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祯
平隆四年十二月末,平西大军先锋营夜袭雁门关,先有内应混入城内,于中夜发动奇袭,里应外合,血战至天明,终获全胜。突厥于城破之时撤兵,退居三十里,遂挂免战牌,停战数日,似有言和之意。
正值隆冬,停战的几天,大雪也纷纷落下,便在一片平和之中迎来了新年。后方也传来了好消息,经过德云的悉心照料左帅已逐渐康复,重新掌管部分军务。正因为如此,如此攻下的雁门关,受到了嘉奖令,对于凌霄、李宛二人的拖延归队,只是略作训斥,没有降罪,而且还带来了酒肉犒赏先锋大营。
送来酒肉的是韩青和孟昌。孟昌告诉众人,左帅决定于除夕当天率大军来雁门关督阵。原来,郑涛等人听到雁门关已经夺回,并且突厥退兵,便希望乘胜追击,好建战功。以郑涛为首的一干青年将领,尤其是世家子弟和初上战场的小将,都盼着一战成名,建立战功,尤其是看到先锋营梁振业、李宛、凌霄等人已经夺回要塞立了大功,所以请战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梁振业和李宛已经将目前情形和突厥这几日射来的战书呈报给了左帅,道明了突厥王的言和之意。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若能立下和约,停战休息,于国计民生再好不过。国库空虚实在禁不起长久战争,若能以政治谈判化解大战,实为上上之选。婉贞将这些意思呈报上去,左帅也赞同,遂向朝中请示。是站是和,听凭圣断。而这边,左帅带领大军来到雁门关,准备最后的决战或是谈判。
在一片忙碌纷杂中,婉贞第一次在军中过了新年。白天,还带人抢修因奇袭时毁坏的民房、分发救济粮草、药品,疏通水渠等等。经过询问,才得知,当初突厥攻入城中就是挖通了一条古老的排水渠。天寒地冻加上年久失修,这条本已让城内的人遗忘的排水渠,突厥人连续挖了两个月,与城外的地道相连,便趁着夜色平地里冒出,一招得手。所以,水渠的事情婉贞也不敢大意,特派人去看守。
晚上,大军城外安扎,篝火丛生,喧哗一片。左帅特令犒赏,年夜饭丰盛,众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豪气冲天。婉贞也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壮怀快慰,与众人一起饮酒高歌,纵声谈笑。踏雪驰马,篝火演武,更有摔跤、剑舞、跑马、射箭等军中游戏一一演示。这些血性男儿醉卧沙场的壮烈让婉贞深深感动。这世上阴阳互生,相辅相成,有豪气冲天,也有柔情似水。今生能与他们这样一起驰骋大漠,笑看沙场,挑灯看剑,把盏霜雪,也算快意。
新年刚过,许家堡也送来了一些美酒、牛羊来贺年。落雁也偷偷送了些女儿家的用品给婉贞和德云,婉贞心中感激,笑着收下并让德云藏好。
本来一片安然,只要等朝廷的旨意下来再决定下一步行动。但是云州突然传来新法不稳,有流匪滋事,云州军需吃紧,云州州牧贺丹枫请在幽州坐镇的领户部侍郎李宛前去协调。
于是婉贞带上三百兵士,从雁门关连夜出发,打算绕过突厥边界,从昆仑山口进云州。这条路虽然艰险,既要在突厥境内走一段,还通过雪山天险,但这是到达云州的最快的捷径。两天左右就可以达到,如果从后方绕着走,大概要六七天的路程。所幸现在和突厥已经停战,而且雪山的路也只有一小段,加上事情紧急,婉贞决定火速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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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一天,傍晚时候,婉贞命令安营扎寨,此时还在突厥边境,一片茫茫的平川。这里已经靠近云州地界,明天一早过了昆仑山口就到了云州。此处处在大漠边缘,人迹罕至,加上两国交战,更无人烟。婉贞吩咐了守夜,就独自去休息了。此番事急,加上左帅大病初愈,婉贞依然留下德云,独自动身。
刚准备睡下,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走过来,婉贞一惊,起身要去查看。如此行军,婉贞和衣而睡,有个什么紧急情况也方便应对。这时婉贞披上毛皮斗篷,掀开帐篷的门帘向外察看,远处似乎有片灯火,隐隐听到马蹄声。一名军士来报:“李大人,有一群突厥人马向我们包抄,人数不下两千。如何应对请下令。”
婉贞皱眉道:“不会是对付我们的。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倒,我们一没粮草,又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不用怕。现在两边停战,跟他们解释清楚,各走各的路,不要起冲突。”
“是。”
果然,一队突厥兵马疾驰过来,眨眼便包围了整个营地。三百对两千,就算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要全身而退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更何况是在人家地盘上,一马平川的大漠呢。不过颉利王应该不会让他的下属这应随随便便地到处跑,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或者,这根本不是他的军队。
婉贞眼里一沉,若是别的突厥贵族的军队可就麻烦了,自己这点人无疑是螳臂当车。可这种地方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支人数不少的军队呢?
看着那些传译过去和对面的突厥将领交谈,那些人却一点退的意思也没有。就听到一个人高声说道:“你们的官儿呢?快出来见我!”
婉贞理了理衣角,扶着长剑,走了过去,沉声一句“让开。”众兵士立刻让开一条道,婉贞踱着方步来到阵前,不卑不亢道:“在下便是他们的官儿,将军有什么话要说?”
一个翻译转身过去,向一个年轻的军官说了什么,那人轻哼一声,策马出来,道:“就是你?”这嗓音一听便知刚才那句话就是他喊得,口齿不太伶俐。
婉贞眼中一凛,道:“不错。”
那人上下打量过来,婉贞也仔细看他: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高鼻深目,相貌还算英俊,比起颉利王更加明显看出是突厥人,胡风凸现。衣着华丽,举止傲慢,可见是个贵族公子;汉话说得不太准,远不如颉利王说的流利。
“你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莫不是想偷袭?”那人看了半天,说道。
婉贞沉着说道:“在下是文官,因有急事要从幽州到云州,不得已借道此处。更何况现在两国停战,正在准备和谈。在下区区一个文官,怎么会带着这么点的人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偷袭呢?”
那人听得一怔,想了想道:“你说仗已经打完了?”
婉贞道:“是。两边都已停战。我们正在等候朝廷旨意。在下不过路过这里,明天一早便会启程去云州。希望阁下高抬贵手。”
那人低声嘀咕几句,似有不满,好像错过什么似的,又低头想了片刻,忽然抬头笑道:“那正好,你们不用去了。跟着我走吧。”
婉贞皱眉道:“阁下误会我们了,我等只是路过在此,您若是不满,我们离开便好。又不是敌人和细作,怎么能跟阁下走呢?”
偷袭的话,人数太少,细作的话,人数又太多,太过招摇,这么浅显的事实,谁都看得出来。
那人却一脸不屑道:“我不管那么多,总之你们是被我俘虏了。”
婉贞心下恼怒,现下当真是打又打不得,走有走不掉,有理也说不清。
这时,有个突厥老者走了出来,先向那个年轻将领行礼,说了几句什么,那人点点头,像是允许。随后那老者又转过身来,向婉贞行礼道:“这位中原贵人,我家小王爷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正在行军,有要紧的事情不能泄漏出去。为了以防万一,还请您带着您的人和我们走一趟。再向西走一段路就是我们的本营,如果本营确认你们没有问题,就会立刻请各位上路。这也是不得已,望各位体谅。”
又一个王爷?婉贞心想,怪不得这么嚣张。那个老人面相精明强干,服饰与他人不同,手中还持着一节手杖,大概是突厥中先知、巫师一样的人物。看他眼里闪着精光,婉贞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你。
旁边的两个副将,上前询问婉贞意见。婉贞叹了口气,下令拔营。
***
向西走了两个时辰左右,月至中天,已经是子夜时分。远远的看到一座大营,人数应该不下五千人。婉贞奇怪,为什么在这里会有一座突厥大营呢?距离雁门关大概一天的路程,难道说和那里的颉利王的军队有关?是他们的援军还是另有任务?
不及多想,婉贞等人就被带到一座牛皮大帐篷里,里面设备有几个炭火盆,用来取暖。那个突厥老者道:“各位现在这里等候片刻。”
婉贞在一个火盆旁坐下,一边烤火,一边思量出路。两个副将也过来:“李大人,现在怎么办?万一他们有意扣下人质怎么办?”
婉贞道:“不要慌了手脚,看看他们怎么说法。要是可以通融,我们许诺些钱财粮草也就罢了。要是不行,”婉贞看看这两个副将,神色一凛,“见机行事,让他们投鼠忌器,反正是不能甘心作这个苏武。”
***
突厥王帐前,那个年轻的将官兴冲冲的走前去,旁边的两个侍卫只来得及通报道:“莫卓王子到。”
里面的锦衣男子站起身,笑意相迎:“想不到莫卓来得这么快,在这里就遇到了。”
莫卓王子道:“本来还想看王叔征战杀敌,结果还是没赶上。”
那锦衣男子听了,略显黯然,随即笑道:“打仗有什么好看的?争一时之气,成败对错还不一定。”那年轻的莫卓王子虽然叫他王叔,但两人的年纪相却差不大,而那人脸上杀伐决断的王者气度和沉稳内敛的神色,令人觉得两人如同长兄与幼弟一般。
“路上还顺利吗?”
那莫卓王子立刻讲起路上遇到的一队汉人队伍,里面有怎样怎样的人。那锦衣男子一听,眼中一亮,问道:“这些人在哪里?”
“贺达干先师让他们呆在外营的大帐中,先师说那个汉人官员的面相出凡,有异常人。”
“带那几个将官到中帐,酒肉款待一下,我要看看他们。”
“知道了,马上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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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五彩涂绘帐篷金顶。想坐起身来,却又引起一阵头痛,触手的却是松软的羊毛毯子,还散发着淡淡的酥油香。
这是怎么回事?昨夜被叫过去用餐,只有那个莫卓王子在场,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离开,然后就是敬酒。只喝了两杯便头脑发涨,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难道……她的酒量虽不甚好,但也不至于这样就倒下。
婉贞一手支起身子,挣扎着坐起来。猛地起身,头更疼了,婉贞哼了一声,用手按住头,却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你醒了。”
婉贞一惊,抬头看去,当看清坐在那里的人之后更是惊惧:“你,你怎么在这里?颉利王!”
那个锦服裘皮的男子正是突厥的颉利王,只见他一派悠然自得,嘴角上扬:“这是我的帐篷,我不在这里还在哪里?”
婉贞心中恼怒,冷哼一声,就要站起身来,颉利王却道:“不要着急起来,那酒很烈,一般人都要一整天才能恢复。”
“我的人在哪里?”婉贞不理他的话,直接问道。
“已经放他们走了。”
“放他们走了?走去哪里?为什么不叫醒我?”
颉利王微微一笑,答道:“大概回雁门关了。至于你,只怕走不了。”
莫非想扣押我?可惜我并不是什么王孙贵胄、高官宠臣,“扣押我对突厥也没什么用处,大王不妨作个顺水人情,也放了下官吧。”
颉利王却不以为然道:“这个可怕不行,我留你下来还有用呢。”
婉贞皱眉道:“我对大王能有什么用?”
颉利王走到婉贞面前,看着有些站立不稳的她,忽然促狭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说:“别的恩怨且不论,你放跑了我的王妃怎么办?”
婉贞一怔。
他继续说道:“我全族上下皆知我娶到了汉人王妃,而你,却害得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少不得,你得赔我。”
他站起身,魁梧挺拔的身姿站在她面前,敛着威势,让婉贞不得不仰面而视:“这是你欠我的。”
婉贞心中突地一跳。“我……”原本机敏善辩的她此时却口干舌燥,加上头痛不减,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颉利王却转过身,径直走到账外,吩咐道:“王妃醒了,准备服饰和膳食。”
婉贞虽然不太懂突厥语,但耳熏目染,也明白一些简单的词。王妃这词听过几次,还是懂的。可是王妃是谁?落雁当然不在,这个王妃难道是……
……这是你欠我的……
……你得赔我……
竟要这样赔吗?
婉贞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目光注意到他腰间的弯刀。
少不得要故技重施。
***
颉利王再次转过身来,只见眼前身影一闪,“噌”的一声,腰刀被拔出,然后就是脖颈间一凉。看着眼前微微喘气的人,他反倒不慌不忙地说道:“身手还是这么好。”
婉贞冷冷地开口:“放我走。留下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大王要是恼恨我,大可以在和谈的时候提出来,加罪于下官,不必您亲自动手。”
“恼恨?”颉利王竟然笑了出来,眼里带着一丝嘲讽和无奈,“不错。第一次望西山设下埋伏,青锋剑指,让我亲兵营折损近半;第二次搅乱洞房花烛夜,假扮新娘还胁持我为人质,平生从未跌过这样大的跟头;第三次就直接对我拔刀相向吗?”
“我,从没有遇到过能够这样牵动我的人。”
“没有哪个女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兵戎相见,各为其主。我身为汉人,保家护国是分内的事。”婉贞迟疑开口。
他却笑道:“哦?做官也是女人分内的事吗?好像你的同僚还没发现吧?”
婉贞想否认,却无法理直气壮:“你怎么……”
“不想被拆穿吧?”这个男人稳操胜券的表情,让婉贞拿刀的手有些颤抖,“也许你做王妃会更合适。”
婉贞有些恼怒,手上一紧,道:“大王如果不说,也就没人知道了。”
“想杀我吗?哼,也许会很难。”
这时,帐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侍女掀起门帘就要回话,见这情形,一声尖叫将手中的托盘摔了出去。
两人就在此刻同时动手,婉贞横刀劈下,却被颉利王扼住手腕,如同铁钳一般,手腕一痛,弯刀落地。婉贞情急之下左手一掌拍向他胸前,用以自救,孰料腰间一紧,左手落空,整个人向前摔倒。婉贞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么身法,一双手臂便将她禁锢在怀中。
“大惊小怪什么?王妃脸皮薄,输不起。还不退下!”颉利王对一旁惊呆的侍女说道。那个侍女顿时醒悟,脸上一红,行礼退下。
盯着还在挣扎的婉贞,颉利王道:“看来,不给你点教训还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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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仰起头,只见一片巨大的阴影压下,唇上一痛,“嗡”的一声,头脑里一片空白……
他重重地咬在她的唇上,狠狠地吮着她的唇瓣,带着炙热的气息,冻结了她的身体……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头脑转不过来了……身体不能动了……可是,这样不行……
“咳、咳”强烈的咳嗽将婉贞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屏住了呼吸,险些窒息。这会儿吸气太急反而呛住了。
颉利王已经放开了她,棱角分明的脸上不露神色,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更加漆黑,一言不发地看着因剧烈咳嗽而满脸通红的她。
“大王,这是王妃的衣物。”掀帘而入的侍女打破了此间的沉默。
“放下吧。”“是。”侍女转身告退。
“把衣服换上。等一下用晚膳,如果不愿意出去就让侍女送进来。”说完这番话,他转身就要离去,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站住!”婉贞出声喝道。
“怎么,要我帮你换衣服吗?”颉利王转过身来,眼睛上下打量婉贞的周身。
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婉贞气得发抖,别过头,道:“现下是在什么地方?”
“草原。你昏睡了两天。我们一直在赶路,后天一早便可以到王都了。”
突厥的王都?自己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脱身之计如今一条也想不出来,怎么办?婉贞愣在那里,一时回不过神来。
“从今天起,你便是宜家王妃。后天一早要觐见可汗,记好!”他掀起门帘,准备出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滚出去。”
他竟然笑了出来,“既然是王妃,对我说话就要用尊称。你可以像他们一样称呼我为大王,或者,我允许你叫我‘格里’,阿史那格里颉利,是我的名字,算是对丈夫的爱称。”
婉贞深吸一口气,带着威胁的口气道:“好吧。格里,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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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宜家”
出自《诗经》
诗经-国风-周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大学》中言道: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意思就是说,桃花美艳无比,这个女儿嫁过来了,让整个家庭和睦兴旺。让自家人和睦,然后才能教育一国的人和睦。
两天后,屹立在荒原之上的王都喀什噶尔,带着胡马悲风的传说,异常绚丽浓烈放着光彩。
这天清晨,在城外驻扎的颉利王亲兵营里,所有人都在忙碌,为入城觐见可汗准备着。
“王妃,请您换上这个。”几个侍女走进金顶王帐,捧着各式宝石首饰和衣物:红珊瑚、绿松石、蜜蜡、玳瑁、犀牛角,金玉满盆。不见珠花步摇,惟有金冕锦帽,红巾翠袖。
婉贞叹了口气,默默站起,任凭这些侍女摆布。语言不通,时机未到,只好先忍耐,再找回去的途径。只要这个坏了脑子的突厥王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好,否则,婉贞暗暗摸住内袖中的银质小刀,到时就很难说了。
金盆净面,牛角梳顺着如丝的墨发滑下,光可鉴人。遂盘起胡人的圆形高髻。蛾眉重画,黛山峦峰;额上涂金,鬓角贴花,朱唇轻点,胭脂淡扫。许多时日不曾如此妆扮过了——男装之时婉贞会把眉毛画得更加粗犷浓郁,五官看上去更加英姿逼人。而此时,玉颜重现,天然丽质,加上涂贴花黄,更添妩媚风姿。
一个灵巧的小侍女行礼问道:“王妃喜欢什么花色?”
