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更俗
恢复意识时,张恪想极力恢复车祸时的记忆,却发现仿佛时间与空间扭曲后残存下来的碎片一般,记忆没有看上去可触摸的真实感。
到这时,张恪才算慢慢醒过来,眼睛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淡黄色的天花有些斑驳,不像是医院的病房,这种颜色很熟悉,自己家在搬出市府机关大院之前,天花板就是这种颜色,那时爸爸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妈妈是市信访局的普通干部,自己还是好学生……
旁边有人在小声的交谈。
“唐市长的意思,要你出去避一避……”就这么一声,接下来就陷入静默,听不出身边站着几个人。
这句话的内容与语调,张恪有着很强烈的熟悉感:一定有人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刻,用这种语气说过同样的话。
感觉不到身体哪里有疼痛,后脑勺却有给人用力掰开似的巨痛,痛得厉害,没有力气扭头去看旁边站着谁。这种头疼的感觉,张恪也很熟悉。张恪记得自己在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里发过一次高热,头就跟现在一样痛得厉害,被人用木楔子打进后脑勺似的。
那时还是海州市常务副市长唐学谦被人诬告入狱的九四年,爸爸作为被唐学谦提拨上来的人,受到很大的牵连,那时一家人惊慌失措,没有人有心思想着送自己去医院。
就是这种熟悉的头疼,让张恪怀疑自己再次发高热,而不是出车祸。
“唐市长的话,你琢磨琢磨……”那人又说了一句,接着就听见有人推门走了出去,没有再走进来,门让人在外面给关上了。
听到这人再一次提起“唐市长”这个称呼,张恪心里想:这个唐市长是谁,自己只认得唐学谦这一个姓唐的市长,但是唐学谦九四年被人诬告受贿入狱,到九九年改判无罪释放,那时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休养了好几年,都无法重新回到领导岗位上去,现在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还有哪个是姓唐的市长?
想起唐学谦,就不能不想起爸爸这十几年来随唐学谦浮沉的坎坷命运。
爸爸八十年代初研究生毕业后就回到海州师范学院工作,后来,海州师范学院院长唐学谦调去市里担任副市长,爸爸随他去了市里,在市政府办秘书二处当副主任。在市里一呆就是五六年,唐学谦担上常务副市长,爸爸也逐渐爬到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位置。到九四年,唐学谦因为主持新丰集团的改制工作,被检查涉嫌受贿,省里派下检查组来调查。在唐学谦接受隔离审查时,让人带话给爸爸,让他到外面避一避。爸爸借给叔爷爷办丧事的机会离开海州,过了不久,省检查组就取得唐学谦受贿的关键证据,相关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外面都在传言是爸爸提供线索才让检查组查到唐学谦的把柄。
唐学谦入狱之后,爸爸给解除公职,回到海州大学任教。此时的海州师范学院,已经是与其他几所院校合并成为海州大学。
到九九年,海州市委书记丁向山受贿被捕,法院才改叛唐学谦无罪。人们这时才知道九四年唐学谦受贿入狱是丁向山诬陷的。至于为什么市委书记要诬陷职位比他低的副市长?法院给的判判词含糊其辞,就给了人们很多想象的空间,有说丁向山与唐学谦争夺一个叫许思的女人,有说唐学谦早就掌握丁向山受贿的证据,想借机扳倒丁向山,却让丁向山先下了手。至于真相是什么,好象也没有得出什么定论,但是唐学谦出狱后,精神很差,记不得当年曾找人给爸爸带过话。人们重新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与流言,爸爸当年在唐学谦接受调查时离开海州,在他们看来,除了背叛之外,还有与丁向山共同陷害唐学谦的嫌疑。
法院没有给爸爸明确的说法,爸爸在海州大学也没有了立足之地,在昔日同事的帮忙下,调到海州棋院当个门卫糊弄人生。爸爸一世的聪明,却误在带话人的身上,一辈子翻不了身,心里郁苦,五十岁不到,就一头白发。
随着爸爸的沉浮,一家人的命运也颇为波折,妈妈在爸爸离开市里之后,也很快给调出市信访局,调去的企业效益也不好,九八年就下了岗。一家人一度在经济上也十分困难,直到张恪大学毕业在海州隆裕集团当上部门主管继而当上分公司的经理之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才有所改观。
今天是几时了?张恪记得自己出车祸时是4月28日,2008年的4月28日,出小区大门前往公交站台的路上,被突然闯出来的一辆小车撞飞,人在空中就丧失了意识,感觉昏迷了很久,三四天大概有的,或许已经过了五一假期。
虽然剧烈的头疼挥之不去,张恪心想能活着就好,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烧还没有退……”一只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张恪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说熟悉是这张脸看了三十年了,说陌生是因为这张脸绝不可能这么年轻,差不多是十多年前的样子,那时爸爸张知行还是市政府副秘书长,作为市信访局一名普通干部的妈妈梁格珍即使眼角有鱼尾纹,看上去也要比同龄妇女年轻得多。
张恪疑惑的再看了一眼,即使前额的皱纹消失了,眼角纹变浅了,皮肤注水似的恢复弹性,眼前的人的确是妈妈梁格珍无疑,但是……为什么妈妈变年轻了?
……张恪看着年轻了十多岁的妈妈,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年前的夏天不正躺在家里因为发高热就算昏睡过去头也痛得快要裂开来吗?
在做梦吧!
张恪眼睛一闭,任楔入后脑勺的剧烈头痛吞噬自己的意识,哪怕醒过来断胳臂断腿,总比醒不过来强。
又不知道昏迷多久,张恪再次醒来时,一睁眼看见妈妈坐在床前,一脸的关切;左手臂缠着输液用的硅胶管,剧烈的头痛有所消退,伸了伸手脚,有些虚弱无力,没感觉有断胳臂缺腿……
还是在做梦,重复十四年前的情景而已……
梁格珍见儿子张恪醒了过来,脸上的担忧淡了一分,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贴到自己的额头,感觉了一下体温的差异:“烧退了,知行,小恪的烧退了……”
张恪心里充满疑惑,被妈妈微凉的手掌压在额头的感觉却实实在在的是活着的感觉,爸爸从外屋推门进来,穿着洗得雪白的立领短袖衬衫,眼窝子深陷进去,头发凌乱,胡子有几天没有刮了,正是十四年前省里因为唐学谦受贿问题派检查组下来时,爸爸的形象。
还是在梦中吧?
张恪此时想起刚醒来时听到的那个人声,那人是唐学谦被双规前的专职秘书叶新明。如果这出梦是重复十四年前的情景,叶新明应该是假借唐学谦的名义,骗爸爸离开海州。
梦境重复十四年前的经历,想想真够可悲的。爸爸离开海州,唐学谦受贿入狱,谣言四起,爸爸成为陷害唐学谦入狱的背叛者,一家人的命运就要发生惊人逆转。周围的世界就要一下变得冰冷残酷,张恪在经历人生第一次挫折带来的痛苦之后,变得玩世不恭。而十六岁之前的张恪,拿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一个连双手都没有性经验的纯情少年。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随爸爸走进来,张恪只记得这人姓陆。陆医生伸手摸了摸张恪的额头,肯定的说:“烧是退了,药按时服用,明天我再来一趟,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了……”
张恪目光落在双手与被单下的身体上,的确不同于三十岁的自己的双手,身体也是少年时的削瘦样子。
既然是梦,为什么这么真实?或许是回到十四年前也说不定。
张恪看着爸妈站在自己面前,实在不晓得说什么好,病人总有不说话的理由。
迷迷糊糊的睡下,即使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张恪宁可相信这是一场梦,十四年前的那场冤狱对唐学谦、对张恪一家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谁会希望再来一回?
再醒过来时,饥肠辘辘,既然有饥饿的感觉,表明身体已经开始恢复了。
床头柜摆着一碗稀饭,上面搁着荷包蛋与肉沫酱,飘着诱人的香气,感觉不到外屋有人,大概都出去了。
张恪躺着不动,终抵挡不住如此真实的饥饿感与食物香味的诱惑,挣扎着坐起来,心想便是做梦,也没有让自己挨饿的道理。将稀饭、蛋与肉沫统统倒进肚子里,又躺了一会儿,手脚才渐渐生出力气。
张恪推门走到卫生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满是病容,下巴尖尖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嘴唇单薄,唇上有些茸须,正是十六岁时的自己,要不是从镜子里看见,仅仅是回想,是想象不出这么真切的面容。
究竟怎么回事?张恪扇了一下脸,没敢用力,有些痛。梦境是模拟不出身体的痛觉的,但是谁又能肯定呢,难道时光倒流是合乎情理的?既无法证明身在梦中,更无法相信身处真实的世界,张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出了故障,让自己处在这样的状态。
走过客厅,目光扫过玻璃台几上的日历——1994年7月18日——啊,7月18日!
退烧不是7月日吗?张恪之所以清楚的记得高热退烧的日期,是因为在他十六岁那年发过高热之后的第三日,也就是7月18日,就在机关宿舍后面的北街发生了一起五死三伤的恶性交通事故。
张恪拿起T恤套头上,从门边立柜上的陶罐里抓出一把零钱,一把钥匙用一根彩绳穿过——与记忆里的细节完全一致,张恪十六岁会将钥匙挂脖子上——将钥匙与零钱一起塞进裤兜里,下了楼。
买了一份当天的晨报,确实是7月18日,张恪抬头看了看挂在西侧高楼角上的太阳,转过拐角,往北街走去。
此时的北街看不出一丝异常,沉闷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临近街角是一家建材店,隔壁是家五金店,再过去是家便利店,热气蒸腾,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就是这里,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偶尔有一辆汽车绝尘而过。张恪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看起来不像是出过车祸的样子,也看不出要出车祸的异状。高热刚退,虚弱的身体经不住炎热,额头汗水直流,张恪埋头钻进便利店,站在呼呼刮响的吊扇下面。
帘子给人从外面掀起,一名青年将帘子举过头顶,让他身后的少妇牵着小女孩的手先走进来。张恪扫了一眼,少妇面容娇美,腰肢纤细,穿着素色长裙,腰收得窄窄的,胸部看上去愈发高耸。少妇背着光走过大门,张恪几乎能透过稀薄的裙布看见少妇丰腴修长的大腿的形状与腻白。
待少妇走进来,就没有透光效果,张恪暗感可惜,只觉得这么美丽的少妇,海州也极为少见,心想少妇有男伴在场,也不敢太放肆,只见她眼睛流露出夏季午后常见的困顿;而牵在少妇手里的小女孩也相当的漂亮,有五六岁左右,正噘着嘴抹额头的汗,眼睛里有着深邃的黑色。
张恪有些妒忌门口的青年,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与女儿,大概人一生所能遇到的好事都发生到他的头上了。
青年站在门口,面朝里,外面的光线很强,看不真切他的脸,少妇回过头与青年说话,是北边一带的方言,张恪听不清楚,心想站在店里也等不来车祸,见少妇牵着小女孩往里走,小女孩指着张恪头顶的电扇,兴奋的喊:“妈妈,有风,有风……”
张恪往外走,从青年的身边错过门去,青年适巧侧过看墙角里的东西,张恪依旧没能看清他的脸。建材店里走出一名中年胖子,手里提着两只马夹凳,一个瘦子跟在他的后面,手里拿着一副牌和一叠零钱,嘴里喊:“老四,彪子,磨蹭什么……”
“来了,你***叫丧,这么粗嗓门!”一名光着膀子的青年端起一张小方桌,从五金店里走出来,支在临街的树荫下,后面的青年拿着两张小矮凳……
张恪瞬间回忆起十四年前关于那起车祸的报道:“西城区北街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渣土车从东胜街拐入北街,司机酒后驾车失控,冲向路边的人行道,当时在人行道树荫下打牌的四名青年避让不及……”张恪谔然回头看向便利店里的那对夫妇与小女孩。当时这篇报道让张恪印象深刻,除了车祸发生在北街之外,报纸上还贴出小女孩的照片,让人尤觉得惋惜。
血一股一股的往头顶上涌,震惊让张恪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田叔的车快到了,我在外面看着……”便利店里的青年对少妇说了声,从门帘子里钻出来,门外只有建材店前的杨树荫最凉快,青年看了木然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张恪一眼,往树荫下走去,站在那里看那四人打牌。
能听见远处有重型车轧过柏油路的声音,接近街角,似乎没有减速,死亡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
“爸爸,妈妈给你吃雪糕……”
小女孩举着一支雪糕,几乎是从门里蹦出来,土黄色的渣土车刚从街角露出半个头,没有转弯的迹象。
小女孩错过张恪的身边,张恪几乎感觉到短裤下的小腿给小女孩的连衣裙下摆扫了一下;渣土车驶过街心,没有转弯的迹象……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出五金店,脚下给绊了一下,身体磕在地上,雪糕砸到地上……那边的渣土车司机似乎突然意识到错过路口,猛打方向盘,车胎磨擦柏油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啸。正要过来搀女儿的青年谔然回头,看见在街心猛然掉头的渣土车冲这里撞来……
“啊!”便利店门口少妇大声的尖叫。
张恪脑子里想着车祸后小女孩贴出的照片,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就趴在自己前面不到五步的距离,想到这么小女孩的身体就要给这辆发了疯似的渣土车碾过去,张恪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力气,猛的窜了出去,伸手抄起小女孩的身体就往后跑。
渣土车猛的撞到人腰粗细的杨树上,喀嚓一声,杨树拦腰断成两截,半截树狠狠的从中年胖子的小肚子里扎进去。渣土车顿了一下,又猛然一窜——车子没有熄火,司机又误踩油门——另三个打牌的男人与男青年都吓呆了,身体僵在那里,忘记要躲开,直到让渣土车连着撞飞。
渣土车又朝张恪撞来。
张恪也吓蒙了,挟着小女孩的身体,不晓得人要往旁边躲闪,抱着小女孩僵硬的身体,拼命往后退,直到身体给墙壁抵住,动弹不得,只是紧紧的将小女孩搂在怀里,看着渣土车擦着鼻子猛拐过去,心脏差点就停止了……
渣土车猛的拐出人行道,往街心窜,一辆捷达车自西驶来,一头卡进渣土车的肚子下……
张恪觉得脸上湿湿的,一抹脸,一手的血,“哇……”张恪顿时大哭起来,又惊又怕,跪到地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四处乱摸,“没有撞到啊,没有撞到啊……”
嘴角有些腥碱,张恪抹了一下,白花花的,脑浆?肚子一阵蠕动,来不及转头,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溅了小女孩一身……
张恪记得自己出车祸时,只感觉到身体给狠狠的抛出去,人在空中就丧失了意识,也来不及去感觉死亡的恐惧?看着血淋淋的场面,这时才体会到车祸的恐惧与人的脆弱,张恪抱着小女孩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车祸后,人群仿佛从海绵里渗出的水,一下子围满街口。
一辆黑色轿车靠过来,从车里下来两名中年人,大声喊,张恪的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听不真切,看见一个中年人走过来搀起瘫倒在地上的少妇,一个中年人走过来要接过小女孩。张恪将小女孩递过去:“不晓得有没有撞着,不知道有没有撞着……”
“女娃没事,这少伙子要得,是他冲过去救了女娃,看看,这么深的车胎印……”有人在旁边说,“小伙子也吓得够呛,应该没撞着,就差那么一点。我就离这里十米远,看得仔细,腿肚子现在还在抖,就这小伙子敢冲过去救这女娃……”
救护车随后赶到,响亮的救护铃声让张恪混乱的脑子稍稍安静了一下。
张恪不敢去看被撞飞的人,谁换成张恪都不敢再去受这刺激,他抹了一把脸,血迹干了,一会儿的功夫就结成疤子。手脚发软,挣扎站起来,浑浑噩噩往人群外走,一名护士跑过来搀他:“你不能随便走动……”“没撞到我,血是溅的,你去管他们……”护士愣了愣,没有多想就往回走,也没想到留下张恪或者留下张恪的联系方式。
张恪回头找开车的司机,司机趴在第二棵给他撞倒的杨树根下,脸色苍白,酒应该早就醒了。张恪总觉得要安慰他一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咧嘴苦笑了一下。过东胜桥,才看见两辆交通巡察车往北街开去。
张恪这才想起来,九四年7月18日这一天,西城区几乎所有的交巡警都被抽到钟楼广场一带维持轶序去了。因为在这一天,新光造纸厂近百名职工到钟楼广场集结闹事。新光造纸厂的老厂位于城南疏港河畔,技术落后,污染严重,城南区下决心将新光造纸厂迁出主城区,在南郊工业园区筹建了一座新厂,但是建新厂、购买设备将银行贷款用尽,没有流动资金,进不了原料,一直没有开动起来,加上职工又嫌新厂远离市区,不愿意关停老厂,隔三差五的到市政府前聚集闹事。
张恪回到家还惊魂未定,将沾了血迹的T恤、短裤换下来,塞到洗衣机里,老式的小天鹅双桶洗衣机,转动起来,有着咔嚓咔嚓的响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处在真实的世界里是勿庸置疑的,从时间上来说,自己回到十四年前,也就是九四年的夏天。
张恪想起自己那时才十六岁。
张恪身体蜷在沙发里,对十六岁时的记忆有些模糊,心想自己在发高烧之前,应该拿到中考成绩,成绩还不赖,94年度西城区中考第三名。中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正赶到省检查组下来调查唐学谦的问题,所以家里几考乎感觉不到中考成绩带来的喜悦。
张恪心里一团乱,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天色渐渐暗了,爸妈都没有回来。
高热的症状都退了,只是肚子里饿得发慌,却没有吃东西的念头,张恪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壁上方悬挂的石英钟,快到晚间新闻的时间,打开电视,正播放张蔓玉的力士洗发水广告。到2008年,力士已经沦丧了,很多人甚至已经遗忘了这个品牌,但在张恪的记忆里,力士洗发水的广告除了张蔓玉版,还有刘嘉玲版、钟楚红版、MAGGIE版、李若彤版。张恪最喜欢MAGGIE版的力士洗发水广告,广告中MAGGIE万分妩媚,宛如幽兰,显示出一种东西方交融的气质,连女人都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据说这则广告播出之后,力士的销量激增3倍,超市里许多女人拿着有MAGGIE图片包装的力士,显得异常高兴,好像用她,就能和她一样美丽,当然,这是十分美好的愿望。
张恪屈指叩了叩太阳穴,想起陈宁当初就是看了MAGGIE的广告,才改用力士洗发水的。想起陈宁,张恪心里有些刺痛,心想此时的陈宁还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直到四年后,才可能在另一座城市相遇。
在现在,与陈宁之间的回忆,应属于还未发生的往事。
张恪嘴唇微微翘起,却没有笑,思维一时还纠正不过来。
在张恪回想还未发生的往事时,海州晚间新闻开始了,内容是一些没有给张恪没留下什么印象的会议、视察;像钟楼广场事件、省检查组调查唐学谦之类的事情,晚间新闻里完全没有提及,张恪倒不在乎这些,他只想看社会新闻里如何报道在北街发生的车祸。
“……下午4点15分左右,西城区北街路戴家桥公交站东侧发生一起特大车祸,已经死亡4人,另有3人受伤,其中2人伤势较重。事发现场位于西城区北街戴家桥车站,一辆牌为海A48854渣土车从东胜路掉头入北街路时,突然失控,冲向路边的人行道,将路边碗口粗的杨树撞断,将在人行道树荫下打牌的四名男子撞倒,当时还有一名青年在旁边观看,也被渣土车撞倒;据路人回忆,那名青年的女儿也正跌倒在渣土车的正前方,让一名少年勇敢的冲过来救走,据路人回忆,渣土车几乎贴着救人少年的身体拐出人行道,与一辆沿北街路从东往西开来的捷达车相撞,经证实,渣土车司机是酒后驾车,从北关进入市区,一直超速行驶,目前已给警方依法拘留……”
从北关进城到北街,要经过好几个重要路口,司机酒后驾驶、超速行驶,换作平时一定会给交警拦下来,但是这一天,由于新光造纸厂的近百名职工在钟楼广场闹事,西城区大半交巡警都给抽调过去维持次序,这也是造成这出车祸的一个因素吧。
画面上显示车祸后的惨状:撞断的杨树,车顶几乎给掀掉的捷达车,给肢解的小方桌、一地的扑克牌、凝固的血迹……相对于张恪对十四年前从新闻里看到的那场车祸,除了小女孩从车轮下逃生之外,其他别无二样。
新闻里没有播出小女孩的照片,张恪回想起小女孩精致的脸蛋,心想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子若真死于车祸,会让人不甚惋惜的。
世界并没有简单的重复中,车祸发生了,但是小女孩却从车轮下逃生了。这么想着,张恪的心里多少好受一些,自己既然能从车轮下救下小女孩,也就能逆转整个家庭接下来的命运。
张恪越想越兴奋,自己回到十六岁时的身体里,头脑却有着其他人都还没有经历到的经验,还知道现在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唐学谦案的真相,就是唐学谦案改变自己一家以后的命运。
车祸所带来的冲击因此减弱了不少,张恪就觉肚子饿得发慌,没有力气考虑更复杂的事情,厨房没有现成能吃的东西,煮了一锅清水,等水开后下了半袋面条。
张恪用碗盛起面条,坐回客厅的沙发正准备填饱肚子时,爸妈从外面开门进来。
梁格珍看见儿子张恪捧着一碗面条坐在沙发,一时间忘却外面的苦恼,欣喜的问:“发烧好了?”
重新面对年轻了十多岁的爸爸、妈妈,心里多少感觉有些别扭,张恪一边吞咽面条,一边含混的回答:“好了,饿。”
“知道饿就好……”张知行言语了一声,将公文包丢沙发上,眉宇间还是一筹莫展,人沉沉的坐到沙发上,瘦削的身体陷在沙发里,几乎可以看出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绝望的情绪。
“唐伯伯的事怎么样了?”张恪试探的问了一句。
“哦……”张知行就这么应了一声,没有说话,也没有侧过头来看一眼。
张恪知道自己在爸爸的眼里还是那个十六岁的无知少年,还不是能讨论问题的对象。张恪将碗搁玻璃几上,站起来说:“不知道你们几点回来,没有给你们下面条,我这就给你下面条去……”
“还是我来吧……”梁格珍搓搓手,要去厨房。
张恪按着妈妈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下面条,没什么困难的。”
在面条上撒上葱花,还特意煎了荷包蛋搁面条上,端着两碗面条出来,张恪发现父母坐在沙发几乎还没有动弹过,在为唐学谦的事情发愁。
张知行见儿子张恪端了面条出来,接过一碗,忍着烫,囫囵吃了个干净,将碗一推,身子向后靠着,闭目想问题,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一点头绪都没有,什么都想不出来。从书房拿来棋盒,摆到客厅的玻璃几上,又拿来一本棋谱准备打棋谱。每逢思维走进死角,张知行都习惯找人来下一盘棋,换一换脑子,现在这种情形,只怕没有人愿意上门,打棋谱,也能让脑子静一静。
张恪从小就学过围棋,直到小学五年级,妈妈梁格珍挡着没让他继续学,说是学围棋耽搁学习,还说学围棋的性格都比较闷。却是家中发生巨变之后,在读高中时,张恪重新拾起围棋,现在的水平相当不差。
张恪帮着把折叠棋盘展开,看爸爸落下十几粒黑白子,就知道爸爸是在摆徐奉洙83年下出的一出名局。爸爸手里的棋谱,张恪很熟悉,他到高中后重新拾起围棋时,就是学的这本棋谱,对徐奉洙的几局棋都有很深的印象,几乎不用看棋谱就能摆出来。在爸爸摆下一粒黑子之后,张恪拈出一粒白子应了一下。
张知行抬头看了一眼儿子张恪,又看了看棋谱,没有说话,又落了一粒黑子,见儿子又准确无误的应了一招,疑惑的问:“这张谱,你打过?”
“嗯,徐奉洙的这局棋,记得一些……”
“你妈不是不让你下围棋……”
“偷着下呗……”
“哦,”张知行倒不怀疑,毕竟儿子正式学棋一直到五年级才停下来,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捡回棋盒,“既然没丢下,跟我下一盘……”
梁格珍没有开口阻止,收拾碗筷到厨房洗去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张恪在大学毕业后甚至打起做围棋教师的念头;倒是爸爸到市政府工作之后,已经很少有时间接触围棋,爸爸的棋艺大精,还是在他被解除公职之后,但在眼下的这个世界里,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张恪知道自己的围棋水平比此时的爸爸要高一截,一盘棋下来,无论开局、中盘还是收官,张恪的优势都相当明显,张恪舔了舔嘴唇,看了爸爸一眼:“要不要点目?”
“你这小子……”张知行伸过手来拍了一下张恪的后脑勺,惊讶于他的棋艺,却笑了起来,“什么时候水平这么高,可以跟许鸿伯去下了?”
许鸿伯虽然只是业余五段,在海州市却有围棋教父之称,一手创立了海州棋院,爸爸被解除公职之后,也是跟许鸿伯重新学的围棋,后来在海州大学混不下,还是许鸿伯收留的他。
张恪笑了笑:“要不要让你三个子?”
“先让两个子,许鸿伯也只让我两个子……”
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第二盘棋结束时,石英钟刚敲过十一点。
“已经这么晚了……”张知行看了一下窗户,“还是输你半目,水平不比海州棋院的棋手差,倒不用担心你以后有没有出息了,实在不行,可以去当职业棋手,职业棋手,都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培养的……”
张恪头也望向窗外,窗外的路灯昏暗,树梢的黑影映在玻璃上,爸爸这么说,大概是担心这次事情对自己以后的人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张恪一直不清楚爸爸在94年那次事件中的想法,自己那时的年龄还小,还是许多年后,才逐步了解唐学谦案的真相。
当然,既然能重新来过一次,张恪可不想去当一名职业棋手:“唐伯伯的棋也下得不错,上次市政府与棋院组织比赛,听说唐伯伯还赢了棋院的职业棋手……”
“唐学谦好歹还是副市长,又是海州棋院的名誉院长,他的水平,比我还不如,只是喜欢下围棋……”张知行叹了一口气,“只怕他现在没有心思下棋了……”
张恪心里想着怎样才能把话题往唐学谦案上引;大概直接告诉爸爸自己经历过今后十四年的时光,大约只要再过五年唐学谦案就会真相大白,爸爸恐怕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甚至会将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也说不定。
“听到叶秘书说唐伯伯让你出去避一避,为什么要出去避一避?”张恪装作糊涂的问。
“哦,你那时没有睡?”
“迷迷糊糊听到一两句,”张恪说道,“没睁眼看见人,听是叶秘书的声音……”
“没出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张知行心情沉重的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却又问道,“张恪,你觉得唐伯伯这人怎么样?”
“怎么还不睡?”梁格珍从卧室出来,走过来收拾棋盘,“唐学谦是怎样的人,你不清楚,却要问儿子?你不会不懂组织程序吧,省检查组对唐学谦隔离审查,不可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现在只是收集更多的罪证而已。外面都传开了,新丰集团的那个人事经理,是不是叫许思,她就是唐学谦在外面的女人,姜明诚通过这个妖精给唐学谦塞钱。那个妖精之前能到新丰集团工作,也是唐学谦给打的招呼……这些事传的有鼻子有眼,你以为真的是空穴来风?”
