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祯
大军班师回京,朝野尽庆,成宗皇帝特意率文武众臣犒赏三军。(www,K,更新最快)。随行主将亦得封赏,左帅请求告老,帝始不许,却准了半年探乡;副帅郑涛加封忠武将军;监军魏雁辉加封武威将军,迁御林军副统制;幕将杨中庭沉稳果断,左迁至兵部侍郎;先锋梁振业屡立战功,迁至御林军都统领、从三品御前行走;其余诸将各升一级。另外随军文臣,礼部尚书何志,加封翰林院大学士,赐紫蟒袍一件;陈玉泉迁枢密院任都同旨;唯有监察使李宛,虽有金银犒赏,却无晋升的旨意。
婉贞也不急,在犒赏结束后便返回家中。想必皇帝心中定会有个算盘。到家门前,正要叫门。只听一阵低幽婉转的笛声传来,悠扬之中带着缠绵悱恻。
婉贞怔住,手僵在半空中,这熟悉亲切的声音曲调——“莫非……”
德云又惊又喜,猛地推开门,叫道:“大公子!”
院中的月桂树正枝叶繁茂,微风袭来,细小的花朵如繁星般飘落,沁香满园。
落英缤纷中,一抹白色的身影倚在树旁。
突然的推门声惊起了巢中静息的鸟儿。映着拔高的笛声飞上屋檐,脆声鸣叫。
“德云还是这么毛躁啊?阿婉管教的不够。”清朗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将手中的玉笛放下,向门前惊呆的人走来,“怎么,在外面野得没边了。连人都不认识了?”
婉贞这才回过神来,轻声叫道:“大哥。”
不错,分别快一年的时间了。可眼前之人修长的身量,带笑地眉眼。嘴边那一如最初相见时的促狭,熟悉得亲切。
京师南侧的丞相府前另有一番热闹,三公子魏雁辉加封武威将军,魏府张灯结彩大宴宾客。
魏列夫高座堂上,前来道贺地宾客川流不息。寒暄之时不免奉承几句:“魏公有公子三人,皆是国之栋梁,陛下大加封赏,封喉拜相只怕迟早了。”魏列夫摆摆手道:“贵卿都言重了。犬子不过是运气碰巧,还需历练呢。陛下也只是给个头衔勉励而已,还要他自己用心。”言语中却能听出弦外之音。武威将军只是封号,并无实利,而先前魏雁辉为兵部侍郎,现在任御林军副统制。看似连升两级,却没了实权。现在兵部尚书左帅要告假,兵部侍郎便是手握大权。如今却给初出茅庐的杨中庭拿了去。叫魏列夫心中怎能不琢磨琢磨。
正在庆宴时,家丁突然前来悄声通告:南宫公子到。
魏列夫听闻一震:此人无事不登门。一来必有要事。连忙起身来到后院。
推开书房地门。一个身着月白长衫、书生装扮的青年正手摇折扇,在看墙上的字画。
魏列夫摆手屏退了下人。问道:“公子今日缘何到访?”
那人转过身来,笑道:“魏公多日不见,气色还好么。当今皇帝隆宠日重,只怕日后我等也只能吃您的白饭了。”
“南宫一脉人才济济,能为老夫效命自然是锦上添花,怎可能说吃白饭?除非公子想违约……”
那人冷笑道:“不过这一两年的时间了,我还等得!”他缓缓口气,道:“小妹在那种地方这七八年也都过去了,十年之约眼看到期,我还不至于连这点耐性都没有。”
魏列夫微微笑道:“公子明白就好。”
那青年又道:“今日过来,是要知会您一声,有人到京城了。可能与您有些不便……”虽是这样地话,脸上笑容不减,斜着眼睛看魏列夫的反应。
“哦?什么人?”魏列夫问道。
那人嘴角一挑,说道:“最近素有名声的后起之秀,那个名士李侗的儿子,李昭。”他又顿了顿,道:“也就是那个李宛的大哥吧。还真是手足情深!”
“”的一声,魏列夫将茶碗重重放下,“又是那个李侗?十年了,一点都不安宁。哼!又让他的儿子做官么?”
“不过李昭素有随兴游乐之好,不见得要做官……”
魏列夫打断他:“上次让你查查看那个李宛的底细,怎么样?”
那人道:“只知道李侗的八年前收养了杭州一家医馆地孩子,别的却没听说。李侗便是要收徒弟的话,不知道多少人要踢破门槛,这养子偷偷收养地也可能。”
“杭州医馆的孩子?”
“是啊,父母被强人所害,听人说留下了个女孩,但时间太久了,也没能说清。”
“女孩?”魏列夫脑袋中闪过一丝疑虑。
“女孩,按年纪算十五六岁了。差不多也要嫁人了。”
“那不对,那李宛今年十八了。看着也不像十五六地孩子。”魏列夫说着,打消这个念头,又问道:“如今李侗在何处?”
“去年还在襄阳城郊,三月份搬走后就不知道在哪里了。李侗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谁都知道。”
魏列夫点点头,道:“有劳南宫公子再去查查李宛地底细。再有,烦劳将李昭的行事也一并告知。”自当效劳。”青年站起身,合拢纸扇,作揖告别,“魏公不如多看着点朝堂,那里可就您一个人看得住。”说罢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魏列夫紧皱着眉头,连这种江湖草莽之人都知道新帝对他地手段了。来了,我和瑾儿天天盼着,生怕您有什么闪失……平安就好啊。这几日喜事连连,前天一早李大公子也来了,可让我们又惊又喜。大人您又得了皇上的赏赐。真好真好!”管老伯依旧唠叨着,一边摆着碗筷,端上小菜。为婉贞和德云接风。
婉贞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坦然地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不时与管伯插上几句话,逗得老人开心。看着一身风轻云淡的人突然出现的眼前,婉贞一时有很多话想问,也有很多话想说。此时却一句也讲不出,千言万语没有头绪。
婉贞低着头夹了些菜,德云看到,心中自然有几分明白,便笑着说道:“管伯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您先歇着吧,这里我来照顾,让他们两兄弟好好说说话。”
管伯答应着,离开了。德云又道:“我去温壶酒来。”也离开了。
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到他斟酒地声音。婉贞愣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昭笑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婉贞皱起眉头:“还找到这里!”
李昭长眉一挑。瞪了她一眼,道:“我看你是野得没边儿了。这才过来找你!竟然跑去随军。还去了突厥!要是让爹知道,该多担心!幸好他们现在云南。消息不怎么灵通。我在相州会友的时候,看到朝廷的榜文,这才赶来。”
婉贞闷声说道:“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李昭拿起酒杯摇了摇,“当初我是帮谁考了乡试地啊?”
婉贞用李宛的名字考乡试,因为检查严格,所以是李昭代劳,当时还偷偷背着李侗夫妇。待婉贞拿到名籍之后,才告诉李侗夫妇自己地打算。李彤夫妇见孩子决心已下,而且又能顺利通过乡试,这才没有反对。其实,儿子从中捣鬼而夫妻俩个并不知道。
李昭提起此事,婉贞一时语塞,只得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你别操心了。”
“把手伸出来。”“什么?”婉贞反问。李昭不客气地命道:“把手伸出来!”
婉贞不解地伸出右手,李昭却抚开她的衣袖,修长的指尖搭在皓腕处,片刻之后说道:“还说好好地回来?我看你是命大!又逞能了吧?哎……”李昭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还是要照应一下你啊。”
婉贞不语,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但又带着几分温暖。的确,这些日子很辛苦。看到师兄的到来,就好像又回到在家里地日子。
“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你的真相?京城里的人也没什么眼力么……”
“我掩饰得也很好么……”婉贞不服气。
“那是他们没见过这么爱逞能的野丫头而已,真是令人头疼。”
“头疼你就不要来,谁请你了?”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
两人说着,渐渐话多了起来,间杂着以前经常的斗嘴,真让婉贞有种回家的感觉。
“时候不早了,你明早还要上朝吧?快去早些睡。”就像在家里,他总是催促自己早睡一样,这时也不例外。却不再是家长里短,习武练剑的内容,而是“上朝”。“好。”婉贞应道,没有像往常一样讨价还价。
两人站起身,德云也进来帮忙收拾。不经意间,李昭的袖口中飘出一页宣纸,落在地上。婉贞俯身拾起,去见上面写着:
新蕾初醒蕊已成,
恋曲如花绽春声。
相思本是无凭语,
浮华世外幸此生。
“大哥,这个……”
李昭回身看了,微微笑道:“前日酒楼里听一个歌妓唱的,有些意思,便记下来。没什么,你收着吧。”
“哦。”婉贞见地确是师兄的笔迹,措辞也是很流畅,倒是精巧之作。只是,素来有过目不忘之能的师兄难得把什么词曲记下来,真是稀罕了。
这一日是旬休,不必上早朝。(1K小说网手机站wap,1K,CN更新最快)。照例早起的婉贞便换了剑袖短衫,拿着长剑来到院中。有人却已经先占了地方,长身飘逸,剑吐龙吟,舞得正起兴。
李昭听到背后响动,收了势,回头果然看见婉贞站在那里。便笑道:“功夫没搁下吧?过几招么?”
婉贞见状也来了兴致,笑道:“好啊,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李昭朗声笑道:“好!看看你这回能在我手下走几招。”
长剑出鞘,婉贞捻了个剑诀起手。李昭则倒提剑柄,似混不在意。
婉贞眼中精光一闪,剑鞘甩出手,直击李昭面门,右手长剑一点,直刺他腕处。
李昭将头一偏,刚好躲过奇袭的剑鞘,长剑挑起,封住了婉贞的攻势。又使诈?想骗到我还早着呢!”李昭笑骂。两人从小一起习武,婉贞的一些剑招还是李昭手把手教的,彼此的身形招数自然都很熟悉。唯一不同就是,婉贞气力小,难免不敌师兄,故此每次两人过招,好胜要强的婉贞总会有些小聪明,且次次手法不同。李昭有时也是想看这丫头还能有什么手段,故意要比武。一来二去,婉贞的诈术技穷,倒是李昭练就了火眼金睛。江湖上寻常的招数如何比得上师妹的狡黠?
婉贞也知道平师兄的本事,这点小伎俩不会得逞。每招每势分外用心。李昭也感到这一年的时间师妹变化不小,也没掉以轻心。两剑相交,锵锵作响。或敏捷灵动,或洒脱俊逸,家传绝学各展身手。彼此心中都有数。渐渐地,两条雪光包着两个身影,其势浑然一体。犹如鸿雁双飞,勇搏长空。
德云在房中听到外面响声。连忙跑出来看,见两人真刀真枪地动手,不由得地惊道:“你们……快小心点!”
李昭听了一怔,顺手收势,正要回身与德云搭话。突然觉得凛凛杀气袭来,他一个激灵,猛然抽出长剑以“一”字诀挡出婉贞袭来的剑锋,“铛”一声,李昭手中长剑落地。他眉头紧皱,一个转身擒住婉贞来不及收势的手腕,往怀中一带;指尖微微用力,扣住了婉贞的脉门。“撒手!”李昭低声喝道。“铛”一声,婉贞地长剑也落地了。
婉贞稳稳心神。轻轻舒了口气。刚才过招时太过入神,根本没有听到德云的叫声,李昭突然收势。婉贞功力较弱,尚不能收发自如。一时心神大乱。幸好李昭反应机敏。一手揽住她的进招,同时收了她地长剑。才没出事。
婉贞摸摸手腕,偷眼看看师兄的神色。
李昭拾起地上地双剑,说道:“功夫没见长,杀气倒是重了许多。”说得倒是随意,但口气中隐隐带着责怪。
婉贞闷声说道:“经历了生死关头,如同修罗场般的战争,在所难免。”
李昭转过身去,长叹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有些松散的发髻,道了句:“何苦来……”却看到她有些黯然的脸色,终究没说下去。
看到一旁的德云,婉贞躲开师兄地手,走过去道:“这么急跑出来做什么?吓了我一跳。德云惊魂未定,摸摸胸口说道:“我听到响声还以为发生什么事,赶紧出来看。你和大公子都拿着明晃晃的宝剑,我吓了一跳才……您二位以后要练剑,千万不要再这样了。用木剑也好,就像在家里一样……这多吓人啊!”
婉贞心思一转,所幸使起小女儿性子,企图蒙混过关,耍赖道:“还说呢,不是你我能输掉?你到底是不是跟我去雁门关的那个德云啊?怎么回来了胆子也变小了……有大哥在,你怕什么?”师兄刚才一句“杀气太重”,已是十分重的责怪。只能期望他就此作罢,别再教训人。
身后的李昭哼了一声,道:“别想给我带个高帽就蒙混过关,看来去突厥的事我要一点一点地盘问了。对了,先说我的青锋哪去了?该不会给我弄丢了吧?”
婉贞心想不好,支吾说道:“哪有?收起来了而已。”李侗曾送给他们兄妹两把名剑“青锋”“碧影”。临走时,师兄当时把自己青锋给了她,此剑厚重锋利,极少可能损坏,却在望西山时,被颉利王的长刀所损。又因为青锋剑的精铁乃是特殊炼制,名家手笔,一般地铁匠不敢保证修好,婉贞只好将剑收起来了,以免再有损伤。
她岔开话问道:“那碧影呢,你放哪儿了?”
李昭道:“碧影太轻,我平时不用,放在包袱里了。”碧影剑,是给婉贞用的,剑身如一泓清泉,寒潭倒影,故此得名。若论锋利,还胜出青锋几分。不过剑身轻薄,虽然灵敏,平时防身足矣,却不可以临大敌。李昭担心师妹只身在外,没个帮手,这才将自己的佩剑给了她。
正说着,管伯有些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进来,说道:“大人,外面……门口来了宫里地人,说是请您入宫去见……见圣。”
陛下有召见。婉贞点点头,说道:“请他们稍等,我去更衣面圣。”刚要走回屋子,突然转身,笑道:“德云,去书房把青锋找出来给大哥。”
德云愣了一下,应声去找。
婉贞换好官服出来的时候,正听到书房里李昭又惊又气地喝道:“阿婉,这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
婉贞匆匆走到门口,俏皮说道:“大哥,祸首是漠北颉利可汗,你找他算账去吧。我先进宫去了,少陪!”说罢,抬腿就走。
李昭愣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
婉贞想了想,回头补上一句:“不过,多亏了青锋,保了我一命。多谢!”推门而出。
李昭无奈地叹了口气,继而释然微笑。
坐轿来到宫门口,便要下来。内侍们传话:“陛下现在御花园地凤仪亭中。”
婉贞心中一动,那是临去出征前,陛下曾在凤仪亭中召见。一个内侍出来带路,婉贞跟随其后。
进入御花园,就要进宫城,也就是后宫嫔妃、公主女眷们所在地内宫。平时大臣们上朝议事都是在外面的皇城。所谓皇宫,也便是这皇城和宫城合在一起地称呼。大臣们要进宫城,必要有皇上的旨意和内侍的引路。宫门前都有侍卫仔细盘查记录。进了宫城之后,不得左顾右盼,肆意谈笑,否则有大不敬之嫌。
婉贞进了内宫,颔首敛神,紧跟内侍的脚步,行走在雕梁画栋中。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回廊两侧的园林里传来宫女们的笑闹声,想是在踏青游园。余光看去,前面不远处一片草地上,十几个穿着艳丽春衫的妙龄仕女围在一起玩耍。婉贞当下收敛目光,加快脚步。
走到一个转弯处,突然一个东西飞过眼前,婉贞随手一接,抓在掌里。定睛一瞧,却是个五彩雀翎毽子,精巧华美,可能是哪位贵人的玩物。正想着,那边两三个宫装少女跑过来,又是笑又是羞地开了口:“多谢大人。请把毽子还给我们吧。”
婉贞见她们站的还远,自己又不好走过去,便转身递给旁边的内侍,示意他们拿过去。
那内侍刚要接,就听到其中一个女孩道:“我让他还过来,你多什么手?”那内侍听了连忙缩回手,还说道:“大人请。”
婉贞愣住,这可奇了,后宫之中十分避嫌,说话的少女定是地位尊贵之人。抬头一看,只见那女孩十五六的模样,明眸妩媚,肌肤白皙,相貌甚是秀美可人。衣着也十分华丽,只是看不出品级,不知是哪一等的女官妃嫔。
婉贞觉得这女孩有几分面熟,但又不好多话。倒是她先看了口:“大人不记得我了吗?琼林宴上,大人还救了我一次呢。”说完倒有些腼腆,脸也涨红了。一旁的宫女痴痴地偷笑。
婉贞不知所措,只能拱拱手道:“当时多有冒犯。请恕罪。”不知这女孩是什么来历,之前还是宫女的妆扮,这会儿的凌人气质又好像说一不二的皇主贵人一般,只能恭敬作答。
“大人还记得我?”那女孩有些高兴,又连声问道。
婉贞只好说道:“陛下有要事召见,先告辞了。”看着手中的毽子,一手揽起长襟,一手轻抛,足尖飞起,一个反踢的“献花式”踢给了后面围观的宫女们。立刻引起那群宫女们的笑闹,又重新玩了起来。
婉贞拱拱手,道:“失礼了。告辞。”转身离去。
那女孩站在那里,看着远离的身影隐没在重重宫廊之中。只有两旁的翠色欲滴的嫩枝随风轻轻摇曳,隐隐已经看到或鲜红或莹白的果实,小巧可人。
“公主,回去玩吧。等一下又要回去学女红了。”两旁的侍女劝道。
瑞云公主突然惊醒,连忙道:“我刚才的样子乱不乱?哎呀,发髻有些松了。”她懊恼地理了理头发,“成什么样子。”
两个侍女偷笑道:“公主您美得不行,连那位大人都不敢多瞧,急急忙忙地走了。”“人家是君子,要守礼。他还把毽子踢回来,真是个聪明的人,而且又不迂腐。”说完,自己也笑了。
“是是。我的好公主,您快和我们回去吧。不然太后娘娘又要罚我们了。”
凤仪亭中,成宗皇帝赏坐其中,大总管程恩随侍身旁,几名内侍站在亭外,等着吩咐派遣。(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更新最快)。
成宗端起一杯香茗,轻轻吹开浮起的丝丝热气,茶还未饮,便清香满口。“陛下,这是浙西的新进贡品,祥云雾。”“这茶叫祥云雾?”成宗看了看清澈的杯中,“色泽倒是干净,哪里来的雾气?”
程恩陪笑道:陛下说的是。不过听说这茶初泡时,茶叶舒展开,如同天边的云彩被风吹散一样。所以得名。”
成宗饮了口茶,慢慢回味时随意言道:“浙西……越州牧魏鸿光,是魏相的次子吧?倒是个值得琢磨的人……”程恩恭顺地站在一旁。
抬眼看池边桃红柳绿又随南风盛,碧水中鱼戏莲叶,只是此叶并非去年叶,不知人还是不是去年人?望着从角门转进来的身影,依旧的红色官服,文秀的身形,俊美的相貌,神色还是那么英挺肃然,却不知有哪里与之前不同了。
“臣李宛叩见吾皇万岁。”来人拜倒,声音却依旧的字正腔圆、不卑不亢。
不卑,在他面前还是没有半点的卑躬屈膝、奴颜媚态,是真傲骨。爱卿平身。坐吧。”
“臣不敢。”沉声作答,听着不想是谦卑,倒像是拒绝。
“坐吧,你们站着,朕和你们说话费力,也不舒服。程恩,你下去。”“遵旨。”
亭中就剩下君臣二人,李宛只好谢恩,落座在一旁的石凳上。
“平西大军一去半年。与卿上次叙谈,也是在这亭中。朕还为卿送行呢。”
“是。承蒙陛下圣恩,臣铭记在心。再难再苦。只要为家为国,无怨无悔。”李宛答道。
成宗点点头。道:“不错,要的就是这种心。当时看到卿的报难奏章时,朕还怨你抗旨不尊。如今看来,卿还是不辱使命。朕很欣慰。”臣今日能活着回来,有赖陛下当时勉励。还有一早就废了降兵罪。”
“但是,”成宗话锋一转,“朝中故老,还一时转不过来,卿以为如何?”
李宛微微一笑,道:“旧弊积年累月,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转变的,臣等耐心扶正就是了。”
“这话说地好。一要有耐心,二要有胆量。有时还要懂得进退。这次的事。随军的将士官员都有了封赏,独卿这份旨意难下,不如卿给自己个衡量。也帮朕解了难题。”
李宛还是镇定自如地微笑道:“陛下为难臣了。这次出征,臣未能克忠职守。有过无功。怎能封赏?倒是应该闲置一段时间,以观后效。”
成宗听了。心中暗自点头,真是个精灵剔透地人,一语道破关键。“爱卿不必自谦,三州新政已经初见效果,现又与边塞互市,大有兴荣之势。突厥之事,何尚书也都和朕说了,劳苦功高,怎说过错?也只是阴差阳错而已。但众臣之议论不能平息,朝中不能再起波澜,只好先委屈一下爱卿。何尚书打算监修《突厥纪事》,指名要你过去,如何?”李宛拱手道:“臣的荣幸。能在何大人如此名师指导下精进学业,实在求之不得。”
成宗笑道:“不用勉强,真知道卿有济世安民地抱负,不过凡事也要循序渐进,免得操之过急。去翰林院,虽是编书,但朝中之事不能松懈。要时常写些策论进谏才好。”
“臣遵旨。定不辜负陛下期望。”“好,从明日起,卿便是翰林院的编修。不可松懈了。”
“臣谨遵圣意。”
李宛退下后,成宗独自坐在亭中,品茶赏景,难得浮生半日闲。可好景不长,看到两三个宫装仕女从角门进来,他不进又头痛起来。
“皇兄,在这里好悠闲啊!”瑞云公主径直走过来,眉开眼笑地说道。
成宗哼了一声,道:“你皇兄什么时候得悠闲了?”
“又召见大臣啊?”瑞云公主笑得一片天真烂漫。
成宗笑骂:“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还让人家帮忙捡毽子!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吓,怎么皇兄知道了!”瑞云公主掩口而笑,随即道:“捡个毽子算什么?别人愿意笑就笑去,我怕什么?”
“怕李宛不敢娶你!”
“皇兄你!”瑞云公主涨红了脸,瞪起眼睛嗔道。
成宗正色道:“不要闹了。你也大了,皇兄和母后会帮你物色好驸马,可你也要有大人的样子。以后再这样可不行。到时候我就告诉母后,好好关住你,天天做女红。”
瑞云公主不怒反笑,撅起小嘴,说道:“哦,母后那里我就说,皇兄可以跑去芸香楼,我为什么不能和大臣说说话?”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谁告诉你的?程恩!”成宗喝道。
“皇兄别急,我自有办法知道。程公公怎么可能告诉我?不过,只要皇兄不说,瑞云自然也不说。”公主得意洋洋地说道。“朕那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成宗脸色有些不自在。
“皇兄,我也想和您一起去私访。”公主甜甜笑道。
“什么,去芸香楼?绝对不行!”
“那我去母后那里告状。”
“站住!”
看到成宗脸色有些犹豫,瑞云公主趁热打铁地道:“我身为皇室公主,理应多体会民间疾苦,好辅佐皇兄成为一代圣君。”
成宗不禁失笑道:“你能辅佐什么?罢了,让程恩再准备一套男装。”第一名楼地芸香楼灯火辉煌,贵客盈坐,十分热闹。
大堂中歌舞翩然。貌美的侍女和灵巧的小厮穿梭,客人们或饮酒或谈笑。虽然热闹,倒也不嘈杂。楼上东西南北四个房间便挂着四大花魁梅兰竹菊的牌子。房门紧闭,让人禁不住想一探幽香。而此时西面房中,一个书生装扮地青年带着书童模样的少年坐在棋盘的一侧,另一侧便是四美之一地弈兰。
“啪”素手轻落。白玉般的棋子敲在檀香木地棋盘上,响起清脆的声音。那少年看了看眼前的美人,粉腮朱唇,淡妆略施,罗衫轻薄,眼生秋波。端坐沉思时尽显雅致,举手投足间别有妩媚。
“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这样地美人!”少年心中想着,目不转睛的看着。
弈兰察觉到对方地目光,微微一笑。也瞧向对面。
眼前地这名公子虽然穿的地素色衣服,但料子手工都是一流的,加上其人气宇轩昂。出手不凡,可知并非是寻常的富家子弟。
弈兰轻笑道:“黄公子。这次前来比上一次隔了好一段时日了。”
那青年笑道:“是。家中有事忙得很,脱不开身。”
“公子总是很忙。第一次来是去年,到这一次也才来了四次,却把我们四个芸香楼的招牌都见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青年道:“慕名而来,当然是希望能见几位名动京城的仙子。”
“仙子什么地,可不敢当。公子第一次来是听琴,见得是韵竹;后来是凝梅和奉菊,最后才是奴家,莫不是认为弈兰最不值得一见?”
青年朗声而笑,道:“弈兰姑娘此言差矣。要知道,最好的最是留在最后,越是企盼,越不敢贸然。”
“公子真会哄人开心。”弈兰掩口而笑,捻起棋子,放在棋盘上,又将眼前之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倒是弈兰姑娘会哄人。几句话的功夫,我这条大龙就给破了。罢了罢了,情势已变,在下认输便是。”
弈兰笑道:“公子棋力不弱,思维也缜密,是难得地对手。弈兰很是欢喜。不过,想必您不常作此游戏。棋路有些生疏。”
那青年点头笑道:“姑娘说的是。有此闲情雅兴地时候倒真不多。”
“只怕公子地雅兴不是在棋,而是在人。”弈兰淡淡说道。
青年笑道:“美人当前,谁能不动心?自然别有风情。”
“公子这可真是说笑了,若说美人,公子何苦来这芸香楼?同来的这位姑娘远胜于弈兰了。”
“可我不会下棋。”那书童脱口而出,一脸率真,随即醒悟到,“啊”了一声,娇声叫道:“你认出来了?”
这下弈兰掩口笑个不停,青年摇摇头道:“这孩子,一诈就露馅了。”
弈兰笑道:“姑娘真是一派天真烂漫,有趣得很。少女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那青年站起来道:“家妹顽皮,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我等这就告辞。”
“这是公子地妹妹?公子何必急着走,弈兰不是这般计较的人。更何况今晚是凝梅升堂,等一会儿便会出题会客,公子何不看了热闹再走,小姐好不容易来一次也要玩个尽兴才好。“这……”青年有些犹豫,“哥……,就再等一下吧。”少女恳求道。
“好吧。”
“太好了!弈兰姑娘,谢谢你。你真是人美心更美!”那少女眉开眼笑,喜不自禁。
“哪有,倒是黄公子,当真是疼爱妹妹啊……”她淡淡说道,最后一字仿佛化作一声叹息,融入焚香的轻烟中,柔媚入骨。
少女正要搭话,就听到大堂中传来几声点鼓响,周围都静了下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今日凝梅姑娘升堂。各位客官请稍待。”
第六十三章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芸香楼的大堂中,宾客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www,k,n更新最快)。一旁的侍女,拿出了笔墨纸砚摆在当中的一个长桌上。
西面房中,弈兰亲手泡上了茶,与那对兄妹移座到纱窗边。这样就能清楚地看到楼下大堂中的动静。而楼下的人却无法看到房内之人。
“弈兰姑娘,什么叫升堂?好像官府一样。他们要做什么?”妹妹好奇问道。
弈兰笑道:“这不过是我们叫着玩的。每个月当中的一天,四花魁中便有一人设下题目,请宾客们作答。答得好,我们便会出面道谢。不过是个游戏罢了,只因平时我们不常露面,大家便喜欢做这个热闹。”
“平日千金难见一面的四大花魁,这一日只是静坐待才子,倒是羡煞旁人。”那公子也说道。
“原来如此,以文会友,真是风雅。难不成,几位姑娘想借此机会挑选良人?”妹妹又问道。
“这……”弈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阿云,太失礼了。”公子教训妹妹。
“不要紧。”弈兰笑道,“姑娘也是直爽的人。这样说来,倒也有几分这个意思。想这几年来,我们自己的身价足以赎身。不过,就算离开这里,还能去哪儿?世间的人和事,我们看得还不够么,现在也只是冷眼待人而已。”
“哦……”
“像上次,陈公子与韵竹合奏一曲,顿时名声大噪。韵竹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心性未免不稳……那陈公子却也淡淡的。还避而不见,惹得韵竹添了许多烦恼。如今,也不就是静观其变的事么。”弈兰手捧茶盅。抿了一口香茗。
“陈公子?哪个陈公子这么过分?”
弈兰有些讶异,道:“怎么。姑娘不知道京师第一才子、这一科的榜眼陈玉泉么?”她本以为这是哪家豪门贵族地公子小姐出来玩的,京城的名流应该都十分熟悉才对。
小姐红了脸,说道:“多了不起,还不是个榜眼?我认得状元!”
一旁地哥哥忍不住偷笑。弈兰也笑道:“哦,是李宛李大人吧。恩。这人倒也有趣。”
“姑娘认得他?”小姐忙问道。
“之前来过一次。今日,好像也来了。”说完,指了指楼下。
那小姐忙站起身,仔细一瞧,果然见大堂一角屏风之前,有七八个青年坐在一起,似在谈论什么,周围并没有叫女子陪酒,或是侍女服侍。也没有注意堂中的热闹。这其中一人白衣长衫,相貌俊美,正是李宛。
“真是他。”小姐吃了一惊。随即红晕上脸,回身对哥哥说道。
公子也走到窗边。仔细看看那桌上地人。李宛、梁振业、马天赐、凌霄、陈玉泉、齐家疏等人都在。
“公子与李状元是旧识吗?”弈兰看这二人的反应。知道他们对楼下的几个人肯定不是一般的陌路。
“啊,还算熟悉。”那公子挑眉一笑。还未察觉楼上有什么不妥。还在交谈着事情。“这么说来,这次我等出征的人全都重新任命,朝中势力已经分成两面了。”
“这段时候魏相倒是韬光养晦,没见什么特别地举动。”齐家疏说道,轻轻敲了敲杯子。
婉贞沉思片刻,问道:“可对郑家有什么联系?”
“郑家?也没什么特别的。”陈玉泉不解她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其实,陈玉泉对李宛一直有说不清的情绪,本来同科登第的青年进士,应该多多亲近的,但本来志在夺魁的他每次看到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文秀之人,心里不免有些隔阂。这人却真有些本事,或建言或出征,事事抢在他前头,并不像外表那般秀气。陈玉泉从小到大,没有真正佩服过谁,自负英才的他第一次遇到一个才干可以比肩地对手。所以,难免有时会有与之较量的意思。当时进言新政时候是这样,后来随何志去突厥也是。
梁振业看了看她,明白婉贞心中所想,跟那些突厥密信有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公之于众。便说道:“郑家魏家各有自己的人在战场上,朝中之事么,应该也不会特别有什么举动。”
正说道这里,楼上一个翠衫女子站出来,脆声说道:“今日凝梅姑娘地题目是:相思。各位客官不拘诗词曲赋,只要成文成调,便可算作应题。凝眉姑娘就在房中,等候大作。”
大堂里一时热闹非凡,或有嚷嚷着拿笔墨伺候,或是胸有成竹地提笔就写,也有书生模样的在皱眉苦想,字字推敲。西屋中,弈兰对那公子笑道:“您不去试试手,也当游戏罢了。”
公子笑道:“不善此道,就在姑娘这里作壁上观吧。”
这时,鸨母走到那一边,陪笑道:“各位大人,何不也来瞧瞧?我们凝梅姑娘脸上也有面子啊。陈公子,你是大才子,可不能免了吧?”
陈玉泉笑道:“在下就算了,倒是应该让状元公留下个风流韵事。”
婉贞连忙推辞:“才疏学浅,不敢与众人相较。”
梁振业看得有趣,道:“我和天赐是武人,不善文墨,倒是你们几人应该好好交份卷子上来。”
鸨母已让人备了笔墨过来,连声说道:“大人们肯赐墨宝,芸香楼也增光彩了。”芸香楼出入地达官贵人虽然多,但是陈玉泉等人名声在外,若是留下个诗词也能博得风雅地名声。外人到此,也知道这芸香楼不同寻常的青楼楚馆。
陈玉泉想了想。心中已有文章,对婉贞道:“李兄先请。”
“不敢,陈兄自便。在下实在没这般才智。”
“哦?李兄莫不是瞧不上这等轻词艳曲,不屑共作?”
“这……怎么会?当真是不曾写过……”婉贞心中不禁叫苦。题为相思地文章,倒是第一次要作,让她怎么写得出来。
梁振业道:“不会写就学着写么。状元郎不写怎么都说不过去。鸨母,快拿笔墨过来。”那鸨母自然欢天喜地地让人拿了笔墨到跟前。
陈玉泉微微一笑,提笔写道: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齐家疏见了,点点头道:“一寸相思一寸灰。真是好诗,玉泉兄高才。”
“齐兄莫要见笑,快写你地来看。”陈玉泉比众人早识得齐家疏,也是因为听闻的齐的才名,又比较熟络。故此亲近许多。
齐家疏笑道:“我不及你,让人家空害相思,还故作无事。乃是个薄幸丈夫。”说罢。也提笔写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却是一支曲子。但其中之意,却是暗指四美之一地韵竹前段时间与陈玉泉的交往。再加上之前地打趣,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当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陈玉泉见了,脸上微红,晃作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只有婉贞还没动静,她拿着笔,眉头紧皱,不亚于大堂中的那些初出茅庐的少年学子。沉吟片刻,还未得两三句。这边,已有两片佳作完成,其他客人的文章也都陆陆续续送上去了。虽然不想写,可逼到这份上也不能轻易就罢。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抬手拂去时,摸到衣袖,一下子想到之前师兄掉下地那片纸。
终于舒了一口气,便把之前的句子略加改动,写道:
春蕾绽放春叶蓬,恋曲如花绽春声。
相思本是无凭语,浮华世外幸此生。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如此写正好应景。婉贞放下笔,交了卷。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到东面房中,铮铮几声琴响,大堂上顿时鸦雀无声。熟客们都知道,凝梅姑娘善应和琴韵品评辞文。
婉贞等人这桌正好可以望见东面房的桃红纱窗前,一个身影正在抚琴,旁边另有两人站立。
叮咚如泉水般的琴声中,婉转又略显淡然的声音吟唱道:“飒飒东风细雨来……”
正是陈玉泉的诗句。西面房的那兄妹二人听了,也不禁点头称赞,果然是佳作。相思一题虽泛,但能作得这等高情雅致,实属难得。
下面还在奋笔疾书的众人,也都纷纷停下笔侧耳细听。
一曲终了,那女子轻声说道:“陈公子此诗确是高作。只是我等女子,春闺思愁,愁变愁了,却也不哀。”言外之意,诗中哀愁尚重,不合心意。
陈玉泉听了,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少顷,琴声又响,这次曲调轻缓,略带愁思。另一个声音唱到:“平生不会相思……”
西面房中,弈兰笑道:“原来她们都在那边。现在这琴是韵竹弹地,而每次评诗都少不了奉菊。”
“刚才是谁?”
“刚才弹琴的是奉菊,评诗的是凝梅。现在弹唱都是韵竹。”弈兰答道。
“不是琴棋书画各持一艺吗?”少女问道。
弈兰道:“说是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凑个趣罢了。琴棋书画大家自然都要学,只是有个高低上下而已。像书画并成地梅菊二人,论诗词绘画,谁都不逊色。不像奴家。只懂对弈一门而已。”
一曲终了,另一个女子笑道:“写成这般,也真显出齐大才子高才了。正中那些小女孩的心事。”
另个女子轻声嗔道:“姐姐……”婉贞等人都识得。这是韵竹地声音。
又是那个婉转淡然地声音说道:“雅俗共赏,文思细腻。此曲清新可人,相思之中自有一缕幽香,果然不负公子才名。”
齐家疏摇摇纸扇,朗声回道:“多谢姑娘称赞。不知姑娘最合心意地是哪首?”
琴声又响,没有回答。和刚才不同。这次地琴声疏远清幽,不复之前的艳丽、华美,大有高士隐客之风。这曲子不像是从楼阁之中传来,倒像是山涧之间随着清泉缓缓流出。
陈齐二人相对而视,不知谁为翘楚。他两个自负才高,又有风流俊朗地美名,乃是不多得的青年俊才,料想佳人必会眷顾。
大堂中人也都议论纷纷,猜测今天凝梅姑娘是否会露面。要知道。如果没有十分合心意地,姑娘很可能现身甚至不出声。而之前已经有三个月,四花魁任何一个都没有评诗论文了。不知今天是否能有幸一睹芳容。
而本来还在写的人。此时也都停下笔来。有刚才的两篇佳作在先,谁还会争着丢脸面?论雅论俗。论高情论哀婉谁能盖过之前的文章?也只好作罢。好好听着学吧。
那琴声不断,几个跌宕回复之后。有人能听出,凝梅姑娘必定又有佳作要评。
果然,那清淡的声音再次传来,非是吟诵,却在轻唱:
春蕾绽放春叶蓬,恋曲如花绽春声。
相思本是无凭语,浮华世外幸此生。
曲调一转,另有琵琶之音来合,更添怅然回肠:
花翩飞催君醉
舞迷离凝妾泪
遥诉情衷韶华尽,万千思绪寄长空。
一望乡关烟水隔,萍身他乡如雨虹。
念君夜夜费思量,恋曲声声唤君名。
惟愿与子偕终老,浮华褪尽幸此生。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静了半响,宾客中地赞叹声才传来,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询问这是何人之作。
连婉贞也愣在那里,这曲子只有前面那两句是自己写上去的,后面的诗句呢?那姑娘自己填上去的?对了,师兄说这是他从别处听来的,不是这里吧?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东面房的门开了,刚才传话那个翠衫女子走下来,来到婉贞的面前,道了万福:“姑娘请李大人上楼一聚。”
此言一出,众人的眼光全都集中过来,惊讶、艳慕、钦佩还有赞叹,以前最多是姑娘下楼来敬杯茶、叙叙话。就要请入闺房,却是难得一闻。就连陈玉泉见韵竹,也是第二次才到闺中叙谈。
婉贞却慌了神,站起来,连声说道:“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会。”说完,拔腿就想走。
不想梁振业坐在前面,一把拽住其雪白的衣袖,笑道:“急着往哪里去?你又没家眷亲属在这里,怕什么?快,别做孩子样,大大方方地去见人家姑娘吧。”
婉贞急道:“我……你放开我,我真要走了!”
两人正在拉扯间,旁边地人也傻了,这里哪个人不想拜会花魁,得佳人青睐?这人选上了怎么还不识趣?
西面房中的公子也忍不住笑道:“原来李宛还是这样的人!真是不像话,人家姑娘脸上怎么过得去?”
正说着,对面地房门又一次打开,一个女子站在门前说道:“不用勉强。李大人,奴家只想谢过大人的赠诗。”
众人停下纷争,眼睛齐往上看,有人倒吸了口凉气。连身为女子地婉贞,也眼前一亮,心中惊艳不已。
这女子二十岁地样子,盘云髻,鹅蛋脸。头戴繁星卧花钿,长眉入鬓,杏眼秋波,樱桃朱唇。藕色细布长裙外罩轻纱,肩披宽袍更显玲珑身段。当真是国色天香。
对面房间的妹妹俯在哥哥地耳旁轻声说道:“皇兄,你的后宫也不过如此,怎么都没有这种人物?”
梁振业推了李宛一下,说道:“还愣着干什么,上去!”
没法子。婉贞只好硬着头皮走上楼梯,要说什么,心中一点数都没有。
凝梅也下了几阶楼梯,待两人站在一起时,她微微一笑:“李大人,不愧是文曲之才。今日的佳作,承蒙爱赠。奴家又在后面加了几句,乃是有感而发,应和而唱。大人可别介意。”
李宛答道:“承蒙姑娘青睐。姑娘添句使拙作大添光彩,所谓佳作,不敢居功。”
两人相识而笑。
下面的众人见了,一个是世间难寻的翩翩美少年、一个是闭月羞花的红粉佳人,心中不免赞道:当真是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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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李商隐的无题诗
元代徐再思的《双调-蟾宫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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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正式成为翰林院的编修,每日除了早朝便是书库,或者跟着何志撰写书稿,十分忙碌。虽然已经不像之前在户部那时的锋芒毕露,但这位状元公仍没有淡出众人的眼光。
非但如此,京城里更是盛传了当时李宛与凝梅姑娘合写的诗句。一时大小茶馆、酒楼、乐坊争相传唱,比起当初的陈玉泉,风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一个才子佳人的韵事流传开来。
“相思本是无凭语,浮华世外幸此生……”弹唱之间,不知有多少人能体味真意。
“可是,要是知道了我的真身,恐怕才子佳人什么的就成了无稽之谈吧。”这天晚上,婉贞和李昭用过晚饭,在院中乘凉。德云在一旁缝着夏天要穿的薄衫,随便说着城里的趣事。婉贞听了,随口就说了这句。
李昭笑道:“也许以后会被人当作传奇。与木兰从军、桂英挂帅相比肩。”
“我可不想这般引人注目,还是悄悄地走,谁都不记得最好。免得麻烦。”婉贞靠在一旁的藤椅上,看着渐渐暗淡的夜色。“哦?万一到时候需要你的聪明才智来济世安民,你怎么办?”李昭饶有兴趣地问道。
婉贞静静地答道:“这些本就不是我分内的事,如今做来,乃是因为家仇血恨不得以而为之。若是天下就等着我一个女子来救,那就说明已经无药可救,何苦再拖累我呢。”
“原来,阿婉还会计较妇道。”李昭有意笑她。“那么,官夫人呢?”
