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状元
作者:凌祯
一、文曲异谣
楔子 第一章 巾帼志起 第二章 文曲初生 第三章 乍见天颜
第四章 谁识乌纱罩婵娟 第五章 琼林盛宴 第六章 文秀武英天降才 第七章 两税之法
第八章 群英汇谈 第九章 朝堂争论 第十章 芸香竹绿 第十一章 战乱将起
第十二章 塞外风沙催娇颜      
一、文曲异谣 楔子
    慌乱的家人,四处响起尖叫声,纷纷逃散的人群,火光冲天……

    “娘,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把我送走,我不要走。爹爹是好人,是好官,皇帝不会判他有罪的,不会有事的。我不要和爹娘分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眨着明亮的眼睛,镇定地说。

    “贞儿,要听师伯的话。做个好孩子。”相貌秀美温婉的少妇眼含热泪,轻轻的抱起孩子,贴了贴脸,“记住,爹爹是好人,是被人陷害的,总有一天会洗刷清白的。娘要和爹爹一起。贞儿要懂事,听师伯的话。到了师伯家,要乖乖的,不能像在家里那样调皮了,明白吗?”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说道:“弟妹,你放心,我一定会相待自己女儿一样待贞儿的。时间不多,要赶快。”

    少妇点点头,亲了亲女儿那粉嫩可爱的脸颊,递给中年人。那男人一接过女孩便迈开步子向外走去。女孩哭着回头,喊着:“娘!娘!”

    少妇追了几步,眼泪终于落下了,如串串珍珠,砸碎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溅起了滚滚红尘,“记住,从今天起,不许说自己姓陆,要姓李,一定要小心啊。……”

    中年人紧紧地抱着女孩,步子飞快,只听到女孩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官兵,钢刀铁枪亮得刺眼。

    到了庄外,中年人突然听到女孩轻轻地说:“大师伯,放我下来好吗?”中年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放下了女孩。

    女孩会望着家里的方向,红光冲天,似乎大火正在燃烧。“师伯,爹爹是被皇帝冤枉的,对吧?我再也看不到爹爹和娘亲了吧?”没有哭,语气平静又悲伤。

    中年人有些惊讶,看着女孩说:“是,皇帝和一群奸臣。你要好好活下去,等着沉冤昭雪。”

    “我不要等。我要为他们昭雪,向害死他们的人报仇。”说罢,女孩跪了下去,向着家里磕了个头。然后牵着师伯的手,离开了。

    渐渐消失的背影后,一只火凤冲天。

    匆匆光阴,十年忽过……
一、文曲异谣 第一章 巾帼志起
    京城,一条繁华的大街上,一个异常俊美的公子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徐徐前进。

    不一会儿,另一匹马追了过来,马上一个少年气喘吁吁来到那名公子跟前,“小……公子,你跑得那么快干吗啊?时候还早着呢,累死我了。”

    那名公子头也不回,说道:“是你太慢了。还有,是‘公子’,不许叫错。”声音清脆悦耳,不太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

    路边一家客栈的伙计正在迎送客人,一回头瞧见两匹骏马、主仆二人,那公子的马上还挂着长剑,衣着素雅,知道是有身份的少爷,忙迎过去,赔笑道:“大老远的,您辛苦了,快到正午了,您要不要歇歇,小店备有上好的酒菜。”

    后面的少年说道:“小……公子,我们要不要歇歇?”

    那名公子想了想,问道:“此去贡院多远?”

    伙计答道:“不远了,再往前走两条街就是了。公子也是来赶考的?小店住了很多前来赶考的官人,个个文韬武略、满腹经纶。您要不要住下会会同科?”

    那公子微微一笑:“要宽敞清静的一间上房,不要别人过来打扰。”

    “是,小的带您去后院的厢房。今年大开恩科,文武两试同时举行,京城的店都住满了,这后院是老东家今天才腾出来的,不然也没了。您这边请。”

    到了房里,公子取出一锭银子,吩咐道:“今天的饭菜送到房里来,等一会儿先打一桶水送过来,放在门外就行了,没事不要过来了。知道了吗?”书童模样的少年也说道:“我们公子爱清静,不要烦他看书。”“是,是。不敢打扰。这银子……”“赏你的,店钱另付。”“唉呦,这怎么好,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心。”这伙计忙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什么一定尽心,我看是‘一锭’尽心。”那少年咯咯笑道。

    “德云,别笑了。跟过去看看。注意留心周围。”

    “是。”

    回到房间,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乌黑的长发、秀美的容颜,德云笑道:“小姐放心,我周围都看过了,没什么人,这院子里就我们一处客人。”

    少女转过身,虽是男装,却在秀美之间平添一种英气。伸手拔出长剑,仔细检查了一下,“还是小心一些,已经是京城了。”说罢,唰的一下,还剑入鞘。

    “小姐,我看您文武状元一起夺了吧。好好的威风一下。”

    “小丫头,少说傻话了。”小姐轻声呵斥。

    “呦,怎么还谦虚了,家里的时候,不是说定要一举夺魁么?小姐,我知道,您可是大才呢。您别想太多,及第还是小事,小姐您啊,一定是头三甲,搞不好就是个状元呢。”

    “少耍贫嘴了,收拾收拾。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事要办。”

    ***

    夜静悄悄的,树影斑驳,洒在床头。

    然而,火光却在摇曳,伴着官兵的喝骂声和女子的哭喊声,一片嘈杂。忽然,一个美貌少妇神情凄楚,低声唤道:“贞儿……”

    “娘亲,我不要离开。我要和你们一起……”眼泪印湿了枕头,人也醒了。

    陆婉贞来到桌前,点上蜡烛,见丫鬟德云还在另一边的床上熟睡,心里稍安。十年了,已经十年了。这十年来,我每天想的就是要为父母洗清冤屈,让害人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然而,我不想再等了,师傅是父亲的师兄,没少出力出钱,希望平反。“朝中无人啊。”师傅最常说这句话,“你要是个男孩,考上功名,你父母的事情就好办了。只可惜……”

    “我不要可惜,我一定要讨回个公道。”陆婉贞望着跳动的烛火,沉静的脸上露出坚定的光芒。

    映着烛火,婉贞提起笔来,抚开垂落在纸上的秀发,信笔写道:

    十年两相望,游子心茫茫。

    落叶难归土,安宁怎思量。

    斑驳婵娟影,摇曳烛脂香。

    幼燕巢前跃,玉钗手中凉。

    自恨女儿身,不能顾高堂。

    此作巾帼志,昭雪再还乡。

    ……

    这少女正是十年前因叛国通敌罪名被杀的陆尚书的独生女儿,原名陆婉贞。父亲陆明峰是有名的才子,十八岁状元及第,立即入国府任侍郎,不久与名门之后白氏夫人结成连理。白氏夫人也是有名的才女,夫妇琴瑟和谐。五六年后,因为抗击突厥,陆大人进言有功,年纪轻轻就成为尚书。这位陆大人才高八斗,性情刚直,多次冲撞权臣、当朝丞相魏列夫。于是,陆明峰先是被外放做官,后来又不明不白的安上了里通外国的罪名。也有人说是因为陆大人在地方上查出了魏丞相私占民田,其家人违法乱纪,正要上本弹劾,却被抢先一步。一同获罪的还有护国将军梁兴、史官苏丰臣等两大望族,共数十人。梁家世代出名将,朝中武将尽皆仰视,且刚正忠诚,是名门表率。苏丰臣探花出身,也是大才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些都是耿直诤臣,不被权臣所容。老皇帝那时已病入膏肓,太子软弱,朝政全由魏丞相一手把持。三年后,皇帝驾崩,他的五个儿子分成两派争夺皇位。最终,血统高贵却无济于事。软弱的太子被自己的弟弟、雄才多智的均王击败。而这次,魏见风使舵,关键时候投靠了均王,又成了新帝的功臣。碍于情面,魏列夫依然是丞相,大权在手,种种冤案依然不能昭雪。

    婉贞被师伯收养,逐拜了师伯做师傅,十年来习文练武,一刻不敢松懈,比男孩子还要刻苦。师傅李侗是文武双全的侠士,深得一方百姓敬重,虽不在官场,但也有许多场面上的朋友。只不过,魏丞相位重权高,李先生也没奈何。

    于是,师母好心劝她不要太勉强,“一个女孩子,又能怎样呢?”忽然,传来了朝廷开恩科的消息,本来三年一试的廷试,今年同时开文武两科,说是朝廷要广选人才。早有此意的婉贞决定女扮男装应试。“我此去一举夺魁,用个三五年时间便可昭雪,到时再回来侍奉师傅师母。”李侗见她如此坚决,只是问她:“那么,你是以什么身份去呢?”婉贞提笔在纸上写下“李宛”两个字,答道:“我是名士李侗先生的养子,前去应试,报效朝廷。”李侗长叹一口气,道:“你长大了。心里明白就好。舍弃了这个‘女’字,你知道以后要异常艰辛和小心。不要将仇恨一直放在心上,你爹娘也不希望看到你太辛苦。做事做人但求问心无愧,造福于人。这是你师公传下来的口训,我和你父亲也一直遵照的信条。你也要记住。”“是,孩儿明白。”婉贞答道。“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己去走了,这是你自己选的。”“孩儿不会辜负师傅师母的教导养育之恩,大事一了,孩儿便回来向二老尽孝。”而师母只是拉着婉贞的手,擦着眼泪道:“以后可要小心,自己要保重。”

    ***

    第二天一早,婉贞就和德云出来,到贡院交上名表。半个月后开考,时间刚好。

    “公子,我们去逛逛吧。到处看看也有好处。”

    “能去哪儿逛?”婉贞随意说道。

    “我刚刚都打听到了,前面再走两条街有个‘天悦茶楼’,据说招牌还是御笔亲题的呢。现在文人雅士都去那儿,最近开恩科,料想那些应试的学子想必也都聚在那儿。您哪,可以去会会同科,看看情形。”

    “原来都打听好了。那就去看看吧。”婉贞微笑道。

    步入这家天悦茶楼,才知道虽是一家普通的茶楼并没有什么富丽的装潢,但却能感到它的与众不同,单看周围墙上装裱的字画,无一不是名家手笔。里面的客人,大略看一下仪表举止,也知道并非俗人。婉贞二人刚走几步,就有伙计迎上前,忙说:“客官,里面请。”

    把人让到里面,伙计开口道:“客官,见您面生,想是头一次来吧。用点什么?”德云道:“哎,你怎么知道我们第一次来?不给我们三五年来一次?”伙计道:“您说的是。不过,不瞒您说,店里的熟客,小的们都认识。常来这里的,要么是找找门路,要么是听听消息,还有的就是些达官贵人赏光,过来会朋友,坐一下。近来开恩科,前来的学子们也不少。看您二位莫不是来京城应试的?”德云道:“小二好眼力,我们家公子就是来当状元的。”

    “德云。”婉贞出声制止。

    那伙计忙道:“小的看您气度不凡,定能高中。实不相瞒,您看那边,”婉贞二人顺着伙计的方向,看另外张桌,桌上两人,“那位穿蓝色锦袍的公子是陈远达陈大人的公子陈玉泉。”

    “那位翰林院的陈大人?”婉贞问道。

    “您知道啊,哦,我这儿班门弄斧了。往届啊,这试题都是陈大人出的,今年这位陈公子也参考,他就避嫌了。表面上是换了考官,其实还是一样的。陈公子又是才智过人,名声在外。有人说啊,今年的状元可能非他莫属了。”

    “他旁边的那位是谁?”婉贞问。

    “那位绿衣服的啊,只知道姓齐,似乎是拿俸禄的人,但做什么官,什么背景都不知道,人倒是很有趣,最近才常来的。”婉贞注意到,那人很年轻,慵懒的脸上却有着精明的眼睛,笑容似乎有些滑稽,就像在嘲讽着什么一样。

    “您再看那边的几桌,都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也是最近常来。”伙计又向旁边说。

    “辛苦了,”婉贞拿出一锭碎银子,“赏你的,要一壶上好的普洱茶,另配两盘点心。”

    “多谢客官。新近有刚从云南来的女儿茶,可是贡品来的,您要尝尝吗?”

    “女儿茶啊,”婉贞微微笑道,“那就尝尝。”

    ***

    正在品茶的功夫,又进来两个人,坐在婉贞她们的邻座。这二人都是长袍剑袖、皮靴并配刀剑,武生打扮,一个穿青衣一个穿白衣。特别是白衣那人,长身玉面,眉眼之间雄姿英发。虽是武士打扮,但仍能觉得文质彬彬,气质非凡。婉贞心中暗想,果然是京城,人物包罗万象。便说道:“这个茶楼还真是来对了。”德云笑道:“我说是吧。”

    正说着,另一张桌的声音传了过来,“俞兄,照你看今年这科还是一样难考?”

    另一人答道:“难说,不过也不会差太多,考试的人又会比平常多,要考上还是一样的难啊。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

    “说的也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本朝以来,中进士科的大都在而立以上,四五十岁的也不稀奇。很少有年轻的。”又一人说道。

    “照各位这么说,在下岂不是还要再等十年,才差不多。”

    “哈哈,我再等二十年,能中就知足了。”一桌四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看到刚刚离开的蓝袍公子没有?他父亲陈远达陈大人,二十岁的时候就高中榜眼,现在好像是户部尚书呢。”

    “不是尚书,是翰林院的大学士。”

    “都差不多。”

    “二十岁的榜眼啊,了不起。他那一科的状元怎样?老头子吗?”

    “这个,不太知道……”

    婉贞心中一痛,手轻轻颤抖:这位陈大人正是父亲的同科,只是,现在……

    忽然,身旁有人朗声说道:“那一科的状元就是年仅十八岁便一举夺魁的陆明峰大人,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一时震动朝野。”

    婉贞忙抬头望去,正是刚刚进来的那两人中穿白衣的。那人也刚好抬头,对上婉贞的视线,微微一笑,炯炯有神的目光又四下扫了扫。他这一句话,四周立即静下来了。有人谨慎的起身,匆匆离开。那人依然悠闲自得的喝茶。刚刚一桌说笑的四人倒也不介意,立刻有人问到:“不知这位陆大人现在官居何处,怎么很少听说?”

    那人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陆大人,不幸被人所害,英年早逝。”

    “那真是可惜了。那陆大人有后代么?”这个人倒是很憨厚,一直追问。

    “只听说,陆夫人殉情自尽,留下一个女孩。”

    婉贞心中一酸,略定心神后重新打量那人:他怎么会对我家的事这么了解,又如此大胆。不是认识的人,婉贞的印象中实在想不起父亲有这样的朋友,更何况这人年纪比婉贞大不了太多,父亲好友的后代?婉贞心里思量着。

    “敢问,兄台有何高见?”那人也注意到婉贞的神色有些不同。

    婉贞神情自若,说道:“在下不过是听得那边几位兄台的言语,心里思量不同罢了。”

    那边四人忙说:“还请见教。”

    “不敢。不过,刚刚几位说今年的恩科变化不大,在下却不这么觉得。本朝以来,科举文试已成定制,为选拔官员之重。然而,近年来文试的题目却难以推陈出新,越来越往书袋子里钻。朝廷选拔官员,是为了辅佐君王,治理国家,教导百姓,安定天下,可不是要书蛀虫来啃书的。本届主考官,之前的四位老臣换掉了三个,虽然有各种原因,但是做出这种举动,想必朝廷也要有所改变。

    “再者,因为这样选上来的人,年龄偏大不能久用。新帝登基以来,只举行过一次廷试,还因为服丧等等缘由不能亲自选题、题名,全由几位老臣代劳。如今朝中,放眼望去全是先帝遗留的老臣。虽说老臣沉稳持重,堪托大事,”婉贞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不过么,太过持重了,也麻烦。皇上也需要一些锐意进取的新人来辅佐。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因此,我想本次恩科,皇上是看好了时机,要亲自选题选人。自然与往届不同。不过,实属在下随意猜测,准不准的,各位姑妄听之。不必放在心上。”

    “了不起啊,听阁下这么一讲。我等茅塞顿开。看来还是有希望的么,哈哈。在下孟昌,相州人氏。我们几个是同乡。”另外三人也报了姓名,“敢问,两位尊名?”

    “在下梁振业,幸会。”那人拱了拱手,“这位是我的表弟。”

    “在下,马天赐。”那个青衣男子看上去与婉贞差不多的年纪,黝黑的脸上还有些稚气,更像是个大男孩。

    “在下李宛。”

    “李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令人佩服。”梁振业向婉贞道。

    “见笑了。不过是随便说说。”

    “二位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不介意的话交个朋友吧。”这个孟昌倒是热情,人看上去也很憨厚,“我做东,大家一起到隔壁的八仙楼喝一杯,如何?”

