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坐皇帝掸了掸衣袖,权顷朝野的站皇帝刘瑾就垮了。但是肃清刘瑾余党的事,却旷日持久。依附刘瑾的官员不在少数,但是许多人的目的不过是随波逐流,攀上棵大树好做官,虽然依附权阿、拍马奉迎,可是本身并无大恶。而且这些官员又各有关系、各有牵扯,总不成全都一网打尽了。
官场没有绝对的泾渭,也没有绝对的是非。
厘清官员忠奸的责任交给了李东阳、焦芳、杨廷和三大学士和戴义、苗逵、张永三位除奸得力的内宦。文武百官忐忑不安,每日瞩目的,皆是六人议事的武英殿。每天,随着从那里传出的消息,都有人罢职、有人升官、有人入狱,自然也有早已罢官的人传下旨意官复原职。
京城逐利之战不见硝烟却日渐紧张,青州霸州暴乱与此同时也开展的如火如荼。霸州响马盗已拥兵上万,许泰奉命节制了周围府道共计六万大军围剿。
山东巡抚也在组织全省官兵对抗太行盗,每日报往京师的消息川流不息,可是常常前一道消息报告某城失守,下一条消息便是城已夺回,响马盗四处流窜,根本无心亦或无力占据一城一地,所以看起来似乎只是流盗,产生不了什么大威胁。
对朝中百官来说,界定刘瑾阉党的工作一日不结束,朝廷势力一日不重新洗牌摆布完毕,也无心关注区区两股‘胸无大志’的响马盗。这些官员倒也不是人人视利,或者没有长远的眼光,只是要么不在其位说不上话,要么身在局中难以自己。
比如李东阳,他虽然感觉到这一次的响马造反似乎危害不小,可是要剿匪就要派兵、就要征役、就要粮秣,就要各个衙门运作起来,现在官员们都在关心个人前程,如何能静下心来去做这种事?所以他们只能争取尽快解决刘瑾一案,论功行赏,奖罚分明,把政局稳定下来。
这一来内廷、外廷空缺出来地许多重要岗位可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不但朝中百官的安排颇费思量,就是内廷悬空的司礼监首领职务,也令他们想破了脑袋。
随着阉党的处分和低级官僚的安排,需要处理的官员品秩越来越高,武英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一向同进同退的李东阳,杨廷和也开始发生分岐,而戴义、苗逵、张永三位内宦更是各怀心思,常常一天计议下来,话题从开始绕开去,最后又绕到起点仍毫无结果。
李东阳为此心急如焚,而此时杨凌在家里坐拥娇妻美妾、稚儿也日渐可爱,但是心中却更是急的火上房了。他捧着脑袋认真想了很久,正德一朝能记起的事除了‘游龙戏凤’,就只有宁王造反。
那只凤,现在就在他的家里,每日和他抢着抱儿子,再不然就和玉儿、雪儿踏春寻芳,安逸的很。宁王那里,他也派了人手关注,现在还看不出有什么异动。
霸州和青州的民变,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没有谱。在他想来,或许历史上这伙人并未成什么气候,应该只是一场小小的叛乱,朝廷要剿抚,应该并不难,要不然怎么毫无印象呢。
不过现在由于自己的加入,历史已经变的面目全非,谁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更令人担心的是,他现在已经确切的知道,红娘子崔莺儿就在青州,目前驻扎在唐赛儿寨,是叛军首领之一。
他的女人里,只有红娘子原本不该和他有任何交集,却阴差阳错的发生了关系,这个女人和成绮韵一文一武,本来是最有能力掌握自己命运的强者,其强大绝不让须眉,却命运多舛,在男人的世界上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崔莺儿的这种种遭遇,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在杨凌的心中,对她总觉得有一份愧疚和怜惜。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女人孤注一掷,竟然真的做了一件捅破天的大事,那是造反啊!
一想至此,杨凌就恨的咬牙:这匹舛傲不驯的野马,早晚要让她尝尝杨氏家法的厉害,不打的她臀丘红肿下不了炕,我就不姓杨!
发完了狠,杨凌就只有发愁了:这样大的祸事,要如何平息叛乱?又如何保得她这个匪首无事?
派出探听消息的探子效率极其低下,在兵荒马乱、难民如流、兵匪攻战不休的战区,派出的探子保证自己的性命都成困难,更别提向什么人、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没有现代通讯设备,得到了情报也难得能够送出来,可能辗转多时,好不容易把情报送出来,敌人早在千里之外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对于太行群盗和霸州响马的军情,探子更是完全失去了作用,因为这些强盗不但来去如风、瞬息千里,而且就连他们自己也是漫无目的,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无论是攻向哪里、撤向哪里,完全是临时起意,让人无从猜测。
这样一来,杨凌得到的消息也是支离破碎、毫无价值,只能知道他们攻过哪里,在哪里驻扎过,以及人马的增减和对当地的破坏,听到两股造反者所犯下的滔天罪孽,杨凌暗暗心忧:“红娘子呀红娘子,你可千万不要为了一己私仇,做出伤天害理的罪孽呀,否则,纵然我饶你,天也不饶你”。
杨凌坐在家里干着急,武英殿上的内三外三六位老哥也陷入了僵局。尽管奸佞已除,杨凌已决意放开手脚做一个闲散国公,并逐步把手中暗藏的权力转化为完全的商业组织,不再插手政事。
李东阳出于朝廷体制的长远打算,也不愿意再出现一个权柄通天的朝外之臣来左右朝政。可是面对这种僵局,也不得不借助外力来打破,主动登门拜访来了。
朝中的事杨凌并非不知道,有老焦芳直接参预中枢。又有吏科给事中杨慎这个耳报神,朝廷官员升迁调动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不过他知道的只是表象,这些人拿不上台盘的一些理由,彼此产生矛盾的症结,就非他所知了。
杨凌心牵青州战局,对于朝中的扯皮也已觉的忍无可忍了,所以立即欣然出迎,将他接进府来。
二人在书房刚刚落坐,李东阳也不寒喧客套,立即开门见山的道:“威国公,老夫冒昧登门,实是出于无奈。朝中划分阉党、安抚百官之事实在是不能再拖啦……”。
杨凌愁眉苦脸的道:“是呀,李大人?霸州、青州民变越闹越凶,愚意以为,这才是头等大事。朝中怎么还在对官员奖罚安排喋喋不休?”
李东阳一摊手道:“老夫来求见国公,正是与此有关,朝中事不能快刀斩乱麻的尽快解决,何以集中力量剿灭叛乱?”
杨凌目光微凝,问道:“冒昧请问大学士,尚有何事难决?”
李东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难决之事,不过是一个权字罢了。现如今对于司礼太监和吏部尚书的人选,内阁和三位内臣分岐甚大。这两个位置,重要无比,若所任非人,恐贻患无穷。可是,武英殿内议了多日,始终拿不得主意。威国公是国之重臣,素受皇上信任,迫不得已,老夫只有冒昧登门求助了”。
杨凌微微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大学士可有合适人选?”
李东阳道:“老夫瞩意两人,一是王华,一是杨一清”。
杨凌沉吟片刻道:“这两人都当得,既取舍不下,那便举荐上去,由皇上定夺如何?”
李东阳苦笑道:“正是皇上拿捏不定,老夫才来求见国公”。
杨凌疑道:“有何取舍不下?”
李东阳捻须道:“老夫欲用王华居吏部尚书位,并入阁拜大学士,以大学士兼部首,杨大学士予以反对。我便举杨一清任吏部尚书,杨大学士还是反对,我两人各执一词,皇上经刘瑾一案,对朝政也审慎起来,这是好事,不过这一来皇上也不敢轻易决断,以至提议几度夭折,始终难以通过。”
杨凌目光一闪,问道:“这两位何以一位以大学士兼尚书职、一位只担任吏部尚书?内中可是有什么说法?”
李东阳呵呵一笑道:“自然有所不同。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亦是百官之首,可以与内阁大学士分庭抗礼。六部尚书之中,按照官制只有吏部尚书路遇大学士时不必让道,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马文升马大人在的时候,虽非内阁,却能领袖群伦。自然,刘瑾乱政时内阁都成了摆设,张彩的吏部全然成了刘瑾的犬马,那又另当别论。
王华学士谦谦君子,毕生奉行中庸之道,行事不露锋芒。他的文才品性自是极好的,但是这样的脾性,每遇大事,若有权柄相同者争执,常不能坚持已见,容易为人左右,或者折衷求稳,这是王尚书地短处。我举他入阁兼部,两权归一,便成内阁首辅,位高权重,自可弥补这个缺点”。
杨凌听到这里,心头不由一震:“李东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是内阁首辅,却要扶持王华上位………,他要退隐了?还有,杨廷和入阁,本是自己当初与他妥协的结果,他若要退隐,理当扶持杨廷和当首辅才是,可他如此苦心作为,扶王华上位,那是为的什么?为了牵制、制衡杨廷和不成?”
杨凌身子微微前倾,神色肃然起来,两眼也放出了敏锐的精光。李东阳见他如此神态,对他敏感的政治触觉也十分欣赏,不觉微微点头,继续说道:“王华本是礼部尚书,由礼部迁吏部,兼主内阁也说的过去。至于杨一清,本是兵部左侍郎,若立即身兼两职,未免令人侧目。
而且,杨一清精明强干,秉性刚烈,且在军中威望甚隆,纵不入阁,也足以发挥,倒不必兼任大学士了。”
杨凌微微蹙起眉,不安的道:“李大人之意………莫非你要……你要…………?”
李东阳畅然一笑,接口道:“不错,奸佞已去,老夫也没有甚么牵挂了。皇上日渐长大,朝中现在也平稳下来,老夫也该回乡养老了。今年正月回了趟家,真的是感触良多,往返奔波一趟下来。老夫觉得身体越来越差,已经不堪使用了,该退下来的时候,还是急流勇退的好”。
杨凌瞧见李东阳落寞感慨的神情,不觉为之动容,心念一转之下,他便已明白了李东阳的意思。李东阳是文坛领袖,素有清誉,又久在内阁,威望之隆,无以伦比。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弘治朝的三驾马车啊。可是刘健、谢迁相继罢黜后,李东阳却委曲求全,独留朝中,仅这一件事,就早被许多节烈的士林中人唾弃不已,骂他恋栈权位,不知羞耻。
刘瑾专权后,为了尽可能的保证朝政得以施行,不因刘瑾而败坏到不堪收拾,他不得不和刘瑾保持较好的个人关系,甚至做些讨好、谄媚权阉的事,这等行为更为许多视节气高于性命的士林中人诟辱。
天地君亲师,师者地位如父母,可是他的学生甚至为此写信,宣布与李东阳断绝师生关系,不愿因为他的‘丑行’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被昔日的同道指指点点的戳脊梁骨,这位老人忍受了多少屈辱?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含羞忍诟,顾全大局,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官做到李东阳这个位置,已是位极人臣,这位老人还有何求呢?权阉受诛,他也是除奸的大功臣之人,本该受到褒奖重用,可他偏要在这时候请辞还乡,以一介布衣的实际行动向天下人坦白自己的胸怀。
杨凌触及李东阳坚定的目光,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已不必再劝了,这位可敬的老人为了大明江山呕心沥血,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这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他唯一洗清自己的机会,换一个时候辞官还乡,是不会产生应有的效果的。
杨凌默默的点了点头,问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再相劝了。还请李大学士坦诚相告,大人意欲还乡,何以一定做此安排?”
李东阳微微一笑,说道:“老夫退了,老焦年岁比我还长,也干不了几年啦,来日之内阁,便是介夫之天下(介夫,杨廷和字)。
昔日刘、谢两位在朝时,我们便发议论,杨廷和、杨一清再加上你威国公,这小三杨说不定能重现昔年仁宣之治时三杨当朝的盛况。可是,威国公如今爵显位尊,已不能入朝辅政。杨廷和与杨一清嘛……”
李东阳徐徐道:“二人都是为相之才,杨廷和博学宏毅,见识远大。吾于文翰,颇有一日之长,若论经邦济国之事,实不如他,不过杨廷和对于同僚,不免高亢。大明第一神童嘛,从小性情高傲一些也是寻常,但一朝宰相,个人胸襟气度对于朝政影响甚大,这是他的缺点,杨一清就谦抑多了。此外,廷和对于不同政见者,稍嫌苛刻,不知容忍,刚极易折。
而杨一清曾遭贬黜,性情久经磨炼,较之沉稳圆滑。杨一清做事知道隐忍,知道迂回迁就,另出机杼以达目的,这一点杨廷和不如他。然而谈到理政、理财,目光长远,这方面的才能,杨一清不如杨廷和。这两人,一个长于治政才能,一个长于治政手段,各有所长,如能互补,则珠联璧和”。
他见杨凌欲言又止,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两人一向不合,若有机会,还不免勾心斗角一番。不过这两人都是忠心耿耿之臣,小事会计较,一旦由其身负内阁重任、肩负大明乾坤,这点深浅还是知道的。不会拿国家大事,做为个人政争之手段。”
杨凌沉默片刻,觉得李东阳虽对二人的优缺点一针见血,还是过于高看了两人公私分明的能力。不过他也认为杨廷和的性情。若是遇到弘治皇帝那样的人,说不定就是君臣鱼水,两相得宜。
然而对于正德这种年少气盛的少年天子来说,一旦杨廷和大权在握,很可能因为种种事故,导致君臣相争,酿成祸患,有杨一清这样沉稳练达的人从中制衡牵制,平衡内阁,强于一家独大,便道:“李大人求去,想必此事杨大学士已经知道了。不知杨大学士可曾举荐有人?”
李东阳捋须道:“自然,杨廷和推荐两人。一人任吏部尚书,一人入阁主政。他们是刘忠、梁储,现在是专典制诰的大臣,挂的是吏部尚书衔,呵呵。这两人原是太子春坊讲官,皇上旧臣,官职品秩倒也合适,难怪皇上取舍不下”。
杨凌一听便明白了,不禁也发出会心的微笑:杨廷和也是东宫春坊出来的人,原是太子侍讲,刘忠、梁储也是侍讲,这三位老师说不定原本就是一个办公室的哥们,把他们拉上来,自然方便自己办事。
杨廷和才华横溢,雄心勃勃,入了内阁本想大展拳脚,做一位治世能臣,名垂青史。可惜,他入阁非时,上边有德高望重的李老夫子压着,轮不到他拍板当家,内廷有刘瑾那个天字第一号权阉作怪,他又拉不下脸来学李东阳去公关交情,所以自入阁以来基本就是个摆设。
现如今刘瑾剐了,李东阳退了,杨凌隐了,正是他这棵四十多岁的小白杨茁壮成长的好机会,如果把两个一向交好、名望地位办事能力又远不如他的老同事拉进权力中心,那么他就是当朝第一人,尽可一展政治抱负。
杨凌想了一想,又问道:“那么依李大学士所见,王华、杨一清两人,谁更适合执掌吏部?”
李东阳露出一丝喜色,知道杨凌已有决断了,便立即答道:“自然是杨一清!”
杨凌颌首,又问:“那么司礼太监一职,又是何人同大学士争议?”
李东阳苦笑道:“还用和我争么?是戴、张、苗三位公公唇枪舌箭,争的不可开交,三人皆受皇上重用,各说各理,任用任何一人,其他两人都不服气,皇上为难不已,司礼监现在也是虚设难定呀”。
杨凌闻言低头不语,这三人与他关系都很好,苗逵那是一直以来的战友,自受王岳、范亭打压时,就是患难之交,逮捕王岳、擒杀范亭,苗逵坐镇中宫,才令他没有后顾之忧。这一次处治刘瑾,苗逵也出力甚大。
张永不必说了,原本都是好友的八虎之中,始终和自己保持友谊、而且很有义气的就他老哥一个,这一点连谷大用都远远不如。至于戴义,那是帝陵金井漏水案的同谋,现在等于是自己的铁杆亲信,也不能伤了他的心,想至此处,杨凌也不禁为难起来。
李东阳肃然道:“国公,司礼监职权,从无明确范围。名义上司礼掌印太监掌理内外章奏及御前勘合,秉笔太监掌章奏文书,照阁票批硃。事实上他们的职权,可以无限的扩大。掌理章奏,照阁票批硃,就使他们成了内阁中的内阁,司礼监也就成了宰相中的宰相,所用非人必酿祸患,实比内阁大学士人选还要重要”。
杨凌沉吟半晌,方颔首道:“我明白,这两件事,就交给我吧”。
李东阳大悦,喜动颜色道:“老夫代大明万民,谢过威国公”。
杨凌想起唐赛儿寨的红娘子,却不由暗暗苦笑:“此事早些解决,朝中不再扯皮,才能集中精力平息两州之乱啊,唉,不知我是否有机会领兵出征,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该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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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西南,崇山峻岭巍峨险峻,山上有座唐赛儿寨。唐赛儿寨原名卸石棚寨,是明初白莲教佛母唐赛儿曾长期在此安营扎寨,同官兵对抗,所以虽官方禁止,百姓们口语皆称此处为唐赛儿寨。
远远望去,这个寨顶很象女人盘在头顶上的发髻。它由数座互相连接的山头组成,山不算高却极为险峻。山寨凭险而设,四周都是危崖绝壁,从崖底往上看,仰不见顶;从寨顶往下看,居高临下,附近的山峦沟壑尽收眼底,民居只有拳头大。
这处山寨出入只有两条盘梯而降的小道,极为险要。可是寨顶却很宽敞,一个大寨又分做东,西,南,北四个小寨,每个小寨中都有一个自然天成的制高点。四个制高点遥相呼应,四寨之中南寨最高,拔地而起,险不可攀,红娘子就驻扎在这里。
一个矫健的身影正沿着盘山小路向山上飞奔而来,雪白的披风,淡青的劲装,一看就是杨虎义军的打扮。杨虎军本来没有统一的服装,打下几座府镇后,他们缴获大批未完工的布料,布料尚未染色,一片纯白,便裁剪开来,人手一块用做披风,铁骑快马行处,犹如一片白云,服装整束,果然气势便不同,杨虎军已被官兵称之为白衣军。
崔莺儿的大军与普通的白衣军略有不同,她的士兵皆以红布包头,白衣军中一看便知是红娘子的人马,这是与其他义军唯一不同的地方,红娘子也被白衣军称之为红帅。
那人冲上山寨,满头大汗走进了山寨议事大堂。
聚义厅内,红娘子婀娜娇美的身躯裹在一身红似火云的劲衣之内,披风也是大红色的,她端坐在首位上,两侧六七位将领,皆是崔家老寨的首脑人物,许多都是当年纵横北方绿林的一代枭雄,归隐多年后终于又重执刀枪。
刚刚上寨的大汉正在汇报军情:“日县、莒县、沂县相继被杨元帅大军攻克,现在他的大军已有五万之众,于是挥兵反攻青州城,衡王府与青州知府重兵护城,双方已激战两日始终僵持不下,杨大元帅要我们立即赴援”。
红娘子秀眉紧蹙,迟疑道:“青州知州洛少华是个清官,毕真被调回京师后,他抚民安民,十分的用心,攻打青州城……?”
眸光一闪,瞧见几位叔叔伯伯都面露不耐之色,红娘子才惊觉自己现在是造反的,可不是昔日占山为王,还讲究个替天行道、只杀贪官,只要是大明的官兵,那就应该是杀的。叔伯们造反报仇之心甚烈,自己虽有心约束,使他们少造杀孽,可是若一直毫无作为那也断不可能。
于是她急忙话风一转道:“在座的没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言,咱们兵少,目前主要还是老寨的人马,青州城高险要,又有重兵把守,咱们这点人马去了,只怕作用不大,徒耗伤亡”。
在座的几位叔伯长辈都知道,别人夫妻是同床异梦,红娘子与杨虎是既不同床还要异梦,两人的关系早已名存实亡,还以为她不愿意为杨虎出力,不过既然造了反,那就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做生死一搏,岂能就这么安居山寨?
二叔程老实立即道:“红帅,杨虎的计议是,先搅乱山东全境,趁机扩招人马,积蓄钱粮,然后与刘六汇合,直入中原。我们现在也应趁机扩张势力,总是驻扎在山上,不但对我们不利,而且易引起太行各路兵马猜忌,总该有所行动才是”。
老四甄扬戈虎掌一拍,说道:“二哥说的在理,莺儿……啊不,大帅,咱们不去青州也行,可总在山上呆着可就叫人瞧不起了,咱们现在招的人马一共不足两千,这样下去怎么才能杀到金陵,取了周德安的狗头?”
红娘子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杨虎的手段我们用不得”。
程老实道:“兵在精可也不能以一当百,如今已成乱世,只有下山才有机会壮大。红帅不愿去青州,不如咱们一路攻去曲阜吧,吸引走一路官兵,也算是为杨虎解围,他就没什么说的了。再者,曲阜知府贪脏枉法,那狗官是毕真一党,坑害了无数百姓,咱们去宰了他,必定大获人心,壮大实力。”
老四甄扬戈急忙附和道:“是啊,这叫一箭双雕。咱们不如一路攻去运河,夏镇是官兵集粮之地,咱们攻去那里,可以得到一些粮草,还能断了朝廷粮道。然后经邹县攻打曲阜、郯城一带。
那儿不是有个啥孔老夫子吗?听说老孔家是世代做官的,不管谁做了皇帝,他都是大官。家里定是有钱的,咱们抄了老孔家,有钱有粮,就有人来投,必定声势大震。”
老六谢种财一拍大腿道:“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听说他家祖上叫孔种泥,做官都做了好几十代了。是很有名的大官,他家一定有钱,杀去曲阜吧”。
他的孪生兄弟,老七谢种宝恨声道:“***,我们兄弟一个叫种财,一个叫种宝,结果啥也没种出来,他倒好命,种泥的居然做了大官,抄他的家!”
众山贼一听齐声应和,内中也有读过几天书的,知道六爷、七爷跟睁眼瞎似的,压根不识字儿,能听说孔圣人的字就很不错了,所以只是暗暗好笑,却不敢去挑他们的错。
红娘子咬着唇思忖片刻,秀眉一拧,霍的起身,英气勃勃的俏脸上涌起一片杀气:“好!我们下山,记住,我红娘子的人只杀贪官恶霸、只抄富商地主,一路之上不得学杨虎滥杀无辜,奸淫掳掠者,一概杀无赦!”
崔家老寨的将领们齐齐站起,轰然拱手道:“谨遵红帅号令!”
崔莺儿猛的一挥手:“拔旗起寨,攻打曲阜城,抄了老孔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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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戴义、苗逵对司礼太监一职都眼热不已,不过虽说三人争执不下,却没有一个人去找杨凌为自己助一臂之力。因为私下一权衡,三人都觉得自己在杨凌面前未必比对方更有份量,如今乱中取利或有机会,如果让杨凌插手,一旦他决定帮助的人不是自己,反而完全没有了希望。
所以三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维持着目前这种微妙的局势,没有一个就此事向杨凌求援。可是李东阳拜访杨凌之后,杨凌立即入宫,邀皇帝踏青赛马,去外四家军演武练兵,回来后小皇帝便胸有成竹,勿庸置疑的直接下了旨意。
杨一清由兵部左侍郎迁吏部尚书,梁储入阁任文华殿大学士,刘忠任户部尚书,双方各给一个甜枣,算是暂时达到了一种权力均衡。
不过这一来,兵部尚书又出缺了,文臣武将们摩拳擦掌,正欲再搏上一搏,这块大馅饼却意想不到的落到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物手里,这位福星,就是宣府巡抚陆完。
这位仁兄是进京给刘瑾送礼的,因为迟到被刘瑾大骂了一顿,紧跟着因为在朝房里闲的无聊,帮皇上说了句好话,劝大伙儿别为了皇上没让大家给太皇太后下跪的事把皇上逼的太紧,结果坏了刘瑾的好事,又被叫去大骂一顿。
老陆愁的不行,于是去拜访了一趟杨凌,不料这事儿被刘瑾知道了,再次把他叫去,象灰孙子似的一通臭骂。
刘瑾三骂,把这泥人的土性儿给骂出来了,陆大人脖子一梗梗,横着身子就出了刘府,准备卷铺盖滚蛋,孰料随后刘杨之争斗的正紧,满朝瞩目,堂堂宣府巡抚陆大人就被人给忘记了。
直熬到今天,陆完才得着机会见驾述职。正德一听他报上名来,对他印象就挺好,因为那天他在朝房说的话,有人告诉皇上了。紧跟着刘瑾一倒台,有关陆完不畏权阉,当面力抗刘瑾,不献贿赂,从刘家昂昂而出,大义凛然的英雄事迹,通过他自己的渲染也传播开来。
他是天天蹲朝房等着皇上召见的,在那儿喝着茶水瞎嗑牙,整天跟朝官们吹牛皮,就有多嘴的偶尔跟皇上提起过这事,所以他一报官职姓名,正德想起这两件事,顿时龙颜大悦,便很高兴的和他聊了几句。
聊到当今乱匪战局,陆完是宣府巡抚,那地方几乎年年打仗,这人对军事还是很有几手的。于是和皇上攀谈一番,见解独到,很得正德赏识,于是正德一声令下:“宣府你不用回去啦,就给朕顶这兵部尚书的缺儿,主持剿匪大计”。
外廷至此算是平静下来,众人瞩目的就唯有司礼太监一职了。苗逵三人坐不住了,他们知道外廷能这么快处置完毕,小皇帝绝对是听取了杨凌的意见,却不知他对内廷安排是否也做了进谏。
现如今外廷已定,皇上对司礼监首领一职始终不表态,三人惴惴不安,已经沉不住气了,戴义提着厚重的礼物,头一个溜来找杨凌,想做最后试探了。
戴义来时,杨凌正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在花圆里逗金鱼。两尾大金鱼被捞到浅底青花缸里,大嘴一张一合的吐着泡泡,杨家大少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的十分得趣儿。
等戴义一到,喋喋不休的开始表忠心诉苦处,大讲自己如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功也有疲劳的时候,杨大少爷就不看金鱼了,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面前这位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嘴巴一开一合却不吐泡泡的家伙,瞪了好久,直到瞪的困倦了,趴在老子怀里沉沉睡去,杨凌才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对戴义面色沉重的叹了口气。
戴义一见大为紧张,连忙道:“怎么?莫非国公………不不不是皇上已有了安排?”
