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禎
慌亂的家人,四處響起尖叫聲,紛紛逃散的人群,火光沖天……
“娘,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要把我送走,我不要走。爹爹是好人,是好官,皇帝不會判他有罪的,不會有事的。我不要和爹娘分開……”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眨著明亮的眼楮,鎮定地說。
“貞兒,要听師伯的話。做個好孩子。”相貌秀美溫婉的少婦眼含熱淚,輕輕的抱起孩子,貼了貼臉,“記住,爹爹是好人,是被人陷害的,總有一天會洗刷清白的。娘要和爹爹一起。貞兒要懂事,听師伯的話。到了師伯家,要乖乖的,不能像在家里那樣調皮了,明白嗎?”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說道︰“弟妹,你放心,我一定會相待自己女兒一樣待貞兒的。時間不多,要趕快。”
少婦點點頭,親了親女兒那粉嫩可愛的臉頰,遞給中年人。那男人一接過女孩便邁開步子向外走去。女孩哭著回頭,喊著︰“娘!娘!”
少婦追了幾步,眼淚終于落下了,如串串珍珠,砸碎在堅硬的石板地上,濺起了滾滾紅塵,“記住,從今天起,不許說自己姓陸,要姓李,一定要小心啊。……”
中年人緊緊地抱著女孩,步子飛快,只听到女孩喃喃地說︰“為什麼?為什麼?”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是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鋼刀鐵槍亮得刺眼。
到了莊外,中年人突然听到女孩輕輕地說︰“大師伯,放我下來好嗎?”中年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放下了女孩。
女孩會望著家里的方向,紅光沖天,似乎大火正在燃燒。“師伯,爹爹是被皇帝冤枉的,對吧?我再也看不到爹爹和娘親了吧?”沒有哭,語氣平靜又悲傷。
中年人有些驚訝,看著女孩說︰“是,皇帝和一群奸臣。你要好好活下去,等著沉冤昭雪。”
“我不要等。我要為他們昭雪,向害死他們的人報仇。”說罷,女孩跪了下去,向著家里磕了個頭。然後牽著師伯的手,離開了。
漸漸消失的背影後,一只火鳳沖天。
匆匆光陰,十年忽過……
京城,一條繁華的大街上,一個異常俊美的公子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徐徐前進。
不一會兒,另一匹馬追了過來,馬上一個少年氣喘吁吁來到那名公子跟前,“小……公子,你跑得那麼快干嗎啊?時候還早著呢,累死我了。”
那名公子頭也不回,說道︰“是你太慢了。還有,是‘公子’,不許叫錯。”聲音清脆悅耳,不太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
路邊一家客棧的伙計正在迎送客人,一回頭瞧見兩匹駿馬、主僕二人,那公子的馬上還掛著長劍,衣著素雅,知道是有身份的少爺,忙迎過去,賠笑道︰“大老遠的,您辛苦了,快到正午了,您要不要歇歇,小店備有上好的酒菜。”
後面的少年說道︰“小……公子,我們要不要歇歇?”
那名公子想了想,問道︰“此去貢院多遠?”
伙計答道︰“不遠了,再往前走兩條街就是了。公子也是來趕考的?小店住了很多前來趕考的官人,個個文韜武略、滿腹經綸。您要不要住下會會同科?”
那公子微微一笑︰“要寬敞清靜的一間上房,不要別人過來打擾。”
“是,小的帶您去後院的廂房。今年大開恩科,文武兩試同時舉行,京城的店都住滿了,這後院是老東家今天才騰出來的,不然也沒了。您這邊請。”
到了房里,公子取出一錠銀子,吩咐道︰“今天的飯菜送到房里來,等一會兒先打一桶水送過來,放在門外就行了,沒事不要過來了。知道了嗎?”書童模樣的少年也說道︰“我們公子愛清靜,不要煩他看書。”“是,是。不敢打擾。這銀子……”“賞你的,店錢另付。”“唉呦,這怎麼好,公子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小的一定盡心。”這伙計忙點頭哈腰退了出去。
“什麼一定盡心,我看是‘一錠’盡心。”那少年咯咯笑道。
“德雲,別笑了。跟過去看看。注意留心周圍。”
“是。”
回到房間,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卻是烏黑的長發、秀美的容顏,德雲笑道︰“小姐放心,我周圍都看過了,沒什麼人,這院子里就我們一處客人。”
少女轉過身,雖是男裝,卻在秀美之間平添一種英氣。伸手拔出長劍,仔細檢查了一下,“還是小心一些,已經是京城了。”說罷,唰的一下,還劍入鞘。
“小姐,我看您文武狀元一起奪了吧。好好的威風一下。”
“小丫頭,少說傻話了。”小姐輕聲呵斥。
“呦,怎麼還謙虛了,家里的時候,不是說定要一舉奪魁麼?小姐,我知道,您可是大才呢。您別想太多,及第還是小事,小姐您啊,一定是頭三甲,搞不好就是個狀元呢。”
“少耍貧嘴了,收拾收拾。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事要辦。”
***
夜靜悄悄的,樹影斑駁,灑在床頭。
然而,火光卻在搖曳,伴著官兵的喝罵聲和女子的哭喊聲,一片嘈雜。忽然,一個美貌少婦神情淒楚,低聲喚道︰“貞兒……”
“娘親,我不要離開。我要和你們一起……”眼淚印濕了枕頭,人也醒了。
陸婉貞來到桌前,點上蠟燭,見丫鬟德雲還在另一邊的床上熟睡,心里稍安。十年了,已經十年了。這十年來,我每天想的就是要為父母洗清冤屈,讓害人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然而,我不想再等了,師傅是父親的師兄,沒少出力出錢,希望平反。“朝中無人啊。”師傅最常說這句話,“你要是個男孩,考上功名,你父母的事情就好辦了。只可惜……”
“我不要可惜,我一定要討回個公道。”陸婉貞望著跳動的燭火,沉靜的臉上露出堅定的光芒。
映著燭火,婉貞提起筆來,撫開垂落在紙上的秀發,信筆寫道︰
十年兩相望,游子心茫茫。
落葉難歸土,安寧怎思量。
斑駁嬋娟影,搖曳燭脂香。
幼燕巢前躍,玉釵手中涼。
自恨女兒身,不能顧高堂。
此作巾幗志,昭雪再還鄉。
……
這少女正是十年前因叛國通敵罪名被殺的陸尚書的獨生女兒,原名陸婉貞。父親陸明峰是有名的才子,十八歲狀元及第,立即入國府任侍郎,不久與名門之後白氏夫人結成連理。白氏夫人也是有名的才女,夫婦琴瑟和諧。五六年後,因為抗擊突厥,陸大人進言有功,年紀輕輕就成為尚書。這位陸大人才高八斗,性情剛直,多次沖撞權臣、當朝丞相魏列夫。于是,陸明峰先是被外放做官,後來又不明不白的安上了里通外國的罪名。也有人說是因為陸大人在地方上查出了魏丞相私佔民田,其家人違法亂紀,正要上本彈劾,卻被搶先一步。一同獲罪的還有護國將軍梁興、史官甦豐臣等兩大望族,共數十人。梁家世代出名將,朝中武將盡皆仰視,且剛正忠誠,是名門表率。甦豐臣探花出身,也是大才子,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些都是耿直諍臣,不被權臣所容。老皇帝那時已病入膏肓,太子軟弱,朝政全由魏丞相一手把持。三年後,皇帝駕崩,他的五個兒子分成兩派爭奪皇位。最終,血統高貴卻無濟于事。軟弱的太子被自己的弟弟、雄才多智的均王擊敗。而這次,魏見風使舵,關鍵時候投靠了均王,又成了新帝的功臣。礙于情面,魏列夫依然是丞相,大權在手,種種冤案依然不能昭雪。
婉貞被師伯收養,逐拜了師伯做師傅,十年來習文練武,一刻不敢松懈,比男孩子還要刻苦。師傅李侗是文武雙全的俠士,深得一方百姓敬重,雖不在官場,但也有許多場面上的朋友。只不過,魏丞相位重權高,李先生也沒奈何。
于是,師母好心勸她不要太勉強,“一個女孩子,又能怎樣呢?”忽然,傳來了朝廷開恩科的消息,本來三年一試的廷試,今年同時開文武兩科,說是朝廷要廣選人才。早有此意的婉貞決定女扮男裝應試。“我此去一舉奪魁,用個三五年時間便可昭雪,到時再回來侍奉師傅師母。”李侗見她如此堅決,只是問她︰“那麼,你是以什麼身份去呢?”婉貞提筆在紙上寫下“李宛”兩個字,答道︰“我是名士李侗先生的養子,前去應試,報效朝廷。”李侗長嘆一口氣,道︰“你長大了。心里明白就好。舍棄了這個‘女’字,你知道以後要異常艱辛和小心。不要將仇恨一直放在心上,你爹娘也不希望看到你太辛苦。做事做人但求問心無愧,造福于人。這是你師公傳下來的口訓,我和你父親也一直遵照的信條。你也要記住。”“是,孩兒明白。”婉貞答道。“以後的路,就要你自己去走了,這是你自己選的。”“孩兒不會辜負師傅師母的教導養育之恩,大事一了,孩兒便回來向二老盡孝。”而師母只是拉著婉貞的手,擦著眼淚道︰“以後可要小心,自己要保重。”
***
第二天一早,婉貞就和德雲出來,到貢院交上名表。半個月後開考,時間剛好。
“公子,我們去逛逛吧。到處看看也有好處。”
“能去哪兒逛?”婉貞隨意說道。
“我剛剛都打听到了,前面再走兩條街有個‘天悅茶樓’,據說招牌還是御筆親題的呢。現在文人雅士都去那兒,最近開恩科,料想那些應試的學子想必也都聚在那兒。您哪,可以去會會同科,看看情形。”
“原來都打听好了。那就去看看吧。”婉貞微笑道。
步入這家天悅茶樓,才知道雖是一家普通的茶樓並沒有什麼富麗的裝潢,但卻能感到它的與眾不同,單看周圍牆上裝裱的字畫,無一不是名家手筆。里面的客人,大略看一下儀表舉止,也知道並非俗人。婉貞二人剛走幾步,就有伙計迎上前,忙說︰“客官,里面請。”
把人讓到里面,伙計開口道︰“客官,見您面生,想是頭一次來吧。用點什麼?”德雲道︰“哎,你怎麼知道我們第一次來?不給我們三五年來一次?”伙計道︰“您說的是。不過,不瞞您說,店里的熟客,小的們都認識。常來這里的,要麼是找找門路,要麼是听听消息,還有的就是些達官貴人賞光,過來會朋友,坐一下。近來開恩科,前來的學子們也不少。看您二位莫不是來京城應試的?”德雲道︰“小二好眼力,我們家公子就是來當狀元的。”
“德雲。”婉貞出聲制止。
那伙計忙道︰“小的看您氣度不凡,定能高中。實不相瞞,您看那邊,”婉貞二人順著伙計的方向,看另外張桌,桌上兩人,“那位穿藍色錦袍的公子是陳遠達陳大人的公子陳玉泉。”
“那位翰林院的陳大人?”婉貞問道。
“您知道啊,哦,我這兒班門弄斧了。往屆啊,這試題都是陳大人出的,今年這位陳公子也參考,他就避嫌了。表面上是換了考官,其實還是一樣的。陳公子又是才智過人,名聲在外。有人說啊,今年的狀元可能非他莫屬了。”
“他旁邊的那位是誰?”婉貞問。
“那位綠衣服的啊,只知道姓齊,似乎是拿俸祿的人,但做什麼官,什麼背景都不知道,人倒是很有趣,最近才常來的。”婉貞注意到,那人很年輕,慵懶的臉上卻有著精明的眼楮,笑容似乎有些滑稽,就像在嘲諷著什麼一樣。
“您再看那邊的幾桌,都是進京趕考的學子。也是最近常來。”伙計又向旁邊說。
“辛苦了,”婉貞拿出一錠碎銀子,“賞你的,要一壺上好的普洱茶,另配兩盤點心。”
“多謝客官。新近有剛從雲南來的女兒茶,可是貢品來的,您要嘗嘗嗎?”
“女兒茶啊,”婉貞微微笑道,“那就嘗嘗。”
***
正在品茶的功夫,又進來兩個人,坐在婉貞她們的鄰座。這二人都是長袍劍袖、皮靴並配刀劍,武生打扮,一個穿青衣一個穿白衣。特別是白衣那人,長身玉面,眉眼之間雄姿英發。雖是武士打扮,但仍能覺得文質彬彬,氣質非凡。婉貞心中暗想,果然是京城,人物包羅萬象。便說道︰“這個茶樓還真是來對了。”德雲笑道︰“我說是吧。”
正說著,另一張桌的聲音傳了過來,“俞兄,照你看今年這科還是一樣難考?”
另一人答道︰“難說,不過也不會差太多,考試的人又會比平常多,要考上還是一樣的難啊。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說的也是,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本朝以來,中進士科的大都在而立以上,四五十歲的也不稀奇。很少有年輕的。”又一人說道。
“照各位這麼說,在下豈不是還要再等十年,才差不多。”
“哈哈,我再等二十年,能中就知足了。”一桌四人都笑了起來。
“不過,看到剛剛離開的藍袍公子沒有?他父親陳遠達陳大人,二十歲的時候就高中榜眼,現在好像是戶部尚書呢。”
“不是尚書,是翰林院的大學士。”
“都差不多。”
“二十歲的榜眼啊,了不起。他那一科的狀元怎樣?老頭子嗎?”
“這個,不太知道……”
婉貞心中一痛,手輕輕顫抖︰這位陳大人正是父親的同科,只是,現在……
忽然,身旁有人朗聲說道︰“那一科的狀元就是年僅十八歲便一舉奪魁的陸明峰大人,本朝最年輕的進士,一時震動朝野。”
婉貞忙抬頭望去,正是剛剛進來的那兩人中穿白衣的。那人也剛好抬頭,對上婉貞的視線,微微一笑,炯炯有神的目光又四下掃了掃。他這一句話,四周立即靜下來了。有人謹慎的起身,匆匆離開。那人依然悠閑自得的喝茶。剛剛一桌說笑的四人倒也不介意,立刻有人問到︰“不知這位陸大人現在官居何處,怎麼很少听說?”
那人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位陸大人,不幸被人所害,英年早逝。”
“那真是可惜了。那陸大人有後代麼?”這個人倒是很憨厚,一直追問。
“只听說,陸夫人殉情自盡,留下一個女孩。”
婉貞心中一酸,略定心神後重新打量那人︰他怎麼會對我家的事這麼了解,又如此大膽。不是認識的人,婉貞的印象中實在想不起父親有這樣的朋友,更何況這人年紀比婉貞大不了太多,父親好友的後代?婉貞心里思量著。
“敢問,兄台有何高見?”那人也注意到婉貞的神色有些不同。
婉貞神情自若,說道︰“在下不過是听得那邊幾位兄台的言語,心里思量不同罷了。”
那邊四人忙說︰“還請見教。”
“不敢。不過,剛剛幾位說今年的恩科變化不大,在下卻不這麼覺得。本朝以來,科舉文試已成定制,為選拔官員之重。然而,近年來文試的題目卻難以推陳出新,越來越往書袋子里鑽。朝廷選拔官員,是為了輔佐君王,治理國家,教導百姓,安定天下,可不是要書蛀蟲來啃書的。本屆主考官,之前的四位老臣換掉了三個,雖然有各種原因,但是做出這種舉動,想必朝廷也要有所改變。
“再者,因為這樣選上來的人,年齡偏大不能久用。新帝登基以來,只舉行過一次廷試,還因為服喪等等緣由不能親自選題、題名,全由幾位老臣代勞。如今朝中,放眼望去全是先帝遺留的老臣。雖說老臣沉穩持重,堪托大事,”婉貞嘴角上揚,微微一笑,“不過麼,太過持重了,也麻煩。皇上也需要一些銳意進取的新人來輔佐。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因此,我想本次恩科,皇上是看好了時機,要親自選題選人。自然與往屆不同。不過,實屬在下隨意猜測,準不準的,各位姑妄听之。不必放在心上。”
“了不起啊,听閣下這麼一講。我等茅塞頓開。看來還是有希望的麼,哈哈。在下孟昌,相州人氏。我們幾個是同鄉。”另外三人也報了姓名,“敢問,兩位尊名?”
“在下梁振業,幸會。”那人拱了拱手,“這位是我的表弟。”
“在下,馬天賜。”那個青衣男子看上去與婉貞差不多的年紀,黝黑的臉上還有些稚氣,更像是個大男孩。
“在下李宛。”
“李兄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識,令人佩服。”梁振業向婉貞道。
“見笑了。不過是隨便說說。”
“二位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不介意的話交個朋友吧。”這個孟昌倒是熱情,人看上去也很憨厚,“我做東,大家一起到隔壁的八仙樓喝一杯,如何?”
“這怎麼好?”
