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狀元
作者︰凌禎
一、文曲異謠
楔子 第一章 巾幗志起 第二章 文曲初生 第三章 乍見天顏
第四章 誰識烏紗罩嬋娟 第五章 瓊林盛宴 第六章 文秀武英天降才 第七章 兩稅之法
第八章 群英匯談 第九章 朝堂爭論 第十章 芸香竹綠 第十一章 戰亂將起
第十二章 塞外風沙催嬌顏      
一、文曲異謠 楔子
    慌亂的家人,四處響起尖叫聲,紛紛逃散的人群,火光沖天……

    “娘,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要把我送走,我不要走。爹爹是好人,是好官,皇帝不會判他有罪的,不會有事的。我不要和爹娘分開……”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眨著明亮的眼楮,鎮定地說。

    “貞兒,要听師伯的話。做個好孩子。”相貌秀美溫婉的少婦眼含熱淚,輕輕的抱起孩子,貼了貼臉,“記住,爹爹是好人,是被人陷害的,總有一天會洗刷清白的。娘要和爹爹一起。貞兒要懂事,听師伯的話。到了師伯家,要乖乖的,不能像在家里那樣調皮了,明白嗎?”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說道︰“弟妹,你放心,我一定會相待自己女兒一樣待貞兒的。時間不多,要趕快。”

    少婦點點頭,親了親女兒那粉嫩可愛的臉頰,遞給中年人。那男人一接過女孩便邁開步子向外走去。女孩哭著回頭,喊著︰“娘!娘!”

    少婦追了幾步,眼淚終于落下了,如串串珍珠,砸碎在堅硬的石板地上,濺起了滾滾紅塵,“記住,從今天起,不許說自己姓陸,要姓李,一定要小心啊。……”

    中年人緊緊地抱著女孩,步子飛快,只听到女孩喃喃地說︰“為什麼?為什麼?”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是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官兵,鋼刀鐵槍亮得刺眼。

    到了莊外,中年人突然听到女孩輕輕地說︰“大師伯,放我下來好嗎?”中年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放下了女孩。

    女孩會望著家里的方向,紅光沖天,似乎大火正在燃燒。“師伯,爹爹是被皇帝冤枉的,對吧?我再也看不到爹爹和娘親了吧?”沒有哭,語氣平靜又悲傷。

    中年人有些驚訝,看著女孩說︰“是,皇帝和一群奸臣。你要好好活下去,等著沉冤昭雪。”

    “我不要等。我要為他們昭雪,向害死他們的人報仇。”說罷,女孩跪了下去,向著家里磕了個頭。然後牽著師伯的手,離開了。

    漸漸消失的背影後,一只火鳳沖天。

    匆匆光陰,十年忽過……
一、文曲異謠 第一章 巾幗志起
    京城,一條繁華的大街上,一個異常俊美的公子騎著一匹白色駿馬徐徐前進。

    不一會兒,另一匹馬追了過來,馬上一個少年氣喘吁吁來到那名公子跟前,“小……公子,你跑得那麼快干嗎啊?時候還早著呢,累死我了。”

    那名公子頭也不回,說道︰“是你太慢了。還有,是‘公子’,不許叫錯。”聲音清脆悅耳,不太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

    路邊一家客棧的伙計正在迎送客人,一回頭瞧見兩匹駿馬、主僕二人,那公子的馬上還掛著長劍,衣著素雅,知道是有身份的少爺,忙迎過去,賠笑道︰“大老遠的,您辛苦了,快到正午了,您要不要歇歇,小店備有上好的酒菜。”

    後面的少年說道︰“小……公子,我們要不要歇歇?”

    那名公子想了想,問道︰“此去貢院多遠?”

    伙計答道︰“不遠了,再往前走兩條街就是了。公子也是來趕考的?小店住了很多前來趕考的官人,個個文韜武略、滿腹經綸。您要不要住下會會同科?”

    那公子微微一笑︰“要寬敞清靜的一間上房,不要別人過來打擾。”

    “是,小的帶您去後院的廂房。今年大開恩科,文武兩試同時舉行,京城的店都住滿了,這後院是老東家今天才騰出來的,不然也沒了。您這邊請。”

    到了房里,公子取出一錠銀子,吩咐道︰“今天的飯菜送到房里來,等一會兒先打一桶水送過來,放在門外就行了,沒事不要過來了。知道了嗎?”書童模樣的少年也說道︰“我們公子愛清靜,不要煩他看書。”“是,是。不敢打擾。這銀子……”“賞你的,店錢另付。”“唉呦,這怎麼好,公子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小的一定盡心。”這伙計忙點頭哈腰退了出去。

    “什麼一定盡心,我看是‘一錠’盡心。”那少年咯咯笑道。

    “德雲,別笑了。跟過去看看。注意留心周圍。”

    “是。”

    回到房間,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卻是烏黑的長發、秀美的容顏,德雲笑道︰“小姐放心,我周圍都看過了,沒什麼人,這院子里就我們一處客人。”

    少女轉過身,雖是男裝,卻在秀美之間平添一種英氣。伸手拔出長劍,仔細檢查了一下,“還是小心一些,已經是京城了。”說罷,唰的一下,還劍入鞘。

    “小姐,我看您文武狀元一起奪了吧。好好的威風一下。”

    “小丫頭,少說傻話了。”小姐輕聲呵斥。

    “呦,怎麼還謙虛了,家里的時候,不是說定要一舉奪魁麼?小姐,我知道,您可是大才呢。您別想太多,及第還是小事,小姐您啊,一定是頭三甲,搞不好就是個狀元呢。”

    “少耍貧嘴了,收拾收拾。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事要辦。”

    ***

    夜靜悄悄的,樹影斑駁,灑在床頭。

    然而,火光卻在搖曳,伴著官兵的喝罵聲和女子的哭喊聲,一片嘈雜。忽然,一個美貌少婦神情淒楚,低聲喚道︰“貞兒……”

    “娘親,我不要離開。我要和你們一起……”眼淚印濕了枕頭,人也醒了。

    陸婉貞來到桌前,點上蠟燭,見丫鬟德雲還在另一邊的床上熟睡,心里稍安。十年了,已經十年了。這十年來,我每天想的就是要為父母洗清冤屈,讓害人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然而,我不想再等了,師傅是父親的師兄,沒少出力出錢,希望平反。“朝中無人啊。”師傅最常說這句話,“你要是個男孩,考上功名,你父母的事情就好辦了。只可惜……”

    “我不要可惜,我一定要討回個公道。”陸婉貞望著跳動的燭火,沉靜的臉上露出堅定的光芒。

    映著燭火,婉貞提起筆來,撫開垂落在紙上的秀發,信筆寫道︰

    十年兩相望,游子心茫茫。

    落葉難歸土,安寧怎思量。

    斑駁嬋娟影,搖曳燭脂香。

    幼燕巢前躍,玉釵手中涼。

    自恨女兒身,不能顧高堂。

    此作巾幗志,昭雪再還鄉。

    ……

    這少女正是十年前因叛國通敵罪名被殺的陸尚書的獨生女兒,原名陸婉貞。父親陸明峰是有名的才子,十八歲狀元及第,立即入國府任侍郎,不久與名門之後白氏夫人結成連理。白氏夫人也是有名的才女,夫婦琴瑟和諧。五六年後,因為抗擊突厥,陸大人進言有功,年紀輕輕就成為尚書。這位陸大人才高八斗,性情剛直,多次沖撞權臣、當朝丞相魏列夫。于是,陸明峰先是被外放做官,後來又不明不白的安上了里通外國的罪名。也有人說是因為陸大人在地方上查出了魏丞相私佔民田,其家人違法亂紀,正要上本彈劾,卻被搶先一步。一同獲罪的還有護國將軍梁興、史官甦豐臣等兩大望族,共數十人。梁家世代出名將,朝中武將盡皆仰視,且剛正忠誠,是名門表率。甦豐臣探花出身,也是大才子,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些都是耿直諍臣,不被權臣所容。老皇帝那時已病入膏肓,太子軟弱,朝政全由魏丞相一手把持。三年後,皇帝駕崩,他的五個兒子分成兩派爭奪皇位。最終,血統高貴卻無濟于事。軟弱的太子被自己的弟弟、雄才多智的均王擊敗。而這次,魏見風使舵,關鍵時候投靠了均王,又成了新帝的功臣。礙于情面,魏列夫依然是丞相,大權在手,種種冤案依然不能昭雪。

    婉貞被師伯收養,逐拜了師伯做師傅,十年來習文練武,一刻不敢松懈,比男孩子還要刻苦。師傅李侗是文武雙全的俠士,深得一方百姓敬重,雖不在官場,但也有許多場面上的朋友。只不過,魏丞相位重權高,李先生也沒奈何。

    于是,師母好心勸她不要太勉強,“一個女孩子,又能怎樣呢?”忽然,傳來了朝廷開恩科的消息,本來三年一試的廷試,今年同時開文武兩科,說是朝廷要廣選人才。早有此意的婉貞決定女扮男裝應試。“我此去一舉奪魁,用個三五年時間便可昭雪,到時再回來侍奉師傅師母。”李侗見她如此堅決,只是問她︰“那麼,你是以什麼身份去呢?”婉貞提筆在紙上寫下“李宛”兩個字,答道︰“我是名士李侗先生的養子,前去應試,報效朝廷。”李侗長嘆一口氣,道︰“你長大了。心里明白就好。舍棄了這個‘女’字,你知道以後要異常艱辛和小心。不要將仇恨一直放在心上,你爹娘也不希望看到你太辛苦。做事做人但求問心無愧,造福于人。這是你師公傳下來的口訓,我和你父親也一直遵照的信條。你也要記住。”“是,孩兒明白。”婉貞答道。“以後的路,就要你自己去走了,這是你自己選的。”“孩兒不會辜負師傅師母的教導養育之恩,大事一了,孩兒便回來向二老盡孝。”而師母只是拉著婉貞的手,擦著眼淚道︰“以後可要小心,自己要保重。”

    ***

    第二天一早,婉貞就和德雲出來,到貢院交上名表。半個月後開考,時間剛好。

    “公子,我們去逛逛吧。到處看看也有好處。”

    “能去哪兒逛?”婉貞隨意說道。

    “我剛剛都打听到了,前面再走兩條街有個‘天悅茶樓’,據說招牌還是御筆親題的呢。現在文人雅士都去那兒,最近開恩科,料想那些應試的學子想必也都聚在那兒。您哪,可以去會會同科,看看情形。”

    “原來都打听好了。那就去看看吧。”婉貞微笑道。

    步入這家天悅茶樓,才知道雖是一家普通的茶樓並沒有什麼富麗的裝潢,但卻能感到它的與眾不同,單看周圍牆上裝裱的字畫,無一不是名家手筆。里面的客人,大略看一下儀表舉止,也知道並非俗人。婉貞二人剛走幾步,就有伙計迎上前,忙說︰“客官,里面請。”

    把人讓到里面,伙計開口道︰“客官,見您面生,想是頭一次來吧。用點什麼?”德雲道︰“哎,你怎麼知道我們第一次來?不給我們三五年來一次?”伙計道︰“您說的是。不過,不瞞您說,店里的熟客,小的們都認識。常來這里的,要麼是找找門路,要麼是听听消息,還有的就是些達官貴人賞光,過來會朋友,坐一下。近來開恩科,前來的學子們也不少。看您二位莫不是來京城應試的?”德雲道︰“小二好眼力,我們家公子就是來當狀元的。”

    “德雲。”婉貞出聲制止。

    那伙計忙道︰“小的看您氣度不凡,定能高中。實不相瞞,您看那邊,”婉貞二人順著伙計的方向,看另外張桌,桌上兩人,“那位穿藍色錦袍的公子是陳遠達陳大人的公子陳玉泉。”

    “那位翰林院的陳大人?”婉貞問道。

    “您知道啊,哦,我這兒班門弄斧了。往屆啊,這試題都是陳大人出的,今年這位陳公子也參考,他就避嫌了。表面上是換了考官,其實還是一樣的。陳公子又是才智過人,名聲在外。有人說啊,今年的狀元可能非他莫屬了。”

    “他旁邊的那位是誰?”婉貞問。

    “那位綠衣服的啊,只知道姓齊,似乎是拿俸祿的人,但做什麼官,什麼背景都不知道,人倒是很有趣,最近才常來的。”婉貞注意到,那人很年輕,慵懶的臉上卻有著精明的眼楮,笑容似乎有些滑稽,就像在嘲諷著什麼一樣。

    “您再看那邊的幾桌,都是進京趕考的學子。也是最近常來。”伙計又向旁邊說。

    “辛苦了,”婉貞拿出一錠碎銀子,“賞你的,要一壺上好的普洱茶,另配兩盤點心。”

    “多謝客官。新近有剛從雲南來的女兒茶,可是貢品來的,您要嘗嘗嗎?”

    “女兒茶啊,”婉貞微微笑道,“那就嘗嘗。”

    ***

    正在品茶的功夫,又進來兩個人,坐在婉貞她們的鄰座。這二人都是長袍劍袖、皮靴並配刀劍,武生打扮,一個穿青衣一個穿白衣。特別是白衣那人,長身玉面,眉眼之間雄姿英發。雖是武士打扮,但仍能覺得文質彬彬,氣質非凡。婉貞心中暗想,果然是京城,人物包羅萬象。便說道︰“這個茶樓還真是來對了。”德雲笑道︰“我說是吧。”

    正說著,另一張桌的聲音傳了過來,“俞兄,照你看今年這科還是一樣難考?”

    另一人答道︰“難說,不過也不會差太多,考試的人又會比平常多,要考上還是一樣的難啊。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白頭。”

    “說的也是,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本朝以來,中進士科的大都在而立以上,四五十歲的也不稀奇。很少有年輕的。”又一人說道。

    “照各位這麼說,在下豈不是還要再等十年,才差不多。”

    “哈哈,我再等二十年,能中就知足了。”一桌四人都笑了起來。

    “不過,看到剛剛離開的藍袍公子沒有?他父親陳遠達陳大人,二十歲的時候就高中榜眼,現在好像是戶部尚書呢。”

    “不是尚書,是翰林院的大學士。”

    “都差不多。”

    “二十歲的榜眼啊,了不起。他那一科的狀元怎樣?老頭子嗎?”

    “這個,不太知道……”

    婉貞心中一痛,手輕輕顫抖︰這位陳大人正是父親的同科,只是,現在……

    忽然,身旁有人朗聲說道︰“那一科的狀元就是年僅十八歲便一舉奪魁的陸明峰大人,本朝最年輕的進士,一時震動朝野。”

    婉貞忙抬頭望去,正是剛剛進來的那兩人中穿白衣的。那人也剛好抬頭,對上婉貞的視線,微微一笑,炯炯有神的目光又四下掃了掃。他這一句話,四周立即靜下來了。有人謹慎的起身,匆匆離開。那人依然悠閑自得的喝茶。剛剛一桌說笑的四人倒也不介意,立刻有人問到︰“不知這位陸大人現在官居何處,怎麼很少听說?”

    那人不緊不慢的說道︰“這位陸大人,不幸被人所害,英年早逝。”

    “那真是可惜了。那陸大人有後代麼?”這個人倒是很憨厚,一直追問。

    “只听說,陸夫人殉情自盡,留下一個女孩。”

    婉貞心中一酸,略定心神後重新打量那人︰他怎麼會對我家的事這麼了解,又如此大膽。不是認識的人,婉貞的印象中實在想不起父親有這樣的朋友,更何況這人年紀比婉貞大不了太多,父親好友的後代?婉貞心里思量著。

    “敢問,兄台有何高見?”那人也注意到婉貞的神色有些不同。

    婉貞神情自若,說道︰“在下不過是听得那邊幾位兄台的言語,心里思量不同罷了。”

    那邊四人忙說︰“還請見教。”

    “不敢。不過,剛剛幾位說今年的恩科變化不大,在下卻不這麼覺得。本朝以來,科舉文試已成定制,為選拔官員之重。然而,近年來文試的題目卻難以推陳出新,越來越往書袋子里鑽。朝廷選拔官員,是為了輔佐君王,治理國家,教導百姓,安定天下,可不是要書蛀蟲來啃書的。本屆主考官,之前的四位老臣換掉了三個,雖然有各種原因,但是做出這種舉動,想必朝廷也要有所改變。

    “再者,因為這樣選上來的人,年齡偏大不能久用。新帝登基以來,只舉行過一次廷試,還因為服喪等等緣由不能親自選題、題名,全由幾位老臣代勞。如今朝中,放眼望去全是先帝遺留的老臣。雖說老臣沉穩持重,堪托大事,”婉貞嘴角上揚,微微一笑,“不過麼,太過持重了,也麻煩。皇上也需要一些銳意進取的新人來輔佐。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因此,我想本次恩科,皇上是看好了時機,要親自選題選人。自然與往屆不同。不過,實屬在下隨意猜測,準不準的,各位姑妄听之。不必放在心上。”

    “了不起啊,听閣下這麼一講。我等茅塞頓開。看來還是有希望的麼,哈哈。在下孟昌,相州人氏。我們幾個是同鄉。”另外三人也報了姓名,“敢問,兩位尊名?”

    “在下梁振業,幸會。”那人拱了拱手,“這位是我的表弟。”

    “在下,馬天賜。”那個青衣男子看上去與婉貞差不多的年紀,黝黑的臉上還有些稚氣,更像是個大男孩。

    “在下李宛。”

    “李兄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見識,令人佩服。”梁振業向婉貞道。

    “見笑了。不過是隨便說說。”

    “二位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不介意的話交個朋友吧。”這個孟昌倒是熱情,人看上去也很憨厚,“我做東,大家一起到隔壁的八仙樓喝一杯,如何?”