姜明诚是新丰集团的总经理,他与妈妈嘴里所说的许思都是唐学谦案的关键人物,许思在唐学谦案之前曾任新丰集团的人事部副经理,也是后来流言中唐学谦、丁向山两人争夺的女人。九四年,许思向省检查组交待唐学谦通过她收受姜明诚的贿赂而使唐学谦而入狱,在唐学谦案中,她被免于刑事处罚,却在九九年,与丁向山一同锒铛入狱,入狱一年就传出她在狱中自杀的消息。张恪也是在九九年丁向山案庭审时第一次看到许思,那时的许思已经在拘留所时关押了好几个月,留在张恪记忆里是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却有着被摧毁的残美。
第二天张恪醒来时,爸妈都已经离开家。
从爸妈昨天的谈话里,现在外界已经将焦点放到许思这个女人身上,似乎许多人都认定许思是唐学谦的秘密情妇。这个女人的证词,是法院判定唐学谦受贿的关键因素,眼下或许只能从这个女人身子找到一些解决问题的脉络。
帮唐学谦洗脱罪名,张恪倒不十分热心,关键要让爸爸知道如何去趁利避害,只要爸爸还在继续当他的市政府副秘书长,自己好歹也算干部子弟,就算十六岁之后的人生重新来一回,也是十分写意的一件事情。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爸爸是唐学谦带去市政府并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可能不受到唐学谦案的影响。
得、得,唐学谦案还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张恪心想只要能丁向山捏造罪证诬陷唐学谦的真相提前暴露,自己作为干部子弟的幸福人生或许会一直延续下去也说不定。
吃过早饭,张恪坐车赶到象山风景区,太阳才开始炽热起来。七月的天气炎热,虽然象山森林区是海州最佳的避暑地之一,由于不是周末的缘故,森林公园门口的游人很少。
在象山森林公园南门的广场上,有许多洗印店,也可以很方便的租到照相机。张恪心想就算自己说出唐学谦案的真相,爸爸也不会相信,能有说服力,只有拍到当事人的照片。
张恪租了一只按动快门不会发生咔嚓响声的照相机,从南门广场坐专门的游览车赶到山北。
要不是九九年海州市中级法院向公众有限的公布丁向山案的细节,除了丁向山的心腹,海州市几乎没有人知道象山北麓里一座不很起眼的红砖别墅是丁向山当海州市委书记之后在海州市的后宫。
丁向山案结之后的那个夏天,张恪特地赶到这座红砖别墅参观过。比较此时,那应该是整整五年之后的事情。虽然说时间提前了五年,但是景致几乎看不出变化。大概再过五年,这条给茂密的枝叶遮住的幽深的水泥甬道,还会偶尔有风吹落的叶子。
一道白垩石堆砌的院墙横在水泥甬道的尽头,只露出别墅阁楼的一角。深红色的砖墙,阁楼侧面的小窗正对着水泥甬道,站在这里还看不见正门。
这座小红楼只有丁向山的一个远房亲戚日常照管,张恪穿过林子绕到别墅的正面,铁皮门紧紧的关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张恪心想要不要翻进去看看,听到远处有汽车驶来,将身子藏到茂密的枝叶后,看见一辆黑色的尼桑在院门前停了下来,从车牌上看不出是谁的车。车子就在院门前停了一会儿,院门让人从里面给打开,尼桑车随后就开了进去,院子里还停着一辆红色的花冠。
张恪心想许思如果这时候已经成为丁向山的情妇,那这辆红色的花冠极可能就是许思的,举起照相机飞快按下快门。
照相机没有调闪光,林子里的光线很暗,人离得这么远,不清楚这款普通的尼康光学相机能不能将车子拍清楚。
等到中午,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张恪只抢拍到丁向山弯身钻进尼桑车的镜头。尼桑车先驶出院子,大概过了两三分钟,红色花冠才缓缓启动,但是花冠车的主人早就坐进车里,张恪无法肯定里面的人是不是许思。
只要能查到红色花冠的主人就是许思,这几张照片就能说明一些问题。张恪没有翻进去找丁向山的罪证,那太冒险了,而是顺着原路重新回到象山公园的南门,想找一家洗印店冲洗胶卷,却看见那辆红色的花冠轿车就停在南门广场上。
张恪四处看了看,除了遮阳伞下摆摊的人,广场上只有五六个游客,看上去都不像这红色花冠的主人。
附近没有尼桑车,张恪想不通红色花冠的主人此时还有心情在这里游山玩水?侧着身子走进一家洗印店,眼睛还看着广场上的轿车,没注意有人从里面出来,一头撞上去,半片肩膀给冰凉的饮料浇得透湿。
“对不起,对不起……”对方一个劲的道歉,慌手慌脚的打开手提袋翻找东西,秀发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截白腻的颈脖子,给人异常的细腻之感,似乎眼睛看着,就能感觉到那让人心惊魂荡的软弹触感。
绝对是一个美女,此时的张恪可不是青涩无知的十六岁少年,忍不住想退后一步,想看清秀发遮掩下是何等精致无暇的容颜。对方先抬起头来,无辜又内疚的眼睛让张恪瞬间心猛的跳了一下,在那瞬间,张恪几乎不敢相信拥有这双美丽眼睛的女人会向省检查组捏造唐学谦受贿的慌言。
许思留在张恪记忆里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那时的张恪刚读大一,清涩而纯真,还不会欣赏成*人那种被风雨摧残后憔悴的美,但经历许多事情之后的灵魂重新回到十六岁的少年躯体之内,却给这张成熟艳丽的容颜震慑得心旌摇荡。
许思身材高挑,穿着嫩黄色的连衣裙,腰间扎着手掌宽的牛皮带,愈发衬托腰肢的纤细,成熟艳丽的面容既不疲惫,也不憔悴,藏着淡淡哀愁的美眸夺人心魄,大约有二十三四岁,或许还要大一些,毕竟美丽的女人不容易看出她们真实的年龄。张恪完全能理解妈妈为什么用妖精这个字眼来形容她,而在妈妈说许思可能是唐学谦的情人时爸爸为什么没有坚决的反驳,张恪心想自己有足够的权势,也会忍不住将这样的女人据为己有。***,唐学谦他是副市长,是一个男人,但不是什么柳下惠,就算之前守身如玉,大概在看到许思之后,也不会再想去做什么柳下惠吧。
但是这时候,许思应该是丁向山的女人。
张恪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嗓子眼也有点干涩。在前世,张恪也算广识美女,在他所认识的女人中,也只有陈宁与唐学谦的女儿唐婧能与眼下的许思相比,虽然都是万里挑一的绝色,但是她们的气质却迥然不同,相对陈宁的冷艳清纯、唐婧的甜美天真,张恪相信许思的美更能颠倒众生。
“没注意你进来……”许思并没想到眼前少年此时的神情除了惑于她的美丽之外还藏着其他复杂的情感,掏出手帕要去擦张恪身上的可乐。
张恪闻着许思身上飘来清幽的体香,伸手要接手帕,视线禁不住滑落到她破衣欲出的丰满胸部上,“你这里也湿了,要不你先擦擦;看我这一身湿的,也擦不干净……”心里却可惜许思的胸部上只泼了几点饮料,印出一小片红色的胸衣;站在柜台后的店主也忍不住探过头来看。
许思俏脸一红,身子侧过去,避开店主的眼光,却没想着要躲开眼前张恪的目光。拿手帕在胸前擦了几下,没有想到自己擦胸部时带着领口往下坠露出更多雪白的乳肌正饱了张恪的眼福。
“对不起,要不我帮你买件新的换上?”
“没有关系,外面太阳大,一会儿就能干。”
“真没关系?”许思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
张恪故作潇洒的挥了挥手,看着许思钻进红色花冠。
九四年,海州市还没有立等可取的快速洗印店,张恪将胶卷交给一家店主看上去不是太好奇的洗印店,又将相机退了回去,吃过中饭,再回到南门广场时,发现红色花冠还停在那里。
“唉,你要下山的话,我捎你一程……”张恪经过时,许思托着腮帮对他说,雪白的胳臂搁在车窗上,压出一道血痕。
“等我?”张恪指指自己,不明白许思为什么又回来了,但是上天给了这么一个近水楼台的机会,要是错过干脆去死得了,虽说心里有些疑问,张恪还是迅速绕到右边,打开车门,半个身子探进去时,忍不住又要去偷看许思雪白的乳肌。
车从象山下来,张恪窥着许思丰腴白腻的侧颊,若有所思。他在心里反复的推测许思在唐学谦案中所扮演的角色。
在张恪的记忆里,唐学谦九四年主持新丰集团改制时,被人检举受贿,省里就针对这事派出检查组,很快就获得唐学谦收受新丰集团姜明诚贿赂的证据。在法院公开的判词中,唐学谦通过打招呼的形式将情妇许思安排到新丰集团工作,新丰集团总经理姜明诚通过许思向唐学谦前后行贿三次共计27万元(叛刑时还要加上许思在新丰集团半年的薪资所得),以便唐学谦在主持新丰集团改制分配利益时,给新丰集团管理层更大的照顾。三次行贿的款项都打入许思的私人账户,加上许思本人的证词与唐学谦夫妇账户上高达37万的存款(其中万无法说明合法来源),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许思大概是在爸爸离开海州之后向检查组提供那份陷唐学谦于万劫不复的证据,张恪看着许思侧身凹凸有致的曲线,实在想像不出在这么美丽的身体里会藏着一颗蛇蝎心肠。
与其将许思想像成蛇蝎美女,张恪宁可认为她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张恪拍拍后脑勺,心里笑自己还真是幼稚,都二世为人了,还是要被人的外表迷惑。
“怎么了?”许思侧过头来,“哦,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这个少年上车来一直沉默到现在,却突然拍起后脑勺,看他的动作与神情,真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许思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张恪偷看她时,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眼神,但当她的眼睛转过来时,他的眼神却没有像普通少年那样惊恐的避开,而是依旧很从容的注视着自己;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成年人的贪婪。
“啊,我家?”张恪有些惊讶,此时当然不能让许思知道自己住机关大院里,更不能让许思知道自己还是张知行的儿子,何况自己等会儿还要赶回来取照片,“这样回去,一定会让我老妈唠叨,找个地方让我下来吧,我要先把汗衫洗一下,哦,你喝的是什么饮料,身上粘粘的?”
“果茶……”许思指着后座上摆着的果绿色的饮料瓶,“很多糖份,泼身上是很粘。要不先去我家把衣服脱下来洗干净……”
这个看上去香艳无比的建议,打死张恪都不会拒绝,但是陷唐学谦于万劫不复的许思真的这么毫无机心?毕竟是自己撞上许思才给泼了一身饮料,遇上一个泼辣的妇女,说不定还要先挨一顿训斥,一般女人都会撇撇嘴扬长而走,许思这般无辜又内疚的模样,却是那些单纯又善良的女人才会有的表现。
“把我带到你家里,不怕你男朋友误会?”张恪斜着头问。
许思扑哧笑了出来,宛如瞬间绽开的幽昙,娇媚无端的指着张恪:“你才多大的人,谁会吃你的醋?再说,我还没有男朋友……”
张恪恍然记起自己此时只是看上去对美女无害的十六岁的少年,看着许思眼睛里溢出来的浅笑流光溢彩。张恪有些窘迫,嘴里却没有服输:“像你这样的美女,会让任何年龄段的男人都会变得相当的危险……”
“你是说我对任何男人都有诱惑力?”许思拿尾指将垂在眼前的垂发撩到耳后,微咬着嘴唇瞪着张恪,微怒含羞的眼睛里媚态横流,“看你长得文文弱弱的,胆子倒不小,都学会调戏女孩子了,我要是你姐姐,倒要好好教训你……”
“你这样子最有杀伤力了……”张恪侧过身子,胳臂支在仪表盘上,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的凝着许思完美无暇的脸庞,笑着说,“我要你这样迷人的姐姐,巴不得天天给你训。”
许思瞪了张恪一眼,却见他的眼神没有躲闪,眼睛反而瞪得更大了一些,灼热的眼神凝视着似乎执著着要望进自己的心里,没来由心里一慌,倒没有厌恶的感觉。
许思咬着嘴唇忍着笑相互瞪了一会儿,先受不住转过脸去,想要专心致致的开车,却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脸上,吃不消的拿手挡住他的目光:“别看了,我可不想要你这么皮厚的弟弟,我真怀疑领你回家里洗衣服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看起来有小色狼的样子……”嘴角却盛满笑意,完全没有要赶张恪下车的意思,有几分调情的意味。
张恪更愿意相信许思是那种单纯的女子,嘴里虽然几分调情的意味,大概是完全把自己当成那种只是嘴巴死硬、却对美女完全无害的少年,或许还是自己这张文弱俊秀的脸具有疑惑性,让她生不出一点点的戒心。心里想着她终究是丁向山的情妇,还是陷唐学谦进牢狱的关键人物,要能不连累爸爸,张恪宁可不去理会唐学谦的死活,注视着许思颈脖子上异常细腻的皮肤,心里有几分不舍。
“唉,说要做我的弟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车子从象山甬道拐上园林路,许思从后视镜里看着张恪虽然凝视着自己,眼神却飘乎不定,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真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张恪,恪守信义的恪;你呢?”
“你就说这些还想知道本大美女的名字?”
没想到许思竟然开起这样的玩笑,张恪还真吃了一惊,一下子没有反应过去,侧着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张恪恍然间想到许思即使身为丁向山的情妇,或许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许陷害唐学谦是迫于丁向山的淫威,所以这时候才会对陌生的少年这么亲近。
那一瞬间似乎看见许思眉间锁着淡淡的轻愁,想到几年后许思会在狱中结束自己正值青春韶华的生命,张恪心里让惆怅的情绪堵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出了象山的林荫,公路上的暑气逼人,但是车子跑起来之后,小风微微吹过,却又格外的舒畅,风拂动许思的长发,在那瞬间,张恪真切的觉得许思是那样的动人,让人陶醉。在那一瞬间,张恪觉得自己应该去相信许思,便把自己回忆中十六岁之前的生活,包括自己因为性格沉闷被妈妈逼着放弃学棋,刚刚发过一次高热,中考成绩排西城区第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跟她说了出来。
张恪从后视镜里看着许思,她抿着嘴,专注着注视前方的道路,几丝细发飘到脸颊上,张恪伸手捻起细发,指尖触着她冰冷的脸颊。
许思回过神来,头仰了仰,将那几丝细发抽出张恪的指间,脸微微一红,“喂,干什么呢,说完了?”
“做我姐吧?”张恪轻轻叹息了一声,心里直觉得这次能回到九四年,似乎单单为了拯救这个绝美的女子,“我的一切都向你如实禀报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许思,但是我是一个坏女人,不配当你的姐姐。”
“现如今,坏女人才惹人爱,那我就叫你许思姐吧?”张恪心里一酸,却故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又多唤了一声,“许思姐。”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许思嗔道,倒没拒绝张恪对她的称呼。
“许思姐,你的事,我还什么都不清楚呢?”
许思咬着嘴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就陷入了沉思,也不说什么了,只是专注的开着车。张恪心里明白,心想许思即使想找个陌生人来分担心里的无奈,那些事却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对陌生人说的。
车子沿着园林路一直往北开,将近海州大学时往左拐入桃溪路,驶进海大附中南面的景盛花苑。景盛花苑是海州最早的商品住宅之一,社区环境也是当时最好的,曾一度被认为是海州市的富人区,在爸爸没有给开除公职之前,妈妈一直念叨要在景盛花苑换一套房子。就算在两千年之后,新开发的商品住宅越来越多,海州人提起景盛花苑来还是津津乐道。
许思住在景盛花苑最东端的一幢电梯公寓里,一室一厅的格局,看不出有其他人居住的痕迹,许思将钥匙与从车里拿下来的白色信封丢在门后面的角柜上,换上一双皮拖,转身对正朝客厅里张望的张恪说:“我这里可没有男孩子穿的拖鞋,你看着办吧,要么穿我的,光着脚也行……”
张恪看一眼许思连衣裙下的小腿,脚很小,手可盈握,探出拖鞋的脚趾每一粒都晶莹剔透,仿佛拿洁白的玉石雕刻出来似的,拖鞋看上去有些大,不过很花俏。张恪摇摇头,也不客气,弯下身子将鞋袜脱了就赤脚踩在竹地板上。
“你坐一会儿,我先把衣服换了……”许思递过来一瓶饮料,转身进了卧室。张恪拿手指在门沿按了按,门从里面给扣上了。
张恪站在门口,听着里面悉悉疏疏的声音,不难想像许思换衣服的情形,心里却没有暧昧的念头。客厅里没有一件是男性化的物件,看来象山北麓的别墅才是许思与丁向山幽会的地点。但现在外面都在盛传许思是唐学谦的情妇,许思也将向检查组承认这点,但是她如何向检查组证明这点?张恪看着角柜上的白色信封,上面印着洗印店的标识,是象山森林公园的那家洗印店,看来自己与许思相撞之前,她正从洗印店里取照片。
张恪正想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照片,许思换了一身素色的吊带棉布裙推开门出来。
她看见张恪就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你怎么总喜欢站门口吓人啊?”手里拿着换下来的连衣裙,推着张恪的肩膀往客厅里走,“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了,用吹风机,一会儿就能干。”
“拿到外面慢慢晾,我不会介意的……”张恪穿的是窄领T恤,嘴里说着话,头卡在领口出不来,给T恤衫整个的包住,让许思过来帮忙扒下T恤,碰着她的胳臂,感觉她的皮肤冰凉的。
外面天气很热,屋里的冷气还没有打上来,看许思的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皮肤却是冰凉的,张恪心里奇怪,想多碰一下,但太露痕迹了。
张恪好不容易将头挣扎着出来,赤着上身,十六岁时的身体削瘦、皮肤浮白,没有引以为傲的肌肉线条,也没有健康的古铜色皮肤,迎着许思的目光,张恪的神情有些尴尬:“你的皮肤好凉啊,挨着你坐,都不用开空调了。”
“这么瘦,”许思指着张恪肋下支出的肋骨,“不过倒是挺高的,刚刚倒没觉得……”
“你刚刚穿着高跟鞋,”张恪注视着许思挑起来的眼睛,她的额头微仰着,到自己的鼻尖,离得这么近,几乎能感觉到她微热的鼻息扑在自己的下巴上,心里痒痒的,忍着将她搂进怀里的渴望,轻声的说,“许思姐,你真的很漂亮!”
“少冒充大人说话,”许思眼帘一撩,赞美的话她听厌了,但从眼前少年的嘴里说出来,却一点都不让人生厌,心里还觉得很不好意思,假装生气的拿衣服扇他,“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叫漂亮什么叫不漂亮?”
张恪嘿嘿一笑,心里自己现在是刚刚初中毕业的少年,还是要守少年人的本分,不敢继续油嘴滑舌下去。许思拿着两人的衣服进卫生间洗,张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电视,心里胡乱的想着,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给吓了一跳。
许思从卫生间里跑出来接电话,张恪只听见她对着电话说:“我这里有客人呢,我下来见你……”又回头对他说了句,“我出去一会儿,你帮我看会儿家,”就拿着钥匙推门出去了。
张恪走到窗口,一个青年站在公寓楼下抬头往上看,隔着玻璃的反光,张恪相信他看不见自己,只觉得这人很熟悉,搔搔脑子却想不起是谁来。过了一会儿,许思的身影出现公寓楼下,那个人迎了上去,许思却向后避了避,与那人保持着距离,张恪恍然间记起这人是谁。他是叶新明,唐学谦的秘书,也是向爸爸传话说唐学谦希望爸爸暂时离开海州的人。
张恪能理解为什么这时候叶新明来见许思。
唐学谦入狱后,叶新明一点没有受到牵连,还转到市委办去做丁向山的秘书,在丁向山入狱之前,一直官运享通,并且丁向山案发前一年与许思结婚。很显然,叶新明从头到尾都知道许思是丁向山的情妇,他与许思结婚,也是为了帮丁向山遮掩那层无法公开的关系。
做棋子到这一步,也算一颗了不起的棋子。
张恪的脸藏着玻璃窗后,冷冷的一笑,将门后角柜上的信封拿过来,将里面的照片倒出来,上面都是许思的生活照。照片上的许思风情万种,有着颠倒众生的绝美,张恪心里暗叹: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完美的女人!想到她可能在丁向山的淫威下苦苦挣扎,想到她再过几年就会在狱中结束她青春韶华的生命,张恪心里隐隐的刺痛,比想起自己十六岁之后的挫折人生还让人怒不可遏。
**的上帝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回到九四年,莫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心里压着怨恨无法排谴,张恪飞快的翻动照片,心想既然**的上帝让自己莫名其妙的回到这个时空里,就绝不能看着局势顺着某些人的意愿发展下去。
就是不知道许思这时候陷进去有多深,要知道九九年丁向山案发之后,丁向山被判死缓,许思被判处二十年的有期,而叶新明、姜明诚等人才给判处十到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张恪不晓得之后的五年会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但是此时的许思看上去还是那样的无辜,而她在入狱之后的次年在狱中自杀而死,仅从这点来看,就让人不堪惋惜了。
张恪注视着楼下的许思与叶新明,两人在楼下说了一会儿话,叶新明就离开了,翻到最下面的几张照片竟是许思与唐学谦的合影,唐学谦穿着浅青着的夹克,微微颔着下巴,不论几张照片上两人的相对位置如何变化,唐学谦的眼神都落在许思的身上。仅凭这几张照片,想要证明唐学谦与许思之间存在那种关系有些困难,但是无法否认唐学谦对许思存在觊觎之心,这一点,想必爸爸也是十分清楚,难道妈妈提到许思时,爸爸的神情也变得不确认起来。
虽然很难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唐学谦与许思之间存在情人的关系,但是许思的证词非常关键,加上其他证据就形成完整的证据裢,足以将唐学谦送进大狱。
但是有一点让张恪很不解,丁向山为什么要设局陷害唐学谦?
张恪当然不相信争夺女人之类的谣言,许思明显是丁向山手里陷害唐学谦的棋子,就算唐学谦对许思有觊觎之心让丁向山心里不痛快,也无需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张恪从中抽出一张,对折好塞进后裤袋里,扭头看不出什么痕迹,又将其他照片塞进信封里放回角柜,心想就算许思发现丢了一张照片大概也不会往深处想。
许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只档案袋,想必是叶新明交给她的,张恪问她:“刚刚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不是,”许思笑了笑,“不然怎么不让他上来?”
许思将档案袋放在门后的角柜上,压着信封,转身进卫生间继续洗衣服,门没有掩上。张恪想要打开档案袋却没有机会,站在那里窥着许思站在盥洗台前洗衣服。只看得见许思的半边身子,头发用紫色发夹随意的挽着,垂下来遮住脸,只露出圆润的下颔,她身子微微躬着,前面丰满的胸部压着衣襟,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小孩子偷看什么……”许思转脸看见张恪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胸部,俏脸微红,嗔骂了一声,虽然侧着身子,还是下意识的将领口往上提了提,却愈发衬出傲人胸形的完美。
张恪的目光移到许思微羞佯怒的脸上,想要说句什么,嗓子眼干咽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回到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打开电视看了起来,正赶上重播市委书记丁向山到台风受灾乡镇慰问的新闻,张恪听着卫生间里洗衣服的声音,说了一句:“许思姐,你长这么美,就算海州市委书记看到你,也会把持不住的……”
卫生间里的声音陡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许思在里面说话:“小孩子家,乱说什么……”接着又没有了声音。
等了一会儿,没见里面有动静,张恪有些奇怪,走到卫生间门口,却看见许思依着盥洗台在无声的抽泣,晶莹的泪珠挂在绝美无瑕的脸颊上,让人心痛。
看见张恪站在门口,许思慌手慌脚的拿手擦眼睛,手里的肥皂水都揉进眼睛里,疼得直叫。
“许思姐,头往下侧一些,用水冲一下眼睛就好,”张恪赶忙过去打开水龙头,一手托着许思的脸颊,一手舀清水浇在她的眼睛上,“眼睛睁开一下下就好……”
看着许思挑出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微微的颤抖,似乎心里藏着无边的惊恐。张恪将她丰满成熟的身体轻轻搂在怀里,感觉怀里的娇躯僵硬住,却没有挣扎。张恪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许思姐,我一定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怀里的娇躯陡然软了下来,却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从紧闭的眼帘里不断的渗出泪珠,沿着初雪一般洁白的脸颊滑落在盥洗台上。
一颗颗泪珠滴落的声音,仿佛记忆里绝美的风景。
过了许久,许思才停止哭泣,站直身子,低头理着鬃间的乱发,却不好意思抬头看张恪,低声说:“你出去坐会儿,让我把衣服先洗好。”
张恪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见许思始终不侧头看他,心里想:她一定忍受不了了,才会对陌生的少年渲泄心里的郁苦。
回到客厅,将发出嘈杂声音的电视关掉,坐在冰凉的竹地板上,望着窗外青色的天空,若有所思。听见许思在盥洗间将衣服洗好,又拿电吹机吹了好久,才见她拿着自己的T恤出来。
红着脸仿佛要渗出血来,许思咬着嘴唇,闪躲的眼神波光四溢,几乎要将人心溶化掉,将T恤往张恪面前一递:“吹干了,你快穿上吧……”
T恤上留下皂粉的清香,张恪将T恤凑到鼻端狠狠的嗅了嗅,说道:“有许思姐的味道……”
“人小鬼大……”许思见长着一张稚气清秀的脸的张恪却学调情高手一样说话,差点要笑出声来,想到刚刚扑在他赤裸的怀里痛哭了一场,又无端的羞涩。
张恪将T恤套身上,拍了拍胸口,“这里,下回也免费借给许思姐依靠。”
“谁稀罕!”许思见他继续胡搅蛮缠,白了他一眼,却见他色迷迷一付受用的样子,气恼的瞪了他一眼,心里对这个少年却萌生出奇异的情愫,心里想:他要能再大几岁,大概就能给我安慰吧?
张恪下了楼,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注视着许思房间的方位,虽然看不见许思在看,他还是朝那里挥了挥手,过了一会儿,许思打开窗户,探出头来挥手告别。
张恪乘出租车赶回象山森林公园,从洗印店取回洗印好的照片与胶卷,又乘车返回市里,赶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
张知行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你一整天去了哪里?”
张恪站在门口,心里想:难怪爸爸生气。得到叶新明传来唐学谦要他出去避一避的话,走与留的念头一直在爸爸的头脑挣扎不下。今天下午叔爷爷去逝的消息应该从老家传过来,这给了爸爸一个离开海州的借口,而自己却在这时候玩失踪,难怪他肚子里窝一肚子火。
“叔爷爷今天走了,我们一家要回东社给你叔爷爷办丧事,你一天不着家,去了哪里?”梁格珍站在丈夫的身后,等了大半天,中午也没见回家吃饭,同学家的电话都打遍了,她几乎要去报警了。
张恪站在门撇了撇嘴,看着脸色阴沉的爸爸,说道:“为什么要离开海州,唐伯伯的事情,你们不想管了吗?”
“什么唐伯伯的事?”张知行让张恪这句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怎么一回来就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张恪没有时间像搞猜谜游戏那样慢慢的揭开真相,也顾不上这是不是十六岁的自己应该说的话:“唐伯伯不是给隔离审查了吗?爸爸是怕省检查组接下来就要请你接受调查。别人都说唐伯伯有问题,就你坚持说唐伯伯没有问题,其他人就不会容你;但是要你昧着良心往唐伯伯身上泼污水,你会一辈子良心不安。怎么办?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了,就算没有叶秘书带话,爸爸也会到东社避一避……”
“这些话谁教你说的?”张知行就像一只给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完全没有想到这番话还是十六岁的儿子说出来的。
“谁教我说的?家里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迎来送往的这些人,看多了,自然就明白了,需要别人来教我吗?”张恪也顾不得说的话骇世惊俗了,要一下子将爸爸刺痛、刺清醒才行,“叔爷去世,出殡不是第三天吗,我们这么急着赶回去,堂伯他们会怎么想?”
张恪见爸爸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免得他一时情绪失控,拿自己当人肉沙包发泄,见他有发作的迹象,先一步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心里推测刚刚一席话在爸爸的心里会造成什么效果,耳朵贴着门,偷听外面的谈话。
“小恪说的也对,你这些天犹豫来犹豫去,不就是这些顾虑吗?”
“这是像他这么大点的孩子会说的话吗?”
“怎么不像?小恪性子随你,早慧又早熟,虽然从小就是闷葫芦,别人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你知道我跟唐学谦从师院到市里,要是我往唐学谦身上泼脏水,他怎么洗都洗不掉,我就怕有人知道我与唐学谦的这层关系,来教唆小恪瞎说话。”
“自己儿子还信不过,你要信谁去?儿子闷归闷,心眼可不少,都十六岁了,谁能教唆他啊?你要担心,把儿子叫出来问问不就得了……”
“你去喊他……”
“没有人叫我怎么说,”张恪站在门后听到这里,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将那张唐学谦与许思的合影递给爸爸,“外面是不是都在说唐伯伯与这个女人搞那关系吗?”
张知行几乎跳起来,哆哆嗦嗦的接过照片,拿一种不可思异的眼神盯着儿子:“这张照片,你从那里拿来的?”
“你先别管我这张照片从哪里搞来的,省检查组很快也会看到同类的照片,”张恪平静的说:“要是唐伯伯受贿的罪名坐实了,爸爸你这个时机离开海州,会不会让人认为是刻意回避省调查组的调查……”
张知行惊了一身冷汗,这些天自己只想着逃避,却没考虑更深的问题,还要十六岁的儿子帮自己一语点破。他在***里混了七八年,对里面的规则再是清楚不过了,到时候就算自己没有问题,也保不住别人不往自己身上泼污水,副秘书长的位置虽然不显赫,但是盯着的人还是有一些。
但这是十六岁的孩子说的话吗?倒是梁格珍恨不得自己的儿子是世界最出色、最聪明的少年,倒没觉得有太大的异常,甚至觉得丈夫有些大惊小怪,不过她也觉得这照片落在自己儿子手里太奇怪,问他:“这照片从哪里来的?”
张恪知道自己的言行会给爸爸造成极大的震撼,此时不将话讲透,就会延误时机:“爸爸跟唐伯伯这么多年,为什么唐伯伯还这么不信任爸爸呢,还要让叶秘书带话让爸爸离开海州避一避?”
“你还知道什么?”张知行不晓得儿子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说出这些话,但是的确点明自己心里的疑惑,但是自己始终看不透、猜不透,市政府里面,人人都晓得自己是跟唐学谦进市里的,都幸灾乐祸的躲开自己,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张恪见爸爸正襟危坐,知道他开始正视自己的话。
张恪当然不会傻到说自己知道五年后发生的事情,要说出真相,也要编出让爸爸信服的理由。这个理由,张恪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好了:“这个女人,”张恪指着照片上的许思,“我曾经在象山的后山见过,就在不久之前,在后山的一幢别墅外边,看到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但不是唐伯伯,而是一个大家绝想不到的人……”
“是谁?”
“你先别管是谁,”张恪还是想着先要把谎给圆了,“昨天听妈说唐伯伯跟这个女人有那种关系,我心里就奇怪,一大早就去象山的后山转了转,果然在那幢别墅里又看到这个男人……”
张恪将今天山北麓红砖别墅前拍的照片拿出来:“在森林公园问口租的相机,拍的效果还可以,你看看这像谁?”