杨凌慢悠悠的踱到葡萄架下,从石几上拿起一条薄毯给儿子搭上,然后坐在藤椅上道:“戴公公,坐”。
戴义小心的在一旁坐下,欠着身子听着他说话。
杨凌低声道:“戴公公,想必你也知道,皇上最信任的,就是我和刘瑾”。
“不错不错”,戴义陪笑点头:“如今刘瑾伏诛,您是皇上跟前第一红人,一言九鼎,无人能及”。
杨凌淡淡一笑,说道:“戴公公,你知道吗?刘瑾那么得皇上信任,皇上不只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内臣,还是自己的亲人呐,可是刘瑾数十条大罪一翻出来,很是伤了皇上的心。皇上是天子,是君上,却被刘瑾玩弄于股掌之上,欺骗了这么久,皇上很受触动啊”。
戴义若有所觉,小心翼翼的道:“国公的意思是……?”
杨凌幽幽一叹,一阵风来,带来一阵果木的清香,香风徐徐,掠起了儿子额头几缕乌发。杨凌替他掩了掩被角,轻声道:“戴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一个饵?”
“不错,一个钓鱼的饵。我到现在,仍得皇上如此信任,那是因为我已经成了国公,不会再触及国政。你们呢?皇上最信任、服侍他长大的刘瑾都贪权欺主,皇上会没有疑心吗?”
戴义怵然惊心,脸上变色道:“国公是说,……皇上久悬司礼太监一职,就是想看看我们谁要去争、谁眼热这个职位?”
杨凌微微点头,戴义惊惶道:“幸好,幸好咱家不曾向皇上提起”,他倏的起身,向杨凌长揖一礼,感激地道:“皇上的心事,也只有国公爷您才知道。也只有您,才肯如此坦然告知咱家,戴义实是铭感五内”。
杨凌笑笑,说道:“坐,坐下,咱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嘛。我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
“戴公公,你说王岳权大吧?独掌十二团营、两厂一卫,是先帝爷最信任的内臣,当初内阁三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试图杀我、杀八虎,还得千方百计的巴结他,借助内廷之力,然而他们却最先倒霉,一夕之间成为阶下之囚,你说是谁的本事?”
戴义恭维道:“当时咱家就在司礼监,对此知之甚详,自然是国公爷您巧施妙计、力挽狂澜,国公爷使雷霆手段,一夜之间铲平内廷,待到天明。十二团营、厂卫司礼监尽握手中,待得文武百官上朝,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杨凌摇头道:“错了!若不是刘瑾率八虎哭求,稳住了皇上,我怎么来得及回京?若没有苗逵逮捕王岳,断了他们调动京营清君侧的念头,他们岂能这么快束手待毙?
还有这一次,刘瑾一朝失手,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还有牟斌巧施妙计,刘瑾焉能除掉?只怕此刻皇上息了怒,他又被赦回朝廷耀武扬威了”。
戴义眨巴眨巴眼,有点不明白杨凌的意思。
杨凌道:“内廷之险,永远来自于内廷。若没有八虎和苗逵,王岳不会倒。若没有你戴公公和苗逵、张永,刘瑾也不会倒。他们那时,上得君心,下压群臣,得罪了内廷同僚,都落得了这般下场。
现如今呢,皇上忌惮于司礼监一职。把它当成一块试金石,试臣下忠诚之心的石头,一块钓出野心勃勃者的钓饵。欲谋其位,先失圣心;而一旦上位,下面又有其他几位手握厂卫和京营的实力,无论资历、权力、圣宠都相差无几的几位内官,你想想这司礼监首领一职,岂不成了一座要命的火炉,上下左右,四面烟火,谁受得了啊?”
戴义越想越怕,这哪是内相啊,这简直就是勾魂的阎罗令牌啊,戴义感激涕零的道:“多谢国公指点,否则戴义浑浑噩噩,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多谢国公爷,咱家安心待在东厂,老老实实为皇上办事,只要皇上宠信,那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杨凌微笑道:“正是此理,不过若是其他两位上位,居司礼太监之职,那不是害了他们么?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且只要他们安守现在的职务和本份,那就是你的好友臂助,不会生了嫌隙、断了交情,你也不想他们自蹈死地,然后换上个毫无交情的太监当西厂或者京营首领吧?”
戴义点点头,忙道:“国公有何妙计?”
杨凌笑道:“你今日能来,明日他们定是也要来的,到时我把皇上的心意稍稍暗示一番,他们就不会再起贪婪之念了。可是司礼监又不能空着,我看你们不如举一个忠厚老实的内监做司礼首领,这样你们就能相安无事,平平安安。
就象王岳、范亭他们,王岳是司礼太监,把持内廷几十年,下边范亭等大太监各司其职,既不受约束,又不怕被人剥了权,要不是他们受外廷蛊惑,逼宫乱政,现在还安安稳稳的坐在那儿呢,哪轮到别人上位呀?你原是司礼监四大首领太监之一,对此应该深有体会”。
戴义想起王岳做司礼太监时,各大首领相安无事地情景,不禁连连点头。
杨凌若无其事地道:“你不妨循此例,主动向皇上举荐一个老实忠厚、没有野心的内监任司礼首领,这样对你现在的权力没有影响,又可以向皇上表白忠心,显示出你的忠诚和毫无野心,何乐而不为呢?唔………我看那个杜甫就不错,憨厚老实,资历人脉又比不了你”。
“好!多谢国公爷指点,咱家现在就回宫,向皇上举荐司礼首领”,戴义激动的满脸通红:“万幸啊万幸,幸好走了这一遭,否则失了圣宠、丢了性命,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趟来的值、这礼送的值啊!”
戴义连忙道谢离去,急匆匆的进宫去了,生怕别人抢在他前头向皇上表白自己大公无私。
苗逵提着厚礼登门了。
杨凌正趴在床上,享受着高文心的妙手按摩,他披上袍子,走到外间,和苗逵分宾主坐了,两人寒喧一番,杨凌推心置腹的道:“苗公公不是外人,我就对你实话了吧,内廷司礼太监一职,久悬不动,那是皇上的一个饵啊……”。
…………
苗逵兴匆匆的走了,带着一种没有落进陷阱的幸福感。
张永随后来了,随后也幸福的走了……
内廷司礼监首领之职,意外的落到了忠厚老实的杜甫头上,更难得的是,皇上突然决断,调整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人选,外廷还在余波荡漾、议论纷纷,内廷三巨头却众口一辞,空前的团结一致,杜甫做内相,势不可挡。
朝廷中的权力争霸赛终于尘埃落地了,朝廷派苗逵为监军再赴霸州,与许泰一起节制霸州附近诸府道六万大军,开始围剿响马盗。山东巡抚调兵遣将,天津巡抚,保定巡抚各自奉命带军入山东,联合剿匪。
江湖争霸赛,硝烟方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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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战事尚没有波及京城,朝廷也不相信这两股乱匪敢攻击京师,但是城禁依然变的严格起来。九城巡逻、守门的官兵增加了三倍,匆匆来往的官兵,提示着放眼仍是一片繁华宁静的人们,天下正在打仗。
杨凌把卢士杰送出了南城门,一辆乌漆马车,四个身材强健的侍从倚马而待。杨凌对卢士杰道:“卢兄,战火虽未出河北、山东,但是路途遥远,总是不太安全的。这四个侍卫负责护送你安全抵达江南,谷大用、严嵩会安排船只送你去日本担任大明文宣使。
如今江南才子唐伯虎正在那边,颇受日本各地大名尊重,卢兄到了之后,可以与唐伯虎一起传播我中原文化,教化蛮夷之地。在那边先待上一年半载,熟悉了之后,还请卢兄多多邀请士林好友,往来于中日之间,于商贸交易之余,把我上国文化教谕彼国”。
卢士杰是刘瑾的高参,不过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刘瑾身边几个近人,这些人现在都被砍了头,其他人顶多只知道卢士杰和刘瑾是老乡,彼此来往亲密而已,即便这样的资料,也被戴义从厂卫的问讯记录中抹掉了。
其实卢士杰大可留在京里为官,可是上次在四川望竹溪,卢士杰佯狂自恃,被杨凌一番讥讽后,倒似豁然开朗,真的无意仕途了。杨凌挽留再三,卢士杰执意要走,万般无奈,杨凌便提出请他赴日本传播中土文化。
想不到这一点卢士杰倒是一口答应下来,他也听说过江南才子唐伯虎现在在日本威风不可一世,各地大名、将军对他敬若神明,不敢稍有亵渎,做为一个文人,能有如此待遇,夫复何求?
卢士杰微笑拱手道:“国公放心,卢某定然不负重望,在下这便启程了”。
杨凌亦含笑还礼,目遂卢士杰登车远去后,才对大棒槌道:“走,去兵部,看看最新战况如何。”
杨凌目前还兼着外四家军副帅的职务,有拱卫京师之责,同时这两年朝廷但有外事,正德一向启用杨凌出马,这次霸州、青州两股乱民造反。一则还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二则他也不忍再让杨凌整日奔波在外,所以只让他负责京师安全,并参赞军机,常去兵部坐阵。
兵部,本是六部当中最清闲的衙门,如今却最为忙碌,进进出出尽是军驿人员,传递军情、申拨粮草、役夫、车马等等事宜。再由兵部传达其他部司,兵部行人司忙的不可开交。
杨凌匆匆步入兵部正堂,只见宽敞的大厅中摆着两套沙盘,墙上还悬挂着巨幅地图,一些参赞、参议人员忙忙碌碌,根据传递来的最新情报匆忙标改着记号。
兵部尚书陆完侧坐在八仙桌后,满桌的公文堆积如山,几乎遮住了头面,旁边站着一人正和他说着什么。瞧见杨凌进来,那人先高叫了一声:“国公爷!”
杨凌定睛一看,见是江彬,不由笑道:“江彬,你怎在此?”
江彬笑嘻嘻的迎了上来道:“皇上委了我参将之职,末将要带兵杀回霸州去,寻那刘六战个高下”,说着又悄声说了一句:“您也知道,还有我那新纳的小妾呀,娇滴滴的美人儿,现在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娘的,不去找找我不甘心呐”。
杨凌忍住笑,说道:“嗯,你去带兵剿匪,倒是一个令人放心的人物,什么时候出发?”
江彬嘻皮笑脸的道:“这不正来拜见尚书大人嘛,军情紧急,请了将令便走,国公爷还有什么指示么?”
陆完也从公案后站了起来,慌忙绕过来拱手施礼道:“见过国公爷”。
杨凌忙道:“免礼免礼,我来是想了解一下近日军情,两地乱匪动向如何了?”
陆完一听,皱起眉头道:“国公爷,这样的仗,本官还真是从未见过。即便关外的鞑子,闯我边关攻城掠地,大致会攻打哪里,兵力会有多少,只要打上几仗,对于他们的实力和作战意图总能有个差不多的估计,可是这霸州响马贼、青州白衣军……”。
他苦笑两声道:“根本让人无从揣测他们的行动目的,他们攻城掠地,完全以抢劫为主,同时裹胁了大量百姓参予暴乱,似乎根本没有长远打算”。
他指指两具沙盘道:“事实上,那些东西根本毫无用处,响马盗流窜速度之快,就是紧蹑其后地朝廷大军也追之不及,送进京来的情报早就过时了。据探马获得的情报,霸州响马盗现在约有一万八千余人,皆以骑兵为主。
霸州本地的马户,家家养马,所以他们很容易就获得了大量马匹来源。此外,他们攻陷城池、抢劫大户,也获得了大量马匹,这一万八千人,约有战马三万多匹,每个骑兵有战马两匹甚至三匹,轮番换乘,风飙电击,许泰的大军根本无法寻找到他们予以重创。”
江彬掐着下巴发狠道:“多派几路大军,四面合围,还怕他们飞上天去?”
陆完摇头道:“一马平川的地方,根本不必有路,处处都是路,需要抽调多少军队?如果能调集这么多军队,那不必响马造反了,光是他们的军饷粮秣就足以把朝廷拖垮”。
江彬咂巴咂巴嘴不说话了。
杨凌问道:“山东那边如何?”
一问到山东,陆完的脸色更凝重起来,说道:“山东那边有价值的军情奏报不多,主要是局势太混乱了。杨虎原来做山贼时还讲究盗亦有盗,专挑为富不仁的豪绅巨富和贪官下手,现在却狠辣异常,行事不择手段了。
此贼起兵后故意派些乱兵纵火烧屋,毁去田地,避战逃难的百姓回到家时已无家可归,他又留了人带了粮食招揽百姓造反,百姓别无活路只得入伙。杨虎用这个办法,裹胁了无数百姓,初步估计,短短一个多月,他的兵马已经接近八万之众。青州所辖十余县镇,现在已彻底糜烂,许多村庄或死或逃或从贼,剩余老幼不足一半”。
“砰!”杨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目中喷火,脸色铁青,咬着牙道:“杨虎!”
他万万没有想到,杨虎为了成事,竟然丧尽天良。对无辜地百姓用上了绝户计,逼着他们跟着自己造反。这样的方法,许多起义者都用过,唐末冲天大将军黄巢就曾做过类似的事,从长安败退后,他甚至还抓人放在磨盘里压成肉饼携带,并驱赶裹挟大量百姓充作军粮,称之为两脚羊。太平军攻陷武汉三镇后,也用烧杀抢掠的办法,迫使无数无家可归的百姓被迫跟着他们造反。
这些造反者最初或者是受到不公待遇、受压迫太甚,但是他们起事后,一旦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力,为了成就大事,为了招兵买马,就变的利欲熏心起来,裹胁、滥杀、不择手段,致使百姓生灵涂炭。
杨凌激愤之余,心中忽的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样不仁不义之举,红娘子有没有和他同流合污?如果她也做出这种事来,天理昭昭,自己如何容她?一念及此,杨凌顿时茫然起来。
陆完见他神色怔忡,不由唤道:“国公爷,国公爷?”
“嗯?”杨凌忽的回过神来,陆完陪笑道:“国公爷可有什么指教?”
杨凌心念电闪:“不行,这一次一定要想办法领兵出征,阻止杨虎多造杀孽。可是,现在的身份,我无法主动请缨,必须得等一个恰当的机会,向皇上要求主持剿匪事宜。”
他心中盘算着,随口说道:“具体战事,当由临战将领自行发挥,战机瞬息万变,尚书大人坐镇中枢,万万不可独断专行。大局上来看,杨虎来自霸州,与霸州响马盗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防止两股贼寇合流。”
陆完深以为是,点头道:“京畿重地,陈兵二十万,主要集中于京城一线,下官近日会调度一部分人马布成三道防线,阻止两股匪寇合围”。
杨凌又道:“杨虎既然裹胁大量百姓为盗,短时期内声势必然大振,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有一个难以解决的困难,那就是粮草。山东本就贫瘠,此时又是开春,经过一个冬天,积粮所存不多,就算尽数被他掳去,怕也难以支撑大军的生存,此人若不与霸州响马合流,为了粮食,则必取道南下,河南、江苏两地要加强戒备。
还有,江南是大明粮仓,税赋之源,这个地方万万乱不得,若失江南,大明江山便岌岌可危了,江南必陈重兵,严阵以待,如果叛兵真的从山东突围出去,也万万不可让他们取了江南”。
陆完唯唯称是,杨凌看了江彬一眼道:“你还是尽快赴霸州,与许总兵、苗公公合兵一处,争取尽快消灭刘六、刘七匪众,山东这边……”。
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拚着溃烂一点,不可溃烂一片,争取把白衣军拖在山东,聚而歼之,尽量不要让他们突围出来,这样的话,仅靠山东本地官兵和天津,保定赴援的人马未必办得到,还需要抽调人手”。
陆完沉吟道:“按照国公的意思,江南要重兵戒备,那么要调兵只有三个来源,一是北方边军,二是京营,三是东南或西南。无论从东南或西南调兵,都需时良久,只怕远水难解近渴,只有从京营或边军抽调人马才切合实际一些。
京营虽有数十万大军,可是需要拱卫京师,天子脚下,万万出不得事,现在许泰已带走一路军队,轻易再不能调动了。边陲驻扎有大量精锐之师,您看从边陲重镇抽调军队赴山东做战如何?”
杨凌点头道:“我只是给你一些建议,具体安排不好越俎代庖,此事你还当同内阁细细商议,吏部杨尚书熟悉边军情形,如要从边军调兵,可以请他帮助参详一下。”
他想了一想,自言自语的道:“关外鞑靼、瓦剌彼此争战不休。伯颜手下大将加思布又率部独立,伯颜猛可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余力袭边,边境一直十分平静,或许……从边境抽调兵马,是目前唯一的手段了”。
中原兵戈已起,四夷八方、内外诸獠岂能不蠢蠢欲动?
九边,真的平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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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良哈草原。
一场新雨之后,天清地绿,空气新鲜,天边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犹如一弯七彩的桥。一望无际的草原已经窜起半尺高的绿草,中间点缀着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远处阳光下白得发亮的蒙古包如同朵朵蘑菇散落草原上。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马蹄声,朵颜三卫的大首领花当在几名部落首领的陪同下缓缓驰骋在湛蓝的天空下,马群在牧民的驱赶下,云一般在草原上流动着。站在一片高坡上,向草原上望去,一条银亮的河象玉带一般从草原上蜿蜒而过,对面缓缓而起仍是一片高山,山上是密密高高的白桦林,在阳光下闪耀着一片银光。
蒙古马并不高,鬃毛也不漂亮,但是马匹低矮壮实,极富耐力。花当抚着胡须,看着日渐壮大的马群,唇边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流动的马群旁,有一匹枣红马正向他飞驰过来,花当微笑着,手搭凉蓬向那边望去,然后开心的笑起来:“哦,是我的儿子阿尔斯愣,他回来了”。
快马驰上了山坡,花当一踹马腹,也向前迎了几步。
“吁~”阿尔斯愣勒住了马,父子俩在马上热情的拥抱了一下,花当哈哈笑道:“阿尔斯愣,你终于回来了,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阿尔斯愣笑道:“阿爸,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伯颜要起兵进犯大明边境了”。
花当一怔,皱起眉头道:“真是冒失的孩子,加思布率领他的部族迁到了鄂尔多斯,对伯颜阳奉阴违、不遵号令,火筛和瓦剌又与他常起争斗,伯颜忙的焦头烂额,他现在实力大损,还有胆量去攻击大明吗?”
阿尔斯愣惩红了脸道:“阿爸,这个消息是真的,是我的安答从罗特部落得到的,大明现在出了事情,河北和山东同时发生叛乱,这个时候他们是无暇顾及边塞的。
据我得到的消息,伯颜现在处境十分艰难,这一个冬天不得不宰杀大量牛羊度日。现在大地回春,他们却连可以放牧的牛羊和马群都没有,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花当手下将领巴雅尔驱马赶到花当身边,问道:“这件事有些奇怪,以伯颜现在的实力和处境,实在没有可能出兵劫掳大明,他动用了多少人马?”
阿尔斯愣抚胸施礼道:“巴雅尔叔叔,伯颜集合了仍忠于他的各部族勇士,共计一万六千人,我回来时大军已经集结出发了,确实是向宣府、大同方向去了”。
巴雅尔疑惑地道:“王爷,难道伯颜穷途末路,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以前他在大明吃了亏,部落牛羊短缺的时候,都会攻打我们,从我们手中夺取食物,这回却弃易就难,选择了大明。以一万六千人的兵马,要攻打汉人的坚城高墙,恐怕能够掳获的财物十分有限”。
花当矜持的一笑,说道:“虽说打大明困难,但是他至少不必担心汉人会追到草原上来报复他。现在的伯颜已经不是草原的霸主了,内部人心不稳,火筛和瓦剌部联盟后,兵力已在他之上。
加思布自立门户,又带走了一支精兵,他的力量更弱了。听说满都海皇后没有死,现在就在加思布的军中,伯颜手下几个部族已经偷偷去投靠加思布了,伯颜现在四面强敌环伺,还敢向我们动手,和我花当结仇吗?”
白音闻言驱马上前,他的身材瘦弱一些,在强壮的族人面前显得毫不起眼,但他却是兀良哈三部的一位主要首领,是花当的结拜兄弟。听了几人的对话,他的目光不由一闪,若有所思地盯住了阿尔斯愣,微笑道:“阿尔斯愣,伯颜出兵大明,你为什么要说是个好消息呢?”
阿尔斯愣年轻的脸庞上焕发出一股异样的神彩。大声道:“白音叔父,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我们的族人受够了伯颜族人的压迫,现在他败落了。只要打败他,我们就有称霸草原的可能,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啊。”
他看看父亲的脸色,继续说道:“趁着伯颜偷偷抽调了全部精锐袭击大明,我们把他们的部落一举攻下,就可以占有更广阔的草原用来放牧,到那时我们实力大增,草原广阔。可以吸引大量的部族投效,我们就有能力可以和火筛、瓦剌一较长短,父王,你有机会成为大草原的可汗啊!”
花当一听怦然心动,眺望着无垠的绿洲,想象自己成为草原之主,他的心不由的热了起来,可是想到伯颜和火筛的威名,做为一个部族的首领。长期的谨慎心理使他又踌躇起来。
毕竟,这么多年来,这两个人在他心中英勇不可战胜地形象已根深蒂固,平时为了争夺牧场和一些小部落发生些冲突他并不怕,如果趁伯颜带兵在外,抢夺他的部族、牲口和女人,那就是和伯颜彻底决战了,虎死不倒威,伯颜……那是一代枭雄啊”。
白音呵呵一笑,赞赏的道:“好小子,有志气!”
他转首对花当道:“王爷,看样子,伯颜不但人心离散,而且处境十分艰难,他若非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不会冒此奇险。王爷,我们现在兵强马壮,足以与伯颜正面一战,如今伯颜抽调精锐抢掠大明,我们夺其地盘,断其后路,就能一举败之。
火筛和瓦剌人,甚至加思布,都在野心勃勃争当草原的主人。你也是草原上的大英雄,当此时机为何不取而代之?他的势力无论落在谁的手中,都会成为我们新的强大敌手,先下手为强呀。”
巴雅尔浓眉一挑,赞同的道:“有道理,有句话叫趁你病、要你命,现在正是我们的强敌伯颜猛可‘重病’的时候,应该当机立断”。
其他几人围上来,纷纷出声应和,花当犹豫起来,沉吟半晌,他才用马鞭轻轻叩击着马鞍沉声道:“各位,要知道这一来我们就和伯颜成了死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现在……象我们有多大把握对付伯颜?”
白音道:“王爷,只要我们袭击伯颜的领地,听到消息的火筛和瓦剌,甚至加思布都可能加入进来抢夺这头肥羊,伯颜还能有什么危胁呢?如果放弃这个机会,我们只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他们一旦坐大,就会成为第二个伯颜,我们仍然是他们掠夺和欺压的目标。伯颜轻骑精兵袭击宣府大同,当不会久战,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要早做决断呀!”
花当向手下众将领们一一望去,这些草原上的英雄们都手按刀柄,脸上显出果决和嗜血的神气,花当低头想了一想,毅然道:“好,我们回去好好计议一番,先派人去伯颜的领地,弄清楚他的真正动向,以免中了他的诡计。如果伯颜真的去了大同、宣府,我们立即起兵。”
白音微笑道:“还要给大明辽东卫指挥使送封信,就说王爷身为顺明王,对大明忠心耿耿,惊闻伯颜猛可再次袭掠边城,于是愤而出兵讨伐。这样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花当恍然,哈哈大笑道:“不错,成了,可以消解大明的戒心,将来一旦和火筛,瓦剌等部做战,可以得到大明的支持,如果失败了。就把辽东卫拖下水,他们敢见死不救,所有臣服于大明的落属都会齿冷。”
巴雅尔大笑道:“妙计!这样咱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过依我看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伯颜今非昔比,咱们一定能够成功。王爷,做顺明王,终归不如做草原上的霸主威风,您一定会成大草原的可汗,我们兀良哈将成为草原的主人!”