婉贞笑道:“大哥你看看,谁敢娶我?不怕短命么。”
“那倒也是。”李昭笑道:“罢了。有这么个妹妹,也只好哥哥养她一辈子了。”
“谁要你养?”婉贞笑道。“待我卸了任,带着自己的俸禄去游山玩水去。”
李昭眼前一亮:“这是阿婉的心愿?待大事一了便去世外逍遥?好,倒时候哥哥陪你去。”
“谁要你陪?你玩你的去,可别来烦我。”婉贞向他扬头浅笑,竟有些调皮的意味。
李昭见了。心中有些暖意,嘴上更说道:“不行不行,自以为翅膀硬了,不服管束了,这出去惹了祸可如何是好?看来我得把你看住了。”
婉贞刚要还口,德云在一旁笑道:“您二位别争了。都这么大了,要是老爷夫人见了,不知要笑成什么样呢。时候不早了,小姐去沐浴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早朝呢。”
这边话音刚落,园中地大门吱呀一响,有人叫道:“请问。这里可是李大人府上?”
婉贞站起身来,走到李昭面前。悄声笑道:“大哥。您现在可是在李大人府上!”
李昭笑骂:“你这丫头!”
婉贞带着德云来到前门。管伯带着瑾儿去城郊拜访一个亲友,明日才回。所以无人应门,大门就这样敞开着。一个白衣少年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外,见两个人从院中转出来,忙问道:“请问翰林院的李大人可在家?”竟没有料到主人会亲自出来。
婉贞笑道:“找我何事?”
那少年一愣,见眼前之人风姿翩然,相貌俊美,必定是京城中人口相传的状元公了。连忙走前一步道:“小人是受芸香楼之托,给大人送封信。”说罢,递上一个白色地信函。
婉贞看了看,回道:“知道了,在下会准时赴约,辛苦了。”
那少年道:“是。那小人便回去告诉姑娘,大人应允了。”
“是。德云,拿两吊钱来,让小哥喝杯茶。”婉贞虽不圆滑世故,但这些世事还是懂的。
那人似有什么犹豫,但还是和德云拿了钱走了。
德云回到房中,问道:“那是什么信啊?小姐要赴什么约?”
“凝梅姑娘约我三日后去赏花,当然不能辜负人家地美意。”婉贞脱下外袍,解开绑在身上的纱带。
“夏天渐渐热了,总不能这样一直绑着,要勒出病的。”德云忘记了芸香楼的事,担心眼前的婉贞有些消瘦地身体。
“不怕,我撑得住。就是热一点么,不要紧。翰林院的书房还挺凉快了。一切照旧,免得人家看出破绽。”
“可是……”德云皱着眉头,轻轻帮婉贞挽起长发,眼睛却还停留在刚刚除下纱带的地方——本来白如凝脂的肌肤已经有些发红了。
“不要紧,我去沐浴了,你也收拾一下,早些睡了吧。”婉贞说完走到屏风后面,那里备着浴桶和热水。
德云正在苦恼,屋外李昭的声音传来,“德云,过来一下。”
德云走出房间,看到李昭站在房门旁的树下,一身倾满月华却唯独不见脸上的神情。
“阿婉她……身体还好吗?你之前说她受的伤……”
德云答道:“突厥得的伤,现在已经痊愈了,只是留下了病根,不能着凉还有些血气不足。但慢慢调理还是可以恢复地,只是您看看她哪里肯好好调理?还有,马上就夏天了,今年尤其有些闷热,她又总绑着那厚厚的带子,身体怎么吃得消?这几天已经瘦了很多了。”
李昭皱着眉头道:“你们去年怎么过的?没有什么对策么?”
“去年那时,正是她赋闲地时候,在家里时间长自然就好些。而且去年天气凉。看看今年,可能是苦夏呢,她这几天进食又少,翰林院那里虽然不比户部的时候忙,可每天事情也不少。她嘴上总说没事,我这心里实在担
“这样不行。”李昭说完,边走进房中边说道:“阿婉,你莫逞强……”他话音顿住,只见眼前地少女只罩了件宽松地长袍,披着乌黑的长发正在梳理,修长地脖颈露出优美的弧线,手臂和略微敞开的衣襟里都闪着耀眼的洁白。婉贞一愣,随机有些羞恼地道:“大哥你进来做什么?”
李昭脸上一红,忘记了想要说什么,只道:“没、没什么。只是……”
婉贞这边已经按耐不住,站起来就推李昭的手臂,连声道:“有什么事明天说,我要换衣服,出去!出去!”
李昭任她推到门外,嘴上还道:“怕什么,猫一样的小人儿,小时候还是我帮你洗澡呢。”
婉贞急道:“还说这种事!现在我大了!”
“是。李、大、人——”李昭拖着长声,被赶到门外。
德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婉贞一把把她拽到屋子里,地一下关上门。就听到她对德云道:“你怎么也不拦着?就让他进来!”
德云傻傻地答道:“我没注意……在家里的时候没有……”
李昭不禁笑出了声,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只剩下他站在院子里。
不错,那个灵秀可爱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但是,无论她长到多大,她总是他最疼爱的人。
不过,真是瘦了些。
得想些办法。
李昭重新皱起眉头,看着有些沉重的夜色,叹了口气。
次日清晨,婉贞整理朝服的时候,德云从外面跑进来,连声说道:“小姐,大公子不在房里,只留下这封信。(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更新最快)。”递过来一个白色的信函。
婉贞打开信函,里面只有寥寥几句,言简意赅地写道他要离开数日,嘱咐自己凡事小心。落款是:兄昭。字迹很新,可能才写不久。
婉贞收好信交给德云道:“不妨事。大哥可能有事,过几天就回来。”平时在家,李昭偶尔也会留书出走,少则三两日,多则几个月才回来。婉贞也不奇怪了。
“不早了。今天你就留在家里吧。我去上朝了。”婉贞掸了掸朝服,挽起袖子,走出房门。
德云在后面像模像样地道:“送大人。”早朝照旧,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久便散了。下朝之后,婉贞直接走到与皇宫一墙之隔的翰林院,用过早膳便开始着手编撰突厥的纪年文本。正写着,何志过来这边,查看了婉贞的进度。随手翻了几翻,还算满意,点头道:“年纪虽然不大,文笔倒很老道,确实难得。”
婉贞谦逊几句,何志又道:“但要是心思都能放在做学问上,以你的才智,必有大成。”
婉贞听出了何志的弦外之音,这人老,目光也确实锐利,知道婉贞的心思不在这笔墨书卷之间。婉贞刚要答话,何志摆摆手,道:“人各有志,也不强求。年轻人不要碌碌无为便好。对了,宫里杜衡阁中有本朝和突厥的几次使节来信。劳烦贤卿去借来,可好婉贞答道:“自当从命。”
杜衡阁是宫中的藏书阁,也是史官及时记下当时朝中发生的事情的地方。里面史料齐全但还未加仔细整理。翰林院要编书常常要向其查借资料。而除了翰林院。其他人没有圣旨一概不准入内,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会被拒之门外。毕竟有许多皇室辛秘不得为外人传。看守杜衡阁地是御林军。阁内的当值官员便是翰林院的官员,定期更换。所以,婉贞带着何志地手令,不用仔细盘查便进入的阁内。
在翰林院也有些日子了,不少人都认识。“不知今天当班地是谁?”婉贞心中想着。推开深色的雕花木门,迎面便是高耸着的一列列厚重的书柜。
“请问,今天哪位当值?”婉贞对着好似落满灰尘的群书,高声问道。
“哦。原来是李兄。”从右边地书柜后面转出来一个青年,手持书卷笑道。
“原来是齐兄。”婉贞认出的眼前之人,正是大才子齐家疏。道:“受何大人差遣,前来借阅前朝与突厥使节交往的史料。”说罢,拿出何志的手令。齐家疏瞥了一眼,也不细看。笑道:“李兄是在编《突厥纪事》吧?这几个月正好是在下看守书库,不用客气。里面请。”
齐家疏在前面带路,穿过排排书柜。来到书阁里面的一个角落,那正摆着一张很旧的桃木书桌。桌上堆满了书卷。“有些杂乱。让李兄见笑了。让我来看看,戎狄杂务是在刑志的右面……嗯。是那边的柜子。”齐家疏右手一指远处的一排柜子。
婉贞见他这般熟悉,便道:“齐兄也是在做学问么?这般用功。”
齐家疏笑道:“哪里是什么学问,不过是有这份闲心罢了。每次从翰林院调来地官员总待不久,多则两三个月、少则十天八天便走了,这记录么,难免杂乱无序,找起来也费力。我便请了一年的差事,这里慢慢理出个脉络。这快半年了,才理出了个大概。”
正说着,外面一个侍卫在门前叫道:“齐大人,宫里面有旨意下来。”
齐家疏对婉贞歉然道:“李兄请自去查找,在下少陪。”
“好,齐兄请便。齐家疏转身离开,到外面去处理事务。偌大的书阁之中便剩下婉贞一人。
婉贞向右边走去,看到书柜上贴着小字条“经籍”、“帝居”、“户志”、“工志”等等一排排尽然有序。不同隔层还标记着时间,十分详细。
“刑志”地标记映入眼帘,婉贞心中一动,但脚步没有停下,又走过两排书柜,看到了刚才齐家疏说的“戎狄杂务”,有朝中和不同边塞民族地交往记录。
然而,婉贞扫了一眼书柜,又向门口看了看,确定外面门口没人,眉头微微一皱,几个箭步来到“刑志”地书柜,迅速查到十年前的那一栏,抽出一本书册,快速翻看起来。
书一页页翻过,婉贞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过。没有,没有关于父亲地记录。
放下这本,再拿起另一本,又是这样翻看。
一连翻了三本,皆无当时的记录,婉贞心中不免着急,同时又要注意不能被外面的人撞见,心里如同打鼓一般,咚咚地跳得厉害。
终于在第四本的武家将门志最后十几页时,一行字映入眼帘“时年九月,护国将军梁兴被参里通外国,尚书陆明峰连连上书保本,力保……”
正看到这里,外面响起脚步声,婉贞心中一凄,又不甘就这样放过这机会,袖口一抖,将书册装入袖中。到了门口,隐隐已能看到这边的人影。他隐约见右边“戎狄杂务”的书柜前没有人,心中几分奇怪,便边走边问道:“李兄?可找到书了?”
直到走到跟前,才看到群书之间蹲着一个身影。正是李宛。他从最下面抽出一本小册子,笑道:“刚刚看到还有铁勒的一本纪事,铁勒现在是突厥的盟国,也想一并借去看看。”
齐家疏释然。道:“没问题。记录在案便好。不过李兄真是好学之人,躬身亲就不说,连这么角落的东西都找得到。看。连袍子都蹭脏了,这书阁里灰尘太重。”指着那一角衣袖和袍襟。都粘上了灰尘。
李宛一低头,笑道:“啊,真是见笑了,竟然没有察觉。这回还要赶着换件衣裳。”
从杜衡阁中出来,婉贞掸了掸粘在身上的尘土。舒了口气。刚刚急中生智,在齐家疏走过“刑志”地时候,她弯腰俯下身,一个侧翻,转到“戎狄”的书架,正好齐家疏刚到另一侧书柜前,来不及站起身,婉贞便抽出眼前的册子。刚刚记下几本书籍地位置,便是这时圆谎也容易很多。
齐家疏虽然也是新进官员之一。同是力主改革朝政之人,而且还要求彻查当年的疑案,平时也算亲近。但婉贞并不想暴露自己地立场和行事。尤其是背景未明之人。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小心谨慎。
从杜衡阁出来。婉贞径直回到家中。吩咐德云带着借来的突厥史料去翰林院,并向何尚书告假。因为身体不适休息半天。确定家中没人,婉贞将门窗关好,从里袖中拿出那本册子,仔细翻开到那页武家将门志,细细读来:
“时年九月,护国将军梁兴被参里通外国,尚书陆明峰连连上书保本,力保梁家满门。帝纳之,命大理寺详加查访,以免有误忠良。越一旬,帝旧疾复发,命太子监国,魏相辅政。然有告密者复上告曰:梁陆勾结,意图谋反。遂双双下狱。朝中保本者甚众,然相曰:兹事体大,不可轻慢。查抄梁家之时,妻子俱未在案。有云太史苏丰臣欲弹劾魏相迫害国之重臣良将,然朝政之时暴毙家中,未知真切否。时年十一月,梁陆狱中郁郁而终,相差不过数日。帝悯之,不复追究,赦其家眷……”
婉贞读完,长出一口气。乍一看,平常的记载,细细读来,隐意颇
眉头紧皱,婉贞取出纸笔,将这段抄录下来。
告密者、意图谋反、暴毙、郁郁而终……心中默念着这些词,却隐隐有辛酸浮上心头。
十年前,自己还在母亲身边嬉闹玩耍的时候,朝廷中的明争暗斗、相互碾轧便悄然而至。短短两个月地时间,梁、陆、苏三家一夜倾覆。
隐约记得,当时父亲要母亲带着自己离开京城,前往祖籍的本家避难。母亲不肯,父亲难得的发起怒来,却在看到门外惊呆的小婉贞时,叹了口气,浮上温和怜爱的神情,抱起孩子,温言劝道母亲。次日,母亲带着自己,离开京城的府邸,前往父亲的祖籍,两个月后,便是突然而至的官兵和师伯将她与母亲化为永别。现在想起,那时便是和父亲最后的日子,以前不懂事,对时间没有觉识。两个月,对小孩子来说也够长了,只是时时问起:“父亲怎么不来看贞儿?太忙了吗?”母亲总是会温和地点点头道:“贞儿很乖,父亲一旦有空闲就回来看我们。”那温和地笑容中却隐隐带着苦涩和哀戚。
婉贞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润,掌握成拳,抵在下颚,字字推敲其中之意。若要替父亲翻案,务必先查清当年里通外国的细节,所幸现在已经有了从突厥那里拿回地信件,便是铁证在手。后族郑氏牵扯其中,不得不慎重;苏丰臣暴卒也甚为可疑……
正在里头绪时,忽然外面拍门声响起,德云在外面叫道:“大人,我回来了。路上遇到梁将军,他想探望您,现在在正厅等候,要不要见?”
婉贞道:“好,我去见他。”收起桌上的书本,转念一想,将书放在床铺地枕头下面,自己地抄录则放在袖口中。
走出去,看在梁振业坐在厅中正在饮茶,见她出来,道:“不是身体不适么?便好生歇着,不必出来了。”
婉贞坐在另一边,道:“不妨事,正要有事和你商量。”
“呵。该不会是装病怠工吧?”他还笑笑调侃道。
婉贞不答话,将袖中的抄录递给他。
梁振业细细看完,眉头紧皱。问道:“你从哪里得来地?”
“杜衡阁。”
“有记录么?”
“没有,我私下带出来的。下次去的时候再悄悄放回去。”
“地确有几点耐人寻味。然而却没有更多细节,不知道真正的情形如何。”
婉贞道:“即使没有详细的记录,突厥王地信件也是铁证了。你押着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由越鸽他们照料着。已经录了口供,将其人和家眷送到乡间藏起来,以待日后有用之时。”梁振业答道。
“还要多久?什么时候可以将这些证据拿出来。一扫奸党!”婉贞地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口气有几分激动梁振业拍拍她的肩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婉贞点点头,深吸几口气。
“你以为,我们手上虽有证据,但迟迟不敢拿出来的原因是什么?”梁振业问道。
“时机未到。”
“也对,也不对。”梁振业答道。婉贞抬头看着他,平日的嬉笑收敛起来。此时侧面分明的五官棱角显得十分稳重,到底是年长几岁地人。
他续道:“现在牵扯进来的,魏党当其中。更重要的是还有现在的后族——郑氏。我们现在手里就算有证据,这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毕竟是先帝时期的案子。你也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面是两朝元老、皇后的亲族,一面是已经作古的人和初出茅庐的举子。推心置腹想想。陛下该如何抉择?”
婉贞不语,仔细权衡其中地关系。
“等待一个时机,适当的时机。魏列夫大权在握这么久,跋扈朝野,总会有他失手的时候,一旦触怒陛下,便是时机了。”
婉贞皱眉道:“那后族怎么办?总不能等着废后吧。”
梁振业一愣,继而笑道:“这话你还真敢说。虽不至于废后,只要皇上不会再忌惮郑氏外戚地势力就可以了。魏郑这里联合很勉强,总会有裂痕的,到那时不管谁抛弃谁,都是我们地机会。
“最后一点,就是我们自身了。”梁振业微微一笑,道:“我们能做地不过是争权夺势。我不会雅言文饰,只能直说。现在我们身处下位,若要弹劾他们,难上加难。只有手里握有重权,足以与之匹敌,时机一到才能来个生死相斗。到时候,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所谓朝堂,不过如此。”
“党派相争,权势碾轧……”婉贞低声轻语,尾音化为叹息。
次日早朝时,婉贞站在文臣这一列中,看着前面不过几丈远的玉带蟒袍地背影,想起昨日梁振业说的话,心中不禁有丝嘲讽的冷笑。这几丈远,不知自己走多久能走到,这几丈远的距离,亦能杀人于无形……
“启禀陛下,滇南留守传来急报:夜郎王上月病逝,其子玉龙王子下月即位。然其叔、老夜郎王的幼弟俨然有分庭抗争之意。夜郎与我滇南相邻,汉夷杂居久矣。一旦动乱,与我边疆不利。如今夜郎王弟与吐蕃王族相交密切,对我滇南有拒不守礼之意。夜郎王子欲进京朝见,与我朝修好缔盟。”
又有事发生了,婉贞抬起头,偷眼看了看殿上金碧辉煌的宝座上的年轻帝王,端坐的身形犹如巍峨矗立的山岳,而面目则隐藏在华盖的阴影处,不见喜怒。不知这次事件能有几人起伏。婉贞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
“夜郎之事,何人居责?”帝王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回话的人噤若寒蝉。
“回陛下,夜郎由滇南守备御抵监视。”
“传旨:滇南守备护送夜郎王子进京。临近州府随时注意滇南动向,一旦生变,速报朝廷。”
“芸香楼那边,不要轻视。(www,K,更新最快)。市井之间等得到的远比想到的更多。”梁振业知道他要应约赴赏花会时,特意嘱咐的。
这一日傍晚,婉贞回到家中,沐浴更衣,吩咐德云将新裁好的水色丝织长衣和淡金色轻纱罩衫准备好,焚香之后焕然一新。德云见了,撇撇嘴,说道:“不知道还以为是谁家的新姑爷呢,至于穿成这个样子么。”
婉贞一面用丝带挽起头发,两缕青纱垂在耳旁,额头上宝蓝色的头巾上镶美玉,更比平常添了几分风流潇洒。“德云做了新衣服,难道不想让我穿么?”婉贞笑道,手里不停,又挽了挽金丝绣的繁云花纹袖口。
“那倒不是,”德云撇撇嘴,“我是说,您还真要去那个赏花会啊?您怎么老去什么芸香楼,多不好。”
婉贞笑道:“倒也是,之前只是我自己去的,没带上德云。不如这次和我一起去。”
“什么?我不要、不要了。”德云连连摆手。婉贞也不逗她了,穿好厚底靴子,准备离开。德云却四下看看,又小声说道:“小姐越来越胆大了,那种地方您还是要小心才是。”婉贞啼笑皆非,随手拿起洒金牡丹扇,敲了一下德云的头,笑骂道:“这么担心就一起去么。明明心里痒痒,还跟我捣鬼。看看你家大人我,哪个敢太岁头上动手?”
“我……我没有……您不听就算了。”德云皱着眉头,别扭地杵在门口。
婉贞见时候不早了,也不理她。径自走到门口。管瑾儿牵着马等在那里,见婉贞出来,大声道:“大人。马备好了。”这孩子今年十三了,个头长得挺快,俨然一个机灵少年。婉贞点点头。道:“瑾儿今晚早些睡吧,留个门就好。爷爷的药记得提醒他吃。”
“好!大人您早点回来!”瑾儿干脆地答道。管伯把孙子视若珍宝。婉贞和德云对孩子也格外关怀。大家住在一起,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家人。
刚要上马,就听到有人从里面跑出来,德云叫道:“大人。等等我!我跟您一起去!”楼时,却发现今天的人格外的少。侍女带着他们走到二楼凝香的房间,说道:“姑娘等候多时了,请。”婉贞推开房门,说道:“凝梅姑娘,打扰了。”见里面藤桌旁端坐着两名女子,一个穿淡紫色地薄衫,神情恬静淡然,正是凝梅;另一个则穿着鹅黄色袍裙。丹凤眼,瓜子脸,一双柳叶弯眉别有妩媚妖娆。却是女子先站起身来。笑道:“这不是李大人么,可来了。让我们凝梅姐姐好等。别有幽怨暗恨生。谁道相思不伤神。”说罢掩口而笑见婉贞怔住,凝梅起身相迎。说道:“李大人莫要介意,奉菊就是这般多话。”
原来那女子就是另一位花魁,梅兰竹菊中的奉菊。她笑了笑,眼角一挑,别有一番风流媚颜。
凝梅走到跟前,说道:“时候不早了。李大人,我们一同前往吧。”
婉贞问道:“要去哪里?”奉菊道:“您不知道?不是有给您下帖子么?”
“在下只收到一封信件,说是要赏花。”
奉菊笑道:“赏花自然不在这里,这么点的地方,怎么看?难道要看人?”
凝梅解释道:“今年最后一次牡丹会了,在城南碧波湖畅春台边上。城中大小地教坊楚馆借此机会争艺斗艳,芸香楼自然是重头戏。婉贞道:“我原不知,孤陋寡闻了。”
凝梅拉起婉贞的手臂,一面向外走去,一面轻声慢语道:“哪里地话,您愿不是京城人氏,自然没听过。前阵子又才从边塞回来,没赶上上两次的花会。这次请您来,还是凝梅唐突。没给您添麻烦才好。”
“哪里哪里。”婉贞连声谦虚,看着拉着自己的雪白手臂,晶莹剔透,混若无骨。突如其来的亲近,即使身为女子,一时间还有些局促。
奉菊跟了出来,巧言笑道:“姐姐有了郎君就忘了自家姐妹,罢了,我也不捣乱了。”
婉贞正不知所措,凝梅笑道:“不用理她,那是个疯丫头,话唠得很。大人,我们先走。”
下面却另有一名男子笑道:“怎么,美娇娘独倚栏杆,可是在盼游子罔顾?”
说话之人,一身湖蓝色长衫,头戴逍遥公子巾,手持帛扇,文雅之中英姿勃勃,正是齐家疏。
“齐兄也来了。”婉贞招呼道。齐家疏也点头招呼。上面的奉菊犹自说道:“你个没良心地,总算来了。谁等你,我是在陪凝梅姐姐等李大人。婉贞提议道:“既如此,不如一起走吧。大家也好有个伴儿。”只有她和凝梅在一起,婉贞怕会不自在。
其他人听了此言却都笑了起来,连凝梅也微微一笑道:“这赏花会另有它的规矩。大人,我们还是先行一步吧,齐公子和奉菊稍后也能遇到。”
不明就里,婉贞也只好点点头,跟着凝梅来到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凝梅只是坐在一侧,看着窗外,偶尔说外面的景致。婉贞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随便符合两句。不多时,便到了城南。十几个有些粗野的男人蹲在大树下。见车停了,他们靠上前来。婉贞警惕起来,挡在凝梅前面。凝梅却说:“不妨事,这几位是我请来的。”
为首的一个大汉,大声说道:“可是凝梅姑娘来了,您的画船我们哥儿几个花了十天的工夫才准备好地,这回一定让您风风光光。绝不输给别人。”
凝梅微笑道:“王老板辛苦了,不用这么破费,不过是游玩一个晚上而已。”
“那怎么行?给姑娘作脸面地事情不能马虎。这位是……”这位王老板盯着婉贞打量了一番。凝梅答道:“这是翰林院的李大人。”
“啊。大人好。”众人马马虎虎地行了礼,便催促道:“时辰要到了。姑娘赶快上船。”
婉贞一路上越来越摸不清头脑。明明只是赏花,却好像有很多规矩和讲究,排场又多又奇怪,这会儿还要坐船。她看了看凝梅,只见美人微微一笑道:“畅春台在湖地对岸。划船过去方便一些。”
“恐怕不止如此。”婉贞说道,“这画船也是赏得一部分?还请姑娘告知,这赏花会还有什么说道,免得在下心中忐忑不安,怠慢失礼。”凝梅美目流转,微微笑道:“大人才智出众果然名不虚传。我们边走边说。”
一只精致地画舫停在湖边,船上两个穿着白色短褂地少年船工,船边装饰得,窗格和藤木桌椅都甚为精巧。上面地雕花秀刻更是精细,舱头和船顶挂着彩色绸缎,在船头还绑成了喜庆地绣球。两旁美人明纱灯随风轻轻摇摆。天还没黑,但灯笼中的烛火已经点燃。比起纸质地灯笼。分外明亮。
婉贞一步跨上画舫,然后扶着凝梅也上了船。静静地驶向灯火熙熙攘攘。似乎格外热闹地对岸。
畅春台两侧,垂柳随风飘拂。天色将晚,夕阳只剩下半个倚在远处的山边,染得碧波湖水层层叠叠,由金变红再变得深红……湖畔的园林里,繁花的姹紫嫣红亦都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几大乐坊的台子已经搭起来,丝竹声声,伴着水痕涟漪,丝丝扣人心弦,荡漾随波远去。
花树前,月台下,京城几大闻名楼院的红粉女子尽数展颜,千娇百媚,惹得王孙公子目不暇接,更有在翻飞的罗裙粉黛之间作浪蝶狂舞,几多醉态,百般人生。
更有不少贵族公子结伴出游,名曰赏花,实乃醉翁之意不在酒。众人都知,今夜是:花颜娇弱三分,俏媚更胜一筹。须知蟾宫里,人比花更俏。
湖中隐隐传来吱呀地撑篙声,有人叫道:“船来了。”“来了?来了,快来看!”
一时间,还在岸边园林里游玩的人群,一起涌到花堤旁观看。
远远见,一艘画舫翩然驶来,船头地明纱灯旁站着一双身影。美人云鬓高耸,轻纱广袖随风飘散,如同广寒仙子;身边一位长衫博带的少年书生,身型文秀,手摇折扇,俊逸洒脱得犹如谪仙。这二人此时此景出现,飘幻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仿佛成了谬误。看泛舟碧波上,比翼双飞亦成仙。
船头的婉贞已知这赏花之意,有意凑趣,便陪着凝梅出现在这船头。看对岸人头攒动,心中忽然促狭意起,便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件披风,殷勤地为凝梅披上。凝梅点头致谢。
又一阵音符似乎伴着流波倾泻而出,凝梅微微一笑。道:“他们也来了。”回头望去,就见另外两个画舫,从不同方向驶来。一个船舱装饰着碧纱,船头摆着竹制地桌椅,一名少女正在抚琴,旁边站着一个青衣男子。正是韵竹和陈玉泉。凝梅见了微微皱眉道:“这孩子,还是请了他来。”
另一只画舫驶到近前,船上的身影婉贞也认得了:是奉菊和齐家疏。
三艘画舫驶到湖心,聚在一起,互相招呼。齐家疏和李宛在芸香楼里见过了,这时便点头致意。齐家疏向陈玉泉道:“今日也来了。亏你有记性。”陈玉泉只是作揖与众人相见。
凝梅也到了万福。奉菊却向着韵竹笑道:“你这小妮子,终究还是请得人家来了……”齐家疏轻轻拉了奉菊地衣袖,让她住了口,只是回身偷笑。韵竹还是被说得满脸通红,问道:“弈兰姐姐还没到么?”
凝梅道:“弈兰一早便离了楼里,应该很快能到吧。”
奉菊也道:“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到。难不成有什么花样?”
众人四下望望,忽然韵竹叫道:“那边地可是弈兰姐姐?”
众人一起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顿时吃了一惊。湖面上一艘富丽堂皇的巨大花船远远驶来,船身周围挂满了琉璃宫灯,耀得水面灯火通明。这阵势立刻引得岸边地人群中阵阵惊叹。
凝梅低声笑道:“不知弈兰找的是哪家王侯公子,这般阵势。”
婉贞亦微微笑笑,远远望去,见一窈窕美女拖曳着长纱曼裙,轻轻依偎在一个男子身边。那男子身形俊朗挺拔,迎风而立更显得气宇轩昂。
婉贞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仔细看时,不禁心中重重一顿,暗想:不会吧……
那泛舟湖上的身影竟然和清晨金殿上巍然不动的身形相重合,婉贞愕然地看着那艘花船渐渐驶近,却更加肯定了这个真实。(1K小说网手机站wap,1K,CN更新最快)。船头拥着美人迎风而立的男子,正是本朝的九五至尊。
不止婉贞,陈玉泉和齐家疏也都愣住了。三人交换了眼色,却都是愕然无措的表情。
凝梅很是心细,见众人脸色有异,已知来人不简单,悄声问道:“李大人,这位官人是您的相识么?”
婉贞苦笑道:“倒是识得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四船在水面中间相会,姗姗来迟的弈兰这时站了出来,道:“让姐妹们和诸位大人多候了,我们这就上岸去吧。”
凝梅微微笑道:“弈兰妹妹先请吧,我等随后就到。”“那怎么好?凝梅姐姐您今夜和李大人同游,李大人是当朝第一才子,状元之尊,自然是你们先上岸了。”弈兰笑道。
婉贞已经从凝梅那里知道,这花船出游也是比较的一部分,最博采的那位便最早上岸,也就是今晚的花魁榜首和主宾。以前往往是众多船只纷纷争妍,自从二年前芸香楼四花魁同船而出,这碧波湖中再没人抢这风头,都到岸边做了看客。于是便由群美出游变成了四美出游。
弈兰和凝梅还在谦让,韵竹静静地站在陈玉泉身旁,奉菊则看得眉飞色舞,时而偷笑,时而和齐家疏小声说笑,似有讥笑弈兰排场奢华之意。那边船上的人。却对他们三位朝臣熟视无睹,坦坦然站在那里,手扶美人。好不春风得意。婉贞一阵头痛,这可不好。无论是毕恭毕敬的还是装作不认识都不好,前者暴露的身份,可能有危险;后者算作大不敬,要治罪的。
正要看看那两人地反应,忽然。奉菊笑道:“两位姐姐再比下去,天就要黑了。不如,让两位官人来论理吧。”
婉贞一惊,只有向那边作个揖,道:“弈兰姑娘不必推辞,还请登岸,我等随后就到。”
弈兰美目流转,看了看身边的官人,说道:“黄公子。这可怎么办呢?”
这位黄公子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登岸吧。”香楼的鸨母和一干杂役连忙迎上来。引到主台席坐。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下去,山抹微夜色朦胧。灯火星纷,湖水摇曳中流光不减。隐藏在园林深处地繁花已经模糊不可视之。但见左一团殷紫、右一团嫣红,连绵在墨绿的枝叶之间。微风袭来,阵阵花香扫过粉面,如同美人地玉手轻抚,薰人欲醉。这才是赏花会的精妙之处。
婉贞这时才懂得赏花会的风雅。轻声吟古人的名句:“名花倾国两相欢。”
右首旁的齐家疏听了,清咳一声,给她示意。
婉贞一怔,立刻想起这句下面地话便是:“长得君王带笑看。”偷眼瞧到,微服的成宗正和弈兰把盏共饮,倒是十分应景。只是这话中略有调侃之意,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成宗瞥见下首都有些拘谨的三位朝中俊才,心里觉得好笑,有意戏弄他们一下,这才答应和弈兰同游。这时,他端起酒杯,有模有样地向他们敬酒,道:“久闻几位才子大名,今日得见,足幸平生。先敬各位一杯。”
三人傻了眼,面面相觑,陛下敬酒要如何回礼?陈玉泉和齐家疏不语,婉贞与凝梅离皇帝最近,就坐在他们的下首,只好先端起酒杯,回道:“不敢不敢,承蒙不弃,先干为敬。”仰头喝掉杯中的玉酿。陈、齐两人也跟着举杯。
台中丝竹声起,歌舞助兴,莺莺婷婷,好不热闹。周围其他宾客携着红粉佳人已经开始饮酒谈笑,外面几处其他青楼的坐台里传来阵阵笑闹声。唯独这四花魁的主台上,只有弈兰那桌偶有说笑。另外三桌的人要么正襟危坐,要么低头喝酒,规矩得有些奇怪。
凝梅见了,也不奇怪,只是帮李宛填满酒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倒是,韵竹那边有些局促不安,偏陈玉泉又绷着脸坐着,话也没有几句。奉菊和齐家疏说笑,她笑得花枝乱颤,齐家疏却不得不忍着。
上位的成宗见了,更觉得有趣。
婉贞觉得气闷,起身离席,要到外面透透气。走出畅春台,远远瞧见一个少年牵着马匹,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地树丛旁,真是德云。
婉贞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说道:“德云,累了吧?”
德云回头一看,欣喜地说道:“大人,您出来了。我们回家吧?”
婉贞苦笑摇摇头,道:“今晚没那么容易打发,你累了便先回去吧。我晚些再走。”想到主台上微服出游的皇帝,不觉得又是头痛。
德云奇怪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先走?难不成……”她想着想着脸色一遍,小声说道:“她该不会留您过夜吧?您的身份……快走吧,我们赶快回家。”说着拉起婉贞地手,就要起来。
婉贞忽然觉得身后有响动,眉头一皱,按住德云的手,喝道:“什么人?请出来说话。”
德云怔住。婉贞回身一看,一个人从树后慢慢踱出,脸上带笑,正是成宗皇帝。
婉贞叹了口气,拍拍德云地手背说道:“不要紧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晚一点。”
德云走后,婉贞来到成宗面前,就要行大礼,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悄声笑道:“朕可不想在这里上早朝!婉贞只得起身,作揖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成宗笑道:“本来想出来体味京师地风情,看看朕登基后这几年来。有什么变化。恰好遇到几位爱卿,正好有同游的乐趣。不过,卿们要是和在宫中时一样。只怕不够尽兴。”
“陛下地意思,可是让臣等尽兴相陪?”
“这个么……”成宗点头笑道:“出来游玩总是要尽兴而归才好。卿等暂且忘却君臣大礼。同度良宵吧。”
婉贞应答:“既是陛下的圣意,臣不敢不从。只是臣还是要说,陛下此举甚为不妥。礼教大防且先放在一边,您地安危怎能儿戏?若有些差池,什么人担当得起?请问这次微服出游的护驾在哪里?”
成宗听了。只是笑道:“不是还有卿等么。走吧,不要罗嗦,回去里面再好好说。朕现在化名黄成勋,记得了,不要叫错。”
婉贞无奈跟在身后。成宗忽然又说道:“上次听了你们三人的即兴之作,很不错。这次再出个题目你们作吧,对了,再让四位美人弹唱。”
婉贞这时知道,皇帝这次出游绝对不是“恰好”遇到他们。位。这边芸香楼地鸨母正为冷清的场面着急。好不容易等到人齐了,陪笑说道:“几位大人,要不要和我们姑娘们一起。来个席间游戏,也胜过这空座。”弈兰应道:“妈妈地主意甚好。我们玩些什么吧?”
成勋道:“这个主意不错。这里除我之外都是当朝才子,不如就行个酒令。两人和唱一曲,好见才子佳人的美名。”
“甚好甚好。就请公子做个花间司令官,定下这酒令的规矩。”鸨母见有响应,立时应承下来。”
“状元公,可有什么高见?”成勋笑道。
婉贞拱拱手道:“还请黄……黄公子高裁。”
“那好。这席间可谓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不如就以点绛唇为题,二人同作,入律工整,情辞俱佳为上。如何?”
弈兰点头道:“好,弈兰不才,愿为各位掌灯研磨。”
成勋调笑道:“你莫不是要作那捧砚的名花倾国貌?”“可惜不为君王带笑看。”弈兰巧笑道。
他们谈笑之时,下面的三桌已经忙了起来。笔墨送上。陈玉泉文思泉涌,笔不加点,写道: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这词是极好地,足见其才智之高。只是韵竹见了,却沉思片刻,和道:
黄鸟嘤嘤,晓来却听丁丁木。芳心已逐,泪眼倾珠斛。
见自无心,更调离情曲。鸳帷独。望休穷目,回首溪山绿。
陈玉泉写完,本欲去看李、齐两人之作,但见韵竹也提笔写着,心中一动,俯身看时,只见女儿情怀情真意切。心中有几分感动。当时琴和韵竹,不过是为了博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头,并非真的为见美色。后来见了这个女孩,着实也为其才貌所打动,但介于名声和门户之见,不愿与一个青楼女子纠葛太多,便刻意疏离。他自负才高,又出身名门,现又的重用,希望能得到一位才貌家世足以匹配的淑女为伴。然而,才貌与家世却不那么好切合。年轻男子又哪能不恋慕美色?所以两人藕断丝连,却成了京城之中的一件韵事。
此时,陈玉泉见了韵竹写得词曲,情意深切,心中感动,撕了原来的稿子,重新写道:
红杏飘香,柳含烟翠拖轻缕。水边朱户。尽卷黄昏雨。
烛影摇风,一枕伤春绪。归不去。凤楼何处。芳草迷归路。
算是回答了韵竹的闺怨情深。
这边婉贞则不再像上次那般发愁,只等着凝梅先做好,自己顺着意思和一首便可以交差。凝梅也不愧为书画双绝的才女,不一会儿便成了一首:
独自临池,闷来强把阑干凭。旧愁新恨。耗却年时兴。
鹭散鱼潜,烟敛风初定。波心静。照人如镜。少个年时影。
婉贞见了,笑道:“凝梅姑娘可是有思念之人?”凝梅一怔,婉贞却没见到,提笔写起自己地: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待婉贞交卷时,那边奉菊已经弹唱起来: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
凝梅笑道:“这倒是他们的风格。”曲子一唱,席间便热闹起来,直至午夜时分,才由韵竹的一曲《子夜吴歌》作了宴中之曲:
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天,婉贞才算回到家中,想起回宫之前地皇帝最后一句竟是“明日早朝不如改为午朝”,不仅失笑……然而想想席间众人的所为,梁振业那句话果然没错,世象百态,当真有趣。
李白地绝句,写杨贵妃地
秦观的
才女朱淑贞地作品
秦观他老师苏东坡的
才女舒氏的魏夫人的
汪藻的
附上作者的废话:看,我引得很准吧……男的就用男的的诗,女的就用女的的诗……(一掌拍死)这章有伏笔啊有伏笔……继续回去期末复习了(再次拍死)……(吼一声,票票我要票票……哎呦!不敢叫了……)
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婉贞便又起身梳洗,去上早朝。(ww,1k,cn更新最快)。
金殿上端坐的皇帝重新恢复了其如神祗的庄严,身形矗立在宝座之上,面孔隐藏在华盖投下的阴影里……
礼部尚书何志进本道:“陛下,夜郎玉龙王子将于三天后进京,因其还没有即位,不知仪仗礼制是用番王之礼还是外臣之礼。”
成宗沉声道:“众卿意欲何为?”
何志道:“启禀陛下,依臣之见,玉龙王子即将即位,此来又有意修好,一旦缔盟成功,我西南边疆可稳。不如以番王之礼相见,以示诚意。”
成宗道:“就依卿之意,准奏。”
如今朝中要纷纷忙着接待夜郎王子的事宜,礼部张罗着接待,兵部、户部等人接连被皇上召见入宫,权衡夜郎事宜。倒是婉贞所在的翰林院冷清下来了,总编纂何志不在,众人少了束缚,又是夏日炎炎,怠工请假避暑的不在少数。
婉贞下了朝后照例前往办公,见人员稀少,也不着急编书。想起前几日在杜衡阁中偷拿的书还没有拿回去,恐时间久了让齐家疏察觉,便拿了令牌,再到杜衡阁去。齐家疏倒是没有怠工,依旧在阁中整理着书籍。见婉贞来了,两人闲聊几句。婉贞又要借书,趁着他一时不察,婉贞将书放回了书柜之中,又顺手拿了两本出来。
离开杜衡阁,回到翰林院,已是晌午。天气越发炎热,屋内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或是外出吃酒,或是回家避暑。这天是半修,午后便是旬假。婉贞迟疑片刻。将书册整理好,又拿了几本其他不相干的书本放在一起。包裹起来,带走回家。
骄阳灼人,大街上也没几个人影,静悄悄的有些不带人气。婉贞也觉得异常闷热,额头上出了细密密地汗珠。后脖颈被烤得有些发痛,再加上胸口紧紧缚住的纱带,气闷异常,有些喘不过气来。
走到离家很近的小巷子里,一个衣衫褴褛地中年男人倒在路旁。见婉贞经过,那干瘦的汉子伸出手来,念叨着:“相公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婉贞头沉沉地,心中却一片明清。她下意识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便要绕开,不予理会。
哪知这人却似要抓救命稻草一般,踉跄地跟上几步。上前一扑,抓住了婉贞手中的包袱。
婉贞心中一惊。劈手就要夺回。但见那人轻快地转身,便要逃。她急中生智。喝道:“梁振业,帮我拿住此人!”
武状元地名头果然好用。那人身形一滞,婉贞趁机拦住他的去路,道:“什么人,竟敢抢劫朝廷命官?”
那人四下张望见没人过来,才知中计。却也不惧怕,说道:“状元公好胆识,要知道这深巷子里,就算有人被害了,也不能立时为人得知啊。”
婉贞冷笑两声道:“你就算有着胆子,只怕也没这身手。”说罢,劈手一掌,直取那人面门。
这干瘦的汉子倒不像外表那般枯槁,招架有力,掌中带风。两人交手几个回合,婉贞心中暗暗惊奇:这人身手不弱,功夫高明。不知此等身手的人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对自己下手。
两人争夺那个包裹。这人也不急于进招,出手几次小心翼翼,像在试探。婉贞身体不适,此时全凭着一股意气,强行动武。
忽然,两人同时抓住包裹,两下较力,“呲”地一声,外面的锦帛破裂,书册散落。婉贞手疾眼快,掌风一带,将书册抚到一旁地角落。
那人看了眼散落的书册,略一迟疑,不再恋战,转身就要逃走。婉贞皱眉喝道:“哪里逃!”起身便要追,哪知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脚下再没了气力。
婉贞手扶墙壁,按住胸口,慢慢俯身拾起书册。那人也没有再回过头,几个起落便不见了。城郊的碧波湖畅春台上,一个锦衣公子凭栏独立。昨日四美同游的浮华散尽,如今行人寥寥,四下里空旷寂静。
这公子轻摇折扇,神色略显冷清,远望城中似在深思。
下首忽然传来声音:“少主,属下回来领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那公子也不稀罕,淡漠地开口道:“讲。”“是。依属下看,这人的功夫路数确是李侗一脉,长得却不很像,胆识倒是不错。”
“身手如何?”