婉贞听不大懂,也没有心思,摇了摇头。
帐外男声说道:“金莲。”
那侍女听到,恍然点头遵命,取出用宝石研成的彩料,并用木制画笔在婉贞的眉心处绘了一朵荷花,碧叶金蕊,娇艳欲滴,却掩不住眼中的锋利,眉宇间的英姿凛冽。
婉贞锐利地盯着帘外的人影。说话的便是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颉利王,那日之后便只在帐外说过几句话,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但婉贞并不放心,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总是警觉起来。
另有两个侍女为婉贞穿上貂皮领子的红色锦袍,并配上巴掌宽的虎皮金扣腰带,收腰加上窄袖,可以像汉人男装一样行动方便,右手上的玛瑙纹银腕镯在擒拿手时也有帮助。
腰束五彩鸾凤图纹的袍裙,足踏紫羔羊皮靴子。所幸头上没什么累赘,这个样子和平常也差不多。正这样想时,两个少女抬着一个托盘,上面硕大的一顶璀璨华丽冠带,金质而锦章,犀角镶边玉石纹嵌。冠上的形状像是两轮弯月相对,中间一只金雕的雏鹰展翅,惟妙惟肖,两边还各垂下三条珍珠链子,丁冬作响。
婉贞见了,连忙摇头道:“我不戴那个。”
“一定要带。”格里颉利掀起帐帘走进来,道:“准备好了就要进城了。”
华丽而沉重的头冠被戴了起来,婉贞冷笑道:“对俘虏都如此隆重,大王的招待真是周到。”
颉利笑而不答,从怀中又取出一串项链,道:“戴上。”
“我的脖子撑不住。”
“怎么会,一定要戴。”他递过一串孔雀石项链,中间还有一块银牌,上面刻着一些图案,婉贞没有兴趣看。颉利吩咐侍女给婉贞戴上。
如此一来,盛装华贵的突厥王妃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颉利王亲手扶宜家王妃上了王驾辇车,自己策马在前,旌旗飞舞中,率领亲兵大营浩浩汤汤地进入王都——
西域风姿,别样人物。天山南北,塞内关外,竟有如此的不同,景物民风大相径庭,令婉贞侧目注重,虽是不得已但也不虚此行。
穿过敦实厚重的城门,宽阔的街道出现在眼前。王驾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但不必跪拜行礼,只是一旁驻足。无论是穿皮袍挎腰刀的大汉,还是梳长辫戴锦帽的少女脸上无不有一种豪放不逊的气质,对过来的车驾脸上写满好奇,观望之时也不忘对车内的人指手画脚地品头论足。婉贞心中自嘲:看来游街示众,真是在哪里都逃不掉的命运,不知道梁振业看了会作何感想。
道路愈发宽阔,远处高大辉煌的宫殿气势夺人,宝蓝色的圆形屋顶和露在外面的白色大石柱显出不同风情的肃穆和华贵,突厥族人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多住帐篷,突厥可汗的汗庭也叫“牙帐”,看来连宫室也造成了帐篷的样子。
两边低矮的民居渐渐散去,宽阔的广场出现在车驾前方,广场的四周各竖起四根石柱,上面雕刻着反复的花纹,中间一个宽阔的石质高台,分上中下三层,最上面还竖着挂满彩幡的木杆。
此时的高台之上除了最上层之外都站了不少人,广场的四周也都站有士兵,似乎很是隆重。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广场前停了下来,颉利王翻身下马,扶着婉贞下了马车。
婉贞此时虽不得不演下去,心里总有不甘。向高台走上去时,婉贞忽然说道:“你倒真是大胆,就不怕我会行刺突厥可汗?”
颉利道:“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没好处,应该不会这样做的。而且,今天可汗也没有出来,想必身体已经不行了。那最高的地方就只有可汗和大伯克(长老)才可上去。”
婉贞听出了弦外之音,有心再问,他却道:“回去再细说,此地不宜详谈。”
婉贞心想,你要想谈也好,我便可以找出把柄谈判。
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卓王子作为前导队昨晚已经进城,此时他从第二级高台上迎了下来,行扶肩礼道:“欢迎颉利王叔远道而来。”
第三级的众人也纷纷行大礼道:“欢迎王爷归来。”
婉贞有些诧异,压下心中的疑问跟着颉利王走上了第二级高台。
看来,有资格站在这高台之上的必定是王公贵族,而第三级只是普通的贵族大臣,第二级则是王族亲贵,而最高处只有突厥的可汗和族长才能够享用。
在第二级的多是之前早有耳闻的突厥王子们,十六王子争汗位,才引得突厥内部大乱,颉利王趁机攻汉。
不过,传闻必有所误。眼前出现的十六位王子中有七个还只是小孩子,想必不会真的具有争汗位的能力。可能情况应该是分成了几派,每个王子背后的势力各有支持的对象,乃至争斗不已。
颉利王起兵的原因是争位,那么,这次他秘密赶回,又受到如此大排场的接待,是不是也与突厥汗位的继承有关呢?
这时,颉利用突厥语向众人介绍婉贞,婉贞被拉到众人面前,几个晚辈举手行礼。这时,有人发出了几声赞叹,颉利笑着点头。继而又用汉语对婉贞介绍众人。
格里颉利指着一个高大魁梧、头发有些发红的男子道:“这是王次子库赤罕,王都卫队的首领。”
那个男子有些傲慢地看着婉贞,只点了点头,并没有行礼。
婉贞心中冷笑,你是看不起女人也好,看不起汉人也好,我现在的身份是你们王叔的王妃,你的长辈,我倒要看看你有多无礼。
婉贞微微昂起头,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男人,直到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躬起身行礼道:“您好。”汉话还有些生硬。婉贞微微颔首回礼。
颉利看得有趣,笑得更加开心,继续他的介绍。而之后的诸王子无一不是恭敬地行礼问好。王四子查庭还抱拳问安。
***
之后颉利到王宫里拜会可汗,婉贞在卫士的护送下来到喀什噶尔的颉利王府。
傍晚时分,在书房中查阅格里颉利收藏的各种书籍文本,没有想到,作为突厥贵族的他汉学渊源竟然极深,收揽广博,上至天文地理的铭记,下至民间的奇闻轶事竟然都有涉及。难怪他的汉话说得那么好。
婉贞思付:这个人似乎和汉地又很深的羁绊,不然一只驰骋大漠的孤鹰怎么会对江南水乡有兴趣?
忽然一阵寒风送门口吹了过来,那个男人带着一身的酒气推开房门,略带慵懒的口吻道:“在书房里等丈夫回来的王妃,恐怕你是第一个。”
婉贞不理会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地说道:“阿史那格里颉利,如果你觉得自己现在还很清醒,那就正经的坐下谈一谈。”
“如此理直气壮叫我名字的女人,你也是第一个。哈哈,清醒?如果不清醒怎么办?”
婉贞将书籍整理好,放回书架,转身就要离开书房:“那就下次再谈。”
举步走向门口,在擦肩而过时,颉利突然伸手一拉,婉贞被拽住。
“那么,在我清醒之前,我们可以做些别的事。”说着,温热的气息吹入衣领,一只手揽住婉贞的腰,另一只手顺着肩膀滑下……
婉贞闭上了眼睛。
突然抬肘后击,随即反手一劈,第三招“苏秦背剑”还没等使出来,这人已经识时务地退开了。
婉贞挑起眉,警告道:“上次是我身体不适,才……再敢动手动脚,我就剁你手脚!”
颉利叹了口气,笑道:“还是一匹倔强的马驹,稍不留意就要踢人。这样的女人虽然不是第一个,但可能是我遇到的最厉害的一个。”
“驯马易,驯人难。青史页页,壮怀激烈不乏女儿辈。闲谈无用,”婉贞正色道,“请大王过来说正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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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镜贴花黄,是南北朝事期,北方民族女子流行的装扮,《木兰辞》中有此局,是额上涂金鬓角贴花之意,大概是鲜卑族的特色,还影响了隋唐时期上层贵族妇女的装扮,此处借用。
现在突厥汗国的图门可汗是上代都蓝可汗的长子,在位十年时间维持住了先代遗留下来的国土和臣民,也没有什么变更。年近五十的他,比起幼弟阿史那格里颉利年长近了二十岁。虽然没有什么政绩,但身体过早的衰落使得如今汗位继承成了最大的问题。
图门可汗共有十六个儿子,已经成年的有九人,具有继承王位资格的有四人,王长子奥阔,王次子库赤罕和王四子查庭,王七子莫卓。但大王子奥阔因为天资聪颖,自幼跟随祭师学习,已经成为下一任大伯克的人选。大伯克既是突厥全族的族长,又是能与上天对话的神之使,是先知祭师(伯克)中地位最高,甚至在可汗之上,所以奥阔王子不参与汗位继承的争斗。而母亲出身贵族,也颇受宠爱的莫卓王子,自己却声言放弃汗位,永远为突厥可汗效力,成为守护突厥的臣民。图门可汗为此还大大地奖赏了莫卓的母亲,并许诺让莫卓成为最尊贵的亲王。
所以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王次子库赤罕和王四子查庭。本来,以长幼的顺序也轮到了王次子库赤罕,而他本人的军功政绩也不错。但突厥的大部分贵族却都支持势力较弱的王四子查庭。这其中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库赤罕的母亲。他的母亲并不是突厥贵族或是其他友国的公主,而是当年战败求和的精绝国的公主。当年,这位精绝公主的到来似乎让所有的美女都失去了光彩,见过她的男人都被迷住了。首都即将被攻破的精绝女王送来了公主,突厥第二天就答应了和谈。当时在最前线的图门王子还被国内的可汗和长老责备。但当他们把这位公主带回去的时候,连年迈的都蓝可汗都不禁称赞。送来这样尊贵美丽的公主,可见精绝的求和是真诚的,长老们都这样说。于是这位拥有象牙肤色和黑宝石溶液一般的眉眼的绝世美人,成为图门王子的侧妃。
但是,恶梦却从这此开始。传说,精绝国的王室精通巫术,他们的黑巫术可以引起无数灾祸。精绝公主成为侧妃的第一年,瘟疫开始在草原上蔓延,大批的牛羊死去,流民们纷纷涌入王都。稍后,王都的流民中开始流行一种恶疾,许多人丧命,包括都蓝可汗的一位王子和几个贵族大臣。为此,大伯克进行了祭天仪式,形势渐渐好转。但不久又传来了沙漠商队被攻击,全部殉难的消息,有人开始说,这是诅咒。
会有谁将怨恨洒在全突厥人身上呢?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在因突厥而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异族公主身上。而图门王子对侧妃宠爱之极,众人没有证据也不能妄加断定。不过谣言还是传开了,都蓝可汗不得已让祭师为图门王子家施法,却没有任何改变。后来那个祭师说,在施法术的时候感觉到有强大的阻力,法术似乎无法奏效。就在可汗准备将精绝公主关押起来的时候,图门王子回报:公主怀孕了。
几个月后,一个带有红色胎发的奇异男婴生了下来,这就是库赤罕。
这期间,精绝国传来内乱的消息,有一群奴隶不满贵族的压迫起兵造反,暴民和部分叛军联合在一起步步紧逼,贵族、王室岌岌可危。而突厥国内反而平静下来,人们都在祈祷,请不要再降临灾祸了。
库赤罕出生三个月后,精绝国传来了亡国的消息。精绝女王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或是机关,贵族和叛军在宫殿中同归于尽。消息传来的第二天,王府中的精绝公主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怎样离开的,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只有王子健康的活下来。有人说,公主要回去复国。也有人说,这公主本来不是人,是精绝女王用法术变得傀儡,女王死了,公主也就消失了。不过,精绝公主失踪了以后,突厥就彻底的平静下来了。但是,关于异族公主诅咒的传说却留了下来。
库赤罕成年后,力大无穷,作战勇猛,深得图门可汗的器重,守卫王都的禁卫军也大部分交给他来率领。但众人却忌惮当年诅咒一事,对库赤罕继位表示不安,而纷纷支持查庭王子。王四子查庭母亲出身突厥贵族,且自幼宽和待人,聪明有加,很得人心。
***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突厥现下的状况。”颉利说完,倚在胡床的羊皮毛毡上,喝了一口酥油茶,饶有兴趣地看着一旁沉思的婉贞。
婉贞在一旁的靠椅上坐着,问道:“大王想怎样?”
“你想怎样?”
婉贞笑道:“要我说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除了放你回去,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除了回去,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颉利盯着她良久,“不行。”两个字斩钉截铁。
婉贞皱眉道:“我在这里,如果身份被发现,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难道要逼我做出对你不利的事情吗?”
颉利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需要你的帮助?”
“大王如果真的只是因为面子而要带回一个汉人女子,大可以找一个背景普通姿色更出众的美人来。大王不想让我只在一旁当摆设吧?要知道,如果不答应我,我自己也不会闲着的,万一做出什么不利于大王的事情来,到时就很难说了。”
颉利笑道:“真是犀利。”又思量了一会,才道,“也罢,我只答应你大事一了,你就不再是我的俘虏,恢复你的自由。要去要留,你自己决定。”他顿了顿,“并不是一定要你回去。”
婉贞心想:我不回去在这里做什么?抬头看了他投来的目光,很柔和,又带着探究和赞赏,全然不同战场厮杀时的肃杀凛冽。他说话时的声音也很低沉温润,闭上眼睛的话完全听不出异样,不亚于中原的士人君子。半躺半卧之间,举手投足却又有傲然而视的王者气度,倒不是一般人物。
婉贞似乎突然明白了自己对他的“无礼”格外宽容的原因:他不是那些纨绔子弟、风流浪子,这样的一个人心中也许对她是真切地称赞……这大概是除师兄以外,第一个因为她是有才能的女子而喜爱的人吧……
脸上一红,婉贞自己都觉得想得太多了,继而笑道:“如此说来,多谢了。”
颉利看到她两腮微红,乍如面带桃花,心中一动,笑道:“谢什么?怎么不似洞房花烛时的泼辣大胆?”
婉贞不理他的调笑,道:“要为大王出力,我需要详细准确的情报,请大王找人将一些有用的史料和政令译成汉文,待我了解详细后再商议。”
颉利笑道:“有我这么好的汉译,王妃还不满意吗?”
“只怕大王要事缠身。”
“难有比王妃更重要的事?”
婉贞不予理睬,起身便走。颉利又道:“要想知道他二人的情形,莫过于自己亲眼去看。”
婉贞止住脚步,不解地转过身去,只见颉利笑得微妙:“明日王宫中有宴会,我带你去看。”
***
毛毡铺地,酪浆满席。不见汉地的织锦如云、绢绫逶迤,满眼尽是皮靴裘袍,金铃与胡笳相合,羌歌胡舞,众人高声谈笑,热闹非凡。
婉贞坐在颉利的身边,对面就是王次子库赤罕和王四子查庭的坐席,他们没有接待家眷。倒是下首的莫卓王子,携了三名美姬前来,且歌且舞,好不尽兴。
这是宫廷里可汗举行家宴的厅堂,地方虽然不大,倒是堂皇华丽,上好的羊毛毡铺地,踏上去松软厚实,两边墙壁上也挂着彩绘壁毡,美观同时还起到了保暖的作用。席地而坐,地上竟是暖的。颉利告诉婉贞,这是火炕,下面是中空的。一经烧火加热,便可长时保暖。婉贞这才注意到,比起外面的寒冬,这里暖融融的气息格外舒适。
众人围圈而坐,婉贞坐在首席。上面一个略高的台子,背后挂着五狼头大旗的就是可汗的宝座。不过,可汗只是在一开始露了下面,面容干枯憔悴,不多时便离开了。婉贞见了,心道:传闻说得不错,图门可汗时日不多了。
大王子奥阔坐在五狼头旗旁,一个人自斟自饮。他面容清瘦,身形修长,而且衣着朴素,也不戴饰品扎发辫,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炯炯有神,气质超凡,举止高贵,的确是王公贵胄。他的位置就在可汗的旁边,居高临下。进来的时候,婉贞觉得他一直向自己这边看,说不好他是在看颉利还是在看她。大概两个人都很有兴趣吧。
对面的库赤罕昨天已经见过了,听了他的传闻再看他的相貌,的确与旁人不同:头发偏红,肤色黝黑,相貌也算英俊,棱角分明的,黑色的眼睛格外闪亮,大概是像他的母亲,那个黑发黑瞳的精绝美人。不过,总能在这个人身上感觉到傲慢,甚至,还有嗜血。婉贞心里不确定,只是见过两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可能是这人一直紧蹙的眉头和微红的头发给人的错觉。
旁边的王四子查庭却正好相反,白皙的肤色,深褐色的头发和眼睛,突厥人的高鼻深目,举止高贵。应该完全符合众人心中王子的形象。嘴角上也一直挂着微笑,和邻桌的一对少女有说有笑。但婉贞却注意到,他的眼睛却不时地飘向这里,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时,莫卓派来一位美姬来向颉利劝酒。颉利正在和一个长老叙话,见那个美人前来敬酒,颉利瞥了一眼婉贞,却笑着拒绝了。莫卓便罚那女子当众跳舞。那女子倒也不扭捏,曲子一响便载歌载舞,热情奔放地跳了起来,让众人开怀一场。
莫卓这时又端着酒杯,亲自过来了,大着舌头说道:“王叔不给面子,前两位婶婶在身边时也不见你这般拘谨。怎么,汉人女子特别爱吃醋吗?”
颉利笑道:“不光吃醋,还厉害得很。哪天你也遇到一个就知道苦头了。”婉贞听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莫卓索性坐下,道:“我也希奇,怎么晚上见了还是男人,第二天就成了王叔的妻子了,哈哈,那天我遇到时,还……”
婉贞心中一紧,要是在这里被人知道她的身份,不知要有多大的风波,可能还有危险。
颉利却打断了莫卓的自说自话,用突厥语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莫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有大笑,“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可是你们的大媒啊,”随即举起酒杯道,“就算是谢媒人,王叔也应该干了这杯吧?”
颉利一口干了。
莫卓有对婉贞笑道:“这么好的事,婶婶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一个吧。”
婉贞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颉利对他说了什么,自己又被叫做婶婶,只好对这个年纪和天赐差不多的少年道:“只要真心对待,自然会有好姻缘的。”
颉利听了,一把揽过婉贞的肩膀,颇为亲昵地在耳边说道:“我对你还不够真心吗?”
婉贞强忍住握紧的拳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自己又发作不得……
众人的眼光也都聚集过来,神色里带着一些惊奇和不安。
颉利适时地松开手,有神色自如地和莫卓等人谈笑。婉贞却有些不解,刚刚看过来的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还有几个女人眼中似乎莫名地闪烁着一丝怨恨……
***
酒宴稍息,坐在查庭旁边的两个少女走了过来,一个穿紫色袍裙的少女向颉利叫道:“大哥。”
是颉利的妹妹吗?婉贞疑惑地望过去,只见颉利温和笑道:“是碎叶啊,又长高了。身体还好吧?”
那名叫碎叶的少女答道:“是,好多了。也不怎么生病了,多亏我的好姐妹,娜颜。”
碎叶拉了下旁边的女孩,那女孩向颉利和婉贞行礼,“见过大王、王妃。”
看来这个娜颜不是王室的人。
婉贞突然醒悟到,他们在说汉话,特别为她而说的吗?这个碎叶的汉话说得不错么。
颉利对婉贞说道:“这是碎叶,是我们最小的妹妹。平时身体不好,很少见她出席宴会,看来最近还不错。”
“是,多亏了娜颜,她真是天神赐给我的好姐妹。自从她来到我身边,为我治病,照顾我饮食起居,我的身体便渐渐好了。最近天气变冷,也没有再发病。”
婉贞仔细看这个碎叶公主,见她肌肤十分白皙,大大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显示西域少女的美丽,但发色和眼睛的颜色都很浅,所谓玲珑剔透玻璃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不过,婉贞注意到她脸上的血色很淡,嘴唇也略显单薄,整个人似乎有气血不足之症。
“公主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厉害,是公主的身体调养好了。”旁边的女孩辩解道。
“娜颜人很好,从来不说自己的功劳。”碎叶向颉利道,“不过,我已经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姐妹了。”
颉利听了饶有兴趣地打量旁边的少女,“你叫娜颜?是汉人么?”