第一张照片黑色的尼桑车正驶入红砖别墅;第二张照片是丁向山矮身钻入尼桑车,虽然不是丁向山的一号车,却是市委的车牌,红色花冠车停在旁边,丁向山的头没有拍到,但是张恪相信爸爸能一眼认出来是他;第三张照片是红色花冠车驶出红砖别墅,这辆红色花冠出现在唐学谦与许思那张合影的背景里。虽说林子里的光线昏暗,没有开闪光灯,但是拍摄效果还不错,右下角显示拍摄的时间。
张恪相信这时候往爸爸的嘴巴里塞两鸡蛋,他都不会有知觉。
“拍完照片,我去山南的洗印店冲印胶卷,没想到碰上这个女人也在那里取照片,在她从洗印店取的照片里,有她跟唐伯伯的合影,我趁她不在意顺手拿了一张,”张恪拿起唐学谦与许思那张合影,“就是这一张……”
爸爸的脑子又不笨,相信很快能想清楚前因后果,张恪搓搓手,问妈妈:“还没有饭,我都快饿死了……”
“你怎么晓得要去拍这些照片?”梁格珍揽着儿子肩头,推着他一起进厨房,“别妨碍你爸……你没回来,我们也没心思吃饭,跟我来下面条,再打两鸡蛋凑和吧……”
“小恪……”张恪刚跟妈妈到厨房,爸爸就在客厅唤住他,“你把你今天看到的事跟我仔细的说一遍。”
张恪不晓得许思陷进去有多深,只怕还要另外想办法,就不能将自己与许思之间的事情都说出来,只将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为什么是丁向山?”
张恪听父亲自言自语就说出丁向山的名字,知道已经猜到部分真相。
省里接到检举,在还没有获得实质性证据的情况下就派检查组下来调查,矛头直指唐学谦,实行隔离审查,适时海州又整出这么多不利唐学谦的事情,这里面一定有强力人物在起作用,爸爸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为什么要这样。
“唐伯伯跟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张合影看上去蛮暧昧的?”
“我也不清楚,”张知行叹了一口气,“你年纪还小,男女之间的事不会很明白,有些事,只怕唐学谦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知道,唐伯伯要是真明白的话,就不会有这些照片了……”
“哦……你这些都从哪里学来的?”张知行伸过手摸了摸张恪的后脑勺,“现在的小孩子,真让人看不明白。”
张恪嘿嘿一笑,见爸爸脸上已经没有刚回来时的阴沉,晓得他也不会把心里的疑虑说出来跟自己商量,还是等事情一步步发生之后,再一点点的提醒爸爸也不迟,或许爸爸心里已经抓住关键问题也说不定。
梁格珍将下好的面条端出来,张知行端起碗,风卷残云似的,两三下就将一碗面条都倒肚子里去了。
张恪怕烫,一碗面条还刚下肚不到三分之一,见爸爸把筷子伸过来捞自己碗里的面条,赶忙跳出起来躲开:“我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这碗面还不够我吃的……”
“刚回来恨不得要把人给吃了,”梁格珍把自己碗里的面条拨到丈夫的碗里,“这会儿又跟小鸡抢食似的,你们爷俩先吃,我再去下点面条……”
“不,”张知行拦住妻子,“你出去买吃的,要挑好的买,回来时最好要让院子里的人看见,这些天,院子里的人都把我看成丧家之犬,都等着看我的好戏,不管唐学谦的事情有没有转机,但现在不能顺这些人的意……”
“这时候还争这些意气干什么?”梁格珍有些不解。
“妈,这不是争什么意气,落水狗,人人都愿意打的……”张恪在旁边说,“越是失意的时候,越是不能让别人看扁了,特别是这个院子里,哪个人都等着机会踩别人一脚、敲别人一棍子?”
“呵呵……”张知行笑了起来,打筷子要去敲儿子的脑袋,“说谁是落水狗呢?”又催促妻子,“你都没小恪看得明白,快去,快去……”
梁格珍见丈夫一付完全将心事放下的样子,放心的问:“你都想明白了?”
“小恪的话提醒了我,唐学谦能信任叶新明,为什么不能信任我?唐学谦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他专职秘书叶新明更知道底细。叶新明帮唐学谦带话,可能是个坑,我不能摸着黑就跳进去……”
“那你怎么办,就这几张照片能起什么作用?”
“也许起不了什么作用,也许能起大作用……”张知行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句,“他们不是想我离开海州吗,等我明天到了东社,就知道这几张照片能不能起作用了。”
梁格珍才忍不住的问:“怎么了,还要回东社?”
“当然要回东社,我已经向周富明请好假,不能说不走就不走,那样反而不好,再说大家都像躲瘟疫的躲开我,就算我留在市里,也没什么用处,”张知行喝了酒,脸颊潮红,“但不是我们一家人都回东社,我跟小恪回东社,你留下来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就算道听途说,也能知道一些消息,我们约好每天多通几回电话,有事回来也方便。”
东社是海州市下面的一个县,在海州的东北角上,距海州市区只有五十公里,九四年,东社与海州之间的省级通道还没有修建,乘车到东社县城,要一个多小时。
堂伯张知微在东社县外经局当副局长,对市里的近况很清楚,在爸爸赶回老家替叔爷爷送葬之前,老家的亲戚都知道唐学谦被隔离审查的事。
张恪还能记得当时回老家的情形,心想:不发生意外的话,这样的情形马上就会重演吧?
从给玉米田围得密不透风的小路里钻出来,就可以看见水塬子里的老宅,除了爸爸名下的三间老宅留给奶奶居住,其他叔伯家都在原来的宅基地上翻建了小楼。塬子最南侧是堂伯张知微的三层小楼,用防雨布搭设的凉棚就在小楼前面的水泥场地上。人去世,第三天出殡,请道士和尚做法事,是从第二天就开始的,一队穿着袈裟的和尚坐在凉棚里的高台上敲打锣鼓,围了很多人,与记忆中的场景毫无二样。
张恪与爸爸站在塬子外,凉棚里很多人都看见了,堂兄张奕惊喜的大喊:“叔,小恪,你们怎么今天就到……”他起身要跑过来,给他老子张知微扯住,却是小叔张知非跑了出来,接过爸爸手里装换洗衣物的纸袋,领着张知行与张恪进凉棚。
“昨天刚通了电话,以为你们明天才到……”堂伯张知微安然若素的坐着,装出一付意外的模样看见爸爸,“知行是市里的领导,什么时候这么空闲了?”
按海州的丧仪风俗,人去世第三天出殡办白喜事,一般亲友到出殡那天参加葬礼。在张恪的记忆里,爸爸听到堂伯这句嘲讽的话,神情会很尴尬,但是此刻,爸爸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市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也好久没回老宅了,请了假,要等叔的头七过了再回市里……”
张知微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脸就转向别处去了,堂兄张奕却是一脸的别扭,想要安慰两句,却迫于他老子张知微的威严,不敢乱说话,小叔张知非哈哈一笑,缓解冷场:“婶婶到赵汉明家借明天吃饭的圆桌去了,还不知道你跟小恪今天回来,看你们都一身汗,到我家里吹空调去,今晚上就住我家里,刚装修好,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想着哥什么时候回来,不能睡老宅子里……”却没有人搭腔。
张恪冷冷的看着重演的场景,仿佛演戏一样。换作他时,爸爸回到老家,早被外人围在中间说话,爸爸站着,堂伯张知微绝不会坐着说话,即使爸爸不介意,他还会说:“二弟是市里的领导,哪能你站着,我坐着?”这时候恨不能不相识。却是小叔张知非从小与爸爸一起长大,也十分敬佩爸爸的为人与学问,就算在另一个时空,爸爸失势之后,小叔张知非也没有冷落两家的往来。
小叔张知非家的小楼在塬子里第二栋,他早年建校中专毕业进了东社县建筑公司,爸爸进了市里,他就自己拉了一支队伍,九四年开起捷达,在东社县算是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
张恪与爸爸随小叔张知非到二楼的客房,看着小叔张知非亲手将纸袋里的衣服拿出来,放进衣橱里去,小叔手里在整理衣服,却转过头对他说:“张恪,小玫在楼上看录像,你去找她玩去……”
张恪笑了笑,人坐到床上,笑着说:“你跟我爸有什么话,还需要避开我?”
“你这小子!”张恪见小叔伸手过来要扯他的耳朵,赶忙闪开,他一定认为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少年。
“没事,小恪心里有分寸……”爸爸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说,“现在发生什么事他都清楚。”
“哦……”张恪看到小叔没有掩饰脸上的诧异,听他说,“唐市长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一般说来,一旦给隔离审查,上面应该有实质性的证据了,二哥,你说唐市长的事还有没有转机?”
“你不是说了吗?可能没有转机。”爸爸并没有将话说实,这种事,要找不到真心帮自己的人,越多的人知道,就越危险。
“二哥,陆副书记跟我吃过几次饭,可能还记得我的样子,我看你也不用等到我老子的头七结束,你看是不是让我陪你到陆副书记家走一趟……”
“要是陆溢光心里早将我当作叛臣贼子,你跟他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可能就要毁了……”
“什么关系不关系的,我毕竟不在官场里混,有时候也可以稍微放开手脚……二哥要是同意的话,我们今天就去,东西我帮你准备。”
这是张恪所不知道的对话,没想到小叔这么热心,但是爸爸这时候真做得出改投山门的事情,也不至于要回老家来。当然,在另一个时空爸爸给排挤出市政府的最主要原因还不是这个,其他人都承认给唐学谦送过礼,愿意接受组织上的批评教育,惟有爸爸返回海州接受省检查组的调查时坚持声称他与唐学谦之间是人情往来,他送礼给唐学谦,也收过唐学谦的礼,这么一来,市政府上上下下谁能容他?爸爸的性子太刚硬,不肯屈了自己,虽然有能力,但是上面没有强大的后台,很难在官场混下去。
张恪沉默着看爸爸的反应,小叔在没有得到什么消息的情况,能说这番话,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张知行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两步,手重重的按住堂弟张知非的肩膀,说道:“知非,事情不是谣传中那么简单,你要真想帮我的话,能不能暂时把你公司的事情放下来,帮我跑几天腿……”
“有什么蹊跷?”张知非有些谔然,问道,“我手里现在只有两个工程,十天半个月不理会,也没有关系。”
“你常在海州、东社两头跑,对海州的事,也应该很清楚。新丰集团早就存在很多的问题,在唐学谦主持改制之前,市里就派了好几次检查组进驻新丰集团,但是什么都查不出来,唐学谦不是糊涂人,他当常务副市长也不一天两天,他想捞钱,也不会在新丰集团这条浑水里捞,这个道理,你明不明白?”张恪听到这里,再不用担心,看来丁向山与许思的那层纸捅破之后,爸爸已经想到关键处了,只见爸爸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小叔张知非,“我跟唐学谦走得这么近,什么都不知觉,外面却突然传他收姜明诚贿赂的事,是不是很奇怪?”
“可是……”张知非听堂兄这么分析,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你是想说外面传言唐学谦有情妇就在新丰集团工作?”张知行将贴身藏着照片拿出来,第一张是唐学谦与许思的合影,“现在外面传的就是这个女人?”张知行双将下面的三张照片摊到书桌上,“你看看这三张照片,就在昨天,这个女人与丁向山在象山北山的别墅里见面,这个将头探进车里,身子还在外面的人是丁向山,这辆红色花冠就是新丰集团给这女人配的车……”
“这照片怎么拍到的?”张知非又惊又喜,拿起照片一一辨认,“外面都在说姜明诚是通过这个女人将钱送给唐学谦,看来另有玄虚啊!这照片是怎么拍到的?”
“照片都是小恪拍的,除了你嫂子,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你这小子……”张恪的肩膀猛然给小叔张知非抓住,几乎怀疑他是故意掐自己,“你这小子,怎么想到要去拍这照片?”
张知非干建筑出身,手里的力气很大,张恪肩膀抖了几下,都没挣扎出来。
“说来惭愧,唐学谦给隔离审查之后,我也慌了神,没有小恪拍这几张照片,前后的关系,我也想不清楚,”张知行替儿子解释,“偶然的机会,小恪之前曾见到过丁向山与这女人在一起,我们慌乱了神,他倒想把前后关系想明白了,到这别墅前候了一天,拍下这三张照片,”张知行拿起唐学谦与许思的合影,“这张照片是小恪从这个女人手里偷来的,她手里还有几张同类的合影照……”
“你这小子,行啊,能成大事!”
张恪的肩膀又给小叔张知非重重拍了一掌,人都矮下去半截,呲牙咧嘴道:“你哪里是夸我,借机打我啊?”
“呵呵……”张知非笑了笑,又问张知行,“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丁向山,丁向山是海州的土皇帝,他要整唐学谦,用什么方法不行,一定要这么极端……”
“这个事情,我昨天还没有想明白,今天有些眉目了,”张知行将丁向山矮身钻进尼桑车的那张照片拿起来,“我要说新丰集团不存在什么问题,你信不信?”见张知非摇头,继续道,“对,很多人都不信,但是为什么市里派了几次检查组都查不出什么问题呢?”将丁向山矮身钻进尼桑车的那张照片又放到桌上,屈起中指重重的敲在丁向山的身体上,“如果说新丰集团的问题与丁向山有关,那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张知非张开嘴巴,吃惊得都忘了合拢。
“唐学谦主持新丰集团改制,一定会触及到新丰集团深层次的问题,很可能已经挖出一些问题,但是还没有涉及到丁向山的身上,但是丁向山必须阻止唐学谦继续挖下去。我听说,在市常委会议上,丁向山三番五次提及,新丰集团的问题久查不清,就不要纠缠下去,保证改制成功是关键。要知道,一经改制,新丰集团之前有什么问题可能都给遮掩掉,唐学谦曾经跟我说过,改制是必须要进行的,但是遗留问题不搞清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新丰集团的几千职工……”
张恪暗恨,爸爸把什么东西都想透彻了,根本没有自己发挥的机会。爸爸在官场浸淫了几年,其中的关窍也琢磨透了,只是不肯屈了自己。h
张知非问道:“我还以为二哥回来避避风头,原来另有打算,二哥怎么不留在市里?”
“我留在市里,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人可以信任,”张知行拍了拍堂弟张知非的肩膀,“至少这里,有你能帮我。”
张知非搓搓手,神情有些兴奋:“这次可要玩大的。”
张恪见小叔这样子,在旁边泼他的冷水:“哪有这么容易哦?丁向山可是海州的土皇帝,他能在唐伯伯头上按一个贪污受贿的罪名,捏死我们就跟捏死三只蚂蚁一样容易,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丁向山肯定意识不到我们的存在罢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次机会就必须将他彻底的击倒……”
“哦……”张知非见张恪分析的头头是道,惊叹道,“你这小子真不能小看啊,能成大事,赶紧大学毕业了,帮你爸,或者帮我,要不别读什么大学了,读中专能早出来四年……”
张恪撇撇嘴,他本质上跟他爸爸一样,都是性子比较倔强的人,在人生读档前,张恪大学毕业后,小叔曾让他去建筑公司帮忙,甚至希望由他来继承那家规模还算可以的建筑公司,张恪最终选择去了隆裕集团,职业生涯也算顺利,车祸之前,当上分公司的经理,也算得上年轻有为。这次莫名其妙的回到九四年,说不定是上帝搭错了神经,目光只局限于小小的建筑公司,还真对不起上帝。
“现在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小恪说的很对,我们只能在暗地里收集证据,只有一次出击的机会,至少要获得唐学谦无罪的证据,仅凭我们手里这几张照片,还证明不了什么?”张知行说道。
“要是省里有领导能公平的坚持彻查新丰集团的问题,也能将问题查清楚,不然就凭我们几个人在暗地里收集证据,只怕很难……”张恪不得不提醒爸爸一句,“爸爸刚才不是说唐伯伯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些什么问题,现在无法跟唐伯伯说上话,要是能知道唐伯伯发现了什么,我们顺着他发现的蛛丝马迹查下去,也方便。爸爸,你说唐伯伯家会不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找到这里东西,就算我们没能力调查下去,找省里去申冤,也更有说服力……”
“对……”张知行经儿子提醒,猛然想起一件事情,“唐学谦的工作日志会随身带着,但是他思考问题,有随手乱写的习惯,写下的东西,也不会立即丢掉,过一段时间,他会整理一下自己的工作思路,就把这些稿子拿出来,说不定能从他家找到什么线索,”张知行拍了拍大腿,“知非,晚上就送我回市里,说不定叶新明也会想到这一点,我们要快……”
“叶新明不是唐学谦的秘书吗?”张知非奇怪的问。
“叶新明不可靠,”张恪想在小叔面前竖立早熟少年的形象,以后好方便请他办事,抢着说,“说不定唐学谦发现新丰集团的问题,还是叶新明向丁向山通风报信的呢……还有啊,爸爸你不能去,谁知道唐伯伯家周围有没有人在监视?爸爸过来给叔爷爷奔丧,又悄悄返回市里,让丁向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让小叔送我过去,我的目标小,再说给别人看见,我就说我跟妈妈留在市里……”
“小恪想得细,”张知非忍不住夸奖,“听说中考西城区第三,脑袋瓜不是假的……”
张恪横了小叔一眼,思维缜密是人生阅历所致,很多时候考虑不周全,那也是经验不足,跟脑袋瓜的关系不是很大。
张知行犹豫不决,唐学谦家周围真有监视的话,那去唐学谦家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张恪看得出爸爸的犹豫,但是这事除了自己,没有更合适的人了,说道:“我又想起一件事,唐婧她妈要是知道唐伯伯外面有女人,会不会很激动?万一她闹情绪对唐伯伯的事袖手不理,怎么办?照片又不能给她知道,女人总不可信,她要急着替唐伯伯洗清罪名,反而坏了大事……”
“小恪对女人也很在行嘛?”张知非笑嘻嘻的摸了摸张恪的头,他从小就佩服堂兄张知行的脑瓜子,见张恪分析得头头是道,只当他家遗传好、教育好,能出人才,倒没有太惊讶。
“我看这样吧,爸爸写一张字条让我带过去,帮唐伯伯澄清一下问题,就算唐婧她妈心里还不能释疑,也至少能冷静一些……”
张知行想了一会儿,也发现没有更合适的人了,拍了拍儿子张恪的脑袋,吩咐说:“遇事机灵点……”
商量妥当却不能立即动身,有车的话,从老宅赶回市里只需要一个多小时,不用担心时间来不来得及的;何况,叔爷爷去逝,作为小儿子的小叔没那么容易能脱开身。
老家的亲戚大都已经知道唐学谦被隔离审查的事情,张恪与爸爸住在客房里,没有人过来打扰,落了清静,奶奶过来说了一会儿话,就去忙明天出殡的事情。
吃过中饭,张知行与留在市里的妻子通了电话,市里没什么变化。
省检查组还没有查到许思头上,谣言当然还没有四处风传。小叔趁中午吃饭的时候出去了一下,回来时塞给爸爸一只MOTO的新大哥大。
“二哥,拿这个方便,不能总守电话机旁边……”
张知行也不推辞,这时候不能轻易的错过任何一个电话,给妻子拨了电话,告诉她号码,好方便及时联络。
好不容易熬到吃晚饭,吃过晚饭,海州有给死者守夜的风俗。在饭桌上张知非借口说公司临时有点事,夜里要赶回县城处理。
张恪见堂伯张知微听到小叔说要趁夜赶回县城一趟,已经将心里的不快表露在脸上:“真有这么要紧的事,一定要亲自走一趟?”
爸爸是独子,堂伯张知微与小叔张知非是亲兄弟,但是小叔与堂伯从小就有隔阂,远不及与爸爸那么亲近。
张恪能猜到堂伯在顾忌什么,如果宣布断绝关系有用的话,他恨不能现在就跟爸爸断绝关系,心想自己与爸爸一回到老宅就跟小叔窝在小楼里合计了半天,不晓得堂伯会胡思乱想什么。
见堂伯怀疑的眼神在爸爸、小叔的脸打旋,张恪侧着头问:“什么事,这么紧要,不能留下来陪我爸爸打牌?”叔爷爷久病缠身,去世也不会让人感觉到很悲戚,守夜无非拿打牌来打发时光。
张恪见小叔给他使了个眼色,是夸他机灵,趁着堂伯不在意,得意的笑了笑。
张知非的眼神变了变,缓和下来,张知行不跟着一起出去,他以为知非真是赶回县城处理什么要紧的事情。
吃过晚饭,张恪先走出塬子,自己是不起眼的人,也不落在大人的视野里,在与不在,都没有人在意。等小叔的车过来,一骨溜钻了进去,说什么东社县城,车子上了南郊公路往北开了六七公里又左拐上了石江公路,直奔市里。
在车上,张恪无聊的拿起小叔的大哥大,对于这种第一代的模拟信号手机,张恪仿佛把玩文物一样的欣赏着。
“怎么样,等你高中毕了业,叔给你也买一只?”
下半年,海州数字网就要正式营运,这种笨重的大哥大,属于淘汰的产品。
张恪撇了撇嘴,看着一只手还握不过来的大哥大,心想:三年后只能当成板砖提着去砸人了,随手将大哥大丢仪表盘上,笑道:“不稀罕。”
“真不稀罕?”张知非有些微讶的侧脸看了看张恪,这次过来,这个侄子可是让他大掉眼球,且不说他在这次危机事件里表现出少年人绝无仅有的冷静与成熟,单是这份对物质诱惑的淡漠就足以让人称道了。
“有什么好稀罕了,数字网已经开始试运行了,模拟信号机不过是淘汰的产品,不用等我高中毕业,这玩艺儿明年就要成过气的东西,只能吓唬吓唬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送给张奕还能让他高兴一场,我啊,就算了……”
张知非一直在搞建筑,可不知道什么数字网、模拟机之类的东西,听张恪说起来一本正经,也就笑了笑,没当回事。
以张恪在隆裕集团七八年的工作经验,回到九四年,想要掘第一桶金,最方便的就是做电子产品的经销。
数字网运行之后,第一款中文数字手机是爱立信的GH398,九五年上市,开创直板机的先河,虽然13公分的长度、23公分的厚度在张恪眼里十分粗糙,但在九四、九五年,对于使用大哥大的人们来说,爱立信398的纤细身姿是那么的诱人。
要是能取得爱立信移动电话在海州的经销代理权,明年就能趁着398机型的热销,大赚一钱。爱立信在国内的办事机构九四年刚刚从办事处升级为分公司,在海州还没有专门的经销。
张恪见小叔没有回应,也就闭嘴不再说什么,也不指望他现在就能动心,现在提一提,只是加深他的印象。W,
赶到市里,已经过了九点。唐学谦一直住在阳江小区,是他在当师院院长时分的房子,他到市里去,师院自然不会傻到要将房子从副市长手里收回去。唐学谦案发之后,这套房子就给师院收了回去,一直到九九年唐学谦改叛无罪,市里才在其他地方另配了一套房子。
开着车到阳江小区转了一圈,经过唐学谦家所在18幢楼下,一辆普桑停在楼下。错车而过时,看见普桑车里坐着两名青年。捷达车窗上贴着膜,相信普桑车里的两人看不见自己,张恪让小叔将车开出小区,到巷子口停下来,他再返回阳江小区。
“要我陪你去?”
“两个便衣,好糊弄过去,一起去,反而不行。”
张恪重新走到18幢楼下,借着路灯光,往普桑车里看了两眼,车里两人却贼头贼脑侧过脸去,张恪又看了两眼,那两人先受不住将车窗摇起来,张恪这时才上了楼去。
唐学谦家在三楼,最东侧大户,据说领导选房子时,总能挑到楼层、房型最好的房子,这一点也适合在唐学谦家。上楼时,看到唐学谦家亮着灯,但是张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实里面只有顾建萍与唐婧母女两人说话的声音。
算上前世,张恪高中毕业之后,有十一年没见唐婧了,站在门口,心口有点发紧。
“哔哔哔……”张恪轻轻的叩门,没有按门铃。
“谁?”是顾建萍让人感觉冷淡的声音,对于唐学谦的爱人顾建萍,张恪心里一直没有好感,这在他十六岁之前就是如此。
就算拿十六岁少年的眼光来看,顾建萍都算得了一个美妇人,气质高雅,但待人难免有些冷漠,让人觉得不容易接近。
张恪没有说话,听到里面有人走近防盗门打开猫眼盒,张恪退了退,好让里面的人看见自己。
“张恪,怎么是你!”唐婧打开防盗门,她那张又惊又喜的俏脸,让张恪心魂一荡。对于唐婧来说,只是隔了十天半个月未见自己,而自己却是隔了十一年才再见这张少年时狂恋的面容。
唐婧抓住他的手,几乎要将他拽进去:“妈,是张恪来了……”
餐桌边上的顾建萍正撑着桌子站起来,脸色浮白,看着张恪进来:“哦,是小恪来了……”声音空洞洞的,没有力气,“你来找小婧啊?”
这一刻,张恪倒有点同情顾建萍了,唐学谦给隔离审查,顾建萍正承受着她有史以来最大的人生打击吧。也正是如此,才没有精神气对自己摆脸色
即使重新回到九四年,张恪依旧能清晰的记起每回过来找唐婧时,顾建萍的眼神,是一种让人提不起勇气再登门的眼神。
当然,唐学谦案之后,听信外面谣言的唐婧,对张恪敌视与憎恶,无情的粉碎了两人曾经萌生的少年情愫,但是这种绝望的少年情思,直到张恪大二遇到另外一个女孩才算彻底的摆脱。
听顾建萍这么说,张恪回过头去看唐婧,她穿着淡蓝色的吊带衫,肌肤细腻白嫩,身材纤细,胸部微微隆起,脸色同她妈妈一样,苍白得很,虽然还是女孩子,没有傲人的身材,但是清丽的脸上有着一般少女没有的媚气,张恪记得少年时就迷唐婧的这股子媚气,情火烧身,不可自拔。
想到唐婧这些天也处于担心害怕、甚至绝望的情绪之中,张恪心里涌起一股难以仰制的自责的情绪。不错,自己对顾建萍、对唐学谦都没有什么好感,对唐婧在读高中时对自己的绝情与嘲弄怀着难以排谴的忿恨,但是唐婧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绝情,那是因为她以为爸爸出卖了唐学谦啊!
看到唐婧在看见自己之后的眼神仿佛在绝望中萌生出希望的光芒,张恪那些年来一直盘桓在心里的怨恨一下子消失了干干净净。
自己怎么可以有牺牲掉唐学谦也无谓的态度呢?
“张恪,你找我什么事?”唐婧抓住张恪的手臂,眼神有些依赖。
“哦,”张恪小心选择措辞,“顾阿姨,我爸让我来找你的。”
“你爸,你爸不是躲到东社去了吗?”顾建萍声音一急,忍不住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
虽然谣言还没四处流传,但是有心人已经将爸爸的行踪传到顾建萍的耳朵里。
防盗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张恪怕声音一大,会让对门的人听见。
“唐伯伯是无辜的,我爸爸相信唐伯伯是无辜的……”张恪注视着顾建萍,只要有人这时说唐学谦是无辜的,相信能给她些安慰,“我爸有话让我带给你,客厅里说话,外面有人经过可能会听见,我们去唐婧房间里?”
“你爸要你跟我说什么事?”
张恪没有说话,让唐婧扶着她妈去她房间,房间看上去好几天没有收拾了,有些凌乱。
“这是我爸爸让我捎给你的信……”张恪将爸爸在东社写的短信交给顾建萍。信不长,张知行在信里回忆了他随唐学谦到市里来工作这些年的感受,断然否认唐学谦有在外面受贿、搞情妇的可能。
“还说没有情妇,这时候还要来骗我……”顾建萍推开唐婧,脸色发青的走了出去,砰的把门摔上。
张恪看了看唐婧,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唐婧说:“叶叔叔刚刚过来了,拿了一张爸爸跟一个女人的照片过来的……”
“叶秘书只是来送照片的?”张恪不觉得很意外。
“没有,还到爸爸书房里看了看,他说爸爸犯的错误不算大,还说爸爸平时工作很得人心,相信到时候大家都会替爸爸说话的,他说要把爸爸的工作日志拿给检查组的人去看,要让他们知道爸爸平时是怎么辛苦工作的……”
张恪心里暗骂了一声,看着唐婧楚楚可怜的脸,凝视她又长又媚的眼睛,削瘦的肩骨露出来,发现嶙峋的官瓷,记忆中,唐婧从没有这么瘦过,可见她这些天来所承受的煎熬,按住她冰凉的肩头:“你信不信你爸爸?”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唐婧痛苦的闭上眼睛摇头,挑起的睫毛又长又翘,让人不甚怜惜。
“你爸爸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你爸爸,”张恪轻轻将唐婧搂进怀里,十六岁之前偷偷的握过手,这时候搂一搂她,应该不会被拒绝吧,从没有抱过唐婧,感觉唐婧比许思高一些,有一米六二三,手放在她的背肌上,很柔软,轻轻拍了拍,“你把你妈妈叫进来,我还有话跟她说……”
张恪不忍心看着唐婧继续煎熬下去,决定多透露一点真相给顾建萍与唐婧,看着顾建萍进来:“叶秘书带过来的照片里是不是有一截院墙,后面有条河,两人很随意的走在路上,从唐伯伯的角度来看,说是偷拍也有可能,但是那个女子却注视着镜头,叶秘书带来的是不是这张照片?”