乃仁台凑趣道:”到那时,统一了大草原的花当大首领,说不定就能重现成吉思汗的英明神威,拥有更广阔的天下!”
“哈哈哈……,群雄开怀大笑。花当马鞭一扬,朗声笑道:“走!”一马当先,向草原上驰去。后边数骑健马紧随其后,马蹄踏踏,攸如一阵清风。
众人刚刚驰至一座巨大的帐蓬前,还未扳鞍下马,远处又有一骑飞来,马是红马,红如火焰,马上的人却一袭白袍,高高立在马背之上,双手张开似若乘云,一头乌亮的秀发在脑后迎风飘拂如波浪。
阿尔斯愣笑道:“是银琦,这丫头,又在调皮了”。
红马顷刻便至,马上的人果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儿,一袭肥大的白袍,可是马疾风紧,袍子紧裹在身上。渐具女体妙相的身子已微微呈现出跌宕玲珑的曲线,她的一头秀发无拘无束的披散在肩后,犹如飞天女神,明眸皓齿,眉目如画。
马到跟前,她忽的矮身下落,跨坐在马背上,一把勒住马缰,笑嘻嘻的唤道:“爹爹、阿哥!”
花当下马,哈哈笑着把女儿抱下了马,说道:“你这丫头,雨后草滑,马行不稳,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都成大姑娘了,还这么调皮”。
银琦吐吐舌头,向他扮个鬼脸,悄声道:“我才不是调皮呢,出门就要乘马,天天都要乘马,腿会变罗圈儿、屁股会变大的嘛,我才不要变成你的模样”。
花当身材高大魁梧,浓眉阔目,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十分威风,不过他确实是一双罗圈腿,其实他们纵横草原,倚马而生,几乎个个都是罗圈腿儿,女孩子除非是富家大户,不必整日骑马放牧,否则也大多如此。
听了女儿的话,花当开怀大笑,说道:“好好好,改天爹爹送你一辆马车,你不嫌麻烦,那出门就坐车好了,哈哈哈……,嗳,不要缠你大哥,我们有要事商议,去给爹爹拿筒马奶酒来”。
银琦听了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蹦蹦跳跳的奔向后帐,白音酋长目送她离去,微笑道:“其其格快长成大女孩了,模样出落的也逾发俊俏水灵啦。”
花当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孩子们都长大啦………,对了,你的儿子苏赫巴鲁有十八岁了吧?”
白音笑道:“是啊,那孩子比我可壮实的多啦,原来还没马驹高,现在,真的象一头猛虎啊。对了,王爷,上回我和你提起结亲的事……?”
花当哈哈一笑道:“不急,不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过了年她才十六嘛,再说这孩子的脾气,让我惯的不成样子,这事儿我还没和她说呢,她要不同意,我这老爹也没办法”。
看到白音面有不愉,花当哈哈大笑,揽住他的肩膀道:“我的安答,莫着急嘛,苏赫巴鲁是难得的勇士,骑术、箭术都是一绝,银琦就喜欢这样的少年英雄。这样吧,明年的那达木大会,我为女儿公开招亲,你的儿子若是草原上的猛虎,就让他自己来抢吧”。
白音一听脸上阴霾之色一扫而空,欣然笑道:“好好好,一言为定。哈哈,我回去一说,这小子一定开心极了,放眼整个兀良哈,骑术、箭术、摔跤,比得过我儿子的可是寥寥无几,唔……这下子为了早日娶到心上人,他更要用功夫了”。
两人大笑着把臂而行,帐蓬外正有两个女仆宰杀着一头肥鹿,手中锋利的小刀流利的切割着肉块,然后把它们丢进旁边一口大锅里,锅里沸水翻滚。
瞧见主人和众位头领回来,两个女仆连忙弯腰施礼,直到众人大步进了营帐,放下了帐帘,这才继续操作起来。
大块的鹿肉丢进沸水,锅底的木柴喷着红红的火焰,鹿首被切割了下来,放在旁边的一个木架子上,还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那烈焰飞腾,煮烧着自己的躯体……。
花当营帐内,出兵征讨伯颜猛可的计划正在紧张磋商、完善着。
一鹿驰于草原,终成猎人腹中之食。一鹿驰于中原,八方角逐猎杀。然而中原之鹿,谁是猎人?谁又是待宰的肥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逐鹿天下,无论谁做猎人,谁成肥鹿,随之受尽苦难的永远是无辜的百姓。
铁锅里的水喷着血沫儿,下边噼噼啪啪烧着的,是砸碎了的椅子,都是上好的红木、黄杨木,引火的是礼义文章,题诗壁画,大厅里东倒西歪的躺卧着许多受伤的士兵。
千年礼乐归东鲁,万古衣冠拜素王。
曲阜,孔府!
“方才我去看过了,房子虽比这边还要华美,里边一点金银财宝也没有,那是人家的庙,掘坟拆庙,人所不耻,咱们虽然是盗,但是盗亦有道。吩咐下去,不许去那个……那个孔庙破坏”。红娘子边走边道。
旁边一个身背鬼头大刀、白披风、红头帕的大汉拱手称是,转身急匆匆去了。
这是孔庙的东邻,孔府。孔府不是孔子的居处,而是孔子世代嫡裔长孙衍圣公世袭的府第,规模宏大,房屋建筑四百余间,是仅次于皇宫的大府第,气势恢宏,超越了王府的气派。
前边是三堂六厅,乃是官衙,设置有大堂、二堂、三堂,还有管勾厅、百户厅、知印厅、掌书厅、典籍厅、司乐厅,中路前院的东南隅还有刑狱设施。内宅门以东有防御用的碉堡。后边是内宅和后花园,原本庄严肃穆的地方,现在却到处是兵。
红娘子的军队也是人人骑马,甚至拥有双马、三马,孔府东、西两院还有东仓、西仓、车栏、马号、柴园等地方根本放不下,所以院子里马比人还多,这些马儿也不拴,放任自流的啃咬着花圃、树木。
孔府家大业大,虽然红娘子的军队到来以前,他们就携带金银细软和重要文物,足足数十车的东西,全部搬迁逃走了,但是无法携带的堆积如山的米粮还是送给了红娘子一笔不菲的财物。除了军队食用和尽可能的自己携带之外,其余的她都命人贴出告示,开仓放粮,周济了穷苦百姓。
孔家拥有历朝历代皇帝所赐的土地近百万亩,每年还有数十万两的白银,财力之雄厚,无以伦比,随便打扫点库底,也够红娘子不足三千人的队伍吃半年的了。
知府已经被红娘子抓获了,这个贪官虽然贪财,却更怕死。他想逃,但他自己也知道一旦逃走唯有一死,听说突然杀来的这路人马只有不到三千人,而且一路行来不扰百姓,只向大户豪绅勒索钱粮,除了与军队正面做战之外,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寥寥无几,想来不算厉害,便抱着侥幸心理巩固城池,抽调民壮,试图与之一搏。
本来孔府豪绰无比,自己还养有军队,军队的服装、装备与朝廷的正规军一般无二,这支力量也可使用护城,可惜这支奉卫队是孔府私军,要保护衍圣公大人,根本不听他的调遣。等到红娘子的大军到了,这位知府才知道人家的战力有多可怕,就算加上衍圣公的奉卫军,只怕也支撑不了一个时辰。
知府束手就缚,红娘子的人召集百姓,细数这位知府贪脏枉法、官绅勾结、大兴冤狱,并且为山东镇守太监毕真为虎作怅,重赋勒民的种种罪过,当众砍头。抄没了他的家产。然后开监狱,放囚犯,并张贴告示,吸收民壮入伍。
这些事全忙完了,她才匆匆赶回孔府。刚刚来到这里时,她还没有细打量就赶去公知府了,现在才得了空闲细瞧。走过三堂之后,崔莺儿蹙眉道:“这家不是做大官的吗?怎么这门修的这么小?里边也是,过道怎么这么窄?”
旁边是一个新加入她军队的士兵,名叫郑大牛,原本是孔府的仆役,由于地位低微,没人带他逃走,白衣军一到,惊慌之下为了自保就央求加入义军,七爷谢种宝看这小子有把子力气,又是当地人,熟悉情形,就让他留了下来。
一听红帅询问,郑大牛慌忙迎上几步,毕恭毕敬地道:“红帅,进了这门儿就是内宅了,孔府的规矩,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内宅,门儿修的小好看守,这条过道儿窄,其实里边的过道儿都这样,只容一人通行,省得仆佣下人藏在过道里嚼舌根儿呀”。
崔莺儿冷笑道:“大户人家规矩还真多,这脑筋都动到这儿了。嗳,那边的洞是干吗的?”
“那个,叫石流,挑水夫是不得进内宅的,挑来了水得倒这石槽里,流进内宅,里边的人再取用。”
崔莺儿听了又惊又奇,她还从未听说大户人家竟有这样厉害的规矩,这是把女人当成什么了?其实这郑大牛所知也有限,规矩森严愚腐,又岂只于此?光绪年间,国人已开始接触世界,民风也开放多了,可是当时孔府内宅发生了一场大火,就因为不准外人进入的规矩,不能让人进去救火,于是任由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七栋豪绰的大楼烧成了灰烬,其规矩之森严可见一斑。
崔莺儿摇摇头,不肯再向内宅去了,她转向侧方院子行去,前方门前右侧有块大青石,石头镂出了一道道的沟槽,仿佛一块巨大的洗衣板,正有两个士兵提了水,正在那儿哗哗的洗衣服。
瞧见红娘子来了,两人连忙站起施礼,这两人是崔家老寨的人,红娘子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瞧着却眼熟,于是说道:“你们给我吩咐下去,叫各位首领约束部下,不要搞的这里乱七八糟,看看,到处都是马粪,我们要在此休整几天的,瞧这光景儿明天就没法住人了。
一个大汉笑嘻嘻的答应一声,在衣襟上擦擦手,急匆匆去了,另一个汉子笑道:”红帅,还是人家大户人家讲究,这搓衣板都是用大石板做的,往这儿一搁,用着真方便”。
郑大牛一听,讪讪的解释道:“这位大哥,你……你说的不对,那不是搓衣板,那是……罚跪的,下人们犯了家规,就得在那石头板上长跪,遭罪着呢”。
“啊!还有这事儿?”那大汉挠挠头,干笑道:“去他娘的,我们在这一天,它还就是搓衣板了,嘿嘿,嘿嘿”。
就在这时,刚刚走开去传达‘搞好环境卫生’命令的大汉又急匆匆赶了回来,老远就叫道:“红帅,程二爷正找您呢”。
红娘子扭头一看,只见程老实领着一个人急匆匆赶了来,乍一看去,白袍白巾,看这装扮那人乃是杨虎军中的将士,红娘子的俏脸立即冷了下来。
直到两人走到面前,红娘子才认出那人是杨虎在霸州山寨时就追随着他的一个头领,名叫韩柏,此人和红娘子的关系一向不错,只是红娘子和杨虎闹僵以后,彼此就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
一见是他,崔莺儿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韩柏急行两下,抢在程二爷前头抱拳施礼,恭声道:“刚弟韩柏,见过大嫂”。
红娘子哼了一声道:“不要叫我大嫂,我和杨虎各行各道,他走他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柏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以对,崔莺儿瞟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到曲阜来了?青州打下来了?”
韩柏神色一紧,迟疑着四下一看。说道:“大嫂……啊!不不,红帅,请借一步说话,小弟有重要事情禀告”。
红娘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带着他走到一株槐树下站定,问道:“到底什么事?”
韩柏低声道:“红帅,杨大哥现在不在青州,他……,你们下了山,一路直奔曲阜后。杨大哥久攻青州不下,于是转攻淄博、邹平,越过济南杀到了肥城。现在,他已到了梁山了。”
红娘子愕然,奇道:“他去梁山做什么?重新占山为王不成?”
韩柏苦笑道:“红帅,大哥到梁山,只是暂时休整。同时攻打附近鄄城、荷泽、丰县一带,可是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他………他还要做一件大事”。
红娘子目光一凝。问道:“要做什么大事?你倒是说呀,堂堂男子汉,不要吞吞吐吐的”。
韩柏不安的搓着手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大哥是信任我,才告诉了我,照理说,我是不该让任何人知道的。可是………这事儿我越想越不是味道,旁的事也罢了,官逼民反嘛。咱也是为了活命,顾不得别人死活了,大不了将来得了天下,再对他们好点儿呗。
可是大哥要做的这事儿,这事儿实在是……,小弟也就敢跟嫂子您说说,小弟觉着有点伤天害理啊,这么干咱们还能成大事么?一旦传扬出去,那是天大的祸事啊。我也劝过大哥,可他现在太信任那个木云了,就是木云给他出的馊主意……”。
红娘子瞪起一双杏眼,娇斥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到底什么事?啰嗦!”
韩柏咬咬牙,紧张地道:“大嫂,不管你和虎哥闹啥别扭,总是一家人啊,你去劝劝他吧,可不能犯糊涂啊。”
红娘子被他墨叽的柳眉倒竖,她刚想大发雌威,韩柏总算是说到了正题:“虎哥被木云唆使,要掘了黄河堤坝,水淹山东”。
他声音发颤的道:“嫂子,那一死可就是几十上百万的人呐,到时候灾民无数,咱们立即就能拉起数十万大军控制山东全境。可……可这么大的事,早晚会传出去,这和借口打仗烧了房子、踩烂了庄稼不同,这是明摆着杀人全家啊。消息一旦泄露,这数十万大军立马就能变成不怕死的仇人,掉转刀口来对付咱们,不能这么干呐!”
“啪”莹莹玉掌拍在合抱粗的古槐树干上,顿时枝干摇动,绿叶籁籁落下,韩柏吓了一跳,只见红娘子脸色铁青,一双美眸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这个畜牲,良心都让狗吃了!决堤泛黄,他就不怕天打雷劈!”
红娘子目光一闪,问道:“他准备在哪儿动手?”
韩柏头次见她发这么大火,战战兢兢的答道:“虎哥想………想掘堤之前先把附近劫掳一番,然后攻到微山夏镇,沿河而下,寻找合适地方再下手”。
“走,带我去见他!”
韩柏讷讷的道:“嫂子,你有话好好话,可别跟虎哥当面吵架啊,他一定听你劝的”。
崔莺儿咬着牙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劝他的!”
什么是权力?现在就是了。
杨虎骑在马上,怡然自得的望向浩浩荡荡的大军,近十万大军啊,下山时还是一万太行山的土匪,现在手中已掌握了十万健儿,攻城掠地、生杀予夺,谁敢说这天下我杨虎就没有本事坐得?
山东也是施行马政地区,百姓负有为官府养马的责任,所以杨虎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掠夺到大批的战马。在太行山中讨生活的近万马匪,骁勇善战、嗜血如命,有这群心狠手辣技艺高超的杀人专家传授,有血与火的残酷战场用死亡传授着搏斗经验,原本淳朴善良、甚至懦弱的绵羊一般的庄稼汉子,很快变的同样凶残起来。
杨虎大军的战斗力迅速提升,士兵们个个如狼似虎,地方官兵很难和这群疯狂的亡命拚搏。这一路下来攻城掠地,除了高城大阜有重兵把守,且城高墙厚难以攻破,杨虎也不愿意耗损大量兵力去攻取外,在野战中,还没有朝廷的军队能够同他们抗衡。
杨虎的大军得到了大量从官兵手中缴获的武器,不但装备精良,他的近卫军甚至装备了火器。为了保持旺盛的战力,驱使他的士卒为他卖命,杨虎摒弃了做山贼时还坚持的不劫老幼、不淫妇女的原则,军队战纪极为败坏,所过之处一片废墟,被淫辱致死的妇女不计其数。
乱世之民不如狗,这民又岂只是升斗小民?
乱世强者,很可能就是太平盛世中卑贱如狗的小民,他们拿起了刀枪,于是他们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可是同时这也加速了他们自己的死亡。
然而,百姓们的痛苦还不只与此,军队中同样有军纪败坏的士兵,尤其是被打散了小股部队,失去了朝廷律法的控制和监督,他们变的和杨虎的白衣军同样残忍,贪婪。
‘匪如梳、兵如蓖’,白衣军为了躲避官军的追击,匆匆劫掠一番、满足了兽欲就急急赶路了,尾随在后的官兵却肆无忌惮,用同样的手段欺辱着百姓。
他们的作为,逼迫着更多走投无路的百姓加入白衣军,从一个饱受欺辱的善良百姓,摇身一变,成为禽兽的同类,开始残害其他善良的百姓。他们为了活命而变的凶残,由于前途渺茫不知还能活多久而变的无耻,恶性循环,一片糜烂。
这些情形,山东巡抚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值此混乱时刻,他调兵遣将对抗白衣军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对于战斗中脱离了官兵大队,军纪败坏为非作歹的残军败将,他也只能装聋作哑,以免激起兵变,使局势火上浇油。
山东情形因此更加恶化,已经没有人还抱有迅速平息叛乱的希望。有钱人早早的开始向运河转移,取水道向京师逃亡,衍圣公的数十辆财宝车和几百口人就是取水路逃往京师的。
杨虎大军行动甚快,超在了他们前头,一路上,他们多次遇到携带金银细软举家逃往运河的富绅地主,结果这些豪富之家男人送了性命、女人沦为玩物。金珠玉宝都等于打好了包,拱手奉给杨虎做了军资。
但是这些是不够的,金银财宝一方面激起了造反者旺盛的斗志,一方面给杨虎大军提供了造反的财力基础,但是由于整个山东兵匪混杂,到处战乱,正常的经济完全被扰乱了,钱财暂时无法转化成他们必需的战争物资。
白衣军不事生产,而且一味的破坏生产,十万大军、二十多万匹战马,这么大的粮秣供给完全靠抢劫掠夺,生产者们又或死或逃,或者加入了破坏者的行列,山东地境还有多少粮食草料让他们消耗?
城池中或许还有丰富的物资,但是现在所有的城池都在加紧巩固、驻兵把守,到了荒郊野外,是白衣军这群猎食者的天下,一旦攻到城池下,尤其是大阜高城,他们想打下来,需要付出的是大量刚刚训练有成的士兵性命,杨虎无法承受这么大的代价。
在这春满花开、田地本该刚刚播种的希望之季,到处一片荒芜和死亡之气,白衣军士兵们还未所觉,但是做为三军主帅,杨虎已经感觉到了粮食带来的压力。有粮就有兵,一旦不能供给士卒们吃用的东西,后果堪虞。所以,渡河南下、或者取道河南南下,进入更富有的中原地区势在必行。
远远的已可看到巨野县城的影子。士兵们就象看到骨头的狗,从骨子里开始兴奋起来。
前方有城,意味着他们又可以劫掳一笔钱财,可以玩到漂亮的女人,可以享受到免费的美味食物,至于是不是要用他的命来换,管他娘的呢,不打仗、不当兵、不做坏人难道就活得下去?既然如此,那就活他个痛痛快快。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既然不知哪天死,为何不尽量的享受?及时行乐的心理,让行军疲乏的军队重又提起了士气,他们加快了脚步,骑兵们更是兴奋的大呼小叫起来。
杨虎见到士兵们高亢的士气,不禁满意的一笑,继续和几个心腹将领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木云现在已是杨虎十分倚重的将领,杨虎军分前后左右中五虎军,木云领中军,是五虎将中第一人。他侧首说道:“攻下巨鹿,随后夺济宁,这样粮草应该又可支撑半个月以上,利用这段时间,兵围徐州城,夺下徐州,必可威震天下”。
左路军主帅易晨风是一直追随杨虎的霸州山寨将领,闻言疑惑的道:“木将军,此事怕有些困难。打济宁或还有些希望,徐州……重兵屯集,背靠黄河,没有后顾之忧,大明还可以随时从水路增兵、增粮,打徐州的话短时间拿不下来,时间长了,后边追兵围拢三面便可将我们包围,太危险了”。
前路军主帅是韩柏,他借着打前站的机会,把杨虎决定毁堤掘河、以水为兵的计划通知了红娘子,然后飞速赶回军中,现在也是被杨虎召回商量大计的,闻言立即赞成道:“不错,元帅,我们最初的计划,是搞乱山东全境,招兵蓄粮,现在看,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还是建议。应该尽快和霸州刘六、刘七取得联系合兵一处,以快骑奔袭京师,直捣大明中枢。京营过半军队是步卒,未必能与我们一战,即便失败。我们也可以立即退却,直扑中原,到那时天高地阔、人马如龙,谁还奈何得了咱们?”
去徐州不但危险,而且我们大军沉重,尤其是二十多万匹战马,要过河难如登天,即便过了河,一路下去,江苏、浙江川河纵横,也不利于我们的数万骑兵做战,此计不可行”。
江苏、浙江地势多江河湖泊,不利马队作战。白衣军所倚仗者,正是气势如虹的万人马队,杨虎闻言神色不免犹豫。
右路军主将李夜隐,是举家投靠杨虎的三位青州财主之一,年纪四旬上下,三缕美髯,一双丹凤眼,生得仪表堂堂。因为他有一身超群的武艺,所以被委为左路军统帅。
见杨虎神情犹豫,李夜隐哈哈一笑道:“不管如何,若能打下徐州,我军必声威大振,若南下不宜,我们再挥军向北也不迟,现在不是已经派人和刘六联系了么?总得有了他们的消息才好商议南进中原的战策”。
后路军统帅豆腐狼是太行悍匪,骑在一匹黑马上懒洋洋地道:“李大财主,难啊!咱们的人擅野战,不擅攻坚。打青州没打下来,打德州被打下来,徐州就那么好打?
依我看呐,山东也没什么油水好捞的了,咱们还是早点去中原的好。江南富的流油啊,江南的女人俊花呀,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比起咱们的大妞儿……,哇!好俊地妞儿……”。
豆腐狼两眼发直,直勾勾的瞅着前方一道山梁,口水好象都快下来了。众人见状,顿时一齐扭头,向山梁上望去。
前方,左侧一道山梁,光秃秃的,稀疏的生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右边是一川平原,山梁上是一匹雄健的白马,马上是一个红衣女子,红色披风、红色劲装、红巾蒙面,看不到她的样子,可是从那曼妙动人的蜂腰酥胸来看,这分明是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希聿聿”一声马嘶,白马人立而起,然后碗口大的双足又重重的踏在地上,如同铁石所铸,一动不动。马上的红衣女子扭头向坡下望来,虽然隔着甚远,可是每个人都觉得那女子亮若星辰的双眸在看向自己。
如狼似虎的士兵们跃跃欲试起来,可是他们没有忽视那个红衣女子睥睨凌人的气势和她纤腰间的一柄短剑,剑未出鞘已是杀气盈人。杀戳教给他们的本能,使他们意识到这个女人不容轻辱,没有人敢冲上去,但是士兵们已开始骚动起来。
杨虎看到这个女人,原本踌躇满志的神情不见了,他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杨家大寨从霸州迁过来的人马,和太行山群盗中的一些核心人物已经认出了这个人。韩柏双眼一亮,随即隐藏起激动的神情,一拨黄骠马,靠到杨虎身边,低声道:“虎哥,是大嫂”。
杨虎面色难看的道:“我知道”。
韩柏瞧瞧他的脸色,打了个哈哈道:“搞不懂你,两口子好好的,这是啥事儿闹的这么僵,这不,嫂子找你来了,说不定是要跟你和好呢,还不上去会她一会”。
杨虎嘿的一声冷笑,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拨马上山。
豆腐狼只见过红娘子两面,一瞧这情形也想起这女人是谁了,独闯太行山的红娘子,那是浑身是刺儿的鲜花,他可惹不起。豆腐狼打了个尖锐的唿哨儿,高声喝道:“全军就地休息”。
士兵们看到大元帅单骑上山,就是没听说过红娘子的人也知道眼前这女人必定和杨大元帅有关系了,他们懒洋洋的下了马席地而坐。有人钻到草丛中一躺,旁边儿就有人站在那解手,笑骂打闹声四起。
木云骑在马上,紧锁双眉望着山岭上两人的身影,眼神闪烁,也不知想些甚么,目光偶尔与李夜隐一碰,两人目光又瞬即错开。
山坡上,杨虎放缓了马速,慢慢靠近了崔莺儿。崔莺儿脸上蒙着一块丝绸的红巾。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俏挺的鼻子、饱满的樱唇,在红巾上映出了娇美的轮廊。
“莺儿,你……你怎么来了?”杨虎结结巴巴的问。
崔莺儿向山下的匪兵们瞟了一眼,淡淡的道:“杨大元帅好厉害,我离开唐赛儿寨时你还在打青州,我攻下曲阜,你也同时到了梁山。真是兵行神速,现在是要去哪里?”