“小事一樁,還請賞光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一行人離開了茶樓。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走後,那家茶樓角落里的一對主僕的對話︰
“人都給我記下了嗎?”一個相貌英俊,稜角分明,語氣舉止里凜然帶著威儀的男子。
“是,都記下了,您放心。恕老奴多嘴,時候不早了,還請您早點回宮。免得不方便。”
“知道了。”
寬敞通透的御書房里,象征著尊貴和權勢的金龍椅散發出其莊重的氣息。一個人卻正在它的面前來回踱步。頭戴金冠,身穿明黃色便服,雖然沒有明顯的龍紋裝飾,但仍能看出這個人的身份。
“陛下,衣服拿來了。”一個年老的太監細著嗓子說道。
“怎麼這麼久,穿上次去茶樓的那件不就好了?什麼時辰了?”年輕的皇帝說著,稜角分明的俊美面孔上,如同畫上去一般的英挺的眉眼中透著不耐煩。
“是,陛下,剛過午時。您現在過去,那些學子們也正在考試,申時才交卷子。老奴換一下衣服是怕容易讓人出來。”
“好了,快點換上,早些走吧。”
婉貞交了卷子出來,在朱紅的大門前,突然一個人影冒了出來,冷不防沒有躲開,和那人撞了個滿懷。婉貞忙倒退了一步,正要說話。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尖聲說到︰“怎麼這麼沒眼力,撞倒人怎麼辦?少爺,您沒事吧。”婉貞抬頭一看,撞到她的人正被一個老僕人扶著,緊張得很。婉貞皺皺眉,話里帶刺,“閣下不要緊吧,有沒有傷胳膊斷腿的?”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那個老僕人出奇的尖聲。
“好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失禮了。”主人模樣的那個男人對婉貞說到,“你是考生?已經交了卷?”
“是。”婉貞有些奇怪的看著眼前這人,很年輕,不像是貢院的官員,倒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但是有一種尊貴的王家氣質隱隱顯露出來。“閣下如果確定沒有受傷,不用送去診治的話,在下先告辭了。”婉貞拱拱手,心想可能是哪個王孫貴冑吧,不稀奇,轉身離開了。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一絲好氣又覺得有趣的微笑浮在微服出巡的皇帝臉上。“我還以為是有美人入懷,沒想到,是個牙尖嘴利的小潘安。”
***
“公子,您回來了?這才過了午時,您已經交了卷子?”德雲看著突然出現的婉貞驚訝得說。
“是啊,不然呢?”
“我還想申時過去接您呢。”德雲過去幫著她脫下外衫,“您怎麼這麼早就交卷啊?”
“作完了,就交了。待在那里做什麼?”
“看來您還真是胸有成竹了。听說,那些考官嚴得很,一個墨點可能就榜上無名了。”
“沒事。我的卷子上沒有這個墨點。”婉貞笑笑說。
“什麼題目?難不難?”
“你這麼關心,不如下次也去考考,說不定就中了呢。讓那些士大夫們大眼瞪小眼。”婉貞打趣說到。
“您又笑我。”丫頭噘起嘴,“不過,看你這麼輕松,應該沒問題。我這還為你擔心呢。”
婉貞轉身,松開頭發,梳了梳,“上下兩題,‘國之所重’、‘民之所需’。其實很容易,重要是看考生自己的見解。”
“噢,您選哪一題?”
“兩題一起寫的。”
“什麼?兩題一起,又這麼早?”德雲瞪起了眼楮。
“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婉貞回過身,笑道,“反正可以看作一回事。而且我拍了皇帝的馬屁。沒問題的。”
“這個……”德雲嘆了口氣,心想千萬不要拍到馬腿上。等到出榜的那天就知道了。
***
傍晚,已到了掌燈時分,皇宮里的上書房還是人來人往,出出進進。明天放榜,官員們都在做準備。
“陛下,”主考官之一的吏部尚書兼參政知事王忠敏,到御書房向正在等待結果的皇帝回話,“這里是今科的前十名,請您過目,然後選出頭三甲。”
“王先生,你倒是說說,哪幾個好一點?”皇帝抬起頭,看著這位以忠正敏銳著稱的老臣。還是均王的時候,王忠敏大人曾經是他的老師,時間雖然不長,卻留下了深刻印象。
“是,陛下。這里有三份卷子,臣等認為是本科的上上之作。”王忠敏雙手承上了試卷。
“這頭一份,選的是上題,國之所重。文章旁征博引、上起堯舜下至漢武,大家之言盡為己用,且條例明順,語句通達,視為佳作典範。
“下面這份,取得是下題,民之所需。按照陛下的要求,不必太過看重章程、用典,因此脫穎而出。文章不浮華,並且胸懷廣闊、感受切實。可見是學子憂國憂民的一片赤誠之心。”
“很好,這最後一份呢?”皇帝翻開卷子,“選的哪一題?”
“是。這份卷子很獨特,可以看出是兩個題目一起寫的。”
“噢,不錯,膽子不小。”
“是,陛下,這名考生的膽子的確不小。他不但兩個題目一起寫,而且以陛下作為論證,寫了好大一篇。”
“以朕作論證?”皇帝甚感興趣,“怎樣寫的,說來听听。”
“他以‘均’字作引,說這國之重民之需都在這個均字上,由此開題,文字洗煉明朗,行文敏捷精巧,又有新奇之思,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文章。不過,陛下登基前的名號是‘均王’,不知這名考生是否有意為之。而且是否要避諱、算不敬,怎樣還請陛下定奪。”
“噢,這倒有趣。名字呢?”
“第一張卷子的考生是陳玉泉。”
“那不是翰林院陳愛卿的公子麼?”
“是,陛下,這位陳公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滿腹經綸了,是京城內外有名的才子。
“第二個考生的名字是孟昌,相州人氏。”
“那麼這份呢?”皇帝手里拿著那篇奇文,“字跡倒是很雋秀。”
“是,這個考生叫做李宛。听說是名士李侗的公子。具體如何,老臣也不清楚。”
皇帝卻是挑眉一笑,“原來是他啊。”
***
第二天中午時分,德雲正在房里急得團團轉。
忽然,“吱呀”一聲,婉貞推門而入。一進來就撢身上的塵,也不知道去哪里來的塵土。
“小姐,你怎麼才回來?今天放榜,很多人早早就去看榜了,您到好,一清早的就不見身影了。害我擔心半天,出去也不叫上我。”
婉貞道︰“出去的早就沒有叫你。那榜麼,早看完看都一樣,沒關系。你呀,不用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
德雲好奇地問︰“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一身塵土,馬也騎走了。”
“去了一下禁軍的校練場。”
“那里不是考武科嗎?您去干嘛?難不成真的去做武狀元?”
“別傻了,去看點想要知道的東西。”
“行了,不管了,趕緊去看榜吧。”德雲拖著婉貞就往外走。
“先吃了午飯再去吧,不急。”婉貞倒是輕松,徑直向大堂走。
“這悠閑的性子,可真是沒辦法啊……”德雲噘著嘴跟在後面。
大堂里人並不很多,雖然是吃飯的時間,可能都跑去貢院看結果吧。正好,清靜一點。店小二不在,掌櫃的一個人在算賬。婉貞正要過去,可突然出現的事物讓她身體一僵。
一隊挎著腰刀的官差突然闖進店里,看見掌櫃的就查問起來,似乎要找什麼人。婉貞因為小時候的事,對于官差總是心存戒備。尤其是這樣配戴整齊,明槍快刀的出現,總是讓婉貞心中一陣緊張。
“哼。”婉貞搖搖頭,心中埋怨自己沒用。正在想著,掌櫃的忽然向自己跑過來,一臉誠惶誠恐地說道︰“李公子,那幾位官爺要找您,好像有要事。”
婉貞道︰“什麼事?”
“小的也不知道,看上去很重要。”
“噢,讓他們過來吧。”婉貞沒客氣,並不打算自己送上門去。“既然有事,就自己過來好了。掌櫃的,給我們上飯菜。”
“這……”掌櫃的沒奈何,這位李公子出手很大方,不知什麼背景,得罪不的。只得自己去回復官差了。
那隊官差倒沒在意,為首的一名軍官徑直走向婉貞她們,問道︰“你是考生李宛嗎?”
“是。”婉貞清楚地回答了。
“李相公,不,以後您就是李大人了。恭賀您高中本科榜首,是新科的狀元公。”
一語既出,四周馬上掀開了鍋一般。掌櫃的,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撿到了金元寶。本來閑散的人群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正說著,就听到外面有人呼天搶地地喊︰“掌櫃的,不得了了,那個長得比姑娘還俊俏的李公子得了狀元,咱們店……”
掌櫃的一把拽住剛從外面跑回來的伙計,往這邊使了眼色,伙計趕緊閉嘴。
德雲則是在一旁不住地說︰“您是狀元,您真的當狀元了……”
婉貞听到狀元兩個字,最先想到父親,心里不知是悲是喜。那個豁達又嚴格的父親,親自教她認字背詩的父親,如果知道今天的結果,是會擔心還是哈哈大笑呢?看著周圍人群的激動,婉貞倒是很平靜,甚至有點無動于衷。“原來是這樣啊。”心里冒出了這樣一句不著遍的話。隨後,趕緊打起精神,應付眾人。
***
“請狀元公在此稍後,皇上不時就要召見。”一名隨從官員將已經換上大紅朝服的新科狀元李宛帶到了上書房里,已經是傍晚時分,隱約間可見相隔不遠的皇帝的御書房。
“大人請留步,在下有事請教。”婉貞出聲留住了就要轉身離去的侍從。
“狀元公請講。”
“朝見皇上不是要等到明天游街巡視結束之後,到金鑾殿上與所有進士一起拜賀嗎?為何要現在這麼匆忙地進宮?”婉貞不解地問道。
“這是陛下的口諭,別的下官也不知。等一下武狀元一到,陛下就會召見二位。”
“武狀元?本科的嗎?不是今天才比完嗎?”婉貞更加驚訝。
“是,已有結果,馬上就會過來。請您稍等。”說完,這些侍從都退了下去。
婉貞心里又微微的疑惑和不安,皇帝連夜召見,這麼匆忙是為了什麼呢?只是皇帝的意思呢?還是另有他人安排?在有些功高蓋主的大臣眼里,假傳聖旨也不是什麼惡天大的罪過,而且是更好的借口和辦法。事到如今,只能見機行事。反正以後的日子大概也是這樣的吧。而這卻是我自己選擇的。婉貞嘴邊露出自嘲的微笑。
正想的出神,前呼後擁的一個人進了屋子。婉貞抬頭一看,吃驚道︰“是你?!”
面前的人正是身披戰甲的梁振業。從頭盔上華麗的雞尾翎可以看出,婉貞要等的人就是他。
“這位是新科的武狀元,梁大人。梁大人,這位就是本科的文狀元李大人。二位,皇上已經在御書房等候。請隨下官來。”
高大的龍椅後端坐著黃袍加身的當今皇上。按照事先告知的禮節,梁李二人行大禮拜倒在地。
“你們下去吧。”屏退左右的皇上的聲音有些耳熟,婉貞想著。
“兩位愛卿請平身。”想不到皇上竟然走下龍椅伸手相扶。婉貞站起,順勢抬頭一看——這本是不允許的,婉貞卻瞪圓了眼楮,那個在貢院門口撞到她的人,此時身披龍袍,正笑吟吟的看著他們。
“您是……”婉貞沒能說出話來。
“李狀元貢院一別,別來無恙?”皇上倒是很有興致。
婉貞微微一笑,道︰“該是臣給陛下請安,陛下安好吧?”
皇帝並不在意,婉貞心中稍安,回過頭來看梁振業。沒想到,他也是面帶驚訝。
“梁狀元也是,今天我們不是第一次見吧?”皇帝再次發問。
“是,陛下。沒想到陛下會去茶樓品茶,還恕臣失敬。”梁振業答道。
“好眼力。的確是將才,眼觀六路耳听八方啊。”皇帝語氣里頗為贊許。
“皇上謬贊了。”
“朕連夜召你們來的意思,你們應該能想得到吧?”皇上特意看了看婉貞。
“不知皇上聖意欲何?還請明示。”婉貞低頭回答。
“猜不到嗎?”皇上倒是不依不饒。
“陛下聖意如同天威,不敢妄圖猜測。”
“噢,不像愛卿的風格啊。朕還以為愛卿與朕心意相通呢。在茶樓的時候,你不是說得頭頭是道麼?”
“陛下恕罪。”婉貞心里有些揣測,原來當日皇帝就在茶樓,不知會對自己有什麼看法。
“沒什麼罪的。朕告訴你,你猜得很好,而且朕還要你繼續猜一猜。以後,朕的很多意思也不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也要你們自己來捉摸。朕對你們的背景也都知道了,你們進京趕考的目的,朕也能猜到一些。朕要做的事情,和你們也許很相近。朕今天叫你們來就是要送你們一件東西。程福,”皇帝吩咐道,立刻有人從外間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托盤。
那個老太監就是那日婉貞在貢院跟隨皇帝的人。
“這里有兩件錦袍贈與兩位賢卿,來日游街、瓊林宴可以避風御寒。”皇帝年輕的臉上露出異樣的微笑。
沒有更多的話,二人謝完恩出來,在皇城的路上慢慢地走。
“兩件錦袍?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與爾同袍麼?”梁振業手里拿著那件湖綠色的錦緞長袍,輕聲說道。
“差不多吧。三國時劉備送給關羽錦袍,關羽身在曹營心在漢,始終也沒有穿過曹操一根布絲,過五關斬六將的又回去了。皇上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婉貞嘆了口氣,她手里的是大紅色的錦袍。
“不愧是新科狀元啊,李侗先生果然真名士,虎父無犬子。”梁振也笑了笑。
“不敢當。”婉貞對他一語道破自己的來歷並不吃驚,“閣下才是,將門虎子,梁老將軍在天之靈一定會深感心慰的。”
“噢,你知道了啊?我好像沒有對李兄你說過吧?”
“梁兄並沒有刻意隱瞞,不是嗎?那麼精湛的武藝,高超的箭術而且還是以一對金裝 做兵器,明擺著告訴人家呢。”婉貞心里覺得雖然才見過幾面,但對梁振業似乎很熟識,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一樣,沒有什麼隔閡防範。大概是對于他在茶樓中高聲呼出父親的名字,她這個女兒都做不到,心里感激吧。
“原來李兄也去了校場,怎麼沒有下場比試一下,說不定就是文武狀元一起拿了呢。”
“沒有像樣的對手,也就罷了。呵呵,說笑了。”婉貞抬眼瞧瞧比她高了一頭的梁振業,“梁兄武藝高強,在下不過一介文弱書生,怎敢獻丑?”
“手的內側有細繭,長在那里應該是練劍吧?或者是匕首。嗯,听聞李侗先生文武雙全,看來李兄深得家傳。”梁振業的語氣滿不在乎卻又很肯定。
“哎?”婉貞攤開自己的手看看,她本來比較小心,免得被發現身份。但是看來他並有注意到這個。
“剛剛接過錦袍時看到的。”梁振業補充道。
“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覺得與李兄很投緣。就像皇上說得那樣,我們要做的事情也許也是一樣。那麼,還請李兄多多指點。”語氣倒是很誠懇,雖然臉上還是笑呵呵的。
“梁兄才是,在下一介書生,百無一用,還要文武雙全的梁兄照應啊。”
“真是。文武雙全的話似乎在夸自己。”
二人有說有笑,轉眼到了宮門。
“明天是不是一定要穿這個?”梁振業抬手舉著那件湖綠色的錦袍,似乎很為難。
“皇上的話,應該會比較願意看到。不過,有人會不願意。”婉貞向旁邊一望,正有一隊人舉著燈籠通過。離得有些距離,看不到是什麼人。然而燈籠上斗大的字卻明白的寫著“魏”。
***
“陛下,對這兩位新科狀元很是信任啊。”程福為坐在書桌邊的沉思的皇帝奉茶。
“奴才擔心,皇上您這麼做,魏丞相他會不會……”
“一定會。”皇帝牽牽嘴角,抿了一口茶,“可是,再這樣下去不行了。朕必須做出行動。現在就已經封了國公,給了種種特權,然後呢?再封侯爵,賜世襲。祖制有定,非皇族不可封王。已經沒有什麼好封賞的了,等到無可封賞的時候,那就……”
“皇上,會怎樣?”程福有些擔心。
“那就我們之中,一個什麼都沒有,另一個坐在朕現在的位置上。”
“皇上!”
“別擔心。也許不一定會變成那樣。但是朕要以防萬一。朕能夠登基繼承皇位,太後和朕自己的力量並不是那麼關鍵,那些扶助的大臣功不可沒。魏列夫他在關鍵時候選擇了朕這邊,起了很大作用,省了不少麻煩。但是,不能因為這樣,朕就要全听他們的。是時候,做一些變化了。”最後一句,像是對自己說的。
“陛下,魏丞相求見。”一個小太監進來通報。
“噢,來的還真及時。這邊才走那邊就來了,不愧是兩朝元老!宣!”
