子,而且也十分地信任妹子,毕竟妹子为自己牺牲的东西太多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所想到了,话到嘴边儿又觉得很难启口。
“那就说啊?”洪宣娇示意女官把送来的银耳羹先放在一边儿,两眼直直地瞅着二哥。
“哦是这样,朕朕想问问妹子,你对那个宁王印象如何啊?”洪秀全眯缝起眼,盯看着妹子。
洪宣娇的脸腾地就红了,她仰起头,轻轻地闭上眼睛,眼角不觉中渗出了一丝泪水。不用再朝下说什么,她已经知道了二哥的想法。喜欢不喜欢是一回子事,自己是个事身过一个男人的人了,尽管那个人她并不喜欢,甚至结婚后也只是麻木地应付,可脖子上毕竟还有着列女不事二夫的枷锁。再走下去,自己岂不是要被多少人所耻笑!
洪秀全站起身,亲自取了条面巾,放到妹子的手里,“对不起啊,妹子,是不是二哥我太自私了啊?”
洪宣娇睁开眼睛,接过面巾,看看二哥眼里那期待的目光,她轻轻叹了口气,
“二哥,你说吧,又打算叫小妹去做什么?”
“其实二哥也不是完全为了自己啊,”洪秀全轻轻拍了拍妹子的肩头,又细心地看到妹子领口有个线头,他取下来,拿在手里有指头捻弄着,“安王和宁王兄弟刚来,二哥也得知他们一直为了天朝没日没夜地操劳,咱们总要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妹子,“没有女人不成家,没有家作为一个男人总不是件好事。安王兄弟看上去温和,其实骨子里尖刻,倒是这个宁王兄弟,平平和和的性情很好,和妹子相当。所以,二哥觉得妹子能嫁给他最好不过了,也算是做哥哥的为以前的失误补偿一下妹子了。二哥可不愿意看着如花似玉的妹子年纪轻轻就老死闺中。”
当然,下面还有些话他是无法说出口的。林海丰和郑南在所有天朝军民的心中,那是活生生的天神,真正的龙子。一个杨秀清假借天父附体,一个萧朝贵伪托天兄临凡尚且迷惑了不少的人,更何况是他们了。一但这二人要是使出手段,在口传什么天父的旨意,可是比杨秀清来的更厉害啊!怪谁呢?归根到底还是怪自己,本来想愚昧别人,现在反过来锁住了自己。唉!有些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能把教义改改到好些了。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姻,只要有一个能和自己一条心,那就万事大吉了。
其实即便他不说,洪宣娇也猜透了他的用意。她很矛盾,从内心讲,她倒是真的希望能和安王、宁王中的任意一个结合,她喜欢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听着叫人就有无比的希望和憧憬。另外,她更希望通过这种结合,能叫几个掌控着天国命运的人真正坐在一条船上,同心同德。可她还是个有着极强自尊和自爱的女人哪!再说,真要以后去了天堂,见到西王兄,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她轻轻地低下了头,喃喃地,又充满哀怨地说:“二哥,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小妹的心境?天朝禁止男女结合,作为宁王他肯破坏了这个规矩吗?作为小妹我,竟然连嫁二夫,又叫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啊?”
洪秀全愣了下,马上又笑了,“这个好办。东边儿的前几天和我提起过这件事情,改啊,二哥马上就叫人拟旨,废除禁止男女结婚的禁令。”
看到妹子还是深埋着头,洪秀全想了想,“妹子啊,咱们天朝可是讲究妇女和男人一样平等的。既然是平等,男人可以娶小,女人就可以再嫁。现在咱们有了天下,不能像从前那样,二哥要轰轰烈烈地把妹子嫁出去,叫世人都看看,做天朝的姐妹就是荣耀!”
是啊,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要死守贞洁牌坊?孔夫子的牌位不是早就被二哥当年的一剑给劈倒了吗?洪宣娇慢慢抬起头,自己是该给姐妹们作个样子看看的!至少通过自己的牺牲,现在天朝的人们能够享受了人间应有的情爱生活,这就已经足够了。不过,要是从嘴里说出来,总还是有些难堪,她瞅瞅二哥,红晕飞上了俊俏的脸庞,“那总得叫人家再好好想想啊!”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姑娘特有的羞涩。
现在,看着正对进进出出的人安排着各项事务的郑南,洪宣娇心里竟像揣了十五个小兔儿,七上八下的砰砰乱跳。你想嫁给人家,人家可未必喜欢你,不能再有个貌合神离的婚姻。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嘴里也干渴的厉害,看看手里紧抱着茶杯子,一口气儿喝干,要自己争取,要叫他喜欢自己!她悄悄地对着自己说。
“恩?茶杯子这不是都干了吗,怎么也不叫人来续上?”郑南处理好手头上的几件要紧事,回到洪宣娇的身边,瞅瞅还冲着干涸的茶杯子出神儿的洪宣娇,呵呵地笑了起来,赶紧从她手里拿过杯子,递给闻声进来的侍卫。
洪宣娇怔怔地看了宁王好一会儿,看得他感到了不好意思,这才轻柔地商议着说:“九哥,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好吧,”郑南站了起来,冲着还在忙着的路静招了招手,“路尚书,你也休息会儿,该写的东西还多,一口可吃不了个胖子。我陪宣娇妹子出去转转,一会儿饭就都拿到这里来。”说着,他又吩咐刚刚换上茶水进来的侍卫,叫他去安排随洪宣娇来的牌刀手们在李福猷那里用晚饭,这才跟着洪宣娇出了大帐。
偷眼瞅瞅好象是漫不经心地散着步的洪宣娇,郑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毕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点儿预感还是有的。
“九哥,我真的很喜欢你和安王哥哥说的那种世界。”洪宣娇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儿,在手里摆弄着,“可是可是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呢?”郑南有点儿不自然地问。
“天堂里讨厌再婚的女人吗?”洪宣娇极力装的很随便的问。
“不会的,咱们天国也不会的,不是说男女平等吗?女人当然也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哦,是这样啊。”洪宣娇点点头,看着凌空一对儿追逐戏耍的小燕子,轻轻地笑了笑,“不过,你们男人似乎都不喜欢讨那样的老婆吧?”
“不一样的。”郑南心里开始有些突突的。
“是嘛,”洪宣娇转过脸来瞅着他,“我好象也听说一些特别的。好象当初有个什么李公子,看上了园子里的姑娘,恩,对姑娘叫杜十娘,还替她赎了身。这我还是从戏文里看到的呢。”她故意没有接着往下说。
郑南呵呵地笑了,笑的尽管不顺畅,这个洪宣娇,不会还想考究考究自己对戏文的了解吧?他把路上的一个石子儿踢到一边儿,“你说的那个李公子是什么东西啊,最后居然转卖了杜十娘,害得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自杀身亡。”
“呵呵,没准儿那李公子要是事先知道了杜十娘的百宝箱,还就能成了一段美好的因缘呢。九哥,你说是吧?”洪宣娇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郑南。
郑南被她那热辣辣的眼神儿闹的浑身不自在,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儿,嘴里应付着,“不会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观念。像他们那种感情,在当时的背景下,只能产生悲剧的结局。梁山伯和祝英台的美丽传说,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我才不欣赏祝英台呢。”洪宣娇低下头,向前走着,“有殉情的劲头儿,早还不如和梁山伯私奔呢。”
扭脸见郑南尾随着自己,不在说话,她嫣然一笑,“九哥,如果你现在就是那个李公子,你会怎么做呢?”
“我?我”郑南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他涨红着脸,吭哧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地笑了。
“笑什么啊?”洪宣娇再次停止了脚步,用期待的目光凝视着他。
郑南故意一甩双手,掩饰着自己,“现在咱们天朝严禁娼妓,我哪里还能有这种机会哦。”他知道,洪宣娇已经向自己挑明了心里的想法,这可怎么办好?晚上得赶紧抽时间去找海丰商量商量了。
早早地用过晚饭,韦昌辉先去了趟天王府,和天王闲聊了一会儿,又到了东王那里找引子坐了坐,这都是老习惯了,隔三差五的他总要这么走一趟。不过,今天他破例最后又来到了安王府,除去起初的那次暖居,他还是第一次单独来这里。
门前两个左手按着肋下刀柄的牌刀手,一见北王下了轿,立即胸脯一拔,右臂迅速抬起横在胸前,口里齐声响亮地叫到:“敬礼!”
刚刚直起腰的韦昌辉差点给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马上背起双手,左右瞅瞅这两个牌刀手,笑着摇了摇头。难怪大家都说安王府奇事多,连正常的礼节竟也是不一样啊。
“内务部值班军帅韩幕岳,参见北王殿下,”门房里闻声小跑出来的一个军帅标志的官员恭敬地给北王施了个礼,“安王殿下现在不在府内,您是不是进去等候?”
“恩”韦昌辉沉吟着,摸出怀里的西洋怀表看了看,才九点多钟,还早,“好吧,那本王就先进去等等吧。”
“那殿下请进。”韩幕岳向旁边一闪,让出路来。
穿过门房,韦昌辉悠闲地边朝两边看着,边向内院走。
“呵呵,殿下,这里可真是怪啊,咱们进来居然连个小小的军帅也不肯陪同一下,好大的架子。”紧随他身后的心腹谋士刘乃心,回头瞅瞅又进了门房的那个自称叫韩幕岳的家伙,发着牢骚。
“不要胡乱攀扯,各府有各府的规矩,没人陪同不正说明人家充分地相信咱们吗?连这点儿道理也不懂。”韦昌辉扭头瞥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王府,外院可是内务部的官衙。”
来到内院门口,这回两边护卫的牌刀手再次喊出“敬礼!”时,韦昌辉没再吃惊,反尔感觉牌刀手的动作似乎还很值得玩味。他右拳虚握,模仿着牌刀手们的样子也把右臂横放当胸,呵呵地笑了笑,看看刘乃心,“乃心啊,你还别说,我倒觉得这个姿势蛮不赖的哩。”
“不赖,”刘乃心赶紧嘿嘿笑着,“是不赖啊。”
这次由打里面迎出来的是安王府尚书柳湘荷,背后还跟着女官金梅。“北王殿下安好!”柳湘荷双手抱拳,躬身问候。
“好,好,”韦昌辉和刚才见到那个总制时不一样,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并拱手还了一礼,“听说安王兄弟不在,本王想先进来候候,叨扰柳尚书了。”
“看殿下说的,”柳湘荷一边引领北王他们向客厅走,一边微笑着说,“您是稀客,迎候您还不是应该的啊。”
“哈哈哈,”韦昌辉愉快地笑了,“是啊,本王是稀客,不过,以后本王可要常来常往的哦,你们不厌烦就好哦。”
“殿下可真会开玩笑,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哪会厌烦呀。”柳香荷也咯咯地笑了。
韦昌辉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随手向上撩了撩袍襟儿,很随意地看看四周,笑着问到,“柳尚书,安王兄弟可真是忙啊,这个钟点儿了也不在府里,这是又去了哪呀?”他发现客厅里变化并不大,要说少了些什么,恩,是以前的那些装饰品没有了。
一提起安王,柳湘荷似乎一肚子的不满意,她坐到对面那排椅子上,簇了簇眉头,“别提了,我们殿下下午说是去的林侯爷那里,晚上一定赶回来吃饭,谁知都到了现在了,连个人影儿也没见到,这饭都热的没法再热了。”
“依本王看,你这个尚书做的可是有些不够好啊,居然把个王爷给丢了。”韦昌辉故意取笑着。
柳湘荷眨眨眼,也捂着嘴儿笑了,“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殿下走哪儿根本就不带我们。”这时,她看到北王的眼神儿从身旁的茶桌上掠过,连忙解释,“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殿下平时不喜欢喝茶,所以开水也跟不上,还请殿下稍侯片刻。”
“没关系的,本王也不急着喝。”韦昌辉点点头,又饶有兴致地问到,“那平时你们殿下喜欢喝什么呢?”
“呶,”柳湘荷一指正中的桌案,“都在那里呢。”
韦昌辉看了看桌案上两个瓷坛子,奇怪地望着柳湘荷,“是酒吗?”
“什么酒呀,里面都是凉好的白开水呀。”柳湘荷嘿嘿地笑了起来。
韦昌辉怔了怔,瞅瞅刘乃心,也嘿嘿地笑了
当林海丰一脸疲惫回到府邸的时候,客厅西洋座钟里转出的铜人刚好敲完了第十下钟声,又隐藏到了钟摆的背后。
一见客厅里起身迎候自己的韦昌辉,他赶紧打起精神,抱拳拱手,脸上挂满了笑,“是北王兄啊,小弟回来晚了害的王兄久侯,真是该死该死。”
“哪里哪里,兄弟为天朝辛苦至极,是哥哥我打扰了你才是啊。”韦昌辉圆润光滑的脸膛上笑意融融,又瞅了眼柳湘荷,爽快地说,“柳尚书才貌绝佳,和她聊起歌赋真是其乐无穷,刀也忘记了时间的早晚,要不,哥哥还真是耐不住这候人的寂寞,早回府了。”这话倒是出自真心的。刚才,他一直和柳湘荷聊着诗词歌赋,一来为了消磨时间,二来又可以顺便展示一下自己也并非平庸之辈,尽管自己只是粗通一二,聊天可不影响。渐渐地,他明白到了,难怪在天王那里多次听到这个小女官的名字,而且天王的话语中还带有隐隐的抱憾,果然是不同凡响,即便就是和东府的女状元傅善祥比起来,也是难分上下。不过,这个柳湘荷似乎缺少了傅善祥柔媚之后的一股子韧劲儿,更多的却是天真和无邪。
奉承历来就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到了主人家里,想夸主人聪慧,那你就使劲儿地赞美赞美他的公子,或是千金,那怕孩子还在襁褓中,那都无关紧要。想赞美主人的雅致吗?那你就对着一盆花、一幅字画,大加推崇,把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字眼儿都用上去也不为过,不要去管花的好赖,字画是不是赝品,即便旁边有人揭露字画的真伪,你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因为并不是赝品就一定会比真品差。说穿了,只要主人满意了,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韦昌辉就是个深得此门要领的人。他从柳湘荷脸上的羞涩,还有林海丰向她似乎是很随意地瞟去那一眼的眼神儿里,看到了主人隐藏在心底的那种惬意。
林海丰叫柳湘荷给北王他们换了茶水,自己就跑到八仙桌前抱起坛子,大口喝了起来。随着他喉结的上下蠕动,“咕咚咕咚”之声也格外地响亮。引得韦昌辉和刘乃心不错眼珠儿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又互相瞅瞅,微微地一笑。是啊,这个姿势实在有伤王家千岁的雅致和体面。
“殿下,用过晚饭了吗?”看到刚刚痛饮了一番,心满意足地坐到北王旁边椅子上的殿下,柳湘荷细心地问到。
“晚饭?”林海丰瞅瞅她,又摸了摸鼓鼓的肚皮,认真地想了想,“好象吃过了吧。”随后,他把头转向韦昌辉,“王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是随意地过来和兄弟聊聊。”韦昌辉呵呵地笑了笑,“眼下散了男、女馆,又扩大了天京到镇江一线的地域,大量的人员安置可是支出不小,叫哥哥这个管帐的可是心疼得紧。银子流水似的朝外花,西征的大军还没有收缴解送回来,这是个问题。呵呵,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的贵啊。”
林海丰微微笑了笑,凝神地听着。
韦昌辉咳了一下,“哥哥仔细地看了兄弟这里的情况,觉得各府目前开销尤其巨大,如果都能像兄弟这里一样,那可是每月都能节省下一笔可观的钱财啊。哥哥我就是想请教一下兄弟,是不是咱们也该在这方面改改了?”
“那依王兄的意见,咱们具体该如何改呢?”林海丰不动声色地问到。
韦昌辉很认真地想了想,“其实很简单,兄弟在明日天王府的例行朝会上,劝下天王,裁减天王府里那么多闲置的女官。正所谓上行下效,其他各府自然也就没有异议。”太平天国天王府里没有其它皇朝那种文武百官齐聚站班的所谓早朝的习惯,韦昌辉所说的朝会,指的是每七天一次几个王爷在天王那里碰头的聚会。
林海丰极其认真地听完他的一番话,呵呵地笑了,“王兄真是急天下之急呀,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不过”他沉吟了片刻,瞅瞅屋子里的所有人,很随意地一挥手,“我这个人在天父跟前呆久了,不习惯府里乱糟糟的环境,所以才轰走了闲人。我可不愿意强迫别人都照我的样子学,有伤体统。我听说现在天王已经把金车给废了,啧啧,天王就是英明啊,值得咱们好好地效仿。再说了,这政务和民生都是咱东王兄的首脑,有什么好的建议咱们还是可以提供给东王兄,由他做主的才好。咱们就各尽自己的本分,为天朝多出把子力,王兄,你说是不?”他撩撩袍襟翘起二郎腿,笑嘻嘻地看着韦昌辉。
“是啊是啊,”韦昌辉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这个人啊,就是爱多考虑些东西,兄弟说的在理,极尽本分才是第一位的。”
“王兄一片对天朝的赤胆忠心令小弟感到惭愧,我以后还要多学学王兄呢。”林海丰豪不脸红地和韦昌辉互相吹捧着。
两个人又闲谈了会儿有关财政、税收方面的实际问题,看看不早了,韦昌辉就起身告辞。
一直把韦昌辉送到大门外,林海丰居然亲自撩起轿帘儿,请再三客套的韦昌辉坐了进去,临放手前,他低低着声嘿嘿笑到,“小弟这个王爷来之不易,只怕不少人心里还嫉妒呢,所以小弟还是谨慎些的好,免得丢了帽子,好没面子的。”
韦昌辉叫这个家伙真给搞得有些迷糊了,他撑着轿门连声地说:“兄弟不要乱想,你们才是真正天父的儿子,天京哪还有怀疑这一点的人,我们这些假儿子都做了王,你们更是当之无愧。谁敢说你们的坏话,哥哥我第一个不饶他!”
“多谢王兄了!”林海丰松了轿帘儿,一摆手示意轿夫们启程,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才返身快步地回了客厅。
回坐到椅子上,他默默地盯着韦昌辉坐过的地方,腮帮子一阵一阵地抽动,原本跟进来拿起脸盆打算安排殿下洗漱的汪海洋和柳湘荷相互看看,不明白殿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突然,林海丰猛地站起,拿起韦昌辉用过的茶杯子,恶狠狠地摔到地上,啪地一声脆响,茶杯被摔得粉碎。很快,他就镇静了下来,又蹲下身,慢慢地拣拾着一地的碎瓷片。
汪海洋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发火,怔了好久才醒过闷儿来,汪海洋赶紧放下手里的盆子跑出去拿扫把,柳湘荷蹲到林海丰的身边,轻柔地劝着,“殿下,您先歇着,我来吧。”
林海丰停住了手,看着她,忽然孩子似地央求着,“柳尚书,我有点儿饿了!”
其实,林海丰是真的忘记了,他的晚饭根本就没吃过。
离开雨花台红一军军部,林海丰本来是要回自己的府邸的,哪知就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却被急匆匆赶来的陈玉成刚巧拦了下来。当陈玉成压低嗓音对他讲了一件刚刚得知的事情时,他脑子顿时嗡地一下,差点没摔倒了。
原来,城里有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叫赵喜翠,早在太平军初进天京的时候,由于两个哥哥参加了圣兵,姑娘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哥哥们的军帅石镇吉,一来二去的,两个人都生出了相见恨晚的爱的火花。天朝一时间的声色犬马,同样麻痹了石镇吉的意志,尤其两个十七、八的少男少女,乍等情爱的神圣殿堂,更是难以自拔。一次酒醉,两个人居然偷食了禁果。尽管石镇吉事后后悔不迭,也再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这一次就已经铸下了滔天的大祸,姑娘怀孕了!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的命运,赵喜翠起初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和家里隐瞒,后来眼见越来越隆起的腹部实在没法遮掩了,这才向家人说明了实情。老人们没有抱怨女儿的无知和冲动,因为他们喜欢那个浓眉大眼,精神抖擞的未来姑爷。严酷的天朝制度,森严的红军军纪,令他们都不敢去想以后的事情。但他们总需要一个结局?于是,他们没有声张,私下几次去找石镇吉商议。恰好石镇吉军务繁忙,稍有闲暇还要去照看一下不久前结识的那两个老人,竟然叫赵喜翠的父亲几次扑空。赵老汉误以为石镇吉是有意躲避自己,盛怒之下,不顾姑娘的百般哀求,一状告到了陈玉成那里。
“这个混蛋!”林海丰好半天才顺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他四外看了看,把陈玉成拉到一边儿,又悄声地问,“都有谁知道?”
“没有别人,姑娘他爹找我的时候,旅部里就我一个。”陈玉成望着安王眼里那焦急的神色,肯定地说。
“你告诉了石镇吉本人了吗?”
“没有,他还在外面带兵准备潜伏呢。”陈玉成忧虑地回答着。
“恩,对了,今晚本来是要准备试验一下炸药包的效果的。”林海丰搓着双手原地转了几个磨磨,“派人马上去接替他的指挥,回到营里就立即把他关押起来。恩不过,先不要说明原因,当然,对他本人要说明。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许外传,具体由我亲自来处理。”
“是,殿下!”陈玉成举右手贴近帽檐儿敬了个军礼,转身跳上马背。
望着远去的陈玉成,林海丰愣愣地站了许久,才扬起手里的马鞭子,狠狠地朝身边的一棵树身上抽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人崇拜华盛顿,有人崇拜拿破伦,当然也有人会推崇希特勒,无论是谁都有其自身的理由。华盛顿伟大,伟大在不仅仅是建立了一个独立自主的美利坚合众国,更难能可贵的是在事业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心里渴望的却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希望安享自已的晚年。1797年3月3日,他担任公职的最后一天。当他举行了一次庄重而热烈的告别宴会,最终结束了他的公仆生活。在人们的惋惜、痛苦和眼泪中,平静的离开了政坛,回到他向往已久的家园____弗家山庄时候。他的退隐为美国总统的任期立下了不超过两届的先例,由此,他也成了美国历史上一座永久的丰碑。但是他同样有着自己的缺陷,作为陆军总司令,他打的败仗比胜仗还要多的多,战争中甚至还出现过动摇和迷惘。
拿破伦伟大,伟大在令所有军人为之倾倒的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可惜他的终点却是滑铁卢。一个指挥家,败倒在自己的指挥棒下,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遗憾。我们也不能不承认,希特勒同样有其伟大之处,一个前陆军上尉,凭借极富感染和煽动力的口才,从纳粹党中赫然而起,竟然在欧洲打造了一个一党独裁的专制国家。无数狂热的信徒,还有独领风骚的军事将领,把他推到人生顶峰的同时,也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纳粹,法西斯,作为世界上最恐怖的字眼儿,为世人所唾骂!
林海丰最景仰的是毛泽东,这几乎是那个年代的中国人统一的信念。毛泽东伟大,伟大在从小小井冈山把星星之火燎原到整个中国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伟大在他无与伦比的超凡智慧和才学。四渡赤水,作为军事上的经典,永远为军事大师们慢慢地品味,论持久战,成为无数期望以小胜多的统帅们随身携带的必读圣典。和所有伟人一样,毛泽东是个人,他就会有自己的缺陷。这一切,在林海丰的心目中是没有的,老人家是个完美的圣贤,是革命军人的指路人。他五体投地的要去仿照老人家的作为,可惜他没有老人家那独特的风范,更不具备老人家的智慧,他还是个更平凡的人,还需要在实践中经受更多的磨练。
现在的林海丰就已经感到自己有些快抗不住了。
他原本想把第一只红军队伍打造成一个极度完美,为人人所称颂的人民军队,一个瑕疵偏偏就出来了。
这是个什么世道!他胡乱地填饱肚子,疲惫不堪地歪倒在了床上。目送陈玉成离去后,按陈玉成的叙述,他去了出事姑娘的家,了解到石镇吉和姑娘的确是两情相爱。面对着已经开始懊悔并为石镇吉苦苦求情的赵家老人,他只能表示要坚决执行天朝的规矩,认真地处理此事。可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就没法这么想了。
作为军人的后代,林海丰继承了先辈宁折不弯的性格同时,其实又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喜欢的电影是《英雄儿女》和《董存瑞》,因为王成双手紧握爆破筒扑向敌群的那一刻叫他热血沸腾,而那一曲《英雄的颂歌》却令他流泪。每当看到董存瑞手托炸药包,激昂地高唤着“为了新中国,前进!”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银幕,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他舍不得用石镇吉去为那愚昧的制度殉葬,更气愤韦昌辉暗中含露的杀机。是不是自己选择错了路?如果直接拉出石达开,另起炉灶也许更顺畅?他竟生出了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悲哀!
忽然,他猛地从床上蹦起,马上,又颓然地跌坐到床铺上,用力一拍脑袋,“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干嘛要叫陈玉成把石镇吉押起来?干嘛不先私下放跑他?有人说怕什么?老子就是老子,就这么做了,爱咋咋地,出水才见两脚泥呢!”
他开始打怀里胡乱摸索起来。找烟。没错儿,就是找烟,可惜那最后一只烟早已经被化作烟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弥散到了空气之中。
“殿下!”门外一声轻轻的呼唤。
是柳湘荷。林海丰皱着眉头,没有好气地问到,“什么事,这么晚了还不去睡觉,不想过了吗?”
还从没见过殿下这么和自己说话的态度,柳湘荷心里有些委屈,鼻子酸酸的,“把这些东西给您,我就去睡觉。”她把一包掖在怀里的东西丢在门口的小茶桌上,转身要走。
林海丰感到自己的失态,长舒口气,放缓了脸色,“什么东西啊?”
看到殿下根本没有打算动弹的意思,柳湘荷又重新拿起了刚才的油布包包,慢吞吞地蹭到殿下的跟前儿,“呶,殿下自己看。”
林海丰唉了一声,随手接下油布包,就这一下,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凭手感他猜到了里面的东西,赶紧探头朝门口望望,耳朵也马上竖了起来。见门口的确再没有人了,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这才仔细小心地打开包包,烟袋锅儿,还有心爱的烟叶儿!
天啊!他把鼻子使劲儿地凑到烟叶儿上,嗅着、嗅着
“我走了,殿下。”望着痴迷的殿下,柳湘荷揉揉有些湿润的眼角儿,轻柔地说着。
林海丰抬起头,充满感激地瞅着她。屋子里摇曳的烛光下,柳湘荷是那么的楚楚动人,甜蜜的笑脸儿婉若白玉,一双晶莹透彻的眸子犹如流淌的清泉。林海丰心里一阵的躁动,忽然有了一种想搂抱住她,深深地亲吻上一口的感觉。
柳湘荷转身走了,轻飘飘的,像柔暖的清风。
好久,林海丰仿佛又找回了以前的自我。在这个世界里,他不是孤独的,尽管也在做着错事。他还得继续奋斗,不能辜负了大家的关爱!
他卷起一棵“大炮”,凑到蜡烛上点燃,开始盘算着怎么能把石镇吉救下来。
韦昌辉回到自己王府的时候,也遇上了麻烦,这个麻烦在他看来比天还大。
男女分馆一取消,普通人家接受着天朝安置的时候,国宗权贵们却没有忘记跑马圈地,你争我抢地经营着自己的暖巢。韦昌辉的长兄韦源珖转了好几天,终于相中了城西的一处宅院。依仗自己国宗的身份,他强行驱逐了刚刚搬进来还没收拾利落的一个小官员。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还没来得及连夜动手整饰呢,又一个主儿就跟着腚儿的抢上来了。
韦源珖面对来人那气势凶凶的劲头儿,两句话不对付立时气撞心头,吆喝身边跟着的几个北王府牌刀手上前就是一通胖揍,直打得对方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正当他觉得泻了口恶气,颇有些得意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的一声低语,把他的魂儿差点没吓掉了,“呵呵,这下子可有热闹子看了,竟敢打了东王娘的亲兄弟。”
趁着闻讯赶来的巡城女军四下捕人的时候,韦源珖悄悄溜出后门,一溜烟儿地跑到兄弟这里。现在也只有做北王的兄弟能解救自己了。
韦昌辉晕了,先是摔了茶杯,接着又踢翻了椅子,最后抄起墙上挂着的佩剑,冲着大哥舞吃了两下,又在自己心口上比划了几下,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脸色煞白的韦源珖此时早已忘记了一切,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兄弟的面前,双唇抖动着,不停地叩着头,“好好兄弟好北王,救救哥哥哥哥吧!我我我就就是您北王殿下的一条狗!”
“仓啷!”一声,韦昌辉手里的佩剑掉在地下,他颓丧地软瘫在椅子上,“本王怎么救你?你呀,真是眼睛长到屁股上了,你他妈的”他摇摇手,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韦昌辉的老母颤颤巍巍地被女官扶着走进了银龙殿,看看地上跪着的大儿子,心里既恨又难过。她恨的是儿子仗势欺人惯了,才有的今天这样的光景。难过的是好赖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触犯了东王那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儿啊,看在为娘的面子上,你就帮帮你大哥吧,不能眼看着他去死啊?”
“我没法帮他,”韦昌辉不耐烦地把头一别,“你们怎么就不心疼我?这个祸惹得怕是我自身也难保!”
“唉,造孽啊!”韦母哀叹一声,她的身子摇晃了摇晃,苍老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泪水,“去求求东王九千岁吧,再不济也念在当年你大哥捐出几十亩田产给咱天朝的份子上,免个死罪也行啊!”
“免他?免了他我就得死!”韦昌辉霍地跳了起来,“来人,把他给我拿下,马上随我送东王府去议罪。”
“且慢!”刘乃心看着绳捆索绑的韦源珖即将被推出门外,忽然大叫了一声,几步凑到北王的跟前,“殿下,眼前尚有一线希望。”
“什么希望?”韦昌辉瞪了他一眼。
“赶紧去求安王殿下,兴许”
“你相信那个安王会帮咱们说话吗?”没容刘乃心把话说完,韦昌辉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看他就是东边的帮凶,你没看他今天说话的那个劲头儿,恨不能把东边的抬到天上了。”
“不是都说安王、宁王两位天神是大善人吗,求求他们,毕竟是人命关天,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啊?”韦母好象黑夜里突然看到了一线的光明,向前挪动了两步恳求着儿子,“你要不去,老身自己去。”
韦昌辉看都没看老母一眼,冲正按着韦源珖的几个贴身牌刀手把手一扬,随即腾腾地出了大殿。
看着消失在殿外两个儿子的身影儿,韦母腿一软,瘫坐到地上,“早知道会有今天的样子,还不如做个普通的百姓,那该有多好啊!”
过足了烟瘾,事情也理出了个头绪,刚刚朦胧睡下的林海丰,又被汪海洋给叫醒了。
他半睁着眼,不满意地看看汪海洋,“我的老天,就不能叫我多睡会儿啊?”
“殿下,是北王的老母亲求见,正在院子里等候呢。”
林海丰蹭地由打床上蹦了起来,“混蛋,怎么不请老人家进客厅!”边骂着汪海洋,边胡乱地套上靴子,三步并两步窜出房门。
门外,正忐忑不安焦急地等候着的韦母,一见屋子里火急火撩地奔出一个人来,先是一愣。眼睛本就有点儿花,出来的人又背对着门里射出的光亮,韦母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但凭感觉,她认定来的就是自己想找的人,“安王千岁,救人呀!”她哀哀地呼唤着,挣脱开身边两个女官的搀扶,腿屈了下去。
“哎呀,怎么可以这样,”林海丰一把搀扶起韦母,跺了跺脚,“老人家,有什么事儿咱们进去慢慢地说,可不敢这样啊,哪有长辈给晚辈行此大礼的?”
“千岁啊,您放开老身,老身自己能行,叫千岁搀扶,会折杀老身的!”韦母顿顿手里的拐杖,羞惭地请求着。
“老人家是北王兄的母亲,也就是我林海丰的母亲,难道这还不是应该的吗?”林海丰呵呵地笑了,他小心地扶着老人向屋子里缓缓地走,嘴里温声地解劝着,“不要急,天大的事情进了屋咱们慢慢地聊。”
坐在韦母的身边,手扶着中间的小茶桌,侧身洗洗地听完她的哀述,林海丰心里一阵的难受。王府里的尊贵生活似乎并没有带给老人过多的安逸,原本应该富态毕现的脸上,更多的却是岁月的沧桑,老人的两鬓都已斑白,又非常的消瘦,那拄着拐杖不停抖动的手指,就如同五根干枯的枝条。
他的脑海里一下又闪现出了自己母亲的形象,唉,妈妈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子女不孝,给予老人的就只能是凄苦和遗憾!
见安王没有动静,韦母心里有些凉意,她把手里的拐杖靠在一边儿,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千岁啊,您是神仙,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就念在我儿也为了当年团营出过微薄之力的份儿上,帮帮他,只要留下个活命就行啊!”
林海丰轻轻点了点头,“老人家,您儿子聚众殴打天朝自己的兄弟姐妹,违背了教义,也触犯了咱们天朝的法度,他理当承受应有的制裁。不过,您不要把东王想的那么复杂,东王是主持制订咱们法度的人,不会随意践踏它的。您喝杯茶,暖和暖和身子,这深更半夜的害您老大老远的跑来,真是”
韦母是个有文墨的人,从安王殿下似乎冠冕堂皇的官话里,她听出了点儿什么,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不好意思四抹抹脸上的泪痕,“是老身仓促,只为了一己之私打扰了千岁的休息,实在是对不住千岁啊!”
“看您老说的,”林海丰接过柳湘荷拿来的温水浸过的面巾,放到韦母的手里,“不要再叫我什么千岁,不好听,还是叫我海丰好些。千岁,真要活那么久可不是什么好事,千年的”说到这儿,他瞅瞅屋子里几个大眼瞪小眼的人,站起身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就连门口随韦母来到这里的女官们,也一个个手捂着嘴,嘿嘿地窃笑。
韦母开始没跟着笑,她觉得那样似乎对安王千岁不恭敬,可当她现在平静地认真打量了下千岁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地微微笑了。
林海丰笑够了,可屋子里的人还在看着他笑。他感觉到有问题,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当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时,他的脸马上红了,王袍的大扣错了位,最可气的是,两只靴子怎么会穿错了位置?
杨秀清很晚才回的自己府邸。
最近天京的战局很平稳,由于林海丰、洪宣娇指挥红军教导旅和其他天军各部相互配合,不断地小规模出击、骚扰清妖的江南大营,使得清妖一时间无法适应,没有了以前那种嚣张。西征方面,有了石达开的亲自主持,九江、武昌都已再度收复,天京不仅有了西部的坚实屏障,不久还会有大批的钱财和粮秣接济过来。这样,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筹划经营天京。
下午他去了新建的农场和由织营改建的军用被服厂。在被服厂他看到许多有趣儿的东西,供新军使用的被服、衣帽、鞋子、袜子,有各式的皮带、枪套林林总总多不胜数,还有一个东西方方正正的布垫儿似的东西,两边带着布带带,也叫不上啥名字来,听被服厂的总监介绍,那叫口罩,是专门为军械所生产的,可以使在有害地方工作的工匠减少中毒的机会。
无论走到哪里,他最大的收获就是从一个个农工、女工流露出的真挚目光里,他看到了他们和她们对自己的爱戴,而不是以前单纯的一种敬畏。所有这些人都是在进厂几天后,就破天荒地得到了自己第一个月的收入,钱可能不算多,但他们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更感激提供给自己机会的领袖。离开的时候,他收到了女工们给他的礼物,两双经过千挑万选的袜子,还有一双黑色的敞口布鞋。
回来的路上,杨秀清又顺便查看了几处街面上开设的店铺。现在天京的街道上,不单单有农商部的店铺,各色私人的商家也与日增多。尽管还不显得很繁华喧闹,毕竟已经开始了。这一切,都叫他感受到了天京又有了活力。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王府,而是乘兴拜见了天王洪秀全,他认为有必要把在农场和被服厂试行的政策再扩大一点儿范围。
从天王那里回来,已经近午夜了。用热水泡完乏惫的双脚,临上床睡觉前,杨秀清把女工们送给他的袜子套到了脚上,他乐了。还是这个好,不象刚刚换下的那个,又肥大又松垮,这个还省了系带子。他翘起两脚,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儿,“那个海丰老弟说的有理,天京不应该是座军营,而应该是百姓们心目中的天堂!”他袜子也没有脱,就直接钻进被窝儿,舒服地睡了。
按照惯例,在东王熟睡的时候,没有重大军国大事,是没有人敢惊动他的。韦昌辉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可他依旧到了东府。
在东王府参护衙门,韦昌辉详细地讲述了自己兄长所犯下的滔天罪状,并一再表示这种人就该五马分尸。把绑缚的兄长移交给参护衙门后,他走了,一路上还在思索着,该用个什么方法才能博得东王妃的欢心呢?
东王妃谢氏看到哥哥那副狼狈相的时候,几乎被气疯过去,居然有人没大没小到如此的地步?不过,得知东王回府的时候,她还是没敢马上去见他。在东王府的十几个王妃里,她还不是有地位的人,即便就是正宫东王娘本人,没有东王的召幸也不敢随意地去见东王,自打那个“狐媚子”傅善祥来了之后,府中就有了这个规矩。尽管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傅善祥在东王的寝宫里过夜,可大家都这么认为,傅善祥早已是东王的人,封不封王娘只是个表面和时间上的事情。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探知东王起床了,谢妃这才派女官去东王处请求召见。
刚刚起床,杨秀清就已经得到了内侍卫衙门的禀告,现在再见到谢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就犹如火上浇油,他脸上的刀疤开始有节奏地颤动。
要杀人了!谢妃心中在窃笑,“千岁呀,姓韦的这不是冲着臣妾的兄长啊,那都是奔千岁来的。没有北王做后盾,借给他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干呀?”她扑通坐到地上,披头散发地耍起了“坐地炮”的赖劲儿来了,“千岁爷取消了北王对天京军队的指挥权,他能不怀恨在心啊,他”
“滚!”杨秀清突然大吼一声,一脚将谢妃踢出好几个跟头,“和北王有什么干系,你个臭婆娘算什么东西,也竟敢污蔑朝中大臣。干涉朝政?”
“来人!”他紧接着一指应声而进的几个牌刀手,“把这个死婆娘给我关起来,三天不许给她吃饭,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都是谁呀,一大清早的就招惹我四哥生这么大的气?”随着一串儿清脆的笑声,洪宣娇在傅善祥的陪同下轻盈地走了进来。
杨秀清瞥了她一眼,眉峰挑了挑,心里恨恨地骂了声,“你个死丫头,还有心思笑?”
洪宣娇上下看看东王,夸张地一边儿乍起两只手,一边儿朝傅善祥的身后躲了躲,哭丧着一副脸儿,哀哀地央告着,“好东王九千岁,奴婢刚才不想笑的,都是这个臭善祥在背后胳肢俺,还请九千岁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踢俺呀!俺身子骨弱,可受不了您那一大脚丫子。”
“踢你?”杨秀清给气乐了,“善祥把剑给我,看我不割了这个臭丫头的舌头才怪。”
洪宣娇咯咯地笑了,撒娇地凑到东王的身边儿,“哥哥要是舍得,妹子这里就有剑,您自己来拿。”
“好了好了,没心思和你瞎闹了。”杨秀清叹了口气,转身坐到宝座上,“一大早的跑来干什么,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
洪宣娇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随意地找个椅子一坐,看着傅善祥啧啧地咂巴着嘴儿,“哎呀,刚才一路上遇到不少急匆匆去上工的人,嘴里都没完没了地赞美一个人,妹妹你猜是谁?”
傅善祥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不会就是你宣娇姐姐吧?女英雄,大将军,保卫着我们天天能安稳地过日子。”
“呦,妹妹是真的假的呀,哪会有人夸我啊,骂我还差不多,今天抓这个,明天捕那个的,净得罪人了。”洪宣娇一撇嘴儿,显得很无奈的样子。
傅善祥呵呵地笑了,“那会是谁呢?”
“算了,看你的笨样儿就不叫你猜了。”洪宣娇一甩手,站了起来,“是东王九千岁呀。我现在没时间了,要有时间我真得编个戏本儿,好好唱唱,恩戏本儿的名字就叫‘幸福不忘咱天朝,吃水要想九千岁。’妹妹觉得怎么样,够味儿不?”
“好哇好哇,有时间我和姐姐一起写。”傅善祥欢喜地叫着。
看着眼前两个姑娘合唱的一出双簧,杨秀清的心境冷静了一点儿。
他喜欢洪宣娇,那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身上具有男人的无畏。他也喜欢傅善祥,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更多的是她身上的才华。来身边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她就像一个扫把,默默地打扫着自己遗留在身后的残迹。面对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要是一点儿都不动心,那他一定不是男人。杨秀清动过心,要想占有傅善祥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但他没有像旁人想象的那样,他是个人,不是畜生。他对傅善祥更多的爱是出自于长辈对孩子,尽管他才三十出头。
在你无私地去关心和爱别人的同时,你也会得到别人真诚的关心和爱。大字可以说认识不了几个的杨秀清还懂得这个道理。当然,喜欢听到赞美,不愿意被唾骂更是人的本性。他宁可看着两个姑娘的双簧演下去,不愿意戳穿它,更不想去考虑在这背后,是否还有什么人的指使,或者说是指点。他非常放心,无论是洪宣娇还是傅善祥,都绝对不会有害自己的信念。
看到东王默默地看着自己和傅善祥的表演,似乎面色好看了许多,洪宣娇忽然愁苦地朝椅子上一坐,“四哥,行行好,这个天京镇守使小妹是做不来了。”
“恩?”杨秀清像是刚刚从梦中惊醒似的身子动了动,“胡说什么呢?”
“怎么是胡说呀,”洪宣娇两手一摊,委屈地说,“抓几个小打小闹的,挨上背后几句骂也就算了。可是这天子脚下,有权有势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小妹敢招惹谁呀?”
这个死丫头还在和我兜圈子,杨秀清哼了一声,“天京还有妹子不敢招惹的人吗,哥哥怎么没听说啊?怕不会是安王和宁王他们两个吧?要真是他们,哥哥也是爱莫能助喽。”他故意地说着,眯起眼瞅瞅洪宣娇。昨晚上天王刚刚和他提出来,希望他能帮着把宁王和洪宣娇撮合在一起。
洪宣娇脸微微一红,赌气地一拍身边的茶桌,“就是惹不起了。昨晚城西有人斗殴,凶手居然躲到哥哥的王府里来了,还叫我怎么干?”
“不会吧?”杨秀清身子向后一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甲,“妹子可不敢诬赖哥哥啊,真要有这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殿下,宣娇姐姐莫不是说的就是那个韦源珖吧?”傅善祥和往常一样,细心地提醒着东王,然后冲着洪宣娇埋怨着,“宣娇姐姐,你可是冤枉了我们殿下了,那韦源珖是北王亲自送来的人犯,哪是躲来的呀?”
“哦,是他呀。”杨秀清抬眼皮翻楞了下傅善祥,伸开两只手左右看看,无动于衷地说,“看看,我说的没错吧。我正准备派人把那个家伙送回北王那里呢,省得脏了我的地方。”
“那好啊,既然四哥不留,那就叫小妹带走吧。”洪宣娇说着,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那可不行。”杨秀清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慢条斯理地说。
“为什么?”洪宣娇重又坐了下来。
“你看啊,妹子,”杨秀清掰着指头,十分认真地说着,“这个韦源珖可是你北王兄的亲哥哥,又犯了大不敬的十恶大罪。要是交由妹子带走,你北王兄会不恨你?这是一。这二呢,哥哥我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把人犯交给北王自己看着去处理,好赖都和咱们没关,岂不是两全其美?”
“四哥高明啊,不过,小妹有几个问题想问?”
“呵呵,别给哥哥灌迷魂汤,说说看。”
“先请教四哥,韦源珖殴打了东王妃的兄长,人家还是北王的哥哥呢,怎么也叫大不敬?”洪宣娇歪着头,看着东王。
杨秀清呵呵一笑,没有说话,那意思明显是根本就不用回答。
傅善祥扑哧地笑了,“宣娇姐姐今天是怎么啦,糊涂啦?东王节制诸王,当然东王娘的兄长比北王的兄长大。”
“是这样啊,”洪宣娇好象刚刚才明白似的,扭头望着傅善祥,“那妹妹说,我和四哥谁大啊?”
“东王啊。”
“错。”洪宣娇也学着杨秀清的样子,掰着手指头说,“你看我给你算算啊。要是以我西王娘的身份呢,我小,四哥大。那依年纪呢算呢,也是我小,四哥大。可是要从天王那论呢,是不是该我大了?”
“好象有点儿道理啊,”傅善祥眨巴着眼睛,似乎很费力地思考着,“哎呀,别算了,我都晕了。反正我们殿下大。”
“好,先不说这个了。”洪宣娇笑了笑,又把头转向东王,“小妹是天京镇守使,当初说的明白,凡违反天朝律法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由镇守使衙门抓捕送交律政部议罪。这个该不会错吧?”
杨秀清叫她搅和的有些不耐烦了,抬手摆了摆,“得得,妹子不是愿意做恶人吗,那就把人带走好了。”他的心里在暗自地发狠,送到哪儿也一样叫那个混蛋难逃死罪!
洪宣娇嘻嘻地笑了,她站起身,冲着东王认真地说:“哎呀,小妹从小懒散惯了,以后可要学习学习人家有学问的人,不敢再乱说乱闹了,别哪天谁万一要是不高兴,也给人家安个大不敬的帽子戴上,哭都没地方哭去。”
杨秀清瞅着她那副怪样子,用手指点了她几下,好半天才叹了口气,“你个臭丫头啊,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早晚叫你给气死。”
“不会吧?”洪宣娇连忙拉起傅善祥,装作很委屈的样子说,“妹妹可得给我说句公道话,从进这银龙殿开始,我可是一句不中听的话也没讲过啊,你说我有多冤枉。”
傅善祥瞅瞅她,又瞅瞅东王,捂着嘴儿呵呵地笑了。
杨秀清赶紧拱拱手,“好了,妹子没说,不中听的话都是哥哥我说的好了吧?快带人走吧,免得我后悔。”
“好,那我走了。”洪宣娇笑了笑,“不过,谢王妃的兄长小妹也得请去。总要核对一下情况啊,也免得以后有人叫屈。四哥放心,完了事小妹马上派人送他回来。”
杨秀清怔了下,马上又一摆手,“去吧,去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这回不能说谁惹你麻烦了吧?好好把京城给我看护好,出了事情那可怪哥哥我也六亲不认啊?”
洪宣娇终于满意了,她拉拉傅善祥的手,偷偷挤咕了几下眼睛,临出门又想起了安王哥哥叫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回头瞅瞅正低头思索着什么的东王,“四哥,昨天被服厂的女工们好象有好多都没给您行大礼,是不是一会儿小妹去把她们都抓起来,一并治了罪算了。”
“什么?”杨秀清猛地抬起头,当明白过来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洪宣娇早已出了殿门,留下的是一串清亮的笑声。
送走洪宣娇,傅善祥回到尚书房还没坐稳,杨秀清就进来了。
傅善祥赶紧站起来,看着东王瞅自己的锐利眼神儿,她的脸微微泛红,轻轻地低下了头。她明白,东王已经看穿了自己和洪宣娇搞的小把戏。
“以后不允许这样,难道我是个三岁的孩子?”杨秀清的话语不重,却又不失严厉。稍微停了一会儿,他拍拍傅善祥的肩膀,长吐了口气,“算了,你马上给律政大臣黄玉昆拟道诏令,恩就这么写,韦犯源珖顽劣成性,一向横行不法,竟至殴辱国宗,实属最大恶极,必须处以”
“安王殿下驾到!”外面响起承宣官高唤,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一见林海丰,杨秀清心里感到有些奇怪,往常总是面带笑意的他今天好象换了个人,无精打采不说,似乎还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
当两个人来到书房,仔细听完石镇吉的前后事情,杨秀清半晌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影响实在太坏了,”林海丰低垂着头,两只手使劲儿地在头上抓挠着,长嘘短叹地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把部队带出来,一下子全砸了。真是一条臭鱼坏了一锅的汤。”
杨秀清忽然呵呵地笑了,“你这个老弟啊,这么件事就把你打倒了?再说,事情又不是出在现在。即便是出在现在又能说明什么?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何况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我就是有些想不通啊,这想做点儿事情可真是难啊!”林海丰显得很是无奈。
“算了,不要生钻牛角尖了。”杨秀清把茶杯朝他跟前推了推,“在天堂里,你们的生活也许很规矩,因此,我看你是把事情想的也就太简单化了。遇到了一点难处就觉得丧气,这样可不好。何必呢,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总的来讲,咱们天军大部分还是很好的,再加上你们的训练和装备,尽管还没打大仗,可是红军的实力我已经有了数。别急,慢慢地来,我相信你。你看看,自打你们两位兄弟来了,天朝呈现了一派大好的局面。别人不知道,哥哥我还不清楚吗?这里面都是你们的功劳哩。”
林海丰打了个唉声,“王兄你说,一个刚刚十八的小伙子,你急的哪门子啊?娶妻生子,乃是人之常伦,早晚还能不允许你这么做吗?非要搞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叫人家看不起。”
杨秀清笑了,“大男人见了钟情的女子,还有不上心的道理?尤其是这些十七八的年轻人,更难把持自己了。再说,要是在寻常人家,像他们这个年纪,早就成家立业了。”
“听王兄这么一说,我倒还是好受一些。”林海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怪天父说王兄胸有乾坤,是个掌舵的人。其实仔细想想,也真难为了这些不畏生死,和清妖浴血拼杀的弟兄们了。”
“是啊,还是你说的对,如果不给将士们把后顾之忧解除掉,不叫他们清楚地看到明天会是多么美好,日子久了,难免他们会生疲惫之心。真要是那样,咱们所有的心血才是白白浪费掉了呢。”说到这里,杨秀清若有所思地瞅瞅林海丰,“老弟是不是感觉禁止婚姻这个策略有什么问题啊?”
林海丰想了想,看看杨秀清,“王兄,当初金田起事后,在天军中实行男女分馆可以说是件颇有谋略的事情。父母、妻子、儿女同处一军,分治便于管理,禁止男女随意同宿,还可以稳定队伍。当然,这里多少还带有一定的人质作用,使弟兄们难生二心。不过,后来对天京城里的百姓也如此管理,我感觉就不妥当了。事情的发展也说明了这一点对我们的危害性,百姓们开始逃亡。王兄果断解散男女馆,时间虽然不长,可效果就已经出来了。”
杨秀清点点头,“对百姓分馆管理,当时也是处于无奈。西征、北伐,还要保卫天京,还需要有那么多的劳役,哪里去找那么多的兵马。只好一时先这么做了。民间的怨言,哥哥我也不是听不到,就是想再拖上些时日,等有了雄厚的实力,最后再加以解决。不瞒老弟说,最初这个策略就是我想出来的,成果不能说没有,城里的建设还真多亏了那些妇女、老弱。”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一直没喝的茶水,“至于禁止婚姻,那明摆着是瞎话,都不生儿育女,天朝岂不断了烟火。”
“王兄真是考虑的深远,处事不惊也叫小弟钦佩不已。”林海丰感慨着说。
“得了,老弟就别再恭维我了。”杨秀清呵呵地笑着,“要不是你及时提醒,我去调阅了天京的户籍,说实在的,我还得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要多久呢。唉,没有人会和我说实话的,他们那些人就会奉承我如何的英明。”
“也未必啊,兴许大家还没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知道了哪能不说呢?”林海丰很认真地说。
“不居功,不自傲,老弟和宁王都是难得的干才。”杨秀清一挑大拇指,真心地赞誉着,然后,他眯起眼看看林海丰,“石镇吉这件事情的确有些棘手。这小子和陈玉成他们一样,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而且毕竟又是翼王的族弟,真要给处置了,怕也会影响到翼王的情绪。老弟啊,你是不是想叫我出面饶恕了他们啊?”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小弟不敢有这种想法。”林海丰有些惶恐地说,“我只是觉得他们毕竟是两情相悦,想请王兄网开一面,饶恕了那个姑娘,能给他留个香火就行了!”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杨秀清有些诧异地问。
“按照天条,又是第一个出现这种情形的人,是该点天灯,也好警示后人的。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林海丰闭上眼睛,缓缓地说。
杨秀清轻轻地点点头,叹息了一声,接着又神秘地笑了笑,“哥哥我可有个事情要求老弟帮忙呢?”
林海丰走了,杨秀清回到书房里静静地一个人坐着,好久动都没动一下。
“殿下,给卫国侯黄玉昆的诏令已经拟好了,这就发出去吗?”傅善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声地询问着。
“恩!”杨秀清随口答应着,马上又叫到,“等等,先别去发,就放你那里搁着吧,回头再说。”
“那我先把公文都拿来,给殿下读读吧?”傅善祥望着殿下那棱角分明、刚毅的面庞,心里有些激动。
“善祥啊,你说安王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呢?”杨秀清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却平静地问着她。
傅善祥眨巴了几下眼睛,“殿下是问哪个方面呢?”
“那就先说说为人吧。”杨秀清指指椅子,示意她坐下说。
傅善祥笑了笑,没坐,“我感觉安王是个很会知道关爱别人的人。对别人我不去说,就单对殿下您而言,安王极尽所能,在天朝树立您的形象,这是任何人都做不来的。一想起昨天的情景,我到现在还觉得感动。大家对殿下您尽管没有叩拜,没有欢呼东王九千岁,可是他们的情感都已写在了脸上,牢牢印在了心里。兵法上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天京城要是所有的百姓都这样,那咱们天国的大业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是啊!”杨秀清脸上显出来光彩,“可是有个大家都不能回避的问题。红军人数不多,却已经博得了几乎所有遇上过他们的人的交口称赞。而红军的将士,又无一不对安王钦佩的五体投地,一旦红军继续发展下去”他说到这儿停住了,盯看着傅善祥,没有继续朝下说。
“殿下担心的有些多余了。”傅善祥挨着椅子边儿坐了下来,欠着身子微微笑着说,“清妖也有自己的八旗军队和绿营兵之分,可他们最终都是终于皇上的。钦佩安王并不代表将士们就没有了自己的思想,我也钦佩安王,而且可我一样还终于天朝,爱戴天王和殿下。我敢肯定,安王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和您争权夺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像他们歌儿里唱的那样,有人去违背了人民的意志。”傅善祥垂下眼帘,轻轻地说。
“老百姓的意志太多了,我们怎么可能一一的都去满足。”杨秀清摇摇头,两手互相抻抻自己的手指,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满足得了和满足不了是一回事,想不想去满足他们可是另外一回事了。”傅善祥笑了,又认真地看着东王,“殿下,其实天朝里无论是谁,以前最担心或者说是最害怕的是什么?”
杨秀清疑问地望着她。
傅善祥轻轻地吐了口长气,“其实,他们都不愿意看到殿下的天父附体。臣曾说过,那样做的结果,只会使您和天王产生更大的隔阂。现在不同了,安王和宁王要是谁代天父言,天朝上下不会有人不遵守。可他们没有这样,即使遇到了难解之题他们依旧如故,默默地承受。可见他们对天朝的一片赤诚!”
杨秀清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呵呵地笑了,“善祥啊,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安王了?”
傅善祥脸微微地红了。她赶紧低下头。
杨秀清笑的更开心了,笑了一会儿,他问着还在羞涩的傅善祥,“那你说,海丰老弟既然知道关爱别人,怎么还要把石镇吉处以点天灯的酷刑呢?为什么又不希望我出面赦免他?”
傅善祥一愣,“殿下,石镇吉怎么啦?为什么要处死?”
“哦,是这样的,”杨秀清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傅善祥,“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傅善祥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凝视着东王,叹了口气,“殿下,记得刚进府的时候臣就曾问过,禁止正常的男女婚姻,全城施行男女分馆是否应该?殿下回答的是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半年的时间不到,分馆的弊病就一览无余。殿下英明,及时改正了分馆的制度,可是”说到这儿,她的微微一红,“可是为什么会留个尾巴?洞房花烛、老来得子都是人生之至喜,天朝要还百姓一个太平的盛世,却为什么要剥夺他们最起码的人生权利?”
“话不能这么说,”杨秀清摇了摇头,“首先,要维护天朝的威严,也就是法度不能朝令夕改。分馆取消是对,可我总觉得仓促了些,也许很多人为此会感觉天朝的法度如同儿戏。另外,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好东西要一点一点的给他们,才不会引起他们过分的贪婪。通婚这个问题很复杂,既然我们不同于清妖,就要有和他们不同的规矩。是否准许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三妻四妾的娶呢?对官员怎么办?对天军是不是要特别的规定什么?这都需要认真地考虑。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傅善祥看着东王,摇摇头,“真的那么糊涂吗?安王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怎么会不想去救石镇吉啊,可是,他还想救的是所有的人。”
杨秀清歪头看着这个聪明绝顶的姑娘,“我当然不糊涂,可是我要是就不按着海丰老弟下的赌注走呢,哈哈,那这个坏蛋该后悔了吧?”
傅善祥哼了一声,一撇嘴儿,“那早晚后悔的是殿下您自己。”
“我后悔什么?”杨秀清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要是做了,就从来不后悔。”
傅善祥咯咯地笑了,“不后悔才怪。历来一个事业都要有人去付出,去做奠基石的。殿下要不想做被万民爱戴的人可以,石镇吉无非为了国法军纪付出了本就应该付出的东西,没有人会为此去骂安王如何的残暴,毕竟法度不是安王制定的。那么最终有一天,就像殿下从前考虑的那样,法度要改,挨骂的会是谁呢?要换了别人掌握新军,兴许巴不得看着石镇吉去送死呢,其结果只能促使新军产生对天朝的怨恨,为人所利用。”说着,她站起身,顽皮地冲着东王伸出一只手,“不信我和殿下击掌打赌,法场上安王殿下的挥泪斩马谡唱的绝对精彩!”
“你这个鬼灵精!”杨秀清摸了摸脸上的疤,“这么说你也断定我会照着海丰老弟划的圈儿走了?”
傅善祥看着他,有些激动,“殿下,不是您在按照安王划的圈子走,是安王已经知道了您的心理。他知道未来,当然也明白您将来会做的一切,无非是叫您早些做罢了。我相信殿下会那么做的,因为殿下一直在想着叫天朝兴盛,叫百姓安居乐业。像这种关系到百姓和天朝所有人员切身利益的事情,早做要比晚做更好。另外还有一点,就是”
杨秀清已经站了起来,在地上缓缓地踱着步,见她不再往下说了,就扭头用鼓励的眼神儿看了看她,“就是什么?”
“我还不知道以前安王都跟您说过什么,”傅善祥笑了笑,接着说到,“但我想说的另外一点就是,安王殿下非常信任您,而且知道您的才智。换句话说,他更想和您联起手来,一起治理咱们天国。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安王非常的尊重殿下。”
“你说的有点儿道理,”杨秀清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腮,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对傅善祥,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到,“要看看,改是早晚的事,可是要慎重。还是先叫他们自己处置吧,我倒真想看看他们训练出来的军队在这种情况下的表现呢。”
一小队红军骑兵,从安德门弛进天京外城,之后放慢马速,穿过外城由聚宝门进了内城。一过聚宝门的门楼,三十几个官兵就下了马,开始步行,脸上也个个变的轻松了许多。这是红军教导旅特务连的一个排,昨夜负责袭扰城外清军,凌晨才收队归来。
一个身材高大,一手牵着马,一手紧紧地把崭新的长枪搂在怀里的士兵,看着身边的同伴,咧开嘴畅快地笑着,“还是这个玩意儿好啊,清妖都看不见咱们的影子,就一个个地去地狱里见阎王去了。“他小心地向里面带带马,让过打身边经过的一个老人,就像欣赏珍宝似的,嘴里啧啧着,看着怀里的枪。
他身边的小胖子摸了摸腰间的六轮枪,羡慕地看看大个,“可惜咱们连就三只长枪,要是一人一只该多好!”说着,伸手要摸大个怀里的枪。
“别动!”大个赶紧一侧身,“小心你个小臭手把咱的宝贝儿给碰坏了。”
“就是啊,”走在后面的一个士兵起着哄,呵呵地笑着,“我看以后你就专门放爆竹就是了。一人打三枪,三枪必须要一个清妖的命,你老弟可好,三枪吓的树林里的鸟儿倒是乱蹦了,吊楼上的清妖还立在那里。”
他的话立刻招来一片哄笑,有人叫着,“小胖,下次把你那三枪还是让给哥哥打吧,哥哥吃饭的时候,要是有肉就都给你了。”
“那能怪我吗?”小胖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咕哝着说,“那个死东西要不是正好蹲下,我早送他回姥姥家了。”
大个哈哈地笑着瞅瞅他,又冲身后的几个同伴挤咕挤咕眼睛,“小胖啊,我教你个好办法,保险不放空枪。想学不?”
“想啊,快告诉我,晌午吃饭的时候我还把我的饭多分给你点儿。”小胖子急迫又认真地催促着。
大个满脸真诚的表情,稍微压低了一点儿声音,“这个方法我一般人都不告诉他。当你瞄准清妖的时候,你就想是在打牙祭,保险灵验。”
一下,又引起一阵的笑。小胖子狠狠地剜楞了大个一眼,脸臊的通红。十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半饥半饱的生活,考验着每一个人,其实谁不盼着打牙祭的日子?不过是他经常爱挂在嘴边儿就是了。
走在前面的一排长刘明远回头笑着瞅了大个一眼,“大个子,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人家小胖兄弟吃饭的时候可没少照应你呀,你不帮小胖兄弟好好找找原因,还取笑他,你就没有跑枪的时候?”
一见排长这么说,小胖子一下来了精神。他得意地拍拍腰间的六轮枪,冲着大个子一撇嘴,“哈哈,那天连长带咱们第一次在城外埋伏的时候,咱可是一下就送走了两个清妖,你个大个子怎么样啊,不是一样空手而归。”
“咱那是嫌那六轮枪太小,还没咱的巴掌大呢,用着不过瘾,所以就把清妖让给你了。”大个子嘿嘿地自我解嘲着说。
“去你的吧,有本事别浪费子弹啊?最可气的是说好弹壳要收回来,你收了没有?要不是我帮你拣着更有你好受的了。就是这样,干嘛回来点评的时候一数就你子弹浪费的最多,挨了连长的批还偷偷摸眼泪,当我不知道啊?”小胖子总算抓到了他的空子,开始揭着他的老底子。
大个子冲着小胖一瞪眼,转头看着前面的排长,犹豫地问:“排长,咱们连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啊,怎么说关就关起来了,还不叫咱们去看他?”
“不知道,”刘明远头也没回,“一定是有原因的。”
“唉!”大个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个子大,食量也大,班里的弟兄们都让着他,还有连长,特意嘱咐伙房给他加了定量,而这份定量却是从连部省下来的。他想不明白,冲杀在前,享乐在后的连长,还会有什么事情竟遭遇如此的境地。
小胖子仰头看看蔚蓝的天空,盘算了一下,扭头冲着大个伸手比划着,“大个子,今天是打牙祭的日子,晚上我要给连长留点儿好吃的,咱们还去看连长。要是门口的哨兵不叫送,你就负责把他弄住。我就不信,杀头的罪过也不能不叫人家探望啊?我看着那几个哨兵就来气,我真想”他说不下去了。由于激动,他握着马缰绳的左手用力一挥舞,身后的战马向路边儿一帖,刚巧碰到了一个挑着担子人的身上。担子翻了,箩筐里盛满的苹果刹时滚落一地。
“怎么这么不小心?”闻声立即停住脚步的刘明远赶紧把马缰绳塞到大个子的手里,上前拣拾着地下的苹果,侧着头不停地给老乡道着歉。
很快,散落的苹果被战士们重新放回了箩筐里,可是小胖子手里捧着两个被战马践踏了的苹果,呆呆站在那里,难住了。“损坏东西要赔!”这是安王殿下,是旅长、营长、连长乃至排长和班长反复在重复的话,是大家每天都在唱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该怎么赔啊?身无分文,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大哥!”小胖急的眼圈儿红红的,把两个烂苹果递到老乡的手里,“大哥,真对不起你,苹果烂了,我一定赔你!”说着,他在身上上下摸索着,眼光可怜地瞅瞅身边的排长。
刘明远也是无计可施,除了一身的气力,和士兵们一样,他也是一无所有。望望逐渐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他感到脸上发烧,“大哥,告诉我们你住的地方,回头我们给你送钱去。”
老乡奇怪地看着面前的这些兵们,他早听说过天京城有只叫红军的队伍,说他们是天神下凡率领的队伍。今天他第一次遇上。他看看手上的苹果,看看那急得几乎要哭的胖胖的小兵,开始的惶恐没有了,代之的是茫然,“这这赔的哪门子,我”他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大哥,我们身上没带着钱,这个银锁是咱出生的时候家里给打的,你要觉得合适就算咱这小兄弟赔偿给你的苹果钱。”大个子把手上的银锁放到老乡的手里,重新扣好衣领上的铜扣子。
“大个子,你我”小胖一时语塞。那银锁是当年大个子和老娘潦倒到出门讨饭,都没舍得卖掉的东西,是老娘珍藏了多年预备给未来孙子的礼物。老娘临离开这个世界前,把它才依依不舍地交到儿子的手上。
大个子淡淡一笑,拉起战马向前走去。刘明远看看大个子,看看还在发呆的小胖,拍拍老乡的手,“损坏东西要赔,这是我们红军的规矩,大哥就收着吧。”说完,拉上小胖,融入到行进的队伍中。
老乡望着远去的队列,低头看看手里的银锁,不知怎么的,原本银白的锁中间似乎看到了一颗朝霞下被映得耀眼夺目的红星。他使劲儿用手背揉揉眼角儿
正像杨秀清所考虑的那样,林海丰的确是在给杨秀清划了个道。按照历史的发展进程,是两年后杨秀清自己发现男女分馆弊大于利,而自动撤除了这种违背自然法则的制度。现在,男女分馆已经化为乌有了,百姓间的自由通婚就等于放开了界限。对于天朝上下,就差了一纸有关婚姻的明文规定。他通过侯歉芳早就安置天王府里的内线,已经知道了天王打算更改男女通婚禁令的想法,当然,尽管出发点仅仅是为了能把洪宣娇许配给郑南。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又和杨秀清豪赌了这一把。
他知道杨秀清是个爱憎分明、惜弱恨强的人,又非常好面子。对韦源珖,杨秀清势必要除之而后快,且刑法多重都不为怪。为了尽量争取韦昌辉,也为了天朝上层的稳定,他安排洪宣娇从东府要走了韦源珖,论什么,韦源珖也不该死。而石镇吉的情况不同。石镇吉的事情,牵扯着太平天国最大的一个弊端之一,那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就是要杨秀清自己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他真心在树立杨秀清的光辉形象,要改造这个世界,现在需要他的鼎力支持。他昨晚已经想明白了,另拉山头绝不是什么上策。在目前的意识形态下,分裂就意味着背叛,你能背叛别人,早晚还会有人背叛你。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一幕。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也就是在给翼王石达开的信中所说的那样,“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今天也许是石镇吉,明天还会是我。但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到了我们必须该牺牲什么的时候,我也会和你和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去牺牲我自己的一切!”
出了东府,林海丰没去找郑南完成杨秀清交给他的说媒的任务。而是出了朝阳门,直接到了教导旅的驻地。
在陈玉成的陪同下,他来到关押石镇吉的地方。
一进房门,看到从地上的稻草铺霍地跳起,正打算给他敬礼的石镇吉,林海丰二话没说,挥起手中的马鞭子,冲着他的身上就咬牙切齿地狠狠抽打了一下。
“殿下!”陈玉成大叫一声,赶紧上前拉住安王的胳膊,惊讶地看着安王。
林海丰扭头瞅了他一眼,又看看仍然挺身站立的石镇吉,一闭眼,丢掉了马鞭子,“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石镇吉低下了头,懦懦地说到,“殿下,是我错了。我是罪有应得!”
林海丰睁开眼睛,过去轻轻地替他摘着身上的草花,“一个军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他的话音很轻柔委婉,像是兄长在劝戒不懂事的小弟弟。
石镇吉猛然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殿下,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即便是点我的天灯,我也没有半个怨字。我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说吧,”林海丰手上没停,也没有看他的脸。
石镇吉双手摘下头上的军帽,露出和尚一样光光的头顶,“把我从红军里清除了吧,我那事不是现在做的,我不想玷污了红军的名声!”
林海丰看了看他那张年轻、还有着点儿稚气的脸,接过军帽,慢慢扶正帽子正中的红星,“你违犯的是国法,没有触犯红军的军规。你是个真正的战士,我为你给红军曾增添的荣誉感到骄傲。同时,你也是红军将士面前的一个警钟。你是要承担你自己应负的责任。尽管也许责任不完全在你。”他停顿了一会儿,轻轻地双手给石镇吉戴上军帽,拍拍他的肩膀,“休息吧,姑娘被赦免了,你尽可以放心。记住我说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你是个光荣的红军战士,要敢于面对一切,哪怕是刑场!”
“是,殿下!”石镇吉惭愧地低下了头。
林海丰转身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轻轻地说:“镇吉啊,真诚的相爱没有错,错在你不该藐视国法。你想过没有,当你们冲动之余,你的行为给对方所造成的伤害有多大?你这是爱那个姑娘吗?说穿了,姑娘的地位在你的心目里还是不够高尚,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出了关押石镇吉的监房,林海丰来到旅部,红一军营以上军官和教导旅班以上人员已经把旅部的小院儿坐的满满的。
“起立!”,“敬礼!”随着值勤军官的一声声号令,大家麻利地起身,向安王殿下行着注目礼。
林海丰低头走到旅部房门口摆放的长条桌案前,随手把椅子挪到一边儿,抬起头扫视着院子里的人群,“都坐下吧。”他双手撑住桌案,“今天叫大家来,本来是想说一件事情,可是我又在来了以后得知了另外一件事儿。”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着,“刘明远!”
“到!”人群中刘明远应声站起。
“大家都看看,看清楚了,这位就是教导旅特务连一排长刘明远。”稍微停了一会儿,他摆摆手示意刘明远坐下,接着伸出两个手指头,“一排有个士兵弄坏了老乡两个苹果,就两个啊,多吗?不多。可在一排的战士眼里,这两个老乡的苹果却很珍贵。爱护老百姓的一草一木,损坏东西要赔,他们牢记着军纪,牢记着自己应该对人民承担的责任。他们没有钱,说实话,本王也没有一文钱,一个战士用自己的纪念物替他的兄弟做了赔偿。我很感动。空闲的时候,大家都好好地品味品味吧。在这里,我嘉奖刘排长,一只队伍的好赖,和领头人有着直接的关系。另外,我也嘉奖那两个战士。我还要在统帅部为特务连请功,他们是我们整个红军乃至天军的典范!”
“好的说完了,我再说个赖的。那就是你们都在议论的石镇吉。”他示意送来茶水的李秀成把杯子放远点儿,他不想喝,“石镇吉居然胆敢违背天朝禁止通婚的天条,和一个姑娘相爱了,还做成了事实。先不说天条法度,单单说说三大纪律的第一条,他就通不过去。什么叫一切行动听指挥?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人,当你的上级制定决策的时候,你可以提出异议,甚至可以向更高的一级申诉。但是,决策一经确定,你就必须无条件地去执行。一只军队要想战无不胜,没有铁的纪律行吗?天王和东王在天军的建设上,早就下了苦心,天军将士不要说破坏百姓的财物,就是擅入百姓家宅也都有右脚进砍右脚,左脚进砍左脚的严酷刑法。可是天条总归是天条,大家如果都不去自觉的遵守,那天条成了什么?”
“石镇吉将面临着的是严酷的刑法处置。他是个很不错的战士,我很惋惜。他有几个错误,一是不该违背天条,二是不该不及早坦白自首,企图蒙混过关。常言说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心存侥幸只能害人害己。”他舞动着双手,在桌案后面来回走着,“幸亏东王网开一面,念及他的功劳,豁免了那个姑娘。否则的话,你石镇吉敢说你是真正爱那个姑娘吗?你可以一笑面对死亡,可留下孤儿寡母,给她要造成多大的心灵伤害?天朝讲求男女平等,平等体现在什么地方?就体现在要把女人当成真正的人,而不是养孩子的工具,更不是你发泄的对象!”
他发泄完了,又站到桌案前,脸色平静了一些,“好了,我不想多说了。下面就石镇吉的事情,大家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千万不要先入为主,顺着我说的路子想。要说真话,从他们该不该相爱?该不该发生后来的事情?到如何处置他?大家认真地想一想,都把心里话说出来。天天的都叫嚷着去打仗,又要攻这里吧,又要打那里的,思想问题不解决,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又有什么用?军队不能单单是一种工具,必须要有自己的思想。”
一听安王殿下提到有人急于打仗,林凤祥脸就有些发烧。
红一军一直处于观战的境地,训练之余,很多连队抽时间协助百姓兴建、修缮房屋,整理道路,帮助农场开垦荒芜的土地。起初从上到下都是满腹的怨言。他们是军人,是战士,他们的精神和气力都该用到战场上去,战刀溅起清妖狂涌的血液才是他们最大的享受。
可他们毕竟是穷苦人的子弟,渐渐地,当大家和百姓们融为一起,看着百姓们无比感激的笑容,听着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的赞誉,他们得到了快乐。难道自己的爹娘能不期望着有这样一只军队,如同亲生子女一样的关心和帮助自己吗?凡事最怕认真,人难得的是自觉。从疑惑到自觉,将士们真正理解了军歌里的内涵,他们是人民的子弟,他们才是人民的武装!
在眼下,除去安王殿下,无论官职还是爵位,都属他最高,林凤祥认为自己有必要放这个第一炮。“那我就先说几句吧。”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看身后的人们,又看看桌案后面的安王,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石镇吉和人家的姑娘两情相爱,并不是个错误。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事情,也算不上是调戏妇女,毕竟是双方自愿。他的错误在于明知为天条所不容,却又要以身拭法,尽管是一时的冲动,却隐含着对天朝法度的蔑视。同时也正像安王殿下刚才说的那样,没有正式的结合,就去占有,那就是对别人的不敬。不过,我也想说说心里话,禁止男女结合,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这样做过,这不符合规矩。就说个最简单的例子吧,现在咱们天军中父子、母女共同上阵的为数不少。很难想象,眼下坐着的弟兄们,大多二十郎当岁,当他们战死的时候,谁还能来接替他们。再说白点儿,如果大家都没有家,没有挂念,我们杀来打去的又为了什么?常言说的好,前人栽树是为了后人乘凉,整个世界都没了后人,我们又何必去栽树?”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看看人群中不少惊讶的表情,他呵呵一笑,“当然了,我只是觉得咱们天朝的这项天条是暂时的,不会长远保持。还有一点就是,尽管感觉有问题,既然天朝有规定,那林某坚决执行,保证不去触犯。”
“你老兄当然好执行了,你都五十大几的人了。”有人小声取笑着,引起底下一阵的窃笑。
林海丰也被逗乐了,一伸手扯过椅子坐了下来,“林军长这是有点儿说便宜话啊。不过,说法是对的,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有意见是可以提的。今天在这里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没有人敢背后打小报告。我再次申明,作为我们红军内部的讨论话题,如果有人胆敢表面不说,背后去搬弄是非,一旦本王发现,罪加一等。”说着,他有意地扫了眼陈玉成和李秀成他们几个。
“我是这样想的,”李秀成站了起来,尽量琢磨着用词,“为了天朝的大计,是否该向天王和东王提出建议,这个这个男女分馆已经取消了,就应该对男女的婚姻有明文诏谕。不过,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提出来,似乎又有些不妥。无论怎样,这个禁令不利于我们以后的发展。就如同殿下常说的,百姓们反对的事情,我们绝对不能去做!”
“我没考虑那么多,”陈玉成把头一扬,“杀尽清妖是我们当前最大的事情。古人还有个阵前招亲该斩的规矩呢,咱们也该有古人的气势。石镇吉当初是和我们几个喝了酒后去的那个姑娘家,我们都知道,还开玩笑地逗过他。为什么我们别人没去触犯天条,偏偏他敢,明摆着是拿天条当儿戏。不管什么理由,只要触犯天条了,就要严惩,不能逞妇人之仁。”
林海丰笑着看看陈玉成,心里面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个混蛋,不是明摆着挤兑自己呢吗?不过,他就是喜欢陈玉成的这种性格,这和他从书上对他的理解想吻合。陈玉成年轻气盛,又直率坦诚,否则也不会因为轻信了苗沛林而轻易地落入敌手,遭杀身之祸。
李开芳笑着站了起来,“陈旅长当了旅长了,还是没脱离孩子脾气。”他看看一撇嘴的陈玉成。他和陈玉成的叔父很熟,自然说话也很随便,还带有长辈的一些口吻,“考虑问题要多想几个方面,先肯定石镇吉的错。不过,不许结婚,总是个难处。人有七情六欲,自古不孝无后为大,不结婚哪来的后?现在想娶妻就要有王侯的高爵,只能造成两种后果。一个是像咱林军长那样,能娶不娶,是想给弟兄们留个好说法,表示自己和弟兄们同甘共苦。还有一种就是不择手段去谋得爵位,期望日后的荣华富贵。我本来当着你们这些小孩子不想多说,可是殿下说了,叫大家把话都说出来,我也是不吐不快。我可是三十多的人了,老婆从金田随营出来,死在乱兵之中。战事繁忙的时候,无暇顾及,也不能多想。闲的时候呢?不想才怪。看着老爹和老娘长嘘短叹无奈的样子,我是真的无法面对。我同意秀成的说法,要建议天王和东王,改掉禁令。说实在的,我这可不是都为了自己。”
几个主官的意见一出来,下面的气氛渐渐就活跃了起来。
“哈哈,说不是为了自己,还是能跟着沾光啊。”
“要都拖家带口的,怕是打起仗来,想法也就多了,还是一个人无牵无挂来的更好。”
“有家有业就一定不用命了吗?”
“就是嘛,这是什么话。没老婆难道就没爹娘了吗?咱们不是一样杀妖,谁又后退过半步?”
“照你的说法,要想叫将士们真正无牵无挂,那倒不如连爹娘都一起废了,那倒干净了。可是即使那样,咱们去杀妖还有什么味道?谁生下来就爱去打仗呢?”
“以前傻呵呵的就知道杀尽清妖享太平,也没往细里去想。现在一看,清妖都杀尽了又能怎么样?你没家,我没家,大家都没家,最后都去干什么?”
林海丰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底下越来越热烈的言论,他微笑着。你怎么能埋怨洪秀全后期分封了数千的各色王爷?不合实际的上帝教教义,暂时可以迷惑人,日子久了,人们就会出现信仰的危机。没有了理想,也就只好趋之以利了。为了个人的既得利益,也许会出现一时虚假的繁荣,可那又能维系多久?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他感到了前途的艰难。洪天王成天闷在宫里,还在虚构着所谓的教义,自己又暂时没有办法另辟新路。单纯凭借军歌和军纪,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下一步该怎么去走呢?
他仰头看了看天。蔚蓝的天空,金色的阳光,一行大雁展动着翅膀,在头雁的带领下,鸣唱着向南飞翔,是那么的从容而又自由自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羡慕,要是有个组织,有个领导,而不是自己这么孤军奋战该有多好!他叹息着低下头,墙跟儿一小块儿花草吸住了他的目光。
花草丛中,两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你追我逐上下嬉戏。他的耳边仿佛出现了一段美丽动听的乐曲,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化蝶”: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楼台一别恨如海,淚染双翅身化彩蝶,翩翩花丛来。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思绪终于又回到了现实。抬腕看看手表,要到午饭的时间了,他站起了身,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话不说不透,沙锅不打一辈子也不漏。为了对天朝和人民负责,就是要讲实话,讲真话。咱们是新军人,新军人就要有新气象,要有浓厚的民主气息。什么是民主?就是谁有话都可以当面说出来,没有打击报复。就是反对一个人说了算,听不得反面的意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都是带‘长’字的,要能够倾听下面人的意见,有则改之,无则加免。当然,也包括我自己。不要以为本王是万能的,话说的一定就对,要敢于给本王挑毛病。对于石镇吉的问题,我归纳两点,一、通过石镇吉的事件,教育官兵要正视天条,对我们军人,那就是务必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二、要勇于给上级提出合理的建议,以保障我们的理想得以顺利的实现。不能只贪图自己一时的荣华,而置大多数人的利益不顾!”
散会了,更多的人却如同坠入了云雾里。群情激昂热闹了半天,安王殿下居然草草地收了场。没有什么真正的结果啊?天条能改吗?怎么改?什么时候改?石镇吉要是真被处死,那不还是个冤死鬼?唉!当初永安建制的时候安王殿下能在那该有多好啊!
郑南走出制酸工房,摘下口罩和手套,搂住林海丰,两个人使劲地互相拍打了好一会儿,闹得后面站着的路静和柳湘荷禁不住捂着嘴儿呵呵地笑。
细算起来,俩人可是有四五天没见到面了。
“以后你要少进这种地方,还有炸药的调制车间。”林海丰抓着郑南的两个肩头,仔细地看着,“哈哈,圆脸要变长脸了,你可得给我注意了。人才是最大的资本,搞垮了身体,那可不行。千万别丢下我一个!”说这话的时候,林海丰的眼睛都有些发潮。
“看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郑南用力活动活动两只胳膊,“看看,我身体好的很呢。”
“那就好,小心无大错。”林海丰拉起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问,“赶紧和我说说,马枪的生产到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你看看,还说叫我休息,一见面就像个催命鬼似的,我去哪休息啊?”郑南嘿嘿地笑了,“你真拿我当神仙了,那开始的三只枪都是齐农他们用手工一点点的抠制出来的,枪膛线也是事先做了胎具,用绞刀慢慢绞出来的。不过,你放心,这几天产量比较稳定。你说的不错,真要是仔细想起来,在这里军械所的生产条件,远比当年咱们的红军和八路军兵工厂更优越。”
“呵呵,那个时候有封锁,现在可是不同。别的不说,当年苏区的红军兵工厂还是依靠水轮机做动力,你现在可洋多了,还有蒸汽机可用。”林海丰朝身后一指,“你看看,你所需要的东西,从铁矿石、煤炭到铜、铅、锌,无一不足。”
“那个侯歉芳可出了大力了,”郑南认真地说,“从物资供应,到天京周围能找到的各种工匠几乎都被他揽来了。不仅如此,还从安徽、河南招来了不少的人。什么炒钢、灌钢,甚至百炼钢、坩埚钢的技术他们都有。细想一想,明代本来咱们的冶炼和金属加工都已经达到了一种相当不错的地步,可是由于满清惧怕火器技术在民间的蔓延,居然人为地采取打压政策。呵呵,康乾盛世?狗屁!”
“我们的人民是伟大的,落后只是在于一时政权的腐败,阻碍了科技文化的发展。”林海丰点点头,“再好的东西也需要理论的总结,才能更好地推广和运用。可昏暗的满清王朝不懂这个,他们只会把那么优秀的加工工艺和设备用于琢制美丽的和田玉,而不会用于它处。我们要想办法尽快开新学堂,教育下一代。”
“说的对,不提高整整一代人的素质不行。”郑南得意地笑了笑,“就说我这里吧,刚才我在的硫酸提取车间,就是采用了老八路的陶瓷缸式制取法,既简单,又节省了大量的铅。有时间我带你好好看看咱们的冶炼和铸造车间,保险你眼界大开。”
“哈哈,我可是忙的很,那都是你的辖区,俺现在只情等着用。抓紧手榴弹和炸药包的生产,俺可马上就要大量的使用喽。”林海丰面向东,用力摔了下胳膊,做了个投掷的姿势。
“听说你又遇到难题了?”郑南停住脚步,关切地问。
“进去再说。”林海丰指了指跟前儿郑南的大帐,努了努嘴。
郑南会意地笑了笑,冲着不远处的两个姑娘摆摆手,“路尚书,你陪柳尚书各处转转看看,不用管我们了。”说着,拉起林海丰进了大帐。
“石镇吉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屁股还没挨到椅子,郑南就迫不及待地盯着林海丰问到。
“唉!”林海丰摇摇头,“要说最佳的方法,我倒真希望叫他为这个丧失人性的所谓天条去做殉葬品。”
“我懂你的心理。石镇吉在教导旅是个有影响的人物,还牵扯到更多的方方面面。你是想由此来激发起红军将士对他们的反感,可是这有悖于你不建立第三方政权的初衷啊?”郑南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轻声地说。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林海丰认真地说,“我找过东王了,要是还能和以往一样,他能够理解我的内心,那还好说。如果他现在就开始戒备咱们,你想想,等我东征上海得手,一旦施行了和他们不同的政策,就是不分裂,那也只是表面上的事情。是不能建立第三方政权,毕竟现在许多人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思想,而我们现在又不能提出系统的新政治纲领,搞分裂注定要失败。我们只能谋求让他们按着咱们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来,先逐渐完善洪天王的所谓教义。”
“那要怎么做?”郑南挥挥手,示意送茶水进来的李蒙出去。
“现在是该对江南大营下手的时候了。”林海丰呵呵地笑着,“这次战役非同小可,其目的远远不在于消灭江南大营本身。我要用炸药和红军的真正实力,来告诉他们一个问题,也叫他们及时地清醒清醒。”
“这可是场大屠杀啊,我真怕会折了我的阳寿。”郑南哈哈地笑到。
“和我坦白坦白吧,最近有什么秘密瞒着我?”林海丰话锋忽然一转,得意洋洋地瞅着郑南。
“我有什么秘密?”郑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敢嘴硬?”林海丰身子朝椅背上一靠,架起二郎腿,又从怀里摸出根儿“大炮”点上,“仔细想想,石镇吉的事情你是由哪得来的消息?”
郑南脸忽然红了,他猛地跳了起来,“好你个狗东西,居然在我的身边儿也埋伏了眼线?”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别忘了本王可是个特务头子哩。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本王的眼皮子低下,休想蒙混过关。”
“我本来早想找你去商量一下的,又一时抽不出时间。”郑南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冲着林海丰叹了口气,“洪宣娇几乎每天都来这里,而且,而且”
林海丰夹着烟的手指点了下他,“而且什么啊?直说得了,人家是看中你了,呵呵,宁王殿下要做大驸马喽。”
“别逗我了。”郑南有些沮丧地坐了下来,“我”
“不满意吗?”林海丰低头使劲儿吸了口烟,斜眼儿看看他,“咱们是回不去了,安家是早晚的事情。再说,洪宣娇不错啊。”
郑南低头吹着茶水表面漂浮的几点茶叶末,没有说话。
“不会因为她是个寡妇吧?”林海丰故意地说,“真要是那样,本王像你保证哦,无论发展到什么时候,本王都准许你娶个小的,三妻四妾在眼下是很正常的事情呢。”
“滚你的吧,别拿我寻开心了。”郑南头也没抬地说,“席无好席,宴无好宴,难道你就没考虑这背后有什么事情没?”
林海丰丢掉手里烟蒂,用脚狠狠地碾灭,“操那么多心干嘛?洪宣娇是个有自己主见的人,这就够了。而且,她是真的对你有了感情。不管怎么样,你和她的结合,对我们的事业,都会大有益处。知道吗?洪宣娇和洪天王的交换条件就一个,那就是要取消男女通婚的天条。”
郑南默然无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宁王哥哥,看小妹又给你们送什么来了?”帐外,响起清脆爽朗的笑声。
“来了。”林海丰哈哈一笑,赶紧把地上的烟蒂拾起来,掖到袍袖里,冲着郑南一挤眼儿,“快去迎接啊,一准儿不是粮食就是蔬菜,真幸福啊!”
郑南使劲儿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忽然扑哧一乐,“羡慕吗?可惜天朝只有一个洪宣娇啊。”
林海丰好象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望着顶棚,口里喃喃地说:“是啊,还有一个石达开,他会那么做吗?”
太平天国的西征大军,自五月十九日誓师出征,在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的统帅下,首先占领了安徽和州,接着又经太平、池州,六月十日即一举攻克长江北岸重镇安庆。随后,胡以晃坐镇安庆,赖汉英率检点曾天养、指挥林启容等部一万多人马,进入江西。十三日就拿下了彭泽,又连可湖口、南康、吴城镇,六月底全军抵达南昌城下。一路上可谓是势如破竹,进展神速。
然而,赖汉英被轻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当第一次强攻南昌不下,他没有考虑是否还有更佳的战略方案,而是愈发燃起了心里愤怒的火焰,发誓不拿下南昌绝不罢休。于是,南昌城头你争我夺,又打成了一片胶着状态。他不得不火速派人向天京请求援兵。
七月底,国宗石祥桢、石凤奎、韦俊率领的援军抵达南昌。按东王的诏令,石祥桢统一指挥两军,并迅速改变战术。采用围点打援的方式,天军歼灭了江南大营向荣增派来支援南昌防御的近两千清兵,斩杀总兵音德布,随后悄然撤围南昌,不知去向。
当南昌守备的清兵还一时弄不明白敌手意图的时候,石祥桢的大军已经到了长江北岸的庐州城外。
早在天军向庐州的运动之前,东府尚书侯歉芳就先进了庐州。他是奉了东王的密令来找庐州知府胡元炜的。
胡元炜进士出身,由于没有权贵势力作后盾,不得已在亲属中四处举贷,花费无数金银才捐上了这个知府的实缺。他生性懦弱,高中进士后,一次被邻里一妇人指着鼻子泼口辱骂,依然躬谦至极,口里唯唯诺诺,亲朋好友无不讥笑他。
不过,再懦弱也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刚强。庐州虽然是安徽的临时省城,可是这里并不富庶,百姓们更是民不聊生。胡元炜捐官以后,面对累累的负债,他既不能抵赖,又不肯从百姓身上搜刮,两难的境地使他越来越感到无奈。看着同僚们的骤然暴富,再想想上司每每不断的勒索,他甚至后悔走上了官场。
他见到侯歉芳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除了惊讶之外,隐隐的还有一种新奇感。他惊讶的是对方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作为朝廷的叛逆,自己送上门来,竟不计后果。新奇的是,对方一开口,就直接击中了他的命门。
从侯歉芳神态自若,摆足了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可以看出对方完全上有备而来。话语中更是令胡元炜感到对方不仅仅对庐州的守备情况了如指掌,就是对自己本人也是一清二楚。
“庐州城一共有一营的驻防军三百人,当然,还有几千的乡勇。可是你认为他们在我们天军的重兵压力下,会有什么作为吗?呵呵,我想不会。天军十万,不日即可兵临城下,胡知府难道还对你的朝廷抱什么希望吗?你是个好官,可以说是爱民如子,可是作为一个朝廷,单只出一个半个类似你这样的官员,是解救不了万民苍生的。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们天朝是为了拯救所有贫苦百姓才揭竿而起的,我们的目的就是一个,消灭一切天下不公平的事,还百姓们一个太平!””
胡元炜当然知道城里的兵们是什么样子,除去和百姓耍耍威风,大概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能耐了。不过,要想叫他就这么抛弃他所熟读的伦理道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至少他还心存疑虑,太平军鄙视孔孟之道,难道就会重视自己这样的腐儒不成?
侯歉芳早看透了他的心思,“知府大人想必还是认为我们无非是想暂时利用一下你,说一套做一套吧?不错,我们是反对你们的圣人,这并不就意味着我们仇视一切有学识的人。你可以看看,定都天京以后,我们搞过焚书坑儒吗?没有。我们的天父为此有过训诫,‘孔、孟之书不必废,其中合於天情道理亦多’。不要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
“你们的洪天王毁孔庙、砸牌位,这可都是事实啊。”
“不错,天王当年同样信奉孔孟,苦读四书。然而科场舞弊、官场贪财,你们把一切所谓礼仪都用到了洋人的身上,对百姓却是极尽盘剥。孔孟的牌位早被你们当成遮羞布,有几个你们的官员真正在心里讲究过?论语上的主旨无非就是五个字‘温、良、恭、俭、让’,谁又做到了?天王当年砸烂的是你们横加在百姓身上的不平等,而你们那些腐败的官员却是在心里丢掉了孔孟的牌位。我们天朝提倡有饭同吃,有衣同穿,人人都是兄弟姐妹,这和你们圣人说的有什么相悖吗?”
侯歉芳的侃侃而谈不能说没触动胡元炜。他是广东人,朝廷对洋人的畏缩无能同样令他刻骨铭心。那些饱读圣人之道,却又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之徒,更是满目皆是。经过和侯歉芳多次接触以后,尽管他没有真正心悦诚服,可是当太平军果然铁桶般将庐州牢牢包围起来的时候,为了城内百姓免遭战火的涂炭,他还是咬牙做出了决定。他献出了水西门,使太平军顺利占领了庐州。
从南昌撤围,到庐州所发生的一切,叫知道内情的石祥桢、侯歉芳等人对安王殿下的预测钦佩不已。石祥桢依照东王的预先部署,开始和赖汉英分派人马,清理周围小县,在庐州远近郊区发动当地百姓,分田、分产,杀土豪斩恶霸,扩军备战,并立即派遣密使前往淮北的涡阳,联络那里闹的正欢的捻子。
一个多月的时间,天京西部所有天军控制区域的乡村城市,都已经被轰轰烈烈地组织了起来,设置了下到统辖二十五户的两司马,上到统管千来户、万多户的旅帅、师帅、军帅等管理人员。天朝耕者有其田、有无相恤,患难相救,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神圣理想,天军士兵严整的军纪,逢人就称兄弟的和蔼可亲的形象,买卖不仅公平而且甚至是有意更多付出银两的行为,令得到了真正实惠的百姓们交口称赞。回报他们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天军的行列中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石达开到了安庆。
在大造声势似乎要北渡淮河的同时,石达开留下赖汉英率其本部及新招募的两万人马驻守庐州,只抽调了石祥桢部南下。几天后,石祥桢的旗号再次出现在南昌城下。
新任帮办江南大营军务、湖北按察使江忠源收到南昌告急军报,二话没说,立即点起三千军马离开九江,紧急驰援南昌。由于对敌情判断迟误,一个月前,他还在尾追石祥桢部的半途中,就得到了庐州失守的消息,为此受到朝廷的训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叫长毛得手。谁料想刚刚到了南昌,他连巡抚衙门还没来得及进去的当口,尾随着的紧急求救公文跟着就来了。
九江告急!江忠源晕了。长毛这是打的什么仗?这怎么可能?当他蹬上城楼眼见城外贼首石逆的旗号远远遁去的时候,他只好相信这一事实,狡猾的长毛在利用调虎离山之计。他匆忙辞别江西巡抚张芾,踏上了回归之路。安庆既失,九江无论如何不能再丢,否则湘鄂赣三省都要受到长毛的威胁。
想法终归是想法,路可是实在太漫长了。九江到南昌,来就已经耗费了近四天的时间,没有充分的休息,再急着朝回赶,任你按察使大人如何着急,兵勇们的脚板儿可都是肉长的。
江忠源督率着这只疲惫不堪的军队,终于能够听到了九江城方向传来的阵阵炮声,可还没有来得及看见城池丁点儿的影子,就踏进了早已养精蓄锐等候他多时的天军埋伏圈。正像他当年赖以起家的全州蓑衣渡一样,在那里,他预先设伏,伐木塞河,截击太平军,不仅带给太平军以重大损失,还致使南王冯云山殉难。今天,命运是如此的巧合,在天军的埋伏圈里,迎接他们的是摄人心魄的愤怒呐喊,还有遮天闭日的刀林剑丛。所不同的,却是他和他的部下早已没有了当年天军前赴后继的精神和勇气,他们只有疲劳,丧失了任何抵抗的能力。
金龙殿里,林海丰向诸王详细讲述了他对解决清军江南大营的作战计划。
针对清江南大营三万人马的实力,他拟订,用红一军和教导旅作为主力,再调集原有负责天京防务的秦日纲和曾水源两部的三万人马,对江南大营实行四面包抄打击,一举全歼。
洪天王听完林海丰的计划,点头赞同,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清妖向荣的江南大营并非是弱敌。达开兄弟的大军离开镇江后,清妖又在扬州城外设立了以琦善为首的江北大营。对付江南大营,朕以为,贤弟以五万对三万,军力上的优势也不是很强,一旦打成胶着状态,恐怕到时顾此失彼,会造成两头为难。”
郑南呵呵地笑了笑,“天王尽管放心,咱天军的新式掷弹筒将令清妖终生难忘,再加上已经完全装备了一半的教导旅,荡平江南大营易如反掌。小弟和安王兄反复研究过了,对江南大营一役,至多一天之内解决战斗。小弟倒是觉得何时东征平定江浙,为天朝争取更大的发展空间,才是个关键问题。”
洪天王想了想,“好,那就依照海峰兄弟的计划行事。”
“打掉江南大营,天京可就平安多了,粮草、军需的供应渠道也就完全畅通了。既然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那就尽早实施。为了有备无患,可以叫镇江许宗扬、苏三娘他们严加戒备,不许琦善老妖头的一兵一卒过江。”杨秀清看看天王,一扬手,“另外,宣娇的女军还有各府的牌刀手都集中起来,一旦需要,都可以投进去。至于东征,此次大战后,军队尚且需要一段时间休整,天气也就慢慢转凉。尤其是上海,那里肯定会遇上洋鬼子的干预,不可轻视。如果冬季里我军被拖在上海城下,恐于我军不利。我看,不如明年开春再行东征为宜。”
林海丰点点头,“东王兄考虑的周全。不过,根据小弟掌握的情报,上海城目前已经被刘丽川的小刀会控制,清妖和洋鬼子联手,正企图扑灭小刀会。我们剿灭江南大营后,经过短暂休整,并对秦日纲、曾水源两部实行整编,之后应尽速发兵东征。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不能坐等上海的小刀会被消灭。”
杨秀清看看林海丰,“你说的上海小刀会情况到底发展的如何?”
林海丰想了想,缓缓地说:“小刀会本属天地会的支派之一。还在金田团营的头一年,福建厦门华侨陈庆真在厦门旗杆脚五祖庙内,与王泉等10人建小刀会。小刀会继承天地会的组织形式,歌诀、口号和腰凭等皆与天地会相同。不久,发展到数千人。会员以小刀为标志,故称小刀会。主要成员为农民,城市中有手工业工人、水手、搬运工人、游民及少数工商业主参加。后来发展到上海。今年八月,小刀会在上海发动起义,不过,他们起初的口号是反清复明,建立了所谓的大明国,粤籍天地会首领刘丽川称大明国统领政教招讨大元帅,闽籍小刀会首领李咸池称奉天承运开国元勋平胡大都督。”
“大明国?”洪秀全紧皱了下眉头,“怎么可以自建国号?”
林海丰看看他,笑了,“他们目前应该已经放弃了国号,而刘丽川也自称其为‘太平天国统领政教招讨大元帅’。本来上个月他们就想打通与镇江间的联系,可惜实力不够。发给给天朝请求接受节制的信函也可能因送信的出了意外,所以一直没到。”
洪秀全听到这里眉头顿时舒展了,目光转向杨秀清。
“太平天国统领政教招讨大元帅,”杨秀清笑着摇摇头,“要是如此,那到是宜早不宜迟了。”
“既然上海有小刀会拖着清妖,我们何不尽可能先行发展天京周围地区,一来筹集钱粮,二来从容整补军队。”韦昌辉一边儿思索着一边说,“再者,东征势必要带走众多精锐部队,扬州和镇江一旦吃紧,天京又该如何处置?”
林海丰点了点头,“北王兄所言并非不在理。”说着,他站起身,“江南大营一破,加上我军东征,天京以南暂时再无威胁。翼王麾下我军的水师已完全控制了武昌到镇江一线的长江流域。因此,沿江各守备点均无大碍。扬州和镇江是天京的北大门,扬州城外又有琦善的江北大营,节制着十几万人马,那里的确需要重点防御。东征前,要妥善安排适当的防御部队。东征平定江浙,从根本上解决了天国的粮草供应,苏杭自古就是米粮川。拿下上海,我们就可以打通与西洋各国的贸易通道,发展天国工业,以装备更多的新式军队,何愁天下不定?”
杨秀清斜楞了一下眼,呵呵笑到,“四月,英国香港总督兼出使中国全权代表文翰曾致书天朝,声称他们将会保持中立。经和天王商议,为兄也曾复书给他,一再申明海外英民不远万里而来,归顺我朝,不仅天朝将士踊跃欢迎,即上天之天父天兄,也会褒奖其忠义之举。而且准许其侨民自由出入,随意进退,无论是协助我天兵歼灭妖敌,或是照常经营商业,悉听其便。后来这个文翰还带人专门来过了天京。可是这帮英夷,嘴上一套,心里又另是一套,原本想借此机会购置些枪炮、火药,还有粮食,他们一走却连个半点儿音信也没有。”
洪秀全摇摇头,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朕以为,和西洋各国打交道还是要以诚心为本,他们和天朝一样信奉着上帝,都是天父的子民。凡事不可心急,要慢慢开化他们,最终为天朝所用。”
林海丰笑着坐了下来,对洪天王的话,他实在无法恭维。同样信奉着上帝?呵呵,你把人家的上帝可是改的乱七八糟的了,人家可不这样看你。更不能容忍的是,正如刚才杨秀清所说的,目前太平天国对外的政策,其实是想默认满清政府签定的丧权辱国条约,以博得洋人的欢心。但是,他现在还不能一下否决他们的思想,只能慢慢地来,洪天王不是在讲“开化”吗?
“天王说的就是好!”他抱起双拳冲着洪秀全拱了拱,“不过,据小弟所知,那个文翰在访问天京之后,令随员各自写出对天京的考察报告,从政治、军事、经济、商业、宗教、官兵素质等各方面来评介天朝政权,并在此基础上写成给英国政府的总结性考察报告。他认为,天朝‘推翻现政府的企图将不会成功。’主张支持满清政府,而在表面上继续‘中立’,同时认为应该‘准备充分的武力,以抵御革命军或来之攻击。’”
(小女子QQ371829252欢迎朋友们有机会探讨问题。新的一年里祝大家开开心心,万事如意!)
身为小知识份子的洪秀全,从一本《劝世良言》开始创建自己的所谓拜上帝教,一直到如今整天不理外事而专门修整教义,时间也许没少浪费,却既没弄明白自己的拜上帝教早已脱离了基督教的原有教义,甚至还有亵渎的内涵,也没有去考虑是否应该真的改变些什么,以让百姓们真正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反而在对待西洋教徒的问题上,还抱有用自己的教义去改变对方的观点,不能不说是他的一种悲哀。尤其是当前,他认为能够得到洋兄弟的支持,将会加快他一统江山的速度,为了这个目的,他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考什么。
和杨秀清一样,他对洋人提出的那些本已与满清签定的有关不平等条约,采取的是一种既不明言承认,也没一口拒绝的策略。他们对洋兄弟们所作出的什么“自由进出”、“随意进退”、“货税不征”等等的许诺,实质上是在损于国家的主权。很显然,他们还都没有认清西方殖民主义者的实质,一开始便失去了应有的警惕。与咸丰帝不愿引狼入室的意图相比较,太平天国的领袖们在对待列强的殖民侵略企图方面要比清廷还肤浅得多。
现在面对林海丰的说法,洪秀全几乎有些不屑一顾的感觉,“怎么会呢?”
杨秀清到底想的更多些,他瞅着林海丰,认真地问:“不管如何,一旦进军上海,就势必要直接面对他们,老弟将怎么处置这个问题?”
“天王的意思呢?”林海丰笑了笑,把头转向洪秀全。
“朕以为,绝不能向西洋各国开战,这样有悖于教义。”洪秀全说的很干脆利落。
林海丰看着他,半天没说话,心里却在冷笑。难怪为了1858年英国军舰闯入长江,在额尔金的率领下直逼天京城外,在江面上游弋示威。太平军开炮轰击,虽然双方发生了流血事件,但天王洪秀全却仍是顽固地坚持早先的观点,下诏将开炮的太平军将士斩首,并派遣专使道歉,认为额尔金之行是“西洋番弟朝上帝”,“万国扶朕在天台”,而“西洋番弟”们也应该要与太平军一道,“同顶爷哥灭臭虫”。
“要是他们这些洋人帮助清妖和我们作对呢?”郑南问到,“难道我们还要退避三舍不成?”
“这个”洪秀全愣了下,“他们会严守中立的。”
“怎么可能?”这次轮到林海丰这么说了,“西洋列强是为了其自身利益用坚船利炮敲开了咱们的国门。《广州条约》、《南京条约》哪一个不是强加给我们的?只要你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绝对不会严守什么所谓的中立。”
几个月来,林海丰还是第一次在天王和东王面前说“不”,洪秀全看看杨秀清,两个人一时都没了话。
看到天王脸上不自在的神色,韦昌辉咳了一声,使大殿内的空气缓和一下,“文翰来天京的时候是小兄接待的,谈的还是很融洽的。他和我介绍了他们所信奉的基督教义,我当时还拍着他的肩头告诉他说,咱们的教义一样,他表现的也很是诚恳。像海丰兄弟所言,他似乎对天朝还很有反感,我倒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当然,海丰兄弟知道未来,可能会悟出什么。我想,咱们还是以礼为主。”
他的话本来是莫棱两可和稀泥的说法,却刚巧给林海丰找到了话茬儿,林海丰一伸手,刚要张口,郑南抢先站了起来,“北王兄说的好。咱们是礼仪之邦,自然是要以礼为主。不过,还是要讲究分寸,对任何人,我们的口号应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对于那些以往强加在我们头上的一切不平等条约,不管他是和谁签定的,我们一概不予承认。这一点以后要广为宣传,要叫所有国人看到,尤其是要叫那些大肆污蔑天朝的反动文人看到,我们才是真正维护国家、民族利益的人,我们不会向任何敌对势力低头!”
呵呵,看来这个宁王还是个很有血性的汉子哦!他非但没有因为郑南的话违背了他的意愿而气恼,反过来倒愈发觉得应该尽快完成宣娇和这个郑南的婚姻了。
杨秀清现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纠缠下去。尽管他看出了西洋武器在战争中的重要性,但是起心里还是根本看不起那些海外蛮夷,“算了,我看这件事情一句半句也说不明白,反正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再说。”他一挥手,冲着林海丰说,“还是再把皖北捻子的情况说下吧,现在赖汉英不是在和他们联络吗?”
“好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涡阳周围,现在有五只较大的捻子力量,其中张乐行为最强,总共聚集有数万的人马,影响很大。他们着重发展的骑兵队伍,游动性很好。”林海丰看看洪秀全和其他几个人,“不过,他们的成分复杂,纪律比较松散,家乡观念也重。因此,我赞成昨天东王兄的意见,就是只要他们接受我们天朝的旗号,积极配合我们在皖北的作战,牵制一部分清妖的力量就行,暂时不对他们作大规模的调动。”
“可以告诉赖汉英,只要他们肯接受我天朝辖制,就封张乐行个王,统一指挥那里的捻子。这样他还可以大规模地扩充军队。还有,对上海的那个什么刘丽川也可以这样。”洪秀全捋捋胡须,呵呵一笑,“他的那个什么什么大元帅有点儿不伦不类。”
杨秀清摇摇头,“我以为以后没有必要再加封爵位。”
“哦?”洪秀全微笑着看看他,似乎有些不解地问,“清袍的意思是”
“我还是同意以前海丰老弟的说法,天朝的官制要慢慢地改换。”杨秀清没有再多说,他的心里明白,天王要封张乐行和刘丽川的王,目的绝不会是那么简单。
“好,天朝政务都由清袍拿总,既然你说了,朕也没有二话。”洪秀全显得很随意地摆摆手,看看郑南,又瞅瞅杨秀清,“清袍,朕请你帮的忙怎么样了啊?”
从内心来讲,郑南对洪宣娇的确非常赞赏。他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人,机械师乃至现在类似于实验室的工作,是他最擅长的一种事业。因此,对于那种敢说敢做的女性,他也就有着一种先天的偏好。不过,真的和洪宣娇结合,却叫他怎么都觉得不是那么舒服,无论从洪秀全的观点出发,还是由林海丰这里看,更多的都是一种政治手段。
在他生活的年代,尤其是他所从事的近乎特殊的军人职业,若想成个家,不管是有人介绍也好,或者是自己相中了也罢,经过组织上同意,还总要有一段甜蜜蜜的、勾心扯肺的所谓了解过程。花前月下兴许不多,哪怕是近在咫尺,鸿雁传书自是少不了的享受。“恋爱”是个很神圣的字眼儿。可是现在,他没有享受,只有一种似乎在出卖自己感情的悲哀。
洪天王的话,叫他脸红之外,又多了几分浑身的不自在。
杨秀清瞅瞅面带微笑的林海丰,又看看天王,呵呵一笑,“宁王老弟和宣娇妹子那是美人配英雄,天作之合啊,天王,我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吧?”
洪秀全笑了,“安王和宁王两位兄弟只顾为天朝操劳,朕总要关心下你们的生活。如果宁王兄弟不嫌弃朕的这个妹子,那就择个吉日,尽快操办了。”
“谁会嫌弃宣娇呢?”林海丰瞟瞟身边低头不语的郑南,嘿嘿地笑着,“小弟就替宁王在这里先谢过天王和东王哥哥的关怀了。”
“不必喽,”洪秀全手指着他,看着杨秀清说,“清袍啊,回头代朕给安王兄弟物色个朝中官员家的好女子,王府里没有王娘可不行哦。百姓们都知道,没有女人是不成个家的。”
“是啊,是啊,”杨秀清连连点着头,“这件事情就交给小弟来办了。”
“恩!”洪秀全活动了一下身子,坐的更舒服些,“现在天京百姓们又都有了各自的家,无不称颂天父、天朝的仁慈之心。朕考虑也该把这男女通婚的禁令取消了。不过,为了有别于清妖,这个这个寻常人家只许一夫一妻。像清妖那种三妻四妾的事情不能出现,否则也无法体现天朝兄弟姐妹一律平等的宗旨。”他就是这么一种喜欢唱高调的人,明摆着说的话漏洞百出,却依旧唱的很自然。
“天王真是英明,最能体现男女平等的,一个是女子不缠足,与男人一样劳作、上学堂、参加天军。另外一个就是天王说的一夫一妻制了。”林海丰其实明白洪秀全所谓的一夫一妻只是针对白身的百姓,而对官员、王侯,又是另种说法。他是故意装糊涂,顺着他的话朝下说,“三妻四妾其实本身就弊病很多,它把女性当成了男人的从属品,是对女性的极大不尊重。当然,什么事情都不能一刀切,随着我们所占地域的扩大,民间的这种事情就会凸显出来,对于已经既成的事实,天朝还是应该尊重人家自己的选择。还有啊,既然是一夫一妻,男人有休女人的权力,女染也要相应的有休男人的权力,婚姻自主,彻底抛弃以往那种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等等。”
听着他的一番借题发挥,洪秀全简直是哭笑不得了。他看看杨秀清,又瞅瞅韦昌辉,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海丰兄弟把事情弄复杂了。天王刚才说的是针对白身,这上下的区别总是要有的,海丰兄弟不是也常说,绝对的公平是不可能有的吗?”韦昌辉接过了话头,他欠欠身,朝着天王一抱拳,“天王乃一国之君,天下万物都是天王的,自然不能在其列。东王四哥日理万机,劳苦功高,多几个王娘谁还会计较?再说朝中的大臣们,各个为天朝呕心沥血”
林海丰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是北王兄把天王的意思领会错了哦。如果说谁有功于天朝就能封官,又可以不同于寻常的百姓,就可以多娶上几房女人,那女人成了什么?不又变成了一个物件,用的时候拿来,不要就随手丢弃。这完全违背了天王男女平等的教义,所谓平等就是有来有往,都要具有同样的权力。要是依北王兄的想法,那咱们天朝的女官员是不是也可以多讨上几个男人呢?再说,天王的教义里说的好,天下万物都是属于上帝的,由我天朝兄弟姐妹共享。北王兄不会不记得吧?”
“这”韦昌辉摇了摇头,看着天王和东王苦笑了下。
“呵呵,海丰老弟,你是没听清天王的话才说了半截啊。”杨秀清笑着指点了下林海丰。
“是吗,”林海丰仍然装着糊涂,“那东王兄说说看?”
杨秀清清了下嗓子,“哥哥是个粗人,说不出你们那么多的道道,可是这君与臣、臣与民总该还是要有区别的。弟兄们出生入死还不都是为了过上更舒适的日子吗?咱们不能不给弟兄们这种权力吧?”
“哦,原来是这样。”林海丰恍然大悟的样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不是那个孔仲尼的三纲五常嘛。孔孟的儒家学说有其有道理的一个方面,可是同样还有不少糟粕的东西。这三纲前两样先不去说,单最后一个,就完全与天朝的男女平等背道而驰。至于说到老兄弟们为天朝打江山,建立不朽的功勋,当然天朝应该给他们一定的享受权力。”
说到这儿,他轻松地笑了笑,掐着指头数着说:“等到天下太平了,百姓们都有了幸福的生活环境,他们也可以享受到很好的住宅,很高的薪俸,还会有很多的荣誉。而夫人还是只能有一个好。否则,怎么向百姓解释我们的教义?想最后得到天下,就必须要我们自己言行一致,不能叫百姓们失望。再大的将军也都是由百姓中变化来的,因此,天朝所有的官员,包括军队,与百姓间的关系就如同是鱼和水的关系,没有了水,鱼儿是无法生存的。”
“海丰说的对!”一直没有说话的郑南冲着洪秀全一抱拳,说到,“历来是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就是因为大家都开始争着比享受,失去了进取心。天朝到了今天,还根本谈不上有了天下,可是就已经开始有攀比享乐的风气。有些地方甚至比起清妖来还叫百姓感到失望。我们的百姓们还有我们的士兵,没有文化的多,复杂的天条既难以向他们解释清楚,又不利于士兵们去广为宣传。天王可以简单地概括几个口号,便于宣传,更重要的是便于执行,也就是说至少我们自己要能做的到,而百姓们又会感到他们自己真正的能从我们天朝这里,得到他们以前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韦昌辉奇怪地看着他,“百姓想要很多,我们哪能样样满足?”
“连百姓们想要的我们都满足不了,那还要我们做什么?”郑南的书生气上来了,手一甩,哼了一声。
洪秀全原本一直保持着很平淡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成何体统?洪秀全心里暗骂了一声。百姓想要什么?笑话。百姓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想给他们什么,他们就能得到什么,不想给的,你要也没有用。天国是朕的天国,说到满足谁,也应该是百姓必须要一切满足朕的要求。这个郑南,简直是本末倒置。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暗叹一声。自从这两个天上来客到了天京,尽管听说城里渐渐热闹了起来,百姓也交口称赞天朝的好处,可是这规矩是越来越缺少了。本来为了给俩人个面子,免去了当面跪拜的礼仪,哪想到现在竟然发展到当面挑三拣四、指手画脚地指责起朕来了。
他把目光射向杨秀清,想看看这个东王现在该如何表态。
杨秀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坐在椅子上,身体略微有些前倾,似乎很专注地瞅着郑南,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说什么的意思。
“我看你还是没有更深地去领会天王的苦心啊,”林海丰笑着看看郑南,“天王一直在潜心教义的增定和修缮,能不会考虑的更全面?再说了,天王哥哥博学多识。历史上汉高祖刘邦从斩白蛇聚众起事,到为义帝发丧揽获天下人心。还有明太祖朱元璋也把以前崇信的明教,易帜为驱逐靼虏,以唤起更多饱受元兵涂炭的仁人志士的支持,都最后成其霸业。像这些教训,天王心里都是有数的。你呀,就是书生气十足,把问题都想的过于简单了。”
他又看看洪秀全,随后目光扫过杨秀清和韦昌辉,最后还是落到郑南的身上,“天王乃一国之主,问题想的比我们都会全面。咱们可以把想法说说,以供天王参考。但是无论怎么样,我们都必须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能以善小而不为,也不能以恶小就为之哦。等到有朝一日生擒了咸丰妖头,叫他跪伏阶下,自己说说自己和咱们天王想比,都差到哪了?天王,小弟这个主意如何啊?”他转头笑着望望宝座上的洪秀全。
“呵呵,这个主意的确不赖。”韦昌辉不是时机地插话说到,“那咸丰妖头一定会自惭形愧,否则也不会叫咱天军打的一塌糊涂了。”
洪秀全脸色好看了一些,想了一想问林海丰,“咸丰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气盛,性格还算刚烈。”林海丰微笑着说,“这个妖头还是很想做番成就的,可惜时运不济,他的根基已经腐烂了。大家也都看到了,满清赖以生存的八旗子弟兵不在是从前的样子了。咸丰自己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已经开始重用汉人大臣,如那个大名鼎鼎的林则徐,也将被从伊犁的发配地诏回。不过,这个林则徐没有和我们天军对垒的福气了。”
“怎么呢?”洪秀全有兴趣地问。
“老了,只能和疾病去纠缠了。”林海丰语气里含有一丝的惋惜,“另外,还有一个湖南的曾国藩。”
“这个曾国藩以前我听达开兄弟提起过。”杨秀清终于说话了,“和那个什么左宗棠一样都是些文人。”
“起用一些文人来带兵,看来咸丰这个妖头是无人可用了。”韦昌辉有些轻蔑地说着。
“不能这么说啊,”林海丰看了看他,“这个曾国藩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四处污蔑我们天朝不敬孔孟,没有礼仪道德,从而拉拢天下所有文人和天朝作对。目前,他正在湖南组织所谓的湘军,这只军队的大小统兵的将领都是些有文化的人,而且下属都是有各将领自己挑选。一只上下一心的军队,其战斗力绝对不能小视。日后翼王兄最大的对手就是他了。”
“这个曾妖头,纯粹胡说八道。”杨秀清瞥了眼天王,“从定都天京,天朝就下令再以后禁止焚烧孔孟书籍,把其说成一团糟的情形。天父曾有圣谕,孔孟并非都是歪理,也有一些正确的地方。他们就是死抓住天王砸孔丘牌位一事不放。”
“孔丘的牌位砸的对!”林海丰冲着洪秀全一拱手,“天王砸掉孔老二的牌位就如同当年汉高祖的斩白蛇。那个牌位就是缠在百姓身上的凶恶的白蛇,不斩掉它就无法叫百姓们翻身。”
“海丰兄弟比喻的恰当!”洪秀全一拍龙椅的扶手,充满豪气地说到,“那些贪官污吏们哪个不是饱读圣贤经书,可又哪个不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谁会去真正考虑下百姓的死活?”
“天王和东王兄说的好!”林海丰就势把问题展开来谈,“其实,咱们要砸的是孔孟加在百姓身上的精神枷锁,使他们真正成为一个社会的主人。但是我们也没有完全鄙弃孔孟,他们说的对的我们当然要用,甚至比清妖们和那些污蔑我们的人做的更好。常言说的好,武定天下,文治国,其实无论是打天下还是治理国家,都需要文人。说到这儿,小弟想起有天东王兄说的笑话来了。”
他瞅瞅蛮有兴致的杨秀清,呵呵一笑,“那天东王兄说,幸亏身边有个诚实可信的傅善祥,否则要是换了个别有用心的人在身边,哪天故意错读几个公文上的字或是擅改几道谕令,那危险可就大了。东王兄看上去的一句笑话,对小弟可是启迪不小。天军里没有文化,甚至一个字不识的人是大有人在啊,这不利于以后天军的发展。因此小弟在红军中,要求他们必须组织士兵学习文化。小弟还想和东王兄要些四书五经哩,要让士兵们同样的去看,看清楚哪里是糟粕,哪里是益处。看看曾妖头他们那些人还有什么话可讲?我们连拿刀的清妖都不怕,难道还怕了几本书不成。”
杨秀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当要触到刀疤的时候,他停住了手,“海丰老弟说的对啊。既然想叫百姓都知道孔孟的害人只处,就该把那些害人的地方叫大家都看明白。”想到这里,他看看洪秀全,然后冲韦昌辉一挥手,“以后刊印的这些书,不要再胡乱的删改,该什么样就什么样,马上准备些送到红军中去。”
林海丰笑了,“东王兄就是爽快。曾国藩、左宗棠这些人早晚会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他们自认为自己是是真正的圣人弟子,可他们连祖宗都忘了是谁了,呵呵,他们头上的大辫子可不是圣人叫他们留的哦。说实在的,只有天朝里的文人才算的上是给圣人们留了点儿面子。天王、翼王,哪个不是饱读圣贤书。还有北王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北王兄头上还有捐着的功名呢。”
“可别提愚兄了,”韦昌辉嘿嘿地笑着,“愚兄迟钝,可没有天王和翼王来的聪慧,书读的不上进,只好花钱去捐了。”
“不过,东王兄、安王还有我,可就都不能算是圣人门徒了。”沉默了半天的郑南笑着插了句。看着金龙殿里变得融洽的气氛,郑南对林海丰的应变能力真是佩服到家了,他同时也开始暗暗地检讨着自己。这里是金龙殿,正中那可是把龙椅,那就是皇权的象征啊!自己怎么老是忘记这个。
“为什么?”杨秀清有些奇怪地呵呵笑着,“哥哥我不能算,你们俩老弟应该算啊?”
郑南瞅瞅殿内的几个人,摸摸后脑勺,装的很认真的样子,“东王兄不读圣贤书当然不算,可我和安王都没了长发,圣人未必肯收啊?”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洪秀全捻着胡须,开心地笑着,“圣人要不收你们,那可就更不收曾妖头那些人了。”
杨秀清在笑声中忽然又悟出了什么。清妖们利用那些迂腐的文人诋毁天朝,难道天朝就不能同样拉着一张大旗,来打击他们吗?这些连祖宗都出卖了的人,要是把他们都暴晒在阳光之下,看他们有什么权力还在那里犬吠?用不用这些迂腐之人是一回事,减少些对立面还是应该做的。他瞟瞟似乎很是得意的天王,内心里又升腾起了几分的轻蔑。我是个粗人,也许看不到这点,你洪天王可是号称胸有博学的人,怎么竟会想出焚烧所谓圣人书的笨法子?不叫你烧吧,可倒好,你居然想出删改的办法,真是愚蠢至极!
看来又要有大的天条要改了。
韦昌辉圆圆的胖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心里却发出一声悲鸣。这个安王可真能绕啊!谁也不能说韦昌辉就是不希望天国一统江山。他期望太平天国最后的胜利,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背叛不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他真正想得到的,就是能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巨大权力,至少不会永远生存在什么威胁的夹缝之下,那样做人很累。
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想过自己是否要坐那个天王的龙椅,他甚至自己都明白的很,自己没有那个号召力。可是先前他惧怕东王,现在更惧怕的是这个安王。这个安王的城府太深了,深的他感到不可预测。以往自己掌握的天京兵权被他轻易地转给了洪宣娇,尽管天朝财政大权在握,他却觉得不自在。战乱年代,实际掌控军队的人,才是最有说话权力的人。
他有些为天王和东王悲哀,怎么这两个人就这么糊涂?连他都看明白了,安王虽然手下仅有不到两万的红军士兵,可这些军队就已经足以把天京掀个底儿掉。他的侄子就在红一军,虽然还没装备上新式的武器、军装,可嘴里已经是句句离不开“安王”二字。原本以为剪去长发应该是件很难的事情,谁知道进了红军,就如同着了更大的魔似的,越说自愿吧,一个个的反倒都来了劲儿,你叫他留发都不留。这哪里是什么红军,简直就是林家军。
为了自己生活的更惬意些,他必须表面奉和的同时,尽力地去打散现在他们三方间的平衡。尽管安王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救了自己大哥的一条命。可惜的是他尽管已经暗示了天王把洪宣娇嫁给郑南的害处,天王竟然置若罔闻,还在打自己那个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的小算盘,早晚要害人又害己!
“安王老弟就是高明,七拐八拐的就叫哥哥顿开茅塞。”韦昌辉呵呵地笑着,“不过,前面的话哥哥还没有完全听透,有关天朝官员婚配的事情,老弟到底是什么看法?”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很关键,他早明白林海丰实质上想倡导的是无论何人,都要执行一夫一妻制。
“怎么个执行办法当然要由天王来颁发诏谕,我想天王既然今天提出来了这件事情,那天王早已是胸有成竹。”林海丰很认真地说着,“要是问我的意见,还是刚才说的那样,以前的就是以前的,不去过问。”
他一指郑南,又拍拍自己的胸脯,“宁王不会娶第二个,就是想娶天王和宣娇妹子也不会答应。小弟只身一人,可小弟向天王和两位王兄保证,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小弟也绝对不会收什么小妾。”
“佩服,佩服!”韦昌辉一挑大拇指,啧啧地连声赞叹,“是啊,要想正人,就得先正自己哦。”他这话其实说给洪秀全和杨秀清听的。
洪秀全不管那些,在他看来,制定什么样的天条本来就是制约别人的,跟他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他还有自己的一套打算呢。“清袍,你的意思呢?”
杨秀清沉思了一会儿,“先这样吧。海丰老弟说的对,总不能叫百姓们挑剔的太多,夺取天下还需要他们呢。”
韦昌辉差点没吐出来,真恨不能狠狠地抽自己两下。“那么,天王,是不是发生在今天以前的事情不在此修正的天条之列呢?”他一咬牙,看着天王笑呵呵地问着。
洪秀全不明就里,一摆手,“当然不在,新天条还没发出诏旨呢。”
“唉!”韦昌辉故意地打了个长长的唉声,“这个镇吉啊,你说你是着的哪门子急哩?”
“恩?”洪秀全疑惑地看看他,又把目光转向杨秀清。
杨秀清好象没有看到他的眼光似的,半闭着双眼,想着什么。
“哦,是这样的”林海丰详细地把石镇吉的情况说了一下。
“是这样啊,”洪秀全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看着林海丰问,“按你们红军的军规,该如何处置呢?”
林海丰一抱拳,表情十分地庄重,“启奏天王,红军是天朝的军队,和其它天军一样,不但要遵守天条,忠于天朝,还要遵守红军自己的纪律。不过,从严格的意义上讲,石镇吉并没有触犯军规,他违犯的是天条。理应按天条治罪。”
洪秀全点点头,故意提高了一点儿嗓门,“清袍啊,你看呢?”
“哦,天王,”杨秀清大梦初醒似的一抬头,随口回答,“按海丰老弟的意思办吧,只要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情,咱们天朝就可以先做做看。”
这是什么话,哪挨着哪啊?显然杨秀清回答的不是刚才这个问题,可是一见他又闭目沉思的怪样子,洪秀全倒有些怜悯起石镇吉来了。杀了石镇吉,做恶人的岂不就是自己了?他狠狠地剜楞了韦昌辉一眼,“好吧,那就按天条交由你们红军自己处理吧。”
会散了,林海丰、郑南、韦昌辉出了金龙殿。韦昌辉看看东王并没有出来,就连忙紧走两步,一拽林海丰的袖子,“我说老弟啊,刚才哥哥在殿上提出来镇吉的事情,就是想叫二位在天王面前替他说个情啊。只要老弟一提,哥哥再敲个罗边儿鼓,这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老弟帮了哥哥的忙,怎么也不能看着老弟受什么煎熬呀?”
林海丰停下脚步,呵呵一笑,“北王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令兄之事全赖天王英明,东王大度,再说,也是令兄本不当死罪,并非小弟什么功劳。至于石镇吉,那是他咎由自取,这个情小弟是万万不能求的。”
“唉!”韦昌辉回头看看金龙殿,“只是这样做了,怕会引起达开对老弟的误解啊。”
“呵呵,也许会吧。”林海丰似乎满不在意的样子,“小弟只忠于天朝,不记任何私情,更不怕谁的记恨。”
“那是哥哥多虑了,”韦昌辉点着头,“不过,什么时候都是小心无大错啊,老弟不可大意哦。”
“多谢王兄!”林海丰显得很诚挚。
“北王兄,我们军械所的银子什么时候拨付啊,工匠们可都等着领薪酬呢?”郑南看着韦昌辉,认真地问。
“马上,马上就拨。”韦昌辉一边儿说,一边儿搓着牙花子,“哎呀,哥哥这个家是真不好当啊,到处伸手要银子,上个月光给这里打造各种器皿,就差点叫哥哥吐了血,难啊!”他跺跺脚,脑袋朝金龙殿一摆,一副无奈的样子
看到韦昌辉上了轿,在仪仗的簇拥下离去,郑南冲着递给他马缰绳的李蒙摇了摇手,拉起林海丰缓缓地走着,“我觉得他的说法有点儿道理,是该提醒那位适当裁减些宫里的闲人了。”
“愚!”林海丰摇摇头,搂着他的肩膀,“主意是好主意,可他自己为什么不说?别忘了,现在这里还是皇权的社会,没有多少百姓会关注这些,他们甚至觉得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用我们那个时代的道德标准来衡量这里。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咱们基地首长住的是将军楼,有专供商品,可你没有,你能说这不正常吗?同样的道理,你能叫一个皇帝马上去过一个跟普通百姓一样的生活吗?都不对。首长付出的是更多的脑力劳动,需要一个安静的工作和休息环境。皇帝需要他应有的气派。评论他们的好坏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他们是不是真正在为人民做着有益的事情。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不是一样还有满清皇室的优待政策吗?无论是这里,还是我们那里,少数几个死钻牛角尖,口口声声强调所谓无处不平等的人,才是打心里就不想要平等的人,其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个人的荣耀和富贵。正所谓是气人有,笑人无。”
“我就是老忘记现在身处的环境。”郑南腼腆地笑了笑,“看来还是急不得的。”
“唉!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要水到渠成才行。”林海丰轻声地叹息着,忽然一会儿又笑了,“真想有点儿空闲时间好好练练字啊,再这么下去,就快成文盲了。”
“哈哈,”郑南也轻松地笑了,“万幸吧你,要是把咱俩扔到再远点儿的年代,连看都看不懂文字,那才叫悲哀呢。”
“是啊,”林海丰点点头,“记得中学的时候不少同学讨厌古文,不喜欢看竖版的古体书籍。真难以想象,如果把这种人放到现在,他们会怎么样?还有什么值得比古人更骄傲的东西吗?我看难。再大本领,再多的知识,也只好就着茶壶里的饺子,自己慢慢地数着吃吧。”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连祖宗都不想要的人,早晚自己也会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郑南鄙弃地说到。
“你老弟就好好地感谢我吧。”林海丰挤咕着眼睛,嘿嘿地笑着。
“什么啊?”林海丰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叫郑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哈哈,本王给你找了个好媳妇啊,”林海丰一吐舌头,“要是叫你自己找,只怕情书还得叫秘书代笔喽。”
郑南一下由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抬脚狠狠地踢到了林海丰的屁股上,“本王以后可是皇亲国戚,小心本王治你个大不敬的罪过!”
林海丰揉揉被踢得生疼的半边儿屁股,又瞅瞅身后窃窃私笑的汪海洋、李蒙,哈哈地笑到,“好了,我的驸马爷,忙您老人家的去吧,本王还要去开会呢,没时间逗你玩了。”
郑南笑着点下头,刚刚伸手接过马缰,又回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小子可不许再上前线去了。”
林海丰嘿嘿地笑了,“好,你放心,这次本王一定不去了。”
郑南翻身上了马,认真地看着他,“一个好的统帅未必就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士兵。”
“走吧您老,”林海丰嬉笑着在他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再不走就要成老太婆喽。”
郑南的坐骑嗖地窜了出去,老远了,身后还飘荡着他的一句,“记住我的话!”
天京镇守使衙门里,天京镇守使洪宣娇、安抚使赖文光、顶天侯天官正丞相秦日纲、曾水源,还有红一军、教导旅的主要将领都早已聚齐。
“要打大仗了,大家都很高兴吧?”林海丰笑着环视了下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满脸惬意微笑的林凤祥身上。
林凤祥一见安王的目光,马上绷起了脸,装出很平静的样子。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林军长,装的很勉强啊。”
林凤祥终于憋不住,嘿嘿地挠着后脑勺笑了。
“好,此次决战就从你们开始。”林海丰走到身后墙壁上挂着的天京城防地图跟前,“红一军的四个步兵师今天下午开始佯作向城西运动,动员舟船,还要要广为宣传马上去投入西征前线,至明晚要全部高桥门一线待命。各府牌刀手临时组建的三千马队暂时归入你部编为第七师。”
“是,殿下!”林凤祥挺身站起,随后得意地看看身边的其他将领,重新坐了下来。
“明日黄昏前,秦日刚部全部进入麒麟门一带驻扎,曾水源部主力转至朝阳门,原有你部在麒麟门的驻军暂归秦日纲节制。”林海丰说着,笑着看看洪宣娇,“天京城各处遗留下的防务空缺,就暂时全由你的女军补上了。”
“没问题。”洪宣娇痛快地答应着,“不过,总得叫我也上阵杀妖啊?”
“放心,忘不了你洪大将军的。”林海丰一笑,“红一军的四个步兵师,还有驻守高桥门的守军,都由你去暂时统一指挥。”
最后,他看看赖文光,“大战在即,你这个父母官也是轻松不了啊。第一,要把天京城的医疗机构都动员起来,准备接治伤员。第二,还要组织几只由百姓自愿组成的战场上抢救伤员的队伍,分别配备一些懂得简单救护的人员,把伤员及时送回城里,接受治疗。要多准备些担架。另外,有一点我要事先提醒一下,在优先抢救我天军伤员的同时,对于清妖的伤兵也要能救的就都救回来,咱们天军是仁义之师。”
他回到座位上坐下来,炯炯的目光扫视着众将领,“此役能否全歼向荣老儿的关键,就在于各部要坚决执行预先制定的每一个命令。下面我把攻击发起的时间,还有各部进攻的顺序详细说明一下,有什么疑问或是补充的,等我说完,大家还都可以提出来商议”
认真听完安王的部署,秦日纲有些犹豫。他看着安王,想了一想,“殿下,小将有个问题?”
“好啊,”林海丰呵呵一笑,“有什么都尽管说出来。”
“是这样的,”秦日纲站了起来,清清嗓子,“大凡两敌相遇,都尽量避免硬碰硬的交锋,除非是一方占有绝对的优势。清妖的江南大营有三万之众,而天军参战的不过五万,从人数上讲,也达不到倍则围之的优势。从这点考虑,似乎采取虚张声势、攻其所必救,以调动孝陵卫清妖主力,分散其兵力应当是上策。而依殿下的部署,曾丞相的八千人马在各部按兵不动的时候,独力攻打孝陵卫清妖两个时辰,那丹阳、秣陵关、湖熟等处的清妖都会纷至沓来。两万多清妖猬集一起,彼此接应。胜负暂且不论,单就天军的伤亡也不会少了,这样不利于以后的再战。”
“秦侯的观点是正确,战场上,就是要集中我们的优势兵力,去打击对手的薄弱环节。”林海丰点点头,见没有人再提出别的,就示意秦日纲坐下,“但不同问题要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江南大营号称三万多人,由于西援南昌,被天军歼灭一部,上海小刀会起事,又被迫抽调走两千多人马。现在天京城外,向荣不过就二万五千人马,分驻在麒麟门至丹阳的广大战线上。而向荣屯驻孝陵卫的大营,总数更是不会超过八千。为了节省时间,达到一气儿歼灭其有生力量的目的,就是要叫向荣向孝陵卫的中军大营增兵。”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手掖到怀里,又随即抽了出来,笑了笑,“大家可以想想看,丹阳、秣陵关、湖熟他能有多少守军?一旦再增援大营,那这些地方的守备就如同虚设,面对林军长的一万精锐骑兵,根本就不堪一击。这样,向荣将来残兵南逃的后路就被切断了。再者,在新式火器运用的年代,像这种把兵马猬集一处,那更等于是自杀。战后,大家就会对这个问题有深刻地理解。大家可不要小看了教导旅的炮兵营哦。”
说着,他转头看着曾水源,“两个时辰的时间不算短啊,既要打的凶狠,打出声势,叫向荣老儿吃不消,还要适时地减少伤亡,这个火候要掌握好。不过你尽管放心,那个苏布通阿的三千精锐马队不会剩下多少跟你找麻烦的,一开战,我就要打残他!”
曾水源用力点下头,“殿下放心,为了天朝,即便有牺牲也是正常的,哪怕是我自己!”
“恩!”林海丰满意地笑笑,又站起来看看洪宣娇,“从今晚午夜开始,封闭天京所有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放心吧,安王哥哥,”洪宣娇站起身,双手掐腰,把头一扬,“我保证连个苍蝇也不叫飞出去!”
“那就好,”林海丰呵呵笑着朝将领们一摆手,“那大家就各自去做准备。届时我的指挥部就和洪镇守使在一起。”
看着安王就要离去的样子,李侍贤和李秀成急了。刚才的军事部署中,各部都有了具体的部署,惟独教导旅除去炮营有任务外,其余部队居然没有任何安排,似乎就要等着看别人的热闹了。他们连忙捅捅还在傻坐着的陈玉成,连跺脚再挤眼、努嘴。
陈玉成仿佛才从睡梦中醒过来似的,腾地由椅子上蹦起,“殿下,怎么没有我们的任务?”
“你们?”林海丰一面将手里的材料叫给一旁的柳湘荷,一面扭脸哼了一声,“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明天下午你们除炮营之外,全部去天台法场负责警戒,组织百姓前去观看对石镇吉的刑罚。”
养心殿里的咸丰此时一脑门子的恶气。继庐州、安庆之后,九江也丢了,汉口、汉阳、武昌都没了。南昌虽然暂时还没有受到围攻,可告急的奏报像雪片似的连气儿发来,城内兵少将寡,催促朝廷速发援兵,以防不测。这发匪的事情就够他着急的了,偏偏上海又闹起了什么小刀会,皖北又出了个捻子。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照这样发展下去,祖宗创下的基业岂不毁在自己的手里?
更叫他怒不可恶的是,本来是想聚集群臣商量下对策,可这些平日里私底下振振有辞,似乎一个比一个都显示着自己更有才华、有能力的王公大臣们,一到了他的跟前儿,一个个嘴上就好象都粘了封条,往那里一杵,屁也不放一个。看着他们耷拉着眉,哭丧着脸的样子,这哪里是来议事的,简直就是发丧的!
“你们”咸丰“砰”的一拍御案,站起身来,用手指点着下面,大吼了一声。很快,他又坐了下来,声调尽可能地放平缓些,“你们你们平时的功夫都去哪了,你们口口声声的不是说要食君恩、报君禄吗,可现在用着你们了,你们怎么都哑巴了?”
文武大臣急忙跪倒,个个把头紧垂,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个咸丰皇帝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气暴躁,不容别人说错半句话。刚即位的时候,他也曾立志要作个中兴之主,广开言路以求治国良策。可当朝臣所举之策,动了自身根本利益的时候,他却不分好赖,大开杀戒。他们都还记得那个曾国藩,当初只因上了两道衷肯、直言的折子,内中劝皇上重德行、轻女色,不想竟被革了礼部右侍郎的顶子,几乎丢掉了性命。所以,在朝文武极少有人敢多发议论,惟恐言多有失。
见此情形,咸丰气得无奈了,使劲儿一摆手,”算了、算了,你我君臣就这么等着长毛来生擒活捉吧。大清算白在你们身上花了这么多的钱!”
“圣上息怒!”御前大臣肃顺起身上前,“有些事情急不得。”
“哦!”咸丰一见肃顺,气更大了,“你说说看,怎么能不急?你年初保举的那个曾国藩干什么去了?贼都打到门口了,他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也就是肃顺,轮到别人早又爬地上了。仗着自己是皇上的宠臣,他嘿嘿一笑,“皇上圣明,这战争的最后胜负不在于一时的长短。”
“呵呵,”咸丰冷笑着,“那该是个什么样子,都躲的躲,藏的藏吗?”
“当然不是。”肃顺连忙摇头,“曾国藩多次奏报,正在一方面组建湘勇,一方面由广州采购西洋火炮,没有准备好之前,暂时不宜与长毛硬碰。臣以为合理。另外,他目前还只是协办湖南军务,也不利于他湘勇的发展。”
咸丰沉吟了一下,“那好,朕就封曾国藩为兵部右侍郎,督办湖南和湖北的军务,两湖督抚受其节制。这下总可以了吧?不过,有一点朕先把丑话放在前面了,要是年底之前再不见他的动静,或者南昌丢于匪手,他就别在见朕了。”
“这”肃顺还想说什么,却被皇上不耐烦地止住了。
“给向荣发道诏令,上海的匪患年底必须扑灭,否则自己了结算了。还有那个胜保,叫他去剿捻,别赖在怀庆给朕再丢人现眼了。”一想起这几个人,咸丰胸膛就要被一股烈火撞开了,又一拍龙椅,“那个琦善也不是个好东西,劳师糜饷无所作为,再不打通江南的漕运,叫他自己解决粮草”
看着脸色青紫的圣上,肃顺心里一阵的难过,又抑制不住的悲哀,这才哪到哪啊,怎么竟乱了方寸?
咸丰发泄够了,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他一指跪在那里蔫头耷脑的恭亲王弈忻,“老六,你也去和洋人商量商量,叫他们在上海帮助我大清剿灭那些乱匪,有乱匪在,列强的利益也直接受到损害。”
弈忻从地下爬起来,上前两步,叹了口气,“要想叫洋人帮忙,就要向他们开放长江航道”
“不行!”咸丰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朕告诉你们,什么都可以出卖,就是不能出卖祖宗。这些洋鬼子,都是喂不饱的饿狼。”
他在御书案后面来回踱了几步,看看再没人吭气儿,一摆手,“算了算了,都退了吧。”说完,转身回了内殿。
见到一直在后面等候他的懿嫔妃兰儿,咸丰总算有了点儿笑意。他摸摸爱妃眉头微簇,满是忧伤的粉嫩脸蛋儿,叹了口气,“爱妃可不能学朕的样子,这样可会慢慢衰老的。”
懿嫔妃就势把头扎到皇上的怀里,眼圈儿红红的,“皇上不开心,奴婢怎么开心得了。”
“唉!”咸丰拂摸着她纤弱的肩膀,苦笑了一下,“都是那些乱匪做的孽啊,再加上朝臣不用命。”
“皇上,刚才六爷说的就不错啊。”懿嫔妃抬起头,望着一脸愁容的皇上。
“怎么不错?”咸丰放开了她,又踱起了步子,“你不明白,开放了长江航道,洋人的兵舰就可以自由出入咱们的内河,这岂是儿戏?”
“皇上的考虑还是周全。”懿嫔妃眨巴眨巴秀美的双眼,“不过,两害相权取其弱。奴婢以为,但凡好处宁予外夷,也绝不给家奴。先收拾了这些逆匪,洋人的事情还可以慢慢的来。再说了,那些不开化的蛮夷小国,无非是想得到些实际的利益,不妨先给他们。总比那些逆匪要咱们大清的江山好。”
咸丰停住脚步,奇怪地看着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子,怎么会想出这种东西?可是细细品味一下,似乎觉得又有些道理。那些洋鬼子无论怎么提条件,其实最后要的无非就是银子,总没有要自己的江山。他缓缓地踱到爱妃的跟前儿,双手捧起那张动人的脸,“爱妃,你真是朕的好帮手啊!”
“看皇上说的,奴婢算个什么啊,不过是瞎说说的,还是皇上聪慧。”懿嫔妃甜甜地笑着。
咸丰笑了。他瞅瞅这个伶俐的懿嫔妃,想了一想,“爱妃对那个曾国藩的做法怎么看啊?”
“此一时彼一时啊,”懿嫔妃拿起个苹果,在手里摆弄着,“曾国藩自筹薪饷组织湘勇,从暂时不耗费朝廷银子上看是件好事。不过,奴婢有个担心。”
“担心什么?”咸丰有兴趣地问。
“奴婢担心的其实皇上也能看出来,”懿嫔妃笑着,“这其实等于是自家私养的军队。这些汉人,保不准儿哪天就会生出反骨来。”
“说的好,说的好,”咸丰连连点头,“唉,就是咱的八旗不争气啊,眼下也只好先用他们了。”
“要不奴婢说皇上最聪慧呢,”懿嫔妃咯咯地笑着,“咱们还有蒙古的僧王骑兵啊。不过,还是先叫他们互相杀的好。有件事情就连奴婢现在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奇怪的。”
咸丰真是越来越疼爱她了,他亲自拿起把刀,打着苹果皮儿,“爱妃你说。”
“呵呵,听肃顺说那个曾国藩号称是个大儒啊。您说这些汉人,当初太祖爷入关的时候叫他们剃发是那么的难,怎么到了现在,这些人反倒认为长毛子们违背了他们的祖制了呢?哎呀,真是猜不透这帮子汉人的心思呢。”
“哈哈,”咸丰削了一小块儿苹果,送到她的嘴里,愉快地说到,“那都是圣祖爷们的功劳。圣祖爷们若不是反复地清查那些违禁的书籍,他们也不会这么的老实。”
“那是当然,哎哟,皇上亲手削的苹果味道都不一样呢。”懿嫔妃夸张地娇声叫着,“不过,有时候奴婢也在想,要是叫这些汉人们经常与洋毛子纠缠在一起,只怕他们又该拿那些洋毛子们做亲人了。”
咸丰的手停住了,他看着懿嫔妃,忽然明白了他的爱妃是在提醒着他什么。是啊,一旦有一天曾国藩们和洋鬼子裹在了一起,那会是个什么样?
“对了,皇上打算怎么处理那件事儿啊?”懿嫔妃小嘴儿朝着一边儿的书案一努,适时地改变了话题。
“哦,爱妃是说这个啊。这个胜保,居然把几个散兵当作什么长毛的首领解来冒功,朕准备先免了他的钦差,去皖北带罪立功。”咸丰瞅眼案上的刑部奏折,恨恨地说。
“那样不好呢,”懿嫔妃轻轻摇摇头,“现在逆匪狼烟四起,正需要提提士气和鼓鼓人心,干脆就假装不知道,拿两个差不多的去菜市口剐了算了,警戒一下那些不老实的人。皇上您觉得呢?”她甜美地微笑着,看着皇上。
“剐,本来就该剐。”咸丰哼了一声,手里的小刀子一挥,“来,爱妃,马上替朕拟旨,明天就剐!”
深秋的北京城,太阳也黯淡了。由于凌晨下过一场小雨,此时风儿挂过,人人都会感觉到一种秋的寒意。
菜市口并没有因为这种秋寒而显得冷淡,反而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法场中央两个赤身裸体,等待着凌迟酷刑的两个长毛乱匪身上。
这是一老一少的两个人,面对面地被吊在一模一样的两个木架子上面。他们的长发蓬松着,上面还沾有牢狱里的稻草枝,由于饱受折磨,脸色发黑、发暗,除去从那身骨头架子里还能依稀看出以往他们曾经有过的强健风采,猛看上去,已经型如槁骨。由于抵制不住深秋的寒意,他们尽管竭力咬牙硬撑着,可还是不自觉地一阵阵的颤抖。
他们都紧闭着双眼,不想看,也不愿意看周围的一切。他们都是广西人,在这里不可能有人为他们送行,那些站在秋风里同样瑟瑟抖动的人群里,除去嗜血的怪胎,就是想受下刺激的可怜虫,不值得他们去看。另外,他们也的确有些羞涩,这倒不是因为赤身露体,爹娘赋予大家的都是一样的躯体,没有什么可羞涩的,他们只是因为自己的颤抖而羞愧,那很可能叫围观的人感觉自己是在害怕。
两个满脸横肉,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刽子手,在轻松地看着徒弟们打磨着各自精致的小刀子,不时地还扭头看看自己的宰割对象,盘算着一会儿下刀子时的力度和火候。他们几乎都有些感到遗憾,因为这两个猎物实在是太瘦了,割起来很不自在。
人群里免不了有女人,有的偷偷瞟上几眼,又假装正经地旁顾下四周,生怕别人会发出嘲笑。有的手捂着面部,可谁都知道,她的指头缝一定是敞开的。难得的一种人性。
估摸午时三刻快到了,监斩台上的监斩官溜达到两个犯人的跟前儿,手指一戳那年纪老些的胸口,“呵呵,这就是当长毛作乱的好处。不过,本官还是讲道义的人,临刑了,还有什么话说吗?”
老者睁开了眼睛,鄙弃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哈哈,我一个两司马,死前竟能带上天朝丞相的桂冠,享受如此豪华的待遇,足矣,足矣。”说着,他瞅瞅屠户似的刽子手,嘲弄地咧嘴一笑,“老弟,你的手到时候可别发抖啊。”说完,头一扭,闭上了眼睛。
“唉!真是死不改悔,有你难受的时候。”监斩官啧啧地又来到年轻人面前,“你也说说吧。”
年轻人看着他,使劲儿憋了憋气,忽然呵呵地一笑,“敢问大人,您是汉人吗?”
“当然是!”监斩官一时没闹明白怎么回事,脱口答到,“本大人进士出身,不象你们这些丢尽汉人老祖宗脸的长毛逆贼,不讲礼仪,羞辱圣人宗庙。”
年轻人哈哈狂笑起来,“真是难得啊,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个汉人。老子可是广西壮人,可我还知道老祖宗是谁,不象你穿着狗皮,拖着根猪尾巴似的辫子,跟在清妖后面当奴才。圣人?圣人早被你们羞臊死了。回家问问你爹,你娘,你他娘的是谁?哈哈哈哈”年轻人的一番话,几乎是拼尽了周身最后的全部气力。
监斩官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穷凶极恶”的逆贼会说出这么样的话,一时愣在了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好一会儿,他扬起手,似乎想狠抽对方一下,马上他又改变了念头,一跺脚,窜到监斩台上,朱笔狠狠地把两个犯牌上的名字一勾,又疯狗似的窜回到法场中央,“剐,马上就给我剐!”一抬手,两个犯牌砸向年轻人的胸膛。
年轻人嘿嘿冷笑一声,挑逗地望着他,“大人只要晚上回去不做噩梦就好。老子我要是喊一声疼,我他娘就不是人生爹娘养的!”
监斩官真的要被气疯了,扭头看看两个似乎还在等着午时三刻的刽子手,声嘶力竭地骂到,“再他妈不动手,本官连你们一起剐!”
刽子手终于挪动了脚步,几乎是同时,两个刽子手分别在自己的受刑人胸口用手掌使劲儿一拍,而后手里锋利的刀子对准受刑人的右乳一旋,那颗右乳粒连同一片蚕豆大的肉片,一起随着刀子下来了。他们紧跟着手一扬,刀尖上的肉片高高地飘到空中。随即,人群里一片的呐喊骤起,“一啦!”
人都是肉长的,谁会不疼?老者眉头一阵紧簇,浑身紧颤的同时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猛地圆睁双眼,望着对面的同伴儿,“老弟,天堂里哥哥我等着你,来生还做天军,还杀清妖!”说着话,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夹带着浓浓的一口鲜血,吐向监斩官。
年轻人同样一声高叫,“老哥放心,来生我还跟着你,当天军,杀清妖!”同样是一口的鲜血,夹带着半截舌头,全都喷向监斩官。
也许是太意外了,两个刽子手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射向监斩官。不过,职业的习惯,使他们早已丧失了一切的人性。他们根本谈不上还是个人,是机器。面前的受刑人,对他们来讲,就如同空闲时常去演练手艺的肉铺,不过就是案板上的肉而已。他们还将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们甚至连监斩官还不如,年轻人的发问,还能叫监斩官动怒,而他们却浑然没有任何感觉。接下去,他们还将同样利索地旋去受刑人的左乳,而后在原创口上逐渐扩大,直到露出胸黏膜后面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还要去剜他们的舌头、眼睛,割去他们的耳朵和命根子,再去
多少刀我不知道,有说三百六十五的,有说五百的,有说一千多的,也有说三千多的。真正多少,也许对我们来讲没有任何意义,这已经够了。
抹抹脸上的血水,监斩官已经由开始的恼羞成怒,演变成了气急败坏,正所谓急能生狂,急能生疯。当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怒火直灌脑门子的时候,他突然大脑出现了一片的空白,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该死的逆贼说的那句话,“回家问问你爹、你娘,你他娘的是谁?”
“我是谁?”他原地转了几圈儿,一双迷惘的眼睛看看四周。周围黑压压的都是些呲牙咧嘴、蓬头垢面的恶鬼,怪笑着看着他,有节奏地高喝着“二啦、三啦”似乎都想争食自己的肉。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死命地高喊着,“我是谁?”
他真的疯了,脸上是茫然的傻笑,嘴角流淌着肮脏的,说不清是白还是红的沫子,围着刑场蹦着、跳着,不时地喊上一嗓子,“我是谁?”
借着夜幕,内务部经济情报局的韩慕岳溜达进城南军用被服厂附近一处住房时,被服厂总采办吴长松、北殿典舆衙的张继庚、驻守太平门后四军水四总制陈桂堂的书手萧保安,还有陈桂堂下属的军帅张沛泽及其书手翁月峰等二十多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韩慕岳眉头一皱,看着吴长松,“怎么都凑到了一起,就不怕引起人家的怀疑吗?”