婉贞吃惊地望过去,这个女孩穿着突厥的圆领锦袍,下摆很长,没有穿袍裙,露出扎好裤脚的皮靴,腰间扎着宽皮带,长发齐腰,中间辫出一条黝黑的发辫。浓眉大眼,看上去英姿飒爽的,很有塞外女子的风姿,颉利怎么会这么问呢?
没想到,那个娜颜笑道:“颉利王果然好眼力,我的父亲是汉人。”
“噢,没有和父亲在一起吗?母亲呢?”
“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我回到了突厥。如今母亲也过世了,我来王都拜访亲戚,没想到遇到了碎叶公主,便留在公主身边。”
“这样啊,那么辛苦你了。听说你精通医术?”
娜颜微微一笑:“谈不上精通,不过父亲就在幽州城开医馆,多少会些皮毛。”
“碎叶的身体不好,你要多费心了。”
“是。”
碎叶看着二人,在一旁微笑不语。随后又向婉贞寒暄了几句,态度很友善。
婉贞看着这几个用流利的汉话交谈的人,一种直觉想到:这两个少女都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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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
宴会之后有人提出去演武,就是贵族们在一起跑马、射箭、比试一下骑射功夫。颉利本欲推辞,奈何莫卓坚持不放人,只好一同去了。男人们来到宫廷后的一片大草场,三三两两赛马比箭。女子们则在一旁观看,品头论足较优劣。
“王妃初来突厥,可还习惯?”碎叶公主与婉贞在一旁散步,娜颜跟在旁边,远处不时传来叫好声。几个年幼的王子在比赛跑马,颉利等人则登上一座高台,比射箭。
婉贞心中苦笑:如何能习惯?我可是被强掳过来的。却也只是笑笑,说道:“多谢公主关心,这里很好。”
碎叶道:“我与颉利大哥从小一起长大,便是自己的哥哥也没这样亲近,王妃要是愿意,就也请叫我的名字,碎叶。”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娜颜却在一旁说道:“恕我冒犯,王妃的年纪与公主相仿,不如闺名相称,也好亲近。”
“对啊,”碎叶笑道,“说来惭愧,我对王妃一无所知,但是王妃来自汉地,我总是很想去汉地看看呢,那里的女孩子都是怎样生活的?王妃的本名是什么?”
婉贞一怔,当然不能用真实姓名,也不能用李宛的化名,随口说出:“落雁,许落雁。”
碎叶喃喃重复道:“落雁……”继而露出晶莹剔透的笑容:“真好听。”
“是吗?……谢谢。”婉贞心中说道:落雁姐姐,这个好听的名字暂借给我吧。
三人走到一处篝火旁,那里有十几个女子围坐在一起游戏歌舞。但是当婉贞她们走近时,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看到婉贞,用突厥语叫了一声,随后转身就走。其他人也纷纷离开那里,好像躲避瘟疫一样,转眼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在火中燃烧的噼啪作响的木柴。
婉贞见此情形,十分不解,站在那里。看到碎叶也是一脸的尴尬,娜颜则是不解的神色,婉贞明白了,她在厅堂里察觉到的异样的确存在。
“碎叶,突厥人不喜欢异族人吗?”婉贞问道,想弄清始末。
“这……也不全是,突厥人大多热情好客,心胸广阔,突厥人娶异族人,或是嫁给异族人都是允许的。”碎叶有些为难,“这个,其实是另有原因的。”
“哦?是什么原因呢?请告诉我。”
碎叶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大概是因为你像一个人。”
“什么人?”
她抬起头来,说道:“当年的精绝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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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怔住了。
想起昨晚颉利跟她说的故事,婉贞颇有些吃惊:“怎么会?精绝王妃不是西域人吗?我是中原人,怎么会像呢?”
“当年的精绝王妃也是黑发黑眼,肤色洁白,相貌极美,气质高贵。”碎叶续道,“其实,倒也并非长得一摸一样,只是二人的身份背景颇有几分相似,加上处境相同。人们可能就会联系在一起吧。我也是因为刚才她们喊出的话才知道的。”
见婉贞在一旁沉吟,碎叶宽慰道:“我倒不觉落雁与精绝王妃很像。当年我年幼之时见过几次精绝王妃。只觉得她人固然美丽出众,但为人冷淡,脸上很少笑容,令人难以亲近。落雁不但美丽而且可亲,我真是很喜欢你。”
听得同龄女子这样说,婉贞脸上不禁红了起来,有些腼腆道:“谢谢。”
“不过,因为当初的两年诅咒,发生了很多大事。现在很多人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们这样做,虽然很无礼,但也是有情可原的。”
婉贞点头称是。
碎叶有些迟疑,道:“真正说来,你倒是更像另外一个人。”
婉贞好奇道:“还有什么人?”
“另一个异族女子的故事,你没听过呢?”
“还没有,恕我愚钝,所知有限。”
“这是和颉利大哥有关的,还是他告诉你比较好,我就先不说了。”
碎叶态度诚恳,婉贞也不好多问。一时间,无言以对,三人不约而同回望傍晚的斜阳。
一匹骏马奔驰过来,来到近处才看清马上之人,是莫卓王子。莫卓勒住马匹,用突厥话问道:“有没有看到箭羽或者掉下的猎物?”
碎叶道:“我们一直在这里,没有看到。”
莫卓皱着眉头,嘟囔道:“奇怪了,明明射中了,还叫了一声,怎么没看到掉哪里呢?”
“怎么了?”
“和大家比箭时,一只黑色的鹞鹰飞过,我就射过去,明明射中了,那只鹞鹰还叫了一声,眼看着落下来,就是不知道落在哪里。没找到猎物还丢了箭矢,面子栽大了。”莫卓拍马准备离开,“各位要是看到箭和猎物,一定帮我拿着,必有重谢。”
碎叶笑道:“好,你去吧,我们留意。”
莫卓离去后,碎叶将刚才的话告诉婉贞,又笑道:“这些子侄里面,要说狂放爽朗,最属这位七王子了。落雁来的时候也见过面了吧?他乍一看有些莽撞,其实心地很好的。”
婉贞心想:是啊,真是多谢他呢。拜他所赐,自己才被掳来,弄成这样尴尬的身份。
娜颜见天色已晚,对两人说道:“王妃、公主,天色晚了,要转凉了,不如回暖堂里歇着吧。”
碎叶道:“也好,想来他们也快回了,我们先走吧。”
***
外面冷风已起,回到暖堂里,顿时温暖全身。但其中的气氛却并不温暖。不少女眷已经先回来了,见婉贞等人进来,原本有说有笑的热闹场面立刻凉了半截。碎叶向婉贞微微一笑,意在安抚。婉贞则不想连累这位长公主,找个了借口离开暖堂,来到外面的小庭院。
之前的皇宫,婉贞赋闲之时时常进出,莲堂荷影,玉台朱亭,端的是雅致大方,比起这突厥的王庭,着实气象丰富。这处小庭院并未见到如何希奇景物,只是院中两处松柏,在如此寒冷的气候里依然亭亭如盖,枝叶苍劲繁盛,倒显出了异域的桀骜豪放。
一阵冷风吹来,树叶响动,婉贞打了个寒颤。
忽然,“咔嚓咔嚓”的声音从庭院一角传来,婉贞一惊,莫不是有谁躲在这里?
小心地移动几步,看到一棵树的根部,有团黑色的影子,似乎还在动,咔嚓嚓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
是活物?婉贞不确定,小心地走到近处,仔细一看,才明白,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这只飞禽和雁大小差不多,羽毛黑灰色,喙尖爪利,琥珀色的眼睛十分闪亮,看上去犀利和敏锐,是只鹞鹰。
这种鹰体型虽小,但动作敏捷,是草原上常见的猛禽。婉贞正欲上前看个仔细,那只鹞鹰忽然转过身来,琥珀色的眼睛锐利的盯住来人,发出“咕啾咕啾”的低鸣。一只箭羽插在翅膀上,羽毛上粘着大片血滴。
回想起之前莫卓和碎叶他们的话,婉贞知道这只鹞鹰应该就是莫卓射中的。而受了箭伤的鹞鹰已经飞不远了,落在这处小庭院里,正好被婉贞发现。这鹰流下了很多血,摇摇晃晃地俯在地上,发出低沉的悲鸣,明亮的眼睛盯住婉贞。
婉贞心中一软,弯腰蹲下,先将手用裙子的下摆包住,才伸出去试探地碰触一下鹞鹰。这种猛禽不驯服的话很危险,为了避免手被啄伤,还是小心为妙。岂料这鹰似乎通人性,知道婉贞并无恶意,便一动也不动地任婉贞抚摸。
见伤员这么听话,婉贞笑道:“你乖乖的,我便救你一命。”说完,伸手扶开翅膀,检查鹰的箭伤。伤在翅膀处,一箭贯穿左翅,似乎还伤到了腿爪。婉贞拨开鹞鹰的腿上的羽毛,却意外地摸到一个小竹筒,就系在鹰的腿上。
有人特意将竹筒系在鹞鹰身上?婉贞将竹筒取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纸卷。看来这只是有人养着的信鹰。
婉贞随即打开纸卷,顿时吃了一惊:里面的字迹竟然是汉字。但令人不解的是,这些字散乱的写在整张纸上,字迹幼稚且简单,就好像小孩子才学写字时练字的纸张一样。婉贞却不信这样的竹筒里装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是,无论横读、竖读还是斜读,都完全不成句子。看来是比较高明的间者设计的。婉贞又试了塔字和璇矶图,也都行不通,一时陷入沉思。
视线飘移,纸张下角一个“宛”映入眼帘,婉贞忽然想到莫不是与自己有关?仔细察看,果然在纸张的中间位置看到一个潦草的“李”字。见到这情形,婉贞释然而笑,自言自语道:“我倒将河图洛书这个老祖宗给忘了。”
一旦找到窍门,手中的这张密信便毫无秘密可言。婉贞按天干地支的顺序读了起来,内容立见分晓。
***
幽州战事已缓,突厥意在停战,朝廷已遣使议和。颉利似不在营中,突厥动向不明,望打探清楚。另有一人名李宛,居要位,下落不明,可能身陷囹圄,隐于突厥。望查访救援。
信的大意就是这样,有几处是用同音字或形近字代替的,例如“突”“厥”写成“土”“觉”,“战”写成了“占”。还有几处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意思应该没有错了。婉贞手持密信,心中稍安:这应该是联络幽州派来的间者,幽州的众将还在担心自己。但从语气上不想是指派,倒像是要求关系密切的友人帮忙。是谁呢?是谁派来的间者?这个间者有究竟是谁呢?这只鹰出现在这里,难道说这个间者已经混入了突厥贵族之间?
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看来天色已晚,男人们也回来了。婉贞从窗子向里面的暖堂望去,只见围坐在一起的贵族们又开始把盏说唱。他们的身后忙里忙外的仆从中有几个看上去像是汉人。会在这些汉人仆从中间吗?
鹞鹰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婉贞回过神来,将密信藏好,俯身抱起受伤的飞禽,轻轻抚摸它背上的羽毛。有人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原来你在这里。”颉利的声音传来。婉贞转过身,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些许温暖的气息来到面前。“外面冷,怎么不进屋里?”说着,他的手抚在婉贞的脸上。温暖的掌心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的眸子,让她没有躲闪。
“这是什么……”颉利低头看到了婉贞怀中的鹞鹰,婉贞答道:“可能是谁射下来的,受了伤,看着可怜。哎,我能不能养它?”
颉利笑道:“叫我什么?”
婉贞皱着眉,极其为难地吐出两个字:“格里。”
“没听清。”
婉贞转身就要走,被他拉住,一把拽到怀中。“冻成这个样子,还这么倔强!”颉利的手轻轻地握住婉贞冰冷的手背,语气里有些无奈。
“再叫我一声,我去帮你求情。”
婉贞挣脱开来,正色说道:“颉利,拜托你了。”
颉利听了,微微一笑,“罢了,先记着这回。我们等下就回王府。”
婉贞抱着鹞鹰和颉利返回暖堂。颉利去了莫卓那里,婉贞则向碎叶公主告别。碎叶公主一个人坐在席上,娜颜并不在身边。见婉贞要走,特地起来送行。莫卓那边也很爽快地答应将鹞鹰送给婉贞。离开时,婉贞特意仔细观察那几个汉人仆从的脸色,看看有没有人见到这只鹰而异样的。但并没有特别的发现。婉贞便与颉利回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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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赏析:唐太宗李世民,我小时候的偶像哦,当时追这部电视剧啊,追得天昏地暗,呵呵,里面的古装造型很不错,李世民、长孙皇后、杨妃、李渊等人的形象已经成为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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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李世民
婉贞这几日独自呆在王府,照看那只鹞鹰的伤势,心里面也在想着如何能和幽州的诸将还有在突厥的间者联络上。颉利则早出晚归,每天晚上才出现,与婉贞随便说一些突厥贵族的事情。现在王贵们正在准备推选新的汗王,王次子和王四子两边的一定在明争暗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大事爆发出来。
那么自己呢?这种看似雍容富贵的悠闲生活却让婉贞十分难以忍受。焦急,云州的混乱有没有解决?幽州的战事怎么样?军需调度会怎样?自己推行的新法怎么办?不安,身份暴露了怎么办?颉利不放人怎么办?会被扣在突厥么?就算回去了,会不会被安上罪名?自己冒着各种危险执意随军参战,为的是建军功、得重用,与魏党能够抗衡,却没想到陷入这般境地。
婉贞随意绾起发髻,披起乳白的羊皮斗篷,带着伤势痊愈的鹞鹰来到王府的花园中。火红的夕阳即将没入远处的雪山之中,白色的山顶似乎被镶了一道金边。这般绮丽壮美,大概只能在这塞外高原上能看到吧?停在手腕上的鹞鹰“呼”地一下张开翅膀,盘旋地飞到院中的大树上,还很得意地叫了几声。
婉贞笑道:“若是伤好了,我也不留你。不过,可不可以帮我带个信?”婉贞伸出手臂,鹞鹰又“扑棱棱”地飞回来,爪子勾住腕上的臂环。
取出之前的小竹筒,依旧挂在鹰的腿上,里面的信件没有动,不过另加上了两句诗: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本是汉代卓文君的《白头吟》,用来责备始乱终弃的丈夫的。婉贞这里加上这两句,却是另有含义。“两意”暗指间者,探子;“一心”表明自己的身份;“故来”则是希望联络。乍一看是平常的情诗,便不会有人怀疑,而且就算是读信的人也不能从信上推出写信的人到底是谁。自己的女儿身也不见得会暴露。只盼望能够得到回信,对自己有所帮助。
缚好竹筒,婉贞抚摸着鹞鹰的脊背,“交给你了哦。算是救你的报答吧。”
鹞鹰想听得懂似的,琥珀般的眼睛盯着婉贞,歪着头咂了咂嘴。随即又轻轻地啄了一下婉贞的手指,像是在表达谢意。
婉贞手腕一举,“去吧。”
黑色的鹞鹰振翅高飞,隐入了暗红色的天空中。
心也不禁随着飞入高空,抑郁的情愫一扫而空。不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突厥不能白来。兵来将挡,算得了什么?
***
“若是喜欢养,我送你一只如何?要哪种?”颉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看着信鹰飞远。
婉贞转过身来,笑道:“好,我要一只和你一边大的,不得差一毫一厘。”
“那我自己奉上不就好了?何必还去寻呢?”
婉贞见他笑得暧昧,冷哼一声,转身回房。颉利忙拉住,道:“罢了,今天来是有正事与你商量。”
来到书房,屏退侍从,颉利与婉贞分坐胡床两侧,中间摆了张小木几,上面放些点心油茶,看上去就好像夫妻二人要闲聊亲热。
“那么,王妃对现在的情势有何高见?”
婉贞靠在身后的毛毡上,一派怡然自得,但道出的却是字字铿锵,“两边势均力敌,王爷意属何人,那他便有极大的胜算。”
“不错。但是无论支持哪一方,王叔和大亲王的身份总是有的。关键就是决定支持哪一方。”
“这种决断的关键无非就是牟利。哪边给的利益大,就支持哪边。现在王四子查庭手无兵权,母妃势力较弱,虽有大汗和贵族长老的支持,总是希望能有兵权在手,如果有你这位王叔过来撑腰,他怕是求之不得。而库赤罕那边本就精兵在手,就算你支持他,也不过是多了个无关紧要的砝码,库赤罕最需要的是名正言顺,大汗或是长老们的支持,但,你给不了他。”
“倒是精辟,把最关键的说出来了。可事情总不会这般如意。”颉利微微叹了口气。
婉贞道:“倒是也有别的顾虑。查庭此人,心机颇深,只怕你这个王叔也不好驾驭。不过,库赤罕为人应该也是刚猛嚣桀,绝不会听任旁人的。总之,你要是想辅政夺位,这二人都不好对付,总会费些周折。”
颉利挑起眉毛,奇道:“你怎知我打算辅政夺位?我可不记得对你说过?”
“自然猜得到。谁当大汗对颉利王本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从前线昼夜奔驰而归,便是打算在浑水中插上一手。叔侄之间年纪相差不大,辈分却摆在那里。再有你的野心,哦,是雄心壮志,”婉贞微微一笑,“自然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颉利调侃道:“原来你懂读心术。”
婉贞一怔,想起梁振业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知当日把盏言欢的各位,如今怎样?
颉利侧头又问:“那么你如何知道查庭他们的秉性?你才见过他们两面而已。”
“不过是把我看到的和你告诉我的放在一起,猜的。”婉贞眉目间神采得意,颉利见了心中笑道:这才有些少女的样子,机灵又俏皮。这人,既有少年的迅敏刚强,又有少女的灵动妩媚,真是难以言表。
“那日见到查庭虽然在与邻桌的少女谈话,眼睛却在转个不停,向周围打量着,尤其是我们这里。待人也小心翼翼,看上去亲和有礼。对我也没有冲撞,应该是给你这位王叔的面子吧?别人祝酒祝大汗早日康健,唯他能泫然泣下,令大汗心生怜悯,众长老爱戴。所以,我说此人颇具心计。而库赤罕,只从面相便能看出来,此人性刚烈,好杀戮,亦非驯良之辈。
“不过,就像你说的,我只见过他们两面而已,也不知猜得准不准。”
颉利听到,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又说道:“所以,你是要我支持查庭?”
