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边草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俗话说的好,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往年这个时候,正逢春种,是农家最忙碌的时候了。
但今年却有不同,一场大雪不仅延误了春耕,更使整个北国的形式骤然紧张了起来。
西秦北面是党项羌族建立的西夏政权,西夏经过了极盛时期之后,也开始走上了下坡路,西夏仁宗当政已经有三十一年,仁宗母为曹氏,汉人女,受其影响,仁宗崇儒敬佛,到也算得上是个明君,但西夏以武立国,军旅本是天下有数的精锐之师,不过到了仁宗一朝,武风渐弱,虽然疆域越来越大,但重文轻武之风已起,影响到了军中,自然战力越来越弱,已经是趋于守成,再无复当年西夏太祖元昊开国时的锐意进取了。
且仁宗年间,先是夏州统军萧合达叛乱,后为任得敬所灭,接下来就是饥荒,地震,升米百钱,人民困苦不堪,威州的大斌,静州的埋庆,定州的竾浪,富儿等番部作乱,攻城掠地,声势浩大,最后虽为定州都统军任得敬所灭,但依然使西夏的实力大受损伤,还造就了权相任得敬,后任得敬势大难制,要求分国,虽在金国帮助之下,攻灭得敬,但结果可想而知,西夏实力大损。
如今仁宗专注内政,再不起兵戈之事,西夏国力渐复。
然大雪过后,北方饿浮遍地,就算是仁宗再是仁德,当此之时,也不得不兴兵戈,向南面的西秦来讨些人口粮食以弥补自己的损失了。
西面的金国就更不用说了,本就将东南视为自己的牧场,予取予求惯了的,此时还是春寒料峭,就已经起兵十余万,猛攻潼关天险。
西秦处四战之地,八百里秦川曾经孕育了历史上最强悍敢战的先秦军旅,如今的西秦四面皆敌,更是不敢有一丝懈怠,连年征战之下,拥有了一支汉人中最强大的军队,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尽起举国之兵,据来犯之敌,如此一来,已经平静了有五年的北方大地,立时战火如荼……
如果这些讯息能让赵石知道,他一定会非常的惊异,就算他对历史所知不多,但还是知道,金,西夏,这都是南北宋时期才出现的国家,但历史明显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北宋或是南宋出现,但北方的游牧民族还是依照历史如期崛起了,历史虽然偏离了原来的轨迹,但说起来却也不无好处,金夏两国虽然占据了北方广阔了土地,但汉人却也并非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象西秦就北据西夏,东却女真,牢牢占据了关中之地,连年征战之下,非但没有国蔽民穷,还越战越强,隐隐已经有了反击之力。
这些对于赵石来说虽然还比较遥远,但战事一起,赵家村村民们的平静生活还是受到了影响。
这一天,天刚放亮,村子里就已经人声鼎沸,只因为县里下来了一位督军,说是督军,其实只不过是秦凤西路团练使辖下的一个小小军头罢了,但旁边有县尉大人陪同,相对于这些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官的村民来说,也许这个军头就已经足够他们感到官家的威严了。
县里来的师爷站在村子中的一块空地上,对着全村的老少大声念道:“兹凤翔东路团练使衙门令,外虏犯边,杀我军兵,掳我百姓,毁我家园,所过之处,尽皆焦土,凡我西秦之民尽皆感愤……”一番文邹邹的话下来,话锋一转,“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当此非常之时,西秦军民皆应为国效力,特此征赵家村成年男子入护粮军中,待战事结束,北虏退兵止……朝廷必不吝重赏……”
赵石在人群之中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明白,平静的生活看样子要结束了,赵家村的所有成年男子?那是什么概念,除老弱妇孺之外,所有的男人都在被征召之列,先不说赵家村是个边远的山村,就是人口也不过才不到二百人罢了,这样的村子都要动员起来,可以想见的,西秦已经近迹于举国动员,他不知道古代战争是不是每次都是这样,但若是在现代,战争打到这种程度,绝对可以看作是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不过,至今赵石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到了哪里,中国古代?平行时空?或是遥远星际的另一个星球?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作出最基本的判断,在这个时候,安逸日子过了一年的赵石才猛然警醒,这个世界不见得比现代打的热火朝天的中东强上多少。
不过还没等赵石深想,县尉大人已经将村头儿赵老三叫到了一边,嘀咕了几句,赵老三像风干了茄子似的身干儿弯下去就没起来,一边听一边点头哈腰,满脸是笑的应承着什么,赵老三已经五六十岁的人了,站在还没有自己一半大的县尉面前,却好像个孝子贤孙般乖巧,但到了后来,赵老三往四外望了望,目光在赵石身上一停,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转头的时候却已经换上了笑脸,凑近了低声解释了半天,本来还笑眯眯的县尉大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不过更多的却是不可置信。
村子里的栓子一溜烟的跑到了赵石面前,他比赵石还要大上三岁的,但一开口却是急急道了声:“石头哥。”
这不奇怪,自从赵石独自一人进山猎了头熊回来,村子里的半大小子们立即找到了主心骨儿似的,见了面,一声石头哥是必不可少的,就连村里的大人们也从以前私下里万山家疯魔的二小子变成了村头赵小猎户了,这些村民们的想法很是朴实,在他们想来,能养家糊口的就是一条硬梆梆的汉子,更何况在他们眼里,赵石还是个地地道道有良心的,那一家二十多斤的熊肉可不带骗人的,那是吃在嘴里热乎在心头的情义,所以过了这个冬天才刚十二岁的赵石在村人眼里已经不是个任嘛不懂的后生仔儿了,是个吐口唾沫也能摔成八瓣儿的响铛铛的汉子了。
搁在这些年岁不大,最是热血澎湃的小儿们眼里,那就更不得了了,古往今来的英雄好汉哪个不是自小就有降龙伏虎的本事?但那毕竟只是从大人们嘴里听到的传说,哪里能同赵石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来的让人信服?立马把赵石当成了神来崇拜,几乎是几天的功夫,村子里就多出了一群阴沉着个脸的后生小子,大人们奇怪之余一问才明白,这群小子全学的是赵石的作派,让人哭笑不得。
这个叫栓子的半大小子就是里面最狂热的一个,刚才躲在不远处听到了县尉大人和村头儿的谈话,他自然还分不清当兵吃粮是好是坏,但村头一个劲儿的推脱,他还是听的明白的,村头儿赵老三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几个人中的一个,既然他不想让赵石去,自然那就是对的了,一想到这里,他立马跑了出来,告诉了赵石,让赵石快跑。
当兵?本能的反感让赵石立即扭头就走,成年男子的定义应该是十六岁,他有什么理由让自己去当兵?赵石思索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家里。
“县尉大人听说了村子里有位猎熊的英雄,哦……传言有些失实,估计竟没有细查户籍,就报知给了团练衙门……现在人家点名要你……征兵令已下,又是个队正的位子……”随后赶到的赵老三欲言又止的告知了赵石这番话。
“我家娃儿哪儿也不去,三叔儿,也不用你在我们孤儿寡母面前嚼嘴子,我家娃儿才十二岁,县里的男人都死绝根儿了?要我家娃儿去,你怎么不说让你那虎孙儿去,是不是看我们孤儿寡妇的好欺负了,要是我家万山在,你们敢这么欺负我们?”在旁边总算明白过意思的王氏立时翻了脸,经历了这个难熬的冬天的王氏无疑已经将自己所有对未来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这一听说要让年幼的儿子去从军,哪里又不急的道理,乡野之人虽是纯朴,但也最是泼辣,骂的赵老三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解释:“不……不是,她婶儿,你听……听我说啊,这个可……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县里……”
“我不听,谁的主意让他找我来,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个道理了,我家男人刚死了,就来打我家娃儿的主意,他要是敢来,我……我就跟他拼了……”
母爱向来无私而伟大,并不因为地域时空,权力财富等等外在因素而减弱半分,赵石向来坚信没有狠心的父母,只有狼心狗肺的孩子,这跟他前世幼年的遭遇有莫大的关系,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甚至有了些感动的情绪翻腾了一下。
一把拉住激动的王氏,“人什么时候走?是不是马上就启程?还有……那些……敌人打到哪儿了,离这里近不近?我们这些人去了能干嘛?是不是只是运送粮草,还是要上战场?”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赵老三膛目结舌,不知所谓,他只是一个大家选出来的村头儿,平时什么事儿也不管的,只是县里来了人支应一下,将县上交代的事情跟大家说上一声罢了,职权连现代的村长的一半都不如的,哪里知道的了那么多,这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娃儿不简单,才多大点的岁数,猎了一头熊回来不说,说话做事也条理分明,没有一丁点的少年跳脱性子,看来赵家村这一方山水,真真要出个人物儿了。
赵石一看他的神色,就已经知道自己问了几个蠢问题,“那……知道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去了之后,是不是仗打完了就能回来了呢?”
赵老三局促的看了旁边的王氏一眼,心里也直喊冤枉,他一个乡间老汉,能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听老人儿们说,中原战乱的时候,抓夫当兵那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自从西秦李家当了皇上之后,百姓也就都安定了下来,偶有战乱,也是在边关处打的,传到巩仪县这里,人们听着都和传说差不多,更别说是强拉人去当兵的事情了。
人家一个独苗苗,刚死了父亲,这事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不是?但县尉老爷亲自交代下来的,更不能不办,赵老三为难之余,却是暗自咬牙,这次之后,村头愿意谁当谁当去吧,俺老汉以后是说什么也不干这断子绝孙的事情了。
“俺老汉知道的不多,只是听那位将军说,西贼现在正在攻打延州,延州已经开始告急,说是征兵,其实是运送粮草辎重到庆阳的,其他的事情老汉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位将军说了的,咱们这些人就是上了战阵也是不顶用的,所以也不用上去跟西贼拼命,只是将朝廷交代下来的差事办好就行了,等西贼退了,大家就可以回家了,而且还有饷银可拿的……”
在这一刻,赵石想了很多,只不过一年的功夫,前世的一切都仿佛变得那样的遥远,每每回忆起来,到象是一个旁观者在回放老电影一般,说来好笑,感觉上,他前世几生几死的三十八年生命,也许在常人眼里简直就是传奇一般,但在他这时看来,竟是简单的出奇,就像是一部构思简单的黑白片,没有任何的曲折,直通通的来到最后,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些在常人眼里最正常不过的地方,他竟是只与死神打过几次交道。
他一直幻想着自己能象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但事实表明,象他这样的人,可以在枪林弹雨中坦然自若,可以仅凭蛛丝马迹追踪千里,但却已经不会因为居住条件过差而努力赚钱,不会因为一夜暴富而欣喜若狂,更不会因为身上的穿着是否得体而烦恼……等等,他和正常人之间已经有了一条看不见,但确确实实存在着的沟壑,无法逾越,无法打破,也许,他和正常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不想死,如果这也算是相同点的话。
在这一刻,赵石心里只有满心的茫然若失,命运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并将选择的权力交在他自己的手上,这是一种补偿还是恶意的玩笑?他该作出怎样的选择?是在山村之中终老一生,还是……心中潜藏的猛兽在这个时候咆哮不已,浑身的鲜血竟是沸腾如焚,原来自己还真的与战争有着不解之缘啊……
烦恼的其实不光是王氏一家,赵老三,甚至于是赵石,县尉大人现在也很恼火,身为县尉,消息自然比普通百姓要灵通上许多的,夏人入寇,据说有十五万兵马,不过县尉大人毕竟也是军旅出身,知道些门道的,说是十五万,其实中间能战之兵有六七万就算是不错的了,西秦拥兵数十万,西面又有潼关天险在,南面的后周及后蜀都不足为惧,西南的吐蕃为西秦盟友,只有北面的西夏,接界广阔,易攻难守,其间民族部落众多,关系繁复,实乃西秦大患,西秦历代也曾出兵征伐,但西夏地处翰漠之地,大军远征,不是顿兵于坚城之下,就是缺粮水而返,再加夏人自后掩杀,四处设伏骚扰,每次都是大败而回的结果。
当然了,这些战事对于年轻的县尉大人来说,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位卑职小,想管也管不着的,其实征兵的事情也不在他该管范围之内,但谁让他是县尉呢,征兵事宜必须由他从旁协助的。
事情坏就坏在这里,本来这次也不是正规的征兵,说是那么说,其实是召集一群民夫罢了,但县尉大人还很年轻,年轻人自然野心就大了些,这其实也不能说是坏事,有了野心,办起事来便勤勤恳恳,总是想将事情办的完美无缺才好,在一年一次的考绩上能给主官留下个好的印象,相比起那些吃着朝廷的俸禄,却总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家伙们却要好的多了不是。
但这一次,县尉大人却宁愿自己和那些家伙们一样,规规矩矩的将事情办完,但后悔药是没处去买的,谁让他只听人说巩仪县赵家村出了位猎熊的好汉,身高九尺,双臂一挥便有千钧之力,连说话的声音都好像打雷一般,古之恶来也不过如此的样子,西秦军旅最重军功,这样的一条好汉若是进了军中,立功那是早晚的事儿,作为举荐之人,考绩上一条慧眼识才那是跑不了的了。
县尉大人听了此事大喜之下,也没细究传言是否属实,直接报了上去,还为这位好汉弄了个小官儿,可谓是尽心竭力,比办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些呢。
不过现在县尉大人却是满心的想要将向自己吹嘘的几个家伙掐死的,一听赵老三说起赵石才十二岁,县尉大人的心就凉了半截,本来心里还存着万一的想头,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要是不成,轻了说就是个道听途说,失察之罪,要是正赶上上官不高兴,随口一个欺瞒上官冒功讳过,按照军法,那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正在县尉大人满脑门的官司,代答不理的和旁边的那个军头聊着天的时候,赵老三悄悄的走近他的身边,低声道:“大人,他答应了,不过……”
县尉大人长长的松了口气,事以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也只有这么办了,只要过了这一关,要是事情发作,罪名也是那个小子的,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了。
想到龌龊处,县尉大人轻笑了一声,,转眼看见赵老三盯着自己的眼睛,立时觉得不太庄重,咳嗽了一声,端起了官威,“没有什么不过,是不是有什么条件?只要他肯去,本官什么都答应他就是了。”
“那感情好,赵家的娃娃说了,赵家村出去的人都要让他带着,还有……还有就是娃儿是家里的独苗儿来着,爹又刚走,他这一去,家里就剩下了三个女子……”
“这都不算什么,安置家里的用度本官可以……”
“不不……不是……”赵老三连忙摆手道:“娃儿仁义着呢,不敢要官家的钱财,只是想让大人给他的姨兄带个信儿,让他照顾家里直到他回来为止。”
“哦,到是没想到,乡野之地却是能出这等义士。”县尉大人先是赞了一句,接着问道:“他的姨兄叫什么名字?本官回去叫人告诉他知道就是了。”
当张世文几个字从赵老三的嘴里吐出的时候,县尉大人初时还不以为意,之后眼睛在赵老三有些诡异的面容上逡巡了一圈,才觉出了不会,立时眼睛睁大,哑声问道:“张世文?可是县上盐监张大人?”……
此时烦恼的可不止这些人物,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烦恼,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心事。
长安,天下风流汇聚的长安,这里曾有放歌纵酒的诗豪剑客,也曾有头角峥嵘的绝世名将,更曾有腹有山川锦绣的国士良臣,富甲天下的巨商大贾,他们聚集于此,缔造了极盛的大唐天下,而如今,多少风流尽成过眼云烟,自大唐玄宗年间,安禄山史思明为乱,纵兵攻陷长安,毁坏宫室无数,乱兵去后,不过百二十年,梁王朱温效法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次年,朱温轼天子自立为帝,迁都开封,临去之前,在长安纵火,数百年名都古迹由此尽付一矩,终成瓦砾。
后垄右李氏起兵,尽据关中之地,于长安废墟之上重建都城,到如今已有二百余年,经李家刻意营造,长安虽说在许多方面还不能跟当年极盛之时相比,但繁华之意已显,此时的长安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在人口上面,也只有后周都城开封可以相比了。
不说这些闲话。
长安明德坊相府后园。
一屡琴音随风飘扬,这里是西秦中书省同门下平章事权知枢密事知密阁大学士太子少师杨感杨抒怀的府邸,杨感出身西秦将门杨氏一族,其祖杨业字继业,乃西秦名将,历任金明寨都统,秦凤西路统治副使,延边镇都指挥使同知,后左迁京兆府宣抚使,殿前司指挥使太子少保,后戍潼关,威名赫赫,被当时北方的契丹人称为杨无敌,当时西秦高宗见了他也只呼令公而不名,此时杨氏一门已一越而为西秦豪门之列。
杨氏一门以武传家,到了此时已有二十七代,到了杨感这一代,却是出了他这么个异数,杨感自小聪慧绝伦,六岁能文,七岁能诗,却对舞刀弄棒丝毫不感兴趣,兼其心高气傲,也不要朝廷恩荫官爵,八岁中童生,九岁举人,十五岁就已进士及第,殿试之时,一篇时论针砭时弊,字如珠玑,令群臣侧目,皇帝龙颜大悦之下,亲赐表字抒怀,是为天子门生。
至此,杨感官途坦荡,再加其才干非凡,虽说少年成名,锋芒太盛了些,但还是以三十岁的年龄一路升迁为吏部侍郎,就在人们以为这位年轻而又野心勃勃的大人终究有一天会入主中枢的时候,西秦昭武帝却老来糊涂,不顾群臣反对,一意孤行,起兵伐夏,最终却是损兵折将,更有西镇指挥使任得敬断后被围,降附西夏,满朝哗然。
昭武皇帝下罪己诏,退位,皇长子李从业即位。
而杨感因为和任得敬交从甚密,再加上木秀于林,锋芒毕露的缘故,也就成为了皇帝一时冲动之下,最好的遮羞布和替罪羊,被贬至岭南烟障之地,这一去便是十年,直到平帝李从业病殁,正德帝李晔即位,四十岁的杨感才在杨氏一族的努力之下,被新君招回,这位当年曾名动长安的少年才子经历了这次挫折之后,却是锋芒尽敛,实心任事,一步步,历二十年,终是坐到了这个位极人臣的位子上。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风中带着些暖意,实际上却是冰凉刺骨,再加上冬天大雪,此时冰雪还未全部消融,天气自然暖不到哪里去的。
杨府本就阔大,这后园也小不到哪里去,如今虽说各国并立,重演春秋故事,但终究都是汉家子民,南方的建筑风格在唐时就已传入北方,建宅造府都讲究的是一个山水相映,门廊九曲,尤其是园林方面,讲究整齐雄浑,左右对称的北方建筑风格已经融入了不少的变化,所以杨府后园一眼望去,却是林木森森,遮遮掩掩之下,才能看见少许斗角飞檐,可见已是深得南北园林之要,这时虽是初春时节,但从别处移植而来的桃梨丁香却已经开了个满园,映着园中一片湖水,再加三两亭台措措落落,一眼望去,立时有胸垒尽去之感。
当此之时,几棵犹带冰雪,却依然绽放的梅树之下,两个身姿娇俏的小丫环左右站立,一个手上捧着香烟渺渺的香炉,另一个则捧着一柄带鞘长剑,两女身上都穿着名贵的胡裘,乌黑的长发随意的系在脑后,对应着这满园的春色,更是显得肤如凝脂,人比花娇。
梅树之下铺着一张胡毯,毯上有几,几上有琴,琴声叮咚,却带着一股让人静而忘思的禅意。
弹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子盘膝而坐,看不清高矮,身着素色袍服,中年人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一条疤痕自额头起直贯鼻尖,看上去有些狰狞,但只要配上这人一双明亮灵动的眸子,却使此人透出一种别样的成熟男子的魅力。
琴音平缓自然,如清泉细流,润物无声,只要倾心去听,便有迷醉于其间,不可自拔之感。
琴声错落间,中年人手指一挑,呯然一声短音传出,旁边侍立的两个丫环都是一惊,只觉得心间好像突然被重锤敲击了一下,立时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还没等她们醒悟过来,琴声已变,铮然之声接踵而至,这突然的转变就如同细流归入江河,立时变得奔腾狂暴,浩浩殇殇。
琴音越来越急,隐隐间已是带了金戈之声,中年人此时脸上的逍遥洒脱之意尽去,肃穆中带着一丝狞厉,灵动的眸子中也带了几许癫狂,额头上更是汗迹隐然,有些吃力。
突然,呯的一声爆响,琴声嘎然而止,琴弦已断,崩断的琴弦在中年人的脸上划出了一道细痕,两个侍女都惊呼了一声,其中一个立即从怀里掏出雪白的绢帕,要给中年人擦拭。
但中年人闷哼了一声,一把推开,长身而起,这时才看出,此人身量极高,四肢长大,可以称得上魁梧雄壮。
中年人闷不做声的走了几步,两个侍女却也知道此人的绢狂性子,并不以为怪。
中年人这时却是长叹了一声,那个掏出手帕的侍女跟进了一步,掂起脚尖,一边给他擦拭血迹,一边温声道:“先生,您每次弹琴都是如此耗费心力,这可如何得了?还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中年人苦笑了一下,愁色愈深了几分,“我又何尝不知了?只是琴乃心声……心声啊……唉……”
接着又是蔚然长叹了一声,神情微动间却是恢复了往常的淡然表情,这两个侍女虽然跟他日久,但他的心事却不欲说于任何人听的,今日说了这些,已觉有些失态,立即住口不言。
两个侍女却也知道这个主人行事虽然不拘小节,但却有满腹的心事,她们身份卑微,也知道似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心性傲岸,特立独行,他的心事也绝不是她们两个相府的侍女能劝解得了的。
旁边那个一直未有说话的侍女却是机灵,立即引开话头道:“先生的琴技出神入化,已然名动京师,又何必如此自苦?昨儿个还有漱玉坊的惠儿姑娘叫人稍儿话儿过来,求您一首曲子呢,不如哪天您到漱玉坊坐坐,那惠儿姑娘的才情相貌都是拔尖儿的人物,似先生这样的人,又有哪个女儿家不想作您的红颜知己?也能排遣排遣不是?整日里闷在这个园子里,不定哪天就得闷出病来……”
旁边那个温婉一些也咯咯笑着凑趣道:“香儿妹妹怕是自己想出去逍遥吧?不过香儿妹妹到也没说错,先生的曲子在京师可是传疯了的,那曲临江仙在惠儿姑娘口中唱出,不知引了多少才子的追捧,更不知引起多少闺阁少女的心事……”说到这里,她随口唱道:“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一曲唱罢,两个本是漫无心事的小丫环,神情也不由得有些黯然。
“先生作的词曲真好,就是太悲了些,若是哪个女儿家听了不心动,那心一定是石头作成的。”
中年人苦笑摇头,他少年时就聪明绝顶,惊才绝艳,一身所学甚是博杂,那时心高气傲之余,只觉得琴曲诗词都乃小道,心气儿之高简直觉得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如今困顿京师,竟是靠着琴曲传名当世,除了苦笑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这首词不是我作的,是南唐宴几道的佳句,我不过给其谱了个曲子罢了……”说到这里,神情不由有些萧瑟,再没有了谈话的兴致,挥了挥手,“我想独自呆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南先生好兴致,梅下弄琴,左右美人相伴,果然雅的很啊。”
“枢相哪里话,枢相国务繁冗,虑的都是家国大事,一举一动朝野所系,十八只是一介草民,无事可作,自然清闲。”中年人耳目聪明,早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响,能无声无息间进到这里的,又这般说话,自然除了相府的主人,没有旁人,于是淡然答道。
来人正是当今西秦首辅杨感,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的簪在头顶,面容清瘦,眉毛粗重,鼻梁挺直,脸上沟壑井然,有若刀削,可见年轻时必定也是个清俊舒雅之人,身材也不甚高大,身上未着官服,看上去怎也不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首辅,到是象个老夫子多些。
杨感漫步走近,未语先笑,笑容温和,语声沉厚,让人如沐春风,“方才有幸听到南先生琴音,先时和风细雨,禅意蕴于琴声,可见先生养气功夫已入禅境,老夫当年四十岁时,比之先生可是差的远了,正恋眷功名利禄,俗务缠身,境界不可同日而语啊,哈哈。
不过……先生后来……琴声操切,作金戈之鸣,带愤懑之意,可是有人触犯了先生?”说到这里,眼睛在两个侍女身上一扫,两女脸色立时一白,齐齐将头低了下去。
南先生却是微微一笑,躬身束手让客,并淡淡道:“不关旁人的事,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罢了。”他身材高大,足足比杨感高出一头,杨感身为一国首辅,位高权重,但此人性子疏狂,竟好像完全不在意杨感的身份,只是略微弯腰,就走在了前头,身在杨府,竟好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身形更是整个将杨感遮了起来,已属无礼之极。
但杨感却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安步当车,跟在杨感的身后漫步走去。
这个南先生名叫南十八,姓南已是有些罕见,名字更是古怪,在胡人中这样以数字当作自己的名字到也不算什么,但搁在一个汉人身上就有些叫人诧异了,对于这位南先生的来历杨感问过几次,南十八每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本来这样的一个不知来历的人物是不会出现在杨感身边的,但事有凑巧,一次杨感赴宴回府,即兴想到街市转上一圈,正逢此人当街卖画,杨感自身就是学富五车的大家,见识不凡,走马观花,只是随意一看,却是眼睛一亮,此人所卖之画虽说架构有些粗略,显见画师随笔之作,但笔意狂放,意境深远,隐隐然已经有了大家风范,杨感见猎心喜,一问之下,竟是出自卖画之人手笔,攀谈几句,更觉此人言之有物,见解独到,遇到这样的异人自然使杨感兴致大增,又见此人破衣烂衫,足见其困顿,三言两语之下,就把南十八延邀至府详谈,此人到也爽快,也不问杨感身份,简单收拾了一下,径直跟着杨感回了相府,自此就在相府留了下来。
杨感身为当朝首辅,幕中自然养了不少参赞幕僚,虽说南十八画艺之上才华难得,但杨感也未觉怎么,起的心思只是供养一个画师罢了,人才嘛,总是不嫌多不是?但相处日久,才知自己实在是小看了此人,此人在朝廷大略之上马马虎虎,却是比杨感当年差了许多,这到也寻常,哪里有生而知之者不是?当年的杨感是生于公卿之家,自小耳闻目染,见识当然有异于常人,不过这位南先生却往往能在细微处抽丝剥茧,切中要害,见解更是独辟蹊径,让人叹服,杨感这才知道,此人胸中实有万千丘壑,几年下来,此人虽说来历成谜,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当今之世,各国割据,流离失所者无日或无,说不清来历者比比皆是,查询起来更是如同大海捞针,再加南十八确实人才难得,观察了数年,此人生性倨傲,问一事说一事,从无旁敲侧击之举,更不和相府其他人等结交,这样的人自不会是他国派来的碟探,于是,杨感渐渐对其越发的倚重,大事小情常常垂询下问,隐隐已是将其当作了心腹幕僚看待了,所以些微的失礼在他看来不过是才能之士固有的性情罢了,以他的宰相气度自不会计较什么。
南十八的居所就在相府后园之中,虽说只是一间精致的别舍,但相府的后园本就不是寻常人等能来的地方,由此可见杨感对他的信重。
屋内就是两人在,两个侍女在送上茶点之后,都乖巧的退了出去。
两个人虽然身份相差天高地远,但都是读老了书的读书人,信奉的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群而不党的孔孟之道,所以一些逢迎之语也就说不出口,屋子里一时之间静的有些凝重。
半晌过后,南十八才淡然说道:“东翁不在官属视事却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杨感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道:“先生来相府有三年了吧?可还住的习惯?”
南十八眼中幽光一闪,“南某无根落拓之人,才学鄙陋,能得枢相礼遇至此,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南先生过谦了,以先生的才学,只是在府上任个幕僚实在是有些委屈了先生……本来我想着先生在府上呆上些时候,结识一些在朝官员,就放出去为官,不然也可以走制举的路子,以你的才干,不用多久,必能一展所长的了。
但……先生也该知道,如今……”
杨感说到这里,却是加重了语气,脸上也渐渐肃穆了起来,他身居高位日久,这一正经起来,威势立显,眼睛也锐利的如同刀子一般,就算是南十八平日狂放不忌惯了的,在他面前也觉得很是有些不自在了起来,身子更是微微挪动了几下。
但杨感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接着说道:“这些时日先生也该听说了的,金国和西夏犯边,我朝和金国本是世仇,到也不算什么,只是西夏和我朝已经修好数年,如今战事一起,西北又无险可守……西贼着实可恨……”
说到这里顿了顿,知道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远了,话锋一转道:“这些都是外事,西夏国力渐弱,虽说此次边事甚急,但想来也是无事的了。
只是如今皇帝陛下年纪渐老……”
南十八听到这里,心中也起了几许惶恐之意,他是聪明透顶之人,闻前知后,哪里不知道杨感要说什么,作了杨感几年的幕僚,对于西秦朝野之事渐渐熟悉,当今万岁李晔三十一岁即位,到如今已经二十六个年头,无可否认的,当今皇上是个有道明君,虽是连年与金朝作战,但百姓的税赋却一直不高,只这一项,就是难得的德政了。
再加上正德皇帝为人向来宽厚,性情不急不躁,所以正德一朝虽说没有什么大的举措可以为人所称道,但平实之下,却是国库日丰,人口也是历朝之冠,这样的君主确也算得上有为的了。
但岁月不饶人,如今的正德皇帝已经五十有七,精力大不如前了,这样一来,朝野之上的有心人已经开始为将来帝位的人选担上了心事。
太子殿下是正宫娘娘所生,当今皇上即位之初就立其为太子,一来是因为太子李玄持是正宫娘娘所生,这二来嘛,正宫娘娘出身西秦鄜州种家,种家世代为西秦镇守西北边境,在西北军中势力极大,甚至在其先祖种思谋任鄜延兵马总管之时,西夏人将西北军称之为种家军,威势可见一般。
但种家在先帝李从业即位之初就衰落了下来,这还要说到昭武皇帝伐夏之役,统军伐夏的就是种家当代族长种初,一场大败下来,种家成年男子十去其九,种初更是断后被围,自刎在军前,之后种家的衰落已是不可避免。
种家虽然败落,但种家与西秦另一家将门折家却是世代交好,和折种两家比起来,杨家只能算是后起之秀罢了,尤其是折家,折家是汉胡混血,晋末之时便居于西北,历代皆名将辈出,在西秦军中的根基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的,当年今上即位之时,有庆王争位,李从业宠爱庆王朝野皆知,最后却是李晔即位,不为人道的缘故就是李晔通过种家获得了折家的全力支持,李从业病重之际,京师之地已是暗流汹涌,折家三子统领殿前司禁军秘密入京,以雷霆万钧之势快速控制了京师之地,庆王束手,李从业无奈之下,这才传位给了李晔。
有了折种两家的支持,虽说从历史的角度看,不是什么好事,象折种两家这样在西北几乎自成一系的军事集团就像是唐时的边镇节度使,随时有脱离控制的可能,朝廷中的有识之士也对此很是不满,但还是助李晔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皇位,随后正德皇帝立下太子,安抚了折种两家,之后的二十多年里,这位凭借兵变登上皇位的皇帝陛下显示出了自己过人的治国才能,渐渐将三衙禁军,宿卫羽林牢牢控制在了自己的手里,并借助杨家之手开始削弱种折两家在军中的权柄,但西秦处四战之地,军制上又多仿唐制,重外虚内,形势使然,就算正德皇帝再是有为也没有太多太好的办法。
但他使五皇子李玄道戍守潼关又加削弱种折两家在军中的影响却使当今太子殿下的形势很是尴尬,天家无父子,虽说正德帝对于几个儿子都还算公允,但这般做法看在有心人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是太子殿下这心里未必就没有什么别样的心思,至于其他几位皇子看太子权位不固,心思也未免活络了起来,皇五子李玄道领军在外多年,向和太子不睦,正德二十一年的时候,金人犯边,正逢李玄道回京述职,顺便为母贺寿,潼关兵马指挥副使王庆泽强令李玄道麾下心腹将领张容,段其虎出关查察敌情,待两人被围后又坐视不救,致使两人双双战死关外,又调外三营人马出关夜袭,金人早已有备,又是折损过半而回,五皇子直属内三营兵马他无权调动,竟是以军情紧急为由,要内三营人马归他统属,这样一来,军心沸腾之下,潼关内外都是剑拔弩张,险险酿成兵变,以潼关之险要,竟是让金人几次登上关头,以毫厘之差才硬将对方顶了下去,潼关立时告急。
李玄道闻讯之下,连夜赶回潼关,并从正德皇帝那里求了一旨诏书,回关后立即将王庆泽拘押了起来,递解回京,王庆泽此人却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妻舅,要说这事背后没有太子的影子谁也是不信的了。
回京之后的王庆泽几乎没有经过有司审理,直接以指挥失利,故意陷同僚于死地,致使潼关险些失守等罪名判了个斩立决,太子一系集体失声,竟没有只言片语为王庆泽辩解,让有心人觉得此次事情不免有些拙劣之余,都不自禁的替王庆泽心寒,后来隐约听闻皇帝震怒,这件军中夺权的戏码在皇帝的亲自压制之下,以王庆泽被斩首而告终。
李玄道这次是措手不及,痛失爱将之余,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
不及两年,李玄道上书弹驳兵部上书种从端克扣潼关守军粮草军械,致使潼关守军无三月之粮,衣不蔽体,军马更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草料而瘦弱不堪,根本不能骑乘作战,虽说言辞未免夸大,但克扣边镇军粮甲备,罪名也是不轻,支应军需粮草本应是户部的事情,但西秦东部战事频仍,为快捷以及熟悉故,潼关守军的粮草向来由户部拨付兵部之后按时供给。
种从端身为太子娘舅,是太子一系中的中坚人物,由于李玄道有密折专奏之权,就连太子事先都不知道此事,事起仓促,也没来得及跟旁人商量,这位也是个直性人,君前问对时历数唐末割据之乱以及边镇将领权力过大的弊端,建议皇帝以粮草军械辖制边镇,他到是说对了皇上的心思,但这心思也只是皇帝每每在心里想想罢了,从没说出口过的,为什么?如今说是乱世那是一点儿也不为过的,乱世要的是什么?要的是士卒兵将,西夏女真都是西秦大患,稍一疏忽,百年基业立时成灰,辖制边将?就算是真的做出来,在嘴上也绝对是不能如此清晰的说出来的。
象这种道理种从端也不是不知道,但一年多以前此事就已经开始,李玄持又一直隐忍不发,他的心也就放到了肚子里,这次措手不及之下,又加旁边自有李玄持一系的朝臣逼迫,将他预先想好的借口都憋在了肚子里,脑子之中竟是一片空白,才说出了这样的蠢话来。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他这一番话将军中将领得罪了遍,就连种氏一族之人也满心的不满,象他这样地位的人物,谁信是是他自己临时说出这样的话来?都自是以为太子为讨皇上欢心授意的,立时群议汹汹,这时不光太子处境尴尬,就是太子一系的朝臣也没一个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的,一月之后,种从端去尚书位,贬岭南,由此,方兴未艾的夺储之争就此开始,这已经不是太子和五皇子之间有没有这个意思的事情了,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只要其中任何一人登上皇位,另一个准是个没下场的了。
想到了这些,南十八心中一凛,他是恃才自傲,他是狂放不忌,但话说回来,他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李白等人不同,他断不会作出让当朝权宦脱靴,贵妃把酒的荒唐事情来,以他的阅历见识,哪里会不明白今日谈话中的凶险所在,这位当朝国相是来找他问主意的,说问主意也许是有些过了,估计只是杨感心里有些犹豫不决,要旁人来帮他下决心。
而这件事又事关重大,自是不能说给一个不相关的外人听的,只要他听了说了,那么以后也就真正的进入了杨感心腹之列,但是麻烦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天家争夺皇位,其中的残酷血腥和也不弱于战阵搏杀,胜了固然荣耀一时,若是败了,自也输个干干净净,他还有很多未了之事,实在是不愿掺合到这种事情里面的,但若是不听?嘿嘿,南十八心里苦笑,听不听还由得了他吗?
杨感并未怎么细说,但两个人都是心有九窍的人物,自也不用事事说的那般露骨,说完之后,杨感眼光灼灼的看着南十八,但南十八还是从其神态间看出了几许疲惫之色,显见这位权位显赫的当朝首辅这些时日来也是倍受煎熬的了。
“太子殿下这次请命督军西北,阁内竟然有两人支持此举,皇上也未说什么,就下了旨意,也不知皇上的是个什么心思……三司衙门乱成了一锅粥,太子和几个王爷都紧盯着那里,盐铁乃是国之大事,却迟迟不能派出主官……今年潼关的粮饷到是发出去了,但太子硬是以潼关险要,无需再派援军为由,把五皇子求援的急信给压了下来,我是昨天才知道有这么件事情……进宫见皇上吧,皇上患病需要休息,连见都不见……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先生旁观者清,可有以教我?”
南十八出神了半天,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眼中幽光闪动,杨感也不催促,南十八半晌之后才缓缓道:“东翁啊,你是太忙了,竟然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哦?”杨感精神一震,他这些时日一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一般,再加上太子的人,五皇子的人,还有其他几位心思难测的朝臣都来找过他,言语间云山雾罩,他久在官场,哪里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不过想试探他的意思罢了,弄得他心下更加烦乱,也知道身为首辅,又是杨家的掌事之人,这个旋涡就是不想跳也得跳的了,但事情赶在一起,也就无暇多想多看,南十八这么一说,他心里却是一阵的轻松,将询问的目光紧紧的罩在了南十八的身上。
南十八悠悠道:“看来,皇上是要废太子了……”
“啊……”以杨感的城府,听到这句话也是脸色一白。
不待杨感询问,南十八已经站起身来在室内走了两圈,这才接着说道:“当今万岁是什么人?那是一等一的明君,已经在位二十余年,东翁啊,您真是身陷其中而被外务所迷,您也不想想,皇上初登帝位时立下太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安抚折种两家吗?这些年种家就不说了,好不容易出了个兵部尚书,但却是个窝囊人,种从端克扣潼关守军粮饷的事情时间已经不短了吧?皇上在位那么多年,这么点子事情能瞒得过皇上?还用五皇子密折专奏,才骤然发作?种从端去尚书位,种家还有什么人堪大任的?前些日子我还在想,皇上是不是太过放纵了太子了?现在听您这么一说,事情就明白的多了,皇上只不过是借五皇子之手行事罢了。
折家已经分为了两支,虽还手握兵权,但折木清为人耿介,最是忠心耿耿的一个人,折木河虽是太子一系,但此人优柔寡断,不堪大用,折家的声势已经大不如前了。”
说到这里,南十八心中越发的清晰,眼中光芒更盛,“太子督军?嘿嘿,东翁,您想想,不说太子此次想干什么?说句犯忌的话,从太子之前作出的事情看,可有半点为人君的气象?皇上当年是怎么登上帝位的?皇上身体欠佳,太子在这个时候不在京师坐镇,却要督什么军?太子如此不安于位,皇上那么一个精明人,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就不怕当年之事从演?”
南十八越说越急,脸上也浮起了兴奋的红晕,看上去神采飞扬,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魁梧汉子,心思却是这般的细密,“东翁您想,这么多年,您身为太子少师,有规谏太子之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可教过太子什么?皇上又说您什么了吗?没有,为什么?太子有折种两家的支持,又出于皇后,这本是太子的优势,但这也是皇上最忌惮的地方,您想想,若是皇上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以太子的才能,能否压制得住这两家?嘿嘿,外戚再加上手握军权,难道后周的赵氏故事要在西秦重演吗?就算不说这些,太子这些年作了多少错事?皇上可训诫过他?每次都是轻飘飘的一下带过,到是下面的人处罚的越加严厉,就算是平常人家,这样还象是一个父亲对待儿子的态度吗?”
说到这里他眼睛紧紧盯着杨感道:“皇上在等……”
“等什么?”杨感下意识问道。
“等太子犯错,太子是个急性人,城府不够深沉也就罢了,做事又刚愎自用,不顾后果,说句不好听的话,太子有作大事的胆量,却没有作大事的气魄和担当,太子此去若是事败,则太子位必失,若是事成,以太子的性子,必定和边将争功,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八,你让我好好想想……”杨感手扶额头作思索状,但心里却已经是豁然开朗,他身陷朝局,被杂事所累,也只是糊涂一时罢了,其实只要旁人一点,心中自然清晰了起来。
南十八却在旁边沉声道:“东翁,您还想什么?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看皇上属意哪个皇子罢了,为免受太子牵累,这次太子督军您一定要坚决反对的了,之后就看太子的了,哈哈……”
“你是说重耳在外而安?”
杨感的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南十八只是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笑道:“您是说五皇子?事情已然明白,五皇子在外已经多少年了?皇上可说过一句要将其调回来的话?就算是立重立太子,在这个时候一个手握军权又和西北军镇关系不睦的太子合适吗?五皇子掌管潼关守军,皇上为什么这么放心?不是我说,五皇子表面上手握大权,在几次争斗中都占尽了太子的便宜,但想一想就知道,这都是皇上放纵的结果罢了,还有,五皇子一直无子,只这一点,就已经致命……
不是我说,只要现在皇上一旨诏书,估计就连五皇子的亲卫侍从都会倒戈一击,若是五皇子能安心任事,新帝登基之后还不失作个安乐王爷,但想领军就得看新帝的度量够不够了,若是五皇子真起了夺位的心思,嘿嘿,下场比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哦?这么说来,先生已经知道……”
看着杨感似笑非笑的面容,南十八在兴奋之中立即一阵凛然,这才想起面前的可是少年即有才名的当朝首辅,论及心思灵动,城府深沉来,自己是拍马也及不上的,话说到这种程度,又怎会事事都问及自己?自己终是不脱文人习气,得意便忘形了。
这可以说成是一种试探,也可以说是一种考量,两人说了这半天,却一字也未提当前军情这般紧急,若是边军战败该如何?因为两人都已明白,此次西夏金国犯边,不过是因大雪损失惨重,所以想接边事解国内之急罢了,这也是北方民族一贯的做法,就算是略有败绩,不久之后敌军也会自退的了,这是稍有头脑的人就能看得出来的事情,也没必要在这事上纠缠。
南十八流连于长安之地,不是为了它的繁华似锦,更不是为了能在乱世保有自身,也谈不上要扬名于世,他有满腔的恨事未了,他在杨感幕府已经呆了数年,根本谈不上半点的影响,但这一次之后,可以想象得到的,至少算是进入了杨感心腹之列,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再抽身而退,也容不得他不知无不言。
想到这里,目注前方,幽幽道:“东翁明知故问,景王那里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个时候,诸皇子或是避嫌退让,或是满心思的拉拢朝臣,身为皇上一直宠爱有加的小皇子为什么没有动作?事有反常必为妖,在这个时候,东翁不如稍微向景王示好一下,太子那里其实没必要管他,这个时候只要做到不问,依常理,就可以了,依东翁在朝中的地位,新帝之后少不得要借助东翁的才能的……”
杨感这个时候却是一声叹息,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儿,“这哪里还象是父子……”
“天家无父子,小门小户的还为一点家产纷扰不休,何况一国乎?我等百姓讲究的是家国,有家才有国,大人一门世代为官,讲的也是齐家治国之道,家也在国之前吧?天家却是讲的是国家,先国后家,自古以来,为了这帝位,骨肉兄弟相残的还少了?皇上是仁厚之君,但为了这帝位少不得要拿出些雷霆手段来的……”
南十八此时也豁了出去,能说的不能说的一古脑都说了出来。
杨感听在耳里,心意已定,笑容越加的温和,“先生不要说了,这些话也就是你我说说,到了外面千万莫要提起,先生大才,能得先生之助确乃感之幸事,明日里给先生再配几个调墨的童子和下女,先生若是出去,也得有人护卫,府内的侍卫随从先生尽可调用,还有,先生若有什么用度,只要支应一声管家……先生安心在这里住下,以后少不得要有借助先生之才的地方……”
这个时候,门外的侍女的声音传了进来,“相爷,皇上派人请您进宫。”
不一刻,一个老太监已经跟着侍女进了园子,杨感带着南十八迎了出去,老远一看,杨感心里一颤,来的正是皇上身边侍候的大太监张泽,张泽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了,从小就侍候正德左右的,最是亲信的一个人,但这个时候,张泽满脸的汗珠子,神色间极是狼狈,走路都是连跑带颠的,张泽见到杨感,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来到近前,一把拉住还要施礼客套的杨感,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杨感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甚至从其中还能看见惊愕和忧虑。
南十八离两人最近,也只是隐约听见,“庆阳……兵变……事急……”
南十八脑子嗡的一声响,呆呆望着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急急走了出去的杨感,只觉得世事无常,无过如此。
正德二十六年,庆阳兵变,内有乱兵不归统属,外有西夏阵列于前,事急。
――――秦史
不管京师的这些大人物们在想什么,做什么,赵石这个时候却已经走在了前去庆阳的道路之上,这一路可没有什么景致可言,在蜿蜒曲折的泥土路上,一溜排开的都是运送军中粮草器械的马车以及推车,刚化了的雪水混杂着泥土,让人们吃尽了苦头,几天功夫下来,本来新领的军服上面除了汗水就是泥水,速度更是慢的让前世讲求行动迅速精确的赵石无法忍受。
这是他和赵家村出来的人们离开村子的第十六天,到达平凉就用了三天,之后在平凉完成整编,训练嘛就免了,在赵石看来,自己一干人等就是一群民工,苦活累活的什么时候也少不了他们的,人人还发下了一把刀,与其说是刀,不如说了铁条差不多,大部分上面还锈渍斑斑,怎么看都是一弄就断的样子,不过赵石手里拿的却是一把真正的横刀,这是临走之前,县尉大人送给他的,赵石本就是爱刀之人,自然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这横刀很象是前世的日本长刀,但比之略短,估计是技术不足所致,但宽度上却要比日本刀宽上许多,赵石知道唐刀的大名,却一直没有见过,这时却是才算真正见到了实物,刀身平直,不象日本刀那样刀身略弯,却更加利于劈砍,刀锋泛着寒光,极是锋利,虽是在质地上跟他那把虎牙没法相比,但还是让赵石爱不释手,须臾不肯离身。
现在他们被编成护粮军第三营第五队,西秦军制仿唐时建制,每十人一伙,设伙长一名,每五伙为一队,设队正,每两队为一旅,设旅帅,每两旅为一团,由校尉担任其长官,到了这一级才算进入真正的官员之列,再往上就是由各府组成的上中下三府,视情况分配数团,长官为都尉,不过西秦军制与唐时也有不同,府兵是唐是军队的主要力量,再有就是各边镇节度使辖下的边军,后藩镇为乱,府兵军制却败坏到了极点,致使朝廷无可用之军,只好大封节度使,藩镇割据之势越演越烈,所以西秦军制也有改变,府兵一部分已经脱离生产,成为专职禁军,其他一部分则由临时招募的壮年男子组成,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各边镇则只有半年之粮,若有战事,粮草军械大多由禁军供给,禁军也是边镇的后援,更可以作为边镇之牵制。
赵石现在就属于临时招募的禁军,不过队正一职却已经让他进入了正规禁军之列,手下有五十个人可以调遣,其他的队正则都是从正规禁军调过来的,对于他这么个孩子担任一队的队正之职,自然有人不服儿,不过一来大家都是临时召集起来的,相互之间都不熟悉,不清楚他的底细,二来他这一队人大多都是由赵家村的村民组成,赵家村的人都是些沾亲带故的,很是能抱成一团,就算有年轻人心里不舒坦,但自己人当队正总好过让旁的毫无干系的人来当强的多,再就是那些正规禁军出身的老兵们了,这些人被弄到护粮军中就已经很是不满了,在这里争权夺利他们还真看不上眼,自然不会来找一个孩子的麻烦。
很多有用的信息被他获得,这个时候关内的很多地名都是后世不一样,当然无法在这个上面知道什么,但当他听到西夏,女真等名称的时候,一切就也都明白了,西夏是由唐时内附的党项羌族建立,在李元昊时建国,历经契丹,女真建立的国家之后,才被蒙古人所灭,这是错不了的了,但让赵石迷惑外加哭笑不得的是怎么中间会冒出一个西秦出来,后周,蜀汉,南唐的名字在平凉也听到了,五代十国?但契丹建立的辽国已经覆灭,南北宋到哪里去了?