    “這怎麼好?”

    “小事一樁,還請賞光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一行人離開了茶樓。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走後,那家茶樓角落里的一對主僕的對話︰

    “人都給我記下了嗎?”一個相貌英俊,稜角分明,語氣舉止里凜然帶著威儀的男子。

    “是,都記下了,您放心。恕老奴多嘴,時候不早了,還請您早點回宮。免得不方便。”

    “知道了。”
一、文曲異謠 第二章 文曲初生
    寬敞通透的御書房里,象征著尊貴和權勢的金龍椅散發出其莊重的氣息。一個人卻正在它的面前來回踱步。頭戴金冠,身穿明黃色便服,雖然沒有明顯的龍紋裝飾,但仍能看出這個人的身份。

    “陛下,衣服拿來了。”一個年老的太監細著嗓子說道。

    “怎麼這麼久,穿上次去茶樓的那件不就好了?什麼時辰了?”年輕的皇帝說著,稜角分明的俊美面孔上,如同畫上去一般的英挺的眉眼中透著不耐煩。

    “是,陛下,剛過午時。您現在過去,那些學子們也正在考試,申時才交卷子。老奴換一下衣服是怕容易讓人出來。”

    “好了,快點換上,早些走吧。”

    婉貞交了卷子出來,在朱紅的大門前,突然一個人影冒了出來,冷不防沒有躲開,和那人撞了個滿懷。婉貞忙倒退了一步,正要說話。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尖聲說到︰“怎麼這麼沒眼力,撞倒人怎麼辦?少爺,您沒事吧。”婉貞抬頭一看,撞到她的人正被一個老僕人扶著,緊張得很。婉貞皺皺眉,話里帶刺,“閣下不要緊吧,有沒有傷胳膊斷腿的?”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那個老僕人出奇的尖聲。

    “好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失禮了。”主人模樣的那個男人對婉貞說到,“你是考生?已經交了卷?”

    “是。”婉貞有些奇怪的看著眼前這人,很年輕,不像是貢院的官員,倒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但是有一種尊貴的王家氣質隱隱顯露出來。“閣下如果確定沒有受傷,不用送去診治的話,在下先告辭了。”婉貞拱拱手,心想可能是哪個王孫貴冑吧,不稀奇,轉身離開了。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一絲好氣又覺得有趣的微笑浮在微服出巡的皇帝臉上。“我還以為是有美人入懷,沒想到,是個牙尖嘴利的小潘安。”

    ***

    “公子,您回來了?這才過了午時,您已經交了卷子?”德雲看著突然出現的婉貞驚訝得說。

    “是啊,不然呢?”

    “我還想申時過去接您呢。”德雲過去幫著她脫下外衫,“您怎麼這麼早就交卷啊?”

    “作完了,就交了。待在那里做什麼?”

    “看來您還真是胸有成竹了。听說,那些考官嚴得很,一個墨點可能就榜上無名了。”

    “沒事。我的卷子上沒有這個墨點。”婉貞笑笑說。

    “什麼題目?難不難?”

    “你這麼關心,不如下次也去考考,說不定就中了呢。讓那些士大夫們大眼瞪小眼。”婉貞打趣說到。

    “您又笑我。”丫頭噘起嘴,“不過,看你這麼輕松,應該沒問題。我這還為你擔心呢。”

    婉貞轉身,松開頭發,梳了梳,“上下兩題,‘國之所重’、‘民之所需’。其實很容易,重要是看考生自己的見解。”

    “噢,您選哪一題?”

    “兩題一起寫的。”

    “什麼?兩題一起,又這麼早?”德雲瞪起了眼楮。

    “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婉貞回過身,笑道,“反正可以看作一回事。而且我拍了皇帝的馬屁。沒問題的。”

    “這個……”德雲嘆了口氣,心想千萬不要拍到馬腿上。等到出榜的那天就知道了。

    ***

    傍晚,已到了掌燈時分,皇宮里的上書房還是人來人往,出出進進。明天放榜,官員們都在做準備。

    “陛下,”主考官之一的吏部尚書兼參政知事王忠敏,到御書房向正在等待結果的皇帝回話,“這里是今科的前十名,請您過目,然後選出頭三甲。”

    “王先生,你倒是說說,哪幾個好一點?”皇帝抬起頭,看著這位以忠正敏銳著稱的老臣。還是均王的時候,王忠敏大人曾經是他的老師,時間雖然不長,卻留下了深刻印象。

    “是,陛下。這里有三份卷子,臣等認為是本科的上上之作。”王忠敏雙手承上了試卷。

    “這頭一份,選的是上題,國之所重。文章旁征博引、上起堯舜下至漢武,大家之言盡為己用,且條例明順,語句通達,視為佳作典範。

    “下面這份,取得是下題,民之所需。按照陛下的要求,不必太過看重章程、用典,因此脫穎而出。文章不浮華,並且胸懷廣闊、感受切實。可見是學子憂國憂民的一片赤誠之心。”

    “很好,這最後一份呢?”皇帝翻開卷子,“選的哪一題?”

    “是。這份卷子很獨特,可以看出是兩個題目一起寫的。”

    “噢,不錯,膽子不小。”

    “是,陛下,這名考生的膽子的確不小。他不但兩個題目一起寫,而且以陛下作為論證,寫了好大一篇。”

    “以朕作論證?”皇帝甚感興趣,“怎樣寫的,說來听听。”

    “他以‘均’字作引,說這國之重民之需都在這個均字上,由此開題,文字洗煉明朗,行文敏捷精巧,又有新奇之思,實在是難得一見的文章。不過,陛下登基前的名號是‘均王’,不知這名考生是否有意為之。而且是否要避諱、算不敬,怎樣還請陛下定奪。”

    “噢,這倒有趣。名字呢?”

    “第一張卷子的考生是陳玉泉。”

    “那不是翰林院陳愛卿的公子麼?”

    “是,陛下,這位陳公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滿腹經綸了,是京城內外有名的才子。

    “第二個考生的名字是孟昌,相州人氏。”

    “那麼這份呢?”皇帝手里拿著那篇奇文,“字跡倒是很雋秀。”

    “是,這個考生叫做李宛。听說是名士李侗的公子。具體如何,老臣也不清楚。”

    皇帝卻是挑眉一笑,“原來是他啊。”

    ***

    第二天中午時分,德雲正在房里急得團團轉。

    忽然,“吱呀”一聲,婉貞推門而入。一進來就撢身上的塵,也不知道去哪里來的塵土。

    “小姐,你怎麼才回來?今天放榜,很多人早早就去看榜了,您到好,一清早的就不見身影了。害我擔心半天,出去也不叫上我。”

    婉貞道︰“出去的早就沒有叫你。那榜麼,早看完看都一樣,沒關系。你呀,不用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的。”

    德雲好奇地問︰“你這是跑哪兒去了?一身塵土,馬也騎走了。”

    “去了一下禁軍的校練場。”

    “那里不是考武科嗎?您去干嘛?難不成真的去做武狀元?”

    “別傻了,去看點想要知道的東西。”

    “行了,不管了,趕緊去看榜吧。”德雲拖著婉貞就往外走。

    “先吃了午飯再去吧,不急。”婉貞倒是輕松,徑直向大堂走。

    “這悠閑的性子,可真是沒辦法啊……”德雲噘著嘴跟在後面。

    大堂里人並不很多,雖然是吃飯的時間,可能都跑去貢院看結果吧。正好,清靜一點。店小二不在,掌櫃的一個人在算賬。婉貞正要過去,可突然出現的事物讓她身體一僵。

    一隊挎著腰刀的官差突然闖進店里,看見掌櫃的就查問起來,似乎要找什麼人。婉貞因為小時候的事,對于官差總是心存戒備。尤其是這樣配戴整齊,明槍快刀的出現,總是讓婉貞心中一陣緊張。

    “哼。”婉貞搖搖頭,心中埋怨自己沒用。正在想著,掌櫃的忽然向自己跑過來,一臉誠惶誠恐地說道︰“李公子,那幾位官爺要找您,好像有要事。”

    婉貞道︰“什麼事?”

    “小的也不知道,看上去很重要。”

    “噢,讓他們過來吧。”婉貞沒客氣,並不打算自己送上門去。“既然有事,就自己過來好了。掌櫃的,給我們上飯菜。”

    “這……”掌櫃的沒奈何,這位李公子出手很大方,不知什麼背景,得罪不的。只得自己去回復官差了。

    那隊官差倒沒在意,為首的一名軍官徑直走向婉貞她們,問道︰“你是考生李宛嗎?”

    “是。”婉貞清楚地回答了。

    “李相公,不,以後您就是李大人了。恭賀您高中本科榜首,是新科的狀元公。”

    一語既出,四周馬上掀開了鍋一般。掌櫃的,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撿到了金元寶。本來閑散的人群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正說著,就听到外面有人呼天搶地地喊︰“掌櫃的,不得了了,那個長得比姑娘還俊俏的李公子得了狀元,咱們店……”

    掌櫃的一把拽住剛從外面跑回來的伙計,往這邊使了眼色,伙計趕緊閉嘴。

    德雲則是在一旁不住地說︰“您是狀元,您真的當狀元了……”

    婉貞听到狀元兩個字,最先想到父親,心里不知是悲是喜。那個豁達又嚴格的父親,親自教她認字背詩的父親,如果知道今天的結果,是會擔心還是哈哈大笑呢?看著周圍人群的激動,婉貞倒是很平靜,甚至有點無動于衷。“原來是這樣啊。”心里冒出了這樣一句不著遍的話。隨後,趕緊打起精神,應付眾人。

    ***

    “請狀元公在此稍後,皇上不時就要召見。”一名隨從官員將已經換上大紅朝服的新科狀元李宛帶到了上書房里,已經是傍晚時分,隱約間可見相隔不遠的皇帝的御書房。

    “大人請留步,在下有事請教。”婉貞出聲留住了就要轉身離去的侍從。

    “狀元公請講。”

    “朝見皇上不是要等到明天游街巡視結束之後,到金鑾殿上與所有進士一起拜賀嗎?為何要現在這麼匆忙地進宮?”婉貞不解地問道。

    “這是陛下的口諭,別的下官也不知。等一下武狀元一到,陛下就會召見二位。”

    “武狀元?本科的嗎?不是今天才比完嗎?”婉貞更加驚訝。

    “是,已有結果,馬上就會過來。請您稍等。”說完,這些侍從都退了下去。

    婉貞心里又微微的疑惑和不安,皇帝連夜召見,這麼匆忙是為了什麼呢?只是皇帝的意思呢?還是另有他人安排?在有些功高蓋主的大臣眼里,假傳聖旨也不是什麼惡天大的罪過,而且是更好的借口和辦法。事到如今,只能見機行事。反正以後的日子大概也是這樣的吧。而這卻是我自己選擇的。婉貞嘴邊露出自嘲的微笑。

    正想的出神,前呼後擁的一個人進了屋子。婉貞抬頭一看,吃驚道︰“是你?!”
一、文曲異謠 第三章 乍見天顏
    面前的人正是身披戰甲的梁振業。從頭盔上華麗的雞尾翎可以看出,婉貞要等的人就是他。

    “這位是新科的武狀元,梁大人。梁大人,這位就是本科的文狀元李大人。二位,皇上已經在御書房等候。請隨下官來。”

    高大的龍椅後端坐著黃袍加身的當今皇上。按照事先告知的禮節,梁李二人行大禮拜倒在地。

    “你們下去吧。”屏退左右的皇上的聲音有些耳熟,婉貞想著。

    “兩位愛卿請平身。”想不到皇上竟然走下龍椅伸手相扶。婉貞站起,順勢抬頭一看——這本是不允許的,婉貞卻瞪圓了眼楮,那個在貢院門口撞到她的人,此時身披龍袍,正笑吟吟的看著他們。

    “您是……”婉貞沒能說出話來。

    “李狀元貢院一別,別來無恙?”皇上倒是很有興致。

    婉貞微微一笑,道︰“該是臣給陛下請安,陛下安好吧?”

    皇帝並不在意,婉貞心中稍安,回過頭來看梁振業。沒想到,他也是面帶驚訝。

    “梁狀元也是,今天我們不是第一次見吧?”皇帝再次發問。

    “是,陛下。沒想到陛下會去茶樓品茶,還恕臣失敬。”梁振業答道。

    “好眼力。的確是將才,眼觀六路耳听八方啊。”皇帝語氣里頗為贊許。

    “皇上謬贊了。”

    “朕連夜召你們來的意思,你們應該能想得到吧?”皇上特意看了看婉貞。

    “不知皇上聖意欲何?還請明示。”婉貞低頭回答。

    “猜不到嗎?”皇上倒是不依不饒。

    “陛下聖意如同天威,不敢妄圖猜測。”

    “噢,不像愛卿的風格啊。朕還以為愛卿與朕心意相通呢。在茶樓的時候,你不是說得頭頭是道麼?”

    “陛下恕罪。”婉貞心里有些揣測,原來當日皇帝就在茶樓,不知會對自己有什麼看法。

    “沒什麼罪的。朕告訴你,你猜得很好,而且朕還要你繼續猜一猜。以後,朕的很多意思也不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們,也要你們自己來捉摸。朕對你們的背景也都知道了,你們進京趕考的目的,朕也能猜到一些。朕要做的事情,和你們也許很相近。朕今天叫你們來就是要送你們一件東西。程福,”皇帝吩咐道,立刻有人從外間進來,手里捧著一個托盤。

    那個老太監就是那日婉貞在貢院跟隨皇帝的人。

    “這里有兩件錦袍贈與兩位賢卿,來日游街、瓊林宴可以避風御寒。”皇帝年輕的臉上露出異樣的微笑。

    沒有更多的話,二人謝完恩出來,在皇城的路上慢慢地走。

    “兩件錦袍?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與爾同袍麼?”梁振業手里拿著那件湖綠色的錦緞長袍,輕聲說道。

    “差不多吧。三國時劉備送給關羽錦袍,關羽身在曹營心在漢,始終也沒有穿過曹操一根布絲,過五關斬六將的又回去了。皇上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婉貞嘆了口氣,她手里的是大紅色的錦袍。

    “不愧是新科狀元啊,李侗先生果然真名士,虎父無犬子。”梁振也笑了笑。

    “不敢當。”婉貞對他一語道破自己的來歷並不吃驚,“閣下才是,將門虎子,梁老將軍在天之靈一定會深感心慰的。”

    “噢,你知道了啊?我好像沒有對李兄你說過吧?”

    “梁兄並沒有刻意隱瞞,不是嗎?那麼精湛的武藝,高超的箭術而且還是以一對金裝 做兵器,明擺著告訴人家呢。”婉貞心里覺得雖然才見過幾面,但對梁振業似乎很熟識,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一樣,沒有什麼隔閡防範。大概是對于他在茶樓中高聲呼出父親的名字,她這個女兒都做不到,心里感激吧。

    “原來李兄也去了校場,怎麼沒有下場比試一下,說不定就是文武狀元一起拿了呢。”

    “沒有像樣的對手,也就罷了。呵呵,說笑了。”婉貞抬眼瞧瞧比她高了一頭的梁振業,“梁兄武藝高強,在下不過一介文弱書生,怎敢獻丑?”

    “手的內側有細繭,長在那里應該是練劍吧?或者是匕首。嗯,听聞李侗先生文武雙全,看來李兄深得家傳。”梁振業的語氣滿不在乎卻又很肯定。

    “哎?”婉貞攤開自己的手看看,她本來比較小心,免得被發現身份。但是看來他並有注意到這個。

    “剛剛接過錦袍時看到的。”梁振業補充道。

    “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覺得與李兄很投緣。就像皇上說得那樣,我們要做的事情也許也是一樣。那麼,還請李兄多多指點。”語氣倒是很誠懇,雖然臉上還是笑呵呵的。

    “梁兄才是,在下一介書生,百無一用,還要文武雙全的梁兄照應啊。”

    “真是。文武雙全的話似乎在夸自己。”

    二人有說有笑,轉眼到了宮門。

    “明天是不是一定要穿這個?”梁振業抬手舉著那件湖綠色的錦袍,似乎很為難。

    “皇上的話,應該會比較願意看到。不過,有人會不願意。”婉貞向旁邊一望,正有一隊人舉著燈籠通過。離得有些距離,看不到是什麼人。然而燈籠上斗大的字卻明白的寫著“魏”。

    ***

    “陛下,對這兩位新科狀元很是信任啊。”程福為坐在書桌邊的沉思的皇帝奉茶。

    “奴才擔心,皇上您這麼做,魏丞相他會不會……”

    “一定會。”皇帝牽牽嘴角,抿了一口茶,“可是,再這樣下去不行了。朕必須做出行動。現在就已經封了國公,給了種種特權,然後呢?再封侯爵,賜世襲。祖制有定,非皇族不可封王。已經沒有什麼好封賞的了,等到無可封賞的時候,那就……”

    “皇上,會怎樣?”程福有些擔心。

    “那就我們之中,一個什麼都沒有,另一個坐在朕現在的位置上。”

    “皇上!”

    “別擔心。也許不一定會變成那樣。但是朕要以防萬一。朕能夠登基繼承皇位,太後和朕自己的力量並不是那麼關鍵,那些扶助的大臣功不可沒。魏列夫他在關鍵時候選擇了朕這邊,起了很大作用,省了不少麻煩。但是,不能因為這樣,朕就要全听他們的。是時候,做一些變化了。”最後一句,像是對自己說的。

    “陛下,魏丞相求見。”一個小太監進來通報。

    “噢,來的還真及時。這邊才走那邊就來了,不愧是兩朝元老!宣!”