紫蟒袍,厚官靴,五十多歲的當朝丞相一等國公魏列夫踱著方步走進御書房。長白臉,三縷長須,連走路的腳印都帶著威嚴。不慌不忙的走到皇帝正面,才拜倒︰“老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老愛卿,快請平身。愛卿身體可好些了嗎?”皇帝臉上露出十分的關切,“朕還盼望愛卿早些康健,回朝輔佐朕啊。”那表情誠懇的很。
“是。有勞陛下掛心,臣已經覺得好多了,便趕緊前來拜見陛下。”
“來人,給魏丞相看座。丞相病體初愈,還應好生將養才是。實不相瞞啊,老愛卿,您這一病三個月,朕可是忙得一塌糊涂。還是有愛卿在,朕才放心啊。”
“陛下年少有為,臣等有目共睹,深感欣慰。陛下在這三個月里,開恩科,納賢才,處事機敏、果斷。臣等無不敬佩于心。看來,老臣是時候歸隱山間,告老還鄉了。”魏列夫不緊不慢的說道,不知是真心還是隨意說說。
“老愛卿快別這麼說,朕還需要丞相您的指點,您可別撒手不管啊。”皇帝面帶微笑,揮揮手讓人敬茶。
“陛下親自開科取士,這屆學子可謂是真的天子門生了。陛下已經可以搜羅人才、治理天下了。听說陛下今天連夜召見了兩位狀元公,不知是否合陛下的意?”
“噢,朕啊,還真是等不得了。急著想看看新狀元。對了,這兩位狀元可是一表人才啊,朕在想要不要給瑞雲公主招個駙馬。”瑞雲公主是皇上的親妹妹,當今的皇太後只有這兩個孩子。兄妹相依,這位瑞雲公主的身份地位可是其他皇族不能相比的。
皇帝此話像是說笑,不知是否真的有這心思。“陛下,”魏列夫加重了語氣,“听說武狀元是罪臣梁興之子。”
“梁興?就是當初大戰雁門關,以一當十的那位老將軍吧?听說後來自盡了,家人流放邊關,可不知是為了什麼?那時朕還年幼,記不清了。”皇上的語氣很平淡。
“陛下,梁興是因為里通外國,涉嫌叛逆的大罪才……”
“噢,這樣啊。這麼多年了,不怪朕記不清了。不過並沒有定罪是吧?梁狀元和朕年紀差不多,那個時候也還是孩子吧。現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應該任人為才。最近突厥內部動作很大,他們的老汗王死了,幾個兒子兄弟的,不知還會有什麼亂子。丞相要多加注意。朕也明白愛卿的意思,對這些新入仕的官員們多加留意。”
“陛下聖明。老臣會多加留意的。時候不早了,陛下還請注意龍體,早些休息。老臣告退。”
“丞相是國家重臣也要保重。請去休息吧。對了,讓太醫明天去府上看一看吧。”皇帝殷勤得就像是嫡親的晚輩。
“老臣謝恩。”
***
“陛下,剛剛老丞相要告老,您怎麼不順水推舟啊?”程福為皇帝添茶。
“傻子,那是在試探朕。不但不能順水推舟,還要千方百計的留,誠心誠意的留。實在不行還要賞呢。不過朕也給了他一些警示。只要做的不過分,朕也不想撕開臉。保他安享晚年還是可以的。”
“父親,皇上的意思是?”守在外面的兵部侍郎魏雁輝是魏列夫的小兒子,將近而立之年,沉穩威嚴還遠不及他的父親。
“嗯……”魏列夫沒有說話,獨自走向前。
“父親?”魏雁輝追上去,“您怎麼啦?”
“早就知道當今皇上與其他皇子不同,沒想到城府如此之深。”魏列夫只說了這一句就沒在言語了。
放榜的第二天,照例狀元要游街巡視,披紅掛彩,高頭大馬,又有官差開路,儀仗鮮明、鼓樂開道,京城里的百姓莫不爭相觀看,好不風光!
今年的恩科又有兩位狀元同時游街,傳聞又都是年少才俊,惹得不少名媛淑女、小家碧玉都出來一睹容儀。
“快看,那位將軍多威風啊。那就是今科的武狀元吧?”身穿青黑色金邊武將戰袍、外罩湖綠色錦緞披風的梁振業騎著名駒烏騅馬,頭上的明珠紅纓冠閃著耀眼的光芒,意氣風發更顯得格外英武。
“我怎麼覺得這和游行示眾差不多,都是給人家看的。”梁振業臉上不動聲色,嘴角里吐出這句話,小聲對旁邊的婉貞說。
“本來就差不多。不過呢,犯人游行示眾後,父母回家一定會教訓孩子,‘不要做壞事,像外面的人那樣,沒好下場’;而看到梁兄之後呢,父母一定會告訴女兒,‘看到外面的人沒有?找郎君就要找那樣的’。”騎著白龍駒徐徐前進的婉貞,一身大紅官服襯得面色嬌艷,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是凜然自威。不過,這樣的表情卻吐出了這樣不相關的話。反正也是無聊麼。
“那位騎白馬狀元好俊啊。”人群里又傳出了這樣的聲音。
梁振業打趣說︰“不對吧?我還沒說你,你倒先說起我來了。嗯,這話說回來,你以後找夫人可有些麻煩了。李兄去上門下聘禮,人家老丈人一看,‘不行不行,我家姑娘不能嫁了’。聞其緣由,人家說,‘你們這位相公比我女兒還俊,這可怎麼行啊’。”
婉貞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梁兄是拿我取笑,說我們讀書人娘娘腔麼?”
“哪敢啊。你也不要扯上別人,想對我群起而攻之麼?什麼‘我們讀書人’,能這樣說得只有你啦。為什麼會有龍陽、斷袖之說我現在才能明白一點。”梁振業轉頭看著婉貞。
“梁兄,你越說越離譜了。”婉貞轉過頭去不再理他。雖然面有惱色,但嘴角露出一絲不經意的微笑,梁振業知道他並沒有真的惱了。
只不過剛剛的一轉頭,那神情頗有小女兒姿態,他看得有些呆了,芙蓉面點朱唇,男子也可以生成這樣嗎?梁振業有些疑惑了。
婉貞看到他的表情,長眉一挑,語氣硬了一些︰“梁兄要看些什麼?”
梁振業看到那眼神里的倔強和眉目間的威嚴,心想︰這畢竟是當狀元的人,多少男子寒窗苦讀都未必金榜題名,哪個女兒家能有這份氣魄呢?
“我在想李兄要真是女子,那可真是古今第一了,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本朝出了個女狀元,可謂是盛世奇觀。李兄可有姐妹?”
“做什麼?”
“若有,人又同李兄一般,我可要趕緊派媒人去求親,一定得一位才貌雙全的賢內助。哎,你別笑,到時我們就是姻親了。”
婉貞忍住笑,白了他一眼︰“別做夢了,沒影的事。”
正說著,前面差人稟報,“兩位狀元,皇上已在瓊林苑擺下酒宴,犒賞高中的諸位大人,請二位前往赴宴。”
“好,我們走吧。”
***
古往今來,賜宴瓊林成了眾多學子寒窗苦讀的最高成就。一朝瓊林會,終身富貴鄉。
當今天子將京外的一座山丘改建成皇家林園,听說是皇上還作均王時的封地,是皇上的鐘愛之所,時常來打獵小憩。也是今天酒宴的場所。
正值梨花盛開時節,夾路兩側郁郁蔥蔥的瓊花碧樹,隨風而來的陣陣花香,怡人心脾。隱約可見的宮殿,透出皇家的富麗堂皇。路轉回頭,驀然主殿映入眼簾。玉階之上,眾人衣著華麗;瓊林之中,宮娥脂粉盈香。紅柱金瓦之間,錦緞如雲;明珠琉璃,貴客如梭。好一個皇家富貴。婉貞策馬徐行,心中感慨︰果然是瓊林盛宴,世人爭相描繪,此情此景只有身處實地才能明白。只可惜我不真是男子……
遠處,皇帝的儀仗已經迎出,文武大臣數十人、文武進士各三十六名簇擁兩旁,梁李二人下了馬。眼見是皇帝真的親駕迎出,二人趕緊拜倒,少年天子笑道︰“兩位愛卿趕快平身,朕正等你們呢,主角不來如何開宴?傳旨,開宴。”
一時間,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上金瓖案,台下鼓樂齊鳴,更有輕紗曼舞,美女歌舞助興。君臣俱歡,乍一看其樂融融。
文武頭甲三人與二品以上的重臣大員位于首席,余下的人位于下方次席。婉貞听到身後有人叫道︰“李兄。”
婉貞回身一看,正是當日茶館那位豪爽的孟昌,“原來是孟兄!您……”
孟昌笑道︰“托李兄吉言,小弟中了探花。”
隨即將身邊的一位年輕公子引見,“這位就是本科榜眼陳玉泉公子。人稱京城第一才子。”
“不敢當。在狀元公面前怎敢如此厚顏。”陳玉泉拱手為禮,語氣有些生硬。
“陳兄,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以後還請陳兄多多指點。”婉貞說得很客氣很誠懇。
“少賠。”態度雖然有些不自在,但還算彬彬有禮。陳玉泉轉身離去,不遠處他的父親翰林院的陳遠達大人向他們點頭微笑。
“父親,”陳玉泉低頭向父親說到,“孩兒無能,沒能奪魁。”
“這有什麼無能的啊?我覺得挺好的,我兒位居三甲,榮耀的很啊。”陳遠達拈拈胡須,滿不在乎的笑道,“為父也是榜眼出身,難道你是想說,為父也無能嗎?”
陳玉泉急道︰“孩兒不是這個意思,正因為父親已是榜眼出身,孩兒想……”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對吧?孩子啊,為父覺得你已經比當年的為父勝出了,為父對你很滿意啊。你也不用太要尖兒,得個榜眼挺好的。要知道朝廷這些風風雨雨,為父深有體會,凡事留三分,平平安安,細水長流才是重點。這個你年輕氣盛,更要好好體會,把我的話記下。”
***
酒宴中,皇帝起身回宮更衣,眾人也趁機離席活動一下。
“李兄!我來敬你一杯。”
婉貞抬頭一看,梁振業帶著他的表弟馬天賜來到案前,梁振業解釋道︰“天賜說一定要敬你一杯,茶樓一別,他對你很是佩服。”
“這可不敢當。”婉貞趕緊起身回敬。
“哥,你把我的話都說完了,我還說什麼啊?”馬天賜稍顯稚氣的臉上露出敬佩的神情,“李兄,你博學多才,又聰明又有學問,我……唉,我就是很佩服你,家父也說要像哥哥一樣文武雙全才能成大事,你要是不嫌棄,我就拿你當老師了,要常常向你請教,麻煩你。”
“這我可不敢當,梁兄也是才華橫溢,你何必舍近求遠呢?”
“這就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啊。”梁振業無奈的說道。
三人一起大笑。婉貞道︰“我也覺得與馬兄甚是投緣,如蒙不棄,大家做個朋友吧,說老師的話,我實在是承受不起。”
“我不像哥哥那麼厲害,連第一甲都沒進呢……”
“別這麼說,我像你這麼大也許還不如你呢。”梁振業拍拍他的肩膀。
“敢問馬兄是?”
“進士出身。其實是傳臚。”
“那也很了不起啊。二甲的第一名,馬兄是少年英才,不愧是洛陽金刀馬家。”婉貞供拱手,“對不起,在下少賠,要去方便一下。”
“李兄請便。”
馬天賜望著婉貞離去的背影,一會才會過神來,突然對梁振業說︰“哥,你告訴他的?洛陽馬家?我……我……”臉憋得通紅。
梁振業偷笑,又打趣說︰“你還會害臊?這可是奇聞啊。”
***
婉貞離開了宴席,來到一處僻靜的回廊,靜靜的望著滿園的梨花出神。當年父親也是在這里登首位、賀同科,意氣風發,瀟灑倜儻。如今卻已如過眼雲煙,物似人非,大概只有這滿園的梨花還能記得當初的情景吧。父親,您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女兒……正想得出神,忽然響起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什麼人正向這邊跑過來。別人看到逃席可不好,婉貞回過身,準備回到酒宴上去。
拐角處一個宮女突然冒了出來,一下要撞到婉貞的身上。婉貞反應靈敏,斜身一側,一手伸出挽住了站立不穩的宮女。
“沒事吧?”婉貞問道,並沒有責怪她。
“沒事。”那女孩十四五歲的樣子,可能是害怕了低下頭去,也沒有致歉。
後面又追過來一個小宮女。看到這幅光景,後來的宮女向婉貞行禮,“驚擾到大人還請恕罪。”隨即扶起前面的那個女孩,問道︰“您沒事吧?”
看來這個女孩地位還比較高。听說即使是宮女,也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被家族期望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婉貞點頭,“沒事的話,在下少賠。”
“大人。”第一個女孩叫住她。婉貞回身,看到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甜美清秀的面容和周身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這女孩不是普通人,婉貞心想到。
“沖撞之罪還請見諒,請問大人尊姓大名,日後還要謝恩。”
婉貞笑道︰“不必了,你們去忙吧。凡事小心點。”隨後離開。
婉貞不知道,身後那雙水靈靈的眼楮目送她離開。
“公主,拜托您趕快回去吧。太後知道又該罵我了。”後面的宮女說道。
那位公主痴痴地說︰“他是誰啊,怎麼以前沒看到過那麼俊秀的人呢?”
***
凌禎的“古典知識小提示”^-^
大家好,以後我會在一些章節的後面,加上一些古代知識的小提示,因為本文算是架空歷史,為了不誤導大家,讓大家在休閑的時候也得到一些額外收獲,凌禎盡量用簡單的文字概括以下文中出現的古代名詞。
進士︰隋煬帝大業三年開設進士科,用考試辦法來選取進士。這就是科舉制的雛形,唐朝時,科舉成為定制,其中進士科最為重要。
武舉︰唐朝武則天時開創,也是這位女皇帝的創舉之一,點子還真多^^考試科目有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等。‘高第者授以官,其次以類升’。
瓊林宴︰南宋以後,要舉行皇帝宣布登科進士名次的典禮,並賜宴于瓊苑,故稱瓊林宴,以後各代仿效,遂成定制。遼金也曾開科取士,並開瓊林宴。所以瓊林宴成為代名詞,不一定在瓊林苑。唐朝時就是學子們在杏林舉行宴會慶祝,又稱“探花宴”。凌禎本想用杏林,考慮到顯然瓊林知名度更高,決定臨時換將^^
宋朝以後,進士分三等︰一等進士及第;二等進士出身;三等同進士出身。頭甲三名,第一為狀元、第二為榜眼、第三為探花,二甲第一名稱傳臚。唐朝時,進士很金貴,一科只有幾十名、甚至十幾名、幾名。宋以後錄取的人越來越多,到明清時期,進士名額每年有300名左右。
皇帝離開了宴席,匆匆穿過回廊,來到一間雖不堂皇但卻雅致的殿閣。正要進去,里面傳來一聲慈愛的呼喚。
“成勛,回來了。”坐在當中的一位中年貴婦,錦衣鳳紋,氣質絕佳,正向年輕的皇帝微笑。
“是。”被母親喚作成勛的皇帝行禮,“母後安好。”
“給皇上請安。”站在太後兩側的兩位華貴美麗的少婦也忙給皇帝行禮。
“罷了。”皇帝隨口說下,就坐到太後的身邊,拉著太後的手,笑問︰“母後前日說,時常精神不濟,兒子特意讓程恩送去了茶和補藥,都是今年雲南的貢品,補氣養神听說不錯。母後吃著可好?”
太後道︰“好些了。你總記得我,這些東西給我吃,白糟蹋了。你操勞國事,才要多注意補養。我老了,困了倦了,不過多睡會兒罷了,又有什麼稀罕。”雖是這樣說,還是笑著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喜愛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這位慧平太後出身高貴,又以敏智平和稱譽。入宮以來大大小小的風波無數,從不曾傷及過她;她不曾為先帝特別的寵愛,但先帝卻又離不開她,隔一段時間就要前去看看,時常夸她善解人意,溫和體貼;並不是後宮最美的女人,只能算是中上清麗之姿,但那雍容的氣質卻令人折服,後宮之間爭寵吃醋也鮮少于她;孕有一子一女,都惹人喜愛,先帝特意封其為平妃。然而,當前朝末年、先帝病危之時,朝政不穩,後宮里暗流滾滾,幾種勢力交雜,對皇位的爭奪陷入一片混亂,然而,就像晴天霹靂一般,被人忽略的平妃攜著年僅十五歲的均王眨眼之間登上大寶。有人說,慧平太後從未用過什麼手段,只此一役就成為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也有人說,這些年,平妃在後宮中看似默默無聞,原來早就作了安排。
不管怎樣,這位如今母儀天下的女人依然對她的兒子關懷備至。太後為人溫和慈愛,深得宮中朝野上下的尊敬。大概原來並不是皇後的關系,慧平太後除了正式場合很少自稱哀家,稱呼皇帝也時常用他的名字,就像登基前一樣。
“太後,您怎麼說老呢?您的氣色看上去比我們還要好,您的雍容華貴還要我們小輩的學呢。”嫵媚艷麗的蕭妃甜言笑語,又向一旁站立的皇後問道,“姐姐,您說是不是啊?”