赵石到也读过一些科幻之类的书籍,上面有一种科学推论就是平行时空理论,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事情发展会有各种可能性,无数的平行时空在这个时候被造就出来,在不同的时空,会出现相似的人和物……
在无法解释这一切的时候,赵石只有相信自己真的到了一个平行时空,这让人有些怪异和混乱,但对于感觉无法再回到从前的赵石来说,这一切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他前世身世坎坷,想法自然与常人大相径庭,也许常人必定要与旁人问个究竟,再决定以后的行止,或是要搏个一官半职,或是立马存了凭着超越这个时代很多的见识,以后要灭掉西夏,将女真赶尽杀绝的心思,但赵石呢?可能对于他来说,不管到了哪里,只要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吧?至于能不能活出个人样来?这种想法在他前世二十岁时就已经不再有了的。
这里是陕西之地,这个时候应该叫作关内,有长安在的地方自然就是陕西了,这里他曾经来过几次的,也到过被称为在大街上撬块砖瓦下来也能有千年的历史的西安,但赵石也知道,前世的西安已经几经更迭,和故长安不是一个地方,但陕西之地一直是中国的战略要地,交通方便,四塞环绕,是不可多得的形胜所在,进可攻退可守,长安更是典型的“山川都会”,能够来到这里,看来也是他的运气了……
这一队人马大概有二三千人上下,外加二百骑军,六百步军,将近三千人,将并不算宽的道路堵的满满当当。
这八百军马隶属三衙中殿前司禁军,统军官儿却是个女人,职衔也不低,果毅校尉,赵石远远看过几眼,女人姓李,据那些禁军老兵说还是皇上亲赐的姓氏,是个大族来的,据说是当年内附的突厥部族的遗脉,以前单独成军,叫什么畏胡军,后改军制,这才进入了殿前司辖下,女人叫什么旁人也说不清楚,不过这个女人身材高大,长的也颇是英气,高鼻深目,眼睛微微泛蓝,确实不似汉人血统。
突厥一族在唐初时曾强大一时,那时契丹,室韦,鲜卑等民族都成为其附庸,拥兵百万,实在是强盛之极,但它运气不好,正逢大唐,武力也是自秦汉之后最强大的汉人政权,几番征战下来,大唐是如日中天,突厥却是日渐衰落,最终分崩瓦解,一部分依旧留在北方草原上,但已经沦为草原新生霸主的附庸,一部分远走西域,建立了众多的汗国,和西域诸国连年交战,最终被西域人种所同化,一部分远走北方,可以说是成为了一部分蒙古人的祖先,还有就是大多内附于唐朝,而被汉人所同化。
不过照赵石看来,一个女人再怎么刚强好胜也不应该参加到战争中来的,这到不是他大男子主义,一来男人对于女人天然有一种保护欲望,这在生死瞬间的时刻简直就是致命的,她会成为整个团队的拖累,还有就是女人的意志比较薄弱,尤其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面,鲜血横流的场面很容易让女人崩溃,而这种事情是会传染的,一个失去作战意志的团体是无法再战斗的,还有,女人在战场上的遭遇要比男人可怕的多的多,有些家伙更是将女人作为引诱敌人上钩的诱饵,很多优秀冷静的战士就是为了一时心软而倒在本不应该倒下的地方,女人天然的弱势是上天注定的,所以战争不适合她们,更别说成为三千人的长官了。
不过幸好,现在这个队伍应该不是去打仗,这里还属于西秦的腹地,也应该不会出现敌人,要不然……赵石心里冷笑了一声,一群乌合之众在一个女人的领导之下冲锋陷阵,也许只要对方杀了这个女人,或是捉住她,整个队伍就将崩溃。
赵石对于冷兵器战争并不算了解,习惯于现代特种部队作战方式的人,很难想象几千数万人面对面搏杀的场面是怎样的震撼人心,就算赵石自己,想象了一下自己在那样的时候是否能够活下来,结论却是生存几率肯定不高。
让赵石注意的当然不只这些,正规禁军身穿棉甲,在重要的部位如头部有头盔,颈部有护颈,前心和后背处都有批着铁制的护具,尤其是那些马军,半身的铠甲,赵石没有上去细看,不知什么质地制成,看上去虽然有些笨拙,但很是坚固的样子,人手一把横刀,马上更都带着弓箭,都是身材壮硕,满脸精悍的样子,赵石这些时日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比之现代人的体制要壮健的多,现代人就算是他们这些精锐战士,虽然久经训练,但隔上些日子若是不吃些熟食,胃部也肯定受不了的,就别说喝水了,哪里敢在河边或是溪水旁直接一口口灌下去,那简直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野外生存最基本的事情就是生水必须进行过滤或煮沸,但这里的人们每天吃着干粮,喝着冷水,却一个个任事没有,活蹦乱跳,连个拉肚子的都少,可见身体都强壮的很了。
女人有五个亲军,其中一个最是显眼,强壮的和狗熊有一拼的身板就像是老虎的翻版,就连凶悍的眼神儿也非常的相似,看见这个人,赵石到是想起一句古话,本是豪杰之身,奈何屈身奴仆。
但这都是别人的事儿,对于别人的事只要事不关己,赵石关心的向来很少,路虽然长了一些,走的也实在慢了一些,但以赵石的性子,忍耐并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
在这个时候,赵石正穿着已经分不出颜色的号褂子,脸上也都是汗水和泥水的混合物,坐在围成一圈的第五队士卒的中间,他周围自然是五个伙长,再外围则是他现在的部下们了,而赵狗子和商延祖赫然正坐在赵石的旁边,两人年纪都已不轻,西秦军制却是十八入军,六十而退,两个人一个五十多岁,一个四十多,正是征召之列,这些时日来要不是旁边都是赵家村的同乡,互相还能帮衬些,估计这一路已经让两个人趴下了,但这个时候却也累得个臭死,一边捶着自己的腰杆儿,一边和旁边几个年轻的抱怨着什么,赵石则一手抚摸着别在腰间的横刀刀柄发着呆,这是前世养成的毛病,也就算是休息了,脑子中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身体却是放松到了极点,也不和别人交谈什么,众人相处日久,也就知道了他这个习惯,这个队正虽是年纪不大,却整日的板着一张脸,旁的加入他这一队的人想的是这个队正年纪小,要用这种方式立下威严,但三十四个赵家村出来的却是知道赵石自从那次掉到井里之后就是这么一副模样的了,更是不以为怪。
这是个临时扎下的营盘,这些天来赵石仔细观察这个时代的兵备体制以及行军的规则,也算颇有收获,但这次扎营却让他感到了不同寻常,以前都是天光放亮就开始赶路,直到天色昏黑才能歇下的,但今日却是日头还有老高就在路旁的一个山丘周围停了下来,以前扎营都还算中规中矩,中军内营外营,层次分明,但这次却是仓促之极,大家松松散散的聚在一起,往日里来回呼喝的禁军官兵也有些不知所措,显然是没人给其命令,临时搭建的一座中军大帐却很是忙碌,不停的有有人进出,更有人出了帐子就上马疾驰而去,气氛凝重,别人自然乐不得的早早休息一下,但赵石却已经感到了几丝不详的气息在里面。
中军大帐里面站着十几个人,将这个临时搭建,并不怎么宽敞的帐子挤的满满当当,但气氛却着实压抑的厉害,几个旅帅,一个中军虞侯,剩下的都是护粮军军曹,这时都是面色凝重,眼巴巴看着坐在帐篷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的主将,但就是没有人说话,这到不是他们懂得尊卑礼仪,只是他们的任务是将粮草军械运抵庆阳,这本是一趟轻松的任务,只是辛苦些罢了,但前方竟然传来庆阳兵变的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前方的斥候已经遇到了一些散兵,这些散兵据说都是从庆阳逃出来的,距离这里已经不算远了,他们还没见到,也无法得知详情,但这个消息已经让所有人心里惊骇,消息若是真的,乖乖,兵变,还是庆阳,天要塌了吗?西秦西北的屏障一个是武关延安一线,另一个就是庆阳,说起来虽是延边镇显得更加重要一些,但粮草军械都囤积在庆阳,和西夏一线几十个军寨都指望着这里供给呢,庆阳若是有失,几路立即糜烂,这是何等的大事?西夏若是此时来攻,过了庆阳,兵锋就可以只指秦凤河中,这怎么得了?
再一个最为难的就是他们的任务是送粮草到庆阳,就他们这三千多人到了庆阳还不是羊入虎口,若是就此退却,西秦的军法向来严厉,没有军令,私自退兵,这帐篷里能活的也没几个,现在他们处的就是这么个两难的局面,有几个心里已经骂开了,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事儿,老子们来押运粮草本就是个苦差事,还赶上这么摊子事儿,看校尉大人六神无主的样子,别说拿主意了,这娘们儿别还没见着叛军,就先尿了裤子,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真是流年不利。
李金花这个时候确实蒙了,她才二十二岁的年纪,虽然象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已结婚生子,为人母了,但她不行,她这一支族人到了这里已经就剩下她一个女孩儿,她家世代军伍,虽说已经和汉人差不多了,但一些突厥人的习惯也是遗留了下来,就算只剩下她这么一个女孩儿,从小存的也是能马上取功名,将家族的武勇延续下去的心思。
所幸西秦有女子从军的先例在,但一个女子想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本就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情,她虽是自小就弓马娴熟,但女子上阵的机会还是不多,这次让她押运粮草到庆阳,还是大伯父给她的一次机会,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又没经过战阵,遇到这等大事自然脑袋一片空白,进退失据,神情惶惶,让底下的一众部下大失所望。
一军主帅这等的没有决断和担当,老成持重的到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上两句罢了,但有年轻气盛的可不管这些,立时就有一个平日性子直的阴阳怪气的开了口,“校尉大人,您到是说句话啊,我们这点子人马可都指望着您做主呢,这是进是退我们可都是听您的,您总得有个章程吧?”
李金花身上一震,这才醒过神来,茫然的左右扫了一眼,入眼的都是一张张略带不屑的脸庞,在军中遇到这等质问,要是别的主帅,立马儿就得将说话之人拉出去一顿板子,但她这个时候六神无主,威严尽失,心里乱糟糟一团乱麻相仿,还能计较别人说什么?旁人更是不开口了,一股压抑的气氛弥散开来,好像一群军官竟都是在等着看她这个主将的笑话。
中军虞侯陈前已经四十一岁,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从小兵升到了今天的位置,在众人当中最是老成持重,一看不是事儿,在这样的时候,主帅进退失据,未等事情是否明了,自己人就先闹了起来,那怎么得了,于是缓缓开了口道:“我们还是等等吧,收些退下来的散兵,问清楚怎么回事儿,要真是庆阳兵乱,我们这些人去了也是送死,不如将这个消息马上传回去,就算我们退回平凉,应该也受不了什么责难的,就怕这些败兵看见粮草发疯,大家赶紧立好营寨,若是粮草有失,你我的人头都保不住,大家这就出去准备着,事情也许未必严重到我们想的那种程度……”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立时乱哄哄的走出了营帐,竟是一个个谁也没问李金花的意思,将她这个主将晾在了那里,李金花脸色由白转红,身子打颤,各种滋味齐上心头,还是陈前躬身一礼,“大人,这个时候您乱不得的,您若是一乱,手下的人心就散了,您若能持之以静,我们这些厮杀汉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保住粮草说不定回去还能给我们计上一功,您思虑一下,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见军官乱糟糟的从大帐之中出来,立时指挥人手开始扎营,那些正规禁军却并不帮忙,整理武器的整理武器,备马的备马,赵石更是明白,事情看来真的糟了。
“石头,看样子不对啊。”旁边的商延祖开了口,他以前便入过军伍,见识自是他人比不上的,这时也看出了不对。
赵石满脸漠然,冷冷道:“叔儿,你一会儿悄悄告诉他们……”说到这里,一指不远处的几辆大车,“要是有事,我们就围住那几辆车,我看了,车上都是弩弓和箭矢,不行我们就拿出来……”
“这恐怕不行吧?私分押送的军械,那是要斩头的……”
“哼,命都没了,斩不斩头都是以后的事情……”
两人还在悄声说话,营外却是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几个斥候浑身鲜血,有的身上还插着箭矢,狼狈的冲进了营地,也不管其他人惊异的目光,急急滚鞍下马,就进了军帐之中……
野利齐驰马来到前头,远远的观察着好像沸水般喧闹的营地,哈哈一笑,野利齐身材不高,但看到他的人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这个家伙,“强壮”这个家伙确实强壮的让人嘬舌,方方正正的一个硕大脑袋下面则是常人两倍宽窄的身体,整个人看上去活象是个四四方方的正方体,常人大腿般粗细的胳膊上都是鼓胀的肌肉,就连这家伙的脸上都是一条条的横丝肉,这人不笑还好,一笑之下,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疯狂和残忍的气息,这也是这个家伙身为党项贵戚野利家族一员的他却被派到这里来的原因了,一来这个野利齐武勇过人,二来这个家伙恃勇而骄,极为不讨人喜欢,所以这个袭击秦军粮道的任务就落在他的头上。
这个时候野利齐舔了舔嘴唇,有些干燥的厚大嘴唇艳红的好像抹了一层鲜血,他也确实渴望见到鲜血,西夏和西秦已经平静了五年的时间,对于野利齐这样嗜血如命的人来说,五年时间简直漫长的好像一生那么久,可惜这里没有女人,野利齐心里还有些遗憾,脸上却露出了狰狞的怪笑,扫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身材颀长,但并不显瘦弱,一张国字脸上两道浓眉斜飞入鬓,一双黑黑的眸子炯炯有神,见野利齐的目光望过来,眉头微皱,他和野利齐份属兄弟,却要比野利齐小的多,他叫李元翰,今年才刚满十八岁,年轻的脸上还不脱稚气,但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在外的沉稳和自信让其人有一种非凡的魅力,他属于西夏皇族,自小就以聪慧果敢著称,这次南来却是以观容使的身份来的,要不是实在有些不放心表兄,也不会跟野利齐出来。
他太熟悉这位表兄了,麾下士卒勇猛敢战是没话说的,但一打起仗来就是一个办法,横冲直撞,但他现在是野利齐的副将,劝是劝不住的了,再说看上去秦军没有什么防备,正是冲上去的好时机,于是向野利齐微微点头。
野利齐虽是比他大了许多,但却好似事事都听这位弟弟的,见他点头,两只眼睛一亮,立即大叫了一声,“兄弟们,杀,一个不留,粮草军械运回去,剩下的抢到什么都归自己。”
他的部下们嗷嗷嚎叫着抽出奇形怪状的武器,也不管什么队形,满山遍野冲了出去,他们都是西夏精锐的铁鹞子,但此时的铁鹞子和当初元昊建国时已经大为不同了,原来铁鹞子整个西夏也只有五千人左右,骑善马,批重甲,穿铁索,虽死而不堕,后面更会跟着两万“负担”,冲锋之时一往无前,号称无坚不摧,曾有三百铁鹞子正面冲垮两万步兵的辉煌历史,但历史终究是历史,西夏缺铁,维持一支这样的军队所耗惊人,后来,禧宗年间改革军制,铁鹞子扩充到三万人,配轻甲,弓箭,其实就是将重骑军改成了轻骑兵,虽是扩充了许多,但去掉负担,其实铁鹞子的人数大体相同,不过所耗费的钱粮却降低了一半还多。
这次野利齐带了一千士卒随军佯攻庆阳,阻秦军援军,但到了庆阳之后,却是见庆阳守卫薄弱混乱,和以前大不相同,还以为是秦军诱敌之策,夏军在庆阳城外驻扎了七天,这才觉得秦军好像真的有些古怪,士气不振不说,还混乱异常,若不是实力实在不足以攻克庆阳这样的坚城,估计只要几个冲锋就能把这座西秦重镇拿下来了。
于是夏军一面派人通知主力,一面则将野利齐这样的家伙派了出去,查探庆阳周围是否有秦军大队……
这一战,发生在庆阳城百里之内,相对于西夏西秦千里边境之上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场的战斗,这一战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但其残酷和血腥甚至无逊于现在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延安城下,不过这一战之所以被人们所牢记,却是因为在这里面,是两个分属不同阵营,日后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两个年轻人的第一战,这时赵石刚满十一岁,而李元翰,这位在另一个时空,曾在天狼原上与所向无敌的蒙古军血战十日,阵斩一个千夫长,六个百夫长,最后力竭战死在天狼原上,麾下数万士卒,直到战至最后一人,并无一人投降,令成吉思汗的四子拖雷感叹,自蒙古攻夏,从未遭此挫折的绝世名将,他今年也才十八岁。
李金花望着冲过来的西夏骑军,脸上泛起了一丝潮红,她对统军作战很是生疏,但她的血液中遗留着先祖好战的因子,大事上不脱女子心性,但一临战阵,虽是女子之身,这个时候却再没有方才的慌乱,“传令,所有,护粮军护住粮草,步军列阵在正面,骁骑军跟我上去先阻他们一下,军中虞侯何在,传我军令,临敌后退者,斩。”
营地中本是一团的混乱,但在这个时代,只要主帅能拿出相应的勇气来,很容易就能起到镇定军心的作用,李金花这个时候的表现,立即使这些正规禁军和民壮们组成的杂牌军队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儿,先前还对这位主帅不以为然的家伙们也都立即听令,号令一出,营地中的秩序立即井然有序,秦军本就彪悍善战,又加装备精良,在历次和西夏的作战当中很是能占到些优势,和另一个时空中的宋军简直有天壤之别,这个时候一经在被突袭之初的混乱中恢复过来,虽是实力相比对方有些弱小,但那些正规禁军出身的家伙们却一点惧色也无,纷纷借着地势排好了队形,等待接战。
二百骑军在李金花的率领之下,却是一点犹豫也无,义无反顾的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冲了过去。
赵石站在土坡之上紧紧盯着不远处快速接近的两支军队,心中难免有一丝怪异和兴奋,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人和人面对面的生死相搏。
约有百步,弓弦声立时响成一片,接着就有惨叫声远远传来,点点血色在战马激起的烟尘中显得那样的微弱,但都代表着一条条生命的消逝,掉下战马的战士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都毫无例外的被疾驰的战马踏成肉泥,两拨箭雨过后,秦军却是抽出了弩弓,比对方多射一轮,对方立时有数十人被射落马下。
整齐的抽出横刀,队形慢慢变成锋矢形状,直直切入对方军中,这个时候才看出秦军的精锐,面对毫无队形可言但却数倍于己的夏军,已经不足二百的秦军却聚在一起,象一把锐利的锋刃切进了对方的军阵当中,横刀在战士忘我的狂呼声中大力挥出,或是碰上对方的兵刃,传出刺耳的铁器摩擦的声音,或是直接带起大蓬的鲜血,将对方斩落马下,刺眼的红色好像一团烈火,烧灼着赵石的眼睛和身体,一双本是幽深黑亮的眸子中已经微不可见的带上了几许血丝,前世那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战士好像在这一刻彻底苏醒了过来,杀戮的欲望再次充满了他的胸膛和身体每一个地方。
奔腾的战马,挥舞的兵刃,面容狰狞的战士,喷洒出来的热血,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深深印在赵石的脑海之中,在很多年以后,赵石回想起来,都会清晰感觉到那时好像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沉静自若的心境兴奋不已,也许在之前,赵石还是被冷眼旁观的心态所左右,那么在见到这一让他热血澎湃的场面之后,他已经隐约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长枪如同闪电般刺出,一尺长的枪尖毫无阻碍的穿透对方的面颊,直接从脑后伸出,没有任何的停顿,长枪横划,在将对方的脑袋搅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之后,划开了另外一个敌人的脖颈,由于急速运动而压抑的热血立时找到了出口,立时喷了李金花一脸,那人捂住脖子晃了晃,掉了下了马去,李金花根本不敢细瞧,也容不得她细看,强忍住胃里的不适用枪杆架住挥向自己的长刀,她旁边的亲兵大呼着将对方的一条胳膊斩了下来。
激战只经过了一刻,但在李金花感觉却已经过了一天那般漫长,到处都是挥舞的兵器,还有战士被杀死前凄厉的惨叫声,鼻端浓烈的血腥气息让她总有一种要呕吐出来的欲望,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呼吸已经急促的好像要将内脏从口中吐出来,但在她的部下眼里,这位看上去柔弱的主将大人却悍勇的让人敬畏,一杆梨花枪盘旋往复,快如闪电,发如雷霆,每出都是见血而还,只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挑了六七个人下马,身上的闪亮的锁链甲都被鲜血染的通红,为李金花平添了几分杀气。
但西秦军马到底人数太少,只这二百骑军想要挡住数倍于己的敌人,还是西夏号称无坚不摧的铁鹞子,确实有些力不从心,越是往里,压力越大,周围的敌人都是亡命阻拦,奇形怪状的兵器劈头盖脸的往秦军头脸招呼,他们就象是一群狼,从四面八方扑上来,和着鲜血,一层层的剥离聚在一起的秦军。
李金花的亲军都是他家世代的护卫出身,到了她这一代已经只剩下了四个,这次都带了出来,这时却已经死了一个,那人替李金花挡住了一支流矢,只是停顿了一下,脑袋就已经被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让李金花心中一阵剧痛,这四个人与其说是奴仆,到不如说是自己的家人,都是跟随父亲老部下,看着她长大的长辈,这时死在自己的面前,怎不叫她难过异常。
这四个人领头的一个叫李树,最是悍勇,手里的横刀红彤彤的一片,都是粘稠的鲜血,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这时一把拉住李金花的战马,狂吼道:“快走,我们杀出去。”
这时秦军也还剩百人左右,都是人人浴血,两个旅帅只剩了一个,战马的速度也已经降到了最低,但这些秦军都是精锐的殿前司禁军出身,并不慌乱,虽是周围全是敌军,不时有同袍被砍翻下马,但还是紧紧跟随在主帅身后,聚成一团。
阵后的李元翰并没有上前厮杀,这个时候在十几个亲军的簇拥下站在阵后不远处,见秦军转向,斜斜划了个弧线,就要从己阵的肋部穿出,浓黑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心中却是微微一叹,什么时候铁鹞子已经弱到了这样的地步,曾经五千铁鹞子就敢冲击数万人的军阵,而如今,声名在外的铁鹞子却不能留住区区数百敌军,真是让人忧虑啊。
“去,告诉他们,不用管那些西秦的骑兵了,直接冲击他们的营地,吴力,你带些人挡住他们的回援,区区一个运粮队就打成这副模样,我都替他们脸红。”这个命令现在看很是及时正确,,护粮队数这二百骑军最是精锐,其余人数虽多,但大多都是乌合之众,遇到大队骑兵的冲击,溃散是早晚的事情,他们需要的是粮食,而不是来杀人的,不过这个命令之后却是让李元翰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的……
营地之中,赵石疾步跑到几辆看好了的车辆的跟前,一把撕下上面的封条,聚拢在他身旁的人都是大惊失色,商延祖更是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儿,“石头,你干什么?你这是把大家往绝路上送知道吗?”急急说着,一边四周观看,索性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方虽然短暂,但却激烈的战事吸引了目光,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把这些弩弓都拿出来,三个人为一组,两人上弦,一个射箭,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但没有人动,这是杀头的大罪,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平时威望也最高的商延祖,“这是战场,没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的,难道一会西夏人冲进来,你们就用这个?”紧紧盯着商延祖的眼睛,伸手却指了指他们手中的兵器……
赵石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弩弓,很简单的工艺,不过是照他前世的眼光看的,弩一直以来都是汉人所有,胡人是造不出来的,其实自商周以来,汉人无论在政治文化还是在其他的方面都不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可以比拟得了的,但遗憾的是,不管文化先进与否,最终还得看人怎么用,这些都是题外话,这里先不谈……
低矮甚至在仓促遇袭之下没来得及将整个营地围起来的寨墙根本挡不住西夏人的冲锋,战马在寨墙上方一跃而过,接着就一头扎进步兵群中,只一接触,数个西夏骑卒就被步兵的枪林挑起摔落,但更多的骑兵却将挡在自己面前的秦兵撞飞,来不及躲闪的秦兵立时被踏翻在地,被战马狂暴的铁蹄踩的肚烂肠穿,骑军对步军的优势,在这一刻显现无疑。
秦军虽是悍勇,拼死抵抗,但面对居高临下的西夏铁鹞子,却是力不从心,只是稍微挡了一刻,就已被对方冲开了数个缺口,潮水般的西夏骑兵顺着缺口将秦军撕裂开来,慢慢分成几团,这个时候,营地内的战事刚一开始,几乎就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秦军象割麦子一样一排排倒下,鲜血立即染红了这里的土地,惨叫声连成一片,刺穿苍穹,传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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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回援,回营地。”李金花抹了一把脸,却觉湿腻腻的,一手都是血水和汗水的混合物,她本是女儿家,平时都是干干净净的,但此时心中焦灼,却也顾不得这些了,此时二百西秦骑军已经不足一百之数,前面还被三百余西夏骑兵缠住,营地就在不远处,但就是回不去,旁边的李树紧紧拽住她的马缰绳,就是不让她上前厮杀,心中急切可想而知。
护粮军虽有三千之数,但除了八百禁军,其余都是征召而来的民壮,此时营地之中杀作一团,秦军步兵已经被分割成了几块,不时有人溅血倒地,人体上的各个部位不时飞散到一边,这些民壮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场面,立时有人便呕吐了出来,一些胆子大些的脸色却也刷白一片,更有人掉头就跑,却被身后数十个禁军一一砍倒在地。
“擅自逃跑者,斩。”陈前声嘶力竭的声音在队伍中传出。
“擅自逃跑者,斩。”数十个执法禁军跟在他的身后,一齐喊道。
战场之上,没有任何情义可讲,这些禁军官兵都是一脸的杀气,手中横刀紧握,又接连砍倒十余个转身逃走的家伙,鲜血可以让人崩溃,同样能震慑人心。
随着后面禁军执法士卒的压上,人心松动的民夫慢慢列好了阵型。
“冲上去,挡住西夏人,大家就能活命,要不然一起死。”各队的队正努力的喊叫着。
营地是设在一个小小的土丘之上,粮车四散在小丘周围,这样的地形无形中也确实帮了秦军不少的大忙,虽是被对方杀散开来,但秦军军法严酷,正规禁军这个时候谁也没有逃跑的心思,他们是护粮军,军粮有失,逃回去也是个枭首示众的下场,还不如背靠土丘,决死一战。
野利齐一下将拦在自己马前的一个秦军砸的血肉模糊,眼睛已经赤红一片,在骑军冲锋的时候他就有些郁闷,秦军骑兵从队伍的侧面冲入,让他这个满心想和秦军骑兵较量一番的家伙有一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感觉,但骑兵冲锋也停不下来,眼睁睁瞧着对方在自己阵中杀了一圈,让他怒发如狂。
他手中挥动的是一只狼牙棒,黑黑乎的表面上全是参差不齐的倒刺儿,这东西看不出是什么质地,但分量绝对不轻,但舞动在野利齐的手里却轻若无物一般,可见此人力量确实不小。
“跟我来,杀死他们。”狂暴的吼叫声传出,立时有百多人汇聚在了他的身边,一力向小丘上面冲来。
在骑兵面前,失去队形的步兵没有什么威胁,和西秦征战多年的野利齐知道,这个时候只要保持压力,对方早晚会四散而逃,更何况对方看样子还有不少民夫,现在要作的就是尽快让他们知道,胜利是没有机会的,只要有一人逃走,那么一整队的人就会逃走,到了那个时候,人的腿怎么能跑过马呢?
野利齐嘴角间闪过一丝狞笑,叱的一声锐响,野利齐却是反应极快,立即一个侧身,一只箭矢于他擦肩而过,野利齐瞪大了血红的眼睛瞧了过去。
一个车厢之上,一个少年持弩而立,少年的脸上有着与年龄绝不相称的冷漠,就算离着数十米的距离,周围全是奋力向前的部下,但野利齐依然觉得少年那一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眸子紧紧盯在他的身上,眼神冰冷如霜,但深处却好像有一团火焰在跳动,就算是他这样杀人无算的人物也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熟悉这种眼神,当年他十六岁时,随父亲进攻西秦周平寨,守卫周平寨的是四百秦军,数万大军攻了整整六天,最后周平寨剩余守军冲出,在数万大军中硬是冲出了近百米,为首的一个西秦将领就是这种眼神,那人一把大弓,一箭射倒中军大旗,一箭射杀了他的父亲,离的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是看见那人浑身血红,如同是在鲜血中浸泡出来一般,那人只是远远的扫了他一眼,那充满死气的眼神硬是把刚满十六岁,初上战阵的他吓尿了裤子,那人最后力尽战死在了军前,但身周十余米处,尸体横卧,鲜血横流,竟是留下了数倍于己的敌军,西夏人向来崇敬勇士,虽是敌手,但还是将那人的尸体抬出来,用清水洗过之后,却是浑身伤口,光箭头就起出十余个,这等人物不光是将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情,看来就连自己的性命也没看在眼里的,后来他才听说,驻守那里是西秦杨家的人,而那四百秦军有个名字叫曳落河,他们都是囚犯,就连那个将领也是杀了人被贬放在那里的,自那以后,野利齐在战阵之上身先士卒,一步不退,性子却越发的暴戾了起来,因为他每每想起那人,却是觉得自己再是勇猛,杀的人再多,也是比不上那人的了。
少年在弩弓上调整了几下,将弩弓又端了起来,显然,刚才不是少年准头太差,而是弓弩还没经过调试,就在此时,少年的身旁又站出几个人来,人人手上一把弓弩,齐刷刷对准了野利齐这个方向,这些人面色都有些苍白,再看身上的衣甲也都极是简陋,不用问,这些都是运送粮草的民壮,但这些人手里的弓弩却都是货真价实的杀人武器。
野利齐心中大骇,汉人的弓弩是战场上的利器,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有铠甲防身,也丝毫不能带给自己一点安全,高高坐在马上的西夏骑兵正好是上好的靶子。
根本来不及想一群民壮手中怎么会出现弓弩,野利齐立时从马上滚了下来,又是嗖的一声,贴着他的肩头,一只箭矢疾飞了出去,钉在了他后面一个亲兵的身上,弩箭立时穿透了薄薄的轻甲,将那个亲兵射了个对穿,亲兵惨嚎着掉下马来。
“下马,下马,冲上去。”丝毫没有犹豫,野利齐大声叫道。
但越来越多的持弩汉子学着少年爬上了车厢,少年则指挥着人们将运粮车一辆辆的排起,挡在了前面,最后活象是在小丘顶端筑起了一道木墙,把营地人为的分成了两部分。
“弓箭,弓箭,把他们射下来。”又有几人被射死,这些弩箭明显没有什么准头儿,但杀伤力依然不减,这么近的距离,人又聚在一起,想躲也没地方躲。
野利齐不管这些,他此时眼睛里面只有那个不慌不忙,对眼前震天的厮杀声充耳不闻的少年,他心里甚至有些嫉妒,他向往成为这样的人,但那个血色的身影却象噩梦一般追随着他,每逢战阵就让他的情绪失去控制,当年的懦弱更是让他加倍的暴躁。
杀了他,杀了他,野利齐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声音,好像当年那个浑身包裹着血色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他要作的,就是面对面的杀死对方。
厮杀更加惨烈,冲进营地的骑兵的马速已经降到了最低,伤亡渐渐也多了起来,但还是压的秦军步步后退,这样看来,崩溃只是早晚的事情。
但土丘之上又是一番场景,陈前目瞪口呆的看着数百民壮在一个少年的指挥之下,依次取出车上的弓弩,弩箭也被发放了下去,这些都是运往军前的军械,就算超过了折损数量,护送的军兵也得吃军法的,怎么能……
身为军中虞侯,这个时候是上去阻止?还是只当作没看见?
(要给我作封面的朋友,阿草在这里谢谢了啊,但能不能给咱换一个,怎么看那个封面也是三国的嘛,后面的旗上面还有曹字儿呢,不过不管怎么说,阿草非常感谢。
还有,十步阿草不打算写下去了,经营太过惨淡,很多人都不满意,我自己也实在挺不住了,至于铁血枭雄的后记,我会陆续在将血的作品相关中发一下,因为铁血已经全本,剩下的章节在起点改版之后发不了了,在这里说明一下。)
一阵箭雨射了过来,赵石毫不犹豫,一翻身就已经下了车厢,还顺手将身旁一个赵家村出来的年轻人一把拽了下来,几只箭矢射在他们呆过的地方,钉在木制的车板上,发出密集的咄咄声,几个在他们身边的人却没他那么机警,立时被射成了刺猬,甚至没来得及惨叫出声儿就变成了尸体。
但越来越多的人手里有了弓弩,这些民夫虽然头一次使用这些东西,但弓弩本就使用简单,被誉为冷兵器时代的火枪,只是因为射程和准确率以及造价等问题才没有全面取代长弓,但这种东西和火枪最大的共同点其实就是不用怎么训练,就算是一个孩子也能使用的,所以拿在这些民夫手里却也威力十足。
这个时候一百五十具弓弩已经全部发放了下去,这些民夫虽是心中恐惧,既然逃不得,在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上面,也容不得他们不拿出全部的勇气,为生存而战斗。
箭雨刚过,一排弩箭又射了下去,土丘坡上立时滚倒了十余个西夏军卒,双方你来我往,鲜血喷洒间,每一刻都有生命消逝在这里,民夫口中一边发出恐惧的嚎叫声,一边拼命的扣动手中的驽机,和着受伤之人的惨叫,以及箭矢破空的声响,立时把这小小的土丘变成了地狱一般的地方。
野利齐满脸的狰狞,他的肩头上中了一支弩箭,但这人也当真悍勇,随着一声不似人声儿的嚎叫,硬是将箭矢在肩头当即拔了下来,一般来说,这样的行为在战场上是不会发生的,久经战阵之人都知道,身中箭矢不要紧,但当即拔出却会使人因为留血过多而失去战力,但战阵之上瞬息万变,主将的一举一动都是全军所系,周围的西夏战士见主将如此悍勇,都是士气大振,一窝蜂的随在他的身后冲了上去,也不顾上面射来的疾矢,只几息之间就冲到了粮车之下。
野利齐狂嚎了一声,手中的狼牙棒高高举起,一棒砸在车子上面,随着一声大响,碎木翻飞,一辆本就不算怎么大的驼车硬是被他砸碎开来,躲在后面的六七个人纷纷惨叫出声儿,被疾飞而出的碎木扎的满脸是血,更有两个不及躲开,硬是被飞出的车轮横扫而过,立时骨断筋折,栽倒在地。
不远处的赵石看见好像一具人型坦克般从砸开的缺口冲进来的大汉,眼睛一缩,猛将?这个他只在小说中才会见到的词语在这个时候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相对于前世人们羸弱的身体,这个时代的人们强的太多了,但一个人的力量能大到这样的程度,还是让赵石一阵惊讶。
但这不是细细观察的好时候,随着车阵出现的这个缺口,立时十几个西夏军卒闯了进来,就像是狼闯进了羊群,只一接触,立时有数个民夫被砍翻在地,山丘本就不大,数百人挤在一起就已显得很是狭小,如今被夏人不断冲入,更是乱成了一锅粥相仿,前面的人想往后跑,后面的人却被禁军士兵驱赶上前封堵缺口,其中不乏哭爹喊娘的叫喊之声,虽是混乱不堪,但这样一来,却是将不大的缺口处堵的满满当当,前面的人虽在夏人面前不断溅血倒地,但后面的人却止不住脚步向前,硬是将夏人挤在了缺口处,仗打到这份上却是蔚为奇观,后面的禁军官兵也是目瞪口呆,这些人都是经过战阵的,但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不过这个时候却也容不得他们多想,但要有人转头向后,上去就是一刀,护粮军这次损失惨重那是一定的了,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将夏人挡在外面,他们就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混乱之中,野利齐的头脸身上也挨了几下,他的身上已经染成血红色,手中兵器一挥便有人被砸的吐血飞出,他却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运粮队会这般的难打,心中也是着急,下面的情况也不知怎样了,要是再这般下去,就算是胜了,西夏声威赫赫的铁鹞子打了这样一场烂仗,哪怕是把眼前的秦军全歼在这里,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想到这里却是蛮性发作,手中的狼牙棒舞的跟车轮般相仿,硬硬往人堆中杀了进去,这些民壮哪里是他的对手,立时倒下了一片,竟有数人被他砸的飞了起来,落在外围时已经不成人型,明显是不活的了。
民壮的兵器碰在他的狼牙棒上,却好像是纸一般轻巧,立时折断飞出,他身边的亲兵也是亡命护住他的左右,象一柄尖刀插入了民壮组成的拥挤队形,顿时血雨纷飞,杀出了一条鲜血铺就的通道出来。
后面的西夏士卒正待欢呼跟进之时,野利齐却是身子一晃,腿上已经中了一支弩箭,腿脚一软,跪倒在地,挺进之势顿时一顿,野利齐身边的亲兵大惊之下,立即将他牢牢裹在中间,野利齐顺着拥挤的人群缝隙望去,不远处那个汉人少年正将手中的弓弩递给身后的同伴,冰冷的眼神儿却一刻也没离开他的身上,两人眼神一对之间,却都是一缩。
野利齐的眼睛却立时红了,大吼了一声,“闪开。”将腿上的弩箭折断,推开身边的亲兵,一棒将前面的两个敌人捣翻在地,大踏步向赵石方向杀了过去。
赵石身边聚着的都是第五队的人手,众人神情中也难掩仓皇之色,但相比其他人而言却多了几分的镇定,这和赵石的表现是分不开的,和西夏人接战以后,赵石先是给大家分下弓弩利器,在小丘周围筑起车墙,指挥大家避开敌人锋芒,有条不紊间更无一丝一毫慌乱,死在这个小小年纪的队正手里的夏人已经有三四个之多,从接战到现在,他这一队护粮军却是保存的最完整的一支,五十个人只有两个受了箭伤,俗话说将乃军之胆,自己的队正这般镇定自若,他们这些初上战场之人虽然难免害怕,但毕竟少了几分慌乱,只是聚在赵石身边,上弩的上弩,射箭的射箭,比起其他人乱哄哄的被赶上去丢掉性命都不知怎么回事儿可要强的多了。
赵石眼睛紧盯着那凶神恶煞一般朝着自己方向逼过来的大汉,慢慢抽出自己的横刀,但他心中也无本分把握能在面对面的搏斗中胜出,一来毕竟这副身体年龄太小,看见这人一身巨力着实有些可怕,自己是万万比不上的,二来这样的混战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突发因素太多,一旦接触,只要挨上一下,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估计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但他不会退缩,他的血液中天生就有好战的因子,不管是在前世还是在这个时代,他自信他都是最好的战士,鲜血的味道以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已经让他的杀戮欲望疯狂膨胀,这种陌生而有有些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吸毒一般,让他欲罢不能。
冷不防,旁边的商延祖却一把将他拽到了队伍之中,“上去拦住他们。”商延祖一边大喊着,一边拉着赵石继续后退,赵石挣了几下,奈何现在身小力弱,怎么也挣不开商延祖抓着他的大手。
旁边立时有几个人迎了上去,这一队中大多都是赵家村的村民,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平日里就同声共气惯了的,虽都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肉横飞的场面,心中难免恐惧非常,但值此之时,众人怎也不会让年纪最小的赵石冲在前面,赵石一退,立时众人便将他护在了中间,十几个年轻的挡在了外面,更有几个手持弩弓的端起来朝着野利齐的方向就是一个齐射。
野利齐也是幸运,身边三个亲兵见状大惊之下,立时拥身而上,将其护住,弩弓攒射之下,顿时三人都被射成了刺猬一般。
这些亲兵都是跟随野利齐征战日久的老兵,虽然上下有别,但平日里都是仿若兄弟一般,没想到今日在这小小的山丘之上却是死伤惨重,这也和野利齐轻敌有莫大的关系,若是他能在山丘之下先击溃下面的六百步军,再以弓箭压制,冲击小丘之上的运粮队,这次未必不能全胜,但这到也真不怪他,一来是两军仓促相遇,对方又是运粮队,他则带领的是号称精锐的铁鹞子,以他的性子,自然是强攻为上的了,没想到的是,这次带队的虽是个女子,但她的大伯父却是驻守河中,手握兵权的大将,这二百骁骑军乃是河中精锐,从其人人手中都配有弩弓就可以看出来的,弩弓制作昂贵,费时费力,非精锐而不可得,更让野利齐没想到的是一个小小的运粮队中竟然出现这多的弩弓,民夫在接触之后竟然也能死战不退,战事胶着之下,他麾下的铁鹞子却是伤亡越来越重,他哪有不着急的道理,这样一来,吃亏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的有些远了,野利齐这时却没有想这些的时间,看见三个亲兵倒地,目眦皆裂,怒吼的声音就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
一把抓住一个亲兵的尸体顶在自己身前,象一头发了疯的蛮牛冲了出去,这些民壮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自然没有什么齐射之类的概念,这要是在平时正面战场上自然是致命的缺点,但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混战当中却显示出了最大的威力,跟在野利齐身后的西夏军卒接下来又被射倒了五六人,就是野利齐挡在身前的尸体之上也插上了几支弩箭,更有一支擦过他的肩头,带起一屡血花。
隔着还有几步远,野利齐怒吼了一声,将身前的尸体狠狠砸了出去,围成一圈的民壮猝不及防,立时被尸体砸倒了五六人,后面的人都是惊呼出声,这时便也显示出了正规军队和民壮之间的区别,前面的人倒下,竟然没有人在身后跟上,其他人一愣神,还急急退了几步,本来还算完整的圈子立时出现了豁口,野利齐打老了仗的人,哪里能放过眼前这样的好机会,跟进几步,已经被鲜血染成绛紫色的狼牙棒横着挥出,立时就有两人被扫飞了出去,回手又将一个人的脑袋砸的血肉模糊,涌身就已经进了进了人群当中。
站在人群中,赵石本被杀戮和鲜血刺激的有些沸腾的心情渐渐冷静了下来,但他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四周,周围全是自己一队的人手,人人脸上都充满了恐惧之色,他知道,这些人都怕的要命,从他们脸上的神色,以及不停颤动的手脚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这一点来,但这些人为什么不跑?尤其是赵家村出来的人们,都紧紧聚在他的周围,那个狂暴的汉子就离自己几步远近,却怎么也冲不过来,村头儿赵老三家的小四儿迎上去了,他狂乱的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如果那也算是兵器的话,但只是一个照面,就已经被对方砸倒在地,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就已经不动了,赵金财迎上去了,他的脑袋象球一般被抽离了脖颈,鲜血从颈部冲起老高,他的二哥痛嚎了一声,冲了上去,接着被一拳打飞了出去,正落在赵石的面前,满嘴的鲜血吐个不停,胸口出明显塌了下去,眼睛却直直望着自己,满是希翼之色,还是他身边的商延祖上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放心去吧,你的家人自有人照看。”他的眼睛才慢慢失去了神采……
鲜血的颜色是那样的让人熟悉,但一股陌生的情绪却在这混乱喊杀声中生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却让他心底的杀机更加的浓烈,但他立即警醒了过来,这里是战场,很早以前就有教官告诉他,在战场上,也许热血奔涌能让人更加勇敢无畏,也许恐惧害怕会让你更加小心谨慎,但这都会让你失去冷静,失去冷静的结果会使你的生存机会降到最低,冷静的判断,冷静的行动,这才是一个合格战士所必备的素质,这些听上去老生常谈的东西往往都是至理名言,在无数次生死关头都救过他的命。
抛开那些让他感到陌生的想法,向场中望去,只这一会儿功夫,战场上的形势就已经变得糟糕透顶,小丘下面的厮杀声又大了几分,估计禁军还在激烈的抵抗,但山丘上面呢,顺着缺口处,敌人蜂拥而入,堵也堵不住,民壮则已经乱成了一团,前面的人不住倒下后退,后面的却被驱赶向前,相互践踏,死伤惨重,也许敌人再向前一步,就能冲垮这些民壮组成的单薄防线,之后的结果就不用说了,是明摆着的事情。
单就眼前这个西夏将领,疯了一般将他们这数十人堵在车边,竟是无人能挡。
赵石眉梁骨跳动了几下,使劲一把推开身边的商延祖,身子一矮就钻出了队伍,商延祖啊了一声,伸手想拉,却哪里来得及,心里大急,“狗子,赶紧护着石头,他上去了。”一边喊叫着,一边跟了上去。
来到前面,还没等瞅清楚对面的情况,一阵猛恶的风声传入赵石的耳朵,抬头间,一张被鲜血涂抹的好像恶鬼转世一般的狰狞大脸映入了赵石的眼帘,一双暴虐的眸子狠狠的盯着他,嘴角却已经泛起了一丝狞笑。
矮身,闪避,带着浓重的腥气的狼牙棒擦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只这一瞬之间,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让赵石全部的精神都亢奋了起来,心里除了杀戮就再没有别的什么多余的想法。
并不回头,侧身滚动间,仗着自己身躯矮小,间不容发的躲过对方踢出的一脚,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对方的侧后,横刀狠狠挥出,一个跟在野利齐身后,根本不曾注意到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的西夏兵立时被横刀在颈部划过,疾喷而出的鲜血正正喷了回头的野利齐一脸,野利齐砸下的狼牙棒顿时一顿,反射般的用手去擦被鲜血模糊的双眼,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只顿了一下,狼牙棒便毫不犹豫的挥砸而下。
时间虽然短暂的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赵石来说却已经足够,后退一步,躲开一个西夏兵砍向他肩部的长刀,身子一缩间已经闯入了野利齐的怀里。
墩身,转头,横刀在小角度横着挥出,感觉到横刀一顿,赵石知道已经伤到了对方,也不看自己的战果如何,身子疾窜而起,但他现在的身体毕竟不是以前那个经过千锤百炼的战士的了,动作比之以前慢了不是一分。
耳边炸雷一般的一声怒吼,脖子一紧,已经被一双大手抓住了后颈,野利齐虽然抓住了对方,但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赵石身子矮小,这一刀又是横着挥出,没有什么防护的双腿顿时被这一刀切中,鲜血奔流而出,疼痛让野利齐更加的疯狂,对这个好像泥鳅一般滑溜,但却狠辣的让人不敢相信这还是个汉人的小孩儿的家伙更加的痛恨。
随着双腿一软,身子跪倒,但却也没忘了将狼牙棒挥舞的更急,让想上来围攻自己的人不敢靠前,左手却待狠狠用力,打算将这个伤到自己的家伙的脖子扭断。
“快,救将军回来……”野利齐身边这时只有四五个亲兵在,这时见他倒地,都是死命上前要拉他回来。
赵石这时却是呼吸困难,脖子上的大手好像铁钳一般,颈骨在渐渐收紧的大手之中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马上就要折断开来,越是这样的生死关头,赵石的心里却越发的镇定,更不会有哪怕半点的迟疑,手里的横刀反手扎了出去,身后立时传来对方痛叫声,脖子上的大手一松,胳膊上却是一痛,混乱之中,已经被利刃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还没完,落地的赵石刚想站起,野利齐挣脱亲兵的拉扯,手中粗大的狼牙棒已经狠狠照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他今天也是倒霉,腿上被赵石射了一箭不说,只和赵石照了个面的功夫,就已经被对方在身上来了两下狠的,腿上被横划了一刀要说还是外伤的话,刚才那一下却正正扎在了肋部,赵石情急之下自然力气集中,这一刀扎的也是极深,野利齐疼痛之下,自是将这个汉人少年恨之入骨,誓要将这个伤了自己的家伙留在这里。
这一棒下来,赵石已经躲闪不及,但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这个时候,一人硬从野利齐的亲卫中间挤了进来,飞身而上,一把抱住了野利齐的胳膊,但却挡不住野利齐的巨力,随着野利齐的劲力,身子倾倒,但还是带偏了野利齐的准头儿,狼牙棒带着风声擦着赵石的身侧砸在地上,砸的泥水翻飞,可见野利齐用了多大的力气。
野利齐身上已经有两处箭伤,赵石射的一处还罢了,先前为激励士气硬将箭矢拔了下来,许久过去,肩头上的血就没停过,那人一扑之下,整个身体都砸在了他的腿上,腿上的伤处立时剧痛,野利齐闷哼了一声,脑子已是一晕,他气急之下,怒吼声中,左手一拳砸在了那人的背上,砸的那人口吐鲜血,旁边他的亲兵也是大惊,但两人纠缠在一起,却不敢胡乱下手。
要论战场上的反应,赵石那自是一等一的,刚刚险死还生,转头间就已看清抱住敌人的正是赵狗子,平时怎么看都是憨厚非常的一张脸上全是咬牙切齿的决绝,已经和对方滚成了一团,赵石哪里还会迟疑,挡开旁边一人砍向自己的一刀,涌身而上,死死抱住野利齐露在外面的脑袋,手里的横刀却也没闲着,在对方颈部一划而过,野利齐身子被赵狗子压在下面,一只胳膊又被对方死死抱住,眼睁睁看着这一刀在自己脖颈一划而过,圆睁二目,死死盯着赵石,嘴里咯咯作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喷涌而出的鲜血将赵石和赵狗子两人染的通红一片,野利齐则身子抽搐,一双暴虐的眸子也渐渐失去了神采,眼见是不活的了,野利齐是西夏有名的悍将,身经百战,威名赫赫,却不成想死在了这离家万里的小小土丘之上。
赵石松开双手,心中并未有什么诸如高兴自豪之类的情绪,他前世杀人无数,来到这个时代虽是第一次杀人,在他想来,战阵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管杀的是什么人,都是平常的紧的,但虽只片刻功夫,他已经遇险两次,精神高度紧绷的后果就是身上一阵酸软。
说起来慢,其实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电光火石一般,野利齐身边的亲卫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军主将阵亡当场,身边亲卫就算能活着回去,也是个枭首示众的结果,只听一声不类人声儿的嚎叫,“将军死了……将军死了……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跟在野利齐身边的亲卫如今还有六个人,这个时候都是红了眼睛,齐齐放开自己的对手,根本不顾自己安危,转身向赵石和赵狗子就扑了上来,刀枪齐下,就要将两人砍作肉泥。
赵狗子本就凭的是一个狠劲儿,被野利齐砸中那一下就已经让他晕晕忽忽,哪里还能闪躲,后背上顿时挨了一下,长长的惨叫了一声,所幸的是赵石在他身边,根本不及细想,随手捞住一人的手腕,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将对方的身体砸在了赵狗子的背上,赵狗子吭吃一声,被砸的翻起了白眼儿,当即晕了过去,但却也保住了他的一条性命,随后砍向他的兵刃全部让那个西夏兵挨了过去,枭首断肢,几乎是一瞬间就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赵石闪躲了几下,仗着身材矮小,连遮带挡,这才被随后一拥而上的民壮们硬拖了回去,主将已死,野利齐的两个亲卫拼死将他的尸体抢了出去,其余数人全部战死当场。
李元翰有些焦躁的看着远处的秦军营地,这里毕竟是西秦腹地,西秦的强大毋庸置疑,多在这里拖延一分,危险也就多上一分,但野利齐的性子他也明白,是个上了战阵就头脑发热的主儿,他到是不担心野利齐的安危,在战场上面若论冲锋陷阵,这个表兄比起他这个初上战场的强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坐在马上,李元翰将马鞭胡乱的挥舞了几下,心中越来越是焦灼,战场上的形势十分分明,这个运粮队的抵抗虽是十分激烈,超出他的想象甚多,但看起来还是自己一方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但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让他的心里很是烦躁不安。
变化就在这时产生,已经冲进秦军营地的西夏士卒一古脑狼狈退了出来,后面并无人追赶,但数百西夏精锐士卒这时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什么断后的,什么指挥的,统统没有,有些人脸上还带着莫名其妙的茫然神色,明显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着别人退了下来,溃败,这是让人无法置信的溃败,在李元翰目瞪口呆当中,一些还好没把马丢了的已经跑到了他的近前。
“将军快走……”李元翰身边的亲卫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像只有一个结果,败局已定。
李元翰挥手没头没脸给了那个出声儿的亲卫一顿鞭子,这个一向深沉的年轻西夏贵族彻底的愤怒了,“走?给我拦住他们,不听的立即斩杀,还不快去,拦不住他们我就先杀了你们……”……
天色已经微黑,初春的小雨来临到了这北国刚从冰封中苏醒的大地上,俗话说春雨贵如油,但对于身处正德二十七年,庆阳百里处的这座小山丘周围的人们来说却是雪上加霜,天气依然寒冷,刚下的小雨还没等湿润这片土地,就已经被冻成了薄冰,湿透的衣服和铠甲贴在人的身上,被凉风一吹,那滋味估计是个人就不愿尝的了。
雨水落在李元翰的头顶,顺着他的脸颊滑入衣领,这冰凉的雨水虽然带走了他身体的温度,但却带不走燃烧在他心头的火焰。
野利齐的尸体摆在了李元翰的面前,铠甲已经脱下,身体已经洗净,按照以前党项族的规矩人死之后是要进行天葬的,但自从汉家礼仪传入西夏,落叶归根的思想也变得根深蒂固了起来,尸体是要运回去土葬的。
“你们两个……不用想活了……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能象勇士一样战死……明天清晨,我要你们两个带人杀光对面的汉人……你们就战死在这里吧……”对着跪着自己面前的两个曾经野利齐的亲卫,李元翰缓缓说道,声音中的寒意象是比这春雨更加浓重。
“大人放心……要不是为了将将军的尸体送回来,我等必定不会还活着,谢大人给我们这个机会为将军报仇……”
李元翰没有再说话,营地中寂静若死,望着不远处的小小山丘,被仇恨和伤痛充满的脑袋里却有了一丝后悔,他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他犯了很多的错误,在不知道对方虚实的情况下不应该让表兄毫无顾忌的冲进对方的营地,在败退回来之后,更不应该就地扎营,而是应该组织人马立即进行攻击,对方已是强弩之末,这从对方没有在自己这边主将阵亡,惊慌失措之下,趁势掩杀就能看得出来,而他却没有激励士气,而是当着众军的面大哭了一场,当看见周围人等脸色都是难看异常,才想起来这分明是泄了自己的士气,只好扎营了事,不应该……
就在李元翰不停自责的时候,山丘之上也是凄风冷雨,这一战下来,正规禁军损伤过半,跟着李金花出击的二百骁骑能平安回到营地却只有四十二人,六百步兵折损二百八十余人,损失更加惨重的是民壮队伍,两千民壮这一战之后能站起来的只有八百多人,大多数人都吓破了胆子,最后一段时间,虞侯陈前都不得不亲自顶了上去,身上中了两刀,到现在还没苏醒过来,更加糟糕的则是各队旅帅,队正伤亡过半,军官永远是一军的主心骨儿,没了这些旅帅和队正,传下去的命令再是正确,仗也是没法打的了,更别说他们这样民壮和禁军混杂的队伍了。
这样一支队伍,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就算是有心想撤也是撤不走的了。
李金花在帐篷之中来回走动,脸色有些苍白,眉头不时皱起,来到椅子旁的时候却是身子一晃,旁边的李树急忙上前了一步,“小姐……”
李金花摆了摆手,“三叔,我没事儿,二叔的尸体可收回来了?是我害了二叔性命,若不是我逞强……三叔也不会……”说到这里背后又是一阵剧痛,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平日里刚强如男子的她不仅露出几分柔弱。
李树扶着李金花坐到椅子上,嘴里却安慰道:“不怨小姐,我四个结义兄弟跟随老爷征战日久,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要说二哥能为小姐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嘿嘿……”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神色之间的黯然谁也能看得出来。
他不愿在这事儿上多谈,自己兄弟四人,数十年的交情,今天却少了一个,心中之伤痛哪里能为外人道的,于是转了话头儿道:“西贼看样子是跟咱们耗上了,也在不远处扎了营,今天胜的有些侥幸,明日看来还要有一场硬仗要打,小姐身上的伤……”
“不碍事的。”李金花摆了摆手,苦笑道:“照三叔看,我们这个样子还能挡得住西夏人吗?看样子庆阳真的是出事了,要不然以庆阳七万兵马,还有番修的边寨将士,怎也不会让西贼来到腹地的,明日……若是抵挡不住,三叔你们就回去吧,宅子里还有些积蓄,回去之后也别当这个兵了,弄几块地过些安稳日子,嘿,马上取功名,是我想的左了,连累了几位叔叔……对了,那个立了大功的队正叫什么名字来着,叫他来见我。”
运粮军损失惨重,清点伤亡,安抚士卒,又要防范西夏人的再次进攻,厮杀了一天的李金花只觉得神思倦怠,这时她才明白,功名但在马上取,说起来轻巧,真要到领军作战的时候,诸事繁杂的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好像只要身子一躺下就不能站起来一般,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今次险死还生,功劳最大的听说却是个小小的队正,虽然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但怎么也是要先见上对方一面的了。
李树犹豫了一下,却并未出去找人,而是说道:“小姐,我们几个受过老爷的大恩,怎会弃小姐而独生?小姐不用多说,我几人当年结义之时也曾说过的,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若是明日我等战死当场,上能对得起老爷的恩情,下也能无愧于兄弟,此何其幸也,小姐也不必再劝我等,大哥和四弟必定也是这等想法,劝也无用……至于那个队正,那人私拆官封,将我们运送的弓弩拿出来分给了民壮,说起来这可不是个小罪名,您确定要见这个人?”