    紫蟒袍,厚官靴,五十多歲的當朝丞相一等國公魏列夫踱著方步走進御書房。長白臉,三縷長須,連走路的腳印都帶著威嚴。不慌不忙的走到皇帝正面,才拜倒︰“老臣叩見皇上,吾皇萬歲。”

    “老愛卿,快請平身。愛卿身體可好些了嗎?”皇帝臉上露出十分的關切,“朕還盼望愛卿早些康健,回朝輔佐朕啊。”那表情誠懇的很。

    “是。有勞陛下掛心,臣已經覺得好多了,便趕緊前來拜見陛下。”

    “來人,給魏丞相看座。丞相病體初愈,還應好生將養才是。實不相瞞啊,老愛卿,您這一病三個月,朕可是忙得一塌糊涂。還是有愛卿在,朕才放心啊。”

    “陛下年少有為,臣等有目共睹,深感欣慰。陛下在這三個月里,開恩科,納賢才,處事機敏、果斷。臣等無不敬佩于心。看來,老臣是時候歸隱山間,告老還鄉了。”魏列夫不緊不慢的說道,不知是真心還是隨意說說。

    “老愛卿快別這麼說,朕還需要丞相您的指點,您可別撒手不管啊。”皇帝面帶微笑,揮揮手讓人敬茶。

    “陛下親自開科取士,這屆學子可謂是真的天子門生了。陛下已經可以搜羅人才、治理天下了。听說陛下今天連夜召見了兩位狀元公,不知是否合陛下的意?”

    “噢,朕啊,還真是等不得了。急著想看看新狀元。對了,這兩位狀元可是一表人才啊,朕在想要不要給瑞雲公主招個駙馬。”瑞雲公主是皇上的親妹妹,當今的皇太後只有這兩個孩子。兄妹相依,這位瑞雲公主的身份地位可是其他皇族不能相比的。

    皇帝此話像是說笑,不知是否真的有這心思。“陛下,”魏列夫加重了語氣,“听說武狀元是罪臣梁興之子。”

    “梁興?就是當初大戰雁門關,以一當十的那位老將軍吧?听說後來自盡了,家人流放邊關,可不知是為了什麼?那時朕還年幼,記不清了。”皇上的語氣很平淡。

    “陛下,梁興是因為里通外國,涉嫌叛逆的大罪才……”

    “噢,這樣啊。這麼多年了,不怪朕記不清了。不過並沒有定罪是吧?梁狀元和朕年紀差不多,那個時候也還是孩子吧。現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應該任人為才。最近突厥內部動作很大,他們的老汗王死了,幾個兒子兄弟的,不知還會有什麼亂子。丞相要多加注意。朕也明白愛卿的意思,對這些新入仕的官員們多加留意。”

    “陛下聖明。老臣會多加留意的。時候不早了,陛下還請注意龍體,早些休息。老臣告退。”

    “丞相是國家重臣也要保重。請去休息吧。對了,讓太醫明天去府上看一看吧。”皇帝殷勤得就像是嫡親的晚輩。

    “老臣謝恩。”

    ***

    “陛下,剛剛老丞相要告老,您怎麼不順水推舟啊?”程福為皇帝添茶。

    “傻子,那是在試探朕。不但不能順水推舟,還要千方百計的留,誠心誠意的留。實在不行還要賞呢。不過朕也給了他一些警示。只要做的不過分,朕也不想撕開臉。保他安享晚年還是可以的。”

    “父親,皇上的意思是?”守在外面的兵部侍郎魏雁輝是魏列夫的小兒子,將近而立之年,沉穩威嚴還遠不及他的父親。

    “嗯……”魏列夫沒有說話,獨自走向前。

    “父親?”魏雁輝追上去,“您怎麼啦?”

    “早就知道當今皇上與其他皇子不同,沒想到城府如此之深。”魏列夫只說了這一句就沒在言語了。
一、文曲異謠 第四章 誰識烏紗罩嬋娟
    放榜的第二天,照例狀元要游街巡視,披紅掛彩,高頭大馬,又有官差開路,儀仗鮮明、鼓樂開道,京城里的百姓莫不爭相觀看,好不風光!

    今年的恩科又有兩位狀元同時游街,傳聞又都是年少才俊,惹得不少名媛淑女、小家碧玉都出來一睹容儀。

    “快看,那位將軍多威風啊。那就是今科的武狀元吧?”身穿青黑色金邊武將戰袍、外罩湖綠色錦緞披風的梁振業騎著名駒烏騅馬,頭上的明珠紅纓冠閃著耀眼的光芒,意氣風發更顯得格外英武。

    “我怎麼覺得這和游行示眾差不多,都是給人家看的。”梁振業臉上不動聲色,嘴角里吐出這句話,小聲對旁邊的婉貞說。

    “本來就差不多。不過呢,犯人游行示眾後,父母回家一定會教訓孩子,‘不要做壞事,像外面的人那樣,沒好下場’;而看到梁兄之後呢,父母一定會告訴女兒,‘看到外面的人沒有?找郎君就要找那樣的’。”騎著白龍駒徐徐前進的婉貞,一身大紅官服襯得面色嬌艷,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是凜然自威。不過,這樣的表情卻吐出了這樣不相關的話。反正也是無聊麼。

    “那位騎白馬狀元好俊啊。”人群里又傳出了這樣的聲音。

    梁振業打趣說︰“不對吧?我還沒說你,你倒先說起我來了。嗯,這話說回來,你以後找夫人可有些麻煩了。李兄去上門下聘禮,人家老丈人一看,‘不行不行,我家姑娘不能嫁了’。聞其緣由,人家說,‘你們這位相公比我女兒還俊,這可怎麼行啊’。”

    婉貞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梁兄是拿我取笑,說我們讀書人娘娘腔麼?”

    “哪敢啊。你也不要扯上別人,想對我群起而攻之麼?什麼‘我們讀書人’,能這樣說得只有你啦。為什麼會有龍陽、斷袖之說我現在才能明白一點。”梁振業轉頭看著婉貞。

    “梁兄,你越說越離譜了。”婉貞轉過頭去不再理他。雖然面有惱色,但嘴角露出一絲不經意的微笑,梁振業知道他並沒有真的惱了。

    只不過剛剛的一轉頭,那神情頗有小女兒姿態,他看得有些呆了,芙蓉面點朱唇,男子也可以生成這樣嗎?梁振業有些疑惑了。

    婉貞看到他的表情,長眉一挑,語氣硬了一些︰“梁兄要看些什麼?”

    梁振業看到那眼神里的倔強和眉目間的威嚴,心想︰這畢竟是當狀元的人,多少男子寒窗苦讀都未必金榜題名,哪個女兒家能有這份氣魄呢?

    “我在想李兄要真是女子,那可真是古今第一了,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本朝出了個女狀元,可謂是盛世奇觀。李兄可有姐妹?”

    “做什麼?”

    “若有,人又同李兄一般,我可要趕緊派媒人去求親,一定得一位才貌雙全的賢內助。哎,你別笑,到時我們就是姻親了。”

    婉貞忍住笑,白了他一眼︰“別做夢了,沒影的事。”

    正說著,前面差人稟報,“兩位狀元,皇上已在瓊林苑擺下酒宴,犒賞高中的諸位大人,請二位前往赴宴。”

    “好,我們走吧。”

    ***

    古往今來,賜宴瓊林成了眾多學子寒窗苦讀的最高成就。一朝瓊林會,終身富貴鄉。

    當今天子將京外的一座山丘改建成皇家林園,听說是皇上還作均王時的封地,是皇上的鐘愛之所,時常來打獵小憩。也是今天酒宴的場所。

    正值梨花盛開時節,夾路兩側郁郁蔥蔥的瓊花碧樹,隨風而來的陣陣花香,怡人心脾。隱約可見的宮殿,透出皇家的富麗堂皇。路轉回頭,驀然主殿映入眼簾。玉階之上,眾人衣著華麗;瓊林之中,宮娥脂粉盈香。紅柱金瓦之間,錦緞如雲;明珠琉璃,貴客如梭。好一個皇家富貴。婉貞策馬徐行,心中感慨︰果然是瓊林盛宴,世人爭相描繪,此情此景只有身處實地才能明白。只可惜我不真是男子……

    遠處,皇帝的儀仗已經迎出,文武大臣數十人、文武進士各三十六名簇擁兩旁,梁李二人下了馬。眼見是皇帝真的親駕迎出,二人趕緊拜倒,少年天子笑道︰“兩位愛卿趕快平身,朕正等你們呢,主角不來如何開宴?傳旨,開宴。”

    一時間,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上金瓖案,台下鼓樂齊鳴,更有輕紗曼舞,美女歌舞助興。君臣俱歡,乍一看其樂融融。

    文武頭甲三人與二品以上的重臣大員位于首席,余下的人位于下方次席。婉貞听到身後有人叫道︰“李兄。”

    婉貞回身一看,正是當日茶館那位豪爽的孟昌,“原來是孟兄!您……”

    孟昌笑道︰“托李兄吉言,小弟中了探花。”

    隨即將身邊的一位年輕公子引見,“這位就是本科榜眼陳玉泉公子。人稱京城第一才子。”

    “不敢當。在狀元公面前怎敢如此厚顏。”陳玉泉拱手為禮,語氣有些生硬。

    “陳兄,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以後還請陳兄多多指點。”婉貞說得很客氣很誠懇。

    “少賠。”態度雖然有些不自在,但還算彬彬有禮。陳玉泉轉身離去,不遠處他的父親翰林院的陳遠達大人向他們點頭微笑。

    “父親,”陳玉泉低頭向父親說到,“孩兒無能,沒能奪魁。”

    “這有什麼無能的啊?我覺得挺好的,我兒位居三甲,榮耀的很啊。”陳遠達拈拈胡須,滿不在乎的笑道,“為父也是榜眼出身,難道你是想說,為父也無能嗎?”

    陳玉泉急道︰“孩兒不是這個意思,正因為父親已是榜眼出身,孩兒想……”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對吧?孩子啊,為父覺得你已經比當年的為父勝出了,為父對你很滿意啊。你也不用太要尖兒,得個榜眼挺好的。要知道朝廷這些風風雨雨,為父深有體會,凡事留三分,平平安安,細水長流才是重點。這個你年輕氣盛,更要好好體會,把我的話記下。”

    ***

    酒宴中,皇帝起身回宮更衣,眾人也趁機離席活動一下。

    “李兄!我來敬你一杯。”

    婉貞抬頭一看,梁振業帶著他的表弟馬天賜來到案前,梁振業解釋道︰“天賜說一定要敬你一杯,茶樓一別,他對你很是佩服。”

    “這可不敢當。”婉貞趕緊起身回敬。

    “哥,你把我的話都說完了,我還說什麼啊?”馬天賜稍顯稚氣的臉上露出敬佩的神情,“李兄,你博學多才,又聰明又有學問,我……唉,我就是很佩服你,家父也說要像哥哥一樣文武雙全才能成大事,你要是不嫌棄,我就拿你當老師了,要常常向你請教,麻煩你。”

    “這我可不敢當,梁兄也是才華橫溢,你何必舍近求遠呢?”

    “這就是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啊。”梁振業無奈的說道。

    三人一起大笑。婉貞道︰“我也覺得與馬兄甚是投緣,如蒙不棄,大家做個朋友吧,說老師的話,我實在是承受不起。”

    “我不像哥哥那麼厲害,連第一甲都沒進呢……”

    “別這麼說,我像你這麼大也許還不如你呢。”梁振業拍拍他的肩膀。

    “敢問馬兄是?”

    “進士出身。其實是傳臚。”

    “那也很了不起啊。二甲的第一名,馬兄是少年英才,不愧是洛陽金刀馬家。”婉貞供拱手,“對不起,在下少賠,要去方便一下。”

    “李兄請便。”

    馬天賜望著婉貞離去的背影,一會才會過神來,突然對梁振業說︰“哥,你告訴他的?洛陽馬家?我……我……”臉憋得通紅。

    梁振業偷笑,又打趣說︰“你還會害臊?這可是奇聞啊。”

    ***

    婉貞離開了宴席,來到一處僻靜的回廊,靜靜的望著滿園的梨花出神。當年父親也是在這里登首位、賀同科,意氣風發,瀟灑倜儻。如今卻已如過眼雲煙,物似人非,大概只有這滿園的梨花還能記得當初的情景吧。父親,您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女兒……正想得出神,忽然響起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什麼人正向這邊跑過來。別人看到逃席可不好,婉貞回過身,準備回到酒宴上去。

    拐角處一個宮女突然冒了出來,一下要撞到婉貞的身上。婉貞反應靈敏,斜身一側,一手伸出挽住了站立不穩的宮女。

    “沒事吧?”婉貞問道,並沒有責怪她。

    “沒事。”那女孩十四五歲的樣子,可能是害怕了低下頭去,也沒有致歉。

    後面又追過來一個小宮女。看到這幅光景,後來的宮女向婉貞行禮,“驚擾到大人還請恕罪。”隨即扶起前面的那個女孩,問道︰“您沒事吧?”

    看來這個女孩地位還比較高。听說即使是宮女,也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被家族期望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婉貞點頭,“沒事的話,在下少賠。”

    “大人。”第一個女孩叫住她。婉貞回身,看到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甜美清秀的面容和周身散發出來的高貴氣質,這女孩不是普通人,婉貞心想到。

    “沖撞之罪還請見諒,請問大人尊姓大名,日後還要謝恩。”

    婉貞笑道︰“不必了,你們去忙吧。凡事小心點。”隨後離開。

    婉貞不知道,身後那雙水靈靈的眼楮目送她離開。

    “公主,拜托您趕快回去吧。太後知道又該罵我了。”後面的宮女說道。

    那位公主痴痴地說︰“他是誰啊,怎麼以前沒看到過那麼俊秀的人呢?”

    ***

    凌禎的“古典知識小提示”^-^

    大家好,以後我會在一些章節的後面,加上一些古代知識的小提示,因為本文算是架空歷史,為了不誤導大家,讓大家在休閑的時候也得到一些額外收獲,凌禎盡量用簡單的文字概括以下文中出現的古代名詞。

    進士︰隋煬帝大業三年開設進士科,用考試辦法來選取進士。這就是科舉制的雛形,唐朝時,科舉成為定制,其中進士科最為重要。

    武舉︰唐朝武則天時開創,也是這位女皇帝的創舉之一,點子還真多^^考試科目有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等。‘高第者授以官,其次以類升’。

    瓊林宴︰南宋以後,要舉行皇帝宣布登科進士名次的典禮,並賜宴于瓊苑,故稱瓊林宴,以後各代仿效,遂成定制。遼金也曾開科取士,並開瓊林宴。所以瓊林宴成為代名詞,不一定在瓊林苑。唐朝時就是學子們在杏林舉行宴會慶祝,又稱“探花宴”。凌禎本想用杏林,考慮到顯然瓊林知名度更高,決定臨時換將^^

    宋朝以後,進士分三等︰一等進士及第;二等進士出身;三等同進士出身。頭甲三名,第一為狀元、第二為榜眼、第三為探花,二甲第一名稱傳臚。唐朝時,進士很金貴,一科只有幾十名、甚至十幾名、幾名。宋以後錄取的人越來越多,到明清時期,進士名額每年有300名左右。
一、文曲異謠 第五章 瓊林盛宴
    皇帝離開了宴席,匆匆穿過回廊,來到一間雖不堂皇但卻雅致的殿閣。正要進去,里面傳來一聲慈愛的呼喚。

    “成勛,回來了。”坐在當中的一位中年貴婦,錦衣鳳紋,氣質絕佳,正向年輕的皇帝微笑。

    “是。”被母親喚作成勛的皇帝行禮,“母後安好。”

    “給皇上請安。”站在太後兩側的兩位華貴美麗的少婦也忙給皇帝行禮。

    “罷了。”皇帝隨口說下,就坐到太後的身邊,拉著太後的手,笑問︰“母後前日說,時常精神不濟,兒子特意讓程恩送去了茶和補藥,都是今年雲南的貢品,補氣養神听說不錯。母後吃著可好?”

    太後道︰“好些了。你總記得我,這些東西給我吃,白糟蹋了。你操勞國事,才要多注意補養。我老了,困了倦了,不過多睡會兒罷了,又有什麼稀罕。”雖是這樣說,還是笑著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喜愛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這位慧平太後出身高貴,又以敏智平和稱譽。入宮以來大大小小的風波無數,從不曾傷及過她;她不曾為先帝特別的寵愛,但先帝卻又離不開她,隔一段時間就要前去看看,時常夸她善解人意,溫和體貼;並不是後宮最美的女人,只能算是中上清麗之姿,但那雍容的氣質卻令人折服,後宮之間爭寵吃醋也鮮少于她;孕有一子一女,都惹人喜愛,先帝特意封其為平妃。然而,當前朝末年、先帝病危之時,朝政不穩,後宮里暗流滾滾,幾種勢力交雜,對皇位的爭奪陷入一片混亂,然而,就像晴天霹靂一般,被人忽略的平妃攜著年僅十五歲的均王眨眼之間登上大寶。有人說,慧平太後從未用過什麼手段,只此一役就成為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也有人說,這些年,平妃在後宮中看似默默無聞,原來早就作了安排。

    不管怎樣,這位如今母儀天下的女人依然對她的兒子關懷備至。太後為人溫和慈愛,深得宮中朝野上下的尊敬。大概原來並不是皇後的關系,慧平太後除了正式場合很少自稱哀家,稱呼皇帝也時常用他的名字,就像登基前一樣。

    “太後,您怎麼說老呢?您的氣色看上去比我們還要好,您的雍容華貴還要我們小輩的學呢。”嫵媚艷麗的蕭妃甜言笑語,又向一旁站立的皇後問道,“姐姐,您說是不是啊?”