“不弱。属下本以为他文人出身,不足为惧,交手时有些托大,险些着了道。”
“哦?”那公子勾起嘴角,道:“连你都这么说,看来是不弱的了。其他的呢?”
“属下见到他随身带的书册,特将书名记下,来报给少主。”一张薄纸从身后递过来,那公子摊开看看,眼睛迷了起来。
“可还有什么别的?”他问道,放缓了语气道:“比如,此人可有女气?”
“女气?”声音略微迟疑,恭敬答道:“属下无能,未能察觉其他。”
“是么。罢了,下去吧。”他又摇了摇折扇,轻声笑道:“这可真有意思,连我也想去凑凑热闹了。”
婉贞第二天照常去上朝,下了朝后梁振业在午门外等她。一旁地德云牵着马匹,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去。
“听说你昨天遭袭了?”梁振业开口发问。
婉贞略一皱眉,沉声道:“你听谁说的?”口气不善。
德云一缩头,见婉贞瞪她,怯怯地开口:“梁大人问时,不小心说漏嘴了。”
梁振业笑了笑,道:“你别骂他了。是我问出来的,也不怕么。只是,”他压低声音道:“为什么找你?”
婉贞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按理我最近韬光养晦,除了翰林院以外并不曾觐见朝政,就算要对付我也不急于这一时……”“哪边地人?”梁振业暗指魏家和郑氏。
“不好说。看样子是江湖人士,那就更没有理由找我这身在庙堂之人。难道另有第三方势力?或是魏郑已收买了江湖绿林之人?”婉贞盘算着。
分开的地方到了,梁振业拍拍她肩膀道:“你多保重。凡事莫要逞强,有事找我。”
“好。”婉贞点点头,两人拱手告辞。
三天后下了场小雨,天气总算有些清凉。正好此时进京地夜郎王子受到礼部地隆重接待,当时的仪仗都排了两条街那么长。夜郎地这位玉龙王子带来了三件国宝献给皇帝,以示诚恳。帝大喜,便在御花园中大宴远客,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皆要赴宴。这位玉龙王子还带了十二名舞姬、十二名歌姬献艺。
成宗亦是开明爽朗的君主,也不避讳,闻听夜郎又要献宝、又要献艺,后宫之中已经传开,索性邀了太后、皇后、萧妃和瑞云公主等一干后宫女眷赴宴。大臣们在园中落座,御座安排在园中玉液池中的观景台上,嫔妃们坐在下首。这样既能观赏景致,池边又更凉快许多。这安排瑞云公主当然喜欢,不过她又要发愁如何能溜出去到四品官员那边,而在皇兄的眼睛底下却很难办。
席间,公主坐在太后身旁,不住地向园中张望,隐约见到一个宝蓝色长衫的文秀身影坐在花丛旁,正与旁人交谈。公主芳心暗动,趁皇兄正与玉龙王子交谈之时,偷偷起身,便要溜走。
哪知萧妃眼明,一把拉住瑞云,悄声笑道:“陛下说得果然不错,公主必要离席。若是要更衣方便的话,还请让妾身陪着。”
瑞云大窘,低声告饶道:“好娘娘,快放了我去吧,瑞云片刻就回来。”
萧妃曼声笑道:“公主的请求妾身怎敢不依。只是皇上的圣旨,臣妾不敢不从呐。”
成宗此时已看到瑞云公主的身影,心想可不能在这国宴之时让这孩子胡来。于是叫道:“瑞云过来,见过玉龙王子。”
公主有些恼怒,撅着小嘴走上前来,看着皇兄调笑的目光,不情愿地向那位王子福了福身。
这位玉龙王子二十来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颇有英武之气。可在公主心里哪比得上那人的儒雅文秀。
这位王子连忙起身回礼,但见眼前的这位少女,华贵秀美,眉目之中带着皇家的尊贵气派,果然是金枝玉叶。
国宴过后的第三天,成宗皇帝在武英殿召见夜郎众人,由玉龙王子将三件夜郎国宝献上,并定下合约,天朝结盟。[1——6——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更新最快]。礼部大小官员在场观礼。婉贞从属翰林院,但深得礼部尚书何志的青睐,一并到场权作笔录。
仪式进行的很顺利,成宗皇帝对这位年轻的番外王子也颇为赏识,此人不但外表英武,而且通情知礼,是个十分聪敏有趣的人。
仪式结束后,照例摆宴庆祝,席间其乐融融。这时,玉龙王子端起酒杯向成宗敬酒,“感谢陛下盛情款待,愿我夜郎能和天朝永为亲族,不复兵戈。”
成宗自然高兴,回敬道:“愿夜郎早日盛平,玉龙王子成为贤明君主。”说罢,一饮而尽。
王子单手行了礼,忽然高声说道:“陛下的盛情让玉龙感动,玉龙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陛下成全。”
成宗笑道:“王子不必客气,请讲。”
“陛下待我,如同一家人。如今要是夜郎与天朝成为一家,那就是夜郎的盛世来到了。”
“哦,如何才算成为一家?”成宗微微笑道,已经猜到了几分。
“夜郎请赐国母!”“如此甚好。”成宗朗声笑道,“难得王子有此心意。如今皇室宗亲中的郡主中有两位业已成年,与王子年岁相当;若是放眼至县主、乡主那就更多了,王子可以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女子为妻。朕也定按照亲王之礼操办……”
“这个……”玉龙王子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来:“夜郎请尚瑞云公主!”四下里突然静下来,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皇帝的答复。
“你说瑞云?”成宗的声音里透着寒意。群臣听了,莫不惴惴不安,心想:这个不知礼数的番邦王子可触了逆鳞了。瑞云公主是皇上地胞妹。从小相依,对公主珍爱异常。当今太后又只有这两个孩子。那可真是万般宠爱于一身。这位公主只怕比一般的亲王还要娇贵。
“瑞云公主有所不同。公主是太后的掌上明珠,太后舍不舍地,朕还要去问。再有,公主身份与亲王无异,本朝亲王成年之后便可自立门户。如今公主的婚姻大事,自然也要问问她地意思。”成宗缓缓说道,语气中恢复了冷静和淡漠。
“是,这个自然,玉龙愿等待公主佳音。”这位王子倒是丝毫不在意成宗的冷淡,彬彬有礼地回礼,微笑地答道。瑞云猛地站起身,恼得脸都红了起来,又带着委屈地说道。“怎么说我都不嫁!”
成宗叹了口气,转向太后问道:“母后的意思呢?”
惠平太后思量片刻,道:“终究还是远了些。瑞又这般不情愿。西南边陲,瘴气湿气、怪兽毒虫的。终不是个好去处。”
成宗点点头。道:“朕也不想瑞云远嫁,尤其还是去那种边远番外之地。只是。眼下与夜郎结盟,如此一来东北的突厥已平复,西南又得安稳,我朝边疆便可暂得平安。所以,也要想个好法子不伤体面才好。”
瑞云气冲冲地走过来,没好气地说道:“夜郎区区一个西南边陲地小国,皇兄如何要看他们的眼色吗?”
“瑞云!”成宗口气严厉起来,“不得失了分寸!”
太后温和地劝道:“你皇兄不是说了嘛,不会勉强你的。国家大事自有皇帝和朝臣们商议,你不必担忧。再乱说了话,小心你皇兄真的把你嫁出去!”
瑞云涨红了脸,连声说道:“不嫁不嫁,就是不嫁!”索性像小孩子一般坐在太后的脚旁,不肯起来。
成宗见此情形,不怒反笑:“你哪里是不肯嫁?只是人不对而已。若真不想嫁,朕给你修座皇观,你带发修行如何?”
瑞云一愣,随即向太后撒娇道:“母后你看看,皇兄又欺负我了!”
惠平太后听了,竟有了几分喜色,忙问道:“可是真的?皇儿快说说看。”
瑞云道:“皇兄,你要是乱说,我就再不理你了!我还要和母后告状。”
成宗眯起眼,促狭笑道:“再待些时日,朕一并奏禀母后。”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呢?”太后见兄妹二人如此和善也不计较,随口问了几句。
一直在下首侍奉的萧妃,听了这话留了神,趁公主回了宫,便向成宗和太后建言道:“公主总是要下嫁的,不如立一个名目让这些亲贵公子们比试一番,公主也可从中挑选称心如意的驸马爷。”
太后听了,忙道:“萧妃这法子不错,云儿甚是顽皮,若是能寻到一个称心地夫君,也算了我们心中一桩大事。”
成宗迟疑道:“不可明着来,瑞云的名声在外,最好暗地里进行。”
萧妃道:“我们以公主做寿为名,邀请朝中的青年才俊,王孙公子赴宴……”成宗一拍掌,“不错,再邀请了那位玉龙公子,只要让他知难而退便好了。”
萧妃笑道:“正是此意,既有了体面,公主又可以选个称心地驸马,一举两得。”
成宗称赞道:萧妃此计甚妙,应赏!此事便由你去张罗吧。”
“臣妾不敢。宫中的大事还是请皇后娘娘主持吧。臣妾愿为效劳。”
“恩。”成宗想到皇后地高傲淡漠,便道:“爱妃就辅佐皇后,将这事办好吧。”
宫里传出消息,瑞云公主下月初生辰,广邀群臣。公主已经过了及笄之年,韶华正盛。宫中此举要为公主择个良配也未可知。再加上,夜郎来地这位玉龙王子,开口求亲。陛下虽不好明着回绝,但总要想个法子婉拒才好。
日子定的也好。正是七月初七,傍晚地御花园中月桂飘香,夜莺低鸣,公主与皇帝具坐主位,太后、皇后等后宫女眷则就坐高挂竹帘的玉景台中。可见隆重。
应邀而来地有今科的进士,往届的才子,大多是二十上下年轻有为地俊才,少说也有近百人。不过这也都是摆摆样子,真正的主角则是一同坐在主台上地五名嘉宾:夜郎的玉龙王子,皇后的内弟二等候郑涌,英烈侯之子、萧妃之弟萧宁,魏相之子武威将军魏雁辉,以及陈远达大学士之子。今科的榜眼陈玉泉。婉贞和梁振业同坐在下首角落里的一桌上,为地是免受拘束,可以逍遥一点。见面寒暄几句。便畅饮闲谈起来。
可瑞云公主在主位上见到几个毫不相干的人,心中不满。找个借口要离开。放着众多亲贵公子在这里。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拂袖而去,成宗忙跟了过去。
“瑞云。不能耍小孩子脾气。这是国宴,怎可冷落了贵宾?”
“什么小孩子脾气?还不是皇兄把我当成小孩子!说是让我自己选,把那几个人摆在那儿选什么?什么英才栋梁!还不都是门第之见!”公主真的有些动怒。
诚然,这五位上位贵宾不是亲王贵胄的身份,就是朝中重臣之子,公主倒是一语中的。
成宗温言劝解道:“宫中的规矩,这也是没办法。这几位不光有家事,也有才能。再有,萧宁和郑涌你们幼时便熟识,你总要过去招呼一声吧?再不然,下面坐着的其他人也不是不可以加进来。要记住,这次宴会重要的是让玉龙王子死心,如果你不想嫁到夜郎的话。”
公主沉静下来,忽然脸上露出微笑道:“不管什么法子都行?”
“但不能失分寸。”成宗慎重说道。
重新回到御座,成宗反而更加担心地看着笑盈盈摇着团扇、跟几位贵宾有说有笑地公主,不知道这孩子还有什么招数。果然,酒宴正酣时,公主忽然说道:“在座的诸位都是多才多智、学富五车的俊贤公子,瑞云前日读书,有一事不懂,此时突然想到,还请诸位解答。”公主地声音清脆,不光主台的五位贵宾,在场地其他人也都听得清楚。
梁振业小声对婉贞笑道:“这就开始招驸马了,你猜猜这几个人谁能当上这个都尉?”
婉贞看了一眼主台上地人,他们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公主皇帝的形貌,那五位当中地三位是婉贞很熟悉的,她笑了笑,答道:“论家事门第,这几个都差不多,难说。皇上不想公主远嫁,那玉龙王子恐怕要失望了。”
梁振业道:“你不想去试试?娶了公主,你就平步青云了。”
婉贞摇摇头:“娶妻怎可草率?那是相守一生的人呐。”心中又好笑:要真是娶了公主,那才是死路一条呢。
台上,公主已将题目说了出来:“北溟之畔,波涛茫茫无际,有人覆履其上、横穿大海却不曾湿了鞋子,这是为何?”
萧宁笑道:“这也怪了,难不成真有神人可以凭虚御风?”
公主摇摇头道:“就是个普通人呢?”
郑涌问道:“可曾假物?”
“舟楫皆无,不曾假物。”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梁振业笑问婉贞,“猜着了吗?”婉贞点点头,二人相视一笑。沾着酒杯里的琼浆玉液,两人在桌上各划一个字出来。移开手掌,赫然都见到一个“冰”字。
两人笑意更盛,婉贞说道:“陈公子应该能猜出来。”
此时陈玉泉忽然出声答道:“是冰。”公主略带惊讶,赞许地点点头。
下面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赞叹陈玉泉学识渊博,聪敏机智。
玉龙王子看着众人的表现,脸上露出了了然的微笑。(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更新最快)。
瑞云公主语风一转,又笑道:“可这毕竟是书上的说法,倘若是现在的时节,不假舟楫,人只怕连这小小的玉液池也无法横渡,诸位的意思呢?”
众人向眼前的盈盈池水望去,公主口中的小池却也有十余丈宽,纵使轻功功夫多高明,一跃十余丈中间没有任何凭借,可谓难上加难。
成宗已知妹妹的心意,接上话:“这也未必,武功修为到一定程度的人,应该可以。”“真的吗?”公主惊奇道,“不知皇兄可收得这样的人才?看,对岸的朱丹红芍药已经盛开,哪位若能御风而去,采得花王而归,便不负今夜天上人间的盛宴。”说完,公主眼波流转,在众人身上一扫,霎时宴会中静了几分。
成宗见妹妹点名了,只好想想人选,座上的几人显然无法胜任。座下的众人中,武将倒是有几名,只是这水上漂的轻功恐怕没几人能办到……眼见公主又向那玉龙王子笑道:“不知王子的家乡,可有这样的人?”
玉龙王子温和答道:“夜郎边南小国,这等奇人奇事小王不曾听闻,中原地广物博,人才济济,只盼能见识到。”
瑞云公主翘起小嘴,露出略带天真的笑意,道:“本宫也只是看些搜神志怪的野史杂文而已,只怕是乱想的。”眼睛又向另外四人飘去。
陈玉泉低下头想:虽然答上了前面的问题,可自己并不精通武艺,这等要求听起来匪夷所思,万一要是被叫到了。也只好硬着头皮拒绝。另一旁的萧宁有侯爵的世袭身份,年幼之时与还是郡主地瑞云公主是玩伴,如今两人都已成人。公主越发美丽而且身份贵重,一方面姐姐萧妃的劝导。家族也好,自己的前程也罢,若能迎娶公主都是莫大地幸事。所以自己今日也精心准备而来,负责安排宴会的姐姐又给了他个极佳地位置。只是没想到公主提的第一题,就被一个小小的榜眼抢答了去。第二题又颇难为人,自己不敢贸然抢风头,生怕自己失了公主的看重。
剩下两个,魏雁辉和郑涌也都是有心无力,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
瑞云挑衅一笑,看着成宗道:“皇兄,怎样?可有人选?”
成宗心中一狠,开口道:“烦劳今科的武状元梁振业一试身手吧。”婉贞在下面推了推发呆地梁振业,道:“恭喜你。要当驸马了。”
梁振业冷哼一声道:“他家千金公主要胡闹,非要麻烦别人。真是,连个酒也喝不安慰。”这牢骚发得声音极低。脸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婉贞忍住笑,道:“快上去。不许找借口。可别丢脸啊。”梁振业道:“你说的容易,便让我趟这浑水。别得意。待会我就把你也叫上去。看看那上边的五个,都虎视眈眈的。真是让人为难。”说完,站起来,慢腾腾地上前领旨。
梁振业在御前对答几句,便走到池边,心想这风头不想出却硬要找上门来,让人哭笑不得。以他的武艺,要过这个池子倒也不难,两岸虽有十余丈宽,但是池中睡莲低垂、如翠盘的大莲叶连成一片,岸边的水中还有垂柳的枝叶随风摇摆,可下手的地方极多。只是,怎样能做到不招摇又不失面子,这样滴水不露地事情还真不容易。
梁振业一回头,发现皇帝携着公主、以及身后的贵宾都移驾到了池边,人群中隐约见到李宛有些调侃的笑脸。梁振业微微一笑,计上心来。
他身形一闪,足尖在池边地大石上一点,人便如飞射的箭羽一般,带着劲力飞出。岸上众人纷纷赞叹,好俊地功夫!但见他人到池中时,劲力已弱,似要落到水中,有人不禁惊呼;哪知梁振业单足点在一朵大莲盘上,这只莲盘眼看要滑下,另一只脚又点在另一朵莲盘上,就好像走梅花桩一样,一路踏莲而过。
众人齐声抚掌赞叹,但见梁振业一到对岸,没有取花,又立刻照着原样返回,众人正在惊异时,只见梁振业拜倒御前,道:“臣过岸之时,不慎踏水,现在足下已湿,不敢摘取花王归来,还请陛下赎罪,再选能人。”
成宗已经极为赞叹,笑道:“卿不但武艺超群,而且一片赤诚,瑕不掩瑜,卿非但无罪反应奖赏。来人,赐梁将军麒麟金靴一双、红莲披锦一件。”这两件都是珍物,红莲披锦据说远从天竺运来、极为珍贵,而麒麟靴一般都是赐给一等地爵位的重臣功臣,此时赐给梁振业已是破格,又有激赏之意,众人羡慕不已。
梁振业领了赏,也落座在上座,他心里好笑:把李宛也叫上来吧,这五虎上将变成七国争雄才好。想罢,向成宗进言道:“臣学艺不精,使刚才这等雅事没了逸韵,臣推荐一人,必能胜过臣下。”
成宗来了兴趣,问道:“谁?可在座下?”
梁振业笑道:“便是李宛李大人。他为人洒脱,武功飘逸,想必才能担此雅事。”
公主听了甚为开怀,连声说道:“真地么?李大人可真是文武双全的栋梁啊。”
成宗重重咳了一声,止住公主的话头,说道:“姑且让李宛试一试。”
台下的婉贞听到被召见,无奈地走上来,有些恨恨地看着笑地开怀的梁振业。心里道:你还真把我也牵扯进来了,所谓损友一点也不差。
婉贞拜倒在地,道:“参见陛下、公主殿下。”公主抢先问道:“李大人,听说你武艺超群,胜过梁将军,可是真的?”
婉贞听了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依然恭敬答道:“那是梁将军过谦了,臣所懂得,不过是花拳绣腿,只为强身健体而已。梁将军是国家栋梁,要上阵杀敌、派兵布阵。与臣一届文生不可同日而语。”
成宗笑道:“这样看来,梁将军可有欺君之嫌了。”
李宛道:“若只是寻常的轻功、拳脚,臣也略有所学,只是比起梁将军,自然是术业专攻。陛下的难题,臣愿一试。”
“好。”成宗高兴地点点头,难得在有外宾的时候,臣下能长脸面。还是年轻人血刚气盛,不甘落于人后。
“臣斗胆请一物。成宗好奇道:“何物?”
李宛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的披帛,臣恳请借来一用。”
成宗还来不及制止,瑞云公主便取下了披帛递了过去。“李大人请。”
这回换作李宛来到池边,只见他也不整衣,也不挽袖,一身飘洒的长衫,头上的公子巾伴着墨黑的长发任微风吹拂,足下丝履不沾纤尘。轻轻一点池边的大石,整个人就如同被风吹走一样飘了出去。与梁振业的势如破竹不同,李宛他也不见使了多大的力气,广袖一挥,当真飘逸潇洒得仿佛谪仙。
纵是如此,在距离对岸五六丈远时,李宛的身形也不免下坠,但见他长袖一扬,手中一团薄纱飞出,即时缠住了相距二三丈远的池中垂柳;手中再一振,借着这条曼纱的劲力,李宛顺利跃到对岸。
众人见了,莫不赞叹不已。对岸李宛已经取下一朵盛开的红芍,托在掌中,转身返回。
成宗见了大喜,特命再设置上位,准许李宛入座,待要恩赐,心中却拿不定主意:梁振业没有拿回花朵,已经赐了麒麟靴等珍物,这回轮到李宛,怎么办?
见瑞云公主满心欢喜的样子,成宗笑道:“皇妹出的题目,这回看你说要给人家什么才能换回你的花王?”
李宛听了,答道:“比起梁将军的步步生莲,臣还差得远。而且还借了公主的披帛才能采回红芍,此花当然要献给公主,怎敢要奖赏?”
公主听了,脸上一红,柔声道:“李大人,多谢你。”
这声“李大人”有些耳熟。婉贞不禁抬起头,看了看主位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
好面熟,婉贞不禁一愣,眼看着公主也对她微微一笑,婉贞立时想起那个踢毽子的小宫女,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那个少女颐指气使,无人敢不遵从,原来是皇帝陛下的胞妹,当今的瑞云公主。
国宴结束的当晚,梁振业和马天赐兄弟送婉贞回家,因之前遇袭的事,梁振业定要将她送到家中才放
而婉贞心中也还在琢磨,一方面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另一方面则是另外众人的神情言语,总有几分雾里来云里去的感觉。不像平时,自己总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样一来,利害关系也分不清,颇有踌躇犹豫之感。在李侗这化外之士身边长大的婉贞,行事向来喜欢挥洒自如,这等小心又摸不着头脑的事,难免感到烦闷。
梁振业调侃道:“怎么还皱着眉头?今天大喜可贺的事情,怎么不见你念叨谋划一番?”
婉贞道:“什么大喜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装傻?今天的驸马擂台,您独占鳌头,他日驸马都尉加上少年英才,可谓是前程似锦。”
“哼,少来这套。你也不弱啊,步步生莲的绝技怎会落我之后?”婉贞白了他一眼。
梁振业好笑道:“看来我不点破,你还真就不说了。看看那公主殿下的眼神、样子,就知道已经芳心暗许,起码最看重最中意的人就是状元公你了。快说,公主的样子可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你之前什么时候竟然与这位内亲王联系上了?”
婉贞听了此话,心里琢磨了一阵,开始觉得不可能,想笑梁振业无稽之谈,可越想越觉得有些道理。她心里一紧,道:“你说公主待我与其他人不同,是说笑吧。你看,萧侯爷和郑二将军都与公主旧识。而且谈笑风生。我一外人,不过坐在一旁凑热闹而已。”
梁振业摇摇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我只说三点:公主怎么这么爽快的借披帛给你?她一口一个李大人,怎么如此顺口?陛下为什么没有给你赏赐?”
婉贞忙道:“不给赏赐也不能说明什么。一时忘了、想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这是礼数,也是御人之道,陛下怎么会轻易忘记?只怕……”梁振业嘻嘻一笑,“不久就会有大礼相赠。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到时候变成了一家人,不分彼此。赏赐什么的,自然不急于一时。”
“这……这怎么可能……梁振业,你别乱说。”
“我只问你,你和公主之前见过吗?”
婉贞不得不点点头,道:“偶遇过。”
梁振业露出高莫测的笑容道:“这就八九不离十了。”
婉贞急道:“这有什么可喜?”
“哦?他日成了驸马,必是三品以上地重臣,陛下也定会重用你这个妹婿。就连后族也不足为惧,这不是大喜之事是什么?”
“哪有这么容易。怎么可以娶公主?”
“怎么不可以,你还未婚娶。公主也算是正当韶华。陛下也有意栽培新近的才子,一举数得。?”
“绝对不行!”婉贞斩钉截铁地说道。梁振业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你真是奇了。别人想攀都攀不到的事情。你却不要!”
婉贞缓和了口气,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再有未得皇帝旨意。这事不见得当真。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
梁振业道:“也好。我和天赐先回了。你早点休息吧。天赐呢?”
婉贞回头一看,厨房里,德云忙碌地影子后还多了一个高大却有些笨手笨脚地少年身影。
宫中却也连夜商讨起来。当事的瑞云公主自然回避了,太后和成宗亲送了公主回寝宫,太后便要儿子再到自己地寝宫小坐一下。席间,太后和后妃们虽然坐在稍远的御景台上,但主台上的情形早有人禀报的一清二楚。太后挂记着女儿的婚姻大事,夜虽深了,也要同皇帝问上几句。
母子坐下后,也不多叙闲话,太后抿了口清香凝神地绿牡丹,问道:“皇儿,今夜宴会上可是有瑞云的意中人?依你的意思,怎么样?”成宗微微笑道:“母后也不必太着急。一来瑞云年纪还小,朕还想再留她两年,给母后在宫中做个伴;二来,现在朝中几派势力不明,朕也不想让瑞云陷到这朝堂政事上去。”
惠平太后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后与萧妃自然也都是想着自己家里人,那魏相一直做大,委实也不好办。新近的官员么,还要再好好考教下行为品性,日久方能见人心么。只是,瑞云这孩子性情执拗的紧,我也是想了解个大概,好做个准备。平时也可以多约束一下她。”
成宗略略沉思一下,道:“今天主席之上,有几个青年还是不错的。陈大学士之子陈玉泉,书香门第,专做学问,少与政事。只不过陈玉泉的心性略有浮躁,还需多加历练;新科的武状元梁振业颇有大将风范,这次西征也立了大功,朕倒是颇为看重此人。倒是瑞
“瑞云怎么了?她地意思呢?”
“另有位新科状元李宛,文采人品也是不错的。不过此人从面相上看,过于秀气,身量也文弱……人倒是聪明,也有胆量,这次西征也随军出征。不过,朕总觉得若是为瑞云招驸马,此人不太般配……”成宗将话说完,心中还在掂量。
太后点点头道:“皇儿的眼光,母亲自然信得过。不过,瑞云这孩子看重地,偏偏是那位新状元是么?她的意思可是定下来了?”
成宗略一迟疑,心中自知瞒不过,只好苦笑道:“那孩子当日在琼林宴上遇到这人便没忘记了。现在虽不至于向我要人,只怕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太后皱眉道:“还有这事。那哀家可要见见这人了。皇儿安排一下吧,不要让瑞云知道,不动声色最好。”
“是。朕明白。”成宗知道太后这是要考察李宛地人品才貌了。“这两日便好吗?”
“越快越好。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那位梁将军有空也让我看看,实在不行也好有个应变之策么。”太后说道,成宗全都应承下来。
太后又道:“皇后、萧妃地两家怎么样?可有出色的?”
成宗答道:“郑涌还好,不似他哥哥那般浮躁,有几分当年定国公地模样,倒算得上持重内敛;萧宁么,还过年轻也没历练,看不出什么别的。”
太后点点头道:“郑家年轻这代还未见长,但余威尚在,如今梁家也不在了,武将以郑氏为首,皇儿要谨慎处事,对皇后也不能着了痕迹。萧氏么,虽然不比当年九门十家的鼎盛,但仍是世家大族之首,不得小觑。”
“是。朕理会得。母后,时候不早了,您不要为这些事烦心,朕自去处理,母后请早些歇息吧。”成宗见时候不早了,亲自扶起母亲进了内宫寝室。太后扶了他的手道:“当年先帝每夜都是早早便让后宫静下来,这种时候早就安歇了。如今我皇儿这么晚了,回去只怕还要理政。要不是当年母亲将你领进宫里,现在做个闲散亲王只怕也是好的……”
成宗笑道:“母后哪里的话。人各有命,强求不来。闲散有闲散的好,忙也有忙得好。朕现在也懂得了事不必躬亲的道理。政事总是处理不完,朕明白现在的政局如何便好。您放心,待会儿朕回宫便休息,不再理事了。”
太后笑道:“罢了,你忙你的去吧。记得明天让我看看那人。唉,宫里的事我就再操心一下吧。”
成宗笑答道:“是,朕这就去传旨了,务必让母后明日见到这人,好放放这颗慈母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
于是第二天一早,婉贞还在用早餐时,第一次接到懿旨。
内宫的清暑殿,建在玉液池之中,周围人工建筑的假山上珍奇草木繁盛,殿外还有一条银帘般直垂而下的三丈小瀑布,即使夏季三伏之时也能环殿清凉。先帝时,一到入夏便将寝宫移至这里。成宗登基后,对母亲惠平太后致以纯孝,便将清暑殿改为太后的夏宫。
这天早朝刚下,婉贞便接到懿旨前往宫内的清暑殿。确实已经到了三伏天,一大清早走了几步路便开始额头冒汗,婉贞心里却是一片清凉:自己一介朝臣,太后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入了内殿顿感一阵凉爽的微风袭来,婉贞心想:天家好会享福。抬头望向殿上,却见成宗换下金黄的龙袍,着一件白锦金丝的便服盘坐于堂上。背后垂着竹帘,后面隐约有三五个女子身影,其中一个人端坐正中,旁边有宫女执扇捶腿,想必便是惠平太后銮驾。
婉贞快步上前,拜倒在地道:“臣李宛叩见吾皇万岁,恭请太后金安。”
成宗不再似早朝时的肃穆,微微一笑道:“李卿平身,此时不是朝政议事,不必拘礼。”
早有两名宫女移来一个紫檀案台,放在婉贞前面,侧对着成宗和其后的帘内的女眷们。婉贞一时摸不清头脑,不知道除了太后还会不会有其他人要来。而此时唤他前来,不知有何要事。不禁想起昨夜梁振业那番推想。心中一紧:万一真被料中,要以公主下嫁,那可如何是好?
婉贞定定神,只听成宗言道:“要卿前来不为别事,只因再过不久便是八月中秋。太后念及北方景物。思乡之情不可解。闻听李卿年中曾随军到过北边,便想请卿作一幅北方的景物山水墨画。如何?”惠平太后出身北方的豪门望族,家中文臣名将辈出。深得皇室倚重。本人亦慧敏过人,十五岁入宫以来。圣眷不衰,被先帝誉为贤妃。
此时突然要作北方景物的画,不禁让婉贞一怔。1^6^K^小^说^网作画,不是不可以,只是宫中自有高明的画师。要什么不可以画,偏找她来?自己地画当然也学过几天,可是不太用心,技巧上也只能算平平。
见李宛有些迟疑,成宗道:“爱卿不必多虑,太后就是看惯了宫廷画师的笔法,才特意请来李卿作一幅有切身之感的画作。卿只管作画,不论好坏,皆有重赏。”
婉贞拜倒在地。道:“太后垂青,微臣自当奉命。只是臣对书画,所知了了。此番献丑,望太后、陛下宽限。”
“这个自然。卿便在这清暑殿里作画吧。笔墨已经准备好了。那边地案台可还合用?殿中清凉,卿也可免受暑苦。”成宗见李宛没有推辞。点了点头,索性留下他来。
婉贞见这架势,看来是要当场考试,做不完不许走,不禁心中苦笑。抬头见大殿之上,宽敞通畅,陈设简单雅致。没有富丽华贵的雕花桌椅、漆金器物,倒是有几分效仿古制——席地而坐,伏案倚台。整个殿中少有雕花彩绘、而是多用竹制,窗边吊着几盆玉兰。地上铺地也是竹子,难怪踏上去就觉得清凉。殿上的成宗也是倚着一个竹台,半坐半卧,倒多了几分潇洒倜傥。
婉贞拜倒谢恩,重新走到放好了紫檀案的席子前,敛身坐下。
帘后的惠平太后细心审度李宛,见人上来问安,对答得体,举止有度,暗暗点头。又见站起身来,略见形貌,心里赞道:的确是个美少年。不过,皇儿说得有理,此人相貌出众,但身形过于单薄,少了铁骨铮铮地男儿气概,文弱纤细得好似女子。
突然,太后眼睛盯着前面,像是发现一处极稀罕的事情,嘴边轻声“咿”了一下。
婉贞坐下之时,单膝先点地,再双膝并拢,缓缓坐下。坐稳后,婉贞双脚微分,脚背相交,一手下意识地拢了下衣角。
这拢衣角的动作虽然不明显,但却很少见到男子这样规矩地跪坐,是以惠平太后有些吃惊,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此人的行动。
此人眉目甚是英挺,相貌虽然秀美,但气度颇大。比之更像女子的美少年,太后也没少见。但刚才的举动却格外女气,前所未有。
成宗虽然听到母亲的轻声,但不知所为何事。他坐在案台之后,没有看到李宛刚才的动作。男人本来就心粗,他道是母亲挑剔多,又是关系到皇妹的亲事,自然会多有惊疑,不足为奇。
倒是婉贞也听到了帘后地轻声,心中警惕起来,回想刚才的举动略感不妥,但也无从修正。只有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研磨,构思图画。但越是要静心下来好好想,越是能感觉到帘后一双锐利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甚是不自在。画画得更加慢了。原本清凉舒畅地清暑殿里,却让婉贞如坐针毡。额上都微微冒出细密的汗珠,握笔地手心,也攥出冷汗来。话要少说,动作也要有所顾忌。鬓角几丝秀发被微风吹散,飘在额前。婉贞刚要伸手拂开、捋在耳后,察觉到帘后地目光,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改为召唤向一旁随侍的宫女。
思量半天,终于决定画下了当初和梁振业一起截击颉利王地望西山。山上的草木至今记忆犹新,配上当时傍晚带血的明月,一幅白描的朔风劲草、冷月寂寥的塞外景致便现于眼前。
婉贞将画呈上去,成宗点点头,让侍者送到帘后。太后看了,微微点头,心道:画技虽不高明,但这份恢弘的气势倒是难得。因而说道:“到底是从过军、出去过的人,真情实景做出来的东西果然不必寻常画师拿来的涂鸦墨画,这衰草肃杀的景致,只是塞外才有的风姿阿。”
婉贞听到太后说话,声音不见老迈,甚是沉静雍容,拘礼回道:“臣画技平庸,不能道真景的风致于万一。太后激赞,臣愧而拜受。”
太后听此话甚是谦恭有礼,温和问道:“李卿家家乡何处?怎的卿家的身上既有南方才子的俊雅、又有北方才子的英气?”
婉贞答道:“臣自幼随父亲四处游走,北至河朔、南至云南,或多或少住过一段时间。要说乡籍,却也说不清楚了。”
“祖籍呢,父母不曾说过吗?可还记得?婉贞心里一紧,答道:“臣是孤儿,被父亲收养时尚年幼,不知祖籍。”成宗也言道:“李卿是高士李侗的养子。李侗先生自己偏爱逍遥,却把儿子送来报效朝廷。”
太后叹息一声,道:“原来如此。怨不得卿家身上格外高质洒脱。”
“臣惶恐。”
“这画哀家甚是喜欢。就请皇上代为赏赐吧。”
成宗笑道:“母后倒是帮忙拿个主意,怎的都让儿子一人费脑筋?”
太后笑道:“罢了。哀家听闻,那玉龙王子从南疆带来了整块的翡翠玉雕刻镇纸共四套,龙凤和麒麟就由宫里留下用了,还有一套狮子的,便给李卿家作润笔吧。”
婉贞忙道:“不敢。”
成总笑道:“太后倒是大方,一下子就把独一无二的珍宝送了出去。罢了,朕也乐得做人情,索性再给你个玛瑙笔枕,一红一绿相得益彰。”
李宛退下后,成宗笑问:“母后觉得此人如何?”
太后点头道:“皇儿昨夜说得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成宗追问道。
太后沉思良久,拿不定主意般地轻声道:“……相书上说,男生女相者多智多富。倒也是一种福相。”
婉贞离开皇宫正是晌午时分,毒日头正晒得厉害,四下里一片闷热,哪里像清暑殿上的凉爽?她这一画就是两个时辰,一直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出,举手投足甚是紧张,竟比骑马打猎、埋头写一整天文章更加辛苦。加上天气酷热,婉贞只觉得自己脚下虚浮,额头冷汗直冒,胸口上缠着的纱布像巨石一般,压得喘不过气来。
直觉感到不好,便也不再去翰林院,径直向家里走,盼着歇一忽儿,让德云推拿一番尽快好转过来。
晕晕忽忽之间,总算挨到自家巷子前,婉贞此时已是大汗淋漓,手脚打颤得厉害,不得不扶墙靠住,喘口气。忽然听到前面传来脚步声。来人呼吸甚是绵长,步履稳健,应该是个武艺高强、颇有修为之人。婉贞暗暗心惊,想起前日巷中突袭之人,心道:不知是敌是友,此时我要如何应对?若是敌人下毒手怎么办?手里攥出一把冷汗,勉力站直身体,一抖袖中的那把小银刀落在手中,心想:先下手为强!
听着那人脚步声愈来愈近,婉贞心跳得更加厉害,一个极短的影子照到地上,一袭衣角飘出,婉贞看准时机向侧一跃,左手蓄势罩住来人的三处大穴。wap,K.n
来人也不弱,一手横扫,继而后跃,两人便持僵持状态。
只听一声笑道:“想不到李状元还喜欢玩这躲迷藏的游戏。”
婉贞一怔,这才看清,面前的便是梁振业。
她松了口气,缓了身子,道:“原来是你,我还道哪位大驾光临呢。”这一松劲儿,加上刚才过分用力,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梁振业还犹自说道:“我也正奇怪呢,见你家中无人,翰林院也不见身影,说是奉旨进宫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忽然见到婉贞脸色不对,忙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道:“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婉贞此时乏力得不行,只摇摇头,轻声道:“扶我进去。”说罢,手里一松,眼前金星直晃,便靠住梁振业身旁。
梁振业大惊,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他拦腰抱起,推开紧闭的黑木门,直接向里院走去。
他知道李宛卧房的大致方位,但从不曾来过,每次造访都是在大厅坐坐或是饭厅里一起吃个饭。今天德云和那一老一小的家人都不在,李宛又昏迷不醒,没办法只好造次了。他见到里面的月亮门,便要推开,却发现门被锁上。原来只要婉贞不在家,德云便将门锁上,免得有人冒失闯进来,看见里面不少闺房女儿之物。
梁振业无法,见旁边还有一间未上锁的房间,便推门而入。那是之前李昭住的房间。
床铺都是收拾好,叠放整齐的。婉贞德云都知道李昭的性子,说不定哪天什么时候就回来。而且他留书说时日不多,索性也没动这个房间,每天整理一下就好。
梁振业将婉贞放在床上,见他眉头紧皱,眼睛也闭着,嘴唇没有血色,身上也都被汗湿透了,心里不禁着急:不知道李宛得的是什么急症。
他摸出自己的丝帕,擦了擦婉贞的额头,见他眉头略略舒展,忙叫道:“李宛,醒醒。”手背轻拍他的脸颊和太阳穴。
这一拍,触及温软细腻的肌肤,心里一震,连忙收手,脸上已经红了一片,暗骂道:梁振业,你好没出息!人家都病倒了,自己却还没个正经的。
正在手足无措,见到床上的人汗湿衣襟,呼吸急促,便想:罢了,将他外袍解开吧。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多,定是中暑了。于是伸手扳开婉贞腰间的玉带,一手解开侧边的衣带,就拉开了丝质的外袍。
***
“这……这是……”梁振业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倒退一步,只觉得血往头顶上涌,连气都不敢喘。
敞开的衣襟里并没有着中衣,倒是周身缠着白色的纱布,厚厚地裹住纤弱的身体。虽然如此,还是能瞧出起伏不定的胸口不同寻常的隆起。更何况还有露出的肩部,肌肤白皙温润,从脖颈到肩膀的线条优美细滑,不突出的锁骨和颈部……这、这哪里是男子,分明是个妙龄女子!
梁振业惊疑不定,又朝脸上看去,但见她云鬓蓬松,耳边垂下几绺碎发,柳叶秀眉微皱,双颊白雪一般,平时的英气收敛不见,此时的她柔弱地如同含苞的睡莲一样,一阵风吹来都能损伤那娇嫩地茎干。
梁振业确信无疑。震惊之下扶住身旁的圆桌,喃喃自语道:“李宛……是个女子……”
他脑海中一缕思绪电光火石般的闪过,还未及细想,就听到床上轻哼了一声。
屋里阴凉,婉贞渐渐转醒过来,感到身上轻松了不少,缓缓睁开眼,没有看到德云和熟悉的房间,正觉得不妥,忽然察觉自己的衣襟敞开,梁振业在一旁呆若木鸡,顿时大惊,挣扎着便要起身。梁振业下意识伸手去扶,哪知道婉贞恼怒异常,右手里银刀一挥,喝道:“你要怎的!”
梁振业还没回过神来,躲闪不及,前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一条血线立现。wap,K.n
这伤口并不深,只是将皮肉划开,梁振业混不在意。只问道:“你……真是女子?”
婉贞见他并没有恶意,也怔住,垂下手,缓缓地点了点头。
叹了口气,梁振业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刚才进来时,你家中无人……德云他们都不在……不然……我只好随便推开一间房……”
婉贞“嗯”了一声,心知刚才太过莽撞,出手便要伤人,问道:“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梁振业忙答道。忽然他“啊”了一声,连忙转过身去,不敢再看她。
婉贞才发觉到自己衣襟还没系好,不禁脸上红了一片,忙要整理好衣服,却听到梁振业又道:“你……可是陆婉贞?”
婉贞又一呆,不知他为何能道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房外大门“咿呀”响起,有人走进园中。
梁振业背对着她,说道:“可能是德云他们回来了,我……我去让她进来吧?那是你的丫鬟?”