之前的话李金花是预料得到的,毕竟四个叔叔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们的脾气秉性她又如何不知道,但李树后面的几句话虽然说的有些含糊,但李金花毕竟不是蠢人,一听便即明白了李树的意思。
要说事急从权,在那样的情势之下,这个小队正作的一点都没错,而且还非常的正确,与其让西夏人夺取了这些军械,还不如用它们拼死一搏,但事情就是这般让人无奈,作正确的事情未必会得到褒奖,而错误的举动也不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在一般情况之下,私拆官封之人必定难逃一死的了,但如今却是那个小队正却一举功成,将对方主帅当场击毙,遇到懂得变通的统军主将还好说,功过相抵,甚至有可能慧眼识才,特此简拔,但遇到一个固执的家伙后果就有些难以预料了,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样的道理自然让人无法辩驳,既然我赏了你的功绩,那么过错我也一定要罚,怎么罚?那就要看大家的为人和心胸了,如果遇到一个嫉贤妒能的,那下场就更加难以预料的到了。
所以,事情也就是明摆着的了,这是个大麻烦,如果放在那里不闻不问,事后还可以推脱上一番,如果见了对方,那么你是赏呢还是罚呢?赏而不罚,这个私拆官封的罪名也就得给手下扛起来,罚而不赏?那更是愚蠢,此时正是需要众人同心协力的时候,如此大失人心的举动无异于自取灭亡,有赏有罚?这是个得拿捏好分寸的活计,李金花自问还没这个能力……这样看来,却是不闻不问来得好些了。
想到这些,李金花一时间到是有些犹豫了起来,但随即就想到如今西夏人就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自己一军却不堪一战,就是能不能活的过明日还是两说着,想这些有的没的却就有些可笑了不是?
揉了揉自己越发疼痛的脑袋,李金花说道:“不妨事,把他带来吧,若是今次不能活着回去,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我等能活着击退西贼,这粮草军械难道我们还有力量运走不成?不能准时将这些东西运送到庆阳本来就已经犯了军法,如今看样子我们还不得不将粮草军械毁掉,既然如此,反正罪名已经够多,再多给他背个罪名又有何妨?”
李树默然,李金花说的极是在理,他也辩驳不了,于是转身走了出去,去找那个小队正去了。
赵石此时却没有想那么多,他正在卖力跟同一队的其他人一起挖了个深坑,坑的旁边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多具尸体,这些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的人都是他者一队的,其中就有十一个赵家村出来的村民,战事的残酷和血腥让这些初次见到血肉横飞场面的家伙们产生了强烈的反应,当然了,这在赵石眼里完全是正常的,有的人在西夏兵突然撤走之后神情呆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则被赵石一人脸上一巴掌打醒了过来,呕吐,抽搐,甚至发出让人不忍闻听的惨叫,这是因为刺激过度而引发的精神错乱,在赵石来说很好医治,把他们打晕,再醒过来时就好多了。
还有那么几个家伙象发了疯一般追在西夏人的身后,他们已经彻底的变得疯狂,结果自然不言自明,他们都死了。
还有两个家伙被彻底的吓破了胆子,战事结束后已经变得神志不清,对于这样的家伙,赵石也无能为力,他们已经变成了传统意义上的白痴,精神病,赵石不是神仙,对这样的病症束手无策,只好让人把这两个人捆起来了事。
剩下的人的反应让赵石很是满意,他们最多呕吐上一会儿,就开始默默的收敛同伴的尸体和给受伤的同伴保扎伤口,这些人不管以后如何,但他们都经过了第一次的考验,他们有资格也有潜力成为很好的战士。
一队五十人,一战下来,损失近半,没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因为自己侥幸的活下来而欢欣鼓舞,虽然他们心里确实存在些欢喜的情绪,但在看到之前还一同聊天的人变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这种欢喜也就不存在了,从他们的眼睛里,赵石可以清晰的读出悲伤,痛恨,恐惧,恶心……等等复杂的情绪,但他们在看向赵石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保持敬畏,就算是商延祖在和赵石一同行走的时候也会自觉不自觉的落后半步,虽然在说话时依然石头石头的叫,但语气当中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股亲热劲,更多的则是保持着一种本能的恭敬,这种感觉在赵石来说说不出其中的好坏,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但也从中得到了一些东西,而这种让别人敬畏的感觉和前世从来都是享受敌人或是朋友憎恶或是畏惧相比较来说还算不错。
赵狗子很是幸运,只是因为中了野利齐仓卒的一拳而吐了几口血,估计是内脏受了些伤害,根据赵石的经验,赵狗子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复原的了,赵狗子的后背处还被砍了一刀,这是外伤,伤口虽然看上去很长很吓人,其实并没有伤害到筋骨,养上一段时间也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随着脚步声传来,“你就是赵石?跟我走,校尉大人要见你。”
(本人终于走进了新书榜前十,很激动啊,不过我还是要说,推荐,收藏,请将您手中所有能给阿草的都砸给阿草吧,阿草不怕受伤的……)
(这些天阿草在评论区看了看,主要是更新慢的问题,阿草也知道更新是王道,但阿草并不是专职作者,有别的事要作,所以不可能象别的作者那样一天更新那么多,最多也就是能承诺在一段时间之内稳定更新而已,希望大家见谅。
还有,这本书不会太监的,最近起点已经规定若是上本书没有完本,下一本就不能进vip,所以只要材料方面没问题,更新会一直稳定下去的。
这几天五一假期,也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每次面临重要推荐的时候都会面临假期,假期肯定不能就呆在家里码字吧?所以前些章节都是一章三千字以上,而最近几章都是两千多字,这也是阿草熬夜码出来的,看在阿草这么辛苦的份上,大家就别再抱怨了吧?)
“赵石见过校尉大人。”赵石单膝跪地,行了个西秦军礼,大声说道。
从这一礼上也多少可以看出赵石的性情,他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之人,跪礼在现代不第于是对人尊严的一种侮辱,但他行起来却无半点犹豫,虽然面前的是个比他前世时还要小上许多的女人。
赵石唯一有些失礼的地方就是他虽然跪在地上,一双冷漠的眼睛直直看着李金花,旁边的李树见他这个样子,眉毛挑了挑,但最终却未说话。
李金花犹疑的看了赵石一眼,“你就是……那个私用军械,杀了西贼主将的赵石?”要不是知道李树的为人,她几乎以为是李树找错了人,这分明还是个孩子,身高还不到她的脖子,面色有些黝黑,面貌虽然还算端正,但也普通的紧,嘴巴上更是连根胡子都找不到,她之前就想,这样一个有担当,而且算得上胆大包天的家伙应该自有一番英雄气概才对,如今见到才知道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金花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一圈,这才对上赵石的眼睛,虽然此时赵石并无什么敌意,但最能表达一个人心性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象人们常说的一个人很有气势,一个人浑身杀气,这些东西都虚无缥缈,只可意会,不过真正说起来,除了身体动作以及说话之间表现出来的,其余都只是从人眼睛中表达出来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罢了。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黑幽幽深不见底,仿若一汪死水,却时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对方看过来的目光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刃,散发出来的都是咄咄逼人的寒意,李金花呼吸一顿,本能的低下头去,躲开了对方的直视,脚步更是不知不觉间退后了几步,看得李树一皱眉头,心里却是一叹,暗道,小姐毕竟还是个没经过大事的孩子,对着一个地位天差地远的小小队正,也是这般示弱,以后如何能在尽多桀骜难驯之辈的军中立足?他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个孩子的异处?但自始至终,却未发一言,正是想看看李金花如何应对,更多的则是锤磨的意思在里面,若是以前他绝不会如此做法,但结义兄弟一死,心中不免多出几分世事无常的感慨,自己兄弟几人毕竟不能照顾小姐一辈子,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才有了这般举动,如今却是有些失望,又加想到战死的二哥,以及明日的战事,更是心灰意冷,脚步悄悄移动,不动声色的出了帐篷。
没想到的是他出去的时候还是惊动了李金花,此时她的心神已被赵石所摄,乍一听到响动,心中不免一惊,又是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却是拌了身后的椅子上面,这绝对是个意外,李金花毫无防备之下,不免手舞足蹈,不仅带翻了椅子,更是一跤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牵扯到了伤处,啊的一声痛呼已经冲口而出,头顶的头盔更是骨碌碌滚出了老远,如云般的秀发立即脱离了束缚,披散了下来,当真是狼狈到了极处。
李树刚出帐篷就听到了这般响动,一惊之下,转身就待冲进帐篷,但帘子刚刚掀起,看见眼前的一幕,立时张大了嘴巴,愣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神色更是哭笑不得,最终还是一缩头,退了出去,不过却按住刀柄守在了门口处,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这个时候不要说是西夏人冲上来,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放人进去的了,不过如果小姐一怒之下,要将帐篷里那小子杀了遮羞,他是干不干呢?想到这些,李树脸上唯留下了苦笑。
不光是李树不知该怎么办,就算赵石两世为人,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虽说他在战场之上心思敏锐,平时也并不愚笨,但在日常为人处事上却欠缺的紧,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形,根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第一时间在脑海之中升起的念头则更是古怪,想到的是若是前世的队长这么一跤摔在自己面前,那……到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想到这里,嘴角眉梢竟是都带出了几分笑意出来,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李金花眼里,却是这个冷冰冰的小子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容之上的神色更是说不出的古怪,肯定是在嘲笑自己,再加上这一天来事事不顺,最后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丑,只觉得自己出生以来,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眼圈一红,虽是极力忍耐,但一串儿泪珠已经顺着腮庞滚落了下来,虽是样子有些可怜,但看向赵石的目光中却满是羞恼,虽然心里还没起杀人灭口的歹毒念头,但女人最会迁怒于人,此事认真说起来还真就是因赵石而起,这时的李金花到真的想上去咬上眼前这个见了自己狼狈样子,还敢当面嘲笑的没毛儿小子几口才能解恨。
赵石也是有些头痛,但他这样根本不懂女人心事的人哪里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了想,还是不管面前的校尉大人依然半躺在地上,情形似乎不是那么正常,却是将之前便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我有办法击退西夏人,不知校尉大人想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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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遇到不能解决的尴尬事情的时候,转移注意力绝对是个好办法,而击退当面的西夏骑军更是让李金花求之不得的事情。
赵石紧紧盯着李金花的眼睛,这是他在特种部队时学到的心理战术技巧,要想让你说出去的话更有说服力,就要盯着对方的眼睛说,不管你说的是什么,都会让倾听者有一种这人说话很有力量的感觉。
李金花脸上犹自挂着几道泪痕,秀发披散,翘起的红唇紧紧抿住,显示主人性子很有些倔强在里面,半躺的身体很是修长,若是没有身上穿着的还带着些许血腥味儿和酱红颜色的铠甲,这一刻所散发出来的魅力绝对不止于此。
赵石这时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女人的魅力让他身体微微一热,虽然他现在身体还是个孩子,但毕竟在精神上是个三十八岁的男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女人的他确实有些心动,但多年的军事训练让他瞬间便已抛开了这些无聊的念头,只要身处战场,他就不能被其他的东西所打动,而他对于战事的发展有一种本能般的直觉,虽然他对冷兵器战争不甚了解,但此时并不妨碍他作出正确的判断,而说服面前的女人按照他的想法来战斗就是他现在的目的了。
在帐篷中来回走了几圈,他本人心思缜密,但却不善言辞,虽然前前后后都已经想到了,但怎么说出来却要想上一想的了。
地上的李金花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狼狈和羞愤,甚至忘了站起身来,眼前的少年再无刚才初见时那种平常感觉,浑身上下都给她一种神秘不同于常人的感觉,是啊,任何人不管长相如何,只要生就那样的一双眼睛,又怎么会是平常人呢?
此时的李金花,一双微微泛着淡蓝色的眼珠随着赵石的走动来回转动,心神已经牢牢定在他的身上,心里却是乱糟糟的,一乎想到年初时在东市,那个算命先生跟自己说的,今年自己有血光之灾,不过却有贵人相助,听之附之,则富贵可期,离之背之,则祸患难料,她出身将门,对于这些神鬼之说并不深信,但值此穷途末路之时,却也不由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总之是信之不疑的了,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难道就是她的贵人不成?一乎又想到这半天里见到的属下哪个不是愁眉苦脸,束手无策,就算是象李树这样老兵也不时露出绝望之色,唯独眼前这个少年镇定自若,端的是与众不同,也许……
“给我二百人马,今夜就能将西夏人杀散。”
“不行,若是败了,明天……”李金花不假思索的答道,二百?那几乎已经是这支军队一半儿的兵力,其余要么受伤,要么不堪一用,失了这二百人,怎么保护粮草?明天束手待毙吗?
赵石的眼神儿微微露出了嘲意,“明天?今夜若不击退西夏人,明天我们都得死……”虽是对这位不知怎么当上了校尉的女人满是轻视之意,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们的伤亡很大,西夏人……但西夏人伤亡也不算小,而且……而且他们的主将已死,士气低落,这个时候我们需要休息,而西夏人更需要休息,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而且天还在下雨,嗯,天还很黑,我们要做的就是集中全力攻击他们……不成功则成仁,不需要很多人,最多二百人,悄悄的靠近他们,再进行攻击,西夏人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主动出击,胜算很大,大人请想,若是明天等他们骑上战马,就算我们有弓弩在手,我们也打不过他们的……”
“好,不过……啊……”这番话说的虽是磕磕巴巴,主要是因为赵石还不怎习惯这个时代人的说话习惯所致,但主要的意思已经说的明白,正合了兵法中出其不意之意,一想到明日正面交战确实凶多吉少,李金花终于下定了决断,直起身子就要站起来,不过她胳膊上本就有伤,这一下牵动了伤处,啊了一声又跌回了地上。
赵石见对方答应,心中一定,见状没有多想,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对方的胸口衣服就要将对方提起来,要是前世的他自然是轻而易举,但现在嘛,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就算再是强壮,能有多大的力气?李金花本就生的高大,身上穿的铠甲也有三四十斤的份量在,哪里是赵石现在的力气能提得动的,但他反应也是灵敏,一抓之下就已经察觉出了自己的不自量力,要待松手,但李金花慌乱之下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就要借力站起,这下却是使两人都倒了霉,赵石身子立即失去了平衡,一跤摔在李金花的身上,两人的脑袋正正碰了一起,伴随着一声闷响,两人齐齐痛哼了一声,接着两人就都愣住了,两唇相接,四目相对,情形是怎样一个尴尬可以说得?
(阿草虚心听取兄弟们提出的意见,但总要有个限度吧?不能合乎一些人的口味是阿草功力不够,这没什么办法,一个人的功底就在那里,能写成什么样子都是阿草尽了最大努力的,用了心的,好的意见阿草绝对会虚心听取,一些阿草达不到的,那就没什么法子了。
还有,之所以虚构西秦这样一个国家,也是因为材料问题,这样发挥的空间就会更大一些,阿草是理科出身,虽然喜欢历史,但功底明显不如那些科班出身的家伙的,要查的资料太多,总不能弄出些乌龙事情出来,让大家争相批评吧?要是大家能帮忙些个,将1180年左右的史料弄得全一些,故事将更加精彩。)
柔软的唇瓣儿有些干燥,急促的呼吸带出的却是一屡处子的幽香,其中还有些许淡淡的血腥味儿,感觉到这些,原始的欲望象潮水般攻克着赵石如同钢铁般的神经筑成的坚固防线,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心跳在慢慢加速,体温在升高,呼吸也渐渐急促,血液象渴望杀戮般渴望着其他什么……
身下的女人依然愣愣的,象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但双颊已经泛起了嫣红,脖颈处腻白的皮肤上面起了一串儿鸡皮疙瘩,身体绷紧,抓住赵石肩头的小手儿下意识的攥的更紧,这更像是一种变相的邀请,一下子点燃了赵石极力压制的欲望。
他再不满意现在的情况,头颅微低,深深吻了下去,在战场上,赵石冷静的象一块儿冰,嗜血的象一头凶兽,但在平时,他无欲无求的仿若圣人,是他真的什么都不想得到吗?其实人的欲望无休无止,只不过被他刻意压制罢了,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换了个身体,换了个身份,这些给他的并不只是重生的希望,还有错位的感觉,生存的压力,以及如何选择而带来的迷茫,就像是今天的战事,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如何保存自己,而是融如这场突如其来的杀戮当中,逞足了血气之勇,这种情况在他前世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由此可见,他确实需要发泄,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身体上……
此时的赵石无疑是霸道而且疯狂的,他不再顾及对方的身份,不再顾及之后的后果,什么西夏人,什么劝说,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想要的只是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只想在对方身上索取。
撬开对方禁闭的贝齿,肆无忌惮的占据那滑润湿腻之处,在这一刻,女人的身体先是紧绷了一下,眼睛也顿时睁大,接着身体却瞬间酥软了下来,这更加助长了他的气焰,他的动作也更加具有侵略性。
李金花现在有些恍惚,这样的事情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自小就立志成为象花木兰那般的巾帼女杰,她要得到西秦陆闻香那样的地位,她要让自小就在她面前说什么可惜她不是个儿子的父亲以有了她这样一个女儿为容,所以在她这一生二十二年中,练武,诵读兵法韬略,勤练骑射之术,可以说除了这些,这些年当中再没有别的什么,在她满十三岁之后,上门提亲的人也不是没有,其中不乏西秦勋贵之家,但这不是她想要的,都给她回绝了,自父亲死后,她的年纪渐长,这些事情也便渐渐没了的,毕竟没有哪家愿意娶一个双十年华还云英未嫁的老姑娘不是?再加她母亲去的早,对于男女之事她实在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她想推开这个将舌头胡乱伸入她嘴里的家伙,但唇舌交缠处带来的阵阵销魂蚀骨一般的感觉让她神思支离,身体更是软的好像得了重病,没有一点的力气,抬起胳膊本想推据,却搭在了对方的腰上……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由此而生出的酥麻感觉一直沁入了她的心底,让她兴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来。
“老三,你站在这儿干嘛?小姐呢?在里面吗?”一个粗重的男声在这个时候传进了帐篷。
“没……没事儿,小姐……在里面休息呢,小姐也累的不轻,大哥,我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明天再说吧。”
“这怎么行,不让生火的命令可是小姐下的?,这么冷的天儿,受伤的人又多,不让生火取暖还不得要了人命去?
西夏人那面都已经生了火的,他们不怕,我们怕个什么……老三,你拦着我干嘛?”
“大哥,慈不掌兵,西夏人还有余力,你再看看我们……这个时候可不能再有伤亡了……”
听到说话的声音,李金花浑身的力气好像在这一瞬间又奇迹般的回到了身上,一把推开了赵石,身子一滚就站了起来。
赵石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过来,心中不免一惊,眼中寒光一闪间,瞬即隐去,顺势站起,眼睛却向女人看了过去,身子更是绷的紧紧的,他现在也知道刚才有些鲁莽了,这个女人毕竟是他现在的上司,身份不同寻常,这个时候只要女人吆喝一声,自己可就危险的很了,所以只待对方一有异动,他就会立刻作出相应的反应,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不用擒下这个女人,只要冲出帐篷,以他的本事,自保当不成什么问题,想到这里,心里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但女人的举动却有些奇怪,女人并没有动,看向他的目光间却满是复杂难言的情绪,眼光一触间,女人的脸瞬间布满了红晕,脑袋一扭便转了开去,默默捡起地上的头盔,拢了拢披散的秀发,将头盔带好,又瞅了瞅自己的衣甲,胡乱的扯了扯上面的丝绦,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变得平静了许多,声音却柔媚了许多,“今晚我们出营,你跟在我身边,以后……以后就作我的亲兵吧……啊,对了,今年你……你多大了?”说到这里,李金花的脖子根儿都红的好像着了火一样了。
赵石的眉毛跳了跳,女人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亲兵?他用眼睛横了李金花一眼,这个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他虽是不懂女儿心事,但这样的情况若是放在前世,现在应该或是一个老大的耳光打过来,或是大叫大嚷的直喊流氓了吧?这个地方的女人还真是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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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书友对十二岁的男人就开始与女人接触很是反对,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的,书友们总是拿现代的眼光来看待问题,十二岁在现在确实还是个任嘛不懂的孩子,但在古代,十二岁娶妻的男人不少,而且十二岁就嫁人的女人也很多的,好了,阿草也不再解释了高潮部分还得琢磨一下呢……)
李金花的表现在赵石看来很是怪异,但这却是他对于这个时代了解的不多罢了,自汉唐以降,中原民气之开放虽不比现代,但也是很多现代人所无法想象的,别的先不说,衣食住行乃日常根本,从这些上就能看出当时开放之程度,比如唐朝仕女所穿的低胸襦裙,就是古代版的晚礼服,吃饭之时女子上桌陪酒也是平常之事,女子出行时虽是有些避讳,但长安女子城外游春的盛景是多少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别说盛唐之时皇宫内院的糜烂情形了。
那一吻唐突至极,但放在当时确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最多打上几板子也就完了的,若是李金花执意追究,以李家的势力,流徙千里也不是不可能,但此时李金花已经二十二岁年纪,为了家族蹉跎岁月至今,嘴上虽是不说,但心中能无半点绮思情念?再加上赵石虽才十二岁年纪,但身形上却像极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小是小了些,身份上也与她天差地远,但那一吻……就在这么一会儿功夫间,各种念头在李金花心里已经转了千回百遍。
李金花的脑袋里乱成一团,但注意力却一时也没从赵石身上移开过,此时赵石身形挺的笔直,脸上又恢复了刚进帐篷之时的冷然淡漠,丝毫没有方才那一吻间所表现出来的狂热和霸道,嗯,脸上的棱角还未成型,有些稚嫩,身形嘛,还远远算不得强壮,不过挺直了站在那里却别有一番气度在里面,就算是身上穿着混杂着泥水和血迹的号褂子也遮掩不住的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
此时的赵石在李金花眼睛里却已格外不同了起来,但个中滋味儿连她自己也难以尽述,就更别提旁边的赵石了。
说完了这一番话之后,尤其是还问起了对方的年龄,这些话几乎是不假思索般说出,说完了才觉得话里的意思怎么听也不对劲儿,这不是上赶着找男人呢吗?脸刷的一下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一般,今天从遇到这个少年开始,她就进退失据,出丑露乖都是说的轻了,简直……简直想起来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受一些的。
“我……不是……”
“今年我十六岁,至于当大人的亲兵,我看还是等过了这关再说吧。”赵石淡淡道,他虽不怎么明白女人心里想的是些什么,但女人没有任何敌意是已经肯定了的,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之后,他多年养成的性子也就显露了出来,那就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和冰冷。
李金花嘴唇动了动,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觉没什么可说的,终是没有出声儿,心里想的却是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了?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之人?还有,他虽然现在年纪不大,却已如此了得,今日一战若是能胜,他便是首功,罔自己平日里自诩不让男儿,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今日上了战阵才真正明白了许多,事情并不如想象般轻而易举,百战功成,百战功成,一战下来就已死了这许多的人,百战?那得有多少人失去性命?想到这里她心里却已是有了一丝恐惧,随即又想到眼前的少年在混战之中竟然还杀了对方的主将,现在却看不出任何诸如立了大功之后的骄傲,喜悦之类的情绪,自打见了他之后,这个少年就一直是一脸冷漠的样子,除了那一刻……他现在就已是如此城府,他日……
正胡思乱想间,帐篷外面却已经嚷嚷了起来,帐帘一响,一个瘦高的汉子已经满脸怒容的闯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声说道:“外面都快要冻死人了,我就不信小姐能在这里睡得安稳,主将若是如此,你怎么还能让手下人给你卖命……”正说到慷慨处,抬头却是见了帐内的情形,愣了一下,立即回头怒道:“好你个李老三,我就说小姐不会置军心于不顾嘛……哦?这人是谁?你不说小姐一个人……”
这时他才觉出事情的蹊跷处,眼睛在李金花和李树以及赵石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满脸的疑惑。
后面的李树也摸了摸脑袋,眼睛瞧瞧李金花,又看看赵石,心里也是纳闷的紧,方才小姐出了那么大的一个丑,现在竟是丝毫不动声色,这个少年别的不说,对付女人到着实有些本事,他们都是粗鲁汉子,哪里看得出现在李金花眼角眉梢之处的春情。
没待他们再开口,李金花已经说道:“传令下去,挑出二百人来,要行动无碍的,我们今晚去袭营。”
两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愣,他们都是老兵,上过战阵,对明日之战已经存了战死在这里的心思,这时只稍一思索,眼睛就都是一亮,与其明日和西夏人打一场烂仗,还不如今晚试试运气,西夏人现在未必能比护粮军强到哪里去,主将不但当场战死,在优势之下,还伤亡了那许多的人手,今晚他们若是无备,定能杀得他们大败亏输。
李树心思要比那个瘦高的汉子深沉上几分,眼光一闪间,已经盯在了赵石的身上,小姐是他看着长大的,和老爷一样,沉稳有余,而机变不足,更何况还是初次上战阵,这样行险的法子必定不是出自小姐,看来这个少年还真是有些真本事的了。
“好,我这就去,不过可能选不出二百人,能动的到是不少,但这个活计胆子小上一些的可不能跟去,没准儿会坏了事情,能有一百个我看就行,这夜里黑乎乎的,上去杀他娘的也用不了那么多人。”
“将骁骑军的那三十多个弟兄带上,只等西夏人被咱们杀散了就追他娘的,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未死了的兄弟们报仇。”
“冲进西夏人营地的时候一定要先弄散了他们的马,要不然他们一跑,咱们两条腿儿可追不上。”
“嘿嘿,这次要是能留下西夏人几百个首季,小姐这果毅校尉也该升一升了……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两人经验丰富,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想的越发周全,而且言语间好像已经胜券在握一般,这也正是他们老到的地方了,为的却是坚定李金花的决心罢了,所谓未料胜先料败,这在战场上绝对是一句蠢话,如果主将都不能有必胜的决心,下面的人谁还跟着你去送死?这次就是孤注一掷,若是李金花心意不定,三心二意的,未战估计就已经输了。
最后一句却是瘦高汉子说的,他性子直爽,心计便也缺了些,但人却不傻,说了半天,也已经知道这样的计策肯定不是出自自家小姐,左右看看,估计就是这个眼生的少年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赵石面前的两个人都是真正的军人,一身衣甲经这一战,都染成了血红颜色,再经雨水一冲,斑斑驳驳间,虽然看上去很是狼狈,但两个人往那里一站,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摄人的杀气。
赵石从两个人的身上将目光转开,这种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感觉让他对两个人有了那么一丝亲近,“我叫赵石,是护粮军第三营第五队队正。”
那瘦高汉子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小姐深夜见的人只是一个小小的队正,而且还这般的年轻,又想起之前李树拦着他不让他进来,看向李金花的眼光不由古怪了起来。
李金花脸上一红,赶紧解释道:“就是他杀了西贼的主将,这个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
瘦高汉子仔细打量了赵石一番,他心性直率,想的也就没有李树那样多,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说来我们的命还是你救的,好好……若是今晚我李勋一侥幸不死,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杀光了对面的西夏狗贼,再跟小兄弟喝个痛快……”
有这两个老军伍参与进来,赵石也不再多话,他还不会自大到以为从后世而来,比这里的人多了一千年的知识,便不将这里的人放在眼里,事事都要指手画脚一番才行,他对这个时代的军制和作战还很生疏,自然不会说些外行话上赶着让人耻笑,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静心倾听,只是捡有把握的才插上一句两句,但只是这只言片语,便已经让这两人刮目相看,要说之前这两人心里还存着些许这个少年运气未免太好的念头,在计划已定之后,两个人看向赵石的目光就已变得分外不同了起来……
营地中升起了火光的同时,一百三十二个脱去了累赘的衣甲,手握横刀,只着轻衣的秦军士卒在李金花的率领之下悄悄的从山丘背面离开。
天上的阴云遮蔽了星光,让这个夜晚黑的象浓墨一般,淅淅沥沥的春雨也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赵石走在队伍前面,紧紧跟在李金花的身后,本来李金花想将他留在营地之中的,但赵石只是摇头,李金花也不好多说,经了帐篷中暧昧的一幕之后,又不能将主将的官威拿出来压他,最终只好将他带在了身边,赵石可不是要逞什么血气之勇,他可不认为留在营地中更加安全一些,这一百三十余人看上去人数虽少,但却已经是护粮军所有的精锐,一个个儿都是身材健壮的高大汉子,里面没有一个是征召来的民壮,跟着这些人自然生存几率要大的多。
冰凉的雨水顺着赵石的面颊流入他的衣领,让他不自觉的抖个不停,这让他分外怀念起前世军中的巧克力来,若是能嚼上几块,也不能被雨水弄得这般狼狈。
再瞧瞧周围这些汉子们,虽然黑乎乎离的稍微远一点都看不见,但一个个悄无声息,就连呼吸声都是刻意压抑的,偶尔有摔倒的,不用人扶,一骨碌就爬起来,紧紧跟在大队的后面,他们在走之前都喝了些酒,但经过一天的战事,他们已经疲惫的很了,再在这样的天气里急速行军,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哪怕一句怨言出来,已经走了有五里了吧,他身边就有个汉子一跤摔倒在地上,身子立时抽搐成了一个个儿,旁边的人上去看看,却没有扶他起来,就这样把他留在了原地,估计用不了多久,命也就没了的,看到这些,就连赵石这样铁石心肠之人,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由衷赞叹,前世的中国军人的装备在世界上是属于三流水准,但官兵的素质在世界上却没有哪个人会予以轻视,这时看来,却是早有这样的传统在。
他远远绕了一圈,来到西夏人的营地周围的时候才停了下来,西夏人的营地中传来点点火光,但很是安静,不确定有没有巡哨在,李金花挥了挥手,大家都握紧了手里的横刀,警惕的看着周围的黑暗处,直到半晌过后,没什么异常的动静,李金花才按下了手臂,这些西北汉子才骤然松弛了下来,一个小队一个小队的清点人数,聚拢在一起喝酒温暖身体,没有人说什么多余的废话,都在抓紧时间休息,赵石蹲在已经脸色惨白并且一直抖个不停的李金花的身边,心里却对秦军的军事素养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这些还只是护粮军中的禁军,若是正牌儿禁军,或是边镇的镇军又该是如何一个模样呢?心中不免有了些许的期待。
“不用管他们有没有巡哨,再等一个时辰,我们就冲上去,料他们也来不及反应。”说话的是李勋一,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中含着一丝喜悦,平安来到这里让他信心大增,这说明西夏人确实没有什么防备,他和李树以及另一个中年汉子聚拢在李金花的身边,旁边除了赵石,还有两个自愿跟来的旅率,几个人听了他的话都的点头。
赵石犹豫了一下,还是插话说道:“不,我们等火光息的差不多了再行动,到时我们径直冲进去,最好是分成几队,给他们造成我们人数众多的假像,只要他们一乱,我们就喊些什么乱……乱他们的军心,如果他们真的没有防备,天色又黑,自相残杀之下,此战必胜,但……但是天色对我们也有影响,所以伤亡一定不小,最好是大家不要多在营地中停留,杀透营地之后就躲起来,若是他们乱的不够,我们再杀回去,当然了,这时就看大家的运气了,若是自己人被自己人杀了,也没什么好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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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石前世本就是最精锐的特种战士,也许对于冷兵器战场面对面的厮杀还有些不怎了解,但要说小规模突袭作战,可以说当世无人能及的了,在没有先进的通讯设备,没有夜视仪器之下,他这番补充却是能将自己一方的伤亡降到最低的办法了。
那两个旅帅在黑暗中惊异的看了赵石一眼,但不知赵石的底细,李金花这一天来的表现虽是不怎么样,但这个时代主将能冲锋在前,今次又能亲自带队入不测之地犯险,在这些人眼中已是不可多得的将领,威信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树立了起来,两人见这个少年跟在主将身后寸步不离,肆意插话,主将也未训斥,说的话又极有道理,都是大点其头。
那个中年汉子却是低声笑了,此人年轻时是秦夏边境的悍匪出身,性子暴躁直爽,赵石最后一句却是对正了他的胃口,“好,生死各安天命,是个汉子说的话,大家囫囵个儿进去,缺胳膊少腿出来,即便死在里面,但能杀得几个西夏狗,便不吃亏,到了地下见了祖宗,也能挺直腰杆子。”
本来气氛有些凝重,大家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没有什么谈笑的心思,但听了他这么一句,大家都是无声的笑了,心情到是松泛了不少。
之后李金花安排了一下,这里的人除了赵石外,一队二十个人,其余四个人一个人带一队,除了在路上掉队的四个人外,只李金花这队多出八个人来,人家是主将来的,,自然要占些便宜,这个时代可不象赵石前世般那样平等观念深入人心,只要稍微有些不妥,就算无人来争上一下,也会弄出许多的不满意出来,这样的安排在众人眼里自是理所当然,无人会有什么异议。
众人分好了人手儿,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眼巴巴看着西夏人的营地等了,为了能行动迅速,这里人人穿的都是单衣,更是一个带头盔的也没有,连个遮雨的物件也找不到,赵石倚在一棵树上,周围静悄悄的,除了雨水落在地上的噼啪声音,偶尔还会听到周围的人们牙齿咯咯相撞的声音,自己的身体也是抖成了一个个儿,时间一长,只觉得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寒气儿,只有尽自咬牙忍耐,说是休息,但体力随着颤抖消逝的更快了些,照这样下去,估计他还没等到行动的时候,自己先就动不了的了,毕竟他这时身体上的年纪还小,比不得周围这些正值壮年的汉子们,他不敢过多的喝随身带的酒水,酒能驱寒是不假,但喝的多了,只会使体温下降的更快,在这样的时候绝对是找死的行为,赵石缓缓闭上眼睛,放缓自己的呼吸,尽量使自己的思绪飘飘渺渺,不着一物,只一会儿功夫,身体就彻底的松弛了下来,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又过了一会儿,身体的颤抖也停了下来,潜意识中甚至身体还变得暖洋洋的,这是前世他在军中时学到一种能有效保持体温的方法,是根据动物冬眠以及对人类自身潜在能力的研究而得来的一种技能,这种技能并不是真的那么神奇,只是能通过对自己的催眠,让你的新陈代谢渐渐缓慢下来,就像是冷血动物的冬眠一般,有效的减少体温的下降以及体力的流失,但人毕竟不是动物,这种方法不能常用,长时间或是经常性的使脑部处在一种缺少营养供给的状态下,那样会对你的脑神经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导致痴呆或是脑损伤之类的病症,结果很是严重,但此时作为一种应急手段却很是不错。
黑暗中,一双透着淡蓝颜色的眼珠却一刻也未离开过赵石,李金花此时也不知自己在想的是什么,也许是这次初上战场就见到了太多的杀伐而感到力不能支,也许是身旁的少年给她的感觉过于神秘,也许是少年的坚强和冷静让她觉得自愧不如,也许归根到底她终究是个女人,也许是帐篷里……反正此时的她没有面临激战,生死未卜的紧张,只觉得呆在这个少年的身旁就有着莫名的心安,想着想着却是想到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女人就像藤萝,男人就像大树,藤萝只有依附于大树才能得到安稳,当时自己是怎么说了来着?对了,好像是我才不要做什么藤萝,我要再建个巾帼府,让那些男人都跪着给我磕头,现在想来当时还真是年幼无知的紧啊,当年陆闻香随太祖皇帝东挡西杀,身经百战,太祖皇帝登基称帝,论功行赏,只是到了陆闻香那里却不知赏赐什么才能合了她的意,于是想要让皇弟威国公娶其为妻,私下问于闻香,谁曾想陆闻香大怒道,臣总领十万将士,为陛下鞠躬尽瘁,功绩可比他人低了?为何他人皆加官进爵,维臣却要嫁人?臣此生不嫁,太祖羞惭,此后再也不提此事,为陆闻香建巾帼府,而陆闻香也终老巾帼府,一生未有婚配,李金花自小便钦佩陆闻香,她的功绩,她的作为,还有言出必践的豪侠风范,但此时再想,心境已是大有不同,想的却是那陆侯独居于巾帼府内,表面上风光无限,心中之寂寞又能向谁倾诉?还有太祖皇帝,都说当年陆闻香一生独处,心中中意的其实是太祖本人,如若事情真是那样,陆侯用情太痴,而太祖皇帝则未免太过无情了些,看这少年一脸冷漠,但愿不要也是无情人儿才好,想到这里,脸上却是一热,自己这是想的些什么?真是不知羞,暗自唾了一口,就连身子上的寒意也淡去了很多……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小雨下个不停,天气越来越是寒冷,所有人都在咬牙忍耐,远处的点点火光却也渐渐暗了下去,所有人都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快要到了,都站起来慢慢活动被冻得麻木的手脚,之后就默默盯着远处夏军的营地,在这寒冷的野外荒原之上,一百余条汉子手握横刀,悄然站立,身子虽然已经疲乏到了极处,但一双双眼睛却都渐渐带上了杀气,使这暗夜的空气好像也凝滞了一般。
“走。”李金花沉声喝道,本来清脆的声音这时却带着些嘶哑。
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颤,之后队伍立即分成几队,快速向前,先还是慢慢走去,渐渐的已经变成了奔跑,终于不用再隐藏形迹,肆无忌惮的冲向了营地的方向,途中不时有人滚倒在地,但没有人理会。
没有喊杀声,有的只是凌乱的脚步声音以及粗重的呼吸声,西夏人在这个方向上的巡哨只有一个人,后半夜寒冷的天气让他疲倦欲死,裹紧了自己的毡衣就这样迷糊了过去,当这个魁梧的党项汉子被脚步声惊醒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群黑乎乎的人影儿,一愣神儿的功夫,这群黑影已经来到了近前,汉人,惊骇欲绝的他刚想放声狂呼,黑夜之中,刀光一闪而逝,一蓬滚烫的鲜血带走了他的呼声,也带走了他的性命。
杀戮就此揭开了序幕,西夏人毫无防备,也许是主将阵亡,让所有人的士气都降到了极点,警觉性也随之下降,也许是多年的平静生活带走了西夏人的野性,冲进营地时,西夏人的营地中还是静悄悄的,若不是散散落落的帐篷中传来睡熟之人的呼噜声,赵石几乎以为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个帐篷被挑翻,西夏军卒甚至来不及起身就被砍翻在地,大多数却是根本在睡梦中就被杀死,这和计划的有些出入,计划中冲进营地的时候西夏人就应该惊醒过来,然后就是苦战,从营地中杀过去,但此时的景象却是一面倒的屠杀,白天还凶悍异常的西夏人好像被黑夜之神带走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有些人明明已经醒转,但眼睁睁看着钢刀向自己头上砍来,就是没有任何动作,到死都没有想到拿起身旁的武器进行抵挡,整个营地中开始时充斥的都是钢刀入骨的闷响以及临死之人的痛哼声,鲜血的味道若有若无在营地中飘散开来,已经杀的兴起的秦军士卒瞪着一双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寻找着自己下一个目标,像极了在寻找猎物的狼群。
直到快要接近营地的中心的时候,惨叫声骤然激烈了起来,赵石知道,真正的战斗这时才刚刚开始,黑暗中他这一队人紧紧聚拢在一起,所有靠近这支队伍的人都是敌人,都被无情的砍翻在地,他们要的就是向前,再向前,不远处传来马嘶的声音,以李金花为箭头的队伍立即转向,笔直朝着马群的方向杀了过去,当看见成群的战马的影子的时候,所有人掏出身上携带的弩弓,朝着马群就射了过去。
受到伤害的战马惊恐不已,嘶鸣乱跳,终于有马匹挣脱了缰绳,接二连三的四散而去,沿路踏翻不少的帐篷,踩的帐篷里的西夏人一片声儿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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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翰今晚根本就没睡,生性暴躁的野利齐虽然在党项贵族中间不是那么讨喜,但对李元翰这个表弟可没话说,自李元翰十五岁初步得到家族的认同,开始步入西夏官场的时候,这个表兄对他都是言听计从,兄弟之间的情义不可谓不深,但世事难料,将军战死沙场本是最好归宿,但表兄就死在自己的眼前还是让李元翰悲痛莫名,怎么也无法安心入睡,索性抱着汉人的兵书接着微弱的灯光看了起来。
当营地中传来异常响动的时候,李元翰还以为是士卒闹事,如今的西夏军中军纪已经日渐崩坏,这种事情是常有的,李元翰并未怎么在意,这也与他第一次统军有关,也与他自小熟读汉家文章,要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谈笑间敌手灰飞烟灭的儒将风范有些关系,但随着声响渐大,他可就不那么安稳了,还没等他起身出去看个清楚,几个亲兵已经一身是血的冲了进来,他只来得及说上一句,“你们干什么?”几个亲兵已经架着他就上了准备在外面的马匹。
他这时还没明白过是怎么回事儿来,营地中已经四处有人在喊叫,“我们被秦军包围了,大家快逃啊……”