    “是,太後高貴典雅,是母儀典範。”皇後淡淡一笑,輕輕說道。

    皇後是蕭妃的表姐,早在皇帝還是均王時就是王妃了。先帝那時寵愛均王,許配了地位高貴的前朝長公主、也就是先帝的親姑姑繁藤公主的孫女鄭氏。也有人說,先帝喜愛均王,也有讓均王繼位的意思,這才賜婚給家世深厚的忠烈將軍鄭源。鄭源手握兵權,戰功顯著,與梁家一里一外,主持的天朝的軍政。然而,也因為皇後出身高貴,難免有些貴族小姐的冷淡高傲,皇帝與她夫妻間的感情總是不咸不淡的。倒是後來的蕭妃柔媚動人,更加得寵。

    “雲兒呢?這丫頭又跑到哪里去了?今天可是為了給她過生日,才特意把母後都請到這里來的。”皇帝道,“這丫頭就是愛整天到處跑,母後管朕管得嚴,卻偏著雲兒。”

    “原來皇上跟您這兒吃公主的醋呢。”蕭妃對太後笑道。

    眾人賠笑。正說著,一團彩雲般的人影晃了進來。

    “老遠的就听到皇帝哥哥在說我的壞話,母後您可要護著我。”穿著宮女服飾、眨著水靈靈眼楮的瑞雲公主闖了進來,一頭撲進太後的懷里撒嬌道,“母後快別听哥哥的。”

    “看看,反咬一口。你這個樣子,又跑到哪里闖禍了?”太後笑得開心,拍拍公主的肩,“還不向你皇兄、皇嫂行禮。”

    “雲兒給皇兄請安,皇兄萬歲。”又向皇後、蕭妃道︰“給皇後娘娘請安,給蕭妃娘娘請安。”

    皇帝看到妹妹,甚是親熱,卻又板著臉,道︰“還不去換衣服,這麼頑皮,朕定要罰你。”

    “皇兄能罰什麼?”瑞雲咯咯一笑,轉身和侍女去更衣。

    換了一身新衣的公主出來,蕭妃立刻贊道︰“公主真是越來越美麗了。真不知道日後哪家王侯公子有福氣呢。”

    瑞雲臉一紅,坐到太後身邊。

    “朕一定要給她找個厲害的婆家,好好管住她。”皇帝也說笑。

    “這麼說來,臣妾有個親弟弟,叫做蕭寧,與公主年歲相當,學業也很刻苦,人很上進,希望為國效力。不知公主願不願親近一下。”蕭妃笑道。

    “蕭妃的弟弟必定一表人才了。”皇帝向蕭妃說道。

    “這個啊,自己的弟弟不敢隨便說好。”蕭妃看到皇帝對自己親熱,欣喜不已,“不過,皇後以前也是見過的。人倒是很听話懂事。”蕭寧也是皇後的表弟。

    皇後見眾人看著她,也就淡淡說一句︰“是,那孩子挺好的。”

    太後也說︰“若真是這樣,皇上不妨留意,給雲兒一門好親事。”

    “朕說啊,一定要厲害的。”

    “我不來!”公主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早惱紅了臉,“我的終身大事,不勞費心。今天是給我過生日的,你們這算什麼?給我提親嗎?”

    眾人哈哈大笑,太後道︰“我兒長大了,愈發厲害了。”皇帝也道︰“母後再這樣寵著她,什麼瘋話都出來了。”

    門外程恩過來請皇上,皇帝說︰“母後,今天家宴給雲兒慶生,不過前面還有國宴,兒子不能久坐。先過去了。雲兒,皇兄回頭再給你補禮物。”

    “皇帝以國事為重,去吧。我們母女幾個在一起話家常。“太後慈愛的拉著皇後和公主。

    “皇兄,我送你。”瑞雲說著,站了起來,親親熱熱的拉住皇兄手臂。

    走到回廊上,瑞雲小聲問到︰“皇兄,今天在首席穿紅衣的那個是不是今科的狀元?他叫什麼?”

    “怎麼?原來你是到國宴上去偷看了。”皇帝倒不介意,“那是今科的文狀元,叫李宛。人很聰明,就是相貌太過俊美了,人家都說他是潘安在世。”忽然,皇帝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妹妹過去是看他啊,怎麼?喜歡上了?要不要哥哥給你賜婚?”

    公主嗔道︰“皇兄別亂猜,誰看他了,我是去看皇兄親點的輔國人才。不過,相貌好怎麼了,儀表莊重不也是我天朝大國的官員應該的?”

    “只不過他的相貌有些像……”皇帝有些遲疑。

    “我倒覺得他俊朗不凡,英姿颯爽。”瑞雲沒有察覺皇帝的遲疑,脫口而出。

    “哦?”皇帝看著妹妹笑道,“你在近處瞧過?看來真是女大不中留。朕幫你去看看吧,瞧他年紀不大,應該沒有成家……”

    瑞雲咬咬嘴唇,似惱非惱的樣子,半響才說︰“你可不許難為人家。”

    “這就幫上外人了?哎,”皇帝故意嘆口氣,“比起李宛,朕倒是覺得那個梁振業更合適作駙馬,文武雙全又頗有膽識,怎樣?”

    瑞雲公主早瞪起眼楮,噘了嘴巴。

    皇帝呵呵一笑,知道妹妹心意,拍拍瑞雲的頭轉身離去。

    ***

    重新回到酒宴的皇帝剛坐穩,就有人來報,“陛下,魏丞相到了,要不要宣?”

    皇帝微微皺眉,心里捉摸︰雖然朝廷重臣都下貼讓來赴宴,但魏列夫稱病,朕特意下旨準許他不來,這會兒快結束了來做什麼?顯示特權,嘩眾取寵?還是在試探朕?

    “皇上?”程恩在旁邊叫了聲。

    皇帝面帶微笑,說︰“當然是宣了。不,是請。”說吧,站起身來,向眾人說道︰“魏丞相為國事日夜操勞,前日還染病不起。如今剛剛好些,又來赴宴,這是關切國家棟梁、一心為國的典範,朕很感動。來,請魏丞相上坐。”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來到玉階前,紫蟒錦袍顯示出的高高在上的地位。

    皇上親自站起相迎,這是多大的榮耀。眾大臣也隨著皇帝,全部起身相迎。

    在別人的注視中,魏列夫依然不徐不緊、一步一步的走向玉階。在眾臣的仰慕敬畏中行走,似乎已經是非常熟悉的事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對他言听計從,沒有反抗和拂逆,絕對的遵從。然而今天眾人投過的目光中夾雜些異樣,似乎藏有利劍,猶如芒刺在背,十分犀利。魏列夫憑著多年的機警和敏銳,向人群中掃了一下。

    果然,首席的兩個新科進士,明亮的眸子,銳利的目光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多年了,沒有人敢這樣的看自己,自從那個人消失後……

    眾人坐好。皇帝關切地問︰“老丞相身體不要緊了?朕特意派人過去告訴,修養要緊,宴會之類的慶典,丞相不必太過勞頓。”

    “多謝陛下關心。瓊林宴乃是國家獎勵人才的宴會,不比尋常。老臣也想過來看看著一批的青年才俊,以後同朝為官,還要互相扶助才是。”

    “丞相說的是。”皇帝擺擺手,指著婉貞等六人,道︰“這是今科文武的頭榜,倒讓丞相說對了,個個都是青年才俊,最長得只怕也沒到而立之年。”

    “這位就是狀元公吧?”魏列夫向婉貞示意。

    婉貞抬眼一瞥,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了一絲可以稱之為冷笑的笑容︰“在下新科狀元李宛,以後還請丞相見教。”

    眾人听到,心想︰好大的膽子,小小的一個狀元郎竟然感和當朝丞相叫板,既不自稱晚生,也不敬酒行禮,真是傲慢的可以。以後可有你苦頭吃的。

    魏列夫問道︰“李狀元果然是少年得志。不知貴庚幾何?”

    皇帝也很感興趣,望著婉貞。

    “再過兩個月就滿十八歲了。”婉貞想一想,還是說出了真話。

    “啊,十七歲的狀元呵,真是了不起。本朝第一個吧?”大臣里立刻竊竊私語。

    皇帝也很驚訝,饒有興趣地看著婉貞。

    而魏列夫則是眉頭一皺,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個人年僅十八歲就獨佔鰲頭,桀驁不馴的看著已經權傾一時的他……

    皇帝又道︰“那邊是武狀元梁振業。”

    梁振業更是冷哼一聲,道︰“在下與丞相是舊相識,不過那時年紀還小,只怕丞相不認得了。”

    魏列夫微微一笑,想起十年前帶人去抄梁府時,的確有個小子也是這麼惡狠狠的看著他。

    眾人心頭都是一震,這兩個狀元都瘋了,怎麼一起和這個一手遮天的丞相過不去。

    魏列夫心里忽然電光閃過,這個李宛好像當初的那個人,那神情,難道是錯覺……

    ……
一、文曲異謠 第六章 文秀武英天降才
    “陛下。”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魏列夫放下酒杯道︰“如此盛會,在座的才俊們又都多才多藝,雅客遍座,像往常一樣空飲似乎不夠盡興。”

    “噢?老丞相以為如何?”

    “不如讓各位新科進士以才藝助興,既有趣又高雅。”

    “妙啊。”一言既出,就好幾個人在捧話,“丞相果然好方法。”“不愧是元老啊。”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皇帝皺皺眉,當著我的面就這麼露骨。不過也沒什麼理由拒絕。

    “久聞陳玉泉公子是京城第一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是琴藝,據說一曲《鳳求凰》引得芸香樓的韻竹姑娘都出來親自把盞。”

    芸香樓是京城煙花之地的至尊,里面的姑娘都是有才有貌,一般的大家小姐都比不上。不少都是賣藝不賣身,高傲的很。光顧的客人也是有頭有臉的,生人一般都進不到芸香樓里面。其中梅、蘭、竹、菊四位姑娘是頭牌,分別有琴棋書畫四藝絕妙。這位韻竹姑娘就是以琴藝著稱。

    “哦?”皇帝來了興致,“若真如此,還請陳榜眼讓朕一飽耳福。”

    陳玉泉也正有此意,也不客氣,“請容臣獻上一曲《漁舟唱晚》。”

    “來人,備琴。”一聲令下,準備就緒。

    焚香的裊裊余煙中,陳玉泉端坐當中,面如冠玉,眉似黛山,好一個翩翩佳公子,瓊林之中微風拂過,大有羽化而登仙的味道。

    指尖清掃,陣陣音符流出,如山泉清響,如古寺鐘鳴,時而連綿不絕,時而點滴叮咚。余韻徐歇,繞梁不絕。只是一架琴,卻好似眾人合奏一般,凝響不絕,蕩氣回腸。

    一曲即畢,眾人鴉雀無聲,許久才回神過來,紛紛贊嘆︰“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

    陳玉泉回席,眼角帶著少許微笑。

    “狀元公?狀元公?”有人叫走神中的婉貞。

    “不知李狀元有何高技,可以讓我等一飽眼福。”

    原來如此,婉貞心里恍然,這是給我個下馬威。那麼,成人之美,何樂而不為。

    婉貞回過身來,向高高在上的皇帝頷首微笑道︰“微臣愚鈍,身無長處。只是埋頭苦讀還不曾領略聖人之言,其他技藝只是略知皮毛。不敢登大雅之堂。”飲過了酒,溫溫和和地說了這幾句話,里面卻藏著堅持。

    年輕的天子一愣,那霎那間的回眸,如同流星劃過黑夜一般的雙眼,那神采讓人沉迷。酒後的紅暈透上秀美的雙頰,粉面含笑。終于知道了什麼叫做天姿靈秀、顧盼神飛。

    ***

    “李狀元似乎不肯賞光呢。”見魏丞相臉色一沉,立刻有人會意,幫忙說話。

    有陳玉泉一曲壓場,也就沒有什麼人願意真的獻丑。婉貞也不例外,她從小習文練武,目的明確,心思從不放在別的事物上。縱然聰慧,琴棋等物她也是一點就透。然而,若想精深,這些都是極耗時日的,她淺嘗輒止,又怎能精通。

    婉貞施施然坐著,舉杯就飲,大有誰的面子也不給的意思。

    雖然皇上沒有責怪,但是臉色有些不尋常。梁振業心里想,還是幫幫他吧。隨即起身向皇上道︰“陛下,也許李狀元別的技藝並不精湛,但有一樣確實難得。”

    婉貞瞪他,小聲說道︰“不要給我惹麻煩。”

    “哦?是什麼?”皇帝問道。

    梁振業不理婉貞,笑著說道︰“李宛文武雙全,連臣都不放在眼里呢。臣願意與李狀元舞劍助興。”

    “梁兄這是難為我呢。”婉貞也站起來,笑里藏刀,“陛下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詞。”又瞪了瞪梁振業。

    皇帝看著婉貞縴細文弱的身材,與身邊高大挺拔的梁振業鮮明對比。雖不很相信,仍問道︰“真的嗎,李卿會劍術?”

    “臣句句屬實,不敢欺君。”梁振業一本正經的答道。

    看李宛雖然滿臉的不情願,但並沒有多少反對。美人舞劍那是何等美景。皇帝揮手道︰“快去準備,讓朕看看。”

    ***

    接下來的表演,已經讓皇帝心不在焉了。

    稍頃,有人來報,“兩位狀元已經準備好了。”

    玉階之下,婉貞換了一身衣服,淡藍色武生錦緞長袍、寶石藍的頭巾和腰帶,軟靴劍袖。手提長劍,站在那里有說不出的飄逸風流,俊雅非常。

    對面的梁振業還是那身青黑色金絲錦袍,襯出一身的英武氣概。

    這兩人在玉階下站好,眾人眼里都是一亮,暗暗豎起拇指,真是文秀武英,天降人才。紛紛站起身來觀看。

    梁振業在對面笑笑,道︰“李兄盡管出招,就當出出氣。”

    婉貞心知他是為自己著想,心里仍不禁有氣,“那我就不客氣了。”

    錚的一聲,長劍出鞘,婉貞身形一晃,如蜻蜓點水,飄逸靈動地一招“雁落白沙”。

    梁振業抽劍回應,身形穩重,頗有大將之風。

    開始還是一招一招,有板有眼的過手。漸漸的,雙劍越舞越快,閃動的銀光包裹住了一青一藍的二人。藍色的身影靈動而優雅,閃閃銀光如同林間的夜鶯;青色的身影沉著而有力,虎虎生威宛若長空中的雄鷹。

    眾人已經看花了眼。

    婉貞說不客氣就真的沒客氣。接著酒勁兒,長劍越舞越快,盡興的揮灑出來。梁振業的話,絕對能招架得住。沒什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在這瓊林勝地,以劍當歌,是何等的快事!

    梁振業暗暗心驚。本以為他的劍術不錯,卻沒想到好到這步田地。原是想幫忙,當個襯托而已,即使劍術一般,憑他武狀元的本事也能“帶”得像模像樣。沒想到剛開始的幾招,李宛這家伙就沒手下留情,逼得他連退幾步,連用了幾招家傳絕學才搬回局面。

    不能小視。梁振業精神抖擻,認真的與婉貞對劍。

    比起梁振業的氣力,婉貞自然是小了很多。婉貞在習武時就注意了這一點,她的路子是以巧取勝,虛虛實實,花式繁多。梁振業也看出這一點,小心謹慎,不敢冒進,而每一次進招,都是極有分量,立即讓戰局發生變化,讓婉貞心中佩服。

    兩人配合極好,竟是十分好看。周圍都是靜悄悄的,只听到當當幾聲金屬踫撞聲,眾人竟比剛剛听琴時更加聚精會神,仔細觀戰。

    一盞茶的功夫,婉貞自知長久下去不利于己,心生一計。她裝作氣力不支,漸漸縮小了門戶,改攻為守,引得梁振業近身來攻。看準時機,忽然湊上前,一手以劍鞘擋住梁振業的劍路,右手手腕發力,急轉直下,長劍一挑,逼他棄劍。

    梁振業恍然,心中明白,右手輕輕一甩,長劍飛了出去。

    婉貞見他已經棄劍,也不緊逼,後撤收招。

    忽然,婉貞左膝一麻,控制不住,身體一晃便要摔倒。

    梁振業上前扶住,輕聲說道︰“抱歉。”鼻息輕輕吹到婉貞的頸間。婉貞克制住自己的臉紅,低頭一看,心下了然。

    原來,梁振業甩劍出手時,已看準她腿部的膝跳位,他又力道十足,難怪婉貞腿部一時麻痹,完全控制不住。

    台上眾人觀察戰局,只見銀光已逝,武狀元長劍脫手,而文狀元卻倒在武狀元的懷里,倒是誰勝誰負呢?除了那些眼力出眾的,其他人都沒弄明白。

    成勛皇帝自幼習武,眼力非常,他自然全都看明白了,心中又驚又喜。而看到最後,不知為何,心里有點犯酸。

    婉貞閃身,以作揖來掙脫梁振業的雙手,“梁兄好功夫,李宛甘拜下風。”畢竟,招數拿捏的如此之準,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梁振業還在為忽然入懷的異香而希奇,見婉貞如此,臉上一紅,說道︰“多虧李兄手下留情。”

    那麼,倒是是誰勝了?台上眾人還是沒弄懂。
一、文曲異謠 第七章 兩稅之法
    “這些都是什麼混賬表章!你們給朕好好看看,國家大事就是這樣的糊弄了事的嗎?”金鑾殿上,年輕的皇帝龍庭震怒。下面站著的文武百官都為這怒氣所戰栗,伴君如伴虎,不知又是誰要倒霉了。

    婉貞站在殿末,遠遠的看著龍案之上震怒的天子,心想,一定又要有事忙了。

    瓊林宴之後,婉貞被授予從四品掌事隸屬戶部,其他進士大都是五品或六品,一半留在京內,另一半外放做官。梁振業則是從四品都尉隸屬兵部,與婉貞一樣,站在殿末。

    昨夜已經听到風聲,戶部呈上的賦稅統計與兵部、工部等其他一些奏報出入很大,也就是說,國庫空虛,各部的尚書之間互相指責,惹得龍顏大怒。

    “突厥近日頗不太平,戰端隨時將起。眾卿這個樣子讓朕怎麼能夠放心。”皇帝俯視下面眾多的文武官員,語氣里帶著不悅。

    “陛下,賦稅之法是先帝十一年時定制的,多年以來未曾改變。而我天朝國事日盛,兵部、工部等支出日益增多,因此才會有入不敷出的情形出現。臣以為,戶部應與其他各部商議,重新擬定賦稅之法。”吏部尚書兼參政知事王忠敏出列啟奏。

    “王大人所言甚是。”總算有人出來當和事老了,下面的大臣紛紛附和。

    陰沉著臉的皇帝,凜利的目光掃過大殿,應聲附和的眾臣立刻安靜下來。“朕不希望讓百姓的負擔加重,听聞黃河兩岸又有十幾個地方遭了災。這些地方,兩年的賦稅全免,戶部即日擬旨。”

    戶部尚書張蒙,忙出列答道︰“臣遵旨。”

    皇帝看著滿頭白發的張蒙,心中搖了搖頭。

    “從今日算起,為期三天,戶部所有五品以上官員,每人都要給朕上一份折子,擬寫新的賦稅之法。听著,朕不要長篇大論、博古攬今的聖人文章,朕只要能夠可行的好法子。”皇帝頓了頓,看這台下已經有些倉皇不安的群臣,“兵部也一樣,五品以上的官員給朕上關于募兵、練兵的新法,或者如何應對突厥動態的也行。寫得好的,有賞!”