“是,太後高貴典雅,是母儀典範。”皇後淡淡一笑,輕輕說道。
皇後是蕭妃的表姐,早在皇帝還是均王時就是王妃了。先帝那時寵愛均王,許配了地位高貴的前朝長公主、也就是先帝的親姑姑繁藤公主的孫女鄭氏。也有人說,先帝喜愛均王,也有讓均王繼位的意思,這才賜婚給家世深厚的忠烈將軍鄭源。鄭源手握兵權,戰功顯著,與梁家一里一外,主持的天朝的軍政。然而,也因為皇後出身高貴,難免有些貴族小姐的冷淡高傲,皇帝與她夫妻間的感情總是不咸不淡的。倒是後來的蕭妃柔媚動人,更加得寵。
“雲兒呢?這丫頭又跑到哪里去了?今天可是為了給她過生日,才特意把母後都請到這里來的。”皇帝道,“這丫頭就是愛整天到處跑,母後管朕管得嚴,卻偏著雲兒。”
“原來皇上跟您這兒吃公主的醋呢。”蕭妃對太後笑道。
眾人賠笑。正說著,一團彩雲般的人影晃了進來。
“老遠的就听到皇帝哥哥在說我的壞話,母後您可要護著我。”穿著宮女服飾、眨著水靈靈眼楮的瑞雲公主闖了進來,一頭撲進太後的懷里撒嬌道,“母後快別听哥哥的。”
“看看,反咬一口。你這個樣子,又跑到哪里闖禍了?”太後笑得開心,拍拍公主的肩,“還不向你皇兄、皇嫂行禮。”
“雲兒給皇兄請安,皇兄萬歲。”又向皇後、蕭妃道︰“給皇後娘娘請安,給蕭妃娘娘請安。”
皇帝看到妹妹,甚是親熱,卻又板著臉,道︰“還不去換衣服,這麼頑皮,朕定要罰你。”
“皇兄能罰什麼?”瑞雲咯咯一笑,轉身和侍女去更衣。
換了一身新衣的公主出來,蕭妃立刻贊道︰“公主真是越來越美麗了。真不知道日後哪家王侯公子有福氣呢。”
瑞雲臉一紅,坐到太後身邊。
“朕一定要給她找個厲害的婆家,好好管住她。”皇帝也說笑。
“這麼說來,臣妾有個親弟弟,叫做蕭寧,與公主年歲相當,學業也很刻苦,人很上進,希望為國效力。不知公主願不願親近一下。”蕭妃笑道。
“蕭妃的弟弟必定一表人才了。”皇帝向蕭妃說道。
“這個啊,自己的弟弟不敢隨便說好。”蕭妃看到皇帝對自己親熱,欣喜不已,“不過,皇後以前也是見過的。人倒是很听話懂事。”蕭寧也是皇後的表弟。
皇後見眾人看著她,也就淡淡說一句︰“是,那孩子挺好的。”
太後也說︰“若真是這樣,皇上不妨留意,給雲兒一門好親事。”
“朕說啊,一定要厲害的。”
“我不來!”公主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早惱紅了臉,“我的終身大事,不勞費心。今天是給我過生日的,你們這算什麼?給我提親嗎?”
眾人哈哈大笑,太後道︰“我兒長大了,愈發厲害了。”皇帝也道︰“母後再這樣寵著她,什麼瘋話都出來了。”
門外程恩過來請皇上,皇帝說︰“母後,今天家宴給雲兒慶生,不過前面還有國宴,兒子不能久坐。先過去了。雲兒,皇兄回頭再給你補禮物。”
“皇帝以國事為重,去吧。我們母女幾個在一起話家常。“太後慈愛的拉著皇後和公主。
“皇兄,我送你。”瑞雲說著,站了起來,親親熱熱的拉住皇兄手臂。
走到回廊上,瑞雲小聲問到︰“皇兄,今天在首席穿紅衣的那個是不是今科的狀元?他叫什麼?”
“怎麼?原來你是到國宴上去偷看了。”皇帝倒不介意,“那是今科的文狀元,叫李宛。人很聰明,就是相貌太過俊美了,人家都說他是潘安在世。”忽然,皇帝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妹妹過去是看他啊,怎麼?喜歡上了?要不要哥哥給你賜婚?”
公主嗔道︰“皇兄別亂猜,誰看他了,我是去看皇兄親點的輔國人才。不過,相貌好怎麼了,儀表莊重不也是我天朝大國的官員應該的?”
“只不過他的相貌有些像……”皇帝有些遲疑。
“我倒覺得他俊朗不凡,英姿颯爽。”瑞雲沒有察覺皇帝的遲疑,脫口而出。
“哦?”皇帝看著妹妹笑道,“你在近處瞧過?看來真是女大不中留。朕幫你去看看吧,瞧他年紀不大,應該沒有成家……”
瑞雲咬咬嘴唇,似惱非惱的樣子,半響才說︰“你可不許難為人家。”
“這就幫上外人了?哎,”皇帝故意嘆口氣,“比起李宛,朕倒是覺得那個梁振業更合適作駙馬,文武雙全又頗有膽識,怎樣?”
瑞雲公主早瞪起眼楮,噘了嘴巴。
皇帝呵呵一笑,知道妹妹心意,拍拍瑞雲的頭轉身離去。
***
重新回到酒宴的皇帝剛坐穩,就有人來報,“陛下,魏丞相到了,要不要宣?”
皇帝微微皺眉,心里捉摸︰雖然朝廷重臣都下貼讓來赴宴,但魏列夫稱病,朕特意下旨準許他不來,這會兒快結束了來做什麼?顯示特權,嘩眾取寵?還是在試探朕?
“皇上?”程恩在旁邊叫了聲。
皇帝面帶微笑,說︰“當然是宣了。不,是請。”說吧,站起身來,向眾人說道︰“魏丞相為國事日夜操勞,前日還染病不起。如今剛剛好些,又來赴宴,這是關切國家棟梁、一心為國的典範,朕很感動。來,請魏丞相上坐。”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來到玉階前,紫蟒錦袍顯示出的高高在上的地位。
皇上親自站起相迎,這是多大的榮耀。眾大臣也隨著皇帝,全部起身相迎。
在別人的注視中,魏列夫依然不徐不緊、一步一步的走向玉階。在眾臣的仰慕敬畏中行走,似乎已經是非常熟悉的事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對他言听計從,沒有反抗和拂逆,絕對的遵從。然而今天眾人投過的目光中夾雜些異樣,似乎藏有利劍,猶如芒刺在背,十分犀利。魏列夫憑著多年的機警和敏銳,向人群中掃了一下。
果然,首席的兩個新科進士,明亮的眸子,銳利的目光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多年了,沒有人敢這樣的看自己,自從那個人消失後……
眾人坐好。皇帝關切地問︰“老丞相身體不要緊了?朕特意派人過去告訴,修養要緊,宴會之類的慶典,丞相不必太過勞頓。”
“多謝陛下關心。瓊林宴乃是國家獎勵人才的宴會,不比尋常。老臣也想過來看看著一批的青年才俊,以後同朝為官,還要互相扶助才是。”
“丞相說的是。”皇帝擺擺手,指著婉貞等六人,道︰“這是今科文武的頭榜,倒讓丞相說對了,個個都是青年才俊,最長得只怕也沒到而立之年。”
“這位就是狀元公吧?”魏列夫向婉貞示意。
婉貞抬眼一瞥,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了一絲可以稱之為冷笑的笑容︰“在下新科狀元李宛,以後還請丞相見教。”
眾人听到,心想︰好大的膽子,小小的一個狀元郎竟然感和當朝丞相叫板,既不自稱晚生,也不敬酒行禮,真是傲慢的可以。以後可有你苦頭吃的。
魏列夫問道︰“李狀元果然是少年得志。不知貴庚幾何?”
皇帝也很感興趣,望著婉貞。
“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八歲了。”婉貞想一想,還是說出了真話。
“啊,十七歲的狀元呵,真是了不起。本朝第一個吧?”大臣里立刻竊竊私語。
皇帝也很驚訝,饒有興趣地看著婉貞。
而魏列夫則是眉頭一皺,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人年僅十八歲就獨佔鰲頭,桀驁不馴的看著已經權傾一時的他……
皇帝又道︰“那邊是武狀元梁振業。”
梁振業更是冷哼一聲,道︰“在下與丞相是舊相識,不過那時年紀還小,只怕丞相不認得了。”
魏列夫微微一笑,想起十年前帶人去抄梁府時,的確有個小子也是這麼惡狠狠的看著他。
眾人心頭都是一震,這兩個狀元都瘋了,怎麼一起和這個一手遮天的丞相過不去。
魏列夫心里忽然電光閃過,這個李宛好像當初的那個人,那神情,難道是錯覺……
……
“陛下。”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魏列夫放下酒杯道︰“如此盛會,在座的才俊們又都多才多藝,雅客遍座,像往常一樣空飲似乎不夠盡興。”
“噢?老丞相以為如何?”
“不如讓各位新科進士以才藝助興,既有趣又高雅。”
“妙啊。”一言既出,就好幾個人在捧話,“丞相果然好方法。”“不愧是元老啊。”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皇帝皺皺眉,當著我的面就這麼露骨。不過也沒什麼理由拒絕。
“久聞陳玉泉公子是京城第一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琴藝,據說一曲《鳳求凰》引得芸香樓的韻竹姑娘都出來親自把盞。”
芸香樓是京城煙花之地的至尊,里面的姑娘都是有才有貌,一般的大家小姐都比不上。不少都是賣藝不賣身,高傲的很。光顧的客人也是有頭有臉的,生人一般都進不到芸香樓里面。其中梅、蘭、竹、菊四位姑娘是頭牌,分別有琴棋書畫四藝絕妙。這位韻竹姑娘就是以琴藝著稱。
“哦?”皇帝來了興致,“若真如此,還請陳榜眼讓朕一飽耳福。”
陳玉泉也正有此意,也不客氣,“請容臣獻上一曲《漁舟唱晚》。”
“來人,備琴。”一聲令下,準備就緒。
焚香的裊裊余煙中,陳玉泉端坐當中,面如冠玉,眉似黛山,好一個翩翩佳公子,瓊林之中微風拂過,大有羽化而登仙的味道。
指尖清掃,陣陣音符流出,如山泉清響,如古寺鐘鳴,時而連綿不絕,時而點滴叮咚。余韻徐歇,繞梁不絕。只是一架琴,卻好似眾人合奏一般,凝響不絕,蕩氣回腸。
一曲即畢,眾人鴉雀無聲,許久才回神過來,紛紛贊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
陳玉泉回席,眼角帶著少許微笑。
“狀元公?狀元公?”有人叫走神中的婉貞。
“不知李狀元有何高技,可以讓我等一飽眼福。”
原來如此,婉貞心里恍然,這是給我個下馬威。那麼,成人之美,何樂而不為。
婉貞回過身來,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頷首微笑道︰“微臣愚鈍,身無長處。只是埋頭苦讀還不曾領略聖人之言,其他技藝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登大雅之堂。”飲過了酒,溫溫和和地說了這幾句話,里面卻藏著堅持。
年輕的天子一愣,那霎那間的回眸,如同流星劃過黑夜一般的雙眼,那神采讓人沉迷。酒後的紅暈透上秀美的雙頰,粉面含笑。終于知道了什麼叫做天姿靈秀、顧盼神飛。
***
“李狀元似乎不肯賞光呢。”見魏丞相臉色一沉,立刻有人會意,幫忙說話。
有陳玉泉一曲壓場,也就沒有什麼人願意真的獻丑。婉貞也不例外,她從小習文練武,目的明確,心思從不放在別的事物上。縱然聰慧,琴棋等物她也是一點就透。然而,若想精深,這些都是極耗時日的,她淺嘗輒止,又怎能精通。
婉貞施施然坐著,舉杯就飲,大有誰的面子也不給的意思。
雖然皇上沒有責怪,但是臉色有些不尋常。梁振業心里想,還是幫幫他吧。隨即起身向皇上道︰“陛下,也許李狀元別的技藝並不精湛,但有一樣確實難得。”
婉貞瞪他,小聲說道︰“不要給我惹麻煩。”
“哦?是什麼?”皇帝問道。
梁振業不理婉貞,笑著說道︰“李宛文武雙全,連臣都不放在眼里呢。臣願意與李狀元舞劍助興。”
“梁兄這是難為我呢。”婉貞也站起來,笑里藏刀,“陛下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詞。”又瞪了瞪梁振業。
皇帝看著婉貞縴細文弱的身材,與身邊高大挺拔的梁振業鮮明對比。雖不很相信,仍問道︰“真的嗎,李卿會劍術?”
“臣句句屬實,不敢欺君。”梁振業一本正經的答道。
看李宛雖然滿臉的不情願,但並沒有多少反對。美人舞劍那是何等美景。皇帝揮手道︰“快去準備,讓朕看看。”
***
接下來的表演,已經讓皇帝心不在焉了。
稍頃,有人來報,“兩位狀元已經準備好了。”
玉階之下,婉貞換了一身衣服,淡藍色武生錦緞長袍、寶石藍的頭巾和腰帶,軟靴劍袖。手提長劍,站在那里有說不出的飄逸風流,俊雅非常。
對面的梁振業還是那身青黑色金絲錦袍,襯出一身的英武氣概。
這兩人在玉階下站好,眾人眼里都是一亮,暗暗豎起拇指,真是文秀武英,天降人才。紛紛站起身來觀看。
梁振業在對面笑笑,道︰“李兄盡管出招,就當出出氣。”
婉貞心知他是為自己著想,心里仍不禁有氣,“那我就不客氣了。”
錚的一聲,長劍出鞘,婉貞身形一晃,如蜻蜓點水,飄逸靈動地一招“雁落白沙”。
梁振業抽劍回應,身形穩重,頗有大將之風。
開始還是一招一招,有板有眼的過手。漸漸的,雙劍越舞越快,閃動的銀光包裹住了一青一藍的二人。藍色的身影靈動而優雅,閃閃銀光如同林間的夜鶯;青色的身影沉著而有力,虎虎生威宛若長空中的雄鷹。
眾人已經看花了眼。
婉貞說不客氣就真的沒客氣。接著酒勁兒,長劍越舞越快,盡興的揮灑出來。梁振業的話,絕對能招架得住。沒什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在這瓊林勝地,以劍當歌,是何等的快事!
梁振業暗暗心驚。本以為他的劍術不錯,卻沒想到好到這步田地。原是想幫忙,當個襯托而已,即使劍術一般,憑他武狀元的本事也能“帶”得像模像樣。沒想到剛開始的幾招,李宛這家伙就沒手下留情,逼得他連退幾步,連用了幾招家傳絕學才搬回局面。
不能小視。梁振業精神抖擻,認真的與婉貞對劍。
比起梁振業的氣力,婉貞自然是小了很多。婉貞在習武時就注意了這一點,她的路子是以巧取勝,虛虛實實,花式繁多。梁振業也看出這一點,小心謹慎,不敢冒進,而每一次進招,都是極有分量,立即讓戰局發生變化,讓婉貞心中佩服。
兩人配合極好,竟是十分好看。周圍都是靜悄悄的,只听到當當幾聲金屬踫撞聲,眾人竟比剛剛听琴時更加聚精會神,仔細觀戰。
一盞茶的功夫,婉貞自知長久下去不利于己,心生一計。她裝作氣力不支,漸漸縮小了門戶,改攻為守,引得梁振業近身來攻。看準時機,忽然湊上前,一手以劍鞘擋住梁振業的劍路,右手手腕發力,急轉直下,長劍一挑,逼他棄劍。
梁振業恍然,心中明白,右手輕輕一甩,長劍飛了出去。
婉貞見他已經棄劍,也不緊逼,後撤收招。
忽然,婉貞左膝一麻,控制不住,身體一晃便要摔倒。
梁振業上前扶住,輕聲說道︰“抱歉。”鼻息輕輕吹到婉貞的頸間。婉貞克制住自己的臉紅,低頭一看,心下了然。
原來,梁振業甩劍出手時,已看準她腿部的膝跳位,他又力道十足,難怪婉貞腿部一時麻痹,完全控制不住。
台上眾人觀察戰局,只見銀光已逝,武狀元長劍脫手,而文狀元卻倒在武狀元的懷里,倒是誰勝誰負呢?除了那些眼力出眾的,其他人都沒弄明白。
成勛皇帝自幼習武,眼力非常,他自然全都看明白了,心中又驚又喜。而看到最後,不知為何,心里有點犯酸。
婉貞閃身,以作揖來掙脫梁振業的雙手,“梁兄好功夫,李宛甘拜下風。”畢竟,招數拿捏的如此之準,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梁振業還在為忽然入懷的異香而希奇,見婉貞如此,臉上一紅,說道︰“多虧李兄手下留情。”
那麼,倒是是誰勝了?台上眾人還是沒弄懂。
“這些都是什麼混賬表章!你們給朕好好看看,國家大事就是這樣的糊弄了事的嗎?”金鑾殿上,年輕的皇帝龍庭震怒。下面站著的文武百官都為這怒氣所戰栗,伴君如伴虎,不知又是誰要倒霉了。
婉貞站在殿末,遠遠的看著龍案之上震怒的天子,心想,一定又要有事忙了。
瓊林宴之後,婉貞被授予從四品掌事隸屬戶部,其他進士大都是五品或六品,一半留在京內,另一半外放做官。梁振業則是從四品都尉隸屬兵部,與婉貞一樣,站在殿末。
昨夜已經听到風聲,戶部呈上的賦稅統計與兵部、工部等其他一些奏報出入很大,也就是說,國庫空虛,各部的尚書之間互相指責,惹得龍顏大怒。
“突厥近日頗不太平,戰端隨時將起。眾卿這個樣子讓朕怎麼能夠放心。”皇帝俯視下面眾多的文武官員,語氣里帶著不悅。
“陛下,賦稅之法是先帝十一年時定制的,多年以來未曾改變。而我天朝國事日盛,兵部、工部等支出日益增多,因此才會有入不敷出的情形出現。臣以為,戶部應與其他各部商議,重新擬定賦稅之法。”吏部尚書兼參政知事王忠敏出列啟奏。
“王大人所言甚是。”總算有人出來當和事老了,下面的大臣紛紛附和。
陰沉著臉的皇帝,凜利的目光掃過大殿,應聲附和的眾臣立刻安靜下來。“朕不希望讓百姓的負擔加重,听聞黃河兩岸又有十幾個地方遭了災。這些地方,兩年的賦稅全免,戶部即日擬旨。”
戶部尚書張蒙,忙出列答道︰“臣遵旨。”
皇帝看著滿頭白發的張蒙,心中搖了搖頭。
“從今日算起,為期三天,戶部所有五品以上官員,每人都要給朕上一份折子,擬寫新的賦稅之法。听著,朕不要長篇大論、博古攬今的聖人文章,朕只要能夠可行的好法子。”皇帝頓了頓,看這台下已經有些倉皇不安的群臣,“兵部也一樣,五品以上的官員給朕上關于募兵、練兵的新法,或者如何應對突厥動態的也行。寫得好的,有賞!”