“嗯……”婉贞不再多言语。
本来十分熟悉的好朋友好兄弟,真身却是个妙龄少女,这份窘迫尴尬不知如何化解,听到院里有人,梁振业便要开门。却听到院里一名男子叫道:“阿婉、德云,可在家?”
梁振业顿住,婉贞说道:“这是我大哥李昭。”
李昭进了院里正觉得奇怪,怎么家里没人大门却开着。忽然听到自己原来的房间里有动静,便径直走过来,一边问道:“阿婉,是你在家吗?”
推开门却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眼前,李昭停住脚。定睛一看,阿婉半卧在床上,衣衫不整,面容憔悴,手中还拿着利刃;而眼前的男子神色惊慌、衣襟上有血迹,手上还带着伤。李昭愣住一下,随即怒从心起,一把拔出青锋剑,骂道:“恶徒,找死么!”不由分说,一剑劈下,便露了杀手。
李昭这个时候回来,三人照面都是一惊。梁振业情急避过,不等解释,李昭又跟着进招,竟似要取他性命一般。心知误会了,但因他逼迫得紧,梁振业连说一句半句的时候都没有。
李昭手持宝剑,眼中见红,尽出狠毒的杀手。绕是梁振业武艺高强也被逼得险象环生,只得使出小擒拿手,欲夺下长剑再作解释。
婉贞也知师兄误会了,见两人斗得凶险,忙叫道:“大哥请慢动手!”
李昭哪里肯听,他见这人武功不弱,还敢还手,火气更大,心道:无论怎样,先斩了这恶徒的双手再说。
不想梁振业武艺精纯,李昭十几个回合竟不能伤他一分,心中惊奇:这人什么来头?
梁振业也被逼得走投无路,身旁的圆桌已被李昭从中间斩断,他急中生智,将半个残桌挡住李昭的长剑,一手扣住李昭的脉门,喝道:“且慢动手!李昭,陆婉贞呢?”
李昭一怔,手上停下,看了看一旁婉贞。婉贞也皱眉头紧皱,问道:“你……认得陆婉贞?”自己幼时却不记得认得这样一个人。
李昭也加上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梁振业松了手,看了看他们两人,最后眼睛落到婉贞身上,沉声说道:“我是梁箫。”
婉贞心头一震,立时想起幼时和自己只见过一次玩了整整一天的男孩。
长业十一年六月。京城东南郊外的宁远园停了一顶轿子,随从里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上前叫门,并送上拜帖,道:“我家夫人特来拜会陆大人、白氏夫人。”里面的家人答道:“我家老爷应召入宫去了,夫人在家。请稍等一下,我等通报夫人一声。”
轿旁一匹骏马,一个十二三岁的锦衣少年勒住缰绳,甩蹬下马。他隔着轿帘叫了一句:“娘亲。”又有些迟疑,只听里面柔和的女子声音问道:“什么事?”
“娘亲特意绕道前来这里所为何事?这家是何人府上?等一会儿进去,儿子也好不失了礼数。”
那女子答道:“箫儿长大了,也开始通晓人世了。这里是当朝陆尚书的府上,你父对这位年轻的陆尚书颇为赞赏,所以今日母亲特意带你来拜会一下陆府。”
“是。”少年恭敬地站在一旁。“吱呀”一声,府门大开,一名淡雅秀丽的少妇在中间,周围跟着众多仆人迎到门前,说道:“梁夫人光临寒舍,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轿中的女子连忙走出,问道:“可是陆夫人?怎的夫人亲到门前,倒是我等不曾早拜帖,冒失了。真是失礼。”
陆白氏微笑道:“梁夫人肯下顾寒舍是十分荣幸,快请进。管家,照顾好梁夫人一行。”
一个护国将军的一品诰命夫人、一个才名遐迩的尚书夫人,竟一见如故,亲亲热热地谈笑入内。
陆府的陈设、花草,甚是雅致,随意之间都能察觉到淡淡的书卷香萦绕其中。左边回廊上吊着地玉兰花。右边精舍前的细竹,若隐若现的琴声,让少年梁箫觉得这里好像和外面地天地隔绝开来。有一种宁静致远的绵长。
进入客厅,陆白氏命人准备茶点。梁夫人道:“陆夫人不必客气,我等坐一下便要启程赶路,不想多叨扰。”
白夫人道:“这怎地好?梁夫人还请多留片刻……”梁夫人笑道:“夫人前夫人后的,这般费力,我不怕您笑话。就是个直脾气。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姐妹相称。我虚长几岁,便称你白家妹妹了。”
白夫人笑道:“多得个姐姐再好没有。1——6——K小说网”两人又谈又笑,很是开怀。
梁箫看着眼前这位白夫人,有些惊疑世上会有这般人物:既有十分端庄又有十分美丽,高贵雅致却又可亲可爱。怪不得母亲特意过来又这般亲热。母亲本是北方人,性子爽朗,但进京受封之后,也变得格外端庄起来。很少见到母亲这般开怀了。
又说了几句,母亲将梁箫推了出去:“这是我家的小子,单名为箫。”
白夫人笑道:“真是位气宇轩昂的公子。以后必然也是位兴邦振业地人物。颇有大将之风呢。哪像我家的贞儿,今年才六岁。淘气得很。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我倒是羡慕妹妹,有个贴心的女儿。孩子呢?可否让我见上一面?”
“快去把小姐带来。”白夫人转身向身边的侍女说道。
可不一会儿。侍女前来禀报:“夫人,小姐没在房中练字,连院子里也找不到!”
白夫人一惊,转念一想,笑道:“去后院的桃树林里去寻吧。想必是又去淘气了。”
梁夫人便道:“那便不急,孩子们难得出去玩下,不好扫兴。箫儿,你也暂下去歇歇吧,不必在这里立规矩了。”
“公子愿意的话就让管家带着,到后院的小桃林坐坐,那里有花有水,也养着些小鸟小兽,不会很闷。”
梁箫听了,很是高兴,乐得去清闲一下。母亲显然是有事要与这位白夫人谈,自己难得偷得半日闲。
一个五十上下的老管家引着梁箫来到一片桃树林。这时桃花刚落,冒出又青又小的毛桃,配上深红色地枝干,翠色的叶子,甚是可爱。刚走到一棵树下,就听到头顶上有人说话:“昭哥哥你练完功了?来陪我玩吧。”
梁箫抬起头,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嫩绿地小衫,坐在叶子茂密的枝桠上,双腿一荡一荡地,甚是惬意。她见梁箫抬头,“咦”了一声,说道:“不是昭哥哥。你是谁?”
老管家答道:“小姐,这位公子是梁府……”梁箫抢着答道:“我叫梁箫。你呢?”
小女孩咯咯一笑,脆声说道:“我叫婉贞。哥哥他们叫我阿婉,你也叫我阿婉吧。喂,你上得来吗?”
梁箫从小便随父亲习武,深得梁将军地真传,功夫甚是扎实。他见这树不过两丈来高,而且树墩扎实,枝桠繁密,可下手处极多。难怪这个小小地女孩也能爬上去,便说道:“这有什么不能,你等着。”说罢,便要挽起袖子上树。
一旁的老管家慌忙拦道:“公子且慢。小姐诶,您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夫人见了还不担心?再说,现在有客人来了,您总要下来规矩点吧?”
婉贞小嘴一撇道:“我才不要。树上凉快又看得远,我等昭哥哥练完功陪我玩呢。”她又对梁箫说道:“喂,你上来不?这里可以看到外面地小河呢。”
梁箫想了想,道:“上去容易。不过我刚刚告诉你名字了,而且我比你大,你也要叫我哥哥才对。”
婉贞笑起来:“你上来我就叫你哥哥。”
梁箫笑道:“好。”三下两下就爬到了婉贞身边,手脚甚是利索。他也坐到了树枝上。
婉贞笑了,说道:“我知道了,你也会武功对不对?跟昭哥哥一样!”
“你叫我什么?刚刚才答应的。”
婉贞眼珠一转,讨好地嘻嘻笑道:“梁箫哥哥。”
“恩。阿婉妹妹。”梁箫有些得意。
“你刚才说的昭哥哥是谁啊?”他又问道。
“我大师伯的儿子,我的大师兄。他整天练功,武功很厉害的。”婉贞又问道,“你也会武功对吧?”
“恩。你呢?你也学武吗?”梁箫见这小女孩觉得分外可亲,也索性跟她一起坐在树枝上荡着
“我也想学,可惜娘亲不给我学,说我很淘气,女孩家不能太野……”说着,还觉得很委屈地嘟起嘴巴。
梁箫见她鼓起的脸颊白里透红,乌黑的眼珠滚圆,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甚是可爱。便说道:“你比我见过的表姐表妹们都淘气。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淘气的孩子都聪明,这是我娘对我爹说的。每次我淘气惹爹爹生气了,就罚我练武,说可以收心养性。”
“是啊。我很聪明的,爹爹让我背书,我一两遍就记下了。好!回头我跟娘亲说,等我再淘气了,便罚我练武吧。”
两个孩子在树上有说有笑,可急坏了树下的老管家。这说又不是,不说呢,万一有个闪失怎么担待得起?急得直转圈。
忽然见桃林里有一个少年踱步走来,忙迎上去:“侄少爷,您可来了,小姐一直等着您呢。您快把小姐叫下来吧?”
少年道:“阿婉么?怎么啦?”
婉贞早在树上看见了,高兴地叫道:“昭哥哥!我在这里,我们去玩吧!”
那少年抬头看到,笑道:“哎呦,你还学会爬树了。”他见旁边还坐着个年纪相仿的锦衣少年,问道:“这位是?”
梁箫脸上一红,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在少年李昭的面前,道:“我是梁箫。请教兄长大名。”李昭一抱拳,说道:“在下李昭。”很有几分大人模样。
梁箫见眼前的少年,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还更为老成持重,一身素净的布袍,剑袖薄靴,一看便知是习武的练家子。
“昭哥哥!”树上的婉贞大叫一声,忽地一下从树上直扑下来,唬得老管家“唉呦”直叫,手足无措。那李昭却不慌不忙,看准时机,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衣领,另一只手平平托住腰间,稳稳地接住,随即放在地上。小婉贞高兴得抓住李昭的衣襟,咯咯直笑。
“又这么淘气,小心我回去告诉婶婶。”李昭装作大人样训话,婉贞却嘻嘻一笑,仰起脸道:“昭哥哥很疼婉贞的,不会告状,对吧?”
“小姐!您可不能再这样了,吓得我这心蹦蹦直跳呢。”老管家皱着眉头连声埋怨。
李昭微微笑道:“看,又给人惹麻烦了吧。罢了,老伯您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我来照看阿婉和这位客人。”老管家一听,也知道这个小公子稳重识大体,便嘱咐了几句,离开了。
***
见老管家走远,婉贞拉着李昭的手说道:“听屋里的姐姐们说,今天外面有庙会,就在关公庙那里,很近的。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又加上一句:“我只看看,不会乱跑的。真的。”说完乌黑的眼睛眨了眨,颇有下定决心的样子。
李昭头痛,皱眉道:“这样出去不好吧?跟婶婶说一声,师伯不在家里,婶婶会答应的。”
婉贞急道:“不行不行!娘亲不肯让我出去的。再说,娘亲现在在招待客人,不要麻烦她比较好。我们快去快回吧。喂……梁箫哥哥,你也会一起去对吧?庙会很好玩的。”
梁箫有些为难,道:“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要离开,我要是不在可能会不方便……”
婉贞嘟起小嘴,哼道:“真没趣。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爽快!”她这个小人,奶声奶气地冒出这么一句,惹得两个少年都哈哈大笑。
这两个男孩也都是小孩心性,自然也贪玩。梁箫道:“少不得,要一起走一趟。”李昭笑道:“从这林子的后面折过去,就不会有人发现。离得也不远,我们快去快回。”婉贞“恩恩”地直点头,催促道:“快走吧。”生怕他们变卦反悔。李昭道:“可别忘了你刚才的承诺,不能乱跑。”
三人转出树林,来到外面。这城郊偏僻,有的便是一些官员贵族的庄园,人烟不多。隔着一条河,对岸便是一般百姓初一十五赶集的地方,有乡绅便在那里修了个关帝庙,保护过往商贩。本来离得不远。但是他们三个孩子,更有婉贞这个小不点,走得自然就慢。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赶到庙会之中。
三个孩子见到这份热闹,可合不拢嘴。将门的公子、尚书的千金。都跟见到了稀世珍宝一般,左顾右盼,忙得眼花缭乱。李昭随父亲游走时日不少,不觉得怎么稀奇,只好紧紧地看住两人。免得走散。“昭哥哥,你看,多漂亮!”婉贞指着一个用彩绳变成牡丹花、还有布老虎和绣线球。她虽然长在大户之家,但是这等民间地布艺玩偶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好奇万分。
李昭看了看婉贞的神情,便想给她买下来,不想一摸腰间,竟是出来得匆忙,没有带着钱袋。只好说道:“阿婉。哥哥下次跟师伯出门的时候,给你买个更漂亮得好不好?”
婉贞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wap,K.n说道:“好。阿婉等着。”
一旁地梁箫见了,笑了笑。没做声。
忽然前面敲锣打鼓一阵乱响。婉贞立马忘了这边,高呼道:“有杂耍!我们快去看。”说罢。蹦蹦跳跳就往前跑。李昭连忙跟上,一边拉着她一边说:“阿婉,不要着急,别乱走小心走丢了!”回头看到梁箫却还在另一边的摊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只得提起叫道:“梁兄,我们在前面,你过来跟上!”只见梁箫略一点头,摆摆手,像是听到了。李昭略略放心,见他地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便拉着婉贞走在前面。
婉贞这冲那撞地东看西看,不过是些胸口碎大石、头顶瓷缸、口里吐火的江湖伎俩,李昭早就跟父亲见识过了,婉贞却兴趣十足,也只好陪着她。
忽然,这小家伙又一钻,挣脱了李昭的手。李昭一惊,连忙离开人群,击倒外面一看,婉贞正和一个大人带着的一个小孩撞在一起。“唉呦”一声,那小孩好像是个富家的小少爷,瞪着眼睛叫道:“放肆!”一旁地大人连忙护住。
婉贞也不甘示弱,瞪圆了眼睛回敬道:“你才放肆!我好好地站在这儿,明明是你撞到我的!”
那个大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却有些奇怪,明明是中年人的嗓音,却带着些尖细,喝道:“这是谁家的野丫头?怎么没人管教?”
婉贞勃然大怒,气得结结巴巴:“你……你敢说我什么!哼!一味只知道护主的……”
李昭见到不好,他可知道这孩子性子极烈,连忙上前说和。
他一把揽住婉贞,抱了抱拳道:“舍妹年幼,望海涵!”
那个小公子十岁上下,比李昭略矮一点,见李昭来了,便挥挥手道:“算了,也没什么。”
“既如此,那便告辞了。”李昭护着婉贞离开了。婉贞不服气,还朝着那个大人做了个鬼脸。
“这小妮脾气还真大!”那个中年人尖声尖气地说道。那公子皱眉道:“难道女孩子们都是这样刁钻?家里云儿又是那个样,偏有母妃宠着;还不容易出来一趟,又碰到这么个丫头。”他一副大人样地摇摇头,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小孩子。
那中年人讨好道:“这是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您看郑大小姐多文静……”
“哼!比起木头一般言语无趣的郑姐姐,我宁可和这么个野丫头一起,还有趣些。”他一甩手,转过身去又道:“程恩,出来了就记得别那么计较,不是找麻烦么。”
那中年人连连迭声道:“是是,小人记住了。您是不是该回去了?晚膳的时候要到了呢……”唆。”小公子说完,背着手走远了。
李昭和婉贞回去找梁箫,看梁箫有些兴高采烈地迎面走来,李昭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看大人发觉了着急。”梁箫点点头道:“好。”三人一起往回走。
到了郊外,见婉贞还有点恋恋不舍,梁箫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绣线球,四角垂下金边流苏,做工甚是精致,有拳头那么大,递到她面前。
婉贞欢呼一声,抱在怀里。李昭奇怪道:“怎么,你买来的?”他见梁箫也像不曾使管了钱地公子。
梁箫笑道:“我也没带钱。我看到旁边有个射箭摊子,射赢了有奖。于是就跟他们打赌,十箭全都射中靶心,便给我一串钱;只要有一箭没射中,我便把这个给他们。”指了指腰间挂着的一块美玉。
李昭吃惊道:“这怎么可以?”梁箫笑道:“李兄别急。兄弟我在家里,整天被父亲看管着练这练那。我早就练得五十步以内,箭无虚发。他们那个靶子才二十多步,易如反掌。”
“你就拿了那吊钱买了这个绣线球?”
“恩!”梁箫掩不住一脸的得意洋洋。
李昭偏过头,险些笑出声来。到底是不常出门地公子啊,几文钱便可以买到的小绣球,这位仁兄却拿了整整一吊钱去买,还觉得得意。罢了,难为他有这个办法。转过头看婉贞似乎有些累了,就说道:“我们赶快回去吧,阿婉,哥哥来背你好不好?”
婉贞巴不得呢,点点头,伏在李昭地身上。
走了一段路,梁箫说道:“李兄,我来换你吧,这孩子都睡着了。”
李昭回头一看,果然,小婉贞一手抓着绣球,倚在他肩上睡着了。梁箫双手一接,抱了起来。
没走多远,就看到几匹马冲到面前,为首地一个男子道:“找到小姐、公子了。快去禀告夫人。”三个孩子被大人接到马上,送回府里。
大堂上,白夫人端坐正中,隐隐有些不悦。她心知定是贞儿这孩子闹着出去,却不该把梁府的公子也带上,不像话。
三个孩子走上来,李昭先拜倒说道:“婶婶请息怒,都是昭儿不好,带着妹妹出去玩。”
“不是地娘亲,是我央求昭哥哥带我出去的,还有这位梁箫哥哥也是。”婉贞也说道。
“贞儿,你明知道错却还要犯,真是不懂事。”白夫人皱眉道。
“可是外面很好玩,为什么不能出去玩呢?您看,这是梁箫哥哥给我的。”说着,献宝似的把绣球从怀里拿出来。
梁夫人笑道:“我看这孩子心思灵巧,又有胆量,真是难得。妹妹别气了,小孩家都是爱玩,比起我们家箫儿,贞儿定是乖巧的了。”
“您不知道,这孩子这个性情,我都愁死了。”
梁夫人上前抱起婉贞,说道:“这么乖巧聪明的女儿还愁什么?这胆量性情,我看正好嫁入将门。不如,给了我作媳妇吧。”
白夫人转怒为喜,笑道:“若是当真,那我便再也不愁了。”又向下面的少年们说道:“罢了,没事就好,以后不要这么莽撞,要出去也要大人陪着才好。”
却见下面两个男孩都有一丝茫然的神情,退在一边。
傍晚时分,梁夫人带着梁箫走了,疲惫的小婉贞早就进了梦想。始终也不知那位梁箫哥哥的来历,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好的哥哥,玩得很开心。这是梁兴将军被革职前一个月的事。将军预感不好,便以省亲的名义将妻子和儿子安排到了亲信洛阳马家安顿。临行前,梁夫人便拜访陆尚书,请他在朝中权衡。
一年之后,长业十二年,梁、陆、苏三家案起,朝中有名的三族一夜倾覆。
两年之后,长业十四年,先帝赐婚郑氏为均王妃。
又过了两年,五王纷争。均王登基,改元平隆。
平隆四年,大开恩科,东江才子李宛状元及第。洛阳梁振业为武举第一。
悠悠十载,弹指一挥间。
见老管家走远,婉贞拉着李昭的手说道:“听屋里的姐姐们说,今天外面有庙会,就在关公庙那里,很近的。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又加上一句:“我只看看,不会乱跑的。真的。”说完乌黑的眼睛眨了眨,颇有下定决心的样子。
李昭头痛,皱眉道:“这样出去不好吧?跟婶婶说一声,师伯不在家里,婶婶会答应的。”
婉贞急道:“不行不行!娘亲不肯让我出去的。再说,娘亲现在在招待客人,不要麻烦她比较好。我们快去快回吧。喂……梁箫哥哥,你也会一起去对吧?庙会很好玩的。”
梁箫有些为难,道:“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要离开,我要是不在可能会不方便……”
婉贞嘟起小嘴,哼道:“真没趣。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爽快!”她这个小人,奶声奶气地冒出这么一句,惹得两个少年都哈哈大笑。
这两个男孩也都是小孩心性,自然也贪玩。梁箫道:“少不得,要一起走一趟。”李昭笑道:“从这林子的后面折过去,就不会有人发现。离得也不远,我们快去快回。”婉贞“恩恩”地直点头,催促道:“快走吧。”生怕他们变卦反悔。李昭道:“可别忘了你刚才的承诺,不能乱跑。”
三人转出树林,来到外面。这城郊偏僻,有的便是一些官员贵族的庄园,人烟不多。隔着一条河,对岸便是一般百姓初一十五赶集的地方,有乡绅便在那里修了个关帝庙,保护过往商贩。本来离得不远。但是他们三个孩子,更有婉贞这个小不点,走得自然就慢。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赶到庙会之中。
三个孩子见到这份热闹,可合不拢嘴。将门的公子、尚书的千金。都跟见到了稀世珍宝一般,左顾右盼,忙得眼花缭乱。李昭随父亲游走时日不少,不觉得怎么稀奇,只好紧紧地看住两人。免得走散。“昭哥哥,你看,多漂亮!”婉贞指着一个用彩绳变成牡丹花、还有布老虎和绣线球。她虽然长在大户之家,但是这等民间地布艺玩偶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好奇万分。
李昭看了看婉贞的神情,便想给她买下来,不想一摸腰间,竟是出来得匆忙,没有带着钱袋。只好说道:“阿婉。哥哥下次跟师伯出门的时候,给你买个更漂亮得好不好?”
婉贞虽然有点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
http://wwWKcN说道:“好。阿婉等着。”
一旁地梁箫见了,笑了笑。没做声。
忽然前面敲锣打鼓一阵乱响。婉贞立马忘了这边,高呼道:“有杂耍!我们快去看。”说罢。蹦蹦跳跳就往前跑。李昭连忙跟上,一边拉着她一边说:“阿婉,不要着急,别乱走小心走丢了!”回头看到梁箫却还在另一边的摊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只得提起叫道:“梁兄,我们在前面,你过来跟上!”只见梁箫略一点头,摆摆手,像是听到了。李昭略略放心,见他地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便拉着婉贞走在前面。
婉贞这冲那撞地东看西看,不过是些胸口碎大石、头顶瓷缸、口里吐火的江湖伎俩,李昭早就跟父亲见识过了,婉贞却兴趣十足,也只好陪着她。
忽然,这小家伙又一钻,挣脱了李昭的手。李昭一惊,连忙离开人群,击倒外面一看,婉贞正和一个大人带着的一个小孩撞在一起。“唉呦”一声,那小孩好像是个富家的小少爷,瞪着眼睛叫道:“放肆!”一旁地大人连忙护住。
婉贞也不甘示弱,瞪圆了眼睛回敬道:“你才放肆!我好好地站在这儿,明明是你撞到我的!”
那个大人开口说话了,声音却有些奇怪,明明是中年人的嗓音,却带着些尖细,喝道:“这是谁家的野丫头?怎么没人管教?”
婉贞勃然大怒,气得结结巴巴:“你……你敢说我什么!哼!一味只知道护主的……”
李昭见到不好,他可知道这孩子性子极烈,连忙上前说和。
他一把揽住婉贞,抱了抱拳道:“舍妹年幼,望海涵!”
那个小公子十岁上下,比李昭略矮一点,见李昭来了,便挥挥手道:“算了,也没什么。”
“既如此,那便告辞了。”李昭护着婉贞离开了。婉贞不服气,还朝着那个大人做了个鬼脸。
“这小妮脾气还真大!”那个中年人尖声尖气地说道。那公子皱眉道:“难道女孩子们都是这样刁钻?家里云儿又是那个样,偏有母妃宠着;还不容易出来一趟,又碰到这么个丫头。”他一副大人样地摇摇头,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小孩子。
那中年人讨好道:“这是不懂规矩的小丫头。您看郑大小姐多文静……”
“哼!比起木头一般言语无趣的郑姐姐,我宁可和这么个野丫头一起,还有趣些。”他一甩手,转过身去又道:“程恩,出来了就记得别那么计较,不是找麻烦么。”
那中年人连连迭声道:“是是,小人记住了。您是不是该回去了?晚膳的时候要到了呢……”唆。”小公子说完,背着手走远了。
李昭和婉贞回去找梁箫,看梁箫有些兴高采烈地迎面走来,李昭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看大人发觉了着急。”梁箫点点头道:“好。”三人一起往回走。
到了郊外,见婉贞还有点恋恋不舍,梁箫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绣线球,四角垂下金边流苏,做工甚是精致,有拳头那么大,递到她面前。
婉贞欢呼一声,抱在怀里。李昭奇怪道:“怎么,你买来的?”他见梁箫也像不曾使管了钱地公子。
梁箫笑道:“我也没带钱。我看到旁边有个射箭摊子,射赢了有奖。于是就跟他们打赌,十箭全都射中靶心,便给我一串钱;只要有一箭没射中,我便把这个给他们。”指了指腰间挂着的一块美玉。
李昭吃惊道:“这怎么可以?”梁箫笑道:“李兄别急。兄弟我在家里,整天被父亲看管着练这练那。我早就练得五十步以内,箭无虚发。他们那个靶子才二十多步,易如反掌。”
“你就拿了那吊钱买了这个绣线球?”
“恩!”梁箫掩不住一脸的得意洋洋。
李昭偏过头,险些笑出声来。到底是不常出门地公子啊,几文钱便可以买到的小绣球,这位仁兄却拿了整整一吊钱去买,还觉得得意。罢了,难为他有这个办法。转过头看婉贞似乎有些累了,就说道:“我们赶快回去吧,阿婉,哥哥来背你好不好?”
婉贞巴不得呢,点点头,伏在李昭地身上。
走了一段路,梁箫说道:“李兄,我来换你吧,这孩子都睡着了。”
李昭回头一看,果然,小婉贞一手抓着绣球,倚在他肩上睡着了。梁箫双手一接,抱了起来。
没走多远,就看到几匹马冲到面前,为首地一个男子道:“找到小姐、公子了。快去禀告夫人。”三个孩子被大人接到马上,送回府里。
大堂上,白夫人端坐正中,隐隐有些不悦。她心知定是贞儿这孩子闹着出去,却不该把梁府的公子也带上,不像话。
三个孩子走上来,李昭先拜倒说道:“婶婶请息怒,都是昭儿不好,带着妹妹出去玩。”
“不是地娘亲,是我央求昭哥哥带我出去的,还有这位梁箫哥哥也是。”婉贞也说道。
“贞儿,你明知道错却还要犯,真是不懂事。”白夫人皱眉道。
“可是外面很好玩,为什么不能出去玩呢?您看,这是梁箫哥哥给我的。”说着,献宝似的把绣球从怀里拿出来。
梁夫人笑道:“我看这孩子心思灵巧,又有胆量,真是难得。妹妹别气了,小孩家都是爱玩,比起我们家箫儿,贞儿定是乖巧的了。”
“您不知道,这孩子这个性情,我都愁死了。”
梁夫人上前抱起婉贞,说道:“这么乖巧聪明的女儿还愁什么?这胆量性情,我看正好嫁入将门。不如,给了我作媳妇吧。”
白夫人转怒为喜,笑道:“若是当真,那我便再也不愁了。”又向下面的少年们说道:“罢了,没事就好,以后不要这么莽撞,要出去也要大人陪着才好。”
却见下面两个男孩都有一丝茫然的神情,退在一边。
傍晚时分,梁夫人带着梁箫走了,疲惫的小婉贞早就进了梦想。始终也不知那位梁箫哥哥的来历,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好的哥哥,玩得很开心。这是梁兴将军被革职前一个月的事。将军预感不好,便以省亲的名义将妻子和儿子安排到了亲信洛阳马家安顿。临行前,梁夫人便拜访陆尚书,请他在朝中权衡。
一年之后,长业十二年,梁、陆、苏三家案起,朝中有名的三族一夜倾覆。
两年之后,长业十四年,先帝赐婚郑氏为均王妃。
又过了两年,五王纷争。均王登基,改元平隆。
平隆四年,大开恩科,东江才子李宛状元及第。洛阳梁振业为武举第一。
悠悠十载,弹指一挥间。
德云端起青花瓷的汤碗,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看着院中对坐的三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平日谈笑风生的大公子板着脸,小姐默然而坐,似乎还有些沉思,不知何时到来的梁公子居然也沉默肃然,又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三人之间飘浮着一丝奇妙的默契和压抑。德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
婉贞终于清清嗓子,打破了长久的沉静,“时候不早了,晚饭再不吃就凉了。德云,还有菜吗?”
德云听了,连忙应道:“还有,这就来。”
梁振业看着她,虽然还是着男装,还是以李宛的口吻说话,但总有一丝涟漪浮着心头。他抬起头,看见对面的李昭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脸上一片漠然,不辨喜怒。
德云退下之后,婉贞沉声说道:“今日之事,所幸是梁兄在,不曾有外人知晓。大家本是自己人,以后还请一切如常。”
梁振业点点头,道:“嗯。以后若有需要,尽情告知。”
“是,还请梁兄费心了。”这话梁振业听来倒有几分生疏。
婉贞又坐了一下,便起身回房了。剩下李昭和梁振业院中对坐。
李昭提起酒壶,自斟自饮。他抬眼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梁振业,开口逐客道:“这么晚了,明天不是还要上朝么?”
梁振业“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1-6-K-小-说-网李昭见了,所幸也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梁振业似乎不为所动,李昭也不理转身就要离开。
忽然。似乎下定决心般,梁振业在他身后朗声说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什么?”李昭回过神,停住脚步。
“朝堂之上。我会照顾好她的。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梁振业沉声说道。
“你……”李昭皱皱眉,重新坐下。“为什么?”不过儿时的一面之缘。就是家事渊源,立场相同,也不必做出这样的承诺。
“她……陆小姐……当年,母亲已经和白夫人定下亲了。所以……她是我地未婚妻。”
李昭一怔,“这话从何说起?婉贞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并未订亲。”
“这……李兄,那日我们可是都在,白夫人和家母亲口所言,你不记得了吗?”
李昭有些急躁,皱眉说道:“那不过是长辈们一时兴起,并未真正作了什么约定。我来问你,这婚约可有媒人作证、可有表记、可有聘书聘礼?”
“这……不久便是家祸连连,哪有这么多讲究。这些年,我寻遍大江南北。只知道白夫人身亡,却不知婉贞的下落。不然……难道,她另有亲事?”梁振业忙问道。
李昭叹了口气。道:“这倒没有。”虽然照实说了,但心里却有些不甘。
“那便好。”梁振业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眉目也舒展起来。一想到自己寻找多年的人就在自己地身边。而且成了知己好友,心里也忍不住欢畅起来。
李昭见他满面喜色。颇有英姿勃勃之感,只好泼冷水上去:“这所谓的亲事只怕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也不必定要放在心上。你想想她地个性,不要说亲事不曾定下来,就是真的有,她若是稍有不愿,哪个管得住。”
梁振业一听,心里回想与婉贞相处的情形,李宛那眉眼之间流露出才智和傲然,心知李昭的话有理。
“婉贞的性情,和小时候有些不同。”李昭重新拿起酒壶,自己满上,又给梁振业斟了一杯,“经过那场变故,婉贞刚来我家时,有整整一年不见笑容。”
梁振业地手停在酒杯上,想起自己失去母亲时曾经的悲痛和哀伤,很长时间里就像在见不到太阳的昏暗世界生活一样。他能想像到,当初那个笑容可掬、有些调皮的小女孩经历的感受。
“有一年多的时间里,阿婉很少说话,只是一个人看书,或是跟父亲学武,每天如此,人很快就瘦下去了。直到有天夜里,我听到她房里传来声音,就走过去看:那是她一个人躲在床角哭得厉害,却还用被子掩住了脸……就是这样,即使哭也不让人看见,阿婉总是自己背负着很多,不会轻易分担给别人。后来,总算好了些,父亲有时不在家,由我来传她武功,家里又来了德云给她作伴,才慢慢开朗起来。但是最本性的还是不会变,就像陆师叔宁死不屈,婶婶毅然殉死一样,阿婉的心里是非同寻常的坚毅。”
李昭噙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一直担心她在这朝廷里会格格不入。所幸,她也长大了,也有你们这帮同窗同科地人一起,倒是比在家的时候更有精神了。”
梁振业答道:“或许,在家的时候,心里总有这事放不下,忧思竭虑;现在行动起来,自己心中有了分寸,便可以应对自如。”
李昭点头道:“不错。你对婉贞地境遇大概深有体会。不过,依我之见,现在当务之急是你们两家昭雪一案,一举灭了魏党,婉贞才能从朝堂上抽身。不然,稍有端倪不慎,对方也许就会抓住把柄,大祸临头。实在是不得不防。”
“李兄言之有理。她的性情我也清楚,当下还是以大事为重。这……大事一了,再叙私事。到那时李兄也不会反对了吧?”梁振业看着李昭,微微笑道。
李昭怔了一下,不连贯道:“反对……我,为什么……”
梁振业站起身,拱拱手道:“如此一来,多谢李兄了。今日就先告辞,改日再叙。”
李昭目送梁振业离开,心里有些气闷。回想儿时那日地游玩,嘴角浮上一丝若有若无地微笑。
宫里已是灯火阑珊的时候,成宗阖上最后一份奏折,向后一靠,松了松肩膀。旁边的内侍连忙呈上湿巾擦手,又端来一碗莲子羹。成宗挥挥手,让人散去。
程恩连忙走上前,关切问道:“陛下,今夜欲驾幸何处?”
成宗站起身来,道:“今夜不必了,就在养心殿里歇了吧。”
“这……”程恩有些迟疑,皇上对后宫淡薄他也是知道的,但长此以往也让人不安。中宫的皇后娘娘至今无所出,而其他身份低微些的妃嫔,临幸之后皇上总会赐下汤药。本来,萧妃刚入宫时还颇得宠爱,时间一长,也淡了下来。如此一来,皇上登基五年了,后宫却无有子嗣,不禁让人放心不下。前些日子,连他都被太后召了去。虽然没说什么,他程恩也懂得她老人家心里着急。
“程恩,有什么话就说吧。”成宗迈步出门,程恩连忙跟上去。
“陛下,老奴斗胆,还请您为江山后世着想,皇嗣单薄终会令朝政不安呐。”程恩跟在成宗身后,思量良久,终于开口。
成宗踏着月光慢慢踱步。他微微笑道:“这就是母后跟你说的?”
“太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她老人家的心意,老奴还是能觉察一二……”
成宗摆手止住他的解释,开口问道:“先帝的子嗣可算多?”
“这个……大不敬地说,皇子八人,公主十余人。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也算不少了。”程恩毕恭毕敬地言道。
成宗微笑,嘴角却挂着冷清,道:“是啊,最后只剩下朕一人,当然不少了。”
程恩听了,慌忙伏地请罪:“陛下恕罪,老奴该死!”
“皇子八人,三人夭折,剩下的五兄弟就因为夺位而互相残杀,我来问你,这子嗣多了有什么好处?”成宗随意坐在一处青石上,抬头看向那同样冷清的弯月,似乎不是在问跪在脚边的人,而是问天问心……
程恩听到皇上不用“朕”自称,而是称“你我”,更不敢接话了,只是惶恐地俯下身。
“妃子成群,皇嗣众多,看着表面的风光,哪知道背地里的血泪!”
“罢了,你起来。”成宗抬起手,让他站起身来。“我知道母后的意思,你们的心思朕也了解。只是,朕不想重复先帝时的变乱,朕只要一个继承大统的皇子就行了。”
“是。但老奴多嘴,这天家的事,总有几分无奈,陛下的江山社稷还是要交给贤明的皇子才行啊,优中选优必不可免。”
成宗笑了下,摇头道:“你说的对,朕不过是这么说说,要是只有一个皇子不就显得我朝气数将近?罢了罢了……”
程恩正不知道如何劝解,成宗又道:“皇子多了,好好教养也是国家栋梁。只是,皇子的教养,母亲的德行度量至关重要。母亲德才兼备,度量足以兼怀天下,才能教养出优秀的皇子。”这样的女子才能母仪天下,朕真正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子。成宗在心里说道。
这话分明是暗指皇后不足以母仪天下。程恩道:“老奴懂了。陛下要是觉得可以,不如广选秀女,充实后宫,陛下也能觅得可心人。”
“这连年的战祸天灾才平息了些,你就让朕选秀女?这话不等说完,准会被那些老臣们呼天抢地地烦死。罢了,你也不用乱操心了,万一母后问起,你就说朕心中有数。回去吧。”成宗站起身来,沿着青石路往回走。
不知怎么他想起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睛,流露些许机智,眉宇间带着自信……这是谁?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却让成宗止住了脚步。他又回头望了望那挂在天边的弯月。也许是自己设想得太好了,不知道他怎样才能找到这抹身影,选秀又怎么能选的出这样的人?惠平太后听了程恩的禀报,轻轻地叹了口气。“随他去吧,这事先放一放,皇上还年轻,也不急于一时。”他自己心里有数便好,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称心如意呢?偏偏世事难料,到底还是天家无幸。
“皇上那里,你留心好了。倒是公主,那个玉龙王子怎么说?……驸马的事,皇上可有旨意?”
程恩答道:“听闻玉龙王子已经递了国书,过几天便回夜郎了,提亲之事似乎知难而退了……陛下还没有旨意。”
“恩……”想起那日清暑殿里作画,无论是画画的人还是人画的画,都算是上层之作。末了还提了句诗,甚合心意,实属难得。太后轻声说道:“唉,只要是瑞云满意,那个李宛倒也不差……”
“明日太液池前举宴,依照国宴标准为夜郎的玉龙王子送行。着礼部依例报办。退朝。”
“退朝!”山呼之声,响彻曙光照耀下的金殿。
礼毕,群臣纷纷走出大殿,步行到午门转到各部各府,准备处理一天的公事。梁振业平时总是在殿外等着李宛一起,边走边讨论下今天的朝政,或约下傍晚一起到哪里吃饭。但今日,他脚下略停了一下,有些踌躇。瞥眼瞧见离他不过四五丈远人群里的那个文秀身影,不禁脸上一红,又向前走去。总有个明媚动人的少女,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而这少女要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反而会手足无措,生怕唐突了佳人。
倒是一旁的马天赐有些奇怪,他道:“大哥,怎么今天你不等李大哥一起走了?”
梁振业道:“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唉,大哥,你倒是等等……”天赐拉住他的手腕,梁振业不听,反而走得更快,天赐只得说道:“什么事这么急,李大哥,你倒是说说看。”
只听到身后清亮悦耳的声音说道:“我也不知,梁大哥这么急自然是要事,你快放开他吧。”回头一看,正是一身绛红官服、嘴边含笑的婉贞。
婉贞拢袖作揖道:“只是想就前日之事向梁大哥道谢而已,梁大哥要是有事就请先去忙吧。”
梁振业见她还是那般洒脱自在,一身官服更衬得脸色明艳,美丽不可方物,这身气度风华岂是寻常女子能有?心中赞叹,反而平静下来。道:“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这话既像回答了她的道谢,又为刚才的匆忙开脱。既而又关切地问道:“你可好些了?以后要多加小
婉贞答道:“不妨事。只是有些中暑。家兄以命我喝了一整天的药。”不但如此,李昭还不准婉贞再缚厚纱带。他从扬州带回了罕见地冰纱天蚕丝,让德云做成贴身的背心给她穿。这冰纱天蚕丝又轻又薄,夏天贴身穿着清爽透气,即使厚厚地缚在身上也不会太热。只是此物极难得,便是作为贡品也不是每年都有的。WWW16KcN不知李昭从何处得来这许多,确是珍贵。
不仅如此,李昭还修复了青锋剑,婉贞笑着说:“这下好了,免得我提心吊胆,总因为损了你一把好剑过意不去。”李昭道:“你要是好端端地,便是损了几把青锋也不要紧,就是不许硬逞能,不爱惜自己。我若知道了。定要好好罚你。”德云一旁打趣道:“就怕到时大公子又罚不得了,只好送来各种珍物、补品来给小姐将养。”婉贞笑骂道:“吃里扒外,德云。你什么时候和大哥一起来训我了?”李昭不理她二人笑闹,只把另一把剑递过去:“阿婉。现在没有战事。碧影剑轻便,你随身携带。好防身。”婉贞答应。李昭又嘱咐一句,“别管什么规矩、朝廷的,此剑你不可离身,有个照应,我也好放心。”
马天赐不知他三人之前地渊源,就好奇问道:“李大哥还有哥哥?在京城了,怎么也不让我见见?”
婉贞笑道:“家兄前日刚到京,正要请两位过去,大家见见面,算个家宴吧。”
天赐连声答应,梁振业却不禁苦笑起来。见。”
成宗和瑞云正在御花园中散步,忽然来人禀报。成宗有些奇怪,问道:“夜郎王子?今晚就举行国宴了,他有什么事这个时候来?”
一旁的瑞云公主似乎没有听到,还在鱼池边逗弄着池中的鲤鱼。
成宗若有所思地笑道:“只怕不是来求见朕的吧?”