吴长松笑了笑,“没事,今天的情况特殊,所以要都到齐了,他们都加了小心的。”
“是啊,”张沛泽手一指,“刚才继庚兄正提出要大家准备献出朝阳门的事情呢,就等你呢。”
张继庚急迫地给韩慕岳让了个坐位,压低了嗓门,“咱们还是长话短说。我看城内大批军马在朝西征前线运动,城里也就兵力空虚。恰好张军帅他们接到驻防朝阳门的军令,干脆明晚约定外面,咱们直接献了朝阳门。你是内务部的人,知道的消息也多,赶紧说下你的想法。”
“这”韩慕岳瞅了瞅他,沉吟着。
张继庚和韩慕岳同是江苏上元县人,又都是江宁府学的廪生。唯一不同的是,当天军进攻金陵时,张继庚曾召集团练死命抗拒,等到金陵一失,他就混入北典舆衙,潜伏了下来。当张继庚和吴长松在城里大肆发展阴谋叛乱组织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街头碰上这个老乡加同年。原来韩慕岳是前年去广西访友的时候,就被裹胁进了太平军。面对唉声叹气的韩慕岳,他自然就打上了他的主意。经过几次试探,张继庚终于如愿地收纳了他。
在九月张继庚试图利用省籍观念,策划水营和东王府牌刀手内讧的时候,是韩慕岳及时通报了张继庚,说水营即将调离天京,不可擅动,劝他放弃了这个计划。果然不久,水营的湖南士兵全部被翼王带到安庆去了,据说还被狠狠地整肃了一遍。为此,张继庚惊了一身冷汗之余,又对他增添了许多的信任。再加上起初隐秘非常的红军教导旅,要没有韩慕岳的情报,谁能想到他们一千多人马,其实就只有百来只洋枪,都是虚张声势的。若不是及早把这个情报通报给了城外的向帅,只怕早动摇了向帅继续驻守孝陵卫的决心了。
看着张继庚等人急切的眼神儿,韩慕岳招招手,示意大家都聚拢到一起,又回头望望门口,“我看可以。林凤祥的红一军都要掉往西征前线了,听说是要打长沙去。陈玉成的教导旅由于对石镇吉要被处死心有怨恨,东王对他们不放心,也像对水营一样,明天要把他们调离朝阳门,朝阳门的防务就全由张军帅他们负责了。现在这样做倒算是个好机会。不过,要做的把握才好。张兄和吴兄为了发展咱们这个组织,可以说没少费了心血,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咱们就不能做。”
“我同意老弟的这个说法,做就要做的有把握,否则宁可不做。”吴长松连连点头。
张继庚赞赏地看看韩慕岳,轻声笑了笑,“老弟说的对,我来把计划详细说一下,说完了,你们都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
听他仔细讲完打开朝阳门、搬开那里设置的木栅,再发空炮接应清军入城的计划后,韩慕岳点点头,“有个问题”
张继庚一拍他的肩膀,“老弟快说。”
韩慕岳看看张沛泽,“张军帅,你的手下有多少可以跟你一起起事的?”
“唉!”张沛泽叹了口气,“现在好多人还都迷惑的不轻,对他们就像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跟着。”
“那只能是咱们自己动手了。”韩慕岳扫扫屋子里的二十几个人,有点儿犹豫。
“干!”一边儿的吴长松咬牙切齿地说到,“被服厂里还有我发展的十几个兄弟呢,咱们的力量不小。”
“还有十几个?”韩慕岳不解地看着他,一指屋子里的人,“不是说都到齐了吗?”
吴长松嘿嘿地笑了笑,“刚才老弟不是也说嘛,咱们拉起这点儿家底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全撒出去啊。”
张继庚听了吴长松的话,好象一下想起了什么,他注视着韩慕岳,“老弟,你的职位很重要啊,比起我们来,你处的位置更有价值。依我的想法,这次的行动你就不要参加了,留下来,以防不测。”
“那不行,”韩慕岳头摇个不停,“平时称兄道弟,临到有危险了退缩在一边儿,我韩慕岳不是这种人。”
“呵呵,”张继庚站起身来,抓着他的双肩,用力一晃,“我就喜欢老弟从前的这种性格。不过,凡事都要朝最坏处作准备。一旦事情不成,总不能被一网打尽吧?消灭这些乱匪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在内务部,目前还守在那个真神身边,好好伪装下去,将来会对朝廷有更大的用处。”
他放开韩慕岳,目光从屋子里的人身上逐个扫过,最后望着吴长松,“就现在这些人已经够了,把你没有来的弟兄都交给韩老弟。”
吴长松似乎有些不情愿地看着他,没有表态。
张继庚没理会他,又转头看着韩慕岳,“今晚你陪我一起去见向帅。如果发生意外,以后你要单独继续发展下去,争取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制造事端。如果成功了,你要紧随着他,他跑哪儿你也跑哪儿,不要急着回来。立了功的人,朝廷和向帅都是绝不会忘记的。”
韩慕岳当然知道张继庚说的那个“他”是谁,听完这番话后,他的脸上脸上流露出沮丧,“好吧,小弟不会忘记张兄的重托,会做出番大事业的。”
“这就对了。”张继庚满意地一点头,“一会儿咱们就出城。”
“好,”韩慕岳站了起来,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一拍自己的脑袋,“看我差点儿忘件大事。”
“怎么了?”张继庚疑惑地问到。
“从今晚午夜开始,天京城就要被戒严了,大家一定要格外小心。”韩慕岳边说边想着,“另外,等我和张兄连夜从城外回来,我给你们留个内务部的号牌,明晚行动时,你们就都装扮成是我们内务部的人,少很多麻烦。”
“幸亏老弟提醒,否则要误了大事。”张继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吴长松点点头,“韩老弟想的周到,将来要是能够在内务部里多安插上几个我们的人,就更好了。”
“好啊,现在内务部鼓励建立外围组织,咱们可以把自己放心的人收进来,就以我发展的外围哄骗上面,咱们可就方便多了。”韩慕岳充满豪情地说着,稍停,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真的懒得在这里应付了,有时候真恨不得马上剿光天京的一切匪类,早日回家侍奉老母安享天年。”
“会的,不会很久了。”张继庚拉起他的手很坚定地说,随即一指吴长松和张沛泽,“叫他们都先各自散了,张军帅明天负责在朝阳门附近安排好一个咱们集中的地方,明晚二更集中。吴兄在这里等我和韩老弟回来。”
“好,”吴长松笑着点点头,“你们来去的路上加点小心。”
张继庚笑了,一举自己手里拉着的韩慕岳的手,“吴兄怎么忘了,咱韩老弟可是内务部的总制大人,有他在,谁还奈何得了我?”
“哈哈哈哈”屋子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
当韩慕岳走进安王书房的时候,早已过了午夜。安王殿下、内务部军事情报局总监侯歉芳、安全总队总监李福酞早等候他多时了。当看到书房里还有不久前和自己一同去策划叛乱阴谋的张沛泽的时候,他不由得一愣。
“辛苦了!”林海丰拉过来一把椅子,笑着叫他坐下,又把一杯已经不怎么热的茶水递到他的手里,然后一指张沛泽,“和你一样,他也是身负使命去的那里。呵呵,怎么,感到惊讶吗?”
怎么会不惊讶?对韩慕岳来讲,岂止是惊讶,简直就是后怕。联想到王府前院已经拥满了内务部的安全部队,真是太可怕了,一旦自己稍微有些动摇,恐怕今天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望着韩慕岳有些紧张的神色,林海丰呵呵一笑,“你们都是做隐蔽战线工作的人,不要总觉得有时候自己是孤军奋战,其实你的身边也许就有你的同伴,你永远不是孤独的。你先喝口水,平静平静。”
“不了,殿下。”韩慕岳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案上,急忙掏出怀里吴长松给他的被服厂潜伏的叛乱份子名单,双手递给安王,“殿下,张继庚约定好明晚,哦,不,现在说已经是今晚了。他们商定的是今晚三更献出朝阳门,我本来是想按推迟一下他们的计划,可我怕说多了引起对方怀疑,所以”
“呵呵,他们倒是蛮着急的嘛。”林海丰淡淡一笑,手里摆弄着那张名单子,“恩,这倒是个问题了,刚好与我天军的行动计划碰到了一起。”
说实在的,从一开始林海丰对急于打这个仗就心有疑虑。首先,他书是看了不少,可是真正作战还只是第一次,就更甭说是指挥一次大的战役了,还是从未有过的冷兵器战役。其次,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战役打成秦日纲所说的那种情况,自损八百、歼敌一千,拼成了消耗。按照本意,他是想再拖上几个月,等教导旅全部装备好新式武器,不像现在,自己倚靠的王牌总共才有长短枪三百多只。可是他又不能不打,朝里已经有人开始议论纷纷,怀疑红军的战斗力。再不打,自己的威信就树不起来,否则一个石镇吉的问题也不会这么难缠。
打!无论如何都要打下去!林海丰站起身,把手里的名单塞到李福酞的手里,“福猷啊,照着这个和刚才张军帅的名单,连夜就行动,要一个不漏地全部逮捕起来。”
“是,殿下!”李福猷年轻英武的脸上洋溢着光彩。
“怎么处理他们?是交给律政部吗?”侯歉芳谨慎地问。
“都是铁定的事实,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全部秘密处决。”林海丰果断地把手在脖子上一比划,“不过,要留下张继庚和吴长松两个人头,等战斗打完后,悬到天台上去示众,公布他们的罪行。”
“这种人应该点他们的天灯!”李福猷咬了咬牙,略显消瘦的脸颊紧紧地绷了起来。
“天灯?”林海丰像受了刺激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砰地一拍桌案,“一切残暴的酷刑都是专制者的产物,也都是我们红军终究要打倒的东西!满清王朝为了镇压咱们天国,会生生剐去我们一个又一个兄弟的肉体,可他们能阻止得了我们继续战斗吗?对我们的敌人是要严酷无情地予以坚决镇压,可是严酷不等于是残暴!老百姓会把一个丧失人性的朝廷放在心上吗?你们都要给我牢牢地记住,无论是你是我,还是所有的百姓,咱们都是人,是人就要有人性,不能去学野兽!”
他抬腕看看手表,“好了,不多说了,马上抓紧时间行动。”
“放心吧殿下,弟兄们早都准备好了。”李福猷信心十足地一笑,旋风般地冲了出去。
人都走了,书房里的林海丰独自踱着步子。烛光把他已经变的瘦高的身形,忽而拉的长长,忽而压的短短,不时地他挠挠已经剃光了头顶。中午制定的计划要改变,怎么改呢?他摸出了一根儿烟,凑到烛台上点燃。
“殿下,该休息了。”
身后猛然想起的声音,把林海丰吓得一机灵。他呼地转回身,夹着烟的手就势藏在身背后,“我的妈呀,是你啊,怎么连个声音都不出,吓死我了。”看到面前站着的柳湘荷,他跺了下脚,埋怨着。
柳湘荷奇怪地看着殿下,扭头望望门口,“刚才我到门口的时候咳了声啊?”
“是吗?”林海丰笑了笑,惬意地吸了口烟,“那是本王错怪你喽,好,本王道歉。”
“抽烟很好玩儿吗?”柳湘荷笑着好奇地问。
“一点儿都不好玩儿,”林海丰唉了一声,“就是本王的意志太薄弱了,抵制不住它的诱惑。你可学着抽这个啊。”他故意嘿嘿地笑着说。
“人家才不会呢。”柳湘荷捂着嘴儿笑到,“我以前见过抽西洋烟的,一抽上那个可厉害呢,听说好多人可以抽的倾家荡产。”
“那是鸦片,和这个不是一回事。”林海丰笑着,“不过,这个烟抽着对人身体也有害处,最好不抽。但是但是抽烟要杀头可是有些过分了。”
“杀头还有人敢偷着抽呢,要是不管了,还只不定会闹出什么样子来呢。”柳湘荷收拾着桌案上的茶杯子,哼了一声。
“呵呵,是说本王呢吗?”林海丰笑着,忽然想起个问题,“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抽烟,你的烟又是哪里搞来的?”
柳湘荷赶紧看看门口,竖起一个手指在嘴上一比划,“人家一闻就男能闻出来的。至于烟叶儿嘛嘿嘿,那是我托侯总监捎来的。”
侯歉芳?林海丰摇了摇头。
“怎么,我做错了吗,殿下?”柳湘荷端起装满茶杯子的托盘,不解地问。
“哦,不是,谢谢你了。”林海丰又想起个问题,上下看看柳湘荷,“对了,不是叫你们都去休息吗,怎么都快亮天了还没睡?”
“我刚刚帮殿下校对完镇江、上海部分的地图,见他们走了,我想过来顺便收拾一下。”柳湘荷走到门口,回头笑笑,“殿下,还需要什么吗?”
“没了,好好去休息吧。”林海丰温声地说着,目送她轻盈地出了门。是啊,还有地图。打仗离不开地图,可是眼下要么没有,要么就是些简略的东西,自己随身倒有本地图册,不是地名不同,就是与现实环境有差距。唉!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都难啊!他不由得又想起航校时曾有人玩笑地说,若是他能到秦朝,可以如何如何,甚至比世界上的任何伟人都更伟大。现在想想,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到了秦朝你就是个最现代的文盲,瞎子、聋子和哑巴,还建立什么帝国?甭说想当什么统兵的大帅了,就是想当个士兵人家都嫌你不通武功,你连个最普通的老百姓都赶不上。
想到这里,他从衣架上取下王袍,还是赶紧去新营的军械所吧,中午吃饭的时候再把将领们召集起来,重新部署一下。
天京的深秋不冷,反叫人感到秋的凉爽。
晚饭刚过,天王府前广场上就变成了人的海洋。这是一个由青石板铺成的四外见方的广场。广场的北面,正对天朝门和御沟上的五龙桥,濒临宽阔的御街,建有一座高三丈,宽十多丈的汉白玉大影壁。大影壁前的中心位置,有一座青条石垒成,四边用汉白玉装饰的高台,这就是所谓的“天台”。天台的两侧,还各建了一个木牌楼,左面的上书“天子万年”,右面的写着“太平一统”,都是红地金字,即便是在夜晚摇曳的灯火下,同样显得非常醒目。
天台本来是洪秀全要在十二月初十生日那天,准备登台谢天所用的。天台前面甚至还有个固定的汉白玉香案。可惜生日还没到过,就权作给天朝上下传教布道使用,那大概也就来过一次。后来就变成了对天朝官员专门进行惩治的所在,也就是刑场。
现在,天台四周环绕着成排的红军教导旅特务连的年轻士兵,除去布置警戒线的一营,其他各营都静静地面对天台前的香案席地而坐。那上面没有摆放以往人们熟悉的那些素蜡、白饭和清水之类,而是空荡荡的。素蜡、白饭和清水,那都是给大家讲教时用的,今天是用不上了。天台的正中已经竖立起了一个高大的木制十字架,十字架的旁边放着一堆麻布、绳索,另外还有一个大缸,不用问,里面一定盛的是灯油。
有人要被点天灯了。被召集来观看的拥挤人群中,尽管很多人都知道,可还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一刑罚。天条里令人颤栗的酷刑不少,大家都知道的恐怕就是要属五马分尸和这个点天灯最厉害了。五马分尸倒还好理解,这点天灯要不是亲眼能看见,倒颇费了人们的一番心思。怎么点?从哪开始点?不管怎么样,一想到平时被火灼伤的痛楚,人们都会被这刑罚的残忍感到不寒而栗。如果不是有组织的召集,怕是没有多少愿意来看这种所谓热闹的人,他们还想早点儿休息呢,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过,人群里没有女人和孩子,这是提前的规定。
随着几声略带凄婉的开道锣响,囚车终于出现了。囚车是由陈玉成亲自率领旅部警卫连的士兵,沿着东面的御街押解来的。
双手被绑缚身后的石镇吉跳下囚车,他站稳身子,向四外看了看,尤其是把目光在特务连的弟兄们身上足足停了好一会儿,这才迈开脚步,在几个士兵的簇拥下上了天台。
“他怎么还穿着红军的衣服呢?”
“就是,这么好看的衣服给他穿着可惜了呢。”
“呸,你们看没看告示上写的啊,他又没犯军规。”
“那也是犯了天条哦。”
“看你还想媳妇不,想了一样下场。”
“滚你的吧,咱宁可当一辈子和尚,也不去遭这个罪。”
“是啊,别说真烧起来,要是我吓也吓死了。”
“他好象不在乎啊,啧啧,这么年轻。”
“听说很能打仗的。”
“咱们天朝里的年轻人各个能打仗,都是好样的。”
人群开始有些骚动,人们翘头垫脚地都想看清楚天台上的那个“罪犯”,压低声音窃窃地议论着,更多的人在无奈地叹息。说什么都没有用,说多了反倒给自己惹祸,天条可是禁止人们议论和诽谤朝政的。
陈玉成跟在后面走上天台,他仰头看看天色,又看着天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着自己安静打坐的士兵,再想想现在执行的任务,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像是坐到了油锅上,都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安王殿下怎么可以这样?他扫了眼靠着十字架站立的石镇吉,又赶快地低下头,他不愿意和他的目光相碰。“少年抛身从征,转战千里纵横。可叹今日囚徒,昔日沙场虎贲。”他心里念叨着,一声哀叹,好男儿当死阵前,这样的死实在是
石镇吉也低下了头,不过,很快他又抬头看着天。又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没有月亮,更没有繁星,他又想起了穿上红军军装后的第一次出征。他轻轻闭上眼睛,生怕泪水流出来,他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如果还有来生
“安王殿下驾到!”随着一声高喝,一顶二十四人抬的大轿在安王府卫队及数百的内务部牌刀手簇拥下,沿西面的御街徐徐到了大影壁的后面落地。
一见安王殿下瞪上天台,陈玉成立即冲着天台下的教导旅官兵大喊一声,“起立、敬礼!”随后转身来到安王的面前,两后脚跟用力一磕,“报告安王殿下,奉您的命令,教导旅法场警戒布置完毕,请指示!”
林海丰抬起手来,刚想回答什么,他手的忽然停在了半空,愣住了。
当教导旅全体官兵从地上跃起,向他们真心爱戴的安王殿下敬礼的时候,广场上数以万计的百姓也已经跪到了地上,“安王千岁、千千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林海丰很快清醒过来,他单膝跪到地上,高高地扬起双手,“父老兄弟们,赶紧请起。”
负责拉起警戒线的红军士兵们也赶紧劝着身前的人们,反复告诉他们安王不需要这种礼节,大家要是都不起来,安王殿下也只好就这么的一直跪下去了。
人们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圆睁着一双双眼睛,借着天台四周的灯火,仔细打量着这位天神。
林海丰站了起来,心里有些激动,“父老兄弟们,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还在这种场合下和你们见面。今天本王是监斩官。”
他扭头看看身后的石镇吉,“大家都看到公告了,有人违反了天条,要接受天朝点天灯的刑罚。大家一定都明白,这是一个极其残酷的刑罚,大家也许会在心里问,这是不是违背了天朝讲求礼仪、人性的宗旨?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家里还要有个家规呢。没有办法,既然天条现在写了,我们就都要去执行。其实,换个位置想想,我们要是都不去违背天条,那么,即便是再重、再残酷的刑法对我们又能有什么用?”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最近天京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尽管清妖就在城外,恨不能立即扼死我们,可是我们已经开始渐渐地安居乐业,过去离开天京的人们,也在逐渐地回到他们自己原本就应该拥有的家园。这一切都归功于天朝,归功于天王还有东王的勤政爱民。咱们天朝初建,还是个襁褓中孩子,是孩子就免不了会出现一些偏差,天朝男女分馆的制度不是就已经改了吗?这就足以证明咱们天朝的伟大之处,足以证明天王、东王的博大胸怀。我们的天王、东王心里装的是全天下的百姓!为了全天下百姓的利益,我们愿意舍弃一切。”
说到这儿,他高举起右臂,“天朝万岁!天王万岁!”
“天朝万岁!天王万岁!”广场上顿时形成一阵阵滚滚的声浪。
林海丰看看手表,又向东西两面的街口望望,然后冲着身边的陈玉成一挥手,“准备执刑。”
“安王爷,不能烧啊!”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一个老妇人冲破警戒线,跌跌撞撞扑倒在天台前。
不知是有人故意还是无意,这里出现女人就已经叫林海丰震惊,更何况还是一个老妇人先是能顺利冲开红军士兵设定的警戒线,继而又能跑出几十步却没人加以阻拦,这就更叫他难以想象了。
台下,负责布置警戒线的李侍贤先是朝着警戒的士兵气急败坏地吆喝着,随后跑上前来和李秀成一起扶起倒地的老人,惶恐地望着安王,“殿下,是我们失职。不过,这个老婆婆好象和石镇吉认识。”
什么好象是认识?林海丰马上就明白了,这一定是石镇吉常去的城外那户人家的老人。他一皱眉,心里唉了一声,“把老人家扶上来吧。”
“安王爷,不能烧啊,镇吉是天朝的好人啊,”老妇人双膝软软的,若不是有李秀成和李侍贤架着,早又跪到了地上,“求求王爷,开恩啊”老人泣不成声地哀求着。
“老人家,不要激动。”林海丰看看台下,冲着老人叹口气,“好人也会犯错的,天条就是国法,碰不得的。”
“您是王爷,是神仙,是上帝那来的。老婆子不知道上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老婆子知道观音娘娘,那可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老人哀哀地说着。
李秀成看眼安王,连忙低声地解劝,“老婆婆,可不敢瞎说啊,瞎说也是违反天条的。”
老人哀求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安王,“老婆子无儿无女,就是贱命一条,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林海丰拉着老人的手,轻轻地摇摇头,“老人家,您的要求我做不到。我是个王爷,可是我同样也要遵守天条,如果我犯了罪,也要受到天条的处罚。”
老人似乎绝望了。她挣脱开李秀成他们的架扶,不再理会什么安王,跌跌撞撞来到了石镇吉的面前。她轻轻拂摸着石镇吉那张还略带稚气的年轻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儿啊,以前老婆子是不想高攀你,所以才不肯认你这个儿子。今天为娘认下了,你是娘的好儿子。听娘一句话,来生不要再做王家事,好好娶个媳妇,在家里好好种田。”
石镇吉笑了,“干娘,别难过啊,来世儿我还要做红军,给娘打天下,帮娘看家护院。对了,干娘的病好些吗?想着吃医官给的药,儿走了,弟兄们会和儿一样照顾娘的。”
“造孽啊!娶个媳妇犯的哪家子王法?”老人撕心裂肺地一声哀号,一低头,猛然从怀里抽出把剪刀,双手握起,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地扎了进去。
事情出的太突然了,根本也没人会料到有这种事情的发生。等跟在后面的李秀成和李侍贤上去抢下老人手里剪刀的时候,殷红的鲜血早已浸透老人的衣衫。
林海丰冲上前去用手一摸老人的胸口,看着抱着老人发呆的二李,嘴里一声咒骂,“混蛋!还不赶紧叫医官来!”
台下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席地而坐的士兵们已经纷纷地站起,而负责警戒的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眼见受伤的老人经过医官临时处理后被送走了,林海丰沉重地回转身看着台下,他看到的是士兵们那一双双几乎喷出火来的眼睛。“大家都安静。各级指挥员带好你的部队。”他举起双手,大声地招呼着。
等到现场略微安静下来,他又大声地说:“大家放心,老人家的伤势不重,我们一定叫她恢复健康。”随后,他低头看看表,一指台边儿的新任特务连连长陈廷香,冲着身后一摆头,“你来执刑。”
陈廷香瞅瞅一边而正和陈玉成、李侍贤凑在一起的李秀成,迟疑着没有动。
林海丰把目光投向李秀成。
李秀成跑上天台,一挺身,“报告殿下,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全体官兵有书上呈天王,请殿下代为转奏。”说着,将一封信双手呈上。
林海丰随手接过信,掖到袖筒里,“好,我一定代为转奏,现在你们要履行自己的职责。”
“殿下,请您先阅览。”李秀成站着没动。
“我命令你去履行自己的职责!”林海丰脸孔一扳,严厉地说到。
“殿下!”李秀成呼地单膝跪了下来,倔强地叫到,“我们全体将士恳请天朝取消禁止男女通婚的天条,否则我们不能执行您的命令。我们不能叫石镇吉白白地送死!”
林海丰冷笑一声,“你们是谁的军队?”
李秀成蹭地跳了起来,一指台下的人群,“是殿下说的,我们是他们的军队,我们必须维护他们的利益!”
“你说的不错,可你们还是天朝的军队。你们的权利和义务就是保卫天朝。”林海丰看着底下的红军将士,又指指身边儿的李秀成大声地说,“这和刚才他说的有矛盾吗?没有,因为天朝代表着广大百姓的利益。当然,有时候天朝的政策会和百姓的利益有抵触,我们谁都有权力向天朝提出来,加以改善。可是我们决不允许军队用枪口胁迫天朝。一切用枪口威逼天朝的行为,都属于是武装叛乱!“
他转身瞅瞅李秀成,拍拍他的肩膀,“李参谋长,我再次命令你,马上去履行你自己的职责!”
“是!”李秀成极不情愿地答应一声,返回到队列前面,冲着一个个还在虎视耽耽站立着的士兵们一挥手,“全体都有,坐下!”
“这样就很好。弟兄们的想法,本王会如实地转达给天王、东王,他们会妥善处理的。”林海丰满意地笑笑,“算了,我看叫你们来执刑也的确是为难了你们,还是我来吧。”
他一指陈廷香,“把你的人都撤掉,回到队伍中去。”跟着,又冲早守侯在影壁一侧多时的李福酞一招手。李福猷率领他的几百安全总队士兵,立即接替了天台的守护,还有外面的警戒线。
林海丰此时心里有些恼火,看来自己还是把杨秀清想的过于简单了,这个赌是输定了。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
他来到一直倚靠着木架一声不吭的石镇吉面前,替他正了正军帽,“好兄弟,来生咱们还在一起,我帮你介绍个好媳妇儿!”
“烧吧,殿下,最好能把我和这个天台一起烧掉!”石镇吉猛地闭上了眼睛。
林海丰摇摇头,走到天台一角,然后手一举,大吼一声,“汪海洋,执刑!”
随着这一声令下,汪海洋和二十几个都是一身红军军服的卫队士兵,就犹如瞬间由影壁后面卷起的一阵旋风,呼啦啦涌上了天台
台角的林海丰当看到一幅幅的麻布飞扬而起的时候,忽然脑子里感到一阵的眩晕,身体摇晃了两下,一头从天台上栽了下去。
这一下,比起先前的老妇人自杀更令台下一阵的惊慌。陈玉成、李福猷等人一面赶紧组织维护秩序,一面纷纷涌到安王殿下的身边。
林海丰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头上已经包扎上了绷带,其实那是陈玉成撕扯下的内衣布条。他站起身子,推开试图搀扶他的陈玉成等人,蹒跚着走上天台。
石镇吉已经被麻布裹的严严的,仅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安王府卫队的其他士兵都又回到了影壁后面,只剩下汪海洋和另外两个侍卫将石镇吉头朝下捆绑在木架上。
汪海洋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来到安王的身边。“好了,殿下。”
林海丰点点头,看着一个侍卫已经从旁边取来一个火把,他缓步来到石镇吉的身前。他先蹲下来用手在石镇吉的脸上摸了摸,而后撩起袍襟,掏出了他的手枪。“本王就违反一次天条,叫你少遭点儿罪吧!”他把枪口抵住石镇吉的胸部,一闭眼。
“砰!”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被浸过油的石镇吉的脚部已经同时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还有广场上一片的惊叫。
“东王驾到!”真是巧极了,偏偏是这个时候,杨秀清终于露面了。不过,他今天没坐大轿,而是骑着一匹黄骠马,在百来人的锦衣卫队护卫下,通过两下分开的人群,从广场的南面进来的。
一到天台跟前儿,杨秀清顾不上搭理跪到在地山呼“东王九千岁”的人群,也不看向他致礼的红军官兵,冲着林海丰跺着脚,一指刚刚被火焰吞噬了双脚,犹如一只巨大蜡烛的石镇吉,连声地叫着,“快,快把火灭了!”
“不用了,东王兄,”林海丰低下头,沉痛地说,“他已经死了,就继续烧下去吧,对大家都是个教训!”
“这”杨秀清唉了一声,“你啊,你老弟就这么着急?主要是拟定的诏旨天王刚刚批复回来,也怪我路上耽搁了一些,其实”
林海丰勉强笑了笑,一拱手,“王兄不用说了,小弟还是感谢王兄,感谢王兄赐给天朝上下一个美好的明天。我是真心的。”
“只要老弟不埋怨哥哥就好。”说完,他转身吩咐跟着的傅善祥,“马上宣读天王的诏旨。”
“不要宣读了吧?”傅善祥低着头,生怕看见天台上的火光,“殿下,现在宣读起不到好的作用的。”
“为什么?”杨秀清不高兴地问。
“殿下,人都烧了,宣读这种诏旨岂不是火上浇油?只能令人心寒。”傅善祥低声地说着。
“是啊,实在是太残忍了。”林海丰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天国可没有这种东西啊。”
杨秀清看看林海丰,看看傅善祥,又瞟眼天台上的火人,手摸着脸上的刀疤,他的脸颊在抽动。突然,他一甩手,蹬蹬地走上天台。望着台下依旧跪伏着人群,他一咬牙,“天国的父老弟兄姐妹们,皇上帝天父是仁慈的,咱们天朝是仁慈的。石镇吉的死固然是罪有应得,同时也叫你们,还有本王自己都感到震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可我们为什么非把这么多的时间浪费在处死一个罪犯的身上。天京城外就是清妖,他们还在做着里应外合攻破天京的春秋大梦。我们有气力就该去杀妖。本王宣布,从即日起,废除点天灯、车裂等残酷暴虐的刑罚。凡天国上下,男女自由通婚,严禁包办、买卖婚姻。还有还有无论任何人,你是白身百姓也好,天朝官员也罢,只允许你娶一房。我们都是天父的子女,同为一家人,就要彼此相同。”
他双手叉腰,静等着下面应该有的热烈反应。不过,广场上居然鸦雀无声,只有肉体被火焰慢慢吞噬引起的滋滋脂肪熔化声不停地在响,是那么的响亮,叫人发麻,发寒。
杨秀清心里有些失望,他用手指指台下低垂着头的陈玉成,大喊一声,“你们上来,去把油都给我泼上,要烧就痛快地烧!”
天台顷刻间变成了火海,烈焰冲腾,映红了无月的夜空。
就在那刹那之间,原本寂静的广场突然爆发出惊雷般的高呼,“天国万岁!天朝万岁!东王九千岁圣明!”阵阵的呼声,从广场上空隆隆滚过,传出很远很远,经久不息。
也就在这一瞬间,尽管已经下了天台,杨秀清却感到自己更加高大了。可是,他也看到了,红军的将士们没有欢呼,他们低垂着头,默默地冲着冲腾的烈焰,站立着。他又看看傅善祥,看到傅善祥眼里滚动的晶莹泪花,看到她双手掩面,柔弱的双肩在抖动。唉!看来要是都听了她的,效果真的会更好。
他缓缓地穿过红军的队列,来到双膝跪地,虔诚地用尽全力不停欢呼的百姓们中间。他双手搀起一个老人,“都是自家父老弟兄,以后不要这么跪我。”
“要跪,要跪,”老人眼里涌动着感激的泪水,“天国给了小老儿一切,就是小老儿的再生父母。跪东王您就是跪天国!”
杨秀清点点头,拍拍老人颤抖的手,“还是安王爷说的好,你们才是天国的真正父母,没有你们哪会有天国。”他真诚地望望身前的人们,百姓们其实都和自己从前一样,太容易满足了。他们奢求不多,有时候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好处,他们都会永远铭记住你。想到这儿,他高高地拱起双手,发自肺腑地笑着,“从进天京开始,你们跪了我半年多了,估计是骂我的多,说我好的少,今天本王也跪回你们,给大家补个情。”说着,他真的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这一下,原本已经站起来和根本就没动窝的人又顿时跪成一片。王爷跪百姓,他们只有在自己的天国里才能看到。“东王九千岁!”的欢呼中少的是应付,更多的是完全出自内心。
“哈哈哈,”林海丰愉快地笑着搀扶起杨秀清,又劝人们都起来,他拉着杨秀清的手,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们,“咱们东王九千岁的这一跪啊,就足能叫满清皇帝今晚一宿睡不好觉。再跪下去,那咸丰妖头就该从龙椅上掉下来喽。”
“真的吗?”杨秀清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百姓们,“安王爷既然说了,那以后本王就常跪跪大家,给咱天军省点儿事。不过你们可要少跪啊,都有事没事的跪着了,那咱天京可就吃没的吃,穿没的穿了。”
“东王说的就是好。”林海丰把手一抬,“男子汉大丈夫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哪能到处乱跪。有下跪的精力,咱们攒足了劲儿,一起杀清妖,建设我们的天国。礼仪不是放在嘴里和表面上的东西,而是主要在心里。要是有谁当面跪我,心中却咒骂不止,那本王才悲哀呢,还是别跪我的好,省去挨骂。”
人们舒心地笑着,用虔诚、质朴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领袖们。
“殿下,不能再叫我们在这里呆下去了。”陈玉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旁边。
“你们?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还能干什么?”林海丰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陈玉成低下头,咕哝着,“我们是有些怨恨,可是我们会把这怨恨都算到清妖的头上。难道殿下还不相信我们?”
“真是孩子气。”林海丰看着杨秀清笑了笑,又扭头一指陈玉成,冷峻地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一个旅长了,难道这点儿道理也要我说?如果不是看着你少不更事,我今天就缴了你们教导旅的枪。你们还算是天朝的红军吗?”
“算啦,看着自己以前的同伴受刑罚,谁都不会好受的。”杨秀清一扯林海丰的袍袖,“大战在即,还是安排他们吧。”
林海丰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他从怀里掏出两块儿西洋怀表,交到陈玉成的手里,“看到了吧,为了保证前线的需要,天王、东王集中了各王府的怀表,供你们这些统帅们使用。再想想你们自己,也好意思。去吧,带上你的部队去宁王那里接受任务。”
“是!”陈玉成脸上露出了欣喜,转身就跑。
“等等。”林海丰缓缓走到他的身前,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又伸手整整他的军服,“好好做好动员工作,不要叫天京的百姓们失望。”
杨秀清看着林海丰做的这一切,心里有些纳闷,这个海丰老弟,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军事统帅应有的风度,倒是一身的娘们气。
若不是张继庚适时地提出个里应外合、献出朝阳门的计划,两江总督向荣真是要感到疲惫了。
从广西一路跟着腚的杀到金陵,和太平军交手无数次,几乎就没有过什么占便宜的时候。尽管官衔由广西提督擢升为现在的两江总督,还挂着钦差大臣关防,可他也没有高兴上几天。他不是个庸人,否则,他也不会把自己手下的这三万多人马聚集在金陵城外,建立江南大营了。不过,他很清楚,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收复金陵的。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长毛们尽可能多的拖在这里,防止他们窜扰苏常,同时切断城里长毛的粮道。
最初的时候,向荣很为自己的聪明兴奋过。他指挥各部四处出击,搅得长毛们应接不暇。具体的战果到底有多大他并不在乎,可是他已经看到了自己战略上的胜利,至少他已经牵制住了数万的长毛人马不敢轻易离开巢穴。城里的长毛们每次出城运粮,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渐渐地,他兴奋不起来了。可怕的是长毛们竟集中了一只洋枪队,说是叫什么红军,人数虽然不多,威力却是巨大。先是马天宝的一部人马被歼灭,打的马天宝天天诉苦,不得不放弃试图封堵长毛与镇江间联系的设想。而长毛倒就势把金陵与镇江连成了片。随后,分布城南的分散各营就不停地开始受到长毛的骚扰。各营往往没有还手之力,疲于奔命。迫于压力,向荣只好收缩战线,把以前分散的人马集中在麒麟门、孝陵卫、湖熟、秣陵关、丹阳几个点上。
尤其是孝陵卫,这里不但有他的中军大营,连营十几座,还集中了他的两员悍将:绿营提督张国梁,还有满营提督苏布通阿。
现在终于有了个绝好的机会了,他就好象是犯了烟瘾的大烟鬼,猛然吸足了一口大烟似的,精神气陡然而起。是该卖些力气了,不能老这么着被朝廷三番五次的训斥。
一叫人把张继庚、韩慕岳送出大营,向荣就迫不及待地召集各路将领,连夜商议应对方案。
“我率前军,苏布通阿大人随后接应。”一听这种情况,张国梁咧开大嘴,兴奋异常。
张国梁原名张嘉祥,广东高要人,早年加入了天地会,后因大势所趋,进入了太平军。这个人擅长武功,虽然出身贫苦,可身上却沾染了严重的恶习,可谓是吃喝嫖赌无所不好,而且手狠心黑,反复无常。太平军到达永安封王,他也被恩赏了军帅一职,对此,作为野心极大的他来讲,却是十分的不满意。要知道,太平军当时是十二级官制,天王以下分:军师、丞相、检点、指挥、将军、总制、监军、军帅、师帅、旅帅、卒长和两司马。而且单一个丞相还要分为春、夏、秋、冬,还有正正、副副等等,在张国梁的眼里,这个军帅简直就不入流。更何况太平军既禁女色,又禁饮酒,这都叫他难以忍受。一切的不满,最终以他永安叛变,投入满清怀抱而宣告结束。
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张国梁,既表示要与以往的一切彻底决裂,又告诉新主子,自己甘愿成为一个国家的“栋梁”。他也是的确这样的做到了。怀着对太平军刻骨的仇恨,他就如同一只疯狗,凶恶、残忍地投入到对太平天国的绞杀之中,成为了太平军的死敌。他的主子也没有忘记他的功劳,几番血战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从二品的顶带,受封提督。
“大帅,还要从马总兵那调几营人马过来,只要一拿下朝阳门,就集中全部兵力投进去,不给长毛们以喘息的机会。”张国梁晃动着粗横的躯体,脸颊抽动着,咬牙切齿地说。本来几天听不见战场上的厮杀声,看不到刀光剑影,这个嗜血成性的张国梁就觉得比什么都难受,更何况老是被动地受到骚扰,想打又找不到对手,简直都要憋屈死了。现在舒心的时刻终于要来了,他仿佛已经嗅到血腥气。
“国粱啊,不要急嘛。”向荣挥挥手示意焦躁的张国梁坐下。他其实打心眼里看不上张国梁这号人。什么样的将帅带出什么样的兵,张国梁的部下军纪败坏,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可谓是无恶不做,民愤极大。他知道,这样的长久下去,对自己也绝不是什么好事。可现在向荣还需要他,毕竟他和他的部属是最善战的,他一直就像豢养一条恶犬那样,来和张国梁周旋。他看看一直没有说话的满营提督苏布通阿和总兵马天宝,“本帅以为,机会固然好,可是如若利用不好,也是枉然啊。所以,还是仔细商议一下,怎么能更周全。”这就是向荣,他谨慎的出奇,没有十二分把握的事情,他都不愿意去做,否则他也不会博得个“铁公鸡”的雅号了。
“大帅说的极是,是要仔细权衡一下,作出个周详的策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苏布通阿淡淡地一笑。他不像其他满人的将军那样,他喜欢汉人的文化,尤其酷爱汉人的兵法。在江南大营的所有人马中,他的六个旗营马队算是最严整的了。对张国梁这种只图逞一时匹夫之勇的人,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张国梁有些不耐烦地朝椅子上一坐,“冲进去就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点,哪怕是块儿石头也要过上三刀。”
“说的简单。”苏布通阿冷冷一笑,“张军门,咱们一共有多少人马?即便突袭进了金陵,长毛会从四面八方来和我们拼死一战。现在金陵至少还有四、五万的长毛,单就个杀字,解决得了问题吗?”
“兵在精而不在多,战场胜负的关键取决于其突然性。”张国梁又站了起来,瞥了眼苏布通阿。心里暗骂了声,你们这些满人,就是平时有本事,战场上都是熊包一个。“之所以要抽调马总兵的人马,就是要在保证突然性的同时,加强我们的攻击力度。一进城,我就统领大军直扑长毛的东王府,先打掉他的指挥中枢。苏军门的马队顺势去夺正阳门、通济门和聚宝门,即可隔绝城外长毛回援,又可接应我湖熟、秣陵关方向的军马入城。而大帅督率的中军及马总兵的人马就可以围攻洪秀全的天王府。群贼无首,何愁不灭?”
“说的是不错,可是你还忽略了个问题。”苏布通阿向西一指,“他们传言的那两个真神呢?”
“假的!”张国梁想都不想地一挥手,“那是他们一贯的欺骗手法,那个杨秀清还号称天父附体呢。还有那个萧朝贵,不是也号称天兄下凡吗?还不是一样被我们杀掉了。”
“可我的兵勇们的确不少人看到过紫金山飞到金陵城里的怪物。大营里看到的人也不会少,这又怎么解释?”苏布通阿哼了一声。
“我还是以前说的那句话,绝对是障眼法。”张国梁一拍胸膛,“俺老张吃活人肉,睡死人床,生来就是不怕鬼,不信邪。”
看着这俩人的争论,向荣的心病又被勾了起来。金陵城里到了两个真神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了。他是有些不相信,甚至在给朝廷上的奏折里,一直把这件事情隐瞒着。其实他是宁可不信,如果真有真神出现,那来的岂不是真龙了?皇上要是得到这种奏报,怕是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了。有也好,没有也罢,他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他看看张国梁和苏布通阿,摆摆手呵呵笑了笑,“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是好事啊,至于神啊鬼的咱们先不去说,单从细节上多考虑一下。比如,你们都对长毛的那个红军有什么看法?它会给我们制造多少麻烦?”
这一问,倒把大帐里的人都给难住了。是啊,这个所谓的红军到底什么样子好象谁也没有见过,如果不是从来往的百姓们和张继庚的几次通报中得知,打了这么长的时间,谁还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对手呢。要说有点儿真正经历的怕是就要属马天宝了。
看着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马天宝也为难的要死,“卑职和诸位大人一样,虽然和这个长毛的红军交手次数多些,可惜都在夜里,根本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他们的洋枪应该不多,否则不会总是用爆竹蒙混我们。唉!实在是不好说,也许张继庚他们的消息是最准确的,看来他们也就是千来人,洋枪不过百余只。反正现在闹得各营临近寨墙边上的了望楼没有人再肯上去。”
大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以卑职之见,不妨这样,”苏布通阿看着总督大人,“此次夺城,咱们也把各营的火器集中给张军门使用,增加其锐气。一旦要是能遇上这只长毛队伍,也好有力量消灭他们。”
“多谢苏军门!”张国梁冲着苏布通阿一拱手,“长毛向来都喜欢把最精锐的军队留在各王自己的身边。按张继庚他们的说法推算,估计这也是他们那个新王为了自己而培植的一只亲随军队。他们不是已经被调离了朝阳门吗,正好,别叫我碰上,碰上本官就杀它个神魂颠倒。
“张军门,骄不得。”苏布通阿提醒着。
“哈哈,本官这不是骄,打仗要有气势。否则,你的兵勇拿着刀的手都会发软的。”张国梁粗野地笑着。
苏布通阿鼻子一噤,望望总督大人。向荣咳了一声,“气势当然要有,可是长毛也不是泥捏的,要重视。现在本帅部署一下,各位回去仔细安排”
看着前队人马在张沛泽的接应下摸进瓮城,张国梁心里一喜,开始的一点儿警惕都变成了兴奋,他一带早已紧蹬四蹄显得不耐烦了坐骑,冲着身后的兵勇们一挥手里青冷的大刀,“上!”自己就先像一条利箭,直奔瓮城城门。
“轰!”事先约定的号炮也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不过不是空炮,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炮。与此同时,城头上的炮火连成了片,巨大的爆炸声响也早已分不出个来。
“中计了!”和进了瓮城的其他人一样,张国梁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也和那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承受着脑袋顶上乱丢下来的说不上叫什么的爆炸物,顷刻间灰飞烟灭。他还是最终都没看到对手,就带着无数的疑问栽倒在瓮城的门口。
“杀!”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起,潮水般的天军将士涌出城来。
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提督大人的阵亡,使张国梁所带前军位于前面的几营人马乱作一团,一触即溃。溃兵紧跟着又冲乱了后面的阵脚。抵抗只是变成了一种求生的本能。在几个管带的各自指挥下,他们边抵抗、边向自己的营垒里撤。
出乎意料的是,长毛居然穷追不舍,大有攻营拔寨之势。向荣得到前军的紧急军报,立即命令总兵江长贵前去接替张国梁指挥前军,同时下令左右两军坚守营垒,并叫马天宝部抽调来的两营骑兵从左翼袭扰长毛以减轻前军的压力,稳定住防线。
苏布通阿原本位于张国梁前军的右翼,他的三千精锐满营马队早已做好了预备去扩大战果的准备。看着眼前发生的形势,他一面命人回去严令步军各营坚守好营垒,一面想亲率马队去驰援前军。他要在出城的长毛侧翼狠狠地插上一刀子。
他的马队刚要运动,紫金山方向就传来隆隆的炮声、喊杀声。不好,长毛在攻打自己的营垒。他心里一惊,“回营!”他一带转马头,大声命令着。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怪事。
漆黑的夜幕里,一大团黑影儿风驰电掣地席卷过来。是马队!
“什么人?”一个哨官舞刀迎过去。其实问和不问都一样,他心里完全明白来的是什么人。他身后的兵勇们也是一样。
回答他们的是亮光闪起的时候,一阵爆豆似的枪响。没有战场上习惯的喊杀声,过来的就像一个幽灵。苏布通阿看到这个“幽灵”用火舌撕开自己的马队,急速而去,留下的还有一阵的爆炸声。所幸的是,他还活着。
“整整队!”苏布通阿抹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耳边还在响着那种“突突突”的恐怖声音。冷静了片刻,他转头看看“幽灵”消失的方向,这是要去踹营的啊?
在特务连的前导下,红军教导旅一直向前狂奔,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坐下的铁骑敲击着大地卷起的声浪。他们的眼睛都充了血,死盯着一个方向,那就是向荣的中军。
一切都是那么默契。在清妖的第一道寨墙前他们只停留了片刻,随着一声炸药包的巨响,他们撞开了清妖经营了半年有余的江南大营。二十只冲锋枪排成一线,喷射着二十条火龙,撕开一切敢于阻拦他们的防线,摧毁一切敌人的意志。紧跟在溃散的清妖后面,他们出一个营垒,又冲进另一个营垒。
早已出了高桥门的林海丰,手拿单筒望远镜注视着前面几个爆破手的一举一动。这里是江南大营的左军连营。不时地有爆破手仆倒下去,他的心会随之一颤抖。终于,一个爆破手将炸药包送到清军的寨墙下。借着清军营垒里的灯火,他能看见这个爆破手身上已经中了不止一箭。当最后拉开导火索的时候,爆破手斜倚着寨墙,回过了头。他看到他在开心地笑。
“闪开!快闪开!”林海丰跺着脚,心里在喊。他明白,爆破手已经不会回来了,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轰!”的一声巨响,寨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红三师立即扑了上去。
林海丰睁开潮湿的眼睛,抽出手枪,“为了天朝,前进!”随着喊声,他想都没想什么,就顶着清军不停发射的拦阻炮火,冲在了作为第二梯队的红四师的最前面。
当林海丰冲进缺口的时候,他才发觉现在的战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处是残肢断臂,到处是身上涌流着鲜血哭叫哀号的伤兵。当他的士兵用锋利的各种兵刃戳进或斩下敌人的肢体,引发出一声声的惨呼时,胃里一阵翻腾的同时,他甚至会感到不寒而栗。和他的士兵相比,他还是个新兵呢。
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世界,更是一个比气力的世界。每个人都会拼足了全身的气力,挥动自己手中的武器,朝着对手杀去,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只要是还站着的,身上都是血,不知道哪个是敌手的,哪个是自己的。
林海丰冲的跌跌撞撞,说实在的,他的腿肚子有些发软。可是,当看到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红军士兵在自己周围倒下的时候,他的大脑里就渐渐地只剩下了一个字“杀”。军人真正的勇气,往往就都是这么来的。他挥舞手枪,越冲越快。
清军兵勇早从他的穿戴上发现了他这个大家伙,无论他冲到哪里,都会引起一场更大的厮杀。
汪海洋杀的眼珠子都红了。他一手拿着短枪,一手舞动着马刀,带着二十几个侍卫紧随在安王殿下的身边。
“弟兄们,不要和别人纠缠,杀那个长毛贼首!”一个清军管带撇下面前的对手不顾,率着几十个兵勇径奔林海丰冲来。
“殿下,不要再朝前去了!”汪海洋喊着,一纵身跳到安王的前面,手里马刀的寒光一闪,一个清妖被劈去半边儿脸,哀叫着倒了下去。紧跟着,他又把马刀死死捅进另外一个清妖的小腹。太乱了,他左手里的短枪连换上子弹的工夫都没有。
林海丰终于停了下来。看着汪海洋和侍卫们与清兵厮杀,他又涌起了一种激情。尤其是汪海洋腾挪躲闪的漂亮身姿,凶悍无比的格斗技巧,叫他竟然联想起以往在书里才能见到的所谓武林高手,没错儿,像武松,石秀,又像浪子燕青。他四下寻摸了下,拣起一把大片刀,还是这个过瘾!
汪海洋连续砍翻几个清妖,回头看看安王。见安王居然又抡起大刀加入了战阵,一下就慌了。他急忙丢下自己的对手,冲到安王身边儿,“不能这样!”他剁翻安王面前的清妖,大口喘着粗气,“殿下,太危险了!”
“把这股敌人杀光再说!”林海丰看着又有倒下的侍卫,举刀恶狠狠地扑向另外的清兵,他实在想亲手砍翻几个人。想法和现实毕竟不是一回事,真正和清兵一交手,林海丰马上就感到吃力了。三两下他的刀就被封到了一边儿,对手狞笑着举刀奔他就砍。
汪海洋的半边膀子早就砍的酸胀不堪了,边砍还要边照顾附近的安王。他一见安王殿下的危急形势,本打算先去给安王救下急,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安王背后窜出来一个苗条的身影,寒光闪烁,一剑捅进了清妖的肋部。他心一松,同时左肩窝感到一阵疼痛。他一咬牙猛地回转头,就着对手向外拔出长矛之势,马刀向前一递,跟着用力把手一翻,亲眼看着对手的一嘟噜内脏滚了出来。
林海丰终于手刃了一个敌人。他看看刚才帮助自己的人,顿时一愣,“柳尚书,你怎么来了?”
“我要负责帮殿下起草命令的,能不来吗?”柳湘荷把手中的宝剑在被安王殿下砍翻的清妖身上蹭蹭,嘿嘿地笑着。
林海丰奇怪地看看她,“你一个小姑娘家,就不害怕?”
“是他要砍殿下啊?”柳湘荷哼了一声,又朝着地下的尸首鄙弃地呸了一口。
林海丰唉了一声,他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了,“稍微后撤一点儿,设立指挥所。”他看看表,又侧耳细听听四外的声音。
红军教导旅炮兵营、警卫连和天保城下来的天军汇合,钻出紫金山的丛林。他们很快通过清军营垒的炮火封锁,进入弓箭和炮火射程的空白地域。数十个坐落在两个木轮上、形同小号水缸粗细的铁筒排列开来。
潭绍光看了看怀表,手里的小旗子一摆,“预备放!”
“嗵、嗵、嗵”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声响,数十个巨大的炸药包飞向清军的营垒。片刻的宁静后,是更大的一片巨响,随之又是寂静。
这个寂静是因为惊愕。不要说身后的天军将士,就是潭绍光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面的清妖寨墙连同布置的火炮早已不再存在,剩下的只是些残垣断壁。好一会儿,潭绍光才冲着后面蹲伏着的天军将士一招手,“弟兄们,冲啊!”
“冲啊!”令人震撼的呐喊声骤起,两千多天军将士,犹如开了闸的洪水,涌进清军营垒。寨墙附近没有了任何清军的生命,横倒竖卧的都是尸首,很多的人身上没有一点儿的伤口。远处是拼命奔逃的溃兵。
陈玉成的人马越靠近向荣的中军,遇到的抵抗却越强烈。前面的被打散,后面又会集中起来,穷追不舍。部队开始有了伤亡,不时地会有人掉下马去,多数的时候,他都能听见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声手榴弹的爆炸。他知道,那是弟兄们自爆的手榴弹。他提前做过安排,李侍贤率特务连开路,李秀成负责殿后。殿后的任务主要是拣拾前面很可能失落的枪械,而对于受伤带不走的弟兄们,他们没有办法去照顾。
当荡开又一拨清妖干扰的时候,李侍贤终于看见了向荣的中军营帐了。他拨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自北向南贴着木墙向辕门狂奔,随手把一颗手榴弹丢到木墙里面
向荣本来还很清醒,一开始在西、北、南三面陆续受到打击的时候,他一面严令各营就地抵抗,一面派出信使飞调马天宝、明安泰的人马前来参加会战。他自己则开始集结中军彪营的人马,打算先东撤,而后汇集各路援军对高桥门、七桥瓮的长毛实行反包围。这样比较谨慎,至少可以留条退路,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先去丹阳,避下锋芒。
向荣的梦已经到头了。他当然想象不到他的援军将遭到什么样的境遇,也更想象不到他自己早就成了重点打击的对象。他披挂好了走出大帐,一只脚踏在马镫上,另外一只脚刚刚离地,先是莫名其妙的一阵爆炸,哀叫、惨呼声中夹杂着有人的嘶声叫喊,“长毛来啦!”他腿一软,扑通摔落地上。
李侍贤、陈廷香两骑马当先冲开辕门前集结的清军,率着特务连的百十铁骑旋风似的冲进辕门。他们身后的大队人马则形成了扇面,开始清剿辕门外的清妖。
面对上百只黑洞洞的枪口,一切抵抗都是没有用的。当一排冲锋枪喷出火舌,眨眼间几十个还想顽抗的标营侍卫就倒在地下的时候,大营里的清军人马肝胆欲裂,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志,他们要么四散奔逃,要么丢下刀、矛跪倒在地,高举起双手哀求饶命。
可惜,什么都没有用!回答他们的还是更凶狠的砍杀,不过是把枪改换成了刀而已。他们遇上的是一群早已红了眼的饿虎。李侍贤和特务连不接受任何乞求。
“你就是向荣吧?”飞马冲上来的陈玉成一勒坐骑,用手里还滴着血的马刀指指一脸晦气、孤零零站在那里的“钦差大人”,嘴角儿挂着微笑。
尽管他的几百个侍卫都已经倒下了,但和他的手下们不一样,向荣的手里还一直提着把腰刀。只是顶带刚才给摔丢了,露出头顶本来不多的头发,还有那根细小的辫子。借着天上已经有了的月色,还有大营里的灯火,他终于看清了一直想知道的对手。这一刻,他的心头涌上来的更多的是悲哀,因为他终于看清的是被他骂作“长毛”的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长发。他们的头上都有一颗闪闪放光的红星。这就是他们的那个“红军”啊!
他挺了挺还隐隐作痛的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后生,唉!看上去斯文儒雅的一个娃娃,怎么也会甘心入了匪?“不错,本大人就是专门负责清剿你们这些叛逆的钦差大臣、两江总督向荣。你你是什么人?”他提着刀,一步一步缓缓向陈玉成靠近,竭力抑制着心理的恐慌。不能给皇上丢脸!他暗暗提醒着自己。
“本官就是专门剿杀你们这些清妖的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旅长陈玉成!”话音还未落,陈玉成一提马,手里泛着犀利青芒的马刀一舞。向荣的刀还没来得及举起来,头盖骨就被劈了下来,连带着那根儿小辫子,滚出好远……
“放火烧营,吹冲锋号,向着清妖最多的地方冲!”
随着陈玉成的一声令下,大营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十几把军号吹响起的嘹亮、凄厉冲锋号,压倒了枪炮声、厮杀声,直冲云霄。
杨秀清在朝阳门城楼上听到了那激昂的号音,看见了清妖连营中心的火光,他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向荣那狗妖头死了!殿下。”傅善祥欣喜地叫着。
“是啊,死了。”杨秀清离开垛口,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真快啊!”
傅善祥奇怪地看看东王,跟在后面轻声地问到,“殿下,在想什么?”
杨秀清看了她一眼,沿着城头上的马道缓缓地走着,“我在想,这个红军很厉害啊。”
傅善祥一下明白了东王的心思,“厉害还不好吗?反正他们的枪口又不会对着自己人。”
杨秀清呵呵地笑了,“你个丫头啊!”他摇摇头,重新理了理侯谦芳对他描述的林海丰在天台上说过的话,“什么道理永远都是在强者的一边儿。”
“能争取到人心,就是强者。殿下您没觉得比以前更强大了吗?”傅善祥轻轻地笑着。
“强大?”杨秀清瞟了她一眼,“这么做下去,天朝的礼制还要不要?王者的尊严还要不要?”
“殿下,其实安王他们没来的时候,我就有个看法。”傅善祥低头摆弄着手指,“天朝建制的时候声称要打烂清妖的一切旧规矩,可是真正打烂的是什么?不过就是官职的名称而已,其它什么也没变。看看天京城里官员的排场、威势,一个检点、指挥就比起以往我所见到的两江总督陆建瀛还要阔绰。天朝在说着天下人人平等的同时,却大反其道,不仅承袭了清妖的礼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改朝换代总要给百姓些实际的好处,百姓们才会支持天朝。安王做的就是好,他不叫红军跪他,可是红军的将士把他却奉若了神明,那是发自内心的爱戴。殿下,有句话其实我不该说,我猜测殿下和天王都在害怕安王他们,因为你们可能指挥不动红军。”
“胡说!”杨秀清狠狠瞪了她一眼,“天王怎么想本王不知道,可是本王不怕!”
傅善祥笑了,“不管殿下承认不承认。我可以给殿下设计两条路。”她轻快地跑上一步,低声地说,“第一,卸磨杀驴。东征得手的时候就是最佳时机。第二,就是像之前的那样继续做下去,争取更多的民心。不过,这第二种方法可是很难、很累,有时候还很没面子。”
杨秀清停了下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希望本王做哪种?”
傅善祥叹了口气,“殿下你信吗,天京早晚要有一场大乱?”
“哦?”杨秀清故意装作不理解的样子,呵呵地一笑,“天京有你们真心爱戴的安王爷,难道还会乱?”
“善祥永远第一个忠于的是殿下!”傅善祥凝视着他,“殿下,安王想实行的东西在天京实现不了,他一定会在外面做。殿下如果不想和他们内讧,那就只能慢慢顺着改。我敢断言,殿下一定会是天朝的第一功臣。”
“未必吧,第一功臣应该是他们。”杨秀清倒背着手,又慢慢地走着。
“自古阴谋篡权夺位者都没有好下场,安王他们不傻,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傅善祥继续说着,“善祥永远想看见大家真心高喊殿下九千岁的情景!”
“是啊,真心总是要比做做样子要好。”杨秀清咕哝着,走下了城头,临上马的时候,他扭头看看傅善祥,“海丰老弟今天居然借了黄玉昆的大轿,你不觉得奇怪吗?”
洪秀全还没休息呢。他倒不是关心城外的战事,而是一直在生着闷气。
蒙得恩向他详细禀报了天台那里发生的一切,洪秀全不听则已,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个杨秀清真是太阴险了!朝会上朕本意是想赦免石镇吉的死罪,你却假装糊涂,又故意把行刑的权力放给林海丰,这不是有意激起红军的兵变吗?你自己跑去哗众取宠,假装圣人买众人的好,反过来倒把朕放到火上烤。真他奶奶的,惹急了老子连你们一起改了,都给我受穷去。
“得恩啊,北王那里最近怎么样啊?”洪秀全就是这样,无论心里是个什么样子,表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还能怎么样,”蒙得恩嘿嘿一笑,“军权没了,也是怨天尤人呢呗。”
“哦!”洪秀全笑了笑,“没有就没有嘛,这有什么好怨恨的。看来他还是不喜欢舒适地呆着啊,那也好啊,将来东征叫他去好了。”
“天王您还别说,北王还是真有这个意思。”蒙得恩向前凑了凑,“以小臣之见,东征还是北王去主持的好。安王殿下是大才,该留在天京协理朝政更为妥当。另外,小臣还有个提议”
“有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洪秀全斜了他一眼。
“是,天王。”蒙得恩想了想,“小臣想把咱们天王府的牌刀手重新整理一下。这个这个还需要天王和安王提一下,要些洋枪过来。”
“主意不错啊,是该学学安王的样子,红军的作法就是很不错的。”洪秀全点点头,“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你去和宣娇说的好。”
蒙得恩一愣,紧跟着满脸堆笑,“还是天王圣明,回头小臣就去和宣娇妹子商议。”
洪宣娇率领红五师、红六师配合林凤祥的红一军三个骑兵师伏击了湖熟、秣陵关前来增援的清军后,转尔投入到正面战场。而林凤祥的骑兵很快和麒麟门、黄马杀出的秦日纲部会合,完成了对江南大营的最后包围。
天已放亮了。洪宣娇亲带队伍攻下一座清妖营垒,又开始接替下曾水源的一只已经疲惫了的部队,准备着向第二座营垒发起猛攻。
临近崩溃的清军,在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猖狂的顽抗。营垒里发射出的炮火铺天盖地。
洪宣娇抱起一个巨大的炸药包,看看自己的女侍卫们,“姐妹们,骑上你们的战马,把这些宝贝送到清妖的寨墙下去。”
“这不行!”红五师师长赖裕新急了,“洪帅,还是我的骑兵卫队去,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能叫姐妹们去冒险。”
洪宣娇看看他,轻轻叹口气,“你们都是咱天朝的希望,能多保留下一个,天朝就多了一份保障。再说,本帅的牌刀手各个马技非凡,你们也未必是姐妹们的对手。”
“这是什么话?”赖裕新一把抢过炸药包,几步窜上战马,扭回头呵呵一笑,“洪帅你说错了,姐妹们才是天朝的希望。”说着一催坐骑,冲着卫队一声大吼,“弟兄们,为了天国,跟我上!”
一百多骑兵,向一百多道闪电,迎着密集的炮火冲了上去。
洪宣娇跳上战马,手里的马刀一扬,“弟兄们,姐妹们,为了我们的天国,杀妖去!”
“杀啊!”大地上卷起一股洪流,红色的战旗猎猎飞舞
稍事休整的教导旅军旗指向,清军纷纷瓦解。他们就如同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在清军的各营垒间穿梭,牵制、消耗、打乱着原本就已经乱作一团的清军防线。当西北面顺着教导旅一开始撕开的口子杀进来的曾水源一部、东面杀来的红一师、教导旅三军会合的时候,江南大营被切割成了几大块。
林海丰开始下令各部停止进攻。他已经得到了红五师师长赖裕新重伤的消息,不用细想,他也知道教导旅的损失也一定小不了。他不想再这么拼下去,他要利用教导旅炮兵营的优势,慢慢来啃掉剩下的清军营垒。
潭绍光现在已经推的苏布通阿的右军连营仅剩下最后一座营垒。他越推进越熟练,越打越顺手。
苏布通阿夜里被教导旅杀了一阵后,他本来想尾追这股踹营的人马,可是还没整顿好被打的半残的人马,大批的长毛骑兵、步兵就蜂拥而至。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逃回营垒坚守。随着一座座营垒的丢失,溃兵都涌进了这最后一座营垒,也像带着传染病一样,把对长毛的恐惧带进了大营。一提起长毛凶残的落地开花炮,溃兵们就各个目光惊恐、脸色惨白。
“大人,不能再打了。”刚刚从前一个营垒逃回来的带兵管带走进了帅帐,颤抖着声音,哀求着提督大人,“太可怕了,要是他们的炮一打进来,这密密压压挤在一起的弟兄们可就都完蛋了。”他的身后跟着涌进来十几个统兵的将领。
“混蛋!”苏布通阿一拍书案,要是放在平时,他早下令把这个散布恐慌动摇军心的家伙拉出去砍了。可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本来军心就动荡不已,万一再引起兵变就更麻烦了。他瞅瞅随后进帐来的几个马队的亲信管带,强压住怒火,“你们的见解呢?”
几个管带相互看看,低下了头。
“怎么,你们也害怕了?”苏布通阿眼一横。
“大人,投降吧,”一个管带抬起了头,乍着胆子说到,“我们已经扭转不了局势,何必再拿弟兄们的血肉去填坑呢?”
“投降?向长毛投降?”苏布通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曾经为之骄傲的马队里,还会有人这样说。
营帐里的十几个将领同时跪到了他的面前,“大人,不能打下去了。”
“呵呵,”苏布通阿发出一声无奈的笑,看看面前的这些将领,不知怎么的,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张国梁。他摇了摇头,手颤抖着,指点着这些素日里总是高人一等的部下,“咱们可都是旗人啊,你们你们就甘心降了乱匪?”
“大人,我们只想给咱们旗人多保留下一点儿血脉。”
唉!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望着已经都自己站了起来、手按着各自腰刀的部下们,苏布通阿明白,到了这种时候,他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去吧,去吧。”他摆摆手。
大帐里空荡荡的,就剩了苏布通阿一个人。他扬起头,一串苦涩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出了眼窝。“皇上,臣无能,臣无能啊!”他扑通地冲着北面跪倒,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本王再次重申,我天军是为驱逐清虏,恢复我中华江山而战。向荣已死,江南大营不复存在。念及血脉,本王不愿过多杀戮,特奉劝将军迷途知返,放下武器,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凡降我天军者,天军保障其生命财产不予侵犯,去留自便。如若心存侥幸,胆敢犯我天军虎威,顽抗到底,天军到处,必将寸草不留”
马天宝听师爷读完劝降信,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挥手示意帐中的侍卫将送书信的降兵带下去,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杀了!”
大帐里一片的寂静。将军们想的什么师爷不知道,他只是在反复揣摩刚才的书信。不合古体,太不合古体了,通篇就是个大白话,一点儿文采没有。这倒好,省去了给这些粗人们讲解的时间了。
马天宝站起身,看着面前的一个个将领,“现在就剩下我们孤军奋战了,食君禄、报君恩,大丈夫活要活的顶天立地,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你们都回去布置各营的防御吧,坚守到天黑,再想办法突围。”
“遵命。”几个将领答应着,向大帐门口走,在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了昔日的精神头。
“等等,”马天宝叫了一声,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他们,“记住我的话,有胆敢言降者,杀无赦!”
林海丰口述完劝降书后,就出了临时的帅帐。他默默地坐在一棵断树上,望着那大片的废墟发着呆。这就是江南大营在孝陵卫的连营,没有了硝烟,没有了厮杀声,只有如血的残阳下倒卧着的数以万计的人的躯体。如果把这里说成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也许更为贴切。仅一个教导旅阵亡的就超过了三分之一啊,一想到这儿,他的心就在流血。
“八哥,怎么叫我来清理战场。”随着一阵马嘶,洪宣娇提着马鞭子大呼小叫地蹬蹬走了过来,“湖熟这个便宜又被曾老哥抢了。”
“哎哟,洪帅有什么不满意的呀,这里还有一个比您更着急的呢。”闻声出来的柳湘荷一指身后的陈玉成,捂着嘴儿嘿嘿地笑着。
“我和他哪一样啊?”洪宣娇一撇嘴,“人家陈大旅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风光够了都,我可还没杀上瘾呢。”
林海丰看看洪宣娇,“清理战场更重要啊。告诉大家,一定要细细地检查,不要漏掉一个可能还活着的受伤弟兄,另外,装殓弟兄们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们整理干净,换上新衣服,别忘了给弟兄们带上点儿吃的。唉,也许好多弟兄们一天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东西啊!”
“是,殿下!”洪宣娇答应一声,刚想带上卫队离开,一眼瞥见秦日纲一阵风似的策马到了近前。
“殿下,狗日的马天宝左右两营都开了营门投降了,就这个混蛋带着标营到现在还没动静。”秦日纲抱拳给安王见了个礼,就开始不停地用宽大的袍袖扇着风。
“真是奇怪,那些旗营的清妖倒是识趣的很多,怎么偏偏就这些还是汉人的却死抱着咸丰妖头的大腿不放?”洪宣娇哼了一声。
林海丰叹了口气,“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军人的本色。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送进坟墓。”
“我去收拾了他们。”陈玉成蹭地跳了起来,抽出肋下的马刀。
“不用了,”林海丰摇摇手,看着早已摩拳擦掌的秦日纲,“还是秦侯去吧。去告诉他们,天军向来言出必行,好话也从来不说第二遍。要用最原始的残暴警告一切人,悔之晚矣!”
“杀,一个都不留的杀!”秦日纲嗖地重新跳上了战马,身后留下一串开怀的畅笑。
“杀人就这么高兴?”林海丰看看秦日纲的背影,又扭回头瞅瞅洪宣娇、陈玉成等人,忽然也呵呵地笑了。他站起身,“其实,凡事都有它好和坏的两个方面。就譬如说那个马天宝吧,从一个军人忠诚的角度上去看,他也许无愧于军人的荣耀。可是,那只是一种愚忠。他是在为一个腐烂的、不代表多数百姓意志的咸丰王朝在卖命,他保卫的是谁?为谁去死?说穿了,他为的就是咸丰一个人。从这点看,他的死很没有价值,也就更谈不上什么荣耀了。知道这叫什么道理吗?”
洪宣娇几个人面面相觑。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起来,“再教给你们个新词儿,这叫辩证法。”看着几个人依旧是莫名其妙的样子,他咳了一声,“简单地说吧,看任何事情都不要单单只看它的表面现象,还要多考虑考虑它内在的东西。我们天朝的军人可以学他的忠诚,投降是一个军人的耻辱。但是,不能学他的愚昧。我们保卫的是天朝,天朝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他,不是任何哪一个人。天朝就是一个代表了广大百姓利益的天朝。教导旅人是少了,可是经过战火的洗礼同时也被升华了。我们还有红一军,将来还会有红二军、红三军,早晚有一天天军都能成为红军”他顾自地走着,嘴里唧唧咕咕地不停说着,似乎是对自己,又好象是对别人。
夜晚的天京城沸腾了,虎视天京多时的江南大营没了,天京将永远远离战争,没有再比这个更能叫寻常百姓们高兴的事情了。家家户户门口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爆竹声更是响彻了全城,人们纷纷涌上街头,用各自发自内心的方式,庆祝着天朝这一伟大的胜利。
天王府张灯结彩,御花园再次摆开了上百桌的御宴。和以前所不同的,今天除去请了少数的天京大员之外,来赴宴的都是参加了粉碎江南大营战役的各级将领。尤其特殊的是,为了能叫攻取湖熟、秣陵关、丹阳的将领们能赶上盛宴,天王洪秀全特意吩咐将酒宴推迟到了午夜。每一个人进入御花园前,都会听到赞礼官高声重复着一句话,“天王有旨,兄弟同庆,一切礼仪暂免!”
当林凤祥率着红一军的将领一身征尘,满脸泥汗,最后进入御花园的时候,洪秀全急忙从座位上站起,出人意料地快速走到林凤祥的面前。他顺手由袍袖里扯出条汗巾,呵呵地笑到,“大将军们辛苦,朕要亲为诸位兄弟擦洗征尘。”说着,抬手做势似乎真要去帮林凤祥擦拭脸上的汗水。
林凤祥慌忙向后一退,深深地躬下腰,“天王,折杀微臣了!”
洪秀全哈哈一笑,看看一边儿的杨秀清等人,“提前说了,今天没有天王和臣下之分,大家都是兄弟。不过,林大将军既然不叫朕来擦,朕也就不勉强了。还是叫女官们打来清水,给诸位兄弟先洗洗干净,这酒喝起来也就有味道啊。”
杨秀清呵呵地笑着,“还是天王哥哥心细啊,就是比我们强。”
洪秀全捋捋胡须,满意地看着林凤祥等人收拾好坐到各自的座位上,这才端起一杯酒,清了清嗓子,“诸位兄弟、姐妹们,很久没有和大家这么亲近地相处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上赖天父庇佑,下托安王、宁王兄弟才智,天军一举踏平江南大营,解除了天京长久以来的危难。天朝大幸,也是天京数十万百姓们的大幸。来,第一杯酒就让我们先敬安王和宁王兄弟。”
一听洪秀全的这番话,林海丰赶紧拉着郑南站了起来。他看看洪秀全,看看正微笑着的杨秀清,呵呵一笑,“天王哥哥可是把我们两个说大了啊。”他冲着在座的所有人一拱手,“这次的胜利,全赖天京上下同仇敌忾,是英勇的天军将士浴血奋战,是天京百姓的大力支持的结果。更是和天王、东王的英明领导所分不开的。至于我们,也只不过是尽了点儿微薄之力而已,何足挂齿。我看,这第一杯酒还是敬给那些为了天朝的今天而永远长眠的弟兄们吧。”
“恩,说的好,这第一杯酒是该敬他们。”洪秀全呵呵笑着将杯子的酒扬到身后。
林海丰离开座位,恭恭敬敬地把酒洒到地上。他转回身,“这第二杯酒就让我们一起敬天王、东王。”
“免了吧。”杨秀清扫了眼在座的众人,“大家都很辛苦,我看就别这么多虚套子,大家吃饱、喝好早点回去休息才是大事。大家说是不?”
“要敬,一定要敬。”郑南笑着举起杯,一指对面的洪宣娇,“谁不敬咱俩也得敬,要不是天王和东王,小弟到哪儿去寻觅这么好的老婆呢?”他的话马上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洪宣娇羞的都有些无地自容了。她跳到郑南的身边儿,“用力”锤打了一下,“你怎么瞎说啊,人家什么时候成的你老婆?”她嘟着嘴儿嗔怪的同时,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甜蜜,甚至期望宁王能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生怕这只是一个虚幻。
郑南夸张地一咧嘴,看看洪秀全,又看看杨秀清,“两位哥哥,不是你们说过的吗,怎么还带反悔的啊?”
“谁敢反悔?谁反悔本王立即把他拖出去。”杨秀清的手一挥,呵呵地笑着,先前心里的不快暂时消失了,“天王,看咱宁王兄弟这着急的样子,不如就连庆功带婚宴一勺子烩了算了。”
洪秀全哈哈地笑着,“就照清袍说的办了。”
郑南得意地看看洪宣娇,冲着嬉笑的众人一举手,“一会儿别忘了借给俺个轿子啊,俺好赖是个王啊,就娶这么一个老婆,怎么也得用轿子抬回去啊。”
轰的又是一片欢快的笑声,笑声中有人高叫着,“娶洪大将军可不能用轿子。”“哈哈,还是背回去好。”“就是啊,咱们那里可就是习惯背新媳妇的。”“嘿嘿,就怕宁王背不动哦。”
郑南其实一开始只是想把气氛调节一下,他看出了天王在抬高自己和林海丰的同时,是在有意贬低杨秀清,他也看出了杨秀清心里的不快。可事情闹到现在,他也就只好红着脸硬撑下去了。他看看双手蒙着脸,正被傅善祥、路静、柳湘荷围着的洪宣娇,嘿嘿一笑,“这有什么啊,本王保证一背到底,中间连口气都不歇。”
林海丰笑着来到洪秀全和杨秀清中间,“天王、东王兄,人家宁王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咱们也别耗着了,就操办了吧。”
“呵呵,好啊,”杨秀清一点头,“那你来主持。”
洪秀全沉吟了下,“那就叫后面赶快去准备,不能马虎了。”
林海丰笑了,“马虎不了,现在就派人出去四下通告,宁王大婚,叫大家都来天朝门前去看宁王怎么背新娘子。哈哈,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真背啊?”杨秀清摇摇头,“宁王府离这里远去了,还不把咱老弟累昏过去才怪。”
“当然不能一直背啊。”林海丰呵呵一笑,“背过广场就算了,咱们可以叫宁王给新娘子牵马坠蹬,一样啊。怎么也要体现出天王妹子的身份哦。”
看到洪秀全满意地点着头,林海丰拍了两下手,等到喧闹的人们安静下来,他呵呵地笑着,“今天双喜临门,宁王、宣娇就要大婚了。由于时间关系,咱们一切从简,两位新人拜过天王、东王及诸位来宾,就成为了一对儿夫妻。这是天京官员中新天条颁布后的第一对儿新人,值得大家记忆。他们也将获得天王手书的天朝第一份结婚凭证。现在本王宣布,宁王郑南、天京镇守使洪宣娇的大婚典礼开始!”
扭捏、羞涩中,洪宣娇被披挂上临时找来的红绸,在傅善祥她们的推拥下,机械地随着郑南一一地拜着,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现在请新郎、新娘子互相交换一件自己最珍贵的礼物。”
直到随着安王话音,看到宁王双手递到自己眼前的一只装在棕色皮制枪套里的手枪的时候,洪宣娇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老早就见过那只枪,那是宁王哥哥一直不离身的佩枪。
她慌乱了,眼睛也潮湿了。她的身上没有姑娘们珍藏的绣花荷包,也没有任何值钱的装饰品,甚至连自己最喜欢的新式马刀也没带在身边。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着,忽然她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牌刀手腰间的佩刀。
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洪宣娇冲到牌刀手的跟前,一把拽出那把佩刀,一大绺秀发被齐齐地割了下来,她终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从那一天起,天京城多了一件佚事。宁王背新娘。传的越来越远,版本也越来越多。有人会绘声绘色地告诉你,宁王背着一身大红的新娘子,走的飞快,从天京北城到南城,你看到的只是一团红色的火焰。
不管怎么样,以后的新娘们都以能被新郎背到家里为荣。据说还有个两口子吵架,男人吃了点儿亏,当外人说起他窝囊的时候,这人脖子一梗,“笑话,输给自己老婆有什么窝囊的?人家宁王既然能背新娘,在家里就一定不会欺负老婆。”
杨秀清很少来过安王府,今天一是顺路,二是有件事情想和林海丰商量一下,所以就拐了进来。都好几天过去了,一见到林海丰,杨秀清就又想起那天郑南背洪宣娇的情景,止不住地笑。
林海丰好象被笑懵了,上下看着自己的身上,又疑惑地看看东王。
“你呀,”杨秀清坐了下来,指点着他,“你是不是想叫女人们骑在咱老爷们头上,用你的话说,就是作威作福啊?”
林海丰似乎恍然大悟似的哈哈笑了起来,“我说东王哥哥,你可是高抬我了,我哪想了那么多啊。”他坐下来,一指送茶水进来的金梅,“是天条定的好。当初天王和诸位哥哥拟制的天条给了天朝姐妹们不缠足的权利,所以姐妹们才能和男人们一样当兵、做事。至于宁王,他娶了咱们天朝第一巾帼,总不能叫他那么便宜就过去啊。”
“我看你就是歪理多,”杨秀清哼了一声,“等你娶王娘的时候,本王叫你背着新娘子围天京城转一圈儿,看你还有便宜话说。”说着,他止不住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可不行,”林海丰咧咧嘴,“千金、千金,那一千斤背在身上可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好了,不和你说笑话了。”杨秀清整了整袍襟儿,看着林海丰,“翼王在武昌那里把田地都分到了百姓个人的名下,效果如何暂且不去说,可是这有违正在拟制中的天朝田亩制。天下万物可都是天朝的,田地可以分给大家去种,不能归属于任何人。”
林海丰点了点头,“王兄一定知道,我中华大地上什么人最多,他们真正想得到的是什么?”
“当然知道,”杨秀清呵呵一笑,“不就是土地吗,天朝一样给了他们啊?”
“不一样。”林海丰摇了摇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是一样。翼王的做法会叫农民切实感到自己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当一个农民把写有自己名字的牌牌插在地头上的时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杨秀清站了起来,“可是我们不能改变我们的建国时的宗旨。”
“我们并没有改变啊。”林海丰也站了起来,笑着说,“天下大同,无处不均匀是我们最终的奋斗目标,但这中间还需要一个过程。”
他拉着杨秀清又坐了下来,仔细地分析着,“我们的第一步,正像天朝在永安颁布的讨伐诏书说的那样,是要以驱逐清虏为口号,辅之以土地的革命。不过,我们首先要把土地完整地还给农民,使他们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跟着天朝,为自己的土地而战”
听着林海丰的分析,杨秀清不能不承认,如果这么去做,会叫百姓们感到天国更现实,煽动性也更大。可是,他还有疑虑,“那么,以后呢?”
“以后?”林海丰笑了,“王兄啊,以后还用我说啊。既然天朝是所有人的天朝,我们当然就有办法再叫大家把私有的东西公有化。不过,那可都是自愿的,绝对没有任何强迫的手段。”
“老弟啊,你是不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杨秀清有些怀疑,“什么东西一旦变成私有,没有强制手段,谁会肯甘心拿出来?”
“不是小弟想的简单,而是有个道理很简单。”林海丰随手一指,“天京目前的形势就说明了一切。只要我们把农场、各种工商业都搞的红红火火,让大家感觉着自己干还不如天京的样子,人们就会改变他们的思想的。”
“那么,对于目前所打算执行的土地制度,有什么详细的东西吗?”杨秀清问到。
“小弟也是知道了翼王兄那里的情况,这两天准备了一点儿,一会儿拿给王兄做个参考。”林海丰嘿嘿地笑着。
“好,什么东西都要有个统一的作法,不能各行其事。”杨秀清站了起来,“过些天法兰西公使要来天京,就由你来负责接待吧。要叫他看到天朝的希望,争取成为天朝的朋友。”
“是,王兄。”林海丰答应着,想了想又说,“我想趁这中间的空闲去下镇江和扬州,那里现在搞的不是很理想。”
“你是说他们抓捕富户逼要粮饷的事情吧?”杨秀清笑了,“这在以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些人你不逼他,他什么也不肯拿出来的。”
林海丰摇摇头,“为了首先达到彻底推翻满清的目的,我们不能树立过多的敌人。老百姓还都知道朋友多了好办事呢,我们还是应当尽量争取更多的朋友。”
杨秀清一甩手,“就是你们这些文人弯弯绕多。那你就去吧,正好做个样子出来,再把翼王那里的情况汇总到一起,找个机会奏报天王。”
石达开在武汉三镇搞的红红火火。一个多月的时间,凡是周围天军势力所及之处,都进行了土地改革,并且采取村官、乡官都由百姓自己推选的策略,叫百姓们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实惠,是最好的动员令,第一次有了真正属于自己一块土地的农民,被减了租息的佃户,保卫自己的土地、保卫自己家园的热情高涨。不仅村有自卫队,乡镇有自卫团,而且还扩军三万多。
武汉的稳定形势,果然吸引了上海方面急于拓展商机的投机者,第一个回来的就是旗昌洋行的陈竹坪。他是想来拿武汉天朝政府的商品采购清单的,为了表示他们商行的诚意,随船带来的第一批货物,竟然是伪装在一批铁器里一百多只洋枪。
石达开听到这个消息乐了,虽然林海丰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过,对于马上就要南下作战的他来说,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陈竹坪所在旗昌洋行的大班金能亨算的上是个商业狂人,他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外交官的身份,从这个古老的国度里淘金就是他唯一的目的。他喜欢这里发生的这种内战,内战的双方都会给他带来利益。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叛军”。因为他们更渴望军火,也往往能够出更大的价钱。所以,他任可违反自己国家制定的不许向“叛军”出售一枪一弹的禁令,一玩就是大的。
石达开再次接见了陈竹坪,面对这位“老朋友”,石达开表示感谢之余,也中肯地告诉对方,在有绝对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天军愿意适当地接受军火的交易。不过,为了双方能长久地合作下去,也为了对方的利益,还是希望双方做些便于绕开满清政府的贸易。他交给陈竹坪一份采购清单,呵呵地笑着,“回去给你们大班,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
陈竹坪看着手里那厚厚的一叠子清单,眼睛都直了,“翼王千岁,这不是真的吧?”
“怎么会不是真的呢?”石达开哈哈地笑了,“回去好好算计个价钱,可不要打马虎眼哦。本王付给先生洋枪的价钱至少是上海的好几倍,因为你们承担着风险的同时,也是在帮助我们天军。不过,这些东西可是咱们之间的正常贸易,怎么经商先生应当比本王更明白。通过一次交往,先生也看到了本王的诚信。还是那句话,第一没有定钱,第二要抓紧时间。好机会可不是总有的啊。”
陈竹坪连连点着头,“千岁放心,来的时候上面有交代,我们一定会抓紧筹集货物,价钱也绝对公道。”
“这样最好,商行也不就是你们一家啊。”石达开点点头,“再说,我们都是汉人,天军是在为驱逐清虏而战,先生的功劳将来也会被后人永远牢记的。”
“是,是,”陈竹坪答应着,想了想,“这些东西怕是需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到时候还来这里吗?”
石达开哈哈地大笑起来,“先生可真是健忘啊,本王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凡是我天军占据的地方,就绝对不再放弃。来这里开商号可不比上海差啊。”
陈竹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虽然对面前这位翼王所说的绝对不放弃他心里并吃不准,包括商行里的人也都持怀疑态度,可是,他知道一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至少,从一个商人的角度上看是这样。
一八五三年十一月中,经过休整、扩充的西征大军又开始了动作。右路,胡以晃、曾天养集中九江、安庆的主力,水陆并举,再次进抵南昌城下。左路,翼王石达开亲帅大军,同样是水陆齐出,包围了岳州。
这次的南昌再没有了以前的侥幸。天军从城北和城东同时炸开两个缺口,一举攻克南昌。随即开始横扫赣北的景德、饶州、丰城等各府县,整个江西震撼。
岳州位湖南东北部,北隔长江,与湖北相望,占据着极为重要的战略位置。欲固守湖南,必死守住长沙、岳州。岳州与长沙互为依托,皆不可失。同样,要想打开进入湖南的门户,岳州对于天军来说,不仅是势在必得,而且还要速战速决。
在西路和北路开始牵制性进攻的同时,天军南路和东路的人马对岳州坚固的城头发起了猛攻。
石达开没有停留在他设在岳州城南的大营,而是来到了城东石祥桢的军前。他举起那又被称为“千里眼”的单筒望远镜。城头,清军的防御兵勇被天军猛烈的炮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纷纷在垛墙后面躲避。城下,大队的天军步军不等自己的炮火停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涌向城墙,竖起十几部云梯,口衔钢刀,开始抢城。
“怎么还不停止炮击!”石达开转头冲着石祥桢大吼一声,“没看见弟兄们在爬城吗?”
石祥桢没有回答,只是透过望远镜死盯着城头。
罗泽南是上个月率着两千湘勇打算驰援南昌、九江未果,才暂时驻留岳州的。此人字仲岳,号梅泉,石牛湾洲人。他幼年丧父,因为家中贫困,晚上常以松香为灯,甚至借萤光、糠火攻读。先后就读于涟滨、双峰、城南等书院。可谓是饱读经书。他先是曾以设馆办学为生,由于其教授方法不同于乡间-般的塾师,除教给学生识字脱蒙、应科举登仕途之外,还教以静心养性、跳高越沟、练拳习棒。上午讲学,下午操练。因此,学生云集。
到了一八五二年,百般寻觅却无处谋求功名的罗泽南,不甘心于老死塾师,借着太平军进入湖南之际,他弃笔从戎,拉起一些学生、知己、乡里,创办团练,投入到对太平军的绞杀之中。总算是“杀敌有功”,如今在团练督导的头衔之外,终于有了个知县的顶子。
既然走上了沙场,他就不惧怕厮杀,甚至还渴望着那令人震撼的厮杀机会。因为,没有战场上的血与火,就无法实现他自己光宗耀祖的梦。可是,今天的厮杀终于叫他感到了恐怖。
按照他对形势的判断,他认定西、北两面都是长毛的虚晃一枪,即便是南门和东门看上去长毛的军力相差不大,他还是断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是南门。那里不但有长毛主帅的旗号,也是直接切断长沙与岳州联系的重要所在。为此,他特意委派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李续宾(当然,得意的不是他的学业,而是那种凶悍、顽蛮)、李续宜兄弟俩督帅大部湘勇镇守南门,而自己带着一营的湘勇协防东门。
等到双方一交手,罗泽南发觉自己可能是错了。他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城头完全被对手的密集炮火控制住了,打的自己的官兵连脚都站不住。而城下的大批长毛居然也是顶着自己的炮火在向上冲。他亲眼看到不时会有炮弹落在长毛自己人的头上,可是炮火依旧不停。疯了,简直是疯了!
不过,他也发现了对手这么做的效果,那就是很快就会有人跃上城头。他眼红了,拼命想组织起人马制止爬城的人,可哪还有人想和他一起这么做呢?
炮火终于停了,随着几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顺着墙外丢进来,紧偎垛口下,还在死命压低身子试图躲避长毛炮火的兵勇,在轰鸣中被炸的血肉横飞。垛口上,刹那间出现了第一个他看到的长毛的身影。
罗泽南从爆炸的晕懵中醒来,大叫一声,挥刀就扑了上去。面对着对面那张还带有稚气的面孔,在他拼尽全力砍下那一刀的同时,心里竟有着一丝丝的怜悯。这么小!
可惜,事情很不遂愿。罗泽南的刀砍空了,天军的“娃娃”机敏地一闪,飞快地取下嘴里衔着的腰刀,一刀捅进了他的小腹,随即一脚将他踢翻,看也不再看,又朝下一个对手扑去
其得意弟子李续宾、李续宜、王鑫、蒋益澧,刘鹏鸿等,后皆成为镇压太子军的湘军名将。
咸丰元年(1851),罗泽南由附生举孝廉方正。翌年,太平军入湖南,罗泽南在乡倡办团练。
陈竹坪所在旗昌洋行的大班金能亨算的上是个商业狂人,他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外交官的身份,从这个古老的国度里淘金就是他唯一的目的。他喜欢这里发生的这种内战,内战的双方都会给他带来利益。不过,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叛军”。因为他们更渴望军火,也往往能够出更大的价钱。所以,他任可违反自己国家制定的不许向“叛军”出售一枪一弹的禁令,一玩就是大的。
石达开再次接见了陈竹坪,面对这位“老朋友”,石达开表示感谢之余,也中肯地告诉对方,在有绝对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天军愿意适当地接受军火的交易。不过,为了双方能长久地合作下去,也为了对方的利益,还是希望双方做些便于绕开满清政府的贸易。他交给陈竹坪一份采购清单,呵呵地笑着,“回去给你们大班,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
陈竹坪看着手里那厚厚的一叠子清单,眼睛都直了,“翼王千岁,这不是真的吧?”
“怎么会不是真的呢?”石达开哈哈地笑了,“回去好好算计个价钱,可不要打马虎眼哦。本王付给先生洋枪的价钱至少是上海的好几倍,因为你们承担着风险的同时,也是在帮助我们天军。不过,这些东西可是咱们之间的正常贸易,怎么经商先生应当比本王更明白。通过一次交往,先生也看到了本王的诚信。还是那句话,第一没有定钱,第二要抓紧时间。好机会可不是总有的啊。”
陈竹坪连连点着头,“千岁放心,来的时候上面有交代,我们一定会抓紧筹集货物,价钱也绝对公道。”
“这样最好,商行也不就是你们一家啊。”石达开点点头,“再说,我们都是汉人,天军是在为驱逐清虏而战,先生的功劳将来也会被后人永远牢记的。”
“是,是,”陈竹坪答应着,想了想,“这些东西怕是需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到时候还来这里吗?”
石达开哈哈地大笑起来,“先生可真是健忘啊,本王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凡是我天军占据的地方,就绝对不再放弃。来这里开商号可不比上海差啊。”
陈竹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虽然对面前这位翼王所说的绝对不放弃他心里并吃不准,包括商行里的人也都持怀疑态度,可是,他知道一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至少,从一个商人的角度上看是这样。
一八五三年十一月中,经过休整、扩充的西征大军又开始了动作。右路,胡以晃、曾天养集中九江、安庆的主力,水陆并举,再次进抵南昌城下。左路,翼王石达开亲帅大军,同样是水陆齐出,包围了岳州。
这次的南昌再没有了以前的侥幸。天军从城北和城东同时炸开两个缺口,一举攻克南昌。随即开始横扫赣北的景德、饶州、丰城等各府县,整个江西震撼。
岳州位湖南东北部,北隔长江,与湖北相望,占据着极为重要的战略位置。欲固守湖南,必死守住长沙、岳州。岳州与长沙互为依托,皆不可失。同样,要想打开进入湖南的门户,岳州对于天军来说,不仅是势在必得,而且还要速战速决。
在西路和北路开始牵制性进攻的同时,天军南路和东路的人马对岳州坚固的城头发起了猛攻。
石达开没有停留在他设在岳州城南的大营,而是来到了城东石祥桢的军前。他举起那又被称为“千里眼”的单筒望远镜。城头,清军的防御兵勇被天军猛烈的炮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纷纷在垛墙后面躲避。城下,大队的天军步军不等自己的炮火停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涌向城墙,竖起十几部云梯,口衔钢刀,开始抢城。
“怎么还不停止炮击!”石达开转头冲着石祥桢大吼一声,“没看见弟兄们在爬城吗?”
石祥桢没有回答,只是透过望远镜死盯着城头。
罗泽南是上个月率着两千湘勇打算驰援南昌、九江未果,才暂时驻留岳州的。此人字仲岳,号梅泉,石牛湾洲人。他幼年丧父,因为家中贫困,晚上常以松香为灯,甚至借萤光、糠火攻读。先后就读于涟滨、双峰、城南等书院。可谓是饱读经书。他先是曾以设馆办学为生,由于其教授方法不同于乡间-般的塾师,除教给学生识字脱蒙、应科举登仕途之外,还教以静心养性、跳高越沟、练拳习棒。上午讲学,下午操练。因此,学生云集。
到了一八五二年,百般寻觅却无处谋求功名的罗泽南,不甘心于老死塾师,借着太平军进入湖南之际,他弃笔从戎,拉起一些学生、知己、乡里,创办团练,投入到对太平军的绞杀之中。总算是“杀敌有功”,如今在团练督导的头衔之外,终于有了个知县的顶子。
既然走上了沙场,他就不惧怕厮杀,甚至还渴望着那令人震撼的厮杀机会。因为,没有战场上的血与火,就无法实现他自己光宗耀祖的梦。可是,今天的厮杀终于叫他感到了恐怖。
按照他对形势的判断,他认定西、北两面都是长毛的虚晃一枪,即便是南门和东门看上去长毛的军力相差不大,他还是断定他们的主攻方向是南门。那里不但有长毛主帅的旗号,也是直接切断长沙与岳州联系的重要所在。为此,他特意委派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李续宾(当然,得意的不是他的学业,而是那种凶悍、顽蛮)、李续宜兄弟俩督帅大部湘勇镇守南门,而自己带着一营的湘勇协防东门。
等到双方一交手,罗泽南发觉自己可能是错了。他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城头完全被对手的密集炮火控制住了,打的自己的官兵连脚都站不住。而城下的大批长毛居然也是顶着自己的炮火在向上冲。他亲眼看到不时会有炮弹落在长毛自己人的头上,可是炮火依旧不停。疯了,简直是疯了!
不过,他也发现了对手这么做的效果,那就是很快就会有人跃上城头。他眼红了,拼命想组织起人马制止爬城的人,可哪还有人想和他一起这么做呢?
炮火终于停了,随着几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顺着墙外丢进来,紧偎垛口下,还在死命压低身子试图躲避长毛炮火的兵勇,在轰鸣中被炸的血肉横飞。垛口上,刹那间出现了第一个他看到的长毛的身影。
罗泽南从爆炸的晕懵中醒来,大叫一声,挥刀就扑了上去。面对着对面那张还带有稚气的面孔,在他拼尽全力砍下那一刀的同时,心里竟有着一丝丝的怜悯。这么小!
可惜,事情很不遂愿。罗泽南的刀砍空了,天军的“娃娃”机敏地一闪,飞快地取下嘴里衔着的腰刀,一刀捅进了他的小腹,随即一脚将他踢翻,看也不再看,又朝下一个对手扑去
“想法也许不错,可是你们管不住炮弹,这是拿弟兄们的生命在开玩笑。”
“上去了!”石祥桢缓缓地放下望远镜,他看看喋喋不休的翼王,“殿下,下次我们一定做的更好。”
“下次?”石达开收起望远镜,一瞪眼,“永远不许有第二次!”
“殿下,我记住了。”石祥桢答应着,蹭地跳上战马,仓啷一声抽出宝剑,冲着早已跃跃欲试的大队骑兵一舞,“弟兄们,跟我杀!”
伴随着一片的杀声,几千匹战马翻蹄如盏,如滚滚洪流,席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石达开对自己这位彪悍的大哥着实有些无奈,他摇摇头,从亲随石禄的手里接过马缰。岳州得手了,下一步就是长沙。他策马缓慢地走着,心里在盘算着林海丰在信里说的话,“得到得不到长沙在其次,主要目的是要全部歼灭曾国藩在衡州训练之湘军,尤其是曾国藩、左宗棠等人,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脑子里翻腾着林海丰对他讲过的曾国藩的一切
林海丰现在满脑子想的可都是扬州和镇江的事情。安排好好手头的一切事情,他简单地用过晚饭,就离开了天京连夜赶往镇江。这次,他特意带上了李秀成、李侍贤,还有从红一军调来的一营人马。
出了天京没有多久,柳湘荷就在马背上“磕”起了头。自小被拐卖,青楼里的耳濡目染,使得她对拯救了自己命运的天朝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激之情。尤其是来到安王的身边后,她居然从一个普通的侍女,被安排在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上,成为天朝的女官员。除去那种报恩心理之外,她又多了一个美丽的梦。她细心、努力地尽着自己最大的力量,来照料殿下。
殿下需要写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从开始的口授,到现在殿下已经必须是自己先打过草稿,然后再要她来誊清。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连殿下的私人信件也要她来代笔了。殿下可谓是才华横溢,本来在她的想象中,殿下的字体一定是那种极为有力的狂草,平时喜欢口述也许是个习惯。哪料到堂堂的殿下字写的歪七扭八不提,那错白字就多了去了,闹的她是天天的头大。写不尽、猜不完的“字谜”,已经叫她难得能睡上几个囫囵觉了。不过,她一直保守这个两个人间的“秘密”,即便是路静偶尔和她遇上,私下谈起安王、宁王的时候,她也从未露出过殿下的“秘密”。她把它深藏在自己的心里,每每一想起来,就会在睡梦中笑醒。
夜风袭来,开始叫人感到一丝凉意。林海丰动了动身上的披风,扭脸看看随在身后的柳湘荷,他微微一笑,伸手带住了她的马头,“我说柳尚书,怎么变成磕头虫了?”
“没,没啊。”柳湘荷迷迷瞪瞪地睁大眼睛,向两边儿看了看,“是到地方了吗?”
“到地方?”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起来,“我看你要是再走下去,就该到地上去了。”他跳下马,冲后面跟上来的马车一摆手,又一指柳湘荷,“下来吧,去马车上去。要不会耽误事儿的。”
“那那上面装的可是炸药啊?”柳湘荷下了马,嘴里嘟囔着。
“唉,都怪本王,怎么没想着给柳尚书搭个轿子出来呢?”林海丰呵呵地逗着,“去吧,人家赶车的和押车的弟兄都不怕,你怕啥啊?”
“谁说我怕了,人家就是”柳湘荷唧咕着爬上了马车。
“恩,还是这样好。”林海丰跨上坐骑,解下身上的披风丢到柳湘荷的怀里,“用它盖着点儿,小心睡着了受凉。”
“殿下,我自己有啊。”柳湘荷跪起身,举着披风着急地叫着。
“你的就垫着用,正好。”林海丰呵呵笑着,策马前面去了。
柳湘荷怀里抱着披风,怔了好一会儿。她绻在覆盖着炸药的油布上面,轻轻地把殿下的披风盖到了身上,耳边似乎又响起赖王娘还有宣娇姐姐和她说过的话
“殿下,”李秀成看看身边儿满脸惬意的安王,笑着问到,“扬州城下的清妖江北大营,人数大概在七八万。如果我们调集天京周围的大军,再抽调翼王西征大军一部,捣毁这个江北大营,应当不成问题。为什么还要留着它呢?”
林海丰呵呵一笑,“目前西征大军的重点是在湘赣,新区还需要巩固,无暇回顾。由于庐州赖文光那里已经和皖北捻军有了联系,我们在皖北的势力也将进一步扩大,琦善在扬州的兵马,势必要去分散应付目前的局面。扬州、镇江的压力也会减轻。因此,下一步的重点是先集中力量东征,平定江浙,使天京彻底摆脱来自南面的威胁,争取一个大的发展空间。回过头来在对付这个江北大营。毕竟我们天军的能战之兵还有限,不能再做那种打了丢,丢了再打的事情。”
“上海有洋人的势力,我们既然东征,他们也许不会坐视不管的。”李秀成点点头,想了一想又说,“殿下,西洋人和我们信奉的教义相仿,有没有可能说服他们和我们联合呢?或者保持中立?”
林海丰一扬手,“他们之所以来到我们国家,都是利益的驱动。在我们天朝这里,他们不会得到从满清政府那里得到的一些东西,所以他们为了保住这些既得利益,就不会作壁上观。对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显示你自己的威力,当他们惧怕你的时候,他们就要低头,否则只是空谈。其实洋人并不可怕,洋枪洋炮是比大刀长矛更犀利。不过,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是人,不是武器。从金田起事至今,天军白手起家,却打的武器比天军精良的清军落花流水,不就是个最好的例证吗?满清一再的输给洋人,表面上看是输在了武器上,可是关键还是政府的腐败。我们堂堂中华有数万万同袍,真要是能上下同心同德,哪里会有那么多的不平等条约出现。”
他看着李秀成和刚凑上来的李侍贤,又笑了笑,“当然,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可战术上还是要重视敌人。要以己之长,克彼之短。”
李侍贤有些遗憾地叹口气,“要是天军都能像教导旅那样装备起来,什么狗屁江北大营、洋毛鬼子,统统不在话下!”
“是啊,”林海丰点点头,“只要我们尽力,我想,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是这样的。不过,眼下还不行。这次你们都将成为一镇诸侯,独挡一面了。对你们俩人的任用,很多人眼红啊,闲话将来也少不了。你们都是教导旅出来的,一定要把红军的好思想带下去,莫要辜负了天朝对你们的期望!”
林海丰一路走,一路上考察思索着沿途发生的现实情况。临近镇江,远处聚集起的喧闹人群又引起了他的兴趣。
一个看上去很文弱的年轻人被捆绑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上,脚下散落着的显然是他的包袱。十几个头裹红巾的人,手里拿着藤条编制的长鞭子,维持着喧闹的秩序,听一个小头目样的人在宣讲。
“兄弟姐妹们,不是本官心狠,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吧,”小头目指指滚落一地的书籍的画轴,又把手里的一本书高高的举起,“这个外来的妖人身上携带的都是妖书。皇上帝天父一再劝戒我们不能去读妖书,不做妖人,可偏偏就总是有人胆敢蔑视。按照天条,这个人将被鞭打一百,然后斩首。在这里,本官敬告各位兄弟姐妹,天条是无情的,大家不要去违犯。”
“说的不错嘛。”人群后面响起一声称赞。
离着近的人们看的清清楚楚说话人身上穿的黄袍上绣着龙,马上闪开一条路,跪到两边儿高呼着“千岁、千千岁!”离的远的尽管看不清楚,可是前面的已经这么做了,也就跟着纷纷跪到。来的是谁没有人报,自然谁也不知道,这似乎也无所谓,反正人们只认定了一点,能穿龙袍的那一准儿就是王,山呼千岁就没错。
小头目也跪着,不停地叩头、呼喊的同时,还偷偷用眼角儿的余光窥视着走近的人。凭阅历他知道来的就是个王爷千岁,可惜他不认识字,王帽的标志是有,可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
林海丰先费了好大的劲儿叫众人都站起来,然后微笑着看面前拘谨的小头目,“你是这个地方的卒长吧?”
“回禀千岁,小人是新来的卒长。”小头目一边儿惶恐地答着,一边儿看看另外那几个头裹红巾的汉子,“他们也都是和小人一起新来的两司马、伍长,所以所以还没来得及换官服。请千岁治罪。”
“呵呵,没换也不错啊,省得叫乡里们看着害怕了。”林海丰笑着从小头目手里拿过他刚才高举的那本书,随手翻了翻,“论语,呵呵,还真是本地地道道的妖书啊。你知道这里写的是什么吗?”
“回禀千岁,小人不识字,看不懂。”小头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不识字可不行啊。”林海丰弯腰拾起一卷画轴,随手展开,他抬头看着被捆绑在树上的年轻人,“你是资州人?”
年轻人看着面前这个王帽上标有“真天命太平天国安王”字样的王爷,点点头。
“恩,你的这幅资州图画的不错啊,是你自己画的吗?”林海丰感兴趣地问。
“是,草民平时喜欢这个,随意画着玩的。”年轻人淡淡地回答着。
“哦,”林海丰把画轴收起来夹在腋下,边给他松着绑边问,“你叫什么?”
松了绑的年轻人活动活动被捆的发麻的手腕,“邹国剑。”
“你个混蛋,见了王爷千岁还不跪下!”小头目看着年轻人那副穷酸样儿,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声地吆喝着。
“邹国剑,”林海丰笑着冲小头目摆摆手,认真地看着年轻人,“恩,名字不错,不过,这不象个书生的名字啊。”
“草民本来就是想来投天军的,可是没人要。”邹国剑脖子一拧,他一开始被绑的时候,就已经抱定了一死的念头,现在什么对他都是无所谓了。
“投军?”林海丰哈哈地笑了,没有再理他,而是看着周围的人群,“年初的时候,天父就曾指点过我们,孔孟之书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刚才的那本论语里,还有让大家温和、善良、对人要恭敬、谦让的内容,还告诉大家要学会勤俭持家,这和咱们天朝也有相同之处啊。咱们天朝就是带领着兄弟姐妹们去建立一个人人互敬互让,人人平等的天堂。所以说没有必要把它看成是洪水猛兽。在各位兄弟姐妹之中,恐怕能认识字的不多,对那些识字的人还是应当要尊重,没有了他们那些人,至少咱们平时想写个东西,给亲人通个消息什么的也就都不方便了。”
他又一指那个自称叫邹国剑的年轻人,“就说他吧,大家都听到了,他本来是想投天军的,到底为什么没被收留,本王还要仔细地问下。不过,坏人可不都是把这两个字明刻在自己的脑袋上的。他随身携带这些书籍也许还有什么别的用途,但是你们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吗?”
他举起刚才的那轴图画,“这是他们家乡的地图。行军打仗离不开地图,真要有一天咱们天军打到了那里,这东西可就是宝贝了。你们大家说说看,他是个坏人吗?”
说着,他转身拍了拍小头目的肩膀,笑了笑,“认真执行天条、履行你的职责是对的,可是要慎重使用武力。你们的警惕性很高,这也值得称赞。对待真正的敌人,就是要无情地使用暴力,彻底地消灭他们。可是对于这些用来看的书,就没必要用那么大的精力了。你想想看,在我们周围,是真心拥戴咱们天朝的普通百姓多呢,还是死心塌地为清妖卖力的腐儒多呢?我看啊,还是他们少。常言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要我们大多数人对天朝忠心耿耿,那么,即便一些腐儒到了咱们中间,咱们也不会被他们所污染,反而可以会影响和改变他们。以后处理类似的事情要灵活,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的发发牢骚、说说怪话无所谓,只要他们不做危害天朝的事情,就权当没听见好了。天朝是不会被说垮的。”
他又招招手,示意那些村官们凑近一些,指了指他们手中的鞭子,“把这些东西都永远丢掉。如果是在自己家里,你们会成天拿着它吗?你们每天面对的都是天朝的兄弟姐妹,要像对待自己家里人一样,帮着大家解决难处、搞好生活。有时间的时候,找个先生,都多认识些字。”
小头目和他的手下唯唯诺诺地连连点着头。
这是一个集权的时代。你只要有权力,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普通的百姓们向来是逆来顺受,他们习惯了虔诚地听,被动地接受,很少去问为什么。面对着这样的百姓,林海丰没有叹息,多的是一种感慨。中国百姓们都是最朴实、最善良的,为了他们,下面还要有很长的路要走。
“好了,兄弟姐妹们都去做自己的活儿吧,”他笑着向人群招招手,“大家都做好自己的活儿,把日子过富裕了,就是对天朝最大的支持。”
说完,他蹲下身,敛着地上散乱的书物,抬眼看看邹国剑,“还耍什么书生意气啊,你不是要投军吗?赶紧收拾好东西,跟本王走吧。”
一进镇江,林海丰一行没做停留,直接渡江到了扬州。
在扬州守将夏官又正丞相曾立昌、夏官副丞相陈仕保等人的陪同下,林海丰视察了扬州城防。一路之上,他也看到了由于连绵不断的战事,而显得冷冷清清的街道。这里已经没有了往日里那种万船竞渡、商贾云集的热闹场面,失去了盐业大都的风采。
下了有着大明的抗清英雄史可法衣冠冢的梅花岭,林海丰来到了由原两淮盐运使衙门改做的扬州镇守使衙门。
“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连满清都可以给他们的这个死对头立祠,足以证明史公这种忠臣在历史上的重要性。”林海丰看看厅上在座的将领们,“谁能说说满清立这个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收买人心吧。”
“就像他们所谓的保护明陵一样,都是怕汉人再反他们。”
将领们多是粗人,大致的事情知道,可是往细里去说,却又是知之寥寥。
李秀成想了想,“第一个想起给史公修祠的是康熙妖头,同时还给扬州免了几年的徭役。当时正处于西南动荡的年代,云南的吴三桂谋反在即,康熙妖头是害怕天下的汉人随附了吴三桂,才搞了这么一套。一是想叫大家都忘了“扬州十日”,二是借史公的名字来鼓励当时的清妖将领人人去做朝廷的忠臣。完全是醉翁之意,否则,他为什么不给岳武穆立祠。”
“说的不错啊,其实就是一出为我所用而已。”林海丰点了下头,呵呵地笑着说,“当年康熙的这一手的确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啊。其实,很多的时候,好和坏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今天本王在路上拣了个秀才,一问啊,原来他是想来镇江这边儿投军的,可是不知道你们哪位将军大人硬是没收留他,害的他查点被砍掉了脑袋哦。”
他的目光很随意地朝两边儿坐着的将领们扫了扫,“其实何必呢。清妖都可以假装大度给死敌竖碑立传,来刁买人心,咱们天朝就连个书生都收留不下?呵呵,叫人家听了特显得咱们太小气了嘛。为了达到推翻满清的目的,咱们也要去争取人心,只要他反对满清,哪怕他只想隔岸观火,咱们都可以和他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说到这儿,他一抬手,正经地看着大家,“听清楚啊,本王可不是叫你们去给自己找条后路哦,否则,咱们也就不必去拜谒史公了。”
将领们互相看看,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林海丰也笑了,“本王知道你们都是好样的。好了,现在本王把天朝军事统帅部对扬州的军事安排说一下。为了以后的发展需要,扬州目前的一万驻军加上随本王来的一营人马,统称为扬州城防军。我来宣读下统帅部的命令。”他站了起来,一伸手接过柳湘荷递来的委任书,“委任曾立昌为扬州镇守使;委任李侍贤为扬州镇守副使,兼城防军军长”
命令宣读完,他示意众将落座,“扬州原先的六个师的建制暂时保持不变,官职称谓也不变,三个军帅职位取消,具体如何安排由你们自己决定后上报统帅部照准。陈仕保仍然为扬州安抚使。”
他看看正嘿嘿笑着的陈仕保,“有道是,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啊。我的父母官大人,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陈仕保一愣,费劲地想了想,挠了挠头,“殿下,天王和东王好象没说过这话吧?”
“哦?”林海丰看了看正窃窃发笑的李秀成等人,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这是唐朝张祜的《纵游淮南》啊。”柳湘荷插了句话。
陈仕保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俺是个粗人,只记得天王和东王的话了,什么糊不糊的俺可记不住。”
他的话,一下把在座的都逗笑了。林海丰指着他,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我的父母官啊,本王是说你的扬州现在可不象人家老早就说的那么好哦,哪里还有个盐商云集的气势啊?我可是听说盐商一声笑,就顶天下半年租哦。”
陈仕保呵呵地笑了,“是啊,殿下,那些盐商据说自家有个百十万两银子的都不算富户,有时间殿下看看他们的宅院就知道了。”说到这里他又皱皱眉头,“可是你要叫他拿点儿钱出来,那也是费老劲了。前几天又收到北王府的公文,催交银子呢。唉,现在外面有清妖的江北大营,盐运已经处于基本停顿了,卑职一时去那里搞那么多的银子啊。”
林海丰似乎很奇怪地看看他,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嘣嘣地敲击着,“那么多的富商,接着敲他们的竹杠啊?”
“饶了我吧,殿下,”陈仕保苦笑着,“殿下都看到了,城里的人在天军来到之前,本来就已经逃了不少。银子要一次可以,再要下去,扬州怕是真的就要变成一座空城了,那咱们占着它还有什么用?”
“说的好,说的太好了!”林海丰连连拍着手,他站起身,看着众将领,“谁说大老粗、泥腿子一定目光短浅,看看咱们的陈大将军,他看的就非常远。咱们天军攻城掠地为了什么?我们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建立一个人间天堂。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都不能叫百姓们怕我们。就以眼下能留在扬州的盐商们为例,天军来了他们没有走,先不管他们本人的动机是什么,至少可以说明他们对天军还多少有点儿信任感,知道我们不会胡乱杀戮。那么我们就应该做的更好。盐运对于清妖,是不可能希望终止的事情。因此,可以告诉盐商们,天朝只暂时征收少量的运转税,叫他们放心地做生意,这样也会对两湖的盐价起个稳定的作用,使百姓们受益。”
他低头看看手表,随后朝众将一笑,“好了,时间不早了,本王要先回镇江,有什么事情再随时联系。总之一句话,就是务必守好门户,确保天京的安全,为天军下一步的行动做保障。”
他接着又拉着陈仕保的手,“要把城里的百姓生活安置好。还有,你们在城外还没有把田地分给农民。”他见陈仕保似乎想解释什么,摇摇手止住他,“本王知道,由于战事你也有难处,但是再难这个事情也要做,必须把周围的乡村都发动起来。你们组织一些人,回头到镇江去,本王在那里要临时开设个训练班,专门解决这个问题。”
“遵命,殿下!”陈仕保痛快地答应着。
“你的身边有写手吧?”林海丰边走边随意地问着。
“有啊。”陈仕保不解地看看安王。
“有空的时候多和人家学点儿字,多叫人家教你读点儿书,别再老出什么怪相了。”林海丰瞟了他一眼。
“卑职我”陈仕保一咧嘴,马上又挠着头嘿嘿地笑着,“遵命,殿下。等一年后殿下再来扬州的时候,卑职一定叫扬州变得和那个什么熟不熟的写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林海丰哈哈地笑了,“你呀,回去好好请教请教你的写手,你能做到吗?”
“当然能!”看着上马离去的安王,陈仕保心里有点儿不服气。不过,等按照安王的说法他真的请教了下自己的写手后,他才知道自己又出了回怪相
从瓜洲渡口到了对岸一下船,林海丰就吩咐柳湘荷等人先去镇江城里的驿站布置临时府邸。
苏三娘一听就急了,“殿下,还是住镇守使衙门吧,地方本来就大,还方便一些。”
“不用了,”林海丰呵呵地笑笑,“我还是单独住吧,一来不影响你们,二来本王也是为图个安静。你可不知道哦,本王有一个绝技,就是睡觉的时候牙咬的格嘣嘣响,要是住你那里,只怕整个衙门到了晚上谁也安宁不了喽。”
苏三娘捂着嘴笑了,“殿下真能说笑话,哪会有那么严重。”
林海丰甩甩手,“信和不信在你,不过就别再让了。”他冲正偷笑的柳湘荷一瞪眼,“笑什么笑啊,赶紧去布置吧,晚饭要多准备些人的,本王要宴请各路大员呢。”
苏三娘只好吩咐手下的几个女侍卫陪着柳湘荷他们先去安排,随后疑问地看着安王,“殿下,不回去吗?”
“不急,本王想带你去转转。”说着,他上了马。
苏三娘赶上安王,并辔走了一会儿,歪头瞅瞅安王,“听汪海洋说,殿下还亲自率队冲的清妖大营啊?”
林海丰眨眨眼,嘿嘿笑了笑,“别听他们瞎说,提起来丢人的很。本王哪里比的上你苏大将军哟。”
苏三娘脸一红,“殿下真会说笑。三娘哪里可以和殿下比。”
“怎么是说笑?”林海丰扬扬手中的马鞭子,“绿旗黄幰女元戎,珠帽盘龙结束工;八百女兵都赤脚,蛮衿扎裤走如风。这可不是本王瞎编的吧?”
苏三娘的脸更红了,“那也是他们瞎唱的呢。”
“可不是瞎唱。当初攻克镇江的时候,就是苏三娘立的第一功,女营的英姿已经深入百姓们的心里。这是你苏大将军和天朝女军的骄傲。”林海丰认真地说着。
“那也都是女营姐妹们的功劳,三娘一个人再强又能做什么。”
“恩,这话说的有道理。”林海丰点着头,侧过脸看看这个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巾帼英雄。她说不上很漂亮,却是那种颇受端详的女子。和开朗、憨直的洪宣娇不同,在她的脸上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种沉稳和庄重。偶尔嘴唇抿起的时候,总隐隐地露出一种男性的霸气。他不由得深信起临行前杨秀清在接受了他的人事安排时所说的话,“老弟啊,你到了镇江,那苏三娘可不是好惹的哦。”
林海丰看着被自己瞅得微微垂下了头的苏三娘,呵呵一笑,“当初和你一起参加天军的人大多受不了天军严格的天条,陆续离开了天军的队伍,惟有你苏三娘始终追随着天朝。就冲这点,对你苏三娘怎么赞美都不会过分。”看看已经到了城西北郊的一个村落,他用马鞭一指,“本王和你打个睹,你要进村子细数数,一准儿是迁移的人多,而留下的少。”
“怎么会呢?”苏三娘不相信地望着安王,又看看冷清的村落,“地都分了,谁会舍得丢下手头的田地,再做逃难之人。”
“不走又能怎么办?”齐民站在门口,看看还在四下张望着屋子里的一切,眼里充满留恋、唉声叹气的老娘,看看双手抱头蹲在地下长蓄短叹的老爹,又看看撮着媳妇干瘪的奶头,不停地哭叫的儿子,他指指那空空的米缸一跺脚,“走吧,再呆下去,饿也都饿死了。”
“天朝待咱们不错啊,”老爹慢慢抬起头,黑瘦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由于你大哥的在天京做了天朝的人,分田的时候天军还有意给了咱们最临近村子的好地。难也许就难一时了,真要是这么离开,地就荒了,咱也对不起天朝啊。”
“就是啊,走了去哪?你大哥虽然在天京,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个音信,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窝好。”老娘抹抹潮湿的眼角,轻轻地嘟囔着。
“爹、娘,你们要是不走我走。”齐民从媳妇怀里抢过才几个月的孩子,“大人好说,咱们总得想想孩子啊。忙活了快一年,还是两手空空,连上碗米汤孩子都喝不上。我”他说不下去了。
“要不”老娘用商量的眼神儿看看老头子,“要不就叫孩子们去天京找老大吧,咱们留下来伺候地里的庄稼,总比这么扎在一起好?”
老爹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他先从儿子手里抱回小孙儿,老眼里闪动着泪光,“谁也不能走。”老爹一咬牙,转身把孙儿交到儿媳的怀里,“咱们是天朝的人,和他们不一样。谁都可以跑,就咱们不能跑。”
他走到门口,使劲儿扒拉开儿子,“天军天天打仗,不征钱怎么打?不要老想着自己。要是大清的兵回来了,咱们更倒霉。”
“他爹,你这是”
“唉!”老爹摇摇头,“我还是再去卒长那里先借点儿”他说着话一脚跨出门槛,却刚好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在临时府邸,利用吃晚饭的时间,林海丰召集起镇江镇守使、安抚使衙门的官员,边吃边宣布了统帅部和吏治部对镇江官员的调整。来吃饭的人酸甜苦辣各有各的滋味儿。
“秀成啊,你目前的任务就是抓紧时间按着红军的样子把镇江的驻防军整编好,原有的女营人马一部留给苏安抚,其他的并如天京的女军。另外,还要把苏安抚建立的水营继续扩大。不要偏重于船大,可以多发展小舢板。咱们苏大将军给你留下的家产够丰厚哦。”林海丰看看坐在自己对面,嘟噜着脸的苏三娘。
他笑了笑,端起一碗米饭,又瞅着冬官副丞相、原镇江安抚使许宗扬,“许丞相,你也许抱屈说错误不在你本身,板子不该打在你的身上。不错,是有好多地方以前都重复着这一切。可你想过没有,那些被你关在牢里的人能不能把钱给你咱先不说,他们出来后会怎么样?下次的钱你还能找谁去要?还有你在各乡村的手下,本王大致看了一些地方,我很难想象他们平时是不是会和人们一样的下地劳作。我估计他们是把自己当成‘老子’了。你们这种作法是在砸咱们的饭碗啊。”他用筷子轻轻敲了敲饭碗,“没有了碗里的饭,弄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能吃饱吗?”
“你先回镇守使衙门帮助秀成料理水营的军务。”林海丰说着,扒拉了两口饭,看看所有在座的人,“本王可是既想要饭碗,更想要碗里的饭。”
在座的都默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饭,品位着安王话里的寓意。而安抚使衙门的官员们此时的心里都捏着把汗,许宗扬的过错,自然和他们都是密不可分的。
坐在许宗扬身边的黄子隆更是提心吊胆。他是许宗扬的副手,由于许宗扬懒得搞这些地方的事务,多数的决策基本都是出自他的手。先不说镇江以东根本就没去搞什么分田分地,就是已经施行了的地方,也正如安王刚才说的那样,由于他的酷厉措施,跑掉的人比留下的还多,有些村落基本上十室九空,镇江城内外早已到处传扬着叫他“黄白地”,把他视若蝗虫。他低着头,偷眼瞟瞟安王殿下。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他看见安王的目光射向了自己这里,心马上一紧,手里的筷子也停住了。
林海丰望着黄子隆,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的饭,“黄大人,本王听说你在镇江名气不小啊,还好象有个什么响亮的雅号吧,能说来给本王听听吗?”
黄子隆的身子一颤,手边儿的饭碗滚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殿下卑职卑职”他不敢去看安王那刀子似的眼神儿,懦懦地抖动着双唇。
“黄白地,呵呵,不错啊。”林海丰随手夹了口摆放在跟前儿的菜,“你真想的出来,征粮、征钱,征的有地的不愿种,宁可背井离乡。是啊,劳累了大半年,说是有了一块儿地,可种到最后呢,全部收获还不够你们那些五花八门的税赋。不要说是就指望着地里收获生存的百姓了,就是本王自己也不愿意干这种白出力的事情。一个给天朝做着巨大贡献的人,他的老爹、老娘要依靠向你们的所谓卒长借粮来糊口,可是他们还念记着咱们天朝的好处。我就不明白,你每天想的是什么?”
黄子隆不敢再坐下去了。他摇摇晃晃地离开座位,扑通跪倒在地,向前紧爬了两下,“千岁,卑职知错了,求千岁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一定一定改过!”他连连叩着头,哀求着。
林海丰拿着筷子的手冲着早已在门口准备着的汪海洋一招,看也没看地上黄子隆一眼,“本王本来是想叫你吃完这顿饭,可惜,是你自己打碎了你自己的饭碗。你进不了天堂,天父不会收你,即便下了地狱,你也不会好受。”
“千岁,卑职没有杀人、没有放火,冤枉啊”拼命挣扎的黄子隆被拖出去了,留在厅里的是他那凄厉的哀号。
谁也没有想到,似乎一直平平淡淡地吃着、说着的安王,竟会是如此的严酷。官员们被震撼了,尤其是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一时都呆呆地瞅着门口,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林海丰敲敲桌子,“都吃啊。”看着不少官员还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呵呵一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没有天朝就没有咱们手里的饭碗,没有百姓就没有咱们碗里的白米饭。希望大家好自为之,都别和自己过意不去。”
许宗扬拿起筷子,他的手微微地在抖,额角早就渗出了冷汗,脊背也是冒着一股一股的凉气。先前他还在心里私下的埋怨,埋怨自己不该被降职,埋怨自己一个堂堂的冬官副丞相居然受不见经传的李秀成节制。现在想想真是后怕,要不是黄子隆他实在不敢想下去了。看来,安王殿下还是给自己留足了面子啊!
曾国藩在吃着一顿味同嚼蜡的晚餐。北京的咸丰皇上一点儿也不给他面子。
衡州,这里有三湘大地的母亲河湘江蜿蜒流过,还有五岳独秀的南岳衡山拱卫其旁。山清水秀,曾国藩把他正在兴建的湘军大本营设在这里,就是想依借着山清水秀,再延续一个地杰人灵。
可是他不如愿啊。年初,本来因母丧回乡守制的曾国藩接到接到朝廷委派他协助湖北巡抚张亮基督办湖南团练事宜的时候,他一开始是无意染指此事的。尽管不少人羡慕甚至嫉妒他从前的官运亨通,他也曾经为自己十年间由个七品小官,一跃为二品大员心里骄傲不已。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如果没有老师穆章阿的鼎力帮助,没有当初一个“廉”字为做官之本的答复而博得圣上的青睐,他的这一切无非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那个时候,他遇到了一个贤明的圣上,有一个豁达的老师。
现在不同了。先帝驾崩,原想极尽全力辅佐新皇一振大清雄风,却几乎为几个合情合理的建议丢掉了性命,他沮丧了,不想再在那早已看得透透的官场里厮混下去。带带门生,参悟参悟道学、理学,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他是有他的想法,他的几个兄弟却有着自己的打算。都说学而优则仕,毕竟机会寥寥,自古有道是乱世出英雄,最快的升迁之路,莫过于战功显赫。长毛之乱,恰恰是他们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谁肯甘心放过。
招架不住兄弟的苦劝,曾国藩只好权且一试。
初做起来,很不顺手。他本打算在长沙按着自己的设想改改原来团练的训练方式,还没怎么动手,由于巡抚张亮基的离开,他失去了有力的支持,团练事务一塌糊涂,反倒和绿营兵时常发生纠纷,乃至械斗。曾国藩一气之下,回了老家湘乡。
曾国藩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什么事要么不做,做就做到底。他回湘乡并不是放弃,而是另有思路。在湘乡,他集亲朋好友、招门生,卖家财、募银两,开始建立一只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他既通晓满清官场的腐败,更知道八旗、绿营兵无能的症结所在。因此,他要彻底打烂那些东西。
谁也不能说他聪明,可谁也不能说他不聪明。他的做法不是他的独创,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能深刻领会到前人留下的东西的价值。他仿效着大明王朝戚继光的兵制加以完善,来设计着自己的军队。他自己只是挑选了几个亲朋好友、门生、兄弟来做各营的营官,再往下他一概不问。营官自己去挑选自己喜欢的人做哨官,以此类推,哨官再去选队官,队官则去挑什长,什长挑勇丁。而最后勇丁的挑选对象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乡民,非但如此,应募者必须有人来担保,还要如实填写自己的家庭住址、父母、兄弟或是妻子等等的姓名。一旦谁要是出现中途逃亡或是反叛,具保者和家人将受到株连。这是一只有着层层关联,八方联系的大网,而网纲就掐在他自己的手里。他付出着较任何军队都高的饷银,在那个多数乡民无田无业,众多书生找不到出人头地机会的年代,为了各自的切身利益,应募者可以说是趋之若骛。
哪料到刚刚建起的五营陆勇还没达到他预期的训练目的,三个月前,朝廷就屡颁诏旨,催他出师。曾国藩艮,艮到大家都替他捏把汗,他硬是把朝廷的诏旨丢到了一边儿。
曾国藩不是不怕皇上的圣谕,可他更怕家乡的父老。他带出来的可都是“子弟兵”啊,死不起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绝对不能去做。他接着开始筹划水勇,太平军水师战船过千,控制着九江、安庆到镇江的长江航道,没有水勇不成。同时,他派人前往广州,购置大批火炮。
水营还没个着落呢,那可恶的长毛就又给他上了眼药,武昌、汉阳、汉口全部陷落。他甚至梦里都能梦到圣上暴怒的形象。更可怕的是,南昌丢了,岳州也丢了,长毛进了家门口。
“吃,都吃啊。”曾国藩手里的筷子比划着,示意在座的亲信们动手,可他自己却怎么也上不来食欲。圣上晋封他为为兵部右侍郎,督办湖南和湖北的军务,两湖督抚受他节制的圣旨早收到了。亲信们都兴高采烈,仿佛已经看到了各自灿烂的明天。尤其是那个一直怂恿自己出山的老九国荃,就差美的鼻涕泡流出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是道催命符罢了。他现在的压力更大了,不仅仅是来自圣上,更多的来自本省的官员。圣上叫他协守南昌,现在南昌丢了,他当然不会按照圣上的意思去一死了之,真要那样,他就不是曾国藩了。可他最惧怕那些官员,早晚都会把湖南的一切失误统统归在他一个人的身上。长毛已经顺势南下了,靖港已失,长沙危在旦夕,战不能战,不战又不行了,他难死了。
湘勇训导塔齐布体会不了大帅此刻的心境,他夹了一大口菜,“大帅,依卑职看还是赶紧出兵吧,无论如何不能眼看着长沙城落如贼手。”
“就是,”曾国荃拿着筷子的手挥舞着,一脸不屑的样子,“大哥,要不我们先去救援长沙,大哥留下来继续招募训练水勇。长毛是打惯了那些窝囊废的绿营兵了,也叫他们尝尝咱们湘勇的厉害。我回去就告诉营里的弟兄们,守住长沙,每人加饷银双倍。”
左营营官刘蓉笑着看看曾国荃,“老九啊,你就是认钱啊。”
“哈哈,”曾国荃一笑,“重赏之下,才出勇夫。如果不是不为了钱,兵勇们谁来打仗啊。”
曾国藩低着头,耳听着几个亲信和兄弟不停地唧唧喳喳,一声不语地用筷子轻轻拨拉着碗里的米饭。
细心的褚汝航看看沉默的老师,感觉到了什么。他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冲着大家努努嘴。他是江苏吴县人,道光年间,花钱捐了广西布政司的小职位。恰逢天平军金田起事,他弃文从武,由于追剿有功,擢升为记名知府。他崇尚曾国籓的博学,当曾国藩在衡州拟建水勇的时候,尝到了以武谋官甜头的他,马上就和同省的好友夏銮一起赶来投靠,并以师礼相敬。
安静下来的众人这时才听到曾帅浓重的鼻息声,再仔细看看,居然发现曾帅的几滴泪珠儿滚落了下来,滴答滴答地掉进饭碗里。大家都怔了。
“老师,怎么伤心起来了?”褚汝航从衣袖里套出汗巾,轻轻放到老师的面前。
“唉!”曾国藩拿起汗巾,抹了抹眼角儿,“我又想起了梅泉(罗泽南的号)兄啊。他要是还在,大家一起饮酒赏文,那是何等的快意呀!”
“是啊,梅泉先生一介老学究临阵却是非一般宿将可抵,实在堪称是学生们的楷模。只可惜丧于贼手。”褚汝航叹息着。
曾国华摇了摇头,“罗老哥是高估了他手下练勇的实力,才导致急于出省救援南昌。结果连长毛的影子也没看见不说,我大哥叫他来衡州,他竟然都不来,硬要留驻什么庐州。”
曾国藩狠狠地翻楞了六弟一眼,“胡说什么!留驻庐州哪里错了?事态的发展不正应了梅泉兄的预计了吗?”
“那”曾国华有些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
曾国藩一摆手,“我难过的刚好就是这个。梅泉兄吃的朝廷俸禄,他的练勇有练饷,因此,就应当这么做。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的湘勇没吃朝廷的饷银,勇丁又都是家乡带出来的,总要回头能给家乡父老一个交代。匪要剿,还要尽力保存咱们的根基。”
曾国荃站了起来,“大哥,既然是去打仗,就免不了死人。来应募的勇丁谁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圣上几番下旨,又最后委以大哥如此的权力,足见圣上对大哥的倚重。咱们可不能瞻前顾后,坐失良机啊。”
“圣上?”曾国藩摇了下头,苦笑了声,“圣上想的是如何保住大清,不会考虑咱们的湘乡。”
“大哥越说我倒越糊涂了,”曾国荃说着,伸手向北面一指,“长毛要是占了长沙,马上就可以打到咱们家乡去了,咱们还在这里呆下去能行吗?”
“先不谈这个了,先把饭都吃好再说。”曾国藩端起饭碗,看了眼四弟国潢,“派去接左季高的人今晚能赶回来吧?”
憎国潢算了算,点点头,“应该能。”
曾国藩叹了口气,“等和左季高商量一下后,再定行止吧。”他扒拉了一口饭,马上又把手里的饭碗撂到了桌子上,眉头皱了皱。该死的癣疾又闹上了
镇江的临时安王府邸的晚餐结束了。官员们陆续地离去,唯有苏三娘没动。
林海丰送走最后离开的李秀成,返回厅里,看看眉头紧锁的苏三娘,伸展双臂打了个哈欠,“哟,苏安抚还不累呀?啧啧,看来当过大将军的就是比我这个做王的强啊。饭不用吃几口,看来觉也不用多睡了。本王不行啊,能吃,还能睡。哎呀,这一天没住脚,本王可是就要累死了。”
“殿下,这个安抚使还是令找他人吧,三娘做不来。”苏三娘一别头,不去看安王的样子。
“哦?”林海丰接过柳湘荷端来的茶水,走到苏三娘的跟前儿,“不会是嫌这个安抚使权力太小吧?”他把茶水递给苏三娘,见她不接,就笑笑放到桌子上。
苏三娘低着头,摆弄着衣角不说话。
“再不就是讨厌烦琐的地方事务,唉,还是打仗过瘾啊。”林海丰坐到她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叹了口气。见她依然是一句话也没有,他嘿嘿地笑了笑,向前探了探身子,“是不是想去罗大纲罗丞相那儿呀?不过,这可就难了,估计现在罗丞相也未必还在武昌了,是去了岳州,还是长沙,都难说。”
苏三娘猛地抬起头,脸涨红着,“殿下,你怎么也喜欢听那些人的传言?三娘与罗丞相情同兄妹,哪有那些烂事儿。”
林海丰拿过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呵呵地笑了,“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一定就是害怕事情做不好,会像前任一样不是被罢官免职,就是被砍头。”
苏三娘忽地站起身,“殿下,天朝讲求天下平等,对豪门大户还是就应该铲除铲除。不铲除他们,百姓们地从哪来?天京圣库的银饷打哪来?”
“说的有道理。”林海丰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本王想问问你个问题,你知道那些大户的钱都埋哪儿了吗?”
苏三娘张了几下嘴,又呼地坐了下来。
“看来你也不知道啊,”林海丰似乎很遗憾地摇摇头,“你说你要是知道了该有多好。今晚本王就和你一起带兵马挨家杀光了他们,不仅银子有的是,也痛快。恩,光杀几个人还不行,要杀就要鸡犬不留,免得留下一个半个的,将来还老想着找咱们报仇。”
“人家可没这么说。”苏三娘低着头,嘟囔着。
林海丰站了身,再次把茶杯端起来放到她的手里,“三娘啊,我知道,你当初要不是因为丈夫被土豪残杀,你一个女儿家也不会扯起大旗造反。当然,也就没有咱们俩今天坐在这里说话的缘分。你也许会成为一个很普通的贤妻良母,和家人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所以,我理解你对豪绅大户的刻骨仇恨。不过,好多事情也要回过头来想啊。”
他踱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打个比方吧。你们家祖祖辈辈依靠自己的点滴积攒,有了些钱粮,有了些田地。可是你没有巧取豪夺过任何人。那么我这个安王找你来了,三娘,听说你们家是个大户啊,对不起,本王军中缺饷银了,拿钱来。你肯吗?”
苏三娘抬起头,看着安王。
“通常情况下,你一定不愿意。”林海丰一拍手,“好,既然你不愿意,本王有兵,抓起你来再说,叫你们家拿银子来赎人。呵呵,你想想看,这是什么?本王这不成了百姓们常说的土匪了吗?你能不骂我?事情传扬开去,下一个地方本王还没到呢,有点儿钱的就都跑光了。本王守着一大片的空城,有什么用呢?要是这样,还不如来个痛快的,每到一个城,就把城夷平了,咱们也不用操心费力地去守了,清妖也就用不着攻了,大家都落个干净。”
苏三娘扭扭身子,低声地说:“人家又没有那么说。”
“恩,我想你也不会喜欢这样。”林海丰笑了笑,接着说到,“我只是想告诉你,有钱人并不一定就是恶霸”他讲到翼王石达开、北王韦昌辉,还有黄文金、胡以晃等一批捐尽家资辅佐天朝创业的人。也讲到了像城外老齐一家那样,始终无怨无悔地默默为天朝付出的普通百姓们。还讲到打恶霸的策略,讲到如何发动老百姓真正参与到斗争中来。他讲了很多。
安王殿下的话很直白,苏三娘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尽管有些东西她还完全理解不了,但是有一个道理她明白了,那就是争取民心。更多的人的支持,才是天国永固的最终保障。她估摸时间已经够晚了,不想再过多打扰殿下的休息,就抿嘴儿笑了笑,“殿下,三娘懂了。无论如何,像黄子隆那样随意捕人、勒索是不对的,那好比是杀鸡取蛋。”
“呵呵,明白了就好。”林海丰笑着点点头,“天朝是相信你能做好,才叫你来做镇江这个当家人,要把这个家安置好。清妖骂我们是匪,是不讲道理的乱民,咱们要做出个实际的样子来给全天下人看,看看咱们是个什么样的匪。地方的事情做好了,很多东西是单依靠战场和武力所收不到的。”
他看看手表,站了起来,“快午夜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陪你去牢狱里,处理一下那里押的豪绅大户们。我还会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咱们一块来把这里的事情做好。”
苏三娘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三娘无知,让殿下费心了。”
林海丰摇摇头,“人非圣贤,我也有好多不知道的事情,日后还要你苏三娘不吝赐教啊。”
“殿下是天神,三娘是凡人,殿下可真会取笑三娘。”苏三娘深深地给安王殿下鞠了个躬。
“天神?”林海丰哈哈一笑,“天神也是人啊,本王可是靠你这个父母官吃饭呢。”
曾国藩勉强凑合着把晚饭吃完,他吩咐大家先各自回营,自己到了书房,焦躁不安地等待着左宗棠。
快到午夜,左宗棠终于到了。
“季高兄,你可来了。”曾国藩兴奋之下,藓疾似乎也好了许多。他拉着左宗棠的手,急迫地问到,“长沙的情况如何?”
左宗棠叹了口气,随手摸出个招贴,递给他,“涤生兄先看看这个。”
曾国藩不解地看看他,接过招贴慢慢地打开。他看到抬头写的是真天命太平天国翼王告长沙军民书:
“自我真天命太平天国壬子二年五月奉天讨胡诏书传檄四方至今,天军所到之处,清妖望风披靡,百姓欢跃。三湘大地自古多名士,远有蔡敬仲、邓别驾、欧阳信本、藏真上人怀素、周茂淑诸先师,近有李宾之李阁部、船山先生王而农等国之柱石。以如此之英才辈出之地,倘人人甘为罗泽南、李续宾之流,它日黄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我天军乃仁义之师,为驱逐鞑虏、光复汉家天下,建立有田同耕、有衣同穿、人人平等、互敬互爱之太平世界而战。天军到处,对所有依顺天朝之臣民秋毫无犯。
本王今帅天军数十万兵临城下,几十倍于你等长沙守军,破城在即。出于为城中军民身家性命担忧,本王特正告长沙军民。为维护我中华之利益,天军制有《贼人录》凡出卖我中华利益、与洋夷签定丧权辱国之条约者,凡欺压、强暴我汉家子女之满妖均列置其内,我天军誓将追杀到底。凡甘心为鞑虏鹰犬,抗拒天军者,将收录其家乡、父母、妻儿之姓名于《奸人录》,如罗泽南、李续宾、李续宜等。并将在其家乡烧铸黑铁跪像,同出卖我中华英雄岳武穆之狗贼秦桧一样,永世遭受世人之唾骂。本王奉劝你等长沙及湘省大小军民,勿忘自身之血脉,勿忘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同族耻辱,放下军器或反戈一击,将永彪青史。反之,城破之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看着看着,曾国藩忽然呵呵地笑了。
左宗棠被他笑的有点儿,莫名其妙,“我说涤生兄啊,你还笑得出来啊?”
曾国藩用手捻了捻胡须,“我是笑的这通篇的文章啊。”他抖了抖招贴,放到身边的桌案上,“早听说那个洪秀全在金陵搞的什么白话文字,今日得饱眼福啊,还真是没有一点儿文章的规范。”
“是啊,”左宗棠想了想,“从这个告示上看,不象是石达开本人的风格。”左宗棠在去年天军第一次进湖南的时候,曾经到过石达开的前军营里,并和石达开有过接触。当时,他是有意想去看看这个新兴的政权到底能不能存在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正好借机施展一下自己的抱负。通过谈话,他对石达开的文才武略了解了一些,对这个年轻的统帅也颇感钦佩。只是他感到那个所谓天国似乎对文人并不感冒,所以最终还是离开了。
“是不是他的风格只有你季高兄自己知道了。”曾国藩叹了口气,“他的这手厉害啊!”
左宗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笑了笑,“他们把招贴四散发进城里,就是想叫谁都能立刻看懂、听懂他们的宗旨,搅乱人心啊。谁再打下去,那就成了秦桧,还要在他的家门口铸铁像,叫万人唾骂,真想的出来。”
曾国藩一时沉默了。是啊,读书人怕什么?读书人最怕后人的骂名。他们居然把船山先生都写上了,船山先生不但是学术大师,还是终身不仕满清的人物。
“涤生兄打算下步如何走啊?”左宗棠摆弄着茶杯,随口问着。
“哦,”曾国藩抬起头,“我是正想请教季高兄呢。”
“请教我?”左宗棠呵呵一笑,“我能有什么好主意啊,一没权,二没兵将,油口滑舌的酸儒而已。”
曾国藩嘿嘿地笑了。
曾国藩心里明白,左宗棠这又是在计较老六和老九对他的有时候的不恭敬。他笑着摆摆手,“季高兄就别说笑了,说说你对目前的形势,有什么高见啊?”
左宗棠倒不是完全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有些感慨。左宗棠,字季高,号朴存,生于长沙府湘阴县。左家世代不富,都以耕读为本。十几岁时左宗棠就先后失去父母,但贫窘的生活并没有将他压倒,反而锻炼了他倔强的性格,养成了他吃苦耐劳的精神。他生性聪颖,五岁时随父到省城长沙读书。道光七年十五岁的时候应长沙府试,即取中第二名。
他不仅喜欢攻读儒家经典,更多地则是钟情于经世致用之学,对那些涉及中国历史、地理、军事、经济、水利等内容的名著视为至宝。十八岁上,他进入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次年又入湖南巡抚吴荣光在长沙设立的湘水校经堂。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在这年的考试中,七次名列第一。可惜时运不济,在后来参加在省城长沙举行的乡试,也只能因“搜遗”而中第。再以后,三次赴京会试,均名落孙山。尽管如此,左宗棠的志向和才干,还是得到了当时许多名流显宦的赏识和推重。可对他自己来讲,赏识也好,推重也罢,在那个没有功名就无法为宦的年代,他没有办法通过所谓“正途”进入官场,而更多地施展自己的抱负。
要说当初他有意试探太平军是想找条出路,那么后来他还是要感谢太平天国这个新生政权的出现。正是有了太平天国,才有了他到湖南巡抚张亮基,或是现巡抚骆秉章身边做幕僚的机会。想想自己已经四十有二,还仅仅是个幕僚,而且他偏偏又明显感觉到现在的太平天国似乎还和以前有了些变化的时候,他就不能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哀怨了。
他此时看着正悉心想听听他一番见解的曾国藩,放下手中的茶杯,“来之前,骆巡抚可是再三要求左某务必把涤生兄请到长沙去坐镇啊。”
曾国藩挠挠又有些发痒的脊背,“可行吗?”
左宗棠笑了,“涤生兄啊,现在还有什么可行不可行呢?你是钦差,两湖督抚大员都受你节制,和左某不同。左某不高兴可以回乡,你涤生兄可是官差不由人的哦。”
“季高兄,咱们就别兜圈子好不?”曾国藩无奈地唉了一声。
“也好,”左宗棠摆摆手,示意屋子里的侍从退出去,然后向曾国藩凑了凑,“我想请教个问题,涤生兄想如何度过此生呢,是高官,还是敛财?”
曾国藩没想到他会鼓弄出这么个问题,奇怪地眨了眨眼,“钱财那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有一日三餐足以,何谈敛财。至于高官,呵呵,你季高兄也知道,我是看明白了官场,早有归隐之意。就说这次朝廷的旨意,那也是强我所难。不要说最后仗打败了,就是真能打赢,平定了乱匪,我也要解散湘勇,回乡静养。”
“是啊,功高震主,势大招祸啊。还是涤生兄看的透彻。”左宗棠感叹地点着头。
“哎呀,你呀你呀,还是兜来兜去的绕圈子,”曾国藩笑着指指左宗棠,“正题就是不说。”
左宗棠嘿嘿地笑了。他低头摆弄着桌上的杯子盖儿,“我是崇尚学以致用的,说话和想法也都现实一些。既然是涤生兄诚心叫我说,那左某就私下里说说心里的一点儿想法。”
这个左季高啊,难怪人家说你酸。曾国藩用力挠着后背,等着他的下文。
左宗棠仰头叹了口气,“大清朝外不能抵御洋夷,内不能整治腐败的吏治。养着官员贪赃,养的兵不能战。远的不提,就看看咱的身边,哪里不是万民沸怨。官逼民反,民还有不反的道理?从这方面去想,大清朝是气数到了,纵然强自支撑,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曾国藩没有说什么,只是注意地在听。他了解这个人的性情,也喜欢他那种务实的精神,反正说什么都是在这个屋子里,也不担心传到外面去。
“从石达开的告示上看,他们也许吸取了什么经验,列出那么一串咱们三湘的名家,显然是告诉人们他们注重文人。尽管没有名说,从所谓的‘贼人录’可以看出,他们是不承认大清朝和洋夷签定的那些条约。如果单从这两方面考虑,不是和我们所期望的东西一样吗?”
曾国藩笑了笑。
左宗棠似乎没在意他的表情,依旧顾自地说着,“从大清朝入主中原开始,虽然有康乾盛世,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很多前明好的东西都没有能继续下来。前明还知道仿效洋夷,整肃军备,而大清朝不做。为什么呢?左某一管之见,大清朝毕竟出自马背上,游牧惯了,他们习惯的东西根本不合整个泱泱中国。其实他们正是惧怕汉人,所以才把应该延续的东西都扼杀了”
曾国藩明白左季高这番的意思,可是他不以为然。他施教门生儒学也好,理学也罢,总之他没有考虑单纯汉人这个观念。
正所谓习惯成自然,几百的繁衍,不单单是他,几万万的人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剃发、穿旗装、留辫子,仿佛这就是祖制,违背了就是丧失礼数。有人说,满清入关是汉人同化了满人,是吗?其实是满人同化了汉人。满清没有硬性推广满语,不是说满清忘记了,而是满清自己也明白,他们需要学习汉人的东西太多。所以,他们要求自己的族人去学汉话,去尽量接近汉人。汉人太多,不这样做就要亡国。如果汉人立了大功,朝廷一高兴,会给你抬旗,赏你个什么什么旗的旗籍。被抬的诚惶诚恐,吹吹打打,回乡光宗耀祖。抬他的人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这正是他们想达到的目的。悲哀吗?
曾国藩接受不了左宗棠的暗示,他不会去反对朝廷。这不是个对先皇的赏识报恩的简单问题,而是不能违背君为臣纲的圣人儒家之言。因为他偏偏忘记了同为儒家典籍之晋书江统传上的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忘了他所崇尚的理学先师所教育他们这些徒子徒孙的“尊王攘夷”和“内中国、外夷狄”了。只能说他根本就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
可以说此时左宗棠想得更多的是天下和血脉的问题。如果能驱逐满清恢复汉人江山,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如果能外驱洋夷,内安百姓,更是他自小的宏大抱负。他完全看明白了大清朝做不到这些,所以才有了那一番言论。只是想试探一下曾国藩的内心而已。
他现在觉得摆在面前的又是可供选择的两条道路。一是离开骆秉章投效曾国藩搞新军,也就是湘军,因为只有曾国藩这样训练出来的军队,才能经得起战争。一旦成功,就会有条升迁之路,他的抱负没有官爵来支撑就是空想。第二条呢,就是反戈一击,再去太平军。如果走了第一条路,他真的开始担心会出现大清朝灭亡的那一刻。自己丢掉性命无所谓,而且也不用担心家里被牵连,至少这点他看的很清楚,不管你骂太平军是什么,他们从来不会残害对手的家属。他最害怕的就是像秦桧那样,被后世所唾骂。可这第二条路也不是好走的。他曾经斟酌过太平军永安突围所颁发的讨胡檄书,连同石达开颁布的劝降通告考虑在一起,他的确愿意接受他们的主张。但是,他也探究过太平天国的那套教义,不伦不类、有悖常理的很多天条又是他不能忍受的。现在是怎么做都不好受。
曾国藩的沉默,已经告诉他不会接受他的暗示,左宗棠话锋一转,“从整个战局上看,我还猜不透石达开为什么不先全力拿下荆襄,反来多湖南。如果荆襄被他们占了,长江航道全部被封锁,江南失去了与朝廷间的联系,那江南九省很快就不复存在了。正因为如此,先前我一直赞同涤生兄的主张,在水勇没有训练出来之前不能出战。”
“唉,”曾国藩叹息一声,我曾上书朝廷,必须先让荆襄一带的兵马去争夺武昌,可是“他摇摇头,觉得再说下去都没意思了。
“涤生兄是没去武昌看看啊,”左宗棠苦笑一声,把手里一直摆弄的杯子盖啪地扣到杯子上,“一个多月的时间,武昌、汉阳、汉口三镇简直就成了铜墙铁壁,长沙派出去的探子,不是有去无回,就是掉头回窜。荆襄那些窝囊废,还敢去攻城吗?你再去看看长沙城外,石达开号称数十万的确是夸张,可十数万总是有的了,光随军带来的民夫就得有四、五万之多,城北密布的都是挖壕的民夫。这是不拿下长沙不罢休啊。”
曾国藩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挖壕?这不正是自己苦死数日刚刚想出的对付长毛的方法吗?对待往常长毛那种固守坚城以逸待劳的作法,他本来是筹备着运用随营长夫每到一地即环城挖壕,打持久战,一点点地挖,直到困死守城抑或守垒的长毛。晕,自己还没使用呢,他们倒先做上了。
左宗棠呵呵一笑,甩甩手,“所以啊,目前最好的办法,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走?”曾国藩糊涂了,“走哪里?”
“涤生兄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考较左某啊?”左宗棠站起身,“当然是荆襄啊。”
曾国藩又是一声的苦笑,摇摇头。
左宗棠反倒有些疑惑了,“涤生兄是钦命节制两湖巡抚,坐守荆襄理所应当,既可应付朝廷,也可暂避石达开的锋芒,扩充实力。”
曾国藩哀叹一声,“我建的是湘军,离开了家乡,寄人篱下,还哪里扩军去?走不得。”
“怎么不能扩军?”左宗棠随手一指,“按照涤生兄的练军方法,去组建和收编楚勇,不也是一样?”
曾国藩默然无语。他才不信什么楚勇呢,离了三湘子弟,他谁也不信。
“哪就只能勉力一战喽?”左宗棠看着他,问到。
“对,先进兵湘潭,和长沙互为倚角。”曾国藩果断地说。
“呵呵,也只好如此了。”这一瞬间,左宗棠平时看不上曾国藩的那些想法又涌了上来。什么理学大家,简直就是貌似君子,实为小人。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你个人的前程,家族的荣耀。皇上被你蒙在鼓里,别人看不清楚,我老左可是眼里不揉沙子,你想建立的湘军,说穿了就是你的曾家军而已。真不明白,你满口圣人典故教育门生的时候,你都心里在想些什么?
“好,今天就先到这里,天色不早,季高兄就先在大营里歇息,有话咱们明天再说。”曾国藩笑着站了起来。
“那左某先告辞了。”左宗棠也真是感觉到累了。
林海丰送苏三娘一直出了驿站的大门口,目送她离去,这才转回身进了院子。看到那个年轻书生邹国剑住的房间还亮着灯火,他看看身后跟着的柳湘荷,“你先回屋休息去吧,明天事情还多,别又在马背上当瞌睡虫。”
柳湘荷迟疑了一下,轻声地劝着,“殿下,你也好些天没有休息好,还是早些休息。洗澡水早都给殿下预备好了呢。”
林海丰呵呵笑了笑,指了指邹国剑的住屋,“我不困,先进去和他聊会儿。”
看着殿下推门进了屋,柳湘荷轻轻叹息了一声,先去灶房安排了下,然后来到安王住室的外间,在把椅子上坐下。默默呆了一会儿,她从怀里取出个红色的绣花荷包,摆弄着。看着上面那金线绣制的两个活灵活现的戏水鸳鸯,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片红晕。
邹国剑拿着本书正借着油灯看着。他本是四川资州人,十八岁考中秀人,由于不满朝廷对外软弱无能,对内横征暴敛,无意继续去博取功名,一心沉湎于历史、地理方面的书籍,打发时光。后来听朋友的推崇,他碾转数千里来到扬州,投到当世著名净宗学者魏源的门下,潜心研读老师的宏篇巨著《海国图志》。受老师的熏陶,他渐渐萌生了一种弃文习武的志向,他想从军,想有个机会能在战场上和洋夷一决高低。
这个时候,由于天军攻克金陵后,又开始进攻镇江、扬州。邹国剑随老师一家避难到了泰州的兴化。对于所谓长毛之乱,自从一进江浙那天,各种谣传就不绝于耳。真的假的难以分辨。不过,在他看到了“长毛”的讨胡檄书后,内心竟升腾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奋。他虽然出身于富庶人家,由于独特的偏好,使他曾通过多种渠道,多次拜读明末学者顾炎武的著作,并深深为顾炎武保天下与保国家的区别的论述而折服,更欣赏顾炎武那“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的圣明呼唤。对满清无数次的文字狱更是深恶痛绝,在他看来,这种愚民的政策决不亚于秦始皇当年的焚书坑儒。
他并不是那种轻率的人。扬州被天军攻占后,邹国剑多次出入扬州城,亲眼所见使他感觉他们就是自己做要真正要找的人。经过和老师请示,尽管老师似乎不是很情愿,却也没有对他深加阻拦的意思,他决定要投效天军。
邹国剑做了充足的准备,没有前去扬州,却偏偏选定了镇江,又非带上这些天军明明不喜欢的书籍。他有他的想法,因为扬州直接面对满清的江北大营,而他也清楚,天军对所谓的读书人没有太多的好感。
在镇江,事情一开始并不复杂。镇守使衙门一听他的自我介绍,马上就给了他个闭门羹吃,至于他展示出的书籍,似乎人家并没有过多在意,或者是根本就不屑一顾。可是出了镇江城可坏了。他原本是进了一户人家讨口水吃,哪料想就碰巧遇上了一个略晓文字的人家,而且碰巧就是他们把他告到村子里的头头们那里。若不是又可巧遇上这么一个还不知道到底如何的安王,只怕他也就只好抱怨自己的运气不好了。
读书人多软骨头,而读书人同样不乏硬汉。邹国剑属于后者,他身上有着四川人典型的坚韧。从村子里安王所说的话,他体会到,这个千岁不同于任何一个他所见到过的天军的人。这个千岁说的那些内容,又是句句中肯,一见之下,就有一种亲切感。但是,他还坚守着自己的信条,自己是主动来投军效力的,尽管比不上诸葛孔明,总需要对方有个认同,自己不是个叫花子。所以,当看见安王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斯斯文文地站起身,躬身一礼,“草民有礼了。”
这就是人们常常平时爱说的秀才的穷酸样儿。邹国剑既没有称呼对方任何什么,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对有身份的人自称学生。他有他的道理。因为,我还不是你们的属下,你是不是王爷与我毫无关系。你们既然不尊重读书人,那我也就没有必要自谦了。
“不好意思,晚饭的时候由于有公务要处理,所以未能邀请你一起用餐,吃的还好吗?”林海丰拱手还了个礼,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笑着问到。
“吃的很好,多谢!”邹国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过分了,他再次给对方躬了个身,这才慢慢地坐下。
“邹国剑,呵呵,是个好名字。”林海丰看着这个四川小个子那不卑不亢的劲头儿,呵呵地笑着,“一个读书人,干嘛要当兵呢,而且还是造反的兵?”