    “这怎么好?”

    “小事一桩,还请赏光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离开了茶楼。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走后,那家茶楼角落里的一对主仆的对话:

    “人都给我记下了吗?”一个相貌英俊,棱角分明,语气举止里凛然带着威仪的男子。

    “是,都记下了,您放心。恕老奴多嘴,时候不早了,还请您早点回宫。免得不方便。”

    “知道了。”
一、文曲异谣 第二章 文曲初生
    宽敞通透的御书房里,象征着尊贵和权势的金龙椅散发出其庄重的气息。一个人却正在它的面前来回踱步。头戴金冠,身穿明黄色便服,虽然没有明显的龙纹装饰,但仍能看出这个人的身份。

    “陛下,衣服拿来了。”一个年老的太监细着嗓子说道。

    “怎么这么久,穿上次去茶楼的那件不就好了?什么时辰了?”年轻的皇帝说着,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孔上,如同画上去一般的英挺的眉眼中透着不耐烦。

    “是,陛下,刚过午时。您现在过去,那些学子们也正在考试,申时才交卷子。老奴换一下衣服是怕容易让人出来。”

    “好了,快点换上,早些走吧。”

    婉贞交了卷子出来,在朱红的大门前,突然一个人影冒了出来,冷不防没有躲开,和那人撞了个满怀。婉贞忙倒退了一步,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尖声说到:“怎么这么没眼力,撞倒人怎么办?少爷,您没事吧。”婉贞抬头一看,撞到她的人正被一个老仆人扶着,紧张得很。婉贞皱皱眉,话里带刺,“阁下不要紧吧,有没有伤胳膊断腿的?”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那个老仆人出奇的尖声。

    “好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失礼了。”主人模样的那个男人对婉贞说到,“你是考生?已经交了卷?”

    “是。”婉贞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人,很年轻,不像是贡院的官员,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但是有一种尊贵的王家气质隐隐显露出来。“阁下如果确定没有受伤,不用送去诊治的话,在下先告辞了。”婉贞拱拱手,心想可能是哪个王孙贵胄吧,不稀奇,转身离开了。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一丝好气又觉得有趣的微笑浮在微服出巡的皇帝脸上。“我还以为是有美人入怀,没想到,是个牙尖嘴利的小潘安。”

    ***

    “公子,您回来了?这才过了午时,您已经交了卷子?”德云看着突然出现的婉贞惊讶得说。

    “是啊,不然呢?”

    “我还想申时过去接您呢。”德云过去帮着她脱下外衫,“您怎么这么早就交卷啊?”

    “作完了,就交了。待在那里做什么?”

    “看来您还真是胸有成竹了。听说,那些考官严得很,一个墨点可能就榜上无名了。”

    “没事。我的卷子上没有这个墨点。”婉贞笑笑说。

    “什么题目?难不难?”

    “你这么关心,不如下次也去考考,说不定就中了呢。让那些士大夫们大眼瞪小眼。”婉贞打趣说到。

    “您又笑我。”丫头噘起嘴,“不过,看你这么轻松,应该没问题。我这还为你担心呢。”

    婉贞转身,松开头发,梳了梳,“上下两题,‘国之所重’、‘民之所需’。其实很容易,重要是看考生自己的见解。”

    “噢,您选哪一题?”

    “两题一起写的。”

    “什么?两题一起,又这么早?”德云瞪起了眼睛。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婉贞回过身,笑道,“反正可以看作一回事。而且我拍了皇帝的马屁。没问题的。”

    “这个……”德云叹了口气,心想千万不要拍到马腿上。等到出榜的那天就知道了。

    ***

    傍晚,已到了掌灯时分,皇宫里的上书房还是人来人往,出出进进。明天放榜,官员们都在做准备。

    “陛下,”主考官之一的吏部尚书兼参政知事王忠敏,到御书房向正在等待结果的皇帝回话,“这里是今科的前十名,请您过目,然后选出头三甲。”

    “王先生,你倒是说说,哪几个好一点?”皇帝抬起头,看着这位以忠正敏锐著称的老臣。还是均王的时候,王忠敏大人曾经是他的老师,时间虽然不长,却留下了深刻印象。

    “是,陛下。这里有三份卷子,臣等认为是本科的上上之作。”王忠敏双手承上了试卷。

    “这头一份,选的是上题,国之所重。文章旁征博引、上起尧舜下至汉武,大家之言尽为己用,且条例明顺,语句通达,视为佳作典范。

    “下面这份,取得是下题,民之所需。按照陛下的要求,不必太过看重章程、用典,因此脱颖而出。文章不浮华,并且胸怀广阔、感受切实。可见是学子忧国忧民的一片赤诚之心。”

    “很好,这最后一份呢?”皇帝翻开卷子,“选的哪一题?”

    “是。这份卷子很独特,可以看出是两个题目一起写的。”

    “噢,不错,胆子不小。”

    “是,陛下,这名考生的胆子的确不小。他不但两个题目一起写,而且以陛下作为论证,写了好大一篇。”

    “以朕作论证?”皇帝甚感兴趣,“怎样写的,说来听听。”

    “他以‘均’字作引,说这国之重民之需都在这个均字上,由此开题,文字洗炼明朗,行文敏捷精巧,又有新奇之思,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文章。不过,陛下登基前的名号是‘均王’,不知这名考生是否有意为之。而且是否要避讳、算不敬,怎样还请陛下定夺。”

    “噢,这倒有趣。名字呢?”

    “第一张卷子的考生是陈玉泉。”

    “那不是翰林院陈爱卿的公子么?”

    “是,陛下,这位陈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满腹经纶了,是京城内外有名的才子。

    “第二个考生的名字是孟昌,相州人氏。”

    “那么这份呢?”皇帝手里拿着那篇奇文,“字迹倒是很隽秀。”

    “是,这个考生叫做李宛。听说是名士李侗的公子。具体如何,老臣也不清楚。”

    皇帝却是挑眉一笑,“原来是他啊。”

    ***

    第二天中午时分,德云正在房里急得团团转。

    忽然,“吱呀”一声,婉贞推门而入。一进来就掸身上的尘,也不知道去哪里来的尘土。

    “小姐,你怎么才回来?今天放榜,很多人早早就去看榜了,您到好,一清早的就不见身影了。害我担心半天,出去也不叫上我。”

    婉贞道:“出去的早就没有叫你。那榜么,早看完看都一样,没关系。你呀,不用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

    德云好奇地问:“你这是跑哪儿去了?一身尘土,马也骑走了。”

    “去了一下禁军的校练场。”

    “那里不是考武科吗?您去干嘛?难不成真的去做武状元?”

    “别傻了,去看点想要知道的东西。”

    “行了,不管了,赶紧去看榜吧。”德云拖着婉贞就往外走。

    “先吃了午饭再去吧,不急。”婉贞倒是轻松,径直向大堂走。

    “这悠闲的性子,可真是没办法啊……”德云噘着嘴跟在后面。

    大堂里人并不很多,虽然是吃饭的时间,可能都跑去贡院看结果吧。正好,清静一点。店小二不在,掌柜的一个人在算账。婉贞正要过去,可突然出现的事物让她身体一僵。

    一队挎着腰刀的官差突然闯进店里,看见掌柜的就查问起来,似乎要找什么人。婉贞因为小时候的事,对于官差总是心存戒备。尤其是这样配戴整齐,明枪快刀的出现,总是让婉贞心中一阵紧张。

    “哼。”婉贞摇摇头,心中埋怨自己没用。正在想着,掌柜的忽然向自己跑过来,一脸诚惶诚恐地说道:“李公子,那几位官爷要找您,好像有要事。”

    婉贞道:“什么事?”

    “小的也不知道,看上去很重要。”

    “噢,让他们过来吧。”婉贞没客气,并不打算自己送上门去。“既然有事,就自己过来好了。掌柜的,给我们上饭菜。”

    “这……”掌柜的没奈何,这位李公子出手很大方,不知什么背景,得罪不的。只得自己去回复官差了。

    那队官差倒没在意,为首的一名军官径直走向婉贞她们,问道:“你是考生李宛吗?”

    “是。”婉贞清楚地回答了。

    “李相公,不,以后您就是李大人了。恭贺您高中本科榜首,是新科的状元公。”

    一语既出,四周马上掀开了锅一般。掌柜的,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捡到了金元宝。本来闲散的人群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呼天抢地地喊:“掌柜的,不得了了,那个长得比姑娘还俊俏的李公子得了状元,咱们店……”

    掌柜的一把拽住刚从外面跑回来的伙计,往这边使了眼色,伙计赶紧闭嘴。

    德云则是在一旁不住地说:“您是状元,您真的当状元了……”

    婉贞听到状元两个字,最先想到父亲,心里不知是悲是喜。那个豁达又严格的父亲,亲自教她认字背诗的父亲,如果知道今天的结果,是会担心还是哈哈大笑呢?看着周围人群的激动,婉贞倒是很平静,甚至有点无动于衷。“原来是这样啊。”心里冒出了这样一句不着遍的话。随后,赶紧打起精神,应付众人。

    ***

    “请状元公在此稍后,皇上不时就要召见。”一名随从官员将已经换上大红朝服的新科状元李宛带到了上书房里,已经是傍晚时分,隐约间可见相隔不远的皇帝的御书房。

    “大人请留步,在下有事请教。”婉贞出声留住了就要转身离去的侍从。

    “状元公请讲。”

    “朝见皇上不是要等到明天游街巡视结束之后,到金銮殿上与所有进士一起拜贺吗?为何要现在这么匆忙地进宫?”婉贞不解地问道。

    “这是陛下的口谕,别的下官也不知。等一下武状元一到,陛下就会召见二位。”

    “武状元?本科的吗?不是今天才比完吗?”婉贞更加惊讶。

    “是,已有结果,马上就会过来。请您稍等。”说完,这些侍从都退了下去。

    婉贞心里又微微的疑惑和不安,皇帝连夜召见,这么匆忙是为了什么呢?只是皇帝的意思呢?还是另有他人安排?在有些功高盖主的大臣眼里,假传圣旨也不是什么恶天大的罪过,而且是更好的借口和办法。事到如今,只能见机行事。反正以后的日子大概也是这样的吧。而这却是我自己选择的。婉贞嘴边露出自嘲的微笑。

    正想的出神,前呼后拥的一个人进了屋子。婉贞抬头一看,吃惊道:“是你?!”
一、文曲异谣 第三章 乍见天颜
    面前的人正是身披战甲的梁振业。从头盔上华丽的鸡尾翎可以看出,婉贞要等的人就是他。

    “这位是新科的武状元,梁大人。梁大人,这位就是本科的文状元李大人。二位,皇上已经在御书房等候。请随下官来。”

    高大的龙椅后端坐着黄袍加身的当今皇上。按照事先告知的礼节,梁李二人行大礼拜倒在地。

    “你们下去吧。”屏退左右的皇上的声音有些耳熟,婉贞想着。

    “两位爱卿请平身。”想不到皇上竟然走下龙椅伸手相扶。婉贞站起,顺势抬头一看——这本是不允许的,婉贞却瞪圆了眼睛,那个在贡院门口撞到她的人,此时身披龙袍,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

    “您是……”婉贞没能说出话来。

    “李状元贡院一别,别来无恙?”皇上倒是很有兴致。

    婉贞微微一笑,道:“该是臣给陛下请安,陛下安好吧?”

    皇帝并不在意,婉贞心中稍安,回过头来看梁振业。没想到,他也是面带惊讶。

    “梁状元也是,今天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吧?”皇帝再次发问。

    “是,陛下。没想到陛下会去茶楼品茶,还恕臣失敬。”梁振业答道。

    “好眼力。的确是将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皇帝语气里颇为赞许。

    “皇上谬赞了。”

    “朕连夜召你们来的意思,你们应该能想得到吧?”皇上特意看了看婉贞。

    “不知皇上圣意欲何?还请明示。”婉贞低头回答。

    “猜不到吗?”皇上倒是不依不饶。

    “陛下圣意如同天威,不敢妄图猜测。”

    “噢,不像爱卿的风格啊。朕还以为爱卿与朕心意相通呢。在茶楼的时候,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

    “陛下恕罪。”婉贞心里有些揣测,原来当日皇帝就在茶楼,不知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罪的。朕告诉你,你猜得很好,而且朕还要你继续猜一猜。以后,朕的很多意思也不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也要你们自己来捉摸。朕对你们的背景也都知道了,你们进京赶考的目的,朕也能猜到一些。朕要做的事情,和你们也许很相近。朕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要送你们一件东西。程福,”皇帝吩咐道,立刻有人从外间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那个老太监就是那日婉贞在贡院跟随皇帝的人。

    “这里有两件锦袍赠与两位贤卿,来日游街、琼林宴可以避风御寒。”皇帝年轻的脸上露出异样的微笑。

    没有更多的话,二人谢完恩出来,在皇城的路上慢慢地走。

    “两件锦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与尔同袍么?”梁振业手里拿着那件湖绿色的锦缎长袍,轻声说道。

    “差不多吧。三国时刘备送给关羽锦袍,关羽身在曹营心在汉,始终也没有穿过曹操一根布丝,过五关斩六将的又回去了。皇上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婉贞叹了口气,她手里的是大红色的锦袍。

    “不愧是新科状元啊,李侗先生果然真名士,虎父无犬子。”梁振也笑了笑。

    “不敢当。”婉贞对他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并不吃惊,“阁下才是,将门虎子,梁老将军在天之灵一定会深感心慰的。”

    “噢,你知道了啊?我好像没有对李兄你说过吧?”

    “梁兄并没有刻意隐瞒,不是吗?那么精湛的武艺,高超的箭术而且还是以一对金装锏做兵器,明摆着告诉人家呢。”婉贞心里觉得虽然才见过几面,但对梁振业似乎很熟识,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一样,没有什么隔阂防范。大概是对于他在茶楼中高声呼出父亲的名字,她这个女儿都做不到,心里感激吧。

    “原来李兄也去了校场,怎么没有下场比试一下,说不定就是文武状元一起拿了呢。”

    “没有像样的对手,也就罢了。呵呵,说笑了。”婉贞抬眼瞧瞧比她高了一头的梁振业,“梁兄武艺高强,在下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怎敢献丑?”

    “手的内侧有细茧,长在那里应该是练剑吧?或者是匕首。嗯,听闻李侗先生文武双全,看来李兄深得家传。”梁振业的语气满不在乎却又很肯定。

    “哎?”婉贞摊开自己的手看看,她本来比较小心,免得被发现身份。但是看来他并有注意到这个。

    “刚刚接过锦袍时看到的。”梁振业补充道。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与李兄很投缘。就像皇上说得那样,我们要做的事情也许也是一样。那么,还请李兄多多指点。”语气倒是很诚恳,虽然脸上还是笑呵呵的。

    “梁兄才是,在下一介书生,百无一用,还要文武双全的梁兄照应啊。”

    “真是。文武双全的话似乎在夸自己。”

    二人有说有笑,转眼到了宫门。

    “明天是不是一定要穿这个?”梁振业抬手举着那件湖绿色的锦袍,似乎很为难。

    “皇上的话,应该会比较愿意看到。不过,有人会不愿意。”婉贞向旁边一望,正有一队人举着灯笼通过。离得有些距离,看不到是什么人。然而灯笼上斗大的字却明白的写着“魏”。

    ***

    “陛下,对这两位新科状元很是信任啊。”程福为坐在书桌边的沉思的皇帝奉茶。

    “奴才担心,皇上您这么做,魏丞相他会不会……”

    “一定会。”皇帝牵牵嘴角,抿了一口茶,“可是,再这样下去不行了。朕必须做出行动。现在就已经封了国公,给了种种特权,然后呢?再封侯爵,赐世袭。祖制有定,非皇族不可封王。已经没有什么好封赏的了,等到无可封赏的时候,那就……”

    “皇上,会怎样?”程福有些担心。

    “那就我们之中,一个什么都没有,另一个坐在朕现在的位置上。”

    “皇上!”

    “别担心。也许不一定会变成那样。但是朕要以防万一。朕能够登基继承皇位,太后和朕自己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关键,那些扶助的大臣功不可没。魏列夫他在关键时候选择了朕这边,起了很大作用,省了不少麻烦。但是,不能因为这样,朕就要全听他们的。是时候,做一些变化了。”最后一句,像是对自己说的。

    “陛下,魏丞相求见。”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

    “噢,来的还真及时。这边才走那边就来了,不愧是两朝元老!宣!”