程恩答道:“皇上圣明,这玉龙王子确是想求见……求见公主殿下。”
成宗笑道:“果不其然,那就见吧。瑞云,快起来。”
公主皱眉道:“找我做什么?人家好不容易玩得正开心,好皇兄,你就回绝了吧。”
“这玉龙王子明日便启程回南疆了,路途漫漫,就当是告个别么。你不愿意动,那就让他过来好了。程恩,请王子过来这边,我们走远点。”成宗说完,便真的离开了。
瑞云愣了一下,忙叫道:“唉,皇兄,别留我一个下来呀。”她站起身来想追过去,不过成宗已经走远,不光如此,身边地侍女和侍卫也都走远了。瑞云正在想怎么脱身离开的时候,身后有人说道:“打扰公主了。”
转过身去,见正是夜郎的玉龙王子,只好回礼道:“玉龙王子别来无恙。”
两人见过礼,便在池旁的亭子里落座。
瑞云有些拘谨,道:“刚刚皇兄还在,未曾走远。”
王子道:“是。这次来是专程拜会公主。明日小王就要离开,特意跟您道别。”
“恩……您一路平安。”
“多谢公主关怀。”说完这番客套话,两人沉默了一下。也没有宫女侍者在一旁,能打断这个沉默,瑞云更加不自在了,心里对丢下自己走掉的皇兄很是怨怼。
还是玉龙王子打破这尴尬,“公主,此番分别,不知再见是何时,小王愿您平安喜乐,福寿无极。”
“谢谢。”“也希望您和意中人能白头偕老。这位驸马爷一定要珍爱您才好。”
“唉?这……”瑞云愣住了,没想到这位王子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小王曾向陛下请求联姻,这您知道吧?”玉龙王子温和笑道。
倒是是外邦的人,这么直爽。瑞云也不禁直率地微笑道:“恩,听皇兄提到了。”
“陛下对公主很是爱重,定要公主您首肯。也正因如此,才在七夕那天举行了宴会,为您择选驸马吧?”
“这……并不是有意如此,只因为本宫脾气执拗,母后和皇兄只好请来各位,全当大家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王子却继续问道:“是。那么相信您自己已经有了主意。您贵比亲王,这婚姻大事既要自己同意,也是国家大事。”
“我……本宫,年纪尚轻,且宫中母后已日渐年高,还需本宫侍奉,婚姻之事倒也不急。只是……承蒙王子美意,瑞云心中感激。”瑞云公主说出这番辞令,端庄之中又不失亲和,又对提出求婚的王子表达感谢,可谓十分得体。
玉龙王子凝视公主,闻言说道:“以您的气质容仪,必要站在王者身边,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公主脸上一红,道:“王子过赞了。“那位李状元,对吧?不知有没有这样的气度和您站在一起呢。”
公主脸上更红了。“他……您想得太多了,本宫现在还不想嫁人。”
“若真是如此,小王、我只怕要喜不自胜呢。”他突然离开座位,走到公主面前,一手扶住胸口,一手轻轻地合在瑞云地手背上,郑重地说道:“玉龙对公主您的仰慕是真心诚意的,联姻、朝政都在这之后。我,仅以一个男子地身份向您表达爱慕,希望您能够了解这份感情。我夜郎虽是南疆小国,但那里山清水秀,一年四季如春,花开遍野。在那里生活的人少有野心和争斗,只满足那种清幽自在地生活,大家齐心协力地过美好地生活。相信公主会喜欢这样美丽的国家。不过,现在夜郎被高山上地秃鹫所觊觎,又有恶狼在内捣乱,请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让这个国家重新安定和平起来,变得更加美丽。希望您那时,会来看看。”说完,他微微一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公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手背上还留着他的温度,心里莫名的感动。如此大胆、如此直率的告白,在瑞云公主听来是这么地炙热和真诚。回想起来,这位番邦王子不仅年轻英俊,而且文质彬彬,有理有节。就连最后的这番话语,也格外妥帖动人。她不禁在心里和另一个人比较起来,一个文秀中带着英姿飒爽,一个则是粗犷爽朗中带着文质。对男人来讲,究竟哪个更好呢?她不禁想呆了。
另一侧的假山后面,成宗正在小心翼翼地观望。程恩不解,道:“您这是……”成宗笑道:“这种事情,该让她自己历练历练。”
晚上的国宴只有文武众臣,后宫女眷并不入宴。对大臣的盘查也不放松。婉贞和其他几名翰林院的官员在轩辕门处下了轿子,排成一列。忽然,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一旁,里面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请问可是翰林院的李状元?”
婉贞不明就里,拱手答道:“在下李宛,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车帘一掀,一个身穿锦缎胡服的男子走下来,站到婉贞面前。这人二十岁上下,面色古铜,浓重的眉毛和有神的双目显得格外英姿勃勃,他略一拱手,嘴边露出微笑。
婉贞一下认出来,这便是今晚的主角,夜郎的玉龙王子。只是,这人找自己有什么事?
王子有礼地拱手道:“请借一步说话。”
婉贞只得跟从,来到一旁的门房中。
“不知王子找下官来有何要事?”婉贞开门见山地问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请问李大人对公主的感情?”玉龙王子正色说道。
“什么?”婉贞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那里。
“不知您对瑞云公主是否诚心诚意,您打算如何对待公主?是否能一直珍爱她呢?”
婉贞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答道:“你说瑞云公主……是否有误会呢?我和公主只是偶遇过几次,并不曾像您说的……此事关系重大,尚无陛下旨意,在下不能妄言,免得有损公主清誉。”
“哦,真的吗?公主也说她不急于婚姻之事。只是汉人难免心口不一。我总想要问个清楚。既然你没有和公主订下婚约,我倒是有个请求。”玉龙王子有几分高兴地说道。
“你若是不爱公主,或是还没有想好。就请不要迎娶她。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平定了夜郎。到时候看公主愿不愿意来作我们的王后。怎么样?”
婉贞苦笑,这事找我说来作甚?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能娶公主啊。“王子您实在是误会了,在下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您不妨去问公主或是陛下,订下约定。以便日后提亲。”
“哦,公主地想法你不知道吗?这也奇了,我反而是帮了公主一个忙?”年轻的王子笑了笑,准备离开,与婉贞擦肩而过时,他拍了拍婉贞的肩膀,道:“既然如此,别忘了我说过地话。这是我们的君子约定。”说完走出了房间。
婉贞听了他后面地话,思绪纷乱。K小说网…怔在原地。门又打开,婉贞抬头看到梁振业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又好笑又惊奇的神情看着她。知道他已经听到。只能叹气说道:“这下子麻烦大了。”
夜郎王子走的第二天,成宗又召李宛进宫。
翰林院里的大小官员。说学富五车的大儒也好。说聪敏好学地才俊也好,不占少数;就单是前科的状元也有几位。唯独这个新进的少年郎,不知什么缘故颇得上面青睐。时不时得便要进宫,所交往的大小官员竟然还有兵部、御林军等武夫,实在令人费解。下面的这些人对李宛的行径自然是看不惯的,只当是个怪人,而颇有眼力的老臣,像何志、陈远达则明白,这少年并非池中物,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御书房里,成宗脸上带笑,不但免了叩拜,还温言赐座,一副对待重臣大员的态势倒让婉贞心里有些忐忑,不知此番皇帝地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要知道,想使唤人总要先给点甜头。深懂御人之术的成宗自然晓得这个道理。所以,皇帝越是殷勤,婉贞心里越是没底。
出乎意料,成宗不提什么军国大事,也没问突厥那边的书编地如何,只聊起前日李宛奉召进宫为太后作画的事,他道:“母后对此画甚是中意,她老人家说,李卿虽未画工精湛,却在笔墨之中留有返璞归真之感,景物虽是有限,足见气度之广阔豪迈,颇有古人之风。”
婉贞道:“太后过赞了。臣唯恐自己画技不精,唐突了太后法眼。能得太后地赞赏,臣深感荣幸。”
成宗笑道:“如此一来,母后定要朕好好地算给卿润笔,这可如何是好?卿可有什么中意之物?”
婉贞一怔,忙说道:“这可折杀臣了,能为太后效劳是臣地荣幸,何谈润笔酬劳一说。臣惶恐。”
成宗道:“你可想好,这是太后的懿旨,有什么请求大可以说。无论什么,只要她老人家点头,就一切好办。”
婉贞心里一凄,想到: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是在试探我吗?还是引我说出什么?难道太后看出我是……不,不会地。大殿之上那么远,太后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冒然对朝中大臣说什么。婉贞定定神,她明白自己的装扮再像,女子之间的直觉还是会有所察觉。就像去年在雁门关,初见落雁时自己虽是一身戎装,还是被马上瞧了出来。两人结为好姐妹。但是,一年多来,自己的行为举止注意很多,连梁振业都能一直蒙在谷里,太后只见一面应该不会太在意。
难道是魏相的事,趁机要求雪恨鸣冤?不会的,这么轻易、这么轻举妄动的话,之前的努力不就没什么意义了么。后宫不会插手朝中要事,皇帝也不会拿懿旨来管朝政。沉住气,不在这一朝一夕,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手。
婉贞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臣无所求。”
他刚才的沉思,成宗看着眼里,又道:“当真无所求?”
“是。臣无所求,但凭皇上赏赐。”
成宗笑了笑,心中点头:沉得住气,以后定能成大事。不过苦了屏风后面偷听的丫头了。也罢,先不着急。“听闻卿住在京城东北的小巷子里。那里未免有些狭窄低陋了。不如,朕赐你一幢宅子吧。”京城四个方向分属不同,这东北角多是平民百姓的住处。王公府邸多在东南、西北两处。其中东南多为王府、皇室宗亲所在,富商、豪门则在京城西北。而这些人家一般在京城郊外也另有豪宅大院。
婉贞推辞道:“臣虽居陋巷。但乐在其中,且食住方便,不必迁住华宅。臣年纪尚轻,应该专注学问,奋力学习。期望日后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
成宗道:“卿有此想法也是好的。不过母后那里,朕也要交差么。也罢,朕给你一处郊外地宅子,你若闲了,可以去好好休养一番。不必整日在京城里累坏了身体。给,你看看这个。”说罢,递过来一个画轴。
婉贞展开一看,是一幅描临之图。将一个大宅院里的景致层层叠叠描画得十分仔细。只是里面的景物十分眼熟,布置也是十分熟悉。“这是……”婉贞疑惑道。
“这是宁远园。前朝陆明峰建地宅子,且不提这陆明峰到底怎样。单看里面的布置就明白主人地情趣雅致,令人赏心悦目。宅子虽然不大。倒是很别致。朕想。应该和你这样文人雅客的脾气。”
“这是宁远园……”婉贞心情激荡,手中拿着画卷微微颤抖。
“这宅子在长业十二年收为国有。本欲折价卖了,银钱抵充国库,但那案子迟迟未定,后来死无对证,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税官见这园子清幽,也没损坏什么,只封了起来,将这画卷交了上来。留着赏给其他人吧。朕前日见了,想到你父李侗和这个陆明峰是同门,你可能与这宅子有些渊源,便做主赏给你了。怎么,卿可有什么异议?”成宗笑看婉贞,只见他竟然有些红眼圈了。
婉贞定定神,拜倒谢恩道:“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
“这样便好。再赐你黄金一百,给你两个月时间修复这宅子。朕,还想去看看呢。”
“臣,领旨谢恩。”
婉贞走后,瑞云公主从屏风后走出来,有些几分沉思。
成宗笑道:“人家可没提你哦。”
公主道:“没提就没提么。反正不着急。不过,皇兄,这宅子看来跟他很有渊源啊。”子也停下来。
“是。”婉贞应道,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可又不知道不妥在哪里。
李昭在一旁道:“这也没什么,本来就是阿婉的家,物归原主而已。”
梁振业哼了一声,道:“只怕没那么简单。单说皇上赐下宅子的事就非同一般。想想看,什么样地人才能得到皇家赐地?”
婉贞皱眉道:“什么人?功臣,一般是军功,或是年迈德高的老臣。还有……”
“还有皇亲国戚,以目前来说,可能就是驸马!”梁振业说道。
“这……”婉贞迟疑道,“不会是弄错了吧,怎么……”
“怎么会错!你想想看,那天夜郎的王子跟你说了什么?皇上能不知道吗?”
李昭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驸马?”
梁振业苦笑道:“你眼前这位阿婉,很可能要被选作当今瑞云公主的驸马!”
“此话当真?这……阿婉,怎么回事?”李昭吃惊道。
婉贞也是沉吟不已,一方面觉得梁振业说得有理,但又不确定,另一方面却不知对策,万一真有旨意下来,自己肯定应对不了。如何是好,婉贞心里掂量着,想个办法才好。
李昭见婉贞不出声,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关心则乱,他言道:“这样不行,阿婉会有危险,要不我们就辞官不做了,也不能担这个风险。”
婉贞摇头道:“那还不至于。不过,总要有个什么好法子,让宫中打消这个念头。”她忽然想起在塞外时赛燕跟她说过的话,她突然笑道:“不如,我马上娶个妻子?”
“这……”梁李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南宫公子,我家老爷要小的过来传话,皇上已经给李家赐下了庄园,情势已刻不容缓。还请公子斟酌。”青衣小厮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说道。
堂上之人正闭目养神,手摇纸扇,头巾和青丝也都轻轻拂起,颇为悠闲自在的神情。其时正值盛夏,一身冰蚕丝的长衫不但清爽怡人,更显示出不菲的身家。
“告诉魏大人,此事已有眉目了。这个俊美的状元公定然做不成驸马,请他放心好了。”悠闲地神情却说出了这么斩钉截铁的话,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旁人见了只能回道:“小的明白了,这就回去禀报。”
魏列夫皱着眉头听完家人的回禀,道:“他真的这么说?”
“是。虽然言语不详,但见他说得这般肯定,小人也不好追问。”
“嗯。他既然这么说,那想必是有把握了。南宫博这人极自负,又精明十足,他说了的话,定会想办法做到了。只是不知……罢了,这边先不管,郑家的消息呢。…ww.k.n”
“是。”下人开始一五一十地禀报。
京城最有名的芸香楼里,三个青年落在靠窗子的圆桌旁。一个剑袖长靴的武生打扮,眉目英挺,棱角分明;另一个虽然也能看出有武艺在身,却随意很多,博带宽袍,服饰普通,但腰间别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笛,可见是名贵之物,相貌来看,长眉凤目,而且颇有怡情洒脱之感,嘴角含笑更有几分世外风情。前者若说是英武,那后者便可以说是俊朗。
鸨母迎上去,殷勤道:“今儿个是三位呀,想来点什么?要不要姑娘陪酒?”第三人道:“时候还早,先来点茶点,沏壶云峰。”“李大人,今晚也要尽兴啊。我们凝梅今晚要唱曲,大人多捧场。”“这是自然。”被叫做李大人的青年笑道。其实,看他的模样叫少年可能更恰当。比起前两人,他可算得上十足的美男子,肤色温润如玉,五官精致如画,身材也是文秀纤弱。只怕寻常女子见了都自愧不已。
“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不能娶妻就整天泡在温柔乡里?”武生打扮的梁振业问道,语气颇有点无奈。
“这有什么不好,只要我李宛风流薄幸的名声传出去,任谁都不会想上门结亲了吧。”婉贞有些得意的说。那日家中商议,假让李宛娶亲,好推掉皇帝可能的赐婚,但是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梁振业更是反对:“你娶妻?……这,没这个道理。”连李昭沉思了半响也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一来容易让人看出破绽,二来激怒了皇室更是不妙。状元公娶亲,总要门当户对,可不好办。”婉贞叹了口气道:“我本想拜托赛燕或是德云呢。罢了,你们说的有理。”正说着,芸香楼的请帖送到。婉贞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第二天晚上便拉着两人一起过来。
李昭在一旁看了看,说道:“也不为一个法子。只是,你行事要小心,这种地方龙蛇混杂,以防不测。”
婉贞道:“我理会的。我不过来这里捧捧场,和个诗写个曲什么的,让外面传说李宛迷恋花魁不思正业。对了,大哥,那些情啊思啊的诗,我万一写不上来,你可得帮我。”
“什么话。我也不会。”李昭眼睛撇向别处。婉贞道:“就像上次那样就行,你知道的改改也行。”李昭脸上一红,哼道:“又说傻话。你自己的主意,自己想去。”“真是的,”婉贞没有察觉,依然说道:“大不了我回去看《玉台新咏》。”李昭忙道:“不许看那种东西。”
梁振业打量下两人,心中有数了。
不多时,已到了入夜时分,座上满了大堂中也开始加位。这芸香楼里中的大厨据说也是不输给御厨的高手,加上有歌舞助兴和美人弹唱,自然生意兴隆。不少富商贵族请客喝酒也都愿意过来,此处香艳但不淫靡,多有文人娇客,格调也就高了。
今晚据说四位花魁都将露面,自然也有不少痴人浪子闻讯而来,希望一睹芳容。
酒酣夜半,二楼中间的大台子上铺上颜色新鲜的地毯,又搬上来一台焦尾琴。大堂里霎时安静了几分。
吱呀一声,二楼正上方的一扇房门打开,一名紫衫美女款步而出,身后跟着四名白衣侍女,手执笛箫等器物,一并来到中间大台上。
鸨母见状迎上前去,向众人说道:“今日是我们凝梅姑娘的好日子,姑娘特地献唱一曲。各位官人一直光顾我们芸香楼,老身特地在这里代几位姑娘谢谢大家了,今晚酒水算请大家的,还请各位尽兴。”这话说完,下面自然是一片叫好声。那鸨母摆摆手下去了。
凝梅立在一旁,也不答话,也不看台下众人,神色淡然。一身紫纱薄衫藕色玲珑裙,越发显得容貌端丽,身形窈窕。连台下的婉贞见了,也不禁为之倾倒,怜悯她如此才色却身陷这勾栏欢场之中。
待堂下重新静下来,四个侍女依次立于台上四角,而凝梅则端坐琴旁,伸出素手,调宫抚商,一阵呢喃韵律从她指尖流出。几个回旋时,一旁的笛箫、红牙板也加入其中。只听她开口唱道:
“三分垂莲香,七月奴生上。画阁里从来娇养,镜台旁偏爱容妆。弄粉调朱,贴翠拈花,闺阁韶光。”
李昭悄声道:“原来这位凝梅姑娘是书香门第出身,难怪与旁人气质不同。”婉贞问道:“是么?”她刚刚觉得这曲调新颖动人,歌声柔和细腻,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ww.k.n李昭却注意到这曲词中的深意。旁边也有人言道:“头一次听凝梅姑娘唱这样的曲子。”“一年只有一次呢,凝梅姑娘只在她生辰这天唱自己写得新曲子。而且只唱一回。”“这真是千金难买的曲子。”“嘘!快听。”
旋律回环复沓。朱唇轻启,唱道:
“人都道福长,谁曾想颓唐。旧时深闺侍娘行。明朝绿柱弄花堂。莺歌脂香,沉迷言笑。几转回肠。”
歌声转为低沉哀婉,更有一番伤情。婉贞听罢,心中了然。想是家道中落、生计艰难才流落到声色之地。
此时堂下鸦雀无声,众人皆静,待听下一段曲词。
“幽径菊花黄。残酒碧杯凉。袅晴丝吹闲庭院,懒梳妆卧锦绣床。来是何时?去是何时?空留秋霜。”
虽是唱得庭院美景、春闺容妆,却别有一丝慵懒和空茫,与青春美貌一比,更觉得柔弱无助、悲从中来。众人联想到青楼女子地身世境遇,也不免心生同情。
末一段终章,琴声突然高亢起来:“摇漾玉兰汤,不敢望重阳。梦一场泛舟湖上,歌一曲桃源流觞。如花美眷。浮华世外,相伴久长。”
琴声荡漾,终归于平静。堂下久久无人言语。凝梅款款起身,道个万福。便起身回房。人大部分都在赞叹今晚曲子。有几个书生竟开始打听起凝梅地赎身价,都被老鸨笑着推搪了。不一会儿。又有富商奉上千两白银想要与美人共度春宵,却也被推辞,老鸨笑道:“今晚,我们凝梅是不接客的。若是其他姑娘,老身倒可做主。”却又转到婉贞这边地桌上,道:“李状元来了不想会一会我们凝梅?”
婉贞知道她的意思,笑道:“今晚既是凝梅姑娘的好日子,在下不便打扰。请姑娘好好休憩吧。”
老鸨道:“相公哪的话!凝梅对您可是另眼相看的,其实那日您地一首诗就让我们凝梅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您要是上去陪她说说话,下下棋,姑娘想必是欢喜的。”
婉贞知道这是鸨母舍不得千金春宵,又不能让花魁不情愿了,便特意找风流才子,便是销金少些,总好过没有。婉贞不愿拂了她的意,也不想惹人厌。毕竟自己以后还想在此混个风流薄幸的名声呢,她便笑道:“也罢,请赐笔墨,在下愿作诗一首,敬贺芳辰。”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诗稿一写完,立刻被送到楼上。
李昭看了,问道:“你从哪看来的这诗?”他料想这等昵婉之作不会出自婉贞之手。婉贞笑道:“你别管,反正不是《玉台新咏》。”李昭哼了一声。
正说着,楼上下来一个白衣侍女,正是刚才四人之一。此女径直走到桌前,道:“凝梅姑娘请李大人上楼一聚。”下,昨晚看了昆曲《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一时抽筋,写了凝梅唱的那四首曲子。所以啊,那四首是原创哦,写的好不好么,大家凑合看吧。倒是女主地诗啊,我懒得写啦。嘿嘿用了晏大人的名作,晏大人,我对不起你
上回也有这个,忘记解释了。一本诗集的名字啦,具体内容么,你真地想知道?也没什么啦,就是偶尔有点闺房情事v、美女幼婢-男风娈童()的描写啦。其他时候还是健康向上……(自己说得都没底气)好,让我们看看官方解释。
东周至南朝梁代地诗歌总集。历来认为是南朝徐陵在梁中叶时所编。收诗769篇计有五言诗8卷歌行1卷五言四句诗1卷共为10卷。据徐陵《玉台新咏序》说本书编纂地宗旨是“选录艳歌”即主要收男女闺情之作。《玉台新咏》虽有一些情调不大健康的作品但是表现出真挚爱情和妇女痛苦地作品也不少。如《上山采蘼芜》陌上桑》羽林郎》等作品都反映了一定的社会现实。《孔雀东南飞》详尽地写出一个封建家庭悲剧的全部过程。这都说明《玉台新咏》所录诗作并非全是艳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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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叫你上去呢。”梁振业推了下一直没答话的婉贞。
婉贞见楼上真的愿意见,而且还派人下来,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上去么,自己一人怕应付不来,不上去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正要想个妥当的法子,忽然被梁振业一推,倒是心里有了主意。她笑对侍女道:“在下也要上去拜访姑娘,只是不巧今日陪家兄前来,又与梁兄有约,不好独自一人离开。请烦禀凝梅姑娘,能否通融。”
这白衣侍女听他这么说,也是一怔,人都是愿意私会娇娘,居然还有人愿意让旁人一起的。不过侍女只是知礼地点点头,返回楼上禀报。
婉贞笑道:“要是可以,还是烦劳两位陪我走一趟吧。”李昭头痛般的说道:“居然还要我们陪?有这样的……弟弟,大概会减寿。”梁振业点头嗤笑。
楼上,凝梅的房间里,另有个黄衫美人坐在一旁,听了侍女的禀报,她先笑道:“呦,这个李大人还真不寻常,居然还讨价还价。姐姐要怎么回?”
凝梅想了一下,问道:“同来的两位是怎样的人物?”
侍女答道:“一位是常来的那位梁将军,另一位想必就是李大人的哥哥,第一次见,相貌与那李大人有三分像,气度很是不俗。”“哦?我来看看,到底怎样。”黄衫美人笑着起身,凝梅见状制止道:“奉菊莫要鲁莽。”
奉菊轻撩裙角,小心地走到窗边,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大堂。她看了看,说道:“嗯。到底是兄弟,这个哥哥么,也不错。K小说网手机站wap.1K.CN凝梅姐。咱们不如就将他们三人叫上来,我去找来韵竹妹妹。大家一起热闹一番。”
凝梅淡淡说道:“你知道我不喜热闹的。这位李大人,不见也就算了。”
奉菊一下坐到她的身边,轻拉她手臂道:“你这又是何苦?这也不见那也不见,何时是个头……这种地方……总之,空等无用。不如早作打算。一旦有那一天,也好走人。”凝梅听了,不做声。
于是奉菊向侍女说道:“让下面准备桌酒席,请下面三位相公上来吧。”敬敬地奉上一个纸包。
“我知道了,这里人多眼杂,你先走吧。有事情我会告诉大哥的。”那女子靠在椅背上。柔若无骨的手臂轻轻一挥,来人退下。
那女子用玉笋般地手指挑开纸包,指尖沾了一点粉末。送到眼前瞧了一眼,嘴边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婉贞左边坐着凝梅。右边便是奉菊。倒像是故意将她和李梁两人隔开一般。婉贞心中苦笑:我还真是艳福不浅,只是假凤虚凰。倒是辜负这美色春宵。要是能和他两个换一下就好了。
她看梁振业忍着一脸坏笑,心里不免抱怨。还是坐在他们两个中间安心点。
虽然如此,场面上的话也少不了,婉贞端起酒杯,向凝梅道:“在下不知今日是姑娘地芳辰,未曾备礼,实在是怠慢了。在下自罚一杯,再敬一杯,恭贺芳辰。”
凝梅端起酒杯,微笑道:“不知者不怪。大人如此厚情凝梅感激在心,更何况大人又赠了佳作。这一杯,当是我谢大人的。”
一旁地奉菊笑道:“呦,这是即时上演的举案齐眉呢,不知李相公可会执笔画眉?”
听她这般调笑,两人都微微一笑,自将玉杯里的琼浆饮了。
一旁的四名侍女忙着添酒加菜,更有两名女乐轻抚丝竹,一时间倒有说不尽的轻艳舒靡,使人身心都松弛下来,怡然欢畅。
还没说上几句话,外面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呜、呜”竟有些怯生生的,好像心中忐忑的少女。奉菊笑道:“总算来了。”起身去开门。果真有两名少女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以琴艺著名的韵竹。年纪相仿的贴身婢女将座位摆好,韵竹向诸人福了俯身,落了座。
奉菊笑道:“凝梅姐姐的好日子,来的这么迟,自己说吧,要怎么罚?”
韵竹有些脸红,端起酒杯,向凝梅道:“小妹来迟,望姐姐海涵。”说罢一饮而尽。倒是奉菊有些惊讶,“今天怎么这么痛快?”凝梅关切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少饮些,担心酒要伤身。”
婉贞也圆场道:“想不到,韵竹姑娘也是性情中人。”
奉菊笑道:“这丫头咋一看倒是乖巧,可是脾气执拗着呢。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一打趣,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得知李昭刚从江南回来,凝梅问起了当地的风情;奉菊起身换酒,离开了座位。这当儿,韵竹移了位置,悄悄坐到婉贞地身边来,脸上有些犹豫。
“李大人,韵竹想敬您一杯。”她小声开了口,婉贞倒有些意外,这女孩一向斯文腼腆,而且对陈玉泉情有独钟,怎会突然对自己……婉贞柔声开口:“韵竹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像被戳破了心事一般,韵竹立时满面通红,声如蚊鸣:“是。还请您满饮了这杯。”婉贞笑了笑,随手饮了。韵竹这才犹犹豫豫地道:“不知,您是否与……陈、陈公子熟络……”
婉贞哑然失笑,原来是探问心上人的事,心里更觉得这女孩天真烂漫。她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给韵竹听。
众人聊得正欢,门又一响,只听到奉菊地声音道:“凝梅姐姐,来贵客了。”
又一女子笑道:“奉菊说笑了,我哪里是贵客。祝寿来迟,是我的不是,小妹特来赔礼。”转进来一位长裙委地、修身妩媚地美女,正是四花魁之一地奕兰。
谈到画眉的典故。汉代张敞画眉地故事十分有名;常为新婚联语所引用。《汉书-张敞传》:“……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张敞的“对日”,有情有理,妙语解颐。张敞与妻子恩爱,经常自己为夫人画眉,也算是一种风流吧。但是却有人密报皇帝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这个,间谍之类的还真是无孔不入啊。幸亏张敞大才,皇帝爱才,这才没事。
奕兰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凝梅连忙起身相迎,两下亲热地寒暄起来。奉菊拿酒过来,给坐上的诸人填满。韵竹也正因之前的谈话脸上红晕未退,独自坐着。
婉贞看着眼里,真觉得既是同是女子,也有这般差别:这四位花魁都是难得的绝色女子,性情举止也大有不同,凝梅端丽淡雅,举止之间带有一种书香门第的高贵,也就多了几分清逸冷淡;奉菊倒是泼辣娇艳,时常有俏皮话出来,可见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虽然总像是与人很熟络,但神情里总难掩几分高傲,若是有人说了蠢话,她也少不了冷嘲热讽一番;韵竹还年幼一些,这样纯真温柔的少女任谁都不免爱怜;倒是最后这位奕兰,婉贞见她见得少,此时一身罗烟轻纱水色曼裙地出现,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特别妩媚动人。但瞧着奉菊的神情似乎对她有几分不屑——大概如同文人相轻一般,两个出色的女子之间也不免有些隔阂。
话说回来,自己同为女子却要周旋于红粉之中,当真是奇事。
正想着,却见奕兰手持酒杯来到面前。花容明艳,未语先笑:“久闻李大人才名,一直无缘亲近,是奕兰无福了。不像我们凝梅姐姐,能常伴君左右。这杯酒,做妹妹的孝敬姐姐的,女儿家身子弱,还请大人代劳,肯赏光否?”
婉贞忙起身,答道:“姑娘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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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人家姑娘的首肯。婉贞接过玉手递来的酒杯,送到唇边就要饮下。
不想背后突然有人推了一把,这酒只沾了嘴唇。不及喝下便洒了出来。整个前襟都打湿了。
“哎呦,”周围的侍女都叫了出来。凝梅也淡淡地责备道:“这成什么样子。”
原来是奉菊在和韵竹玩笑,失手碰到了一旁地侍女,那个侍女站立不稳,撞到婉贞身上。
婉贞倒是不介意地笑了笑,道:“美人无恙便是幸事。只可惜了玉手送来的琼浆。”奕兰掩袖笑道:“大人还真是宽怀风趣。”“姑娘不介意就好。”毕竟跌了人家的敬酒是有些失礼。奕兰微微笑道:“罢了。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位客人想来弈棋,先告退了。各位尽兴吧。”说罢,轻轻施礼,转身离开了。
李昭和梁振业也站了起来,李昭道:“不如我们也先告辞吧。早些让姑娘们早些自在些。”婉贞会意,道:“好。这衣服也得回家换了。”凝梅却道:“这怎么好。是我招待不周了,李大人急着走么“这倒不是,只是……不想再叨扰。衣服也……”
凝梅微微笑道:“好吧,最起码也清洁了衣服再走吧。请随我来。”
婉贞疑惑道:“去那儿?”
“后院,我让丫环准备火熨。请客便好。就请两位公子在这里稍等片刻,大概一炷香地时间吧。”
李昭有些担心。但婉贞给他们示意。轻轻点了点头,道:“不妨事。你们等我一下吧。”梁振业点点头。
婉贞随着凝梅离开。听到背后一声娇笑,知道发声的是奉菊;凝梅回头,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来到后院地房间,里面熏香袭人,红烛荧光,帷幔低垂……这便是她们的卧房么?婉贞明白奉菊为何笑了,难不成她是故意的?这凝梅姑娘应该没什么别的意思吧……
凝梅转过身来,婉贞发现周围并没有侍女跟进来,心里不免有点慌。却见凝梅微微下拜,柔声说道:“大人,刚刚奉菊她们多有失礼之处,望您海涵。”
婉贞一怔,道:“不,没什么。她们也是无心之过吧。”
凝梅微笑道:“大人如此大度宽怀,凝梅代她们谢过了。只是要让您穿着污了的衣服回去,却是万分地不好意思。您在这里宽衣,我让侍女过来洗熨一下,可好?”
“宽衣?这里吗?”婉贞四周看了看,怎么觉得都不好。
凝梅掩口笑道:“您多虑了。那儿有个屏风,您把衣服换下来,放在上面。”
婉贞看到里面红木雕的大床旁有个鹦鹉牡丹屏风,这才放下心来。
婉贞走到屏风后面,伸手揭开腰带,却突然觉得一阵头昏眼花,手脚也绵软无力。
凝梅等着外面,却觉得里面好一阵没了声音,不禁进去问道:“李大人,衣服可换好了?”
里面答道:“啊,实在抱歉,刚刚有些头晕。衣服在这里,有劳了。”说罢,一件衣服搭在屏风上。
凝梅道:“不如您在这里稍事休息。我让丫环拿醒酒汤来可好?”
“好,有劳了。”
凝梅稍稍安心,走出了房间。
婉贞听到脚步声离开,才松了口气,勉强走到床前,扶着床沿坐下。她从刚刚开始头晕不已,全身酸软,几乎没有半点力气。说是喝醉了,可婉贞知道自己的酒量,刚才那些酒还不至于让到这种地步。可是……难道说,有人故意为之……
她大口喘气,晕眩却愈来愈明显。脑袋里还很清醒,这样很危险,可是毫无办法……李昭和梁振业都在外面楼上,自己仅着单衣,单衣里就是蚕丝做的胸衣……她咬咬牙,拉开一旁的绸缎锦被,盖在身上,慢慢躺下。
“吱呀”一声,房门轻响,一缕暗香飘过来,伴着极细小的绢绸摩擦声,来到床前。
婉贞躺在床上,看似昏死过去,但心中澄清,听觉也出奇地敏锐。
是什么人来了,要对我不利吗?怎么办?
她竭力想睁开眼睛,去只能映入一团红光;她想勉力起身,唯一能动的却是指尖。
这药的劲儿真大,到底是谁?
忽然身上一轻,来人掀开了被子。
一双纤细轻柔的手,在自己身上推了推,确认了没有反映,这双手伸向了腰间的衣带。
婉贞心中一紧,只觉得冷汗从额头滑落……
那人似也注意到,“呵”地轻轻一笑……
这笑声很熟悉,而且是女子的笑。那么,这人是刚刚十名女子中的哪一个?
不及细想,那手已经解开了衣带,缓缓地向上摸去……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似乎有三四个人走过来。那双手顿时停住,有些迟疑。
“凝梅姑娘,这是您要的醒酒汤。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
“交给我吧。你去督促她们快点把衣服烫好。赶快送来。”凝梅的声音。
“是。”
床边微风一阵,已经没了人的气息。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环佩轻响,一阵白梅香传来,婉贞熟悉这熏香味道,必是凝梅拿来了醒酒的汤药。
刚才的人是谁?如此大胆,又有如此身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在眨眼间消失,门口还站着人。可见必是这芸香楼里的人,对这里很熟悉……
凝梅端着汤药走到内室,轻轻唤了声,“李大人?”却见人已经倒在床上了,便端着汤药走近。
糟糕。婉贞心中叫苦,真是刚出虎穴,又如龙潭。
凝梅将汤碗放在一旁的红木桌子上,低头看床上的人似乎睡得正熟,只是被子没有盖好,于是上前想把被子拉好。见这位颇负盛名的少年才子在烛光下肤色雪白,眉目如画,果然是俊美过人。只是,额头紧皱,额上冷汗盈盈,似乎在忍受什么痛楚。
凝梅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又见单衣的衣襟有些乱,随手也理了理。
触手之处却有一点异样,好像里面还有衣服似的,厚厚地不踏实。她又按了按,的确不对劲。明明身体已经这么单薄了,天气又这么热,怎么会还有衣服在里面呢。
一眼瞥见他腰间散开的衣带,凝梅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心地拉开一角……死死地扣住惊慌失措的她的手腕,床上之人睁开眼睛,带着恳求地语气缓缓说道:“不……不要……”
凝梅颤抖地道:“你到底是……”
婉贞忍着头痛欲裂,只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免得她离开。这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只得闭上眼睛,缓缓地呼气。
凝梅定定神,轻声问道:“你真是李宛么?”
婉贞点点头。
“那么,你真是……”
女子。婉贞依旧点头。事到如今,也只好认了。
凝梅跌坐在床边,理了理心神,好半天才知道自己发现了什么——名满朝野的状元公、人比宋玉潘岳的美少年居然是个年轻女子。这女子居然还成为了自己的恩客,真是匪夷所思,滑天下之大稽。
“你……”凝梅镇静了一下,终于打破沉默,问道:“你怎么了?”
婉贞睁开眼,勉强吐出两个字:“中毒。”
凝梅又一惊,见她脸上没有血色,眼角泛红,知道不好:“要紧吗?要我找大夫?”
婉贞又摇了摇头。
凝梅一想也对,她要隐瞒身份,自然不能随便叫人来,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是要跟你一起来的那两位公子过来?他们是你的心腹吗?”
婉贞点了点头。
凝梅站起身来,却见婉贞还是拉着她的手腕,毫不放松。心里顿时明白,道:“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我去请他们过来。”
婉贞依旧没有放开手,眼睛也已经闭上,似乎耗尽了力气,但手上的劲力不减。凝梅无法只有高声吩咐道:“小燕在外面吗?”
“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去请梁将军和李公子过来,就说李大人身体有些不适。”
“是。”门外的侍女接到吩咐离去。
李昭和梁振业匆匆赶到时,凝梅正坐在床边,重新给婉贞盖上薄被。让丫环们都退下后,凝梅站起身来,轻声道:“李大人现在昏迷不醒,他自己说是中毒,请两位过来。”
梁李二人顿时失色。李昭赶紧上前号脉。半响,紧皱着眉头道:“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在这里?”
梁振业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凝梅此时已然镇静自若,答道:“我请李大人过来休息一下,他当时说有些头晕,我便拿了衣服出去,交给织染间的侍女,再拿了醒酒的汤药回来,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回来的时候,便是这样了。”
李昭道:“这是吴越一代的大帮派南宫的秘制毒药疏筋御骨散,可以融入水中,味道清淡,很难发现。服下去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全身无力,四肢僵硬,至少要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
“不会出事吗?”梁振业不放心地问道。
李昭道:“这还不知道。十多年前,南宫在南方一带大为兴盛,行事不分黑白,难说是正是邪。这药便是用来生擒落单的高手,或是设下圈套逼问秘技之类的。一般来说,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只是,不知道这疏筋御骨散里有没有掺入什么别的毒物。”
“现在要怎么办?能解毒吗?”
李昭神色凝重,沉思片刻道:“不可轻动。…wAp.1k.cn如果明天可以醒过来,也没什么异象,就不打紧。但要是乱用了药物,恐怕更加危险。”
只有等了吗?梁振业看着旁边的凝梅,有些惊讶这女子的冷静沉着,问道:“何人能下药,姑娘心中可有计较?”
凝梅皱着眉头,道:“这……刚刚一起用餐的诸位似乎都没有什么,这药什么时候下的,实在难说。只有刚才我出去一下的时候,李大人是一个人在,不知道那个时侯……”
李昭立刻问道:“你回来可发现什么异样?”
“这……”凝梅迟疑片刻,只好说道,“他……她衣襟松了……”
梁李二人瞠目对视,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么……你已经知道……”
凝梅点点头,“是。”她看着二人,沉静说道:“不过两位放心,我绝不是那种到处嚼舌头的女人,凝梅知道自珍自重。二位要是不放心,要怎么样,也只好随意。”
见她气度如此,他两人也不好说什么。李昭道:“此事从长计议吧。现在还是要等她醒过来再说。”
“要带她回去吗?”
李昭权衡一下,道:“这里不安全,先回去再说。也请凝梅姑娘一起走一趟吧,因为姑娘现在也可能身处险境。”再来也可以监视此女的举动。
凝梅点点头,“我去和阿姆商议一下,让他们备轿子。”虽然也明白这回的事情已将自己卷了进去,但也别无他法。
凝梅出去让人备轿,奉菊在一旁听到,笑道:“呦,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就看准了。还不谢谢我这大媒。”
凝梅无心与她说笑,只嘱咐道:“别多事了。我去去就回。”实则自己心中也没有计较。
奉菊依然笑道:“呦,还回来做什么呀,不如就顺水推舟……”凝梅皱眉道:“疯言疯语的……”转身便要回房。奉菊却拉住她道:“姐姐别恼,妹妹我这是真心劝你。这楼里的风光能有几时?我见这李宛人不俗气,举止也算稳重。姐姐要觉得他心诚,值得托付终身便不要再等了。年华易逝,世事难料啊。”
这话凝梅听在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意义:不错,我与她俱是女子,只要互敬互爱,总比他日被些个衣冠禽兽玷污了去的强。这芸香楼不是个久留之地,如今又牵扯了这么个大秘密……只要她愿意,假凤虚凰又如何?
凝梅对奉菊淡淡一笑,道:“也是呢。我理会的。”
梁振业和李昭并排走在轿子的前面。轿里便是失去知觉的婉贞和一同前来的凝梅。
李昭脸色少有的凝重。梁振业对他说道:“今晚我留下吧,也好和你有个照应。”
李昭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如果是南宫卷土而来,我也没有万分的把握。”
“那个南宫到底怎么回事?”梁振业从小在军旅中长大,对江湖中的事情知之甚少。
李昭道:“南宫原在江南一带,算是个江湖帮派,有自己的产业和严格的秩序,成为一方势力,在当地与官府平起平坐。帮主就姓南宫,原是望族之后,当家了开始招揽门客,全都是些亡命之徒。久而久之便称霸一方。后来,朝廷听说此事,自然不能放任,派兵剿了南宫的几大庄园,捉了杀了不少人,南宫一派算是土崩瓦解。”李昭看了看满天星斗,“算来,就是十年前的事吧?