婉贞道:“其实,支持查庭,你得到的权也好利也好,都会名正言顺;而支持库赤罕,王爷的亲兵的确是不小的筹码,并且王爷要是有什么特别的心愿,库赤罕想来也能答应。”
“特别的心愿?”颉利微微眯起眼睛,深邃的瞳孔中似乎闪烁着一样的光彩,“什么心愿?”
婉贞看着那双好像捕食猎鹰一般的眼睛,想起碎叶公主说过的话,颉利这个庶出的王子一定有他自己的故事。“这个,只有王爷知道,王爷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颉利听了,似乎放松了一些,身体前倾,靠近了烛火,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道:“我还以为有谁告诉你了……这样,你仔细看看我。”
婉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迷惑不解,不仅仔细向他脸上瞧去:在明亮的烛光下这张带着异域特色的脸显得棱角分明,颇有光彩。不错,看过这么多突厥人的婉贞知道,颉利算得上是个西域美男子,浓黑的卷发,灰褐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干净健康的小麦肤色,轮廓明晰,俊美而不失阳刚之气。即使在中原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婉贞想着,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中原?颉利的发色和五官,虽然还有明显西域特色,但比起这里的突厥人总有些不同,难道说……
看到对方的失神,颉利拉住婉贞的手,笑道:“怎么,看出了什么没有?”
“难道你……你是……”肤色偏白,发色偏黑,更为精致的五官……可是……怎么可能?
颉利满意地靠回毛毡上,道:“不错,我的母亲是汉人。”
婉贞先是一怔,随即有些恍然。
他的母亲就是异族人,怪不得他娶的王妃也是都是异族人。还有,自己就因为头发和肤色比较像那位精绝公主而遭到冷落,那么,以他的样子和年纪应该也在那两年诅咒中受了不少委屈,连同他那位汉人母亲……
“我的母亲是幽州城里的一个舞女,一次和伙伴外出时撞倒父汗的人马,被掳了回来。母亲因为相貌美丽而被献给父汗。母亲虽然外表娇小柔弱,性子却十分刚强。对了,这点到和你有些像。父汗也没有为难她,只是让她和同伴一起在王庭里继续跳舞。不过,两年后,母亲就生下了我。”颉利说着,眼里藏着笑,那神色似乎觉得有趣,但更多的是神往。
良久,他才继续说道:“后来,在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
婉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却被颉利打断:“她去世的那一年,就是被诅咒的第二年。”
难道说,她的母亲也是因为精绝公主……
颉利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本来就生了病,又因为异族诅咒这种借口被关押了起来。父汗虽然爱她,但那时也束手无策,因为大伯克亲自下了命令,将王都里所有的异族人看管起来。母亲没有封号和尊位,也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关在一起,最后……我自己也因为血统不纯被送出王庭。不久,就知道了噩耗……”
婉贞伸手抚在颉利捏紧的拳头上,沉静地说道:“颉利,我知道了。”够了,不要再多说了,让自己再重新经历一次……我懂得其中的辛酸……
“是么,”颉利微微笑着,又回到自己的靠垫上,似乎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那么,你也应该明白我对库赤罕他们的感受。”
库赤罕直至今天也因为血统原因被人侧目而视,想必幼时因为母亲的缘故而受的苦不会少……同病相怜,反叛突厥贵族们的颉利对这个子侄的状况恐怕感同身受。查庭的正统身份和库赤罕拼命的军功在抗衡。不过,“你不是库赤罕。”婉贞说道。
“而且,你不恨那位精绝公主吗?也许就是他的缘故,你的母亲才……”
颉利摇摇头:“我恨的是那些亲贵坚持的血统成见,恨的是那些长老们的装神弄鬼,蒙蔽民众和汗王。草原瘟疫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防范得当,自然就没事。但是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民众的损失就会增大,到后来,不只牛羊,连人都会染上疾病。这种事情,汉人的医书、农书早就有记载,而长老们却只是拿神谕来推委,害人误国,着实可恨。
“诅咒一说,我不知详情。但是被送出王庭后,我看到了子民们的疫情和病情,之后,查阅汉人的医典农书,里面都有应对的方法。可是,当时却……我去了自己的封地后,推行汉人的农学,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就算是诅咒又怎么样?这不是哪个人能够达到的力量,这是上天的诅咒,是上天对突厥的惩罚。可是,他们在这场灾祸中还要害死其他无辜的人……我,对于这样的突厥,痛恨不已。”
“所以,你要改变它。”婉贞接了下去,“但是,重建一个你理想中的突厥,能够亲手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你自己,别人不能取代。”
“你想告诉我,我要亲手去建立,所以我就要掌握最大的权利,”不是疑问,只是缓缓的叙述出来,颉利了然说道,“那么,我只要在这场争斗中取得最大的利益。”
“是。”婉贞直截了当地答道。
“比起那些东西,我还希望完成一件事。”
“什么?”
“就是,还我母亲王妃的尊号。”
夜里的风吹响了,伴着沙沙地落叶声,似乎还能隐隐听到野兽的呜咽和嘶吼。夜深了,不知今夜漫天飞舞的是黄沙还是冷雨。
“嗯。”婉贞不置可否,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你的打算呢?”
“我要大亲王的爵位。”颉利看着婉贞,“你想得不错,我决定支持查庭。不过,我现在后悔了,”他笑道,“不该答应放你走,留下来做我的真正的王妃吧。不,也许是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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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民殿下的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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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李世民
第四十章原野萧条兮锋戍万里七拍
那次夜谈之后,颉利就与图门可汗密谈,同意支持王四子查庭成为新汗王,条件就是大亲王的尊号和修建其母的可敦(王后)陵。图门可汗勉强同意。之后的十几日,颉利就与查庭等人会面密谈,准备周密部署王都事宜,尽量稳妥地进行。婉贞则几乎不离开颉利王府,每天呆在书房里,学习一些简单的突厥语和了解突厥的风俗和制度。寒冬就这样悄悄地远去,初春的风依旧寒冷,却已经不像严冬时那样冰冷刺骨。天气也逐渐好起来,渐渐明朗的天空让婉贞的心绪也跟着明快起来。
初春到来,紧跟着突厥就要举行大祭祀。这是一年之初,由汗王亲自到王都附近的雪山向天神祭拜,祈祷一年的国泰民安。大伯克亲自主持典礼,大小贵族几乎全部参加,王都的禁卫军近半数出动。而这次祭祀还有另一个重点:代替病重的图门可汗来祭祀的那位王子将是汗位的继承人。
库赤罕那边已经知道颉利支持了查庭,两边的亲兵营似乎都有异动。颉利的大军还都驻扎在雁门关外,身边只有五千亲兵。而库赤罕则掌管着两万禁卫军,不过他自己在王都的亲兵营也只是一个万人队,两万禁卫军效忠的是可汗。不知道会不会另有变数。
这一日,颉利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直接来到书房,二话不过拉起婉贞就走。“这是做什么?你不是不要我出去吗?免得有人认出来。”婉贞不解地问道。颉利还特意嘱咐过,如果不是他亲自来接,一定不能离开内院。
这倒提醒了颉利,他看到婉贞一身长袍和随意绾起的发髻,立刻吩咐两个侍女道:“马上为王妃换装。”
“到底是什么事?”
“在布置大祭祀的事情,我想你也一起过去。有你在我身边也多一份小心。”颉利解释道。
眨眼工夫,盛妆丽服、重新带上繁琐沉重首饰的婉贞就被颉利带上马车。马车直接驶进王宫的内院。
***
暖堂里,已经坐着了二十几个突厥贵族,两个首位上左边一个坐着查庭,右边的空位想必就是颉利的。颉利带着婉贞入座,一个仆人赶忙为婉贞加位。
婉贞刚要坐下,就听到下面有人低声说着:“怎么让一个汉族女人进来了!”
听懂了这句话的婉贞,重新站起,在那个突厥贵族的面前,用突厥语回敬道:“不错,如果我只是一个汉族女人自然不能在这里。不过,我现在是颉利王的王妃。”
话音未落,查庭就喝斥那个贵族,让他向王妃赔礼谢罪。婉贞拂袖离开,在颉利的斜后方坐下了。众人些许惊奇的目光和颉利略带得意的赞许神情,全都收在眼底。
众人开始讨论如何部署军力,猜测库赤罕将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图门可汗已经决定由查庭代替前去祭祀。颉利不时与婉贞用汉语小声交谈。
提到颉利的五千亲兵,众人相持不下:有的认为应该埋伏在暗中,随机应变。有人则认为应该安排的查庭周围,以防不测。颉利则一直在沉思,没有出声。无论如何,这些亲兵一定是由颉利指挥才行。而目前还掌管禁卫军库赤罕,会不会利用这次机会用人数近万的禁卫军下手,还很难说。
婉贞在颉利身边低声说道:“我有个法子,不知能否行得通。”
“且说说看。”
“你来掌握禁卫军。”婉贞话音刚落,就看到颉利炯炯有神的目光点亮了。
***
婉贞用突厥语高声说出了这句话,顿时全场安静,众人的眼光在颉利王夫妇与查庭王子之间转个不停,看着两人的反应。
查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向婉贞微笑道:“王妃的主意甚妙。这样一来有王叔为我督战谋划,小侄更为安心。只是有一些为难——禁卫军无缘故换首领会引起军心不安,二王兄也不会轻易拱手相让;再有王叔是小侄的长辈,为小侄率领禁卫军恐怕有些不妥。”禁卫军的首领必须是王族,最好还是汗王的血亲,一般都是王子担任。
婉贞道:“这些倒也无妨。王爷是大汗的胞弟,弟弟为哥哥护驾本是分内的事。殿下代替大汗前去祭祀,是孝;王爷率领禁卫军为大汗分忧,是悌,同时守护殿下的安危,是慈。至于禁卫军,职责便是尽忠于大汗,并不是二王子的亲兵,只要大汗下令,禁卫军便不会有异议。至于找个缘故和安抚二王子,想来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查庭有些迟疑,道:“王妃说得也不错,那么这禁卫军以后……”
婉贞道:“殿下,我们汉家有一句话,‘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殿下以后是要成为万民仰赖的突厥大汗啊,这等带兵护卫的事情还是要吩咐身边的人就好,殿下只要考虑以后如何庇佑突厥,强民富国。王爷是殿下的至亲骨肉,若论带兵征战,王爷北定柔然、乌孙,南与汉军对峙数月而不败,战绩显赫,这里没有哪位可以说更胜一筹吧?王爷为殿下助阵,他日殿下成为大汗,王爷也自当为突厥尽忠效力。殿下可还有什么疑惑?”
查庭笑道:“王妃既然这样说,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父汗那边,小侄便去试试。”
婉贞颔首还礼,看得出,查庭笑得有些勉强。
半个时辰之后,颉利等人离开。查庭起身相送,看着马车离开了王宫。
一个近侍悄声在查庭身边说道:“殿下真的要让颉利王统领禁卫军?颉利王此人野心不小,这回再加上大亲王的爵位,难保没有异心。”
查庭冷然道:“这有什么办法。禁卫军在颉利王那里,总比在库赤罕那里好。至少现在,颉利王不会冒什么风险……不过,”查庭皱了一下眉头,“那个女人也不容小觑。她看准了我这边没有能够统领大军的人,贵族长老的支持固然重要,可是兵权更加重要。说出来的话又让人无法推辞,真是犀利。明知道可能不利于自己,但是眼前的条件却让人不得不先答应。这个汉人女子颉利王怎么找到的?”看着那辆五彩华丽的马车绝尘而去,查庭迷起双眼,“这个宜家王妃,找人盯一下。”
“是。”
***
马车上,颉利向婉贞调侃道:“我从未想过,王妃会对我如此赞赏有加,莫不是已经动心了?”
婉贞又恢复公事公办的口吻:“不是动心,是要动心思。查庭对你疑心很重。”
颉利笑道:“这整个突厥贵族中对我没有疑心的人能有几个?倒是我的部属和两个妻子对我忠贞不二。对了,这个王妃你作得也挺合适,不如就真的作下去吧,那样的话,我就有多了一位美丽贤良的王妃辅助。”
“你倒是乐享齐人之富。”婉贞笑道,“不过我却还是想回中原作我的朝廷命官,现下先用王妃的身份帮你而已,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既然是王妃的身份就不是非分之想了,这叫名正言顺。”颉利哈哈一笑,顺手揽过婉贞的肩,“不过这次王妃你可是大出风头了,恐怕有人暗中作梗,我会派亲兵守在内院。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你是说,查庭他们可能会对我出手?”
“出手倒还不至于,难保暗中不做些什么……”
“颉利!”
“什么?”
“把手放下来再说话!”
“放在哪?”
“你如果不想让人家说,颉利王被王妃当众教训的话,就给我收敛点!”
“河东狮吼的说法我在汉人的书里看过,汉人可能觉得不光彩。不过突厥人倒不会这么在意……”
***
七天后,初春的大祭祀开始了,王都里一多半的贵族都要随行三天,参与典礼。平民百姓也要在家中斋戒,祈祷神明赐福。病重的图门可汗指定王四子查庭代表他前去主持祭祀,并让王弟颉利王率领禁卫军一万人随行护送,立王储之意昭然明示。王二子库赤罕则被派遣去剿灭漠西出现的一伙匪徒。本来这种剿匪的事情交给个千人队的将军就好了,却要王子亲自出征,明里是建军功,不过心中都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以绝后患。
第一天傍晚,大队人马到了雪山脚下,安营扎寨,准备明天的祭祀典礼。为以防万一,婉贞没有和女眷们一起,而是被颉利安排到禁卫军营里,与颉利一起身边有一千亲兵护卫。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婉贞独自呆在帅帐里,碎叶公主两次派人请她一起参加宫廷女眷们的宴会,婉贞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都谢绝了。
正在看书时,颉利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初春的白天已经暖了起来,到了晚上还是阵阵寒意。颉利披着玄色的毛皮斗篷,身上带着一丝清凉的气息。
婉贞抬起头,问道:“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有什么异常吧?”
颉利答道:“没什么,查庭那边已经歇了,除了一些女眷和亲贵在聚会,四处都已经安定了。你没有出去吗?我本以为碎叶会来请你。”
“她的确过来邀请我了,不过我怕麻烦回绝了。”
“这样也好,”颉利说道,“你在我身边,我也好护你周全。”
婉贞笑了一下,打趣道:“我看,你是要个人帮你参谋吧?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颉利也笑了,眼中却是有些无奈,“怎么就这般倔强。罢了,你倒是帮我参谋一下现在的情形。”
“有什么不妥吗?”
“库赤罕那边,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击,但现在却一直没有动向,居然顺利地接受了人物离开了王都。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会不会没有离开王都,藏在暗中布置?”
“不会。”颉利斩钉截铁的说,“我亲眼看到库赤罕率队离开。更何况,临战脱逃,这在突厥人眼里是极大的耻辱。库赤罕的确是离开王都了没错,但是他到底做了怎样的布置呢?”
两人一时无话。
婉贞皱眉道:“如果这个主帅离开了,那么王都这边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是太大动作的。你和查庭的身边肯定有人监视,但还能做什么呢?”
“罢了,不用多想,见招拆招吧。”颉利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明天可是会辛苦一天呢。”
“好。”婉贞说完,两人又是相视无言。
颉利露出促狭的笑,“怎么不睡?”
婉贞瞪着他,“你怎么不走?”
“不应该服侍夫君一起歇了么?别人看着会奇怪的。”
婉贞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之人。
颉利嘿嘿笑着,转身掀开帘子,离开了。留下一句,我就在旁边的帐子里,有事叫我。
婉贞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一句话:见招拆招固然好,只是怕失了先机……
明天会是很忙碌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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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考试加上已经到了期末了,这么长时间的失踪真是不好意思,凌祯这厢有礼了。对于一直支持等待本书的各位朋友,真是非常感谢。在这里,祝各位新年快乐。
更新会继续,寒假时速度会加快。天气冷了,大家要注意保暖,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个温馨的寒假……
另:本章内容较多,决定分成上下两部分,明天争取将下部分搞定。
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关照。
第四十一章原野萧条兮锋戍万里七拍(下)
第二天一早,祭祀典礼就开始了。天边的晓月还未退去,所有的突厥贵族就已经等候在山上的祭祀台旁。天气寒冷,纵使皮裘华服也挡不住初春清晨的阵阵寒意,一些贵族不免聚在一起瑟瑟发抖。婉贞披着颉利指定的纯黑斗篷,双手拢在袖口中在一旁静静等待。所幸婉贞并不是真的娇小姐,披星戴月上早朝,一站一两个时辰也是常事。若是换作真的落雁只怕有苦头吃了。
颉利是禁卫军的长官,随时戒备在主台的周围。这人今天穿一身紫金鐾甲,点缀着虎皮貂领,外罩黑色裘皮大麾,金冠上的孔雀翎迎着点点星光。他走到婉贞身边,低头说道:“冷吗?等一下太阳出来就好了。”婉贞听出了他语气中关切之意,心中一暖,仰头笑道:“所以你才要我穿黑色的斗篷?大王果然博才,涉猎广博。放心,我不要紧。”颉利听到赞扬之句也不禁微笑,顺势握住了婉贞微冷的双手。
粗糙宽厚的掌心中竟然是炙热的温度,婉贞一怔,随即悟道:“大王不必紧张,料想着会场之中不会发生什么事。”颉利十分惊奇:“你怎知道我心里不平静?”婉贞笑道:“掌心的温度不是温热而是炙热,说明肝火旺盛,倒是精神充沛,不过怕损耗精力。”颉利微笑道:“不错,倒也不怕这会场之中的变故,确实没什么可以使人心神不宁。”
不多时,查庭和现任的大伯克等祭师鱼贯进入会场,众人噤声敛神站好,随即祭祀开始。一头白发、脸上千沟百壑的大伯克咿咿呀呀地念着祭文。婉贞虽然在学突厥语,不过时日尚浅,那些通篇大论的祭文只能听懂一半。
祭文诵读完毕,篝火点燃,进行献祭和唱诵。天已经大亮了,条条金光镶在雪山山顶上,朝阳如同炫目的琉璃一般升了起来。沐浴其中,看着盛大诡丽、若真若幻的典礼,婉贞深感人世间的多姿多样。
整整一上午就这样站过去了。当晚又举行了宴会,一切井然有序,女眷们还去山中的温泉里沐浴。婉贞说什么也不肯去,碎叶公主亲自来了也说不动,倒是被颉利笑了一下。总算是碎叶公主体谅她汉胡两地风俗不同,放过了她这回。
第三天一早,在大伯克的主持下,查庭王子代表大汗向天神献祭,希望天神保佑突厥四方平安,保佑突厥汗王早日康复等等。午时左右,太阳升得最高,代表天神已经回到了天庭,祭祀也算结束了。贵族王公们用过午宴后就准备返回王都。颉利等更是连午饭也来不及吃就忙着拔营。婉贞知道这是最后一关,之前既然都相安无事,难保最后有什么差池。
一过未时,禁卫军开跋回京。浩浩荡荡的一万人快马加鞭,引得沙尘漫天飞扬。因为要在天黑之前回到王都,不少女眷也都弃车乘马。碎叶公主带着娜颜与婉贞一起快马加鞭,跑在队伍的前面。
翻过一个小山丘,王都所在的平原遥遥可望。碎叶公主向婉贞道:“落雁你快看,再有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到王都了。”
“噢,好快啊,来的时候用了一天的时间呢。”
“是啊。来的时候要顾及祭祀的庄重,回程却是大家展示身手的时候。不过真没想到,落雁的骑术竟这么好,一点也不比突厥女子逊色。看来我们一定能成为最早回去的人了。”
婉贞微笑道:“公主过奖了。”
娜颜却打趣道:“公主忘了,宜家王妃不比咱们可以随着性子,看王爷还在后面辛劳,怎么能和咱们一起先走了呢?”