    紫蟒袍,厚官靴,五十多岁的当朝丞相一等国公魏列夫踱着方步走进御书房。长白脸,三缕长须,连走路的脚印都带着威严。不慌不忙的走到皇帝正面,才拜倒:“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老爱卿,快请平身。爱卿身体可好些了吗?”皇帝脸上露出十分的关切,“朕还盼望爱卿早些康健,回朝辅佐朕啊。”那表情诚恳的很。

    “是。有劳陛下挂心,臣已经觉得好多了,便赶紧前来拜见陛下。”

    “来人,给魏丞相看座。丞相病体初愈,还应好生将养才是。实不相瞒啊,老爱卿,您这一病三个月,朕可是忙得一塌糊涂。还是有爱卿在,朕才放心啊。”

    “陛下年少有为,臣等有目共睹,深感欣慰。陛下在这三个月里,开恩科,纳贤才,处事机敏、果断。臣等无不敬佩于心。看来,老臣是时候归隐山间,告老还乡了。”魏列夫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知是真心还是随意说说。

    “老爱卿快别这么说,朕还需要丞相您的指点,您可别撒手不管啊。”皇帝面带微笑,挥挥手让人敬茶。

    “陛下亲自开科取士,这届学子可谓是真的天子门生了。陛下已经可以搜罗人才、治理天下了。听说陛下今天连夜召见了两位状元公,不知是否合陛下的意?”

    “噢,朕啊,还真是等不得了。急着想看看新状元。对了,这两位状元可是一表人才啊,朕在想要不要给瑞云公主招个驸马。”瑞云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当今的皇太后只有这两个孩子。兄妹相依,这位瑞云公主的身份地位可是其他皇族不能相比的。

    皇帝此话像是说笑,不知是否真的有这心思。“陛下,”魏列夫加重了语气,“听说武状元是罪臣梁兴之子。”

    “梁兴?就是当初大战雁门关,以一当十的那位老将军吧?听说后来自尽了,家人流放边关,可不知是为了什么?那时朕还年幼,记不清了。”皇上的语气很平淡。

    “陛下,梁兴是因为里通外国,涉嫌叛逆的大罪才……”

    “噢,这样啊。这么多年了,不怪朕记不清了。不过并没有定罪是吧?梁状元和朕年纪差不多,那个时候也还是孩子吧。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应该任人为才。最近突厥内部动作很大,他们的老汗王死了,几个儿子兄弟的,不知还会有什么乱子。丞相要多加注意。朕也明白爱卿的意思,对这些新入仕的官员们多加留意。”

    “陛下圣明。老臣会多加留意的。时候不早了,陛下还请注意龙体,早些休息。老臣告退。”

    “丞相是国家重臣也要保重。请去休息吧。对了,让太医明天去府上看一看吧。”皇帝殷勤得就像是嫡亲的晚辈。

    “老臣谢恩。”

    ***

    “陛下,刚刚老丞相要告老,您怎么不顺水推舟啊?”程福为皇帝添茶。

    “傻子,那是在试探朕。不但不能顺水推舟,还要千方百计的留,诚心诚意的留。实在不行还要赏呢。不过朕也给了他一些警示。只要做的不过分,朕也不想撕开脸。保他安享晚年还是可以的。”

    “父亲,皇上的意思是?”守在外面的兵部侍郎魏雁辉是魏列夫的小儿子,将近而立之年,沉稳威严还远不及他的父亲。

    “嗯……”魏列夫没有说话,独自走向前。

    “父亲?”魏雁辉追上去,“您怎么啦?”

    “早就知道当今皇上与其他皇子不同,没想到城府如此之深。”魏列夫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在言语了。
一、文曲异谣 第四章 谁识乌纱罩婵娟
    放榜的第二天,照例状元要游街巡视,披红挂彩,高头大马,又有官差开路,仪仗鲜明、鼓乐开道,京城里的百姓莫不争相观看,好不风光!

    今年的恩科又有两位状元同时游街,传闻又都是年少才俊,惹得不少名媛淑女、小家碧玉都出来一睹容仪。

    “快看,那位将军多威风啊。那就是今科的武状元吧?”身穿青黑色金边武将战袍、外罩湖绿色锦缎披风的梁振业骑着名驹乌骓马,头上的明珠红缨冠闪着耀眼的光芒,意气风发更显得格外英武。

    “我怎么觉得这和游行示众差不多,都是给人家看的。”梁振业脸上不动声色,嘴角里吐出这句话,小声对旁边的婉贞说。

    “本来就差不多。不过呢,犯人游行示众后,父母回家一定会教训孩子,‘不要做坏事,像外面的人那样,没好下场’;而看到梁兄之后呢,父母一定会告诉女儿,‘看到外面的人没有?找郎君就要找那样的’。”骑着白龙驹徐徐前进的婉贞,一身大红官服衬得面色娇艳,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凛然自威。不过,这样的表情却吐出了这样不相关的话。反正也是无聊么。

    “那位骑白马状元好俊啊。”人群里又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梁振业打趣说:“不对吧?我还没说你,你倒先说起我来了。嗯,这话说回来,你以后找夫人可有些麻烦了。李兄去上门下聘礼,人家老丈人一看,‘不行不行,我家姑娘不能嫁了’。闻其缘由,人家说,‘你们这位相公比我女儿还俊,这可怎么行啊’。”

    婉贞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梁兄是拿我取笑,说我们读书人娘娘腔么?”

    “哪敢啊。你也不要扯上别人,想对我群起而攻之么?什么‘我们读书人’,能这样说得只有你啦。为什么会有龙阳、断袖之说我现在才能明白一点。”梁振业转头看着婉贞。

    “梁兄,你越说越离谱了。”婉贞转过头去不再理他。虽然面有恼色,但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梁振业知道他并没有真的恼了。

    只不过刚刚的一转头,那神情颇有小女儿姿态,他看得有些呆了,芙蓉面点朱唇,男子也可以生成这样吗?梁振业有些疑惑了。

    婉贞看到他的表情,长眉一挑,语气硬了一些:“梁兄要看些什么?”

    梁振业看到那眼神里的倔强和眉目间的威严,心想:这毕竟是当状元的人,多少男子寒窗苦读都未必金榜题名,哪个女儿家能有这份气魄呢?

    “我在想李兄要真是女子,那可真是古今第一了,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本朝出了个女状元,可谓是盛世奇观。李兄可有姐妹?”

    “做什么?”

    “若有,人又同李兄一般,我可要赶紧派媒人去求亲,一定得一位才貌双全的贤内助。哎,你别笑,到时我们就是姻亲了。”

    婉贞忍住笑,白了他一眼:“别做梦了,没影的事。”

    正说着,前面差人禀报,“两位状元,皇上已在琼林苑摆下酒宴,犒赏高中的诸位大人,请二位前往赴宴。”

    “好,我们走吧。”

    ***

    古往今来,赐宴琼林成了众多学子寒窗苦读的最高成就。一朝琼林会,终身富贵乡。

    当今天子将京外的一座山丘改建成皇家林园,听说是皇上还作均王时的封地,是皇上的钟爱之所,时常来打猎小憩。也是今天酒宴的场所。

    正值梨花盛开时节,夹路两侧郁郁葱葱的琼花碧树,随风而来的阵阵花香,怡人心脾。隐约可见的宫殿,透出皇家的富丽堂皇。路转回头,蓦然主殿映入眼帘。玉阶之上,众人衣着华丽;琼林之中,宫娥脂粉盈香。红柱金瓦之间,锦缎如云;明珠琉璃,贵客如梭。好一个皇家富贵。婉贞策马徐行,心中感慨:果然是琼林盛宴,世人争相描绘,此情此景只有身处实地才能明白。只可惜我不真是男子……

    远处,皇帝的仪仗已经迎出,文武大臣数十人、文武进士各三十六名簇拥两旁,梁李二人下了马。眼见是皇帝真的亲驾迎出,二人赶紧拜倒,少年天子笑道:“两位爱卿赶快平身,朕正等你们呢,主角不来如何开宴?传旨,开宴。”

    一时间,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上金镶案,台下鼓乐齐鸣,更有轻纱曼舞,美女歌舞助兴。君臣俱欢,乍一看其乐融融。

    文武头甲三人与二品以上的重臣大员位于首席,余下的人位于下方次席。婉贞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李兄。”

    婉贞回身一看,正是当日茶馆那位豪爽的孟昌,“原来是孟兄!您……”

    孟昌笑道:“托李兄吉言,小弟中了探花。”

    随即将身边的一位年轻公子引见,“这位就是本科榜眼陈玉泉公子。人称京城第一才子。”

    “不敢当。在状元公面前怎敢如此厚颜。”陈玉泉拱手为礼,语气有些生硬。

    “陈兄,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以后还请陈兄多多指点。”婉贞说得很客气很诚恳。

    “少赔。”态度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算彬彬有礼。陈玉泉转身离去,不远处他的父亲翰林院的陈远达大人向他们点头微笑。

    “父亲,”陈玉泉低头向父亲说到,“孩儿无能,没能夺魁。”

    “这有什么无能的啊?我觉得挺好的,我儿位居三甲,荣耀的很啊。”陈远达拈拈胡须,满不在乎的笑道,“为父也是榜眼出身,难道你是想说,为父也无能吗?”

    陈玉泉急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正因为父亲已是榜眼出身,孩儿想……”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吧?孩子啊,为父觉得你已经比当年的为父胜出了,为父对你很满意啊。你也不用太要尖儿,得个榜眼挺好的。要知道朝廷这些风风雨雨,为父深有体会,凡事留三分,平平安安,细水长流才是重点。这个你年轻气盛,更要好好体会,把我的话记下。”

    ***

    酒宴中,皇帝起身回宫更衣,众人也趁机离席活动一下。

    “李兄!我来敬你一杯。”

    婉贞抬头一看,梁振业带着他的表弟马天赐来到案前,梁振业解释道:“天赐说一定要敬你一杯,茶楼一别,他对你很是佩服。”

    “这可不敢当。”婉贞赶紧起身回敬。

    “哥,你把我的话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啊?”马天赐稍显稚气的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李兄,你博学多才,又聪明又有学问,我……唉,我就是很佩服你,家父也说要像哥哥一样文武双全才能成大事,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拿你当老师了,要常常向你请教,麻烦你。”

    “这我可不敢当,梁兄也是才华横溢,你何必舍近求远呢?”

    “这就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梁振业无奈的说道。

    三人一起大笑。婉贞道:“我也觉得与马兄甚是投缘,如蒙不弃,大家做个朋友吧,说老师的话,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我不像哥哥那么厉害,连第一甲都没进呢……”

    “别这么说,我像你这么大也许还不如你呢。”梁振业拍拍他的肩膀。

    “敢问马兄是?”

    “进士出身。其实是传胪。”

    “那也很了不起啊。二甲的第一名,马兄是少年英才,不愧是洛阳金刀马家。”婉贞供拱手,“对不起,在下少赔,要去方便一下。”

    “李兄请便。”

    马天赐望着婉贞离去的背影,一会才会过神来,突然对梁振业说:“哥,你告诉他的?洛阳马家?我……我……”脸憋得通红。

    梁振业偷笑,又打趣说:“你还会害臊?这可是奇闻啊。”

    ***

    婉贞离开了宴席,来到一处僻静的回廊,静静的望着满园的梨花出神。当年父亲也是在这里登首位、贺同科,意气风发,潇洒倜傥。如今却已如过眼云烟,物似人非,大概只有这满园的梨花还能记得当初的情景吧。父亲,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女儿……正想得出神,忽然响起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什么人正向这边跑过来。别人看到逃席可不好,婉贞回过身,准备回到酒宴上去。

    拐角处一个宫女突然冒了出来,一下要撞到婉贞的身上。婉贞反应灵敏,斜身一侧,一手伸出挽住了站立不稳的宫女。

    “没事吧?”婉贞问道,并没有责怪她。

    “没事。”那女孩十四五岁的样子,可能是害怕了低下头去,也没有致歉。

    后面又追过来一个小宫女。看到这幅光景,后来的宫女向婉贞行礼,“惊扰到大人还请恕罪。”随即扶起前面的那个女孩,问道:“您没事吧?”

    看来这个女孩地位还比较高。听说即使是宫女,也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被家族期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婉贞点头,“没事的话,在下少赔。”

    “大人。”第一个女孩叫住她。婉贞回身,看到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甜美清秀的面容和周身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这女孩不是普通人,婉贞心想到。

    “冲撞之罪还请见谅,请问大人尊姓大名,日后还要谢恩。”

    婉贞笑道:“不必了,你们去忙吧。凡事小心点。”随后离开。

    婉贞不知道,身后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目送她离开。

    “公主,拜托您赶快回去吧。太后知道又该骂我了。”后面的宫女说道。

    那位公主痴痴地说:“他是谁啊,怎么以前没看到过那么俊秀的人呢?”

    ***

    凌祯的“古典知识小提示”^-^

    大家好,以后我会在一些章节的后面,加上一些古代知识的小提示,因为本文算是架空历史,为了不误导大家,让大家在休闲的时候也得到一些额外收获,凌祯尽量用简单的文字概括以下文中出现的古代名词。

    进士:隋炀帝大业三年开设进士科,用考试办法来选取进士。这就是科举制的雏形,唐朝时,科举成为定制,其中进士科最为重要。

    武举:唐朝武则天时开创,也是这位女皇帝的创举之一,点子还真多^^考试科目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等。‘高第者授以官,其次以类升’。

    琼林宴:南宋以后,要举行皇帝宣布登科进士名次的典礼,并赐宴于琼苑,故称琼林宴,以后各代仿效,遂成定制。辽金也曾开科取士,并开琼林宴。所以琼林宴成为代名词,不一定在琼林苑。唐朝时就是学子们在杏林举行宴会庆祝,又称“探花宴”。凌祯本想用杏林,考虑到显然琼林知名度更高,决定临时换将^^

    宋朝以后,进士分三等:一等进士及第;二等进士出身;三等同进士出身。头甲三名,第一为状元、第二为榜眼、第三为探花,二甲第一名称传胪。唐朝时,进士很金贵,一科只有几十名、甚至十几名、几名。宋以后录取的人越来越多,到明清时期,进士名额每年有300名左右。
一、文曲异谣 第五章 琼林盛宴
    皇帝离开了宴席,匆匆穿过回廊,来到一间虽不堂皇但却雅致的殿阁。正要进去,里面传来一声慈爱的呼唤。

    “成勋,回来了。”坐在当中的一位中年贵妇,锦衣凤纹,气质绝佳,正向年轻的皇帝微笑。

    “是。”被母亲唤作成勋的皇帝行礼,“母后安好。”

    “给皇上请安。”站在太后两侧的两位华贵美丽的少妇也忙给皇帝行礼。

    “罢了。”皇帝随口说下,就坐到太后的身边,拉着太后的手,笑问:“母后前日说,时常精神不济,儿子特意让程恩送去了茶和补药,都是今年云南的贡品,补气养神听说不错。母后吃着可好?”

    太后道:“好些了。你总记得我,这些东西给我吃,白糟蹋了。你操劳国事,才要多注意补养。我老了,困了倦了,不过多睡会儿罢了,又有什么稀罕。”虽是这样说,还是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喜爱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位慧平太后出身高贵,又以敏智平和称誉。入宫以来大大小小的风波无数,从不曾伤及过她;她不曾为先帝特别的宠爱,但先帝却又离不开她,隔一段时间就要前去看看,时常夸她善解人意,温和体贴;并不是后宫最美的女人,只能算是中上清丽之姿,但那雍容的气质却令人折服,后宫之间争宠吃醋也鲜少于她;孕有一子一女,都惹人喜爱,先帝特意封其为平妃。然而,当前朝末年、先帝病危之时,朝政不稳,后宫里暗流滚滚,几种势力交杂,对皇位的争夺陷入一片混乱,然而,就像晴天霹雳一般,被人忽略的平妃携着年仅十五岁的均王眨眼之间登上大宝。有人说,慧平太后从未用过什么手段,只此一役就成为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有人说,这些年,平妃在后宫中看似默默无闻,原来早就作了安排。

    不管怎样,这位如今母仪天下的女人依然对她的儿子关怀备至。太后为人温和慈爱,深得宫中朝野上下的尊敬。大概原来并不是皇后的关系,慧平太后除了正式场合很少自称哀家,称呼皇帝也时常用他的名字,就像登基前一样。

    “太后,您怎么说老呢?您的气色看上去比我们还要好,您的雍容华贵还要我们小辈的学呢。”妩媚艳丽的萧妃甜言笑语,又向一旁站立的皇后问道,“姐姐,您说是不是啊?”