一語即畢,殿下眾人立刻竊竊私語,更有人紛紛出列︰“陛下,新法之事由各部的尚書侍郎商議即可,下面的官員各司其職,不應越職。”
“陛下。”魏列夫沉聲喝道,周圍立刻靜了下來,“臣以為,陛下此舉雖然可以廣開言路,但未免不合祖制,只怕有人以旁門左道之言,擾亂聖听。不如讓各部內部會議,然後再呈與陛下。”
王忠敏也出列︰“魏大人所言有理,陛下可以雙管齊下。”
皇帝輕哼一聲,似有不滿。連前帝師都踫了軟釘子,誰還敢進言。眾人都縮了縮脖子。
“戶部尚書!三日之內,你能將賦稅新法呈給朕看嗎?”冷淡的語氣帶著威嚴,使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臣也不禁打個寒顫。
三日?可也太短了吧?新法倉促訂下,若有紕漏只怕又要惹來天威震怒。
“這……老臣一定盡力。”不敢打妄語,張蒙用老邁的聲音遲疑地說。
“唉!”皇帝重重地嘆了口氣,似乎生怕下面的眾臣听不到。
婉貞想到這里,不禁莞爾一笑。
“既然這樣,三日後,戶部會議的結果要呈上來,同時每名官員也要寫奏折上來。兵部、工部也一樣。就這樣定了。眾卿明白了嗎?”
眾人齊聲唱諾︰“臣等遵旨。”
***
下了朝,婉貞來到皇宮附近的戶部衙門處理公務。婉貞要做的就是將各地上呈給戶部的公文整理、記載好後分別交給長官尚書大人和副長官侍郎大人,並可以向上面給予一些建議。處理完這些,婉貞叫來侍者,將文書搬走、上交。
婉貞拿出一本空白的折本,想起今天之上的情形,略加思索,提筆寫道︰
臣宛言︰觀吾朝之稅制,天子寬厚,仁待黎民。然今私稅外加,貪吏得因循,浚己以求寵。民賦愈重,苦不堪言;而府庫不豐,蓋入私囊爾。故臣請以兩稅,定夏秋兩時,唯以資產為宗,不以丁身為本。由此,賦不加斂而增入,版籍不造而其虛實……
正寫著,外面侍者進來︰“李大人,外面有人說是您的家人德雲,來給您送東西。”
婉貞瞧瞧天色,已經到了晌午,想是德雲來送午飯來了。便應了聲“好”,出去接德雲。
德雲站在朱紅大門外,見到婉貞出來,興高采烈的迎上去。還有點不情願地說道︰“公子,您也給我弄個門牌吧,總是要通報來通報去的,怪麻煩的。”
婉貞道︰“傻瓜,要那個干什麼?這種地方你少來為妙,免得有躲不掉的麻煩。不是說過,不用特地送飯過來了嗎?我可以在外面吃。”
德雲噘嘴說道︰“外面的東西多不干淨,我在家里特地挑你喜歡的做給你吃,多好。”
“你啊,也不嫌累。”
“哪有公子您累啊。”
兩人邊說邊走,剛來到書房門前就听到里面有人問道︰“你們李大人呢?”“小的剛才見李大人還在,好像出去了。”
婉貞推門笑道︰“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
說話的正是馬天賜,里面梁振業正背對著門,站在書桌旁,手中拿著一本折本在看。
見婉貞進來,梁振業放下手中的東西,道︰“想請你出去小酌一杯呢。”
“對呀,李大哥,我們出去喝一杯吧。有個酒樓新開張,那里的竹葉青很夠味。”馬天賜也忙說到。
“不好意思。我白天不想喝酒。”婉貞笑道,屏退侍者。
梁振業看到德雲手里的食盒,說道︰“原來早有準備。看來我們是請不動了。”
德雲笑道︰“見過兩位將軍。您二位不早說,不然德雲就多準備些酒食送來,就不必跑出去了。”
“哎?好主意,”馬天賜說道,“我叫下人定了飯菜送來,不也一樣。”
婉貞道︰“好,我讓人收拾桌子。”
“我來就好了,公子何必叫他們呢。”德雲嘻嘻笑道,自去收拾了。
“你這個書童真是伶俐。”梁振業站到婉貞身旁,若有所思的笑著。
婉貞心念一動,臉上卻不顯聲色,坦然注視梁振業,答道︰“是啊,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
菜肴擺上,德雲被婉貞硬拉坐下,四人一起邊吃邊聊。
梁振業道︰“李兄以為,今日陛下早朝時的意思如何?”
“我倒真佩服皇上的心機,演得那麼真,可是不容易啊。”婉貞不緊不慢的吃著菜。
“早朝時,我就見你這樣笑。有什麼快點說出來。”梁振業催促道。
“你想,這些奏章是兩三天前就到皇上手里的,為什麼今天早朝才發怒?”婉貞看著一臉茫然的馬天賜,笑道︰“皇上與知事王大人一唱一和,配合的甚妙,終于給我們這些初生牛犢爭取了一個機會。”
“我只道是皇上力排眾議,你說這里還有王大人的事?”梁振業皺眉細想。
“當然。你看這次我們留在京城的人,沒有一個去了禮部、國子監、翰林院這樣的地方,全都到了戶部、工部、刑部這些要緊的地方。你們武舉那邊,听說也都是到了兵部、禁軍和留守府里了。這可是身為吏部尚書的王大人幫了陛下一個大忙。”
“這倒是沒錯。”梁振業道,“真沒想到。外面人還都說皇上對王大人並不十分親近,因為王大人對魏列夫不敢拂逆。”
“不會明著來。”婉貞靜靜地說道,“這是要像抽絲一樣,不聲不響的慢慢來。”
***
晚上,婉貞回到家中——中了狀元沒兩天,婉貞就從驛站搬了出來。驛站人多眼雜,婉貞就在皇城的東北角買了一座小宅子。又以愛清靜為由,造了個院中院——那宅子本在一角處有個花房,用一個月亮門與住院隔開。婉貞索性又添了個門,將此處作為書房,晚上與德雲就在里面休息。另雇了兩個僕役都在外面,不許進來。
所幸德雲是個理家好手,這些家務事都有德雲照應,不用婉貞操心。
“小姐,別寫了。水準備好了,洗洗休息吧。”德雲拉過伏案的婉貞,“快換衣服,我最看不得你這樣。”
“好,我已經寫完了。”婉貞站起來,德雲幫她寬衣。
寬大的官服解開,里面是白色的襯衣,還有比那綢緞衣服更加柔軟白皙的少女肌膚。
德雲將襯衣也解開了,可里面的不是少女應有的肚兜之類的內衣——
赫然出現的是,一圈圈纏繞著繃緊的紗帶。
腰間厚厚的繃帶用來加寬腰身,使身材看起來不那麼縴細;
胸部的繃帶則勒得緊緊的,不讓女子的特點那麼明顯;
靠著這樣的化妝,婉貞才不至于讓人太起疑。
德雲解開胸口的繃帶,白皙的皮膚上露出一圈圈紅色的勒痕,德雲看的心痛,婉貞卻像難得喘口氣一樣,輕輕拍著胸口,咳嗽了兩聲。
“我明天輕一點吧,這樣對身體不好。”德雲輕聲說。
“不用,我不覺得怎樣。再重一些也沒事。”婉貞故作輕松的笑道。
“不行,你這兩天又瘦了呢,我要看著你,不能再瘦了。不然我纏帶子也麻煩。”德雲破涕為笑,扶起婉貞去沐浴,“早些睡吧。明天又要早起呢。”
“好。”
“對了,德雲,以後看到梁振業小心一點。”浴室中,朦朧的熱氣使秀美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雲里霧里一般。
“小姐說今天那個梁公子嗎?他怎麼了?難道說他認出我了……”
“我也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婉貞悠悠的說,一面灑水在身上,“不過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不怕。大不了,我就說是公子爺的小妾,看他還能說什麼。您裝得這麼像,他們肯定看不出來。”
“死丫頭,臉皮越來越厚了,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婉貞笑罵,“我只怕,他愛上了你,和我要你,我可怎麼辦?嗯,只要他肯娶你作正室,我就答應。”
“小姐!”德雲怪叫,又打又鬧,水花濺起,“這次可是你瘋話連篇了。”
“放心,我的姐妹,什麼做不得。將來我一定幫你尋個如意郎君,他要敢三心二意,我就治他的罪。”婉貞也越發起勁了,兩人鬧的水花四濺。
“我只要陪著小姐就好了……”
“那可不行……”
清晨的陽光灑在寬敞潔淨的宮殿台階前,下了早朝的官員陸陸續續地走在上面。仰望藍天,鳥群在宏偉的皇宮上空飛過,發出奇異的響聲。婉貞停下腳步,一種渺小感襲上心頭。忽然想起養父對她說過的話︰“做人做事,但求無愧于心。”是,無愧于人這一字立于天地之間……
“在想什麼?又在練猜心術?”低沉渾厚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是梁振業。婉貞不用回頭也能知道。
“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婉貞用沉著的語氣淡淡地說。
“今天早朝還是沒有動靜呢。”梁振業半是自言自語。
婉貞知道他說的是關于奏折的事,“嗯,昨天都交上去了。大概在準備什麼吧。”
“對了,中午我和天賜過去你哪里。”梁振業說得好像人要吃飯那麼順其自然。雖然的確是吃飯,婉貞不禁皺起眉頭,“你們不在兵部好好待著,總過來找我干什麼?同僚之間不要籠絡一下嗎?還是兵部只有你們兩個有朝氣的年輕人?”
“說對一半。”梁振業臉上露出好脾氣的笑容,“長輩們實在太多了,不過,你那里可以很輕松的吃飯啊,你家的飯菜又特別好吃。”
原來是德雲引來的兩只饞蟲,算了,“我倒是沒關系,小心別人看到會嚼舌頭。”
“原來你也會考慮別人的說法啊,我還以為你整天沉著臉,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呢。”
“是為你們擔心。我不在乎。”婉貞又冷哼一聲。
“我們也不在乎。”梁振業笑道,“你不是答應作天賜的半師半友嗎?我們就是亦師亦友了。”
“要上工了。”婉貞沒理他,邁開步子走了。
背後梁振業似乎笑得很開心。
***
本來是要安安靜靜吃個午飯的,先是被拉著要去喝酒,婉貞好不容易推辭了;正在等德雲,兩個吃蹭飯的也到了,天南海北的亂說一頓;好不容易說德雲來了,忽然有旨意到,婉貞等人立刻被召入宮。
御書房外已經有四五個人在等候了。婉貞遠遠看到,認出了幾個︰去了工部的榜眼陳玉泉、即將外放幽州做官的探花孟昌、樞密都承旨楊中庭和那日在茶館中所見的綠衣書生、翰林院侍講齊家疏。旁邊還有幾個內侍等候。
御書房里,龍椅之上的天朝皇帝已經在等候。見眾人進來,便吩咐賜坐備茶。
“眾卿的折子,朕都看過了。不過還想听听你們的說法。”雖然是愉悅的眼神,還是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威嚴和命令。坐在最近處的陳玉泉見了,就要站起。
皇帝揮揮手,“坐著說吧。”
“是。陛下,正如微臣在奏折中言道,工部報請的重修教坊、梨園等京內一些場所,並不必要。教坊、梨園本是皇家風雅之所,應著重皇家莊重、高貴。一味得擴建改建,只有奢華,反不適宜。況且邊疆戰端將起,此時重修更加會引起將士們的不滿。臣以為,這些場所可暫緩。相反的,加固城池、重修兵營、擴充軍需就不能耽擱,須盡快進行。”
皇帝笑了笑,“你可知,教坊和梨園都是先帝的鐘愛之所,心血所在?”
陳玉泉昂首答道︰“臣以為,先帝已逝而陛下初登大寶,更應大展拳腳,振作朝綱,開創一番新基業。先帝在天之靈,一定會比看到陛下保護好自己的玩物更加欣慰。”
皇帝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一沉。下面鴉雀無聲,陳玉泉話中帶刺,不知是否觸到了逆鱗。
突然,龍椅上的人哈哈大笑起來,眾人相顧無語。只听到皇帝笑著說︰“不錯不錯,很有前途。沒想到父子之間的差距這麼大。”
眾人都舒了一氣,程恩呈上茶,賠笑道︰“皇上,陳大人真是諫臣啊。”
哪知皇帝眉頭一皺,沉聲喝道︰“哪有你的事?下去!沒事不許人進來。”
程恩嚇得忙請罪,訕訕的離開了。
婉貞在下面看著,心中好笑︰這個皇上,變臉比變天還快。不過也就因為這樣,才能坐在上面吧。
接下來是孟昌。他提出希望效仿前朝,增設州牧一職,對地方官員著重檢點。他說,自己在家鄉就能看到,地方官們對上面的旨意有怠惰之行。“這還是離京城較近的地方,就不知那些遠的地方怎樣了。”
皇帝點點頭,似乎有些猶豫,沉思了一下。示意下面繼續說。
樞密都承旨楊中庭是前科的武舉,放榜後供職樞密院。他比婉貞等人要年長一些,為人沉靜詳慎,婉貞對他也多有耳聞。他提議的是雁門關附近和幽州等重鎮兵力部署。他講的條理清晰、思維敏銳,婉貞等人都暗暗點頭。皇帝也說了一句,“讓你做都承旨似乎有些委屈了。”
然後就是婉貞。婉貞略略躬身,道︰“臣請兩稅法。此法前朝有雛形,未能久用,並非是法不好,而是用人不當。此法若能推行,必須做到︰不加外稅,取信于民;官民一視同仁,皆為國家效力;而陛下如若執行此法,必須貫徹到底,決不能半途而廢,遇難而退。若陛下旨意堅決將此法推行開來,下面的臣民見到必然對新法誠心盡意。不然,不但新法夭折,只怕連陛下的威信都受到威脅。”
“你的意思是,如果照你的方法辦就必須一直做到底?不然就會玉石俱焚?”皇帝用平和的語氣緩緩地說道。
“是,陛下。此法對平民百姓有利,同時又增加國庫,實際上就是讓權貴出血。”婉貞冷靜地笑了下,“這樣一來,權貴們必然會加以反對甚至聲討。然而這確實是在不加重賦稅的情況下,最好的法子。我朝有封地賜土的舊例,時至今日,由皇親貴族佔的土地已過大半。百姓有人無地,貴族有地但不繳稅,國庫怎能不空?這還不算那些偷了,漏了的人。長此以往,只能是窮得更窮,富得更富。
“陛下如果能行此法,百姓必加愛戴,這就取了人心。這是其一。削弱權貴重臣勢力,確保皇室根基穩固,這是其二。民心所向,國庫豐盈,我國力昌盛,周圍的外族藩國必然不敢輕舉妄動,邊境平穩。這是其三。有這三條,我朝盛世至矣。”
皇帝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得這麼明白,想必也知道有多難了吧?別的不說,你自己就會變成千夫所指。”
婉貞笑道︰“微臣倒不怕遭人非議。只是不想變成商鞅。”商鞅變法雖成,卻被貴族們泄憤,遭車裂酷刑慘死。婉貞言外之意就是,皇帝,你可不要把我當成棄卒,我寧可貶職返鄉。反正最後也是會這樣。
皇帝微微一笑,臉上還有猶豫的神色。
梁振業見狀,道︰“陛下,臣所寫的募兵新法,也是要以李大人的兩稅法為基礎。由此法作保,募兵新法才會有所作用。”
“對了,朕看到這里也是這樣想的,難不成你們在下面商量好的?”皇帝問道。
梁振業道︰“是臣抄了李大人的東西。”轉頭對驚訝的婉貞笑道︰“那日在你桌上看了一眼,有所感觸。基于其寫的募兵法。”婉貞皺眉。
“陛下,如果像兩稅法那樣不再以人丁為主納稅,那麼逃戶逃籍就沒必要了,人丁一定會增多。這時,就可以挑選適宜年齡的新兵加以訓練,兵力自然加強。詳細的臣都寫在折子里。但兩稅之法是礎。”
“朕知道了。繼續說吧。”
之後,天賜分析了突厥的動態。他似乎在邊疆生活過較長時間,對突厥習俗很了解。建議對突厥恩威並施,降服後再招和。
皇帝贊賞了幾句後,目光終于落在末席的齊家疏身上。
“你雖然不夠品級,但也上了折子。這倒沒什麼,關心政事也好。不過你寫得不明不白,朕看不大懂,叫你來解釋清楚。”
齊家疏微微笑道︰“既然陛下要清楚的,臣就直說吧,微臣希望陛下徹查十年前梁、陸、甦等人通敵叛國一案。”
“什麼?”一言既出,房間內幾乎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此案當時震動朝野,受牽連的人數不少,即使隔了這麼多年,很多人對此都很敏感。
婉貞、梁振業、馬天賜幾人更是驚奇,一言不發地看著齊家疏。
齊家疏道︰“臣沒有參加科試,只因一點名聲被舉薦在翰林院做個閑差,平日看看書讀讀史而已。日前,臣看前朝紀錄,先帝十幾年的時候與突厥的幾次交鋒很有蹊蹺——幾乎都是在先帝抱恙,不能親自處理大部分朝政的時候,還有很多事情,可以看出不妥,但卻不一定是那三家所為。這些,臣都寫在奏章里,陛下一看便知。”
“你是說,梁、陸、甦三家是被冤枉的?”