“你你真的肯收草民?”邹国剑反问到。
“当然可以收,想当天军杀妖还不好吗?”林海丰两臂往胸前一抱,“不过,当兵有当兵的规矩,你总得叫本王先知道你的底细吧?”
邹国剑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海丰认真地听完邹国剑的自我介绍,点了点头,“恩,你有个好老师啊,魏老先生的‘师夷人之长以制夷人’的确是个好想法。还有他的《海国图志》,都是宝贵的东西啊。”
“您也知道学生的老师?”邹国剑显得很意外。
“呵呵,了解一些,可是不很多。”林海丰笑了笑,“有机会的话,我还想拜见拜见老先生呢。”
邹国剑点点头,“老师去杭州了,想潜心静修佛法,不想再过问世间之事。”
“老先生是对这个世道感到无奈了。”林海丰说着,随手摘下王帽,放到桌子上,“我看你的地图绘制的很精致啊,怎么样,以后就教些天军的弟兄,把我们的山川、江河都好好绘制出来。这可是一件浩大的工程啊?”见邹国剑没有回答,只是两只眼睛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他先是有些纳闷,很快他摸摸脑袋,哈哈地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的秃头好玩儿啊?”
一点儿都不好玩儿。邹国剑心想。天军不是要恢复汉家衣冠吗,怎么这个安王居然连头发都剪掉了?
林海丰一指他,呵呵地笑到,“本王剃的发可不是清妖叫剃的发。刚才咱们不是还在说起师夷人之长以制夷人吗?本王就是为了战场方便,才效仿洋人,剪光了头发。这样好啊,一旦头部受了伤,治疗起来也方便。还有啊,头发过长,天气热的时候也受不了,头上容易起东西。秀才是不是觉得本王有悖礼数呢?本王刚才还忘了,你们家乡可是孔圣人恩师的故乡哦。”
“不,不,”邹国剑连连摇着手,“千岁做的才是真的致用之学。”
“呵呵,别把我捧那么高,我不过是拿来主义,怎么方便怎么来而已,你们可别都学我。”林海丰笑着,“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千岁学生不想专门绘图。”邹国剑开始变的有些拘束了。
“以后别叫我千岁,我讨厌这个称呼。再说,我也活不了一千岁,这是自然法则,谁都违背不了。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被万岁万岁的喊着,渴望能长生不老,可他们又有谁能活过一百岁?”
安王的话听着是有些道理,可是上下有别,君臣有别。见了皇上喊万岁,王爷是理所当然的千岁。邹国剑想着。
“为什么不愿意去绘图?”林海丰问到,“这是你的长项,应该发挥出来才是啊?”
“千殿下,给学生一营人马,学生一定能训练好。”邹国剑鼓足勇气,看着安王殿下。
“呵呵,又是一个喜欢打仗的。”林海丰轻轻按揉着有些酸胀的两腿,看着他问到,“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喜欢打仗呢?”
邹国剑脸一红,低下了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到,“殿下,学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和洋夷面对面地交锋,以雪国耻!”
“哦!”林海丰摇了摇头,“想法是不复杂,可是,本王估计你带不好这营人马。”
“怎么会呢,”邹国剑有些着急了,“殿下想想,要说哪个人多少都懂礼仪,知道儒学理学的皮毛。这些东西无论说或不说,在军里都不是重要的。当兵的首先必须懂得的是要知道廉耻,学生以知耻为荣治营。兵士们自然知耻而为勇,勇而能善战。”
这不是曾国藩治军的法宝吗?林海丰笑了,“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天朝更需要的不是死士,而是志士。天军是为了创建天下大同的平等世界而战斗的军队,它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只军队。我估计你还没有见到过我们的红军吧?”
邹国剑点点头,眼里有些疑惑。
林海丰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说我都知道,你不会完全接受咱们天朝拜上帝教里的东西。这没关系,天朝新创,一切还都需要按照实际产生的结果,修改完善我们的教义。就好比你和我两个人能平等地坐在这里探讨问题一样,天朝最终的小天堂就是这样的。谁都有自己喜欢什么的权利。从进屋子开始,你是想保持你读书人的架子,不对本王做任何称谓,因为你不是天朝的人。你有权不承认我这个王。后来你叫我千岁,本王说了,不喜欢。我喜欢的是你和所有人一样,都拿我做朋友,大家站起来一般齐,坐下去一般高,这才是天朝的平等。无论是治国还是治军,道理都一样。心里只要装着天下的百姓们,你就能做好一切,无论你是个普通的士兵,还是王。”
“殿下,学生只是觉得人首先要全大义,至于小节可以暂时放到一边。所以,学生才愿意投效天军。”邹国剑坚定地说。
“恩,无论任何时候,保全民族大义永远是第一位的。这才称得上是志士。”他低头看看表,呵呵一笑,“时间不早了,你也好好休息。既然你愿意留在天军,那明天开始,你先到安抚使衙门协助做好城外土地的丈量工作。其它的事情等回了天京再说。你看好不?”
邹国剑赶紧站起来,抱拳深鞠一躬,“学生愿意听殿下的安排。”
林海丰推开门,边朝外走,边笑着,“我今天说的可能乱些,你空闲的时候可以好好梳理梳理。一个没有理想的军队,任你多强悍,也是最终成不了大事的。对个人也是一样。”
看着安王回了自己的屋子,邹国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晚饭时被拖出去显然是正法了的官员,那个官员的最后哀鸣似乎又萦绕在他的耳边。也是啊,没杀人,没放火,怎么就被杀了呢?他看看院子里正交代着侍卫们事情的那个侍卫头领,凑了过去。
“你好,有事吗?”汪海洋忘着这个倔强的秀才,笑着问到。
“没没什么事,”邹国剑有些忐忑,“我我只是想问问,今晚那个官员怎么说杀就杀了呢?”
“说杀就杀?”汪海洋上下打量了打量他,“那家伙得罪了老百姓,你说该杀不该杀?”
林海丰推门一进屋,马上就放轻了脚步。
屋子的正堂桌旁,柳湘荷手托着腮,已经打起了盹儿。睡梦中,嘴角儿还带着一丝甜甜的微笑。那个红荷包也早顺着她搭在腿上放松的手里滚落到了地上。
林海丰走到她的跟前儿,弯腰拾起地上的荷包,翻来复去地看了看。这一定是女孩子预备给自己心上人的吧?他皱下眉头,小姑娘还挺有心计的,这么忙都没封住她的心思。那个人是谁呢?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儿酸意了。
他把荷包轻轻地放到桌子上,退后两步,然后咳了一声。
柳湘荷一激灵,醒了。看到面前站着的殿下,她赶紧站起身,“殿下,才回来啊?”说着话的时候,她感觉少了点儿什么。她看看空空的右手,坏了呀,那个荷包呢?她低下头,从身上到地下左右地寻摸。
“是找它吗?”林海丰朝她身边儿的桌子努努嘴。
我的天啊,怎么在这儿呢!柳湘荷赶紧抓起桌子上的荷包,背到身后,心儿砰砰乱跳,脸儿也红了。“殿下等等我我去看看灶房的热水。”她有些慌乱地说着,拔腿就跑。
“嗳别”林海丰看着早一溜烟儿飘出门去的柳湘荷,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真是个优秀的助手。林海丰觉得真的舍不得有一天她会离开自己。
看着两个侍卫把大木筒抬到屋里,注好水,柳湘荷用手试了试,扭脸儿看着殿下,一指桌子右边的椅子,“殿下,预备换的衣物都搁在那儿了,我在门外等着,殿下有什么需要就叫我。”说完嫣然一笑,转身出了门,轻轻地把门带上。
林海丰笑了笑,这都是往常的惯例了,他无话可说。
坐在水略微感觉比平时有些烫的浴盆里,几天的马背颠簸带来的疲乏似乎一下就都跑了。他惬意地长长吐了口气,唉,这个姑娘的心真细啊!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多病的妈妈,每次在家的时候,妈妈也是这么细致地照料自己的。妈妈现在如何了呢?妈妈一直惦记着想看看大儿媳妇,可是
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县中学的那个语文老师。那是个一说话就带有一点儿江南韵味儿,笑起来甜甜的,清雅秀丽的姑娘。还是在参军后唯一的那次探家时,在老同学家中偶然见到的她。从那以后,尽管他不好意思细问人家的情况,可他总会想起她。要不是因为出国接受培训,也许不过,自从见到柳湘荷的第一刻起,不知怎么的,好象在柳香荷的身上,他又看到了那个姑娘的影子。
不想了,他用手撩起一捧水,使劲儿洗了把脸。
“殿下,还没洗好吗?”一直守在门口的柳湘荷估摸着照往常的习惯,殿下早该洗好了,可是今天怎么好半天都不见里面安王殿下的动静。她有些担心地敲下门,细声地问着。
“就好了。”林海丰答应着,这个小管家婆,真是管到家了。
洗好澡的林海丰精神气又变得十足了。他来到里屋坐到桌前,想写点儿东西。看到柳湘荷又轻轻地跟了进来,他笑了笑,“你去睡吧,别学我,女孩子熬夜可会影响容貌哦,日后嫁不出去了又该怪本王了。”
柳湘荷的脸红了,她赶紧低下头,吭哧了半天,终于嘟囔出来一句话,“殿下也该休息了。”
“好,我一会儿就睡。”林海丰呵呵地一边儿答应,一边儿开始研着墨。
柳湘荷默默地走过去,伸手拿过安王手里的香墨,轻轻地研着。
“不是叫你去睡觉吗?”林海丰抬头看着她,“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柳湘荷低着头,喃喃地说,“人家人家要等殿下一起睡。”话一出口,她的脸上就觉得火烧似的,心里慌得不得了,拿着墨的手也在微微地颤动。
“等我?”林海丰奇怪地摇摇头,“等我干嘛呀,不是说了吗,我一会儿就休息的。”
柳湘荷停住了手,脸儿几乎贴到了胸脯上,“赖王娘叫我叫我”她实在张不开口了,眼泪就在眼圈儿里打着转转。
林海丰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是这样啊。他沉默了一会儿,“柳尚书,你也知道,本王是第一个反对不尊重妇女的人。你是个好姑娘,大概也有了自己心里的人了,不要听别人的安排。好好地工作、生活,将来嫁个你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如果喜欢上了谁你自己不好开口,也可以告诉本王,本王给你做媒、主婚,看谁敢欺负咱安王府的人。”他说着,咧咧嘴笑了,笑的却不是那么舒畅。
“殿下,湘荷是不是很卑贱呀?”柳湘荷仰起了头,脸朝着屋顶,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儿流淌下来。
“怎么能这么说呢,”林海丰微微低下头,“刚才本王不是都说了吗,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姑娘。正因为这样,本王才不能耽误了你。”
“殿下,湘荷休息去了。”柳湘荷使劲儿忍住内心的委屈,看了眼安王,“殿下好些天没认真休息了,也早些睡吧。”说完,她放下手里的墨,先是慢慢挪动着脚步,随后双手蒙面跑去了。
林海丰望着她消失在门口,怔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叹口气,用力揉了揉两个太阳穴,默默地研着墨,他的思绪开始飞到了上海。
自从一八四零年六月,英国侵略者为保护鸦片贸易,依仗其船坚炮利,发动了侵略中国的鸦片战争。英军先后攻陷舟山、虎门、厦门、宁波、吴淞、镇江等地,并霸占香港岛。一八四二年八月四日,英军进逼江宁,索要赎城费300万元。军事失利的清朝以钦差大臣耆英、两江总督牛鉴、署乍浦副都统伊里布为代表,与英方交涉。清朝代表在英方的军事压力下毫无反抗能力。英方更是不允许清方对其提出的条件做任何修改,屡屡以进攻南京相要挟。八月二十九日,耆英、伊里布于南京江面上的英国“汗华丽”战舰内,在完全由是英方一手制定的中英文条约文本上签下了字。
中英《江宁条约》共十三款,主要内容是:一.宣布结束战争。两国关系由战争状态,进入和平状态。二.五口通商。清朝政府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等五处为通商口岸,准许英国派驻领事,准许英商及其家属自由居住。三.进行赔款。清政府需向英国赔款两千一百万元,其中六百万元用于赔偿被焚烧的鸦片,一千二百万元用于赔偿英国军费,三百万元偿还商人的债务。其款分四年交纳清楚,倘未能按期交足,则酌定每年百元应加利息五元。四.割地。清朝政府将香港割让给英国。五.另订关税则例。清朝政府将以公平的原则颁布一部新的关税则例,以便英商按例交纳。六.废除公行制度,准许英商与华商自由贸易。
一八四三年,中英又签定了所谓《虎门续约》,增补了“中华地方官,必须与英国管事官各就地方民情,议定于何地方,用何房屋或基地,系准英人租赁”的规定,上海从此出现了英人的租界。
美国人看到英国在中国最重要的商港上海攫得了利益,眼睛都红了。不过,它没有英国人那么麻烦,手腕也更高明。美国全权公使顾兴于一八四四年二月到达澳门,见了两广总督耆英,只是利用口舌之能,诱惑加讹诈,不用一枪一弹,就逼得耆英和他在澳门一个叫做望厦的小小村落里,轻而易举地缔结了所谓《中美望厦条约》。条约中规定美国人在五个港口通商居住,以及领事裁判的特权,正和英国人所得的不相上下。
当英国人费劲心力才在上海县城外,南起洋泾浜,北迄苏州河,终于搞定了一片租界地的时候。一个美国圣公会的主教文惠廉来到上海,他在毗邻英国人的苏州河北岸购置地皮,建造起了一座教堂。并于一八四八年向上海道台提出要把教堂周围的地域划为美租界的要求。可怜的道台则是糊涂而荏弱,一番交涉以后,竟然把“泛指”苏州河北岸虹口一带,统统答允了算是美租界。文惠廉轻轻地一动,就在主教的罩袍之下,替美国政府完成了在上海侵占殖民基地的工作。
有一有二就有三。看准了满清政府的昏庸腐败,羡慕英美在华的既得利益,一八四四年的八月,法国专使拉尊尼也仅率八艘战舰抵达澳门。拉萼尼比着葫芦画瓢,胁迫两广总督耆英来澳门谈判。于是又有了《中法黄埔条约》。上海则又多了法租界。
西方列强尽管采用各种卑鄙的手段,获得了它在中国的通商权利。可它们并没有因有了正当的贸易,就结束了大量向中国贩运鸦片的罪恶行径,反尔变本加厉,利用传教士、商人等的合法地位,在租界内大肆走私、贩卖鸦片。列强的无耻侵略和满清在江南地区赋税地租的日益苛重,上海一带反传教士、抗粮、殴官、拒差等武装反抗不断。再加上太平天国定都天京的巨大影响,最终,爆发了以刘丽川为首的上海小刀会起义。
小刀会的起义一开始就得到了广大下层农民、手工业者、码头工人、士兵的支持。几天的时间,起义队伍就扩大到上万人。起义势力也以上海县城为中心,迅速遍及周围宝山、嘉定、南汇、川沙、青浦等五厅县。
小刀会在上海县城恢复“大明国”旗号,刘丽川自称为“大明国统理政教招讨大元帅”。新政权发布公告,晓谕各界“城厢内外,勿用惊迁;士农工商,各安常业。”,申明起义军“军令如山,秋毫无犯。”,“不取民间一物,不奸民间一女,违者重究。”。并同时宣布保障外侨的合法权益,要求在上海的外国势力切实保持中立。
刘丽川,广东香山(今中山市)人,农民出身,曾以伤科医生为职业。又在香港做过洋商的经济,略通英语。他早年就是天地会的成员。起义之初,刘丽川就明白独木难以成林,要想完成驱逐鞑虏的重任,单单依靠自身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他派出信使前往天京,上书天王洪秀全,表示愿意接受太平天国的节制。
而此时,满清江苏巡抚许乃钊、按察使吉尔杭阿所率江南大营清军进抵上海,扎营于新闸等地,称北营。松江知府蓝蔚雯、浙江候补同知仲孙樊、浙江“防剿局”统带李恒嵩率水师兵船由黄浦江进迫龙华,称南营。另外还有陆勇分扎卢家湾、小马桥,各路清军和乡勇共两万余人,对上海县城形成夹击之势。
为取得太平天国的支持,在得不到天京回音的时刻,刘丽川按原定计划,毅然改称“太平天国统理政教招讨大元帅”,取消“大明国”旗号。并两次派出兵马进攻太仓州城,试图打通与太平军的联系。可惜先遭知州蔡映斗伏击,又遇吴县知县丁国恩援军进攻,派出的兵马被迫撤回上海、嘉定。刘丽川被迫放弃了西上镇江的计划。在清军的重压下,由于义军分散防守,缺乏救援,小刀会逐渐失去外围各据点,退守上海县城。此时,小刀会兵力已不足万人。刘丽川只好在城上四面扎寨,各城门架设大炮,城墙下排铁蒺藜、埋陷坑,坐守孤城。未来是个什么样,包括刘丽川本人在内,都不清楚。
就在小刀会的首领们一筹莫展之际,刘丽川设于文庙的总指挥部突然来了一个送信的小孩子。小孩子声称是门外有人给了他钱,叫他帮忙送进来的。刘丽川打开密封的严严实实的信,只扫了一眼,一颗心激动的差点没从嘴里跳出来。他快速跑到大门口,想看看那个信的主人,可他失望了。门口来来往往的不少人,他分不出哪个可能是,门口的侍卫们也都没有注意过。他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小孩子告诉他的一句话,叫他送信进来的是个女的。
刘丽川集合起李咸池、陈阿林、林阿福、潘起亮、周秀英等将领,兴奋地把刚刚收的信展示给大家。那是来自天京的天王嘉奖诏旨和太平天国军事统帅部的任命书。除去高度赞誉刘丽川等为民族大业所作出的巨大贡献外,同时任命刘丽川为太平天国上海军政总理大臣,全权处理上海一切事务。在对上海下一步发展的指导性意见里,除要求他们务必坚守上海城以待大局变化,还要求他们一定要处理好和洋兄弟间的关系,大家同为上帝的子女,不能挑起洋兄弟对天朝的不满等等。
天京的指令,无疑给身处窘境的刘丽川等人注射了一只强心剂。小刀会第三次易帜。
桑妤看着小孩子把信送进大门,又看到里面有人追出来四外顾盼,这才轻松地一笑,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来,汇入人流之中。
她就是林海丰最早曾经和侯谦芳提及的那个广东大妹。自从加入拜上帝会,桑妤在军中担任的一直就是侦控和传递密信的工作。由于她说的广州话,跟江南和北方各省都相差很远,不利于外出,她刻苦学习了几省的方言,又学会许多种走江湖艺人的技艺,加上她人的机警善变,所以在军中建立了不少的功勋。这次,她是受安王殿下的亲自委派,来上海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的。就是桑妤这个名字,也是来之前安王殿下现给她取的。
桑妤根据临行前安王的提示,先去找到了逗留上海的美国传教士罗孝全。罗孝全,美国南部浸信会教士,因读了传教士郭士立在华旅行传道报告受到感动,一八三七年就来到中国,开始他的传教生涯。他最初在澳门传教,后来去了广州,并在南关东石角组织了一个教会,称为“粤东浸信会”。他是洪秀全的老朋友。
桑妤先是接受了罗孝全的洗礼,随后又请罗孝全帮忙,说她和她的男人想在美租界内开个商行谋生。罗孝全很是支持,给她介绍了美国商人小侯尔德,琼记洋行大班罗伯特-费伦、旗昌洋行大班兼驻沪副领事金能亨等一批商界名流,还有一个桑妤颇感兴趣的人,就是金能亨的通译,华人方静波。
桑妤潇洒、大方,爱说爱笑,又兼有东方女性特有的柔媚,在这些人的中间,如鱼得水。十几天的时间,一个安琪尔商行即宣告成立。当然,在商行里她还特意给方静波和罗孝全的“粤东浸信会”安排了合适的股份。
安琪尔商行的建立,对金能亨来说,无疑是个特大的喜讯。他早就开始和上海交战双方私下都做着同一个买卖,那就是军火。毕竟本国政府在公开的场合下都是标榜着自己的中立态度,有了安琪尔商行做中介,钱可以大把大把地搂,面子上还说的过去,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大批的军火就通过桑妤的手,转入了小刀会的手中。方静波自然也就成了桑妤的常客。
方静波自小随父母移居美国,在那里一直和金能亨一家住在同一个镇子,而且他和金能亨又曾在同一所学校接受教育,因此俩人就成了密友。金能亨后来到上海任副领事,又开设着商行,就特意邀请他来上海帮助做商务方面的事情。方静波的父母都是极有传统文化的华人,受此熏陶,他对自己的祖国也曾有过无数美好的幻想。可自来到上海后,一切所见所闻却让他深感失望。国家的贫穷、政府的腐败,及至那些贪婪列强的无情鲸吞,让他羞愤之余,更感无地自容。也正因为如此,当桑妤偶尔与他谈及有关太平天国的新闻时,他既感新奇,又似乎看到些希望。在满清和太平天国中间,他的确更倾向于后者。对上海城内的小刀会也流露着深深的同情。
对于桑妤,方静波大有想见恨晚之意。在她的身上,既有着男人那种干练,又不失女性的温柔。和自己母亲一样的那一口苏州乡音,更是叫远离家人的他倍感亲切。她极其聪慧,可以说是个语言的天才,和自己才学了个不长时间的英语,一般生活会话,竟也能开始凑合着应付。对于桑妤那位一直也未露过面的先生,他真是嫉妒死了。
一大早,方静波就离开领事馆,跑到了安琪尔商行。看见好象才刚刚收拾利落的桑妤,他兴奋地叫着,“密斯桑,好消息。”他现在就是这样,有时候甚至他都怀疑,自己还是领事馆的人不?他简直就成了桑妤的跟班了。不过,他愿意这样,只要密斯桑高兴,他就愿意。
“好早啊,密斯特方,”桑妤甜甜地一笑,“又有什么好消息呢?”
“呵呵,还是先说好怎么奖励奖励我吧。”方静波故意苦着脸,“我们金大班说了,方,你不是我的通译和商务顾问,你是桑的人。”他一字一板地学着金能亨的样子。
桑妤被他逗的咯咯直笑,她从身边的酒柜上拿起一瓶酒,“呶,奖您一杯法兰西的红葡萄酒如何,密斯特方?”
“我看还是算了吧。”方静波连连摇着手,自己坐了下来。他上下瞅瞅打扮的宛如一个西洋小姐的桑妤,“密斯桑准备出门吗?”
桑妤把一小杯酒递到方静波的手里,一摊双手,打了个唉声,“没办法呀,我约了罗主教打算中午去北营,再拜见拜见巡抚许大人。现在做个生意可真难,哪路神仙得罪了都受不起。又要花钱了。”
“他们那种人,对钱比对谁都亲。”方静波不屑地哼了一声,“要不我还是和金领事说下,叫他去吓唬吓唬他们好了。”
“谢谢,”桑妤抿嘴儿一笑,“不过,还是我自己去下好,日子还长呢,免不了有个磕磕绊绊的。多几个朋友,多条路啊。”
方静波笑了,“恩,反正我们密斯桑大班有的是钱,就当打发了叫花子好了。只要能保证水路的畅通,什么都有了。”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花不是花呢。”桑妤一甩手,眨着眼看看方静波,“密斯特方,您的好消息呢?”
“哎呀,您要不提我差点忘了。”方静波呵呵一笑,“前几天咱们商量的那些发电、冶炼设备,我已经联系好了宝顺洋行的徐昭珩。还是老办法,用生丝、丝绸和茶叶,还有金银、玉制的艺术品抵偿货物的款项。哈哈,我们金大班同意做中保,下午咱们去和宝顺洋行签定个合约。”
“哎呀,这可真是个好消息。看来密斯特方就是厉害。”桑妤拍着手,高兴地叫着。
“多谢夸奖。”方静波嘿嘿地笑了笑,又有些担心地问,“密斯桑,这么多的设备,一旦将来压在我们的手上,那可不是个小事呀,您真的有把握一定能卖出去吗?”
桑妤点了下头,“我夫君正在联系买家,您尽管放心。如果出现万一,您和罗主教的利益,我一定保障。”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方静波摇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是看中钱才和您合作。说实在的,我只是想为这个国家出点儿力气而已。”
“那更要感谢您了。”桑妤微笑着说,“我是个妇人,没有密斯特方想的那么多。可家祖有遗风,那就是经商之道重在心诚,我首先要对得起您和罗主教对我的信任。”
方静波点点头。其实,他心里觉得这位密斯桑是个有些背景的人,从她由武昌运来的大批货物来看,密斯桑应该在天京那边有朋友,或者说至少有合伙人。未必一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单纯依靠在武昌和九江的分号。他本来想透透密斯桑的口气,如果真像他想象的那样,他想找个机会去天京看看。不过,现在听着她的的话,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密斯桑,您该把您的先生尽快请到上海来了。这里的事情这么繁杂,够您忙的。”方静波似乎很随意地说着。
“是啊,”桑妤笑了,“我写了好几回信催促他,说要是没有您密斯特方的大力帮忙,就是把我劈成两半,也忙不过来的。估计就最近几天,我先生就到了。”
“太好了!”方静波其实有些言不由衷,“来了我一定好好请下您夫君,也好好赞美赞美密斯桑。”
“密斯特方可真会说话啊。”桑妤脸有点儿红了。
“呵呵,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方静波笑了笑,“恩,密斯桑,还有一件事情想和您商量一下。”他略微沉吟了一下,看看门口,又转回头,身子向桑妤凑了凑,轻声地说,“金大班做军火做疯了,他想把旗昌洋行的一艘火轮船,连同刚到港的整船军火偷运到镇江去。叫我问下您,能不能帮着联系下镇江方面。”
“这个很难,”桑妤轻轻摇摇头,“我家夫君在那边没有熟识的人。不过,我想他们也一定和这里的叛军一样,渴望得到军火。这样吧,咱们回头派个商行里的伙计先去镇江那里摸摸底,看看是不是有的赚。等有了可靠的消息再说。还有啊,您务必要提醒金领事。许巡抚他们一直对咱们的军火交易不满,要不是有罗主教和您的帮衬,他们早把我当走私犯拿了。他们最近对走私贩运军火盘查的很严。去镇江不同于在租界,在租界他们拿不到我们的证据,而长江上有他们的水师,一旦被截获,那可是人财两空的事情。”
“恩,密斯桑说的有道理。我会劝阻金大班沉住气的。”方静波心里佩服着桑妤那种绝不惟利是图,不记后果的风尚。她要是个男人,那一定是个能成就大气的人。他摸出怀表看了看,笑着站起身,“好了,我就不打搅密斯桑了,免得影响您的安排。”
桑妤也站了起来,伸出自己的右手,“那您就先忙,晚上咱们再见。”
方静波轻轻握着她柔软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口。
“夫人,咱家老爷来了!”随着一声欢叫,女仆蓝香跑了进来。
方静波顺着声音向门口一看,不由得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方静波怎么也没有想到,密斯桑的丈夫会这么的年轻,说是年轻,倒还不如说小更恰当。看上去比密斯桑至少也要小上好几岁。他心里惊讶之余,又不免一声叹息。难怪密斯桑回如此的能干了,看来他们这个家业就是要由她来操控的。不过,对这种婚姻他倒还能理解,从母亲的嘴里他曾经得知,这块儿土地上有个奇特的风俗,就是有钱人家喜欢给自己的公子、少爷找个童养媳。桑妤大概就是属于这类的吧?
一见门口进来的人站在那里有些呆怔,桑妤满脸惊喜地张开双臂扑了上去,“夫君,怎么才来呀?人家都要忙死了。”说着,重重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扭头看着方静波,“密斯特方,这就是我夫君,艾华。夫君,这位就是咱们的合伙人,人家常在信里和你说的那个方先生静波。”说着,捅了捅脸色潮红,似乎还没清醒过来的艾华。
“哦,我方先生,多谢您对家妻的关照。”艾华如梦初醒似的上前几步,拱手深施一礼,“常在信里看到家妻对您赞誉有加,日后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方静波连忙回礼,“不必客气,那都是应该的。”
桑妤挽起夫君的胳膊,头亲昵地依偎在夫君的肩上,瞅着方静波笑笑,“密斯特方,我夫君在生意上笨的很,不过,很疼我的。”
方静波看看艾华,又看看桑妤,呵呵地笑了,“不象,看艾先生英气勃勃,也绝不是个平常之人。不过,我相信,您和您的夫君一定很恩爱。我就不打搅您们了。”
送走方静波,桑妤挽着艾华进了里屋。她看看显得很不自在的艾华,又瞅瞅自己的身上,捂着嘴儿笑了,“没想到我会是这样吧?”
艾华点点头,摸摸还在发烧的脸,“进门时都不敢认了。”
桑妤笑着坐下来,“没办法,必须要适应这里的习惯。武昌和九江那边都不错吧?”
“我可是不敢去那里的。”艾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殿下都安排的妥妥帖贴,那里咱们的商行实力雄厚,上海现在过去的许多买办也都要从咱们手中接货。呵呵,他们都后悔动手晚了呢。”
“殿下真是个神人啊,”一提起殿下,桑妤禁不住地感慨,“那个金领事果然要开始筹划着将一整船军火贩卖到咱们那里呢。”
艾华点了下头,“殿下一再提醒,千万不能大意,清妖也都不是白吃饭的。对了,上海周围的清妖部署都勘察好了吗?”
“恩,还有英人绘制的上海地图,我都准备好了。我每隔几天都要去许乃钊那里去看看。”桑妤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清妖的北营。下午叫罗主教给你做个洗礼。”
“我不累,”艾华也站起身,“我要去见见刘丽川。”
“去见他?”桑妤困惑地看着他。
艾华嘿嘿一笑,摘下头上的瓜皮小帽,露出个光光的头顶来。桑妤这才知道,原来他头上的辫子是假的。
刘丽川终于盼来了天京来的人。他这些天正为筹办军饷犯难呢。现在小刀会有着一只人数虽然比以前少,却可以称得上装备精良的军队。尤其是潘起亮的四营人马,还有周秀英的女营,完全已经是一色的洋枪,其他各部也是洋枪不少。这一切,即使是围城的清军也都难忘其项背。不过,要想维持这一切,那就需要有大量的银子。另外,为了长期和清军的封锁抗衡,城内还必须要预备足够的粮食。现在有了安琪尔商行这条粮食的购运渠道,同样需要的还是钱。
尽管小刀会占领上海后即宣布向所有居民征收捐税,可是城里有不少的教徒,却屡屡想以洋人做依靠,拖欠税款,甚至想干脆就不掏。而那些神父们自然就不甘寂寞,每每以照会相威胁,不准小刀会对上海城内教徒征收重捐或予以凌辱。
依照天王不许与洋兄弟挑起事端的诏令,刘丽川只好一个一个地放过。哪知道这无疑是自毁自己。上海城的殷实富户为了逃避税收,越来越多地依附到教堂,不少人已经开始打算向城外的租界迁移。再这样下去,军饷无着落,城如何守得长?在内室里,刘丽川向安王的使者倾诉着自己的苦衷。
乔装成僧人的艾华听了刘丽川的介绍,淡淡地一笑,“这有何难。临来的时候殿下特意申明,驻上海的洋人短时间内尽管口气强硬,但是还没有同我们直接交手的准备。英、美两国现在关心的都是租界的期限问题,而法兰西又根本没有多少军队在上海。征税收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无论什么人都要一视同仁,它国无权干涉。殿下还说,不要认为洋人出售枪炮给了我们就是对我们的友好,那只是一些人在惟利是图。”
艾华看着似乎有些迷惑的刘丽川,“不要死板地去领会天王的诏旨。天王的意思是我们不主动向洋兄弟动武,可是他硬要动,我们也不怕。从现在开始封锁上海各门,禁止大户们外逃。凡是违抗、拖欠税收的一律克以重罚。另外,要向各国领事申明,一切教士、侨民,必须遵守天国的法令,不得强行干涉天朝内政。”
刘丽川看看这个强硬的使者,“万一”
“随时做好应付洋人武装介入的准备,就没有万一。”艾华笑了笑,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不是有人想跑到租界去吗,不用太久他们就会后悔,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刘丽川现在和刚开始占据上海时不一样了。在那个时候,他的确担心列强的介入,底气不足,才有了对洋人的妥协。如今有强大的天朝做后盾,他什么都不怕,“殿下不是正在镇江吗,不能赶紧打通和这里的直接联系吗?”
“呵呵,现在我们不是一直在联系吗?”艾华笑着,“有你们在这里拖住大批的清妖,消耗他们,就给了天军更大的主动。”
刘丽川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会的,一定能守住上海城。”
“殿下相信你们能守住。天朝会在各方面支持你们。”艾华站了起来,“要利用战争的间隙,多多宣传一下我们天朝的宗旨。同时,对那些敌视我们的人也不能手软。凡是逃离城里的富户,家产一律没收,房子、田地全部分给贫穷的人。”
“这样好,我们马上着手去做!”刘丽川笑了。
许乃钊对这个桑妤是又喜欢又些恼。喜欢的是这个巧妙的爆发户,没有一点儿土财主的样子,出手阔绰。而且还是那种很会来事的阔绰。你看,几乎每次她来,除去给自己的礼物,总还都会带来一堆的劳军品,引的营中将士无不赞颂。恼的呢?是那个安琪尔商行明摆着三番五次接济城里的叛匪,又抓不到实际的把柄。可是细想想,商人吗,总有他们惟利是图的一面。
桑妤坐下以后,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由门口转向许乃钊,眼里流露着一丝哀伤,“大人,今天又攻城了?”
“是啊,”许乃钊长叹了口气,“这些叛逆,实在是”他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
“唉!伤了那么多的兵勇,”桑妤也是簇着一对儿细眉,轻叹了一声,“这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仁慈的主啊,拯救一下这些可怜的生灵吧!阿门!”罗孝全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咕哝着。
许乃钊好笑地瞟了眼这位神父大人,又看看桑妤,“夫人,你们商行的货船来往不是很顺畅吗,好象一直没什么麻烦啊?”
“看大人说的,没麻烦就不能来看看您和弟兄们啊?”桑妤柔媚地一笑,“人家可是就为来感谢大人的啊。”
许乃钊也呵呵地捋着胡须笑了,“你们只要别再给本官添什么乱就好了。”
桑妤一撇嘴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大人是不是还在说我们商行卖过军火?我可是真的没卖过,不信大人可以问主教。我只是卖过粮食,那没办法啊,城里有饥民,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再说,人都饿死了,大人们打下一个空城也没什么用啊?”
罗孝全连连点头,“密斯桑是个优秀的教民,她经商赚的钱很多都用于教会,帮助穷困的人。这也是上帝的意思。我向巡抚先生保证,密斯桑是绝对不会染指什么军用品的。她是个爱好和平、善良的教民。”
“算了,既然人家巡抚大人嫌咱们麻烦,咱们还是快点儿走的好。”桑妤站起来,挽起罗孝全的一只胳膊,哼了一声。
“哦,说生气就生气啊?”许乃钊奇怪地瞅瞅这俩人,赶紧站起身,伸开双手,“本官不是说笑而已吗。不能走,吃过午饭再走。”
罗孝全看看许乃钊,呵呵笑了笑,“巡抚先生,女士们是轻易惹不得的。”
“惹不起,是惹不起哦。”许乃钊也嘿嘿地笑着,“夫人,给本官个面子,您要是这么一走,那别人还不私下骂本官无礼啊。”
“谁走?人家才不走呢。”桑妤咯咯地笑了,“人家这次来,还有事想和大人商量呢。”
“看看,本官就说嘛,夫人一来准有事情。”许乃钊笑着请两个人坐下,“夫人说,有什么事情?”
桑妤重新坐好,想了一想,“金领事来了一艘新轮船,我打算买下来。用这种船跑生意比现在快啊。恩”她笑着看着许乃钊,“大家都说,新船首次出航一定要隆重,这样才能保平安。眼下战事紧张,我也不想搞那么大的牌面,只是想想请大人到时候出下场面。不知道”
“就这个事情啊,好说。”许乃钊爽快地一挥手,“夫人财力大了,对一方也是个好事。放心,本官到时候一定去。”
“大人就是能体恤百姓的疾苦。”桑妤双手握在胸前,极其真诚地说着,“小女子将来积攒下钱,一定要在宝山开了电厂,听主教讲,那个叫什么电灯的东西可好玩呢。到时候第一个给大人装上,省得晚上大人看书的时候费眼了。”
“好,好,好!”许乃钊一下被桑妤的话打动了,这个女子还真不是个寻常的人啊。会办事,还会说话。唉,看来有钱人家就是舒服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同临在镇江大牢被关押至今已整二十天了,尽管并未受到什么刑罚,可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的他也早已是面目憔悴。
他是安徽人,家里几代人从事盐业贸易,积攒颇丰。到他这辈,原本是想脱离盐业,读书入仕。可惜父亲早丧,刚刚中了举人的他,作为长子只好接手家里的生意。不过,渐渐,他看出了盐运已经开始走向没落。于是,他在镇江购置了大量的土地作为根本,同时,又在寻找一条更好的生意经。就在他联络上海的洋行,打算购些机器,进入纺织、印染业的时候,镇江被太平军占了。
对于太平军,从心底讲,他并不赞同,熟读三纲五常的他,认为芸芸众生皆该恪守自己的本分。然而,太平军进城后封妓院、杀恶霸的行为,又使他对这些敢犯上作乱的人,有了一些好感。尤其是他对镇江、扬州充斥大街小巷的各色红楼,早就深恶痛绝,在他看来,那就是败坏人伦的罪魁。
当那天太平军来征用粮饷的时候,他本是打算拿出几万两银子的,历来兵祸总是商人大户的灾难,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在太平军攻城前不走,也就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花点钱买平安,比四处漂泊更好。不过,来人一张口就要让自己必须出二十万两,拿不出就抄他的家。他火了,活到五十来岁了,什么都怕,可他就是不怕来硬的。于是,就有了今天。他也后悔,后悔当时没及时阻止家丁与太平军发生纠缠,所幸未出人命。即使如此,他也是忐忑不安了,眼见一个个以往熟识的财主们和自己一样被抓进来,恐怕这回是凶多吉少。
一大早,从牢里狱卒们的纷纷议论中,顾同临听到了那个把自己关押进来的黄子隆被处斩的消息。他感到奇怪。借着狱卒送来早饭的工夫,他看着这个平时还算和气的老狱卒,询问着。
老狱卒斜眼儿看看他,“你有功了,咱辛辛苦苦服侍你们这么些天,人家一个一个地交上赎银都出去了。就你能啊,白吃我们的牢饭不说,居然还阻止家人拿出银子。唉,要那么钱有什么用,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见顾同临又别过头去,一副倔耿耿的样儿,老狱卒嘿嘿地笑了,“吃吧,看你的造化了,这可能是咱送你的最后一顿饭了。”
顾同临拿起那黑的说不上是什么的饼子,又随手丢下,“最后一顿就叫我吃这个?”
“哟,这还挑呢?”老狱卒啧啧地摇着头,“咱天军兄弟们要去和清妖拼杀,有时候还未必能吃上这种饱饭呢。”
望着离去的老狱卒,顾同临的心绪又乱了。他没心思吃饭,斜倒在稻草铺上,闭着眼开始胡思乱想。
忽然他听到门上锁链响动。唉,终于熬到头了,这一瞬间,顾同临倒有些坦然了。他没有循声去看,而是坐了起来,伸手拿起硬邦邦的饼子,使劲儿咬了一口,又端起破瓷碗,借着温水将嘴里的东西吞下肚里。
“呵呵,不要再吃了吧。”顾同临听到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在说。他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来人,“难道连最后一餐饭也舍不得叫老夫吃?”
“三娘你看,真还有人喜欢吃这里的东西哩。”
“呵呵,不要再吃了吧。”顾同临听到蹲在自己身边的人在说。他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来人,“难道连最后一餐饭也舍不得叫老夫吃?”
“三娘你看,真还有人喜欢吃这里的东西哩。”
三娘?顾同临这才抬眼看看进来的几个人。可不是吗,来的果然是镇江无人不知的女飞将军苏三娘。她的身后跟着的是大牢的典狱官。再扭脸看看蹲在自己身边儿的这个,他脑子立即嗡的一下。王爷,是天国的安王。
顾同临抓着黑饼子的手一时僵在了嘴边儿。不会吧,要杀自己这样的人,还能惊动了一个王爷?完了,怕是那个最坏的结果要出来了。
林海丰从顾同临手里拿过那黑饼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不由得眉头一皱。他抬头看看苏三娘,抖动着手里的黑饼子,“看到了吧,他们又想绑票,还不把人当人待。这是什么?这是喂牲口的东西。即便是犯人,他们也是人啊!”
说着,他又愤怒地一指那个典狱官,“后面还有多少做好的这种东西?中午你们自己把它都吃了。从现在开始,本王正告你们,下次再发现有类似的情况,你们吃饭的家伙也就别要了。”
“是,千岁!”典狱官哭丧着脸,惶恐地答应着。他双手接过饼子,似乎又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本王不听任何解释!”林海丰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这里要是住着你爹、你娘,你就该知道怎么办了!”
“下去,下去。”苏三娘赶紧冲典狱官摆摆手,然后转头劝着,“殿下,其实这也未必就是他们的责任,大牢里粮食和物品的供应他们也做不了主的。”
林海丰一甩手,“那本王不管,谁发现了问题,谁就该及时地向上禀报。想装聋作哑,你就得承担后果。”说完,他转身扶起正茫然地瞅着这一切的顾同临,一躬到底,“顾老先生,我们天朝的官员做事不当,让您受苦了。我这里向您赔礼了,还请老先生多多谅解!”
顾同临乍着两只手,目光有些呆滞。他既怀疑自己的眼睛,又怀疑自己的耳朵,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苏三娘微笑着拉拉他,“顾老先生,安王殿下就是专门为老先生们的事情,特地从天京赶来的。”
“哦哦”顾同临木讷地应着,“安万王千岁,老夫不敢当啊!”
林海丰笑了,“老先生的事情我都了解过了,我和苏安抚使今天就是特意来接您老先生回府的。”他边说边掸着顾同临身上的草枝,“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走?”顾同临困惑了,“千岁,老夫的下人伤了天兵,老夫总还是个有罪之身?”
林海丰摇摇头,“罪过不全在老先生,是我们管教不严,下属们言语激烈,才导致纠纷,责任该在我们这些官员的身上。至于说到老先生,您受了这么些日子的苦,有什么罪也早够抵偿的了。”
大牢门前的空场上,已闻讯聚集了不少的百姓。黄子隆的人头被装在一个小木笼里,高悬在大牢门旁的一根粗木竿上,墙壁张贴着历数其罪行的告示。
林海丰挽着顾同临来到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面前聚拢的人群,他手一举,“父老兄弟们、姐妹们,我是第一次来镇江,可这第一次就很难堪。咱们太平天国,是所有奉信天条的百姓们的天国。这里不仅包括穷苦的人,也包括了读书人,还有像顾老先生这样愿意信守天朝法令的大户和商人。”
“天朝提倡耕者有其田,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所有天国百姓都是兄弟姐妹,人人平等。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就不能有人欺压人的事情出现。最近以来,个别官员为了谋取私利,横征暴敛,使很多兄弟姐妹受了委屈。前些天,圣兵中又有一些人,违背天条,仗势欺人,擅自关押城中的商贾富户,以此来勒索所谓饷银。在此,我代天朝向顾老先生至歉,也向所有受了委屈的人道歉!”
他说着,退后两步给顾同临鞠了一躬,又冲着人群抱拳深鞠了个躬,“很多人为了躲避战乱背井离乡的走了,你们却都留了下来,这本身就是对天朝的信任。天朝首先要感谢你们。是大家的帮助,天军才一直稳固地坚守着扬州和镇江。天朝初建,天军为了保卫我们的城镇、田地,还要和清妖血战,的确很艰难。但是,我们绝不擅取百姓的一草一木,天军愿意和大家一起,共渡这艰难的时期。因为,我们是需要饷银,可是我们更需要的是人心。大家都看到公告了,那个罪魁祸首黄子隆已经被正法了。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不公平的事发生,大家尽可以去安抚使衙门那里告状,我们一定为大家做主。我向你们保证,凡是不叫百姓们好好过生活的人,天朝也绝不会叫他过好日子,不管他的官职有多大!”
他停了一下,稍稍平静平静心态,然后环顾着面前的人群,“安抚使衙门将对所有贫困的家庭统一进行救济。同时,本王也真诚希望家里殷实的大户们,切实遵守天朝的法令,多做善举,为镇江出力,为家乡出力。只要不是作恶多端,只要你没有血债,天朝将保护你们的合法家产不受侵犯。谁也不要担心清妖会回来,天军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大家都看到了,清妖的江南大营已经化为了尘土,向荣等妖头皆已下了地狱。不久,扬州城外的江北大营也要不复存在。满清朝廷也不会存活多久了。在这里,本王郑重承诺,凡是以前或者即将资助天军粮饷的人,从明日开始,都可以得到由安抚使衙门开具的借据。待推翻满清朝廷后,天朝定将连本带息一并奉还。”说罢,他招手让汪海洋牵过自己的马来,亲自搀扶顾同临上马。
顾同临直到现在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都说天军是“发匪”,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匪”。哪有这种谦恭、有礼数的王爷。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一个放在任何时候都已经是注定了的死人,居然又得到了一个王爷为自己牵马坠蹬如此高的礼遇。他坐在马背上,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在一片惊讶、疑问、赞许,或者是不理解的目光中,林海丰牵着马含笑走过。
马上的顾同临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想起来从始至终自己还没有给救了自己一命的王爷行过礼,甚至也没有说过一句感激的话。他想下马,可是下不来了,再坐下去,他周身发烧。望望四围黑压压的人群,看着前面轻松地走着的太平天国的王爷,他眼睛湿润了。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天国,真是天意啊!”
林海丰没进顾府。看着顾同临被家人接进府里,他就带着苏三娘出了东门。他缓辔行着,看看身边的苏三娘,“镇江可是个好地方啊,三娘,知道这镇江的来历吗?”
苏三娘脸微微一红,“殿下,三娘倒是记得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别的可就不知道什么了。”
“那也不错啊,不过,当年的梁红玉可没有咱们天军的八百女军厉害。她就是击个鼓振奋军心,可咱苏大将军的女军是衔刀扑城,令无数的男人也汗颜。”林海丰认真地说着。见苏三娘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他呵呵地一笑,“这里最早的名字叫‘宜’,是西周康王时宜侯封地。春秋时这里是吴国的属地,相传是有虞氏国封尧的儿子丹朱于此,因为处在临江望海的国家着之东方,故又名‘朱方’。后来,吴国被越国消灭,而楚国又灭掉了越国,楚即将朱方之名改称‘谷阳’。这是因为这里一面临江,三面环山,宛若一个谷底,又恰位于北固山之南。古人有水北为阳,山南为阳之说,故名谷阳。中国的第一个皇帝秦始皇,曾经南巡到此,见次地‘因山为垒,临江望海’,地势雄险,就派了三千红衣囚徒凿断京岘山以破王者之气,因而改谷阳为‘丹徒’。后来改了好多次名字,直到宋徽宗改和三年,才正式有了镇江府的设置。这是因为镇江南高北低,北部沿江岸—带地势比较低洼,古时候常受水害,所以在水名之前加一吉祥词,以示祈望而得名。”
苏三娘羡慕地望着安王,一个简单的地名居然也会有这么多的故事。“改来改去的多麻烦,一旦叫惯了,还很不方便呢。”她摇摇头。
“是啊,”林海丰带马越过一道沟坎,回头看看跟上来的苏三娘,“地名就像人的名字一样,有时候不单单是个代号,还要有些纪念意义。可是光迷信就要不得了。就说那个秦始皇吧,他是怕他的江山不保,不但建了丹徒,还把遂将瑞山改名为圌山,其意是困住这里的王瑞之气,并在山下那白石虎石的两只前爪上各钉了一根石柱,让其永远逞不了百兽之王的威风。江山自有才人出,他尽管采取了许多巩固江山的措施,还是未能保住其江山,刚传至他的儿子秦二世胡亥,就亡国了。而这一带倒是出了许多显赫的人物,听说灭亡秦的重要谋臣箫何的后人就住在圌山脚下,宋太祖赵光胤的后人,还有那个所谓理学家朱熹的后人,也都慕名这里的山水而迁居到此。”
“殿下记性真好,”苏三娘钦佩地说,“殿下说的不错,那个宋太祖的皇陵就离咱们圌山炮台不远。”
已经离城七、八里了,林海丰看着四外很少有下地做活儿的人,不由得眉头紧锁,他马鞭子一摆,“三娘啊,扬中、丹阳都已经被天军控制,这里的百姓怎么还都没有组织起来?”
苏三娘叹了口气,“三娘昨晚连夜都询问过了。由于前一阵子天军还没有拿下扬中、丹阳,清军小规模的骚扰不断。许丞相他们就暂缓了城东下级官员的派驻,所以”
“胡来!”林海丰愤怒地哼了一声,“有清妖老百姓就不种田了?就能不吃饭了?”
“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坏,”苏三娘想了想,“天军一直在兴建镇江新城、圌山、烟墩山、招隐山等地的要塞,附近的没有田地的百姓都出劳力,也会有些收入。”
“你们能这么养百姓们一辈子?”林海丰瞥了她一眼,“田地是农民的根本,不给农民解决田地的问题,谁肯来打仗?”他一带马,冲着前面不远的村子驰去。
在冷清的村口,林海丰下了马。他把马缰交到汪海洋手里,示意他和卫队都留下来,自己就带着苏三娘朝村里走去。
“这房子夏不遮雨,冬不避风,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你想想看,怎么叫人家过冬?”林海丰指着路边儿两间破烂不堪的茅草房,摇了摇头。
苏三娘没法回答什么。她一直担负着镇江的防务,满脑子都是如何把镇江城池怎么弄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对这些民间的事情,她的确以前没有怎么去想过。
林海丰阴沉着脸瞅瞅不声不响的苏三娘,转头走进由参差不齐的树枝围出的小院。他来到门口,冲着敞开的房门叫着,“屋里有人吗?”
“是谁呀?”好一会儿,屋子里出来个衣着破旧的老妇人。
“老婆婆,我们是过路的,想找您讨口水喝啊。”林海丰随口说着。
“好好,”老妇人连声说着,眯起眼看了看面前的一男一女,指指门口的几块石头,“让客人见笑,家里穷得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你们两口子就凑合着坐,我去倒水。正好锅里还有刚刚烧好的热水。”
“多谢了,”林海丰笑着拱拱手。看着老妇人进了屋,他在石头上了下来,脸色变得忧郁起来,“这一带离城并不远,照理本该富庶,可是由于战事和我们自己的原因,却弄得如此的破败。”
苏三娘点点头,没说话。她的脸还在有些发烧,这个老妇人可真有意思,怎么就认准安王和自己是两口子。她偷偷看眼安王殿下,殿下脸色有些微黄,眼圈也发黑,看着似乎比自己还显老些。
“来,家里还有这么一点儿过年时余下的茶叶末,客人们喝了消消乏。”老妇人怀里抱着个豁了嘴儿的旧茶壶,还有两个破边的大碗,回到了院里。
“多谢了,老婆婆。”林海丰赶紧接过茶壶和碗,先给苏三娘倒了一碗,自己又倒上,轻轻吹了吹,喝了几口,“恩,味儿道还不错啊。”他咂巴着嘴,笑着。
“真是叫客人见笑了。”老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看你们两口的样子,一定都是大户人家的,能喝我老婆子的茶,老婆子脸上也有光啊。就是茶不好,难为你们了。”
“老婆婆,您太客气了,行路之人,渴急了能有碗生水也是个福气,何况您的热茶呢。”林海丰笑着又喝了一口,看看空空的小院子,“老婆婆,家里有几口人啊?”
“就俩,”老妇人一伸指头,“还一个儿子,进城里帮工去了,要到夜里才能回来呢。”
“哦!”林海丰微笑着,又问,“儿子应该不小了吧,怎么没成个家啊?”
老妇人抚了抚散乱的头发,叹口气,“是啊,都三十大几了,家里这么穷,哪有姑娘敢上门啊?唉,都是老婆子拖累了他啊,这兵荒马乱的,要不是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还在,我那儿早就投了城里的圣兵了,省得陪着我受罪。”
“是嘛,”林海丰认真地问着,“投了圣兵就一定好吗?”
“好啊,”老妇人脸上洋溢着喜色,“当然好啊。我儿前些时候帮圣兵修城墙,还造什么垒的,他们待我儿可好了。每天回来都能得到圣兵给的钱呢。可不象从前给官府出差役,你再拼死拼活,那也都是白干的。听我儿说啊,要是投了圣兵啊,就可以人人平等,有衣穿、有饭吃,什么都不愁。你们说,要是真那样的话,那该多好啊。”
林海丰瞅了苏三娘一眼,看着老妇人摇摇头,“我看也未必是啊。他们来了这么久,可这村里还不是一样都很穷啊。”
老妇人摇着头,有些不高兴地,“可不敢那么说啊,圣兵的事情多哩。再说,我们这个村子啊,逃兵荒逃的就剩下这几十户人家,财主也早逃了,地都荒了。没办法啊,谁知到这什么时候又要开仗啊?”
林海丰心疼地摇了摇头,“再怎么样,这地还是应该种啊,咱们种田的要是不种地,哪里还能养家糊口啊。眼看就要到下麦种的日子了,要不赶紧种上,明年可咋办?”
老妇人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啊,唉,等到圣兵也能住到咱这村子里的时候就好了!”
林海丰将碗里的茶水一干而尽,抹了抹嘴,“老婆婆,您见过圣兵吗?”
“没啊。”老妇人回头看了看镇江城的方向,言语里夹杂着遗憾,“老婆子的腿脚也不好,没那个福分啊!”
林海丰心头忽然有着一丝的悲哀。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看村里空阔的道路,回身瞅着老妇人,“明天告诉您儿子和所有出去帮工的人,都先不要去城里了,我们一早要来您家做客,和村里人商量些事情,您欢迎吗?”
老妇人笑了,“当然欢迎啊,不过”想到人家一定是受不得罪的人,她又面露了难色。
林海丰笑了,“没事啊,老婆婆你做啥,我们保准儿就能吃啥。”
回城的一路上,林海丰一直没有再说话。临到要和苏三娘分手的时候,林海丰才看着苏三娘,感慨地说到,“我们的百姓有多好啊,稍微得到天朝那怕就是一丁点儿的好处,也会念念不忘。如果我们让百姓们失望了,可真是要愧对天父了!”
苏三娘点点头,“殿下,三娘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林海丰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去马上组织人把城东各乡村,还有丹阳、扬中一带的所有田地都登记造册。另外,从你的女营里挑选一些伶俐、细致的姑娘们,和扬州将要来的人一起,学学如何作好地方的工作,把各乡村的事情作好。”
“那”苏三娘想了一想,询问的目光看着安王,“那天京交付的征饷事务还做不做?”
“当然做。”林海丰一抬手,“不过,对一般百姓先免,要给百姓们一个恢复的时间。对有钱的大户,还是用道理来动员他们,不能强迫。城里的商贾们基本上都没有了营生,这样不行,要想办法给他们创造些机会。他们如果都有了发财的机会,你还愁他们不愿意出钱?”
苏三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忽然嘿嘿地笑了。
“笑什么?”林海丰奇怪地看着她,“不会是又想起那老人家说咱们是一家人吧?”说着,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什么啊,”苏三娘脸顿时绯红,“人家是又想起殿下当着众人说的那番话。出了饷银的先算借着,等我们彻底推翻了满清,天朝一定奉还。”
“怎么,本王说的不对吗?”林海丰看看学着自己语气的苏三娘,笑着问到。
“殿下可真是聪明,我们以前可就没想出这个主意呢。”苏三娘还在有兴趣地想着这番话的道理。
“哈,我看你有点儿挤兑本王的意思哦。”林海丰眨眨眼,“你不会是说本王其实就是那么一说,骗骗人玩儿,最终也是个赖帐不还吧。”
苏三娘赶紧摇摇头,“哪会呢,三娘可不敢这么想。”
林海丰仰头看看晴朗的天空,接近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叫他感到周身暖融融的,“是啊,北伐的部队回来了,咸丰还坐在北京的紫禁城逍遥自在。满清哪一天会被彻底推翻呢?”他看看苏三娘,手中的马鞭子横着一扫,“其实答案就在我们自己身上。只要百姓们都起来了,满清这个堡垒就不攻自破。空洞的天条对所有人都没有用,也许可以支撑一时,可支撑不了永远。百姓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切实利益!”
曾国藩终于决定出兵了。即使没有水勇这仗也要打。他准备安排塔齐布先率曾国荃和刘蓉的两营人马湘潭,而后自己再领大队随后。不过,到底进不进长沙,他还是真有些犹豫。不管怎么样,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安排好陆勇的具体进军部署,又吩咐褚汝航留下继续完成水勇的招募,加紧打造战船。随后,他看着曾国潢,“四弟,你还是立即回湘乡,赶紧再募集陆勇连带征饷,一旦前方失利,咱们也好有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对,大哥说的对!”曾国华叫着,“四哥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多多征募些人马。现在情势危急,不行就采用老九的方式,多说饷银,没有怕银子烫手的。”
曾国潢犹豫了一下,看着大哥,“招兵好说啊,可是这个征饷我怕是会遇上一些人的阻挠了。前番征饷的时候,就有人已经不高兴了,再征下去,只怕光靠磨嘴皮子不行。”
“朝廷有难,匹夫有责。”曾国藩使劲儿一捋胡须,“先好好地讲,讲不通就抓,不出银子不放人。这些人,平时满肚子的礼仪道德,真的到了关键之际,却是忘了一切,只想着自己。”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个主意。
“征饷从大户身上打主意也只是一个方面,还要另辟条路。”曾国藩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看看褚汝航,“彭玉麟去了广州定购大炮,银两也还有空缺。战事一打起来,需要银子的地方就更多。你现在开始,一方面督训水勇,一方面在附近要路之上开始设立关卡,收取来往人等的厘金。陆路收卡捐,乡镇就收饷捐、房捐、铺捐,还有水路的船捐也要收。我们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在舍生忘死的拼命,他们也总要都尽份力气。”
“怎么样,季高兄,”曾国藩把头转向一直悠闲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左宗棠,笑着问到,“我这也称的上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吧?”
说真的,左宗棠还是真佩服曾国藩的这手。这个曾国藩,平素总以儒学、理学大师的气概教导别人,可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曾国藩的主意,在一定意义上讲,又真是个办法。
左宗棠很清楚,由于大清承袭了明制,国家收入的三分之二均来自于地丁。而永不加赋的祖制,又使之失去了扩张性。此外虽有盐、茶、矿、关、酒、当、契、牙诸税,但除盐税外,其余税目征收额很小。这种落后的税收制度,使国家财政完全依赖于农业。本来产出就有限的土地,因官府种种名目的加增受到越来越多的榨取,种田的农民、甚至地主都无力承受。而利润颇丰的商业,却长期处于轻税甚至无税的状况。这种不合理的现象产生了两大严重后果:一是国家在商业中的获利甚微,为保证其财政收入,一直采取重农轻商的政策,传统的农本主义的经济思想一直占主导地位,商业得不到国家扶植反备受打击。二是获利的商人成为各级官吏搜刮的对象,各种陋规和摊派多取自于商人,一些商人也结交官府,谋取超经济的优势。官商勾结,又直接导致了吏治的腐败。
如今曾国藩采取压榨商人,弥补军费空缺,的确是一个创举。如果厘金抽的合理,倒也自不必说。可是他太明白这个朝廷的陋习了。再好的事情只要经过歪嘴儿的和尚把这经一念上,那就成了灾祸。早晚是个杀鸡取卵的主意。
左宗棠没有心情谈论及以后,他也管不到那一层。他听曾国藩向自己发问,也就呵呵一笑,“涤生兄就是大手笔,想的总能是那么多。”
“不敢当,能得到季高兄的称赞,我是万分荣幸啊!”曾国藩捻着胡须,得意地笑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过分得意的时候,那不得意的事情马上跟着就到。前军刚刚整队出了营地没多久,湘潭已经被太平军占了的探报就到了。这一下,不但是曾国藩,连左宗棠也是吃惊非小,才离开长沙一天啊,情况就会变的如此恶化。
得到这个消息的曾国藩呆呆地怔了许久没有说话。这一刹那,他甚至都有了一种灰心的念头了。
“涤生兄,是不是再考虑个周全的策略啊?”陪着来一起来给塔齐布等人送行的左宗棠,看看身边儿的曾国藩。
眺望着已经渐渐消失在远处滚滚烟尘中的军马,曾国藩咬了咬牙,“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机会是在拼杀中得来的!”
左宗棠点了点头,心中一阵的慨叹,“唉,眼下这个世道,这些把宝押在朝廷一方的人,其实都是想着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里,如何为自己博取些向上爬的资本,至于什么汉啊满的,谁还去想它。就是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先不要说造反的人总是被人所低看,用各种肮脏的字眼儿覆盖在造反者的身上。即便造反者提出多么美妙的主张,做的如何完美,所谓士大夫们同样会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因为他们必须首先要维护自身的既得利益,没有了朝廷,他们一个个就连条丧家狗都不如。”
“走吧,季高兄,”曾国藩拉了拉沉思中的左宗棠,“回去咱们也准备准备,马上拔营了。”
“喔!”左宗棠答应着,机械地挪动着脚步。长沙回不得了,跟着曾国藩也只能是英雄一去兮不复还。刚才看着塔齐布、曾国荃出征时的骄横样,让他连点儿悲壮的感觉都找不到,心头反倒有一种轻蔑。真是初生的牛犊子,根本就不知道老虎的厉害。可是说别人归说别人,轮到自己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做些什么呢?
要说曾国藩犯愁,左宗棠同样更愁。
石达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东路胡以晃、曾天养在江西打的顺手。庐州的赖汉英部也开始在捻子的配合下出击皖北,直接牵动了扬州外围琦善的江北大营,减轻着扬州守备的压力。而自己的西路大军拿下岳州后,水旱两路齐头并进,下湘阴,占领靖港,取得了进攻长沙的桥头堡。
他命令韦俊部前出至长沙北门五、六里处,开始刨构筑营垒。由于战前准备得当,随军前来了上万的百姓,协助天军运送物资。此时,也都加入了筑垒的行列。这也就是左宗棠所说的,五六万民夫挖壕的惊人场面。
随着坚固的营垒构成,在抬枪、鸟铳等各式枪械,还有弓箭手、大炮的掩护之下,天军的士兵开始并排刨挖着几十条沟壕,呈蛇行向着北门一点点地蚕食。长沙城北顿时锹镐翻飞,烟尘四起。
石达开还是第一次运用上这种战法。眼看着城里清妖急得火上了房,想出来阻止出不来,架炮轰无济于事,拿自己的将士们完全无可奈何的样子,石达开真是开心极了。再想想刚刚从天京赶运来的那一百多的炮架子,军中的大炮只要朝上面一坐,不仅上下左右活动自如,一改过去那单一的射击方位,而且由于炮架子下面安置了轮子,套上驮马可以随意移动,大大加强了天军炮队的机动能力。当然,还有新配置给大炮的炮弹,据押运弹药前来的炮手训导讲,这都是新营军械所造出的新式开花弹,威力远远比以前大许多。不过,威力到底大多少他目前是看不上了,因为这些火炮都已经伴随石祥桢的大军经宁乡取湘潭去了。
从林海丰当初对他的讲述中,他知道,除了天朝自身的原因外,湖南的曾国藩才是直接导致天朝最终覆灭的刽子手。因此,在有关占据武昌后,是继续向上游发展,完全切断清妖南北联系,还是先下湖南的战略上,他和林海丰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先全力下湖南,目的只有一个,趁曾国藩的湘军羽翼未丰,一举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同时,由于近来一直所遇的清妖悍将,如罗泽南、李续宾兄弟等人多出自湘乡,这就给了石达开此次南下的另外一个意图,进湘乡,就像在给长沙军民的告示中所说的那样,立这几个汉奸的铁跪像,给全天下的汉人一个警示!所以,他才大张旗鼓地不紧不慢地做着攻克长沙的前期准备,等待着湘军的北援。
石祥桢率南下天军的主力近两万人马,在宁乡先打破部分团练的堵截,留下杨宜清带领小部人马清剿残余,大军则风驰电掣地直扑湘潭。湘潭守军没有料到天军来的如此迅速。原本不多的防御人马,在连战连捷,士气高昂的天军强攻下,几乎没有多少还手的力量,仅不到半天时间,湘潭告破。
在湘潭,石祥桢修补城垣,安抚百姓,又摆出天军一贯的坚守城池,待敌来攻的架势。趁夜色,他却命杨辅清的两军人马六千余人,悄悄离开湘潭,直趋湘乡,湘军的老巢。
晚饭后,石祥桢开始巡查各门。其实,他虽然也有些文墨,却正像天军里人们常用猛张飞来形容他一样,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悍勇之人。他不喜欢什么巡城、督促官兵之类的“婆婆妈妈的小事儿”,若不是翼王三番五次地训诫,若不是生怕有一天像翼王吓唬的那样,他的部队将不会被改编成红军,装备更优异的武器。往常这类事情都是由副将来代他做的。
现在,他一路策马走着,还在一路上和身边儿的林绍璋不停地抱怨着。抱怨那个张国梁死的太早了,他原本憋着劲想和他单独一刀一枪地较量较量。这个混蛋不是自称悍勇无比吗?老子就是喜欢亲手杀这种人。
林绍璋听着主将的抱怨,忍不住的笑,“唉,要是非等您回去收拾了这个叛贼,那天京还止不定受多大的祸害呢。以卑职看,这叛贼死的越早越好。”
石祥桢“呸”了一口,“老子倒不是抱怨别的,就是当初没想到离开天京那么仓促。你不知道,老子已经约了那个狗贼单独在城外厮杀,谁想他还没回信儿,东王就派我出京援助西征了。没准儿那狗贼临死前还嘲笑老子是躲了呢。”
“哈哈,那会啊,”林绍璋笑着,“这叛贼是被炮火轰死的,估计死的时候啥也没想起来。真要能想起来,他还巴不得和将军单独厮杀呢,死也比葬身炮火下荣耀些。”
石祥桢扭脸看看他,得意地笑了,“听说那个曾国荃也是个善吹的人,狂妄的不得了。你说要是本将军约他一战,如何啊?”
“这样可使不得。”林绍璋连连摇着头,“殿下说了,打仗不能只呈一时的匹夫之勇,尤其是做将帅的,更不可意气用事。一旦有个一差二错,可不是件小事。攻岳州的时候,咱们的战术就欠思考,现在想想,还有些愧对死难的兄弟们。幸亏用的不是如今刚刚新换的这种炮子,要是这种一打一大片的炮子,那就全完了。”
“我就看不上你们这种说法。”石祥桢耍弄着手中的马鞭子,哼了一声,“你们只看见了我们自己的炮误伤了部分弟兄,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这样,弟兄们死伤的也许会更多。率先爬城的都是老子事先选好的敢死队,人人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他们没有怨言。”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眨巴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林绍璋,“我说老弟啊,你发现没有,咱们有了新炮架子的大炮,好象比从前打的更有准头了呢?”
林绍璋点着头,“是,是准多了。”
“看来以后还要好好想想这炮的作用啊。”石祥桢咕哝着,翻身下了马,走上已经到了的南门城楼。
林绍璋听着主将的自语,先是一愣,紧跟着脊背几乎渗出冷汗,这个“张飞”不会再重演什么以前的故事吧?那可是太恐怖了。他似乎又看见了宁乡那里在炮火中成片倒下的清妖兵勇。
在城楼上,当一个年轻的旅帅迎上来的时候,石祥桢咧开嘴笑了。他回头看看跟上来的林绍璋,马鞭子朝城墙的垛口上一抽,“谁说本将军把自己的弟兄都炸光了?看看,这第一个爬城的好汉就在这里,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林绍璋嘿嘿地笑着,“将军,您这话敢对翼王殿下去说吗?”
“和谁老子都敢说。”石祥桢大大咧咧地拍拍那个年轻旅帅的肩膀,痛快地笑着,“咱们连清妖都不怕,还怕谁啊?老子说的对吧,柳喜河?”
“是,国宗大人!”柳喜河笑着回答。
林绍璋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止不住地笑。谁都不怕?呵呵,岳州城攻克的当天晚上,在翼王的临时王府里,不是你被骂的闷声不语,最后又连连表示一定悔过?不过,从心底讲,他喜欢在这样的主将手下作战,做什么都痛快。
石祥桢瞅瞅城外漆黑的一片旷野,又看看城头上精神气儿十足的将士们,满意地点点头。他掀掀一个士兵略显单薄的衣裳,扭头冲着林绍璋说到,“老弟,弟兄们衣着少了些啊,这夜一深,可就有些凉意了,想着回头给城上的弟兄们送些御寒的衣物上来。”
“是,卑职马上就办。”林绍璋答应着,转身下了城。
“柳喜河,你的家乡就是长沙的吧?”石祥桢斜倚着垛口,看着柳喜河问到。
“恩,卑职家就住在城南不远的村子里。”柳喜河笑着回答。
“啧啧,那该叫你去守北门啊,站在那里兴许还能望见你们家呢。”石祥桢哈哈地逗着。
“不用啊,”柳喜河手朝远远的夜色里一指,嘻嘻地笑着说到,“卑职的家乡马上就要从清妖的手中夺回来了。卑职还是在这里帮国宗看看您的家乡,有朝一日喜河还要随天军收复您的家乡呢。”
“是啊,有朝一日总要打回去的。”石祥桢笑着点头,“不过,我的家里没有什么了,当年团营的时候,都烧掉了。对了,你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
“回国宗,卑职离开家参加天军的时候,爹娘还都在,只是不知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柳喜河说着,目光里有些黯淡。
“恩,等消灭掉曾妖头,拿下长沙,先回去探望安排下爹娘。”石祥桢搂着柳喜河的肩,想了想又说到,“你是去年第一次打长沙的时候参加的天军,算起来就要两年了,叫爹娘见到你,也算报个平安啊。”
柳喜河微微地笑着,用力点点头。
石祥桢忽然哈哈一笑,手里的马鞭子用力一挥,“不用问,你们家里一定是个苦出身。这次拿下长沙,老子亲自进城给你的爹娘选个好宅子,也叫你爹娘好好气派一回。他们给天朝养了个好儿子,就应该受到奖赏。”说着,他又一指围拢在身边的士兵们,大声地说到,“还有所有的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天朝都要对得起你们的爹娘!”
东王府里的杨秀清此时正边泡着脚,边听傅善祥念着一天来的各地奏报。
他又在天京四处走了个遍。天京军用被服厂的近五百台织布机经过军械所工匠的改造,已经应用了蒸汽做动力,织布的效率大大地提高。由于价格较之一般商家低廉,吸引来周围不少府县的商人大量经销被服厂生产的布匹。这是天京除玉器厂外,又一家给天朝上缴财政银的大厂家。而天京按方位所兴建的东西南北四家农场,水稻的收成也不错。尤其是在现在,城外广大的地域已经离开了战火的袭扰,如果麦子都能及时地播上种,那明年,天京几十万的粮食就可以自给自足。另外,还有畜牧场里存栏的上千的猪啊牛的。这一切都预示着定都天京后的第一个新年,将会是城内外百姓们一个值得庆祝的新年。杨秀清已经开始盘算着这第一个新年的安排了。
傅善祥不知道东王边听着各道奏章,还边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她只是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并根据东王的态度,随手做着各种标记。“这是农商部大臣黄文金的奏章,”她打开先看了看,然后一字一句地朗读起来,“按吩咐,天京车厂第一批贵宾用四轮马车二十辆,明天可以正式使用,届时恭请东王九千岁亲览。天京火柴厂的建设主要部分已经基本完成,不过,火柴厂所需人员甚多,目前房舍似乎还有欠缺。职已申报财政府,希能再拨付些银两加盖房舍,然财政府亦说紧张,职只好恭听九千岁裁断。”
“这个黄文金,见天在一起当面的时候不说,也非要走走奏章这类的东西,好象非要显摆显摆他多认识了几个字似的。”杨秀清看着女官给自己擦干了脚,盘腿坐在床上,“发文给韦昌辉,再次重申,以后所有新厂家的设立,必须无条件地扶持。他要是再这么推三阻四,那这个财政府就由本王自己管好了。”
“正好,这里就有北王的公文。”傅善祥拿起北王的公文,呵呵一笑,“北王说的清楚,自入天京,原本圣库有积银一千二百万两,由于各府兴造,还有余银七百万两。目前各府开销巨大,加之军械所不断扩建,存银只有四百万两了。各地如今很少向天京解送饷银,即使催索,也只是应付了事。为此,北王恳请殿下,想个应对的办法。”
“哈哈,都没办法,然后就都来找我。”杨秀清捶捶两条腿,愤怒地哼了一声,“我看这个韦昌辉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哪会呢,北王说的也都是实话。”傅善祥收起奏章,认真地说着。
“实话?”杨秀清一拍床,“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儿鬼心思。各府开销巨大?哪个府?除去天王府就是东王府了。本王这里天朝各部府都集中在这里,开销又不是本王自己,本王一天能用多少?天王,天下都是天王的,人家愿意花,关我屁事?他呀,我看他就是想叫本王去动动天王!”
“殿下息怒!”傅善祥摆摆怀里抱着的一堆奏章,思索着说到,“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安置好再说。那天在一旁听安王殿下说起造火柴的事情时,安王殿下不是说了吗,这个活计主要以招收女工为主,只要有细心、有耐心就好。以我看,不如就把糊火柴之类的事情分到各家各户里去,叫那些不方便离开家的妇女们来做,按数目付给她们一定的酬劳。这样,既不用占据很大的房舍、地面,还给这些操持家务的妇女们带来了收入,两全其美。不过,至于说到各府的开销,我倒有个建议,就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杨秀清歪着头,看着这个一会儿一个主意的聪明姑娘,“你说。”
“这样,”傅善祥笑了笑,“按照各府的人数,先制定一个严些的开销标准,不能再象从前那样,没有节制的乱花。除去必要的食品、衣物外,其他东西暂时不允许任何新的添设。还有,禁止官员再起设新宅,包括宅院的装潢。至于天王那里嘛,殿下应该去和天王多谈谈。随着战局越来越顺利,天朝的疆域也会越来越大,百废待兴,到处需要银饷,天王府的续期工程还是先停停的好。还有啊,今天玉器厂的总监说的明白,他们正赶制上海商家需要的玉器,偏偏蒙得恩又去加派天王府要的玩意儿。一头叫着没钱,一头还要把能赚钱的东西放下,唉”
“可是今天本王已经和他们说了啊,先紧着能赚钱的来,其他都放到一边儿。”杨秀清挠了挠头,换季了,他的头上一直起着乱七八糟的小疙瘩,痒的厉害。刚才泡脚前洗过头的时候稍微好些,现在又不行了。
“可您那只能管一时,又管不了一世。再说,您不和天王去沟通,天王那里能高兴吗?小心被人家钻了空子。”傅善祥轻轻地叹了口气。
杨秀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看着傅善祥,眯起眼笑了,“善祥啊,你就要十九了呀,这女孩儿家大了,总要有个婆家啊。”
傅善祥没有想到东王会突然把话头扯到这上面,脸腾地红了,“殿下,您您说什么呢啊?”
杨秀清看着由于羞涩而更加诱人的傅善祥,哈哈地笑了,“本王可是没开玩笑啊。怎么样,本王给咱们的善祥也介绍个好夫君啊?”
“殿下”傅善祥又羞又急,她扭动着身子,双手一蒙脸,怀里的奏章立即洒落一地
镇江的林海丰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吃晚饭。
他看着对面一直闷头不语吃着自己饭的柳湘荷,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由于明天开始就要等着用了,柳湘荷帮着他写了一天的教材,刚刚才完成,派人送到书馆去连夜刊印。他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的事情发生后,这个柳湘荷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和自己爱说爱笑的,似乎拘谨了许多。唉,女孩子的心就是难以揣测啊!
林海丰想着,伸筷子夹了一下子菜送到她的碗里,“你啊,就那么一粒一粒的数着吃,要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哦。”
“殿下要是看着不高兴,那湘荷就回自己屋里去吃好了。”柳湘荷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地“数着”面前碗里的饭。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好好,你就慢慢地来。恩,这样其实也蛮不错的,据说方便消化,对身体有好处。可惜,本王学不来,狼吞虎咽地习惯了。等将来时间富裕了,本王请你当老师,也好好学学这手,便于消磨时光啊。”
将来?将来您止不定有谁了呢,还能想起人家这个卑贱的丫头?柳湘荷的头几乎要埋到碗里去了,心里一阵的酸楚。
林海丰见没逗乐她,也就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是不是该放人家走了呢?恩,回头留意一下这丫头到底钟情了谁,叫她更自由的好。“湘荷啊,你觉得本王现在的字写的如何了,是不是还说的过去了?”
“能看懂一半儿吧。”柳湘荷鼻子里有些囔囔地说。
“唉,本王还是懒了点儿啊,”林海丰点点头,苦笑了一下,“以后一定抓紧时间多和你学学,争取能写出个大家都能看懂的东西来。”
“殿下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柳湘荷咕哝着。
“不积跬步无以行千里,不积小流难以成江海。从今晚开始,你要督促本王一天练习写几个字,我一定”话刚说到这里,房门外侍卫的一声高喊,就打断了他的话。
苏三娘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顾同临老先生。
林海丰看着进来的两个人,站了起来,“来的真巧啊,怎么样,一起用下晚餐吧?”说着,一边儿和客人们见礼,一边儿冲跟进来的汪海洋一摆手,示意他赶紧给两位客人安排座位。
苏三娘拉着顾同临一起在桌边儿坐下,看看桌子上的四个小菜,又看看安王,“殿下怎么才用晚饭啊?”
林海丰笑了笑,刚想说话,却被正忙着给客人斟茶的柳湘荷把话头接了过去,“我们殿下做什么总是非要做完才肯停手,吃饭误点儿是经常的。”
顾同临望着安王,感叹一声,“若不是偶然遇上,小民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千岁的晚餐会是这样。”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我既不种田、又不出力,能吃上这些,就比起城外的百姓们人家不知道要强上多少了。吃饭嘛,能吃饱就好,何必要那么多的排场。”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冲着顾同临和苏三娘一举,有些遗憾地说到,“天朝反对饮酒,因此本王这里也没有人给预备好酒。咱们就以茶代酒,我敬客人们一杯。回头等苏安抚不在的时候,我在找个机会,好好陪你顾老先生喝上两杯。”
“好,那小民先谢过千岁了。”顾同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儿,“到时候小民在家里恭候千岁。小民那里好酒可有的是。”
苏三娘奇怪地笑着,“殿下,干嘛还非要等我不在的时候啊?”
“啊,是这样啊,”林海丰示意顾同临随意尝尝桌上的菜,眨巴着眼睛瞅瞅苏三娘,“人家都说苏大将军执法如山,本王可是个奉公守法的人,不想叫你苏大将军抓到俺违反天条的把柄哦。”
“真的吗?”苏三娘笑着看看柳湘荷。
“是啊,是啊,”柳湘荷也嘿嘿地笑着,“我们殿下可守法了,都从来不喝酒呢。”她嘴里说着,心里却哼着,你们可不知道,我们殿下不仅是专喝大酒,还爱抽烟呢。
苏三娘咯咯地笑了,“我才不信呢,能打仗的男人哪会有不会喝酒的。”
“信不信由你,”林海丰哈哈地笑着,指指桌上的菜,“你们都吃饱了来的,本王就不多谦让了。你们随意用点儿,有什么事情咱们就边吃边说,两不耽误。”说着,又点了下对面的柳湘荷,“我说你可就别在那里数了啊。”
柳湘荷瞅瞅有些莫名其妙的苏三娘他们,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数!她心里嘟囔着,端起了饭碗。
“是这样的,”苏三娘看着顾同临笑了笑,“殿下,顾老先生找我非要交纳二十万的饷银,还怎么也不肯叫衙门开局收凭。三娘不同意,老先生就闹着要见殿下来。”
“千岁,这个钱该收啊。”顾同临连忙说着,“说实在话,小民是看了你们天军查抄扬州、镇江两地的青楼、赌馆、烟馆,当初才打算交纳些饷银的。那些地方都是伤风败俗,最能毁坏人身之本的东西。后来出现的事情,其实都怪小民的臭脾气不好。小民现在想明白了,是真心诚意地支持天军粮饷,绝不要求偿还。”
“恩,那我就代表天朝和镇江的百姓,感谢您老先生的大力支持了。”林海丰笑着,抱了抱拳。而后,认真地看着他问到,“不知道老先生以后打算经营些什么呢?”
顾同临叹了口气,“小民几代人经营盐业,从挑盐到贩盐,再到做盐引,自有辛酸苦辣。小民是看透了盐业上的丑陋,深感没有什么大作为,所以十几年前就不再插手盐业,而是在这里购置了山林和田地。可是小民也是经商习惯了,闲不得,就在城东开了家织行,有百十台织机。”
“哦,老先生是有意在制作行业发展了。”林海丰点点头,“织行现在开着呢吗?”
顾同临笑了,“战事一起,人心惶惶,织行也就停了。不过停就停吧,反正小民也在考虑着其他的事情,无所谓。”
“呵呵,老先生在考虑什么?”林海丰有兴致地问着。
“不瞒千岁说啊,小民在上海的租界里,认识几个洋行的人。他们都撺得小民搞个洋人那样的织行。”顾同临询问的眼神儿看着安王,“千岁,您说可行吗?”
“当然可行啊,”林海丰微笑着,“不过,那要购买洋人的机器,还要有电力或者蒸汽来配合,是一项和庞大的工程哦。”
“电力、蒸汽?”顾同临摇摇头,“没听他们说啊?”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起来,“老先生啊,那些人是想害您呢。他们知道您想在这一行做大,就想着如何把机器卖给您,先赚足了银子再说。反正他们知道,像您这样搞过盐业的人钱多啊。”
“这些认钱不认良心的坏蛋!”顾同临气得胡子直颤,“小民小民可是预付了定钱的啊。”
林海丰看看他的样子,呵呵地笑了,“老先生,他们可没有想到咱们天军里同样有能人啊。”
顾同临疑惑地看着安王,“千岁,那”
“老先生放心,机器将来到了,天军会帮助你把织行弄起来的。不过”他吃完最后一口饭,瞅瞅对面早已放下手里空碗的柳湘荷,点着头看看顾同临,“以我看啊,你还是先把目前的织行恢复起来,机器不能闲着,还可以培养操作工人,以后也用的上。另外,我还想给老先生这样愿意和天军合作的人指条明路。”
“千岁请讲。”顾同临有些急不可耐了。
“是这样的”林海丰开始讲到镇江一带的矿藏。他讲了句容伏牛山、丹徒上党、丹徒韦岗等地地下蕴藏的大量煤炭、铁矿资源。还细致地讲到煤炭不仅可以用来生火做饭、取暖,还可以用来发电、提供机器运转的动力,既可以提高生产的效率,又能够减轻工人的劳动强度。
最后,他笑了笑,看看听得聚精会神的苏三娘和顾同临,“一切资源都是归天朝所有的,天朝严禁私人开采。不过,本王可以变通一下。镇江安抚使衙门以土地资源和愿意与我们合作的商人一起,大家参股联合开发矿藏。销路吗,我不用说,老先生也知道。全部的产品均由天朝指定调运,谁都不用犯愁。老先生想想,一旦把地下的宝藏都开挖出来,那将会带动下游的多少产业。又是多么造福乡梓的一个善举。怎么样,有兴趣吗?”
“有啊,千岁!”顾同临脸上笑开了花。何止是有,简直是太有了。有天朝政府的支持,这种经营是稳赚不赔。
“那就好。”林海丰手指弹着桌子,想了想,“至于如何分配获利,到时候你们商家可以和苏安抚具体协商,大家都要有赚头,不能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看看顾同临,“城东门外的田地有不少是老先生的啊。”
顾同临点点头,“是啊,还有一些山林呢。”他知道,安王千岁一定是要谈到叫自己把地交出来的事情了。因为其他地方该分的都分了,只有他们这些人的地,托了战事的福,一直还没动。
“老先生致力于从事工商,那么多的地对你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林海丰笑着踱了几步,“这样吧,一呢,老先生可以继续保留田地,但是要租给没有地的个人去种,不要转给大户。至于地租,要取的合适,种地的人忙活一年,总要能见到收入。就以平均每亩地产量的二成五作为固定的地租。”他指了下苏三娘,“这个地租的数目,以后就作为参考,推广下去。”
接着,他又看着顾同临,“二呢,老先生如果不愿意保留,可以把地全部转让给天朝,我们将付给你一定的地钱。这样,天朝就可以再把土地分配给那些缺少土地生存的农民。老先生觉得哪种方法合适,咱们就按哪种方法来。同时,还请老先生代天朝向大户们解释清楚天朝这么做的目的。呵呵,圣人说的好,大家都该以仁爱之心待人嘛。”
顾同临笑着点点头。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安王千岁并没有像以前的官员那样,白白地夺去他的田地。他只粗略地一算,就决定选取后者。地租不高,再扣去种子等等杂项,得不到太多的东西。反正有工商撑持着家业,这地卖也就卖了,省得操心。想到这里,他望着正等着自己答复的安王,“千岁,小民只要有工商业撑着,地还是转给天朝吧。”
“好,那我还是要感谢老先生对天朝的支持。”林海丰走到顾同临的面前,一拱手,“本王也郑重向老先生保证,一定扶持你们做好工商业的事情。就是本王离开了镇江,有什么困难,也尽可以找苏安抚。苏安抚管不了的,你们就来找我,本王一定给你们做主。”
现在,顾同临对这个年轻王爷的感觉,早已不再是刚来时那种单一的报恩心里了。他对这个安王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说太平天国里的人粗莽、少涵养,可他们之中居然还有安王这样学识丰富、为人谦恭、衣食简朴,尤其对属下和平民随和的让他难以想象的大人物。能有这样的人在,他们的天国大业断然不会夭折。而自己能和这样的人合作,那就是一种特殊的享受。
苏三娘目不转睛地望着安王殿下。在她的眼里,此时殿下的形象是那么的高大,又是那么的完美。在殿下的身上,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即使相处不长,也会叫你感到他的可亲,可敬,还可爱。再联想起昨晚,谈笑间殿下竟严厉地处置了一个大员,为的什么?其实一切都为的是个“爱”字,殿下为了爱天朝,爱天朝的百姓,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任何事情。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一个任何女人依附着他都会感到骄傲、自豪,又安心的男人!想着,想着,她的脸上忽然有些微微地热了起来
天王府的后宫,洪秀全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草草地”用完了他的晚膳。
其实,他的晚膳要是比起紫禁城的咸丰来,那整个可以说是个天上和地下。他没有咸丰那种吃一、看二、眼观三的讲究,也没有咸丰的穷奢极欲。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排场。一张大餐桌上,摆放着不过十几道菜,这些菜即便在有些权势的官员的餐桌上也是稀松平常。他所特殊的就是用膳的那一刻,圣天门敲响的大鼓,还有随着鼓声而起的悠扬的丝竹乐曲。
多数的时候,他都会叫几个当天能令他欢心的王娘一起用膳,高兴的时候,还会一反平时庄重的神态,和王娘们说上几个笑话。当然,也忘不了拽上几句顺口溜似的诗文。也许说他这么写诗有点儿滑稽,可是,他同样有他的道理。他首开推广叫老百姓都能一听就懂的白话文先河,反对充满形式主义的八股文章,因此,很多的时候他喜欢顺口溜就不足为怪了。
深居简出的洪秀全,除了早膳算是应付下饥瘪的肚子外,午膳和晚膳就是他的一种享受。
人啊,其实是一种很怪的动物。当一个人在社会的最底层,饱受各种疾苦,最终有了一定权势的时候,往往很多人不是想着如何回报给了自己机会的这个世界,反尔却产生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极尽所能地报复周围的一切。
洪秀全就是这样一个具有病态的奇怪人物。这也许就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
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由于从小聪明可爱,又是老儿子,所以受到父母异乎寻常的宠爱。所有的孩子中,也只有他一个被供上了学。哥哥姐妹们天生地义地得让着他,家里凡有了什么好处总是第一个应该轮到他。所以,他从小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
他的确聪明。在私塾,他十分好学,五、六年间,便熟读了四书、五经、孝经和名家古文,后来又博览史籍以至诸子百家。他的功课回回第一,是老师当然的宠儿。第一次学对对子那天,老师出了个上联“鸡鸣”,当别的学生们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他早已经站起来应对了一个“狗叫”。老师接着再出其上联“鸡鸣天大亮”,洪秀全不等老师的话音落地,就能脱口而出“狗叫日头出”。一下,就把老师惊得个目瞪口呆。“神童”啊,大有明代大才子徐文长的幼时风范。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书,还真没遇到过这样聪明的娃崽哩!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远近无不知道他这个“神童”,都认为这个“神童”将来一定不凡。
尤其是对于广东花县官禄村的洪姓族人来说,就更相信他莫说是考个秀才,恐怕连举人也能中得,也许将来还能中进士、点翰林做宰相,要享大福大贵呢!因为官禄村实在太穷了,土地瘦瘠,生产低,洪氏族人卖田地、卖屋地、卖小儿、卖女为婢等等悲惨状况时有发生。大家无不期盼着有个人能出人头地,给族人的生活带来个转机。
洪秀全自己自然更是志向不凡。他没理由不相信,自己将来一定会走出这个穷得连草都不爱长的穷乡僻壤,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因为,上天对他格外垂青,上天理所当然要对他格外垂青。在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是上天的宠儿。
清代的科举分为秀才、举人、进士三级。进秀才须经过两次考试,第一次县考,第二次院考。院考由学政按临考试,中试的就叫做秀才。各州、县的秀才到省城去应试,中试的叫做举人。各省举人再到京师去会试,中试的叫做进士。
可惜,事与愿违,洪秀全应试了七、八年,县考时每试必高居前十名内,但每到院考时却必落选,连秀才还没有考上。科举时代的读书人当时所承受的压力,是今人很难以想象的。落榜后,你不仅仅要面对邻里们的冷嘲热讽,也不仅仅葬送了你个人的一生命运,还把整个家族倾尽全力的一次豪赌赔个精光。供养一个读书人,在他那种穷困的村子里,可是一个全家族人的事业。
所以,当二十五岁的洪秀全第三次再去广州府应试,初考时榜上还有名,到了覆试又落选的时候,他当场昏倒在榜前。这一场大病,病了整整四十多天,病得几乎丢掉了性命。在巨大的打击下,郁积多年的本我冲动喷薄而出,使他经历了一次终生难忘的梦幻过程。这个梦是那么的绚丽,那么的神奇,又那么的真切。即使多少年后,他回忆起来还能恍如昨日。
在梦中,他坐着一顶小轿升到了天上(当他昏倒在榜前的时候,是同县的学子们凑钱雇了顶轿子,把他送回的家。这可是他平生以来的第一次坐轿,虽然不是梦寐以求的那种官轿,却依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能把它带入梦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天堂的景象颇有点奇怪。在那里,他第一个看到的居然是雷公,长得活象一只大公鸡。天门两旁,无数的锦衣秀女,如花丛般簇拥在那里迎接着他。他目不斜视,昂然进了天门后,这里居然有无数穿龙袍,戴金冠的人前来拜见他。这些人随后带他来到一位老人面前。这是一个“头戴高边帽,身穿黑龙袍,满口金须,拖在腹上。相貌最魁梧,身体最高大,坐状最严肃,衣袍最端正,两手覆在膝上。”的老人,这位老人就是那个主宰着天地万物的天上最大的神仙。也就是多年后才被他尊称为“上帝”的那个老人。这位老人告诉他,他洪秀全并非凡夫俗子,而是他的亲儿子。当然,他在“天父”的旁边,还见到了“天母”、“天兄”和“天嫂”等等之流。
这就是洪秀全的梦。梦是人的愿望的结晶。越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越是渴望着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象乞丐渴望着丰盛的大餐一样。在经常遭到欺凌、侮辱、伤害的生活中,他们心底最大的幻想,就是成为最有权势的人,来恣意报复这个世界,以补偿自己的损失。
在这场大病以前,洪秀全的性情是活泼的。他喜欢用诙谐的语言来调笑人家。可大病之后,他完全改变了。变得性如烈火,神态也端庄、严肃,寡言鲜笑。坐着的时候体直容庄,双手置于膝上,两脚稍为分列平放,那叫正襟危坐。他不俯、不仰,也不左顾右盼,更不会翘个二郎腿之类的,他可以一下这么坐上数小时而不感疲倦。他行路之时也是步履庄严,目不斜视,也不会回头恣意反顾什么。百分之一百的人君之态。但是,他的内心永远却是暴躁不安而又顽固异常的。
在梦中,洪秀全的幻想终于实现了。在现实中,凭借无数人的流血牺牲,他也已经做到了。他从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一下子变成了上帝的龙子,他拥有了最有权势的爹。自然,他自己也就有了最最崇高的权力,太平天国的天王。
不能否认,从一定意义上讲,洪秀全堪称是一位伟大的农民领袖。不管你服也好,不服也罢,能充分利用天时和地利,利用一种虚幻的理想,去把一盘散沙的农民组织起来,而且建立了一个强大的政权,他就足够“伟大”这个字眼儿。
不过,他又是一个病态的“宗教”狂热者。他既用宗教迷信号召并组织民众,实现了他建立太平天国的梦想。同时,还想继续利用宗教迷信,来统治或者说是愚弄他王国里的臣民。甚至在建筑天朝宫殿的时候,也都把自己的“宗教”狂热尽情地显露出来,根本忘记了所谓的皇家规矩。只要一看宫殿内各建筑物的名称就很清楚,从“太阳城”、“天父台”、“圣天门”,一直到什么“真神荣光殿(金龙殿)”、“天父殿”、“天兄殿”等等,无一不充分反映着洪秀全“拜上帝”的宗教思想意识。
无论是当年被困永安,还是现在偏安一隅,洪秀全什么都不想去过问。没有任何夺他的权力,更怪不得是谁主动架空了他。那是他自己甘心情愿地放弃了本来自己应当拥有的权力。因为,他只有一件事情想做,那就是每天都梦呓似的鼓弄着他的“天条”,报复或者说是修理一切曾带给他痛苦回忆的东西。
以前没有美女,好啊,现在我给你来个男女分馆,管他别人如何,我先佳丽三千。以前缺钱少吃,简单,来个圣库全妥,天下财富尽归我洪氏一门,谁敢有个私藏钱毛?杀无赦!可恨的孔老二,你闹的朕三番五次名落孙山,遭人耻笑,如今我拆你的庙,砸你的像,烧你的书,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洪秀全的精神不正常,他是走火入魔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开始走上反清这条路的初衷。他爱谁呢?只能说,其实他谁都不爱,他就只爱他自己。在这一点上,他兴许还不如紫禁城里的那个咸丰。至少咸丰每每的还要为他的朝廷犯愁伤感,而他不用考虑这些。
回到御书房的洪秀全有些郁闷,今天的晚饭他吃的极不痛快。因为,他刚刚晋封了一个爱娘(比正宫娘娘低一等的娘娘),这个爱娘还没有玉碗。别看他对饭菜不太讲究,可他对餐具、用具什么的可是讲究到家了。除了他自己外,每个娘娘还都要有各自的金、银、玉制的上好餐具,还有各自的日常用具。新爱娘诞生了,自然就要安排这一切。可是,蒙得恩这次居然没有给办妥,自己的圣谕成了空炮,爱娘撒娇打赖,伤心的如同个泪人儿,他哪儿还顺得了心。
“天王,再这样下去,只怕您的圣谕也就仅限于咱这太阳城了。”蒙得恩哭丧着脸,声音里居然还有些哽咽地说着。
“得恩呐,真的是清袍下了令吗?”洪秀全接过女官双手捧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吐到另一个女官捧着的痰盂里,他似乎有些不相信。
“是啊,”蒙得恩添油加醋地哀叹着说到,“任我怎么央告,那小小的总监就是不开面儿。还说还说我要是再耗下去,非把我送东边儿去治了罪不可。”
“这样啊。”洪秀全脸上很平静,似乎并没生气。他喝了口茶,忽然呵呵地笑到,“得恩呐,朕今天偶得一诗,你来帮朕品品,看看如何啊?”接着,他清了下嗓子,随口吟颂着,“五百年临真日出,哪般爝火敢争光!高悬碧落烟云卷,远照尘寰鬼蜮藏。东北西南勤献曝,蛮夷戎狄尽倾阳。重输赫赫遮星月,独擅贞明耀万方。”他吟颂的颇有韵味儿,很有些抑扬顿挫的劲头儿。
“好,好啊!”蒙得恩大嘴一咧,原本哀愁的脸上,立马儿又变得笑意融融。其实,他哪里听得懂洪秀全的这首诗。如果换了洪秀全平时的打油诗“作品”,他倒也很容易明白,但像这种有着寓意的“佳作”,说给他听,无异于是对牛弹琴。不过,明白不明白是一回子事儿,叫不叫好,如何叫好,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啊!”蒙得恩的手轻轻地一拍,头稍稍歪着,一副很认真品味的样子,嘴里还囔囔地咕哝着,至于咕哝的是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天王真是胸怀博大,气势非凡啊!”傻人自有傻人福,您看,居然叫他的马屁刚好又拍到了点儿上。
洪秀全瞥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上的须髯,面色很是有些惬意,“得恩呐,你的那个改造侍卫府的计划进行的如何了,怎么一直没有再听你谈及呢?”他比划了一下,示意女官把茶杯子递过来,很随意地问了下蒙得恩。
“哦,是这样的,”蒙得恩想了想,“小臣去找宁王娘商议过了。宁王娘说,以后天京所有各府宅的侍卫都要统一安置,现在先不急着变动。关于新式枪械,由于要先紧着红军装备,天京又没有什么危险了,自然更不能拨付。宁王娘叫小臣等等看。小臣想再看看,所以也就没奏禀天王。”
“统一安置?”洪秀全把喝了一口的茶杯又交到女官的手上,“怎么个统一法啊?”
“这个”蒙得恩沉吟了一会儿,“说不好呢。不过,从现在发生的情形看,估计是这种可能性大。原先为了破江南大营从各府抽出去的牌刀手,后来都没有遣送回原府,而是另外委派的人马负责那些府宅的守护。这些人马都由宁王娘节制。现在有自己单独侍卫衙的地方,也就只剩了几个王府了。”
“呵呵,那宣娇岂不是权力越来越大了?”洪秀全挠了挠头。他头上也起了些东西,讨厌的很。
“谁说不是呢,”蒙得恩笑着,一挑大拇指,“天王就是高明。照这样发展下去,那宁王娘在天京可就成了一跺脚全城都要颤的大人物了。”
“是吗?”洪秀全歪着头瞅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怎么好久没有见到宣娇这丫头呢?”
蒙得恩嘿嘿地笑了,“天王啊,人家小两口子可是正如胶似漆的当口儿,宁王整天住在军械所,宁王娘还能回来住啊。”
“哈哈哈”洪秀全开心地笑了起来。
蒙得恩见天王是真的高兴了,就凑上前了几步,“天王,北王叫小臣再和天王您说说,最好能委派他将来主持东征的事宜。北王还说,他这也是为了天王。”
“恩,是该考虑考虑,也不能总是忙几个人啊。”洪秀全点头思索了一会儿,笑着看看蒙得恩,“天下大同嘛,出门打仗的艰苦活儿也要大家轮流来。得恩呐,你明天安排一下,朕也想出去转转了。”
“出去?”蒙得恩奇怪地望着他,“天王,您打算去哪儿呢?”
“呵呵,都说那个什么红军训练的不错,朕就去他们那里看看吧。”洪秀全拍了下大腿,笑着。可是话刚说完没一会儿,他又犯起懒来了。他瞅瞅正紧点着头的蒙得恩,唉了一声,“算了,你还是明天宣林凤祥、陈玉成他们来金龙殿吧。剿灭江南大营他们功劳非小,尤其是那个陈玉成,少年有为,值得嘉奖。这样,明天中午就把他们都留在金龙殿赐宴。海丰兄弟虽然没在,可是朕也要关心关心他们啊。”
金龙殿赐宴,这是何等的荣耀啊!蒙得恩差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话。能在金龙殿内被天王宴请的,天朝也只有几个王够资格,而且天王还特地将这一规定加入了天条里。自己深受天王信任,可是这个待遇自己连想也不敢想。
洪秀全又沉吟了一会儿,冲蒙得恩挥挥手,“就这样吧,你回去休息。哦,明天宣林凤祥他们的时候,记着事先和清袍打个招呼,不要叫人家误解了。”
“是,天王放心,小臣一定办好。”蒙得恩答应着退出了御书房。刚刚离开御书房的门口不远,他就听见里面哗啦地一声脆响,显然是茶盘摔到地上的声音。紧跟着是天王震天般的怒吼,他不由得浑身一颤。
“混蛋,一帮怎么教都教不好,喂也喂不饱的狼崽子。给朕再背诵那个‘十该打’,看你还长不长记性,有没有规矩!”
随着里面天王的怒骂,是那个刚刚被晋封的爱娘颤抖、哀怜的声音,“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项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极大声,六该打;有问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该打;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
蒙得恩不敢再停留下去了,他快步向外走。直到走出好远了,身后隐隐的还传来那个爱娘的惨叫声。他暗暗地叹息着,近来天王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可是也不该这样啊,那新爱娘已有了身孕,天王又是个喜欢用脚踹王娘的主儿,真要是有个闪失
直到现在,岳婆婆才知道,原来昨天来家里说是顺路讨口讨水喝的,竟是圣兵的安王千岁,传说中的活神仙。更没想到的是,说是来做客的安王,竟是带着数百的圣兵,准备了木料、家什等等,来给全村的人家修缮房屋的。
望着亲自动手和泥的安王那一脸的汗水,岳婆婆拐着不太便利的两条腿,手里拿着好不容易才翻腾出来的一条半新的汗巾,跟在安王的身后,嘴里不停地劝阻着,“千岁啊,帮我们修房已是莫大的福分了,哪里还能让千岁亲自动手啊。快放手,快放手,要不我这老婆子可是会折寿的!”
“岳婆婆,我当兵以前在家里可也是个种田的。”林海丰手拄着锹柄,笑着接过汗巾,随手擦了把汗,又指指四下的士兵们,“咱们天军是百姓的军队,您看看他们,哪个不是普通百姓的子弟。所以说啊,天军和百姓是分不开的,大家有了困难,咱们天军就应该帮忙啊。”
“我就说嘛,圣兵好。”岳婆婆想起昨天自己夸圣兵好的时候,千岁那好象还不相信的样子,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好一会儿,她揉揉眼角儿,瞅瞅又抡锹干上了的安王,悄声地问到,“千岁,天父他可是个啥样的人啊?”
“岳婆婆,不是说了吗,不要叫我千岁,这样咱们显得不就外道了吗?”林海丰的手稍微停了下,扭脸看看岳婆婆,呵呵地笑了,“至于说到天父嘛,您不是常念叨大慈大悲的观音吗?天父是个比观音娘娘还好的神仙。不过,天父不象观音娘娘,是个泥胎。天父无处不在,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看着咱们是不是能过上一个有地可耕,有衣可穿,有粮可吃的太平日子。只要你相信,他就永远在你的心里。”
岳婆婆高兴地点着头,“那敢情好,回头要叫大龙做个牌位,我老婆子得好好地供奉天父他老人家。有了天父咱什么都不用愁了。”
“那可不行啊,天父把路指给了咱们,想真正过上好日子,还是要靠咱们自己的双手啊。靠个牌位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林海丰看着岳婆婆哈哈地笑了起来。他看看活儿干的差不多了,就把铁锹交给身边儿的一个士兵,拍了拍手,冲着不远处的柳湘荷招招手,“叫大家都休息了,去把咱们带的东西都拿来,和乡亲们一起吃午饭。”
整个薛岳村变得更加沸腾了。由西到东横贯村子的那还算宽阔的土路,变成了人的海洋。老老少少的村民里面,还有些是本已进入附近的山里躲避兵祸的人。村民们倾其所有,纷纷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安王和他的圣兵们。天军的将士则同样的把自身携带的食物,塞向村民的手中,引起一番的推推让让和阵阵欢笑。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苏三娘心情激动不已。不由得又想起安王殿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百姓们是水,我们是鱼,离开了水,我们也就没有了生存的机会。”是啊,如果天下的百姓,都像这里现在一样,那个天下大同的世界不就很快能实现了吗?想着这几天跟着殿下的所见所闻,苏三娘慨叹着殿下对她的的良苦用心。她偷眼看看身边儿的安王殿下。
林海丰正手里抓起个掺菜的玉米饼子,就着糙米粥,大口香甜地吃着。
岳婆婆看着,满心的欢喜中又夹杂着浓浓的歉疚。太穷了,连个象样的东西也拿不出来,就让千岁吃这些,她实在是过意不去,“安王啊,等明年一定记着再来老婆子家,到时候老婆子要好好准备准备,叫安王吃上顿可口的饭菜。”
岳大龙憨憨地笑着看眼娘,“娘说的对,下回,我们一定请王爷吃上长江里的鱼。”
“吃鱼?光吃鲤鱼我可不干啊。”林海丰咬了口饼子,看看脸上露着疑问的岳大龙,又看看周围围拢过来的人,笑了笑,“从现在开始,大家要马上组织生产,把今年的麦子种上,还要种粮、种菜,养鸡养鸭,改善我们自己的生活。不要把指望都放到去外面帮工,咱们是农民,咱的根本要放在田里。”
“一打起仗来,还不是又白白忙活了。”岳大龙摇摇头,“我家本来就是租着顾家的几亩地种,结果好不容易忙活的点儿东西,大清兵一来,抢了个精光。我看还不如象现在这样,怎么着也能混上些酬劳,对付着吃上饭。”
“就是,我家的鸡和鸭也都是给清兵抢了。”“没办法啊。一打就是小半年,人还在就蛮不错了,哪里还敢想别的。”“真是怕了这打仗了,下次还要打多久?谁也不知道。”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诉着苦。
林海丰静静地听着,看看大家稍微平静了些,这才笑了笑,“只要清妖在一天,打仗就免不了。可我们也不能听到黄鼠狼叫,就不种庄稼了,那岂不是坐以待毙。”说着,他又一指岳大龙,“为什么我干活儿的时候和你说大家一定要组织起来呢?比方说吧,咱们这个村子四五百口人,轻壮的也有一百多号,大家选出个都信任的人当头,领着大家组成村子的自卫队。自卫队可以在村子附近四外放岗,忙时种田、养鸡鸭,闲暇时可以锻炼武艺。现在咱们这里不会再有大股的清妖出现了。而那些小股的清妖、奸细一出现,在天军没到之前,各村的自卫队就能联合起来把他们处理掉。你们说,如果所有地方都抱成团,抱的有如一个人那样,清妖还能回来吗?”
看到大家开始频频点头,他接着说到,“从今天开始,你岳大龙就领着乡亲父老组织起来,建立个农民协会,负责管理整个村子,为大家服务。你敢吗?”
岳大龙瞅瞅旁边的乡亲,又看看安王,挠挠脖子嘿嘿地憨笑着,“我我哪里干得来。再说,安王您说的那个农农什么的会又是个什么呢?”
“哈哈,农民协会就是咱农民自己的组织。”林海丰痛快地笑着,“由村里的乡亲自己推举的人组成,代表村里的所有人协商解决村子里所有的事情,为乡亲们做主,替乡亲们办好事儿。怎么,是不是不敢啊,怕以后清妖回来和你算帐是不是啊?”
“我怕?”岳大龙脖子一梗,使劲儿一拍胸膛,“杀掉头不过碗大的疤,我才不怕。我就是就是大字不识一个,也干不好这种事情啊。”
“你能干好!”人群里有人开始哄喊着。“就是,我们大家都支持你。”“哈哈,别再推让了,你要不敢干,那咱可就干了。”人群里一阵的轰笑。
“看看,大家还是蛮相信你的嘛。”林海丰拍拍手,指了指北面,“那紫禁城里的咸丰妖头认识字,可他要来做这个会长啊,一定不管大家的死活。不认识字,以后有时间可以慢慢地学,只要自己知道了自己的缺陷就是个好事。人贵有自知之明嘛。再说,还有天军派来的人帮助你们,有乡亲们的支持,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把自己的事情管理好。”
岳大龙看看满心欢喜的娘,又看看微笑着瞅着自己的安王,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要是大家都同意,那我就先干着,干的不好大家随时换我。”
“恩,这样好。”林海丰一扬手,“吃过饭,大家再推举出两个农会的委员,咱们天朝的第一个农民自己的组织,薛岳村农民协会就可以正式成立了。农会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带领乡亲们先把村子里的地尽快分给各家各户,组织好生产,叫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第二项任务,就是组织起农民自卫队,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园。”
村子里的人早已纷纷涌到岳家的门前,听着安王的讲话,人人喜笑颜开。“王爷,农会到底有多大,能管多少事情?”“是呀,村子里有两姓的族长,哪个更大呀?”
林海丰站了起来,看看手里的半个饼子,使劲儿咬了一口,扫视着周围的人群,慢慢地咀嚼着,“要说农会有多大,呵呵,那本王就告诉大家一句话,那就是说,一切权力归农会!”
林海丰带着他的“学员”们,就要离开村子了。薛岳村的父老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到村口。
苏三娘看着壮得象头牛似的岳大龙,呵呵地笑着,“我说岳会长啊,你可是咱天朝的第一个农会会长,又是殿下亲封。今后可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才不辜负殿下和乡亲们的期望啊!”
岳大龙挠着后脑勺,嘿嘿地点着头,“殿下和苏安抚放心,岳大龙为了乡亲们和天朝,什么力气都舍得出来。”
“好,”苏三娘一笑,“咱们其实都是边干边学,以后遇上什么难处了,尽管来找我。还有,赶紧把自卫队组织起来,武器可以随时去镇江城里去取。到时候可以叫自卫队的人帮助村里劳力少的人家,伺候好地,要保证任何一户的地都能及时地播上种子。”
“恩,放心,我一定会做好的!”岳大龙挺直腰板儿,坚毅地说到。
一旁的岳婆婆拉着安王的手,不时地抹着潮湿的眼角儿,反复地念叨,“安王爷,可一定要再来啊,吃顿我老婆子给您做的好饭。”真是不知自己家里是哪辈子的祖上积了德,叫自己遇上了一个活神仙。硬是让这么个穷困潦倒的家,不仅会有往常梦里想都不敢去想的自己的田地,还居然也出了个做“官”的。安王爷对她,就是个救星。
林海丰拍拍老人粗糙、干巴、满是皱折的手,连连的点着头,“一定,下次一定要来吃。尤其是您的岳大龙还要娶媳妇,给您养个孙子哩。到时候,我还要来吃喜酒啊!”
“托圣兵的福,托安王爷的洪福啊!”岳婆婆笑了,笑的眼里转动着泪花,“真要见到了那一天,老婆子死了也安心了!”
“岳婆婆,可别这么说啊,”苏三娘笑着拉拉老人的手,“您还要多活多寿。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您可要和咱们一起看着天朝兴旺哦。”
“恩,多活多活。”岳婆婆看着秀丽端庄的苏三娘,又看看一边儿的安王爷,不好意思地笑了,“您看看,我开始还一直以为您和安王爷是一对儿富家的小两口子,原来您也还是未出阁呢。哎呀,为了咱们这些人,圣兵可是又尽力又尽心啊。您可别怪我老婆子以前老眼昏花的瞎说啊。”
苏三娘的脸红了,下意识地偷眼瞅了瞅身边儿正和百姓们道别的殿下,心里竟有了一些美滋滋的甜蜜,真的如岳婆婆说的那么像吗?
杨秀清吃过午饭,在北王韦昌辉、农商大臣黄文金、天京安抚使赖文光和镇守使洪宣娇等官员们的陪同下,来到了天京车厂。
再过些日子,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要来天京访问。按照以前接待英国驻香港总督兼出使中国全权代表文翰所得到的教训,他接受了林海丰的建议,这次对待布尔布隆,既要根据天王的意向,不失天朝上国尊严,还要向洋兄弟展示出文明礼仪之邦的风范。为此,以前接待用的大轿将都取消,改为四轮马车,如果有必要晋见天王的时候,也不向对方提出跪拜的要求。
其实,打骨子里面他也是看不起这些海外的蛮夷的。尽管他也对洋人的枪炮有所了解,还有些忌惮,可是,那一帮子小岛上的人,也无非就这点长处而已。总还是属于没有完全开化的那类。
杨秀清最大的缺陷,就是他自身文化的匮乏。他不看书,当然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自然也就更想不起来随时把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去和历史联系起来,吸取些什么教训。他只是凭着一种思维的惯性,在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东西。
从大轿里走下来,他和往常一样,冲着习惯了来给自己开轿门的韦昌辉点了点头,但表情有些淡漠。他和洪秀全不一样,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也不会搞那种变脸,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一切都挂在脸上。
韦昌辉似乎没有介意,还是那副诚恳的笑脸儿,“四哥最近要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哦。听说四哥一直忙于关注天京各方面的建设,小弟真是想想心里就愧得很,没有好好帮上四哥的什么忙,反倒给四哥添乱。”
“别的我不管,”杨秀清背着手,在车厂总监等人的引导下,向前面走着,扭头瞥了韦昌辉一眼,“单就说说眼下快要到来的这个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海丰老弟说的对,要想叫对方愿意和你做朋友,或者至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那关键还是咱们自己的实力。所以,一个各方面都要显示出天朝强大无比的天京,是必须的。再向你们上回对待那个什么文翰那样不行。称兄道弟,送这送那的,到了不是还把热脸贴到了人家的冷屁股上。”
“是,是,小弟明白四哥的苦心。”韦昌辉满脸歉疚,甚至用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比划了一下,“小弟是把钱抠的太死了,不过,那也是出于对以后的长远考虑。”
杨秀清哼了一声,“你的建议也不能完全说是没有道理,有些新的圣库支出章程正在拟订,是要想办法控制一下了。”
车厂中间的空地上,一溜儿排放着二十辆崭新的四轮马车。它们的前轮比后轮略小些,其中有绿呢类似轿子的轿车,也有天蓝色顶子的篷车。这些车辆无论外型还是结构,都比杨秀清等人以往见过的骡马车精致。
“以前的马车都是两轮的,坐上去比较颠簸。现在改成四轮的,车身和车轴之间再用弹簧连接起来,就使乘坐者感到舒服到了。”车厂总监向东王等人介绍着,“在西洋各国,目前主要的交通工具都是马车,冬天或风雪雨天,拜访客人、离家外出乘坐的都是这种轿车。要是夏日晴天闲游,还是坐篷车较好,可以一路领略沿途的风光。”
“哦,”杨秀清有兴趣地打开一辆轿车的车门,扭脸看看那个总监,“既然它比俩轮的好,以前为什么不用四轮的马车呢?”
车厂总监嘿嘿地笑了,他指了指前轴上安置的差动转向盘,“要使用四轮马车必须要安装这种转向的装置。在这方面,洋人要比我们走得远。”
“是吗,这么说,是宁王那边儿搞的这个什么装置喽?””杨秀清一脚踏在轿车的踏板上,想了一想,“奇怪,老祖宗搞了那么多的好东西,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倒叫洋夷们占了先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这样。”车厂总监扶着东王上了车,“咱们的祖先估计是没把这东西放在心上,要不早就用上了。”
“我说也是。”杨秀清一扬手,示意跑圈试试,“咱们就是不想搞,才叫洋夷们得了乖。只要咱们想做的,就一准儿强过他们。”
车厂总监笑着点着头,关好车门,然后,亲自驾车,四轮马车在两匹马一前一后的拽动下,平稳地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下了马车的杨秀清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
刚才那车的车厢显然是经过特意的装饰。里面显得很宽敞,面对面的两个长靠背坐椅都用黄绸包裹,内壁也是附挂着黄缎的帏帐,既感觉尊贵,坐上去很舒适。不过,这马车再舒适似乎也不如他的大轿更好。
也难怪他会有这种感觉了。要知道,在他的大轿里,若是放上一碗水,即便是走出数里之外,碗里的水也不会撒出一滴。如此舒适的程度,不要说在当时,恐怕就是现在号称是世界上最舒适的“劳斯莱斯”,在它的面前也只能是望尘莫及。
杨秀清到了还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就说这个马车厂的建立,当时他真还没有感觉什么特别,或者是说林海丰又有什么用心。可现在,杨秀清终于捂出了里面的道理。这个家伙啊,就是不在耳朵边咕哝了,也得把影子留给你。
“不错,真的很不错,又气派,又舒适!”杨秀清拍了拍手,哈哈地笑着,又看看韦昌辉他们,“你们说说,老祖宗们先开始一直乘的是马车,据说还有不少有关乘车者的等级区分。怎么到了后来,就都改了坐轿子了呢?难道就是因为坐轿子更舒服,或者更气派吗?”
周围的官员们,要说有些文墨的,也就属韦昌辉和赖文光几个了。韦昌辉见东王提出这个问题,别说,自己以前还真偶然地看过到过几眼。于是,赶紧抢在别人的前面,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四哥说的对极了。宋代以前,马车盛极,尤其是大唐时期最为鼎盛。”
他看了看周围的官员们,又看看颇有兴致的东王,边认真地思索着,边说到,“其实,这个轿子起源还是比较早的,好象周的时候就有,不过,那个时候的轿子还只能算作是有如现在的滑竿类小轿,目的只是用于道路难行的地方。随着后来一代一代人的生活富裕,大家都开始追逐更舒适的乘坐东西。那俩轮的马车之颠簸,四哥和诸位都明白,自不必说了。这也就有了后来还曾经热闹过一段时间的牛车。牛车虽慢,总比马车来的稳当。再后来,也就是到了宋朝,人们又发现,牛车怎么也还是不如轿子舒服。于是,乘轿之风开始盛行。”
洪宣娇听到这里,哼了一声,一撇嘴,“闹了半天,这个坐轿子就是这么折腾出来的啊。还真叫四哥说着了,只是为了自己的舒服和气派,反过来把别人当牲口用。”
“可不是吗,”傅善祥接着她的话头说到,“其实就是在开始盛行乘轿的宋朝时期,当时的名人王安石就曾发过一番的议论。他甚至认为乘轿者其实在把人当作畜生奴役,根本就不对。”
瞅着不少人有些惊讶的眼神儿,傅善祥似乎毫不在意地接着说自己的,“千百年来,大家苦心费力地去研究的不是叫国家如何昌盛,百姓如何更富有,反倒没完没了地考虑坐什么更舒适。又完全不想想这种东西会除了自己外,还能给别人带去什么好处。从马车到牛车,牛车到大轿,是越来越舒适了,可还越来越慢了呢。这就难怪咱们的祖先先知道的怎么使用火器,如今却被一直不被看得起的海外蛮夷,用洋枪洋炮打的稀里哗啦了。”
杨秀清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颌,眯缝起眼睛看着傅善祥,“依你这么说的话,那乘轿是一定不对的了?”
傅善祥一躬身,“殿下,善祥不敢那么说。”随后,她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围的官员们。在这些人中间,除去她自己和洪宣娇、赖文光少数几个人外,大家都是坐着轿子来的。
“呵呵,其实傅尚书的说法也有失偏颇。”韦昌辉笑着,“咱们地广人多,抬轿子作为一种行当,至少千百年来,还养活着不少以此为生的人。这也不能不算成是一种好处了。”他说着,内心里又发着哀叹,怎么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说起话来,都会有那个安王的痕迹?
“笑话!”洪宣娇一舞手里的马鞭子,“就没听说过哪个是甘心情愿去抬轿子的。别的不说,就说那些拼死拼活考什么功名的人吧,哪个不是为了坐轿子去的?在看看现在,天京城里的一些武将也都热衷于坐轿子,真要是叫他们舒适上几年,估计将来上阵的时候,怕会从马背跌下来也说不定。”
“宣娇啊,你这可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杨秀清呵呵地笑着,转头看看车厂的总监,“你们就造了这么些车吗?安王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车厂总监赶紧点点头,“回禀九千岁,卑职这里还在制作小型的车辆。安王殿下的意思,是要多造些,在天京和其它各地设置车行,取代现在的一些轿行。这样的话,大家出门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恩,是个好想法。”杨秀清又回头看着洪宣娇,“本王刚才说你可不是瞎说的。这马车要是想跑的舒适,跑的快,不仅是天京,各处就都得修造平坦些的路。唉,又要花钱啊!”说着,他瞥了一旁的韦昌辉一眼。
“我可不管那么多,”洪宣娇嘿嘿一笑,马鞭子向身后一扬,“我和负责巡城的姐妹们说了,只要发现城防军里有乘坐轿子的,不管他是谁,抓到就先打一百鞭子,轿子就地焚烧。”
杨秀清转身开始向工匠们在的制作间走,一边指指洪宣娇,哈哈地笑着,“你这可是太霸道了啊,不会是宁王老弟教的你吧?”
“谁叫他教啊。”洪宣娇的脸有些泛红,“我们家宁王忙的要死,可没时间掺和我的事情。”
“呵呵,那哥哥我回头可得说说这个宁王老弟了,”杨秀清故意一皱眉,“不关心咱妹子还行?”
“四哥是要好好教训教训我们家宁王了,干什么也要有时有晌的,哪能不管自己的死活呢。”洪宣娇撇着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天王府的一个女典天官拉到了一边儿。
杨秀清也停下了脚步,天王府的人追到了这里,那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他的心一动,今天上午天王宣召了红军中的将领去天王府,不会是
(这两天小女子在患感冒,更新可能略迟,还请朋友们原谅!)
这个念头也只是那么一闪,马上,他又觉得好笑,转头瞅了瞅傅善祥,“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王安石是个做什么的?”别看他没多少文化,可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忌讳自己的这个弱点。只要是自己不懂的东西,随便问问谁,都是无所谓。
傅善祥笑了,“殿下,王安石可不是个凡人啊。他是北宋神宗时期的宰相,还受封荆国公。他的文章写的也极好。不过,王安石最大的名气还是在于他当时的变法了。”
“变法,变什么法?”杨秀清看着傅善祥,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恩,是变法。”傅善祥点点头,瞅瞅周围的人们,“刚才不是说到轿子是在宋朝的时候才开始盛行的吗?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的巧合,汉唐时期,官员们的主要交通工具,都是骑马和乘马车。尤其是武将,一般更是骑马的。尤其是盛唐时期,马术更是盛行,皇宫里甚至都有打马球的记载。可见,汉唐的繁荣不是偶然的。到了宋朝,当时的经济已经变得衰败。再加上大户间的无限制田地兼并,使得更多的人得不到田地,失去了谋生的手段,普通百姓的生活很艰辛。”
说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奇怪吗?一个轿子的繁盛史,恰恰就成了一个国家的积弱史!轿子到了现在,可谓是登峰造极了。可是国家却越来越弱。汉唐时期的强盛,给后人带来幸福的同时,也导致了人们对于舒适的过分追求。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王安石正是明白了这一点,他才搞了一系列的变法措施,目的在于富国强兵,借以扭转北宋积贫积弱的局势。王安石认为,要发展生产,首先是去除劳动者的疾苦,抑兼并、便趣农,把劳动者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使那些游手好闲者也回到田间里去。而且,他还坚信一点,那就是地里收成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人,而不决定于天。”
“最后成了吗?”杨秀清喜欢听故事,还喜欢刨根问底儿。
“成什么啊,”傅善祥叹了口气,“真要成了,哪还会有后来南宋的更贫弱,更羞辱。更没有岳武穆他们最后的抗金了。有利于国家、百姓的事情,就未必有利于那些士大夫、豪门巨贾,因此,反对的人太多了。这些人中,有以司马光为首的既得利益者,就连起初赞同变法的神宗到后来也动摇犹豫,还有以前支持他的人,也在背叛他。”
“哦,”杨秀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笑着看看傅善祥,“你刚才说的那个司马光,是不是就是那个小时侯会‘砸缸’的家伙啊?”
韦昌辉笑了,“四哥记性真好,‘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里说的,就是这个司马光。”
“我说呢,”杨秀清鄙弃地冷笑了一声,“他除了会砸缸,怕是别的也干不好什么了。他就是没遇到本王,要是遇到了本王,他想反对,那本王就先把他塞水缸淹里死了再说。我看他还砸?”
周围的官员们都嘿嘿地笑了。
赖文光笑了笑,看着东王,“其实也怪啊,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一旦在大家脑子里变的根深蒂固的东西,要想再改,那就不容易了。依卑职看,任何一个朝代,也不会再有咱们天朝的开明。天条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感觉不对,有碍于天朝和百姓,马上就可以改正。战场上,士兵知耻则勇。作为天朝”
“你呀,书生子气。”韦昌辉撇着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头,“法典就是法典,如果变来变去的,哪里还会有法典的尊严。不过,要说起来,还要说四哥的贤明”
“得,你还是别吹捧我了。”杨秀清一摆手,“我贤明什么?我看我做的错事也不少哩。就说孤军北伐吧,要不是安王来了,只怕林凤祥他们也就一去不还了,哪还会有如今破了江南大营的好形势。”说着,他看看傅善祥,呵呵地笑着问到,“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对了,是人无完人,孰能无过。知错能改,总比咬个屎橛子硬犟的好。”
他的粗话,又引起一阵官员们的笑。
洪宣娇此时回到了杨秀清的身边儿,她拉着杨秀清躲开众人,悄声地把天王府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昨晚果然应了蒙得恩的预料,新爱娘谢氏被天王踹正了肚子,流产了。赖王娘担心以后类似的情况会时有发生,这才打发人来找洪宣娇,希望她和东王等人能制约一下天王。
杨秀清听完洪宣娇的叙述,恨得牙根儿直疼。这个天王啊,一天到头无所事事,就想图个安生,可打起老婆来,你倒是不怕费力。他看着一脸焦虑的洪宣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子啊,咱们现在怎么管他?”他这是实话。要是放在从前,他马上会回到自己的王府,假借天父附体,教育教育这个有些疯狂的人物。可如今,这个“戏”已经演不得了。没有了这张王牌,哪里还能制约住天王?
“那也总得想个办法啊?”洪宣娇焦急地说,“二哥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就连赖王娘几次都差点挨了他的打,别人更甭提了。”
杨秀清想了想,又看看后面空场上的马车,是要改,不改不行!现在,他倒真是有些想林海丰那家伙了。“别急,等海丰老弟回来再说。”杨秀清拍了拍洪宣娇的肩膀,微微笑了笑,“走吧,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些劳累的工匠们吧,依我看,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重要。”
洪秀全似乎早忘记了昨天的不快。
中午,在金龙殿里他赐宴红一军的军长林凤祥,副军长李开芳和参谋长吉文元,还有教导旅旅长陈玉成,新任教导旅副旅长潭绍光、参谋长潭体元。酒宴上,他谈笑风声,话题也很轻松。除去和这些红军的将领们拉着家常,随后询问询问部队的日常情况,什么吃的好不好啊,穿的暖不暖啦诸如此类的东西。再没多问过什么。
酒宴结束后,洪秀全又把这几个将领让到了御书房。
(历史上,洪秀全确有殴打后妃,致使后妃流产的事情。为了惩戒洪秀全这种暴行,杨秀清假托天父附体,教训洪秀全。声称不能随意用脚踢打后妃的腹部,一旦后妃有了身孕,出现的恶果将会有伤天父的好生之德等等。其实,在太平天国最初定都天京的时候,杨秀清的天父附体只有有限的几次。还有一次是因为洪秀全歇斯底里的反孔扩大化,杨秀清借天父附体,才把运动制止住。可见,杨秀清当时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因为天朝的事情,几乎事无巨细,他都要管。所以,天父附体,其实只是后来他制约洪秀全的一种手段。杨秀清是个具有非常的行动能力和组织能力的人,他又是个雷厉风行的铁腕人物。他任太平天国正军师,总理军国,出现了一个在农民起义史上空前未有的高度集中的权力,就是在中国史上也少见有如此的高度的中央集权。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天朝的“一切人等,无有例外,各有派定的岗位与职责,而全体动作各按轨道,循规蹈距,如同钟表的机件。”这一切,恰恰又都有赖于他的天父附体。只有在这样的权威树立之后,富有自发性、涣散性的农民的力量才能凝聚起来,消灭分散主义和无纪律状态,而得以运用全力去推翻地主阶级。也只有在这样的权威树立之后,才造成了太平天国前期巩固如磐石的政权。
“至贫莫如东王,至苦亦莫如东王。生长深山之中,五岁失怙,九岁失恃,零丁孤苦,困厄难堪。足见天父将降大任於东王,使之佐辅真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乃天之穷厄我们东王者,正天之所以玉成我们东王也。”这段太平天国人对自己的东王的描述,足以说明,从小丧失父母的关爱,苦大仇身的杨秀清,对太平天国的革命该是如何的倾心尽力了。也正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对下层士兵和百姓,有着那么细致的关心了。不妨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杨秀清的这种你说是智慧也好,说他是投机取巧谋取集权也罢的行为,天平天国的一时昌盛那将是很难想象的。
至于说到以后,那也许是一种必然。就好比说那个“天京事变”,真相如何?现在看到的,更多的只是臆想而已。小女子更倾向于那是有人借机挑拨,甚至是假借洪秀全的名义,来铲除异己。他这种集权,使天朝发展的同时,也会给自己埋下更多的仇人。难道不奇怪吗?直到所谓的杨秀清借天父附体,逼迫洪秀全封他万岁,杨秀清也没有想出个叫洪秀全让位,自己来做天王的念头。他就那么傻?不是,在他的心里,洪秀全永远是天王!否则,他若是真想采取极端行动,洪秀全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天京附近的驻军都是他的嫡系。后来韦昌辉的叛乱,不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吗?历史已经告诉了大家,没有了杨秀清的太平天国,再兴旺也只是个表象。如果制约不了洪秀全,太平天国的失败就是一种必然。因为洪秀全绝对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
但是,至少在一八五三年的天京,那还是个天空异常晴朗的社会。)
这个念头也只是那么一闪,马上,他又觉得好笑,转头瞅了瞅傅善祥,“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王安石是个做什么的?”别看他没多少文化,可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忌讳自己的这个弱点。只要是自己不懂的东西,随便问问谁,都是无所谓。
傅善祥笑了,“殿下,王安石可不是个凡人啊。他是北宋神宗时期的宰相,还受封荆国公。他的文章写的也极好。不过,王安石最大的名气还是在于他当时的变法了。”
“变法,变什么法?”杨秀清看着傅善祥,等着她继续讲下去。
“恩,是变法。”傅善祥点点头,瞅瞅周围的人们,“刚才不是说到轿子是在宋朝的时候才开始盛行的吗?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的巧合,汉唐时期,官员们的主要交通工具,都是骑马和乘马车。尤其是武将,一般更是骑马的。尤其是盛唐时期,马术更是盛行,皇宫里甚至都有打马球的记载。可见,汉唐的繁荣不是偶然的。到了宋朝,当时的经济已经变得衰败。再加上大户间的无限制田地兼并,使得更多的人得不到田地,失去了谋生的手段,普通百姓的生活很艰辛。”
说到这里,她淡淡地笑了,“奇怪吗?一个轿子的繁盛史,恰恰就成了一个国家的积弱史!轿子到了现在,可谓是登峰造极了。可是国家却越来越弱。汉唐时期的强盛,给后人带来幸福的同时,也导致了人们对于舒适的过分追求。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王安石正是明白了这一点,他才搞了一系列的变法措施,目的在于富国强兵,借以扭转北宋积贫积弱的局势。王安石认为,要发展生产,首先是去除劳动者的疾苦,抑兼并、便趣农,把劳动者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使那些游手好闲者也回到田间里去。而且,他还坚信一点,那就是地里收成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人,而不决定于天。”
“最后成了吗?”杨秀清喜欢听故事,还喜欢刨根问底儿。
“成什么啊,”傅善祥叹了口气,“真要成了,哪还会有后来南宋的更贫弱,更羞辱。更没有岳武穆他们最后的抗金了。有利于国家、百姓的事情,就未必有利于那些士大夫、豪门巨贾,因此,反对的人太多了。这些人中,有以司马光为首的既得利益者,就连起初赞同变法的神宗到后来也动摇犹豫,还有以前支持他的人,也在背叛他。”
“哦,”杨秀清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笑着看看傅善祥,“你刚才说的那个司马光,是不是就是那个小时侯会‘砸缸’的家伙啊?”
韦昌辉笑了,“四哥记性真好,‘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里说的,就是这个司马光。”
“我说呢,”杨秀清鄙弃地冷笑了一声,“他除了会砸缸,怕是别的也干不好什么了。他就是没遇到本王,要是遇到了本王,他想反对,那本王就先把他塞水缸淹里死了再说。我看他还砸?”
周围的官员们都嘿嘿地笑了。
赖文光笑了笑,看着东王,“其实也怪啊,什么事情都是一样,一旦在大家脑子里变的根深蒂固的东西,要想再改,那就不容易了。依卑职看,任何一个朝代,也不会再有咱们天朝的开明。天条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感觉不对,有碍于天朝和百姓,马上就可以改正。战场上,士兵知耻则勇。作为天朝”
“你呀,书生子气。”韦昌辉撇着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头,“法典就是法典,如果变来变去的,哪里还会有法典的尊严。不过,要说起来,还要说四哥的贤明”
“得,你还是别吹捧我了。”杨秀清一摆手,“我贤明什么?我看我做的错事也不少哩。就说孤军北伐吧,要不是安王来了,只怕林凤祥他们也就一去不还了,哪还会有如今破了江南大营的好形势。”说着,他看看傅善祥,呵呵地笑着问到,“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对了,是人无完人,孰能无过。知错能改,总比咬个屎橛子硬犟的好。”
他的粗话,又引起一阵官员们的笑。
洪宣娇此时回到了杨秀清的身边儿,她拉着杨秀清躲开众人,悄声地把天王府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昨晚果然应了蒙得恩的预料,新爱娘谢氏被天王踹正了肚子,流产了。赖王娘担心以后类似的情况会时有发生,这才打发人来找洪宣娇,希望她和东王等人能制约一下天王。
杨秀清听完洪宣娇的叙述,恨得牙根儿直疼。这个天王啊,一天到头无所事事,就想图个安生,可打起老婆来,你倒是不怕费力。他看着一脸焦虑的洪宣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妹子啊,咱们现在怎么管他?”他这是实话。要是放在从前,他马上会回到自己的王府,假借天父附体,教育教育这个有些疯狂的人物。可如今,这个“戏”已经演不得了。没有了这张王牌,哪里还能制约住天王?
“那也总得想个办法啊?”洪宣娇焦急地说,“二哥最近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就连赖王娘几次都差点挨了他的打,别人更甭提了。”
杨秀清想了想,又看看后面空场上的马车,是要改,不改不行!现在,他倒真是有些想林海丰那家伙了。“别急,等海丰老弟回来再说。”杨秀清拍了拍洪宣娇的肩膀,微微笑了笑,“走吧,咱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些劳累的工匠们吧,依我看,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个重要。”
洪秀全似乎早忘记了昨天的不快。
中午,在金龙殿里他赐宴红一军的军长林凤祥,副军长李开芳和参谋长吉文元,还有教导旅旅长陈玉成,新任教导旅副旅长潭绍光、参谋长潭体元。酒宴上,他谈笑风声,话题也很轻松。除去和这些红军的将领们拉着家常,随后询问询问部队的日常情况,什么吃的好不好啊,穿的暖不暖啦诸如此类的东西。再没多问过什么。
酒宴结束后,洪秀全又把这几个将领让到了御书房。
(历史上,洪秀全确有殴打后妃,致使后妃流产的事情。为了惩戒洪秀全这种暴行,杨秀清假托天父附体,教训洪秀全。声称不能随意用脚踢打后妃的腹部,一旦后妃有了身孕,出现的恶果将会有伤天父的好生之德等等。其实,在太平天国最初定都天京的时候,杨秀清的天父附体只有有限的几次。还有一次是因为洪秀全歇斯底里的反孔扩大化,杨秀清借天父附体,才把运动制止住。可见,杨秀清当时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因为天朝的事情,几乎事无巨细,他都要管。所以,天父附体,其实只是后来他制约洪秀全的一种手段。杨秀清是个具有非常的行动能力和组织能力的人,他又是个雷厉风行的铁腕人物。他任太平天国正军师,总理军国,出现了一个在农民起义史上空前未有的高度集中的权力,就是在中国史上也少见有如此的高度的中央集权。正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天朝的“一切人等,无有例外,各有派定的岗位与职责,而全体动作各按轨道,循规蹈距,如同钟表的机件。”这一切,恰恰又都有赖于他的天父附体。只有在这样的权威树立之后,富有自发性、涣散性的农民的力量才能凝聚起来,消灭分散主义和无纪律状态,而得以运用全力去推翻地主阶级。也只有在这样的权威树立之后,才造成了太平天国前期巩固如磐石的政权。
“至贫莫如东王,至苦亦莫如东王。生长深山之中,五岁失怙,九岁失恃,零丁孤苦,困厄难堪。足见天父将降大任於东王,使之佐辅真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乃天之穷厄我们东王者,正天之所以玉成我们东王也。”这段太平天国人对自己的东王的描述,足以说明,从小丧失父母的关爱,苦大仇身的杨秀清,对太平天国的革命该是如何的倾心尽力了。也正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对下层士兵和百姓,有着那么细致的关心了。不妨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杨秀清的这种你说是智慧也好,说他是投机取巧谋取集权也罢的行为,天平天国的一时昌盛那将是很难想象的。
至于说到以后,那也许是一种必然。就好比说那个“天京事变”,真相如何?现在看到的,更多的只是臆想而已。小女子更倾向于那是有人借机挑拨,甚至是假借洪秀全的名义,来铲除异己。他这种集权,使天朝发展的同时,也会给自己埋下更多的仇人。难道不奇怪吗?直到所谓的杨秀清借天父附体,逼迫洪秀全封他万岁,杨秀清也没有想出个叫洪秀全让位,自己来做天王的念头。他就那么傻?不是,在他的心里,洪秀全永远是天王!否则,他若是真想采取极端行动,洪秀全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天京附近的驻军都是他的嫡系。后来韦昌辉的叛乱,不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吗?历史已经告诉了大家,没有了杨秀清的太平天国,再兴旺也只是个表象。如果制约不了洪秀全,太平天国的失败就是一种必然。因为洪秀全绝对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
但是,至少在一八五三年的天京,那还是个天空异常晴朗的社会。)
受到这种待遇,要说林凤祥等人没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那一定是假话。
人是依靠理想的支撑来生存的。从普通的农民,短短三年的时间变成了真正的战士,完全依赖于他们对上帝教的虔诚,以及对他们的领袖的爱戴。在这里,现在还只能说他们是战士,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者。尽管有人说他们是在革命,也许他们自己也会这样的认为,但他们还称不上是革命。
他们的确崇尚教义里的大同社会,并甘心情愿为之赴汤蹈火,血撒疆场而再所不惜。但是他们的潜意识里,还在默默地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打倒一个旧皇帝,又立起了一个新的皇帝。如果不是安王和宁王的到来,他们甚至在以前要跪人,如今大同了还要跪人的简单问题上,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可见,人的思维惯性该有多么的可怕!
林海丰到现在为止,只能说他做的还算是聪明。他依旧高举着天王这面大旗,唱着“天下大同”的主题曲。正是因为他看到了这一点,洪秀全到现在为止,还是整个天朝军民的精神领袖,没有他,哪还能叫太平天国。
林凤祥他们也是这样。天王还是他们的至高精神所在。尽管天王做了一些不令人满意的事情,甚至因为石镇吉大家几乎想到过兵谏,但是他们还不会推倒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来到天王的御书房,林凤祥他们总感觉到天王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却在酒宴上没说的东西。金龙殿赐宴,如果单纯像天王说的那样,是因为破江南大营的功劳,那可以说是多此一举。因为,在破了大营的当天,就已经摆过了庆功宴。再说,破江南大营又不单单只是红军的功劳,既然是为此,为什么又没有把秦日纲、曾水源一起宣来?
仿佛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似的,洪秀全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姿态,很随意地从女官手里接过根儿银制的牙签,一边儿剔着牙,一边儿微笑着看着这些将领,“大家都安心,朕宣你们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你们也知道,自入天京,朕一直专心于修订天条,也没有机会去外面看看。你们劳苦功高,朕只能把你们叫来,一起叙叙旧。早听说红军不一般,要不是今天得见,朕还真是想象不出你们的样子呢。”
说着,他又转脸看看陈玉成,手点了点他,“玉成啊,怎么样,朕给你改的这个名字不错吧,大吉大利哦。现在是什么职位啦?”
陈玉成腼腆地笑了,他原名丕成,因为去年率童子营勇夺武昌城,天王嘉奖了他,同时还给他改了玉成这个名字。他明白现在天王问自己的是什么,于是笑着回答,“回天王,按天朝的职衔,小将还是左四军正典圣粮,职同监军。”
“哦,”洪秀全笑了,“那你这个旅长没有个等同的什么职位吗?”
“回天王,红军里不论这个。”陈玉成认真地回答到。
“这样不好,有了战功,就要受到奖赏。在翼王那里一些和你同等的人,都已经升了指挥和检点了。”说到这儿,洪秀全呵呵地一笑,“恩,其实也不错啊,至少你可以上阵杀妖了,不用像从前那样再闹情绪了。”
陈玉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自从去年打下武昌后,他就被破格晋升为左四军正典圣粮,职同监军。可这是个搞后勤的差事,为此,他没少闹着要换个位置,甚至还托叔父陈承榕向天王请求过。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立马横刀,做一个真正的令所有清妖胆寒的大将军。可惜,由于东王一直以他年纪尚小为理由,硬是不派他直接杀妖的差事。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东王这是心疼他,毕竟他才十六岁,在东王的眼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不到万不得已,东王是不会叫孩子们上阵的。去年的武昌,那也只是时间紧迫,地道里的炸药引爆后,需要最勇敢无畏的人去率先冲进去,而陈玉成他们的童子营刚好就是誉满全军的“最勇敢无畏的兵士”,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据说,当安王挑选童子营的数百孩子进入教导旅的时候,东王起初还是不太情愿。在破江南大营之后,东王因为死伤了不少的童子营的孩子,甚至难过异常。紫金山的天军陵园,每一个孩子们的墓前,都留有东王的足迹,还有东王亲手放置的万年青。
洪秀全放下手里的牙签,指了指几个将领面前的茶杯,呵呵地笑着,“喝茶,这是湖南的芙蓉清茶,味道不错,还是北京清妖头指定的贡茶哩。这茶产自安化,清妖道光时的总督陶澍曾经为他家乡的这茶做了首《芙蓉江竹枝词》,‘才交谷雨见旗枪,安排火坑打包箱。芙蓉山顶多女伴,采得仙茶带雾香。’虽有吹嘘家乡茶好的嫌疑,但是口味儿的确不错,值得一尝。”
看着林凤祥、李开芳和吉文元都端起茶杯,细细地品尝着,不时地发出啧啧地赞美,洪秀全满意地点着头。再扭脸瞅瞅只是礼貌性地碰下茶杯,没怎么动口的陈玉成他们三个,他又有些奇怪了,“你们怎么不喝?是不喜欢?”
陈玉成赶紧摇摇手,“回天王,这茶真是好茶,还没喝就能闻到四溢的香气。只是只是我们不喝茶水。”
“这倒是新鲜了,怎么还有不喜欢喝茶的啊?”洪秀全看着陈玉成,呵呵地笑着。
“天王有所不知啊,”林凤祥放下茶杯,冲天王一拱手,“安王殿下不喝茶,所以教导旅就行开了这个习惯。”
“哈哈,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呢。”洪秀全开心地笑着。
“这样倒也不错的,至少教导旅还减少了茶叶一项的供给,多少也能节俭些银两。”李开芳看看陈玉成他们,又看看天王,呵呵地笑着,“不过,咱们这几个是习惯了,戒不掉了。”
“好,好,古人云,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几个人节俭也许看不出什么,可是人多了,它就成了财富。为将者就是要学会善待兵士,苛求自己,这样兵士们才能诚心地拥护你。”洪秀全竭力发挥着自己的想象,说了很多很多如何爱惜兵士和百姓的话。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至少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一定是没把自己包含在里面。
听着的几个人不住地点着头。同样,好象也没有人去深究下天王的奢侈是否合理。他们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天王能把天条修正的更合情理,别再出现石镇吉那样的悲剧,别再
后来,洪秀全还说到红军中的剃发。他讲到这个剃发本来不合天条,但是从实际发生的效果去考虑,他还是认可了这一点云云,竭力向将领们展示着自己的豁达和圣明。
当最后将领们即将告辞离去的时候,洪秀全居然拉住陈玉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朕当初没看错人,自古英雄出少年,你一定能成为天朝的中流砥柱。好好干,莫要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至于说到官位吗,朕觉得大点总比小点好,大了做起事来也就方便,可以更好地为天朝效力。这样吧,朕和东王说下,就先赏你一个恩赏丞相。呵呵,就是不知道东王这次会不会有不同的见解啊。”洪秀全轻松随意地说着。其实,他心里明白的很,他的这个提议根本就不会被通过,而他也根本就不会和东王杨秀清去提出来。因为,在以后不再晋封旧官职的问题上,诸王早就达成了默契。
左宗棠昨晚上居然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又去畅游黄甲岭的文庙。开始的时候倒还是和平素里梦到的一样。他依然是状元及第,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气宇宣昂地登上横跨在那诺大的荷花池上的状元桥,穿过雄稳的麻石牌坊,那用六根直立方型石柱和15根横方石梁结构而成,相互对称,每根直立石柱的顶端都蹲着一小石狮,虎虎有生气的棂星门,脚踩大成殿前坪之下,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游龙出海”图案上的昂首龙头,悠闲地来到了大成殿。
这里,供奉着“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孔子”的牌位。还有历代帝王颁赐的各式牌匾。当他正品味着圣祖爷康熙颁的“万世师表”匾、雍正颁的“先民未有”匾、乾隆颁的“与天地参”匾、嘉庆颁的“圣集大成”匾、道光颁的“圣协时中”匾,还有当今万岁咸丰颁的“德齐帱载”匾的时候,殿外一阵的嘈杂声,使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圣人面前居然还会有如此的喧哗,真是有伤斯文!他叹息着,顺声音来到了门口。
门外的景象叫他大吃一惊。这里已经是万头攒动,所有的人都似乎脸色铁青,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什么,又不断地用唾液吐向中间的什么东西。
他拼力地分开人群挤到中间。原来这里有着一溜儿黑铁铸成的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像,就仿佛是刑场上即将受戮的死刑犯,脊背上插着相同的犯牌,写着同样的字儿,不多,就两个,“汉奸”。“汉奸”们清一色头朝大成殿,羞惭地跪着,接受着万人的唾骂。
他甚至开始觉得好玩儿,一个一个细细地分辨着,呵呵,这个是曾国藩,曾涤生,别说,铸的真是像本人,连那把倔楞楞的山羊胡子也是惟妙惟肖。曾涤生的下面,排列着曾家的其他四兄弟。哼哼,不可一世的曾六和曾九,也再没有了以往的骄横。
“古人崇尚一门忠烈,眼下竟会有一门的汉奸,倒也难得!唉,圣贤书都喂了狗了,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啧啧”左宗棠听到有人在嘲弄。
“噫,这个左宗棠不是咱们湘乡的人啊,怎么他的像居然跪到了这里?”
“这种败类跪在这里都污染了地方,我看还是丢到一边儿的粪池里去也许更恰当。”
“哈哈,圣人面前说话一定要斯文,那叫‘米田共’哦!”
左宗棠茫然了。这里怎么能会有自己?他揉揉眼睛,定睛细看。那原本曾涤生的像,不知怎么的,一瞬间竟然变成了自己。天地良心啊,我不是你们湘乡人啊,我不是汉奸!他一下就急醒了。
梦是人的所想。左宗棠如果真的有了朝廷的官职,他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梦。他同样会和曾国藩一样,兴许比曾国藩还要凶残地去绞杀太平军,以达到染红自己的顶子的目的。
可是现在不同,他还只是个幕僚。幕僚的本分,叫他必须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太平军方面的一举一动,仔细地分析他们那里可能发生的,哪怕只是一个很细小的变化。有一点,在谈话中他一直没告诉曾国藩,那就是他曾经收到过投降了太平军的原庐州知府胡惟庸的书函。结合探子、来往长沙洋行的买办等处得到的情报,他明显感觉到太平军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太平军的控制区域,绝大部分的人生活的比从前都更好。
凭借他的知识,权衡过双方的切实实力后,他认定曾国藩必败无疑。他甚至有种隐约的感觉,石达开不优先采取隔断长江的战略,似乎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曾国藩之流。没有了曾国藩,不给他创建湘军的机会,那大清的江山就没了!当然,他左宗棠也不是个凡人,他觉得自己比起曾国藩更强悍。可惜,白身一个,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再这么混下去,吃瓜落儿是一定了。他实在觉得冤的慌。
思考再三,他在曾国藩就要催动大军赶赴湘潭的时候,忽然提出要和曾国潢一同去湘乡练兵。
曾国藩可没看出来左宗棠那么多的鬼心眼子,反倒认为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有季高在,他的练兵思想会完全地被贯彻执行,效果更快、更好。他心里其实一直在打鼓,估计此次出师,凶多吉少,他需要大量的后援。
于是,左宗棠就有了现在一路向湘乡疾走,一路给自己三番五次圆着梦的机会。他已经有心不想再继续趟这混水了。
湘乡城,古称龙城,位于湖南中部、湘江支流涟水河的北岸。东邻湘潭,西接娄底,南毗双峰,北界韶山。这里一直就是楚南重镇,汉唐古邑,湘中的要塞。
不过,很可惜,由于满清政府的军力积弱日久,在这个是没有精力驻防绿营兵的。再加上也还料想不到太平军会来的如此迅速,当杨辅清的前队人马抵达湘乡的时候,城里甚至连个整队或者是整哨的练勇也没有留下。唯一能算得上是防卫力量的,也就属县衙里面的百十个差役了。
其实,湘乡知县朱孙诒去年在太平军第一次进入湖南的时候,就曾下令过在本县境内广为练族、练团,发展地主武装。并于年初正式设立了湘乡团防总局,统一协调治下各乡、村的大户武装。同时,他还特地在娄底设立了团防局,命刘蓉在那里训练了乡勇数百。如果真要是全县动员起来,四下的练勇至少也能纠集起三、四千的人马。遗憾的是,连同这些人马,还包括自己相中的得力干将刘蓉,他们的大部分都已经归入了曾国藩的麾下。
现在的所谓湘乡团防总局,不过就是曾国藩编练湘军的新兵补充和后勤操办基地。或者说是湘军驻家乡的办事处更为准确。而此时的朱孙诒,也早已忘记了自己这个知县的本分,整天想的都是一脑门子的团练事宜。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丢弃知县的纱帽,带上一营人马,去依附曾国藩谋求战功。想当年的刘备刘玄德,如果不是恰逢黄巾军张角的机遇,哪儿来的桃园三结义,哪来的三分天下?不过,他倒不敢想象着要分天下,那是死罪,吓死他也不敢。他只是想多爬上几层,一品不去奢求,二品或者从二品总还可以吧。眼看着就奔小五十的人了,在这么混下去,到死也摆不脱个知县的芝麻绿豆官儿。
所以,朱孙诒为了湘军的发展,可谓是费尽了脑筋了。曾国藩在衡阳练兵的时候,朱孙诒就和主持团防总局的曾国葆一起,一头又扎入了募集勇丁、征集军饷的事务。别看他作为知县的“政绩”几乎什么都没有,湘乡周围虽有广袤的粮田,却到处都是没田种,无地耕农民。可这一切,刚好给了他的募兵带来的便宜。他不再像平时那样憎恨这些“游手好闲”的臭泥脚杆子,而是甜言蜜语,委婉相劝。一旦发现了“干才”,他甚至几次三番地耗在你的家里,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势。
到了今天,朱孙诒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娄底,他的那营人马已经凑够了数,明天就可以开赴衡阳了。他是接近半夜才怀着说不出的一肚子的喜悦心理,从娄底那边儿赶回来的。进了县衙屁股还没坐稳呢,他就听到了前院儿一阵的嘈杂声。
“混蛋,吵闹什么!”朱孙诒一拍茶桌儿,两眼瞪着门口,大声地喝问着。原本一向斯文自居的他,自从得了这个团练的毛病,脾气也陡然大多了。不知道他拍这下茶桌儿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到底像不像个将军?