“我父亲当年也与南宫帮主见过面,双方没什么过节,也没什么交情。据说这位南宫帮主在一处机关里和官兵同归于尽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现在这南宫自己的秘药疏筋御骨散现身京城,而且还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怕不妙。”
那夜,凝梅姑娘跟随李宛回府之后就再没回芸香楼,只派了丫鬟和小厮送来了常用的衣物器具。不过月余,京城中开始风传才子佳人的话本唱词。也有人揣测李宛不过一介侍书郎,俸禄不高也没什么油水,何来巨资包下花魁?也有人传道,人家两情相悦,哪个姑娘还不是掏心地对郎君?这花魁只怕是倒贴给美少年的。
皇宫大内之中。成宗见了密报不免皱了眉头。也是这个李宛也太不识趣。明明才下赐了宅院,给了暗示,居然就和青楼女子扯上关系。
“传旨,召李宛觐见。”
依旧是京城东北角狭窄的院子里,却比平日热闹了许多。虽然只平添了两个人,却像是拥挤了很多。婉贞不得不开始考虑搬进原来的宁远园。
奈何身体刚刚复原,除了上朝和偶尔到翰林院当值,剩下的时间都在家中被李昭等人看得死死的。即使是上朝,梁振业也是不离左右。
那日醒来,前面的事情已经忘记了大半,就和平常一样在家里。…wAp.6k.cn虽然知道有这么个江湖帮派暗中对付自己,具体却也不详,只能自己多戒备了。加上李昭在身边,婉贞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安顿牵扯进来的凝梅和朝中可能的雷霆震怒。
虽然凝梅已经提出为她掩人耳目——嫁给李宛,但婉贞心里游移不定,迟迟不能下决断。一方面是不知道凝梅这个办法究竟能有多大用?对方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的真身,如果要求当堂对峙,自己恐怕有几位夫人也无法搪塞过去。另一方面,凝梅被牵扯其中,可能的存在的危险婉贞也必须顾虑。自己尚且被多次偷袭,凝梅不过是娇弱女儿,万一因为李夫人的身份而有危险,她可难辞其咎。再加上原本皇宫里给的暗示,一旦天家震怒,要为公主清誉而除掉眼中钉,又该如何是好?婉贞叹了口气,可现在就算把凝梅送回去,只怕也晚了。
如今凝梅住在婉贞的隔壁,原本是德云的房间里。德云则跟婉贞同住。本来依照凝梅的身份,陪来几个丫环也是应该的。她自己却笑笑说,不必了,清净也好。而婉贞时不时地还会头晕无力,常常要静养。凝梅这样安排确是为了她着想,心中着实感激。
李昭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南宫的事情,但是头绪纷乱,一时还不能确定什么。而且只要婉贞一回来,李昭便把她看得紧,生怕有什么闪失似的。出门在外则有梁振业兄弟跟着,梁振业还告诉她,近日赛燕会从外面赶来,身为女子能更好地照应她。婉贞吐出四个字,兴师动众。心中却也只好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这天婉贞刚服了汤药,躺在床上看书,德云到外面去买药了。忽然房门吱呀一开,看到美人倚门微笑。一身素装的凝梅柔声问道:“李大人可得闲?”婉贞坐直了身体,道:“姐姐请进。”
凝梅进来,随手拉了凳子坐在婉贞床前。婉贞待要下床,被她止住,“不要麻烦。还是多静养吧。”婉贞依言坐回床边。
“姐姐这几日可住得惯?”
凝梅微微一笑道:“你这清净,挺好的。来往的人不多,也不差,我倒是越发习惯了。”
婉贞点点头。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还是有顾虑么?”凝梅温颜道。
婉贞叹了口气,凝梅的家事李昭等人已经查访过了,论才论貌都是冠绝京城,依照现在的样子,或者嫁与富商之家为妇,或者成为王侯家的妾室都容易。只要嫁得良人,总好过跟着自己趟这浑水。“姐姐须知,我们这样的,说不准哪天就为阶下囚,或者身首异处。这样的凶险,你犯不着与我们同担。不如择个良人,远远地离了这是非地吧。”
凝梅淡然一笑道:“想不到锐气风发的状元郎竟是个怕事的?不像啊。”
婉贞待要言,凝梅伸手止住,自己续道:“你说的凶险,我心里也有数,我已非少年轻狂,不会莽撞的。”
她离了床边,到桌前斟了两杯温茶,一杯递给婉贞,一边说道:“择个良人,说得容易啊……你可愿意听我唠叨两句?”
婉贞道:“姐姐有话请讲。”
凝梅说道:“可还记得游湖那晚,我作的《点绛唇》?”
婉贞略加思索,便背了出来:“独自临池,闷来强把阑干凭。旧愁新恨。耗却年时
鹭散鱼潜,烟敛风初定。波心静。照人如镜。少个年时影。”
凝梅点点头,道:“不错,真是才智过人。”
婉贞道:“不,是姐姐做得好。我那时便是依着这词才作的我那首,所以记得清楚。尤其是末尾这句少个年时影。我记得……”婉贞曾随口发问,“凝梅姑娘可是有思念之人?”照如今这样子,难不曾让她给撞对了?
凝梅笑道:“本来不过是些过往云烟,如今道来,也只剩下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重回首,淡烟疏柳。”
婉贞也温颜而笑,凝梅刚才连用了两句她那日的词句。不过也是游戏之作,她记得如此清楚,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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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是苏杭一带小官吏家的女儿,后来父亲因罪下狱,家道也就中落了。我被送到州府的教坊里,那时只有十四岁。当时,我本是定亲了的,从小指腹为婚的是父亲的同窗好友。本来我要是出了阁,便不会被送到教坊,但人心总是趋利避祸……亲家退了亲,和我从小一起玩大的人倒是偷偷来教坊里几次看望我。”
“那人心很软,对人也好,世交长大对我更不比旁人。我也知道他的心思,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良人也能知足。我幼时气盛,因恼恨他家里退亲,自己屈身入籍,便是出去了,也只能沦为妾室。我成为州府教坊第一部的头牌没多久,便被选走,到了这京城的芸香楼。现在想起,此楼倒真与别个不同。既非官府朝廷名下,也没个达官贵人作东,却能从地方州府挑选官妓,转变户籍,可见这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婉贞点点头,这几日李昭已经告诉她,芸香楼中的红牌,一半都是外地的官妓、营妓,女乐也是朝廷教坊的规模,这股势力非同小可。
凝梅道:“我当时初来京城,人也懒懒的,不觉得什么,任凭他们吩咐。比现在还不成样子。”她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落寞,又续道:“谁知,他居然跟了来,说要博个功名,与家里分开明媒正娶地迎我。我听了也着实感动……”她语气低了下去。
婉贞为她担心,道:“莫不是他取了功名却负了心?”
凝梅微微一笑道:“不是。那人呆的很,连试不中,又要靠家里资助,自然不能如愿了。那几年,我与另外三人并成为花魁,改了凝梅的名字,不少侯门公子前来纠缠,我便当中立下誓言,非文采列于三甲者,凝梅不屑委身。我冷傲的名声倒是传了出去,那人却再也没过来见我一面。最后一界恩科是去年,那时起他便不在京城了。我们也有两年多不曾相见。只不过,想不到位列三甲头名的,居然不是才子,而是佳人。”凝梅瞥眼瞧向婉贞。
婉贞倒是怔怔地出了神,忽而问道:“姐姐,倘若他不能位列三甲,只是同进士出身,你可还愿嫁他?”
凝梅目光流转,叹了口气:“真是孩子话。哪里来得许多十全十美?纵然……纵然只是一介白衣秀才,只要是堂堂男儿,为人宽善,端正立于天地之间,就是粳米野菜也安之若素。朱门豪邸多少龌龊之事,多少儿女心酸之泪,我见得多了!而今,我只盼着能寻个清白地方安身,有一日便算一日吧。”
婉贞心里明白了,清白之地、清白之人、清净的世外生活,这便是女子最大心愿么?
婉贞沉思片刻,道:“姐姐若不嫌弃,我便娶了你,做这个状元夫人,如何?”
凝梅笑了笑,点头道:“好。想不到当日真的一语中的,居然真的能嫁与状元郎。”
婉贞也道:“要陪我假凤虚凰,委屈姐姐了。”她也明白,凝梅应是依旧挂念那位青梅竹马的男子,所谓功名利禄不过是当时的托词,但也疏离了两人。男子的自傲和女子的矜持,竟使有情人渐行渐远吗?其实,所谓情字,究竟轻重几分呢?
两人对坐着,各自想着心事,默然无语。隐隐听到外面木门开合的吱呀声。
院里传来脚步声,李昭在门口低声叫了句:“阿婉,在么?”
婉贞向凝梅示意:“我去去就来。”出了房门,见李昭站在外面,神色有些忧虑。“什么事?”婉贞立刻问道。
“宫里有人传话要你去觐见,催得紧。”李昭皱皱眉头,“车马都在外面等着了,看来是急事。你心里可有计较?”
婉贞思量自己最近为做什么出格的事,除了留凝梅在家。看来就是这件了。该来了总会来,婉贞笑道:“大哥不用担心,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想让李昭担心,故意说得轻松。
“那好。你凡事小心。”李昭也知道她的本事,“早去早归。”穿过重重长廊,盛夏的皇宫里倒是格外安静,安静得有些沉闷。该下场雨吧?婉贞寻思着今年要不要赈旱灾的时候,就来到御书房的门前。
明黄的龙袍照得人有些刺眼,却比平常多了几分威慑。婉贞上拜道:“参见吾皇万岁。”
成宗抬头见了,沉声道:“平身。”
婉贞站直身体,没有赐坐,看来今天的事情有点棘手。…手机小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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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宗静静地打量来人,还是那样,年轻气盛中带着俊秀文雅,白皙的面容此时沉静如水,并不像其他人总是诚惶诚恐的。也真是好气度。可惜了……
“卿可知,朕一向对卿寄予厚望?”
婉贞微微抬头,长眉一挑,嘴角含笑道:“是。”并不多话。
成宗见她这副样子,从容之中又带着三分风流妩媚。心下一怔,随即问道:“那么,卿可觉得有负朕望?”
婉贞颔首答道:“臣有负皇恩。”
“哦?你说说看,如何有负皇恩?”
“臣不知。”
成宗又是一怔,“这是什么话?”
婉贞从容答道:“臣知道食君俸禄。替君分忧。陛下有此一问,想必是忧心国家社稷之事,忧心黎民百姓生计。而臣等未能为陛下分忧,便已是有负皇恩,更何况不知陛下忧心之事,还要有劳陛下发问责难,更为惶恐。故臣确是有负皇恩。”
成宗听他这一番巧言便捷,不怒反笑,道:“罢了,赐坐。”
婉贞落了座。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几日外面一直在风传关于卿的风流韵事,朝廷中地非议也不少,已有御史上书参本,卿的事情闹得不小啊。”
婉贞刚与张口,成宗却抬了抬手。续道:“本来么,大臣们蓄养家妓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你年纪还轻,又是朕钦点的状元,大家难免期望颇高。朕之前下赐庄园,就是为了犒劳卿的兢兢业业,嘱咐你注意修养。所以,此事朕还是要嘱咐一句,切忌玩物丧志。”
婉贞眉头微蹙,听到“玩物丧志”这四个字,心里像被刺了一下:这些人,果然是把女子当玩物的,竟不顾她们也是有血有肉、可怜可爱的么……
婉贞朗声答道:“陛下的叮嘱,臣铭记在心。断不会,玩物丧志!”
“恩,你有此决断就好。人无欲则刚,像卿这样地才子何愁没有佳人相伴?”
婉贞接道:“是,臣已觅得佳人,不日就将成家。古人语成家立业。臣如今成了家,便可以更好为朝中效力。”
成宗奇道:“卿说的是何人?”
“便是芸香楼的凝梅。”婉贞坦言答道。
成宗顿住,神色变得严厉起来,“哦?卿还真是多情种子,执迷不悟。”
婉贞离了椅子,郑重拜倒在地:“非是臣抗旨不遵,臣已与凝梅定下了终身,有兄长首肯,父母家书定聘,凝梅自己也要脱籍入户,不日便会明媒正娶进门。”
不等成宗答话,婉贞又道:“臣自己出身江湖,不敢攀比名媛淑女,但求一位红颜知己,日后能够睦邻持家便可。凝梅与臣父辈有交,如今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心心相印。臣不介意伊之过往,伊不以臣卑微,已然定了秦晋之好。臣此举并非离经叛道,只是就事论事,水到渠成。望陛下明鉴。”
成宗听了他的话,略微平息了怒火,食指点着桌案,寻思着他这话里有几分是真的。听起来倒也合情理,更何况也不能因为娶妻之事治罪于大臣,只是……不知瑞云这孩子知道了会怎样。
成宗道:“既然你意已决,该有怎样地后果心里也有数吧?”
“是,臣明白。”
成宗无奈地长出口气,看着此人线条柔和但神情坚决的面容,心里倒是有点庆幸他还是没成为瑞云的驸马,不然,一方面年轻再加上这脾气,天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妹婿总归是自家人,罢了罢了……
虽然如此,怕是这人以后的路越加不好走了,只是此人的才干不能浪费……
成宗忽然道:“那么,你回去多留心一下吴越一带地灾情吧。”说罢,挥挥手让人退下。
婉贞回到家中,李昭和德云迎了出来,忙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事?”
婉贞苦笑道:“没事。看来不用怕娶公主掉脑袋了。只是,等着发配出京吧。”怔地听完皇兄的叙述,有些失神地坐在那里。
成宗也不忍心,只能劝道:“李宛这人的性情也不太适合当驸马。你还小,朕和母后再帮你慢慢物色,好么?”
“听凭皇兄安排。”瑞云无神地说道,起身道:“臣妹先告退了。”
公主独自一人来到当日和夜郎王子会面地湖边,坐在假山石上出神。也是在这湖边,那人从百花丛中摘回了牡丹花王给她……事已至此,自己究竟在盼望什么呢?如今剩下了,是那人的丰神俊雅,还是冷然无情?
一旦将事情定了,办起来便可谓雷厉风行。不出半个月,宁远园修葺完毕,婉贞等人搬了进去,与凝梅定下婚约为八月初五,相隔不过十天了。
这日婉贞重回故居,心中自是有些黯然神伤,且不能表露出来。李昭知道她的心事,一直陪在左右。梁振业和马天赐也来帮忙。另有齐家疏、陈玉泉、杨中庭等人送来的乔迁贺礼,一时好不忙乱。所幸婉贞原居的物品简单,不到半日便收拾干净。
婉贞和德云布置香茗斋,这本是母亲白氏夫人的房间,因白夫人喜爱饮茶而名之。这宁远园内有两个书斋,当年颇负才名傲气的夫妇各自建了自己的书斋,也成了一时佳话。父亲的书房便是宁远斋,当年陆明峰亲笔所书的匾额“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依旧在朱漆圆柱之上显现着主人的高洁品性,那笔墨清晰得似乎仍能看到当时英年得志的飞扬洒脱。只是,时过境迁……
婉贞将宁远斋和父母当年的起居之所月华楼都没有动,只是好好地打扫起来,供上香。自己挑选了靠近桃园的一处小院里,作为卧室。以后凝梅“嫁”进来,两人住在这等隐蔽的地方,也好放人耳目。其他人各自选屋子,左右园子宽大,房间不少。德云依旧和婉贞住一起,管伯带着瑾儿住到东厢房,李昭挑了儿时婉贞的卧房,那里也离桃园很近。
婉贞一边收拾一边对德云说道:“明天再招几个下人吧?如今园子大了,院公、仆妇、厨子也都要有几个,管伯年纪大了,瑾儿也该正经地读书了。”
德云笑道:“呦,您是嫌我这个现成的管家不中用啊?再者,这些事情自然有我们当家主母来管,主母还未进门,大人您急什么啊?”
婉贞笑道:“我倒把这个忘了……16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也罢。以后家中大小事,便烦劳你们了。”
正说着,外面来人送信,说凝梅有要紧的事找婉贞商量。
婉贞立刻带着德云到信上说的醉仙楼相见。
到了醉仙楼早有人迎出来,带到了楼上雅间。里面已有人等候。除了凝梅和几个侍女外,另有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绫罗绸缎。体态臃肿,白净富态的脸上堆着笑,周身的世俗气息倒不令人生厌,反而有些亲切。
凝梅见婉贞来了,颔首致意。双方见礼,凝梅道:“李大人,这位便是醉仙楼的东家,余员外。”
那余员外拱手说道:“早就听闻了李大人地才名,今日才有荣幸相会。”他看看婉贞。又瞧了瞧凝梅,捻着稀松的胡须笑道:“哎呀呀,这才真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老夫这才开了眼界,原以为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没的说嘴的说书先生乱编的,谁曾想眼前就是这样一对儿阿……咋咋,凝梅姑娘这身世性情,老夫曾担心,哪里来个少年才俊配得上这样好地姑娘?如今真个是成全了……”
婉贞听他没口地称赞,心里觉得好笑,脸上也不禁莞尔。凝梅也忍不住笑道:“老员外。您再夸下去,菜都凉了。”
“是么。哈哈,不妨事,凉了便叫厨房重做,值什么……倒是难得能请到状元公来。福气福气!哈哈……”他这一笑,厚厚的双下巴也不禁抖一抖。倒是又让众人笑出来。
喝上两杯之后,凝梅说明了此次来意。
http://wWwkCn“奴家要除籍入户,虽是直接落到李家府上也可,但总归也要走个聘娶的过场,如此一来,倒也没什么便利可省了。余员外和员外夫人与奴家有缘,便想收了奴家作个义女,倒时候再从余家出阁。大人看可使得?”
婉贞明白了,这是凝梅想帮她圆个面子的办法。毕竟直接从烟花勾栏之地聘回正室夫人容易遭人非议,这样先从芸香楼脱籍,成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再嫁给李宛也好说一些。余家虽然是商户,但家中产业不少,像这醉仙楼这样京城里颇有名气地酒楼、茶庄少说也有十家八家的,倒算是京城一富。凝梅若是从余家嫁过来,李宛的脸上自然也有光彩。
婉贞本不计较这些,但见凝梅好意体谅,心中感激,笑道:“难为姐姐想得周全,在下不计较这许多,姐姐喜欢就照办吧。”
凝梅掩口一笑道:“说得这般痛快,那余员外可就是您家的岳父了。”
婉贞点头笑道:“说得正是。”起身向那员外拜倒:“老泰山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见得如此佳婿,喜得余员外的胡子都弯上去了,连声道:“快请起,快请起!老夫几世修来地福气,竟得了状元作女婿?哎呦,哎呦……”
主宾皆欢,酒酣菜足之后就定下隔天由余府向芸香楼赎人,行了礼仪摆酒席。
餐后,婉贞要送凝梅回芸香楼,余员外特意派了十几个小厮相送。
路上,凝梅对婉贞道:“余员外虽是生意人,但品行正派,口碑较佳。今日之事甚急,才将你大老远地请来。”
婉贞道:“姐姐帮我认好了岳父,我倒要谢谢姐姐呢。”
“谢也不必,我这出身与你前程来说终归是有些妨碍,我只尽力帮衬一下罢了。以后便是自家人,你不介意就好。”
婉贞道:“这没什么。不知姐姐和余员外如何相识?”
“这余家原有个小公子常往我那里去,自然令家中老父老母挂怀。有次被我呵斥了一顿,又听到我立誓非三甲者不顾,便用心学了两年,中了举,他家里又捐了些钱财,补了贡生,外放到苏杭一带做了个小官。余员外和夫人曾为此专来谢我,我倒没什么,不过两个老人家到记下了,每逢时节总要送来礼品。这次听说我要赎身,便前来一会,余夫人便提议这个法子。我也觉得此事有益,便向你询个主意。”
婉贞点头,“此事算是各有裨益。余家因此得一门官亲,我李府也多了一门富亲,皆大欢喜。”
“正是。余家在京城没什么朝中的势力,有时难免被别家压着。老夫妻寄希望于独生幼子,所以才这么巴巴地希望儿子成才。如今凭空多了个状元女婿,自然高兴。”
说着便到了芸香楼的侧门,婉贞送到门前与凝梅道别。相约隔天再到余府观礼。
凝梅进了楼中,见奉菊笑盈盈地等着门前,俏生生地说道:“好姐姐,你倒动作快,上个月还说心如冷灰呢,转眼就要嫁人了。妹妹我好生羡慕。”
凝梅淡然一笑,道:“不是你整天催着我要嫁人么,如今我便嫁了,看你何时找人家?”
奉菊道:“我不急,等下次大考,我也寻个状元去。姐姐,你要走了,我们姐妹一场,今晚大家伙给你送个礼,聊表寸
凝梅想起那日婉贞地遭遇,又想起众人对芸香楼的猜测,竟不知自己称呼姐妹的人里究竟谁是什么心?身上顿时冷了半截,笑道:“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都是自己人,何苦费财费力的。”
奉菊一听,柳叶眉一挑,说道:“姐姐这什么话,大喜的事情当然该庆贺……”一边说一边拉起凝梅便走。凝梅看她这样,心里一暖,料想奉菊应该不差……
进了内堂,但见一众的姐妹团团而坐,屋内红烛低照,高悬的管仲像前香火旺盛,供桌上放满了瓜果贡品。众女见凝梅进来,都起身相迎,连声道喜。凝梅一一还礼答谢。却见奕兰走过来,浅笑道:“今晚便让小妹做个礼仪,与众姐妹共贺凝梅姐姐喜得佳婿。”说罢,轻摇团扇,身形风流。众人连连称是。韵竹也道:“日后姐姐嫁了人,便不容易见了,可怎的好?”奉菊调笑道:“不如你陪嫁过去,不就天天都能见到了。”众女听了,一并嬉笑,凝梅也笑道:“还不打奉菊这个贫嘴坏舌地,连小妹妹都要欺负。”韵竹羞得捂脸,奉菊却还道:“原来是凝梅姐舍不得姐夫,怕劳累个……”还不说完,大家就哄笑起来。
凝梅笑道:“不是舍不得,只怕他无福消受。”
奕兰道:“哦?不知是无福消受,还是不能消受呀?”众女又笑,凝梅却听了一怔,随即释然而笑……
隔天京城风传的四大花魁之一的凝梅脱籍入户,成了富商余谦铎的义女,改名余薇,表字晓茹。同一天翰林院侍书郎李宛便送来了聘礼,两家交换文聘便将婚期定在七天之后的八月初五。当天余家摆了上百桌地宴席,轰动一时。
八月初五当天,宁远园前车水马龙。李府本来没请多少宾客,不过是些同僚同科过来观个礼。谁成想大家都对这才子佳人的婚事有兴趣,不少邻近的居民百姓都围在宁远园附近,等着看新娘新郎的排场。婉贞和李昭对此事毫无准备,一时间不禁有些忙乱,加上府中下人都是临时雇来的,人手还不全,取名“宁远”的这个宅子难得有这么喧闹的一天。
幸而余府的老爷夫人派来了几个老练精干的婆子、管家,不多时场面就有秩序起来。李昭在前面陪客,德云跟着婉贞认识不少同僚,也陪在李昭身边接待客人。
定的是未时迎亲,申时拜堂。未时一到婉贞就在余家家人的簇拥下前往城中余府迎亲。这边宾客也差不多到齐了。李昭忙着跟人还礼,德云则在外面迎接客人。
德云正在门口张望,算着仪式的时间,忽然见一个面生的年轻公子带着个小厮便装而来。看那公子不过十五六岁上下,容貌甚是俊美,皮肤娇嫩,衣饰华美,可见定是富家公子。就连跟着的小厮也长得十分清秀,竟像是……竟像是女儿家来着。
德云跟着婉贞,眼力已经磨练出来,见这对主仆不同一般,连忙迎上去,问安道:“这位公子请了,可是来参加婚宴的?”那公子细声细气地答道:“正是。与你家大人有过数面之缘,特来……特来道喜。”
德云道:“小人眼拙,请问公子可是大人的同科?”
那公子有些支吾,身旁的小厮见了,忙答道:“我家小公子是南安郡王世子,与李状元在宫中会过面,因赞赏李大人的文采,今日特来拜会。”因当年的五皇子夺位。嫡亲的亲王几乎全族倾覆,倒是皇室远亲都被封了公侯、郡王。这南安郡王是当今圣上的堂兄,听说年过五十,不喜过问朝政,膝下只一幼子,也不怎么与达贵交往。
德云一听这身份,料想必是婉贞几次入宫面圣时与这位公子有交往。虽然没有下帖子请,但王世子亲自前来是多大的面子,赶紧道:“原来是小王爷,恕家人失礼了。快请进。”不敢让其他人引路,德云自己带着这位小公子直接到了迎客厅。安排了上座。又连忙知会了李昭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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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一向随性潇洒,一听到这些什么大人、官人地,已经头痛不已,听闻又来个小王爷,更加叹气。心想:娶个亲都如此麻烦,到底是世人唆,只找一清幽之地与三五好友举杯共庆不就好了?一边这么想。一边还是连忙出来。
这边正忙得不可开交,外面忽然喧闹起来,家人来报,有三四支挑夫队伍整齐地停在门口,似乎是来送礼。李昭和德云连忙出去看,却见门口摆着大小箱子有二三十口,上面雕花细致,彩绘朱漆。甚是精致。那些挑夫也都衣衫整洁,虽然不是统一的服饰,却也不失了体面。
为首两个大汉站在门前,见李昭出来,拱拱手道:“这位公子请了。咱们特来恭贺凝梅姑娘和李状元百年好合,这里有些个贺礼。还请收下。”
李昭忙道:“这位大哥敢问如何称呼?在下先替小弟谢过。”
另一个汉子道:“原来是李状元的哥哥,那必是李侗先生的长子了?可是闻名江湖的李昭相公?”
李昭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小弟已去迎亲,请两位里面歇坐,等一下共同观礼。”
那汉子一摆手,道:“我等粗人,就不叨扰了。我等并不与李大人相识,因曾受凝梅姑娘大恩,此番姑娘出阁配与良人,我等前来贺个喜。这些薄利略表寸心,敬请笑纳。”
李昭忙道:“这怎的好?各位也不急于一时,还请喝杯喜酒再走。”
那汉子道:“李大人这里,我们不好久留,还请相公收下贺礼,我等就要离开,免得等会儿冲了迎亲的仪仗。”另一个汉子也说,“正是正是,到时候姑娘见了我们……不,是余小姐见了我们,反而要嗔怪我们坏了她地好日子,哈哈。”
李昭见这些人来路并非正派,尤其那两个汉子,一个额头上隐隐有道伤疤,另一个络腮胡子,嘴角下撇带着煞气。他自然明白这等人情世故,点了点头,抱拳道:“如此在下也不多留了,改日定当还礼。”
两个汉子连连摆手说不必,又道了几句恭喜的话,便带着人走了。
HTtp://WWWKcN李昭命下人将这些礼箱抬到里面院子摆好。的回来了,下人们纷纷出来排好。但见队前婉贞骑着枣色骏马,一身大红礼服,映得玉肤明艳,俊美非常。两边吹打的艺人也都服饰鲜明,很是喜庆。再后面便是一顶四人抬的花轿,轿顶用绸缎做地七彩牡丹,轿帘是苏绣的鸳鸯戏水,甚为精美。李昭心里笑这余家的排场:因为是商户出身,余家不能用八人抬得大轿,只能在轿子身上下功夫,再加上这送亲的队伍,可见余家真舍得砸钱,努力攀上这位天上掉下的官家姻亲,让李宛这俸禄不多地状元女婿风风光光地办婚事。
不少过路人见了,也都纷纷停下,看着热闹。当年御马游街赴琼林宴的状元公如今娶了有名的花魁,大家自然好奇。不多时,府门前后更围了个水泄不通。
婉贞下马,跟李昭招呼。李昭迎上去,道:“时辰还早。请新娘稍稍休息,等到吉时拜堂。”“好。”婉贞答应。回身见轿帘挑起,两位喜娘扶着一身艳红喜服地新娘出来,只可惜头上盖着喜帕,只见那杨柳般窈窕的身姿,就知道这下面定是美人。再加上新郎官的样貌,如此真可谓是璧人。
婉贞牵着红绸带与新娘一起入府。里面的宾客听说迎亲的队伍到了,也都出来观看。婉贞一路走一路还要向各人见礼。认识不认识的都十分客气。
申时一到,新娘在喜娘的陪同下来到大堂。
婉贞嘴角带笑,站在大堂中间;余府两位富态地老爷夫人已经赶了来,坐在高堂地位子上,满脸堆笑;众人更多是好奇地等着看这对颇有传奇的新人成礼。婉贞心中则想: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人生两大快事都被我尝到,且夫人还是名动京城的美人。不知其他男子如何作想。
礼官高亢的声音响起:“一拜天地,尽忠仁爱;二拜高堂,孝顺尊长;夫妻对拜,相敬如宾——礼成——”
新娘子就要被送入洞房,却被贺喜的众人拦住。凌霄等几人是征突厥时与婉贞并肩作战地。不比其他同僚,自然要闹一闹这对新人。凌霄同马天赐一起,笑嘻嘻地拉住婉贞道:“我们这可是冲着才子佳人地名声来地,就这样让新娘子进去了,岂不平常?新郎官可要让我们见识一下才好。”其他人见有人要闹。也都应声附和。
婉贞笑道:“我与内子的事,你们大多知道,也不必闹什么了吧?只有一样。我当初作得一首诗,内子已经改为曲词,趁着今日大家高兴,我们合奏出来,你们看可好?”
众人欣然同意。婉贞当下取来瑶琴在新娘面前摆好,自己向李昭要来玉箫,引宫按商,合奏起来。原来婉贞与李昭等人合计。料到会有宾客闹婚,便先行准备好演上这一出。新娘伸出纤纤素手,轻声吟唱,正是当日婉贞写给她的那首七绝所改:
“春蕾绽放春叶蓬,恋曲如花绽春声。
相思本是无凭语。浮华世外幸此生。
花翩飞催君醉
舞迷离凝妾泪
遥诉情衷韶华尽,万千思绪寄长空。
一望乡关烟水隔。萍身他乡如雨虹。
孤灯独坐无泪处,始将隐痛抑心悟。
此去愿君少愁伤,苦楚辛酸皆与吾。
日夜恋念添秋思,红萼无霜染白头。
朝暮成习上心头,惦念吾君登玉楼。
花翩飞催君醉
舞迷离凝妾泪
时披孤月愁肠锁,梦断身觉冬夜寒。
一场寂寞凭谁诉,但奢藉慰三两言。
夏暮夕风照满怀,云托蜃气现楼台。
彩云欣欣已出岫,万般只为与君逢。
念君夜夜费思量,恋曲声声唤君名。
惟愿与子偕终老,浮华褪尽幸此生。”
琴声不绝,玉箫悠鸣,余音绕梁,动人心肠。
一曲终了,众人感叹绝妙好辞时,新娘被送入洞房。婉贞在外面待客,请客人入席。
李昭忽然记起那个小王爷,想告诉婉贞接待,却左右寻不到人。在外面张罗的德云倒是见到那对主仆,连忙迎上去,道:“小王爷,里面已经开宴,请上座入席。”那公子神色有些落寞,眼角波光闪闪,低声道:“不必了,观了礼本王就要回府了。”说罢就急匆匆地带着小厮走了。德云生怕是里面怠慢了,连忙去回婉贞。婉贞听了,诧异道:“南安郡王世子?我不曾见过阿。”让德云细细描述形貌,婉贞一怔,喃喃道:“难道竟是……她?怎么可能……”再去寻时,已不见了踪影。
不到酉时,酒席就慢慢散了。婉贞回到后院,进了新房。但见花烛低照,影色斑斓。屏退了喜娘和丫鬟,只剩下她二人时,婉贞轻声笑道:“好姐姐,让小生想得好苦。”
掀了喜帕,见美人粉面含笑,丽色照人,却回道:“小孩儿家再同我胡闹,看我不赏你一巴掌。”
二人同时笑了出来,婉贞道:“这真真假假却也折腾地人好生累乏。我帮夫人垂垂肩。”
“罢了。以后我们便是同舟共济,不必再客套什么了。”
“好,如今姐姐的表字是晓茹,可叫的?”
“随你吧。不过凝梅已是过眼云烟,无须再提了。”
皇宫御书房中,大总管程恩匆匆走上,回禀道:“陛下,公主已经安全回宫了。现在在寝殿里用膳呢。”
成宗批阅奏折的手停了下来,道:“哦,有好好吃饭么?”
“是。似乎有些劳顿,不过倒比之前有些精神了。”
“恩。”成宗想了一下,道:“浙东的饥荒闹得严重了,拟旨:调李宛至户部,外放浙东杭州,奉旨赈灾,五日后启程。”
程恩奇道:“五日后么?”
成宗笑道:“救灾如救火,不得迟了片刻。虽然是新婚燕尔,也没办法了。”推荐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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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婉贞和晓茹照常早起。余府陪嫁过来的几名侍女仆人,都被安排到了外院,内院都归德云管理。用过早餐后,德云请婉贞去查点客人们的贺礼,其中那群不速之客送来东西甚为稀奇,婉贞和晓茹携手去看。
那十几箱东西里,既有女子常用的衣服首饰,也有不少古董玩物,甚至还有上好的文房四宝——精致的端砚、歙砚大小总共十块,连婉贞都不禁愣住了。
晓茹道:“想来是那群人。哎,他们这样送礼,也不知这些财物从何而来,万一要是给相公添了麻烦,又平添了操心。”
婉贞道:“姐姐不妨直说了,我心里也好有个算计。”
晓茹道:“之前在苏杭时,有次宴会上有人假扮了艺人行刺司马大人,司马受了重伤,刺客也逃走了。我等女子被送回教坊时,我却发现车中藏了人。想那司马也的确昏庸贪婪,我也不愿生事就偷偷放了那刺客。不成想他们从此每年都会送些财物过来,我来到京城,也有他们的人暗中保护。像上次的花船游湖,也是他们的人帮忙准备的。几年来,受他们的好处我才能如此太平吧。想我那时不过举手之劳,他们却这般回报。如今又送来贺礼,只怕给相公你添了麻烦。”
婉贞笑道:“怎么麻烦?倒是这些江湖人士,虽然行事不顾法度,但却也重情重义,值得敬佩。这些财物既是贺礼,应该不会什么不好的来路。K小说网罢了,姐姐自取自己用得到的东西吧。其他贵重物品,恐我现在还无福消受,暂且入库存好,以备日后可能用到。”
晓茹懂得她的意思。点头道:“是,寻常物品便用了也不妨。贵重的就由妾身奴家收着了。”
婉贞道:“是,日后府中大小事宜还要偏劳夫人了。”
正说着,忽然德云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道:“大人,圣旨到!”
婉贞听了,忙疾步出门。
大厅上。内侍宣读了圣旨,递给婉贞,道:“李大人,陛下担心灾情,还请早作准备。早日启程。”
婉贞道:“是,李宛马上前去户部办理手续,准备行装。”
内侍点头道:“那就不打扰大人,我等告退了。”
婉贞吩咐德云:“送各位出府。”
婉贞接了圣旨,忙到户部递交呈牒、取了信印。又拿了杭州呈上来的快报。原来的杭州知州已经因赈灾不利而被革职查办,如今派了她去,只怕也只能是收拾烂摊子。
回到府中。李昭和梁振业正坐在客厅中。见她回来,梁振业连忙上前,问道:“可是真的?要将你外放,去赈灾?”
婉贞点头道:“是。已经拿了呈牒和信印……
http://WwwKCn。我打算后天一早出发。你来了正好,我家中地事情,还麻烦你有空照看一下。”
梁振业摇头道:“不是这些话。你可知道此行之意义?你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走,朝中只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李昭也道:“刚才正说到朝廷要向夜郎用兵,打算派些年轻将领前去。梁兄可能榜上有名。”
婉贞也是一怔:“你也要被外调?”这么说来,朝中新近的青年官员就要被分散了。
“但也未尝不是建功立业的机会。”梁振业顺着她的想法说道,“不过你这次的道路只怕要比我们艰险。”
“此话怎讲?”
“你这次孤身一人前去杭州,人地生疏,当地官僚自成体系。稍有不慎危险胜于刀兵,这些且不用说。你想想临州的人就对了。”
临州地人?婉贞顿时了悟:越州牧魏鸿光。正是魏列夫次子,虽然在外做官,但独霸一州之重,且越州向来是富庶之地,又是兵家重镇,魏鸿光可谓是州牧里的王侯,也是魏家最有才干的人,甚至超过魏列夫当年。
“照你说来,越州会怎么样?”婉贞问道。
“难说。我也只是想到这节,想那魏鸿光对一旁的吴东地区早就有收纳之心,吴东地区以杭州为首,县乡十余,虽然不大,但却是鱼米之乡,富商满地。春秋时起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次的灾情只怕,越州会趁虚而入。”
“吞并,”婉贞笑笑道,“野心真不小,若是把吴东地区都吞了下来,他不是堪比春秋地霸主,三国的孙吴么?”
梁振业道:“难道他不想?你可别等闲视之。更何况……更何况你这次孤身一人,也不知要外放多久……恩,凡事要多加小心。”
婉贞点头道:“我知道,多谢你专程赶来。我要自己好好合计合计。”
梁振业欲言又止,只叹了口气道:“还客套什么……”
李昭道:“她就那样子,喜欢凡事自己想,都不肯拿出来让大家帮忙参谋一下。”
午时后御书房议事,二品以上的大臣都到齐了,不等成宗开口,;吏部尚书兼代户部尚书王敏忠先奏道:“陛下,吴越两地已报了灾情,越州倒还可以支持,只是那杭州地方,因先前知州瞒报灾情已经被革职,如今无人主理,不如派钦命大臣前去抚慰民心,陛下意欲如何?”
成宗道:“朕正有此意。”不知陛下愿派何人前往?”
成宗笑道:“前日就已经下了旨,着李宛调回户部,统领杭州赈灾事宜。怎么,王卿还不知道么?”
“这……”下面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么快就下了旨,就交给了一个汗毛未退的少年,这可如何是好?
“启禀陛下,赈灾一事,兹事体大。李宛恐怕年纪尚轻,资历不足,难以胜任。”
“正是,陛下,李宛供职翰林院,如今前去赈灾只怕不足以服众啊……”
“臣复议,钦命大臣一直关乎朝廷颜面,请从长计议,挑选合适人选。”
成宗冷笑一声:“从长计议?等你们论完了,杭州只怕都饿殍满地了!尔等不认为赈灾是十万火急之事吗?”
“是,但陛下也应派选合适之人,好令事半功倍啊。”
成宗正声道:“李宛此人,原先便是供职户部,后来调至翰林院而已,又曾出征突厥,在年轻官员里已经算是阅历丰富的了。赈灾是个苦差事,朕不忍让高龄地老臣们前去受这个苦,也是为你们着想。何况现在户部人手奇缺,连尚书一职也要兼任,更不能外调出人了。如今试炼下新人不是更好么?”
“话虽如此,陛下也是经过深切思虑的了,不过黎民百姓的身家也要顾虑啊,万一赈灾不利,那官员们要如何谢罪呢?”魏列夫突然发声,语气甚是深沉。
成宗道:“那自然依法惩办,前任地杭州知州便是先例!”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婉贞在园中踱步,心里思量着赈灾的办法,却没什么头绪,一时间心乱如麻,连吃饭的时间都过了也不知道。
晓茹找到后院来,见婉贞眉头紧皱,神色严峻,便微笑走上前,道:“怎么了,向来潇洒俊秀的状元公可少见这副样子。”
婉贞叹道:“早上接到的圣旨,要到杭州去赈灾。本来我从皇上的言语中已经察觉道一些,但不成想如此之快。一来我们刚成亲,我若一走,怕你一人留在京中不安全。再有,梁将军刚才来过,听他一席话,更觉得此行不简单。我空有一腔傲气,此时却全无好法子能妥善处之,怎能不愁?”
晓茹温和笑道:“相公不必担心奴家,一来我深居简出,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再者,如今明里有余家做了娘家靠山,暗里有些江湖豪客颇为照顾,再加上有你在朝中的名声,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只是相公要孤身前往外地,万事需要谨慎。奴家的最大靠山可就是你了。”
婉贞道:“姐姐别取消我了。说真的,有时我还真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耐,很不甘
“怎么就气馁了,不像平时神采飞扬的样子了?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许多看多听就有好法子呢?空在这里着急也没有用呀。”晓茹抚开婉贞肩上的秀发,如同长姐般劝解道。
婉贞忽然眼前一亮,喜道:“不错,知己知彼,我虽然自负诗书满腹,但不曾真的见过赈灾也不了解吴越的风土人情,自然苦无办法。一路看中文网首发好姐姐,你说过你是苏杭人氏吧?”
“是,祖籍便是苏州。后来随家里迁了几处。也在杭州住过两年。”
婉贞笑逐颜开,忙道:“好姐姐,你可为我讲讲那边的风土,比如年气时节的……”
“好好好,”晓茹笑道,“先跟我吃吃点东西再说,你今天都没怎么进食呢。”参与议事。婉贞笑道:“这就刁难上了。还好已经有了办法。”
盛夏的午时天气闷热的让人发慌,各部尚书们饮了用井水浸好的碧螺春,依旧止不住汗流满额。成宗端坐在上面,背后有宫女打扇。勉强好过点。正要开口,外面内侍传报:“李宛求见。”
“宣。”
“宣李宛觐见。”一身靛蓝官服地人步履轻快地映入眼帘,虽然隔着还远,却觉得好像一阵清风飘了过来,顿时眼前一亮。好像爽快许多。
还是那玉面朱唇的样子,眉目之间英姿飒飒,秀目炯炯。显得意气满怀。比起满屋子的老朽,就好像陈年老屋投进来阳光、朽木中的新芽。成宗心里高兴起来,也不计较他前两年才娶了名妓为妻,本来么,年轻书生爱风流却不见得有这般魄力,李宛此人也算是重情义,有果断,反而有几分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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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见陛下。”
“免礼。李卿今日召你过来乃是诸位卿家念你年纪太轻。恐不能胜任钦命大臣一职,你自己怎么想的?”
李宛直起身来,字字铿锵:“回陛下,臣翻阅奏报和史册,心里已经有了赈灾之法。料想必不辱命。”
“哦,看来李卿倒是信心满满。诸位卿家有什么要问的?”