“是。”極其肯定的語氣。
“有什麼證據?”
“現在沒有,但是,當時就未能定罪,不是嗎?梁、陸二人獄中自盡,甦大人則是在家中發現尸首,疑似自盡。這些都是疑點。結案說是畏罪。但,卻不見得果真如此。然而,朝中有人里通外國,卻很有可能。如果三家真是冤枉的,那麼也就是說內奸還沒有鏟除。而與突厥戰端將起,內奸不除,我軍勢必處于劣勢。所以臣請徹查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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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禎的“古典知識小提示”^-^
那個,呵呵,這一章就像是討論課,不少東西還是挺悶的,不過啦,因為要過渡麼,大家還是看看吧。好了,簡單的解釋一些名詞。
樞密都承旨︰這個是宋朝的官名。主管就是軍事顧問,官階不高,文武都行。基本就是皇帝有什麼問題就找來問一下,嗯,似乎是閑職。所以,才讓皇帝覺得屈才了。
兩稅法︰這個是唐朝中期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宰相楊炎奏請改行兩稅法。後來因為不能貫徹實行,所以夭折了。但是,以後的很多變法都有它的影子,說明法令還是好的。凌禎在這里借用一下,並加以改造。楊大人,您不計較版權的問題吧?呵呵^^。
至于梁振業的募兵法,呵呵,凌禎用了現在的征兵法,在古代算是創舉吧。
還有翰林院侍講,這是偶在清朝的官職上看到的,隨手拿來就用了。呵呵,大家不要打我啊,忽略吧。
“梁、陸二人獄中自盡,……說是畏罪,未必可信……”
齊家疏的話一直回蕩在婉貞耳旁,讓她徹夜未眠。
東方的天,已經發白。德雲前來喚醒婉貞,為她梳洗。
……說是畏罪,未必可信……
不錯,她以前怎麼沒有想到呢,以父親那種剛強堅毅的性子,怎麼可能在還沒有定論的時候就自盡呢?
父親問天無愧,她深信著。
那麼,如果不是自盡的話,也就是說……
齊家疏的話再次響起——“甦大人的尸首在家中被人發現,疑似自盡……”
甦豐臣與父親的交情很好,父親下獄他必然有所行動,難道說這些……
婉貞背後一涼,身體微微顫抖。這麼多年一直以為父親是自盡,這樣看,只怕另有隱情啊……
“小姐,怎麼了?是不是我的手太重了?”德雲察覺到婉貞的異樣,輕聲問道。手上纏繞繃帶也松了松。
“沒事。不要太松了,快到夏天了,要不我的肩膀上也纏一些吧?”
“多熱啊,您也不想想……”德雲又開始嘮叨了。
婉貞將德雲的注意轉走,又開始思索昨天听到的話。沒錯,父親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是真的被人害死……
一邊思索,動作也沒有放慢。穿衣戴帽,眨眼的功夫,婉貞出了家門。
東方放白的時候,這位女扮男裝的狀元與那些烏紗官袍的官員一起,涌上了皇城金殿,朝議國家大事、社稷春秋。
***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這是動搖社稷的大事啊……”
“陛下,請三思啊……”
“陛下,這是違反祖制的啊……”
“陛下,此舉一定會動搖社稷根基的……”
成勛皇帝在早朝上將昨天御書房里部分眾人的意見講了出來,立刻引起群臣的議論,如孟昌的設州牧、陳玉泉的工部案等。但這些都是議論,而像兩稅法的情形就不是議論了,那是排山倒海的非議。
兩稅法遭到了群臣的一致反對。
婉貞沉靜的站在殿末,既沒有站出來爭辯,也沒有調停的意思。仿佛那些吵鬧與她無關,她只是個不相關的外人。
成勛皇帝沒有攔住七嘴八舌的諫臣們,他早就料到了這個局面,不過想看看眾人的態度。話說回來,這個李宛還真沉得住氣。被人說成這樣,還穩穩當當的站在那里。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這不是一點反擊余地也沒有了嗎?你這個提議者都不說話,這叫朕如何撐下去……
下面聒噪的諫臣們已經說得口干舌燥,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是上面的天子久久沒有動靜,那個乳臭未干的大膽小子李宛也沒有出來反駁。這讓他們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就像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白費勁了。
“陛下,臣等說了這麼多,陛下現在的意思如何,也請示下。”終于,三朝元老的魏列夫說話了,帶著其特有的威勢,讓皇帝不得不表態。
“這個,朕也明白諸位愛卿的顧慮,不過,朕想諸位也該听听李卿的想法。”李宛,你快點給朕站出來說話。
“陛下,李宛年紀輕輕,獵奇旁門左道,不過想以新奇邪術,博得皇上的青睞,請您一定要……咳、咳……”終于因為太激動,戶部尚書張蒙一口氣上不來,咳嗽不止。
“張卿,不要著急,朕听著呢。”帶著年輕人調侃的語氣,皇帝有些惡劣的笑道。
原來在等時機啊。
看到大部分的諫臣都已經氣喘吁吁,不少還面紅耳赤,兩眼瞪得老大。精力用得差不多了,婉貞微笑的走了出來。
明顯是以逸待勞麼,梁振業在一旁想著,李宛這家伙,還真有你的。
婉貞站在金殿中央,審視著跪倒一排的老臣們,帶著復雜的眼神,嘴角上揚,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微笑。
成勛皇帝注視著殿中央的他︰高昂著頭,沒有像眾人那樣俯首拜倒,挺拔的官服襯托著優雅的站姿,俊美的臉上帶著高貴的笑容。那種華貴的氣質讓皇帝心中一振,有一種折服感讓他相信︰這一定是最後的勝利者。
同時,另一種想法是,他,只能用“美”來形容了,所謂“美人”不過如此吧……
“敢問張大人,可知先帝元年的稅戶是多少?今年的稅戶又是多少?”婉貞不卑不亢的問話之中又有幾分咄咄逼人。
“這個……”
本來也沒有想听到答案。婉貞昂然道︰“先帝元年的稅戶是兩萬四千六百七十二戶,而今年的稅戶是兩萬零一百九十八戶。比二十多年前整整少了四千四百七十四戶。
“請問這些稅戶到哪去了?”
張蒙頭有些暈,人老了,哪能那麼快反應過來。
“逃掉了,戰死了,或者病死了。先帝年間與突厥大大小小交戰七八次,病災每隔兩三年就會有一次,這些都是原因。
“敢問諸位大人,可知先帝時不用繳稅的貴族共有多少戶?現在又有多少戶?”婉貞繼續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記錄備案的大都是需要繳稅的戶籍,卻沒有人統計過不用繳稅的貴族究竟有多少,因為畢竟是少數。
“先帝元年時,共有七千零三十戶,現在已經有九千一百六十八戶了。這是李宛在戶部整理文稿案件時合計的。我朝太祖年間,這樣的貴族不過兩千多戶,而現在的數目已經是國家不得不考慮的重點。”
隨後,婉貞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列舉出了太祖年間、先帝元年和現今種種數目的對比,包括土地、稅款、消耗、軍費、工程款項等等。各種數目精確到每個,既清晰又準確,令殿上的每一個人瞠目結舌。那抑揚有力的音調道出了那些冗長繁瑣的數目,沉重的落在那些反對的大臣心里。雖是沉靜悅耳的聲音,也並沒有逼迫的意味,但是其中有一種威嚴讓人駭然,不得不恭恭敬敬得听著。
龍椅上的皇帝已沉浸在這聲音之中,凝目深思。
鏗鏘的回音遠遠的傳到殿外,傳到宮外,傳到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傳到那片遼闊國土的每一個角落。
山河傾听。這位女扮男裝的巾幗奇才,沉著冷靜地剖析社稷、指點江山。
“面對這樣的狀況,又即將于突厥開戰,請問各位有什麼良策可以充實國庫,重振國力?”
半響,總算有人回過神來了。
“即使這樣,也不能將人丁制廢除啊,還要向貴族征稅,貴族都是朝廷的功臣吶。怎麼能夠像功臣伸手呢……”
雖然這樣說,聲音卻越來越小,就像底氣不足。不只是身體累得,還是腦袋累得。
“人丁制並沒有廢除,以後征兵、征工都會繼續運用。只是不再做征稅的標準。以資產多少來賦稅,不過是依據各戶實情能力來為國家效力,比人丁更加公平。
“至于貴族功臣,也一樣是國家的臣民。正因為他們有功才給予優待。現在國家面臨難關,功臣就袖手旁觀了嗎?這又算是什麼功臣?
“國家的法制本來就應該一視同仁。更何況貴族和功臣的財產都是從哪里來的?都是下面的百姓供養和皇上的恩賜。如今到了緊要關頭,不思報恩反而要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又怎麼說呢?
“所謂官員,應視百姓為子女,是為父母官。哪有父母寧願子女受苦,自己也不願意分擔半點的呢?”
一番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群臣見辨不過婉貞,紛紛向皇帝叩首道︰“茲事體大。不能听信李宛一面之詞,望陛下三思。祖制怎能動搖?國體變更會引起大亂。”等等。
皇帝卻說道︰“眾卿現在仍是這麼說,如何能讓朕信服呢?”
說罷轉身離去,程恩忙宣布退朝。
丟下了滿殿的文武百官,但是,在快要走到後殿的時候,皇帝不禁回頭望了一下依然站在那里泰然自若的李宛,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欣賞?是滿意?似乎都不對,都不足夠。
***
“想不到你還有這手,真是精彩。”梁振業拍了拍李宛的肩膀,“以後我可不敢得罪你,記得這麼清楚,只怕你報復我,我都不記得是為了什麼。”
“說我小肚雞腸嗎?我怎麼會那麼無聊。”婉貞只是覺得搭在肩上的手很別扭,想讓他放下來,又不好做得太明顯。
“對了,也不能和你吵架。絕對說不過你。看那些老人家被你氣得。”梁振業沒在意,還在調侃著。
“算了吧,”婉貞眉毛一挑,一轉身,甩掉了他的手,“等一下就有我好瞧的了。”
正說著,一個差役跑向婉貞,“李大人,張大人讓您過去一趟。”
“來了。”婉貞笑道,“他們怎麼不嫌煩啊。”
“他們怎麼是你的對手。哈哈,今晚我請客,算是慶功。咱們好好喝一頓吧。”梁振業說完擺擺手就走了,扔下婉貞一個人站在戶部衙門外,也沒听婉貞的答復是什麼。
“又要喝酒嗎?”婉貞皺皺眉,拒絕都來不及說出口,“比起這個,還是喝酒更麻煩一些。”
婉貞踏入戶部的大堂,所有人都聚在那里,明顯壓抑的氣氛。
張蒙陰沉著臉,花白的胡子一抖,喝道︰“李宛,你怎麼寫出那樣不象話的東西呈給陛下。真是大逆不道。”
婉貞道︰“李宛提出稅案的緣由已經在早朝時說清楚了,大人是沒有理解還是干脆沒有听清?”實際上是暗喻老人家是耳背,還是反應遲鈍。
“你……”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張蒙給戶部侍郎趙衡使了個眼色。
“哎呀,狀元公,張大人當然不是沒有听清,而是你這樣做實在不合規矩。哪有不上報就交上這樣的東西的?這是逾越。”
“這是皇上的聖旨。不遵從就是抗旨不尊。”婉貞從容答道。
“那你之前在戶部會議的時候怎麼不提出來?根本沒說就這樣呈給陛下,就是想出風頭麼。”另一個人道。
“敢問各位大人,如果李宛會議的時候提出這個稅案,諸位大人會通過嗎?會讓李宛呈給皇上嗎?”
“這個,自然有待商榷……”
“這就是了。李宛的目的是想讓皇上看到我這份奏折,如果給了諸位大人看,諸位一定不許,那麼我的目的不就達不到了?如果違反了諸位的意願還是呈給皇上,這就是真正的逾越。像現在,這只不過是李宛個人的意思而已,皇上要賞要罰,其他各部的大人怎樣指責非議,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李宛即沒有冒犯諸位,又達到了目的,皆大歡喜啊。”
“這是什麼話。你這樣做,是冒犯了所有的人。”張蒙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只怕大人的所有人並不包括下面的平民百姓。”婉貞冷冷得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了,在下先告退,還有公務要處理。黃河地區的賑災事宜還要盡早處理。”
當天晚上,婉貞被梁振業拉起來就走,說是去吃酒。因為早朝時的關系,今天婉貞的工作意外的少。“只怕會被當成閑人一樣冷落起來呢。”婉貞心里明白。這滿朝的文武也可以說是皇帝的另一個後宮,這里也是有冷宮,有爭風吃醋和冷暖寵辱。婉貞這樣想著,不禁笑了出來,不知自己的這種想法讓那些胡子拉碴的家伙們知道會怎樣。一想到,張蒙、趙衡那些人像後妃們一樣鶯歌燕舞地獻媚討好皇帝,婉貞再也忍不住,撲在桌上笑了起來。外面的不知道情況,還以為李大人遭到上司訓斥,正在悲泣。
“這位李大人啊,本來只要安安穩穩地按照上面的意思做事,憑他的相貌才氣,以後一定能夠飛黃騰達的,只可惜,這一出風頭,就怕再也沒有好果子吃了。”
“是啊,听說有幾位大人都在打听他娶親沒有,想攀親呢。這回啊,沒人理嘍。”
所以,梁振業叫走婉貞時,她也沒有反對。雖然是女子,但是這些日被他們灌的,酒量也有了幾分。可是,越走越不對勁。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婉貞越想越不對,看著周圍燈光曖昧不清的酒樓,里面還傳來陣陣嬌聲嬉笑,周圍的路人也有一些像是酒鬼的人,嘴里狂言浪語,放蕩不羈。一些女子就站在門口對匆匆路過的人們招手,媚笑。看得婉貞心里一陣發毛。
“喂,到底要去哪兒?不是八仙樓嗎?”婉貞叫道。
“你這麼大聲干什麼?從來沒來過這里嗎?”婉貞搖頭,這個陌生的地方真是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警惕。梁振業無奈的笑笑︰“你這家伙也太正人君子了吧?這可是京城里男人最喜歡的地方。”
“什麼最喜歡的地方?你說清楚。”婉貞驚恐地瞪起眼楮,千萬不要是……
“以為你什麼都明白,現在看來還是一個小孩麼,還不如天賜呢,哈哈,這回讓大哥來教你吧,這是花柳街啊。”梁振業很得意地說。
果然……
婉貞隨師傅走南闖北的,各種世面都知道,自然不像那些養在深閨的小姐。但是,這些都只是听聞,在婉貞心里,這里是那些貧苦女孩受苦受難的地獄。所謂的男人的溫柔鄉說法,讓婉貞感到惡心。
“這種地方,我不去!”婉貞甩開手,冷冷地說。
“不要說這種話,都是大人了,還害羞?以後還要成家,有夫人孩子,這麼靦腆可不行。”
婉貞看著那張堪稱英俊、此時又顯得風流倜儻、豪情萬千的臉,真想摔一個耳光上去。“我對這種露水姻緣沒興趣。梁兄喜歡,請自便。”說完,轉身就走。
“又說傻話了,什麼叫露水姻緣啊?這可是風雅之事,能見識很多呢。”梁振業拉住婉貞。
“什麼風雅之事?!”婉貞一下激怒了,“梁兄可曾想過那些被迫賣身的女孩子的辛酸苦楚?男人們還要找他們尋歡作樂,在她們傷口上撒鹽,真是可惡。”
梁振業看了她半響,語氣頗為沉重地說︰“你不是男人。”
“什麼?”婉貞臉色蒼白,瞠目結舌。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是聖人。”梁振業忽然一笑。
這家伙笑起來還挺好看的麼,不知迷倒了多少痴情少女。想一想,還是覺得可惡。
梁振業繼續好脾氣的笑著說︰“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保證我們去的地方、做的事,絕對不是這樣的。我們去那里只是喝喝酒而已。大家都在等著了。快走吧。”
被他這樣一說,婉貞也沒法子了。剛才那句話,已經讓婉貞嚇得魂飛魄散了,為了不被發現,也只好硬著頭皮,一聲不吭的跟著走了。
***
來到一座雕梁畫棟、格外富麗氣派的庭院里,婉貞看到上面寫著“芸香樓”。“這里……這里就是……”
“對,這里就是芸香樓。不用說,你也知道了。只怕連皇上也想來看看呢。”梁振業狡猾的一笑,“噢,我說了不敬的話唉。”
婉貞則是用憤恨的眼神看著他,心里想著︰“你可以去死了。”
“幫我保密啊。天賜他們可能等很久了,快點進去吧。”梁振業催促道。
“他們?除了天賜還有別人嗎?我怎麼不知道?”婉貞愣道。
“別廢話了,進去就知道了麼。”
原來里面不僅有馬天賜、陳玉泉,還有孟昌,文科傳臚、孟昌的同鄉江海桐,進士賀丹楓,武生榜眼韓青、探花凌霄等眾人。
各人相見入座。婉貞和梁振業因為來晚敬酒賠罪。江海桐、韓青等幾位年長一些的忙說罷了。
不一會就有幾個妙齡女子過來敬酒,婉貞他們的地方一面靠牆,兩面有屏風,較為清靜,外面輕歌曼舞也能略見一二。與外面見到的那些不同,婉貞注意到,芸香樓雖是風月之所,熱鬧但不喧嘩,賓客大都自恃身份,彬彬有禮。這里的女子也不像外面那些輕佻放蕩,舉手投足都很有法度,儀態優美大方。
“我可是硬拉李宛過來的,他臉皮薄,死活都不肯來呢。”梁振業還在調侃她。
眾人听到大笑起來。江海桐用老大哥的口吻說道︰“李兄有所不知,這芸香樓的姑娘們只怕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矜持、嬌貴,那梅、蘭、竹、菊四美人,沒有千金,連一面都見不到,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是啊。”韓青笑道,“誰能像陳公子這般,不花一錢,毫不費力的就讓韻竹姑娘露面啊。可見陳公子一曲千金。”
陳玉泉忙謙虛地擺擺手。
婉貞不想听這些,便問道︰“各位聚在這里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啊?”