石祥桢在杨辅清部离开湘潭之前,就事先预定了偷袭湘乡的计划。为此,他把湘潭城里缴获的一千余套清妖团练服饰、旗号,全部给了彭大顺统领的前军换上。在这只“团练”的引导下,杨辅清部悄然地来到了湘乡城东的东台山。
就在朱孙诒由打西门进入湘乡城的时候,彭大顺也顺利地骗开了东门。在看管城门的衙役指引下,进了城的太平军立即兵分数路,接管各城门、粮仓、府库。同时,彭大顺带人前往占领团防总局,杨辅清自己则领着朱衣点等人,亲自奔县衙而来。
县衙门口值更的两个衙役,见到迎面一群气势凶凶的来人,竟没有闹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想起问出来,就被缴去了腰里的刀。
朱衣点倒提着刚刚缴下的腰刀,冲着杨辅清笑了笑,随即当先冲进县衙
见外面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朱孙诒边喝骂着,边揉着刚刚拍的有些发疼的手掌,大步跨出房门。他凶巴巴地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四下寻摸了下,原本大张着似乎还想发点威风的嘴,说什么也合不上了。
他的县衙后宅,来的都是些头裹黄、红两色头巾,一身黄色打扮的人。几个闻声和他一样跑出来的丫鬟、婆子,早已要么瘫软在地,要么抖若筛糠。
朱衣点上前一步,手里的刀尖一指朱孙诒,轻蔑地冷笑一声,“你就是那个狗官朱孙诒吧?派头还不小啊。”
“你你们是什么人?”话一出口,朱孙诒就后悔了。这不是瞎问吗,明摆着对面的就是自己想去从他们身上博取功名的长毛啊。
“我们是什么人?”朱衣点抡起腰刀,用刀面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抽了个响亮,“挣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们是天军,还不赶紧给我们国宗爷跪下!”
朱孙诒被抽打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他双手捂着立刻就肿起了的半边脸,使劲儿睁了睁满是金花、又有些潮湿的双眼,“本本官是是朝廷命官,岂有跪你们你们这些反贼的的道理!”这番话,他本来是想硬着说出来的,也好显示一下自己并非是个俗人。可是,一来不知怎么的,那牙就是不听自己的,紧着朝一起碰,二来,话说着说着,似乎底气也没了。尤其是到了最后,那声音就像是蚊子在嗡嗡。再加上他副干巴巴的、似乎还夹杂着些委屈的可怜样儿,越看,越叫人感到滑稽。
杨辅清不由得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朱衣点的肩膀,摇了摇头,“算了吧,和他费的什么劲,拖到县衙外斩了。”看着朱衣点和几个士兵开始揪着朱孙诒的辫子向外走,他摸摸自己那麻脸,又赶紧大声嘱咐着,“我说,拖远点收拾,别污了这里的环境,这里可是你老弟以后的衙门啊。”
曾国葆的团防总局有一百多的练勇。城门有县衙的人的看管,他们平时的任务就是满世界寻找那些有钱的豪门大户,“善言相劝”捐资助饷的好处,当然,“有时候”难免不来点儿狠的。
今天就是有人硬是“给脸不要脸”,害得曾国葆一干人折腾了一天,直到晚上,才耗到那户人家拿银子来把人从团防总局赎走。有收获大家自然就高兴。曾国葆在团防总局热热闹闹地摆上了几桌,上上下下不分彼此,一醉方休。这也叫有福同享,要不,谁以后还这么给你出力呢?
彭大顺带着几百弟兄来到团防总局。当他先派人蹑手蹑脚翻进院墙,打开大门时,首先看见的,是院子里那还工夫没撤的十几桌残羹剩菜。不要说各屋子里已经睡了的个个如同死狗一样,雷打不动,就是门房里看门的,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们从周公那里叫回来。
这仗打的有趣儿,百十号的练勇,睡梦之中成了阶下囚。彭大顺就像到了集市上挑选自己可意的商品一样,在院子里跪成一片的俘虏里,找寻出曾国葆。看着曾国葆,他有些感到窝囊。唉,翼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就为这么个几乎被吓的尿了裤子的小白脸,竟把自己支离了正面战场,也不过瘾啊!
“你就是什么曾国葆?曾国藩老妖头的弟弟?”彭大顺恶狠狠地朝地上使劲儿呸了一口,喝问到。
“正正是小小人。”曾国葆是愿意从军,可是他实在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当他明白了院子里的团练们其实都是自己还想过要去和人家见识见识的太平军的时候,他立时就毛了。眼下落到了对头的手里,想想大哥当初眼都不眨一下地收拾那些四乡作乱的叛民,他好象预感到了自己那悲惨的下场。
当人已经明白自己死路一条的时候,一种人会慨然以对,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妨就做回真正的英雄,叫看着的人拣不到笑柄。而另外一种人,却是恐怖到了极点,大脑拼命地转着,想方设法再给自己找个求生的一线机会。在这种时候下,他可以出卖任何的东西,什么祖宗、亲爹亲娘的,什么礼仪廉耻啊,统统都没用。
曾国葆就是这第二种人。他的裤子里早已湿漉漉的一大片,望着面前这个彪悍的“天军大将军”,他紧着跪爬几步,“大将军,小人没和天军做过对啊,长这么大,除去应试,就连这个湘乡小人也是没有出去过。小人这里有的是银子,都捐给天军,恳请大将军饶了小人一命吧!”这一刻,他的话居然说的比往常还利落,还特意尽量少带些那叫人听着困难的湘乡方言,尽量学着长沙那边儿的官话。说的恳恳切切,又是哀哀怜怜,手和头更是毫不闲暇,一会儿拱手,一会儿叩头。
彭大顺凝神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呵呵地笑了,“真是难为你了,这样吧,”彭大顺四下瞅了瞅,手里的洋枪一指左面门口的一对儿小石狮子,恩了一声,“你要是能叫它一声爹,我就饶了你。”
曾国葆一愣。他转动着身子看看那小石狮子,如果不是身背后有着这么多的手下们,他当真敢一个头磕下去,别说叫一声,叫一百声又何妨,只要能保住性命。现在,他只能低着头,不敢看彭大顺一眼,他的泪水已经开始至不住地在流淌。这一瞬间,他心里在痛恨那个非撺弄大哥搞什么团练的九哥,同时,也更加痛恨大哥“曾剃头”。真是报应啊,你们为了捞取资本,自己都杀过瘾了,却叫小弟来给你们还帐!
“不好意思叫是吧?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人。”彭大顺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嘴一努,“你脑袋后面拖着的是什么?”
曾国葆下意识地赶紧用手摸摸后脑勺,抬起一双泪眼不解地看看这位天军大将军,“没没什么啊?”他不是疏忽了自己刚才摸到的那根又粗又黑,平素很为之骄傲过的大辫子,他是习惯了。
“恩,是没什么。”彭大顺冷笑一声,“本将军没有你的学问高。听说这湘乡城里有个文庙,先寄下你这颗头,到时候你就知道有什么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落水狗似的曾国葆,枪口指指那些各个早已醒了酒,抖成了一团的练勇们,“你们都是百姓人家的子弟,本将军知道你们都是迫于生计才追随的曾家兄弟,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接受天军的几天教育,保证从此后不再和天军对抗,天军就会保障你们的生命安全。天军是为了全天下的百姓有田耕、有衣穿、有饭吃而战,是为了光复我堂堂中华江山而战。你们都是汉人,摸着你们自己的胸口好好想想,这个夺走了你们田地和生计的丑恶清妖朝廷,值不值得你们去为了它卖命?”
湘乡城在众多百姓的睡梦中改变了颜色。杨辅清吩咐彭大顺继续以团练的身份紧守四门,禁止人员外出。同时,他率领主力,又以抓捕的县城衙役做向导,先去娄底消灭了那里杨昌浚的团防局,一一清理了朱孙诒选定的几十个哨官、队官。天还没大亮的时候,他们就又控制了双峰。
左宗棠和曾国潢率着二十几个随从,黄昏到达湘乡城南门外的时候,对湘乡周围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他们还都浑然不知。
边等着城上磨磨蹭蹭下来开城门的练勇,左宗棠随口问着曾国潢,“老四,你不先回趟双峰?”
曾国潢疲惫地摇了摇头,瞅了瞅双峰的方向,“不了,事情紧急,还是赶紧进城,和朱孙诒他们一起连夜商议一下,抓紧去四乡募集勇丁。”
“也好。”左宗棠看看他,笑了笑,“还是老四明大理啊,将来一定会是个可造之才。”
“得了吧,季高先生,您就别寒碜我了。”曾国潢叹了口气,“我是根本就做不得杀人的人的,所以这个军功一定和我无缘。我比不得老六和老九他们,他们才会有出头之日。”
“是啊,”左宗棠点了点头,“想升官发财,能有打仗的机会就是最好的捷径了。可是,打仗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来不得半点虚伪。无论是哪个成名的将领,他的脚下都是成山的白骨。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冤魂。”
左宗棠说的这一切都是应付之言。他心里还不明白,曾家除去曾国藩久战宦场养成了那么一点儿涵养外,其余的四哥男丁个顶个的都是暴虐骄横之徒。曾国潢所谓的“做不得杀人的人”,无非是抱怨他大哥没有派他领兵而已。
沉重的城门慢慢地打开了,曾国潢一带马,抢先进了城门,同时还没忘了凶狠地瞪下开城的练勇,“真他娘的能磨蹭,我还以为你们都奔丧去了呢!”
左宗棠摇了摇头,心里呵呵一笑,看看,原形毕露了吧!他抬眼看了看开始有些变的黑忽忽的城头,缓缓地跟了进去。
林海丰现在忙的是脚打后脑勺。他领着苏三娘和“农训班”的学员们走遍了镇江的每一个角落,仔细调整着各处的田地、政策,安排着几乎一家一户的生计。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他就这么不厌其烦地做着,用自己的行为告诉着大家以后该怎么去做。
在安王的言传身教之下,苏三娘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乡村各级农会如雨后春笋般的纷纷建立,镇江城内外地方民团、农民自卫队武装也在陆续地发展。官办的大小医院、学堂、作坊、商号、养殖场一个个地陆续开始筹建。镇江,一下子就沸腾了。
最叫苏三娘感到有意思的,还就是镇江城里的那些大户们。从前叫他们捐饷那个叫难,现在居然都上门赶着来助饷,你不要都不行。因为大户们都从顾同临的身上看到了,谁要助了饷,谁就会受到安抚使衙门的特别扶持,而且可以共同经营商号,什么采煤、挖铁矿、开石、烧石灰等等,正当生意有的是。里外这么一盘算,收购田地、开展建设的费用不仅都有了,还能略有盈余。这倒真应了安王的那句话了,“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
一大早,苏三娘陪安王去看了几个准备开课的学堂。分手后,就又按照安王的指示,和顾同临等商家协商共同筹办几个煤矿、铁矿,还有石灰石厂的事情。再加上其它各种纷乱的各类烦琐事务,一处理下来,天就大黑了。
苏三娘看看又错过了晚饭的正点儿,就叫随身的女侍卫赶紧随便拿了点儿饭菜过来,她要赶紧吃,吃完了还要去安王殿下那里。她喜欢听安王说的那些道理,也知道殿下不会在这里驻留太久。因此,她想多从殿下那里获得些教诲,当然,同时也有自己内心里的一种满足。
筷子还没来得及动呢,值夜的一个官员跟着又进来了。守城的士兵抓到了一拨运送大批烟叶儿的人,已经送到了衙门里。
苏三娘一皱眉头,看看值夜的官员,“谁这么大的胆子,你们问过了吗?”
“问了,其他人都是受雇的浙江萧山那边儿的人,既不知道咱们天军的规矩,也不知道送给谁。那个负责押运的好象知道,可就是不说,非要见到您才说呢。”值夜的官员有些气愤地说着。
“还要见我?”苏三娘翻楞了两下眼睛,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叫他进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人?”
被带进来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中等的身材,面皮微黄,一眼看去是那种很不起眼儿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知不知道天朝严禁贩运、吸食烟草?”苏三娘不急不恼地问着。
年轻人躬身施了一礼,“回禀大人,小民是受朋友的委托,把烟叶儿送给安王殿下的。”
“胡说!”苏三娘啪的一拍桌子。安王殿下是什么人?这简直就是对殿下的污蔑,她绝对不能容忍。她脸色变的铁青,一指对方,“你少给我耍口舌,再不老实说出来是谁的指使,那就你自己抗罪了!”
“大人,小民说的是真的啊!”那人满脸委屈的样子,不过,很显然,他并不害怕,“大人,小民是从上海那边又转到萧山才到的这里,请您务必尽快送小民去见安王千岁。”
“你是从上海过来的?”苏三娘不相信地问到。
“是啊,是啊,”那人连连点着头,“小民怎么敢欺骗您苏安抚呢。要不然,小民一个浙江人,哪里会知道安王千岁在这里呢。”
“哼,殿下天天在城外奔忙,要想知道殿下在镇江还不容易?”尽管嘴上这么说,可苏三娘知道,上海那边的确有不少正和天朝做着各种生意的商行。她只是为殿下的安全担心,生怕对方是个清妖的奸细,会对殿下不利。她想了一想,又问,“听说你带来了不少的烟叶儿,不会就直接放到安王那里吧?”
“这个小民委实就不知道了。托我的朋友说了,只要把东西完全交付到安王千岁的手里就行。”那人极认真地回答着。
“那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在这里说,其他人就先留在衙门里,你和我去见安王殿下。”苏三娘站了起来,一点站在年轻人身后的值夜官员,“搜下他的身,一定要仔细!”
林海丰会抽烟,凭感觉,他知道烟叶儿一定有个复烤的过程,否则卷烟也不会具有日常凉晒的烟草所没有的那种特殊香气了。可是再往下,他也是个二五眼,讲不出个什么道道来。不过,他坚信一条,那就是主席说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晚上一回来,他就叫汪海洋找来了个老木匠,然后,就边和木匠唠叨着自己的设想,边和木匠一起动手在屋子里鼓弄起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看着屋子里那一地的刨花、木屑,柳湘荷进来几次,又都无奈地退了出去。她不明白殿下在折腾什么,只是知道早该吃饭了。她赌气地坐到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汪海洋他们卫队早开完饭了,院子里还弥散着饭菜诱人的香气,她的肚子里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咕咕乱叫。
苏三娘一见门口蔫头耷拉脑的柳湘荷,奇怪地指了指屋子里,“柳尚书,殿下没在吗?”
“哟,是苏姐姐啊,”柳湘荷急忙站起身,抬头看看天上,笑着问到,“这么晚了,还没歇着呢?”
“呵呵,忙的一塌糊涂的,哪有那份儿清闲啊。”苏三娘一指身后几个女侍卫押着的那个年轻人,“这不,连饭还没吃上呢,就遇到这个家伙,非要前来求见殿下。”
“殿下和姐姐一样,也都是大忙人呢,晚上回来就在里面当开了木匠,也不知道忙乎些啥呢。”柳湘荷酸溜溜的说着,换身推开了房门。
林海丰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刚刚做好的一个长方形的不大的木盒子,他手里拿着一根儿比小拇指略细的木轴。而后,又拿过一张厚纸,一端固定,另一端做成一个凹槽,把桌上的烟末儿均匀地放到凹槽里,然后用手里的木轴带动厚纸卷紧。再将一小张长条纸的一边涂上淀粉胶,放到厚纸充作的传输带上。这一切都细致地做完后,他扭头看看身旁的老木匠,“再一、再二、不再三,老天爷有眼,出!”随着他的手卷动木轴,烟丝就卷进了纸里,一支半成品的纸烟卷成了。
林海丰小心地拣起纸烟,顺手拿起剪子,把两头露出来的多余的部分剪掉,一支完整的纸烟诞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海丰举起那根儿纸烟,身子转了个圈儿,畅快地笑着,“怎么样,真的成了吧?来,老哥,您先尝尝这个,我再卷它几个。”
“都是王爷您的功劳,小民那里承受的起。”老木匠嘿嘿地笑着,连连摆着手,“再说,小民也不会吸这个呢。”
“是吗,是不会吸还是不敢吸啊?您要不吸那我可先来了。”林海丰把纸烟放在鼻子底下嗅着,眼睛微微地闭了起来。
“殿下,苏安抚来啦!”看着殿下那馋猫儿似的样子,柳湘荷急了。她赶紧冲过去,拉了拉殿下的胳膊,“殿下,您开玩笑也分个时候啊。”
林海丰像刚从梦里醒来似的看看柳湘荷,又看看门口站着的苏三娘。“呵呵,三娘来了啊。”他尴尬地笑笑,看看手里的那只纸烟,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放回到卷烟机里。他又看看凌乱的地上,打了个唉声,“这汪海洋他们几个实在是太懒了,怎么连个屋子也不及时收拾好,看看,看看,叫人家三娘来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看啊,这收拾屋子的事情没有女官来管就是不行。你说是吧,三娘?”
殿下居然想抽烟?苏三娘实在是大出意外。殿下是天神,是天朝的王,是个完美无缺的圣人,怎么也能去违犯天条?她默默地看了殿下一会儿,使劲儿一拽身后的那个烟贩子,“殿下,这里有个给您送烟叶儿来的人。”
“哦,”林海丰感觉到了苏三娘心底的那种不快,他瞅瞅被苏三娘冷不防地搡了个趔趄的来人,“你是哪来的?”
“回禀千岁,小民是受安老板的委托来给千岁送信儿的。”
林海丰马上明白了,这是上海的桑妤派来的人。“好,好,来,和我到里屋去下。”他拉起来人走了两步,回头看看苏三娘,然后冲着柳湘荷咧了咧嘴,又揉揉肚子,“我饿了,是不是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赶紧去准备点儿东西,叫木匠老哥和三娘他们一起吃。”
苏三娘送来的“烟贩子”本名叫范例,字文瑞,浙江绍兴人氏,祖辈上都是以衙门里的师爷作为职业。到了他本人,虽饱受家中这种气氛的熏陶,养成了细致、机敏甚至可以说是狡猾的性格,但他却不喜欢这种职业。他颇喜欢从商,因此,十六岁既开始在镇江他的远房舅父顾同临的身边,磨砺了数年。后来又去了广东、香港,给外国洋行做了几年的差役。他很欣赏西洋的新鲜东西,为了求得日后更大的发展,他特意追随洋行的洋商去了美国一年。去年回国后,就一直在旗昌洋行做买办,深得大班金能亨的赏识。
人就是这样,当你没有把眼界打开的时候,你会对周围熟悉的的一切都认为是顺理成章,或者是逆来顺受。而当你见到外面那种精彩纷飞的世界的时候,你就会对以前的东西感到难以理解。现在,一个任何男人都早已经拖得习以为常了的大辫子,带给范文瑞的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屈辱。他没法去责怪人家的粗鲁或者缺少修养。一个自称是泱泱大国的东方巨人,在人家眼里,无非就是个得了软骨病的怪物,一堆谁高兴就可以宰割上几块儿分享的肥肉。
他是个很极端的人,如果不是爹娘生就给了自己这一副黄面孔,他任可永远留在异国他乡。因此,当知道广西爆发了个驱逐鞑虏的天平天国,还有身边又亲眼见到的上海小刀会的时候,他说不出一种快乐油然而生。
太平天国也好,小刀会也罢,尽管有人不停地诅咒他们,可是范文瑞就不那么看。至少他们还都没有掌握全国的权力,以后会是如何,他也不知道。但他切实领教了这个大清朝的肮脏、懦弱。不是都说两害相全取其轻吗,那他就坚决站在造反者的一边,驱逐鞑虏,恢复汉家江山,最终剪掉这个丑陋的大辫子。既然是新生的政权,就总还有个希望。偏偏就是这种时候,他结识了桑妤,还有后来的艾华。
通过简单的交谈,林海丰对范例有了个不错的印象。他也更加赏识桑妤的工作能力,两个月的时间,上海站情报系统的发展异乎寻常的顺利。尤其是当他得知范例对烟草的烤制加工有些了解的时候,就更是高兴的眉飞色舞了,“呵呵,这个桑妤,本王叫她办什么事情都如此的迅速,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殿下,那我这次就留下吗?”范例笑着问。
“不,”林海丰想了一想,“你还是先回上海。告诉你们的桑大老板,争取黑人兄弟驾船来镇江的事情一定要仔细再仔细,哪怕有一点儿的危险都尽量不要做,免得影响到上海站的整个工作。再说,我也听你大致的说了,那个烟叶儿烤制过程对温度、湿度的控制要求很详细,没有测试的仪器,单靠摸索经验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好的。”
“殿下说的对,我再回来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弄几个温度计回来。”范例呵呵地笑着。
“好,我就不留你了,你现在就去顾老先生那里,以后你的名字也要用化名,有现成的吗?”林海丰站起来,看着范例问。
“那就叫范文瑞吧?”范例想了想,“我的这个字还是到了广东后自己起的,很少用过,呵呵接触的大都是商人,没人称呼你的字的。”
“呵呵,名字不错,像个烟草大王的样子。”林海丰笑了,“等你下次回来先在镇江把烟厂搞起来,然后就去天津、北京设厂,杀到清妖的心脏去。”
“我行吗?”范文瑞脸微微地红了。
“当然行,”林海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离家在外这么多年,不就是要练就一身的商家之道吗?现在正好是你一展身手的好时候了。呵呵,不要担心,到任何时候你都不是孤立的。我们做这种工作的很特殊,感觉似乎也很孤单,其实,我们的身边会有很多的自己人。再说,我们的身后,还有千百万的天朝军民呢。”
苏三娘如果不是想证实一下安王绝对不是那种嘴里说着一套,而心里想的却又是另外一套的人,她百分之一百不会留下来,早回自己的衙门了。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更叫她难以理解了。那个烟贩子范文瑞被放走了,所有的几大车烟叶儿也都要放行,看来殿下真的是要在烟草上搞些什么名堂。闹了半天,范文瑞原来和那个顾老先生还沾亲带故,即便顾同临为天朝做了一点儿的事情,总不至于安王殿下就如此的是非不分吧?这么一来,她甚至对顾同临都有了另外的一种看法。
直到都坐到了饭桌旁,林海丰也没见到苏三娘那张挂了霜似的脸上有什么丝毫的缓和之意,他心里赞叹了一声。天朝从金田出来的老元勋里,像苏三娘这样对天条自觉信守的人非止一个。他们当然也知道某些天条给自己也带来了不愉快,可是他们却始终没有怨言,依旧义无返顾地坚决执行。和他们相比,自己的确很渺小。
“老哥,您以前吸烟吗?”林海丰看着拘束的老木匠,给他夹了一筷头子菜,微笑着问到。
和这位安王千岁一起做了半天的活计,老木匠已经领教了安王千岁的平易近人和不拘小节。不过,能和王爷千岁一张桌子吃饭,这总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看着王爷给自己夹菜,他又欠身又摆手,不知道该如何是才好,“王爷,我您”
见王爷一再地示意自己坐下,他搭着椅子边儿坐稳身子,黑瘦的脸上火辣辣的。忽然,他又想起王爷刚才的问话,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王爷,我以前也抽的,您拿出来的那烟末,我一闻就知道是闻堰的烟叶子。”
“哈哈,果然是厉害,这可比我强多了,到现在,您老哥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它来自何方呢。”林海丰点着头,瞟了也是默然无语的柳湘荷一眼。随后又看着老木匠,眨巴眨巴眼问到,“那就说不抽就能不抽了啊?”
老木匠嘿嘿地笑了笑,“百姓人家,吃饭过日子是头等大事。圣兵来了以后,说是禁止抽烟什么的,也就忍住了。”
“呵呵,是这么个理啊。来,别光顾说了,吃啊,咱们坐下来就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气。没准儿以后我还要去您老哥家吃饭呢,在我这里要是吃不饱,那回头我哪还敢去老哥家啊?”林海丰笑着,又紧着给老木匠夹菜。接着,他似乎很随意地念叨着,“烟草这个东西啊,在许多医学珍籍中说它在南方可以祛瘴,北方可以御寒。由于烟草具有性疏利的特点,还可用来止咳、消痰,开郁导气,消食化积,活血止血等等。实际生活中,还可以用它来防毒蛇。当然,这都是指的它入药后的功效。”
他夹了口菜,看看脸色稍有和缓的苏三娘,“吃啊,你不是也没来得及吃饭呢吗,就别光看着啦。这人是铁,饭是钢,忘记什么也不能忘记吃饭哦。”他把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不过,要是吸烟,可就对身体没有什么多少的益处了。时间长了,会引起哮喘、肺病等等疾病,还影响环境。所以说,任何事情都是一样,都有它的好和坏的两个方面。”
苏三娘低头吃着饭,脑子里想着殿下刚才的那一大番话。先入为主总是那么的重要,她太崇拜安王了,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安王做的任何事情都尽可能地向好处去想。殿下弄来烟叶子原来是要做药用的,自己连脑子都不用,竟生生误会了殿下的意思。
柳湘荷先开始都被安王说蒙了。烟竟然有那么多的好处,难怪殿下偷着抽呢。可越往后听,她才明白过来,天啊,抽烟要死人的!她看着殿下,两眼满是疑惑地问着,“既然抽烟要得病,为什么还有人抽呢?”
“你看,又糊涂了吧?”林海丰端起饭碗,“就好比说吃饭吧,吃正好能饱肚子,吃多了也能撑死人。你能说饭就是个坏东西吗?烟也是一样。抽烟是一种不是很好的习惯,有人抽它是为了减轻疲劳,以便更好的工作,有人是作为一种闲暇时的消遣。它毕竟不同于鸦片。既然人把它作为了一种习惯,就如同你吃完饭喜欢去散步一样,别人就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去加以限制。那和限制人家的自由没有什么区别。”林海丰的歪理有的是,随便信手拈来几个,就够苏三娘和柳湘荷喝一壶的。
接着,他给大家念叨起了香烟这个产业。他讲到如果建立几个烟厂,可以安置解决多少百姓的生计。又如何能同时带动印刷、造纸、包装等行业的连锁发展。也讲到老木匠的聪明才智,如果老木匠也进了烟厂,就会很快适应那里的机器,说不定将来就是个机器专家了。最后,他还讲到香烟行业的一本万利,什么如果全国有千百万人抽烟,一天一个人抽上几只,那么就会是如何如何,等等等等
其实,这都是他心里的真正想法。他就是要把上海的安琪尔和镇江未来的卷烟业作为内务部目前的两大经济支柱来发展。
直到告辞离开安王的房间,苏三娘始终没怎么说话。安王殿下的话,在她看来不是没有道理,可那总还是违犯天条的事情。从内心上讲,她不愿意接受,更不希望安王这么做下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财源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个光明的事情。别的地方不用去管,至少镇江和扬州的情况她了解,为了禁烟,查封青楼,天军没少下气力。这么轻易地再去开禁,天条成了什么了?
回头看着和平时一样把自己送到大门外的安王殿下,苏三娘终于忍耐不住了。她用期待的眼神儿注视着安王,柔声地劝到,“殿下,能不能不这么做?您是王爷啊,不能带头破坏天条!”
林海丰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三娘,必须要这么做。天朝需要财力的积累,我们的工商业需要加紧的发展,时间不等人,晚了就会被别人抢占了这些大好的机会。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未来的烟草制品内务部负责向外地销售,镇江这里一定不会叫你开禁。至于以后的事情,等我回去和天王、东王具体商议出结果再说。你看如何?”
苏三娘有些失望地点点头,“殿下是王爷,您说了三娘就一定照办。不过,三娘想”
“呵呵,你可千万别再想下去了。”林海丰笑着眨眨眼,“就算本王求你苏安抚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一定不要再提,大家先都装糊涂。范文瑞这家伙这次来的太莽撞,才有这么大的声势。以后绝对要杜绝。”他踱了几步,又回到苏三娘面前,“这样,以后无论运进还是运出,在天京没有新的政策之前,我通知李秀成的驻军来处理这一切。不再给你找麻烦。一旦出现万一,你放心,一切都由本王来承担责任。”
“三娘又不是为了这个。”苏三娘不高兴地低下了头,“三娘只是觉得觉得殿下不该这么样。”
“你呀,还是没转过脑筋来啊。”林海丰悄声地说,“你想啊,一个真正做到了天下大同的国家该是个什么样?那要叫大家自由自在地生活,要叫大家吃好、穿好、享受着人生的乐趣。那叫人人为我,而我又要为人人,不该限制的东西是不能随便限制的。”
曾国荃和刘蓉朔湘江北上到了株州后,先派出哨探向湘潭方向摸了下太平军的情况。由于探报回来的可靠消息是太平军被没有人马在城外扎营、筑垒,两个人一商议,一致认为湘潭的太平军实力并不是很大。不过,在打和不打的问题上,俩人却意见不能统一。
依曾国荃的想法,应该立即率领队伍,连同株州的千余名团练一起,直扑湘潭城,打城里的太平军一个措手不及。
刘蓉可没他这么乐观。从时间上推断,太平军已经入城四、五天多了,又有城墙作依托,正可谓是以逸待劳。而自己的手下们长途跋涉不说,人数毕竟也有限。再者,这是湘军出山后的第一战,首战如果一旦失利,势必会对日后的军心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所以,他坚持要等到大队人马聚齐后,再做攻城的打算。
见说不服刘蓉,曾国荃的脾气上来了。他阴沉着一张刀子脸,大嘴一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拿了老子的钱来当兵,就早该有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的信念。仗还没打呢,先怕东怕西的,不如回家守着老婆孩子去得了。”说着,他手一指株州团练的邹世琦,“把你的团练带上一千人马来随我出征,有个一、二百人留下守城就够了。再有多半天的时间我大哥他们也就该到了,现在我是主将,大家都要听我的号令。”
邹世琦也是个憋足了劲儿要在剿匪上猛捞一把的人。他原本也是湘乡人,一开始追随罗泽南办团练,可惜罗泽南早夭,他也就变成了个没有了魂儿浪荡子。后来见曾国藩在衡州练湘军练的火热,本打算前去投靠,偏偏又被督抚衙门派去救援南昌。还在半途中,他就得到了南昌失守的消息,只好掉头回到株州,暂时休整。可以说,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和太平军真正地交上过手。
如今见曾国荃这样的安排,自然和他心里所想是如出一辙。打仗嘛,要打就最好自己全包了,有功劳也不担心别人来抢。打败了,大不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地把伤口舔食干净,人前照样不露声色,哈哈,我还是我。“沅莆说的对,湘潭城墙虽然比株州要坚固,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打的坚决,打的突然,把握还是有的。”邹世琦一拍胸脯,满是豪气地说着。
事到如今,刘蓉肚子里有气也只好先忍下了。为了大局,他没有去理会曾国荃那指桑骂槐的言语,而是没事人似的淡淡一笑,“既然决定出兵,那以我看还是按照大帅平日里常说的那样,先至湘潭城外设置坚固营垒,采取步步围困的方法,至少出现万一还能稳定住阵脚。”
曾国荃看到刘蓉终于松了口,也就不再强求什么了,反正他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到了时候那可就由不得谁了。
两营湘军,连同邹世琦的千来人团练,再带上数千的夫役,浩浩荡荡出了株州城。曾国荃一马当先,走在大队的前面。他除去和小股的土匪见过几次阵仗外,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作战经验。但是,或许是天生桀骜不逊的性格使然,他就认定了一点,战场上不怕死,反会有更多生存的机会。刀矛谁都会拿起来使,可是到了胜负关键的时候,胜利永远是属于最勇猛者的。
一路上,他最感觉不满意的,就是手下可以说根本就没有骑兵马队。自己的五六百本部人马,能集中起来的马匹都不够二十。他回头看看身后士气还是很高昂的兵勇们,心里暗下决心,等这仗打完,一定要组织起一只马队来,那才够威风。
临近湘潭还有一半儿的路途呢,太平军小股的游骑就开始不断地出现。看着长毛的骑兵要临到近前了,曾国荃试图先和对方交手,然后再遵循以前练就的阵法,接战的人渐渐后撤,再向两边一分开,营里专门配置的一哨抬枪和鸟铳手们顺势出现,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哪知对方好象猜透了他的心思似的,交手没有几下,还没等他向两旁撤给火枪手让出位置来,对方早就呼啦一下先逃之夭夭了。
一次,两次,再次曾国荃的火气越来越大。他索性把火枪手排到了最前面,见人就狂追不止。他硬是用自己部下的两只脚,和太平军的马队赛开了脚力。
等到终于到了湘潭城外的时候,他的兵勇们完全就是刚刚跑完了个马拉松。望着一个个脚软腿酸,张着大口喘个不停的兵勇们,曾国荃肺都要气炸了。
“不要和长毛叫劲,还是先扎稳营寨再说。”刘蓉追了上来,看着远处城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赶紧劝慰着曾国荃。
“你来组织扎寨筑垒,我他娘的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和邹世琦带部分人马冲它下看看。”曾国荃跳下战马,一边儿吩咐人去找邹世琦,一边儿通知下去,叫随营的夫役赶紧扎制攻城用的云梯。
曾国藩这次组建的湘军,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整个军队如同一个小社会。兵勇有着比别的军队更高薪饷待遇,而这些薪饷刨除你自己想要积攒下来,否则,随着军队蒴江跟随的勤务船队上,吃的用的一应具全,就更甭说是各种军用物资了。
要是在平时,建个营垒,扎几个云梯,那简直易如反掌。兵勇们本来就都是农家出身,刨沟挖地信手拈来,再说,还有那些随营的夫役,多干点活儿就多一份的收入,个个争着抢着出力。可今天不行。一路的狂奔,早把大家的体力都透支了,现在只要一坐下,就没有愿意起来。
曾国荃似乎感觉到了危险。这样可不行,万一城里的长毛突出来,那还不马上军心就崩溃了啊。他赶紧把火枪队组织好,掩护后面的队伍休整、安营。
邹世琦的团练是最后赶上来的。他的军队可没有湘军这套完整的配置,向来是走到哪吃住到哪儿惯了,再加上由于走的匆忙,现在别说想支个帐篷了,就是想挖上个坑,也找不到丁点儿的工具。
“沅莆,怎么停了下来?”邹世琦还没跳下坐骑,就急火火地问到。
“真他娘的,这些长毛子跑的比兔子还快,把人差点没累死。”曾国荃嘴里一边儿咒骂着,一边儿看看邹世琦,“你来的正好,赶紧把你的弟兄们都带上来,防备长毛趁咱们立足未稳前来突袭。等稍事休整,咱们就攻城。”
邹世琦抬眼看看天,又瞅瞅那就近在咫尺的湘潭城,“我看孟蓉他们还在准备扎营筑垒呢,费那个劲做什么。湘潭城头又不高,一鼓作气拿下来算了,进了城池还需要什么营寨?”
“咳,他那个人就是那样,他愿意干就干他的。”曾国荃说着话,眼睛一直望着那富有诱惑力的湘潭南门。他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城里居然一点儿的反应也没有呢?如果换成自己是湘潭城里的守将,自己这个时候会做些什么呢?反复斟酌了半天,结论只有一个,城里只是一只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守军。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分析。因为别看长毛们到处虚张声势,号称拥有百万之众,可真正经过恶战,从金田、永安等处附匪的惯贼也不过区区数万人,也许会有一些游民陆续的加入,可是那些人,没有受到过什么认真的训练,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而已,即便有是个一两万的人马,也未必就是自己这几千精锐的对手。
“国宗大人,为什么不趁清妖正疲惫的时候杀散他们?”湘潭城头上,柳喜河看看身边正凝神想着什么的石祥桢,不解地问到。
“疲惫?哼,兔崽子们还有更疲惫的时候呢,先让他们忙着吧。”石祥桢手臂搭在垛口上,漫不经心地说着。他还再想着,是不是应该约下面那个曾国荃走上几个回合?唉,自打做了这个国宗,几次上阵都赶不上亲手宰杀几个妖头的机会了,真是手痒,脚也痒,浑身的都不自在。
他转过身,看了看比自己还矮半头,略显瘦弱的柳喜河,嘴张了几张,却又止住了想说的话。他的目光落到柳喜河腰里别着的两颗手榴弹上,无奈地伸手拿下了一颗,摆弄着,“这玩意儿好使吗?”他这是明知故问,要是不好使,也不会各将领们都围着他挣抢着想多给自己的部队多配发一些了。
“可是好使。要是他们来敢攻城,我这一颗丢下去,至少炸翻他几十个。”柳喜河眉飞色舞地一指城外的清军,说着。稍停,他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可惜,就是东西太少了。”
“还少?”石祥桢把手榴弹塞回到柳喜河的腰里,一撇嘴,“再多下去,老子的刀就该生锈了。”
“国宗大人,怎么会呢,到什么时候,咱手里的刀也是要说话的啊。”柳喜河一拍肋下的腰刀,嘿嘿地笑着。
“呵呵,这话我爱听。”石祥桢扭头看看急急地跑上城来的林绍璋,得意地笑着,“怎么样,都准备好了?”
“都好了,将军。”林绍璋抹了抹额角上的汗珠儿,微笑着。
“哪就开始吧。”石祥桢一摆手,又转身扶着垛口,看他那正百忙着的猎物去了。
湘乡知县衙门的师爷一早就被送进了湘潭,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在一个堆放杂物的黑屋子里,伴随着惊恐一直等到了现在,终于门被吱咛的一声打开了。当看到进来的天军士兵手中端着的饭盆时,他好象才感觉到自己早就饿了。
“恭喜你,赶紧吃吧,吃完就放你出去了。”跟在送饭的士兵后面,是一个两司马。他左右看了看一个窗子也没有的房间,冲着正要退出去的士兵一摆手,“门就不要关了,这屋子里一点儿亮光都没有,呆着都别扭,吃饭也没食欲啊。”
师爷看着这个两司马,竟然心里萌生了一种感激。不过,他看着面前放着一碗白米饭和一碗说不上是什么的菜,只是咽了几下口水,还是没敢去动。
“别客气了,赶紧吃吧,”两司马呵呵地笑着,“不会是还想赖在这里不想走吧?”
师爷看看两司马,迟疑了一下,又咧了咧嘴。随后,他端起饭碗,紧扒拉了两口,“大大人,真真会放了我吗?”他望着对方,心里还是有些不相信。
“当然,咱们天军向来说话算话。你吃完饭我就送你出城。”两司马一撩袍襟儿蹲了下来,很随意地说着,“曾国荃的人马已经到了南门外,估计曾国藩也要到的。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叫你顺便去给他们捎个口信儿。”
原来如此啊,师爷心里豁然敞亮了。他眨巴着眼睛望着两司马,小心地问到,“那那小人该如何跟他们说呢?”
“很简单,就把你在湘乡所见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就行了。”两司马摸摸自己的脸,微笑着,“天军的所作所为我想你一定都明白了,凡是甘心给清妖做汉奸的奴才,哪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这次,是放你出去了,可你也别心存侥幸,如果你能把你所见的事情,尽可能多的叫他们营里的人知道,你也算将功折罪了,将来天军也会善待你和你的家人。否则的话,我不说你也明白。”
“明白,小人明白。”师爷不停地点着头,“大人放心,小人绝不再做做那个汉汉奸了,一定将功折罪。”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临被押来湘潭的时候,自己的家人却都被单独地带走了。当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不过是一种给他看的假象。
吃饱了肚子的师爷,被一路押解着,经过城中空寂的街道,一直到了南门。到了现在,他也没见到城里有多少的军马。他被那个两司马和几个士兵带上城墙,坐到一个大筐里,又被稳稳地坠到了城外。
当这一切都顺利地完成的时候,南门附近的大小街道立即热闹了起来。四下的民宅里涌出无数的天军士兵开始集结,之后,他们静静地席地而坐,翘首等待着。
曾国荃还没等到兵勇们精神气儿完全恢复了的时刻,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从湘潭城里跑来的湘乡县衙的师爷黄在明。
离着曾国荃还有段距离呢,黄在明就迫不及待地摇晃着两只手,嘴里不停地叫喊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九爷啊,湘乡被长毛子占了啊”
这声喊,对所有能听到他叫喊的人来讲,无疑就是一声晴空霹雳!
黄在明“很负责任”,他边跌跌撞撞地奔跑,尽力还在多吆喝几嗓子,似乎越是这样,他在湘乡的家人就安全。其实,有开始的那一声就已经足够了。
马上,临近的兵勇们就有人奔上前来,边搀扶住黄在明,边低声地探问,“黄师爷,是真的吗?”那声音里,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恐慌。而更多的兵勇们在这一刻里,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一时该做些什么,一个个表情惊讶、慌乱,要么呆若木鸡,要么就是面面相觑。
曾国荃乍一听到黄在明的高叫,脑子里也是轰的一下。在战场上,他到底还是嫩了许多,他甚至都没有去想黄在明就这么叫下去的后果会是什么?当醒过劲儿来的时候,他赶上前几步,一把拉住满头大汗的黄在明,“黄师爷,怎么回事?湘乡到底怎么了?”
黄在明连连跺着脚,几乎要哭出声来,“九爷啊,几天前长毛就到了湘乡,娄底和双峰都落了他们的手了。知县大人、杨昌浚督导也都被杀了。你们家的国潢、国葆两位爷,还有左宗棠都被俘了,听说马上就要在文庙前斩首示众了。”
我的天!曾国荃身子一慌,差点没摔倒。邹世琦到底还老练一些,他一面连忙扶住曾国荃,一面冲着周围傻愣着的兵勇大叫一声,“都发他奶奶的什么呆呢,还不赶紧去把刘营官请来!”
刘蓉聪明,来到这里问了个大致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指着黄在明的鼻子,恶狠狠地咒骂了起来,“我早就看你不像个好东西,现在居然做了长毛的奸细,来帮助他们动摇自己人的军心。来人,拉下去给我砍了!”黄在明的出现,明摆着就是长毛的诡计。湘乡丢和没丢是一回事,可这家伙说的话,却是对满营兵勇的极大威胁。不要忘了,这湘军可是湘乡的“子弟兵”啊。
“冤枉!”黄在明一边儿极力地挣扎着,一边儿冲着曾国荃大叫,“九爷,我冤枉啊!我说的都是实情,快回去救援湘乡吧!”自从曾家开始在湘乡招募兵勇,他也没少替曾家卖命,也没少和刘蓉打交道。尤其是与眼前这个曾九,算起来倒还颇有些交情。他没想到刘蓉会对自己下如此的毒手,因此,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曾国荃的身上。
曾国荃此时总算清醒了许多,他瞅瞅被刘蓉的贴身侍卫架起来的黄在明,又看了看前面的湘潭城,冷冷地问到,“既然你说你冤枉,那你告诉我,城里的长毛到底有多少?”
“九爷,有多少人家怎么会告诉我?”黄在明哭丧着脸,想了一想,“不过,从关押我的地方一直到出南门,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他们的多少人马。”
“哦!”曾国荃点了点头,随即把手向架着黄在明的兵勇摆了摆,“黄师爷,不要怪曾某无情,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就不该来。”
“哈哈”明知难逃一死的黄在明,心里倒一下变的坦然了,他梗起脖子,突然发出一声狂笑,“曾九、刘蓉,你们都记着我的话,你们将来会比我死的更惨。你们就打吧、杀吧,马上也会有人灭你的九族。报应啊,报应,我就不信,你们就是跑了和尚,还跑得了你们的庙”
黄在明是被处死了,可往下的事情也就更麻烦了。
“老九,你呀”刘蓉看看一脸懊恼,又有些失了方寸的曾国荃,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你个曾九啊,平日大话连篇,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似乎自己就要无敌于天下,可从开始到现在,哪有半点儿为将者的风度。唉,你真以为带上了几个兵,你就真是个将军了啊?
“孟蓉,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要赶紧决定去留。”邹世琦着急地说着,“好话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在各营蔓延,再拖下去,怕是什么也做不得了。”
曾国荃恶狠狠地跺了下脚,一把拉过战马,眉毛一立,“还决定什么?赶紧先收回湘乡,老窝要是没了,咱这湘军就没了根本。”
“也只好如此了。”刘蓉叹息一声,冲着邹世琦一拱手,“你的人马留下一营作为后卫,暂时避入我选定的营址,以防长毛随后掩杀。除了火炮和弹药,其它辎重什么的是带不走了,都叫夫役们送到船上去,叫他们先自己回株州。”他又扭头瞅瞅依旧是平静异常的湘潭城头,心里总觉得那份宁静里,似乎掩藏着一个什么巨大的危险。
军令如山倒,刚刚忙活了半天的筑垒人马,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又甩开两脚踏上了征程。无论是曾、刘的两营湘军,还是邹世琦的练勇和随营的夫役,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出自于湘乡四郊的农民和失业的手工业者。家乡失陷的消息,就像传染病似的迅速传遍了各营伍。不用动员,不需要吆喝,兵勇们如同忘记了一身的疲劳,走的飞快,其实是归心似箭。
清军的队伍刚一开始动了不久,湘潭西、南两门顿时大开,大批的天军涌出了城门。
一千多的天军马队卷起漫天烟尘,从侧面直插清军的后队。
后队照例还是邹世琦的人马保护着随营的夫役,他仓促间赶紧组织抵抗。可人心思归的练勇们,面对风驰电掣般杀来的彪悍马队,哪里还组织的起有效的抵抗,很快就陷入困境。而前面的夫役们更是立即作鸟兽散了。若不是居中的刘蓉及时派遣火枪队掉头赶回来支援,邹世琦可能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其实,这一切还只能算指挥天军马队的林绍璋根本就没想和清妖过多地纠缠。机会多多,何必争一时的长短,既要消灭清妖,还要有效地保存自己。他率领马队忽左忽右,就围着清妖的后队转悠。你前队不停,我就大杀一阵,前队只要回顾,我马上撤开。
一来二去,清军是越跑越快,丢下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还没看见湘乡城的模样呢,火炮、辎重就已经丢了个精光。这才是林绍璋想要的真正目的。而随后跟上来由梁成富统领的步军、炮队,则不紧不慢地边收拾着战利品,边向前推进。
就在林绍璋采用轰羊战术,和曾国荃逗着的同时,邹世琦留在南门外的三百多练勇,早已经被天军的从城里冲出来的步兵团团包围。没有经过多少激烈的抵抗,练勇们就丢掉各自手里的武器,甘愿做了天军的俘虏。他们早就没有了其它任何的想法,唯一的念头就是能尽快被回到家去。他们中间有以前罗泽南的部下,深刻了解天军的俘虏政策,只要不是当官的,抓到不久就会被放掉。练勇们很多人一年多都没回过家了。出来打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赚上几个卖命的钱,养活一家老幼吗?如果家没了,还打的哪门子仗。
随营夫役的另一部分,离开营地向湘江岸边停泊的辎重船队只走了没多远,眼看成队的天军蜂拥而来,一个个就都丢下手提肩扛的各种扎营物品、工具,朝着同一个方向,湘乡,不顾一切地狂奔。曾国藩曾经对这手有着防备。随便开小差的夫役一旦被捕获,将会受到严酷的惩罚。不过,夫役们现在好象并不怕这个了,家都没了,谁还会去怕那个什么连坐法。
石祥桢只派出百十只小舟,冲出水门,一个顺手牵羊,就又把曾国荃费劲巴力地由衡州带来的辎重给养,完全囊括了下来。
对于现在的石祥桢来说,曾国荃、刘蓉那是早已煮熟了鸭子,飞不了了。他只是想把他们煮的烂烂的,那样吃起来才不塞牙。他真正要收拾的目标,是曾国藩。
从头至尾,石祥桢就一直站在城墙上,用“千里眼”看着战局的发展。按照翼王的整个部署,是要在占领湘潭和湘乡后,把曾国藩全军拖在湘潭城下,最终加以消灭。现在曾国荃抢先独自的跑了来,那么再以后,曾国藩兵力有限,他还能再敢来湘潭吗?他放下“千里眼”,手拄着垛口陷入了沉思。
对付曾国荃那几个烂鸭子,显然已经用不上那么多的兵马了,不如现在再给曾国藩来个釜底抽薪,既彻底断了他南面发展水师的念头,也正好可以顺便打通和湘南天地会的联系。既然战略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消灭曾国藩,并占领湖南全境,那就不必拘泥于形式,能把曾国藩赶到株州城里围困起来,也不失为一种上策。株州城小墙薄,想守,怕你曾国藩也是守不住的。石祥桢的手狠狠地在垛口上拍了一下。
石祥桢体态彪悍,性情豪爽,因此,每每给人以一种粗莽的感觉。其实,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的粗只是粗在他不想去做的事情上。也正是由于他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反倒更得到了部下的爱戴。就像他喜欢说粗话、骂人一样,被他骂过的人非但没有什么怨愤,反会有些得意,甚至是有些沾沾自喜。因为,要是放个一般的人,你就是想找国宗大人骂,国宗大人还真未必肯花那工夫搭理你呢。
他想像对付湘乡那样,再次利用衡州的松懈戒备,来一次长途奔袭,一举毁灭湘军的训练基地,不给曾国藩以任何喘息的机会。可是他也有些担心,为了保证长沙一战的最后胜利,湘潭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换句话说,他的手里必须要保留足够的预备队,既要能监视和抵御住将来坐守株州,或者是硬来夺取湘潭的曾国藩的军马,还要有能力歼灭胆敢由长沙出来的一切敌人。
这样一来,势必就不能动用更多的人马向衡州运动,但是人少了会达到自己的战术目的吗?
他叫来了左四军军帅蓝成春、侯裕田,还有刚刚押解俘虏得胜回城的柳喜河,刚刚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出来,哪知道一向沉稳的蓝成春和侯裕田还没表露出过度的惊讶,这个只要听见喊杀声就兴奋异常的小老虎柳喜河,却瞪着一双大眼,不相信地问到,“国宗大人,就就小将的一个旅去打衡州吗?”
“怎么,怕了啊?”石祥桢故意地反问到。
“小将可是不怕,就是有些担心,”柳喜河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小将怕拿不下来衡州,耽误了国宗大人的大计。”
“你个小滑头!”石祥桢呵呵地笑了,他看看蓝成春和侯裕田,指点着柳喜河,数叨起来,“去年天军打武昌,是陈玉成三百童子军解决的战斗。现在你的一旅有一千五六百号弟兄,居然拿不下一个衡州?不要把清妖看的那么聪明。衡州远离战场,谁也不会想到能有一只天军的人马突然兵临城下。打仗也要学会运用巧劲儿,别老是硬碰硬的来。老侯,你说我说的对不?”他把目光又转向了侯裕田。就在他自己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一定是忘记了自己还一直在为不能亲手和曾国荃过招,懊恼的不得了。
侯裕田就是送黄在明出城时的那个两司马。不过现在他可不是什么两司马了,他是天朝内务部的师帅,是从天京特意押送火炮的新式炮架子和弹药来西征军中,并留下来从事情报工作的。
侯裕田起初是在永安叛变到清军的张国梁部下炮营的做一个小头目,去年的年初,在湖南道州因战败而给天军俘获。他在清营时,亲眼所见的都是军官把兵士看作奴隶,可是到了天军,所见所闻却是官兵亲如兄弟,平等互爱。对他来讲,就好似到了另一个世界。在决定去留的选择时,他毅然投入到了天军的怀抱。渐渐,他懂得了更多的东西,明白了满清残虐百姓的根源,更认识到了太平天国起义伐暴救民、驱逐鞑虏这一宗旨的崇高和伟大。他抱着一腔赤诚,要把自己的毕生献身于太平天国事业中。
在以后的数次战役中,他披肝沥胆,勇猛冲杀,并在攻克金陵一战中以其悍勇而展露头角,受到负责前线指挥的翼王,还有东王的赏识。
凭借他对各地的了解,侯裕田觉得石祥桢的想法不能说就不行。衡州原来的守军充其量也就几百人而已,尽管那里现在有曾国藩打算建立的水师,可毕竟还没成军,路战更是不值得一提。如果能按照偷袭湘乡的样子,再来个乔装改扮,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衡州城下,胜算还是很大的。再者,他在内务部受到过安王的教导,柳喜河的旅一旦被足够的武器装备起来,那战斗力就远远不是简单的一千来人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侯裕田看着石祥桢,点了点头,“国宗大人说的完全能够办到,但是必须保证两个条件。第一,要采用伪装清妖的办法,以免引起清妖的注意。第二,要给柳旅帅和弟兄们加强手榴弹的配备,还要携带足够的炸药。”
一听侯师帅这么说,柳喜河胆子一下壮了许多,“国宗大人真要能给咱配备上足够的手榴弹,那小将谁也不怕。”说着话的时候,他的手珍爱地摸了摸腰间还一直别着,刚才出城杀妖时都没舍得用的那两颗手榴弹。
蓝成春综合了主将石祥桢和侯裕田的设想,感觉倒是可以,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么重大的一个步骤,似乎由尚年轻的柳喜河一个人来指挥,并不是和合适。他沉吟了片刻,望着石祥桢,“国宗大人,是不是我来指挥这只部队,更稳妥些?”
“不必要,”石祥桢果断地一挥手,“这里才是主战场。拿下衡州,一是为了把曾妖头打算拟建的所谓水师,斩杀在萌芽中。二是为了和已经进入湘南,可能要攻打宁远和道州的天地会胡有禄、朱洪英等部联络上。这方面老侯知道的情况更详细,就由老侯来主持这次行动。”
侯裕田、柳喜河统帅着被石祥桢侍卫营加强的近两千人马,完全伪装成湘军及随营夫役的模样,开始陆续离开湘潭。
石祥桢把侯裕田和柳喜河直送出南门。临分手前,他一脸轻松地看看侯裕田,又看看柳喜河,“该要的都给你们了,下面就看你们自己的了。记住,路上一定不要耽搁,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走,不和途中可能遇到的清妖发生冲突。只要保证了突然性,你们一定能成功。至于守或不守衡州,你们自己相机决定。对于安王殿下开列的那些贼首,务必按人头搜拿,全部处理掉。”他的手在脖子上极其潇洒地一比划,开心地笑了起来。
从扬州回来,在苏三娘和李秀成的陪同下,林海丰又一次仔细地逐一巡视了镇江的各个新兴产业、部门。他就要离开镇江返回天京了。晚上,他特意在驿站的临时官邸准备了一次晚宴。请来的客人除了苏三娘、李秀成等几个镇江的官员外,还有顾同临和特意从城外接来的岳婆婆母子。
对岳婆婆来说,饭菜好坏先放弃不谈,仅就桌上的几个人,就足以让她坐立不安,一时局促的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林海丰安排柳湘荷坐到老人的身边,让她照顾好老人,又安排汪海洋陪着岳大龙。而后,他轻轻拍着岳婆婆的肩,开心地微笑着劝到,“岳婆婆,不要客气,就像那天中午你请我一样,除去顾老先生,你就当我们都是你的儿女。”
苏三娘也呵呵地笑着打趣儿到,“就是啊,你老就当这都是咱殿下欠你的,谁让他当时吃了你老那么多的菜饼子呢。”
岳婆婆抹抹有些潮湿的眼角,不好意思地看看桌上那些都有身份的人,一连声地说着,“好好,托天父和殿下的洪福,老身能有今天,就是死了也可以心满意足了!”
“看你老人家说的,”柳湘荷一边给岳婆婆夹着菜,一边笑着嗔怪到,“那天殿下不是说了嘛,你老人家可要硬朗朗地活着,还要等着抱孙子呢。”
岳婆婆心爱地抚摸着柳湘荷的一头秀发,点点头,“好闺女,借你吉言,我老婆子一定好好地活,等着抱我的大胖孙子!”
林海丰端起一杯酒,看了看大家,“酒多了伤身,可无酒又不成席。今天本王是和苏安抚蘑菇了好半天儿,才获得了批准。哎呀,我可得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真受不了苏安抚的严厉管制哦。咱们这第一杯酒,就先敬敬咱们的父母官儿。”
苏三娘脸红了,她望着劳累过度,眼圈发黑的安王,心里一阵的激动。小二十天来,殿下为自己没少费了心血,可自己连顿饭也还没请过殿下。想到明天殿下就要走了,再见面也许机会不多,她的鼻子有些发酸,“殿下,三娘何德何能,哪里承受得起大家的敬酒,这第一杯酒该敬殿下!”
“那哪儿行,”林海丰带头把酒先干了,笑着看着苏三娘,“值,你当然值得大家来敬。能好好造福一方的人,都值得我们的敬重。”说着,他又满上了第二杯酒,目光环顾着在座的所有人,“最近老有人向我问起天堂上的情形,喜欢知道什么才是天下大同的天堂。其实,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够叫大家理解。”
他站了起来,走到岳婆婆的身后,手轻轻地搭在老人的肩上,“什么时候像岳婆婆一样的人们见了我和你们,再不会有任何感激或者所谓的敬畏的时候,那个天下大同离我们就不远了。来,叫我们为了未来的天朝干杯!”
看着汪海洋给自己又满上的第三杯酒,林海丰踱到了一直闷头坐着的许宗扬身边儿,呵呵地笑着,“从天军建立伊始,有过则严罚,有功则重奖就成为了惯例。许丞相丢了高位,屈居天军水师统带,能不生怨恨,专心致力于水师的建设,同样是大家的楷模,也值得大家一敬。咱们不怕犯错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贵的是能知过改过。这次对你的处分很严厉,那是因为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犯的错误不同于寻常人,你的错误所造成的后果更严重。”
他看着桌上的几个官员,神色变的凝重起来,“不要以为我们做了一官半职,就有了随意乱下指令的权力。官职越大,越犯不得错误,咱们一个也许很不起眼儿的错误,也会给天朝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
许宗扬抬起头,看看安王殿下,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一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全干了下去。
三杯酒过去了,林海丰的兴致越发高昂起来。他接着满上第四杯酒,畅快地笑着,“其实,前面都是说的官话。今天是本王的私宴,私宴可没有身份的高低,要敬长爱幼。咱们就一起敬顾老先生和岳婆婆两位长者,祝他们长寿,看着咱们的天朝兴旺发达!”
见顾同临和岳婆婆还要谦让的样子,林海丰赶紧带头把酒喝下去,一指侍卫刚刚送上来的酱鸭子,冲着岳婆婆啧啧地说到,“岳婆婆,这个鸭子酱的可是火候正好,烂烂的,还不腻人,适合您老的牙口哦。听说咱这里的这个大厨手艺也是高明的很,味道定是不赖,您老和顾老先生赶紧尝尝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晚宴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着,随着安王诙谐的语言,风趣的小故事,大家渐渐忘记了拘束。
顾同临的织行已经恢复了运转,并开始四处网络人员,和安抚使衙门合作开始几个煤、铁矿的探测、开采。他还接受了安王殿下一个更特殊的任务,就是联络了一些盐商,派遣人员进入海州和琦善的江北大营,协商明年的盐运事务。由于战事不停,如果两淮的盐运不能像往常一样经过扬州流向江南,那运河的河道很快就会陷入淤塞,盐价也会随之暴涨。非但如此,依靠盐运发迹和繁荣一时的扬州,也会变成一座死城。他很钦佩安王的见识,明知道两淮的盐税对满清来讲是个相当重要的国库来源,可为了平抑未来的盐价,安王却选择了确保两淮之盐顺利进入扬州,保障盐运畅通无阻的策略。而相对于手下返回来满清方面冷淡的回应,更叫他感受到了两个政权间的深刻不同之处。
从一个死囚,最终能变成这位安王殿下的朋友,并处处能得到殿下的关照,这是顾同临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他家资近千万,不在乎钱是否赚的更多,他要的是能留给后人的一个好名声,光宗耀祖。
“殿下,老夫和您结识一场,居然寒舍都未得到殿下的光顾,老夫实在是深感遗憾。殿下不会是怕被老夫拉下水吧?再不就是老夫家里的东西有毒。”顾同临看着正愉快地和岳婆婆聊着的安王,摇着头叹息着。
林海丰一愣,“不会吧,难道本王真没去过吗?”他有些奇怪地看看苏三娘和柳湘荷。
“殿下,您不会记性这么差吧?”柳湘荷一撇嘴儿,“您就是再看十遍,您也是真没去过呢。”
“唉,老夫真是难过死了,”顾同临一皱眉,故意长叹一声,“老夫以为还算得上是殿下的朋友了呢,闹了半天,在殿下心里一点儿的位置都没有。悲哉,哀哉啊!”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老先生别急啊,早晚本王要狠狠去叨扰您顿大餐,到时候别舍不得就行喽。”
“看殿下说的,也太小看老夫了啊。”顾同临嘿嘿一笑,“只要殿下能点的出来,老夫天上的月亮摘不到,其他的都是不在话下。”
“那就好啊,”林海丰点点头,“以后机会多着呢,咱们既然是朋友,老先生只要为天朝出力,就是对我林海丰最大的宴请。有闲暇的时候,老先生可以去天京看看我,吃点儿本王的粗茶淡饭。”
“那当然要去的。”顾同临笑着,身子向前探了探,认真地说,“殿下,老夫还有两个秀才儿子,本来是打算好好教养他们应试科举谋条出路的,现在老夫想明白了,干脆殿下带到身边吧,叫他们都去做天军。呵呵,别怪老夫自私,老夫是一百个不愿意那满清再回来。”
“这个不行。”林海丰摇摇头,“老先生爱戴天朝,我们心领了。可是为了便于您日后的生意,本王可不想拉您下水,免得给您找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看疑惑的顾同临,一指旁边正憨憨笑着的岳大龙,“老先生,拥护天朝未必就一定要送家人上前线杀妖,方式方法有的是。你们一家只要生意兴隆,给天朝创造更多的税收,那就是对天朝的贡献。而咱们的岳团总就不同喽。”
他转身看着岳大龙,呵呵地笑着,“岳团总啊,现在成了你们乡的自卫团团总了,三娘也说你的工作做的不错,还要再接再厉啊。等到带领大家把生活改善了,就抓紧娶个媳妇,可别让老娘失望哦。”一句话,把岳大龙闹了个大红脸。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岳婆婆看着自己越来越变得有出息了的儿子,更是打心里乐开了花。她揉揉由于喜悦而又有些潮湿的眼角儿,深情地望着安王,“殿下,将来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您可一定记着要来啊?”
“来,一定来,我说话算话。”林海丰冲着柳湘荷摆摆筷子,笑着,“快给岳婆婆夹鸭子啊,这么烂糊的美味儿鸭子,要都吃干净。来,大家都吃。”
苏三娘瞅瞅兴致勃勃的安王,心里酸酸的叹了口气,筷子狠狠地一扎那的确烂透,已经几乎脱骨的鸭子
曾国荃已经被折腾得就像林海丰饭桌上那只脱了骨的鸭子。
越临近湘乡,越是有从湘乡“逃”出来的官兵的家人不断地出现。抗拒天军就是甘心做满清鞑虏的汉奸,抓到一个坚决杀一个,还要株连湘乡的亲属,有家产的更是家产全部充公。如果放下武器自愿归还乡里,则既往不咎,有田有地,可以安居乐业这些散布到军伍中的新消息,比任何武器来的都更有效。于是,沿途就开始有兵勇不停地z在“掉队”。
曾国荃不是不想制止这种行为,但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他从带队当先奔跑,已经被迫变成了率领亲兵卫队殿在全营的最后。他还曾想如同刘蓉对付黄在明那样,杀个把湘乡过来的兵勇家属,以敬效尤。但当他的命令只下达了一次的时候,他就从周围兵勇的眼神儿里感受到了那种潜在的危险。他不敢强迫兵勇那么做,真要动起真格的来,怕是兵勇们要第一个向他打黑枪了。
“弟兄们,不要受长毛的欺骗战术影响。”曾国荃剩下的也就只有他惯常的那手措施了,他一边儿挥舞着手中的腰刀,一边儿声嘶力竭地呼喊,“湘乡城里不会有几个长毛的,杀回去,收复咱们的家乡,每人多发半年的薪饷,不,多发一年的薪饷,本官说话算话。”
就是被千百万万人骂了近千年的大汉奸秦桧,还有万俟卢、张俊、曹泳、王次翁等几条走狗呢,更何况是曾国葆了。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哨官们,同样也都是为了钱可以出卖祖宗的狗腿子。赶跑长毛就会有一年的薪饷,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哦。每个月他们都能拿到乱七八糟加一起的二百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数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这银子来的容易。他们疯狂了,疯狂到完全忘记了本身的疲惫,忘记了将近一天了,还除去早饭,再没吃过一顿象样的饭。他们用两只眼睛去死盯着自己手下那原本该是百十条,眼下却变成了几十条的身影,谁敢略显迟疑,他们马上就会扑过去,连威胁带恐吓。可不能没有了这些兵勇,他们就是自己赚钱的根本啊。
临近湘乡城的时候,曾国荃没打算去攻打城池,而是向西南一折,甩下湘乡直奔双峰,那的荷叶塘可是他的老家啊。刘蓉在后面发现了他的意图,赶紧策马追了上来。他的营里,兵勇已经十停中散去了三停,而后队的邹世琦,手下的练勇更是几乎走失殆尽,只剩下了几十个亲信。
“老九,不能再这样走下去了。”刘蓉赶上前圈住曾国葆的马头,焦虑不安地看看后面一直尾随不舍的追兵,“先抓紧整顿一下队伍,把尾随的长毛打退。否则就这样跑下去,不用长毛来打,整个军心也就散了。”
“昏话!”曾国荃一瞪早已发了红的两只三角眼,马鞭子朝着四周一舞,“你看看这些兵勇,还能打仗吗?还是先回双峰,到了那里再打起来就会有乡民支持我们,量长毛也奈何不得。”
刘蓉张着大嘴干咽了几口吐沫,他真想上前抽曾国荃几个耳光,狠狠地骂上这个不学无术的曾九一番。老天啊!白白辛苦训练了一番的队伍,就要这么的完了!“老九,你那说法简直就是幻想。这里到双峰还远不说,道路起伏难走,弟兄们饿了一天了,再走下去先不说到得了到不了双峰,你看这天色,马上就暗下来了,一旦中了前面长毛的埋伏,左边是涓水,右面和后面都是长毛,想撤都没地方撤了。现在必须要集中一战,只有胜了才能稳定住士气。”他强压住怒火,竭力平静地说着。
“我是主将,我说打的时候你偏说打不得。现在明摆着打不得了,你又他娘的整出个非打不可。”曾国荃不耐烦地一扯马头,冲着四下的官兵大叫到,“杀回家乡,拯救我们自己的亲人,决不能看着我们的亲人被恶贼蹂躏!”说着,双腿用力一夹马,噌地当先窜了出去。
你个王八蛋啊!刘蓉看着绝尘而去的曾国荃,狠狠地朝地上淬了一口。曾国荃营里的兵勇,和自己的娄底子弟不一样,他们都是双峰出来的人。现在这个曾九居然置全军的死活于不顾,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老窝。他是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这才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满脸惊慌的邹世琦匆匆从后面赶了上来。一见停在那里,脸色铁青,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的刘蓉,再看看散成一片,队不像队,伍不成伍,一窝蜂向西南涌去的几百号前军人马,他抹抹额角上那说不出的是泥水还是汗水,莫名其妙地问到,“孟蓉,怎么停下来了?快走吧,长毛又要追上来了。”
“你赶紧去追赶曾九那个混蛋,我留下来杀他一阵。”刘蓉一圈坐骑,跳下战马,环顾下跟上来的手下们,手里的腰刀向来路一指,“弟兄们,刘某平日里待大家不薄。如今想要有条活路,就必须先杀退这些穷追不舍的长毛子。不要听信那些假消息,你们往常里也都听说了,长毛里搞的那套除去装神弄鬼,就是男女分治,谁都不能有家,不能有私产,那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只有彻底剿灭了他们,才能救得了家中的眷属。弟兄们,都跟着我,排开阵势,一起杀贼!”
回应的声音除去他的亲信,再也寥寥无几。并不是兵勇们都不想打,而是腿肚子转筋,脚底板儿发麻,前肚皮紧挨着后脊梁,嘴里各个只有出的气,连进点儿气都已经很困难了。再说,曾国荃的举动更叫他们萌生着找个能先回娄底的机会,金窝银窝,啥也不如自己家乡的狗窝啊!
几个心腹的哨、队官挨到刘蓉的身边儿,“大人,既然曾大人总想着他们的双峰,咱们何必又拼掉自己的老本儿,不如寻个缝隙回娄底算了。”“就是,那里咱们地势、人头都熟,打不过藏还是藏得了。”“要回娄底,这手下得弟兄们也许还能带得动,要打仗,只怕他们连举刀得气力都没了。”
眼看着自己倚为心腹得人都已经如此,刘蓉彻底地灰心了。他仰头看看昏黄的天,长叹口气,猛的用手里的腰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大人,不能这样!”身边的这几个心腹手疾眼快,楼的楼抱的抱,强行夺下了他手里的腰刀,“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先走吧。”说着,也根本顾不上他同意不同意,拥上他就向西北跑。
混乱的人马还没走出多远,迎面就影影绰绰地看见了飘扬着的太平军的黄色战旗和营垒。于是,大队的人马又折头南涌。
这时,邹世琦带着他最后的十几个部属,仓皇地迎了上来。“孟孟蓉,你赶赶紧拿个主意,前面已经被长毛的营垒堵住了去路,咱们怕是要被包围了!”邹世琦话几乎都要说不利落了。
“怕是要被包围了?”刘蓉瞥了眼也如同丧家犬一样,灰头土脸正往这里回窜的曾国荃,忽然哈哈狂笑起来,“等着吧,后面也会是三面围上来了,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老天,你真是瞎了眼了!”他笑着笑着,不由得潸然泪下。
曾国荃、刘蓉、邹世琦的残余人马被包围了。
曾国荃是见到了前面天军的连营才知道该回来的,可是他却又丢掉了近三成的兵勇。现在,他看着丧失了唯一一线信念的兵勇们,都或坐或躺的赖在这个不大的土丘上,犹如一片的落水狗,他是再也硬不起来了。
几百米外,虎视耽耽的天军骑兵已经成扇面排开,那如山似林的大刀长矛,在天际上最后那一抹如血的残阳下映照下,放射着摄人心魄的冰冷。
三骑战马驰出天军的战阵,一阵风似的来到土丘下,来到了那已说不成是个军了的“湘军”近前。
随着战马的几声昂首长嘶,领头的天军官员大声高喝到,“奉我天朝西征大帅翼王千岁将令,限你等被围官兵立即缴械归顺天军,天军有好生之德,可以既往不咎。如若有胆敢抗拒者,除本人杀无赦外,家眷连坐!”话说完了,他似乎看到土丘上有人蠢蠢欲动,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本官既然来了就不怕黑枪,只要有人胆敢放黑枪暗箭,你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再有任何生还的希望,好自为之吧!”
那几个受到曾国荃暗示,的确还试图要暗算来人的火枪手,在周围兵勇们火辣辣的目光注视下,终于低下头,没有敢动弹。
“怎么办?”望着又策马离去的三个得意之人的后影儿,邹世琦捂了捂一阵紧似一阵咕咕狂叫不止的干瘪肚子,瞅瞅死人一样面无表情的刘蓉,又看看脸色黑紫的曾国荃,轻声地问着,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惊恐。
曾国荃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了刘蓉,现在他的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刘蓉看都懒得再看曾国荃那张丑陋的脸一眼,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真是窝囊透了啊!原想扒吃上几个战功,也好能得到朝廷的赏识,挣个顶子戴戴,哪料到眼下出山的第一仗就打了个倾家荡产。如果说刚才在气头上他还能做出抽刀自刎姿态,可现在,就是再把刀递到他的手里叫他自刎,他也没有那个勇气了。自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杀身成仁,那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为了自身和军队至高无上的荣誉才具备的素质。他是什么?一个想在沙场上搞投机的人,生命对他来说可贵的狠呢。因此,命中注定他就要丧命在对手的刀下!
“杀,宁可鱼死网破,也不做叛贼的阶下囚,不能玷污了祖宗的阴德!”曾国荃嘶声大叫着,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棍,又像条发了疯的癞皮狗。
“我看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自裁!”刘蓉头也没抬,顺牙缝儿里蹦出了这几个字。
“自裁?我他娘的凭什么要自裁?”曾国荃恶狠狠地斜楞了刘蓉一眼,“养兵千日,用兵”
“你他娘的再少和我提起这个!”刘蓉霍地站了起来,愤怒地瞪着还在恬不知耻的曾国荃,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他用颤抖的手指点着曾国荃,“你除了会说,除了认识银子,你他娘的还会干什么?养兵千日?养兵千日不是用来叫你糟蹋的。你不自裁,对得起眼前这些乡里子弟吗?”
他不再理会那被骂的一时还没醒过闷儿来的曾国荃,看看地上的兵勇们,“好男儿以知耻为荣,宁可阵前死,决不退后生。和贼拼杀儿死,死后也会上天堂,青史彪名的。是血性的男儿就跟我去杀贼!”说完,他甚至都没再回头看看到底能有多少人跟上了他,就踉踉跄跄挥舞着腰刀率先冲下土丘,冲向严阵以待,宛若铜墙铁壁的天军马队。他尽管没有自杀的勇气,也明知道冲下去的后果,但他从心里和天军水火不容。杀上前一死总比被生擒要好。
“杀!活捉曾国荃、生擒刘蓉!”随着林绍璋的一声断喝,杀声遍野。那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叫还在强自苦撑的落日立刻为之而羞涩,悄然地隐遁去了。数千个喉咙里爆发出“活捉曾国荃!”,“生擒刘蓉!”的高喊,伴随着滚滚的马蹄声浪,震的大地也在颤抖。
土丘上的兵勇顿时分成了两拨儿,一拨儿脑子发热、脚底发软的硬撑着跟随刘蓉杀下土丘。一拨儿却是连滚带爬地出溜下土丘的另外一侧,兵器早丢掉了,就等着对面上来的天军来收降了。
刘蓉和他的跟随者,很快就被天军的马队冲散。数百的湘勇一坨儿、一块儿地陷入了耀武扬威的天军骑士的汪洋中,各自为战,谁也再顾不上谁一眼。没有枪炮的轰鸣,只有上下翻飞的刀光剑影,横冲直撞的铁矛、巨叉。但这只是一场无论从人数还是体能上,都相当“不公平”的决斗。
勉强冲上前的刘蓉,受到的却是七八个天军骑士的围攻,刚一交手,他的腰刀便被磕飞,飞得老高,紧跟着后脊梁上又被人用刀背狠狠地拍了一下。他“哎哟”一声痛苦的呼唤,扑通跌倒在地。晕晕中,他感觉自己被谁一把揪起,横担在了别人的马背上。
土丘上就只剩下了两个特殊的人物一直没动。曾国荃和邹世琦。
眼见随刘蓉冲下去的人马,就如同一把泥土丢进了湘江汹涌的江水中,连丁点儿细小浪花都翻腾不起来,转瞬间即灰飞烟灭。两个人已不是什么先前那慌乱的问题了,他们更多的却是有种临死前的恐惧。闪着犀利寒光的大刀,砍落自己手下们头颅时溅起的冲天血柱,还有那各种凄惨的哀号,无一不叫他们的心一阵一阵的紧缩。
他们都杀过人,那个时候的感觉很惬意。尤其是曾国荃,在和大哥曾国藩捕杀四乡那些“毛贼”的时候,更喜欢在被俘的人身上取乐。他喜欢看那种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震撼场面。可是也正是因为手上有了血债,当死亡的威胁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们反倒越惧怕。怕什么呢?怕别人也会还他一个报应!
现在,“活捉曾国荃!”的喊声已经几乎震聋了曾国荃自己的耳朵,他看看脚下散落一地的各种武器,有刀、有矛,抬枪虽然一路上丢的差不多了,可是这里还有鸟铳。但他最终啥也没有去拿,他开始感觉自己手里的那把腰刀,都变的沉重无比了。还能做些什么呢?他看了看来的方向,那可怜西西的目光,似乎是在企盼他大哥能伸出手来拉自己一把。再看看暗淡的天,也许是怨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个翅膀。最后,他低下头,身子一软,可惜地上没窟窿。他真正懂得了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道理了。
也曾号称“久经战阵”,东一头、西一头寻找天军作战的邹世琦,在这个和对手终于能短兵相博的当口,还赶不上曾国荃的两下子。曾国荃软瘫在了地上,而他居然双膝跪倒,两手高高地举在头顶,托着他那把还不知道天军滋味儿的刀子,嘴里咕哝着谁也听不明白的东西。
“刘蓉这兔崽子好赖还算是个人物,不过,对这曾国荃,啧啧,咱们翼王殿下可是实在高看他了。这号东西,多几个少几个,依我看都是一样,翻腾不了什么浪花。曾国藩也是一样。”涌上土丘的人群里,响起林绍璋那粗豪的大嗓门儿。
“哈哈,我看也是,可惜没机会,要不,本官一定牵着曾国藩这头老牛先跑遍湖南,累的他吐血,然后再用小刀子慢慢地割他。”这是杨辅清痛快地在笑
曾国藩可没有杨辅清想象的那么傻。他的屁股比谁都沉。
曾国藩是什么?一个酸儒而已。一个凭借权臣的赏识,用了九年时间走了别人半生,甚至于一生都走不完的升迁之路的人。他是真正在满清朝廷中极罕见的那种受益者,因为他毕竟是个汉人的血统。他从来没摸动过刀剑,他所处的时代早已不是凡书生必要置剑的年代了,书剑书剑,那是老祖宗的荣耀。他更没看过什么兵书战策,因为对他来说,那东西没用,他混迹的是官场,而不是战场。
因此,他练兵打仗,从一开始,运用的就是一种在别人看来最笨,而只有聪明人才会明白其中奥妙的笨方法。练兵就不说了,那也许是他偶然不知道哪天闲暇无聊的时候,翻看到了戚继光,就留在了印象中,现在照猫画虎的先学上一番。当然他还没忘了一个“发明”,高军饷养悍兵,人为财死,鸟为食儿亡吗。不管它怎么样,反正自己不喜欢钱的人,断然想不出这种办法来。
在这点上,他比其他的掌握军队的人显然要聪明很多,他甚至窃笑其他的大员们,那些靠克扣军饷企图发财的人。爱钱不是那种爱法的,兵跑光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最后也会赔进去,这样搂到钱给谁花去?浅薄,太浅薄了!
说到打仗,他不会打,可是他笨人自有笨方法。他做任何事情只追求结果,把这种思想运用到战术之中,那就是步步为营,打一仗需要花多长的时间无所谓,关键是要获取最后的胜利。所以,他要求各营随营夫役,什么不带也要带够吃的喝喝的,更关键的是用的。什么锹镐锄头之类,多多益善,一旦用起来必须达到人手一个。伴随着充足的后勤供应,是他和部下们百说不厌的战术策略。太平军不是喜欢固守城池或者营垒以逸待劳吗?那好,咱们就到了他们眼前先筑垒,然后深挖沟,像蜘蛛网似的朝前一点儿一点儿的推进,直到抵达对手的营垒下,或者是城墙边。至于是用上一个月还是一年的时间打下一个营垒,还是攻破一座城池,都无所谓,就是和他们泡蘑菇似的慢慢拼。
他其实真的是很聪明,聪明到满清入关要说是汉民族的最大耻辱时,那么如果再要叫他靠剿灭太平天国发迹起来,这种耻辱就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他这个号称是汉人儒学、理学文化大家的无耻之徒,给中国人背上了一部更加沉重的耻辱史。
被视为蛮族入侵并最后统治中华大地的,数千年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也仅有两次,一个是蒙元,再就是满清。
汉文化博大精深,礼仪治国。也许正因为如此,历史上虽然也曾无数次的强大过,却一直未能根除来自北方蛮族的入侵。汉民族太善良了。善良到即便是在强汉对匈奴投降者,还要采用优抚政策,甚至有汉武帝的“胡降者数万人,皆得赏,厚赏,衣食仰给县官,县官不给。天子乃损膳,解乘舆驷以澹之”。而盛唐则更是有禁止掠夺突厥人、吐蕃人、回鹘人、新罗人为奴婢的禁令。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去彻底毁灭那些所谓的蛮族。
可反观蒙元,满清呢。在蒙元统治的时期,汉族是第四等,也就是最卑贱的民族。在蒙元残酷杀戮、欺榨汉民族的同时,它也没忘记蹂躏汉民族的文化。在两宋以前,中国人“对龟的崇拜是至尊至深至全的”,万世一系,皆出于黄帝,而黄帝族就是一个以龟为图腾的民族。在传说历史时期,中华民族每向文明迈进一步,无不求助于或者是归功于龟。如助女娲补天,向伏羲献八卦,决策黄帝战蚩尤,帮尧立德治国,帮禹治水,助仓颉造字,示汤伐夏,助周公作礼,为秦筑城等等不一而足。即使是财神,也不是后来人们所知道的那个赵公元帅,而是龟。在几千年的悠久历史中,中国人把龟当作是最公正、最灵验、最现实的财神。
到了唐代,人们更是把对龟的崇拜推到了顶峰。将传统的调兵遣将虎符改为龟符,北方边陲的都护府改为龟林府。至两宋时,中国人凡战前,甚至一定要去行龟卜,求龟助。战争中,将士们都形成了一个坚强的信念:只要还有龟旗在,攻、战无不胜。龟成为了不可替代的军胆,军威。但是元朝的民族征服,却使龟由至尊之位,跌入了污秽的深渊。因为中国人崇龟,具有今天人已无法想象的精神力量,忽必烈认为这才是他损兵折将的总祸根。于是,他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全面开始消除“龟患”。
元以前的二十二史,历代都有以龟为名的人和事立传入志。而自元明清的三史中,全再无以龟为名的人事踪迹。甚至在《史记》上记载的八种名龟之一的“八王龟”,当年这个被人们作为求之不得的“官星”、“财神”,元以后竟也被篡改为了“王八龟”。进而演绎出“王八蛋”、“王八羔子”等等骂人的脏话。可笑吗?中华民族近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四千多年的龟文化就是这样被彻底扭曲了。
蒙元的统治尽管极为野蛮,但中国人还是保留了自己的民族服装和发式。也许开始的蒙元只是把它当作了一个劣等民族的标签,留下它以更方便区分。
而满清则不然,它对中国汉民族文化的摧残更阴毒、更纯粹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满清直到灭亡之时,总人口也只不过区区500万。做为少数民族统治者,满清是要本能地来推行其“民族主义”。和蒙元简单粗野的赤裸裸“四种人”制度相比较,满清推行的是所谓“全方位的民族主义”,也就是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为一体的全方位“民族主义”。
杨州十日,嘉定三屠的兽行就不说了,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单只从文化角度看,满族就的确是个蛮族,它也只是在努儿哈赤时代,才创建的满文,文化之落后自是不言而喻。入关后,满清却只能、也就最重视利用文化作为精神武器统治汉民族。他们的所作所为达到了几千年蛮族来对中原文化破坏的顶峰,也达到了对汉民族精神文化破坏的顶峰。
第一个表现,就在对汉民族自尊、和民族传统文化全面绞杀的剃发令。历史上,少数民族入侵、入主中原,如虽有“乱以氐、羌、突厥、契丹、蒙古之风”,但多被拥有悠久文化积淀的汉民族同化。元朝也曾最后试图过要改变汉民族的统一服饰,结果却酿了元末汉族大暴动的重要诱因之一。
满清的剃发令不仅是对汉民族的极大污辱,更是对汉民族集体自尊和自信力的毁灭性打击。它还使汉民族数千年的发式、服饰传统陡然间蒙难,“唐制衣冠荡然无存”还是其表,使汉民族从此失去了往日的骄傲、自尊和自信的精神境界。
而比剃发令更阴毒的精神统治是尊孔。多尔衮刚一入关,就立即大张旗鼓地祭拜孔庙。这是一个令人落泪的天大笑话。满清的辫子兵们一边儿杀人放火,无恶不做,一边儿却在祭拜孔庙,以显示他们如何地崇尚礼仪。这个“孔圣人”的地位也就是在这流淌的血海和如山的白骨之中,达到了“集千圣、等百王”的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
谁会相信这是真的?孔府的后人们相信过,也曾低贱地去哀求他们满清的新主子,期望能保留下延续了三千多年的孔家衣冠,可遭到是什么?只有那惯常的以句话,即“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非但如此,满清还更是特别重视和利用“理学”这一“太监学说”,来奴役和宰割汉民族的传统精神。
理学第一次由在野成为官学,就是在异族入主中原的蒙元之时,做为非凡的政治家,忽必烈有着敏锐的嗅觉,把理学做为官学,这样才能更有利于统治人口众多的汉民族。忽必烈并以“儒教大宗师”的名义号令天下。但忽必烈的后代少有他这样的智慧,蒙元一朝,文治相当差劲,甚至连科举这样一个大可收买人心的举措,也是常常的荒废。
满清却不仅承继了蒙元的铁血政策,更比蒙元大大的狡猾无比,使有清一朝二百六十多年的“右文之盛,前古罕见”。这右文之胜不仅表现在康熙的《举博学鸿儒诏》,特别的盛举是四库全书,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有系统的对汉民族英雄史进行空前绝后的荼毒和大肆的诽谤。满清手段的高明和阴毒,不是焚书,而且“全毁、抽毁、剜去”之类的也姑且不提。最阴险的是删改了古书的内容,其目的非常非常的明确,即叫你“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
应该说,他们成功了。经过满清二百多年的精神奴役,到了曾国藩们的这个时候,满清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使汉民族忘记血史,永不会觉得汉民族中还有过什么很有些骨气的人的目的。“清人纂修《四库全书》而古书亡”!亡的岂只是古书,失去了的岂止是发式,衣冠,这是汉民族精神传承的大断裂和大毁灭。
鲁迅先生曾说过:“对我最初的提醒了满汉的界限的不是书,是辫子,是砍了我们古人的许多的头,这才种定了的。到了我们有知识的时候,大家早忘了血史,其实,这大家早忘了的血史,四库全书还是功不可没的。”
你可以说他是个文盲,甚至于被曾国藩们视为贱民的烧窑工,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在他的《奉天讨胡檄》书中,曾痛心疾首地提醒着世人,“夫中国有中国之形象,今满洲悉令削发,拖一长尾于后,是使中国之人,变为禽兽也。中国有中国之衣冠,今满洲另置顶戴,胡衣猴冠,坏先代之服冕,是使中国之人忘其根本也。”,“凡有起义兴复中国者,夷其九族,是欲绝中国英雄之谋也。”
这番话当然不是会杨秀清自己写出来的,但是他作为一个农民的领袖,毕竟还是看到了这一点。至少,他说着或是听着这番话的时候,感觉一定极其入耳,不然也不会写到檄文里。
曾国藩呢?曾国藩是“大儒”,认识的字兴许比杨秀清吃的盐还多,可是他似乎却早忘了这一点。而且和这些企图恢复汉家河山的“暴民”、“长毛”们势如水火,把蹂躏和践踏祖宗道德的野蛮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如果说当世的千百万下层百姓由于没有文化,愚昧和无知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把长袍马褂、粗大的辫子当做了那就是祖宗遗留下的产物还有情可原的话,对曾国藩之流在此时的表现,却叫人只有悲哀了。
曾国藩他真能忘了这一切吗?当然不会,他看的书不可能就着饭吃到了肚子里头去。甚至可能还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儒学的变迁史。
中国的儒学由前秦诸子百家的百家争鸣、气象万千,到汉唐时期尽管弄假成真,而依旧不失浩然之气的儒家一统。尽管当年的汉武帝独尊儒术原本是“假”,适应帝国统一的需要才是真。他罢黜了百家,使儒学失去了竞争。所以久而久之,便弄假成真了,儒学演变成了唯一的真理。
到了所谓的宋明理学,却是把真的弄成了假的。在这个时期,儒学彻底走向了阴柔一路。因此,在宋儒的眼里,从前的汉儒统统都是伪儒,朱熹甚至在他的《四书集注》中,引了程颐说程颢的话,发出一声慨叹,“千载无真儒”!他不仅把汉儒都赶出了儒家的门外,就连弄假成真的儒祖们也都被他一起扫地出了门。如此一来,宋明犬儒们自然就可以大唱其歪理邪说了。什么“存天理、灭人欲”,“闭关处守而又独立尊大哲学”,这一切都是南宋势力衰弱时代的理学先哲们提倡出来的产物。
曾国藩刚好就是继承了宋明犬儒衣钵的人。他口口声声,“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修德不求报,为文不求传。”,以此来谆谆教诲徒子徒孙们,借以展现自己形象之光辉。可背后他做到了哪一点?他若真是“读书不求官”,也就不会在当上二品大员的时候,写出踌躇万千,又洋洋自得的“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的家书了。至于什么皇帝大丧期间阵前纳妾,为丁点儿小事恨不能把你记上一辈子,即便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照样不予理睬你等等,更是数都数不过来了。万幸的是历史发展到现在,后面的坏事他还都没来得及干。可见,他不过是个伪儒、假道学而已。喜欢唱唱高调儿,糊弄糊弄无知者罢了。
现在,当曾国藩浩浩荡荡地率领大军进入株州城的时候,脸上丝毫也看不出他内心里的忧虑。临进城前,虽然已经是傍晚,他还是刻意整理了一下身上新做的马蹄袖官袍,正了正头上二品的顶带花翎。还冲着身边的几个侍卫们眯起眼笑着,告戒着他们,“衣冠不仅是一个国家的骄傲,也是一个人内心的体现,帽不正,服饰肮脏的人,心术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这都是祖宗留下的至圣之言,切不可忽视。”他就是这样,有事儿没事儿的总要以先哲的身份,处处诱导诱导身边儿的人,哪怕是个很微小的事情。
在由株州县衙临时改成的大帅府里,他手捻胡须,静静听着株州知县关于曾国荃、刘蓉等人出兵湘潭的禀报。听着听着,他的屁股下如同有了块儿针毡似的,渐渐坐不住了。清晨老九他们就去了湘潭,怎么至今却没有任何消息向回传递?想来一定是打的有些手顺了?这个老九,就是喜欢贪功,这样下去,早晚要吃大亏的。这样一想,他心里倒又踏实了许多,赶紧吩咐塔齐布等各营将领,一面派出快马向湘潭方向哨探,一面注意布置好城防。
最后,他瞅瞅还在那里躬身站立的株州知县,“株州离长沙、湘潭近在咫尺,又恰逢长毛猖獗。为何夜幕降临了,城门还在大开,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倘若长毛乘虚而至,岂不是帮了他们的大忙?”邹寿璋
株州知县糊涂了。这个曾国藩可真有意思,城门大开是为了迎接你们湘军的,还特意把自己的县衙也让了出来,叫他住的更舒适些。怎么照他这么一说,本人倒有了有意助匪的嫌疑了。再说,您曾大人就算是个二品大员,节制两湖督抚。圣上给你的权限也只是兴办团练剿匪,你可没有权力管辖本人这个地方知县大人。他轻轻咳了一声,恭敬地回答到,“大人息怒,都是下官一时的疏忽,不过”
曾国藩三角眼一翻,他最厌烦的就是别人在自己面前讲价钱。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哪里还有什么不过?不过,他的嘴角可是挂起一丝的微笑,甚至还点了点头,“看来你是觉得本大人管制不了你啊。”
株州知县心里有些恼了,您就是皇上,也总该给别人一个说话的权利吧?可是没办法,面子上还是要装下去,谁叫自己的官职品级低呢。他连忙一拱手,“下官不敢,下官是说”
曾国藩依旧看上去显得那么的慈善,他摆摆手再次打断了对方的辩解,冲着门口站立着的亲兵头目邹寿璋努了努嘴,“摘去株州县的顶带花翎,暂压大牢。”说完,丝毫不管株州知县那一服吃惊的表情,起身进了后堂。
大堂上坐着的两个幕僚章寿麟、李显章相互看了看,有些莫名其妙,连忙跟了进去。
“大帅,咱们不能和地方官过意不去啊,这样做恐怕以后会影响咱们湘军的发展。巡抚骆秉章大人本来就和咱们有些过节,这个时候动他管辖的事情,还不是火上浇油吗?”章寿麟谨慎小心地提醒着正全神贯注看着书的曾国藩。
曾国藩瞥了他一眼,啪地将手中的《论语》朝身边儿的桌子上一摔,但马上又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还用嘴吹了吹,仿佛就刚才那一下,书上不知道会沾上了多少灰尘似的。做完这一切,他又变的慈眉善目起来,“这个株州县,当初和张亮基穿一天裤子还嫌肥,在训练团练的事情上胡加阻挠。否则咱们也不会跑到衡州大老远的去练兵了。”
原来如此,李显章听到这里微微地笑了。他钦佩地望着敢想敢做,为了谋国家大计,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大帅,点头称赞到,“大帅这么处理最为妥当不过了,这种人留在身边儿只会徒增麻烦。可是也不能就这么关下去啊?”
曾国藩点点头,扬了扬手里的书,“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嘛。他这个知县到底还是不归属本官来管辖,所以”
“这个简单,”章寿麟呵呵一笑,“正好四处闹兵乱,处理个把人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来做。”
“这个”李显章迟疑了一下,看看章寿麟,“对一个朝廷命官下手,总还要有个理由的。”
“迂腐!”章寿麟撇了撇嘴,“要理由还不简单吗,就三个字,足以。”说完,他看看正眯缝着眼睛,鼓励地瞅着自己的大帅,站了起来。他冲着李显章伸出三个指头,嘿嘿地笑了,“那就是‘莫须有’。”
曾国藩没有笑,反倒显得十分的沉痛。他哀叹了一声,“本官向来是修德不求报,也从不爱计较他人过失的。可是,眼下剿匪是第一要务,容不得私心杂念在里面。否则既辜负了皇恩,也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说着,他揉揉眼角儿,鼻子里好象还发出了稀溜的一声。随后,他一边儿叹息着,一边儿捻着胡须,又接着看起了手里的书。
(小女子值此举国欢庆之际,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朋友们,你们的欢乐就是小女子的欢乐!同时也奉劝那些其他人,最好闪远点儿,否则,小女子心有不忍。祝愿朋友们有朝一日汉族服装相会)
现在的曾国藩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是一个军事家。他明明知道洋人枪炮的厉害,也拼命地派人去广州采办大炮,试图建立一只能够压倒天军的水师,但他竟没有想过用洋枪,来武装自己的湘军陆勇。一个典型的唯武器论者,却偏偏忘记了一个如此关键的问题,恐怕这也不是偶然的吧。
塔齐布没用多久就又跑回了大帅府,从他那一脸的惊恐和满头的大汗,曾国藩感到一定是出了大事。因为这种表情在别人身上也许很容易见到,可塔齐布和他们不一样,他可是个刀放在眼皮子底下都不会错下眼珠子的人。
“戒慌、戒躁,这个”曾国藩极力压制着自己内心的不安,还想再唠叨几句教诲人的话,可下面的话该怎么说,居然一下都想不起来了。
塔齐布看看好象还是不紧不慢的大帅,差点没哭了。他咧了咧大嘴,使劲儿喘了几口粗气,“大大帅,不好了,城外有大批长毛在构筑营垒,探马根本就没出去多远。另外另外”
哎哟,你看看这几天,这人都是怎么了?不就是长毛打算来攻打株州吗,还用值得如此的惊慌?再说,外面还有老九他们的两千多精锐呢,给长毛来个腹背夹击一举击破,也省得被人家牵着鼻子走。长毛们不就是喜欢以逸待劳吗,难道咱们就不会用了?脑子转到这里,他开始痛恨那个左季高了,真是晦气,自打把左季高叫到衡州开始,好象什么事情都没顺过,一个个的人也都变的不可思议了。幸亏自己英明,没把石达开的那份劝降令在将领们中公开,否则还止不定会闹出什么妖蛾子来呢。
“唉,有什么话就畅快地说出来,吞吞吐吐做什么?”曾国藩缓缓地合上手里的书。
“城里抓到几个由湘潭逃回来的兵勇,他们说说,说是老九他们可能都完了,湘乡湘乡也被长毛子占占了”
塔齐布再往下说的什么,曾国藩没听见,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软瘫的身子顺着椅子出溜到了地上。
被塔齐布说的脸色跟死人差不多的章寿麟和李显章,一见大帅这样,慌忙上前把他拖起来,本想扶他坐回到椅子上,哪知道试了几次,曾国藩像烂泥似的身子怎么也坐不稳。两个人只好抬起他,放到了床上,轻轻揉搓着他的胸口。
“九弟啊”曾国藩终于吐了一口长气,活了过来,他哀叫一声,凄惨的泪水禁不住滚滚涌出。
章寿麟此时暗暗地摇了摇头,对眼前的曾国藩他突然感觉是那么的陌生。难道这就是那个平日里夸夸其谈,似乎是只爱别人不爱自己的那个大帅吗?如果消息是真的,那死掉的何止是一个你们家九爷,还有成百上千的弟兄,还有你大帅赞誉不止的刘蓉呢?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真正的哲理。
“大帅节哀,这消息也未必十分的准确,兴许又是长毛们在装神弄鬼也说不准哩。”李显章强自压抑着心里的慌乱,轻声劝慰着大帅。
曾国藩好象清醒了许多,他由打床上艰难地坐了起来,瞅瞅屋子里的几个人,“寿麟、显章,你们累了一天了,先下去休息休息,本帅再详细问问塔齐布,回头叫你们来商议下一步。”
章寿麟、李显章答应着退出了帅府。李显章瞅瞅周围没人,拉拉章寿麟的手,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到,“章老兄可看见了石达开给长沙的劝降书?”
“劝降书?”章寿麟奇怪地摇摇头,“什么劝降书,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偶然听到的那么一句半句。”李显章下意识地又左右看了看,“是左季高带给大帅的。”
“哦,”章寿麟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看李显章,“那怎么大帅不拿给大家看看,至少也能叫我们了解下对方啊?”
“唉!”李显章轻轻叹了口气,“拿不得哟,怕影响了军心士气。”
“哪里会那么严重,”章寿麟有些不以为然,“还能比他们以前那份《奉天讨胡檄》更有煽动性?”
“比那个可厉害多了。”李显章凑近他的耳朵,低低声念叨了几句,然后嘿嘿一笑,“章老兄该明白为什么大帅刚才会那么惊恐了吧?”
李显章那几句低语,无异于一声炸雷在章寿麟的耳盼响起,他的心猛地一阵紧缩,“那可是把咱们都当成了秦桧了啊,真是”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唉,现在湘乡就在他们的手里,真要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做起来,那才叫可怕呢!”李显章哀叹着,“我反复想了许久,不能说他们说的没有道理,咱们这些人是忘记了好多的东西啊。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一个朝代能千秋万古的,可是作为一个汉人,咱们的血统永远都不会改变。否则,你我之流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了。”
章寿麟没有再说什么。他在想,大帅不应该不把那劝降书拿到桌面上。至少大家见到了还可以想些办法加以批驳,口号嘛,喊喊而已,哪个不会?大帅之所以这么做,明显是对自己这样的幕僚们也防着一手呢。
曾国藩就是对他们防着一手。别看他喜欢挑选科场失意的书生作为湘军的骨干力量,他看中的只是这些人拼命想向上爬,以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心理,有了这种心理,打仗才会不要命。可他还清楚地知道另外一点,这些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又都是最不可靠的人,因为他们都有着各自的思想。在这个时候,他们会必那些没有脑子的勇丁们更可怕。
醒过劲儿来的曾国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君子嘛,要处事而不乱,”他还没忘记教诲教诲塔齐布,似乎刚才瘫软如泥的就根本不是他,而是别人,“要动动脑子。刚才你都说了些什么来的?”
塔齐布也总算平静了许多,“大帅,湘乡被长毛占了。回来的兵勇还说还说听见长毛不停地在喊,谁敢抵抗,就是汉奸,要杀他全家。”
曾国藩极力保持着平静的脸色,数落着塔齐布,“你呀,就是改不了和老九一样的毛病,有时候太毛躁,唉!”说到曾国荃,他的心里止不住又是一阵的揪痛。
“大帅,卑职是严密封锁了这个消息的,”塔齐布有点儿委屈地解释着,“卑职已将回来的人都押了起来”
“说你还觉得冤枉的很,你看看”曾国藩打断他的话,摇了摇头,“押起来就管用了吗?嘴在他们的身上长着,你就保证他们不对看押的人说?那看押的人又会不对别人去说?”
塔齐布茫然了。大帅的这么一番子推论,那
曾国藩叹了口气,“尤其是刚才的话不能当着幕僚们说,那都是些靠嘴皮子谋出路的人,最擅长做墙头草,以后切切要注意。为将者只能暂时利用一下他们,可不能过分地依赖于他们。那个左季高就是最好的例子。什么去湘乡帮助练军,哼,当曾某是三岁的顽童了。就他那几个心眼儿,本官早看得透透的了。”他站起来,踱了几步,扭头看看塔齐布,“军规曾经三令五申,凡丢下官长逃回来的,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队、一个哨,或者一个整营,统统不留。这还需要本官提醒你?”
“是,卑职马上去办!”面对以仁爱自诩的大帅,连一向杀人不眨眼的塔齐布都真是自愧不如了,难怪会有那么多的人叫大帅“曾剃头”了。
“好,你马上去办好,然后把人都召集一下,一个时辰后大家一起商议下以后的事情。”曾国藩看着塔齐布出去了,这才突然注意到自己一直读的那本《论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到了脚底下。他本想弯腰去拾,又一阵犯懒,跌跌撞撞地走到床榻边儿,一歪身倒了下去,开始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他没想,想也想步出来,那到议事会上有各路将领,还有一帮子幕僚,自然有人为了出风头大谈特谈,到时候只要稍加加工就是自己的高见了。现在,他只需要想想家,奶奶的,这些天杀的长毛,我那一大家子人可都落入他们的手里了啊!
不知不觉中,泪水又浸透了他头底下的小枕头
(小女子值此举国欢庆之际,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朋友们,你们的欢乐就是小女子的欢乐!同时也奉劝那些其他人,最好闪远点儿,否则,小女子心有不忍。祝愿朋友们有朝一日汉族服装相会)
林海丰是去天王洪秀全那里先报了个到后,才前往东王府的。
天京各处的街道都已经整治一新,被五彩的绸带装裹起来,宛如要过年一般。一路上,林海丰没有看到任何的官轿,不过,他看见了奔跑的马车。第一辆他见到的马车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下来的是吏治部大臣兴国侯陈承镕。
陈承镕躬身和风尘仆仆安王见过礼,呵呵地微笑着,“殿下一路辛苦了。”
林海丰看看街两边儿过往的行人,他们尽管贴边儿小心地走着,有的还倚着房根儿,向他们这里怯生生的观望,但显然都没有了要下跪的意思。林海丰满意地笑了。他知道,杨秀清为了迎接明天即将到来的法兰西公使布尔布隆,为了在布尔布隆面前展示天朝与满清之区别,已经颁布诏令,取消了一切在户外跪拜来往王爷、官员的礼节。
“陈侯感觉这马车比起以前的官轿来如何啊?”林海丰围着陈承镕的马车转了一圈儿,笑着问到。
“不错,不错啊。”陈承镕连连点着头,一指旁边的几个牌刀手和随员,呵呵笑到,“殿下你看啊,以前要是出行,仪仗烦琐不说,单就这卫队随员的马匹数目就不少。如今只要这一匹马拉着的四轮马车,我们几个就都够了。而且还快捷。”
“说的不错!”林海丰忽然注意到辕马屁股后面挂着马粪兜子,“呵呵,这个东西是谁想起来的好主意?”
“是傅善祥啊,”陈承镕嘿嘿一笑,“傅姑娘心细啊,说这样就可以省去城里到处遗弃的马粪,既可以帮农家积肥,又保持了街道的整洁,一举两得。”
林海丰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自己设计了马车,却偏偏忽略了这个“小问题”。
杨秀清一见到林海丰,就仿佛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朋友,那个亲热劲儿就甭提了。嘘寒问暖不说,单就一肚子想说的心里话,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不论是天朝还是自己,都有些离不开这个家伙了。
“老弟在镇江和扬州的做法不错啊。”杨秀清赞叹着,“流落他乡的人渐渐都在回转,这就好啊,民为国之本,如果百姓们都跑光了,那才叫失败。”
“还是王兄圣明,没有王兄的支持,小弟啥也做不来哦。”林海丰谦逊地微笑着。
“呵呵,老弟就别谦虚了。”杨秀清被林海丰说的心里美美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平时在耳朵边儿上吹捧自己的多了去了,可是就都没有林海丰这家伙的话那么中听。“那个黄子隆杀的好,最后从他的府里竟然能抄出四、五万两银子,真是难以想象。这个镇江一开始还是执行圣库制、男女分馆制最坚决的地方。”
“人最怕的就是有了私心啊!”林海丰叹息着,“私欲只要有了开始,那就是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沟壑。”
“去过天王那里了?”杨秀清问到。见林海丰点头,就又说到,“把土地作为私产分给农民的事情,现在反对的人也不少啊。”
“是啊,毕竟从广西出来的老弟兄们,大多是毁掉了所有的家业,跟着天军走的。现在他们已经是一无所有,看到别人有了私产,难免不会有什么想法。”林海丰接过进来的傅善祥特意给他准备的一杯凉开水,喝了一口。甜甜的,里面显然是放了糖。他冲着傅善祥感谢地笑了笑,“好象天王不太反对这么做?”
“是吗?”杨秀清歪头瞅瞅他,呵呵笑了笑。
“给我的感觉是。”林海丰又喝了几口糖水,放下手里的杯子。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啊,”杨秀清看了看傅善祥,“既然有了反对的声音,天王当然就希望你继续做下去了。我说的是吧,善祥?”
傅善祥抿嘴儿一乐,“您说了是,当然就是了。”
“哈哈”杨秀清爽朗地笑了起来,瞅瞅一副无所谓神态的林海丰,“还有一件事情,哥哥要通报老弟一下。”
接着,他说起天王写给他的诏书,要晋封陈玉成为恩赏丞相,还要晋封潭绍光等教导旅的一些军官的官职。最后,他把手一抡,“为了免去老弟的麻烦,天王的诏书哥哥已经给压起来了,而且找了陈玉成等人,也和天王谈了谈。关于红军的编制和职衔,事前既然都有了明确的一致意见,就不应该再随意插手改动。这样很容易引起下面的误会。”
林海丰笑着点点头。其实,这些事情的大致情形,他早通过自己主持的内务部渠道多少有了了解。但是他心里还是感激杨秀清,杨秀清是在暗示自己要小心天王洪秀全在背后的活动。
“好了,先不提这些烂事了。”杨秀清笑了笑,“按着老弟的意思,哥哥把大部分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明天接待那个布尔布隆,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老弟再想想,一定不能出像年初接待文翰那样的笑话。”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王兄考虑的已经很周到了,这个布尔布隆会对天朝有个全新的印象的。”
布尔布隆一行在天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从码头到安王府,由二百多锦衣马队的护卫下,长长的车队所经过的街道两侧,都有组织起来的天京百姓的欢迎人群。
和林海丰并排坐在第一辆敞蓬马车上的布尔布隆,被一路上所见的整洁、美丽的街道,礼貌、欢乐的人群深深地打动了。他望着马车两边儿悬挂的两面迎风招展的太平天国和法兰西国旗,听着人群里不断地发自肺腑的“太平天国万岁!”和“法兰西国万岁!”的声浪,不由得奇怪起当初英国全权特使文翰,怎么会对太平天国政权有那么一种不负责任的评价。
这里,明显是一个和谐、文明的世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这和他看惯了的满清政权统治下世界,完全就是有着天壤的之别。
几天来,布尔布隆不仅和天朝的安王、宁王两位殿下多次友好、融洽地长时间攀谈,还在安王殿下的陪同下,参观了天京的女军营地、工厂、商社和农庄,甚至还去了普通的百姓人家参加了一次普通的婚礼。当他和随员们和所有来宾一样,都在为新郎官背着新娘进家门那一幕而捧腹大笑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地看看身边儿开心的安王殿下,轻声地问到,“安王殿下,这是个什么规矩呢?”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没有人立下过这个规矩。也许只是大家对妇女解放的一种真切的向往吧。”
布尔布隆点了点头,他认真地想了一想,在天京的几天里,他的确没有见到过那种以前常见的裹足的女子。男人留辫子,女人裹小脚,那本来是这个古老国度的象征。
天京的一切亲眼目睹,使他渐渐从一开始对这里还只是流于表面上的那种美好认识,转化为了内心里的赞叹。这里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野蛮和不近情理的政策,百姓们生活的很安逸、祥和。一个很简单的例证,在他看来,就足以显现出这里所提倡和追求的那个天下大同、人人平等,是多么的深入人心,那就是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普通的百姓,会过来给他身边儿的这位天朝王爷殿下下跪。
更令布尔布隆感到钦佩和意外的,还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这群被咒骂为“野蛮、无知、粗鲁的暴民、发匪”中,竟会有安王和宁王这两位特殊的人物。他们不但都能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大家交谈,对法兰西的历史甚至也是了如指掌。他们知道凯旋门,熟悉马赛曲,他们可以随意地讲出法国在王权时代的一千多年间里,先后建立过的五届王朝。还清楚地知道在这些所有王朝的更迭中,都没有动过武,更未见过血光剑影。他们知道法兰西人民攻占巴士底狱的大革命,最终使法兰西走出了王权时代,实现了从王权到民权的过渡。言谈中,布尔布隆明显地感到,他们总是对法兰西的两次失败的共和,流露着一种特别的情感。
说到法兰西的骄傲拿破仑一世,那位安王更是如数家珍。他可以从雾月十八拿破仑发动政变,推翻督政府,建立三人执政开始,例数拿破仑在马伦哥大败奥地利军,迫使第二次反法同盟解体。当奥、英、俄结成第三次反法同盟,拿破仑又率军东进应战,取得了乌尔姆、奥斯特里茨等大战的胜利,迫使俄皇、奥帝狼狈而逃。甚至能说出当法军进占柏林后,大诗人海涅曾夸张的说过的话,“拿破仑一口气,吹去了普鲁士。”当然,他也记得滑铁卢,并深深地为这位伟大军事天才的最后归宿,感到遗憾。
总之一句话,布尔布隆从内心里感到了,这两位年轻的王爷,大脑里所拥有的知识远远比自己更丰富。不过,能叫他更惊讶的东西其实还很多、很多,当他来到红军教导旅的驻地,还没进大门呢,那惊讶就完全变成了震惊。
“敬礼!”随着清脆响亮的高喊,两个一身土黄色军装,头上戴着镶嵌红星军帽,打着绑腿的年轻英武军人,如同一个人一样,左手的步枪紧贴身体,笔挺地把右臂横到胸前,向安王殿下和客人们行持枪礼。
林海丰还了一个礼,转头冲着布尔布隆笑了笑,“这里是我们天朝的近卫军,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的教导旅。”接着,他把刚刚迎出来的陈玉成、潭绍光一一介绍给布尔布隆。
简单明快、似乎朴实了些的军服,年轻的几乎还是个孩子的旅长们。布尔布隆震惊之余,还特意查看到,他们没有长辫子的同时,也没有往常天军士兵惯有的长发。这完全就是一只真正的现代军队。他想不明白,这样的一只军队,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
林海丰在陈玉成的引导下,一边儿朝练兵场走,一边儿和布尔布隆说着,“我们中国和你们国家不一样,从公元前十六世纪“殷革夏命”以来,没有任何一次改朝换代,不是以武力或在武力威胁下进行的,大都血流成河、尸堆如山。而新朝建立后,也没有一次不是最后同样被武力所推翻,几千年间,从前仅有两次平民是起义所建立的政权,也就是汉、明两朝,但是也都未能善终。为什么呢,这就是当权者的思想问题。他们尽管建立皇朝前是平民,可建立了皇朝他们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中国的皇帝不同于你们的王,因为皇帝高于法律,国是他的,不是人民的,家也是他的。你们法国革命的爆发,主要是缘于民众对自由的向往和对更美好生活的追求。而我们这里不一样,历代民众都只是因为濒临饿死边沿,为求活命不得已而造反。包括我们的革命也是一样。因此,我们需要有一只强大的新型军队,为了保障人民的最大利益,消灭一切反对势力,稳固国家政权。”
他指了指前面的陈玉成,笑了笑,“我们希望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下一代人,也会在和平中交替更换掌权人,谁能为人民做好事,谁就来执政。不能为人民利益出发的人,就必须让位,否则近卫军会不同意。最好不要这样。”
对安王的这一大番话,布尔布隆有些似懂非懂。他笑着看看这个安王,想了一想,“那么,请问殿下,你们天朝到底想把国家建设成什么样子?假如推翻了北京的皇帝,以后怎么办?听说,你们的天王就是实际上的皇帝。”
“公使先生说错了。”林海丰摇摇头,“由于我们还没有统一整个国家,所以现在还一切都是军事或者半军事化状态,我们的各政府机构还在逐步地完善中,当然,也包括许多的政策。天王是我们天朝的精神领袖,并不过问政事,一切政事都是我们的总理大臣东王来管理。我反复在说,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叫所有生活在社会的最低层的普通百姓们站起来,不再给任何人做牛马,而是自己来做主人。”
“那依安王殿下的意思,你们不会需要皇帝?”布尔布隆似乎终于听明白了。
林海丰瞅瞅他,眨巴眨巴眼睛,“如果是在贵国,您说是现在的帝制好呢,还是以前的共和好?”
布尔布隆嘿嘿一笑,连忙把话题叉开,“来到天京,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就是你们的天朝的几个王府。当然,您的王府出乎了我的想象。可是,天王府和东王府的建造,单从外面一看,就足以令人乍舌了。正象您自己说的那样,现在你们还在开始阶段,如果现在就这么的骄奢,总会影响到以后。”
“到任何时候骄奢都是要不得的。”林海丰点了点头,“天王府的修建,说明了天朝官员当初进城伊始,都还有着皇权至上的思想。太平天国成立了,又定了都城,总想着把天朝的威势显露出来。其实,那都违背了我们天王的初衷,天王倡导大家建立一个天下大同的社会,哪会甘心情愿把自己禁锢起来。是下面的人办坏了事。现在太阳城的大部分工程都已经停止了。至于说到东王府和其他王府,您是错误地理解了我们的目的。当然,这不能完全怪您,这要怪我们这里很多人的习惯不好。”
说着话,他们已经到了练兵场。他们先到了场外的东边儿,一片起伏不平的坡地上,特务连正每人挥舞一把一尺多长短的特制工兵锹,挥汗如雨地挖着战壕和个人掩体。
已经是十一月份了,特务连连长陈亭香居然还光着秃头,半裸着上身。一见旅长陪着安王殿下和众多的官员、洋人过来了,他赶紧从挖到一半儿的个人掩体里跳了出来。一把抓起地上的军帽扣在头上,大叫一声,“敬礼!”
林海丰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自己的事情,然后指着陈亭香呵呵地笑了,“陈亭香,你这个连长要起个好头啊,穿这么少,一旦生了病怎么办?”
陈亭香挠挠后脑勺,嘿嘿地笑着,“殿下,咱的身体好,病才不会找咱呢。”
林海丰哼了一声,瞅了瞅陈玉成,“你们和红一军都在训练单兵掩体的开挖,怎么样,你这个旅长比的了你的连长吗?”
“他?”陈玉成瞥了眼陈亭香,伸出个小拇指,“殿下,他可不是我的对手哩。”
“真的?”林海丰看了眼显然是不服气的陈亭香,“怎么样,比试比试啊?”
“比就比,省得咱旅长不服气。”陈亭香呸呸地使劲儿朝两只手的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握紧手里的工兵锹,鼓着一双大眼睛瞅着旅长。
陈玉成不紧不慢地脱去上衣,从身边儿的士兵手里取过一把小铁锹,看了看陈亭香,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嘀咕到,“咱可提前说好,谁要是输了,谁就得替别人洗换下的所有衣服。”他说这话可是有目的的,这个陈亭香,名字里香气十足,往常却是全旅有名的邋遢鬼,提起洗衣服那就是一脑门子的官司,常常不是央告央告这个,就是乞求乞求那个,恨不能连自己的那双顶风臭十里的袜子,也部愿意自己动个手指头。连部的勤杂班里,甚至是几个排长们,没有没替他洗过衣服的。陈玉成平时可没少为这个和他喘了闲气。
陈亭香听了旅长的话,开始脸还发了一小会儿的热,马上眼睛又一亮,呵呵,旅长啊旅长,只要你到时候别反悔,那咱老陈可是白白拣了大便宜了。“不许打赖的啊!”想到这里,他赶紧同样凑到旅长的耳畔,叮嘱了一句。
林海丰不知道这俩人私下在搞的是什么名堂,看到俩人准备好了,就笑着把手一挥,“开始!”
看到二陈同时向前跨出一步、蹲下,小铁锹上下翻飞起来,他又转头看着布尔布隆,接着刚才的话题说着,“我们有些人总喜欢把官员休息的地方就喊成是他的府。比如前些日子我在镇江,本来住的是驿站,还是有人愿意叫它是我的临时王府。所以啊,看问题还是要全面的看。东王府其实并不只是东王休息的地方,或者是私家园林,它是我们天朝的国务院,政府的众多部门设在里面,官员全部集中在那里办公,还有很多的人要住在里面。北王府其实从前还是天京的卫戍司令部,现在是天朝的财政部,而翼王府是天朝未来国防部的所在地。一个国家总要有国家的尊严,脸面上的事情有时候还是要做的。就象您来的当天,那顿接待宴会的规模很大,如果不是在我们的国务院内招待你们,本王的王府可就只能把所有房子都先扒了。”
说到这里,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整个天京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北京紫禁城的那么华贵的建筑,就是你们法王路易十四用了二十八年才完成的凡尔赛宫,我们也是难望其项背啊。”
这当口儿,陈玉成已经抢先完成了先是个人的卧式掩体,再过渡到蹲式掩体。
林海丰拍拍手,畅快地笑着,“不错,不错,就这样了,陈亭香,你不服可是不行啊。”
是不错。布尔布隆虽然搞不明白他们的近卫军做这种似乎是“无用功”的训练会有什么用,但只从这只特殊军队中王爷与旅长、旅长与连长间那种罕见的亲昵关系,他就想象到了这只军队在未来战场上的战斗力会是多么的强大。
林海丰向布尔布隆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来到了射击训练场。
正组织训练的参谋长潭体元发出一声“敬礼!”的口令,随即小跑到林海丰的面前,两脚并拢,“报告安王殿下,教导旅二营正进行射击操练,请您指示!”
“继续操练!”林海丰笑着看看身边儿的布尔布隆,一指潭体元和陈玉成、潭绍光,“我们的这几个带兵的军官,不但会指挥打仗,还各个都是神枪手。”说着话,他盯看着潭体元,“听说你能五十步内打掉人都上顶着的茶杯子,可有此事?不会是讹传吧?”
潭体元看看陈玉成,又看看安王,不好意思地笑了,“讹传倒不是,不过,我们旅长枪法比我更好,打天上的飞鸟都能做到弹无虚发。”
“你倒会客气,他是旅长,枪法不好本王早撤他的职了。”林海丰扫了眼脸色微红的陈玉成,心里很是惬意。随后,他又点点潭体元,“牛皮可不是吹的,火车也不是推的,怎么样,给客人们展示下看看?”
“这”潭体元看着安王和他身后的布尔布隆等人,似乎显得有些犹豫。陈玉成却一捅他,转身命令正在训练的士兵们暂时休息,然后,飕飕跑向前面的木靶。他弯腰拾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块儿,随手放在了头上,冲着这边儿一挑拇指。
林海丰扭头看看身后的人们,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潭体元缓缓抽出的枪上。随行者中间唯一的女性柳湘荷,脸色早已犹如一张白纸,怎么殿下这么残忍?这种游戏也是能玩的?
布尔布隆也和柳湘荷的想法接近。他们要讲所谓的民主、人权,这种玩法儿更有悖于上帝的仁慈。
“开始吧。”林海丰轻松地发着命令。
随着他的话音,潭体元右手一抬,左轮枪啪地一声清脆的响亮。一两秒的寂静后,两旁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的叫好声。
林海丰瞅瞅布尔布隆,微微一笑,“人民需要平等、博爱,可军人的天职是首先要学会献身。”他又上下看看刚刚跑回来的陈玉成,轻轻掸掸他身上的泥土,满意地点着头,一指旁边的马术训练场,“我早就想到会是你自己去做靶子。走,带我们去看看你的骑士们。”
离开教导旅的军营前,布尔布隆听到了身后响起嘹亮、激昂的歌声。随着歌声的响起,他注意到自己身边儿的安王忽然停下了脚步,身体笔挺地站立着,脸色变的非常地肃穆。
“安王殿下,这是首什么歌曲?”他轻轻地问到。
“这是我们的马赛曲。”林海丰用英语开始轻声地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布尔布隆对太平天国这个新生的政权,有了一个完全不同于文翰的全新了解。它不是一个所谓的无知人群纠集起来的产物,这里从上到下,集合了大批有思想、有文化的精英。他们拥有比西洋各国甚至还更先进的技术,还有一只文明、勇敢、誓死效忠于政府的军队。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恢复自己数千年形成的灿烂文化,消灭骑在他们这个庞大的民族头上,落后、愚昧的蛮夷王朝。
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次交谈时,他把重点放到了前几天一直双方似乎都有意回避的教义上面。他要弄清楚这个新生政权对本国天主教徒的政策,还有他们那近乎不伦不类的拜上帝教教义。
“我们中国人是个善于想象的民族,”林海丰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绣龙图案,呵呵地笑到,“我们喜欢龙,所以您看我们的龙就非常的细腻、生动。龙在您的国度的人们眼中,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吧?”
布尔布隆点点头,微微笑了笑,他不明白这个龙会和自己刚才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林海丰示意在座的都随意地用茶、吃些点心,然后接着说到,“所以啊,同样的一个龙,在我们国家是现在的这个美丽样子。我们还善于描绘天上的神仙,佛教是我们从印度引进的东西,可我们同样不拘泥于它的形式,把它美化的更好、更丰满。至于上帝也是一样,我们的天王喜欢上帝,但这个上帝不是你们的那个上帝,可能某些地方会类似,我们天王描绘的上帝更多了是个神仙,是我们中国人想象的神仙。不过,尽管平等、博爱的宗旨是一样的,我们想象更多的是天下大同。凡一个新生事物,都会有一个发展完善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很可能会出现误差,需要不断地加以修正。所以,别人不该来苛求我们的上帝是什么。能叫更多的人民享受到人间生活的幸福,享受到人与人间的博大互爱,就是对上帝最好的信仰。”
他停了一会儿,看了看布尔布隆和他的随员,“你们就要离开天京了,本王可以代表天朝郑重宣布,对于所有各列强与满清政府签定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天朝政府都不会予以认可。我想,这个道理先生们都能理解。不要说都是上帝的子民,就是亲兄弟,个人的家私还要区分的很清楚呢,哪儿能想拿就拿。我们天朝的情况,诸位先生们都亲眼看到了,满清被推翻,何时被推翻,时间表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是不会以任何企图干涉者的意志而转移的。天朝政府希望和任何国家平等贸易,相互交流,共同发展。当然,大家不用担心,天朝政府会友善对待一切来我中国的各国人士,无论你是天主教、基督教还是犹太教、伊斯兰教,只要不与我们为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会受到天朝人民朋友般的照顾。”
布尔布隆没有说话,对于与满清签定的条约对方不承认,他并不感到意外,如果对方能够接受他才倒是会意外了。但是,他关心的还是法兰西帝国的利益。支持满清,那明显是死路一条,一旦天京政权得势,帝国的利益就会荡然无存,中立会好吗?也不尽然,到时候未必能分上一杯好羹。
“请问安王殿下,您说的平等贸易具体点儿是什么?”布尔布隆想看看这条路会有多么的宽广。
“很简单,”林海丰一挥手,“天朝现在就已经允许汉口、九江、镇江等地开埠通商。我们欢迎各国朋友们来。天朝会划定地点,为大家安排经营和居住环境,前提条件是,大家都必须遵守天朝的法令。”
他有意地停顿了一下,“法兰西是个伟大的国家,拥有着爱好自由、和平的人民。我们愿意和这样的人民打交道,平等互利、互不干涉内政。如果贵国政府同意的话,我们天朝可以允许贵国在天京设立商务处等机构,开通两国政府间的贸易。据我所知,贵国上个月开始就和英国、奥斯曼帝国一起,对俄罗斯进行克里米亚半岛上的第七次俄土战争。这场战争将会消耗你们等国三年的时间。战争总是以损耗国内人民的幸福和经济为代价的”
布尔布隆对这位安王殿下的说法相当地满意。太平天国政府虽然拒绝承认所有以前各国和北京的清政府签定的条约,但是,他们并不拒绝和各国的贸易往来,也不拒绝外国人在他们所控制区域的居住权。遵守对方国家的法令,这本就应当是一个文明国度的公民应当具有的、最起码的教养。当然,对于愚昧、衰弱的国家,谁也不愿放弃更多的无理要求。就像英美两国,布尔布隆很清楚,他们尽管保持着所谓的中立,但骨子里似乎更倾向于北京政府一边儿,因为明年即将陆续到期的条约需要马上修订,而且,他们还渴望着能够在满清那里得到更多的“优惠”,譬如现有租界的治外法权。
英美两国在这个国家获得的商业利益,远远比自己的法兰西帝国要多的多,这一直是布尔布隆的一个心病。可是即便是如此,他们每年也不过是百十万两白银的贸易额,其中大部分还是由中国进口产品,真正能出口到清政府的东西,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而从面前这位安王的口气里,他已经明白了一点,如果双方开通官方或者“民间”贸易,天京政府会大批采购本国的基础工业产品,那将会给帝国的机器制造业带来巨大的财富。
还有在他们那只近卫军里看到的五三式马步枪、六轮枪、五四式手枪等先进的武器。还有他们那远远超乎想象威力的炸弹、炸药。甚至他还注意到了那位安王偶尔用了一次的自来水笔,天啊,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新鲜的东西?如果将来能够得到他们在这方面的支持,那对帝国来讲,无疑更是莫大的利益。合作才是最佳的选择和唯一的出路。早晚有一天,帝国会因此超越英国,成为欧洲的霸主。呵呵,可怜的文翰,怎么把这么好的机会丢给了自己!
在帝国的利益和对方的信仰两者之中,最重要的还是利益,至于他们喜欢勾勒一个什么样的“上帝”,就像安王先生自己说的那样,由他去吧,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帝国管不着,也更管不了。很可能就要爆发克里米亚半岛上的第七次俄土战争,就够叫帝国头痛的了。想到这里,布尔布隆忽然有些奇怪。克里米亚半岛上的战争,在帝国政府最近发给自己的通报中,也只是说正在筹划中,还没有明确的战争时间表,他们天京政府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知道的还这么详细?
布尔布隆觉得这简直就像个神话。
布尔布隆的秘书顾思,此时想到的却是上海的现实问题。他见公使大人一直不说话,就琢磨了琢磨用词,小心地问到,“安王殿下,上海的起义者现在公开打着您们天京政府的旗号,在那里对我们的教民有许多不礼貌的行为,您能解释解释为什么不对他们加以制约吗?”
“是嘛,我们刘丽川将军在上海的工作还是蛮不错的,既抗击了满清军队的围攻,又使上海百姓平静地生活。”林海丰笑了笑,“像你说的事情,本王还没听说过,你能说的确切一点吗?”
“这个”顾思看了看沉思中的公使大人,站了起来,“上海的起义者粗暴对待城中贫穷的教民,逼迫他们交纳所谓的税收,交不上就会施加暴行,还无理地掠夺他们的私人财产。很难说这是一种文明的行为。”
“你说的是这方面的事情啊,”林海丰脸色变的郑重起来,“本王首先纠正一下你的说法,刘丽川将军是我天朝的上海军政总理大臣,不是什么上海的起义者。至于具体的情况,本王的秘书官柳湘荷女士最清楚,她可以回答你的问题。”说着,他冲着正在负责谈话记录的柳湘荷摆了摆头。
柳湘荷放下手里的笔,站起来清了清嗓子,环顾了下客厅里的人们,“顾思先生所说的教民,首先都是我天朝治下的百姓,必须要奉守天朝的法令,天朝不允许有任何凌驾于法令之上的人群存在。因为我们天朝讲的是平等。再具体的说,上海被处置的那些所谓教民,也并不是什么无辜的贫穷者,甚至很多的都是为了躲避天朝税收,假冒教民,企图谋取教堂庇护的刁蛮之徒。抗拒天朝法令就是助满贼,不但是在上海,在任何地方,天朝对这种无耻之人采取的都是同一种法令,不管他是不是教徒,都要无条件地没收他的财产。”
说着,她又闪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顾思,“我想请问顾思先生,如果把同样的事情放到贵国,你们会因为谁信仰了什么教会,就可以免征他们应当给政府缴纳的税收吗?”
林海丰瞟了满脸尴尬的顾思一眼,瞅着布尔布隆,微笑着,“前面我曾反复在说,两国友好的先决条件是平等互利、互不干涉内政。贵国教士多次以教堂名义庇护那些反对我天朝政府的人,这会影响到我们两国间的友好。我们天朝政府是喜欢和各国交朋友,但是,我们决不会去乞求和谁交朋友。天朝是礼仪之邦,非满清蛮夷所能比。我们的国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布尔布隆点了点头,“安王殿下误会了,那些教士的行为,绝不代表我国政府的意志,现在他们也都有所收敛。我很欣赏安王殿下关于平等互利、互不干涉内政的说法。也希望两国能有更多的友好往来,我会尽快请示我国政府,争取及早和贵政府通商,为我们两国的人民谋求利益。”说完,他狠狠地瞪了顾思一眼
“我很钦佩您的魄力,”林海丰也点点头,“据我所知,贵国在上海一年的贸易额不过十几万两白银。如果和天朝开通了贸易,我可以预测,四年之后的今天,您将会成为法兰西的民族英雄。”
布尔布隆看了对方好一会儿,莫非这位安王真的会什么星象占卜术,就像刚才他能预测到克里米亚半岛上的战争那样?他奇怪地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四年以后呢?”
“因为英雄的诞生要有个好的时机,”林海丰呵呵地笑了,”不过,现在咱们还都要慢慢地努力。”
布尔布隆现在倒真是宁愿相信这位安王殿下就是个星相占卜大家,谁不想做个永垂千古的英雄呢
布尔布隆一行要走了,林海丰把他送到大门口,指着要送他们去码头的林凤祥等几个官员,冲着布尔布隆抱了抱拳,“本来我是想送您上船的,可惜,这次您乘坐的是贵国的军舰。我是个军人,看不得它国的军舰未经允许,就在我们的内河和领海上行驶。我想,您也一定会有同样的心理。希望您再次来天京,当然,最好是乘坐商船。”
布尔布隆的脸有些微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安王殿下一直没提,鄙人也没好意思说。其实,鄙人真的是要首先感谢贵军没有一开始就拿我们当敌人对待,由镇江到天京,还一路有贵军水师炮船的护送。由于鄙人一时的仓促、疏漏,还请安王殿下谅解。”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大家既然是朋友,谁还会去计较过去的恩怨。”林海丰笑了笑,忽然凑近布尔布隆,表情极其认真地低声说到,“我们中国的文化渊深,祖先给我们传下了《周易》和《八卦》两门占卜绝学,我可是钻研了很久这两门儿学问,一般给人看个相什么的还是蛮准确的。”
布尔布隆仔细地又看了看这位充满了神秘的安王,嘿嘿地笑了。
布尔布隆的坐舰加西尼号行驶镇江的江面上,再向前就要驶出太平军控制的水域了。许宗扬示意舰长抛下锚,和布尔布隆等人亲切道别后,带着卫队顺旋梯回到了自己的战船上。
加西尼号又开始继续航行了。望着还在冲着渐渐远逝的许宗扬扬手致意的公使大人,顾思似乎还没有从天京的窝囊中解脱出来,他不满地拍了下船舷,看了看身边的舰长和通译马吉士,“舰长先生,他们所谓的护送,不过是对我们的监视,对帝国的军人来说,这是一种羞辱。”
舰长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马吉士笑了笑,“他们对我们似乎很尊敬,不要忘了,我们虽然只是一种考察,但我们享受到的是国宾的待遇。”
顾思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那是他们的无知。”
“无知?”布尔布隆转回身,不认识似的上下看了他几眼,“先生,我看是你无知才对。”
“阁下”顾思脸色有些涨红,还想强辩什么,却被布尔布隆摆手打断了。
“这原本是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会认为它是个极其封闭的古老国家,一个简单到通商还需要武力才能达到的国家。可是就在这里,你们真正看到是什么?”布尔布隆扫视着面前的几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到了顾思的身上,“帝国的凡尔赛宫您去过吗?一定没去过。本人去过,但是,即便是本人,对凡尔赛宫的具体结构、布局,也没有他们的安王了解的更多。这说明了什么?”
布尔布隆缓缓地离开船舷,向船头走。他深深地吸了口迎面吹来的略带寒意的江风,感叹了一声,“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不可能去过帝国,可是为什么能了解的这么详细呢?”
他转过头来,耸了耸双肩,“先生们,千万不要重复文翰他们的错误。在本人看来,如果他们和北京的清政府一样惧怕我们,那他们就绝对不可能得到他们所说的天下。事实恰好相反,他们不惧怕任何人。如果不是事先有过特殊的情报来源,知道我们会到天京去,早在我们第一次路过镇江的时候,就不会是什么护送的问题了,那会很麻烦。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允许它国的军舰在自己的内河里游荡的。帝国需要的是在这里谋求商业的利益,至少现在帝国的皇帝陛下还没有其他的意思。没有枪炮,没有仇恨,同样能获得最大化的经济利益,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战争?”
他又看了看默然无语的顾思,叹了口气,“输给一个女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您的心理。那个姑娘是他们天朝的殿前指挥,相当于清政府的四品官员,比你的身份还高。您如果不能正确地认识这个新政权,您的这个职位就不适合您了。”
“阁下,我明白了,”顾思丧气地垂下头,“我会按照阁下的意思去想的。其实,我的意思不过是想强调帝国的强大,征服对于帝国来说”
“征服?”布尔布隆呵呵地一笑,指了指两岸那广袤的土地,“先生们,要是讲到征服,还是叫我们的法兰西帝国首先去征服整个的欧洲,也许更现实些。”
杨辅清在湘乡现在可是闹翻了天了。
凡是以往资助过曾国藩组建湘军饷银的豪门大户,被一一彻查出来,除了一些有充分证明显示是被强迫勒索的之外,其他的无一例外被克以重罚,土地被没收,分给了那些早就渴望着拥有自己一块儿田产的贫苦乡民。尤其是在分田分地的过程中,天军广为宣布,凡经核实那些尚有家人在湘军中当兵的人家,一律不考虑分给田地。
为了有效地配合土地分配,杨辅清一方面遵循武昌得出的经验,大力发动最贫困的乡民组建各级乡村政权,还在占领湘乡后的第六天,上演了一出儿震惊四里的杀妖活动。
湘乡县城的文庙前面,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左宗棠、曾国潢、曾国荃、曾国葆、刘蓉,还有十几个甘心资助曾国藩办湘军,又有民怨的豪绅,被一一五花大绑地押在文庙前临时搭建的木台子上,冲着万人垂首跪着。台下的近处,就是他们的家眷、亲属,再向西去几十步,是刑场。数十个怀捧锋利的鬼头大砍刀,气势凶凶地等候着。
杨辅清来到了台子上,他看了看安静下来的人群,笑了笑,弯腰提溜起身后曾国葆油黑的大辫子,大声地说到,“父老兄弟们,你们知道这辫子的来历吗?今天我就和大家说说。清妖在进入我们中原之前,就是一个生长在北方苦寒之地的无知蛮夷,靠游牧为生,甚至连他们自己的文字都没有。如果不是我们汉人教会了他们一些东西,他们还生活在野兽一样的环境中。看看这脑袋,他们习惯于这前部不留发,以免骑马驰骋时会散落头发遮住视线,影响他们杀人取乐。而颅后留的一条粗大的发辫,却就是为了在露宿时可充作枕头用,借以安眠。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枕头。”
按照翼王事前替他准备的公文,杨辅清开始尽情地发挥着。他讲到满清入主中原前实行的奴隶制,讲到这种野蛮民族对中原的烧杀掠夺,疯狂屠城,搞得千里无人烟。他还把成吉思汗在西征归来途中教育后代时说的“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把敌人斩尽杀绝,抢夺他们所有的财产,看著他们亲属痛哭流泪,骑他们的马,强奸他们的妻子和女儿。”演义到了清妖的嘴里。
他讲到满清虽然口头高唱“满汉一体”,似乎又特别特别的推崇所谓汉族文人的理学,但那都不过是用理学去奴役汉民族的精神。满清历代王朝自己则清醒的厉害,根本就不喝理学这副毒药。康熙曾训谕诸子“宜以时娴习骑射”,他不许汉族尚武,却念念不忘训喻自己的子孙尚武,对于个别的经不住诱惑的迷途羔羊,沾染了汉族文人的不良习气的,则大加严惩。乾隆三十一年,皇子永星在一幅题扇诗中落款“镜泉”,被乾隆发现,大动肝火甚至杖责并训谕皇子,不可仿效汉人陋习而改变满洲世代淳朴、重骑射的传统,若任其发展,则势必衣冠尽改、国体败坏,并告诫皇子师傅不可助长皇子重文之气。在此同时,满清大搞“文字狱”、“海禁”毁灭汉民族的文化,不顾百姓的死活。对汉族有骨气,有独立自主精神的人,满清更是恨之入骨,象雍正那样不惜把一个文人吕留良挫骨扬灰
杨辅清最后狠狠地一丢曾国葆的辫子,激动地大喊着,“就是这些清妖,和这些认贼作父的汉奸们,把我们汉人几千年的传统破坏的荡然无存。看看这些有文化人的丑陋嘴脸,他们的至圣先师就在他们的身后,叫他们一个个地都扪心自问,他们对的起文庙里孔子的牌位吗?对得起他们自己的列祖列宗吗?身体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说的是什么?说的是妖维护我们汉民族的服装发式,可不是保留这样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狗尾巴似的东西。孔子说的好,凡外族者,其心必异。我们的祖先炎帝陵就在几十里外的酃县,他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这些炎黄的子孙,到底是想做个堂堂正正的汉人,还是宁肯去做满人的狗,做汉奸!”
他说着,愤怒地一挥手,命令着那些犯人身后看押的士兵,“把这些卑鄙、无耻之人的嘴脸都抬起来,叫大家好好认识认识。”
左宗棠被身后的两个天军士兵揪的生疼,头上的辫子都有种被扯掉了感觉。他也听见了身边儿曾国葆凄惨的痛呼声。现在,他只能紧闭着双眼,不敢去看台下的人群,说真的,他真的从心里感觉到了一种耻辱。
这太平军眼下玩儿起的这手,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们在故意展现这一种姿态,在告诉大家,谁说他们反孔?明明是他们才在真正地维护圣人的形象。他们才是整个汉民族的救世主。
这一刻,左宗棠也害怕了。他害怕就这样地被处死。原本以为自己即便战死沙场,至少还能博得个孔孟卫道士的声誉,为后人所传诵。可是现在,竟然变成了反孔孟、反汉民族的大汉奸,只怕要骂名千载了!
杨辅清双手摆动,示意台下的人群安静下来,“父老兄弟们,天朝要建立的是一个天下大同,万民平等的美好天堂。对普通的百姓们,天朝不要求大家马上恢复汉家的衣冠,因为凡事都要有个接受的过程。可恶的清妖已经使我们很多的父老兄弟彻底忘记了汉人应有的东西,可以原谅。但是他们不行。”
杨辅清一指身后跪着的犯人们,“他们都自称是有文化,饱读经书,是孔孟圣人的弟子,他们的丑恶嘴脸都已被画师画下,现在,本将军代表天朝和天下所有汉人,开始宣布对他们的死刑判决。曾家的几个清妖走狗,还有这个刘蓉,还有以前被天军斩杀的罗泽南、李续宾等人,作为湘乡汉奸的代表,将被铸成铁像,永远跪在文庙的面前,向他们的祖师爷忏悔自己的罪恶。至于那些土豪们,只有罚去给炎帝守灵的份儿,他们连跪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配在炎帝陵的山脚下,做大家参拜炎帝祖陵时的垫脚石,永世被万人践踏,警示后人。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曾国潢”
这场公判大会一直持续了很久。随着一个一个犯人,或者说是在台下的百姓们心中,曾经还有过敬佩、羡慕和恐惧的人,被拉到刑场砍掉头颅。尤其是听着曾国葆“求求天军大爷饶了我的狗命吧我知错了永远不当汉奸我要马上蓄发剪辫子”的惨厉哭号声,更叫前来围观的人心灵为之颤动。理解和不理解,至少大家都已经明白了,什么是汉人,什么是汉奸。
接下来的日子,分到土地的人更是扬眉吐气,打死也不会希望曾国藩们再回来。他们回来,自己刚刚得到的土地就要被收回,因为,土地原有的地契早被当众都烧毁了,现在在他们手里捧着的,是盖有真命太平天国大红朱印的新地契,那上面的名字可是堂堂正正地写着自己。
当然,还有很多的谣传也开始慢慢地传扬开来,都是对那些有着追随曾国藩出去当兵的家庭不利的消息。最主要的,就是据说天军要在一定的时候将他们清除出湘乡。你不信吗?反正曾国藩一家老少都被关押了起来,既然是最大的汉奸,当然就该杀他个鸡犬不留,朴实的百姓们都会这样想。对待造反者,哪个皇上还不是都要灭人家的九族,人家反过来灭你,自然理所应当。
逃,最好的出路就是赶紧先逃出去。逃出去去哪呢?奇怪,天军居然可以会告诉你,曾国藩在株州,正困守孤城呢。那就去株州,去把当兵的家人偷偷找回来。以前当兵是为了拼性命挣点儿养家糊口的银子,现在眼看着人家没人去当兵的家里有田有地,甚至被抓了俘虏的也被放回,家里照样有人管,这些人家不眼红才怪。
从湘乡到株州,形成了不断的人流。开始,看到株州城外构筑营垒、挖置各种壕沟的天军,人们还想方设法地躲避、绕行。后来,慢慢感觉到天军似乎对他们根本就视若不见,也就胆子越来越大,到最后,干脆都是直接穿过天军营地,一个接一个地奔向株州城。
株州乱套了。乱到曾国藩严令不许再放任何一个人进入株州。
株州城下,是一片呼儿唤子,叫父求夫的哭泣。
湘潭城里的石祥桢乐了,要不说翼王兄弟能当王,就是圣明,攻城算什么,还是这种攻心的方法更好。曾国藩啊,曾国藩,老子这次叫你好好尝尝厉害。
“吩咐下去,要及时给城下驻留的父老兄弟供水供饭,晚了就都请回来住营垒里,尤其是对妇女们,一定要格外保护。”石祥桢一丝不苟地嘱咐着负责株州战场的蓝成春。
蓝成春咧嘴笑了笑,“国宗,这样打下去那要花多长时间啊,哪儿有一攻来的利落。”
“哈哈”石祥桢大笑起来,“殿下说了,湖南是兵员补充的好地方,必须要获得人心。在这里慢点儿,以后就会打的更顺手,更快。人家韩信当年给楚霸王搞了个四面楚歌,咱们就给他来个八面湘音,哭死曾国藩。等到衡州失守的消息再一接到,他更完了,老子叫他哭都找不到庙门。”
侯裕田和柳喜河的两千人马是第二天黄昏,顺利地抵达了衡州城西近郊的一个村子。
当晚,他们封锁了整个村子,一面修整队伍,一面并挨家挨户找村民了解衡州城里的情况,尤其是了解湘军在衡州的造船厂和水师军营的具体位置。经过反复动员,请了几个熟悉情况的村民做向导。
第二天一早,柳喜河带着十几个亲随,伪装成卖柴的,混在百姓们中间,朝西门走去。
城门口的十几个湘军兵勇,正瞪大眼睛,仔细地盘查着过往的行人,不时地对那些不情愿交付厘金的买卖人横眉立目地吆喝上几声。这都是曾国藩招募来准备编练到水营的人员。他们之所以如此的详细盘查,可不是恐怕有什么长毛的奸细混入城内,而是惟恐放跑了一个生意人。曾国藩的命令,正被他们严格地执行者,无论水陆,做生意的必须缴纳一定的过路费。
临到要接近城门的时候,柳喜河故意放慢了脚步,他是想叫前面的百姓先离开城门,也好方便自己动手。恰在这个时候,从里面响起了一阵开道的锣声。
今天是阴历的十五。衡州知府陆传应的小妾由于进门一年多了身子也没个动静儿,前些日子先是请了有名的算命先生求了一卦。瞎半仙儿煞有介事地告诉她,要出西门,到衡山的岱庙,给送子娘娘烧香许愿,回来的时候再进东门,将来不仅可以得子,还有大富大贵伴随她们母子。这小妾果然照着做了,谁想才两个月过去,她就感觉身子沉重起来,请来个大夫一看,还真是有了喜了。小妾欢喜之余,一定要陆传应在十五这天陪她去岱庙还愿。
小妾有喜,对于只有几个千金,还没有半子的陆传应来说,当然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自然乐不得的遂乐爱妾的心愿。于是,一大早就爬起来收拾停当,按着爱妾的意思,要出西门。
一见知府大人的仪仗,城门口石头墩子上坐着的什长赶紧站了起来,轰开城门洞子里堵着的老百姓,笑嘻嘻地闪到一边儿,打算恭请知府大人出城。那知扭脸一看,十几个不识相的卖柴汉子又乱糟糟地涌了上来。
要是在平时,落地秀才出身的什长可是不生气这些卖柴的小商小贩。尽管他们一个个身上散发着令人几乎窒息的恶臭,粗俗不堪,但是他们毕竟能给他仰慕的曾大帅带来收入。所收的银子似乎是少了点儿,可苍蝇也是肉啊,什么不得点滴地积累呢。
今天不行,今天是知府大人要出行,一群肮脏的汉子阻了大人的路,分明就是显得自己没有本事。什长的大马脸一拉,两步窜到了这群无知的草民跟前儿,一双斗鸡眼恨不能瞪成牛铃,手里藤条编成的鞭子也高高举了起来,“混蛋,臭猪,都他妈的给我滚一边儿去,你们的眼睛长裤裆里去了”
柳喜河当然眼睛雪亮,在见到绿呢大轿前的那衡州知府依仗的时候,他的心里差点没乐开了花,这可真是送到嘴边儿的肥肉。他侧身闪过什长劈头盖脑抽下来的鞭子,狠狠一拳捣在他的小腹上。
什长可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下,被打的哎哟一声,腰立即弯了下去。柳喜河顺手飞快地抽出什长腰间佩挂的腰刀,没有再给对方任何机会,刀由下向上用力一挥,刀锋准确地割断了什长的喉咙。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城门洞子里的十几个湘勇和知府衙门鸣锣开道的执事,各个目瞪口呆,直到眼见那些卖柴人都由柴草担子里抽出雪亮的大刀,砍瓜切菜似的又放倒了几个同伴儿的时候,他们才如梦初醒,“妈呀!”大叫着,转身就跑,有的更是浑身使劲儿,可偏偏脚底板儿不听使唤,一步都挪不动了。
随着柳喜河后腰里拔出一颗手榴弹,七八个手榴弹一起飞向了知府的大轿。绿尼大轿连同后面跟着的小轿被炸的稀烂,衙役、执事被炸的血肉横飞。“天军破城喽!”柳喜河一声高喊,按照预先的准备,留下几个士兵守住城门,自己率领其他人旋风似的奔上城头的马道,一通儿手榴弹的狂砸。城上本来不多的清军兵勇,在这种疯狂的打击下,不是命丧黄泉,就是跑的不见了踪影儿。
当城门口发出手榴弹的爆炸声时,城外掩伏的天军大队人马,在侯裕田的带领下呐喊着冲了上来,冲进西门。人马汇合一处后,犹如一只铁拳,一路开始向湘军的造船厂猛扑。
褚汝航和彭玉麟、胡嘉垣等人正在造船厂商议快蟹船、长龙船、舢舨船的未来火炮配置情况。现在已经造成的快蟹船、长龙船各三十余只,舢舨七八十艘,彭玉麟从广州订购的火炮已经到了近百门一千斤的前膛洋铁炮,其他的虽然还都在途中,估计不久就会到了。看来水师再有两三个月,就能够上阵一博了。
正当几个人讨论的火热,城里不时隐隐传来的爆炸声把他们闹糊涂了。褚汝航皱着眉头朝爆炸响起的方向仔细听了听,不象是炮声,当然,也绝对不是爆竹声,他看了看彭玉麟和胡嘉垣,“这是什么响?”
彭玉麟和胡嘉垣相互望了望,谁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倒是胡嘉垣总算还来的聪明些,叫来个手下的哨长,打发他带人顺响声的方向去查看一下。造船厂是他的手下在守备,小心一点儿总是好些。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一阵更为密集的爆炸声起,三个人都呆不住了。褚汝航领头跑到了船厂大门口,推开乱糟糟聚拢在这里的兵勇们,朝远处观望。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远处是成片的民舍,所有的疑问都被它阻挡在了后面。
“别是水师营地那边儿出了什么事情吧?”彭玉麟终于想起爆炸声似乎来自于水师训练营,“奇怪啊,怎么还会在这里又出了什么暴民了吗?”
他猜对了,现在出事的就是曾国藩费尽心血,企图建立起来和天军水师对抗的湘军水营。
衡州的造船厂是今年的九月末才建立起来的,同时兴建的还有湘潭造船厂。而本来打算招募的水师十营,如今也只刚刚凑够四个营的人员。除去守卫造船厂的那个营外,这里驻扎着胡作霖、褚殿元和夏銮的三个营。由于船只上的火炮尚未装备起来,按照褚汝航的安排,各营一直在进行陆地训练。
现在这个时间,恰好是三营人马在进行身体体能训练。官兵们以哨为单位,在各哨长的带领下,忙着跑旱桥、荡秋千、举石锁等等各项运动,以便叫这些乡农尽快适应未来战场的要求。总之一句话,三个兵营,除去哨位上的兵勇和军官们外,再也没有一个手拿武器的人。
这可不能完全怪水师“各营总统”褚汝航无能,要想把一群农民、山民操练成战无不胜的军队,没有细致的思想、组织纪律性和适应性训练,那还行?刀、矛甚至长短火铳都有,都在仓库放着呢,下一步才轮到这方面的训练呢。在这方面,他毕竟还是有自己的主见的,他没有接受广州回来的彭玉麟的想法,如果按彭玉麟的意思,水师就是水师,水勇们能有足够的体能,懂操船、会操炮就足够了,哪儿有必要练什么刀矛之类。应当仿效西洋水师,军官们佩刀是为了漂亮,万一有水勇暴乱,收拾起来也方便。再说了,水师要混到该拿刀矛和对手见仗了,那还能叫水师吗?
不管怎么样,当侯裕田、柳喜河兵分两路,突进湘军的左右两营,面对手无寸铁,茫然不知所措的水勇,大砍大杀的时候,这一切都不是褚汝航的错,当然,也不会是彭玉麟的错。错就错在天军太狡猾了。
胡作霖和褚殿元受到这犹如从天而降的打击,不约而同想到的都是朝中间夏銮的营地疯跑,所有的残兵败将哪个还肯落后,更是没命地撒丫子狂奔,当然,嘴里总自觉不自觉地会大声地帮助对手撕心裂肺吆喝着,“长毛来了!”那声音,远远比天军的喊杀声更具有震撼力和破坏力。
紧追上来的天军将士,从四面把近千的湘军水勇团团包围了起来。一颗手榴弹的爆炸中,倒下了就绝不是几个、而是十几个,那是人粥,你挨我、我挨你,挤挤蹭蹭。谁都希望别人能替自己挡上一刀,有的甚至恨不能挤进同伴儿的肚子里,才有安全感。
侯裕田、柳喜河就像屠宰场上的屠夫,毫不留情地宰杀着,不管你是抵抗还是求饶。他们昨天晚上就交代好了一切,孤军深入,要想站稳脚跟,就必须先把这些自命不菲的人群扫荡干净,给那些敢于和天军对抗的人立个榜样。
于是,伴随着天军将士刀矛的舞动,更多的喉咙里爆发出的都不是一个字,而是咬牙切齿的怒骂声,“狗娘养的,叫你还敢和天军对抗!”“出来还想回去,见你姥姥去吧!”“哈哈,老子这就送你回家!”
要说最着急的就是石祥祯加强给柳旅的卫队了。这本来是一只集中了全军洋枪的火枪队,拥有长短枪二百多只,真是全军中的精锐。可从开始投入战斗到现在,他们竟然一直就被安排在全旅的最后。如今别人痛快地砍杀,火枪手们却只能隐伏在一旁,做壁上观,美其名曰是给全旅做警戒,这不明摆着是不想叫自己抢功吗?
