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九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二十五,京城北郊,暢春園,清溪書屋。
曹 身穿藍色侍衛服,握著刀柄站在殿門口,跟著述明與其他兩位侍衛在此當值。今兒是他病愈後第一次當值,卻不是在紫禁城,而是在暢春園。
到四月中旬,天氣漸熱,康熙的聖駕就到暢春園听政。
曹 他們這班侍衛輪值時間是申時到酉時(下午三點到七點),從暢春園快馬回城里也要大半個時辰。城門是酉時關閉,因此曹 今兒將在園子里留宿。
*
等到輪完值,曹 跟著述明等人去了侍衛歇班休息的地方,就在太樸軒後面的兩排連房里。這邊有幾個低等小太監做雜役,見到這些侍衛大人輪值回來,端水的端水,去取飯菜的取飯菜。
曹 他們這什八人,除了述明這個一等侍衛外,還有兩個二等的,其他同曹 一樣,是三等的。大家在園子里落腳的地方,是連房靠左的一間屋子。除了開門這面外,其他三面都是炕。
等到大家去了外面馬甲,洗手淨面,小太監已經把炕桌擺好,送上每個人的份菜。
飯菜都擺放在北面炕上,雖然同為侍衛,但是因品級不同,院子里提供的伙食也有所不同。述明那份,有雞有鴨有豬有羊,四道都算是大菜。三個二等侍衛面前的,少了道紅燜羊腿,添了個燴白菜。四個三等侍衛的,則只有雞鴨,其他兩道是燴白菜與炒豆芽。
這就算是古代的大鍋飯吧,曹 下午從府里出來前,雖然吃了點東西,但仍是有些餓了。
見到其他人都動了筷子,曹 夾了塊鴨肉,放到嘴里。結果,咬了好幾下,沒怎麼咬動,吐出來不雅,只好直接吞了下去。看著眼前幾道賣相不錯的菜肴,他不死心地又夾了口豆芽放在嘴里。嗆鼻子的豆子味,怪不得看起來這樣硬挺,根本就是沒有炒熟。
“哈哈!”其他幾位侍衛看到曹 的神情,忍不住笑出聲來。述明將自己面前才夾了一口的羊腿推到曹 面前,說︰“這個還不錯,燜得還算爛糊。”說著,將自己面前那半碗鴨子湯澆到米飯上,大口吃了起來。
有個三等侍衛,正白旗的,名叫赫山,說道︰“看小曹吃飯的模樣,就知道是沒再宮里或園子里留過宿的,這兩處的飯菜,不過是混個飽罷了,我剛來時也是極不適應,日子久了就習慣了!”
大家都是武人,沒有那些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听赫山說完,其他人都跟著應著。
“是啊,本還以為宮里的伙食有多好,也曾跟外面的發小吹噓,不過其中滋味自知啊!”又一個侍衛嘆道。
“鴨老雞瘦,菜生米硬的,能夠頓頓保持這般也是水準!”另一個侍衛說著。
述明听大家抱怨不已,笑罵道︰“盡是混賬小子,尋常百姓吃個雞鴨,稱上二兩肉就算過年了,你們大魚大肉的還挑!”
曹 夾了一筷子羊腿肉,確實是比雞鴨爛糊些,其他的卻沒有動,學著眾人的模樣,用鴨子湯泡飯吃,將羊腿推到桌子中間。眾人不用他客氣,筷子都伸了過去,最後褪了肉的羊腿由赫山拿去啃了筋頭兒。
啃完羊腿後,赫山擦了擦油嘴,道︰“明兒萬歲爺就要出京,咱們都跟著隨扈,若是按照往年的行程,怎麼也要三四個月才能回京。若是與路上的菜飯比起來,眼下的還算好的!”
眾人吃完飯,小太監上來撤了桌子。
就明兒隨扈的事,述明又嘮叨了幾句,無非是馬匹準備妥當,換洗衣服要帶多少等等。
正說著,就听傳來腳步聲,有人掀門簾子進來︰“老述,兄弟們來找你們耍耍!”
來人是德特黑與納蘭富森等人,他們這什是晚上子時輪值,所以也留宿在園子里。眼下天長,知道述明他們也在這邊,便過來溜達溜達。
大晚上的,又不方便動家伙練武藝,德特黑就提議掰腕子較力。
述明卻是不依,輕蔑地看了看德特黑道︰“不行,就你那坨,能把我裝下,還有什麼可比的!”
德特黑抓了抓頭︰“你我不比就不比,省得你嘮叨,讓小子們上場,三局兩勝。出京後咱們兩什帳篷物件擱在一處,輸的那什就負責一路上給大家打野味兒添菜!”
這個建議,得到屋子里眾人的贊同。曹 在旁,暗暗好笑,看來大家都被供應的伙食嚇到了。
德特黑說完,正好看到曹 ,指了指他,道︰“我與老述不比,小曹也算了,他還是孩子呢!”
述明這邊點頭,德特黑那邊幾個年輕點的三等侍衛卻不干︰“德頭,您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小曹眼下不是咱們什的了,這可不應該啊!”
述明這什的侍衛听了,哄笑道︰“你們有膽子沒,就想佔便宜,怕輸是不是!”
屋子里眾人七嘴八舌的,曹 笑道︰“若是幾位前輩不怕我拉大家後腿,那我就比試比試!”不是他愛出風頭,而是述明在旁邊給他使了好幾個眼色。
既然曹 自己願意比,大家自然沒得說。德特黑那什看來是想穩贏這一局,絲毫沒有顧及什麼以大欺小的說法,直接派上場的是二等侍衛阿濟。
阿濟五大三粗的模樣與身形略顯單薄的曹 對比鮮明,述明這什人中,已經有人嚷道︰“哥哥們,真是佩服,夠無恥!”
德特黑“嘿嘿”笑著,卻並不阻攔。
眾人將挨著窗的一張桌子抬到屋子中間,曹 與阿濟一人一邊站定,捋起衣服袖子,俯下身,將胳膊放在桌子上。
曹 練了好幾年武藝,手上還是有些勁道的,但與阿濟仍有差距。因此,較起腕力來有些吃力。
眾人都以為沒有懸念,曹 肯定會立即敗下來的。兩邊第二組要上的侍衛,已經開始卷袖子。結果卻令人意外,曹 一直在堅持著。
進宮為侍衛,與這些漢子為伍,與曹 過去在江寧的生活截然不同。但是,說起來,他並不排斥這種氛圍,因為都是成年人,說起話來比較痛快。大家都是武夫,若是不想被大家小瞧,那就要拿出點真本事。正因為如此,述明才催曹 上場。
曹 在堅持著,雖然他手腕的力量不如阿濟,但是他始終在堅持著。在眾人的關注中,阿濟一點點的取得優勢,曹 又一點點地扳回來。在大家眼中,曹 與其說是武夫,還不如說是弱質少年,多多少少都將他當成孩子看待。如今,見他這樣有韌勁,都在旁喝彩不已。
兩刻鐘後,曹 與阿濟兩個還在比著,兩人臉上都是汗津津的。最後,還是阿濟先認輸。曹 揉了揉手腕,看了一眼述明。述明沖他點了點頭,眼里多了幾分贊許。
別人沒有注意到,述明卻是注意到了的,曹 看似白皙的手掌上布滿老繭,那是長年累月舞刀弄槍的結果。因此,他才讓曹 露上一手,省得被同什的侍衛小瞧。沒想到德特黑他們派出來的竟然力氣最大的阿濟,述明本還嘆這下子弄巧成拙,沒想到曹 在劣勢下仍堅持到最後。
接下來的兩場比試,雙方各勝一場,這樣算起來就是曹 他們贏了。德特黑他們唉聲嘆氣的離去,剩下大家都很高興。曹 有些奇怪,不過是每日打個野味兒,不算什麼大差事,為何大家這般。
述明見曹 懵懂,笑著說道︰“你沒隨扈出京過,所以不知道,整日里馬上行軍,到了營地是再不想上馬的,那滋味可不好受!”
這一鬧騰,過了一個多時辰。述明見夜深了,就開口讓大家安置。
述明獨自佔了北炕,三個二等侍衛在東邊炕上,曹 幾個在西炕。行李都是園子里備下的,看起來干淨,但隱隱地散著霉味。
曹 躺在床上,一時睡不著,母親才來京幾日,自己又要離開。幸好因姐姐懷孕,李氏準備留在京城等女兒八月生產完再回江寧。若是曹 能夠在那之前回來,還能夠與母親再聚。
想完母親,曹 又想到小滿,明兒開城門後小滿將隨述明家的小廝一起到園子這邊。馬匹行李換洗衣服等等,都有小滿照看。
侍衛營名下雖然有僕從,但是不過是搭個帳篷,準備飯食。因為要出京幾個月,每人都要準備兩到三匹馬,還有行李換洗衣服等等,所以很多侍衛都是帶了小廝或者長隨的。侍衛營的侍衛,多數都是來自上三旗勛爵之家,都是被別人侍候大的。像梳辮子、洗衣服這樣的活,還真沒有幾位干過。
魏黑魏白兩兄弟,听說曹 能夠帶一個人做隨從,都搶著要跟著。但是曹 看著兄弟兩個樣子,實在不像是能夠梳頭洗衣服的,就定了小滿。
小滿很是雀躍,紫晶卻不放心他,耐著心教他編辮子。
小滿年紀小,雖然手上有點笨拙,學東西卻上心,滿府地找人便辮子。在眾人呲牙咧嘴中,小滿手上的活越發順溜,看起來也有模有樣。
小滿得意洋洋地向紫晶顯擺,紫晶卻給他當頭棒喝,學會了給人編辮子,那自己的呢?小滿懊惱不已,對著自己的辮子卻怎麼都擺弄不利索,急得差點就要剃光頭。體之發膚,受之父母,哪里是說剃就剃的,被他老子老子曹方踢了兩腳後,小滿老實了。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二十六,康熙自暢春園啟行,巡幸塞外,皇太子胤 、皇三子和碩誠親王胤祉、皇七子多羅淳郡王胤 、皇八子多羅貝勒胤 、皇十三子胤祥、皇十五子胤 、皇十六子胤祿隨駕。
皇帝出行,隨同行使護衛職責的除了御前侍衛,還有驍騎營、前鋒營、護軍營等八旗兵勇。前面是前鋒營開道,而後是驍騎營。兩營兵勇後才是鑾駕。幾百御前侍衛,騎馬隨行在鑾駕兩側,外圍是上三旗護軍營兵勇。然後,隔了一段距離,是隨行嬪妃的金轎。隔了一些隨行宮人後,是王公勛爵、文武百官的車馬。再往後,是浩浩蕩蕩的運輸隊,最後的是上萬的步兵營兵勇。
曹 騎在馬上,望著前後望不到邊的隊伍,看著道路兩側的黃幔,算是見識了什麼是皇家氣派。雖然不知道這次出行人數為多少,但是就鑾駕前後的三旗護軍營兵勇就不下萬人。
怪不得昨兒述明說起馬上行軍後,下了馬再不想上馬。在馬背上待了好幾個時辰的曹 ,下馬後真想立即躺下休息。
鑾駕辰初(早七點)從暢春園出發,未正(下午兩點)才到南石槽。短短的四十里路,鑾駕竟走了三個半時辰。曹 作為隨行侍衛,跟著其他人騎馬隨行。那氣氛真是肅穆無比,幾百侍衛與上萬護軍兵勇騎在馬背上,寂靜無聲。整個行軍隊伍中,除了車馬聲,再沒有任何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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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石槽這邊早有運送帳篷寢具的隨行人員抄小路抵達,已確保聖駕抵達時,能夠在平闊之地將臨時的寢帳搭建完畢。
皇帝的臨時寢帳在駐地最中央,四周是嬪妃皇族,外圍是文武百官。再四周才是八旗兵勇按照旗別不同,各自的駐地。
侍衛營的駐地在皇族與百官之間,距離皇帝寢帳不算很遠。曹 牽著馬過去時,小滿已經抵達多時,與侍衛營的雜役一起支起了帳篷,燒好了熱水。
曹 來到這個世界幾年,除了小時候被綁架那半個月外,還真沒有吃過什麼太大的苦頭。如今天這般,在馬背上行軍幾個時辰是頭一遭。
曹 回到帳篷,擦了把臉,換下身上衣服。一路上,因大軍行動,激起不少煙塵。收拾完後,他就躺在自己的鋪蓋上,實在是不想起來。
帳外傳來納蘭富森的聲音,像是對人交代什麼。不一會兒,納蘭富森進了帳子。曹 不好再躺著,起身道︰“富森大哥來了!”
納蘭富森在曹 鋪蓋前找了個墊子坐下︰“你累了,就歪著,一會兒飯後還要當值!”
曹 已听述明說過,因聖駕在外,所以護衛要更嚴整。他們這些隨扈侍衛,以後每日都會輪值。
說話間,與曹 同帳的赫山與其他兩個三等侍衛進來,見到納蘭富森在,笑著問︰“納蘭,願賭服輸,你們什今兒準備了什麼添頭給我們!”
納蘭富森回道︰“早就準備齊當了,已經交給廚房,應該快得了!”
赫山有點意外︰“你們到快,這不才到一刻鐘嗎?哪里打的野味!”
納蘭富森回道︰“沿途十來萬兵丁民夫,就算有野味,也驚飛了。是德頭早有準備,叫小廝在沿途村子買了兩籠肥雞。”
赫山幾個笑道︰“肥雞也好,眼下正餓得慌,看來能吃頓飽的!”
*
等到用飯完畢,輪到曹 這什侍衛當值。曹 隨著述明等人,去御帳前站了兩個時辰。這期間,隨行的皇子,六部尚書,依次進入御帳。十三阿哥胤祥也在其中,比那年曹 所見時更高些,臉龐稍顯消瘦,嘴唇上留了短短的胡須。
與十三阿哥同來的,是兩位少年阿哥,一個十六、七,一個十四、五,容貌八分相似。曹 看兩人打扮,知道這就是同母的十五阿哥胤 與十六胤祿。說起來,兩位阿哥與曹 還算表親。兩位阿哥生母密貴人王氏,正是曹 之母李氏的表姐。只是因後宮不得隨意結交外臣,而兩家又不是同姓血親,所以並沒有走動。
許是看曹 年輕又面生,十六阿哥在帳外停了一下,問道︰“你是誰,怎麼沒見過你?”
曹 心中很是不情願,但仍是按照規矩行禮回道︰“回阿哥話,奴才是三等侍衛曹 。”
“曹 !”十六阿哥眼楮一亮︰“你就是射箭贏了德黑子的那個曹 ,好,好,以後閑暇時我找你射箭可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曹 心里高喊著,但是面上仍是恭敬應下。
“你竟這般大了,上次見你,你才十來歲!”十三阿哥笑著比劃著說,不過二十三的人,話語中帶著看透世事的滄桑︰“你讓人送來的蛇油精,很有用,我還沒有謝你!”他說的上次相見,是指康熙四十四年隨駕南巡那次。
“與十三爺的救命之恩想比,那蛇油精實在算不上什麼!”曹 真心說道。
“十三哥,你竟早認識曹 嗎?是了,听說他是曹東亭的兒子,是在隨皇阿瑪南巡時見過的?”十六阿哥好奇地問道。
十三阿哥點了點頭,進了寢帳,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隨後進入。
或許在四阿哥與十三阿哥眼中,當年的相救不過是隨手解決的小事,但是對曹 來說,卻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若是沒有遇到兩位阿哥,別說是什麼保全曹家,就是他這條小命能不能活到今日都是兩說。想到這些,曹 突然生出濃濃的愧疚之情。作為一個男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最起碼的。但是,自己因各種顧慮,對兩位恩人哪里想過回報?因對四阿哥的偏見,對他多有猜疑;因為避嫌疑,明知十三阿哥生病也不去探望。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如此功利?曹 不禁暗暗鄙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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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寢帳里出來個太監,卻是曹 認得的,正是帶他見過駕的魏珠。
魏珠先是朗聲道︰“萬歲爺有旨,三等侍衛曹 御前見駕!”說完,又低聲道︰“方才十六阿哥向萬歲爺提起曹侍衛,萬歲爺心情正好,曹侍衛放心。”
曹 正疑惑,听了魏珠的話,放下心來,低聲道︰“多謝!”
寢帳里,除了高坐御座的康熙外,還有七八位皇子。站在康熙右手邊的那位,穿著明黃色皇服飾的,應該就是經過廢立風波的太子了。
曹 進了寢帳外,看了一眼康熙的所在,就低下頭上前幾步單膝跪下︰“奴才曹 見過萬歲爺!”
“起吧!”康熙開口道︰“你是何時開始當值的,朕怎麼沒見你?”
“回萬歲爺的話,奴才昨日開始當值,是下午輪值,萬歲爺沒出書齋,所以沒見著奴才!”曹 應聲起身,低著頭回答。
康熙點了點頭,看了看曹 略顯單薄的身材,微微皺眉。
曹 雖然低著頭,但是卻能夠感覺到幾位皇子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他不禁心中苦笑,太子也好,三阿哥與八阿哥也好,都是他得罪過的。為了免除日後的禍端,他小小的三等侍衛,竟是得罪了三方皇子。看來,除了緊抱康熙的粗腿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余地。
“皇阿瑪,瑞英害了癆病,兒臣的伴讀空缺許久,就讓曹 給兒臣做伴讀吧!”十六阿哥仗著年紀小,在皇父面前並不像其他年長阿哥那般拘謹。
康熙略有深意地看了十六阿哥一眼︰“你認識曹 ?什麼時候認識的?”
十六阿哥笑著回道︰“剛在帳子外見他年紀與兒臣差不多,問了兩句,就算認識。皇阿瑪,您不是老訓兒子騎射不好嗎,听說曹 身手不錯,正可以好好帶帶兒臣。”
康熙听了,瞪了十六阿哥一眼︰“剛剛還說要找伴讀,眼下又成了帶你騎射,不過是想找個人陪你胡鬧罷了!”
十六阿哥厚著臉皮笑著,並不否認。
康熙看著十六阿哥,想起了他的同母弟、去年夭折的十八阿哥,心頭多了幾分慈父情懷;再看看曹 ,身形比十六阿哥高不了多少,也不過是個孩子,來京城月余,卻遭受無妄之災。
隨著康熙的點頭,十六阿哥的笑聲,曹 的命運發生了次小小轉折。
曹 站在御前,心里腹誹不已,真是萬惡的封建皇權,自己就像是物件般被指給了十六阿哥做伴讀。雖然御前侍衛的職位還留著,但是職責卻有所轉變,暫時在十六阿哥身邊當差。
隨後,康熙還要召見大臣,就揮手讓諸位皇子與曹 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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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寢帳,望著天邊夕陽,曹 有些迷茫。自己到京城為侍衛,本是曹家為表忠心的安排。他自己則想在康熙身邊,全力消弭曹家日後的禍患,沒想到今天十六阿哥一時心血來潮,全盤打亂了他的計劃。
“曹 ,你這就回去把行李搬到爺那邊營地吧!”十六阿哥拍了拍曹 的肩膀,說道。
“是,奴才遵命!”曹 規矩地答道。
“以後在爺面前,別奴才奴才的了!”十六阿哥不經意地說道︰“你一自稱奴才,牙齒就打顫,我听了忒不自在!”