“主将已死,放下兵器者不杀……”
黑乎乎的他也看不清营地中到底来了多少秦军,心中却已惊惧万分,那种未经磨砺,就能指挥若定,挽狂澜于即倒的人物到底只是在传说中才能听到,不管在另一个时空中这位党项贵族有多大的威风,如今的他却还只十九岁罢了,在部下眼中也无多大的威望,这时心中慌乱之下,根本不能准确判断形势,任凭几个亲卫拥着,在黑暗之中,将想要夺马的不管敌我,一一斩杀,终是冲出了营地,没入了黑暗中。
黑夜浓的象化不开的墨迹,在这样的黑暗中,恐惧象瘟疫一样传播开来,整个营地终于象开水一样沸腾了起来,到处都是黑影在闪动,到处都有战士在挥刀狂乱的劈砍,根本分不清敌我,也不是没有人想点起火把,但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弩箭,兵器没头没脑的扑上,这些还有些理智的西夏人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被砍作肉泥,西夏人在没了主将的指挥之后,彻底的陷入了混乱当中,更多的人则象没头儿的苍蝇般四处乱撞,嘴里发出或是恐惧或是绝望的嚎叫声,攻击每一个靠近过来的身影。
伏在营地不远处,赵石也心有余悸的看着混乱的营地,就象他先前所说的,在这样的战场上,靠的大部分都是运气,所幸他们的运气不错,没有遇到顽强的抵抗,在惊散了马匹之后,只跟守卫马匹的一个西夏人的小队接触了一下,这些西夏人建制还算完整,不过已经没有什么斗志,被他们一冲就冲散了开来,随后他们也搞不清楚什么方向,更不知杀了多少人,反正一路向前,冲出了营地之外,其他的几队根本看不见影子了,也没处去找。
到了营地之外僻静处,所有人都像散了架一样躺倒在地,再一清点人数,也还少了十一个,而且人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也亏赵石一年来没有停止过锻炼,要不然失踪的人里面没准儿就有他一个,看了看周围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的人们,就连李金花这时也毫无形象的躺在那里,估计现在就算有个小儿手持利刃,也能将自己这些人杀个精光了吧?赵石心里也是苦笑,再冲回去?若是如今西夏人聚拢了起来,今晚可真就是功亏一篑了。
天光渐渐放亮,小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漫布了一层白霜,西夏人的营地中除了伤者的呼号声,再也听不见厮杀的声音,景物也随着光亮的出现而像揭开了面纱一样变得清晰了起来。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这些本来龙精虎猛的秦军汉子一个个都脸色清白,眼角眉梢都挂着霜花儿,浑身哆嗦的像是急病,跟刚从棺木中爬出来的鬼怪差不了多少,但人人眼中却满是兴奋之色,从昨夜的战况看来,西夏人完了,他们创造了奇迹,一百壮士夜袭敌营,击溃了数倍于己的西夏骑兵,他们已经可以想象自己的名字被坊间百姓争相传颂,接下来就是收获战果的时候了,怎么也得砍下几颗西贼的人头,那些可都是军功啊。
收拢了几匹未曾跑远的战马,慢慢靠近西夏人的营地,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其他的几个小队也都聚拢了过来,马蹄声响,留在小丘上的骑兵也适时赶了过来。
西夏人的营地中到处都是尸体,鲜血被雨水冲开,接着又被冻住,一片一片的,就像是一位拙劣的画师的画作,营地中基本已经没有活着的人在了,受了伤,在夜里躺上片刻就能要了性命,就算有受伤轻的,也都只剩下了一口活气儿。
“追……他们跑不……远……要……几个活的,去一个人通知小丘……上的人来收拾战场……”李金花说话断断续续的,浑身止不住的像筛糠一样哆嗦,脸上也透着一股灰青,但那些站在她面前的士卒都是凛然遵命,立即上马绝尘而去,胜利,永远都是树立权威的最好办法……
帐篷中生起了一堆篝火,驱散了冰凉的寒意,赵石的脸色迅速恢复了正常,他现在稳稳当当坐在篝火的旁边,不远处几个军曹正在向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衣的李金花汇报着战果,眼神却不停的向他这边瞟来。
“此战斩杀西贼三百八十六人,加上昨天白天的战果,共五百七十之数,按照大人的吩咐……受伤的也都割下了人头充作军功……”说到这里,那位看上去已经有四十多岁的老军曹眼神微斜,扫了赵石一眼,杀俘不详,军中虽无明确规定不准杀俘,但将领也是不会杀死俘虏的,这个建议却是赵石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的,理由更是简单,他们没有能力让这些俘虏活下去,也顾不上照顾这些俘虏,而李金花毫不犹豫的采纳了他的建议,对于下面这些人,看向赵石的眼光也就变得有些不那么单纯了。
“虏获战马十二匹,盔甲十六副,粮草辎重若干……”
“还有……经俘虏辨认,那具包裹好了的尸体确属西贼悍将野利齐,贼酋李元翰逃去无踪,追击的骑兵尚未回来,战果还未确定……”
大家的目光再次转了过来,这次却多是艳羡的居多,那可是西夏军中的上将,一颗人头顶一百个普通的军卒,这个小队正的运气真是好的有些惊人,第一次上战场就碰上这等泼天大的功劳,真真是运气来了神仙也挡不住。
“我军夜袭伤亡四十八人,尸身都已找回,运送弓弩的车辆被夏军毁坏一辆,弓弩损失一百六十具,弩箭遗失一千余支,粮草无恙……加上昨日战死的士卒,这一战我军战死士卒九百八十五人,伤八百七十二人……旅帅常新战死,旅帅王起战死……虞侯陈前重伤……”听到伤亡,所有人兴奋的心情也低落了下来,李金花更是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半天没有说话,至于弓弩的事情却是她授意的了,将赵石私自卸下来的弓弩都算入了战损当中,相信有了这次大胜,没有人再会计较运粮队损失了多少东西。
半天过后,三十余个骑兵意气风发的回来了,手里一人拎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马后还用绳子拖着几个活的,追击数十里,斩获一百八十四人,活捉了十八个,但李元翰逃的快些,没有遇到,骑兵无一伤亡,营地中这时欢欣鼓舞,再无复昨日般愁云惨淡的情形,他们本就是运送粮草的队伍,粮食充足,大胜之余,虽然自身伤亡也是惨重,但还是在这小丘之上生起了十余堆篝火,大块儿的肉食被放入锅里,香气飘散,所有人脸上都带上了喜气儿……
“这可是西夏的铁鹞子,他奶奶的,一千铁鹞子被咱们杀了大半儿,哈哈,连野利齐都被咱们留下来了,大功,这绝对是天大的功劳……”李勋一兴奋的措着自己的手掌,他的脸上在黑暗中被兵器划了一下,刚上好伤药,只是脸上不好保扎,胡乱的缠了几道白布,只露出了鼻子和嘴巴,还有一只眼睛,说话便也闷声闷气的,看上去有些怪异。
旁边的人也是眉开眼笑,当从俘虏口中得知自己等人面对的是西夏的铁鹞子的时候,所有人后背都出了一层的冷汗,铁鹞子意味着什么?那是西夏军中精锐中的精锐,就是当年的好水川之战,西秦惨胜,当时斩杀的铁鹞子也不过数百罢了,整个西夏军中的铁鹞子也不过三万之数,这次已不到三千护粮军击破一千铁鹞子,这不是大功是什么?至于伤亡?以护粮军的实力遇到西夏精锐骑兵,这点伤亡跟取得的战果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很了。
“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随时有可能全军覆没,你们在高兴什么?”冷漠的声音插了进来,兜头给众人泼了一盆凉水。
听了这话,本是热热闹闹的气氛立时一僵,几个性子有些暴躁的立即横着眼睛看了过去,张嘴就要骂出声来,但入眼的却是那个一直站在李金花身边的冷漠少年,机灵些的眼皮一拉,汕汕一笑,将到嘴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反应慢的却蹦出几个字儿出来才又打住,神色间难免狼狈尴尬,再想赔个笑脸,却怕失了自己的威风,军中之人斩头沥血都是常事,就怕在同僚和下属面前失了面子,以后威风扫地,是人都拿你作践,在军中也就算是到头儿了,只好硬生生转过了头去,脸上憋的通红。
站在赵石旁边的那个中年汉子却是挤眉弄眼儿的笑了起来,更增了几个人的狼狈,这个中年汉子叫李斐,自小父母双亡,天生天养,十四岁上就去当了马匪,认了马匪头子当干爹,他这个干爹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李匪,后来马匪被西夏军剿灭,马匪头子也死了,李匪侥幸逃脱回到了西秦,入了西秦军伍,李金花的父亲当时正是延边镇的一个小军官,看他弓马娴熟,性情彪悍,就收了他作亲兵,名字还照旧,只是匪气太重,改了个写法,也就成了李斐,此人性子野,要不是和三个结义哥哥交情处的极好,又都是从死人堆里一起打过滚出来的,以他的性子,不定现在跑到哪里落草为寇去了呢,但当年的粗野性子一直不改,说话也肆无忌惮的很。
这时啪的拍了赵石肩头一下,“我说石头……”他见来找赵石的商延祖等人都是这般叫的,于是也便如此称呼,还顺口的很,“大家都在兴头儿上,就你扫兴,不过哥哥欢喜你这性子,这里你功劳最大,大家的命都是你救的,骂他们什么他们都得受着,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找你麻烦,我李斐第一个不答应……”说完就瞪起了眼睛。
几个旅帅彻底的没脾气,也都知道这个家伙不好惹,马上步下都是要得,又是校尉大人的亲兵,在校尉大人那里一句话顶旁人十句话,就算没有李斐出来,这个叫赵石的少年队正他们也惹不起的,此次大胜功劳当以此人为第一,不论是斩杀西夏悍将野利齐,还是昨晚夜袭敌营,都出自此人的手笔,以这样的功劳,实授个校尉衔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岁数还如此之小,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人还是不得罪为妙。
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李金花斜着瞟了赵石一眼,她此时脸色有些青白,昨天白天的伤还没好,昨晚又淋了一夜的雨,女人属阴,最怕湿着凉着,再加上缺少夜战的经验,混乱中被刀在肩头上刮了一下,所幸没伤到脸上,不然以后叫她怎么见人,但此时她却是疲乏到了极处的,只是兴奋头儿还没过去,又是一军统领,有很多事情都要亲历亲为的,只好强打着精神坐在那里,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的,想起昨晚在混乱中,这个少年在自己身旁拉着她左遮右拦,弄得一身血红,但伤也没伤一下在身上,明明比自己小上许多,乍一看还是个孩子,怎会在那样的情形下还镇定如恒,像极了久经沙场的宿将,别人都当昨晚他们这队立功最大,直杀入营地中心,又惊散了西夏人的马匹,从敌营中杀了对穿出去,对她这个主将自然奉承备至,但事实上,昨晚黑暗之中她晕头涨脑的,四周都是喊杀之声,哪里还能判断出什么方向,要不是这个少年拉着她,怎么可能带着一队人再冲出来,更不可能只伤了一下肩膀而已,虽然满心都疑问,但想到这个少年昨晚拉着自己的手一路狂奔,别的人管也没管,心中就是一阵温暖,这一瞟之间也自带了让人玩味儿的韵味在里面。
回过脸来,却又恢复了身为主将的威严,开口道:“赵……石说的不错,我等不是来打仗的,而是运送粮草军需,如今护粮军损失惨重,带着这许多的粮草军械,退不能退,进又不得,大家商量一下,总得拿出个法子来才是。”
经她这么一说,气氛立时沉重了下来,李金花见众人都是沉默不语,眼睛不自主的看向了赵石。
赵石已经想好了前前后后,要不然也不会说出前面的话来,于是直接道:“我们的处境很危险,西夏人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自然不可能就只一支队伍,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只要再遇到其中的一支,我们就……很难逃脱了……
还有,西夏人出现在了庆阳的后方,很可能他们已经发现了庆阳的异常,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们还没开始攻打庆阳,原因是他们实力不足或是其他什么,现在还不好说,当然,最坏的结果他们已经攻陷了庆阳,那我们要做的就只有抛下所有的东西,能退多快就退多快,我们离开平凉已经有些日子了,相信援军不会太远,只要行动迅速,我们应该没什么危险,所以,我们首先要知道庆阳的情形,然后再想办法。
不过,最重要的是时间,我们没时间在这里等,这里很危险……”
说到这里赵石眯了眯眼睛,心里对战场形势的把握却更加的清晰了起来,战术分析本就是每个特种队员必须精通的项目,实战经验又极丰富,这时说起来有头有尾,有理有据,在场众人都知道庆阳出了变故的,但没哪个人能象他般想的这么多,这么远,着实让在场人等惊异了一番,听者都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分神。
只见他一顿之后接着说道:“我们假设一下,平凉援军已经得了庆阳的消息,他们第一个要作的是什么?一定是派出哨骑,追回各个运粮队,这是毫无疑问的了,也许是我们第一批出发,所以命令还没传到我们这里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应立即焚毁不能带走的东西,马上撤军。
我们再假设一下,援军虽然得到了庆阳有变的消息,但不知细节,更不知消息是否确实,就像我们一样正在犹疑不定,而我们前面就有从庆阳下来的败兵,若是大家都不怕死,我们就在这里等上一天,接收些败兵回去,得了确实的消息,回去之后,也算是多得了一件功劳。”
说完便不再言语,意思十分明显,情形已经分析明了,等还是退,就得要在场众人来决定了。
他虽然想的多也细,对庆阳方面的把握也算准确,但就是算漏了一点,从凤翔,京兆等地汇集到平凉的四万禁军,以及驻守平凉的两万人马却还在平凉府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开拔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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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等?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那个XX鸟太子连个影子都不见,难道他一辈子不来我们就等一辈子?他又不是下身泛骚的娘们,老子……”粗俗夹杂着暴怒的声音回荡在平凉指挥使府的会客大厅之上,一个浑身顶盔贯甲的大汉直挺挺立在大厅中间破口大骂。
啪的一声大响打断了大汉的叫骂,坐在大厅上首中间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者,他就是此次援军统帅,领左右屯卫大将军,太子少保,京西兵马都总管,庆阳府宣抚使折木河,折家现任族长折木清的亲弟弟。
此时的折木河脸色铁青,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厅中,昂然与他对视,没有半点退缩的彪形大汉,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段其豹,本帅已经容忍你多时了,谁知道你如此跋扈,不但当堂质问上官,还辱及太子,好好,今天我就拿你的人头祭旗,让你知道本帅的刀是否锋利……”
没等他说完,那叫段其豹的大汉已经冷笑了一声,硬梆梆顶了回去,“嘿嘿,就怕折帅拿不得主意,得等那个什么太子来了才能威风的起来吧?”
“好好……好……”这话虽是没有半个脏字儿在里面,但意思之恶毒气的折木河是七窍生烟,本来白净的面庞变得却紫,嘴里更是连说了几个好字出来,显见已是怒极。
大厅之中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十余位军中大将按座次坐在两旁,都是面陈似水,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如今的平凉城已经成了一座大兵营,人马汇聚,八万禁军加上运粮的民夫,怕不有二十万人挤在这里,但身为监军的太子殿下一直未到,身为主帅的折木河不管众人要求立即开拔的建议,是铁了心要等太子架到再说,这些人心里早就不满,时间短些还算了,如今已经等了大半个月的时光,庆阳那边的消息是来了一波又是一波,情形已经危险到了极点,主帅竟然视如未见,由是,今日大堂之上,从河中来的河中军统领段其豹终是跳了出来,他说话虽然难听,还有些犯忌讳的地方,但句句都说在这些人的心里,自是无人在这个时候出来劝解,甚至有的心里还大声叫好,巴不得儿将事情闹大了,换了这个京师来的鸟将军。
还是平凉指挥使陈祖老成持重一些,怕这样闹下去不仅折木河下不来台,就是太子到了,平凉也乱成一锅粥了,于是微微咳嗽了一声,“段将军,这里是平凉指挥使府,临时的大将军行辕所在,这里不是你河中的大宅,把你在河中的作派给我收起来,赶紧给我滚出去好好想想,太子也是你说得的?你的这些话我都记住了,过些时候自有本张参驳你,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这番话说的虽不客气,但那段其豹却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陈祖话里话外明是训斥,但说到底方才他确实有些逾越,不过他哥哥段其虎在潼关死的不明不白,和太子一系已成死仇,连带着对不能维护哥哥的五皇子都厌恶的紧,这时发作出来,是有些口不择言了,但他还没有让仇恨冲昏头脑,知道陈祖一番维护的意思,再加上六十多岁的陈祖是西军宿将,说他两句他也得老实听着,于是报拳向陈祖行了一礼,看也没看气的手脚哆嗦的折木河,转身头也不回出了大厅。
他这一走,大厅上立即站起两个人来,向折木河遥遥一报拳,转身随在段其豹的身后话也没说一句也跟了出去,竟是丝毫没将折木河这个兵马总管放在眼里,直气的折木河脸色从红变白,又从白变红,愣是半天没缓过神儿来。
他不是不想马上行军法杀了这几个跋扈犯上的家伙,但此事平凉城中形势复杂,都说人一上百,形形色色,这时的平凉聚集了二十余万人,除了民夫都是各地的禁军来的,哪一个人物都有些来历,他这个都总管又不能服众,当真是苦不堪言,就说刚才走出去的几个人,都是从河中过来的,为首的段其豹更是河中独臂将军韩炜的孙女婿,河中援军就以此人为首,韩炜此人却是大有来历的,在军中的人脉虽然不及折家深厚,但他是已故河中大将军韩世忠的小儿子,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韩世忠老家就在绥德,据说此人身材魁伟,勇猛过人,后迁居河中,在当时西军中素有威名的。
不说韩世忠如何如何,单说韩炜,此人当年随任得敬西征,断后被围,任得敬降了西夏,此人却率五千河中子弟在十余万围追堵截的西夏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回了西秦,回到西秦时五千河中子弟只剩下了十二人,韩炜身中二十七矢,浑身上下大小伤口不下百余,还断了一条胳膊,回来的时候已经性命垂危,后来虽然捡了一条命回来,但终也再不能上得战阵了,此是昭武皇帝伐夏之役不多的亮点之一了,之后昭武皇帝亲赐西秦忠勇第一,号勇毅伯,许其世镇河中,当时河中韩家的声威甚至盖过了折种这样的军中世家,时人提起河中的独臂将军来,都得树上一个大拇指,叫一声当真是好汉子的。
韩炜此时虽然已经七老八十,但此人最是护短,性烈如火,愈老弥坚,今日若是他斩了段其豹,他不敢确定那韩炜是否就敢起兵斩了他折木河的人头去,所以他虽然心中恨极了段其豹,还是不敢稍有轻举妄动的了。
压下心中的怒火,向在座的将军们瞅去,心里腾的一下,火苗又冒了上来,剩下的十几个将军都是一脸的似笑非笑,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与他亲近的,也将头转了过去,数起了厅外的柳树叶儿来,这可比当面扇他个耳光更让他难受了,心里暗叫了一声,我的太子爷啊,您要再不快些到,这些王八蛋我是没法管了。
他出身将门,虽也领了一个左右屯卫大将军的职衔儿,平日里也自诩知兵,但他终究并未真个儿上过战阵的,在京中和太子商量的挺好,先握住兵权,广结外援,最重要的是要当今皇上看到太子的才能,也压一压老五在军中的声势,但想是这么想的,如今太子在路上走的慢慢悠悠,而自己却也管不住这些桀骜不驯的王八蛋,杀人立威?笑话,若是杀上几个人就能镇住他们,他早就大开杀戒了,若是杀的人不对,还可能激起兵变,到了那时不用皇上斩他的头,他自己就得自刎以谢天下,这位才具本就是中人之资,而性子又缺乏决断的大将军如今却是和千里之外的李金花当初的心境是一模一样了,不过李金花身边有多出了一个赵石,而折木河身边除了一群等着看他笑话儿的将领们之外,却连帮他说句话的人都没有。
但他毕竟久在官场,行伍之事虽是粗疏的紧,但这城府却也不浅的,知道此时发脾气于事无补,立时强压下了怒火,换上了一副温和的口吻说道:“诸位将军,太子已经传信过来,说是明日必到,有太子亲临军前,我军士气必定大盛,到时……”
他这却是想当然了,这番话不第于示弱余人,再加上在场的诸人哪个不是战场里拼杀过来的,对于什么太子亲临之类的话本点都不在乎的,更有想的深的,上了战场,是保护太子的是,还是杀敌来的要紧?至此,折木河借着折家在军中的声势而营造出的那一点威严在这些将军心里是荡然无存。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在座的立即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大将军,庆阳形势未明,您不想着怎么解庆阳乱局,尽是想着太子到不到,这就有些不对了吧?难道太子来了,就万事大吉了?我看未必,我大军在这里耽搁了大半个月,所谓救兵如救火,大将军不会连这点道理也不知道吧?庆阳要是有什么闪失,这天大的事儿,到时是大将军担着?还是太子担着啊?嗯,我看太子未必会……嘿嘿,到时皇上怪罪下来,您可不要拿我们这些厮杀汉开刀才好……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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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旁边立即有人随声附和,“谁知道太子来了是不是还要等他的路上的小妾,挡不住等他小妾来了,还要等小妾他爹呢……”
“太子的小妾自然是美人儿了,来了平凉我们当然士气大振,但小妾他爹还是免了吧,我们可没工夫象伺候总管大人这样伺候他……”
“哈哈,这位兄弟说的有趣,我是山阳李季,你是……”
“惭愧,惭愧,下官是向县赵存……”
这些将军们都是各地禁军将领,职衔又都不高,各地防御使,宣抚使,守备使等手握兵权的重将自然不会放弃驻守之地来到这里,打法来的大多都是些心腹部下,这些人常年带兵,都是没事都能搞出事来的老兵油子,要是一个个都斯斯文文的才叫怪了呢,如今折木河一个示弱,就已经被他们察觉了出来,说话顿时开始肆无忌惮了起来,想的却都是,哼,你折逐流奈何不得段其豹,自然也奈何不得老子,不然手下的弟兄们也不答应,你不担心庆阳,太子看样子也不担心庆阳,我们一群吃粮的管那许多?也不看折木河的脸色,插科打诨,大厅之中顿时乌烟瘴气了起来。
坐在陈祖旁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上身挺的笔直,一双鹰眼微眯,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他叫张进名,是平凉府观军容使,负监军之责,这个时候已经在心里暗自琢磨着怎样措辞将这里的一番闹剧具折上奏了,让他吃惊的是折木河的无能,和他兄长折木清比起来,两个人简直不是一个爹生出来的,真是让人感叹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啊,还有就是太子殿下的怠慢了,从京师到平凉,快马只要五天就能赶到的,如今大半个月都过去了,也不知那位太子殿下在路上干些什么?一个大将军,一个太子,这本章该怎么写才合适?别一不小心卷进这滩混水里面去,是个长眼睛的就能看出段其豹不过是借题发挥,他哥哥段其虎当年死在潼关外面,潼关兵马指挥副使王庆泽坐视不救,终于让两员上将冤死在了潼关之下,连个尸首都没找回来,这里面便牵涉了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纷争,他远离长安之地,也很是听闻了些这些消息,如今太子监军军前,谁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意思来的,他自是不愿意作那无谓的出头之鸟,想到这些,张进名顿时一阵头疼。
到底这次京西兵马总管折木河第一次聚将议事闹得是不欢而散,之后又有河中来的兵卒与京师的屯卫军大打出手,折木河正愁找不到段其虎的把柄,这时正好儿,打了段其虎十板子,但如此一来,偏袒以及挟私报复之意过于明显了些,再没哪个地方将领听他的号令,就是晚上时候想要聚集众将商议怎样迎接太子之事时,也有托故未到的,折木河焦头烂额之余,也是毫无办法的了……
“报,营外有人自称庆阳显锋军第三营统领御武副尉杜山虎要见校尉大人。”
这时正是傍晚时分,护粮军营地中,十余堆篝火将整个山丘照的火光通明,护粮军人等围在火堆旁边,喝着半浊不浊的米酒,大块儿的往嘴里塞着肉食,一些人边喝酒边是喜笑颜开,而另一些人却是围着几个高高堆砌在坟头儿放声号哭,这些自不待言,欢喜的自然是高兴自己一方得脱大难,保得性命下来,而哭的伤心的,则是坟里面或是葬着他们的亲朋,或是葬着他们的好友,前两日还在一起说说笑笑,今日便已天人永隔,埋骨异乡,借着放声哭嚎之际,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恐惧和悲伤。
一百余个身上军服破烂,看不出本来颜色,神情恍惚麻木,甚至走路都有些打晃儿的汉子在一些护粮军士卒带领之下通过营地,这些汉子虽然满脸具是憔悴之色,身子更是瘦弱的好像一阵风儿过来都要将他们吹倒一般,但人人手中握着横刀的刀柄,片刻也不松开,眼睛扫过护粮军的营地,都是微现鄙夷之色,自然流露出一股久经沙场的傲然之色。
只有在看见围着中军大帐所在,整齐扎建的帐篷,以及周围次序井然的正规禁军官兵,神色间才微微收敛,待到看见那数十个半裸着上身,露出里面新伤旧创的彪形大汉,这些人心中都是一凛,这些大汉身上所流露出来的血腥气并不差他们分毫去了,而且一个个看上龙精虎猛,虽是昨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人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伤,但一天休息下来,又是大胜之余,这精神士气可不是这些刚从庆阳败下来的兵士可以比拟的了的。
“御武副尉杜山虎见过校尉大人。”大帐之中,一个汉子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快快请起。”李金花紧走了两步过去,想要亲手将之搀扶起来,但随即想到这里虽是军中,但毕竟男女有别,最终只是虚扶了一下,让那个大汉起来。
这时两个人才有功夫相互仔细打量,大汉明显的一愣神儿,方才进账之时光亮有些刺眼,并没怎么看清对方的形容,只是看见有人坐在一张椅子上,能这般安然坐在大帐之中自然就是这里的主帅了,但此时再仔细观瞧,站在对面的竟然是个女人,看那身军服,不是果毅校尉是什么?
大汉身体雄壮,长相威猛,一双环眼虽是满布血丝,但顾盼间依然精光闪闪,让人不敢逼视。
不过看起来他也不少吃苦头的,一张黝黑的大脸上满是烟尘,脸色更是蜡黄蜡黄的,几道汗迹象一道道沟壑从脸上划过,说不出的狼狈,身上的军服更是破破烂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头发也披散着,盔甲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身上受了些伤,不时有鲜血从伤口处溢出,有的地方更已经化脓,人虽是还没垮,但看这样子,用不了多久,如不及时修养一下,这条命也就没了的。
御武副尉,正八品实授武官,虽然李金花是果毅校尉,正七品,要比他高上整整一品,但却是加衔儿罢了,实权比起这个边镇武官来还要小上许多的,要在平时,见了这个品级比她低还是要先行作礼的,但如今看这个御武副尉的样子,谁还顾忌那些虚礼儿?想到的都是庆阳的形势竟然已经恶化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沉重哀悼汶川地震中死难者,各位书友都没事儿吧?在这里祝各位平安……)
“把酒肉送上来,安排好下面新来的……”
“不行,熬些浓粥和肉汤,不能让他们吃的过多,他们身上都带伤,赶紧医治,给他们准备帐篷好好休息……”赵石突然说道,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饿了不少时日了,这时喝酒吃肉无疑是个蠢主意,这位主将大小姐还缺很多的行军经验。
“好,就按赵石说的去办……”李金花立即改口,看得旁边的李树直皱眉头,大小姐这就不对了,对面还站着一个杜山虎,这哪里象是一军主将,到象是个传令兵,成何体统不是?
那大汉也不客气,见浓粥端上来之后,两眼放光儿,也不管上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儿,呼呼几下,就喝了一碗下去,虽然被烫的瓷牙咧嘴,但接下来还是立即抓起旁边摆的肉糜,顷刻之间吃了个精光,又咕嘟咕嘟将旁边的一大碗酒喝干了,看得旁边的人都是瞪大了眼睛。
杜山虎这时才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巴,“他奶奶的,老子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
借着肉汤上来这会儿功夫,李金花迫不及待的问起庆阳情形,此时帐中已经聚集了护粮军所有将领,就连受伤颇重的虞侯陈前也着人将他抬了过来,大将静气凝神,气氛凝重之极。
杜山虎虽是长相粗豪,但说起来话来还算有条有理,但第一句话出口就让众人抽了一口凉气,“庆阳完了……”
之后一边喝着肉汤,一边从头开始叙说,“从去年冬天开始,我们庆阳守军的粮草就已经开始接济不上了……”
“怎么可能,庆阳的粮草足够十余万大军半年之用,这是谁都知道的,粮草怎么会说没就没?”立即有人问道。
“他娘的,我怎么知道,这事儿得问指挥使陈衡去,不过现在想问也问不到了,那个狗娘养的已经死了……”
“啊?”帐篷里立即传来一阵惊呼之声,一镇持节大将竟然死了?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儿来,杜山虎又接着道:“我们庆阳镇军自大雪过后,就没吃过一天的饱饭,开始时是一天两顿,后来改成一天一顿,送到营中的棉衣也不齐整,好多兵士都起了冻疮,番修的边寨士卒更是可怜,整整在外面冻了十几天才挤进临时搭建的营房……吃的就更别说了,要不是各军的将军们一狠心,将战马杀了一批,这些好汉子就都得饿死。
开始的时候还零星有些粮队运粮过来,后来就整个儿没了的,说什么是道路不通,粮草无法运抵,陈衡那个王八蛋一直呆的庆阳城里,一冬天就没见踪影儿过,指挥副使是个窝囊废,找他也不济事儿,一个冬天可把老子们折腾苦了……
雪好不容易化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吃的都吃了个精光,想着这回粮草该来了吧,我们张将军派人去庆阳催了几次,愣是没见着陈衡那个混蛋,知府衙门到是给了个话儿,让我们耐心等着,粮草马上就到……
我们等就等吧,他娘的等到的却是庆阳饥民闹事,将知府衙门围了起来,这下大家就犯嘀咕了,不是庆阳城里的人也吃不饱饭吧?那我们的粮草就更没影儿了,接着又传过来一个消息,饥民打开了庆阳粮仓,里面竟然是空的,大家立即就炸了,将近十万人在这里,余粮省吃俭用也只够几天的了,庆阳粮仓竟然没粮,叫大家怎么活?
嘿,到了这个时候,那个什么狗屁指挥使到是派人来了,叫他的狗腿子陈胜去给他平民乱,张将军他们几个一合计,底下的军卒都饿的绿了眼睛,快弹压不住了,这些都是刀头上沥过血的汉子,发起疯来谁也管不住的,尤其是那些边寨过来的,饿的就差吃人肉了,要不是张将军他们几个在军中宿有威望,大军没准儿就散了的,几个将军一商量,都一咬牙,立即将就要开拔的陈胜给拘押了起来。
派我们几个带兵进庆阳,我们几个到的时候,庆阳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杀西夏狗自然毫不犹豫,但眼前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我们怎么下的去手?
之后我们才知道错了,那些百姓已经疯了的,知府李善皴被他们剥了皮挂在树上,转运使曹逡逃的不知踪影,刘大胆儿随我多年,是个头掉了都不眨一下的汉子,竟被人活生生咬死,哭着喊着让我救他……”说到这里,这个好像铁打一样的汉子声音沙哑了下来,微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不管旁边众人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接着自顾自说道:“当日的情形你们是没见,所有人都杀疯了,有的把横刀都砍缺了口,我们先进的城,竟是杀了一天,死了多少人不知道,没一万估计也得有八千吧,等后面的大军入城,才算控制住了局面……
嘿嘿,我们在指挥使府的密室里找到了指挥使大人,那厮还想让我们听他的号令,先就挨了兄弟们的老拳,要不是张将军说要活的,我们就能生撕了他……
后来张将军他们和那个狗娘养的不知怎么说的,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割了陈衡的人头,嘿,总是要个脑袋来压一压军心的,我们自然没什么话说……
但后来几位将军又闹了起来,张将军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他几个将军竟然将张将军绑了起来,我们显锋军人数少,也被其他几个将军带人围了,要老子们放下兵器听他们处置,这我们哪儿干,他们也不敢逼迫过甚,于是就僵持了下来,但我们无粮,他们从那些黑心大户人家弄出来的粮草都自己分了,没我们显锋军的,老子们都起心跟他们拼了的,不过后来西夏人来了,他们估计是怕我们闹起来,就给了我们些粮草……
后来我们几个张将军的心腹一合计,张将军待我们不薄,是我们这些人的主心骨儿,决定以后行止的事情还得找他,于是我们连夜将张将军救了出来,张将军一回来,也没和我们说什么就决定开拔出城,大家以张将军马首是瞻,他的命令我们自然听的……
戮锋军的李将军和我们张将军还有些交情,给了我们些粮草,我们从他驻守的东门出了庆阳城,那时的庆阳城已经和地狱相仿,详细情形我就不说了,说了怕你们做噩梦……
我们出城之后还是和西夏人碰了一下,城里自然没有一兵一卒出来支援我们,我们八千弟兄到也不怕,要是粮草充足,军械完备,这些西夏人还真不够我们杀的,但弟兄们饿了一冬天,哪有什么力气,和西夏人恶战了一场,死了两千多弟兄,但也没让西夏人讨了好去,总算是将他们杀退了下去……
我们之后向东南,准备回平凉的,但西夏人算是跟我们耗上了,我们一里一小战,十里一大战,有的弟兄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再看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惨啊,从庆阳开始的一路上,每步几乎都有我们显锋军弟兄倒下的尸体,但最后我们还是被西夏狗给冲散了,我带着几百个弟兄算是走的快的,一路都没敢停留,受伤走不动的我们就给他来上一刀,以免作了西夏狗的俘虏……你们也看到了的,剩下的就是这么点儿人手,我算是命大的,可怜显锋军那么多的弟兄……
不说这些,只要我们显锋军还有一个人在,这个仇早晚要讨回来,张将军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但先前我听张将军说了的,嘿嘿,陈衡那个王八蛋串通庆阳知府,还有那个狗娘养的转运使将我们的军粮都倒腾光了,就连庆阳积存的军械也让他们弄出去一小半儿,至于是卖给谁了?得到的钱财去了哪里?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张将军没说,我们自然也猜不到……事情就是这样的……
对了,前些时我们碰到一些西夏狗,都被兄弟们砍了脑袋,本来还以为退路给西夏狗封了呢,后来杀了几个才觉得不对,这些家伙估计连胆子都吓破了的,见到我们不是转头就跑,就是跪地投降,难道是你们……”
(地震是天灾,让人无可奈何,不过看到造成的危害,还是心里难受,还有些暗自庆幸自己没出现在那里,之后又觉得有些羞愧,于是捐了一百块钱出去,但心里总有些不舒坦,唐山大地震时阿草正小,但据我父母说那时抱着我一晚上都不敢睡踏实的,屋子里也总是放着一个脸盆儿,里面弄上一个瓶子,地一摇,大家就赶紧往屋子外面跑,想起来还真够渗人的,我们那里还有不少的唐山地震的幸存者,我的同学里就有一个,哥哥和父亲都死在唐山大地震当中,后来搬到我们那里去的……唉不知说什么好,就祝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吧……)
大帐之中寂静至极,大家作的最坏的打算便是庆阳已经被夏人攻破,那么大家也就可以收拾收拾赶紧走路了的,但如今经杜山虎这么一说,庆阳虽是没有落在夏人手里,但情形也不见能好到哪里去,切内中曲折竟是这般的离奇,杜山虎说的话虽然不多,但庆阳民乱,还有显锋军这一路走来的残酷景象却好像活生生浮现在众人的眼前,还有就是庆阳指挥使陈衡等人的胆子怎就这般大法?竟敢私自买卖军粮器械,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想到这些,大帐之中竟是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大家呯呯的心跳声,所有听了杜山虎话的人都是一个念头,庆阳完了。
好半天下来,李金花才哑着嗓子回答杜山虎的疑问道:“我们到这里碰到了西夏人的骑兵,一战下来伤亡过半,却也将他们击溃了,如若庆阳真如将军所言,我们会立即焚毁粮草,马上撤军,将军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就走……”
这个时候不是炫耀战功的时候,所以李金花只是稍微一带就将那一战的战果带了过去,杜山虎也未怎在意,以他想来,护粮军击溃的也不过是一支骑兵小队罢了,听了李金花的话,却是一晃脑袋,梗着脖子说道:“校尉大人,后面还有我们显锋军不少打散了的弟兄,下官也不阻拦大人退兵,我向大人借着人手和粮草,怎么也得将他们接回来……”
“这……”李金花虽然被他义气所感,但心中却是为难,护粮军死了多少人,又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击溃了当面之敌,还立下了好大的功劳,谁还愿意跟此人回转去干这送死一样的买卖?
“校尉大人,念在大家都是军中同袍的份上,就救一救我们显锋军的弟兄们吧,杜山虎在这里求您了……我们显锋军上下必同感大人恩德……”那杜山虎眼睛瞪的老大,扑通一声已经跪在了地上。
“这怎么使得,将军快快请起……要不这样,你先休息一晚,让我们商议一下可好?”
“大……人……就算不去,也望大人别把粮草烧了,末将愿意带着属下弟兄在这里看着粮草,绝不叫夏人把粮草得了去就是……还望大人成全。”
待得派人将杜山虎安排下去休息,李金花扫了一圈帐内众人,“话大家都听了的,现在说说看,我们护粮军应该何去何从才好?”
“我看还是马上撤军的好,西夏人就在前面,庆阳又那么乱,他们显锋军的命金贵,我们护粮军弟兄的命难道就贱了?明摆着是送死的差事嘛。”
“粮草不能留给他们,要是粮草被西夏人得了去那还了得,再说我们是护粮军,粮草在这里我们能擅自退却?就算是退了下去,上面追究下来只能赞他们显锋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力战不怠,落在我们头上的只能是临阵退缩,置友军于粮草于不顾,我们护粮军犯不上做这有好心没好报的事儿。”
“我们护粮军损失已经很重了,哪里有多余的人手儿派给他们……”
“我看呀,那杜山虎说的未必都是真的,这样的败兵总要给自己找些理由来脱罪的,我想我们是不是再等等?”
“等?西夏人都来到离庆阳这么远的地方了,还等?再遇上一支铁鹞子,你老兄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也不能这么说,要是那杜山虎说的是真的,西贼和显锋军显然经了连场恶战,还能剩下多少人马?你以为铁鹞子是哪里都能碰见的啊,我们就守在这里,说不得还能砍些脑袋攒上些功勋呢,老子算了算,这次下来,估计怎么也得弄个陪戎校尉当当了……”
“你他娘的想当官想疯了吧?到时命都没了,看你还当什么官儿,不是想到阴曹地府作个鬼卒吧?”
“大家别吵了,大主意还得校尉大人来拿,你们说了不算,听校尉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就是了。”
大帐里的众人各抒己见,争吵不休,闹腾的李金花脑袋都好像大了一圈,眼睛转来转去,心思百转,还是没有什么主意,但觉得大家还是比较倾向于退兵,刚要开口说话,又见旁边的赵石盯着他看,脸上一红,心里乱了一下,接着又想到这个少年行事果决,主意又多,胜自己百倍,何不问问他心中所想……
“叫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说。”这时赵石却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李金花一愣神儿,他有什么话要单独跟自己说?接着想起昨晚在大帐之中的旖旎情形,心中一阵酥麻,身子不安的动了动,犹豫了半天,这才正了正脸色,“你们都出去,本校尉要好好想想,李树守住门口,没事别进来打扰……”虽然心中慌乱,但安排到还细致……
众人也觉这么乱吵下去不是办法,到最后还是得校尉大人拿主意的,于是乱哄哄应诺了一声,鱼贯走了出去。
李树走在最后,回头时看见赵石还面无表情的站在李金花的身后,嘴巴动了动就要说话,李金花却将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三叔,你先出去,我有事和赵……队正商量一下,不要让人进来就是了。”
李树心里虽然纳闷,但也没有多想,昨晚他虽然知道李金花在赵石面前出了个大丑来着,但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少年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军中非礼主将,这样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事情估计他连做梦也是梦不到的,于是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守在门边。
“你……你要说什么?”李金花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在这个冷漠的少年面前,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软弱过。
一只手搭在了她肩头之上,来回抚动了几下,虽然隔着铠甲,李金花还是觉得一股热力自那掌心一直传到她的心底深处,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身子一僵,脸颊之上,一团红晕弥散开来,一直蔓延到耳根之处,心里却道,难道是上辈子结下的冤孽?要不怎的一见他便没了主意,这个冤家也是大胆,在军中就敢对自己如此放肆,若是放在平日,那还了得……
赵石却没象她那样的胡思乱想,这只是无意识的动作罢了,经历了两场厮杀之后,那种从陌生到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回到故乡的游子,紧张刺激之余,浑身上下都觉得舒爽之极,那数年他一直渴望的平静如水的生活现在想来却是感到没来由的厌烦,一刻不停的与自己作着斗争,努力的想从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中摆脱出来,却又融入不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如果将人生比作一个又一个战场的话,这无疑是一场让人沮丧的战争。
他是一台被训练出来的杀戮机器,以生命为骨架,以战争作动力,以鲜血来润滑,以杀戮为目的,二十多年的岁月,足以让这一切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深入骨髓,渗透灵魂。
其实严格来说,他喜欢这一切,却又忍不住抗拒这一切,因为那都是别人强加给他的。
当他再世为人的时候,上天赐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体,却没有给他换上一个新的灵魂,一切仿佛是从新开始,其实却是好像小说般是上一部的延续,既然如此,那就让他来杀个够,这个世界并不缺少敌人,西夏人,女真人,蒙古人,甚至是汉人,也许杀的厌了,就能歇一歇了吧?
在这一刻赵石心中没有答案,迷茫之余,身体里却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身边女子若有若无的幽香让他蠢蠢欲动,但触手之处,铠甲传来的冰冷感觉让他意兴阑珊,也让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那杜山虎说的都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对方的手收了回去,到象是一个长者安慰了一下晚辈,让李金花心里一阵气恼,顺便白了赵石一眼。
赵石嘴唇抽动了一下,不好跟她说这是心理学的观察得出的结论,想来那杜山虎也不会是玩弄心理的高手,更不会为了一次谎话而特意训练上三年五年的,想了想才回答道:“对方眼神坦荡,说的又没有什么条理,极为散乱,想来应该是真的了?”
“哦?眼神坦荡到可以说的过去,说的乱一些还就成真的了?”什么事情到了少年这里都好像很是容易解决,这下被她抓住把柄,立时心中一阵窃喜,于是便即追问道。
赵石习惯性的抿了抿嘴唇,女人的夹杂不清让他有些厌烦,但还是耐住性子解释道:“说谎之人要么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禁不住推敲,要么就是条理清晰,让你反复追问也找不出破绽来,杜山虎说的很是散乱,显然事先并未想好,但听来又很是合理,其中的关节之处也能符合他……御武副尉的身份,所以尽可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李金花一阵泄气,少年的言谈永远好像他的人一样冷静中带着残酷的冷漠,让人兴不起反驳的念头,也没有反驳的机会,于是赌气道:“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赵石心里已经想好,自然也不犹豫,冷冷说道:“要是平常人该是再等些时候,待得证实了杜山虎的话再定行止……要是换上一个心狠的,现在什么就都不要了,马上焚毁粮草,退兵,说不定还要找个由头斩了杜山虎,以免回去落人口实,说咱们见死不救……”
“啊?”看着少年的脸,李金花再没功夫想自己的小心思,心中却已经满是寒意,杜山虎等人百战余生,尤其是杜山虎,众人虽然都不想跟他去送死,更不想将粮草留给他,但此人的言行气度却让人钦佩,试想此人带领手下刚刚脱离危境,还能不忘旧日同袍,说什么也要回转救人,这等的义气就不是什么人都比得了的,但少年说出一个杀字,脸上即没有露出半点惋惜惭愧,也没有显得特别的凶狠,甚至脸色变也没变一下,以往总是能从兵书战策上看到慈不掌兵的话,那时想来,违抗军令,怠慢军务,旗扬不前,旗按不伏,鸣鼓不进,鸣金不退者当斩,斩起来自然毫不可惜,但杀杜山虎这样的人,还是为了这样的理由,自忖无论如何是下不去手的了。
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李金花心里到是多了几分不舒服,勉强笑了笑道:“听来还有别的路可走了?说了听听……”
“我们到庆阳去……”
此语一出,就惊的李金花霍的一声站了起来。
赵石无视他的反应,自顾自说道:“刚才有人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显锋军和西夏人大战连场,还只是将八千显锋军击溃罢了,并不能全歼,显见西夏军并不算多,而且死伤必重,现在看似我们身处险境,其实西夏人是否敢过来还得看西夏军主帅的胆子够不够大了,不过我想他也不敢来的,那些铁鹞子的败兵他应该已经见到了吧?谁会相信区区护粮军能击败一千铁鹞子?若我们后无援军,我们会死战不退?