    一語即畢,殿下眾人立刻竊竊私語,更有人紛紛出列︰“陛下,新法之事由各部的尚書侍郎商議即可,下面的官員各司其職,不應越職。”

    “陛下。”魏列夫沉聲喝道,周圍立刻靜了下來,“臣以為,陛下此舉雖然可以廣開言路,但未免不合祖制,只怕有人以旁門左道之言,擾亂聖听。不如讓各部內部會議,然後再呈與陛下。”

    王忠敏也出列︰“魏大人所言有理,陛下可以雙管齊下。”

    皇帝輕哼一聲,似有不滿。連前帝師都踫了軟釘子,誰還敢進言。眾人都縮了縮脖子。

    “戶部尚書!三日之內,你能將賦稅新法呈給朕看嗎?”冷淡的語氣帶著威嚴,使這位年過花甲的老臣也不禁打個寒顫。

    三日?可也太短了吧?新法倉促訂下,若有紕漏只怕又要惹來天威震怒。

    “這……老臣一定盡力。”不敢打妄語,張蒙用老邁的聲音遲疑地說。

    “唉!”皇帝重重地嘆了口氣,似乎生怕下面的眾臣听不到。

    婉貞想到這里,不禁莞爾一笑。

    “既然這樣,三日後,戶部會議的結果要呈上來,同時每名官員也要寫奏折上來。兵部、工部也一樣。就這樣定了。眾卿明白了嗎?”

    眾人齊聲唱諾︰“臣等遵旨。”

    ***

    下了朝,婉貞來到皇宮附近的戶部衙門處理公務。婉貞要做的就是將各地上呈給戶部的公文整理、記載好後分別交給長官尚書大人和副長官侍郎大人,並可以向上面給予一些建議。處理完這些,婉貞叫來侍者,將文書搬走、上交。

    婉貞拿出一本空白的折本,想起今天之上的情形,略加思索,提筆寫道︰

    臣宛言︰觀吾朝之稅制,天子寬厚,仁待黎民。然今私稅外加,貪吏得因循,浚己以求寵。民賦愈重,苦不堪言;而府庫不豐,蓋入私囊爾。故臣請以兩稅,定夏秋兩時,唯以資產為宗,不以丁身為本。由此,賦不加斂而增入,版籍不造而其虛實……

    正寫著,外面侍者進來︰“李大人,外面有人說是您的家人德雲,來給您送東西。”

    婉貞瞧瞧天色,已經到了晌午,想是德雲來送午飯來了。便應了聲“好”,出去接德雲。

    德雲站在朱紅大門外,見到婉貞出來,興高采烈的迎上去。還有點不情願地說道︰“公子,您也給我弄個門牌吧,總是要通報來通報去的,怪麻煩的。”

    婉貞道︰“傻瓜,要那個干什麼?這種地方你少來為妙,免得有躲不掉的麻煩。不是說過,不用特地送飯過來了嗎?我可以在外面吃。”

    德雲噘嘴說道︰“外面的東西多不干淨,我在家里特地挑你喜歡的做給你吃,多好。”

    “你啊,也不嫌累。”

    “哪有公子您累啊。”

    兩人邊說邊走,剛來到書房門前就听到里面有人問道︰“你們李大人呢?”“小的剛才見李大人還在,好像出去了。”

    婉貞推門笑道︰“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

    說話的正是馬天賜,里面梁振業正背對著門,站在書桌旁,手中拿著一本折本在看。

    見婉貞進來,梁振業放下手中的東西,道︰“想請你出去小酌一杯呢。”

    “對呀,李大哥,我們出去喝一杯吧。有個酒樓新開張,那里的竹葉青很夠味。”馬天賜也忙說到。

    “不好意思。我白天不想喝酒。”婉貞笑道,屏退侍者。

    梁振業看到德雲手里的食盒,說道︰“原來早有準備。看來我們是請不動了。”

    德雲笑道︰“見過兩位將軍。您二位不早說,不然德雲就多準備些酒食送來,就不必跑出去了。”

    “哎?好主意,”馬天賜說道,“我叫下人定了飯菜送來,不也一樣。”

    婉貞道︰“好,我讓人收拾桌子。”

    “我來就好了,公子何必叫他們呢。”德雲嘻嘻笑道,自去收拾了。

    “你這個書童真是伶俐。”梁振業站到婉貞身旁,若有所思的笑著。

    婉貞心念一動,臉上卻不顯聲色,坦然注視梁振業,答道︰“是啊,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

    菜肴擺上,德雲被婉貞硬拉坐下,四人一起邊吃邊聊。

    梁振業道︰“李兄以為,今日陛下早朝時的意思如何?”

    “我倒真佩服皇上的心機,演得那麼真,可是不容易啊。”婉貞不緊不慢的吃著菜。

    “早朝時,我就見你這樣笑。有什麼快點說出來。”梁振業催促道。

    “你想,這些奏章是兩三天前就到皇上手里的,為什麼今天早朝才發怒?”婉貞看著一臉茫然的馬天賜,笑道︰“皇上與知事王大人一唱一和,配合的甚妙,終于給我們這些初生牛犢爭取了一個機會。”

    “我只道是皇上力排眾議,你說這里還有王大人的事?”梁振業皺眉細想。

    “當然。你看這次我們留在京城的人,沒有一個去了禮部、國子監、翰林院這樣的地方,全都到了戶部、工部、刑部這些要緊的地方。你們武舉那邊,听說也都是到了兵部、禁軍和留守府里了。這可是身為吏部尚書的王大人幫了陛下一個大忙。”

    “這倒是沒錯。”梁振業道,“真沒想到。外面人還都說皇上對王大人並不十分親近,因為王大人對魏列夫不敢拂逆。”

    “不會明著來。”婉貞靜靜地說道,“這是要像抽絲一樣,不聲不響的慢慢來。”

    ***

    晚上,婉貞回到家中——中了狀元沒兩天,婉貞就從驛站搬了出來。驛站人多眼雜,婉貞就在皇城的東北角買了一座小宅子。又以愛清靜為由,造了個院中院——那宅子本在一角處有個花房,用一個月亮門與住院隔開。婉貞索性又添了個門,將此處作為書房,晚上與德雲就在里面休息。另雇了兩個僕役都在外面,不許進來。

    所幸德雲是個理家好手,這些家務事都有德雲照應,不用婉貞操心。

    “小姐,別寫了。水準備好了,洗洗休息吧。”德雲拉過伏案的婉貞,“快換衣服,我最看不得你這樣。”

    “好,我已經寫完了。”婉貞站起來,德雲幫她寬衣。

    寬大的官服解開,里面是白色的襯衣,還有比那綢緞衣服更加柔軟白皙的少女肌膚。

    德雲將襯衣也解開了,可里面的不是少女應有的肚兜之類的內衣——

    赫然出現的是,一圈圈纏繞著繃緊的紗帶。

    腰間厚厚的繃帶用來加寬腰身,使身材看起來不那麼縴細;

    胸部的繃帶則勒得緊緊的,不讓女子的特點那麼明顯;

    靠著這樣的化妝,婉貞才不至于讓人太起疑。

    德雲解開胸口的繃帶,白皙的皮膚上露出一圈圈紅色的勒痕,德雲看的心痛,婉貞卻像難得喘口氣一樣,輕輕拍著胸口,咳嗽了兩聲。

    “我明天輕一點吧,這樣對身體不好。”德雲輕聲說。

    “不用,我不覺得怎樣。再重一些也沒事。”婉貞故作輕松的笑道。

    “不行,你這兩天又瘦了呢,我要看著你,不能再瘦了。不然我纏帶子也麻煩。”德雲破涕為笑,扶起婉貞去沐浴,“早些睡吧。明天又要早起呢。”

    “好。”

    “對了,德雲,以後看到梁振業小心一點。”浴室中,朦朧的熱氣使秀美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雲里霧里一般。

    “小姐說今天那個梁公子嗎?他怎麼了?難道說他認出我了……”

    “我也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婉貞悠悠的說,一面灑水在身上,“不過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不怕。大不了,我就說是公子爺的小妾,看他還能說什麼。您裝得這麼像,他們肯定看不出來。”

    “死丫頭,臉皮越來越厚了,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婉貞笑罵,“我只怕,他愛上了你,和我要你,我可怎麼辦?嗯,只要他肯娶你作正室,我就答應。”

    “小姐!”德雲怪叫,又打又鬧,水花濺起,“這次可是你瘋話連篇了。”

    “放心,我的姐妹,什麼做不得。將來我一定幫你尋個如意郎君,他要敢三心二意,我就治他的罪。”婉貞也越發起勁了,兩人鬧的水花四濺。

    “我只要陪著小姐就好了……”

    “那可不行……”
一、文曲異謠 第八章 群英匯談
    清晨的陽光灑在寬敞潔淨的宮殿台階前,下了早朝的官員陸陸續續地走在上面。仰望藍天,鳥群在宏偉的皇宮上空飛過,發出奇異的響聲。婉貞停下腳步,一種渺小感襲上心頭。忽然想起養父對她說過的話︰“做人做事,但求無愧于心。”是,無愧于人這一字立于天地之間……

    “在想什麼?又在練猜心術?”低沉渾厚的男聲在背後響起。

    是梁振業。婉貞不用回頭也能知道。

    “沒有。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婉貞用沉著的語氣淡淡地說。

    “今天早朝還是沒有動靜呢。”梁振業半是自言自語。

    婉貞知道他說的是關于奏折的事,“嗯,昨天都交上去了。大概在準備什麼吧。”

    “對了,中午我和天賜過去你哪里。”梁振業說得好像人要吃飯那麼順其自然。雖然的確是吃飯,婉貞不禁皺起眉頭,“你們不在兵部好好待著,總過來找我干什麼?同僚之間不要籠絡一下嗎?還是兵部只有你們兩個有朝氣的年輕人?”

    “說對一半。”梁振業臉上露出好脾氣的笑容,“長輩們實在太多了,不過,你那里可以很輕松的吃飯啊,你家的飯菜又特別好吃。”

    原來是德雲引來的兩只饞蟲,算了,“我倒是沒關系,小心別人看到會嚼舌頭。”

    “原來你也會考慮別人的說法啊,我還以為你整天沉著臉,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呢。”

    “是為你們擔心。我不在乎。”婉貞又冷哼一聲。

    “我們也不在乎。”梁振業笑道,“你不是答應作天賜的半師半友嗎?我們就是亦師亦友了。”

    “要上工了。”婉貞沒理他,邁開步子走了。

    背後梁振業似乎笑得很開心。

    ***

    本來是要安安靜靜吃個午飯的,先是被拉著要去喝酒,婉貞好不容易推辭了;正在等德雲,兩個吃蹭飯的也到了,天南海北的亂說一頓;好不容易說德雲來了,忽然有旨意到,婉貞等人立刻被召入宮。

    御書房外已經有四五個人在等候了。婉貞遠遠看到,認出了幾個︰去了工部的榜眼陳玉泉、即將外放幽州做官的探花孟昌、樞密都承旨楊中庭和那日在茶館中所見的綠衣書生、翰林院侍講齊家疏。旁邊還有幾個內侍等候。

    御書房里,龍椅之上的天朝皇帝已經在等候。見眾人進來,便吩咐賜坐備茶。

    “眾卿的折子,朕都看過了。不過還想听听你們的說法。”雖然是愉悅的眼神,還是能感到那目光中的威嚴和命令。坐在最近處的陳玉泉見了,就要站起。

    皇帝揮揮手,“坐著說吧。”

    “是。陛下,正如微臣在奏折中言道,工部報請的重修教坊、梨園等京內一些場所,並不必要。教坊、梨園本是皇家風雅之所,應著重皇家莊重、高貴。一味得擴建改建,只有奢華,反不適宜。況且邊疆戰端將起,此時重修更加會引起將士們的不滿。臣以為,這些場所可暫緩。相反的,加固城池、重修兵營、擴充軍需就不能耽擱,須盡快進行。”

    皇帝笑了笑,“你可知,教坊和梨園都是先帝的鐘愛之所,心血所在?”

    陳玉泉昂首答道︰“臣以為,先帝已逝而陛下初登大寶,更應大展拳腳,振作朝綱,開創一番新基業。先帝在天之靈,一定會比看到陛下保護好自己的玩物更加欣慰。”

    皇帝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一沉。下面鴉雀無聲,陳玉泉話中帶刺,不知是否觸到了逆鱗。

    突然,龍椅上的人哈哈大笑起來,眾人相顧無語。只听到皇帝笑著說︰“不錯不錯,很有前途。沒想到父子之間的差距這麼大。”

    眾人都舒了一氣,程恩呈上茶,賠笑道︰“皇上,陳大人真是諫臣啊。”

    哪知皇帝眉頭一皺,沉聲喝道︰“哪有你的事?下去!沒事不許人進來。”

    程恩嚇得忙請罪,訕訕的離開了。

    婉貞在下面看著,心中好笑︰這個皇上,變臉比變天還快。不過也就因為這樣,才能坐在上面吧。

    接下來是孟昌。他提出希望效仿前朝,增設州牧一職,對地方官員著重檢點。他說,自己在家鄉就能看到,地方官們對上面的旨意有怠惰之行。“這還是離京城較近的地方,就不知那些遠的地方怎樣了。”

    皇帝點點頭,似乎有些猶豫,沉思了一下。示意下面繼續說。

    樞密都承旨楊中庭是前科的武舉,放榜後供職樞密院。他比婉貞等人要年長一些,為人沉靜詳慎,婉貞對他也多有耳聞。他提議的是雁門關附近和幽州等重鎮兵力部署。他講的條理清晰、思維敏銳,婉貞等人都暗暗點頭。皇帝也說了一句,“讓你做都承旨似乎有些委屈了。”

    然後就是婉貞。婉貞略略躬身,道︰“臣請兩稅法。此法前朝有雛形,未能久用,並非是法不好,而是用人不當。此法若能推行,必須做到︰不加外稅,取信于民;官民一視同仁,皆為國家效力;而陛下如若執行此法,必須貫徹到底,決不能半途而廢,遇難而退。若陛下旨意堅決將此法推行開來,下面的臣民見到必然對新法誠心盡意。不然,不但新法夭折,只怕連陛下的威信都受到威脅。”

    “你的意思是,如果照你的方法辦就必須一直做到底?不然就會玉石俱焚?”皇帝用平和的語氣緩緩地說道。

    “是,陛下。此法對平民百姓有利,同時又增加國庫,實際上就是讓權貴出血。”婉貞冷靜地笑了下,“這樣一來,權貴們必然會加以反對甚至聲討。然而這確實是在不加重賦稅的情況下,最好的法子。我朝有封地賜土的舊例,時至今日,由皇親貴族佔的土地已過大半。百姓有人無地,貴族有地但不繳稅,國庫怎能不空?這還不算那些偷了,漏了的人。長此以往,只能是窮得更窮,富得更富。

    “陛下如果能行此法,百姓必加愛戴,這就取了人心。這是其一。削弱權貴重臣勢力,確保皇室根基穩固,這是其二。民心所向,國庫豐盈,我國力昌盛,周圍的外族藩國必然不敢輕舉妄動,邊境平穩。這是其三。有這三條,我朝盛世至矣。”

    皇帝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說得這麼明白,想必也知道有多難了吧?別的不說,你自己就會變成千夫所指。”

    婉貞笑道︰“微臣倒不怕遭人非議。只是不想變成商鞅。”商鞅變法雖成,卻被貴族們泄憤,遭車裂酷刑慘死。婉貞言外之意就是,皇帝,你可不要把我當成棄卒,我寧可貶職返鄉。反正最後也是會這樣。

    皇帝微微一笑,臉上還有猶豫的神色。

    梁振業見狀,道︰“陛下,臣所寫的募兵新法,也是要以李大人的兩稅法為基礎。由此法作保,募兵新法才會有所作用。”

    “對了,朕看到這里也是這樣想的,難不成你們在下面商量好的?”皇帝問道。

    梁振業道︰“是臣抄了李大人的東西。”轉頭對驚訝的婉貞笑道︰“那日在你桌上看了一眼,有所感觸。基于其寫的募兵法。”婉貞皺眉。

    “陛下,如果像兩稅法那樣不再以人丁為主納稅,那麼逃戶逃籍就沒必要了,人丁一定會增多。這時,就可以挑選適宜年齡的新兵加以訓練,兵力自然加強。詳細的臣都寫在折子里。但兩稅之法是礎。”

    “朕知道了。繼續說吧。”

    之後,天賜分析了突厥的動態。他似乎在邊疆生活過較長時間,對突厥習俗很了解。建議對突厥恩威並施,降服後再招和。

    皇帝贊賞了幾句後,目光終于落在末席的齊家疏身上。

    “你雖然不夠品級,但也上了折子。這倒沒什麼,關心政事也好。不過你寫得不明不白,朕看不大懂,叫你來解釋清楚。”

    齊家疏微微笑道︰“既然陛下要清楚的,臣就直說吧,微臣希望陛下徹查十年前梁、陸、甦等人通敵叛國一案。”

    “什麼?”一言既出,房間內幾乎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此案當時震動朝野,受牽連的人數不少,即使隔了這麼多年,很多人對此都很敏感。

    婉貞、梁振業、馬天賜幾人更是驚奇,一言不發地看著齊家疏。

    齊家疏道︰“臣沒有參加科試,只因一點名聲被舉薦在翰林院做個閑差,平日看看書讀讀史而已。日前,臣看前朝紀錄,先帝十幾年的時候與突厥的幾次交鋒很有蹊蹺——幾乎都是在先帝抱恙,不能親自處理大部分朝政的時候,還有很多事情,可以看出不妥,但卻不一定是那三家所為。這些,臣都寫在奏章里,陛下一看便知。”

    “你是說,梁、陸、甦三家是被冤枉的?”