經過八天的長途跋涉,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初四,聖駕抵達熱河行宮。
後世聞名的避暑山莊,此時還只是粗具規模,建築並不密集,遠遠沒有後世的輝煌氣派。
名義是御前侍衛,又是皇子伴讀的曹 ,此時又回到侍衛營駐地的。原本十六阿哥是讓曹 在他那邊安置的,但是他是未分府皇子,與十五阿哥兩人才分了一個小軒,還後隨行侍候的太監宮女什麼的。曹 實在不願意湊熱鬧,就與述明打過招呼,仍回這邊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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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端午節。
康熙在行宮舉行小宴,隨行皇子與宗室、百官都去赴宴。述明等人都去行宮當值去了,曹 掛著皇子伴讀的名,早免了侍衛那邊的輪值。偷得浮生半日閑,他沒有潔癖,但也是干淨慣了的。如今,正好趁帳子里沒人,好好擦擦身子。
不一會兒,小滿打了一水壺熱水過來,曹 散了辮子,連帶洗了洗頭發。這陣子也起風了,曹 穿立正了衣服,讓小滿打起帳篷簾子,往上風口一坐,涼颼颼的甚是舒服。
小滿正拿了條大手巾幫曹 擰了頭發,帳篷外來了個小甦拉急催著還水壺,卻是今兒過節,各處淨身潔面的多,水壺不夠使,水房那邊就派了小甦拉出來各處催水壺。
這小甦拉看來真是被逼的急了,跑得滿臉是汗,這傳了話立時就跑到下一處去。
曹 從小滿手里接過手巾,道︰“你先去還壺吧,回來再編辮子。”瞧了瞧了外面漸漸聚來的烏雲,又道︰“帶了傘去。要是雨大就在哪里避下,等小了再回來,左右我這也沒什麼事。”
小滿應了,夾著傘,提了錫壺出去。
小風吹的曹 昏昏欲睡,頭發沒干又怕濕了被褥,就肘搭膝上手托腦袋打著盹。
睡意朦朧時,就听外面清清脆脆一陣蒙語——卻是一句也听不懂。曹 睜了眼楮,見個只八九歲的小丫頭,一身蒙古侍女裝束,站在帳篷門口嘰里咕嚕的沖他問話。
曹 醒了醒神,分別用漢語和滿語問了兩句什麼事,那小丫頭卻皺著眉頭照舊說蒙語。曹 嘆了口氣,他學過滿語,卻沒學過蒙語,眼下雖然將到草原,但還是漢話和滿語是主流,蒙古人從貴族到侍衛大抵都會說滿語,因此他從未擔心過語言問題,沒想到眼下卻是頭一遭遇上溝通障礙。
實在溝通不了,曹 只好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听不懂。那小丫頭見他一個勁兒搖頭,又急又惱,一跺腳扭頭就跑了,倒弄的曹 有些尷尬——看來,多學一門外語還是必要的。
注定這場午覺是睡不上了,曹 再次要睡著時,耳邊響起柔和的漢語︰“這位侍衛大人,叨擾了……”
又個蒙古侍女,十七八歲年紀,個子稍高,卻十分清瘦,一身洗得發舊的蒙古袍子並不很合體,顯得有些空蕩,腳邊還放了個三層食盒。見曹 帶著倦意抬頭瞧她,那侍女忙施了禮,道︰“攪了大人好眠,還望恕罪。請問這里是曹 曹大人的營帳嗎?”
曹 听眼前這女子談吐不俗,又說的客氣,想是哪位蒙古王公的侍女,也不好太失禮,站起身道︰“在下就是曹某。姑娘有何見教?”
那侍女忙又施禮,道︰“原來是曹大人。奴婢給曹大人請安。奴婢是塔娜格格遣來送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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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侍女口中所說的塔娜格格,是巴林部札薩克多羅郡王博爾濟吉特氏烏爾袞與和碩榮憲公主的女兒。這榮憲公主是康熙皇帝的三公主,與三皇子和碩誠親王胤祉同母,後宮榮妃馬佳氏所出。
塔娜這兩年常住京城,因出身高貴,父母嬌寵,外祖母與舅舅們都慣著,性子難免有些跋扈。平郡王府的寶雅格格與她年紀相仿,又都是愛抓尖兒的,兩人每每到一起就要生出事故來。
這次,兩位格格都似乎隨扈塞外的,前幾日在駐地又生出事故。三月間,寶雅曾因賽馬敗在塔娜手下,這次出京就憋了口氣,特意央求哥哥花千金覓來了好馬。在北上途中駐地,兩位格格就開始比上了。
寶雅佔了好馬的光,自然贏得輕松愉快。塔娜丟了面子,將怨氣都出在坐騎上,狠狠地鞭打自己的馬。結果不小心抽到馬眼上,驚了馬,她被甩下馬,但是腳卻卡在馬鐙上。情況十分危急,幸好曹 來找寶雅取姐姐叫人送來的家書,看到這般變故,立即動手射殺了驚馬。
塔娜見曹 穿著侍衛服飾,就叫人拿金子與酒賞他,態度極為傲慢。
曹 因不知京城的消息是吉是凶,正擔心不已,哪里有時間應付這個刁蠻的小姑娘,與寶雅兩個離去。塔娜氣得直跳腳,望著曹 的背影,臉上陰晴不定。
京中卻是無事,曹佳氏這般急切派人過來,並不單單是為送家書,主要是為了給丈夫、弟弟與小姑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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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塔娜,曹 實在沒有好感。雖然他為了救人射殺了那匹驚馬,但是他看到馬身上的鞭痕時,仍覺得震驚,這竟是十四歲女孩抽出來的,下手何其狠毒。他打量著地上的食盒,心下不快,昨日賞銀賞酒今兒賞菜,越發當人是奴才了?
那侍女見曹 沉了臉,發現他瞧著那食盒,慌忙擺手道︰“大人誤會了,奴婢送來的不是這個……不瞞大人,這本不是奴婢的差。因剛才姐妹說大人不諧蒙語,那姐妹又不懂滿語漢話,因此央了奴婢替她。”說著向袖筒里取出個物什來,恭恭敬敬奉上,道︰“這是格格給大人的哈布特格,里面是從西邊兒換回來的上好香料。”
那是個靛藍緞子五色繡紋的葫蘆形荷包。
曹 見了臉色更難看,別管里面裝的什麼,這荷包豈是能亂送的東西?雖然端午節送這個也應景,卻不是自己能夠收的。作為一個身體沒毛病的男人,他未嘗沒憧憬過艷遇,但絲毫沒有興趣招惹這樣一個刁蠻的郡主。他沒有任何受虐的傾向,對潑辣跋扈的女子完全缺乏好感,因此冷冷向那侍女道︰“請姑娘代為傳話,曹 當不起格格的賞賜。東西也請帶回吧!”
那侍女猶舉著荷包窘在當場,半晌才怯生生道︰“大人恕罪,奴婢……奴婢……”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十分尷尬。
曹 見了,道︰“並非我想為難姑娘,實是不合禮數。姑娘請回吧!”
那侍女猶豫了一下,收起了荷包,施禮告退,提了食盒轉身離去。她還沒走出多遠,忽然一陣疾風過來,濃雲滾滾,天驟然黑了下來。她知道草原上的雨來的極快,當下想也沒想就往回跑,氣喘吁吁進了曹 的帳篷,略有歉意的道︰“叨擾大人了,實是這雨來的急,奴婢又提了吃食,想借柄傘避……”話音未落,一道 亮的閃電劈開雲幕,隨即一疊串的滾雷下來,淹沒了她的聲音。
帳外,大片大片的雨星落下,極硬的,砸起蒙蒙塵土,鏗然有聲,天地間一片昏灰。
那侍女雖站在帳內,卻是靠近門口,因帳簾未落,便有雨滴隨風飄進來,打到她的背上。因為冷風冰雨,她的身子微微抖著,卻把食盒抱到胸前緊緊攬著,生怕一點兒水珠兒落進去似的,那本就單薄的身子顯得越發縴弱,滿眼的哀求,一臉的怯意。
這天兒就是打傘也沒用,又是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兒,曹 見了不忍,便道︰“若是姑娘不嫌,就請進來暫避避雨吧!”
那侍女感激的施了禮,向里面走了幾步,在地當中放了食盒,垂手站了。曹 瞧她低眉順目的樣子,別有一番楚楚之態,想想在那刁蠻郡主手下做事怕也不是輕松的活計,指了指矮幾旁的小杌子,“姑娘但坐無妨。”
那侍女怔了下,隨即道了謝,過去搬著那小杌子到原來站的地方,這才整理衣襟坐下。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尷尬,總不能大眼瞪小眼對眼吧?曹 便掌上燈,取了本書,正襟危坐看了起來。
風在帳篷里東撞西撞,刮得***只跳,晃得曹 眼楮都花了。他只得放下書,闔上眼揉了揉眼周穴位,又敲了敲後腦勺。摸了頭發,他這才想起來自己並未梳頭,披頭散發的接見了這侍女,有點尷尬,忙雙手攏了攏頭發,編辮子他是不會的,但是至少得攏的整齊些。
那侍女瞧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奴婢……伺候大人梳頭?”
曹 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古人梳頭大有說道,她又不是他的丫鬟,梳頭豈能隨便梳的?這蒙古格格主僕實在都是莫名其妙的主兒。
那侍女“嗯”了一聲,一雙手緊緊攥著衣襟,低聲道︰“大人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曹 見眼前這人滿臉卑微的神態,攏頭發的手也頓住了,道︰“是在下不敢勞煩姑娘。”見她听了頭垂的越發低,手攥的越發緊了,心里也有些不忍,便自我安慰的想不就是梳個頭麼,就當他是逛理發店,她是女發型師好了,于是道︰“那……就勞煩姑娘了。”說著翻出平素小滿裝木梳紅絛墜腳等物的匣子,攤開來。
那侍女猛抬了頭,編貝般的糯齒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快步走過來,扶正曹 的頭,拿起梳子慢慢透了一遍頭發,然後分出股來,十指翻飛很快打好了辮子,最後怯生生道︰“大人覺得怎樣?若不好,奴婢再重新打。”
曹 摸著頭發心里暗嘆,到底還是女人梳的好,雖然這十來天小滿編辮子的手藝那是突飛猛進,但比這些正牌侍女還差得十萬八千里,不由贊了句︰“好手藝。”
那侍女羞赧的垂了眼瞼,道︰“大人謬贊。”
曹 听她說的文雅,笑道︰“你漢話說的也好。”
那侍女淡淡一笑,道︰“奴婢是漢人。”
曹 這才認真打量了下,這女子的臉雖然和草原姑娘一樣被烈日曬的黑紅,但眉眼確實不像蒙古人。這一笑梨渦淺現,倒帶著些江南味道,***搖曳,曹 一時也恍惚起來。
塞外的雨來得快也去的快,未幾,疾風卷著雲雨一路向南去了,北邊兒天上烈陽重現。
那侍女瞧了天晴,忙站起身,向曹 納了個萬福,道︰“多謝大人收留。奴婢告退。”
曹 搖了搖頭,指了指辮子,道︰“曹某也得多謝姑娘。”
雨後的空氣里飄著清新的泥土青草芳香,那侍女盈盈一笑,姍姍而去,曼妙的背影忽然讓曹 又想起了無憂無慮的江南歲月。
尚沉浸在對江南的無限眷戀中,忽然就見小滿一身泥漿,一腳高一腳低的回來了,身上赫然幾個泥腳印,走近了見他捂著的左臉也是腫的。
曹 皺了眉,拉開他的手,見五指印記宛然,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沒,沒事!”小滿擠出幾分比哭還難道的笑來︰“下雨路滑,跌了一跤!”
曹 沒有說話,只是望著小滿。
小滿在曹 身邊好幾年,最是會看臉色的,知道自己這主子已經是惱了,不敢繼續隱瞞。原來剛才送壺回來時趕上下雨,小滿就被個同從水房回來的小廝叫去避雨。偏偏是瓖黃旗護軍的帳篷,問起小滿是哪個營的,听說是曹 的小廝,當然就有人惱了,罵小滿狗奴才也敢進大爺的帳子,又大大咧咧地罵曹 。小滿听不過去,辯解了一句,就被打了幾個巴掌,踹到帳篷外。
曹 實在是很生氣,早在出京前,納蘭富森就告誡過他,說是郭絡羅家在瓖黃旗很有權勢,許多子佷在軍中,讓他小心點,避開這些人。
眼下,卻不是避不避的問題,對方如此囂張,難道還要讓他忍下去不成。曹 心中憤憤,再忍下去自己就要成老頭,泥人還有三分土性。
曹 剛要詢問小滿詳情,就听帳子外後人高聲喊道︰“曹 ,你給我出來!”
*
帳子外,來的是塔娜格格。她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不過十四、五歲,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本十分清秀,但略顯狂妄的神態破壞了這種美感。
除了塔娜,還有她的幾位侍女推搡著一個女子跪下。那女子低著頭,跪在泥濘中,衣服破敗不堪,頸上一條鞭痕觸目驚心。
雖然沒有看到那地上女子的模樣,但是憑著衣服打扮,曹 認出這就是剛剛離開自己帳子不久的那個侍女。
塔娜仰著頭,用手中的鞭子指了指地上的那個侍女,說︰“我叫人送東西給你,偏這賤蹄子多事,想必是她說錯了什麼,你才不肯收我的東西。我已經罰了她了,讓她過來給你磕頭賠罪。”說完,示意跟著來的侍女將剛剛的那個荷包遞給曹 。
曹 沒有接過那荷包,也不去為那侍女求情,看這蒙古格格野蠻的做派,若是求情恐怕會害了她︰“救格格之事,是卑職職責所在,不敢妄自受格格的賞賜。”
那塔娜滿臉通紅,怒道︰“曹 ,你別給臉不要臉,憑什麼只收寶雅的荷包,卻不收我的,我今兒偏要給你!”
寶雅的荷包,這是哪兒跟哪兒,曹 听得稀里糊涂。就听“踢踏踢踏”聲想起,十來個瓖黃旗軍官走了過來。應是听到了塔娜與曹 的爭執,立刻像是勸架似的,將曹 圍堵起來。
曹 見小滿在旁著急的神色,心中有數,這些怕就是欺負小滿的人,跟著小滿過來,想找茬打架。小滿想要上前護住曹 ,卻被這些人推到在一邊。曹 向他使了個顏色,讓他去找人來。
這里畢竟是營地,就是借這些家伙幾個膽子,應該也不會在這里惹事。所以曹 懶得推搡,任由人抓住了兩個胳膊。
這些瓖黃旗的人,應該是認識塔娜的,一臉巴結道︰“格格息怒啊,犯不著和這混小子生氣,要不您就賞他兩鞭子,他自然就安分了!”
那塔娜格格本是爆炭脾氣,執意送曹 荷包又有另外一番小心思在里頭,眼見在這麼多人面前沒臉,哪里還忍得下,真就一鞭子抽了過去。
曹 卻是半點沒有想要挨鞭子的想法,看著小姑娘手剛抬起,就出腳一勾,把身邊一個軍官勾個趔斜,替他擋下了這鞭子。
那軍官沒防備,正被抽到臉上,頓時鮮血淋灕。旁邊的幾個軍官火了,開口罵道︰“狗操的,這小子夠陰!”
曹 冷冷地看那些軍官一眼︰“還不謝格格賞?”
那幾個軍官惱怒不已,想要立即動手,終究被兩個老成的攔下,這里畢竟是營地,喧囂起來誰也不好。
“哎呦嘿,你這小子還夠倔的,怎麼,想跟哥幾個來兩手,有種就到南山溜溜!”一人說著,還不忘把塔娜拉下水︰“就請格格賞個臉,給我們做個見證,看看誰是讓人豎大拇哥的勇士,誰是沒卵子的草包!”
塔娜雖然听著這粗話刺耳,但是見曹 神色淡淡地站在那里,渾身散發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傲氣,就想著給他一個教訓,因此抬了抬馬鞭道︰“好,你們好好比試比試,贏了的本格格賞他十兩金子!”
曹 因小滿的事早已決定教訓這人一頓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真是千古明理。看來不把這些兵痞打服帖了,他們是不能夠老實下來。打架,有何可怕,要知道他可是十一歲,就帶著曹頌與顧納橫掃江寧的大小流氓。這些八旗兵痞,真未必有流氓那兩下子。眼下,自己在康熙那邊的好印象已經留下,若是不“仗勢欺人”怎麼對得起這段日子的忍氣吞聲。何況,十來個對付他一個,在任何人眼中,只怕他也是受“欺負”的那個,就算他打殘幾個,估計也不就是個防衛過當。大好機會,怎容錯過?曹 眯了眯眼楮,心中稍微爽快點。
塔娜的馬掉頭,瓖黃旗的幾個擁著曹 跟上。那仍跪在地上的侍女,沖曹 磕了個頭,眼中滿是內疚憂慮。她雖沒有說話,曹 卻是明白她是擔心自己受她連累,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必擔憂。
*
離開營地不遠,穿過一片樹林,就是南山。
剛開始,那幾個瓖黃旗的還在塔娜格格面前耍威風,說要單打獨斗,被曹 撂倒兩個後,就有些惱羞成怒,不管不顧起來,反正大家尋常打架也都是群毆,他們倒是很拿手,配合起來很是老道。
曹 知道這樣糾纏下去,終究是自己吃虧,就專跳腿骨往死了踹,這樣倒下一個是一個。不到片刻,就倒了一半,剩下的幾個看出曹 棘手,拔出了刀子。曹 從帳篷里出來,哪里帶武器,這些人實在太不要臉。
塔娜格格見曹 如此英勇,看的心里“撲通撲通”的,草原上的人最愛慕勇士。原本,她雖然覺得曹 長得好,但是多少還有些瞧不起在里面,只因見寶雅與曹 親近,才故意來招惹曹 。眼下,卻是知道了,曹 就是狼一樣的勇士。
見瓖黃旗的人拔刀,塔娜覺得不對勁,忙大聲喊道︰“別打了,曹 贏了,別打了!”
哪里有人肯听,塔娜叫身邊的侍女上前攔著,但是卻沒有敢上。實在沒有辦法,塔娜自己提著馬鞭闖了進去。
瓖黃旗的人丟了份子,已經決定對曹 除之後快,反正大家身上都帶著爵位,處罰也厲害不到哪里去,上下疏通下,死個包衣算什麼。但,塔娜為萬歲爺親外孫女,正牌子的金枝玉葉,誰敢去動根手指頭,那才是找死。
塔娜闖進場子,瓖黃旗的幾個固然畏手畏腳,曹 也施展不開。于是,曹 伸手奪了她的馬鞭做自己的兵器,然後把她推出戰圈。
曹 把鞭梢纏在手上,拿鞭子柄當刀劍使用,砍到對方身上,也讓對方生疼不已。曹 雖不是藐視人命的人,但見對方殺意旺盛,自然也就不再留情,握住一人的鋼刀,想要反轉回去,刺向那人胸口。就听遠遠的傳來腳步聲,有人焦急道︰“皇阿瑪,快!”
這是十六阿哥的聲音,那被稱之為“皇阿瑪”的自然就是康熙。
曹 轉瞬間改變了主意,將刀刃移向那人腦後,削下了那人連著半頭頭皮的辮子。那人神色大駭,軟倒在地上。曹 抬腳踩在那人身上,把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向其他幾位瓖黃旗的笑了笑。
幾人見了曹 的身手,本有幾分害怕,又顧及他手中有了鋼刀,但眼看他如此囂張,又扔了鋼刀,頓時又生出幾分豪氣,大喊著,沖了上去︰“干他娘,宰了這包衣奴才!”
“宰了這奴才,尸身喂野狗,有了事爺擔著!”有個人看著像瓖黃旗眾人的首腦。
“哼,你算什麼東西?你擔個屁!”有人接口道。
那瓖黃旗的頭兒听到身後有人接話,一邊回頭,一邊罵罵咧咧道︰“干他娘,哪個猴崽子找抽?”這一回頭不要緊,身子已經軟了下去︰“萬、萬、萬歲爺!”
來人正是鐵青著臉的康熙與十六阿哥,後面跟著小滿,與述明等御前侍衛。剛才開就接話的,正是十六阿哥胤祿。
熱河行宮外,南山。
十六阿哥是天潢貴冑,哪里挨過這般辱罵,當即怒極反笑︰“好,好,敢罵爺是猴崽子,你這小子有擔當!”
剛剛圍毆曹 那幾個瓖黃旗的人已經跪倒一片,就連曹 也也甩了甩袖子,跪下︰“奴才曹 見過萬歲爺,見過十六阿哥!”
康熙看了眼不卑不亢的曹 ,又看了看那些瓖黃旗軍官︰“誰來告訴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瓖黃旗那些人怕曹 告狀,哆哆嗦嗦地搶先辯解起來,無非是找出信口雌黃,將過錯都推給曹 。
曹 低頭不語,塔娜卻再也听不下去,上前對康熙道︰“皇郭羅瑪法,他們在說謊,是他們圍毆曹 ,十個打一個,還動刀要殺了他。曹 這個笨蛋始終退讓,有刀子都不用。”
就算塔娜不說,場中的情景眾人也看得明白。曹 袖子上都是血跡,衣服雖不算太亂,但卻被削去半個前下襟。
康熙看著那瓖黃旗的頭兒,眼中盡是寒意︰“你是郭絡羅家的,那貴山是你什麼人?”