败兵为了脱罪,定会夸大我们的实力,夏人听到这个消息,他们还会过来吗?也许西夏人现在已经退回去了也说不定呢,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我们不妨答应杜山虎,显锋军上下死里逃生,自然对我们心存感激,趁机夺其军权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有粮草,有军械,救上些显锋军士卒,再遍布旌旗以惑敌人耳目,听说西夏人主攻的应该是延安方向,出现的庆阳的夏军不外乎两个目的,一个便是阻敌援军,给延安方向争取时间,第二个恐怕就是察探敌情了,庆阳的变乱怕是他们也没料到的,这些夏军只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兵力绝不会多,我们有八成的把握能将他们惊走,庆阳缺粮,我们后面的运粮队应该还有那么一两支吧?先解庆阳燃眉之急,只要援军尽快赶到,庆阳就能安如泰山……其实这却要看大人的胆气了……,要是我们足够强势,庆阳兵权顷刻易手也不是不可能,到了那时,进可攻,退可守,支撑个十天半月,等援军赶到,就没我们什么事情了……
现在唯一可忧虑是庆阳守军想干什么,几个领头的将军存的是什么心思,显锋军为什么要立即出城,而不是和他们一起守卫庆阳,挟兵自重?没有粮草他们凭什么?不过照我的猜测,有人一定起了别的念头,要不然就是庆阳的粮草并不如杜山虎说的那般窘迫,或是杀了陈衡,他们怕了,嗯,投靠西夏人到是一个出路,要是这样的话,他们手下之人也未必同意,可能还在犹豫当中,我们的机会便在其中了……”
这绝对是一场豪赌,就算以赵石想来,机会也是稍纵即逝,只要他的猜测出了一点儿差错,别说解庆阳之围,就是护粮军所有人的性命也都得搭进去,说到后来,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把握在的,但也觉其中难以预料之处颇多,成功的机会很是渺茫,说到最后,便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
连他都是如此,李金花听了他这简直称得上是异想天开的建议,就更别提了,要是事情按照这般发展下去,护粮军有九成九是马上要撤军的了,但世间就是这样,往往一点变故就能使事情的朝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方向发展下去。
先放下这边暂且不提,第二天清晨,平凉十里之外,一行人马缓缓走来,太子李玄持便身处其中的一辆车辇之中,四周一色的全是金甲将士护持,这些金甲将士身后血红色的披风迎风扬起,初晨的阳光照在金甲上面,反射出一片金色光芒,晃人眼目,显得说不出的威风煞气。
太子出京,本应有全套的仪仗,不过今次李玄持乃是监军使,并不是出巡,所以只带了三千太子府卫,可以算得上是轻车简从了。
李玄持坐在宽敞的车辇之内,细长的手指轻轻拈动手里的酒杯,眯着眼睛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车辇中还有一个中年文士,微微欠身坐在李玄持的对面,此时偷眼向对面的太子殿下望了过去,这位太子并不算年轻了,从十岁时被立为太子,在太子位上已经二十七年,虽然看上去保养的很好,但眼角处微微的细纹以及微胖的身躯,松弛的肌理,都显示了这位太子殿下已经过了壮年之时。
太子的长相和当今的皇帝陛下不怎相像,估计更象皇后娘娘一些,面庞白晰清秀,身材颀长,透着一股自小养成的书卷之气,只有那双时刻透出威严的精亮眸子还象正德皇帝一些……
这个文士打扮的人叫鲁庆余字盛年,别号录微先生,建录微草堂,是京师八友之中的一个,在京师素有清名的一个人。
他是四年前出任太子府长史一职的,此人本不愿意作这太子府的长史的,在他看来,这样的通天捷径并不怎值得称道,但也却不过太子屈尊垂请,又不好驳了好友情面,这才入了太子幕中。
此次出京监军,明眼之人一看便知其中玄奥,就算是不知内情的,也都觉得太子出京监军有些非同寻常,他本是力主反对的,太子不在京中坐镇,却要监什么军,不到式穷之时,哪里用得着未经战阵的太子监军,不过李玄持却也说的好,唐初之时,太宗世民弟兄四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才有了大唐天下,就是身为女子的平阳公主也持戈上阵,现天下纷乱,我一男儿,虽贵为太子,但也是要知军机的,不上战阵,终是要为人垢病,一番话说下来,鲁庆余还有什么话说?
离京之初,庆阳兵乱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满朝振动,皇上招太子进宫,也不知说了什么,回来之后,便即动身,出京虽急,但离了京兆府,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就算是鲁庆余不知兵事,也知道救兵如救火的道理的,太子一天不到,聚集在平凉的援军就一天不能开拔,庆阳若是有什么闪失?那还得了?但问及太子之时,这位太子殿下却来了一句,我自有计较便即揭过,走的却越发的慢了下来,京中来人催促太子急行,也被他用道路泥泞,为之奈何给搪塞了回去,从京师到平凉竟然走了大半个月,鲁庆余也是心思灵动之人,察觉出其中异样,知道太子心中早有定计,自己虽是太子府长史,但时间尚短,还算不得太子心腹之人,既然太子殿下心中早有定计,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盛年,我还是头一次出京如此之远,也不知平凉是个什么样子,听说三国时五虎上将马超马孟起曾驻节与此,若是能瞻得少许豪杰遗风,当是大快人心之事。”
冷不丁听到太子说话,声音清越,但鲁庆余正在想着心事,这时不由打了激灵,待得听了他的话,却是轻笑了一声,开口笑道:“殿下说的是野史了,马超是三国时西凉猛将,要说在这里呆过也无不可,但毕竟年代久远,想抚今追昔一番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据考这平凉之地的来由却是前秦符坚所立,但由于吐蕃,羌族等屡屡入寇,平凉治所历代都有迁移,后唐贞元年间泾源节度使刘昌筑平凉城,扼弹筝峡口,又于平凉西建胡骨堡,名为彰信,聚葬平凉劫盟死难将士,拓地二百余里,由是,平凉乃安,刘昌也因筑七城二堡而名垂青史,不过到了唐末,经安史之乱,党项羌族叛反,城池已经多有毁坏,还是本朝太宗年间重修平凉城,才有了今日的规模,这平凉本就是边塞之地,多经战乱,气候寒苦,当然和河中京兆等繁华之地是比不了的。”
他将平凉来历娓娓道来,李玄持也听的颇为入神,到此方是一笑接道:“盛年果然博闻强记,盛名无虚,到得平凉,咱们再把酒畅谈,好好说说这边塞之地的风物……”
听他这么一说,鲁庆余却是心中苦笑,此时才到平凉,不立即开拔,还要把酒畅谈,殿下心里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太子驾临,平凉官吏皆出城五里处道左迎候,直到日上中天,快到晌午之时才隐约看见太子车驾,此时天气尚冷,那些常在军中的将军们身体壮健,还不觉得什么,但却苦了一班平凉文官,一个个儿冻的脸青唇白,直打哆嗦,心里早就骂开了的,尤其是瞅向站在前面的大将军折木河时,任谁都在心里暗念上两句马屁精。
开始时队伍还规规整整的,到了这个时候,官员们都一溜边儿的跑到遮风处跺脚缩脖,窃窃私语,那些将军们就更放肆了,三五成群,大声谈笑,偶尔斜眼向折木河一群人看去,指指点点,隐约还能听得见娘老子,他奶奶的等南腔北调的嬉笑怒骂之声,气的折木河脸色铁青,但却也无可奈何,只是心里暗自发狠,等太子到了,再收拾这些桀骜难驯的家伙们。
直到看见太子车驾,这群人才又都按文武品阶站好,不管心里在想什么,表面上却都拿出了恭敬来,折木河也无心再和他们计较,眼巴巴儿瞅着越来越近的车驾,就盼着再快上一些,这些天来,他这位大将军可是作的够了,大半个月下来,头发都愁白了一半儿,这下太子终于来了,那些恨不能上天把天宫也大闹上一番的将军们应该老实了吧?
车驾来到近前,文武尽皆跪倒在路旁,口呼,“参见太子殿下……”
车帘儿一挑,太子李玄持身穿淡黄色袍服,也不用人扶,径自下了车辇,笑着道:“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站起身来,这里的官员将领除折木河有限几个外,大多数都见也没见过李玄持的,这时仔细望去,眼前这位太子殿下脸带笑容,向众人点头为礼,态度温和,声音清朗,初一见便让人有亲近之感,都是暗暗点头,果然是天家人物,气度非凡。
折木河这时站起身,走上前来,欠着身子道,“殿下一路必然辛苦了,臣已经备好酒宴,为殿下洗尘。”
李玄持却是一把把住他的胳膊,环视了周围的官员一圈,笑道:“我只是赶路,还有那么多人伺候着,辛苦些什么了?到是大将军拉了这些人来迎我,天儿又这般冷法儿,让玄持深感不安啊……这些时日大将军也劳乏了吧?都怪冰雪初融,路途难行,在路上耽搁的久了,平凉事宜全靠了你们在操持着,这么说来,到是大将军和众位辛苦了才对……”
众人闻听这话,心中都是一暖,李玄持这些时日焦头烂额,感触颇深,听了更是差点流下泪来,声音哽咽道:“这都是臣等的本份,劳太子挂念在心,我等也就知足了。”
他在平凉无所作为,平凉上下已经深知的,军中已经给这位大将军起了个外号,叫泥偶将军,此时这番作派下来,更是让众人鄙夷到骨子里。
别人到还罢了,心里虽然暗骂,但也不欲将其得罪的过深,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此人是太子心腹之人,当着太子的面,更是不好说什么出来。
但为首的几员大将可不管那么多,当即就有人冷哼出声儿,还有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虽然声音甚小,谁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但大将军脸上的尴尬谁都能看得出的。
等和陈祖还有平凉的几个为首的官员见了礼,李玄持的目光转了过来,但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他也知道,自己此行确实有些拖沓了,这些将军心里难免有些怨望在的,只要安抚的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舅舅,这几位将军如此威武雄壮,一看便是勇武之士,可否为我引见一下?”这声舅舅到也叫的不错,折种两家世代都有姻亲关系,从皇后娘娘那里算来,这个舅舅虽然远了一些,但也算得上是货真价实,如此一来,刚刚一幕是以太子身份接见臣下,如今一声舅舅却是将自己的身段整个的放了下来,再加上一直挂在脸上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却是让几个本是心存不满的将军好感大增。
“末将宣武军游骑将军李季见过天子殿下……”
“末将振威军归德郎将赵存给殿下见礼了……”
“末将折威军宁远将军李孝……”
“末将河中镇抚大将军韩季常麾下添居游击将军……”……
十几个将军最低的也是从六品上的军阶,但最高的也不高,也就是从四品上宣威将军,听了这些将军的介绍,李玄持表面上温勉有加,但心里却微微不悦,怎么说也是他亲自监军军前,这些各地的持节镇守将军们竟然只派了这些人听命,就算自己不能来,派个副手过来就不能吗?
不管他怎么想,转眼间介绍到了最后,一个魁梧的大汉在左右亲兵的扶持之下,脸色有些青白的向他拱了拱手,有气无力的说道:“末将河中段其豹,见过监军大人。”
李玄持又是一阵憋气,这个大汉看上去威武雄壮,却是个病夫来的,刚要开口说上两句,旁边的折木河却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这位是河中韩大人麾下的爱将,更是东床快婿,韩季常就是这般教你的?见了太子殿下,连个军阶也不报,难道军棍还吃的不够?”
平凉指挥使陈祖是在场武官中品阶最高之人,这时一看不是事儿,以他的沉稳宽厚,也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草包,折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位人物儿,没有领军才能不说,气度也偏激狭小,人品如此不堪,怎么能压得下这些如狼似虎的将军们?正要上前缓和一下,将领之中来自河中的先是不干了,立即便有人冷冷说道:“总管大人,我家韩将军比大人还要高上一级的,更是世袭勇毅伯,名讳也是大人能喊得的?
我等来这里本是受大人辖制,原不应该对上官如此说话,但今日太子殿下也在这里,且身负监军之责,末将游击将军赵朗愿受军法,斗胆参大将军折木河跋扈之罪,治军不力之罪,偏袒下属,挟私报复之罪……”这赵朗本是弃文从武的举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却很是聪明,根本不提折木河为何在平凉一呆就是大本月,根本无心救援庆阳之事,以免太子将这缆过去不好说话,说的周围众人都是大点其头,更无一人站出来为折木河说话。
“末将昭武校尉张天霸愿为人证,自大将军治军平凉以来,军心日乱,每日都有军卒在平凉城中斗殴生事,尤其是京师来的屯卫诸军,强抢民财,殴伤百姓,声明最差,与其他禁军士卒也多有不睦,大将军非但不理,我等前去分辨,还要吃大将军的军棍,末将代河中诸将向太子殿下陈情,望殿下明断……”……
折木河也算倒霉,国朝二百余年,大将军做到他这份上的是一个也没有,领军大将被属下质疑,最终吃了挂落的到也不是没有,但闹到当面拉下脸来,群起诘难的,他是蝎子拉屎,独一份,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西秦地处四战之地,立国开始便无一时停止过干戈的,由此,西秦军中便最重军功,麾下将士更是桀骜不驯的居多,你没真本事还就降不住他们,折木河虽说顶着个大将军的职衔,但实际上从没领过军的,到是在朝廷政争上还有些能力罢了,如今他将官场上那一套拿出来治军,瞻前顾后,上不能对不及时救援庆阳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下不能公正严明,对于冒犯自己之人竟然不能当面处置,还要等过后才找个别的由头儿进行报复,这在一群带老了兵的人眼里就两个字儿,无能,如今在太子面前的言行若是在官场之上,品行虽被人看低,但总不会当面与他为难,但放在军中,就像是两个将军不对付,大家除了明争暗斗一番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军功的,遇到上官面前,若是谁暗中给对方使拌子,那必定会遭到同僚的排挤和白眼儿,在军中的日子也就算到头儿了的,更何况折木河做的这般明显了,这才闹出这么一出儿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儿来。
本是从容淡定的太子李玄持现在也被卡在了那里,不上不下的了,这位太子殿下作了十余年的太子,城府不可谓不深,一瞬间的慌乱过后,立即镇定了下来,他在到平凉之前就已经想的清楚,将士干等了大半个月,有些怨气是难免的,甚至于有些将领还会以怠慢军务,贻误战机弹驳他也在预料之中,但在知道庆阳兵变的消息之后,他却不得不如此,庆阳兵变啊,这是天大的事情,和他李玄持又有天大的干系的……早以准备好的岭南稻米让一场大雪生生截在了路上,这场天杀的大雪,耽搁了多大的事情。
也怪这两年越来越是大胆,以往还能留下半数,不敢做的太过,但事情顺利,岭南稻米又丰,户部一直在他掌管之下,只要一纸条陈,也就遮掩了过去,如今更是将整个庆阳的粮仓都差不多搬了个精光,人力有时而穷,碰上这等的天灾,任你有天大的权势也无力回天,只有在之后将风险降到最低罢了,庆阳兵变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不会放过,他的心腹幕僚们想了两天两夜,终于想出了办法,既然庆阳已乱,那就让庆阳乱,越乱越好,哪怕被西夏人夺了去,东北有延边镇在,又有十余万援军枕戈待发,就算西夏人真的陷了庆阳,也能在顷刻之间夺回来的,没有粮草的西夏人还守不守得住庆阳,愿不愿意留在此处跟汇集而来的秦军决战?
此行不但要结好西军诸将,最大的关系还在怎样将庆阳之事的首首尾尾处理的干干净净,而能帮上他大忙的不仅仅是平凉这数万援军,更重要的则是庆阳的乱兵以及城下的西夏人。
看着太子李玄持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折木河脸若死灰,他太清楚这位太子殿下的秉性了,表面宽和,待下仁厚,但却从无为属下人等承担过错的担当和度量,这等情形,他久在官场,知道自己实是犯了众怒,尤其是恶了这些河中来的将军们,既然撕破了脸皮,那么这件事情就已经不是如今太子殿下能够决断得了的了,必然要闹到皇上面前的,以太子殿下一贯行事的作风,自己的前程也实在是渺茫的紧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连为自己辩白一下的力量也好像消失了去,看也不看周围人等,只是低声道:“殿下,念老臣这些年忠心辅佐,没有半点私心杂念的份上,请太子殿下在皇上面前求情,就说老臣有负圣恩,治军不力……臣已年老无用,不堪驱策,愿辞官归里,望圣上成全……”竟是当即便认了过错……
太子驾临平凉之初,众将齐议左右屯卫大将军,京西路兵马总管折木河怠乎军务事,太子李玄持左右为难,算上太子,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能决断此事的,再加上有三个将领当场状告上官,按西秦军规,这兵也是不能带的了,李玄持没了主意,只好以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他不通军事,众将之中却也没有一个能威服众人者,平凉援军这时群龙无首,哪里还能开拔救援庆阳?……
平凉虽然一团乱麻相仿,但庆阳百里处的小小山丘之上却也迎来了变化。
“报,二十里外探得两支粮队,还有平凉来人,身有京西路兵马总管令喻,正在账外等候……”
“叫他稍等,立即传令众将议事……”李金花的眼圈明显残留着昨晚一整夜没睡所带来的暗青色,神态微有些疲惫的命令道,领军多日的她越来越有身为一军主将的派头和威势,在说到召集众将议事的时候颇象那么一回事情,但身旁的赵石嘴唇抽动一下,心里想的却不怎么搭界,一群旅帅军曹,还众将呢,这里的能算得上将军的都没一位,勉强能称得上军官的也就两位,一个就是眼前的校尉大人了,一个恐怕就是昨天的杜山虎了,也不知昨晚这位校尉大人想好没有……不过在听到二十里外还有两支运粮队驻扎的时候,赵石眼光一闪,心里微微一动。
不一时,该到的就都到了的,那个从平凉来的传令兵灰头土脸的,显然经了一番跋涉,但众人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只是定定的看着手拿军喻的李金花。
“大帅令我等就地驻扎,等候援军到来。”李金花瞅着诸人缓缓说道。
“大帅什么时候发的命令?”
“大帅知不知道我等正身处险境?援军现在到了哪里?”
“所有运粮队都就地驻守吗?若是西夏大军冲过来怎么办?岂不是白送了他们粮草军资?”
只这一句就已经引起在场众人的疑问,于是大帐之中人们乱糟糟的问话立时响成了一片。
这些问题哪里是一个传令兵能回答得了的,李金花挥了挥手让人带这人下去休息,之后才压了压手,让众人安静了下来,琢磨了下措辞说道:“大帅身在平凉,不知道我等处境也在所难免,不过我料西夏人还不知我等虚实,最多是派些探骑过来查探,更有可能大军已经收缩回庆阳附近……”看见众人都定定望着自己,一股一切尽在把握之感立时油然而生,回头看了看身旁的赵石,却是脸上一红,她毕竟领军时日尚短,象这样将手下的论断占为己有还很是不自在,但两人已经说好了的,这些话还是由她这个主将说来更好一些,于是接下来又为众人解释了一番,众人听罢,都觉甚有道理,几个机灵又立时赞上几声大人英明,其他还些微有些疑虑也便不说话了,大帐之中气氛立时轻松了几分。
这时李金花脸色一正,沉声喝道:“杜山虎听令。”
那杜山虎休息了一晚,早上时候又洗洗涮涮了一下,早饭吃了个肚圆儿,精神头儿已经非昨天可比,听了李金花一番军情分析,心里暗暗点头,对方虽然是个女人,但这领军作战之能却非是自己可比,怪不得如此年纪还是女儿家来的,就已经作到了果毅校尉之职,这时听到叫自己的名字,却是一愣神儿,他不归护粮军统属,按理来说李金花并不能命令于他,但此时他心中叹服,立时整顿衣甲,出列跪倒在地,大声道:“末将在。”态度恭谨不下于对着自家主将。
“我命你带二百人前去接应显锋军残部,顺便探查敌情,你可愿意?”
杜山虎心中立时大喜过望,对这位才见面一人不到的校尉大人简直感激涕零,他原没指望护粮军会派人随他去前面接应,本打算在这里休息一日,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自己一定是要回去的,此时听到这句话,不第于对显锋军残留将士恩同再造,比起那些眼见显锋军在城下与西夏军激战,却无一兵一卒相援的旧日同袍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护粮军此举却比那雪中送炭还要难得几分了,眼圈一红,险些流下泪来,声音哽咽道:“谢大人厚恩,大人的恩德我显锋军但要有一人在,异日必当有所回报……末将领命。”
得意之色在李金花脸上一闪而过,却是缓声道:“杜将军不必如此,显锋军血战庆阳城下,对朝廷忠心耿耿,我护粮军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这个谢字我如何敢当……
还有,此去还得劳杜将军探查敌情,将军百战之人,我本不应再多嘴什么,但此去凶险,我还要说上两句的,遇得敌军大队人马,将军要速速派人回报,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与敌交战,杜将军同意与否?”
“末将遵令。”
李金花这时回望了赵石一眼,本来赵石是要跟着杜山虎去的,他是特种士兵出身,对于侦查可谓是术业有专攻,但李金花却死活没有同意,嘴上说什么要他在身边出主意,要不然发生了事情,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其实心里却也存着些私心的,诚如所言,此去确实凶险异常,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得了,一想到若是少年回来的时候变成一具冰冰冷冷的尸体,李金花就感到心里渗的利害,虽说这个想法很是不吉利,但她就是不由自主的去想,而越想越是害怕,自然是百般的不同意少年去冒险。
此时却是灵机一动,送走了杜山虎之后,给赵石派了个差事,去后面将那两支运粮队骗来,前后不过二十里,大家合在一处总是要安心些的不是?又没有什么危险,到时是进是退底气也足些。
看着赵石冷着一张脸,带着自己一队还剩下的二十多个人绝尘而去,李金花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些微的得意之色,暗赞自己指挥有方,连这么个厉害的家伙也支使的动
军人的职责是什么?很多人在听到这句提问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一句标准答案,保家卫国,相信就连赵石这样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且对国家没有什么归属感的人也不会反驳什么,就算国家没有真正的给予你什么,但毕竟你有着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说着不同于其他国家的语言,这些都天生注定你属于这个民族,在需要的时候你也必将为这个民族付出什么,这就是国别,每一个现代人都能真切感受到的东西。
但赵石现在身处的时代不同,这里的人们或者说是百姓从军不会想到那么多,也许只是一句封侯但在马上取,光耀门楣也就足够了。
所以,在李金花决定就地驻守,相机行事的时候,这些土生土长的关中汉子们虽然还没放下对自己性命的担忧,但却都同意了,其中有对主帅变得有些盲目的信心,还有在战场上服从主将命令的本能反应,而更多的则是可能击退西夏人,平息庆阳兵乱的功劳的引诱,于是,这些在赵石眼里强壮,坚忍,纪律严明的关中汉子在李金花的命令之下,一部分人开始在小丘周围建立更加牢固的营地,一部分则开始四出打探敌情。
不到一天的功夫,后面的两支运粮队也都赶了上来,他们甚至只知道庆阳生变,还不知道西夏人出现的消息,更不知道庆阳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这里对于军情变化了解的延迟让赵石深深体会到了一个将领在面临变化时临机处断的重要性,可以说,那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话在这里说来是一点也不过份的,在现代战争中,团队合作的精神已经深入了所有军人和平民的骨子里,个人的因素越来越少的能影响到战争的进程,但在这里,一个人主导一场战争好像一点也不稀奇。
两支运粮队加在一起也不过四千余人,看来李金花的叔父还真是照顾了这个侄女,这两支粮队的护军一共九百人,没有骑兵,和他们这一对简直没法儿比的,领军的两个军官的官职更是和李金花差的不是一级,这样一来,事情变得简单多了,三支护粮军合为一支,以李金花的官职最高,虽然三支队伍不相统属,但在两个军官知道了战场情形之后,都毫不犹豫的交出了统军之权,以李金花马首是瞻了。
不断派出的侦骑传回来的消息大致上和赵石估计的吻合,零星还能碰得见西夏人的斥候,不过上千人的大队人马却一次也未遭遇,但为慎重起见,护粮军再未向前一步,只是驻扎在小丘之上,等待杜山虎的消息……
“石头……你跟叔儿说实话,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还要打仗?”赵狗子哑着嗓子问道,商延祖默不作声的坐在旁边,他们这一队的人团团围在圈外,年轻人们不管这些,他们在大战当中活了下来,也算是见到世面的人了,以前谈论的都是这次回去之后有多少军饷可拿,以后的生活该怎样怎样,甚至有的已经盘算着回去之后盖上一座房子,娶上个婆姨,老老实实过日子,但如今不同了,除了商延祖和赵狗子几个老成的,其他人心里开始活络了起来,在他们看来,死人都已经见了这么多了,还怕什么,再说这一仗下来,听那些旅帅们说,人人都能分到一份儿功劳的,闹不好回到赵家村的时候,就能穿着一身儿队正的军服回去,那得上多威风的一件事儿啊,最重要的是那位领军的女将军对石头那可是高看一眼的,那些平时看都不带正眼看他们一眼的将军们现在见到石头可都是要亲热的说上几句的,每到石头回到他们中间,他们的旅帅,那个五大三粗,浑身是毛的家伙虽然在前几天的混战中被砍了不下三刀,但还是会笑呵呵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前前后后的围着石头转悠,到象是石头是他的上司一般,这样看来,赵家村出上一位将军应该是早晚的事儿了,石头升了官儿,他们跟着石头那以后还有亏儿吃?
年轻人有的是热血,忘事儿也快,他们这样想着,亲朋好友战死的悲痛渐去之余,心里自然也就多了几分期盼,望向这个小他们很多的少年的目光中,不免带了很多敬畏和讨好的神色在里面。
而商延祖两人不同,他们更多担心的是这些从赵家村出来的孩子们再也回不去家,家里的妇孺没人照看,若是他们全死在了这里,可以想见的,家里的孤儿寡妇没人养活,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那他们死也是不能瞑目的。
“别担心,我们都会活着回去的……”仿佛是看穿了两个人的担心,赵石笑了一下说道,不过笑容之中总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存在,让伤还没好利索的赵狗子打了个哆嗦,不自然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心里却念叨了一句,见鬼了,自己家的娃娃也有他这般大了,可没有他这般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想起来就脖梗子发寒,不过随即想到当时自己奋不顾身,在混战之中救了这个娃娃一命,这劲头儿也不比旁人差了,虽然事后后怕的不得了,但心里也是得意的很的,每每想来,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没几天的活头儿了,石头看样子是个有本事的,最重要的这娃儿有良心,自家的娃娃长大了,他念着今天的救命之恩,怎么也得顾念些情分不是?到时给个差事当当,总好过窝在村子里的……
“石……啊……队正……”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结实的家伙凑了过来,结结巴巴说道:“我和大牛他们几个商量好了,以后……以后能不能跟着你?”带着满脸的拘谨和殷切之色,这个还不懂拐弯抹角的淳朴汉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他的声音不小,旁边的年轻人们立即支起了自己的耳朵,眼神儿或多或少的瞟了过来,这个时代乡党之说名副其实,就像是现代所说的一同扛过枪,一同同过窗,一同嫖过娼的三同兄弟一样,在这里,只要一人得有官职,远亲近邻立即便会围绕他形成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或守望相助,或相互提携,盘根错节间势力越发庞大,只要不触犯一些约定俗成的界线,时人多也不以为异,很多人还会赞上一句得意之时不忘故旧,心性醇厚,有情有义之类的赞语,就是上位者在考察从属品德心性时也会或多或少以此为依据,若是知道有哪个亲朋好友来投奔于你,却落了个扫地出门的下场,那么,一句心性凉薄便能葬送了你的前程……所以不管是在官场之上,还是在军中,若是没有一个合适投效对象,那么一个无根无基之人是很难往上更进一步的……
这些都是题外之话,赵石对历史所知甚少,就更不用说这些风俗民情之类的事情了,听了这话也只是扫了一眼说话之人,这人叫土根儿,二十多岁的年纪,平民百姓的自然没有什么表字儿之类的了,名字也是土的不能再土,说起来还算是他的表兄,战场之上,这些乡邻亲戚将他围在中间,承受了很大的伤亡,却没有一个临阵脱逃,不顾而去的,他虽是铁石心肠,但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心中却也难免触动的。
望着这个身子健壮,却在自己面前满脸通红,满是老茧的双手没个放处,却满怀希翼之色的汉子,没想太多,便即随口说道:“行,只要我们之后还都活着……”年轻人们自然不管他话里含着多少的意思,脸上都是瞬间狂喜,可能能在军中混个一官半职,回到村中得人敬重仰望就是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了吧?
“谢……石……队正……”满脸都是兴奋之色的汉子结巴着说完,立即转身迫不及待的回到一群年轻人中间,指手画脚之间,好像自己已经成了个大将军,在众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神中和几个同伴儿开心的又说又笑了起来。
旁边的商延祖暗自叹息了一声,眼睛扫过这些兴奋的年轻人,却好像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般,心里却殊无半点的高兴,眼望远方的青山,心里默默念道,但愿这些这些娃娃们不要为自己今日的决定后悔才是,他们中间又有几个能再见到赵家村前的清溪呢……
看向身旁那个满脸冷漠的少年,心底不免又是一声叹息
第四天的头儿上,杜山虎终于回来了,重又染成红色的衣甲让他看上去杀气腾腾,但一身的疲惫也同样的明显,跟随他回来的除那已经不到三百人,也是人人浴血的骑兵,还有一条稀稀拉拉,让人有一眼望不到头儿感觉的队伍,组成这支队伍的是一群衣衫虽然褴褛,满身伤痕的西秦士卒,虽然他们看上去瘦弱不堪,虽然他们中很多人简直就是被旁边的人拖着行走,甚至有的走着走着就摔倒在地,但随着这批人渐渐聚集在一处,豁口的横刀,折断的木棒,甚至有的手里拿着的只是石块,但聚集的队伍中,那一双双散发着杀气的血红色眼眸让他们看上去象是一群正在觅食的野兽,连空气中都好像带出了丝丝的血腥味儿。
随着杜山虎回来的还有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尸体的脑袋被砍去了半边,手脚就剩下了一只左手,身上的伤痕不计其数,尸体显是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已经没有鲜血流出,还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味儿,但杜山虎却好像珍宝般将其紧紧绑在自己身后,随着他的到来,人群默默散开一条通道……
“末将幸不辱命……”来到李金花等人面前,杜山虎跪倒在地,声音却已经嘶哑哽咽,“显锋军残部也许就这些人了……张将军战死,副将武将军战死,宣节校尉章法鲁战死,宣节副尉段天德战死……我等探明,西夏大军已朝庆阳方向退却……山虎违抗了大人军令,带着弟兄们将张将军的尸首抢了回来,愿受大人军法。”
听他这么一说,带人迎出来的李金花还能说什么?好言安抚了一番,立即命人准备吃食饮水,将这支显锋军残部迎进了营地之中。
经查点,显锋军残部竟然还剩下两千八百四十四人,除了两个校尉是重伤之后被部下抢回的,其他人等并无重伤不起之人,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的了,估计重伤的都已经被留在了后面,显锋军将领由于不停负责领军断后,伤亡最是惨重,校尉以上军官除杜山虎以外,只剩下两个重伤的,这样的情况,若不是西夏大军主动后撤,又有杜山虎带人接应,估计九成要全军覆没的,还有一成也要饿死在溃退途中。
有了这些人马的加入,营地中又喧腾了起来,如今这个小丘之上,已经驻扎下了近万人,所幸这里有三支运粮队,运送的粮草足够这些人吃上半年的,帐篷衣物也都尽有,有了吃的喝的,又能得到充分的休息,看着这些可以算得上刚刚死里逃生,但却也疲乏到了极点的边镇将士,赵石默默估算着两天之后,他们到底能恢复多少的体力,尤其是败仗对士气的影响也的计算在内,有些士兵在激烈的战斗当中没有崩溃,但却在之后造成了永久的精神损伤,最后疯狂,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不过他对这个时代的战士评价颇高,这些大多出身不高的西秦士卒们,有着现代人无法比拟的体力和坚韧精神,尤其是这些边镇回来的士卒,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纪律性,团结精神和疯狂的战斗欲望让赵石感到由衷的惊异,他们拖着伤痕累累疲惫到极点的身子,还是自发的组成一队队长列,蠕动着喉头,慢慢的上前领取属于自己那份儿吃食和饮水,将忍受不住困意,当即躺倒在地上的同伴硬拽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喝骂着,驱赶着,让他们吃下东西,甚至有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神经质般嘟囔着什么杀光西夏狗之类的话语……
一天之后,大帐之中。
“我们明日开拔,去庆阳……”
当这些话从李金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注定会引起众人的争吵和喧哗。
“大人,咱们这点人去庆阳纯属送死,不说西夏人,就是乱兵也有几万人……”
“校尉大人,大将军的命令是让咱们就地驻守,去庆阳便是违抗军令,望大人三思啊……”
只有杜山虎大声道:“大人好气魄,我显锋军愿作大人前锋,再和西夏狗拼上一拼。”他这到不是光凭一腔血气说出来这样的话,只是显锋军大败亏输,将领战死的战死,失踪的失踪,等到援军到来,他怎么在大将军面前分说前因后果?大将军能否相信他所说的全部是真?显锋军损兵折将至此,而庆阳又安然无事,这罪名闹不好就都得落在显锋军的头上,他已想的清楚,于公于私,如今的显锋军都已别无退路,还不如跟着这位口出惊人的校尉大人搏上一搏。
但他这话可不招人待见,立时便有人嘟囔道:“你显锋军想前去送死咱们管不着,还要拖着咱们护粮军跟着作你们的垫背的,哪里还有一点的良心……”
这话说出来声音不小,杜山虎听了立时大怒,“你说什么?”上前一步揪住那人的衣领就要撕打,军中之人都是火爆的脾气,他虽然是个御武校尉来的,但和护粮军不相统属,那人也不畏惧,大骂声中,两个人立时打作了一团。
众人乱哄哄的急忙上前将两人分开劝解,此时李金花却已经气的脸色铁青,大帐简陋,连个桌子也没有的,李金花周围看了看,却是拎起身后的椅子就扔了出去,椅子碎裂声中,众人都是一静。
李金花随即冷笑道:“怎么?你等看我官卑职小,就以为我行不得军法吗?”若是以前,或是别的什么时间地方,以她一个临时的果毅校尉,确实没有什么威风可言的,但在这支临时拼凑的军中,却并无一人官职在她之上,还经历了前些日的血战,众军敬服,昨晚又和赵石商量了半宿,底气越足之余,却是威势立显,熬夜熬的通红的眼睛一扫间,却是没一个敢和她对视的,大帐之中更是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满意的看了看左右众人,李金花放缓了语气道:“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里的情形我已快马报于大将军行营知道,但情势所逼,已等不得行营传令,之后罪责自有我来承担,但在这里……”说到这里却是一顿,语气顿转严厉,略显粗重的眉毛也立了起来,“在这里,众军都得听我号令行事,若有哪个敢违我军令,哼,正愁没有一颗人头来激励众军士气,还有没有人再有话说?”
众人听了这番杀气腾腾的话都是心中一凛,虽然满心的不满,自是没有人愿意这个时候触个霉头的。
见众人都是低头不语,李金花继续说道:“此去看似凶险,其实安如泰山,详情先且不说,以免弱了众军拼死之心,等解了庆阳之围,我自会在功劳簿上给大家都记上一笔,只要大家戮力同心,不愁建不得大功,到时我等的名字传诸天下,加官进爵都乃易事尓。”
虽然李金花只是寥寥几句,心机深沉些的自是不怎么相信的了,但终究难免有些意动,之后李金花分派任务,也都凛然遵令……
第二日,这支由显锋军残部,护粮军禁军,以及推拉粮车的民壮组成的杂七杂八的队伍便即起行,向着庆阳方向而去,这时就算是话说得满满的李金花心里也没半点把握,就更不用说那些根本不知主帅如何打算的低级军官们了,但军令如山,不管这些人愿不愿意,此去到底会遇到些什么,大军还是朝着庆阳方向坚定的移动了过去。
第一日,大军只行军八里,侦骑却已在二十里之外,这样的谨慎,这样的速度却让赵石无法忍受,当晚,赵石来到中军帐中,隐含怒气的眼神儿让身为主官的李金花也畏惧三分。
“斥候在二十里之外便发现了西夏人的侦骑,事关万人的生死,我不得不谨慎行事……”李金花极力解释道,对着这个满脸冷漠,只是偶尔才会露出些表情的少年,自开始时起,李金花就没有半点自重身份的自觉。
“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们必须摆出急救庆阳的姿态来,嘿,一天只行了八里,就算你旗帜再多,阵势摆的再开,西夏人会怎么想,他们的主帅难道是傻子吗?再派来几支人马试探一下,我们作的一切都白费了……
碰见西夏人的斥候也再是正常不过,西夏人怕的就是援军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要我是西夏人的主将,前些时日便已经将庆阳方圆百里之内探查的清清楚楚,我们这惑敌之计便即无用的了,可见夏人主帅谨慎有余,但进取不足,这才正是我们的机会……
明日行军至少二十里,将全部骑兵都放出去,清除大军周围的敌军斥候,有了这两千显锋军,就是与他们打上一仗,也不见得就输了,你要知道,我们既然已经来了,再要退回去,不说军心士气如何,西夏人只要从后掩杀一番,我们就是另一支显锋军。”
“但援军迟迟不见踪影……”
“不要管什么援军……”挥手粗暴的打断了对方的言语,赵石如今对援军已经不报任何希望,这些时日来,那小丘五六十里之外都探查到了的,但别说什么大军了,就连一个兵卒的影子也没看见,这才极力劝说李金花起兵开往庆阳,不然等待大军到来无疑才是最安全最可行的举动,但如今几支护粮军聚在一起,粮草辎重堆积如山,而那个什么大将军却让人就地驻守,援军又不见踪影,一天两天还则罢了,要是援军一直不来,就这样呆在那里,迟迟没有举动,这不就像是把钱财全都带在身上炫耀,而又没有能力保护的暴发户一般吗,早晚会被敌人看出破绽,到时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他可不相信还有阵斩对方大将,让敌军退兵的运气,这便是护粮军开拔的主要原因了……
“我们就是援军,听我的,明日让大军急速前进,作好和敌军兵马大战上一场的准备,不过我想西夏人会退兵的,只要到了庆阳城下,一切事情就都好办了……”
战场信息迟滞,就算赵石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改变自己一方确实需要运气的情况,不知对方主帅是谁,不知对方军力如何,甚至不知对方在哪里,这样的形势让这个已经习惯了现代特种战略战术的精锐战士郁闷之余,却是只好凭借点点滴滴的情报来判断战场的形势,正确与否就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够确定,在给对方打气的同时,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运气这个东西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经过这一晚的谈话,李金花却是拿出了一副喝出去了的架式,就算是前方斥候禀报,发现了一支千余人的敌军骑兵,整支护粮军也没停下来,有着众多粮车在的大军速度还是不会太快的,但在第一天里,却是走了整整二十五里的路程,那支骑军并没有上前攻击,而是掉头而去,他们不知道,这种过于谨慎而犯下的错误到底会造成怎样的结果,这种行动是碰上敌人大军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却给了护粮军上下莫大的信心和动力,在接下来的几天功夫里,这接近万人的军队只是埋头赶路,甚至在傍晚时分,都不再扎下营地,所有人吃罢晚饭之后,便即放开胆子埋头大睡,为第二天的行程积攒体力……
西夏大军如今就驻扎在离庆阳十余里处的平地之上,中军大帐之中灯火通明,十余位顶盔贯甲的领军大将分左右安静的坐在椅子上面,李元康揉着自己的眉头在低头沉思,在座众人都是随他日久之人,都知道大帅遇到为难之事便是如此,所以也便没有人开口说话。
李元康此时也有进退两难之感,他已探查清楚,庆阳竟然发生了兵变,这不是什么难以得到的秘密,逃出庆阳的百姓有不少,只要捉住几个一问便知的,当他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是心中狂喜,这是打开西秦门户的大好机会,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懊悔和看见美食却无法吃到的沮丧,他麾下一镇兵卒,只带来了一半不到,他也无法舍弃,攻破庆阳,进军西秦腹地的诱惑不是哪个将军都能抵抗得了的,他没有太多的指望远在延安城下的西夏大军,秦军的战力他深有体会的,如今的西夏士卒也不再是太祖开国时的百战之师了,在延安城下血战了一月之久的主力大军有九成九不会出现在庆阳城下的……
所以,他一直在等,庆阳大军竟然缺粮,这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怀疑消息的准确性,但如今他坚信这个消息的正确,十四天前一支庆阳守军弃城而出,对方人数以及他们的狼狈让他犯了一个不算小的错误,他不应该阻拦这支明显是从庆阳城中逃出来的秦军的,对方的彪悍敢战,以及溃败之后的顽强都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更让他恼火不已的是还没等到庆阳里面来的消息,只有两千的铁鹞子却有一千全军覆没在了庆阳百里处,让他不得不收缩兵力,也不得不放弃全歼这支给大军造成很大伤亡的秦军残部的打算,收回了追袭在后的骑兵。
狼狈逃回来的李元翰到是没敢骗他,对方是一支运粮队,兵马也不见多,这让自诩身经百战的李元康恨不得亲自带兵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一支运粮队能全歼一支号称铁鹞子的精锐骑兵,还阵斩了他的大将,不管李元翰说的是什么,他更愿意相信,雨夜突袭了铁鹞子的是秦军的大队援军……
所以,如今听闻一支不少于两万人的大军正在急速向庆阳赶来的李元康,不得不作出一个艰难的选择,是撤军而走,还是继续在这里等下去,他相信,只要十天,是的,也许不用十天,只要五天,已经派进庆阳的细作就能给他带回好消息,他就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得到这座西秦重镇,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在经历了任得敬分国之事后,将帅不和,大将无法独专军旅,军法松弛,军士厌战等等掣肘让西夏军伍的战力急速下降,再等下去的话,如果被对方缠住,等西秦大军来临之际,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自己那娇媚动人的第十房小妾了,而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百无一用的监军也不会给他哪怕两天的时间。
猛然抬起头,李元康恢复了身为大军主帅的威严和冷静,但语气中夹杂的不甘和失望谁都能听得出来,“我们连夜撤军……”至于现在还在庆阳城中的自己心腹幕僚,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失败的颓然让已经三十五岁的他看上去苍老的好像有十年……
当跑的差点断气儿的护粮军来到庆阳城下的时候,西夏大军已经不见了踪影,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是庆阳城那雄浑高大的身影
庆阳指挥使府,这里曾经是庆阳兵马都指挥使陈衡的居所,正处庆阳城西南,房屋鳞次栉比,规模宏大,在庆阳城再也找不出第二处的,但如今陈衡身死,家也被人占了的,身穿浅红色衣袍的军卒在曾经威严的都指挥使府门口出出进进,刀枪林立,呼呼喝喝间,已经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大军营。
府中大堂,外面十余个军兵把刀而立,眼神逡巡间杀气毕露,里面一个中年人据案大嚼,间或有三两下人送上酒水吃食,面目间满是畏缩恐惧,此人也熟视无睹,只管吃喝。
在旁相陪的却是个文士,三十多岁年纪,举止慢条斯理,间或看向那居中而坐,吃相难看的中年人,便是眉头一皱,显是对这等粗鲁军汉很是看不惯的。
那中年人吃的差不多了,抬起头来,油腻腻的双手在案上的手巾上一抹,这才能让别人看清其长相,这人长的却也威武,一张国字儿脸,狮鼻阔口,一双灼灼生光的眸子顾盼间自有一番威势的。
那文士本就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这时见其望了过来,也便放下已经端起的酒杯,温声笑道:“大将军,鄙人主上想必在城外已经等的着急,将军对于鄙人前日所说是否已经有了决断?将军也知道,庆阳乃西秦门户,若是将军能为我家主上献上庆阳……”
还没等他说完,那中年人却已经哈哈大笑,“文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吧?你家主上已经夹着尾巴跑回西夏去了,你这厮鸟还在这里唧唧歪歪,真是令人生厌,你那几个从人本将军已经送他们去见阎王爷,只是你这厮虽然说话拐弯抹角,让人听了就不舒坦,但一身细皮嫩肉的,吃起来还有些嚼头儿,来人啊,送文先生上路则个……”
一句话出口,立时便有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闯了进来,将那还愣着神儿,好像还未明白事情怎会急转直下到这等地步的文先生拖了起来,这时此人才醒过神儿来,脸色立即成了惨白颜色,挣扎中,嘴里不停叫道:“将军这是何意,我乃……两军交战……”
含含糊糊中,一个军士一拳打在他的嘴上,鲜血喷溅中,声音嘎然而止,另一个则挥刀在他的脖子处抹过,一腔热血喷出,那文先生瞪大了眼珠儿,死死盯着不远处面露冷笑的中年人,喉咙中咯咯坐响,不一时便身体抽搐,便即不动了。
那中年人淡淡挥手,“把他拖到后园埋了,别让别人知道……”
尸体瞬即便被拖走,只留下厅中几滩鲜血以及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将军……”一个顶盔贯甲的汉子急匆匆的从前院赶了过来,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军士,铠甲铮铮作响间,满脸都是喜色的跑了进来,“将军,城下援军到了……”
那中年汉子闻听一愣神儿间,脸上立时浮起了笑容,“真的,你看清楚了?”
“他娘的错不了,是咱们的人,从旗帜上看应该有数万人的,好像还有很多粮草,刚到城下,看上去要在城下扎营,天太黑,末将没敢开城去看个清楚,不过应该错不了……”
那中年人一抹额头,一屡复杂难明的神色一闪而逝,接着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拉那个将军,“好,好……走咱们去看看,他娘的要真是援军到了,咱们弟兄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哈哈……”
深夜,城东,校军场。
“报,李将军请您去指挥使府议事。”
“知道了,说我马上就到。”
打发走了传令兵,坐在军帐上首的四旬汉子微微笑了起来,“把张参将他们都给我叫来。”
见亲兵转身而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扩散开来,嘴里喃喃自语道:“李继祖,你这个王八蛋的好日子应该到头儿了吧?”
不一时,大帐之中众将汇集,一个黑脸膛的将领首先开口道:“将军,援军已到,您还等什么?我军粮草已经快撑不住了,下面的军兵已经和端锋军闹了多少次了,就差刀子见红了,李继祖那王八蛋仗着自己兵多,欺负了咱们这么长时间……您也知道,下面那些混人都是个什么性子,再这么下去,末将等也弹压不住,不如赶紧迎援军入城……”
坐在大帐上首的正是戮锋军李任权,听下面人一说,脸上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不急,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李继祖那厮已经派人来叫我去议事,议的个什么相信大家也心里明白,嘿嘿,当日那王八蛋二话不说便杀了陈衡,又气走了张将军,陈衡虽然该杀,但也不是我等能随便杀了就完的,照我看,到是有些杀人灭口的意思……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商量商量,援军来了是来了,也来的很是时候,但我等以下犯上,这罪名是着实不轻的了,我等就是有十个脑袋也得给砍完了算数,大家看该怎么办好呢?”
“将军,那陈衡又不是您杀的……”
“事儿不能这么想的,陈衡虽说是李继祖杀的,但在旁人看来,却是大家一起作下的,朝廷要真个追究起来,这兵变就等同于谋逆之罪,谁也好不了的,将军,照末将看,不如先行派人去援军军中解说一番,以早作准备……”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脸上却尽是风吹日晒所留下的痕迹,显是在军中日久的了,往那里一坐,身上透着一股精悍和干练。
听他这么一说,李任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宣玉说的在理,陈衡杀便杀了,但总不能给李继祖那厮背了黑锅,援军虽说到了,不过看样子也就是前锋军马,领军的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个有些不好办,所以,大家回去约束好手下士卒,日子还有的等呢,给我看好了这东门,时刻准备迎接大军入城,别的事情先放一放,等大军到了,再作道理……都散了吧,宣玉跟我去指挥使府,咱们看看李继祖怎么说……”
帐中众将齐声应是,片刻即便散去……
“城中有七万余边镇禁军,再加上从边寨回来番修的将士军卒,应该有九万余众,这样算来,城中大军可以分为五部,其中端锋军李继祖,戮锋军李任权,长锋军韩适,起锋军张德让各领一军,剩下的便是边寨一军了……本来指挥使陈衡的弟弟陈胜也单领一军的,但此时陈衡已死,陈胜被囚,其属下部卒多为其他将军所并,可以除外……
李继祖是庆阳人,在诸军中军力最多,实力也最是雄厚,此人原是庆阳大族李氏一族的远支,自小便在庆阳城中浪荡,和一些泼皮混混厮混,后得族中相助,入得镇军,升迁很快,不数年便已独领一军,后赴边寨,着实立了些功劳,再调回庆阳时已是一军大将了……”
大帐之中,杜山虎说到李继祖时,言谈间毫无一丝敬意,“围我显锋军时,他们端锋军出力最多,绑我们张将军的也是他们端锋军,要不是那时弟兄们……就跟他们拼了的,李继祖那王八蛋还要我们归他统属,照末将看,庆阳兵乱除了陈衡,当以此人最是可恨……
戮锋军李将军乃张将军挚友……”……
商量了半晚,其实大部分都是杜山虎在说,而其他人听着,李金花除了偶尔插上一句,问问其中细节,再就没什么话说了,众人开始时还都兴奋异常,不管怎么说,西夏人却是走了的,这第一功依然立下,经这一次,众人已经将李金花视为神人一般,对她所说的话也奉行无背,估计就算李金花现在一声令下,攻打庆阳城池也是毫不犹豫的了,但兴奋头儿一过,毕竟都是乏透了的人,若然不是李金花没有下令,这些紧赶慢赶,一天走了数十里的汉子们,早就已经窝在帐篷里睡熟了的,待得杜山虎将庆阳城中的情形说了个仔细,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李金花才放了众人离去,却也没什么决定的。
依然是将赵石一人单独留了下来,有了这个少年在身边,李金花却是再也不愿自己动脑子,也是觉得不论是打起仗来,还是在决断之上,都不如这个少年多多,与其自己冥思苦想,还不如直接问这个少年来的稳妥些呢。
“你说说,咱们现在该怎么?”