    “是。”極其肯定的語氣。

    “有什麼證據?”

    “現在沒有,但是,當時就未能定罪,不是嗎?梁、陸二人獄中自盡,甦大人則是在家中發現尸首,疑似自盡。這些都是疑點。結案說是畏罪。但,卻不見得果真如此。然而,朝中有人里通外國,卻很有可能。如果三家真是冤枉的,那麼也就是說內奸還沒有鏟除。而與突厥戰端將起,內奸不除,我軍勢必處于劣勢。所以臣請徹查前案。”

    ***

    凌禎的“古典知識小提示”^-^

    那個,呵呵,這一章就像是討論課,不少東西還是挺悶的,不過啦,因為要過渡麼,大家還是看看吧。好了,簡單的解釋一些名詞。

    樞密都承旨︰這個是宋朝的官名。主管就是軍事顧問,官階不高,文武都行。基本就是皇帝有什麼問題就找來問一下,嗯,似乎是閑職。所以,才讓皇帝覺得屈才了。

    兩稅法︰這個是唐朝中期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宰相楊炎奏請改行兩稅法。後來因為不能貫徹實行,所以夭折了。但是,以後的很多變法都有它的影子,說明法令還是好的。凌禎在這里借用一下,並加以改造。楊大人,您不計較版權的問題吧?呵呵^^。

    至于梁振業的募兵法,呵呵,凌禎用了現在的征兵法,在古代算是創舉吧。

    還有翰林院侍講,這是偶在清朝的官職上看到的,隨手拿來就用了。呵呵,大家不要打我啊,忽略吧。
一、文曲異謠 第九章 朝堂爭論
    “梁、陸二人獄中自盡,……說是畏罪,未必可信……”

    齊家疏的話一直回蕩在婉貞耳旁,讓她徹夜未眠。

    東方的天,已經發白。德雲前來喚醒婉貞,為她梳洗。

    ……說是畏罪,未必可信……

    不錯,她以前怎麼沒有想到呢,以父親那種剛強堅毅的性子,怎麼可能在還沒有定論的時候就自盡呢?

    父親問天無愧,她深信著。

    那麼,如果不是自盡的話,也就是說……

    齊家疏的話再次響起——“甦大人的尸首在家中被人發現,疑似自盡……”

    甦豐臣與父親的交情很好,父親下獄他必然有所行動,難道說這些……

    婉貞背後一涼,身體微微顫抖。這麼多年一直以為父親是自盡,這樣看,只怕另有隱情啊……

    “小姐,怎麼了?是不是我的手太重了?”德雲察覺到婉貞的異樣,輕聲問道。手上纏繞繃帶也松了松。

    “沒事。不要太松了,快到夏天了,要不我的肩膀上也纏一些吧?”

    “多熱啊,您也不想想……”德雲又開始嘮叨了。

    婉貞將德雲的注意轉走,又開始思索昨天听到的話。沒錯,父親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是真的被人害死……

    一邊思索,動作也沒有放慢。穿衣戴帽,眨眼的功夫,婉貞出了家門。

    東方放白的時候,這位女扮男裝的狀元與那些烏紗官袍的官員一起,涌上了皇城金殿,朝議國家大事、社稷春秋。

    ***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啊,這是動搖社稷的大事啊……”

    “陛下,請三思啊……”

    “陛下,這是違反祖制的啊……”

    “陛下,此舉一定會動搖社稷根基的……”

    成勛皇帝在早朝上將昨天御書房里部分眾人的意見講了出來,立刻引起群臣的議論,如孟昌的設州牧、陳玉泉的工部案等。但這些都是議論,而像兩稅法的情形就不是議論了,那是排山倒海的非議。

    兩稅法遭到了群臣的一致反對。

    婉貞沉靜的站在殿末,既沒有站出來爭辯,也沒有調停的意思。仿佛那些吵鬧與她無關,她只是個不相關的外人。

    成勛皇帝沒有攔住七嘴八舌的諫臣們,他早就料到了這個局面,不過想看看眾人的態度。話說回來,這個李宛還真沉得住氣。被人說成這樣,還穩穩當當的站在那里。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這不是一點反擊余地也沒有了嗎?你這個提議者都不說話,這叫朕如何撐下去……

    下面聒噪的諫臣們已經說得口干舌燥,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只是上面的天子久久沒有動靜,那個乳臭未干的大膽小子李宛也沒有出來反駁。這讓他們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就像狠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白費勁了。

    “陛下,臣等說了這麼多,陛下現在的意思如何,也請示下。”終于,三朝元老的魏列夫說話了,帶著其特有的威勢,讓皇帝不得不表態。

    “這個,朕也明白諸位愛卿的顧慮,不過,朕想諸位也該听听李卿的想法。”李宛,你快點給朕站出來說話。

    “陛下,李宛年紀輕輕,獵奇旁門左道,不過想以新奇邪術,博得皇上的青睞,請您一定要……咳、咳……”終于因為太激動,戶部尚書張蒙一口氣上不來,咳嗽不止。

    “張卿,不要著急,朕听著呢。”帶著年輕人調侃的語氣,皇帝有些惡劣的笑道。

    原來在等時機啊。

    看到大部分的諫臣都已經氣喘吁吁,不少還面紅耳赤,兩眼瞪得老大。精力用得差不多了,婉貞微笑的走了出來。

    明顯是以逸待勞麼,梁振業在一旁想著,李宛這家伙,還真有你的。

    婉貞站在金殿中央,審視著跪倒一排的老臣們,帶著復雜的眼神,嘴角上揚,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微笑。

    成勛皇帝注視著殿中央的他︰高昂著頭,沒有像眾人那樣俯首拜倒,挺拔的官服襯托著優雅的站姿,俊美的臉上帶著高貴的笑容。那種華貴的氣質讓皇帝心中一振,有一種折服感讓他相信︰這一定是最後的勝利者。

    同時,另一種想法是,他,只能用“美”來形容了,所謂“美人”不過如此吧……

    “敢問張大人,可知先帝元年的稅戶是多少?今年的稅戶又是多少?”婉貞不卑不亢的問話之中又有幾分咄咄逼人。

    “這個……”

    本來也沒有想听到答案。婉貞昂然道︰“先帝元年的稅戶是兩萬四千六百七十二戶,而今年的稅戶是兩萬零一百九十八戶。比二十多年前整整少了四千四百七十四戶。

    “請問這些稅戶到哪去了?”

    張蒙頭有些暈,人老了,哪能那麼快反應過來。

    “逃掉了,戰死了,或者病死了。先帝年間與突厥大大小小交戰七八次,病災每隔兩三年就會有一次,這些都是原因。

    “敢問諸位大人,可知先帝時不用繳稅的貴族共有多少戶?現在又有多少戶?”婉貞繼續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記錄備案的大都是需要繳稅的戶籍,卻沒有人統計過不用繳稅的貴族究竟有多少,因為畢竟是少數。

    “先帝元年時,共有七千零三十戶,現在已經有九千一百六十八戶了。這是李宛在戶部整理文稿案件時合計的。我朝太祖年間,這樣的貴族不過兩千多戶,而現在的數目已經是國家不得不考慮的重點。”

    隨後,婉貞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列舉出了太祖年間、先帝元年和現今種種數目的對比,包括土地、稅款、消耗、軍費、工程款項等等。各種數目精確到每個,既清晰又準確,令殿上的每一個人瞠目結舌。那抑揚有力的音調道出了那些冗長繁瑣的數目,沉重的落在那些反對的大臣心里。雖是沉靜悅耳的聲音,也並沒有逼迫的意味,但是其中有一種威嚴讓人駭然,不得不恭恭敬敬得听著。

    龍椅上的皇帝已沉浸在這聲音之中,凝目深思。

    鏗鏘的回音遠遠的傳到殿外,傳到宮外,傳到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傳到那片遼闊國土的每一個角落。

    山河傾听。這位女扮男裝的巾幗奇才,沉著冷靜地剖析社稷、指點江山。

    “面對這樣的狀況,又即將于突厥開戰,請問各位有什麼良策可以充實國庫,重振國力?”

    半響,總算有人回過神來了。

    “即使這樣,也不能將人丁制廢除啊,還要向貴族征稅,貴族都是朝廷的功臣吶。怎麼能夠像功臣伸手呢……”

    雖然這樣說,聲音卻越來越小,就像底氣不足。不只是身體累得,還是腦袋累得。

    “人丁制並沒有廢除,以後征兵、征工都會繼續運用。只是不再做征稅的標準。以資產多少來賦稅,不過是依據各戶實情能力來為國家效力,比人丁更加公平。

    “至于貴族功臣,也一樣是國家的臣民。正因為他們有功才給予優待。現在國家面臨難關,功臣就袖手旁觀了嗎?這又算是什麼功臣?

    “國家的法制本來就應該一視同仁。更何況貴族和功臣的財產都是從哪里來的?都是下面的百姓供養和皇上的恩賜。如今到了緊要關頭,不思報恩反而要加重百姓的負擔,這又怎麼說呢?

    “所謂官員,應視百姓為子女,是為父母官。哪有父母寧願子女受苦,自己也不願意分擔半點的呢?”

    一番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群臣見辨不過婉貞,紛紛向皇帝叩首道︰“茲事體大。不能听信李宛一面之詞,望陛下三思。祖制怎能動搖?國體變更會引起大亂。”等等。

    皇帝卻說道︰“眾卿現在仍是這麼說,如何能讓朕信服呢?”

    說罷轉身離去,程恩忙宣布退朝。

    丟下了滿殿的文武百官,但是,在快要走到後殿的時候,皇帝不禁回頭望了一下依然站在那里泰然自若的李宛,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欣賞?是滿意?似乎都不對,都不足夠。

    ***

    “想不到你還有這手,真是精彩。”梁振業拍了拍李宛的肩膀,“以後我可不敢得罪你,記得這麼清楚,只怕你報復我,我都不記得是為了什麼。”

    “說我小肚雞腸嗎?我怎麼會那麼無聊。”婉貞只是覺得搭在肩上的手很別扭,想讓他放下來,又不好做得太明顯。

    “對了,也不能和你吵架。絕對說不過你。看那些老人家被你氣得。”梁振業沒在意,還在調侃著。

    “算了吧,”婉貞眉毛一挑,一轉身,甩掉了他的手,“等一下就有我好瞧的了。”

    正說著,一個差役跑向婉貞,“李大人,張大人讓您過去一趟。”

    “來了。”婉貞笑道,“他們怎麼不嫌煩啊。”

    “他們怎麼是你的對手。哈哈,今晚我請客,算是慶功。咱們好好喝一頓吧。”梁振業說完擺擺手就走了,扔下婉貞一個人站在戶部衙門外,也沒听婉貞的答復是什麼。

    “又要喝酒嗎?”婉貞皺皺眉,拒絕都來不及說出口,“比起這個,還是喝酒更麻煩一些。”

    婉貞踏入戶部的大堂,所有人都聚在那里,明顯壓抑的氣氛。

    張蒙陰沉著臉,花白的胡子一抖,喝道︰“李宛,你怎麼寫出那樣不象話的東西呈給陛下。真是大逆不道。”

    婉貞道︰“李宛提出稅案的緣由已經在早朝時說清楚了,大人是沒有理解還是干脆沒有听清?”實際上是暗喻老人家是耳背,還是反應遲鈍。

    “你……”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張蒙給戶部侍郎趙衡使了個眼色。

    “哎呀,狀元公,張大人當然不是沒有听清,而是你這樣做實在不合規矩。哪有不上報就交上這樣的東西的?這是逾越。”

    “這是皇上的聖旨。不遵從就是抗旨不尊。”婉貞從容答道。

    “那你之前在戶部會議的時候怎麼不提出來?根本沒說就這樣呈給陛下,就是想出風頭麼。”另一個人道。

    “敢問各位大人,如果李宛會議的時候提出這個稅案,諸位大人會通過嗎?會讓李宛呈給皇上嗎?”

    “這個,自然有待商榷……”

    “這就是了。李宛的目的是想讓皇上看到我這份奏折,如果給了諸位大人看,諸位一定不許,那麼我的目的不就達不到了?如果違反了諸位的意願還是呈給皇上,這就是真正的逾越。像現在,這只不過是李宛個人的意思而已,皇上要賞要罰,其他各部的大人怎樣指責非議,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李宛即沒有冒犯諸位,又達到了目的,皆大歡喜啊。”

    “這是什麼話。你這樣做,是冒犯了所有的人。”張蒙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

    “只怕大人的所有人並不包括下面的平民百姓。”婉貞冷冷得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了,在下先告退,還有公務要處理。黃河地區的賑災事宜還要盡早處理。”
一、文曲異謠 第十章 芸香竹綠
    當天晚上,婉貞被梁振業拉起來就走,說是去吃酒。因為早朝時的關系,今天婉貞的工作意外的少。“只怕會被當成閑人一樣冷落起來呢。”婉貞心里明白。這滿朝的文武也可以說是皇帝的另一個後宮,這里也是有冷宮,有爭風吃醋和冷暖寵辱。婉貞這樣想著,不禁笑了出來,不知自己的這種想法讓那些胡子拉碴的家伙們知道會怎樣。一想到,張蒙、趙衡那些人像後妃們一樣鶯歌燕舞地獻媚討好皇帝,婉貞再也忍不住,撲在桌上笑了起來。外面的不知道情況,還以為李大人遭到上司訓斥,正在悲泣。

    “這位李大人啊,本來只要安安穩穩地按照上面的意思做事,憑他的相貌才氣,以後一定能夠飛黃騰達的,只可惜,這一出風頭,就怕再也沒有好果子吃了。”

    “是啊,听說有幾位大人都在打听他娶親沒有,想攀親呢。這回啊,沒人理嘍。”

    所以,梁振業叫走婉貞時,她也沒有反對。雖然是女子,但是這些日被他們灌的,酒量也有了幾分。可是,越走越不對勁。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婉貞越想越不對,看著周圍燈光曖昧不清的酒樓,里面還傳來陣陣嬌聲嬉笑,周圍的路人也有一些像是酒鬼的人,嘴里狂言浪語,放蕩不羈。一些女子就站在門口對匆匆路過的人們招手,媚笑。看得婉貞心里一陣發毛。

    “喂,到底要去哪兒?不是八仙樓嗎?”婉貞叫道。

    “你這麼大聲干什麼?從來沒來過這里嗎?”婉貞搖頭,這個陌生的地方真是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警惕。梁振業無奈的笑笑︰“你這家伙也太正人君子了吧?這可是京城里男人最喜歡的地方。”

    “什麼最喜歡的地方?你說清楚。”婉貞驚恐地瞪起眼楮,千萬不要是……

    “以為你什麼都明白,現在看來還是一個小孩麼,還不如天賜呢,哈哈,這回讓大哥來教你吧,這是花柳街啊。”梁振業很得意地說。

    果然……

    婉貞隨師傅走南闖北的,各種世面都知道,自然不像那些養在深閨的小姐。但是,這些都只是听聞,在婉貞心里,這里是那些貧苦女孩受苦受難的地獄。所謂的男人的溫柔鄉說法,讓婉貞感到惡心。

    “這種地方,我不去!”婉貞甩開手,冷冷地說。

    “不要說這種話,都是大人了,還害羞?以後還要成家,有夫人孩子,這麼靦腆可不行。”

    婉貞看著那張堪稱英俊、此時又顯得風流倜儻、豪情萬千的臉,真想摔一個耳光上去。“我對這種露水姻緣沒興趣。梁兄喜歡,請自便。”說完,轉身就走。

    “又說傻話了,什麼叫露水姻緣啊?這可是風雅之事,能見識很多呢。”梁振業拉住婉貞。

    “什麼風雅之事?!”婉貞一下激怒了,“梁兄可曾想過那些被迫賣身的女孩子的辛酸苦楚?男人們還要找他們尋歡作樂,在她們傷口上撒鹽,真是可惡。”

