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九
天佑被祖父、祖母帶出京時,不過六、七個月,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如今再次出現在曹面前,已經是滿地跑了。///com///
“父親”也好,“爹爹”也罷,還沒叫上,這“壞人”的名號卻是要背負了。
曹不由地哭笑不得,蹲下身子,摸了摸天佑的頭,道︰“天佑!”
天佑被摸的發怔,半晌揚起頭來,看著李氏,臉上有些小迷糊。李氏已經擦拭了眼淚,好生哄道︰“這一路上,怎麼教你的?快喊父親。”
天佑听祖母說了,這才不情不願地喚了一聲︰“父親。”
到底是骨肉連心,曹听了,只覺得如天籟之音,眼前這個丁點兒大的小人兒,是他血脈的延續?
這倒不是他偏心,忘了家里的恆生同天慧兩個。
而是天慧是女兒,是用來疼惜的,而不是用來殷殷期盼的。恆生身世坎坷,曹對其,也是憐惜照拂要多些。
對于天佑,則有些自己生命延續的感覺了。
心中,竟然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種望子成龍之心。就仿佛中國傳統的父親,對兒子道,我這輩子不行了,你要好生有出息。
心里想著,曹便伸出手去,想要將兒子拉過來抱抱。
天佑避閃得到快,小身子一扭,泥鰍似的,跑到初瑜身邊,稚聲道︰“母親。”
曹站在遠處,神情不由僵硬。
這小子夠挑剔。同樣的父母,同樣是今天見面,這還有親有疏?
曹碩原在曹寅身後,見他們相見完畢,上前幾步,到李氏面前躬身道︰“佷兒給伯娘請安!”
“碩哥兒,你母親可還好?這是將娶媳婦了,可見是大了,你母親盼這一天可是盼了好一陣子了。^^首發君-子-堂^^”李氏的臉上多了些笑意。說道。
曹碩才十六,有些臊得慌,低著頭應道︰“母親還好,在家里念叨大伯、伯娘多日。”
李氏點點頭,道︰“我也念叨她,萬幸這就要再一塊兒了……”
等曹寅同李氏洗漱完畢,換了衣裳,驛站這邊地酒菜已經擺上。
曹已經拉了智然在一邊,問了他北上的緣故。
實是沒什麼原由,只是曹寅往清涼寺。同主持辭別出來,正遇到才打寺外回來的智然。曹寅因念著他同兒子的交情,待他也有幾分親近,說了即將北上之事。
智然早年曾隨師傅到兩淮游歷,但是卻從沒上過京城。他自己也是曉得,要是繼承了方丈師伯的位置,怕是往後想要離開江寧卻是不容易。
念頭一生,智然就覺得心頭長草了似的,再也無法靜下心來,只想北上京城。見見世面。于是,他便往住持室,請求慧空方丈允許了。
慧空方丈不是古板之人,對智然的請求也沒有拒絕,只是告誡他京城繁華,不可迷失本心。
智然自小在清涼寺。對于這些清規戒律最是熟稔。自然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在慧空面前從頭到尾背誦了一遍。
慧空听了,也覺得滿意,畢竟有個像這個聰慧地衣缽傳人也不容易,便給曹寅去信兒,將智然托付給曹。
曹看著智然頭點的戒疤,心里萬分支持他出來見世面的。
這個小和尚,從小喜歡吃肉,心腸又軟。十分有人情味兒。不曉得那慧空老和尚能看出他有悟性來?
“京里好玩兒地地方多了去了,等天氣暖和了。咱們一同去轉轉。$君$子$堂$首$發$”說到這里,曹想起少時往事,不由地生出幾分童心來,問道︰“小和尚,還記得後山的麻雀麼?如今眼看見臘月,正是麻雀肥美的時候,想不想改日再抓一次試試。”
智然的眉毛挑了挑,道︰“既是曹施主吩咐,那小僧自是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听說冬天的鵪鶉也好的,味道最是肥美,倒是也可一試。”
瞧著小和尚一本正經地、滿臉慈悲地說這個,曹只覺得又回到少年時,看著小和尚不由地笑出聲來。
小和尚被笑得莫名,看著曹,有些茫然未解。
看著小和尚古井無波的眼眸,曹心里不禁生出錯覺,就好像眼前只是個滿臉慈悲的得道高僧。
一時間,勸他還俗的話,曹無法說出口。
酒菜置辦了兩席,初瑜侍候李氏在里屋用,曹家父子叔佷同智然在外頭。
曹碩性格稍顯方正,見智然隨同入席,還特意往席面上看了。見有幾道素菜,他才松口氣。
見到曹將一盤紅燒羊肉送到智然眼前的位置,曹碩還當堂兄是粗心疏忽。
見到智然拿起筷子,落到那羊肉上,曹碩詫異不已,眼楮已經使勁看著那道菜了。莫非是用豆腐皮做地,看著像葷菜的素菜?
只是看著看像肉菜了,還帶著羊肉的香味兒。
曹碩心里糊涂,也伸筷子,從那盤“紅燒羊肉”夾出來一筷子,送到嘴里。
他險些驚掉下巴,這明明是真羊肉?
瞧著桌子上其他人都是見怪不怪的模樣,曹碩心里不由直犯嘀咕。既是這肉是真羊肉,那難道這和尚是假的?
要不然的話,出家人怎麼如此?
其實,早先時候,曹寅同曹瞧見智然不受清規,吃葷菜時,也是詫異的。
只是,曹寅不是古板守舊之人。
對于佛法典籍,這幾年他多有涉及。佛法從西方傳來,並沒有清規戒律這些條條框框束縛,也沒有出家人忌葷腥的旁證。
在中國傳揚開後,佛家才漸漸地行成了各種形形色色的“清規戒律”。
因此,曹寅對于智然不忌葷腥的事兒,並不怎麼當回事兒。
不是有句俗話說地好,叫“佛祖心中坐,酒肉腸中過”麼,何必拘泥那些所謂的戒律。
旅途枯燥,曹寅同智然兩個經常打禪論佛。
就是自負有幾分才學的曹寅,在同智然打起機鋒時,也總是需退避三舍。
智然論起經文來,尋常人真無法相比,卻是有幾分天賦。或許,這就是慧空方丈想要將衣缽傳給智然的緣由。
曹打心里崇拜大伯曹寅,平素為人行事,也處處以伯父來要求自己。
智然的淡定,曹寅的灑脫,落在曹眼中,就是不拘小節地名士。因此,對于智然吃肉地事兒,他自然只有支持的。
里屋,擺的是炕桌。
李氏抱著天佑,在炕里坐了。初瑜站在地上,給婆婆同兒子布菜。
李氏見媳婦一直站著,道︰“就咱們娘幾個,還是坐下一塊兒吃吧。”說到這里,仔細打量了初瑜幾眼。
去年春天見時,初瑜的身子因生產的緣故,顯得有些豐腴。如今,卻是清減得不行,下巴尖尖的,顯得人有幾分孱弱,
想起孫女的眼疾,李氏心里亦是難過的不行。
做祖母地尚且如此,那做母親地,心里更得多難受?
初瑜見婆婆叫坐了,便側身在炕邊坐了,抬起頭看前面吃得香甜的天佑。
天佑正吃個雞腿,察覺出初瑜看他,抬起頭來,歪著小腦袋,試探似地問道︰“母親?”
雖說方才已經喊了,但是現下听到,初瑜仍有些感動,使勁地點了點頭。她地心中,有幾分感激,有幾分傷懷、
感激老天爺,讓天佑平平安安地長到現在。傷懷的時,不曉得女兒何事能像天佑這般歡實亂跳。
天佑見眼前這“母親”面上漸漸地流出難受來,低頭看了看碗中的雞腿。
猶豫了好一會兒,天佑將自己盛了雞腿的小碗推到初瑜面前,奶聲奶氣道︰“母親,雞腿給你,你別哭鼻子了……”
人間處處皆妄事,誰看假來誰看真。
通州驛站的父子相聚、母子重逢,固然是溫馨,但是對于有些人來說,兒子無異于仇敵。
就算曉得他不會這般愚蠢,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又如何?在想要削減八阿哥的勢力之時,這“斃鷹事件”正是送來個好借口,康熙自然是要借題發揮。
這兩年,康熙的身體明顯不如以前,各種小毛病也漸多。在體力衰減的同時,他對皇子阿哥的防範日深。
歷朝歷代,在皇家這“子奪父位”的例子還少了?
溫湯行宮里,八阿哥看著手中的信,曉得了敬獻皇父的海東青出了變故之事。不知是因恐懼,還是因憤怒,他的身子不由地戰栗,哆嗦著嘴唇,臉上沒有半絲血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就算容不得他,也不能再等等麼?為何在他生母去世兩年的祭日,對他這個兒子發作,如此讓地下之人怎生安心……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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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雪花飛舞,就听到西北風呼嘯而過,聲音帶著幾分淒厲。
御帳內,卻溫暖如春,使人直覺得熱氣撲面。
十六阿哥穿著大毛衣裳,站在十五阿哥身後,只覺得後背汗津津的、潮乎乎的,悶熱難擋。
他低著頭,心里胡思亂想著,看來宮里傳出的皇父身子不舒坦是真的了,要不然怎麼會如此畏寒?
聖駕年年冬天都出京的,御帳里的炭盆也好,每日用碳都好,都有固定的成例。
這穿著厚衣裳站一會兒,就使人受不住,這明顯比每年熱多了。
身上雖說發熱,但是听到康熙的冷哼聲,十六阿哥的心不由地有些發冷。
“胤,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听相面人張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覓人謀殺二阿哥,舉國皆知。他殺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郁悶。”說道這里,康熙的音聲越發陰冷。
接著,他又說起前幾日的“斃鷹”事件,道︰“自此朕與胤父子之恩絕矣。朕恐後日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隨著說話聲,他的視線落到站在諸阿哥之前地十阿哥身上。
十阿哥只覺得渾身一激靈。先前想要為八阿哥辯白的話,一句也說不口,只是越發地低頭。
他的手心,盡是汗。
前面那人,雖是他的阿瑪,卻也是他的君王。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他怎麼能不怕?要是這“君恩”施到他身上。那豈不是冤枉?
康熙微微地眯了眯眼,視線從十阿哥身上掃過,依此望向十二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道︰“特諭爾等,眾阿哥俱當念朕慈恩,遵朕之上命,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後臨終時,必有將朕身置乾清宮。而爾等執刃爭奪之事。胤因不得立為皇太子,恨朕切骨,他的黨羽亦皆如此。二阿哥悖逆,屢失人心;胤則屢結人心,此人之險實百倍于二阿哥!”
諸位阿哥原本還都俯首听著,見康熙連生死忌諱都顧不得。越說越大聲,已經是咬牙切齒,聲嘶力竭,沒人敢再站著,皆矮了身子跪倒。
康熙說完這番話,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臉上漲得通紅,左胳膊已經忍不住戰栗。
魏珠在旁見了,曉得萬歲爺這是氣極了,身子怕不大好。但是也不敢冒大不韙,這個時候吱聲,只能暗自憂慮。康熙緩緩地轉過身子。背對著諸位阿哥,扶著御案,道︰“爾等,可記下了?”
“兒臣記下了!”諸位阿哥齊聲道。
“哼!記下就好,朕還沒聾沒瞎,自是心里有數,爾等好自為知,跪安吧!”康熙沉聲道。cc
諸位阿哥齊應聲。起身躬腰退出御帳。
十二阿哥素來怕是非的。但是想著皇父這般厭棄八阿哥,還是忍不住低聲嘆了口氣。
身為帝王之子。就算對那個位置心有期盼,也是尋常。
就是卑微如他,早年也曾做過春秋大夢,不過從不敢對人言罷了。
想著這些,十二阿哥突然覺得尷尬。好不容易得了次隨扈的機會,卻踫到這樣地事兒,要是被人疑到自己身上,那豈不是冤枉?
心里有了顧忌,他連話也倦怠說了,憂心重重地沖幾位阿哥拱拱手,低頭自己去了
十阿哥的臉色則是木木的,他看了幾位小阿哥一眼,眼神有些復雜,嘴角添了一絲冷笑,甩了甩袖子,也回自己帳子了。
這邊,只剩下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三個。
十五阿哥向來是淡淡的,十阿哥的木然也好,十二阿哥的憂心也好,都沒有放在心上。
風雪漸大了,他緊了緊領口,打了個哆嗦,對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道︰“趕緊回去歇著吧,仔細風吹了著涼!”
一時間,眾人皆退場。
十六阿哥同十七阿哥對視一眼,心里卻是無法平復,兄弟倆兒一道往十六阿哥的帳子去了。
皇父等這個機會,怕是許久了。看著八阿哥如此得朝臣擁戴,他心里如何能不介懷?
只是,皇父口口聲聲,讓諸阿哥尊“子臣之道”,他的心里可還記得,這些皇子阿哥不僅是他的臣子,也是他地兒子麼?
良妃娘娘雖說出身罪籍,但是也曾得到萬千寵愛,如今人死燈滅,在皇父口中,就是“辛者庫賤婦”了。
八阿哥出身雖比不得其他幾位年長阿哥,但是母親升了妃位,又是被惠妃娘娘養育,娶的妻子也是身份尊貴無比。
如今,堂堂的皇子阿哥,卻是要打回原形,多年的苦熬都化為灰燼,還要被烙上“辛者庫賤婦所出”的烙印。
難道,沒有皇父的臨幸,良妃娘娘能自己個兒生出孩子來?
十六阿哥心里實是郁悶,因他生母王嬪娘娘是漢人,來自江南,在那些滿臣眼中,他地出身還比不得八阿哥。
早年還有傳言,倒是他額娘是江南清倌人,李家送到皇父身邊嘗鮮的。
十七阿哥見十六阿哥不吭聲,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十六哥,那兩只海東青,真是八哥哀思過度,為良妃娘娘不平送來地麼?”
良妃薨時。正是“二廢太子“後不久,所以當初喪禮匆匆而就,康熙那邊也沒有謚號下來。
十六阿哥瞧了十七阿哥一眼,道︰“這個說辭,你信麼?他打小就是隱忍之人,這些年惦記那個位置都惦記得要魔怔了,怎麼敢自己斷了自己個兒後路?他使人送海東青,是為了巴結皇父。哪里是為了找死?”
雖說對于八阿哥,十七阿哥心中始終帶著憤恨,但是想著皇父說得那些惡毒的言辭,也多少生出些許物傷己類之感。
不過,現下可不是感慨的時候。
那海東青既不是八阿哥使人送來時就垂死的,那這是意外,還是有人動了手腳?
能這般陰八阿哥的,會是哪個?
這般不顯山不露水的背後捅刀子,實在是駭人。總要心里有個底,躲得遠遠得才好。
想到這點的,不只是十七阿哥,還有十六阿哥。
他突然想起曹曾隱晦的同他說起,十四阿哥並不是鐵桿地“八爺黨”,怕是有積蓄實力。取而代之之心。
想到胞兄十五阿哥同十四阿哥素來親近,十六阿哥不由地手足冰涼。
這個時候,他倒寧願皇父借題發揮,將怒火撒到八阿哥身上了;要不然仔細追查起來,萬一同哥哥惹上什麼干系,那豈不是滔天大禍?
想到這些,十六阿哥止了腳步,對十七阿哥擺擺手,道︰“十七弟先回去,我想起還有事兒問十五哥。先往他那邊走一遭……”
打太僕寺衙門出來,小滿送上來大毛披風。曹抬頭看了看天色,雪勢漸大了。
雖說天氣陰沉,曹的心情卻是格外好。
父母同兒子已經到京三日,如今在衙門中,真是生出歸心似箭之感。
“家”,是個多熱乎的詞
雖說也是回家,家里也有老婆孩子熱炕頭,但因是父母所在之地。這個“家”地分量又重了幾成。
更不要說。家里還有那肉乎乎、彪乎乎的大兒子。
這兩天,沒事摟過兒子。使勁悠兩下,已經成為曹的樂趣之事。
天佑初還怕他,一被拉過來,就是裂嘴,要尋祖父、祖母做主的。等被他“蹂躪”了幾遭,小家伙也喜歡上這個游戲,對曹的態度也親近幾分,不如先前那般疏遠。
時下,世人都講究“克己復禮”,自有規定的父子相處之道。
這“抱孫不抱子”,是旗人地規矩。因此,曹寅對于曹整日逗弄天佑,就有些看不過眼,想要要訓斥兩句,又體恤他們父子久別重逢。
他只好私下跟李氏嘮叨了兩句,李氏原還擔心因分開久了,孫子同兒子、媳婦不親近,巴不得見他們父子親熱。
少不得她又勸曹寅兩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右兒子向來懂事,不需要他們做父母的操
就算待天佑親近些,也不過是使得父子之情更親些,又不是傷天害理之事。
有些話,李氏只能在心里腹誹,沒有說出來。那就是早年添了曹順時,曹寅對幼子地寵溺,也曾亞于如今地曹。
除了孫子天佑、孫女天慧,對于干孫兒恆生,李氏也很是稀
看著這壯壯實實的小牛犢子樣,並不比天佑小多少,小哥倆兒倒是一個伴兒,省得天佑兄弟一個單。
說也奇怪,恆生雖說平素皮實得不行,沒有半刻安分地時候,但是在李氏屋子里時,卻很是乖巧老實。規規矩矩地坐在李氏身邊,露著笑臉,不吵不鬧地,給什麼吃什麼。
這樣一來,李氏越發喜歡。
這幾個孩子,加上田氏那邊的左成、左住兄弟,加上莊先生院子里的妞妞,每次來請安,就是一堆小腦袋。
李氏這邊,卻只有高興地,對曹寅念叨了好幾次,孩子多,這是人丁興旺之相。
不說李氏如何含飴弄孫,就說曹匆匆打衙門出來,將要到府門口,便見前面慢悠悠地走著兩人。
這兩人都裹著厚厚的毛斗篷,頭上戴著風帽,在雪中也是信步悠然的模樣。
曹認出其中一個是莊先生,那自不必說,在他身邊高了半頭的,就是小和尚智然了。
雖說僧俗有別,但是智然同曹兩個都不是客套做作之人。
曹直接使人在前院收拾了個小院子,給智然做靜室,請他落腳。
智然也直接領受了,沒有尋思要找個寺廟掛單住著的意思。
曹要往衙門當差,曹寅初回京城,忙不往的人情應酬。
因智然來京城時為見見繁華世面的,所以曹就將他托付了個莊先生。
兩人一老一少,都是豁達之人,倒是有幾分投契。
听說,這兩天莊先生就帶著智然往前門听戲,看兩人身上的落雪,這是打前門步行回來。
曹翻身下馬,將馬韁交給小滿,自己往莊先生身邊去了,笑著問道︰“今天听了什麼戲碼?”