问完这句话,李金花疲惫的舒了口气,这些天来的奔波劳苦使她的脸上异常的苍白,自从小丘一战之后,她就再也没睡过一次的安稳觉,夜晚冒雨袭营,接下来还要日夜为自己这支进退不得的军队殚精竭虑,大主意虽然都是赵石帮她拿的,但提心吊胆却全由她自己身受了的,从百里之外,急急赶到庆阳,一天数十里,她虽然骑着马,但跑前跑后,调度调谐,一桩桩一件件,琐碎繁杂,说是百余里,这一路下来,她却是要走上千里的路程的,她虽自小习武,身子壮健,但头一次领军,也受不住这般的折腾,这一赶到庆阳,又如赵石所言,真个把西夏大军惊走,一口气松泛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好像要散架了一般,强打着精神听杜山虎将庆阳众军的情形说了一遍,待得众人出去之后,这疲倦好像潮水般涌了上来,眼皮也是不住的打架,恨不得立时好好睡上一觉。
但她也知道,虽然已经到了庆阳城下,不过行百里者半九十,庆阳城中还有近十万缺衣少食的兵卒意态不明,稍有一个不对就是个功亏一篑的局面,她如今身上的担子非但没轻,还要比以前重上许多的,不说违抗了总管行营的命令,就是运粮队中押送的军械衣甲都擅自拿来用了的,实是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拿来拼这一场功劳,容不得她在这个时候松懈半分的。
使劲的揉了揉脸颊,重又打起精神,有些迷离散乱的眼神也渐渐坚定了下来,希翼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少年,自是渴望这个屡屡创造奇迹的少年能再接再励给自己出个好主意。
见她这般模样,赵石在心里也是暗暗点头,眼前的女人在坚强处实不下于男子的,虽然脑子有些不够用,但就现在来说,在担当以及决断上和之前已经判若两人了,心里也不禁感叹上一句,战场果然是锻炼人的。
眼中幽光一闪,语气依然不急不徐,却是问了一句在李金花听来完全不相干的话出来,“咱们那位兵马总管是不是姓折?”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李金花并无不耐,答道:“是,大将军姓折,是折家在朝中的重臣……”
挥了挥手,打断她继续想要详细介绍的话头,“咱们军中有没有他的帅旗?”
“有是有的,但却不多……”
“其他将军的呢?”
“剩下的只有平凉兵马指挥使陈祖陈将军的将旗,其他各路兵马援军都是自带旗帜的,在路上的时候都已经拿出来了的……”
“好,明日一早,我们就打出折大将军的帅旗来,让城里的各个将军将领都知道,折大将军就在我们军中……”
听赵石这么一说,李金花脸色又白了一分,她并不愚笨,打出大将军的帅旗,还不是想要冒充大将军,这一路来死罪已经犯了几条?再若加上一个……抄家灭族那都是轻的,心中着实惊恐,于是讷讷道:“这……恐怕不行,没有行营的军令,我等若是……”
没等她说完,赵石已经冷笑了一声,“城里有十万饿的就快要吃人肉的军士,我们这点人马也只能威慑一时,时间不用长,只用三两天,他们就能发觉异常,他们要是朝我们要粮,我们给是不给?试探个几次,他们就敢出来硬抢,连主官都杀了的,还怕咱们区区护粮军不成?
所以,咱们必须要趁对方毫无怀疑之时抢先动手,明日,将大将军的帅旗挂起来,让人入庆阳去,让那几个将军出城来见,他们人心不齐,想来也不敢推辞的,到了咱们的营地,就是咱们说了算,必要的时候,我看杜山虎对大人感恩戴德,只要你暗示一下,让他杀上一个将军也无不可,如此一来,罪名是那杜山虎的,又收震慑之效,只要这些将军们服了软儿,手下人等还算得了什么?拿下庆阳自是轻而易举……”
“不行……”几乎是下意识的,李金花立即摇头。
赵石眼中闪过一丝摄人的寒光,“什么不行?是不愿假冒大将军,还是不愿作那小人行径?”
说到这里,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了些,怎么说来眼前的女人也是自己的上司来的,但女人的优柔寡断让他心里不觉有些恼火儿,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上,竟然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真真是……妇人之仁……
李金花却不作如此想,她才二十出头儿的年纪,按照现代的话说,正是热血澎湃,正义感最强的时候,别的事情到还罢了,但对于杜山虎这样耿直忠义的汉子,阴私手段她可拿不出来,噌的站起身来,脸上泛着铁青,“杜将军乃忠义之士,我等怎能……这话再也休提……”已经是把脸拉了下来。
赵石心里不以为然,不说他前世身世坎坷,心肠本就冷硬,就说他生就的时代本就是个人情日渐淡泊的时代,人一过三十,是非观念早已模糊,急功近利是整个时代的主旋律,所以杜山虎是忠义也罢,是什么样人也好,又与他何干?想来想去,脑子中还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忠义之士?忠义之士不正是拿来陷害的吗?不然岳飞哪来的那么大的名气?袁崇焕怎么那么有名?好像死的越惨,越是冤枉,在历史之上留下的痕迹也越重才对……若是杜山虎真的死在这件事上,会不会名留青史?好像古代人注重的就是这个吧?嗯,以他那定点儿大的小官儿,想来就算死了,也只是眼前的女人会记着,其他人……
想到这些,以他的心性,心里也是一笑。
李金花心中恼怒,她恼火一半是真真为了杜山虎,一半却是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面,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不知不觉间,赵石如今在她眼里已是除了几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之外,最最亲近之人,又聪明天授,凭他料敌先机,奇计迭出,就能看出,将来成就决非自己可比,但对方年纪毕竟还小,心性不定,虽然对方说什么作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好,但这等为人唾弃的话怎么也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想到这里,正要再说些什么,或是责骂,或是劝说,总归不能让他以后真个作出此等的事情来,但背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重又跌坐在了椅子上面。
(兄弟们,阿草病了,身体差没办法,但看到收藏跌下去这么多,心情更加的郁闷,阿草写书从来不敷衍了事的,不管好是不好,总归都拿出自己的全部本事来了,写的慢是因为总要情节合乎道理,让人看着是那么回事,不能王八之气一发,就什么事儿都结了,对吧?
看在阿草写的虽然慢些,但尽力了的份上,大家不要抛弃阿草啊……)
李金花闷哼一声,脸色立即变得苍白如纸,背上疼的好像要折断了一般,斗大的汗珠儿也随即从皮肤下面冒了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是和夏人第一次接战时受的伤了,她身上的铠甲在防护上很是不错,并没受什么外伤,但背上这一下却是钝伤,开始时还不觉怎的,只是有些隐隐作痛罢了,她也就没怎么在意,接下来事情又多,心情几起几落,根本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这一路赶来,背上却是越来越痛,她性子坚忍,这么多人的生死又全压在她的身上,硬是咬着牙挺了下来,要知这样的钝伤必须要发散淤血,静静调养才行的,但一来事情太多,二来军中都是男子,也没这么个人给她治疗一番,她那几个亲兵都是粗鲁汉子,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一直到了此时才骤然发作出来,却是疼的她险些晕了过去。
赵石在旁边见了,自是不可能以为自己几句话便气的她如此模样,他经验丰富,一看便已明白她是有伤在身的。
赶紧上前,按住挣扎着还想站起身来的女人,顺手拿掉她的头盔,并无一丝的慌乱,随即问道:“别动,伤在哪里,我给你看看。”
李金花疼的神智已经有些混乱,哑声道:“背上……背上好疼……”但头盔一去,脑子却清醒了许多,马上意识到这伤处是绝对不能给个男子看到的,“你……你出去,我不碍事的,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别动……”声音尽量放缓,手指轻巧的在她的额头轻轻按动,对于心理的把握和战场急救他是行家里手,如今外面的人,以及赵家村的人,甚至包括他自己,所有人的性命都攥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女人一旦倒下,他们将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在见识过了小丘一战之后,他也再没有那么大的信心在混战之中生存下来,这不是通过好的技术,精良的装备,以及完备的电子设备,精确把握战场环境,只要战胜少量的对手,就能结束战斗的现代战场,这里是冷兵器时代,他可以对付一个人,两个人,甚至十个人,但一百个人,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相互厮杀,没有谁在这样的战场中能保证自己平安无事,他也不能,所以女人不能出事。
“把衣服脱了,我来看看……也许骨头断了,你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曾经给家里的狗接过骨头,没什么可怕的,过上几天就好了,现在要是不治,以后骨头愈合的错了位,你这辈子就别想动弹了……”开了句玩笑,这样有助于缓解对方的心理防线,松缓情绪,这些战场急救的方法和措施在他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的纯熟。
果然,李金花虽是已经疼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被一个男人的手摸到了身上,心中也慌乱到了极点,但这个平常冷漠的有些不近人情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勉强一笑,再听到以后别想动弹这样的话,本来还想挣扎,这时却是吓得不敢动了的,她性子刚强不假,但背上如此疼法儿,心中自然害怕日后真个动弹不得,那可如何是好,什么雄心壮志,什么马上封侯,岂不一切成空?想到这里,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男女之别,礼仪迹野,任凭对方脱去自己的铠甲,苍白的脸上却泛起诱人的红晕,火烧火燎,就是背后的疼痛好像也消去了不少,贝齿咬着嘴唇,心中慌乱,好像有个兔儿在心头乱撞一般,更是恨不得现在有个地缝儿能让自己钻进去。
赵石将她的铠甲脱去,脑门之上也见了汗水,到不是紧张所致,而是这古代的铠甲看上去简单之极,其实穿戴起来繁复的很,所以多数将领穿戴盔甲之时,一般都是亲兵代劳,他自是没干过这样服侍人的活计,解起上面的丝绦纹扣来,自然手忙脚乱,不知所以,费了老半天的功夫,才将李金花身上的铠甲脱去,心里着实松了一口长气。
李金花内里穿的是一件棉衬,这一路下来,人不解甲,马不解鞍,棉衬之上斑斑驳驳,不是血渍就是汗渍,偶尔还有破损之处,露出里面的内衣,看上去有些狼狈。
此时的李金花,面色桃红,眼睛紧紧闭起,手指更是紧紧抓住衣衫的下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紧张的,身子不时抖动,柔弱之中带着三分艳丽,看得赵石也是心中一跳。
无暇多想,打铁还需趁热,顺势将对方棉衬褪到腰际,露出里面素白色的内衣,一股处子的幽香随即飘散开来,萦绕于鼻端,赵石的眉头跳了跳,嘴里也是有些发干。
正要再接再励的功夫,李金花呼吸立时粗重了起来,声音有若蚊蝇,“别……别……我自己来……就好……你可……可不能乱看……更不能……更不能出去乱说,不然……不然……”
后面声音越来越低,赵石也没听清她到底说的是个什么,古代的小说电视,以及传闻他自然也听过看过的,好像古代的女子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就要谈及婚嫁的,自己和这个女人已然纠缠在了一起,以后的麻烦看样子不会少了,他这人遇到事情向来想的周密,但这等男女之事可不比别个,就算他有天大的能耐,此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谁让他之前就没把握住自己呢。
李金花也是犹豫了半天,双手死死抓住领口儿,脸上更是绯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最终还是一咬牙,心里念了句冤家,自己被他亲也亲了的……还有什么好顾及的,以后……以后若是他翻脸无情,也算是自己命苦罢了……
想到这里,一咬牙,揭开前襟的衣扣,将内衣褪了下来,她身在军中,穿着自也是男人式样,里面并没有穿什么东西,只是用一条白围子将胸口处紧紧扎住,内衣一脱,便即露出了里面大片的润白肌肤,她有突厥血统,肌肤实是比常人还要白晰了三分的,在昏暗的灯光之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晕,她自小习武,身材匀称,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赘肉,肌肉结实健美,她的胸部异常饱满,围子扎的有些紧了,露出深深的乳沟,也画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浑圆曲线出来……
赵石瞳孔一缩,注意的却不是这些,在李金花的背上,从左肩开始,横过背部,一直延伸到右肋,一道起码有半指宽的淤痕高高肿起,由于时间过长,已经泛出了紫黑色,有两处已经磨出了血来,衬着女人雪白细腻的肌肤纹理,象是一条紫黑色的蛇虫爬在女人的背上,显得恐怖狰狞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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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这样的伤势,赵石心里也是暗自佩服,这一下估计是从上到下挨上的,好在是没有挨实了,还有铠甲防护,又是在背上,要不然只这一下,不定就得断上几根骨头。
这个女人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没让别人知道,就连他也没有察觉,真真是刚强的可以,心里赞叹,动作却也没停,这钝伤看上去很是吓人,其实若是能及时处理,也不算什么大事来的,但女人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淤血聚在一处没有散开,伤处高高隆起,自是疼痛难忍。
“忍着些,不要惊动外面的人,放心,没什么大碍……”嘴上一边安慰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伤药。
止血化瘀的药物是军中必不可少的东西,这些伤药制作简单,是酒水混合一些清凉草药制成,效果还算可以。
先是试探了几下,这里按按那里碰碰,在确定确实没有骨头断折之后才好下手的。
将药抹在手上,下手也不迟疑,一巴掌便拍了李金花的背上,一下便让李金花险些晕过去,还好知道这里是军中大帐,没有惨叫出声儿,只是眼睛瞪的老大,嘴里闷哼了一声,脸上血色立时褪尽。
“必须让血脉散开,伤才能好的快些……”边说着,边一把将对方的围胸拽了下来,两只丰满柔腻的玉兔立时脱离了牢笼,上下晃动,耀人二目,李金花低呼了一声,“你……”一边用手去捂那要害之处,转过头来的目光却全是恼羞成怒的凌厉。
“咬住这个……”赵石毫不理会她的羞怒,手上用力,在她后背伤处快速揉搓,立时疼的李金花浑身颤抖,牙齿更是咬的咯咯作响,忙不迭的将那白布做成的胸围子塞在了嘴里,再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
对着一个半身赤裸,长的还很不错的女人,赵石的心里却再无什么其他的念头,女人的坚忍顽强已经得到了他的尊重,这样的伤势,不说一个女人,就算是个壮年汉子,也少有能忍耐到现在,而不哼不哈的。
“庆阳城里的那些将军各怀心思是人都能看得出来,但……但对……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也不在少数,不能一概对之,你有什么想法吗?”他自己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想好了的,对于李金花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并不报太多的希望,但此时为了分散其注意力,便即问了出来。
果然,李金花背上被他揉搓的火烧火燎,汗珠子滴滴嗒嗒往外淌,再加上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拼命捂着胸口之余,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其他的东西,眼睛也不敢看他,只是不停的摇头。
“照我看,那个李继祖就很不错……”说到这里,赵石的脸上越发的阴冷了起来,“他家在庆阳,没有任何迁拌,实力在诸军中又很大,这样的人没有一点制约,最容易出事儿的,就算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他手下的兵最多,当作一只猴子杀给其他人看也最是合适不过,所以,你的心肠软不得,该拉拢的拉拢,该杀的一定也不能犹豫……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杀人立威绝对是下策,但你只是个果毅校尉,能镇得住这些将军吗?明日若是顺利的话,肯定是要得罪些人的,他们的官职都比你大,既然得罪了也便不能留了后患,一定要拿出些雷霆手段来,压不住这些人,局面就很难看,日后你的麻烦也少不了……
不过杀一个也就够了,没必要大开杀戒,咱们解了庆阳之围,还平息了兵乱,军中还有那么多西夏人的人头在,功劳已经够大,杀上一个作乱的将军应该也不算什么,其他的罪名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还有,不妨分给那些看着顺眼的将军们些功劳……嗯,李继祖家里是庆阳大族,我不知道这大族到底有多大,想来不会小吧?叫那些将军们去抄了他的家,就算没有罪名也要给他安个罪名的,他们杀了主官,这个事所有将军都参与了的,所以不能用,容易激起众怒,就说我们得到消息,他交通西夏,阴谋反叛,这也不算是无的放矢,西夏人在城外留连不去,又没有那个实力夺城,要说城里没有他们的内应,怎么也说不过去,只是我们没有证据罢了,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他进了咱们的军营,还敢拿出威风来,人头就得留下。
剩下的将军们,功劳他们也有了,庆阳兵乱也是事出有因,罪名大抵也不会太重,又上了咱们的船,帮着咱们说话那是一定的了……
既然你不想杜山虎动手,交给我便是了……”
“不行……”听他这么一说,李金花一把将口里的白布扯了下来,急急说道,关心之意再也明显不过。
她这一着急,却是忘了遮掩胸口,一只白白嫩嫩的淑乳立时露了出来,晃的赵石一阵眼晕,他自是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这一句说出来到是试探的意思多些,见女人这个样子,心中不免一动,眼神也便柔和了许多,“其实这事儿也没那么危险的,当然了,最合适的人选还是杜山虎,他们显锋军损兵折将,对那李继祖又怨气极重,正是堪用的,事后若有人追究起来,你不想他死,只要将自己的功劳拿出来,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换他一条性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记住了,明日绝对不能示弱,你越是强硬,事情越是好办,相反,你越是示弱,这些将军们也就越是得寸进尺,这些你要想好了,明日派李树进城……”……
不说赵石在这里面授机宜,将自己身为特种战士的深沉心机尽数拿了出来。
长安内城皇宫,顺天殿外。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老老实实跪在殿外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身子和打摆子似的抖个不停,双目无神,脸色也透着青灰,显是已经在这里跪了不知多长的时间。
这时,一个小太监从殿中一溜烟儿的跑了出来,来到他的面前,哈着身子道:“李公公,皇上宣您进去。”
那个李公公年纪已老,跪在外面这长的时间,神思已然有些昏乱,愣了愣神儿,半天才明白了过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身子僵硬,挪动了几下,愣是没站起来,小太监赶紧上前,又叫来殿外职守的两个侍卫,才勉强将老太监扶了起来。
西秦正德皇帝,一脸阴沉的坐在书桌后面,阴郁的眼神,紧绷的脸庞无不显示这位西秦的主宰者正积蓄着怒火,旁边侍候的几个太监都是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的,昨儿个的时候,皇上一直宠信有加的王小公公只是在皇上处理国事时在旁边跟人打了个趣儿,要是在平时,皇上向来温和宽仁,自然没有什么,但昨儿个皇上却立时大怒,命人将其仗杀在了殿外,叫的那是一个惨啊,听着都渗的慌……
到了殿门之外,小太监立即松开了自己的手,领先进了大殿,老太监挪着步子,刚进门槛,扑通一声便即跪倒在地上……
“李信,你可知道自己的错处了?”
声音清冷,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杂音,将一种莫名的威严宣斥在了大殿之中。
那老太监身子一抖,头也不敢抬上一下就使劲儿叩了下去,磕得石板制成的坚实地面咚咚直响,几下下去,额头之上便即鲜血淋漓,头上虽痛,却也比不得他现在心中的恐惧,一边死命的叩头,一边嘶声道:“陛下,老奴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啊……”
这个叫李信的太监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西秦内衙总管大太监,领着正四品职衔,可谓是位高权重,最是得当今正德皇帝信任的一个人。
至于内衙一说,却是相对于掌管禁军的南衙北衙来讲的,南北二衙都是沿袭唐制而来,西秦开国时北衙有十六卫府,都是从太祖皇帝定鼎开国的老兵,到得太宗年间,十六卫府兵已经渐渐分化,其间颇多弊病也为人所构,于是太宗第一次改革军制,将常年驻守边庭的禁军士卒划归边镇,由亲信大将带领,再不属禁军辖制,也不用轮流到京番上,只一心抵御外敌,实际上已经自归一系了,后又建北衙六军,驻守地方,以对边镇有所挟制。
至于南衙则负责京师防卫,殿前司禁军,左右神策军,以及地方团练都属南衙辖制,最重要的却是北衙禁军将领之考核评定都归南衙核管,几乎一半的枢密院权力都集中在了这里,其长官便是朝中枢密副使汪道存,可以说,南衙职权更在北衙之上。
至于内衙,却是要复杂的多了,它不仅掌管宫禁宿卫,在私底下,更是皇帝的耳目,和御史台一明一暗,充当着监察朝廷官吏的作用,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其实由于朝代的更迭,官府职能的完善,出现内衙这样的职司也在情理之中,就像是唐时武周一朝,由来俊臣等酷吏掌管的控鹤府,还有如今后周的行人司,南唐的节卫等都是一个性质性质的机构,虽然职能有大有小,但说起来,干的都是一些阴私勾当,上不得台面的。
而眼前这个李信,便是西秦的情报头子,掌管着西秦内衙大多数的权力,是个不折不扣的权宦。
但说起来,如今的内衙还处于情报机构的初始阶段,有很多不很完善的地方,权力上也不可能和后世明朝的锦衣卫相提并论,皇帝雷霆一怒,杀他这个奴才简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殿中灯火明灭,映在正德脸上,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一双泛着冰冷的眸子,却是幽光闪闪,好像比殿上的灯火还要明亮三分。
看了跪在那里狼狈不堪的李信良久,正德的眼神渐转柔和平静,毕竟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人儿啊,心里叹息了一声,幽幽道:“起来吧……”
李信听了,心头立时一松,险些瘫软在了地上,此次出的纰漏确实太大,,他也知自己罪责难逃,唯求能保住项上人头便即满足了的,他服侍皇帝日久,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性,如今一听皇上的语气,知道皇上念了他的情份,看来这条性命是保住了的,眼窝一热,哽咽道:“谢皇上……”
“李信啊,你跟着朕有多久了?”
李信心头一颤,这时他已经规规矩矩立在了书案旁边,连额头上的鲜血也来不及擦上一擦的,偷眼瞟了过去,正德的脸藏在暗影之中,看不清是个什么神色,但一头已经花白的头发却隐约可见,皇上也不年轻了啊,心里这个念头一闪,赶紧又压了下去,心里却是一酸,不敢有什么迟疑,立即将头深深低下,老老实实答道:“老奴服侍皇上已经五十一年了。”
“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和张泽是一起进了朕的太子府的吧?记得当年……唉,一眨眼儿的功夫,大家都已经老了……”幽幽的声音透着些许的落寞,还有……不甘……
“皇上不老,老奴无学,要不是因为皇上看老奴还算有那么点子忠心的份儿上,总也不会有今天,老奴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但这么多年老奴就认准一个理儿,这西秦的天下不能没有皇上……
前些儿时,张泽还跟老奴说,他身子骨儿是一天不如一天,恐怕是不能再服侍皇上了的,老奴当即就骂了他,就算是撑也要撑着看到皇上治出个太平天下来……但老奴实在该死,误了皇上交托的差事,老奴该死啊……”说到这里,已然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正德叹了口气,声音越发的柔和了起来,“难得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在这一点上却要比旁人强了的,但庆阳这么大的事情,你掌管内衙,竟然没有一点的察觉,确实该死……”
说到这里,正德的语气也顿转严厉,吓的李信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是,奴才有负圣恩,不管皇上怎么处罚,老奴都毫无怨言……”
“你是朕身边的人,在情份上不比旁人,但越是这样,朕越是恕不得你,你可明白朕的苦处?”正德慢慢说道。
李信心中感动,以一国之尊这般跟他说话,当得起的能有几人?“老奴明白,只让陛下为难,老奴就该死一万次的……”
摆了摆手,正德站起身来,来回走动了几圈,轻声道:“什么死不死的,只要有朕在一天,你们这些个老人儿就放宽了这个心,朕不是不念旧情之人,你年纪如今也大了,卸下这个担子也未尝不是好事儿,城南皇庄那里还缺个管事,你去给朕管着,哪天朕觉得倦了,就去那里找你说说话……
不过……”话锋一转,正德的语气也严肃了下来,“在这之前,你再给朕办一件事,把那个姓崔的书吏给朕找出来,朕到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十万大军的军粮搬空,这是件大事,其中的分寸你应该明白吧?若是办不好……”
“是老奴明白,一定将差事办下来,不叫皇上失望……”
摆了摆手,“明白就好,下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说完这句话,正德转过了身,在转身的一刹那,李信忽然觉得,这个背影一瞬间好像充满了疲惫和无奈,整个人都给人一种萧索的感觉。
深夜之中,庆阳指挥使府。
李继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寒光闪闪,脸上看上去有些狰狞,一众将军们刚走,方才的一幕好像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些王八蛋本来惧于他的兵势,外面又有西夏大军在,在陈衡死后,又挤兑走了那个又臭又硬的张文广,这庆阳城里就数他最大了,着实也风光了不少的时日,但如今,西夏大军一声不响就撤了,一群胆小如鼠的家伙,能成得什么大事?接着就是援军的来到,他也到城头上去看了的,连营密布,旌旗招招,只看那黑压压一片的粮车,就能够三五万大军几个月的嚼果,本来还想着拉上那群王八蛋和朝廷好好说道说道,凭着城里还有些余粮,再加上估计岭南的粮食也快到了吧?到了那时,凭借坚城,还有这一镇十万劲卒,未尝不能让他李继祖开出一个新的局面来,但他还是小看了那群平时唯唯诺诺的王八蛋,这西夏大军一走,援军来到,这些家伙们的胆子好像也大了起来,议事的时候一个个儿哼哼哈哈,就是没有一句准话儿,他又不能真个儿把自己的心里话儿说出来,对着一群心思各异的兵油子,他还就没折。
心里想到这里,火头儿就噌噌往上窜,怎么也压不住。
“尊者,您看我们现下该怎么办?西秦大军一到,就忙着扎营,连派个人来都没有,看样子已经知道了城里的大概情形,您看是不是先派个人过去问问,是哪位将军统兵,也好知道些外面的状况,咱们麻衣教好不容易在西秦扎下的根基,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总不能毁在咱们手里,前些时确实是天赐良机,可以在西秦西夏中间给咱们麻衣教弄块起事的基业,这是教里多少代人的梦想了,但时机不在,咱们还是应该先保住您的军职为上,西秦太子的把柄在咱们手里,听说他还是这次援军的监军,咱们麻衣教帮了他那么多,怎也不能叫他置身事外了的……”说话的是个身穿麻衣,长相清消的老者,这里是庆阳指挥使府中的密室,地上还有斑斑点点血迹的颜色,当时陈衡就是在这里被李继祖砍了脑袋的,老者身子消瘦,脸如冠玉,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派头儿,只是一双放在桌子上的手掌破坏了整体的形象,这双手掌比常人的要大上许多,泛着紫黑的颜色,透着一股妖异,武林人若是见了,一定能认得出来,这双手掌的主人一定练就了阴毒的掌上功夫。
听他说完,李继祖想了半晌,咬着牙却是笑了,“元放老哥,这你却是错了的,兄弟当日将陈衡一刀砍了脑袋,就是看准了这次援军是太子领军,庆阳的粮草怎么没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咱们不管干些什么都有他给顶着,说不准他还巴不得让咱们把知道内情的人屠个干净呢……
我这可不是胡说,你想想,从平凉到庆阳才多远的路,快马也就五六日就能到的,你再看看,城下的援军用了多长的时间才到这里,我就不信朝廷的消息会那么迟,十有八九是那个缩头太子搞的鬼,他现在估计巴不得咱们爷们儿都死在这庆阳城里,他好继续作他那太子爷,你说咱们能指望他?
武林中的事情我不懂,但官场上的事情,元放啊,你还差的远,明日看样子就得到城外的大营中走一趟,没准他娘的就是个鸿门宴……”
那老者一听这话,眼中精光闪动,“尊者,既然这样,不如趁着我们现在要人有人要兵有兵反他娘的……”
李继祖摇头道:“元放老哥,咱们两个搭伙也有几年了,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今天无论如何你要听兄弟的,你带着众家弟兄,连夜带上云儿,娟儿,还有我那婆娘出西门,去找魏大胡子,什么都别说了,我已经想的明白,造反?手下的军兵就不会听咱们的,还没的陪上众家兄弟的性命,这些都是教里的根本,在军中日久,没有了庆阳的基业,只要有这些弟兄在,咱们麻衣教就能有复兴的希望,当初是我想左了,以为杀了陈衡,他们没了退路,就得跟着咱们,以后在西秦和西夏间左右逢源,慢慢图之,但现在清楚了,这简直就是大错特错,那个*太子敢拖延到现在才赶过来,就是知道咱们手下人心不齐,不怕收拾不了局面……
唉,党项人,嘿,哪里还有当年的威风,先是和张文广打了一场没必要打的烂仗,接着虎头蛇尾不顾而去,由此可见党项人那点子雄心了,只是苦了他李继祖,谋划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一场空啊……”
“那尊者你呢?”老者焦灼的看着李继祖,他和李继祖相处日久,知道这位尊者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没个正形,其实心机深沉,最是有志气的一个人物,今天却是气消意沮,连后事都交代了的,竟是已然存了死志,“不如……今夜咱们连夜出城,到得岭南,咱们可以再图盛举,没必要……”
没等他说完,李继祖已经一挥手,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密室之中,却是说不出的苍凉无奈,笑罢负手而立,这个自小就称纨绔的汉子看上去却自有一股凛然风范,“我李继祖隐忍了这么多年,根基事业全在这庆阳城中,自入神教以来,未曾有半点顾全自身的打算,此次事败,家族一百余口定然受我牵累,我若独活,何以心安?再者,那位太子殿下若是不见我之首级,必然穷索天下,到时不但牵连了众家兄弟,也会误了教主大事,此事不必再提,我定然是走不得的了……
你我相交莫逆,我只求你将我家两个儿女照顾好了,也不必再让他们卷入这世上纷争,好好成家立业,延我李氏一门香火便好,也算我没白交你这个兄弟。
到了教主面前,就说我李继祖先众家兄弟去见火神了,没给教主夺个安顿的地方下来,对不住他老人家了……”
说到这里,看那老者眼睛泛红,不由一笑道:“元放,你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豪杰,怎的如此婆婆妈妈,没的让人笑话,此次虽然凶险,但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到时那位太子殿下也许看咱家顺眼,没准儿饶了咱家性命也未可知,到时咱再和众家兄弟同生共死,那是何等的快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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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星期分页强推,阿草自然会加倍努力,其实阿草一章都是三千字左右的在写,更新也不算太慢了,毕竟阿草不是职业写手……
还有,麻衣教插进来是后面剧情的需要,阿草写的自然不是武侠小说,请大家放心……)
“大将军令,命李继祖,李任权,韩适,张德让四人速到城外军营面见,午时三刻未到者,斩。”李树腆胸憋肚,钉子一样站在庆阳指挥使府的大堂上,对着庆阳一众将佐,鼻子就差没扬到天上去,表面上虽是摆足了大将军牙兵的威风,但心里却是拎的高高的,后背也已有冷汗渗出,心里更是默默念叨,老天保佑,可别让人看出什么破绽,要不然一准儿是个乱刃分尸的下场。
但堂中众将的表情却也精彩,有忐忑不安的,有沉住气打算静观其变的,还有暗自欣喜的,更有心惊肉跳的,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坐在上首的李继祖扫了众人一眼,之后却紧紧盯住李树,缓缓道:“折大将军?哪个折大将军?折帅不是在延边镇吗?怎么到了这里?”他在城头看见城外挂起折字帅旗时立时便想到了折木清,心中却是一喜,虽是不知折木清为什么跑到了这里,但只要有折大将军在,便不可能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此人耿直在西军中是出了名的,太子必然会有所忌惮,这便是他的机会了。
但对方干巴巴一句话就浇灭了他最后的希望,“不是折木清大将军,而是京师来的折木河大将军,职下已经把话带到,这便回去复命了,大将军让职下给众位将军带话儿,庆阳之事事出有因,望众位将军到行营分说清楚,大将军自不会冤枉了众位将军,但若午时还未见诸位将军,便形同谋反,大军到日,必是玉石俱焚,望众位将军三思,以免自误。”
说完转身便走,只留了这些将军们大眼瞪小眼儿,李继祖心中再无什么别的想头儿,谁都知道,折木河乃太子一系,此次由他领军,自己决无生理的了,眼睛盯着李树的背影,寒光闪烁,显是已经存了杀机,但转眼间看到身旁的李任权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心里一叹,再不说话。
李树出得庆阳城,一直到得离城远了,背后的冷汗被凉风儿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中暗骂,这种事儿再他妈的多来两次,老子还活不活了,都是那个小队正出的馊主意,这种吵架灭族的主意小姐也听,真不知小姐是怎么想的,幸亏咱老李还有那么点胆子,要是旁人还出得了庆阳城?想起自己在那些位高权重的将军们面前侃侃而谈,心中不免暗自得意了起来……
李金花在大帐之中走来走去,想要出帐望着庆阳城才安心,又怕被手下看见自己的样子,一会儿坐下,一会站起来,看得赵石直皱眉头,再看到对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下面还垂着个黑黑的眼袋,心里也是担心这位大小姐一会儿的表现。
“来,安心坐下……”赵石经过这些天,也有了几分作保姆的自觉,说实话,对于战术安排他是行家里手,但对于大局的把握却不那么在行的,只是此次情形特殊,能走到这一步也是运气使然,但这种身在战场,还能将众多战士的命运掌握在手里的感觉让他有些欲罢不能,在前世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机会的。
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赵石越是耐心,现在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要作的就是让女人演好最后这场戏了,“不用这样,那些将军们也是人,只怕现在他们比你还要担着心事,只要你镇定如常,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金花慢慢坐了下来,但却撇了撇嘴角,“主意都是你出的,受折腾的却是我,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
经过昨晚之事后,两人关系更进了一步,这句话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撒娇的成分在里面。
赵石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僵硬,但却使他的面容看上去一瞬间活泛了起来,看得李金花一愣神儿,就听赵石说道:“这次事成,受累的是你,但功劳最大的也是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李金花看他笑的这般古怪,就好像是硬挤出来的一般,说话也有了那么几分人气儿,不象是以前总是板着一张脸,少言寡语的,心中也是高兴,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女子可不敢居功,要不是有英雄相助,哪里有小女子的今天,说吧,让小女子怎么报答英雄的相助之恩?”
话虽然的轻松,但却也无比认真,李金花说完便看着赵石的脸,等他的回答。
谁知赵石却是一躬身,报拳道:“不敢当。”
李金花的眼中露出失望之色,但随即就笑了个前仰后合,这就好比孙猴子突然对猪八戒说,猪哥,我饿了,去弄些吃食来一样,一个成天对谁都冷冷淡淡之人,突然开了两句玩笑,虽然一点都不好笑,神情也是僵硬无比,但越是如此,才越是让人讶异。
李金花笑的欢畅,却是丝毫没有感觉,自己一直焦虑紧张的心情早已经不翼而飞,两人谈谈说说,虽然所说所思都大相径庭,但不可否认的,两个人都从中间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李金花自是觉得少年表面上冷漠异常,其实言谈机巧,往往能从不经意处也能显示其不凡之处,跟他说起话来,实与旁人大不一样,而赵石则觉得这般的谈话也是生平所无,心情也自愉悦轻松,要比自己一人想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来的好上许多了。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经过去,账外脚步声响,李树在李勋一和李斐的簇拥下掀开账帘便闯了进来。
李树走在头里,扫眼便看见李金花坐在那里,笑容灿烂,手舞足蹈,看那样子就像是恨不能笑出朵花儿来,一愣神儿的功夫,脚步立停,走在后面的李勋一比他要矮上许多,一头便撞在了他的背上,他脸上的伤还没好,立即痛的一声闷哼,开口就骂,“李老三,你他奶奶的是不是故意的?”
见三个人这么闯进来,李金花赶紧将笑容隐了去,坐正了身子,还咳嗽了几声,想要装的正经些个,但脸上红晕未去,嘴角还吊着呢,看上去可着实有些怪异。
赵石看她这般作态,立即转过了脸去,心中却想,这女人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孩童作派,真真有些奇怪,其实还是他接触的女人太少,女人不管多大,总有几分童心在的,这并不值得奇怪什么。
李树却有些郁闷了,自己拼死拼活,担惊受怕的,小姐到好,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呢,在这里笑的这个欢实,一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不过自从老爷死后,好像小姐再未这么高兴过了……
拿眼看了两个人一眼,心里话儿,这个姓赵的家伙年纪虽然不大,在女人身上的本事到也不小,这还是在军中,要是在青楼妓馆,再有些钱财,难保不是个风流种子来的……
胡思乱想间,后面的李勋一推了他一把,他因为脸上受伤的原因,笑声有些含混,“我说老三,你是不是进了一趟庆阳城给吓傻了?哥哥说要跟着你去吧,你还不愿意,非要自己充回英雄,唉,我说你到是说话呀……”
“一切都如小姐所料,城中众将各怀心思,李任权更是私下派人来说,若事有不协,他愿开东门以应,他……他还说李继祖专横跋扈,众将迫于形势,才与其虚与委蛇,其实都怀忠义之心……
不过他这番话都是要告知折大将军的,咱们……咱们毕竟是假的……小姐我瞅这事有点玄乎,那些将军我都见了的,一个个都是一身的杀气,谁也不可小视了去,骗了他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书友们,故事才刚刚开始,主角的戏份少一些是正常的,还没到他显威风的时候,作些铺垫是必要的,之后才会精彩……请大家耐心等待,高潮会有的……)
还只是上午时分,庆阳城的城门就已经大敞四开,数十人马卷着烟尘,陆续而出,庆阳城中缺粮,这一个冬天战马已经宰杀了一半儿有余,剩下的也都饿的皮包骨头,但有这二十余个坐在马上,身子挺的笔直,满脸彪悍之气的骑士在,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到得大营辕门之外,骑士们滚鞍下马,早已等在辕门处的杜山虎立即迎了上去,却是未曾理睬为首的李继祖,只是对着后面的三位将军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李继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道:“哦,原来是杜校尉在,怎么,你家张将军呢,老朋友来了也不说迎一下,未免有失礼数了吧?”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杜山虎的眼睛也瞪了起来,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不敢劳李将军挂念,我显锋军的弟兄们对将军的大恩大德都记着呢,既然来了,还怕见不到我家将军吗?
诸位将军,杜山虎奉折大将军令,在这里迎候多时了,请吧……”
李继祖冷笑了一声,昂起脑袋,再也不看一直盯着他的杜山虎,径直走向大营之中。
其他三人都是向杜山虎微微点头,陆续走过,但轮到他们的亲兵,杜山虎将手一拦,板着脸干巴巴的说道:“大将军只叫几位将军进去,其他人等都在这里等着。”
这些亲兵都是什么人,都是从军中选出来的雄壮之士,除了主将吃饭睡觉须臾不离身边的,在军中品级虽然不高,但都是将佐心腹,哪里会将杜山虎放在眼里,立时就有几个把住了刀柄,怒目而视。
几个将军也是心中忐忑,虽是知道就自己带的这几个人,来到人家的地方,若是有什么凶险,带他们进去也是白给,但总归要试探一下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于是谁也没开口,只是冷眼看着。
这时辕门处走出一个少年,腰挎横刀,看那身军服,也就是个队正,少年身子挺的笔直,来到近前,象钉子一样站住,冰冷的眼光在众人脸上一扫,对着几个顶盔贯甲的将军,却无一丝儿的怯场,“大将军等的急了,怎么还不进去,你们几个在袁门外等着,四位将军请跟我来……”
这少年队正一出来便是颐指气使,竟是丝毫没将在场的众人放在眼里的,四个将军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苦笑,这个少年看样子就是大将军的亲兵了,小小年纪就当了队正,不定是哪家勋卿之后呢,自己等人的亲兵在外面肯定也是这个德行,没想到今天却轮到了自己,滋味还真是不能为外人道。
跟在李继祖身后的圆脸将军眼光闪了闪,嘴角挂起了一丝微笑,也不说话,只是朝身后剑拔弩张的亲兵们一挥手,便即有七八个彪悍的兵卒齐齐往后退了两步,意思已是时分明显。
另外两个将军对视了一眼,李继祖脸上青气一闪,冷哼了一声,咬着牙沉声道:“好大的威风。”说完之后,狠狠的一挥手,也叫自己的亲兵退后,看也不看那趾高气扬的少年,转身便进了辕门。
一路行来,眼瞅着就要来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四个将军已是惊疑不定,他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在城头上看不清这营地中的虚实,但如今来到其中,哪里还不明白这营地看上去阔大无比,各路援军的将旗应有尽有,但如今看来,这些旌旗竟然大部都是虚设,更连一个高级将佐也未见得,路只走了一半,几个人心中便即明白,恐怕是中了障眼法,到了此时此刻,四个人还真没怀疑折大将军根本就不在军中,毕竟冒充大将军仪仗,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谁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但这营地却是虚摆阵势无疑了的。
想到这里,其他几个人都是心中苦笑,暗叹折家之人确实名不虚传,简简单单便赚了自己等人进来,他们几个到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想头儿唯独李继祖心里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的,这连日来琢磨的都是些阴谋诡计,竟然在平常处出了疏漏,竟未想到派人来查探一番,惘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兵,竟然中了这么简单的空城计,真真是年年打雁,却让雁给签了眼睛,面色越来越沉之余,却也毫无办法的了。
中军大帐之外,李金花已经带着护粮军可怜巴巴的几个人迎候在了那里,一眼望去,李金花身后不是旅帅就是队正,再有就是其他两支护粮军的主官,也不过是九品下的陪戎校尉,这样的阵容平时到也没什么,但走过来的四个人最低的也是正四品的宣威将军,却是寒碜到了极点。
四个人走到近前,脸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李金花还到沉得住气,但她身后的诸人却都是腿一软,立即跪倒了一片。
李金花心里也是紧张万分,但赵石已经告诫了她多少遍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容不得她有半点的退缩,所以,这个时候李金花却只是一报拳,勉强笑了笑道:“诸位将军请了,末将乃护粮军统领,果毅校尉李金花,末将等闻听庆阳有变,不得已出此下策,请诸位将军前来,还请诸位将军恕罪则个。”
“这么说,折大将军不在这里了?”李继祖恶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小小的果毅校尉说道,心中自是怒火升腾,但内心深处却还有一丝窃喜的,被骗到这里来固然叫人难堪,但对付一个小小的果毅校尉总比真的面对大将军强的。
他身后的三个人也是目瞪口呆,眼睛上下打量这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女人,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果毅,还是个女人,竟然敢冒充持节大将军,骗的还是自己几个边镇重将,这个女人的胆子难道是铁打的?
李金花微微点头,“末将等经了几场苦战,可谓是险死还生,损失惨重,但庆阳城里驻有十万大军,不尽坐视张将军战死城外,还任由西贼肆虐,哼哼,这庆阳城末将等可是不敢进去的……所以,请了诸位将军出来,说起来也不过是形势使然,不得不尔……请将军见谅。”
一番硬梆梆的话说的几个将军满脸通红,却也无词反驳,其他三个将军脸上虽然难堪,不过听到张文广竟已战死,心中吃惊之余,愧疚更甚,都是低首不语,唯独李继祖心里本就怀着别样心思,根本不为所动,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局面,竟然毁在了这么个小官儿的身上,心中反而更为恼火,拧着眉头冷冷道:“你一个护粮军的小小校尉,就敢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谁给你的胆子?老子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女人裤裆底下撒欢儿呢,赶紧把粮食运进城里,老子底下的军兵正饿着呢,看在粮食的份上老子也就不和你计较,要不然……嘿嘿,老子一声令下……”
李金花听了他这话,本来还带着些笑容的脸立马儿沉了下来,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念头立时消逝无踪,于是冷冷道:“这位便是李继祖李将军吧?早就听闻了将军大名,今天才知道将军果然跋扈非常,将军弑杀上官,勾结西夏,陷害同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真是令末将等佩服万分。
但说起来,将军也不过是个缩在庆阳城里,专弄些阴谋诡计的阴私小人罢了,还不放在我的眼里,这里毕竟是我大秦的天下,容不得你这等不忠不义的鬼魅之辈横行,来呀,把这个阴谋叛反的王八蛋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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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祖心中剧震,他自然没有想到此人是信口胡说,只是要找个借口罢了,对方一口道穿了他这些时日来做出的事情,心中惊骇之下,立时以为对方抓住了西夏军中的知情之人,一时心里慌乱之间,但见周围呼啦啦围上来一群军卒,看装束就知道都是显锋军的将士,为首的正是对自己怨恨极深的杜山虎,心中一凛之下,也知今日之事已是难以善了,形势危急之下,反是激起了他心中的血气,眼中凶光一闪,左手一伸,就朝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的脖子抓了过去,他身具武功,得过麻衣神教教主的亲自指点,又上过战阵,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只这一伸手,速度也不见多快,但却让李金花生出避无可避的感觉。
但她到底是自小习武,虽说练的都是战场搏杀之术,和武林人物的武功大不相同,若论单打独斗那是万万不及的了,但反应迅捷,情急之下,身子本能的一偏,脖子是躲了过去,却被对方的一只大手抓在了肩头之上。
李继祖嘴角绽开一丝狞笑,手上立时劲力大增,他心里已经恨极了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女人,但此时此刻,却也不能先就杀了对方,得先捏断对方的骨头,然后挟持住她,冲出险地是个正经。
但肩头一沉,已被人一把捞住,耳边传来李任权那讨厌的嗓音,“李将军,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李继祖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哪里还会听旁人说什么,肩头一震,已经脱了对方掌握,但手上却还是松了松,李金花身穿铠甲,本就滑溜,再死命一挣,已经挣脱了开去。
李继祖也不犹豫,跟上一步,大手又即抓去,这次却是快若电闪,堪堪沾到对方的身子,但只这一下耽搁,周围的兵士已经围了上来,头顶风声猛恶,却是杜山虎已经赶到近前,手中横刀当头劈下,下手之间毫不容情。
心中恼恨,但还是收回了抓向李金花的手,脚步一错,单手已经托住了杜山虎的手腕儿,身子一靠间,杜山虎诺大的身体就已经飞了出去,砸在后面几个人的身上,立时滚倒在地,再次站起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嘴角处已经挂上了几许血丝。
杜山虎这一阻拦,李金花却已经脱了险境,周围的兵士一拥而上,马上将李继祖围在了正中,她则趁机来到了人群之后,伸手从旁边的李树手里接过自己的长枪,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庆阳镇的领军将军竟然是一身江湖人的功夫,一着料错,就差点满盘皆输。
再看场中的时候,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只见里面的李继祖举手抬足间,只要挨上,便即有兵卒吐血倒地,只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有五六人伤在了他的手下,此时李继祖已经在混乱中夺过一人的横刀,更是如虎添翼,形势大变,刀光闪闪,绵绵密密,进退若电,竟没有人是他一招之敌,不时有人中刀溅血,手下更是没有一个活口……
其他三个将军此时也是大惊,事情急转直下,一个小小的果毅校尉要拿正四品的正武将军不说,更稀奇的则是这位正武将军竟然还身怀一身高深武学,他们能作到今天的位置,自然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家世也不会差到哪里,自是见多识广,手底下也尽多江湖豪杰之辈,李继祖平日里心机深沉,竟是没有半点透露过自己身怀武学,和人结交也是大大咧咧,嬉笑怒骂之间,一个心机全无的莽夫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如今这一毫不留手,顿被自以为熟知他的底细的将军们看出了蹊跷,心中惊讶之余,都是暗想,此人隐藏如此之深,心机如此之沉,到底要干些什么?方才李金花说李继祖什么勾结西夏,他们也并未当真,如今却已是满心的疑虑,思前想后,再加上之前种种,都是觉得此事到也未必是假,若真个如此的话,他们这些人却是一开始便即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心中不免大恨……
此时营中赶过来的士卒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李继祖围在里面,刀砍枪刺,兵刃如同雨点般落下,受伤或被杀死的士卒立即被拖出圈外,此时就算李继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白给的了,武功再高,也是单打独斗的本事罢了,遇到军阵混战,开始时李继祖还能占些便宜,一把横刀舞的披风般相似,但锐气一过,只呼吸之间,李继祖身上便多了数条刀痕,他到也是悍勇,闷声不响,丝毫也不顾及身上鲜血喷流,左手一挥,将一柄扎向自己心窝的长枪高高震起,手中横刀挥动,立时卸下对方的一条胳膊,拼着又挨了一刀,一顿足间,身子已经腾空而起,但轻功毕竟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罢了,他这一跳也不过是两米多的高度,但也足够一脚踏在一个军卒的肩膀之上,骨骼碎裂声中,那个倒霉的军卒被狠狠踏倒在地,口中鲜血狂喷之际,李继祖却是借力而起,又踏在另一人的脑袋上,足尖儿只是一点,对方的脑袋就像烂了的水果一样爆裂开始……
此时的李继祖头发披散,面容狞厉如同厉鬼,再无领军大将的威严,但杀气四溢之间,其状如同疯魔相仿。
再次腾身而起的李继祖却没那么幸运了,弓弦响动,一朵血花绽开,李继祖身子一顿,一头已经从空中载了下来,落在了人群当中,余光所见,十余个手持弓弩的汉子站在人群之外,领头儿的正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少年。
赵石撇了撇嘴角,他头一次见识真真正正的武功,果然是出奇的强悍,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要跳到空中当靶子,却是个练功练傻了的。
不说赵石心里的轻视,单说李继祖落在地上,弩箭射穿了他的大腿,却并不致命,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但手上却一丝也没有停顿,格开砍向要害处的横刀,顺便抹开一个军卒的脖子,后背一痛,一柄长枪已经透肩而出,这些围上来的人大多都是显锋军残部,对这个将他们逼出庆阳的罪魁祸首自是仇恨非常,长枪没有停顿,带着他的身体,一下扎在了地上,乱刀挥下,顿时便有一手一脚离开了身体,李继祖疼痛欲狂,目眦皆裂,最后入眼却是杜山虎那一双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的眸子以及一闪而过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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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是李继祖那八个护卫的人头。”杜山虎拎着八个血淋淋的脑袋走进了大帐,浑身都透着一股血腥味。
李金花皱了皱眉头,把手一摆,“拿下去吧,将他们的尸体好好葬了,不要遭贱尸首……”她现在是杀人越来越多,但女子心性还是不改,见不得这些血肉模糊的东西,心里一阵反胃,赶紧让杜山虎拿了下去。
大帐之中,三个庆阳镇的将军坐在上首,她则坐在下首相陪,几个人都沉着一张脸,木呆呆的,这一冬天庆阳发生的事情跌宕起伏,几个人劳心劳力,脸上都有几分憔悴之色,如今援军来了,本以为能轻松些个了,但这可好,一个小小果毅又摆了他们一道儿,李继祖和张文广都死了,自己等人又都在对方掌握之下,他们心里明白的很,就算那李继祖的罪名都是真的,这个果毅校尉也不能悍然当场格杀李继祖的,她既然这般做了,此中道理不言自明,这是赤裸裸的威慑,真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军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心狠手辣,胆大包天的女人?比之当年的陆闻香估计也不差到哪里去了吧?