“什么,你见过这张照片?”顾建萍对女儿说,“小婧,照片是妈妈枕头下面,你去拿过来……”
果然是许思那叠照片中的一张,张恪平静的说:“我跟爸爸见过一张跟这差不多,爸爸说那时是唐伯伯跟这个女人在谈工作,说明不了什么……”
“有这样的工作照?”顾建萍看见照片里丈夫的眼神给粘在许思身上似的,心里不是滋味。
张恪怀疑这系列照片可能是唐学谦不知情的情况被人偷拍的,当然,许思应该是知情的,所以当偷拍者按动快门时,她会给看向镜头,给人造成这是很自然的生活照的感觉。但唐学谦也真是的,偏偏每一张照片都肆无忌惮的注视着许思,大概这是两人独处时,加上许思又说了一些挑逗的话的缘故。
张恪要想办法把许思从这潭浑水里拉上来,这时候就不能说她的坏话,要知道女人的执著是很恐怖的。
“也许有人想将脏水泼到唐伯伯身上,我看这照片像是偷拍的,趁唐伯伯跟这个女人谈工作的时候偷拍的,”张恪指着照片上的许思,冷静的看着顾建萍,他要让顾建萍明白,比起争风吃醋,帮唐学谦洗脱罪名更重要,“这照片怎么到叶秘书手里?我爸爸说叶秘书这人不可靠……他是怎么跟阿姨提起我爸爸去东社的事情的?”
“说你爸爸怕被牵连,趁着给你叔爷爷办丧事的机会,躲到东社去了,还说是请了十天的假,我说奇怪呢,为什么要请十天的假?”顾建萍也心生疑虑,她毕竟不是笨女人,只是给看到照片里的许思,神经差点给逼疯了。
“在这之前,叶秘书找我爸爸说唐伯伯要我爸爸出去避一避,我爸爸是清楚唐伯伯的为人,从叶秘书带的话里,就知道他这人不可靠。我爸爸是请了十天的假,但不是躲到东社,我爸爸留在市里干着急,做什么事都给有心人盯着,才想到去东社躲开有心人的眼光,这样才能查出来是谁有人往唐伯伯身上泼脏水……”
“一定是有人往你唐伯伯身上泼污水,”顾建萍软弱的坐到床上,小声哭起来,看在她心里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多了,才不顾仪态在女儿与张恪面前哭泣起来,“这副市长有什么好当了,没有一天能好好的吃一顿饭,好好的睡一次觉,做的事还让这么多的人记恨着,这次倒好,他们是要把你唐伯伯往死里整啊……”
张恪不敢跟顾建萍说实情,怕她沉不住气。
“啊,叶秘书刚刚把你唐伯伯的一些文件拿走了……”顾建萍才想起这件事。
张恪心里无奈的笑了笑,问她,“他都拿走哪些东西?”
“都是你唐伯伯在家随手记下的东西,工作日志之类的,拿走了两三本笔记本,还有一叠稿纸……”顾建萍突然依赖起眼前这个少年,紧张的问“这些是不是很重要?”
“我爸爸也让我过来拿这些东西,看看唐伯伯工作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许能找到谁往唐伯伯身上泼脏水?”张恪说道,“倒不是很重要,既然让叶秘书拿走了,想必也要不回来了,顾阿姨,唐伯伯有没有把其他什么东西放在家里?”
“你唐伯伯的工作,我也不管的,要不去他书房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些什么?”
唐学谦家没少来过,但是他的书房却没进来过,就算爸爸也是非邀请不能进的,两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靠着东西墙壁,左边的书架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图册,右边的书架摆着旧书与各式瓷器,一目了然。唐学谦有收藏瓷器与旧书的喜好,家里收藏的瓷器有他自己从古物市场淘回来的,有七十年上山下乡收集的,也不乏朋友下属赠送的,幸好没有什么珍品。
左边的书架有翻动的痕迹,却是右边摆瓷器与旧书的书架井然有序,想必叶新明认为他要找的东西不会在那里,张恪走到近处,目光在瓷器与旧书巡视,手指滑过破旧的书脊,从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抽出一本册子,是那种土黄色封面的记事本,书脊上磨毛了边,有些破皮,跟旧书混在一起,不仔细分辨不出来。
记事本的扉页用蓝墨水写着“曾建华”这个名字,笔画很粗,名字下面还有日期,“913”,张恪的印象里没有这个名字,翻了几页,流水账的记录了一些似乎财务上的工作,很琐碎,应该是曾建华这个人的个人工作日记,张恪快速翻了一遍,上面没有敏感的字眼。
张恪在隆裕集团工作时,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会用隐讳的词语代替,只要自己能看明白就可以了,这本记事本要拿回去好好研究才行。再没找到其他有用的东西,看来这本记事本还是叶新明错过眼的。
“顾阿姨,唐伯伯一定会没事的。我爸爸需要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收集证据,顾阿姨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我爸爸在调查这件事,毕竟现在还不清楚谁在往唐伯伯身上泼污水……”张恪看了唐婧一眼,虽然清瘦了许多,但还是很美,不仅有少女的清秀,眉眼间还有股子媚气。
听张恪分析到现在,她对自己的爸爸又重新提起信心,脸上渐渐有了一些血色,美丽的眼眸凝着水一样的注视张恪。张恪想跟她说说话,因为省检查组马上就会增加调查的力度,包括请顾建萍接受调查、搜查唐学谦的住所,她心里承受的压力一定会很大。但是顾建萍在场,又不好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在出门的时候在她的手心里捏了捏,希望她能熬过接下来的日子。T`\
“找到有用的东西没?”小叔张知非焦急的问,“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张恪咧了咧嘴,心里想:要安慰唐学谦的妻女,你以为很容易?将记事本拿出来,“叶新明比我们早过来,我们想找的东西,他先拿走了,只留下来这本东西,可能比我们原先想要的还要关键。”
车里的灯不敢开,张知非拿过记事本,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翻了几页:“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小叔知道曾建华是谁?”张恪问他。
张知非摇摇头:“不认得。”
“你连曾建华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能断定这本子记录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张恪将记事本拿过来,“很多东西只是写给自己看的,让别人看懂了,反而会糟糕……”
“不晓得你哪来的这些念头,”张知非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堂侄子张恪,“根本不像正常小孩子的思维嘛!”
张恪嘿然一笑,钻到后排座位上去,打开车顶灯,由小叔开车出市区,他则把记事本一页一页的翻着看。虽然说很多人在工作日记上写下很多东西只是方便自己查阅,有些记不得光的事情,还会刻意用隐语,但是一般人所能采用的密码系统都比较粗陋,保密性并不强,很容易破解。翻到第十日左右,手拈着纸,感觉有些凹凸不平,低头看去,那处没有写字,举过头顶,有写过的痕迹,留下字印子,车顶灯光线不强,分辨不清。
“发现什么了?”小叔张知非通过后视镜看到张恪奇怪的动作。
“有些地方用铅笔写过,又用橡皮擦掉了,但是留下印子,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真的?”张知非将车停在路边上,将本子拿过去,举到头顶凑着顶灯看了起来,“还真是的,你小子行啊,我们赶紧回去,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赶到东社县南郊的老宅,快半夜了,走进设在堂伯张知微楼下的灵堂里,灵堂里挂满布幔、旗帜,画满神像,叔爷爷的尸体就躺在布幔后面的灵床上。奶奶与村里的两个老妇人坐在蒲团上聊天,堂伯张知微与其他三个守夜的人在隔壁屋打牌,张恪没看见爸爸。
“我爸呢?”张恪问堂伯张知微。
“你爸是市里的干部,怎么玩得来我们这种野路子牌,我让他回你屋里先睡去了,再说了,也用不着他守夜……”
张恪脸气得铁青,胸口藏着一股子火,心里想:再过几天,唐学谦没有事,再看看你会摆什么脸色?
“大哥,你太过份了……”张知非又气又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恪与小叔与张恪出了灵堂往塬子里面跑,却听见堂伯在后面故用一种莫名其妙的口气问牌友:“我怎么过份了?”
张恪跟在小叔后面,进了他家的院子,二楼、三楼都亮着灯,上了楼,看见爸爸跟表妹张玫坐在那里看录像,是那种老式的用卡带的录像机,VCD机九四年还刚刚面世,由于片源匮乏,国内还没有人能看出VCD机的庞大市场前景。VCD的盛行,得益于九五年、九六年东南沿海大肆猖獗的盗版VCD片充塞市场,给VCD提出充足的片源。
“有没有收获?”张知行扭过头问,看到张恪手里提的塑料袋。
“还以为你在打牌,就没有打电话给你,”张知非侧过头对女儿张玫说,“小玫,快拿一支铅笔来。”
“都放假半个月了,谁还找得到铅笔在哪?”张玫咕哝了一声,看到她爸对她瞪眼,就规规矩矩的去找铅笔。在路上,张恪把每一处有字印的都找出来,共二十一处,用铅笔涂黑,字迹就清晰的显示出来。
“姜取钱九万……”
“姜取钱十一万……”
“姜取钱三十七万……”
……
“姜取钱六万……”
张恪迅速心算二十一笔共计四百七十八万元,最多的一笔为六十七万,乖乖,九十年代贪污手段还真***粗陋,太***肆无忌惮了,都不晓得利用高买低卖的手段把钱洗干净再装进自己的袋子里,也就是丁向山压着,不然就算没有这本记事本,只要有人坚持查下去,也能查到姜明诚的头上。
最后三笔加起来为二十七万,与姜明诚汇入许思账户的三笔钱数字对应,时间分别在九三年十一月、九四年二月、九四年六月,是许思进入新丰集团工作之后的事情,也就是最后这三笔钱栽赃到唐学谦的头上。当然局势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许思、姜明诚还没有主动向省检查组“交待”唐学谦的问题,从时间上来判断,也就是明后两天的事情了。所以张恪要把这些事闷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这个‘姜’,就是姜明城?”
张恪见小叔指着字迹问爸爸,爸爸却拿起电话拨给家里:“小珍,你对曾建华这个人有没有什么印象,新丰集团有没有这个人……”有一段时间,市信访局整天接到举报新丰集团管理层的举报信,虽然派了几次检查组下去没查出什么结果,但是在市信访局工作的妈妈,对新丰集团管理人员的名字都有印象,过了一会儿,只见爸爸放下电话,“是新丰集团的财务部长,这个姜,应该是姜明诚,从这本子的记录来看,他从账外取走四百多万,却没有记录用途……”
“这本子为什么会落到唐学谦手里,唐学谦似乎没有发现这里面的秘密?”
“找到曾建华,就什么都明白了?”张知行又给妻子打了电话,“小珍,明天想办法搞到曾建华的住址,小心不要让别人发现……”
丁向山九九年落马并不是因为新丰集团的财务问题,唐学谦入狱之后,新丰集团改制很快就通过了,新丰集团之前存在的种种问题,自始至终都没有暴露出来。这时去找曾建华,张恪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又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这么重要的本子,如果不是曾建华交给唐学谦的,那他们这时候最心急的应该是找回这本子,似乎丁向山、叶新明他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这本子的存在;如果是曾建华亲手交给唐学谦的,那唐学谦为什么没有发现本子里的秘密?
第二天是叔爷爷出殡的日子,有什么事都得过了这天才能脱开身,妈妈中午乘车赶过来参加丧礼,为了避免别人发觉,她从市档案馆查到曾建华家的住址,她还得到消息,有人看见许思让省检查组叫到西城宾馆,姜明城很快也进去了。
知道曾建华家的住址,大家就有些焦急,虽说给叔爷爷送葬,心里都没有悲戚,尸体送到位于东社县城西北郊的火葬,骨灰捧回来,安置到老家镇上的塔陵内,堂伯生怕再没有今天的风光似的,将葬礼搞得场面壮观,不过县里很多同僚没有如他所愿的参加葬礼,给他的脸上蒙上一层阴影,使他看向爸爸的眼神更加阴沉。
葬礼结束,吃晚饭时,堂伯说话就不再掩饰心里的情绪:“知行是市里的干部,一直以来是老张家的希望,可惜啊,跟错了主子,唐学谦受贿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找的女人胆小怕事,省检查组一找她调查问题,就什么事都说了出来……”
张恪想不到省检查组上午内部调查的情况这么快就传到东社县,见爸爸低头喝酒,小叔一脸愤恨,却懒得理会,张恪便冷眼看着堂伯继续表演:“姜明诚见唐学谦的女人被叫到检查组交待问题,他就坐不住了,随后到省检查组自首,是唐学谦把那女人塞到新丰集团,又向他前后三次索贿二十七万,他都存入那个女人的账户里去了。知行,当初看你得意的,哥让你多拜拜山头,你就是不听,现在看看,唐学谦倒了,你怎么办……”
张恪见小叔首先忍不了堂伯的话,站起来走了,爸爸、妈妈紧跟着站起来。说实话,这时候听堂伯这些话,倒觉得他可怜,但是记忆里那种被人抽耳光的难堪,却怎么也忘不掉。张恪站了起来,将身前的碗碟往前一推,哗啦声响,滚到一边,桌上的其他人都吓得站起来,张恪抓住桌子边,猛的一掀,将一桌的残羹冷炙碗碟筷勺掀倒一地。
“干什么?”张知行在门口停住脚,看着儿子突然发飚,严厉的喝止他。
张恪笑了笑,走了过来:“听他的这些鸟话,还不兴我掀他的桌子?”
张知行回头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堂兄,没有说话,走了出去,梁格珍却不断的埋怨:“这孩子,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张恪笑嘻嘻的说:“谁发脾气,只是给大伯这种人一点教训,让我爸掀桌子,只怕当场能打起来,我掀桌子,他只能把打落的牙齿吞自己肚子里去。”
张恪可不想规规矩矩的读完三年高中之后,再读大学,现在就要改变在大家眼里的形象,等唐学谦这事过去,就要大施手脚了。
“够了,他毕竟是你长辈,你下次再敢掀桌子,小心我把你头盖骨也给掀掉。”张知行见儿子一脸得意,怕堂弟脸上太难看,声音严厉了些,不让他继续炫耀。见儿子将人心把握得这么细,却又能说发作就发作,心里就觉得讶异得很,这还是十六岁的孩子吗?
张知非尴尬的笑了笑:“大哥就是这样的人,今天县里很多人都没有来,他酒喝多了,尽瞎说了……”
张恪不介意他爸爸骂,说道:“我们得不到消息,大伯却帮我打听来了,我真不该掀他的桌子,我记得本子上记录的最后三笔加起来正好二十七万,跟姜明诚给许思的钱数一样,他们想把这三笔钱栽赃到唐伯伯的头上。这三笔钱之前记录的四百多万,到哪里去了?”
张知行也不得不感慨儿子的思维敏捷细致,看问题极准,完全不像十六岁的少年,心里暗自欢喜,却板着脸,免得这小子太得意:“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很清楚了,明天只要去找曾建华就能完全水落石出……”
张恪与父母当夜就坐小叔的捷达回到市里,省检查组已经获得唐学谦受贿“确凿”的证据,爸爸怕省检查组会突然找到他,决定暂时不回家,四个人找到了家旅馆住下,第二天妈妈从旅馆直接去市信访局上班,张恪与爸爸、小叔在旅馆旁边的小店吃过早饭,才开车前往曾建华家所在的小区。
张恪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建议等过了上班时间,再去曾建华家探个究竟,不要急着跟曾建华见面。
曾建华家位于新丰集团内部集资建造的小区里,短时间里,找不到人打探更详细的资料,由小叔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张恪与爸爸按照写在纸条上的住址,直接找到曾建华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张恪看了爸爸一眼,伸手按住门铃,一个四十岁左右中年妇女打开门,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
“你们找谁?”
“你是曾经理的爱人吧?”在此之前推敲过所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张知行试探的问了一声,“曾经理在不在家?”
“你们找他做什么?”张恪见中年妇人眼睛流露出警惕的眼神,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有个朋友给我介绍过曾经理,我在海州有些生意上的事想请曾经理帮忙,不方便去公司找他,专门过来拜访一下……”
“不用找他了……”中年妇女脸阴阴的,“我不是他爱人,我是他姐姐,他卷走公司的钱,公安局正四处找他,都快半个月了,他爱人抱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在这里替他看家……”
原来是这样!张恪压着心里震惊,扯了扯爸爸的袖管:“哦,原来这样啊,那不打扰了……”拽着爸爸的衣袖飞快下了楼。
出楼梯口,张恪陡然发现楼前停着一辆普桑,里面坐着两人正从车窗探出头朝这边看,其中一人还是昨天晚上守在唐学谦家楼下的,想必是换岗轮到这边了。来找曾建华之前,没想到他家楼下会守着便衣,上楼前也没有仔细的观察,真是失策。
张恪看见两人推开车门走过来,拽着爸爸的手,压着心里的惊慌,走过去,对着昨天守在唐学谦家楼下的那人说:“咦,你今天调到这里来了?”那人让张恪这么一说,愣在那里,疑惑了半天,没有伸手拦住张恪、张知行,而是与同事进了楼梯间。
张恪见两人进了楼梯间,拉了拉爸爸,加快脚步往外走,走过拐角,确定不会给发现,拉着爸爸大步跑起来,钻进小叔停在小区门口的捷达车,等不及喘一口气,急切的说:“快开车,不要耽搁,直接去省城……”
张知行从曾建华姐姐嘴里知道曾建华卷款外逃起,就知道事情不大妙,但是那么短的时间里,根本想不透彻,也来不及想什么对策,几乎被动的顺着儿子张恪拉着走,下楼是这样,遇到楼下的便衣也是这样,离开便衣的视线,大步溜进车里也这样,这时候还惊魂未定,听儿子吩咐堂弟直接开车离开海州,也下意识的说:“对,马上离开海州……”
“发生什么事?”张知非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回过头问。
张知行待要稍定心绪,整理思路,张恪在旁边抢着说:“曾建华卷款外逃,有便衣守在他家楼下,其中一个便衣还是昨天我们在唐伯伯家楼下见过,他肯定也认出我来了,让我糊弄了一下,他们正上楼去确认情况,相信很快就会发现不对,万一他们也是丁向山的人,我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啊……”张知非不敢耽搁,踩下油门,车子飞快的窜了出去,往去省城的高速公路开去。
车子上了高速,张知行才将思路理顺,越发觉得儿子不可小窥,换作自己,要是陡然遇见那个便衣,表现未必如他这么冷静,更不要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通彻,并做出最好的选择。不错,这时候惟有去省城,丁向山在海州一手遮天,留在海州太危险,只有去省城找能揭开这个惊天大案的铁腕人物,手里的证据虽然还不是很确凿,但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从新丰集团这条线上深查下去。再说唐学谦是海州市委的常委之一,提供足够多的疑点,省里是不会草率结案的,这时候去省城是惟一的正确选择。但是儿子为什么能在第一时间做出这样的判断,现在的小孩子还真了不得啊。
“曾建华为什么卷款外逃?”张知非不晓得堂兄心里在想什么,觉得曾建华卷款外逃很奇怪,“难道是他逃跑前将本子交给唐学谦的?”
张恪心想刚才的表现,大概让爸爸大吃一惊吧,不过情况那么紧急,也没有办法。爸爸没有急智,这些工夫,想必也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明白。
但是表现再出格,也不用怕爸爸会怀疑自己再世为人,只要说的话有道理,能让他信服,说不定让爸爸对自己早放开手脚。张恪理了理思绪:“事情可能不像卷款外逃这么简单,唐伯伯主持新丰集团的改制,新丰集团财务部长卷款外逃,这样的案子绝对能震惊海州,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再说了,曾建华与姜明城、丁向山同流合污,在海州什么好处享受不到,有必要卷款外逃吗?更大的可能是失踪了,这本子是在他失踪后落到唐伯伯手里,唐伯伯正想破解本子里的秘密,可能让叶新明知道了些什么,这才引起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张知行不得不承认儿子分析得丝丝入扣,只是好奇,平时在家里看上去有点闷的儿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脑子,有些问题,还不是有好脑子就能想明白的。
张知行给妻子挂了电话,让她下班后不要独自回家里,谁也不知道海州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许已经搞得惊天动地,没有可靠的人,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
捷达车在高速路上快速的行驶着,张恪在想手里的证据应该交给谁,万一所托非人,就万事不妙,想起一件事情,扭过头问爸爸:“爸,丁向山为什么会让唐伯伯去主持新丰集团的改制工作?”
张知行眼睛一亮,又让儿子问到关窍处。
“丁向山应该清楚唐伯伯的为人,按理来说,他不该让唐伯伯去主持新丰集团的改制工作才对?”
“由谁主持新丰集团的改制却是市常委会议决定,除了市长周富明之外,由其他几个副市长主持都不意外,当然唐学谦是常务副市长,由他来主持改制工作,更恰当一些,据说常委会议上,丁向山以唐学谦肩上的任务太重,要求换别人,是周富明比较坚决的要求唐学谦来主持改制工作,新丰集团改制工作本来就属于市政府的管辖范围,丁向山也无法坚持什么,这才落到唐学谦的头上。”张知行这时已经完全把儿子当成可商量事情的对象,将心里想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周富明这只老狐狸,可能早就发觉新丰集团存在猫腻,这才将唐学谦推到枪口上去,现在见情形不对,又躲了起来……”张恪分析道,“这么说,周富明与丁向山不应该是一伙的?”
“怎么可能是一伙的?”小叔张知非在前头侧了侧头,说,“两人在海州争了十几年了,两人争工委书记、争市长、争市委书记,都斗得很厉害,海州人都知道,但是呢,丁向山始终压着周富明一头,要有机会,周富明恨不得将丁向山丢油锅里炸着吃,看来周富明让唐学谦主持新丰集团的改制工作,就是给丁向山使绊,成功了,丁向山下来,他上去,不成功,只是牺牲唐学谦而已……”
“可能周富明能帮我们出出主意?”
听儿子这么说,张知行有些迟疑,拿起大哥大,却不敢轻易做决定。
九九年丁向山案发入狱,周富明当上市委书记,仅从这点上来看,周富明与丁向山决不会有什么瓜葛,此时向周富明求援是恰当的,不然就算到省里,也不知道将东西交给谁?万一交错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张知行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按下一个个按键,捷达车在高速路上快速行驶,车窗紧闭,车里却很安静,大哥大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周市长,我是张知行……”
“张知行,你在哪里,市局怎么刚刚给我通知,说你畏罪潜逃?”周富明语速急促而响亮,这才离开曾建华家一个半小时,丁向山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市局给我按了什么罪名,说我因为什么畏罪潜逃?”张知行也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不过有过预料,也没有什么好惊慌的。
“省检查组因为唐学谦案要找你调查情况,电话打到你东社老家,说你已经返回市里,你与新丰集团的财务部长曾建华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返回海州不回市里报道,反而去找曾建华?你知道不知道曾建华半个月卷走新丰集团账上四百多万,迄今行踪不明,市局一直在秘密侦查,在曾建华家楼下布下监探点?”电话里周富明的声音缓和下来,似乎这只老狐狸从爸爸平静的语气里嗅出点什么,“市局通知我的语气是重了一点,倒也没说你犯了什么罪,真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你还是回海州吧,把误会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这只老狐狸,明摆着要爸爸不要急着回海州、继续把事搅浑浊。
“唐市长的误会有没有解释清楚?”张知行继续问。
“唐学谦啊,”周富明在电话里打了个顿,“唐学谦好像不是什么误会问题,省检查组早上已经要求唐学谦的爱人接受调查,你或许还不知道,新丰集团的总经理姜明城、人事副经理许思,已经向省检查组自首交待问题了,省检查组正按照他们提供的线索,搜集证据……”
周富明刻意在电话将情况很详细的做了一个说明,张恪怀疑这只老狐狸从头到尾都知道唐学谦是无辜的,这才是一个标准的政客。张恪心想爸爸要能达到这种水准,在官场里就游刃有余了。
“周市长,我手头有些材料,能证明唐市长的案子不是这么简单,这份材料能不能直接交到你手里不出意外?”
周富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能确定唐学谦的案子不简单?”
“新丰集团的那个人事副经理似乎跟丁书记关系不简单……”张知行稍稍透露了一点。
张恪听到电话里有拍桌子的声音,紧接着周富明的声音就抑不住的高了些许:“你回海州,就要接受省检查组的调查,还要向市局解释为什么早上会去曾建华家,只怕不会直接就能见到我,这不保险,你直接去省里找徐学平书记,我帮你先打电话联系一下……”
下了高速,已经是中午了,人坐在车子里,感觉不到外面的炎热,在市中心找了一家宾馆住下,为防止意外,又将记事本影印了一份,连同照片的胶卷交给小叔保管,让他到邻居的宾馆住下,然后才将宾馆房间的电话告诉周富民。
要等到九六年,手机才开通城市间的漫游通话,此时在异地,大哥大没有用处。
九四年,徐学平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两千年任满退休,九九年丁向山案发之后,还是徐学平要求检察机关彻查清楚的,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周富明出了多少力,但是徐学平应该是靠得住的。
电话迟迟不来,虽然房间也没有给人突然踢开、涌进一大批便衣来,但是在宾馆里干等着,让人焦虑不安。
张知行始终放心不下妻子,不敢主动给妻子单位打电话。一直到晚上六点钟,梁格珍才打来电话,是周富明告诉她宾馆房间的电话。
中午时,梁格珍在信访局直接给叫到西城宾馆接受省检查组的调查,之后又到市局接受调查,家里已经给搜过了。梁格珍没有回家,家里被搜查的事情,是她人在市局时被通知的。还是周富明打来电话询问,市局才没有强制要求拘满二十四个小时,她现在住同事家。
张恪看着爸爸放下电话,心想唐学谦家应该也已经被搜查过了,估计唐学谦夫妇现在正在西城宾馆解释三十七万家庭存款的事情吧。不晓得唐婧怎么样了,脑海里浮起那张清丽的面容,张恪担心得很,心想让爸爸与小叔来省城就可以了,自己留在海州,至少可以照顾唐婧,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一直到七点钟,周富明才打开电话:“徐书记家最近出了些事情,我才联系上他,徐书记可能对海州的干部没什么好的印象,你直接去徐书记家把问题说清楚就可以了…”
张恪不晓得周富明话里还隐藏着什么意思,心想徐学平可能对海州的官员干部比较严厉,在他的印象里,徐学平好像很少到海州去,也没有放在心上。
张恪与爸爸出了宾馆,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城南的新梅苑,时值酷夏,梅树都没有什么模样,枝桠在月影下婆娑生姿,却有几分韵味,新梅苑是省委省政府高级官员的住宅区,张恪与爸爸在门岗等了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秘书模样的青年,将他们接了进去。
那人短袖衬衫的袖管上别着白线花,张恪心里奇怪:徐学平家什么人去世了?见那人脸上摆着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觉得自己还是不多嘴的好。
夜色朦胧,看不出新梅苑有多深,经过了几幢别墅,都十分的幽静,铁艺栅栏里外都植满蔷薇科灌木,长得十分茂盛,挡住继续往里探视的目光。
随秘书模样的青年进了徐学平家,从摆满花草的庭院里穿过,直接到客厅等候。徐学平的个子很高,六十岁左右,脸上分布了一些老人斑,厚嘴唇、颧骨很高,眼神深邃,神情很严肃,给别人很大的压力。
张恪注意到徐学平脚上的布鞋上缝着小块麻布,赶上他家死了人来烦他?
“徐书记……”张知行欠起身体。
“周富明给我打来电话,说你们手里有关于唐学谦案子的材料,”徐学平的声音很沉,给人感觉很冷,“省里从检察院、法院、公安厅等单位抽调精英组成检查组到海州去,就是为了把问题查清楚,你们有什么材料为什么不能直接交给检查组?”
“我们手里的材料,不仅仅是有关唐市长的,还涉及到海州市委书记丁向山……”
“什么材料……”徐学平的脸色缓了缓,坐回沙发,又指着侧面的沙发请张知行父子坐。
张知行将张恪在红砖别墅前拍了照片以及曾建华的记事本递给徐学平。
徐学平翻了翻照片,又把曾建华的记事本翻了翻,没有细看,靠着沙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新丰集团可能存在着一些问题,你们市里不是也有觉察吗,不是派了几次检查组吗?问题能不能查清楚,那是需要时间的,不要随随便便就怀疑市里的一把手。这些照片能说明什么问题?就算有疑问可以向相关部门反应,不要随随便便就捅到上面来,什么工作都要有程序……”徐学平的语气让人禁不住心里一沉,他却转身对那个秘书模样的青年说,“小李,你打电话,看省检察院的同志有没有人夜里值班,将人跟材料交给检察院的同志去处理。”
“徐书记,”张知行见徐学平置之不理,心里又是惶恐又是焦急,“我跟唐市长在一起工作十多年,对他的为人是清楚的……”
徐学平甚不耐烦听他将话说完,挥一手,做出一个有力的果断姿势,将他的话打断:“唐学谦有没有犯错误,不是你决定的,省检查组还在调查,还没有得出结论,有错误,国法难容,没有错误,会给他公正待遇的。新丰集团的问题,到底需不需要省里直接介入,需要时间来讨论,不是你说介入就介入的……还有,在唐学谦主持新丰集团改制之前,新丰集团还算平静,等他主持改制工作,新丰集团就接二连三的搞出事情来,相信你,还是相信群众的眼睛?”要说徐学平前面那段完全公式化的官僚语气,让失望的话,后面的话表明他对唐学谦有着很坏的印象,则让人心沉到底。
徐学平说完这些话,就起身离开,那个秘书模样的人打过电话,坐回那里,监视不让张知行父子偷偷离开。
这些证据,要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去推动整个案子的调查,而要依赖官僚化的工作程序,要等到驴年马月才能彻底查清楚?