“今兒是慶和班《救風塵》地開場兒,明天倒是熱鬧,是《單刀會》!”莊先生笑呵呵地回到。
智然側過頭看曹,臉上也帶著笑模樣。
智然身量同曹差不都,初到京城,也沒有太厚的御寒衣裳,因此曹便請初瑜尋了幾套他還沒有上身的新衣裳,送去給他穿。
風帽遮住了他地光頭,加上身上的素緞袍子,映襯下來,真是個翩翩公子哥兒。
曹見了,心里想著,是不是該尋個由子,好生勸勸智然。
他原來受戒,只是為報師傅十數載養育之恩。
如今他師傅已經圓寂多年,他自己個兒也漸大了,到底是繼續在佛門,還是回到塵世,也當好生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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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看著手中的信,臉上陰晴不定,手腕微微有些發抖。
戴錦在旁見了,心中帶著幾分詫異,這是隨扈的十七阿哥使人送來的,莫非聖駕行在有什麼變故?
想到這里,戴錦的心里“砰砰”地跳了起來。
通過粘桿處所知的消息,聖駕龍體自打入冬後便不太爽利。
雖說歷朝歷代,過甲子的帝王不乏其人,但是在位五十余年的能有幾人?
四阿哥已經看完信,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難過,重重地嘆了口氣,將信件隨手遞給戴錦,道︰“你看看吧!”
戴錦躬身雙手接過,迅速掃過,越看眼楮越大,最後臉上已經是止不住的歡喜。
這是十七阿哥的請安信,前面不過是問安見禮什麼的,最後兩句卻提到八阿哥使人送“斃鷹”、引得龍顏震怒之事。
“恭喜四爺,八阿哥這下算徹底失了聖心,想要翻身,委實太難。”戴錦捻了捻胡子,帶著幾分竊喜說道。
四阿哥的神色卻歡喜不起來,眉頭微皺,眼神深邃。
八阿哥倒霉,固然值得高興,但是想著待皇子防範心越來越重的皇帝,四阿哥如何能歡喜?
就是戴錦,想到此處,也有些沉重。
思量了一遭,戴錦道︰“四爺,這眼看就是臘月初一,然後是臘八。除了部里的差事,是不是也打發做兩場法事?”
四阿哥點了點頭,眉頭漸漸舒展開,轉了轉手腕上的串珠。道︰“听說曹家來了個和尚?”
戴錦道︰“小的已經使人打探了,法號上智下然,同曹孚若同年,據說是曹孚若地少年之交,在江寧清涼寺受戒出家。”
“清涼寺?”四阿哥聞言,覺得有些耳熟,好像曹每年使人送來的香就是這家寺院所制。
想到這處,四阿哥不由覺得有些遺憾。
如今。既是八阿哥失了聖心,那他這邊只能越發謹言慎行。
要是曹寅沒在京城還好,曹家並不如眼下惹眼,還能請那位智然和尚來府里講講禪,如今卻是要避諱了。
這時,就听門外有太監道︰“爺,福晉使奴婢來請示爺,道是晚飯擺在哪兒,還在西院麼?”
因府中較受寵的側福晉年氏有了身孕。@@四阿哥這些日子多在年氏所在的西院用飯,所以福晉這樣問。
四阿哥想起一事兒。正是要同福晉交代,便道︰“擺福晉屋子,我稍後便過去,讓福晉傳飯吧!”
“!”那太監應聲退下。
四阿哥站起身來。背著手左右走了兩步,方站定了身子,道︰“照你看,八阿哥這事兒,得利地是哪個?難道是老三使人動得手腳?”
“三阿哥?”戴錦有些遲疑,道︰“三阿哥那邊雖說有些門人,多是士林眾人,死讀書的腐儒罷了。我看&書齋要是三阿哥能借勢。弄出這樣的手段。那卻也有幾分可怕。八阿哥既是使人往御前,用得必定都是心腹之人。對于這貢品海東青。自是上心,怎麼會輕易出了紕漏?還不曉得其中有多少不能見人的陰謀手段。”
四阿哥聞言,不由皺眉,道︰“不是老三,難道還是我不成?”說到這里,想著自己要背負這個嫌疑,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四爺向來潛心佛事,只知勤勉辦差,哪里會有這般鬼蜮魍魎的手段?四爺且放心,別說萬歲爺是想要借題發揮,無需多查;就算是順藤摸瓜,一路查下來,也不干京中四爺之事。”戴錦道。
四阿哥總覺得有些不對,但是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
就好像冥冥中有曾迷霧,使得這件事撲朔迷離,無法探查根本。
八阿哥自己不可能送“斃鷹”,那海東青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問題?聖駕行在?途中?
其中牽扯進來的,是八阿哥地宿敵,還是……還是皇阿瑪……
想到後一種可能,四阿哥只覺得心中驚濤駭浪似的,扶著書桌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四阿哥緘默不語,臉上突然慘白,戴錦心里唬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道︰“四爺?”
四阿哥醒過神來,擺了擺手,道︰“給年羹堯擬信,就說年禮已經到了,那些蜀箋不錯,蜀繡、蜀錦福晉也喜歡。年氏如今待產,再過幾個月,他便做舅舅了!”
戴錦一一記在心上,俯身應著。
四阿哥揉了揉額頭,道︰“飯時了,我往福晉院子去,你也下去用飯去吧。”說完,大踏步出了書房。
戴錦同四阿哥一道出來,目送四阿哥的身影遠去,才回自己的院子。
他的腳步,不由地輕快起來。
讀書人,誰沒有點兒志向,“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是幾多讀書人的理想。
如今,四阿哥雖說實力不顯,但是距離儲位卻又更近一步。
內院,正房。
四福晉那拉氏已經使人擺好了飯桌,等著四阿哥回來。
四阿哥一進屋子,便聞到飯香撲鼻,不由地往炕桌子上望去。
因有四川新到的年貨,所以除了平日常吃的,還添了好幾道菜,有羊肉粉絲鍋子,老醋花生米,敘府陳年糟蛋,榨菜肉絲等等。
四福晉親自投了毛巾,請四阿哥擦手。四阿哥擦了擦手後,去了鞋子,盤腿在炕上坐了。
那拉氏側坐在對面相陪,用帕子托了筷子同調羹送過去。
早飯用得早。四阿哥還真有些覺得餓了。
他拿了調羹,從鍋子里盛了兩口熱湯,放在湯碗中,待稍涼些了。飲了一口,直覺得熱乎乎的,很是熨帖。
再看那鍋子,粉絲在熱湯中翻滾,碧綠透明,看著就覺得很是勁道,同尋常所見不同。他指了指,問道︰“這是年羹堯送來地?”
那拉氏笑道︰“正是呢。剛才我嘗了一口,不比內務府那邊分下來的差,往後爺想要吃素齋時,也能拿它添菜!”
四阿哥點點頭,拿筷子夾了一口,送到嘴里。
因自幼宮里養成地規矩,都是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所以夫妻兩個默默地吃完。
直到撂下筷子,漱了口。四阿哥才又開口道︰“傅鼐過些日子嫁外甥女兒,禮物預備了麼?”
四福晉站起身。打發丫鬟們撤了膳桌。
听了四阿哥的話,四福晉笑道︰“爺先前不是吩咐過一遭麼?已經預備下了,多是首飾料子這些物什,做添箱之用。傅鼐是咱們府的舊人。在爺身邊當差地時日就久,就預備了這些實在東西。他們家也沒有其他女孩兒,左右就這一回。除了首飾料子,還有一套銀器,銀爐、銀鼎、銀盾、銀瓶,雖說並不奢華,但勝在是內造的,樣式精巧。外面並不得見;四套磁器。都是“粉彩”的,沒選“青花”。“青花”太素,與喜事不搭,圖案也選的“牡丹富貴”、“麒麟送子”這些;剩下的,就是零碎的,兩方端硯、兩匣子“龍鳳筆”、幾匣松煙墨什麼的。”
這些都是小物什,看著不招搖,但是添妝卻是得用的。
四阿哥听了,也覺得滿意,點了點頭,將此事擱下不提。
這邊地夫妻兩個說著賀禮,平郡王府中納爾甦同曹佳氏兩個用完飯,也說著賀儀。
雖說是隔房地堂兄弟,但是這邊預備的大婚之禮也不好太輕了。兄弟兩個都是嫡子,倒也沒什麼可分出輕重地,都是一式兩份。
這兩份禮下來,卻也是七、八百兩銀子。
這眼看進臘月,辦喜事的人家多了去了,除了自家,這個貝勒府,那個國公府的,哪家走禮都不能落下。
曹佳氏看著禮單,對納爾甦道︰“要不外頭都說年關難過,這可不是正是?哪年臘月正月的各種走禮同往宮里的孝敬,加起來不得萬八千兩的?幸好咱們還有幾處莊子,還有些進項能貼補貼補,要不單單靠爺地俸祿,這一年下來的窟窿就大了去了!”
訥爾甦原本盤腿坐在炕上發呆,听了妻子地話,拄著下巴頦,挑了挑眉毛道︰“福晉,要是咱們府能升一升,是不是日子就能寬敞些、舒心些?”
曹佳氏听了,不禁失笑,道︰“瞧爺說的,爺這是祖宗傳下的爵位,又不是朝廷里的官兒,還能升一升?”
“和碩親王啊!”訥爾甦道︰“要是再升一升,我就是和碩親王,福晉就是和碩親王福晉。到時候,就算福晉進宮,能使福晉俯身下拜地,也沒有幾位了!”
曹佳氏見丈夫說得認真,並不像說笑,搖搖頭,道︰“爺怎麼還念叨起這個來?做個和碩親王有什麼好?不過是比咱們一年多些個俸祿,帽子上多幾顆珠子罷了。太顯赫了,遭忌諱呢。不說別的,就說如今京里的這幾個鐵帽子親王府,哪家不是夾著尾巴做人?咱們這次一等的,比較起來,反而不惹眼,日子更自在呢。”
訥爾甦听了妻子的話,使勁地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道︰“是了,還是福晉說得對。這俗話說得好,天塌了,有大個兒的頂著,還真壓不著咱這次一等的。不過是個帽子罷了,有什麼稀罕?等日後有機會披甲,去真刀真槍地給兒子們賺爵位。”
曹佳氏鮮少听他說起這個,今日卻是有感而發,心里正納罕,訥爾甦已經岔開話,道︰“這兩日岳父、岳母初到,應酬多些,等明兒雪晴了,我陪你回去一趟,給兩位請安!”
曹佳氏放下手中地禮單,臉上添了歡喜,道︰“正想同爺說這個呢,到底是爺心疼我!”
曹寅坐在炕邊上,面上有些深沉。曹站在那里,卻是愣住了。
雖說隱約記得八阿哥會倒霉,沒想到這一天來地這麼早,所謂的“斃鷹事件”已經發生。
除了詫異這個外,曹還驚詫父親地消息渠道。
按照父親所說,這“斃鷹事件”是十一月二十三,正好是曹寅夫婦到通州那日。今兒才二十六,距離變故發生,不過三天,這邊已經得了消息。
姜到底是老的辣,就算沒有其他心思,既是北上京城,那曹寅也當有幾分倚仗吧?
曹心里想著,曹寅已經抬頭望曹處望過來,帶著幾分質疑,開口問道︰“這海東青……這般手段,莫非是四阿哥……”
“這……”曹沉吟了一會兒,道︰“四阿哥是性格隱忍之人,這般主動出擊,不像他平素的行事作風。再者說,這般做作,擔當的風險也不小,要是皇上追查起來,事情敗露,豈不是得不償失?”
曹寅盯著兒子半晌,道︰“你很了解四阿哥?莫非,這個也是夢里曾出現過的?兒可否同我說說,還有什麼事兒。京城水深,總要你我父子心里都有底才好?”
見曹寅一本正經地拿夢做托詞,曹實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有些話,就算曹寅不主動發問,曹也想著要告訴父親,也好小心一二的。
他稍加思索,道︰“要是兒子記得不錯,八阿哥既然已經失了聖心,那十四阿哥許是要嶄露頭角……”薦票
俗話說得好,“疑心生暗鬼”,有的時候,沒有證據,也能認定某事。///com///我看書^齋比如,眼下的九阿哥。
他只覺得是火冒三丈,只覺得肺都要氣炸了,使勁地吐了口吐沫,罵道︰“這個混賬羔子,喂不熟的白眼狼!”
誰是傻子、瘋子不成,敢上御前送待斃的海東青?
饒是無知庶民,也曉得天威難測,更不要說他們這些自幼看著皇父臉上長大的皇子阿哥?
哪些過錯能犯,哪些不能犯,這在他們心中時刻有個小人兒拿鞭子盯著。
事關生死榮辱,哪個敢隨意處之?
馮遣朝雖說是八阿哥的心腹,但是平素同十四阿哥也有往來,好像也受過其恩惠。想到此處,九阿哥只覺得真相呼之欲出,立時恨得牙癢癢的,嘴里咒罵不已。
他真想立時進宮,問問十四阿哥,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兄弟相處二十多年,八阿哥是怎麼待他的,他自己那個同母哥哥又是怎麼待他的?
就算是同胞手足,也不過如此罷了。
但是,他強忍了。
十四阿哥已經非同昔比,這幾年一直兼著部務不說,也甚得聖寵。
“小阿哥麼?小阿哥!”九阿哥嘴角帶出幾分冷笑。
委實沒有想到,這老十三倒霉,倒使得十四阿哥日益受到皇重視。許是那個時候,他便生出自立的心思。
仔細想一想,這幾年他也算是耍乖賣好。
雖說“一廢太子”後。因為八阿哥求情,挨了板子,最後還得了皇父親口稱贊,認為他這是“孝悌”之舉。
九阿哥越尋思,心里越通透,只覺得說不出的悔意。早就瞧出十四阿哥有些不妥當,也跟八阿哥說了幾遭,卻總是覺得並不算大事,沒有放在心上。
如今。實是悔之晚矣。
只是,十四阿哥想得倒是美,難道他以為扳倒了八阿哥,眾人就會為他賣命不成?
想到此處,九阿哥地神色漸漸平靜。
不管是想做什麼,還能離了銀子不成?這銀錢握在他手中,是繼續支持八阿哥,還是同老十四談條件,那不還都是他自己個兒說了算。
到底是意難平,九阿哥使勁地一拍桌子。震得手腕生疼。
“龍生龍,鳳生鳳”,德妃是出了名的皮笑肉不笑,四阿哥又是喜怒無常的,他們怎麼就這樣輕信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曹寅听曹將話轉到十四阿哥身上,有些意外。
十四阿哥是康熙二十七年生的,今年二十七,按年歲來說,不算小了。但是跟其他年長的阿哥相比。卻是沒有什麼資歷,也沒有開府,算是“小阿哥”。
在朝臣眼中,十四阿哥向來黨附八阿哥,並沒有培養自己的勢力,也不在有實力爭奪儲位的幾位阿哥中。我^看書^齋
曹寅微微地皺了皺眉。沉吟半刻。道︰“你的意思,是指八阿哥奪儲之心不死,轉為幕後,將十四阿哥推到台前?”
是八阿哥推的,還是十四阿哥自己鑽營,曹就不得而知。所以,他搖了搖頭,道︰“這個兒子倒是不曉得了!”
在“八爺黨”地幾位阿哥中。九阿哥熱衷商賈之事、銀錢之利。已經被申飭了數次;十阿哥是出了名的“莽阿哥”,近年來又是個病秧子。一年四季地“養病”。
因此,在八阿哥遭到康熙厭棄後,能推到台面的,也唯有十四阿哥。
要是這樣說來,那這“斃鷹事件”中,獲利最大的,豈不是十四阿哥?