他们此时此刻的心里是百味杂陈,一方面自是不愿意自降身份,摇尾乞怜,没的叫其他几人笑话,一方面却更不愿意得罪眼前这个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女人,那纯粹是自己找不自在,女人的身份没有他们高,所以用出来的手段必然激烈万分,他们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虽然三个人心中的火头儿都是一蹿一蹿的,不过就是没人先开这个口说话……
站在李金花身后的赵石看着他们的脸色便也了解几分他们现在的心情,用手捅了捅女人的背部,他这些日子作背后参谋作的分外自在,几个计划都顺利达到了目的,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已经在他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根植在了他的心底,要是他真个是那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少年,现在没准儿就已经熏然欲醉,得意忘形了的,但他是在战场之中成熟起来的战士,这时他站在李金花的身后,眼睛扫过眼前的几个将军,他可以轻易从他们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他们埋藏在心底的愤怒和不甘,还有那从他们每一个眼神儿,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流露出来的恐惧和慌张,他在心底无声的笑了。
他从来没有轻视过任何人,这些古人他更不敢掉以轻心,就拿眼前几个将军说吧,经历巨变之后,又是事关自己的生死安危,还能这样镇定自若,沉的住气,就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儿,不过现在有心算无心之下,毕竟是他们占据了优势,是时候抛出香饵了。
被捅了一下的李金花并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这样一明一暗的关系她好像已经适应了,按照他的办法来做事肯定是不会错的,在这个时候担心自己以后的罪名是什么已经是没有任何必要的,李金花脸上浮起了笑容,看上去很是愉悦,和几个将军阴沉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位将军都是军中宿将,是金花的前辈,事非得已,今日有所得罪之处,还望诸位将军海涵……
但庆阳城中还有十万大军,这些将士披甲持戈,不畏刀剑,都乃我西秦之干城,如今缺衣少食,困守孤城日久,实让金花心痛不已,今日之罪皆自李继祖之私心,实与他人无干,为早日安定庆阳局面,还得借助几位将军之威望,金花恳请几位将军传下军令,抚慰士卒,也好安将士之心,待得功成之日,金花愿向几位将军负荆请罪,任凭几位将军处置。”
赵石暗自点头,这个丫头说起话来有头有尾,不畏不亢,在这一方面,却要比自己强的多了,他并不羡慕那些说话乖巧伶俐之人,因为这样的人往往心志不够坚定,但不可否认的,在某些时候,适当的表情和言辞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这也是他最欠缺的东西。
还是那个圆脸将军,也就是李任权,眼光闪了闪说道:“我等现在都是戴罪之身,庆阳之乱与我等是怎么也脱不开干系的了,哪里还当得起什么军中宿将,前辈之说,到是李校尉如此年纪,就有这般的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着实让我等佩服啊。”
这位也不是什么好相于的主儿,说起话来软中带硬,表面上看有些示之以弱,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谁都能听出他言语里实是满是质问的意思,还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还让人抓不住话柄,发作不得,真真是攻守兼备,比其领军作战的能力不差半分。
但听了这话,再观察三个人的表情,赵石心中却已是一阵轻松,接下来不过就是讨价还价而已了,正如他所料,这些将军对李继祖的死有些抵触,毕竟杀了他的不过是个果毅校尉罢了,兔死狐悲,这样的反应是难免的,但此时看来,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抱怨两句,再为自己开脱一下,丝毫没有为李继祖找回公道的意思,接下来的问题的关键还是利益,主要给出足够他们心动的利益,他们才会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
正思索间,却听李金花说道:“金花惭愧,不敢当将军赞语,金花本是运送粮草来庆阳,在庆阳百里处遇袭,一战之下,虽然来袭的一千西夏铁鹞子全军尽没,但金花所率三千护粮军也损失过半,本来已接到大将军行营将令,命护粮军就地驻守,这个命令若是早来些时日也就罢了,将军们请想,离庆阳还有不到百里,我军中又尽多粮草军械,损失惨重之下,真真是进退维谷,好在收容了些显锋军将士,再加上从后赶到的两支粮队,最终金花才敢放手一搏,至于说援军,连个踪影也不见呢……说起来,金花此次违抗将令在先,擅杀朝廷将领于后,恐怕罪名比之三位将军还要重上许多吧?
所以,迅速安定庆阳乱局,不但关乎几位将军切身,也是金花性命攸关之事,万万怠慢不得的,到时金花自会向大将军行营具述几位将军之功,不过也望三位将军着力为金花开脱,本来为国尽忠乃金花份内之事,应抛开荣辱,更不能顾惜自己性命,但金花自问还是……还是怕死的很的,到叫几位将军笑话了……”
(有个书友提出了猎熊一章的一些问题,阿草在这里回答了吧,第一,已经说了,时节是初春,万物复苏的时候,大家也应该都知道,冬眠的动物并不是一个冬天都不动弹的,要看它们脂肪消耗的情况来定,大雪之后,天气寒冷,自然它们就会出来找寻食物补充热量的。
还有,将东西弄下山虽然不容易,也不是毫无办法,一个特种战士作个雪橇什么的应该手到擒来吧?文中没有交代是阿草的疏忽……
好了,阿草有个问题不明白,为什么推荐这么少啊,和点击是二比一或是三比一,这是为什么啊?郁闷……)
一番话说完,几个将军愣了半晌,脸上慢慢都有了笑模样,李金花说了这么些,意思已然明白的很了,总的说来不过是同舟共济四个字而已,庆阳之乱从冬天开始,到了现在,死的人已经够多,是到结束的时候了,怎么结束,结束之后怎么奏上去,都拿捏在这个小小的校尉手里,这也是几个将军品级比李金花高,却要低头的主要原因,至于李金花话里话外的意思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几个人在心里掰开了揉碎了,再捏合到一起,最终觉得还是觉得是有那么七八分可信的……
至于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今后的前程,几个人没敢有什么奢望,只是弑杀上官一条儿,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就算将所有罪名都推到李继祖身上,一个治军不严,纵兵为祸,临敌不战,置同袍于死地而不救的罪名也逃不了,他们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便是这位果毅校尉在大将军面前怎么说,至于大将军以至于朝廷和皇上信不信?能信几分,就不是他们可以预料的了。
既然想通了其间关节,这三人也不好在板着脸作态,其中性子最急的还是长锋军统兵将军韩适,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没等他说完,还是那个圆脸将军,也便是戮锋军统领李任权微微一笑道:“老韩,先不忙,一个冬天咱们都熬过来了,还差得这些时辰?先坐下来说话……
看李校尉的样貌,应是京兆李家的人吧?李敢当,李大将军和李校尉怎么称呼?”
听他这么一说,李金花心里松了一口气下来,笑着答道:“那是末将大伯父,家父走的早,金花全赖伯父抚养照看,才能长大成人,不敢瞒着几位将军,此次金花护送粮草来庆阳便是大伯父的保举,怎么?李将军与我伯父有旧?”
那一直没开口说话,满脸严肃的张德让这时却是开了口,“哦,原来是李大将军的侄女,怪不得这般的本事,好,好……”
这人一看便知不善言辞的了,连说了两个好字,自己也觉得再没什么说的,脸色不由有些发红,旁边的李任权不由一笑,道:“老张当年跟着李大将军驻守过金明寨,那时老张好像才二十锒铛岁儿吧,我和老韩没那福分,不过也久仰李大将军威名的,只看侄女就能想得到李大将军的风采的,论起辈分来,叫李校尉一声侄女应该不过份吧?”
李金花笑颜如花,“瞧将军说的,金花本就是后辈儿,能有几位将军作叔叔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怕几位将军觉得金花高攀了……”论起攀交情来,生于世家的李金花自然驾轻就熟,是她身后的赵石拍马也赶不上的。
没几句话,叔叔侄女儿的一叫,大家的关系便也自亲近了起来,赵石看着眼前几位说说笑笑的家伙,心里想到方才还剑拔弩张,现在却仿佛真是一家人一般,这样的套近乎的功夫他自问是怎么也学不会的了。
“既然是一家人,咱们怎也要帮侄女这个忙的了,老张是李大将军旧部,侄女应该信得过吧?就辛苦他一趟,进城去安排一切,至于我和老韩就叨扰侄女一顿,唉,这一个冬天可不好过,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哈哈,叔叔是粗人,有些口不择言,侄女勿怪。”李任权大笑道。
他这事做的滴水不漏,有自己和韩适在这里,让李金花放心,又让张德让进城,有他坐镇城里指挥调度,李继祖麾下端锋军也翻不得天去,还能卖李金花一个人情,真真是两全其美,老谋深算的可以了。
“那就劳烦张叔叔了,侄女在这里摆酒设宴,等叔叔回来再给叔叔敬酒陪罪……”
张德让也不客套,眼前的小校尉此时在他眼里与方才可是大不相同了,军中最讲同袍之谊,李金花是李敢当的侄女,这情分上就也非同一般了,只是微微颔首,便自离去,几个人一直将他送到营门口,十几个亲兵正在那里仓皇等候,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伤,几个人都是明白,方才围杀李继祖的亲兵时他们也吃了些苦头儿的,这时见他们出来,那些亲兵脸上都是惊喜交加,他们还以为自己的主将陷在里面了呢,再过些时候若是再没见人出来,他们已经想着回城给城里报信了,此时见主将毫发无伤的出来了,自然心中喜悦,顿时围了上来。
李任权和韩适对他们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回城禀报副将,麾下士卒任张德让调遣,不得有违之类的话。
这时李金花则向张德让说道:“叔叔,李继祖家里乃是庆阳大族,本人已经服诛,家财一定是要充公的了,但其家人还请叔叔手下留情,等庆阳事定,侄女自会派人送粮草入城……”
“侄女还是心软,行,放心,城里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回到大帐之中,李金花立即吩咐人准备酒菜,自己则陪着李任权两人寒暄,赵石本不想掺合在他们之间,这样的场合他还真不习惯,但李金花叫住了他,让他随在身边,这时几个人说的不外乎一些客套话儿,赵石自然觉得浑身的不自在,他也隐约知道李金花的心思,这里的两个将军虽然前途未卜,但都是正四品的官衔,在军中既有人脉也有威望,要是放在平日,自然有人上赶着巴结的,象李金花这么个果毅校尉,见都不定能见得的,今日正逢他们落魄之时,正是结交的时机,若是他们此次平安无事,自会记得今日的交情,在军中多此强助,对将来的好处自不待言。
李任权也看出李金花待自己身边这个少年异乎寻常,此时便即随意说道:“这个小子是哪家出来的,气魄不小啊,连杜山虎那混人都支使得动,看来我们真的是老了啊……”
在他想来,这个少年必定也是世家子弟,说不准还是李金花的亲族,少年对着他们几个毫无惧色,骗他们的时候没有一点的慌张,确实是个人物,也便问了一声出来。
李金花就等着他问这一句呢,立即笑道:“叔叔说他呀,他叫赵石,隶属凤翔西路团练使衙门,还算不得正式的禁军编制,也是贫寒人家出身……不过,此次侄女能领军来到这里,却是他的功劳最大,其聪明才干实胜侄女万倍……”
于是从小丘遇袭开始,夜袭敌营,收容显锋军残部,虚部旌旗,惊退西夏大军,骗他们出城全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得李任权两人目瞪口呆之余,看向赵石的目光也自不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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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雨夜百人闯营时,两个久经战阵的将军拍案叫绝,他们自然知道这看上去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计谋,但其间需要的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超绝胆识,放在他们这些老行伍和他们带领下的边镇秦军身上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就别说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带领下的杂牌护粮军了,他们尤其佩服的则是在战机的把握和行事果决上面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这才是他们最看重的,至于战果在他们眼里反而不算什么了。
再说到后来护粮军不退反进,虚布旌旗,到底让经历了一场惨胜的西夏大军不战而退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没有话说,这其中的凶险处两人自然明白,这是兵行险招,剑走偏锋的经典战例,和空城计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奇计虽然看上战果辉煌,也为人所称道,但他们很早就明白,一个喜欢弄险的将军早晚有吃苦头儿的时候,两军对战,最多的时候还是看哪方的兵力占优,士气可用,士卒的精锐程度上,但话说回来,护粮军当时的情形却也不得不行险一搏,最重要的是这个需要绝大勇气的计谋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想出来的,两个人此时看向赵石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灼热了起来,他们的眼前好像浮现出这个少年日后统领千军万马,纵横不败的英姿,如此年纪,就有这般的胆识和智计,除了一句才华天纵之外,还能说什么呢?若不是当此非常之时,两人甚至已经想着怎么也要将这个少年留在自己身边,不为别的,若是能时常对少年加以教导笼络,日后但凡这个少年能在西军中占上一席之地,这香火情义便即非同小可了不是?
两个人暗自观察少年神色,却一直如常,仿佛现在夸的根本就不是他自己一般,这心里的评价却又高了一层,宠辱不惊,有大将风范,两人心里暗自称赞,唯一不美的地方就是这个少年毫无根基,若是自己的子侄能有这个少年的半分才干和气度,此时也决不会只是个小小的队正。
不过这个少年看上去却是得了李家的这个丫头的器重,身后站着这样的门阀世家,日后的成就也自难料的很了,两人心里想着,嘴上赞着,眼中看着,不管是眼神还是笑容都带出了几分长辈所特有的关怀之意,这样的少年,便是自降了身份来表示亲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待得李金花将前前后后说了清楚,只是将李继祖的事情含糊了过去,韩适直接抚掌大笑道:“看来我们不服老是不行了,你们这般的年纪就能作出这等的大事出来,真是让我们这些作叔叔的都没脸见人了……嗯,这个小子不错,看他这样子,年纪还没过十八吧?冠礼了没有,怎样?凤翔西路团练使曲贵曾是我的部下,要不要我跟他说一声,将你掉入禁军,或是你有意的话,来我们边镇更好,立功的机会也多,在边寨先呆上些日子,再回来给我当亲兵,别的不说,校尉衔儿肯定给你先加上的,我们边镇的俸禄向来都是从优的,一年总也能弄个百十两的银子,功劳嘛,那得用人头来换,不过现在西夏狗贼消停了几年,又来我们西秦打秋风,仗是有的打的……不过,现在我也是自身难保,等过了这个坎儿,你若是有意于沙场得功名,可以随时来找我的……”
他这话一说,李任权在旁边也是笑了,接口道:“老韩还真是性急,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少年英才没有往外推的道理,我李任权也把话儿放在这里,若是此次无事,而你又有意军伍的话,我戮锋军的大门随时开着,到了我这里,先挂个参军衔儿,给我出出主意,等历练的够了,领军作战是早晚的事情,男儿大丈夫,自要马上取功名来不枉了这一生,你说是不是……”
这两人这番话说出来却也不仅是为了招揽一个有用之才,最重要的却是看李金花对这个少年很是看重,一直将其带在身边的用意他们自也明白的很,现如今他们的前程多半在李金花手里握着,买个情面又不花多少的气力,又能让关系更进一层,何乐而不为呢?
赵石抿嘴了抿嘴唇,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金成民那小子,虽然他半只眼睛也看不上那家伙,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这些世家子弟们编织成的关系网的力量是可怕的,那是一种隐形资源,看不见摸不着,可以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也可以让简单的事情变得无比复杂,更可以让真的变成假的,让假的变成的真的,看来,这种规律在这个地方同样适用,不得不说,派别之说已经渗入了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的骨血里,此时他还只是看到一些表面上的东西,当他深入了解这里的一切的时候,也许将会有另一番感受。
“那侄女就先替他谢谢两位叔叔了,他这人心气儿高的很,侄女要他当个亲兵,都不点头的,能得叔叔的照看,也是他的福份,赵队正,还不谢过几位将军的栽培。”
几个人谈谈说说,外面太阳已经西斜,大片的云彩染上了血红颜色,好像整个天际都要燃烧起来相仿,庆阳城方向隐隐传来喊杀之声,几个正在说笑的人脸上都是一紧,就连陆续端上来的饭菜酒水好像也失了味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耳朵却已都竖了起来,眼睛也不时朝着庆阳方向瞟上几眼,心思自然已经不在这里。
这个情形一直持续到夜幕已深之时,隐约听到马蹄声响,不一时,张德让裹着一身的疲惫大步走了进来,神色间还留着几许肃杀之气,进得帐来,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在了空位之上,抓过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一抹嘴巴,这才哈哈大笑道:“不负所托,大事已定,痛快。”
纷纷扰扰的三月就这样伴随着春雨以及西部大地上不停消逝的生命就这样过去了,当李金花一行人第一次进入庆阳城中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所有的人都是吃了一惊,除了来来往往的军士和传出的号令声音,整个庆阳城中一片死寂,就像是来到了一座死城鬼冢一般,道路两旁的民宅,被春风挂的吱呀呀作响的窗棂后面,一双双透漏着饥饿和恐惧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芒,象是一只只在窥视着猎物的恶狼。
赵石扫视着这一切的一切,脑海中闪过战祸这样的字眼儿,贫穷散乱,生命朝不保夕的中东战区,藏在深山野林中,象野人一样生活的越南村落,还有……一幕幕似曾相识,但又觉得有些陌生的画面从他脑海中不断闪过,只是他从未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这样的景象会出现在华夏大地上。
队伍行进中,前面几个人的谈话也传入了他的耳朵,李金花的声音有些嘶哑和颤抖,“这样的情形持续多久了?”
接着是李任权那特有的有些尖利的声音,“很长时间了,大雪过后,冻死了不少人,后来我们进城也是因为百姓抢粮,听说有些百姓在雪化了些的时候就出城逃难去了。
进城时又杀了不少饿疯了的,算起来,这个冬天下来,庆阳十余万百姓,能剩下半数就不错不错的了,你们是没看见,这个冬天发生的惨事都能让人坐噩梦,有些百姓没粮,就偷偷吃人肉,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下令杀了几个,后来一看,边寨那些士卒早就开始这样干了,我们哪里管得过来?
我们军中也缺粮缺的厉害,但大家从那些黑心的大户家里弄出些来,紧巴着饥一天饱一天的熬着,时不时的再熬些稀粥给百姓,要不然,这庆阳城里除了军卒就没半个活人的了,唉,惨啊……”
一声无奈的叹息传出,余韵渺渺,让人心情沉抑,“嘿,什么是天灾人祸?这就是天灾人祸,看看这个地方,一个冬天就差点变成鬼蜮,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的了,粮草再不到,嘿嘿,不要说这些百姓,就连我们,也得饿死在这里,实话说了吧,我们都打算再过些日子,援军若是不到,我们就带兵撤往平凉,希望在半路上大军不会散了吧,这样的奇事,这样的惨事,真是国朝所未有啊。”
这时张德让也插了进来,“嘿嘿,你们猜怎么着,我们从庆阳李家抄出来差不多有八千石的粮食,你们说这些人的心都怎么长的,几乎全城的人都在饿肚子,他们坐在家里也安稳?可惜没抓住李继祖那王八蛋的副将,听说是前晚儿带着李继祖的妻儿跑了,要说李继祖没有勾结西夏,他心虚什么?此人居心叵测,确实该死。”
赵石听了这句话,心里却是一笑,这些将军们开始给人安罪名了,这些话说出来未必不是给李金花听的,什么人有罪?庆阳指挥使自然是一个,庆阳府知府也跑不了的,好像还有个什么转运使也脱不了干系,这些军人们的罪责看起来到在其次了的,至于李继祖就有些倒霉了,勾结西夏,好像是要灭族的吧?不过还真没有什么证据,当初选他出来,也不过是因为这杀鸡给猴看必定要杀一只最壮的,别的什么都是借口罢了,反而是李继祖自己先让人把妻儿带走落了别人的把柄,看起来自己猜的还真的不错。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还很是安静,将粮草分配下去,再派人快马报知大将军行营,约束军伍,救济百姓,李金花到真是将赵石当作心腹看待了,大事小情都派他出去处理,赵石除了一身军士技能之外,这些琐碎之事干也没干过,做起来自然免不了手忙脚乱,磕磕绊绊的,但他性子冷厉,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学起东西来也快,年纪虽小,却能镇住场面,上面又有几个将军发话,下面的人却也没有哪个敢故意欺瞒他的。
尤其是庆阳城内这一个冬天死了不少的人,赵石以初春来临,天气渐热,容易引起疫病为由,向几个将军提出建议,将死去的人的尸体从城中各处都找了出来,家里有亲人的就让他们领了尸体去山上掩埋,没有的则聚集在一起在城外一把火烧了,军营之中也加强的管理,更派护粮军士卒三五成群的在城中走动巡逻,很是惩治了一些出外闹事的各军兵士,城中的秩序慢慢恢复了过来。
几个将军看他做事干练,想的周到,又有意向李金花买好,索性将安顿这些士卒的事情都抛给了护粮军,他这个小小的队正,一时间竟然成了庆阳城里的无冕之王一般。
诸事繁杂,半个多月下来,赵石也是疲惫不堪,尤其是分粮的时候,几个将军都在冥思苦想的写自辩折子,分粮的事情自然便落在了他的头上,这些将士饿了一个冬天,看见粮食眼睛都绿了的,恨不能将所有粮食都搬到自己的营中去才好,这些人脾气火爆,一言不合便是大打出手,最是让赵石头疼的一次便是上百人在分粮的地方混战了起来,里面各军的人马都有,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赵石恼火之下,令护粮军士卒拿来长木棍,一顿棍棒下去,打翻了数十人,才驱散了这些好像还没饿够,精力十分旺盛的家伙们,最后就在庆阳城的校军场上,数十个没来得及跑路,被当即拿住的家伙们一字排开,板子噼里啪啦的打下去,哭爹叫娘的声音凄惨的令人渗的慌,不过效果却是不错,之后领粮的家伙们都规矩了不少。
这半个多月要说大事却是延边镇来人传信,西夏大军退了回去,边境无事了,这总算是让几个将军都松了口气,这也是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大事,若是因为庆阳之乱,而把延安给丢了,他们一个都好不了的……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援军还是毫无踪影,照他们的估计,就算援军是爬着过来,怎么也该到了的,这些人经历了庆阳之事后,也仿佛惊弓之鸟般,把心又拎了起来,几天之中,派出去了五波信使,等的几个前途未卜的将军是抓心挠肝的难受。
在第二十天的头儿上,大将军行营终于来了消息,让他们目瞪口呆的却是大军根本没出平凉城,在庆阳的信使到达行营的第三天,所有各路援军就都纷纷返回了驻地,这样一出儿闹剧让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听都象是儿戏一般。
行营来的信使也语焉不详,被众人问的急了,却是将太子殿下搬了出来,说什么太子已经出了平凉,正昼夜兼程的赶过来,有什么事就问太子好了,弄得这些人面面相觑,庆阳都没事儿了,不赶紧把粮草发过来,太子来了有什么用?难道是来这里处置他们的?三个将军脸白唇青之下,被吓了个够呛。
最后还是李任权私下里给信使弄了许多的好处,这个嘴上没毛,来自太子府上的太监才悄悄说了两句,折大将军在平凉犯了众怒,被皇上押送进京了,临阵换将,还没等新来的大将军上任,庆阳的信使就到了,庆阳已然无事,延边镇的信使也同时到了平凉,西夏大军也撤了,平凉的援军还来干什么?还嫌庆阳城里的粮食不够少吗?
几个将军这才放下了心事,开始准备着迎接太子仪仗,又是好一番忙乱,到得那位在平凉无所事事呆了一个月的太子殿下来到庆阳的时候,已经是正德二十七年四月中旬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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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子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天光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不过众人望见远远的村子里炊烟渺渺,祥和宁静的样子,都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进村子,远远就已经有人喊上了,“看,是谁们回来了,是出去的娃子们……”
在村子外面的一个土包儿上面,村头儿赵老三象一只兔子一样连蹦带跳的跑了下来,还有一个身影儿一边朝村子方向跑着,一边传来他兴奋的喊叫声。
等赵老三以他用那和自己年龄绝对不相称的速度跑到一群人的面前,死鱼一样长大嘴巴喘着粗气,从一张张脸上挨个儿看过去,那神态就像是恨不得将所有人的脸都记在心里。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由衷的笑容,虽然只是离开了不到半年,但重新回到家乡的感觉却是复杂难明的,有大难不死之后的庆幸,有重归故里的欣喜,更有马上见到至亲之人的渴望,还有……
赵老三气息稍平,在队伍里看了一整圈儿,脸色已经由当初的兴奋变得怯怯的,一个稍显瘦小的汉子激动的排众而出,大叫了一声:“爹……”扑的跪倒在上,眼泪随着这声大叫也淌了下来……
“老五……四儿呢,你四哥哪里去了?怎么没看到他?还……还有其他人呢?怎么只回来了这么些人?”……
当人们进了村子的时候,在队伍中便多了许多哭的昏天黑的村民,出去三十六人,回来的只有二十五个,必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也注定了这一夜家家都是彻夜难眠的了。
进了自家的小院,小院里还是象以前般干净整洁,只是屋子上了锁的,他已经从别人那里知道,自从自己走了之后,没过几天,他三哥张世文就把一家人都接到县城去了,谢绝了村民热情的邀请,他还是回到了自家院子里面。
用横刀劈断了门锁,推门儿而入,随意的打扫了一下,吃了些随身带着的食物,又烧了些水喝了,和衣躺在了床上,疲倦象潮水般涌了上来,这里的空气,这里的人们,好像都给了他一种安心的感觉,几个月未曾松懈下来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了下来,在不知不觉间便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直到第二天太阳高高升起,村子中嘈杂声渐渐多了起来的时候,赵石才慢慢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眼光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屋子,一点点灰尘被阳光照的无处藏形,纷纷染上了几丝金色,村子里的人声隐约传进耳朵,却使这屋中显得格外的静逸。
赵石站起身来,长长的伸展了下身体,却觉得精神分外的饱满,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到了这里之后,自己睡觉时的噩梦就少了许多,不过前些日子因为精神紧张,睡觉便不怎踏实,噩梦也就多了些,不过这一夜却一个梦也没作的,难怪精神如此之好了。
正想着这些日子来的变化,院门一响,已经有人走了进来,“有人在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耳朵,推门一看,进来的却是个孩子,看上去最多也便是十岁的年纪,长的白白胖胖,乌溜溜的眼睛叽哩咕噜的乱转,显得很是机灵,白胖的小手上端着一个瓦罐,里面不时冒出热气,离着老远便能闻到里面传出来的肉香。
赵石愣了愣,因为这个孩子他还真不认识,村子里二十多户人家,百十多口人,凭赵石的记忆,只是扫上一眼便能记得的,但这个孩子在他的脑海中却没什么印象。
那孩子看见赵石,却没有如一般孩子那样在生人面前显出害怕或是羞窘之类的表情,而是大模大样的施了一礼道:“赵家哥哥,小弟叫郑崔林,两个月之前才随父亲搬到这里的,就住在村子中间那座新盖的房子里面,家父说了,前些时因为新搬到这里,没有住处,还在赵家哥哥家里讨扰了些时日,这次听哥哥回来,便命家姐烧制了些肉汤,聊表谢意,请赵家哥哥收下……”
一个孩子向小大人一样站在那里,彬彬有礼,侃侃而谈,显见是受到过良好教育的小知识分子,眼睛却扫了扫去,明显是孩童心性未去,在看到赵石身上的军服的时候,那羡慕垂涎之意呼之欲出,实在是逗人的很。
说完之后,将小手一递,把瓦罐举的高高的,身子略弯,嘴巴憋住,脸色潮红,显见这个姿势虽然看上去谦恭有礼,但却让他很是辛苦的。
赵石愣了半天,心里感到古怪之极,脑海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村子里面怎么来了位少爷?
他这里半天没动方,那孩子却有些支持不住了,胳膊腿发颤,眼睛直勾勾看着赵石,心中却想,莫非这位赵家哥哥是傻的?却又不象,张家的傻二什么时候都是挂着口水出来的,这个哥哥却浑身整整齐齐,看那身军服还是个旅帅来的,嗯,肯定是被自己的气度给震慑住了,爹爹不就常说什么君子修身以德,养的就是一股浩然之气吗?难道自己这些日子修得了那个什么浩然之气?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手上的力气却是越来越小,最后索性把瓦罐放在了上,小脸高高扬起,小手一背,脸上满是自得之色,却显得越发的搞笑了起来。
回过神儿来的赵石嘴角微翘,脸上已经露出了笑意,“嗯,东西我收下了,你等等……”
转身回到屋子里,从包裹中取出一锭银子,他对这个时候的银钱价值还没有什么概念,这一锭银子怕不有十两之多,回身出屋,将银子随手递给那孩子,“给,回去替我谢谢你父亲。”
那孩子却被吓了一跳,也不顾什么浩然之气了,他家里虽然也算得上富裕,但见对方随手就拿出这么大锭银子来,还是让他有些嘬舌,小手乱摇,嘴里却连连说道:“父亲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钱小弟可不敢收,不然还不得被父亲打死……哥哥你先忙着,小弟告辞了……”说完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生怕赵石追上他非要给他钱一般。
到了院子外面,才想起还有事儿没说,“哥哥喝了肉汤,把罐子放在那里便是,小弟过后来取……”
赵石眼瞅着对方越跑越远,心里暗想,什么时候搬来这么一户人家,孩子已经这样,家里的大人……想到这里,脑海之中一副经典的中国古代的学究模样已经生成。
正待转身回屋,院子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响起,院门一响,商延祖领先阴沉着一张脸已经走了进来。
长安,皇城,此时的长安皇宫要比唐时还要阔大雄浑上几分,但在装饰和布置上却要简朴的多了,高大的宫墙之内,连绵起伏的殿宇楼台一眼望不到边际。
华清宫位于宫城稍南,是唐时保留下来的不多的遗址所在,不过当年温泉滑水洗凝脂的风流和旖旎已经消逝在了历史长河之中,但当年那个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儿却将这里变成了一个相对不朽的地方,如今华清池八十一个汤池已经不足半数,其余都干涸了的,不过这里还是后妃佳丽们最最喜欢的地方,能象当年那位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一般享受一下,有哪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西秦后宫的规矩还不算严厉,但这华清宫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于是在这个春夏之交的季节上,一些得宠的妃嫔带着侍候的宫女来到这里,一来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地位,二来却也是被这挡不住的诱惑给牵来的。
此时这华清宫中便是一群女人争奇斗艳,娇声软语混杂成了一团儿,西秦秉承唐时遗风,此时天气尚有些寒冷,但对于这些女人们来说,已经能够忍受,女人们大多都是一身落肩长裙,将粉腻诱人的一截胸脯以及白嫩的刺眼的肩膀露在外面,肌肤似雪,人比花娇,惹眼至极。
女孩儿们凑到一起自然是嬉笑打闹,扰扰不休的了,但也有些老成的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伴,观花弄草,轻声细语,或是自重身份,庸懒的独自坐在旁边,举书看卷,好一幅仙家画面。
和华清宫一墙之隔,却是凝翠园所在了,听着不远处隐约传来的女人们娇嫩的嬉笑之声,正漫步走在庭园小道上的正德皇帝李晔不觉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他身边跟着很多人,但是不象后世清朝皇帝那般走到哪里都带上几个凑趣儿的,他身后跟着的张泽等一干伺候的太监,但都离的老远,只有张泽跑前跑后的张罗着,他身后亦步亦趋随着的是两个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杨感和枢密副使汪道存,两个人略微弯着身子,形容之间都透着疲惫。
两个人都已经六七十岁年纪,昨晚熬了一宿,还没等睡个囫囵觉,就又被叫了过来,身子骨都有些撑不住了,到是这位已经五十七岁的帝王,虽然身子渐差,但同样熬了一晚,精神头儿却要比他们两个好的多了。
此时凝翠园中的花草都已经抽枝发芽,一眼望去,绿莹莹的一片,衬着景坤湖的湖水,一片的生机昂然。
呼吸着有些清冷的空气,再见到皇上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周围的人身上都是一阵轻松,精神更是舒爽了不少。
自从庆阳兵变的事儿传到京师之后,整个朝堂就好像沸腾了开水锅一样,尤其是枢密院,倍受指责,承担了无法想象的压力,来自上面皇上的,来自朝臣的,还有来自地方的,杨感和汪道存两个就更别说了,只一个多月的光景,两个人就齐整整的瘦了一圈儿。
御史台参驳枢密院怠忽军务,不能发祸端于幽微,谁让镇军确实属于枢密院辖下呢,但随后消息传来,庆阳粮仓的粮草竟然不翼而飞,这可是户部和兵部的差事了,指责声又有转移的倾向,接着是兵部和户部受不了方方面面的声讨之声,反戈一击,指责吏部派驻地方的官吏贪墨,私自倒卖军粮,其罪弥深,吏部接着便不干了,官员考评都是御史台提供的,又关他们什么事情了,朝堂之上,吏部尚书亲自站出来大骂御史台派驻地方的观风使,欺上瞒下,依律当诛,和站出来辩解的御史中丞两个人差点上演一出儿全武行。
其实大家都明白的很,边镇军兵,其实已经自成一体,庆阳禁军还不算是镇军,还在禁军编制之内的,主要是为了挟制武关以及延边军镇而设,但却又位置重要,这样一个地方,便也介于地方禁军和边镇镇军两者之间了,为战时需要,权力也便不同寻常,要找出一个负全责的人来,还真不容易。
纷纷扰扰,吵嚷不休的过了这一个多月,闹的杨感是焦头烂额,偏巧儿,还出了折木河这么一档子事儿,折木河这次是倒霉透顶,他在平凉驻军不前,说起来是为了等太子驾到,但庆阳之事非同寻常,就算他的理由再是冠冕堂皇,一个贻误军机,有负帝心的罪名也跑不了的了。
太子因为道路不堪,没能及时赶到军前,你一个持节大将军,有临机断事之权,不急救庆阳不说,还闹的军心沸腾,将帅不和,正值这么个风口浪尖之上,有些朝臣已经将诸如蠢货,折家的废物之类的说词一古脑冠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些私下的恶毒言辞对他来说还没什么,但不论是兼着枢密使的杨感的怒火,还是正德皇帝李晔的恼怒,他都禁受不起的,一道圣旨下来,折木河立即被锁拿进京交大理寺勘问,至于他是侥幸留条活命,还是从严治罪,就要看皇帝陛下的心情了。
又走了几步,李晔停了下来,张泽赶紧小跑着上前,小心翼翼的道:“皇上,您累了吧?我这就叫他们去摆上家什……”
李晔摆了摆手,“把东西都摆在前面亭子里,我们再走两步儿,嗯,两位爱卿都饿了吧,再弄些热食来,暖些酒……去派人把景王也传过来,好些日子没见着了,庆阳的事儿闹的沸反盈天的,不信他没听说,到是自己躲清静去了。”
见张泽小跑着走远,杨感眼光闪动了一下,却听李晔笑着道:“走吧,咱们紧走两步儿,到前面歇歇去,朕知道,你们都是乏透了的人,年岁又长,这么操劳着容易劳下毛病……”
旁边的汪道存刚要说话,李晔却摇了摇头,笑的越发温和了起来,“别跟朕说什么为国操劳,应当应份的话,平日里听的还少了?”
见汪道存被说的有些尴尬,杨感插话儿道:“陛下,这话虽然说的多,但我们为臣子的可不就是那么份子心吗?臣等蒙圣上之恩,简拔在侧,自然要忠心任事,不敢稍存轻忽的,听张泽说,圣上这几天都没睡个囫囵觉了,可要比臣们要辛苦的多了。
也便如此,臣等才戮力以付,没有怠慢之心,若是象南唐李阶元那般的主上,整日里不理朝政,只跟后宫女子弄臣嬉戏,俗话说的好,君恬则臣戏,臣等若是南唐之臣,这时还不如悠游山林,吟风弄月来的好些,哪里有为国操劳的机会?”
听了这番话,李晔哈哈大笑,指点着杨感道:“看看,这就是我们的杨大才子,找着话缝儿就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来……”
几个人正说笑间,已经出去了的张泽却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一张老脸兴奋的通红,在不远处还跌了一跤,也不用人扶,跳起来隔着老远便喊上了,“皇上,大喜啊……”
“皇上……皇上……庆阳……庆阳平安啦……”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张泽来到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
李晔一愣神儿,心里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杨感却已经一把硬是将张泽拽起来,急急问道:“这消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真的?”
张泽一张老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儿,待气息稍平,“消息到了兵部,是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兵部尚书钱大人已经进宫来了,赶巧儿,老奴正好碰上,这天大的喜事自然要皇上尽早知道的,您要是不信,钱大人马上就到,您问他去。”
汪道存和杨感还有些疑虑,汪道存更是直接道:“怎么可能,援军不还在平凉呢吗?难道是……”
此时李晔的脸上已经浮起了一层兴奋的红晕,眼睛也亮的有些吓人,庆阳兵变就象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庆阳有失,则西秦立时门户洞开,不可不谓是西秦生死攸关之所在,如今有人说庆阳竟然没事了,心中之激越可想而知,张泽跟在他身边日久,在这样的事情上,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跟自己开这么大的笑话儿的。
往回走了两步儿,这才觉得有些失态,这才自嘲的一笑,强按着心中的喜悦,挥了挥手道:“快,传钱雨村马上到这里来见朕。”
半晌的光景,兵部尚书钱逸的身影才出现在凝翠园中,来到近前,见礼完毕,汪道存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钱逸已经六十七岁,比之他们并不小了,这几步路下来,汗珠子挂了满脸,腿脚直颤,但看那精神头儿却健旺的紧,笑着刚要说话,却咳嗽了起来,但看见李晔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赶紧将头一低,憋住了一口气,声音便有些变调儿,看他这么大的岁数了,由久经宦海,还是这样的不老成,若是在平日,这里的几个人少不得说上几句的,但当此之时,却没有人再行注意这些细节,都恨不得卡住他的脖子,将他嘴里的话儿都掏出来。
“张泽,去……不用了,咱们紧走两步,到亭子再行说话,也让钱卿顺顺这口气儿。”虽然心中急不可耐,但毕竟是一国之主,气度异乎寻常,立即将急切的心情硬压了下去,恢复了常态。
亭子坐落于景坤湖旁的一座假山之上,可以俯瞻整个凝翠园的所在,上得亭中,春风徐来,满眼碧绿,众人都是精神一振,但此时众人哪里顾得上看什么景致,落座之后,眼睛已经一齐向钱逸看了过来。
“刚得的八百里加急,是太子殿下从平凉转过来的,庆阳兵乱已经平息,不过……”
“不过什么,你到是说啊……”看到钱逸有些迟疑的神色,汪道存催促道,“兵部的人都是些急性子,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慢郎中。”
“但说无妨,太子说些什么?”到了此时,李晔却并不急了,只是有些奇怪,庆阳既然已经平安无恙,这个钱雨村的神色怎的这般古怪?
“只是军报上写的有些匪夷所思……还是陛下您亲自御览为是……”说到这里,从袍袖之中掏出军报,呈给到了李晔手中。
李晔接过一目十行,看罢之后,眉头轻挑,“竟然有这等事?看来李家到真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给,你们也瞧瞧,哈哈,十万大军在庆阳城内,却被西夏数万兵马压制的不敢动弹,二十万援军在平凉一呆便是一个多月,徒劳无功,这功劳却被一支护粮军得了去,真真是天下奇事……”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在亭子中踱了几步,这话问的却让人无法回答,神色间似怒似喜,更是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
杨感和汪道存两个也传着看了那军报,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人,再加上心中都有那么几分不可置信,所以,消息虽然是好消息,但两人都是一阵沉默,还是汪道存问道:“杨相,你看这军报有几分是真?”
看了这封军报,杨感却已经猜到了几分这位至尊的心思,如今的西秦,军权过盛,一些军中大将威权自专,稍有掣肘,若不是外敌环侍,粮草又多出于秦川及岭南之地,对边镇有所挟制,割据之祸早起。
庆阳之乱表面上看陈衡等才是罪魁祸首,其实祸根处却在这些边镇的将军们身上,庆阳变乱,十万大军被围在城中,城中大军又多是边军精锐,城外的西夏大军不过两三万人马,这些将军们的心思真是不可问……平凉援军兵多将广,却驻足不前,还闹出许多的事端出来,表面上看是事出有因,往深处想一想,却是这些将军们以私仇而害公务,置国事于不顾,全然没有半点忠义之心的。
这封军报虽然简略,只是提到庆阳已安,立功的是一支由京兆李家的丫头率领的护粮军,细节处未曾细述,不过相信这封军报所提的两件大事肯定不会有假,试想,一支护粮军才多少兵马?竟然解了庆阳之围,还顺带平了兵乱,那庆阳镇军以及平凉援军岂不是都成了笑话?所以,这位陛下心里的滋味儿可就复杂的紧了,有高兴,有愤怒,估计还有……还有失望吧?
汪道存难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肯定也是想到了其中的关节处,有这么貌似愚蠢的一问,估计不过是拿不准皇上的态度,先给自己留下余地罢了。
想到这里,杨感斜眼扫了一眼满脸震惊之色的汪道存,心中却是暗道,这位平日里说话举动都透着耿介的汪大人原来还有如此的心机,真真是让人有些想不到啊
“李家的丫头臣也曾见过的,性子很是刚强的,但若说能干出这等的大事来……”说到这里,兵部尚书钱逸偷瞄了面前的几人一眼,又迅速低下自己的目光,他年纪已高,资历到是够了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中人之资,才具威望皆不足以执掌一部,本已经打算至仕回乡,颐养天年的了,但事情也是凑巧,种从端几年前坏了事儿,朝议汹汹,好像是个人都要跳出来往那位倒霉的前兵部尚书身上踩上几下的,最终种从端贬放岭南,以种从端的年岁看,这辈子是别想再回中枢的了,接下来的事情他久历宦海,还是能稍微猜出些玄机的,几位皇子争夺储位,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的,都想着往兵部安插些自己的人手,这本来不关他的事儿,但一旨诏书下来,兵部尚书的职衔却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样一来,他又怎能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也做好了作一个木胎泥塑的打算,事实也如他所料,这几年兵部职权大多归了枢密院,由两位枢相亲自把持,他这个兵部尚书还真就差不多成了摆设的,大事小情儿都要两位枢相用印才能决定,官儿做起来也没滋味儿的紧。
此时正德皇帝李晔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只是目光肃然的盯着他,他本来以为听到庆阳传来的这个消息,龙颜大悦是必定的了,如今和他猜想的可大不相同,皇上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也就罢了,好像还有些怒气,让他不得不想的多些,但他的心思不比杨汪两人机敏,想的更不可能向他们那样深远,也便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但他毕竟在兵部任职多年,只是就事论事分析起来也不怎怯场的。
轻轻摇了摇头,说起话来也越发的谨慎了,“军报是从平凉送抵京师,这样的大事,应该不会有假,至于其间细节,太子殿下已经出发赶往庆阳,估计再过些时日,也便会有军报陆续抵达的……”
杨感此时眼光闪了闪,看似漫不经意的接道:“庆阳兵乱全因军中无粮所致,说是兵变,其实罪责皆在陈衡等人身上,只要粮草运抵,叛乱即刻可平的,李家的那个丫头统领的又是护粮军,平定兵乱到也非不可能之事……”
说到这里,杨感顿了顿,眸中幽光更深,接着说道“臣昨晚翻看户部案卷,发现年初大雪之前,岭南发了一批粮草过去,估计是被大雪延误在了路上,此刻大雪已融,若他们没有回转的话,到抵庆阳也不过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有了这批粮草,庆阳军中将士未必是真个要谋反作乱,如此一来,庆阳也应是无忧的了。”
听了他这话,正德皇帝李晔先是愣了愣,接着脸色便沉了下来,问了一句:“这批粮草有多少?”