吏部并代户部尚书王敏忠道:“既然李大人已有了良策,可否言明一二,好平了众人心中疑惑。”
婉贞答道:“臣看杭州的灾情,并不是大地天灾,乃是从去年入冬开始,小灾不断,加上官府疏忽扶农政策,不曾做好了防范,才令今年的夏稻没了收成。而本来是鱼米之乡的苏杭一带却从两年前开始收成渐少,所以积到今日才爆发灾情。乃是慢性病入了隔膜,需要一面用猛药保命,一面调理身体。”
成宗点点头,一旁的户部侍郎却道:“李大人说的头头是道,不知具体要怎样行动,可有这般雷厉风行地魄力?”
婉贞见是,微微冷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说道这个份上也就够了,若还要李宛解释,岂不显得大人愚钝了?”之前的王敏忠是托孤老臣,而且还是婉贞的阅卷考官,婉贞自然恭敬回答。换做这个人,她犀利的脾气依旧不改。
“你……敢在圣驾面前无礼?放肆。”
礼部尚书何志出声喝道:“大人,圣驾面前不得喧哗。不如再听李大人怎么说的。”
何志于婉贞有半师之情,婉贞拱拱手,答道:“下官并非卖关子,只是要到了当地详加考察,再决定具体行事。若让在下现在就要说个所以然来,到时不曾适用,岂不是欺君之罪?”又向成宗拜倒:“陛下明鉴。”
成宗听了,点了点头,觉得也在理。看他刚刚侃侃而谈地样子,想必成竹在胸了,而且分析得也有条有理,便道:“好,就着你钦命之职。记住,要安抚黎民,重振苏杭之民心。”
“是。臣遵旨。”
“慢。”魏列夫出声制止。成宗问道:“魏相可还有什么疑惑?”
“陛下,赈灾此事不得轻率,单凭李宛这么几句话,恐难服众。”
成宗笑道:“那魏相的意思是?”
“不如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好好安抚了苏杭地区,就依法治罪,如何?”
成宗略显迟疑,问李宛道:“李卿的意思呢?”
婉贞眉毛一挑,笑得十分爽朗:“好啊,灾情如军情,就立下军令状吧。”
成宗没料到她这般泰然自若,就应承了下来,他也不好阻拦,就道:“那么,以何为准呢?”
魏列夫道:“越州地区也遭了灾,不如就以越州为准,若是比起越州亡佚地人数过多,那就不得不惩办责任官吏,以儆效尤,以安民心,陛下觉得如何?”
成宗有些迟疑,因为从呈报上来看,越州遭灾但并不严重,州牧魏鸿光颇为干练,已经做了相应的措施,若是与越州想比,那吴东地区岂不吃亏太多?便道:“这个方子么……只怕赈灾时情况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李宛却接话道:“不妨事,就以越州为标,吴东地区若是亡佚人数过多,就算输阵,到时候李宛甘愿领罚。”说罢,眼睛撇向魏列夫,嘴角带着不羁的微笑,好似在说,这下满意了吧。
魏列夫达到目的,也不理会那少年的嘲讽,心中盘算着:就算死的人不多,论到政绩、开销也必定不及越州,到时候总能找到个法子好好治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纵不下狱,也能贬职,而又可趁机提议将吴东地区纳入越州地界,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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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时分,晓茹迎了出来,神色关切——wwwcn——婉贞拉着晓茹的手,道:“没事了。帮我打点行装,明天一早启程。”晓茹道:“这么快?不是说五天后吗?”婉贞道:“早走晚走都是走,早点到那边可以早些着手进行。只是,”婉贞握住晓茹的手道:“要委屈姐姐你了。我这一走,你独自在京城,委实让我放心不下。”
旁边还有别的侍女在,看小夫妻这般神色,自然都侧目偷笑,有年纪小的更是羡煞不已。德云在一旁插话道:“大人被皇上重用,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事情紧急,就和夫人一起去了。”
婉贞摇头道:“此次事情吉凶不定,夫人不但不能同去,倒是应该回余府住一段时间……”
“不,”晓茹打断婉贞的话,“我不能走。既然我已经成了李府的夫人,怎可以随便回娘家去住?你在外尽管放心,家中大小事情有我。”
婉贞感激道:“那真是有劳夫人了。”
她二人这般演着夫唱妇随、相敬如宾,旁的下人侍女看了只有称赞的份,自然不会起疑。这两人一个才智机敏,一个善解人意,早就摸清了对方的想法,默契配合一番,相视而笑,别有一番滋味。
婉贞又道:“临行前还要准备一桌酒席才好。Wap.K.n我要请梁将军兄弟过来。”
晓茹点头道:“好。权当践行。我这就吩咐下去。”她在芸香楼时乃是四花魁之一,自己可以凭性情料理身边诸事,早就有主事地经验,这李府的当家主母也难不倒她,当下便吩咐下去,不多时便准备周全——wwwcn——
婉贞和德云收拾随行物品时,李昭刚从外面回来,见她二人道:“明天启程。有谁跟着?”
“就我和德云,不需旁人。”婉贞手中不停地答道。
“这怎么成,万一路上有个闪失,你们怎么应对?我同你们一起去。”
婉贞这才停下,道:“大哥,这次你得听我的,你要留下。京城里还有许多事要你替我照看。”
李昭皱眉不语,他心中自然有数,可让阿婉一人上路。他又怎能放心的下?
婉贞索性嘱咐德云几句,拉起李昭来到后院中的小桃林。
新月初上,挂在树梢,淡淡的银光笼在二人身上。
婉贞深吸一口气。这月光,这树丛中散发的淡淡清香,夏夜中微含的香甜,都令她眷恋不已。K小说网“十年了,才又回到这里。”
李昭站在她身后。当日那娇小地身影已经长大。如今已亭亭玉立。即使穿着男子的长衫,还是挺拔中带着秀美,更有一番柔韧。蕴含其中。“这是你自己亲手做到的……非常,了不起。”
婉贞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从来不说我不好,无论做什么,你都夸我。”
李昭也笑了:“那是因为你做得好,我自然要夸。”
婉贞叹了口气,又笑道:“是啊,无论我多胆大包天,行事出格离奇,任性妄为……总之,大哥就是任着我胡来,还没口地夸赞。”这也算是江湖中人的洒脱,无拘无束,比起世家大族更多了几分逍遥自在。所以,自己才会有今天的样子么。
李昭不语。只要你高兴,任性闯祸算什么,天大的事,我帮你撑起来……
“但是每次受伤了,必定是要挨骂的。”婉贞转念一想,又续道。李昭笑道:“不爱护自己自然是要骂,难得不服气?”
“服气服气。”婉贞笑着讨饶,心里也知道师兄是护着她,不愿她受半点委屈。难得有这样一个人,能包容你的一切,只是满眼的赞赏和关怀。
婉贞如今深知,单凭这自己这脾气性情,男人大多唯恐避之大吉。有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智地性情好也就罢了,有了才智又眼光卓越、性情刚烈,那可是大大的要不得。
她想到此处,脑海中闪过另一个身影:若不是遇到颉利王,她大概以为全天下就李昭一人能如此纵容……颉利,其实也不是这世事中人,那是漠北荒原上的苍鹰,与他一起策马驰骋,并肩作战,可谓幸甚至哉。那个人曾流露出的温柔……念及此处,婉贞不禁失笑,望着眼前一大株桃树,走上前去,抚摸树干。这是园中最老地一棵树,自己幼时常常攀上枝头,眺望远处。
“大哥,我现在再从这树上跳下来,你还接得住吗?”婉贞回身笑问李昭。
李昭想起那脆生生的一句“昭哥哥”,心中一暖,道:“无论你从哪里跳下来,我都会稳稳地接住。”
婉贞有刹那间的失神。
这话,听起来,好像从云端倾下的月华,洒在身上,一身轻盈。
似乎再也不用忧愁忧思,纵有千难万险,自己也等闲视之。因为,有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给自己壮胆撑气,再无后顾之忧。
看着他玉面含笑,修长的眉眼中隐隐有几分狡黠,一袭白衣还是那样映着月光,自在洒脱。
婉贞脸上一红,道:“笑成那个样子干嘛?不知道以为你又有什么坏主意呢。”
李昭道:“我怎么有坏主意,不都是为你好?”
婉贞知道他又要说去杭州地事,微微叹气,郑重道:“大哥,这次去杭州,我有把握。官场上地事,我自己会小心。京里还有很多事我放心不下,有你在我才能放心。”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两个:一是宁远园上下,这是你地故宅,不能让人发现蛛丝马迹;而是你新娶的夫人,要顾及掩面,需要向余府还礼,再来保证她的安全。”
婉贞点头,不愧是一起长大地师兄,意思分毫不差,“如此一来,就只能师兄你留下了。我在杭州会尽快完成公务,早日返京。”
李昭不赞同道:“你此去时日难定,朝中只怕想借机外放也说不定,杭州不是已经没了知府吗?你要三思。”
婉贞眉毛一挑,笑得神采飞扬:“我此去,三个月内必然回京。”
李昭一怔,知道她必用非常手段,终于无可奈何道:“罢了,你这丫头……”
当晚,婉贞家中设宴邀请了几个好友,算作饯别。梁振业席间透露,自己已被选中前去滇南,入兵夜郎。众人分别在即,又都有重任在身,把盏壮志不在话下。
第二天一早,新婚不过两日的李宛便带着钦命大臣的公函轻装上路,随身的不过一些简便行装,只有一名书童随侍。消息不久就传遍朝野上下,甚至京城市井。有的道,新婚即别离,这样的年轻人为国为民实属难得;也有的道,拆散人家小夫妻,定是被人打压了。
与晓茹道别后,婉贞与德云快马双骑,不多时便来到京城郊外,正欲查找地界碑时,发现早有人等在那儿。
两匹乌黑的骏马,上面都是熟悉的身影:梁振业和马天赐……www,K.。
德云惊讶道:“他们来这里送行?”
婉贞拍马上前,看他二人一身戎装,马镫上挂着行囊,问道:“怎么,你们也要出发?”
梁振业上前道:“是,我和天赐都被调往滇南,本来还有五日才启程,想来也差不多,就跟你一样提前启程,先去府兵库报道。顺路在这里等你,道个别。”
婉贞点头,催马上前,与梁振业并驾而行,德云和天赐跟在后面。她对梁振业道:“你此去南方,风俗水土相异,一路多加小心。”我晓得。我和天赐同去,再加上同去的还有凌霄等一干同科,料想不会怎样。夜郎是边陲小国,情势也不复杂,相比之下倒是你去杭州更有艰险。一路看小说网.K.那边没有照应,你切记万事小心谨慎。”
婉贞笑道:“怎么一个个都嗦起来,先是大哥、晓茹,这回再加上你。我有不是小孩子,自然懂得审时度势。放心好了,我此去速战速决,你可别落我后面呐。”
梁振业摇头笑道:“口气不小,好,我就跟你打个赌,此时我们同日离京,看看谁早日班师。”“好,就以此日算起!”婉贞伸出手掌,要与他击掌立誓。
梁振业看她伸出的纤纤素手,修长洁白,心中一荡,道:“那么赌资呢?总要有个彩头。”
“也对,我身无长物,就压上随身这把碧影剑,日后梁兄要是有个千金小姐,便可授予此剑防身。”婉贞笑道。
梁振业喜上眉梢,笑道:“好。我便用随身这口金刀,要是日后你家多了个小公子,我还亲自授予他刀法。”
“好。”婉贞与他三击掌,随后一起朗声而笑。
又聊了几句,走了两三里的路,终到了必须分道扬镳的地方了。婉贞拱拱手道:“梁兄一路珍重,我们就此别过,他日返京之时再把酒言欢。”
梁振业点点头,道:“你也是,万事小心。陆伯母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的。”
婉贞微微一笑,招呼了德云,纵马向东而去。
梁振业目送她们双骑远去。
天赐在后面隐约听到他们打赌的事,忽然问道:“梁大哥,你家的刀法不是说不能外传吗?我家与你家是至交又是近亲,也没有……当然,我们马家也有自己的祖传刀法,不然怎么叫洛阳金刀呢……”
梁振业微微一,道:“当然不能外传,不过么……”他忽然微笑不语。
马天赐有些摸不清头脑。梁振业道:“趁着天色早,我们多赶些路吧。”
“好嘞。”
二人整下戎装,纵马向西而去。
此章过度,字数有点少,不好意思,下面关于赈灾的故事就展开了,大家敬请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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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却不多,正是午前的时候,天还没太热,但却显得冷冷清清,不像传闻中“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苏杭盛事。
双骑徐行,婉贞留意周围的景象,心里核对着在京城看到的呈报内容。德云在后面问道:“大人,是先去府衙么?”
婉贞道:“不忙,问问赈灾粮在哪里发放,我们过去看看。”
“好。”德云翻身下马,走到一旁的店铺里去询问。少顷回报:“就在城南的米仓前。”
米仓前,人头攒动,却不算嘈杂,人们大多是低声细语,伴着叹气和呜咽,感觉毫无生气。
婉贞翻身下马,走到人群前,十几个衙役正从仓里搬出米袋子,两个人在称粮,另有一人拿着文书记录。人虽然多,但秩序还算井然。来领米大多是老弱妇孺,成年男丁这时或是在田中务农,或是给大户人家做工。
HTtp://wWwKCn不过而今田中大都没有收成,大户人家也节俭开支,官府下令:不得铺靡浪费。
婉贞正查看情形时,一个文书模样的中年人走过来,问道:“这位公子,到粮仓来有何贵干?”
婉贞道:“心系灾情,前来探看。请问这位官爷,仓中之米还够多少日发放?”
那文书翻了翻账册,叹气道:“如今每日发放,而且领米的人数越来越多,恐怕不过半月的消耗。我等正打算每隔一日发一次米,以求再维持月余,支撑到秋天才好。”
婉贞道:“如此却只是治标不治本,官府的米仓有限,不过这些发放,百姓依旧少米断粮,恐怕不是良策。”
“再过十余日,天竺寺等寺院庙宇也许会开施粥铺,也能分些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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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摇头道:“终归有限。”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本来我余杭可谓是鱼米之乡,人间天堂。几代了,都是仓满米盈。可从先帝开始,因为几次庸官贪官的搜刮乱改,生生地把这里弄得半死不活:先有当朝元老魏列夫圈地剥皮,后有乱党南宫家谋反叛乱,官兵们好一顿厮杀。万般不太平皆由百姓们受了。这几年本来就收成不佳,太守们定要打肿脸来充胖子,一点不肯少报,往国库送的一星半点不见少,还攀比这越报越多,以至于近两年这官仓从来没满过。从去年开始,年成就不好,今年更甚,终于到了这般田地呀。唉,说是天灾,其实都是人祸啊。”
婉贞点点头,道:“这不错,都是人祸罢了。”
那文书赶紧道:“公子要是大户出身,家中愿意做些积德积善的道场,不如念着灾情,多做些实在的布施吧。”婉贞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又见此人不摆官家架子,倒是真为人着想,心里有几分赞许。又问道:“听说杭州里富户大族很多,光是豪门就有薛、史、王三家,怎么不见他们也来张罗着?”
那文书摇摇头道:“越是富足的越舍不得那点子家产。我们说,人家拔跟毫毛就顶得上我们的腿粗,可人家呢,半根毫毛都舍不得呢,谁敢虎口拔牙?那薛家和王家是商人出身,做得都是不赔钱的买卖;那史家是侯门贵族,却推说自己架子大消耗大,如今亏空得紧,官府也不能强逼着人家不是?只好人家出点,意思一下就算了。”
“那今年他们的排场呢?”
“也都收敛了。一是官府不准奢靡,二是也避避风头。正巧今年三家全有大事要办,寿辰、喜宴、庆功宴,都要持俭操办呢。好像听说因为这,史老太君还有些埋怨呢。”
“埋怨?为何?”
“老人家爱热闹啊,又是侯门千金出身,一辈子看惯了大排场大席面,轮到自己过寿了,突然让冷清下来,心里必然不是滋味。”
“原来如此,”婉贞微笑道,“这样一来,便有了迂回之地。”说完拱拱手,道了谢,便要离开。那文书忙道:“公子,可记得勿以善小……”
婉贞回身笑道:“我不是来做善事的,我是来让别人做善事的。”谅,在下会尽快调整的:)喜欢的朋友不要忘记留言、评论和票票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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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衙门前,身材微微发福、手中拿着蒲扇不住扇摇的中年官吏正望着空荡荡的路上叹气。他身后站着个一身皂青装扮的年轻衙役,长条黄白脸,看起来有几分精明。他说道:“司马大人,你说这位京里来的钦命大臣几时能到?”
那官儿说道:“按呈报上说是两日后到。不知能不能早到两日?唉,估计是不能,谁放着京里的悠闲日子不过,巴巴地跑来这里受罪?”说完,又猛拿扇子忽闪两下。
那小衙役笑道:“可我看着司马大人您还挺清闲的啊,坐在阴凉里还扇着风。其他人可都顶着日头跑出去呢。”
那官儿眉头一皱,拿着扇子笔画道:“这叫什么话!自从知府问罪,本官可就挑着杭州府的重任。我这叫什么?运筹帷幄!我得在衙门里运筹帷幄啊,有点什么要事好居中决断!我出去了,来个什么事什么人,谁处理?你处理?”
小衙役连忙陪笑道:“小的自然不行,当然还得是大人们来决策。只不过,怕是司马大人现在的职责就是接钦命大人的驾吧?等人家一来,大人这蒲扇就扇不着自己,得给人家打扇喽。”
小衙役还不等调侃完,这位司马大人就抡起胳膊,那扇子猛地扇过去,唬地小衙役转身一跳,幸亏躲得快。那官儿轻哼哼地骂道:“小崽子还瞧不起爷爷了!你往哪儿跑?”便要追着打。
谁知那小衙役跑了几步,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前面。十六K文学网那官儿一把揪住他耳朵,刚要训斥,就听他说:“大人,你瞧瞧,是不是我眼花。难不成王母座前的金童玉女下凡了?”
“你小子说什么胡话?”那官儿骂了一句,也看过去。只见两匹骏马迎面而来,前面马上果真一个美少年,生得真好像是画上的天仙一般,一身白色长衫更显得潇洒,再加上周身的气度,真真是惊鸿一瞥。后面马上一个年纪更小点的书童模样少年,也是唇红齿白。相貌清秀。他给了那小衙役一个毛栗,道:“这定是那家的贵公子出来玩。你个没见过市面的!”
不成想这主仆二人径直向府衙门口而来,看到他们后双双下马,那位俊美公子走上台阶,朗声道:“请问杭州府衙地司马可在?”
小衙役刚要答话,被拉了一把:“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府衙重地?”还端出官架子了。
那美少年微微哂笑,道:“本官是圣上钦点的钦命大臣。前来坐镇杭州旱灾事宜。”
婉贞换了靛蓝的官服出来,端坐堂上,德云一旁侍奉上茶。还未等喝,下面两人拜倒在地,连声说道:“拜见钦命大臣。”婉贞停住手,道:“免礼。这位可是在杭州府供职,怎么称呼?”
那官儿扭着微微发福的身体。又拜下去,道:“下官杭州府司马江中。刚才不知是李大人驾临,冲撞唐突了……还请大人宽宏大量。”
婉贞道:“不妨事。
HTtp://WwwKCn本官未着官服也算不上冲撞。江大人,府衙中为何几乎没人在?平日公务如何处理?现下灾情如何,米仓还能维持多久。你且一一道来。”
“是是。”江中擦擦额头的汗,试探地问道:“大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要不要先稍事休息?下官去命人备下酒菜……这个……”见婉贞并不答话,只是挑起眉毛,一双凤眼盯着他上下打量。江中心里一慌。连忙改口:“是,下官这就禀报。”
婉贞哂笑道:“很好。德云。给江大人上茶。”解说灾情或是递交文书报告,忙得团团转,婉贞越看却是越忧心:这杭州积弊已久,勉强靠赈灾救济尚不能维持很久,且治标不治本。短时间要重振杭州民心,恢复生机,真要使些非常手段。况且,自己对师兄许下诺言,又跟梁振业打了赌,怎么都不能失言了。正忙着,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先是十几个官员小吏进了衙门,后又有两个管家模样的人交了拜帖,候在外面。
江中道:“李大人,这是出去发赈灾粮的人才回来,要不要让他们过来拜见。”“好,让管事的进来,我正有事问他们。”
“是。”江中出去了,没过多久,就领着三个人走进来。说道:“这三位是负责记录管理米仓地文书,这位吴大人负责城南的米仓,这两位张大人和赵大人,负责城外地义仓。”
婉贞点点头,看那三人,原来姓吴的那个就是在城南米仓见过的那个中年文书,瘦高个字,脸被太阳晒得古铜一般,认不清本来颜色。另外两人相貌平庸,不曾见过。
婉贞看了看身边白白胖胖还在冒汗的江中,笑道:“不管晒没晒到太阳,诸位都辛苦了,看坐。先简要说下今日赈灾粮发放的情况吧。”
又说了一盏茶的时间,把事情理了理,婉贞便让他们下去休息。大同小异,米仓能支持地时日不多了,而前来领梁的人数却日渐增加。
“各位今日辛苦了,先早些下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来禀报。”婉贞顿了一下,“吴大人,你留一下。”这个文书吴潞,倒是比别人多几分想法。相处半日,婉贞便觉得江中此人虽不至于无能,但太过圆滑,不能委以重任。婉贞决定另选良将。
吴潞说过让豪门大家来分担的话,让婉贞留了心。今年既是灾年又是时机,那些富家大户不见得不懂得这种道理。重要的是,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钱财拿出来,官民一起,度过危机。临走前还和魏党立下军令状,婉贞一方面要保证灾情得到控制,也不想伸手向国库求救济,免得回头算起帐来再出别的岔子。既然是主镇杭州,那么就只想着杭州地界好了。
婉贞和吴潞聊了下当地世家,正说着,外面来报,说史家派来两个家丁,等着见新来的钦命大臣。吴潞道:“李大人,这史家的管家定是为史老太君地寿宴而来。这史家早在三个月前的黄道吉日时把帖子发了出去,如今城内禁止歌舞宴席,而寿宴的日子也近了。不少亲朋好友的,不能看歌舞听戏,也吃不得奢华宴席,怕是老太君的面子上过不去了。”
“哦?为何不让人家摆宴呢?寿宴何时举行?”
“大约在十日后。大人您想,史家破了例,到时候,薛家地公子迎亲,王家的小少爷中举,这就挡不下来了!朱门大户夜夜笙歌,外面百姓受苦,不就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么。万一民愤一起,再有刁民趁乱做贼的,我们可就罪过大了。所以现下只能让他们简办宴席,不得奢侈。”
婉贞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先回绝了。说本官今日初到,公务繁忙,无暇接待。得了空闲再去府上拜会吧。”这边话音未落,又有人进来禀报:“天竺寺送来申报。”
吴潞接过单字,看了一下,便呈给婉贞道:“大人,天竺想报修禅房和大殿的屋顶,已经送来好几次了。江司马不敢擅作主张就没应下来。如今,人吃饭尚且艰难,谁还顾得上佛像啊。这天竺寺是受过当年太祖的御笔亲封,供奉要由官府出一半,实在是顾不上了。”
婉贞笑道:“这也未必,好好地求神拜佛,也许真的天可怜见也未必。这申报先压在我这,明日去天竺寺那边走走。”
吴潞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告辞出来后,他一直疑惑,这位大人似乎太过与众不同:看他地样子不像是说笑,但怎么觉得都是像是话中有话,让人摸不清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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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婉贞便在江中、吴潞的陪同下来到天竺寺。这天竺寺位于灵隐峰上,依山而建,颇显得山灵水秀。如今年头不好,香火更加旺盛。婉贞坐在轿中,看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倒也不少。估计是来拜神求佛祈祷好收成吧。吴潞昨天说过,天竺寺过几日还有大的法事活动,到时来的人数自然不少,应该是想借此向官府多要些供奉。
山并不高,路也好走,不多时便到了寺内。因提前打了招呼,婉贞等人直接进了后院,有知客僧过来引路,没走几步,住持法明和尚便迎了出来。
法明和尚年纪在五十上下,看来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婉贞一见他便觉得有些面熟。仔细一想,原来竟和一旁的江中有几分像:都是白白胖胖的面孔,个字不高。不过江中一脸圆滑世故,这位法明和尚还是带着几分佛家的慈悲和善。1——6——K小说网
双方见礼,法明将众人引到自己的禅房中落座,并命知客僧上茶。待茶水一端上来,法明连忙说道:“寺中简陋,几杯清茶而已,怠慢之处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婉贞明白这是要开始了,当下接过茶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大师住得甚是清简啊,看着这房间内几乎没什么摆设,起居不会不便么?”诚然,这房间内除了一桌二椅,就是宽大的僧床了,连江中和吴潞都是站着。墙上挂一幅长眉罗汉像,再没别的。宽大的房间里,些许阳光从木窗格子里透进来,看着的确有些冷清。不过婉贞发现,有两处的墙壁特别干净,似乎原来有柜子箱子一类的摆在那里,后来又搬走了。
“大人明鉴,如今年成不好,我们出家人更是减衣缩食,每日功课不得放松,诵经念佛,诚心祈求佛祖普度众生。1——6——K-小-说-网”
“如此,本官甚是欣慰。大师们为民祈福,是杭州百姓之福。”
“是,本寺还将举行法会,请来余杭一带的有名高僧,一起开坛讲经,以祈求度过天灾。”
“好。如此一来,还要烦劳寺中上下了。”婉贞依旧应允,急得一旁的吴潞想跺脚。
“是。大人赞成,本寺责无旁贷。不过,”法明话锋一转,露出愁容,“届时人来人往,又有外寺僧人挂单,可寺中的不少禅房已经破败,主殿的顶梁也已经老朽了,还有后边藏经阁的楼梯、房门都已经摇摇欲坠,这……实在是不好办啊。”法明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又道:“寺中知道,如今天灾当头,不想烦劳官府,可是,哪怕只是修一修禅房和殿顶,免得佛像遭受日晒雨淋,我等也就感激不尽了。”婉贞听他说得可怜,温和劝道:“大师不必着急,本官理会得。且先四处看看,再酌情商议,如何?”
法明连声应允,带着众人,在寺中各处转了一圈。
四处看了一下,大殿、禅房等处婉贞仔细观察,虽然不至于像法明说的那般凄苦,但也可以修葺一下。“大师,各处修缮总共能花费多少费用?”
“这个……这个,”法明没想到婉贞这么爽快地就问下去,正想着措辞,婉贞道:“怎么没算好?本官公务繁忙,这就先回了,算好了再派人报上来。”
“慢,大人且慢。”法明一急,忙报道:“约一万二千两。这是加上了重修金顶的费用。”
“什么时候算的?”
“这……两个月前,送去的呈报上就有。”
“恩,但是两个月来,变化不少,按常理,官府是要资助一半的费用,不过如今,只怕……”婉贞略一停顿,法明连忙跟上:“是,寺里也明白。只求大人做主,哪怕单单修了大殿也好……”
“不忙。既然要修,早修晚修都是修,一起来吧。不过这两个月来,工钱已经降了很多,一万两千两的数作不得了,这样吧,州府出资五千两,不限制天竺寺的任何工事,你们自己看着办,钱不够的就自己筹吧。但是,有一点,”婉贞微微一笑,“各位师傅的功课不能废,法事还要尽心尽力地筹办,因此,需要人手就去雇吧。”
“是,是。我等一定尽心尽力为杭州上下祈福。”法明大喜过望,连声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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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李大人!”吴潞紧跟在婉贞身后,不停地嚷道,婉贞却没事人一般信步前行,“大人您且站站,卑职有事请教。”
“哦?”婉贞终于停下脚步,站在府衙门口前。他们从天竺寺回来,吴潞的脸色就非常难看,几次欲言又止。见婉贞回府之后便换了官服,一身文人长衫,说是要拜会史侯爷,心中更是一惊。其他人已经被婉贞遣返回去各做各事,又派了江中先去史府打个招呼,送上拜帖,自己带着德云便要出门,吴潞看再也等不得了,连忙跟出来。
婉贞温和笑道:“吴大人有何见教不妨直言。”
吴潞黝黑的脸上有点尴尬,咬咬牙一狠心,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大人,现在府库里不过一万五千余两白银,黄金不足一千两,加在一起也不到两万两的数目。如今,义仓只能支持半月,而真到秋天的粮食下来却足有两个月的时间!这时候一下子就拿出五千两白银给寺院,大人到时候要拿什么给灾民百姓救急啊!”
婉贞有点意外,本以为江南一带的人大多性情温和柔弱,官员们虽不是本地人,但生活久了也难免受影响。就像江中和那位住持和尚,不会直接开口表示什么,总要委婉拐个弯地暗示,也算是特色。像吴潞这样能慷慨陈词地谏言倒是难得。不由得开口问道:“吴大人是哪里人?”
吴潞一愣,没想到竟回了句不相干的话,顺口答道:“扬州人氏。”
“离得不算远么,也是江南地方。”婉贞点点头,“来杭州几年了?”
“先帝时最后一科的贡生,没多久先帝驾崩,时局动荡。也没人主管我们这届的学子,卑职就自请来了杭州府,做个文书,算起来也有五年了。”
五年的时间并不短,看吴潞的样子,不过三十出头,要是在先帝时就是贡生出身,那时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岂不也是颇为推崇地青年才俊?不过看来此人虽然耿直。但有几分呆气,不然堂堂贡生出身岂能在一个地方府衙屈身文书一职。还五年没有晋升?但此人做事倒极为用心,且还有些头脑,并非全然的书呆子庸庸碌碌。可能前几任的知府忙着搜刮民脂、拍马媚上,没空提拔个呆头呆脑的小文书吧。婉贞想罢,微笑道:“吴大人对本官的决定有异议,并非不可解释。只是此时江大人已到了史府,正等着本官前往。WAP16KcN让有爵位的史老爷多等恐怕不好,所以不如吴大人一同前往,到时候有什么异议回来也好一起说,如何?”
吴潞又一愣,看来这位少年上司对他倒是不防范也不反感,这倒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他在杭州府这几年。不论是上司还是同僚,大多对他敬而远之,前任知府还差点让他卷铺盖回家,后来还是江司马念着府里只有他能把混乱的账目理清、能写出文体工整易懂地公文,才保他下来的。这位京里来地钦命大臣却能邀他一同外出访查。让他吃惊不小,于是便糊里糊涂地应下来。也没想自己跟过去做什么。
吴潞知道了,自己跟来是过来遭罪的。
一面心惊肉跳地听着史侯爷述说府里的丰功伟绩,一面更加心惊肉跳地听着李宛大人温文尔雅地符合赞同,终于,史侯爷提出了老太君要办大寿却苦于受禁令限制的无奈。言下之意。要求通融。
这位史侯爷四十出头的样子,头戴员外帽。上镶美玉,一身绸缎长衫连腰间的汗巾都是丝绢地,身上的佩饰有东珠串结、平安玉挂和蜀锦香囊,可谓是富贵满身。颇为方正的白净脸和颔下几绺长须,还有几分文士风流的气度,谈吐也还算文雅,与婉贞寒暄起来也十分得体。
这史府本来是开国功臣之一,随着太祖打天下封来的侯爵,不过而今年代久了,儿孙们大多弃武从文,又没真正地去考个功名,因此,史家现在是空有世袭的侯位,管些有点油水的闲差,并无什么要职重权了。但毕竟是名门大家,这杭州府地父母官也要常走动,定期拜访。史家也要摆出上位者的姿态,一方面屈尊接待,一方面委婉提点,若是有什么好事,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史侯爷当家这些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年轻的官员拜访,早听过传闻,真真是个俊美的少年郎。不过气度却是不凡,稳重大气,不可轻视。
“李大人名动京城,此次圣上钦点主镇杭州,既是圣上的恩典,也是杭州百姓之福啊。”
婉贞谦逊地道:“侯爷过奖了。李宛年轻,又是第一次外放委以重任,恐负圣命,时常惶茫,许多事情还要侯爷提点一
“诶,您过谦了。倒是我府中上下,怕是要仰仗大人了。”
婉贞心里明了,口中接道:“侯爷若有差遣之处,下官必然尽力而为,绝不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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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地就是这句话,史侯爷捻着胡须笑道:“李大人莫要哄老夫啦。”
婉贞笑道:“岂敢岂敢,下官是真心诚意。”伸手端起茶杯,恩,轻薄剔透的釉青瓷,轻轻垫了下,龙井的清香就萦绕在口鼻之间。心想,真是好茶好杯,看来这趟没白来,今天亏不了本。
史侯爷笑道:“李大人既然如此爽朗,老夫也不拐弯抹角。您想必已经听闻,这个月末就是家母的六十大寿,本来远近的亲戚朋友早就下了帖子,打算大家热热闹闹地给老寿星庆祝一番。不成想年成不好,官家又下了禁令:不得铺张奢靡。真叫我们进退不得啊。您说说看,本想给老人家庆个寿,一家的亲戚朋友聚一下,帖子又是早下了地,若连这个都不行,可真叫人为难。”
婉贞了然点头。温声说道:“此事下官地确有所耳闻,只是刚刚到任,不明白原委。不知老太君怎么想?”
“嗨,她老人家是朝拜了的二品诰命,一辈子辛苦操劳,就为家里这些大大小小地儿孙们,如今到了晚年,连给她老人家过寿都不能。我等心中有愧,都不忍相告啊。”
“难不成老人家还不知道呢?”婉贞想了想。这跟吴潞说的有些差别,按他们地说法,是史老太君心里不满才是。
“我等只略略透了口风,她老人家还不曾知道外面的变化。因为朝廷又下派了钦命大臣来,我等便想与大人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史侯爷捻捻长须。抬眼看看这少年的应对。
婉贞心中有数,温言道:“侯爷如此信任在下,惶恐惶恐。不过今年无论府库还是米仓,都确实艰难。实不相瞒,赈粮能不能撑过这个月,恐怕都很难说。此时若是府中大会宾客,这外面要是听说了。只怕对贵府声誉不好……所以也请您体谅一
史侯爷又要续言,婉贞却微微一笑,要先堵上他的话头,自己继续道:“不过,老太君一辈子劳苦功高。既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又是家中的长者,于国于家都是长辈功臣,这寿宴若是不办,下官听着也过意不去啊。不如想个两全的法子,即不算奢靡。能够与民同乐。又能让老人家风风光光地,侯爷府上尽显荣耀。这才好。”
“既要风光又不能奢靡,这可不好办吧?”史侯爷嘴角动了下,心想,这小子莫不是又来劝我们开铺施粥,给他们分忧吧。心里冷笑道,趁早少打这种如意算盘。
婉贞也察觉到对方的不信,更加诚恳地说道:“确实不好想,这最主要地还是史老太君她心里高兴,您说是不是?不知老太君平日喜欢些什么,这样也容易尽孝心。”
史侯爷一愣,没想到他竟然问起这个,居然没提施舍钱粮的事,便说道:“她老人家如今每日不过吃斋念佛,闲了与年幼的儿孙玩笑一下,闷了听两出戏。如此而已。”
婉贞笑道:“倒像是老神仙一般。唉?老人家吃斋念佛,莫不是笃信佛学?”
“这个……她老人家一辈子怜弱向善,虽不至于研学佛学,但确实心向极乐。”
婉贞欣喜道:“如此一来,下官倒有个想法,既能风光荣耀,又能让她老人家高兴,就是不知侯爷的意下。”
“李大人请说。”
“昨日在下刚到任上,天竺寺便送来申报请求重修寺院。这本不是急务,您想,如今人还不饱肚子谁能记挂起佛像来?但天竺寺的师傅又言之恳切,下官今日一早便去看了一下,见所言不虚,确实需要重修了。如今田中收成不好,不少壮丁闲在家里,工钱又比往年低了许多,正好可以少钱办大事,又能让人有事做有钱拿,岂不两全齐美?便答应了天竺寺的申报,决定拨些银子过去。正巧师傅们告诉说,半个月后要有法事举行,乃是祈福讲经地法会。若是史老太君愿意,不如赶着这法会举行,专门为老太君办场祝寿祈福的仪式,不知可使得?”
“这……这倒是个法子,不过么……不过……”史侯爷心中盘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估计老太太还能高兴,出些钱给寺院么,自然也是平常事,能在官府支持下办场法事,这面子都让史家赚足了,不过官府,不,眼前这个少年官员能有什么好处,值得如此帮忙?
婉贞又笑道:“老太君还喜欢听戏,这正好。天竺寺前后地方宽敞,且树木繁阴,盛夏之时也格外清凉。不如办完法事后在那里搭个堂会,老太君可以边纳凉边赏戏,还可以广邀亲贵朋友,百姓看到也就与民同乐了。如此可好?”
“这……”既省下了大办酒宴的钱,又不失体面,果然不错。难道这人是想借着史府的名义结交名流、铺垫政绩,这倒不错。谁也不吃亏,谁都有利可图。于是当下答应了:“李大人此法甚为妥帖巧妙,待回禀了家母,确定了具体事宜,再向大人呈报。”
婉贞听了,看已经水到渠成,起身告辞道:“这是下官应当应为的,侯爷能信任下官,真是莫大的荣幸。不过时日无多,侯爷要想办得风光体面,还需早作安排。若有什么计划可以直接差人到府衙,江司马和这位吴大人都可以商量。下官还有公务,现行告辞。”进了府衙,吴潞一脸小心翼翼地跟着婉贞进到后堂,见周围无人,终于开口:“大人,您放任史家,大办法事堂会,到底是想怎样?”
婉贞却不接口,反而说道:“吴潞,从今日起,你要负责天竺寺地工程,一是监督寺中的用度,不得克扣匠人的工钱,二是看史府把钱用到哪里,你要善于引导,不可让钱变死,要把钱变活,明白吗?”
“把钱变活?这个……大人,此话怎讲?”
“钱在人的手里,要买卖,要用度,要开销,这就是活钱。只要手中还有活钱,百姓就不会哀声四起,就不会铤而走险。这钱要是贴在佛像身上,不能用,不能花,这就是死钱。要少变成死钱。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民心,只要人还有事做,能赚钱,能养活自己,这日子就好过多了,明白么?”
吴潞听了,似乎眼前一亮,隐约明白了这其中地意思。官府的钱不是施舍出去,而是让大家有活干,作为工钱发出去,这能让人提精神啊。再加上现在的工钱便宜,可真是少钱办多事。
“你的脑袋也要灵光点,不要拘泥陈规,以后只怕比这更大的事还多着呢。先办好史家这件,回头叫江司马过来,以后跟那些富户大家打交道,就是他的事了。能像榨出钱,就是他地功劳!”婉贞抬眼说完,看着眼前神情复杂地呆文书。
榨出钱?这个……这可真是闻所未闻,官府要变着法地从富户大家身上榨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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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吴潞忙得团团转,眼见着脸上又黑了一圈。虽然又挨晒又挨累,但不知怎地,精神却好了起来,也许是天竺寺工地上里里外外的忙碌景象让人觉得充满生气,也许是寺中阵阵的诵经声和来来往往的善男信女让人心里平静下来,或者更是因为眼前屋中那个伏在案牍之上皱眉沉思的文秀少年,他的到来,似乎让这里有了主心骨,不在恐慌和畏惧。虽然,吴潞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处处奇特的少年上司会给他们指一条怎样的路。
雷厉风行,凛然自威,这竟是这几日来吴潞对这个外表十分秀美的少年最大的认识。他说的话,他的命令,不管多么的匪夷所思,却让人无法抗拒,只能照办。直到现在,吴潞还弄不清这人给杭州会带来什么,反常的政策,强硬的命令,不容置疑的口气,或者更是因为那身非凡的气度和冷静淡然的自信,能让人相信,这个美少年会指出一条明路。
“天呦,明明长得那般,比姑娘家都俊俏,怎么做起事来这么要人命!”从吴潞身后走来的江中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手里忽闪着蒲扇,脑袋上挂得汗珠开始汇成一条条涓涓溪流,印在紧贴着身上的青色官服上,整个人冒着热气。也是,江司马身体有些虚胖,最怕这样的热天气,顶着太阳出去办差,肯定不好受。不过这会抱怨的难道也是里面那位少年上司?他声音不小,就不怕人家听见么?
见他过来,吴潞连忙行礼,“见过江司马。”
江中抬头一看,是他,连忙道:“哦,是吴文书啊。唉呦。你也刚才外面回来?这大热天的,真是要命!你这回被这位钦命大臣派了什么好差事啊?我可倒霉了,这几天满城跑,没个安稳。”
吴潞一板一眼答道:“下官奉命监督天竺寺修缮,正要回报钱粮用度的事情。”
“哦,那你也挺辛苦么。”江中叹口气,向里面翻翻眼皮,悄声说道:“你说里面那位。模样秀气,做事老练。小脸一拉。眼睛一瞪,把人吓一跳!我昨天不过是被薛家的管家请了顿饭,回来就被训了一顿,还要罚一个月的饷银,你说说看……”又忽闪了一下蒲扇,叹了口气……1K小说网电脑站www,1K.CN。
吴潞是个老实人。他看江中哀叹,就劝解道:“司马大人别放心上,现在灾情不减,大家还是要同心协力才行。这位李大人,听说每天只进两餐,批阅文表要到夜里三更天呢,也不容易。大家就都熬一下吧。按理。这时候官员接受贿赂是要被罚薪免职的……李大人的处罚并不重。……要是您家里不方便了,吴潞我就一个人,用不了多少,你可以找我来。过了难关再说吧。”
江中一愣,看吴潞一脸诚意。知道这人心眼实诚,有点呆,但心地不差,不会是背后告恶状阴险人物,就摆摆手,打算糊弄过去道:“还是兄弟你够意思啊。还好我家里有点积蓄。不怕。不怕。啊,李大人也确实辛苦。大家一起分忧吧。渡过难关才好嘛!”说完连忙走向旁门,道:“我先去喝口茶,润润喉。你有什么事,先去跟李大人禀报吧。”
他本来是受李宛地差遣,周旋在众多富家大户中,探听些情况,动员这样的家里花点钱什么的,其实是个肥差。像昨天薛家请他务必让李大人同意他家公子办庆功宴,一边陪着好话,一边就拿出个二十两的红封说请他吃茶。这等好事如何不接?没想到回去就被李宛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说他坏事,不顾全大局。就罚了一个月的钱。虽然那二十两足够抵上了,但是心里还有点不舒服。本想鼓动着几个同僚,联合起来给这新人来个下马威。不成想,众人都各有任务,干的起劲,没谁理他,好不容易碰到了吴潞,这人却又呆又婆妈,完全没有附会的意思。罢了罢了,他也弄不清这位李大人在京里有什么背景,那架势和气概,还是不要开罪他才好。吴潞见江中大摇大摆走了,估计这位司马大人不怎么要紧。正在踌躇间,见那个小书童走出来,叫了一声:“吴大人来了。快请进来,大人正等着呢。”
婉贞看完吴潞地上报,指着一处道:“这里的费用不明,为什么平白又加一千多两?”