想到這點,曹寅看著曹,道︰“難道,十四阿哥有這般手段心機?”
到底是八阿哥遭了暗算,被人在海東青上動了手腳;還是倒霉催的,那兩個猛禽自己個兒病倒了,這個誰也說不好。
雖說曹寅同曹父子兩個都疑到十四阿哥身上,但是也只能是疑罷了,也拿不準。
畢竟就算是那海東青被人動了手腳,也是機密之事,哪里好那麼證據確鑿的。
這些皇家的事兒,實是復雜了些,曹寅同曹雖無心摻合,但是也防備幾分,省得不小心犯了忌諱,惹了禍患。
父子兩個,正聊著,就听到“蹬蹬”地腳步聲起,隨即就听到小廝在門外道︰“老爺,大爺,二爺回來了!”
“大伯在書房?”曹頌的聲音帶著幾分歡喜。
他這幾日在暢春園當職,因同什的同僚請了病假,一個人值了兩個人的差事,不得空回城,今兒才挨到休沐。
听到佷兒地聲音,曹寅不經意地皺皺眉,朗聲道︰“頌兒麼,進來吧!”
“是!”曹頌恭敬地應著,挑簾子進了屋子。
看到曹寅的那刻,曹頌挑了前襟,雙膝著地,行了大禮,道︰“佷兒給大伯請安!”
曹寅見他穿著八成新的侍衛服,壯壯實實的,臉上多了抹慈色,雙手扶起,道︰“都是自家人,鬧這些虛禮做什麼?快起來。”
曹頌扶著曹寅的胳膊起來,仔細地看了曹寅幾眼,見他頭上白發比去年春又多了不少,心中一酸,紅著眼圈道︰“大伯,身子還好康健?大哥在京中,時常牽掛大伯伯娘,就是佷兒,也想著能早日在大伯跟前盡孝!”
曹寅的視線落在曹頌左手的小手指上,臉上卻只剩下責備。
雖說戴了銀指套,看不見斷骨之處。但是想著堂堂男兒,竟是忘記了孝順之道,為了女子自殘軀體,這實不是能稱贊的舉動。
曹頌見大伯看著自己的左手,忙縮回手來,將左手掩藏在衣袖中,帶著幾分忐忑地看了邊上地曹一眼,沒話找話,道︰“大哥。今兒雪大,那個大哥從衙門回來時還好吧?“
曹點點頭,道︰“嗯,還好!”
曹頌帶著幾分憨笑,抓了抓頭,小心翼翼地瞧了曹寅一眼,低聲道︰“大伯,佷兒想先去給伯娘請安!”
“哼!”曹寅退後兩步,甩了甩袖子,看著曹頌道︰“這一年多沒見你。听聞你如今長出息了,都敢忤逆親長,姻緣大事,敢自己個兒拿自主了?”
說到最後,曹寅已經帶著幾分惱意。
曹頌見曹寅生氣,不敢辯白,立時跪下,俯首道︰“大伯請息怒,佷兒已是曉得錯了!”
這說起曹頌地親事,曹寅才想起靜惠的出身。不僅僅是噶禮佷女,還是李家退親的姑娘。如此尷尬的身份,以後親戚往來,能有什麼好話?
曹頌是二房長子,要支持門戶的,這長媳的人選也要選穩當地。
見曹頌跪下。曹寅也懶得攙扶。繼續教訓道︰“為了一個女子,就鬧得家宅不安,這往後是不是還要繼續鬧騰?成親之前,私下往來,那董鄂氏已是失了婦道,哪里有資格做曹家大婦?”
這話說得確是狠了,不僅曹頌變了臉色,曹也微微皺眉。少不得為靜惠辯白一聲。
曹寅正是氣頭上。哪里听得進去?
只是他向來自詡為君子,太難听地話也說不出來。
曹頌心里敬大伯如父。實不願其對靜惠心生誤解,急忙忙地道︰“大伯,靜惠不是那樣地人,是佷兒妄自生了攀附之心,才鬧出後面的事端,不干靜惠什麼事?”
曹寅掃了曹頌的手指一眼,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為她斷指來威逼慈親,她要是要臉面的,怎麼還會有面目入曹家的大門?”
曹頌見曹寅對靜惠成見這麼深,還想要為其辯白,卻被曹給止住。
曹拍了拍曹頌的肩膀,道︰“太太這幾日沒見,念叨了好幾回,你快去後院給太太請安。要是你嫂子也在,就說我在這邊跟老爺說話,一會兒回去。”
曹頌饒是再憨,也瞧著哥哥為自己解圍,望向曹寅的目光帶了幾分祈求。
曹寅陰沉著臉,擺了擺手,道︰“去吧,你母親也在,你要記得,什麼是長子當作地。”
曹頌恭敬地應了,退了出去。
曹寅怒氣未消,皺眉對曹道︰“你是當哥哥地,怎麼之前也不攔著些,任由他胡鬧?董鄂氏是你舅舅家退親的,往後讓你母親如何相處?”
曹卻有些辯無可辯了,畢竟這門親事能成,確實有他地縱容。
他心里有數,曹寅之所以對靜惠有成見,多是因李家的緣故。其實,就算說起之前來,也是李家不厚道,又干靜惠一個小女子有何相干?
靜惠身子已是淒苦,曹可不願父親再心上誤解,往後相處起來使臉色什麼的,道︰“父親大可放心,靜惠性子柔和,行事乖巧,同母親必定是投契的。”
听曹直呼董鄂靜惠其名,曹寅的眉毛擰成一塊兒,帶著幾分呵斥道︰“那是你未過門的弟妹,你是大伯子,怎麼好直接稱其閨名?雖說早年她在你們夫妻兩個身邊待過,彼此親厚些,到底要避些嫌疑。”
曹被噎得一句話說不出,好懸沒有咳出聲來。
這是哪兒到哪兒,從富察家那邊論起,不是表妹麼?怎麼就當不起叫名字,要避諱嫌疑了?
曹寅似乎不願繼續這個話題,掃了眼書案上幾封未開封的信札,道︰“你先回去吧,我還要看幾封信!”
曹也有些意興闌珊,應了一聲,出去了。
這父子之間原說得好好地,怎麼突然就擺起父親的譜來,實在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李氏正同兆佳氏說話,恆生同天佑在炕上擺動幾個小布老虎,初瑜侍立在旁,听著一邊听著長輩們說話,一邊照看著孩子們別從炕上掉下來。
說了幾句家常,兆佳氏就有些忍不住。
她抽了兩下鼻子,忙從荷包里摸出個鼻煙壺來,擰開來,擱在鼻子下嗅了幾口,方算是舒坦了。
李氏不吃煙,也聞不得煙味兒,所以兆佳氏從東府過來時,便沒有帶煙袋鍋子,只尋了個鼻煙壺應急。
李氏見了,不由有些擔心,道︰“這才多咱功夫,就吃了好幾口煙!我瞧著,弟妹這煙癮可比在南邊時大。這提神的物什,到底傷身子呢,還得有個度才好。”
兆佳氏苦笑一聲,看了那鼻煙壺兩眼,道︰“又能有什麼法子,這孩子們大了,沒個省心的,要不是吃兩口煙頂著,怕早就躺下了!”
這兩天,對兩門親事地牢騷,兆佳氏已經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遭。
該寬慰的話,李氏已經都說了,只好說道︰“凡事想開些,只要孩子們平安,不是比什麼都好?況且二媳婦同三媳婦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這行事教養想來都是好的,弟妹也就別太挑剔了!”“大戶人家啊?嘖嘖,這滿京城,誰不曉得她家,確實是大戶人家呢!”兆佳氏撇撇嘴道。
說起靜惠的出身背景,別說是兆佳氏,就是李氏心里也有些不待見。
只是眼看著就要進門了,一家人這般隔閡也不是好事,她少不得又開口勸了兩句。
蘭院外,曹見曹頌站在門口,道︰“大冷天兒,怎麼這里傻站著?不是要給你伯娘請安麼?”
曹頌猶豫了一下,看著曹道︰“大哥,要是伯娘也惱了,那了怎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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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頤的二十一歲生辰,是在喋喋不休的爭吵中開始的。///com///我看書&齋
老公爺的元配去世多年,沒有續娶,府里只有幾位姨娘。曹頤隨著這幾位,在內宅侍疾,忙活了半日,入夜方歇。
因他們兩口子,是跟著內務府的屬官與御前侍衛來的。
雖說沒有名旨,但是其中意味,不言而明。這幾位姨娘也乖覺,曉得是萬歲爺為老公爺選的嗣子、嗣媳婦,待曹頤也甚是巴結。
她們專程收拾了靜室,做曹頤臨時休息之所。
老公爺已是昏迷不醒,听太醫的意思,也沒幾日的光景,因此曹頤便隨同塞什圖留在這邊府里。
第二天剛起身,曹頤便听婆子來報,道是本家的幾位太太奶奶來了。
昨兒曹頤剛來時,便有幾位同輩份的奶奶在這邊。听諸位姨娘的意思,那些人是借口老夫人在世時留過話兒,要分府里的細軟。
曹頤听了,甚是可笑。
國公府雖說沒有嗣子,但是老公爺膝下還有個嫡出的格格,哪里有當娘的不把自己的妝裹留給親姑娘,反而要給佷兒媳婦的?
今天既然是將長輩也搬來,那指定是見他們夫婦兩個入住國公府,心里急了,想要仗著輩分來壓人。
想到這點,曹頤有了思量,使人打發人給塞什圖送信後,便不慌不忙地洗漱起來。
因婆婆喜塔臘氏不喜奢華,曹頤身上也甚少用華貴的首飾。
不過。今日對著梳妝台,她卻將帶來的幾款首飾挑貴重又不花哨地戴了幾樣。
掃了一眼昨晚家里送來的幾套衣裳,曹頤選了件秋色的旗裝換上,再罩上姜色的比甲,同色的毛領。
雖說顏色稍顯老氣,不花俏,但是看著倒是比平素端莊肅穆。
看著曹頤臉上全無笑意,春芽在旁低聲道︰“瞧姑娘這個樣子,恍惚之間。倒是有幾分咱們家福晉貴人的派頭。”
曹頤摸了摸手腕上的鐲子,道︰“這是出嫁前母親送的八寶鐲子,原在梳妝匣里放著,老太太竟使人送了它過來。到底是上了年歲的老人家,想要咱們在這邊定是不容易,需要好生收拾才能壓倒場面呢。要不然,讓那些人當咱們是上門討飯地窮酸。”
夏芙道︰“怎地這般小瞧人?不說別的,就看昨兒那幾位奶奶的裝扮,也不比咱們府里氣派什麼。這府里的爵位,不是比老爺的高麼。怎會如此?”
這哪里有什麼可比的?雖說宗室輔國公比民爵高貴,但是宗室排場大,應酬多,進項少,日子自是緊巴巴的。
娘家那邊,有哥哥在,又什麼時候缺過銀子?
想著自己豐富的嫁妝,曹頤的底氣漸漸足了起來。
無欲則剛,她同丈夫只是奉命來侍疾罷了,又不貪圖這邊的浮財。ccNet心里自然是坦坦蕩蕩。
那些貪鄙地嘴臉,雖說不耐煩見,但是她也曉得應酬也少不得。
她對著鏡子,瞧瞧已經妥當了,才站起起身,帶著丫鬟婆子。不僅不慢地過去。
內院堂屋。兩位四、五十歲的貴婦人坐在炕上,地上雁翅排列的幾把椅子上,坐著幾個少婦。
這都是公府的近支,多是帶著爵位的人家。就是品級低的,男人也是奉恩將軍,所以這些人還真沒有將塞什圖夫婦放在眼中。
加上侍立的丫鬟婆子,滿滿當當一屋子人。
雖說眾人笑著,說著家常。但是眼神不時地往門口瞄去。耳朵也支楞起來。
早知道會有外人橫插了一棒子,以前大家較個什麼勁兒。早些將東西分了不是更便宜?
如今,說這些已經沒意思了。
大家巴巴地過來,就是想要在老公爺沒有咽氣前,能劃落點是點兒,省得這邊爵位定下來,她們也無法再名正言順地上門搜刮東西。
曹頤進門,撲鼻而來的就是各種頭油胭脂香,入目是滿屋子珠翠。同滿屋子珠翠相比這來,這邊的堂屋如同雪洞似的,寒酸地見不得人。
除了炕氈、椅墊,還有兩個半人高地粗笨的膽瓶外,再無其他擺設陳設。
不肖說,這自是這些近支奶奶太太的手筆。
曹頤看在眼中,對這些堂嬸子、堂嫂、堂弟妹們,實生不出什麼親近來。
見她進來,其他人都大咧咧地坐著,只有靠門口椅子坐著的少婦站起身來,微微地俯身,道︰“堂嫂!”
“七弟妹!”曹頤上前,行了拉手禮,笑道︰“看著倒是比上次瞧著豐腴了,身子大好了?”
這少婦是德茂的佷兒媳婦之一,奉恩將軍嵩賀之妻張佳氏。
因嵩賀同塞什圖兩個年紀相仿,堂兄弟之間還算親近,所以連帶著她們妯娌之間往來也比別人多些。
張佳氏入秋後身子有些不舒坦,曹頤曾經過府探望,所以今日這般問。
“大好了,謝過嫂子惦念。”張佳氏小心翼翼地往炕上瞅了眼,小聲地回道。
炕上坐著的兩個,東邊坐著地,就是張佳氏地婆婆,三等鎮國將軍德沛的夫人奇德里氏。
奇德里氏抬著下巴,看著曹頤,等著曹頤上前進禮。
不管如何,面上卻不好失禮,曹頤上前俯身道︰“給兩位嬸子請安!”說著,又沖椅子上坐著的幾個少婦道︰“還有各位嫂子安!”
奇德里氏淡淡地應了一聲,道︰“是圖兒媳婦啊,你不在家里好生侍奉你家老太太。怎麼想著來這邊府里?有些東西,不是想要伸手就能撈的。”
听著這酸話,曹頤實是無語得緊。
她們這般齊聚,不就是因為得了他們夫妻兩個過府侍疾的消息?
心里思量了一番,她面上露出幾分無奈道︰“還是嬸子疼佷兒媳婦,曉得佷兒媳婦家中是走不開地,但是又有什麼法子,萬歲爺的旨意,誰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違逆不成?佷兒媳婦如今也盼著老公爺早日好起來。我們爺也好交了差事。”
一句話噎得奇德里氏說不出話來,皺著眉毛,道︰“你們奉你們的皇差,同我們也是不相干。我們這個是公府地家務,自有我們自己個兒料理。”
這話說地倒是可笑,曹頤也不欲同她爭辯,笑著說道︰“既是這樣,那嬸子們先忙,佷兒媳婦往廚房看看,眼看就到了二遍藥的功夫。”
奇德里氏哪里容她這樣抽身。不由抬高了音量道︰“這就走?把內庫地鑰匙撂下,不是說張德將鑰匙給你了麼?”
張德是老公爺身邊的太監,是內宅總管。這些日子,他也是見天地被這些親族逼得沒法子。
昨兒塞什圖夫婦跟著內務府的官差入府後,張德貴便將內外庫地鑰匙,都交給曹頤收了。就算怕近日人多手亂,有看顧不到的地方,丟了府里的財物,背了嫌疑。
曹頤轉過身來,看著奇德里氏。笑著說道︰“這內庫鑰匙是張公公交給佷兒媳婦暫時保管的,等老公爺身子好些了,自然交還他老人家。”
奇德里氏見曹頤並沒有謙卑之色,有些著惱,耷拉下臉,道︰“你這是跟我頂嘴麼?有點長幼尊卑沒有。看來是要好生學學規矩了!”說著。沖邊上侍立的老嬤嬤使了個顏色。
那老嬤嬤年歲不小,身子卻是壯實,瞥了曹頤一眼,眼神中沒有半分崇敬,上前幾步,頗有不善之意。
春芽同夏芙見了,忙護到曹頤身前。
曹頤退後幾步,在門口站定。看著奇德里氏。面沉如水,道︰“夫人的好意。佷兒媳婦心領了。只是我娘家有父母,夫家有婆婆,還輪不到夫人來教我規矩!”
平日親戚往來,曹頤通常都是不言不語,看著好脾氣的。
奇德里氏原想著要嚇一嚇她,逼她將出鑰匙,早些分了東西了事,沒想到她還敢反抗,面上就有些下不來。
奇德里氏從炕上站起來,冷笑道︰“論起宗家,我們是大宗,你們家是小宗;論起輩分,我是長輩,你是晚輩。在我面前,哪里有你指手畫腳的地方?好聲與你說話,你倒是拿起大了?我倒不信了,我這做嬸子的,還不能教教佷兒媳婦規矩?哼,忤逆親長,你就不怕一紙休書麼?這是什麼家教?”