石玉一边儿眼巴巴看着后面那畅快的撕杀,一边儿几乎是“怒不可遏”地痛恨着,柳喜河你个小东西,看我回去不给你狠狠上点儿眼药的,叫你美。
“旅帅,哈哈,来了清妖了!”随着手下的一声欢叫,石玉朝着早以瞄好的船厂方向一看,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真来了,总得有二三百人,呵呵,还都操着家伙儿呢,还是打这样得对手更过瘾。
石玉示意弟兄们都继续隐伏好,放清妖来的更近些,随后回头瞥了眼那已经差不多了的“屠宰场”,呵呵,别说,这个小柳喜河还真有些本事哩,难怪国宗大人会如此看重他。好钢就是要用在刀刃上,杀敢于拿着武器顽抗的才过瘾呢。
褚汝航想明白了是水营出了事儿,可马上也就毛了。长毛来这里的可能性根本没有,城内一定是又出了湘南天地会的暴民。出暴民也了不得啊,水勇们都还没经过陆战的训练,也没来得及发放武器呢,那还不都成了活靶子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急忙召集起胡嘉垣的三哨人马,原本还想拖上两门大炮,壮壮声势。可忙活了半天,他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船厂里有正准备往战船上安放的千斤洋炮,可惜炮弹还都在库里,拉上也是一堆废铁。真他娘的,人到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也塞牙。
褚汝航看了看集合起来的水勇们,虽然免不了有些面露惊异,但个个还算得上是精神抖擞。他挺满意,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若不是自己英明,专门提前武装了一个营的水勇来保卫船厂,有了这种意外,那还不抓瞎了。
他一指胡嘉垣,“你留下加强戒备。”然后冲着彭玉麟和水勇们一挥手,“都跟本帅杀贼去。”话音未落,早已迫不及待地当先冲了出去。
褚汝航和彭玉麟率着三百多水勇临近胡作霖左营的时候,就看见和听到了夏銮营中的惨烈撕杀声和哭叫声。他们奔跑的更快了,眼看就要冲过左营,接近前面的战场了,突然迎头从各个营帐的后面发出一阵的枪响。
几乎是同时,褚汝航和彭玉麟都被打倒在地。
火枪手们按照平时的训练,第一批枪响后,迅速退后让开自己的位置,第二批接上来,再下去是第三批,到第三批发射完手中的枪弹时,第一批的子弹已经重新装填完毕。不过,例行的操作在今天已经变的多余了,第三批火枪手还没换上位置呢,对面的清妖水勇早已数倒猢狲散,开始掉头回窜。而身后大队的人马显然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开始呼啸着包抄上来。
石玉一看还正紧忙着装填子弹的枪手们,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还不赶紧给老子冲出去,再晚啥好吃的也都没了。”说着话,早抡起手里的腰刀,着了火似的窜了出去。
跟着旅帅冲上去的火枪手们,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洋枪也未必什么时候都好用。就象现在,拿在手里简直就是个累赘,太影响腰刀的舞弄了,还耽误奔跑。一想到后面马上跟上来,抢夺胜利果实的大队人马,更恨不能先丢了别别楞楞的枪才好。
褚汝航似乎比彭玉麟运气好些,还没咽气儿。他是腹部中了枪弹,感觉着还不只是挨了一下。本想屏住呼吸装死先躲过一劫再说,可好奇心叫他睁开眼睛,非要看看打他的人到底是谁?不看还好,一看差点被马上气死,冲过来的居然是一队湘军的陆勇。莫非是陆勇暴乱了?不知是谁偏偏一脚这时候又踩到了他忘记收回的一只手上,他哎哟一声下意识的痛呼。马上,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就是那个踩自己手的家伙,本来都已经打算跑过去的,可自己一叫,人家停止了脚步,想都没想,高高抡起手中的枪把子冲着自己的脑门儿,带着风声就砸了下来。要是有来世,再遇上这种特殊的情况,无论如何不能出声,褚汝航其实是个很好学的人。
石玉都跑出去好几步了,还没忘记掉头怒骂那个砸的褚汝航脑浆迸流的士兵一句,“-你姥姥的,弄坏了枪我要你的命!”
士兵嘿嘿一笑,赶紧追上旅帅几步,一抬手,打翻前面老远一个跑的飞快的清妖水勇,兴奋地大叫着,“旅帅大人,俺的枪可没坏啊!”嘴里叫着,顺手抽出了腰里的刀。
湘军的水勇完全被打蒙了。当天军将士追赶着剩余的少数几个水勇,冲到造船厂的时候,望着大片的陆勇和老百姓一起追杀着和自己一样的水勇,守卫船厂的水勇有胆子大的干脆不和大伙儿一起跑了,有一个甚至丢下手里的刀,边喘边瞪着疑惑的眼睛探问着冲到近前的陆勇兄弟,“兄弟们,是闹饷银吗?要是,咱也跟着你们闹。”
冲在前面的石玉脑子一闪,一把扯下那水勇的包头布,“哈哈,好啊,带着老子杀你们当官儿的去。”
那水勇又赶紧弯腰捡起地上的腰刀,愉快地叫着,“大人放心,小的认识俺们的营官胡嘉垣,我带大人去。刚才他就在这里。”
船厂里的二百多水勇,剩下就是逃的功夫了。东躲西藏,木料堆、船坞里停放的船上、船下,只要有个空挡儿,就会有人硬挤进去。再没办法的,就像煮饺子似的稀里哗啦朝水里跳。有通水性的,还能万幸先在水里扑通几下,然后随着岸上枪声的暴响,慢慢地沉入江底。那些不会水性的可就惨了,游出去显然不可能,游回来自然也做不到,只好抓挠着根本看不见的空气,拼命地再呼喊几声“救命!”没人去救,也没人放枪。天军的士兵很珍惜每一粒子弹,这都是银子换来的,随便打可不行。对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看见,掉头再去搜拿更有价值的人。
胡嘉垣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他一定把游泳学的相当好。由于不会水,他跑到江边儿,又返回头朝木料场跑。不过,也仅仅是筛糠似的躲到木料堆里没多久,就被翻腾出来,涌上来的天军一见他的穿戴,几乎各个眼睛放光,二话不说,就是一阵的乱刀。
曾国藩的心血到此时完全化作了乌有,四营两千多的水勇,除去十几个跟着“闹饷”的外,都成了野鬼游魂。
到了下午,衡州被天军彻底地控制了。衡州一战,战果辉煌,庞大的军火库里有洋炮百门,长短火铳近千只,火药、刀矛等更是不计其数,当然,还有江里那密密压压的战船。这都是褚汝航为未来组建十营水勇而备下的东西。
第二天,衡州府衙门前就设立起了法场,天军的布告贴满全城。正在因丧母回衡州守制的为户部候补员外郎杨江,被从家里拉出来,当众处斩。公告上的理由很简单,“为了给其原来在湖北巡抚任上贪污受贿,官声恶劣的祖父杨健在原籍建乡贤祠,该犯不惜出资捐助曾妖头练兵,以抗拒天军。不仅甘愿做汉奸,还毫无廉耻之心。似此等之人,除杀其本人以正典刑之外,家产全部充公,以警效尤。”
侯裕田把衡州城防交付给柳喜河,安排好多路信使去联系湘南的胡有禄、朱洪英和许家两姊妹后。他一方面开始全力筹划对缴获战船的运用,训练炮手,招募水手、舵工,准备北上会剿株州的曾国藩。另一方面,广贴告示,阐明天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文化,建立等富贵、均贫富的人人平等的天堂的宗旨。
他还按着安王的说法,组织人员开仓分粮、访贫问苦,四处给城中百姓讲道理。讲什么呢?讲天条和大道理太麻烦,就讲简单的,讲大家原本应该知道,却又偏偏忘记了的东西。再没有文化、再落后的人,也都知道最起码的廉耻。
那就先提湖南人人都熟悉的炎帝陵,给谁都知道自己是汉人的汉人们,讲祖宗是谁,告诉大家什么是汉奸。对着孔丘的牌位,给熟悉孔孟的文化人讲衣冠,孔孟绝对没剃发留辫子。当然,还要讲什么是平等,什么是天下大同。讲凭什么土地都在少数几个人的手里,而众多的百姓无地无业,却没有人肯过问。尤其还要大讲满清这个来自苦寒之地卑鄙无耻的窃贼,利用汉奸和软骨头,强占了我们中华美好的河山,汉人们的家园,反过来却把要求归还一切的主人骂成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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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秀清主持召集了在京王、侯及各部府、军队的主要官员,开始讲即将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他的手里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原有的旧版本,而另外一个却是傅善祥等人,按照林海丰提供的材料加工的东王府版本《暂行天朝田亩制度》。
说是《天朝田亩制度》,其实它远远不是简单地关于土地分配的法令,而是以解决农民土地问题为中心,涉及到经济、政治、军事、文教和社会改革等多方面的新政策和措施。
在原版中,它把土地分为九等,好坏平均搭配。然后以户为单位,不分男女按人口平均分配。十六岁以上分全份,十五岁以下分半份。在乡村组织上,完全按照天军军队的编制,就是以二十五家为基层单位,称为“两”。两个“两”,设“两司马”主持。每五家设“伍长”一人,每家出一人当兵为伍卒,“有警则首领统之为兵,杀敌捕贼,无事则首领督之为农。”
在经济上,每个基层单位,建立一个“国库”,“凡当收成时,两司马督伍长除足其二十五家每人所食可接新谷外,余则归国库,凡麦、豆、苎麻、布帛、鸡、犬各物及银钱亦然”。如果各家遇有婚丧嫁娶和生育等事,按规定费用可以到“国库”领取;鳏寡孤独残废等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也由“国库”开支抚养。农民除耕种外,还要利用农闲时间饲养猪、鸡、蚕,从事纺织、缝衣、制作陶器、木活、打石等家庭副业和手工业生产。
在政治制度方面,实行乡官制度。凡县以上的官员,一般都要由天军将领来担任。而地方乡官,则由贫苦农民担任。《天朝田亩制度》还规定,地方官吏由人民选举,“凡天下每岁一举,以补诸官之缺”。乡官如有贫污不法的,人民可以检举揭发,随时革退。
对于妇女政策,《天朝田亩制度》规定,妇女和男子同样,拥有分配土地和生活资料的权力。妇女可参与军政事务。设置女官,开科取士。在宗教上,妇女和男子都同样可以参加拜上帝活动。还提出禁止缠足和买卖婚姻。
在婚姻方面,明确规定“天下婚姻不论财”,废除了把妇女当作商品的买卖婚姻。对结婚的男女,天朝发给男女自由结合的结婚证书——“合挥”,上面登记着结婚人的姓名、年岁、籍贯等项目,还盖有龙凤图章。
其实,如果不是《天朝田亩制度》里强调的“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的绝对空想主义,这个制度,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好的东西。
杨秀清此时拿出这个老版本来,只是为了作个陪衬。谁都知道,天京现在早已经打破了圣库制度,谁也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现实的好处。老版本提和不提没什么区别,总之大家都会反对。
现在的东王府版本,在对老版本加以充实和修正之外,最大的改动有几处,土地的所有制方面,和从前的相差巨大。在这个版本里,只是强调了全国矿产资源的国有化,严禁个人开采,但是土地却提出了农民私有化和国有化并存。乡村组织虽然用农会取代了以前的管理机构,似乎也还类似,但《暂行天朝田亩制度》把强行抽丁改成了在乡村组建农民自卫队、自卫团,农民自己保家靖乡,并明确提出了在乡村“一切权力归农会”的口号。在教育上,要求普及学堂,并开展培养经世致用之才的新式学堂教育。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就是确立银本位货币制度,定国币“壹圆”(含纯银六钱四分八厘,即约等同于银圆壹枚),又定十分之一元为角,十分一角为分。国币的壹圆将被铸成九成银、一成铜的硬币,同时铸造一角、两角、五角及一分、两分、五分铜钱,加以辅助。而对于原本倡导的很厉害的男女平等问题,在这里不仅大加追捧,并且明确提出在不计从前的基础上,坚决执行一夫一妻制。
要说起一夫一妻制,既然有前提不计以往,自然就很容易暂时博得上上下下的一片支持。王侯们该有的都有了,再想不想有,那是以后的事情。下面更多的是一个也没有,从不许到允许一个,这本来就是一个进步,或者说是恩惠,高兴还来不及呢,谁还会想别的。
高度的集权有集权的好处,林海丰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只要东王能答应,推行任何事情都易如反掌。这个时代的人,远比一百年后的人民更淳朴,他们会切实地遵守国家倡导的一切。因此,在一夫一妻制的问题上,他的草稿里就没有写“提倡”二字,而是“坚决执行”。
韦昌辉实在没有想到,新土地法会以东王府的名义提出来。既然是协商,他原本认为《暂行天朝田亩制度》该由林海丰提出,东王也未必就那么顺畅地接受。再说,他还鼓动了一些心存不满的人。天军中,不少的两广中高层官员,已经对武昌和镇江的作法表示了疑问。他们捐尽家私给了圣库,追随天王来到天京,一路砍砍杀杀,流血流汗,闹到最后,土地都成了人家的,自己啥也没有反成了彻底的无产阶级了。当然他们心里不平衡。可他们不想自己在作官,吃穿用还是由天朝圣库供应。而自己的家人在工厂、农场、商社从事劳动,同样换取着养家的收入。农民出身的他们,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做再大的官儿,也只有家门口有良田,囤里有余粮,那心里才塌实。因为这官儿也许当不了一辈子,更不会遗传到下一代的手里。
可他低估了东王杨秀清。杨秀清,这个铁腕儿的东王,他在大观点上和林海丰、石达开等人一样,那就是希望尽快有一个强大的天朝,彻底推翻满清的朝廷,让最底层的百姓受益。
所以,他拿出了老版本放在那里,大家可以自由选择其一,非此即彼。他不象林海丰,还有时间和你们讲讲未来,没必要。他能不明白那些想反对之人的心理?无非是天军还没打到两广,那些人看不到既得利益,心里不平衡而已。至于未来?也许未来当土地再收回国有的时候,没准儿还是这些人跳的更欢。当然,东王府的天朝田亩制度前面,毕竟是加了暂行字样的。不需要拍桌子、瞪眼睛,不需要威逼利用,只要东王提出来的,大家就会支持。这不是用血腥鼓弄出来的威望,而是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和睿智,深深铭刻在天朝将士心目中的一种崇高形象。在天朝,东王是神圣的,是正确和胜利的象征。
所谓的研究探讨会议,没多久就结束了。这个时代不需要探讨和研究,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剩下的只是如何执行的问题。而且还要一丝不苟地去执行好。
林海丰和郑南笑了。
说到东征,大家自然而然地又把焦点集中在了对待西洋各国的政策上了。
从林海丰接待布尔布隆的会谈纪要中,谁都知道林海丰如果主持东征,会对洋人是个什么样。这就又触动了天朝的敏感神经。韦昌辉尤其清楚,天王对林海丰的一些说法还是相当的不满意。既没有完全展现出天朝上国的宏大气势和神圣,还有处处恐吓洋兄弟的嫌疑。
林海丰一反常态,用坚定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想法,“我们必须要搞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信仰的上帝和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在这点上,无论我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事实都是这样。这是洋人的根本看法。在上海,我们遇到的不是打和不打的问题,而是如何能叫洋人明白,这个天下,必定是天朝的。”
韦昌辉想了一想,咳了一声,“其实,先和刘丽川部里应外合,消灭上海附近的清妖,和洋人和平共处,不是更适合于海丰兄弟的发展战略吗?再说,和洋人开战,我们是不是有把握必胜。”
“打仗未必就是树立敌人啊,”林海丰笑了笑,“有些朋友是必须靠咱们自身强大的武力,打疼他才能争取到的。现在我们的水师,相比起洋人的战舰来,的确还处于劣势,但他们毕竟数量有限。我们调集九江、镇江两处水师,大小战船两千只,和他们做好破釜沉舟一战的准备,洋人也就成了一只纸老虎。再说,东征也不只是几万军队自己的事情,他们的背后,还有着天朝千百万的军民做强大的后盾,这才是任何敌人热战胜不了的伟大力量。当然,洋人是不是真正到最后还能保持中立,这还是个变数。到时候,也许根本就打不起来,但咱们还是要立足于做好打的准备,总比措手不及要好。”
“如果万一打起来,即便暂时取得了对洋人的胜利,而他们不久再卷土重来,怎么办?”韦昌辉认真地问着,“那时候我们可是要内对清妖,外对列强。”
“暂时,他们没有和我们全面开战的这种能力,或者说是时机。”林海丰一摆手,肯定地说到,“英、法两国目前都卷入了对俄罗斯的战争,根本无暇顾及到这里。美国孤掌难鸣,断然不敢一家和我们开战。而几年以后,美国人自己的内战就够它忙活一气儿的了,至于别的列强,他们到时候没准儿还要乞求我们的帮助。”
“有个问题需要考虑,”杨秀清把茶杯子朝林海丰的跟前儿推了推,“正象老弟以前说的那样,明年英美两国要和清妖谈修约了,一旦清妖用修约做条件,争取洋人的援助,那我们以后的北伐就会增加困难。再有,就是如何对待上海的各个租界。”
“王兄说的有道理。”林海丰端起茶杯,“在清妖和列强修约的问题上,我们可以借用他们修约的机会,加大他们之间的矛盾。以咸丰的思想,他是不会轻易接受对方的条件的,更何况这次修约的条件比以前更苛刻。不过,也不能排除他破釜沉舟,寄希望于洋人的帮助。小弟以为,在这个时候,天朝还是该帮助咸丰一下,利用我们的力量,向列强施加压力,终归对待洋人的问题上,我们和咸丰还算是一家人。再说,清妖签定的所有条约,早晚还不是得咱们天朝最后来收拾。”
“这个道理我赞成。”杨秀清点点头,“不管到什么时候,内外总还是要分辨清楚的。”
韦昌辉心里哼了一声,什么“这个道理我赞成”,只要林海丰这家伙提出来的道理,我看你是什么都赞同。唉,看来自己想率军东征的这个事情,还真不好办。
“租界是个很敏感的问题,不动租界,就可以叫洋人保持中立,哪怕是暂时得也好些,正好给了我们在上海站稳脚跟得时间。再说,到明年他们和清妖的条约就到期了,不妨先搁置一下,到期再说。不伤和气。”他轻松地笑着。
“各国要和我们通商,当然就需要适当安置他们居住的环境,而且把外国人集中到一起居住,还便于管理。”林海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但是,地域要由我们来管制,可以租赁给一家、一户,或者商行,要和市面等价。而不是把一块儿地方划给哪一个外国政府,搞什么租界。为了叫国人看到只有我们天朝才是真正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政府,不要说是半年、一年,就是一天都不能等。租界必须收回,所有清政府对外的屈辱条约,天朝都不能承认。”
“这话我爱听,”杨秀清一拍茶案,“既然不承认那些卖国的条约,就没有任何商谈的余地。什么租界,那都是天朝的地方,我们愿意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管他谁高兴不高兴。”
“呵呵,还是海丰兄弟霸气十足啊,”韦昌辉笑了笑,似乎很随意地说到,“是不是在东征的问题上,征询征询天王的旨意啊?”
“不急,等全部安排妥当后,再去天王那里好了。”杨秀清摇摇头,看了看郑南,“宁王老弟,该你说点儿叫大家更心里有底儿的东西了。”
郑南笑了。他的军械所现在已经是个拥有冶炼、化工、机加工等行业,五千多固定工人的“大企业”了。尽管加工设备还很简陋,但除了枪械、炸弹、炸药等分厂,生产出数千只长短枪和数万颗的手榴弹、地雷外,为了东征的需要,已经开始了五○式掷弹筒、六○式迫击炮、水雷的制造工作。尽管所有产品的产量,到目前为止还很难令人满意,可是每当他想起当年八路军的骄傲,黄崖洞兵工厂时,总有一种满足感。他的条件相对八十年后的老八路来说,真是好多了。
当然,他心里实在还是感激他的前辈老八路们的智慧。在如今,他同样遇到了炮弹尾翼的焊接问题。不过,由于有老八路们的经验,他现在可以轻易地告诉技术工人们,采用“烧焊”的土办法。只要他把大致的步骤一说,聪明的工人们就会很快地实现他的意图。他们先用细绳把尾翼绑在弹尾相应位置上,在连接处垫一块涂有硼砂的小铜片,然后,用细煤泥包起来用火烧至铜片熔化,出炉冷却后再剥掉泥壳,尾翼就牢固地焊在炮弹的尾管上了。
工人们是聪明的,第一门掷弹筒刚一出来,有人就提出了如何做到精确瞄准的问题,郑南还没说呢,炮身的旁边儿,就被挂上了圆盘式的瞄准器,上面刻有0-90度的分划。这样,炮手们就可以根据指针尖儿在圆盘刻度上的位置,来灵活地控制掷弹筒的角度。非但如此,工人们已经考虑到了未来枪筒可能出现裂缝的问题,甚至提出了随军组建修械所,随时将枪筒分解,然后均匀的抹上油,在地上挖个坑,用泥土覆盖在上面,再用温火烤上几个时辰,来修补枪管因使用后形成的细小裂缝等办法。
郑南觉得,如果说自己指点了这里的工人们的话,那工人们也在无时无刻不指点和帮助、提醒着自己。工人们中间的能工巧匠实在是太多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把老八路当年的八一式步枪,仿制了过来,改名为五三式马步枪,作为了红军第一代的制式准备。当然,这样做还有其便利之处,这种792毫米口径的步枪,全长不到一米,重量只有六斤半多,小巧玲珑。既可直接装备给骑兵,又可以加上折叠式三棱枪刺后,装备给红军的步兵使用。
“其实,战争的胜负,武器只是一个方面,关键还是人的作用。”郑南总是那么的沉稳,“不过,单从武器上看,虽然在炮火上我们还占下风,但是我们已经有了齐装满员的教导旅,红一军也有了两个短枪营和一个长枪营,和洋人陆地上交手,我们还是丝毫不会逊色的。所以,我觉得海丰说的对,关键问题不是打赢,而是如何能打的狠,一下就打怕他。长痛不如短痛嘛。”说着,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都主张和洋人真打真枪地打了。”杨秀清看看郑南,又瞅了瞅林海丰,“看来这一战还是就得海丰老弟出征了,否则,这个红军和其他天军各部的配合掌握不好不说,单是如何制服得了洋人,也不是个小问题啊。”说完,他呵呵地笑着,瞟了对面的韦昌辉一眼,似乎是很随便的一眼。
韦昌辉嘴上嘿嘿地笑着,心里却是一震,别是东王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吧?
林海丰故意皱了下眉头,“唉,其实小弟是真不想去啊,我是想留下和宁王一起,把天京的工业赶紧抓起来。等到布尔布隆再次回来,咱们就能大变样喽。”他也和杨秀清一样,早知道了韦昌辉背后的小动作。
“你能断定那个布尔布隆一定回来?”杨秀清看着林海丰。
“当然,他想当英雄,呵呵,最关键的还是他需要我们。”林海丰愉快地笑了起来。
人能走到一起,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相互需要。就好比现在坐在“太平天国科学院”里的几个英美医生一样。约翰-史密斯、乔治-布朗本来在上海合开着一家诊所,生意说不上太兴隆,可也说得过去,只是因为听前去检查身体的商界名人桑妤女士“偶尔”的一提,又经过领事馆通译方静波的撺弄,便不顾领事的劝阻,匆忙地跑到了天京。因为桑女士说这里在研究一种新药,缺少合适的人手。约翰-史密斯平时喜欢病菌的研究,自然一听就有了好奇。美国人务实,从来不相信任何希奇古怪得传说,政治对他来说更是与己无关,他需要的是切实的东西,不看怎么知道好坏。
而英国外科医生詹姆斯-保罗,则是前几年就来过当时的金陵,还一度开设过私家诊所,可惜这里的人们似乎对他手里的刀子有种天生的惧怕心理,患者多多,肯接受他治疗的却是寥寥。无奈之下,他转尔到了苏州、杭州等地,结果尽然。他本来是悻悻地到了上海,打算搭乘轮船先回国的,却偏偏在租界里结识了桑妤。于是,他又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转了回来。
“我们中国医书上有一条医理,叫做‘以毒攻毒’”,林海丰瞅着大厅里的三个洋大夫,慢条斯理地说着,“既然病毒能产生毒素,毒害着人和动物,那么就一定会有一种能攻毒的抗毒素。这也是我们天朝伟大的科学家宁王殿下新发明的‘抗毒素免疫’理论。”
约翰-史密斯、乔治-布朗,还有詹姆斯-保罗都瞪着疑问的眼睛,细细地听着这位安王殿下所说的每一个字,生怕有了遗漏。
林海丰看了看骄傲地笑着的郑南,接着说到,“就象发明了牛痘预防天花病一样,天朝科学院正组织人手研制破伤风和白喉的预防药物。至于如何具体实施,宁王殿下经过长时间研究,基本上已经有了所有医理的理论和操作步骤,现在需要的是助手来实施整个过程。不知道先生们可否有兴趣参加这项研究工作?”
“破伤风”是战争中大批受伤将士导致死亡的巨大杀手,“白喉”的流行,更是严重威胁着千百万儿童的生命。作为医生,能亲手研究出彻底根治的药物,当然是件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着头。约翰-史密斯更是欣喜的不得了。临行前,他还特意携带了一笼的豚鼠,现在研究方向、甚至具体步骤都有了,那做起来还不是轻车熟路。
林海丰望着几个显然都异常兴奋的医生们,笑了笑,“由于先生们的特殊贡献,我们仁厚的宁王殿下会乐于先生们和他一起,成为新药物的共同发明者,并为诸位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和薪俸待遇,也包括以后先生们的家眷。当然,有个前提条件,就是五年内诸位不能离开天京。原因本王不说,先生们也知道。至于工作,也不会是单单就这么两种药物,接下去还有很多的药物等着你们来研究。怎么样,条件不苛刻吧?”
约翰-史密斯三个人相互望了望,当然不算苛刻。“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约翰-史密斯有点儿急不可待了。
“既然如此,咱们就算有了君子协定了。”林海丰严肃地望着约翰-史密斯他们,一指身边儿的郑南,“本来这一切都是应该由宁王殿下和先生们谈的,之所以由本王来谈,那是因为本王负责天朝的内务部,也就是先生们应该不陌生的情报部门。”
对约翰-史密斯他们说,你安王殿下管不管情报部门已经和他们无关了。作为医生和学者,他们除去需要金钱之外,更需要的是名声和荣誉。
林海丰重新笑了起来,并站起身走到三个医生面前,再一次令大家惊讶地和三个人一一握了握手,“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首先我代表天朝感谢先生们乐于为天朝服务。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还有宁王殿下提出来,只要我们能够做到了,一定尽力满足先生们。”
约翰-史密斯低头看了看那只刚刚被林海丰握过的手,又看了看一边儿一直含着微笑的宁王,冲着安王殿下耸了耸肩,“尊敬的安王殿下,非常感谢您的关照。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有困难找宁王吧。”
“哦,”林海丰奇怪地看看他,“为什么?”
约翰-史密斯手指头在脑袋上比了比划,“我们可是不愿意惊动殿下的情报部门,那样大家都很麻烦。”说着,他瞅瞅两个伙伴儿,嘿嘿地笑了。美国人总是喜欢幽默。
“是吗?”林海丰故意皱了下眉头,轻轻叹口气,“刚才我忘记告诉先生们一件事儿,本王正在天京筹建着一所军医院,一来为天军伤病患者提供良好的医疗环境,二来培养和训练军队中的医护人员。本王正四处网罗象先生们一样的人才呢,可惜啧啧可惜啊!”
“哦亲爱的安王殿下,”约翰-史密斯一把抓起林海丰的一只手,在手背上使劲儿吻了一下,“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愿意收回刚才的话。”光有研究室没有附属医院那还行,再好的药品,也得有大量临床的机会啊。
大厅上,一阵的欢笑。詹姆斯-保罗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还是在一个梦幻中,离开金陵,不应该叫天京才一年的时间,这里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将曾感染过破伤风杆菌而存活的动物血清,注入到刚感染破伤凤杆茵的动物体内,可以预防破伤风病症的发作。因为受过破伤风的动物血清中,有着对抗破伤风毒素的抗毒素,它可“中和”毒素,使之失效。这叫“免疫学”。同样的道理,如果把感染了白喉杆菌而能存活下来的动物血清,注射到染上白喉杆菌的动物体体内,也会得到同样的效果。可以使动物体内产生一种能“中和”毒素的抗毒素,使其心脏具有抵抗毒素的能力
送走林海丰,郑南开始给屋里的三个人详细地解说着,最后,他笑了笑,“先生们,前面的试验我都做过了。现在需要先生们再重复一便,验证下我说的理论是否属实,而后提纯药品,进行临床试验。闲暇的时候,先生们可以把总结好的东西写成论文,将来在医学界推广,也是先生们对世界医学的重大贡献。”
这么简单,却有那么的新颖。约翰-史密斯瞅瞅乔治,疑问地转头望着郑南,“宁王殿下,您能告诉我,您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吗?”
郑南哈哈地笑了,“对不起,史密斯先生,我好象没上过什么医学院哦。”看着满脸不相信表情的约翰-史密斯,他站起来,冲三个人招招手,“来,先生们,我带大家去见见其他的合作伙伴儿。”
在另外一间密闭的很严实,散发着腐臭、霉变气息的大房间里,约翰-史密斯三人见到了十几个正在忙碌的人。郑南从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手里接过口罩,边戴着,边给他们做着介绍,“史密斯先生,这位沈宏达先生是我们天朝中医学的专家,精通中医临床病理学。这些研究小组成员,有沈先生的弟子,还有制药等方面的高手。”说着,又把三个外国医生一一介绍给沈宏达。当介绍到詹姆斯-保罗的时候,两个人会意地一笑。
“恩,看来你们二位早不陌生。这样更好,以后大家就在一起工作了,要大家相互支持。”说着,他蹲下身,指着地上几个大盆里漂浮着的一个又一个白中透绿和暗绿色的霉团,瞅了瞅身边的约翰-史密斯,“史密斯先生,这些霉菌属于青霉菌的一种,过滤后所得的含有这种霉菌分泌物的液体叫做‘青霉素’。通过试验,先生们到时候就可以清楚地认识到,所有的葡萄球菌、链球菌和白喉杆菌等都能被它抑制。这意味着什么?”
约翰-史密斯脑子嗡的一下,他吃惊地望着身边儿这位声称没有读过任何医学院的天朝王爷。他和詹姆斯-保罗不一样,詹姆斯-保罗尽管是个外科医生,可在金陵行医的时间里,他对中国的同行们很是钦佩。他和沈宏达是很好的朋友,尤其是在见到沈宏达单凭一双手和几副药,就可以治疗好骨伤患者,凭借一根儿银制的如同长钉子般的粗针,仅在患者背上疔疮附近的皮肉上点点,就可以治疗在他看来只有手术才能治好的疔毒时,他甚至对这个古老国家的医学有种崇敬的感觉。
约翰-史密斯不那样,他本来根本就看不起这里所谓的医生,认为那都是瞎胡闹,根本经不起中国人自己爱说的“推敲”二字。可如今这位年轻的王爷着实叫他感到了渺小,我的上帝啊,这个古老国度上的医理太精妙、太高深了!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盆中肉汤上培养出的霉菌,“殿下,如果成了药,那肺炎、梅毒等等化脓性感染病就都被克克制了啊!”他激动的有些口吃了。
郑南笑着站了起来,看了看众人,“现在这项工作刚刚着手,史密斯先生是病菌专家,您的工作就是带领一个小组,找出最佳的霉菌繁殖物,还有培养基,以方便大量培植这种霉菌。沈宏达的另外一个小组和本王一起,负责青霉素的提纯,及日后的工业化生产。”
如果他知道郑南明白拥抱是一种高贵的礼节,这个时候的约翰-史密斯真想上去狠狠地拥抱下这位王爷。刚才那位安王殿下说的对,宁王是一位绝对称得上是伟大的,而且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医学家、病理学家、细菌学家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是最佳。
当然,在他一直曾经认为是个相当落后的国度里,最后随着“伟大的”宁王殿下,走进他们的实验室的时候,他只好称呼这位殿下是个伟大的魔术家了。单单桌上摆置的那架做工考究的显微镜,就足够叫他眨巴上好几天眼的。太难想象了,这里居然还能有这东西,比自己随身带着的还漂亮
如果说天军西征的最后胜利,可以控制长江上游沿线,确保天京的安全,同时又建立了新的根据地,拓展疆域,与天京连成一片,从而使天京能够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质接济。那么,东征,则就不但可以打开天朝面向海外的门户,全面控制富庶的江浙,还可以切断满清的南粮北调供应渠道,并从根本上切断满清对江南各省的实际控制。对天朝来讲,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战略行动。它的实际价值,远远比北伐更为重要。
按军事统帅部的指令,原属西征军翼王麾下的水师一部,在恩赏丞相、天军著名的船王唐正才的率领下,迅速向镇江集结,划归镇江水军临时建制。
驻天京的各军也开始纷纷调动。曾水源部人马连日来陆续进驻到镇江、扬中一线,紧随其后后的,是已经编有五个营的红军教导旅两千多官兵。
而秦日纲部主力,早几天就已经出句容、丹阳,扫荡溧水、金坛等各个清军防守要点,几乎就要逼近常州城下。
正当常州清军一片慌乱,拼命向无锡、苏州求援的时候,天军却又戛然停止了进攻的势头,开始构筑起了防御线。连续的探报传回来,叫常州清军松了一口气,原来天军是为了巩固天京的防御,特意扩大了防御的纵深,主力是要进行北伐的。
驻防庐州的赖汉英,几个月来,已经相继攻克六安、巢湖等周围清妖据点,完全控制了庐州以南的广大地域。而此时,已经接受太平天国皖省自卫军番号的捻军各部,南出涡阳,向阜阳、蒙城发起进攻,搅得刚刚进入蚌埠、寿州(淮北)不久的胜保,不仅穷于应付,还有了北边粮道北断的后顾之忧。赖汉英却借此时机,一面出兵做出攻打寿州之势,牵制胜保,以减轻张洛行自卫军的压力,一面另派人马直趋滁州,开始威胁到清军江北大营的侧翼。
扬州的天军在李侍贤的指挥下,更是不甘寂寞,不停地派遣小股力量,频频骚扰城外琦善的江北大营。
所有这一切,在琦善等人看起来,天军似乎是要继捣毁向荣的江南大营后,开始向江北大营动手了。如果不是安徽新来了胜保的人马叫他似乎有了些指靠,如果不是皇上那逼命的旨意,琦善早脚底儿抹油,不知退到哪里去了。不管怎么样,琦善不得不考虑如何应付可能出现的危险,分兵防堵天军滁州方向。如此一来,扬州的防御压力顿减。
错误的猜测不单单来自清军方面,就连接替秦日纲部防区,进驻句容、丹阳的红一军,除了师以上指挥官外,下面纷纷扬扬的也都是关于即将开始二次北伐的猜测。红一军刚刚换了装,这是全军将士盼望了好久的事情,这一换,就换上了崭新的冬装,再联想到最强悍的红军教导旅这张王牌都去了镇江,大家怎么能不这样认为呢?
林凤祥当然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听着底下将士们的猜测和发问,他总是会自然不自然地向北边儿望望,心里为不能马上北伐多少感到些遗憾。东王和安王殿下几乎抽尽了天京城内的马匹,再加上秦日纲、曾水源两部的支援,红一军已经拥有了整整两个骑兵师,近万名的精锐骑兵,还有着两个步兵师和一个炮兵师,尤其是他还有一个装备了全部新式武器的直属警卫旅,现在真可谓是兵强马壮了。就凭眼下这两万多健儿,如果和清妖打野战,十万清妖也不是对手。
不过,仔细想想,他还是更愿意去东征。东征能遇上洋人,和洋人打仗,更有趣味儿,到时候抓上千百个大鼻子俘虏,朝天京的大街小巷上一拉,那才够气势。
吃过午饭,林凤祥按照习惯,巡视附近的部属。刚到红一师的驻地附近,他就被那卷动的黄尘,还有阵阵的杀声吸引住了。
临时用来作训练场的空地上,二百步的纵深内,竖立了各种高矮不一的稻草标靶。成两列纵队的骑兵远远的奔驰过来,他们高举着马刀,马刀与身体几乎就是一条直线,同马背形成四十五度的夹角。午后的阳光下,刀光熠熠,马蹄生风,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手,手擎一面红旗,旗上赫然绣着“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旅”。随着临近目标,威武的骑士们把马刀向左或是向右一晃,然后右劈或是左劈,“人头”在刀光里纷纷滚落。
林凤祥满意地笑了。红一师昨天刚刚进驻丹阳,马上能进行这么正规的训练,难能可贵。不过,他相信,自己所有的部属都会是这样,红一师只是个缩影而已。“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安王殿下的话几乎人人都会背。
就在天军上下都为了东征做着各项准备的时候,洪秀全却在安稳地过着他的宫廷生活,似乎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在意。
韦昌辉总喜欢来天王那里,可很少把话说的直白。他不是喜欢绕弯子,而是怕一旦有个闪失,葬送了自己。他曾竭力想叫天王明白,所谓新的《暂行天朝田亩制度》是对天王起义初衷的亵渎,可洪秀全并不理会。地分给谁他觉得无所谓,只要有圣库的收入就是好家伙。杨秀清不是说了吗,这样可以增加国力,圣库充裕了,花着也就顺手了。要是真闹的不好,反正是你杨秀清的罪过。
不过,对于韦昌辉一直想统帅东征军的想法,洪秀全倒满是赞成的。他知道韦昌辉是想利用自己,来达到介入军队的目的,有枪才是草头王嘛。可他还真不相信韦昌辉会死心塌地地忠于自己。只可惜了自己的那两个不争气的兄长,大凡有个出息的,也不会叫朕自己为难了。不管怎么样,培植一下韦昌辉的实力还是对的,这叫掺沙子,来平衡一下朝中的力量。因为,绝对不能叫林海丰的势力强大起来。这个家伙其实最难缠。
洪秀全现在有些拿不准。他已经慢慢地看出来了,天朝想要强大,必须得有林海丰这样的人,要利用好他们。可是,要说到把林海丰留在天京还是远派出去,他觉得还是后者好些,离远点儿麻烦更少。
所以,当例行的议事会上,洪秀全先是很关心地看看林海丰,“海丰兄弟最近消瘦了许多,如果身体吃不消,此次东征不妨另择将领统帅,朕以为,海丰兄弟留在天京指挥也是一样的。”
“天王说的小弟很感激,”林海丰一拱手,脸上显出很疲惫的样子,“小弟是感觉有些累了。再说,小弟最近突然有了想成个家的念头。”
洪秀全心里笑了,朕就说嘛,世上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林海丰纵然是天上下来的,也会有七情六欲。“唉,不是朕不关心你,只怪你们想推行的一夫一妻令朕犹豫。就这一个王娘,一旦选择不好,那岂不成了累赘和心病?”
韦昌辉赶紧笑着凑趣儿,“其实,那个一夫一妻总归还是说给别人听的,海丰兄弟大可不必介意。如果海丰兄弟需要,哥哥我先给你选个小妾。”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件事儿,不解地看着林海丰,“海丰兄弟,你王府里就有现成的人选啊,怎么骑着马倒找上马了?”
林海丰浑然地瞅瞅韦昌辉,“谁呀?”
韦昌辉看了眼天王,冲着林海丰摇了摇头,“海丰兄弟是不是故意和哥哥装糊涂啊?那个柳湘荷就蛮不错吗。当然,要是做正室身份是差了些,可是娶做小妾,还是合适的。”
林海丰唉的叹了口气,“可惜人家是名花有主儿了哦。”
“你不是开玩笑吧?”韦昌辉呵呵一笑,“老弟王府里的人,还能被别人抢了先?”
“小弟说的可都是真的啊,”林海丰似乎很无奈的样子。
瞅着林海丰的表演,郑南心里笑的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他扫了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杨秀清,呵呵,快了,东王快急了。
韦昌辉笑了。他也看见了东王那难看的脸色,可他还是要继续说下去,“这有什么难的,”他转尔冲着洪秀全一拱手,“只要天王发道旨意,凉谁也不敢在老弟的安王府捡便宜。”
金龙殿上的五个王,活动着四个心眼儿。第一个是洪秀全,一开始,洪秀全是主张扶持林海丰,借以打压和分散杨秀清的权力。当林海丰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权力欲,却又频繁通过杨秀清实现了各种新的主张的时候,他暂时并没有感到来自林海丰的威胁,只是觉得这人似乎不是和自己一条路上的人,看着有点儿别扭,于是又想起扶植另外一股力量,也就是韦昌辉。他需要一股将来能听从或者说是暂时附和自己的力量。
第二个是杨秀清。他和洪秀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尽管他也迷信上帝,甚至曾经利用天父附体,把天朝凝聚在自己的周围,但他不是个沉迷于上帝教的宗教狂人。他没有文化,可他知道宗教只是一种暂时作以利用的武器,和治国根本是两回事。当林海丰他们来到后,天父附体一说化为了乌有,再说下去,那就轮到大家都要听林海丰和郑南这两个真正“天之子”的时候,他更希望上帝教能离自己远点儿才好,他是个很实际的人。因此,林海丰他们越是不追逐权力,他越想赋予他们更大的权力,只有这样才能维护自己从前的对天朝的控制权。不过,他没有去更多考虑天王那一节。
第三个是韦昌辉。韦昌辉聪明,可是聪明过了头儿。为了保住自己稳固的地位他甚至忘记了眼下天朝和以前的不同。他过分地想介入军队,掌握军事力量,于是就要挑动天王和东王、安王间的不快。他希望天朝别成一潭静水,越乱越好。
第四个是两个人一条心眼儿的林海丰和郑南。他们既要挣得实权,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要对权力视如粪土。他们需要全力维护杨秀清的威信,目的在于最终到任何时候都能彻底架空天王洪秀全,防止洪秀全神经质的上帝教成为统治天朝的唯一。因此,他们也希望杨秀清偶尔震慑一下洪秀全。
到这里,我们不得不再重复一下太平天国的历史。论证一下在天朝,谁的权力更大?永安建国后,太平天国实行的是军师负责制,东、南、西、北、翼五王分统五军,其他四王归东王节制。从那时起,无论军政各项诏令,均出自东王名下,就是有名的《奉天讨胡檄》,也是出自东王。定都天京后,天朝实际上是东王政府,或者说是个军政府。天朝没有把各国家管理部门独立设置起来,而是划到了东王府的权限内。大小事情杨秀清统管。尽管也有天王府的朝会制,那也不过是走各形式而已,东王说的,极少有人反对,洪秀全更是完全倒于杨秀清的一边儿。从永安设制开始,一直到所谓的洪杨内乱,洪秀全可以说从来未发出过一道天王的诏旨。一个贫困山区走出的带有精神质的人,乍见金粉世界,眼都花了,他还没玩儿够呢。等到他玩儿够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亲手统治国家,玩弄臣民的乐趣。
林海丰和郑南来了。天朝把原来设制在东王府名下的各国家职能部门分划了出来,杨秀清不再以军师名义治国管军,可他是总理大臣,他还保持着以前的权威。天王洪秀全照样没有介入国事的正经渠道。
所以说,东王杨秀清到现在为止,还是天朝权力最大的人。
此时洪秀全受了韦昌辉的误导,哈哈一笑,“就是就是,朕就颁布个诏旨,定下那个柳湘荷归海丰老弟了。”
“砰!”的一声,杨秀清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的茶案上,冲着洪秀全一拱手,然后目光愤怒地扫向韦昌辉,当然,也逃不了林海丰,“今天是议事会,不是没事闲磕牙。诸位兄弟要是都觉得这个议事会没用,以后就取消掉好了。海丰老弟随口提及自己累了也就罢了,哪儿那么多的牵扯。”
说着,他根本不再理会笑容僵硬的韦昌辉等人,站起身来,脸色稍微和缓地看着洪秀全,“天王,男女平等是天王金田团营就提出来的,现在的男女婚配制度也是天王同意了的,总不能天王自己先来破坏吧?臣弟别的先不说了,今天要请天王对后宫多多宽厚,保不齐哪位王娘有个身孕什么的,万一出现意外,上对不起上帝天父,下无法和臣民交代。”
随后,他一指韦昌辉等人,“你们几位兄弟,明知道天王的一时疏忽对天下有多大的危害,可偏偏不提,天王的形象就是要毁在你们这些阿谀奉承的口水里。”他坐下了,胸脯一起一伏,显然余气未消。这也就是杨秀清,除了他天朝没有第二个敢这么做的人。
怎么说着说着,话题跑到了自己的身上?洪秀全心里一怒。细想一下,杨秀清说的蛮有道理,还想着自己的形象呢。他随即呵呵一笑,“清袍说的是,朕以后是要注意,其实那天也是无意碰上的,绝非本心,后来朕特意在天父面前忏悔多次,也请诸位兄弟引以为戒。天条嘛,既然立下了,大家就要一同来执行。”他咳了一声,赶紧把话题扯开,“刚才说到哪了?”
韦昌辉赶紧接上来,“海丰兄弟说感到疲乏了,不太愿意领兵东征了。”他借题发挥,先把林海丰的口封上。
“哦,这样啊,”洪秀全点点头,看着杨秀清,“海丰兄弟前一阵子是忙坏了的,也消瘦了不少。是不是换个人主持东征,恩让昌袍去如何?”
杨秀清现在比以前斯文多了,他看看天王,又看看韦昌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东征关系天朝大计,失败不得,因此,海丰老弟再累,也必须去东征,而且要留在上海主持东南的军政要务。至于北王兄弟,现在安徽形势很好,急需一个善谋略的主持大局。北王既然有意帅兵,那就坐镇庐州,统一指挥北线战场。这样,也便于达开兄弟的下一步行动。”
“这样不错。”洪秀全点了下头。他很满意,韦昌辉可以领兵了,而且恰好是和自己的舅子赖汉英在一起。再加上天京由妹子洪宣娇控制着,他可以高枕无忧些日子了。
杨秀清就知道天王要这么说,他看着对面的韦昌辉,“达开兄弟拿下长沙后,将攻取荆襄,而后南下。东征军将在取得上海后,向浙江、福建发展。你的战略暂时以巩固地域,壮大军队为主,牵制胜保、琦善的兵马。对皖省自卫军要尊重它的相对独立性,要双方积极配合。”
他又扭头瞅着身边儿的林海丰,“听说上海也是个小天堂,老弟可不要过于沉湎啊。还有,不允许盖王府,天朝可没那么多的钱供大家享乐。不要说哥哥没把丑话放在前面,哪个人胆敢在外面大建府宅,我杨秀清就亲自带人去把它扒了。不信大家就试试看。”
林海丰呵呵地笑了,看了看韦昌辉,“东王哥哥也太小看小弟和北王兄了。翼王兄连战连捷,可还没有建什么王府呢,更何况小弟们了,一定谨尊王兄的教诲。”
韦昌辉也笑着,心里却总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韦昌辉随着杨秀清等人先出了天王府,把杨秀清、林海丰和郑南一一送走,转身又回到了天王府的御书房。
“天王,您该多出去看看啊!”韦昌辉脸上笑眯眯的建议着,心里却发出一声悲鸣。到现在为止,满朝文武要说他最看不起的,大概就是面前这个“至高无上”的天王爷了。不正经的事情,想起一出是一出,该想的事情却什么也不行。
“现在一切都不错啊,井井有条、井然有序的。”洪秀全笑着,从女官手里接过一只剥好皮儿的柑橘,不紧不慢地向嘴里放了一瓣儿,冲着女官一摆手,“给北王也剥一个,这种柑橘不错,呵呵,还是达袍派人从湖北送回来的呢,昌袍你也尝尝。”
“多谢天王,”韦昌辉双手接过柑橘,吃了一瓣儿,现在再好的美味儿在他嘴里也是味同嚼蜡,“恩,真的不错,看来达开兄弟还是没忘了天王啊。”
洪秀全似乎有些得意,“达袍是好样的,要论起文才武略,算得上是天朝第一人了。他在湖南搞得攻心战就很错嘛。”
“可是可是小弟总是有些担心,”韦昌辉怕天王把话扯远了,簇着眉头叹了口气,“现在大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单单一个天京,慢慢变的就背离了天王预想的小天堂的道路。再说,天王不出去看看拥戴您的万民,只怕只怕渐渐万民会忘了天王。”
洪秀全看了韦昌辉好一会儿,“昌袍,你这个道理是说不通的。哪代帝王会随意出禁城?前几天和海丰兄弟聊起海外的洋夷来,听海丰兄弟讲,就是它们那里的女王、皇帝之类,一样深居简出。尤其是英国的女王,她实行的就是和天朝类似的管理制度,很少参与政事,可女王及王室倍受万民爱戴。再说,昌袍你要记住,没有朕,就不会有太平天国存在。”
韦昌辉默然了。
洪秀全随手丢掉刚才忘了吃的剩余柑橘,示意女官重新剥个新鲜的,呵呵笑了笑,“不管怎样,天朝强大了总没坏处。宁王兄弟和宣娇前些日子来探望朕的时候说的好,朕是天朝的象征。”
“当然,宁王是识大理的人,不爱权、不贪财,专心天朝的建设。”韦昌辉言不由衷地赞美着。
洪秀全哈哈地笑了起来,“昌袍啊,你知道宁王兄弟那句话,出自哪里吗?”
“哪里?”韦昌辉有点儿莫名其妙。
“那是林海丰说的原话。”洪秀全又吃起了柑橘,“你这次去庐州,要学习海丰兄弟训教红军的方法,好好打造一只军队,别的少想。千万记住朕的话,不能出任何大的闪失,授人以柄啊,到时候就是朕也难帮你了。”
“那是那是,小弟一定为天王鞠躬尽瘁。”韦昌辉连连点着头,随即打了个哈哈,“东王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看上去海丰兄弟也很怕东王呢。”
洪秀全把最后一瓣儿柑橘放进嘴里,从袖筒里抽出个已经很旧的手巾,擦了擦手,“天朝不能没有朕,也不能没有东王,至少现在是这样。”他的话说的很是随意,同时用种奇怪的眼神儿看了看韦昌辉。
韦昌辉明白了,天王根本不傻。就好比天王什么都讲究,可偏偏舍不得丢掉那个旧手巾一样,是节俭?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好象都不是,只有天王自己知道。既然如此,那自己就该搞点儿实际的了。不过,一想起要去的是庐州,他的头又疼了起来。
林海丰被杨秀清召到东王府,先是挨了东王好一通数落。各方面都在拼尽全力做着各种东征前的准备,你林海丰居然不顾大局,胆敢撂挑子,简直是不可理喻。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林海丰居然还张口要讨什么王娘,更是情理不通。这也就是你林海丰,要是换个别人,非先给你五十军棍,叫你好好清醒清醒。
林海丰老老实实地接受着东王的训斥,还显出一副很是自责的样子,看得正在杨秀清身边儿帮指导他练字的傅善祥止不住地想笑。唉,东王啊东王,您怎么就老爱上当啊?这个安王殿下,实在是太狡猾了。
杨秀清一段时间以来,开始抽时间学习起了文化,从林海丰和郑南的身上,他领悟到了文化的重要性,没有文化,古人再多的好经验也无法借鉴。数落够了,字也写的差不多了,他感觉最后这张纸上的几个字蛮不错。于是,他放下手里的笔,拿起写好的字幅,仔细又看了看,瞅瞅还在那里坐着的林海丰,“来看看哥哥的字写的如何?”
哦,骂够了啊。林海丰噌的跳了起来,凑到跟前儿,接过东王手里的字幅,品味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好字,好字,呵呵,王兄的字彪悍、帅气,真是绝佳上品。”他其实都是在胡说,他根本不明白什么叫好字,只是觉得大字写的正正方方就该是好,要么就是像主席的狂草。说到底,就是他景仰的主席的狂草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傅善祥奇怪地看看安王,要说东王的楷书写的这几个字还有点儿说的过去了,总不象以前那样歪七扭八的,可即便如此,从哪方面也看不出东王字里的彪悍啊?
“不会是在奉承哥哥吧?”杨秀清甩动着有些酸涨的胳膊,很是得意。
“没有,绝对没有。”林海丰认真地说着,“王兄的字不知道比小弟的要好上多少倍。”
“对了,这么长的时间,殿下安王府出来的公文、信函一看就是出自柳湘荷之手,还没见过您的亲笔呢。”傅善祥瞪着大眼睛,看着林海丰。
“我”林海丰脸都不红一下地哈哈笑到,“那可不是因为我懒,是我写不好啊。”
“呵呵,看来本王也有比你们这些文人强的时候啊。”杨秀清坐了下来,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看看林海丰,“海丰老弟,有人说的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还有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以为哪个更合理?”
“王兄可是给小弟出了个大题目啊,”林海丰看着手里的字幅,认真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明末学者顾炎武说的是,有亡国,有亡天下。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可见,国是国,天下是天下,国与天下本不是一回事。”
“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好比汉朝取代暴秦,秦二世昏庸残暴,天下万民苍生不得食,自然有人要取代它。作为一般的百姓来讲,你可以为挣得一食而加入推翻暴秦的行列,当然也可以袖手旁观。换句话说,国家政权的交替,是一个民族内部的事情,有德者为之,无德者避让。而天下兴亡,却是不同了。天下兴,则民族兴,天下亡了,整个一个民族就亡了。在这个时候,作为任何一个民族的份子,都有振兴民族的权力,同时也有保卫整个民族不亡的义务和责任,谁都不能再袖手旁观。就如同我们现在,整个我们民族的文化、乃至衣冠都被扭曲和改变了,如果有一天,连语言再给你改变了,咱们还是什么?”
“语言?语言可不好改变。”杨秀清在思索着林海丰的话。
“不是好不好改变的事情,”林海丰轻轻摇摇头,“满清入关之所以什么都敢改而惟独语言没改,那是因为他们的文化太贫乏了,上不了台面。也暂时需要用我们自己被歪曲的文化,来迷惑和麻痹我们的思想。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谁能保证不会有那么一天?”
“真是太可怕了,”傅善祥觉得安王殿下想的就是深远,“幸亏现在有了天王领着兄弟姐妹们建起了天国,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才好了。
“不是可怕,是可悲啊!”林海丰慢慢卷起手里的字幅,脸色沉重,“满清统治整个汉民族二百年了,而失去了天下的人们却还沉浸在梦幻中,无耻地颂扬什么康乾盛世,和强汉盛唐比起来,他们能算得上什么?中国毁就毁在那些卑鄙、下流和无耻的败类文人手里了。正是他们帮助了满清,愚弄了广大的百姓。我们的百姓有文化的太少了,太容易被欺骗了。”
“要不说那些有文化的腐儒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杨秀清愤愤地说到,“没有他们,清妖也不可能在中原得势。当然,还有海丰兄弟说的那些汉奸们。”
“呵呵,王兄的打击面可是广了些啊,”林海丰微微一笑,“文化可也是一把双刃剑,要分怎么去使用。改造一个社会是离不开文化的。我们要鼓励贤明的文人加入天朝的队伍,壮大我们的力量,发扬广大我们的汉文化,也是我们的新文化。同时也要坚决打击那些文人中的败类,对那些死不改悔的无耻之徒,甚至要从精神和肉体上加以消灭。”
杨秀清疑惑地看着林海丰,“这么说,反孔也是对的了?”
“当然对,天朝倡导的男女平等、天下大同本来就是对孔孟旧礼教的抨击。”林海丰笑着,“不过,反并不意味着烧和删改,也不意味着所有孔孟的弟子都是死不改悔之徒。王兄不妨细想,天军中没有以前的孔孟信徒吗?人的思想是可以逐渐转变的。满清尚知道利用咱们的文化来奴役咱们,为什么咱们就不能利用自己的文化来打击满清呢?”
杨秀清点了点头,林海丰说的对,包括天王洪秀全本人在内,天军骨干里的确有不少都是以前的孔孟信徒,而现在却都是坚定的反孔孟份子。
“反孔孟反的他们提出的糟粕,好的却要继承。”林海丰说到这里忽然呵呵一笑,似乎很随意地接着说到,“说到反孔孟,小弟倒想起一个英国人弥尔顿来了,这个人很有意思。”
杨秀清喜欢听故事,一听林海丰这么说,马上身子向前探了探,“仔细说说,这个弥尔顿有什么故事?”杨秀清以前没有文化,但是他却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他的许多经验,都来自于记忆中的故事。
“这个弥尔顿好象是个诗人,在英国革命中,他积极参与。在他看来,一个国家的国王或者皇帝,和人民应当是平等的。人民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国王、皇帝推上宝座,只是因为国家必须有一个权力的象征。国王是为人民而活着,而不是人民为国王而活着。弥尔顿还提出,国家的立法权必须归于人民,立法机构也须由人民按自己的意志投票产生。国王、皇帝都必须服从法律的约束,如果他们违法作恶,人民便一样可以依法加以惩罚或废黜。”林海丰看看听的入神的傅善祥,又看看杨秀清,“相比起孔孟提出的三纲五常,还有什么刑不上大夫之类,弥尔顿可以说是他们的死敌了。英国革命后的制度,完全不同于满清。在英国,国王是要接受法律的监督的,而满清不是,咸丰是皇上,大清国就是他的家,国法是他定下的家法,只对奴才,不对自己。甚至咸丰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变成是法律。”林海丰拿出咸丰作引子,却没有说天王洪秀全。
“这个英国人倒蛮有意思的。”杨秀清念叨着。
“是啊,”林海丰点了下头,“还有一个德国学者说的话更有意思。”
“哦,说的什么?”杨秀清现在开始感觉洋夷可不只是单单会贩卖鸦片,他们也会革命。
“他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想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林海丰呵呵笑着,“王兄、善祥,你们说,外国人是不是很现实。自己不动手,什么好东西也到不了手里。”
“如果更多的人都能了解一些自己以外的事情,也许天朝会发展的还快。”傅善祥感慨地说着。
林海丰笑了,他看看杨秀清,“善祥就是聪明啊。其实,善祥应该抽时间办个报纸,可以几天出一期,把天朝的大好形势告诉人们,宣扬那些为了天朝英勇献身和努力工作的各行业优秀人物,宣传天朝的政策。这对鼓励人们献身天朝的热情,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报纸,什么是报纸?”等听完林海丰详细地介绍了报纸的刊发和益处之后,杨秀清感觉这个方法不错。他看着傅善祥,笑到,“那善祥就也办个报纸,这洋人的上帝都给学来了,报纸也要学来啊。我看,就叫大天京报,气派!”
“哈哈,王兄啊,强大不要老挂在面子上呀。真正强大的时候,咱们就是不说什么,别人心里也会明白的。”林海丰笑着。
“呵呵,以善祥看还是叫新天京报好些,两位殿下以为如何?”傅善祥看着东王和安王,问到。
“新天京报,”杨秀清品了品,点点头,“不错,还是善祥聪明。就这样定下了,人员、刊发就都由你来负责了。”
“善祥可没有做过呢,”傅善祥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林海丰,“那安王殿下要帮助善祥啊。”
一个板没拍,报纸马上就要诞生了。“当然帮忙,东王兄的事情,谁敢说不帮啊?”林海丰笑了,“没做过不怕,万事总要有个开头,如果不是天王和东王领着大家闹团营,不是还没有咱们的太平天国吗?”
“北王要离开天京了,他兼任的财政部大臣一职要换个人,我考虑叫赖文光接替。”杨秀清看着林海丰,“赖文光这个人很仔细,在天京安抚使任上也表现很得力。不过,空缺的安抚使也是个关键的位置,还要能和宣娇妹子搭配好,老弟想想谁来担当合适?”杨秀清之所以把对林海丰来说还不是很熟悉的人事安排提出来,就是想叫林海丰离开天京前,安排个自己喜欢的人留在天京。
“小弟有个建议。”林海丰想了想,“庐州安抚使胡元炜是个不错的地方官,既是进士出身,又是主动降顺天朝的满清官员。既然北王去了庐州,不妨把胡元炜调来天京任安抚使。正如王兄说的那样,这个位置很重要,咱们把它叫胡元炜来担任,刚好给那些正为满清效力的人们看看,做个榜样。”
杨秀清心里叹息了一声,笑了笑,“好,就依老弟说的。”说完,他转头看看傅善祥,“善祥啊,你先出去下,我要和海丰说点儿私事。”
看着傅善祥出了书房,带好门,杨秀清瞅瞅有些疑惑表情的林海丰,呵呵地笑了,“有些话当着善祥在不好说。一个呢,就是东征期间各地方官员的委派老弟可以事先做主,公文报回来后哥哥照准不误。这样方便老弟的东征事务,减少时间上的耽搁。另外一个,哥哥只是一提,老弟可以考虑考虑,不行也不要为难。”
什么事情居然这么神秘?林海丰想不出来。他认真地等着东王的下文。
“老弟其实早就该有个王娘了,”杨秀清叹了口气,“哥哥是看不出老弟的心思,所以一直没有提。现在有个合适的人,就是善祥,出身书香门第,人就自然不用细说了。不少人传言善祥是我杨秀清的人,但我可以向老弟保证,我从来都是把善祥做孩子对待的!”
在金龙殿上的那番话本来是个借口,没想到越鼓闹越麻烦了。大敌当前,自己居然裹进儿女私情里面去了,离开东王府的林海丰,现在甚至感到自己有点儿龌龊了。
他带着随行的韩慕岳和两个侍卫,乘马车前去刚刚设立的红军后方勤务部,那实际上是东征军的后勤部。韩慕岳是林海丰的新任卫队长,汪海洋已经被派去内务部。
说起内务部,那个侯谦芳也够叫林海丰头疼的。不可否认,侯谦芳的能力的确非凡,是个不错的军事情报人才。但是,他的最大毛病是喜欢越级。其实,这也难怪,他是东王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你就是再三宣布纪律也没有用,在他的脑子里,再严格的纪律也大不过东王去。所以,军事情报局如同是东王直属的情报局,什么事情在林海丰知道的同时,东王一定也知道了,有时候会比他这个主官知道的甚至还快。现在,他没有办法扭转这些,只有先慢慢来。
林海丰在后勤部向到任的吉文元交代了一下该做的工作,看看天色已近中午,就来到了科学院,他想再找郑南随便聊聊。这将来一走,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见面呢。往常都在天京,几天甚至半个月不见也没什么,现在不同了,他的心里老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在郑南的办公室里,不仅有郑南,还有洪宣娇。一见林海丰到来,洪宣娇赶紧站起来,咯咯地笑着,“哟,是八哥来了啊,快请坐。”随后看看林海丰身后已经关上的门,“怎么,就八哥一个人呀?”
“呵呵,侍卫们都留在警卫室那里了。”林海丰看看笑嘻嘻的郑南,又看看洪宣娇,“你们二位是不是说什么悄悄话呢,叫哥哥我给打断了啊?”
“才没有呢。”洪宣娇拉着林海丰坐下来,上下看看他,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八哥你可真会闹啊。”
林海丰奇怪地看着洪宣娇,“我闹啥了?”说着,二郎腿一架,顺怀里摸出一只“大炮”,又掏出天京产的火柴,在鞋底儿上一划,惬意地点燃、使劲儿抽了一口,“哎呀,这一上午,都要憋死我了。”
洪宣娇本来正想说什么,一见林海丰这个样子,疑惑地看看郑南,“八哥他抽烟啊?这可是触犯天条的事情,叫东王知道了”
郑南赶紧伸手在嘴上一比,摇了摇头,“小声点儿,海丰就这点儿嗜好,抽就抽吧,抽烟可以帮助他思考问题。千万不要在外面说啊!”
“你们这些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好的事情,还偏偏喜欢去做。”洪宣娇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就为了抽口烟,每天闹的跟做贼似的。”林海丰一边儿抽,一边儿嘿嘿地笑着,忽然,他看看洪宣娇接着问到,“弟妹不是说本王会闹吗,本王到底闹了啥了?”
“闹啥?闹啥八哥自己还不知道啊?”洪宣娇一撇嘴,“平时自己不着急,居然到了金龙殿上还张罗着讨老婆,亏你想的出来。”
林海丰眨巴着眼睛瞅瞅洪宣娇,抬手指着郑南哼了一声,“好你个家伙,连最高会议上的内容也胆敢向外面透露,找我们内务部和你算帐呢。”看到郑南嘿嘿地直笑,他又唉的一声,闷头抽了口烟,“本来是个随意说的借口,你们怎么还都当真了?”
“我可没当真,”郑南笑着,“是宣娇当真了,刚才还正说着要给你说个王娘呢。”
“快饶了我吧,我哪儿有那份闲心啊。”林海丰站了起来,看着洪宣娇,“弟妹啊,我看你有时间还是多去天王那里走走,和他谈谈外面的世界。”
“算了吧,我可是不想去的。”洪宣娇哼了一声,“我看我二哥快走火入魔了。只要我一去,准是满口的这个那个的一通教义,还叫我恪守什么妇道等等,闹的我都快糊涂了。这折腾来折腾去的,怎么好象教义都变的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呢?不过,我们家宁王要是跟着一起去,那二哥就没这么多的闲话了。”她笑着看看郑南。
“恩,那就拉着他一起去。”林海丰一指郑南,“你也别老这样埋头在军械所和科学院两头转悠,多去和天王聊聊天儿什么的,对大家都好。”
“放心,我会的。”郑南连连点头。
“过两天我就要走了,看着你们两口子这么恩爱,我也放心了。”林海丰此时心里有点儿酸酸的感觉。稍停,他看着洪宣娇,微微一笑,“郑南这家伙干起工作来就什么都容易忘,弟妹还要多加留心,好好监督他。什么事情都不是一下能完成的,有个好身体才是本钱。”
“可不是吗,八哥说的就是有道理。”洪宣娇冲着郑南撇了下嘴,“如果我不是每天跑来陪他吃饭,恐怕连饭他也能忘了吃的。他们这里有现成的餐厅,还有路静督促,那都不行。唉,真是的,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
“说起吃饭,我肚子就咕咕乱叫了。”林海丰揉揉肚子,呵呵笑到,“唉,有个媳妇儿就是好啊,有人知道心疼啊。”
洪宣娇脸一红,“八哥就是老笑话别人。对了,湘荷妹子怎么没跟八哥来?”
“她啊?”林海丰呵呵一笑,“要离开天京了,事情也多,再说,本王总得给人家留点儿私人时间,处理下自己的事情啊。”
洪宣娇拉开门,看着林海丰和郑南走出去,这才带好门,追上两步,奇怪地问到,“湘荷妹子在天京又没有什么亲人,那会有什么自己的事情呢?”
“你呀,”林海丰笑着点了点洪宣娇,“这还用问啊,小姑娘成了大姑娘了,还不兴有个意中人什么的?”
洪宣娇一愣,“没听说啊,我和她最近可是见过好几次的。”
“哪个姑娘有了意中人会满大街嚷嚷啊?”林海丰哈哈地笑着。
“湘荷可不一样。”洪宣娇摇摇头,“不过不过,她可是和我提起,想来我的女军呢。”
“是吗?”林海丰看看洪宣娇,叹了口气,“也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能接替她,要不要不真该把她留在天京的。”
来到餐厅的门口,洪宣娇一把拉住正想迈步进去的林海丰,神秘地一笑,“八哥,你个好好的王爷千岁,看着人家几个妻妾成堆的,你却非要闹什么一夫一妻,不后悔吗?”
“我后什么悔呀?”林海丰瞅着郑南嘿嘿一笑。
“我看未必,”洪宣娇笑了笑,“你们男人都是喜欢吃着碗里的,再看着锅里的。”
林海丰笑的差点儿没岔气儿,“宣娇啊,你这话是不是说给你的宁王听的呀?”
“谁说的,我们家宁王可不是那种人。”洪宣娇哼了一声,看看郑南,忽然咯咯地笑了。
“那你是说的我了,我可是一个还没有呢?”林海丰推开餐厅门,跑了进去,门外还留下他“那我就更不用后悔了”的话音。
洪宣娇本来还想再问林海丰什么,见他嗖地进了餐厅,气的一跺脚,转尔看着郑南,“苏三娘以前很少给我来信,偏偏最近老来信,还总是询问八哥的情况,你说怪不?”
“好象没什么奇怪的吧。随便问问而已。”郑南没有想那么多。
“笨死了,”洪宣娇嗔怪地又一跺脚,“这还不明显啊,三娘是喜欢上八哥了。”
和为自己感到有些龌龊的林海丰不同,株州城里的曾国藩坐守了快十天了,非但没有任何军事上的作为,反尔身边多出了个女人。这个女人竟又不是别人,偏偏就是他一来株州便给找借口砍了的株州知县的小妾。
前面咱们说过,曾国藩不是个军事家。他之所以后来成名,一要感谢太平军内部的相互倾轧和所犯的军事错误。二要感谢后世的穷酸文人。而湘军更不是什么伟大的军队,仅仅是垃圾而已。什么“无湘不成军”,什么湘军的组建、训练方式多优异,什么湘军不可战胜,甚至还有人幻想在消灭了太平天国后,曾国藩完全可以依靠这只“战无不胜”的军队推翻满清等等,那不过都是为了特定的需要,经过穷酸们给粉饰的罢了。
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仔细翻阅一下曾国藩的湘军和太平军的战史,结论就很明确了。湘军赖以成名的两战,攻克安庆和天京。单说安庆一战,一八五九年冬,曾国藩坐镇指挥,分四路围攻安庆。一八六零年五月,清军水师提督杨载福率水师猛攻安庆下游的重镇枞阳。是太平军叛将韦俊(韦昌辉之弟)挖开了枞阳附近的罗德洲和下首的堤坝,引水进入后湖,才使得清军得以水陆并进。太平军守将连添福、万宗胜率师奋战,相继阵亡。六月二十日,枞阳沦陷,安庆危急
一八六零年十一月,陈玉成率军十万多人,自桐城南下,在垌城西南三十里的挂车河与清军李继宜部展开激战.杀得清军尸横遍野。眼看胜利在望,不料又是这个叛徒韦志俊突然从后面直捣练潭,切断了太平军的粮道,使得太平军被追撤回桐城。第一次救援安庆失败了。韦俊叛变前,是太平军后期的五军主将之一。可见,他是个人才。
而一八六零年秋冬之间,忠王李秀成率南路大军从太平县出发,经繁昌、石台而入黟县,离曾国藩设于祁门的指挥部只有六十里路。曾国藩已经惊恐万状,甚至写了一封遗书,准备再玩个兵败自刎。可惜。李秀成没有乘胜直捣祁门,也没有按预定的路线向湖北进军,却擅自挥师浙江,转向江西去了,结果失去了解围安庆的良好战机。
可想而知,此时的太平天国是洪秀全亲自主政,铁碗、集权的杨秀清没有了,受太平军将士爱戴的军事天才石达开也没有了。伟大的天王在派出数十万大军拯救安庆危局的时候,居然忘记了委派一个前敌指挥官。数路大军各自为战,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终于导致功亏一篑,安庆在坚持一年后,因无粮草而沦于湘军之手。
是洪秀全自己把胜利的桂冠拱手送给了曾国藩。
满清能统治汉民族二百六十余载,成功的诀窍就是叫汉人自己忘记了自己的文化,还有自己的民族英雄。他们可以祭起一个小肚鸡肠、全小节而忘大义的关云长,叫你去愚忠。可偏偏就有人甘愿忘记关羽的华陵道,把这个出卖所谓自己最忠于的大哥利益的小人当成了“武圣人”。后世穷酸极尽所能,大肆吹捧一个三番五次,只是因为自己都知道自己没有了面子而自杀的曾国藩,难道和满清的愚民政策不是恰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专诸、荆轲、岳飞、文天祥都被打下马了,秦侩被穷酸们小心地扶着颤巍巍地也站起来了。不过,穷酸们毕竟胆子还不够壮,否则,岳爷爷怕是应该跪在秦侩的脚下的。他们怕什么?怕老百姓。老百姓是没有多少文化,可他们毕竟知道秦侩是大汉奸。
于是,穷酸们转向下一个目标。去扶植老百姓不熟悉的人。穷酸们可以解释给百姓听,曾剃头不是曾国藩,反正你们也看不懂什么历史,更不会去读什么曾文正公家书之类。细想想,好象汉人就剩下了一个英雄,一个伟大的儒者、大师、军事天才、克己奉公、洁身自好的十全十美的英雄,集文武圣人于一身的曾国藩。如果外国人觉得可笑是正常的,而我们一点儿都不可笑,只是应该悲哀。一个民族,几千年竟然出了这么一个“英雄人物”,还沾沾自喜,啧啧,难以想象!
当曾国藩不顾城外千百的将士家眷,哭叫呼唤自己的亲人,渴望进城的时候,当长沙危机,本来是来救援,却又滞留株州,无所作为的时候,当曾国藩终于楼起株州知县的漂亮小妾,关上房门的时候,不仅李显章、章寿麟这些幕僚们彻底看穿了他们心目中偶像的真实嘴脸,就连他的弟弟曾国华也感觉看不懂自己的大哥了,他不禁心里感叹,这个“圣人”难道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难怪曾国华都看不懂了,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由于得知国潢、国荃、国葆三个弟弟被太平军处死,还要被铸成铁像,遭万世唾骂,而且一家老小百十口都已经被囚禁得时候,曾国藩哭天抢地、伤心欲绝,大有和长毛不共戴天之势。而且还风魔了似的一会儿找绳子,一会儿扯出宝剑,又大有自杀之势,引得众官手忙脚乱,你劝我挡,闹腾了好一阵子。可转脸之下,这一切仿佛就成了过去。
其实,曾国藩有曾国藩自己的想法。先说自杀,那是真真正正做样子给别人看的,要想自杀找给没人的地方容易的很,就是不想死,才在众人面前来这手。武士的自杀有两种,一是身处绝境,再无回天之力。二是感受到极大的耻辱。不论哪样都是为了自身的荣誉。曾国藩不一样,他是老师、大师、大宗师,刚刚出山就败的连北都找不到,他觉得没面子,只好自杀做秀玩儿。再说家人被囚禁,要说这百十口家人如被朝廷压了起来,那他还真是害怕,真要那样,再想有活着出来的,怕就难了。可在太平军手里,他可不怕。想打天下先要示仁义于世人,哪能一杀就杀个斩草除根呢?除非他们不想得天下。不过就是吓吓人而已。别看曾国藩打仗不行,玩儿这个他可是行家。之不过这话他不好和手下人明说。
至于几个弟弟被杀,打仗嘛,不死人还叫打仗?根本不值一提,过眼烟云。所以啊,还是先舒服了自己再说。从一进株州,他就天天着急上火,越这样,脊背上的癣疥闹的就越欢,害得他就象个猴子,天天上抓下挠。株州知县的这个小妾娇秀他早就看上眼了,只是不得机会下手。如今除掉株州知县,如果就说他单单是为了娇秀的美色,还真冤枉了他。他主要目的还是不想进长沙,那里是个牢笼,进去就一定再出不来。留驻株州,首先需要的是地盘儿,更实际点儿说是要有财权。株州府库有银子,加上手下又善于“劝说”大户募捐,几天的工夫,已经聚集起了七、八十万两银子,正好扩军用。朝廷若是追问下来,到时候只要丢下株州向南一走,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府库的银子被谁顺走了。
现在,舒舒服服地趴在床塌上,娇秀柔软的小手挠着他的痒处,鼻子里嗅着娇秀身上那可人的气息,一个字,美,美到家了。
由于严酷的连坐法,和队伍中林林总总的说不清理还乱的亲朋关系,尽管眼见家人在城下哭叫,湘勇们苦在心里,又一时无所适从。在塔齐布、曾国华等人的严厉看管下,三个营的湘军除少数出现坠城逃跑外,还算稳定。不过,邹世琦留在城中的团练可就没有那么听话了,几天的时间,早已人影儿都见不到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是曾国藩也没有预料到了。第一只成建制逃跑的不是别的,居然是曾国藩的侍卫营。说起这个营来,那还是章寿麟一手组建起来的。在株州,章寿麟亲手处置了株州知县,本以为是为了湘军的未来,当看见曾国藩毫无廉耻地最后竟把“犯官”的美妾纳为己有时,一种上当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看出来了,追随这样口是心非的人干到最后,是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的。不要说日后可能太平军得势,就是曾国藩最终博得了天大的功名,也不会与他们这些人分享。既然你曾大帅知道先收个美人儿就是为了“挠痒痒”,那就不要怪我们回家,那可是为了家中父老的安全考虑了。父老的安全显然比起挠痒痒来,要重要的多。
章寿麟找到李显章,李显章兄弟两个正为将来犯愁呢。想法一提,马上一拍即合。在他们心里,太平军不重视文人,要想抹去自己身上的污迹,那就要有立功表现,自然就是带领人马一起出降。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练兵的时候可以昏天黑地的一通道理。策反也是一样,还是讲道理,而且现在有城外的家人和太平军帮忙,满城散布着天军射进来的文告,道理更好讲。走,家人、自己都能有好日子过,留下,死路一条,还会要连累一家老小满门抄斩。你曾大帅不是说绞杀太平军就是因为他们不讲廉耻,不讲廉耻就该杀吗?太平军到底讲不讲廉耻咱们都没看见,曾大帅你自己可算是先无耻到家了。李显章、章寿麟就如同亲眼看见一样,和自己的亲朋们讲述着厉害。亲朋们再和他们的亲朋们去讲述,自然是越说越真,越说厉害越厉害。辩证法是真理,原来维系湘军的东西,一下变成了瓦解湘军的最好武器。
章寿麟、李显章兄弟率领着两哨的侍卫营的兵勇五更时分到了北门。他们还算对得起曾国藩,按照章寿麟的意思,本来是除去曾国藩的几个贴身侍卫外,全部侍卫营的官兵都要拉走的。章寿麟就是这么个人,要么不做,做就来他个干脆的,叫你曾大帅彻底面目扫地。但是,李显章不那么认为,这毕竟是在株州,一旦风声泄露出去,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还是稳妥些好。
防守株州西门的是曾国华的部属。尽管西、南两面都有太平军的营垒,甚至东面近来也有些风声鹤唳,可这西门外一直平静的很。习惯成自然,在初冬的寒气逼迫下,城头上的兵勇东躲西藏,或是几个人猬集一团,保守着各自身上的热量。城门口的几个兵勇,同样闪在门洞的几个旮旯里,有的早已进入了梦乡。
章寿麟看到自己的二百多人马都到了近前,城门处的兵勇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一边儿上去叫醒睡眼惺忪的守城兵勇,一边儿禁不住一声内心的慨叹,“这是什么无敌之师啊?简直就是丧失了一切抵抗意志的乌合之众!”
“开开城?”一个年岁大些的兵勇疑惑地看着章寿麟,“那那小的可要先先去问问下哨官。有有严令的,得不到上上头的命令,就就不能开开城。”由于衣着单薄,他的身子在一阵寒风中有些颤抖。
“你们的哨官呢?”章寿麟有些气恼地问。
“在”老兵向城里望了望,“应应该是在前面的屋子里,也也许是去了别别的什什么地方。”他迟疑地说着,脸上有些无奈。
“才不会在屋里,早他娘的不知道钻哪家女人的被窝儿里去了。”另外一个兵勇朝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咕哝着。
章寿麟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他是个读书人,可幼年崇尚武功,生就了一个火暴梗直的性格。“你们他妈的是想耍老子啊?赶紧把城门打开,要不老子宰了你们这些王八蛋!”他怒骂着,随手抽出肋下的腰刀。他是把对曾国藩的愤怒发泄在守城兵勇的身上了。
在后面压阵的李显章上来一把拦住章寿麟,瞅瞅城头上不时有人探头观望,他仔细看了下那个老兵,不由得笑了,“老王,是你呀。呵呵,都当了什长了。”
老王看着李显章,刚才的惊慌少了许多,他咧嘴笑了笑,弯腰抱拳赶紧给李显章见礼,“是是老爷啊,您您也是一一起出城吗?”老王并不老,刚三十出头,身体强壮如牛。他原本是李显章家的佃户,湘乡招军的时候,还是李显章动员他入的湘军。
“是啊,老王,”李显章笑了笑,握了握他冰凉的手,“赶紧开城,我们是奉了大帅的军令去长沙请求支援的。咱们的家乡没有了,老少都不知道怎么样,再不杀回去,只怕什么都没了。”
“谁说不是呢,”老王立马向几个手下一摆手,示意他们打开城门。看着大帅府的侍卫营弟兄早已迫不及待地上前拉动城门,他面色忧虑地望着李显章,小声地叮嘱着,“老爷您也小心啊,据说浏阳也已经归了人家,这里去长沙怕是也平静不了的。唉,能好好活着回到家里就好,金窝、银窝总也不如自己的狗窝啊!”说到这里,老王的眼里闪动着晶亮的泪光。
看到城门洞开,章寿麟率领着兵勇风似的冲出城去,李显章一拉老王的手,心里涌起一股冲动,“老王,送我一程,也许遇上敌人咱们就再难想见了。”说着,不由分说,拉上老王就出了城门。
直到冲出距离城门一简之地了,李显章才松开老王的手,看着那一头雾水的老王,他指了指已折头向西急奔的侍卫营弟兄们,“老王,我们是要投太平军了,否则国不国、家不家,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吧。如果不想当兵了,那就可以回家去,太平军一样会给你土地,将来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也对得起祖宗。”
老王先是一愣,跟着反过来拉起李显章的手,再没有回头看那已经关闭的西城门一眼,“老爷,咱们快走啊,要不给丢下了!”正如李显章说的那样,从此,老王有了自己的土地。但是,为了永远能保有自己的这块儿土地,老王没有回家,他留在了天军队伍中。他本来没有大号,是进湘军前由李显章现给他起了个大号,王有田。后来在长沙遇上了翼王,翼王又给他改了名字,王贵田。再后来,远征新疆的时候,王贵田,这个农民的儿子,为了全天下的兄弟姐妹都能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为了祖国的荣誉,永远倒在了那里。天军史上从此永载着一个骄傲的名字,太平天国工农红军陆军上校,王贵田。
是塔齐布首先发觉了大帅府侍卫营的叛逃行为。要说塔齐布可是株州城里最累的一个人了。他是湘军陆营的临时统领,负责整个株州城防。可自打北援长沙,他心目中崇高无比的曾大帅竟然一计无出,戛然在这里止住了脚步。先开始,还只是西面有太平军围堵,其它方向都没有敌情。按照现有湘军的实力,既然不能独自一战,那就应该要么进长沙,和长沙的万余守军会合,依靠坚城与太平军死战。要么干脆南撤或东走江西,另图发展。现在可好,浏阳被太平军占了,而江西的太平军一部也活动到了萍乡、澧陵一带。城西干脆还有一帮子天天“叫魂儿的乱民”,不要说不想走,再想走都来不及了。他相信,只要湘军一出株州,马上就会做鸟兽散了。
更可怕的是刚才他又接到探报,说是沿湘江出现在城南一只船队,他开始还乍一激动,莫非是褚汝航的水师来增援了?可再接着来的消息,却叫他无论如何也激动不起来了。那是太平军的一只水师!完了,衡州完了!跑向南城的塔齐布差点儿没坐地上哭了。
塔齐布掉头又只好发疯似的径奔大帅府,哪知刚到门口,又听说章寿麟他们率侍卫营的人马走了。他的脑子嗡的又大了一圈儿,这可真应了那句破鼓万人锤,墙倒众人推的话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发布过任何命令给章寿麟,章寿麟一定是另有企图。于是,他大帅府也没再进去,进去也没有什么用,反倒惊扰了大帅的甜梦,他自己就又一边儿派人通知负责防守东、西方向的曾国华,一边儿带着身边的卫队跑步急奔西门。累呀!圣明的大帅竟没有在营里配备马匹,东跑西颠儿的全凭两条腿来。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痛恨起那个曾经是不可一世的曾国荃来了。什么好东西他都抢,全军的十几匹战马也都叫他弄走了,倒好,全贡献给长毛了。
塔齐布到了西门,天也开始放亮了。塔齐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站在城头上,外面依旧是从前一样的平静,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姗姗来迟的曾国华是被人从城中的红楼里唤醒的。一夜的折腾,美酒佳人,叫他到现在还感觉浑身发软。看着一脸铁青的塔齐布,再看看自己的这些吊儿郎当的部属,曾国华顺手扯出侍卫的腰刀,一刀就朝昨夜值更的哨官斜肩带背地劈去。要是在平时,他这一刀下去,哨官的半边儿膀子一准儿被劈开,可是今天,这一刀居然被哨官坚硬的锁骨给抗住了。
听着哨官发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号,塔齐布再也忍无可忍,冲到曾国华面前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抽的曾国华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刀也飞了。
“把这个混蛋给我押起来,”塔齐布指着地上还没醒过闷儿来的曾国华,大声命令着,随后,又上前扶起血流满身的哨官,“来人,赶紧把这个兄弟送郎中那里救治。”
曾国华的歇斯底里怒骂,还有哨官不停的哀鸣渐渐远去了,塔齐布望着集合起来的值更兵勇,叹了口气。“弟兄们,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告诉弟兄们,长毛是不讲什么信义的,为了暂时利用一些人,他们会做出漂亮的宣传、蛊惑,真正到了他们那里,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可以从现在的战局形势上看的出来,他们是很惧怕咱们湘军的,到了现在,也不敢向我们动手。为什么呢?那就是湘乡的多数百姓其实根本就不满他们,在拖他们的后腿,配合咱们作战。弟兄们都安心干,大帅已经集中了数十万两银子,只要守住株州,大家就有大把的银子赚,到时候什么没有”
一番苦口婆心后,塔齐布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尽管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了,可他还在坚持。因为他心里明白,长毛真正不共戴天的敌人是他。
兵勇们也散去了,他们下岗了,至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干什么去?歇息吧,一觉睡下去,把明天交给老天爷。喝酒去吧,最好能有漂亮的或者是看着顺眼的老板娘的那种店铺,得过且过。
不过,不管他们去做了什么,都会对塔齐布刚才的言论有疑惑。有银子就什么都有?哈哈,能用银子买你来亲爹亲娘吗?
曾国藩本来习惯了早起,但今天起的晚了些。当他从床塌上爬起来,娇秀伺候他穿戴整齐后,他眯起一对儿小三角眼满意地看着娇秀,拍拍她的小手。这身边儿有个女人和没有女人就是不一样啊!他又感觉到了家的温沁。
他本来是想先和娇秀一起吃个早饭,然后再召集塔齐布等人商议商议的,可刚刚叫进外面的亲随,就得知塔齐布和几个幕僚早在前厅等候了。他皱了下眉头,只好先放弃了吃饭的打算,安慰娇秀先等等,然后,踱着官步来到前厅。
一见塔齐布满脸晦气,焦烦不安的神色,再看看几个幕僚那似乎心不在焉的表情,曾国藩边朝正中的椅子上坐,边手捻须髯,慢条斯理地念叨着,“处事不乱,临危不惊,大将风度也。休息好,养好性情,才能妥善筹划一切。另外,这个这个”他很少照搬圣人的原话,因为他自己是“圣人”,说自己的才能显示出学问。
塔齐布嘴张了两张,终于又耐着性子接着听先生的“道理”。
曾国藩还没说够呢,可是他突然发觉一个异常情况。平时依赖为智囊的章寿麟还有李显章没在坐,六弟曾国华也没来,“塔统领,寿麟他们怎么没来?”他不得不终止了自己的发挥。
“逃了。”塔齐布仰头看看房顶。
“逃了?”曾国藩眼睛一下大了起来,“怎么可能,老六也能逃?”
“唉!”塔齐布长叹一声,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如实地说了一遍。最后,他咬紧牙关,恨恨地说到,“老六在这种时候,不仅疏于职守,明知道军心不稳,还玩弄淫威,如果不惩办,往后这兵更难带了”
塔齐布后面的话曾国藩一概没有听进去,章寿麟居然带着两哨人马出逃,这足以说明城内的军心已经很难再控制了。他开始又想到自杀一把,一想起昨天刚刚才玩儿过这手,马上又来似乎也是不太合适了,于是,他就祭起了哭的法宝。刘备当年可就是靠哭才哭出的三分天下,我曾国藩至少也要哭出个效忠于我曾家的军队来呀。
他哭的伤心,哭的捶胸顿足,哭的惊天动地。边哭,还没有忘记边数落起章寿麟们的不忠不孝、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不过,厅上的属下们不象以前买他帐了,竟然连一个上来劝阻的都没有了。不仅没有,幕僚们甚至心中暗笑,笑大帅坐下前说的那番“至理名言”。这下可好,曾大帅哭的没法收场了。
他又只好暂且停住了对章寿麟等人的咒骂,开始边哭边思索未来的出路。其实啊,到现在曾国藩还有侥幸心理,那就是塔齐布用来欺骗西门兵勇的那番话,长毛们还是对自己有忌惮,不敢硬攻株州,所以才出了一个又一个“下三滥”的手段。都说那个石达开有才华,不过就是个不懂军事、乳臭未干的娃娃而已,打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兵法上的东西。看来,三十六计,走为上。
曾国藩进城十天,终于想出了这么一条计策。他收起眼泪,揉揉昏晕的脑袋,看了看厅上的众人,“曾某组建湘军绝非为一己之私,是为圣上分忧,为诸君计。老六的事情就算了,那个值更的哨长要当众砍头,军法不是儿戏,含糊不得。本来按照军法是要将昨夜值更的兵勇都杀掉的,现在特殊时期,也就罢了。这个眼下长沙是去不得的,还是先回衡州,待重新积聚力量,再和长毛较量。”
“大帅,城南已经出现长毛的水师,使用的船只就是咱们衡州造的,那衡州早就丢了。”塔齐布呼地站了起来,大声说着,他的眼角儿湿润了。这他妈的是个什么人啊?简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混蛋加白痴。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什么?衡州丢了?”曾国藩手扶坐椅,身子向前一探,谁知顷刻眼前一黑,一头载倒在地。这他可不是装的。
天军不攻株州,可不是惧怕谁。如果曾国藩进城的头三天就胆敢和天军开战,那么株州早就不在了。正是由于曾国藩的无所作为,再加上石祥桢的大胆偷袭衡州城,使得翼王石达开放弃了先打株州的想法,而是集中力量对付长沙。不仅如此,他还命令江西的胡以晃,分出一路兵马袭击萍乡,打消曾国藩东窜的念头。曾国藩已经是笼中的鸟,池里的鱼,就等抽出时间去拿了。
石达开首先分兵攻打浏阳,引诱并消灭了由长沙出来增援的清军一部,同时浏阳也归入天军之手。这个时候,长沙城北面韦俊部下的战壕直挖掘到了离城墙不过二十步的地带。而南面石祥桢早已离开湘潭,同样把壕沟挖到了城下。天军对长沙的攻城准备已经完全就绪。曾国藩怎么也不会想到,虚张声势的天军在株州城下,总共只有不过四千的人马。
长沙城内上上下下一片惊慌。随着天军对长沙的围困力度加大,湘乡又传来曾氏兄弟和帮助曾氏组建湘军的人被严酷镇压的消息,尤其是当企图支援浏阳的两千人马一出城就再没了回归之路后,天军的劝降公告开始越来越发挥作用。长沙城内谣言四起,老百姓人心振奋,城内原有的湘、楚等各地团练有的悄悄脱去军服,混藏到百姓之中,有的夜间缒城,逃之夭夭,就是城内的几千绿营兵,也是终日人心惶惶,兵无战心。
湖南巡抚骆秉章、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提督鲍起豹和长沙知府金大卫面对严酷的局势,多次商议,想尽了一切办法,企图挽救长沙的危局。首先,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提出,立即请奏圣上劾侍郎曾国藩,湘军不停调遣,除去能骚扰地方豪绅外,真正打起仗来却是不堪一击。何况曾国藩到了株州依然隔岸观火,不能培养这种把国家利益置于自己之后的做法,必须马上罢遣这种没用的地方武装、严惩曾国藩。
湖南巡抚骆秉章和曾国藩一样,也是一个昏庸之辈。正因为他对自己的无能深有感触,所以以前才拼命力挺曾国藩练湘军,他是想利用曾国藩来解脱自己身上的责任。现在他再傻也看透了,曾国藩无非就是个说家子而已,比起自己还有不如。自己对他总算有恩,这个东西竟然对自己的危难置之不理。皇上的话他不听,恩人的话也不听,只有他自己最重要。于是,骆秉章在给咸丰的奏章里,对地方团练的弊病大加痛斥,恳请圣上不要再迷恋于这种于事无补的策略中。
对于城外太平军没完没了的挖沟,骆秉章等人一致以为,那是太平军打算地穴炸城。思来想去,骆秉章居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如果隔上几步把个水缸埋到城墙根儿,就可以听到是不是有人再向城墙挖地穴。提督鲍起豹对此又加以补充,不是都说瞎子的听觉最灵敏吗,那不妨集中起城内的瞎子,每人负责一口缸,不愁发现不了太平军的动向。
于是,长沙城中的缸一下成了奇货,瞎子更是抢手。只要是个瞎子就可以坐守一个大缸,每天还可以领到赏银,于是,供不应求的瞎子队伍中,自然而然就混进了一些地痞无赖。为了骗得更多的赏赐,假情报层出不穷,忽而东有声音,忽而西来动静,引得官兵们手忙脚乱,一通的狂挖乱掘,疲于奔命。
骆秉章越来越感觉到了末日的即将来临。中午,他想利用吃饭的时候再把几个要员聚集起来,他害怕一个人呆着,那样心里没底儿。可是等了半天,只来了一个鲍起豹,徐有壬、陶恩培居然都号称是病了。金大卫更希奇,说是率领手下的衙役在帮一个孤寡人家修缮房子,要过冬了,不能叫百姓遭罪不是。
骆秉章的鼻子差点儿没给气歪了,这些混蛋啊,都在给自己留后路呢。他看看鲍起豹,鲍起豹看看他,都是一副的无奈。“老弟,要坚持啊,圣上不会放弃湖南的。”骆秉章声音有些哽咽。
鲍起豹谓然一声长叹,“听天由命吧!”
就在这时,城北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巡抚府也被震的在抖,窗纸哗哗作响,屋顶上的灰土洒了一酒桌。没有片刻的沉寂,南面同样是爆炸声起。
骆秉章手中的酒杯当啷摔到地上,浑身一阵颤抖,一愣之后,不禁失声大叫,“瞎子,瞎子怎么也没听到?”
天军根本就没有挖地穴,什么水缸啊、瞎子的,都是白浪费工夫。无论城南还是城北,蜘蛛网似的壕沟都挖的一人深,连通起来就形成了交通沟,里面天军士兵来往自由。尤其是抵近城墙处,大炮轰不着,弓箭射不进,人又不敢出来,城头上的清兵根本也不知道壕沟里天军到底在做着些什么。
天军是中午前就已经饱餐完毕,一线集中起来的爆破手们,各自夹起一个个炸药包,就等着清兵的正常开饭时间。十来天的观察,双方似乎都摸准了对方的一些习惯。城上习惯了下面的土工,反正水缸里听不到动静,我就不怕。城下也知道开饭的钟点儿,除去城头的监视哨,其他官兵都会下城吃饭。于是,长沙攻城战石达开就选定了中午。
当石达开和石祥桢手中怀表的指针,同时指向十二点十分的时候,南北两个方向,也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由临近城墙的壕沟里窜出数十条身影儿。只有二十来步的距离,对于天军的爆破手们来说,简直就是一步之差。
在城头清军监视哨呆楞,跟着是弓箭、杂物乱丢的时候,后面战壕里,早已集中起来的天军的洋枪、抬枪、火铳等各种火器也立即向城头喷射,压制住清军。一个个炸药包在城墙跟儿迅速码放起来,随着最后一个爆破手翻滚回壕沟,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骤响。接着是一阵的宁静,仿佛空气都凝滞住了。
坚实的城墙被炸塌了十几丈宽的巨大缺口,城头上原有的清兵也在轰鸣声中早已没有了踪影儿。而正在争抢着用饭,闻警丢下饭碗抢奔城头的兵勇们,被如此强烈的突然爆炸炸昏了头,本能地捂耳、蹲身,或找地方躲藏,一时乱作一团。
不要说清军兵勇震惊,就是前线的所有天军将士也在震惊。往常挖地穴,用棺材或大木箱送进里面大量的炸药才能达到的目的,现在只需要二十几个药包包朝城墙下一放就做到了。尤其是亲手把炸药包放到城墙下的爆破手们,他们都是矿山的挖煤工出身,作为天军的一只兵种掘子营,他们在历次攻城战中,屡建战功。挖地穴,填炸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但是,象这种炸药包他们也是第一次使用,尽管提前有关于炸药包的具体用法和用量说明,大家还是觉得步太牢靠,特意加大了一倍的用量,现在,震惊之余,他们也知道了厉害。
同样爬伏在战壕里的石达开举着望远镜,张大口愣了好一会儿,一瞅身边儿的韦俊,“冲啊!”
韦俊如梦方醒似的一跃窜出战壕,“擂鼓,杀妖!”
鼓声隆隆,号角齐鸣,天军将士潮水般涌向炸开的城墙缺口,和同样刚刚清醒过来的清军绞在一起。
鲍起豹离开巡抚衙门,没有去城头,去北还是去南?去哪儿都一样,他心里明白的很,去哪儿也都没用。他黯然回到了自己的提督衙门,独自在后堂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拿起笔来打算想写点儿什么,想了一想,又丢下手里的笔。他走到了墙边儿,取下墙上挂着的宝剑,抽了出来,阴森的剑芒叫他身子微微一颤。这把剑是他夫人当年送他的定情信物,那个时候他还在读书。还是读书的时候好啊!
他一咬牙,利剑痛快地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骆秉章本来不想死,他没头苍蝇似的在衙门转了好久,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个时候,他的确也做不了什么。刀不会用,甚至当幕僚建议巡抚大人,悬赏激励抚台衙门的兵弁与天军决死一战的时候,他还肉疼的厉害,说死也不肯。
直到炮声稀落,杀声越来越近,站在衙门大门口,可以清楚地听到遥遥传来“生擒妖头骆秉章!”的阵阵喊叫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死已经是他唯一的出路了,剩下的只是选择哪种死法而已。可不能被生擒啊,如果被生擒,象自己这样的大员,少说也是个千刀万剐,那个滋味儿实在承受不起。
骆秉章抖抖索索地回到大堂,声音颤抖、嘶哑地呼唤了半天,终于唤来了一个厨子。抚台衙门早已逃的逃、散的散,没有人肯和他守在一起了。
“真是患难见真心啊!”骆秉章望着由家乡广西带来的老厨子,眼中挤出几滴泪水,“他们都跑了,就你”
“老爷,也许这个时候小人不该提出来,”老厨子垂下头,懦懦地说到,“这都就要到年底了,老爷今年的工钱可是一文也没给小人呢。”
骆秉章愣愣地看了老厨子一会儿,赶紧跑进后堂取出一大包金银、珠宝放到桌上。他双臂紧紧拢着这些财宝,仰头看着老厨子,咬着牙关恳求着,“本本官想想求你一一件事儿。一会儿你找找根儿绳子帮帮本官自自裁,所所有的财宝两成归你,算做工钱。剩剩余的烦劳你带回老家,交付夫人。本官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忘你的恩德!”
唉!堂堂一个巡抚,窝囊到自杀还要求人,吝啬到致死还要守财,满清不亡可真是天理难容了!
骆秉章在老厨子的帮助下,上吊死了。他的死法,无论如何都会叫石达开内心感到不舒服。林海丰早和他说过,就是这个家伙,在成都亲自下令凌迟的自己。
不管怎么样,石达开高兴还是大于失落。长沙之战虽然前后耗时近二十天,可是,天军损失甚微,士气尤其高昂。长沙攻城战的前期准备,对于韦俊部来讲,既是一场大练兵,又是自出武昌以来的一次大休整。因此,他只在长沙休整了一天,就把长沙交由石祥桢据守,自己则亲率韦俊部返身向西北进军,和岳州守将石凤奎两路夹击常德。
不过,临行前,他还处理了一件事情,这就是左宗棠。
在湘乡的公审大会上,眼看着憎氏兄弟、刘蓉等人一个个上了断头台,左宗棠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是感觉死的实在窝囊,甚至有种耻辱感。哪知到了最后,台子上仅仅剩下他一个罪犯,他已经低垂着头,闭上眼睛,就等着死刑令发出,再被身后的天军士兵象拖死狗一样,扯着辫子拖去刑场的时候,杨辅清却并没有下达对他的死刑令。不过,他后来清楚地听杨辅清用粗大的嗓门说到,“鉴于左宗棠罪恶深重,他的处置要由天朝诸王直接处理,以警天下,故此本将军将其押送天京。”
于是,左宗棠先被从湘乡转押湘潭。在湘潭,他重镣加身,独自被关押一室,没有人搭理他。随着长沙的攻克,马上他又被押来长沙,而且押送的路线,恰恰就是天军进攻长沙的路线。
“左先生,别来无恙啊!”一见到被带进来的左宗棠,石达开满面春风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拱拱手,“半年多的时间,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呵呵,高季左,左季高,先生倒是很会开玩笑。”
高季左,是左宗棠在第一次天军进入湖南前去探测天军最终实力,以决定是否选择走这条路的时候,他临时灵机一动给自己取的化名。现在,听着石达开这么一说,左宗棠咧咧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也一时想不起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一到长沙,他身上的枷锁就被取了下去,又允许他洗了个澡。现在,洗去一身污泥浊水的他,身上感觉清爽了许多,心里却是更加忐忑不安,而且更加羞涩。怎么能不羞涩呢,自以为看透了不能最终得势的天军,显然已经预示着要得势了,自己反成了阶下囚,任人宰割。连日来闷坐细想,再加之一路上的所见到的,还有押解士兵有意无意透露出的各种新消息,也更叫他感到天军里其实人才众多。象自己这样的人,也绝非是什么奇货可居之流。
石达开看看仍然站立在屋子中央,表情极不自然的左宗棠,他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随手一指旁边的坐椅,“不要客气,今天,石某是以老朋友的身份,想和左先生随便聊聊,来来,请坐。”
看着左宗棠坐了下来,石达开又吩咐侍卫送上茶水,这才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扭脸瞅瞅左宗棠,“形势发展的很快啊,我们不仅又打了回来,而且还坐在了长沙城里。其实,大致的情况你心里也有数的。从实际来讲,长沙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拿下,真要想拿,最多只需要一天。”
他端起茶杯,冲着左宗棠举了一下,“湖南的茶叶还是很不错的,口感很好,来,左先生也喝点儿。”然后,他又接着说到,“可是,我们不想硬来,天军弟兄的生命是重要的,我们要把损失降到最低。当然,我们另外一个目的是要教育一下北京的咸丰妖头,不要以为八旗和绿营兵不行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土豪、团练身上。曾国藩就是个最好的例证,他们口头上是为了朝廷卖命,其实更多的是出于自身的私利。为了以后的发迹,他们势必要首先保存自己的实力。呵呵,我们的目的可以说达到了,骆秉章已经按照我们的设想,给他的主子上了弹劾曾国藩的奏章,历数地方团练之弊端。咸丰妖头会很难过的。怎么样,对我们的做法,左先生以为如何?”
左宗棠尴尬地笑了笑,他说不出什么。正象石达开所说的那样,他们目前的战法完全一反常态,看似不紧不慢,却处处暗含杀机。说实话,他们多次采用的围城打援之策,令以后的各路清军很难再肯相互照应,因为,一旦脱离坚城,搞不好就是自身难保。曾国藩坐守株州而迟迟不敢救援长沙,又何尝不是惧怕太平军的这一手呢?尤其是他们的轻兵迂回战术,下湘潭、取湘乡,更有甚者竟长途奔袭衡州,对自以为是的湘军进行一系列的釜底抽薪。他太明白了,只要曾国藩的这种兵制一倒,大清那就再难以找到能和太平军相抗衡的势力了。曾国藩找到了条本来可行的路,可惜他只会说,不会做。
不过,自己已经是今非惜比,他已经没有了引经据典、再侃侃而谈的地位了。左宗棠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未来的命运,至少不能象曾家兄弟那样。“翼王殿下,”他吭哧了半天,还是选择了这个称呼,“左某已成阶下囚,哪里还有权力对殿下和殿下的军队品头论足。”他轻叹一声,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地说到,“这个这个天军对汉奸的定义还是还是太广大了些。天下数万万百姓,都剃发留辫子,尤其战争的双方,各为其主,很难说他们就是甘愿为”他的话说的低气不足,自己都感到牵强。不过,他这是试探,试探自己未来的命运,看看是否能有转机。
“女真立国大清,使一个原本依附在我中华下的弱小民族独立出去,他们就再不认同自己是当年大明的人。所以,满清霸占中原,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不是以往的朝代更替,而是外国入侵。当然,取得中原大好河山之后,满清为了保住其统治地位,又开始宣扬满汉一家。是一家吗?”石达开放下茶杯,手一甩,“那不过是剂迷魂汤而已。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想叫天下所有人都变成他们的奴仆。难道不是吗?我想请问你左先生,你是个通今博古之士,可是你是不是一样对现在的一切都很习惯了?你心里还有做亡国奴的悲哀吗?”
左宗棠垂下头,不敢和对方正视。说心里话,他的确是习惯了所有的一切,如果没有太平天国的义旗举起,还是真没有想过什么亡国奴之类的问题。
“石某也曾经是孔孟的信徒,也曾经麻木过,甚至年少时还有投效国家,报效国家之意。如果没有满清自己腐烂的作为,没有天王的点化,石某一样还是个行尸走肉而已。”石达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石某是广西人,但是是个汉人。汉人自以为文化精深,历史悠长,可恰恰是这些文化中的糟粕害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而真正的精华却被人们丢弃到了脑后。对于那些没有文化的百姓,二百年的变迁,加上本族同袍中无耻文人的粉饰,使他们忘记了祖先,忘记了亡国之恨,情有可原。但是,在当今情况下,对于那些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偏偏假装忘记了,甚至拼命替仇人维护其利益的人,所有这些人都是汉奸,天军一个都不能饶恕。”
石达开站其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然后手高高地一扬,“天军不但要推翻清妖的朝廷,叫他们滚蛋,还要清除一切伪君子和汉奸们,还天下一个清明。不是说满汉一家吗?好啊,你咸丰就领着你的奴仆们接着去游牧,留你的辫子,我们绝不干涉,但是,他们必须听从天国的管制。为了惩戒这个卑鄙的伪朝廷,清妖想做却又做不到的,天朝要做。那就是不允许清妖再有自己的文字,语言,不说汉话的一律杀!天朝是提倡各族兄弟平等的,单单天军内部,广西老弟兄中的壮族就不在少数。他们和我们曾有过同一个天下,大家亲如兄弟,现在,都是为了恢复我们应有的天下而战。石某也主张以仁义治天下,可是那要分对谁啊,对不仁不义之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想吧,天下八、九成可都是汉人,我们汉人难道就不能扬眉吐气一回?”
左宗棠头垂的更低了。
“石某金田团营前田产颇丰,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石某才甘愿追随天朝。”石达开目光直视着左宗棠,微微一笑,“老朋友了,石某不想和你谈更多的政事,你有你的观点。不过,今非惜比,天朝的制度也比年初大有改进,随着局势的发展,我们还要改。只要对百姓有益的事情,我们都会去做。当然,作为老朋友,石某还是给你指条出路。”
左宗棠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着石达开。还有出路?他内心一阵的渴望。
“左先生应当不是个糊涂人。清妖在这二百年里,何曾有过一天放心过天下的汉人?他们就怕汉人们清醒过来,翻了他的天。可是汉人们却宁肯堕落。因此,只要你写篇檄文,讨伐那些为了个人利益,而不顾天下兴亡,不顾百姓的汉奸走狗,念你罪恶不深,天朝也许会网开一面。”石达开回到座位上,又端起茶杯来,“对你的处置,就是石某一个人也说了不算。要等株州的曾国藩就擒后,把你和他一起解往天京,由天朝来决定你们的命运。毕竟曾国藩现在是天军的头号敌人,而你是他的帮凶。不过,从朋友角度,石某可以在此期间尽量为左先生的生活提供方便。呵呵,都曾是孔孟的信徒,这待人以礼总还是要讲的。但左先生要千万记住石某刚才的提醒。我们中华地大物博,还是很需要人才去治理的。”
“曾国藩?”左宗棠似乎有些疑问。
“呵呵,当然是他。”石达开喝口茶水,咂了咂嘴,“不用三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绝对是个活的。”
“他他可是很要面子的。”左宗棠摇摇头。
“恩,假斯文嘛,当然要死顾面子。”石达开哈哈地笑了,“不过,他更珍爱的是他的生命。你想啊,人的命要没了,拼命捞到的那些东西谁享受啊?”
左宗棠害怕被押去天京,如果那样自己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被俘之人了。可他又实在不想这么快地低头。投降,总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尤其是要叫他写那种文章,还有个面子问题。看着石达开已经要有送客的意思,他鼓了鼓勇气,吞吞吐吐地说到,“左某和曾国藩毕竟不是一等人,也不是大满清的官员,要杀要剐何何必要去天京。”
石达开仔细看了看他,摇摇头轻轻一笑,“不错,曾国藩是二品大员,你不过是个幕僚。可是,真正作恶的就单单是那些官员吗?有些卑鄙文人、幕僚其实远比一些无能的官员更可怕。如果你我都能在年少时多看到些真正的中华精髓,少点儿假圣贤、伪道学,还会有今天吗?你甘心辅佐曾国藩,企图创建什么新兵制,为的是什么?曾国藩们有曾国藩们应该对我中华承担的责任,而你左先生也一样,天下能有今天,你同样逃不掉你应该负的责任。说句不中听的话,换了你左先生坐到了曾国藩的位置上,你远远比他更恶毒。”
“左某是阶下囚,自然说什么都没有道理。”左宗棠的牛脾气忽然上来了,我是有降顺之意,可总要有个合情合理的台阶啊。他头一偏,嘴里咕哝着,“顺天意得民心者,得天下。不错,暂时是有不少的下层百姓得到了些实惠,拥护你们,可是,你们不重视圣贤、轻视文人,只怕”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谁说我们不重视圣贤?谁说我们轻视文人?”石达开依旧文雅地看了看左宗棠,“你见过我们焚书坑儒?看看我们的天军,还有哪只军队会有我们这么纪律严明?难道这不是中华文明的象征?至于说到轻视文人,那石某也可以说句明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文化人天朝都需要,对那些无耻的文人,就是要使用铁腕,不但要从其精神上予以彻底击溃,还要肉体上加以消灭,以免贻误后世。”
石达开看着不声不响的左宗棠,呵呵一笑,“会认识几个字,会写个八股文,从早到晚期盼考个什么举人、进士的,以光宗耀祖,那也算人才?清妖也许很需要这样的人,天朝不需要。天朝需要的经世致用之才。天朝在兴新学,还要广派有志之士去西洋留学,培养对我中华有用之才,你说的那些所谓文人,不久将成为一种特殊的文盲。早晚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
左宗棠不相信地正眼看着石达开,他也早有师夷以制夷的“宏伟”念头,可是真比其人家说的来,那简直不值得一提。这会是真的?
“哎呀,还有你左先生说的那个顺天意,”石达开一撩王袍下摆,搭起腿来,“都说真龙天子坐天下。龙是我中华特有的产物,满清陋涩之地会出龙?还什么从龙入关。哈哈,可笑至极。左先生如果有幸,将来兴许能见到下凡到天朝的真龙,我们天朝的安王、宁王两位殿下。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呢?怎么,这么重大的消息,你们难道还不知道?”
“听过谣传。”左宗棠似乎不以为然。
“谣传?难怪你们会打败仗了。”石达开叹口气,“如此重大的事情,对你们来讲只是个谣传,呵呵,呵呵,实在是无法恭维。实话告诉你,为什么石某的大军要先打长沙?就是我们的安王殿下知道曾国藩在衡州练兵,而且还没练好,此战的目的,攻长沙在其次,彻底消灭曾国藩,给那些还对清妖抱有幻想的人敲个警钟,才是主要的。”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脸色泛红的左宗棠,“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曾国藩的幕僚章寿麟、李显章兄弟已经归顺了天朝。李显章兄弟已经开始主持湘乡的县务,而章寿麟将随同石某参赞军务,不能说我们不重视他们吧?”
左宗棠一愣。
随着林海丰离开天京,乘船顺江而下,抵达镇江,东征的大幕拉开了。
江阴,一座不大的城市,然而,它的独特地理位置,却又注定了它的重要性。它位于天京和上海中间,长江在这里变的最为狭窄,仅有两公里多宽,形成了天军水师进军上海的瓶颈口。江阴,还是一个明末抗清的一个英雄城市,这里的人民为了反抗满清的剃发政策,曾经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抗运动,它的光彩之处丝毫不比史可法的扬州保卫战逊色。
一六四五年五月,清军渡江陷南京后,前明江阴知县潜逃,主簿莫士英暂时代理江阴知县事,他暗中勾结清军。到了六月,清军特派知县方亨到江阴。二十六日,清王多铎令江阴人民剃发,江阴人民派代表向新任知县方亨申请,要求留发,而汉奸方亨不仅向百姓破口大骂,还暗报多铎派兵前来镇压。
愤怒的江阴百姓抓捕方亨下狱,并表示,“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一时,全县人民,都自发地组织起来,掀起了一幕悲壮的抗清斗争。城市市民罢市,四乡农民“荷戈负粮,弃农不顾”,不约而至者达二十万人。他们杀掉了伪知县,推典史陈明遇为首,领导抗清。并击退了清军从常州向江阴的多次进击。县中徽商程璧捐献白银十七万五千两资助守城,而且还直奔芜湖,苏州,徽州等地连络外援。在其倡导下,许多富商大户都纷纷慷概解囊,捐献钱物帮助守城。
面对二十多万清兵的强攻,陈明遇主动推举有军事组织天才的前任典吏阎应元统率军事,指挥江阴防御战。阎应元应全县人民邀请,入城主持城防,江阴守城战遂进入最高潮。阎元应一方面“号令严肃,凡偷安不法者”,一定严厉处分,“虽豪右不少贷”;另一方面,他了解“战士困苦,必手自注汤酌洒,温言慰劳,如害,则立棺衿,哭奠而殓之,接见敢死士,则不名,称兄弟,每事,则询于众:我兄弟谁当此事者?”
弩师黄鸣岗率领徒弟千余人赶造出小弩千张,小箭数万支,专射攻城者的手。医师季从孝又合成出毒药敷于箭头,被射之人见血立死。非但如此,阎应元自己还独出新意造成一种铁镖,后面系以长绳,能从城上刺人于十步以外。由于镖头有回钩,可以立即将刺中之人拉至近前生擒。在江阴人民的抗击之下,清兵虽先后集中于江阴的军队有二十四万人之众,但“均向城畏服,战无人色,其从北来者,闻之皆胆落,无不以生归为祝”。
清军屡次进犯,屡次惨败,且伤亡惨重。清军无奈,又采取诱降的办法,摄政王多尔亲自下令招安,而且多铎亲还自写信与阎应元、陈明遇。但阎、陈二人坚决表示,“愿受炮打,宁死不降!”当受清军指使的汉奸刘良佐来到城下劝降时,阎应元义正言辞严地斥责到,“有降将军,无降典史”!骂尽了狗不如的汉奸!
最后,清军从南京运到二十四尊更大的大炮,连同以前总计大炮二百余尊,集中轰城,江阴城墙被轰塌,借助狼烟炮的掩护,清兵从城缺口烟幕中,蜂涌而上,守城战士不及防御,江阴终于陷落。
阎应元于江阴城破后,引千人进行巷战,当身受重伤的时候,他泰然自若地转头对追随的部下一笑,“为我谢百姓,报国事毕矣”!而后投水自尽。可惜又被左右所救,最终为清兵所害。陈明遇在战斗中持刀与敌肉搏,身负重创,壮烈牺牲,其全家均自焚而死。
直到第二天,巷战仍未结束。于是,清军下令屠城,疯狂叫嚣要“满城屠尽,然后封刀”。江阴全城剩余的百姓争先拼死,无一人投降。江阴百姓被屠杀者十七万二千之多,城中仅五十三人幸免于难。其后,江阴乡民尽管被迫暂时屈服,而当“剃发之夕,哭声遍野”。
林海丰当然不会忘了这一历史。所以,江阴早在天军还未到达镇江之前,大街小巷就已经流传开了许多的无头帖子,帖子上写着一个在人们心里知道,却很少愿意提及的那个名字,阎应元。还写着他“宁愿留忠发,不肯剃女干头,穿戴汉服死,不做旗装奴”的夙愿,和他临终前一日,在江阴城楼上留有的一首绝命联,“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江阴的百姓终于想起来了本来自己应当骄傲的东西,他们想起了在那八十一天的血战中,阎应元与全城百姓同仇敌忾,击毙鞑虏七万五千余人,其中包括了三位满清的王爷和十八位大将。那些有关阎典史的传奇,也很快成为了最热门的私下话题。长者们如数家珍地向晚辈们讲述着自己从自己长辈们那里听到的东西。阎典史那是个神人啊,他几乎使用了三十六计中的所有计谋,诈降、设伏、火攻、草人借箭、装神弄鬼、声东击西、夜袭敌营、城头楚歌等等等等,居然连人体炸弹也都用上了。
讲这些故事的时候,老者们往往会很自豪地告诉家里的晚辈,最可敬的要算是当时城里的一些老人了。他们没有了青年时的气力,无法再直接挥舞武器斩杀清兵们,但是为了汉人的荣誉,他们应阎应元招募,自愿出城诈降。他们将炸药安放在装有银两的木桶夹层中,在献纳时突然引燃导火索,就是这些这些须发皆白的老者们,与清军王爷、上将及三千贼寇一起玉石俱焚。
说到最后,老者们总会咂吧咂吧嘴,摇摇头,叹息着,那时的人有骨气啊,一些投降了满清,翻回头来再引领清兵攻打江阴的人,当城头上遇到他们的亲人的时候,那些亲人们会眼都不眨一下地把刀或矛挥向这些软骨头,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认你。江阴的上上下下,知道的最多的一个新名词,就是“汉奸”,也就是汉族人中的败类。
就在这个时候,以陈玉成红军教导旅为前锋的东征左路大军,突然乘夜色三面包围了江阴。
东征左路军的目的,是要首先扫清长江的沿江清军要塞,保障天军水师能够顺利东下。
作为全军的开路先锋,陈玉成按照安王的指令,自镇江到扬中,而后一路风驰电掣,先后击破几个试图拦路的地方土豪武装的土围子,率先绕到江阴城的东面。
江阴城中的清军,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想象不到太平军会如此快地兵临城下。他们也探听到了镇江有大批太平军云集的消息,但他们估计,太平军企图打破江北大营的可能性大。即便太平军另有企图,那也是应该攻打苏杭。连日来的无头帖子,其实就是为了扰乱江阴的军心,以防止其出城捣乱而已。
于是,当曾水源部大队人马云集西、南两门的时候,如果不是剧烈的炮声响起来,城里还沉浸在一派歌舞升平之中。
江阴是个小城,此时的人口不过六、七万人。要说起驻军,除去镇守江阴要塞的一千多绿营兵外,能够守御城池的绿营兵寥寥无几,即使再加上能够动员起来的大户家丁、地方练勇,正常的情况下也不过两千人。更何况是现在,半数的协防者已寻找各种借口,不愿再来相助。现在,面对天军两面猛烈的炮火,仓皇组织起来的防御人马,只好迅速分头朝着两个方向集中,并向要塞守军紧急求援。
教导旅此时静静地掩蔽在江阴东门外。按照常规,也许林海丰该把教导旅放在最后,没必要这么早使出来。小小的江阴,只要曾水源的万余人马,就已经足够解决问题的了。可是杀鸡也要用牛刀,这是林海丰的作战思想。西、南两面真刀真枪的猛烈进攻,既是实攻,又是佯攻。冲上城去,那就是真的,一时僵持住了,两个小时以后,教导旅就是一只奇兵。他需要的是时间,必须尽快把左路军推进到昆山和太仓一线。
在一片树林后面,陈玉成仰头看了看天上那一弯缺月,又瞅了瞅手上的怀表,十一点三十分。他的心里有些兴奋,每次战前他都会有这种按耐不住的兴奋感。他收起怀表,搓了搓手,而后看着聚集在身前的几员大将,这里有副旅长潭绍光、参谋长潭体元,吴如孝、陈桂堂、叶芸来、陆顺德、吴定彩五个营长,还有特务连连长陈廷香,警通连连长蓝成春和勤务连连长洪春魁。
教导旅受领的第一个任务,本来是等待江阴城里可能弃城东逃的清兵。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陈玉成开始布置第二套攻城方案。
“按预定部署,再有半个钟点儿,我们的攻击就要开始了。一营吴如孝部为先锋,负责炸开城门,各营按次序依次跟进,进城后各部分左右两路齐头并进,直奔江边要塞,炮营随副旅长行动。如果中途遇上有清妖,就先击溃它,不要纠缠,把清剿的事情交给曾丞相部负责。特务连留下镇守城门,侦察、警通、勤务等其它旅属各部,由潭参谋长率领,负责夺取府库、粮仓。”
“什么什么,我?”陈廷香听完旅长的部署,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我来守城门?”
“怎么,你守不住吗?”陈玉成反问了他一句。
“嘿嘿,我我还真没守过呢。”陈廷香陪着笑脸儿,“旅长,你不会是因为上次在殿下面前打赌我输了,却没有帮你洗衣服,故意报复我吧?那城门爆破可是我们特务连的拿手好戏啊,哪次比武还不都是我们赢了?”
“你们挖战壕还是第一呢,下次有挖战壕的任务,我保证不和你抢。”吴如孝小声地笑着,一脸的得意。
“就是,别每次打头阵的好事儿都由你特务连包了啊,总得大家匀匀。”炮营营长陆顺德也嘿嘿地笑着,凑着热闹,“从镇江一出来,我们可就是跟着你的屁股后面跑了,还不知足啊。”
“去你的,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啊,”陈廷香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这一路上的小打小闹那也叫打仗,整个就剩下跑路了。再说,有本事你们端着小炮去打先锋,我保证不和你抢。”
陆顺德一笑,“你看,说错了不是,真打起来,还不是我们炮营先说话。”
“狡辩,”陈廷香撇了陆顺德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潭绍光制止了。
“好了,大家都去准备吧,陆营长说的对,打先锋要轮流着来,各部队都要有个锻炼的机会。再说,一旦出现万一情况,城外赶来了清妖的援军,城门守不住的话,我们岂不要被抄了后路?这个任务可是不轻哩。”潭绍光冲陈廷香说着,随即又转头看看陈玉成,“咱们可也得事先说好了,不许你再带队前冲。”
“好啊,”陈玉成呵呵一笑,“我带二营,进城后你们一、三营居左,我带着二、四营居右。”
“你啊,最好不要钻空子,”潭绍光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一指二营长陈桂堂,“陈营长,绝对不许旅长冲在前面。他要是敢违犯,回来就马上告诉我。哼,我要报告给殿下,到时候有他的好看。”
陈玉成孩子似的咧咧嘴,嘿嘿一笑,“哪儿敢啊,从镇江到这里,我哪次不是都走在你的后面。放心,这回也一样,我一定走在最后。”
教导旅盼望已久的预定攻击时间即将到来了,借着一座土丘的掩护,炮营的十门六○迫击炮立了起来。后面是早已跃跃欲试的吴如孝一营官兵。经一再请求,才被安王特意安派到教导旅来从事爆破的邹国剑,率领着十几个爆破手,开始躬身猫腰,利用地势,向城门悄悄地靠近。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江阴城的东门忽然洞开,由打城门里先是出来一小队清兵,一番四下张望后,紧跟着开始慢慢涌出来一股人流,人流中不仅有轿子,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叫。
树林里,正借着月色,用望远镜密切注视着城头动静的陈玉成马上意识到,果然有城里的部分豪绅大户和官员在企图逃跑。他不觉又把望远镜顺势移向邹国剑和爆破手们。显然,出来的人并没有发觉眼前官道的下面,已经和大地融为了一体的爆破手们。而距离城门仅有百十步的爆破手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闹的一时停止了移动。
陈玉成急得一跺脚,这个书呆子,怎么能停下来。他来不及细想,机会稍纵即逝,不能再按刚刚变动的计划行动了,尤其是炮营不能再开炮,城里出来的有妇女和孩子。他疾转身从侍卫手里一把抢过马缰绳,嗖地跳上战马,冲着后面的警通连高喊一声,“传令下去,不要开炮,不要伤到妇女和孩子,吹冲锋号,直接抢城门!”话音未落,他已经犹如一支离了弦的利箭,冲出树林。
一只钢铁的军队,其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在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每一个单位,甚至每一个士兵,都要依然能不慌不乱地坚决履行各自的职责,并正确选择自己应当承担的义务。教导旅就是这样的一只军队。
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还有即将从眼皮底下过去的清兵,此时的邹国剑并没有任何的犹豫,而是脑子一闪。很明显,清妖并没意识到东门外会潜伏着一只精兵。由于害怕惊动可能存在的天军探马游骑,这股清妖甚至连一点儿照明工具都不用,而是摸黑潜行,大概是想逃往上海方向的。
冲进去,借助这股逃跑的人流掩护,直接去夺城门。片刻的思索后,邹国剑打定了主意,同时迅速把手向后一挥,“跟我上!”随即腾身跃起,斜刺里窜向从城里出来的人流中。
出来的这股人流,正是江阴守备、知县的家眷,还有一些商贾富户。对天京、扬州、镇江、扬中等太平军控制区域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心知肚明。正因为往日里作恶多断,情知民愤小不了,才面对天军巨大的攻势下,选择了仓皇出逃之路。
负责护送两位大人家眷的只是几十个清兵,猛然间由黑忽忽的田野里跳出十几条黑影儿,兵勇们自然吃惊不小。可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黑影儿早又融进了身后的逃亡队伍中,又没有什么敌意表露出来,他们也就放了心。看看四周围和西城、南城形成强烈反差的宁静的旷野,他们的确深信,这里真没有长毛的人马。
守备和知县大人家眷出城,东门守城的千总是接到了直接命令的,他不能不放出去。而那些商贾富户却是浑水摸鱼,靠银子买的路。知道早的已经出了城,晚得到消息的,还在陆续地向城门涌来。千总大人不糊涂,他命令城头上的手下“瞪圆眼珠子盯着城外,以防万一”,只是在另一方面,他可是装起了糊涂。想跑的就一定都是有钱人,你愿意出钱,我就借给你路,反正你守备大人叫我开的城门,只要城门不失,顺手牵羊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战争就是这样的无情和残酷,再坚实的城池,也要分谁来把守。一念之差,同时就注定了要付出的是血的代价。
江阴城外,原本地动山摇的炮声,在现在的把总心里似乎还很遥远,或者说是还不够响亮。可是,就在这时,城门外忽然响起的一片激扬的军号声,在他听来却是格外地响亮,又是格外地新奇,似乎还有些凄厉。
千总大人和城内外涌动的人流一样,象是被使了定身法,竟一时都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直到潮水般奔涌而来的战马敲响大地,如雷灌耳的喊杀声冲破云霄,再加上城头了望哨那失了声的一片惊呼,“长毛来了!”人流刹时乱了套。出城的人急着要缩回城来,而城里的却还不知所措,拿不定是出去还是回去的主意,两下交顶,一时堵塞了门洞,大人叫,孩子哭,乱成了一锅粥。
城头上,由于错误地判断了太平军进攻的方向,人数本来不多的清兵,也有一部分被守备大人抽去支援岌岌可危的南门,这里剩下的总共不超过百来号人。如果没有号声和马蹄声惊醒他们,绝大部分的兵勇,还都这里靠着,那里坐着的伸长脖子,目光也都是朝着一个方向,侧耳细听着远方时而激烈,时而沉寂的炮声,也想着各自的心事。有经验的兵勇,甚至可以凭借炮声的起伏,想象的出那些地方的争夺战有多么的残酷,还可以猜测的到双方孰优孰劣。其实,在他们心中,早明白了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否则,守备和知县大人的家眷也不会立即开溜了。
这些绿营兵们原本也应该是无畏的勇士,当兵关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取一家老幼急需的微薄收入,也都是从离开家门,走进军伍时早做好的精神准备。可惜的是,他们长期混迹于地方纷繁杂乱的事务之中,跟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渐渐习惯的是白吃、白拿、白占,学会的是利用手中哪怕只有丁点儿的权力,也要去捞取永无止境的好处。军纪废弛,训练成了难得一见的新鲜事儿,真刀真枪的拼杀,他们好象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象过。这一切,不是虚幻,恰恰都是满清绿营兵已经多年形成的痼疾。
当然,如果是人多势众,再有官长的严厉督战,兵勇们相互壮胆,倒也能为之一战。只是千万别落了下风,一旦出现大势已去的情况,那兵勇们绝对是脚底板儿抹油,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当这些已经预感到大势不妙的兵勇们突然在迷惘中被唤醒的时候,看到夜色里已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批马队呼啸着疾弛而来,再听到那撼人心魄的奇怪号角,他们首先想到是城门还在大开着,完了!如果远处冲过来的是天军的步兵,守城的兵勇们兴许心里还能稍微踏实些,可要命的是,偏偏来的就都是骑兵,兵勇们的精神迅速濒临崩溃。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守城兵勇也不管下面黑压压的人是谁了,开始胡乱向城下射箭,丢掷几个随手够得到的杂物。随后,部分的兵勇,又是自然不自然地跑下城头,可能是想和千总大人共同守护下城门吧,也可能是为了最后时刻溜之大吉寻找个便利条件。
城门口,醒悟过来的千总从石凳上跳了起来,一手提着沉甸甸的钱袋子,一手抽出腰刀,“关城门,快关城门!”他大声嘶喊着。看到手下的一些兵勇开始的兵勇开始踢打,还有的兵勇竟挥刀砍杀起堵塞在门洞里的慌乱人群,正试图关闭两扇沉重的大门,他略微放了点儿心,一边儿将钱袋子系到腰间,一边儿打算组织聚拢过来的部下,准备和天军决一死战。
偏偏他一扭头,看到一顶不适时宜地刚刚被轿夫们丢弃在门洞边儿的小轿子,“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把轿子放到了这儿,赶紧给我扔一边儿去。”他恼怒地一脚将轿子踢翻。
哪知道随着一声尖叫,翻倒的轿子里,滚落出来一个肥胖的妇人,那原本在她怀里紧抱着的珠宝箱子也随之摔了出去,珠宝散落一地。到了关键时刻,真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了,和胖妇人一起出来的家人都顾自地跑散了。连磕碰带被惊吓,还有心疼满地乱滚的珠宝,胖妇人尖声哭叫着,趴在地上伸手去捡拾散落的财宝。
几个驱赶人群的兵勇,一见地上散落的珠宝,眼睛顿时一亮,立即扑上去开始了争抢。一个没有抢到东西的兵勇,居然恶意地用脚一踩胖妇人的手,随着胖妇人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号,他终于满意地拿到了一颗胖妇人手里落出的珍珠。不过,他只高兴了一下,在城门洞子里响起的一阵枪声中,他的脑袋就被打开了花。
邹国剑和爆破手们逆着人流冲进城门洞,此时,爆破手怀里紧抱着的炸药包已经失去了意义。一马当先的邹国剑挥动六轮枪打倒两个试图关闭城门的清军兵勇,“天军占城了!”他大声喊叫着,第一个跃过了城门。恰好眼前遇到的就是用脚去使劲儿跺踩地上一个女人的清妖,他抬手一枪将那个清妖放倒,“留下几个守住城门,其他弟兄赶紧抢占城头,保护大队进城!”他边扭头向身后的爆破手们发着命令,边弯下身去搀扶地上的胖妇人。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脑后有一阵冷风袭来。他下意识地把头一侧,左肩上顿时一凉,紧跟着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个随后冲上来的爆破手,一枪撂倒从旁边的轿子后面窜出来偷袭邹国剑的清妖头,急忙扶住几乎跌倒的邹国剑,“队长,你伤了!“
邹国剑推开想要给自己包扎的士兵,“别管我,先把这个女人扶到边上去,不要影响大队的进城。”随后,他咬了咬牙,伸手拿过爆破手夹着的炸药包,倚着城墙站稳,指挥几个士兵,牢牢控制住了城门。
大队的红军骑兵冲进了东门。当先的陈玉成策马进了城后,的确象他和潭绍光保证的那样,一圈马停了下来,“邹国剑,好样的!”他冲着正守着几个炸药包,靠着城墙站立的邹国剑大声地叫着。
邹国剑笑了。完成了任务的轻松,使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真的乏了,肩背上的伤口也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血,已经把他的上衣整个粘到了后背上,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双腿一软,终于倒了下去
天军对江阴西、南两面的进攻开始并不太顺利。
按曾水源本来的设想,是利用先一步抵达西门的部队,趁清妖不备,对江阴进行偷袭,一旦得手则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如果万一失利,就顺势把西门的进攻转为佯攻,掩护南门对江阴进行大规模的攻城准备。总的来说,曾水源还是认为这种偷袭的把握性很大,毕竟是夜间,便于自己的部下接近并炸毁城门。
可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却使西门天军的偷袭陷于了被动。
西门驻守的一个绿营兵的小把总,下午看中了一个随家人进城卖菜的姑娘。他就留下了心,他知道,凡是来城里做买卖的,大都是这四五里内的人家。于是,盯到姑娘出城的时候,把总特意叫手下的兵勇跟踪探听到了姑娘家里的位置。晚上一下岗,把总就带着手下的几个弟兄,先喝个半醉,然后,晃晃悠悠出了城。几个兵勇嘻嘻哈哈地边走边打逗着,调侃着。他们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实在的,他们心里非常羡慕把总大人的桃花运。
出城没太远,一个兵勇先是感觉肚子难受,赶紧跳下官道,噼里啪啦造起了米田共。紧接着是一个又一个兵勇加入了这个行列。把总有些恼怒了,“你们他妈的真是懒牛上阵屎尿多了,快给老子抓紧,要不老子”话没说完,他只觉得肚子里象是被刀搅了似的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慌忙窜到道边儿,几乎是随着裤腰带刚刚解开,那稀里哗啦的怪声就响了起来。
“唉,真他妈的背兴,”一个兵勇咕哝着。
“不不会是那家酒楼的掌柜的故意故意害咱们吧,”另一个兵勇双手紧攥着,嘴里哎哎呀呀地叫着劲儿,“我我他妈早看着看着他不象个好好鸟儿,不不就是白吃白吃他几顿饭饭吗。”
“我我说把总大人,回去要好好收拾收拾那家伙了。”又一个兵勇不依不饶地拱着火。他的肚子虽然还在疼,可心里却有些美滋滋的,只要把总大人一点头,呵呵,银子少不了又有的分的了。
把总就是把总,拉屎蹲的位置都比别人高一等,随着一阵的痛泻,肚子里舒服了许多,脸上居然也有了不少的轻松和惬意,他美美地哼了一声,抬起头来,“那个掌柜的是该倒霉了,回去老子就”他下面的话突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他看见远处有黑压压的人群在移动,还有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儿,如同敏捷的青蛙,一跃一跃地靠近过来。
不好!把总惊的呼地站了起来,“长毛来啦!长毛来啦”他裤子都忘了提,撒脚就想向回跑,哪知脚刚迈开,就被当啷在两脚面上的裤子一扯,由于太过心急了,一个狗吃屎扑通栽倒在地。
夜色黑沉,正迅速打算接近城门的爆破手们没有看到,也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潜藏的清妖。几个爆破手一愣。
趁着对方一愣的机会,那个把总又爬了起来,领着几个手下,提着裤子就朝城门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大叫,“长毛来啦”
顿时,江阴城头鼓角齐鸣,警报骤起。
本来就是匆忙间才组织好的天军,见偷袭不成,只好采取强攻,十几门大炮向城头开始怒吼,压制清军,以掩护爆破手炸城。前锋也迅速向前推进。
冲到半途的爆破手们这时已经明白清妖并不是有意的埋伏,而且人数只有五六个,于是纷纷抽出背上的大刀,追着奔逃的清妖砍杀,同时向城门靠近。
那个把总提着裤子跑的也是飞快,他头特不回,只是一个劲地奔跑、喊叫,跑的耳边呼呼生风,跑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原来还有这手奔跑的绝佳功夫。
“快开城,放我进去!”他最后的呼喊是这个。可惜,黑洞洞的大门并没有随他的喊叫打开,回答他的是城上雨点般的乱箭,还有身后天军士兵的犀利刀风。
出城的清军都丢了性命,而天军的爆破手们也纷纷中箭倒地。一个身负数处箭伤的爆破手,把怀里的炸药终于送到了城门下,“轰隆”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开个大洞。
天军前锋呐喊着冲向城门,两军短兵相接,开始了城门的争夺。在绝望中,城里的清军拼死反扑,并把死伤兵勇的尸体和各种杂物堵到城门洞子里,天军攻势受挫。
由于江阴绿营兵力有限,南门一直是由一只地方团练负责协助守护。这只团练是城中几个大户联合豢养的看家狗,里面不仅有各大户以前的武师、家丁,还有城内的地痞和无赖,它的统领叫苗玫德。苗玫德的家是江阴豪门,却从不喜欢读书,酷爱使枪弄棒。和那些土豪恶霸一样,这苗玫德也是一个对太平军有着刻骨仇恨的人。
西门吃紧,南门的绿营兵马上赶过去增援。等到再次接到命令他的这五百练勇分兵支援西门的时候,苗玫德没有动。因为他发现了南门外,也已经开始有大批的人马在运动。
曾水源在西门只留下了三千多的人马,主力全部集中到了南门外。从他的内心里,是很希望自己的部下们能顺利地拿下江阴,作为战将,没有人会甘心情愿地和别人共同分享胜利的果实。
上百门大炮齐声轰鸣,落地开花的炮弹,掀翻了城头清军的一门门铁炮、铜炮,炸的城上的练勇站不住脚。城门很快也被爆破手们炸开了,曾水源一阵的得意,这种新炸药就是好使,省了许多以前挖地穴、填炸药的麻烦。
可是,就当潮水般的天军将士涌向城门的时候,恶毒的苗玫德想出了个毒计。他命令手下的练勇把几桶火药跟着堵到了门洞子里,随着火药的点燃,冲进城门的天军士兵死伤惨重。
曾水源看着败退下来的将士们,浑身血脉膨胀,眼珠子都红了。一个小小的江阴,居然都这么难啃?他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如果没有安王殿下战前一再重申战场上各级指挥官的位置,他早驱马冲上去了。
曾水源狂燥地一甩拿着望远镜的手,刚想命令炮兵继续打炮,忽然,他眼前一亮,一个想法涌上了心头。他叫来第二梯队的将领,细细吩咐了几句,而后亲自到了炮兵的阵地。
天军的大炮又开始怒吼了。伴随着强烈的炮火,一队队的天军,架着云梯开始向城墙涌去。
天军的炮火一停,苗玫德立即组织练勇从掩藏处窜出来,蹬上城头。练勇们张弓搭箭,抬起事先准备好的滚木、灰瓶,还有的推上来火药筒,就等待面前的天军进抵城下了。
出忽城头的清军意料,他们等来的不是天军攻城的将士,而是比先前更为猛烈的炮火。城头上顿时被火光、烟尘淹没和笼罩,准备好的火药筒被炸燃,城楼也被炸的木瓦四散,一个个练勇被炸的支离破碎、血肉横飞。侥幸生存的连滚带爬地跑下城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儿。
苗玫德被四下乱飞的弹片击中了左肩。他躲到马道下的一个角落里,一咬牙拔出还露着半截在外面的弹片。他看看身边儿的几个惊魂未定的亲信,“弟兄们,长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刚才在城门不是被咱们杀了不少吗。现在他们仗着炮火欺负咱们,咱不急,等他们的人开始爬城再出去。绝不能叫长毛得势,他们进了城,就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统领大人,这城怕是守不住了。”一个亲信言语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恐惧,“您听听这里,还有西面的炮火,太猛烈了。”
“那怕什么?”苗玫德眼睛一横,“再坚持一会儿,江边儿炮台那的绿营兵就会赶来支援。我丑话早放到了前面,打跑长毛,论功行赏。谁要临阵退缩,老子也不杀长毛了,先回去把他全家杀了再说。到时候可别怪老子无情!”
天军的炮火开始延伸了,城外,喊杀声又连成了片。
苗玫德估计差不多了,从藏身处跳了出来。他刚想带着剩余不多的练勇再上城头,却忽然听到背后的城里响起了阵阵的清脆枪响。接着是“天军进城了”的乱纷纷喊叫。这声音,是从东门逐渐蔓延过来的,更多的是城中百姓有意的附和,顷刻间遍及全城。
苗玫德再控制不住身边儿练勇的溃散了,他知道大势已去,瞪着两只饿狼似的血红眼睛,窜到了又堆放到城门处的火药堆前。他拾起一只被遗弃的火把,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在幻想着有大批的天军涌过来,到时候火把只要一丢
不过,已经用不上他丢什么火把了。天军铺天盖地的炮火,引燃了排放整齐的几个火药筒,苗玫德带着他的梦,化成了齑粉。
由于他的凶残,他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就在这天,接近凌晨的时候,苗家大宅突然失火,火起的很怪,谁也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反正是从四外和里面里面一起烧。天军尽管组织了一切的力量去灭火,可是火势却难以制止。眼睁睁的,江阴的第一户豪宅,就这样葬身火海,变成了一片的废墟和瓦砾,没有一个生还者。
这是江阴难得一见的大火,以至很久以后,江阴的百姓们每每一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忍不住地会说,“报应啊,那苗玫德害死了数百的天军好汉,老天都不容苗家!呵呵,那个火才叫大,那是天火,是老天爷专门惩治丧了良心的人的。呵呵,你说奇怪不,那么大的火,就硬是没牵连到附近的任何人家。”
尤其是,当天朝地方政府后来对江阴城登记人口,安放门牌的时候,负责的天朝官员们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江阴竟没有一个姓苗的。当然,很多人可能以前姓过,自打天军破城,就改了姓。官员们也曾经劝说过那些人们,一个苗家出了败类,并不等于是姓苗的都是恶人。可人们不信那个,很多年之中,江阴城里一直就是这样。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老百姓们也许无知、愚昧的厉害,可是,就是这些“无知”的百姓,一旦明白了一个道理的时候,他们会用自己对丑和善的理解,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是个英雄的城市,人们不愿与汉奸为伍。
临近中午了,陈廷香还坐在城门口的石凳上,反复擦拭着怀里的那只乌黑锃亮的冲锋枪,心里沮丧的要命。这叫打的什么仗啊?奔奔忙忙几百里,虽说开始一直是全旅的前锋,可是一个象样的仗也没有遇到过,就是胸前这把好不容易才蒙到手的冲锋枪,居然连放一次的机会都没有。来到这江阴城下,本来以为该摊上个稍微有点儿意思的仗了吧,一下又被安排成了个打扫卫生的角色。
当令人兴奋的冲锋号吹响,别的部队争先恐后地朝城里冲,自己的连队却只能溜达在最后,将逃出城的家伙们敛在一起。然后,护卫着大摇大摆、指高气昂的炮营进城。人家炮营尾随大队去了江边儿要塞,拿陆顺德的话讲,是去打牙祭去了,自己只好坐在这里修城门、补城墙,这回可好,只剩下听,连看的机会都没了。
不仅还算激烈的江阴炮台一战没他的份,枪炮声闹的他心里痒了半天,最倒霉的却要算是苗家大宅的那场火灾了。这个该死的苗家大宅,修哪不好,偏偏修在了东门不远处,旅长也好象是成心和自己过意不去,诺大一个地域,竟然全交给了他的四个排,不足二百人来管理。火一起来,他又要管城门,还要管救火,虽然有其他部队赶来支援,可火最终没扑灭。什么叫没扑灭啊,那火根本就没法救。苗家大宅没了。他后来琢磨了半天,苗家的是有人故意放的,他也派了些弟兄满世界的搜了搜,啥结果也没有,这个瓜耢儿是彻底地吃上了。好事儿摊不上,毛病老来找,倒霉啊,唉!特务连又该“出名”了。
就在陈廷香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通讯兵跑来通知,安王殿下要他立即去。安王来了?完了,这回算是完了。
陈廷香心里象揣了十五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来到原江阴县衙,这里现在是东征军左路的指挥部。在通讯兵的引导下,他穿过戒备森严的大门和院落,刚到大堂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安王殿下爽朗的笑声。
“打的不错,教导旅打的好,不受其他的干扰,快、猛、狠,干脆利落,而且注重和炮兵的配合,短时间内就拿下炮台,全歼守军,并把伤亡也降到了最低的限度。当然,武器占优势是一个方面,可战术运用的正确是不能埋没的。其他各部打的也好,但是前半截不好,导致伤亡过重。战前就说过,不能轻敌,不能把简单的人数对比当作实力的对比。曾丞相指挥得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叫清军防不胜防。”林海丰是刚刚由镇江抵达的江阴,听完各部的战况汇报,他满意地总结着。
“哪里,都是殿下的事先部署好,我是有些把江阴的清妖小看了,尤其是那个苗玫德的练勇,的确是个劲敌。”曾水源有些脸上发热地说着,“不过,打常熟的时候我们会做的更好。”
“善于总结,就会有以后的进步。”林海丰笑了笑,看着曾水源和陈玉成,又看看从常州前线赶来的林凤祥和秦日纲,“鉴于常州昨夜也已经被攻克,下一步的计划是,右路军马上围困无锡。无锡、常熟都已经是苏州最后的门户,为苏州清军所必救。为了给日后夺取苏州创造有利的条件,更有利于发挥我们的长处,达到消灭更多敌人的有生力量的目的,对无锡先围而不打,引诱苏州的怡良发兵救援,在野外消灭他。因此,教导旅除了特务连之外,全部暂时配属给右路指挥。而左路对常熟暂时不要去动,先接着用小股力量清理江阴周围,同时牵制常熟清军,以免吓到了咱们苏州的对手。”
曾水源看了看陈玉成,转尔望着安王,沉吟了一下,“殿下,这样的话,常熟势必会明白我们以后的意图,将来再攻打起来,困难就增加了很多。”
“会是这样的,”林海丰点了下头,“不过,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现在整个战场的战略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只要适时地保障战术的突然性,就可以弥补这些不足。从我们一开始打江阴和常州,作为天军东征的战略,已经暴露无疑。为了达到战略的突然性,接下来,我们就要大力宣扬东征夺取苏、杭的目的。在拿下苏州之前,我们先不要去触动上海这根儿神经”
随后,对着柳湘荷在桌上铺开的地图,林海丰站起身,和围拢上前的将领们做完了详细的军事部署,最后指点着图上的一个小镇,歪头看了看林凤祥,“记住,这个枫桥古镇可是个文化、古人遗迹颇多的繁华地带,商贸发达,人口众多。一定必须要保护好这个地方,免遭清军涂炭。”
“是!消灭苏州出援的清妖后,我就立即派警卫旅的一个营直奔枫桥。”林凤祥答应了一声,心里却很奇怪,殿下怎么单单对这个地方感了兴趣?他当然猜想不到,林海丰是担心历史再次重演,生怕怡良在天军进抵苏州之际,放火焚烧了这个宝贵的水乡古镇。
“好,队伍派出去后,要随时掌握情况,临机处置一些突发事件。”林海丰满意地点了下头,随后,他又看看几个将领,“凡天军所占城池,除各部留下少量部队镇守外,全部事务都交由镇江随后赶来的后方工作团接管。要严令下去,一定要配合好工作团,切实做好安民工作。不能再出现江阴这里出现的大户被焚的状况。简直是乱弹琴,那个特务连是怎么了,眼皮子底下都会发生如此恶劣的事情?”
“殿下,其实也怪不得陈廷香他们的,”曾水源赶紧打着圆场,“东门一带地域不小,特务连既要负责督导工匠们赶修城门,还要承担防务和巡查,着实难为了他们。要有错,也在卑职部署不好。”他嘴上说着,看了眼也有些难堪的陈玉成,心里其实一直在奇怪。按照事先的安排,城东一带应由教导旅负责,可是陈玉成居然把队伍都留在了城西要塞休整,这才导致了巡查不利,终有了事情的发生。
陈玉成微微低下头,没有说话,他更有苦说不出。教导旅清除了江边儿炮台的清军后,他突然接到了一份安王殿下的密令,命令他的全旅驻防江边儿要塞,独独把个特务连放到了城东。现在,看着殿下愤怒的样子,他替陈廷香紧捏着一把汗。甚至有些怀疑那份儿密令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他现在没法替出来。他真是怕陈廷香再出什么意外,特务连是天朝军事统帅部命名的爱民模范连队,出个石镇吉就已经叫大家说不出的难堪和心酸了,再出个陈廷香,那
陈廷香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口。不仅他难得见到,就是在座的这几个高级将领,还有一直追随在安王身边的柳湘荷,也从来没有见过安王殿下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脸色铁青,甚至气得手都有些哆嗦的安王殿下,在陈廷香的面前来回转悠着,从一个天军军人的责任、义务,一直到在百姓中树立的形象,什么我们执行的是首恶必办,协从不纠的原则,更何况是恶人的家眷,他们又何罪之有?把个陈廷香从头数落到脚。到了最后,甚至连陈廷香懒得洗衣服得老底子也都翻腾了出来,那个劲头儿,似乎苗家的火就是他陈廷香放的一样。
陈廷香支楞着两只耳朵,老老实实地听着。现在,他没来前的那种窝囊感已经没了,代之的倒有点儿骄傲。挨骂当然不好受,那也要分是谁骂,咱一个小小的连长,居然在这里当着各路大员们被殿下骂,足以说明咱陈廷香还是个在殿下心里有位置的人。他同时又在后悔,说一万个理由,事情的发生自己也摆脱不了干系。如果当时不是一个班一个班地组成巡逻队,而是分为三个人一组,那么,这种事情出现的机会自然就会减少,如果
林凤祥等人预感到陈廷香的不妙结局,在替他捏把汗的同时,又从安王的激烈话语里,得到了启示。爱民,不是用嘴说的,而是要时时刻刻体现在每一个人的行动上。苗家甘愿与天朝为敌,一把火烧了本属正常,轮到别处也许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安王殿下能把此事提到军事会议上,正说明,这种事情在安王的心里可是件大事。
林海丰数落够了,停下脚步,用手一指屋子里的几员大将,“你们说说,该怎么处置他才好?”
本以为安王殿下要接下去会自己处置陈廷香,现在猛然一听到安王的询问,大家都是一愣。怎么处置?按照以前的办法,倒是可以把陈廷香拉到街口,当众打上几十军棍,让百姓们看看,天军法度严明。可是现在
秦日纲和陈廷香是老熟人了。一出永安,陈廷香就是他的部下,他知道,除了陈廷香个人的确有些邋遢外,不仅精明能干,作战勇敢,而且还和陈玉成一样,都是东王极为欣赏的后起之秀。从内心里,他不希望看到陈廷香被严惩,于是,想了一想后,他轻轻咳了一声,看着安王,“殿下,以卑职看,陈廷香已经尽了力。这个当然,也不能说他一点儿的责任都没有,卑职以为卑职以为,还是训诫训诫就算了。不过不过,对外还是该发个告示,通缉捉拿元凶,安定人心。”
林凤祥素来爱兵如子,却又是个极其维护军纪威严的将领。江阴城里出现这样的事情,那是极不应该的。他赞成安王刚才说的,苗玫德等苗家子弟之恶,并不代表一家老幼都有罪恶。但是说到处理,他犹豫了一下,显然,责任在曾水源,尤其应该追究陈玉成的责任。可安王殿下一直责骂的是陈廷香,会不会是有意偏袒陈玉成?他拿不准。此时听到秦日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说法,他一皱眉,“单单训诫不行,不把责任追究清楚,难以对以后出现的类似情况加以控制。”
曾水源站了起来,冲着安王一拱手,“殿下,卑职甘愿受罚。”
“殿下,”陈玉成也站了起来,他看看陈廷香,转头望着安王,“和曾丞相、陈廷香都没关系,责任主要在卑职身上。是卑职一时的疏忽,导致对所控制地域清查不够,才给了一些人钻空子的机会。卑职情愿受到严惩,以维护红军的形象!”