那頭兒忙磕頭︰“回萬歲爺的話,貴山是奴才堂弟!”
康熙看了看那人的裝扮,厲聲︰“一個從五品的護軍協領,就能夠對一個正五品的御前侍衛置之死地,誰給你的狗膽?”
那協領哪里還敢再辯,叩首不已。
康熙懶得在理會那人,對曹 道︰“起來回話!”
曹 謝恩起身,隨即按照規矩低頭退到一邊。
康熙看了看地上落下的幾柄鋼刀,又看了看曹 身邊的鞭子︰“你為何不用刀?”
“回萬歲爺的話,刀劍無眼,律法無情,奴才不敢肆意枉法!”曹 一邊回答,一邊“悄悄”地將手腕上戴著的一串檀香木珠子攏到衣袖下。
康熙想起曹 曾在寺里守孝的經歷,雖然對佛道並無太大喜惡,但是也暗贊曹 的仁善,就算被逼到這個地步,仍然不願意傷人。他卻不知道,曹 雖沒有取人性命,但是卻與所謂仁善貼不上邊的,這一場架打下來,最少有幾個人陪那貴山做了瘸子。
熱河行宮,西北角,蘭藻軒。
寶雅坐在梳妝台前的小凳子上,望著梳妝台上的那個繡著一棵柳樹的荷包發怔,是啊,曹 說得沒錯,戲落幕了,還沉迷在戲中做什麼?別說自己身為宗室,婚姻要有宮里來指,就是自己能夠避開指婚,也沒有絲毫機會與那人在一起。想到這些,寶雅只覺得心痛難忍,眼淚就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格格,格格,不好了,听說塔娜格格帶著人將 大爺給打了!”寶雅的貼身丫鬟靈雀面帶焦色地進來稟報。
寶雅來不及擦眼淚,轉身問道︰“什麼?曹 挨打了,到底怎麼回事?”
靈雀見寶雅臉上淚痕斑斑,一時驚詫地說不出話,待寶雅又連續追問,才想起來回答︰“剛剛奴婢去膳房給格格取點心,听到那里人閑話,說是塔娜格格帶人在南山把 大爺打了,連萬歲爺都驚動了!”
寶雅為曹 擔憂,又氣惱塔娜︰“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曹 白白的救她性命,竟然這般恩將仇報!”說話間,人已經跑了出去。
侍衛營,曹 帳子。
被康熙派過來的御醫卷起曹 衣袖,幫他查看身上傷勢,除了右臂被劃了個二寸來長的口子,其他並無傷處。
述明在旁看了,松了口氣︰“真是萬幸,王爺將你托付給我,我卻無法護你周全,真是沒臉見王爺了!”
“大人過于客氣了,曹 不是莽撞之人,大人放心!”曹 道。
述明見曹 懂事,很是欣慰,說︰“以後在遇到這種事情,能溜則溜,等到人多時再找回場子。若是對方實在迫得緊了,下手不可留情,絕不要讓自己處于凶險的境地。”說到這里,拍了拍曹 的肩︰“反正今兒萬歲爺親口允了,再遇到這樣的事許你拔刀自衛,實在不行,就宰上兩個,讓那些家伙看看眼也好。”
曹 知道述明是為自己好,笑著點了點頭。就算自己想動殺戒,怕是也沒有再敢往刀刃上撞。參與打斗的瓖黃旗軍官全部被革職,為首的那個貴山的堂兄因辱罵皇子,還被十六阿哥叫人實實誠誠地打了幾十板子,听說拖下去的時候就剩一口氣了。
曹 沒事,小滿在旁卻是紅著眼圈。
曹 看了小滿臉上的紅腫,道︰“還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去上了藥!”
小滿沒有去上藥,而是“撲通”一聲跪在曹 面前,哭出聲來︰“大爺,都是小滿惹出的禍,使得大爺這般凶險,都是小滿的錯!”
曹 知道是方才的情景嚇到了小滿,想象小滿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雖然平日里皮了點,但哪里見過這些打打殺殺的場面。曹 低聲寬慰了幾句,然後讓他去上藥。
述明在旁,見了曹 與小滿的互動,笑著點了點頭。
曹 被述明笑得不好意思,道︰“小僕無禮,讓大人見笑!”
述明擺了擺手︰“哪里哪里,你行事有長者之風,但又如此年輕,我只是羨慕你父有子如此罷了!”
這算不算被夸獎?曹 一時不知該不該謙遜,這所謂“長者之風”也是沒法子的事,在江寧那幾年,除了長輩,平日在身邊的都是小孩子,哄小孩哄慣了而已。
曹 的傷口包扎好,御醫又交代了兩句,回去復旨。
“曹 ,你無大礙吧!”隨著略帶關切的問話聲,寶雅沖了進來。
“見過格格!”述明起身,俯身道。述明有個妹子嫁給平郡王府的一個旁系子弟為妻,兩家說起來還是姻親。
寶雅是見過述明的,點頭算是回禮︰“大人不必客氣!”說完,走到曹 面前,見右臂包扎,皺眉問道︰“傷得怎麼樣?”
曹 見寶雅頭上都是細汗,說話聲音略喘,知道她是跑著來的,心下感動︰“只是皮外傷,三兩天也就好了,格格不必擔憂!”
寶雅見曹 神色並無異樣,述明在旁也是穩坐的模樣,信了這番說辭。雖然臉上憂色散盡,但是卻布滿怒氣,狠狠跺了跺腳,道︰“都是塔娜那個混蛋,我去找她給你報仇!”
曹 連忙拉住寶雅的袖子,可不敢讓這小姑奶奶再生事端。剛剛在南山,塔娜對曹 的維護之意盡顯,雖說後來道出曹 救人這段,但是十六阿哥仍是擠眉弄眼,神情古怪。若是讓寶雅再去鬧一出,怕是他就要被人當成是攀龍附鳳之輩,那可實在是冤枉。
對于所謂皇家貴女,曹 心里僅僅是略帶好奇而已,有機會看看就算是見識過了,完全沒有具有己有的心思。娶妻娶賢,溫柔美貌的女子才是他最喜歡的。得得得,這想得有點遠了。
寶雅見曹 拉自己,以為他顧及塔娜的身份,低聲說︰“她是多羅格格又如何?不過和我一個品級,大不了到萬歲爺面前去告狀,我還怕她不成?曹 你不必擔心,我定為你出氣!”
曹 還是沒有放手,雖然不喜歡那個刁蠻的塔娜格格,但是也不會厚著臉皮慫恿小姑娘卻為自己出氣︰“格格誤會了,不干塔娜格格什麼事兒,是瓖黃旗的子弟為貴山報仇,特意找由子鬧場的。”
寶雅皺了皺眉頭︰“又是瓖黃旗,好不要臉,在京城本是他們理虧,怎麼還有臉再鬧?”
曹 見寶雅不再執意去找塔娜,放開了她的衣袖。
帳子外傳來腳步聲,十六阿哥掀開簾子進來,後面跟著幾位瓖黃旗武官,看身上的補服,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
“寶雅說得好,瓖黃旗的實在太過分了,這般有一有二的怎麼讓人受得了!”十六阿哥老氣橫秋地說。
“十六叔!”寶雅眼楮一亮︰“曹 是您的伴讀,別人還敢這般明目張膽地欺負,這不是打您臉嗎?”
雖然十六阿哥與寶雅都是十四,但是論起輩分來,卻是長了一輩,所以寶雅稱他為“十六叔”。
十六阿哥笑著瞪了寶雅一眼︰“不用你這丫頭撩撥,爺心里已經惱了!”說著,回頭對那幾位瓖黃旗的武官笑笑。
那幾位武官都是瓖黃旗的都統、副都統,都是二三品的高官,眼下卻真是客氣地慰問了曹 幾句,然後再三保證下不為例,若是瓖黃旗還有敗類敢動曹 ,那不用十六阿哥吩咐,他們就饒不了那些家伙。
等到瓖黃旗的那些人離開,十六阿哥才沖曹 豎了豎大拇哥︰“一個對十個,廢了對方五個,有點真本事,爺沒看走眼!只是這般熱鬧事,不叫爺,有點不厚道嘿!”
曹 見十六阿哥提起打架,神采飛揚,也是愛鬧事的主兒。看來,做他的伴讀應該不是無聊之事。
過了端午沒幾天,五月十一與五月十六,聖駕曾兩次離開行宮,到五十里外的上阪城駐蹕,組織過小型圍獵。五月十八後,因連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所以聖駕一直駐留在熱河行宮這邊。
曹 的胳膊不過是皮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十六阿哥成了侍衛營的常客,因他性格爽快,又沒有架子,所以侍衛們都樂意親近這個皇子。按理說,皇子應該庇護結交內臣與侍衛,但是十六阿哥生母是漢人,在後宮品級有底,不像其他年長皇子那般有勢力。不知道是不是無欲則剛,十六阿哥沒有勢力束縛,反而行動更自在心,也沒有人會認為他別有用心。
這日,十六阿哥又到了曹 的帳子。
同帳的其他侍衛都去當值,曹 叫小滿沏了兩杯茶。
十六阿哥坐在小杌子上,看了看曹 ,笑著說︰“說也奇怪,我見了你,就覺得親近,就好像認識多年一般。”十六阿哥雖然人前愛“爺”、“爺”的自稱,但是私下里對曹 時卻很少這樣。
覺得奇怪的不止十六阿哥,曹 也覺得奇怪。從那日在康熙寢帳前首次見到十六阿哥,到後來的開口要他做伴讀,到前些日子幫他擺平瓖黃旗的事,這十六阿哥對他實在太“青睞有加”。他想起十六阿哥生母是自己表姨之事,莫非是母親來京後曾托過宮里那位?
十六阿哥見曹 面露不解,道︰“若是論起來,我還要叫你聲表哥,只是哥哥弟弟的叫起來太膩味,咱們就省了那套!”
“得,我也不敢擔這聲表哥,只是求你下次圍獵時動上一動,讓我也歇上一歇!”兩人這半個多月是混熟了的,彼此又年紀差不多,私下里就沒那麼多講究。
十六阿哥“嘿嘿”笑著,卻並不應下。曹 無奈,這孩子年紀不大,比自己還慵懶。前些日子的狩獵就在偷懶,每每由曹 帶著幾個侍衛打些獵物替他作弊。
“別的不說,就說那叫花雞,味道可還真不賴。若是說隨扈塞外有什麼好,就數這野味新鮮!”十六阿哥喝了口茶,吧唧吧唧嘴道。
曹 想想這段時間每日山雞黃羊的,與當年在清涼寺的日子有所相似。智然小和尚不知離開江寧沒有,當年曾听他說過要跟著師父去雲游;又想到自己,離開江寧三月多月,心中計劃卻仍不明朗。
雖然目的是不要曹家落敗與不讓自己夭折,但自己又做什麼?出了幾個賺錢的主意,幫助曹寅回虧空;到京城做侍衛,為家族像康熙表忠心。如今,茶葉已經有所收益,珍珠明後年也能夠有大收入,只是為何自己過得這般不痛快。
估計在不少人眼中,曹 成了惹禍包子,與瓖黃旗子弟打架,得罪了蒙古格格。根源無非是一個,就是無法忍氣吞聲,無法坦然接受自己這奴才身份。上輩子雖不是生在顯貴之家,但是父母呵護、兄嫂溺愛,沒受過半點委屈;這輩子在曹家,也是在長輩親人的關愛下長到現在。既然已經決定為了曹家,好好當三年侍衛,為何還這般與自己較勁?
就算口稱“奴才”又怎樣,難道心里就當自己是奴才;就算嘴里不稱自己“奴才”,但眼下曹家包衣奴才的身份卻是實打實的。自己太拘泥于細節,反而沒有大局觀,實在是不應該。怎麼越活越回去,難不成還真當自己是十五歲的少年?
眼下看來,曹家的虧空危急應該就算是解得差不多,至于自己到底能不能平安活下去,這就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不是自己小心籌劃就能夠輕易改變。如今,身子骨沒什麼大問題,會不會像歷史上那種年輕病逝,就只好盡人事听天命。既然這樣,為何還要窩窩囊囊的,活的更隨心點不是更好?就比如這隨扈,完全的公費旅行,又到了這尚未被破壞的天然大草原,正應該好好欣賞這美妙景色。
曹 想通這些,忍不住笑出聲來,心里覺得爽快許多。
十六阿哥听了詫異,曹 看了看帳子外雨歇了,天色放晴,對十六阿哥道︰“听到十六爺提吃的,肚子到是有點餓了,要不咱們去草原上射兩只兔子!”
十六阿哥身子往後虛靠了靠,頗不情願的樣子。曹 笑笑,也不勉強他。這孩子過去在宮里整日從早到晚的學習,太過勞乏,眼下能夠偷懶,連淘氣的心思都沒了。清朝皇子當著不容易,各種功課纏身,從幾歲學到十幾歲,日復一日,一年下來能夠歇著的日子都是有數的。
“那十六爺你在這邊歇著,我出去溜溜馬!”曹 提了根馬鞭,出了帳子。
十六阿哥雖然懶點兒,但是自己個兒待著沒意思,還是跟著曹 出了帳子。
*
雨後的草原分外美麗,水洗過的天地越發顯得高遠,一望無垠的嫩綠直延伸到天邊去,各色各樣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間,隨風搖曳,草尖花瓣上的水珠兒未�,一漾一漾的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似乎要與那抹懸在空中的彩虹爭艷一般。這景色如夢似幻,猶在畫中。
曹 騎在馬背上,望著這草原美景,心中沉澱數月的抑郁一掃而光。若不是這里離營地尚近,他都忍不住要高喊兩聲。
身後傳來馬蹄聲,曹 回過頭,是十六阿哥騎著馬跟出來。估計他也是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一時愣了神,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咱們要去哪兒?”
曹 用馬鞭指了指西北方向︰“看到遠處那條河了沒,咱們就到那里去烤兔子!”
十六阿哥見曹 心情好,也來了興致︰“好,就到那條河,咱們比一比,先到的那個先吃,晚到的逮兔子!”
“就這樣定了!”隨著說話聲,曹 雙腿夾緊馬腹,拉動馬韁,連人帶馬已經沖了出去。之前由著這個小十六懶了好幾次,眼下該叫他追追兔子,活動活動筋骨。
十六阿哥自是不甘落後,忙揮著馬鞭追趕著。
*
河道蜿蜒,水面平緩,這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因曹 先到了,所以十六阿哥負責逮兔子。可十六阿哥要走時,曹 卻喊住他︰“十六爺,不用費事兒了!”確實是不用費事兒,到了河邊,曹 才發現自己犯下個錯誤。剛剛下了小半天雨,草原被淋了個透,一時半會去哪找干柴?
十六阿哥听說沒干柴,就下了馬,將馬在附近一叢灌木上拴好。
曹 也拴好了馬,站在河邊,眺望著草原美景。
“給你這個!”十六阿哥遞上塊拇指粗細的牛肉干︰“雖說分量少點,但也能嚼巴兩口。”
曹 確實有點餓了,接過來咬了一口,味道十分純正。嚼著嚼著,有個他原本覺得已忘卻的身影浮上心頭。
這個女孩名字叫溫琪,是他的大學同學,亦是他的女友。她最喜歡吃牛肉干,不管是雲貴那邊口味的,還是蒙古草原這邊口味的,統統都喜歡。家樂福里雖然也有幾種,但是多不如原產地的正宗。有好長一段時間,曹 就在網上尋找各種原產地的消息,只為了給她買味道最美味的牛肉干。
大學畢業後,曹 進了哥哥朋友開的事務所,溫琪留校讀研。兩年後,溫琪去了家金融公司,做了那里的法律顧問。
那家公司的老板張總原本是搞IT出身,因近些年有點不景氣,就轉行做金融,結果用了一兩年的功夫就取得不錯的成績。曹 曾去接過溫琪,見過他們公司的規模,在北太平莊的城建大廈里租了一層寫字樓,上千平米的辦公面積,在三環路邊寸土寸金的地方,實在是很不錯。
曹 因是學法律出身,看待問題尤為謹慎,听溫琪提到張總的創業史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
金融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除了北京的幾家分公司,又在重慶、成都等西南市場立足。溫琪作為法律顧問,經常需要飛來飛去,能夠與曹 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短。當時還有同學笑著告誡曹 ,可要把溫琪看好了,如今這年頭,像溫琪這樣又漂亮、又干練的女人最搶手。
後來的故事就俗套了,張總對這位美女屬下展開追求……
“想女人呢吧?”十六阿哥的話打斷曹 的沉思,他轉過頭,只見十六阿哥笑著很是曖昧︰“趕緊地,老實交代,是不是想女人了?是寶雅那丫頭,還是塔娜?”
就寶雅與塔娜那兩個毛丫頭還能夠算女人?曹 心里嘀咕著,嘴上卻說︰“事關兩位格格閨譽,十六爺還需慎言!”
胸口悶悶的,曹 把剩下的牛肉干盡數丟到嘴里。
確實是在想女人,想著一個愛吃牛肉干的女人。
熱河行宮西北三里的草原上,河邊。
曹 站在那里,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口中艱難的咀嚼著干硬的牛肉干,努力吞咽下去,已然食不知其味。
突然,十六阿哥拔高聲音喊他道︰“曹 ,曹 ,快看那邊!”
曹 回過神來,拍了拍額頭,告誡自己忘掉,已經相隔三百年,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他順著十六阿哥的手指望去,只見遠遠的上游岸邊烏壓壓的一大群馬,以緩慢的速度蠕動著,隱約可見一些人持著長桿騎馬跟在前後左右。
十六阿哥兩眼放光,拽著曹 興奮道︰“野馬群啊,一定是野馬群,像要套馬!快走,快走,咱們過去瞧瞧!”
曹 前世只在電視上看過蒙古人套馬,今生隨扈到塞外半個月多,卻還是頭一遭見到這個場景,心中亦是想過去見見世面。當下倆人騎著馬,往馬群那邊奔去。
距離馬群還有兩三百米時,曹 與十六阿哥同時拉著馬韁勒住了馬,附近沒有高地,只有靠拉開距離才能看得清楚,這里是瞧熱鬧的最佳位置。
那些騎馬人皆是精壯的蒙古漢子,他們分成兩隊分散在野馬群左右,漸成包圍趨勢,揮動著手里長長的套桿,呼哨著將已經放慢了速度的野馬群緩緩驅逐到一起。
這野馬群以一匹最驃壯的雄馬為首,其他幾匹成年雄馬兩翼相護,雌馬殿後,將小馬駒護在群落當中。此時頭馬似乎已經明白自己族群正身處陷阱,警醒地屹立在馬群前,望著那些嘴里學著馬嘶聲的蒙古漢子。
包圍圈已經形成,隨著一聲哨響,黑壓壓的馬群上方白桿晃動,野馬群登時亂成一團,四分五裂,任頭馬怎樣嘶吼也再聚不起來。一時間塵土飛揚、人喊馬嘶,煞是熱鬧。
那群蒙古漢子熟練的將馬群分割開來,並不奔著頭馬去,只在已被隔成小群的馬匹中反復挑選著,很快,中標的野馬陸續被白桿上的套子套住拖拽出列。
哪匹自由的野馬是甘心被束縛的?嘶鳴,踢踏,掙扎,每一匹馬都奮力和逮捕人較勁,試圖掙脫。其中以一匹純黑色的雄野馬為最,這馬性子極烈,幾下扭頭躥蹦,似乎要將那持桿人一丈多長的白蠟桿折斷。
持桿人是個身穿錦袍的男子,他顯然沒想到這馬烈成這般,被它折騰的桿子幾欲脫手,把持略顯吃力。看樣子他似乎有些無奈,最終還是一縱身躍上馬背上。
那黑馬哪里肯服帖,忽作人立,又使勁地蹬著後蹄,想要將背上那人顛下馬背。那錦袍男子左手死命是攥住馬鬃,俯下身體,幾乎要貼在馬背上。那黑馬嘶叫著,來回奔跑,錦袍男子夾緊馬腹,身子隨著馬背起伏,使自己牢牢在釘在馬背上。直折騰了將近一刻鐘,那黑馬才漸漸地老實下來。
此時,除了被眾人套住的幾匹大小野馬外,其他的野馬已在頭馬帶領下沖出人群,奔往草原深處,遠遠地只剩下黑點。
曹 學會騎馬七、八年,卻是第一次見到馬術這般精湛之人,忍不住叫了聲好。十六阿哥則是滿臉羨慕地看著那黑馬,催著曹 一起驅馬過去。
那錦袍男子不過十八、九歲年紀,身材很是魁實,肩寬背厚,脖子上頂著個比常人大上一圈的腦袋多少顯得有些滑稽。粗黑的眉毛下,竟是一雙略帶羞澀的眼楮,見到有陌生人過來,一時之間露出幾分慌亂。
四周的蒙古漢子見來了生人,都緊縮回錦袍男子身邊,隱隱形成一個方陣,將錦袍男子護在中間,顯然是訓練有素,不像是尋常護衛,更像是親兵。
曹 與十六阿哥對視一眼,能夠在行宮附近出現,又是這番打扮行事的,看來是蒙古哪部的勛貴。
那些護衛隨從中,有個年長的,像是有幾分見識,認真打量了曹 和十六阿哥,最終目光落在十六阿哥腰間的黃帶子上,目光閃爍,俯到那錦袍男子耳邊嘀咕了幾句。
那錦袍少年听了,忙下了馬背,牽著馬上前兩步,行了個蒙古禮,用滿語道︰“我……我……我是來……來自科……科……科……科爾沁……沁、科爾沁的甦……甦……甦赫……赫……甦赫巴……巴魯,請……請……請問……兩……兩位如……如……如何稱呼?”