前面的話,還沒什麼,曹頤不過是當她犬吠;後面這一句,卻是使得曹頤惱了。
她挺了挺身板,看了奇德里氏一眼,又看屋子里其他人。
除了張佳氏帶著幾分不安外,其他人多是幸災樂禍地模樣。
曹頤的心緒反而漸漸平息下來,瞥了一眼奇德里氏道︰“我倒是不曉得自己有什麼失德的地方,丟了娘家父母的臉?看來這幾日,還真是要回娘家一遭,同姐姐、嫂子好好說道說道,省省自己的不足之處。”
奇德里氏還想再說,就听張佳氏小聲說道︰“額娘!”
奇德里氏見媳婦唯唯諾諾,皺眉剛想要訓斥她兩句,便見轉過身,對曹頤道︰“好嫂子,額娘情急之下失言,嫂子別同額娘計較才好。”
見媳婦帶著幾分祈求,奇德里氏這方曉得自己一時說錯話。
罵曹頤教養不好,不是連帶著將平郡王福晉同和和碩額駙曹都給罵進去了。
曹頤已經是不耐煩應酬這些女眷,瞅著張佳氏滿臉賠情,沖她點了點頭,隨後對眾人道︰“諸位隨意,我先失陪了!”說完,轉身想要出去。
她剛到門口,還沒出去,便听“啪嗒”一聲,簾子挑開,進來個橫眉豎目的半大小姑娘。
這小姑娘穿著八成新的藍緞子旗裝,梳著個大辮子,青白了臉,看著屋內眾人,道︰“這是窮瘋了麼,見天的來,還讓人安生不安生?都給我滾!”
後邊跟著丫鬟婆子進來,听著小姑娘這話,都唬了一跳,忙勸道︰“格格,噤聲,使不得!”
小姑娘紅了眼圈,看了室內眾人一眼,道︰“哪里使不得?有些人不要臉面,難道我還說不得?是強盜麼,天天往別人家里劃落東西,連個花瓶兒、茶盞兒都不落下,比抄家的都干淨,是不是要逼得人去宗人府告上一狀,才肯安分?”
奇德里氏同其他人被罵得臉上紅了青、青了白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小姑娘見了,冷哼了一聲,伸出手來,將南窗戶根下地兩個膽瓶使勁一劃落,摔了個粉碎。
瓷片濺起,散落了半地。
小姑娘仰著下巴道︰“來人,清地,這屋子臭死了,要灑水三遍,不,要十遍,總要去了這污穢之氣才好!”
就算她鬧騰的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姑娘罷了奇德里氏醒過神來,“咳”了一聲,道︰“玉格格,我們也不過是因你額娘的遺命,來取些物什罷了。你還小,大人的事兒,不好說話。”
這小姑娘是老公爺的嫡女,小名叫玉瑞,今年才十二。
玉瑞看著奇德里氏道︰“什麼遺命,不就是額娘生前提過要把嫁妝分一半給九哥將來的媳婦麼?九哥人都沒了,媳婦都沒影兒,嬸子便來做主了?”
她口中地九哥,就是老公爺之前地嗣子,已經病故的嵩喜,也是奇德里氏的幼子。
奇德里氏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來,做炕上一坐,從腋下抽了帕子,捂著眼楮,哭道︰“我可憐的兒……”
玉瑞並不看她,轉過身來打量了曹頤一眼,道︰“倒是瞅著眼生了,你就是萬歲爺指過來的嗣媳婦,你也想分額娘的嫁妝不成?”
雖說玉瑞說話硬邦邦的,不中听,但是曹頤哪里會同她計較?
曹頤見玉瑞站在滿地碎磁片中,伸出手去,牽了她的手,將她引到一邊。///com///CcNet
玉瑞見她不吭聲,還在納罕。等她醒過神來,忙縮回手,帶著幾分疑惑地看著曹頤,道︰“你怎麼不吭聲,是尋思什麼瞎話來哄我麼?”
曹頤見她小刺蝟兒的模樣,不禁失笑,道︰“我有我母親給我置辦的嫁妝,不稀罕別人的東西。既是夫人先前留下的陪嫁,自然是格格的,誰還能奪了去不成?”
玉瑞見她這般坦蕩,還有些不信。視線從她身上掃過,仔細打量了一番。
看到她脖頸上帶著小拇指肚大小的珠子,手腕上亮亮閃閃的寶石鐲子,玉瑞的心里已經是有些信了,點點頭道︰“是了,你日子過得比我家好,就不會稀罕那些物件了。”
曹頤被她盯了半晌,听了她這話,倒是真真松了口氣。
實沒法子,這人啊,有的時候,不做賊也是心虛的。明明是清清白白的,要是被人誤會,豈不是慪得慌?
這樣看來,方才這一番拾掇倒是沒有白忙,要不然的話,被玉瑞誤會,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解釋。
曹頤心里想著,已經從袖子里摸出一串鑰匙,送到玉瑞跟前,道︰“內外庫的鑰匙都在這里,格格收著吧!”
玉瑞卻是沒有伸手,看了看那鑰匙。又看了看曹頤,道︰“這是張公公交給你的?既是如此,那你就收著,省得擱我這里兒,就該有人欺負我年歲小,見天尋思如何哄我欺我了!”說到最後,掃了其他人一眼。
雖說貪心,但是身份地位在這里擱在,又加上玉瑞方才將話說開。奇德里氏同眾人並不佔理。因此,雖說看著曹頤手上的鑰匙眼楮冒火,但是眾人也不好明搶,只能暗自著急,臉憋得通紅。
玉瑞地話雖說帶著孩子氣,但是也在理,曹頤便將鑰匙收了,牽了玉瑞的手,道︰“將到老公爺二次用藥的功夫了,格格隨我往廚房去瞧瞧。可好?”
自打生了孩子後,喜塔臘氏隔三差五地吩咐熬不補藥給曹頤滋補,這半年來她倒是豐腴了不少。
玉瑞覺得小手被暖暖乎乎地拉著,在看她笑容可掬,透著幾分親近,便點了點頭。@@
姑嫂兩個,不在瞧眾人,相攜出去了。
內宅這邊的事情才了,前院卻要開始上演全武行。
老國公有八個親佷子,除了病逝同早夭的。還有五個在世,出了這事是齊刷刷的都來了。
這些人中,除了嵩賀比塞什圖小一歲,其他的都要大上十來歲。雖說他們都帶著長隨僕人,各個雄赳赳氣昂昂的,但是塞什圖因為是背負聖命。心里有底。我看書*齋並沒有放到心上。
還是嵩賀,悄悄地將塞什圖拉到一邊,道︰“快使人望大木廠請簡親王過來做主吧,小心出大事兒。”
塞什圖還有些不解,道︰“能出什麼事兒,還用宗令過來?”
“那些個奴才身上帶著家伙呢,萬一有不開眼的……到底是份家產,逼急了這幾位哥哥那個是手軟地?雖說我是跟著勸阻的。但是一會兒。他們真鬧將起來,我怕自己個兒攔不住。”嵩賀小聲道。
塞什圖拍了拍嵩賀的肩膀。道︰“好兄弟,謝謝你想著哥哥。”
說著,他也尋了長隨過來,往簡親王府去。
這幾位除了叔伯排行第七的嵩賀,剩下的是排行第二的嵩壽、排行第三的嵩祿、排行第五的嵩慶、排行第六的嵩樂。
同女眷的話差不多,只不過這次倚仗地不是國公夫人的話,而是老國公的話。這兄弟幾個是一口咬定,那就是老公爺因這邊府里沒有兒子,早說過要將家產平分給諸佷。
今天,他們便來分家產來了。
庫房的鑰匙有沒有,有的話,交出來;沒有的話,也無需費事,直接卸了大門就是。塞什圖沒有親叔伯,也沒有兄弟手足,對于兄弟爭產這些個事平素只是當笑話听的,如今才是頭一遭得見。
見諸位這般理直氣壯,塞什圖不禁都有些糊涂,莫非老公爺先前真說過這話,否則怎麼能這般信誓旦旦的。
隨即,塞什圖便反應過來,不過是打著幌子罷了。
老公爺臥床又不是一日兩日,要是真有此心,早就將家產分了,還能挺到現在,給萬歲爺上折子,請上面給選嗣。
他們這般迫不及待,不過是怕上面讓塞什圖正式為嗣的旨意下來,什麼也撈不著,所以才巴巴地上門來。@@
雖說塞什圖嘴碼兒沒有他們那般伶俐,信口雌黃都不臉紅的,但是也曉得個“拖”字決。
他臉上也盡是恭順,使人給眾位沏茶。
饒是如此,也看地嵩祿等人心頭火氣,就听嵩祿道︰“哎呦嘿,這就擺開主人的譜了?我們這些個親佷子都能充家主,倒是要勞駕你來待客了!”
他在眾人中年級最長,四十多歲,蠟黃臉兒,骨骼精瘦,眼皮耷拉著,露出雙白眼仁兒多、黑眼仁兒少的三角眼。
嵩慶也陰陽怪氣地說道︰“三哥說得是,這叫什麼佔什麼巢來著,就是黑老鷂子那個?”
嵩祿將三角眼翻了翻,道︰“讀了那多年書,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那是鳩佔鵲巢。”說到這里,橫了塞什圖一眼,冷哼了一聲。
塞什圖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他們話中的嘲諷之意?只是眼下這邊府里亂糟糟的,御前也沒有明確地旨意下來,他也沒有什麼可爭辯反駁地,便唯有笑著听了,裝糊涂罷了。
嵩祿同嵩慶這般做作,不過是探塞什圖地底兒而已。如今見他並不硬氣,他們幾個就越發地蹬鼻子上臉,嘴里就有些不干不淨起來。
塞什圖有些听不下去,“唰”地一聲從座位上起來。道︰“各位哥哥慢聊,弟弟是奉命來侍疾的,先少陪了!”
嵩祿揚聲道︰“慢著,怎麼著,當咱們爺們是消遣不成?方才我說什麼了,庫房的鑰匙交出來,別礙著咱們搬家伙什!”
塞什圖笑道︰“弟弟忘說了一句,庫房的鑰匙弟弟沒見著,哥哥們隨意。”說完,拱拱手。抬腿出去。
嵩祿原是誠心想要激怒塞什圖,但是塞什圖不接招,他也沒有法子,便道︰“走,既然大伯病著,這府里沒人做主,那東西先就分了去,省得便宜了外人。”
除了嵩賀,其他幾個都起身迎合。
嵩賀猶豫了一下,道︰“三哥。大伯已經上了折子到御前,這侍疾的人也指派下來,這樣下去,會不會不太妥當?”
“沒卵子的東西,瞧你那個熊樣,怕個球?老七你到底是哪伙的?方才叫見你膩膩歪歪地往塞什圖身邊湊?”嵩祿听了。還沒應聲。嵩慶瞪著眼楮說道。
嵩賀被罵得沒話說,支吾了兩句,低頭不言語。
嵩祿臉上陰晴莫辯,看了嵩賀兩眼,背著手出去了,其他幾個都跟上。
嵩賀落在後頭,想要開口勸阻,人已經出去得差不多了。他了腳。沒有立時地跟出去。思量了片刻,叫著長隨出府去了。
雖說嵩祿他們說著是卸庫房大門。但是哪里是那麼輕易地?都是兩層寸厚地生鐵大門,門鎖也是兩尺來長地大銅鎖。
他們身上也帶著家伙事兒,不過是匕首蒙古刀什麼地,哪里是能撬鎖的?
需要用地榔頭等物,吩咐府里的下人找,也沒有人敢應承。因此,這邊的進展極是緩慢。
曹頤端來藥,摸著覺得碗不那麼燙了,遞給玉瑞。
玉瑞看看床上闔眼躺著的父親,從曹頤手中接過藥,卻是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落下。因手抖,藥汁也濺落出來。
曹頤見她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伸手又將藥碗接過來,軟言道︰“我來吧,昨兒听說你身子不舒坦,要是難受就去歇一歇。”
玉瑞的臉上露出幾分哀色,道︰“我不歇,我怕歇了醒了地,就再也沒有阿瑪了!”
塞什圖在旁,見玉瑞如此,想起昔日喪父之痛,對她的憐惜便多了幾分。
塞什圖將老公爺扶起,曹頤用調羹,一調羹又一調羹地喂藥。
因老公爺昏迷著,不曉得吞咽,一口藥倒是要流了一大半。
用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喂了小半碗下去,曹頤取了干淨帕子,將老公爺身上撒落的藥汁擦拭干淨。
突然,遠遠地傳來“ ”地聲音,而且聲音越來越頻繁。
這時,就見張德拱著身子進來,道︰“圖大爺、圖大奶奶,格格,那些人……那些人開始砸前院庫房的鎖了,個個凶神惡煞似的,攔也攔不住。”
塞什圖不由皺眉,實沒想到他們真有膽子做這個。
玉瑞有些個受不住,小臉煞白,咬牙道︰“阿瑪生病,沒有跟前侍候,倒是搶東西到勤快,還不使人往步軍統領衙門報官!我這就去看看,他們的臉皮究竟有多厚。”說完,就要往外走。
塞什圖忙道︰“格格暫且息怒,前院到底人多眼雜,他們的長隨不少帶著家伙事兒,要是亂起來可是不好。”
曹頤听了,拉了玉瑞的手,道︰“好格格,前院是他們男人的事兒,讓他們男人去忙去?張公公已經說過,前院庫房都是大東西,登記在冊的,就算他們真搬了去,對著冊子也能尋回來。”
玉瑞猶豫了一下,抬頭問道︰“你們……你們怎麼不攔著他們……你們不是萬歲爺指派來地麼?”
”的聲音漸大,隨後戛然而止。
塞什圖心里盤算盤算時間,也該到簡王府那邊來人的功夫。倒是也不指望雅爾江阿屈尊過來,就是那邊來個頭面管事,也能震嵩祿他們一震。
這時,就听到“啊……啊……”的聲音,床上的老公爺醒了……
今日伊都立到京,往衙門這邊交接了差事。見他穿著厚厚的皮裘,滿面紅光,絲毫沒有旅途之苦地意思,曹同唐執玉都有些納罕。
伊都立看出兩人地詫異,“呵呵”笑了兩聲,道︰“這不是趕上下雪麼?騎馬忒遭罪,到張家口便歇了兩日,換了馬車,路上就耽擱了些,這衙門里沒什麼要緊的事吧?”
曹擺擺手,道︰“沒什麼事兒,到底是旅途勞煩,大人好生歇兩日再來就使得。”
伊都立揉了揉肩膀,笑著說道︰“那感情好,連著坐了幾日馬車,這骨頭都顛散架了!”
唐執玉又問起口外的一些事兒,伊都立大致地將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說了。
曹在旁,見伊都立滔滔不絕的架勢,心里思量著是不是過去小瞧了伊都立。
莫非,這是位勤快的主兒?在差事上倒是精心得很,同原來給人留下的那種散懶的模樣完全不同。
臘月天短,伊都立回去一會兒,曹同唐執玉這邊也忙完了差事,落衙各自家去。
剛進了曹府所在胡同,便進有個穿著身孝服地人跪在大門外,曹在馬上不由皺眉,這是誰家來報喪……證一更,二更盡力。再求月票顯得臉皮厚不,羞愧。
德茂是塞什圖的堂伯父,按照本宗九族五服規矩,塞什圖當為其服小功,穿粗熟布做成的喪服。///com///
康熙雖說命他回京侍疾,但是畢竟沒有讓他為國公府嗣子的旨意下來,塞什圖就先按小功的禮儀穿戴起來。
喪事繁雜,處處離不了人做主。
嵩祿他們兄弟幾個因奪產的事兒,被那日趕上簡親王雅爾江阿一頓訓斥,使人大棒子攆了出去。
如今,這哥兒幾個雖說也披麻戴孝地過府奔喪,但是不過“哼哼唧唧”的,誰肯真心使力。
嵩賀有心幫忙,但是也顧及到幾位哥哥的臉上,不好同塞什圖太過親近。
紅白喜事,這白喜事的各種章程事務更繁雜,塞什圖哪里料理過這些個,忙得不行。
幸好,曹家那邊得了信兒,曉得塞什圖在公府治喪,曹寅打發曹碩帶了兩個管家過來幫襯。
曹碩歲數雖小,前兩年是經過父親的喪事兒的,對喪家的一些禁忌禮儀反而比塞什圖知道得多些,小聲提點著,也幫了不少忙。
公府內宅,曹頤也忙,要預備招待上門的女眷,還要想著勸慰玉瑞格格。
那天,老公爺醒來,見床邊是塞什圖夫婦同女兒,道︰“是你們兩口子,也算便宜……真是萬歲爺恩典……”說著指了指女兒玉瑞道︰“跟著哥哥嫂子……好生過日子,別哭,別讓阿瑪……別讓阿瑪……惦記……”
就剩下這點骨血,德茂如何能不惦記,望向塞什圖同曹頤的目光便帶了幾分祈求。
“伯父放心,佷兒同佷兒媳婦定當好生照看妹子。伯父還需安心養病才好!”塞什圖看出他的用意,忙近前說道。
“好……好……好……”老公爺的目光漸漸散了,幾個“好”字說不出,便闔上了眼楮。
玉瑞打那時開始,眼淚便沒有斷過。
骨肉至親,哪里是誰過“不哭”,便能化解哀思的。先是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使得人不忍聲聞。誰勸也止不住;待哭得沒力氣了,就一下子一下子的抽泣著,鼻子紅紅地,看著甚是可憐。
只有這個時候。她才像個孩子。
曹頤規勸了幾次不得用,實是瞧著也心疼。怕她哀思過重傷了身子,便使人熬了參湯,親眼看著她喝下。
不曉得是玉瑞哭累了,還是人參湯里安神的藥物起了作用。喝完人參湯後,玉瑞漸漸止了哭聲。沉沉睡去,再醒過來時。就少了幾分哭鬧。
德茂病故的折子由宗人府遞上去沒幾日,聖旨便下來了,命塞什圖為承嗣之子,操辦喪事,同時賜下“陀羅經被”。
所謂的“陀羅經被”就是黃綾子上印制紅色梵文,做裝裹之用,算是死後哀榮。
塞什圖同曹頤兩個。便于靈前換了喪服。名正言順地做起孝子孝婦來。
一個穩穩當當的不入八分輔國公,算是砸到塞什圖頭上了。
覺羅府那邊的親朋故舊。都趕著上前巴結;就是老公爺那幾個佷子,也曉得聖旨已下,他們再鬧騰也沒用,雖說心不甘情不願的,但是也不像之前那樣事事掣肘。
一時之間,國公府里甚是熱鬧,有點“喜喪”的意思。
曹碩見這邊人手足了,同伯父說過,就帶著曹家的管家回來。因這個,還引得兆佳氏一番埋怨。
因塞什圖地發跡,有不少人懊悔,為何不早些同那邊攀上關系。其中悔的要跳腳的,就是要數兆佳氏了。
在沒人的時候,她不禁打了自己兩下嘴巴子,怪自己為何那般眼皮子淺,在曹頤出嫁前沒有將這個女兒認回來。
既是老太君留下地婚嫁銀子中有曹頤的一份,那就算為了面上好看,要添些嫁妝,又能費幾兩銀子?