    “是,太后高贵典雅,是母仪典范。”皇后淡淡一笑,轻轻说道。

    皇后是萧妃的表姐,早在皇帝还是均王时就是王妃了。先帝那时宠爱均王,许配了地位高贵的前朝长公主、也就是先帝的亲姑姑繁藤公主的孙女郑氏。也有人说,先帝喜爱均王,也有让均王继位的意思,这才赐婚给家世深厚的忠烈将军郑源。郑源手握兵权,战功显著,与梁家一里一外,主持的天朝的军政。然而,也因为皇后出身高贵,难免有些贵族小姐的冷淡高傲,皇帝与她夫妻间的感情总是不咸不淡的。倒是后来的萧妃柔媚动人,更加得宠。

    “云儿呢?这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今天可是为了给她过生日,才特意把母后都请到这里来的。”皇帝道,“这丫头就是爱整天到处跑,母后管朕管得严,却偏着云儿。”

    “原来皇上跟您这儿吃公主的醋呢。”萧妃对太后笑道。

    众人赔笑。正说着,一团彩云般的人影晃了进来。

    “老远的就听到皇帝哥哥在说我的坏话,母后您可要护着我。”穿着宫女服饰、眨着水灵灵眼睛的瑞云公主闯了进来,一头扑进太后的怀里撒娇道,“母后快别听哥哥的。”

    “看看,反咬一口。你这个样子,又跑到哪里闯祸了?”太后笑得开心,拍拍公主的肩,“还不向你皇兄、皇嫂行礼。”

    “云儿给皇兄请安,皇兄万岁。”又向皇后、萧妃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萧妃娘娘请安。”

    皇帝看到妹妹,甚是亲热,却又板着脸,道:“还不去换衣服,这么顽皮,朕定要罚你。”

    “皇兄能罚什么?”瑞云咯咯一笑,转身和侍女去更衣。

    换了一身新衣的公主出来,萧妃立刻赞道:“公主真是越来越美丽了。真不知道日后哪家王侯公子有福气呢。”

    瑞云脸一红,坐到太后身边。

    “朕一定要给她找个厉害的婆家,好好管住她。”皇帝也说笑。

    “这么说来,臣妾有个亲弟弟,叫做萧宁,与公主年岁相当,学业也很刻苦,人很上进,希望为国效力。不知公主愿不愿亲近一下。”萧妃笑道。

    “萧妃的弟弟必定一表人才了。”皇帝向萧妃说道。

    “这个啊,自己的弟弟不敢随便说好。”萧妃看到皇帝对自己亲热,欣喜不已,“不过,皇后以前也是见过的。人倒是很听话懂事。”萧宁也是皇后的表弟。

    皇后见众人看着她,也就淡淡说一句:“是,那孩子挺好的。”

    太后也说:“若真是这样,皇上不妨留意,给云儿一门好亲事。”

    “朕说啊,一定要厉害的。”

    “我不来!”公主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早恼红了脸,“我的终身大事,不劳费心。今天是给我过生日的,你们这算什么?给我提亲吗?”

    众人哈哈大笑,太后道:“我儿长大了,愈发厉害了。”皇帝也道:“母后再这样宠着她,什么疯话都出来了。”

    门外程恩过来请皇上,皇帝说:“母后,今天家宴给云儿庆生,不过前面还有国宴,儿子不能久坐。先过去了。云儿,皇兄回头再给你补礼物。”

    “皇帝以国事为重,去吧。我们母女几个在一起话家常。“太后慈爱的拉着皇后和公主。

    “皇兄,我送你。”瑞云说着,站了起来,亲亲热热的拉住皇兄手臂。

    走到回廊上,瑞云小声问到:“皇兄,今天在首席穿红衣的那个是不是今科的状元?他叫什么?”

    “怎么?原来你是到国宴上去偷看了。”皇帝倒不介意,“那是今科的文状元,叫李宛。人很聪明,就是相貌太过俊美了,人家都说他是潘安在世。”忽然,皇帝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妹妹过去是看他啊,怎么?喜欢上了?要不要哥哥给你赐婚?”

    公主嗔道:“皇兄别乱猜,谁看他了,我是去看皇兄亲点的辅国人才。不过,相貌好怎么了,仪表庄重不也是我天朝大国的官员应该的?”

    “只不过他的相貌有些像……”皇帝有些迟疑。

    “我倒觉得他俊朗不凡,英姿飒爽。”瑞云没有察觉皇帝的迟疑,脱口而出。

    “哦?”皇帝看着妹妹笑道,“你在近处瞧过?看来真是女大不中留。朕帮你去看看吧,瞧他年纪不大,应该没有成家……”

    瑞云咬咬嘴唇,似恼非恼的样子,半响才说:“你可不许难为人家。”

    “这就帮上外人了?哎,”皇帝故意叹口气,“比起李宛,朕倒是觉得那个梁振业更合适作驸马,文武双全又颇有胆识,怎样?”

    瑞云公主早瞪起眼睛,噘了嘴巴。

    皇帝呵呵一笑,知道妹妹心意,拍拍瑞云的头转身离去。

    ***

    重新回到酒宴的皇帝刚坐稳,就有人来报,“陛下,魏丞相到了,要不要宣?”

    皇帝微微皱眉,心里捉摸:虽然朝廷重臣都下贴让来赴宴,但魏列夫称病,朕特意下旨准许他不来,这会儿快结束了来做什么?显示特权,哗众取宠?还是在试探朕?

    “皇上?”程恩在旁边叫了声。

    皇帝面带微笑,说:“当然是宣了。不,是请。”说吧,站起身来,向众人说道:“魏丞相为国事日夜操劳,前日还染病不起。如今刚刚好些,又来赴宴,这是关切国家栋梁、一心为国的典范,朕很感动。来,请魏丞相上坐。”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来到玉阶前,紫蟒锦袍显示出的高高在上的地位。

    皇上亲自站起相迎,这是多大的荣耀。众大臣也随着皇帝,全部起身相迎。

    在别人的注视中,魏列夫依然不徐不紧、一步一步的走向玉阶。在众臣的仰慕敬畏中行走,似乎已经是非常熟悉的事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对他言听计从,没有反抗和拂逆,绝对的遵从。然而今天众人投过的目光中夹杂些异样,似乎藏有利剑,犹如芒刺在背,十分犀利。魏列夫凭着多年的机警和敏锐,向人群中扫了一下。

    果然,首席的两个新科进士,明亮的眸子,锐利的目光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多年了,没有人敢这样的看自己,自从那个人消失后……

    众人坐好。皇帝关切地问:“老丞相身体不要紧了?朕特意派人过去告诉,修养要紧,宴会之类的庆典,丞相不必太过劳顿。”

    “多谢陛下关心。琼林宴乃是国家奖励人才的宴会,不比寻常。老臣也想过来看看着一批的青年才俊,以后同朝为官,还要互相扶助才是。”

    “丞相说的是。”皇帝摆摆手,指着婉贞等六人,道:“这是今科文武的头榜,倒让丞相说对了,个个都是青年才俊,最长得只怕也没到而立之年。”

    “这位就是状元公吧?”魏列夫向婉贞示意。

    婉贞抬眼一瞥,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冷笑的笑容:“在下新科状元李宛,以后还请丞相见教。”

    众人听到,心想:好大的胆子,小小的一个状元郎竟然感和当朝丞相叫板,既不自称晚生,也不敬酒行礼,真是傲慢的可以。以后可有你苦头吃的。

    魏列夫问道:“李状元果然是少年得志。不知贵庚几何?”

    皇帝也很感兴趣,望着婉贞。

    “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婉贞想一想,还是说出了真话。

    “啊,十七岁的状元呵,真是了不起。本朝第一个吧?”大臣里立刻窃窃私语。

    皇帝也很惊讶,饶有兴趣地看着婉贞。

    而魏列夫则是眉头一皱,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人年仅十八岁就独占鳌头,桀骜不驯的看着已经权倾一时的他……

    皇帝又道:“那边是武状元梁振业。”

    梁振业更是冷哼一声,道:“在下与丞相是旧相识,不过那时年纪还小,只怕丞相不认得了。”

    魏列夫微微一笑,想起十年前带人去抄梁府时,的确有个小子也是这么恶狠狠的看着他。

    众人心头都是一震,这两个状元都疯了,怎么一起和这个一手遮天的丞相过不去。

    魏列夫心里忽然电光闪过,这个李宛好像当初的那个人,那神情,难道是错觉……

    ……
一、文曲异谣 第六章 文秀武英天降才
    “陛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列夫放下酒杯道:“如此盛会,在座的才俊们又都多才多艺,雅客遍座,像往常一样空饮似乎不够尽兴。”

    “噢?老丞相以为如何?”

    “不如让各位新科进士以才艺助兴,既有趣又高雅。”

    “妙啊。”一言既出,就好几个人在捧话,“丞相果然好方法。”“不愧是元老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皇帝皱皱眉,当着我的面就这么露骨。不过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久闻陈玉泉公子是京城第一才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琴艺,据说一曲《凤求凰》引得芸香楼的韵竹姑娘都出来亲自把盏。”

    芸香楼是京城烟花之地的至尊,里面的姑娘都是有才有貌,一般的大家小姐都比不上。不少都是卖艺不卖身,高傲的很。光顾的客人也是有头有脸的,生人一般都进不到芸香楼里面。其中梅、兰、竹、菊四位姑娘是头牌,分别有琴棋书画四艺绝妙。这位韵竹姑娘就是以琴艺著称。

    “哦?”皇帝来了兴致,“若真如此,还请陈榜眼让朕一饱耳福。”

    陈玉泉也正有此意,也不客气,“请容臣献上一曲《渔舟唱晚》。”

    “来人,备琴。”一声令下,准备就绪。

    焚香的袅袅余烟中,陈玉泉端坐当中,面如冠玉,眉似黛山,好一个翩翩佳公子,琼林之中微风拂过,大有羽化而登仙的味道。

    指尖清扫,阵阵音符流出,如山泉清响,如古寺钟鸣,时而连绵不绝,时而点滴叮咚。余韵徐歇,绕梁不绝。只是一架琴,却好似众人合奏一般,凝响不绝,荡气回肠。

    一曲即毕,众人鸦雀无声,许久才回神过来,纷纷赞叹:“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

    陈玉泉回席,眼角带着少许微笑。

    “状元公?状元公?”有人叫走神中的婉贞。

    “不知李状元有何高技,可以让我等一饱眼福。”

    原来如此,婉贞心里恍然,这是给我个下马威。那么,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婉贞回过身来,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颔首微笑道:“微臣愚钝,身无长处。只是埋头苦读还不曾领略圣人之言,其他技艺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登大雅之堂。”饮过了酒,温温和和地说了这几句话,里面却藏着坚持。

    年轻的天子一愣,那霎那间的回眸,如同流星划过黑夜一般的双眼,那神采让人沉迷。酒后的红晕透上秀美的双颊,粉面含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天姿灵秀、顾盼神飞。

    ***

    “李状元似乎不肯赏光呢。”见魏丞相脸色一沉,立刻有人会意,帮忙说话。

    有陈玉泉一曲压场,也就没有什么人愿意真的献丑。婉贞也不例外,她从小习文练武,目的明确,心思从不放在别的事物上。纵然聪慧,琴棋等物她也是一点就透。然而,若想精深,这些都是极耗时日的,她浅尝辄止,又怎能精通。

    婉贞施施然坐着,举杯就饮,大有谁的面子也不给的意思。

    虽然皇上没有责怪,但是脸色有些不寻常。梁振业心里想,还是帮帮他吧。随即起身向皇上道:“陛下,也许李状元别的技艺并不精湛,但有一样确实难得。”

    婉贞瞪他,小声说道:“不要给我惹麻烦。”

    “哦?是什么?”皇帝问道。

    梁振业不理婉贞,笑着说道:“李宛文武双全,连臣都不放在眼里呢。臣愿意与李状元舞剑助兴。”

    “梁兄这是难为我呢。”婉贞也站起来,笑里藏刀,“陛下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又瞪了瞪梁振业。

    皇帝看着婉贞纤细文弱的身材,与身边高大挺拔的梁振业鲜明对比。虽不很相信,仍问道:“真的吗,李卿会剑术?”

    “臣句句属实,不敢欺君。”梁振业一本正经的答道。

    看李宛虽然满脸的不情愿,但并没有多少反对。美人舞剑那是何等美景。皇帝挥手道:“快去准备,让朕看看。”

    ***

    接下来的表演,已经让皇帝心不在焉了。

    稍顷,有人来报,“两位状元已经准备好了。”

    玉阶之下,婉贞换了一身衣服,淡蓝色武生锦缎长袍、宝石蓝的头巾和腰带,软靴剑袖。手提长剑,站在那里有说不出的飘逸风流,俊雅非常。

    对面的梁振业还是那身青黑色金丝锦袍,衬出一身的英武气概。

    这两人在玉阶下站好,众人眼里都是一亮,暗暗竖起拇指,真是文秀武英,天降人才。纷纷站起身来观看。

    梁振业在对面笑笑,道:“李兄尽管出招,就当出出气。”

    婉贞心知他是为自己着想,心里仍不禁有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婉贞身形一晃,如蜻蜓点水,飘逸灵动地一招“雁落白沙”。

    梁振业抽剑回应,身形稳重,颇有大将之风。

    开始还是一招一招,有板有眼的过手。渐渐的,双剑越舞越快,闪动的银光包裹住了一青一蓝的二人。蓝色的身影灵动而优雅,闪闪银光如同林间的夜莺;青色的身影沉着而有力,虎虎生威宛若长空中的雄鹰。

    众人已经看花了眼。

    婉贞说不客气就真的没客气。接着酒劲儿,长剑越舞越快,尽兴的挥洒出来。梁振业的话,绝对能招架得住。没什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在这琼林胜地,以剑当歌,是何等的快事!

    梁振业暗暗心惊。本以为他的剑术不错,却没想到好到这步田地。原是想帮忙,当个衬托而已,即使剑术一般,凭他武状元的本事也能“带”得像模像样。没想到刚开始的几招,李宛这家伙就没手下留情,逼得他连退几步,连用了几招家传绝学才搬回局面。

    不能小视。梁振业精神抖擞,认真的与婉贞对剑。

    比起梁振业的气力,婉贞自然是小了很多。婉贞在习武时就注意了这一点,她的路子是以巧取胜,虚虚实实,花式繁多。梁振业也看出这一点,小心谨慎,不敢冒进,而每一次进招,都是极有分量,立即让战局发生变化,让婉贞心中佩服。

    两人配合极好,竟是十分好看。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只听到当当几声金属碰撞声,众人竟比刚刚听琴时更加聚精会神,仔细观战。

    一盏茶的功夫,婉贞自知长久下去不利于己,心生一计。她装作气力不支,渐渐缩小了门户,改攻为守,引得梁振业近身来攻。看准时机,忽然凑上前,一手以剑鞘挡住梁振业的剑路,右手手腕发力,急转直下,长剑一挑,逼他弃剑。

    梁振业恍然,心中明白,右手轻轻一甩,长剑飞了出去。

    婉贞见他已经弃剑,也不紧逼,后撤收招。

    忽然,婉贞左膝一麻,控制不住,身体一晃便要摔倒。

    梁振业上前扶住,轻声说道:“抱歉。”鼻息轻轻吹到婉贞的颈间。婉贞克制住自己的脸红,低头一看,心下了然。

    原来,梁振业甩剑出手时,已看准她腿部的膝跳位,他又力道十足,难怪婉贞腿部一时麻痹,完全控制不住。

    台上众人观察战局,只见银光已逝,武状元长剑脱手,而文状元却倒在武状元的怀里,倒是谁胜谁负呢?除了那些眼力出众的,其他人都没弄明白。

    成勋皇帝自幼习武,眼力非常,他自然全都看明白了,心中又惊又喜。而看到最后,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犯酸。

    婉贞闪身,以作揖来挣脱梁振业的双手,“梁兄好功夫,李宛甘拜下风。”毕竟,招数拿捏的如此之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梁振业还在为忽然入怀的异香而希奇,见婉贞如此,脸上一红,说道:“多亏李兄手下留情。”

    那么,倒是是谁胜了?台上众人还是没弄懂。
一、文曲异谣 第七章 两税之法
    “这些都是什么混账表章!你们给朕好好看看,国家大事就是这样的糊弄了事的吗?”金銮殿上,年轻的皇帝龙庭震怒。下面站着的文武百官都为这怒气所战栗,伴君如伴虎,不知又是谁要倒霉了。

    婉贞站在殿末,远远的看着龙案之上震怒的天子,心想,一定又要有事忙了。

    琼林宴之后,婉贞被授予从四品掌事隶属户部,其他进士大都是五品或六品,一半留在京内,另一半外放做官。梁振业则是从四品都尉隶属兵部,与婉贞一样,站在殿末。

    昨夜已经听到风声,户部呈上的赋税统计与兵部、工部等其他一些奏报出入很大,也就是说,国库空虚,各部的尚书之间互相指责,惹得龙颜大怒。

    “突厥近日颇不太平,战端随时将起。众卿这个样子让朕怎么能够放心。”皇帝俯视下面众多的文武官员,语气里带着不悦。

    “陛下,赋税之法是先帝十一年时定制的,多年以来未曾改变。而我天朝国事日盛,兵部、工部等支出日益增多,因此才会有入不敷出的情形出现。臣以为,户部应与其他各部商议,重新拟定赋税之法。”吏部尚书兼参政知事王忠敏出列启奏。

    “王大人所言甚是。”总算有人出来当和事老了,下面的大臣纷纷附和。

    阴沉着脸的皇帝,凛利的目光扫过大殿,应声附和的众臣立刻安静下来。“朕不希望让百姓的负担加重,听闻黄河两岸又有十几个地方遭了灾。这些地方,两年的赋税全免,户部即日拟旨。”

    户部尚书张蒙,忙出列答道:“臣遵旨。”

    皇帝看着满头白发的张蒙,心中摇了摇头。

    “从今日算起,为期三天,户部所有五品以上官员,每人都要给朕上一份折子,拟写新的赋税之法。听着,朕不要长篇大论、博古揽今的圣人文章,朕只要能够可行的好法子。”皇帝顿了顿,看这台下已经有些仓皇不安的群臣,“兵部也一样,五品以上的官员给朕上关于募兵、练兵的新法,或者如何应对突厥动态的也行。写得好的,有赏!”