這叫甦赫巴魯的青年憋的臉紅脖子粗,才磕磕巴巴的說全了一句話。
原來這年輕人有口吃的毛病,怪不得見到有生人略帶拘謹,想來是怕被人嘲弄。雖然他結結巴巴的滿語實在好笑,但曹 卻沒有任何歧視的想法,這個算不上什麼大毛病,多半是後天造成的,在現代社會通過心理療法治愈的病例比比皆是。曹 知道來人地位不低,但科爾沁一共有八個旗,分封了四位親王、四位郡王,卻不知這甦赫巴魯是哪家的,當下瞧向十六阿哥。
十六阿哥卻是神情肅穆,早已沒有剛才的嬉笑模樣,也翻身下馬,正色道︰“我乃大清帝國皇帝陛下膝下第十六子,閣下是科爾沁部哪個旗的?”
“原……原……原……原來……原來是……是……是十六……六……十六阿……阿哥,我……我是……科……科……科爾沁……沁左……左……左翼中……中旗……扎……扎……扎薩克……達……達爾罕……罕親……親……親王……王……第……第……第四……第四子。”
甦赫巴魯是達爾罕親王班第和順治的端敏公主所生第四子,論起來是康熙的外甥。他是第一次隨同長兄世子羅卜藏袞布一同來朝的,尚未見過諸位皇子。眼下認識了位同輩的皇子,甦赫巴魯有些激動起來,急急的想告訴對方自己是誰,反倒磕巴的更加厲害了。好不容易話說全乎了,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懊惱,生怕這缺陷被這兩人輕視。
結果十六阿哥卻爽朗一笑,抱腕道︰“原來是班第王爺的四王子。論起來王子還是我的表哥呢。”他說著又偏過頭,用漢語向曹 笑道︰“怎樣,又遇到一位表哥。”
曹 突然想到了《紅燈記》里那句唱詞——“我家的表親數不清”,當下一笑,向甦赫巴魯打個千,道︰“御前三等侍衛曹 見過四王子。”
甦赫巴魯見他二人並沒有任何嘲諷表情,說得還格外親近,十分高興,因听兩人用漢語對話,當下也用漢語向兩人道︰“十……十……十六阿……阿哥好……好生……平……平……平易近人,既……既……既然、是……是……好……好朋友,就……直……直接、叫……叫我……甦……甦赫巴魯……好了。這……這位……勇……勇士快……快……快快免禮,十……十六阿……阿哥的朋……朋友……也……也……也就是、我……我的朋友。”
曹 听他用漢語說話,知道是照顧自己,又听他說自己也是他朋友,深感蒙古人的豪爽好客,心里對這四王子的好感更加深一層。
十六阿哥亦做此想,只覺得甦赫巴魯十分可交,因笑道︰“既然王子都這麼說了,可見就是個爽快人,曹 你也不必拘泥客氣。王子,這位曹 是我的伴讀,也是我的表哥,如你所說,現在,大家都是好朋友了,那就不必鬧那些虛文。剛才,我們見王子馴馬,真是佩服不已,王子不愧是馬背上生活的漢子,英雄了得。”
甦赫巴魯听了大喜,拉起他們過來看他新馴服的野馬,又指著這馬從頭到腳品論一番。十六阿哥與曹 對相馬知之甚少,听得饒有趣味,時不時還提出幾個問題。甦赫巴魯講的興起,磕巴也就差些了,有時候也能連貫說出一整句話,這一番聊下來,他就已把兩人當作知己好友來看待。
這甦赫巴魯是端敏公主三十七歲上得來的老兒子,被親王夫婦當做寶貝一樣疼愛,如果沒有磕巴這個生理缺陷,他會是草原上最陽光的王子。可惜自他變成小結巴後,別人雖然畏懼親王對他的寵愛,卻仍會明里暗里的嘲笑他,致使他心里始終帶著某種陰影。
甦赫巴魯是個極要強的孩子,總覺得因為自己磕巴讓人瞧不起,連帶著也給他高貴的父母丟了臉,因此無論騎射還是讀書都十分的刻苦努力,事事都想做到最好,只道自己本事大了,就再不會有人輕視于他。然而隨著年紀和本事的增長,他周圍巴結討好的人越來越多,可除了家人,真正無視他磕巴的缺陷的人卻根本沒有。
如今一下子得了兩個平等看他真心待他的朋友,甦赫巴魯如獲至寶,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和兩個朋友分享。當下拉著十六阿哥和曹 ,執意要送他們野馬,讓他們從今日所套的馬匹中選自己喜愛的。
十六阿哥眼楮一亮,臉上又浮起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指著那匹純黑的野馬,道︰“既然王子說了,那我也不客氣了,向王子討這黑馬可好?”
曹 見他那笑容就知道他想試探一下這甦赫巴魯,當下也認真注意甦赫巴魯的表情。
甦赫巴魯在來熱河的路上就盯上這群野馬了,已經派人追蹤了數日,設了無數誘餌陷阱才把這群馬圍起來套取。馴那黑馬也費了極大的力氣,本是十二分舍不得的,但他只留戀的將這黑馬從頭到腳瞧了一邊,然後就一揮手,道︰“既……既然……十六阿哥喜……喜歡,就請……請牽……牽去吧。回頭……我……我派馬夫過去教……教……阿哥的人……怎……怎麼養……剛剛馴服的野馬。”
十六阿哥听了,擊掌大笑︰“好,甦赫巴魯,好朋友!”算是真正認下了這位好友。
熱河行宮,西北角,蘭藻軒。
寶雅坐在炕邊,擺開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起來。實在閑得慌,隨扈的幾位小格格,除了與她不合的塔娜,就剩下太子的嫡女三格格。三格格十二歲,被額娘教導得規規矩矩,哪里肯陪著寶雅玩兒。
大丫鬟靈雀撩開門簾進來,笑著說︰“格格, 大爺回來了,叫人傳話請格格過去!”
寶雅听了,忙站了起來︰“曹 回來了,也不知跑到哪里玩去,竟然不叫上我,實在不夠義氣!”雖然語帶責怪,臉上卻是有了笑模樣。
靈雀見寶雅要出去,忙喊住︰“格格等等!”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梳妝台,找出一個玻璃瓶子的法蘭西香水,拔開瓶塞子,往寶雅身上點了幾下︰“草原上的蚊子厲害,格格也不數數身上都幾個包了!”
這是宮里娘娘賜下的香水,玫瑰花香氣的,寶雅嫌這味道過于濃郁,並不喜歡。這次來到草原,卻讓靈雀廢物利用,當成了驅蚊蟲的藥水。
*
行宮外,小滿在那里等著,見寶雅與靈雀主僕到了,笑著迎上前打了個千︰“奴才給格格請安!”
寶雅沒見到曹 ,有些奇怪︰“你家大爺呢?不是回來了嗎,怎麼不見?”
小滿應道︰“我們爺在馬房那邊呢,叫奴才請格格過去。”
“馬房?”寶雅有些不解,當仍是跟著小滿過去找曹 。
*
侍衛營營地,東北處,馬房。
曹 的小馬駒與十六阿哥剛剛挑的棕馬拴在這邊,甦赫巴魯的黑馬卻是怎麼也不肯入欄的。甦赫巴魯沒法子,只好牽著它。
十六阿哥眼巴巴的看著那黑馬,臉上很是不甘心。雖然甦赫巴魯答應將黑馬送他,但是這黑馬卻半分情面都不講,除了甦赫巴魯外,絕不讓其他人近身。十六阿哥沒有法子,只好裝作“君子不奪人所愛”的模樣,挑了一匹棕馬。
那黑馬像是察覺十六阿哥的不滿,很是蔑視地轉過頭去。十六阿哥氣得牙癢癢的,卻又無計可施,總不能和一匹馬生氣。
曹 雖也喜歡那黑馬膘壯,但是知道馬兒最有靈性,尤其是這種馬中之王,怕是只會認馴服它的人為主。想到寶雅到塞外後,始終郁郁,與她素日靈動的脾氣太不相符,他就挑了匹小馬,想要讓她高興些。
“曹 ,你怎麼對馬有興趣了?”隨著銀鈴般的說話聲,寶雅格格走了過來。她也是極愛馬的,有幾分相馬的眼光,看到那黑馬時眼楮一亮,忍不住贊道︰“真是好俊的馬!”
站在黑馬旁邊的甦赫巴魯看到來了個華服少女,忙悄悄往後退了兩步。寶雅這方注意到黑馬旁邊還有一陌生少年,見他躲躲閃閃的,心有不快,鼓著小腮幫子道︰“躲什麼躲,難道本格格是老虎不成?”
甦赫巴魯更顯窘態,又不敢應答。曹 在旁見了,向寶雅揮了揮手︰“格格過來,看看這小馬駒。”說到這里,又指了指甦赫巴魯︰“這同那黑馬一樣,都是甦赫巴魯王子從野馬群中套來的,我幫你要來的,可喜歡?”
寶雅笑著走上前,看著那半人來高的小馬駒,滿是稀罕。那黑馬雖好,但是對于寶雅這種小姑娘來說,還是太高大威猛,反而不如這可愛的小馬駒招人喜歡。
寶雅一邊摸著小馬駒緞子般光滑的皮毛,一邊回頭沖甦赫巴魯笑道︰“這兩匹馬都是你套來的,好厲害!”
“不……不……不敢當……格…格夸獎!”甦赫巴魯憋得滿臉通紅,低著頭不敢再看寶雅。
寶雅听他說話不利索,先是一愣,隨後去看那黑馬,對甦赫巴魯說︰“你有了這匹好馬,以後的騎馬比賽誰還贏得過你!”說著,又轉過頭,眼楮亮亮地看著曹 與十六阿哥︰“曹 去射箭,十六叔去摔跤,不就是什麼比試都不怕了嗎?”
曹 與十六阿哥知道寶雅素日是個愛淘氣的,並沒有將她的“安排”放在心上,甦赫巴魯卻在那里點頭不已。
*
接下來的半個月,性子懶散的曹 與十六阿哥吃足了苦頭。
甦赫巴魯真是勤勞勇敢的好少年,那活力真是沒得說。不管是在熱河行宮,還是聖駕移駐草原,甦赫巴魯沒有一日消停過。但凡听到哪里有比試斗勇的活動,都要拉著曹 與十六阿哥前往。
隨著聖駕在塞外的駐留,來朝的蒙古諸王越來越多,什麼小世子、小貝勒、小格格的也越來越多。其他各部的王子見甦赫巴魯與皇子交好,很是嫉妒,整日找由頭為難甦赫巴魯。卻沒想,這正和了甦赫巴魯的心思。
比來比去,曹 所在這三人組漸漸在行營比出了名氣,曹 的射箭沒得說,至今仍是無人超越。有時,曹 也難免有些自得,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遺傳,因為父親射箭是強項,所以自己練了幾年成就也不錯。甦赫巴魯則像生在馬背上一般,上了馬後精神勁都有所不同。十六阿哥的摔跤技術只是中上,只因年少,又是皇子,尋常人哪里有身份與他比試,最次也是個王子之類的。蒙古人雖說好斗,但是為人甚是豪爽,年紀大的不會厚著臉皮找十六阿哥比試,年少的能夠贏他的卻沒有幾個。
不知不覺,曹 這三人組成為蒙古少女眼中的英雄。其中,十六皇子身份貴重,不是什麼人都能夠匹配的;甦赫巴魯雖騎術精湛,但容貌又差了些;只有曹 ,容貌又好,御前三等侍衛的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成為眾位少女熱烈追求的對象。
整日里,曹 所在營帳,都有蒙古格格派來的侍女前來送東西,或是一枚香包、或者一塊繡帕、有的還送來狼牙。甚至有膽大的少女,直接堵到這邊來。
蒙古少女早熟,十三、四歲嫁人常見,如今這些未嫁的,小的十來歲,大的十三四。曹 每每看到這個小丫頭片子向自己眉目傳情,就覺得心里發顫,都是不滿十四周歲的幼女,怎麼就有男人喜歡這口,罪過啊罪過。
甦赫巴魯是個憨實的少年,臉上是藏不住半分心事的。他對寶雅的傾慕,曹 與十六早已心知肚明。雖然十六曾提點過輩分問題,論起來寶雅算是甦赫巴魯的表佷女,但是甦赫巴魯並不放在心上。滿蒙聯姻數代,這輩分問題一直是說不清楚的,只要不是直系血親,差一輩又算什麼。甦赫巴魯雖沒有因輩分問題放棄傾慕寶雅,但是卻因自卑始終沒有主動追求寶雅。
寶雅本因曹 與十六阿哥的關系,對甦赫巴魯還算親近,見他性格實在,不像其他男子那樣奉承自己,反而另眼相待些。若是遇到有人嘲笑甦赫巴魯結巴時,寶雅常常仗義出頭,將那些人高聲訓斥。
*
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十三,喀喇沁行營。
蒙古的敖包既是象征神在其位,又是陸上燈塔,為旅人指引方向,在牧民心中是種神聖的存在,因此一年一度的祭敖包是蒙古人最為隆重的祭祀。
祭敖包通常以部落為單位,由族長主持祭祀,蒙古各部祭敖包的日子不盡相同,科爾沁部六旗多選在每年五月十三,土默特左翼旗是每年七月十三,而在熱河附近的喀喇沁右翼旗則是每年六月十三。
康熙每駐熱河,都會參與喀喇沁的祭敖包,這年也不例外。
在紅衣喇嘛們的誦經聲中,在康熙皇帝的觀禮下,族長獻上了哈達和血祭的牛羊,然後開始帶領族人圍繞敖包從左向右轉三圈,眾人將帶來的羊肉、奶酒、奶點心等祭品撒向敖包,口中祈福,求天地神保佑風調雨順,牛羊興旺,國泰民安。最後在敖包正前叩拜,將所攜石頭添在敖包上,並用柳條、哈達、彩旗等將敖包裝飾一新。
正個祭祀過程中,萬籟俱靜,高天廣地間似乎只有誦經祈福聲,那般神聖而空靈,震撼人心。
饒是不甚信神鬼的曹 ,此時此刻也不禁雙手合十,闔目祈禱上天保佑曹家合家平安。
祭敖包後照例是盛大的慶典,舉行傳統的賽馬、射箭、摔跤等文體活動,入夜則會燃起篝火,載歌載舞,徹夜狂歡。
曹 本來對“敖包相會”這樣的段子充滿期待,但最近確實被那些瘋狂的蒙女粉絲糾纏怕了,實不想露面。
上一次康熙款待鄂爾多斯多羅郡王松阿喇布子甘珠爾的篝火宴上,幾個大膽的蒙古姑娘來拉曹 下場跳舞。曹 一來不願和她們糾纏,再來對蒙古舞也是一竅不通——若說跳個華爾茲什麼的,他好歹混過大學里的校園舞會,還能對付兩步,蒙古舞他哪里會啊——剛擺出一貫的冷臉不肯應邀,卻被十六阿哥嬉笑著連拖帶拽扯下場。
十六阿哥知曹 不會跳舞,縱聲大笑,調侃于他,幾個姑娘也笑個不停,過來拉拉扯扯硬說要教他跳舞。曹 被這些少女鬧得沒辦法,好不容易才借著尿遁抽身跑掉。
今晚,曹 本不想露面,誰知道這次席還沒開十六阿哥就親自跑來看著曹 ,怕他提前逃掉。
曹 絞盡腦汁也沒能擺平這位難纏的主兒,到底被拖到席上。雖然十六阿哥拍著胸脯保證,這次只喝酒,絕對不讓曹 下場跳舞了,但曹 瞧這小子那一臉詭笑,信他才怪!
紅彤彤的篝火燃起來,香噴噴的全羊烤起來,俊男美女舞起來,大碗酒喝起來。
和往常一樣,曹 的座位設在十六阿哥身後。十六阿哥說今晚只喝酒絕不讓他跳舞,居然說到做到,有幾個蒙古少女過來相邀,都是十六阿哥笑嘻嘻的擋了下去。十六阿哥自己走過來,左一杯右一杯勸酒自不必提,他手下那群鐵桿侍衛車輪戰輪著來敬曹 酒也不屑說,就連坐在一旁的甦赫巴魯也湊趣似的頻頻舉盞。
絕對有陰謀,曹 覺得不對勁,卻不知這小十六到底在籌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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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草原,喀喇沁行營
曹 最近雖然酒量漸長,可也架不住這樣喝下去,幾次強把酒杯扣過去,硬生讓他們給翻了過來非逼著繼續喝不可。曹 不知道這小十六又抽什麼瘋,難道是想把他灌醉丟到場中打醉拳?忽然眼前浮現起成龍大哥的臉,曹 打了個寒顫,還是得想法子開溜才是。
十六阿哥猴精猴精的,小把戲瞞他不過,而他一旦決定要戲弄你,你就甭指望他能高抬貴手放過自己,所以曹 把潛逃的協助人定位在相對憨厚的甦赫巴魯身上。
冷眼瞅了機會見十六阿哥出去解手,曹 主動來敬甦赫巴魯酒。甦赫巴魯嘴唇還沒沾到酒盞,曹 這邊已經麻溜的一飲而盡,忽然仿佛被酒水嗆到了似的,大咳起來。
果然,甦赫巴魯忙放下手中的酒杯,關切地說道︰“喝……喝……喝急了!”
小滿是個小機靈鬼,打開席就擔心自家爺喝多了傷身,早就想用什麼招兒幫曹 避難。見曹 不勝酒力的模樣,他連忙上前扶住,一臉惶恐的對甦赫巴魯道︰“小王爺,奴才看我家爺大約是要吐,若吐在這里定會受到責罰,請小王爺容奴才扶我家爺出去吐干淨了,醒醒酒再回來陪兩位爺繼續喝。”
甦赫巴魯滿臉擔憂,揮揮手︰“快……快去。”
曹 心里暗贊小滿機靈,若是小滿不說這話,他也是要說出去吹吹風涼快涼快醒酒的,小滿如此說甚好。
曹 趔斜著被小滿一路扶著悄悄離席,待出了眾人視線,他才直起身子,一拍小滿的腦袋,笑道“還是你機靈。”
小滿見狀知道主子無大礙,但仍是有些不放心︰“大爺剛剛喝了不少,先到帳子里歇歇吧!”