听到她的称呼,杨虎的眼神黯淡了,他的声音也冷淡下来:“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打巨野”。
“你领着十万大军,长途跋涉,就为了攻打一座小小的巨野么?”
“那又不然,占了巨野,还要打济宁,取了这座大城,我们一定可以筹到更多的军费,招纳更多的士兵,再积蓄些力量。我们就能杀出山东,夺取天下!”
“取济宁算得了甚么?继续东下,如果打下徐州,甚至可以直接渡河南下,夺取江南,那样岂不更好?”
杨虎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一时摸不透她的用意,只好小心翼翼的答道:“徐州城高墙险,驻有重兵。一旦攻城,明军还可以从水路运兵支援,取徐州十分不易,就算朝廷大军没有围剿过来,我们携带的粮食,也难以支撑在徐州城外苦战多日”。
崔莺儿冷笑一声道:“如果在这周围流战一阵,俟春雨渐多河水上涨后,在长垣、东明、梁山或台前附近决了黄河北坝呢?下流尽皆被淹,百万民众成为冤魂,黄河改道,徐州将成为一座孤城,不但取它不难,甚至弃城直接越过干涸的黄河水道也易如反掌了吧?”
杨虎攸然变色,虎目泛起凶光,沉声道:“你胡说甚么?”
崔莺儿目光微微一垂,轻蔑的看了眼他握紧刀柄的手,讥讽道:“怎么,要杀人灭口?”
杨虎身躯颤抖,内心挣扎半晌,终于缓缓松开右手,冷冷的道:“我明白了,是韩柏,一定是他。我命他做先锋在前方打探,他知道这件事,也只有他有时间去找你。枉我如此信任,他竟然出卖我!”
“出卖你?”崔莺儿反诘一句,失笑摇头:“杨虎啊杨虎,你现在还真是利欲熏心,谁对你好,谁在害你都看不出来。决堤扒河,水淹山东,真亏你想的出来,不错,这一来必定山东大乱。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兵发徐州,恰恰此时黄河改道,就算你做的再隐秘,也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此事一旦揭穿,你就是全天下的敌人,莫说做皇帝,你立刻就会身败名裂,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杨虎此时哪里还能听得进去,闻言只是冷笑道:“这么说,韩柏辜负我的信任,出卖了我,反而是为我好了?你崔大小姐特意跑来阻止,也是为了我好了?”
红娘子的下巴扬了起来,高傲的道:“算了,你早就不可理喻了,我也懒得和你讲理。我来,就是告诉你,决堤泛黄,休想!”
杨虎冷笑:“红娘子,我告诉你,不要对我指手划脚的,我现在手握十万铁骑,普天之下,谁敢小瞧了我?我大手一挥,流血千里,号令一下,万千人头落地,你凭什么跟我斗?凭你的武艺还是崔家大寨一千多个残兵败将?”
红娘子玉指纤纤向北一指,淡淡的道:“回去!”
“嗄?”杨虎被红娘子的轻蔑激怒了,厉声道:“别忘了,我才是三军统帅!你敢命令我?”
红娘子拨马,冷声道:“回去!别打黄河的主意!否则,我立即公告天下:黄河是你杨虎挖的!三千兵马?我马上可以拉起三十万人的队伍,三十万找你拼命的兵马!”
杨虎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疯了?我在山东起事,根本不想倚靠你们崔家的人马,我也不稀罕你崔家的势力了。是你!是你们找上门来要跟着我造反。我杨虎不计前嫌,收留了你们,你现在要拖我的后腿?”
崔莺儿冷冷一瞥,说道:“拖你后腿?若不是你,崔家寨怎么会受到牵连?三军统帅?更是好笑!告诉你,没有我,你会反!没有你,我的叔伯们一样会反,我肯加入,只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叔伯,他们是为我爹报仇。我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决堤泛黄,丧尽天良。你知道大水要淹死多少人?水灾过后。瘟疫蔓延,要病死多少人?现在正是春天,开春种下的庄稼全都毁了,今年没了收成,今年甚至明年要饿死多少人?这是丧心病狂!”
“哈哈哈哈……”。杨虎指着她纵声大笑:“红娘子,你还造什么反,你干脆做菩萨去得了”。
红娘子目注着他,语声幽幽的道:“菩萨很好笑么?这世上,真的有人菩萨心肠,行的是大善事,做的是大善举,你杨虎连人家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杨虎笑声一窒,被她羞辱的脸色涨红,红娘子目注远方,说道:“我不是菩萨,我只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女人。我做的也不是善事,而是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决不会去做的事。杨虎,我话已说尽,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
她冷冽的瞥了杨虎一眼,说道:“我的人已经北上,我要回去,回到霸州去。杨虎,你记住,只要黄河决口,你地罪行就将大白于天下,我崔莺儿第一个不放过你!”
红娘子说完一踹马蹬,白马长嘶,撒开四蹄向山坡另一侧狂奔而去,山脚下二十余名骑士一直静静的候在那儿,见她下山,立即翻身上马,簇拥着她向远方平原驰去,一面面白披风迎风而起,就象一朵白云托着一团烈焰。
杨虎独立于山岭之上,怅然遥望红娘子离去的地方,直到二十余骑已消失在地平线上,仍然怔立不动。木云忍耐不住,乘马上山来到他的身前,见他痴痴远望,神思恍惚,便轻声唤道:“元帅!元帅!虎哥?”
杨虎目光动了动,清醒过来,咬紧了牙根对木云道:“走!掠了巨鹿,大军北返!”
木云奇道:“怎么?咱们不攻徐州、寻机断了黄河水道么?”
杨虎瞧向山下的韩柏,眸中露出无边的恨意,狞声道:“不能去了!她……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黄河一决,她要立即公告天下,坏我大事”。
木云始终不明白这对夫妻为何弄的形同陌路,既然一齐造反了,为何又拖杨虎的后腿,不过红娘子的威名他是听说过的,说的出做的到,那是一喏千金、一言九鼎的江湖好汉。如果她对杨虎情断意绝,真要这么做那倒确实棘手,只怕刚刚打开的大好局面就要这么毁了。
木云懊恼的思忖片刻,忽然阴冷的一笑道:“元帅也不必沮丧,咱们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拥有这么多的兵力,迫不得已才用的方法。咱们现在有十万精兵,一路北上再继续招兵买马,足以同朝廷对抗了。如果招的兵马再多些,粮草问题就很难解决”。
他瞧了杨虎一眼,说道:“属下有一计,咱们挥军向北,争取和刘六汇合,然后从河南冲开一道缺口,直扑中原腹地。咱们全是骑兵,行动迅速,可以趁着大明军队回援不及攻占南京,拥戴明朝皇族宗亲当个傀儡皇帝与正德分庭抗礼,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再杀了傀儡皇帝,由元帅取而代之,那时进可北伐大明,退可划江而治,你看如何?”
杨虎恨声道:“如今也只有如此了,走,咱们先取巨鹿,然后挥军北上杀向德州,争取与刘六兄弟汇合。”
他目光凌厉的道:“我要试试看,最好能一举夺了京城。取了正德、还有杨凌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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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最为关注山东战局,可是山东的军情总是不能及时送到,倒是同时得到了南北两方面的消息。北面送来的消息,宣府受到了鞑靼铁骑的攻击,杨凌倒没想到伯颜在四面楚歌的情形下,还敢抽调精税攻击大明。
或许是伯颜的兵马已经不如往昔强大,他地这次袭边只能利用骑兵机动灵活的特点迅速攻击一些易占领的小城镇、村庄,与明军主力一触即走,根本无意久战,现在已渐渐移向山西大同。看那样子威胁并不算大,各地驻军严阵以待,他是讨不了多大便宜的。只是这样一来。边关的兵马就不能抽调了。
南方还是一片太平盛世景象,各国商船在一冬之后,络绎不绝于苏杭和福州、泉州,海运税赋源源不绝,现在已成为朝廷财政的一大支柱。
佛郎机有小型商队来过,带来了西班牙的消息,该国远征舰队已经回了国,由于失去了强大的舰队武装保护,沿路被昔日避之唯恐不及的海盗们再三洗劫,回到该国时人数已不足三分之一,个个衣衫破烂、面黄肌瘦,比乞丐还不如。
该国朝廷为之争吵的厉害,是动兵报复还是改变战略同大明交易,一度成为朝廷争论的焦点,不过从现实出发,而且见识了大明海军的厉害,远征东方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最终求和方在国王的支持下占了上风,目前正在建造大商船,估计最快得今年秋天才能出发。
江南方面,在马怜儿、阿德妮的经营下,内厂生意兴隆,杨凌对此甚感欣慰。他从内厂分离出来的强大力量,是隐瞒着朝廷的,这支力量也不可能再交回去,向皇帝坦白,就是表明自己当初接受国公一职是预留后手,而且国家一旦踏上正规,杨凌也不愿意让朝廷拥有这样一支强大的特务组织。
可是这支力量、这些人马必须要安排出路,随着商业发展,杨凌想逐步把他们转化成一支贯穿南北、连结海外的强大商业组织。
看着马怜儿、阿德妮的信,杨凌微微蹙起了眉,说道:“阿德妮太着急了,她建议我现在向海外殖民,迅速把一些弹丸小国、或者无主土地拥为已有,她不明白大明国情和大明的地理形势呀”。
成绮韵眨眨眼道:“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呀”。
杨凌摇头道:“陆地、海洋双霸权,我也希望。可是大明疆土广阔,物阜丰富,对殖民贸易的需求很长时间内,不会成为它的主要需求。殖民贸易没有几代人的努力和付出,就只能半途而废,没有需求而强行推动,那是难以实现的。
她这封信寄来时,还不知道山东,河北造反的声势之大,不过就算抛开这些原因还是不可行。蒙元残余分裂后看似难以威胁到大明的生存,可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他们的力量一旦统一,很难估计会对中原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在此之前集中财力、人才去搞殖民?
要大规模扩张,首先得彻底解决北疆,重新控制西域,此外还有大明内部的体制。殖民贸易为的是金钱、是土地,这些事不可能由朝廷一手把持,而如果交给豪绅富商们去做,商人,尤其是海商,将拥有强大的势力,朝廷能够坐视不可控的势力出现么?
阿德妮的国家是贵族们掌权,贵族们各自都有自己的领地和子民,他们搞殖民既能扩张自己的势力又对整个国家有利,而大明是大一统的朝廷,对于安定和完全控制有着太强的要求。
要改变这种意识,先得从不抑商、从开拓商业开始做起,发展工商、扩大财源,工商势力缓缓发展提高,渗透到了政界,直至经济的发展有力量要求体制改变对他们的抑制。那不是一百年、一代人能办成的事”。
杨凌叹了口气,摇头道:“一个人看的再远,也无法转动整个世界,就算是英明的君王,可以试着改变它的方向,让它朝着正确方向去,也不能在他有限的几十年里,跳跃行进,超越世界几百年呀”。
成绮韵干笑两声道:“说实话,大人有时说话神神叼叼的,小的我一点也听不懂”。
杨凌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成绮韵笑盈盈的道:“大人说的我听不懂,大人还是听我说说吧。咱们的生意壮大迅速,现在咱们拥有的地产、房产、商铺不计其数,如果化成银子,大人你现在就已是富可敌国了。
现在生意摊子刚刚铺开,你看着吧,等到明年这时候。就能钱生钱、利生利,黄金白银滚滚而来。于永真是个天才,不借助朝廷的势力,也能找准生财的路子,咱们现在的实力,就是江南世代豪门的巨商也叹为观止呢”。
杨凌点点头道:“嗯,记得回头给于永等人分些股份,要建立稳固的关系,利益攸关才能更加卖力,才能同进同退”。
他笑望了成绮韵一眼,这个财迷把账本儿捧起来,笑盈盈的看的正得趣儿,浅水色襦衫里露出淡绯色的抹胸,一道粉腻诱人的乳沟儿幸福的贴着帐本儿,被它挤压的稍稍内陷。
“说吧,你也功不可没,你要几股呀小财迷?”杨凌坐回椅上,翘起二郎腿道。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俏巧的道:“我可是很贪心的,真的要多少给多少吗?”
“好,你说,只要我拿得出”。
成绮韵丢下账本儿,猫儿似的偎进了他的怀里,缠在他的身上,用手指在他胸口划着圈圈儿,呵气如兰的道:“我呀,要你的全部,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杨凌坏笑起来:“这还不容易?哪回我不是全给了你呀?所有的股份呀……一股一股又一股,被你榨的干干净净,可是点滴不剩”。
“真的吗?”成绮韵脸红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到了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耳朵喘息道:“那你昨晚要了人家,怎么又去了文心房里,是不是人家满足不了你?”
被她的丰臀一阵厮磨,杨凌迅速起了反应,他握住成绮韵的豪乳正要调笑一番,雪里梅兴冲冲的闯了进来,一瞧这情形顿时傻了眼,成绮韵和杨凌的关系杨府上下几乎人人都知道,可这层窗户纸毕竟没人捅破呀,这一下瞧个正着,这可怎生是好?
成绮韵想要跳下地来,刚刚偏下腿来,就被杨凌扯住,跌坐在他的大腿上,杨凌见雪儿脸红红的欲退未退,便干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没办法呀,家里就一把椅子,只能将就坐了”。
“啊?”雪儿傻笑两声,向旁边睃了一眼:“那四条腿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过来,到老爷跟前来!”杨凌大模大样的道。
“不能露怯,我是老爷,我强硬点儿,就人人视之自然了,我要是露怯,她们哪怕不经意间露出些不妥神色,韵儿见了不免要伤心了”。杨凌想着,雪儿已慢吞吞的挪到了跟前,溜了成绮韵一眼,两人四目一碰,不由都红了脸。
在杨凌的妾室前,这么亲密的坐在他的腿上,那妮子还是个只有自己一半岁数的小丫头,饶是成绮韵看的开,也不禁羞窘万分:老娘今儿可丢脸丢到家啦。
雪里梅同样不自然,好不容易挪到杨凌身边,被他一揽纤腰,呀的一声轻呼,也在他另一条腿上坐了下来,两女面面相觑,忽然同时噗哧一笑,尴尬之色稍去。
杨凌怀抱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儿,上下其手,渐渐袭上了酥胸,脸上笑吟吟的道:“咱家里就老爷我这一张椅子,你们这大小美人儿只好委屈些,挤一挤啦,呵呵,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到底什么事儿呀?”
雪里梅忍羞道:“啊,人家是来告诉老爷,皇上旨意,让老爷和礼部王尚书去接个人,王尚书正在前厅吃茶,候着你呢”。
“接人?”杨凌眉头一皱:“这兵慌马乱的,是哪国大使来访还是藩王回朝?要我和王尚书相迎?”
“听说是衍圣公进京了,他难得来一趟,皇上为了以示隆重,特旨让老爷和王尚书相迎,要不然啊,他是二等公爵,老爷您也是二等公爵,可没必要去接他”。
“喔……原来是……衍圣公啊,嗯……他怎么进京来了?”杨凌抚摸着二女的香肌玉股,动作迟缓下来,脑子里飞快的转着:“衍圣公?也是二等国公,谁呀这是,哪儿来的,我该听说过吗?”
杨凌正在着急,成绮韵小嘴一撇,不屑地道:“成化五年,衍圣公被夺爵贬为庶人,灰头土脸离开京城后,他的后人除了袭封时就不大好意思来京师了,这回又来,莫非是因为山东民变?”
这串话,杨凌起码知道人家来自哪里了,可还是不知道这位公爷的来历身份,于是假意很感兴趣的道:“成化五年……出了什么事?”
成绮韵刚想开口,忽的想及杨凌是读书人,也是圣人门徒,说出来怕他脸上不好看,所以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
倒是雪儿没有这些心机,见老爷很有兴趣,便抢着道:“这个我知道,衍圣公孔弘绪8岁时京袭封,逗留京师不归,长大后娶了大学士李贤之女为妻。这人品行不端,淫妇人四十多人,暴虐骄横,曾无故勒死四个无辜百姓,因此罢爵”。
成绮韵柳眉竖起,冷冷的道:“如此草菅人命、罪大恶极,就因是圣人之后,只是罢了爵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而且他儿子长大后还是承继衍圣公,哼!公道何在?天下不公”。
“啊!”杨凌叫了一声。
现在就是再蠢也知道人家是谁了,难怪这么大派头,虽然爵位相当,可人家是名门之后啊。
雪儿笑嘻嘻的道:“姐姐莫气,这回你就出了气了,听王尚书说,红娘子在山东造反,攻下曲阜,闯进孔家,大堂养马,二堂做饭,花园子当牧场,衍圣公全家慌慌张张逃进京来,家里堆成山的粮食都被人分了。”
“啊!”杨凌又叫了一声。
他张着双手,一时目瞪口呆,作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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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花开,枝繁叶茂。树下小石径上,几只肥肥的鸽子悠闲地走来走去,随着杨凌走过,它们懒洋洋地飞起来,落到鱼池中的假山石上。
后厅中妻妾们正在一起闲聊说话儿。幼娘躺在罗汉床上,倚着高高的锦被,嗑开瓜子们,嚼烂了嘴对嘴地送到儿子的口中。小家伙抓着妈妈的衣襟,奋力地想要爬过去,只可惜那不高的身子对他来说,就象一道难以逾越的山梁。
小家伙费了好大劲儿爬上去一点儿,只一松气儿,就顺着光滑的席子又出溜了下来。小家伙气急败坏的刚要咧开嘴大哭,母亲的香吻就到了。杨大人来者不拒地接过嚼烂的瓜子仁儿,又继续努力爬起来。
高文心看不过去了,心疼地抱过儿子,对韩幼娘嗔道:“瞧你,老逗他做什么,看把孩子累的”。
韩幼娘支着下巴吃吃地笑:“姐姐,小孩子嘛,就是好动。你不让他把劲儿用光了,晚上可就不消停了,一会儿一醒的”。
这时杨凌走了进来,满室琼瑶盈盈起立,喜笑颜开地道:“老爷”。
杨凌嗯了一声,见成绮韵也在房中,俏俏巧巧地看着他,不禁呵呵笑道:“你们倒清闲。没事儿就出去走走,咱家规矩少。”
他在炕边儿坐了,几位美人儿也便归了座。杨凌从文心手中抱过儿子,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喔”了一声道:“喝,这一脸唾沫。哎呀,我的宝贝儿,你这是洗衣服呢?前襟儿都嚅透了”。
韩幼娘坐起身来,理了理鬓边乱发,娇嗔道:“还不是她们一帮子人,整天这个亲哪个亲的,小孩子亲多了爱流口水的”。
唐一仙笑道:“哟哟哟,幼娘姐,第一次当娘,就象多明白似的,文心姐姐是神医,你说说看”。
韩幼娘瞪她一眼道:“还说,就你亲的多,我儿子都快成了你儿子了”。
唐一仙凑到杨凌跟前。刮着宝宝的小脸蛋,得意洋洋地笑道:“本来就是,嗯……早晚是我干儿子”。她笑颜如花地逗着杨大人:“小家伙,告诉姨姨,是不是被姨姨亲的流口水?一定要回答不喔,不然你就是大色狼,铁随你爹”。
一屋子女人顿时哄堂大笑,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成绮韵知道红娘子在杨凌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衍圣公是被红娘子撵进京的,现在知道了红娘子的确切消息,他心中必定担忧,便问道:“衍圣公安排妥了?”
杨凌笑容一收,点了点头,然后往榻上一躺,让儿子趴在自己胸口,小家伙挣扎了两下,一骨碌翻下去,揪住妈妈的衣衫又奋力地爬起来。
杨凌枕着一条手臂,望着天棚若有所思地道:“礼部王尚书,还有翰林院正、太子祭酒几位大人去接的他,现在由礼部安排住处,明天晋见皇上。奇怪,那是孔圣之后啊,也不见这些大人太过敬重。”
高文心笑道:“士子们尊崇的是孔圣人,他的后裔哪有这么大的威望?夫子在人们心中已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遗在人世间的后人,倒不那么重要了”。
杨凌摇头道:“我不解处就在这里,朝堂上,若是有不敬圣贤、不遵圣人礼议之举,百官们宁死不让半步,有时简直愚腐的可以,可是如今孔府被白衣军占了,怎也不见士子们如何激忿?”
玉堂春道:“他们是贼、是强盗呀,强盗若是也知礼,也敬圣人,那还是盗么?他们不如此反而奇怪了,士子们岂会自降身份,去和强盗们讲道理?”
成绮韵知道他是担心红娘子闯了大祸,微笑道:“圣人是帝王家捧起来的,不管谁得了天下,都尊奉孔圣人,是为了收买士林的心。士林们敬孔圣如神,也是为了抬高读书人的无上地位。
朝堂上若有什么不敬不恭,一言一行关乎重大,影响到的是读书人的地位和福利,所以一定要争、寸步不让。至于匪盗所为,说是不屑与之计较,何尝不是根本不会对他们存在威胁,不会动摇他们的地位?说白了,不管做什么,总是有人有个目的,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红娘子的事没有酿成天下士子聚而斥之的严重后果,杨凌的心就放了下来,成绮韵的说法是否偏激,他倒懒得计较了。杨凌想着心事,手下意识地抚上了幼娘浑园的大腿,沉吟道:“山东现在完全是盗匪天下,朝廷的力量只能用来保护一些大城大阜,基本是守,根本做不到有效的进攻,更遑论围剿了。
霸州响马人数虽比山东白衣军少的多,却更加精良,战力要高出许多,而且人少则往来迅速,许泰江彬虽然骁勇,却只能跟在他们后边收拾残局,这样一来,贼众越发气焰嚣张,别看其他地方仍是一片平静,恐怕战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了,边塞地区伯颜猛可率众侵袭,目前虽然举动不大,可他既然来了,就不会是为了这么小打小闹,也小觑不得,唉,想起来真是令人担心”。
杨凌当着妻妾亲昵也罢了,可是旁边还有成绮韵和唐一仙,韩幼娘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羞红着脸拨开丈夫的手,说道:“朝中有大学士和诸位大人呢,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相公不要太过担心,你现在是国公,对朝政总是不好太过干预”。
杨凌却答非所问地笑道:“又开始练功夫了吧?唔,大腿结实多了”。
众女吃吃地笑,唐一仙鼻子一翘,说道:“看吧,我说他是大色狼,就关心这个。不过幼娘姐姐这可不对了,国公也是食朝廷俸禄的,国家有难。怎么能置之不理?皇上最近也为这事烦心呢,大哥出马,向来无往而不胜,我看朝廷那些官儿都是吃干饭的,大哥你帮他出出主意嘛”。
玉堂春撇嘴揶揄道:“女大不中留啊,这还没嫁,就向着那个他啦。老爷自入朝为官,整天奔波在外,难不成又得领兵不出征?不过呢,我也觉得朝廷里的官儿太没用啦”。
杨凌摇摇头道:“不然,自古以来,最难剿灭的就是流盗,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就是他们刚刚起事之初,那时若出良将,一鼓而歼之,就能迅速平定。可惜那时朝廷中内争正急,无暇他顾,给了他们机会,使他们趁势做大。
现如今他们羽翼已成,他们没有据点、不占城池,四处流窜,又不需要后勤供给,所以行军速度极快,而且几乎没有什么弱点可拿,也没有必守的要害。
这些流盗是你强我避、你弱我攻,根本没有什么牵挂。他们的优势,就是朝廷的弱势,而朝廷则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就算他们全是步卒,抄小路、走山涧,也够神出鬼没的了,何况造反者裹胁了大批军马,主力来去如风、轻骑剽捷,追之不及,迎之不及,朝廷大军甚至无法揣测他们要进攻的方向,就算同样全是骑兵也完全力不从心”。
成绮韵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自古至今但凡这种不要据点,只攻不守的造反者,再英明神武的将领也无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平息叛乱,因为你根本无法寻到他的主力逼其决战,江山是你的,就注定了你必须先守,然后才能去攻,如果跟着强盗全力攻击,放弃防守、放弃责任,任由江山糜烂,就只能逼迫更多的百姓不满,继而加入乱军,壮大他们的实力。
果然,杨凌缓缓道:“从大势上分析,百姓或多或少,对朝廷总有些许不满,当最初发生暴乱的时候,这种渲泄的心理,会让他们觉的很快意,甚至巴不得别人闹起来,让朝廷重视他们的存在,这会助长造反者的气焰。
可是随着造反者的破坏越来越大,切身利益受到损失而没有所得,百姓就会厌烦、反对,造反者就象长河中的一道洪峰,他们最初不可挡的气势就会渐渐弱下去,只要朝廷做好安抚工作,就不会给叛乱者添柴加薪助长气焰,同时坚壁清野,固守各处大城要隘,按地围剿,各责专成,不让他们牵着鼻子走,方能分割他们的势力,逐步歼灭。
所以,朝廷切不可自乱阵脚,一不能急于求成,得按部就班,从容调度。二不能忽视了灾区安抚,否则那就是新的祸源,他们不会憎恨强盗的祸害,而是迁怒于朝廷,认为朝廷对他们不管不顾,从而成为白衣军的坚定支持者。三不能只着眼于局部,将重兵都调入山东,朝廷不追迫,他们需要粮食供给,也必然会向外扩张,如果重兵皆布于山东,则中原空虚,他们正好趁虚而入,可是山东没有足够的兵力,又不能尽量歼灭他们,这个分寸一定要掌握好。”
唐一仙把他的话仔细嘀咕了一遍,确信自己记的八九不离十了,方喜孜孜地笑道:“啊,他约了我去豹园呢,我倒忘记了,大哥,我先走了”,说完忽匆匆地闪了出去。
杨凌坐起身来,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成绮韵瞧见了,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幽幽想道:“他忍不住,倒底又牵涉其中了,唉,此策一出,既出自他口,只怕……只怕皇上又要奉行不误。着眼全局、分兵调度,说来容易,可是主帅若是威望不足、权柄不够,各处封疆大吏如何肯俯首帖耳?到时候说不得,他……又得领兵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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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城,大军屯集,不过城池已破败不堪。官兵离开,响马盗就进来。官兵回来,响马盗就退走,犹如潮起潮落,城中早已被洗劫一空。
江彬领兵杀回霸州,城中百姓已所剩无几,王满堂一家也不知逃到何处去了,江彬心中恼火却无处发泄,只得与许泰、苗逵合兵一处,围剿响马盗。
刘六刘七的人马已发展到三万多人,几名头领各领一军,纵横河北,攸进攸退,令人难以捕捉。许泰得江彬这员虎将,甚是欣喜,于是与他计议,采取南北夹击的战术,许泰、苗逵督军攻打固安,江彬领军奇袭信安。
许泰大军离开霸州刚刚行至一半,就接到消息,刘六引兵绕开许泰主力,已经攻向霸州城,许泰立即回师,弃开大队辎重,只率轻骑驰援霸州城,与刘六、刘七在霸州城外激战半日,大败刘六。
刘六率军掩退,不料这时却传出消息,齐彦名奇军突出,趁许泰回援,劫了他的辎重粮草,许泰夺回了城池,却失了辎重,懊恼不已,幸好大批粮草还放在霸州城内,只是这一来许泰便不敢轻离霸州,再欲出兵必留一队精兵守城,以防为敌所趁。
江彬的军队攻打信安倒大获全胜,邢老虎、赵燧根本无意死守,一战即退,江彬夺得一座空城毫无用处,便引军攻向固安,到了固安郑各庄被响马盗封雷所阻,二人都是悍将,一番激战各有伤亡,待齐彦名完成劫粮草的任务引军远遁,封雷才率军撤退,江彬听说霸州大战的线报又飞援霸州,绕了一圈儿又回到起点。
刘六大军退至八里桥,正碰上被调来支援的通州卫指挥靳胜在和河间府参将袁彪,猝不及防之下被两军左右夹击,这次损伤才真的有些惨重,于是挥军向南逃去。靳胜在和袁彪行动不及刘六快捷,而且刘六大军骑兵在前,步弈在后,若有人被围困,根本不分兵救援,所以大队得以逃脱。
靳胜在和袁彪押着千余俘虏来见许泰,各路大军汇合计议剿匪之计,可是最令他们发愁的是,他们只能永远跟在响马盗的后面,他们的粮草屯于霸州,霸州便不得不守,各处县城被占,他们便不得不分兵救援,然而响马盗却没有这些顾忌,所以许泰、江彬等人虽然个个悍勇,面对这一沾就走的敌人,空有一身武力,却无从施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向朝廷请求增兵。
此时,响马盗也开始向雄县、安新一带集中。赵疯子最先到达雄县,雄县县令何士贞组织乡兵民壮对抗响马盗,结果一冲即垮,何士贞被生擒活捉。
赵疯子跃马入城,后边跟着亲眷车辆,他见百姓们东躲西藏,哭爹喊娘,便大声道:“来人,晓谕县中百姓,就说我赵疯子的人马,不害良民百姓,但凡归顺,秋毫无犯。召集士绅名流,每户只索一半钱粮,不得伤身害命,军中但有淫辱妇女者,当即格杀!”