    一语即毕,殿下众人立刻窃窃私语,更有人纷纷出列:“陛下,新法之事由各部的尚书侍郎商议即可,下面的官员各司其职,不应越职。”

    “陛下。”魏列夫沉声喝道,周围立刻静了下来,“臣以为,陛下此举虽然可以广开言路,但未免不合祖制,只怕有人以旁门左道之言,扰乱圣听。不如让各部内部会议,然后再呈与陛下。”

    王忠敏也出列:“魏大人所言有理,陛下可以双管齐下。”

    皇帝轻哼一声,似有不满。连前帝师都碰了软钉子,谁还敢进言。众人都缩了缩脖子。

    “户部尚书!三日之内,你能将赋税新法呈给朕看吗?”冷淡的语气带着威严,使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也不禁打个寒颤。

    三日?可也太短了吧?新法仓促订下,若有纰漏只怕又要惹来天威震怒。

    “这……老臣一定尽力。”不敢打妄语,张蒙用老迈的声音迟疑地说。

    “唉!”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生怕下面的众臣听不到。

    婉贞想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既然这样,三日后,户部会议的结果要呈上来,同时每名官员也要写奏折上来。兵部、工部也一样。就这样定了。众卿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唱诺:“臣等遵旨。”

    ***

    下了朝,婉贞来到皇宫附近的户部衙门处理公务。婉贞要做的就是将各地上呈给户部的公文整理、记载好后分别交给长官尚书大人和副长官侍郎大人,并可以向上面给予一些建议。处理完这些,婉贞叫来侍者,将文书搬走、上交。

    婉贞拿出一本空白的折本,想起今天之上的情形,略加思索,提笔写道:

    臣宛言:观吾朝之税制,天子宽厚,仁待黎民。然今私税外加,贪吏得因循,浚己以求宠。民赋愈重,苦不堪言;而府库不丰,盖入私囊尔。故臣请以两税,定夏秋两时,唯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由此,赋不加敛而增入,版籍不造而其虚实……

    正写着,外面侍者进来:“李大人,外面有人说是您的家人德云,来给您送东西。”

    婉贞瞧瞧天色,已经到了晌午,想是德云来送午饭来了。便应了声“好”,出去接德云。

    德云站在朱红大门外,见到婉贞出来,兴高采烈的迎上去。还有点不情愿地说道:“公子,您也给我弄个门牌吧,总是要通报来通报去的,怪麻烦的。”

    婉贞道:“傻瓜,要那个干什么?这种地方你少来为妙,免得有躲不掉的麻烦。不是说过,不用特地送饭过来了吗?我可以在外面吃。”

    德云噘嘴说道:“外面的东西多不干净,我在家里特地挑你喜欢的做给你吃,多好。”

    “你啊,也不嫌累。”

    “哪有公子您累啊。”

    两人边说边走,刚来到书房门前就听到里面有人问道:“你们李大人呢?”“小的刚才见李大人还在,好像出去了。”

    婉贞推门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说话的正是马天赐,里面梁振业正背对着门,站在书桌旁,手中拿着一本折本在看。

    见婉贞进来,梁振业放下手中的东西,道:“想请你出去小酌一杯呢。”

    “对呀,李大哥,我们出去喝一杯吧。有个酒楼新开张,那里的竹叶青很够味。”马天赐也忙说到。

    “不好意思。我白天不想喝酒。”婉贞笑道,屏退侍者。

    梁振业看到德云手里的食盒,说道:“原来早有准备。看来我们是请不动了。”

    德云笑道:“见过两位将军。您二位不早说,不然德云就多准备些酒食送来,就不必跑出去了。”

    “哎?好主意,”马天赐说道,“我叫下人定了饭菜送来,不也一样。”

    婉贞道:“好,我让人收拾桌子。”

    “我来就好了,公子何必叫他们呢。”德云嘻嘻笑道,自去收拾了。

    “你这个书童真是伶俐。”梁振业站到婉贞身旁,若有所思的笑着。

    婉贞心念一动,脸上却不显声色,坦然注视梁振业,答道:“是啊,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菜肴摆上,德云被婉贞硬拉坐下,四人一起边吃边聊。

    梁振业道:“李兄以为,今日陛下早朝时的意思如何?”

    “我倒真佩服皇上的心机,演得那么真,可是不容易啊。”婉贞不紧不慢的吃着菜。

    “早朝时,我就见你这样笑。有什么快点说出来。”梁振业催促道。

    “你想,这些奏章是两三天前就到皇上手里的,为什么今天早朝才发怒?”婉贞看着一脸茫然的马天赐,笑道:“皇上与知事王大人一唱一和,配合的甚妙,终于给我们这些初生牛犊争取了一个机会。”

    “我只道是皇上力排众议,你说这里还有王大人的事?”梁振业皱眉细想。

    “当然。你看这次我们留在京城的人,没有一个去了礼部、国子监、翰林院这样的地方,全都到了户部、工部、刑部这些要紧的地方。你们武举那边,听说也都是到了兵部、禁军和留守府里了。这可是身为吏部尚书的王大人帮了陛下一个大忙。”

    “这倒是没错。”梁振业道,“真没想到。外面人还都说皇上对王大人并不十分亲近,因为王大人对魏列夫不敢拂逆。”

    “不会明着来。”婉贞静静地说道,“这是要像抽丝一样,不声不响的慢慢来。”

    ***

    晚上,婉贞回到家中——中了状元没两天,婉贞就从驿站搬了出来。驿站人多眼杂,婉贞就在皇城的东北角买了一座小宅子。又以爱清静为由,造了个院中院——那宅子本在一角处有个花房,用一个月亮门与住院隔开。婉贞索性又添了个门,将此处作为书房,晚上与德云就在里面休息。另雇了两个仆役都在外面,不许进来。

    所幸德云是个理家好手,这些家务事都有德云照应,不用婉贞操心。

    “小姐,别写了。水准备好了,洗洗休息吧。”德云拉过伏案的婉贞,“快换衣服,我最看不得你这样。”

    “好,我已经写完了。”婉贞站起来,德云帮她宽衣。

    宽大的官服解开,里面是白色的衬衣,还有比那绸缎衣服更加柔软白皙的少女肌肤。

    德云将衬衣也解开了,可里面的不是少女应有的肚兜之类的内衣——

    赫然出现的是,一圈圈缠绕着绷紧的纱带。

    腰间厚厚的绷带用来加宽腰身,使身材看起来不那么纤细;

    胸部的绷带则勒得紧紧的,不让女子的特点那么明显;

    靠着这样的化妆,婉贞才不至于让人太起疑。

    德云解开胸口的绷带,白皙的皮肤上露出一圈圈红色的勒痕,德云看的心痛,婉贞却像难得喘口气一样,轻轻拍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我明天轻一点吧,这样对身体不好。”德云轻声说。

    “不用,我不觉得怎样。再重一些也没事。”婉贞故作轻松的笑道。

    “不行,你这两天又瘦了呢,我要看着你,不能再瘦了。不然我缠带子也麻烦。”德云破涕为笑,扶起婉贞去沐浴,“早些睡吧。明天又要早起呢。”

    “好。”

    “对了,德云,以后看到梁振业小心一点。”浴室中,朦胧的热气使秀美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云里雾里一般。

    “小姐说今天那个梁公子吗?他怎么了?难道说他认出我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婉贞悠悠的说,一面洒水在身上,“不过小心一点比较好。”

    “我不怕。大不了,我就说是公子爷的小妾,看他还能说什么。您装得这么像,他们肯定看不出来。”

    “死丫头,脸皮越来越厚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婉贞笑骂,“我只怕,他爱上了你,和我要你,我可怎么办?嗯,只要他肯娶你作正室,我就答应。”

    “小姐!”德云怪叫,又打又闹,水花溅起,“这次可是你疯话连篇了。”

    “放心,我的姐妹,什么做不得。将来我一定帮你寻个如意郎君,他要敢三心二意,我就治他的罪。”婉贞也越发起劲了,两人闹的水花四溅。

    “我只要陪着小姐就好了……”

    “那可不行……”
一、文曲异谣 第八章 群英汇谈
    清晨的阳光洒在宽敞洁净的宫殿台阶前,下了早朝的官员陆陆续续地走在上面。仰望蓝天,鸟群在宏伟的皇宫上空飞过,发出奇异的响声。婉贞停下脚步,一种渺小感袭上心头。忽然想起养父对她说过的话:“做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是,无愧于人这一字立于天地之间……

    “在想什么?又在练猜心术?”低沉浑厚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是梁振业。婉贞不用回头也能知道。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婉贞用沉着的语气淡淡地说。

    “今天早朝还是没有动静呢。”梁振业半是自言自语。

    婉贞知道他说的是关于奏折的事,“嗯,昨天都交上去了。大概在准备什么吧。”

    “对了,中午我和天赐过去你哪里。”梁振业说得好像人要吃饭那么顺其自然。虽然的确是吃饭,婉贞不禁皱起眉头,“你们不在兵部好好待着,总过来找我干什么?同僚之间不要笼络一下吗?还是兵部只有你们两个有朝气的年轻人?”

    “说对一半。”梁振业脸上露出好脾气的笑容,“长辈们实在太多了,不过,你那里可以很轻松的吃饭啊,你家的饭菜又特别好吃。”

    原来是德云引来的两只馋虫,算了,“我倒是没关系,小心别人看到会嚼舌头。”

    “原来你也会考虑别人的说法啊,我还以为你整天沉着脸,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呢。”

    “是为你们担心。我不在乎。”婉贞又冷哼一声。

    “我们也不在乎。”梁振业笑道,“你不是答应作天赐的半师半友吗?我们就是亦师亦友了。”

    “要上工了。”婉贞没理他,迈开步子走了。

    背后梁振业似乎笑得很开心。

    ***

    本来是要安安静静吃个午饭的,先是被拉着要去喝酒,婉贞好不容易推辞了;正在等德云,两个吃蹭饭的也到了,天南海北的乱说一顿;好不容易说德云来了,忽然有旨意到,婉贞等人立刻被召入宫。

    御书房外已经有四五个人在等候了。婉贞远远看到,认出了几个:去了工部的榜眼陈玉泉、即将外放幽州做官的探花孟昌、枢密都承旨杨中庭和那日在茶馆中所见的绿衣书生、翰林院侍讲齐家疏。旁边还有几个内侍等候。

    御书房里,龙椅之上的天朝皇帝已经在等候。见众人进来,便吩咐赐坐备茶。

    “众卿的折子,朕都看过了。不过还想听听你们的说法。”虽然是愉悦的眼神,还是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威严和命令。坐在最近处的陈玉泉见了,就要站起。

    皇帝挥挥手,“坐着说吧。”

    “是。陛下,正如微臣在奏折中言道,工部报请的重修教坊、梨园等京内一些场所,并不必要。教坊、梨园本是皇家风雅之所,应着重皇家庄重、高贵。一味得扩建改建,只有奢华,反不适宜。况且边疆战端将起,此时重修更加会引起将士们的不满。臣以为,这些场所可暂缓。相反的,加固城池、重修兵营、扩充军需就不能耽搁,须尽快进行。”

    皇帝笑了笑,“你可知,教坊和梨园都是先帝的钟爱之所,心血所在?”

    陈玉泉昂首答道:“臣以为,先帝已逝而陛下初登大宝,更应大展拳脚,振作朝纲,开创一番新基业。先帝在天之灵,一定会比看到陛下保护好自己的玩物更加欣慰。”

    皇帝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一沉。下面鸦雀无声,陈玉泉话中带刺,不知是否触到了逆鳞。

    突然,龙椅上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众人相顾无语。只听到皇帝笑着说:“不错不错,很有前途。没想到父子之间的差距这么大。”

    众人都舒了一气,程恩呈上茶,赔笑道:“皇上,陈大人真是谏臣啊。”

    哪知皇帝眉头一皱,沉声喝道:“哪有你的事?下去!没事不许人进来。”

    程恩吓得忙请罪,讪讪的离开了。

    婉贞在下面看着,心中好笑:这个皇上,变脸比变天还快。不过也就因为这样,才能坐在上面吧。

    接下来是孟昌。他提出希望效仿前朝,增设州牧一职,对地方官员着重检点。他说,自己在家乡就能看到,地方官们对上面的旨意有怠惰之行。“这还是离京城较近的地方,就不知那些远的地方怎样了。”

    皇帝点点头,似乎有些犹豫,沉思了一下。示意下面继续说。

    枢密都承旨杨中庭是前科的武举,放榜后供职枢密院。他比婉贞等人要年长一些,为人沉静详慎,婉贞对他也多有耳闻。他提议的是雁门关附近和幽州等重镇兵力部署。他讲的条理清晰、思维敏锐,婉贞等人都暗暗点头。皇帝也说了一句,“让你做都承旨似乎有些委屈了。”

    然后就是婉贞。婉贞略略躬身,道:“臣请两税法。此法前朝有雏形,未能久用,并非是法不好,而是用人不当。此法若能推行,必须做到:不加外税,取信于民;官民一视同仁,皆为国家效力;而陛下如若执行此法,必须贯彻到底,决不能半途而废,遇难而退。若陛下旨意坚决将此法推行开来,下面的臣民见到必然对新法诚心尽意。不然,不但新法夭折,只怕连陛下的威信都受到威胁。”

    “你的意思是,如果照你的方法办就必须一直做到底?不然就会玉石俱焚?”皇帝用平和的语气缓缓地说道。

    “是,陛下。此法对平民百姓有利,同时又增加国库,实际上就是让权贵出血。”婉贞冷静地笑了下,“这样一来,权贵们必然会加以反对甚至声讨。然而这确实是在不加重赋税的情况下,最好的法子。我朝有封地赐土的旧例,时至今日,由皇亲贵族占的土地已过大半。百姓有人无地,贵族有地但不缴税,国库怎能不空?这还不算那些偷了,漏了的人。长此以往,只能是穷得更穷,富得更富。

    “陛下如果能行此法,百姓必加爱戴,这就取了人心。这是其一。削弱权贵重臣势力,确保皇室根基稳固,这是其二。民心所向,国库丰盈,我国力昌盛,周围的外族藩国必然不敢轻举妄动,边境平稳。这是其三。有这三条,我朝盛世至矣。”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这么明白,想必也知道有多难了吧?别的不说,你自己就会变成千夫所指。”

    婉贞笑道:“微臣倒不怕遭人非议。只是不想变成商鞅。”商鞅变法虽成,却被贵族们泄愤,遭车裂酷刑惨死。婉贞言外之意就是,皇帝,你可不要把我当成弃卒,我宁可贬职返乡。反正最后也是会这样。

    皇帝微微一笑,脸上还有犹豫的神色。

    梁振业见状,道:“陛下,臣所写的募兵新法,也是要以李大人的两税法为基础。由此法作保,募兵新法才会有所作用。”

    “对了,朕看到这里也是这样想的,难不成你们在下面商量好的?”皇帝问道。

    梁振业道:“是臣抄了李大人的东西。”转头对惊讶的婉贞笑道:“那日在你桌上看了一眼,有所感触。基于其写的募兵法。”婉贞皱眉。

    “陛下,如果像两税法那样不再以人丁为主纳税,那么逃户逃籍就没必要了,人丁一定会增多。这时,就可以挑选适宜年龄的新兵加以训练,兵力自然加强。详细的臣都写在折子里。但两税之法是础。”

    “朕知道了。继续说吧。”

    之后,天赐分析了突厥的动态。他似乎在边疆生活过较长时间,对突厥习俗很了解。建议对突厥恩威并施,降服后再招和。

    皇帝赞赏了几句后,目光终于落在末席的齐家疏身上。

    “你虽然不够品级,但也上了折子。这倒没什么,关心政事也好。不过你写得不明不白,朕看不大懂,叫你来解释清楚。”

    齐家疏微微笑道:“既然陛下要清楚的,臣就直说吧,微臣希望陛下彻查十年前梁、陆、苏等人通敌叛国一案。”

    “什么?”一言既出,房间内几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此案当时震动朝野,受牵连的人数不少,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很多人对此都很敏感。

    婉贞、梁振业、马天赐几人更是惊奇,一言不发地看着齐家疏。

    齐家疏道:“臣没有参加科试,只因一点名声被举荐在翰林院做个闲差,平日看看书读读史而已。日前,臣看前朝纪录,先帝十几年的时候与突厥的几次交锋很有蹊跷——几乎都是在先帝抱恙,不能亲自处理大部分朝政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可以看出不妥,但却不一定是那三家所为。这些,臣都写在奏章里,陛下一看便知。”

    “你是说,梁、陆、苏三家是被冤枉的?”