既然徐学平说将他们与材料交给省检察院,那还不能脱身再去找别的省领导,张恪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搞到现在进退两难。
“小李叔叔,徐书记家谁去世了?”张恪记得徐学平叫这青年小李,仗着嘴甜问他。
李义江只把张知行、张恪当成从下面到省里来反应问题的普通干部,之前又有海州市市长周富明打过招呼,倒也没有特别的敌视,见张恪问起自己,就回答他说:“徐书记的儿子前些天刚出车祸去世了,车祸就发生在你们海州市里,海州的官员是怎么管交通的!”
难怪徐学平脾气这么差,原来他儿子在海州出车祸死掉了,张恪此时到觉得徐学平的臭脾气不难理解,要是给他足够的权力,他只怕会让海州市的政府官员都***卷铺盖赶回家去。爸爸在市政府没有听到一点关于这个消息,要么是市里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事,要么就是爸爸完全给市政府里的同事孤立了。
看到这种局面,张恪都有些束手无策了,只有坐在那里等省检察院的人来过来,希望走正常的调查程序也能很快的查清问题。
张恪陪爸爸在沙发上枯坐,保姆端了三杯茶进来,刚将茶杯放下,就听见楼上有小孩子惊哭的声音,哭声一阵长、一阵短,接着像是人从床上滚到地板。
徐学平箭步如飞的从书房跳出来,看见保姆在往桌上放茶杯,严厉的说:“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让芷彤一个人在房间里?”
保姆一脸尴尬,让徐学平训得不知所措;徐学平冷哼了一声,甩手要上楼梯。
“客人来到家,不管是海州的,还是哪里的,倒茶总是应该的,我让小周给客人倒茶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子从楼梯上下来,让小女孩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那女人对保姆说,“小周,你徐叔叔这几天脾气不好,你不要往心里去。”
小女孩的脸伏在那女人的肩膀上抽泣,身子在微微的惊颤,徐学平没有反驳,伸手从那女人怀里接过小女孩,刚才还冷冰冰的声音立即变得柔婉可亲:“芷彤,来,让爷爷抱着你……”
小女孩离开那女人怀抱时,脸侧向张恪这边。
“啊……”
张恪认出小女孩来,漂亮的脸蛋上带着做噩梦的惊恐神情,让人看了要心碎。
小女孩也认出张恪,嘴巴张着空喊了两声,没有声音发出去,手指着张恪,从徐学平还没抱结实的怀里挣扎下来,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都没抱好,你就放什么放,摔着了,怎么跟她妈交待?”徐学平大声抱怨,却看见孙女谢芷彤朝随张知行过来的少年扑过去,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她一把抱住少年的腰,手抱不过来,紧紧的抓住少年的衣服,好像怕会失去心爱的东西一样,紧紧的抱住。
18日那天,新光造纸厂近百名职工到市政府前的钟楼广场闹事,抗议城南区政府不顾职工利益,将新光造纸厂迁到远离市区的南郊工业园区,新厂子建成后缺乏资金,无法购买原料进行生产,区政府却急着关停老厂。市里将西城区的大半交巡警临时抽调到钟楼广场维持次序,以致酒后驾车的司机将渣土车从北关进城,一直开到北街,没有一名交警将这辆超速又酒后驾驶的渣土车拦下,在北街造成特大交通事故。
张恪没有想到18日死于海州特大车祸下的青年竟是徐学平的儿子,看着小女孩楚楚可怜的神情,大概是做着与车祸有关的噩梦吧,心里一酸,将小女孩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来,芷彤,我们上楼睡觉去,哥哥还有事情……”徐学平的爱人双手从小女孩的腋下穿过来,要将小女孩抱过去,小女孩却死死搂住张恪的脖子,嘴里“丫丫”的发出嘶哑的声音,就是不肯松手。
客厅里的人都让这一变故搞蒙了,张恪欠着身子站起来,脖子给小女孩勒得有些疼,与徐学平的爱人一起托住小女孩的身体,就怕她力气小掉下来,一脸尴尬。
“啊,你是救芷彤的那个孩子?”小李最先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指着张恪问,“是不是你18日那天从渣土车下救了芷彤,你叫什么名字,当时怎么就走了?”
“我当时也吓蒙了,见她没有事,什么都没有想,稀里糊涂的就先走了……”徐学平的爱人松开手,张恪将小女孩抱在怀里,他也有些喜出望外,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是你救了芷彤?”徐学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没等张恪回答,扭头吩咐保姆,“小周,赶紧给芷彤她妈妈打电话,告诉她,从车轮下救芷彤的孩子找到了,就在咱们家,让她赶快回来。”徐学平声音很激动,走过来要握张恪的手,只是张恪抱着芷彤,他便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学平的爱人在旁边说:“我们让海州电视台帮忙找你,你这几天没有看电视吗?志明就这样走了,我们已经伤透了心,要是芷彤再有什么问题,谁也撑不住啊。”说着话,徐学平的爱人开始伸手抹起眼泪来。
张知行彻底给这一变故搞蒙了头,有些匪夷所思,看着儿子:“你……什么时候救了徐书记的孙女……怎么没听你说过?”
“就是18日,我高烧刚退的那天,我在家里闷得难受,就到北街走走,就……我当时抱着她,车子就擦着我们俩的鼻子尖拐过去,吓蒙了,就想把这事给忘了,”张恪扭过头来对徐学平的爱人说,“我跟我爸这几天都没有时间看电视,也不知道你们在找我。”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徐学平拍拍脑袋,指着张恪,他眼睛里蓄着泪,情绪有些激动。对他来说,儿子死于车祸,孙女成为他最大的安慰,对从车轮下救下孙女的少年,心里十分的感激。听儿媳妇说,当时的情形十分的危险,少年几乎是冲到车轮下将人给抢了出来,少年十分的勇敢。更加难得的,少年在救下人之后,没有留下名字就悄悄的离开了。
徐学平正准备过了这几天,让海州市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少年找到,要好好的感谢他。
“张恪……”
“对,对,是叫张恪,你爸爸进门说起过,我没听心里去,你不要生伯伯的气……”
“老徐,人家上门是客,你怎么把人家摞在这里?幸亏芷彤醒了,要不,不就又错过去了吗?”徐学平的爱人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老徐,有什么事,你不能帮他们办了?”
张知行尴尬的说:“我们……海州正在调查副市长唐学谦受贿的案子,我们发现一些材料,赶到省里来向徐书记汇报的,徐书记要我们直接向省检察院汇报。”
徐学平指着桌上那叠张知行带过来的资料,说道:“趁着检察院的同志过来还有一段时间,你跟我到书房来,将情况再汇报一下,说说你们是怎样得到这些材料的?”
“很多情况是小恪发现的……”张知行指了指了儿子张恪。
徐学平侧过头来看了看芷彤,张恪说:“她睡觉了,我抱着她没事。”
小女孩即使是睡着了,手还紧紧环抱着张恪的脖子,生怕他会离开,脸上却没有惊恐的神情,恢复小孩从容的睡容。徐学平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她这几天第一次睡这么沉,我们就在这里小声说吧。”
保姆退了下去,徐学平的爱人也坐了下来。
刚才将材料交给徐学平看了,还没来得及细说获得这些材料的过程,就让徐学平打断,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转机,就将许思、唐学谦、姜明诚、曾建华之间的关系细细的解说了一下,将儿子张恪如何无意中发现许思与丁向山在一起,如何拍照留证,如何从许思那里获得唐学谦与许思的合影,以及海州谣言中种种奇怪之处,他们如何从唐学谦家里找到曾建华的记事本,又如何到曾建华家之后才发现曾建华卷款外逃的消息,这种种事情,张知行都很详细的说了一遍。
“老徐,海州是有好干部的,”徐学平的爱人听完张知行的陈述,对徐学平说,“小张同志冒了这么大风险,做了这么大的工作,甚至还要遭受同事的误解,只希望将问题查清楚,不冤枉一个好干部,也不放过一个犯错误的人,省里一定要给予支持才行。”
对一个人厌恶时,他说什么话都觉得刺耳,对一个人喜欢,事事觉得他说的在理。张恪注意到徐学平脸上神色凝重,但已经给说动了。
“我没想到海州可能存在这么大的问题,”徐学平说道:“我也不能只听你一方面的说辞,我还要听听检查组迄今为止的调查情况……”不过又安慰了张知行一句,“不管唐学谦有没有受贿,你这种敢于质疑的精神,恰恰维护了司法公正的威严,你这样的好干部,很难得。”
张恪听了也是一愣,徐学平的这句话,分量不轻啊,宛如在爸爸身上加了一道护身符,只要徐学平在任上,海州市谁也不敢动爸爸的一根毫毛。
张知行努力不让自己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徐学平这是爱屋及乌。
徐学平对小李说:“你马上联系上金国海,看他能不能把检查组在海州调查的情况给我发一份传真。”
徐学平侧过身来看着张恪,这个看起来有些漂亮的少年让他又惊又喜,能冲到车轮下救人,救过人又不留名字,已经是十分难得了,遇事还这么机警,能发现一般人发现不了的问题,要真查出唐学谦案有其他内情的,这个少年功不可没啊,也不掩饰脸上的欣赏,露出难得的笑容:“不知道你爸爸有没有帮你吹牛,表现真的不错,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刚初中毕业……”
“比我家们芷彤大多了,是个大哥哥。”徐学平给张恪介绍客厅里的人,小李叫李义江,是他的专职秘书,他爱人叫周叔惠,是省劳动厅的干部,小周保姆是周叔惠娘家的老亲。
小李秘书放下电话走过来:“金副检察长已经从家里赶过来了……”
“他能未卜先知?”徐学平奇怪的问。
金国海哪里能未卜先知?
徐学平秘书打电话说海州有人将一些资料送到徐学平家,让检察院派人过去接收,也没有详细说是什么事。徐学平的儿子刚在海州出车祸,值班人员对这样的事就很敏感,马上就给在家的院领导金国海打电话请示。金国海不敢怠慢,知道徐学平这阵子脾气会很大,不管大事小事,他决定亲自到徐学平家走一趟,没想到事情在徐学平果真发生转折。
金国海与助手前脚到徐学平家,谢晚晴随后赶到。她在公司整理丈夫的遗物,突然接到电话说救芷彤的少年就在公公徐学平家,没有耽误,立即离开公司赶了过来,进门第一眼就看见抱着芷彤的张恪。
“谢谢你救了芷彤,当时没留下你的姓名,正准备过段时间去海州找你,”这是这些天惟一让谢晚晴欣慰的事,转过头问她公公,“爸,你们怎么找到芷彤的小恩人的?”
“没有人去找,芷彤自己认出来的,”徐学平说道,“你跟叔惠先抱芷彤上楼睡觉去,让叔惠跟你说……”
谢晚晴看着金国海这么晚上门,一定有要紧的事,伸过手来抱女儿,见女儿紧紧搂着少年的脖子,就是在睡梦里也不肯松手,轻声的说:“芷彤,来,妈妈抱……”芷彤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是妈妈,才不情不愿的松开手。
徐学平指着旁边的沙发让金国海坐下说话。
金国海一边坐,一边打量张知行、张恪父子,心里想:这少年就是救徐学平孙女的人?对徐学平这么晚找他来做什么,心里更加没有底了。
“你是分管海州市常务副市长那个案子的院领导,这案子查到哪一步了,你来说说看?”徐学平也不介绍张知行、张恪父亲,直接就问唐学谦案的进展。
金国海理了理思路,将这些天来对唐学谦隔离审查的情况做了简要的汇报,跟张恪推测的差不多。
张恪侧脸看徐学平表情很凝重,如果不算自己手里的材料,省检查组掌握的情况对唐学谦很不利,关键就在于姜明诚、许思两人提供的证物与部分证据。
徐学平平静的问:“检查组有初步的结论没有?”
“根据检查组这些天调查的结果,以及许思与姜明诚提供的证词与部分证据,可以初步推断,唐学谦与许思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另外,唐学谦家庭账户有三十三万元的存款,住处还有四万多现金,这与唐学谦夫妇的收入情况有一定偏差,也可以初步推断唐学谦通过许思向姜明诚前后三次共索取二十七万元的贿赂,当然,我们的工作还很不细致,手里掌握的证据还很粗糙,接下来需要做的工作还很多……”
徐学平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说话,自己则一脸凝重,一语不发。
既然初步认定唐学谦乱搞男女关系、索贿受贿,按照惯例,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继续深挖唐学谦有没有更多的犯罪事实,大概永远想不到唐学谦有被陷害的可能。张恪见金国海让徐学平的表现搞得很不安,问道:“三次贿赂的时间,检查组应该调查清楚吧?”
金国海很奇怪这少年这时候插什么嘴,心想他救了徐学平的孙女,见其他人也没说什么,回答说:“从许思、姜明诚提供的转账资料,第一次是去年十一月中旬……”
“具体什么时间,多少钱?”徐学平突然发问,让金国海吓了一跳。
“十一月十一日,十二万;第二次,今年二月六日,八万,最后一次是六月九日,七万……”
徐学平拿起桌上曾建华的记事本,翻到最后几页,一脸严肃的递给金国海:“你看看这份材料……”
记录姜明诚从新丰集团账外取钱的地方,张恪都事先折了起来,金国海很快就翻到了,他越看脸色越凝重,特别是最后三笔钱与时间,跟唐学谦向姜明诚三次索贿的钱数与时间对应,这个记事本上的“姜”就是姜明诚。这表明姜明诚身上藏着大案子,那么说,姜明诚主动向检查组交待唐学谦索贿的证词就不那么可靠了……
张恪看着金国海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心里笑了笑:将唐学谦案这么重要的案子办成冤假错案,作为分管的院领导,要负多大的责任?只要这么想,就够金国海心惊肉跳的了。
“知行,你将情况向老金介绍一下……”
张知行见徐副书记很亲切的唤自己的名字,心里一喜,有意让小恪再表现表现,希望更能讨徐副书记的喜欢,再说这几天的表现,小恪一点都不怯场,不用自己担心,说道:“很多情况都是小恪发现的……”
“张恪来介绍也一样……”徐学平点头同意,他想看看这少年是不是真有那么机敏。
金国海听到徐学平唤张知行的名字,马上想起这人是谁,检查组四处找他回去协助调查唐学谦的问题,他却突然玩起失踪,令检查组怀疑他身上是不是也有案子在身,正犹豫要不要通缉,他却领着儿子跑到徐学平家里来了。这本子是他交给徐学平的?
张恪从金国海的神情里知道他认出爸爸来,懒得介绍,直接说道:“除了这里的人,还没有谁知道有这记事本子存在,这是在唐伯伯家找到的……”张恪这里停了一下,让金国海自己理解“唐伯伯”是谁,“唐伯伯也没有发现这本子里记录的秘密,这些用铅笔描出来的记录,是我跟爸爸找到这本子之后发现的,我们正准备找这本子的主人——曾建华,新丰集团的财务部长——找他核实这本子的秘密,却被告之曾建华从新丰集团账上卷走四百万消失了……”
说到最后,张恪将四张照片拿给金国海看。
金国海顾不上擦额头的汗水,见徐学平没有说话,只是眼睛盯着他,心里直发毛,战战兢兢的说:“这里面记录的最后三笔钱,与姜明诚向检查组主动交待的三笔贿赂款是一致的,这份材料是可信的,而小……同志看到许思与丁向山在一起,对姜明诚、许思、丁向山之间的关系推测很合理,唐学谦案里可能会藏着更大的案子,我要求亲自带队到海州调查这件案子……”
徐学平摇了摇头:“牵涉到地方一把手,而且性质可能很恶劣,你们就在这里连夜把手头的材料再仔细的分析一下,写出一份报告出来,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向陶晋书记汇报这件事,至于采取什么措施,恐怕要省常委开会讨论。”
张恪与爸爸、李义江、金国海、还有金国海的助手陈晓松,五个人通宵未睡,将唐学谦案发始末及疑点整理成一份二十多页的报告。徐学平只在凌晨时稍作休息,早晨六点钟就给省委书记陶晋挂了电话,紧接着就拿了这份报告,与秘书李义江出去了。
张恪与爸爸、金国海,还有金国海的助手陈晓松则留在徐学平家里等待消息。周叔惠让他们去客房睡一会儿,张恪知道案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但是见爸爸他们都没有心思睡觉,也就陪他们在客厅里硬撑着。
张知行、金国海,还有金国海的助手陈晓松精神都极度的亢奋,根本就睡不着,张恪却坐在沙发上直打瞌睡。换作他时,金国海只当少年人熬不了夜,但是通过昨夜,他知道唐学谦案之所以能取得这么大的进展,几乎可以说都是这个少年的功劳,这时心里想这少年真放得下心思。见他困得不行,笑着说:“小伙子,要不你先去睡一觉?”
张恪睁开眼,对爸爸说:“是不是给小叔、妈妈打个电话,他们正担心着呢,我看让妈妈暂时请几天假也到省城来。”
差不多七点钟左右,徐学平的秘书李义江赶了回来,让他们准备一下,要在省常委会议上汇报情况。
张恪说:“我眼睛都睁不开,我就不去了吧?”
李义江知道张恪不是怯场,难得少年人不想出风头,给徐学平拨了个电话请示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就与张知行、金国海他们出门上了车。
能在省常委会议露脸,对爸爸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一次机会,张恪自然不能光图自己出风头,喝了点稀饭,就到客房睡觉去了。
醒过来,张恪感觉手臂有些麻,看见芷彤手搂着自己有胳膊睡得香,嘴微微噘着,漂亮的脸蛋粉嘟嘟的,十分的可爱。张恪动了动,她就醒了,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像怕把自己丢了的眼神,让人心酸。
外面天色阴沉,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爸爸在外面跟徐学平的爱人说着话,张恪抱着芷彤走到客厅,发现芷彤的妈妈也坐在沙发上。
陶晋书记听徐学平汇报过唐学谦的案子,立即召集紧急常委会议,爸爸在会议上汇报完情况就回来了,常委会议还在开,还没有讨论出紧急处置的方案。张恪心里想:紧急处置就在不惊动丁向山的前提下,将情况先摸一遍,然而再果断的采取行动。事情到了这一步,张恪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关键要知道许思陷进去有多深,张恪心想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她脸上挂满泪水的样子。
张恪发现芷彤粘在身边大半天,却没有说一句话,记得车祸之前,她可是很兴奋的指着吊扇说:妈妈,有风,有风……
“车祸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周叔惠看出张恪眼里的疑问,伤心的说,“过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中午吃饭时,徐学平与秘书李义江才回来,金国海的助手陈晓松也跟了过来。李义江将省委紧急处置的决定跟张知行父子做了说明:“由省检查院成立专案组,按照原来的计划,由省检查组给唐学谦案做一个初步的结论,然后将案件移交给省检察院牵头的专案组,将姜明诚、许思两个关键嫌疑人带到省城来审讯,金副检察长希望你们父子俩能参与案件的审理。”
这是张恪求之不得的,对爸爸来说,也是接近省高层官员的机会。
在徐学平家吃过中饭,张恪与爸爸就随陈晓松来到省检察院所属的招待宾馆:龙华宾馆,专案组按排在一幢小独楼,张恪过来之前,由金国海率领的专案组成员都已经进驻,海州市那边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交接。
张恪希望将唐学谦的女儿唐婧也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接到省城来,现在什么消息都不能向外界透露,让唐婧一人留在海州,怕她会承受不了。
次日,唐学谦案正式移交省检察院专案组审理,唐学谦、顾建萍、唐婧、许思、姜明诚,还有唐学谦的秘书叶新明等人,以及原检查组人员一起住进龙华宾馆。
因为省检查组调查唐学谦受贿案过程中,有向外界泄露调查进展、误导调查方向的嫌疑,所以有必要对原检查组成员进行隔离审查,检查组一行十二个人,抵达龙华宾馆就被要求住进专案组隔壁的一栋独楼,限制与外界联系,每个人都被要求将在海州市的调查过程记录下来,供专案组核查,对外却宣称他们并入专案组。
张恪几乎记不起唐学谦入狱前的样子,印象最深的是九九年法院改判他无罪时,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身子佝偻,乱蓬蓬的胡子有些灰白,竟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张恪记得唐学谦就比爸爸年长两岁。
在二楼的会议室里,张恪再一次看到接受检查组隔离审查有半个月的唐学谦,他的脸颊陷下去,瘦的厉害,眼睛很疲惫,不过穿着很整齐,短袖白衬衫,袖口、领口都没有污渍,下巴刮得很干净,他现在还相信省里会给他公正的说法。
“你给叫到这里来接受调查?”唐学谦看见张知行,没有觉得很意外,以为他也是来接受专案组的调查。
“张副秘书长是专案组借来审查你的案子。”金国海在旁边纠正他的说法。
张恪听金国海唤爸爸职务,纯粹是给徐学平的面子,他是省检察院的副检察长、党组副书记,爸爸只是底下地区的市政府副秘书长,跟他差很远。
“唐市长……”张知行掏出一包玉溪烟,递给唐学谦,“情况很快就会搞清楚的。”又转过头问金国海,“金检察长,能不能将唐市长跟他的家人安排一起?”唐学谦虽然没有完全洗清嫌疑,但目前的疑点是对他有利的,隔离审查已经没有必要了,何况张知行也不忍唐学谦一家人都处在惶然不安之中,唐学谦与妻女住在一起,至少给他些信心。
“规定上不允许,”金国海想了想,说道,“让我看看楼里还没有大套间……”
张恪站在一边,心里想:唐学谦的案子错到这一步,金国海也有责任,爸爸的提议是给他弥补与唐学谦之间关系的机会,他哪里会硬邦邦的照规矩来?张恪见唐学谦这时候站起来,紧紧握住爸爸的手,眼睛里蓄着泪水,想必知道这些天只有爸爸在为他的事奔走。
过了一会儿,侦察员将顾建萍与唐婧带了进来,只隔了两天,顾建萍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给人很虚弱的感觉。张恪看了看金国海,这次不用人提醒,金国海先关心的问:“嫂子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回头吩咐陈晓松,“快去把王医生叫过来,顺便帮唐市长也检查检查,中午让厨房添几个菜……”
张恪只关心唐婧,她头发有些乱,想必没有心思打理,但是难掩眉眼间的媚气,脸瘦了一些,却更加俏丽了,脸色还好,只是嘴唇有些发白,张恪就放了心,站在人后,朝她眨了眨眼睛。唐婧疑惑的看着张恪,以为他要给自己什么暗号,没想到张恪嘴一撅,她的脸微红,眼睛转向别处去了。
张恪就喜欢看唐婧羞涩的样子,脸颊潮红,眼睛看上去又长又媚。
张知行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张恪跟唐婧调情的样子,心想这么安排,唐学谦一家人也能在这里安心等案情取得进一步的进展。
已经走到这一步,案子再破不了,张恪一头撞死得了,三十七万家庭存款,虽说跟唐学谦夫妇的收入有一些出入,但是没有人会去深究。对于一个长期在领导岗位上工作的人,家庭存款才三十七万,已然算是清廉的了。
唐婧不用担心,许思的事情该怎么办?
随专案组进驻这里的医生替顾建萍做了简单的检查,测了血压、心律,血压有些低,是这段时间身心疲顿所致。
三楼腾出一间套房,将唐学谦、顾建萍、唐婧一家三口送到三楼休息,张恪也找不到机会与唐婧单独相处,随爸爸、金国海回到设在二楼的临时办公室。
在全体省委领导的关注下,专案组的效率很高,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将相关档案、卷宗都抽调过来。
之前,张恪一直在想,许思看上去是那样的单纯,为什么会甘心被丁向山控制、利用?
张恪抽出一份卷宗,翻开来,首页右上角贴着一名少女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女俊秀妍丽,窄颊尖颔,标准的瓜子脸,脸颊粉白,眉毛又细又长,高挺的鼻梁,眼睛十分的迷人,张恪心里想:姐姐长得颠倒众生,妹妹也这般迷人,真是没天理了。
这是许思妹妹许维的档案,在档案里记载,许维去年进入东海大学才半年就进入省军医总院进行心胸瓣缺失修补手术,后面附的文件是今天上午紧急从省军医总院调有关许维住院治疗的材料。三个月的住院费用加上治疗手术费用,许家一共花掉十一万元,材料还显示许家额外提供大量进口药物用于许维的治疗,虽然还没有进一步的资料证明这些进口药物的价格,想必不会便宜。
答案或许就是这个吧?
专案组的成员得到这份材料,也很兴奋,姜明诚交给许思的二十七万,很可能用在她妹妹许维的治疗上,而不是像她之前向检查组交待的那样,将钱转交给唐学谦。
准备下午就开始对姜明诚、许思进行预审,叶新明暂时不能碰他,案情看上去非常复杂,可能还涉及到命案(曾建华的失踪),专案组把预审的困难想的很大。吃中饭的时候,张恪提起来要跟许思先单独见一面。
专案组成员都停下来,奇怪的看着张恪,在这短短一天的接触时间里,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表现得相当成熟,对案情的分析很老道,简值就像漫画、小说里才会有的天才少年,何况案情能进展到这一步,都是他的功劳,但是想必他也能知道,办案人员是禁止与嫌疑犯单独接触的。
张恪见大家都拿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爸爸也在对面使眼色让他不要说疯话,张恪笑了笑:“我才十六岁而已,又不是办案人员,我只是想可能有办法说服许思主动交待问题……”
“真有办法说服她主动交待问题?”金国海问道。
“总要试一试,”张恪说道,“姜明诚在海州属于主动向检查组交待问题,这边搞得太久,丁向山会不会有所警觉?”
金国海心里想:这小子倒是看出我身上的压力很大。时间很急迫,将姜明诚拘押太久,丁向山会有警觉,何况能尽快的洗脱唐学谦受贿的嫌疑,把检察院前期的工作失误尽快弥补过来,也算给省委有个初步的交待:“好,试一试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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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中饭,张恪推开临时拘留室的门,许思正坐在窗台前发呆,秀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露出圆润的下颔,她穿着薄绒线衫,露出粉藕一样洁白的手臂,身体曲线柔美动人。
“许思姐……”张恪轻轻唤了一声。
许思转过头,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窗台前摆着两张红木角椅与一张茶几,张恪走过去坐下来:“许思姐,看到我很意外吧?”
“嗯,”这个少年给自己留下很深的印象,许思一点也不掩饰眼睛里的意外喜悦,“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许思姐哭的时候,我就在想,许思姐这么做一定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许思姐并不想这么做,才会忍不住痛哭的……”
“什么啊,你说什么,人小鬼大,怎么老学大人语气说话啊,我也听不懂你说什么?”许思侧着头看着张恪,眼神流露出毫不做作的讶异。
“许思姐认不认识曾建华,新丰集团的财务部长?”
“认识,你问他做什么?”
张恪见许思眼神没有惊慌的躲闪开,心里最大的悬石落下了,看来她陷进去并不深。
“姜明诚半个月前向海州市公安局报案,说曾建华卷走新丰集团账上四百多万就失踪了,海州市公安局一直在秘密侦查这事,许思姐知不知道这事?”