碎叶也笑道:“不错,倒忘了这个。颉利大哥也真是辛苦,这一万人的队伍拉得这般长,那些老的弱的都落在后面,咱们还在前面拐带了王妃疯跑,要呼应周全真是不容应。”
婉贞一听此言,心中一震,难道就是这点?
离王都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天也渐渐地暗了,如果要动手就是现在了……
一边想着不仅勒紧了缰绳,马匹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用汉话叫道:“落雁。”
婉贞回身,看到正是从后面赶过来的颉利。
颉利脸上略带凝重,道:“不要跑到那么前面去,这个时候怕照顾不到你。”
婉贞点点头,看来他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
碎叶却还在旁边打趣道:“看看,大哥心疼了。等一下就要怪罪我等拐走王妃了。”
颉利道:“碎叶你们也是一样,前面放慢点脚步。已经快到王都了,不要分散才好。”又对婉贞说道:“你来我身边吧。”
婉贞略微迟疑,道:“不必了,我在前面让众人放慢脚步。”
颉利点了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正说着,娜颜指着远处一个山丘道:“那边是什么东西?”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黑乎乎一片,数目不少。
***
婉贞与颉利对视无语。颉利回身从马鞍上取下一把长剑,掷给婉贞,道:“自己多加小心。”婉贞点头。
颉利回马登高,号令队伍停下,随即禁卫军的几大将领都来到跟前听凭调遣。不多时,只见两名将军带着两千士兵领命而去,直奔对面的山坡。
碎叶有些不解,又不免担心,向婉贞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大哥为什么要队伍停下来?我也要去看看。”
婉贞还不及叫住她,碎叶便纵马跃下高坡,要追上前去查看的队伍。所幸娜颜拦住了她的去路:“公主请留步。这里不是王庭,毕竟还是行军之中,要依军令为重。您看,颉利王不是也不能照顾王妃么?”
婉贞也追了上来,道:“娜颜说的没错,碎叶,听颉利的话,等在这里吧。”
这样停下来的队伍开始慢慢聚拢了。贵族们的车驾被围在当中,士兵们分列周围,略有肃杀之气弥漫其中。人群也不若之前的喧闹,安静中的窃窃私语更让人心中紧张。
天渐渐暗了下来,天边还剩下最后一朵火烧云的时候,一队士兵回来禀报:“那些人自称是被狼群袭击了的猎户,人数不少,带着西方口音。已经按照大王的吩咐令他们离开这里,不会冲撞王驾。”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口气,只有颉利的眉头还皱着。下令继续前进之后,颉利纵马与婉贞齐头并进,他悄声说道:“据探子回报,那些猎户大都是青壮男子,其中既无女子也无人带家眷,都是轻装简行。”
“噢?”
“突厥人打猎常常一家人出动,也有很多女猎人。出现的这群人只怕是有目的结集在这里的。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放弃了原来的目的。”
***
入夜时分,队伍回到王都。安顿妥当之后,婉贞与颉利回到王府。一进门,管家就匆匆地上一封信件,信封上还有些血迹。婉贞听管家说了什么“来人受伤”“来不及”“王妃”“王子”云云。颉利打开信函,脸上一阵寒霜,半响道:“终于知道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原来是天公不作美,迟了一步。”
婉贞接过来看,是用突厥文写的,字迹很潦草,纸上甚至还有点点血迹。婉贞看了大概:“漠北大营受到强匪袭击,两位王妃和小王子以由柔然亲卫兵护送离开,肯请大王救援……”
颉利冷声道:“库赤罕剿得好匪!把人从西面赶到我的漠北封地,想调虎离山。可惜他算露了天有不测风云,送信人途遇大雪封路,耽误了一天时间。这边的信没有送到我手里,白费了他在路上布置的人。”
婉贞此时也明白了来龙去脉:前去剿匪的库赤罕不知是收买那些土匪还是有意驱赶,让这些流寇袭击了颉利王的漠北封地。亲族家眷受到威胁,如果颉利王率部回救,那么祭祀这里就群龙无首,只要他库赤罕回来应该就能轻易掌控局面。不过,颉利王迟迟没有动静,库赤罕只好派人在回程的半路上伺机行事。这边则是因为信使路途上耽误了时间,使颉利王没能收到这封致命的信函。“现在怎么办?你的亲族怎么样了?”
“她们正在来的路上。葛织是柔然的公主,身边有柔然的亲兵保护,乌尔日娜和她在一起,应该不要紧。”颉利说完,转身回了书房,随即召见了几名亲信将领。
婉贞也转回房间。刚才他说的两个名字应该就是他的两个王妃吧?没想到还要见面,只希望别惹麻烦就好。
祭祀大典一事,颉利和库赤罕貌似未动一刀一枪,相安无事,谁又能想到背地里却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这两日在王都里,两边的亲兵都是剑拔弩张,差点惹出乱子。库赤罕那边明显有意挑衅,大概是上次未尽全功,心又不甘吧。而颉利则更沉得住气,一是现在时机未到,二是手中的兵力有限,如果雁门关的大队能撤回来,便可以富富有余。所以这两天颉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也不过来找婉贞商量,大概是觉得丢了面子,心中窝火了。婉贞看在眼里,却也不能笑他,眼下自己也没什么顶好的主意能够化解这个困境。
婉贞心中盘算着,朝廷派遣议和使节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如何还没有消息?如果前线议和,颉利就能将大军撤回,这边的胜算就能多了。自己也便能早些回去。而且议和成功,就算颉利想扣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俘被扣的两军将士到时候会送回,自己的机会又多了一层。
这样想着,一天早上颉利敲开婉贞的房门。婉贞素来早起,这时已经穿戴整齐,伏案看书。
颉利不同于前几天阴沉的脸色,有几分欣然道:“有两件大事,你要先知道哪个?”
婉贞略一深思,道:“见大王满面喜色,必然是好事。莫非大王的亲眷已经到了王都?”
颉利笑道:“再猜。”
“看来是更大的喜事。”婉贞猛然想到,扶案而起,“难道说,前线已经议和了?”
颉利微微笑道:“真是服了你,两件事居然都猜中了。不过,我怕第一件事并不算是喜事。倒是第二件解了燃眉之急。”
“此话怎讲?”
“我的两个王妃路上遇到查庭的亲兵,由他们护送前来王都,中午之前便能到。不过这查庭的亲兵来的未免太巧,我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而且,对你会有不便。”
婉贞不解道:“与我什么关系?”
颉利暧昧一笑,道:“想想你现在的身份。罢了,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婉贞见他笑得蹊跷,加上一句:“你去陪你的夫人就好,不干我的事。”
颉利续道:“再有雁门关传来消息,议和使已经到了,据说是你们的礼部尚书。后天傍晚时分能到。怎样?”
“礼部尚书何志何大人?倒是一名德高望重的老臣,而且亲自到王都来议谈,可见诚意。”
“不光如此,”颉利道,“我让蒙言将军率大队人马护送,雁门关外只留几千兵士做做样子,一来表示我的诚意……”
“二来趁机将兵马撤回,大王一举数得么。”
“不错。如此一来,我大军在手,看库赤罕那小儿如何猖狂!”
“如此一来,恭喜大王胜券在握。不过大王特意过来,想必还有我出力的地方,请大王直言。”婉贞微笑道。
“好,我只问你,你想不想见你们的议和使?”颉利问道。
婉贞愣住:“我?怎么见议和使?难道……”
“当然不是让你暴露身份。”颉利笑道,“换回你的官服,就说你被我擒来,如今要平息了突厥的内乱我颉利王才会放人。你要以我的使者的身份来和你们的议和使谈判。”
婉贞皱眉道:“你还真放心,就不怕我们合起来害了你?我,毕竟是汉人。”
颉利哈哈一笑,道:“我信你,你不是那样心胸狭窄之人。”
婉贞听了,心中一热,笑道:“也罢,只盼如你所愿。”——
中午时分,有人来报,颉利王的家眷已经由查庭王子的五百亲兵护送至城郊。颉利立刻率亲信来到王都外的原野之上。此时,春风送暖,裸露的深褐色大地上已经冒出了些许嫩绿,清新可人。
两辆高大的马车在兵士们的护送下来到颉利的面前。查庭也来了,一来收回亲兵,再来顺便向婶婶们问候。
几名侍女掀起厚重的帘子,扶着车内之人下来。
两名服饰华贵的美丽女子走下车来。
两人都是贵族少妇装扮,前面一位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气质高贵,神色庄重。她向颉利行礼道:“王爷安好。”举止端庄,神情却是欣慰。
后面一个女子身材高挑,容貌艳丽,典型的塞外美女,颇具英姿。她见到颉利,脸上一阵急切,但见前面那位女子礼数周全,又见有不少外人站在一旁,只得跟着说道:“王爷,安好。”
颉利连忙走上前,扶起两位王妃,道:“王妃不必拘礼,时事动荡,你们二人受委屈了。”
二人站起身,三人对视,颉利面带怜惜,两名王妃一个面有沉思,后一个早就热泪盈眶。
查庭走出来,道:“大家既然平安相见,原是应该高兴才是。可见,小侄来的不巧。”
前面的王妃向查庭微微施礼,说道:“四王子说得哪里的话,多亏王子的亲兵护送,我们才能这样快又安全的到了王都。一家人又能团聚。”
查庭道:“小侄不敢当,这都是份内的事。既然如此,小侄要清点亲兵,先带着这些人回去了,王叔快与王妃们接风洗尘吧。”
三人皆道“请便”,颉利又要派人送查庭,正在忙乱,查庭忽然道:“咦?若说一家人是不是还少了一位人物?不知宜家王妃如何没来。”
颉利正要支吾,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朗声道:“多谢四王子关心,我在这里。”
众人闪开,从中走出来一位盛装华服的绝美女子,容貌精致,身姿玲珑,举手投足之间尽带威仪。
正是作王妃装扮的婉贞。
颉利有些诧异,迎上去小声用汉语道:“不是不来么?”
婉贞先向站在那里的两位王妃微微颔首行礼,微笑说道:“府中准备来迟,还请两位姐姐恕罪。”又向颉利道:“准备来迟,还请王爷责罚。”随后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道:“给你留点面子,算作回报。”
颉利一怔,看着还愣在原地的两位王妃,只得连忙说道:“这是宜家王妃落雁。”指向第一名女子道:“这是贤明王妃葛织。”
婉贞行礼见过,心中明白这就是柔然的公主茹茹葛织。
颉利又引荐第二名女子道:“这位是昌盛王妃乌尔日娜。”
婉贞依旧见礼,心中笑道:看来这个乌孙来的王妃对颉利倒是有一片真情。
抬头看到乌尔日娜幽怨的神情,婉贞微笑着想,这回有颉利的苦头吃了——
回府之后,众人一同用餐。,明显的感觉到气氛尴尬,颉利虽在维持,但柔然公主端庄中带着冷淡,乌孙王妃更是食不下咽,颇有愤愤之意。婉贞倒是自得其乐,看的有趣,吃的香甜,置身事外逍遥的很。
饭后婉贞回到自己的房间,思量如何商谈议和之事:自己既不露马脚出来,突厥和中原又能尽量维持平和的局面。
这次的议和很特殊,史册上难找前例。战局上来说,汉军先输掉先阵,雁门关失守;但之后的援军又给了突厥军队痛击,夺回雁门关。战斗结果是一种相持状态,突厥虽然输了一阵,但元气还在。汉军略占优势。所幸如今突厥内部大乱,颉利王又不想再战。此时订约不好以胜败来定夺。如果平等地签订盟约,也许能换来更持久的和平。
再有,如今签订盟约的另一方不是突厥的大汗。颉利的身份是一个藩王,并不是一国之主,突厥上下会接受盟约吗?照目前的形势看,颉利要当上突厥的摄政亲王也不容易。查庭王子心机颇深,也已成年,不会甘心让颉利摆布的。如何能让突汉两国都受其裨益,战祸消弭,才是真正的大功告成。
正在苦想,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颉利走了进来。
婉贞见状起身,道:“这么晚了,大王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你可是我的王妃么。”颉利这样说着,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看着别处。
“正牌的王妃都来了,大王还是多陪陪吧,免得因为我这个外人伤了和气。”婉贞笑道。
“倒也没什么,乌尔日娜有些急性子,时间长了就好了。”颉利自顾自地坐下。
婉贞看他有些奇怪,又道:“如何能时间长?我不过是假借的身份,事成之后便要回去。大王还是和两位王妃说好。毕竟,她们才是你的贤内助。”
颉利叹了口气,终于看着婉贞,道:“还在想着回去?”
“正是。”婉贞正色道,“我不属于这里,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盟约签订之时,我就要归汉。难道大王想反悔吗?”
颉利无奈地笑笑:“我留得住你么?如果你要走,只怕有千条百条的计谋对付我。幽州之役吃了你的苦头,我可不想再触霉头。”
婉贞见他说的诚恳,也笑答:“大王谬赞了。”
“我只是奇怪,我令你讨厌吗?还是你觉得突厥王妃的身份太低?”颉利走到婉贞面前,低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突厥的可敦(王后)宝座也可以给你。”
婉贞道:“大王抬举我了。我在朝内,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员,如何能与王妃相比?更何况大王您……”
颉利低下头注视着婉贞,道:“我怎么样?不要说那些空泛的溢美之词,我要听真话。”
婉贞抬起头,道:“大王您坐到一边,听我慢慢说。您离我这么近,我怕您是在威胁我。”
颉利哈哈一笑,道:“不肯被人占半点便宜。真不可亲可爱。”
坐定后,婉贞继续说道:“大王您虽然身在塞外苦寒之地,但博览群书,通晓汉学,为人较为开明,能纳谏,勇敢果断。无故挑起战端虽是大错,所幸能够悬崖勒马,并非好战嗜杀之辈。若细论,算得上是贤明之人。对女子来说,有夫如此也确是上上人选。”
婉贞不过不失,言辞恳切,颉利点了点头。
婉贞看着颉利,微微一顿,道:“但,不是我的良人。”
“哦?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是你的良人?”颉利有几分兴致问道。
婉贞挑挑眉,故意说道:“自然是要一心一意对我,彼此之间再无其他。”
“你笑我作享齐人之福,却不知道珍惜?”
“不敢。不过事实如何还要大王自己定夺。”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颉利皱眉道,“我来你这里,是为你着想,怎么不领情?我这是要让府中上下的人都知道,你宜家王妃是本王爱重之人。免得我不在时你有什么闪失、委屈的。”
“为我着想?您别害我就行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虚名。再说,大王如此为我着想,就不怕两位王妃吃醋?”
“吃便吃了。”颉利有些烦闷地说道。
“大王,吃醋一词,典出何处?”婉贞笑问。
“唐人《隋唐嘉话》一书中记载房玄龄夫人卢氏好妒,李世民赏赐美女给房玄龄,要卢氏要么接受美女,要么喝毒酒自尽。卢氏将毒酒一饮而尽,却发现酒壶之中装的是醋,原是皇帝在考验她。吃醋一典由此而来。”
婉贞笑着点头,道:“不错。那么大王可知卢夫人与房大人情深意重,若非爱之极深,怎会毅然‘吃醋’?房玄龄年轻时生了一场大病,气息奄奄之际嘱托卢氏夫人改嫁,卢氏夫人却将自己的一只眼睛弄瞎,表示自己从一而终的决心,两人最终白头偕老。这吃醋并非是凶悍善妒之意,乃是情深爱切之现啊。大王如何不把这份心意放在心上?”
“你……罢了,罢了,你能言善辩,说不过你。”颉利似乎心有不甘,又突然笑道:“我怎地痴了,让你逞起口舌之快。难道在雁门关吃得苦头还少?”
他走近几步,靠着婉贞坐下:“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今晚我就在你这里住下,你会怎样?”
婉贞自然也不甘示弱,道:“大王是想让我动武么?先礼后兵也不错。”
两人微笑对视,心中却都在较劲。忽然,屋外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响起,“咔嘣”一声,两人同时出招:颉利左手袭向婉贞面颊,婉贞右掌格开,左掌劈向颉利胸前。两人便在这房内较量起武艺来。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颉利进招都是向婉贞的面颊、肩膀,腰身等方位,举止轻佻,但招数精妙,不容小视。加上他一身便装,倒显得几分风流倜傥。婉贞行动敏捷,身姿绰约,配上艳丽的胡服,煞是好看。两人一时不分上下。
突然颉利一掌袭来,婉贞向后避闪,却忘记有胡床挡在后面,脚下一慢,手腕被颉利抓住,一把拽到跟前。
婉贞情急之下,动了真格,一掌运了七层力拍向颉利胸前。
谁知,他竟然不躲不闪,直挺挺地受了这掌。“嘭”的一声,颉利身形晃了晃。
婉贞也一惊,道:“喂,你怎么不躲开?”
“你怎么不躲开?”婉贞看着他。
“我抓住你了哦。”颉利答非所问,似乎毫不在意的笑着。
“你没事吗?”婉贞还是有些担心。
“汉人不是常说突厥人皮粗肉厚吗?不过,你这回有事了。”颉利玩味地笑着,抓着婉贞手腕的手更用力。
婉贞意识到他掌心传来的热度,脸上一红,皱眉道:“既然没事那就放开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好啊,那我也可以对你不客气了。”
婉贞见状用力挣脱,颉利也不相让,几下较量,力没用好,两人同时摔倒,所幸婉贞的身后就是胡床,上面的皮毡倒是缓解了下冲力。不过,后来婉贞觉得,这应该是颉利故意的,不然以他的力气怎会被自己的带得摔倒。
婉贞抬起头,上方几寸处就是颉利放大的面孔,这厮若有所思的神情中隐隐带着笑意。左手还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右手撑在她的肩膀旁。
“春宵一刻值千金,王妃,当日让你在洞房中好等,今日让为夫来赔罪吧。”说着,颉利伸手解开了婉贞腰间宽大的蜀锦腰带,袍裙立刻松散开来。
婉贞愣住,待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时,立刻涨红了脸喝道:“你敢!”