“案卷上写着不过万余石罢了,虽然不多,到也可解庆阳燃眉之急……”
李晔听了,一阵潮红却已在他脸上闪过,钱逸在旁边这冷汗已经下来了的,到是汪道存,好像早已知道了这个消息,,脸上没有半分意外的神情。
尤其是钱逸,身子不安的挪动了几下,杨感这几句话说出来看似随意,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深不可测,他在兵部时间最久,一听便已明白其中关节,岭南的粮米向来都是经汉水,顺流而下,再经运河直通渭水,然后运抵长安,之后经户部之手,才能分发下去,去年冬天?听意思,还是直发军前的……户部又是由太子执掌日久,早就听闻,户部如今职司混乱,如今又出了庆阳这么大的纰漏,再有形迹可疑的粮草……这潭水未免太深了些,想到这里,他已经坐立难安了起来,更是打定主意,在这事儿上不发一言,总归不能掺合进去,说不定这事儿只要一沾身子,便是灭顶之灾。
李晔站起身来,在凉亭之中来回走了两步,心中烦躁,眼前的一片大好春光在他的眼里也再无什么景致可言,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些,回头沉声道:“钱爱卿,这个时候兵部不能少人坐镇,你先回去,一有军报,立时给朕呈上来,今天咱们君臣也只是聊了些闲话儿,庆阳能够平安无事朕心里是很高兴的,朕要是便是如卿家一般能任事的臣子……钱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这一番话极是散乱,但语气却重,钱逸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心中一紧之下,离座跪倒在地,声音大的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老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看着钱逸腿脚有些虚浮的快步离开的身影,李晔长长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时,眸中已经平静如水,温和一笑道:“今日本想拉着你们松泛一下,没想到还是生出这许多的事儿来,来,今时今刻,我们不谈国事,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
见两人想要说话,李晔摆了摆手,“近日听闻杨卿家那个誉满京城的孙女儿又弄了个梨园会,不拘一格,畅谈国事,很是惊动了些良才名士,呵呵,加上李家的丫头,我西秦的巾帼当真是了不得啊……”
杨感听了,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些微得意的笑容,不过随即便欠身道:“都还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了?都是老臣把她娇惯的坏了,年纪小小,就总想着些有的没的,于国于家都没甚用处,胡闹罢了。”
汪道存却一笑接道:“胡闹?这个可不见得,若是臣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儿能有倩儿一点半点的才华,臣这心里也是知足了的,倩儿自小便有才女之称,到得现在已经颇有杨相当年的风范,臣也听说了的,这丫头言辞犀利,才思机敏,性子沉凝,若是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才是真正的有光彩呢。
怎么样?杨相看我家的志儿如何?这孩子举止言谈还算端方有礼,就是性子偏于柔弱了些,前些时候,也参加了梨园之会的,这回到家里可是不住口的称赞你家丫头如何如何,那点子心事不问便知,若是杨相有意……”
李晔的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哦,这可是一桩美事来的,若是两位卿家想结为亲家,朕到是可以……”
杨感摇头失笑道:“陛下,您日理万机,还看不出汪学正那点子龌龊念头?他家的汪志去年中了进士,说是要外放为官的,本应初冬时起行,被大雪耽搁了,如今他这是怕自家的孙儿在外没人照顾,要找上一个使唤丫头来的,臣那个孙女从小就是她爹娘的掌中宝,哪里受过什么苦?
臣要是在这里答应了这门亲事,让丫头受那路途颠簸,风吹日晒之苦,回去还不得被埋怨死,再说那丫头年纪还小,心气极高,陛下要是真的金口御言给定下了,臣回到家里就别想安生得了了。
陛下您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汪学正还向参知政事李圃提过这事的,要把人家的孙女拉去做牛做马,李圃估计是当时说回去想想,您猜怎么着?李圃的夫人可京城里有名的……当晚就把李圃李大人给撵了出来,脸上还挨了一巴掌,遮遮掩掩的进了政事堂,正巧儿被臣看见,支支吾吾的说什么是蚊子落在了脸上,被自己一巴掌拍了满脸红,您想啊,这大冷天儿的,哪里会有什么蚊子,李圃是个老实人,圆个谎都不会的,脸皮儿又薄,臣才没有细问。
臣后来才听说是汪学正害了人家,您说这事儿闹的……”
李晔听杨感这么一说,早已经笑的打跌,指着已经满脸通红的汪道存说不出话来
春暖花开,几乎是一夜之间,天地间的冰雪便不见了踪影,代之而起的星星点点的嫩绿颜色,为这被冰雪肆虐了一个冬天的北国大地增了无限的生机。
此时的庆阳城内由于运粮队的陆续赶到,就象这春日一般,已然恢复了几分生气,街道之上的行人虽然还难免透着几分瘦弱和憔悴,但随着边寨士卒的离去,以及十数万的人马返回城外驻地,往日里的仓皇和畏惧已经在人们的脸上消逝不见,日常生活也便正常了起来,只是经过了冬天的民乱,以及之后的兵变,庆阳官府内的官吏都已经逃的逃,死的死,朝廷喻令也还没有下来,所以光靠这些持刀挂箭的禁军官兵来维持着日常的秩序,这些禁军士卒上阵杀敌自然是没话说的,但和那些官府的差役比起来,行事便显得有些粗暴,难免生上许多的是非出来,所以庆阳城内虽说已经渐渐安定,但随着这些身穿浅红色军服的军兵成队走过庆阳城的大街小巷,吆吆喝喝之间,再加上几乎家家张帆,户户戴孝,凄凄凉凉之余,还是能从此时的庆阳城中感到几许胡乱以及悲伤的余韵。
指挥使府门前,随着脚步声响,从拐角处行出了六个人,打头的正是神色冷漠的赵石,经过一个多月的劳碌,赵石的脸上瘦了些,但个子却好像猛的窜出了一截,看上去已经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无二,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到是透出了几许以前不曾有过的沉静,缓步走来的时候,总也不能让人把他和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联想到一起的。
在他的身旁是商延祖,至于他身后跟着的四个人,便是大牛等几个赵家村出来的青年,此时的他们都是一身儿崭新的禁军军服,腰挎横刀,挺胸腆肚之间,给人的感觉不免有些洋洋得意的感觉。
几个人来到指挥使府门前,看着门前的几个人赵石的眼光闪了闪,以前守在这里的都是几个将军的亲信牙兵,那些人都是跟着自家的主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虽说品级都不算高,但自有一番平常人无法理会的骄傲在,架子虽然不小,但总的来说都是直爽汉子,在赵石眼里,看上去还是很顺眼的……
但如今门前的几个人在赵石的眼里,说他们是军人简直就是侮辱了军人这个字眼儿,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从京师跟着那个什么太子一起来到庆阳的,从旁人的谈话中也知道了这些家伙们的来历,这些穿着光鲜,神情傲慢的家伙都是东宫帅卫,至于他们的编制,他对历史并不了解,但从那些军中老兵口中,还是得知这些所谓的帅卫到好像是太子府上的侍卫家丁仆役一般的存在,那么,这些家伙们的作派也就好理解的了,奴才嘛,上面又顶着个太子,这狗仗人势自然也就难免,这样的人他前世见了还少了?
到也不怪赵石想到这些,此时的指挥使府门前,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稳稳当当的坐在门边儿上,几个身穿明光铠甲,身后披着血红色披风的汉子站没站相的歪在大门的两侧,嬉笑之声隔着挺远就能听的清楚的。
“那个谁,赶紧站住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敢乱闯?”懒洋洋的尖细声音让人听了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说话的正是大模大样坐在那里的中年人,赵石站住脚步,神色有些古怪的看向了这个家伙,只是一眼,太监这样的字眼儿就立即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对于只见过人妖的他来说,眼前的这位到也算是见了个不大不小的稀罕。
太监的产地是哪里?自然是皇宫了,能来到这里的太监,那也不用问,肯定是那位太子身边的人了,赵石对历史虽然不算了解,但明朝锦衣卫的大名他还是耳熟能详的,这个时候的太监有没有象锦衣卫那样的权势他不知道,但他还是明白,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得罪这样的家伙是没有任何好处可言的。
他身边的几个人都没经过什么场面,见了这些人自然神情有些畏缩,惹得那些看门的汉子们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们,指指点点间,不时传来几声肆无忌惮的笑声。
赵石眼光闪了闪,遂停住脚步,抱了抱拳,“我们是护粮军的,要见李金花李校尉。”
旁边立即有一个汉子大声喝道:“大胆,见了李内史还敢站的这么直溜,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命长了?”
那个太监听了却只摆了摆手,“还是个小毛孩子,官儿又那么一丁点儿大,咱家不跟他计较,赶他们走……”
其实见了这些人守在门边儿,赵石也便没有真个能进去的打算,所谓阎王好见,小鬼儿难缠嘛,真正的大人物他前世也见过不少的,却没有哪个有这般的面目可憎,更不会这样毫无意义的得罪人,哪怕对方的身份比他们差的老远……
不过由仆知主,有这样嚣张愚蠢的奴才,那位太子殿下在京师的敌人一定不会少吧?一把拉住要上前说话的商延祖,冷冷道:“我们走……”
也没等对方真个上来赶人,一行六人便即转身离去,身后还传来几声嗤笑,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句什么,“小地方的人就是不知道礼数……还是内史大人大人大量,要不然……”等等云云。
“没什么,我们回军营。”看见身边的几个人都是一脸的不自在,回头望了一眼门庭开阔的指挥使府正门,赵石轻声说了一句。
商延祖这时却道:“石头,叔儿也是当兵过来的,要劝上你一句,你可别不爱听,咱们这些人没根没基的,若是真个入了军中,这亏少吃不了,我看不如回咱们赵家村,日子虽然苦了些,但也不会没来由受这个闲气。
别看那位校尉大人很赏识你,但她是个女人,官儿也不大,若是跟着她,这气以后还有的受呢,别的到不怕什么,叔儿就怕你年少气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今天那些人咱们都知道是太子从京师带来的,你把气忍下了,以后若是碰到个不知道身份的,叔儿真是怕你……”
赵石心中一暖,身边的几个人虽然都算不得亲人,但神情之间透着的那股浓浓的关切是假不得的,想起在小丘上时,这些赵家村的村民不惧生死,拼死护持自己的情份,声音也便柔和了下来,“叔儿,我有分寸的……”
“不就是些看门狗嘛,有什么了不得的,等老子……”后面的大牛粗声嘀咕了起来,也许是为自己方才的畏缩感到羞辱,说起话来不免瓷牙咧嘴,眼睛不时的瞟向赵石,努力的想表现出自己的满不在乎,反而更加显示出了自己的心虚。
还没等他说完,商延祖可不跟他客气什么,一巴掌已经拍在他的脑袋上,厉声喝道:“小娃子胡说什么,我跟你们几个说,你们几个要想以后实心跟着石头,就得有自己的眼力和定力,不能给石头添乱,就算把自己的命拿出来拼了,也不能让人伤了石头,这才是你们该做的,乱嚼舌根子算什么汉子?要不然我看你们几个趁早回村里给我老实儿的呆着,真怕你们几个以后怎么把命丢了的都不知道……”
随着商延祖厉声的训斥,还有大牛几个讷讷的应承声,几个人渐走渐远,赵石回头看了一眼指挥使府门前那些歪斜的身影,心中冷笑了一声,这位太子殿下在平凉呆了整整一个多月,现在大事已定,却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存心实在难测,御下又如此不严,招人厌恶,以后要真是当了皇帝,还真难说这西秦会发生什么,希望那个女人别被人卖了才好
就在赵石几个在指挥使府门外吃了闭门羹的时候,太子李玄持却笑着将几个将军送出了会客大厅,李任权几个脸上也堆满了轻松的笑容,满面红光。
起先在太子未来庆阳之前,他们还担着心事,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温和宽厚之名果然不虚,一点没有身为龙子凤孙的架子,说起话来更是暖人心肺,言谈之间也充分体谅了他们的苦处,竟是一副不咎既往的架式,还对他们勉励有加。
李任权几个自然心中欢喜,这位可是未来的陛下,能对他们如此温和亲切,他们这心里的慰贴和舒服劲儿就别提了,心中也是大定,有了太子殿下的那番保证,这前程是肯定保住了的,说不定以后还有意外的好处,这心里能不高兴?
望着几个将军渐渐远去的背影,李玄持揉了揉眉梁骨,心中也是着实送了一口长气。
自即太子位以来,接触的都是些说话只说三分,心中玲珑七窍的文臣,这两个月来,他算是见识够了这些粗鲁蛮横的军中将领的样子,却是觉得比应付起朝堂之上那些明枪暗箭来还要困难。
在平凉时便吃够了苦头儿的,今天来了庆阳,这几个将军虽然在情在理都还是戴罪之身,但这几个人却要比平凉那些混人来的还要难应付的多,这心中的疲惫自然不能为外人道了。
所幸的是,担了这多的风险,还搭进去一个大将军,不过知情之人除了自己府中的那几个心腹之外,都已经铲除的差不多了,还能借此事拉拢几位军中重将,却也不无收获的。
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心事,一边转身回了厅堂之中,在迈步走进来的时候,李玄持有些阴沉的脸上重又泛起了温和的笑意。
对站起身来,有些局促的向他施礼的李金花摆了摆手,“李校尉此次劳苦功高,不必如此拘礼,说起来李校尉还得管我叫声舅舅的,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个什么?来咱们坐下说话。”
李金花听了这话,还是规规矩矩的斜欠着坐直身子,恭声说道:“殿下言重了,金花为国尽责,本是份内之事,当不得劳苦功高一说的,至于舅舅一说,金花可不敢叫出口来,以金花的位份,没的折了自己的福分。”
李玄持微微一笑,却是暗自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女子,方才没怎细看,一来对方是个女子,肆无忌惮的打量未免有些失了他的身份。
二来几个将军在场,他全副的心神都在应付这几个人的身上,还真没那个多余的心思注意这个让他在平凉就大吃一惊的小校尉。
如今厅中只有两人,他定下心来看去,眼前的女子岁数不大,身体却不似自己府中那些女人般弱不禁风,顶盔贯甲,身子挺的笔直,若是站直了,怕不和他一边的高矮。
肌肤异于常人般的白晰,还有那一双泛着些微蓝色的眸子,都透着一股异域女子的风情,略显粗重的眉毛斜斜扬起,嘴唇饱满丰腴紧紧泯着,还有那经历了战火,显出几分坚硬线条的脸庞,虽然看上去有几分疲惫,但那股寻常女子所缺少的英气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了。
李玄持心里一跳,眼睛便即有些发直,他府内虽然美女如云,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儿,但和眼前的女子比起来,这个投身军中的女子虽说面貌并不算绝美,只能称得上中上之资,却总好像自己府内的女人们多了几许小家子气,少了几分大气和刚强。
不过他毕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在自制力上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了的,立即遏制住了这瞬间的心猿意马,脸上的神色也越加的温和矜持了起来,“好,难得你这般年纪又是个女子,有这样的才干不说,还能不居功不自傲,难得难得……”
说到这里,也不待李金花说出什么自歉的话来,在袖子中一摸,手中已经多出了两封书信来,笑着将其中一封递给了李金花,一边说道:“先不忙说话,这是你五叔给你的信,看完了咱们再聊……”
李金花皱了皱眉头,神情中带着几许疑惑,不过在听到五叔这两个字眼儿的时候,眼中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
说起他们李氏一族来,此时也算得上西秦数得上的大族了,且世代从军,在军中的实力尤其不可小视,但一来李氏一族是突厥遗脉,虽说经过这些时候,突厥血统已经淡的若有若无了的,但经过唐时变乱,对于外族之人,身为西秦的上位者们却总少不了防范之心的。
二来李氏一族自归西秦以来,从未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所以直到现在,李氏子弟虽然遍布军中,但一直被其他几家将门压的死死的……
这些都是题外话,李金花此时心里自然想的不是这些,李家人丁兴旺,只李金花父亲这一辈儿不算其他,只是亲兄弟便有八个,李金花的父亲排行第四,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生平又不甚得志,在家族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了。
其实大家族中的是是非非一般也没有谁对谁错之分,只是其间的人情冷暖却让年纪还小的李金花分外的心寒。
她三岁丧母,父亲忙于军务,从小便在大伯家里长大,到她七岁那年,父亲到是回来了的,但却一病不起,拖了一年多的时间,便亡故了,给她留下来的除了一座老房子之外,就只剩下四个对他忠心耿耿的旧部。
大伯对她虽然不错,但父母双亡的李金花在族中却也受尽了白眼儿和苦楚,尤其是这位五叔,还曾提议要收回她家的老房子,这样的绝情的事情李金花自然要记上一辈子的,若不是大伯极力阻止,李金花到也真就算得上无家可归了。
如今那位身居高位,向来眼中就没她这么个人的五叔却给她来了封信,她这心里就好像吃了个苍蝇般的难受
李金花心中厌恶,但却还是将信恭恭敬敬接了过来,若是平常,她是连看也不会看那位五叔信中写了些什么的,但如今送信之人是太子殿下,她却不得不认真对待的了。
在李玄持的注视之下,李金花慢慢拆开信张,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这位五叔的文笔和字迹都平常之极,意思也便浅显明白,先入目的都是称赞之词,李金花对这位五叔毫无亲情可言,多余的称赞不但不让她欣喜,却是让她有些反胃,便即将这些略了过去,到得信尾的时候,她这位五叔才说到正点儿上,无非就是让她为了整个家族着想,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行事,也许是知道李金花对他全无好感,信里内容简短,也未再多余说上什么。
看完之后,李金花心里疑惑更甚,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以他的身份地位,对自己这个小小的校尉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还用得着专门从五叔那里弄这样一封信出来?还为整个家族着想,至于那么严重吗?
看出了李金花心中的疑惑,李玄持旋即将另一封信笑着交了给她,李金花双手接过,只是在封皮上一扫,李金花的脸色便变了,那血红色的印章让她的手一抖。
信上的印章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正是她的校尉印信盖出来的,当初在大伯手里接过这个印信的时候,她是欢喜的不得了,恨不能晚晚都搂着它睡才好,如今看上去却如此的刺眼。
不怪她如此的激动,这是上奏给兵部的折子,走的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路子,就算对面这个人是当今太子,就算他是现下的监军,就算她李金花只不过是小小的果毅校尉,李玄持都没有权力截下她的折子。
西秦军规,只要她李金花还在校尉职衔之下,那么这样的折子她一生也只能写上一次,可不经统管将军之手,直达天听,若是所报不实,便即有断头之祸,其重要可想而知,更何况里面里面除了所有事情的经过细节之外,还有此次将士的军功附上的……
看见这封信,李金花脸上浮起了一屡潮红,再加上她那位三叔的来函,这心里的火头是压也压不住的了。
李金花的眉毛立即立了起来,也不管当面这位的身份,啪的一声便将书信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眼睛直视李玄持,质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玄持可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校尉性子竟是如此的刚直,在有了她族中长辈的书信在前,又有自己的身份在这里,还敢当面质问于他,神色间不免一愣,脸上一屡不快一闪而逝,随即便又恢复了镇定。
站起身来,在厅堂中踱了几步,还叹了口气,这才温声说道:“李校尉可是觉得本太子此举做的有些孟浪?”
李金花在军中虽然只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已经或多或少染上了军中之人的习气,直接而粗暴,对于李玄持这样温吞吐水般的谈话很是不耐,心中还夹杂着恼火,面对的虽然是太子,但年纪轻轻的她却无一丝的畏惧,脸上更是冷的能刮出霜来,“殿下做的事儿哪容末将来说道什么?但这折子是直呈兵部的行文,殿下虽为太子之尊,这样做怕是也难占住一个理字来吧?”
李玄持面上神色不变,依然是那般从容镇定,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李金花说的是什么一般,但这心里的火气也是一窜一窜的,待要拿出太子的威严来,最后还是压住了这个念头,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容易,一个小小的校尉竟是如此的强项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就算是朝中那些重臣见到他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谁曾想到军中之人却都这般的不识抬举。
笑容微敛,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李玄持也不再想着怎么把自己的意思婉转的透给对方,脸色一肃说道:“你的折子我看了的……”
他对于私拆折子这事只想一带而过,他一直属理户部,对于这个规矩真还不怎清楚,其实就算他清清楚楚,也是满不在乎的,一个校尉的折子拆了也便拆了,能有多大的事情,他是太子,是储君,将你的折子截下来是天经地义的,只是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罢了。
“李校尉,你想没想过你的折子若是到了兵部,后果会怎么样?嘿嘿,你还是太年轻了,若是有人诚心跟你为难,信不信?你折子里的疏漏之处足够你死十次的……”
如他所说,李金花确实年轻了些,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变,在气势上立时一窒,这番变化没有逃过李玄持的眼睛,心里松了口气,就怕碰上一根筋的主儿,什么好话赖话都听不进去,若是那样的话,狼狈的将不光是眼前这个校尉,他太子李玄持也闹不得什么好儿去,跟一个小小校尉较真儿,还是刚立下大功之人,失了太子的身份不说,后果也难预料的很,不过还好,只要对方能被说动,那么什么事情都好办不是?
李玄持满意的笑了笑,目光注视着那双越看越是心动的淡蓝色眸子,语气中透着诚恳和关切,对着一个这样的小官儿,却用出了全副的心思和算计,就连李玄持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但还是说道:“护粮军有大功于国是不假,但擅杀边镇大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就够受的,再加上你还冒充朝廷钦命大将军,这要是平日,不说别人,本太子就可以二话不说斩了你……
你先不忙自辩,既然我来了庆阳,还将你的折子截了下来,这个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本太子是怜你为国尽忠,不避生死,是有心维护于你的……
但话又说回来,你这折子假如到了兵部,若是再有哪个在这上面大做文章,不说你个小小的军中校尉,就连举荐于你的李敢当也得受到牵累,更何况……”
话音一顿,看着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的李金花微微一笑,这才接着说道:“更何况照你折子上写的,功劳也未必是你最大,看折子的时候,我到是真的佩服你的度量,不避嫌猜,拼死用命才得的功劳,却将首功让给了手下的一个小队正,那个队正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是叫赵石的不错吧?
先不论个中曲直,罪名你担了,功劳却让给别人,如此的请功折子本太子还是第一次见的……
来之前,有人将李校尉的情形也跟我说了说的,当得上一门忠烈之说,不说你亡故的父亲,便是你大伯李敢当,对你不仅有抚育之恩,且也寄予厚望的,你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前程,于家于身又怎么说得过去?”
说到这里,李玄持见李金花此时已经气势全消,沉默不语,知道火候已到,立即向后堂唤了一声,“你进来吧,把你写的东西给你表妹看看……”
话音刚落,便从内堂处转出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看清此人的相貌,李金花噌的站起身来,不过在李玄持威严的目光注视之下却又咬了咬牙,缓缓坐了下来。
这人却是朝李金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朝李玄持恭敬的行礼,李玄持微微摆手,看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笑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到了这里也没好好休息,实在是乏的不行,你们兄妹也有日子不见了吧?都是忠良之后,又是一家人,你们先聊聊,要吃什么喝什么就让外面的下人们弄,我也去休息一下,今晚都别走,我给你们庆功……”说完也不待两人说话,转身便走了出去。
出了正堂花厅,李玄持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神色之间也多了几分无奈和疲惫,老五逼迫越来越急,其他的兄弟们也不安份,自己这边儿还出了这么一个大纰漏,失去了折木河这个舅舅,也便等于失去了折家一部分人的支持,他这个太子在军中的势力也就更加的微弱,这绝对是个天大的损失,但此时也顾不得的了,内衙无孔不入的碟探应该已经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了吧?但没有什么,只要再找到那个姓崔的,一切便还在自己掌握之中。
到是李家的人主动凑上来,让他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得到李家的支持,却要比友和折木河那个在折家被自己的哥哥压的死死的家伙合作强的多了,那位兵部侍郎的要求也还算不高,只要能让他的小儿子从侄女手中占上一份功劳,也便满足了的,所以他拉下了脸子与那个小校尉打擂台,若是这个李校尉坚决不愿合作,那么事情闹开了,准是个大家都没脸子的,还好,事情虽说有些波折,那个李校尉也算强项,但并非如御史台那般人一样又臭又硬,令人讨厌,只是这个女人实在是……想到这里,李玄持心中一热……
当李金花走出指挥使府正堂的时候,和李玄持的心境可大不相同,心里更是乱成一团,虽然战阵之上的搏杀让她坚强了不少,但毕竟时日尚短,还缺历练的,不要说比起太子来了,就算是那位在家里一直以纨绔著称的表哥,在这些阴私事情上面也要比她来的强上百倍的……
想起那位表哥用她的前程,家族的声誉等等她在乎的一切逼迫她的情形,李金花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心中一片虚弱,眼前划过那个少年的身影,但此时……此时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呢?当她在那封表哥拟好的折子上盖上自己的印信的时候,便也等同于将一路助自己来到庆阳的少年抛弃了的,但她却不得不做的,她不想死,更不想她这十余年的努力在将要成功的时候却化为泡影,但这其中却要牺牲一个人的,有什么比一个立下了斩首之功,又毫无根基的小小队正来的合适呢?
用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从不觉得正午的阳光是如此的刺眼和令人厌恶,此时脚步声响,李树三个已经跟在她的身后,看出自家的小姐神色不对,李树低声叫了声,“小姐……”
李金花用尽力气摆了摆手,声音沙哑的道:“我累了,回我们住处,什么都别问,等明日再说……”
李树愣了愣,和其余两人相觑了一眼,便即默默无言的跟在了疾步而走的李金花的身后……
只是过了三天,赵石便已经觉察出了不对劲儿,李金花一直没有照面不说,庆阳城里的事务有很多都是他负责的,但这三天以来,慢慢的有人开始接管,只稍微打听一下,便也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是李金花的族人,还有一些则是太子带来的从人,至于那三位将军,则都回了城外的驻地,庆阳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赵石心里一下便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出卖和背叛古今如一,只是要有足够的利益罢了,这样的事情在前世不会少,看来在这里也是一样。
愤怒吗?仇恨吗?没有那个必要,没有人愿意当那个出卖别人的角色,他们都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就像是没有人愿意当乞丐一样,至于是被威逼还是被利诱,那更没有必要知道了,他现在要考虑是要不要马上离开这里,若他还是前世那个身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马上离开这里,因为不这样,他便有生命的危险。
但这里不同,他有正当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过那种每天都要躲躲闪闪想方设法来隐藏自己的日子,但必要的准备还是要作的,警惕周围的一切,准备好干粮和食水,周围的环境他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没有必要再去探查地形,他相信,就算有人想要对付他,以他现在不起眼的身份,对方也绝对不会弄得声势浩大,十几个人?百十人?这大的庆阳城,没有人能在他刻意隐藏的情况下找到他的。
在旁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之下,赵石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一旦出现任何的风吹草动,他有把握在任何人没有发觉的情况下率先离开这里。
这样的日子在赵石前世的时候是家常便饭一般,但现在嘛,日子却有些难熬了,长时间的精神紧张,首先受不了的便是他现在的身体,在他周围的人都是有些奇怪,只是十几天的功夫,赵石身子便好像瘦了一圈,眼睛里面也都是血丝,配着他那冷冷的目光,看上去很是有些吓人,赵石自己却不管这些,生存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有经受住精神乃至肉体上的磨练的战士,才能得到比别人更多的生存机会,这是前世时在第一次接受那些教官们训练时听到的话,他也一直坚信其为真理,有些时候,哪怕一丝的疏忽,都是生死攸关的。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月,其间没有任何异常,那位太子殿下连带着他那些趾高气杨的卫队离开了庆阳,至于那个女人,也一直没有露面过。
时间已经进入五月份,天气渐渐转热,相对于周围都热火朝天的讨论着这次的军功到底能为自己展开怎样的前程的护粮军兵士,赵石的心里却越绷越紧,他已经几次打算不顾后果的离开这里,但又都忍耐了下来。
这一天的夜里,五月的夜晚依然透着些寒气,周围传来人们熟睡之后的鼾声,脚臭以及汗味也充满了这个不算很大的帐篷里的每一寸地方,赵石睡的很浅,这是他的习惯,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帐篷外面突然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让他蓦然惊醒,终于来了吗?他不是很确定,脚步声显示只有一个人,但他并没有放松自己,反手在第一时间抓住身畔的横刀,缓缓坐起身子,在黑暗中,赵石的一双满布血丝的眸子泛起了一丝凶狠。
随着帐帘慢慢掀开,如水般的月光立时照了进来,把那人的影子拖出老长,让那人的面貌都藏在了黑影里面。赵石只是隐约能看见那人手中捧着一些什么东西。
那人在门口顿了顿,也许是想适应一下里面的光线,当他看见坐起身来的赵石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接着便即轻声道:“赵队正在吗?”
听见这个声音,赵石身体微松,他听得出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正是李树的声音,但他的心里却更加的警醒,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赵石可不想死在以前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手里,那无疑是一种讽刺。
站起来,走到李树的跟前,身子却绷的象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手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横刀的刀柄。
“找我什么事?”
李树愣了愣,干涩的笑了声,“还没睡呢,呵呵,走,我们外面聊……”
军营中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练巡哨的都没有,太子都来了,庆阳还能有什么事情呢,这便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了,自然平时的警戒便也松懈了不少,军兵们早早都钻入自己的帐篷睡觉去了。
李树走在前面,赵石落后了半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夜之中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气氛有些压抑,赵石的眼光在周围处不停的扫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周围应该没有人。
来到校军场空旷处,李树才停住了脚步,月光映照之下,他的面容也渐渐清晰了起来,额头上隐有汗迹,眼光更是闪烁不定,却让赵石更加的戒备。
赵石来到离李树一步多远的地方,作不经意状斜对着的李树,在这个位置,只要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异动,他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横刀,将对方斩杀在这里。
李树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已经动了杀机,微微搓了搓了手,月光虽亮,却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赵兄弟……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
“嗯,还好,这些日子没见校尉大人,也不知她怎么样?”随口试探了一句,眼睛好像随意的扫过眼前的黑暗,但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李树身上过。
李树借着月光,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多天没见的少年,赵石的脸侧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但好像一个多月没见,少年的脸痩的利害。
少年的身子依旧挺的笔直,姿势有些古怪,当他的目光落在少年一直不曾离开刀柄的手上的时候,瞳孔不禁一缩,仔细琢磨对方的声音,依然是印象中的冷漠,没有什么起伏,也听不出对方的话里到底有没有其他别的意思,到庆阳的这一路上,也许别人可能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对这个少年照抚有加,他们这三个亲兵却都心知肚明的,他从没有怀疑过眼前少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儿,一个多月来的变化,他不相信少年一点儿都没察觉什么。
琢磨了一下措辞,心里不禁苦笑,这个差事可真他娘的王八蛋,怎么就倒霉的落在他李树的脑袋上了呢,想起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他也是满肚子的辛酸,那天小姐将事情跟他们几个一说,李斐李老四当即就不干了,四个结义兄弟之中,只他性子最烈,拔出刀来就要出去跟太子和那位表少爷拼命,被他们两个死死拉住之后,当即挥刀将自己两根指头切了下来,跟小姐断了主仆之义,让他们将这两根手指交给赵石,之后连夜离开了庆阳,劝也没法儿劝的,数十年的兄弟之情,一朝却去了两人,李树这心里刀割般的痛楚。
这还没完,李老大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第二天就向小姐辞行,说什么自己年纪以老,不堪驱策,,要回乡养老,任小姐百般劝说挽留,当时算是勉强留了下来,但最后还是在当晚留书不告而去。
李树在伤心之余,还要照顾被一连串的事情打击的快要垮了的小姐,这辛苦劲自然是不为外人道的,他不象两位兄弟,说走就走,果敢决绝,两个兄弟都是当年李金花的父亲结义情义收留下来的江湖豪客,他也能理解两位兄弟的心思,他们都是一步一个脚印随着小姐的父亲升上来的旧部,生平最讲究的就是快意恩仇,对夺人功劳这样卑鄙龌龊的事情也最是看不过眼的,所以甩手便走,丝毫没有半点的顾忌之处。
但他李树不同,他自小从军,后来被老爷从军中拔为自己的亲兵,在战阵之上又几次三番的救过自己的性命,不论是提拔之情,还是救命之恩,让他不论遇到任何的事情,都不会离开小姐身边半步的。
想到这些,望着始终戒备着自己的少年,李树也不愿再兜什么***,沉声道:“结果你也猜到了吧?事已至此,多余的废话我也不想说,我是替我家小姐来传话儿的,她说此次事非得以,也不求你能原谅什么,错处都在她的身上,是她对不住你,这里是三百两银子,是我家小姐带出来的所有银钱了,都在这里了,还有朝廷的赏赐估计这些天也便下来了,若是有什么银钱布匹,她什么都不要,立即给你送过来,加上你的赏银,相信也足够你以后的用度了。
还有,大功劳虽然已经没有,但相信转为正式禁军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家小姐会求她大伯跟凤翔西路团练使衙门打声招呼……”
赵石却没等他把话说完,毫不犹豫的顺手接过他塞过来的三封银子,这是他应得的东西,他不会侨情的推据,但却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头儿,“不用,回去告诉你家校尉大人,钱是我应得的,她也没再欠我什么,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说完这句话,赵石退后两步,然后迅即转身而去,出神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李树愕然了半天,他确实没有想到事情解决的如此轻易,但他心情却更是沉重,也许……小姐失去的比想象的更多……这个少年年纪如此之轻,就有这般的气度,做起事来更是毫不拖泥带水,将来……希望他不会与小姐为难才好。
朝廷的令喻终于在五天后到达了庆阳,此次首功自然是李金花的了,什么身先士卒,不避艰险,有大将之才等等的赞誉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最后才是正题,升果毅校尉李金花为四品下宣节将军,不必着急回京述职,显锋军伤亡惨重,又兼群龙无首,正好缺一位领军大将,于是这位几乎是一夜之间便成为了军中新贵的女将军立即成为了显锋军统领,授了实缺,地位已经和李任权等人并列,并给了她半年的时间重整显锋军。
接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出现在了述功令喻上面,陪戎校尉李武因阵斩西夏大将野利齐之功而升任显锋军副将,从五品下游击将军,对于这样的结果,在那些知情的或是不知情的人里面,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澜,反正功劳不是自己的不是?
之后所有护粮军正规禁军都归入显锋军编制,队正以上人等皆加官一级,赏双俸,至于护粮军中的民壮,有愿意留下的,也编入显锋军中,原来饷银按照双倍支给。
李任权等人因处事不明,遇敌畏缩得了朝廷申斥,不过庆阳兵乱事出有因,平定兵乱时又有微功于国,所以官职只降了一阶,罚俸一年,暂居原职,以观后效,大棒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也算是安抚有加的了。
还有就是庆阳指挥使陈衡,庆阳知府,庆阳转运使等人私自倒卖军粮一事了,这些人都已身死,家族却在的,抄没家产,诛三族,剩下的亲族仆役,女子充入教坊司,男子流放于岭南,至于李继祖,处置更是严厉,以勾结西夏,图谋不轨罪,头颅传示边镇,灭九族,家财充公,族人也不必递解进京,直接在庆阳行刑,为庆阳又添了几分的血色。
至于安抚百姓事,则由朝廷新命的知府来办了,这里不再缀言。
朝廷封赏很是丰厚,银钱布匹尽有,也算是皆大欢喜,不过就在封赏下来的第三天头儿上,赵石带着赵家村幸存的二十几个人悄悄离开了庆阳,人人身上大包小包都带了不少,又雇了一辆驼车,才算将所有的东西都带上的,虽然赵石被人抢了功劳让所有人都很是不满,但一想到身上的东西够家里人几年的用度,也算是衣锦还乡了,也便一个个都喜笑颜开了起来,至于能加入禁军,留在庆阳,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之后,除了土根儿和大牛几个心中稍有意动,不时的唠叨上几句之外,但大家一起出来,原也没想着博取什么功名利禄,家中又有老小妇孺在,哪能安心在庆阳当兵?几个人念叨上一些时候,见没人附和也便偃旗息鼓的了。
他们速度也不算快,七天之后,来到庆阳百里的山丘之处,他们又将战死的村民的尸骨起了出来,由于尸体已经腐烂,此时天气渐热,不便携带的,于是赵石建议将尸骨烧了,然后带回去安葬,众人自无不可,只要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便好……
此后经平凉,入秦凤,一路向东南走了下来,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很是悠闲,对于这些从小在山村长大,一生也未必能出门儿如此之远的人来说,沿途的风物景致,一点一滴都足以吸引他们的眼球儿,反正今年的农忙时节已快过去,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再加上得的赏赐就算是今年颗粒无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一群人走走停停,越发的缓慢了起来。
到得巩仪县地界的时候,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比去的时候还要慢上三分的。
到了这里,也便算是回到了家乡,所有的人都好像在一夜之间都容光焕发了起来,赶路的速度也不免快了许多。
“看,前面怎么回事?”其实不用人喊,众人的目光都已经被远远升起的烟柱儿吸引了过去。
“那里应该是十里驿,是不是房子着火了?怎么起了这么大的烟?”商延祖在赵石的旁边说道。
“所有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分出十个人来看好了车,走我们过去看看……”赵石已经转为正规禁军,又加官一级,现在已经是旅帅的样子,辞了庆阳的差事,之后是要到秦凤西路团练使衙门报备的,至于会不会补个实缺则说不好了,不过也算是官身了,所以不论是他的官职,还是在一路上的作为,这些人现在都以他马首是瞻是无疑的了,听了他这话,众人立即奉行无背,将刀子都抽了出来围着驼车团团护卫,很是有几分军人的样子,到是在庆阳雇的那个车老板给吓的一愣,好好儿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看着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都带上了几许杀气,心里更是惴惴,直在那里念阿弥陀佛。
所谓望山跑死马,烟柱看上去很近,其实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到了地方的时候,已经用去了半天儿的功夫。
“怎么回事儿?”
“他们说是遭了山贼,还死了两个人,山贼放火把驿站给烧了……”土根儿站在赵石的面前,汗珠子滴滴嗒嗒往下淌,但是身子站的笔直,擦也没擦一下,他和大牛等四个现在也算是赵石手下的兵了,他们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从心底里就有那么几分敬畏在的,从他们细心观察之下,发现不管什么时候,赵石对穿着不齐整,站立的姿势不正规的人很有些不满意的,他到也不说什么,只是皱皱眉头罢了,但这便也显示他心里很不高兴的,这样观察下来,几个人在赵石面前都尽量避免犯下这样的错误,说话也尽量简短有力,潜移默化下来,到真是有了真正军人的样子。
“山贼?”赵石将目光转到商延祖的身上,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是离那十里驿约莫两三里远的地方,赵石心里也是有些疑惑,在赵家村这么长时间了,从没听说周围有土匪的啊……
商延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不过神情之间有了几分忧虑,这里离赵家村不过三十多里,竟然出了伙胆大包天的山贼,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朝廷驿站,村子里别有什么事情才好。
赵石眼神一凝,立即道:“叔儿,你带土根儿他们四个人去问清楚,到底哪里来的山贼,有多少人……越详细越好,其他人跟我回村子……”
“说说吧,怎么回事。”待众人在屋中坐定,赵石才开口问道。
商延祖沉声道:“自两个多月以前这些山贼就出现了,袭击驿站的山贼人数儿并不多,只二十多个人罢了,但这只是其中的一股,据说有好几股山贼在咱们巩仪县四处转悠,他们不停的袭击村落,每次杀的人到是不多,但不管你抵不抵抗,他们都会杀上几个人的,好像是一种威慑……
他们都有马匹,来去如风,还很是凶悍,嗯,很象是边境上的马贼,但他们一定不是马匪出身,以前我和马匪打过交道的,他们一般不会经常出没,做的都是大买卖,要么就不动手,你乖乖将东西都交出来,如果动手很难说有什么活口儿,比这群人可是要凶狠的多了,他们一般不会袭击村落,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会吸引马贼过来了?还袭击朝廷驿站,胆子可是不小的……
咱们周围已经有好几个村落遇到他们了,还被祸害了好几个闺女……”说到这里,商延祖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海碗顿在了桌子上,立时水花儿四溅,可见其心中的愤怒。
“他们很象是绿林道上那般蟊贼们的作派,团练使衙门已经派出禁军进行围剿,但这样十几二十人的小伙儿盗匪,还有快马,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的,石头,你说怎么办?看他们的样子,虽然踪迹不定,但却是哪个村子也不会放过的。”
赵石皱了皱眉头,想起的却是在云南边境上清剿毒贩的经历,那可不是一般的艰难,不过这些人脑袋上既然顶了个贼字,行事却有些过于肆无忌惮了,赵石不知道这里的山贼是否都是如此的大胆,但这都不重要,什么绿林道?什么马匪?这里已经是他的本个家了,威胁到这里的人都得死……
按耐住心里面凶狠的杀机,脸上却笑了,“幸好我们刚回来,刀还算得上锋利,叔儿,你去把人都召集起来,大家老小都在这里,不能眼看着别人在我们眼前杀死自己的亲人吧?
还有,他们在驿站里都抢了些什么?为什么放火烧房子?是把反抗的人都杀了吗?”
看着脸带笑容的少年,众人心里却觉得有些渗人,下意识的移开自己的目光,商延祖答道:“抢了些食物和银钱,至于放火烧房子是因为驿站中正好有几个回乡的禁军老兵,依托着房子杀了他们一个人,算上这几个被烧死的老兵,还死了两个人,都是文弱的读书人,跑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反抗?这群杀坯真是该死。”
赵石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些天大家都警醒些,把兵器都准备好了,随时都得有人在村子外面哨戒,派个人去盐场找我三哥,要是他那里人手够用的话,看他能不能将盐丁派过些来……
告诉他们,绝对不能让那些山贼冲进村子,叔儿,我要到驿站看看,这里你先看着,等我回来……”
“行,让大牛他们几个跟你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赵石挥了挥手,“不用,村子里本来人手就不多,他们都留下,我去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赵石眼光扫过地面,一些马蹄的印记和折断的枝叶落入他的眼中,坐在地上喝了些水,此时的赵石浑身灰土,象刚从地上打了个滚出来一样,形容有些疲惫,但眸光却越发的锐利明亮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脚,赵石站起身来,将身上的东西再次检查了一遍,顺着依稀可见的痕迹继续追踪了下去。
这已经是他离开那个驿站的第二天了,因为信息的不全以及滞后,从商延祖的话里,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伙儿人不会走太远,而且一定还在巩仪县境内,巩仪县才多大个地方?就算他们马快,又能离开多远?当然,山贼不只一伙儿,但他们同时开始袭击村庄,很难想象,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在,这样一来,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其中一队人马,就能得到更多的消息,而且最重要的,这一伙人马不过二十多个人,若是成百上千的人马,赵石会立即将所有村民都带到牛头上里,也决不会象现在这样孤身追踪而来。
这些想法他没有跟商延祖说,追踪,潜伏,然后进行攻击正是他这样的特种战士的特长,更何况这些山贼也大胆了些,所有的痕迹都清晰的展示着他们的行踪以及方向,让赵石跟踪起来毫不费力。
第四天,痕迹依然清晰如故,但赵石的体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若是再有两天没有找到那些人,他已经决定转身回去,因为就算是找到了,以他那时的体力,也不可能进行高强度的战斗了,这些山贼明显是在绕***,他们对地形很是熟悉,他们在沿路上又袭击了一个村子,方向渐渐也在向赵家村靠拢,赵石知道,他离这群人已经很近了。
第五天的傍晚,赵石站在一颗高高的榕树上面,不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那里是一处稀疏的林地,据赵石估计,这里离赵家村不会超过十里,他从村子的北面出发,如果方向没错的话,现在这个方向应该在赵家村的东面,整整绕了四分之一的***。
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子团成一团,嘴巴慢慢的将最后几块儿肉干嚼碎吞咽下去,再喝上一些水,赵石望着远处隐隐绰绰不停晃动的人影,眼睛微眯,不一会便睡了过去,不管是杀手,还是久经训练的战士,他们最喜欢发起攻击的时间当然都是在午夜之后,赵石当然也不例外,现在他要作的就是保存好体力,然后在猎物松懈的一瞬间,发起最猛烈的攻击。
赵石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片漆黑,天公作美,天色有些阴沉,月光也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赵石慢慢站起身子,小心的活动了几下变得麻木异常的手脚,待得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然后悄无声息的从树上溜下,将身上多余的东西都放在树下,手里握着脱鞘的横刀,腰间则别着一把从商延祖那里要来的猎刀。
又安静的等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异常,赵石慢慢站起身来,然后便象狸猫一般悄无声响的向树林方向潜了过去。
也许是这些日子太顺利了一些,这些山贼们在这个临时的营地中睡的横七竖八,呼噜声此起彼伏,好像没有一点的警觉。
但赵石还是小心在营地周围转了一圈,他身上没有夜视仪,更没有消音手枪,所以猎物就算是毫无防备的展现在他的眼前,他也不敢有半分的松懈的。
果然,在营地的周围发现了三处暗哨,悄悄的掩上去,猎刀从背后凶狠的插入对方的脖子,然后横横一拉,割断动脉和气管儿,血象喷泉般溅出,对方身体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便松软了下去,血液因为压力,流出伤口的时候发出好像蛇虫一样呲呲声,血腥味伴随着寒夜冰冷的空气灌进赵石的肺部,让赵石精神不禁一振。
轻轻的将尸体放下,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他不敢确定,林子里实在太黑了些,凭着他丰富的夜战经验,他才将这三个人找出来,,不过没有关系,这样的夜里,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他也有足够的把握不被找到到自己的踪迹。
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下体力,直到气息平顺下来,才又慢慢摸进了营地,先从外围开始,一个个儿梳理下去,这些人睡的很死,山贼就是山贼,不象是正规军队一样有着非同一般的警觉,到了天光快要放亮的时候,整个营地活着的就剩下在营地中心处的四五个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了树林之中,若是同样是赵石这样久经战火考验的战士,早应该惊醒过来,但他们没有******
一个人嘴巴巴哒了几下,慢慢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蒙蒙胧胧间,活动了几下身体,鼻子耸动了几下,估计是感觉到了味道有些奇怪,赵石没有给他查看的机会,迅速的已经掩到了他的身后,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右手的猎刀闪电般在他的脖子处转了一圈,其实这样的动作在象赵石前世那样的特种精锐部队,尤其是他们这些潜伏手中是严格禁止的,别看电影中上去就划人脖子显得异常的干净利落,但那毕竟是电影,脖子上有动脉,有气管儿,确实是致命的地方,但血压也高,而且人在被划破脖子的时候因为呼吸被阻,却又一时死不了,挣扎最是剧烈,一个不好就会让自己暴露目标******
但此时赵石却不得不都从脖子下手,这些人的装备还真不错,身上都套着皮甲,以赵石现在的手劲儿,心脏是没指望的了,所以致命的地方只剩下了柔软的脖子。
不过话说回来,对付这些好像没有一点被半夜突袭的经验的家伙,却也没遇到什么意外的情形发生。
将最后一个家伙狠狠的敲昏过去,赵石也有了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留下了三个活口,,赵石将几个尸体的腰带解下来,把这三个家伙绑的结结实实,又把其中两个的袜子脱下来,塞进他们的嘴巴,再缠住他们的眼睛,把他们分散放置,眼前只留下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之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脸上的韩巴哒叭哒往下淌。
休息了一阵,体力渐复,天光已经放亮,象周围看去,收获还不错,只那三十多匹马若是卖出去的话,就能让一个普通的农家过上好几年的好日子。
赵石对马匹虽然不太在行,但川马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些马正是标准的川马扮相儿,身子矮小,体态颀长,四肢粗壮,不免对这些人的来历更加好奇了几分。
一口清水喷下去,那长的十分凶恶的汉子立即打了个激灵,苏醒了过来,先是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接着便眼睛睁大,张嘴就要呼喊。
赵石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那人糊里糊涂的被人打昏,醒来发现自己还被绑了起来,心中自然慌乱无比,立即开始死命的挣扎,嘴里更是叽里咕噜闷叫,直到赵石将横刀在他的眼前晃动了几下,这人才立即老实了下来,眼神儿却已经从开始时的惊慌失措变得凶狠了起来。
对于刑讯逼供,赵石自然是行家里手,不能给对方造成身体上的残缺,那样的话有可能会让对方一心求死,不能一味的上刑,意志坚定的会逐渐适应身体上的疼痛,反而觉得自己保有的秘密是保命的机会,死也不肯吐口。
“你们选的这个地方很不错啊。”看对方慢慢恢复了理智,将捂住对方的手松开,赵石说了一句。
那凶恶汉子却理也不理,转头向四周看了过去,营地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这些人死的还比较震撼,脖子处血肉翻卷,血流的满地都是,这汉子立即便是身子一颤,眼光中流露出了些许的恐惧,但随后便是脸色涨红,脑门上的青筋一蹦一蹦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赵石,但他心中也有疑惑,看眼前这个少年,身子还没长成,这二十四位兄弟都是寨子里的好手,等闲两三个人难以近身的,难道就被这孩子一个人作翻了。
四周打量了半天,再没发现一个人影,他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栽在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孩子手中的事实,几乎是咬着牙根儿说道:“我们清风山的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赵石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叫喊,只是自顾自说道:“这里没有人来人往,还算僻静,我只问你三个问题,全都答上来了我就放了你,我还告诉你,我闲的很,活着的也不只你一个,所以一定要珍惜自己的机会,这脑袋掉了是再也安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