“好,说的都好。”林海丰脸色缓了一些,“不怕犯错误,关键要找到错误的根源,要勇于承担责任。”他回到座位上,随手接过柳湘荷递来的凉白开水,喝了几口,“我宣布,免去陈玉成教导旅旅长的职务,由于大战在即,临阵换将不利,准许陈玉成暂时代理旅长,将功补过。曾水源警告一次。要将这件事情通报给全军,引起大家的主意。”
他说着,又站起身,来到陈廷香的跟前儿,指指他还粘有泥渍的裤脚儿,“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样子,吊儿郎当的,哪里有个红军连长的气派。我看你的连长也先别当了,撤消你的连长职务,回去坐三天禁闭,好好给我练练洗衣服,整理军风纪。”说完,他好象刚刚注意到似的,一抬陈廷香胸前挂着的冲锋枪,“你从哪儿搞来的?你是个连长,是指挥官,不是班长,想找冲锋陷阵的人,天军里有的是,不缺你陈廷香一个。把枪给我马上还回去。”
他一挥手,示意陈廷香离去,然后扭头看看其他的人,“我再重申一遍,不到万不得已,各级指挥官必须严守自己的岗位,不准乱逞个人一时之勇。”
会议散了。陈玉成留在最后,等到其他人都走光了,他又尾随着送客的安王回到了大堂,“殿下,这个这个是真的吗?”他犹豫着从怀里摸出那份儿用细笔书写,并签有殿下自己名字的密令。
林海丰接过来,看了一眼,顺手掏出火柴。看着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密令,他瞅了瞅陈玉成,“去吧,好好干,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是!”陈玉成一挺胸,转身就要离去,却又被叫住了。
“人无完人,谁都有出错的时候。”林海丰伸出手,整整陈玉成已经很严整的领口,“教导旅不仅是个战斗队,还是一所大学堂,它要为天军培养大批的军事骨干。所以,打仗要巧,打的是脑子,不要来不来的就赤膊上阵。”
“是,殿下,我记住了!”陈玉成眼睛有些发热。
人都走了。林海丰坐在那里,抬眼看看空荡荡的大堂,脑子里似乎闪现出了那数百天军弟兄葬身火海的悲惨场面。他闭上眼睛,嘴里低低地哼着,“蒙山高,沂水长,我为亲人熬鸡汤。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
正在一旁整理文件的柳湘荷停住了手,殿下哼唱的歌子新奇、动听,又是那么情意绵绵。她看见殿下的眼角儿竟然流出了晶亮的东西
林海峰第二天一大早,就先到了左路军设在江阴的野战医院,探望那里的近千的伤员。他表面上尽量保持着微笑,显得和蔼可亲,心里却是异常的沉重。他也清楚,只要有战争,就免不了会有伤亡,可是他就是受不了这个。
东征军下属红一军、秦日纲部、曾水源部三军,每军都有自己的野战医院,各师旅还设有卫生营,直至连一级单位的卫生兵。这一切,并非林海丰的创造,而是都有赖于天朝在今田起义一开始,直到定都天京,对医疗方面一直都有着高度的重视。
永安建制,太平天国即有典内医的机构设置,典内医也就是国家的卫生部。其首官为国医,国医李俊昌受封补天侯,位列天朝早期仅有的十几个侯爵之一。在国医之下,“属官甚多”。如有督内医四名,职同指挥,开朝掌医四名,专门主治外科,也是职同指挥。指挥是天朝的三等官职。此外,还有又督内医四名(“又”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副”),内医七名,又内医七名,超内拯危急一名(也就是急救医生),留超内诊脉医生九名等等,分别都是相当于从职同将军、总制、监军到军帅的不同职位。有一点我们必须要清楚,他们并不是单纯的官员,而各个都是一顶一的医林高手。其中犹以李俊昌为最,他曾经利用手术治愈了东王杨秀清的眼疾。
典内医其实既是卫生部,也是一座国立医院。对民间医疗,天朝同样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一入天京,天朝就以政府的名义,动员、鼓励城内外百姓接种牛痘,预防天花。同时在大小街道安排医生,广置药店,为百姓们提供免费的医疗条件。
而在军中,原有的医疗条件就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以恩赏检点督医将军官为首,下面有负责药材的功臣一名,内医四名、又内医十四名,还有专门负责外伤救治的掌医二十五名,负责急救管理的拯危急一名,都是享受监军以上职务待遇的医生。再往下属官更是无数,甚至连负责照料伤病人员茶饭汤药的理能人(护士)也一应俱全。
当时太平军的所谓一个军,实际人数一般只在二千五百人左右,以如此庞大的医疗队伍,足见这是一个多么完整的卫生体系了。非但如此,太平军在其行营总要中还有明文规定,伤病、老弱人员不得遗弃,必须个个保齐。所有大小官员的马匹,必须先给伤病老弱人员骑乘。马匹不够,就专门组织士兵去抬。而且还严格规定了每星期的检查报告制度。为了便于伤病人员的恢复,总要中特意规定,要两三天就需给伤病人员提供肉食。无论是医生,还是官员、乃至士兵,都要优先照顾伤病人员。
单就这一点,我们就不难想象,太平军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战斗力了。如果我说这是一种阶级友爱,有人或许不愿意听,可事实就是如此。
邹国剑左肩被白布厚厚地缠裹着,本来白皙的面孔更多了几分的苍白。他身上负了三四寸长的刀伤,尤其是失血过多,直到现在他还是头昏眼花、浑身乏力。可是,部队开拔了,听说要去打苏州,他无论如何也躺不住了。一早起来,他就收拾着要离开医院。
医生有医生的责任,更何况还有严厉的制度在。来检查的掌医根本不听邹国剑的任何请求和解释,板着面孔,只有一句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养伤,别给大家找麻烦。”
难得邹国剑这样的书生,性情却是火一样的刚烈。既然说不通,他挣扎着下了床,“咯老子和你好好说,你偏不听,看老子硬是要走,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这是谁呀,口气这么大?”
“你管呢,老”邹国剑拎起棉衣,勉强把右臂套进去,可左手刚刚一抬,一阵钻心的疼痛叫他不由自主地一咧嘴,汗也冒了下来。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口有人“挑衅”似的言语,一回头,咬牙切齿地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儿,却又赶紧咽了口吐沫,生生把下面的话缩了回去。紧接着,又咧了咧嘴,脸上也换上了难堪、尴尬,比哭还难看的笑。
林海丰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看着,安慰鼓励着伤员们。当听到一个病房里传出一口浓重而尖刻的四川乡音时,他笑了,推门走了进去。果不其然,对面站着的就是那个四川小矮子,一副怪样的邹国剑。
“殿殿下,”邹国剑看看进来的安王,又看看自己的铺位,不知道是该这么站着呢,还是回到铺位上去。
“呵呵,蛮厉害的嘛,秀才也会骂人呀。”林海丰瞅瞅邹国剑,又看看屋子里其他几个正窃窃偷笑的伤员、护理,还有一脸得意的掌医官,把手一挥,“你们好好给我看着他,敢出这个门口,就拿大棍给我打断他的腿,看是谁厉害!”
邹国剑再也没有脾气地爬回到了床上,“殿下,我的伤不重啊,再说,就这点儿伤,根本也不影响骑马,更不影响使枪。”他嘴里咕哝着,看着安王。
林海丰点点头,笑了,“是啊,不影响骑马,不影响打枪,可穿衣服呢?装填子弹呢?你呀”
邹国剑一听安王的话,觉得似乎有点儿门儿了,就赶紧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殿下,刚才是一时不习惯,用力猛了点儿,所以没穿上,可现在早没事了。”说着,他拿起床边儿的六轮枪,把右手一抖,弹仓打开,六粒子弹一下倒到床上。然后,他迅速将枪夹到腿弯上,刹那间又将子弹顶上了膛。他把枪在手上滴溜溜地一转,抬头看着安王,“殿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错,真不错,”林海丰啧啧地称赞着,扭头看看掌医官,“医院必须严格执行伤病员的出院管理制度,在没有完全恢复好之前,谁也不允许出院。有胆敢为难你们医生的,叫他来找我。”
掌医官嘿嘿地笑着,扶邹国剑躺好,“听到了吗,好好修养,我保证你两个月内出院,如果这么捣乱,不仅伤好不了,闹大发了,落个残疾也保不准哦。”
看着邹国剑还有些沮丧的样子,林海丰扯扯被子替他盖好,看看屋子里的伤员们,“什么事情都不能着急。想打仗是好事儿,以后有的是仗打。但是,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伤尽快地养好。有了好身体,才能打回你们的家乡,打遍全国。”
“倒霉啊,才打了一仗”邹国剑哀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啊,才打了一仗,”林海丰仰起了头,“还有的弟兄才打了一仗就殉难了呢”
出了病区,林海丰在院长的陪同下到了后院儿。这里停放着一地的为天朝殉难的天军士兵的尸体,护理们在一一为牺牲的弟兄们做着最后的梳理。
林海丰看了看院长,声音低沉地说到,“要细致,一定要叫弟兄们干干净净地上路!”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已经不存在了的苗家大宅。整个江阴,只有他心里知道那场火是怎么回事儿。那是内务部的人来做的。完事儿之后,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过于残忍了,可现在,他完全想明白了。不那么做,就根本对不起躺在这里的弟兄们。也许苗家的老幼没罪,但是他清楚,象这种人家,一旦给了他们机会,早晚他们都会是天朝的敌人。战争是残酷的,阶级间的斗争更为残酷,有时候还更为隐蔽。对待那些极端仇视人民的人,只有,也只能是一个字,“杀”!不给他们任何未来的幻想。
林海丰从医院回到临时官邸,恰巧春官又副丞相曾锦发、地官副丞相黄再兴带着一批人员,奉调由天京赶到了江阴。天官又副丞相曾钊扬率领的后方工作团,也随后脚跟脚地到了。曾锦发、黄再兴是他成立的东征军参谋部的负责人,而曾钊扬则是他心里勾画出的江苏省的地方行政长官。
他很是感谢太平天国给了他一个活跃的舞台,给了他众多精明强干,富有真正的大批人才。有时候他甚至想过,幸亏自己是到了天京,倘若是到了北京,那后果会是什么?无知的满清朝廷不会接受他的主张,不要说是思想上的,就是单单军事上的主张也行不通。那里是一群精神上没有任何追求的人,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你就是把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最先进的装备交给他们,同样构建不起一个强大的国家。这是由满清的劣根性决定的。
掌握武器的人,是最关键的。
桑妤是天朝妇女中的精英,优秀的隐蔽战线上的斗士,上海商界的强人。美租界里的桑妤,现在是心里红,红的发紫,表面白,白的连上海以刘丽川为首的天朝政府,甚至也是对她开始由感激转到恨之入骨了。
安琪儿商行生意红红火火。武昌、汉口、九江几个太平天国政权新开设的口岸,都不仅有安琪儿的身影儿,而且控制住了大批的主要商品购销渠道。在上海商界看来,这个安琪儿不仅眼光独特,而且行动迅速,现在,随着形势的发展,上海各大商行开始为自己的犹豫捶胸顿足,纷纷尾随安琪儿抢滩各口岸,成了安琪儿的小伙计。
自从艾华来到后,在外人看来,这个安琪儿的东家艾华就是一个公子哥儿。更热衷于东跑西颠儿,交际玩乐,各租界的酒吧里,总能找到他的影子。而内当家的桑妤,却依旧操持着安琪儿在上海的业务。
英国人喜欢道貌岸然,既想当婊子,还要立块儿牌坊。他们号称在上海的交战双方中保持中立,因此,对本国在上海的军火贸易,口头上总要加以制约,搞得各英国商行缩手缩脚。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英商有自己的特有贸易,那就是走私鸦片。尽管上海的天朝政府使他们损失了直接贸易的机会,但他们还有别的路。
法国人在上海实力太小,尤其是布尔布隆从天京回来后,在亲自回国汇报对天京的考察成果之前,一再叮嘱他的代理公使,绝对要保持中立,不得和上海的天朝政府发生矛盾。
美国人不同。美国人讲究实惠,中立是牌子,暂时不打不行,至于贸易,只要有钱可赚,怎么快怎么来。
正是利用了上海各租界的特点,桑妤从十月份底开始,就鼓动旗昌洋行的大班金能亨,两家联手,控制上海的军火贸易。炒来炒去,最终把原本两三银洋一桶的火药,炒到了五十一桶的天价,枪支、火炮更是贵的吓人。昂贵的价格,使交战双方乍舌之余,开始望而却步。如此一来,何止打算购置枪支弹药,预备长期坚守上海使用的刘丽川恨她,就是江苏巡抚许乃钊也是说不出的牙根儿痒痒,这些商人,真是惟利是图,一点儿朋友的交情也不讲。
可桑妤心里明白,城里的天军,两个月内的军火需求已经有了足够的储备,而城外的清军不一样。清军在一开始并没有大量购置西洋军火的意愿,直到眼见城里的太平军火力越来越猛烈,兵勇损失惨重,这才想起应该买些西洋武器。桑妤此举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他们。她不能叫武器轻易地流入清妖的手里。
月初,贪婪的金能亨到货了一整船的军火,三千多的步枪,百十门大炮,不计其数的弹药。由于军火价格突然的暴涨,上海的军火生意一时出现了交易的冷落,金能亨耐不住寂寞,他居然想到把这批军火连船一起出售到天京方面去念头。
方静波带着大班的想法,为此和桑妤盘算了好几次,可是桑妤只是叫他耐心等候。今天,架不住大班的一再催促,他又来到了安琪儿商行。
等到桑妤处理好手头的事情,两个人进了书房。书房布置的朴实、典雅,这里书香浓浓,完全没有豪门巨贾的造作和炫耀。方静波不禁想到了外面四处游荡的艾华,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密斯桑,您先生又不在?”
“他喜欢玩儿呢,”桑妤甜甜地笑着,“我先生是大智若愚,拿了大主意,小事就不管了。我呢,是只做小事,拿不了什么大主意。您也知道,如果不是我先生在西边打下的底子,我是啥也不行啊。”
“密斯桑真是谦虚,”方静波笑了,“没有您,上海的生意不会这么的好。”
“是吗?”桑妤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我爱冒险,净干我先生不喜欢的事情了,所以他不愿意参与而已。”
“您是说军火贸易吧?”方静波叹息了一声,“其实,我也是不喜欢这种贸易的。杀来杀去的,还不都是杀的自己本民族的人。”
“你们这些大男人啊,就是瞻前顾后想的太多了。”桑妤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咱们生意人,讲的是如何赚钱,又不是去偷去抢,至于杀戮,那是他们的事情。不过,也许打到最后,会打出一只优秀的军队来,能替咱们保家卫国,倒也说不准呢。您看看这西洋的火器,还不是比咱们以前的武器厉害?唉,也许没有这场战争,谁也不会看得起这些东西呢。”
“呵呵,还是密斯桑想的远,”方静波歪着头看着这个自称是只做小事儿的奇女子,“如果政府早有您的这种想法,也就不会花费银子来购买这些东西了,我们完全自己就可以做出来的。至于那些条约”他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密斯特方还是为了那船军火的事情来的吧?”桑妤嘿嘿一笑,“说实在的,我们仓库里囤积的军火也不少了,为此我先生可没少骂我呢。”
“是啊,金大班看上去快疯了,”方静波开心地笑着,“他现在满脑子就是银洋了。”
“不过,确实有些难啊。”桑妤转尔叹了口气,“长江上大清水师不会轻易放我们过去的,一旦被发现,你们好说,我可是杀头之罪啊,那我们家的产业可就全完了!”
方静波点了点头,“密斯桑放心,金大班也有所考虑。再说,您前一阵子说的给您先生办理加入法国国籍的事情,金大班正在加紧处理,估计很快就能办好。另外,金大班说了,有什么困难都可以事先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他会用领事馆的一切力量,来保障您在上海的绝对安全。”
桑妤其实一直有桑妤的想法。
为这件事情,她虽然已经得到了安王殿下的指令,尽量不要轻易采取过于激烈的行动,以免被清妖察觉,丧失了安琪儿商行的大好局面,并由此危及到上海站的安全。不过,她不想叫这批军火留在上海。凭着她自己敏锐的感觉,她知道天军也许很快就会来到上海,两军对垒,这批军火将有可能给自己的军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她和艾华反复筹划,决定要充分利用金能亨急于把军火脱手的心理,想方设法把军火运送到镇江去。
恰恰在这个时候,整天“游荡”的艾华,在酒馆里遇上了军火船上的大副,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几个黑人跟班儿。从那几个黑人跟班儿对大副毕恭毕敬的举止和神态上,他觉察到了内中的怪异。当请教过方静波之后,艾华终于知道了一个新名词“黑奴”。他还得知,军火船上象这种黑奴有二十多个。原来,在这个貌似强大,口口声声崇仰基督,四处宣扬其博爱的美国,还有着大批这样的黑人奴隶,他们没有自身的任何权利,只是主人一件会说话的东西。真是巧合,这种黑奴的制度,怎么看怎么就象清妖的旗奴制度。
战场上滚打出来的艾华,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完全可以加以利用的好机会。
在租界,刨去政府的意志不提,各国旅居上海的侨民,对天京的太平天国政权,叫好的远远多于仇视的。也正因为如此,不少的洋兄弟甚至加入到了帮助小刀会,守卫上海县城的行列之中。租界里、酒馆中,更是流传着有关太平军的各种传奇,还有天朝对全天下人人平等、共享太平的美好憧憬。这一切,经常尾随主人出入酒馆的黑人兄弟不可能听不到,听到了他们就不可能不动心。
于是,艾华和桑妤决定策反军火船上的黑奴们。为了以防万一,桑妤依旧叫艾华继续过着“游手好闲”的日子,混迹于租界和清军营中,大交酒肉朋友的表面日子,偶尔往来于县城和租界之间,以便万一时刻,动用城中天军的力量。而她自己则要先吊起金大班的胃口,再把许乃钊这把保护伞牢牢地捏在手里。同时,由罗孝全主教上船,利用传教的借口,先暗中去做黑奴们的工作。
许乃钊恨桑妤的哄抬军火价格,但是也明知桑妤的背后有美国洋行和领事馆做靠山,再者,安琪尔商行已经开始断绝对城内乱匪的接济,所以,他在依旧得到桑妤的私下“供奉”之后,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念头。
甚至当按查使吉尔杭阿没完没了地暗中调查安琪儿可能从事非法生意的时候,他还觉得很不以为然。一个年轻的女人,嫁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花花公子,能挑起诺大的商行就很不容易了。再说,爱钱的女人哪儿会有什么思想,不管怎么做,还不是会循规蹈矩地站在朝廷一边儿,哪儿真会甘心和乱匪裹在一起。尤其是当租界在边界开挖防护沟,以备不测的时候,安琪儿商行不仅出钱出力,还主动地组织起数十的商行伙计,包揽了一段外壕的守护任务。对此举,许乃钊极为赞赏,他觉得自己对桑妤的分析没有错。
黑人兄弟的工作,做的更是顺利。这些丧失了一个人最起码权利的奴隶们,对平等的天堂有着更急迫的期望。
现在,需要的就是那位金副领事兼洋行大班的配合了。
桑妤看着方静波。通过长时间的接触,这个有文化、有自己思想的人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完全可以被转化为天朝隐蔽战线上的一个得力人才。“唉,密斯特方,这批军火要是真能顺利鼓弄到西边儿去,咱们当然能得到丰厚的回报。可是我思前想后,总觉得还有几个问题。”
“快说说看,我来想办法。”方静波身子向桑妤探了探。对于这批军火,从内心讲,他也是期望能马上送到西边儿去。如果他真有那个权力,他甚至可以就地完全白白支援到上海城里去。城里天军的作为,叫他看到了祖国的希望。
桑妤点了下头,想了想,“第一,枪支好说,西边儿原本就从他们的对手那里缴获了一些,使用起来不会陌生。可是这西洋的火炮就不一样了,没有人能操控,还不是废铁一堆?第二,广东水师的杨云骧到了长江上,这个人可是连洋人都不怕的一个硬汉。那一关怕是很难过。”
“是啊,要说操控火炮倒是还容易,实在不行,我就随船去那里。我是学工业的,摆弄这些东西还简单。”方静波邹着眉头,思索着,“就是这段水师的江防有些麻烦”
“你不能去那边儿。”桑妤摇摇头,“人家还打算把商行开到美国去呢,你走了,人家将来依靠谁呀?”
“密斯桑要去美国?”方静波好象不认识了似的望着桑妤。艾华要入法国籍,明摆着是打算去法国发展,她怎么反倒要去美国呢?
“当然,美国有大生意可做,我要和密斯特方联手,在哪里做一家大大的商行,没错,要做个天下第一的商行。”桑妤看着满脸惊诧的方静波,认真地说着,“这里太乱了,做起生意来都费心。”
“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方静波轻轻笑了笑,感觉桑妤是把美国想的太美好了。
桑妤满不在乎地顾自说着,“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万里迢迢到美国,当然不会那么轻松,只要有密斯特方的协助,我就可以赚到大把大把的钱,呵呵,看谁敢小看我。”
方静波听着桑妤的“宏伟”理想,他想哈哈大笑,这个女子啊,真把美国看成是黄金铺地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感到有些美滋滋的,真要是一起到了美国,那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哎,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着急的是那整船的军火。他摆摆手,把桑妤的思路拉回到正题上,“那那密斯桑有什么主意来解决这些军火的问题呢?”
“和金大班说下,船上的黑奴我买了。”桑妤嘻嘻地笑着,眨巴着一双秀丽的大眼睛,“我知道,这些黑奴在你们那里不值什么钱,也许连头牲口的价钱还不如呢。我可以给他们多付点儿钱赎身。然后,叫他们熟悉大炮的使用,咯咯,我要把他们再卖到西边儿去。两全其美。”
这个密斯桑啊,居然又想起当人贩子了。方静波点点头,“这个容易,只要有人肯出钱,船长不会不愿意。那么,怎么应付水师的检查呢?”
桑妤抬头看了看房顶,随后瞅着方静波,“你们旗昌洋行财大势粗,即便出现万一,大清那里也不会怎么大动干戈。所以,我们合作的方式要改变一下。如果货不能运抵西边儿,出现的损失,我们安琪尔可不能承担。”
江苏按查使吉尔杭阿可没有许乃钊那么粗心。尽管那个安琪尔商行颇受一些大营里官兵的喜爱,可他总觉得这个安琪尔不是那么的简单。当然,他想象不到这个商行会和太平军有什么联系。他只是感觉这些惟利是图的商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正常的事儿,面对暴利,他们一定会挺而走险。就好比英国的洋行喜欢走私鸦片一样,上海几家有名气的商行,都不会放弃军火生意不做。尤其是军火的价钱直线上升,这里面肯定有说道。
自从那位令人无奈,又更感头疼的美国驻沪副领事金能亨的“海鸟号”轮船一抵达上海,吉尔杭阿就得到安插在租界里的细作的禀报,“海鸟号”满载着的都是军火。吉尔杭阿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经过细作几天的观察,“海鸟号”没有一点儿要在上海卸载的意思,金能亨这个洋鬼子,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吉尔杭阿是满人,而许乃钊是汉人,两个人有着共同的一点,就是惧怕洋人。可是怕和怕还有两样。
许乃钊怕,是不敢和洋人大动干戈,但小打小闹不怕。尤其是针对要不要借助洋人之力镇压城内叛匪的问题上,许乃钊看的非常透彻,,既然若不起洋人,就最好不要他们参与进来。洋人不会对目前的租界利益感到满意,他们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涉及有损国体的事情,打死他,他也不会去做,那可是骂名千秋的罪过啊!所以,当英、法、美等列强乘火打劫,不断制造事端,出兵长江口,搅闹大清军队的时候,他任由部下和反击对方的磨擦。尤其是出现了奉命率部分广东水师北上协助剿灭城内叛匪的杨云骧,在长江口遇到英军船队向岸边大清陆军营地发炮,并迫近杨云骧所率水军时,杨云骧义无反顾,指挥水军发炮还击,击中英军指挥船,击伤其指挥官,使得英军狼狈逃窜。尽管事后许乃钊还是要委派苏松太道道台吴健彰低三下四地去向英军道歉,可他的心里却是美的不得了,并极力保奏杨云骧为正四品的和平营都司。
吉尔杭阿不同,他怕洋人是怕到骨子里去了。为了争取洋人配合,他曾多次和吴健彰一起向许乃钊建议,以租界海关关税的控制权,来换取洋人的鼎力帮助,并为此和许乃钊闹的不欢而散。在他的心里,宁予外贼,不予家奴的思想,和他在北京的主子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其实,这种思想的根本,就在于他们祖上基因的遗传。中原大地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能够得到,却偶然间得到的。就如同当年皇太极设想的那样,进来大捞一把,然后再缩回他的盛京,享受一隅的快乐。俗话说的好,崽卖爷田心不疼,贼也从来不会把偷抢来的东西当成是一回事儿。
正是由于对洋人的恐惧,他才更害怕这些西洋的军火到了上海城里,或者最可怕的是到了西边儿长毛的手中。洋枪洋炮太厉害,一听到那令人恐怖的枪炮声,他的两股都会情不自禁地乱颤。
吉尔杭阿经过和吴键彰的一番密商,决定由他的亲兵中选出一小队人马,和吴键彰的手下配合,由吴健彰负责,专门来侦破这批军火未来的走向。
“大人,如果将来发生的事情是洋人做的,那”吴健彰询问地看着按察使大人,心里拿不定主意,“那我们该如何处理?”
“这群洋鬼子,就是大眼贼,喂不饱的饿狼”吉尔杭阿转着磨,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其实,在洋人背后,他胆子还是挺大的。他骂够了,这才停下脚步,瞅瞅吴健彰,长长地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办?事情捅破了,总比腋着藏着好,至少叫那些口口声声保持中立的洋大人们,真正中立一下。”
说着话,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这批军火是想运到镇江那边儿去,那万幸的可是洋人没有直接硬闯,而且有许乃钊、杨云骧之流顶着。如果换成了自己,真是不好办了。洋人惹不起的!想到这里,他又一咬牙,把手用力一挥,“如果是那个安琪尔商行在做,那就彻底清了他们,不管是谁做他们的后盾。”
吴健彰是苏松太道道台,主要职权是负责海关的关税收缴。可是,上海的小刀会一造反的第二天,清政府设在外滩的海关即被百姓捣毁,官员逃散,他自己也成了小刀会的俘虏,若不是小刀会中一些人的地方观念,念及同乡之谊,依刘丽川的意思,早把他的头砍了。小刀会的这一个手软,使得吴健彰得以被美国领事馆派出的两个传教士秘密救出,并把他藏匿在美国领事馆内,任由被激怒的上海百姓多次袭击租界,也始终没有把他交还给叛军。
而且,当他又拼凑武装,借调、雇募广东拖船30余只,并购得“羚羊”号和“羊神”号两艘兵船在黄浦江上巡防,试图在兵船上重建流动海关的时候,又是美国朋友率先表示赞成,同意取消由于他的缺任而暂行的所谓“领事代征制”,并愿意归还在此期间的代征关税。尽管他的这一美好愿望立即遭到英、法、葡、普、荷等国领事们的反对,不承认他这个“水上海关”的存在。更有甚者,英、法两国竟还以“羚羊”号、“羊神”号中国兵船停靠租界江面,是给小刀会制造攻击目标,影响到租界的安全为由,用武力强迫它们离开,搞得他这个道台几乎走投无路。但是,正是通过这种患难之交,他真正感觉到,美国人才是他的真正亲人啊!
现在,按搽使大人居然把这种任务交到吴健彰的手里,可真是令他头疼了。吉尔杭阿虽然知道他和洋人打的火热,熟悉租界内的情况。可吉尔杭阿还不知道,吴健彰就是那船军火的主人,旗昌洋行的股东之一。
吴健彰在这个旗昌洋行的股东身份并不隐秘,外界几乎许多人都知道,可偏偏这个时候的吉尔杭阿就忘了。
其实,通过金能亨,吴健彰早就得知前一阵子旗昌和安琪尔合起伙来,拼命走私大米和军火接济城内令他痛恨不已的叛匪,他还是睁起一只眼,闭上了一只眼。原因很简单,即使把事情揭露出来,一来谁也整治不了那个视钱如命的金领事、金大班。二来,如果叫官府拿到了证据,损失的不仅仅是别人,还有他自己,他是商人出身,头上的顶子可是当初用钱捐来的。再者,他从心里也没有把城里的那几千叛匪当回子事儿,剿灭他们是早晚的事情,上海毕竟有洋大人在呢。只要哪天大家一松口,洋大人得到了想得到的实惠,就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咱大清这一边儿。
吴健彰带着一行随从,来到已经被外壕围裹起来的租界外。远远的,他就叫兵勇们停下了脚步,自己只带着吉尔杭阿派给他的把总楚玉德和一个通译,被一番严格询问后,这才通过放下的吊桥,进了租界。
吴健彰点头哈腰地和守护的团勇打着招呼,走出很远了,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些标有安琪尔商行,全副武装的护卫团团勇。他心里先是一阵的无奈。真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啊,看看人家,那可是租界护卫团的编制,唉,沾上了“洋”字儿就是牛啊!
金能亨和方静波正在内室商量着桑妤提出来的条件,一听吴健彰来了,不由得一皱眉头。这个道台大人,现在总是给美国人出难题。金能亨又想起了刚刚失去的那个“领事代征制”。说实在的,之所以把海关管理权交还给吴健彰,并不是美国人的好意。他们只是做个样子,想打击一下狂傲的英国人。没想到,英国人竟然联合其它各国,到了没有把海关权力重新交由理所应当的上海政府管理,而是变本加厉,把上海变成了他们各自的自由港。这一下,反叫美国人作茧自缚,“白白”损失了不少的银洋。
金能亨既是个政客,又是个商人。作为政客,他绝不希望太平天国那个新政权当政。尽管他也听法国公使布尔布隆大致介绍过天京的实际情况,甚至隐隐地表达了对太平天国一统天下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是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因为,按照太平天国的主张,美国政府在华的利益不会受到更多的保障,利益的最大化,是应该,也只能从这个腐败懦弱的所谓大清帝国手里得到。就象那个“领事代征制”吧,一高兴可以取消,不高兴,说什么时候拿回来,就什么时候能拿回来,保险那些大清政府的官员们,连个响屁也不敢放。
金能亨冲着方静波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在吴健彰面前再提及此事,而后,满脸含笑地迎了出去。
“哈哈,我的老朋友,您好啊!”金能亨十分亲热地拥抱了下吴健彰,一摊双手,“道台到底是道台,每天可以无忧无虑,不象我们这些商人,天天烦心的事情多。”
“领事大人真会开玩笑,”吴健彰咧嘴笑了笑,“您是领事,又是商行大班,自然比下官还忙。”
“是啊,”金能亨耸了耸肩膀,“商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这都怪您这位道台大人哦。您看看现在,除去我们美国人无私地帮助阁下,哪里还有别的国家遵守贵国的法令。”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看一脸苦涩的吴健彰,“实在对不起阁下,本来我也正打算找您呢,受美利坚公使马沙利阁下的委托,鄙人正式通知阁下,由于各国在上海一致不再承认您的海关权力,本国政府决定,从即日起,一切美国在华贸易的海关税收,将由我们领事馆自己负责。”
吴健彰似乎不是感到很惊讶,只是暂时还有些尴尬,一时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好。
金能亨好象很无奈地叹息一声,“我们尽力了。我们美国人一直是阁下和贵国政府最忠实的朋友,即便上海如此的混乱,我们依旧严守着中立。当然,出于朋友和人道主义,我们拯救了您,使您重新获得了自由。同样是出于人道主义,我们的教会开设医院,救治战争中双方的受伤士兵,接济吃不上饭的百姓们,这都是上帝的意愿,不代表我们偏袒哪一方。美国政府相信,贵国的人民是有能力自己处理好自己本国的事务,不需要任何其它外国力量的干涉”
吴健彰毕恭毕敬地听着金能亨的高谈阔论,没有什么好说的。说什么呢?拳头大的,胳膊腿粗的,说出来的话当然就是真理。他是稀里糊涂出的旗昌,接着又出了租界,完全忘记了自己去找金能亨的目的,带上他的人马,回到了缩在城南黄浦江一隅的“羚羊号“上。他都快窝囊到家了。自从上海道光二十三年(一八四三年)上海开埠,英国驻沪领事巴富尔擅自将吴淞江口至洋泾浜的黄浦江面划为洋船停泊区。现在,借口为了租界的安全,闹的他这个道台兼海关总监居然连个正经泊船的好位置都没了。
他独自思索再三,觉得还是不要去触犯旗昌的好,要找,就要找那个安琪尔的漏洞,旗昌大宗的货物大多都由安琪尔在经手。虽然他也知道安琪尔的内当家桑妤和巡抚好的一塌糊涂,但相比起洋人来,巡抚还是矮了一头。
连续多日,楚玉德带领的暗探们,在租界里一直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吴健彰坐不住了。他是商人出身,商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越是这样,他越是断定这批军火一定会走向何方。
当突然听到一个暗探偶然谈及安琪尔的掌柜艾华,还有艾府桑妤的贴身女仆,都曾经间或地出入过上海县城的时候,吴健彰灵机一动。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打开的,不管对错,至少最后可以先把事情闹起来,叫真正想做的人有所忌惮。当然,轻易是不能动那个艾华的,不过,对那个女仆可就不一样了。女人有女人的弱点,总是好对付的。
桑妤的女仆蓝香,是内务部上海情报站的信使,专门负责和城内刘丽川的联络工作。蓝香刚满十八岁,却是一个参加了金田团营的“老兵”了,不仅如此,她还是当初攻克镇江时苏三娘麾下的一员战将。
傍晚的时候,蓝香带着一封桑妤写给刘丽川的密信,出了租界,刚刚过了苏州河,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这条路,她跑的一直都很顺,两面都有熟人,可今天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们是道台衙门的人,跟我们走一趟。”为首一个面目还算和善的大汉低声说着。
如果要是真遇上了劫匪,蓝香还真不怕他们,她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可一听说是官府的人,她心里一动,“好啊,你们前面带路吧。”
东征右路军在常州连短暂的休整都没做,便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克无锡周边的武进、锡山,从三面包围了无锡城。
这下,无锡城内的守军惶惶不可终日不说,苏州也已经乱了套。两江总督怡良赶紧召集藩司郝立宿、绿营提督余万清、总兵李元浩等文武官员,商议救援无锡。常州、常熟、无锡都是苏州的屏障,两常丢了,无锡不能再丢。
要说起怡良来,他也曾经不是寻常的人物。怡良,瓜尔佳氏,字悦亭。满洲正红旗人。自道光八年(一八二八年)起,历任广东高州、广西南宁知府,云南盐法道,山东盐运使,安徽、江苏按察使,江西、江苏布政使。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年)就任广东巡抚,开始与两广总督邓廷桢一起,严禁鸦片走私,查封大小窑口烟馆,并在各水陆要道口拿获烟贩三百余名,分别予以惩办。除严禁鸦片外,他还与邓廷桢一道,积极支持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加强对虎门海防的建设,共同筹议在虎门制造木排铁链以阻拦入侵的外国兵船。他甚至亲临第一线,与关天培一起爬山涉水对虎门三道防线进行精心的设计和修建,指导各水陆要塞的设防工作。
道光帝颁布禁烟诏旨后,怡良协助邓廷桢,积极支持钦差大臣林则徐的各项禁烟措施。并与林则徐关系密切,互相配合得也很好,协助林则徐做了许多细致的调查研究。在整个收缴鸦片和销烟过程中,正是由于有了怡良、邓廷桢等地方官吏和钦差大臣林则徐之间默契的配合,才使禁烟运动得以顺利开展。
虎门销烟以后,怡良和林、邓二人根据《钦定严禁鸦片烟条例》,重新颁布了禁烟治罪的具体规定,继续打击走私烟贩和吸食者。在外国商船的具结问题上,怡良完全支持林则徐,主张区别对待。
道光二十年(一八四○年),林则徐接任两广总督后,怡良与林则徐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们共同商讨募勇操练,积极备战,彼此书信往来更多,日常接触联系更为频繁,几乎无所不谈。怡良很敬仰林则徐的为人,对林则徐的意见很尊重,到林则徐被革职后,他仍为林则徐提供时事消息,并听从许多林则徐的意见和建议。
后来,琦善以钦差大臣兼两广总督的身份抵达广州,“欲求林则徐罪不可得,又诬林则徐不收英吉利国王通商之书,欲怡良证实其事,怡良不从”。此后,怡良坚持备战的主张遭到琦善的排斥,他对琦善要他“专管地方事件”,不让他参预过问“夷务”十分不满。在林则徐和爱国士绅的推动和支持下,他大胆地向道光帝揭发了琦善对义律妥协退让,私下“说定让给”香港的卖国罪行,促使道光帝下令将琦善革职锁拿押解赴京,一时获得舆论的赞许。
可见,怡良也曾经有过一段很光荣的历史。然而,自打一接任这个两江总督开始,他的霉运也就随之来了。金陵,也就是现在的天京,那本来是应该他驻节的地方,却被太平军占了,还成了人家的都城。他刚刚要把总督衙门安置在扬州,太平军竟象嗅到了他的味道似的,紧随而至。他只好一让再让,把总督府设在了苏州。那料到这才安稳了几个月,太平军又追来了。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再退下去,他只有两条路,要么去上海跳海,要么就是被皇上拿问了。
其实,按照当初在广州参与军事的经验,他还是对苏州及其周围城池的防御还有协防,都是很重视的。苏州城坚不说,还有三万绿营兵将。他不象曾国藩,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地方团练不是没用,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所以,他一直对绿营兵的训练很抓紧,着重培养了一只机动的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对于太平军一开始的战略,他却从根本上被迷惑住了。这倒不是他的无能,恰恰是他换位反复思考后,才得到的结论。金陵城外向荣的江南大营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如果就势再把江北大营的琦善那老小子办掉,金陵就完全太平了。在这种情况下,长毛再全力北伐,那大清的天下还有没有可就成了庙里和尚的媳妇难说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长毛居然放弃这么好的时机,掉头打起了江浙的主意来了。他现在沮丧之余,也有些感到万幸。万幸的是他没有立即接受上海方面许乃钊的求援,打算再看看。试想一下,如果当时把手头的机动力量都派了出去,那才是真的可怕呢。
怡良瞅了瞅大堂上的官员们,轻轻咳了一声,“诸位,事情已经很紧急了,你们不妨都说说各自的意见,如何救援无锡。无锡一丢,苏州就成了孤城,再指望其它的援军根本指望不上了。”
他是个满人,但是比较随和,待下属也很少其他满人官员的那种霸气。尤其是在做重大决定之前,他还总愿意多听听别人的意见和见解,现在更得是这样。救援是要救援的,可是谁去救,如何救,那都是很细致的事情,不能出半点儿的偏差。
“长毛在锡山部署了重兵,在加上他们的水师顺运河南下,如果从正面救援无锡,效果不一定会好。”提督余万清站了起来,“大帅,以卑职愚见,放弃直接救援无锡,改去经常熟收复江阴。长毛围困无锡,必定大军都云集此处,卑职愿意率领两万人马,收复江阴,可以攻其所必救。趁到时候长毛混乱之际,再另谴一只人马,和无锡守军里应外合,打破长毛对无锡南面的围困。”
“提督大人的见解不错,也算是围魏救赵之策。”参将杜文阑慢慢站起身,先笑着看看余万清,而后转向总督大人,“不过,长毛可以一夜间袭破常州,可见其势力非同小可,只怕无锡坚持不了那么久。因此,还是应该立即正面救援为宜。据探报,锡山一带长毛营垒十余座,人数不会过万,再加上有城内军队的适时配合,击溃他们还是有把握的。只要援军能够进城,那战势就会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
“对对,杜参将说的在理。”说话的是常州道徐丰玉。说到这个徐丰玉,他可是算的上白拣了一条命。太平军突袭常州前的半天,徐丰玉接到总督召见的文书,需要去苏州商议有关事务。他原本应该地二天动身的,偏偏身边儿的姨太太又想急着到苏州采购锦缎。那知前脚一走,后脚常州就变了天。因此,他除去感激自己的姨太太之外,内心里更是对总督大人的关键之举尤其感恩戴德,视如再生之父母。现在苏州有难就是总督大人有难,关键时刻,他也该挺身而出。
“无锡城池不如常州坚固,城中兵马不多,断然坚持不了多久。”徐丰玉冲着怡良一拱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还是如杜参将所言,全力打破长毛的封锁,卑职既然未能与常州共存亡,情愿引一只人马进去无锡,坚守城池,协助大人外面的兵马,彻底消灭这些乱匪。”
怡良不时地点着头,听着一个个官员的见解,一边儿心里细细地琢磨着。看到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他摆了摆手,又咳了一声,“这个诸位说的都有各自的道理。可是,救兵如救火,稍一拖延,无锡很可能就丢掉了。余大人围魏救赵的主意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就怕是无锡坚持不到那个时候。再者,正象余大人说的那样,收复江阴兵马少了自然不管用,可是多了又会造成苏州的空虚。我们就这一只拳头了,一定要攥紧,打在长毛的痛处。不过,倒是可以考虑调派太仓、昆山两地的军马,协同常熟之兵,佯作取江阴,吸引长毛的注意力。本督以为这样,余大人、杜参将,还有徐大人,统帅两万精兵出苏州,于梅里一带扎营,伺机撕开一条口子,即便不能全歼无锡东南之长毛,也要想方设法使徐大人引兵进城,加强城内的守备力量,与城外军马互为倚角”
看到总督大人一切都部署完了,各官员纷纷打算离去,徐丰玉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望着总督大人,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咬了咬牙,一拱手,“大人,卑职还有一个想法。”
怡良笑了笑,恩了一声,“徐大人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言。”
徐丰玉又看了看听下脚步注视着自己的众官员,犹豫了一下,“这个也许这个时候卑职不该说不吉利的话,但是为长远考虑,卑职觉得,无锡本乃大米市之一,而苏州城西的枫桥同样是个大商市,其米豆集散之繁盛甚至超过了当今的‘天下四镇’河南朱仙,江西景德,广东佛山和湖北的汉口。无锡倘若出现万一,苏州难保,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应当应当一把火以焚之,绝不给长毛留下。”
他这话,一下叫许多人都愣住了。谁都知道,枫桥古镇位于古驿道与枫江的交汇处,沿河湾形成两条市街——枫桥大街和寒山寺弄,随河成市,水成街,依寺成镇,具有独特的水乡风韵。枫桥地处水陆孔道,成为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不仅是行旅休憩的好去处,还商贾聚集真所谓“晚泊枫桥市,冥搜忆旧游”。尤其是如今枫桥一带百姓众多,十里官塘名人第宅、园圃亭林更是比户而起,如殷家的松鹤堂,戈家的广居,惠家的冷香别馆,段家寄居的一枝园,还有顾家的思适斋等等,其中袁廷祷的渔隐小圃尤擅楼台泉石之胜,在座的官员们哪一个没去过,又哪一个不为之啧啧称奇。这个徐丰玉居然能想出这么狠毒的点子来。
不通军事,所以一直没有说话的藩司郝立宿冷冷地盯看了徐丰玉一眼,心里一阵的厌恶,真恨不能上去狠狠地抽上他几个大耳刮子。败类,真是败类啊!他把目光转向了怡良。
怡良注视了徐丰玉好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最坏的结局他早也想过了,大清得不到的东西,太平军也休想得到。只是他没有想到徐丰玉会这么早的说出来。枫桥毕竟是一个民族千百年文化的积累,这些汉官竟然把它视作儿戏,烧了容易,再建还有可能吗?不管怎么说,但从这一点看来,就足以证明了徐丰玉对大清朝的赤胆忠心。
徐丰玉远远没有怡良想的那么好,他出这个主意无非是想借机报复而已。顾家的思适斋去年就被他心爱的小妾看中了,为此,他还可以前去镇江,找到思适斋的真正主人顾同临协商,希望能买下来,将来官场失意的时候,也好做个静心所在。哪知道那个倔强的徽佬根本不买他的帐。可惜枫桥不在他的治下,否则早找个毛病把思适斋白拿下了。如今机会总算来了,他决不会手软。
从伯渎河至运河,天军秦日纲部一字排开了十几个营垒。按照部署,秦日纲要亲率这八千多的人马,准备和西来的苏州援军,还有身背后无锡可能出来的清妖纠缠一番,为红一军的大迂回争取时间。
正午刚过,探马带来了清妖前锋已抵达梅里的消息。位于坊前镇大营里的秦日纲精神为之一振,一口吐沫吐到手心儿里,两手使劲儿地搓着,那劲头儿,简直就象是清妖已经到了眼前,恨不能一下就双手上去掐死似的。他一面传令下去给营垒据垒死守,打剩一兵一卒也不许放过去一个清妖。一面又立即通知负责监视无锡守敌的大将朱锡琨,只要无锡城里的清妖敢出动,就马上列队迎战。随后,他开始集结身边儿的侍卫旅,准备随时增援各部。
余万清的苏州援军陆续抵达梅里,一路上很顺畅,两翼的通报也没有发现再有任何太平军的动静。他一面下令立即构筑临时营垒,一面派遣统帅前军的杜文阑,先行向坊前的太平军发起试探性的进攻。
坊前的天军严垒深沟,只是一味的凭险据守,并不出战。而无锡城里的清军,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这场单纯你攻我守的初战,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西下,杜文阑罢兵歇手,悻悻地退回了临时营地。
秦日纲巡视着附近的几个营垒。天军将士一场不算激烈的战斗过后,一边儿吃着晚饭,一边儿抓紧时间修补损坏的营垒。秦日纲又看看夜幕里的梅里方向,听到那边儿不时隐隐响起的战鼓声,还有时断时续的清军炮声,满意地笑了。他知道,那是两翼各营垒的将士们在不停地小规模骚扰着刚刚住下的清妖们。安王殿下说的好,我们可以吃好、喝好,休息好,可他们不行。
刚刚回到营帐里,秦日纲饭碗还没端起来,朱锡琨来了。走起路来都有些发横的朱锡琨是闲的难受了。在天军的队伍里,听到枪炮声、撕杀声就坐不住的人,远远不止一个两个,仿佛生下来他们就是为了战争才来的一样。
“吃饭了?”秦日纲翻翻眼皮瞅了瞅朱锡琨。
“吃了呀。”朱锡琨咧咧大嘴,牙疼似的挤出了几个字。
“得得,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来的,”秦日纲一手端着饭碗,另一只手上的筷子一摆,“去,到无锡城下去闹闹,告诉他们,本丞相在吃饭呢,不许他们踏实的吃饭睡觉,这是规矩。否则就是大不敬,小心城破了本丞相要惩治他们。”说着话,他哈哈地大笑起来。
“唉,没什么大意思啊。”朱锡琨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又回头笑了笑,“不过,总比没事做要好。”
“你可别给我真打啊,差不多就行了。”秦日纲嘴里嚼着一大口的米饭,又不放心地叮嘱着,米粒儿顺嘴落到桌子上。
“放心吧,卑职知道该怎么做的。”朱锡琨粗壮的身子早出了帐外,只留下他那粗豪的声音。
秦日纲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拣起桌子上的饭粒儿,一个一个地放进嘴里。他的思绪飞到了明天,明天,明天也许会是个很残酷的日子
天空中,一团团阴惨惨的乌云,沉重、缓慢地移动着。东方,那失去了往日光彩的灰色的太阳,也仿佛一夜没有休息好似的,懒懒洋洋地不时从乌云的缝隙中,向下窥视上一眼。
余万清统帅的近两万苏州兵马,此时列阵完毕。这平坦、宽广的大平原,正是用兵的好地方。被闹腾了一夜的余万清,直到清晨才踏踏实实地迷糊了一会儿,总算吃了顿安稳的早饭。早饭之后,他立即下令全军收起营帐,直抵太平军营垒前列阵,用他的话说,这是破釜沉舟之战,要么打通和无锡间的联系,要么马革裹尸。
通过认军旗帜的标识,他已经盯死了坊前的太平军大营,那是对面太平军的主帅所在地,他就是要从这里开刀。
秦日纲不象余万清想象的那样,会继续坚守营垒,而是同样组织起半数的人马出营列阵。急于救援无锡,却又不敢夜战的清妖,给了他获得支援的机会,凌晨之前,陈玉成的教导旅已经悄悄进了他的营中。
余万清看着对面不足五千的太平军人马,尽管自己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但他没有一点儿轻松感。长毛人数明显处于劣势,却各个依旧精神抖擞,阵势齐整,没有丝毫的畏惧。再看看自己的部下,才一夜的折腾,一个个就如同营养不良似的面色土灰,居然还有张着大嘴打哈欠的。他想不明白,同样的人,怎么大清久经训练的正规军队,反不如那些刚刚放下锄把子没几天的臭泥脚杆子。
余万清心里暗暗叹着气,令旗一挥,顿时中军的战鼓擂响。
前军的杜文阑一听鼓响,立即派出两营人马,直冲太平军的战阵,企图从中间打乱太平军的阵脚。
天军先锋大将,恩赏丞相罗琼树,立即指挥弓弩、抬枪队反击。清军兵勇如同撞上了墙壁,在猛烈的箭雨、火子儿之中纷纷倒地,还没接近天军的步兵就败了下去。
头一阵失利,杜文阑没有气馁。他那也是一种试探。现在,他霍地抽出肋下的佩刀,大吼着,“胜败在此一举,再有胆敢后退者必死,前进还有生路,弟兄们,给我杀!”随着隆隆的战鼓,杜文阑的前军全部出动,哇哇怪叫着冲向严阵以待的太平军。
秦日纲乐了。清妖的第一次试探性进攻,他就没有下令炮火拦截,就等着清妖不识好歹的这一冲呢。随着他手中令旗的舞动,天军的炮声响起来了。顷刻之间,两军中间的地带被炮火淹没,清军密集的冲锋队形被拦腰截成了两段。
眼见面前到处都是翻飞四溅的泥土,还有部下横飞的肢体,曾亲眼看到过洋炮厉害的杜文阑内心一寒,怎么长毛会有这么多的洋炮?先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最关键的还是赶紧靠近长去,只要靠近了,再厉害的炮火也失去了意义。
杜文阑咬牙切齿地砍翻了两个逃回来的溃兵,声音有些嘶哑地高叫着,“弟兄们,不要怕,冲过去就胜了!”他一跺脚,带着身后的彪营迎着纷飞的炮火冲了上去。
在弓弩和抬枪队的一阵阻击之后,罗琼树的前队和清兵短兵相接了。天空上的乌云越来越浓厚,太阳早已悄悄闪到了云后,似乎不想看见大地上出现的这一幕人间的搏杀。
余万清一直注视着前军的战势进展。他看见杜文阑的大旗已经混入太平军的阵里,而且太平军两翼开始移动,分出一部分向中间支援,他感觉机会来了。他赶紧一面调动后面宋丰玉的人马跟进杜文阑的前军,一面传令左右两翼,迅速向对手实施包抄,他要在营垒外面消灭这股太平军。
城外惊天动地的炮声、喊杀声,早已惊动了无锡城内的守军。几天来,成了惊弓之鸟的无锡守军,面对天军不停的“攻势”,就没安安稳稳吃上一顿踏实饭,睡上一个囫囵觉。真可以说的上是各个眼窝塌陷,人人眼圈儿发青。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盼着苏州的总督大人能尽快发来援军,解除这场灾难。
援军终于等来了,尽管无锡城内守军人数本来就不多,但是,一时的振奋还是叫他们拼凑起了一千多的人马,携带着各种燃火之物,大开城门杀了出来。他们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趁机在天军的营垒中放上把火,从背后搅乱正和苏州援军接战的天军的阵脚。
朱锡琨等这个时候等的眼珠子都要发红了。他是今年四月升的殿左三检点,靠的就是战功。前面大军正和苏州来的清妖援军大打出手,营垒里跃跃欲试的红军教导旅也在等待出击的最佳时机,唯有他得到了监视无锡的任务,如果城内守军胆子一小,真给你来个缩头乌龟,就是不出来,那自己可就是白来这里一趟了。正当他心里痒痒的难受的时候,对面无锡的城门开了,涌出来大队的清妖。尽管是大白天的,这些清妖还是躬身猫腰,一声不出,大有掩耳盗铃之势。
朱锡琨就象是过年吃上了饺子,美的厉害。不急,不急,放他们再离近点儿,离城池更远点儿,既然来了,就别想再给老子回去。看着大概千来人的清妖,朱锡琨临时改变了事先准备的战法。他吩咐下去,派一只人马只要一接战,立即抄到出城清妖的背后,两千对一千,他要彻底包了这些清妖的饺子。
杜文阑的人马和罗琼树的人马硬碰硬裹杀在了一处。秦日纲见清妖人越聚越多,虽然左右两翼有了一些支援,但前军还是渐渐地处于了劣势。他看了看身上的西洋怀表,又抬头看看那阴沉沉的鬼天,他娘的,怎么今天的时间过的这么慢!本来很粗,但却极少喜欢说粗话的他,此时也禁不住地在心里咒骂了起来。他看看身边的侍卫旅旅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上去,从侧面杀上去,一定要把清妖的势头打下去,稳住前军的阵脚!”
左右两翼的人马,他已经不可能再动了,他看到清妖的两翼也开始朝自己包抄过来,侍卫旅是他唯一能动的力量了。看着侍卫旅开了上去,他稍感轻松的同时,内心里却是象被刀剜了似的痛。“开炮,给我向两侧开炮,拦截清妖!”秦日纲边大喊着,边对着那似乎停止了怀表瞪着眼。
秦日纲是个勇将,也有些谋略,他的毛病也有一个,就是私心重。他喜欢战功,因为是战将,有了战功才能升迁。可是他舍不得这样把老本拼进去。同样都是一军的主将,说话的分量依靠的是实力。现在他就感觉自己这个天朝极品的官员,在安王殿下心目里,估计可能连个小小的陈玉成都赶不上,就更甭和红一军的林凤祥来比了。如果人要再都打没了,那可真是落水的凤凰都不如鸡了。
林凤祥的总部设在无锡东面的安镇,红一军除去红五师和秦日纲军另一部用来参加围困无锡的北面和东面外,其它各师分头驻扎在安镇至东亭一线,并严密控制驻地,对外封锁着消息。
由无锡到苏州,中间除去河流,就是一片的大平原,要想用如此庞大的军队提前设伏,以歼灭余万清统帅的援军,那根本就没有可能性。于是,当苏州出来的西上援军进驻梅里的时候,林凤祥利用清军穷于应付秦日纲部夜间袭扰的机会,借助后半夜夜幕的掩护,悄然地把三个骑兵师运动到了清军的背后。同时,他又调派陈玉成的教导旅进入秦日纲的营地待机。就在秦日纲与清军开始苦战之际,红四师和军属警卫旅也正向余万清的右翼贴近。
按常理,红一军的这一切行动,在天亮之后,余万清应该能探到。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阵仗,但毕竟是老行伍出身,他绝对不会忽视了对两翼敌情的随时侦探和掌握。然而,一切的错误既是巧合,也是一种必然。
从他右翼贴过来的红四师和警卫旅,与余万清派出的探马几乎就能碰上了头。警卫旅的先头部队已经发现了远处的十几个清兵游兵,料定那必是清军的探马。他们躲闪在一片树林里,正考虑如何捕俘的时候,那些探马一掉头,竟然回去了。探马们接受的使命是远出二十里,他们太疲乏了,走出五六里,再用眼睛看出去那余下的里数,差不多,差不多就够了。
差不多叫余万清倒了大霉。不过,余万清还是有自己的过错。他有一只按令当今天早上就应该赶到的辎重部队,到现在却一直没到,他甚至没有细想这都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也许到了中午差不多就该到了。可惜,掌握着数万大军生死攸关命脉的大帅,就是这样在一切都是差不多的情报下,部署着他的战术。
当然,错和不错的性质和区别,对这场战役的最终结局,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无非是减少了一些红一军发起进攻的突然性而已。天军现在在人数上并不占压倒的绝对优势,集结到这里的总兵力尚不足三万。但是,无论是战术的运用,还是士气,那都是余万清和他的部下所不能比拟的。
余万清的中军设在一处地势较好的地方,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用望远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尽管中间杜文阑的大旗开始向后慢慢地移动,但他两翼突上去的先头人马都已经冲过太平军炮火的拦截,接近了太平军的两翼。他的心里一阵的激动,只要后续大批的兵勇一但靠近长毛,自己兵力上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常言说的好,饿虎还怕群狼呢。
战争是双方的博弈。
天军右翼的背后,大开的营垒门口,陈玉成骑在战马上,早早的就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他一面盯着自己手上的怀表,一面不时地抬头看看眼前的形势,又看看身后紧捧着军旗的旗手。从成立到现在,教导旅仗打了几场,可是军旗这将是第一次在正式的战场上展开。他现在是既感兴奋,又有些焦躁。
和战场上的秦日纲类似,他也感觉着今天的表针好象走的格外地慢,以至于好几次他把怀表放到耳边儿,细细地听听表是不是还在走动。天军右翼的形势开始变的严峻起来了,右翼的部队已经和清妖交手,而清妖左翼的大队人马也开始蜂拥上来。枪炮声、喊杀声、兵器的磕碰声,士兵临死前绝望的哀声,响彻大地。
教导旅的十几门迫击炮不停地怒吼着,一颗颗夹挟着愤怒的炮弹,在涌上来的清兵群里开花,即使如此,仍然抑制不住清兵进攻的势头。人数上的明显优势,还有后面严厉的督战,使得清军激发起超强的斗志。
天军渐渐不支,阵形也有些乱。
这群不知死混蛋!陈玉成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声,距离预定攻击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他断然下定决心,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将给天军的右翼部队增添更大的损失。他猛地收起怀表,“刷”一把拔出手枪,双腿用力一夹坐下马,“为了天朝,前进!”
营墙边儿,早就迫不及待的二十几把飘动着红绸带的军号,顿时一起吹响,嘹亮、尖利的冲锋号声,顿时压倒了战场上的一切声响。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的火红战旗在战场上飘舞。
冲出营垒的教导旅分成两路,从天军的右翼一起杀出,直扑清军。他们没有象往常那样一下扑进敌群,一左一右,贴着目瞪口呆的清军几十步外擦身掠过。在掠过的同时,英勇、神奇的红军骑士们,一个个在疾驰中放开马缰,双腿裹紧马腹,从马镫上挺身直立,举起手中的马枪,在风驰电掣中,对准侧面的清兵人群,狠狠地扣动着扳机。刹那间,成片的清军如同田里的麦草一样,被齐刷刷地割倒。
两路红军的骑士,交叉围绕着清军的左翼阵形盘旋,近两千多条马枪、手枪所过之处,留下的就是一排排的清兵尸首。四千多的清军,好不容易冲松动了天军右翼的阵形,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立即从稍占优势的激奋中陷于了惊恐和慌乱。
没有了稳固的阵势、队形的军队,就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更何况他们遇到的是一群如此陌生的军队,迎头而来的又是风刮、瓢泼似的弹雨。一个个兵勇想靠的靠不上前,想躲的偏偏躲不过去,手里的家伙一时也都成了累赘。真是举起来,不知道该朝哪儿砍,撂下去,却又是别别楞楞、碍手碍脚。
老天!这是哪国的洋兵啊?土黄色的短打扮,土黄色的军帽,明智点儿的还能注意到他们都顶着一颗闪闪的红星,这完全不是平常所说的那种长毛。清兵们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到他们的厉害。没有多久,先是有如遭到打击的刺猬一样,你挨我碰挤作一团的的清军,现在变成了炸了窝的马蜂,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窜。
更多的清兵想到的是苏州,跑,向回跑,他们头也不回的跑,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儿。
人腿再快,到底是跑不过马腿的。陈玉成率部打乱清军的阵形后,又重新兜到他们的背后,截住了清军的退路,骑士们高举着一把把闪亮、锋利的马刀,虎入羊群一般呐喊着杀进混乱的清兵之中。
站在了望台上不停地观察战场上出现的动静的余万清惊呆了。叫他吃惊的远远不止是左翼出现的情况,在他的右翼同样出现了那令人胆寒的刺耳的号声,同样有大批太平军的生力军投入了战场。这些生力军又恰恰都是些他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陌生的军队。左翼溃散了,右翼也在动摇,中路的杜文阑在精神大振的太平军反击下,同样开始败退。他开始的时候东补西填,所有的后备力量都用上去了,现在身边儿剩下的就只有几百个侍卫和幕僚。
这一刹那,余万清想到了山海关下的一片石,想到了当年大顺军的李自成就是被突然投入战场的十五万精锐、陌生的满洲兵杀的丢盔卸甲,从而失去了似乎如日中天的大顺王朝。
余万清再看不下去了,他随手丢掉望远镜,跌跌撞撞下了了望台,飞身跳上坐骑。他想到的东西不少,可是却做了一件和当年李自成一样的慌张事儿,就是一样的逃下高坡。帅旗向后一动,更增添了战场上的慌乱气氛。
兵败如山倒,三路清军比着速度的奔逃。
余万清第一个领头,紧伏在马鞍上,向着苏州狂奔。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跑得之快,只有二十几个骑兵侍卫尾随身后,其他兵勇早已落到远处。
他抽空儿扭脸儿望了眼身背后,远处漫天而起的烟尘中,奔涌着他潮水般的溃兵,铺天盖地。他随手抹了把一脸的泥汗。侥幸中多少还有些愧疚。来日方长,聪明人是不会以一时之胜负来论英雄的。
他边安慰着自己,边转回头来,刚想稍稍放缓些马速,逃跑本不光彩,总还是要有些身份。谁料刚刚把目光投向归途,余万清差点儿没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去……
余万清跑糊涂了。他只顾惦记着身后是不是会有追兵了,连身边儿跟着的随从已经有人开始折头旁窜也没有注意到。更没注意到那雷鸣般隆隆作响的马蹄声竟是来自前面,而不是身后。
余万清又看到了那些令人恐怖的,身着土黄色军衣的大片骑兵,又看见了那想起来就眼晕的鲜艳的红色大旗,看见了那一片的刀海。这呼啸而来的,无边无际,也看不清是多少的奇异军队,就象是奔腾而来的洪流,又象是一座会移动的堤坝。
余万清浑身一抖,原本紧伏在马背上的身体下意识地直了起来,他大张着嘴,竟然忘记了勒一下马缰。
几乎就是眨眼之间,余万清就被那滚滚的铁流吞没了。
李开芳率领的三个骑兵师,是在暂时休整的同时,又捎带手收拾掉了一部运送给养的清军兵马后,立即掉转方向,杀奔正面战场而来。一万多的轻骑兵,形成一个巨大的扇面,席地卷来,牢牢地锁住了清兵的退路。
在这无遮无掩的大平原上,红旗招展,红军的三个骑兵师和两个骑兵旅,纵横驰骋,犹如不可抗拒的洪流,又象一把把锋利的钢刀,把漫野的清军驱赶、围拢在一起,再分割、切散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哪里有清军的大旗,哪里就更成了特意关照的对象。
在整个交战过程中,命运最不济的,就要数余万清带出来的那几营炮兵了。战斗刚一开始,炮兵阵地就受到对方的火力压制,你打不到人家,可是人家的炮弹却是雨点儿似的落在炮兵阵地上的炮弹。更叫兵勇们气恼的是,看着和自己象是一样的大铁球炮弹落地,只要一炸开,就马上会有无数的飞蝗般的弹片四下飞舞,稍一碰上,不死即伤。
炮营的兵勇们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只好拖起大炮向后撤,撤出天军炮火的射程。当天军大批主力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们很想尽力,也发射了几批的炮弹。可惜,这种大炮响声还是够大,分量还有的不轻,就是打出去的炮弹差点儿事儿,一个个飞出去的大铁疙瘩,如果不是碰巧直接打在对方人马的身上,那可真是一点儿的意义都没有了。
他们的炮火,根本阻挡不住天军风驰电掣的马队。于是,丢弃了大炮的兵勇,就成了手无寸铁的兔子,又犹如一群被一锅沸水浇到了的蚂蚁,你挤我挤你,哪里喊杀声少点儿就先朝哪里逃,不行再掉个头。往往跑着跑着有人就莫名其妙地倒下了,没办法,只要是清军集中的地方,流弹就少不了。倒下去的即便还能剩下一口般口的气儿,随之而来的马踏人踩也最终会毫不留情地要了他们的性命。
朱锡琨指挥的天军士兵此时已经和无锡出来的清军绞在了一处。这股清军完全没有料到天军会出垒接战,仓促之下,只好和天军将士短兵相接。而朱锡琨本人此时却是亲自统领着几百弟兄,冲出营垒后,就由侧面直插清军的背后。
指挥出城的清军头目一见后路被断,眼睛立即就红了,再顾不上什么火烧营垒之类的事情,连忙掉转头,开始死命向回杀。他心里明白,城上已经没有足以来救援他的力量了,只有自己救自己这一条路。
陷入绝境的清兵,为了获取生存的希望,总会有超强的一股子勇气出现。朱锡琨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他开始知道自己一口吃不下这顿烫嘴的“饺子”。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他咬咬牙放开一个口子,打算放过清兵,再从后面追杀。
秦日纲原本伤痛的心平静了许多。期待中的生力军都出现在了战场上,战局为之扭转。在审视了正面战场的形势后,他把目光转向了身后。朱锡琨大胆、甚至是不和时宜的战术,给了他一个瞬间产生的想法。
无锡城中守军仅有不足三千人,现在清妖既然集中了一千多的人马出南门,试图配合援兵作战,那么城门上的守军力量一定薄弱。再加上北面和东面都有天军各部的牵制,即便想增援也无从谈起。战场上是瞬息万变的,时机稍纵即逝,不能犹豫。
秦日纲想到这里,一面派人飞报安镇的总指挥林凤祥,一面调集起几个营垒里剩余的部队,连同自己身边儿的亲随侍卫一起,立刻赶去增援朱锡琨,同时下令给朱锡琨,务必在城外解决这股敌人,并相机夺取南门。
随后,他又赶紧派人通知恰好位于朱锡琨身后的教导旅炮兵营,要求陆顺德协助朱锡琨部的行动。
朱锡琨这个时候得到了来自秦丞相的支援,精神倍增,死死卡住清军的退路。一方想硬回去,一方偏不答应,两方都是眼珠子血红,发着声嘶力竭的吼叫,都是寸步不让。针尖儿遇到了麦芒上。
毕竟人数少于天军,渐渐地,清军兵勇的锋芒开始有些低弱了。结成方阵的清军,先是后面担负阻挡天军的兵勇们在节节败退,直接冲动了中间的人马,随后两翼也开始松动。更多的人是想往前冲,其实不是急于杀敌,而是只有向前才能最快地逃回城去。
就在这种情况下,偏偏陆顺德的炮兵营奉命投入了战斗。双方靠的太近,炮是不能使劲儿打,朝中间打上几下掷弹筒足够了。但是陆顺德还有个警卫排和通讯班呢,五十多条人枪,在眼下就成了决定性的力量。
一见后面上来的这队红军士兵,前面天军将士立即两面一分,让开一条路。爆豆般的一阵枪声后,紧跟着是手榴弹的爆炸,本来就被掷弹筒发射来的炮弹炸的乱成一团的清兵,此时更成了一锅粥。
五十多个红军健儿,如同五十条个猛虎,端着上有明晃晃枪刺的步枪,扑进敌群。
清兵们彻底地绝望了。在一片“降者免死”的呐喊中,多数的人乖乖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不降又能怎么办?不少的降兵还心有疑虑,奇怪了,怎么随便丢到头顶上的一个黑家伙也能炸,比从前见到的炮弹还厉害,一下就可以炸倒下一大片呀!唉,这些长毛,人本来就多,还玩儿弄些怪东西,真是太欺负人了!
秦日纲是太想要首进无锡这个功劳了。看到红一军和教导旅在战场上耀武扬威的劲头儿,他酸意十足。常州是红五师先占的城,那个赖裕新运气就是好,破江南大营他受了重伤,还没恢复利索就又赶上了东征,居然就得了个第一功。自己的部下也都是好样的,不能总是吃瓜耢儿,也该叫大家扬眉吐气一回。再者,不获得更大的荣誉,自己未来的前途不说,就是整个部队也会失去改编成红军的机会。安王殿下在出师前就讲的清楚,哪只部队第一个攻克一座城池,这个部队就将获得以这座城池命名的荣誉。
不能不说尽管秦日纲想法多了些,但是对整个形势的把握还是很全面的,而且和林凤祥的想法不谋而合。安镇的林凤祥已经获得了城内射下来的密报,为了配合前来解围的苏州援军,城中清军准备出南门袭击天军的后背,守城的兵力空虚。为此,他特意快马通告秦日纲,争取在城外消灭出来的敌人,如有可能则连续作战,顺势夺城。恰好,他也收到了秦日纲发来的同样禀报。
于是,无锡城北和城东,两路天军人马大张旗鼓,开始了声势浩大的佯攻。一切部署停当,已过正午,林凤祥率着总部人马,直奔坊前而来。他心里有数,这个时候,苏州出来的清军已经不会再给天军增添多少的麻烦了。他现在考虑更多的应该是苏州了。
现在战场上的形势谁都看的很明白,南门城头上不多的清军,居高临下看的更是清楚。战场上飘动的都是一面面红彤彤的,或是杏黄色的太平天国的大旗,大清的龙旗再难见到。苏州的援军即将化为乌有。而城下,出城的人马也已经灰飞烟灭,少数几个侥幸逃脱太平军围杀的弟兄,还没来得及跑回来,就半途中随着一声声的清脆枪响仆倒在地,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这一切,看得任何一个人都目瞪口呆,两股发紧,双腿打颤,脊梁骨往外冒着一阵阵的寒气。“……天军是为了驱逐清虏,讨还我汉家河山而战。天军不想汉人打汉人,但是,对于背叛祖宗,甘心与清虏为倡者,天军也绝不留情……”老早就射进城来,在城中散布的天军通告,象是警钟,又响在守城兵勇的耳轮之中。
城下,挟着胜利锋芒的太平军架着云梯就要准备攻城了,拖着刺耳、尖利叫声的炮弹,一发发地飞临城上,顿时烟尘四起,弹片飞舞。
城上的清军不约而同地跑下城头。太平军是说得到就做得到的,他们不食言。几乎所有兵勇都听到过常州逃来的散兵游勇和难民带来的消息,常州知府李琨,就是因为率兵守城拒不投降,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他们以前把守的东门外,却有不少过去常州的绿营兵,投降后摇身变成了太平军的士兵,有的居然还被封了官职。唉,汉人不汉人的先搁在一边儿,日子久了,做汉人的低下,叫大家早就懒得提起什么汉人来了,提起来就是一肚子的苦水。不过,活着总是要比死了的好。
猬集一处的兵勇们互相看着,最后把目光聚集到官长的身上。
同样是满脸惊慌,似乎还多了些疑惑的把总,好象没有看到手下们的神色,眼睛却紧看着被淹没在炮火中的城头,“快了,他们就要打进来了。”他好象是自言自语,又好象是提醒着身边儿的手下们什么。
朱锡琨看着浓烟滚滚的城头,开心的嘴咧的象个瓢儿似的。他用力又紧了紧腰间早已紧的不能再紧的牛皮板儿带,仓啷抽出了宝刀,在靴子底儿上杠了两下。他相信这个,杠完后的刀砍起人来那会更痛快。“弟兄们,跟着我杀,要做第一个冲进无锡城的好汉子!”
有些胖,一个人有两个人的饭量,平时说话还喜欢呼哧呼哧喘的朱锡琨,这个时候却是跑的飞快,手里高举的宝刀下面,飘动着一簇红绸,象一团火。
跑着跑着,他站住了。他看到右侧无锡的南门突然打开了,涌出来一队清兵。再一细看,为首的清兵不停摇摆着是一条子肮脏的白布。
“他娘的!”朱锡琨就象充足了气的皮球,一下给泄了气,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些失落。他转头看看左右一样一时有些意外的部下们,用力一跺脚,“都还愣着干什么,清妖开城投降了,还不赶紧冲进去!”
还在余万清督率两万多兵勇准备出征救援无锡之时,怡良派出的快马也到了昆山、太仓和常熟。三地立即拼凑起三千多人马,由太仓知州蔡映斗统一率领,反扑江阴。蔡映斗现在正踌躇满志。
为取得太平天国支持,在没有和天军取得联系的时候,刘丽川当初曾按计划拟西上与太平军会师。他委派将军潘起亮率上海义军一部,会同嘉定义军主力王国初部一度攻入太仓州城。谁料竟遭到蔡映斗设下的埋伏,恰恰又遇到了吴县知县丁国恩援军的进攻,于是被迫撤回上海、嘉定。此后,王国初率嘉定义军千余人,第二次分水陆两路再攻太仓,又败于蔡映斗之手,只好再度退回嘉定。蔡映斗的两次成功阻击,迫使小刀会当时被迫放弃了西上镇江的计划。如果不是林海丰及时派出内务部的人员进驻上海租界,太平军也将就此失去与小刀会取得联系的机会,上海的起义政权孤军奋战,在军事上将注定会逐步陷于被动。
林海丰的东路军总部已经迁到了江阴南面的一个村落里,通讯营的骑兵们奔奔忙忙,不时传递来各方面的新消息和战况。昆山、太仓的清兵一进常熟,参谋部就得到了情报。
“殿下,既然这个蔡映斗狂妄的狠,依卑职看,不妨先凭借城池消耗一下他的力量,然后分出人马抄了他的后路,一举消灭在江阴城下。”听完主管情报的曾锦发介绍完蔡映斗的身世和清军的力量,曾水源摩拳擦掌,豪爽地笑着。
黄再兴摇了摇头,“从各方面来看,蔡映斗此来目的是为了吸引天军在无锡的部队救援江阴,以减轻无锡方面的负担,配合苏州援兵给无锡解围。因此,他断然不会真打,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坚守部出,是起部到消耗他们的目的的。”
“黄部长说的对!”林海丰看看黄再兴点了点头,又瞅着曾水源笑了笑,“不能守在城里打,江阴刚刚收复,百姓们人心思安,坚守在城内,总会给百姓们以不安的心态。要打就在城外打。综合分析,清军还不知道我天军在江阴周围屯有重兵。蔡映斗不是自以为很能带兵吗,那好,那咱们就再给他创造一个机会。告诉他们,东征军的总部就在这里,叫他来找我好了,这可总比打一座城池要简单的多了吧?呵呵,我就不信,放着这么一大块儿肥肉他会不吃?”
蔡映斗也很注重情报的搜集,否则也不会轻易地取得两次对小刀会作战的胜利了。一到常熟,他就派出去了不少的密探,四下打探江阴太平军的实力。所有返回的消息都告诉他,江阴城内仅有守军不足四千,江阴附近村镇虽然还有零星的小股太平军,但显然都是正忙于地方的安定。
他相信这里不该有更多的太平军。攻无锡、夺苏州,那都是硬仗,更何况苏州有将近三万绿营兵,猛将也不少,太平军的主力不会不倾尽全力的。问题是该如何来打这一仗,才能打疼太平军,叫他们不得不回援江阴呢?当然,打归打,老本还是不能折在这里的。
恰好就在他思前想后琢磨不定的时候,一个重要的情报来了。江阴城南面十几里一个叫薛家村的小地方,发现了太平天国的“伪安王”的旗号。再经邻近一些百姓的证实,可以肯定那个姓林的“伪安王”就驻扎在那里,而且身边儿的人马只有几百。
太平天国到底有多少个王他不知道,凭感觉,一个王能出现在这里,就一定是他们东征军队的首脑。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如能一举打掉长毛的首脑,长毛就会不战自乱,何愁无锡之围不解?蔡映斗兴奋异常。两次阻击小刀会成功,尽管只是得到了巡抚的口头嘉奖,还没有落得什么实惠,但毕竟在功劳簿上已经有了这么一笔。这回是老天爷有眼,机会又降临到自己的身上,甭说死王爷活王爷,鼓弄掉了就是奇功一件,看来自己头上的顶带注定是该换换了。
蔡映斗果断选择了要偷袭薛家村。为了达到预期的效果,他考虑再三,终于还选择了夜间轻装偷袭。他很狡猾,生怕遇上不是一般的对手,而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又以熟悉地势情况为借口,把常熟的兵马排在了前面。一旦出现万一,也好给自己留下条退路。
已近午夜了,林海丰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地图,看看一边儿两只手灵巧地正折叠着信的柳湘荷,那是他刚刚口述完给江苏布政使郝立宿的一封信。他看了下表,轻轻笑了笑,“好了,把信交给顾同临老先生派来的人,你就去休息吧。”
“休息?”柳湘荷奇怪地看看殿下,把信装好,站起身,“今天晚上不是还有大战呢吗?”
“是有,不过那也用不上咱们呀,该休息就休息,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呢。”林海丰的手指了指门外,“房东家男人在无锡做生意被困住了,回不来,夜里要是枪声起来,大娘和大嫂带着小孩子一定会害怕,你就和她们在一起,踏踏实实地睡觉。”
“我…我想留这儿看看。”柳湘荷嘟哝着,两脚象生了根似的,不愿意动弹。
“这里有啥好看的?”林海丰笑了,“我就坐这里呆会儿,等下也要休息了。对了,一会儿把顾老先生送来的烟丝给我拿点儿过来。”他顺手摸出怀里空瘪瘪的烟包,拍了拍。
“殿下,”柳湘荷张了张嘴,微微垂下头,“不能当着外人抽烟呀,如果被禀报到了东王和天王那里,可了不得的。再说…再说……”她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叹了口气,快步出了门。
林海丰四平八稳地朝木床上一坐,搭起二郎腿,把烟包里剩余的点儿烟末子都控了控,卷好,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望着烟头袅袅升腾的烟柱儿,他眯缝起眼睛轻轻地唱着,“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人民战士驱虎豹,舍声忘死保和平……”唱着唱着,忽然一口烟儿呛到了嗓子眼儿,啃啃咔咔咳了起来。
“看看,还说抽烟有什么好处呢,呛到了吧?”柳湘荷转回来听到殿下又在唱首新歌儿,就倚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倚见殿下被呛得连咳带喘,眼泪都快下来了,连忙把桌子上的一杯水递到殿下的手里,“唱歌还抽烟,那还不呛到了。”
“是啊,是啊,下回再抽烟的时候,一定不瞎唱了。”林海丰手背揉着眼睛,嘴里咕哝着。
“殿下,刚才唱的是支什么歌子啊,有时间再教给我好不?”柳湘荷随手把个烟荷包塞到林海丰的手里,脸儿有些潮红地问着。
“好,好,等闲下来的。前几天的那支歌儿没忘吧?”
“看殿下说的,那个我为亲人熬鸡汤人家早熟熟的了,哪儿还能忘。”柳湘荷边说着,边朝门口走。
“呵呵,聪明啊,就是比本王强,要是本王十天才能学会。”林海丰把柳湘荷刚给的烟荷包放到鼻子低下嗅了嗅,那是镇江新烤制的烟丝,香气扑鼻。就这当口儿,他忽然注意到那个烟荷包。奇怪,这好象就是柳湘荷当初绣的那个吧?
“殿下,外面都布置好了,还有这个捣蛋鬼,卑职也给殿下带来了。”黄再兴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进来了,身后是曾锦发,还跟着一个蔫头搭脑的陈廷香。
林海丰看了看柳湘荷离驱背影儿,把手里的烟荷包塞进怀里,不过,他的烟可没掐灭,身边知道他抽烟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只要不在外面抽就行了,他是这样宽慰着自己。
“村子的东面和北面,在第一道防线各部署了一个排的兵力,准备抵抗一阵后就朝构筑好的第二条防线撤,集中特务连的力量,利用战壕阻挡消耗清妖。南面由通讯营负责守备,陈宗扬率领的一军人马也已经在西面十里外待命……”黄再兴详细地把战前的布置,一一做着禀报。最后,他笑着,“一打起来,东面和北面我来指挥,曾部长指挥南面。”
“恩,好,就这样。”林海丰很满意黄再兴的干练,他示意黄再兴和曾锦发坐下,而后歪头看看蔫蔫的陈廷香,“呵呵,你们都看看,这个陈廷香今天打扮的还是蛮不错嘛,水光溜滑的,恩,这才和名字相配嘛。怎么样,学会洗衣服没有?”
“殿下,会了,会了,以后卑职一定天天洗,只是…只是……”陈廷香求援似的望望屋子里的两位部长,期望他们象在路上说的那样,会帮他说些好话。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即将开始的撕杀!为了这个,不要说洗衣服了,叫他干什么都没二话。
林海丰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双肩,“以后做事情要细致,不要总是大大咧咧,屁股象长了尖儿似的。还有,整理个人乃至整个连队的军风纪、内务,和打仗是一样的重要。做连长的,要起好这个带头作用。”
“殿下,我记住了!”陈廷香腰板儿挺的直直的,心里还有些纳闷儿,我的连长不是被撤了吗?莫非殿下忘了?
林海丰可不知道他能想那么多,随手拉着他坐下,然后又看看黄再兴和曾锦发,“我有个想法,大家商量一下……”
蔡映斗刚交子时就引兵出了常熟,一路上绕村避户,直到临近目标薛家庄还有四五里的时候,他把队伍停了下来。
四外看去,大地如同被一口巨大的铁锅扣了似的,黑漆漆一片,散落的村户都没淹没在这黑的海洋之中,远处,偶尔会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吠。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竟然飘起了难得一见的零落的雪花。唉,今年的天气有些异常啊!蔡映斗叹息着,一面吩咐各营抓紧时间小息一下,恢复恢复精神,一面等候着各处探马的回报。另外,他还在等候着最佳的时间。要在进入五更天的时候进攻,那个时候是人最困乏、睡的也最甜蜜的时刻。
哨探的兵勇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一切情况正常,两翼没有任何太平军人马集结的迹象。在薛家庄四面只有零星布置的几个太平军营帐,还有抱着武器在营垒门口打瞌睡的哨兵。
蔡映斗召集齐几员手下的将官,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他首先分派出去两哨人马负责左右两翼的安全,又派遣一百多人马绕到村西潜伏,防止村内长毛西逃。随后开始吩咐常熟团练,向东面的太平军营垒发动进攻。他要把剩余的兵力集中成一个拳头,从东面一举突破进去。
按照蔡映斗的指令,全部在左肩头系上了白布作为识别标志的清军开始向前运动。
“啪!”一声清脆的枪响,划开了黑夜的沉寂。
随着哨兵的报警枪声响起,陈廷香带着早在营帐里等的上火的一个排,迅速冲了出来,不过,他们没有去堵营门,却是“仓皇”地打出一阵排子枪后,掉头奔后营门跑。
常熟练勇还算轻松地就冲进了太平军的东垒,士气大震。可是再向前,他们遇到了依靠营垒后墙掩护,似乎刚刚清醒过来的太平军的顽强抵抗,攻了几次都攻不动。
“大人,东垒已经攻破。”
“大人,遇到长毛火枪队的抵抗,弟兄们伤亡不小。”
蔡映斗欣喜没有多久,就接到了前军攻势受阻,请求支援的禀报。他早听见了前面响成一片的枪声,在这里遇到太平军的洋枪队他并不感到意外。上海租界里的洋鬼子为了钱,表面上喊着中立,却无孔不入地到处走私枪炮,根本就不问买家是谁。再者,作为太平天国的安王,既然敢在身边儿留有为数不多的护卫人马,还不就是依靠洋枪的厉害。
不过,洋枪也不是那么的可怕。那东西他见过,打出一颗弹子儿,还要花费半天才能装填好第二颗弹子儿,只要人多势众,不怕冲不过去。蔡映斗一咬牙,冲着身边儿的一个统带大声下令,“立即上阵,告诉弟兄们,一定要猛、要快,要不能停地一口气向上冲,才能使长毛洋枪的优势丧失掉。”
得到支援的常熟练勇,和养精蓄锐的援军一起,几番进攻,终于突破了太平军的防线。太平军守军开始兔子似的“溃退”。
清军斗志倍增,嗷嗷狂喊着尾追上去。谁料追出没多远,看看就到了村边儿,前面几十步开外“狼狈奔逃”的长毛们陡然消失了。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几乎是贴着地面闪起了一片的火舌,收不住脚的兵勇在比前面更加激烈、密集、猛烈的枪声中,木桩子般一个个重重地摔倒在地。
清军在这突如其来,又极其陌生的打击之下,攻势戛然而止。
蔡映斗好象还是很清醒。越临近最后,长毛的抵抗一定会更顽强,凭险据守的营垒没了,长毛是在依靠壕沟做着最后的顽抗,也许是想给他们的“伪王爷”争取逃窜的时间呢。呵呵,跑不了的。各方面随时传送来的消息已经告诉了他,长毛暂时还没有突围的迹象。这样更好,固守待援?那总督大人的总体战略目的就达到了。
他吩咐左右两翼的部队加强戒备,防止江阴和常州、无锡方向有太平军的援军赶到。同时严令正面的将官,务必再以果敢、猛烈的进攻,撕开长毛的最后防线,第一个冲进村子的有重赏。为官的连升三级,当兵的赏银百两,如有生擒或斩杀其“伪安王”者,将保奏圣上,恩赏丰厚。他甚至都不考虑,他才是个末流品级,别人连升三级后是啥样?反正就这么一说,激励激励部下的勇气。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钱和官儿,总有不要命的。再说,营垒都打破了,面前黑乎乎的不就是一道壕沟吗,一步就迈过去的事儿。
潮水般的清军一波一波地涌上来,退下去,再涌上来……
陈廷香看着身边儿四排长刘明远手里那不停地喷射着火焰的冲锋枪,羡慕的嗓子眼发干,心里又开始痒痒了起来。手枪不过瘾啊!上一回,他是死皮赖脸、带教训、吓唬,什么“你个排长,是指挥官,不是普通的战士,用冲锋枪有什么用?”“打仗靠的是好脑子,不单单是枪。”还有“你不想以后便宜事儿找不到你们排吧?”之类,从刘明远手里硬是把冲锋枪赖了过来。这次他可不敢了。安王殿下大度,没有再深究他的错误,以后可是要安稳些,别再给殿下找麻烦。
他索性连枪都不怎么打了,死顶着前面蜂拥上来的清妖,“集中打左面,对,再打右面,打地下趴着的……”他一手按着沟沿儿,大半个身子露出战壕外,摆动着手里的六轮枪,不停地大声吆喝着。
“陈廷香!”随着一声大喝,黄再兴猫腰顺着战壕跑了过来,使劲儿一按陈廷香的肩膀,“找死啊,条令上是怎么规定的?我看你是又想犯病了。”
“哟,是黄部长,”陈廷香赶紧猫下腰,又顺手把黄再兴扯到自己的身后,嘿嘿干笑两声,“黄部长,我这可是为了方便指挥。您有何吩咐?”
“你呀,臭毛病再不改,早晚我撤了你,叫你到后勤去抗炮弹。”黄再兴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里的事情不用你了,赶紧去村西营垒找韩慕岳,另有任务。”
“是!”陈廷香答应着,一捅旁边儿的刘明远,“我走了,这里由你指挥。”他前面刚跑了两步,扭头一看黄部长没跟上来,掉头又跑了回去。
“怎么又回来了?”黄再兴伏在战壕上,双眼盯着前面刚刚被打的呼啦啦奔逃下去的清军,头也不回地问到。
“黄部长,这里危险,你不能呆在这里。我们连队战前有自己的指挥顺序,他们会掌握好连队的,你必须离开,不要影响了我的部队。”陈廷香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一把拽起黄再兴。
林海丰躺在床上,似乎睡着的样子。其实他并没睡,当他把地图看熟了之后,就喜欢安稳地躺下,闭目思考。这还是他上学时养成的习惯,那个时候,只要有了难解的题目,他就必须安静地躺着,大脑却在飞转,推演着一种种的可能和假设。很奇怪,往往这个样子,他的思路似乎要比硬坐在书桌前要来的更清晰。
村子外面的战斗,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想。如果不是为了下一步夺取常熟的计划,蔡映斗这三千人马,怕是想逃掉一个都难。
他还记得历史上的一八九四年,入侵罗得西亚的五十名英国殖民地警察仅凭借四挺马克沁重机枪,就打死了三千多名当地的祖鲁武士。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协约国军队为了报凡尔登战役的一箭之仇,在一九一六年的七月一日,发动了索姆河战役。战役的第一天,英法的军队潮水一样跃出战壕冲向德军的阵地,却得到德军数百挺马克沁机枪的强烈回应,英国军队一片片地倒了下去,一天内竟死了整整的六万人。
他的部队还没有重机枪,当然,不久的将来他就会有的。但是,特务连现在拥有二十支犀利的冲锋枪,还有一百多条马步枪,构筑起来的火力网,同样不会逊色多少。
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苏州,还有上海。
苏州清军出动的救援人马已经烟消云散了,两万多清军,除去只有小部分漏网之外,主力全部被歼灭。无锡在天军强大的压力面前,由于有部分守城清军献了城门,也顺势拿下了。由于连日来各部都是连续奋战,现在红一军和秦日纲部需要进行短暂的休整。
不过,枫桥那个地方很有可能又会成为两军交战的导火索。枫桥距离苏州城仅有四里多的路程,如果发现红一军的部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马抢先到了那里,估计怡良不会坐视不管。呵呵,苏州诺大一个城市,仅靠万余人马来保卫,怕是会捉襟见肘了。如果在枫桥再搞掉他一些人马,苏州会不会象无锡一样,不战而下呢?
当年李秀成东征的时候,苏州可就是由于有了内应而唾手即得的。看来,为了促使那个江苏布政使郝立宿能迷途知返,不但要按晚上发给林凤祥的命令那样,红一军警卫旅全部派往枫桥,还要把陈玉成的教导旅也拉上去。
再有,枫桥要守好,那里不仅有民族的文化积聚,还有财富。但是不能一点儿火都不起来,否则,就是枫桥本身的百姓也还对满清抱有幻想。要给清军一点儿放火的机会,可是不能太大,就是要叫世人都看看,歇斯底里的满清官员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再看看神圣的天军是个什么样。
还有就是该不该象顾同临老先生自己请求的那样,由他亲自去苏州做郝立宿的工作?这件事情不能太大意,顾老先生是个难得的人物,如果有个什么闪失,那是得不偿失的。还是由他另外派个人更好。
至于上海……
蔡映斗打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也想明白了。对面壕沟前的这块儿开阔地,不是什么一步就可以跨越的坦途,而是一个由枪弹构成的人间的活地狱,更象是个屠宰场。常熟团练被打残了,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自己支援上去的人马也成了半残。天就要亮了,再打下去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北面的人马为了减轻正面的压力,在他的授意下也试探性地向太平军的营垒冲击了几次,几乎和正面出现的情况类似,尽管有伤亡,营垒拿的还是很顺利。可接下来就不行了,太平军又是退缩到事先就已经挖好的壕沟里,在给予北面他的兵马以重大杀伤后,死死地挡在了那里。
陷阱!蔡映斗猛然清醒了。难怪长毛们不突围,原来事先就有了这种预备,就是要消耗自己的力量。万幸的是没有再从别的方向打起来,否则损耗更大。是停下来构筑营垒,继续威胁长毛的首脑,还是先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呢?他有些犹豫了。
就在蔡映斗进退维谷的时候,陈宗扬的两千多人马,和驻守在村西营垒里韩慕岳指挥的安王府卫队,夹击了预先部署在这里的清军一部。清军即刻溃散,狼狈之下,很快又动摇了蔡映斗的左翼人马。
曾锦发不失时机地又把通信营的人马撒了出去,村南的清军左翼也成了溃兵,一窝蜂地朝中路靠拢。
一切都被打乱了。蔡映斗一面组织力量稳定左翼战线,一面打算下令右翼的人马立即向自己靠拢,再不撤就全完了。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挟着呜呜的几声怪叫,一排飞弹掠过他的头顶,在身后炸响。原本集结完毕,试图再做一次冲锋以掩护他退却目的的密集兵勇,顷刻间死伤一片。
“撤!”蔡映斗再顾不上什么右翼不右翼的了,撒腿就朝来路跑。残余的清军立即放了羊似的,丢弃一切能够阻碍奔逃的杂物,朝着一个目标,常熟,开始没命地跑。
村北的数百清军,还不知道中路的大队人马开始了溃退,等到明白了,就已经晚了。就是这不长时间的耽搁,他们被蜂拥而至的陈桂堂部和特务连团团包围,被迫放下了武器。
奔逃中的蔡映斗很是奇怪,来的一路上左探右探,都没发现有大队的太平军存在。现在可倒好,似乎随处都能听到隆隆的战鼓,还有不知从儿哪冒出来的大片太平军。
他的坐骑被打倒了,只好混入败兵中用两条腿量。天啊,常熟好象不该有这么远啊?望着隐约可见的常熟城头,他似乎有种望山跑死马的感觉。
渐渐,后面太平军的喊杀声好象弱了下去,常熟的西门也出现在了蔡映斗的眼前。前面的溃兵在上气不接下气、气急败坏地叫着城,他也抽空回了下头。旗幡招展的太平军,已经在远处停止了追击的脚步。他松了口气。
现在,他感到嗓子眼儿发咸,两腿不停地颤抖,天空中尽管还在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可他却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把内外所有的衣服都湿透了。他大张了几下嘴,“哗“地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莫要着急上火。”两个由太仓跟随来的贴心州兵连忙架起战立不稳的知州大人,劝慰着。
“唉!”蔡映斗无力地看看四下,顺眼角儿流出了几滴无奈的泪水。乱成一团的败残兵马,再没有了出征前的威武和雄壮,还有那么的浩浩荡荡,十成中已经剩不下了三成。
城门打开了,蔡映斗被州兵搀扶着走向城门,“传…传令下去,进城后略加歇息,赶紧占据虞山,那里……那里可以俯视整个城西,便于西门的防御……”他几乎是被拖着进了的城门洞,嘴里却依然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十里虞山峰峦起伏,半麓入城,尚湖、昆承湖面山而卧,相映增辉,琴川河穿城而过,更增添了城市的栩栩生气。常熟本来是个宁静的好地方。
现在,常熟却是笼罩在一片的慌乱和恐怖之中。乱纷纷的败兵你抢我夺,喧嚣着涌向城门,惟恐稍迟一步,就会丢掉了性命。城头上,驻守的清兵提心吊胆,瞪眼跺脚,生怕远处隐约可见的太平军会借机冲上来,吆喝、叫骂声此起彼伏。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常熟就是在这恐慌和喧闹中醒来了。
“快,快,再不赶紧点儿,追兵就上来了……”杂乱的溃兵之中,居然涌出一队整齐、强悍的“败兵”,他们叫嚷着,推搡开前面碍事的人群,强行向城门口挤。
“他娘的,就你们着急,老子……”在他们后面,被推开,甚至搡倒的兵勇,更加混乱,哭叫和咒骂声响成一片。
这群蛮不讲理的“败兵”们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迅速涌进了城门。“天军占城了!”一进城门,这队“败兵”立刻撤下头上包裹的布巾,露出清一色的“和尚头”,从怀里亮出来一把把六轮枪。紧跟着,喊声、枪声、间或有手榴弹的爆炸声响锣密鼓地连了起来。
陈廷香和韩慕岳率领的二十多个安王府侍卫,转眼间控制住了城门。他们是假扮成村西蔡映斗预伏的人马,搅乱、冲动了清军的左翼后,又夹杂在清军大队中,一路“溃散”到常熟来的。
那炒豆儿一样的枪声和爆炸声,对于刚刚从战场上侥幸逃回来的兵勇们,是再熟悉和恐怖不过的了。城里的开始四散奔逃,“长毛来了!”“长毛进城了!”的叫喊声,很快传扬而去。城门口和城外的兵勇更是肝胆俱裂,被火烫了似的掉头向外跑。刚跑了几步,迎面又是翻江倒海的杀声。
城内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就是信号,列队整齐的天军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特务连近二百的骑士们,随着一面呼啦啦迎风飘舞的红旗,一马当先,直奔城门。后面,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大队步兵。
蔡映斗觉得自己就要累死了。进了城之后,他也就是好象屁股刚刚挨了地似的在一家屋檐下坐了只有那么一刻,城里进来了太平军的喊声就叫成了片。他是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啊,可是枪声和爆炸声告诉他,那都是真的。这些狡猾的长毛子啊,原来是混到了自己的败兵中,难怪大队的长毛会那么慈善地停止了追击,给自己留下了进城的机会。唉,早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没有别的选择,手下散了,就连那两个亲随也丢下他自顾自地逃掉了。他勉强站了起来,起的突然了些,眼前一阵的金花飞舞,索索抖动的两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险些又要栽倒。
蔡映斗赶紧撑住墙壁,费劲儿地干咽了几口,象含了火炭儿似的嘴里,现在连口唾液都没了。他抹抹满头满脸的汗水,拖拉着两条沉重的腿,继续“跑”。
天上飞舞的雪花,掉落到地上,马上又变成了水,道路湿滑。蔡映斗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他一辈子的汗也似乎在今天的一天里都要流光了。在又一次从跌倒中爬起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再也“跑”不动了。
“排长,那儿是个清妖头!”急促的马蹄声中,响起一声兴奋的呼唤。
蔡映斗下意识地转回头。打了半天,他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了对手的模样。
刘明远使劲儿一夹双腿,战马利箭般窜向不远处的清妖头,在疾速奔驰中,他手中的马刀漂亮地向左一晃,跟着向右挥刀猛劈。“嚓”地一声,呆楞的清妖头如同平日里训练的木桩,头颅滚出老远。
都说人头脱离身体的一段时间内,依然还有思维。蔡映斗无头的躯体硬是站了很久,才终于重重地摔了下去,而他停在十几步外的头颅,眼睛还在眨动着,这是传说中的长毛吗?唉,现在好象不累了!估计他想的是这个吧。
“藩司大人,家父此次委派小侄带书信给大人,完全是为了大人自身的利益,不要低估了那边儿的力量。”顾同临的长子顾雪江望着沉思不语的江苏布政使郝立宿,扯扯自己头上的辫子,轻声地说着,“您没看到,他们可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样。您看我的辫子,这可是真的。他们占了镇江多半年了,却不强求百姓的发式和服饰,办新学、兴工商,鼓励农耕,一切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尤其是他们中的红军,那更是常人想象不到凶猛。不瞒您说,也许大家都说他们依仗的就是洋枪洋炮,其实不然,他们拥有的枪炮,可不是来自洋人,那都是比洋枪洋炮还要厉害的东西。否则,余大人的两万援军也不会一日之间就丧失殆尽了……”
江苏布政使郝立宿和顾同临颇有交往。郝立宿这个人外表看上去很呆,他十六岁上甚至还连秤星都不认识,是个倍受众人嘲笑的书呆子。
他默默地听着顾雪江的话,心里在想着顾同临书信上的内容。太平军势如中天,兵锋所指,无处不望而披靡。湖南、江西大半落入了太平军的手里,骆秉章自杀,左宗棠被生擒,曾国藩被兵困株州,四面楚歌。曾家几个被俘的兄弟,都成了太平军的刀下鬼,并被铸成了铁像,跪在家乡的文庙前。顾同临还在信中一再告戒他,太平军对死抱住满清大腿的汉奸恨之入骨,常州李琨满门被抄斩就是明证,恳请他千万不要毁了自己。
他接着又想起了太平天国的安王给他的短信,“……苏州已经在我天军囊中,苏州是天下百姓之苏州,凝聚了众多的民族文化,作为一方之行政大员,如贵布政使能妥善保存苏州,不与我天军为敌,城破之日,必当友善相待。如能有功劳于天朝,将恩赏有加……”
他又想起了怡良。这个怡良,实在是太歹毒了,明知苏州难保,竟然想出了最后毁掉苏州的恶毒计划。还是太平天国的安王说的对,苏州是千百年来祖先们用一滴滴的汗水,还有一砖一瓦,慢慢发展到的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就这么毁掉的,那会背负上万载千秋的骂名。
郝立宿很庆幸,庆幸这个毁城计划怡良把它安排给了自己。不过,他还是有些遗憾,遗憾的是城西的枫桥,那个疯狗似的徐丰玉已经带着兵马去了,那是怡良的安排。想到即将化为一片废墟的枫桥古镇,他有些辛酸。
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奇怪,怎么从他们那个安王的信中,可以看出他们竟会对苏州的各种安排有所察觉?他看看面前的顾雪江,苏州城里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太平军密探呢?
“本大人不用问,就知道你叫蓝香,是安琪尔得内掌柜桑妤的贴身侍女。”吴键彰在他的“羚羊号”道台衙门上,颇有些自得地望着面前这个清秀,又显得稚弱的小姑娘,“知道本大人为什么把你‘请’来吗?”他把那个“请”字特意说的语气重了些,然后双手撑着桌案,身子前倾,微笑着瞅着蓝香。
蓝香眨动了眨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看左右的几个大汉,又望望道台大人,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小女子是被他们吓唬来的,怎么能知道为什么?”
“唉!”吴键彰很有些怜香惜玉地叹了口气,“蓝香啊,何必呢,本大人要是不知道你和你的主人都是城内乱匪的朋党,能把你请来吗?不要以为你们做的天衣无缝,自以为是,其实,本大人早注意你们很久了。可是,本大人为什么没有动你们呢?”
吴键彰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围着蓝香转了一圈儿,“你不会不知道,本大人是旗昌洋行的七大股东之一,旗昌洋行和你们安琪尔商行是合作伙伴。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本大人自身的厉害,本大人也不会和你们为难的。只是官身不由己啊,上面交下来了差事,总要蒙混蒙混的。只要你如实承认你们和城内乱匪是一路的,本大人就可以编排个由头,把你们走私武器给乱匪的事情推到别人的头上,咱们还是朋友,继续赚咱们的银子。”
“大人,您可不能害小女子啊,”蓝香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小女子就是个使唤丫头,跑跑颠颠伺候主人的生活,什么生意啊乱匪的,小女子一概不沾。大人可不能把小女子朝乱匪身上推呀。”
“是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吴键彰朝桌案走去,“那你告诉本大人,为什么你三番五次地进城?可别告诉本大人,就是为了城里好玩儿。”
蓝香委屈的似乎要哭了,“大人,谁没事儿愿意朝又是枪又是炮的地方跑啊,还不都是我们家夫人,就喜欢吃城隍庙的小吃,隔三差五的总要吃上一样两样的。城里有啥好玩儿的,每次既要破费,否则进都费劲儿,还要提心吊胆的,生怕城里的兵把小女子当成什么细作抓起来。唉,若不是小女子是个教民,早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了……”
又是一个“教民”,吴键彰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他娘的,沾上洋人就吃香,有事没事的都成了教民。他看看桌案上从蓝香那里搜出来的几样东西,竹篮子,一块儿白布巾,一个被白纸包裹着的女人喜欢用的香胰子,照他的想法,却没能搜查出信件之类的东西。
“不要以为你声称自己事教民,又是大户人家的丫头,本大人就整治不了你。告诉你,本大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你是给城里的乱匪送信去的。”吴键彰一扭头,脸刷地变的冰冷,“乖乖地把你带的信交出来。还有,你和你们那个夫人去过不止一次的‘海鸟号’,到底想干什么?老实说了,有你的好处,否则,看你柔柔弱弱的,怕是吃不了许多的苦头。”
“大人,小女子真的是冤枉啊!”蓝香可怜惜惜地叫喊着,心里却是一阵的冷笑。你个狗官说的不错,姑奶奶就是带着信件来的,可惜,信就在你的面前,你看不见。其实,蓝香自己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夫人叫自己带进城的密信,总是一张用来包裹香胰子的白纸,上面根本就没有字。
这种密信,是艾华来到上海后开始起用的联络手段。信件是用米汤写在白纸上的,到了刘丽川手里,只要再用从教会办医院那里搞到的碘酒一喷,字迹就会显露出来。蓝香自然不明白,而吴键彰就更不明白了。
直到半夜了蓝香还没有回来,桑妤和艾华都着了急。“海鸟号”的工作已经进展到了最后的关头,急需城里刘丽川的配合。
“看来我必须马上去城里,如果不能尽快从刘丽川那里带回一批水手,咱们的计划就会打了水票儿。现在到处传言安王的东征军已经得了常熟、无锡等地,马上就会攻打苏州了。苏州一下,安王势必会马上来上海,必须要赶在安王人马兵临上海前把这船军火弄出去。”艾华一边儿穿好燕尾服得外套,又去拿衣架上的貂皮大氅。
“你不能去!”桑妤一把拉住艾华,“我知道蓝香,她是个极其能干的姑娘。既然到现在未归,一定是有了什么意外。如果是落到了清妖手里,他们必定会更加注意我们的人。你现在去,这会授人以柄的。”
“干什么都会有危险,可是不能不干。”艾华倔强地看着桑妤,“为了天朝,就是丢了这条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蠢话!”桑妤使劲儿把他按到椅子上,严厉地说到,“我们是秘密情报站,凡事都要顾全大局,不能意气用事。我是站长,你必须要服从我的指挥!”
“我……”艾华气馁了,头一低,不再说话。
看到艾华气鼓鼓的样子,桑妤轻轻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你呀,还就是没长大呢。”
“我没长大?”艾华不服气地脖子一梗,“要不是因为…因为…,我才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受窝囊气呢。”
一听艾华这样说,桑妤嘎嘎笑了起来,“你呀,你还好意思说呢。”闲暇聊天儿时候,她已经从艾华自己的嘴里,得知了艾华从前的“光荣史”,现在说起来,更觉好笑。
“你看,说好不许笑话我的,你又来了。”艾华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咕哝着。
“没有,人家才没笑话你呢。你是个金戈铁马的大英雄,行了吧?”桑妤赶紧捂住嘴,“好了,明天你还是按照先前的布置做,其它的事情都由我来办。一定要记住,尽量少上‘海鸟号’,那里的事儿都交给方先生去办。”
她去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回头看了看艾华,“你先休息吧,我去找下罗孝全主教。他在城里也开了家医院,进城方便。”
“那…那蓝香呢?”艾华担心地望着桑妤。
“放心,只要她还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一定能把她找出来。”桑妤坚定地说着。
艾华在两个黑人保镖的护卫下,又是吊儿郎当地去了租界防护团。“海鸟号”上的黑奴都已经被桑妤买下了。
经由英、美、法三国协商,租界内成立了由四个英国巨商和一个美国副领事组成的协防委员会,而这个租界防护团,正是协防委员会临时组建的租界武装。
金能亨是协防委员会的首脑,大早起,照例要巡视一下。一见迎面而来的艾华那永远睡不醒的样子,金能亨拍了拍方静波的肩膀,“我的上帝啊,一家人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差别?哦,要是真的有敌人来了,我看不用打,他就完了。”
方静波哈哈地笑了起来,“不要看他这个老板不怎么样,可他手下的团勇还是蔓不错的。”
金能亨也笑了,向着艾华一伸手,“哦,亲爱的艾先生,您的夫人呢,我都快急疯了?”
艾华揉了揉眼睛,一脸不满的神色,“我的领事大人,都是您的事情搅得我的商行眼看着就要完蛋了。”
“出了什么事情?”金能亨不解地看看方静波,又望着艾华,“在这里谁还敢招惹您?”
艾华把蓝香无故失踪的事情简单说了下,最后瞅着金能亨,“唉,一定是有人害怕我们安琪尔帮助您处理‘海鸟号’,这才下的黑手。我早说这种事情做不得,可是我那个夫人就是拧。我看,早晚也得把我鼓捣进去算。”说着,他瞅了瞅方静波。
金能亨摇了摇头,“不会吧,我们的‘海鸟号’安安静静地在那放着,事情又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们那个蓝香不会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吧?”
艾华哼了一声,摇摇头。
“我看未必啊,”方静波把手朝四外一指,“在这个租界里,不会没有那些大清的密探。您现在是树大招风,背后一定会有不少的眼睛偷偷注视着您。我看,还是赶紧把它出手,以后少沾军火贸易为好。”
“我要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金能亨面颊的肌肉抽动着,咬牙切齿地说到,一派美国牛仔的气势。马上,他又赶紧拉了拉艾华,“艾先生不必担心,我会派人协助寻找你们那个蓝香的下落,至于安琪尔商行,不会有人敢触动你们的。密斯特桑不仅是教民,不久还就要成为我们美国的国民,谁敢动她的人,就是对我们美国政府的蔑视!”
“方先生,你马上去找密斯特桑,看看水手的问题安排好了没有。”金能亨一挥手,“一切听从密斯特桑的安排。”
“这……”方静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金能亨和艾华,“我的领事先生,这件事情实在太大,我…我……”
“恩?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金能亨一拍胸脯,“不是早说了吗,出什么事情都是本人负责,您还有密斯特桑都是听了本人的指令。”
“那…那我就去了。”方静波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
“去吧,我的方先生,您会把事情做好的。我相信您!”金能亨笑了。
桑妤总算安排妥当了一切。
“密斯特桑,水手的事情安排好了吗?”来到安琪尔商行一见桑妤,方静波就急迫地问。
“一早就凑够了,您去逐个审核下不?”桑妤眼圈儿有些发青,脸色夜有些苍白,显然是没有休息好,“密斯方,依我看还是叫领事大人亲自看下的好。毕竟货都是他的,一旦出现万一,咱们也不好说话。”
“我会的,我马上带水手们去‘海鸟号’,换下船上的原来的人。当然,如果领事阁下愿意,我会领他看的。”方静波看着桑妤,忽然有些担心,“密斯特桑,你买下了‘海鸟号’,万一被截获,那……”
“做生意嘛,总要有赔有赚的。”桑妤轻轻笑了笑,“再说,我们只是把船租给了金领事使用,至于船上的货物,那是人家货主的事情。衙门也总要说个理啊不是。”
一提到衙门,方静波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压低嗓门儿,“密斯特桑,听说您的侍女蓝香失踪了,我想,她会不会是被衙门偷偷抓了去?”
“是的,”桑妤点了点头,“你们的金领事大做军火,衙门不敢过问,所以想嫁祸于人,和我们安琪尔为难。”
桑妤得到另外一条途径上送来的情报,蓝香是被吴键彰派人抓去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吉尔杭阿派去配合吴键彰调查安琪尔和“海鸟号”的楚玉德,恰恰就是桑妤通过罗孝全主教,在清军南北两营里秘密联络的外围组织成员之一。
楚玉德昨天由于一直在租界里,对于吴键彰突发其想的做法并不知道,也是早上从道台衙门的兵丁嘴里才得到的消息。这才赶紧通报了罗孝全。
桑妤忧伤地看着方静波,“蓝香吃了不少的苦。道台衙门硬是想叫她承认我们安琪尔是城里叛军的奸细。”
“真是太胆大妄为了!”方静波怒不可遏地一拍茶案,“我去找金领事,叫他和吴键彰那个混蛋交涉。干别的他没有本事,倒会做这些卑鄙无耻的勾当。”
“就是啊,”桑妤哀叹一声,摊了摊两手,“您密斯方知道,我该多冤枉呀。要是我是奸细,我会去劳军,会把武器同样也卖给他们吗?”
“您放心,我会把蓝香给您要回来的!您不必着急。”方静波安慰着桑妤。
“呵呵,我是又该破财了。”桑妤苦笑一声,“我准备清巡抚大人们去‘海鸟号’上看看,如果他们愿意,我想把这批军火卖给他们。”
“他们?”方静波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他们不会舍得出这么高的价钱来买军火的。呵呵,如果是干别的,那还另当别论。”
“只要他们满意,我可以替他们承担三成的费用。”桑妤站了起来,“下午把金领事也约上,我就是叫大家都看清楚,到底我是不是什么奸细。”
用这种方法去证明自己?方静波看着桑妤,很难理解。
许乃钊在驻吴淞口广东水师统领杨云骧的陪同下,离开坐船上了“海鸟号”。
“海鸟号”上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小彩旗,甲板上更是熙熙攘攘贵宾众多。来宾们手里举着盛有又浓又红的法兰西红葡萄酒的杯子,或是笑意融融地向走近的安琪尔能干的女主人道喜,或是三五好友相聚一处,谈笑风生。
作为华商的安琪尔,率先购置了崭新的美国货轮,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热闹的场面和气氛,一时叫大家暂时都忘记了各自的苦衷,还有上海战乱带给大家诸多的不便。也压过了黄浦江上徐徐吹来的阵阵凉风。
“领事阁下,法租界距离上海城近在咫尺,租界已经组织起了所谓的护卫团,您还是主持此事,可为什么还能叫城内的部分乱匪持械出入?”许乃钊一见金能亨就不满意地说到,“对此,本官深感遗憾,这完全有悖于各国的中立立场。”
“会有这样的事情吗?”金能亨耸了耸肩膀,摊摊双手,“各国有各国自己的情况,鄙人有些时候也不好过问。为了封锁城内的军队,贵政府在城北、城东大肆焚烧拆毁民居,致使大批无辜的百姓丧失了家园,一股脑涌进租界,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的治安问题。巡抚阁下,这是一种很不人道的行为。有时候为了自卫,普通的百姓手里也会持有武器,到底谁是城里出来的军人还是守法的良民,呵呵,相貌外表都一样,我们很难一时甄别的清楚。”他微笑着应付着面前的这位巡抚大人,揭着他的疮疤。
许乃钊脸色有些难看,“可租界对本官的兵勇倒是甄别的很清楚。”
“对不起,阁下,”金能亨歪了歪头,“租界是中立的区域,不能有军队介入进来,否则会影响到侨民的安全,这是我们的原则。另外,鄙人还要代表租界协防委员会郑重通知阁下,租界内不允许带有政治色彩的秘密活动,无论是城里的,还是阁下的部属,都要正视这一点。”
许乃钊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金能亨礼貌地阻止了,“阁下,作为中立国,我们其实是很难做的。您也知道,您们的那个吴道台就是鄙人策划才由城内的军队手里救回来的,为此,我们还受到了来自城里和百姓们的极大压力。令人遗憾的是,您们不仅没有报答我们,反而在租界进行秘密活动,擅自扣押、虐待我们的教民和侨民。用一句您们中国的话来说,这叫恩将仇报,这是公然对我们美利坚政府的蔑视和挑衅。”金能亨其实是在借题发挥。
许乃钊一愣,虐待侨民?没有听说最近发生过这种事情啊。
看着迷惑不解的巡抚大人,金能亨心里有些得意,一指正满脸春风,在放静波陪伴下款款而来的桑妤,“阁下,问问密斯特桑您就知道了。密斯特桑不仅是你们政府的真正朋友,还是我们美利坚的侨民,可是您的手下并不这样的认为。”
许乃钊莫名其妙地看看桑妤,“桑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哎呀,领事大人就是嘴快,都过去的事情了,提它还做什么呢。”桑妤看看金能亨嗔怪着,然后把酒杯和许乃钊碰了一下,“唉,吴道台硬是怀疑我们安琪尔是城内叛军的奸细,抓了小女子的侍女,还乱施酷刑,逼迫她承认这一切。幸亏领事大人出面,否则,唉,不说了。这也好啊,等招待完来庆贺的佳宾,小女子就把这批武器全部出售给大人您了,也省得别人嚼舌头。”
“看看,还是密斯特桑更会支持您的军队。”金能亨抿了口酒,呵呵地笑着。
“早说,早说啊,”许乃钊四下望了望,人群中没有发现吴键彰的影子,“这个吴键彰,就是分不清个好坏,下次见到他一定大加训斥。”
“是啊,阁下的官员们不能不说是不会的为官的人。”方静波摇着头,淡淡地说,“安琪尔商行目前是上海华商中的佼佼者,吴道台不加扶持也罢,偏又要鸡蛋里面挑骨头,政府的税收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去要?”
一提到钱,许乃钊更光火了。上海周围驻军原本就是要依靠吴键彰道台府库的银两来支撑,可是眼下倒好,简直就是屁毛儿没有。想买枪炮?如果不是桑妤答应慷慨解囊,钱还不知道从哪里来呢。他咬了咬牙,回去要马上给圣上上道奏折,请拨银两,还要使劲儿弹劾下这个吴键彰。
桑妤挽起正在思索的许乃钊的胳膊,“大人,先都去看看小女子船上的布置,金领事真是个能人,把个‘海鸟号’弄的可漂亮呢。”说着,又看看跟在许乃钊身后的杨云骧,“杨大人到船长那里监督一下,把船开出去一段路,也好叫大家新鲜新鲜。我的水手们都是生手,呵呵,不认识路呢。”
“这……”杨云骧迟疑了一下。他看了看甲板上陆陆续续走向船舱的几十号来宾,又瞅了瞅许乃钊。
正对金能亨和桑妤的鼎力帮助连连表示谢意的许乃钊想都没想,冲着杨云骧一摆头,“是该航行上一段,这就算是一次首航吧,图个热闹。”
总归是艘民船,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杨云骧先来到船舷边儿,示意自己的坐船跟上“海鸟号”,然后大踏步走进驾驶室。
“海鸟号”迎风破浪驶离了码头。
参观了船上的各个舱室,金能亨领着许乃钊、桑妤、方静波进了颇为豪华的船长室,两个黑人仆役给每人续上杯子离的酒,而后就后退几步,倚门而立。
许乃钊还是第一次乘坐这种火轮船,感觉比杨云骧军中的炮船似乎更平稳和轻快。他把酒杯放到一边儿,他是不习惯洋人这种喝酒的方法。然后,开始和桑妤、金能亨协商未来军火的款项交付事宜。
聊着聊着,许乃钊听到舱门传来阵阵的嘈杂声。他看了看桑妤。
桑妤显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奇怪地站了起来,想出去看个究竟。刚刚走了两步,舱门口的两个黑人仆役客气地一抬手,“夫人,请你回到座位上去,还有诸位先生们,请安静地坐好在原位,否则大家都会有麻烦。”
“什么,下流坯子,你们这是在和谁说话?”金能亨噌地跳了起来,指着两个仆役大声吆喝着。
黑人仆役面无表情,背手站立着。
许乃钊不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什么,只是看见金能亨恼羞成怒的样子,感觉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看看呆立在那里,一脸茫然的桑妤,轻轻咳了一声,上前两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犯上作乱总不是好事。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们如果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尽可以提出来,本大人……”他很清楚,面前的两个黑人,那是在美国最低贱的贱民。可是,就是这两个“贱民”接下去的行动,打断了他下面的话。他清楚地看到,对面伸出来的两只短枪。
“回去,不要给您自己找麻烦!”一个黑人仆役语气坚决地一摆手中的枪。
“大人小心!”桑妤似乎刚刚明白过来似的,一下挡在许乃钊的身前,愤怒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仆役,“有什么事情尽管朝我来,不要伤害到巡抚和领事大人。”
她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把许乃钊保护回座位上,又冲金能亨摇了摇头,“领事大人,您不要生气,先坐下,我来和他们谈。”
“朋友,是桑夫人用钱解救了你们,使你们成为了自由的人,有什么话步可以好好地坐下谈呢,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激烈的手段?”
“我再最后重复一遍,请诸位安静地坐好。”那为首的黑人依旧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人一旦躺在了地上,那就什么都晚了。我不是吓唬诸位!”
远远的望着“海鸟号”离开江岸,艾华一步三回头地朝商行走去。他的心里既有一种惋惜,还有更多的是禁不住的担忧。
他十分清楚不久“海鸟号”上将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将会发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和安排的。作为天朝内务部上海情报站行动队的负责人,大战之时不能亲临战阵,他无论如何都有一种惋惜。闻惯了两军交锋战场上的气息,在这种“和平”环境里生活,他的心理的确很难适应。
艾华不是不相信“海鸟号”会如愿以偿地抵达它应该抵达的目的地,他完全相信上面参与行动的弟兄们。船上既有城里刘丽川派来的忠实、无谓的水手,还有热切向往自由天地的马汉威那一班黑人弟兄。上面负责此次行动的总指挥范汝增,更是一个叫任何人都出乎意料的人物。
他担忧的是此次行动中的人,除范汝增外,再没有人知道桑妤是上海情报站的真正首脑,一旦出现个闪失……
几个月的假夫妻做下来,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他几乎都对桑妤的胆识和细致周到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在天军中早就富有传奇色彩的广东大姐,在这种秘密战线上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没有谁也不能没有了她。
再回头,已经看不见“海鸟号”的踪影了,艾华自嘲地笑了笑。唉,也许真象桑妤说的那样,自己还很不成熟呢。他看看原本人数不多,现在却拥挤进了大批上海远近富豪和难民租界,人虽然多了,但是不能不承认洋人的确有着一种能力。尽管也许单纯是为了从外来的人们身上榨取钱财,可那一幢幢新建的井然有序的木制房屋,还有清洁的道路,都在战争的环境下暂时给人以“祥和”的氛围。
艾华想了想,这么平静可不好,应该打破它。他想起了那个经常出入租界的吴健彰,王八蛋,就拿你开刀……
“海鸟号”一直奔向吴淞口。杨云骧接过身边儿一个稚气的“小仆役”送上一杯热咖啡,抿了一口。恩,这个味道尽管有些甜中带苦,总比慢慢饮刚才的什么红酒要好些。洋人的习惯就是有意思,不到半杯的酒还不够他一口喝的,可只要有时间,那些人就能咂巴上一天。
“差不多了,掉头往回开吧。”杨云骧轻松地看了看船长陈明堂,“这艘船的确不错,船速也快,你们的掌柜的有了它,又要发大财了。”
“是吗,”陈明堂笑了笑,“其实,给谁干都不如自己干。他们发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人还是有自由更好。”
“有点儿道理,”杨云骧也笑了笑,“不过,现在咱们还只能给别人干。好了,船长,再向前就会有水师的检查了,赶紧掉头吧。”
陈明堂看看刚刚推开舱门进来的马汉威,身材高大威猛的马汉威,潇洒地随口打了个动听的口哨,笑意中,露出两排牙齿,在黑亮的脸膛辉映下,牙齿显得出奇的洁白。“大人,您说我们要是去长江上走走,是不是更有意味儿啊?”陈明堂瞅着杨云骧,脸上流露出怪异的笑。
“你们想干什么?”凭着多年行伍中的经验,杨云骧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迅速看了眼一边儿的两个随从。为了处于礼貌,上船前他们都卸去了肋下的配刀,又是出于军人的本能,他和他的部下怀里都掖了把西洋的短枪。没想到,还真就要用上了。
“杨大人,千万不要冲动,否则大家都难堪。”陈明堂一步步朝杨云骧逼近。
“我看你们是真想造反啊!”杨云骧伸到怀里的手猛然扯了出来,“再向前我就不……”他后面的“客气”两个字还没出口,一直站在他身边儿的“小仆役”已经一拳捣在了他的心口窝,随着他身体一前倾,“小仆役”的膝盖又狠狠地顶在了他的面门上。杨云骧大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小仆役”的身法的确太灵敏、太快了。就在杨云骧还没有完全落地的时候,他一个垫步上前,左脚踹翻杨云骧的一个随从,紧跟着右脚飞起,又把另外一个随从踢倒。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等到他拍拍双手,满意地看着地上躺倒的猎物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孩子似的笑。
不管是被打倒的,还是刚想伸手却没有捞到机会的人,都是瞠目结舌。
马汉威看看自己手里的短枪,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肚子,再抬头望望他们的头儿,嘴角咧了咧,耸了耸肩膀。
“杨大人您看,我不是都说过了嘛,您偏偏就是不听,自找苦头不是。”陈明堂弯腰拣起杨云骧丢到地上的短枪,吹了吹,扭脸看了看“小仆役”。他是城内小刀会首领之一陈阿林的亲兄弟,当上船前命令他接受这个“小娃娃”指挥的时候,他真是有些感到委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天朝真是能人多啊!一个十四五的娃娃尚且如此好身手,何况他人了。
“放慢船速,我和马汉威把这个狗官押到船长室去,照计划开导他们。陈船长掌握好上面的一切。”范汝增,现在他叫范伟,身材不高,也仅有十四岁,可他船上的同伴们却不知道,他已经有着自金田团营以来三年多天军的军龄,参加过攻克武昌、金陵等重大战役,是首进武昌城的童子军敢死队的一员,完完全全是个“老兵”了。
面对船舱里两个冷漠的黑人仆役,许乃钊、金能亨等人再无话可说。金能亨不停地运着粗气,一会儿恶目瞪瞪那两个“卑贱的黑鬼”,一会儿抱头哀叹,完全失去了方寸。他剩下的就是恨。国内还有那么一拨子人拼命叫嚣着什么解放黑奴,看看这些黑奴卑鄙的行径,解放他们?最好是从地球上彻底灭掉他们才能解气!
许乃钊剩下的可就是恐惧了。从桑妤的低语中,他已经得知船上得暴民大概是想将船劫持到镇江去,老天,要是到了镇江,恐怕性命就难保了。
桑妤紧贴着许乃钊坐着,轻声安慰着巡抚大人,“您放心,小女子就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想方设法维护好大人您的安全。”
“桑……夫人,本官知道……只有你才是本官真正的朋友,只要,只要……本官一定会报答夫人的……”许乃钊话都连不成了句。
“都怪小女子,一时大意贪玩儿,害了大人……”桑妤眼圈儿竟然有些发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但愿驾驶舱里的杨大人他们能平安无事,也好解救大家……”
“砰”的一声,舱门开了,第一个被推进来的就是鼻口满是鲜血的杨云骧。
看着后面跟进来的范伟和马汉威,船长室所有的人质都明白,他们一定就是此次闹事的头头。
“哦,上帝啊,看在大家都是美利坚国民的份上,我想请诸位先生认真地,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大家一起谈谈。”金能亨一改往日的傲慢神采,居然和最卑贱的贱民称起了先生。
“没有什么好谈的,”马汉威滴溜溜耍动着手里的短枪,“领事大人一定明白的狠,这艘货轮就是一个火药库,只要点燃,呵呵,后果谁都清楚。所以,请您转告巡抚大人,叫他下令放开吴淞口一带可能遇到的堵截,随我们把船开出他们的统治区域。时间不多,先生们不要给我们增添不愉快。害请先生们务必不要忘记了,船上不但有您们这些尊贵的上等人,还有四十多个各国洋行的客人,他们的生命似乎同样很重要。”
桑妤突然站了起来,冲到马汉威的面前,“是我花钱买下了你们,才解脱了你们奴隶的身份。做人要讲良心,我和我的先生对你们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杀头事情?请你立即放掉船上所有的人质,我保证你们不受到任何的追究。”
“哈哈,是您买下了我们?”马汉威狂笑了一声,对着桑妤的脸颊狠狠的就是一拳,“夫人,我告诉您,我们是人,不是牲口。正是为了要做个自由的、堂堂正正的人,我们才要去天京,去我们这些下等人的天堂!”
桑妤猝不急防地被马汉威这重重得一拳打得身子一趔趄,差点跌倒,鲜血顺着嘴角殷殷地流了下来。
“混蛋!”方静波从座位上呼地跳了起来,一扶桑妤摇晃的身体,两眼冒火地盯着马汉威,“你们可以去寻找你们认为的天堂,但是要对别人有最起码的尊重,尤其是对女人。有本事向别的地方使,打女人算什么?”
马汉威看看怒火冲天的方参赞,嘴巴张了两下,使劲儿咽了口吐沫。他心里清楚,这位领事馆的参赞大人,是同情和支持他们寻求自由的人,没有他,也许就很难有今天。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拳头,似乎自己是过分了许多,至少眼前的桑夫人对自己这样的奴隶们还是非常友好和尊重的。
范伟斜楞了马汉威一眼,冲着金能亨、许乃钊晃了晃手中的短枪,“先生们看到了吧,为了自由总要付出些代价的。我们去天京,要冒风险,而你们也一样。为了你们自己的自由,你们必须听从我们的建议。我必须提醒先生们注意,在你们看来,你们的生命也许比我们这些卑贱的人更重要。我们不怕死!”
桑妤掏出丝巾,擦了擦嘴角儿的血,她望着范伟和马汉威,“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到底谁是领头的?至少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对,对……”金能亨连连点着头,“有什么话大家可以好好协商。你说是吧,巡抚阁下?”他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瞅着许乃钊。
许乃钊早就没了任何主意,眼下再看到狼狈不堪的杨云骧,还有刚刚遭受暴行的桑妤,他更是毛了爪儿,“是啊……是啊……”到底是什么呢?他自己心里都说不好了。
“我是。”范伟上前一步,“夫人,没有任何商谈的余地。我们的人已经把火药筒摆上了前后甲板,所有其他被扣留人员现在都十分地配合我们,而如果你们拒不上去给我们的通行提供便利,一旦和企图拦截的水师交火,后果大家都明白。”
听到眼前的这个“毛孩子”竟然是造反的头头,桑妤似乎很奇怪地摇了摇头,转身看看金能亨,咕哝着,“唉,领事大人,中国的小孩子是很愿意玩火的。”
“走吧,先生们,上前甲板去,要高兴一点儿。只要我们通过了水师的封锁,我们将会放掉所有人,当然,也包括诸位。”范伟摆了摆短枪命令着,随即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杨大人,您可以命令您的坐船跟着我们,否则,我们也没有东西送你们回来。”
金能亨第一个站了起来,“巡抚大人,听从他们的吧,为了船上众多人员的安全,我们必须放他们走。对于我们美利坚来说,什么东西都没有比大家的生命更重要的。”金能亨其实说的也不错,他非常爱钱,爱到可以先暂时放弃一切的政治分歧,自然而然,他也就更珍惜生命。现在,眼看着整船的军火就要化成泡影儿了,他心疼的厉害,真想找个没人地方大哭上一场才舒服。不过,如果是在生命和钱之中做选择的时候,他还是宁愿先选择前者。
许乃钊也身不由己地向起站立着,眼睛一直盯着桑妤,仿佛桑妤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一般。
杨云骧瞅瞅那个本来不起眼儿的毛孩子,心里着实还是有些不服气,他恨恨地抹着还在渗血的鼻子,目光却在船舱里四个拿枪人的手上游动。
范伟扫了杨云骧一眼,有意无意地笑了笑,“先生们,我还要再提醒大家一下,千万不要抱有什么侥幸心理。只要我愿意,我不用任何武器,也可以随时拧下一个人的脖子。”说着,他右脚嗖地抬起,举过头顶,又狠狠地落在面前的一个木制茶桌上,哗啦一声,茶桌变成了碎木。
“哦,我的上帝啊!”金能亨脖子一仰,闭上了眼睛。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常州道徐丰玉带着三百多兵勇,直奔枫桥而来,兵勇手里,准备的都是各种引火的工具。徐丰玉是在无锡城外一见左翼即将被摧垮的时候,就忘记了战前曾经有过的豪迈,不顾急等他增援的前军杜文澜,丢下本队就逃。他边跑边抛弃顶带、官袍,直到进了苏州城,这才算一颗心放了下来。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啊,到底又躲过了一劫。
怡良没有治他的罪,说实在的,也没法治罪。整个出动的援军都垮了,那可是他几年的心血啊,能逃回来一个半个的,也算是寥表安慰吧。苏州恐怕是很难守的住了,下一步又该怎么办?以总兵李元浩的主意,应该暂时放弃苏州,城中的万余守军撤向杭州或是上海,把兵力集中起来,再形成一个拳头,不能这么东一坨、西一块儿地等着被各个击破。
杭州不能去,作为封疆大吏,离开自己的地盘儿,不要说是象个落了毛的凤凰了,简直就是个脱了毛的鸡。上海呢?上海也不能去啊。上海县城在叛军手里,已经把个许乃钊搅的头都大了,自己再引兵过去,一旦长毛尾随而至,连个象样的坚城也找不到了。看来,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要和苏州共存亡。他设计了一个毁城计划,尽管这个计划一提出来,就遭到不少官员的反对,他还是要坚决地执行下去。只要苏州一破,他就要把苏州变成一片瓦砾,给长毛一座废墟。焚毁城西的枫桥,就是他毁城计划的第一步。从前线侥幸逃脱回来的徐丰玉,恰恰就是他最得力的人选。
今天的枫桥镇,从一大早开始,就谣言四起,“无锡丢了,苏州不保,官府要火焚枫桥!”大家似乎都不太相信。这么大的集镇,官府就靠这里养活呢,哪会说烧就烧了。不过,信也好不信也好,镇上的大户们总是忙乱起来。战事打到现在的样子,只怕传言中的什么“长毛”就要到了,两军开战,商贾倒霉,富豪遭殃,还是准备出去躲躲的好。
真是越急的时候,越是谣言多。“太平军不扰地方,但是对无主的地产一律没收充公。”什么是无主的地产?谣言说的清楚,就是向外逃的所有人家。于是,想跑的又犹豫了,唉,人跑着简单,放开两脚就好,可是总不能把房子、园子也背上吧?
就在这一派乱纷纷之际,运河上开来了整船整船的人马。最初,所有人都认定是来了洋人的军队,清一色的土黄色短打扮,腿上打着绑腿,头顶红星,人手的一色“洋枪洋炮”。大户们更乱了。
寻常百姓人家是不怕什么改朝换代的,谁也不能说他们这就是愚昧和劣根性。毕竟更多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们,没有文化,劳作、糊口,一直就是他们的本分,任你哪个朝代,总是要叫百姓们生存,任你是什么样的朝廷,也总是要靠百姓们来供养,他们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但是,百姓们怕兵火,在他们的心目当中,历来兵就是祸,而火却是灾。
运河上开来军队的消息不径而走,大户们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普通百姓也是提心吊胆,真真实实的兵,还有真假难辩的谣传,把大家都搞乱了,竟然乱到守卫铁岭关的军队在撤退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注意。
紧连枫桥,有个背靠寒山寺,三面环水的铁岭关。铁铃关,又称枫桥敌楼,明嘉靖三十六年(一五五七年),巡抚御史尚维持为了抵御倭寇而建。嘉靖三十三年(一五五四年),倭寇焚烧阊门至枫桥一带,“焚掠殆遍”,“积蓄纤悉无遗”。一年后,倭寇又自浒墅关窜犯枫桥。经苏州军民英勇奋战,终于全歼寇贼。铁岭雄关,“方广周十三丈有奇,高三丈六尺有奇,下垒石为基,四面瓷砖,中为三层,上覆以瓦,旁置多孔,发矢石铳炮”。平时可以登高撩望,巡视戒备,战时可以举烟报警,藏军固守,与关前的河道、桥梁构成一道扼守苏州城西的重要军事屏障。
可是到了大清朝,铁岭关的雄关之风已经不在,道光年间重新修缮铁岭关的时候,连关上的楼阁也早已被命名成了“文昌阁”,美其名曰,“以昌文运”。
驻守铁岭关的守军,只有不足百人的团练,日常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水关码头的税关衙门,征缴各种税费,弹压弹压地方。当接到本来要求他们火焚寒山寺及民宅,退回苏州城内的指令时,无论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没有一个人肯愿意这么去做。他们都是出自本地的子弟,这种丧尽天良,断子绝孙的行为是没有人敢做的。于是,他们“忠实”地执行着第二个指令,那就是放弃关隘,逃之夭夭。
其实,枫桥现在最慌乱的,还要数位于水关码头的税关衙门里的人。他们今天好象突然变成了后娘养的,每年跑跑颠颠,拼死拼活给总督衙门捞取着百十万两银子的税赋,如今就要把这里付之一炬了,却没有任何人通知过他们。只是在发觉原本驻守铁岭关的军队在悄悄撤退的时候,他们才感到事情的严重。
税关衙门的官员、衙役此刻就成了一群无头的苍蝇。他们也想跑,可仓库里还有几万两的现银,还有各自盘踞此地多时积攒下来的“家私”,仓促之下,一时又如何带走?正一派乱哄哄,包的包,裹的裹,你叫我骂之际,“红军进关了!”这一连串的高喊声,顿时惊的所有人再不顾什么其它的了,你争我抢夺门而出。红军是什么?他们不管,也不想管,无非就是运河上顺流飞似的飘下来的“军爷”们,不用想,他们也知道那一定不是自己的人,眼下,除去苏州城里,只怕就是想找个自己的兵都困难了。
红一军警卫旅的一个营和直属队,不费一枪一弹,通过枫桥,跨越铁岭关。
徐丰玉和迎面退下来的铁岭关守军擦肩而过,他恶狠狠地撇了这帮子退兵一眼,真是他娘的混蛋,该干的不干,跑的倒是蛮利落。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向他隐瞒了前面出现敌情的情况。
其实,即便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结局的。
进军枫桥之前,林凤祥就已经有了具体的枫桥敌情禀报。他按照安王的总体设想,派出吴定规的警卫旅和陈玉成的教导旅水旱两路朔运河而下。两路兵马先轻取了浒墅关。
根据情报,陈玉成的教导旅暂时停下了脚步,而吴定规亲率一个营和旅直属队继续沿运河南下直取铁岭关。与此同时,他的另外两个营却直插苏州阊门外的普安桥一线,进抵苏州城下,切断了徐丰玉的退路。只不过令吴定规没有想到的是,铁岭关守敌会跑的那么干净。
东西约十里的枫桥古街上,不同的地段,人们看到了不同的军队,有向西的,有向东的,细心的人会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向东气急败坏奔跑的官军队伍里,手中更多的却是些引火的用具。这不象是去打仗的,“官军要毁灭枫桥!”莫非谣传是真的?
东西对跑的两只军队还没碰头,徐丰玉先撞上了一窝蜂涌来,受惊兔子似跑的飞快的税关人等,“不要再向前了,红军来了!”
徐丰玉象是迎头撞到了墙上,呼地止住了脚步。红军?他蒙了,什么红军?“啪!”随着前面一声清脆、熟悉的声音,徐丰玉浑身一颤,他马上明白了,红军,不就是无锡城外如狼似虎的那些人吗!他想都没再想,嗖地一掉头,扒拉开挡着去路的随从们,“撤,快撤!”
枫桥的街巷,大部分都是密布的民房夹挤着曲曲弯弯的小石板路,徐丰玉和他竟相奔逃的兵勇们,就如同是密密麻麻的蛆群,塞满了街巷。逃了没多远,听着后面一阵紧似一阵,一阵近似一阵的枪声,徐丰玉忽然清醒了许多,不能就这么干逃,要放火,只要火势一起,追兵就顾不上别的了。
“散开,散开撤,后面的赶紧放火,干扰追兵。”徐丰玉连跑边喊。随后,他也不管后面紧拥挤上来,堵满街筒子的溃兵,命令身边儿的亲随引燃火把,随手丢进一旁的院子里。也许是刚巧碰上了院主人家的草垛,霎时间烈焰冲腾,浓烟滚滚。
随着溃逃的清军越跑越散开,一处一处的火烧了起来。
枫桥的中南部,枪声、哀叫声、哭喊和咒骂声,夹杂着烈火燃烧的劈啪声,连成了片……
徐丰玉统领的大股人马还没跑出一里多路,就被迎头响起的枪声截了回来。退路又被抄了!他只好转头向南跑,越跑随从越少,跑着跑着,他心一惊,怎么跑到火圈子里来了?
四面都有枪声,四面都有他们自己点燃的一块儿一块儿的火光。纷纷跑上街头忙于救火的人群,望着这些东奔西窜的官兵,眼睛里冒出来的都是火……
吴定规大部分的兵力都投入到了灭火之中,对付进入枫桥的这些清兵,用不上一个营的兵力一散开,就足够了。由于头天刚刚下过一场尽管不大的雪,再加上扑救的及时,主要街道两侧的火势很块就控制了下来。
不过,徐丰玉最后逃到的这块儿地域,一是房屋密集,街巷狭窄,二是穷凶极恶的清兵火放的过于集中,几条小巷子的火势很快连成了片。
眼看着辛辛苦苦置起的微薄家业就这么的官兵被付之一炬,绝望中的百姓们忘记了一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抄起一切能够利用的武器,见到东一股、西一股到处乱窜的官兵,就开始追着猛打。
徐丰玉和他残余的手下成了过街的老鼠,被团团包围在火场里。烟熏、火燎,豁着命想逃出来的清兵,只要从冒着浓烟的巷子口一露头,用不上红军士兵动手,数不清的百姓就会猛扑上去,连撕带打,眨眼间就成了不会动的,连哼都哼不出来的一堆烂泥,被丢到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巷子深处的徐丰玉,用他那被自己一泡尿浸湿的顶带扣在鼻子上,好象还想和周围的烈火做着抗争。终于,他感受到了末日的来临,烟熏的他泪水长流,火烤的他几乎能感到身上出透了汗,似乎再出油,原本又黑又粗,颇为自豪的大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烧掉了半截儿。看着身边儿一个个的兵勇要么摇摇晃晃地跌倒下去,要么消失在浓烟里,他熬不住了,连摸带撞,终于突着烟火,冲出了巷子口。
刚一冒头,徐丰玉那身尽管已经残破的装束还是被人们认了出来。“狗官,还我的房子!”一个眼泪早已哭干的老妇人撕心裂肺地大叫着,扑了上去,没容迷迷糊糊的徐丰玉有任何反应,他的肩头就被狠狠地咬去了一块儿肉。“妈呀……饶命啊……”徐丰玉疼的浑身一机灵,哀号一声。
“吃了他!”
“烧了他!”
“把这个王八蛋碎尸万段!”
…………
雷鸣一般的怒吼声使徐丰玉开始后悔了,后悔不该这么跑出来,就是被烟熏死也总比现在的样子好受啊!
“哗啦!”不知是谁把一整坛子的灯油,兜头浇到了已经被撕咬的半死的徐丰玉身上,紧跟着,他又被重新丢进巷子里。徐丰玉用他那最后的全身气力,带着熊熊的火焰,跳着他人生最后的一段舞步,尽管不优美,还伴着鬼哭狼号……
红军士兵们没有、也阻止不了这种群情激奋的场面,他们看着,看着那些因为失去了家园而悲伤和绝望的人们。“父老兄弟、姐妹们,不要难过,只要有我们的天朝在,大家就马上又会重新拥有一切!一定比从前还好!”他们安慰着伤痛中的人们,同时也是在提醒着自己,决不能叫今天这一幕灾难再降临到任何地方。
望着渐渐被压下来的各处火势,吴定规心情很沉重,如果要是早一步进入枫桥,提前封住普安桥一带,也许就不会有这场灾难了。想想也总算万幸,粗略看起来,枫桥的损失并不大。他一面指挥部队清理火场安抚百姓,一面下令普安桥、木渎关一带警戒的部队向回收拢,同时动员镇东的百姓暂时向西撤离家园,躲避可能会发生的战事。
吴定规来到坐落于镇子偏东的顾家花园,他的临时指挥部将安置在这里。由于当初原本是随许宗扬镇守镇江,他和顾家长子顾雪江还有一面之交。
看到大门口的顾雪江还有些余惊未消的样子,吴定规向他拱了拱手,“顾公子好啊?多时不见,还是那么的潇洒。”
顾雪江刚才忙于和家人们一起跑到前面去救火,身上沾了不少的泥渍和水迹,一见吴定规这么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拱手还了一礼,跟着叹息一声,“是吴将军啊,真是没有想到,这些狗官真的就……”他摇了摇头,“幸亏你们来得及时,要不,要不这枫桥就真从此消失了。”
“是啊,都是安王殿下有先见之明,苏州城里我们对清妖的情报掌握的好。”吴定规拉着顾雪江一同朝里面走,低声地说着,“安王殿下有令,此后顾公子不必再进苏州了,做垂死挣扎的清妖,会比以往更疯狂和凶恶百倍。我们要首先保障你的安全。正好,你在这里可以帮助我们做一下大户豪绅们的动员,动员他们慷慨解囊,救济遭受灾难的百姓,帮助他们恢复家园。”
“那是自然,”顾雪江笑了笑,转尔又问到,“吴将军,大军围城了吗?”
“没有,就只有我们来了。”吴定规瞅瞅顾雪江有些疑惑的样子,反问一句,“怎么,不相信?”
“不,不是,”顾雪江摇摇头,“我是说,就这么点儿人,一旦苏州大批的清军出来,那可是要吃亏的。”
“他们出来?”吴定规扭头吩咐跟随的人去找个梯子来,然后指了指园子中大花厅高大的房顶,冲着顾雪江一笑,“我还想坐在上面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胆子来呢。”
比吴定规更着急盼着清军出动的是陈玉成。教导旅偃旗息鼓在浒墅关待机,派出去的侦察兵流星似的接踵而去,接踵而回。企图火烧枫桥的清兵已经被包围、消灭,枫桥尽管还在飘散着浓烟,可基本算是完整地保护了下来。不过,想象中的清军却是不见有任何出城的迹象。莫非怡良真的胆怯了?同样是骑在镇子最高处屋顶上的陈玉成,一面用望远镜反复地观察着,一面心里在嘀咕。
怡良是有些胆怯了,可是不是针对枫桥出现的情况。太平军连续的常州、无锡之战后,军队要进行休整,这个空挡儿正是他整备军力,加强城防的大好时机。他忙于动员大户豪门,募集民间武装,苏州大小六门,哪里都不能不重兵守卫,兵力的严重匮乏,使他终于明白了乡勇和团练的作用。
事与愿违,大户豪门对他的举动似乎心不在焉,口头应允的不少,落实起来却是完全两码事儿。总督府的动员会刚散没有多久,就有人说是完成了他的硬性任务,他很是兴奋了一阵儿。哪知到了那里一细看,鼻子差点给气掉了。那哪里是什么练勇,一溜儿哩啦歪斜的不是鼻歪眼斜,就是背驮腿短。怡良恨的就差破口大骂了。怡良就是怡良,用的上别人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去伤害你。明知道这是故意糊弄他,以应付差事,怡良竟然面露微笑,大加赞赏,“唉,朝廷危难,如此人等尚且知道为圣上出力,真是难得,难得!”
当离开那群叫他恶心的所谓“练勇”时,怡良不禁一声哀叹,苏州完全丧失了他心目中应有的霸气。军心、民心都需要一个振奋,不然,不用说打,就是太平军来耗,也要把苏州耗下来了。
可是,拿什么来振奋大家的精神呢?怡良犯愁了。
“禀报大人,阊门外普安桥一带出现身份不明的军队。”
身份不明?怎么叫身份不明?怡良真是服了自己手下这些兵了,他撂下手头的一切,匆忙向城西跑。阊门是苏州城最重要的门户,一点儿闪失可都出不得。
总兵官李元浩驻防的是城西,负责阊门、金门、胥门这三个西城门的防御,重点布防的也是阊门。“大帅,城外出现数百的军兵,衣着怪异,尽管没有旗号,显然不是我们自己的人。以卑职看,大概就是徐道台说的那些长毛的洋枪兵了。”
“什么?”怡良不由自主地身子震颤了一下,他举起一个戈什哈递来的千里眼,迅速查看了一下。没有见到什么军队,只有枫桥那边儿弥漫的大片黑烟,笼罩了几乎半边的天,当然,还能听见稀稀落落的枪响。他仿佛忽然才想起来,徐丰玉负责焚烧枫桥镇的人马呢?
“人呢?”怡良象是问李元浩,又象是自言自语。长毛为什么单单就派了一只孤军来了这里?他实在搞不明白。
“刚才枪声很急,渐渐变的稀落下来,而城外出现的长毛都缩进了枫桥。看火势情况,徐道台是在和长毛奋战,大帅,要不要增援一下。”李元浩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怡良。
为了徐丰玉的几百人马,长毛就全部投入了进去,看来,这股子长毛的数量并不多。枫桥烧起了大火,这些以拯救天下人自居的长毛子不会坐视不管,这势必会分散他们的军心。苏州现在急需一个胜利,刺激一下颓废、低落的士气。打,阊门、胥门两路出击,互为支援,再抓上几个俘虏回来,那就最好了。洋枪怕什么,增援无锡之败,完全是那个余万清无能,想当年在虎门,自己不是一样叫那些洋鬼子一筹莫展吗。再说,看现在的情形,枫桥似乎并没有彻底销毁,这可不行。
苏州城里果然又出动了军兵,吴定规骑在屋脊上,兴奋地大声命令着下面的传令兵,“通知各部,放进来打,一定要小心清妖再行放火。”随即,他赶紧下了屋顶。清兵两路出城,他的重点目标就是胥门出来的这股,不仅要隔断两路清军的呼应,还要从后面兜住它,出来的就不能再回去。至于阊门那路,恐怕陈玉成更轻饶不了他们。
枫桥能够躲避掉没焚毁的历史命运,百姓们却躲不过去战乱的蹂躏,镇东的巷战首先打响,枪声一起,铁岭关上的狼烟随之冲天而起。
狼烟就是命令,攒足了劲儿的红军教导旅,不用陈玉成再发布什么命令,三路骑兵撒开马蹄,朝着各自预定的方位,急弛而去。
初始阶段进展好象轻松顺利的清军,很快就又陷入了红军的包围之中。陈玉成来到普安桥畔,鄙视地瞅了瞅苏州城头不停作响的隆隆炮火,这炮火,既象是一种无奈的哀鸣,又是再为出了城的清兵敲响的丧钟。
大批的骑兵勇士要暂时离开心爱的坐骑,步行投入到激烈的巷战中去,无论是旅长还是士兵,最大的遗憾就是感觉不过瘾……
江阴码头,“海鸟号”稳稳地停靠了下来。作为最后一批被释放的人质,远远地站在返回上海的民船上的桑妤,深情地望了眼江岸上喧闹、沸腾的人们,她真想冲过去,和这些兄弟姐妹一起分享他们的快乐,天朝的地域总是这么的美好!那里还有她想见的亲人们。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从选择了自己走上的这条路,也许很难再有这种公开的机会了,为了天朝,就象她早已自己忘记了自己以前的名字一样,她只能在心底和兄弟姐妹们同欢乐。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桑夫人,进舱吧,您也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杨云骧看着似乎有些惆怅的桑妤,轻声劝着。一路之上,眼前这个临危不惧,为了大家的生存,不停地与劫匪周旋的弱女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令他钦佩。
桑妤回过头来,看了杨云骧一眼,大串的泪水忽然止不住地涌了下来,“我的船呀……”
“唉,夫人,只要有人在,什么东西都能再得到的。”杨云骧劝慰着,也不禁长叹一声,是啊,那毕竟是十几万两的银子啊,谁会不心疼。他禁不住看了眼渐渐消失的江阴码头,“乱世啊,没有办法,只要杨某还能控制吴淞口一天,以后一定给夫人提供更多的便利,慢慢再把损失的钱赚回来。”
“这是个什么世道啊!”桑妤跺了跺脚,抹抹眼泪,恨恨地叫着,“我花钱买了他们,叫他们不再当奴隶,他们竟然反过来抢我的船,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
“是啊,洋人来到我们这里,就是为了摄取、掠夺我们的财富,没有我们真正的朋友。”杨云骧点着头,“夫人和洋人经常打交道,还是要多留些心眼儿,以免遭受其害。唉,朝廷懦弱,百姓遭殃啊!”
正准备前往无锡的林海丰,在薛家村的总部亲自接见了范伟、陈明堂,还有那二十几个黑人兄弟。他拉着马汉威的手,笑容可掬,“欢迎,欢迎黑人兄弟来到天朝,无论什么肤色,只要和我们天朝走在一起,就是我们真正的朋友。”
“王爷殿下,我们需要自由,天朝是我们唯一的希望!”马汉威看看布置简陋的屋子,再望着和蔼可亲的王爷,有些诚惶诚恐。
“我们从前都是奴隶,是牛马,可我们现在要做主人,为了我们共同的目的,为了建设一个平等、自由的天地,我们将并肩战斗,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园。”林海丰说着,看了看黄再兴,“组建一个国际旅,任命马汉威为第一任国际旅旅长。国际旅虽然只有二十几个人,不久就会成千上万。”
他又转向陈明堂,详细询问了上海城内的战况和小刀会的军力,高度赞扬了刘丽川等首领及众多将士的革命热情和果敢精神,“上海的将士们都是好样的,他们不仅要面对清妖的围困,还要和列强周旋,和敢于触犯天军的一切势力斗争,实在难得。你们在上海为天朝牵制了大批的清妖,对天京的破江南大营,粉碎清妖的围困,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在此,我向你,也是向所有依然上海坚持战斗的将士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从码头一下船开始,陈明堂就感觉到了这里的世界和其它地方的不同,一路之上,所遇到的都是轻松、愉快的百姓,平和可亲的天朝官员、将士,倘若不是那从面前经过的一股股洪流似滚滚向前的运输队伍,运载着各式的军用器具、粮草,谁也想象不到这里的战火才刚刚停息没有多久。他是个战场上下来的人,观察的也就格外详细,他最敏感的就是一个,那成千上万的运输大军里,显然看不到任何一个象是正规的天军军人。当然,几乎大多数的人又都携带着各样的武器,显然也只是出于自卫。百姓们是完全出于自愿在为天军前线的将士做后盾。
“安王千岁,我们做的还不是很好,没有象天朝这里一样,能把更多的百姓动员起来。”陈明堂说的是心里话。
“刚才说了,不要叫我千岁,”林海丰连连地摇着手,他想到了陈明堂的感慨发自何处,镇江、天京大批的勤务人员,正在为大军今后的战役储备着大量的物资,只要一走出村子,就能够看到那热火朝天的场面。他指了指范伟,冲着陈明堂一笑,“凡事都会有个开头,慢慢事情就会变好的,只要我们肯耐心地去做。一会儿叫咱们的小不点儿给大家唱只歌儿,你就明白,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是全天下百姓们的武装,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无论在任何战场上,都是一只不可战胜的伟大力量!”
“殿下,叫别人去不行吗?”范伟就怕被安王单独留下来谈话,结果还是被单独留了下来。一听说这次不仅不叫他回部队,而且是派去遥远的北京,他低下头,抠弄着手指,吭吭叽叽地请求着,“当初去上海前殿下就说过的,将来一定叫我回教导旅,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呵呵,记性还不坏嘛。”林海丰看了眼曾锦发,似乎无奈地笑着,摊了摊双手,“看看,一说起去敌人的后方,谁都是别别扭扭,实在不行的话,只有本王自己去了。北京多好啊,大清的都城,好吃的好玩儿的比比皆是,啧啧,好地方啊。”
“我,我就是想去前线打仗。”范伟嘟囔着,声音低的连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谁不想去前线啊,连我还想去呢。和清妖面对面的撕杀,当然痛快,可是光这样不行啊。”林海丰看着范伟,“要推翻满清的王朝,不单单需要战场上的勇猛,还需要更多方面的紧密配合。隐蔽战线上的战斗,有时候不比战场上更轻松,而且对我们天朝还会有着难以估量的重大的贡献。”
“是啊,殿下说的对。你们这次成功劫持‘海鸟号’,不但为天军获取了大批军械,还重重打击了清妖的气焰,功劳不比打下一座城池更小。”曾锦发拍了拍范伟的肩膀,微微一笑,“你好赖现在还坐在了这里,这是回了家,可你再想想桑妤,她是路过家门都没有机会进来。北京是咱们天军必取的目标,咱们必须随时掌握清妖的动向,为天军将来攻取北京,彻底推翻清妖朝廷创造有利的条件。这次汪海洋在滁州物色好了合适的人选,准备建立内务部北京情报站,这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需要最勇敢的人去承担,你不会临阵退缩吧?”
“我……”范伟抬了抬头,又垂了下去,不再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林海丰把手里一直摆弄着的一本三字经放到范伟的手里,语重心长地说到,“曾部长说的对呀,在北京设立情报站,那可不是随便哪个人就可以去了的。还有啊,我说小不点儿啊,以后要抓紧时间学习文字,咱们未来天国的栋梁,不能没有文化啊。记住,将来本王可是要检查的哦。”
“殿下,这是什么书啊?”范伟扫了眼书封面上的几个字,他只认得一个,就是那个“三”。
林海丰看看曾锦发,哈哈地笑了,“三字经啊。”
“妖书!”范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笑,随口哼了一声。
“哈哈,可不能这么说啊,”林海丰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这上面也有说的不错的地方,人之初,性本善,难道不对吗?”