“當然是為了你的事啊。怎麼你還糊涂?”孟昌笑道,“今天早朝,兩稅法一提出就遭到這麼多人的反對,想想怎麼辦啊?”
“怎麼辦?我倒是沒什麼,意料之中的事。”婉貞噙了一口酒,“有勞各位也跟著著急。”
梁振業道︰“你這個人真不領情。沒有發現嗎?你的東西讓那些老人動了真格的了。我們提出的東西,即使皇上下旨頒布執行,只怕也會被敷衍了事,那些大臣們早朝時也是爭爭吵吵,動動嘴皮子算了。而你的兩稅法因為動了他們的根基,所以他們對這個是格外的關注。”
“所以呢?”
“也就是說兩稅法能夠執行的話,我們其他議案也就能真的執行下去。以兩稅法為開端,也是突破口,革新朝政。”梁振業說完,其他人也都鄭重的點點頭。
“這樣啊。”婉貞明白了,有些感動,看著這些同僚、同科,婉貞突然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因為特殊的身份,婉貞平時獨來獨往,只有似乎有些淵源的梁、馬兩兄弟還比較長來往。
這麼多人,這麼多有能力的人一起的話,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不要只說‘這樣啊’。大家要一起想個法子,讓陛下通過兩稅法。要知道,如果兩稅法最終被否決掉,不但你會受到處罰,我們的政令也會失去威信。我們這批新人都會受到打擊的。”梁振業繼續說道。
“不成功便成仁啊。不過這麼多人的話,辦法也就有了。今天白天我就想到了,只不過覺得太過巧合,不大可能。此一時彼一時,有諸位鼎力相助,我們一定可以。”婉貞笑道。
“是什麼?快說。”
婉貞問道︰“兩稅法之所以提出,各位之所以上交議案,關鍵的緣由是什麼?”
天賜道︰“國庫的問題嗎?所以陛下才動怒的……不對,”他看了看梁振業,又看了看微笑的婉貞,“是突厥!如果突厥不入侵,這件事就……”
“沒錯!”婉貞斬釘截鐵的說,“這個案子本來就是要解決燃眉之急。如果一旦戰爭開始了,國庫空虛,老臣們心中慌慌,陛下就可以順水推舟了。”
“問題時,突厥不知是什麼時候才會真正進犯,我們總不能等他們吧?萬一那些老人們等不及救治你得罪怎麼辦?”孟昌問道。
婉貞的微笑地注視著孟昌,眼里閃著光芒︰“事在人為啊。”
凌霄拍手道︰“高明!我明白了。”
韓青也道︰“雖然危險,是個辦法。”
“這種點子也愧他想得出來!”梁振業無奈的說。
孟昌、馬天賜齊聲道︰“是什麼?”
婉貞沒有回答反而笑問︰“孟兄將去哪里任職?”
“這你們不都知道嗎?幽州……難道說……”孟昌恍然,“只是……只是……”
婉貞眯起眼楮,微微笑道︰“只要作點小動作就好。完全是無心之過。沒關系。”
說到這里,其他人也都懂得差不多了。江海桐和賀丹楓也說,“沒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在朝里,也會響應你的。”
“這樣說的話,幽州的鄰州,雲州、祁州也是我們的同鄉,也許可以聯系起來。”孟昌說道。
“噢,相州學館這兩年勢頭大增啊,甚至有人已經說出‘相州學派’這個詞了。”賀丹楓說道。
江海桐是本屆中相州學子的首領,家中在相州也是豪門望族。他站起道︰“好,這件事我去聯系,務必盡力。”
眾人繼續討論,直到二更時分,婉貞要回去,大家也就起身告辭。本是梁振業兄弟作東,老鴇卻來叫住陳玉泉︰“公子慢走,韻竹听到陳公子來了本想趕快下來,不成想有位先生一直想听琴,今晚就來了。韻竹才不得分身的……”
陳玉泉道︰“其實姑娘忙著,就不勞煩了。在下這就回了,改日再來拜訪。”說罷就要與眾人離開。老鴇想攔,但見他這般冷淡,也不好作聲。
“公子且慢。”一聲輕喚,帶著少女的羞澀和輕靈,木制樓梯上站著一個花季少女,青紗曼裙,窈窕身姿加上靈巧的臉龐、秀美的五官,果然是千金美人。
這少女臉頰紅潤地走下來,嬌羞無限。“公子,那日听你講琴,還有少許不懂,可否再指點一二?”
婉貞等人站在旁邊,凌霄道︰“茂林修竹、窈窕淑女,這位就是韻竹姑娘吧?”
韻竹道︰“先生好眼力,小女韻竹拜見各位大人。”
凌霄笑道︰“我們先走了,陳兄你就先留步吧。”
“哎,我……”陳玉泉似有猶豫之色。
“各位大人慢走。”韻竹向眾人拜別。
眾人微笑離去。婉貞道︰“想不到陳玉泉還有這手。呵呵,那個韻竹姑娘也不錯麼,人又美麗,挺般配的。”
“是啊,哈哈,這位韻竹姑娘很中意陳大人麼。”大家取笑道。
“不過,要說般配可有些難呢。”江海桐道。
眾人散去,雖是說說笑笑的,但心里都明白,明天開始,好戲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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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戶部集體上書,從四品掌事李宛逾職進諫,有不敬之行,要求停職。
三天後皇帝下詔,李宛暫停戶部職務,調職翰林院。于是,李宛常以侍讀為名,被皇帝昭進宮侍駕。反倒比之前更得皇帝的寵信。群臣不滿,閑言碎語又出。
聚會後的第三天,孟昌等十幾名新科進士,外放出京。孟昌半個月後到了幽州。
兩個月後的一天,京里突然接到幽州的急報,說是四天前幽州的一個外縣遭到突厥人的襲擊,喜幸守軍有準備,已經擊退。但守軍也有傷亡。而且這批突厥人又可能只是試探性進攻,恐突厥日後大舉報復。幽州請求朝廷給予糧餉和人員的補充,並且作大戰準備。
這份急件果然一石激起千層浪,緊繃多日的戰弦終于拉響,不少文人開始心里惶惶不安。誰也沒有懷疑幽州的請求,因為當務之急是國庫空虛,如何才能籌到糧餉,還有朝中多老將,還有的就是剛剛上來的幾個年輕人而已,可以派出的名將、干將寥寥無幾。軍中不少兵士也都老邁。各種問題交雜,解決的辦法卻毫無頭緒,不少人不禁想起兩個月前那批新進士的上書。
“但是兩稅法動搖國家根基,違反祖制,萬萬不可。”有人進言。
“愛卿倒是說說究竟兩稅法會怎樣動搖根基,違反祖制?愛卿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替朕籌到錢嗎?”皇帝問道。
“這個,兩稅法上下不分、尊卑不辨是大逆不道啊。這個……”
皇帝揮揮手道︰“朕明白了,眾卿是不想給國家出這個錢吧?連朕都願意縮減宮中用度,自減一半花銷來充實國庫,太後她老人家不但拿出自己珍藏的數件珍寶,還要求國丈家拿出家產捐給國庫,難道朕和母後也上下不分、尊卑不辨嗎?眾卿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
明顯地看到龍顏大怒,又听了這番話,眾人只好不再出聲,更加憤恨這些天總陪在皇帝身邊的婉貞了。不知道整天都對皇帝說什麼,蠱惑聖听。但阻力依然在。皇帝逐下令︰幽州地區並雲州、祁州共三州十二郡四十八縣,因為備戰立刻行使兩稅法、新募兵法,執行有力的官員將受到獎勵。為朝廷貢獻大的家族將受到賞賜。
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新法的實行範圍在邊疆地區,京內豪族受到牽連小;只有三州行使,又是備戰需要。眾人也沒有再反對。
為了貫徹法令,江海桐、賀丹楓等人立刻以州牧身份前往督察。為了備戰,韓青、馬天賜也前去幽州,督促征兵、備戰等事。
戶部侍郎趙衡由于隱瞞家產,惹怒皇帝,並且患了急病(據說是嚇的),被罷職了。皇帝下旨讓李宛暫代戶部侍郎一職,並且總領新法之事。
一個月後,幽州再次來函,已經查明,前次攻擊外縣的是突厥的部分逃兵。已經全部殲滅。然而,突厥最近也一直在征兵,突厥王的一個弟弟因為爭王位不成,已經率領己部數萬之眾向我朝邊疆趕來。同時,信函說道,新法在幽州受到擁護,一些富商還將自己資產無償捐出,希望能夠擊退突厥,保家衛國。不少年輕人參軍,軍備也有所改善。臣民一心,實我天朝之福、陛下厚恩雲雲。
這樣一來,突厥入侵已經被證實,雖說之前有誤報嫌疑,但已經沒人會較真了。而且,這些事情在初戰交鋒中也是合理的。朝廷內外都在為作戰準備著,忙成一團。
就這樣,事情開始發展了。婉貞笑道︰“我說過,只要作點小動作就好了。”
平隆四年,聖朝成勛皇帝登基的第五年十月,幽州傳來戰報︰突厥汗國的圖利可汗重病,十六個成年王子爭奪王位,召開了長老會議。王弟頡利頓王被長老會去除繼承權,又要求交出之前幾次大戰的戰利品,並對王儲繼承權一事不可過問。頡利頓王一怒之下率部眾五萬多人直逼雁門關,打算自立疆土。本月初三,頡利頓王抵達雁門關外,雁門守軍五千多人嚴守城門,兩軍僵持不下,幽州方面已派援軍和糧草救援,三天後到達。幽、雲、祁三州已新募得兵士約兩萬人,但因是新兵,還需訓練時日才能送去前線。幽州州牧孟昌、祁州州牧賀丹楓奏請朝廷派遣將領和大軍協力擊敗突厥,並希望以此為契機與突厥簽訂合約。奏章中說道︰突厥王彌留之際,子嗣內訌,兄弟反目,禍起蕭牆,乃天賜良機。我朝現國庫不豐、政議不統,百姓需休養生息,以求長治久安。若與突厥簽訂合約,可暫保我邊疆平穩,再改革弊政,則我天朝必國力昌盛,陛下乃中興之名君雲雲。
奏報傳來,朝野上下第一關心就是派兵一事,由誰去領兵,抽調哪一部分兵力都成了討論的重點,只有少數幾個有心人注意到奏章後面說的看似是阿諛奉承的官腔,其實暗有玄機的幾個字——“改革弊政”,所謂的派兵助戰、擊敗突厥,其實都是在為這些做準備。
魏列夫手里拿著這本奏章的拓本,手捋胡須,微微冷笑︰“這些舉子還真是有心,大概是想趁這次戰事建功立足,再提他們那些新政,哼,老夫會讓你們這樣輕易得逞麼。”
“父親,”魏雁輝在一旁道︰“父親有什麼打算?哪些腐儒書生真得會這麼做嗎?也太不自量力了。”
“已經不只是些書生了,只怕武官和老臣里也有人支持,就連皇上的心思也是向著他們,不然短短的時間里怎麼回鬧出這麼多事!不過,他們的實力還不足懼,這次他們想借以戰事打開局面,站穩根基。想得容易,不過沒那麼簡單。”魏列夫沉穩地說。
“父親打算舉薦誰做主將?朝中老將雖多,但已不能用事,年輕的又多是今年才考上來的,有好一些與那幫書生有牽扯,不知父親心中刻有合適人選。若父親舉薦的人立了戰功,也算是父親的戰功,您的威望到時就無人能及了。就是新政之類的東西,皇上也要看父親的意思了。”魏雁輝道。
“人雖然難找,但也不是沒有。我朝選將看重家世門第,所謂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宗室、宿將素來最為看重,以防兵變。梁氏滿門本來很是顯赫,然而終究為外姓,一被說成里通外國就查抄了滿門。現在剩下的就是皇後的娘家鄭氏了,鄭源雖老不能征戰,听說他還有兩個兒子,熟讀兵法,有其父之風,也許能夠任用。新政對外戚的勢力也損害不少,鄭家對那些學子不會有什麼好感。現在,皇後又不為皇帝寵愛,這個時候幫她一把,她以後對我們魏家都會感恩在心,那麼日後有變,也好辦很多。”
“原來父親已有打算,兒子長見識了。”
“雁輝,你做個準備,我想讓你去一下雁門。”
魏雁輝驚道︰“父親?”
“有什麼好吃驚,你是兵部侍郎,有了戰事自然要去前線督戰。我們魏家就是欠缺軍功,要是有顯赫的軍功就更加牢靠。你們也要為自己打算,沒有功績,我百年以後怎麼辦?你做這個侍郎沒做多久就有人說你毫無尺寸之功,完全是靠家里的蔭蔽。這個時候還不抓緊樹立根基怎麼得了?”魏列夫有些不悅,教訓兒子。
“這個,兒子是怕他人猜忌,說我妒賢爭功……”魏雁輝不大情願,猶疑地說道。
“這朝廷之上,風言風語幾時少過?因為這些就畏手畏腳如何成大事?你也到了立業的年紀了,凡事自己要想清楚。為父不會讓你真地去前線,但要到前方督戰,這是你兵部侍郎的責任,兵部尚書左啟明那里我會打點一下,你自己也要做下樣子。”
魏雁輝見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自己就算不願也無濟于事,不如早作打算,逐拜道︰“兒子謹遵父親之命。皇上已下令文武官員可以自薦出征,兒子明日就遞表請戰。”
“嗯,皇上要是讓你推薦人才,你就說樞密都承旨楊中庭。”
“那個人?”魏雁輝不明就里︰“父親不是要推薦鄭皇後的弟弟嗎?這個楊中庭我們又不熟悉,資歷又淺,怕靠不住。”
“前次皇上邀人密談,就有此人在。為父觀察過,應該是個將才,現在要盡量在新起之秀中培植勢力。明白嗎?”
原來是要拉攏楊中庭,順便監視其他人。“兒子明白。”
“再者,這樣一來就不會讓皇上覺得我們有意和皇後接近。你懂得怎樣做了嗎?”
“是。”
***
梁振業站在院門前,看著有些殘舊的木門和院牆。幾根雜草還長到了牆頭上、牆縫里,隨風搖曳。雖然如此,但仍讓人覺得很干淨、清爽。“果然是那個人的家里。”輕敲了幾下門,吱呀一聲,一個下人模樣的老者打開門,探出頭,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您是哪位?找誰?”