如今可好,明明是二房地親生女,在外人眼中,都當成是長房的姑娘。
雖說覺羅家那邊曉得實情,之前待她還算禮遇,但是李氏進京後,兩相往來卻是可著那頭。
原本,對于二房有曹頤這個女兒,她心里還帶著幾分別扭;如今,卻是恨不得見人就想說道說道,她們家的姑奶奶如今就要成國公夫人了。
曹碩不是話多的,被母親責備也只是不言語,默默听了。
曹頌早回暢春園當差去了,因臘月中旬他要成親,所以與同僚換班,暫時沒有休沐。
又趕上臘八了,莊頭來送年貨,東府這邊倒是也一通忙活。
關外的野味山貨,都是曹那邊使人訂下地,分了一半倒這邊府。因此,對于莊頭送來的那些豬羊雞鴨等物什,曹碩來請示兆佳氏,是不是往西府分一半過去。
兆佳氏聞言,思量了半天,但是也曉得總不好面上太過,畢竟幾個兒子地前程,都借了曹的力。況且如今這邊的房子,也是曹買的。
“送吧,挑些莊子里的土產多送些,你伯娘打小在南邊,也算是能嘗嘗鮮兒。”說完,兆佳氏便想起曹同初瑜名下都有莊子,就是添加的那兩處公產,也少不得送東西上京,便道︰“不肖一半,送三成過去就行了,左右也用不了那些個。”
曹碩听了,卻不肯邁步,猶豫了一下,說道︰“母親,二哥前些日子盤點奉天年貨時,說過莊子里的年貨到了,要送一半到西府。您看,這……”
兆佳氏聞言,不由皺眉,道︰“那混賬羔子,我還沒咽氣呢,哪里有他做主地余地?”
話雖如此,她罵是罵。罵完還是吩咐曹碩道︰“一半就一半吧,也不值幾個銀子,不送了倒顯得咱們小氣。”說到這里,想起前些日子收到山貨,道︰“那些山珍野味兒地,挑幾樣,往你大姐姐同三姐姐家送些,你帶著人親自跑一遭。”
曹碩應了出去,兆佳氏看到只有在紫蘭在跟前。不見綠菊在屋里,問道︰“這丫頭又躲出去了?”
紫蘭笑著回道︰“方才同奴婢一道來著,見三爺來了,往東屋做針線了。奴婢這就喊她過來。”
兆佳氏一邊尋煙鍋子,一邊道︰“這才是老實人呢。不像那些個賤婢,見天就尋思往爺們身上爬。”
主僕兩個說這話,就見綠菊挑了簾子進來,見兆佳氏摸了煙鍋,忙快行兩步。在炕梢取了煙荷包,
裝煙。取火鐮點火,一氣呵成。
兆佳氏點了點頭道︰“還是你伶俐,將來要是離了你,我還真是不知該如何?”
綠菊紅著臉,道︰“瞧太太說的,奴婢是太太地丫頭,自是在太太身邊侍候。”
兆佳氏笑著。吃了一口煙。道︰“大太太整日哄孫子、哄孫女呢,早先覺得孩子鬧得慌。如今還真有些惦記著抱大孫子……”說到這里,又伸出手來,掰著手指頭,算日子︰“今兒是臘月初七,明兒臘八,再過八日就是正日子,再過七日就是過嫁妝。嘖嘖,我倒要看看,能過些什麼……”
初瑜從韓江氏手中接過賬冊,大致翻看了一下。當看到這四個月的紅利五千余兩,就算同韓江氏六四分賬,也能剩下三千來兩,她不禁笑道︰“怎麼這麼些?這還不到半年,都快趕上一個莊子地進項了!”
韓江氏穿著厚厚的毛衣裳,帶著圍脖同手套,捂得嚴嚴實實地,露出張瓜子臉,看著倒是比秋天時清減不少。
听了初瑜的話,她淺淺一笑,道︰“誰說不是,看著不是什麼大本錢的買賣,利潤倒是豐厚得緊。加上是六個鋪子一起開業,內外城都鋪上了,點心走的量大,又接了幾個王公府邸的餑餑席,還有些正宗的南貨。京城南邊的官員多,買南味兒預備年貨的也不少。”
初瑜撂下賬冊,仔細打量了她兩眼,道︰“你瞅著倒是比秋天時清減,想來忙活這幾個鋪面,也夠你糟心地。錢財畢竟是身外物,听大爺說,你也不是缺銀錢使的,也要多保重才是韓江氏微微欠身,道︰“謝過夫人惦念,小婦人還好,只是頭一年在京城過年,有些個不耐冬寒,如今只盼著天氣早些暖和些。”
听她這麼說,初瑜想到李氏,帶著幾分擔憂,道︰“我家太太也是打小在南邊生養的,這些日子不耐煩出門,胃口也不香。雖說府里有南邊的廚子,但是也不曉得到底置辦些什麼,才能引得太太多吃兩口。你也是南邊人,可曉得什麼南菜味兒最好?”
“江寧菜多河鮮,有些個菜,有菜譜,在京里也置辦不了材料。說起來,有道菜現下吃應該好呢,冬瓜盅,臘月里吃很是解油膩。”說到這里,韓江氏頓了頓,道︰“還有道小吃,鴨血粉絲湯,材料好尋,做起來也簡便,最是滋養潤肺地,天天吃也使得。”
“冬瓜盅沒有吃過,要是南邊常見的菜,向來廚子也會做。鴨血粉絲湯麼,早年隨大爺往江寧去,還曾尋了老店去吃過,確實味道好。”初瑜點點頭,笑著說道。
“哦,老店?可是夫子廟南街地唐記鋪子?”韓江氏帶著幾分好奇道。
初瑜尋思了一會兒︰“就是夫子廟跟前兒,是不是唐記,卻是沒有留意。”
韓江氏的神色有些悵然,道︰“他們家的鴨血湯是江寧城里頭一份,听說那鍋老湯,傳了好幾輩子,早年家父在世時,時常打發僕人去買上兩碗。”
初瑜見她感傷,想著她父母夫君皆無,一個人孤零零的,大年下的,委實可憐,便道︰“听大爺說,你同我們家幾位姑奶奶都是舊友。既然都是京里住著,沒事走動走動也是好地,省得怪悶的。”
韓江氏笑笑道︰“到底是身份有別,不好隨意上門攀附。要是什麼時候這幾位回貴府省親,小婦人倒是想請安,彼此見上一見。自打四十五年大小姐出嫁,二小姐上京,一別也八、九年地光景不得見。”
韓江氏說地卻是不錯,曹佳氏貴為郡王福晉。曹頤也是準國公夫人,行動未必那麼自在。
再者說,畢竟是少年之交,感情深淺不得知。誰曉得她們姊妹願不願見外人。
初瑜雖是喜韓江氏品貌好,但是也不好替她們姊妹做主。因此便岔開話不提。
說了兩句閑話,就見喜煙過到前院尋,低聲道︰“格格,姑娘醒了,許是要吃奶。正哭著呢。”
初瑜听了,哪里還坐得住。站起身來,帶著幾分歉意道︰“閨女醒了,我得去瞧瞧,今兒就先少陪了!”
韓江氏也跟著起身,將身邊隔著的小匣子送上,道︰“夫人,這是賬冊上列出的六成紅利。攏共三千三百五十兩。”
初瑜點點頭。讓喜煙接了。
喜彩原本侍立在初瑜身邊,因初瑜著急去看天慧。便吩咐她送韓江氏出府。
待初瑜回到梧桐苑,葉嬤嬤坐在炕邊,抱著天慧哄著。奶子站在一旁,看著天慧“咿咿呀呀”的,面上也有些著急。
初瑜剛生完天慧時,身子不大好,所以由奶子來帶天慧;待到初瑜身子好些,因心疼姑娘,就親自奶孩子,奶子反而形同虛設。
初瑜進來,因身上帶著涼氣,也不敢直接抱孩子。
喜雲侍候初瑜去了外頭的大衣裳,又使人端了熱水上來。
初瑜換了件衣裳,又用熱水燙燙手,驅了寒氣,才小心地從葉嬤嬤手中接了天慧。她盤腿坐在炕上,解開衣襟,側過身奶孩子。
天慧嘴里有了東西,止了哭鬧,使勁地吸允。
葉嬤嬤已經站起身來,在初瑜身邊摸了摸天慧的小臉,道︰“瞧這力氣使地,這是真餓了。”
初瑜道︰“一個時辰前才吃過,這丁點兒功夫,就餓成這樣了,看著倒是有些漸長胖了。”
葉嬤嬤道︰“小孩子家,長得快著呢。大少爺同二少爺兩個,早先也是格格懷里抱著地,如今這一轉眼就滿地跑了!”
喜雲想起一事兒來,道︰“奶奶,方才紫晶姑娘過來,見格格不在,就同奴婢說了兩句。說是給太太請安時,听著太太“咳”得動靜不對,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瞧瞧。說是太太沒在京里過過冬,許是覺得屋子燥,愛上火,怕是有痰癥。”
初瑜听了,露出幾分擔心之色,道︰“早上給太太請安時,也听太太咳了兩聲,問過太太,只說是嗓子干。看來,是該請太醫過來瞧瞧,這可不是好耽擱的,你使人往二門傳話。”
喜雲俯身應了,打發人往二門傳話,接太醫過來。
說話間,天慧也吃得差不多了,初瑜將她遞給奶子,自己撂下衣裳,下地來。
喜雲見她要出去,抱了件裘皮襯里地斗篷,給初瑜披上,道︰“這寒冬臘月的,最近府里又忙,格格進進出出的,也仔細帶了寒氣。小廚房已經使人溫了姜湯,一會兒格格回來,要先喝上一碗才好。”
初瑜笑著點點頭,道︰“大廚房那邊呢?老爺同大爺都往衙門當差,這姜湯也要多預備些才好。”
喜雲听了,忍不住拿帕子捂著嘴笑。
初瑜緊了緊披風,出得門來,喜雲隨侍在後。
見喜雲只是笑,不應答,初瑜帶著幾分疑惑問道︰“笑什麼呢?使人覺得沒頭沒腦的?”
喜雲低聲道︰“老爺那邊,不用格格孝敬,自然有太太惦記著。格格整日圍著額駙轉,太太整日圍著老爺轉,奴婢是覺得老爺太太同額駙格格甚像呢!”