“你是我的王妃啊,为什么不敢?”颉利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
“胡说,那只是假身份,假扮而已……”
“我可从来没说过是假扮。”头又低了几分,婉贞可以感觉到他的温热呼吸吹在自己的脸上。紧张的屏住呼吸,婉贞孤注一掷地说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颉利心中还是有稍稍的惊讶,又被看透了吗?
“我就是知道。英明如大王您,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原来是以退为进,服软了?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可真不容易。看来真是逼急了。要不要再吓吓她呢?
“别看你其他事情精明得很,对男人得了解还只是个小丫头。你,太小看我了。”
他俯下身,轻轻在婉贞的耳畔吹了一口气,婉贞立刻全身战栗起来,克制不住地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敢动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你会怎样?”
婉贞抬起眼,冰冷决绝的眼神让颉利心中不禁一凄:“我会让你付出你所有的一切为代价!”
不好,山猫的利爪要露出来了,颉利停了下来,平静地问道:“名字?”
“什么?”婉贞喘着气,还弄不清他的意思。
“你的真名。总不能我一直叫你落雁吧?李宛这个名字也不是你的真名,不是吗?”
婉贞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做声。
“放心。而且,告诉我你的真名,我马上就离开。怎么样?”
婉贞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陆、婉、贞。”这个名字已经一年没有人叫过了。不,应该是十年没有用过了。师傅师母虽然唤我“婉贞”,却也不能对人言明我本姓“陆”。
婉贞一时有些黯然。
颉利松开了手,站起来走到房门前,突然回身唤道:“婉贞。”声音甚是温和,还带着暖暖的笑意。
婉贞被那神情摄住,顿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颉利朗声说道:“私下里我就这样叫你了。早些休息。”说完推开房门,便离开了。
婉贞怔在那里,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呀。”
并不是反感,也没有欣喜,只是多了一种很少有的——惆怅。
婉贞不知道,颉利在门外并没有马上离开。他扶着柱子,按住胸口,轻声说道:“这丫头的手劲还真大。”——
第三天一早,侍女送来了量身定做的汉人男装,头巾、罩衫、内服,无不制作精细,样式考究。婉贞换上这套新衣,朝堂上那个力争进谏、桀骜不逊的美少年复又出现。
午时一到,颉利派来专人秘密引着婉贞来到汉人使臣下榻的驿馆,传话道:“按照约定午时三刻开始会谈,一切都交给你了。”
婉贞站在房门外,听到里面传来三四个男人说话的声音,竟有一些分外熟悉。
一个年轻男子说道:“何大人,您看突厥这次议和的诚意有多大?可不要像当年汉朝的苏武……”
略显老迈但有几分豪爽的笑声打断了年轻人的话:“哈哈,陈大人是怕在这塞外之地逐草牧羊吗?不过我们几人当中既没有王公贵胄,更不是美姬娇妇,人家突厥不会特意骗几个满地都有的男人扣住不放的。”
“这……何大人的意思是突厥议和很有诚意?可他们的行动却处处带着古怪,万一是另有计策,幽州地方岂不是又入险地?”
另一个年轻人说道:“陈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但请放心,军中已做了万全的准备,雁门关外有梁将军驻守,幽州全线左帅已经调度完毕。况且颉利王还留下了五千人马,以突厥的风俗断不会弃之不顾的。”
“不错,正如杨将军所言,我等要是能抵得过五千突厥兵士,倒真是值了。”婉贞听闻此言,心中暗暗点头,这位何大人年纪虽大但还不算迂腐,虽然执掌礼部却还洒脱。当日朝堂之上只打过几个照面,不知究竟,但细想起来,婉贞的几次犯众怒的进谏,众老臣皆怒斥其非,吵得不亦乐乎。这位何大人却没有参与,只是捻着胡须置身事外。
不过婉贞却没想到屋内的另外两人也会一起来,一个是京中第一才子、婉贞的同科榜眼陈玉泉,隶属工部;另一位便是平西大军的参军幕将杨中庭。
“不过,何大人,末将观察最近突厥可能要有内乱,王室更替在即,我等不宜久留,尽早签订合约回朝复命,以免夜长梦多。”
“杨将军有所不知,本官心中也正思量此事。”何志说道,“进犯我们边境的是他突厥的王爷,与这颉利王签订的条约突厥上下是否能承认,如何能使突汉两国暂歇刀兵,与民休息,才是我等这次的使命。”
婉贞听到这话,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位何大人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若以此为根基两边协力,议和之事一定能有新契机。
陈玉泉又道:“何大人想得不错,只是突厥人性喜抢掠烧杀,是否愿意息战?更何况这个颉利王是否真有议和的诚意都很难说。”
婉贞听到,推门而入,道:“陈兄请放心,颉利王体谅民心,诚意求和,此事由在下全权负责。”又向何志行礼道:“下官李宛,拜见尚书大人。”——
众人正在商议,突见一人推门而入,清凉的声音说道:“下官李宛,拜见尚书大人。”
何志一怔,定睛打量眼前之人:俊秀的相貌,优雅的身姿,如同一缕春风飘然而入,言笑自若。
众人皆惊起。杨中庭道:“可是李宛李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李宛?何志想起来了,正是一上任便闹得风风雨雨与文秀雅致的相貌极不相符的今科状元郎,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殉职了,怎么会在这里?
婉贞已料到众人的态度,早编好了缘由——
“如此说来,颉利王救了李大人,只是时机不便,没能联系本营。”
“是,杨将军所言甚是。颉利王不计前嫌,真心求和,待在下如座上宾。而且还让在下与各位商议议和之事。”
听完婉贞半真半假的叙述,众人大致了解始末,不过陈玉泉明显有顾虑:“李大人,颉利王不派他的亲信重臣前来商议,而是派你一个汉人前来,岂不是太奇怪了?”
婉贞道:“的确。我也问过,但是王爷却一定坚持。各位有所不知,现在突厥内部为王位争夺紧张不已,所有王公大臣、亲王贵族无不战线紧绷,颉利王力保四王子,现政局焦灼,恐怕无暇顾及其他。”
陈玉泉却道:“如此一来,突厥内部争斗岂不是大好时机……”
“陈大人,请自重身份。”婉贞正色道,“在下十分钦佩何大人的高见,我等为两国议和而来,力求为两国百姓造福,评析战祸,与民休息,签订能够长久和平的合约才是上策。
“更何况如今我朝欲举新政,百业待兴,怎可妄自开战,置民生于不顾?”婉贞一口气说完,神色严厉。陈玉泉听了,似有不满,待又要言,何志却打断两人,只说道:“我等身负皇命,前来议和,不可辜负圣恩另生事端。前线之事自有平息大军的诸位料理,作为议和使,自然只管议和,陈大人,你说呢?”
陈玉泉只好道:“是。何大人言之有理。”
何志又向婉贞道:“那么李大人,您现在身份是什么呢?什么立场呢?”
“是。下官受突厥王爷所托,力求平息战事,为两国谋富。待事成之后,班师回朝也算不负皇恩。”婉贞向何志正色说道。
“好。那么李大人说得能作数吗?”
“李宛回去会一五一十向王爷禀报,王爷也说过此事全权交由在下处理。在下定会竭诚复命。”
何志看着这个年轻人秀美但坚定的面孔,只点头道:“好。”——
回到府中,婉贞换下男装,重新穿上王妃的服饰。
手轻轻抚摸着艳丽的袍裙,大方的色彩,精美的图纹,舒适的质感,人都道胡服美艳,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很快,这身衣服就不会再穿了。又要回到那个朝堂之上明争暗斗,假扮身份。说不辛苦那是假的。
没想到自己竟会眷恋漂亮衣服,婉贞失笑地摇摇头。推开门,向门外的侍女吩咐道:“去请王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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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兰
“王妃主动请我来内室,这还是头一遭呢。”颉利推开门,看着端坐沉思的婉贞打趣道,“王妃莫不是害了相思急着见本王?”
婉贞有好气又好笑:“你尽管说吧,也没几天给你讨这口头上的便宜了。”颉利听了,微微皱皱眉。
坐了下来,侍女送上温热的奶茶和肉酪,颉利挥挥手命人都退下。“事情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婉贞点点头,道:“颉利,你信不信我?”
闻听此言,颉利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略微沉思之后,他说道:“你且讲吧。”语气中既没有犹疑也没有盲目,但是一种肯定和宽容蕴含其中。
这时的犹豫,便不足与谋事;这时的盲目赞同,便是欺骗——以他的历练身份怎会如此轻信于人?不过是敷衍谄媚罢了。无论颉利答“信”或是“不信”,婉贞心中恐怕都会有顾虑,但是这样的回答却让她心中松了口气。
婉贞微笑着点点头,道:“好。”
“颉利,你现在要做的是支持查庭继承汗位,然后获得辅政亲王的身份,以达到支配突厥的目的,对吧?”
颉利知道这人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关键,想了一下,答道:“没错。”
“那么,为什么想支配突厥?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个权利或者身份?”
“你应该知道,我向你说过一些。”
“不错,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不只是为了那些利欲,你有你的理想,改变突厥长久以来的陋习弊端,消灭那种曾发生在你身上的不幸……但是,恕我直言,你真的能做到吗?”
颉利听到猛然抬起头,目光中有些严厉地注视着婉贞。
婉贞看着他,继续沉静的说道:“也许能。但肯定不容易。如果不顺利,你要多久才能实现自己的报复?十年、二十年?如果你穷尽毕生来完成这些事,但也可能未尽全功。突厥的传统已经流传了上百年,你觉得可以凭你一人之力改变吗?就算你能够维持得住,那么你身后呢?中原有大量的事例可以证实很多新政在推行之初屡受阻碍,反复无常。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举不胜数:推行者一旦失势,新法就会被弃之不用,又重新走回老路。
“在加上这位四王子并非无能懦弱之辈,这个辅政之位以后能否做得舒服,你心中应该也有计较吧?”
颉利站了起来,正色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婉贞也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另立为王,自封疆土。”
…………
“你的意思,还是你们议和使的意思?”
“自然是我的意思,但对我们的议和也有好处。当然,我们议和使大人也同意了。”婉贞坦然道。
颉利有些失笑,这名女子应该是他今生见过最奇妙的人吧?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砸下来,然后如此随意坦然地道出始末,算是城府深还是没心机呢?
如此一来,颉利也开门见山:“汉人想得到什么?”
“既是议和而来,当然是为了两国之间签订和约,或者说,希望我国与邻国的疆土能够享有平安。”婉贞咬重了“两国”和“邻国”的字眼,颉利自然明白她的所指。
“你们是怕和我定的约,突厥不承认、不遵守。”
“战乱中受苦的总是百姓,若是和约不能维持,那么之前的苦难就白受了,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婉贞回应道。
“不错,我和何大人都希望能和突厥签订一个长久稳定的和约,双方既不轻辱也不迫害,为两国百姓赢得休养生息的机会。这样的努力应该要达到。但是现在的突厥,无论是你颉利王,还是悬而未定的汗位都不能让我们放心。所以,我想到了这个办法。”
“可是你要知道,要我自立一国只怕比现在要当上辅政亲王还要难得多。卧榻之旁其容他人安睡?就算是查庭的父汗、我的王兄图门可汗也只是让我去边远的封地,如今想要自立为王,谈何容易?”
婉贞微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么。查庭现在自然也知道你的意图,他既要用你又要防你,心中矛盾的不行;图门可汗当时勉强答应你的要求,如今有没有后悔也很难说,要知道这可是给他的子孙留下了个大祸患。但是,如果你另立疆土,名义上还是突厥的属国,但却不受约束;而在他们看来这确是你的退让,他们不见得会不答应。”
颉利道:“放虎归山还是养虎为患?恩,这倒是一个难题。汉人给什么条件?”
婉贞笑道:“我们自然鼎力相助。”
颉利有些不相信她的话,议和使能有这么大的权利?
婉贞道:“回去上报朝廷在等皇上的意思,实在等不及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大人已与我达成协议,他将力所能及地鼎力相助。只要从此边境平稳,和约能够签订成功,不辱使命便可。”
既然她说了这话,便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自己呢?封土列疆,自立为王,雄鹰展翅长空任翔,何等的快意舒畅!可是放得下这边吗?这里有幼年清晰的记忆,有母亲的温馨,也有身份的尴尬,还有他心中无法泯灭的怨恨、辛酸……母子的分别、令人憎恶的迷信愚昧,这些烙印能够一走了之吗?
“人总要有取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婉贞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但究竟何为鱼,何为熊掌呢?”颉利扪心自问。
“逝者已逝,来者可追。何为汝所欲也,何为汝所求也?”
婉贞最后说道:“颉利,我所认为的英雄,不是掠夺和征服,而是开拓和守护。”——
“王妃,今天王爷不到那个汉女那里去了。等一下就过来这边。”一个侍女面带喜色地对眼前的昌盛王妃乌尔日娜说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乌尔日娜淡淡地说道。
“不可以这样想。”话音一落,屋中的侍女们全都起身行礼,“见过大王妃。”乌尔日娜也起身相迎。贤明王妃葛织点头道:“你身子不适,歇着吧。其他人退下,我来照看妹妹。”
侍女们鱼贯而出,留下两个王妃默然不语。
葛织开口打破沉默:“乌尔日娜,现在是非常时候,我们不能让大王还为家里的事情分心。一些事情还是等局势稍稍稳定了再说。毕竟,你与大王也是同患难过来的。大王当初为了你,与整个乌孙皇室为敌。你要信任他。”
“葛织姐姐,你当时就不气吗?你不恨我吗?明明对我海誓山盟了,转眼又娶了别的女人进门……我可能怎么都不如姐姐这般大度能容……但是,姐姐你应该懂我的……”乌尔日娜泫然欲泣。
“纵使境遇相似,人的心境都是不同的。纵使亲近如夫妻,可还是时常感到陌生。”葛织叹了口气,道:“我虽与你不同,但你的心境我能懂得。当初我嫁给大王,完全是柔然希望得到大王的兵力支持,我身为王室公主必须为国家着想。联姻只是父王的手段,不过,我从没有后悔过。”葛织看着乌尔日娜,说道:“大王是个英雄,能有这样的夫婿,身为女子也算无憾。”
“那么姐姐就能容纳其他女子在大王身边吗?姐姐不怕哪一天大王会疏离了姐姐?”
葛织正色道:“乌尔日娜,要相信他。夫妻之间,信任是最重要的。更何况,大王虽然多情,但绝不薄情。”
乌尔日娜却摇摇头,急道:“姐姐难道忘了四王子的话了吗?那个汉人女子蛊惑大王,身世不详,可能是诅咒的……”
“不要说了。”葛织有些严厉地打断道,“这些都只是传言,怎么能够当真?四王子的话,听听就罢了。自己家里的事情怎么能让外人插嘴?你不要再多想了,今晚大王要过来,切记不能说这样话出来!”
可是,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害了他。乌尔日娜心中想着,抬起头,正看到身影有些寂寥的颉利走了进来。
“大王安好。”——
三天过去了,婉贞这期间只见过颉利一次,周围还有许多随从和他的两名王妃,点头致意后便匆匆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婉贞倒也不心急,这毕竟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也是他作为王者应有的决断,婉贞静待最后的答案。
向何尚书修书一封说明了现在的状况,为了避免身份暴露就没有再见面。婉贞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所谓腹背受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概就是现在这种境地吧。乌孙王妃的充满敌意的眼神,柔然公主礼貌中的冷漠,让婉贞觉得如芒在背,比朝堂上的对阵还要辛苦。战场或是朝堂上的对战,婉贞有把握,而且心里底气足,挥洒自如。而如今自己担着个虚名,又是男女之情,可着实头痛。
这天碎叶公主和娜颜来探望她。公主一身水色袍裙,肩上披着洁白的貂皮领子,衬得浅色头发和眼眸分外晶莹剔透。婉贞也很喜欢这个同龄的突厥公主,便一起在院中散步。娜颜一身紫色劲装在旁边护卫。婉贞也看得出来,这个娜颜绝非常人,既通医术又心思缜密,碎叶公主当她是心腹,而她又身份未明,怪不得当初颉利特别注意她。
彼时,已是微风拂面,春光宜人,比起之前的严寒真是两重天地。入冬的作战能在初春结束,也算幸事。
正在闲聊,几个侍女送来几盒点心,碎叶笑道:“来的时候,我在门前撞见颉利大哥。他还告诉我多来陪陪你。这会儿又让人送来点心,看看他多惦记着你啊。”
婉贞笑道:“公主不要取笑了。他哪有这么好心?”
碎叶道:“你不信?好,我问问。”就向那几个侍女道:“点心是谁让送来的?”
侍女答道:“是靡靡王妃让送来的,这是乌孙的特产,请两位尝尝。”靡靡是乌孙姓氏的尾音,这些人便称乌尔日娜为靡靡王妃。柔然的国姓是茹茹,柔然公主葛织便被叫做茹茹王妃。颉利起得封号很难读,叫得反而少。
碎叶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乌孙的这位嫂嫂这么好,我还没见过她呢,下次应该正式拜访。”
婉贞也颇为惊奇,不过料想这可能是塞外的风情,也不介意。对侍女笑道:“回去谢过王妃,就说等一下我和公主去拜见。”
她自己不想也不会这些妻妾之间的周旋,但总要回礼,所幸拉上碎叶公主也好说话。
碎叶也是性情洒脱之人,笑道:“呦,这就去啊。我什么也没准备多不好。倒是落雁你,大家都对你这么好,你也不会想家了。我以后的丈夫能像颉利大哥这么好就满意了。”
婉贞笑道:“公主这么美丽又善良,一定可以找到意中人的。”
碎叶却叹了口气道:“哪儿那么容易。我们的婚事都是父汗定下来的。我明年要嫁给铁勒的大王子,这是从小就定下来的,我却连他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就是身为贵族的无奈啊,虽然有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却不是自己要的。婉贞有些歉意,道:“上天这样眷顾碎叶,给了你美貌和善良,也一定会给你个好丈夫的。”
“真的?”碎叶听了,笑着说:“落雁说的真好。我也不怕,铁勒是我的母族,我母亲是铁勒王的姐姐,量他们不敢亏待了我。”
婉贞也笑道:“正是。无论如何,坚强勇敢的公主是最美的,也是最幸福的。”
碎叶拍手称是。众人一时有说有笑。侍女们又呈上奶茶和酥饼。
一个侍女递上肉酪,婉贞尝了一块,香浓满口,又饮了几口茶。
另有一个侍女端来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炉饼,道:“这是靡靡王妃亲手做的,请宜家王妃品尝。”
婉贞道:“谢过你们王妃。”即使人家的好意,也不好推辞,婉贞就尝了一块。
又酥又甜,还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婉贞赞道:“靡靡王妃真是好手艺。当真要好好谢谢她。碎叶,我们过去谢谢她吧。”
碎叶笑道:“好。可我也要吃了那个炉饼才行。”
娜颜端过盘子,微微皱了眉头,道:“公主且慢。宜家王妃,可有什么不适?”