曹 搖頭︰“不行,一會兒十六爺回來見我不在,肯定先到營帳去尋。我出去轉轉,醒醒酒,待會兒席快散了再回來。”
小滿道︰“那大爺稍候,奴才去取馬。斗篷也得拿一件。再去讓廚下要碗醒酒湯備著……”
曹 回道︰“這里太亮了些,站在有些礙眼,回頭往河邊兒尋我吧。那邊涼快。”
小滿應了,兩人兵分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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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包相會就是相親大會,曹 本是躲著十六阿哥,挑僻靜的地方走,結果這一路上,鶯啼燕囀不絕于耳,還險些驚散幾對野鴛鴦。他本就喝多了身上不自在,再听了現場版配音,腦子越來越暈,渾身都燥熱起來,奔到河邊後,捧了幾把水洗了臉,才稍稍好了些。
河邊有幾塊巨石,正好可以做了屏障。曹 靠著石頭坐在草地上,吹著晚風,看著天上點點繁星。
蒙古民族實在是熱情奔放的民族啊……
若不是這蒙古女子的年紀實在“少”些,長得又不怎麼符合曹 的審美觀,他都懷疑自己會不會有這般操守。
曹 想起那秦淮河上的波光槳影,脂粉如雲,可惜當年自己年紀委實小了些;又想起自己帶著曹頌與顧納四處打架斗毆的事,就如同真正的少年那般。
顧納,與馬俊同榜,高中進士,听說有好幾家搶著與這位新進士結親。想到他,曹 的心又沉了下來。就在這時,就听輕輕的腳步聲,隨著是一女子的訝異聲︰“曹大人?”不待曹 反應已然跪下叩首,道︰“奴婢上次連累大人受傷,愧疚于心,一直不得機會前去謝罪……”
這是哪跟哪,曹 站了起來,一個女子跪在草地上,月光下依稀認出是上次來送塔娜的荷包後被責難的那個侍女。想起上次那觸目驚心地鞭痕,曹 伸手虛扶,說︰“姑娘言重了,說來倒是我的緣故,連累姑娘受責罰!”說著,往她身後望了望,以為她是與情郎敖包相會的,心里有點懊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佔了人家約會的地兒。
那侍女見曹 張望,低聲道︰“曹大人誤會了……奴婢不是那不知恥的……奴婢此來為祭先母。”說著指了指一旁的竹籃,一面有一只酒壺和幾刀黃紙。
曹 點點頭,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那侍女納了個萬福,在大石後尋了個背風的地方,開始清理出塊地方,準備燒紙錢。
曹 見了,過去幫忙,剛蹲下身,忽然听到了極微細的一聲輕響,似乎是鳥兒驚起的聲音。
曹 想起小說里常說夜行軍會驚起群鳥,立時警覺起來,按住那侍女正要打火鐮的手,示意她禁聲,然後側耳細听。很快,又有一聲輕鳴。這次他听得真切,不是鳥鳴,是一種哨聲,吹哨人正由遠及近而來。
聖駕行營附近,出現這種詭異的哨聲,曹 一時間轉過好多念頭,難道是有刺客?不過這行營附近,幾萬兵丁駐扎,刺客的話會不會太過兒戲。突然,又傳來一陣馬蹄聲,近了可听見一個男子操著蒙古話說說笑笑,間或夾雜一個女人頗有些撒嬌意味的調笑吟哦。
曹 雖听不懂蒙古話,卻也知道是一對兒野鴛鴦。那侍女卻是听得明白,羞紅了臉,低聲向曹 道︰“大人……那是烏力吉世子……奴婢要換個地方祭……”
烏力吉,其父烏朱穆秦和碩車臣親王色登敦多卜,在來朝的蒙古諸王中身份算是顯赫的,听說太子正有意與他家結親。曹 點點頭,悄聲道︰“瞧瞧他們往哪邊去,咱們再避開……”說著借著那大石的陰影,俯下身探頭去望。
今天十三,快到滿月,借著月色,曹 將十幾米外的情景看的還算真切。
那烏力吉世子騎在馬背上,懷里擁著一女子,兩人“哼哼唧唧”地摟做一團。難道在馬背上那個,這也是技術活啊,曹 不知該不該佩服這兩位。約莫那世子也察覺出不方便,抱著懷中女子翻身下馬,看來是要就地成就好事。
對于即將上演的活春宮,曹 興趣不大,有心想要離開,但眼下距離那世子距離又太近。他剛想退開來回避,就見那世子身後的草叢中緩緩地站起兩個人來,身上穿著黑衣,手中舉著鋼刀,一眨眼的功夫,手起刀落,那對鴛鴦已經砰然倒地,連呼叫都來不及。
曹 听到自己的心跳聲,還听到身後女子牙齒打架的聲音。親王世子,說殺就殺了,聯想到之前的哨音,這絕不是一時興起,這是早有計劃的謀殺。
那兩個凶手殺完人,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又揮著鋼刀,將地上的兩具尸體分尸。空氣中飄過淡淡的血腥,曹 皺著眉,太凶殘了,什麼樣的仇恨至于這樣。他回過頭,那侍女在他身後也目睹了這場凶殺,一只雙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另外一只手拉住曹 的衣袖。或許是驚嚇過度的緣故,那侍女渾身戰栗,面容蒼白,眼神中滿是無盡的惶恐。
曹 實在不落忍,伸手覆在那侍女的眼楮上。
那兩個黑衣人用繩子將尸塊捆起,扔進前面的河里。曹 怕他們看到這邊,擁著那侍女輕輕移到石頭另一側。那兩人拋完尸,又將凶案現場的血跡上撒了土,處理得妥妥當當的才離開。
直到听不到腳步聲,曹 才松了口氣,看著殺人的一套手法,太過嫻熟,難道即使傳說中的殺手?來朝伴駕的世子被殺,看來草原又要多事。曹 有點感嘆,自己是不是冷血,為何就沒有見義勇為的念頭。若是自己出手,給他世子拖延些時間,只要高聲呼叫,說不定就驚動附近巡邏的兵丁護衛。其實,也不能怪他,那些人出手太快了,肯本就不給他起念頭的時間。
那侍女低聲飲泣起來,坐在草地上,模樣很是可憐。曹 放下覆在她眼楮上的手,很是鄭重地對她說︰“今晚,你什麼都沒看到,也沒有來過這里,切記,切記,省得惹禍上身。”
那侍女哽咽著︰“曹大人放心,奴婢省得!”
曹 看向行營那邊,方才那兩個黑衣人就是往那邊過去的,若是遇到小滿?他驚出一身冷汗,站起身來,對那侍女道︰“這邊已成凶地,姑娘就免了這些世俗之禮吧,我送你回去!”
那侍女點了頭,想要站起來,身子一晃,又皺著眉坐在地上,額頭上轉眼出來不少汗。
“扭腳了?”曹 問道。看來是被剛才的事嚇得厲害了,腳軟。
“嗯!”那侍女應著︰“大人若趕著回去,不必顧及奴婢,奴婢……奴婢……”
曹 知道她是不願意耽擱自己,但是畢竟是女子,心里害怕想要說自己回去又說不出口。
“我背你回去!”曹 輕輕扶起那侍女。
“曹大人!”那侍女神情猶疑。
曹 沒有再說話,慢慢地在那侍女身前蹲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曹 才感覺有雙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那侍女輕輕趴在曹 背上。
曹 能夠听到那侍女的呼吸聲,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他站了起來,伸手到背後,托住這侍女的小腿,往上再送一送。
那侍女仍是哆哆嗦嗦的,看來是方才嚇得不清,曹 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開口問道︰“見了你兩次,還不知你叫什麼名字?嗯……恕我唐突,怎麼稱呼你?”說起來,在這個時代詢問姑娘的閨名實在失禮,但是沒個稱呼實在是有些別扭。
那侍女回答︰“奴婢叫孛斡勒。”
“孛斡勒……”曹 把這名字念叨一遍,覺得有些拗口,道︰“這名字何解?”
那侍女聲音低不可聞︰“那是蒙語奴隸的意思。”
曹 听出她的惆悵,接著問道︰“你說過自己是漢人,有漢名麼?”
那侍女停了一會兒,才回道︰“奴婢……名為文繡。”
曹 笑了笑︰“文章錦繡,好個充滿書香的名字,若姑娘不怪罪在下,在下就以‘文繡’二字相稱姑娘了。”
文繡漸漸平靜下來,看來是兩人的閑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听到曹 的話,輕輕地“嗯”了一聲算作回復。
不管是在江寧,還是在京城,府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不少,卻沒有一個處境如文繡這般可憐的。
在草原上,女奴的價格還不如牛馬,極是地位下賤。曹 見她言談行事,略帶斯文,詢問起緣故。沒想到,文繡也出身富足之家,五歲被拐子拐到北面的。
曹 想起了當初自己被拐的苦難歷程,若非得遇貴人,說不定早已尸骨無存。再說些安慰話就沒意思了,他頓了頓,問道︰“你……還記得從前的事麼,家里還有什麼人?我想法子贖你出來,送你回中原找親人吧。”
文繡沉默半晌,才幽幽嘆道︰“大人的恩德,文繡永世難忘,只是過了十二年,往事都記得不真切,只約莫記得家里也有很多人,有個小兩歲的妹妹……”
塞北草原,喀喇沁行營。
曹 背文繡回到駐地,本想送她到所在帳篷,被婉拒。夜已深了,男女有別,還是要有所顧忌。曹 沒有法子,只好目送文繡一瘸一拐地離去。
掏出懷表一看,快到亥正(晚上10點),曹 往侍衛營帳子走著,心里卻在想剛剛河邊發生的慘案。殺人、分尸、哨聲,看來是早有籌謀。那烏力吉世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又怎會惹出這樣歹毒的仇家?
快到侍衛營駐地,十六阿哥似笑非笑地站在曹 的帳子前,小滿抱著一件披風,略帶焦急地站在他身後。十六阿哥的貼身小太監趙豐提著琉璃燈籠,站在一旁。
這小十六,不知到底有何古怪,曹 心里琢磨著,十六阿哥那邊見曹 只是一個人回來,臉上有點奇怪,往他身後打量了半天,最後開口問道︰“你怎麼自己個兒回來?”
曹 听了奇怪,難道自己要兩個人回來不成?
十六阿哥見曹 神情,疑惑道︰“剛剛听說你背著一個女人回來,不是烏日娜嗎?”
“烏日娜?”曹 不解︰“哪個烏日娜,十六爺怎麼會認為她與我在一起?”
十六阿哥一時語塞,小滿在旁低聲嘀咕道︰“十六爺听說爺去了河邊,不讓小滿過去,而是告訴了烏日娜格格!”
曹 這才想起烏日娜是誰,是喀爾喀恩和貝子的女兒,算是他的追求者之一。烏日娜去河邊找自己,想到這點曹 的心沉了下去。
十六阿哥滿臉好奇地說︰“既然你沒與烏日娜在一起,那剛剛背著的人是誰?哪家的格格小姐?”說話間,還上下打量著曹 ,神情有些怪異。
曹 因夜深了,怕打擾眾人休息,請十六阿哥低聲。十六阿哥翻了個白眼︰“赫山他們晚上替人當值,要天亮才能夠回來,我不是晚飯時對你說了嗎?”
曹 見十六阿哥神色有些懊惱,想想晚飯前後種種,看來他是想給自己安排個女人。屁大的孩子,心眼還不少。可是,那烏日娜格格,曹 正色道︰“方才沒有見到她,是不是打發個人過去問問,一個小姑娘若是有點閃失就遭了!”
十六阿哥听曹 說得認真,讓趙豐去烏日娜那邊問問。
曹 酒醒得差不多,但渾身酒氣還是燻得人難受,進了帳子擦臉更衣。
十六阿哥跟了進去,笑著詢問道︰“既然你背回來的不是烏日娜,那是誰?還不快快招來!”
曹 擦了擦臉,感覺舒坦多了,看著十六阿哥滿臉壞笑地看著自己,想通他晚上灌自己酒的企圖。不知這十六怎麼猜出曹 還是處男之身的,最近一段日子很有目的地想讓他“失身”,看來晚上若是曹 真醉了,這帳子里說不定就要安排上兩個蒙古小妞。想想這時候的人,實在是早熟,十六雖然才十四,但是房里人已經有了兩個。因十六還小,都沒給什麼名分,是以貼身宮女的身份侍候著,這次也跟到塞外。曹 見過兩次,都是十四、五的小姑娘。
“不過是偶遇罷了,那位姑娘扭了腳!”曹 被十六阿哥追問得不耐煩,隨口回道。
十六阿哥很是不滿意這個答案︰“那怎麼偏偏遇到你,是不是如烏日娜一般,是對你傾心的哪位格格小姐?”
兩人說著話,趙豐從烏日娜那里回來,笑嘻嘻地說︰“爺,曹爺,烏日娜格格那邊正好戲開鑼呢!”
“哦!”十六阿哥問道︰“怎麼回事,她沒去河邊?”
趙豐笑著回道︰“听說是去了,不過出營不久遇到熟人,又轉了回來!那熟人是誰,爺想也想不到的!”
十六阿哥是個愛熱鬧的,听說烏日娜那邊好戲開鑼,就緊著听下文,沒想到趙豐還說半截話,當即笑著踢了他一腳︰“敢和爺賣關子,還不痛快點說來!”
趙豐假意揉揉屁股,然後才從頭道來。原來,烏日娜往河邊尋曹 ,路上沒走多久,就遇到一對野鴛鴦,听著聲音耳熟,沒想到竟然是她的阿瑪恩和貝子與她的侍女。烏日娜見自己的阿瑪背後風流,絲毫沒有為尊者諱的覺悟,當即鬧了起來。恩和貝子落荒而逃,那侍女被烏日娜叫人拖回了帳子。
趙豐去時,烏日娜正借口首飾丟了,命人狠狠鞭撻那侍女,誰勸也不听,最後竟生生打死才肯罷休。
趙豐見帳子里其他人神情閃爍,烏日娜發作得實在又狠了些,當然不相信“偷東西”的說辭,出來後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其中緣故。
曹 與十六阿哥听了緣故,各有感觸。曹 一方面為烏日娜沒去河邊慶幸,一方面從她責打侍女想到了文繡。在這個男權社會,恩和貝子身為國公,想要侍女的身子,哪里有容人拒絕的道理。烏日娜鞭打那侍女,不過是為了遷怒罷了,在這些蒙古王公貴族眼中,奴僕實在算不上人。
十六阿哥搖了搖頭︰“嘖嘖,看走了眼。雖然听說過恩和福晉是有名的妒婦,但是烏日娜素日行事溫柔,還以為不類其母,沒想到竟是這般脾氣。這樣說來,你沒沾上她,還真是萬幸!”
曹 想著幫文繡贖身之事,向十六阿哥問道︰“若是想幫一女奴贖身,該如何操作方妥當?”
“贖身?”十六阿哥好奇地看了看曹 ︰“你把這里當成關里了,草原上哪里有贖身的說辭!這里的奴隸都是賣斷的,生死都有主人掌控,除非主人家恩典,否則根本就沒有脫離奴籍的可能!”說到這里,他略有所悟,看著曹 道︰“你剛才背回來的是個女奴?”
曹 點了點頭,十六阿哥笑著道︰“終于見你開竅,到底是何等的花容月貌,讓我們曹爺動心,說說是誰家的,叫什麼名字,明兒我幫你要了來,總要成全你才是!”
“叫……孛斡勒,是塔娜格格的低等侍女!”曹 本想說“文繡”,但是想想其身份,估計這漢族名字並不為人所知。
十六阿哥點了點頭︰“孛斡勒,我記下了,明兒我就去討。塔娜正打我那匹棕馬的主意,定會肯的!”
夜深了,十六阿哥打了兩個哈氣,帶著趙豐回自己的寢帳安置。
小滿端上來醒酒湯,曹 喝了大半碗,才躺下來,卻久久未能入眠。今晚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殺人場面,當年被拐到杭州後也曾見過那些潑皮打死不听話的孩子,但是卻遠沒有今晚這樣震撼。或許是當年自己瀕臨死亡吧,並不覺得死亡有什麼恐怖;今晚不僅親眼目睹一場凶殺案,還親耳听說了另一場虐殺。那所謂的大清律,對這些特權階層只是擺設罷了。
輾轉反側,直到天明,同寢帳的赫山幾個當值回來,曹 才沉沉睡去。
*
曹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中午,方梳洗完畢,趙豐就過來傳話,說是十六阿哥有請。
估計是文繡的事辦得差不多,到時如何安置她,實在不行就只好再勞煩十六阿哥。曹 想著,跟著趙豐過去。
十六阿哥見到曹 ,臉上卻滿是慚色︰“曹 ,我起得晚了,沒想到塔娜跟著他阿瑪一大早就回巴林了,侍女僕從也都帶了去!听說是榮憲公主病了,他們父女趕回去照看!”
幫文繡贖身之事,如此不了了之。曹 暗暗記在心上,若是聖駕回京前,塔娜格格沒有回來,那就想個法子去一趟巴林。
*
接下來的幾天,聖駕仍在喀爾喀駐留。
烏力吉世子失蹤的消息傳來,開始引發各種揣測。等世子的坐騎被找到,世子的生死成謎。各種傳言中,皇太子報復說佔了主流。皇太子曾想將三格格許給烏力吉世子,被烏力吉世子婉拒,原因是他與青梅竹馬的表妹感情深厚,有了白首之約。這次不僅烏力吉世子失蹤,他的表妹也同時不見,在祭敖包那晚過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兩人。
堂堂蒙古親王世子,落得個生死不知的地步,又牽扯到皇太子,怎能不讓有心人猜測?就連康熙,知道此事後,也令人嚴查此事。
烏力吉世子曾欺負過甦赫巴魯,十六阿哥對他沒有好印象,但是听到所謂的皇太子報復說,還是沉思了許久。
就算是因拒親丟了面子,也犯不著如此這般報復,曹 對這流言並不相信。雖然有一廢風波,但是太子畢竟是康熙皇帝親自教導出來的,怎麼會如此這般行事?若是想要報復,等登基為帝後,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用得著費這個心思。
不過,就是不是太子所為又如何?有了這個流言,只要有一半的人相信,太子睚眥必報,那幕後之人就算是成功。曹 想到這點,突然覺得這個行事手法有些熟悉,京城柳蔭胡同的事,不是與這個差不多嗎?都是得罪太子,遭人迫害追殺,凶手直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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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康熙下令嚴查烏力吉世子失蹤之事後,行營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查來查去,最後線索指向正藍旗前鋒營的一個名叫哈斯額爾敦的蒙古參領。有人舉報說,他六月十三晚上很晚才回營,並且行為異樣,身上有血漬。領侍衛內大臣傅爾丹受命調查此事,沒等去找哈斯額爾敦問話,就得到其畏罪自殺的消息。哈斯額爾敦在遺書中交代,在六月十三日晚醉酒後,在行營外遇到烏力吉世子,並發生口角,最後打斗中失手殺了世子與同行女子。
傅爾丹稟告過康熙後,按照哈斯額爾敦的交代,在行營周圍展開搜索,隨後在下游幾里外,發現了烏力吉世子的衣物與殘骸,看來世子確實遇害之事不假。
“真相”大白,哈斯額爾敦雖死,但是其罪不能免,奪去三等子的爵位,家人流放寧古塔,給披甲人為奴。
為了對烏力吉之父烏朱穆秦和碩車臣親王色登敦多卜示恩,康熙冊封他的一個兒子為郡王,另一個兒子為貝子。車臣親王家雖然沒了個世子,但是卻多了個郡王爵與貝子爵,引起很多蒙古諸王的羨慕。車臣親王自然感激涕零,上表謝恩。至此,皆大歡喜,烏力吉世子之事就算告一段落。
親眼目睹了那場凶殺的曹 ,才不會相信什麼醉後沖突的鬼話。那是謀殺,怎麼會是爭斗引起的斗毆。對于哈斯額爾敦為何出面頂罪,他甚至惡意猜想,會不會是康熙安排,因為這樣能將事件影響降到最低,能夠迅速安撫蒙古諸王的情緒。
烏力吉世子的事件了結後,聖駕返回熱河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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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八,曹家的人從京城抵達熱河,送來的李氏與平王福晉為曹 準備的慶生之物。從吃食到衣物,具是齊備。
最近聖駕長駐熱河,等待蒙古諸王來朝,曹 與十六阿哥的日子都很悠閑。
十六阿哥听說七月初一是曹 十五歲生日,就提前張羅起來。最後,連康熙都得了消息,六月三十那天,特意召見曹 到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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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河行宮,清涼齋。
康熙穿著寶藍色常服,臉上帶著幾分笑意,看起來心情不錯。曹 應召過來時,屋子里除了太子、十三阿哥、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外,還有傅爾丹、鄂飛、巴渾德、貴升等幾位內大臣。
按照規矩,曹 進房後,跪下行禮︰“奴才曹 見過萬歲!”