    “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有什么证据?”

    “现在没有,但是,当时就未能定罪,不是吗?梁、陆二人狱中自尽,苏大人则是在家中发现尸首,疑似自尽。这些都是疑点。结案说是畏罪。但,却不见得果真如此。然而,朝中有人里通外国,却很有可能。如果三家真是冤枉的,那么也就是说内奸还没有铲除。而与突厥战端将起,内奸不除,我军势必处于劣势。所以臣请彻查前案。”

    ***

    凌祯的“古典知识小提示”^-^

    那个,呵呵,这一章就像是讨论课,不少东西还是挺闷的,不过啦,因为要过渡么,大家还是看看吧。好了,简单的解释一些名词。

    枢密都承旨:这个是宋朝的官名。主管就是军事顾问,官阶不高,文武都行。基本就是皇帝有什么问题就找来问一下,嗯,似乎是闲职。所以,才让皇帝觉得屈才了。

    两税法:这个是唐朝中期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宰相杨炎奏请改行两税法。后来因为不能贯彻实行,所以夭折了。但是,以后的很多变法都有它的影子,说明法令还是好的。凌祯在这里借用一下,并加以改造。杨大人,您不计较版权的问题吧?呵呵^^。

    至于梁振业的募兵法,呵呵,凌祯用了现在的征兵法,在古代算是创举吧。

    还有翰林院侍讲,这是偶在清朝的官职上看到的,随手拿来就用了。呵呵,大家不要打我啊,忽略吧。
一、文曲异谣 第九章 朝堂争论
    “梁、陆二人狱中自尽,……说是畏罪,未必可信……”

    齐家疏的话一直回荡在婉贞耳旁,让她彻夜未眠。

    东方的天,已经发白。德云前来唤醒婉贞,为她梳洗。

    ……说是畏罪,未必可信……

    不错,她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以父亲那种刚强坚毅的性子,怎么可能在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就自尽呢?

    父亲问天无愧,她深信着。

    那么,如果不是自尽的话,也就是说……

    齐家疏的话再次响起——“苏大人的尸首在家中被人发现,疑似自尽……”

    苏丰臣与父亲的交情很好,父亲下狱他必然有所行动,难道说这些……

    婉贞背后一凉,身体微微颤抖。这么多年一直以为父亲是自尽,这样看,只怕另有隐情啊……

    “小姐,怎么了?是不是我的手太重了?”德云察觉到婉贞的异样,轻声问道。手上缠绕绷带也松了松。

    “没事。不要太松了,快到夏天了,要不我的肩膀上也缠一些吧?”

    “多热啊,您也不想想……”德云又开始唠叨了。

    婉贞将德云的注意转走,又开始思索昨天听到的话。没错,父亲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是真的被人害死……

    一边思索,动作也没有放慢。穿衣戴帽,眨眼的功夫,婉贞出了家门。

    东方放白的时候,这位女扮男装的状元与那些乌纱官袍的官员一起,涌上了皇城金殿,朝议国家大事、社稷春秋。

    ***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这是动摇社稷的大事啊……”

    “陛下,请三思啊……”

    “陛下,这是违反祖制的啊……”

    “陛下,此举一定会动摇社稷根基的……”

    成勋皇帝在早朝上将昨天御书房里部分众人的意见讲了出来,立刻引起群臣的议论,如孟昌的设州牧、陈玉泉的工部案等。但这些都是议论,而像两税法的情形就不是议论了,那是排山倒海的非议。

    两税法遭到了群臣的一致反对。

    婉贞沉静的站在殿末,既没有站出来争辩,也没有调停的意思。仿佛那些吵闹与她无关,她只是个不相关的外人。

    成勋皇帝没有拦住七嘴八舌的谏臣们,他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不过想看看众人的态度。话说回来,这个李宛还真沉得住气。被人说成这样,还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这不是一点反击余地也没有了吗?你这个提议者都不说话,这叫朕如何撑下去……

    下面聒噪的谏臣们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是上面的天子久久没有动静,那个乳臭未干的大胆小子李宛也没有出来反驳。这让他们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像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白费劲了。

    “陛下,臣等说了这么多,陛下现在的意思如何,也请示下。”终于,三朝元老的魏列夫说话了,带着其特有的威势,让皇帝不得不表态。

    “这个,朕也明白诸位爱卿的顾虑,不过,朕想诸位也该听听李卿的想法。”李宛,你快点给朕站出来说话。

    “陛下,李宛年纪轻轻,猎奇旁门左道,不过想以新奇邪术,博得皇上的青睐,请您一定要……咳、咳……”终于因为太激动,户部尚书张蒙一口气上不来,咳嗽不止。

    “张卿,不要着急,朕听着呢。”带着年轻人调侃的语气,皇帝有些恶劣的笑道。

    原来在等时机啊。

    看到大部分的谏臣都已经气喘吁吁,不少还面红耳赤,两眼瞪得老大。精力用得差不多了,婉贞微笑的走了出来。

    明显是以逸待劳么,梁振业在一旁想着,李宛这家伙,还真有你的。

    婉贞站在金殿中央,审视着跪倒一排的老臣们,带着复杂的眼神,嘴角上扬,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微笑。

    成勋皇帝注视着殿中央的他:高昂着头,没有像众人那样俯首拜倒,挺拔的官服衬托着优雅的站姿,俊美的脸上带着高贵的笑容。那种华贵的气质让皇帝心中一振,有一种折服感让他相信:这一定是最后的胜利者。

    同时,另一种想法是,他,只能用“美”来形容了,所谓“美人”不过如此吧……

    “敢问张大人,可知先帝元年的税户是多少?今年的税户又是多少?”婉贞不卑不亢的问话之中又有几分咄咄逼人。

    “这个……”

    本来也没有想听到答案。婉贞昂然道:“先帝元年的税户是两万四千六百七十二户,而今年的税户是两万零一百九十八户。比二十多年前整整少了四千四百七十四户。

    “请问这些税户到哪去了?”

    张蒙头有些晕,人老了,哪能那么快反应过来。

    “逃掉了,战死了,或者病死了。先帝年间与突厥大大小小交战七八次,病灾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一次,这些都是原因。

    “敢问诸位大人,可知先帝时不用缴税的贵族共有多少户?现在又有多少户?”婉贞继续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记录备案的大都是需要缴税的户籍,却没有人统计过不用缴税的贵族究竟有多少,因为毕竟是少数。

    “先帝元年时,共有七千零三十户,现在已经有九千一百六十八户了。这是李宛在户部整理文稿案件时合计的。我朝太祖年间,这样的贵族不过两千多户,而现在的数目已经是国家不得不考虑的重点。”

    随后,婉贞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列举出了太祖年间、先帝元年和现今种种数目的对比,包括土地、税款、消耗、军费、工程款项等等。各种数目精确到每个,既清晰又准确,令殿上的每一个人瞠目结舌。那抑扬有力的音调道出了那些冗长繁琐的数目,沉重的落在那些反对的大臣心里。虽是沉静悦耳的声音,也并没有逼迫的意味,但是其中有一种威严让人骇然,不得不恭恭敬敬得听着。

    龙椅上的皇帝已沉浸在这声音之中,凝目深思。

    铿锵的回音远远的传到殿外,传到宫外,传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传到那片辽阔国土的每一个角落。

    山河倾听。这位女扮男装的巾帼奇才,沉着冷静地剖析社稷、指点江山。

    “面对这样的状况,又即将于突厥开战,请问各位有什么良策可以充实国库,重振国力?”

    半响,总算有人回过神来了。

    “即使这样,也不能将人丁制废除啊,还要向贵族征税,贵族都是朝廷的功臣呐。怎么能够像功臣伸手呢……”

    虽然这样说,声音却越来越小,就像底气不足。不只是身体累得,还是脑袋累得。

    “人丁制并没有废除,以后征兵、征工都会继续运用。只是不再做征税的标准。以资产多少来赋税,不过是依据各户实情能力来为国家效力,比人丁更加公平。

    “至于贵族功臣,也一样是国家的臣民。正因为他们有功才给予优待。现在国家面临难关,功臣就袖手旁观了吗?这又算是什么功臣?

    “国家的法制本来就应该一视同仁。更何况贵族和功臣的财产都是从哪里来的?都是下面的百姓供养和皇上的恩赐。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不思报恩反而要加重百姓的负担,这又怎么说呢?

    “所谓官员,应视百姓为子女,是为父母官。哪有父母宁愿子女受苦,自己也不愿意分担半点的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群臣见辨不过婉贞,纷纷向皇帝叩首道:“兹事体大。不能听信李宛一面之词,望陛下三思。祖制怎能动摇?国体变更会引起大乱。”等等。

    皇帝却说道:“众卿现在仍是这么说,如何能让朕信服呢?”

    说罢转身离去,程恩忙宣布退朝。

    丢下了满殿的文武百官,但是,在快要走到后殿的时候,皇帝不禁回头望了一下依然站在那里泰然自若的李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欣赏?是满意?似乎都不对,都不足够。

    ***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真是精彩。”梁振业拍了拍李宛的肩膀,“以后我可不敢得罪你,记得这么清楚,只怕你报复我,我都不记得是为了什么。”

    “说我小肚鸡肠吗?我怎么会那么无聊。”婉贞只是觉得搭在肩上的手很别扭,想让他放下来,又不好做得太明显。

    “对了,也不能和你吵架。绝对说不过你。看那些老人家被你气得。”梁振业没在意,还在调侃着。

    “算了吧,”婉贞眉毛一挑,一转身,甩掉了他的手,“等一下就有我好瞧的了。”

    正说着,一个差役跑向婉贞,“李大人,张大人让您过去一趟。”

    “来了。”婉贞笑道,“他们怎么不嫌烦啊。”

    “他们怎么是你的对手。哈哈,今晚我请客,算是庆功。咱们好好喝一顿吧。”梁振业说完摆摆手就走了,扔下婉贞一个人站在户部衙门外,也没听婉贞的答复是什么。

    “又要喝酒吗?”婉贞皱皱眉,拒绝都来不及说出口,“比起这个,还是喝酒更麻烦一些。”

    婉贞踏入户部的大堂,所有人都聚在那里,明显压抑的气氛。

    张蒙阴沉着脸,花白的胡子一抖,喝道:“李宛,你怎么写出那样不象话的东西呈给陛下。真是大逆不道。”

    婉贞道:“李宛提出税案的缘由已经在早朝时说清楚了,大人是没有理解还是干脆没有听清?”实际上是暗喻老人家是耳背,还是反应迟钝。

    “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张蒙给户部侍郎赵衡使了个眼色。

    “哎呀,状元公,张大人当然不是没有听清,而是你这样做实在不合规矩。哪有不上报就交上这样的东西的?这是逾越。”

    “这是皇上的圣旨。不遵从就是抗旨不尊。”婉贞从容答道。

    “那你之前在户部会议的时候怎么不提出来?根本没说就这样呈给陛下,就是想出风头么。”另一个人道。

    “敢问各位大人,如果李宛会议的时候提出这个税案,诸位大人会通过吗?会让李宛呈给皇上吗?”

    “这个,自然有待商榷……”

    “这就是了。李宛的目的是想让皇上看到我这份奏折,如果给了诸位大人看,诸位一定不许,那么我的目的不就达不到了?如果违反了诸位的意愿还是呈给皇上,这就是真正的逾越。像现在,这只不过是李宛个人的意思而已,皇上要赏要罚,其他各部的大人怎样指责非议,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李宛即没有冒犯诸位,又达到了目的,皆大欢喜啊。”

    “这是什么话。你这样做,是冒犯了所有的人。”张蒙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只怕大人的所有人并不包括下面的平民百姓。”婉贞冷冷得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了,在下先告退,还有公务要处理。黄河地区的赈灾事宜还要尽早处理。”
一、文曲异谣 第十章 芸香竹绿
    当天晚上,婉贞被梁振业拉起来就走,说是去吃酒。因为早朝时的关系,今天婉贞的工作意外的少。“只怕会被当成闲人一样冷落起来呢。”婉贞心里明白。这满朝的文武也可以说是皇帝的另一个后宫,这里也是有冷宫,有争风吃醋和冷暖宠辱。婉贞这样想着,不禁笑了出来,不知自己的这种想法让那些胡子拉碴的家伙们知道会怎样。一想到,张蒙、赵衡那些人像后妃们一样莺歌燕舞地献媚讨好皇帝,婉贞再也忍不住,扑在桌上笑了起来。外面的不知道情况,还以为李大人遭到上司训斥,正在悲泣。

    “这位李大人啊,本来只要安安稳稳地按照上面的意思做事,凭他的相貌才气,以后一定能够飞黄腾达的,只可惜,这一出风头,就怕再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是啊,听说有几位大人都在打听他娶亲没有,想攀亲呢。这回啊,没人理喽。”

    所以,梁振业叫走婉贞时,她也没有反对。虽然是女子,但是这些日被他们灌的,酒量也有了几分。可是,越走越不对劲。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婉贞越想越不对,看着周围灯光暧昧不清的酒楼,里面还传来阵阵娇声嬉笑,周围的路人也有一些像是酒鬼的人,嘴里狂言浪语,放荡不羁。一些女子就站在门口对匆匆路过的人们招手,媚笑。看得婉贞心里一阵发毛。

    “喂,到底要去哪儿?不是八仙楼吗?”婉贞叫道。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从来没来过这里吗?”婉贞摇头,这个陌生的地方真是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警惕。梁振业无奈的笑笑:“你这家伙也太正人君子了吧?这可是京城里男人最喜欢的地方。”

    “什么最喜欢的地方?你说清楚。”婉贞惊恐地瞪起眼睛,千万不要是……

    “以为你什么都明白,现在看来还是一个小孩么,还不如天赐呢,哈哈,这回让大哥来教你吧,这是花柳街啊。”梁振业很得意地说。

    果然……

    婉贞随师傅走南闯北的,各种世面都知道,自然不像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但是,这些都只是听闻,在婉贞心里,这里是那些贫苦女孩受苦受难的地狱。所谓的男人的温柔乡说法,让婉贞感到恶心。

    “这种地方,我不去!”婉贞甩开手,冷冷地说。

    “不要说这种话,都是大人了,还害羞?以后还要成家,有夫人孩子,这么腼腆可不行。”

    婉贞看着那张堪称英俊、此时又显得风流倜傥、豪情万千的脸,真想摔一个耳光上去。“我对这种露水姻缘没兴趣。梁兄喜欢,请自便。”说完,转身就走。

    “又说傻话了,什么叫露水姻缘啊?这可是风雅之事,能见识很多呢。”梁振业拉住婉贞。

    “什么风雅之事?!”婉贞一下激怒了,“梁兄可曾想过那些被迫卖身的女孩子的辛酸苦楚?男人们还要找他们寻欢作乐,在她们伤口上撒盐,真是可恶。”