婉贞正觉得胸口有些烦闷,疑是饮食不服,“有些气闷,想是吃得太急了。”
娜颜脸色一变,向侍女们道:“有没有酒?快拿来一些。”
婉贞惊疑地看着娜颜,倒满一杯烈酒,而胸口的气闷更加厉害,好像有口气在上窜下跳,隐隐有些恶心。
“请满饮这杯酒。也许能顺顺气。”娜颜脸色有些苍白。
婉贞将信将疑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火辣辣地烧过身体,胸中那口闷气似乎也顺畅了。
婉贞站起来,刚要开口道谢,只觉得有股甜腥味冲到嗓子里,“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也像烧着了一般,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下面这个视频是《新女驸马》的剧照组,扮相不错,大家可以看看,顺便想象女状元的真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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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女驸马
……怎么了?……
听到耳旁一阵吵闹声,却一句也听不懂……想睁开眼睛,也很吃力,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一群人在身边进进出出,乱做一团……
自己怎么了?这是在哪儿?
婉贞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甚是紧涩,隐隐有血腥味……
哦,对了,自己吐血了,这应该是在突厥的王府里。
突然觉的很冷,就像五脏六腑都冻起来了一样,手和脚都是冰凉的,难怪想动都动不了……心口还有阵阵胀痛,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忽然有人握住自己的手,粗糙、宽厚、温暖,仿佛在寒冷的冬天里看到一丝灿烂的阳光。被这样的手有力地握住,心,似乎也平静了。
颉利进入房间,一眼就看到了床上气息奄奄的婉贞,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紧闭着,衣服上还粘着点点血迹,任凭周围乱作一团也没有睁开眼睛——明明是个爱清静的人……
床前坐着碎叶和她的女官娜颜,娜颜似乎正在给婉贞把脉,指使着下人准备东西。碎叶坐在一旁,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
“怎么回事?”颉利劈头问道。
碎叶一回头见是他,顿时呜呜地哭出来:“大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正在聊天、吃东西……落雁……她就……她就突然吐出一口血……好多血……一直流……”
娜颜转身向颉利行礼,道:“王妃,是中毒了。”
颉利一惊,娜颜又续道:“不过幸好当时王妃将大部分地毒都吐了出来,目前性命无忧。只是身体里还有残余的毒物,也不容小视,现在正想方设法将毒排出来。”
颉利定定神,安慰了下碎叶,又向娜颜问道:“现在她人怎样?有没有什么危险?”
“王妃现在应该是昏迷了。不过这种毒很厉害,轻则使人行动困难,重则内脏溃烂而丧命。当时王妃饮了一些酒,借着酒劲将毒激了出来,护住了心腹。恢复起来可能需要些时日,因为中了这种毒可能有一段时间会行动不便。”娜颜一一答道。
颉利点点头,道:“你认识这种毒?真的不要紧吗?”
娜颜道:“听过传闻,家父在幽州医馆时和人谈起过,这也是第一次见。现在只能先用些解毒的汤药,还要等人醒过来看症状再说。”
“好,你就先留下来照顾王妃吧,治好了王妃你有什么要求本王都尽力完成。”颉利也看出娜颜临危不乱,这般沉着冷静绝非常人。
“娜颜不敢,自当尽力。”
颉利坐在床边,握住婉贞的手。纤细的指尖冰冰凉凉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带着一种熟睡时的恬静,却又冷得让人心疼。
怎么会中毒呢?有人想杀她还是误伤?就算是她身份暴露了,汉人或是突厥人也不至于使出这样的手段……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想杀死她呢?颉利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隐隐觉得她的手有些回应。“婉贞、婉贞,你怎么样了?”顾不得有别人在旁,颉利用汉话叫道。
娜颜检查了一下,道:“王妃已经有知觉了。不过现在因为毒性麻痹了经脉而不能行动自如,王爷少待,我去准备针石和草灸,为王妃疏通经脉。”
就在娜颜转身离去之时,颉利突然问道:“你可知道这毒的出处?”
娜颜顿了一下,答道:“这是拿相思子的毒和北川乌头混合炼制,相传名叫‘相思无期’。是乌孙王室的秘药。”——
“真的是你吗?”颉利背对着走进门来的乌尔日娜问道。
“不错。是我。”乌尔日娜干脆地答道。
“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颉利猛然回身,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女子,好似当初那样纯洁美丽,且不能忽略眼中憔悴和决绝。
“我的大王,还记得当初我们说过的话吗?”乌尔日娜笑得美艳凄凉。
颉利心中一动,想起了几年前在乌孙王宫中,与身为老乌孙王侧妃的乌尔日娜的热恋。颉利当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迎娶了她,结果招致已经归顺的乌孙上下的反抗。那日,在乌孙王宫中,他抱着她说:“我会一辈子疼你,爱你。”而乌尔日娜也对他说:“我会做个好妻子,做个称职的王妃。”……
颉利心中一凄,抬起头看着乌尔日娜。只见她微微笑道:“你可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但我没有忘。我不能看着有人害你、迷惑你,你却不自知。这个女人身上背负着诅咒,插手男人的事,迷惑你的判断。我如果再不动手,只怕什么都迟了。”
颉利怒道:“这都是哪里来的胡言乱语!”
乌尔日娜高声道:“你敢说没有?”
颉利心中一阵烦闷,刹时明白了前因后情:“查庭对你们说过什么?谁指使你做的?”
“没有人能指使我对你的感情。我只是做了我认为该做的,别人说了什么不重要,这都是我自己的判断。”乌尔日娜冷冷地道。
颉利明白,原来这就是查庭的计策。让他后院起火,乱做一团,也就无暇再谋大事了。偏他这位靡靡王妃性子直率,又是极有胆量的。当日在乌孙王宫时,明知道是大逆不道的姻缘,也绝无反复,做出了很多离经叛道的事。以查庭的为人,少说上几句传闻谣言,就足以让乌尔日娜对婉贞起了敌意。再加上她认定了婉贞是在害他,总会作出什么的。
爱之深,恨之切。颉利总算明白了之前婉贞与他的笑言。他对她的回护只能是害了她。她不需要像他这样的人。“你不是我的良人。”那日她清楚地说道。朝堂上满腹经纶计策,这等聪慧精明的人,面对这种女子之间的争斗却防不胜防……
“来人,将昌盛王妃带回房里,从今日起禁足。没有我的话,不许任何人进去!”颉利挥挥手让下人将乌尔日娜带走。
“王爷请慢。”娜颜从内室中走出来,“宜家王妃已经醒了,要见王爷。”
颉利疾步走进内室,看到已经睁开了眼睛的婉贞。
“不用着急,事情我会帮你料理的。先好好休养,不要急着动。”颉利轻声说了几句,便转身要离开,送走乌尔日娜。
婉贞努力睁开眼睛,看颉利要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尽力说道:“我……都听到了……罢了……你把事情……都告诉她……她们吧……我不要紧……不要这样……对她……”
颉利看着虚弱的婉贞,点了点头——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婉贞在娜颜的照料下已经能够自己坐起身。这个毒果然厉害,婉贞觉得浑身像灌了铅了一样,举手投足都很吃力,使不上劲,身体不听使唤。娜颜一直在身旁照顾,汤药都亲手喂送,私心周到得让婉贞很是感激。心中又想起留在幽州的德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会不会为自己担心,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娜颜又端来一碗参汤,放在床前,上前扶好婉贞,道:“喝了这么多解毒的汤药身体难免有些虚弱,进些参汤也好帮着补补气血。”
婉贞点点头,顺着她的手靠起来。娜颜还特意帮她拿了枕头放在身后,又披了件袍子在身上免得着凉。婉贞道:“娜颜,真是多谢你,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我。”
娜颜笑笑,端来参汤示意婉贞张口,说道:“王妃请先养好了身体吧,照这个样子还要半个月才能恢复,这期间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婉贞道:“好,我一定遵照医嘱,好好养病。”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娜颜笑着看着婉贞,“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婉贞有些不解。
“你的身份啊。现在两位王妃和这王府中很多人都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女扮男装的汉人官员。”娜颜看着婉贞,“这种事情传出去,无论是突厥还是汉人,你恐怕都有杀身之祸吧?”
婉贞看着这个少女,诧异于对方的敏锐和见识,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就是我,娜颜啊。”她笑了笑,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个汉名,你可能听过。那个名字就是,赛燕。”说着,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地看着惊呆了的婉贞。
“怎么会?慕鹤和越鸽的弟弟,不是男孩子吗?你……”婉贞说不出来了,她的确有想到“奇禽三郎”的老三赛燕就在突厥的王都,可能会与她联系。却没想到就是早已认识的碎叶公主的心腹女官娜颜。
“大哥他们没告诉你我的事吧?呵呵,老实说,我还和婉贞你有几分像呢,也总爱穿着男装和哥哥他们到处跑。人家见了就叫我们作‘奇禽三郎’,我也挺喜欢的。”
“我本来接到大哥的信,说找一位名叫李宛的俊美少年,结果左右没找到,却发现了你这位汉人王妃。原来李宛也是假的,却是一名如假包换、美丽动人的少女,难怪我上上下下地打探都没消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婉贞问道。
“第一次见你时就有所注意了。后来是收到了你让信鹰带来的诗句,看了那个我才想到你可能就是李宛。但事关重大,我不好确认只能暗中观察。汉军丢了一个年轻官员,突厥王爷带回来个汉人王妃,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同一个人?我毕竟能想到你不是一般人,就常让公主过来,接近你。前天颉利王将这些事说出来,我才确定了。”
婉贞默然不语。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又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你是男是女都不干我的事,我还乐得瞧个热闹。”赛燕咯咯笑道,“没想到哥哥他们全都被你骗过了,亏他们还有我这个常扮男装的妹妹呢。我还真想看看你这位女状元叱咤朝野的样子呢。可别让我失望哦。”
“你真的不告诉别人?”这个女孩如果真的帮她保守秘密,那就是可喜可贺了。
赛燕笑了,“当然,骗你不成?”
婉贞也如释重负,欣慰地笑道:“赛燕,叫我如何谢你才好?之前又救了我的性命,如今又要帮我保守秘密……”
“我有一个要求哦。”赛燕打断了婉贞的话,带着几分认真说道。
“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尽力办到。”婉贞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允。
“我要跟在你身边,看看你这位女状元是怎么行事的。”赛燕答道。
“这个容易,只要你家人答应,我便带你如上宾。”
“现在只有大哥管我,他要是不答应你要帮我说话。”
“好。”
“要不然,我就嫁给你吧,呵呵,回去了对你也有好处。”
“这怎么行?终身大事不可胡闹。”
“假的嘛,怕什么?”
“假的也不行。”
“那你还嫁给颉利王?”
“我……”婉贞被呛得没话说,“我那时没办法啊……”
“不过,还真想看看你穿官服的样子。”
婉贞笑笑,“等回去了就看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先把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会辅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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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王府的后花园中,几名侍女拿着披风、锦帕等物立在一旁侍奉。
一名汉人少女身着淡青短衫,系一条缟素裙,青云上绾作髻,手持宝剑正在演练。
刚开始来回几合,尚见招式分明,举手投足,颇有法度。一来一往,青锋剑指,端的是飒爽英姿;后来渐渐舞得快了,身形难寻,姿态模糊,但见一口宝剑如同一条白龙上下盘旋,寒光闪闪;再舞得精妙,人与剑皆难寻觅,但见一团瑞雪,旋风而来,冷气飕飕,忽听见娇声一吒,“呛”地一声,一旁大树上杯口粗细的枝桠断落。
那少女一个白鹤亮翅将树枝斩落,惊得周围的侍女直向屋檐下躲去,只有一个紫衣突厥侍女,鼓掌称赞,迎上前来。
那汉人少女身形收拢,剑鞘轻扬,燕子穿花式将剑收好。微微摇头。
那突厥少女将手中的披风送上。
“李侗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精妙的剑法,我却是第一次见。只怕我们师门中唯有梁大哥能比上一比。”看婉贞摇头,赛燕笑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足?”
婉贞笑笑:“只是看着好看而已,万军之中能有什么用?而且我现在劲力尚未恢复,行动之间颇感滞怠,只是斩断一个树枝还感觉吃力,差得远呢。”
赛燕道:“这个毒很是厉害,恢复起来不大容易。这才十几天,你还要好好休养才行。不过,”她眼眸一转,俏皮笑道,“我这回总算知道了。你和梁大哥认识,定是在武科场!”
婉贞一怔,没能领会,只道:“你怎么知道的?我的确去了武科场看他,才知道他可能是梁兴将军之后。不过,他没看到我。”
赛燕咯咯笑道:“我说呢。原来您没下场啊,不然我梁大哥准输——这般武艺和姿色,梁大哥还不花了眼?输定了!”
婉贞笑骂:“你打趣我呢,我还当是什么好话!”
赛燕道:“当然是好话。我夸你,文武双全天下难寻么。以前我总认为自己武艺好、人又机灵,大哥说我任性逞能,我还不服气。这回见了你,总算服气了。”
她俩说说笑笑,转身进了房间。
婉贞中毒之后,赛燕就一直留在颉利王府照料,十几天过去了,身体渐渐好转。这天婉贞一定要活动筋骨,便在花园中练剑。非是婉贞心急,前日颉利回府探望时告知,大汗身体日渐衰弱,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若是有事,必然在这几天了。婉贞也知道,此一役是关键所在,情势难料,不希望自己这个时候手足无措地等待。
颉利应婉贞请求,已经是大致的事情和两位王妃说了。葛织和乌尔日娜十分惊奇,竟有些不信。葛织特意前来探病,见婉贞身边的汉人男装,这才明了,待婉贞如同上宾。而乌尔日娜,即使颉利没有将她禁足,她自己也终日躲在房中,不肯出来。也不知是与颉利怄气,还是怀疑婉贞的身份。如今府中上下全由柔然公主葛织料理。葛织端庄谨慎,可谓是颉利的贤内助。颉利现在整日与查庭、库赤罕等人盘桓,又要部署亲兵,十分忙碌。
前日颉利见婉贞身体恢复了,就提议会见汉人使臣。自从婉贞病下,就一直没与何志和陈玉泉他们联络,颉利也只是派人告知,李宛染病暂不能见面。这回到了关键时候,大家都见上一面,订好计划。
颉利派来了心腹谋士阿史那郁督和亲兵将领蒙言将军。这二位与婉贞在雁门关时都照过面,此时此地重逢,又是化敌为友,婉贞心中感慨。他父子二人自是对婉贞的身份惊奇不已,又表示钦佩不在话下。
于是婉贞换上汉人官服,请来议和使何志等人,王府里设宴款待。把盏之间,大事便定了下来。
那晚,一身汉人官服的婉贞在园中行走时,忽然见到角门处一名少妇正拉着一个小男孩玩耍。婉贞认得,那是乌尔日娜,带着她的儿子。两人目光相对,婉贞微微一笑,颔首示意。乌尔日娜怔住,只是无言地看着婉贞转身离去。婉贞心中对她没有太大的恼恨,只是觉得自己是被殃及的池鱼,有几分可笑又可怜。这个女子对颉利的浓情令她感慨,设身处地地想想,又觉得可敬可悲。换作自己会怎么样呢?婉贞心里也没有答案,也许真就像颉利说的那样,别看其他事情精明的很,其实还只是个小丫头——
赛燕为婉贞调好药,让婉贞服下。正在说话的功夫,一个侍女推门进来,急冲冲地道:“王妃,大王回府了。请各位都去前厅,说是有紧急的事情商量。”
婉贞和赛燕对视一下,婉贞道:“知道了,马上就去。”
赛燕扶婉贞起来,道:“看来就是今天了。”
婉贞点点头。
二人走进门厅,就看见柔然公主葛织和乌孙王妃乌尔日娜都在里面,颉利正向她们二人嘱咐着什么。见婉贞进来,颉利迎上前去,省了客套话:“我已经收到消息,大汗今天早上突然好转,现特招所有亲王、王子进谏。”
“可是回光返照?”婉贞问道。
“不清楚,但很有可能。我这就进宫去,这一去恐怕就很难讲了。你们在家中也要注意。我已经派蒙言将军带着两千人马前来守卫王府。婉贞,你身份特殊,自己要小心。葛织她们对军务不很熟悉,你帮着点。”
婉贞点头,又道:“驿站那边怎么样?汉人使节有没有保护?”
颉利道:“已经让郁督先生带人过去了,他办事谨慎,应该没有问题。”
婉贞道:“好,你进宫的时候不要将兵马全带着,也不能不带,如果要缴械,也不能完全听从,以防有诈。”
颉利听了,点点头。
“与亲兵定好联络的暗号。”
颉利道:“这个我理会得。”
婉贞笑了:“不错,雁门关时若不是有落雁姐姐,我只怕就着了你的道。不过,这边你留下个信物吧,给你信任的人,以防万一。”
“好。”颉利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牌,递给婉贞。
婉贞摇摇头:“我不能接。”
颉利也明白婉贞所指,他转身走到葛织面前,将玉牌交给葛织,并用突厥语叮嘱其用途。
交代好之后,颉利有回到婉贞面前,道:“我给你的那个孔雀石项链,收好了吗?”
“在房里。”
“拿来带着。那个也是信物。”颉利顿了顿,又说道,“是当年我父汗给母亲的,上面的银牌上的图纹,是父汗亲手所绘,如有危机可以拿出来。先王的遗物,在突厥很受尊重,明白吗?”