“起吧!”康熙很是和氣地說道。
曹 謝過恩後,站了起來,只覺得被眾人看的很不自在。這個屋子里有一個皇帝、一個太子、三位皇子,兩位超品國公,兩位一品大員,如今大家視線都集中在曹 身上,他若是能夠自在才是奇怪。
曹 有些忐忑,莫非是喀喇沁行營的事發,眾人要詢問自己當時的詳情,但是眼下這氣氛又著實不像。
“朕記得,你生辰是七月初一,听說你母親從京中送了東西過來,你可回了家書,報了平安?”康熙竟似長輩般,垂詢起來。
諸位皇子與幾位內大臣並不吃驚,萬歲爺與曹家的淵源,外人不知道,他們卻是知道的。曹寅人到中年,才有這個嫡子,怕事萬歲爺是拿曹 當子佷般看待的,這就是為什麼曹 前面受欺負,萬歲爺震怒的緣故。
曹 有些受寵若驚,被後人評為“千古一帝”的康熙爺,這般絮絮叨叨像尋常老人般與自己閑話家常,真是無法想象。不管心中如何,表面上還是榮辱不驚的︰“回萬歲爺的話,奴才母親是遣人送了吃食衣物,奴才已回了家書,除了報平安,還向奴才母親道了萬歲爺的恩典。”
康熙沉默片刻,方道︰“你自幼在長輩愛護下長大,朕知道,北上這幾個月委屈了你!”
曹 听了,心里一熱,其實說起來,那兩次打架他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傷害,但感覺卻實在是有些憋屈。那是說不出道不明的憋屈,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縮頭縮腦的做人,這滋味怎能好受?自己還當自己是矯情,一味地忍耐克制,常自責自己的養氣功夫不到位。每每自省,可是在心里,仍是會覺得委屈吧?
按照規矩,此時曹 應該是說“奴才不委屈”之類的話,但是一時有些情緒化,實在說不出口。
眼見康熙對曹 如此關切,不知別人怎麼想,領侍衛內大臣巴渾德臉上卻露出幾分不以為然。他是個粗人,實在想不明白,曹 到底受了什麼委屈,不過是個惹禍精罷了。在京城打架,雖然他受了傷,但是對方那些人被奪爵的奪爵、被罷職的罷職、被打板子的打板子,哪里吃了虧?在熱河打架,對方瘸了好幾個,沒瘸的也盡數受了處分。就算是念及曹家情分,萬歲爺這般縱容臣子,是不是有點過?
屋子里氣氛有些悶,還是太子先開口︰“皇阿瑪,曹 年紀尚小,又遠離父母親人,在皇阿瑪跟前當差。十五歲,說起來算是整生日,皇阿瑪的賞賜下來,天大的委屈也結了!”
十六阿哥笑著應和道︰“就是,就是,太子哥哥提議得極是,皇阿瑪多多的賞賜,最好讓兒子也跟著沾沾光!”
曹 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過個生日,使得太子與皇子開口向皇帝要賞賜,這曹家的情分是不是太大。這可不算什麼好事,傳出去容易引人妒忌,實在太著眼。同時,曹 心中還有點感動,想想康熙對自己,不管是看在祖母面上,還是看在父親面上,確實算是恩重。
听了太子與十六阿哥的話,康熙沖太子點了下頭,又帶著笑意對十六阿哥說︰“怪不得听說你這兩日張羅著給曹 做生日,朕還想著,這懶散的小十六怎麼勤快起來,原來竟抱著沾光的念頭,朕偏不讓你如意。你給朕說說,賞曹 什麼慶生才妥當,前提是你不能夠沾光?”
“皇阿瑪是打定主意不讓兒子沾光了?”十六阿哥擠眉弄眼,裝作為難的樣子。
康熙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兒子的建議有三個?”十六阿哥看了眼曹 ,說道。
康熙有些意外,道︰“說來听听!”
“要麼,就是請皇阿瑪升升曹 的爵,他如今身上是一等雲騎都尉,在京中實在是說不上話;要麼,請皇阿瑪是升升曹 的職位,三等蝦,做兒子的伴讀,嘖嘖,有點跌兒子的份。若是皇阿瑪覺得無功升爵位與職位過于兒戲,那抬了曹 的旗也好,使得那些個奴才仗著身份欺負他。”十六阿哥一口氣說完,屋子里的人听著都有點懵。原以為十六阿哥會開口幫曹 要什麼物件席面,沒想到竟是爵位什麼的。
曹 只當十六阿哥在說笑,爵位是恩封,他一個五品官員之子,身上襲了三品雲騎都尉的爵,已是看在祖母面上,天大的恩典;職位這里,三等侍衛在侍衛營職位雖低,但是卻是正五品;至于抬旗,只听說是立了軍功或者成為皇親國戚才有的。十六阿哥提的這三個建議都說不通,曹 心中想著,這小十六,不會是對皇帝玩滿天要價、坐地還錢的把戲吧?前幾日奈曼多羅郡王垂忠來朝,獻上的貢品中有不少稀罕物件,估計他在打那些貢品的主意。
听了十六阿哥的所謂提議,康熙果然笑著搖了搖頭︰“爵位與官職怎能做慶生賞賜,如何升級都是有規矩的,你當這些是兒戲嗎?”說到這里,頓了頓︰“說起抬旗的話,早在三年前曹佳氏指給訥爾甦時,她就抬了正白旗旗上。當時,曹家就應跟著抬旗。因曹寅身上有內務府的差事,就拖延下來。今兒既然說起,那曹家曹璽這支就抬到正白旗旗上吧!”
曹家本來就是正白旗,只是過去是正白旗包衣,算是旗下人。所謂旗上,是區別于漢軍旗與包衣的,是滿洲旗。
這恩典,是不是有點大?曹 有些失神,真是沾了王妃姐姐的光,自己已經認命老老實實地做幾年奴才,這轉眼間是不是就成了自由民?曹家近百年的奴才身份,就這樣終結,後世的紅學家好像並沒有提過此事。曹家在出了王妃女兒後,是跟著抬旗,還是怎麼著,也沒有人特意研究過。這歷史,到底是不是那個歷史,曹 不由有些困惑。
十六阿哥知道曹 頗有傲骨,不願為奴,見他不應聲,以為他歡喜傻了,忙對他道︰“還不快謝恩,稍後再歡喜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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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一下午,在侍衛營駐地,曹 迎來了自己的十五歲生日。
但凡有點交情的,十六阿哥都下了帖子,並且提前說明,為了添喜慶,賀禮只收金銀,不要雅物。曹 知道後,哭笑不得,這簡直就是赤裸裸地勒索。只是十六雖小,行事卻頗為周全,這番鬧騰應該不是另有深意。
十六阿哥與曹 年歲都小,別人收到帖子都是以為兩人琢磨出的新花樣,並沒有多想。
寶雅與甦赫巴魯最為配合,早早地叫人送上來小金錁子,寶雅格格的是二十兩,甦赫巴魯的是十五兩。像烏日娜格格等人,則又減等,有送十兩的,有送五兩。手上沒金子的,就按照比例送了銀子。
侍衛營這邊的新舊同僚,與曹 相處得較好,也願意湊這個熱鬧,大多是出的銀子,十兩八兩的都有,算是隨了份子。
十六阿哥頗有些喧賓奪主,指使了不少人手準備酒席。不過,等這幫賓客來得差不多時,十六阿哥看看裝著金銀錁子的兩個錢箱子,卻頗為不滿意,眉頭微皺地出去。
今兒德特黑與述明這兩什侍衛都是上午當值,下午這段時間都得空,便過來湊熱鬧。曹家抬旗的事,他們都听說了,在他們眼中這可比生辰更值得恭喜得多。只有納蘭富森,因熟知曹家的底細,思慮得比別人多了些。曹家在江南二代經營,其勢力一時無二,依仗的是萬歲爺的寵信與包衣的身份。上三旗包衣,那是天子家奴,就算是總督巡撫也要有所顧忌。曹家如今脫了這包衣身份,在子弟仕途與聯姻上雖然寬泛些,但是以後的興衰卻實在說不好。若是萬歲爺在世還好,自然有所庇護;若是哪一天聖駕西去,新皇能容曹家繼續經營江南嗎?
納蘭富森想到的這些,曹 在昨晚也思慮到。其實,不管曹家抬不抬旗,繼續經營江南都是下下之策。三代四人接連擔任江寧織造六十年,這清朝二百多年的歷史上,像這般家族似的地方經營,曹家是唯一的特例。雖然這是康熙對曹家恩重,但是卻也容易引起新皇的猜忌。
曹 到清朝已經八年,這其中曾數次想過曹家的前途,想來想去只有四個字好概括,那就是“盛極而衰”。
曹家、李家、孫家聯絡有親,擔任江南三大織造。就算曹寅一向忠君,素日行事低調,但是難免有人嫌曹家礙眼。其實,最妥當的辦法,就是安排曹家從江南脫身。但是這個卻是難上加難,曹寅充作皇帝在江南的耳目,這並不是能夠見光的兼職。擔當這個職責的,必須為皇帝絕對信任的心腹。帝王高高在上,真正信賴之人又有幾個?曹家這里,有孫氏的十年撫育,有曹寅的自幼伴駕,有曹家兩代人幾十年的兢兢業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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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阿哥出去一刻鐘後,又笑嘻嘻地回轉過來。康熙身邊的太監魏珠跟在後面,手里端著個托盤,上面覆著黃綾。竟是康熙的賞賜到了,黃金五十兩。
曹 一番謝恩,心里卻實在佩服小十六。看來康熙這幾日心情確實是好,不僅抬了曹家的旗,就連十六阿哥借由子胡鬧,也跟著配合。
在某些人的推動下,不管是隨扈的皇子宗室、八旗武官,還是來朝的蒙古諸王,都知道了康熙皇帝親賜賀禮給一御前侍衛慶生之事。因此,整個下午,曹 這邊的帳子陸陸續續有人來送賀禮。
先是太子派人送來三十兩黃金,十三阿哥與十五阿哥二十兩,因手上沒有黃金,折成的銀票打發人送來。蒙古諸王貝勒,知道皇帝皇子都隨了份子,自然也都不甘落後。若不是有太子阿哥等人的例在前面,怕是他們就要慷慨一把。就這樣,他們有的與十三阿哥同例,送上二十兩金子,有的減等,送上十五兩、十兩。
德特黑等人被往來送禮的人晃花了眼,就連曹 都有點目不暇接。小十六到底為何需要那麼多金銀?以至于為了斂財,生生地拿著康熙扯大旗。他敢打賭,那些送禮的蒙古諸王中,知道曹 是誰的肯定沒有幾個。估計所有的人都在困惑,曹 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竟有這般大的面子,根本不會想到這都是小十六心血來潮張羅的。
無意間,竟出了大風頭,曹 苦笑連連,看來應該找小十六好好談談,問問這小子到底需要錢做什麼,自己那里雖然積蓄不多,但是幾萬兩還是有的。
就這樣,在金錁子、銀錁子的“叮當”響中,曹 度過了自己的十五歲生日。收到的金銀賀禮,由十六阿哥叫著趙豐抬回自己的住處清點去。至此,十六阿哥借曹 生日斂財更像是有了“鐵證”。那些得到消息晚的,初一那天沒來得及送禮的,在初二那天又紛紛補送,自然都是直接送到了十六阿哥那邊。
雖然金子銀子沒落到曹 口袋里,但是因有他的名義,所以他仍是很不好意思。八旗武官與蒙古諸王那邊不用他操心,侍衛營這邊卻不好坦然面對。要知道,這時候銀子的購買力很強,十兩銀子夠尋常百姓家生活半年的。就算是豪門大戶,十兩的也頂半個月月錢。
德特黑與述明這兩什侍衛,雖都是旗人子弟,但是卻是家境各異,並不都是富足寬裕。收的份子,送回去的話,反而讓人惱。曹 只好記在心上,等有機會在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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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三,十六阿哥興致勃勃地來找曹 。前兩日收到的賀禮總算已經統計出來,總計金四百三十二兩、銀兩千五百八十兩。若是按照一兩金十兩銀的兌換比例,這些總計銀六千九百兩。除去置辦酒席的八十兩銀子,曹 的這次生辰共賺了六千八百二十兩。
十六阿哥拿著統計單子,竟有些手舞足蹈的模樣。
曹 見他高興,心情也好很多,開口問道︰“十六爺這樣上心,是哪里需要銀錢?若是還用的話,我京城還有點積蓄。”
清朝皇子通常都在十五歲後,封爵建府。當然也有例外,十二阿哥與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三位成年皇子如今仍住在宮里的阿哥所。
十六阿哥的生辰在半月前,看來需要用銀錢是近日的事,否則也不會用曹 的事做筏子。
十六阿哥被曹 問得一愣,隨後才得意洋洋地從荷包里掏出一張紙來,小心翼翼地打開,笑嘻嘻地舉到曹 面前。
竟是地契,十五頃地,曹 有些奇怪,阿哥出宮建府後,名下都有分有莊子的,眼下十六置辦這些產業做什麼。一頃地,就是百畝,十五頃地就是一千五百畝。
十六阿哥見曹 沒言語,將地契塞到他手中︰“這是給你的,是額娘與我的心意。早在出京前,就听說你在賣昌平的地,還在精簡府里的人口,幫著你父親還戶部虧空。額娘擔心你在京中沒嚼用,就給了我五千兩銀錢,讓我帶給你花銷。我托人在戶部查過,你家的虧空還有一兩百萬,實在是大窟窿。你又是出了名的孝子,這銀錢到你手里難免就要用去還虧空。就在你昌平賣的地中,買下這塊好的給你。這樣,你那邊有了銀錢還虧空,這邊還有了地。我是一時貪心,多買了幾頃,額娘給的銀錢不夠,從幾位哥哥那邊借了些債,如今借你給你過生日,湊了這些金銀,合計著就還得差不多了!”
曹 拿著那地契,覺得很是沉重,沒想到十六阿哥張羅了這些久,竟是為了他置辦這個。可是,他賣地不過是為了幫曹家做秀,為了暗地里更好的投資。沒想到,竟然讓真正關心曹家的人擔心。他把地契遞還十六阿哥︰“密嬪娘娘與十六爺的好意,曹 心領,這卻實在不能收。昌平那邊,還有良田十頃與幾塊荒地,並沒有盡數賣了!”
密嬪王氏,就是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的生母,曹 的表姨。眼下她宮冊上的名分只是貴人,但是因受到康熙寵愛,又生了三個皇子,早已是嬪妃待遇。不管是宮里,還是宮外,都以嬪稱之。近年康熙的數次南巡北巡,都有密嬪伴駕。這次北上塞外,因趕上密嬪小恙,就留在京城休養。
十六阿哥忙擺手︰“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之理。”說到這兒,指了指曹 身上︰“你看你自己個兒,穿著細布衣裳,身上半點配飾皆無。平日里吃食,也盡是尋常菜肴。出門就帶了個小滿,累得他跟著你苦兮兮的。別說是我,就是皇阿瑪見了你這般,心下也是不忍,否則也不會任由我胡鬧。以前雖沒見你,卻早就听額娘提過。前年跟著皇阿瑪南巡,住在你家,當時就想去清涼寺見你這位表哥。後因跟著哥哥們去巡視河務,沒得空閑。等到你進京,還沒見你,就听說你受了欺負。額娘听說後,哭了半晚,私下里托人往平郡王府送了不少藥。好不容易,等你傷好了,卻傳來你遣奴賣地的消息。曹家嫡子,奉聖夫人的心尖子,錦衣玉食長大的,如今竟這般窮困。”
十六阿哥說得唏噓,曹 听著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穿著細布衣服,是因為純棉的比絲綢的舒服,不帶什麼配飾,是因為嫌小物件看起來繁瑣。荷包里可是有不少好東西,準備賞人送禮用的。這段日子的吃食,則是被各種大肉惡心住,就挑了清粥小菜吃。這些,放在別人眼中,就成了窮困!怪不得康熙的抬旗的恩典說下就下,估計是知道曹家舉家還債後心有內疚,畢竟曹家的虧空,都是為了歷年迎駕花費的。曹家哪里是還自己的賬,根本就是幫著皇帝還賬。康熙雖然心里不忍,但是按照國法,卻只能任由戶部官員向曹家催討債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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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七月上旬,康熙聖駕始終駐留熱河。
曹 最終推托不過,還是收下了十六阿哥送的那張地契。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曹家雖還沒到舉步維艱之時,但能夠有這般親戚真是幸事。要知道曹家為了避嫌疑,這些年與宮中很少往來,但密嬪卻能夠這般關切曹 ,這份心意實在難得。
塞外生活日復一日,除去最初的新奇外,剩下的就是百無聊賴。平日里,曹 與十六阿哥、甦赫巴魯兩個跑跑馬、射射箭。偶爾被寶雅拉著,陪她下兩盤圍棋。或許是經常在戶外的緣故,曹 的身體比過去健壯不少,個子也好像長高了一截。原本他只比十六阿哥高一拳,眼下卻高了大半頭。
因跟在十六阿哥身邊,曹 與幾位隨扈皇子也熟識起來。其實,眼下在熱河的隨扈皇子沒有幾位,三阿哥與七阿哥在聖駕到塞外後就回京,只剩下太子、八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
八阿哥始終在養病,很少在人前露面,行事極其低調。十三阿哥與十五阿哥說起來,與曹 各有淵源,雖不似十六阿哥這般待他親厚,但也算是和顏悅色。
對于太子,曹 剛開始是避而遠之的,在前一廢太子前,太子將曹家當成銀庫,每年想出各種由頭派爪牙去曹家要錢。曹家的虧空,若說三分之二是為了迎接聖駕欠下的,另外三份之一就是這位太子的功勞。經過廢立風波,太子雖然仍在儲位,但是其黨羽已經被康熙皇帝處置得差不多,手也不敢伸得那麼遠。
在曹 看來,熱河這幾位皇子,太子最肖似康熙,不僅僅是容貌上,而且行為舉止也隱隱帶著康熙的影子。太子是康熙結發之妻孝誠仁皇後赫舍里氏所出,生而喪母,隨即被立為太子,由康熙親自教養。或許是因儲君形成的勢力,影響了皇帝的權威;或許是其他成年皇子的文治武功,引起了太子的危機感,在轟轟烈烈的被後世稱為“九龍奪嫡”的戲碼上演後,這對父子的關系日趨緊張,最後終于引發一廢風波。
曹 知道歷史走向,對于這位倒霉太子並不畏懼,即便是得罪了弘皙貝勒亦是。太子對曹 ,卻是一種很隨意的從容,沒有因康熙與十六待他的重視而格外熱情,也沒有因京城的事對曹 使臉色。
有時遇到,若是沒有外人,太子會與曹 閑話兩句家常,不外是曹寅曾教過他射箭或者奉聖夫人的慈愛等等。曹 注意到,說起這些時,太子經常會陷入深思,臉上流露中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緬懷之情。或許,他在想起曹家人的同時,也想起父子相融的歲月。
曹 听著這些,想起這位太子的坎坷命運,其後半生的圈禁生活,心中常嘆人世無常。太子生于康熙十三年,眼下不過三十五歲,鬢角卻星星點點,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大好幾歲。
康熙諸子中,經歷最坎坷的除了太子,就是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的風濕在塞外犯了好幾次,每每折磨得他痛苦不堪。因蛇油精對風濕有止痛效果,所以曹 又給江寧的父親寫信,請父親派人在福建那邊收集。不過,南北道路迢迢,這種民間靈藥又不是隨處能夠找到的,至今仍未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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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七月二十二,閑暇了大半個月的曹 得了差事,就是隨同其他侍衛護送十三阿哥、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去蒙古翁牛特部吊祭。康熙十三女,下嫁翁牛特部的和碩溫恪公主薨。
和碩溫恪公主,生母章佳氏,與十三阿哥與十五公主同母。康熙二十六年生,康熙四十五年受封為和碩溫恪公主,同年下嫁給蒙古翁牛特部杜凌郡王博爾濟吉特倉津。
康熙顧及十三阿哥的身體,本不想讓他去,但是因十三阿哥再三請求,方才允了。
和碩溫恪公主的薨逝,對十三阿哥來說,是很大的打擊。在兩個月前,聖駕剛到熱河不久,他的另一個同母妹十五公主,下嫁科爾沁台吉多爾濟的和碩敦恪公主病逝,時年十八歲。
十三阿哥生母早逝,兄妹三人手足之情頗深。短短兩個月,是失去兩位親人,對于疾病纏身的他更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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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送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前往翁牛特的,除了四十侍衛營侍衛,還有三百護軍營官兵。
十三阿哥下令急行軍,快馬加鞭前往翁牛特,終于在和碩溫恪公主下葬前趕到。
公主葬禮過後,眾人在翁牛特部住了兩日,曹 跟著幾位阿哥待要起程南行返回熱河,卻接到信報,聖駕八月初二就已北移,康熙口諭叫諸位阿哥先行到巴林右旗大板行宮準備接駕。
巴林右旗離翁牛特部很近,一行人輕裝簡從當晚就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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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代清廷公主嫁入巴林部,分別是皇太極的長女固倫淑慧公主和康熙的三女和碩榮憲公主,她們為這里帶來了大量的移民——陪嫁奴僕與各類工匠。這些人集中在一處居住,形成了一個很大的聚落。聚落的中心是王爺府邸、圓會寺與為康熙修建的行宮,周圍又有大量的磚瓦建築,儼然一個小型城鎮,比之翁牛特部繁華數倍,讓人嘆為觀止。
巴林右翼旗多羅郡王烏爾袞正是和碩榮憲公主額駙,也就是塔娜的父親。他早在六月初就率眾到熱河朝拜康熙,是見過眾人的,曹 對他並不陌生。烏爾袞在世子案次日攜女先回了部落。塔娜的離去讓寶雅解氣的念誦了幾天,磨得曹 耳朵都起了繭子。
幾位阿哥們不願先行住進行宮,便被吳爾袞王爺請到王府安置。曹 與隨行侍衛,也都跟著住進王府。這正合了曹 的心思,因想著幫文繡贖身,來到巴林倒是正好行事。曹 悄悄對十六阿哥說了此事,托他想辦法。
十六阿哥找人打听塔娜手下名為“孛斡勒”的女奴,一共有好幾個,卻偏偏沒有十七八歲、身形消瘦的年輕女子。
曹 想不通緣故,難道是自己記錯?十六阿哥勸曹 稍安無躁,反正還要在巴林逗留一段時日,再慢慢尋訪就是。
在等待聖駕的日子里,曹 被十六阿哥拉著,日里無事打獵,入夜歌舞宴席,日子頗為逍遙——如果忽略塔娜格格無休無止的挑釁的話。
這塔娜格格不知怎的,似是和曹 結仇了一般,又自恃是自家大本營,越發肆無忌憚起來,每每總弄出點事故來,故意找碴挑釁。
曹 哪里會同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況且就算不提貴女的身份,現如今是在人家地盤上,能鬧什麼事?于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以不變應萬變,憑她怎麼諷刺挖苦激將,他只是不搭理,任由她自己個兒鬧去。
這一日,曹 跟著十六阿哥打獵回來,讓隨從拿了獵物去廚下收拾,兩人正牽著馬往自己院落走,就听見塔娜尖利的嗓子吼著︰“什麼?又去打獵?昨兒我來,你說曹 去打獵,今兒我來你又說他去打獵,上半晌說打獵,下半晌還打獵?難道他想把我巴林滿山的活物都獵光不成?還是你故意敷衍本格格?”