    梁振業看了她半響,語氣頗為沉重地說︰“你不是男人。”

    “什麼?”婉貞臉色蒼白,瞠目結舌。腦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麼好。

    “你是聖人。”梁振業忽然一笑。

    這家伙笑起來還挺好看的麼,不知迷倒了多少痴情少女。想一想,還是覺得可惡。

    梁振業繼續好脾氣的笑著說︰“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保證我們去的地方、做的事,絕對不是這樣的。我們去那里只是喝喝酒而已。大家都在等著了。快走吧。”

    被他這樣一說,婉貞也沒法子了。剛才那句話,已經讓婉貞嚇得魂飛魄散了,為了不被發現,也只好硬著頭皮,一聲不吭的跟著走了。

    ***

    來到一座雕梁畫棟、格外富麗氣派的庭院里,婉貞看到上面寫著“芸香樓”。“這里……這里就是……”

    “對,這里就是芸香樓。不用說,你也知道了。只怕連皇上也想來看看呢。”梁振業狡猾的一笑,“噢,我說了不敬的話唉。”

    婉貞則是用憤恨的眼神看著他,心里想著︰“你可以去死了。”

    “幫我保密啊。天賜他們可能等很久了,快點進去吧。”梁振業催促道。

    “他們?除了天賜還有別人嗎?我怎麼不知道?”婉貞愣道。

    “別廢話了,進去就知道了麼。”

    原來里面不僅有馬天賜、陳玉泉,還有孟昌,文科傳臚、孟昌的同鄉江海桐,進士賀丹楓,武生榜眼韓青、探花凌霄等眾人。

    各人相見入座。婉貞和梁振業因為來晚敬酒賠罪。江海桐、韓青等幾位年長一些的忙說罷了。

    不一會就有幾個妙齡女子過來敬酒,婉貞他們的地方一面靠牆,兩面有屏風,較為清靜,外面輕歌曼舞也能略見一二。與外面見到的那些不同,婉貞注意到,芸香樓雖是風月之所,熱鬧但不喧嘩,賓客大都自恃身份,彬彬有禮。這里的女子也不像外面那些輕佻放蕩,舉手投足都很有法度,儀態優美大方。

    “我可是硬拉李宛過來的,他臉皮薄,死活都不肯來呢。”梁振業還在調侃她。

    眾人听到大笑起來。江海桐用老大哥的口吻說道︰“李兄有所不知,這芸香樓的姑娘們只怕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矜持、嬌貴,那梅、蘭、竹、菊四美人,沒有千金,連一面都見不到,可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是啊。”韓青笑道,“誰能像陳公子這般,不花一錢,毫不費力的就讓韻竹姑娘露面啊。可見陳公子一曲千金。”

    陳玉泉忙謙虛地擺擺手。

    婉貞不想听這些,便問道︰“各位聚在這里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啊?”

    “當然是為了你的事啊。怎麼你還糊涂?”孟昌笑道,“今天早朝,兩稅法一提出就遭到這麼多人的反對,想想怎麼辦啊?”

    “怎麼辦?我倒是沒什麼,意料之中的事。”婉貞噙了一口酒,“有勞各位也跟著著急。”

    梁振業道︰“你這個人真不領情。沒有發現嗎?你的東西讓那些老人動了真格的了。我們提出的東西,即使皇上下旨頒布執行,只怕也會被敷衍了事,那些大臣們早朝時也是爭爭吵吵,動動嘴皮子算了。而你的兩稅法因為動了他們的根基,所以他們對這個是格外的關注。”

    “所以呢?”

    “也就是說兩稅法能夠執行的話,我們其他議案也就能真的執行下去。以兩稅法為開端,也是突破口,革新朝政。”梁振業說完,其他人也都鄭重的點點頭。

    “這樣啊。”婉貞明白了,有些感動,看著這些同僚、同科,婉貞突然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因為特殊的身份,婉貞平時獨來獨往,只有似乎有些淵源的梁、馬兩兄弟還比較長來往。

    這麼多人,這麼多有能力的人一起的話,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不要只說‘這樣啊’。大家要一起想個法子,讓陛下通過兩稅法。要知道,如果兩稅法最終被否決掉,不但你會受到處罰,我們的政令也會失去威信。我們這批新人都會受到打擊的。”梁振業繼續說道。

    “不成功便成仁啊。不過這麼多人的話,辦法也就有了。今天白天我就想到了,只不過覺得太過巧合,不大可能。此一時彼一時,有諸位鼎力相助,我們一定可以。”婉貞笑道。

    “是什麼?快說。”

    婉貞問道︰“兩稅法之所以提出,各位之所以上交議案,關鍵的緣由是什麼?”

    天賜道︰“國庫的問題嗎?所以陛下才動怒的……不對,”他看了看梁振業,又看了看微笑的婉貞,“是突厥!如果突厥不入侵,這件事就……”

    “沒錯!”婉貞斬釘截鐵的說,“這個案子本來就是要解決燃眉之急。如果一旦戰爭開始了,國庫空虛,老臣們心中慌慌,陛下就可以順水推舟了。”

    “問題時,突厥不知是什麼時候才會真正進犯,我們總不能等他們吧?萬一那些老人們等不及救治你得罪怎麼辦?”孟昌問道。

    婉貞的微笑地注視著孟昌,眼里閃著光芒︰“事在人為啊。”

    凌霄拍手道︰“高明!我明白了。”

    韓青也道︰“雖然危險,是個辦法。”

    “這種點子也愧他想得出來!”梁振業無奈的說。

    孟昌、馬天賜齊聲道︰“是什麼?”

    婉貞沒有回答反而笑問︰“孟兄將去哪里任職?”

    “這你們不都知道嗎?幽州……難道說……”孟昌恍然,“只是……只是……”

    婉貞眯起眼楮,微微笑道︰“只要作點小動作就好。完全是無心之過。沒關系。”

    說到這里,其他人也都懂得差不多了。江海桐和賀丹楓也說,“沒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在朝里,也會響應你的。”

    “這樣說的話,幽州的鄰州,雲州、祁州也是我們的同鄉,也許可以聯系起來。”孟昌說道。

    “噢,相州學館這兩年勢頭大增啊,甚至有人已經說出‘相州學派’這個詞了。”賀丹楓說道。

    江海桐是本屆中相州學子的首領,家中在相州也是豪門望族。他站起道︰“好,這件事我去聯系,務必盡力。”

    眾人繼續討論,直到二更時分,婉貞要回去,大家也就起身告辭。本是梁振業兄弟作東,老鴇卻來叫住陳玉泉︰“公子慢走,韻竹听到陳公子來了本想趕快下來,不成想有位先生一直想听琴,今晚就來了。韻竹才不得分身的……”

    陳玉泉道︰“其實姑娘忙著,就不勞煩了。在下這就回了,改日再來拜訪。”說罷就要與眾人離開。老鴇想攔,但見他這般冷淡,也不好作聲。

    “公子且慢。”一聲輕喚,帶著少女的羞澀和輕靈,木制樓梯上站著一個花季少女,青紗曼裙,窈窕身姿加上靈巧的臉龐、秀美的五官,果然是千金美人。

    這少女臉頰紅潤地走下來,嬌羞無限。“公子,那日听你講琴,還有少許不懂,可否再指點一二?”

    婉貞等人站在旁邊,凌霄道︰“茂林修竹、窈窕淑女,這位就是韻竹姑娘吧?”

    韻竹道︰“先生好眼力,小女韻竹拜見各位大人。”

    凌霄笑道︰“我們先走了,陳兄你就先留步吧。”

    “哎,我……”陳玉泉似有猶豫之色。

    “各位大人慢走。”韻竹向眾人拜別。

    眾人微笑離去。婉貞道︰“想不到陳玉泉還有這手。呵呵,那個韻竹姑娘也不錯麼,人又美麗,挺般配的。”

    “是啊,哈哈,這位韻竹姑娘很中意陳大人麼。”大家取笑道。

    “不過,要說般配可有些難呢。”江海桐道。

    眾人散去,雖是說說笑笑的,但心里都明白,明天開始,好戲就要來了。

    ***

    ***

    第二天,戶部集體上書,從四品掌事李宛逾職進諫,有不敬之行,要求停職。

    三天後皇帝下詔,李宛暫停戶部職務,調職翰林院。于是,李宛常以侍讀為名,被皇帝昭進宮侍駕。反倒比之前更得皇帝的寵信。群臣不滿,閑言碎語又出。

    聚會後的第三天,孟昌等十幾名新科進士,外放出京。孟昌半個月後到了幽州。

    兩個月後的一天,京里突然接到幽州的急報,說是四天前幽州的一個外縣遭到突厥人的襲擊,喜幸守軍有準備,已經擊退。但守軍也有傷亡。而且這批突厥人又可能只是試探性進攻,恐突厥日後大舉報復。幽州請求朝廷給予糧餉和人員的補充,並且作大戰準備。

    這份急件果然一石激起千層浪,緊繃多日的戰弦終于拉響,不少文人開始心里惶惶不安。誰也沒有懷疑幽州的請求,因為當務之急是國庫空虛,如何才能籌到糧餉,還有朝中多老將,還有的就是剛剛上來的幾個年輕人而已,可以派出的名將、干將寥寥無幾。軍中不少兵士也都老邁。各種問題交雜,解決的辦法卻毫無頭緒,不少人不禁想起兩個月前那批新進士的上書。

    “但是兩稅法動搖國家根基,違反祖制,萬萬不可。”有人進言。

    “愛卿倒是說說究竟兩稅法會怎樣動搖根基,違反祖制?愛卿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替朕籌到錢嗎?”皇帝問道。

    “這個,兩稅法上下不分、尊卑不辨是大逆不道啊。這個……”

    皇帝揮揮手道︰“朕明白了,眾卿是不想給國家出這個錢吧?連朕都願意縮減宮中用度,自減一半花銷來充實國庫,太後她老人家不但拿出自己珍藏的數件珍寶,還要求國丈家拿出家產捐給國庫,難道朕和母後也上下不分、尊卑不辨嗎?眾卿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

    明顯地看到龍顏大怒,又听了這番話,眾人只好不再出聲,更加憤恨這些天總陪在皇帝身邊的婉貞了。不知道整天都對皇帝說什麼,蠱惑聖听。但阻力依然在。皇帝逐下令︰幽州地區並雲州、祁州共三州十二郡四十八縣,因為備戰立刻行使兩稅法、新募兵法,執行有力的官員將受到獎勵。為朝廷貢獻大的家族將受到賞賜。

    沒有更好的辦法,而且新法的實行範圍在邊疆地區,京內豪族受到牽連小;只有三州行使,又是備戰需要。眾人也沒有再反對。

    為了貫徹法令,江海桐、賀丹楓等人立刻以州牧身份前往督察。為了備戰,韓青、馬天賜也前去幽州,督促征兵、備戰等事。

    戶部侍郎趙衡由于隱瞞家產,惹怒皇帝,並且患了急病(據說是嚇的),被罷職了。皇帝下旨讓李宛暫代戶部侍郎一職,並且總領新法之事。

    一個月後,幽州再次來函,已經查明,前次攻擊外縣的是突厥的部分逃兵。已經全部殲滅。然而,突厥最近也一直在征兵,突厥王的一個弟弟因為爭王位不成,已經率領己部數萬之眾向我朝邊疆趕來。同時,信函說道,新法在幽州受到擁護,一些富商還將自己資產無償捐出,希望能夠擊退突厥,保家衛國。不少年輕人參軍,軍備也有所改善。臣民一心,實我天朝之福、陛下厚恩雲雲。

    這樣一來,突厥入侵已經被證實,雖說之前有誤報嫌疑,但已經沒人會較真了。而且,這些事情在初戰交鋒中也是合理的。朝廷內外都在為作戰準備著,忙成一團。

    就這樣,事情開始發展了。婉貞笑道︰“我說過,只要作點小動作就好了。”
一、文曲異謠 第十一章 戰亂將起
    平隆四年,聖朝成勛皇帝登基的第五年十月,幽州傳來戰報︰突厥汗國的圖利可汗重病,十六個成年王子爭奪王位,召開了長老會議。王弟頡利頓王被長老會去除繼承權,又要求交出之前幾次大戰的戰利品,並對王儲繼承權一事不可過問。頡利頓王一怒之下率部眾五萬多人直逼雁門關,打算自立疆土。本月初三,頡利頓王抵達雁門關外,雁門守軍五千多人嚴守城門,兩軍僵持不下,幽州方面已派援軍和糧草救援,三天後到達。幽、雲、祁三州已新募得兵士約兩萬人,但因是新兵,還需訓練時日才能送去前線。幽州州牧孟昌、祁州州牧賀丹楓奏請朝廷派遣將領和大軍協力擊敗突厥,並希望以此為契機與突厥簽訂合約。奏章中說道︰突厥王彌留之際,子嗣內訌,兄弟反目,禍起蕭牆,乃天賜良機。我朝現國庫不豐、政議不統,百姓需休養生息,以求長治久安。若與突厥簽訂合約,可暫保我邊疆平穩,再改革弊政,則我天朝必國力昌盛,陛下乃中興之名君雲雲。

    奏報傳來,朝野上下第一關心就是派兵一事,由誰去領兵,抽調哪一部分兵力都成了討論的重點,只有少數幾個有心人注意到奏章後面說的看似是阿諛奉承的官腔,其實暗有玄機的幾個字——“改革弊政”,所謂的派兵助戰、擊敗突厥,其實都是在為這些做準備。

    魏列夫手里拿著這本奏章的拓本,手捋胡須,微微冷笑︰“這些舉子還真是有心,大概是想趁這次戰事建功立足,再提他們那些新政,哼,老夫會讓你們這樣輕易得逞麼。”

    “父親,”魏雁輝在一旁道︰“父親有什麼打算?哪些腐儒書生真得會這麼做嗎?也太不自量力了。”

    “已經不只是些書生了,只怕武官和老臣里也有人支持,就連皇上的心思也是向著他們,不然短短的時間里怎麼回鬧出這麼多事!不過,他們的實力還不足懼,這次他們想借以戰事打開局面,站穩根基。想得容易,不過沒那麼簡單。”魏列夫沉穩地說。

    “父親打算舉薦誰做主將?朝中老將雖多,但已不能用事,年輕的又多是今年才考上來的,有好一些與那幫書生有牽扯,不知父親心中刻有合適人選。若父親舉薦的人立了戰功,也算是父親的戰功,您的威望到時就無人能及了。就是新政之類的東西,皇上也要看父親的意思了。”魏雁輝道。

    “人雖然難找,但也不是沒有。我朝選將看重家世門第,所謂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宗室、宿將素來最為看重,以防兵變。梁氏滿門本來很是顯赫,然而終究為外姓,一被說成里通外國就查抄了滿門。現在剩下的就是皇後的娘家鄭氏了,鄭源雖老不能征戰,听說他還有兩個兒子,熟讀兵法,有其父之風,也許能夠任用。新政對外戚的勢力也損害不少,鄭家對那些學子不會有什麼好感。現在,皇後又不為皇帝寵愛,這個時候幫她一把,她以後對我們魏家都會感恩在心,那麼日後有變,也好辦很多。”

    “原來父親已有打算,兒子長見識了。”

    “雁輝,你做個準備,我想讓你去一下雁門。”

    魏雁輝驚道︰“父親?”

    “有什麼好吃驚,你是兵部侍郎,有了戰事自然要去前線督戰。我們魏家就是欠缺軍功,要是有顯赫的軍功就更加牢靠。你們也要為自己打算,沒有功績,我百年以後怎麼辦?你做這個侍郎沒做多久就有人說你毫無尺寸之功,完全是靠家里的蔭蔽。這個時候還不抓緊樹立根基怎麼得了?”魏列夫有些不悅,教訓兒子。

    “這個,兒子是怕他人猜忌,說我妒賢爭功……”魏雁輝不大情願,猶疑地說道。

    “這朝廷之上,風言風語幾時少過?因為這些就畏手畏腳如何成大事?你也到了立業的年紀了,凡事自己要想清楚。為父不會讓你真地去前線,但要到前方督戰,這是你兵部侍郎的責任,兵部尚書左啟明那里我會打點一下,你自己也要做下樣子。”

    魏雁輝見父親已經下定決心,自己就算不願也無濟于事,不如早作打算,逐拜道︰“兒子謹遵父親之命。皇上已下令文武官員可以自薦出征,兒子明日就遞表請戰。”

    “嗯,皇上要是讓你推薦人才,你就說樞密都承旨楊中庭。”

    “那個人?”魏雁輝不明就里︰“父親不是要推薦鄭皇後的弟弟嗎?這個楊中庭我們又不熟悉,資歷又淺,怕靠不住。”

    “前次皇上邀人密談,就有此人在。為父觀察過,應該是個將才,現在要盡量在新起之秀中培植勢力。明白嗎?”

    原來是要拉攏楊中庭,順便監視其他人。“兒子明白。”

    “再者,這樣一來就不會讓皇上覺得我們有意和皇後接近。你懂得怎樣做了嗎?”

    “是。”

    ***

    梁振業站在院門前,看著有些殘舊的木門和院牆。幾根雜草還長到了牆頭上、牆縫里,隨風搖曳。雖然如此,但仍讓人覺得很干淨、清爽。“果然是那個人的家里。”輕敲了幾下門,吱呀一聲,一個下人模樣的老者打開門,探出頭,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您是哪位?找誰?”