“这事,新丰集团的管理层都知道,咦,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在这里,怎么突然问起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许思姐之前想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没有说,因为我之前不能让许思姐知道我爸曾经是唐学谦副市长的秘书,现在是海州市政府副秘书长张知行,我不能让许思姐知道我认得那天找你的人就是唐学谦副市长现在的秘书叶新明……”张恪看着许思脸上的喜悦逐渐凝固崩解,心里不是滋味,“在象山森林公园跟许思姐相遇之前,我就知道许思姐跟唐学谦副市长没有任何关系,跟许思姐有关系的是海州市委书记丁向山,许思姐还记得我当时手里拿着照相机吧?在那之前,我就站在后山的红砖别墅前,看着丁向山坐车进去,后来,又看着丁向山与许思姐先后开车出来。还有,我从许思姐那里拿了一张你跟唐学谦副市长的合影,你是不是发现少了一张感觉很奇怪,没有想到会是我拿的吧?我还知道,许思姐的妹妹做心脏手术时,花了一大笔钱,这笔钱是姜明诚替丁向山给你的,并不是你向检查组交待的那样这是唐学谦向姜明诚索取的贿赂……”
听了张恪的话,许思感觉这些天处于崩溃边缘的神经在嗡嗡作响。
“许思组,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但是你没有必要做丁向山的工具,唐学谦副市长是清白无辜的,这次将你们转移到省城来,并不是说唐学谦案进入下一阶段,而是要对姜明诚与丁向山合伙侵吞国有资产案展开调查,省里为此专门成立专案组,我跟我爸爸都参与进来,所以你会在这里看到我……”
“……”许思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个音节。
“许思姐,我希望你向专案组主动交待所有的事情,你的问题不严重……”
许思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起来,张恪站起来,将她柔软的头颅抱在怀里,轻声说:“许思姐,我跟你说过,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你要相信我。”许思反手搂住他的腰,紧紧扣住,张恪的衬衫迅速给泪水濡湿。
张恪待许思慢慢收住哭声,才将她放开,推门走了出去,爸爸、金国海、陈晓松他们都站在走廊里。
张恪说:“能不能给她点时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说,我在象山森林公园南门广场遇到许思时,并没有立即拿到唐伯伯跟她的合影,她无意间将饮料泼到我身上,很过意不去,将我带回住处要帮我洗衣服。她受丁向山胁迫去诬陷唐伯伯,不是出自她的本愿,她心里压力很大,很难受,在她的住处,她把我当成遇到的陌生人,陆陆续续的跟我提起一些有关的事情,就算我拿走一张她跟唐伯伯的合影,她也故作不知。她没有勇气反抗丁向山的胁迫,但是她十分迫切的希望能有人去揭穿丁向山的阴谋,机缘巧合,所以我才会很快的就理清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对她提起公诉时,我希望能充分考虑这些情节,我很明白她的精神状态,所以有把握说服她主动交待问题,如果有必要,等她交待清问题之后,我也可以做一份笔录。”张恪将与许思相遇的过程,九分真一分假,重新编排了一下,说了出来。
张知行还是很难消化自己的儿子拿如此成熟的语气来说这件事情。
金国海想了一会儿,没有怀疑张恪的话,确实也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张恪这么说,他觉得更合理了。金国海说道:“许思能主动交待问题,协助我们尽早破获案子,你说的事情,我们会给予充分的考虑,毕竟她在客观上,预先防止了这起冤假错案。”
下午对姜明诚进行了审讯,姜明诚涉嫌侵吞巨额国有资产、曾建华失踪案、诬陷国家官员,没那么容易能撬开他的嘴,大家都把希望放在许思这头。人坐在办公室里,除了跟姜明诚耗时间的两个审讯员,其他人每隔十分钟都到过道走一圈,一圈人蹲在过道里,发一圈烟吞云吐雾。一条玉溪烟,中午才放办公桌上,差不多见底了。
张恪依着门,嘴唇有些干,舔了舔,心想:谁他妈说烟瘾是身体依赖?闻着烟味,感觉很舒服。
没人有心思提吃晚饭的事情,过道里的灯光比较暗,金国海的脸又给头发的影子盖住,很模糊,看不清楚,只是见他不时回头去看拘留室的门。
过道那头亮了亮,拘留室里的灯光照出来,金国海猛的站起来,又马上扶着墙蹲下:“呦,呦,呦,脚麻……”
看着许思站在拘留室门口将散到脸前的头发挽到耳后,大家都露出轻松的笑容。
笔录一直做到十一点,待许思在审讯笔录上签字画押,金国海就迫不及待的给徐学平副书记挂了电话:“徐书记,许思已经主动交待她受丁向山胁迫诬陷唐学谦的行为,在去年十月,许思因为她妹妹许维心脏手术需要大笔治疗费用,被迫与丁向山保持情人关系,并经丁向山介绍,进入新丰集团工作……”电话通了很久,差不多将整份笔录的内容都在电话里汇报了一遍,到最后,金国海兴奋的说,“好,徐书记,我们能不能马上告知唐市长目前的审查结果?对……对……前期的失误,我们应该道歉……”
金国海放下电话兴奋的说:“徐书记去向陶晋书记汇报案情进展了,要不要马上对丁向山采取行动,还要等明早省常委会议的研究,我们可以先做一些准备……还有,请知行向唐市长通报这个好消息……”
他当然兴奋了,他主持专案组工作才三天,案情就毫不遇阻的取得突破,没有人再会追究他之前的责任,毕竟派到海州市的检查组不是他亲自负责的。
张知行兴奋的捏紧拳手,揽过儿子的肩膀,说道:“走,一起过去。”
张恪却看到许思给女警带走时疲惫的眼神,追过去,对她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许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他,“事情能不能瞒着我妹妹?”“嗯。”张恪点点头,看着许思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随女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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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三楼,站在唐学谦一家人住的房间外,张恪看了爸爸一眼,金国海的助手陈晓松有些迫不及待,先按了门铃。
唐婧从里面把门给打开,唐学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回过头看见张知行与他儿子,还有金国海等人走进来,一脸从容的站了起来,但是他捏紧的拳头暴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张知行对金国海说:“金检察长,还是由你来向唐市长宣布好消息吧。”
金国海笑了笑,对唐学谦正色道:“我受徐学平书记委托,对我们省检察院前段时间工作上的失误,让你在这段时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表示道歉,并会在内部认真调查并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经过细致周密的调查,对你在主持新丰集团改制工作时索贿受贿的检举,专案组确认是诬陷、捏造……”
金国海伸出手,跟唐学谦紧紧的握了握;张知行也伸出手,却让唐学谦一把拉过去,两人紧紧的抱住,在场的人看了都颇为感动。
张恪与唐婧站在人后,跟她说:“现在不用担心了吧?”
唐婧眼睛蓄着泪水,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张恪抓住她柔嫩的小手,用力捏了捏,看见顾建萍穿着睡衣走出来,忙将唐婧的手放开。
顾建萍刚刚睡醒,看见客厅里挤满人:“怎么了?”
唐学谦揽住妻子的肩膀,对她说:“事情过去了。”
顾建萍愣了愣,转眼看了一圈人脸上的表情,放声大哭起来。
唐婧鼻子一酸,也跟着哭起来,大颗的泪珠从白皙的脸颊滚落,也顾不上用手抹掉,将妈妈抱住:“妈妈,不要哭,不要哭……”
张恪别过脸去,头微微仰着,心里想:能重新活一回,就不用再哭了。眼睛也有些湿润。
金国海使了个眼色,让大家跟他退出房间。
“知行,你跟小恪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
“这也好,就让张知行将案情的进展,跟唐市长全面的汇报一下,”金国海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向唐学谦,“幸亏知行跟小恪,才让我们能挽救前期工作的错误。”
看着妻儿抱头痛哭,唐学谦唏嘘不已,握住张知行的手,狠狠的握了握:“知行,来坐,怀酒知交,怀酒知交啊,我们相识有十五年了,我家闺女把你家小子脸抓破了,我带着我家闺女到你门上道歉,正赶上你在家喝酒,喝了杯酒,下了一盘棋,你家小子搂着我家闺女亲上了,我也就把道歉的事给忘了……”张恪记不得幼时有这样的壮举,扭头去看唐婧,她止住泪,满脸红晕,不敢看自己,只得扭过头来再听唐学谦大发感概,“张恪跟唐婧同学都有十二年了,时间真快,谁了解我唐学谦的品性,知行你,谁会为我唐学谦的事奔走,知行你……”
唐学谦与张知行两人十几年相交,历经这场劫难,说着话,眼眶里都蓄着泪。
张恪颇感无聊,想跟唐婧凑一堆去,哪怕抱着痛哭一场也好,只是唐婧收住哭声,正搂着她妈。这半个月,对于唐学谦一家,可谓迭荡惊心,张恪唏嘘不已,推门想出去透一口气,看见金国海的助手陈晓松推着餐车过来。
“都没吃晚饭吧?”
经他这一提醒,张恪才发觉肚子早就前心贴后背,从许思主动走出拘留室,压根就没有想过还有晚饭这回事,心想唐婧也未必有心思吃晚饭,探头问里面:“都饿着吧?陈哥把夜宵送过来了。”
张恪这一说,屋子传出一声空响,见顾建萍收住哭声,脸有些红,红晕盖住苍白的脸色,真是美妇人,唐婧长得像她妈,幸好。唐学谦窄脸,有些黑。
唐学谦站起来说:“跟大伙儿一块吃去。”
陈晓松说:“那让厨房再准备几个菜,搞个餐会,也算是为唐市长庆祝,我这就跟金头说去……”他推着餐车就往回走,在过道里就嚷开了,躲在办公室里吃盒饭的专案组成员都推门出来响应,他们确实有兴奋的理由。
想起许思离开审讯室时的样子,张恪心里有些堵,她也能听见过道里的声音,不晓得她心里会怎么想。很想把笔录连夜补上,这对许思很重要。
大家兴致这么高,张恪瞥见顾建萍在屋子抹掉眼泪笑逐颜开,唐婧窥着他,眼神闪了闪又转过去。
餐会上,专案组成员你一言我一语,将张恪智获疑证的事描绘得神乎其神,简直就是一个少年天才侦探,这下唐婧看张恪的眼神却是不躲了。
餐会结束,已经是凌晨一点,大家都很兴奋,唐学谦提出要见一见叶新明。
在此之前,唐学谦回忆起那本至关重要的记事本如何到他手里的情形。准确说来,在六月二十四日,姜明诚突然向他汇报曾建华卷款外逃,为不影响改制进程,姜明诚要求公安部门秘密侦查,内部只限于改制小组成员知道。唐学谦对曾建华卷款外逃这事,也觉得十分蹊跷,海州市人人都知道新丰集团有问题,但就是查不出来,唐学谦在曾建华失踪之前,就找他谈过几回话,想在他身上找出突破口,将新丰集团的问题在改制前查清楚。
在姜明诚报案的当天,唐学谦与公安部门一起搜查了曾建华的办公室,在警员离开之后,唐学谦在曾建华办公桌的抽屉与桌子内壁之间,无意发现这本记事本。不晓得曾建华故意藏的,还是拉抽屉时无意间掉进去的。唐学谦一开始以为是曾建华故意藏的,很兴奋,没有细看就认为找到解开新丰集团财务迷团的关键证据,跟秘书叶新明提了一下,没有细说。接下来,他就被检举受贿,先是丁向山让他暂时停止新丰集团的改制工作,紧接着省检查组到了海州,对他进行隔离审查。唐学谦留了一个心眼,将记事本留在摆放旧书与瓷器的架子上,没想到这是帮他洗清嫌疑最为关键的证据。
种种迹象表明,在唐学谦取得曾建华的笔记本之后,是叶新明向姜明诚、丁向山通风报信。
“从他进秘书二处开始,就跟着我,有两年时间了,我倒觉得他蛮值得信任的。”唐学谦眉头蹙着,对叶新明的背叛与堕落,犹为惋惜。
张知行感慨道:“他随唐市长你参加新丰集团的改制工作,就跟以前有些变化,没有想到变化这么大……”
张恪说道:“叶秘书涉案可能不深,曾建华的失踪案可能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这样的话,他那里就容易突破。”
从许思反应的情况来看,叶新明应该是随唐学谦到新丰集团主持改制工作之后,给姜明诚拉下水的,参与陷害唐学谦计划的策划与实施,包括唐学谦与许思的那些照片,也是叶新明暗中派人偷拍的。
这个时候,专案组的成员自然不会再去追究为什么每一张照片上唐学谦的目光都会落在许思的身上。
唐学谦看过许思的笔录之后,在冷气打足的空调房里,惊了一身冷汗,要没有张知行父子发现这些疑证,只怕洗不清冤屈。
张恪跟着一起进拘留室见叶新明,这是回到九四年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叶新明,之前,听到过他的声音,在新丰集团配给许思的公寓里远远的见过他。
叶新明是专案组以协助调查的名义接到省城的,他还没有意识自己是座下囚,看着金国海与专案组成员推门进来,拿起桌上的烟,拔出几支正要按人头散烟,看见唐学谦、张知行、张恪随后走进来,笑容凝固在脸上。
在专案组目前所掌握的材料面前,叶新明没有做无谓的抵谓,对许思主动交待的问题都供认不讳,交待他随唐学谦主持新丰集团改制工作之初,就接受姜明诚不菲的馈赠,由姜明诚引荐,搭上市委书记丁向山之后,叶新明就彻底抛弃唐学谦。
张恪心里冷笑:在市委书记与常务副市长之间,叶新明的选择倒不能说他错了,宦海沉浮中,能坚持清者自清的官员能有几个?
叶新明所交待的问题,对新丰集团国有资产流失、曾建华失踪等案没有太明显的帮助,但是足以支持省常委对丁向山采取措施。
专案组又连续对姜明诚进行审讯,姜明诚到省城之后就察觉异常来,专案组的心理攻势对他没有起任何作用,
为最大限度的帮许思减轻罪责,张恪补述了一份笔录,因为无法与许思对口供,这份笔录颇花了他一番心思。
张恪也不希望与许思对口供,宁可穿绑,也不想给许思留下什么心结。
补录完笔录,张恪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专案组要整理拿到省常委会议上报告用的资料,爸爸给唐学谦拉过去继续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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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恪一觉醒过来时,外面的太阳老高,已经过十点了,好久没睡这么舒服,加上前世的时间,那真是太久了,打开门看见唐婧站在外面,一脸的踟躇不定,给吓了一跳:“不要突然就打开门,好不好?”
张恪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是自己的错:“拜托你不要突然站在门口,好不好?什么事,不直接进来叫醒我?”
唐婧神情忸怩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声:“谢谢你。”说完就扬头走了。
张恪莫名其妙的发了一会儿愣,赶到办公室,看见众人围着徐学平、唐学谦,徐学平握着唐学谦的手在说话,原来省常委会议已经开完了,徐学平代表省委来慰问唐学谦。
徐学平看见张恪,招手让他过来:“来,来,来,听说你昨天又立功了……”
常委会议通过对丁向山采取必要措施的决定,并决定由周富明暂代海州市委书记、主持工作,唐学谦恢复工作,爸爸则正式参与专案组的审理工作。从即日起,专案组将进驻海州,对丁向山受贿、侵吞国有资产案进行深入调查,由金国海先带人去海州对相关嫌疑人采取措施。
省委这么快做出决议,是对专案组工作的肯定。
经张恪所见、许思所述,象山北麓的红砖别墅内应藏着丁向山无数的罪证,丁向山此时对省城这边的动作毫无察觉,专案组成员似乎都相信盖住真相的遮掩如汤沃雪一般会迅速消融。
对原检查组成员进行逐一审查,也发现了疑点,检查组副组长承认在侦办唐学谦案的过程中,都将情况向丁向山做了汇报。不是他与丁向山同流合污,而是丁向山主动向他了解进展,丁向山是海州市的一把手,向他汇报,也不是过分违规的事情。
徐学平留下来陪专案组吃午饭,然后送金国海先去海州,其他专案组成员与嫌疑犯留到明天再去海州。张恪找不到理由再见许思,一直为这事耿耿于怀,又担心那份笔录未必会起到自己所设想的效果。想到九九年许思入狱后一年就自杀的事情,张恪真怕许思承受不了太多。
许思涉案并不深,与丁向山保持情人关系半年之久,分三次从姜明诚那里支取二十七万,都给姜明诚写下借条,只要能找到这张借条,或者姜明诚能承认这点,那就好了,关键还是诬陷唐学谦的问题比较严重,虽然有被胁迫的成分,但是问题还是有些大,只希望自己的笔录能帮上忙。
丁向山、姜明诚身上其他的案子,张恪却不关心,心想曾建华所谓的卷款外逃案,很快就会变成失踪案,姜明诚告曾建华卷走的四百多万,恰跟他从新丰集团账外陆续支取的四百多万重合,大概已经遭毒手了吧。
不晓得何时能撬开姜明诚的口。
张恪心想:唐学谦这次说不定因祸得福,省委只怕是对唐学谦受的委屈也很愧疚呢。
因为这案子,唐学谦是受害者,原则上他不能参加专案组的工作,在对丁向山相关人等采取措施之前,他也不能马上就回海州,一家人暂时还留在省城。
徐学平对他说:“在省城玩几天,休息一下,省里给你派部车。”
“谢谢徐书记,”唐学谦没有游玩的心思,还不如留在龙华宾馆看丁向山的下场,“我这人是臭棋篓子,人闲下来,就手痒,有知行在这里陪我就可以了。”唐学谦扭头问陈晓松,“宾馆里有没有围棋?”
“那我中午留下来吃饭,你们俩谁的棋下得好,陪我手谈一局。”徐学平指着张知行,“你的棋,怎么样?”
九四年,由聂卫平、马小春掀起的围棋热还没有消退,张恪却不知道徐学平也喜欢下围棋,可能等自己关注政治时,围棋热已经消退了。
“徐书记的棋,全省是出了名的,我不敢献丑……”张知行连忙摆手,“徐书记要是找不到对手,让张恪跟你学学棋。”
“哦……”徐学平一听来了兴趣,让金国海马上去拿棋。金国海也不顾自己身为省院副检察长的身份,小溜带跑的下了楼,不一会儿,带着一额头的汗跑回来,拿来两副棋,递给唐学谦一副。
“我们先观摩徐书记的棋。”唐学谦将棋提在手里,站在一旁。
张恪知道徐学平政务繁心,没有多少心思钻研围棋,也不故意让他,当然更不能让他输的难看,狠用了一把心思,将棋杀得激烈迭荡,最后以两目优势取胜,果然让徐学平喜不自禁:“我从高小开始学棋,差不多有四十五年没有断过,还是输给张恪,看、看,知行有个好儿子,你们要有谁能赢他,跟我说一声……”
张恪抬头看见唐婧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抹了抹额头的汗:“徐伯伯比我爸厉害多了,他还号称业余三段呢,都要我让两子,跟徐伯伯下这局棋,我都出了一身汗,收官时,还以为要输了呢,差点就弃子认输了,徐伯伯在这里缓了一手,”张恪指着棋盘右下角,“徐伯伯是不是故意让我?”
“不会故意让你,伯伯这局棋输得起,不要你给我台阶下,这里,我的确没考虑到,”徐学平难得的笑了起来,“我也只有业五的水平,你不做职业棋手,真可惜,不过呢,做职业棋手,更可惜。”
张知行听到徐学平最后一句话,心里暗喜,这不是点拨小恪日后出息会更大。
海州车祸的事,没人开口问,谁也不会主动提起,唐学谦见徐学平对张知行父子的关系很亲近,心里有些奇怪。唐学谦虽然棋艺差,但是眼力好,他看出张恪赢徐学平两目可比赢二十目困难多了,这里没有人教他这么做,他倒是无师自通这些事,说话还这么讨人喜欢,做职业棋手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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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饭时,找徐学平的电话通到专案组来,徐学平接了电话回来,脸阴阴的,大家都不晓得又发生什么大事情,心里忐忑不安。徐学平端着碗,筷子到半空,就停在那里,餐桌上的空气都凝固了。
徐学平的秘书李义江朝张恪挤挤眼睛,张恪心领神会,问徐学平:“徐伯伯,是不是小芷彤有什么事?”
“唉……”徐学平叹了口气,也让餐桌上的人将心里的悬石放下,“芷彤在家里发脾气,不肯吃饭,将碗都砸碎了,又不肯说话,家里都不晓得她要什么……”
“我去看看芷彤吧……”
“嗯,正想让你过去呢,吃好饭让小李送你过去……”
张恪起身站了起来:“饭赶到徐伯伯家再吃也来得及,就麻烦小李叔叔饿着肚子送我一下。”
“我也到徐书记家吃去。”李义江也不耽搁,小车留下接送徐学平到省委去,他从专案组借了辆轿车,载着张恪往新梅苑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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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江与张恪走后,徐学平往嘴里拔了两口饭,就放下碗筷,说道:“省委还有事情,不陪你们了。”大家都站起来,拥着徐学平下楼,送他上车。
轿车拐出宾馆主楼,从视野消失,大家才陆续进了楼,唐学谦把张知行留下来,两人蹲在台阶上抽烟。
唐学谦不开口问,张知行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张恪救徐学平孙女的事,不能拿出来炫耀,传到徐学平耳朵,会让人生厌,当然也不用瞒着唐学谦。
张知行接过唐学谦递过来的烟,掏出火机先帮唐学谦点上火:“这阵子,海州发生不少事情,徐书记的儿子在海州出了车祸……”
“啊……”唐学谦愣了一下,他是主管交通的副市长,这么恶劣的交通事情,让他心里一惊,嘴唇一张,忘记香烟叨在嘴里,掉了下来落在麻丝裤子上,给火星烫了一个细眼,唐学谦顾不上心疼裤子,将香烟捡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八天前,车祸就在发生机关大院后面的北街,肇事的是辆渣土车,司机酒后驾车,从北关进城,一直超速行驶,那天新光造纸厂的职工到钟楼广场集结,市里将西城区大半的交警抽过去支援,没能及时制止车祸的发生,四死三伤……”
“这么严重?”唐学谦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在市区里面发生的车祸,赶上自己在隔离审查,不然他这个主管交通的副市长没有好果子吃,“事后采取什么措施没有?”
张知行摇了摇头:“我这段时间在市里消息也闭塞,要不你给周市长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其实也赶巧,发生车祸时,小恪也在北街,将徐书记的孙女从车轮下给抢了出来……”
唐学谦正把捡起来的香烟往嘴里塞,手停在嘴边,谔然侧头去看张知行,下巴给烟头烫了一下,一抖擞,索性将半截丢到台阶下:“这也是命,这次回去要好好整治海州的交通,”手按着张知行的肩膀站起来,“改天找你家小子好好下一盘棋,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他也成半大小子了。”
张知行无声的笑了笑,将手里的烟狠狠抽了一口,将烟蒂丢了出去,跟唐学谦进了楼。
张恪坐李义江的车赶到省委省政府高级官员居住的新海苑,赶上谢晚晴的车也进大门。
替谢晚情开车的是名职业装扮的女人,三十四五岁,短袖条纹衬衫,洋灰套裙,白净的脸上戴着金边眼镜,给人干净利落的感觉。
两部车停在院子里,张恪站在台阶上,看着谢晚晴走过来。
没有最初见的红润嫩腻,脸愈发显得雪白,没有一丝杂质,眼神很疲惫,谢晚晴看见张恪,绷紧的神经似乎轻松了些:“小恪也来了。”
“芷彤不肯吃饭,过来陪陪她。”
徐学平的爱人周叔惠走出来,松了口气似的说:“你们都赶回来就好,小姑奶奶发脾气,我都快急死了。你们饭还没来得吃吧?”看见谢晚晴后面的女人,“绯娟送晚晴来的,那留下来吃饭再走。”
“我怕下午给芷彤缠住脱不了身,就把蔡姐叫过来一起讨论公司的事情。”谢晚晴在一旁解释道。
“志明留下来的烂摊子,你要觉得辛苦,就把股份撤出来,把芷彤带好就行……”
“志明放心将公司交给三哥他们,结果这几年来公司管理一团糟,志明这次带我跟芷彤去海州,打算看看下面的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哪想到……”谢晚晴咬着嘴唇说不下去,红着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叔惠叹了一口气:“这也怨不上你三哥他们,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谢晚晴抿着嘴不说话,周淑惠轻叹了一声,知道劝不听,侧着身子让大家进屋去。
张恪听他们好像在说家族企业的事情,心里奇怪,徐志明是省政法委书记的儿子,怎么还在省内经商?徐学平看上去不像肆无忌惮的领导,他退下去之后,民间也没有不利他的传闻,真是奇怪了,要知道中央早在八五年就有干部子女回避经商的规定。
张恪走进屋子,看见芷彤赤着脚正下楼梯,踩到地板上,有些犹豫的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兽,不敢动弹。
张恪蹲下来,看着芷彤让人惊悸的眼睛,说道:“芷彤不认识小恪哥哥了?”
芷彤这才走过来,手拽着张恪的衣角,又一手将妈妈的手指牵过来,稚嫩的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笑容,让人心痛。
张恪无法明白车祸给芷彤这么小的孩子心里留下怎样的恐惧,给她抓住衣角,整个下午就没有松开手,谢晚晴也给芷彤拽得紧紧的脱不开身。
拿芷彤没有办法,谢晚晴下午与蔡绯娟讨论公司事情的时候,张恪也得以在一旁听着。
谢晚晴与她丈夫徐志明在省里创立海裕贸易公司是在徐学平调来做政法委书记之前,谢晚晴家族在东海省有着很好的商业基础,海裕公司早年也取得一些成绩,徐学平调来做政法委书记之后,徐志明将公司的事务移交给谢晚晴的堂兄谢瞻管理,公司的股份全部挂到谢晚晴的名下,用以回避当时干部子女及亲属不许经商的政策。
以转手贸易为主营业务的海裕公司,在全省建立了密集的经销网络,这在九十年代,在现代物流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厂家必须依赖代理商、中间商将产品输送终端市场,海裕公司在全省建立的经销网络是相当重要的资源。
当然,经销网络的分支机构庞杂,管理好这个经销网络,需要相当高的管理水平与财务水平,徐志明通过谢晚晴的堂兄来管理公司,海裕公司就陆陆续续暴露出许多管理上的问题。
张恪听了一下午,明白海裕公司在管理上存在的不是一般性的问题,而是严重到要威胁生存的大问题。
比如说,公司总部只考核下面分公司与办事处的回款,对开支却没有严格的控制,各项费用报销都没有统一的标准。
张恪想起大学毕业刚到隆裕集团工作的那段时间,隆裕集团的财务管理也很混乱,他每次出差到外地,首先就是到车站买几张发票,好回去报销。隆裕集团是以生产为主的企业,偶尔有几只张恪这样的蛀虫还垮不了,海裕公司四五百名员工却是以业务人员为主,要没有很好的财务控制手段,单是让业务员不停的抹点小油,就足让海裕公司吃一壶的。
张恪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有听说过海裕公司,管理这么混乱的公司,就算有再强的资源,都不可能在大营销时代的后期搏杀中生存下来。
张恪与徐志明在北街就匆匆见过一面,甚至连脸都没有细看,但就这粗粗的一瞥印象,觉得徐志明还像个知识分子,在他手里,海裕公司的管理不应该这么差,看来还是谢晚晴的那个堂兄谢瞻有问题。
还是亲戚?亲戚喝起血才要命。
徐志明与谢晚晴这种从高知高干家庭出身的人,看人的眼光不会太差,谢瞻真没有一点管理水平,徐志明大概也不会将公司托给他,但是海裕公司目前的管理确实差得让人无法想像。
管理混乱,一家公司既使能勉强维持,也不会有什么利润,下面的员工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福利,但于对某些管理人员来说,却是从中大发横财的机会。
海裕公司有这么好的资源,特别是徐志明背后的徐学平,至少能让海裕公司勉强维持,只要维持一天,谢瞻就能从捞一天的钱。张恪突然觉得谢晚晴的这个堂兄还真***是个人物,但从蔡绯娟与谢晚晴的讨论中,她们似乎没有意识到谢瞻的险恶用心,只是不停的抱怨谢瞻管理水平低,为人又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蔡绯娟是徐志明的同学,算是海裕公司的元老,她对企业管理颇有见解,针对海裕公司目前的问题,提出好几点建议,让谢晚晴催促谢瞻去执行。
张恪听了差点就笑出声来,忍不住说道:“晚晴姐,我倒觉得海裕公司最大的问题出在这个总经理身上。”
蔡绯娟见张恪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半天,突然插了这么一句,心里有些不喜欢,眉毛微微一皱,不过这少年将芷彤从车轮下救出来,忍着不说什么难听的话。
谢晚晴知道张恪在这次丁向山案中所发挥的作用,不拿他当一般少年看待,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在千钧一发的时机,从车轮下抢出芷彤,给自己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这种印象深刻到让谢晚晴对他产生近乎本能的信赖。
谢晚晴抬头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张恪说道:“我虽然还是一名高中生,但是听晚晴姐跟蔡姐谈了一下午,对海裕公司管理存在的问题,也能知道一些,比如说,办事处的基层业务员本地化是很重要的一项管理措施,不仅节约人员成本,也有利于在当地开展业务。海裕公司不分轻重,办事处的所有人员都由总公司派驻,单外派差旅费、驻外补贴就要多少?我一个高中生都能明白的道理,海裕公司的总经理就不明白?”
蔡绯娟愣了愣,没想到这个少年真明白管理上的事情,但是心里还是不屑一顾,现在小孩读书很杂,对什么事都一知半解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谢晚晴想了想,有些明白张恪的意思,却不能很肯定的确认。
张恪让芷彤依在自己的怀里,眼睛扫过谢晚晴、蔡绯娟,继续说道:“国内到现在,就算我这样刚刚从初中毕业的小孩子都知道分权的重要性,我刚刚听蔡姐说海裕公司下面办事处的经理大权在握,办事处所有的工作,包括物流、分销、市场推广、财务等等都要由办事处经理负责,公司在数据上进行简单的监管。我爸就负责协助唐伯伯汇总下面县区的经济数据,他每次都抱怨,要信下面提供上来的数据,才叫有鬼呢。海裕公司以代理分销业务为主,我想至少有两点,总部应该控制在手里,物流,应该由总部统一管理,财务也应该由总部统一管理。但我听蔡姐说,下面的办事处都有自己的车队,有自己的储存仓库,物流总公司控制不了,办事处下面的库存也无法掌握,加上财务也不受总部监管,办事处的业绩、盈利,要造多漂亮的数据,都能造出来,我爸爸对造数字算是有心得了,你们可以问问我爸去。”
蔡绯娟虽然对公司的管理混乱很不满意,但是让这个少年这么批评,心里却很拐扭,反驳道:“总部对下面也不是简单的数据监管,对下面办事处,我们都有回款额指示,回款,你知道不知道?”