听到這小姑***叫嚷,曹 的腦袋“嗡”一下大了,忙小聲對十六阿哥道︰“十六爺先行一步,我去廚下瞧瞧那野雞收拾得如何了……”
十六阿哥一把拉住曹 ,低聲笑道︰“廚下道遠,保不齊一會兒轉兩轉又被她逮了去。不如去馬廄吧,又近,又不打眼,塔娜最是嬌慣,見不得一點腌 ,知道你在馬廄也不會去尋。”說著,將手中的韁繩交給曹 ,笑道︰“咱這馬也得好好刷刷了。”
曹 見他笑得賊,知道是因方才狩獵時成果不如自己憋著氣,眼下想法子讓自己幫他刷馬去,當即懶得同他計較,接過韁繩,轉身馬悄悄溜到了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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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魯!”進了馬廄,曹 喊近日混得熟識的馬夫出來搭手,結果卻從馬廄里走出來個侍女,邊走邊道︰“朝魯大叔不在……”
兩人對視一眼,都愣住了。
曹 一笑,真是“緣分啊”,那侍女正是數日苦尋不到的文繡。
文繡好一會兒才回神,隨後給曹 行禮道︰“奴婢給大人請安。”
曹 擺手,叫她免禮,隨後問道︰“為什麼在王府里打听不到你,你沒用‘孛斡勒’的名字嗎?”
文繡听了,神色一暗,低下頭小聲地回道︰“格格賜給奴婢新名字,不用‘孛斡勒’了!”
巴林右旗,多羅郡王府,東院馬廄。
“格格賜給奴婢新名字,不用‘孛斡勒’了!”文繡低著頭,小聲回道。
“什麼名字?”曹 開口問。
“毛烏痕。”文繡猶豫了下,怯怯地回道。
曹 到塞外好幾個月,蒙古雖然不會說,但是各別單詞卻是能夠懂得些。“毛烏痕”是廢物的意思,一個姑娘家叫這名字,自然是難以啟齒。
曹 想著幫文繡贖身之事,三番兩次相遇,多少也算有點緣分。何況她還曾受過他的連累,挨過塔娜格格的鞭子。
“你在這里當差?我這兩日怎麼沒見你?”曹 問道︰“這兩日我會想辦法,幫你在王府脫身,你先隨同我回京,等打探好你家的情形,再送你家去。”
文繡先是一喜,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很快眸子里的光華又黯淡下去。半晌,才幽幽嘆道︰“大人的恩德文繡永世難忘,只是文繡不能回去……”
曹 不解道︰“為什麼?你別擔心塔娜格格,我自會想法子贖你出來。”
文繡噙著淚,道︰“文繡被拐已十二年有余,如今怕是滿城無人不知了,此時便是完璧回去也會落得個腌 名聲,反倒污了家族清譽。不若自己在外,福禍皆是自己的命,與家人無干……”
這個時代的女子名節大于一切,一人失節全族蒙羞,若在江南,被浸豬籠怕也不是不可能的。
曹 听了皺眉,對這真是吃人的禮教很是膩味,對文繡道︰“你想擰了,若是至親,見你平安都會謝天謝地,哪里會在乎這個虛名;若是外人,隨便怎麼說,又干你何事?實在不行,移居他鄉,重新開始就是,何必因小失大,忍受漂泊在外、與人為奴的委屈!”
文繡听著心動,面容不似方才那般絕望,但仍有猶疑。
曹 知道她還要斟酌,並不迫他,問道︰“你還沒說你怎麼在這里,朝魯呢?”
文繡道︰“奴婢今兒躁了,失手打了件東西,被罰到馬廄干活,朝魯大叔喝酒去了。”
正說著,身後忽然響起馬蹄聲,曹 回頭時,只見到一個穿著褐色蒙古袍子的漢子牽馬離去。
文繡過來幫曹 牽馬,道︰“剛才那人明明進了院門,想是听我說起朝魯大叔不在就走了。”
曹 點著頭,隱隱覺得這人背影有些眼熟,一時又想不起。這段日子跟著十六阿哥四處打獵,見過的蒙古漢子也確實不少,只是不打個招呼就走,有點不符合蒙古漢子的豪爽。他見文繡步履蹣跚,腿腳仍不利索,問道︰“上次的傷還沒好麼?找沒找大夫?回頭我叫人送些藥給你,傷筋動骨一百天,勤擦藥酒好的快些。”
文繡擠出一個笑容,道︰“多謝曹大人惦記,上次的傷已好了。剛剛被嬤嬤罰在外面石子地上跪了兩個時辰,腿有些不便利……”
這就是為人奴婢的苦楚,曹 搖了搖頭,道︰“到底還是家里好,你吃了這些苦頭,還有什麼可顧忌的,難道親人還能打罵欺負你不成?”
文繡低下頭,並不吭聲。
曹 知道她怕也正矛盾著,就止住這個話題。
文繡要幫曹 刷馬,曹 哪里肯,自己打了幾桶水倒進水槽里,掖好衣襟下擺,挽了袖子,親自動手。
等到將自己與十六阿哥的兩匹馬刷洗完,暮色微現,曹 瞧了天色,向文繡道︰“就要過飯時了,還有幾匹,我來幫你?”
文繡忙擺了擺手︰“奴婢還應付得來。大人還是趕緊回去吧,少一時怕是就有人要找您了。”
曹 想想也是,瞧文繡刷馬的手法嫻熟,速度比自己快得多。塔娜那邊,敷衍了好幾日,還不知那小姑奶奶有什麼後續的,若是萬一找到這里,怕是又要牽連文繡。想到這些,曹 就對文繡點了下頭︰“那我先去了。你也別忙了,吃了飯再回來,別錯過飯時沒的吃了。”
文繡笑道︰“奴婢不礙事,有一會兒就好。烏恩會幫我留飯。”
曹 點點頭,打了桶水洗了手,整理好衣服出了馬廄。走出沒多遠,他忽然想起剛才說要給文繡藥酒之事,忙往回走,打算問問文繡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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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轉到這邊院子,就听“咚”的一聲,又是“嘩啦”的水聲,曹 還道文繡失手翻了水桶,想著她腿腳不利索,怕她跌倒,忙快步轉到馬廄,然而眼前景象卻讓他一驚。
一個身穿褐色蒙古袍子的漢子用馬鞭死死勒著文繡的脖子,文繡雙目圓瞪著,大張著口,雙手死死抓住領口,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將將窒息。
救人要緊,曹 來不及多想,順手操起滾到腳邊的水桶向那漢子擲去。
那漢子沒料到曹 去而復返,一驚,忙松了手,閃身躲過那水桶,毫不遲疑的揚鞭子襲向曹 。
曹 側身閃過,眼角四下劃拉能充當兵器的物什,可除了丟過去的那個水桶什麼都沒有,不由暗叫糟糕。
誰知道那漢子並不擅長用鞭子,拿馬鞭純粹為了勒人,這一鞭子甩出去自己也沒什麼譜,鞭子回旋時候險些捎上自己。他忙撒手丟了鞭子,抽出腰上掛著的蒙古刀,準備近身肉搏。
曹 最不怕的就是這短打,幾個回合下來料準了他進退步伐,抽冷子狠狠一腳踹在那漢子左腿小腿骨上。那漢子一趔斜跌倒在地,急中生智就勢一滾,遠離了曹 ,然再想站起來卻是不能。
曹 快速掃了一周,移位擋了那漢子的退路,也不動作,只冷冷盯著他。天光未盡,那漢子的臉曹 瞧的清清楚楚,完全陌生,他不由納悶,為什麼自己瞧他背影這般眼熟……猛然間他警醒過來,此人正是那在喀喇沁河邊刺殺烏力吉世子的刺客之一!
刺客原是兩人,眼前這個是一個,卻不知道頂罪的是替死鬼還是本尊。也不知道這群刺客到底有多少人。而且刺客既然找上門來,怕就是查到文繡是目擊者,因此來滅口。那晚、那晚,曹 想起遺忘在河邊石頭後的酒壺與紙錢,看來刺客就是通過那個查到了文繡身上。對方到底是什麼人,從喀喇沁到巴林少說也有七八百里,竟然能夠追蹤至此。
那漢子一直盯著曹 臉色,見他稍有遲疑,立時抓住時機突然發作,未瘸的右腿一撐,猛躍起身,舞者蒙古刀像曹 砍去。
曹 雖想著事情,卻是早有防備,余光一直沒離開他的周身,見他手動忙就閃身躲避,同時擊到他的手腕,使得蒙古刀脫手。
那漢子跌倒在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文繡,再望著曹 ,卻是略帶得意的笑容。
“撲通”一聲,文繡跌倒在地。曹 忙望過去,只見她面色一片慘白,張著嘴巴拼命喘息。
曹 大駭,想過去救文繡,又怕這漢子妄動,大力望那漢子後背踹了一腳。那漢子噴出一口血來,眼見動不了。
曹 跨步走到文繡身邊,輕輕扶起她,只見她後襟流淌出鮮血,後心處插著一把匕首。
那匕首並沒有刺進文繡心髒,然而卻傷了她的肺葉。文繡喘息之間,血液不斷的從口鼻中流出,目光有些迷離。
曹 見文繡的狀態,知道她已經不行,心下懊惱自己晚來一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文繡的臉色漸漸轉紅,空洞的眼底閃過一絲光華,低聲道︰“大人……文繡想回家……”
曹 知道這是回光返照,說不出的難受,攥緊了她的手,使勁點了點頭︰“嗯,回家去。你放心,我一定送你回家……你還記得什麼?”
文繡的臉上顯出喜色,似乎是望著曹 ,又似乎是望著遙遠的天際︰“園子里盡是桂花,文繡最愛吃桂花糕……上面唧唧喳喳落喜鵲……爹說喜鵲招財是好的……”
“妹妹小小的,軟軟的,眼楮黑漆漆的最漂亮……可是有妹妹那天娘沒了……”
“奶娘會唱好多好多的曲子……‘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還有‘大風車、小風來,去到雨花台,吃完面再回來……’”文繡的聲音漸漸飄渺起來,大量的血液涌出體外,讓她的吐字變得含混不清,最後變成輕微的哼唱。
曹 忍不住附耳過去,待听清那支曲子,待听到“雨花台”身子一僵。雨花台是江寧的,難道文繡的家在江寧,他還想再問,文繡的眼楮卻閉上了,聲音消散在晚風里。
這個苦命的女子,就在樣結束了她淒苦短暫的一生。
“江寧,桂花園,妹妹,文繡,你放心,我會送你回家。”曹 使勁攥了攥文繡逐漸是失去體溫的手,沉聲地對她說出自己的承諾。
曹 心里抑郁難擋,若是自己早點來巴林,若是剛剛察覺出那漢子不對,若是……
曹 放下文繡的手,站起身吼了一聲,撲到那漢子身邊一頓拳打腳踢。
那漢子卻始終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曹 覺得不對,蹲下身抬起他的臉,見他嘴角滲出一股黑血,已然服毒身亡。
郡王府的侍衛听得異聲趕來時候,只見到曹 孤身一人立在院中,地上兩具尸體已涼,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空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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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南京雨花台,宋朝就開始這個名字,而不是近代修建烈士陵園後,大家千萬別看到這個,誤會文繡是穿的就行。
郡王府死了個女奴,又會引起幾人關注?在王府管事過來查看過後,就給下了逼奸未遂的定論。那蒙古漢子是自殺,身上帶著郡王府的腰牌,但是郡王府里里外外的人卻沒有一個認識他。
聖駕即將到巴林,竟出現這種行蹤詭異的男人,這才是引起王府眾人關注的原因。經過縝密調查,終于從一位神情緊張的門房那里調查出點線索。他曾在賭場以腰牌做抵押,向兩個漢子借過銀錢,後來還銀子後取了回來,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曹 的心情很不好,雖來這世界好幾年,但是他仍沒有辦法輕賤人命。文繡,一個可憐的、柔弱的、對任何人都無害的女子,就這樣在他眼前咽氣。他很憤怒,現在想想看,前些日子在喀喇沁河邊發生的慘案,只是陰謀的一環罷了。就算當時死的不是烏力吉世子,也會有其他人被凶手盯上,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攀誣太子。不管過後如何偵查,只要有一半的認為這是太子所為,那幕後的黑手就算是達成目的。
曹 性格謹慎,並不是那種熱血青年,但是如這般眼睜睜地看著凶手得逞,卻讓他難受萬分。這樣無辜的女子,就因為與陰謀沾了個邊,就橫遭慘死,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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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巴林右旗,多羅郡王府,後山。
曹 使了些銀錢,叫了府里幾個下人,將文繡的尸首抬到後山。既然答應了送她回家,就不能讓她孤零零地葬在塞北草原。
文繡五歲被拐,七歲入王府為奴,在王府充當低等雜役十年。臨行,卻只有個十來歲的小女奴烏恩來送行。曹 認出她,就是當時在熱河見過的,那個只會蒙語的小姑娘。
文繡的尸首一點點被烈火吞噬,烏恩哭得差點斷了氣,嘴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曹 看著眼前的一切,再次告誡自己,不要忘記對文繡的承諾,一定要送她回家。另外,就是沒有說出口的,那就是要報仇。說報仇太冠冕堂皇了,無非是為了自保而已。如今,對方憑借遺落在河邊的錫酒壺就查到了文繡身上,那誰又保證沒查到他身上。那晚,他背文繡回營,看到的人不止一個兩個。既然能夠千里迢迢地追殺一個女奴,那也沒有理由會放過他。
曹 想到這些,原本很憤怒的心變得沉重起來,真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自己已經夾著尾巴做人,避開權勢糾紛,沒想到仍是無意招惹上麻煩。雖然活了兩世,但是他仍珍視自己這條性命,若是有人打他性命的主意,那怎麼肯束手待斃。
王府的那幾個下人,听烏恩哭得淒慘可憐,怕曹 嫌她吵,就在旁解釋著。這烏恩是王府的家生奴才,三、四歲就死了娘,老子又繼娶了媳婦,對這個閨女根本不管,都是毛烏痕這些年照顧她,感情難免深厚些。
曹 看了看穿著粗布衣服,哭得昏天黑地的烏恩,這就是文繡小時候的寫照吧!單薄的身子骨,滿手的繭子,永無休止的勞作與打罵。
“曹 ,終于叫本格格逮到你了!”隨著略帶得意的話音,塔娜手里拿著馬鞭走了過來。
剛剛還哭得淒慘的烏恩,听到塔娜的聲音,立即住了聲,滿臉的恐慌,小身子縮成一團,哆哆嗦嗦。
曹 沒心情搭理這個蠻橫的格格,想著她給文繡起的名字,對她不由有幾分遷怒。或許正是因為在她手下為奴,文繡受到的苦頭要更多些。
塔娜見曹 不理睬,剛想發火,看到前面的火堆,用鞭子指了指,道︰“那燒的就是毛烏痕嗎?一個奴才而已,哪里值得你過來看著!”
曹 看向塔娜︰“格格,她侍候了你十年,對你就只是個奴才而已嗎?”
塔娜听了,臉色多了幾分惱︰“不是奴才還是什麼?就見不慣她那唧唧哇哇的ど峨子樣!一個奴才,就該懂得自己的本分,裝模作樣地巴結我,我不理睬她,又去哄烏恩。擺什麼姐姐的譜,根本就是不知規矩的奴才!”
曹 能夠想象到那個場景,七歲的文繡被賣到王府,分到塔娜身邊後,定是真心地關愛這個小主人吧。如今斯人已逝,還想這些做什麼,他心里很是自嘲。
塔娜編派了文繡,像是很懊惱,跺了跺腳︰“曹 ,陪本格格打獵去!聖駕這兩日就要到巴林,那時就不得空了!寶雅那個渾丫頭,又要纏上你!”
“格格另找人去吧,我要等著給她收骸骨!”曹 無悲無喜地答道。
“什麼?”塔娜尖叫道︰“往日你不得空便罷了,今兒我特意來尋你,你寧願在這里等著給個奴才收骸骨,都不陪我玩兒!實在是太過分,我們府里的奴才,哪里輪得著你操心!”
曹 實在沒興趣費口舌,沒有應付塔娜的話。
塔娜越發惱怒,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曹 道︰“我知道了,你為什麼這樣對這小賤人上心。六月祭敖包那次,听人嚼舌頭,說這小賤人是被個男人背回來的,莫非就是你不成?”
見曹 並不否認此事,塔娜沖郡王府那幾個下人道︰“給我滅了火,誰許這個小賤人火葬的,拖到草甸子上喂野狗就是!”
那幾個僕人都是見慣塔娜淫威的,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曹 轉過頭,看了塔娜一眼︰“文繡的賣身契,我已出十倍的價錢從貴府管家那里贖回,如今,她不是格格的奴才了,就不敢勞煩格格來操心!”
雖然平日里曹 見到塔娜能躲則躲,沒給過什麼好臉色,但是像今日這般冰冷的態度卻是頭一遭。
塔娜眼淚朦朧,喃喃道︰“為什麼?我不如寶雅就是了,難道連個奴才都不如了?”
曹 不是愛說教的人,也沒興趣安慰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小姑娘。
塔娜站了一會兒,哽咽著轉身離去。
*
巴林右旗,多羅郡王府,客院。
曹 收了文繡的骸骨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十六阿哥已經在這里等了好一會兒。
該來的終會來,曹 給自己倒了杯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十六阿哥難得的嚴肅︰“昨晚見你心情不好,懶得說話,就沒有問你。那個凶手到底是誰?你是不是惹了不該惹的人?”