初瑜听了,立時止步,微微皺眉,道︰“竟渾說!老爺太太是能拿來打趣兒地?要是讓額駙听了,指定要惱了。”
喜雲說完,也省得失言。忙雙手合十,帶著祈求道︰“格格饒了奴婢這遭吧,確實不是誠心的。”
不過話趕話說到這里罷了,初瑜曉得她不是多嘴之人,便道︰“這次算了,往後且記得,這個府里,要先敬老爺太太,要不引得額駙那邊惱。我也容不下地。別想著是王府出來的,就如何。就是太太房里的幾位姑娘,你們也當敬著幾分,萬不可拿大。壞了規矩。”
喜雲使勁點頭,道︰“格格放心。奴婢自是省得,半分不敢逾越。”
蘭院上房,李氏坐在炕上,哄著天佑同恆生解九連環。
小哥倆“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中間摻雜著笑聲。倒是顯得很是熱鬧。
李氏笑眯眯地瞅著,只覺得心里甚是熨帖。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含飴弄孫更有樂趣之事。
見初瑜過來,李氏招呼她到炕邊坐下,道︰“天慧睡了?這兩天冷,實不耐煩出屋子,要不我倒真想過去瞧瞧她。”
初瑜回道︰“剛吃了奶,睡了。”說著,伸手摸了摸炕。滾熱得緊。再看屋子里。南牆根兒下還擺著個大炭盆。
這屋子,實是有些燥了。別說是上了年歲的老人家。就是年輕人住著,也容易上火。初瑜想著要不要收拾兩個大果盤過來,還能散香味兒,還能多些水氣。
說話間,李氏已經咳了好幾嗓子。
天佑與恆生見母親來了,都小猴似地過來,抱胳膊的抱胳膊,往懷里鑽地往懷里鑽。
天佑的小手,還摸到初瑜的胸上。
初瑜抓了他的小手,問李氏道︰“母親,媳婦已打發人接太醫了。母親早上就咳,還是媳婦疏忽,本應早上就去接才是。”
李氏擺擺手,道︰“大冷天的,也沒什麼病,何苦折騰太醫?不過是有些嗓子緊,已經使人熬燕窩了,清清肺就好了。”
听到李氏提到“清肺”,初遇笑著說道︰“剛想同母親提呢,方才來地那個女子也是江寧人氏,媳婦因母親這些日子吃飯不香甜,問了她兩句南味兒吃食。其中有道鴨血湯,听說最是潤肺的。媳婦使人往廚房去說吧,正好借著母親地光,也讓媳婦解解饞。“鴨血湯啊,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這可好呢,使人多做些。雖說不是精細菜,但是老爺早先也愛吃這個地。”李氏笑著說道。去,到了中午飯點兒。
曹同唐執玉、伊都立說著話,天冷不耐煩動,尋思是不是打發人就近尋個館子打幾個菜回來。
這時,就見伊都立地小廝面帶急色地進來,在伊都立耳邊低語了兩句,听得伊都立皺眉不已。
雖說“非禮勿听”,曹同唐執雨都轉了身,沒有特意去听,但是因隔得近,隱隱約約地也听到什麼“鴨血湯”、“姨奶奶”、“動了胎氣”什麼地。
伊都立听完,忍不住低聲抱怨道︰“不就是一碗湯,她要喝給她做就是,一堆老娘們,沒事兒竟閑膈肌。”
說話間,他站起身來,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對曹道︰“大人,卑職家里……有些個俗務,得先回去瞧瞧,您看這……”
曹同唐執玉也跟著起身,曹擺擺手,道︰“大人且去,左右衙門里也沒什麼差事,有我同唐大人在,足夠應承。”
唐執玉也附和道︰“就是,伊大人放心回去就是。”
“那老伊謝過二位大人了!”伊都立也是不放心家里,沒有再耽擱,沖兩人抱抱拳,帶著小廝出衙門了……
落衙回到府中,便听門房報說,老爺已經回來了。///com///曹進了二門,便先往內堂來給父母請安。
李氏剛好使人給曹寅送了鴨血湯,連帶著天佑與恆生小哥倆兒,都在炕桌邊喝湯。
見曹進來,天佑與恆生兩個都老實不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放下調羹,小聲道︰“父親。”
曹沖孩子們點點頭,隨後給父母請過安。
曹中午不過胡亂地填巴了一口,聞著這香味兒,倒是勾起饞蟲來。因此,請了安後,他便笑著說道︰“母親怎麼想起吃這個?這可是好東西。”
李氏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使人給他熱一碗來,道︰“還是媳婦想起來的,說听見我這兩日咳,曉得這個是潤肺的,便使人做了。”
熱乎乎的老鴨湯,里面是綠豆粉絲同嫩嫩的鴨血,上面還放了鴨肝同鴨腸,加上碧綠的蔥花,看著就不禁使人食指大動。
丫鬟遞上濕毛巾,曹擦了手,拿了調羹喝了一口,直覺得暖和到心里去。
曹寅在兒子面前,原還扳著臉,隨後就見天佑拿不住調羹,將一塊鴨血落到桌子上。
曹寅使筷子夾了,一本正經地對孫兒說教道︰“這雖不是米糧,但也是講過數道工序制成的吃食,怎可浪費?往後吃東西要仔細,不好掉了。”說完,將鴨血送到自己口中。
天佑拿著調羹,听祖父說教,一時失神,又將一塊鴨血掉到身上。雖說祖父方才說的那些,他不大懂,但是也听出掉東西是不對的。因此,小家伙兒一害怕。小嘴一列,就要哭出來。
曹寅已經顧不得說教了,忙側過身子,將落到天佑身上的鴨血拿掉,帶著幾分焦心道︰“這是燙著了?天佑別哭,來,祖父給瞧瞧。”
他這一說,連帶著李氏都唬了一跳。忙上前來。
曹也放下調羹看了,小家伙跪著,鴨血落到他的前襟上,只是蹭了油漬罷了,並沒有燙著。
本只是虛驚一場,曹寅卻有些不放心讓他們兩個小家伙自己個兒吃了。
他抱了天佑在懷里,讓李氏喂恆生,一人照看一個,哄著兩個孩子吃。
這恍惚之間,曹不由地愕然。
父親眼前這慈眉善目的模樣。同平日對他橫眉豎目,這簡直是恍若兩人似的。
見曹詫異的模樣,李氏笑著說道︰“孫子就是你父親地命根子,沒見過這樣疼孫子的。這還算是好的,平日天佑一鬧,你父親還給孫子當大馬騎。”
這幾句話,說得曹寅卻是有些下不來台,皺起眉。使勁地咳”了兩聲。
天佑坐在曹寅腿上,听到他咳,用調羹盛了鴨血,送到他嘴邊,奶聲奶氣道︰“祖父,鴨血,知何(治咳)。”
曹寅的眉頭立時舒展,將鴨血吃了,摸了摸天佑的腦袋,道︰“大孫子真乖。真孝順。”
天佑只是笑。恆生有樣學樣,也盛了鴨血送到李氏面前。
李氏也喜笑顏開,親了恆生一口,道︰“二孫子也乖,祖母都稀罕。”
看著這二老哄孩子哄的,言談也帶著幾分孩子氣,曹的心里很是觸動。
老小孩。小小孩。父母老了,脾氣也不如早先內斂。有時也跟孩子似的置氣。
原本他還對曹寅有時莫名其妙地說教不滿,如今想通這一點,那點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曹寅已經是將甲子地老人,李氏也是人過中年,往後在父母面前,還是多些耐心同包容才好。
一碗鴨血湯喝完,曹又陪著父母說了兩句話,便起身回梧桐苑去了。
因天冷,李氏也舍不得兒子、媳婦折騰,便吩咐他晚飯不用過來,跟媳婦在自己個兒院子吃。
回了梧桐苑,初瑜這邊剛好要往蘭院。
曹說了李氏的吩咐,初瑜便打發喜雲她們傳話擺飯。
曹想起那鴨血湯來,問初瑜道︰“鴨血湯做了多少?要是廚房還有的話,裝幾份給莊先生、智然、紫晶他們送去嘗嘗,到底是南邊兒的東西,這麼偶爾喝上一次,著實解饞。”
初瑜服侍他換了官服,笑道︰“這個無需額駙吩咐,早已經使人送過去了。雖說一口吃食不當什麼,難得今兒想起這個來。”
“王廚子制的吧,到底是老爺太太南邊兒帶來的,做這個味道都快趕上江寧城里的唐記了。”曹道。
“唐記?額駙那年帶初瑜去的夫子廟的那家,就是唐記?想來定是老字號,就是韓江氏也提到那兒了。”初瑜回道。
見提到韓江氏,曹想起她之前打發人說今兒來報賬的事兒,問道︰“賬本送來了?四個來月了,多少進項?听說那邊兒生意不錯,如今尋親訪友不少人都時興拎兩包稻香村地點
“我也剛要同額駙說此事呢,咱們這邊的六成利是三千一百五十兩,韓江氏今兒送來了。先前額駙不是提過,要給莊先生同魏管事分成紅利麼,那每份就是五百零二十五兩銀子,我已經都分出來,額駙看什麼時候方便,送過去。”初瑜道。
曹點點頭,道︰“擇日不如撞日,一會兒用了晚飯,我就過去。你隨我一道去,溜溜彎,只當消食兒。”
初瑜點頭應了,曹換好了衣裳,坐在炕沿邊上,側過身子逗了逗搖籃中的女兒。
天慧許是白天睡多了,如今正精神,張著小嘴笑著,伸著兩只小胳膊來,胡亂夠著曹的手腕。
看著女兒嘴里米粒大小的兩個白點,曹不由詫異出聲,忙將閨女摟在懷里,仔細看了。帶著幾分欣喜地說道︰“初瑜,天慧長牙了,下邊的,兩顆。”
初瑜走到跟前,笑著說道︰“中午我便發現了,咬的我有些疼,听嬤嬤說再過些日子,門牙的兩顆也要出來了。不只長牙了。天慧也能坐著了,還能用手抓東西。”
“是麼?”曹拉著女兒地小手,笑道。
說話間,喜雲已經帶著人將飯桌擺上。
曹抱著女兒,卻有些舍不得撒手,對初瑜道︰“方才在母親房里喝了碗鴨血湯,看著父親母親摟著孩子喂吃食,還有些看不慣,如今卻是盼著天慧能早些吃東西。到時,我見天兒給咱閨女做好吃地。”
初瑜原吃過曹做的飯菜。雖說次數少,但是味道都是不錯的。
听了這話,她笑道︰“雖說在旗的女兒家尊貴,但也是男女並重。額駙可倒好,這般偏疼女兒,小心天佑懂事後埋怨你這個做父親的。”
曹挑了眉毛,道︰“小家伙敢,吃了豹子膽麼?小心我打他一頓屁股。”
初瑜將筷子擺好。笑著說道︰“額駙就是面上凶罷了,也沒見你真舍得打孩子。”
曹道︰“只是如今到底還小,還不到淘氣的時候。再大些,自然是要管教的。不只天佑恆生,還有左成同左住兄弟。小小子同小女孩不一樣,不能只是一味嬌慣。看著父親母親如今這個寵溺法,咱們還真得費心,給孩子們制幾條規矩,省得往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初瑜帶著幾分遲疑道︰“有老爺太太在呢。能輪到咱們管教麼?”
曹搖頭道︰“你是沒瞧見父親寵孫子的模樣。慣得忒厲害,往後這樣可怎麼行?就算是我硬著頭皮,挨兩頓罵,該管教咱們還是要管教。”
天慧往曹懷里拱了兩下,打了個哈欠。曹對初瑜道︰“我剛還填巴了,你先吃,我將閨女哄睡了。對付兩口就得。”
初瑜摸了摸女兒地臉蛋。道︰“還是放在搖車里悠吧,這樣抱著。孩子也嫌硬呢。”
曹實在舍不得,又親了兩口,才放回搖籃里,帶著幾分感觸道︰“咱們閨女真好看,跟小仙女似地,真是既盼著她早些長大,又盼著她慢慢長大。早先還不覺得什麼,如今才曉得,這孩子就是我地命根子,往後就盼著他們平安如意。”
說出這樣的話,曹自己都覺得有些酸,忙訕笑了兩聲,道︰“吃飯吃飯,然後趁著天沒全黑,到前院溜達。”
初瑜給曹布菜,淺笑道︰“額駙說的這個,正是我的心里話。原只以為當娘的,才會這般將孩子掛在身上,現下看來當爹的也是骨肉連心。天佑恆生還好說,天慧這邊兒,竭額附同我之全力,總要護她平安喜樂一輩子才好。”
曹听出她話中的感傷,伸手將手覆在她地手面上,道︰“嗯,合當如此。不說別地,就算是為了女兒,你我也當長命百歲,為兒女遮風擋雨一輩子才好。”
初瑜點點頭,夫妻兩個默默地用了晚飯。
外面天色漸黑,也起了風。夫妻兩個,帶著帽子,披著大毛披風,捂得嚴嚴實實地出了屋子。
曹一手提了一盞琉璃燈,一手牽了妻子的手,兩人也沒使人跟著,出了二門,先往莊先生地榕院去了。
莊先生這邊已經吃了晚飯,坐在炕頭,哄著妞妞玩五子棋。憐秋與惜秋兩個,坐在炕邊,一個撐著沒纏好的絨線,一個拿著線 轆纏線。
听小丫頭在廊下報,大爺大奶奶來了,憐秋姊妹忙起身相迎。
妞妞正被莊先生下了個“連三”,已是沒有生機。听說曹夫婦來了,她立時丟了手中的棋子,站起身來。
她向來親近曹他們兩口子,莊先生見了,不由有些吃味,捻了捻胡子,道︰“這哥哥嫂子竟是比老爹親了!”
妞妞已經四歲,最是伶俐,摟住莊先生的脖子,道︰“爹同哥哥嫂子一般親,娘也親,姨娘也親。”
一句話,哄得莊先生眉開眼笑。因還有初瑜在,不好太隨意,莊先生也伸腿下地。
夫妻兩個已經挑簾子進來,先是給莊先生同兩位姨娘問過好,隨後曹才到炕邊,將妞妞抱了,道︰“好幾日沒見了,想大哥沒有?”
妞妞扳著手指只是笑,扭過身子看著初瑜,帶著幾分害羞道︰“嫂子,湯真好喝啊,還想喝怎麼辦呀?”
莊先生同兩位姨娘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家伙念叨“嫂子”、“嫂子”一下午,原來是惦記這個,真是個饞丫頭。
初瑜摸了摸她的小辮子,道︰“往後廚房常做呢,妞妞想吃了,便打發人去廚房取,可好?”
妞妞听了,臉上立時露出歡喜來,使勁地點了點頭,“咯咯”地笑道︰“好!”
曹好笑地看了眼妞妞,道︰“這小叛徒,嫂子才送了兩回吃的,你便不覺得哥哥好了……”
不是所有地孩子都能笑逐顏開,也不是所有的母親都能無憂無慮地照看自己的孩子。
伊都立內宅,西側院,楊瑞雪躺在床上,神色有些哀傷。筠兒站在床邊,抓了母親的胳膊,仰著小臉,道︰“娘親,還疼麼?”
楊瑞雪聞言,眼淚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伸手將女兒摟在懷里,回道︰“不疼,娘不疼,只是眼楮……只是眼楮進了沙子有些個磨得慌……”
曹府,榕院。///com///
憐秋姊妹奉上茶來,將初瑜引到東屋去了。皆因再過些個日子,就是曹頌兄弟兩個的大婚,這邊也趕早兒預備了賀禮,她們請初瑜過去瞧瞧,幫著斟酌一二,也省得不夠體面拿不出手。
左右不過是給莊先生同曹騰地方說話罷了。
最近,隨著八阿哥的“斃鷹事件”,朝廷也有不少人事變動。
文臣這邊,轉工部右侍郎常泰為左侍郎,以廣東巡撫滿丕為工部右侍郎,升內閣學士傅爾笏納為戶部右侍郎,內閣侍讀學士渣克旦為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
武官那邊,升正黃旗滿洲副都統拜音布為正紅旗蒙古都統;正紅旗護軍統領騰額特為瓖藍旗蒙古都統;瓖紅旗蒙古副都統宗室納音圖,為正紅旗護軍統領。調正紅旗蒙古都統瑚世巴,為瓖藍旗滿洲都統。
正藍旗蒙古副都統伯索納穆喇錫,為右衛左翼副都統;正白旗蒙古副都統溫普,為正藍旗滿洲副都統;正白旗漢軍副都統甦禾,為正藍旗滿洲副都統。
文臣還好說,並沒有什麼明顯要發作“八爺黨”的跡象;武官這邊,卻是將正藍旗同正紅旗的都統、副都統都換了個干淨。
諸位皇子中,分屬正藍旗的,有八阿哥、九阿哥同十三阿哥;分屬正紅旗的,有十阿哥、十五阿哥同十七阿哥。
十三阿哥沉寂多年。十五阿哥同十七阿哥還沒有分府,不過在八旗掛名。
康熙要防範地,自然是八阿哥他們。
看來。昔日的“托合齊會飲案”已經使康熙杯弓蛇影,對兒子們已經疑到這個地步。
不管那些個統領同副統領冤枉不冤枉,誰讓八阿哥有個“賢王”的外號來著,既然向來是好人緣,康熙自是不放心將京畿安危放在這起子人手中。
說起此事,莊先生不禁咂舌,搖搖頭道︰“八阿哥顯赫一時,就算這幾年萬歲爺一直壓制。但是他在朝臣中地勢力卻只見增的,不見減損。誰會想到,會敗在兩只鳥身上。萬歲爺御極五十余年,乾綱獨斷,其間或有弄權之人,哪個下場好了?就算是親生皇子,也是臣下。天無二日,有些權威,萬歲爺不容人冒犯。”
“十四阿哥就要發跡了,他向來待我有些不善。如今只能避著他了。”曹嘆了口氣,道。
莊先生思量了片刻,道︰“要說在一廢太子前,十四阿哥還算小阿哥,如今也是將到而立之年,況且這幾年又得萬歲爺盛贊幾次。八阿哥隱退後,他取而代之,倒是也說得過去。只是……只是他要是真有這個心思,還能蟄伏多年,也真真可謂是好算計。萬歲爺稚齡登上帝位。打小就在各種算計中長大的。十四阿哥倘若是全無此心還好,要不然話,怕是會適得其反,求而不得。cCnEt”
正是求而不得才好。要不然瞧他那一副小肚雞腸的模樣,還能有曹的好兒去?
曹想到這點,笑著擺擺手,道︰“都是我不對,引得先生說起這些沒意思的。今兒過來,實是給先生送利錢來了。”說著,從荷包里拿出幾張銀票送上。
“利錢?”莊先生倒是有些個奇怪,問道︰“妞妞娘往外抬錢了?不能啊。沒听說你缺銀子啊?”
曹將銀票撂在炕上。道︰“不是抬錢,先前不是同先生提過一遭兒麼?想給先生置辦些產業。先生又不耐煩打理,我便私下做主,從稻香村勻了一成紅利出來,給先生添酒錢。”
莊先生一輩子經歷繁華,對于這些身外之物並不放在心上。
見曹說得認真,便也應了,道︰“既是你誠心,那我便收了,只當給妞妞攢下些嫁妝就是。”說到這里,自己個兒也笑了,道︰“都是被你們兩口子給拐帶的,如今憐秋她們姊妹兩個,也是看到什麼好物什,就惦記收起來,說是給女兒將來添妝用。”
“也是其樂無窮,不是麼?”曹笑道。
莊先生摸了摸胡子,道︰“如今,老夫的樂趣就是同小和尚搭伴往前門看戲。實是最近天冷得厲害,要不然地話,真是想見天兒去。”
因還要往魏黑那邊去,曹同莊先生又聊了幾句,便與初瑜兩個從榕院出來。
榕院在東路,魏黑所住的院子在西側院。
夫妻兩人提著琉璃燈穿過中路院子,還沒到西側院,便听到幾分狂亂地犬吠。
而後,便听到有腳步聲,吳盛帶著一隊巡邏的護院家丁過來。
天色已經全黑了,因是月初,天上只有一道細細的月牙,發散並不明亮的銀光。
初瑜被犬吠聲嚇得一激靈,被曹牽著的手也哆嗦了一下。
曹也被這犬吠吵得心亂,握著妻子的手,站在那里,對趕來的吳茂道︰“狗的動靜不對,好好去看看,是不是外頭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他是想起昔日在李宅地作為,所以才這樣仔細問了一句。
吳盛點頭應了,帶著家丁下去查看不提。
少一時,就見吳盛回來稟告,道是一條狗倒地,其他沒有倒斃,但是瞧著精神也不大對勁。
曹的腦子里,不曉得為何,突然閃出“肉包子”這幾個字。
心里不由“騰”地一下,生出幾分擔憂來,難道是外人盯上了這邊府里?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曹是算計過別人地。自然也害怕別人算計到自己身上。他面上鄭重起來,對吳盛道︰“點了燈火,將外牆那邊好好看看。有沒有人出入的痕跡。前院各個院子,也用燈晃一遍,大年下的,小偷盜賊正猖獗,仔細進了賊。”
吳盛躬身應了,就听到又有腳步聲漸進,是魏黑同鄭虎兩個結伴過來。
想必也是听到了犬吠,察覺得不對勁。出來查看地。他們剛好听到了曹最後一句話,都道是極是。
魏黑擔心真混進人來,勸曹他們兩口子回二門。
要是真混進歹人,莫不成那二門的規矩還會束縛了壞蛋不成?
曹讓魏黑先自去,他同初瑜兩個先往西側院暫等。
香草原在燈下做針線,見他們夫妻來了,忙放下手中活計奉茶。
曹擺擺手,道︰“別忙了,咱們才在先生院子喝了茶過來,還不覺得口渴。”
香草見兩人不喝茶。便使小丫鬟,收拾了一盤干果擺上來。
初瑜見炕邊放著個小肚兜,看著手工甚是精細,笑著問道︰“怎麼想起做這些個?莫非有了動靜?”