    梁振业看了她半响,语气颇为沉重地说:“你不是男人。”

    “什么?”婉贞脸色苍白,瞠目结舌。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是圣人。”梁振业忽然一笑。

    这家伙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么,不知迷倒了多少痴情少女。想一想,还是觉得可恶。

    梁振业继续好脾气的笑着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保证我们去的地方、做的事,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们去那里只是喝喝酒而已。大家都在等着了。快走吧。”

    被他这样一说,婉贞也没法子了。刚才那句话,已经让婉贞吓得魂飞魄散了,为了不被发现,也只好硬着头皮,一声不吭的跟着走了。

    ***

    来到一座雕梁画栋、格外富丽气派的庭院里,婉贞看到上面写着“芸香楼”。“这里……这里就是……”

    “对,这里就是芸香楼。不用说,你也知道了。只怕连皇上也想来看看呢。”梁振业狡猾的一笑,“噢,我说了不敬的话唉。”

    婉贞则是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心里想着:“你可以去死了。”

    “帮我保密啊。天赐他们可能等很久了,快点进去吧。”梁振业催促道。

    “他们?除了天赐还有别人吗?我怎么不知道?”婉贞愣道。

    “别废话了,进去就知道了么。”

    原来里面不仅有马天赐、陈玉泉,还有孟昌,文科传胪、孟昌的同乡江海桐,进士贺丹枫,武生榜眼韩青、探花凌霄等众人。

    各人相见入座。婉贞和梁振业因为来晚敬酒赔罪。江海桐、韩青等几位年长一些的忙说罢了。

    不一会就有几个妙龄女子过来敬酒,婉贞他们的地方一面靠墙,两面有屏风,较为清静,外面轻歌曼舞也能略见一二。与外面见到的那些不同,婉贞注意到,芸香楼虽是风月之所,热闹但不喧哗,宾客大都自恃身份,彬彬有礼。这里的女子也不像外面那些轻佻放荡,举手投足都很有法度,仪态优美大方。

    “我可是硬拉李宛过来的,他脸皮薄,死活都不肯来呢。”梁振业还在调侃她。

    众人听到大笑起来。江海桐用老大哥的口吻说道:“李兄有所不知,这芸香楼的姑娘们只怕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矜持、娇贵,那梅、兰、竹、菊四美人,没有千金,连一面都见不到,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是啊。”韩青笑道,“谁能像陈公子这般,不花一钱,毫不费力的就让韵竹姑娘露面啊。可见陈公子一曲千金。”

    陈玉泉忙谦虚地摆摆手。

    婉贞不想听这些,便问道:“各位聚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

    “当然是为了你的事啊。怎么你还糊涂?”孟昌笑道,“今天早朝,两税法一提出就遭到这么多人的反对,想想怎么办啊?”

    “怎么办?我倒是没什么,意料之中的事。”婉贞噙了一口酒,“有劳各位也跟着着急。”

    梁振业道:“你这个人真不领情。没有发现吗?你的东西让那些老人动了真格的了。我们提出的东西,即使皇上下旨颁布执行,只怕也会被敷衍了事,那些大臣们早朝时也是争争吵吵,动动嘴皮子算了。而你的两税法因为动了他们的根基,所以他们对这个是格外的关注。”

    “所以呢?”

    “也就是说两税法能够执行的话,我们其他议案也就能真的执行下去。以两税法为开端,也是突破口,革新朝政。”梁振业说完,其他人也都郑重的点点头。

    “这样啊。”婉贞明白了,有些感动,看着这些同僚、同科,婉贞突然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因为特殊的身份,婉贞平时独来独往,只有似乎有些渊源的梁、马两兄弟还比较长来往。

    这么多人,这么多有能力的人一起的话,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不要只说‘这样啊’。大家要一起想个法子,让陛下通过两税法。要知道,如果两税法最终被否决掉,不但你会受到处罚,我们的政令也会失去威信。我们这批新人都会受到打击的。”梁振业继续说道。

    “不成功便成仁啊。不过这么多人的话,办法也就有了。今天白天我就想到了,只不过觉得太过巧合,不大可能。此一时彼一时,有诸位鼎力相助,我们一定可以。”婉贞笑道。

    “是什么?快说。”

    婉贞问道:“两税法之所以提出,各位之所以上交议案,关键的缘由是什么?”

    天赐道:“国库的问题吗?所以陛下才动怒的……不对,”他看了看梁振业,又看了看微笑的婉贞,“是突厥!如果突厥不入侵,这件事就……”

    “没错!”婉贞斩钉截铁的说,“这个案子本来就是要解决燃眉之急。如果一旦战争开始了,国库空虚,老臣们心中慌慌,陛下就可以顺水推舟了。”

    “问题时,突厥不知是什么时候才会真正进犯,我们总不能等他们吧?万一那些老人们等不及救治你得罪怎么办?”孟昌问道。

    婉贞的微笑地注视着孟昌,眼里闪着光芒:“事在人为啊。”

    凌霄拍手道:“高明!我明白了。”

    韩青也道:“虽然危险,是个办法。”

    “这种点子也愧他想得出来!”梁振业无奈的说。

    孟昌、马天赐齐声道:“是什么?”

    婉贞没有回答反而笑问:“孟兄将去哪里任职?”

    “这你们不都知道吗?幽州……难道说……”孟昌恍然,“只是……只是……”

    婉贞眯起眼睛,微微笑道:“只要作点小动作就好。完全是无心之过。没关系。”

    说到这里,其他人也都懂得差不多了。江海桐和贺丹枫也说,“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在朝里,也会响应你的。”

    “这样说的话,幽州的邻州,云州、祁州也是我们的同乡,也许可以联系起来。”孟昌说道。

    “噢,相州学馆这两年势头大增啊,甚至有人已经说出‘相州学派’这个词了。”贺丹枫说道。

    江海桐是本届中相州学子的首领,家中在相州也是豪门望族。他站起道:“好,这件事我去联系,务必尽力。”

    众人继续讨论,直到二更时分,婉贞要回去,大家也就起身告辞。本是梁振业兄弟作东,老鸨却来叫住陈玉泉:“公子慢走,韵竹听到陈公子来了本想赶快下来,不成想有位先生一直想听琴,今晚就来了。韵竹才不得分身的……”

    陈玉泉道:“其实姑娘忙着,就不劳烦了。在下这就回了,改日再来拜访。”说罢就要与众人离开。老鸨想拦,但见他这般冷淡,也不好作声。

    “公子且慢。”一声轻唤,带着少女的羞涩和轻灵,木制楼梯上站着一个花季少女,青纱曼裙,窈窕身姿加上灵巧的脸庞、秀美的五官,果然是千金美人。

    这少女脸颊红润地走下来,娇羞无限。“公子,那日听你讲琴,还有少许不懂,可否再指点一二?”

    婉贞等人站在旁边,凌霄道:“茂林修竹、窈窕淑女,这位就是韵竹姑娘吧?”

    韵竹道:“先生好眼力,小女韵竹拜见各位大人。”

    凌霄笑道:“我们先走了,陈兄你就先留步吧。”

    “哎,我……”陈玉泉似有犹豫之色。

    “各位大人慢走。”韵竹向众人拜别。

    众人微笑离去。婉贞道:“想不到陈玉泉还有这手。呵呵,那个韵竹姑娘也不错么,人又美丽,挺般配的。”

    “是啊,哈哈,这位韵竹姑娘很中意陈大人么。”大家取笑道。

    “不过,要说般配可有些难呢。”江海桐道。

    众人散去,虽是说说笑笑的,但心里都明白,明天开始,好戏就要来了。

    ***

    ***

    第二天,户部集体上书,从四品掌事李宛逾职进谏,有不敬之行,要求停职。

    三天后皇帝下诏,李宛暂停户部职务,调职翰林院。于是,李宛常以侍读为名,被皇帝昭进宫侍驾。反倒比之前更得皇帝的宠信。群臣不满,闲言碎语又出。

    聚会后的第三天,孟昌等十几名新科进士,外放出京。孟昌半个月后到了幽州。

    两个月后的一天,京里突然接到幽州的急报,说是四天前幽州的一个外县遭到突厥人的袭击,喜幸守军有准备,已经击退。但守军也有伤亡。而且这批突厥人又可能只是试探性进攻,恐突厥日后大举报复。幽州请求朝廷给予粮饷和人员的补充,并且作大战准备。

    这份急件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紧绷多日的战弦终于拉响,不少文人开始心里惶惶不安。谁也没有怀疑幽州的请求,因为当务之急是国库空虚,如何才能筹到粮饷,还有朝中多老将,还有的就是刚刚上来的几个年轻人而已,可以派出的名将、干将寥寥无几。军中不少兵士也都老迈。各种问题交杂,解决的办法却毫无头绪,不少人不禁想起两个月前那批新进士的上书。

    “但是两税法动摇国家根基,违反祖制,万万不可。”有人进言。

    “爱卿倒是说说究竟两税法会怎样动摇根基,违反祖制?爱卿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替朕筹到钱吗?”皇帝问道。

    “这个,两税法上下不分、尊卑不辨是大逆不道啊。这个……”

    皇帝挥挥手道:“朕明白了,众卿是不想给国家出这个钱吧?连朕都愿意缩减宫中用度,自减一半花销来充实国库,太后她老人家不但拿出自己珍藏的数件珍宝,还要求国丈家拿出家产捐给国库,难道朕和母后也上下不分、尊卑不辨吗?众卿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明显地看到龙颜大怒,又听了这番话,众人只好不再出声,更加愤恨这些天总陪在皇帝身边的婉贞了。不知道整天都对皇帝说什么,蛊惑圣听。但阻力依然在。皇帝逐下令:幽州地区并云州、祁州共三州十二郡四十八县,因为备战立刻行使两税法、新募兵法,执行有力的官员将受到奖励。为朝廷贡献大的家族将受到赏赐。

    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新法的实行范围在边疆地区,京内豪族受到牵连小;只有三州行使,又是备战需要。众人也没有再反对。

    为了贯彻法令,江海桐、贺丹枫等人立刻以州牧身份前往督察。为了备战,韩青、马天赐也前去幽州,督促征兵、备战等事。

    户部侍郎赵衡由于隐瞒家产,惹怒皇帝,并且患了急病(据说是吓的),被罢职了。皇帝下旨让李宛暂代户部侍郎一职,并且总领新法之事。

    一个月后,幽州再次来函,已经查明,前次攻击外县的是突厥的部分逃兵。已经全部歼灭。然而,突厥最近也一直在征兵,突厥王的一个弟弟因为争王位不成,已经率领己部数万之众向我朝边疆赶来。同时,信函说道,新法在幽州受到拥护,一些富商还将自己资产无偿捐出,希望能够击退突厥,保家卫国。不少年轻人参军,军备也有所改善。臣民一心,实我天朝之福、陛下厚恩云云。

    这样一来,突厥入侵已经被证实,虽说之前有误报嫌疑,但已经没人会较真了。而且,这些事情在初战交锋中也是合理的。朝廷内外都在为作战准备着,忙成一团。

    就这样,事情开始发展了。婉贞笑道:“我说过,只要作点小动作就好了。”
一、文曲异谣 第十一章 战乱将起
    平隆四年,圣朝成勋皇帝登基的第五年十月,幽州传来战报:突厥汗国的图利可汗重病,十六个成年王子争夺王位,召开了长老会议。王弟颉利顿王被长老会去除继承权,又要求交出之前几次大战的战利品,并对王储继承权一事不可过问。颉利顿王一怒之下率部众五万多人直逼雁门关,打算自立疆土。本月初三,颉利顿王抵达雁门关外,雁门守军五千多人严守城门,两军僵持不下,幽州方面已派援军和粮草救援,三天后到达。幽、云、祁三州已新募得兵士约两万人,但因是新兵,还需训练时日才能送去前线。幽州州牧孟昌、祁州州牧贺丹枫奏请朝廷派遣将领和大军协力击败突厥,并希望以此为契机与突厥签订合约。奏章中说道:突厥王弥留之际,子嗣内讧,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乃天赐良机。我朝现国库不丰、政议不统,百姓需休养生息,以求长治久安。若与突厥签订合约,可暂保我边疆平稳,再改革弊政,则我天朝必国力昌盛,陛下乃中兴之名君云云。

    奏报传来,朝野上下第一关心就是派兵一事,由谁去领兵,抽调哪一部分兵力都成了讨论的重点,只有少数几个有心人注意到奏章后面说的看似是阿谀奉承的官腔,其实暗有玄机的几个字——“改革弊政”,所谓的派兵助战、击败突厥,其实都是在为这些做准备。

    魏列夫手里拿着这本奏章的拓本,手捋胡须,微微冷笑:“这些举子还真是有心,大概是想趁这次战事建功立足,再提他们那些新政,哼,老夫会让你们这样轻易得逞么。”

    “父亲,”魏雁辉在一旁道:“父亲有什么打算?哪些腐儒书生真得会这么做吗?也太不自量力了。”

    “已经不只是些书生了,只怕武官和老臣里也有人支持,就连皇上的心思也是向着他们,不然短短的时间里怎么回闹出这么多事!不过,他们的实力还不足惧,这次他们想借以战事打开局面,站稳根基。想得容易,不过没那么简单。”魏列夫沉稳地说。

    “父亲打算举荐谁做主将?朝中老将虽多,但已不能用事,年轻的又多是今年才考上来的,有好一些与那帮书生有牵扯,不知父亲心中刻有合适人选。若父亲举荐的人立了战功,也算是父亲的战功,您的威望到时就无人能及了。就是新政之类的东西,皇上也要看父亲的意思了。”魏雁辉道。

    “人虽然难找,但也不是没有。我朝选将看重家世门第,所谓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宗室、宿将素来最为看重,以防兵变。梁氏满门本来很是显赫,然而终究为外姓,一被说成里通外国就查抄了满门。现在剩下的就是皇后的娘家郑氏了,郑源虽老不能征战,听说他还有两个儿子,熟读兵法,有其父之风,也许能够任用。新政对外戚的势力也损害不少,郑家对那些学子不会有什么好感。现在,皇后又不为皇帝宠爱,这个时候帮她一把,她以后对我们魏家都会感恩在心,那么日后有变,也好办很多。”

    “原来父亲已有打算,儿子长见识了。”

    “雁辉,你做个准备,我想让你去一下雁门。”

    魏雁辉惊道:“父亲?”

    “有什么好吃惊,你是兵部侍郎,有了战事自然要去前线督战。我们魏家就是欠缺军功,要是有显赫的军功就更加牢靠。你们也要为自己打算,没有功绩,我百年以后怎么办?你做这个侍郎没做多久就有人说你毫无尺寸之功,完全是靠家里的荫蔽。这个时候还不抓紧树立根基怎么得了?”魏列夫有些不悦,教训儿子。

    “这个,儿子是怕他人猜忌,说我妒贤争功……”魏雁辉不大情愿,犹疑地说道。

    “这朝廷之上,风言风语几时少过?因为这些就畏手畏脚如何成大事?你也到了立业的年纪了,凡事自己要想清楚。为父不会让你真地去前线,但要到前方督战,这是你兵部侍郎的责任,兵部尚书左启明那里我会打点一下,你自己也要做下样子。”

    魏雁辉见父亲已经下定决心,自己就算不愿也无济于事,不如早作打算,逐拜道:“儿子谨遵父亲之命。皇上已下令文武官员可以自荐出征,儿子明日就递表请战。”

    “嗯,皇上要是让你推荐人才,你就说枢密都承旨杨中庭。”

    “那个人?”魏雁辉不明就里:“父亲不是要推荐郑皇后的弟弟吗?这个杨中庭我们又不熟悉,资历又浅,怕靠不住。”

    “前次皇上邀人密谈,就有此人在。为父观察过,应该是个将才,现在要尽量在新起之秀中培植势力。明白吗?”

    原来是要拉拢杨中庭,顺便监视其他人。“儿子明白。”

    “再者,这样一来就不会让皇上觉得我们有意和皇后接近。你懂得怎样做了吗?”

    “是。”

    ***

    梁振业站在院门前,看着有些残旧的木门和院墙。几根杂草还长到了墙头上、墙缝里,随风摇曳。虽然如此,但仍让人觉得很干净、清爽。“果然是那个人的家里。”轻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一个下人模样的老者打开门,探出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您是哪位?找谁?”