曹 苦笑道︰“怎麼會想到與我扯上關系,不是說我只是路過嗎?”
十六阿哥沒有回答曹 的話,自顧自說著︰“我查過了,死的這個女奴如今雖叫‘毛烏痕’,兩個月前卻是叫‘孛斡勒’的,年紀十七八、身形消瘦,不正是你要找那人?那凶手,今兒上午我也去看過,雖然是蒙古裝扮,但是卻未必是蒙古人。費盡心思弄腰牌,小心翼翼地混進郡王府,就是為了調戲一個女奴?這種鬼話誰會相信!他是不是奔著你來的,那‘孛斡勒’卻不幸受了你的牽連!”
烏力吉世子的事,曹 本不想對十六阿哥說,沒有必要讓他跟著懸心。不過,發生了昨晚的事,他不問個清楚是不會罷休的。跟在十六阿哥身邊兩個月,曹 知道他遠比表現出來的聰穎。或許,他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就是為了掩飾他的睿智。眼下,十六阿哥既然已經上心,就算是曹 繼續隱瞞,他也會按照蛛絲馬跡查詢下去,那樣萬一打草驚蛇,引起敵人的警覺,就得不償失。
曹 放下茶杯,望著十六阿哥的眼楮,問道︰“十六爺,可還記得烏力吉世子之事?曹 想問問,你相信那番蒙古副都統因口角殺人的說辭嗎?”
十六阿哥听了,搖了搖頭,說︰“不過是給蒙古諸王交代罷了,只有憨實的蒙古人才會相信!”說完,察覺出不對勁,略帶疑惑地看著曹 ︰“你這話問得可有些大不敬,莫非昨兒的事與烏力吉世子之死有關?”
曹 點了點頭,將在喀喇沁營地附近河邊目睹烏力吉被殺之事細細講述了一遍。
十六阿哥越听神色越鄭重,听完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眼中多了幾分擔憂︰“照你這樣說來,他們已經查到孛斡勒身上,說不定也查出你來,這可是麻煩!我一會兒就是找烏爾袞,點明這等可疑份子在聖駕到來前定要在掌控中。不管是誰的人,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就此滅口,省得將你卷進那漩渦里!”
“十六爺,看這像是哪位的手筆?”曹 沉默了下,問道。
十六阿哥搖搖頭︰“不好說,那幾位,沒一個手里干淨的。這種給太子潑污水的事,他們都是巴不得的!”
或許是見曹 不說話,十六阿哥安慰道︰“你也別太擔心,終究還有我,還有訥爾甦,咱們也不是任人捏吧的!咱們不去趟那渾水,但也不會任由人欺負!實在逼急了,告到皇阿瑪跟前,他們也得不到好去!”
康熙四十八年八月十一,聖駕抵達巴林右旗,隨扈而來的後宮嬪妃、文武百官、蒙古諸王、八旗兵勇不下十萬眾。
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御前回了差事,隨後在行宮外住下。
在曹 出來辦差事後,小滿就跟著十六阿哥的護從在一塊,如今跟小太監趙豐混得很熟。這次見到自己公子爺,小滿滿是雀躍。
曹 的心情卻算不上好,殺死文繡的凶手的同伙終是沒有找到。
曹 與十六阿哥不在御前這半個月,寶雅與甦赫巴魯的關系倒是比先前密切。寶雅性格愛動,經常跟著甦赫巴魯賽馬打獵。
到達巴林右旗後,寶雅與塔娜這對冤家踫頭,自然又是一番爭執。不過,兩人都是自小受規矩長大的,御前不敢放肆,在康熙面前始終是其樂融融地模樣,私下里恨不得吵個翻天覆地。
寶雅沒有做客的覺悟,塔娜也沒有身為主人的涵養,兩個小格格每每見面,就要張牙舞爪。
曹 漸漸想開了,就算對方查到他身上又如何?自己多加防備就是,對方不過是想要抹黑太子,早已達成目的,若是還無休無止地,那自己就先行一步,將這個秘密公之于眾。眾所周知下,自然沒有滅口的理由。只是,那樣的話,自己難免成為靶子,說不定還會引起康熙的不滿,實在是下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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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八月十五,康熙在巴林行宮設宴,招待隨扈的蒙古諸王與文武百官。同日,加封和碩榮憲公主為固倫榮憲公主,烏爾袞為固倫額駙,公主之女塔娜指婚給皇長孫二貝勒弘皙為嫡福晉,明年三月完婚。
固倫是滿語“天下”的意思,皇帝是“九五之尊”,其女兒自然當得上固倫的稱號,但是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有資格都有“固倫”的名號,通常只有皇後所出的公主才能受封為“固倫公主”。
如果說和碩公主位比郡王,那固倫公主就為位比親王。弘皙是太子最年長的兒子,未來儲君的不二人選。似乎所有的巴林人,都相信在十幾年、或者幾十年後,他們的小格格會成為太子妃、會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整個巴林沸騰了,為了萬歲爺洪恩舉部歡慶,各種大小盛宴不可勝數。
曹 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為榮憲公主嘆惋。雖然只跟著十六阿哥見過公主兩次,但是曹 對她的印象很好。
在康熙諸位公主中,榮憲公主雖然排行第三,但是因前兩位公主早夭,使得她成為實際的長女。她是個很溫柔的女子,臉上總是帶著恬淡的笑容,不怎麼愛說話,對待與女兒同齡的幼弟十六阿哥很慈愛。就算是對曹 ,她也不擺公主的架子,拉上幾句家常,讓人倍感親切。
曹 不知道這位榮憲公主在歷史上結局如何,但是既然成為皇太子的姻親,那下場應該也好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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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被指婚後,就被拘在王府學習各種規矩。曹 算是得了清淨,抽空寫信給父親報了平安,還給京城的母親李氏、姐姐曹佳氏、紫晶與曹忠寫信。
曹家抬旗的恩典已經頒了正式旨意傳到了南邊,曹寅的謝恩折子在前幾日到的。還有給曹 的家書,無非是感念天恩浩蕩,囑咐兒子要好好當差之類。
在京城郡王府照看女兒的李氏也有信寄來,除了感念十六阿哥的提挈外,還提了見過幾家小姐,正在為兒子尋找良配,不過最後還是要等曹 回京後,再確定此事。
曹 看了李氏的信,哭笑不得,自己這個小身子才十五周歲好不,娶媳婦是不是早了點兒。想到娶媳婦,他不由有些想入非非。兩世為人,雖不是處男,但是在婚姻上卻是實實在在的菜鳥。未來相伴一生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按照隱約記得的紅學資料,歷史上曹 的妻子是馬氏。眼下,認識的小姐還真有兩家姓馬,馬俊的妹妹與內務府郎中馬連道的女兒。
馬俊的妹妹,就是當年在林下齋見過身形的小腳閨秀,年紀與曹佳氏相仿,如今已經十七、八歲,看年紀應該早已婚配。馬連道的女兒,十三歲的豆芽菜,低眉順眼的小姑娘。
曹 想到這兩位馬姓小姐,頓時失了做夢娶媳婦兒了興致。“老天爺,看在我熬吧得這般不容易的份上,那些不影響大局的歷史能該就改點吧!”他忍不住要暗暗禱告。
不過,若是媳婦換了人,那曹雪芹還能夠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嗎?這算不算大事件?沒有曹雪芹,就沒有《紅樓夢》這篇瑰寶巨作,那他曹 豈不成為中國文學史上的罪人!不過,就算是生出小曹雪芹又如何,曹家不敗落,自己不早夭,後代子孫的生活亦不會大起大落。
至于犧牲自己,犧牲曹家,保全《紅樓夢》,這個念頭曹 是半點都沒有的。他承認,自己不過是個尋常人,可沒那麼偉大的情操。一切的犧牲,都建立在保全自己的性命、保全自己的安逸生活的基礎上。至于《紅樓夢》,等以後有了兒子,講給那小子听,咱不跟兒子搶署名權。
十六阿哥過來尋曹 時,曹 正看著李氏的家書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等他發覺有人進來時,十六阿哥已經在他身後站了好一會兒,看到了李氏信中打算給兒子定親之事。
十六阿哥這兩天正覺得悶,找到這個話題,自然開始借此戲弄曹 。曹 素日里表現得溫文儒雅,連葷話也很少出口,對于主動示好的女子只是一笑了之,頗有些不動如山的架勢。
十六阿哥性子頗為輕佻,以為曹 在男女之事上還是懵懂,有心幫他開葷,所以才會在前兩個月的祭敖包的日子灌曹 酒,同時安排了兩個蒙古女子去曹 的營帳等候。後來,听說曹 背了個女子回來,以為這木頭終于開竅,怕耽誤他的好事,打發人送走營帳里的女子,沒想到最後只是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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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十六阿哥鬧了兩天,曹 即將定親的消息在行營傳了開來。像德特黑、述明這兩什同僚,見了曹 ,自然是賀了又賀。就連寶雅也信以為真,睜著亮晶晶地大眼楮盯著曹 ,偏要打探出是哪家的閨秀不可。像甦赫巴魯那樣的老實人,則開始琢磨著,準備什麼作為曹 的大婚之禮。
曹 終于見識到“三人成虎”的威力,傳來傳去,定親都被穿成曹家等他回京完婚,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幾日,怕就是要傳出他已婚的消息。
果然,有人開始送賀儀上門來,來人是自打指婚後就消失在眾人面前的塔娜。她面容有些清減,眼神不像過去那般傲慢,可能是近日學規矩累的。為了做一個合格的皇孫福晉,如今塔娜由專門的人教導規矩,估計再也不能像過去那般逍遙自在。
曹 對這個刁蠻的小格格沒有好感,但是心中也談不上憎惡,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她對待奴僕的態度,在貴族中只是尋常,只是因為出身與生長環境的局限性。對于她愛糾纏自己,在曹 看來,不過是使小性。只因他與寶雅關系好些,經常在一起玩兒,塔娜吃味而已。
塔娜送來的賀儀,是一只尺長的紅木盒子,里面放著十二個小金錠子。每個五兩,總計六十兩。
曹 見塔娜打開盒子,露出里面的金錠子,有些不解︰“格格,這是……”
“這是我送你的賀儀!”塔娜臉上擠出些笑模樣︰“三十兩算是補做你上個月的生辰禮物,三十兩算是你的大婚之禮?”
“格格誤會了,婚姻之事不過是十六爺戲言而已,這些還請收回吧!”曹 雖不憎惡塔娜,但是也沒興趣與她有所瓜葛。
塔娜看向曹 ︰“終究有一日你要成親不是,不過是早點送了罷了!”
“格格,禮還是太重了,曹 愧不敢當!”曹 仍是推辭。
塔娜半天不應聲,只抬著頭,望著屋頂,眸子里慢慢蒙上一層水霧
曹 看向塔娜時,她的眼淚順著略顯蒼白的小臉流了下來。她低聲說著,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曹 ︰“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你們都厭煩我!我不如寶雅討喜,不如三格格乖巧,大家都不喜歡我!”
“我羨慕寶雅,有你們陪著她玩兒!”
“我打听你家的事了,確實是需要銀錢。這些雖不多,卻是我的心意!”
“知道你不待見我,可我仍想做你的朋友,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給人送禮。”
“你別退給我,退了我也沒臉收回,要是收著不自在的話,就準備份回禮。大婚的,是我呢!”
最後,塔娜離去,留下了那一小盒金錁子。
曹 不是心軟之人,也沒有多余的同情心,但看過這個小姑娘孤單絕望的眼神後,終究沒有開口再拒絕這份不合時宜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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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卷即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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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林右旗,行宮。
曹 的定親傳言,傳來傳去,竟傳到康熙那里。不知道這位老爺子是不是近日閑暇,竟然特意為了這件事將曹 召到御前問話。
等到知道不過是十六阿哥就曹 家書借題發揮,康熙只是點著頭笑了笑,最後近似安慰地對曹 道︰“如今你遠離父母,在朕跟前當差,你的婚姻大事,朕會放在心上,總會指門匹配的親事給你!”
曹 听了,哭笑不得,略帶尷尬地謝恩。十六阿哥等人看了,都以為曹 是听到親事靦腆。實際上,他是在心中埋怨康熙太愛操心,閑著沒事做什麼不好,偏偏做“紅娘”。
隨扈三個多月,曹 到聖駕前的次數不多,但是每次都能夠感覺到康熙的慈愛。對于一位皇帝來說,慈愛似乎是笑話,但是曹 就有這種感覺,康熙對他不像對個臣子或者奴才,而是像個長輩般。怪不得後世的紅學家曾下過結論,康熙對曹家是當成家人與心腹的,所以貫穿整個康熙朝,曹家始終倍受皇恩。原本,曹 還以為這只是帝王的馭下之術,但是換個角度就能夠理解康熙的所作所為。
曹家在康熙眼中是包衣家奴,是能夠依靠與信任的人。又因孫氏老太君的撫育之恩,他與曹家之間已經超越了單純的主奴關系。相對那些隨時需要防範的皇室宗親來說,像曹家這種無條件忠誠的包衣世家更能夠讓康熙放心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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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受十三公主病逝的緣故,或許是上了年紀的原因,自從七月下旬康熙的身體狀況就不算很好。
為了昭示皇恩,加強蒙古各部與朝廷的聯系,在巴林過完中秋後沒幾日,聖駕就轉移,從東往西,選擇水土佳處,游行調養。康熙心情好的時候,也偶爾地乘馬行圍,雖然仍有些消瘦,但是精神頭卻一日日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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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九月,聖駕自西往東折返,到九月初九,聖駕轉回熱河北面的木蘭圍場,並且在這里舉行了規模宏大的“行圍”,這就是有名的“木蘭秋 ”。參加行圍的除了滿洲八旗外,還有蒙古各部王爺的扈從。
塞外蒙古的各個部落的首領,都在康熙北巡這幾個月,趕到行營來朝見皇帝陛下,例如︰科爾沁、烏朱穆秦、喀爾喀、厄魯特、鄂爾多斯、阿霸垓、阿祿科爾沁、扎賴特、甦尼特、郭爾羅斯、四子部落、阿霸亥納、扎魯特、土默特、敖漢、柰曼等部。
行圍結束後,康熙對來朝隨扈的蒙古各部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額駙、公、台吉等,賞賜衣帽銀兩,隨圍的蒙古官兵也各有銀兩賞賜。至此,一場滿蒙親善大戲徹底落幕。
九月初十,聖駕離開木蘭圍場,返回熱河行宮。感受了皇恩晃蕩的蒙古諸王隨後散去,等著明年春或者明年秋再次朝拜皇帝陛下。
九月十一,聖駕抵達熱河行宮。在這里休整幾日後,聖駕將結束塞外之行,啟程返京。
曹 的小日子過得還算悠閑,仍是掛著御前侍衛的差事,做著十六阿哥所謂的“伴讀”。說是伴讀,更像是伴當,曹 眼中,將十六阿哥看成與曹頌一般的弟弟。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有些好笑,這身份轉換得委實是快了些。
有時想到烏力吉世子之事,曹 也會琢磨到底誰才是幕後黑手,可是正如十六阿哥所說的,那些成年皇子竟似個個都有嫌疑。不知這算不算康熙老爺子教子有方,眾位皇子皆各有所長,不學無術的半個皆無。甚至有的時候,曹 惡意地想,會不會是平日看起來最老實巴交的十五阿哥。因為母親是漢女,後宮位份又低,十五阿哥與十六阿哥兩位一向被視為邊緣皇子。雖然很得聖心,但是卻沒有奪嫡的資格與籌碼。十五阿哥為人行事,不似十六阿哥這般爽朗坦蕩,要是暗中投靠了哪位哥哥,也說得過去。不過,終究只是想想而已,沒有任何頭緒。
最近,小滿有些郁悶,向曹 嘮叨了不少次。因為,新來的小丫鬟烏恩老是纏著他,要跟他學漢話。小滿十三歲,正是皮猴子的時候,哪里肯安靜下來當先生。不過那小丫頭總是可憐兮兮的模樣,又讓人實在無法拒絕。
曹 听了,告訴小滿耐下性子,在教烏恩漢話時也跟著學點蒙語。若是學會了,等以後有機會隨扈仍帶著出來。小滿听了,頓時眼楮亮了不少,心甘情願地找烏恩去了。
沒錯,正是巴林郡王府的小女奴烏恩,如今被曹 從郡王府要了出來。或許是被小姑娘那撕心裂肺的哭聲觸動,或許是看到她手上脖子上的累累舊傷,讓曹 在她身上看到文繡受苦的影子,使得他這個懶人主動去向郡王府討了這個小女奴。
曹 不是喜歡自作主張的人,在向王府要人前,他找了會蒙語的同僚,與這個小姑娘做了簡單的交流,詢問她是否願意隨他回京城。
或許是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小姑娘對王府的親人並沒有什麼留戀之情,而是開口問起姐姐的骸骨要安葬何處。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指文繡,小姑娘從三四歲開始就跟在文繡身邊。對她來說,文繡既是母親,也是姐姐。
曹 讓同僚用蒙語轉告烏恩,她的姐姐想要回家,他會完成逝者的心願,將其骸骨帶離草原。
烏恩听了這番話後,哭著跪在曹 面前,求他帶自己一起離開,她想要看著姐姐下葬,願意為姐姐守陵。
就這樣,在曹 隨扈離開巴林右旗時,身邊就多了個不會說漢話的小丫鬟。因曹 住在侍衛營這邊,不適合安置女眷,烏恩就被安排在十六阿哥處。
烏恩還不滿十歲,曹 只是因對文繡的愧疚,對這個文繡帶大的孩子格外憐惜而已,並沒有打算用童工的想法。不過,偏偏烏恩年紀雖小,卻是個勤快慣了的,每日早早地到曹 身邊當差。若是曹 打發她回去,就是一副要哭的模樣,嘴里叨咕著,什麼“布似非五”。她學著漢話,不過有些說不利索。她生怕曹 嫌棄她不干活,將她再扔在草原上,所以老是在曹 面前轉呀轉,想要干點什麼。曹 被她轉的眼暈,就發下話,讓她找小滿學漢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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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次塞外之行,有什麼高興事,那就是認識了甦赫巴魯這個朋友。甦赫巴魯雖然其貌不揚,但卻是典型的蒙古漢子,憨厚、老實、夠義氣。
木蘭秋 後,甦赫巴魯沒有隨同父兄回科爾沁,而是留在御前,被封為二等侍衛。每日里穿著嶄新的侍衛服,雄赳赳、氣昂昂的,很有當差的架勢。因述明這什護衛本就不滿員,只有八人,其中曹 只掛個名,許久不輪值的,所以甦赫巴魯就被分到這什。
述明本擔心甦赫巴魯擺王子的架子,不服管束,後來才知道自己多慮。又加上甦赫巴魯與曹 交好,與這些侍衛原就熟識,相處起來很是融洽。
甦赫巴魯留下,高興的除了曹 ,自然還有十六阿哥。
對于甦赫巴魯在草原上馴服的“哈爾巴拉”,十六阿哥始終存著幾分不甘心。“哈爾巴拉”,漢語的意思是“黑虎”,是甦赫巴魯給那那匹黑馬起的名字。
在甦赫巴魯馴服“阿爾巴拉”時,正好十六阿哥與曹 在場。在三人認識後,十六阿哥一方面是真喜歡這匹黑馬,一方面也有試探新朋友為人行事的意思,就開口討要。
甦赫巴魯是個爽直的蒙古漢子,雖然這黑馬也算心頭愛物,但仍是毫不猶豫地將它送給十六阿哥。偏偏這黑馬是個脾氣大的,任由皮鞭也好,上等草料也好,竟是軟硬不吃,單單只認甦赫巴魯一個。
十六阿哥恨得牙癢癢的,卻又舍不得殺“阿爾巴拉”泄憤,只好任由它自在。不過,終究是不甘心,每隔一段日子,總要到它面前逗弄一番。而“阿爾巴拉”更像是馬中的貴族,總是傲慢地轉過頭,打個鼻音,對于十六阿哥的各種挑釁完全漠視。
甦赫巴魯看到此情此景,總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以為是自己沒有訓好“阿爾巴拉”。曹 卻更喜歡看小十六吃癟的樣子,因為只有這個時候的小十六才真正像個十四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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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九月十七,聖駕休整六日後,自熱河回鑾。
康熙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三,聖駕回駐暢春園。至此,曹 結束了他的第一次隨扈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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