婉贞愣住,没想到他当初给的项链是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随手拿来也没在意。父亲的手绘,母亲的遗物,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的,却给了自己。
“你要小心,知道吗?不要强出头,这里是突厥,这是突厥王室之争,你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颉利凝视婉贞,说道。
婉贞抬头笑道:“我是你的盟友啊。王爷必然凯旋归来,在下静候佳音。”
两人相视而笑。
颉利转身出门,外面是全副武装的几十名侍从。
婉贞与两名王妃一起送他们出了府门。
远处,枯枝蒙绿,积雪消退,红日当头,不知道会不会染红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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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隋唐之平阳传奇
偌大的突厥王府里,如今却是人头攒动。
意外的却很安静,带着暴风雨前的安宁,空气里微微有些紧张。
外院有蒙言将军率领的亲兵布防,内院柔然公主葛织调度百十名柔然亲卫守护內眷。
葛织、乌尔日娜连同婉贞都坐在主厅里,等待王宫的消息。
柔然公主葛织坐在正中央,等着外面的传报;乌尔日娜坐在右侧,向侍女吩咐事宜;婉贞则坐在左侧的下首,身后站着换上紧身劲装的赛燕,有些突厥语婉贞不懂得,赛燕悄声告之。
乌尔日娜有些手足无措,忽然问道:“小世子呢?奶娘怎么还没带过来?”
一名侍女回话道:“小世子在房中午睡,已经吩咐奶娘醒了就请世子过来。”
乌尔日娜高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让奶娘立刻带世子过来!”
葛织见了,沉声说道:“妹妹不要惊慌。过去看看,小世子如果已经醒来就让孩子过来这边。”
“是。”一侍女领命而去。
这名侍女刚刚离去,外面便闯进一名亲兵,道:“王妃,王宫方向升起白幡了!”
大汗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纷纷站起,一起涌到外面。果然,远远地便见到密密麻麻地白色旗子立在宫殿上空,原本宝蓝色的宫殿顶部也挂满了白色饰物,变得蓝白相间。
图门可汗去世。
时隔两个月,在婉贞来到突厥之后也只见过这人一面,多少风波恩怨围绕着他的生死,终于,这一刻来了。
安静了不太一会儿,忽然,王都的北面似乎有炮声响起。
婉贞隐约听到府门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看来干戈难免。
蒙言径直来到她们面前,道:“宫中传来确切消息,大汗已经去世。四王子查庭在大王的保护下马上即位。诸位请在府中静待。”
突然,远处响起马蹄声,掺杂着人的呐喊,打破了一直的宁静。
紧绷的战线断裂了。
蒙言听了,眉头紧皱,道:“可能有部分匪党趁机作乱。请王妃们少待,末将前去探看一二。”
婉贞的心却嘭嘭直跳,预感到事情可能会变得复杂。
那杂乱声似乎兵分两路,一路渐渐远去,似乎奔向王宫的方向。
一路却是越来越近。
众人正在等待消息时,刚才离开的那名侍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王妃不好了,小世子他不在房里,奶娘也不在!我到处找都没找到!”
乌尔日娜惊地站起身,葛织忙走到那名侍女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别着急,慢慢说。”
那名侍女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身为外将的蒙言径直走来便说道:“两位王妃请去前门一观。”
葛织二话不说起身便走,婉贞与赛燕随即跟上,乌尔日娜则有些仓惶,一时行也不是,立也不是。
蒙言微微皱眉,向乌尔日娜说道:“王妃请去看看,小世子可能在外面。”
乌尔日娜顿时变了脸色,急匆匆地向外走。
大门微开,隐隐见到外面战马的鼻响,刀戈的碰撞声、摩擦声时大时小。
蒙言说道:“外面的是库赤罕的心腹爱将莫古,他说路上遇到小世子便顺路送回,希望亲自交给王妃。并说宫中大汗去世,事务繁乱,请王妃能一起进宫帮助理事。”
乌尔日娜听了,便要出去:“我去,只要他让孩子平安回来!”
“慢着!”葛织忙喝道,“这岂是入宫理事这么简单?他是要拿我们当人质来胁迫大王!或要我们说服大王,或要大王为难——你、我还有宜家王妃,哪个身后没有另一国的势力?这样贸然行事,出了差错,连累大王和亲族,如何是好?”
乌尔日娜泫然欲泣,道:“我也长自皇家,如何不知其中的凶险!可是,竟要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落在他们手里吗?他们一样会用小孩子去威胁大王。”
蒙言止住两人的言语,道:“依末将之意,不如先去看看是否是小世子本人,再做决定。”
葛织点点头,命人打开大门。众人拥着两位王妃和婉贞站在阶上。
可以看见一整条街上站满了兵卒,满是肃杀之气。为首的一员将军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他全副盔甲,马背上挂着兵器、弓箭,分明要征战的装扮。
这人前面坐着一个小男孩,看上去混混欲睡,一脸迷茫。尚未认识到自己身处险地。婉贞认得,的确是那天晚上乌尔日娜带着的小男孩,颉利和她的儿子。
乌尔日娜呜咽一声。
葛织沉声说道:“来者何人?为何惊扰王府?快将小世子好好送回。”
那员将既不下马也不行礼,只是瓮声瓮气地说道:“末将是二王子手下的禁卫队长之一莫古。现在正是突厥的特殊时候,本来奉命来接王妃入宫,路上遇到小世子孤身一人,便来送回。末将为世子安危着想,必须将殿下亲手送回母亲手中。再请王妃入宫理事。”
“有什么事情不能将世子送回来再说?我们就是世子的母亲。”葛织拉住乌尔日娜微微颤抖的手,怒而发问。
莫古哼了一声,道:“王妃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候,自然要非常行事。实不相瞒,王宫那边,二王子已经亲自过去了。具体怎样还请王妃定夺。”
乌尔日娜骂道:“你们要造反!不怕大汗诅咒吗?”
“若说到诅咒,我们库赤罕殿下自然不怕!谁带的诅咒能大过他?王妃也要识时务才好,你们府中有多少人我们都清楚,我们有多少人你们只怕怎么也不会猜到!”
蒙言站了出来,道:“莫古,你在和谁说话?王妃们是众王子的长辈,哪轮到你无礼!”
莫古傲慢说道:“我若无礼,你能怎样!”
蒙言冷声一笑:“你有胆量放了世子,和我单打独斗,便知道我会怎样!”
婉贞突然说道:“既要进宫理事,本宫总要准备一下。尔等且在门外候着,稍后本宫来接小世子。”众人惊异地望着婉贞,婉贞却不动声色地转身进府——
“这怎么可以?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想其他办法吧。”葛织有几分为难地说道。
婉贞镇定自若,脸上还带着微笑,向赛燕道:“回我房中,将王爷给的银牌和我自己的东西都拿来。”赛燕转身离开。
“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拿世子来威胁王府的安危,若再拖延,恐怕会有其他麻烦。”婉贞冷静地说道,“颉利手握重兵,库赤罕现在要夺王位必须稳住他,但却不能明刀明枪地交手。因为那样就会消耗太大、应接不暇。所以他才派人来府里掠走小世子,加以胁迫,而不是立刻冲杀过来。
“所以我断定,库赤罕的兵力不会比颉利的亲兵多出很多,估计也就是不相上下。他知道我们府中有亲兵护卫,所以派兵来威胁。但他更希望的是我们之中能有一个人跟着进宫,稳住颉利,最起码让颉利不插手王位之争。这样,他就放心大胆地和查庭决战。”
“如果我们这边和他们打起来,牵制住了库赤罕的兵力,他那边进宫便没有足够的底气和颉利对峙。如此一来,鹿死谁手就要看颉利的了。”婉贞说完,看着众人。
蒙言道:“既然这样,末将率领府内的两千亲兵定会挡住这些家伙,何必你亲自前去。”
婉贞道:“但是,小世子在他们手里。这生死关头,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们逼急了会对小世子做什么,可不一定。”
“可是你去太危险了,又不是王爷的……”葛织顿一顿,改了口,“又有重要身份。还是我去吧,我是柔然的公主,柔然是突厥的重要属国,他们不敢对我无礼。”
婉贞却道:“不,公主殿下,您不必涉险。首先我不是颉利的王妃,不会令他为难;再来我并不想真的被他们擒到王宫里去。”婉贞微微笑道,“您现在是一家之主,等一下恐怕还要公主殿下来运筹帷幄;乌孙王妃是小世子的母亲,等下小世子回来自然还需要母亲安慰。至于在下,自有脱身之法,各位不必担心。”
赛燕这时带着东西回来了,见婉贞的神态,只道:“有把握吗?要不要我陪你?”
婉贞微微摇头,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好,还有其他事要拜托你呢。来,帮我整装。”
赛燕自然明白婉贞的意图,拿来细绳,将小腿和手臂上的里衣帮好,换了轻便的靴子,只在外面罩上宽大的袍裙。里面的衣服,便是婉贞平时练武的装束。
藏好随身的短剑、小刀、布包和火折子,婉贞将银牌孔雀石项链交给赛燕,又向众人道:“我这一走,必然会带走他们的一些兵马,剩下多少,我也不能估计。只有一点,若是听到远处传来追杀的声音,你们便立刻突围,派人给颉利送信,告诉他对库赤罕要速战速决。”
“赛燕,一个时辰后我若没有回来,而外面的包围也没有突破,那边烦劳你带着这枚银牌闯宫,找到大王让他立刻回援,保护王妃等人,明白吗?这很危险,你怎么样?”
赛燕点点头,道:“我自有办法。你呢?”
婉贞微笑道:“到时他若还有余力,便来救我吧。”
赛燕有些紧张:“你体内的毒还没有全好,自己一定要担心。”
婉贞点点头,却看到一旁脸色苍白的乌尔日娜。“这是万全之策,我会小心的,你们也是。”
“那么,我走了。”婉贞拉了拉身上的袍裙,向众人点点头。
蒙言抱拳道:“请一路小心。末将一定会尽快突围,前去援助。”
两位王妃只是无声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乌尔日娜在婉贞转身后,忽然轻声说道。
婉贞回首一笑:“大概女子总是心软吧。”——
府门打开,婉贞稳步而出。三月的微风袭来,风中缠绕着一些黄沙,吹到脸上有些痛。环佩叮咚作响,衣袖翻舞,袍裙飞扬。
能感觉到后面众人的注视。
婉贞走到莫古前面。莫古将小孩放下来,婉贞抱住他,轻轻放在地上:“乖乖回到妈妈那里去吧,要小心呐。”小孩混混沌沌地向大门走去。
莫古连马都不下,手一挥,从后面来了两个士卒,“带王妃走。”一边一个,竟要想带犯人一样,过来捉住婉贞的手臂。
婉贞眉头一皱,劈手一个耳光,“啪”地一声打在一个士卒的脸上,那人被打得晕头转向,其他人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应对。
莫言一愣,道:“怎么了?”
婉贞秀眉一立,喝道:“放肆!本宫是什么身份?你们胆敢如此无礼?二王子尚敬我几分,下面人却不识好歹?小心我翻脸不认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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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贞秀眉挑起,眼角微斜,不失威严地口吻命道:“牵马过来。”
莫古踌躇了一下,婉贞借机讽刺道:“怎么,二王子连多余的马匹都没有?那还要和我家王爷谈什么?”
“以本宫的身份让你们备辆车都不为过,难道二王子竟连这点礼数都不懂了,外人会怎么看突厥王室?”
莫古看到柔然公主葛织带着众人都在王府的门前,众目睽睽,又被婉贞一席话激得恼火:“来人,为王妃备马。”
后面有人牵过一匹高头大马,莫古笑道:“王妃可上的去?”久闻汉人女子不善此道,他有意为难一下。
婉贞微微一笑,拉住缰绳,也不见踩马镫、攀马鞍,足尖一点,轻轻一跃,便看锦袍微动,长裙扬起,好似舒展的羽翼,飘飘然便落在马上。
“将军,我们走吧。宫中还等着呢。”
大队返程,领队的莫古走得甚快,不住的催马前行,很快一行人离开了王府众人的视线,来到通往王宫的大路上。
不出婉贞所料,莫古没有将所有人带走,有一小半人留在王府周围,所幸人数不多,但自己这边就不少了。不过,之后也许会分散也不一定。
人马,大约三千。现在一千左右守在颉利王府附近,近两千人押送着自己。
库赤罕能派三千人马去挟持王府,那么他手里到底有多少人?
更要注意的是小世子的事,颉利这边恐怕早就埋伏下人了。不过以那位柔然公主的心思,这些事应该会处理的。
这个库赤罕究竟能做到怎样的程度呢?
自己能做到怎样的程度呢?
婉贞微微笑着,看着周围的虎视眈眈,心道:又乱操心了,颉利这种人应该早有准备,我还是先让自己逃出这个虎穴吧。
大队走到城中间。如今城中寂静一片,民居之中就像没有人一样,只能听到王宫那边传来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吊唁图门可汗。婉贞远远看到,城门没有关,风卷着黄沙在厚重的城门前打了个旋儿,颇有几分寂寥。婉贞拽了马缰停下,静静地看着城门。
莫古见状也停下来,问道:“王妃有什么指示?前面就是王宫了,马上就到。”这时说话倒有几分尊敬了。
婉贞微微一笑,道:“本宫改变主意了,不想和你们进宫。”
莫古皱眉道:“王妃莫要说笑,您也晓得形势,可不要让大家做出不好的事来。”
婉贞冷笑道:“我自然晓得形势,才不会和你们入宫的。想要我威胁王爷么?库赤罕手里的人不够?你们能有几层胜算?”
莫古又惊又怒,大喝道:“你知道什么?”
婉贞本就是激将,见他这样搭话,心中了然,库赤罕自然还有准备不足的地方,如今只考虑自己的脱身之计便好。
素手一扬,婉贞手持短剑,勒马立定。
左边是城门,右边是宫门。
整个大街上空荡荡一片,只有一个女子与一队兵士对峙。
莫古变了脸色,道:“不用玩花招。难道王妃想被押着入宫么?”他心里也不安得很,谁能想到这么多变故,只和王子商量了要么包围颉利王府,对方识趣就好好地带进宫来。无论怎样,现在不能和颉利王这边翻脸。这个女人想干什么?
迎风而立,婉贞微微一笑,道:“各位就到这里吧。不用送了。”
“送什么?”莫古有些恼怒。
“送我出城啊。本宫想去郊外驰马,各位就不要跟着了。”婉贞说完,短剑骤然落下,刺在马臀上,溅出些许梅花,撒在众人眼前。
骏马吃痛,一声悲嘶,放开四蹄,发疯一般向城门冲过去。
众人一怔,没想到一个汉女用处这种手段。
莫古回过神来,喊道:“快,跟上去,捉住她!带弓箭的放箭射死马,不要伤到人!”——
婉贞听到背后,嗖嗖的箭声,马似乎中了一箭。她咬紧牙关,伏在马背上。这时的马匹已是为了逃命的狂奔,能呆在上面不被翻下来已经算好的了,可是,万一中箭太多,马死了或者倒下了,自己一样不能脱身。
旋风一般,他们已经来到城外,如今也不用控制马匹,任它跑去,再找个地方藏起来……心中完全没有计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婉贞不禁自嘲:枉我自负急智,却做了这么危险又不着边的事。
饶是突厥多骏马,此时后面追得紧的也只有四五骑,剩下的逐渐拖在后面。
“铮”的一声,又听弓弦声。婉贞眉头紧皱,勉力回身,看准来势,手起剑落,劈掉了羽尾。
摸出银刀,婉贞看准离得最近的人,瞬时甩出,就听到后面一声闷响。那是人落马的声音。
莫古怒吼一声,自己的副将就这样没了。银光一闪,人就倒下了。这个女人太可恨,太可怕了。明明是自己让众人不要放箭射人的,此时他却搭弓认弦,瞄准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婉贞俯身在马背,背后已经冷汗湿透,六官却比平时更加敏锐。远远瞧见北边的山脚下出现一片小树林,虽是初春,但因为在山之阴处,尚有积雪没有融化。
思绪转得飞快,这片小树林可否藏身?积雪尚厚,自己的里衣乃是白绫雪缎……要如何甩掉追兵、藏身于此?
正在算略之中,突然听到身后又一声弦响,婉贞心中一凄,待要挥剑来救,只觉脑后一阵冷风,“好快!”但见一支狼牙箭迎面而来,婉贞身形稍滞,未及避闪,“噗”地一声,左肩中箭。
“呃……”婉贞扶助肩膀,紧咬牙关,捂住伤口。
痛彻骨髓,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左手依然紧拽着缰绳,整个身体伏在马背上。
狼牙箭,五棱尖,前端另有弯钩。射入之后便会放血,中箭者也不能擅自拔箭。
这箭本是奔着自己后心来的,自己回身才会射入肩膀,捡回一命。
看来他们是动了杀意,即使是颉利的王妃。
可是,我不是王府中养尊处优的王妃,我是——
睚眦必报,取尔性命的陆婉贞!——
莫古眼见王妃中箭,虽不致命但也是重伤,心中大喜,当下策马追了上去,准备活捉。
眼看着受伤的一骑一人越来越慢,马上之人已经趴在马上,一只手挂在马颈上才没有掉下来。
一个女子,又受了重伤。莫古不假思索单骑追上,后面还有十几骑跟着,将她活捉不成问题。
两匹马越来越近,那女子浑然无知觉地俯倒,莫古大喝一声:“受擒吧!”说罢探手要拉住她腰间的络带。
刚要抓住,手却落了个空,马上无人。
莫古一怔,突然听到马镫间朗声一喝:“受死吧!”银光一闪,莫古眼见那柄短剑没入自己的胸口。
措手不及,无法躲闪,莫古似还没有想明白,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婉贞重新坐回马上,催马而去。
幸而计成,此时婉贞手中的武器只有落雁送的小刀而已。因为一番折腾,伤口揪心地痛。
手圈住马颈,暗中发力,死死地勒住,不让马匹跑快,引诱莫古来袭。
待他靠近,她一脚勾住马镫,两手一松,瞬时滑到马腹下,一手攀住马鞍边缘,靠腰间的力量撑住——蹬里藏鞍,师兄教得马术绝活,没想到此时派到用场。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之地,婉贞突袭,素手携风协力猛掷短剑。莫古即时殒命。
回身看时,莫古的马已慢慢停了下来,人还直挺挺地坐在上面。后面的马队已经追上来了。众人眼看着队长要捉住汉人王妃,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动手,反而慢了下来。
莫古就在众人眼前一头栽在马下。
马队顿时乱了套,领头地围在一起。
赢得了时间。婉贞摸着肩膀处的箭只。血,涌了满手。
毅然拿出银质的小刀,将露在外面的箭杆斩断。
单手拉开腰间的络带,锦袍脱落。
马已经跑到树林的侧畔,后面的追兵还没出现。
婉贞拍拍马背,我们分道扬镳吧,希望你也能逃掉。
将锦袍系在马背上,仅着里衣的婉贞咬咬牙,纵身一跃,扑入了树丛旁的雪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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