赵镐听命去了,赵疯子安排了家小,提着马鞭大步迈入七品正堂,两旁匪兵林立,赵疯子惊堂木一拍,喝道:“来呀,把那个胆大包大,领着三班衙役、一众民壮就敢与我大军相抗的何县令给我押上来!”
何县令是个文弱书生,白净面孔,瞧模样才只三十多岁,全家被五花大绑押上堂来,赵疯子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道:“好你个何知县,忒也愚蠢,螳臂也敢当车,如今见了我赵疯子,竟然不跪吗?”
何县令身材虽瘦弱,胆气却不弱,昂然不跪,闻言啐了一口,愤然骂道:“赵燧,你这贼酋,枉你还有诸生的功名,读过圣贤文章,竟然起兵造反,祸害百姓,你等跳梁小丑,只能猖狂一时,朝廷大军一到,便要土崩瓦解。我乃大明堂堂七品正堂,岂能跪你这贼寇?”
封雷大吼一声,喝道:“你这狗屁县令,好大胆子,竟敢与我赵大哥如此说话,待我砍了你的狗头!”说着提刀便上。
赵燧连忙摆手,笑吟吟地道:“何县令,你看我等,起兵不过两月。如今兵强马壮,从者如云,可见民心所向、大势所趋,大明气数已尽呀。当今朝廷腐败,一个张剥皮,害得霸州无数人家妻离子散,再来一个梁洪,还是如此,虽说朝廷倒了奸贼刘瑾,难道天下便清明了么?我看你是条汉子,何不入伙,来日建功立业、裂土封侯,也是个开国元勋!”
何士贞仰天大笑:“赵疯子,任你舌灿莲花,花言巧语,我何某是大明的忠臣,要我人头不难,要我附匪造反,那是万万不能!”
封雷狞笑一声,说道:“赵大哥,何必与他饶舌,待我把他一门老小押出大堂,杀了祭旗”。
何士贞夷然不惧,昂起头冷然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赵疯子道:“来人,去街上抓几个百姓来,我来问问这何县令为人如何”。
当下冲出几个士兵,不一会儿分别自街上带来几个百姓,那些百姓刚刚听到匪兵大叫对百姓秋毫无犯、不伤不掠,正自半信半疑,忽被捕来,不免吓得面无人色。赵燧指着何士贞向那百姓询问他的为人,先后被抓来的几个百姓战战兢兢,所答大体一致,这县令为官清廉公正,体恤百姓,倒是个清官。
赵疯子听了展颜笑道:“此人忠直可嘉,爱民如子,倒是个好官,放他一家离去,不得为难。”
何士贞愕然望着他,赵疯子拱手笑道:“我现在是匪,大事能成与否,原本未定,你不愿随我,我也不去为难你,待来日我们得了天下,为百姓计,还是希望何兄能出面做官”。
何士贞左右看看,见他真是要放自己离去,于是冷哼一声,牵了妻儿便走,谢也不说一字。封雷怒道:“赵大哥待这混帐官儿太客气啦!”
赵疯子笑道:“要成大事,就要得民心,不可一味的杀伐,咱们现在是义军,不再是响马,封老弟切记!”
封雷虽然悍勇,而赵疯子却也武艺超群,更难得的是,他文韬武略十分出众,响马军几次大战,逗引着许泰、江彬尾随其后,却不能伤他分毫,甚至分兵袭击霸州城、声东击西夺其粮草,都是出自赵疯子的主意,所以封雷对他极是崇敬,闻言便不再声张。
赵疯子道:“封老弟,把大军全部调进城来,约束部下,不得烧杀抢掠,对普通百姓不得有丝毫侵犯。凡大户豪绅,可向周围百姓打听,为富不仁、欺男霸女者,抄家砍头,善良之家只索钱粮,不得侵害!”
封雷领了将令,带了一队人去了。赵疯子到了后宅,不一会儿赵镐匆匆赶了回来,说道:“大哥,刘大哥血洗定兴、徐水,现在杀到了安新,先头部队已经进了雄县西门,方才进城就大肆烧杀,被我阻止了。齐彦名袭廊坊,过天津,也是一路烧杀,文安是刘大哥的老家,倒是没有多加骚扰,绕道赶了过来,今日也会到”。
赵疯子一听,不悦地道:“他们如此行为,怎么能得民心?这样下去,兵马再多还是土匪强盗,纵然官兵一时奈何不得,早晚也必败无疑。出发前我再三提醒,他们还是不听”。
赵潘低声道:“大哥,咱们一家既然上了贼船,那就下不去了,可是要干就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依我看,刘六、刘七虽然悍勇,却不是成大事的人,光是咱们一路兵马军纪严明,如何能得民心?大哥的义举,全被他们一笔抹煞了。”
赵燧瞪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赵镐左右看看,见只有门口两个亲兵,是原来赵家的家丁,便低声劝道:“大哥,二哥说的是,咱们虽是被迫入伙,可是看如今官兵无能,我们起兵时不过千把人,短短两月聚精兵数万,如果小心经营,说不定真能取得天下,可是刘大哥这么做,民心丧尽,咱们……?”
“噤声!”赵燧肃然摆手制止了兄弟,不发一言,默默坐回椅上。他对朝廷腐败多有不满愤懑,不过从未想过起兵造反,直至为了家小性命,不得不屈从刘六。可是真的入了贼伙,他才发现,朝廷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瞧这趋势也未必就不能取得天下,心真的活了起来。
不过像刘六等人所为,根本没有放眼长远,所过之处只是烧杀抢掠,大逞淫威。此举太失民心,这样下去如何成事?要成大事,文人、士绅就得区别对待,等到势力壮大,其中便不乏投机者、有野心者、或迫于形势者前来相投,现在不分良莠一概抢光、杀光,只能逼着这些人坚定的站在朝廷一边,倾其所有与义军作对,这样下去,现在的声势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可是兄弟的提议也断不可行,义军刚刚起兵,才不过数万人马,就开始自生异心。互相猜忌,那也不用朝廷打了,光是自相残杀,就得灰飞烟灭。然而迁就刘六也不是办法,他又不肯听自己良言相劝,这该如何是好?
赵燧站起,在房中缓缓踱步半晌,目光微微闪动,思忖半晌。他才缓缓道:“这件事,为兄自有计较,你们两个切记,这种话万万不可说出去!永远也不许,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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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白衣军再次奇袭夏镇,夺粮船四十余艘,烧大小船只三百有余,然后挥师北上,经枣庄、临沂、费县、平邑、蒙阴、新泰,直扑泰安。
与此同时,河北响马盗集军一处,避开许泰主力,挥军南下攻打沧州,双方激战近十日,朝廷急调天津、山西诸镇兵马,同时许泰大军也离开霸州星夜驰援。
刘六大军破城无望,四面强敌迫近,于是在赵燧建议下分兵两路,邢老虎、赵燧带封雷、刘廿七只率八千精骑,一昼夜狂奔二百余里,从许泰大军缝隙中穿插过去,走青县、越静海,杀回固安,虎视耽耽直望京师。
京畿为之震动,正德皇帝下旨戒严,张永急命十二团营、外四家军陈兵于北京城内外,许泰闻讯大惊,又急速回师,不料赵燧只是做出攻击京师的姿态,到了天堂河还未触及京营前锋便折向西北,沿涿州杀下去,趁朝廷重兵集于沧州和京师之间,奇袭保定城。
赵燧一路过城斩将、烧毁官衙、破监砸狱、释放囚犯,开仓放粮,招兵买马,而且军纪严明,对普通百姓秋毫无犯,就连被勒索过的士绅们也说他疯子不疯,颇有儒者气象。
赵燧杀至保定时,以邢老虎为奉天招讨大元帅,自任副元帅,邢老虎作战勇猛,不过论智谋远不及赵燧,所以他才是这支部队真正的首领。赵燧将军队一万五千人暂分为五营,前军封雷,后军管四,左军刘廿七,右军马武,并称都督。并立起两面大旗,上书:“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
这是太祖起兵反抗大元时的战旗,只不过赵燧把大宋二字换成了混沌罢了,他的野心由此可见一斑。山西李华,本是个山大王,见此情景眼热不已,真以为天下要大变了,被手下撺掇,有心做个开国功臣,谋个王侯将相,于是揭竿而起,攻县城,抢府库,声称造反。赵燧听说这个消息,立即领兵杀奔山西。而刘六、刘七,齐彦名等人则带领另一支队伍东进去了山东。他们绕过沧州,直奔德州,与泰安杨虎遥相呼应,济南城被夹在中间,岌岌可危。
许泰战而无功,贼众反而越发势大,许泰东奔西走,却很少有可以放手一战的机会,恼得他暴跳如雷,只好直言上奏:“贼所得皆民间马,一昼夜数百里驰。而官军马少,无以追敌,请于山东,直隶取给备之。”
直隶山东还有马么?直隶的马能抢的都被刘六抢光了,而山东的则全在杨虎手里。大明边军和京营中倒不乏健马,奈何这两处军队一个护于京师、一个屏于边境,两个地方都是万万不容有失的。
正德皇帝看了他的奏折,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是打地什么窝囊帐啊,这都打了好几个月了,闹腾的倒挺欢实,敢情官兵一直跟在响马屁股后边吃土,压根就没正经打过仗啊。
响马盗终于走出河北,先袭河南,再取山西,战火已蔓延开来。刘六大军扑向德州,如果德州一失,济南便危险,济南再一失,山东全部落入白衣军手中,而这时赵燧再从山西杀回来的话,山西山东两路大军往河南一卡,京师就被掐住喉咙成了一处孤地,与整个江山断了联系。
当初大明以‘天子守国门’,将京师建于此处,为的是抵御北方鞑虏。可没考虑过会出现在这种情形,如果山东、山西、河南尽落于白衣军之手,那就真的大势已去了。谁也没想到原本并未放在眼中的两路盗匪,竟然会有今日威风。
陆完与内阁商议,由运河向德州急输兵马粮草,此时已经是六七月份,正是多雨时节,所以水速甚快,得以使德州兵力迅速得到补充。
此时,相对于山西赵燧的一万多人马,无疑山东才是重中之重。山东一失,南北水运首先便被掐断,而山东响马则可以掌握主动,北侵京师,南扑中原,西向则可与赵燧合兵。德州北拒响马,济南东抗白衣,故此成为天下焦点,人人目注于此。
此时李东阳已辞去内阁首辅大学士之职,但是由于战事紧张,所以一直没有离开京师,内阁把这位老臣也请回来,一同参详战局。杨一清虽是吏部尚书,由于善习兵法,也受邀在列,他的剿匪战略与杨凌大致相同,但那都是着眼大局,统筹调整,以彻底消灭反乱的策略,而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却是山东的紧张局势。
杨一清听罢军情介绍,双眉紧锁,半晌方道:“贼酋未必有此目光,能早早定下东西呼应、锁江连舟,扼住京师咽喉的战略,他们东奔西走,原本没有长远打算,不过这一回无心插柳,却恰巧形成了这种有利于他们的局面。
现在赵疯子去了山西,而杨虎、刘六分别陈重兵于德州、泰安,连日攻城不辍,这与他们往昔不打坚城大阜的习惯不同,我想贼酋应该是也注意到了对他们有利的这个局面。所以才必欲取下德州、泰安,合攻济南。
这对我们很危险,不过也是一个机会,响马盗、白衣盗一直不与我们正面作战,我们欲求一战而不可得,他们现在想要攻下德州,就必须在此死战,这就给了我们大举消灭白衣军、响马盗的机会,无论是为了保德州还是灭响马,朝廷必须马上派一员深孚人望的将领去山东主持大局。此战干系重大,胜,就是扭转攻守之势的好机会!败,则陷天子于危地了”。
杨廷和沉吟半晌,方沉声说道:“那么,朝中何人……可担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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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打水面,天地连于一线。运河水位又增高了,亏得如此,否则响马盗在运河中投下许多障碍物,难免要阻碍水路行程。不过尽管如此,朝廷通过水路往来的船只也大幅减少了,因为响马盗从德州南下,已经占领了吴桥、景县等地方。
德州,是大运河在山东地境最后一处大埠头,山东西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德州城东是卫城,驻扎德州卫,德州左卫的兵马。城南安德驿码头,现在主要是自南方北上的船只至此而返,再向北已是响马盗的地盘,基本已经停渡。
这里既是南北水运中枢,同时也是济南至京师的陆路中枢,名实相符的水陆大埠,尽管现在到处是兵,一派紧张气氛,仍可看出它的繁华。
德州城坚壕深,兵强马壮,杨虎大军曾经攻打德州无功而返,现在刘六率霸州响马盗再度尝试攻城了,巡逻的兵丁络绎不绝,各条要道完全进入军事管制阶段,由军队取代地方官府管理一切。
这时,自西却有一队官兵入城,这队官兵统是骑兵,个个身材彪悍、勇武非常,清一色的长柄马刀,代表着这支队伍是专门负责战场厮杀的精兵,而不是派来守城的。
他们的甲胄外,套着明黄色的战袍,仅此一举,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令所有人肃然起敬。明黄色,唯有皇室中人和天子禁军才可以使用,这是一支什么部队,难道当今天子到了德州?可又不象,如果是天子到了,他应该去北面的皇帝行宫才对。
这支军队的缨帽也与众不同,士兵帽盔上都插着一支天鹅翎,偶尔,也可见有人头插两翎、甚至三翎的,那都是参将、副将级的高级将领,德州卫指挥和先后赶来增援的各路将领济济一堂,站在城门口儿毕恭毕敬的等候着。
终于,只见数十匹马特别的高壮,马上的勇士身躯也更加健硕,腰间甚至配了短火铳的队伍走了过开,这些人看起来杀气腾腾、绝对是久经战场、沐浴过生死搏杀的百战勇士,他们不是将校,可是每人头上都是双翎,显示着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
这时,队伍中间出现一匹白马,马上一员小将,全身亮银链子甲,英姿飒爽,目如朗星,肋下一柄青锋剑轻轻摆动,头上三支天鹅翎在风中飘摇不已,端得是个风流人物。
德州卫指挥罗光权精神一振,立即率领各路将军趋前相迎,躬身施礼军礼道:“卑职等恭候威国公大驾多时了”。
马上的小将唬了一跳,急忙一拨马闪向左边,罗光权不由一怔,随即见那小将后边又是一员白袍小将,身穿明光甲,肋下配弯刀,唇红齿白,眉目如画,比先前那个小将俊了七分,媚了十分,他头上也有三枝洁白的翎羽。
罗光权心中暗奇:“莫非这位才是威国公爷?也太俊了吧?难怪万岁爷那么的喜欢”。
罗光权正欲再次施礼,这位小将军也一拨马,闪到左边去了,只见后边又出现一个骑黑马的青年男子,这人一身玄色织金蟒纹袍,头戴金丝翠玉忠靖冠,冠上插着五只雪白的天鹅翎。这人腰束玉带,并未配兵器,可是顾盼之间,自有威仪。
罗光权见了长吁一口气:“这个……一定是威国公,不会再错了”。
杨凌骑在马上,扶着忠靖冠,总怕风大把那翎子吹走了,他一边微笑着命众将平身,一边腹诽不已:“天子禁军就禁军,穿明黄袍不就完了么。还插什么天鹅毛啊,我这算什么,五翎上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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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州城现屯兵马、民壮、丁勇共计六万人,其中德州城内驻军三万,距城十里官道旁的十二连城驻兵一万,更远一些,四十里外的桑圆口,是安陵废县的故城,那里现在也驻扎一万兵马,此外大水驿、店官驿等储粟的河仓也驻扎有兵丁,共计一万人。不过为安全计,我们已经将过半粮草搬来德州城。”
罗光权介绍道:“这六万人,分属德州卫、德州左卫、天津、保定、地方团练,还有部分来自齐河、临邑、惠民等县官兵,名义上统由末将统领,事实上由于各有统属,彼此不熟,所以调度起来非常困难。”
德州卫指挥使罗光权犹豫了一下,本想把一些军队军纪败坏、人心焕散,不听号令畏战怯兵甚至偷摸拐骗滋乱乡里的事一并禀告,不过这些兵的将官也都在场,这话说出来就要与人结下嫌隙,所以略一犹豫,只强调了由于各有统属调度困难的事。
杨凌坐在上位,已换了身白绸梅花饰纹的儒衫,头戴平定四方巾,翩翩儒雅、丰神如玉,毫无一丝统兵将帅的威严,在座的还有文官,除了本地府治的官史,还有济南、泰安等地派来听候剿匪指示的特使,有这些文官陪衬,杨凌更显得鹤立鸡群一般,十分的出众了。
杨凌笑吟吟的听罢,只是点了点头不做可否。事实上有关德州情形,他还未到,手下便已禀告回去,所以对这里的情形了解实比罗光权介绍的还要多。
他向正襟危坐的诸位将领看了看,问道:“听说乔四海乔参将也在守德州,怎么没见他?”
罗光权这才想到江南平倭时乔四海增兵浙江,曾在杨凌手下打过仗,忙恭声答道:“回国公爷,十二连城原有驻军不过三千余人,为安全计,末将派乔参将增援十二连城,国公要见他,末将马上把他找来”。
杨凌忙摆手道:“不必了,大敌当前,军中主帅岂可擅离。咱们先议议公事吧。德州濠深墙厚、兵强马壮,诸位英勇善战,曾遭杨虎三次攻击而屹立不动,本国公在京里也是听说过的。”
罗光权与众将一听,尽皆脸上荣光。其实杨虎三次攻城,为的只是粮草,那是他还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根本无意打下这座连接南北,贯穿西东的重镇,所以攻而不下,便转向他处劫掠,战事并不算十分激烈。
而这一次不同。依杨凌的了解,杨虎此人志大才疏,在绿林中虽有威名,而且武功了得,不过行军打仗谋略用计实非所长,这一次白衣军一反常态,不再漫无目的的四处流窜,摆出对德州、济南势在必得之势,而且霸州响马盗与之遥相呼应,里外夹攻,显然双方已经取得了联系,并就重要的军事行动取得了一致意见。
从流窜,改为试图霸占山东、山西,以此为根据地,再图河南,将京畿所在的河北变成一片孤地,这样的宏图大略杨虎想不出来,那群响马盗也没有这种见识,估计十有八九是出于赵疯子的主意,不过现在白衣军势力在响马盗之上,却能从善如流,看来杨虎手下也有能人,不但赞同赵疯子的军事部署,而且影响了杨虎。
一方面,这是反贼手下智谋之士策划的战略,另一方面,这也是一支队伍日渐壮大后的客观需要,他们需要建立一个据点、一个根据地了。就算没有人谋划,杨虎现在想不到,随着他的军队日渐壮大,这个问题他早晚也会意识到。
杨凌知道,这两支反贼已成朝廷心腹之患,然而大明目前无论是从财力还是军事上,针对白衣军的行军特点,都不可能从帝国调集大量军队剿敌于山东一隅了。
朝廷的战略也是因时因地随时改变,白衣盗力弱时,杨凌和内阁的意见一致,都是堵死白衣盗的出路,毕全功于一役,拼着山东遭受重创,也要把他们全部消灭在山东境内。
然而,随着白衣军的力量日渐强大,狼已经变成虎,而朝廷既无法、也不能更没有时间把全国的精锐之师、全国的财力都集结起来用之于山东,甚至随着朝廷统治在山东的彻底瘫痪,这里有成为猛虎啸聚的山林之势,那就只有逼虎出山,不给他们营造根据地的可能。
流匪祸害再大终是流匪,是无法动摇国家统治的,而拥有自己的根据地,那么随之而来,他们就会建立统治、建立政治制度和律法,建立后勤,并且把完全的破坏改造为有目的的建设,那才是最可怕的。
朝廷已经制定分地负责坚壁清野,各府各道各司其职的剿匪战略,驱虎出山,虽然白衣军驰骋中原,祸及的地方更多,但是首先把他们赶离了京师重地,不使京师所在、天子之府时时陷于危急之中;二则免致京师周围的山东、河南、河北、山西四省被他们祸害得彻底糜烂,几十年时间生产力也得不到恢复,那样兵灾还会随出现。
而驱狼流窜,既可乏其兵,挫其锐,把伤害分散开来,易于剿匪之后恢复经济,又可充分利用如果集中起来使用将消耗巨大、且效力难以发挥的各地财力、物力和兵力,共同剿寇。
这一点只有朝廷中枢的人才知道,这样残酷的决定是不可能告诉地方的。如果让地方知道中央为了避免国本动摇、为了充分发挥全国的力量剿匪,有意把他们逼出去,受到侵害的地方难免产生怨尤甚至民心思变。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站高望远,有时候,纵观全局、统筹决定的苦心,地方未必能够理解。而且出于地方利益,他们也不愿意执行。山东山西、河南河北就算变成人间炼狱,没有身受其害的其他府道的官民士绅没有切肤之痛,也不会毫无怨言的供应财力物力。
如果各处都消极应付,等到北方的反贼趁势坐大,那么天下所受的伤害将更加难以估计,不这样做,有几个人会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呢?