无锡,各路将领汇集一堂,几天的休整,部队士气高昂。也许是胜利来的似乎都容易了很多,将领们难免有些沾沾自喜。苏州对他们来说,已经犹如探囊取物,将领们更多的是在想,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一个月,平定整个江浙,易如反掌。
这样一来,会议前半段的有关前段战役的检讨会,也就无形中变成了摆功会,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陈玉成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他还沉浸在对枫桥一战的反思中。
林海丰在忙着顺手处理一些手头上的文件,他听着将领们嘻嘻哈哈的笑语乃至为各部杀妖多少的争执,偶尔抬起头来,露出淡淡的一笑。
“唉,玉成啊,还是你好福气,那个什么徐丰玉逃脱了无锡城下的厄运,到了叫你们在枫桥给按趴下了。你和吴定规那小子在枫桥可是美美的吃了顿独食哦。”罗琼树有些遗憾地瞅瞅闷头不语的陈玉成,笑着。当日无锡城下的大战,罗琼树阵斩清妖前锋大将杜文澜,当他盯住徐丰玉的旗帜,紧追不舍的时候,却落了各空欢喜,徐丰玉金蝉脱壳,跑了。
陈玉成抬抬眼皮看了罗琼树以眼,轻轻哼了一声,“他算什么,不过是个小棋子而已。”
“林军长,我对枫桥战斗的整个事先安排有些看法。”陈玉成说着话,终于忍耐不住地把头转向同样很少参与言论的林凤祥,说到,“既然事先就已经得知清妖有焚毁枫桥的预谋,而且决定派兵去保卫枫桥,在消灭苏州援军之后,就应当尽早发兵前往。可是,我们在这里却耽搁了整整半天时间,给清妖有了钻进枫桥的空隙,造成数以百计的民房被毁。事后我和吴定规旅长曾认真思考过,如果当时不是清妖主动放弃了铁岭关,攻关还需要时间,那枫桥的百姓损失会更大。再有,卑职以为,为了诱歼苏州守敌,在枫桥和清妖展开巷战,既没有发挥出我们的更大优势,又无形中增加了百姓的恐慌和损失。由于间隔的时间仓促,还有百姓自身的原因,不少住户不愿意撤走,战斗中给我们制造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为了最后仅仅消灭了区区不足两千的清妖援兵,这么安排卑职总是觉得……”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陈玉成的话,叫很多人听起来觉得有些过分和不以为然。林凤祥却颇有兴致地看了看陈玉成,“清妖既然打算焚毁枫桥,铁岭关势必要放弃,即便留下少数守兵,以吴定规一营的力量,夺取关城轻而易举。我们有可靠的情报渠道,是预先知道了清妖对枫桥乃至苏州的整个毁灭计划,而且专门派遣了人员在枫桥广为散布消息,提醒百姓们注意。可是,不能不说,有些百姓对清妖还是抱有着一定的幻想,最后的事实也教育了他们。至于你说为了引诱区区两千清妖出城打巷战,似乎有些得不偿失,我看你还是想的单纯了一些。你想想,假如这两千的清妖是坚守在城上,那又会是多大的力量?”
“我们是红军,一切首先要考虑百姓的利益。”陈玉成有点不依不饶,“攻城损失的是我们自己,而这样做的结果,损失的却是无辜的百姓。”
“那依你陈代旅长的意思,天军将士就该死了?”秦日纲突然插了进来,“把我们都打光了,百姓的利益靠谁去维护?”
秦日纲说这话是有些想法的。想得到的战功是得到了点儿,不过,由于明显装备上的落后,比起红一军来,就他的部下损失的更大,几仗下来,伤亡数目已经近三千。唉,他出征前满打满算还不足一万五千的人马啊!为此,他特意加强了陈玉成的那个代旅长前面的“代”字。真是出生牛犊不知道什么叫怕,依仗着安王的宠信,快要飞上天去了。
“秦丞相,您的说法有失偏颇。殿下提前就说过,现在是战术检讨,大家就都应当从细节上去查找问题,以防再出类似的情况。”陈玉成显然没有去在意那个什么代不代的,战争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作为一个指挥和参与者,当然要追求最完善。
“打仗就要死人,作为一个将领就是要以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结果。”秦日纲把语气放的和缓了些,“诱敌出城,使其离开堡垒,聚歼于无遮无隐之处,这是上策。既然是诱歼,就要寻找敌人所必救。枫桥商贸兴隆,苏州财富十成九聚集于此地,清妖断然不肯把这种地方完整地留给我们,当然也就是最好的诱饵。至于说到是不是该更早些时候去的问题,你还忽略了一个情况,那就是全军激战了一整天,将士们需要吃饭,需要休息。如果以疲惫之师连续作战,就难以起到最终的效果。要知道,清妖也不是什么烂泥捏的,他也有疯狗似的乱咬人的时候,盲目乐观和轻敌都是要不得的。”
朱锡琨望着陈玉成那满是不服的神色,打了个哈哈,动了动粗壮的身子,“我说玉成啊,你就是爱钻牛角尖儿。要是依我说,尽管枫桥我没有去过,可是听前面你们的介绍我就想到了,其实那里没有几个真正种田的百姓,还不都是依靠买卖赚钱,至多再有些出劳力和脚力的人。对那些买卖人,给他们个认识清妖的机会也是对的,其实,他们背后还止不定曾如何诅咒过我们呢。”
“有这种想法可不对呀,”林海丰处理完手头上的东西,咳了一声,忙乎了半天,烟瘾早冒了出来,他习惯地把手伸进怀里。恰在这时,正收拾桌案上文书的柳湘荷轻轻地也咳了一声。林海丰扭脸儿看看她,手又抽了出来,干咽了两口吐沫。
“买卖人也是依靠自己的劳动才有所得的哦。”他望着嘿嘿笑着的朱锡琨,笑了笑,“没有那些买卖人,食盐、布匹、东西南北不同的粮食作物如何串换?所以啊,无论农、工、商都是同样的重要,缺一不可。”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转脸扫了眼陈玉成,然后看着秦日纲,“陈玉成还是个娃娃,不过,能愿意多想些问题,总是好事。另外,陈玉成有一句话其实讲的是很好的,那就是在百姓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至于说到枫桥的战役布置,本身的确是有些欠考虑,不完善。这个责任主要在本王。由于本王临时改变了以前的部署,使林军长措手不及,也就贻误了宝贵的时间。但是,具体的战术安排,还是值得称赞的,林军长总体部署的好,陈旅、吴旅也配合的好,既歼灭了清妖的有生力量,又同时把枫桥的损失压到了最低的限度。我们的确是低估了清妖的疯狂,尤其是对那个徐丰玉。不管怎样,这对我们大家都是一个警钟。正象刚才秦丞相说的那样,东征最初阶段的顺利,不能给大家带来过分的骄傲和大意,激烈和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综合前一段的战斗,犹如大家评摆的那样,各部克服了最初的急噪情绪,互相积极配合,对于突发的战机捕捉的也好。这里尤其要提出的是秦丞相充分利用了战场上的形势,首夺无锡城。根据战前的诺言,本王已经申报天京军事统帅部,拟授予中三军前四旅为‘无锡旅’称号,授予红五师十四旅‘常州旅’称号。希望各部再接再厉,看看苏州这个桂冠花落谁家。好了,不多说了,下面请黄部长把下一阶段的战役安排向大家说明一下,有什么好的建议,大家都顺便提出来,争取至善至美。”
“根据目前的情况发展,总部决定,曾水源部先行攻取太仓和昆山。”黄再兴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大幅简易地图前,讲述着整个的战役部署,“对于苏州,我们打算采取围三阙一的战术,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发起进攻……”
最后,他走回到坐位上,看着面前的将领们,“苏州前线总指挥还是由林凤祥担任。另外一点,苏州尽管守军已经显得捉襟见肘,但是,它城池坚固,又有护城河依靠,战前各部务必要作好周密的准备,认真置办攻城器具。”
听着黄再兴的整个安排,秦日纲感到有些愉快。阊门是苏州最为重要的防御地带,这次总部不仅把自己的全部军马集中在了这里,还特意把红一军的警卫旅加强给了自己,呵呵无锡算什么,要把苏州这顶桂冠戴在头上,那才叫痛快。
林海丰看着志满意得得秦日纲,呵呵低笑着,“秦丞相,我把镇江掉来的三千新兵再补充给你,苏州西面就全部交给你了。”
秦日纲兴奋地大嘴一咧,“殿下……”他竟一时想部起该怎么表达才好,若不是有安王的限制,他倒真是打心里愿意马上跪倒在地,给安王千岁好好磕上一个。“殿下就放心吧!苏州就是块儿铁疙瘩,我秦日纲也要把它嚼烂了咽下去。”他边说,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安王深施了一礼。
“大帅,朝廷发来的援兵到了!”
随着贴身侍卫们的兴奋呼唤,曾国藩飘飘悠悠出了帅府。我的老天,株州城外遮天蔽日的都是大清的黄龙旗,耀武扬威的满洲马队横冲直撞,在满洲铁骑的纵横驰骋下,城外长毛的连营到处火光冲天,曾几何时还狂傲不可一世的长毛兵马四散奔逃。
这不是梦吧?曾国藩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再掐掐两边儿的太阳穴。他几乎乐昏过去。圣上圣明啊,到了没有忘记我曾国藩!结围了,再也不用为困守孤城而焦虑了。欣喜之余,他不免又有些失落。唉,原本是想做个大清的中流砥柱,成为一代圣贤名师,军事大家,没事干的时候还可以抄袭、改编上几篇文字,叫那些不长脑子的后人们津津乐道一番,现在看来,机会没有了。奇怪,圣上是从哪里一下调来了如此雄壮、强悍的八旗子弟兵?
不行,功劳可不能让他们独自抢了去,我曾国藩坐守株州十余天,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就算苦劳也没有,那还有疲劳呢。“快,快开城们,杀出去!”
“杀谁?”身边儿的人似乎傻乎乎地在问。
“猪啊,去杀长毛啊,再晚什么功劳都抢不着了!”曾国藩使劲儿跺着脚,恨恨地训斥着。
“呵呵,曾大帅,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下贱的狗东西,本大人……”曾国藩掉头一看,下半截的话噎在了嗓子眼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儿竟然端坐着一个身着龙袍的王爷,这可不是他那个大清的王爷。他浑身一颤,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唉,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角儿的眼屎总是这么多。晕啊,怎么擦还是没错,坐在当面的就是一个长毛的王爷,面相英武,似曾相识,可又极其陌生。“你……你来做什么?”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问的太奇怪。
“哈哈……”那王爷看看两边环立着的刀斧手,“你们去告诉他,本王是来做什么的。”
“遵命!”数不清的刀斧手一拥而上,捉小鸡子似的把他掀翻在地。曾国藩肝胆俱裂,想求饶,嘴怎么张却喊不出声来。再扭头看看,真他娘的,满洲八旗呢,怎么把这么大的人物漏进了城来?完了,完了,以往净是残杀别人了,现在,现在只怕难逃劫难了。
“妈呀!”随着一个刀斧手高高举起的鬼头大刀飞快地落下,他的一只脚被砍了下来,疼的他大叫一声。
“饶了我,饶了我吧!”曾国藩拼尽全力,终于喊出了声。
这一声破了音儿的大喊,不仅吓的身边儿正给曾国藩抓痒痒挠的小妾娇秀周身一激灵,差点儿没昏过去,也把他自己的魂儿叫了回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曾国藩实在是太累了,中午草草用了午饭,就爬扶在桌案上,打算小憩片刻,也正好叫娇秀那纤细的小手给自己好好抓挠抓挠,那知这一爬竟然就睡了过去。
“老……老爷,又做噩梦了?”娇秀抹抹额头被吓出来的冷汗,还有点儿魂不守舍地问到。刚才她就觉得有些奇怪,老爷那本来干巴巴,一挠就是雪片似的一堆叫人作呕的皮屑的后背上,怎么忽然间变得湿漉漉起来。再随着老爷身子痉挛似的晃动,顺脊梁骨竟流下了成串的汗水。
“哎哟!”曾国藩愣了好半天,才长长地哀鸣了一声,放下一条腿,再活动一下被压得发麻的另条腿,梦里被砍的那只脚还在麻酥酥地疼。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有这种奇怪的噩梦?真是的,竟然梦到了圣上派来的救兵。唉,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救兵啊,就是圣上的只言片语也休想再进湖南了。看来株州是守不住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更加悲哀起来。就在昨天,城外的长毛仅仅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城,最后一个兄弟曾国华偏偏背一颗炮弹击中了脑袋,又命丧黄泉,可怜的兄弟啊,连个囫囵的尸首都找不见。眼下城内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湘军,怎么都变成了豆腐渣,今天逃一个,明天少一窝,这仗还如何打啊?
“老爷,您说这株州还守得住吗?”娇秀拿了条汗巾,轻轻给曾国藩擦拭着汗水,小心地问,“奴卑可是感觉咱这府里的人也是有些……”她叹口气,摇了摇头。
“不要瞎猜!”曾国藩劲头一缓过来,马上正人君子相就来了,“这府里的亲随,都是本官的生死之交,决不会有任何贰心。唉,环境险恶,个别人等说说闲话发发牢骚,也是正常的。本官早就说过,妇道人家随在军中就已经不是很好,更不能介入军机大事,恣意污蔑他人。”
“是,奴卑记下了。”老爷就是老爷,丧弟之痛,倒霉的战事,都没有将老爷的架子打垮,依然是这么的慢条斯理,又儒雅翩翩,娇秀不由得心中赞叹。
“这就好。”曾国藩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打起了小鼓。自从章寿麟等人叛逃以后,除去眼前的这个娇秀,他是对谁都不敢十分地相信。可是再认真琢磨琢磨,又不敢谁都不信,一共就剩下这点儿人了,不信又能怎么办?唉,怎么能想出个办法扭转一下城中的颓丧气势,即便暂时改变不了大的战局,至少也能维护一下自己的脸面呢?那个塔齐布已经是智穷力竭了,自己身为一军之统帅,似乎还没有任何作为。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挖空心思、搅尽脑汁地把从前知道的些东西都翻腾出来,一一对比。仿效当年的田单给他来个火牛阵?不行,先不说没处去找千百头的老牛,即便有了牛,再疯的牛也跨不过去城外那一道道的深沟啊。该死的长毛,居然剽窃了本官的战术。对了,再想想纣王吧,那家伙凶狠。可人家找来帮忙的都是些鬼啊神啊的,眼下哪里去找?真是的,哪怕叫自己就遇上一个大仙儿,也断然不会有商汤灭国的道理啊。纣王无能,无能啊!胡思乱想的曾国藩冷不丁的眼前一亮,呵呵,有了!早几天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塔齐布已经感觉到了最后的时刻了。昨天长毛的进攻,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威慑,再给城内的最后守卫者发布一道命令,识趣的赶紧效仿章寿麟等,投降天军,天军优待降兵,否则玉石俱焚。现在,不要说其它各处的守军了,就是单单他自己掌握的这营嫡系人马,也由五哨仅仅剩下不满三哨,而且个个人心惶惶。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了,必须撤出去,趁城东没有什么大股的长毛,赶紧逃出这个鬼地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争一时之高下。塔齐布把嫡系人马集中到了东门附近,他已经暗中观察了很久,东门外除去偶尔见到的游骑,并不见有大规模的太平军在活动。至于萍乡那边儿是不是完全控制在了太平军的手里,到时候再说,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一切安置停当后,他快步赶往大帅府。
塔齐布对曾国藩可谓是仁至义尽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依然也没有抛弃曾国藩。他以师礼尊重曾国藩,从他那里学到不少的知识,曾氏那早已变了味儿的所谓“圣贤之道”和“理学”精髓,叫他如醉如痴的同时,又感到这才是满洲帝国的真正知音。没有曾国藩,恐怕就难有以后再想苦撑危局的大清朝了。塔齐布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满族的昌盛,必须想方设法把曾国藩保出去。尽管曾国藩在他眼里不是个合格的统帅,却是大清对付汉人不能缺少的迷魂汤。
“大帅!”一见正襟危坐,表情悠然的曾国藩,火都急上了房的塔齐布,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装什么啊装?塔齐布可真是服到了家了。
“恩,你来的正好,”曾国藩示意一旁侍立的侍卫给塔齐布斟杯子茶,不紧不慢地说到,“本帅适才刚想了一条对付长毛攻城的良策,你过会儿马上就带人去实施。”
过会儿?我的天爷,哪儿还有过会儿的闲心啊!塔齐布一摆手,哄走正给他上茶的侍卫,瞪大眼睛望着这个犹如徐庶进曹营一般,对整个军事活动可以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良策的师长,好奇地问到,“大帅请讲。”
“本帅给你借来了十万雄兵,呵呵,看长毛能奈我何?”曾国藩颇为得意地看着塔齐布,故意停顿了一下。
塔齐布使劲儿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要不是这样,他肯定得一头在地上碰死。
看到塔齐布浑身象是被针扎了似的的样子,曾国藩满足了,“你去命令各处守兵,专门抓捕城中的老弱、妇女,统统带上城头,记住,要千万用结实的绳索将这些人捆在一处。”见塔齐布眼睛里还是闪烁着疑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捋了捋胡须,“愚蠢,这叫肉盾,用他们来抵御长毛的炮火、刀箭,而我们的湘勇全部隐在这些人的身后。长毛不是号称他们是百姓的救世主吗,百姓不是他们的亲兄弟姐妹吗,本帅倒要看看,到底他们是不是光会用嘴去说?”
够了,塔齐布现在真是够够的了。他真替这个“圣贤”感到悲哀。都什么时候了,这种办法不是自寻死路吗?给我借来十万雄兵?我看你是给长毛借来十万雄兵还差不多!只要你敢这么做,不用外面的长毛,光城里的老百姓就得把你活吃了。
“大帅,您就没再想过咱们赶紧突围?”塔齐布其实感觉自己问的都多余。
“突围?”曾国藩不认识似的看着面前这员悍将,“为了圣上和大清江山,本帅决计与城池共存亡!你也打消这种念头,不要扰乱军心。为将者……”
听到老师又要开始什么经典语录了,塔齐布赶紧站起身,“大帅,卑职马上去照办。”说完,急匆匆走向大堂外。临到门口,他停了一下,回头又注视了有些尴尬的老师、大帅一眼,目光里流露着说不出的复杂。是啊,大清朝需要有人替他们与城池共存亡,但不是他,他得走,满洲的血统还需要他们去繁衍,冤大头还是叫这些人来当吧……
这年的气候的确是有些反常。当江浙那里飘扬起难得一见的雪花的时候,株州先是下了一场毛毛的细雨,紧跟着又刮开了寒风。肆无忌惮的风神野兽般地吼叫着,拼尽全力撕扯着这里坦露的一切。光秃秃的树儿屈服了,不情愿地躬下了它那原本骄傲的身躯,发着阵阵的哀鸣。落在地上,早已和泥土混迹在一起的雨水,还有那些秽坑里污七八糟的小什物,此时却是兴奋地借助着风神的威力飞来飞去,在街巷内,在各家的屋檐上打着转转。甚至无理、蛮横地噼里啪啦敲打着别人的门窗,似乎如果不这样,就无法证明它们的存在了。
不过,比起风神来,更令株州百姓们恐惧的,却是那些所谓绥靖地方、保家守土的湘军兵勇。
一股股的湘勇,犹如狂风中凸现的魔鬼,凶神恶煞般地扑进街巷,女人、老人和孩子被一个个扯出家门,在飞扬的绳索中被穿成人链。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景,当亲人和骨肉被粗暴地抢走的时候,多数的人显得很麻木,一些所谓反抗和挣扎,更多的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唉,官府,官府啊!一个“官”字,把一个民族压抑到了丧失任何血性的时代!
塔齐布忠实地转达了曾大帅的最后一道命令,在一片风声和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中,冲出了株州城。看到城门的守兵又关的严严实实的城门,塔齐布嘴角儿露出一丝冷笑。可怜的东门守军还真以为他这个陆勇总统是出城偷袭长毛去呢,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不能带上这些兵勇一起走,带上也没有用。真要是碰上了太平军的堵截,现在的三百来人能做到的,和再有百十来人能做到的结果是一样的。留下他们坚守,哪怕只能守上一天半天儿,都能为自己的逃脱争取时间和空间。
“将军,朝哪里走?”承担先头探路任务的哨官出城两里来路就止住了脚步,转回来请示着塔齐布,“北面和东面都有可能遇上长毛,这南面……”
是啊,无论如何不能撞到长毛的刀口上去。塔齐布四下看了看,现在的湘勇不要说打,只要见到长毛的旗号,怕是就得作鸟兽散了,这些人是怕长毛怕到骨子里去了。“向南,避开村镇,”塔齐布坚定地把手向南一指,又转头看看聚拢在身边儿的湘勇们,“弟兄们,不要被长毛暂时的猖狂弄昏了头脑。长沙没了,可是湖南的南面还大部分在我们大清手里,还有广西和广东。只要我们冲过去,大局就可以扭转,圣上也不会亏待了大家。本将军保证,凡是最后和本将军坚持到最后的,一定给予重赏。千万记住一句话,两军相逢,勇者胜,不怕死的,就能生存。来,本将军打头,弟兄们跟上我,走!”
塔齐布甩开两脚,让开官道,率先觅了条小路,奔跑起来。要快,一定要快,他暗自叮嘱着自己。株州执行曾国藩命令的乱兵,不久就会生出是非来,不要看那些百姓们平时习惯了被欺压,那是没到时候呢。一旦他们心底的那点儿残留的火焰被重新点燃,这个庞大的民族是了不得的,能吃下的何止一个区区的曾国藩。
“将军,休息一下吧,再跑人都跑散架了……”前队的哨官歪里歪斜,张着大嘴恳求着。
“昏话,这……才离城十里不到,再……再坚持一下。这里的地势我熟悉,前面有个高岗,到了那里就……就好了。”塔齐布此时也是两腿沉重如铁,气喘如牛,凛凛的寒风中,他的头上冒着蒸腾的热汗。他抽空回头看了眼羊拉屎似的散成哩哩啦啦一串的湘勇,此时他又想到了曾国藩。唉,不管怎么样,曾大帅发明的练兵方法还是起到了作用,如果不是从前有那么严格的体力训练,到现在人恐怕都跑没了。说来也奇怪,塔齐布和他的曾老师学了不少东西,竟然就没有听到老师讲起过戚继光。
株州城里已经整个被曾国藩的残兵闹翻了天。本来不想随和这种野兽般行经的部分湘勇,看到有机可乘,也同样加入到了这个行列。他们不是为了拉人,而是为了钱财,不管大户小户,只要能见到的值钱的东西就搂。他们忘记了城歪、外还有哭喊自己的亲人,却用自己的行为给别人制造着更大的痛苦。人最无耻的贪婪和卑鄙,完全暴露了出来。潮湿的株州变成了一堆的干柴。
三个湘勇闯进了一个大杂院,十几户人家的数十个老幼、妇女被强行从各自的家里给拉出来。一个俊秀俏丽的小媳妇儿引起了“军爷”的注意。小媳妇儿刚刚过门没多久,身上还穿戴的小户人家平日里少见的光鲜。当一个湘勇扯住她的手,向屋子外强拉的时候,小媳妇儿的挣扎、哭喊勾起了那湘勇最原始的冲动。
那湘勇刹那间忘却了自己本该做的一切,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发泄他的兽欲。
柔弱的小媳妇儿被按倒了。屋里就站着她的男人,院子里还有几十个茫然地望着身边儿的一切的汉子们。他们都能相互感觉到对方喉骨还有紧握的拳头上发出的声响,但是又都没有任何作为,只是无奈地喷射着眼中的怒火。
“救命啊……王八蛋……你还算个男人……还不动手啊……”
小媳妇儿凄厉的叫骂声让所有院子里人的心。年过半百,身材消瘦的婆婆受不了了,她挣脱开试图捆绑自己的兵,发了疯似的拾起一把门口剁鸡食用的缺了口的菜刀,“畜生,我宰了你个畜生!”她狂叫着扑进屋去,紧跟着里面穿出她的咒骂声,“你也是人,就看着这个畜生欺负你的媳妇儿?”
“啊!”随着一声惨叫,光着下身的湘勇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房门,婆婆和儿子紧随着追了出来。还没有享受到欲望的湘勇被按在了地下,一刀、两刀、三刀……“畜生,我叫你想……”婆婆就象平时剁鸡食,菜刀高高地举起,再狠狠地落下,一刀刀使劲儿地砍着。
院子里的人,连同剩下的其他两个湘勇一时间都惊呆了。
“救命……妈的……你们救我啊……”被砍的满嘴冒着血沫子,抱着脑袋翻滚的湘勇哭喊着,哀叫着同伴儿。
“妈的,造反了,老子杀了你们!”两个湘勇终于被同伴儿给叫醒了,抽出各自的腰刀,就要扑向那一对儿母子。
“杀,宰了这几个王八蛋!”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先喊了这一嗓子,汉子们压抑很久的怒火终于喷薄了。三个湘勇,在这人海里刹时变的那么的渺茫,成了三滩肉泥。
干柴被引燃了,曾国藩给自己找到了最好的掘墓人,他的确堪称的上是个“大家”。
猎猎燃烧的人气之火,在风神的助威下,火借人势,人借风威,满城传扬着同一个声音,“杀尽畜生,开城迎接天军!”
几百个湘勇,被成千上万觉醒的株州百姓湮灭了……
在株州城内翻天覆地的一派震撼时,曾国藩在大帅府里还很悠然,他还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连环计。
把老幼妇女组成的肉盾置于城头后,接下来就是抽丁,每户必须有一个青壮上城助守,否则,一旦长毛攻城,你的家人性命可就不保。呵呵,为了自己家人的安危,还能不出勇夫?
“去,告诉胡天竺,准备一下,本帅要出去巡视下。”曾国藩长吐一口气,吩咐着门口的侍卫。打仗嘛,打的就是脑子,蠢材才会只顾挥舞大刀片子哩。
听到大帅难得有要出去巡视的命令,侍卫似乎犹豫了一下。
“快去啊,”曾国藩小小的三角眼一立,忽然有些奇怪,胡天竺这个负责自己贴身侍卫的家伙,这两天好象很少在身边儿晃悠了啊?
胡天竺此时正坐在门房里,约几个心腹商议着什么事情。和他的大帅一样,他也开始在动着脑子。
胡天竺,湖南益阳县泉交河人,湖南当时又一个名人胡林翼的亲侄子。都说胡林翼文武全才,擅筹谋,晓诗文,也总要求子侄辈们仿效他自己。可是,胡天竺却是天生没有文才那根儿筋,字认了不少,书也不能说没看几本,考个秀才真好比蜀道之难,屡试不就。不过,谈起舞枪弄棒来,他倒仿佛换了个人,那是一点就通,一试就会。家里人见此情形,也知道这孩子不是读书的那块儿料,也就由他的性子爱咋咋地。
胡天竺年交二十,果然已经是武艺出众,成为远近首屈一指的人物。不过,他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气暴躁,身上极少书香门第那种清雅,反是粗鲁异常。自从有了一身的好武功,那打架斗殴就成了家常便饭,拧断胳膊、砸断腿的“英雄业绩”更是数都数不清。他成了当地的一条“大虫”,给家里、给四邻饶是增添了许多的麻烦。
正当家人一筹莫展之际,太平军的熊熊火焰燃进了湖南,曾国藩又开始办起了湘军。作为老朋友,贵东道任上的胡林翼为了鼎力支持,也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子的前途,把胡天竺介绍到了曾国藩的身边儿。
曾国藩一见这个威武彪悍的“大虫”,那自然是满心欢喜。他的湘军里就是需要这类的人物,既要有文化,可还别长脑子,就会卖傻力,那是最完美不过的了,因为湘军是什么?在他的心里,湘军就是一把刀,而且是只能抓在自己手里的刀。胡天竺顺理成章就成了曾国藩侍卫营里的一哨之长,专门负责曾大帅的安全保卫。
胡天竺很喜欢这种军旅生涯,喜欢曾国藩仿效前人的这种练兵方式,只有这样做,他身边儿才会聚集起他自己喜欢的人物。他也由此开始崇拜起了曾大帅,情愿并时刻准备着为大帅奉献自己的一切。
正象曾国藩所不期望的那样,人最怕的是有思想。胡天竺不怕吃苦,也不怕流血、流汗,更不怕刀枪。凡能成就一番大业者,上天必将劳其筋骨,苦其心智,读了那些书,这点儿道理他还明白。他是粗鲁、甚至还有些蛮不讲理,但那都是对喜欢粗鲁的人。人之初,性本善,在很多人眼里,胡天竺一身的毛病,几乎找不到任何优点,可是谁都不会去想,胡天竺从不欺辱弱者,尤其是老幼和女人。
株州,是胡天竺彻底认识了这位曾大帅的地方。临阵纳妾,苟居安乐窝,再不见大帅有何神机妙算。曾经期望叱咤一时的湘军,在这里成了一群癞皮狗,更象一群跑丢了窝的野狗,开始逮谁咬谁。不可一世的曾国荃湘潭覆灭叫他一激灵,往常要好的章寿麟竟然背叛离去,叫他不得不认真地思考。今天的株州兵祸,使胡天竺明白了,大帅所有的圣贤之道无非都是用来说给别人用的。最卑鄙无耻、下流的人才会动老幼、妇女的主意。男子汉大丈夫,做要做的堂堂正正,行也要行的光明磊落。
“弟兄们,咱们不能再这么胡混下去了,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妻儿?这么做是要断子绝孙的……”胡天竺看着围拢在身边儿的亲信头目们,额头的青筋暴跳着,紧攥着拳头。
曾国藩等了很久,出去的侍卫竟犹如石沉湖底,没有了一点儿的动静,他怒火冲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耐性和道貌岸然。“都死光了啊,你们这群下贱的东西!都给本帅滚出来,本帅……”曾国藩叫骂着,蹬蹬地刚来到大堂门口,他愣住了。
院子里集中齐了一百来号的侍卫,各个手按佩刀,虎视眈眈地直视着他。
“你们……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本帅无礼?”曾国藩嘴里发着狠,心里却抖了一下。
“曾大帅,你的眼前有两条路,”胡天竺没有搭理他的话,上前一步,“第一条路,你和你的那个娇娃一起自己料理自己,我们负责你的后事。第二条路……”
左前方宁静屹立的梅仙岭近在咫尺,塔齐布稍稍放松了一口气。
“将军,这里还算安静,歇上一歇吧?”勉强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哨长早就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鸭子,几乎就要虚脱了。
“好,到前面找个隐蔽些的地势好好休息休息,然后派人前面去查看一下,找地方渡过渌水河,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了……”塔齐布拖动着早就开始不听使唤的两条重腿,艰难地想再走两步,忽然脚下一滑,紧跟着双腿发软,扑通跌倒在地。
“唉!”塔齐布无奈地就势躺倒在地上,费劲儿地摆了摆手,“停了……停下了吧。”
顷刻间,疲乏到了极限的湘勇们横七竖八铺满一地,整个世界除了浓重、象拉开的风箱似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一切都仿佛停止了。
浑身已经散了架的塔齐布闭上了眼睛,尽管如此,眼前依然是金花乱舞。布知道怎么的,忽然他仿佛进入了梦境,似乎来到了家乡的那个大场院上。无数的本族同胞衣着鲜艳,女人和孩子们更是花枝招展,那是一年一度大家为了庆祝“颁金节”的狂欢(颁金节:是满族“族庆”之日。35年农历10月31日,太宗皇帝发布谕旨,正式改族名“女真”为“满洲”,这标志着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的诞生。此后,满清把每年的阳历12月3日定为“颁金节”)。真美啊,那一个个英姿、俏丽的容貌,一件件华丽的衣杉,无不透露出一个民族的高贵。
“将军!”那个哨长似乎嗅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挪到他的身边儿,轻轻推了推好象已经沉睡的他。
塔齐布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心里还在遗憾,唉,自从开始混迹官场,官职仅混到了不如芝麻绿豆大,家乡可是许久没有回去过了,那梦境中的场面,更是很遥远。“什么事啊?”他挣扎着坐起来,问着。
“呜……”一阵尖利的号角声从仰首可见的山岭上响起,随即蔓延开去,西面的渌口、伏波岭和这里的梅仙岭遥相呼应,号角声连成了片。一面面太平天国的金黄色大旗也陡然从山谷中闪现出来。
塔齐布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迎风飞扬,呼啦啦作响的军旗下,林绍璋立马横刀,一溜儿排开五百的牌刀手,山岭一样威风凛凛地堵在了清军的面前,其实,比山岭还雄壮。
塔齐布一口气差点儿就没喘上来。
湘军官长多文士,一个个面如土灰,心惊胆裂的同时,眼前的情形,使他们骤然联想到了当年的华容道。是啊,真是有几分相似。太平军精神抖擞以逸待劳,湘勇们却是精疲力竭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不过,不同的是塔齐布赶不上曹阿瞒,而林绍璋更不是为了全小节却忘大义的那个所谓“关圣人”。
“降者免死!”这一声大喝,无疑于天上的炸雷,在山谷中回荡,大地都似乎为之一颤。地上横躺竖卧,甚至连爬都还懒得爬起来的湘勇之中,断然会有随着林绍璋这声暴喝而昏死过去的人物。
也正是随着这声暴喝,湘军不复存在。一只军队,在最后消亡的时刻本该有的那种悲壮,在这里没有,多的是一点儿滑稽。所谓湘军,不过只是一小块儿过眼的眼云。
曾国藩被他自己的亲信卫队押解到株州城外天军大营的时候,他才明白,难怪他们总是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大营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完全都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的把戏。唉,这可是真应了那句话了,兵者,诡道也!看来,这个用兵之道,还真就不是那么好玩儿的。怪谁?只能自己怪自己,往常把心思太多的用在了钻营之道上,书读的不少,却偏偏没仔细研究研究兵法。
曾国藩被转押进了长沙,当然,他也就和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的左宗棠做了伴儿。
“涤生兄,久违了!”一见曾国藩果然就全身来了,左宗棠连忙起身,很有些欢喜的样子。唉,虽然被关押的地方不是在大牢里,可每天说话的人太少了。其实,不是什么说话的人太少,每天都会有人专门来和他闲聊,只是一触及到现实些的问题,他还有些放不下面子,不想深谈而已。这下可好了,总算有老朋友相聚了。
“季……季高啊?你没……”曾国藩惊讶地看看面前这位神色好象还是往常那样自在的左宗棠,又下意识地瞅瞅被关上的房门。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魂不守舍,他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罪恶太深重了,等待他的下场绝不会比千刀万剐更好。
“是啊,还活着呢。”左宗棠到底是个聪明人,在和石达开那番谈话后,他反复思忖过很久,太平军看来根本就不想杀他,当然,没准儿还包括面前的这个“曾剃头”。太平军太厉害了,他们不仅是要征服天下,还想征服各色人的心理,而自己和曾国藩也许都是他们攥在手心里的武器。
“坐,坐啊,别老傻站着呀,”左宗棠拉着周身显得僵硬的曾国藩坐在桌案边儿的椅子上,一边儿倒着茶水,一边儿安慰着,“既来之,则安之。进来的时候你都看见了吧,这里是原来巡抚衙门的后院。恩,现在是他们长沙主将的宅邸。咱们这趟房子,我记得还是骆秉璋新娶的那个七姨太从前住的地方。除去这个堂屋,左右正好两个套间,呵呵,你我一人一个。别老是看房门啊,放心,只要你我不出房门,这里暂时就是咱们的天下。”
听着左宗棠随便地唠叨着,曾国藩渐渐有些安定了,“季高,湘乡那边儿真的是……”他叹口气,摇了摇头。
“唉,你在株州能够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是真的。”左宗棠把倒好的茶水递到曾国藩的手里,忽然哀叹了一声,双眼注视着曾国藩,“昨天李显章来过这里,他已经是人家的湘乡县令了。老兄啊,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你那几个兄弟的尸首都被铸进了铁像里面,就跪在文庙外。还有,还有湘乡百姓恨透了你老兄了,前天,百姓们闹事,平了你的祖宅,如果不是他们劝解的及时,那些被你带出湘乡丢了亲人性命的百姓,只怕要灭掉你一门的老小……”
曾国藩木然地坐着,捧着茶杯子的手在抖,左宗棠说的这些话现在对他都不重要,他在考虑他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自己和左宗棠不一样,自己是朝廷的大员,无论怎么样也是个显赫一时的人物,太平军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用不了多一会儿,他们的重要将领就会亲自审问自己。这个房间的确是不错,似乎还有着从前被娇宠的女人居住的味道,可惜,你左宗棠也许能有缘分住在这里,本官可能没那个福分。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果然就开了,曾国藩一激灵,杯子里的水泼洒了一身。
“老爷……”哽哽咽咽进来的却是他的爱妾,娇秀。
石祥桢可没有闲工夫搭理什么曾国藩不曾国藩的,瓜熟蒂落,那是早晚的事儿。他围困株州的时候,一面在各处扩军,一面开始对醴陵用兵,假借株州名义,诱使醴陵守军出援,继而围歼,顺势攻取了醴陵,打通了和东路胡以晃军之间的联系。随后,他掉转方向,亲自率领大队军马夺取了邵阳城。至此,湘中大地尽归入天朝治下。
翼王石达开收复了常德之后,又连续夺取慈利、桑植、临澧、石门,进占了公安,和武昌顺江西上的兵马汇集一处,准备发起荆州战役。
天军的声威无与伦比,所到之处有如摧枯拉朽,非但如此,沿途和天朝控制区内的百姓纷纷踊跃加入到天军的铁流中,荆州城下,云集起十万雄兵。石达开年轻的心在激奋地跳动着。
夺取荆州,再乘胜席卷宜昌,长江就成了清妖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任何政令、军令再咽休想流进江南。如果按照预期的形势发展下去,东征军顺利拿下整个江苏,江南半壁江山不用多久,就会尽成我天朝囊中之物。平定和经营江南,在皖北和清妖纠缠,大量消灭清妖的有生力量,壮大自己,削弱对手,看来海丰老弟的这个战略是很实际的。石达开边想,边走出了营帐。
夜里,迎面吹来的江风令人感到有些刺骨,然而,江边码头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里火把把夜色驱散,大批的后方保障人员挥汗如雨,喊着号子,由渡船上卸载着各种物资。石达开知道,在这成千上万支持天军作战的百姓们中间,不但有从武昌、岳州跟来的,还有大批由长沙投入到运送队伍中来的人。
“小心啦!”石达开看见一个个头不高,身材消瘦,却肩抗一大麻包粮食的老汉脚下一滑,险些跌倒,连忙大喊一声,抢上前两步扶住老汉,“哎呀,我说老哥哥,这种重活儿还是交给他们年轻人做,不要累垮了身子骨啊。”
“没事,没事的,刚才就是一个不小心。”老汉倔强地挣脱开帮忙的人,继续前行。
“呵呵,那好,那我帮你后面托着。”石达开无奈地笑着。
“不用,不用啊,”老汉终于把麻包码放到了粮食车上,怕了怕双手,“你呀,这是帮倒忙呢,没有你捣乱鬼,我早就……”他一回头,顿时愣住了。他不认识任何字,所以也就不知道这个“捣乱的家伙”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儿,可是他认识面前这个人身上穿的绣有龙的袍子。
“王……王爷千岁啊,小民……”老汉一时慌乱的不知所措。
“哈哈,老哥哥,我看不是我捣乱,而应该是你捣乱啊。”石达开开心地笑着,“咱们天军不是早做了规定吗,四十五以上的人不能派夫役,你可是超了啊。”借助周围火把的光亮,石达开仔细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折,显露出无尽的沧桑的老汉。
“千岁说笑了,小民……小民还没过四十五哩。”“老汉”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俺家里的也说,就是俺长的显老了些。”
石达开的笑容收敛了,心里一阵的酸痛,不是什么长的显老了些,那都是痛苦岁月的磨难啊!“老哥哥,能来支持天军,我们已经很高兴了,一定要量力而为,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还要享福呢!”他拉着这个还年轻的“老汉”坐了下来,“来,先休息一会儿,咱们也顺便聊聊。”
“是啊,是啊,”“老汉”被面前王爷的随和感染了,“天军一到,咱就有了自己的一块儿地,那是祖宗八代想都不敢想的事哩。就为这个,俺也要多帮帮天军,不能叫大清的兵再回来。”
“说的好!”石达开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老哥哥高姓啊,家里还有什么?”
“回千岁的话,小民姓柳,先生说的,就是那个大柳树的柳,家里就还有个孩子他娘照应。”说到这里,柳老汉骄傲了起来,“俺的儿子就在咱们天军,还是天军第一次打长沙的时候跟着走的哩。他叫柳喜河,就是还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柳喜河,你是柳喜河的爹啊?”石达开摇晃着柳老汉的手,“真是巧极了。我告诉你吧,你的儿子是个大英雄哩,第一个攻上的岳州城。他现在活的欢蹦乱跳的,就是你们长沙那个石祥桢将军的部下。哎呀,可惜他现在还在衡州,不过,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家探望你们二老了。哈哈,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
“真的嘛,那可是赶情好。”柳老汉眼睛里放射着光彩……
“真的吗,会那么快?”柳湘荷瞪起大眼睛,不相信地看了看安王殿下,然后还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按时间推算,攻打苏州的天军各部也就是刚刚能把苏州围起来,仗恐怕还没打上呢,殿下倒胸有成竹地要离开无锡,说什么要进苏州城了。
“当然会是真的,”林海丰拿起刚刚写好的给东王杨秀清,还有石达开和韦昌辉的信,又仔细地看了遍,随后站起身,“不信本王和你打赌,瞪咱们晃晃悠悠到了苏州,保证城早破了。呵呵,你瞅什么啊,记着,这三封信抓紧用急件发出去。”
“赌啊,谁不敢似的,要是殿下你输了,你赔我什么?”柳湘荷手里加紧收拾着,又催促进来的韩慕岳赶紧带人把殿下那些大件东西搬出屋去,得意地看看殿下。
林海丰哈哈地笑了,“赔,赔什么呢?”他环顾下很快就要变的空荡荡的屋子,“哎哟,本王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能赔的呢。你说吧,叫本王赔什么?”
“人!”正在里间包裹着林海丰衣物的柳湘荷扭头看了眼门口的殿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赶紧转回头,心里一阵突突的乱跳,脸也烧了起来,马上又变的支吾着说到,“人……人家才不稀罕你赔呢。”苏州要是能象殿下说的那样,痛痛快快、顺顺利利就拿了下来,那有什么不好呢?唉,还是自己输了的好。
“呵呵,那就这样,如果我输了,本王还有一件相当珍贵的东西,到时候就送你了。不过,要是你输了呢?”林海丰依靠着门框,悠闲地卷着烟。
柳湘荷偷眼瞄到了殿下胳肢窝里夹着的那个烟荷包,心里美滋滋的,“人家更是啥都没有了。我……我要是输了,就给你当一辈子小丫头算了,永远伺候殿下,绝对不要工钱。”她抱起收拾利落的衣物包,闪开刚刚进来准备伸手接包的韩慕岳,“这个不用你拿,我自己抱出去,省得搞乱了,找的时候又不方便了。”
“拿本王可是吃亏啊,白白的岂不是又多了个吃饭的。”林海丰摇摇头,嘿嘿笑着,伸舌头舔舔烟纸,把烟卷好。
“还有这么黑心的王爷啊,谁家的使唤丫头也总得给口饭吃呀。”柳湘荷委屈地叫着,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儿,一转身,却和进来的黄再兴撞了个满怀。
“我的天,这么大个包包,也不怕压坏了。”黄再兴呵呵地笑着,把门让开。
“不怕的,都是衣服什么的,不沉的。”柳湘荷甜甜的一笑,边朝门外走着,边回头叫着,“黄部长,你们参谋部的动作可要快啊。”
“快,快着哩,我们是说走拍拍屁股就走。”黄再兴笑着答应着,有点儿奇怪地扭脸看看安王。
“这个鬼灵精啊,是怕打赌输了,就想快点儿出发呢。”林海丰哈哈地笑着,“黄部长,有什么情况吗?”
“上海来的那批抢炮,都已经配备给了曾水源部,这下,恐怕那个秦日纲心理又要不平衡了。另外还有,林凤祥的军报来了,”黄再兴也呵呵地笑着,把刚收到的军报交到殿下的手里,“林凤祥把本来作为预备队的教导旅,也摆到了苏州西南秦日纲的右翼,似乎过于着重了杭州方向。”
“呵呵,秦日纲这个人打仗还是把好手,就是爱在小事儿上斤斤计较。”林海丰笑着看看军报,点了点头,“恩,林凤祥的这个部署很好。依我判断,怡良最后无奈的情况下,就是跑也不会选择去上海。这个家伙和洋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自然不愿意去看洋人的脸色。就是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会明白,去杭州也许更安全。”他抬腕儿看了看手表,“好,十点了,苏州那边儿现在已经开始打响了,咱们这就走,去看看苏州的园林。”
“呵呵,苏州园林据说天下第一啊,和我们广西桂林的山水堪有一比。”黄再兴一提到家乡,脸上禁不住的露出骄傲。
“是啊,桂林好,明年你就可以回去看看了。”林海丰来到院子外,飞身上马,又瞅瞅黄再兴,“不过,现在咱们先欣赏苏州园林,再畅饮畅饮西湖的上等龙井。”
“杭州?”黄再兴刚要上马,又情不自禁地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安王,“殿下的意思是不是要先取杭州?”
“要做两手准备。”林海丰说着,一指旁边早已把马带的四踢儿乱刨,咴咴儿直叫的柳湘荷,哈哈一笑,“黄部长啊,赶紧上马吧,要不,咱们的柳尚书可要急红了眼了。”
苏州的炮声一起,怡良就红了眼了,三面同时告急,分不清到底哪里是太平军的主攻方向。
他只好暂时命令靠近阊门的几营后备人马按兵不动,亲自想登上阊门的城楼,查看一下现实的情形。
城外,太平军不断发射的猛烈炮火压的城头马道上的兵勇根本无法立足,刚上城楼的怡良吓的急忙退了下来。洋炮太厉害了,自己的那些所谓大炮,在城上简直就是个摆设,炮手挨不近大炮不说,就是靠上去打不上一颗两颗的炮子,那几千斤的大炮居然也能给对方炸的东倒西歪。
最可惜的就是他费尽心血安置的那四门八千斤大炮,记得当年在虎门的时候,林则徐玩儿起来好象挺管用的,洋人都怕,怎么到了现在就不管用了呢?天下之大就是无奇不有,直到现在,怡良的脑子里都没有是不是以后也该建造几个象人家那样的大炮的概念。
总兵李元浩尝到过前几天长毛红军的洋枪厉害,多次暗暗庆幸当时没有头脑发热,亲自搞个什么带兵出城。眼下,再耳听目睹对手雷霆万钧的炮火,真是心都哇凉哇凉的。他指指到处躲藏的部下,看着总督大人,“大人,这里的长毛太凶悍了,恐怕很难守的住了。”
“守,一定要守住!”怡良被不远处一颗落地的炮弹爆炸声震的不由自主地一猫腰,紧紧捂了会儿耳朵,“长毛不可能永远这么炸下去,等贼兵蹬城的时候,再上去和他近战。”他瞅瞅刚才被炸的死伤一片的兵勇,掸了掸喷溅身上的泥土,“本督马上给你增派一营人马,你要坚持住,也给本督下一步的安排争取时间。”
怡良已经不用再看下去了,苏州守的住守不住他心里明白的很,他离开阊门,急忙传令后备的几营人马去城南的盘门等候,他自己则带着一小队戈什哈先奔西南胥门而去。他要去找布政使郝立宿,执行他所谓的下一步安排。
在历次总督府召集的会议上,怡良始终高唱着与苏州共存亡的调子,其实他早已经给自己打算好了退路。他暗中派人以八百里加急去了杭州,请求杭州对苏州的支援。尽管救兵迟迟不到,信使却是往来自如地回来了,也就是说,苏州南面是真的没有太平军。看来,太平军围三阙一的战术,就是为了叫守军有戈放弃城池的心理,尽快拿下苏州。常言说的好,穷寇勿追,长毛也是心有忌惮地。好啊,既然这样,那就把苏州给你们。无意之间,他就把自己比喻到了“寇”的位置上。
“殿下,既然要是既为防止怡良南逃,又有顺势先南下取杭州的意图,那陈玉成的部队就不应该摆在苏州西面,应该乘船顺太湖南下,出奇兵半途拦截可能出来的怡良,或是企图增援苏州的清军。”黄再兴认真思考了一番,望着安王说到。
“林凤祥是个有经验的人,又擅长于打运动战,我估计他是不会把陈玉成放在那里专心等候怡良出城的。”林海丰满有把握地笑了笑。
“是啊,北伐虽然半途终止了,可是林侯纵横皖北,巧渡黄河,把清军闹的团团转,足见林侯的谋略了。”黄再兴赞同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到,“殿下,如果先打杭州的话,万一一时僵持住了,则很有可能造成我天军在杭州和上海两线作战。上海方面一旦洋人介入,单凭曾水源部的力量还是单薄了许多。”
“你考虑的有道理。”林海丰朝着上海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下清庭对江南的一切政令已经很不通畅了,各地清军已经到了各自为战的关键时刻。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更紧密的配合、协同。苏州一下,势必要进行防御,既然如此,不如就势进攻,进攻是最好的防御。杭州虽坚,可是没有象样的外援,杭州只要一下,浙江同样变得群龙无首,则江浙都属于天朝了。所以,我考虑由林凤祥指挥红一军、秦军围攻杭州。而教导旅此战结束后立即攻占青浦,协同曾水源部,和刘丽川的上海守军里应外合,打破龙华一带清军的南营。这样,就把残余的清军北营孤立在上海一隅了。”
“可惜我们的战船还没有洋人的坚利,否则……”黄再兴似乎有些遗憾的样子。
“是啊,为了天朝能雄立世界之林,我们不仅要有一只强大的陆军,还要建立一只强大的海军。”林海丰豪迈地看了看黄再兴,手高高地一扬,“整个中华大地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想去哪里去哪里,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我们的步伐!”
“走?”胥门附近的一处不大的宅院里,有些神不守舍的郝立宿仿佛不认识似的瞅着怡良,“去哪儿?”
“这么拼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怡良脸上有些发烧,根本就没心思在意对方脸上的神色变化,“为了保存一些和长毛周旋的实力,必须先撤出苏州,去……去杭州,会合那里的人马,再图良策。”
“大人,说起来轻巧,藩库里的上百万两库银怎么办?”郝立宿使劲儿咽了口吐沫,关心地问到。
“来的路上本官已经派人知会了何桂清,叫他想办法抢运多少是多少。”怡良抹了抹额头还在不停冒着的汗水,紧咬了咬牙,眼睛立忽然暴起一阵的凶光,“各门守卫的兵马还能坚持几个时辰,郝大人赶紧按照事前的布置,将城内那一百多个重要目标全部焚烧,尤其是粮仓,无论如何不能留下。本官先打前队出城,在城外迎候你和何大人。”
看着郝立宿点头答应,怡良掉头出了房门。时间紧迫,哪怕在城里多耽搁一刻,都会有说不清的危险存在,怡良走的匆忙,甚至都没有顾的上看眼院子里集合着的,那些似乎是严阵以待的郝立宿的手下。
随着怡良出了房门,里屋走出来的年轻人,他疑惑地看着郝立宿,一指门口,“郝大人,这么好的机会,就放他走了?”
郝立宿站起身来,望着刚才就躲避在里间屋的顾雪江,轻轻摇了摇头,“同僚一场,本官实在是不忍心下手。”
“可是他却很是忍心的,甘愿把苏州化为一片焦土!”顾雪江恨恨地说着,随即又两眼直盯着郝立宿,“郝大人,还没有最后想通吗?”
郝立宿看了看顾雪江,忽然又坐了下来,低垂着头。真的就这么去和那些“匪”类融合了吗?
顾雪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理,遗憾地笑了笑,“郝大人,实话和您说,本来人家是不想叫小侄再来和您接触的。不过,小侄是念及您和家父的多年交情,不人心看大人成为人家刀下冤魂。时间不等人了,不用一两个时辰,苏州就会被攻破,到时候什么可都晚了。藩库是大人您负责保管的,如果何桂清在那里搞出什么乱子来,大人您也就是摆脱不了干系的。再有,就是连小侄都已经知道你们在城中许多地方放置了火药,别人能不知道?这把火,谁敢去点?先放弃交战双方的什么宗旨,单从苏州百姓利益上考虑考虑,大人也该有个明断了。小侄既然来了,就是不怕死的,死了,小侄死的也值得。如果大人您觉得有必要,完全可以把小侄正法,然后您和您的手下去和苏州共存亡。只要大人不怕背负上千秋骂名就行。”
唉!郝立宿抬头看了看一副大义凛然的顾雪江,长叹了一声。读书又为何来?平国治理天下,使国泰民安。既然自己没有那个叫国家稳如泰山的能力,为了一城百姓的安危,不这样又能怎么做?想到这里,郝立宿终于慢慢地又站了起来。
“来人!”
“到!大人有何吩咐?”门外藩台衙门的府兵应声而至。
郝立宿扭脸看看顾雪江一会儿,忽然呵呵一笑,“贤侄,院子里和胥门上的府兵都交给你了。”
“锡琨啊,我可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无论如何要抢先把阊门给我打开!”看着炮火的突袭差不多了,秦日纲用力拍拍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朱锡琨。
“大帅您就在这里等好吧,看我一个猛扑就踏平这个小小的苏州城。”朱锡琨嚓地抽出大刀,拔腿就冲了出去。
秦日纲是抢功心切啊。为了争夺首占苏州,他把自己的部队配置在阊门、金门两地,同时向苏州发起进攻。而配属给他的红一军警卫旅,他却给放在了胥门外,一方面是根据总体的部署要负责监视清军,预防清军南撤,顺势之下,也正好避免和自己的部属抢功。
在炮火的掩护下,天军靠近护城河,开始架设浮桥。十二月的河水冰冷刺骨,可是架设浮桥的天军将士仿佛早已忘记了这一切,他们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尽快把桥铺设好,让同伴们跨过河去,冲上城头。
桥刚架稳,朱锡琨指挥着大批的兵马就越过河去,云梯贴上了城墙。
天军猛烈的炮火一停止,四处隐藏的清兵又活了起来。为了固守苏州,怡良的确是做了很周密的准备,各个城门处,都事先备齐了各式各样的反爬城器具。火瓶、灰石等等几乎应有尽有。刹时间,灰石飞扬,火瓶也如雨点儿一样丢了下来,四五架云梯被火焰吞噬。
朱锡琨挺立在护城河边儿,眼见第一批云梯被火蛇吞没,身上满是火焰的爬城将士纷纷跌落下来,攻击受挫,“再来!”他向后面用力一摆手,随着后备的两架云梯扑到了城下。
烟火中,他用宽厚的肩膀抗住刚刚搭上城墙的竹梯,右手的大刀使劲儿一挥,“弟兄们,上,是英雄是好汉,城头上见!”
在激扬的军号声中,红四师、红五师的突击队跨过浮桥,冲向城墙。负责掩护的红军士兵,将用竹筐携带的的手榴弹,雨点儿般丢上城去。云梯刚搭上城墙,一个个身手敏捷,猴子似灵巧的勇士就接连的窜了上去。一个跌下来,另一个替上去,前赴后继,视死如归。齐门、娄门相继被突破。
吴定规率领的红一军警卫旅在顾雪江的接应下,此时早已涌进胥门,进了苏州,他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分兵金门策应那里的攻城部队夺取金门,一路协助顾雪江统领的起义队伍,直奔苏州藩库。主力则迅速弛往城南的盘门,尾追出逃的清军。
还在苏州各门清军与天军拼死争夺城头的时候,怡良带领的两千人马开了盘门,开始出逃。
“大人,不能弃城啊!”随着喊声,十几个城内的乡绅拦住了怡良的马头。
怡良知道,这些人都是平日里死心帮助官府,目前还有他们组织起来的练勇正在四门协助官军作战。也就是他们,才会真正担心长毛进了城。
“大人,小民可是听信了学台何桂清的言语,出钱费力地组织了团练,现在大人要这么就走,小民以后可怎么办?早知道如此,又何必有当初的举动啊!”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者扯住怡良的马头,说死也不再放手。
“你们懂什么,本官哪里会是弃城,本官这是要偷袭长毛的侧翼,你们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制造混乱。”怡良眼睛一瞪,煞有介事地信口胡诌着,“赶快放手,免得贻误了军机。”
他的话没有人再肯相信的。这些人都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就叫总督大人跑了,他跑了就等于苏州城没了,任凭自己往日的作为,太平军要是真进了城,决然不会有自己的什么好果子吃。
怡良被这些哭唧尿腚的家伙搞恼了。隐约间,他好象听到了胥门那边儿传来的那令人恐怖的号角声,他没有耐心和这种家伙们再纠缠下去。“撒手!老东西!”随着他野兽般的一声狂叫,手里的腰刀一刀下去,砍断了死揪着自己马头的那个“老东西”的手。
马上,他身边儿的戈什哈们纷纷腰刀挥舞,十几个乡绅倒在血泊中。
奄奄一息的白胡子老者紧抱着自己失去了手的断臂,躺在地上,嘴里冒着一股子一股子的血。他艰难地瞅瞅绝尘而去的总督大人,又转头望望城的东面,“何桂清……你……你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
原本承担监督指挥城东面防御的江苏学政何桂清,早就带领着部分人马离开了城头,他是要遵照怡良的命令,去抢运藩库里的库银。谁想,在藩库大门外,他就遇到了阻拦。
尽管何桂清吹胡子瞪眼,也出示了总督怡良的手谕,管库官员依旧是公事公办,没有藩台大人的指令,任何人不能擅自打开府库。“学台大人,您也清楚,只要库门一开,没有周密的抢运安排,库里的库银马上就会被哄抢。这是杀头的罪过,下官承担不起,还是请大人把藩司大人请来再说。”
“郝大人正在胥门防守,本官那里来得及请他?”何桂清恼了,朝身后跟来的兵勇一挥手,“开库门!”
那个管库官员退后一步,嗖地拔出腰刀,“大人,下官守护的是朝廷的藩库,不是谁家里的。大人不要逼迫下官!”
“混蛋,你敢抗拒!”何桂清气的忘记了斯文,搭吼了一声,两眼喷火。
管库的官员根本就不理睬他那一套,冲着身后的一百多个库兵叫到,“弟兄们,藩库重地,任何闲杂人等不能入内,只要有人胆敢跨进大门一步,就给我往死里砍,不管他是什么人!”
“反了,真是反了!”何桂清挥舞着双手,跳着脚叫骂着,“杀,先把这些逆贼杀光再说!”他咬牙切齿地命令着身旁的绿营管带。
藩库门口,立时刀光血影,绿营兵和库兵混杀成一团。
正当藩库里的库兵渐渐不支,绿营兵依仗人数优势占了上风的关头,街巷里风驰电掣般飞来一彪人马,当先一面火红的大旗。
“太平军来啦!”藩库大门外被何桂清招募来的脚夫们,呼啦一下,顷刻间跑的无影无踪。
何桂清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兴奋中解脱出来,整个身子就掉如同进了冰窟窿里。他手脚发麻,四肢僵硬,脑子里一个“跑”字还没有转悠出来,随着一阵枪声,就被打成了筛子。
按照林凤祥的部署,陈玉成经枫桥登船,顺太湖南下登陆,先头部队刚刚抵达江、浙边界的一个小镇平望,迎面就撞上了湖州赶来的清军援兵。
湖州知府王有龄与何桂清是故交,得知苏州有难,出于这一点,他也要竭尽全力挺身而出,更何况还有巡抚衙门的官文了。他几乎是倾巢而出,率领着近三千湖州地方团练向苏州赶来。可是,刚到平望,前面就居然碰上了太平军。王有龄蒙了,巡抚衙门的官文上不是说苏州南面没有长毛吗?
更叫他发蒙的是,前面一交战,响成片的都是噼里啪啦的枪声,就象是谁家里在炒豆子,没有片刻时间,练勇们就呼啦一下撤了下来。
其实,他是不知道前面遇上的是谁,如果他知道对面碰上的就是天军中的利刃,精锐中的精锐,陈廷香的特务连的时候,他还要蒙。
陈廷香仓促中打垮迎头的清军队伍,随即让开正面,近两百铁骑顺清军的右翼就包抄了下去。
枪声就是命令,陈玉成简单判断了一下形势,立即指挥主力一部插向对手的后方,一部直向对手压了过去。
王有龄登时陷入三面围困之中,剩下的就只有前面的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他期待着想去的苏州城。
包抄、分割,最后全歼,这是教导旅的拿手好戏。两千铁骑纵横驰骋,恣意蹂躏着本身就不堪一击的土顽。四下飘舞的十几面战旗,就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着这些鬼哭狼嚎的满清走狗。寒光闭日的无数的马刀,犹如漫天纷飞的冰清玉洁的雪片,无情地覆盖着这个世界上令人龌龊的残渣余孽。
王有龄和他的练勇全成了散沙,蒙撞中还想回湖州的练勇,要么成了从后面兜上来的天军的活靶子,要么就只会跪地求饶。王有龄只好随着一群残兵向苏州方向逃。
没逃出多久,迎面就见到了大清的旗号。王有龄部相信地揉揉眼睛,定睛仔细看了看,没错,是两江总督怡良。呵呵人马还真不少,铺天盖地的。他停下了脚步,打算好好地喘上口气。
可惜,马上他就和迎面而来的怡良一样,都傻眼了。因为他们都从各自对方的身后,看见的又都是那叫他们这种人眼晕、心寒的火红色……
王有龄和怡良会合了,本来都是很期望相见的,现在有些尴尬和茫然,然后是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迎面围堵的教导旅,两面尾追而来的红色骑兵,布下的是一张天网。
就好象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弛马冲杀的陈廷香,今天简直是欢快透顶了。自从一归还建制,听着其他各部津津乐道地谈起无锡城外的那场真真正正的大战,他就象是怀里揣了只小猫,被挠的痒酥酥的。眼下这一战,尽管比起无锡那战事小的多,总还算是过了把瘾。
战场进入尾声,大批的参战部队已经开始折头南下,陈玉成指挥教导旅在进行最后的清扫。刚刚听到传令兵传来的一声命令,“陈连长,旅长命令你连负责湖州……”正兴致勃勃追逐着剩余不多的散兵游勇的陈廷香,兴奋的后半句都没注意是什么,就大吼一声,“特务连跟我来!”撒开马蹄掉头就朝湖州疾弛而去。
嘉兴城四关红旗飘扬。李开芳指挥红一军三个骑兵师连同警卫旅,在教导旅收拾完怡良、王有龄残部的同时,就马不停蹄杀奔嘉兴,尚未铺开攻城的阵势,嘉兴守军却早已撤出城去,迅速向杭州龟缩,嘉兴不战而下。
嘉兴的胜利,并没有给随后赶到的陈玉成带来多少的快乐。他连嘉兴城还没来得及进,李开芳就转来了总部的军令,要求教导旅连夜赶往青浦外围,并务必于次日会同曾水源一部拿下青浦。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和特务连联系不上了。
陈玉成一面急令部队埋锅造饭,进行短暂休整,一面忧虑地等待着四处寻找特务连踪迹的部队的回报。叫他感到奇怪的是,在平望被派出去警戒湖州方向的特务连,竟好象是凭空蒸发掉了一样,一走就再没了踪影儿。
已经是夜里九点了,分派出去的警通连各寻找分队纷纷回来了,特务连的消息却是依然没有。陈玉成不能不焦急起来。在外人看来,特务连几乎是个麻烦多多的连队,可是他知道,这个连队那是安王殿下的心头肉。人多、武器精良不算,直到目前为止,还是全军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被授予荣誉称号的连队。每次战前,对各红军部队的枪械安王都有严令,绝对不允许落到敌人手里,更何况是整整的一个连队了。
时间急迫,不能再等下去,陈玉成下令各部陆续启程,一面和参谋长潭体元一起,等待着出去查找的最后一只部队回来,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警通连连长蓝成春带领的一只小部队终于回来了,他们仍然没有见到特务连的影子。不过,从沿途一些百姓的嘴里,却得到了一个消息,湖州城被一只同样叫“红军”的“大批军队”给占领了。但是由于时间关系,他们没有办法去湖州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
“湖州?”陈玉成仰头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个该死的陈廷香啊,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他绝对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湖州方向没有红军派去的攻城部队,普通百姓如果不是见到或者听到,也决不会知道还有“红军”这支军队。再说,要是换了别人也许不敢,可是轮到这个陈廷香身上,什么样的可能都会出现。
陈玉成无奈地看了看潭体元,“潭参谋长,看来只好由你留下来了。你马上进城禀报一下李副军长,请求他们派部队去湖州把陈廷香替回来,然后一起再赶往青浦。就按照事先咱们商定的路线走,路上务必小心,到青浦后,我会派部队途中和你们取得联系。”
蓝成春得到的消息,以及陈玉成的判断都没有错。就在红色骑兵们转向嘉兴的时候,通向湖州的官道上,一面招展的红旗下面,飞奔着九个骑士,象一团快速滚动的火球。这就是陈廷香和他的勤务班,连队的主力已经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一两里外。陈廷香是在执行着他认为的“光荣任务”,那就是再次作为全旅的前锋,攻打湖州城。
陈廷香的错误领会,使他偶然间又为红军的军史上浓浓的写上了一笔。这本来就是一个容易和必然出现奇迹的年代。
临近日暮的湖州,还沉浸在一派和平气氛中。守城的团练在哄赶着进出的人们,是到了该关城门的时候了。
“有兵马来了!”不知道是谁喊的这一声。练勇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眼看了看,心里满不在乎,有兵马那也是咱自己的,知府大人带着那么多的人马早上从这里出去的,没准儿是苏州解围了呢。可是,这再仔细一看,他们的心里顿时慌了起来。旗号不对啊,遭,怎么就会在同一个方向上又来了太平军呢?知府大人好象说过,分辨来人是不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太平军很容易,只要军队的旗号不是咱大清的黄龙旗,那一准儿就是长毛。完了,一定是湖州的兵马被人家吃掉了!你就看这几个人那不要命的样子,他们的后面,太平军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的大队人马将前来攻打湖州哩。
大汉民族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善于联想。联想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很多的奇迹和发明创造,当然,也会带来恐惧。天际边飞来的是一团火,偏偏这团火中还冷不丁地响起了枪声。城门口的团练一想明白,那剩下的就是掉头就跑,象受惊的兔子,甚至急的忘记了是不是还应当去关上城门。
陈廷香一马当先冲进大开的湖州东关,“红军占城了!”他大吼着一勒坐骑,迅速四下一看,手里高举着的战刀,找不见一个对手的目标。
“守城门的团练们早逃了。”一个胆子大些的百姓叫了一声。
“谢啦,老哥。”陈廷香笑了,回身一指城头,“把红旗插上去!”九个红色铁骑,就这样占领了湖州东关。
陈廷香在湖州忙了起来。叫他感到奇怪的是,怎么直到他的特务连完全占领了四关,查封了府库,也没有发现他认为的,应当早该跟来的旅主力。他感觉到了自己不会是又出了什么错误了吧?
“连长,湖州不错啊,光是府库里白花花的银子就足有几十万两,粮囤里的粮食就更甭提了,这下咱们可是发大了。”负责查封府库的刘明远眉飞色舞地跑了进来,看着正大马金刀坐在知府大堂上的陈廷香,兴奋地叫着。
“恩,好!”陈廷香心不在焉地应承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瞅瞅正抱起茶壶咕咚咕咚痛饮的刘明远,挠了挠头,“我说明远啊,旅长给咱们的任务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的?”
“我怎么知道,咱当时又没在你身边儿。”刘明远随口答着,忽然奇怪地望着连长,“怎么,你老兄把旅长的命令听错了?”
“我……”陈廷香咧了咧嘴,呼地站了起来,“通知各部加强戒备,不许再出江阴的那种鬼事。”
(些到这里,小女子要罗嗦几句。好多人觉得战争似乎过于简单,基本上是一边儿倒。其实,当初的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天朝上层的原因,历史上永远不会有曾国藩和左宗棠之流。本章节不是虚构,当年太平军敢死神兵一共才六匹马,从衢州大路上以一面黄旗为前导如飞而来。金华城上守城的民团一见太平军如此神勇,更不知道后面有多少人马,吓得丢下兵器返身就逃。转眼间黄旗遍野,先后攻进城里,城头上无数面黄旗迎凤飘扬,分门而立,号称铜墙铁壁的金华城,就这样不攻自破了。这是历史。小女子还在六个骑士上额外加上了三个。)
“做的好啊!来,来,快坐下。”苏州,原满清的两江总督府里,林海丰拉着顾雪江的一只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扭脸看看一边儿的柳湘荷,“你看看,这么文弱的一个秀才公子,也成了天朝隐蔽战线上的斗士了。”
“多危险啊,一旦当时那个郝立宿翻脸,顾公子那可岂不是成了肉包子打……”柳湘荷一捂嘴儿,嘿嘿地笑着。
“其实,郝立宿他也不是傻子,不会看不明白形势。”顾雪江脸上有些红扑扑的,“他开始还是脚踩两只船的。一方面,他不满意怡良的毁城计划,一方面却还是按照怡良的想法,在那么多的地方置放火药等引火器具。学生就是担心,如果在天军攻城期间,这些东西一旦有一处被引燃,苏州就损失不小。所以……所以最后必须要找他摊牌。呵呵,也就顾不得殿下提前的警告了。”
“是啊,敌人是凶恶的,也是猖狂的。怡良临逃出城之前,不是还亲手杀了一些曾经鼎力支持过他们的乡绅吗?”林海丰叹了口气,“苏州所发生的情况,是个很好的教材,它会叫所有人看清楚满清的真实嘴脸,尤其是那些还对这个腐败的朝廷抱有幻想的人。”
“殿下,枫桥部分百姓流离失所,学生代表家父做主,就把我们顾家的园子捐献给天朝了,这样就可以安置不少的难民。再有……”顾雪江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学生来的时候和家父商议过了,家父也很愿意,就把学生留在殿下的军营里吧。”
“呵呵,还是想当红军啊?”林海丰笑了。
“唉,学生是越来越看的越明白,如果不用武器去消灭这个清虏朝廷,什么读书、经商都是没有用。”顾雪江期待地望着安王。
“其实,不穿军装一样也可以成为天朝的战士的。”林海丰想了想,认真地打量了打量顾雪江,“既然你想当天军,那这样吧,你表兄范文瑞不是很快要去北京了吗?你如果愿意,回头叫柳尚书写封信,你拿上回去找他,就协助他一起去北京。”
“去京城办商行,卖烟?”顾雪江瞪大一双疑惑的眼睛,问到。
“哈哈,镇江烟厂的香烟,可是要比那里的人们抽的那些旱烟锅子要好的多哦。”林海丰开心地笑着,顺手从怀里摸出了烟荷包,闻了闻,然后朝顾雪江一扬,“难道你就没仔细品品过,闻闻,这有多香,呵呵,还有浓浓的酒香气息哩。”
看着安王手脚麻利地卷起一只烟,叼在了嘴角儿,顾雪江更疑惑了,“殿下,天朝不是不允许百姓抽烟的吗?”
“呵呵,抽烟不好,对身体有害,所以呢,天朝不提倡大家抽烟,就象喝酒容易使人迷惑了本性,天朝不允许随便喝酒一样。”林海丰点燃纸烟,吸了一口,看了看一旁偷笑的柳湘荷,“不过,有些东西是一个人的爱好,过分地强制是不可取的。凡事都要有个度,只要不过分,还是随其自然的好。当然,鸦片、娼妓那些败坏人伦、纲常,腐蚀麻醉整个民族的东西不在此列,必须坚决清除。”
“北京的烟草商行不仅要做,还要做大,做好。”林海丰瞅瞅还在思索的顾雪江,“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天朝内务部经济情报局的一员了,你接受范文瑞的指挥。在北京、天津打开渠道,接近各阶层人士,拉拢满清官员,为天军获得更多的军事情报同时,要使劲儿地赚钱。八旗子弟有钱,足够你们赚的。那是另外的一个战场,一个没有硝烟,没有冲杀声的战场。天朝同样需要你们经济上的伟大胜利。”
顾雪江点了点头。
“有一点必须要记住,对任何人都要隐瞒你真实的身份,当然,也包括你的父母、亲人。具体的注意事项,范文瑞以后会指导你。”林海丰说完,站起身,“好了,咱们还是去看看郝立宿郝大人吧,怎么也不能冷落了功臣啊。听说咱们的曾钊扬总督请这个郝大人出山,他还是不肯哩。”
顾雪江笑了,“家父说过,这个郝大人是有些读书读痴了。”
藩司衙门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比往常安静了,再没有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衙门里该有的那些护卫、仆役不少的还在,缺少的倒是轿房里的那些轿夫们,那顶八人抬的绿呢大轿孤零零地被丢在一个角落里。太平军来了,第一批自觉散开辫子,投身到翻身洪流中的,就是这些曾经用自己的肩膀和身躯,去扛起别人的人。
郝立宿独自闷头坐在书房里,象是睡着了,可是偶尔还发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大势已去,尽管他不愿意看到苏州被毁灭在自己的手里而选择了投降,却又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去和那些造反的人“同流合污”。
从乡间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自己的荣华都是朝廷给的,圣恩浩荡。至于他们那个新任江苏总督曾钊扬说的什么满清不满清的,似乎过于牵强了些,满人怎么了,满人不是也一样要会说汉话。这又何尝不是意味着满人在被博大的汉人所同化呢?无论如何,造反总是那些身份低下,或者是对朝廷心怀怨恨之人的行为,从哪一点上,也牵挂不上自己这样的人。
事到如今,又该何去何从呢?
“大人,他们的安王千岁来了,您看……”一个差役跑了进来。自打太平军的江苏总督离开后,郝大人就传了话,不想再见任何外人,可是这回来的是人家的王爷千岁,他拿不定主意了。
“说本官病了,不能见客。”郝立宿头也没抬,脱口而出,马上,他又有些感觉不对,抬头看着还在哪儿犹豫不决的差役,“你刚才说是谁来了?”
“是他们的安王,现在就在大堂门外等着呢。”差役脸上似乎有些愧疚,补充着说到,“小的说大人可能身体不舒服,叫他先在大堂坐会儿,容小的后面来回报大人。那位安王却是门也不进,说门口等就很好。还说,如果大人真是身体有恙,他就先回去,回头再来。”
“哦!”郝立宿缓缓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请他到大堂等候,本官这就过去。”既然对方以礼待人,自己总还是应该要回之以礼的。
“人各有其志,勉强是不行的。”林海丰接过差役送来的茶,揭开盖子,抿了一口,转脸看着脸色的确有些发灰,略显病态的郝立宿。他知道,郝立宿得的是一种心病。“不过,我们和郝大人毕竟还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他看到郝立宿轻轻低下了头,微微笑了笑,“郝大人在苏州的官声还是不错的,是个难得的清官。”
“唉,战乱本身就是百姓的最大不幸!”郝立宿叹息着,轻轻摇摇头。
“当然,没有任何人会喜欢战争,”林海丰放下手里的杯子,“也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们才要联合各方的有识之士,尽快地去结束战争,还老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国家本来很太平,可惜……”郝立宿瞟了眼这个年轻的王爷,没有再说下去。他有些奇怪,太平军出自两广,怎么这个王爷却是一口地地道道的京片子?看来这个人物可是不一般啊。
“是吗,真的很太平吗?”林海丰依旧是那么和善,一点儿没有什么恼怒的神态,问着。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西洋人的窥视,还有鸦片。”郝立宿有些气馁。停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看对方,颇有些真诚地说着,“从心底讲,本官不能说不佩服你们的能力。江苏马上都成为你们的囊中之物了,也许还会有浙江。但是大清朝国土广大,实力也还强大,战乱还会持续很久很久。无论如何,这都称不上是一件好事。双方劳师糜饷,只会给国家带来伤害,为什么你们不能和朝廷化干戈为玉帛呢?大家好事好商量,有你们的扶助,大清朝不是可以扬眉海外,重振往日的雄风吗?”
“你说的不错啊,就是我也有这种念头。”林海丰瞅瞅面露疑惑的郝立宿呵呵一笑,“就是怕咸丰不肯啊。”
“会肯的!”郝立宿说的很坚决,“当今圣上是个明君,只要是贵王爷愿意,圣上面前本官一力担保。”
“哈哈……”林海丰笑了起来,看了看同样是被自己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顾雪江,然后望着郝立宿,“郝大人领会错了吧?我的意思是要咸丰宣布退位,主动回到他们祖先生存的土地上去,做个守法的好百姓。把中华的大好河山还给我们。”
“这……”郝立宿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是啊,既然不可能,那就还要有战争。”林海丰说着,抖了抖自己王袍的那两只宽大的衣袖,“看看咱们祖宗研究的衣冠,松散、洒脱,如果是舞文弄墨,吟诗填赋,那显得自在逍遥。单就这点可以看出,咱们汉人的祖先,从来就不喜欢战争。不过,我们也从来不怕战争。“他一抬手指了指门外,“郝大人看见天朝的红军了吧?”
“看……看见了,”郝立宿声音里有些不自在,“你们效仿洋人,的确比官军看的远些。”
“郝大人可是又说错了,这可不是什么效仿洋人。”林海丰摇摇头,“我们红军士兵手里的武器,都是我天朝自产的武器,和洋枪根本不搭界。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就再多说几句。你们心里一定是在指望满清搞什么中兴,念念不忘什么所谓的康乾盛世。我说句不好听的,康熙也好,乾隆也罢,无非是赶上了一个好年代。在他们那种环境里,只要不是个傻子,谁也一样会搞出个什么‘盛世’来。不妨仔细想想,这个‘盛世’究竟又真正带给了我们什么?”
“国库充盈了,强大了,怎么能说不是‘盛世’呢?”
“国家强大了?强大到什么地位了?”看到郝立宿那有些不以为然的神色,林海丰淡淡一笑,“那不过是西方列强还没有真正地发展起来而已。用夜郎自大、坐井观天来形容,怕是一点儿也不为过。我举个最简单的例证。早在明代,我中华就有了你们现在称谓的‘开花弹’,明军火炮之强劲,满清最为清楚,努尔哈赤不就是葬身于明军的炮火之下吗?从那时到现在,弹指二百余年过去了,满清的军队有什么?说穿了,满清就是害怕这些优秀的技艺遍布于我汉人手中,威胁到他们长期统治和奴役我大汉民族的利益,才采取了这种因噎废食,自毁长城的丑陋行径。没有一只真正强大的军队,坐谈什么国家强大,岂不是笑话?试想一下,以我天朝英勇将士的聪慧去扶助他们,他们接受得了吗?他们能放心吗?”
“大清还是重视汉人的,湖南的曾国藩就已经得到了朝廷的重用,开始编练新军。”郝立宿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他知道曾国藩正在编练湘军,但是毕竟还不知道曾国藩这个所谓的“湘军”到底是不是个花架子。
“呵呵,是啊,曾国藩想组建个湘军。这说明什么?说明了汉人在满清眼里的重要吗?我看未必,八旗兵制从根子上已经烂掉了,不足一战,咸丰只是出于无奈,暂时有了这么个打算。即便成功了又能怎么样?做奴才的永远是奴才,只不过多捞点儿主子赏赐的几根骨头而已。”林海丰笑了,“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郝大人,曾国藩早就成了我天军设在株州的瓮中之鳖,如果快的话,恐怕现在他早已和左宗棠等人在我天军的战俘营里团聚了。”
林海丰没有理睬郝立宿那似乎还有些怀疑的眼神儿,随手掏出了烟荷包,取了张烟纸,继续说着,“其实,天军的实力郝大人已经有了些了解。实话和你说,天军根本就没把什么满汉八旗也好,蒙古马队也好,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团练之类的东西放在眼里。如果我们要想做,一年之内就可以叫咸丰滚出北京。”他充满豪情地一扬手,随后举着手里刚刚卷好的纸烟,笑着问到,“郝大人抽烟吗?”
“偶尔也抽。”郝立宿答应着,想起了自己的烟袋锅子。
“呵呵,那郝大人就尝尝这个。”林海丰把卷好的纸烟递给他,随手又卷了一只,拿出火柴。
郝立宿接过林海丰递来的纸烟的时候,习惯性地放到鼻子低下袖了一嗅。真是香气扑鼻,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除了烟草的本身气息,还有一种浓浓的酒的醇香。
“这是镇江烤制的香烟,闻着不错吧?”林海丰说着,嚓地划燃了一根儿火柴,送到郝立宿的面前。
真是新鲜,奇特的香烟,还有那一划就着的小木棍儿。郝立宿有些不自然地把烟凑到火头上。
“怎么样,感觉如何?”林海丰接着给自己点上,抽了口烟,笑眯眯地看着郝立宿。
“好!”岂止是好,郝立宿感到自己已经醉了。
“有机会郝大人可以去天京、镇江等地看看,新事情很多,百姓们也只有在天朝那里,才能体会到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的含义。当然,不久苏州也会是一样的。”林海丰把手里的小火柴盒放到郝立宿的面前,“这只是一个小东西,可是它对于满清来讲,却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东西。”
郝立宿拿起火柴,仔细地摆弄了一会儿,几次用眼角儿的余光瞟着这个友善的王爷。他说的是对的,所有的新东西,对于大清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
“悠悠几千年的灿烂文化,如果没有我们,还止不定会被这个满清糟蹋成什么样呢。呵呵,大清帝国,在别人的眼睛里,也只是一块儿任人宰割的肥肉而已。”林海丰好象是自言自语。忽然,他把头转向郝立宿,问到,“京城的情况我就不说了,郝大人心里有数,单说杭州,杭州城里有个城中城,对,就是所谓的旗营。我想,郝大人对那里该不陌生吧?”
郝立宿点了点头。他当然十分清楚,顺治三年(一六四五年)的农历五月十四日,杭州城头终于插上了大清的旗帜。根据顺治的“薙发令”,凡归顺清朝的臣民,头发都将被剃去前半部分,脑后却拖出一根长辫子来。对于这项命令,杭州各地同样都有激烈的反抗情绪和行为,“杭人赴横河桥死者,日数百人,河流为之壅”。
于是,清军宣布要圈地驻军,“以资弹压”。从顺治五年(一六四八年)六月起,在濒西湖东岸的杭州城西清军开始建立旗营。旗营筑有城墙,高一丈九尺,周围约九里,占地一千四百三十亩。圈地筑城时,清军强迫百姓迁徙,弄得百姓“扶老携幼,担囊负簦,或播迁郭外,或转徙他乡”。为杭州人所骄傲的西湖美景,因旗营营城的建筑,而与杭州遭致隔断。从此杭州人游湖必须穿过旗营,且多只能由涌金门出人。城门入晚关闭,金吾禁严,百姓也即不得进出。而由杭州将军统领,盘踞在旗营内的八旗官兵,以占有者的身份,更是横行四里。驻防将领恃威放肆,或夺占民业,或重息放债,或强娶民妇,胡作非为,成为杭州一大害。
“看到这种情况,郝大人有何感受?”林海丰似乎很随意地问着。
“这……”郝立宿脸一红,叹了口气。
“很简单,无非就是表示他们满人有多么的高贵,”顾雪江愤愤地说到,“而我们却都是下贱的人。这和蒙元当年的蒙古金帐没有任何区别。就是为了这个,也不能容忍下去。”
“我们从来不会去恣意欺辱任何一个其它民族,也从来没有自视高贵。但是,事实教育了我们,不把一个民族塑造的完美、高贵就是不行。”林海丰看看顾雪江,又瞅着郝立宿,“仅仅二百年的时间,竟然就都忘记了祖先,把一个民族真正值得传颂、继承的东西都遗弃掉了,却偏偏死抱着那些祸害别人,同时也在祸害自己的奇谈怪论不放。自己都不知道自尊和自爱,也难怪别人会看不起你。唉,这也许是一条艰苦而漫长的道路,需要所有愿意为本民族利益献身的人的共同努力。郝大人,你说是吧?”
郝立宿在认真地听着,也在思考。直到烟尾巴的火头烫了手指,才猛的一激灵,“是……是这样的……”
太平天国江苏省宣告成立,在省府临时总督曾钊扬颁发的首份通告中,明文指出,凡天朝治下,信仰自由,蓄发、剃发自由。与此同时,江苏政府一方面建立各级政权,开仓放粮,救济安置贫苦百姓;另一方面,封烟馆、查妓院,恢复商贸市集,动员鼓励青壮年参加天军。并组织开始了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查祖源、挖穷根、明廉耻”的新道理宣传。
郝立宿接受了安王林海丰的邀请,做了江苏省府的参议。正象安王殿下当初和他说的那样,随后的日子里,怡良、王有龄、李元浩等一大批被生擒的满清官员,还有城内外竭力协助清军抗拒天军的那些豪绅,都被交给了苏州百姓来审判。公审大会,既是审判,又是诉苦大会。每一个罪犯的恶行都被一个个愤怒的百姓们揭示、展现于光天化日之下,会场上群情昂,哭声震天。那种场面,叫郝立宿震撼之余,心里多少也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一个个熟悉,甚至个别还有些交情的同僚、士绅被推上了断头台。对那些同僚,郝立宿觉得很正常,如果掉过头来,自己的同僚们会比现在太平军做的要狠上十倍、百倍。不过,对于有些士绅,他惋惜了,那里面有商界骄子,还有……如果留下来,会对天朝有些好处的。
“我们不需要他们,凡是胆敢和天军对抗的人,任你有天大的本事,只要百姓不需要,我们都不需要!”这是他私下里在为一些豪绅求情时,安王殿下斩钉截铁的回答。“一个人活到连基本的廉耻感还需要别人去教育才能找回来的话,这本身就是一个民族最大的悲哀!”这也是安王殿下的至理明言。
从最终决定了投身天朝的那一刻起,郝立宿就几次下决心要散开辫子,可是却始终下不了手。是习惯了,还是本来就该如此?莫非自己也应了安王那句话,真的就没有了廉耻感吗?他自己都茫然。
现在,他又是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很久,眼前还在浮现着怡良临死前的那番景象。
在数万人的一片喊杀声中,怡良就象条发了疯的疯狗,声嘶力竭地咒骂着,“你们这些下贱的奴才,卑劣的贱民,大清朝同样也饶不了你们……”几乎要被这个狗官毁灭了整个家园的百姓们被激怒了,潮水般的涌向中间的审判台,口水、杂物一起扑向这个无耻之徒,人人恨不能生吃这个混蛋、疯子一口。怡良被搞搞的吊死在了台子上,他应该感到庆幸喝感谢,如果不是天军的宽宏,他会被苏州百姓撕成碎片儿。
这个怡良啊,真是到死也不改悔,就从他那做法,不要说是苏州的百姓了,就是换了自己也断然不会轻易饶了他的。郝立宿知道,怡良那不过是生前的幸运,死后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愤怒的百姓最终从示众的绞刑台上抢走了他的尸体,他成了苏州百姓人家的一道盛宴。无数的人家把从他身上抢夺来的一片肉和狗肉串起来,架火烘烤。那天,苏州城内各种酒坊里的酒全部被抢购一空。
唉,也许就是安王殿下说的那样,人们都太需要一种血性了。怡良的话有道理,大清朝说到底无非是在利用汉官、汉人,自己整治自己,自己消灭自己骨子里还残存的那点儿血性。在他们眼里,奴才终究就是奴才,下贱的民族永远就是下贱。
他叫进来一个差役,看着差役已经散开辫子,换上了天军的服色,他声音柔和地问到,“这样好吗?”
“回大人,挺好的,至少可以和女人有个区分。”差役挠挠头,嘿嘿地笑着。
郝立宿微微地笑了。还是象这个差役一样,没有文化的好,省了好多的想法。“如果以后什么时候再叫你把辫子编起来,你愿意吗?”
“会吗?”差役有点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大人。
“呵呵,我是假设,就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但说无妨。”郝立宿点点手,示意差役坐下来。
“这个……”差役傻笑着,没有坐,“咱是听呵的,胳膊总是扭不过大腿。不过,这样的确不错,省了打辫子了。”
郝立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大人,莫非小的说错了?”
“男人总该有个男人的样子,哪能三心二意。”郝立宿从思索中抬起头来,安王殿下说的对,要想叫人们找回真正的自我,那的确是一条漫长的路。“你过来,帮我把辫子打开。”
“大人,不留了吗?”
“是,”郝立宿点点头,又补充着,“还有,一会儿叫府里的人都收拾收拾,准备搬家。”
“搬家?”差役小心地解着他头上还算粗大的辫子,诧异地问到,“是他们叫搬的?”
“什么他们?”郝立宿扭头瞪了他一眼,“都是自己人,哪有他们我们的。谁也没叫咱们搬,是我自己想搬的。”
“是,是小人一时口误。”差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里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不过……”郝立宿站起身,拿了面镜子,仔细看了看里面的自己。前面还是秃秃的,有些不伦不类,呵呵,如果要是带上官帽那就好多了。他放下镜子,看着差役手一抬,“安王殿下的府邸你看了吧,安王尚且如此,何况咱们了,要这么大的宅院有什么用?”
东征军总部临时设在一个苏州城内并不十分起眼的宅院里,林海丰就住在这里一个有里外套间的房子里。
“殿下,形势发展的很快啊。”黄再兴手里拿着刚刚收到的上海方面的军报,兴奋地说着,“太仓、昆山拿下后,曾水源部协同教导旅夺取了青浦,又攻克了松江,清妖南营的后背已经完全暴露给了我们。”
“和刘丽川他们联系上了吗?”林海丰一面看着林凤祥发来的关于杭州战役的部署计划和天军檄文,一面关切地问到。
“暂时还没有。”曾锦发回答到。
“清军那边儿现在有什么动静?”林海丰放下手里的公文,开始慢慢地卷起了烟。
“清妖的北营陆续开始进驻嘉定、宝山。南营人马也开始有向青浦、松江一带防御的迹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关于洋人方面的情报,我们正在派人加紧和那边儿联系。”
“快了,快了。看来我们又该上路了,如果洋‘朋友们’到时候找不到大军主帅的踪迹,会着急的。”林海丰叼上烟,边拿起火柴,边得意地笑着。
“去青浦还是松江?”黄再兴拿起桌案上林凤祥的部署,问着。
“松江。”林海丰用拿着刚划燃的火柴的手指点了下黄再兴,“林军长的部署不错,他们可以行动了。不过,要提醒他们,在控制住城外各山峰后,实地考察一下,看看能不能派一只强悍的部队携带舟筏翻越城西的慈云岭,将舟筏放入西湖之中,从西湖上攻击旗营,首先打垮这只清军的骨干力量,为杭州百姓除害。”
“是!”黄再兴答应一声,在地图上查找到慈云岭的位置,抬头笑了笑,“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后勤总部刚刚运到一批武器,其中就有二十具掷弹筒,正好加强给红一军,西湖水战算是派上了用场。”他望着悠闲的安王,心里感慨着,如果没有安、宁二王的下凡,老式、沉重的大炮就是能搬运过慈云岭,怕也要耗尽九牛二虎之力,至于威力那就更不用去谈了。
“对,所有新式武器集中装备红一军,要形成一个拳头。”林海丰点着头说到,“另外还有一点,在林军长的讨伐檄文中要补充一句话,‘天军呼吁,同族骨肉不相残,枪口一致对外,消灭欺压在我们头上的清虏及其走狗,把西湖还给杭州百姓!’。”
“曾大总督,这么半天了,怎么也不见你发表个意见,这江苏可是你的地盘啊?”林海丰瞅瞅一直微笑着的曾钊扬,呵呵地笑着。
“卑职对军事还是个门外汉,也说不出更多的什么。”曾钊扬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不过,卑职会动员全部的力量,以保障上海和杭州我军没有后顾之忧。”
“江苏必须是我军坚实的大后方,为大军以后更大规模的南下作战提供各方面保障。”林海丰想了想,继续说到,“目前由于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江苏的军政全部由你来主持,要和天京紧密配合,维持各地的安定。最近一阵,你们的工作很有效果,乡村的农会建设速度很快,要坚持下去。以后,州、县一级的地方官员,也要尽快由乡村农会和地方商会推选的人来替换,真正做到叫百姓自己管理自己,这要形成一种制度。”
“这……”曾钊扬犹豫了一下,“州县官员完全交给地方百姓,会不会把经给念歪了?”
“我是一门心思都放在军事上了,对这方面考虑的也少。不过,曾总督的担忧不无道理,历来百姓多听从于官府,真要是他们自己管理自己,恐怕还是有些……”黄再兴看了看安王,嘿嘿笑了笑。
“没听说过,你天生下来就是爱服别人管的吗?”林海丰丢掉手里的烟头,使劲儿用脚在地上碾了碾,“这都是套在大家头上的几千年的枷锁闹的。从现在开始,就要一点儿一点儿地彻底打破它。什么是平等、大同?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每一个人都应该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而不是奴仆。这里面同样包括你们,也包括我。经要是念歪了,也只能说是省府宣传、指导、监督的不利。任何人都不会希望一个无所事事、贪婪腐败的政府压在自己的头上,只要有人违背了百姓们的意志,百姓们自己就会叫他们滚蛋,给好人倒地方。我们这个民族太习惯了向强权屈从,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天军将士前赴后继、浴血奋战,难道就是为了推翻一个满清朝廷?不是,我们的目的是要叫所有普天下的百姓真正的挺直腰杆儿站起来,敢向任何人骄傲地说,‘我是主人!’尤其是我们这些饱受了磨难的所谓汉人们。”
“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曾锦发感叹着。
“说的对,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民族精神!”
……
“大人,已经是火烧眉毛了,不能再犹豫了。”
宝山城里,乱作一团的清军各主要将领聚集在了许乃钊的临时巡抚衙门-吴健彰忧心如焚地看着许乃钊,劝说着,“大人,赶紧向洋人求助,否则一切都完了。”
“是啊,再不想个办法,上海城外这数万的人马,只怕就成了长毛嘴里的肉了。”蓝蔚雯哀叹一声,随和着。他是署松江知府,本来是和浙江候补同知仲孙樊、浙江“防剿局”统带李恒嵩等人一起率水师兵船由黄浦江进迫龙华,建立了南营围剿上海城内的长毛,谁料想城内的长毛未灭,自己的老窝却被人家端了。正象吴健彰刚才说的那样,没有洋人的帮助,很难想象凭着这些几乎是闻风丧胆的人能抵挡住长毛那正锐的势头。
洋人?一提起洋人许乃钊恨的牙根儿都疼。如果不是那个混蛋金能亨,自己也成不了劫持“海鸟号”那些叛逆的人质。如果不是那个桑妤的帮忙,只怕自己早已落到人家的手里,脑袋也早没了。他厌恶地看了眼头上冒汗,脸色涨红的吴健彰,心里哼了一声,洋人是你亲爹呀,你叫他帮忙他们就帮了?这些喂不饱的饿狗,只要你提出来请他们出兵,不把你棺材本子要出来都不算完。
这个时候,许乃钊忽然想起了一次和桑妤闲谈时桑妤无意间说的那句话,“小女子是商人,可是小女子知道啊,这什么都能卖,就是不能卖国家。一旦走上这条路,那可是条不归路啊!”是啊,出卖了朝廷的利益,即便是侥幸获胜,那皇上也决计不会轻饶了自己,早晚得成个垫背的。
见许乃钊半天没有说话的意思,吉尔杭阿急了。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啊,大清不是你们的天下,关键时刻是不是还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尽管“海鸟号”上的人在事情完结后,都竭力回避去谈船上真正发生的事情,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早已传的纷纷扬扬。原本就看不起许乃钊的吉尔杭阿,现在更是对他嗤之以鼻。若不是他还身居巡抚这个位置,早……
“许大人,事到如今,你总要下了决心啊!”吉尔杭阿眼神儿里有种压抑不住的鄙视。
许乃钊好象根本就没看见,依旧是那么的不急不恼,“还是诸位都说说,看看到底怎么办?”他摊了摊手,看看周围的众官员。
刑部主事刘存厚是个京官,当初奉旨来到苏州公干,恰逢上海闹起了小刀会,由于缺少人手,在两江总督怡良的邀请下,他和总兵虎嵩林、参将秦如虎一起率军东下,前来参加围剿。正因为如此,他也就深能领会到当今圣上的心意。圣上碍于天朝上国的面子,自然不希望屈从洋人,但是洋人凶猛,圣上惹不起。更何况眼下在“家贼”与“外强”之间,圣上断然是不会便宜了“家贼”的。“本官也倾向于请列强出兵干涉。”他轻轻地咳了一声,看着许乃钊,“不过,具体的条件还有待磋商一下。”他想尽量把话说的含糊一些,以免将来落下什么话柄。
杨云骧是所有参加会议里的人职位最低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统管着吴淞的水师,也许都轮不上他说话。作为广东人,他太了解列强的狼子野心和丑陋行径了。而作为一个军人,更是没有什么能比出卖天下的利益更叫他憎恨的了。听着一个个官员厚颜无耻的提议,他胸口抑制不住的一口火,“下官以为这样不可,”他腾地站了起来,“下官可以把话放在前面,列强肯定希望出兵干涉,但是条件必定是我们损失海关利益,丢掉对目前租借地的辖制权……”
“丢了又能怎么样?”吴健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下海关已经形同虚设,丁点儿银子收不上来。这种条件答应和不答应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人家的租界里面管理的就是好,处处井然有序,礼貌干净,哪象我们这里,整个就是垃圾。”
“那你为什么不住到租界里去,还要和我们这些垃圾在一起?”杨云骧眼
“我……”吴健彰象被个核桃卡在了嗓子眼儿,翻了几下白眼儿,他倒真想住到租界里去的,至少那里更安全,遗憾的是洋人不愿意。
“算了,算了,不如人的地方就是不如人,说说而已,都不要认真。”吉尔杭阿和着稀泥。他不喜欢杨云骧这种人,来不来的就一副对洋人恨之入骨的样子,这是不识时务。谁又会真正的喜欢洋人呢?不过是在人矮沿儿下,不能不低头而已。既然给人家当爷爷人家不愿意,那反过来做回孙子又有何妨呢?只要能把长毛剿灭,当爷爷的机会不是还多着呢吗,这天下数万万的子民,偌大的国土,总有发泄的地方。
“看来赞成联合洋人的还是多数,依本官看,不妨就先派吴道台去和洋人联络。唉,香港都被圣上划给人家了,扩大一下列强所谓租界内的权限又能算什么,只要能扑灭长毛,一切在所不惜。”他说着,瞅瞅许乃钊,“许大人,你说呢?”
“我……我……”许乃钊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他费力地撑住坐椅的扶手,稳住身体,然后一捂脑门子,喃喃地咕噜着,“本官……本官头疼的紧,唉,本官是不是老了啊?”他真的是有些感到心力交瘁了,从苏州来上海仅仅三个月,在他看来,这三个月仿佛就是过了三十年,把他一生的精力都耗尽了一样。
“是啊,大人似乎应该休息休息了。”吉尔杭阿话里有话地望着这个庸碌无能,偏偏关键时刻又是狡猾的厉害的巡抚大人。
“恩,是啊,是应该休息休息了。”许乃钊痛苦地瞅了瞅大堂上的诸位官员,无奈地叹了口气,“本官脑子昏乱,难以做出什么决策。所以……所以本官先静养几日,这里的大小事情就暂时全部交由按查使大人来处置。诸位要为了我大清朝的利益,好自为之,万万不可辜负了皇上的圣恩。”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衙役的搀扶下,缓缓进了后堂。他似乎感觉到了身后那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各式各样的目光,他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自从太仓、昆山出现太平军的身影儿,上海的各国公使、领事先生们就没有闲下一会儿。当青浦、松江一被太平军占领的时候,他们就更忙了。对他们来说,这一切出现的似乎都过早了一些。
吴道台吴健彰一进英领事馆,连日来早就把英领事馆门槛踢破了美国公使马沙利,还有法兰西代理公使爱棠都在座。
“哦,亲爱的道台大人,你们太令整个世界失望了!”英驻上海领事阿礼国看着只有半个屁股挨坐在椅子上的吴健彰,煞有介事的叹息着。
“是啊,你们给我们各国在华的利益带来了灾难,真是太难以想象了。”马沙利望着自己这个老朋友,无奈地摇着头,敲起了英领事阿礼国的锣边儿,“再这么下去,不要说是剿灭叛军,怕连你们自己也难保全了。”
吴健彰唉声叹气地陪着讪笑,只要洋大人们能出手相助,挨几下数落很正常。“诸位公使、领事先生大人,下官此来……此来就是期望诸位先生大人们能在危急关头助我大清一臂之力。”他把挨着椅子的半个屁股也离开了椅子,躬着虾米一样的腰身,做着团团揖,脸上说不出的凄惨。那个可怜惜惜的劲头儿,就象是一个在外面受到了欺辱的儿子,回家见到了亲爹亲娘一样,真是满腹的委屈,一肚子的苦水。
令他奇怪的是,原本以为洋大人们会欣喜若狂,接下来就是切入正题,谈谈买卖的条件,没想到几位洋大人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修整指甲的修整指甲,挖耳朵的挖耳朵,马沙利更是玩着他习惯的游戏,抠着那又尖又高的鼻子里的秽物。
吴健彰求援地瞅着马沙利,心里有些焦躁,他奇怪,马沙利的大鼻子里到底能装下多少东西,每次见了都是这么的抠,就抠不完了。
到底是老朋友了,看到阿礼国、爱棠都不出声,马沙利潇洒地用长长的清瘦指尖儿弹飞一疙瘩鼻屎,歪头看了看面前几乎要哭的道台大人,“难啊!”他长长的一声叹息,“单单城内那几千叛军就够棘手的了,您再看看涌来的那些援兵,攻城掠地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他一口气连说了三遍。
“公使大人啊,如果不是太厉害了,下官也不敢劳动诸位大人的大驾哦,只有大人们出手,才能遏止住长毛们的疯狂势头,保我大清平安啊!”吴健彰真的开始有些眼睛湿润了。
马沙利放下高翘的二郎腿,拿起身边儿桌子上的地图,在老朋友面前抖了抖,“老朋友,您就没有注意到您们面前出现的那只新式军队?他们拥有和我们一样的装备,和他们为敌,各国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老朋友,我们美利坚的士兵和侨民的生命是极其珍贵的。”
“我们法兰西高卢民族更是尊贵。”爱棠似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说了声,眼睛瞟了马沙利一下。
这个爱棠,又开始了人种高贵的话头,阿礼国赶紧站起身,“吴道台,不是各国不想帮您和您的政府,只是……”他走到象个猴儿似的吴健彰身边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在您和马沙利公使先生是老朋友的面子上,我们可以为您个人提供庇护。您就留在我们英美租界里,会很安全的。”
“是啊,老朋友,这样不是很好吗?”马沙利狠狠地撇了那个貌似高傲的爱棠一眼,微笑着安慰着他的老朋友。
“诸位大人,我……”吴健彰脸上已经说不出流下的是汗水还是泪水了,“大人们不能……不能这么坐视不管啊!”他强撑着,才没有给这几位洋大人跪下去。
阿礼国长长地叹了口气。马沙利那白纸一样的脸孔上露出一丝的同情。爱棠依旧是不动声色,高傲地翘腿坐的优哉游哉。
“诸位大人,列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国家,只要诸位大人出兵,一切损失都由下官一力单撑。无论如何诸位大人们都要帮助我大清度过这一难关啊……”吴健彰声泪俱下。
阿礼国、马沙利、爱棠相互看了看,同时摊了摊两手。
马沙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似乎被老朋友的真诚和哀伤而打动了,“老朋友,您可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啊!”
一八四二年八月二十九日在武力威逼下英中签订了《江宁条约》,之后的一八四三年七月二十二日和十月八日,又签订了两个补充条约即《五口通商章程》和《虎门条约》。进一步规定了大英帝国在华的特权:一、压低中国关税,规定进口税率5%;二、允许外国兵船停泊在中国通商港口;三、准许英国在“五口”设立租界地。
一八四四年七月三日签订的《望厦条约》,又称《五口通商章程》。《望厦条约》共34款,并附有海关税则。主要内容为美国在通商、外交等方面,享有与英国同等的权利。也就是说,大英帝国通过鸦片战争获得的特殊权益,除去割地、赔款外,美利坚都全部获得,而且在许多方面危害中国更厉:一、协定关税。条约甚至规定:“倘中国日后欲将税率变更,须与合众国领事等官议允”,此为满清首创的中国近代史上损害中国经济甚重的“协定关税”之始。二、扩大领事裁判权范围。条约规定:中国国民与美国国民发生诉讼事件,美国国民由美国领事等官员捉拿审讯,并按照美国法律与惯例处理;美国国民在中国与别国国民发生争议,“应听两造查照各本国所立条约办理”,中国官员无权过问。由此,所谓的大清朝对美国国民的逮捕、审讯定罪、惩治的司法权力全部丧失。三、侵犯中国的领海权。美国兵船可以任意到中国港口“巡查贸易”,清朝港口官员须“友好”接待。停泊在中国的美国商船,大清朝更无从统辖。此外,条约还同样规定了片面最惠国待遇,如果中国日后给他国以某种优惠,美国应一体均沾。
而随后诞生的《黄浦条约》,即一八四四年十月二十四日签订的《五口贸易章程》,也使法国除去取得了和英、美两国在华的同样特权外,还增加了两条额外的规定:一、允许和保护在通商港口建造天主教堂和坟地;二、取消清政府对天主教的禁令,发还教堂。
由于以上条约都预先有了十二年后可以“修约”的条款,眼看“修约”日期临近,各列强早就虎视眈眈,谋图着更大的在华利益。尤其是英国,日期迫近,更是心急如焚。在这个时刻,放弃能够给予自己一切预想利益的满清政府,那是不可想象的。
阿礼国、马沙利、爱棠早就等着那个所谓的大清帝国来人呢,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欲擒故纵的表演而已。三国早商量妥当,“修约”尽管来人做不了主,可是上海租界和海关的利益他们可是做的了主的。苍蝇也是肉,更何况这块儿肉远非苍蝇能比另外,正好还可以借此机会,顺手给那个什么大清帝国的皇帝敲敲警钟,以后动真格的时候,最好是听话些,否则,列强的兵舰、枪炮那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三国还商定,在这里得到了想得到的东西之后,再去叛军那里看看,如果相比之下更有利,呵呵,那么什么老朋友不老朋友的,也只好先委屈一下了。总之,列强的利益高于一切。
现在,是该狮子大开口的时候了,那是要一口就得咬到对方的骨子里里。
“老朋友,看在您如此真诚的份儿上,鄙人实在是无法拒绝您的请求了。不过,有些条件,咱们还是先说下的好,您的国家不是有个说法嘛,叫做什么来的?哦,对,是先小人后君子。”马沙利扶着伤心欲绝的老朋友坐下,细言慢语地开始讲述起来……
吴健彰刚才是真的伤心了。对这些洋大人,往常他可是没少费心尽力的,如今到了危难关头了,居然都看自己的笑话。尤其是临来的时候,又和按查使大人拍了胸脯子,这开弓哪儿还有回头箭?眼下,一听洋大人终于吐了口,他破涕为笑,一抹鼻涕和泪,鸡叨碎米似的连连点起了头。小事情就不听了,听多了,本来就昏头涨脑的也根本记不住,就简单地听几件大的吧。
“……取消关税,用以弥补各国的军费开支,还有各国可能损伤人员的抚恤……租界,各国拥有长久居住权……至于鸦片贸易,各国其实并不主张,这种有损各国形象的事情,我们是不赞成的。作为朋友,我们给贵国政府和人民带来的是文明和友好。不过,各国商人现在存货不少,总不能就这么白白地都丢掉,那是对各国利益的损害。所以,大家还是都睁一只眼,闭上一只眼,由他们偷摸地去吧。都卖够了,自然也就没人卖了,你说是吧……”马沙利是大里夹小,小里夹着大的唠叨了许久……
吴健彰终于松了口气,就这些啊,唉,那都是本官早已预料到的了。
看着那位道台大人感激涕零,又满心欢喜地离去了,就连屋子里剩下的这三位实际利益获得者,都无奈地相互看看,耸耸肩膀,再摇摇头。太简单了!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可真是的,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如此荒唐的政府和官员。不管怎么样,有了今天的经验,等到日后“修约”的时候,无论如何要把刀子磨的快快的,割就割它个痛痛快快。
此时的爱棠更是有些得意。公使布尔布隆临回国的时候叮嘱他的话,现在想来有些可笑。这个大清政府是个多么好的合作伙伴儿啊,凭什么要惧怕什么天京的叛乱政府?没有列强的干涉,也许公使阁下的担心是对的,这个大清政府绝对不是叛军的对手。可是,如果列强联手进行武装干涉呢?结果完全会是两样。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遗憾。遗憾的是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公使阁下走的时候,将帝国在上海仅有的三艘军舰都带走了,这里留下的只有一百来号的陆战队士兵,兵力实在是少了点儿。要知道,将来列强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是依靠各自的实力说话的。唉,看来这块儿巨大的肥肉,又要叫阿礼国这家伙吞了大头了。
正象爱棠所想的那样,由于英国在上海聚集了二十余艘各式的战舰,军队实力远远大于美国和法国,阿礼国当仁不让地就成了一个领袖人物。
眼下,这个大清方面是摆平了,吴健彰虽然走前还留下话,要回去说服巡抚大人后,才能与各国签定一个书面的备忘录。但是阿礼国清楚,不要说是一个巡抚,就是总督,哪怕是他们的皇帝,在火烧眉毛的时候,也断然不敢玩什么鬼花活儿。接下来,是要摸摸那边儿的行情了。谁去合适呢?
他看了看爱棠,马上又暗自摇了摇头。这个所谓拥有着法兰西高贵血统的家伙,太骄狂,高贵的血统就高在嘴上了,总是看不出个火候来。现在是什么关头?现在是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儿朝一处使的时候,团结为重。你闲的净在马沙利面前讲什么民族的尊贵,血统的纯洁,在美国人面前提这些,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不是明摆着骂人呢吗?这种人,就是去了也办不成什么大事。再说了,去那边儿,可不仅仅是摸下政治行情,关键还要实地考察一下对方的真正军事力量。他把头转向了马沙利。
“公使阁下,在进行军事准备的同时,我们也是该去看看天京政府的态度了。”阿礼国微笑着,惬意地点燃一只粗大的雪茄烟,轻轻地吸了一口,口里吐出的烟雾环绕在嘴边儿,他高大的鼻子耸动着,细细品味着那烟草的芳香。
马沙利得意地甩手打了个响指,嘴里吹了声口哨,“一切交给我了。我已经想好了合适的人选。”
桑妤去探视了“生病”的许乃钊,陪着躺卧在床榻上,一脸的愁容却不是病态的巡抚大人聊了会儿天,温言细语地安慰了一番。
一想起“海鸟号”上的遭遇,许乃钊对桑妤总有一丝愧疚。当初“海鸟号”通过长江水师的势力范围后,为了以防万一,“劫匪们”是要将他和杨云骧一起留到最后的。那是桑妤几番与“劫匪们”周旋,才得以叫自己先脱身,而她却甘愿冒那最后的风险。唉,如果不是遇上现在这么个世道,无论如何她都要帮着这个“红颜知己”在商场上大展宏图。
想到这里,他轻声叹息着瞅瞅桑妤,“夫人决非等闲之人,将来在商界必有大的作为。可惜,时世不由人啊,本官想帮却又一时爱莫能助。只盼局势及早安定下来,倘若还有机会,本官一定……”也许是有些激动的原因,话到这里,他禁不住连声咳了起来。
“大人您可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再说,大人把北营的粮秣辎重采购一事让给了我们安琪尔,也是关照了小女子。”桑妤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其实,只要大家都在,就比什么都强。依小女子看,眼下的情形不是很好,大人既然身体不适,不能再主持军务,何不如先离开此地,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养一下呢?唉,这英法租界里的洋兵也多了起来,美租界里还在组织个什么‘洋枪队’,看来洋人是要真的开始帮助咱们了。就是闹的现在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也许,也许用不了多久,上海也就安定了。”
“唉,官身不由己哦!”许乃钊靠在床头喝了两口水,压了压胸腔内的那股子憋闷劲儿,“不要说是病,就是死,本官也得死在这个地方不能动。”说到这里,他双手抱着茶杯,仔细地看了看桑妤,“夫人,你和洋人交道打的不能说少,自然应该明白洋人是个什么东西。没有利益,他们是从来不伸头的。和他们交往,总是留点儿心眼儿好。”
“大人说的是,”桑妤把茶杯接过来,放回到桌案上,嘿嘿地一笑,“就是小女子脑子实在太笨,总觉得既然是朋友就不会相互坑害,所以,也咯容易给别人当枪使。”
“吴淞的广东水师统带杨云骧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虽然和本官接触时间不长,但还颇投脾气。”许乃钊想了想,“本官给你写上封书信,你去找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叫他帮忙。租界也未必就是真正安静的地方,万一不行,还是先躲避一下的好。”
“唉,真要是把海关的关税都给洋商免去了,这以后我们这些本国的商人也就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去做做人家的二手货了,能混上一口饭吃也就算不错了。”桑妤哀叹着。
“这是迟早的事情,”许乃钊苦笑着摇摇头,“本官就是不想要背这个黑锅,这才把大权交给了吉尔杭阿他们。”
“都是大清的官员,按查使大人还是个满人,这天下可是他们的,怎么反倒会这么的大方?”桑妤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同样摇了摇头。
许乃钊微微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他没有办法回答桑妤的这个问题,因为,就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离开巡抚衙门,桑妤先赶着去了趟杨云骧那里,之后,她又来到了旗昌洋行。局势越来越紧迫,清军水师加强了对长江的封锁,而陆路,龙华一带的清军南营已经针对青浦和松江严密布防,她需要找条捷径,尽快打通与天军的联系,把上海周围的新变化及时地通禀给安王殿下。
旗昌现在怎么看都已经不象是个洋行,而是一座大兵营。金能亨出了“海鸟号”的丑闻后,虽然也被公使大人一通的责骂,闹的灰头土脸。不过,那也只是过眼的烟云而已。虽然政治上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可毕竟是钱没了,为此,几乎好几天他茶饭不思。对那些“劫匪们”,他是恨到家了,恨的牙根儿痒痒。眼下,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要说那个美国公使马沙利,倒真能把美利坚的国色表现的淋漓尽致。他可没有阿礼国那么冲动,来不来的就把全部老本儿搁进去赌一把,而是经过了一番慎重的考虑,反复的推敲。一方面,他积极赞成组建联军对付太平天国的军队,而另一方面,却又在暗暗给自己留着一条退路。
他没有叫自己的军队介入进来的打算,只是命令金能亨负责募集租界内的一批流浪汉,和急于发财,却又根本找不到门道儿的冒险家们,组织、拼凑一只“洋枪队”。他要用这只非官方武装,去配合英军和清军作战。形势一旦有利了,到时候再把海军的几艘战舰投进来,狠捞上它一把也不晚。不过,一旦要是战场失利,上海完全成了太平军的天下,“洋枪队”毕竟不代表政府,到时候一推六二五,还可以接着与天京政府周旋。
于是,金能亨受命,高薪招募那些滞留租界的美国浪人,再加上轮船上的一些水手,组织起了一只三百多人的武装。为了这只军队,他也没少头疼,人好说,只要给钱,不要命的有的是。就是武器,开始的时候到成了大难题了。以前倒腾武器发财,现在真正自己想用了,翻变各洋行,居然也拼凑不出来几只枪,更不用说炮了。没办法,只好先把租界防卫团的武器借用一些,再由军舰上挪用点儿,东拼西凑,总算是熬了过来。
不过,现在他可是比以前精明了许多。吴健彰代表满清上海政府既然和列强签定了请兵的协议,那对不起,“洋枪队”人马的第一个月工钱,你吴健彰必须预先支付,他可不愿意再干那种赔本赚吆喝的事儿了。
如果放在往常,“洋枪队”一个月七八万两银子的费用,对吴健彰来讲,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可眼下不同了,洋大人们的蛮横,该收的税收不上来,早闹的他捉襟见肘,连自己手下拼凑的那几百兵勇微薄的饷银都得从牙缝儿里挤,何况这么一大笔的“巨款”了。他和吉尔杭阿鼓捣了半天,才勉强凑出了不到五万两。面对不依不饶的金能亨,他只好咬咬牙,把自己在旗昌的股份做了抵押,这才总算了事。
一应大事都办妥了,吴健彰一颗心踏实了下来。他告别金能亨和方静波,也该回去安排安排自己手下的那点子人马了。恰好这个时候,桑妤愁眉不展地进来了。
“呵呵,是艾夫人来了,幸会幸会!”吴健彰满脸堆笑,连连拱着手。
“道台大人也在啊,不会是又来查找小女子通匪的把柄的吧?”桑妤没好气地回敬了他一句,扭脸儿和金能亨、方静波打着招呼。
“哪里哪里,全是误会,误会。”吴健彰讪笑着,“夫人即将是美利坚的国民了,何等的高贵,与匪类绝对不搭界,不搭界。”
“领事大人啊,小女子现在一见您那心里就嘣嘣的,哎呀,如果不尽快想个办法把船钱凑给您,小女子是无颜见您了。”桑妤挽起金能亨的一只胳膊,难过地眼圈儿都有些红了。
方静波哈哈地笑了,“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情,眼下局势不好,夫人的货物也都压在了路上,这些领事阁下知道。再说,您承诺的事情,那领事阁下还有不相信的?您说是吧,领事阁下?哎呀,当初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捣乱,兴许也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了。”他说着,看看金能亨,又瞟了眼一旁还没有走的吴健彰。
金能亨咧咧嘴干笑了两声。唉,当初说好的是船到太平军控制区安琪尔才会付款,现在,船没了,安琪尔就是不提这事儿了,他也无话可说。不过,好赖桑妤还是看在他损失过多的份儿上,许诺等手头有了活动钱,照样把船钱付给他,这就已经足够了。他撇了眼那个不知好歹的吴健彰,脑门子又是一股的火。“夫人不必如此,以后机会多多,用中国人的话讲,这也叫破财免灾,省得有人惦记了。”
方静波呵呵地笑着,“领事阁下简直成了中国通了,我们中国人还有一句话,叫吃里扒外,又叫胳膊肘朝外拐。”
三个人嘻嘻哈哈地坐了下来。
看着这景象,吴健彰是无论如何再呆不下去了,只得灰溜溜出了旗昌。他奶奶的,老子又没有做错什么,怎么都把我当成敌人了?他一路走,一路愤愤不平。唉,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清朝,老子算是操碎了心了。谁知道你们想的都是什么?
屋子里,方静波瞅瞅金能亨,又看看桑妤,“夫人,我还正说一会儿要去找您呢。”
“唉,你们都忙啊,这生意一清淡,就都把人家忘了呢。”桑妤嘻嘻地笑着,“找我又有什么好事儿吗?”
“我明天要去青浦和松江,和您打个招呼啊。”方静波笑了。
“青浦、松江?”桑妤脸上露出疑惑,“那……那不是叛军的地盘儿了吗?都这时候了,还掺和这种事情啊?我是害怕了。”
“我可不是去谈什么生意的,”方静波一指金能亨,“领事阁下是派我去转达一封信给他们在那里的最高军事统帅。”
“好啊,好啊,”桑妤忽然欣喜地大叫了起来,两只放着光彩的眼睛紧盯着金能亨,“领事阁下,顺便也叫密斯特方用咱美国政府的名义,压压他们,叫他们把‘海鸟号’还给我,给钱也行啊。”
“唉,你们看看,如果不是密斯桑提出来,我倒还忘了。方先生,一定要顺便提下‘海鸟号’,还有那批军火的事情。”金能亨似乎又有了一线的希望。
“我要给他们的头头写封信,”桑妤看着方静波,想了想,说到,“他们不是号称要保护各方面的正当利益吗,我的船可是再正当没有了,回头密斯特方替我带给他们。”
“这个主意不坏,要写的恳切。”金能亨一抬手,“是我们给了那些人自由,可他们也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说着,他又看看方静波,“要私下里和他们说明,这批军火本身的意图,他们不付钱是不对的,违背了商业的道德。”
“我会的,不过,结果很难说。如果换成是我……”方静波思忖着,刚想再接着说下去,却被外面一阵的嘈杂声打断了。
“领事大人,那位吴道台还没出咱们美租界,就被暗杀了……”门外,跑进来一个气喘嘘嘘的“洋枪队”军官。
吴健彰走在路上,想的郁闷时候,忽然,左眼皮开始一阵儿的乱跳。俗话说的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财从何来呢?他扭头看了看离开自己几步开外的楚玉德,揉了揉紧跳德眼皮。这个楚玉德不错,少言寡语,可有脑子,还有个好身手,本来“海鸟号”已经成为了历史,楚玉德也该回吉尔杭阿身边儿了,可是一想到自己身边儿没有一个象样的助手,他就挽留楚玉德先继续在自己身边儿委屈一时。唉,眼下时局动荡,没有个安全的地方,再没有这么个有本事的人护持在周围,那日子就别过了。
怪事,这眼皮跳的越来越厉害了,这两天就是破财了,好象没有什么还能发财的事情啊?他想着,走着,进了一片木棚区,他忽然乐了。洋人就是脑瓜子聪明啊,这租界原本规定是不允许华人居住的,借助战乱,洋人破了这个规矩,盖起大批的木制板房,出租给四方逃难而来的华人,租界由此地价、房价暴涨。看来,自己是在替洋大人跳的眼皮哦。
唉,如果不是洋人以种种借口不叫自己住进来,自己要是到了这里,既安全,又能爆发一笔。他眼前仿佛晃荡起了无数的元宝,金光灿烂,叫他眼晕,叫他身子发软。他实在是太专注了,就发自于不远处的一声脆响也没有引起他的太在意,脑袋上倒是有点儿异常,好象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
跟在吴健彰身后的楚玉德,亲眼看见道台大人随着路边儿板房后面发射出来的一颗子弹,顿时仆倒在地。他快速冲到吴健彰的身边儿,道台大人的脑袋被打穿了,污血流了一地。这时,远处响起了凄厉的哨子声。
吴健彰死了。满清官员与列强间,出卖海关利益,出卖租界主权的秘密协议被传扬开去。
吉尔杭阿不怕这个,既然做了,就不怕别人去说。在他看来,那些说的人都根本没有脑子,两害相全取其轻,出卖怎么了?卖点子东西,总比没有了天下好!不过,他怕的倒是另外一个方面,跟随在吴健彰身边儿的那个楚玉德无论是在租界,还是回来以后,都一口咬定刺杀道台大人的是个,有着卷毛黄头发的洋人。洋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莫非是因为那个“海鸟号”事件?是啊,对洋人来说,吴健彰已经是个再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一条狗,敢给洋人添乱,这也许就是一个警告吧?看来,这以后和洋人打交道,还真得老实点儿好。
接下来的麻烦还不单单这些。吉尔杭阿就奇了怪了,平日里不少对吴健彰嗤之以鼻的官员,这个时候却好象突然关心起了这位死去的可怜同僚。要求洋人交出凶手,并严惩罪犯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简直就是无事生非。都什么时候了,天天计较这些蝇头小事,仗还怎么打?
不过,说归说,面子上得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以巡抚衙门的名义给美国公使发了个照会,希望公使先生能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复,以免影响了以后的配合。他也知道,这个照会先不说起不起作用,也不说那个凶手是否能被捉到,即便就是捉到了,按照中美以前的条约,罪犯也要按美国的法律治罪。一个遥远的都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的蛮夷,据说有这个国家才百来年历史,唉,它有没有个象咱《大清律》那样的律法都难说,还能指望些什么?
吴健彰的死,对租界的列强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马沙利只是从租界安全的角度考虑,严令金能亨调查此事,在美租界里居然说把一个杀了就杀了,太不成体统了。不过,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天京政府的动静。
按照公使阁下事先的安排,方静波一行数人,先穿过清军的防线,进了青浦,之后,又前往松江。他们已经知道,太平军的最高军事统帅,安王殿下就在松江城。随着作为英美法三国使者方静波的,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他就是“洋枪队”的司令官,经过伪装了的华尔。一个长期从事海上冒险活动,浪迹于上海的美国流浪汉。
一进松江,就是连方静波这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都感到奇怪,青浦城里太平军森严壁垒,兵强马壮,这里的情况却截然相反。从东门进了松江,除去城门处那百十个身着奇特的军衣,手执上有明晃晃刺刀的步枪的士兵外,一路上安安静静,再见不到青浦那种成群结队而过的军队。偶尔,会遇见几个城中的百姓,说不上悠闲,至少没有什么恐惧浮现在脸上。这里难道真有他们所说的太平军最高指挥机关?
方静波看了眼身边儿嘴角儿露出一丝微笑的华尔,不由得替城里的太平军捏了一把汗。不过,一直想去天京,真正看看太平军真实面貌的方静波,今天感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不仅见到了太平军,还见到了那只令大家谈虎色变的新式军队。他注意到了他们胸前的白底黑字的胸章,“太平天国工农红军”,火红绚丽的战旗,漂亮的军装,漂亮的小伙子们,还有那一颗颗漂亮的红星。
“陈连长,这里的驻军不多啊?”方静波随便地问着陪同他们一起前往安王殿下处的陈廷香。不知道怎么的,从见到这个自称是特务连长的精壮、英俊的陈廷香的第一眼,他就对他有了一种好感。
“对付清妖还用很多的人吗?”陈廷香嘴角儿闪出一丝嘲笑,“我一个连的人马,不用一枪一弹,就跑马拿下湖州。更何况上海城内外都是天军,清妖已经是瓮中之鳖,谁要敢来,保管叫他有来无回。”他说着,用力一拍腰间子弹弹上悬挂着的手枪。
“一个连拿下湖州?”方静波脚步微停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陈廷香。
“不相信?”陈廷香哼了一声,“本连长东征伊始,一路过关斩将,您刚才也看见了,按照天军的规矩,本连长的连队除了战旗上的‘爱民模范连’的光荣称号外,‘常熟连’、‘湖州连’的称号也早该到手了,只是可惜……”说着说着,他哈哈地笑了起来。唉,就可惜自己老是犯错误。就象这次擅自攻打湖州,虽然有功,也只是捞了个没被关禁闭。“在我红军面前,攻必克,战必胜,守更是不在话下。只要安王一声令下,荡平上海郊县的所有清妖,有如踏平草芥。”
方静波暗暗点了点头,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喜欢上这个军官,就是因为他身上洋溢着的那种霸气。如果这块儿国土上的每一个人都能这样,中华之幸!
一到原来的松江府衙,肃立的警卫,出来进去神色匆忙的军人,总算叫方静波真正体会到了战争的气味儿,这里果然就是太平军的总部。
“英美法三国信使方静波,方先生到!”
随着一声高喊,太平天国安王林海丰正襟危坐在大堂正中,目光肃然地注视着鱼贯而入的方静波一行几人。
好大的架子!方静波看看那位王爷,又看看两边儿坐着的几个官员,他鞠了躬,轻咳了一声,“鄙人谨代表上海英美法三国公使和领事,向贵军送达一封信,并有些问题想和贵军及贵政府磋商。”说着,他取出信。
卫队长韩慕岳接过方静波手中的信,上前走了几步,转交到安王殿下身边儿的柳湘荷手里。柳湘荷打开信,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
信很长,柳湘荷读了许久,方静波等人也站了许久。他在这个中间,特意关注了一下两边儿天军将领和那位安王的神色变化。随着信的内容变化,将领们先是冷笑,继尔怒形于色。不过,那位安王却是不动声色,就那么端坐着,象什么?好象是座玉雕。
随着柳湘荷读完最后一个字,大堂里一时静的一根儿针掉到地上,都能够听的真真切切。
“完了?”林海丰终于打破了寂静,扭头望望柳湘荷,问到。
“完了,殿下。”柳湘荷把手里的信想放到殿下面前的桌案上。
林海丰一摆手,“不要!”他目光落在方静波的身上,看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发出请他们落座的命令。
身高两米,一头亚麻色卷发的华尔站的腿都麻了,见对方都端坐在那里,还不给自己这些人安排个坐位,不由得火气撞了上来。“都说你们中国人是礼仪之邦,难道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他嘴一撇,咕哝了起来。
他用的是英文,大堂上的将领和侍卫们自然没人知道他在咕哝什么。方静波扭脸瞅了他一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灾乐祸。你呀,你以为这是在哪里?这里可是与那些大清的衙门不一样啊。
“礼仪之邦?呵呵,那要分对谁。”林海丰拿起桌案上一个拳头大的木烟斗,摆弄着,“英美法三国政府都与我天朝没有正式外交关系,所以,即便从礼仪上讲,本王的爵位相当于你们国内的亲王、贵族,见了本王,该有什么礼仪,你们自己不会不清楚吧?”
这位王爷会英语!方静波愣了。华尔也愣了。不过,很快他又上前一步,头一仰,“不错,您说的很对,但是鄙人目前代表的是美利坚政府。难道您不认为一个政府要高于任何王爷吗?尤其是我们的政府。”
林海丰用手里的烟斗点了点方静波领着的这些人,“你们谁是通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翻译给大家听。另外,把他的大名告诉大家。”
听完通译的翻译,林海丰笑着看看在坐的黄再兴等人,“你们听听,有谁会愿意对那些拿着枪炮来自己家门口胡作非为的人客气呢?”他说完,转头看着华尔,“你既然懂得政府的高贵,那你就应该先学会尊敬我天朝政府。今天你只是是个随员,在本王面前带上眼睛和耳朵就够了,说话还轮不到你。来人啊,给方静波先生安排坐位。说句不好听的,以你们带来的信中的说法,也就是本王大度,否则,不要说是坐,站着的地方都没有。”对他来讲,华尔这个名字可是太熟悉不过了。这个美国流氓,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抗议!”华尔握着双拳,愤怒地咆哮着。等着吧,你们这些肮脏的家伙,早晚我要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他心里恨恨地想着。
林海丰的脸色变了,“华尔先生,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拳头很厉害啊?你看看你身后的那位韩将军,他可比你矮多了,但是本王相信,不出三拳,他就能打倒你。不信你就试试。”
华尔顺着天朝王爷的指向,看了看比自己矮着一头,更显不出有多么强壮的韩慕岳,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中国人就是嘴大,三拳?三拳后躺下的怕就是他吧。
林海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态,轻声叹了口气,开始往烟斗里装烟丝,“不服是吧,那好,慕岳啊,陪他出去,记住,是友好切磋,千万别打坏了人家。正好,也叫我们大家顺便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
这个王爷可真是的!方静波看着华尔居然“随”人家出去了,眉头皱了一下。两国交兵,对于信使还是总应该客气那么一点儿,这么做,却无论如何都有些过分。不过,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天下,偏偏那个华尔又是如此的不识相。
没多一会儿,韩慕岳又带着一脸晦气的华尔回来了。说是带着,不如说是半搀半扶更为恰当,不用想,所有人都明白了结局。
“殿下,两拳!”韩慕岳嬉笑着伸出两个指头。
“你看看,我说嘛,绝对出不了三拳。”林海丰拿着装满烟丝的烟斗,却没有点燃,“你们明白了吧?这就是天朝给你们的回答。”他瞟了眼还捂着肚子,愁眉苦脸的华尔,望着方静波,“第一,上海问题是中国内政,别国无权干涉。怕我们和清军交锋影响到租界的安全,那最好把人都撤出租界,到海上去。第二,你们所说的什么条约,本王和天朝一概不予承认,所有出卖主权、有伤我天朝威严的东西,我们都不承认。第三,我天朝鼓励各国政府和侨民友好往来,并与我国进行平等贸易,凡是正常从事贸易者,天朝均予以保护。最后一点,不要想用什么武力介入,我们不需要各国的武力帮助,同时,也不允许各国去帮助满清,这样很危险。我天朝是礼仪之邦,但是,我们首先是个伟大、高贵之邦,决不允许有任何的藐视。谁要是不信这一点,那就走着瞧,我天军可是一只战无不胜的钢铁之师,她会用铁拳去教训那些不自量力的人。综上所诉,请贵信使转告上海的各国公使、领事先生们,千万不要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满清即将灭亡,这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
方静波点了点头。从接受这个任务开始,他其实就盼望着能得到这么的一个回答,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更何况一个拥有数万万同胞的泱泱大国。不过,他知道列强的实力,总是担心出现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可是,他没法说。
“战争是要死人的,和平总是更好。如果你们不打下去,各国可以保证上海内的守军安全撤到贵军防区,至少贵军可以集中力量,先解决浙江问题。上海可以慢慢再来。”方静波提出来另外一个信中没有的建议。这个建议可不是他想出来的,是马沙利的最后一个主意。
林海丰笑了,“看上去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种好意对于我们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杭州已经陷于我天军重重包围之中,指日可下,我们现在要的是一个安静的上海。”
“可是,可是……”方静波沉吟着,看了看还站在那里,似乎难受异常的华尔。
林海丰却好象根本就没看见似的,望着方静波问到,“方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的意思是,一旦贵军和各国公然开战,双方间的贸易必然会中断,这对贵政府未必是件好事。”方静波这话是出自本心,他明白,这个工业极其落后的国度要想强大起来,就需要有外界的帮助。
“方先生是说有人会对我们采取经济封锁是吧?”林海丰淡淡地一笑,点燃了手里攥了很久的烟斗,晃了晃手上还在燃烧着的火柴,“那好啊,满清这大门关了那么久,不是还有人急着用武力来打开的吗。不过,这个世界需要我们,早晚大家都会明白。就象本王手里这根儿火柴,这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呵呵,如果有兴趣,一会儿方先生可以验证一下,保准儿比你们的好。本王把话放在前面,谁要是看走了眼,到时候可是哭都找不到庙门。”
“安王阁下,作为信使,我期望各国间能友好相处。作为一个有着中华血统的人,我希望这个国家更强大。”方静波书生气十足地说着,随后又想了一想,“还有个私人问题,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话尽管说。”林海丰悠闲地吸了口烟袋锅子,笑着一摆手,“既然公事谈完了,现在就是私人聊天。来人啊,给站着的诸位先生们安排坐椅。”
“我受朋友委托,给安王阁下带来一封私人信件。”方静波掏出桑妤交给他的信,递到韩慕岳的手里。
“呵呵,字写的不错啊,一看就是女子的字迹。”林海丰粗略看了一眼,把信又交给了柳湘荷,看着柳湘荷去了后堂,他转脸瞅瞅方静波,摇了摇头,“这个桑妤女士有点儿意思。这样吧,请方先生转告桑女士,等到我们进了上海,再讨论这个问题。是啊,商人的正当利益我们是要保护的,不过,前提是我们还要对安琪尔商行进行调查。”
“安琪尔商行一直在贵军控制区和上海之间从事正常的贸易活动,而且,而且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安琪尔商行对上海贵政府的军队也多有支持。另外就是……”方静波笑了笑,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对我们的军队有支持当然是好事儿,”林海丰点了下头,又接着把话锋一转,“不过,据我们所知,桑女士和满清的官员们同样也是打的火热。”
“这……”方静波无话可说。事情到了现在,如果是按照金能亨想象的那样,用美国政府来压对方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他看的出来,这位王爷对列强既不恐惧,似乎还恨之入骨,否则也不会出现前面的事情了。
林海丰笑了,“所以我说啊,要等到我们具体核查清楚。商人嘛,都不容易,为了生存,也许会做一些并非出自本心的事情。如果安琪尔商行并没有做有损于我天朝的事儿,我想,事情都好商量。天朝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幸福在艰苦奋战,百姓的利益天朝自然是要考虑的。”
“阁下说的是。”方静波连连点头,随后稍微向前欠了欠身,“那……那我们是不是就告辞了。”
“不急啊,先生们一路劳顿,本王怎么也要尽下地主之谊。借此机会,先生们也可以看看松江,天军到此刚刚五天,看看变化到底有多大?”林海丰抬起手腕,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笑着挽留着。
阿礼国、马沙利、爱棠、金能亨,还有英国皇家海军中国舰队司令官施泰麟聚集在英领事馆,听完方静波讲述了太平军的答复后,他们无论如何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叛军,难道就没有考虑过和列强合作,这会加速他们取得整个的政权?还什么伟大、高贵的天朝,不要以为有了几杆走私过去的武器,就能和列强交锋了。
“先生们,是到了该教育教育他们的时候了。”施泰麟看了看自己刚刚修剪好的两只漂亮的手,“英勇的皇家水兵会告诉他们,谁更高贵。”
阿礼国欣赏地瞅瞅绅士气十足的施泰麟,把头转向一直在角落里闷坐,还轮不上说话的华尔,“亲爱的华尔先生,您不会没有给我们带回来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吧?”
在中国人面前自以为高贵的华尔,在公使和领事们眼里,不过还是以前的那个流浪汉,没有大人们的发话,是没有他说话的权力的。
“诸位大人阁下,”一听阿礼国的询问,华尔赶紧站了起来,陪着笑脸,“这次由青浦到松江,我都留了心。青浦叛军众多,看来很有可能是叛军想集中力量,由此来打通与上海间的联系……”
“请您详细地叙述下您所见到和听到的事情,先不要把自己的臆测掺杂放在里面。”施泰麟微笑着,很绅士地提醒着华尔。
“是……是,这个……”华尔那惨白的脸上现出一丝红晕,“青浦与松江间的高地已经控制在叛军的手里,松江城里……”他一五一十地把在松江的见闻,从头到尾地叙述起来。
“你是说他们准许你们浏览了整个松江?”马沙利不相信地看着华尔,转头又瞅瞅方静波。
“是的,如果不是时间的原因,我们完全可以随便看看松江的任何一个地方。”方静波点着头,“那里很安静,市民们生活的很正常,看来,他们很得市民的拥护。”
“一个想篡夺最高权力的集团,在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用他们的话说,叫刁买人心。”阿礼国不以为然地放下手里的雪茄烟,站了起来,“先生们,叛军的回答你们都听到了,连白纸黑字的东西都不承认,这完全是一种无赖的行径。这个天京政府一旦拥有了整个政权,将会是列强的巨大灾难,这也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
“打,不仅要挡住叛军的势头,还要一股脑儿把上海就势清理干净。”马沙利狠狠地把雪茄烟在烟缸里捻灭,“我就不相信还有什么能阻挡住我们的意愿!”
“先生们,天京政府如果能和我们进行正常贸易,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也远非北京政府所能做到,这一点还是应当慎重考虑一下。”金能亨一听真的要大规模干起来,未免又心有余悸,“别的商行不说,单就我旗昌一家,这一次的民用机器订货就接近去年一年的贸易总额,很多东西估计现在都已在途中了。这仗一打起来,各商行的损失,啧啧……”他连连摇着头,撮起了牙花子。
“有什么损失到时候政府给予补偿。”马沙利一挥手,俄尔又嘿嘿地笑到,“他们既然需要这些东西,到时候不是可以正好卖个高价吗?”
金能亨耸了耸肩膀,不再说话。到时候卖高价?到时候人家一翻脸,整船的机器还不都成了废铁?政府补偿,说的轻松,政府才不会掏钱,无非是又要去满清那里索要而已。满清在上海现在穷的连兵饷都没了着落,用什么赔?
“公使阁下说的对,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其它都从长计议。”施泰麟正了正已经相当正的衣领,看着阿礼国,“领事阁下,为了防备叛军水师顺江而下,还应该和满清政府达成个协议,准许我的舰队进入长江航道。”
阿礼国摊开双手,无奈地笑了笑,“将军,我无法满足您的要求。为了这事儿,马沙利公使特意和吉尔杭阿洽谈过,由于吴健彰事件,目前清军内部不少人对我们反感,尤其是长江水师。”说到这儿,他看了看金能亨,“对了,有关吴健彰事件的调查进展如何?”
“没有什么头绪,这个人仇家很多,想杀他的人也实在太多。”金能亨提起这事儿似乎兴趣不大。
“总要有个结果,也显示我们的公正。”阿礼国叹口气,“再说,马上要组织联军司令部了,也要叫他们对租界有个安全感。”
“这还不容易,”金能亨想了想,忽然诡秘地一笑,“等战争一打起来,好办的很。”
“是吗?”阿礼国先是一愣,马上哈哈地笑了起来,他明白了,金能亨是要在战场上的尸首中找个替死鬼。“好,现在具体商量一下军事上的部署。从实地观察来看,叛军是想集中兵力打通与上海间的联系,以达到分割清兵的目的。施泰麟将军的水兵要组织起一只一万人的陆战队,一部进入嘉定和宝山,协助城防,一部进驻龙华一带,封锁上海。替下那里的清兵,叫他们集中力量先对付青浦的叛军。另外……”他瞅了瞅华尔,“亲爱的华尔先生,您对松江怎么看?”
华尔又站累了,他活动了一下双腿,看了看施泰麟,然后,谨慎地说到,“松江防务空虚,又是叛军总部所在地,以我的意思,不妨对松江进行偷袭。一旦成功,叛军不战自乱。”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障眼法?”方静波其实并没有想到那么多,他不过是替那位安王担心,又憎恨华尔的歹毒,故意用这话来难为他。
“不会的,我看的很仔细。”华尔骄傲地一仰头,本来想顺势打上个响指来的,手到半空,又停了下来。他又不由自主地瞅了眼施泰麟。
施泰麟这次是赞许的目光望着他,“那你详细说说你的看法。”
能得到施泰麟将军的鼓励,华尔喜不自胜。他详细地说了自己的打算,那就是抽调部分清军配合,“洋枪队”经塘弯、马桥避开大路突袭松江。那个叫陈什么家伙不是骄狂的狠吗,就从东门他的防地下手。他要突进松江,一举端掉叛军老窝,用更冷酷的手段来对付那些侮辱过自己的人。当然,要留下那个什么安王身边儿的那个姑娘,她太美了,那是自己走了这么多的地方,也绝对没有见到过的一种美丽。要把她带回到美国,享受、炫耀这个古老东方的战利品。
耐心听完华尔的一番表述,施泰麟点了点头,“骄兵必败,我看你的计划不错。就是洋枪队的人数少了些,说实在的,清兵就是一些摆设,战事顺手还能一用,一旦有什么挫折,很难想象他们那个时候会在哪里。所以……”他把目光转向了爱棠。这是真正摸清叛军实力的一仗,他不想叫自己的士兵去冒险。
华尔的计划也打动了爱棠的心,现在,他早把公使的嘱咐放到了脑后,一门心思想捞取更大的利益。正好,自己那百来人的陆战队放在别处没有用,在这里倒是大可一显身手。看到施泰麟那询问的目光,他呵呵一笑,“法兰西帝国的陆战队士兵可以助华尔先生一臂之力。”
“好,那突袭松江将是我们介入中国这场武装冲突的第一仗,务必取胜。请诸位先生们一定注意,只要我们粉碎了上海周围的叛军,租界将由此扩大进整个上海城,我们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国中国。”阿礼国显得兴致盎然,随后又提醒着众人,“千万不能低估了上海城内叛军的力量,要出动军舰炮击各叛军要塞,牵制他们。”
“倒酒,倒酒,要预先为我们的辉煌胜利干一杯!”马沙利眉飞色舞,连打着响指,大呼小叫地闹着。
出了喧闹的英领事馆,方静波奇怪地看了眼似乎并没有多少兴奋的金能亨,小声问到,“朋友,您好象是并不在意上海被天京政府最终控制啊?”
“傻瓜才会反对。”金能亨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领事馆,搂起方静波的肩,嘿嘿地笑着,“我亲爱的朋友,你不是说了吗,只有他们来了,我的钱才能够回来。”
方静波扭头望了望他,摇摇头,跟着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们打他们的,你要赶紧去见桑夫人,一定要把以后的事情安排好,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变故。”金能亨板起脸,严肃地说到。
方静波知道,金能亨担心的是以后到货的那船机器。他点点头,故意皱了下眉头,说到,“桑夫人要知道以后他们来了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怕要留之大吉的。”
“哦,上帝啊,您就可怜可怜您忠实的子女吧。”金能亨使劲儿拍了拍前胸,又用力一捏方静波的肩膀,“我亲爱的朋友,忠实的伙伴儿,无论如何不能吓到我亲爱的桑夫人,一定叫她留下来。我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打击了!”
入夜,松江城内,东征军总部也在进行着紧张的战前布置。
“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清军及英美法三国的情报,英军正在向嘉定、宝山进驻,因此,曾水源佯攻嘉定之部队,一定要在营垒和战壕上做好文章,防备对方炮火给我们带来的不必要的伤害。青浦方向,陈宗扬部明天凌晨向对面清军发起进攻,要打的狠,打的猛,叫他们相信,这就是我们的主攻方向。刚调进松江的三千人马,统归陈玉成指挥……”
看到黄再兴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好了一切之后,林海丰看了看陈玉成,认真地嘱咐着,“你的担子可不轻啊,在完成歼灭前来偷袭之敌后,要马不停蹄地绕过清军防线,向龙华逼近。根据我们面前清军逐渐增加的力量来看,龙华将会由英军接替驻守,那会是一场真正地考验。”
“根据情报,青浦、松江对面的清妖就有万余人,而我们能够投入的兵力也仅仅一万多。如果龙华真的是有英军驻防,若想一口吃下这么多的敌人,只怕有些困难。”曾水源谨慎地思索着,“殿下,是不是把我那里的人马在分些过来。”
“不用。”林海丰笑了笑,“连你曾丞相都不相信我们会一口吃掉他们,那我们‘尊敬的洋朋友们’就更不会相信了。你们那里的任务同样很艰巨,敌人会向你们反扑,只有你们牢牢地站稳在嘉定城下,他们才没有机会向正面战场增援。”
“殿下放心,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天朝的大旗就会永远飘扬在嘉定城外,叫清妖以及洋夷胆寒!”曾水源庄重地表着态。
“还有一个问题要提醒大家注意,”黄再兴站起身,看了看面前的各位将领,“要把安王殿下的一句话通告前线的每一个将士,为了中华的尊严,在清妖和洋夷之间,先杀洋夷。要把‘同为中华儿郎,枪口一致对外’的口号喊出去,去争取那些还有良知的清军官兵,战场上反戈一击。”
“要连夜对部队进行战前动员,把洋夷对我中华的种种恶劣行径揭示给全军将士。上海周围的作战不同于其它任何战场,大家务必要牢记,我们不要俘虏,不管是洋夷,还是甘心与洋夷狼狈为奸的汉奸和奴才,一个都不要!”林海丰把手里的大空烟斗一舞,坚定地说到,“这并不是说我们自己违背了自己定下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是民族战争,是不可调和的战争,要么是你生存,要么是我生存,在这些人的身上,没有任何必要浪费我们的粮食再来喂养他们。”
“都听清楚没有?”黄再兴大声喝问到。
“听清了!”屋子里坐着的所有军帅以上将领同时站起身,异口同声地回答。
各路将领陆续离去了,黄再兴看着似乎还在沉思着什么的安王,请示到,“殿下,大战在际,是不是由我去水师坐镇指挥呢那里也会是个大战场,出不得差错。”
“有李秀成和许宗扬会把握好的。”林海丰抬起头,微微一笑。
“扬州最近压力一直很大,琦善妖头似乎是缓了阳了,李秀成的兵马眼下调出了镇江,但愿扬州不要出什么事情。”黄再兴有些忧心忡忡。
“是啊,这也是我最近以来一直所担心的问题。”林海丰显得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北王一直在筹划攻打寿春,如果顺手,琦善的江北大营自然会受到牵制,也就减轻了扬州守备的压力。”
“北王殿下也是能征惯战,只是最近清妖在皖省增兵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北王偏偏又解除了赖汉英的军务?”
林海丰没有回答黄再兴的问题,他开始朝烟斗里装烟丝,“我给东王和北王都写了信函,皖省目前应当以经略各小城镇、乡村,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孤立寿春、蚌埠为宜,并防备清军的反攻。”
“如果是这样,我们上海、杭州两线同时作战的安排就正确了。”黄再兴笑着说到,“不过,其实当初不该把扬州划归北王节制。”
林海丰摇摇头,“那倒未必,最关键的是李侍贤的军队不能被调动,否则……”他看了眼匆匆进来的曾锦发,停住了话头。不用问,单凭曾锦发的脸色看,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殿下,上海方面派人送来了密报,果然不出殿下所料,那个华尔明天一早偷袭松江。”曾锦发把手里的一封密信交给安王。
“干的好!”林海丰放下烟斗,看了看信,“来人还能回去吗?”
“能,”曾锦发一点头,“他们本来是上海道太吴健彰拼凑的人马,现在已经调防庙浜,由上海站的楚玉德指挥。”
“好,太好了!”林海丰一挥手,“你马上写封回信,通知上海方面,配合天军的下一步作战行动。”
“是。”曾锦发答应着,又接着禀报到,“杭州军报,我军以对杭州西、北诸门进行围困,正安计划做翻越慈云岭,进行西湖水战的准备。根据林凤祥得到的情报,杭州已聚集了各处军队、团练近三万。”
“恩,”林海丰似乎对这个消息不感什么兴趣,却看着曾锦发问到,“我说曾部长,还是把那个最坏的消息说出来吧。”
曾锦发把一封文书交到安王的手上,“殿下,苏三娘来信,扬州告急!”
“怎么回事?”黄再兴心里顿时一惊。李秀成的三千人马还有许宗扬的水师都已经离开了镇江,此时扬州告急,兵从哪儿调?总不能再叫李秀成他们回去吧,那上海这里……
“北王殿下寿春受挫,扬州守军大部被抽调去攻打滁州,反中了清妖的围困,损失惨重。现在清妖紧攻扬州,扬州城内守军已不足三千,又多系新兵,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曾锦发神色凝重。
“殿下,天京已经没有兵马可调,只能再调李秀成回援了。”黄再兴看了看桌案上的地图,忧虑地说到,“问题还不是一个扬州的事情,北王既然寿春受挫,那么庐州必然成了清妖的争夺重点。”
“庐州不能丢,九江、安庆都没有重兵驻守,庐州要是出了闪失,势必给翼王的西征军增添麻烦。不过,这一点不用我们考虑,东王会有办法的。”林海丰站了起来,“马上调李秀成回镇江。”
“那……那我们的整个部署是不是需要变动一下?”
“是要变变!”林海丰咬了咬牙,冷笑一声,“黄部长,你马上去青浦,统一指挥正面的所有部队。总部明天随教导旅行动。”
“殿下,总部还是留在松江的好,随教导旅太危险了。”黄再兴担心地劝着。
“有教导旅在,还能有什么危险?”林海丰呵呵地笑了,“我是急着进上海城呢。”说着,他扭脸儿看看曾锦发,“城东关的百姓撤离的怎么样了?”
“一直在做,估计差不多了。”
“不能估计,”林海丰点上烟斗,“你亲自去检查一下,不能漏掉一个人。”
看着曾锦发转身要走,林海丰又叫住了他,“顺便把柳尚书叫进来。”
“殿下,那我就马上去青浦了。”黄再兴收拾起东西,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安王,“殿下,一定要小心啊!”
“我会的。”林海丰拉了拉他的手,“只要你们打的坚决,我就会安全的很。”
“殿下放心,我决饶不了那些兔崽子!”黄再兴用力点点头。
“殿下,找我有事儿?”柳湘荷看着急匆匆离去的黄再兴笑了笑,转身问着安王。
“是啊,马上给东王写封急信。”林海丰边说,边坐了下来,“另外,还要给我们的‘洋朋友们’准备个照会。”
北京,紫禁城里的咸丰皇帝一直也没有闲着。最近,他已经很难接到江南各省份的奏折,往常总是为多的数不过来的奏折犯愁,真盼着有一天会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好。可如今真的少了,他却感到更难熬了。
湖南他曾经赖为支柱,幻想着能替大清朝振奋一下精神的曾国藩,自打发来一份儿慷慨豪迈的出师奏折后,就仿佛黄鹤西去,再没了音信儿。骆秉章由长沙发来的十万火急的八百里求救奏章,等碾转到了他的御书案上,仔细地一看,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天。还用救吗?不要说想救都没有兵可派的,就是有了兵,长沙也根本用不上去救了,因为,他几天前就收到了常德陷落,荆州被困的急报。
北京城似乎整个都被震动了,甚至比当初听到太平军的北伐还厉害。
咸丰现在已经懒得和那些朝廷大员们一起逗闷子了,看着他们,他气就会不打一处来。他叫来肃顺,拍桌子踢椅子骂了他个狗血喷头,把长沙弹劾曾国藩极其湘勇的折子狠狠摔在肃顺的脚下,什么他娘的狗屁湘军,简直就是一群野狗。
“这就是你举荐的中兴之臣!”咸丰脸涨的如同猪肝儿,吐沫星子四溅,要是面前换了个别人,他连废话都懒的去说,早拉下去不知道砍掉多少个脑袋了。“朕早说过,这些汉官除去吃喝玩乐,招摇撞骗,狗屁都不如。你们偏偏不信。这个曾国藩当初不是劝戒朕要远离女色吗?他怎么还敢临阵收妾,不思报国?他不是能练兵吗,朕三番五次叫他出兵,他推三阻四,迟迟按兵不动,你们还替他遮掩。现在怎么样?你们看看他那出师奏章,真是慷慨至极,豪迈至极,不过是个嘴上的工夫而已。传朕的旨意,追夺他的一切官职,有可能的话……就地正法,还有,还有要诛灭他满门。”他还没完全糊涂,旨意里用了个“可能”,他也清楚,这个“可能”或许是根本就不可能。
“以后谁也不许在朕面前提什么团练,愿意保我大清的,你不团练,他也死保。那些心怀不轨的,什么团练,就是妄图发财的借口。唉,如果咱们的八旗子弟都能牢记当年圣祖爷的警示,不被那些汉人带坏了,何至于会有今天的结果啊!”
肃顺再不敢说一句话。圣上的盛怒,不能说没有道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件事儿,那个曾国藩平时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偏偏自己就是看走了眼。不要说是圣上,就是他自己也有活吃了曾国藩的心。他赞同圣上说的那句话,满人如果不是受了汉人的熏陶,绝对不会有现在的这种堕落。顺治爷和康熙爷还是圣明啊,早就说了汉人文化里的那些污浊东西,本来是用来迷惑汉人用的,偏偏大多的满人也陷了进去。曾几何时,大清为之骄傲的满洲八旗再也找不回来了。
咸丰就象上紧了发条的钟摆,不停在数骂,由肃顺骂开了去,几乎把能想到的人都骂了个遍。如果不是恭亲王奕忻中间进来,他还不知道会骂到什么时候才能算上一站。
不管怎么样,咸丰对肃顺还是迁就的厉害,毕竟是自己的宠臣,总要留些面子,否则朝堂之上更没人做事了。“你们啊,你们这些往日里口若悬河的大员们,连个朕的懿嫔妃都不如。”咸丰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去吧,上书房赶紧给河南拟旨,援救湖北。调山东兵马进安徽,另外,抽调僧格临沁的蒙古马队火速南下。胜保是个蠢材,安徽所有军马统归琦善的江北大营调遣。”
咸丰夸赞他的兰儿,可是出自真心,以上的一番部署,那还都是他的兰儿帮助设计的。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他还没说呢,这也就是他现在召见弈忻的目的所在。
看着肃顺走了出去,咸丰摆摆手示意弈忻坐下说话,然后,注视了这个亲弟弟好一会儿,直看得弈忻浑身发毛。
“皇上,召唤臣弟来可有何吩咐?”