张恪看了她一眼,尚有几分风韵,还是太老了:“回款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了,我想只要下面办事处的回款超过一定的标准,就会有相应的奖励?”
“这个当然,回款最高奖励有一万呢。”
张恪笑了笑,说道:“我要是办事处的经理,想要得这个奖励就太简单了,反正财务没有监管,办事处员工的工资,我先扣着不发,广告费虚报一两倍,我想广告费会额外从回款里扣除吧,虚报广告费,我暂时还把广告费扣下来,下面的批发商不是要从我手里进货吗,我让他们先把货款打过来。就凭海裕公司的财务监管水平,就这样,你要多高的回款率,我都能帮你做出来漂亮的数据,然后总部的一万元奖励就顺利到手了。”
蔡绯娟让张恪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这还是刚刚初中毕业的少年吗,怎么像做十几年业务的老油子?
谢晚晴眉头紧紧的皱着,问张恪:“你说的都是公司存在的问题,为什么说最大的问题在总经理身上?”
张恪笑了笑:“就算让我帮晚晴姐去管理海裕公司,都不可能出现这么混乱的管理局面,难道海裕公司的总经理比我还不如?”张恪为了说动谢晚晴,不惜贬低自己,“混乱的管理局面,对公司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是下面办事处的经理却能捞足油水。刚才蔡姐说过,公司只核准回款,对下面办事处的开支,却没有控制的手段,也就是说,不管什么费用都可以实报实销,我跟爸来省城,经过长途车站,还有人问我爸要不要发票,这些发票是不是也能报销?”张恪信口胡扯,又说,“就拿刚刚广告费的例子来说,蔡姐刚刚说过,下面办事处一年的广告费用差不多有三四十万,但是总部对广告效果没有评定的标准,广告费里藏着多少猫腻,大概只有下面办事处的经理有数。这么一来,人人都要争着去做办事处的经理,这可是割据一方的大员,有无数油水可捞的岗位。刚才蔡姐不是抱怨说,海裕公司的总经理不会看人,老派一些不会做市场的窝囊废下去?但是我相信,每一个下去的经理都是会捞钱的老手,当然海裕公司的总经理也不会那么傻,没有油水,会让这些人下去?海裕公司的业绩再怎么差,没有利润,有亏损,可以拿贷款支撑着,只要能勉强维持下去,对他来说就是源源不断的财源。相反的,账目清晰,管理到位,公司产生的利润却是晚晴姐的,与他无关……”
听张恪说完这些话,蔡绯娟也有些动摇了,无法想象这番话是从十六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的。
谢晚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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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晴让蔡绯娟先回去,她坐在那里,对着公司的一堆材料若有所思,张恪的话很触动她的心,但是她又无法肯定事情就是这样。
徐学平晚上赶回家吃晚饭,谢晚晴在餐桌上将张恪下午的话,又说了一遍。
徐学平皱着眉头:“公司的事情,我之前不过问,是不想违背原则,现在志明走了,我也能说两句话。你堂兄这个人,我没怎么接触过,但是我不喜欢他,他太聪明,我早就叫志明撤出来,他就是不肯听我的……”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认同张恪的判断,谢晚晴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不比十六岁的张恪看得透。
周叔惠见谢晚晴一脸沉默,说道:“这么大的公司,志明都抓不住,你刚刚接触公司的事,又有芷彤分神,还是放手算了……”
“志明走的时候,还惦念着公司的事情,我怎么能放手?”谢晚晴坚持着。
周叔惠叹了一口气,看向徐学平:“老徐,你不能看着外人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徐学平侧过身子坐着,不说话。
九十年代中后期,国内的市场经济体系创造了辉煌的大营销时代,营销网络将是大营销时代最为依重的资源,张恪心里也不希望谢晚晴轻易就放弃海裕公司,徐学平似乎又不想坏了自己的规矩。
张恪看了看餐桌上众人的表情,径直说道:“把这个总经理赶跑就可以了,将他赶跑了,公司还可以慢慢收拾。”
“赶跑他,只怕不容易,谢瞻这个人,太聪明。”徐学平叹道。
张恪知道徐学平担心什么,海裕公司是他儿子徐志明事实所有,如果谢瞻不顾一切的捅出来,很可能断送徐学平的政治前途;谢瞻这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张恪看着谢晚晴,说道:“晚晴姐,今天下午你们不是提到谢瞻希望从银行贷一笔款子拓展业务吗?”
“哦,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就不能任他胡来了。”谢晚晴说道。
“蔡姐是可靠的人吗?”
“怎么了,蔡姐跟志明是同学,跟我们关系很好,不会背叛我跟志明的。”
“那就好,谢瞻是个会做数据的人,你就授权他去向银行借贷,口头授权,不要给他留下人证、物证,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把公司的资产数据做的很漂亮,等到贷款下来,你就提出撤资,看他有什么反应?”
谢晚晴有些疑惑,抓不住张恪的思路,徐学平眼睛却是一亮:“谢瞻这种人,太聪明,太会占别人便宜,自己却舍不得牺牲一点,不会跟你鱼死网破的,这个主意妙。”侧过头对张恪说,“你脑子里的东西很多啊,这种点子,可不应该是你这种年纪的人能想出来的。”
张恪低着头,装着不好意思的神情,心想:太出位了。
徐学平也不疑他,跟妻子周叔惠说:“张知行倒是敢把什么东西都往他脑子里灌,我倒想问问他,是怎么教出这么个孩子。现在的年轻人不能小看,中午在龙华宾馆,张恪就用围棋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好些年没输过棋了。”脸上却完全没有输棋的颓丧
张恪见徐学平自说自话的把原因归结到爸爸头上去了,却不晓得这句话对爸爸的评价是好是坏。
“这样行吗?”谢晚晴这时候明白张恪的思路,海裕公司的资产还有剩多少,她心里虽然没有数,但是一定不会太多,谢瞻要想抵押贷款,一定会做假账,虚增公司的资产,从银行贷下巨额款项,好供他继续大肆的从中捞钱。只要在恰当时机提出撤资,将从银行贷出的款项冰结住,就能将谢瞻逼进死角。谢瞻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因骗贷罪落网、大家鱼死网破,他这条鱼是死定了,徐学平这张网不一定会破,要么他只能灰溜溜的选择离开海裕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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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国海率领专案组的一部分组员当天下午赶到海州,与市长周富明联系之后,宣布省委的决定,对海州市委书记丁向山实施隔离审查,由周富明代市委书记,全面主持海州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根据张恪、许思、叶新明提供的证据,查封象山北麓的那栋别墅以及丁向山的住处,将他的妻子带到市委招待宾馆进行调查;同时封存新丰集团所有的账册资料,要求新丰集团所有管理层人员到专案组指定地点接受调查。
丁向山没有想到会突然给采取措施,上面也没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给他通风报信了。他在家中与象山北麓的那栋别墅里都分别藏匿着巨额现金,还有大量珍贵的收藏品与金银制工艺品,成了他贪污受贿最直接的佐证。
丁向山是接到周富明临时商议事情的电话,人从象山北麓别墅赶到市委,给带走的,又连夜接受审讯。
在丁向山被隔离审查之后第二天,唐学谦、张知行与第二批专案组成员及嫌疑犯一下坐大巴返回海州。
这两天,海州官场的震荡可以拿大海啸来比较,丁向山毫无预兆的进去了,唐学谦却丝毫无损的走出来。唐学谦回海州的那一天,代书记周富明乘车赶到高速路口迎接,这在海州也是极为罕见的。
这都是在电话里听小叔说的,张恪在徐学平家住了四天,就陪了芷彤四天。他的话给谢晚晴很大的启发,为了放松堂兄谢瞻的警惕,索性将公司的事丢给他,她则留在新梅苑专心的陪芷彤。
芷彤的情形看起来好一些,也愿意到室外走动,张恪就借口高中的入学通知书可能这几天会送家里,想先回海州几天。没让徐学平派车送,自己乘长途车赶回海州。
海州官场发生前所未有大地震,丁向山进去了,唐学谦竟然是被陷害的,这几年在市长位子上碌碌无为的周富明意外的进了一步,才这两天功夫,想必海州的官员们还没有完全理清状况,正上窜下跳,不知所措吧。赶着今天是周末,张恪心想家里一定安宁不下来,到了市区,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听见很多女人在客厅里聊天,笑声又脆又爽朗。
张恪跟妈妈说自己到了海州,暂时不想回家,妈妈在电话问为什么。
张恪笑着说:“老爸就要当市政府秘书长,我这儿赶回去给一群人围着夸学习好啊,长得英俊啊,人又懂事啊,你不觉得挺没意思的?”
“没正形,家不回就想出去瞎玩,你怎么就知道你爸能上去?”
张恪听得出妈妈心里挺美,事情已经明摆着,只要市政府能有空位,爸爸不顺势进一步,简值没有天理了!市委书记落网,扯出萝卜连着泥,谁知道这次能空出多少位子来?
何况,张恪不急着回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然还不如在省城多陪芷彤几天。
许思在景盛花苑的房子、车子,都是新丰集团配给她的,她家沙田是海州早期城市建设所遗留下来的城中村。张恪循着地址,找到许思家,巷子深处的一座小院子,院墙粉灰剥落,两扇木门给雨水腐蚀的痕迹很严重,张恪透着门缝往里看了看,院子很小,摆满葱绿的盆栽。张恪敲了敲门,看见一个中年人走到院子里来。张恪从档案里看到过他的照片,他是许思的父亲许海山,市农机厂的技术工人,许思的母亲紧跟着走了出来,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对有人敲门这事很惶恐。
“你是……”许海山见是一个半大的少年,有些疑惑。
“许思姐吩咐我过来的……”张恪趁着许思父亲迟疑的当儿,从门缝里挤了进去,“许思姐的事情,没有告诉许维吧?为了许维的手术费用,许思姐做了一些事情,她觉得很对不起你们,她很后悔,正向专案组主动交待问题,当然能将许思姐拿回来的钱上交国家,对许思姐争取宽大处理有好处……”
许思父亲一脸怀疑,许思的母亲就单纯多了,听张恪这么一说,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小儿的病,把大儿给害苦了,她是很好的孩子啊,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她才二十三岁啊,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亲戚、朋友、邻居都求遍了,才凑了十五万,她爸爸都想着去卖肾,可是也要有人买啊……”
“哦,这样子啊!”张恪拍拍脑门,见许思父亲警惕的盯着自己,忙退出院子,听着许思母亲的号啕大哭,走出窄窄的巷子口,巷子里不断有人探出头来,见是半大少年,又都缩回头去。
张恪在巷子口给小叔张知非打了个电话,他跟爸爸进专案组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跟小叔见过一面。
“小叔,你人在哪里?”
“我就在市里,给唐市长叫过来的,说是晚上请吃饭,呵呵……哪能让唐市长请吃饭?”听得出小叔张知非在电话那头的心情很亢奋,他的建筑公司还没能走出东社县呢,这会儿唐学谦请吃饭,还不够他三天不睡觉的?“刚跟你爸爸通了电话,说你回海州了,有什么事,有事不能晚上说?”
“我需要一笔钱,数字还挺大,你觉得行,能不能现在就送沙田来?这事不要跟我爸说。”
“什么?小恪,你没事吧!”
张恪听小叔在电话里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笑着说:“别那么紧张,不是给绑架了,这笔是给人救急用的,算是我借的。”
“哦,你小子想吓死你叔啊,”张知非在电话那头喘了一口气,“要多少钱?我马上给你送去。”
“十二万。”
“什么事,要这么多钱?”张知非在电话那头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在九四年,刚毕业的大学生进入普通的事业单位工作,一个月工资只在二百元左右。
张恪知道小叔这些年在东社做工程有滋有味,手头的活钱也不会太多,就算这些天自己的表现再出色,要小叔不明不白的拿十二万出来,可能性也不大。
张恪说道:“小叔,我在沙田,你取钱过来,我把事情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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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田等了大半个小时,张恪才看见小叔张知非的捷达车姗姗来迟,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钱,我取来了,”张知非见侄子一脸淡然,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有异常,“你要不能有好借口,这钱不能给你。”
能做到这一步,说明自己这些天来的表现,给小叔留下深刻的印象。张恪撇嘴笑了笑,不急着提钱的事情,问小叔:“成为唐副市长的座上宾,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瞎扯什么,”张知非将车子停在路牙上,“快说你的事情。”
“唐学谦要当上市长,你就没有好好规划一下,难道还想躲在东社小打小闹?”
“谁说唐学谦要当市长,”
“周富明当书记,唐学谦不当市长,谁当?”
“怎么可能?唐学谦在市委排倒数第二,他与周富明之间还有三个常委,轮不到他。”张知非也不觉得跟侄子讨论这话题有什么奇怪,只想着要反驳他。
“唐学谦差点锒铛入狱,丁向山设局陷害是一回事,省里被丁向山蛊惑也是一个因素,这次海州官场动荡,省里会不会想着借机补偿他一下?第二,周富明希望能谁搭班子?唐学谦受害,周富明坐享其成,我们心里可都是清楚的。”张恪掰着手指头给小叔分析局势,“你上次跟唐学谦他们一起回海州,周富明不是到高速路口接你们的吗?这就是周富明的姿态。”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可能,”张知非点点头,“你爸这次也应该能往上挪一步。”
“你没看我爸爸在专案组一头劲啊?不进步简值没有天理,先不要说我爸爸,他再进步,离市长、市委书记还远着呢。”
“说不定就下去做县委书记、县长呢。”张知非一脸憧憬。
“就把整个东社县的房子都给你盖了,你能摸多钱?”张恪一脸鄙夷,“建成一座房子,只要房子一天不拆,你就得一天为它的质量负责。你想多摸钱,搞成豆腐渣工程,这豆腐渣工程就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定在你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突然就炸了……”
“去,去,你小叔像是搞豆腐渣工程的人?”
“那小叔就满足一年几十万的收入?”张恪看着小叔,知道这些天他的心早应该野起来了,“市里的机会要比东社县多得多,小叔心里没有小九九,我才不信呢。小叔是不是想把公司转到市里来,又怕太急切,面上会不好看?你跟我爸一个德性,明明想干什么,还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生怕别人看不明白。要做就做吧,趁着唐学谦还没有当上市长,你就把公司搬到市里来,这样面子上还好看一些。生意无外乎人情,唐学谦会不明白,需要你帮他遮遮掩掩?但是唐学谦跟丁向山不是一号人,就算唐学谦再怎么想帮你,也要你值得帮,所以说工欲善必先利其器,拿东社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那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你想在市里继续做工程的话,就要把队伍给建立起来,人员、资质、技术、设备,你一样都不能缺,钱洒下去,别怕收不回来,你在东社的乡下队伍,我想唐学谦还真不会看上眼……”
张知非眼睛发亮,他这几天光兴奋来着,脑子里有朦胧的想法,却想不透亮,想不到给侄子一通话,捅开了天窗,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接下去要做什么,思路分明,张知非恨不得现在就去展开手脚,实在不想继续蹩在东社那个小旮旯里了。
“我一直就佩服你老子,羡慕他有肚子有水平,现在最羡慕他有你这么个儿子,”张知非将仪表盘上的档案袋递给张恪,“给你,十二万。”
“不问为什么?”
“不问。我发现什么事,你心里比我想得明白,越问越显得小叔我没水平。你想拿这钱去给人救急,一定有你的道理。”
“那你开车送我过去,就从那巷子口进去……”张恪见小叔并没有完全放心的样子,打开档案袋看了一眼,指着路,让小叔开过去,“这钱算我借你的。”
“别记心里去,有空帮小叔多参谋参谋就行。”
张恪心想:小叔这倒不吃亏,自己回到九四年,眼光还真不是其他人能比的。但是小叔能这么信任自己,还是很感动的。
车开到许思家门口,张恪见院门虚掩着,就直接走进去,许思的父母与一个中年人坐在堂屋里说话,桌上摆着一叠纸币,两三千左右的样子,只听那中年人在说:“今天就帮你们借到这些,赶紧把钱先交上去,对小思会有帮助的,实在不行,立个字据,就写缺多少钱,我们卖血卖肾都会凑齐了还上,不能让小思再受委屈,这事绝不能让小维知道,这孩子也要强,知道姐姐为她这样,谁知道她会跟着做什么傻事?”
许思父亲看见张恪在院子里探头探脑,赶紧将桌上的钱收起来,警惕的问他:“怎么又是你?”
张恪指着长得跟许思母亲有些像的中年男子:“你是许思姐的舅舅吧?”见他点头,把档案袋里的钱倒桌上,“这是许思姐托我帮你们借的钱,一共十二万,绝对是清白的,麻烦你们给我打张收条……”
许思父母都看傻了,许思舅舅人精明,还不忘拿起来钱来捻一捻,不是假的。
“我们是很缺这笔钱,但是这笔钱……”
张恪记得许思舅舅叫施卫忠,与许思父亲都是市农机厂的职工,从档案看不出他人这么精明,见许家父母不会收不明不白的钱,信口开河的说道:“许思姐帮我补习功课,让我中考得了西城区第三名,这钱都是我爸妈奖励我的零花钱,我跟我爸妈说了,许思姐要能帮我继续补习高中的功课,这钱就先借给许思姐,你们给我打张收条,我家司机还在外面等我呢……”
许思父亲探头往外看了看,捷达横在院门外,簇新簇新的,也看不出什么高档车低档车,那年岁,有私家车都是老板,心想家里有司机接送,当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是这钱还是不明不白的。却听舅子施卫忠说:“姐夫,这笔是借的,日后记得先给还上……”稀里糊涂的就写了借条,看着半大少年扬长而去。
张恪将借条撕得粉碎,从窗口洒出去,看着小叔眉头挤着,笑着说:“小叔,还是忍不住要问吧?”
见自己的心思给侄子看出来,张知非嘿嘿一笑:“是那个女人家?屋里的女人探出头来,跟她有些像。”他也只看过许思的照片,只是突然想到这点,就问了出来。
“小叔,你知不知道,许思其实是这次事件的转机,周富明、唐学谦、我爸爸、小叔你,都将从这次事件获益,说白了,你们都欠她的,我是帮你们还债,不能让她太受委屈了,把钱还上,至少能帮她争取个缓刑……”
“这么说,你给专案组写的那份笔录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张恪说谎眼睛都不带眨,还好奇的看着小叔的眼睛,“怎么了,我爸跟你说起这事了?”
“呵呵,说了。”张知非坏笑起来,“就怕你除了脑子成熟之外,其他方面也都成熟了,我没见过她本人,不过听说海州没有哪个男人敢盯着她的眼睛看。”
张恪自然不会在小叔面前露了怯,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说什么啊,怎么可能?不过想想,好像许思是蛮漂亮的,再想想,真没有人能比得上呢。”
张恪头靠在椅背上,想起许思迷人的眼睛,心里想:这妖精害人啊,还没有开始发财大计呢,就先欠了一屁股外债。侧眼着着小叔张知非手握着方向盘,嘴角却美美的笑着,大概想着晚饭时跟唐学谦见面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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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入学通知书是海州一中政教处主任曹光明亲自送过来的,可惜爸妈那天都不在家,张恪看出头顶微秃的曹光明满脸的失望,等曹光明走后,给唐婧打电话问她的通知书是不是王炎斌亲自送上门的。
唐婧对张恪每次都能一语中的,十分的惊奇,追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就在我家楼下?”
张恪屈指排了排,唐婧的通知书是校长王炎斌送的,自己的通知书是政教处主任曹光明送的,在他们两人之间还有副校长马跃,教务处主任李芝芳,这么说杜飞跟外经贸委主任万勇的儿子万天才也毫无意外的进入海州一中。
由于专案组突然采取行动,在丁向山家里与象山北麓别墅搜集到大量的证据,使得丁向山案在很短的时间里取得关键的进展,丁向山对支持姜明诚担任新丰集团总经理并收受其贿赂一事,供认不讳,对许思向专案组主动反应的问题也供认不讳,并承认有胁迫许思诬陷唐学谦的言行,这点证词对许思尤其有利。
不管怎么说,丁向山死到临头,还算有一点良心,没有把许思拖下泥潭里去。
新丰集团巨额资产流失案涉及到曾建华的莫名失踪,就错综复杂多了,涉及到新丰集团十年来混乱的财务,没有几个月,案子理不清。
海州官员最关心的却是丁向山的问题,海州官场闹出这么大的地震来,省里尤其希望海州能保持一定的稳定,在丁向山案有了初步结论之后,省委就迅速讨论通过周富明担任市委书记,唐学谦担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在省委宣布这一决定的同一天,周富明、唐学谦将张知行叫到市委谈话,谈话的意思很明显,区县没有空缺,可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空缺,市政府秘书长或者到下面市直机关当一把手,由他选择。
市政府秘书长虽然接触面广泛,但实际是市政府的大管家,事情繁琐,又不能统领全局;到市直机关当一把手,视野将局限于某一区域,以后上升的路子就变窄了,很难到地方担任党政一把手。
为什么要有选择?张恪看着爸爸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心里大概就是这种苦闷吧?
张恪招手将妈妈喊来:“妈,你说是秘书长夫人好听,还是局长夫人好听?”
“没正形,瞎说什么,要我说,都一样……”嘴里这么说着,梁格珍却不由自主的考虑起来,到底哪个称呼更威风一些。
“没事瞎想些没用的东西,”张知非轻轻推了妻子一下,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以后注意一点,不要让什么人都进门,整个院子里的人都盯着呢。”
“人家上门,我总不能关着门不让人家进来……”梁格珍一脸委屈。
“你以为他们上门真是要跟我张知行交朋友,有些事不是我们心中无愧就能说清楚的,要没有小恪及时发现问题,唐市长这劫不好过,你知不知道……”
“得,得,爸爸还没有当上领导呢,已经拿领导的原则来要求自己了……”张恪咧着嘴,脚跷到玻璃几上,戏谑的看着爸爸,“有没有决定好呢,排在你后面的人都是等得心焦呢。”
张知行脸一红,坐到沙发上,靠着张恪:“小恪,你觉得爸爸留在市里好,还是到下面的局里好……”
“我小屁孩一个,怎么知道去哪里好?”张恪侧过头,“我看徐伯伯认为你做秘书长好,那就是做秘书长好,做局长好,那就是做局长好。”
张知行在思维上一直以为自己是唐学谦提拔起来的人,在仕途规划上并没有超越唐学谦的念头,唐学谦才四十四岁,就是一市之长,他四十二岁,刚刚要提正处,加上大批区县正职,张知行与唐学谦之间隔着三四十号人。别看这三四十号人的距离,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走不完这段看起来不算太长的距离。
唐学谦再怎么器重,依赖他上升的空间其实很有限,关键还在徐学平。
张知行拍拍脑袋,说道:“这事怎么好开口问?”笑着走开了。
梁格珍却没有听明白父子俩打的哑迷,在旁边说道:“小恪开学前不是还要到徐书记家住几天。”
“报了名交了学杂费,赶在8月18日之前回来参加军训就可以了,爸爸明天送我去省城?”
张知行点点头,说道:“行,明天专程送你去省城,我这就给唐市长打电话请假。”心想这也是碰运气,明天不一定就遇上徐学平,又不能留在省城过夜,但总要跟徐学平见一面才放心。
张恪想起一件事:“妈,我以后要经常跟芷彤通电话的,住在学校里,宿舍又没有电话,怎么办?”
张恪在家的这几天,天天晚上都要跟芷彤通电话,梁格珍心里奇怪,小恪上初中时一个闷声不吭的孩子,竟能对着电话滔滔不绝的说上半小时,而对面的小芷彤没有办法给一点回应,失语症还没有起色,每次都是芷彤的奶奶周叔惠或妈妈谢晚晴帮芷彤挂上电话。
“不能每天都回家?”张知行问。
“每天早上到车站,乘车到一中,来回在路上要花费一个半小时,加上等车的时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昨天陪你去报名,没耽搁多少时间啊。”张知行有些疑惑。
“坐小车,路上又不堵,还有你昨天坐车上尽想做秘书长好还是做局长好的问题,哪里感觉到时间长短?”张恪斩钉截铁的说,“要不你从家坐公交车走一回试试看?”
要是高中三年每天都要准时回家给老妈看着,这三年的人生就算毁了。
“真要这么久?”张知行将信将疑,问妻子,“你知道要多少时间?”
“小恪读高中,分秒必争的,不然我也舍不得让他不在家住,”梁格珍说道,“只是宿舍里都没有电话,也是问题啊。”
张知行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在一中有个认识的老师,让小恪寄宿她家里,让她看着小恪,平时还可以请人家辅导功课。”
张恪抬头看着爸爸:“你是说昨天你陪我到一中报名时遇到那个李芝芳老师,她跟你蛮热情的,人长得蛮漂亮的,好像也蛮年轻的?”
为了自己的福利,张恪顾不上挑拨爸妈的关系了。
梁格珍狐疑的盯着丈夫的脸,断然说:“不行,哪怕给小恪在学校附近租一小套,我天天给小恪做饭去。”
张恪暗自兴奋,忙说道:“三餐可以在学校食堂吃的,我每周把衣服拿回来给你洗就行了,或者你每周来帮我打扫一下卫生也行。”
张知行对此无能为力,就不再争取,只是朝小恪瞪了瞪眼:这小子为了自己能放野马,竟信口雌黄编排老子,还了得?
见爸爸脸色有些不对,张恪忙说:“我这就给芷彤打电话去,要不要跟周姨说一声,说你明天送我过去?不说的话,明天只怕见不着徐伯伯。”
张知行又好气又好笑,对妻子说:“瞧你的好儿子,知道威胁他老子了!”倒是没有阻止张恪去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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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赶巧市里有车去省城,赶到省城,已经是接近中午了,直接让车送到新梅苑,徐学平特意赶回家吃中饭。
徐学平对张知行是爱屋及乌,心想张恪小小年纪就这么出色,父亲的水平一定不差。
张知行是国内最早的一批经济学研究生,在海州师范任教多年,理论功底扎实,加上小心应对,谈吐之间自然能令徐学平满意。
吃过中饭,回到客厅,徐学平就不再兜***,直接问张知行在仕途上有什么规划。
张知行到这会儿,心里已经有底了,说道:“来之前,周富明书记与唐学谦市长都跟我谈过话,提到市里这次调整,会产生一些空缺,希望往我身上加点担子。他们认为市里面,我还能胜任市政府秘书长,当然下面的行局调整比较大,也急缺人手。我考虑了这么两天,心想市政府秘书长接触面广泛,看问题站的角度高,视野宽,有助于锻炼自身的能力,就便借送小恪来省城的机会,再向徐书记您当面请教一下……”
徐学平也不讳言:“你的想法很对,风物长宜放眼量。市政府秘书长的位置,事情繁琐,就像市政府的大管家,我年轻时,也当过秘书长,知道其中的辛苦,很多人宁可选择到行局机关当一把手,但是没想到秘书长所站的位置,看问题的角度,是行局一把手不能比的。当然,你即使走上秘书长的岗位,也不要事事躬亲,你手下不是还有两个副秘书长协助工作吗?你应该有更广阔的空间……”
张知行听到徐学平这么说,真是喜难自禁,不过还是要控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毕竟徐学平还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舒缓过来。
徐学平是建议他做市政府秘书长,但工作不要局限于市政府内部,也就是说要从大管家的角色中跳出来。当然,仅仅是张知行的话,就算他想跳出来,也没有可能,各人都有三分地,谁会将手里的权力让出来,给他去发挥、锻炼?但是话从徐学平嘴里说出来,那意味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工作还要一步步来。
徐学平下午要赶回省委参加一个会议,没有多聊,坐了一会儿,就坐车走了。张知行要等市里的车办完事之后来这里接他,继续留在客厅里聊天,张恪问起谢晚晴公司的事情。
“谢瞻在忙贷款的事情,应该差不多了,这些天,我让蔡姐下去摸情况,他也乐得蔡姐不在总部,我就留家里陪芷彤……”谢晚晴怜惜的看着芷彤,“最近不怎么做噩梦了,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张恪一进门,衣角还是习惯性的被芷彤拽在手里不松开,抬头看了看谢晚晴,脸色红润不少,没有一直沉溺于丧夫的悲痛中,脸上没施什么妆,皮肤天然的白皙,坐在那里,腰直胸耸,娉婷有姿,拿成年人的眼光来看,才三十岁的谢晚晴,正是一个女人风韵迷人的年龄。
张知行听张恪与谢晚晴聊了一些公司上的事情,心里很奇怪,不过这个夏天,他已经慢慢适应张恪用成熟的语气与口吻讨论各种问题了,他对海裕公司一知半解,插不上什么嘴,下午市里的车子过来接他,他将身上的钱都给了张恪,就回海州了。
张恪在徐学平家一直住到8月中旬,整天与谢晚晴、芷彤在一起,慢慢帮助芷彤克服车祸给她带来的恐惧,直到张恪离开海州,芷彤已经敢再次独自走出别墅的院子,看到路上的汽车,也不会惊恐的发抖,只是还不敢开口说话,但是大家都相信会慢慢好起来的。
在公司将贷款办下来的那一天,谢晚晴通过中行的内部关系,将转移到海裕公司账户上的一千万贷款资金冻结,张恪这才第一次看到海裕公司长期以来的代理人,谢晚晴的堂兄谢瞻。
谢瞻差不多有三十五六岁,脸窄长,白净,眼睛却让人看了不舒服,是那种将精明摆在脸上的人,他得知账户被谢晚晴突然通过中行的内部关系冰结,就像给踩住尾巴的狗一样,没顾上多考虑,就直接找到新梅苑。
谢晚晴很平静的对他:“我与芷彤孤儿寡母的,公司也经营不来,志明他爸的意思,希望我从公司里撤出来,你给公司资产做的评估报告,我看过了,虽然有一千二百万的资产,我只要拿出一千万就够了。你可以向中行补交一份贷款用途变更申请,申请中行同意这笔贷出的款子,用于购买公司的资产,我会负责让中行同意你的申请。”
“我要海裕公司做什么?”谢瞻摊摊手,“海裕公司是志明辛辛苦苦创立起来的,我要海裕公司做什么?”