想想明朝末年北京城破城在即,朝廷甚至没有军饷来调兵支援,而读过书、见过世面的高官富绅们家中财积如山,却仍不肯拿出一文一毫来坐等城破被人抄家的鼠目寸光,就可见一斑了。
这些宏观战略杨凌自不会说给这些将领们听,他先夸奖了一番守军们的英勇,然后说道:“目前赵疯子打出了‘建国扶贤’的口号,又口称反贪官、不反皇帝,其实不过是蛊惑民心罢了。
他西进山西。只有万人,不过依我看,这才是心腹大患,远非刘六刘七和杨虎一群草莽可比,所以尽管德州岌岌可危。许泰大军还是被朝廷派去追剿,勿使他不得立足山西,引火燎原。因此上,本国公这次来,只有数千精骑侍卫,此外再无一兵一卒”。
他的目光凌厉起来,肃然说道:“也就是说,德州之围,山东之难,你们没有什么外力可以借助,完全要靠自己。本国公带来的,只有一颗头颅,为你等共进退罢了!”
这番话声色俱厉,即是说给在场将领们听的,也是说给各地孤城悬立、翘首待援的州府官员们听的,他们的特使听了不禁为之怵然。
众将领先是一怔,随即纷纷起立,慷慨激昂各表忠心,杨凌淡淡一笑,举手安抚道:“诸位将军请坐,其实白衣军、响马盗虽然风头正劲,也未必便不可打败。我自朝中来时,中枢对于白衣军响马盗,也曾有过种种议论。
有议和的,认为招抚为上。本国公招抚过两次,一次在江南,成功了。一次在霸州,失败了。此时我却不赞成招抚,贼军士气正旺,未尝一败,没有强大的威慑力,如何能逼人签下城下之盟呢?招抚只能助长他们的气焰,他们根本不会有诚意。
而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京畿流贼悖理枉法,荼毒百万。朝廷一出师就议抚,凡有血性的人,没有不痛心疾首的,从此野心勃勃者必众,朝廷官兵也再无颜面可存。所以朝廷已决意必战、死战,法不容情!”
杨凌情知各处孤城府县的官员,甚至许多将领,畏于白衣军、响马盗的强悍,同时由于杨凌曾经招抚过响马盗,所以都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朝廷招安叛匪,解了自己的困厄,所以一些地方将领和守城官员持有观望态度,作战不力,犹豫不决,所以先说了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表明朝廷的决心,打消他们的幻想。
随后杨凌凛然立起,说道:“本国公先来说说目前的局势,然后再宣布朝廷的剿匪、安民之策”。
杨凌徐徐踱到大堂正中,德州是贯穿南北西东的交通要道,商贸发达,税赋丰厚,所以设有地方官府,但是这里同时也是驻兵练兵的重要城池,此地一直以军事管制为主,这座府衙就是德州卫指挥使官衙,大堂甚是宽阔。
杨凌一动,文武官员纷纷立起,屏息恭听。
杨凌道:“响马盗和白衣军用兵一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作战凶悍狡诈,各股部队时分时合,行踪飘忽,而且居无定所,能战则战,不能则避,所以朝廷官兵无法实现击其要害,行雷霆一击、一鼓而平。
而且,他们的物资全部是劫掠而来,部众大部分是裹胁的乱民,朝廷大军一旦围剿,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所有的辎重、战马,甚至被围的小股部队,然后逃之夭夭,伺机又卷土重来,如同豺狼野狗,逐之不及,避之难防。
对这样来去如电地盗匪,朝廷大军的确吃力,我们要筹措粮草、运送辎重、需要寻找马贼的主力,需要守护每一个重要城池和交通要道。需要时间精力来筹划协调,更要花很大的精力来处理流民过后的善后安抚工作。
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顾此失彼,确实有些狗咬刺猥,无从下口。如果以小股精骑追击,纵然追上,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各地官兵各有防守地区,调动困难,主要是就地利用,由于用兵事权不一,不相统属,集中调度困难重重。
此外,大明百万军队,要戍边、要守城。而且内地官兵由于成本高昂难以负担,很少有完全的骑兵战队,纵有骑兵,也是以步骑混编为主,非常依赖于辎重粮草供应,这就注定了游击战非我所长,我们的长处是善于构垒筑城,以防代攻。
这样,才使得响马盗、白衣军猖狂一时,趁机坐大,现在他们势力日壮,完全靠掠夺、完全靠游击战,已经不能适应日益庞大的军队需要,于是占据一块地方,需要一个属于他们的根据地来继续发展,攻打德州、泰安,兵围济南,试图将整个山东掌握在手中,就是他们做出的第一个尝试。
这样,也就给了我们机会。可以发展我们善守之所长,在守战中尽量消耗敌人兵力,挫敌锐气,使其军心焕散。这一点,要传达给各州府县治,一体遵守。”
杨凌吁了口气,继续道:“这是战事上的主要要求,还有一件事,比这件事更为重要,那就是被白衣军破坏过的地方,各州府官员不得只是苦守城池,对这些遭受破坏陷入无治状态的地方置之不理。
要恢复村庄、想尽办法筹集粮种交给村民播种,抢耕抢种,能收一颗是一颗,有了希望,百姓们才不会被迫跟着白衣军去杀、去抢,要及时委派官吏,有条件的地方派驻些军队。对于白衣军,不必过分的担心,他们现在野心越来越大,军队也越来越庞大,已经不会在意那些几度受到抢掠破败的村落了。”
“此外!”杨凌的声音严厉起来,堂上众将领和文官们为之一震,只听杨凌厉声道:“我们的一部分军队,战力低下、军纪败坏,甚至和土匪强盗比着赛的祸害百姓,不要以为本国公不知道。
我现在宣布:对这些事,既往者不纠,但是再有触犯者,各地官吏要严格处理,大恶大罪者公开处治,重典用刑,格杀勿论!自己的军队败坏的一榻糊涂,唯利是图、奸淫妇女,何谈剿匪?他们自己就是匪!
还有,卫所之中挂籍吃空饷的,要趁着战事迅速清理,以老弱病残冒名顶替的士兵,全部剔除出去,这些人纵然上了战场,也是驱羊入虎群,白白送死。本国公已请了圣上旨意,各地可以便宜行事,招纳部分新兵、丁壮入伍,严加训练,以战练兵。指挥调度不利的官员、将领一经查实,格杀无赦!”
杨凌说的杀气腾腾,两眼凶光直冒,众文武骇然失色,不由自主拱手称是。方才他们被杨凌儒雅斯文的外表所欺骗,只觉这位国公毫无架子,说话和气,直到现在,有关这位国公爷的种种事迹才突然从他们的记忆中回想起来。
杨砍头、杨扫把,所过之处腥风血雨,福州城内,一日枭首千百余级,这么一个天杀星、大扫把,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怎么刚才愣没想起来呢?
许多官员怵然心惊,不由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杨凌沉声道:“再有,对地方,皇上和朝廷是十分牵挂地,对乱匪,朝廷也不是一味的厉法酷刑。本国公现在宣布,尔等回去后要张贴榜文,晓谕地方:流寇盗匪,凡自首者无罪,凡临阵投降者以自首论,亦无罪。同时,尽管朝中连年用兵,财政拮据,皇上仍下恩旨,免山东一年钱粮税赋。
这是朝廷休恤百姓,各位特使回去后还要记着告诫地方官吏,租子免了,调、役也要控制,不要随意征用民财民役,匪患祸乱,许多百姓破财毁家,赤贫如洗,人都活不下去了,如果官府不能安抚休恤,反而借战事层层盘剥,那就是逼民为匪。白衣军能这么快聚起十万大军,未尝没有这种官吏的‘功劳’,简直是在给匪寇送兵,这些兵反过来又要了他的脑袋,愚蠢至极。”
杨凌缓和了口气道:“今年陕西粮食大获丰收,这些新粮既可食用又可作种,晚一些也不怕栽种,而且兵荒马乱的百姓无心认真侍弄,这些农作物正好不太娇贵,成活极易。
本国公已经通知从陕西启运粮食,由于陆路盗匪横行不甚安全,同时为了节省财力人力,决定取道江南,大江入海,再从海路送到山东,粮食一到民心便稳,大大有助于地方尽快安定下来。诸位。如今形势,在敌而不在我,诸位请与我抚民剿贼,同舟共济,我们定可熬过难关!”
众官员齐齐拱手。凛然道:“是,我等谨遵国公号令,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杨凌点点头,袍袖一拂道:“响马盗已二攻德州城,本国公新到,他们摸不清虚实,这才暂时收敛,待探明我未带兵马,必定再次攻至。各位官员将领要各守本份、各司其职,抓紧备战。明日一早,本国公校场阅兵,各部司好生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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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锐的一声鸣叫,一道白影箭一般自高空掠下,翩然落在花当宽厚的肩膀上,锋利的双爪紧紧扣住皮护肩,歪了歪头,睥视了一眼主人。
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这是一只海东青,大小如鹊,但天性凶猛,可捕杀天鹅、小兽及狐狸。由于不易捕捉,故有“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的说法。在金元时期甚至有这样的规定: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到辽东的罪犯,谁能捕捉到海东青呈献上来,即可赎罪,传驿而释。
这只海东青更是内中极品,纯白色的,被称为玉爪,秋黄、波黄、三年龙等名种比起它来都要略逊一筹。花当抚抚海东青的羽毛,喂给它一块鲜肉,微笑道:“前方已发现伯颜部落的营帐,大家小心些。”
“是!”经过长途跋涉,大家都已经有些疲倦了,听此命令不禁兴奋起来。他的儿子阿尔斯愣大声向后边传递着命令。花当向前一指道:“他们的营帐在西南,距此不出十里。巴雅尔,你率三千骑兵绕过去,堵住他们的后路,现在遇到的营盘,应该都是伯颜的外围部落,不可让他们逃走,走漏了风声”。
“是!”巴雅尔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全钢铁叉,领着三千骑兵风驰电掣,呈弧线型向前奔去。花当的大队人马由白音、阿尔斯愣和他本人分成三队,犹如一柄钢叉,向伯颜部落的营帐袭去。
天苍苍,野茫茫,碧绿连天,天际一轮夕阳已艳红如血,花当的大军就在血红的太阳背景下骤然加快了速度,万马奔腾,如殷雷滚滚。
牧羊犬“汪汪”的驱赶着牛群和马群入栏,毡包上空已飘起朵朵炊烟。经过难遨的冬季,总算又有了生活的希望。由于日常食用的主要就是牛羊肉,再加上生老病死、繁衍生息的需要,一家如果没有二十多头羊,是很难维持生活的。
巴旺是这个小部落的族长,他家里的生活相对富裕些,可是现在所余的羊群也不足三十只了,以致现在他不敢随意宰杀牛羊,日常食用除了打猎得到的野物,还搀杂了大量野菜、杂粮,以争取利用今年水草丰美的好形势,让牛羊尽量繁衍多些。
他才四十五岁,身材魁梧高壮,尽管去年随着伯颜可汗侵袭大明边境时,在攻城时被擂木砸跛了一条腿,不过骑在马上并不妨碍他放牧羊群。
他向南方无垠的草原眺望了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今年儿子又跟着可汗出征了,已经出发二十多天了,长生天保佑他们。但愿儿子平安无事,这回可以多掠夺些财物,粮食和奴隶回来。
原来,当粮食、财富、奴隶短缺的时候,去汉人的地方掠夺是多么容易啊。汉人们温顺的就象不知反抗的绵羊,他们只会修筑城池,提心吊胆的等候着我们的强弓利箭,任由我们的索取,而去年………”。
他轻轻摇摇头:“但愿儿子不要碰到那个人,战无不胜的伯颜可汗,黄金家族的嫡系血脉,最尊贵勇敢的战士,也被他的兵马追的逃之夭夭,一万多名战士的性命啊。我们何曾有过这样的失败?要不是我伤了腿,成为第一批押送俘虏和财物回来的幸运者,那些惨死者中或许就会出现我的名字吧。”
他叹了口气,费力地爬下马,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赶过来接过了马缰绳,这是去年第从大同掠回来地一个女孩儿,叫小翠儿,大约十五六岁年纪。原本白白净净十分的俊俏,在这里被当成奴隶日夜役使,脸庞也变的黑红起来,不过仍可看出眉目清秀,骨骼纤巧。
她是巴旺的女奴,也是他泄欲的工具,但是巴旺不会因为她的俊俏就会多一分怜惜,上个月她看顾的羊群公羊打架,人小力弱又不知道该如何分开它们,结果一头羊被顶死了,暴跳如雷的巴旺把她抽得奄奄一息,眼看就断了气。
巴旺毫不怜惜地把她丢弃在帐蓬外,完全不加救治,都准备一断气就丢到草原上去喂狼了,可是偏偏卑贱的奴隶生命力却越发的强大,她三天水米未进,可是竟然熬过来了,于是还要继续受着巴旺的奴役,白天为他卖力的干活,晚上当他需要的时候,还得承受他近二百斤的健硕躯体摧残。
巴旺钻进了帐蓬,妻子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以前家里食物非常的丰盛,有鲜美的手扒肉、烤羊腿、奶皮子、奶豆腐、马奶酒,然而现在主要是奶茶、炒米、野菜,偶尔才能开开荤了。
他盘膝坐在毡上,刚刚端起一碗马奶酒,碗中的酒开始荡起层层涟漪,地面震颤起来,如同殷殷滚雷一般密集的声音,做为一个从小活在马背上的人,一个真正的战士,他立即辨别出那是马蹄声,至少足足上万匹战马狂奔的声音。
大草原上,战马虽多,甚至最富有时,一个家庭就放养至少几十匹马,可是为了草场,每个部落都分成许多小部落,平时各自分开放牧的,谁能集中如此大量的马群一齐狂奔?只有他,只有伟大的伯颜,莫非是他的大军回来了?这回实在是太快了。
巴旺兴奋地跳起来,扶着瘸腿一瘸一拐地奔出毡包,只见女奴翠儿怀里抱着一捆柴禾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小嘴张开着,愣愣地看着远方。巴旺下意识地骂道:“该死的,去干你的活儿”。
要不是离着还有几步,他会跳上去狠狠掴一巴掌,而现在,他只骂了一句,就赶紧向马蹄声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巴旺傻了,先是一只雪白的鹰隼箭一般从毡包前掠过,紧跟着无数匹战马一哄而至,犹如一股摧毁一切的巨浪,从他身边一卷而过。
巴旺强壮高大的身子此刻就象巨浪中的一片树叶,如果不是那千军万马都有意地让开了毡包和人畜,他会被踏成一片烂泥。翠儿瑟瑟缩缩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吓的脸色苍白。
呼号声汇聚成一片恐怖的声浪远远卷去,只这声势,已令十几座毡包中的男人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勇气,他们都是不能随军远征的老弱病残,即便不是如此,他们也没有能力对抗如此强大的马队。
尽管都是蒙元后裔,但是彼此的穿着打扮、使用的弓箭刀矛,还是有些许差异的,巴旺是久经战阵的战士,也曾经跟着伯颜攻打过朵颜三卫,他认得出,那是朵颜三卫的人。
“天呐!这么多人,朵颜三卫的精锐战士也倾巢而出了,他们竟敢攻打……不,这是彻底的掠夺,掠夺伯颜的部族!”巴旺一阵绝望。
后边的人马明显放慢了速度,尽管只是一个小部落,但是他们的习惯就是这样,前锋只管冲锋,冲毁一切试图阻挡他们的东西,不会为了掠夺让整个队伍锋利的攻击阵型受到影响,这些收缴战利品的工作,自有后边的人负责。
两匹马停在了面前,马上的人都穿着土黄色的肥大蒙古袍子,右衽、斜襟、高领、长袖,脚蹬马靴,紧扎腰带,非常的魁梧剽悍。他们的刀还插在腰间,手里只提着马鞭,气定神闲。
“你,从现在起,是我们的奴隶”,马上的骑士用马鞭指指已经吓得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翠儿。然后又指指巴旺:“还有你,交出你的刀和弓箭。从今天起,你和她一样,也是我们的奴隶!”
几副强弓、箭壶和蒙古刀,还有一柄搂草打狼的钢叉,所有可能的武器都被搜罗出来,还有他的女人和他的奴隶。其他的族人也被集中过来,因为他的毡包,是这十几个牧人中最大的。
马全被收走了,成为朵颜三卫战士的备用坐骑,紧跟着,巴旺心疼地看着他的财产,那些精心饲养的羊,被战士们用一柄小刀轻易地杀死,剔掉皮,除去内脏,然后分成几斤重一块的鲜肉,然后就在他家灶底犹温的锅里点火炖了起来。
所有的羊,一只不剩。他们是掠夺型的战士,不带给养。
巴旺眼里的光黯淡了,既便现在这些朵颜三卫的战士放他逃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失去了这些牛羊,他们一家只有饿死,或者……做奴隶。
巴旺下意识地看向一直不被他当人看的翠儿姑娘,脸上浮起一片凄惨绝望的笑容。他默默垂下头,然后一双皮靴走到了他的面前,再然后,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战士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
嗨,兄弟,告诉我,其他的营帐部落大致的方位,省的费力气。尤其是……,塞里木卓尔皇后的部落营帐区,听说我们草原上的第一美人儿没有陪同伯颜那老家伙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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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国公府对面的工地上干的如火如荼,一座座殿宇楼阁平地起,恢宏壮观,富丽堂皇,泛舟的小湖,湖心岛、假山也已初具规模。
驱逐市民无数占地建到一半的玄明宫,被怒火万丈的正德皇帝下下旨拆了,所有的工料全部折银用在了这座皇庵上边。折价的银两则用来重建民居,被刘瑾赶出京城无处居住或者全家挤住在小小蜗居的百姓们欢欣鼓舞。
由于有了这些现成的工料,皇庵建筑速度一日千里,魏彬忙得团团乱转。刘瑾倒台,令这位和刘瑾过从较密的内宦做事十分谨慎,以求弥补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有他整日在工地上督建,各部工头焉能不卖力气。
由于河北山东战乱,许多流民逃到京城里来,这些人安置到京城里治安难以保证,再则天气渐渐热了,大量流民进京,一旦生起瘟疫非同小可,可是流民不做安置朝廷就是失职,而且走投无路的流民难保不会生出事端来。
在成绮韵授意下,魏彬求见皇帝,请求把这些流民全部移往西郊,青壮劳力加入建筑大军,栽花种草的事妇女儿童也做得来,还可以安置一部分给附近的地主打短工,这样一则雇用了大批廉价劳力,他们有了事做、有了饭吃也不会闹事骚乱,可谓一举两得。
正德以为是魏彬的主意,倒对他另眼相看,还着实的夸奖了几句,喜得魏彬抓耳挠腮,见了成绮韵也愈发的尊敬。此刻,他在工地上忙忙碌碌,威国公府后花院内也是一片忙碌。
高文心已嫁入杨府,表弟由于在太学上学,高文兰为了照顾他方便,搬去城中居住,这一来原来的后跨院儿就空了出来。韩幼娘着人拆了矮围墙,将后跨院三间房子腾了出来,安排成绮韵主婢住进去,又给她派了几个使唤丫头。
不住客房、书房,而是在后花圆单独辟了住房,韩幼娘的用意无庸言表,成绮韵一颗玲珑剔透的七巧心,如何还不明白?饶是她机诈狡黠,除了心中有个杨凌之外,放眼天下,只有我负人、不许人负我的性子,对韩幼娘仍是发自肺腑的尊敬起来。
现如今杨凌是什么身份?韩幼娘又是什么身份?就连她的儿子都是皇帝的义儿干殿下。杨氏一家已是京城第一新贵,韩幼娘肯有这种表示,不管成不成的,她在意的是韩幼娘对她的毫无岐视,自然感激涕零。
成绮韵有钱。且不说她手中控制着一笔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甚至可以用来随时拉起一支军队,就是她以前积下的私房钱,要想置办威国公府规模的厅院也绰绰有余,但是她想在杨府内哪怕有一锥之地,没有韩幼娘点头,那也是万万不能。
这幢宅子,是韩幼娘给的,房子、院子的饰扮,却是成绮韵一手操办。以她的眼界,厅院布置自然高雅大方,与众不同。小小一幢宅院竟是处处机巧,别具韵味,就连高文心、玉堂春等见多知广的几个女子也叹服不已。
书房是一处精致的暖阁,窗户是重新制作的,扩大了近一倍,采光极好,阳光充足时室内一片通明,却又光线柔和,毫不刺眼。此刻,成绮韵正坐在窗前花梨木的书桌前,左手旁一叠文案,右手旁润墨莹然,一杆紫檀牛角杆的狼毫搁在触手可及的笔架处。
一封小贴缓缓合上,成绮韵蹙起秀眉沉吟片刻,说道:“玲儿,这个贴子回头交给分帐房记细账,再转总帐房汇帐,银子要尽快拨付到位,马上开始抢购粮食。朝廷要从陕西等内陆地区征粮东运,由于山西,河南,山东统闹马贼,他们得由河运,江运直出东海,然后再由海运辗转到山东。
朝廷号令地位收购粮食、再装车南运、然后河运、江运、海运,要经过多个衙门、多层手续,不但耗时费力,而且成本极高。我们有现成的商号、商铺可以收购,有车运水运行甚至有自己的码头、仓库,如果我们接手,比朝廷购运要节省至少一成半的银子,而且速度要快半个月以上。
朝廷正缺钱,这笔帐他们不会算不明白,咱们商号的人正在户部活动,户部尚书刘忠刚刚就任,正想有番作为,我们只要半成的利润,给朝廷省下一成银子,他只要稍加权衡,一定会答应这个条件。
不过消息一旦传出,其他的大商家们必定闻风而动,至少陕西粮价必定哄抬起来,早下手一步,就能多赚一分银子。趁此机会,我们也能理顺一下从内陆到沿海的货运渠道,趁机打响我们米粮业的招牌,坐大陆运水运的规模样。”
她往椅背上一看,嫣然笑道:“朝廷一定没有现银给我们的,户部十有八九会沿用开中纳粟之策,按照我们输运的米粮数目给予盐引、茶引,这样,我们又可以趁机插手盐业、茶业,在这两块暴利行业中迅速打开局面,再开财源,嗯,一举四得”。
“是的,小姐”,楚玲抿嘴儿一笑,说道:“于老爷若是知道你的想法,一定要赞你是位女财神呢。”
成绮韵莞尔道:“于财神,我可比不得,这种想法我还是跟他学的呢。真不知大人是怎么找到这个宝贝的。天下战乱本来不是好事,可是战中牟利,对商人来说,只要举措得当,从来都是暴利。
唉!谁叫大人在朝为官呢,我的心也软了,竟然不忍赚官家的银子。要不然,就凭咱们每船粮食比朝廷能早到半个月这一条,把省下的那一成半银子全赚了咱就亏心,早半个月解决多少问题?少死多少人?路上少耗半个月,人工运费又得省多少?户部不答应才怪。”
楚玲嫣然道:“可说的呢,于财神那可是在商言商,能赚就赚的。对了,朝廷打仗,需要大量马匹、营帐、衣甲、兵器、弓矢和药材,除了药材已经吩咐咱们在各处的药材店加紧收购,其他的装备只有来自辽东。
那里不但有大量廉价原材料可以立即制造,而且质量精良,于财神跑到那里建了几处规模极大的作坊,倒是慧眼独具,是不是动用咱们的秘密力量,影响一下朝廷采购意向?”
成绮韵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必,现在朝中刚刚清肃刘瑾一党,都察院、翰林院清流重新占了上风,百官谨小慎微,生怕出些差错,纵有贪官,也不敢发国难财的。咱们辽东的兵甲作坊所产的兵器、甲胄、弓箭都是品质最好的,价钱也公道,谅来必是兵部首选,不必暴露他们和咱们的关系”。
楚玲应了一声,成绮韵想了想又道:“还有,告诉于财神。尽量搜购蒙人和女真人的成马贩卖入关,咱们牧场里马尽量不要动。去岁一冬大雪,今年水草丰美,正宜培养大批战马,不能因小失大,要放眼长远。
还有,多多招纳牧马人,稍多一些也不要紧,关外有女真人、鞑靼人、朵颜三卫,辽东军户还有马贼,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一旦有事发生,这些人就可以迅速组织成一支训练有素、弓马娴熟的铁骑。这是我们在关外各种产业的武力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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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军火贩子越说越是开心,正自眉飞色舞,玉堂春怏怏不乐地走了进来,成绮韵忙取过镇纸,压住桌上柬贴,起身笑道:“玉儿来啦,快快请坐。玲儿沏茶,玉儿什么事不开心了?”