吴潞看了一下,连忙解释道:“这是下官地建议,您不是说要让钱变活吗?天竺寺大雄宝殿的佛像要重修,如果只是塑泥像彩描,只需要一千两的样子,而且都是工匠们所得;如果是塑金身,那可就要三千多两的样子,光黄金就要五百两……这个,工匠的钱也没多太多,下官想,还是省些吧,剩下的钱就可以做别地。16K小说网手机站wap.k.cn所以把那里重新算了一下。”
婉贞问道:“现在你手中一共筹到多少钱?”
吴潞回道:“府库中五千两用于支付匠人工钱,史家又捐了五千两,用于修大殿、修禅房和院中摆设,另有天竺寺自己筹到三千两,用于工匠等人的膳食和过几天法会时的消耗。一共一万三千两。”
婉贞笑道:“不错么,你现在比府里还有钱。想不到,史家挺大方,一口气就拿了五千两出来,不知道还能挖出多少。”
吴潞琢磨这话里的意思,答道:“听说史府要为老太君办生日,本来就照着万两准备呢。”
“哦?如此一来我们不是帮他们省钱了?这可不行,还得挖些出来。”婉贞又翻开账目,看了看,又道:“吴潞,这么说来你不是帮他们省银子么?怎么府里的银子你就不会省呢?”
吴潞一愣,“大人,您不是说要把钱变活吗?这个省点就可以……”
婉贞挥挥手打断他,笑道:“吴大人啊,你可真是实在人。怎么就弄不懂这其中的意思呢?跟住持说,给大佛重塑金身,这钱算在官府上。官府给金子,抵消在那五千两里。”
“是。是。”这回吴潞可就更不明白了,“大人,那要拿出五百两黄金吗?府库这下虽然只要两千来两的白银就行,可、可,金子就要用光了……”
婉贞微微一笑:“拿两百两黄金出来,剩下地用黄铜兑。”
什么?吴潞眼睛瞪圆了。
“唉,还是一百两黄金。一百两白银,剩下的拿点黄铜之类的兑吧。只要颜色金灿灿地就行了。”婉贞还是笑得那般风轻云淡。眼里闪着狡黠的意味,“吴大人不必惊慌,拿纯金打造地金身很少,别信以为真了。换作别家也是一样,这种混合起来的金身反而好养,你去和匠人把意思说明白就行了。这样又能为府库剩下上千两的银子。吴大人大功一件呐。”
“可……大人。这要是让寺里知道了……而且杭州百姓对天竺寺崇敬有加……这个……”
“知道了又能怎样?”婉贞冷笑道:“难道他们还敢质问本官不成?再说你手脚麻利点,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你照办就行了,办好了,这月的薪金加倍。”
“啊不、不用了,这是下官该做的。既然大人吩咐,下官就照办了。”吴潞心里惴惴,但是只能答应。
婉贞看这人老实得有些呆板。加钱都不敢要,便笑着安抚道:“本官知道,浙东一带民风尚巫,对鬼神、祭祀很是看重。这次重修天竺寺也是一样,一是民风如此。修建寺院可以让民心安定,二是壮丁闲置在家,若无正业恐怕对治安有影响。一个重修寺院,就是让钱流向民间,以求稳住民心,市井安定。若是佛祖有灵。明白我等苦心。也就不会介意金身是否纯金了。”
吴潞听了这番话,心里稍安。想了想,终于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人,可否把您心里的大计划告诉下官,哪怕只是大致走向也好,这样下官明白了大人地意图,便可以更好地体谅您地意思,把事情办得更加稳妥。”
婉贞知道他心中还有怀疑,不错,她地举动的确反常,不但不再约束禁令,反而让江中与富家大户频频走动,又鼓动史家办法会、办堂会等等,怎么都不像是过来赈灾的啊。
婉贞索性将手中的笔放在砚旁,竹子笔杆搭在漆黑的石台上,清脆地一声,震醒了吴潞有些发热发涨的头脑。他抬眼看端坐在上位的人,如玉的脸庞,清澈的双眼,眉毛一挑,英气逼人。
“好,本官就告诉你。”婉贞嘴角上扬,声音格外清澈。
吴潞凝神听了,只觉得身心都清凉起来。
“本官得知吴越风俗在于:笃巫神、斗歌舞、赛龙舟。民众多信奉鬼神,对寺院、道观等格外在意;世家大户喜赏歌舞,也爱斗歌比舞,以显示自己风雅大方;而每年都有的赛龙舟,则是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参与的传统节目。如此一来,本官就会在这三个地方下手!”
婉贞双手搭在一起,靠在背后地椅子上,姿势虽然悠闲,但声音更加坚定:
“因为重视鬼神,就修缮寺院,让匠人首先有事可作;既然喜欢斗歌舞,就允许斗歌赏舞,举办宴会,一旦举办宴会,妇孺也会受到雇用;至于赛龙舟,还远远不够,要尽量组织多的人参加,设定丰厚的奖金,让大部分的人都能参与其中。这样,就能让杭州平安又不失生气的渡过这两个月。”
最后一句平淡地话,让吴潞如同响雷入耳。“平安又不失生气”,原来是这样打算的,原来费尽心思的是要这样的结果。他突然明白了,苦苦支撑也可以渡过这两个月,而这人想得却是如何恢复民众的生气。
“只要民心安定,信任官府,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现在花点钱不算什么,引导好那些世家大户,渡过这段时间,真正费力地是后面地事情。”
后面的事情?吴潞看了看那人欣然地笑容,修长的手指指着厚厚的一叠卷宗,道:“本官连日辛劳,总算有些眉目了。”没有,属于玄幻,故事展开后很精彩。小凌是个不求上进的家伙,就不奢望推荐票粉红票什么的拉,大家要是还有票票,就去看看泥巴的书吧。书页里有直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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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在外面又等了一会儿,见吴潞一脸心事地离开了,心想:他也让那个喜怒无常的小子给整了吧?看这几天更加黑瘦了。想到此,心里平衡了很多。这才小心地探头,见还在堂上伏案查阅的李宛没什么异常,于是精神抖擞的出来了。
德云眼尖,早看见江中在院里探头探脑的,忍住笑,出来招呼道:“江司马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屋子里凉快些。”
江中连忙走进来,笑道:“怕打扰了大人务公。”看到李宛抬头,立刻行礼道:“拜见李大人,下官回来复命了。”
婉贞道:“江司马辛苦了。说说看,薛家和王家都什么态度?”
“是。听说大人特地准许史家大办堂会种种,这两家都希望能跟大人说上话,允许这个……办办喜事。奈何大人公务繁忙、清廉自守、这个这个……”刚要继续说几个奉承词,突然看那俊美的脸上冷冷撇来一道严厉的目光,吓得他赶紧住口,继续说正事,“大人不见,他们就自然来找我,我也把大人告诉我的意思转达了。两家基本上也就同意了,这里是两家下的请帖,请您赏光。”
婉贞看看送过来的两张精美拜帖,都是烫金字面,满意地点点头:“有劳江司马了。拜帖先放在这里吧。”“是。”见上司没有继续追究他受贿一事,江中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人,可还有别的事么?”
婉贞见他又想开溜,笑道:“正好还有一事,这几日要城里加强巡逻防范。你说上面那个都尉被调走了,可否再提拔一个?或者请朝廷再调来一个?”
江中答道:“正要禀报大人,新都尉马上就到。是从下面调上来的,姓余,名魁。年轻力壮又能力突出,定是个好手啊,大人不用担心。”他又笑道:“说起来这个余都尉还跟大人您有些关系呢。”
“哦?有什么关系?”婉贞自付从没来过杭州,怎么会有认识的人呢?姓余?莫不是……
“下官听闻您夫人乃是京城大富商余氏,这位余都尉也是京城人,仔细一问。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唉呦,竟还真是亲戚!余都尉是您夫人的义弟。见到大人,恐怕还要叫一声姐夫呢。”
原来如此。真是晓茹说的那名余家小少爷的话,倒还算得上半个亲人。
婉贞当日听晓茹说过,她还在芸香楼地时候,那余家少爷痴迷其中,最后还是凝梅想法将他激走。令他好好上进,余家二老因此对凝梅感恩不尽。听她的描述,婉贞总觉得那余家少爷是个纨绔少年,不成想站在眼前的却是浓眉大眼的健壮青年,皮肤晒成蜜色,两眼有神,颇有耿直雄健的气魄。论起年纪。倒与婉贞是同年。婉贞心想,如此大好男儿,晓茹姐尚且笑他是小孩子,那我在她眼里,岂不更是孩子了?
见过礼后。婉贞请余魁入座,言语十分亲切。那余魁开始有些局促,后来渐渐放开,谈笑间渐渐爽快。原来这余魁在京城时,好与那些富家子弟走马斗鸡,不务正业。后来在芸香楼遇到凝梅。被美人用言语相激,自感好男儿不顶天立地。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实在问心有愧,便生了立业之意。但他从小不爱读书,只喜欢耍枪弄棒的武艺,便拜了师傅学了一身的功夫。余家父母望子成龙,俗话朝中有人好做官,他家经商世家,只因朝中无人,便处处受节制,巴望着孩子上进,连名字都取作“魁”。偏生他不爱读书,如今学了武,家里就上下打点了一番,谋了个武官空缺。本来可以留在京城,可余魁偏生不愿意,定要出去自己闯荡一下,立了功才回来,于是就来到杭州,从个小都头做起。
婉贞听了,也对他多了几分赞赏。浪子回头金不换,还能有这样地志气,真是难得。可见这次提拔他起来作总领杭州的巡查治安地都尉,也是他自己有些能力。当然,江中大概也想借此讨个人情。
聊了一会儿,婉贞留他一起用了晚饭,便散了。众人退下之后,德云下去整理房间,准备休息,而婉贞则站在院中,看着漫天星斗,迎着难得的爽朗清风,心中盘算着事务的进展:稳定民心,联络富户,加强巡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呢?也许应该下去走走了。1——6——K-小-说-网
德云收拾好,出来见婉贞看着夜空出神,便道:“大人,看什么那么出神?莫不是想念夫人了?”
婉贞看她调皮的目光,笑道:“夫人在京中,应该一切都好。”
“那么,不是夫人,难道是兄长?唉,不知大公子此时做什么呢?”德云故意叹气摇头,挤眉弄眼。
婉贞讶然失笑,想到李昭此时可能正替她打点麻烦的应酬、琐事时,也不禁好笑,说道:“大哥文武双全,英明机智,有他分忧才让我们如此放心呢。”
“唉?难不成是挂念朋友,比如远在滇南地梁将军?”
“你……”婉贞心想,这丫头怎地这般多事起来,转念一想,打趣道:“梁将军武艺高强,胆略过人,当日塞北一战磨砺不少。区区滇南之地,量奈他不得。只是那位年少的马将军,初出茅庐不久,不知可有人替他担心吗?”说罢,看着德云微笑。见婉贞如此口气,德云脸上一红,半是恼道:“那个呆子命大得很,不用替他操心。大人难得早点休息,快别多想了。”
婉贞也不逗她了,想想跟梁振业打的赌,不知他现在在滇南进行的是否顺利。
德云把她迎进来,一面换衣服,一面问道:“大人,后天史家请您赴宴,您去吗?”
“嗯。去看看吧。”茶余饭后的谈资。
“史老太君洪福齐天。又慈悲为怀,如今大修天竺寺可真是大手笔,这样大的功德,日后菩萨必会保佑。”
“你哪知道,人家那是侯爷,他家要修庙,官府都给拿钱,官家帮着让人去修。他们家里自然不用花费什么的。”
“听说史府也出了不少银子,大殿上地金身都是他们重塑的呢。”
“不管怎么说。我家可是多亏了这个修庙地事,男人们都去干活了,这才有了钱拿。不然在挺几天,也得去领救济粮了!”
“你家真好啊,都是手艺人,现在有的赚了。哪像我们家的人口。空有一身力气,等在家里吃饭而已。只怕我们就要去排队领粮喽。”
“唉,你还不知道哇,听说史家又在西湖摆宴,要请不少达官贵人去呢。那里自然需要人。不止如此,据说薛家、王家、还有不少人家都想趁着这时候热闹一把。”
“那可好了,这就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事可作。”
这样街头巷尾地传递着消息,义仓门前领粮的人也渐渐减少了,转而寻求在大户人家或是酒楼、饭馆里做工去了。毕竟,自己手里有钱,想买点什么都行。心里安稳着呢。
于是,这天史家在西湖宴请名流也备受瞩目。
史家本来是要摆家宴,听了李宛的主张,便改为临湖赏玩了。一座楼外楼都被包下,女眷们在楼上的雅阁,男子外客在临湖的高台上落座。
七八张大圆桌摆开。人不算多。但也着实不少,有些头脸地人物自然都来捧场。月亮初上之时。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不过,主位上还空着一个上位,也是很多人今晚最想一睹庐山真容地新任钦命大臣。
众人正在谈笑,忽听外面传报:钦命大臣李宛大人到!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场面顿时悄声。但见史侯爷三两步地迎出去,簇拥进来一位身着月白长衫地俊美少年,修身玉立,文雅非凡。众人不禁交头询问,这位难不成就是现在杭州的主事大人?果真如传言那样,真是年纪轻轻,仪表堂堂。
婉贞穿便服前来,便是欲与众人拉近关系,也不摆出官家威仪,更是满面春风,笑语盈盈。先与史侯爷见过礼,又与另外几位贵客、史家地其他男丁见过。到场的还有薛家、王家的人,都是杭州大富大贵的人家,自然都会沾亲带故。
“早听闻钦命大人儒雅俊秀,非凡地人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李大人的气度风华令人折服。”
“岂敢岂敢,诸位过奖了。李宛初到宝地,还希望各位长辈多多提点指教。如今杭州正是难时,望大家齐心协力,与官府配合得当,早日渡过难关。”婉贞与众人答话,言语上很是诚恳谦逊。
这样一来,更加博得众人的好感。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停。
史侯爷引着婉贞在主位上落座。婉贞坐定后就环视全场:从进来开始,她就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不是众人的好奇和追捧,倒像是别有意味的探究,着实让人不安。难道这里会有什么事发生?婉贞摸了摸随身地碧影剑,自从听了李昭的话,她出门就剑不离身,以防万一。但环视全场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况且她之前从没到过杭州,就算京里的魏党想要做些什么,此时众目睽睽,最多就是监视吧。不必紧张,倒是应该好好看看众人的表现。
婉贞正要向史侯爷问话,他却向一旁唤道:“逆子还不过来?只在一旁玩笑,还不见过李大人!”
旁边桌上一个年轻人赶紧应了一声,有些惶恐地站起身,向主台走来。史侯爷解释道:“这是犬子史祥,今年十五了,打算参加下次科考。李大人是三甲头名地状元公,有空还请多多提点一二。”
“侯爷抬举了,这个自然。”婉贞看那桌上,果然都是些十几岁的少年公子,想来是小辈们坐的。这史祥走过来,被他挡在身后的一人探出身子,抬头向这边微微一笑,看得婉贞一怔。
那人的眉目之间,让婉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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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摇曳之间,那人温玉般的面容发出淡淡的暖色,修长的眉,玲珑的眼,一抹淡色红唇,如此精致美丽的五官,突然让人恍惚了男女之分——wwwcom——特别是那无暇的玉色面容上,靠近眼角处有颗细小的胭脂痣,顾盼之间,更多了几分风流妖娆。
婉贞定睛看着那人,忽然心生一念:人人赞叹李宛潘安貌,岂知我是女子之身。这人的相貌神色,当真是美之至哉。
史侯爷见李宛出神,目光探去,便心中明白。他低声对儿子道:“怎么让博伶也来了?这孩子!也罢,等下开宴了,让博伶也唱一段吧。”
又跟婉贞解释道:“不知李大人可爱听戏赏曲么?那博伶是余杭有名的伶人,能唱古今词曲无数,只要人能提到的,没有他不会的。故此人称博伶。他如今在我家别馆住下,这次也来为席间添些风致。”
原来是名伶,怪不的有这般风姿。婉贞知道吴越人氏喜爱风雅,富家多蓄养伶人戏子,伶人虽然地位低下,但要成了名伶也是千金的身价。这史侯爷虽然不满儿子与伶人一起,但也愿意向其他人炫耀自家的名伶,等于是显示自家的富贵风雅。
婉贞也就收回目光,向史侯爷道:“李宛此来是客,侯爷尽管安排,李宛客随主便好了。”又与史祥见礼,这位侯府的小公子不像其父大有架势,反而有些胆怯羞涩,可能不常见世面吧——wwwcom——面貌倒是清秀。年纪也小,稚气未脱。他在父亲的注视下,有些拘谨地向婉贞拜礼道:“久闻李大人盛名,晚生愚钝,学业不精。今后还请大人能多提点。”婉贞温和回道:“公子不必客气。公子出身世家,又是年少聪颖,日后定有宏图。”又寒暄几句,晚宴开始,便各自落座。一路看小说网K.
席间谈笑间,婉贞一直感到被人注视般的不自在,她一抬头,正看到史祥身边地伶人向她微微一笑。目光非常坦然地落在她身上,并没有想掩饰或者转移。婉贞心中诧异,也向他回视,目光交汇,更觉得那点胭脂泪痣醒目妖娆。婉贞回报一笑,心想,难不成是他总看我?好奇么,或者也如越鸽那般,整天嚷嚷着,比谁更美?
转念想到越鸽赛燕他们三兄弟。自然想到梁振业,不知滇南战事是否顺利?又想到梁振业说他走后会让赛燕来京,代为照顾已经成为李宛妻子的晓茹,不知京中是否平安无事?不知大哥李昭可好?这一念。竟把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念了一遍,真是应了那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临着湖边美景,皎洁月色,一杯玉酿在手,反而格外想念这些至交。酒过三巡,席间更加热闹起来,有的在行酒令。有的在划拳拼酒,更有文人骚客,摆了文房墨宝要趁酒作诗,史侯爷正和婉贞讨论天竺寺事宜,忽听得一声:
“咱们作地这些,都是陈词滥调、平庸词句——wwwcom——如何对得上今天的欢宴美景?要说大才。不如请今天的主宾李大人出来,人家是三甲的头名。御封的状元。听说今天临湖开宴的点子也是人家出的,这才是真正的文雅,史兄,你快去请李大人吧。”这声不大不小,正好让众人都听个明白。婉贞抬头一望,原来就是旁边那桌少年公子们要了笔墨,正在联句作诗。出声地也是个和史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脸上很有些傲然不屑的神情,似乎对同伴的大作不太赞赏。
“这些小子们,还是这般没规矩。”史侯爷笑道,“那是王家的小公子王鸿,家里的眼珠宝贝,偏生这孩子有几分才气,今年便中了举人,还不到十六呢。十六K文学网常与史祥等几个同龄人一起玩闹。失敬之处还请大人莫怪。”
婉贞道:“少年桀骜,必有才干大志。不拘小节,不伤大礼,无妨。”
这边说着,史祥已经走了过来,他受众人差遣请李宛作诗,但又有些惧怕长辈在旁,犹豫不知如何开口。这边的人都已经听到了,史侯爷喝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竟然还敢来挑唆李大人!胡闹。”
被父亲这样喝骂,史祥脸上一红,但后面又有同伴们,一时间进退两难——wwwcom——
婉贞却笑道:“侯爷不必如此,其实在下也没比他们大多少,既是几位公子相邀,在下不愿负其盛情。”说罢站起身来,和史祥同向那桌走去。倒是史祥如获大赦,恭恭敬敬地请赐墨宝。婉贞心知,按照吴越的风气,要折服这般名流贵客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文采博盛名。婉贞问了题目,王鸿答道“临湖写景”。婉贞略一沉思,提笔写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一首《望海潮》文不加点地写出。收了最后一笔,婉贞直起身来,听到身后一句“真是好词。”这一声好似珍珠碰到玉盘上,清亮悦耳,话音虽低,但听得真切,如同响在耳旁一般。婉贞讶然,回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流波美目和嫣红地泪痣。
看不出此人身量很高,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却更让人觉得修长、洒脱。一身洁白的锦袍,广袖宽带,如此夸张的服饰穿在他身上却觉得十分合适。一抬手,他从婉贞手中拿过那支凝着墨汁的笔,放好在笔台上。宽大地衣服毫不累赘,随意自然,飘飘洒洒地煞是好看。
婉贞正惊疑这人的举动,周围的人却似乎不以为意,看她写完都纷纷涌过来看,看完了更是不绝口的夸赞。“好文辞,真是绝妙好词。”“大气魄,可见大人胸襟宽广啊。”几个小公子更是羡慕不已。
婉贞赶紧谦虚几句,又道:“苏杭是自古的富庶之地,如今虽然年成不佳,但希望各位能够同心协力,早日重见这盛世美景啊。”
“正是正是。”“李大人言之有理。”“不愧是御封状元、钦命大臣,佩服佩服!”
这边热闹完了,史侯爷吩咐下人准备歌舞娱乐,又道:“博伶有兴致也来唱一首吧。”这句说得甚是客气,那人微笑道:“既是侯爷说了,今日又有李大人的好词,博伶就献丑了。”
“唉呦,今日有耳福了,博伶肯唱曲,那是难得。”众人眼光又热切起来。
琵琶古琴红牙板,《望海潮》的曲调一起,全场鸦雀无声,众人屏息,只听那珠玉一般的声音响起:“东南形胜……”
婉贞刚才暗笑自己定力不足,只听了声音便脸上发热,她存心看这名伶还有什么本事,便目不转睛地看。那人也同她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歌声更为辽远,仿佛透彻了月夜地浓郁,丝丝扣入其间,连那几点星辰也跟着轻颤起来。夜色似乎因此变淡了。
婉贞听着,觉得这珠玉之声也沁入自己的心脾之间,叹服这真真是天籁之音。看那人目光或静或动,甚为灵活,不愧是名伶。婉贞此时坦荡荡地与他对视,神情自然,嘴角略带一丝笑意。她不知为何此人在席间特别对自己在意,不过与他对视也不吃亏,就当观赏美人好了。
一曲终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不肯轻易放过,都说再唱一曲。博伶也不推辞,乐声一起,是首《玉楼春》: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容易抛人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清愁三月雨……”
唱这首时,他不再注视一个人。只在婉贞身上停了一句,眼角流波慢慢滑过,那句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是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去年考试时有,现在回顾复习一下,呵呵
2是晏殊的《玉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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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转眼间,到杭州已经一个月了——wwwsoqidiancom——这一个月来,婉贞早起晚睡,内外兼顾,将杭州近几年的报表、呈碟一一阅读记录。又重修了天竺寺,花费比平时减少了一半。杭州三大豪门又竞相举办盛宴,一时间青年壮丁都被雇用,连那些精通纺织刺绣的女子都被请了去,跟着操办喜宴。官府开放的救济粮没有停,但回报说人数已经减少,大多是老弱妇孺前去,负担已经减轻。而风气一开,城中不少家道殷实的人家也都趁着这年节,或捐修庙宇,以求积攒功德;或操办喜宴,花样繁多——wwwcom——杭州城一时间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
因为薛家的迎亲别出心裁,乃是在西湖中以十余艘花船来迎接新人,既出了风头,又显出风趣……1-6-K小说网,电脑站www,k.Cn。一时颇受追捧,又多了几家跟着效仿。年轻男女泛舟游湖的人也多了,船家的生意也跟着好了。又因为王家小公子在钱塘江大潮之日,在望海楼开了个诗文会,连杭州府的大小官员也过去捧场,那李大人更是题了四句诗,被刻在墙上,引得不少学子文客争相传阅——wwwsoqidiancom——开诗会也成了一时风尚。
“现在不过是一时的繁华,大家不能大意了,切记留意民情民风。”此时杭州府里,那位李大人的脸上却不见欣喜之情,依然冷静沉着,眼前站着司马江中,文书吴潞、巡查都尉余魁以及其他五六位官员。WAP16KcN“今天本官要到下面乡县看一下,江司马留守府衙,其余人等布置好下属,跟本官前往,可有异议?”
“好,准备马匹。”
江中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幸好让自己留守——wwwsoqidiancom——看这架势是连车都不座,要骑马出去哦。大热天的……正想着,见李宛微笑地看过来,温和地说道:“江司马留守在府里,请拟一份祭江神、赛龙舟的文书出来。要务必详细。”婉贞特意强调最后一句,笑盈盈地看着江司马的脸由白转黄。
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江中心里有苦说不出。这恢复赛龙舟也是李宛提出的,将祭江神的传统变成庆典,让官民同乐。虽是好主意,可做起来定然费时费力。以前的祭祀只要州府的长官到庙里上上香,意思一下就好了。而龙舟则是民间自发的。今年要变成大庆典,又联合了余杭商会和三大豪门一起,这气派仪式是免不了的了。李大人说这能有助于提升士气,团结民心,他哪里敢说个不?可万万没想到,这最麻烦的活儿还是落在他江司马的头上。住了沉思的脸色,半响没有出声。
吴潞站在一旁,轻声道:“水稻田里大多都是这样,旱稻还有些收成。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婉贞站起身,拍拍土,问道:“最近的水渠离这里多远?”
吴潞面有难色,迟疑道:“水渠都是很早之前挖的,很久没有疏通又堵起来了。再加上并不多,这……这附近多用水车……”
“水车也好,带我去看看。”
“这……据说大都年久失修。”吴潞低了头。几任知府都把心思放在催缴贡品、征敛税收上面,哪里照顾到田间的水车、水渠?
“失修也好,堵塞也好,带我去看看。”婉贞的态度异常冷静沉着,但也不容质疑的坚定。
今天字数少了点,不好意思。因为外出有事,加上有点感冒,鼻塞、头痛,没什么头绪,明天会多写点的。谢谢留言的各位,留言的就是好孩子请继续支持小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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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里的收成锐减,不少地里都是荒着,这一季的收成是不行了——wwwsoqidiancom——但是江南每年有两季的收成,一定要在秋播之前,找到治旱灾的法子。
十几人骑着马,在田间走着。忽然一个衙役叫道:“大人,那边的田里好像有水,绿油油的一片!”
婉贞等人连忙驻马。因头上带着遮阳的斗笠,看不清远处。婉贞伸手勒住马缰,手搭前额,果然见远处青山脚下的稻田里,翠绿一片,远远还能听到水车划水的声音。众人心里都有些惊奇:这附近的稻田都旱得焦黄,独那片田地似乎与别处划清界限一般,依旧郁郁葱葱。
“走,过去看看。”婉贞催马上前,带着众人从小路上插过去。
那片田看起来不远,可在小路上折了几个来回,又走了个小山坡,才到眼前。原来那片田跟其他田地并不连着,而是比其他地方高出一些,在山脚一个十分平坦的坡地上。因此在远处清晰可见。
走到近前,越发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穿过一排小树林,只见两三间茅屋前散养着一些鸡鸭,在前面就是那片稻田,稻田上的山坡上还栽着茶树,虽然不是采茶的季节,但满眼的绿色着实让人感到清爽。比起刚才所见,这里好像另一片天地。
“公子,这种天气您就不必过来了。今年就我家的田里还有些粮,定会买个好价钱,您也不必大老远地送钱来了——wwwcom——日头毒得很呢。……”那茅屋前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老者对一个锦衣公子说着什么。
“您就收下吧。我这次出来,随便看看。在城里只听说年成不好,也不知具体。秋播要到了,您老留着点早做准备吧。”那男子的声音清亮悦耳,十分熟悉。1——6——K-小-说-网婉贞望见。一辆马车还有十几个随从。那名公子一身淡青色长衫,湖绿色腰带,身姿修长,手中撑着一把油伞来遮阳,看侧脸十分俊美。
婉贞和随行走过来的声音惊动了那边地人,马车前一个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余魁年轻气盛,又是与李宛同来,自然不肯示弱。喝道:“大胆!居然如此无礼……”婉贞却不愿扰民,这次出来也只是穿一件白色长衫的便装。她打断了余魁的话,客气问道:“请问这里是哪家的庄园?我等想来拜会一下。”
那公子听到婉贞的话,似乎有些惊疑,转过身来,笑道:“来者可是李大人?西子湖畔一别,大人不记得在下了吧?”
他这一转身,婉贞看得真切:正是那天地名伶,好像叫做博伶。
婉贞还带着宽大的斗笠,离得这么远都被人家认出了。只好道:“正是。路过此处,见田中茂盛,想讨教一二。”
那博伶又走近几步,身上的锦绣鲜艳——wwwcom——更显得面如冠玉,唇似涂丹。袍袖宽大,越发觉着飘逸俊美,他笑道:“既然如此,李大人和各位官爷不如过来坐坐,和主人家聊一聊。”
婉贞拘礼道:“叨扰了。”挥挥手让身后的几人跟过来。
走几步发现后面没跟上,她一转身,发现有几个小子眼神发呆。愣住那里,看着那博伶的方向有些茫然神色。婉贞重重地咳嗽一声,沉声道:“跟上来。”那几人才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跟在婉贞后面。
博伶迎过来,问道:“大人这是来田间查访么?”
“是。”婉贞与他隔开两尺的距离,心里不知怎么搭话。一路看中文网首发“恩。博伶……公子……”看他还年轻,称呼公子得体一些吧。
博伶却轻笑道:“就叫博伶吧。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那好。博伶是这里的主人吗?”两人并肩走去。婉贞询问道。
“不。这里地老人家是博伶的恩人。博伶幼时遇难,承蒙老人家收留,是以常来探望。”
“那么这里的田地茶园是……”“都由老人家照料,李大人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去问。老人姓农。”
茅屋前的老人家须发皆白,背也佝偻着,但眼睛明亮,说话也清楚。“农伯,这位是李大人,来看看田里的收成,您好好招待一下。”
婉贞作了个揖,温和道:“老伯,麻烦您了——wwwcom——”
那老者点点头,连声道:“不怕不怕,这位大人想看什么?”
“您这里有水渠或者水车吗?怎么不见地旱,庄稼都长得这般好。”
“自然是有的,不然今年的天气,别家都不行了,偏我老汉的地里好?”老人边走边说。婉贞挥手让吴潞等人跟上,看看有什么秘诀。
那边博伶却要拜别道:“李大人公务繁忙,博伶不好打扰,这就回城了。”
“好,今日承蒙你引荐,他日再去史府拜谢。”婉贞与他告辞完毕,便要同众人一起走向后山。博伶坐在车里,忽而挑起帘子,向她一笑道:“这里的水很是清澈甘甜,李大人不妨尝尝,可以解解暑气。”
“好,多谢。”
看那车走远,婉贞心里却有些异样。那博伶刚刚说话时那一笑,眼波流转,配上眼角那颗胭脂痣,别有一种妖娆风流。那种感觉甚是熟悉,是谁呢?婉贞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可还认识一个这样的人物。
“这里山上泉水,山下有小河,但都离得远。早些年就请了人修水渠和水车,今年就大显神通了。”老人带着众人走,吴潞在后面问道:“两个都修了吗?”
“是啊,我这里是山坡上,比不得下面地人家。水车从山泉里取水,水渠也是一样,但这里时而旱,时而涝。有了水渠还可以在涝时放水,能顺着天时变呢。”老人指着山下的地,继续说道:“其实今年并不是大旱,就是这时旱时涝的天气折腾的。五月份时下雨,大家没存住水,以为今年是涝季。不成想进了六月一滴雨不下,河里地水都少了,这就没法子了。不像我家,可以从山泉引水下来,多了再从水渠里放走。”
吴潞把这些都记了下来,婉贞还吩咐另一个随员画下这里的地形图。吴潞道:“老人家,让我们看看水车吧。”
“好。这水车,说起来还是博公子命人给我修的,与别家的不同,更好用呢。”老人带到山泉处,果然见一个木质水车在慢慢转动,发出咚咚的响声。
吴潞见了,咦了一声,嘀咕道:“还真是不一样。”
婉贞不在江南长大,不太懂农具、水车什么的,只在书上大概了解过。她见吴潞眼中发亮,追着老人问着:“老人家,可知道这水车在哪儿做的?做的人有没有图画?”老人吱吱唔唔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老汉是受博公子照顾,这水车也是他命人修了在这里,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怎么了?”婉贞拉住满眼发光地吴潞,不解地问道。
“大人,这水车与其他大不一样。乍一看,没什么区别,可细小的地方就差多了。”吴潞开始滔滔不绝的指出,婉贞听不大明白,却也知道了这其中有很多玄机。忽然回想起老人的话,那个博伶似乎应该知道这些的……那么,婉贞打断了吴潞的解释,道:“回去之后拜访下那位博公子,若这水车真地有那么大作用,这人也许是个知道内情地。
吴潞连声点头答应,婉贞又吩咐其他人干活,忙了一通之后,看时辰也不早了,就决定回城。
到了府里,小衙役迎出来,“大人回来!要不要先喝杯茶,休息一下。”
“备茶吧,大家都累了一天。唉,江司马呢?”罕见地,江司马没有站在大门口满脸堆笑的迎接。
“江司马还在里面苦读呢。”这小衙役偷笑了一下,赶紧将众人引进府里。
“大人,您可回来了……”江司马满脸愁苦地望着婉贞,似乎一天就瘦了一圈,或者是因为里面光线暗,所以看起来脸色灰蒙蒙地。“这是下官这一天的查阅资料,已经写了一多半了……”他指了指堆满书的凌乱桌面,拿起一份书稿呈给婉贞。
婉贞却没急着看,只是温言笑道:“江司马辛苦了,这祭江神的筹划就全权交给你了。”了,流鼻涕流眼泪还头痛T-T不过今天的字数还可以,呵呵大家看在小凌还是努力的份上记得给票票写留言啊
还有,其实小凌也不懂农活更加不懂古代江南的田间地头是咋回事,万一写错了记得告诉一声,好让我虚心学习。现在不在学校没图书馆,不然就去看看《农政全书》《齐民要术》之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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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婉贞这才有时间带着吴潞去拜访史府——wwwcom——虽说是要向博伶问话,但那博伶现居于史府的别馆,算是史家的家人,还是要跟史侯爷打个招呼才好。吴潞却顾不上这些,一心催着李宛要见那位名伶。
二人走进史府的会客厅,却发现早就有人等在那里,不是别人正是博伶。
他仍旧一身白色长衫,宽襟长带,闲散自在。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道:“侯爷外出未归,博伶自请出来待客。想必李大人是为了那日在城外偶遇而来。”
婉贞见他这般直率,也就不再绕弯,笑道:“正是。本来想请史侯爷做个引荐,再去拜访博伶公子。既然博伶已经明了,倒省了麻烦。”
“博伶这两日都在别馆等候,见大人不来,想是公务繁忙,又顾念礼仪。听闻大人今日来访,索性就来此等候。”
“如此正好。”婉贞向吴潞示意,说道:“这位吴大人那日也一起出访,就那日所见想向博伶请教,不知博伶可有时间答疑?”
博伶点头道:“既是大人有问,博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么,吴大人请便。”婉贞便让吴潞向博伶发问。正好那日史侯爷嘱咐她关照一下公子史祥的学业,趁此便走动一下——wwwsoqidiancom——有家人将她引到后院史家的书房,史祥得知李大人来访,连忙迎了出来,两人随便聊了一盏茶的功夫。婉贞便告辞了。回到会客厅,见吴潞两人还在问答,她没有进去打扰,而是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对话。
“请问公子,这水车地改进有没有具体的图纸可以参考?”
“大人。
http://wWwkCn山地用的水车、平原用的水车这些都大不一样,不是一张图纸就能囊括的。”
“那么,要如何才能使用得当?”
“这个么,还是那句老话,要因地制宜、量体裁衣。”
“话虽如此,可是秋播马上就到了……”
“博伶也想助力,若是能早些解决灾情也是百姓之福么……”
听到这里,婉贞想到些端倪。抬脚进门,接道:“只要博伶肯相助,有什么需要尽可提出,只要我等能力之内,都不会拒绝。”
博伶见她进来,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大人以为博伶要提条件么?其实,博伶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这兴建水利之事十分繁复,大人要是两边跑只怕也不方便,博伶想。住到府衙里。”
婉贞一愣,“住到府衙里吗?”这不算什么,只是有些奇怪……难道说,这人进府衙有什么目地?
博伶笑道:“大人莫惊——wwwsoqidiancom——住进府里只是为了大家方便。博伶的请求是,祭江神的主祭礼上可否让博伶表演?”
主祭礼的表演吗?倒是听江司马提过一次,婉贞并不操心此事,所以印象不深。听说祭礼上会有扮演江神、水神等传说的表演,比较有名的如唱赋《洛神》、歌舞《湘夫人》、《云中君》等,都是一些历史传说流传下来,由艺人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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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祭祀江神的事情,本官已经全部交给江司马处理。如果江司马那里没问题。本官乐得其成。”婉贞留下话头,决定回去向江中问清楚再做决定。
“好。博伶静候佳音。”他也没有强求,温文尔雅地回答。
婉贞还想探探他的口风:“只是,府衙简陋,博伶不必住过来,本官可以派人每天接送。这样可好?”
“只怕作起图样来。经常要熬夜呢。”
“史侯爷那边……”
“侯爷那边,博伶自会说明。大人如果同意。明日就让人到别馆说一声即可。博伶也想早日帮上忙。”
“好吧。”婉贞心里还是有几分奇怪,但此人态度坚决她也不好驳回——wwwcom——回到府中向江中问个明白吧。演,惊讶了好一会儿,随后立即向婉贞言明主祭地一些事宜。江中说这主祭表演之人必要有极高的声望,与一般的名伶艺人便不同,地位更加尊崇。以博伶的技艺没什么问题,他若是想要这个彩头,官府也可以做个顺水人情。
婉贞见江中同意,吴潞又催着要开始置办水利,便同意将博伶接近府衙里。这府衙本就不大,这回住的人就多了,又连忙打扫几间厢房出来。婉贞和德云住在后堂旁的一间书房和卧房连着的房间,博伶和一个侍从住旁边的小跨院,吴潞和余魁也经常住到府里,也是后堂旁的厢房。
江中见这情形,心里嘀咕:自己要不要也住过来,以显示自己勤于公务?考虑了良久,终于没能下定决心——现在闷热得紧,住在府衙里哪有自己家中舒服。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九月初九,祭江神的日子。这天一早府衙上下就忙成一团,江中司马更是连汗都顾不得擦。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时,祭礼储备开始。
午时地江畔微风习习,不少民众早就聚在这里,等着看由钦命大臣和官府主持的祭礼。午时刚过,山上的钟声还想着回音,只听大道上两列人马鸣锣开道,手中高举官牌,肃穆而行。百姓连忙让开道路,散在路旁。
少顷,一匹快马驰骋而过,马上人一身皂衣,高呼:“钦命大人到!闲人回避!”
如此三次,待第三批快马过去时,隐约听到传来的锣鼓声。
“当、当、当”三声锣响,紧跟着角号长鸣,伴着声声响起地沉重鼓声,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传来。
首先过来便是从祠堂里请出的神龛,由精致的华盖遮蔽,周围簇拥着锦缎鲜花,瓜果点品。百信们见了,纷纷拜倒在地,口中念诵:“江神保佑”等。更有老人五体投地而拜。
跟在后面的是祭品车,有整牛、整猪、整羊等等,足足五辆车,排成一列。
一队护卫的兵士过去,后面空了一段,响起有节奏的马蹄声。
为首的四匹雪白骏马拉着地辇车,彩色华盖飘扬,四周垂下曼帐,里面坐着的便是一身玄色礼服的钦命大臣李宛。众人翘首而望,只见那人峨冠高耸,玉面含威,眉目英挺,正襟端坐,身上的红纹玄端更显威仪:祥云广袖垂在身侧,露出的修长手指稳稳地扶住双膝,中间刺绣精致的丹鹤朝阳敝膝栩栩如生,足上如意翻云履,周身庄重肃穆,凛然自威。其人相貌绝美,其威仪如此,路旁地百姓见了,纷纷膜拜:“钦命大人真乃天人也。”“星宿下凡,老天保佑。”
车后则是杭州府大小官员近二百人。人人都身着黑色礼服,配冠戴帽,甚是整齐,或骑马或步行跟着车后。
到了江边,堤坝上早就搭好了高台,临江而望,水流滔滔,波浪滚滚。李宛下车登台,率领百官向神龛礼拜、敬香。随后,祭祀用地牲畜果品被放入江中,李宛展开玄色绢布,念诵祭文:
“平隆五年九月九日,杭州钦命大臣李宛,使杭州府百官,以三牲投于长江之畔,以尚江神飨,而祭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戳刃,以除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四海之外……”
声音置地铿锵,听者肃然,屏息瞩目。
婉贞望着滚滚而去的江水和下面众多虔诚地面孔,心中油然升起庇护之情。谢!^^
比较艰难的一章终于差不多了,阿婉又威了一把,帅吧帅吧,哦呵呵……
祭文是篡改韩愈的《祭鳄鱼文》v
对礼服玄端有兴趣的可以上网搜一下,灰常灰常帅的衣衣,想象一下始皇登基图……我毕业时就想穿这个啊啊,不过订做似乎粉贵滴……叹
呃,谁能猜到博伶美人是谁?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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