谢晚晴说道:“志明他爸调来东海当上政法委书记,按照中央的要求,志明已经将公司交给你了,股份虽然在我名下,这三年来,也没有一分钱的红利,我觉得公司跟我与志明都没有什么瓜葛,倒听说你刚刚买了一辆奔驰车,我觉得还是将公司卖给你算了……”
谢瞻站在那里有些发愣,他没有想到在徐志明发生车祸死后才刚刚接手公司的堂妹子,是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原来却一点都没有看出来,脸色一沉,也不客气的说道:“就算你想将公司卖掉,也没有强卖给别人的道理。”
“我哪有强卖?”谢晚晴故作无辜的说,“要是强卖,我就直接将款子划出来了,都懒得跟你打招呼……”
徐学平是省政法委书记,通过中行内部关系,直接将一千万的款子从公司账户划出去,也不是办不到。
谢瞻见谢晚晴不像是开玩笑,苦笑道:“就算妹子想从公司撤出来,这公司也值不了这么多钱,你不要看资产评估做得漂亮,那只是为了方便从银行搞来贷款。”
“这话你会向中行以及法院的人解释吗?”
“贷款的事不是你决定的吗……”谢瞻谔然看着谢晚晴,所有贷款文件中没有一份有谢晚晴的签字,他当初还洋洋得意将谢晚晴完全架空,大权在握,独自搞惦贷款的事,看起来像一个圈套。这么一想,他倒冷静下来,看了看旁边的芷彤与张恪,眉毛微微皱了皱:“晚晴,你究竟想得到什么?以你的能力,要将账上的一千万全部划走,不会太困难,公司一定会因此垮掉,一屁股烂账全推到银行的头上,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张恪见谢瞻这人能很快就理清形势,还真是不简单呢,他牵着芷彤的手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他们的交锋。
“一千万的款子,不可能说没就没,银行也要找个替死鬼,才交待过去,你说,我会不会引火烧身?”
谢晚晴摆明什么手段都会用上的姿态,确实不是好应付的,谢瞻脸色铁青:“你是想我离开公司?”
“这三年来,你从公司捞出多少,都要吐出来。”
张恪事前与谢晚晴讨论,让谢瞻将钱主动都吐出来,没有可能性,除非走法律途径,但一走法律途径,难免会有对徐学平不利的流言传出,只求能将谢瞻赶出海裕公司,当然谈判一开始却不能将底牌亮出来。
张恪心想谢瞻这几年从海裕公司捞了不少,虽然会恋栈不舍,但是面对牢狱之灾的威胁,他也不会死守在海裕不走的,或许他正想离开海裕拿捞来的钱大展手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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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恪没有等看到谢晚晴将公司夺回来,就回到海州,到家后在电话听到周叔惠抱怨晚晴忙着公司的事情,没有时间照顾芷彤,就晓得结果不会太坏。
丁向山案以及新丰集团国有资产流失案还在审理中,张恪在徐学平面前借讨论案情的机会,帮许思说了些话,又无法将意思说透,能不能帮到许思,心里没有底。好在许思父母将二十七万巨款及时上缴专案组,还从姜明诚住处搜集到许思当时写下的借条。
说来好笑,姜明诚保留这些借据,是当成丁向山的把柄拿在手里,因为丁向山事后让他将借条不要当回事撕掉。
其他事对许思的影响甚微,主要还是捏造证据诬陷唐学谦一事,张恪已经尽可能去影响专案组的判断,但是最终专案组认定这一情节是受到胁迫,还是有合谋的成份,只能听天由命。
再有两天就要参加市一中的新生军训,要先把租房子的事情给定下来。
这一天,也是原市政府秘书长张晓键随周富明进市委,担任市委秘书长,张知行正式接替张晓键担任市政府秘书长。两者虽然都是正处级职务,但是市委秘书长是常委成员之一,也就进入市领导的行列。
这消息传得快,在张知行自己还在犹豫的时候,外面就推测他会当市政府秘书长了。
就张恪校外住宿的事情,张知行提前跟一中校长王炎斌打过招呼,还拜托他找一下房子。
等张恪与妈妈梁格珍赶到一中,王炎斌已经选好几套房等他们确认,都是在一中东面最好的小区富贵园里面,很多到小孩高三陪读的父母都在喜欢在这个小区里租房子,梁格珍属意一套单室户,装修很不错,设施很齐全,有些像日后流行的单身公寓的味道,张恪也很满意,租金每月只需要八十元。张恪对九四年房租这种日常细节,不是很清楚,但也觉得太便宜了(后来知道九四年在学校里租老师家一间车库也要八十元),这多半是王炎斌送的人情。很快就决定租下这间房,梁格珍只额外要求将房间里的电视机、录像机搬走,张恪差点要擂胸顿足,九四年虽然有电脑,但张恪绝对没有去碰九四年电脑的欲望,也就指望能重温一下港片(九四年国内第一次进口好莱坞大片,国外片源严足匮乏,最多看到的就是港片,九四年也是香港电影业黄金十年的末期了),没想到这个愿望暂时的也破灭了。
因为租的房子里什么东西都齐全,除了衣服,没有额外要准备的东西,下午很早就回到家,看见堂伯张知微站在门口。张恪抱臂站在楼梯上,侧脸见妈妈梁格珍的脸色已经阴了。
“弟妹跟小恪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站半天了?”
“有事,到市政府找你弟去,”梁格珍毫不客气的说,“小恪,回来时怎么忘记要买菜了?陪妈妈去菜市场买菜去。”梁格珍扭头就下了楼,连自家都不想进了,张恪看着堂伯脸上僵硬的笑容,也跟着下了楼。
“妹子,妹子……”张知微跟着下楼,“人家孩子上高中,都要请客吃饭,小恪考这么好的成绩,上这么好的学校,是不是也要请一下?我跟知非商量过,这酒席,我们俩当叔伯的帮小恪办,妹子跟知行选一家酒店,让知非安排车,把你家、我家的亲戚都请过来,祝小恪有个远大的前程……”
堂伯来之前已经做通小叔的工作,张恪犹豫了一下,就堂伯这德性,宁可一辈子不理睬,但是不能驳小叔的面子,小叔毕竟跟堂伯是亲兄弟,他也希望两家能化解矛盾。
张恪从来不认为怨恨别人就要断绝往来,最爽的办法,就是一辈子将他踩在脚下,让他小翼巴结着你。
张恪见妈妈也犹豫了一下,也难怪,爸爸当上市政府秘书长,工资不见得长多少,花销却要大很多,之前谁家的人情都没落下,有机会哪有不收回的道理?
张知微见弟妹脚下迟疑了一下,忙说道:“知非说西城饭店好,我觉得也行,”也不等梁格珍回应,扭头就走,“我先去定二十桌,妹子觉得要加什么人,就给知非打电话。”
“你大伯怎么就走了?”
张恪见妈妈一脸无奈的样子,笑着说:“在西城饭店摆宴,太招谣了,老爸死爱面子的人,一定怕别人说他刚当上秘书长就想着捞钱,万一唐伯伯有什么想法,不是更不好,唐婧上市一中,还没有摆酒呢?”
“这倒是的……”
“要我出主意可以,那你以后不能管我太严
“你这孩子,敢跟你妈谈条件?”梁格珍伸手扯住张恪的耳朵,“有什么鬼主意,快说出来。”
唐学谦不受贿不贪污不假,但不表示他不收礼,不然如何维持日常的开销?说白了,顾建萍此时也在为摆酒的事发愁,眼看自己跟唐婧就要入学了,再不摆酒,就没有好说口了,但是唐学谦才提上市长不到半个月,就大肆摆酒,她也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张恪心里想着,脸上未免要得意的笑一笑。
“笑什么笑,有主意还不快说?”梁格珍手里加了点劲,扯着小恪的耳朵往上提。
“啊,痛,痛……”张恪失声大叫,“就一个条件,以后不许扯我耳朵。”
“还敢提条件,再提就让你天天住出租车回来?”梁格珍威胁的说,手里却放下来。
“唉,没见过你这么蛮不讲理的老妈,”张恪唉声叹气,没有为自己谋到一丝福利,“你跟小叔打电话,让他在西城饭店只定一桌酒席就可以,然后给老爸、顾阿姨打电话,就说两家借这机会聚一聚,顺便庆祝两孩子考上海州一中,顾阿姨肚子比你浅,说不定先把风放出去,我家请客,他家放风,别人要来,你总不能让西城饭店的老板把门给关了?酒摆了,人情收了,唐伯伯、爸爸,他们能怨谁?贪污受贿做不得,但是人情往来,法律也不禁止,别人怎么会骂?你要请人家赴宴,他还觉你亲切和蔼、与群众打成一片,倍儿有面子,唐伯伯跟爸爸就是面子上抹不下来,你跟顾阿姨要给他们台阶下。”
梁格珍眼睛都笑眯了,见小恪堂伯过了拐角,人影不见了,转身拉着小恪上了楼,先给小恪小叔张知非挂了电话,就说亲戚今天暂时不请,打算在西城饭店摆一桌,请唐市长一家聚一聚,也算为小恪与唐婧考上海州一中庆祝,唐市长家还没有请,请他先帮忙准备。接着给丈夫张知行挂了电话,说了租房子的事,接着说起吃饭的事。张知行哪里知道这是妻子跟儿子给自己下的套?觉得也好,通过这次事件,跟唐学谦关系更亲密了一步,两家也要多联络感情。
梁格珍接着就给顾建萍挂电话,先唠了一个家常,接着就说吃饭的事,强调了一下为两家孩子考上海州一中庆祝,还要顾建萍带着女儿早点过来唠嗑。顾建萍在电话那头连声说好,她现在看张知行家孩子,越看越顺眼,指不定有大出息,只是两家孩子还小,不敢让他们太亲密,免得做出什么让大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来。
在家里熬到四点钟,张恪随妈妈就下楼去,在小区里遇到综合处丁爱民的爱人问起:“梁姐,今天给小恪庆祝考上一中啊?考上一中就进入大学的摇篮,小恪以后指定要进清华、北大的……”
张恪见妈妈意动要吐露实情,拦在她前面说:“没那回事,我跟妈妈去买菜去。”接着妈妈往外走,出小区就招了一辆出租车上去。
梁格珍问:“她要真以为我们去买菜,怎么办?”
“你买菜会打车去啊?”张恪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君子爱财,贪之有道,拿人家钱,也不能让别人给看扁了,这才是做官的境界。”
“你哪来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梁格珍奇怪的说,“你比你爸适合做官。”
张恪拍拍脑袋,说道:“老爸仕途十年的血泪教训,都在我脑子里,我当然比他灵光。”
“去,去,什么血泪教训?”梁格珍咯咯一笑,不让儿子胡说八道。她哪里能想到,张恪可是一本正经的说这事。
坐车到离一中很近的西城饭店,梁格珍指着表:“这才二十分钟,你怎么胡说八道说来回要一个半小时?”
早上坐公交的时候没有发觉,这时候却对起时间来,张恪看见小叔张知非在饭店门口张望,没理会妈妈的质问,忙下了车过去:“张玫怎么没过来?”
“你家请唐学谦家吃饭,小玫怎么能来?”
张恪微微一笑,也不跟小叔露底,跟着进了大厅,见堂伯张知微在里面,问道:“大伯怎么在这里?”
梁格珍从后面赶过来,她指望张恪堂伯张知微付酒席钱,咳嗽了一下,不让小恪瞎说。
既然能过来,就不会轻易的被赶走。
张恪不客气的说:“小叔跟唐伯伯关系好,小叔不在这里,也要请小叔过来的,大伯又跟唐伯伯不认识,会不会让唐伯伯觉得突兀了些?”
张知非在旁边也插不上话,他现在可不觉得张恪还是十六岁的小孩子,他能当着众人掀老大的桌子,这会儿给的脸色还算是轻的。
张知微没有想到会给一个半大的孩子为难成这样,满脸的尴尬,脸上堆着笑:“大伯就是过来看能不能帮上忙,到饭时,大伯还有事要去办。”
梁格珍这才看到儿子的厉害,心里都快替他堂伯可怜了,但是想想七月回老家参加葬礼时的情形,就心平气顺了,招呼他小叔问准备的情况。
要说在丧礼上受的气,早就该消了,但是对张恪来说,难消的是人生读档前长达十数年积累的怨气。
过了五点钟,唐婧跟她妈妈顾建萍赶了过来。唐婧乖巧的称呼张知非、梁格珍,只拿眼神跟张恪打招呼。
这些天,张恪大半时间都在省城,就算回到海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仅是许思的事情,想要顺利的掘取回到九四年后的第一桶金,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自从在省城分开后,张恪也就见过唐婧一二次,当中还隔了差不多有半个多月没见。
眉毛又细又直,没有刻意的修过,却十分的细匀,眼睛长媚,挺直的鼻梁下,红唇娇润,又俏皮的微微翘着,身材挺拔修长,比上次见好像丰润了一些,胸部有些模样的顶了起来,娴静的站在顾建萍的身后,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少女的气息。
在西城饭店定下酒席是在二楼的小包厢里,直到六点,还没有其他人出现,张恪看得出顾建萍也有些焦急。由于在电话早就说好,让爸爸与唐学谦早点过来,刚过六点,他们就携手而来,想不到现任市委书记周富明与他们同时进来。
唐学谦在市委与周富明讨论事情时顺口提起,周富明这才顺便跟了过来。
“看看,两人站一块,很有些金童玉女的感觉,宛如璧人,”周富明进门就回头朝唐学谦、张知非,“你们俩的一对小儿女,很让人羡慕啊。”
张恪从车轮下救出芷彤的事情,是从金国海嘴中得知的,而不是徐学平告诉他的,这让周富明很有危机感。丁向山犯下大案子,证据确凿,谁也不会保他,周富明顶替市委书记的位子,看上去顺理成章,也不能排除省委希望海州保持安定团结的局面,周富明自己心里很清楚,要能明年继续留在这个位置,还要做一些工作。
追查丁向山的问题时,省常委会议形成一致的意见,没有任何阻力,也就是说丁向山案不可能继续往上追究,但是上面也要有人为丁向山的堕落负一些责任,徐学平现在是省政法委书记,那些说他明年可能会当上省长的传言也是相当有根据的,真是马虎不得啊。
周富明又看了张恪一眼,心里真是羡慕张知行有这么个好儿子。徐学平的儿子在海州出车祸,有张恪在,也能缓解一下海州方面与徐学平的紧张关系。
唐学谦是主管交通的副市长,交通局长又是丁向山提拔上来的人,在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根本没有给周富明时间与机会去认真深入的处理718特大交通事故,不晓得徐学平心里会怎么想?
真让人头疼,周富明想起城南区那帮官僚们,眉头直皱,没什么事,怎么就让新光造纸厂的职工赶着那天去钟楼广场集结闹事?唐学谦倒是因祸得福,不然仅他是主管交通的副市长,只要徐学平一天在省里,他就得坐一天的冷板凳,提前退居二线都有可能。唐学谦逃过一劫,丁向山成了阶下囚,倒要自己来接这烫手的蕃芋,周富明心想自己顶下丁向山的位置,说是大喜,也有隐忧啊。
张恪没想到周富明转眼间会起这么多的心思,徐学平五年后从省政法委书记的位子上退居二线,也是受到唐学谦案的影响。现在,唐学谦案已经彻底的逆转,对徐学平的影响也只会是正面的,不晓得徐学平是不是还会在五年后退居二线。
唐学谦笑着招唤女儿称呼人,请周富明先落座,大家在包厢里聊了一会天,唤来服务员准备点菜的时候,外面蹩进来一个人。张恪认不得他,只见他的眼睛在包厢里转了一圈,看见周富明也在座,吓了一跳:“周书记也在这里?”
“唐市长的女儿,张知行的儿子考上海州一中,我就怎么不能在这里吃饭?”周富明笑着说,“万大麻子你贼头贼脑的钻进来,干什么?”
张恪细看他肥脸上长着几粒白麻子,想起他就是外经贸委主任万勇,仔细看的长相,眉眼间跟他那个混蛋儿子万天才确有几份相似。
听周富明这么一说,万勇嘻皮笑脸的走了进来,多出的椅子还没有撤掉,他就挨着最外面的张知非坐下,说道:“这么说,那我也是到这里来的,唐市长的女儿、张秘书长的儿子考上一中,怎么能偷偷摸摸的庆祝?幸好我耳朵尖、鼻子灵,”又口袋里掏出两只红包,递张恪、唐婧,嘴里叫着,“饭票钱,快收下……”
张恪注意到万勇的突然出现,让包厢里的人脸色发生微妙的变化,周富明手里正拿着菜谱点菜,这会儿停在手里,爸爸脸上有些挂不住,对老妈说:“不是说就请唐市长一家人吃顿便饭,怎么惊动别人了?”妈妈没想到周富明会跟着来,有些惊慌,不知道怎么回应。顾建萍跟着说,“我过来时遇到组织部顾胖子的爱人,随口多说了一句……”万勇接着说,“顾胖子畏首畏尾,还怕赶错了饭局,要我过来打前锋,不跟他说,让他在外面多等一会儿。”
这话接得顺,跟排练好似的,张知行听不是妻子放出的风声,就不怕给周富明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更不能责怪唐学谦的爱人。
这次毕竟是张知行请的家宴,妻子遇到人多唠叨一句,一点都不过分,只是现在这些官员太会钻营,唐学谦笑着对妻子顾建萍说:“让你多口,招来了一个贪食的。”
周富明眼睛一轮,将众人表现都看在眼底,不像演戏,哪想到是张恪在背后策划,笑着说:“万大麻子将了我一军,我身上都没带饭票钱。”
“周书记写下借条,我把饭票钱借你。”万勇的父亲是海州市的老市委书记、现在的市人大主任,他在海州官场的地位比较特殊,跟谁都能开玩笑。
万勇开了个头子,接着组织部的顾耀挤了进来,市委秘书长张晓健赶过来时,把张知行好一阵抱怨:“知行啊,下午遇到我时,一点都不露声色,害我到北关转了一圈,急冲冲的赶过来……”他们都是冲唐学谦的面子来,机关大院里的人结群而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家宴只能改请酒,由小叔张知非张罗,联系西城饭店的老总,紧急从别家饭店调来厨师与食材,赶在七点半之前让酒宴开席,这是周富明、唐学谦的面子够大。张恪却与唐婧在二楼楼梯口收礼金,一直到八点半都陆续有人过来,张恪手里拿着小叔借他的公文包,给红包塞得满满的。
按说真是自己家请客,远不会有这么多的人过来,这是借唐学谦的威风,每个人上来都是两只红包,一只给唐婧,一只给张恪,唐婧没有经历过这场面,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张恪站在那里,这次狠狠赚了一笔,心里想着有没有跟老妈分赃的可能。
“你笑什么?”唐婧拿脚尖轻轻的踢张恪,只觉得张恪经过这个暑假,眼睛变得有些邪气了。
“我哪有笑?”张恪往旁边让了让,与唐婧挨得近,鼻端闻着从她身上飘来的少女肉香,有些心猿意马,唐婧毫不设防的站这么近,虽然穿着小领口T恤,目光滑下来,还是能看见粉白的乳沟。张恪明明记得上次见唐婧,还那么瘦骨零丁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胸部都有模样了,暗感惊奇。
“你往哪里看?”唐婧张恪的目光不对,瞪了他一眼。
“哪看得到什么东西?”张恪一脸无辜的说。
“你是说我没有?”唐婧咬着嘴唇,含羞带怒的说,“你敢说我没有。”抬脚踢了他一下。
张恪呲牙咧嘴,弯腰去揉给踢的地方:“姑奶奶,轻一点,我是说你的领口小,看不见里面,不是说里面没有东西。”
“呸,你还说没有看?”唐婧粉脸一红,扭头走向宴会厅。
看着唐婧穿着牛仔裤,虽然只有十六岁,身体却长开了,腿臀绷得紧紧的,小臀丰翘、两腿修长,已有女人的模样,张恪眯着眼细细的看着,也不晓得女人是不是天生敏锐,唐婧临进宴会厅的大门,突然回头横了张恪一眼。谁说是小女孩?这一撩人的眼神,堪与许思媲美,张恪见她站在门前等自己,笑嘻嘻过去跟她一起进了宴会厅。
酒宴上,西城区委书记杜小山将他儿子杜飞也带了过来,说是提前认识一下同学。
杜小山给儿子摆入学酒时,正逢唐学谦被省检查组隔离审查,所以说这是张恪第一次见到杜飞。
与印象中杜飞读高中时一模一样,有些内向,他老子让他给谁打招呼,他才向谁打招呼,他老子又瘪又瘦、黑皮粗糙,杜飞却白白净净,读高中时,比张恪还招女孩子喜欢。但是张恪女朋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却一直到研究生毕业才心急慌忙的找张恪帮忙物色小姐解决他的处男问题。
张恪交了这么多朋友,也就杜飞对自己的胃口,除了假正经与闷骚之外,他能公正的对待别人,包容别人,又没有身为干部子弟的自觉,无疑都是优良的品质。
张恪还以为要入学后才能让杜飞认识自己,没想到他老子认定自己是潜力股,带着儿子先上门来了,也说不定杜小山认定他儿子能迷惑唐学谦的女儿唐婧。
张恪自然知道杜飞高中三年迷恋谁,他曾在宿舍里深更半夜高呼一声“李老师”,据消息人士传言,此时,他的床铺打了几个颤,再接着,就看见他偷偷摸摸的起来将内裤换了下来,这事情让万勇的儿子万天才传到女生那里,又让同校的女生传到东海大学的女生那里,这才迫于杜飞直到读研究生还保留着可耻的处男身份。
张恪想起这些或将发生的事情,忍着笑,招呼杜飞跟他与唐婧坐到一起。见他对青春气息逼人的唐婧,也只多瞄了两眼,就不再理睬,心想他的入学通知书,果真还是由教务处主任李芝芳老师送到家里的。
张恪想起前些天到一中报名时见到的李芝芳,三十三岁的李芝芳,有着清涩少女难及的曼妙身材,粉脸明目,细眉宽额,潮润的红唇,每一处都相当有诱惑力,极易成为少年梦遗与手淫对象的她,让杜飞一见就惊若天人也是很自然的事。
以张恪对杜飞的了解之深,酒席上尽挑这小子感兴趣的话题聊,酒席没结束,杜飞差点就想跟张恪换帖结义了。
万勇看到杜小山的儿子很快就跟唐学谦的女儿、张知行的儿子打成一片,很后悔没将自己儿子万天才也带过来。
海州市知道张恪从车轮下救起徐学平孙女的人也就周富明、唐学谦屈指数人而已,海州其他官员只当张知行突然受宠,不仅为唐学谦立大功,替他洗脱嫌疑,还跟省委副书记徐学平搭上关系,都觉得这人机缘太好。
虽说张知行只是刚刚提到正处级,资历与他们这些老正处还不能比,但也不敢轻视,酒席上轮流相敬,十分的亲热。
明里说今天摆酒庆祝自己与唐婧考上一中,张恪看着杯来盏往的场面,却像海州官员庆祝周富明如原以偿的当上市委书记、唐学谦当上副书记,顺带庆祝爸爸当上市政府秘书长,众人喝到兴头,也轮到唐学谦出来给大家敬酒致谢,却见唐学谦端着酒杯向自己过来:“小恪啊,唐伯伯先敬你这杯酒,下一杯再敬你爸爸……”
在场的海州官员,只有周富明清楚丁向山一案的侦破过程,心里只羡慕张知行有这么个儿子,对唐学谦此举自然不觉得诧异,心想:要没有张知行儿子的机智果敢,抓住丁向山所设圈套的漏洞,唐学谦怎么可能坐在这里接受众人的奉承?
其他人看到堂堂海州市副书记、代市长端着酒杯第一个竟向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敬酒,眼镜跌碎了一地。
张恪也有些意外,端起装橙汁的杯子,忙说道:“我爸爸最佩重唐伯伯,我也最敬重唐伯伯,我心里最希望唐伯伯一家人平平安安,这样,我爸爸做官也就能顺顺当当,这杯…我以饮料代酒,祝唐伯伯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你小子心里肯定加了一句,祝愿自己老子做官顺顺当当,”外经贸委主任万勇在旁边开笑着说,“跟我家小子一样,我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希望我做大官,他哪怕做一辈子大官的儿子就心满意足了……”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万勇又说,“祝愿很美好,喝饮料就不对了,换上白酒,我家小子能喝半斤茅台,我看你潜质比我家小子好。”
唐学谦哈哈大笑,对张恪说:“能不能喝点,要不陪唐伯伯喝点白的?”
张恪对酒精的适应性很强,只是十六岁之前在妈妈的严格监管下,没有机会接触酒精,旁边的小叔张知非给他换上小半杯白酒,张恪一饮而尽,众人都喊好。
唐学谦也将杯里的白酒喝干净,接下来跟张知行喝了小半杯酒,再给桌上其他人敬酒只是小抿一口。
这其中的细节,让这些在官场上厮混了多年的人十分疑惑,想不通这半大的少年能让唐学谦这么重视?不简单,一定不简单。
唐学谦没有想太多,张恪虽然是晚辈,这酒也当敬,也没有考虑到当着海州大小官员的面敬这杯酒会形成多大的影响。
万勇颇无顾忌,见张恪将小半怀白酒一饮而尽,起哄说:“知行家小子还可以,比我家小子不含糊,是不是挨个儿给我这些叔叔伯伯敬敬酒,怎么说今天大家聚到在这里,也是为你庆祝考上一中?”
张知行的好运气,实在让人羡慕,所以响应万勇的人也多,闹得张恪无法坐下来。
周富明说道:“知行,你就领着儿子认识一下在座的叔叔伯伯,一桌一桌的敬,来来来,小子先来敬我们这桌,半汤匙就可以了,知行酒量可以,要多陪一点……”
见周富明的话里很维护张知行的儿子,万勇颇为尴尬的闭了嘴,其他人更不会不识抬举的起哄。因为唐学谦给张恪主动敬过酒,当张知行领着张恪给周富明这桌敬酒时,周富明欠着身子将酒喝掉,等给其他桌挨个敬酒,自然没有人坐着不动了。
敬到城南区长宋培明这桌,张恪借着敬酒的当儿,打量宋培明,与爸爸差不多年纪,白胖的脸,没有胡须,连胡渣子也没有,无法从他此时的神情判断他是否知道718特大交通事故,他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将污染严重的新光造纸厂主厂区迁往开发区,是他一手推动的,这本是一件利民的好事,但是没有将事情做彻底,职工没安置好,新厂无法顺利开工,生出这么多是非,也是他所料不及的吧?
为了给宋培明留下一个比较深的印象,张恪敬酒时站在他旁边,敬过酒,主动给他添上酒,也无法有更多的小动作。
酒宴完毕,将唐学谦一家人、周富明书记送走,张恪与爸妈还有小叔留到最后将剩菜打包,堂伯张知微一直帮助准备酒席,最后抢着把账给结了。张知行问多少钱,张知微假装生气的说:“都说算我跟老小替小恪摆酒庆祝,等小恪将来考上大学,这个机会也要留给我们。”梁格珍不希望从今天收到的礼金里挖出一块来支付酒菜钱,心想这钱多半是由他大伯独自出,在旁边说道:“还真谢谢他大伯、他小叔,张奕已经毕业工作了,赶不上趟,等小玫过两年考上高中,我这个做婶婶的也替她摆酒庆祝。”
见妻子这么说,张知行也不坚持要付酒菜钱,各自分开,回到家将红包拆开来一清点,二百三十四只红包,一共有六万六千多元,除了几位市领导的礼金要退还之外,这一趟下来,收的礼金也超过六万。
难怪天下人为一官半职争得头破血流,抵平民百姓好几年的收入。人情往来,不过一句笑话,职位级别比你高,他送的礼金,你能踏踏实实的收下来,还不是要想法设方的退还回去,还要外加一份回礼。
一顿酒席欢欢喜喜,也不是一点的隐忧都没有,至少三个市委副书记就没有列席,海州看似安定团结的局面,也有一丝的不和谐。
第二天,请本家的亲戚吃饭,除了堂伯、小叔、两个舅舅各包了两千元的大红包之外,其他亲戚送的礼金,也就五十、六十元左右,这才是九四年海州市正常的人情水平,之前还是沾了唐学谦的光,因为要同时送人情,送礼的人无法按照职务区分厚薄。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