    梁振业道:“可是状元李宛大人的府上?在下梁振业是李大人的同僚。”

    “原来是梁大人,您请进。”看门老人连忙推开门,请梁振业进去。“我们这位李大人人是极好的,就是似乎不大合群,年纪这样轻也不常出门去玩,也没有同僚官员来拜访,小的不识礼数,您还请见谅。”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唠叨,梁振业被让到中厅里。

    这是一间小客厅,旁边有几间不大的屋子,似乎都没有住人。不一会儿,看门老人又给端上了茶,“这是德云今早泡的,我们手拙,不能伺候这等细活,您多包涵。”

    梁振业看到院里还有一个十二三岁大的男孩子在扫地,似乎再没有别人了。“李大人没有雇丫环使女伺候吗?”

    “没有,就我们祖孙两个。我和孙子相依为命,住在后面的那条小巷里,我儿子去参了军就再没回来,儿媳妇身体不好,几年前就死了。我们的老屋都快塌了。幸亏李大人来了,买了这间院子,又肯雇我们这一老一小做事,索性让我们搬来柱。这前面几间屋子就我们祖孙两个,李大人爱清静,住在后面的书房里……”

    老人家唠叨没完,可是梁振业并不觉得烦,又知道李宛这些事情。总觉得这个人很不一般,对人若即若离,让人捉摸不透,带着一种神秘感。而这样就更加想让梁振业亲近。

    正说着,清脆的嗓音传来,“管老伯,瑾儿扫完地就去买今天的菜吧。香鱼正是肥的时候,买一些来下酒。对了,瑾儿在长身体,也买点牛肉。”一个清秀少年站在院中,正是德云。

    管老伯应声出去,梁振业被晾在厅中。梁笑了笑,站起身来,与德云招呼。

    “梁大人?”德云吃惊的说道,“您怎么来了?”又向管老伯问道:“怎么没有通报。”

    梁振业笑道:“我才来,找你们家大人有事,他在吗?”

    “在,您请稍等。”德云狐疑的转过身,走向园中的一个小门。

    “你怎么来了?”良久,婉贞才从小院里出来,看到梁振业劈头就问了这么一句。

    “阿,不要这么冷淡么。打扰你了吗?还是因为上次硬拉你去芸香楼,你还在生气。”梁振业笑道。

    “公子,你去了芸香楼?”德云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有什么稀奇啊?你们主仆还真是一个样……”

    婉贞清咳了一声,打断了梁振业的话茬,“德云,上茶。”

    ***

    “你还真是圣人呢。”梁振业看着院中那祖孙二人,口气悠闲的说。

    “你来就是为了称赞我?”婉贞不买账。

    “还想求得圣人的指点。”梁振业笑了笑,看着脸色不善的婉贞。

    “李大人,这次出征你打算怎么办?”梁继续调侃地问道。

    “我一介书生,不能披甲上阵,战场沙地,报效国家,心中遗憾得很,只好在朝中尽职尽责,安顿后方,为圣上排忧解难。哦,对了,我还可以每天一炷香,祈祷我军早日凯旋,平定疆土。”

    “你不是说真的吧?正经的,这次自荐出征,你有什么打算?”梁振业皱皱眉头重新问道。

    “我倒是说正经的,谁让你突然跑到人家家里,又莫名其妙的说话。”婉贞不理他。

    “这么爱计较,真是的。”梁振业不满的嘀咕一句,虽然还想说不像男子汉之类的话,但怕被李宛直接扫地出门,生生咽了回去。毕竟,没有打招呼就跑到人家府上,的确不合礼数。只不过他觉得李宛不是那种多事的人。现在看来,这个人脾气捉摸不定,还要识时务才好。

    “好吧,直接说就是:我要出征,希望你也来。”梁振业正色说到。

    “什么?”婉贞很惊讶。

    “是,我希望统领先锋营,这样可以随机应变,不会被管得太严重。你也一起来吧。我请你作我的军师,虽然我没那份能力,名义上你只是幕僚,但是我保证在先锋营中,我敬你如上宾。”

    “可是……”婉贞觉得消息太突然,一事反应不来,“我虽会剑术,但是不过花拳绣腿,战场上完全没用。兵书也看过,也只是皮毛,战阵布兵什么的,更是纸上谈兵。如此重托,我实在是……”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不过你肯出奇策我们当然更是高兴。”婉贞疑惑地看着梁振业,“我们需要的是像你一样,心思缜密、奇谋果敢的人,再说我们虽然熟读兵法战策,未免束缚其中。你多奇智,又比我们这些学武之人心思细密。有你在,就像前些时候的朝廷争论一样,我们一定有胜算。”

    “可是我不明白,这个……”这些理由都不充分啊。婉贞心里从来没想过要上战场,但是被这样一说,心里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梁振业沉声问道:“梁、陆、苏三家是什么罪名下的狱?”

    婉贞如同被春雷惊醒一般,心中种种线索开始汇集。

    “这次出征大量起用新人,我们都走了,就你一个人在朝中,单凭着皇上的宠信,你就能够自保吗?”说这句的时候,梁振业有些烦躁和不耐。

    “你是说,让我去查看……”婉贞恍然,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凭你的才智,一定可以从和突厥的交手中查出线索,我会派探子到敌营。查出以前的线索会比较容易。总之,大家一起来,一定可以找到证据。这样一来,班师回朝后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的进行了。”

    “当然,你现在相当是户部侍郎了,如果放不下身价,吃不了苦,就算了。”梁振业用激将法。

    “我懂你的意思。”婉贞白了他一眼,“不过,会不会那么顺利呢?”

    “做了才知道。”

    “让我考虑一下,明天再给你答复。”

    “我请你出去吃饭吧。”

    “不用了。”

    “那我留下吃晚饭。”

    “没准备你得份。”

    “不要这么冷淡啊,上阵还要亲兄弟呢。”梁振业又开始了。

    “你可以回去了。”

    “喂……”
一、文曲异谣 第十二章 塞外风沙催娇颜
    第二天清晨,更换朝服准备早朝的婉贞沉思良久后,说道:“德云,我准备随军出征。你不便跟着去,还是收拾一下回去照顾老爷夫人。这里有管伯他们照看就好。”

    德云本在帮婉贞更衣,听闻此话,震惊不已。“小姐,你怎么会这样说?随军出征,那是多危险的事?不论怎样,您也是女子,女扮男装在这京城的官场之上,已有许多不便;若是随军出征,有个什么变故,德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待?”

    婉贞温和的拉着德云,道:“你的顾虑我明白。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曾向师傅师母许下诺言,三五年便有个结果,然后辞官回家孝敬他们。你看我这假冒的身份能撑多久?一旦被查出来就是欺君、大不敬等等的死罪。所以,我只想赶快查出真相,为我亲生父母昭雪,为无辜的重臣平冤,弹劾权臣魏列夫一党。这样一来,我只怕也成了强弩之末,趁机急流勇退最好。但并不一定事事皆随人愿,我也不想拖得太久。”婉贞笑道,“虽然我不想嫁人,但这官场也不想久留。此次出征,我权衡过,险中有稳,一旦有军功,可以提位晋升,这样就更有与魏党较量的资本。而且我要从中查出当年的旧案,可谓重任在身。当年我父亲虽没有直接参加与突厥的战争,但因进言有功才站在与魏列夫对等的位置,而这也是日后我家破人亡的源头。是福,是祸?我也说不清。”婉贞长长地叹了口气,略带忧伤地微笑道,“总之,我不能让你涉险,你跟我不一样,回到家里去,好好侍候夫人,找一个可靠的心上人好好过日子吧。”

    德云急道:“小姐,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的。我家也是被人毒害,多亏老爷路过相救,我才保住性命。老爷带我回来,说与小姐一起,大家都没有当我是个下人,您自己也说与我情同姐妹,我也放肆大胆着,但却真得当您是亲姐姐。这次出来,夫人也答应了,就是要您身边有个知根知底、可以交心分忧的人。我无法向小姐您那样文武双全,只会些小手艺、粗浅本领。不过一人在外有多难,您也知道,留我在帮着做些小事,分分优也好。只求您不要让我走。”说罢,眼泪一串串的落下。

    婉贞摇头叹道:“傻丫头,我可是为你着想啊。你很好,所以我不想让你有危险。我不能带你上战场,也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京城。要不然,我班师回来,你再从家里过来?”

    德云知道她这是推托之意,一旦班师回朝,小姐、梁将军这边和魏列夫等人一定势同水火,到时候更不会要她回来了。只是哭道:“不行,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婉贞无奈,本想今天午时候面见皇上,就说了出征之意,家里也要安排好。但德云这样也让婉贞无法放心。毕竟,有德云在身边,婉贞也能轻松一些,但是德云有危险,却也不是婉贞想看到的。

    “算了,要早朝了。别哭了,快擦擦,让人看见笑话。”

    “小姐,我不怕笑话,也不怕吃苦、困难、危险什么的。我只是要跟着你,你出征,我不拦着,只是一定要跟着一起去。答应我,不让我走,让我陪着你。”德云说完,便跪在地上,“你不答应,我不起来。”

    婉贞苦笑:“又来这招做什么,好,我答应你便是。”

    这时就听到管伯在院中叫道:“大人,时候不早了,要早朝是不是准备走了?”

    德云破涕为笑,应道:“大人马上出来,你们等着。”

    二人相视微笑。

    ***

    成勋皇帝坐在御花园中的凤怡亭里,饮茶赏景。美景当前,而天子的心里想得却是另一个身影。

    一个身穿官服精致优美的身影出现在一旁的池塘边,正要通报,成勋皇帝一眼看到,吩咐道:“不用报了,宣他进来。”

    来到跟前,那个声音说道:“臣李宛,拜见吾皇万岁。”

    皇帝笑道:“免礼。”虽然这些日子国事繁重,但一看到他的身影,心里就不由得高兴起来。他多计谋,好才智是一方面,能让人信任,能够共同谋划,让人觉得安心,这也是他本身的才能。而且,美人本身就赏心悦目,这也是事实。

    “李卿,今日所为何事?”

    “陛下,臣请出征,特来恳请陛下准许。”婉贞说道。

    “你真要出征?不是和大家一样只是上表说说而已?”皇帝有些惊讶。

    “是,陛下,臣意志坚定,希望能够前往幽州前线。”婉贞沉声陈述。

    “你身为文臣,要前往最前线,所谓何来?”

    “为报陛下知遇之恩。陛下下诏行使两税法,并让臣代理户部侍郎一职。这是对臣的信任。为臣应鞠躬尽瘁,相助陛下完整改革大业,中兴我朝。现在幽云地区因战事行使两税法,臣应该亲自前往督察,确保新法行使无误。现在战事又紧,臣能够前往幽州助战,那是微臣的心愿和荣耀。微臣虽是一介书生,但也晓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愿效班固弃笔从戎,请随出征。”这一番话里,婉贞真真假假的心思混杂着,却也说得振振有词。

    皇帝凝神审视着李宛:看来他决心已下,不管怎样也要随军出征了。想到那俊美的容颜优雅的身姿会从自己眼前消失,到远在千里的边疆大漠中,任风沙洗礼、战火摧残,皇帝的心里莫名的伤感。饮了口茶,回想这些日子,李宛赋闲,常来赶前侍读奉驾,君臣之间反而亲近了不少。皇妹中意此人,自己也颇为留意。不知不觉竟有几分舍不得了。可是,毕竟是臣子,为国分忧是本分。皇帝长叹一声:“你若决心已下,答应朕,好好保重自己。”

    “臣谨遵圣谕。”

    皇帝看着垂手站在一旁的臣子,心里又起亲近之意,吩咐道:“看座。”又对婉贞笑道:“爱卿此去关山万里,为国为民,忧劳繁重,今日就与爱卿饮茶赏景,全作辞别。”

    婉贞心里也有几分感动,谢恩坐下,感叹一声:“如此清茶美景,臣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能看到。”

    皇帝正色道:“朕从不认为为国捐躯的就是最好的臣子,因为对国家来说,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朕也不希望卿等不分青红皂白的去送死。那些捐躯的人们,朕尊敬他们,但也感到惋惜。”

    婉贞微笑道:“所以陛下废除了降兵罪,还布置俘虏交换的政策。仁德爱民之心,臣等赞叹不已。”

    成勋皇帝道:“是。爱卿也是,国之栋梁要好好保重。”

    “是。臣明白了。”

    “对了,主帅、主将等选拔何人,爱卿有什么看法吗?”皇帝问道。

    婉贞却道:“军国大事,臣一介书生不敢妄言。”

    “朕只是想听听爱卿的看法,但说无妨。”

    婉贞想了想,道:“此次出征,朝廷应选用一些新人,如今朝中老将大多年事过高,不宜远征,但前线督战还是没问题。选用新人要慎重,切勿过于冒进。臣以为,此次突厥进犯,只是突厥的部分势力,他们的老汗王病重,继承人还没有定下,形势混乱不会成为持久战争。只要处理得当,就可以在短期内平复战乱,并且可以利用突厥内部的势力斗争,与他们缔结和约。这样,我们也可以得到时机休养生息。”

    皇帝点头道:“说得不错。那颉利顿王不过一时气急前来攻打,若没了国内粮草、兵力的支持,想来也支持不了多久。突厥内部的王储之争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也能省却日后很多麻烦。嗯,朕可以好好谋划一下。”

    婉贞没想到自己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皇帝却重视了,又忙道:“陛下请小心行事,突厥与我中原风俗大异。还要将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才好。”

    “嗯,朕自有安排。”

    正说着,程恩来报:“陛下,皇后娘娘、萧妃娘娘来了。”

    婉贞听了,起身告退,皇帝本想留,但转念一想也就算了,笑道:“回去了好好准备,此一去必然异常艰辛,朕盼着你们早日得胜班师。”

    婉贞谢恩离去。

    皇帝看着飘然离去的身影,却被身后的一阵娇笑打断沉思,皇后和箫妃的仪驾到了,萧妃笑道:“我们来的不巧,陛下还在议事呢。”

    皇后过来见礼,皇帝摆摆手免了。萧妃抬眼一望,突然看到远处婉贞的侧影,本能的露出一丝诧异,因问道:“那便是皇上提到过的李大人吗?”

    “是啊,人人都夸他貌似潘安,才比宋玉。可朕看他,却比那些人更多了一分凛然和坚毅。这次出征,他也要去,可不是普通的书生才子。”皇帝意犹未尽的夸赞道。

    光看侧影也知道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又听皇上这样夸赞,可是萧妃的心里去对这个人无法产生好感。一种莫名的防范之心顿生,但嘴上却还说着:“真了不起,陛下果然慧眼识人才。”

    皇后端坐在皇帝对面,少有的亲切说道:“陛下,郑涛这孩子给我送来几样小玩意,很有趣,陛下要是得闲,臣妾就给陛下送来看看。”郑涛是皇后的弟弟,皇后的两个弟弟郑涛和郑涌都已在军中效力。

    皇帝已有耳闻,这次出征郑氏家族很希望能够独揽大权,走了各种门路。因为是世家,不少朝臣也都支持他们。但皇帝心里有些不放心,这两个人,他都见过,郑涌因为那时年纪不大也就算了,这个郑涛虽有侯爷公子的架子,但却没有雷厉风行的大将风度。这次来给皇后送东西想必也是为了求这个统帅的职位。

    皇帝笑笑:“朕就不用了。皇后拿去给母后赏玩吧。她老人家一定能喜欢。”

    皇后的笑容闪动一下,又问道:“出征的人选陛下已经选定了吧?臣妾也不想见到皇上太过辛劳,龙体要紧啊。”

    “皇后的关心朕记住了。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朕自有主张。”皇帝高深莫测的笑笑。话锋一转,聊起了别的。

    ***

    平隆四年,十月末,三万六千大军从京师出发前往幽州援战。先锋营六千人马由新科状元梁振业统领。三万大军随后,主帅是年近七旬的老将左士良,副帅是郑国公之子、世袭侯爵的郑涛,副将、偏将有二等候郑涌、新科进士凌霄、白云鹏、朱槿等人,督军为兵部侍郎魏雁辉,又特设一职:参军幕将,在众将之上,参与战事进退,布局谋划,由枢密都承旨杨中庭担任。代户部侍郎李宛随军前往幽州监察备战。

    主帅、副帅一职颇有争议,一部分人认为郑氏世出名将可以信任,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郑涛军功不丰,资历尚浅,如此重任不易担当。兵部侍郎魏雁辉推荐杨中庭,名家之后,才能卓著可以重用。另有人推荐老将左士良,虽然年事已高,但威风尚在,可以任主帅。然而魏列夫却以左将军曾任梁兴将军的副将,叛逆之行不明为由,反对左将军为帅。众人争论不已,皇帝最后做出这样的决定,使双方各让一步,并且有所牵制。然而是否真能入皇帝所愿,却也很难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