玉堂春在一张椅上坐了,幽幽叹道:“也没甚么事,老爷兵发德州,现如今待在家里,什么情形都不知道便也罢了,偶尔听人说起反而更加牵挂”。
她瞟了成绮韵一眼道:“方才和雪儿去对面工地赏看建好的主宅,听从德州一带逃过来的流民说,德州城曾经三次受到白衣军攻击呢,那时白衣军刚刚起兵,才一万多人马,结果攻之不得,才转往腹地,现如今响马盗据说有三万之众,听着实在叫人替老爷担心”。
成绮韵一听是这回事儿,不由笑道:“你呀,不要乱操心了,若让夫人瞧见,不免使她也担起心来。依我看,不会有什么事的,国公现在身份尊崇,不可能让他提枪跃马,亲自征战沙场的,只是居中指挥、调度全军而已。
德州城壕深城高,历来是朝廷屯兵、练兵之地,那里的兵还是十分善战的,而且现在德州城驻扎有六万大军,是响马盗的一倍,以陪军守城,实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玉堂春听了稍稍吁了口气,嫣然道:“还是韵姐姐会安慰人,我对雪儿说了自己心事,她就只会说‘没问题,老爷千军万马指挥若定,就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中人,凭一柄神火枪也灭过两个了,杨家将的后人嘛,英明神武好生了得’,真是被她气死了”。
楚玲听的格格一笑,刚想说一句常你家老爷如何英明神武、好生了得了?莫非是因为亲自见识了杨家枪的厉害?’忽想起自己小姐与杨凌的关系,这番调侃难保不会让她也羞恼起来,所以忙又抿住了嘴。
玉姐儿诧异地看了眼无端发笑然后又忽然一本正经的楚玲,然后向成绮韵问道:“韵姐姐,那么依你看,响马盗会不会知难而退,放弃攻打德州呢?”
成绮韵沉吟片刻,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不会,占据山东,北扼京师,南控中原。应该是反贼中的智者所订的策略,山东漕运对京师太过重要。大运河一旦被掐断,就等于断了京师的命脉,使京师成为悬空孤岛,这可远比霸州响马盗在京畿附近杀进杀出,对朝廷造成地破坏更加严重。”
此外,赵疯子进军山西,一旦站稳了脚,必定发兵东返,那时东西呼应,取了河南,京师咽喉被死死扼住,粮草进不来、税赋进不来,数十万大军无粮无饷不攻自溃,反贼轻易便可轻取大明首脑。”
这正是杨凌竭力要把白衣军消灭或赶出山东的原因。其实杨凌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担忧:皇上无子,现在东宫没有储君。如果任由反贼在眼皮子底下建立根据地,万一反贼真能奇兵破城,皇上有个闪失的话,藩王争嫡,天下再不可收拾,那他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成绮韵沉吟一下,自语道:“反贼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取德州,便是一个尝试。所以他们一定会尽全力的。可是……,霸州响马三万铁骑,固然令人头疼,但真正的危险还是杨虎的十万大军。
刘六即便打下霸州,仅凭三万铁骑也控制不了山东全境。要占据山东,还得靠杨虎的人马,我想他应该抵得住霸州三万响马盗的进攻,只是要剿灭杨虎大军,可就难了。
面对来去如风、无从循踪的响马盗,朝廷就象挥舞着千斤重锤打棉花。有劲使不出,一不小心还会闪了腰。除了见招拆招,实无良策。所以你不必担心大人生死安危,要担心也该担心他会出师无功,无法平匪。
大人平北、平倭、平夷、平蛮,有智取、有力敌、用武力、有政谋,可谓妙计迭出。不过这流贼马匪根本没有套路,要如何见招拆招?常言道乱拳打死老师傅,这白衣军响马盗使得就是乱拳”。
楚玲一叹道:“唉!便愿我们杨师傅宝刀不老、神枪不倒!”
玉堂春柳眉一挑,脱口便道:“我家老爷,当然宝刀未老……。”
成绮韵迎上玉堂春的眼睛,两双水眸流波溢转之下,顿生惺惺相惜之感,英雌所见,大略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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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当的军队深入草原腹地,放眼望去,四面都是无垠的草原,空旷的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的存在。一路上,袭营破寨,隶属于伯颜的大大小小的营盘逐一被拔除,行军甚速。
由于伯颜秘密征召各部将士出兵大同,后方营寨极其空虚,他事先也严密封锁了消息,以防被瓦剌部或者朵颜三卫知晓。由于草原广阔,即便隶属同一部族,平素也难得见面、难得互通消息,这次他又故布疑兵,严密封锁消息,照理来说,等到其他敌对部族得知他后防空虚时,即便有心来攻,他也已经率军北返了。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偏偏花当的儿子,做为敌对部族族长之子,竟然和他部族中的人秘结兄弟,而且还得到了他出兵在外的准确消息,更没想到一向胆小怕事的花当,野心竟然也膨胀起来,竟然敢主动出兵,洗劫他的营盘。
伯颜有不得不出兵的理由,不得不冒此奇险,为了遮人耳目,他甚至把从来形影不离的爱妻卓尔留在营寨以安民心,然后现在看来,他冒险失败了。一步输,步步输,多年征战疆场掠夺的牧场、归附的牧民,正在一一被花当吞噬。
现在,花当已经逐步推进到他的大本营了。
每个战士都掠夺了大量的财富,已经着一部分战士押解回去了,他们的贪心越来越大,对伯颜部落最富饶的大本营,志在必得。
繁星满天,油汪汪的草,温顺地俯伏在地上,光滑如缎,一轮弦月,放射出幽幽的光芒。一万多人的马队,就象淡淡月色下的一片乌云,缓缓地在草原上移动着,只有马儿轻踏的声音。
前方是乃仁台的千人队,这是与大队隔开三里左右的一支尖刀部队,负责搜索和警戒。伯颜威名在外,尽管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说他已带人奔赴宣府大同,但是积威之下,花当还是小心再三,已经接近伯颜经营多年的老巢了,他不能不小心再三。
突然,前方传出一阵厮杀吼叫声,花当心中一紧,立即命大军原地待命,派巴雅尔率三千骑驰援并探听究竟,为慎重起见,他又派出千人队,分赴左右里许之外警戒,黑夜中那阵形看起来犹如鹰展羽翼。
草地上人马奔腾,厮杀声四起,黑夜中一条条生命在几乎微不可见的寒光下送了性命,男人的火吼声,女人、孩子的哭叫声,钢铁兵刃的碰撞声,还有马嘶羊咩,四散奔逃的牛吼声混杂在一起。
刚刚冲到的巴雅尔精神一振:“听这动静,这个部落不小,而且极其富有,这下又能大捞一笔了!”
他根本没有畏惧,一挥手中的钢叉,同时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大吼道:“长生天赐给我们的奴隶、牛祟、财物和女人就在前边,冲啊!”
三千铁骑猛冲过去,黑暗之中动不得弓箭,一柄柄雪亮的弯刀悄然擎在手中,随着轰然的健马奔跃,远远望去,月光下一片怵目惊心的寒光。
还是洪峰式冲锋,战马所过之处,波分浪裂,整支骑兵队犹如一柄尖刀,切割开混战的双方,一直冲杀过去,直冲到整个营帐之外,然后再绕个弧弯,掩身向回杀来,这时,紧随其后的士兵们已经同敌人正面交锋了。
这个营盘已经是伯颜部落心腹重地的贵族营地了,驻扎地离伯颜大营三十里,大约驻扎有两千多人,为了护侍根本重地,这个部落的士兵没有被调动出征,他们负有卫护皇后的责任,夜晚派有士卒携牧羊犬巡夜。
就是他们首先发现了悄然逼近的花当先锋部队,然而这也仅仅为大营中的战士们争取到了抓起武器、跳上战马的一点点时间,随即就陷入混战之中。当巴雅尔的三千铁骑如同一股洪流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然后又兜转回来,切割包害,打歼灭战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然后,他们不得不战,巴雅尔借助战马的冲力和腰力,手中钢叉带起令人头皮发炸的劲风,“呜”一声横扫而出,荡开迎面刺来的四柄长矛,其中两柄已应声断裂,随即狠狠向前一搠,借着冲力,把一名骑士挑下了马。
钢叉夺回,犹如毒龙般一吞一吐,那名从马腹上已被挑起刺到马臀上的骑士胸前三个血洞,热血狂喷,一声未吼地就倒栽下马去,随后横的坚的,走马灯似的战马踢踏,碗口大的马蹄毫无顾忌,把他健硕的躯体踩成了肉泥。
人数占优、攻其无备,突如其来的尖刀式攻击,让四千铁骑发挥的淋漓尽致,凶狠迅猛的攻击,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把对方匆匆应战,毫无阵形和配合的千余战士杀个精光。
有落马的、受伤的战士,在马群中仓惶地奔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在身前,或者在身后,或者在左右,就会有一匹马冲过来,马上的骑士提臀站起,手中高高地挥起锋寒的钢刀,带着一串子血珠子猛劈下来。
劈肩挂背,把落马的对手砍成两半。太快了,有的战士甚到可以听到钢刀切进自己的颅骨,骨头碎裂的声音,而这时,他的一半身子,或者整个脑袋带着一条胳膊,已经掉在了地上。
战斗非常激烈,结束的也干净俐落,当花当的大军搞清状况赶过来时,巴雅尔和乃仁台已经开始搜罗所有的财物、归拢牛羊,女人、老人和孩子们站在一起,不分高低贵贱,他们现在统统都是奴隶。
花当简单地问明了情况,得悉伯颜的大营就在前方三十里,顿时精神一振,喝令道:“留下一个千人队看守俘虏,所有掳获的财物和备用马匹全都放在这里,骑士们轻装前进,一定有人逃出去通报伯颜大营了,全速出击!”
花当该小心时谨慎万分,到此关头他却当机立断,立刻下了决定: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了,既然轻易夺下此营,说明此前小心搜索,清剿营盘的消息根本没有传到这里,前方不可能再有陷阱了。
这里既是大营前哨,即便方才没人逃走,他们也必定另有办法与大营联络,务必全力进攻,不给伯颜大营从容备战的机会。
“呜~~呜呜~~呜~~”,号角声长呜不止,已经不需要隐藏行踪了,这是最后的决战!
花当激动万分:“掳走伯颜的一切,当他的大军回到草原上时,除了臣服投降,唯有活活饿死一条路,现在,我将和火筛分庭抗礼,甚至比他更加强大。我将成为草原之王!”
雄浑悠长的号角命令一下,花当的大军突然加速,犹如一枝锋利的狼牙巨箭,中军突出,两翼相随,直扑伯颜的本部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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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大营已经收到了飞骑赶回送到的消息,但是这骑兵知道事关重大,一遇敌袭立即飞马来报,至于来者是谁,他还不知道。
尽管如此,职责所在,莫日根做为伯颜安排留守大营的主将却不敢大意,立即吹起号角,命令所有战士集合迎敌。战士们匆匆上马,他们在一朵朵蒙古包组成的庞大营盘外刚刚摆开阵形,远远的,星光月色下就传来一阵怪异的声浪。
“呜嗷~~”,犹如苍狼啸月,但是却雄浑无比,那是无数骑士同声呼喝形成的可怖声浪。淡淡的月色下,无数黑影密密麻麻地从前方扑过来,犹如翻腾的浪潮,波涛汹涌,震天动地。
见此骇人声势,莫日根矍然变色,扭头回望匆匆集结起来的三千精骑,他不禁一阵绝望。迎面而来地不是一群绵羊,而是悍勇不下于他们的猛士,而对方的人数粗略估计,至少有一万两千人。
他扭头对亲信百夫长大吼:“快,保护塞里木可墩马上离开,勇士们,绝不后退,冲啊!”
他们习惯于进攻,没有防守的习惯,也没有防守的条件,伯颜大营有数百座营帐,只有最核心处的伯颜王宫,巨大的蒙古大汗幕帐周围,才有一道不高的土坯墙。
伯颜大军也摆出一道箭头陈形,迎面冲了上去。‘凿穿战术’是成吉思汗根据蒙古铁骑的攻击特点总结出来的有效攻击阵形,同出一脉,自然都懂得这一战术,那就要看谁的刀锋更锋利了。
花当的大军重在必胜的信念和强大的兵力,而莫日根所恃者只有三千铁骑中间那四百名重骑兵。专事冲击的武装重骑,他们身材高大强壮,马匹也同样是最健壮有力的战力,人马全身都披着皮制盔甲,使用的武器是长矛、钢叉和狼牙棒一类巨大沉重的兵器。
重骑突进,轻骑附于尾翼,向数倍于已的强敌悍不畏死的猛冲过去。
沉重的马蹄声明显有些不同,虽然夜色深沉,花当还是立即觉察到这是伯颜的重骑兵,战阵之上,以重骑兵撕破敌军牢不可摧的钢铁阵营,然后轻骑突进,腹内开花,的确是犀利之极的战法,问题是:他们的作用仅止于冲击。现在,他们还有足够的骑士配合,扩大重骑兵的冲击创口,掩护不利于原地久战的重装骑兵么?
号角再次响起,花当呈尖刀状排列的大军一分为五,最外翼的两支大军犹如两柄锋利的弯刀,避开伯颜重骑,向已毫不设防的大营扑去,马踹连营,火光四起,狞笑声、哭喊声接踵而起。
重装出击,有去无回,现在已经顾不上大营了,三千骑士满腔悲愤,唯一的希望就是尽量砍杀敌人。花当居中的三列马队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为首者正是花当本人。
双方还未接触,箭已向骤雨一般倾泻而下,他们个个都是可以纵马射箭的骑术高手,这一通对射,箭雨密集,不少人应弦落马,然后双方的冲势却没有一丝停滞。
花当三列骑兵迎头赶上时,两列分开左右绕行,避开重骑兵的锋芒,直扑紧随其后的轻骑,象钳子似地死死嵌进去,截断了轻重骑兵的配合,绝对的数量优势、毫不逊色的武力素质,使胜负在顷刻间便现端倪。
无数把挥舞着的马刀、长矛,发出铿锵碰撞的声音,发出切割入体的声音,叫骂、厮吼不绝于耳,却鲜少听到死亡时绝望的惨呼。
弓箭和绊索,给武装重骑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但是威胁并不大,他们的确切开了花当骑兵的阵营,势不可挡地冲杀了进去,问题是没有人跟进。
当他们冲势已衰时,他们发现四周游走的都是朵颜三卫的轻骑,他们面前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奔跑起来,充分发挥速度和重量、力量的完美配合。势不可挡令人胆寒的重骑变的笨拙缓慢了,周围的战士三五成群,犹如一群群野狼,毫不犹豫地杀了过来。
这是一场混战恶战。双方犬牙交错,纠缠到了一起,怒吼喊叫,鲜血喷涌,然而花当的人明显占了上风。武力相当时,人数就是致胜的绝对因素。
花当的骑兵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个个勇气倍增,他们游走纠缠、凶悍截击,远攻近取,配合默契,三千精骑侍卫在不断地减少中,最先完蛋的就是原本刚猛无俦的四百名重骑兵,刚极易折,古有明训……
娜布其慌慌张张地走进可墩大帐,急叫道:“可墩,花当的大军偷袭我们的营寨,他们人多势众,莫日根将军请您马上离开这里,他的亲卫百夫长少布就在外边等候,我们快走吧”。
塞里木卓尔一直紧张地站在营帐内等候着消息,她已经知道有部落偷袭,却还不知道敌人来自哪里,伯颜远征在外,尽管消息严密封锁,但是一万八千精兵远征,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
已经二十多天了,现在消息应该会逐步传扬出去,以她估计,火筛和花当两大强敌辗转收到消息,再派人查证,即便立刻决意撕破脸全面用兵,那么再通知各部落集召兵马,直到出征,最快还得大约二十多天,前后近两个月时间,伯颜就该回来了。
然而现在却突出警讯,怎么会这样?塞里木卓尔白晰俏丽的脸上一片紧张肃穆,她盼望最好是虚惊一场,最好是某个由于缺粮而大胆犯上的附庸部落,只要不是火筛和花当这两个敢直接触逆伯颜的枭雄,那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危难。
然而现在贴身侍女娜布其的一番话,却打消了她的幻想。卓尔俏脸一白,薄而红润的嘴唇咬的紧紧的,已经感到了腥甜的味道。
娜布其见她发怔,急忙摇着她的胳膊道:“可墩,可墩,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卓尔微微摇了摇头,推开了她的手:“不,娜布其,来不及了,花当攻打我们的营盘,不会不派人阻住我们可以逃逸的道路,凭少布的百名勇士是冲不出去的。”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长吸口气道:“传我的命令,所有人的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我们接受命运的安排,我……命令部族,投降!”
娜布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才喃喃道:“让少布的人四散逃出去,总有人能逃出去的,应该赶快叫可汗回兵……”。
“给我住嘴!立刻传达我的命令,不许触怒花当!”卓尔姿容清隽秀雅,如同一朵洁净的雪莲,这时一怒,却自有一股凛人的气势,娜布其骇了一跳,慌忙施了一礼,匆匆出去传令去了。
“如果知道我被人掳走,可汗一定会马上回师,但是现在回师为时已晚,只能拖垮了他。可汗在做大事,能否东山再起,尽皆在此一举。满都海能辅佐他成就霸业,我塞里木卓尔也能!”卓尔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掐掌心,却远不如心头的疼痛。
她的命令传达的已经太晚了,营盘外对敌的三千精骑片马未归,当花当的两队骑兵踹营闯盘时,又杀死了许多仓促反抗的老人病残,少布和他的精骑被迫反抗,迅速被夷为马蹄下的烂泥,娜布其骇得脸色煞白,皇后的命令根本未出可汗营帐。
十二个哈那的蒙古大汗营帐,做为草原上的战士又怎么可能不认识?铁骑将白色帐幕的巨大毡包团团围住,却没有人胆敢入内骚扰。
娜布其见状心中稍安,她急急奔回帐内,想将现在的消息报告可墩,一掀帐帘儿,却发现可墩坐在帷幕旁的长几前,正在梳理着如云的秀发。她换上了一套乳白色镶花边的晚妆丝袍,酥胸半露。纤腰一握,轻纱蔽体,掩不住那款款香臀的浑圆曲线。
娜布其先是一怔,继而恍然,最后是一丝深深的鄙夷……
花当的大军成为伯颜大营新的主人,俘虏妇孺被分别看押起来,营盘中的牲畜牛羊和其他财物得到天明才能清点,除了把弓矢兵器等先搜罗起来之后,疲乏的大军就占据了伯颜的大营。生火造饭,准备好好休息一晚。
白音非常心细,在营盘中处处安排警卫,花当也把自己的儿子阿尔斯愣派出去,带领他的亲兵卫队在外围设立层层警戒,以妨被人偷袭。
当一切安排停当,他才来到可汗大帐前,包围在这里的士兵们纷纷向他握拳施礼。花当踌躇满志的看着白色的大帐,帐幕上绣满美丽的纹饰,华丽而庄严,此刻有无数火把辉映,将士卒们的身影映在白色帐幕上,影影绰绰,扭曲变形,犹如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恶鬼。
花当微微一笑,走到帐幕前停了一停,然后掀开了毡帘,举目所见,地上铺的是柔软的地毯,织就的花纹华丽繁复。这是可汗起居的营帐,一张硕大的床,摆在轻柔朦胧的帷幕后边,帷幕前边是一张宝座,宝座前是一张长几,上边放着几盘鲜果、点心,还有两瓶鲜花。
右侧靠帷幕处灯影黯淡,那里有一张华美的妆台,一个容止娴雅的美人儿正款款而坐,遮住了妆台上的灯。灯光透射过素白的柔软轻袍,将她颀长婉约的身姿衬托出来,美妙的令人垂涎三尺。
草原上有几个这样丽色的殊异的美人儿?这就是塞里木卓尔,名闻大草原的美人儿,伯颜可汗最宠爱的皇后?花当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睛里也射出了炙热的火焰。
塞里木卓尔盈盈起立,一步一步款款行来,轻纱下曼妙的身姿随着她腰臀的轻柔摆动,荡出诱人的波韵,帐幕中一时荡漾起旖旎淫糜的气氛。卓尔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微微垂着,到了花当面前怯怯拜下。
花当轻轻俯下身,勾起她柔滑的下巴,盯着这绝色的美人儿看了良久,然后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他笑了,开心地大笑,仿佛他现在已经是草原之王。
草原上,无论你原来是何等高贵,战败了,你的一切就属于战胜者,你的一切就是他予取予求的东西。酋长,可汗的妻子们在男人的战争中象货物一样在战胜者、战胜者的战胜者之间不断流动来去,本是常事。
伯颜可汗的母亲,就曾在战争中被另一个部落的首领抢走。伯颜可汗直到长大成人,打败了那个部落,才把母亲抢回来,而这时,他的母亲已经为那个首领又生了几个孩子了。草原上的女人,就象无根的浮萍,只能依附在强势者的卵翼下。
这一刻,伯颜最美丽、最高贵的皇后也臣服在他的脚下,承认他才是最伟大的草原英雄,是草原上的最强势者,伯颜那只丧家之犬,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营帐外,火把仍在照耀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娜布其躬着腰悄悄退了出去,然后放下了帐帘儿,自己跪守在帘幕旁。
香软华美的被褥充满了弹性。塞里木卓尔躺在上边,白晰如玉的脸颊上一片酡红,轻柔地丝袍裹在身上,妙相毕露,两条丰盈雪白的大腿大半露在外边,上边也露出了粉莹莹的脯肌,这冰山上的雪莲变成了一剂惹火的春药。
她的身体肌肤莹白,曲线跌宕起伏,肌肉匀称,弹性十足。白皙醉人的大腿,高挺丰盈的乳峰,纤细若柳的腰肢,俱在花当鼻端,散发着缕缕女人幽香。
花当很久没有这样冲动的感觉了,在这个绝色尤物面前,他就象第一次拥有女人时那样,冲动、慌乱,幸福而无措。终于,他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伴随着一声娇吟,粉腿玉弯,酥乳雪臀,云雨缠绵,激情澎湃,荡人心魄的呻吟和虎狼一般的喘息几乎持续了整整一晚,淫糜无限、春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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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场和子民全部沦为他人所有,可怜的伯颜猛可,当他回师时,一无所有之下,只能解散大队,带领亲信沦为草原上的马贼了吧?
火筛收到花当突然倾巢出动,趁伯颜后方空虚,一举尽取其地时,大局已定,为时已晚。看来,原来还有某种合作默契的对手,很快就要成为新的竞争对手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伯颜这个原本最强大的敌人,已经不值一提了。两个人需要重新评估一下新的主要对手真正的实力。
他们一边积蓄着力量,一边在默默等待着,等待着双方兵戎相见的一天,同时也在等待着伯颜,等待着这个末路英雄最后的表演,是滑稽还是悲壮?希望,这个曾经最强的强者,不会让他们失望。
不管怎么说,草原上算是暂时进入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之中……
钦差总督、威国公爷杨凌,驻辕在德州城内演武堂。演武堂前署后宅,是一座广而深的大宅第,前后三进院落,左右还有停放车马、安顿杂役的跨院儿。由于是军事官署,所以高墙深垒,院内林木成荫。
已到六月中旬,天气燥热,昨日刚刚下过雨,没多久,凉爽之气就一扫而空,知了的鸣叫声交织成一片,大清早的就聒噪不休,简直没一刻清闲。
杨凌束袍戴巾,玉带缠腰,好一番整束,才收拾停当。伍汉超一边帮他带上佩剑,一边蹙眉道:“国公,昨日下午我带着些人在城中到处游逛了一番,又去了桑圆口和十二连城,不出国公所料,军队不只是各有统属,而且军纪败坏,到处是游兵散勇。
现在有天津、保定的援军、而德州本地的兵也分中卫和右卫,至于民壮丁勇也自有团练使,至于从齐河、临邑、惠民等县逃过来的散兵士气更加低落,十分的散漫。
罗指挥只是名义上的负责人,事实上许多将领不拿他当回事儿。这些各怀机心、谕令难行的军队,又分驻三地,要做到互相支援、互相配合,彼此信任,令行统一只怕十分的困难。虽然总兵力咱们是响马盗的一倍,只是临战时难免各怀私心,互相推诿,贻误战机。”
杨凌点点头,一按卡簧,“呛儿”一声利剑弹出半尺,他又铿地一声推剑入鞘,紧了紧八方平定巾,说道:“走,校场点兵去,你说的我都知道,叫你去只是再验证一下。乱世用重典,重病用猛药,这群老爷将、痞子兵,是得先拾掇拾掇,要不然难堪大用。嗳,给我杯凉茶,穿件衣服就忙一身汗”。
一行人匆匆走到外堂,罗指挥一身甲胄,已端坐等候多时,一见威国公出现,立即放下茶杯,振衣而起。杨凌目注罗光权,罗指挥微微颔首,杨凌微微一笑,说道:“走,去校场。”
演武堂前门十分宏伟,朱漆铜环兽首门,门前雄狮对峙,门前地面都让军士用石磙墩得铁石一般坚硬,一根刁斗直刺云宵,上边高挂一面“杨”字大旗。
门前阶廊下站着八个虎背熊腰的军士,这里阴凉,又有穿堂风,八人倒不会太过难受。一见国公出来,他们本来懒洋洋的身子立即拔直,手按刀柄,神色肃然,只是杨凌等人刚刚过去,端起的肩膀就放了下来,威严的煞气也一扫而空了。没办法,山东地面,热起来时是真热呀。
早有人将战马牵到大门外,杨凌接过一顶大沿遮阳帽儿戴在头上。翻身上马,皮鞭一扬,蹄声轰然,数十匹健马迅如疾电急驰而去。
德州校场在外城,内城周围九里,外城二十里,十分的广阔。大校场上旌旗飘扬,德州卫、德州左卫、保定军、天津军、德州团练兵、齐河、临邑、惠民等地逃来的散兵各成一个方队,这些兵当然不是守军的全部,只有一万人左右。
杨凌定睛一看:兵器五花八门,军服五颜六色、体型五大三粗,队列五零二落。杨凌一见顿时五蕴皆空,这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啊。
德州卫、德州左卫两个军阵行伍最是整齐,无论是骑兵步卒,直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来,显得训练有素,一看就是弓强刀利、剽悍威猛的战士。保定、天津的援军也还不错,不过既是援军,难免有高人一头的感觉,自己把自己当客人看,站得就东倒西歪起来。
团练兵全是民壮,虽然很努力地站在那儿,可是还是里愣歪斜不成样子,站都站成这样,一旦打起仗来一窝蜂地冲出去,可以想见在战场上要指挥调度是如何困难。
这些庄稼汉都是农闲时才集中起来操练一下,山东地方尚武,他们的个人武功估计都不错,问题是行军打仗个人武功即便高到荆佛儿、闵疯子那样的水准,对战事影响也不大,毕竟军伍作战讲究协调配合,而他们欠缺的就是这个。
至于其他各县溃攻集中到德州来的逃兵,基本都是世代居住在那儿的卫所兵,卫所兵的溃烂和战力低下众所周知,他们能从这些烂兵中脱颖而出,能够优胜劣汰,光荣的从白衣军疯狂的马蹄下逃出一条性命,也算是人才了。这些人要么身体强健、要么聪明机警,问题是他们的军纪也是最差的,而且做为一个战士,心理的厌战、畏战,才是寻致他们战力低下最重要的原因。
“唉,这且不说,各有统属、号令不一更加要命,靠这些人,能不能完成我的计划呢?无论如何,我必须尝试一番!”