香草與魏黑成親三年,一直盼著要孩子,但是卻始終動靜。
就算初瑜,也听說過此事,還曾托人尋了王府的老方子,給香草送來。之前每次與紫晶出府禮佛時,也都約了香草同往。
香草笑著搖搖頭。道︰“沒有。是今兒中午收了二叔那邊的信兒,道是十月初那邊又添了個小子。我正預備的這些也都是那邊兒地禮。”
說話間,魏黑已經回來,對曹道︰“大爺。看了那段牆圍子了,好像是有人想進來,被犬吠聲嚇跑了。吳盛同老虎帶著兩隊人,一隊在府里搜,一對望外頭胡同里瞧去了。”
曹點點頭,道︰“曉得了。咱們院牆不高,往後還要想個主意,弄個防御的法子才好。”
魏黑道︰“大爺說得是。老黑剛才也尋思這個了。如今老爺太太也在府里。實是輕忽不得。”
說起這個,氣氛有些悶。曹將話題轉到魏白添子這個話題上。
魏黑听提起佷兒,面上立時多了幾分歡喜,道︰“老二挺能生啊,還望多生兩個。過兩年,要是我這邊日子冷清了,就接過佷子過來在身邊養……”
屋子里一片沉寂,就听到大座鐘“嘀嗒嘀嗒”的聲音。四阿哥站在書案後,眉頭擰成個“川”字。
書案前,站著戴錦,面上也多了幾分鄭重。他地旁邊,跪著一黑衣男子。
“有人欲對曹家不利?”戴錦沉吟著,頗有些疑惑不解︰“曹家父子兩個本分低調,怎麼還會引起這些麻煩來?夜晚使人窺視,想必沒有安什麼好
說完,他就有些後悔了。
不說別地,就是今晚粘干處的人能正可好“守”的曹家外,就是四阿哥的手筆。
雖說曹家父子平往來的人簡單,但是四阿哥是生性多疑之人,對某些事總想到正反兩面。
曹家父子是真正的天子孤臣,還是暗地里另有其他勾當?四阿哥總是想要了解通透,所以才有了使人在曹府外常駐的緣故。
沉吟了一會兒,四阿哥對地方跪著那人吩咐道︰“人手增加一番,繼續使人在那邊盯著。平素往來人口,也盡量調查出身份來。”
那男子應聲下去,四阿哥問戴錦道︰“敢直接使人喚夜探曹府,是路過的小賊,還是其他人指示地?你怎麼看?”
戴錦猶豫了一下,道︰“回四爺地話,奴才一時半會兒也看不出其中玄機。如今八爺還被拘在湯泉,十爺在隨扈,只剩下九爺在京城。就算是同曹家有宿怨,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
四阿哥也是這樣想的,點了點頭道︰“要是老九聰明,現下就該好好休養,別再弄那些亂七八糟地ど蛾子。”
就听“當當”地聲響,已經是亥初(晚上九點),曹對戴錦道︰“你先回去歇著,我這里還要處理幾個公文。”
戴錦應聲下去,四阿哥坐在椅子上,沉寂了許久,才伸手提了毛筆,在公文下做了批示……
覺羅氏坐炕上,摸索著孫女的頭發,面上露出幾分慈愛同感傷來。過了臘八,富察府就要使人來接了。
十六是正日子,十五過嫁妝,這在這前,還有些新娘子保養得事兒,也要等著親戚朋友給添妝。
靜惠拉著覺羅氏的手,看著祖母白發蒼蒼的模樣,眼楮一酸,留下眼淚來,道︰“祖母,往後孫女要是不在您身邊,您可怎麼好……”
“傻孩子,誰家閨女沒有出閣的時候?祖母這些年不盼別的,就盼著你終身能有靠。如今總算是心想事成,就算是到了地下,祖母也能對你的阿瑪同額娘交差了!”說到這里,覺羅氏用帕子將孫女的眼淚擦了,接著說道︰“等你出嫁後,早點給祖母添個曾外孫,祖母就阿彌陀佛了,且不用擔心祖母這邊這些話覺羅氏說過不只一遭,靜惠听著,心里地不舍與惦記卻是揮之不去的。
“今晚,孫女在祖母身邊睡,行麼?”靜惠小聲問道。
覺羅氏見她可憐兮兮地,也有幾分不舍,道︰“想睡就睡,祖母覺輕,正好同我的好孫女嘮叨嘮叨為人婦的規矩同禁忌。做媳婦難,做長媳更難,想要熬出頭,怎麼也要立幾年規矩,等孩子大些,才能有說話地余地……”
靜惠听了,臉上露出幾分恐慌。
覺羅氏道︰“你也無需怕的,誰家的媳婦不是這樣過來的?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有的時候,我還能想起自己做新媳婦站得滿腳是泡的情景……”月票給新婦賀新婚,嗷嗷求
曹頌迎娶的正日子是臘月十六,今天是臘月十四,富察家請客為靜惠“添箱”的日子。///com///
此時女子出嫁的妝奩,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攢妝”,是女子家長采辦制備的;二是“添箱”,是近親至友贈送。
出嫁的前一天為“送妝”,前兩天便是“添箱”的日子。
“添箱”這天起,女家就開始操辦喜事,已經置辦酒宴,招待親朋。
給待嫁女子“添箱”的,多是女眷出面,有同族中的長輩,例如伯母、嬸母等等,還有平輩,嫂子、姐姐、妹妹什麼的。
除了族人的,還有其他如外祖母、舅母、姨娘、姑母、表姐妹什麼的,也要根據各人身份地位不同,送些實用的物什。
靜惠“添箱”的日子是早就定下的,傅鼐早已經將請帖送到親朋處,上書︰謹詹于臘月十四為甥女靜惠于歸之期,假寒舍敬治喜筵,恭請闔第光臨。
靜惠是要嫁到伯爵府做媳婦的,做天子近臣曹寅的佷媳婦。董鄂族中,溫順公府那邊,曾壽使了夫人親自過來為堂佷女“添箱”。
上行下效,自然也有不少靜惠的伯母、嬸子、嫂子什麼的過來湊趣。
其中,族親中最顯赫的,還有三福晉與九福晉。她們一個是曾壽的同胞姊妹,一個是嫡親的堂妹,算是靜惠地堂姑母。
雖說礙著身份所限。兩人沒有親自過來,但是一個使人送了一人高的繪著“同喜圖”的玻璃穿衣鏡,還有四箱子皮、棉料子;一個使人送了幾匣子金玉首飾。
就她們兩人所贈地。就夠使靜惠多出幾抬嫁妝來。
傅鼐不是糊涂人,自是曉得董鄂家這邊的親戚,如此大張旗鼓為靜惠“添箱”,不過是看在曹寅的面子。
除了董鄂家,還有靜惠的母族伊爾根覺羅氏那邊,來給靜惠“添妝”的也不少。
伊都立之妻親至,這個自不必說。還有同族的兩位堂姨母,十四阿哥側福晉同簡王府側福晉。也都使人送了不少物件過來。
富察家族人,因傅鼐向來人緣好,府里又沒有親閨女,將外甥女當嫁女的規格操辦的,自然也來了不少人。
除了這三家親族,就是傅鼐這邊地關系。其中,光是四阿哥府上,就提前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其他的人家,或多或少,也有敬儀送到。
鬧到最後。連傅鼐同伊爾根覺羅氏都跟著咂舌。
原本只是怕外甥女出嫁寒酸,想要幫著操辦,沒想到如今卻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來。
初瑜雖說算是靜惠未來的大嫂,但是新人未過門事,她還是表嫂的身份,所以也應邀到這邊“添箱”。
見靜惠的嫁妝富足,初瑜心里也稍稍安心些。
就算對這個長媳心有不滿,看在嫁妝這般豐厚,兆佳氏應也不好太刁難才是。^^君子堂首發^^
初瑜料想得不錯,次日兆佳氏看著滿屋子滿院子的嫁妝時。眉眼間都是藏不住的歡喜。
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就是王府嫁女,這個規格也使得了。
要知道,三間上房。有四十八抬嫁妝也能布置滿了。其他的衣服首飾,不說用一輩子,半輩子是夠使的了。
兆佳氏一時不由地產生疑惑,並沒有听說傅鼐家這般豪富,怎麼為了外甥女置辦了這般豐厚地嫁妝?
初瑜在旁看著,心下暗動,小聲說了幾句昨日富察家“添箱”盛況。
听說好幾個皇子福晉給靜惠“添箱”,兆佳氏神色有些古怪。“嘖嘖”兩聲道︰“實沒想到。她家的親戚還挺有人情味兒。”
嘴里這樣說著,她心里也算是曉得。大兒媳婦許是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微寒。
再加上靜惠她是見過的,曉得是個老實不愛說話的姑娘,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的兒子不吃虧了。
曹這幾年之所以這般風光,還不是因有平郡王府與淳郡王府兩處幫襯?兒子要是借著媳婦的光,同幾處皇子府都攀上關系,那豈不是前程似錦?
兆佳氏越想越歡喜,臉上就有些藏不住,帶出幾分得意來。這,卻是看惱了一個人,那就是兆佳氏的大嫂吳雅氏。
吳雅氏只有這如慧一個親閨女,嫁妝自然是預備了多年的。
同曹家定親後,為了給閨女長臉,不在妯娌間被壓過一頭去,吳雅氏也沒少費心思。
小到為擺設用的盆景、花瓶、茶葉罐,大到立櫃、八仙桌、幾案,都是精挑細選,華麗非常地。
只是同富察家預備的比起來,失了大氣。
不說別的,就是那帶硬木玻璃罩的如意,吳雅氏給姑娘預備地是翡翠的,富察家陪嫁的是柄整身白玉的。
听說曹家往那邊下聘時,用得也是白玉如玉,吳雅氏對兆佳氏就有幾分埋怨。
既然這邊是親佷女,不求你偏疼些,也不好如此分出高低上下來。
兆佳氏正是滿心地意外之喜,只覺得神清氣爽,從來沒有過的體面,哪里還顧得上嫂子的臉色難看不難看?
又有不少女客奉承著,兆佳氏就更有些暈乎乎了,心里隱隱有些慶幸。
幸好當初一時心軟,成全了兒子,沒有想著什麼退親之事。要不然的話,現下“添箱”的親戚越多,那豈不是得罪地人越多?
一下子得罪半圈兒王爺、貝勒。哪里還提什麼前程不前程地,保不齊什麼時候就叫人給折騰下來?著,但是畢竟還沒有分家。是曹家娶媳婦,所以喜棚還是搭在這邊府里。
今年欽天監選出的京城衙門封印地日子是臘月二十二,如今還沒到日子,但是因臨近年下,各衙門也清閑起來。::Junzitang.com首-發君*子*堂::
曹到衙門打了個轉兒,將手頭地差事料理了,回來操辦弟弟的親事。
伊都立是曹頌的姨夫,靜惠的舅舅。兩頭兒佔著親戚。
因旗人講究姑娘貴重,所以他還是往傅鼐家那邊幫襯去了。
唐執玉曉得他們兩個都忙,也是將衙門的瑣事處理妥當,給他們勻出空來。
與其說曹頌娶婦,還不若是說曹寅進京後的首次公開交際,往曹府去應酬的親朋故舊,自是不少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雖說禮部左侍郎不過是清貴職務,並不當什麼實權,但是架不住曹寅膝下有個好兒子、好女婿,誰人敢小瞧?
這上門湊趣的。自然就是比過往來地人家又多了幾成?!
外地進京候缺或者等著陛見地高官,既趕上了曹府的喜事,也沒有好意思吝嗇的。
自打過了臘八,賀禮就源源不斷地送上門來。還沒到正日子,已經收了好幾間屋子的物什,金銀古玩也堆了一地。
曹原本帶著弟弟們,在大門外迎客,讓這伙子送禮的人這麼一鬧,心里也有些忐忑。
也沒有大肆張揚,為何會如此?
京里人愛臉面。旗人家講排場的大有人在。就拿這辦喜事來說,“前五後四”辦九天的,也不算什麼稀奇的。
曹家用的是“前三後二”攏共五天的安排,催妝前一日才成立賬房。搭喜棚。
曹寅在客廳忙著待客,連莊先生平素不喜出面應酬地,都在偏廳陪著賀客說話。
府里內外,都忙成一團,新郎倌卻是不曉得哪兒去了?
曹半晌沒有看到曹頌,問曹碩道︰“你二哥呢,見了沒有?這嫁妝已經迎回來好一陣兒了,怎麼還不見他?”
曹碩搖搖頭。道︰“一直沒見。好像還在東府那邊兒沒過來。”
曹揉了揉腮幫子,笑了小半天。臉都酸了。見客人到得差不多了,曹對曹碩,道︰“走,先進去歇歇,也吹了半天風了。這小二,不會是昨晚高興地一宿沒睡覺,這會兒躲哪兒補覺去了吧?”
說話間,兄弟兩個進府,往偏廳去了。曹卻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曹頌此刻正在東府東跨院的廂房里躺著。
外頭看新娘子嫁妝的女眷已經隨兆佳氏往內院正堂去了,如今只留下兩個小丫頭看院子。
廂房里,玉蜻穿了身水粉色的褂子,坐在炕邊上幫曹頌揉額頭。
曹頌帶著幾分不好意思說道︰“昨晚喝了酒,半夜就有些睡不著,今天腦袋嗡嗡嗡的,鬧得人越發不安生。”
玉蜻有些擔心,道︰“讓廚房那邊兒,給二爺熬兩盅補藥吧?明兒才是正日子,還要忙活一陣子,要是身子頂不住怎生是好?”
曹頌笑著擺擺手,道︰“好好的,進什麼補藥,爺身子正壯實。”說到這里,伸手抓了玉蜻的手腕,皺眉道︰“倒是你,怎麼不曉得好生保養?別人冬天都長秋膘,你卻越發清減了。”
玉蜻淺淺一笑,道︰“換季的緣故,不耐煩吃東西,等天氣暖和就好了,二爺不必擔心奴婢。”
曹頌聞言,坐起身子,看著玉蜻,道︰“我同丑……我同靜惠提過你,就是不提,她先前也是曉得你的。她是性子好的人,往後……往後咱們三個好生過日子。過去你受地委屈,多是爺的不是。既是你的男人,往後定護你周全。”
玉蜻听了這話,只覺得心里發燙,眼楮已經紅了。
她強忍了沒有流淚,笑著點點頭,道︰“奴婢是二爺的丫頭,往後奶奶進來。也是奴婢地主子,奴婢只當同爺一樣的恭敬,這也是奴婢的本分。”
曹頌看了看她臉上地疤痕。皺眉道︰“想哭就哭,這笑得比哭還難看。什麼本分不本分的,等奶奶進門些日子,就給你開臉。你服侍我這些年,我何曾拿你當丫頭待?”
見曹頌有些惱意,玉蜻道︰“是奴婢失言了,二爺別惱,趁著離開席還有會子功夫。二爺再躺一躺吧!”
曹頌已經翻身下炕,整整領子,袖子,道︰“不歇了,那邊兒府里還都是大哥同老三他們忙著,我也當去換換。”
玉蜻也跟著下炕,听了曹頌的話,將擱在茶幾上的帽子拿來,給曹頌戴上。
她個子矮,曹頌的個子高。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到。
曹頌聞到她身上地淡淡幽香,想著兩人許久沒有同房了,伸手將玉蜻摟在懷里,俯下頭在她耳邊低聲道︰“廚房那邊兒地補藥還是叫人熬吧,咱們兩個一塊喝。你要養得胖乎些,要不爺抱著都膈手了。”
因他咬耳朵說的,玉蜻只覺得頭皮發麻,臉上滾燙,輕輕地點了點頭,應道︰“嗯。”
曹頌地臉上顯出歡喜。使勁地摟了摟玉蜻才放手,笑著說道︰“我往那邊府去了,不要忘了吩咐人熬補藥,晚上我回來喝。”說完。挑簾子,大踏步出去了。
玉蜻站在門口,看著曹頌的背影,只覺得他渾身滿是歡喜,看來這門親事卻是合他的心意。
按理來說,這樣的奶奶進門,她當慶幸歡喜才是,為何胸口像塞了團棉花。堵得人喘不上氣來……
不只曹府那邊賀客盈門。就是傅鼐宅邸這邊,也是車水馬龍。只待入夜客人才漸漸散去。
西側院,靜惠房中,丫鬟婆子已經打發出去,只有靜惠同伊爾根覺羅氏在。
看著伊爾根覺羅氏將兩對合歡銅偶擺在炕上,靜惠立時羞紅了臉,腦袋垂得低低的,看也不敢看。
伊爾根覺羅氏笑著說道︰“傻孩子,女兒家嫁做人婦,都有這麼一天,這夫妻周公之禮,是人倫大事,有什麼可羞臊的?
靜惠坐在炕上,抓著前襟,並不吭聲。
伊爾根覺羅氏從旁邊又拿了兩個冊子出來,都打開,平攤在外甥女的眼前,道︰“就算在害羞,也得看一眼,要不然明兒晚上洞房里再鬧出笑話來。”
靜惠听姨母說得鄭重,忍著羞臊,抬起頭來,將那兩對合歡銅偶與畫冊都看了。少一時,伊爾根覺羅氏問道︰“可看明白了,心里曉得了?”