“哦,有,有啊。”咸丰终于感觉到口渴了,叫过一个太监送来两杯茶,他连喝了几口,叹了口气,“老六啊,现在是大难当头,也只有咱们自家兄弟才能竭尽全力了。”
弈忻知道,这个本来并看不上自己的皇兄是真的要起用自己了。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诚惶诚恐地欠了欠身,“皇上有什么吩咐请讲,臣弟情愿赴汤蹈火,为皇上排忧解难。”
“朕也是万般无奈才有此下策啊,”咸丰掀动着手上的茶杯子盖儿,“你平素和洋人间多有走动,朕打算设置一个洋务大臣,专办各种洋务,这个位置由你来担当最为合适不过了。”
“臣弟谢皇上,”弈忻站起身,施了一礼,“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做些什么呢?”
“坐,坐,”咸丰连连摆着拿着茶杯盖儿的手,“长毛已经隔断了长江,如果上海再丢了,整个江南将难以收拾。为此,只能求助洋人的协助了。”
“我们与英美法三国的条约都快该续约了,最近洋人们也是关心此事,要想求得他们的帮助,续约一事怕是要谈的。”弈忻知道,这个差事可不好干,不管你怎么做,挨骂那都是必定的。
“修约的事情先答应下来,眼下最主要的是……”咸丰将茶杯盖好,“长江既然都控制在了长毛的手里,那就先开放长江,准许各国战船自由进出。”
“这……”弈忻一愣,“放开容易,可以后要是平定了长毛,再收可是收不住了?”
“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咸丰苦笑了一下。他没有说他的兰儿说过的另外的话,“不就是条河嘛,叫他们随便走走好了,反正又不是上岸。”
弈忻早猜到了,这一定是那个懿嫔妃给皇上出的主意,这个女人,还真不能小视呢……
天京东、西、北三个方向,各有一个王挂帅,按理说军事上的事情杨秀清应当感觉轻松些了,谁知道偏偏就是事不遂愿。北王韦昌辉一到庐州,似乎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事。先是发来公文,说是皖省自卫军不听调遣,继尔又奏报赖汉英练兵无方。总之,把辛辛苦苦在安徽创建了一片大好局面的赖汉英说了个一无是处。最后,干脆借建立安徽省的机会,将赖汉英推到安徽总督的位置上了事。至于将扬州划归安徽,自然也是出自韦昌辉的主张。
杨秀清也还是很迁就韦昌辉的,身为一方统帅,如果叫他顺心,总是有利于大局。不管怎么样,要首先安定安徽的局势,解除西征和东征两路大军的后顾之忧,这是杨秀清的大主意。就是象扬州等地划归安徽这样的大事,杨秀清同样也觉得可行,长江以北统一成一条战线,也便于指挥和协调。
可是,再接下来出现的事情,杨秀清就感到有些棘手了。
北王大营发来请求,请求优先装备庐州一个新式旅,理由是皖省清军大批增兵,并有传闻,蒙古僧格林沁的马队也正向皖省集中,如此一来,皖省面对的将是十多万的清军。
在天朝,杨秀清可以做任何主,唯一他不能做的主就是新军的建设,他和林海丰有默契,这方面的事情,都要听林海丰的。他只好把皮球踢给了宁王郑南。
已经竭尽了全力的郑南,除去给安徽安排了部分的手榴弹、炸药供应外,还特意致书给韦昌辉,再三讲明武器虽好,如果不是集中使用,也发挥不出来武器应有的效应。因此,在红一军没有完全装备好之后,不能对任何部队进行新式武器的供应。
韦昌辉对这种答复满意不满意,杨秀清和郑南还不知道,可是韦昌辉对安徽内务部人员的活动又有了意见,说他们四处秘密调查一些军中将领,造成内部的混乱。而内务部却禀报的是,北王军中有一批对天朝不满的人在活动。
杨秀清终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还没有想出更好的处理方法,安徽的败报陆续传来了。
韦昌辉可不是故意要打败仗,相反,他是真想好好表现一番,平分一下石达开和林海丰的风头。一到庐州,看着赖汉英已经控制的诺大的地域,还有迅速膨胀起来的大军,他很是满意了一阵子,也很想拉住赖汉英。哪知道这个天王的小舅子完全不象他想象的那样,在对新老军队的整顿上,似乎处处与自己格格不入。尤其是对那些所谓的皖省自卫军,态度太过暧昧。在韦昌辉眼里,那些捻子大多军纪败坏,自由散漫,加上本来就信仰不同,现在天军势大了,他们自然愿意依附,一旦转了势,这些人绝对不会死扛着天朝的大旗不放。因此,他要改编这些自卫军,把他们重新塑造一下。
为此,在张乐行率军攻克阜阳之后,韦昌辉下令自卫军向庐州靠拢。可是,这一命令没有得到对方的响应不说,赖汉英也极为反对。于是,韦昌辉把本来想拉作知己的赖汉英看成了绊脚石。
哪曾想,刚把赖汉英总算处置妥当了,内务部的人又开始给他找麻烦。
在安徽,凡是天军控制的地区,虽然也保留了许多大户、地主拥有的财产和土地,但是,赖汉英一直在认真执行减租减息的政策。在很多地方的佃户,根本就是罢交了田租,田主愁眉苦脸,天朝的官员和乡村的官员却置若罔闻。不过,哪个大户田主要是胆敢拖欠了雇工的工钱,或者是多收了点儿地租,那可就成了大事儿,官员问,天军找,直到你老实了算。以前穷苦的百姓们真的得以扬眉吐气了,到处传唱着歌颂天朝的民谣,“长毛到,长毛好,讨饭佬们穿皮袄,穷苦人家发元宝,有钱人家受不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韦昌辉新派出的六安守将邓光明却是一反常态。这个从金田参加天军,也可以说是征战已久的人,对天朝这种压制有钱人,扶助穷苦者的政策不以为然,甚至对那些有钱人抱以同情。他不但为一个姓宋的当地豪绅发了护凭,禁止天军将士、百姓上门“骚扰”,还专门委派官员,替田主们追缴佃户拖欠的地租,闹的人怨沸腾。
当庐州内务部的官员将事情报到韦昌辉那里的时候,韦昌辉非但没有加以阻止,反倒以为内务部是在故意与他为难。由于他的挚肘,内务部的工作开展的越来越不顺利。
清军陆续向安徽增派人马,并开始争夺刚刚丧失于皖省自卫军手里的蒙城和阜阳。接到张乐行告急文书的韦昌辉,却偏偏听信了程学启、钱桂仁等人的的建议,出师攻打寿春,围魏救赵。
程学启、钱桂仁都是安徽桐城人,太平军攻克庐州,他们坏着有朝一日反戈一击的卑鄙念头,混入了天军的队伍,潜伏下来寻找机会。就是这么两个原本巧嘴花舌、极尽吹拍之能事也没有受到赖汉英重用的小人,在现在的北王府里,却成为了文员和幕僚。
在寿春,韦昌辉等到的不是程学启之流所说的内应,反尔是还立足未稳,营垒都没来得及搭建好,就遭到清军三面的打击。驻守寿春的胜保,还有本应该是在阜阳和蒙城城外的山东巡抚张亮基,绥远将军善禄等部的旗号,也都同时出现在韦昌辉的面前。
天军仓促应战,马上陷入被动。前军主将李昭寿虽经过一番苦战,终于支撑不住,败下阵来,而他的后面,大多是由新兵组建的各军,由于李昭寿军内老兵和新兵平日里本来就矛盾纷纷,一见老兵败退,各军人心慌乱,阵脚顿时大乱。
韦昌辉的大军全线败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相信,自己果然是中了清妖的奸计。
和他同样,由扬州出来负责攻打滁州的曾立昌,同样进了清军的预先设置的陷阱里。在滁州,攻城的阵势尚未拉开,他的身后却出现了滚滚而来的蒙古精锐骑兵。
曾立昌几乎全军覆没,仅带着几百个士兵冲出重围,连扬州都回不去,只能奔往巢湖。
而韦昌辉却是在由扬州调来的一营全部新式装备的士兵保护下,一路退回庐州。这个营本来是教导旅的一只部队,是林海丰特意安排给李侍贤守卫扬州的主力,现在,它却成了北王的卫队。
清军随后蜂拥而至,很快,邓光明叛变,六安失守,巢湖被围,庐州同样成了一座孤城。而扬州,李侍贤、陈仕保艰苦奋战,城池多处被炸塌,几经争夺,天军也成了强弩之末,危在旦夕。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简直叫杨秀清措手不及。
“我现在真担心海丰他们那里,”郑南看完那些告急奏本,长叹了口气,“安徽的失利,不仅违背了我们既定的战略,还会干扰到各方面的部署。”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着急没有用。”杨秀清摆弄着面前那大堆的告急文书,看上去很悠闲,他的大脑却在飞速地旋转着。
郑南真的是佩服杨秀清的稳健到家了。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依然没有暴躁和怒骂。“现在我们没有能够调动的力量,也只有先考虑扬州了。”
“对,庐州还能支撑上一时半刻,现在必须要巩固扬州和镇江。”杨秀清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一拍桌案,笑到,“我考虑,海丰老弟一定也会回援镇江的。另外,现在天京还有兵马能调动……”
“王兄是说李福猷的安全总队?”郑南点点头,“除去警卫各重要目标的人马,他们倒还能集中起来两千多人吧。”
“呵呵,眼下的天京就是一个真正的天堂,部需要驻守那么多的人马。何止是安全总队,宣娇妹子的女军那也不是可小看的哦。”杨秀清朝着郑南挤了挤眼睛,“别忘了,咱们可是还有九千的天国女须眉哩。”
“那庐州呢?”郑南想了想,“要不要我立即来另外组织起一只部队,为庐州解围?”
“哈哈,老弟啊,你真以为北王他就是个废物啊?”杨秀清笑了,“放心吧,他守得住的。”
停了一会儿,他下意识地朝东边儿看了下,“上海,海丰老弟只有两万多的人马,真要是洋人全面介入,那可是……”
郑南慢慢地闭上眼睛,他太熟悉林海丰的性格了,这个家伙敢冒险这么去干,一定是有什么文章要做,能是什么呢?
上海,连同她的郊县,被一层浓雾覆盖了起来,使得这一天的黎明显得是那么的宁静和神秘。
浓雾里,华尔带着他的洋枪队绕了一个大圈子,正悄然地摸向松江城。他的洋枪队后面是一队的法国陆战队士兵,再往后,就是数营的绿营兵。
华尔不能不感谢老天爷,哦不,对他来说应该是上帝的眷恋,刚刚诞生不久的洋枪队,首战即能有如此好的天时、地利和人和,实在是难得。
临近松江,雾气开始稍稍淡去,松江并不高大的城墙,就象个用白纱半遮着面孔的羞涩的美女,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与此同时,他隐隐听到了来自青浦方向的炮声。上帝!叛军竟然也在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开始向满清的军队发动进攻了。
不过,这样更好,看来叛军的确没有出了自己的判断。你们好好地打吧,打的越热闹,本司令官的突袭就越突然。
陈廷香好象昨晚就没有休息好,连声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指挥着几个士兵打开了城门,不时地和一些出城的百姓们打着招呼。青浦方向的激烈炮声,同样对他和士兵们没有任何的触动。放眼望去,城外,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二百步外,就很难再看到什么人的身影儿,松江真是个安静的去处。
“洋鬼子来啦!”一声近乎是歇斯底里的喊叫,打破了清晨这美好的安逸和宁静,那些出了城的百姓们,犹如受了惊的兔子,你挣我抢地向城内奔逃。
白色的雾气里,鬼魅般涌出来大片红衣、红帽、白色裤子,手持长枪,脚蹬黑色长筒皮靴的军兵。
当华尔冲进松江东关的一刹那,他几乎要笑出声来,什么钢铁的军队?什么不费一枪一弹就能夺取一座城市的英雄?在本人的脚下,你们不过都是庸碌之辈。对付那些大清兵的手法,在本人面前是不灵光地,你们也只能在大清兵那里充充英雄好汉,见了本人,还不是连放枪的机会都没有,撒腿就跑,跑的倒是很快,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洋人就是厉害,居然不用放一枪,就占领了松江的东关。在龙华几次和上海城内的天军交手,早被打怕了的浙江“防剿局”统带李恒嵩,本来是一直提心吊胆地拖拉在最后,眼看着前面洋兵已经潮水似的涌进了城门,现在的胆气一下壮了起来。
“弟兄们,跟着洋人,冲啊,活捉长毛匪首,有重赏!”
善于起哄,喜欢打便宜手的劣根性,象是兴奋剂,激发起了这些来自浙江的团练的无比斗志。真是人人争先,各个奋勇,面对前面的“金山银海”,哪有人还肯落后。
眼见手下的弟兄杀声震天,铺天盖地的冲向城门,李恒嵩好久没有的那种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不过,他也只是高兴了那么一会儿,仿佛老天爷是故意和他为难,就当他的士兵抵近城门的时候,更大的声音却压住了他的士兵们的吼声。
那是各式各样的爆炸声和猛烈的枪声,顷刻间,松江东门硝烟四起,好象立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阻断了清军兵勇的去路。与他们同时被隔绝在城下的,还没有来得及进城的洋炮手们,一个个被打得人仰马翻,十几门洋炮也东倒西歪。
城头上,太平天国的金黄色大旗赫然立了起来,教导旅、特务连的战旗迎风招展。
冲进城里,本打算占领城头的法军陆战队士兵,同样被突然飞来的枪弹打的顺台阶滚落下来,头顶上丢下来的爆炸物,更是炸得城门里的陆战队士兵晕头转向,东躲西藏。
按照预先计划,法军负责控制城门,而华尔自己却是要率领洋枪队轻车熟路直取叛军的老巢。叫他难以想象的是,怎么才相隔了一个晚上,这松江原本平坦的街道却变了。他才冲出没有多远,就看见前面的士兵无原无故地纷纷跌倒,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脚下也嗖地一个打滑,顿时仰面摔倒。
冬天的地太硬,华尔几乎感觉屁股就要给摔两瓣儿了,好不容易爬吃坐起来,刚想站起,哪知脚下刚一用力,又是骨碌地一滑,一个狗吃屎重新趴回到了地上。这次他终于明白了,他满手摸到的都是豆子。
一街筒子的豆子,把穿着笨重的马靴的洋枪队士兵们,瞬间变成了最原始的四脚爬行的动物。比豆子更无情的,是街道两边儿的院子里、门窗口、房顶上喷射出来的那一排排仇恨的火焰。
这些可怜的冒险家们,打算来中华大地淘金,以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流浪汉们,此刻才知道,他们找错了对手。他们站不起来,即使想还手,也只能坐或跪在地上,到处都是枪声,自己的枪口朝向了哪里,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上当了,这是进了叛军预先设下的圈套里了!华尔趴在地上,手里的短枪早不知道摔哪儿,其实,就是有枪,他也找不到目标。现在,他双手抱着头,似乎只要这样,那密集射来的弹雨就不会打穿他的脑袋。
城门边儿,骄傲的法兰西陆战队早已经成了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城头上劈头盖脸的打击还没停,两侧的伏兵又窜了出来。如果他们中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们一定会告诉所有的人,在这里他们见到了真正的“杀神”,也许后半生都会为今天的感受而心有余悸、彻夜难眠。遗憾的是他们没有了这种机会。
红军勇士就象一头头凶悍的猛虎,只有一个“杀”字不停地在吼,他们手中的马刀,叫雾气也羞涩,不好意思地退散。不管面前洋兵们嘴里在咕哝些什么,也不管洋兵的枪是丢掉还是继续操在手里,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那就是杀。杀光了陆战队,一路去杀堵住了洋枪队的退路,另一路杀回了城门,接着杀出城外。
华尔夹在几具死尸中间,全身抖动成了一团。尖啸飞过的子弹,多少次擦过他的头皮,帽子没了,极度的恐惧使他早已忘记了美利坚的高贵,他在不自觉地哭泣。
街道上的枪声稀落了,侥幸没有被打死的十几个洋枪队官兵在对手的呵斥下,跪着爬出了那条永远叫他们刻骨铭心的街道,高举着他们那一双双肮脏的手。
华尔终于又看见他想见到的人,只不过不是他曾经想象的那样。比那个安王高出多半头的华尔,也终于知道了自己比对方的渺小,这不单单是因为他在跪着。
“华尔先生,我们的确是喜欢讲礼仪。”林海丰挥了挥手中的大烟斗,看着满脸泪痕的华尔,得意地笑着,“本王爷不是没有事先提醒过你,可你就是不听啊。今天我再告诉你一句话,在我们的土地上想淘金,可不是件好玩儿的事儿,那是要用生命来做代价的。”
“尊敬的王爷殿下,小人知道错了……”华尔学着他见过的中国人的样子,不停地开始给“尊敬的安王殿下”磕着响头,哭声悲哀。
林海丰笑了一声,笑的那么富有魅力,连感觉到自己很难再有生还希望的华尔都被感染了。不过,接下去的话,却和这位王爷的笑满拧。华尔满怀希望地一仰头,心里甚至有些激动,可惜,他看到的是他“尊敬的安王殿下”冲着两边儿端着上有明晃晃刺刀的步枪的红军士兵一摆头,“拖到旮旯里,都给我用刺刀挑了,我还怕他们肮脏了这块儿地方呢!”随即转身奔向了城门。
上帝!华尔哀号一声,顿时成了一滩烂泥。上帝原来根本就没有,他现在才明白。
早知道安王殿下战前就声明不要俘虏,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柳湘荷却怎么也想不通。以往爱说爱笑,待人那么和气的殿下,为什么还要下这样残忍的命令,这和以前听殿下讲述的故事里的红军不一样啊?
“殿下,其实,其实可以不杀啊?”红军士兵痛快淋漓地斩杀这些无耻的洋兵,她感到兴奋,甚至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如果不是条件不许可,她同样也会用自己的短枪,向这些洋兵问候。可是,当面对那些摇尾乞怜的降兵的时候,她剩下的却好象只有怜悯。
“要杀!”林海丰脸色变的十分的凝重,“我们这个民族,太喜欢玩弄文字游戏,‘礼仪’二字消磨了人本身应当具备的血性。”他看看柳湘荷,又看看韩慕岳和侍卫们,“包括你,也包括你们,还有我自己,大家都该好好想想,我们是不是更喜欢向强权低头?作为战士,在他们的面前,敌人就是敌人,要毫不留情,绝不手软。尤其是对待这些洋兵,更要一个不留。我们就是要培养出一个有着血性的军队,并由此来教育整个的民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才是真正的礼仪!”
林海丰说着,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抬头望望云雾散去,已经开始显得清澈的天空,“一个国家要想强大,第一个条件,就是全天下的人都不仅仅是要学会说,而是去实际的做一个字,那就是‘不’!如果真能这样,即便有一天我们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千千万万个我们在,那我们这个民族就有希望了。”
借助浓雾的掩护,青浦、薛山、天马山等地的天军,在黄再兴的统一指挥下,由沈泾塘、泗泾清军防守大营的结合部,一举突破清军的防线。从背后协同正面佯攻的部队,开始对泗泾的清军诸营盘进行猛攻。
浙江候补同知仲孙樊仓促应战,首尾不能相顾,几座营垒相继失掉,只好一面收拢人马坚守主营,做困兽之斗。一面数次派人冲出重围,向驻守沈泾塘的松江知府蓝蔚雯求援。
松江知府蓝蔚雯也在为自己犯着愁。他的几座连营同样也在遭受着太平军的打击,他简直就搞不明白,这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如此多的太平军,几乎每个营都叫嚷着自己被攻打,火急火撩地请求增援。他太明白自己手下这几千乡勇的战斗力了,面对三年来久经沙场,能征惯战的太平军,根本就不会是对手。
正当他东添西补,犹如一个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那令人生厌的雾气终于散去,蓝蔚雯这才发现,在他的正面只有为数不多的太平军虚张声势。更叫他哭笑不得的是,即使是这样,竟然还有几个营垒的乡勇惊慌之下弃营而逃。他只好再开始组织力量反攻。
凭借新夺占的营垒,几百个太平军将士,就如同是钉子牢牢扎在了他的心脏里,想拔也拔不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偏偏他又接到了仲孙樊的求救,蓝蔚雯不能不救,他知道,如果仲孙樊垮了,那接下来的就该是自己了。他一面派人飞马赶赴龙华,向接替他的防线的英军求救,一面暂时围困占据几个营垒的太平军,同时紧急抽调起一千多的乡勇驰援泗泾。
攻打仲孙樊大营的陈宗扬早就在防备这一手,围点打援,现在是天军最擅长的拿手好戏。由沈泾塘出来的乡勇刚刚靠近泗泾,就被严阵以待的天军迎头拦住了去路……
雾气一散,嘉定城下,张目磕见的金黄色的太平天国大旗遮天闭日,几十座大小营垒接连而立。随着曾水源的一声令下,一百多门洋炮齐声怒吼,对嘉定西关开始猛轰。
亲自坐镇嘉定的英国皇家海军中国舰队司令官施泰麟,远远的望着淹没在炮火硝烟中的城头,耸了耸肩头,“按查使阁下,命令您的部属坚守住城门,吸引住他们,英勇的皇家海军士兵将会从侧翼给他们以致命一击。”
“唉,这一切都只能怪那个金能亨先生,没有他的那船军火,长毛也不会这么的嚣张。”吉尔杭阿忿忿不平地叹了口气。
施泰麟微微一笑,两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交织在一起,轻松地摆弄了几下,“阁下,有了武器也未必就是好用。”说着,他转脸看着面前的一个皇家海军上校,“杰克上校,是需要您和您的水兵去教导他们一下的时候了。”
杰克得意地笑了笑,同样是戴有雪白手套的右手伸出两个指头,在耳边潇洒地比划了一下,“司令官阁下,我会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军队的。”
“对,杀,杰克将军,您一定要狠狠地杀尽这些无耻的长毛叛逆!”即使是听了通译的翻译,吉尔杭阿也没闹明白“上校”和“将军”的区别,还是顺口把杰克上校叫成了杰克将军。在他看来,统兵的自然还是叫将军更好,什么“上笑(校)”有些不伦不类,“笑”什么呢?还非要“上笑”?
施泰麟看着杰克离去了,又瞅了瞅刚才一会儿是义愤填膺,一会儿又是满脸堆笑的吉尔杭阿,他总有些纳闷儿。在来到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之前,总听说这是一个有着文明史很久的国度,可自打踏上这块儿土地的那一刻起,给他的感觉却并非是如此。这里闭塞又落后,盲目的自大中却又缺少应有的狂妄,文明谈不上,大都是挂在了嘴上。他可意留心过,最有意思的是他们似乎总有骂不完的新鲜话。“长毛”,呵呵,既然是出自于眼前这个按查使阁下的口里,这一定也是个骂人的字眼儿。为什么叫叛军是“长毛”呢?莫非就是因为他们的头发长?不对啊,这按查使阁下的辫子可也不短哦。如果有一天闲暇了,能把这个国度里所有骂人的词语收集在一起,就叫它“东方骂人圣典”,想必一定会轰动整个的世界。
“是英雄,是好汉,刀枪齐对洋夷,自家兄弟不相残!”
“好男儿,好儿郎,齐打外国狼!”
“是我中华人,退出嘉定城厢,助天军复我天朝荣光!”
“宁做大汉鬼,不学清虏做洋夷狗!”
……
炮声间歇,天军并没有即刻攻城,而是由成千上万条喉咙里发出着一声声的呐喊。
就是在这一阵阵的唱喊声中,杰克上校的皇家水兵出了嘉定南门。三千皇家水兵列成一个个方阵,在军鼓的伴随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天军的营垒前进。
前出的几个小营垒,在英军猛烈的炮火和成排的弹雨里,很快陷落,营垒里的天军士兵“仓皇”后撤。
杰克上校手里的马刀笔直地立在胸前,象是接受女王检阅一样,在身后强大炮火的掩护下,率着他的水兵向前挺进。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杰克目测着即将临近的又一批叛军的营垒,只要再靠近一点儿,跨越前面的那两道蚯蚓一样的壕沟,就可以接近叛军的主力。他回头看看身后整齐的队列,还有那雄壮的水兵们,忽然,他想到了刚才那位中国官员对他的称呼,“杰克将军”,呵呵,等上海战事完毕,也许真的能象他说的那样,自己也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了。
还有二十米就到沟沿儿了,他奇怪,前面的叛军营垒已经被自己的炮火所淹没,怎么对方一直没有还手?他下意识地用按着刀鞘的左手去正了正自己的领口,要过沟了。
“轰隆隆……”一直沉默的天军的火炮终于发言了。一颗颗炮弹,带着仇恨,携着怒吼,直飞英军水兵的阵列。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壕沟人头陡现,红色的裹头巾串联起来,如同一道火墙。而真正的火墙,却是从他们的枪口里喷射出来的火焰。
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声,活靶子似的皇家水兵倒下一片。
到底是老军人了,尽管是走在队列的最前面,当猛然听见对方炮火响起的瞬间,正整理领口的杰克上校嗖的趴到了地上,紧跟着几个敏捷的翻滚。他真要感谢万能的上帝,如果他们英制的步枪能够连续发射的话,他自己都相信,那是断然再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杀……”成排的天军将士挥动大刀长矛,纵身跃出战壕,狂风般突进英军的队形里,肉搏开始了……
意外的战术,意外的打击,还有那近乎疯狂般的最原始的格杀,令骄傲惯了的皇家水兵们一时很难接受,原本整齐的军阵,此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城头上,总兵虎嵩林、参将秦如虎和他们的手下们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战场上太平军的大旗气势如虹,而洋人的三角军旗东倒西歪,洋人也并不是那么的可怕啊!看来,还真应了太平军不断高喊的那句话了,“天军面前无强敌!”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他们感到有些幸灾乐祸。
吉尔杭阿也在看着这一幕,在太平军的反击下,洋人竟溃不成军,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妈拉巴子的,合着你们就会冲我们来劲儿啊,遇上硬手也是怂包窝囊废一群。
施泰麟实在是太没面子了,从望远镜里,他看到杰克上校几乎是一溜烟儿地就逃出了天军炮火的射程,真是给女王丢脸。他狠狠地一扯自己的领口,冲着身后的传令兵大叫一声,“给我命令杰克那个混蛋,攻不破叛军的防线,叫他自己去见上帝!”
说完,他又恼羞成怒地一指吉尔杭阿,“阁下,您的部队为什么不出去牵制和分散叛军的注意力?”
吉尔杭阿简直要委屈死了,真他娘的,不是你口口声声地叫我们只要坚守住城门就妥了吗?不过,这也就是活动活动心眼儿,嘴里他克是不敢说出来。“司令官阁下息怒,本官马上言令虎嵩林他们出战,助您一臂之力。”
曾水源立在高处,适可而止地鸣锣收兵。一面命令部队注意防备西门清军出城,一面通知南面的守军,千万不要以为洋人是豆腐渣。他明白,洋兵不是清军,打败了还有退路,能跑。而他们身后就是各国的租界,再就是大海,为了他们的这些已经得到的利益,他们一定会不惜血本,死力一战的。初战的胜利只是出其不意,更艰苦的鏖战还在后面呢。
他从望远镜里看到乱纷纷的英军又开始集中,炮火雨点儿似的朝着天军驻守的那两道壕沟倾泻,仿佛只有把它们填平了,才能有安全感……
上海的南城,此刻也被由黄浦江停泊的英军军舰上发射的炮火所笼罩。驻守在龙华,临时负责指挥整个皇家舰队的英军首脑懿律,在一接到松江知府蓝蔚雯的求救信的时候,查点没急死。为了替那个大清守住嘉定和宝山,施泰麟那家伙口无遮拦,硬是胡说什么有一万的皇家水兵可以参战。如今,他将大批军舰上的水手都改成了步兵带走了,而自己的手上,满打满算都凑不出两千人。这个时候又要顾及陆地上的防御,还要有人去操纵舰上的火炮,要是再抽出兵力去支援沈泾塘、泗泾,只怕整个舰队的军舰都要成了摆设了。可是,不去救也不行啊,他可是当年在广州就领教了这些大清兵的本事了,一旦溃败下来,那就是一窝蜂,到时候自己的后院起火,更危险。
思前想后,也只有去救。陆地上的几百士兵是不能动的,人数本来就少的可怜,万一城里的叛军突出来,那可是不得了。唉,只好再从军舰上抽调水手了。现在的懿律准将简直就是哭笑不得,这打的是什么仗,十六艘战舰的一个舰队,能真正发挥作用的,已经仅剩下旗舰“加尔各答号”,还有自己的坐舰“煽动号”这两艘快速帆舰了。
为了确保陆上营盘的稳固,在派出支援沈泾塘、泗泾的一队士兵后,他开始下令炮击城头上的要塞,摆出一副要攻城的架势,给城里的叛军制造出一个假象。
上海城内,刘丽川已经得到了安王大军在外围全线发起进攻的消息。困守上海几个月,眼见即将和大军会合,上海的守军从上到下,无不欢呼雀跃,士气高昂。按照统一的安排,在密切注意城北防务的同时,刘丽川指示驻防南城的潘起亮、周秀英,集中起两千多的士兵,做出一副全面开始向城外英军发起反攻的姿态,吸引英军的注意力。
潘起亮下令所有炮火向英舰还击,同时,又数次打开南门,“凶猛地”冲击英军的营垒。
假象没有迷惑得了对手,懿律反被对手迷惑了。陆地营盘几次危急,迫于无奈,他只好开始收缩战线,集中于南门外的几座营垒。双方你来我往,杀成一团。
泗泾,刚刚杀散了北面下来的清军援军后,陈宗扬还没有来得及再次组织对仲孙樊的打击,警戒龙华方向的部队,就和前来增援的英军前锋交上了火。英军火力强劲,警戒部队抵御不住,开始节节败退。
关键的时刻到了。陈宗扬紧急召集起几个将领,望着大家几乎各个都是满脸满身的血渍,听着他们粗重的喘息声,他笑了,“弟兄们,我也知道大家都一定累了,可是洋鬼子却不叫我们休息啊。我们现在是三面都有敌人,如果不彻底打掉一路,那我们就会反被他们吃掉。你们说,先打谁?”
“大人不用说了,先打洋夷,我倒真想看看那些洋鬼子到底是长的几只眼哩。”一个半边儿都被白布包裹着,血水早浸透白布的师帅,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加血水,挤了挤仅剩下的那一只眼睛,吃力地一舞动手中的那口大刀,“是英雄,是好汉,宁死阵前,也决不死阵后!”
“哈哈,如果要也都是一只眼,那你可是舒服了。”另一个师帅不失时机地逗着趣儿。
“怎么样,那就先集中起来,从三面突击洋鬼子?”
“杀,先集中力量把洋鬼子杀尽!”将领们异口同声地叫着。
“好!”陈宗扬望着这些无畏的勇士们,刷地抽出肋下的佩刀,“背水一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除去少数留下抵御仲孙樊可能的反扑,其余将士都跟我上,撒开大网,决不能再叫一个洋鬼子活着回去!”
仲孙樊很顽固,他还没有闹清楚战场上正发生的微妙变化,只是为久等不至的援兵上着火。因此,他虽然没有出营向天军反扑,却是在营中前后乱跑,给手下的官兵打气助威,“我们的背后有洋人的支持,不要看他们现在嚣张,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各路援军一到,长毛就变成了瓮中的鳖。”
仲孙樊的鼓动给困兽犹斗的清兵的确带去了不少的希望,以至黄再兴指挥部队几度由正面打开营垒的缺口,却又几度被反击出来。
“黄部长,停下歇一歇吧,弟兄们连番冲杀,疲惫至极……”负责领兵冲杀的将领,指指再次败下来的将士们,恳求着。
“不行!”黄再兴果断地一挥手,“进攻,要不停地进攻,陈桂堂他们也许遇到的压力更大,一旦叫仲孙樊这个混蛋缓过手来,那陈桂堂他们就会腹背受敌。”
说着话,他从旗手手里抢过那杆太平天国的金色大旗,一指身边儿跟着他的总部通讯营的一个连还有他自己的卫队,“你们都不用跟着我,都上去,只要还能站的起来的,都上前去给我杀,都打光了我最后来!”
黄再兴在清军营垒发射出来的炮火中朝高处一站,用力挥舞了下手中的大旗,“弟兄们,为了天朝,前进!”
松江,李恒嵩的团练不但被打离了城门,在他的眼里,城门里潮水似的还源源不断地冲出的都是天军的兵马,进了城的洋兵们好象如石沉大海,没了动静。而更要命的,南面竟然出现了大队的太平军骑兵,在尖利、刺耳的号角和呐喊声中,犹如撒开的一张大网,正铺天盖地的包抄而来。
不用交手,李恒嵩的团练就肝胆俱裂,大脑里只剩下了一个字“逃”!遇上这洋兵都打不过的军队,咱们不逃还等什么?
正所谓忙忙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在彪悍的红军骑兵剿杀下,李恒嵩和逃脱出来的部分人马,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追杀了多久,反正总是感觉似乎脑袋后面就有一把即将落下来的快刀。他们丢掉了身上的一切负担,脚底板儿如同抹了油,只是一个劲儿没命的跑。一路的狂逃,直到终于看见了庙浜他们原本的老营,这才算是终于有了一线的希望。
人到极度恐惧和疲劳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产生错觉。当庙浜他们的大营冲出来人马时,李恒嵩和他的溃兵们,很少有人感到什么不安,反倒是多了些安慰,我的天,终于有兄弟能帮着拦截下身后的那些煞神了!
等仔细定睛再看,残余的几百个练勇连同李恒嵩都是眼前一黑。其实,当先出来的那些人,还的确是负责留守的楚玉德和他的手下,只不过,排列在他们身后的,可都是太平军的人马和旗号。楚玉德临阵反水。
林海丰没有叫教导旅穷追那并不堪一击的乡勇,有事先安排在前面等候的石玉琨那两千多的人马,已经足够了。现在,他在松江城下,正进行着一个短暂的阅兵式。
陈玉成立马列队整齐的全旅官兵面前,手中的马刀一举,大声地命令着,“弟兄们,总部就跟在我们的身后,我命令你们,特务连打头,各营按序列依次跟进,扫荡一切敢于拦截你们的敌人,不怕疲劳,不畏任何艰难,马不停蹄的向着上海,前进!”
“向着上海,前进!”随着惊天动地的呐喊,陈廷香带领着特务连在红旗的引导下,率先成四路纵队通过城下,全体士兵闪亮的马刀紧贴胸前,昂首向着挺立在城楼上太平天国金色大旗下的安王殿下致敬。随后,马速加快,向着上海的方向疾弛而去。
望着这滚滚的铁流,林海丰心潮澎湃。他知道,现在整个上海周围都已经打成了胶着状态,战局的关键就是即将打出去的这只铁拳了。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他清楚,面对这样一只神圣的军队,任何敌人都会在他们的面前发抖、屈服的。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这一刻,林海丰没有向他英勇的红军将士们喊一句话,而是大声地唱了起来。城头上,响起一片激昂的歌声,城下,一队队彪悍的红军骑士从他们的面前掠过,奔向前方。将士们似乎很少有那种战前的肃穆,脸上更多的却是一种豪迈,还有那掩藏不住的高傲。他们的胸膛里激发起的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是一只不可战胜的力量。
为了挽回皇家海军丢掉的面子,施泰麟下了血本,动用他的全部力量,向天军猛攻。从来也没有把这块儿土地上的人真正放在眼里的英军士兵,怎么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么一块儿难啃的骨头。
就那两道壕沟,任你怎么狂轰乱炸,看着几乎就是个蚂蚁也难以生存了,可是只要你一靠近,总有那令人厌恶的红色人头会重新的冒出来。尽管皇家海军的水兵们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可眼前那两道鸿沟就是无法逾越。
杰克上校没有了从前的骄傲,也再顾不上去掸掸或者整理一下那已经成了土灰色的手套,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挂破了军裤。他哀叹,痛恨可恶的上帝竟然不能叫他把战舰开上来,却叫这些高贵的皇家水兵在泥土上翻滚。他还痛恨的,就是那些大清朝的盟军。
虎嵩林、秦如虎的军队在吉尔杭阿的严厉督促下,也开始出城冲击天军的营垒。同为中华之子民,看着太平军和洋兵力斗,他们的确隐隐的还有一种快感。但是,作为水火不相容的两个敌手,他们却不会甘心太平军的胜利。虎嵩林是在寻找机会,如果不是叫太平军和洋人斗的两败俱伤,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那些兵勇,绝对不会是太平军的对手。照他的想法,现在打还为时过早,应当等到什么时候呢?他是个战将,朝廷养他就是为了战争,那最好就是等到洋人也被打残了时候。他还知道一点,不管目前如何,早晚还会有与洋人的一战。但是,他现在违背不了按查使大人的命令。
对于进攻的清军,曾水源严令天军据垒不出。他已经把全部的洋枪手还有大部分的火炮都移到了南面,用来对付洋鬼子。他算计好了,对洋鬼子越狠,清军受到的震撼越大。如果情形不好,大不了正面可以也放弃前面的几座小营垒,照方抓药,凭借后面同样开挖好的战壕,来固守再后面的主营。
战事发展到这一步,他真是要感谢安王殿下的提前指点了。连夜挖成的几道战壕,都和各主营相通,各处兵马可以随时通过交通壕相互支援。炮火一起,将士们马上分散隐蔽起来,而炮火一停,人马顿时可以重新聚集,凭借地势,再给对方以重创。
曾水源看了看怀表,也许还要咬牙再抗住一些时候,尽管伤亡很大,可是对手也付出的是相当的代价。
越打下去,施泰麟越疯狂。他找到了吉尔杭阿,毫不客气地要求吉尔杭阿火速抽调宝山的驻军投入到嘉定前线。他感觉到了,西门的清军并没有那么卖力,现在只要再加大些进攻的力度,完全有可能一举吃掉顽强守在这里的叛军。
可惜,他只是一相情愿。洋大人的吩咐,吉尔杭阿当然要照办,不过,宝山的守军根本不敢动,也没法动了。刘丽川适时的佯动,叫驻守北城外的清军叫苦不迭,也在加紧求救。而偏偏这个时候,许乃钊的“病”好了。
许乃钊不是“病”好了,而是给急的不能不出来了。这才几天的时间,上海周围叫吉尔杭阿闹的鸡飞狗跳。洋人参战,却把原本封堵上海北门的军马大部都调去了嘉定,搞什么会战。上海南面的局势他现在不知道,至少他知道了城北的大营受到威胁。城北的大营不能丢,那里一丢,宝山就要直接面对长毛了。
于是,他一反常态,在几个部属面前跳着脚的大骂了一番吉尔杭阿无能之后,自己就亲自率着宝山兵马增援城北的大营去了。
泗泾的情形出现了转机,当黄再兴再度打开了仲孙樊大营的缺口的时候,石玉琨的生力军及时赶到了,仲孙樊终于陷入了灭顶之灾。
懿律派出的那二百多英军,一路高歌猛进,追着前面败退的天军打,已经看到了泗泾大营的清军旗帜了,他们却再也攻不动了。对面,涌上来的是根本就把生死完全置之于度外的人马,两侧更是大旗飘舞,杀声震天。
那伤的只剩下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师帅,依然是大吼着冲在最前面。紧跟在他身边儿的大旗,已经从一个人的手上换到另外一个人的手上好几次了,大旗始终飘扬,前移。突然,他的脚下一个踉跄,胸口涌出大股的鲜血,“奶奶的!”他遗憾地骂了一声,仆倒在了他热爱的土地上。
跟着他的大旗几乎也是同时又倒了下去,只是瞬间的停顿,随在后面的一个两司马一把抄起地上的大旗,“弟兄们,杀洋鬼子!”
许乃钊其实虽然做的是件蠢事,可他到底还是比施泰麟等人更聪明一些。他还知道北营不能丢,而施泰麟等人却偏偏忘记了一件大事儿,那就是租界!
施泰麟将军忘记了租界,是因为松江、青浦外围有清军,龙华一带还有懿律准将,太平军没有翅膀,自然也就不会飞越过这两道防线。
懿律准将更不会去想租界。他是战地指挥官,华尔的洋枪队、法兰西海军陆战队,还有数千的清兵配合,去突袭松江,松江方向无形中也就最安全。而沈泾塘、泗泾一线又打的火热,尽管沈泾塘、泗泾方向的清军一再叫苦连天,由于有了他派出去的援兵支持,他估计即使不能全胜,至少还不至于马上就崩溃。所以,他的注意力暂时自然而然地就集中在对上海叛军的反击上了。
随着他陆续的向岸上增兵,叛军嚣张的气焰很快被压制了下去,战事也逐渐演变成了双方激烈的炮战。
战场上,一切不可能都有可能成为可能,侥幸和狂妄更是与失败紧密相连。林海丰就是利用了施泰麟将军寄希望于先清除嘉定天军的威胁,而后对青浦出击的天军进行大合围的心理,将狂妄的施泰麟牢牢地粘在了嘉定城。他现在真正要打击的目标不是别的,正是上海北郊的租界。
龙华几里外,教导旅在进行战前短暂的休整。陈玉成把连以上军官全部集中在一起,再次做着动员,“弟兄们,大家都看到了,总部就紧随着我们。前面,马上遇到的就是骄狂不可一世的英国皇家海军。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清楚,这些混蛋在我国土上为非作歹,恣意横行,罪恶昭彰。不要以为松江轻易取胜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松江的胜利,一是出其不意,二是遇到的还只是些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
他笑了笑,然后板起面孔,“现在我命令,特务连居中,一营随后,二、三营居两翼,四营断后,警通连护卫炮兵营沿江压制洋鬼子军舰上的炮火。记住,除炮兵营外,各营第一不可恋战,残余的洋鬼子会有上海出来的天军负责清剿。第二,在打开的通道内不允许漏过一个会喘气的洋鬼子,确保安王殿下及总部人员的安全。第三,进城后不得做任何停留,直奔租界,我们最终的任务就是拿下租界,占领所有领事馆。第四,我宣布租界内几个要犯的名单,如果有要犯从谁的手里漏了网,后果自负……”
全部讲述完毕,陈玉成笑着看看一边儿正悠闲地抽着烟斗的安王。
“很好,我没有什么多说的,只是提醒大家务必注意,”林海丰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租界里除去试图抵抗的武装人员外,绝对不能伤人,尤其是各国领事馆的官员,必须全部生擒。当然,还要注意一定的礼节啊,人家不是说咱们是礼仪之邦嘛。另外,我看四营不必断后了,还是跟在右翼三营的后面比较合适,这一路冲杀过去,还可以多杀些洋鬼子,给友军减轻压力。我和曾部长来给你们断后,大家放心,我们决不丢弃一个前面落下来的伤员。”
“殿下,要是我第一个进了租界,是不是还要命名我的连队是‘租界连’啊?”陈廷香嘿嘿地笑着,“这个名字可是不好听。”
“租界?”林海丰哈哈地笑了,“只要你们按预定计划完成任务,教导旅将获得‘上海旅’的光荣称号,‘租界’这个词将会在英勇的红军脚下,变成永久的历史,还有我们在这块儿土地上耻辱的记忆。”
英领事馆,远远传来的阵阵炮声,并不影响阿礼国、马沙利、爱棠兴致盎然的谈性。其实,林海丰都忘了,今天是一八五四年的第一天,中国人叫它是元旦,阿礼国他们不这样叫,只是因为这毕竟是一年中的新的开始,他们感觉就应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更何况不久还会有各路传来的捷报,还会有一身征尘的将领们凯旋呢。
领事馆内来自东印度公司的杂役们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乱着,在筹备晚上盛大的酒会。列强完全介入到上海的武装冲突之中,用不了多久,上海将又会成为宁静的世界,淘金的圣地。主子既然高兴了,杂役们也不免沾沾自喜。
领事馆前空旷的草地上,一只乐队在呜呜咽咽地反复演练着晚宴上将要演奏的几个曲目,《星条旗之歌》、《天佑女王》还有《马赛曲》。
这时候,窗子外面传来的《星条旗之歌》的曲调,马沙利认真地倾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哦,先生们,晚宴上我们尊敬的巡抚大人也会应邀出席,是不是也安排一首他们的音乐,不然的话,尊敬的巡抚大人会生气的?“他边说,边舞动着手中的雪茄烟,哈哈地笑了起来,笑了浑身乱颤。
“上帝啊,我是真想叫那位难缠的巡抚大人满意,可惜,这块儿土地上好象不盛产音乐。”阿礼国故意皱起眉头,耸了耸肩膀,“我真是闹不明白,他们到底盛产些什么呢?”
“盛产?”马沙利接过刚进来的一个传教士送上的信函,看看阿礼国和爱棠,装作十分认真思考的样子,伸出两个手指一比划,“盛产男人的大辫子,还有女人们的三寸金莲。我可是见过你们大布列颠的勇士们曾经展出的战利品,其中就有女人们那还伸不进去我这个拳头的小绣鞋。”
看着马沙利和阿礼国又在无休止地嘲笑可怜的盟友,爱棠有些不以为然,他表面上再笑,心里却是百般的看不上这个马沙利。这个家伙真是一身的流氓习气,也难怪,他所见到的美国人大部分都是这样,想什么事情总是那么的天真,自大,又油滑的厉害。你觉得人家长辫子别扭,人家留长辫子的还拿咱们当怪物呢。你就知道笑话别人了,就没听听背地里那些中国人叫咱们是什么?“红毛鬼子”。唉,大敌当前,友情为重,何必呢。
其实,他看不上马沙利不是就因为这个,而是这次的军事行动。自己仅仅派出去一百多人,那是没有办法,手头再无兵可派。就是这样,那也已经是叫他动了老本,眼下他的法租界里,只剩下了几十个陆战队士兵在保卫领事馆。可这个马沙利,放着三艘炮舰,上千的士兵不动,却拼凑了一帮子认钱不认人的流浪汉充数,明显是在给自己找退路。他才是真的闹不明白,这美国人的流氓手段到底耍到什么时候算完。
自从他把陆战队士兵派出去,爱棠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心境。也许是他的法租界离上海城门最近,在担心一旦城内叛军翻脸,那首当其冲的还是他自己吧。看到那个进来的美国教士,他知道,那是马沙利派到上海城内与叛军交涉的信使。于是,他赶紧止住马沙利的狂笑,“亲爱的公使阁下,还是先看看叛军的回复吧。”
爱棠说马沙利象个流氓一点儿没错。由于在出兵问题上,马沙利自己也感到有些说不过去,生怕阿礼国和爱棠心存不满,于是,他自告奋勇,派出使者去城内见刘丽川。在给刘丽川的信中,他反复声称列强并不想介入上海的冲突,只是不希望天京开来的兵马一下进入上海,因为,据他所知,天京政府对列强在华的利益还没有明确的态度。当然,在和天京政府进行磋商后,一切自然会合理地解决。至于英军炮击上海南关,那纯属英军为了应付大清朝所做的样子。为了上海本身利益考虑,他希望刘丽川不要采取过激行为,以免刺激列强,那样会对上海的守军不利。只要上海军队照旧奉行对各国的诺言,不侵害各国在租界的利益,列强同样将坚决承诺,在上海守军和大清军之间,绝对保持中立。
现在,他收到了刘丽川的回复。刘丽川先是责备英军背弃中立的诺言,首先对上海进行武力威胁,为了自卫,天军不得不予以反击。接着,刘丽川用真挚的话语,奉劝各国不要插手中国内政,对于租界,刘丽川保证,上海守军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对那里使用武力。大家同为上帝的子女,应当互相尊重。最后,刘丽川表示,如果各国愿意给上海和天京所来军队之间架起一座联系的桥梁,他很乐于为此事向天朝政府申明,申明各国在上海的中立的态度,并曾给予上海守军以应有的援助。
马沙利乐了,阿礼国也乐了。爱棠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在惊心动魄的杀声,宛如欢迎的鞭炮的枪炮声中,林海丰纵马踏过烟火四起,凌乱不堪的英军一个个营垒,由上海南门进了上海城。
城外,潘起亮、周秀英率领的上海天军,在教导旅炮兵营和警通连的配合下,围剿着已经被冲的七凌八落,隔断在一处处各自为战的英军残余。
城内,街道两边拥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市民。上海城,该跑的都跑了,剩下的要么是天军的忠实拥护者,要么是破于生计的穷苦百姓。天京来的大军终于到了,人人都想争先一睹这真正的天军的风采,又仿佛是久旱逢甘雨,人人都有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上海要解围了,上海可以平静了,上海终于可以变成他们的小天堂了。
“大家让一让,天军要赶去清理租界。”在城内天军的引导下,在万目注视中,在欢呼声中,陈廷香一马当先,一面微笑着向百姓们致意,一面紧催战马向北疾进。
红旗猎猎,令看惯了杂色三角旗帜的百姓们眼前一亮,“哟,那红色大旗上的金字是什么?”有人好奇地在问。
“爱民模范连。”
听到回答,那人似乎有些不理解,还有些遗憾,“啧啧,这么强悍的军队,应该叫个更威风的名字才好。”
“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这都不明白?”有人反口讥笑。
“侬那王阿大的名字威风,大来大去的也没有见侬去杀过一个清妖。”
“谁说的,阿拉还给天军送过饭哩。”
“没错,不过,那天好象差点儿被城外飞进来的炮弹吓的尿了裤子吧?”
王阿大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那炮打的,啧啧,还真是蛮厉害……”
他的周围顿时引起一阵开心的大笑。
一进城,林海丰就跳下坐骑,向城门口的天军将士们挥手致意。
望见那期待已久,可以说是望眼欲穿的安王的金色大纛旗,从文庙指挥部特意赶来迎候的刘丽川紧跑两步,撩衣跪倒,“卑知刘丽川,躬迎安王千岁,千千岁!”
“刘将军,千万不要这样,快快请起。”林海丰连忙伸手拉起刘丽川,又招手示意随同在刘丽川身后的众将赶紧起身。他有些激动,上下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即陌生又似乎相识的汉子,他想起了以前在舞剧《小刀会》剧照的年画上看到的那个刘丽川的形象。尽管他曾经为没有机会去看演出而感到过遗憾,可是如今,他却见到了这个实实在在,又活生生的人,这个被后世颂扬,当然,也一定会有恶毒的咒骂的传奇英雄。
三绺黑黑的须髯,炯炯有神,又透露出无比刚毅的一双亮目,高大却说不上很粗壮的身躯,只是脸上有些消瘦。象,真象!太象了!直到这个时候,林海丰的心里终于升腾起了一种天朝将会在自己手中改变的豪迈。从踏进上海的这一刻起,他才真正有了一个自己的舞台。
“刘将军,上海天军的行动,给天朝带来了巨大的转机,我代表天朝上下感谢你们!”他紧紧地握着刘丽川的两只手,使劲儿摇晃着,“怎么样,都安排好了吗?”
“按照殿下的密令,卑职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刘丽川似乎还很步适应安王的这种亲热,由于劳累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竟然红了起来,“李咸池、陈阿林两位将军都在北门等候天军的到来,只要大军一到,李咸池将全力猛扑城外清妖,策应陈阿林引领大军直取租界。”
随着教导旅的经过,南关的人流涌向城门附近,向着那高扬的安王大旗汇聚,自发的欢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林海丰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曾锦发等几个身后的随员,然后,一拉刘丽川的手,“不能多寒暄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聊,现在,咱们要见见衣食父母,没有他们,咱们就没有今天。”
“天王万岁,安王千岁,千千岁!”街道两侧,百姓们随着安王的临近纷纷跪倒,呼喊声此起彼伏。
林海丰向两边的人群挥动着双手,徒步走着,现在,他没法去阻止人群的跪拜和欢呼。他默默地接受着这些善良的百姓们心意,父老兄弟姐妹们,我林海丰会用百倍的努力来回报你们的。
“天朝万岁!天朝的父老兄弟姐妹们万岁!”他一路走,一路发自肺腑地振臂回应着。
随着陈玉成的到来,上海北门城头上的炮声轰鸣,城门大开。上海副帅李咸池亲自统领人马扑向西侧的清军大营。
法租界守卫护界壕的自卫团士兵从早上到现在,把这一切都看得习惯了。叛军一次次冲营,一次次再退回,他们中有的人甚至会有些遗憾,怎么上面就不让打击这里的叛军呢?倘若在这种时候上去打个便宜手,从背后给上叛军一刀,那该是什么成效。既然有命令不叫参与,那就看看也无妨。一次两次还新鲜,看多了谁都腻,干脆看都懒得再看。除去几个岗哨,大部分的士兵都躲回了屋子里,烤烤火,避避风寒。
最后一批上海天军冲出城门,城头上十几把军号顿时吹响。在雄壮、激昂的号声中,正在垒起的沙包后面,抱着枪,冻的缩头缩脚的法租界那几个岗哨惊愕的发现,城门里忽然涌出的是一只完全陌生的军队,那只见头没有尾狂风一般刮过来的大队骑兵,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些骑兵并没有转向西,而是呼啸着直奔他们而来。
上帝啊!直到对方快接近跟前儿了,哨兵们这才纳过闷儿来,一面惊慌地爬在堡垒后面盲目地扣动着扳机,一面吹响报警的哨子。
一切都晚了,陈廷香左右那二十把冲锋枪的火舌,顷刻间就把对面仓皇涌出来的租界自卫团士兵们打的东倒西歪,压的头都抬不起来。数米宽的临时防护壕被英勇的红军铁骑一跃而过。
陈廷香冲过法军的筑垒,看都不再看眼四散奔逃的洋鬼子,接下去会有人收拾他们的。老子又是第一!他得意地笑着,挥手大声吆喝着紧随而来的向导,“快,领事馆在哪儿,去领事馆!”
法租界被突破,英租界同样被顺利突破,美租界西面防守的艾华和手下们“缴械投降”。
以往如同暖巢般安全、“令人向往”的租界成了个大集市。溃兵们在乱窜,本来企图在此避难的豪绅巨贾更是成了没头的苍蝇,抱起家私再度奔逃。这回他们不会再有什么幸运了,跑到哪里,哪里都有红军的骑兵在奔驰。租界早被圈了起来,进来的就再别想着出去。
“什么?叛军竟敢攻打租界?”阿礼国接到禀报,屁股就象被火烧了似的,噌的就跳了起来,“他妈的,这些背信弃义的叛贼,辱没上帝的杂种,我……”他忘记了什么是绅士,开始破口大骂。
马沙利厌恶地瞅了那个英国绅士一眼,他不喜欢听“杂种”这个字眼儿,因为他到现在都搞不清楚,自己的血管里流着的到底是爱尔兰的血多,还是法国高卢的血多,抑或是什么法国其他的血。“阁下,现在不是骂的时候,要想办法制止他们才是。”
“办法?”阿礼国摸了摸嘴边儿的吐沫星子,狠狠地剜楞着马沙利,“公使阁下,那就赶紧动用您还漂泊在吴淞外面的战舰吧。”他现在可是痛恨的牙根儿都疼,这个混蛋只顾自己,闹的他身边儿连能够救驾的兵都没有。
一提起漂泊在吴淞外面的军舰,马沙利心里真是在偷偷地笑,还是本人聪明啊,及早留下了这一手。可是,面对阿礼国明显带有责难的话语,他可不能有什么得意的表示。他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一摊双手,“阁下,他们既然来了,是不会给我们出去的机会的。”
“算了,”爱棠缓缓地站起身,“这里是领事馆,有外交豁免权,要和叛军们申明,他们没有权利在这里胡闹。”
马沙利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爱棠,啧啧,高贵的法兰西怎么净出这种奶毛都没退干净的外交官。还什么外交豁免权?哈哈,亲爱的阁下,那您就等着看吧!
“这里是大英帝国的领事馆,不许靠近!”领事馆大门口,几十个忠于职守的皇家水兵荷枪实弹,西思上尉昂首挺胸,挥动手中的短枪,冲着迎面翻卷而来的骑士们大声叫着。那气势,既有置生死于度外的强悍,又有凛凛不可侵犯之神圣。
红军马队没有停止,也没有人理睬前面人的叫喊,谁知道他呜哩哇啦在喊着什么呢?威武的马队只是左右一分,先把领事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漫卷的尘烟,劈头盖脑裹住了西思高大的形象,他不得不连别脸带弯腰,一连声的咳个不停。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随着几声战马的嘶鸣,“叫你的士兵放下武器!”他听到了一个炸雷似的吼声。
西思下意识地身体一颤,随即又赶紧挺直了身子。在他的面前仅有十几步外,已经排列起了一堵墙似的骑兵阵列。
他自然听不明白那声吼叫的内容,当又一个人用英语重复了刚才那番话的时候,西思嘴角咧了咧,把目光放在了竟敢叫皇家水兵放下武器的人身上。
一面火红色的大旗下面,是好英俊漂亮的一个小伙子,西思不能不心中赞叹,如果要是穿上女装,恐怕也未必能分出真假来。小伙子紧提着坐骑,那红的象火炭似的枣红色高头战马,似乎永远都耐不住寂寞,不时地在他的面前左右盘旋,紧刨着四踢,叫他眼晕。真是人借马势,马助人威,这一切都使小伙子那原本就冰冷的玉一样的面孔上,更多了十二分的杀气。
“我再次警告你,马上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陈玉成手里闪亮的马刀一指,两道利剑一样的目光,凶狠地射在西思的脸上。
“这里是大英帝国的领事馆,你们要尊重。”不知怎么的,在这个英武的军人面前,西思有些自惭形愧,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狂横。
“你可以去和清妖这么去,在我们面前,所有敢于拿着武器站在我们国土上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没有任何尊重而言。”陈玉成的马刀朝着两边儿一摆,冷冷一笑,“这里已经被团团包围,抵抗是没有用的,我的士兵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西思犹豫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们,就这瞬间,他发现一个士兵正闪在人群中间,偷偷在举枪瞄准。不好,他不用思索就知道这个手下的意图,我的上帝,这是在玩火儿!
一直在旅长背后,双眼死盯着对面英军动静的三营长叶芸来也看到了这一幕。说时迟,那时快,叶芸来猛的向前一带马,手中的马刀笔直地飞了出去,马刀如闪电,挟着凄风,狠狠地钉到了那步枪刚刚举到胸前,还没来得及歪头瞄准的皇家水兵的面门上。
与此同时,他的白龙驹早已撒开四蹄,象一团白色的旋风,掠过茫然的西思身边儿,窜进英军人群中。叶芸来在飞驰的战马上一伏身,顺手从仰面摔倒在地的英军面门上拔回马刀,战马一个盘旋,长嘶一声,立在皇家水兵们的身后。
“哪个还敢乱动!”叶芸来大吼一声,怒视着面前的英军士兵,他手里还在滴血的马刀高高地举着,宛如一尊金刚。
陈玉成笑了,看着面前的西思,向前带了带马,“怎么样,先生们还想再试试吗?”
西思低下头,那只被他视若珍宝,精致的短枪,突然变的那么的沉重,从他的手中慢慢滑落到了地上。
“去,把红旗插到楼顶的最高处。”陈玉成刀一摆,纵马进了英领事馆的大门。
大门口的这一幕,阿礼国等人从楼上的窗子里看的清清楚楚。
“太野蛮了!”爱棠无力地放下窗帘儿,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公使阁下的警告:千万不要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中国人有句话,玩火者自焚。你的一个错误判断,带给帝国的将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阿礼国此时软瘫在椅子上,后悔为什么没有把指挥部设置在军舰上。
马沙利似乎还很镇定,或者说很悠闲。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美国政府还是一贯地在坚守自己的承诺,保持着应有的中立,这点天京的军队应当清楚。
随着一串咚咚的脚步声,阿礼国、爱棠的汗水都一定流了不少,脸色越来越苍白,屋子里的几个职员已经是如同木雕泥塑。所有人的目光,都部自觉地投向那两扇紧关的门。
“砰!”两扇门被粗暴的踹开了,呼啦啦涌进来十几个手举明晃晃马刀的红军士兵。也许是有意的安排,在片刻的寂静后,那个年轻、漂亮的军官才缓缓地在几个军人的簇拥下,踱了进来。
“太平天国工农红军教导旅旅长陈玉成在此宣布,先生们的使命结束了,作为战争罪犯,你们将接受天朝政府的审判!”陈玉成一字一板地说完,冲着身边儿的通译一摆头,手向墙根儿一指,“叫阿礼国、马沙利、爱棠站到那边儿去。”
听完对方的话,马沙利看看顺从地走向墙根儿的阿礼国和爱棠,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笑着冲陈玉成一躬身,右手按在左胸前,“将军阁下,我们美国政府始终严守着中立,我们从不偏袒任何一方。您不能把我们美国人和他们同等对待,更不能认为鄙人是战争罪犯。”
“是不是罪犯,你们的心里各自清楚。”陈玉成摔头走向窗子边儿,哗啦扯开捂的严严实实的窗帘布。透过窗子,灿烂的晚霞映射进来,光彩夺目。
陈玉成转回身,锐利的目光盯着阿礼国三人,“奉天朝东征军大统帅,我们尊贵的安王殿下将令,我命令你们,必须通知一切你们进入上海周围的武装力量,全部向天军缴械投降。”他说着,手一指窗外,“所谓的租界里有你们数以千计的同胞骨肉,当然,还有你们自己。我请你们认清形势,慎重考虑,并马上投入行动。”他掏出怀表,很认真地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现在开始,十二个小时之后,如果还有敢于和天军顽抗的武装,本旅长不保护你们任何人的生命。”
“将军阁下,您不能这样!”马沙利急眼了,一指面面相觑的阿礼国和爱棠,“将军阁下,除去领事馆,上海陆地上再没有我们美利坚的军队,我们的舰队都漂泊在吴淞之外,您不能把鄙人和他们同样的对待。您和您的绝对,应当保护我们的侨民生命不受到任何侵犯。”马沙利诚恳地说着,脸上满是委屈。
“是吗?”陈玉成摇了摇头,“本旅长知道先生说的是实情,不过,您和您的侨民的生命,不掌握在本旅长的手上,而在他们的手里。他一指阿礼国,笑了。
强盗,简直就是一群比海盗更疯狂、更野蛮的强盗。阿礼国抹着那出不完的冷汗,心里使劲儿地在骂。
一早,杨云骧的水师刚刚驱赶走了以增防宝山城为借口,试图进入长江航线的英军几艘炮舰,又接到了太平军水师送来的书信。
太平军镇江水师主将许宗扬在信中称,他对杨将军怀有的一片报国之心素有耳闻,也曾听说杨将军多次在洋人的炮舰面前不屈不挠,大震中华之威。天军水师为了洗涤中华的耻辱,决意与洋人一战,配合陆上人马,彻底扫荡一切外国的武装力量。但是,天军水师不愿意与杨将军动刀兵,以损将军之形象。
杨云骧看完信,缓缓地走下了指挥台,迎面扑来的凛冽的江风,裹胁着难耐的寒气,他紧裹了裹身上的黑色披风。上海的天气真是不如老家广东啊!
站在船头,他可以看见自己在江面上一字排开的水师船队。他抚摸着身边儿的大炮,轻声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怕打仗,对洋人,对太平军都是一样。不过,他不是个没有头脑的人,他崇敬当年令洋人生畏的林则徐,对朝廷与列强间的丧权辱国条约更是痛心疾首。太平军作乱,使本来就积弱已久的大清,风雨飘摇,他并不赞同这样,总之是国家越弱越受欺凌。同样,对于吉尔杭阿、吴健彰那一拨子人的行径,他更难以忍受。和太平军打来打去的,损失也好,获得也罢,那总归是一个锅里的事情。这一瞬间,他那时不时就涌现出来的解甲归田的念头,又闪现了出来。
他终于解脱了,“发信号,所有船只向崇明岛集结,监视海上的美国舰队,给太平军让路!”
“大人,这……”紧跟在身后的侍从犹豫着,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跟随杨大人很久了,太明白大人身上的那股子刚强了,今天怎么会就因为一封信……
“我再重复一遍,马上给太平军让路!”杨云骧狠狠地一拍炮管儿,大声吼着。很快,他又放缓了一下语气,仰头看了看天空,“黄浦江上有英军的舰队,战事也许不会很顺利,那里需要他们。与其把上海给了他们,也总比喂了狗好!”
“那,那总要放上几炮吧,否则……”侍从扭头看看北面,嘿嘿地笑了笑。
“无所谓了!”杨云骧苦笑了一声,“那就虚打几炮吧。”杨云骧让出了长江航道,在上海战役后期,率广东水师返回了广州,从此退隐故里,埋头致力于家乡的教育。五年后,在太平天国政府给所有立过战功的英雄们颁发功勋奖章的时候,太平天国政府没有忘记他,特意授予他一级卫国功勋勋章。作为广东教师的代表,他和所有应邀前来的各界劳动模范一起,参加了太平天国国庆十周年的盛典,亲眼目睹了那震撼全世界,声势浩大的国庆阅兵式。
按照原计划,许宗扬、唐正才的水师是要护送李秀成的人马在吴淞一带登陆,从背后突袭英美法三国的租界。扬州告急,镇江面临巨大的威胁,李秀成中途回师,于是,他们的任务自然就转向了第二个目标。那就是击败清军的水师,控制吴淞口,堵住黄浦江内所有船只的后路。
从一出师开始,许宗扬就抱定了一个心愿,不能辜负了安王殿下对自己的信任。镇江黄子隆事件,一直如同一个巨大的石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里。要打出气势,打出天军的威风来,以洗刷自己身上以往的错误。杨云骧的让路,在安王殿下的命令中,事先曾有过估计,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的顺利。这一下,许宗扬攒足了力气准备打出的第一拳落空了,他把全部的气力转尔投向了吴淞炮台。
在唐正才统帅的数百艘各型炮船的猛烈炮火掩护下,许宗扬近八百的小型皮艇直冲江岸,几番争夺,吴淞要塞一举攻克。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被关在屋子里的阿礼国、爱棠、马沙利三人,仍然没有明确的答复。曾经的英国领事馆,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集中营,前院后院,挨挨挤挤的都是人,一千多的英法美三国侨民,战俘,全部被集中在了这里。四外,已经燃起一堆堆的篝火,火光中,是一个个全副武装、面色冷酷的红军士兵。
已经是晚饭的时间,换在平时,他们可以吃着精美烤制的美味儿牛排,喝着各式的甜酒,浩阔天空,相互炫耀下自己的辉煌。如今,他们却只能站或蹲在这凛凛的寒风里,任凭饥瘪的肚子里发出着各种希奇古怪的鸣叫。女人们在低声的怨恨,孩子们在大声的哭闹。这将是一个令他们终生难忘的恐怖的夜晚,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命运会如何。
看着眼前的这景象,陈玉成无论如何都有些感到难受,同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教导旅主力已经在潭绍光的指挥下,接应吴淞登陆的许宗扬,从侧翼对清军的北营实施包抄,他却只能留下来,和几个无赖纠缠。他看不得那些忍饥受冬的女人和孩子,真想冲回到楼上,狠狠教训教训那几个道貌岸然的所谓的绅士们。
陈玉成在大门口气闷地来回踱着步,以至于安王的马队到了附近都没有注意到。
陈廷香看着翻身下马的安王,赶紧笑着挺身敬礼,随后一捅身边儿的旅长,“旅长,殿下来了。”
“呵呵,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林海丰随手用马鞭子抽抽身上的灰尘,笑着看看一脸懊恼的陈玉成。
“殿下!”陈玉成连忙敬了个礼,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那几个无赖还在蘑菇时间。”
“是嘛,”林海丰忽然注意到陈廷香用白布吊起,包得老厚的左臂,“怎么了,伤哪了,厉害不?”
“他奶奶的,被个洋鬼子偷摸砍了一刀。”话一出口,陈廷香嘿嘿地挠挠后脑勺儿,又一挺胸,“不过,不厉害,几天就好。”
“还不厉害?”陈玉成白了他一眼,随即冲着安王叹了口气,“他的左手没了,叫他修养死活不去。”
林海丰一愣,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轻轻哀叹了一声,“你呀,这下可是终于能给懒得洗衣服找到借口了。”
“哪会呢,”陈廷香嘻嘻地笑着,“殿下,我都试过了,骑马,放枪,这一只手一样好使唤。”他脸上装的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里其实一直却在打着小鼓。他不敢去修养,一离开这只光荣的队伍,他怕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好,好,”林海丰答应的有些沉闷,他轻轻拍了拍陈廷香的肩膀,“这里是你的连队在警戒吧?那就凑合一会儿,完了要马上去医院,好好的静养几天。放心,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军队。”
说完,他转脸看看陈玉成,“晚饭弟兄们都吃过了吗?”
“吃过了,殿下。”
“今天是新年,可惜我们的敌人不叫我们吃好饭。”林海丰向大门里走着,又笑了笑,“以后再补不迟。你可没看见啊,城里的百姓们今天可是真是过新年啊,家家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真美啊!只要他们快乐了,咱们就是饿着也高兴啊。”
“殿下说的是,”陈玉成回头望了下上海城,又看看脸上并没有往常那种轻松的安王,“殿下,这里有不少女人和孩子,是不是……”
“我想问问你,如果我们和他们现在就掉换个个,你说他们会怎样对待我们?”林海丰停住了脚步,冷峻的目光望着陈玉成,“在广州、定海、镇江,他们早就给了我们答复。”说着,他手里的马鞭子抬手一举,指了指那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是人,难道我们当年的父老兄弟姐妹就不是人?我们是军人,不能有那些没用的妇人之仁。今天的结果和痛苦,都是那些所谓的高贵先生们给他们造成的,与我们无关。你看看他们,平时满嘴的绅士风度,到了关键时刻,连女人、孩子都不顾,只知道自己。陈廷香,派人把屋子里的那些杂种们都给我轰到外面来,叫妇女和孩子们进去。”
“唉,另外,给孩子们送些吃的吧。”林海丰马鞭子一甩,穿过慌乱的人群,直奔楼上而去。
“尊敬的安王阁下,我代表大英帝国政府,向您和您的政府提出强烈的抗议。”一见到来了位天京政府的王爷,阿礼国似乎又缓了阳,他从椅子上蹦起来,脸色涨红地大声叫着,“您不能忘记,我们是外交官,楼下被您的军队扣押的都是无辜的侨民。战争是双方军队的事情,与侨民无关,您的军队这么做,完全违背人道,也和您的国家自称的礼仪之邦不相符。我……”
林海丰坐在一把椅子上,点上一袋烟,悠闲地瞅着阿礼国近乎慷慨激昂的表演。直到他折腾够了,这才拿下嘴里的烟斗,平静地说到,“阿礼国先生,您原本在我们的面前就没有外交官的身份,从您决定参与武装干涉我国内政开始,您和他们,”他随手一指马沙利和爱棠,接着说到,“都是自己把自己推上了战争罪犯的位置。先生们现在的身份是战俘,请务必记住这一点。”
说着,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脸色也随之变的冷漠,“你们英军士兵在我们国家曾经所犯下的罪恶,难道还需要本王来给您开列?不要在本王的面前说什么礼仪,难道礼仪之邦就应该只受别人欺凌?难道礼仪之邦就只能做奴才?什么是礼仪?现在本王成了这里的主人,先生们尽管心里不愿意,可表面上却必须尊敬本王,尊敬我们神圣的红军将士。我们谁都明白,没有铁一样的拳头,奢谈什么礼仪!先生们不要不舒服,今天没有绳捆索绑诸位,没有随意侮辱诸位及外面所有侨民的人格,这就足以说明我们有足够的礼仪和涵养。我们这只神圣的军队里,绝对不会有畜生。”
阿礼国哑口无言,本来都出光了的汗水,又从内心穿过肌肉,顺着毛孔向外挤。
马沙利开始还想再解释一下,解释美国并没有参战,可接下来那位王爷的话,一下就叫他掉进了冰窟窿里,再轻松不起来了。
“不要以为天军如此顺利拿下你们的老巢纯熟偶然,”林海丰的目光在阿礼国三个人的脸上扫过,“对你们所有的一举一动,从一开始,本王就了如指掌。先不说三位先生们,就说外面的那些人,又有多少没有出钱出力支持过先生们的?单这一点,依照天朝的法令,都是死有余辜。本王奉劝先生们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为了先生们自己,也是为了外面那些侨民的生命着想,必须执行本王的号令,下令你们所有的武装力量放下手里的武器,向各自面前的天军投降。也许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
他停了一会儿,重新坐了下来,“吴淞口已经被我天军彻底封死,想回到海上,没有天军的许可,那都是枉费心机。如果不是本王心存善良,二十四个小时之内,本王保证,上海任何一个角落里,都不会再有和先生们一样的人存在。”
忽然,他把话锋一转,瞅着马沙利微微一笑,“马沙利先生就很识时务,美方的军舰一直在海上停泊,没有向天军有任何不友好的表示,而且在天军夺取吴淞的战役期间,主动退出很远,以免双方造成误会。这样就很好,我们天朝是在向我们的敌人开战,并没有和美国政府开战,当然,也包括英国和法兰西政府。先生们的行为,违背你们各自政府在我国问题上的所谓中立政策,纯属你们个人投机取巧的行为。还有爱棠先生,”他冲着爱棠摇了摇头,“本王和贵国布尔布隆公使阁下当初谈的很融洽,都想致力于两国的友好。我想,公使阁下临行前一定专门叮嘱过先生,千万不要估计错了形势。遗憾的是您错了,为此,您葬送了一百多条法兰西男儿的生命。”
“好了,话说多了没有什么意义,先生们还是自己来决定吧。”林海丰又点上烟斗,笑了笑,“其实,只要本王把先生们向院子里一放,估计不用本王的士兵动手,先生们就会被你们本国的侨民收拾了的。本王还不打算这么做。不过,从明天凌晨五时以后,每隔二十分钟,本王会下令杀掉一个危害过天朝的罪犯,直到你们签发了命令为止。本王的爱将为了今天,把一只宝贵的手丢在了你们的手里,不偿还是不行的。”
说到这里,他的嘴唇紧绷着,“有来有往,这就是我们的礼仪!”
嘉定城外,轰鸣了整整一天的枪炮声,惊天动地的冲杀声,随着黄昏的到来,终于渐渐地稀落了下来。尽管有多处营垒被毁,也付出了近三停伤亡的代价,但是,天军那两道环形的护壕,却始终叫英军和清军难以逾越。
入夜,从城西到城南又是锹镐声一片。这里,已经不是曾水源的一只人马了,黄再兴、陈宗扬、石玉琨的人马都陆续的赶到。清军的南营不复存在,安王殿下进了上海城,租界被天军占领,一个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随之而来,这一切,都令激战了一天的将士们,猛然升腾起无比的亢奋。他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饥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筑营、挖沟。牢固的营垒,可以有效地保存自己,震慑敌人,一道道堑壕,能够挖去敌人的气势,最终挖倒任何坚固的城墙。
与此同时,太仓、琨山、青浦都有人流连接到天军的营盘,后方已经组织起来的百姓们,送来天军将士急需的食品,转移接走受伤的子弟兵,不时会有人加入到筑垒挖沟的行列里。于是,就有了一些下面的对话:
“兄弟,你歇歇,吃口干粮,喝口水,叫我来。”
“谢谢兄弟,你该回去了。”
“回哪儿?我不走了,留下和你们一起杀妖,杀洋鬼子。”
“那也该先和家里人打好招呼。”
“嘿嘿,杀完了清妖和洋鬼子再回去打招呼不迟呢。”
“啧啧,好兄弟,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一个老爹了,自己能照料自己。”
“哦,那一会儿我给你补个名字。不过,你可是一定要记住啊,一开仗要紧跟在我的身后,千万不要乱跑,有我挡着你就安全了。呵呵,打仗可不是种地啊。”
“哎!记下了。听兄弟的口音不是附近的,哪儿的人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呵呵,是啊,不过,一家几口都死在路上了,现在就我一个,比你轻松多了。”
“那除夕的时候就跟我一起回家吧,家里老爹就喜欢热闹,有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哈哈,去,只要允许,就一定去,和你一起回去看看老爹。”
黄再兴的营帐里,几个主要将领正吃着简单的晚饭。
“曾丞相,我看你的那个主力军要马上调防到南面来,”黄再兴一手拿着张饼子,一手端着碗清水,他使劲儿咬了一口饼子,“要防止英军向龙华方向逃窜。”
“你是说到时候英军会拒绝执行缴械的命令?”曾水源同样是在啃着一张饼子,“他们真会放着租界里的人质不管?”
“我看差不多,”陈宗扬嘴撇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大碗,“这些洋毛子,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不把他们弄到死路上去,他们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说的是啊,”黄再兴喝了口水,“他们还有至少两千多能战之兵,自恃不可一世,尽管白天受了挫折,未必就肯甘心伏首就擒。要做好两手的准备。如果是受降,也要事先安排好,布置好受降的部队,以免他们以缴械为幌子,对我们进行突袭。如果他们想突向龙华,回到他们黄浦江上的战舰上去,那就稍做抵抗后,放开一条路,叫他跑。”
“叫他们跑?”陈宗扬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哪儿能那么便宜啊?”
曾水源马上笑了,“你呀,洋鬼子人生地不熟,能跑到哪儿?我们集中几只部队,沿途追着他打,即使能跑到龙华,上海城的天军再迎头一堵,他们还能跑上天去?”
陈宗扬嘿嘿地笑了,“洋毛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不过如此。龙华的洋毛子援军,被我的部队四面一围,顿时就慌了手脚,我看他们还是很习惯缴械的哦。”他说着,站了起来,双手高举在头顶,两腿一屈,哈哈地笑着,“就这个样子,就是他娘的嘴里咕哝些什么闹不明白。”
“那是他们占了明显的劣势,再有就是天军将士那无畏的气概压倒了他们的心理防线。”黄再兴淡淡地一笑,提醒着,“即便如此,你们伤亡了多少?如果不是石玉琨的赶到,我们没有力气再那么痛快、干净地吃掉蓝蔚雯。他们的战斗力不可低估,这一点,我想曾丞相一定深有感触。”
“是啊,他们火力强劲,如果不是我们战法对头,很难挡住他们的势头。另外一点,我们的洋枪尽管数量上和他们不相上下,但是训练不足,效力也发挥不出来。”曾水源一想到部队那严重的伤亡,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租界被叛军占领的消息,如同晴天里的一声霹雳,炸的施泰麟将军几乎昏厥过去。这可怎么得了!
连准备好了的晚饭都没有吃,施泰麟就急忙先在内部召集了一个紧急军事会议。他下了决心,要准备撤出这个叫他头疼,又恨的咬牙切齿的鬼地方。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会合上海城北的清军,直接反攻租界,二是向南杀条血路,去龙华再回到战舰上去,然后再收回租界。他有些拿捏不稳了。
和司令官一样,杰克上校等几个高级军官,七嘴八舌议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准主意来。回到战舰上,然后再进攻,没有人不喜欢这样,可是一想起这一天的残酷战斗来,每个人都不由得不心寒。叛军的战斗力和意志力,远非以往他们接触到的那些大清朝的军队所能比,也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加上地势不熟悉,要是夜间行动,更是危险万分。再说,直到现在,龙华方向懿律准将的真实情况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撞到一个死胡同里去?
不过,向北走虽然经过的都是大清朝军队的防地,相对也安全些,只是没有战舰做依靠,单凭陆战,能有多大的把握谁也说不清楚。要是再遇上一块儿和这里一样难啃的骨头,那麻烦可就大了。城外,叛军的援兵正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大队的皇家水兵一走,嘉定能不能守住很难预料。一旦嘉定失守,租界再夺不回来,上帝啊,那就要被孤零零地围困在宝山,这么一个狭小的地域上了。眼下,部队随身携带的弹药已经不足,被困到宝山那只能是一条死路。
说来说去,就没有一条路真正的能走。
“砰!”施泰麟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差点又跳起脚来,再大声地喝骂上眼前的这些废物们一顿,皇家海军的颜面可真是叫他们给丢尽了。不过,他没那么做,却是使劲儿地一闭眼,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他骂了几乎一整天了,都骂累了。
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瞅了瞅面面相觑的军官们,“向南,趁夜间突破叛军的防线,直插龙华,要尽快返回到军舰上去。不能等到天亮,天一亮,想走都困难了。杰克上校,我不能不遗憾地说,作为一个皇家海军陆战队的指挥官,您的表现很难叫我满意。您必须马上制定一个周密的突破计划,为皇家海军挽回些颜面。”他看着杰克上校,叹了口气。
“将军,我……”杰克上校从脸开始一直红到了脖子,“阁下放心,我一定尽力。不过……不过,一旦撤出,城里的伤兵怎么办?”他有些底气不足。
施泰麟狠狠撇了杰克上校一眼。他当然知道,一天的鏖战下来,光是伤兵就足够七八百了,杀向龙华需要轻装,重伤的自然都带不走,再说,就是想带上,又去哪里找那么多情愿出力的百姓?嘉定城已经逃的几乎十室九空了。这个杰克上校,明摆着是给自己下不来台啊。
他咳了一声,刚想说话,这个时候,门开了。
随着门口副官的示意,施泰麟站起身,来到门外。门口,站着脸色惨白的吉尔杭阿,“将军阁下,吴淞要塞陷落,上海城北的大营遭到长毛的威胁,许巡抚已经放弃营垒,把兵马全部退进了宝山城……”
施泰麟这回没有感到震惊,他只是感到奇怪,叛军的力量怎么会如此的强大?叛军当初突破了龙华的防线,那懿律准将的兵马呢?吴淞的陷落,足以证明叛军投入了一只强大的水上力量,再不加紧返回军舰,自己那为之骄傲的舰队,只怕要……他越想越怕。
“按查使阁下,马上通知您的有关将领,我们需要立即召集一个军事会议,商谈一下后面的部署。我这里有些事情处理,过后我会赶到您的衙门,参加会议的。”施泰麟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了会议室。
“先生们,我们只剩下龙华这一条路了,”施泰麟语气沉痛,又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们,“清军已经放弃了城北的营垒,退守宝山。杰克上校,就按照前面说过的赶紧拟订计划吧,还能行动的伤兵跟上大队,其余的,也就只好暂时交由我们的朋友们来代为照管一下。告诉士兵们,安心养伤,等我们扭转了战局,会把他们接回去的。”
他接过副官递过来的披风,轻轻掸了掸,微微的冲着军官们一笑,“就这样,我还要去参加他们大清军的军事会议,估计一个小时左右,回来之前,计划一定要搞好。”
在嘉定县衙,一听说洋人们要撤出嘉定去龙华,吉尔杭阿比听到任何不利的消息都更感到恐怖和哀伤。他张着大嘴,半天居然没说出一句话来。唉!他不禁忽然联想到了吴健彰的死,看来,关键时刻的洋人是真靠不住啊!
总兵虎嵩林、参将秦如虎等一班武将同样是心里一凉。谁都看得出来,今天的战事是太平军为了全力对付洋人,有意对自己的手下们留了些情。即使这样,太平军对洋人的那股子狠劲儿,也足以叫手下的那些兵将们震撼。洋人真要离去,谁都清楚以后的结局会是什么。
“诸位不要这么忧虑,”施泰麟笑了笑,尽量做出很轻松的样子,“只要我们返回舰队,再集中所有力量对上海发起反攻,这里的压力就会减轻。只要诸位坚持两天,局势就会有大的改变。诸位放心,这里还有我们留下的大批皇家海军伤兵,我们是绝对不会抛弃这里的。”
吉尔杭阿等人只有苦笑和无奈。他们离不开洋人,可是又阻止不了洋人什么。毕竟洋人的伤兵还带不走,总还能算是个希望吧。于是,所谓军事会议就成了施泰麟一个人的演讲会,一切的布置都围绕着英军如何能够顺利撤出嘉定来展开。
施泰麟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他本来打算多坐一会儿的,也好给这些惊慌失措的盟友们多少的一个安慰。可惜,他不能不赶紧回去了,因为,他又收到了一个新的,更坏的消息。
阿礼国屈服了。侨民代表对他痛哭流涕,恳求他接受太平军的条件,以保障全部侨民的生命安全。马沙利、爱棠也在劝他,他们没有了自己的资本,生命自然都悬在了阿礼国的手里。阿礼国同样珍惜自己的生命。当听到屋子里的几个叛军士兵津津乐道地研讨如何对罪犯执行死刑的时候,他心惊肉跳,这个古老的国家太奇特了,那些残忍无比的刑罚足以叫一块儿铁融化。于是,他以大英帝国的名义,命令黄浦江上的舰队,还有正在嘉定苦战的军队,向当面的太平军缴械。
当然,那位安王阁下也没有忘记向他许诺,将会准许放下武器的皇家海军士兵乘坐民船离开上海。
拿着这份命令的施泰麟,匆匆赶回了自己的司令部,他竭力保持着镇静。这件事情,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叫吉尔杭阿等人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突发奇想,甚至都不想叫手下的军官们知道。太丢脸,太失女王的颜面了!
事情已经到了最紧急的关头,他清楚地知道,黄浦江上的舰队同样已经收到了这样的命令。按照那位懿律准将的习惯,也不会轻易地执行这个命令,必须赶紧赶回去,否则一切都晚了。
杰克上校的计划已经拟订好了,一见表情凝重的将军,立即把计划递了上去,“将军,这是拟制好的计划,为了行动迅速,我已经通知各部长官按计划准备,如果……”
“就这样了,”施泰麟草草地看了一眼,把计划放在桌子上,“先生们,有件悲痛的事情,不能不如实告诉诸位……”
杰克上校等军官们听完将军叙述的大英帝国领事馆发来的政府命令,先是震惊,然后是沉默。
“我不想多做什么解释,但是,我必须告诉先生们,我们不能执行这个命令。”施泰麟愤怒地将手里的命令丢到地下,又狠狠地踩了一脚,“我们是军人,是皇家海军的军人,决不能向那些肮脏的家伙低头!”
“现在,我来宣布命令……”
黄再兴等来了作为英军洽谈缴械事宜的全权代表杰克上校。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杰克上校满意地离去了。
“我看这家伙没怀什么好意。”陈宗扬望着那个什么上校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
黄再兴看了看怀表,微微一笑,快步走回大帐,一面忙着写着几封书信,一面吩咐着帐中的将领们,“石玉琨负责受降,要严令向西南受降地带运动的英军拉开间距,并认真搜查。南门外部队不要急于上去收缴英军丢下的武器,防备其后面有诈。一旦英军诈降,按预定部署,全部追剿部队统归陈宗扬来指挥,哪里有枪声,哪里有洋鬼子,就朝哪里打,不许有一个洋鬼子漏网。我再次重申一个命令,活的俘虏一个不要。”
“黄部长,那洋鬼子真要送出来伤兵呢?”石玉琨皱了皱眉头,一吐舌头笑着,“我的乖乖,七八百呀,曾丞相他们可是没少折腾这些洋鬼子啊。”
黄再兴把写好的书信派人火速送往曾水源处和上海,然后,扭脸看看石玉琨,“怎么,难道我的命令还不够明确?”
没有沉重的军事打击,历来就没有甘愿俯首称臣的军队。正如一位伟人说的那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懿律准将的陆地防线被从身后突上来的天军打破后,他动用了黄浦江上所有能动用的舰炮,试图压制住天军,挽救陆地上那可怜的水兵的命运。然而,天军江岸突然出现的游动炮火,却打掉了他的幻想,使他顾了这头却顾不上那头。以往的几百个皇家水兵,拖上几门大炮,就可以横行于这块儿土地的行为,彻底变成了历史。现在,东奔西逃的都是他的水兵们,而杀气贯长虹,气势冲云天的反倒都是叛军。
直到感觉陆地上的官兵已经无可救药的时候,他才考虑到应该向租界方向靠拢。可是,江边儿叛军的轻便炮队,却好象故意与他为难似的,死打烂缠。前面清军的那些拖船、木船早已火光冲天,就是他的舰队也被搅的乱作一团。没有足够的水兵,许多战舰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等他终于杀开一条路,冲出叛军炮火拦截的时候,租界方向烟火冲腾,江面上也发现了叛军船队的旗号。
水面作战,作为大英帝国的海军准将,他可不怕。只是舰队还没靠近对方的船队呢,两艘冲在前面的炮艇,就在几声莫名其妙的爆炸中,开始倾倒,艇上本来剩余就不多的水手,一下就都成了水鸭子。这一下,懿律准将终于慌了手脚。
许宗扬督率的天军水师,在接近租界的水域内,布置下了近百颗的水雷。这些水雷都由类似的锚链悬系着,隐藏于水面下,任你如何精明也观察不到,可是只要船体一触及,不要说几艘炮艇,就是英军舰队最大的主力舰“加尔各答号”号,也承受不住一颗“锚雷”的打击。
黄浦江通向出海口的路,被天军的雷区和后面的炮船彻底的封死了,岸上纠缠不放的炮兵营也消失在了上海城内。懿律准将再找不到对手,却比有个对手的时候还要难过。曾几何时,那浩浩荡荡的远洋舰队,现在如同被上帝遗弃了的婴儿,又好象是一群迷失了方向的孤魂野鬼,进不得,退也不得。这个曾经依赖支持、怂恿鸦片贩子,而闻名于中华的政治流氓,终于到了坐以待毙的地步。
如果说施泰麟面对阿礼国的命令还有选择余地的话,对于这位可怜的懿律准将来说,接到这样的命令,那就等于是临溺死前的落水者,捞到了一颗救命的稻草一样。特意被阿礼国安排来,本打算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才能说服懿律准将缴械的西思上尉,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办的如此顺利。
也许是想给这位懦弱的将军一个安慰,也许是位自己竟来做这样的使者感到有些羞涩,西思在听到了准将先生爽快的答复后,耸了耸肩膀,苦笑了一声后,叹息到,“我们在一个不合适的时机,还有不合适的地点,介入了一场不该介入的战争。简直是太可怕了,如果将军继续抵抗,他们竟声称要向黄浦江中倾倒油料,把黄浦江变成一条火江。”
上帝!懿律准将一闭眼,脊梁骨冒出一阵的冷汗,这是个什么世界啊!
“这个世界是很公平的。”军事目的已经达到了的林海丰,现在开始为经济目的在筹划。领事馆的大客厅里,各洋行的大班、高级雇员齐聚一堂,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位铁碗王爷的下文。
“旗昌、怡和、琼记、太古等洋行,还有安琪尔等商行,无视天朝之有关警告,无视我国主权,出资出力捐助成立租界自卫团等非法武装,捐助一批流氓、无赖组织所谓的洋枪队,与天朝为敌。按照天朝法令,凡是胆敢助逆者,一律处死。这叫一报还一报!”
铁碗王爷斩钉截铁的几句话,象是响雷,叫这些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出来的巨商们,一下就昏厥过去不少,余下的也是汗水如雨,上下牙打架,眼前金花四射。
“我天朝早有话在先,欢迎各国商人与我们正常、平等贸易,为此,尽管是战争期间,我们仍然尽了最大的努力,给来往于我天朝控制区域的商家以尽可能的便利。可是,你们赚的盆满钵满,不思回报,反尔昧起良心,公然与天朝为敌,士可忍,孰不可忍!”林海丰大吼一声,手里的烟斗使劲儿地一抡,怒目圆睁。好一会儿,他把语气缓和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天朝顾全大局,如果不是本王有好生之德,今天断然没有你们的活路。”
上帝啊,这么说,还有缓和的余地呀!众人的耳朵一下都立了起来,就连几个看上去几乎半死的人,也陡然精神一振。谁都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来的晚餐,他们都想仔细听听这位似乎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王爷的条件。
“哦,上帝啊,尊敬的王爷,只要您高抬贵手,宽恕了我们的无知,小女子情愿将所有商行财产捐献给贵军。”一个一身白色的贵妇人痛哭流涕地抢上前几步,扑通跪倒在安王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哀乞求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贵夫人的身上。没有人不知道,她就是刚刚被提到的安琪尔商行的内当家,桑妤。
“这是做什么,起来,快起来。”一直端坐着的林海丰呼地站了起来,赶紧示意两边儿的侍卫上去将桑妤搀扶起来。
“夫人,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本王是堂堂天朝的安王,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林海丰看着桑妤坐了回去,这才重又坐了下来,“能知错就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既然有了错,受罚就是理所当然。您说呢?”
“应该,应该,理所应该!”桑妤依旧至不住地在抽泣,“尊敬的王爷,只要您能饶恕了小女子被您的军队抓起来的夫君,小女子任罚。”
“是这样啊,”林海丰微微点了点头,“好吧,那就看在夫人还主动的份儿上,明天本王派人核实你们商行的财产,三分之二的财产要罚没,之一依然归你们自己。本王说了,本王不是土匪,要留给你们必要的财产,并且保护你们以后进行的正常贸易。天朝百废待兴,商机多多,从哪儿跌倒,完全可以从哪里再起来。好了,一会儿去旁边儿本王的尚书那里签份儿保证书,您就可以去接回您的夫君,回家团聚去吧。”
他微笑着朝悲喜交加的桑妤摆了摆手,又把目光扫向其他的巨商们,“先生们呢,你们的意思呢?”
要说简单可真是够简单了,签字就可以走。可是,签了字就等于是摘下了几道肋骨,从心里往外的疼啊!巨商们象一口就吃了八个苦瓜。不过,他们各自心里都清楚的很,那成百万的家私,又有几个是干干净净得来的呢?多数的钱财,不是还来自于鸦片的走私吗?这可真应了那位王爷的话了,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施泰麟将军现在倒象是吃了个一把的甜枣儿,心里美滋滋的。在他的授意下,几百个伤兵相互搀扶,轻伤抬着重伤,按照事先的约定,打起白旗,哩哩啦啦领先出了南门,丢下一些没用的武器后,再折向西南指定的地带集中。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任何人都会渐渐地感到放松下来。至少,施泰麟将军是这样认为的。为了加强后面准备好突破叛军防线的突然性,在执行中,他还严格要求各处的清军保持安静,惟恐他们轻举妄动,打乱了他周密的全盘计划。
果然,当随着最后一批伪装的伤兵假装缴械,却突然打响了手里的枪,并呜哩哇啦怪叫着扑向叛军的防线的时候,叛军显然是措手不及,口子被轻易地就撕开了。
杰克上校这回总算是露了脸,他指挥前锋部队冲开缺口后,又死死地顶住了两边儿拼死要重新封堵口子的叛军反扑。在西门方向随后响起的猛烈炮火声中,大队的皇家水兵顺着打开的缺口,潮水般涌了出去。
西关的大清军队再向对面的叛军发动着大规模的进攻,以牢牢地拖住城外的叛军,给自己减轻压力,施泰麟将军一天来的心里,终于又有了一丝的成就感。
也许是故意,东征军的总部没有放在上海县城里,反倒就设在了曾经的英租界内。这是一所蛮漂亮的英式花园洋房,主人本来是从上海县城逃难出来豪绅,漂亮的洋房买到手里恐怕还没有捂热,作为天朝的敌人,他也就只好认命了。上海的天朝早有政策,凡是不和天朝合作的巨商豪门,就是天朝的敌人,财产一律充公。
林海丰在处理完黄浦江上英军舰队投降事宜的同时,也接到了快马送来的黄再兴的书信。他随即派人通知了城内的刘丽川,对龙华方向,他没有太多的关注,那里也不需要他太多的关注了。县城南关还留着教导旅的勤务连,再加上原有上海的守军,足够对付能够零散跑到那里的英军溃兵了。施泰麟如果不出嘉定,还会给以后的天军增添一些麻烦,他既然决意要出嘉定,那就意味着对洋人的战斗,马上就终结了。
林海丰需要做的是别的。
“殿下,真快啊,这一切的一切,还仿佛都是个梦!”桑妤深深地给安王施了一礼,深情地瞅着和蔼可亲的安王千岁,眼里禁不住落下喜悦的泪水。离开天京四个月,这四个月就如同四年,现在,她终于有了到家的感觉。
“你看看,我们天朝难得的女英雄,红及一时的万人迷,怎么还说掉泪就掉了泪呢。”林海丰赶紧一手拉住激动的桑妤,一手拉住同样也是眼圈儿红红的艾华,呵呵地笑着,“到家了,该高兴才是。”
他把俩人按坐在椅子上,然后,端过两盘儿小点心,又忙着给俩人倒上茶水,这才拉把椅子坐到两个人的面前,“来,由于条件不许可,我不能给你们摆上一桌红火的庆功宴,咱们就以茶代酒,以这个做佳肴,一起欢乐欢乐。”他给俩人一人递过去一个点心,自己也拿起了一块儿,“都后夜了,我知道你们都没有好好吃上点儿东西,呵呵,不瞒你们说,我可是晚饭也没吃呢,就等着你们哩。来,吃,有什么话,咱们边吃边聊。”
“殿下,今天可真是开心死了,”桑妤咬了口手上的点心,捂着嘴儿嘿嘿地笑着,“这些洋鬼子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今天,看着他们一个个惊恐的样子,我真是又好笑,又纳闷儿,放着千万万的男儿,诺大的土地,自称天朝上国的清妖头,就会输在这些人的手里。我看,还是殿下您英明。”
“哈哈,那是因为,在清妖的眼里,洋人都是真老虎,甚至比真老虎还可怕。可是在我们的面前,所有敢于与我们为敌的家伙们都是纸糊的老虎,一捅就破。”林海丰说着,又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可是和我英明不英明没有任何关系啊。其实,只要上下一心,军民一心,就没有任何战胜不了的强敌。就象你们这些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英雄们,更是功不可没。呵呵,你看看,我一说要核实那些富商们的财产,你们马上就给我送来的各家商行,还有那些躲避在这里的土豪劣绅的大致情况介绍。及时雨啊。”
“殿下,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恩,今天找你们来也正是为了以后的安排。”林海丰停了一下,刚想再说什么,却被一直闷头不语的艾华打断了。
“那还用问,反正我是该回部队了。”艾华瞥了桑妤一眼,咕哝着。
“怎么,这个小两口儿不想再保持下去了?”林海丰呵呵地逗着。
艾华和桑妤的脸都是一红,“殿下,还是叫我回去吧,看着以前的弟兄们我……”艾华轻轻地低下头。
林海丰缓缓地站了起来,踱到艾华的身边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陈廷香又伤了,下一步教导旅就要扩编,需要人啊!可是同样,情报战线更需要人,尤其是象你们这样的人。一定要记住,那个石镇吉早去了天堂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石镇吉,只有你,艾华。你们俩这对儿假夫妻也做不长了,你要去法国,桑妤去美国,要把安琪尔做大。这个任务更艰巨,你们也许会长时间与家里没有联系,完全依靠你们各自对天朝的赤胆忠心,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我相信你们,天朝也相信你们。”说到这里,他看着低垂着头的艾华,突然问到,“还想那个姑娘吗?”
“殿下,我……”艾华抬了抬头,脸色通红。
“都快当爹了,还害羞呢。”林海丰冲着吃吃发笑的桑妤努了努嘴,随后一拍艾华的肩,“过两天她就来了,到时候带上她一起走,生活上也有个相互照应。”
“还有你,你也别笑,都二十四的大姑娘了,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事情了。你打算吸收进情报站的那个方静波给我的印象还不错,怎么样,你们能不能凑成一对儿?如果真有那个意思,我来替你仔细审查审查他。”林海丰笑眯眯地瞅着刚才还在笑,现在却连捂脸带低头的桑妤。
“哈哈,我看那个方先生是早有这个企图了。”艾华笑着哼了一声。
“那不错啊,说明咱们天朝的女英雄人缘好啊。”林海丰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到,“由于我们工作的特殊性,一切个人的行为都必须得到上级的许可。男婚女嫁都是人之常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来考察方静波,如果可以,那你们一起回美国,这样也便于今后的工作展开。”
“好了,说点儿轻松的,”林海丰转尔一笑,“过两天本王还要将‘海鸟号’的船钱付给你们,你们看看本王容易吗,一面满世界搜罗钱,一面还要破费,呵呵,本王心疼啊。”
“那……那旗昌的军火钱是不是也要给啊,这可是……”桑妤摇摇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给,当然给,”林海丰嘿嘿地笑着,“拳头打够了,总要给点儿甜枣儿吃的。也叫这些自视不凡的家伙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公正。”
这个时候,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柳湘荷端着个大托盘出现在门口。她瞅瞅屋子里在欢笑的三个人,轻柔地问到,“殿下,可以进来吗?”
“你不是已经都进来了吗?”林海丰笑着反问,“不会是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了吧?”他已经闻到了股热面的香气。
“看你们都没吃饭呢,我特意叫人做了三碗香香的阳春面。”柳湘荷脸儿红扑扑的笑了。
“看看,我们的柳尚书就公正,知道大家没吃好,马上就送来好吃的慰问咱们了。”林海丰俯在托盘前使劲儿嗅了嗅,笑着看看桑妤和艾华,“来,吃啊,可惜啊,现在大概不少的人已经再没有机会品尝这些个美味佳肴了!”他端起一碗面,“当然,这其中也许会是我们自己的兄弟,不过,更多的却是我们的敌人。”
冲出天军防线的施泰麟将军,一定是在开始抱怨上帝对他的敌人的偏心。其实,他错了,苍天永远是最公正的。从踏上这块儿土地的那一刻起,不仅仅是施泰麟将军本人,也包括他的主子们都该清楚,总有一天,悲惨的结局同样会落到他们自己的头上。中国有句俗话,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马上就报。而且,还要新帐老帐一起算。
施泰麟的部队,在黑暗中疾走。说是疾走,恐怕也只能对应的是两只脚,或者说是量过了的路途,可惜的是距离却没有走出那么长。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被吓破了胆了,几个特意安排来的清军向导,引领着他们在东一头西一头的撞,好象遍地都是的水网,搅昏了所有人的头。唯一叫他们还清楚的,就是后面尾随上来的,越来越近的枪声和喊杀声。
皇家水兵越来越变的哩哩啦啦的队形,恰恰就如同林海丰他们手里端着的面条,在一根根地被围追上来的天军,慢慢地吸溜到肚子里,变成美味儿。
施泰麟从吴淞口下的战舰,和齐装满员的四千水兵经宝山进入嘉定,等到再出了嘉定,人马就折损了一半,而且为了轻装,所有大炮都留给了城里的清军。如今,就快抵达龙华了,他的路也就走到了尽头。遗憾的是他没有机会再登上战舰,那样,他就可以完成他对上海的三日环城游了。
现在已经不是来自身后,而是四周围到处都有的杀声和枪炮声。
林海丰整整又忙了一宿,他在考虑新上海的设置、发展,以及未来东征军的总体战略。天一放亮,施泰麟的兵马被全歼的消息送来了,他没有过多的喜悦,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派人去了嘉定,招回黄在兴,并命令曾水源部继续围困、监视嘉定清军,在进行政治攻势和心理打击的同时,抓紧时间就地休整。
按照他的命令,上海刘丽川属下的部队,以李咸池为统帅,开始大部分出城扎营,威胁宝山,替回了陈玉成的教导旅。除一个营和特务连留驻原租界,负责必要的警备任务外,教导旅主力投入到对上海周边地区进行清剿的战斗,他要用这把斩牛刀,去对付满清散在各处的零星地方武装,尽快获得一个安定的环境。现在,长江天堑已经牢牢地控制在了天军水师的手里,嘉定和宝山的清军真正成了孤军,被解决掉也是迟早的事情,关键是不能太疲劳了军队,南边儿可还有个没有啃下来的杭州呢。
处理完这一切,他要开始给各家送“枣子”了。他先来到了前美利坚国驻满清的上海领事馆。
马沙利显然也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除了已经被抓捕的士兵,他没有需要向太平军方面缴械的军队,这一点上,他无论如何都还是有些沾沾自喜,这把“生意”赔了,好赖还没象阿礼国那样,赔了个底儿朝上。换句话说,还没有更多的损害到政府的面子。可是,租界,哦,现在不能再叫租界了,人家不认这个帐,就只能说这里了。可是这里的侨民却着实损失不小,三分之二的财产要被罚没,不用哪些洋行们掩着藏着,他自己就估计个八九不离十,我的上帝,那可是上千万的财富啊!哪个洋行会不找自己哭诉一番啊。
领事馆就是保护侨民利益的,现在只能干瞪眼儿。他娘的,都找我,找我有什么用,谁叫咱们的领事馆,还有我这个公使都是派到那个什么大清朝的来的呢。他最后就是这么想着,才迷糊了一会儿。
当听说那个凶狠的王爷又上门来的时候,马沙利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理状态。这个家伙太厉害,太狠,太霸道,象什么?哦,对了,象他们中国人传说中的“阎王”,也就是我们西方传说中的魔鬼。当他在楼梯上竟不自觉地一个踉跄,差点儿就崴伤了脚脖子的时候,他自嘲地摇摇头,咧咧嘴,无奈地笑了。看来,自己也是被吓怕了。
“您好,马沙利先生,我的到来不会给您增添什么不愉快吧?”林海丰站在客厅里,欣赏着墙上悬挂着的几幅画。一见马沙利进来,连忙转过身来,向他一拱手,脸上浮现着温暖的笑容。
马沙利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位王爷居然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怎么,不会不欢迎吧?”林海丰望着一脸疑惑的马沙利,明白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哦,不,不,怎么会呢。”马沙利咧嘴笑着,微微鞠躬还了个礼,“您的到来叫鄙人感到荣幸。请坐,快请坐,我会用最上等的咖啡来招待您。”他一面赶紧吩咐着领事馆的仆人去办,一面极为客气地让着座,心里却在嘀咕。那个混帐的华尔,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给遗漏了,难怪会那么痛快地就见上帝去了。
“那我就先谢谢您了。”林海丰笑着坐了下来,转头又指了指跟来的三个人,介绍到,“柳湘荷,我的尚书官,周秀英,原上海天军的女营统帅,先生可能早有耳闻。她现在将就任外侨区区长。另外那位是我们请的通译,米先生。”
“是的,对周将军鄙人早有耳闻,传说中的周将军是个独立桥头,震慑了上百的大清朝军兵的女英雄,没想到竟然如此的年轻、美貌。”马沙利鼓作轻松地说笑着。
“先生对我们的做法一定不会很满意,不过,作为战场上的交战双方,任何对对手的仁慈都是对自己同胞的损害,我们也不能不这么做,这一点您应当理解。今天我来,就是想听听先生有什么真实的想法,不妨都说出来。毕竟我们在一个世界上,早晚还会坐在一起,就象现在这样。您说呢?”林海丰单刀直入,把话题扯到了正题上。
“这个……”马沙利显然是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想了想,“从王爷阁下的方面去考虑,您也许是对的。不过,用外交官和平民作为人质,总不是一种军人应当做出的行为,这有损您的军队的声望。再有,您的政府将要没收侨民的财产,这会伤害到两国间日后可能会有的友好。当然,象您说的那样,鄙人在您面前不具备外交官的身份,也就无权抗议您什么。鄙人只是作为一个美国公民,在为自己的同胞感到哀伤而已。也许鄙人的话阁下不喜欢听。”
“呵呵,您有权利发表您的见解。”林海丰笑了笑,“我们这个民族,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从蒙元到满清,把我们众多的民族精髓都给压制践踏的差不多了。您想象一下,您的国家会允许别人的践踏吗?您不会不知道英军曾经在我们国土和同胞身上所犯下的暴行,也不会不清楚那些所谓的条约都是如何的来的。鸦片贸易是各国政府都严禁在本土销售的东西,可各国的商人却在这里大肆倾销,为了谋取暴利,而置他人于不顾。相比较之下,我们的做法并不为过。至少说明我的部下们又具备了一个民族应有的那种血性。您也亲眼看到了,在任何的情况下,我们都会善待妇女和儿童,而这一点,恰恰是别人难以做到的。这个天下本来就是我们的,任何人都无权出卖。”
马沙利不置可否。真理掌握在拳头硬的一方手里,他只是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对方的拳头硬,自然说的都是理。不过,他毕竟是个外交官,他要考虑到日后,正象刚才对方说过的那样,都在一个世界上,谁也不会永远不理睬谁的。这里面牵扯到国家的利益,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命运。
“现在战争暂时结束了,既然不再是对手,那我们就是朋友。我们是好客的民族,把人的分类也划的很简单,一个是敌人,另一个就是朋友。”说着,林海丰看了看身边儿的周秀英,又接着说到,“马沙利先生,我想请问一下,贵国政府派您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不会就是来欣赏欣赏这块儿古老的土地吧?”
“当然不是,我们是为了友好,为了双方的利益。”马沙利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尽管他这话在那些大清朝的官员面前随口就来,也都已经嚼烂了,可在现在,他笑的却不是那么自然了。
“您说的很好啊,为了友好,为了双方的利益。”林海丰笑了,“我也是这么的认为。满清闭关自守,不知道世界之大,致使各国急于想打开这个古老国度的门户,采用了武力的方式。从一定意义上讲,这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对满清是这样。如果他们能真正理解到这一点,真正明白了自己的短处,十年的时间,足够了。事实呢,却恰恰相反。各国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拥有了所谓的租界,换句话说是拥有了一个完全打开满清门户的桥头堡,而真正得到的是什么?经济利益远远没有大家期待的那么高。当然,我说的这个经济利益里不包括那些卑鄙的掠夺行径,譬如鸦片等等。十多年的时间,要我说,各国在我们这块儿土地上得到的更多的是诅咒。友好相处,平等互利,这才是双方都能获得最大利益的首要条件。租界,作为一个怪胎,即使不是毁在我们的手里,早晚也会被别人毁掉,这是必然,谁会容忍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有这么一个国中国?”
林海丰变换了一个坐姿,一指周秀英,“租界没了,可是我们建立了外侨区,作为美国政府的财产,我们会予以保护。同时,我们照样准许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民来到这里居住、生活,和我们友好贸易。当然,绝不是仅仅限于上海,所有天朝控制区域,都是一样。天朝会象保护自己的人民一样,来保护所有合法经营的商家,这种保护远远比各国自己来的更可靠,更保险十二万分。我曾经委托布尔布隆公使阁下,还有您的那个华尔先生,带给各国许多重要的信息。天朝政府和满清政府截然不同,我们愿意融会在整个世界这个大家庭里,和任何国家友好往来,和平共处。我们需要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同样也需要我们。其实,我们已经开放了武昌、九江、安庆等口岸,只要真正去看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误会。这些益处,是任何人想用武力强求所做不到的。我这个人很怪,有句话说了,您兴许不相信,只要我活着一天,从现在开始,谁敢和我动用武力,我就叫他永远不要再想踏上这块儿美丽、富饶的土地半步!我们大汉民族说话,向来算话。”
接下去,他说了很多有关天朝建设的话题,并表示希望美国政府和人民投入到这些建设中来。诸如美国产品在中国的销售,政府、民间资本与天朝政府的合作等等。说的马沙利心里一跳一跳的,不时地吞咽着口水。这难道会是真的?
这个时候,金能亨和方静波进来了。他们是得到桑妤的通知,特意跑来想再见见这位天朝的王爷的。
随着马沙利一介绍完,林海丰冲着金能亨呵呵地笑到,“金先生来的是正好,还省得我再找您了。您被劫持到我方去的那船军火,经过天朝政府认真研究,决定按照官价付给您的商行钱款。明天您就可以派人去城里找刘丽川阁下领钱了。我知道,您的旗昌洋行这次会受到天朝政府的巨额罚款,但一码是一码,该罚的要罚,该还的要还。我听说您的洋行支持过我们上海的天军,发展也不错,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失了信心。天朝机会多多,只要抓住机会,挣钱的时候还在后面呢。至少,我还是应当感谢您的。”
金能亨咧了咧嘴,要说他不难受那是假的,不过,多少能挽回一点儿来,就总比什么都得不到强。
“可惜,我这个王爷是天朝封的,必须严格执行天朝的法度。”林海丰耸了耸肩膀,似乎很无奈的样子,“否则,我宁愿不罚你们旗昌。我说的可是真的。”
金能亨今天还真是打算拉着方静波私下里向这位王爷恳求一下,至少能够少罚一些。现在,听了林海丰的这句话,他瞅瞅方静波,无奈地苦笑了笑。
“阁下,我能冒昧地问上一句,您的英文是在哪里学的?您到过美国?”马沙利终于忍耐不住好奇,问到。
“呵呵,很遗憾,我没有去过您的国家呢。”林海丰笑着,“我是在法国学的。不过,我倒是非常希望能有一天,轻松地在美国的西海岸度上个美丽的夏天。”
“欢迎,欢迎您能作为我们的朋友到美国度假。”马沙利随口应付着,心里不由得一动,难怪,难怪他竟然和布尔布隆能谈在一起了。
“好了,我就不打扰诸位的时间了。”又聊了一会儿,林海丰站起身来,他望了望墙上悬挂的那幅仿制意大利著名画家达•;芬奇的油画《蒙那丽莎》,回头看了看面前的马沙利等人,“西方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东西,比如这油画,看上去就非常的逼真。”
“赝品,赝品。”马沙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这是个足以以假乱真的赝品。”
林海丰也笑了笑,“达•;芬奇的这幅画给后人留下了许多的不同感觉,有人觉得她笑得舒畅温柔,有人觉得她显得严肃,还有人感觉她好像是略含哀伤,甚至显出讥嘲和揶揄。可见,人对世界的理解和观察的角度不同,得到的感觉也就不同。诸位都是为了国家利益来到这里的,我真诚地希先生们认真地审视一下我们的国家,多在我们的土地上设些窗口,而不是桥头堡。”
“阁下,听说您有意要修建上海到天京的铁路?”金能亨问到。
“哈哈,您的消息蛮灵通啊。”林海丰点了点头,“何止是上海到天京,铁路建设将是天朝的头等大事。”
金能亨脑子嗡的一下,大买卖啊!他赶紧桶了桶身边儿的方静波。
方静波笑着点了下头,冲林海丰一拱手,“安王殿下,我们金大班的意思是想成为未来工程的供应商。”
“好啊,我们欢迎,只要公道,谁来我们都欢迎。”林海丰呵呵地笑着,有意地看了马沙利一眼,“我就是怕你的旗昌实力太小,到时候做不起来啊。”
“能,一定能,”金能亨连拍着胸脯,“有政府的帮助,一定能做好。”
马沙利瞅着金能亨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心里暗暗叹口气,这个家伙,浑身上下就没半点儿外交官的气质。
阿礼国现在感觉是恶心到家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儿也得不到消息,只能坐等。要说一开始他不情愿签那个什么缴械令,怕的就是没有了军队的话,现在,他倒是急于想叫那些军队赶紧放下武器。本国政府正全力和法国一起对俄国作战,暂时无暇顾及这里,大规模的战争不可能爆发。他好象是忽然间想明白了,就凭借这点儿军队,面对如此庞大的国土,以往的胜利和辉煌只能算作侥幸,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能多保留一些皇家水兵的性命才是正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争一时的高低。
懿律准将回来了,象征着那只辉煌的舰队再也不存在了,偏偏施泰麟将军的大队人马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开始捏起了一把的汗。
当再次见到面前这位叛军的安王的时候,阿礼国既感到难以明状的担心和忧虑,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恨,真有一种想上去把对方抱住一口吃了的心理。
做完面子上的事情,阿礼国盯着这位叛军的头子,静等着对方的话语。
“真遗憾!”林海丰面色似乎有些伤感地一摊双手,叹息了一声,“我非常遗憾地通知阁下,您的命令和请求没有被施泰麟将军接受。”
上帝!阿礼国一闭眼,完了,这是要开始屠杀侨民的托词吧?
林海丰看了阿礼国一会儿,继续说到,“更遗憾的是,施泰麟将军在昨夜屠杀了自己的大批伤员后,从嘉定突围,企图经由龙华重返战舰上去。可惜,他的计划没有实现,到今天凌晨,他和他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不能不说,我还是很敬佩您的国家军人的素质的,战至最后,竟没有一个人投降。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确堪称是军人的楷模,我也在要求我的部下,向他们学习。”
这就是说,施泰麟将军本人连同那四千的皇家水兵,竟没有一个生存的?阿礼国看着这个叫他憎恨的刽子手,眼中冒火。这怎么可能?他太清楚英国军人的作为了,对于弱者,他们向来是巨人,一旦大势已去的时候,是没有几个人肯去做什么英雄的。当年在广东整治了大清朝军队,不可一世的帝国海军勇士,不还是就在一个小小的三元里,竟被一群的老百姓打的落花流水吗。
“这是一场不公正的战争!”阿礼国顺牙齿里蹦出了这一句话。
“既然是战争,就永远不会有公正。”林海丰温文而雅地说到,“上帝是最公正的,他会叫那些曾经有过罪恶的人,去补偿他们所做过的一切。”
“您打算如何处理这里放下武器的军人和侨民?”阿礼国摸起一只雪茄,由于激动,他的手在颤抖,半天也没把烟点着。
“我说了,我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林海丰点燃手上的烟斗,又把火柴扬了扬,示意一边儿的印度男仆去给他的主人点上烟。然后,轻轻地叹口气,“当然,也许只是暂时的结束了。等天朝政府收齐大家应当交付的罚款,所有人就都是自由的。原领事馆作为英国政府的财产,我们将给予保护,绝不会有人随便侵犯。军人必须退出我国领海,侨民愿意走愿意留自便。以往的租界现在将变成侨民区,由天朝政府管理,只要不违反天朝的法令,大家尽可以从事以前想做还没有做完的事情。”
“您所说的罚款是不具备合理性的,那完全是一种无情的掠夺。”阿礼国的嘴咕哝了好半天,终于哼出了这句话。
“就算是您说的这样吧,可我们毕竟还只是针对那些助过贼的人,经过甄别没有助贼嫌疑的,我们却不会去这么做。另外,我要提醒阁下,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战争,完全是由你们一手挑起来的。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了我们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按照您的政府一贯的作为,是不是也应该赔偿我们的损失呢?”林海丰一伸手,严肃地说到,“阿礼国先生,正人先正己。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天朝对于侨民的政策,那还是宽松的。如果是换成了我们本国的那些豪商巨贾,胆敢助贼者,不要说是掠夺他的财产,我们还要毫不客气地掠夺他的生命!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和自己的敌人讲什么情理。包括您,也包括我自己。”
阿礼国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林海丰把烟斗放到嘴里,吸了一口,“还是那句话,现在战争结束了,大家没有必要再为以前的事情纠缠。来日方长,为了我们各自国家的利益,还是应该多想想未来。”
“未来?”阿礼国耸了耸肩膀,怪笑了一声,又使劲儿地吸了口烟,“鄙人是您的战俘,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未来可谈吗?”
“阿礼国先生,在我们没有宣布战争结束之前,您的确就是我的战俘。可是现在,作为您自己,请千万不要忘了,您不仅仅是英国的公民,您还承担着外交官的使命,您的一举一动直接代表着英国政府的形象。”林海丰义正词严地说到,“在我的面前,您还毕竟是英国政府的官员,我尊重您。”
阿礼国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也许您还会留在这里一阵子,也许您会离开这里。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外交官,您都有责任把我的话听完,并转达给贵国政府。而不要过于意气用事,那样不好。”林海丰把烟斗放到身边儿的茶桌上,微微一笑,“我知道,贵国委派的香港总督,兼驻满清公使文翰先生,曾经在去年初实地考察了天京后,给贵国政府上书,轻易地断言我天朝取代不了满清政府。呵呵,可是事实呢?事实证明文翰先生错了。天军的实力您已经看到了,不瞒您说,除去上海原有的守军,我们一共动员的兵力才三万出头,就是这些人马,马上也会取得整个上海周边作战的胜利。非但如此,我在这里可以预言,不出一年,江南所有省份,都将是我天朝的版图。满清政府最终会彻底被推翻,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历史进程。”
阿礼国的额角开始有了殷殷的汗水。如果说在租界被攻占之前,他对这些叛军并没放在眼里的话,自打一见到真正由天京开来的叛军那刻起,他就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点,那就是自己对这些人的了解太少了。他没有随同文翰公使阁下去过天京,但他仔细阅读过跟随公使阁下的那一大队随员后来整理出来的报告。他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份号称绝对详细的报告里,居然漏掉了面前的这个安王,还有他手下的新式军队?
他曾经自诩是个中国通,对于这个古老而奇特的国家颇有一番研究。在这样一个爱惜自己头上的发式,为了“留辫子”和“蓄长发”而打的死去活来的环境下,竟然会冒出来一只既没有辫子,又没有长发的军队来,这又说明了什么?文翰啊文翰,由于你的疏忽,不仅误导了政府,也使我丢尽了面子。
“我承认,您暂时拥有了优势。”阿礼国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得意的胜利者,调整了一下心态,是啊,是要对对手有更多的了解,至少自己还要有一份呈交给女王陛下的总结报告呢。“按照您的说法,江南不久将都会是您的政府的势力范围,那么,对于其它口岸和香港,您和您的政府将会有什么打算?”其实,他话一出口,就感到问的有些多余。还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和这里一样,一概的收回。
“我们的土地上,不允许出现什么拥有特权的租界。但是,只要各口岸上的侨民不再重复这里的错误,他们的利益会得到保护。至于香港问题,在我们没有取得全国的最后胜利之前,可以暂时不予考虑,这是天朝政府给贵国政府留了充分的考虑时间。”林海丰又拿起了烟斗,“当然,前提条件是在双方没有敌意的情况下,否则,即便天朝政府同意,我同意,我们的天军将士何百姓们也不会同意。”
阿礼国陷入了沉思,直到林海丰走了很久,他还在想。他甚至想到了,如果现在去北京,那个紫禁城里的咸丰皇帝一定会开出更多更好的条件来。他也想到了“修约”,照这样发展下去,即便修了约,又实际能得到什么呢?要想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东西,最好的办法还是从根本上打倒这个天京政府。可是,能做到吗?现在看来,也许很难。
该死的克里米亚,该死的俄国佬,要是没有他们牵住后腿,大英帝国就要象当年一样,用大炮教育这些不开化,又狂妄自大的家伙。唉,再说不开化似乎有些牵强了。真是闹不明白这个什么太平天国了。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了布尔布隆。布尔布隆在天京一定是对他们有更深刻的了解,不然,为什么回来后,他曾反复劝说自己和马沙利不要轻易地卷入这场内战呢?不过,为什么很多话他不直说,不把真正看到的都摆放在大家的面前呢?这个家伙不会是想看个热闹吧?
对于林海丰来说,似乎战争真的结束了似的。林海丰就象是忘记了嘉定和宝山城里的清军了,一门心思地在抓着上海的地方事务。
上海特别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了,他亲自兼任军管会主任。在他拟订上报天京的规划中,原上海县老城,被重新划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城区,以前周边的宝山、青浦、嘉定、南汇、松江、奉贤、崇明、川沙这七县一厅,均改为区,再加上新建的外侨区,全部归属新上海管辖。
上海军管会在配置各区行政指导官员的同时,组织起了大批的工作队,深入到各乡村,依照天朝颁布的《土地法大纲》,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村、乡农民协会纷纷宣告成立,以前的泥脚杆子,现在成了区政府的“官”。
农民起来了,农民翻身了,土豪劣绅自然就没有了好日子过。一次次的忆苦大会之后,总有一批批曾经与天朝为敌,或是民愤极大的土豪劣绅被无情地镇压,而那众多的早已久违了田地的农民,终于人人都有了一块儿属于自己的土地。
阶级的对立,最终的结果就是相互消灭。林海丰深深地清楚,在当今,阶级,也不是谁人为地圈划成的,那是千百年社会本就遗留下来的产物。人们可以说人分几等,说高贵和低贱,只不过没有人说“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而已。
江南富庶,但是,多年的土地垄断,早已使大批的农民无田可耕,土地积聚在少数大地主的手里,农民,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农民,更多的在变成无业游民。《土地法大纲》的实施,犹如雪中送炭,不仅获得广大贫困农民的拥护和欢迎,也使那些饱受大豪门欺压的中小地主出了口恶气。
既然是斗争,那就是残酷的,甚至有扩大化的嫌疑。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对一些罪恶并不是很大的地主采取的过激行为,集会上,只要有人带头一喊个打,土台子上的地主就会被暴打,痛揍,甚至出了人命。
林海丰开始教育各级指导官员,不要去怂恿斗争的扩大化,又给各级政府和农协提出要求,不要把斗争扩大化。可是,对于陆续发生的这种倾向,他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能怪谁呢?几千年来,脸朝黄土背朝天,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从没有被当做人看待的贫苦农民,终于有了说话的权力,怎么会不有所发泄呢?“农民兄弟刚刚有了些觉悟,手段激烈点儿难免。呵呵,大家要正确引导。”几天来,这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因为,没有人有他的那种对社会的认识。林海丰一直抱定的是一个信念,对待阶级敌人,就要象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残酷无情,不给他们任何反攻倒算的机会。甚至连浩然在《艳阳天》中写的马小辫之类的人物,都不应该留下。该狠的时候就应当狠,农民们自发、自愿的行为,谁能多说些什么?总比以后再搞什么专门的清理更好些。至于统一战线嘛,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情。
只有坐守在嘉定和宝山城里的清军官兵,却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忘记他们。随着土地改革的进行,一批又一批的贫苦百姓加入到对城池围困的行列中,尤其是嘉定和宝山附近的百姓们,更是热情高涨。他们可不希望清军再在这里赖下去了,他们现在深知,只有打跑了这些败类,才能象其它地方一样,分到自己应有的那份田地,才能够过上安静的生活。
两座城池里的官兵,象是被一根巨大的锁链套在了脖子上,而且越勒越紧。
黄再兴现在不仅要承担东征军总部的日常工作,还要负责嘉定、宝山前线的全盘指挥、协调。如果不是后勤部部长吉文元到了上海,怕是他肩上的担子更多。
二十几天一晃就过去了,近十万的天军和四乡的农军,还有自发赶来的百姓,早已把两座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巨大的政治攻势和心理压力下,使得两城中的清军开始有不少陆续地逃出城外,向天军投降。
根据各方面掌握的情报,两个城池中,目前真正能够作战的清军,满打满算已经不足六千,而且粮弹日渐不足,士气低落。反观天军方面,经过就地的休整,不仅人强马壮,而且士气高昂。黄再兴早就有了一鼓作气拿下这两座漂泊在天朝土地上的孤岛的决心,也好给上海地区的发展制造一个安定的周遍环境。谁料,几番询问,安王殿下的回复竟然都是不急,等等再说。
黄再兴茫然了。
他不明白,面对当初那么强大的对手,安王敢采用引诱、割裂、大胆迂回包抄,直至奔袭租界,一举拿下敌人的首脑机关等凶悍的战术,如今占据了这么大的优势,怎么殿下反倒和缓下来了?
更何况,杭州方向,林凤祥尽管取得了西湖水战的胜利,并重创满洲八旗兵,但由于天军只是由北到南对杭州形成的是半壁包围,清军各处的援军得以陆续涌进城内。攻坚显然对天军不利,为此,林凤祥已经转入防御,如果没有更多生力军的增援,很难尽快地拿下杭州。
经过和曾水源、李咸池等前线指挥官的会商,黄再兴决定再次请求安王,尽快发起对嘉定、宝山的总攻。
林海丰忙啊,他不仅要制定、指导各项政策的具体实施,还要筹划上海以后的总体发展。所幸的是他又有了一个优秀的助手,那就是刘丽川。这个广东香山(今中山市)农民出身的汉子,不仅自幼习武,练出了一身好本领,而且能说英语。由于曾做过商场的经纪人和丝茶栈的店员,且稍懂医术,做过草药医生,专医骨科杂病,所以,既在劳苦大众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又对上海的经济恢复工作得心应手。这就为林海丰减轻了许多的压力,使他更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些意识形态上的东西,还有军事战略。
从当初的镇江开始,林海丰就在逐渐地推行他的那套宣传策略。尽管天军和地方都保留着以前的惯例,即每礼拜一次的“讲道理”,可是,真正讲的却都是原来天条中被掐头去尾的东西,也就是他编纂的简易教义。随着形势的发展,对于日渐壮大的东征军的思想工作,那简单的教义已经越来越显得不适合了。军队不能没有思想,没有思想的军队是成为不了钢铁之师的。
在这方面,刘丽川的上海势力,恰恰又给了莫大的帮助。刘丽川的势力,原本都是天地会的产物,与太平天国的信仰并不相同。由于他们多系广东福建人,对洋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视,对上帝一说,自然不太感冒。于是,林海丰借着统一思想为由,再次采用偷梁换柱的方式,念起了歪经。
“反清复明从一定的意义上讲,是有其合理性的。但是,它在目前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明朝早已成为老百姓忘记了的历史,依靠这个口号,是鼓舞不起大多数人的意志来的。更何况,难道我们还要恢复明朝的朱家天下吗?这有悖于天王的教诲。”于是,就有了他对刘丽川等上海将领的如是说……
“中国已经有了数千年的皇帝了,难道还不够?天朝提倡天下大同和人人平等,主要意义就是要彻底打倒一切皇帝,反对家天下,建立老百姓当家作主的太平天国。天地会为了能够延续我汉家的真正香火,奋斗了两百年,这是积极的地方,理应为大家所称颂。在中国,如果我们汉族自己不觉醒,任何新的思想和社会就都不可能实现。现在,为了全天下的百姓,为了建立天王的人间天堂,大家要统一思想,统一认识,抛弃以往信仰中的抵触点。天王说的教义尽管很烦琐,但是,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那就是‘共产主义’,天京现在就是典范。这是我新近整理的一个小册子,要刊印出来,首先在官员们中间广为宣传,并真正领会其精髓。我相信,天地会不屈不挠的英雄们,还有天军的将士们,一定会是这种思想的先驱。不要认为我这是别出心裁,不是的,我只是把天王的思想通俗化了一些,我们的军队和百姓文化还不高,过于深奥的东西不利于大家的接受。你们也许会问,为什么我不提上帝?上帝是要放在心里的,不能挂在嘴上,因为,我早在红军中说了,我们的上帝就是全天下百姓的化身。”
作为上海以前的小刀会,能依附天京政府,除去刘丽川等部分人是从大局着眼,看的更深层外,更多的领袖们其实最初也只是一种无奈的举动。当真的已经归入了天京的旗下,难免又有了一种担忧。历来信仰上的差别,都会造成心理上的隔膜,这种隔膜,很可能会转变成一种把他们视作异己的行为,这点他们都清楚。要说当初的起义,一百个人可能会揣着九十九个心眼儿,也许是为生活所迫,也许是因为和谁堵上了一口气,也许想威风一把,或是投个机什么的,也许……总之,为了自身利益的多。
现在,安王提出的这种思维,却恰恰又迎合了他们的心理,排除了他们的担忧,既然不提老拜上帝会,那么,大家的起跑点就成了一个。至少目前在上海,在安王的麾下是这样。
至于军事上,不急于平定上海周围的战事,林海丰认为是件好事儿。在没有充分的准备之前,一旦来了个暂时的小和平环境,难免各生鬼胎。嘉定和宝山是个转移大家目光的焦点,又是一个课堂,他需要时间来融合上海原有的这部分势力,还要教育广大百姓如何去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他要把上海建立成一个牢固的根据地,不仅仅是要在经济上,还要在思想上去带动其它的地区。
另外,他现在还有他的难处。
当黄再兴看到安王殿下摆到他面前的几样东西的时候,他似乎才明白了点儿,殿下为什么这么慢节奏了。
第一样是一封信,是东王杨秀清来的,对于林海丰在上海等地打算进行的新思想教育,他没有提起。但是,鉴于整个江苏基本平定,而安徽的不利局面还在加剧,他希望林海丰暂时抽调一只人马,协同刚刚稳定了扬州局势的李福猷等部,先给巢湖解围,以便打通和庐州城内的联系。
第二样是宁王郑南随信附来的一份天京首发的《新天京报》。头版上,除了刊载了天王洪秀全的一首打油诗外,整篇就是林海丰和杨秀清在东王府关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那番论述,不过,文章经过仔细的加工,引经据典,而且署名居然被傅善祥安排到了东王的大名下。这报纸可是件很新奇的事情,黄再兴细细第阅读了起来。上面有天军近期东西两个战场的捷报,有天京工农业、商贸业的发展,还有在镇江被处死的黄子隆的案例。经安王指点,他注意到了上面有关天京庆祝收回上海列强侵占的租界的新闻。
“……金龙城举行盛大宴会,庆祝上海战役的伟大胜利。奉诏出席宴会的有东王、宁王千岁,还有……”在一长串儿的侯爷名单里,黄再兴看到了敬天侯洪仁达、赞天侯洪仁发的名字。作为金田出来的老兄弟,他和别人一样,都太了解天王这两个兄长的人品和能力了。再说,不是停止了王侯的封赏了吗,怎么又……
其实,林海丰还没叫他看翼王石达开的回信呢,翼王居然不赞成他准备进行的这种新思想宣传,认为这会伤害到天王的崇高形象。
“殿下,您不打算抽调兵马去解巢湖之围?”黄再兴谨慎地问到。
“你认为呢,我们应当这么做?”林海丰反问着。
“这个……”黄再兴沉吟了一下,“庐州北王虽然一时受挫,固守上一年半载总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们还是应该先集中力量把浙江拿下来,有了江浙,我们才有根本。可是,东王既然来了指令,不出兵总是个问题。”
“是啊,”林海丰点了点头,忽然问到,“黄部长,你对我开始进行的思想宣传工作怎么看?”
黄再兴笑了笑,“殿下,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听真话。”林海丰呵呵地笑了。
“那我就直说了。”黄再兴想了想,说到,“我们现在实际执行的天条,都已经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变动了的,更趋于合理性。至于说到信仰,现在的确是个大问题,红军和其它天军各部对拜上帝教的解释不同,如今又多了天地会这股力量,统一信仰迫在眉睫。我认真读了殿下对天王教义的解释,我倒没觉得和天王的主要意向有太大的冲突。只是,我考虑到另外一个方面。”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林海丰奇怪地瞅了瞅他,“说,继续往下说。”
黄再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我自身来看,我觉得信仰一个东西总要看的见,摸的着,也就是说,至少可以立个牌位放在那里。上帝也好,如来佛祖也罢,都是这样。而殿下说的那个‘共产主义’是简练,可是那毕竟只是四个字,天下更多的人信神,信鬼,信这信那的,您该给他们也树立一个牌位。”
其实,他还是没把话完全说完,这是个喜欢迷信和神化个人的国度,安王是堂堂正正的天父的儿子,是真正的天堂里来的人,为什么不……
林海丰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如今我们要做的恰恰就是要打倒一切牌位,让大家自由自在地生活。当然,凡是真正的英雄和伟大的人物,总是容易叫大家所迷信、崇拜的,那我们就都崇拜我们的天王,没有天王,我去哪里想出来这个‘共产主义’的名词。再说,‘共产主义’不是简单的四个字,他的精髓在天京的紫金山,在那些永远躺在陵园里的烈士们的灵魂里。如果想供牌位,那就是一个最大的牌位。”
“军管会要专设一个政治部,东征军总部也是一样,从现在开始,政治工作要和军事任务一样,当作头等大事来抓。”林海丰想了想,看着黄再兴,接着说到,“郝立宿和许乃钊有些私交,他几次请求希望说服许乃钊,放弃无谓的抵抗。我看可以试一试,嘉定和宝山该结束了。拿下这两个地方后,命令唐正才部去镇江,会合李福猷等部解巢湖之围,之后回归翼王节制。教导旅留上海扩编,曾水源部全军去杭州,参加对杭州的围困。另外,建立吴淞要塞司令部,就叫许宗扬任要塞司令官,兼管水师事务。”
“那下一步浙江的战略呢?”黄再兴有些疑惑。
“我们需要一个牢固可靠的根据地,否则,战事发展的越快,越象是熊瞎子掰棒子,拿了这个丢了那个。尤其是天朝工业的起步,必须依靠上海作为基石。”林海丰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扭头看着黄再兴,“嘉定、宝山一下,在杭州设立东征军前方指挥部,你去协助林凤祥,对杭州进行四面围困,一定要将杭州十门合围,内外交通完全断绝。黄宗汉不是到处征集队伍,猬集在了杭州吗,那好,就采用长期围困的办法,困到他们没吃没喝,没有弹药,逼他们就范。要有围上它数月乃至半年的思想准备。在这期间,趁着清军在浙江其它地区兵力空虚,教导旅的扩编整训,还有新兵募集工作一完,马上投入对浙江其它地区的清剿。这样一来,等到杭州一下,浙江也就完全平定了。”
“是!”黄再兴笑了笑,“叫黄宗汉守在杭州城里,看着我们的旗帜在他的周围飘扬吧。”
“就是这个道理,一面围困,一面发动临近的百姓,我们的天军不仅是战斗队,也是工作队啊。”林海丰也笑了,“另外,一定要注意一个问题,从合围杭州开始,无论任何人,只能进,不能出,这是困城的关键。”
“东王对我们这样的安排会怎么想?”黄再兴细心地提醒到。
“在稳定了整个江浙之前,东征军的一兵一卒都不能动,这是原则。”林海丰说完,呵呵一笑,“当然,我会和东王解释的。东王何等聪明,只要知道了咱们的战略部署,断然能够猜想到我的目的。退一万步讲,皖北可以丢弃,但决不能不要江浙,而且,关键是时间。”
郝立宿去了宝山,许乃钊强撑着从病榻上爬起来,接待了这个不速之客。他这次是真的病了。
看着脸色蜡黄,本来就不胖,如今更是几乎形同枯槁的许乃钊,郝立宿心里一阵的怜悯,“许大人,你已经尽力了,都是汉人,何必拼死的自相残杀。为了更多人的生存,顺从天意吧,大人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对手。”
是啊,真不是一般的对手。那只摇动着红旗,如狼似虎的军队只是风一样的飘过,自己那些营盘、兵勇就如同是一片片的枯草,在那数不清的大炮、小炮的爆炸声中,在那暴雨般瓢泼而至的枪弹里,顷刻间就可以化为乌有。简直是太恐怖了,恐怖的城内任何一个兵将只要一提起他们,就会半夜从梦中惊醒来。
“回去告诉他们,我愿意开城。”许乃钊眼圈儿微微有些红,“以前的行为如果说是罪恶,那就叫他们都把帐算到我一个人的头上好了,不要为难那些投降的将士们。”
真是个书生啊!郝立宿摇摇头,轻声安慰着,“不要想的那么悲观,天朝是优待降顺的人的。只要放下武器,尽可以既往不咎,我可以保证,许大人留去自由。”
去?还能去哪儿呢?北京的皇上会饶恕了自己吗?留?以往和他们拼的你死我活,手上总是粘满了他们的鲜血,如何去面对他们?许乃钊的心胸不开。
宝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十几天后,许乃钊病故了,跟在他身边儿的人知道,从这次真的一病,他就拒绝服用任何的药剂。也许,他早预料到了最后的一天是个什么样,也许是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也许……
宝山一失,嘉定再没有了任何的指望,只不到一个时辰,城防即被突破,巷战展开。在不到一天的垂死挣扎之后,虎嵩林、秦如虎等人都死于乱军之中,吉尔杭阿被生擒。
上海成立了警备司令部,刘丽川兼任司令官。经过李咸池、陈阿林、林阿福等原上海部分将士补充加强的曾水源部,陆续开往杭州。
教导旅在进行扩编,除炮兵营外,原有的四个营升格为团的建制,而特务连等各直属分队统一扩成营级编制。
能被编入红军的教导旅,无论是对潘起亮本人,还是原上海的部分义军来说,都是一种骄傲。不过,兴奋之余,却总还有些别扭。进了红军要剪发,这叫一些将士一时很难转的过弯儿来。
川沙,教导旅的整训基地,各班排都在为这件事情头疼。就连一向以老虎著称的英雄连队特务连,现在的特务营也一样遇到了这种问题。本来都磨破了嘴皮子说的好好的,可是到了该剃头的时候,不是这个推那个,就是那个朝后拼命躲,有的抱着脑袋干脆死活不肯撒手。几个被剃光了头发的士兵,甚至竟蹲在一边儿,姑娘似的捂着脸在哽咽。闹的那些老兵们简直就是哭笑不得。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你们是战士,不是大姑娘!”刚刚转到这里的陈玉成指着还在伤心的几个士兵大声吼着。随后,他朝紧跟在身后的新任营长刘明远叫到,“集合,全体集合。”
随着军号响起,片刻时间,各连队整齐地在一片空场地上集结完毕。陈玉成瞟了正集合部队的刘明远一眼,对这点,他心里很是满意。
“报告旅长,特务营全体集结完毕,无一人缺列,请旅长训示!”
陈玉成冲着刘明远一点头,面向全体官兵把手一举,“听我口令,全体脱帽。”
除去还没有换装的新兵,老兵们齐刷刷地摘下了帽子。一色的短发中,有三十几个长辫子格外地扎眼。
“大家都看见了吧,侦察排的人都留着辫子,可是你们都问问他们,有哪个人甘心情愿地去留?为了需要,他们不得不留。就象现在,为了需要大家必须剃成短发一样。”陈玉成在队列前直挺挺地站着,声音洪亮,“我们是红军战士,军歌大家都唱过了,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为了人民的幸福,我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难道当人民需要的时候,我们连头发还舍不得吗?如果真是这样,我不相信谁还会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到任何时候,你们都不能忘记,你们是英勇的红军士兵,有委屈,有疑惑,尽可以找各级官长提出来,要活的堂堂正正,眼泪是留给你们的敌人的。我再次重申,天朝要求你们,还在受苦难煎熬的穷苦百姓需要你们剪去长发,做一个真正的红军战士。如果你确实舍不得的话,那好,请你提出来,我会安排你们去其他天军部队……”
林海丰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许久,他歪头看看身边儿已经剃了头的潘起亮,“潘副旅长,你剃完头感觉如何?”
潘起亮不好意思地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儿,“心里总觉得好象是少了点儿什么。不过,也许是不习惯。”
“是啊,一个新的事情,总会有个习惯的过程。”林海丰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不行,你们只有一个月的整训时间,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不能马上尽快的做好,战斗力从哪里来?红军可是我们未来天朝的基石啊!”
“殿下,我们会认真做好一切的。”潘起亮一指特务营的队伍,请求到,“殿下给大家训个话吧?”
“不了,陈玉成就说的很好,能这样我就放心了。我那边儿更是事情没个完,出来散散心,顺便拐到了这里。”林海丰说着,笑了笑,亲切地望着潘起亮,“你刚来教导旅,要和大家多沟通,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才走到一起来的,不要分什么彼此。这是个不同于其他任何部队的集体,这里不但是要培养起一只能征惯战的钢铁军队,还肩负着为以后的红军部队输送大批骨干力量的重任,这里出去的都是天朝的精英。”
“殿下,我会的。”潘起亮挺了挺胸,不知怎么的,自打一见到这位安王殿下那一刻起,他竟然就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
林海丰忙,前脚刚进军管会的办公室,屁股还没挨到椅子,后脚紧跟着陈廷香就火急火撩地追了进来。
对于医院住着的陈廷香来讲,今天简直就仿佛是天塌陷了一般。教导旅在扩编,他的特务连成了特务营,他起先心里美滋滋的。这倒不是因为他能够可以顺势做了营长,至少手下的兵多了,仗自然就越打越大了。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去探望他的兵们给了他一个不好的消息,特务营营长已经正式任命给了刘明远。
“殿下,您怎么能反悔?”陈廷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潮湿了。
“我怎么反悔了?”林海丰奇怪地看着陈廷香,他注意到陈廷香那依然被白布厚厚地缠裹的左手没有吊挂起来,显然这是故意给他看的。“你怎么可以这样,手臂不吊起来,要影响到伤口的恢复。”他皱了下眉头,赶紧叫来韩慕岳,去给陈廷香找条绷带。
“卑职好了,卑职要回部队去。”陈廷香鼓着腮帮子,咕哝着,“殿下答应卑职,可是……”他说不下去了。
“你呀,急的什么呢?”林海丰从返身回来的韩慕岳手里接过一条白布,小心地帮陈廷香把臂膀吊挂好,呵呵地笑着,“先把伤完全养好,我这里可还有重要的任务等着你呢。”
“殿下,卑职真的没什么大事了。”陈廷香说着,活动了下左臂,他是硬咬着牙没叫嘴咧开,“您看,卑职没说假话吧?”
林海丰轻轻闭了下眼,“好吧。眼下就要有大批募集的新兵,还有那些愿意留下的降兵在等待训练和教育。军管会决定在松江设立一个训练营,你们的潭参谋长暂时负责此事,你就去他那里报到吧。”
“殿下,”陈廷香马上把头摇的象个拨浪鼓,以至带动伤口一阵的疼痛,不由得呻吟一声。
“不愿意去是吗?”林海丰转身倒了杯水,放到陈廷香的手里,把他轻轻地按坐在椅子上,“这个任务很艰巨啊。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是好的将领,训练不出优秀的士兵。天军需要不断地扩大,你总不会愿意看着一些松松垮垮的士兵补充进天军的队伍里吧?天朝就象是一座高楼,需要每一个人,用不同的方式,尽各自的一份最大的努力,为她的建设添砖加瓦,任何人所从事的工作都是神圣的。”
说着,他从桌案上拿起了一本郑南编制的小学教材,“你看,连我不是也要忙于学堂的建设吗?以后我们还要兴办专门的军事学堂,培养新军人,这个职业多崇高啊。再说,你的身体的确不再适合以后长途的颠簸,留下来对你的身体也有益处,你不会不想看到天朝的未来吧?”
陈廷香低垂着头,好一会儿,他的肩膀在微微地抖动,渐渐,竟发出了抽泣声。
林海丰摇了摇头。他忽然想到二战时的那个自称是为战争而生存的美国将军巴顿,唉,这里又是一个为战争而生存的人物。如果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能有这种气概,那么,汉族的真正觉醒就快到了。
他左右看了看,想找条毛巾叫陈廷香擦擦泪水,可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故意背转身去,仰看着屋顶,“去吧,把这批新兵训练好之后,还回你的连队去。要记住,你要还想看到天朝的未来,就必须照顾好自己,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明白怎么做。”
陈廷香一愣,紧接着霍地一下就跳了起来,望着安王殿下那近乎伟岸的背影儿,他一句话也没说,用力一揩眼中的泪水。
“殿下,刘副主任来了。”柳湘荷看着泥像般背对着门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安王,轻声地叫着。
“哦!”林海丰慢慢地转过身,仿佛是刚从一场梦里醒来,他轻轻按按两个太阳穴,“刘主任你坐。”
“殿下,不会是那个陈廷香惹您生气了吧?”柳湘荷关切地问到,“这个家伙就是横,进门的时候想拦都拦不住。”
“哈哈,他怎么能惹我生气。”林海丰放下手,开心地笑了起来,“只要有理,横还不好吗?这个家伙就是离不开战场上的硝烟,这样也好,谁能保证天军的行列里不会出现一个叱咤风云的独手将军呢。”
“殿下,我看还是在城里给您单独安排一所王府吧,这里乱哄哄的,不利于您的休息。”刘丽川笑着提议着。
“忙过这阵子再说吧,等一切都有了头绪,我是得让开点儿,否则赖在这里会影响到你们各自的发挥。”
“殿下,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啊。”刘丽川呵呵地笑着。
“我说的可是真的哦,”林海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好了,说说都给我带来了些什么?”
“旗昌和安琪尔商行的那批发电机器从香港起运,估计要到上海了,安琪尔商行的老板娘问我们收不收。”
“全收。”林海丰想了想,“还有,晚上你约见马沙利和旗昌的大班金能亨,正式和他们商谈京沪铁路的建设事宜。”
“那个法国代理领事爱棠又来了好几次,请求您的召见,都被我找借口推了。我看,他的态度越来越诚恳。”
“不见,叫他好好清醒清醒再说,见也不见他,我要等布尔布隆回来呢。那个阿礼国呢?”
“呵呵,他在按照我们的要求组织回国的船队呢。”
“等他组织好了,咱们要组织一个盛大的欢送仪式,命令上海天军排开阵势,监押他们的那些军队出境。”
“呵呵,我也有这个意思,还要组织各界人士观看,长长我们中国人的气势。”刘丽川点点头,“那个阿礼国说了,他不走。”
“他还要再看,那就叫他慢慢地看着吧。”林海丰拿起了烟斗。
“吉尔杭阿也闹着要见殿下,说是要用私藏的钱财来换他的一命。”
“不见,钱财,他的钱财必须交出来,命不能留。”林海丰点上烟斗,看着中还在燃烧的火柴,“等礼送英军出境的那天,把那些洋人的走狗和他一起带到城隍庙去砍了,卖国贼永远不会有好下场,他们就是榜样!”
“殿下,我看我们是该给电厂选个好位置去了。”
“当然,马上就去,我们还要亲手为能给我们天朝带来无限光明的第一个电厂奠基。”林海丰站起身,丢下还没有抽完的烟斗。一边儿接过柳湘荷递来的披风,边看着刘丽川嘱咐到,“这次随机器会来一批技术工人,要妥善安排好他们的生活,在这方面,不要怕花钱,花的越多证明我们收获越大。”
天京的郑南收获多多。
当杨秀清看着郑南手里拿着的几只针剂,给他讲了“青霉素”和“破伤风”这两种药品的性能,还有未来的憧憬后,杨秀清这个天塌了都不会眨眼的硬汉子,居然也是和傅善祥一样,半天都没合上大张着的嘴。以后能不能利用药品赚钱那倒是小事,单凭这两种药,可以挽救多少在前线英勇奋战的将士们的生命啊。
“大量的制作,供应到每一个战场上去,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惊讶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句发自杨秀清口里的斩钉截铁的命令。
“我们在做这方面的工作。”看着着了急的东王,郑南呵呵地笑着,“不过,真正要大批量的生产,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至少我们不久可以有自己将士救急的东西了。”
杨秀清笑了,他扭脸看看傅善祥,“你看看,还是宁王老弟实在,可不象你一心崇拜的那个林海丰,净跟我耍花枪。”
一句话,把个傅善祥说了个大红脸。
“海丰又和王兄耍什么滑头了?”郑南有些奇怪。
“你看看他的信,”杨秀清随手把刚收到的林海丰的信交给郑南,“这个家伙,我本来是打算叫他动用陈玉成的那只部队,去解巢湖之围,扭转一下皖北的不利态势。谁料他竟然诉了一大堆的苦,派了个原本该归还翼王老弟的唐正才部来糊弄我。”
郑南粗略地看了下林海丰的信,抬头呵呵地笑到,“看来海丰也是被缠在上海和杭州了。”
杨秀清哼了一声,“他啊,他是有意要用围困杭州来拖延时间。这个家伙是想看韦昌辉的笑话。”
“才不会,安王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傅善祥小声地嘀咕着。
“你这个丫头呀!”杨秀清摇了摇头,“我猜海丰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宁愿舍弃皖北,也不愿意影响他自己在上海的发展。皖北不能丢,以皖北作为屏障,把战火引到清妖的地盘上去,比在自己家门口打好。”
“那……”郑南想了想,“不然我去趟上海吧,正好有关上海的建设情况也需要我去看看,顺便再劝说劝说海丰?”
“不用劝他了,现在胡以晃他们已经控制了大半个江西,正在休整。达开马上马上将进军宜昌,等宜昌拿下,叫达开他们分兵过来。离开这个林屠户,老子照样不吃混毛猪。”杨秀清哈哈地笑了起来。
“殿下,人家常说的可都是张屠户,哪来的什么林屠户啊?”话一说完,傅善祥也禁不住地捂着嘴儿笑了,唉,想想安王来的军报,说他是个屠户也还真不冤枉啊。
杨秀清笑了会儿,忽然又望着郑南,认真地说到,“去上海要快去快回,不要老是那么专心于公事上,闲暇的时候多陪陪宣娇妹子,她可是有了身孕了啊。”
郑南咦了一声,莫名其妙地看着东王,“王兄是怎么知道的,我好象没和外人提起过啊?”
“这天朝上下,还有我杨秀清照顾不到的地方吗?”杨秀清眨了眨眼,又笑了。
郑南嘿嘿地笑了。望着杨秀清有些发锈的脸色,再想想依旧是无优无虑埋藏在深宫里的洪秀全,他满腑的感慨,“王兄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事无大小,总要躬亲,对王兄的身体不利。另外,您的眼睛更要格外地注意。”
“怕什么,大不了瞎上一只眼,更好。这不是正应前几天刚学会的那句成语了,一目了然。”杨秀清揉了揉眼睛,无所谓地说到。稍挺片刻,他仰了仰头,“早晚都会有充裕的时间去好好地休息的,谁又能真正的去活上百年,更不要说千年万年了。”
刚刚血战完的荆州城内,战火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石达开又把目光落到了宜昌。
“殿下,十几天的连续苦战,将士们多有疲惫,不如暂时休整一下,再全力攻打宜昌不迟?”张遂谋小心地提醒着,“河南巡抚陆应谷的人马已经到襄阳,不可不防。”
“正是因为这样,才必须加快我们的步伐,不能给清妖以任何一点儿喘息的机会。”石达开一摆手,“老办法,先围城,边围边休整。来了想救援的就集中力量打援,没有敢来的就攻城。”
十万大军开始继续西进。
石达开站立在船头,环顾着浩浩荡荡的天军行进的行列,深深地吸了口凉凉的,却又有着一丝甜香气的江风。在他的脚下,是欢快流淌,一直奔向东方的涛涛长江水。
长江,很快将成为拱卫天朝的一道不可逾越天然屏障,南北割据的局面已成定局。伟大的天朝,再不是汪洋中的那座孤岛。金色的太平天国大旗迎风飘舞,水陆呼应,人欢马嘶,铁流滚滚。他们的后面,是荆州,是武昌,是长沙,是南昌,是天京,是苏州,是上海,是连成了一大片的牢固的根据地。这大片的根据地,恰恰就象是天朝这个大厦的奠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