梁振業道︰“可是狀元李宛大人的府上?在下梁振業是李大人的同僚。”
“原來是梁大人,您請進。”看門老人連忙推開門,請梁振業進去。“我們這位李大人人是極好的,就是似乎不大合群,年紀這樣輕也不常出門去玩,也沒有同僚官員來拜訪,小的不識禮數,您還請見諒。”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嘮叨,梁振業被讓到中廳里。
這是一間小客廳,旁邊有幾間不大的屋子,似乎都沒有住人。不一會兒,看門老人又給端上了茶,“這是德雲今早泡的,我們手拙,不能伺候這等細活,您多包涵。”
梁振業看到院里還有一個十二三歲大的男孩子在掃地,似乎再沒有別人了。“李大人沒有雇丫環使女伺候嗎?”
“沒有,就我們祖孫兩個。我和孫子相依為命,住在後面的那條小巷里,我兒子去參了軍就再沒回來,兒媳婦身體不好,幾年前就死了。我們的老屋都快塌了。幸虧李大人來了,買了這間院子,又肯雇我們這一老一小做事,索性讓我們搬來柱。這前面幾間屋子就我們祖孫兩個,李大人愛清靜,住在後面的書房里……”
老人家嘮叨沒完,可是梁振業並不覺得煩,又知道李宛這些事情。總覺得這個人很不一般,對人若即若離,讓人捉摸不透,帶著一種神秘感。而這樣就更加想讓梁振業親近。
正說著,清脆的嗓音傳來,“管老伯,瑾兒掃完地就去買今天的菜吧。香魚正是肥的時候,買一些來下酒。對了,瑾兒在長身體,也買點牛肉。”一個清秀少年站在院中,正是德雲。
管老伯應聲出去,梁振業被晾在廳中。梁笑了笑,站起身來,與德雲招呼。
“梁大人?”德雲吃驚的說道,“您怎麼來了?”又向管老伯問道︰“怎麼沒有通報。”
梁振業笑道︰“我才來,找你們家大人有事,他在嗎?”
“在,您請稍等。”德雲狐疑的轉過身,走向園中的一個小門。
“你怎麼來了?”良久,婉貞才從小院里出來,看到梁振業劈頭就問了這麼一句。
“阿,不要這麼冷淡麼。打擾你了嗎?還是因為上次硬拉你去芸香樓,你還在生氣。”梁振業笑道。
“公子,你去了芸香樓?”德雲在一旁听得瞠目結舌。
“有什麼稀奇啊?你們主僕還真是一個樣……”
婉貞清咳了一聲,打斷了梁振業的話茬,“德雲,上茶。”
***
“你還真是聖人呢。”梁振業看著院中那祖孫二人,口氣悠閑的說。
“你來就是為了稱贊我?”婉貞不買賬。
“還想求得聖人的指點。”梁振業笑了笑,看著臉色不善的婉貞。
“李大人,這次出征你打算怎麼辦?”梁繼續調侃地問道。
“我一介書生,不能披甲上陣,戰場沙地,報效國家,心中遺憾得很,只好在朝中盡職盡責,安頓後方,為聖上排憂解難。哦,對了,我還可以每天一炷香,祈禱我軍早日凱旋,平定疆土。”
“你不是說真的吧?正經的,這次自薦出征,你有什麼打算?”梁振業皺皺眉頭重新問道。
“我倒是說正經的,誰讓你突然跑到人家家里,又莫名其妙的說話。”婉貞不理他。
“這麼愛計較,真是的。”梁振業不滿的嘀咕一句,雖然還想說不像男子漢之類的話,但怕被李宛直接掃地出門,生生咽了回去。畢竟,沒有打招呼就跑到人家府上,的確不合禮數。只不過他覺得李宛不是那種多事的人。現在看來,這個人脾氣捉摸不定,還要識時務才好。
“好吧,直接說就是︰我要出征,希望你也來。”梁振業正色說到。
“什麼?”婉貞很驚訝。
“是,我希望統領先鋒營,這樣可以隨機應變,不會被管得太嚴重。你也一起來吧。我請你作我的軍師,雖然我沒那份能力,名義上你只是幕僚,但是我保證在先鋒營中,我敬你如上賓。”
“可是……”婉貞覺得消息太突然,一事反應不來,“我雖會劍術,但是不過花拳繡腿,戰場上完全沒用。兵書也看過,也只是皮毛,戰陣布兵什麼的,更是紙上談兵。如此重托,我實在是……”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不過你肯出奇策我們當然更是高興。”婉貞疑惑地看著梁振業,“我們需要的是像你一樣,心思縝密、奇謀果敢的人,再說我們雖然熟讀兵法戰策,未免束縛其中。你多奇智,又比我們這些學武之人心思細密。有你在,就像前些時候的朝廷爭論一樣,我們一定有勝算。”
“可是我不明白,這個……”這些理由都不充分啊。婉貞心里從來沒想過要上戰場,但是被這樣一說,心里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梁振業沉聲問道︰“梁、陸、甦三家是什麼罪名下的獄?”
婉貞如同被春雷驚醒一般,心中種種線索開始匯集。
“這次出征大量起用新人,我們都走了,就你一個人在朝中,單憑著皇上的寵信,你就能夠自保嗎?”說這句的時候,梁振業有些煩躁和不耐。
“你是說,讓我去查看……”婉貞恍然,心中漸漸有了答案。
“憑你的才智,一定可以從和突厥的交手中查出線索,我會派探子到敵營。查出以前的線索會比較容易。總之,大家一起來,一定可以找到證據。這樣一來,班師回朝後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的進行了。”
“當然,你現在相當是戶部侍郎了,如果放不下身價,吃不了苦,就算了。”梁振業用激將法。
“我懂你的意思。”婉貞白了他一眼,“不過,會不會那麼順利呢?”
“做了才知道。”
“讓我考慮一下,明天再給你答復。”
“我請你出去吃飯吧。”
“不用了。”
“那我留下吃晚飯。”
“沒準備你得份。”
“不要這麼冷淡啊,上陣還要親兄弟呢。”梁振業又開始了。
“你可以回去了。”
“喂……”
第二天清晨,更換朝服準備早朝的婉貞沉思良久後,說道︰“德雲,我準備隨軍出征。你不便跟著去,還是收拾一下回去照顧老爺夫人。這里有管伯他們照看就好。”
德雲本在幫婉貞更衣,听聞此話,震驚不已。“小姐,你怎麼會這樣說?隨軍出征,那是多危險的事?不論怎樣,您也是女子,女扮男裝在這京城的官場之上,已有許多不便;若是隨軍出征,有個什麼變故,德雲怎麼向老爺夫人交待?”
婉貞溫和的拉著德雲,道︰“你的顧慮我明白。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曾向師傅師母許下諾言,三五年便有個結果,然後辭官回家孝敬他們。你看我這假冒的身份能撐多久?一旦被查出來就是欺君、大不敬等等的死罪。所以,我只想趕快查出真相,為我親生父母昭雪,為無辜的重臣平冤,彈劾權臣魏列夫一黨。這樣一來,我只怕也成了強弩之末,趁機急流勇退最好。但並不一定事事皆隨人願,我也不想拖得太久。”婉貞笑道,“雖然我不想嫁人,但這官場也不想久留。此次出征,我權衡過,險中有穩,一旦有軍功,可以提位晉升,這樣就更有與魏黨較量的資本。而且我要從中查出當年的舊案,可謂重任在身。當年我父親雖沒有直接參加與突厥的戰爭,但因進言有功才站在與魏列夫對等的位置,而這也是日後我家破人亡的源頭。是福,是禍?我也說不清。”婉貞長長地嘆了口氣,略帶憂傷地微笑道,“總之,我不能讓你涉險,你跟我不一樣,回到家里去,好好侍候夫人,找一個可靠的心上人好好過日子吧。”
德雲急道︰“小姐,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的。我家也是被人毒害,多虧老爺路過相救,我才保住性命。老爺帶我回來,說與小姐一起,大家都沒有當我是個下人,您自己也說與我情同姐妹,我也放肆大膽著,但卻真得當您是親姐姐。這次出來,夫人也答應了,就是要您身邊有個知根知底、可以交心分憂的人。我無法向小姐您那樣文武雙全,只會些小手藝、粗淺本領。不過一人在外有多難,您也知道,留我在幫著做些小事,分分優也好。只求您不要讓我走。”說罷,眼淚一串串的落下。
婉貞搖頭嘆道︰“傻丫頭,我可是為你著想啊。你很好,所以我不想讓你有危險。我不能帶你上戰場,也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京城。要不然,我班師回來,你再從家里過來?”
德雲知道她這是推托之意,一旦班師回朝,小姐、梁將軍這邊和魏列夫等人一定勢同水火,到時候更不會要她回來了。只是哭道︰“不行,我就跟著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婉貞無奈,本想今天午時候面見皇上,就說了出征之意,家里也要安排好。但德雲這樣也讓婉貞無法放心。畢竟,有德雲在身邊,婉貞也能輕松一些,但是德雲有危險,卻也不是婉貞想看到的。
“算了,要早朝了。別哭了,快擦擦,讓人看見笑話。”
“小姐,我不怕笑話,也不怕吃苦、困難、危險什麼的。我只是要跟著你,你出征,我不攔著,只是一定要跟著一起去。答應我,不讓我走,讓我陪著你。”德雲說完,便跪在地上,“你不答應,我不起來。”
婉貞苦笑︰“又來這招做什麼,好,我答應你便是。”
這時就听到管伯在院中叫道︰“大人,時候不早了,要早朝是不是準備走了?”
德雲破涕為笑,應道︰“大人馬上出來,你們等著。”
二人相視微笑。
***
成勛皇帝坐在御花園中的鳳怡亭里,飲茶賞景。美景當前,而天子的心里想得卻是另一個身影。
一個身穿官服精致優美的身影出現在一旁的池塘邊,正要通報,成勛皇帝一眼看到,吩咐道︰“不用報了,宣他進來。”
來到跟前,那個聲音說道︰“臣李宛,拜見吾皇萬歲。”
皇帝笑道︰“免禮。”雖然這些日子國事繁重,但一看到他的身影,心里就不由得高興起來。他多計謀,好才智是一方面,能讓人信任,能夠共同謀劃,讓人覺得安心,這也是他本身的才能。而且,美人本身就賞心悅目,這也是事實。
“李卿,今日所為何事?”
“陛下,臣請出征,特來懇請陛下準許。”婉貞說道。
“你真要出征?不是和大家一樣只是上表說說而已?”皇帝有些驚訝。
“是,陛下,臣意志堅定,希望能夠前往幽州前線。”婉貞沉聲陳述。
“你身為文臣,要前往最前線,所謂何來?”
“為報陛下知遇之恩。陛下下詔行使兩稅法,並讓臣代理戶部侍郎一職。這是對臣的信任。為臣應鞠躬盡瘁,相助陛下完整改革大業,中興我朝。現在幽雲地區因戰事行使兩稅法,臣應該親自前往督察,確保新法行使無誤。現在戰事又緊,臣能夠前往幽州助戰,那是微臣的心願和榮耀。微臣雖是一介書生,但也曉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願效班固棄筆從戎,請隨出征。”這一番話里,婉貞真真假假的心思混雜著,卻也說得振振有詞。
皇帝凝神審視著李宛︰看來他決心已下,不管怎樣也要隨軍出征了。想到那俊美的容顏優雅的身姿會從自己眼前消失,到遠在千里的邊疆大漠中,任風沙洗禮、戰火摧殘,皇帝的心里莫名的傷感。飲了口茶,回想這些日子,李宛賦閑,常來趕前侍讀奉駕,君臣之間反而親近了不少。皇妹中意此人,自己也頗為留意。不知不覺竟有幾分舍不得了。可是,畢竟是臣子,為國分憂是本分。皇帝長嘆一聲︰“你若決心已下,答應朕,好好保重自己。”
“臣謹遵聖諭。”
皇帝看著垂手站在一旁的臣子,心里又起親近之意,吩咐道︰“看座。”又對婉貞笑道︰“愛卿此去關山萬里,為國為民,憂勞繁重,今日就與愛卿飲茶賞景,全作辭別。”
婉貞心里也有幾分感動,謝恩坐下,感嘆一聲︰“如此清茶美景,臣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能看到。”
皇帝正色道︰“朕從不認為為國捐軀的就是最好的臣子,因為對國家來說,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朕也不希望卿等不分青紅皂白的去送死。那些捐軀的人們,朕尊敬他們,但也感到惋惜。”
婉貞微笑道︰“所以陛下廢除了降兵罪,還布置俘虜交換的政策。仁德愛民之心,臣等贊嘆不已。”
成勛皇帝道︰“是。愛卿也是,國之棟梁要好好保重。”
“是。臣明白了。”
“對了,主帥、主將等選拔何人,愛卿有什麼看法嗎?”皇帝問道。
婉貞卻道︰“軍國大事,臣一介書生不敢妄言。”
“朕只是想听听愛卿的看法,但說無妨。”
婉貞想了想,道︰“此次出征,朝廷應選用一些新人,如今朝中老將大多年事過高,不宜遠征,但前線督戰還是沒問題。選用新人要慎重,切勿過于冒進。臣以為,此次突厥進犯,只是突厥的部分勢力,他們的老汗王病重,繼承人還沒有定下,形勢混亂不會成為持久戰爭。只要處理得當,就可以在短期內平復戰亂,並且可以利用突厥內部的勢力斗爭,與他們締結和約。這樣,我們也可以得到時機休養生息。”
皇帝點頭道︰“說得不錯。那頡利頓王不過一時氣急前來攻打,若沒了國內糧草、兵力的支持,想來也支持不了多久。突厥內部的王儲之爭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也能省卻日後很多麻煩。嗯,朕可以好好謀劃一下。”
婉貞沒想到自己輕描淡寫的兩句話皇帝卻重視了,又忙道︰“陛下請小心行事,突厥與我中原風俗大異。還要將事情調查得清清楚楚才好。”
“嗯,朕自有安排。”
正說著,程恩來報︰“陛下,皇後娘娘、蕭妃娘娘來了。”
婉貞听了,起身告退,皇帝本想留,但轉念一想也就算了,笑道︰“回去了好好準備,此一去必然異常艱辛,朕盼著你們早日得勝班師。”
婉貞謝恩離去。
皇帝看著飄然離去的身影,卻被身後的一陣嬌笑打斷沉思,皇後和簫妃的儀駕到了,蕭妃笑道︰“我們來的不巧,陛下還在議事呢。”
皇後過來見禮,皇帝擺擺手免了。蕭妃抬眼一望,突然看到遠處婉貞的側影,本能的露出一絲詫異,因問道︰“那便是皇上提到過的李大人嗎?”
“是啊,人人都夸他貌似潘安,才比宋玉。可朕看他,卻比那些人更多了一分凜然和堅毅。這次出征,他也要去,可不是普通的書生才子。”皇帝意猶未盡的夸贊道。
光看側影也知道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又听皇上這樣夸贊,可是蕭妃的心里去對這個人無法產生好感。一種莫名的防範之心頓生,但嘴上卻還說著︰“真了不起,陛下果然慧眼識人才。”
皇後端坐在皇帝對面,少有的親切說道︰“陛下,鄭濤這孩子給我送來幾樣小玩意,很有趣,陛下要是得閑,臣妾就給陛下送來看看。”鄭濤是皇後的弟弟,皇後的兩個弟弟鄭濤和鄭涌都已在軍中效力。
皇帝已有耳聞,這次出征鄭氏家族很希望能夠獨攬大權,走了各種門路。因為是世家,不少朝臣也都支持他們。但皇帝心里有些不放心,這兩個人,他都見過,鄭涌因為那時年紀不大也就算了,這個鄭濤雖有侯爺公子的架子,但卻沒有雷厲風行的大將風度。這次來給皇後送東西想必也是為了求這個統帥的職位。
皇帝笑笑︰“朕就不用了。皇後拿去給母後賞玩吧。她老人家一定能喜歡。”
皇後的笑容閃動一下,又問道︰“出征的人選陛下已經選定了吧?臣妾也不想見到皇上太過辛勞,龍體要緊啊。”
“皇後的關心朕記住了。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朕自有主張。”皇帝高深莫測的笑笑。話鋒一轉,聊起了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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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隆四年,十月末,三萬六千大軍從京師出發前往幽州援戰。先鋒營六千人馬由新科狀元梁振業統領。三萬大軍隨後,主帥是年近七旬的老將左士良,副帥是鄭國公之子、世襲侯爵的鄭濤,副將、偏將有二等候鄭涌、新科進士凌霄、白雲鵬、朱槿等人,督軍為兵部侍郎魏雁輝,又特設一職︰參軍幕將,在眾將之上,參與戰事進退,布局謀劃,由樞密都承旨楊中庭擔任。代戶部侍郎李宛隨軍前往幽州監察備戰。
主帥、副帥一職頗有爭議,一部分人認為鄭氏世出名將可以信任,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鄭濤軍功不豐,資歷尚淺,如此重任不易擔當。兵部侍郎魏雁輝推薦楊中庭,名家之後,才能卓著可以重用。另有人推薦老將左士良,雖然年事已高,但威風尚在,可以任主帥。然而魏列夫卻以左將軍曾任梁興將軍的副將,叛逆之行不明為由,反對左將軍為帥。眾人爭論不已,皇帝最後做出這樣的決定,使雙方各讓一步,並且有所牽制。然而是否真能入皇帝所願,卻也很難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