靜惠紅著臉點點頭,將視線從畫冊上移開。
伊爾根覺羅氏笑著說道︰“心里大概有數就行,省得明晚上被姑爺嚇住。這合合歡還是我當年出嫁時,你外祖母給我壓箱底的物什,傳了好幾輩子人了。今兒我將它們給你,等十幾二十年後,你就傳給你的閨女。”
“姨母!”靜惠看著伊爾根覺羅氏滿臉慈愛,心里甚是感激,含淚道︰“外甥女的親事,使得姨母費心了,這些日子姨母見天兒地忙,眼瞅著都清減了。累姨母如此,實是不孝。”
“大喜的日子,好好的,哭什麼?”伊爾根覺羅氏從腋下拿了帕子,為靜惠擦拭了,道︰“你是我的親外甥女,雖說不是打我肚子里出來的,但是同我自己個兒閨女有什麼分別?要是我袖手旁觀,只當不干自家事兒,那往後怎麼有臉見你額娘?”
因提到靜惠的母親,姨甥倆兒都有些感傷,屋子里有些沉悶。
伊爾根覺羅氏怕靜惠心里難受,忙轉了話,道︰“還要同你商量一件事,白天人多,還沒顧得上說。”
靜惠听了,收了感傷,就听伊爾根覺羅氏接著說道︰“你六姨母除了給你送添箱的物什,還送來兩個大丫頭,說是怕你身邊的陪嫁人口不夠;除了她這頭,九貝子夫人那邊兒,也送了兩房下人。你舅舅听你舅母說你身邊只有一個大丫頭跟著,也選了兩個小丫頭送過來。加上咱們這邊之前打算的兩房人口,這陪嫁的下人就多了。到底是要正經過日子地,當初曹家大奶奶進門,還是王府格格,都有一定的成例。咱們這邊兒,不好越過她去……”
靜惠听了家家都送人來,不由地帶了幾分擔心,道︰“姨母,舅舅這邊還好說。六姨母是隔房的,九貝子夫人平素同外甥女也無甚往來,這般送了物什,又送人口,實是令人受寵若驚。”說到這里,頓了頓,道︰“姨夫那邊怎麼說?”
伊爾根覺羅氏道︰“你姨夫也是替你愁,到底是長輩所賜,不好辭,但是這伙子下人,同咱們家的家生子兒到底不一樣,說不得後頭有幾個主子,哪里好那麼使喚地?就算心里明白,你也只能收下,只記得長個心眼就好……”今天一更了,小九淚奔
臘月十六,曹頌成親的正日子。///com///我看書_齋
府里內內外外,忙成一團。曹寅雖說是家長,但畢竟上了年歲,除了一些好友至親招待外,其他多由曹出面打理。
直到熬到半夜,吃酒的賀客才陸續散去。曹頌也醉暈暈地,被人扶回東院,送入洞房去了。
曹在府門外送客,被夜風一吹,腦子就有些沉。他身子一趔趄,差點跌了個跟頭。
幸好小滿眼尖,上前一把攙扶住,道︰“大爺,地滑著,留心您呢!”
曹揉了揉額頭,抬頭看看天上,月到中天,庭院里燈籠映襯著,還是紅彤彤地一片。
曹方同其他幾個管事也在跟前,曹頌問道︰“老爺呢?剛才在席上,瞅著老爺也喝了不少。”
曹方俯身回道︰“老爺方才有些醉了,已經使人扶回內院了!”
曹伸了伸胳膊,笑著對眾人道︰“忙活了幾日,總算是完了一樁,大家也都辛苦了。等過兩天,將你們三爺的親事也辦完,大家好生歇兩天。”
眾人自是都道是不累,因夜深了,見曹也露著乏色,曹方道︰“前院沒收拾的,由小的們帶人料理,大爺快回去歇著吧。”
曹點點頭,轉身進了院子,走路也有些打晃。曹方見了,忙吩咐小滿跟上時光如水。歲月如梭。
想起曹頌方才跪著迎客送客地情景,曹仿佛回到了四年前自己娶媳婦的光景。這一轉眼就是四年多過去了,真快。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這四年經地事太多,恍若隔世般,自己沒有熬白頭發也算難得。頭上帶著皮毛帽子,入手卻是毛絨絨的。
弟弟們都娶媳婦了,往後佷子、佷女陸續出生,家里人口漸漸增多,這就是傳說中的興旺之相麼?
整日里府里這點事,為何使人心生乏力?
曹正胡思亂想著。就听到幽暗的午夜中若有若無地傳來琴聲。
他不由地駐足,側耳聆听,卻是從西路院子傳來斷斷續續地撥琴聲。
琴聲低沉婉轉,似乎能撫平人心的躁動,曹的臉上漸漸地有了笑意。能將古琴彈出佛音禪意的,除了智然和尚,還能有哪個?
因這幾日忙著待客陪客,小和尚許久未見了。
曹對小滿道︰“往二門傳話,就說我在智然師傅的院子坐一坐,一會兒回去。讓奶奶先歇著。”
小滿應了,曹又道︰“夜已深了,傳完話,你便先回去歇著。”話音未落,就听到“咕嚕”地聲音。
曹摸了摸自己個兒的肚子,這還是早上吃了兩個小花卷,晚上挨桌子陪客,沒怎麼吃東西。
小滿道︰“大爺餓了?那大爺先往智然師傅院子稍坐,小的傳完話,再讓廚房那邊預備些吃食。cCnEt”
曹點點頭。道︰“也別太折騰,有什麼現成吃的,送些過來就行。還有老爺那邊,要是太太屋子里燈還沒熄。也使人問問,是不是要吃些夜宵。”
小滿有些不放心曹,想要尋人扶他,曹擺擺手,道︰“去做吧,我沒事兒,這才幾步道。”
小滿這才去了,曹順著琴音。往西側院來。
剛進院子。就听到琴聲戛然而止,曹有些意猶未盡。伸手叩了叩門。
“進吧!”智然平靜無波地話聲傳了出來。
曹進了屋子,智然盤腿坐在炕上,面前正是一架古琴。屋子里只有一桌兩椅,上有茶壺水杯,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擺設。炕上也只是圓木硬枕,同青布鋪蓋。
雖說並不是頭一遭來,但是每次看到,曹還是覺得太簡陋,對智然道︰“家具擺設都是現成的,總要收拾得舒坦些才好。”
智然將琴從眼前移到一邊,道︰“這樣就好。東西多了,看著亂。”
在冷風里站了半日,曹身上也有些冷了,挑了衣襟,直接往炕頭坐了。熱乎乎的,他覺得身上立時舒坦不少,道︰“小六兒睡覺去了?”
小六兒是曹家的小廝,智然來後,就被派到這院子照看。
智然已經下地,听了曹的話,點了點頭,然後拿起桌子上的茶壺,倒了半盞清茶,送到曹面前,道︰“吃口茶吧!”
曹接過,瞥了一眼炕上地古琴,笑著說道︰“怎麼想起彈這個來,尋常不見你弄這個,莫非小和尚入了紅塵,心亂了。”
智然沒有反駁,給自己也倒了一盞茶,垂下眼瞼,看了看杯子中沉浮的茶葉,道︰“累,只是看著,已經是累了!曹施主,還記得清涼寺後山之趣麼?”
怎麼能忘記?剛才曹在院子外就想起這個來著,自己來這個世界十數年了,最省心的就是清涼寺那兩年。
他盤腿坐在炕上,看了智然一眼,道︰“原還怕你佛門清苦,想要勸你蓄發還俗,如今看來,還是我有些著相了。”
智然放下茶盞,摸著手腕上的佛珠,臉上露出些迷惘之色來,緩緩說道︰“打臘八開始,在南城有不少廟宇施粥,不少孤老排了半條街,只為喝一碗熱粥……”
曹見他有些如此,還以為是他佛心發作,點點頭道︰“嗯,家母同內子也往寺里布施了。要是小和尚也有此心,明天交代曹方就行。”
智然搖了搖頭,道︰“不是為這個。小僧是心有所感……在清涼寺時,也曾見過貧家婦無力撫養親子,將孩子送到寺廟門口地……人人皆有父母。小僧的父母,許是也因生計所迫……不過,記得昔日師傅給小僧看過當初的襁褓,並不像是寒家所用之物。”
曹聞言納罕,認識小和尚多年,還是頭一遭听他說起思念父母地話。只是這平白無故的,怎麼想起這個來?
智然也看出曹心中所惑,道︰“小僧這兩日正看《西游記》。看到其中《認子》一節,不禁有些心亂了!”
沒有誰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都是父母生養,想要弄明白自己地身世,也是人之常情。
曹道︰“當年還在廟里時,我就曾問過你,想不想尋親生父母。你那時興趣了了,心里只有一個師傅。要不然的話,從那時尋起,總要有個結果了。”說到這里。頓了頓道︰“如今也不算晚,想要尋就尋吧。我明兒寫信給曹元,讓他留下幾個人幫你在江寧城內外打探打探。”
智然听了,雙手合十,道︰“既是如此,小僧謝過曹施主了。小僧也別無他意,若是家境富裕還罷了,要是孤寒,送兩斗米也是好的。”換做其他人,總要少不得生出怨言。道是為何將自己丟棄雲雲,智然到底是寺廟里長大的,臉上地迷惘之色已經淡去,言語中無悲無喜。
曹不由地生出幾分羞愧來。同智然相比,自己上有父母,下有妻兒,實算是有福氣。卻有地時候自怨自艾,說什麼“孤獨”,道什麼“寂寞”的,實是有些不知足了。
智然的心里,卻想起一個人影來。難道自己就是那“江流兒”。那女子就是“殷氏”鳳燭嘀個不停,炕上的幔帳,也不停地要搖晃著,還伴隨著越來越粗的喘息聲。
隨著“啊”地女聲,喘息聲立時熄了,半晌才听到曹頌道︰“……這,是不是我力氣大,弄痛了你?我……我只是太著急了,我……我不是成心地……”
說話聲中,帶著幾分不安同忸怩。
靜惠在曹頌身下,眼楮已經濕了,當從女孩兒成為女人的那刻,要說不疼那是騙人地,但是她卻沒有絲毫怨言。
看到曹頌這樣不安,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麼。畢竟始為新婦,她也是羞臊得不行。
她沒有言聲,而是伸出胳膊,摟著曹頌的後背,就這樣緊緊地摟住,心里是說不出的甜蜜……
同樣是東府,其他同曹頌相關的兩個女子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安枕,那就是兆佳氏與玉蜻。
媳婦進門了,往後就指望抱孫子了,兆佳氏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難過,這自打到炕上,卻是嘆息聲沒斷過。
折騰了半天,還是睡不著覺,兆佳氏坐起身子,問道︰“什麼時辰了?”
兆佳氏沒睡,在地上值夜的翠菊也沒敢闔眼。听了兆佳氏的問話,翠菊摸了件衣裳披上,拿了火鐮將燈點了,舉著去看了座鐘,回道︰“回太太的話,將到丑初(凌晨一點)了,太太既睡不著,可要奴婢侍候太太吃煙?”
兆佳氏聞言心動,剛想道好,想著明早媳婦奉茶,算是婆媳頭一遭見禮。要是吃煙後精神,越發睡不著,明早臉上不好看,再讓媳婦心里笑話了。
因此,她便道︰“不吃了,有些口干,倒口茶吃就好,還是得早些歇著。混賬小子,也不曉得洞房了沒有?”最後這一句,卻是自然自語。
綠菊還是女兒家,听了後面一句,少不得面上一紅,只做沒听見,倒了一盞溫茶送到兆佳氏手中。
兆佳氏兩口吃盡,才覺得心里舒坦些,長吁了口氣,道︰“這娶媳婦也怪熬人的,早知道這般繁瑣,還不若將你二爺、三爺的親事定在一天,也能省不少事兒不是。要不然,三十兒前,就忙乎這個了。”
綠菊將茶盞送回,道︰“太太不是說莊里送來的野鴨子味兒好麼,明兒讓廚房炖兩盅,奴婢瞧著太太吃那個倒是香。太太這兩日怪累地,奴婢看了都不忍,也當好好補補身子。”
兆佳氏揉了揉肩膀,道︰“有什麼法子呢,誰會想到會有這些個女眷上門,還都是身上帶著誥命的,哪個都怠慢不得。雖說有大太太在,畢竟是咱們二房辦喜事,我壓根沒有歇氣的功夫。”
雖說帶著些許牢騷,但是話音中也帶出幾分得意來。
綠菊見她如此,奉承道︰“誰說不是呢,人來人往的,實是熱鬧。誰家辦喜事能有這般氣派,奴婢活了十多年都沒見過,都是太太有福氣。”
兆佳氏听了,忍不住笑了兩聲,道︰“你二爺在御前當差呢,別看只是六品,外頭地官員哪個不敬上幾分?嘖嘖,不說別的,就說這些日子來送禮的官員,可是什麼品級的都有了。賬房那邊,還不曉得有多少禮金進項……”
說到這里,她漸漸熄了話音,頗有些意興闌珊。
曹頌的親事,由曹寅出面主持,算是公中操辦的。公中辦紅白喜事,有個章程就是誰接的禮,誰收著誰還禮。
這幾日雖說賀客盈門,但是看在二房這邊的不過是兆佳府那邊地親戚,其他地多是曹寅父子的關系。
雖說曉得人請走禮,不過是個“走”字,接禮也不是白接地,還得還禮;但是想著听管事說那邊府里來的外官不少,隨的禮金也都是動則數百兩銀子,兆佳氏的心里還是有些舍不得。
歪下身子,躺在枕頭上,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幽暗中,一個身影躡手躡腳地走到庫房的油桶前,地從懷里摸出一個紙包,倒進油桶里……
2個小時,才碼了幾百字不到,就是想睡覺,上午睡了一上午,下午也睡,現在還渾身發汗。@@
腦子里已經有劇情,但是梳理不出來,就是困,想一直睡個不起。
定上鬧鐘,明早繼續碼字,爭取在中午前更新。
最後,很羞愧地求聲月票,這個月身體一直處于疲勞狀態,表現太差了,明天開始精神起來。
因沒幾天就是小年,所以上街上置辦年貨的百姓越來越多。///com///我看&書齋
這年貨中,點心餑餑是少不得的,給祖宗上供要用,走親訪友要用,家里女人孩子的零嘴也要用。
稻香村的點心,在京城才賣了不到半年,但是油多糖多是出了名的。買上一包,在家里擱個十來天,拿出來仍是松軟甜膩,半點不變味兒。
這點心鋪子都講究“四時三節”,端午、中秋、元旦都是點心鋪子銷售的旺季。
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餅,元旦的年糕,只要是日子還過的去的人家,誰都要買兩包點心來過節。
稻香村是八月初開業的,趕上了賣月餅的時節,皮薄大餡,也曾風靡一時。
如今,進了臘月,這邊推出的年糕,也成了不少京城百姓想要置辦的年貨之一。
說起稻香村的年糕,有豬油年糕與果仁紅、白糖年糕,其中賣得最好的是其中的豬油年糕。
看著細膩白亮不說,按餡料分,還有玫瑰、桂花、棗泥、豆沙四種,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都能尋到喜歡吃的一種。
既然是好東西,價格也不便宜,一斤要八十文錢。如今錢貴,八百文錢換一兩銀子,這八十文就是一錢銀子。
尋常百姓,一年除了米糧銀錢,剩不下幾個銀錢,吃口點心那就是過節了。在旗地人家。每丁每月二兩的銀錢,也沒多少富裕來買點心吃食的。
對于稻香村地點心,沒事買個一塊、兩塊解解饞還行。像那樣大包小包買的,沒幾個本地的街坊百姓,多是前門一帶聚居的官商富戶。
今兒,卻是有不少老街坊、老鄰居都匯集到稻香村鋪子前。
街頭老王見了,湊到隊伍尾巴上,帶著幾分好奇地問道︰“這排出半條街去了,這是鬧什麼ど蛾子?見天瞧著他們是巳初(上午九點)掛幌子,今兒都近午了。怎麼還沒開門?”
排在他身前的街坊老趙回道︰“自然是遇到了好事兒,沒看到前面貼出的大紅紙告示麼,今兒正午開門,豬油年糕買一斤送半斤。數量有限,每人限二斤,銷完為止。誰不想撿個便宜,他們家的東西還不錯哪!”
“哎呦嘿,那感情好,上個月買過半斤,我老娘同孩子們都愛吃這個。不行。得打發人回去將我家媳婦同丫頭也叫來一起排隊,多買幾斤,年下走禮也體面。”老王說著,睜了眼楮四下踅摸人,看到了老街坊,忙道︰“二大爺您這是遛彎呢?您要是回去,勞駕您喊一聲我家里的,讓她帶著閨女來前門尋我,謝謝您呢……”
有老王這念頭地,指定不是一個兩個。
畢竟如今是年下。過年時走禮,點心匣子是少不得的。轉載自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