    梁振業道︰“可是狀元李宛大人的府上?在下梁振業是李大人的同僚。”

    “原來是梁大人,您請進。”看門老人連忙推開門,請梁振業進去。“我們這位李大人人是極好的,就是似乎不大合群,年紀這樣輕也不常出門去玩,也沒有同僚官員來拜訪,小的不識禮數,您還請見諒。”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嘮叨,梁振業被讓到中廳里。

    這是一間小客廳,旁邊有幾間不大的屋子,似乎都沒有住人。不一會兒,看門老人又給端上了茶,“這是德雲今早泡的,我們手拙,不能伺候這等細活,您多包涵。”

    梁振業看到院里還有一個十二三歲大的男孩子在掃地,似乎再沒有別人了。“李大人沒有雇丫環使女伺候嗎?”

    “沒有,就我們祖孫兩個。我和孫子相依為命,住在後面的那條小巷里,我兒子去參了軍就再沒回來,兒媳婦身體不好,幾年前就死了。我們的老屋都快塌了。幸虧李大人來了,買了這間院子,又肯雇我們這一老一小做事,索性讓我們搬來柱。這前面幾間屋子就我們祖孫兩個,李大人愛清靜,住在後面的書房里……”

    老人家嘮叨沒完,可是梁振業並不覺得煩,又知道李宛這些事情。總覺得這個人很不一般,對人若即若離,讓人捉摸不透,帶著一種神秘感。而這樣就更加想讓梁振業親近。

    正說著,清脆的嗓音傳來,“管老伯,瑾兒掃完地就去買今天的菜吧。香魚正是肥的時候,買一些來下酒。對了,瑾兒在長身體,也買點牛肉。”一個清秀少年站在院中,正是德雲。

    管老伯應聲出去,梁振業被晾在廳中。梁笑了笑,站起身來,與德雲招呼。

    “梁大人?”德雲吃驚的說道,“您怎麼來了?”又向管老伯問道︰“怎麼沒有通報。”

    梁振業笑道︰“我才來,找你們家大人有事,他在嗎?”

    “在,您請稍等。”德雲狐疑的轉過身,走向園中的一個小門。

    “你怎麼來了?”良久,婉貞才從小院里出來,看到梁振業劈頭就問了這麼一句。

    “阿,不要這麼冷淡麼。打擾你了嗎?還是因為上次硬拉你去芸香樓,你還在生氣。”梁振業笑道。

    “公子,你去了芸香樓?”德雲在一旁听得瞠目結舌。

    “有什麼稀奇啊?你們主僕還真是一個樣……”

    婉貞清咳了一聲,打斷了梁振業的話茬,“德雲,上茶。”

    ***

    “你還真是聖人呢。”梁振業看著院中那祖孫二人,口氣悠閑的說。

    “你來就是為了稱贊我?”婉貞不買賬。

    “還想求得聖人的指點。”梁振業笑了笑,看著臉色不善的婉貞。

    “李大人,這次出征你打算怎麼辦?”梁繼續調侃地問道。

    “我一介書生,不能披甲上陣,戰場沙地,報效國家,心中遺憾得很,只好在朝中盡職盡責,安頓後方,為聖上排憂解難。哦,對了,我還可以每天一炷香,祈禱我軍早日凱旋,平定疆土。”

    “你不是說真的吧?正經的,這次自薦出征,你有什麼打算?”梁振業皺皺眉頭重新問道。

    “我倒是說正經的,誰讓你突然跑到人家家里,又莫名其妙的說話。”婉貞不理他。

    “這麼愛計較,真是的。”梁振業不滿的嘀咕一句,雖然還想說不像男子漢之類的話,但怕被李宛直接掃地出門,生生咽了回去。畢竟,沒有打招呼就跑到人家府上,的確不合禮數。只不過他覺得李宛不是那種多事的人。現在看來,這個人脾氣捉摸不定,還要識時務才好。

    “好吧,直接說就是︰我要出征,希望你也來。”梁振業正色說到。

    “什麼?”婉貞很驚訝。

    “是,我希望統領先鋒營,這樣可以隨機應變,不會被管得太嚴重。你也一起來吧。我請你作我的軍師,雖然我沒那份能力,名義上你只是幕僚,但是我保證在先鋒營中,我敬你如上賓。”

    “可是……”婉貞覺得消息太突然,一事反應不來,“我雖會劍術,但是不過花拳繡腿,戰場上完全沒用。兵書也看過,也只是皮毛,戰陣布兵什麼的,更是紙上談兵。如此重托,我實在是……”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不過你肯出奇策我們當然更是高興。”婉貞疑惑地看著梁振業,“我們需要的是像你一樣,心思縝密、奇謀果敢的人,再說我們雖然熟讀兵法戰策,未免束縛其中。你多奇智,又比我們這些學武之人心思細密。有你在,就像前些時候的朝廷爭論一樣,我們一定有勝算。”

    “可是我不明白,這個……”這些理由都不充分啊。婉貞心里從來沒想過要上戰場,但是被這樣一說,心里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梁振業沉聲問道︰“梁、陸、甦三家是什麼罪名下的獄?”

    婉貞如同被春雷驚醒一般,心中種種線索開始匯集。

    “這次出征大量起用新人,我們都走了,就你一個人在朝中,單憑著皇上的寵信,你就能夠自保嗎?”說這句的時候,梁振業有些煩躁和不耐。

    “你是說,讓我去查看……”婉貞恍然,心中漸漸有了答案。

    “憑你的才智,一定可以從和突厥的交手中查出線索,我會派探子到敵營。查出以前的線索會比較容易。總之,大家一起來,一定可以找到證據。這樣一來,班師回朝後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的進行了。”

    “當然,你現在相當是戶部侍郎了,如果放不下身價,吃不了苦,就算了。”梁振業用激將法。

    “我懂你的意思。”婉貞白了他一眼,“不過,會不會那麼順利呢?”

    “做了才知道。”

    “讓我考慮一下,明天再給你答復。”

    “我請你出去吃飯吧。”

    “不用了。”

    “那我留下吃晚飯。”

    “沒準備你得份。”

    “不要這麼冷淡啊,上陣還要親兄弟呢。”梁振業又開始了。

    “你可以回去了。”

    “喂……”
一、文曲異謠 第十二章 塞外風沙催嬌顏
    第二天清晨,更換朝服準備早朝的婉貞沉思良久後,說道︰“德雲,我準備隨軍出征。你不便跟著去,還是收拾一下回去照顧老爺夫人。這里有管伯他們照看就好。”

    德雲本在幫婉貞更衣,听聞此話,震驚不已。“小姐,你怎麼會這樣說?隨軍出征,那是多危險的事?不論怎樣,您也是女子,女扮男裝在這京城的官場之上,已有許多不便;若是隨軍出征,有個什麼變故,德雲怎麼向老爺夫人交待?”

    婉貞溫和的拉著德雲,道︰“你的顧慮我明白。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我曾向師傅師母許下諾言,三五年便有個結果,然後辭官回家孝敬他們。你看我這假冒的身份能撐多久?一旦被查出來就是欺君、大不敬等等的死罪。所以,我只想趕快查出真相,為我親生父母昭雪,為無辜的重臣平冤,彈劾權臣魏列夫一黨。這樣一來,我只怕也成了強弩之末,趁機急流勇退最好。但並不一定事事皆隨人願,我也不想拖得太久。”婉貞笑道,“雖然我不想嫁人,但這官場也不想久留。此次出征,我權衡過,險中有穩,一旦有軍功,可以提位晉升,這樣就更有與魏黨較量的資本。而且我要從中查出當年的舊案,可謂重任在身。當年我父親雖沒有直接參加與突厥的戰爭,但因進言有功才站在與魏列夫對等的位置,而這也是日後我家破人亡的源頭。是福,是禍?我也說不清。”婉貞長長地嘆了口氣,略帶憂傷地微笑道,“總之,我不能讓你涉險,你跟我不一樣,回到家里去,好好侍候夫人,找一個可靠的心上人好好過日子吧。”

    德雲急道︰“小姐,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的。我家也是被人毒害,多虧老爺路過相救,我才保住性命。老爺帶我回來,說與小姐一起,大家都沒有當我是個下人,您自己也說與我情同姐妹,我也放肆大膽著,但卻真得當您是親姐姐。這次出來,夫人也答應了,就是要您身邊有個知根知底、可以交心分憂的人。我無法向小姐您那樣文武雙全,只會些小手藝、粗淺本領。不過一人在外有多難,您也知道,留我在幫著做些小事,分分優也好。只求您不要讓我走。”說罷,眼淚一串串的落下。

    婉貞搖頭嘆道︰“傻丫頭,我可是為你著想啊。你很好,所以我不想讓你有危險。我不能帶你上戰場,也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京城。要不然,我班師回來,你再從家里過來?”

    德雲知道她這是推托之意,一旦班師回朝,小姐、梁將軍這邊和魏列夫等人一定勢同水火,到時候更不會要她回來了。只是哭道︰“不行,我就跟著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婉貞無奈,本想今天午時候面見皇上,就說了出征之意,家里也要安排好。但德雲這樣也讓婉貞無法放心。畢竟,有德雲在身邊,婉貞也能輕松一些,但是德雲有危險,卻也不是婉貞想看到的。

    “算了,要早朝了。別哭了,快擦擦,讓人看見笑話。”

    “小姐,我不怕笑話,也不怕吃苦、困難、危險什麼的。我只是要跟著你,你出征,我不攔著,只是一定要跟著一起去。答應我,不讓我走,讓我陪著你。”德雲說完,便跪在地上,“你不答應,我不起來。”

    婉貞苦笑︰“又來這招做什麼,好,我答應你便是。”

    這時就听到管伯在院中叫道︰“大人,時候不早了,要早朝是不是準備走了?”

    德雲破涕為笑,應道︰“大人馬上出來,你們等著。”

    二人相視微笑。

    ***

    成勛皇帝坐在御花園中的鳳怡亭里,飲茶賞景。美景當前,而天子的心里想得卻是另一個身影。

    一個身穿官服精致優美的身影出現在一旁的池塘邊,正要通報,成勛皇帝一眼看到,吩咐道︰“不用報了,宣他進來。”

    來到跟前,那個聲音說道︰“臣李宛,拜見吾皇萬歲。”

    皇帝笑道︰“免禮。”雖然這些日子國事繁重,但一看到他的身影,心里就不由得高興起來。他多計謀,好才智是一方面,能讓人信任,能夠共同謀劃,讓人覺得安心,這也是他本身的才能。而且,美人本身就賞心悅目,這也是事實。

    “李卿,今日所為何事?”

    “陛下,臣請出征,特來懇請陛下準許。”婉貞說道。

    “你真要出征?不是和大家一樣只是上表說說而已?”皇帝有些驚訝。

    “是,陛下,臣意志堅定,希望能夠前往幽州前線。”婉貞沉聲陳述。

    “你身為文臣,要前往最前線,所謂何來?”

    “為報陛下知遇之恩。陛下下詔行使兩稅法,並讓臣代理戶部侍郎一職。這是對臣的信任。為臣應鞠躬盡瘁,相助陛下完整改革大業,中興我朝。現在幽雲地區因戰事行使兩稅法,臣應該親自前往督察,確保新法行使無誤。現在戰事又緊,臣能夠前往幽州助戰,那是微臣的心願和榮耀。微臣雖是一介書生,但也曉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願效班固棄筆從戎,請隨出征。”這一番話里,婉貞真真假假的心思混雜著,卻也說得振振有詞。

    皇帝凝神審視著李宛︰看來他決心已下,不管怎樣也要隨軍出征了。想到那俊美的容顏優雅的身姿會從自己眼前消失,到遠在千里的邊疆大漠中,任風沙洗禮、戰火摧殘,皇帝的心里莫名的傷感。飲了口茶,回想這些日子,李宛賦閑,常來趕前侍讀奉駕,君臣之間反而親近了不少。皇妹中意此人,自己也頗為留意。不知不覺竟有幾分舍不得了。可是,畢竟是臣子,為國分憂是本分。皇帝長嘆一聲︰“你若決心已下,答應朕,好好保重自己。”

    “臣謹遵聖諭。”

    皇帝看著垂手站在一旁的臣子,心里又起親近之意,吩咐道︰“看座。”又對婉貞笑道︰“愛卿此去關山萬里,為國為民,憂勞繁重,今日就與愛卿飲茶賞景,全作辭別。”

    婉貞心里也有幾分感動,謝恩坐下,感嘆一聲︰“如此清茶美景,臣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能看到。”

    皇帝正色道︰“朕從不認為為國捐軀的就是最好的臣子,因為對國家來說,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朕也不希望卿等不分青紅皂白的去送死。那些捐軀的人們,朕尊敬他們,但也感到惋惜。”

    婉貞微笑道︰“所以陛下廢除了降兵罪,還布置俘虜交換的政策。仁德愛民之心,臣等贊嘆不已。”

    成勛皇帝道︰“是。愛卿也是,國之棟梁要好好保重。”

    “是。臣明白了。”

    “對了,主帥、主將等選拔何人,愛卿有什麼看法嗎?”皇帝問道。

    婉貞卻道︰“軍國大事,臣一介書生不敢妄言。”

    “朕只是想听听愛卿的看法,但說無妨。”

    婉貞想了想,道︰“此次出征,朝廷應選用一些新人,如今朝中老將大多年事過高,不宜遠征,但前線督戰還是沒問題。選用新人要慎重,切勿過于冒進。臣以為,此次突厥進犯,只是突厥的部分勢力,他們的老汗王病重,繼承人還沒有定下,形勢混亂不會成為持久戰爭。只要處理得當,就可以在短期內平復戰亂,並且可以利用突厥內部的勢力斗爭,與他們締結和約。這樣,我們也可以得到時機休養生息。”

    皇帝點頭道︰“說得不錯。那頡利頓王不過一時氣急前來攻打,若沒了國內糧草、兵力的支持,想來也支持不了多久。突厥內部的王儲之爭也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也能省卻日後很多麻煩。嗯,朕可以好好謀劃一下。”

    婉貞沒想到自己輕描淡寫的兩句話皇帝卻重視了,又忙道︰“陛下請小心行事,突厥與我中原風俗大異。還要將事情調查得清清楚楚才好。”

    “嗯,朕自有安排。”

    正說著,程恩來報︰“陛下,皇後娘娘、蕭妃娘娘來了。”

    婉貞听了,起身告退,皇帝本想留,但轉念一想也就算了,笑道︰“回去了好好準備,此一去必然異常艱辛,朕盼著你們早日得勝班師。”

    婉貞謝恩離去。

    皇帝看著飄然離去的身影,卻被身後的一陣嬌笑打斷沉思,皇後和簫妃的儀駕到了,蕭妃笑道︰“我們來的不巧,陛下還在議事呢。”

    皇後過來見禮,皇帝擺擺手免了。蕭妃抬眼一望,突然看到遠處婉貞的側影,本能的露出一絲詫異,因問道︰“那便是皇上提到過的李大人嗎?”

    “是啊,人人都夸他貌似潘安,才比宋玉。可朕看他,卻比那些人更多了一分凜然和堅毅。這次出征,他也要去,可不是普通的書生才子。”皇帝意猶未盡的夸贊道。

    光看側影也知道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又听皇上這樣夸贊,可是蕭妃的心里去對這個人無法產生好感。一種莫名的防範之心頓生,但嘴上卻還說著︰“真了不起,陛下果然慧眼識人才。”

    皇後端坐在皇帝對面,少有的親切說道︰“陛下,鄭濤這孩子給我送來幾樣小玩意,很有趣,陛下要是得閑,臣妾就給陛下送來看看。”鄭濤是皇後的弟弟,皇後的兩個弟弟鄭濤和鄭涌都已在軍中效力。

    皇帝已有耳聞,這次出征鄭氏家族很希望能夠獨攬大權,走了各種門路。因為是世家,不少朝臣也都支持他們。但皇帝心里有些不放心,這兩個人,他都見過,鄭涌因為那時年紀不大也就算了,這個鄭濤雖有侯爺公子的架子,但卻沒有雷厲風行的大將風度。這次來給皇後送東西想必也是為了求這個統帥的職位。

    皇帝笑笑︰“朕就不用了。皇後拿去給母後賞玩吧。她老人家一定能喜歡。”

    皇後的笑容閃動一下,又問道︰“出征的人選陛下已經選定了吧?臣妾也不想見到皇上太過辛勞,龍體要緊啊。”

    “皇後的關心朕記住了。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朕自有主張。”皇帝高深莫測的笑笑。話鋒一轉,聊起了別的。

    ***

    平隆四年,十月末,三萬六千大軍從京師出發前往幽州援戰。先鋒營六千人馬由新科狀元梁振業統領。三萬大軍隨後,主帥是年近七旬的老將左士良,副帥是鄭國公之子、世襲侯爵的鄭濤,副將、偏將有二等候鄭涌、新科進士凌霄、白雲鵬、朱槿等人,督軍為兵部侍郎魏雁輝,又特設一職︰參軍幕將,在眾將之上,參與戰事進退,布局謀劃,由樞密都承旨楊中庭擔任。代戶部侍郎李宛隨軍前往幽州監察備戰。

    主帥、副帥一職頗有爭議,一部分人認為鄭氏世出名將可以信任,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鄭濤軍功不豐,資歷尚淺,如此重任不易擔當。兵部侍郎魏雁輝推薦楊中庭,名家之後,才能卓著可以重用。另有人推薦老將左士良,雖然年事已高,但威風尚在,可以任主帥。然而魏列夫卻以左將軍曾任梁興將軍的副將,叛逆之行不明為由,反對左將軍為帥。眾人爭論不已,皇帝最後做出這樣的決定,使雙方各讓一步,並且有所牽制。然而是否真能入皇帝所願,卻也很難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