杨凌伫马,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视了一番这支杂牌军,然后一磕马腹,缰绳轻抖,催马继续前行,身后只携了数十亲卫,但是这数十人甚至比起面前的上万大军更具气势。肃立时渊停岳峙,前行时整齐如一,徐行如林,一股迫人的杀气,是这些校场肃立的战士所不具备的。
杨凌登上点将台,罗指挥站在台前,依次为各咱‘诸候’唱名,威国公在此,大家难得给面子,一一上前拜见。各路军队依次绕到台前做些演阵、变阵、拳脚功夫,这一回倒让杨凌稍稍宽了心。
这一带的尚武之风真是由来已久,也正因为如此,杨虎、刘六等人扯起大旗造反,才能把招收的人马迅速形成强大战力,这里的官兵根植于此,所以武功底子也不弱,好好调教还有希望。
等到各路兵马走了一遍,已经大汗淋漓,此时艳阳高炽,连台前的将领们也受不了了。可是杨凌已摘了遮阳帽,晒的额头冒油,站在台前不动,他们自也不敢行动。
杨凌上前开始训话,所讲开宗名义不外乎是朝廷、皇上一类恩抚赏慰的话语,随后开始谈各路军队共守德州,当同舟共济、众心齐一。
杨凌随即令中军高声宣读军中十七条五十四斩,一条条高声念来,念一条还得仔仔细细用口语解释一番,把那中军累的声嘶力竭,台下士兵们晒的脑袋冒油,听的昏昏欲睡。
杨凌见此情形,踏前一下,大喝道:“全军注意、向前三步走!”
三军一怔,传令兵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高声传达军令,三军参差不齐地各自向前走了三步,离点将台更近了一些。
杨凌威严地一扫全军,提气高声道:“小小的烈日艳阳就受不了啦?你们都是当兵的人,军令一下,漫说天上日头太热,就是天上正下刀子,让你不动,也不许动。自古有句话叫兵败如山倒,都听过吗?还有一句话,叫军令如山!军令如山啊!军令不得奉行,这山就倒了,这兵就要一败涂地!”
他转头对中军道:“继续念!”
“是!”中军哑着嗓子吼了一声,继续嘶吼着。台下的士兵骂骂咧咧却不敢高语,只得耐着性子听着中军官驴一般地嚎叫着。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上台来,对罗光权耳语几句。罗光权立即走上前悄悄说与杨凌,杨凌退到台侧,唤过保定、天津几路的指挥将领商量一番。原来有人禀报城外有小股响马盗骚扰,显然是试探城中虚实。
此处是外城,离城廓已不远,才三箭地的距离,杨凌便道:“本督还未亲眼见到响马军的模样,来,诸将且与我登城一观”。
随即叫住中军道:“号令全军肃立,未得本督将令,不得妄动!本督与诸位将军去去便来”。
杨凌带领众将下了台子,翻身上马,打马如飞直奔北城去了。见他战马走远,中军的声音也弱了下来,他的嗓子都快喊破了。
国公爷走了多久了?士兵们望眼欲穿,就是不见众将归来。齐河县散兵中的一个百户实在忍不住了,他扯着汗透的军服一边抖搂着扇风,一边苦丧着脸走上几步,向台上高声道:”中军大人,国公爷都去了好一阵了,这军律也念完了,日头晒死人呐,是不是解散歇一会儿?”
“咳!吼吼~~咳!”中军官努力地咳嗽几声,挤出一点唾沫润了润喉咙,嘶哑着嗓子用变调的声音道:“少~~~扯淡!关公不是烧了嘛,军令如……咳咳……沙!”
那百户听了悻悻然地退了回去,不一会儿天津守军中又踱出一个军官,懒洋洋地道:“我说……我们来,是帮你们打仗来的,可不是活受罪,这是搞什么啊?我都跟洗澡似的了,你们山东人兴这么整人的?”
“吼!咳咳!陈大人,沙令的是关公,也是………你们那地儿来的”,中军官掐着嗓子答道。
各路低级将领轮番上前抗议,中军官也受不了啦,再有人来他只是坚决地一摆手,然后向回一指,决不再答一字。齐河百户见此情景恼了,骂道:“国公说的是去去就来,这都多长时间了?我都快晒成人干了。妈的,阅兵而已,又不是打仗,你少拿个鸡毛当令箭。”
他转身一摆手道:“兄弟们,走,去树荫底下凉快凉快,等国公回来,再入队听训就是了嘛!”
士兵们犹犹豫豫迟疑难决,最后和他一齐逃来的六七个士兵站了出来,跟着他跑到了几十丈外的树荫下,看着仍站在校场上都快被晒瘪的士兵,齐河百户几个人幸灾乐祸,指指点点不时大笑。
那百户抿了抿嘴,凉快是凉快了,可是实在口渴难忍,他站起来踮着脚往远处看看,又指挥一个灵巧的士兵爬到树杈上瞧了,见远处还没有国公爷和众位将军的身影,便道:“一时半晌的看来还不会回来,走,去弄口水喝!”说着领着几个兄弟扬长而去。
晒得饥渴难耐的士兵们见了人家在树荫下逍遥自在,不禁大为意动,最后又有一些下级校尉带着几个亲信哥们跑了出来。当然,也有士兵自发离开,而官佐予以制止便不敢再动的,亦有士兵自己离队,官佐既不阻止,也不去与他同流合污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树荫下已经聚集了六七十人,就在这时,一阵骤马疾驰,三千精骑分成两列,从校场南方沿着两侧林荫直冲下来。铁骑狂奔,昨日雨凝,今日又复晒干的黄土卷得如同一条黄龙,漫天蔽地。
轻软皮甲,斜披黄袍,头顶缨盔上佩有一枚天鹅羽。他们腰佩短铳,马刀弓箭一应俱全,刀枪锋刃寒气森森,每个人所流露出来的杀气都慑人心魄,足以令对手为之胆寒。
就连德州卫最精锐的士卒见了如此威风也不由凛然变色,昨日见他们纵马入城,只一身明黄袍了得,谁晓得这三千骑,纵马狂奔,竟有三万人马一般的威风!这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兵,外四家军为杨凌精心挑选的延绥,宣府,大同,辽照四镇的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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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晒的又渴又累的官兵惊愕地望着突出其来的铁骑,跑到两边林荫里乘凉的士卒见此情景更加畏惧,他们想悄悄移回自己的方阵,可是三千铁骑围住了左右,那种不可一世的气概令人连接近的勇气也没有,更遑论越过他们的战马。
齐河百户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是响马盗打过来了?不会呀,如果他们开始攻城了,这里不会一点声息也没有,就算离的远,城头的大炮轰鸣总该听得到的。那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总督钦差要来个下马威?”
偷奸耍滑的人心眼总是比别人多一些的,齐河百户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扭头看看旁边还懵然无知的士卒,他舔了舔嘴唇暗暗咒骂一声:“他***,早知如此,我再忍耐片刻便是。这回成了人家的靶子,怕是一顿鞭笞是跑不了了,说不定更严重,得挨一顿杀威棒。不过好歹我是个百户,说不定也就是训斥一番,再说……这有六七十人呢。”
杨凌和罗指挥等人驱马回来了,杨凌似乎才见到违犯军令私自出列的几十个士兵,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罗指挥也黑着脸,抿着嘴唇,唇角向上勾着,摆出了一副阎王脸。
杨凌的真正剿匪计划,昨天晚上就单独秘密约见罗士权,对他合盘托出了,罗士权听了杨凌的计划,惊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威国公驾临德州,亲自主持剿匪之战,自己可以逃脱责任,把这些不听调度的各路诸候全都交给杨凌,自己就轻松多了。
想不到杨凌不但没有给他带兵来,反而要他负起更重要的责任,要他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如果不能把汇聚在德州的各路兵马拧成一股绳,如臂使指调动灵便这个前提,漫说配合杨凌的计划,只怕自己的项上人头都要没了。
罗士权暗暗叫苦不迭,可是杨凌负有全权指挥山东兵马的权利,他制订的计划,自己只能全力执行,所以对于杨凌的‘杀人立威、速整军队、以战磨合’的方法也只能全力配合,唯有如此,才能在下一步计划中独挑大梁。
杨凌登上点将台,冷冷地看了眼林荫下的几十个士兵,淡淡地道:“这是怎么回事?本督刚刚还在谈军法,还在说军令如山。这就有人以身试法了?谁允许他们离队出列的?”
那些有自己部下私离队伍的将领面色都十分难看,他们并不知道杨凌的计划,方才随着杨凌冲上城墙,却什么也没见到,想是响马盗的探马已经走了。虽然如此,杨凌却兴致颇高,领着他们游走城头,指点江山,又到城楼里饮了通好茶,叙谈许久这才赶回来。
本来和位高权重地威国公谈的非常开心,这些将领都觉得在国公心中自己留下了一个精明强干的好印象,谁料刚一回来,部下就给自己丢了大脸,这不是摆明自己治军不严吗?这些将领十分恼火,立即命人把那些士兵带了过来。
几十个战战兢兢地士兵被带到了台前,站在队伍中的士兵都抻长了脖子向这里看着。杨凌背着双手,冷冰冰地问道:“本督离去前下过军令。在本督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离队伍,谁允许你们去树荫下乘凉的?”
这些人中以齐河百户职位最高,而且是他带头离队的,犯错的士兵不由自主向他望去。见杨凌冷冷的目光向自己望来,齐河百户心里一慌,顿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喃喃地道:“国公爷,末将……末将见天气酷热,再说只是校场阅兵,并非紧要大事,所以………”。
杨凌冷笑一声道:“兵家无小事,你是百户,竟然带头违犯军命,你可知罪?”
齐河百户一脸惶恐,毕恭毕敬地道:“是是是,末将知罪,愿受国公爷军法惩办”,一边说着,一边睃溜了一眼,左右有七八十号人,他的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得意。
杨凌的唇角勾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道:“很好!”
他扫了一眼那些士兵,喝道:“按各自统属站好,将校在前,士兵在后,首倡离队者向左出列半步!”
士兵们慌慌张张地按照各自所属部队排成行列,有品秩的将官站在前边,首先倡议离队者过半就是将官本人,自台上望去,一目了然。杨凌一行行望去,见有整排队伍没有将官的,也派人问明,把对他们离队时未加约束的将校带到台前。
杨凌面容一肃,冷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中讲什么?就讲一个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本督今日阅兵,再三强调当严守军令,又命中军解说十七条五十四斩,而你们这些人却置若罔闻,视本督的军令如无物!大敌当前,本督岂能容你们这些败坏军纪的家伙乱我军心?来啊,执法队,把他们押下去,当场处决!”
“啊!”杨凌一声令下,除了早已心中有数的罗士权,无论兵将,尽皆失色。眼见杨凌手下如狼似虎的执法队冲过来扣住了那数十名官兵,士兵们一边被拖走,一边高声求饶哀告,杨凌身边几位将领也有些站不住了。
自己的兵自己就有维护的责任,而且敢违犯国公命令、出列乘凉的兵将,又大多是他们的亲信部众,若非倚仗有主将的宠爱,素来散漫,他们又岂敢违犯国公的命令?换言之,这些人也正是平时军中纪律最为焕散败坏的一群人。
几名将领纷纷上前施礼哀告,替自己的手下求饶。杨凌背负双手,冷冷前望,始终不发一言。违令出列的士卒已被执法队摁倒在地,绑缚了起来,众人这才知道杨凌是玩真的,原本还装控作势配合求饶的违纪士兵也真的怕了,一个个声泪俱下地大声哭求起来。
杨凌的颊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也不忍,但是不下猛药,不杀掉几个公开违犯军令的士卒立威,这几万乌合之众就不知道肉疼,何时才能让这些士兵们从心底里懂得‘军令如山’,懂得畏威听令?
刘六大军就在城外,接连几日没有攻城,而是只在附近府县劫掠,想来他们也是在屯集足够的粮草,建造攻城的器械,一俟摸清自己根本没有带来大量援军,他们就要攻城了,时不我待啊。
今日杀了几十个不听将令、我行我素的士兵,明日就可以在战场上挽救几百个、几千个士兵的性命,手握屠刀却是为了救人。不管有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必须得坚持做下去。
此地官兵对于军纪,和律法森严的边军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变。边军战力超群,除了久经战事,军纪严明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而这些内地卫所兵,纵然身体强健,少了一份斗志、一份铁血战士的意志,那也只是一群水牛,而成不了猛虎。
当然,杨凌只是要立威,并不是要在大敌当前的时候激起兵变,所以这个分寸他还是注意掌握的。他故意把这些高级将领带走,就是不给他们留在这里充滥好人,下令所部解散休息的机会,否则这立威整肃就无法办到了,真要临阵斩大将,还是兵家所忌的。
现在这些高级将领不在现场,顶多落个治军不严的处分,他就可以大胆施为了。违犯军纪的官兵在全军将士前一字排开,被执法队摁跪在地上,雪亮的钢刀已扬在空中。
天还是那么热,日头还是那么毒,可是每个士兵都感到身上冷嗖嗖的,这次山东闹起白衣军之前,这些士兵还很少有实战的经验,其中只有少数参与过平倭之战,不过由于今年平倭的主战场不在山东,他们发挥的机会也不多。
朝廷屯田养兵,最初解决了税赋的大问题,可是屯田屯田,百余年下来,虎狼之兵全养成了农民,而这农民的地偏又被权贵将领们贪剥一空,要武力没武力、要军心没军心的一帮人,能指望他们有多强的战斗力?
军纪严明,令行禁止,违令者斩这些话他们听得多了,却很少往心里去,现在他们真的看到了违犯军纪是什么下场,并不是只有在战场上做逃兵才会被杀头,直至此刻,他们才从心底里发现,自己是一个军人,军令………如山啊!
眼看钢刀扬起,执法队就要挥刀砍头了,几十个魂飞魄散的士兵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德州卫指挥使罗士权忽然高叫一声:“且慢动刑!”
他霍地转身,快步走到杨凌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杨凌满脸讶然:“罗指挥何以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罗士权双手按地,高声说道:“国公爷,军令如山,违犯军纪,本当严惩。但请国公念在他们只是初犯,请容他们军前效力,以功抵罪。罗士权身为德州卫指挥兼督各路兵马,治军不严,亦难辞己过,末将愿受军法惩治,请国公爷饶过他们死罪!”
杨凌冷冷道:“校场点兵竟然还有人公开违犯军纪,你治军不严之罪本督是要追究的,不过赏罚分明,罚也要罚的清楚,焉有代人受过之理?罗将军站过一边,不要妨碍本督执行军法。”
罗士权甲胄在身,本来难行全礼,却仍竭力跪了下去,重重磕头道:“请国公开恩,赦了他们死罪!”
其余众将一看,连忙附于罗指挥尾骥,齐齐跪倒求恳,台下上万将士亦一齐跪倒求情。杨凌见此情形,不免为之踌躇,沉吟片刻,他才沉声道:“法不容情,但既然全军上下代为求恳,本督今日就网开一面,法外施恩”。
众人一听,齐齐舒了口气,随即就听杨凌提高嗓门,厉声说道:“首倡离队者斩!将佐随附离队者斩!随波逐流的士兵,责一百军棍,士卒离队而将佐未予制止者,责一百军棍!立即执刑!”
众人刚刚一喜,一听这话又呆住了。国公爷好厉害的军法。这样军法还是法外开恩,看在全军将士求情的面上?众人凛凛然中,执法队早已分类押摁着的违纪军士,立即受到了执法处置。
二十多个将佐、带头离队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再高声呼救,执法队雪亮的钢刀闪电一般横颈而过,一腔鲜血喷溅,眼看着队友的人头骨碌碌滚过地面,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真是令人毕生难忘。
随后其余幸免于死的士兵被摁伏于地,水火棍此起彼伏,一百杀威棒下去,饶是他们身强力壮,这番也要丢了半条性命。
那边劈哩啪啦的执行着刑罚,杨凌站在台上又道:“罗士权身边德州卫指挥,受朝廷所命,辖制各路来援兵马,御下不严、军纪焕散。有亏职守,责二十军棍,拉下去,打!”
三个和尚挑水吃还计较谁多出了把力气,更何况是打仗用兵死人伤人?各路兵马平素勾心斗角,你看着我,我盯着你,无论是待遇、辎重,还是临战分配任务,都是斤斤计较,为了平衡各方面关系,罗士权耗费的精力远远多于用在指挥作战上。
即便如此,各方面仍然不满意,今日他竟然挺身而过,揽众将之过,救下数十名士兵性命,令各路人马的将领和士兵深为感动,很微妙的,在感情上他们已经把罗指挥当成了自己人,有种很亲切的信任感。
杨凌不理众人又为罗指挥的求情,硬是让士兵把罗士权责打了一顿。此时,台下也已行刑完毕,死尸躺在地上,脖腔内偶尔还有汩汩鲜血流出,吸引了一群苍蝇。受棍刑的士兵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可是双手抓着干土,咬着牙,愣是不敢发出呻吟声。
等到罗指挥受完了刑,被两个将军抢过去把他架了起来,抬回众将群中,杨凌才朗声说道:“军法面前,人人平等!将校士卒,都得一体遵守,再有人触犯军法,本督绝不轻饶”。
他背着手踱到台前,说道:“现在刘六刘七两个悍匪集兵三万攻打德州,他们的兵力比我们少,可是他们在造反,造反失败就注定了死亡,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战阵临敌就变得异常凶悍勇猛。
这股气势,我们的军队远远不及,如果我们七拼八凑的各路兵马各怀私心、不遵号令,面对这样一群亡命之徒,人数虽众,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们不但要加紧备战练武,军令必须奉行不逾!”
杨凌说到这里,语气一缓,说道:“方才将佐出列自去乘凉,而士卒不曾尾随的士兵,每人加发一个月军饷以资鼓励。此外,本督现在宣布,响马盗、白衣军劫掠所得,皆是无主脏物,战阵之上但凡杀死反贼者,所获财物概不交公,可以归为己有。然而,平时游骑散勇,游荡乡间,哪怕勒索百姓酒食、偷摸百姓鸡鸭,一经发现,亦严惩不贷!听到没有?”
全军为之一震,先是有人杂乱回答:“听到,遵命”,随后有传令兵约束下,全军如同雷鸣,齐声应和:“谨遵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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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堂正厅,原来摆布兵器的架子都撤了下去,加排了几行桌椅,乔四海等驻守在外的将领将防务交给副手,妥善安排后也赶了回来,只是他却来不及和杨凌这位老上司好好叙叙旧,就被人领进了座位。
将佐济济一堂,杨凌在帅案后就坐,对这些高级将佐侃侃而谈道:“响马盗、白衣军声势正旺,不过流寇终究是流寇,不给他们建立稳定据点的机会。他们的覆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想要逐鹿中原,问鼎天下,没有民心的向背,没有长期的准备,没有经年累月的经营积累,没有稳固的根基,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没有儒士文人的投效,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他们为什么要急着打德州、打泰安、取济南?为的是掐断南北运河动脉,把山东变成他们的基地,利用时间把这一切建立起来,所以我们万万不能让他们达到目的。
响马盗现在风头正劲,但是他们的弱点正在突显出来。他们起兵容易,甚至聚敛士兵、战马都很容易。附近府道皆为朝廷养马,北地百姓又尚武成风,攻破府县村寨,掠夺官府豪绅,财物马匹唾手可得。百姓被闹的一贫如洗了,为了活命就只得从贼附贼,于是要招兵也容易。
但是他们的以战养战,是完全抛弃建设、完全没有基地的破坏性掠夺,随着他们的军队越来越壮大,掳掠的越来越严重,地方被他们破坏殆尽,能攻得下来的县镇已经没有油水可捞。他们无论是养人还是养马,都会出问题。
因此,能否占据山东,不是一时一地之得失,而是这群流寇能否生存下去,能否成为我大明心腹大患的重要问题,山东全境都要经历一个防守,僵持,反攻的过程,这个过程的长短,就要看我们在山东的各路将领如何具体而微地取得一个个战场上的胜利了。
以德州守军来说,你们的任务就是阻击霸州响马,务保德州不失,确保这个重要据点的安全。军队整合、军队训练已经没有人给我们留出足够的时间,我们必须在战斗中来逐步实现。
众将恭立,齐齐拱手称是。
杨凌返回帅案之后,据案说道:“本督现在对各处守军做一下调整,各位回去之后立即交接换防,今天日落前务必完成驻防、换防任务”。
众将凛然称是,一时却还不知道杨凌对此地防务要做什么调整。
杨凌道:“乔四海乔参将及十二连城原有驻军回防德州城,保定军霍参将率所部移防十二连城。”
两位将军跨步出列,拱手接令。
杨凌又道:“德州左卫季指挥使自安陵固城回防德州,天津郑参将率所部换防桑圆口”。
两位将军不及细想,连忙出列接令。
杨凌又道:“大水驿、店官驿等储粟河仓,立即将全部粮草起运德州城内,德州团练民壮及其余各县避至德州的官兵负责这项军令,完成之后本督会对这一万余人重新安排,让他们分别增援桑圆口、十二连城和德州码头”。
一一安排完毕,杨凌直起身子,杀气腾腾的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少则逃之。现在却是反其道而行,我军人多势众却困守城池,响马盗只及我军一半却意欲攻城,如果这样地话德州城还能有失,夫复何言?唯有自摘一颗头颅,上谢天子、下谢百姓罢了!”
众将怵然,杨凌声音朗朗,独自在演武大堂上回荡:“军心士气,至关重要。兵法有云:‘“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换防完毕后,所有将领要搬上城头,与士卒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他目光一扫,说道:“我们的军卒,他们的身体并不比流贼们差,差的只是一股狠性儿、一股血气!本督以军法使之生畏,以财帛使之生勇,诸位将军当以义气使之同心。将士一心、众志成城,则区区流贼不在话下!”
杨凌重重一挥手:“几个月来,响马盗纵横往来、势如破竹,攻城掠地,战无不克,正是气势盛极的骄兵。现在,就让我们在这德州城下,重重地栽他一个大跟头!”
吴桥县外杨家寺,名为杨家寺,却是一个小村庄。这里就是刘六大军暂时的驻扎地。刘六攻城掠的,却从不在城中居住,粮草辎重也不厌其烦地全部搬出城来,在附近村庄驻扎,这是他做响马盗养成的毛病,一有风吹草动,可以迅速脱身。
刘六大军攻城掠地一向挑那些驻扎兵马不多,而且城池不太难攻的中小县镇,所以势如破竹,从无阻挡。这样的县镇可以轻易得到他们需要的辎重补给,而且不会产生较大的伤亡。
刘六做悍匪多年,对于驭人并非外行。他的军队有自己投效的,有一贫如洗被迫参加的,还有被裹胁来的,刚刚拉起来的队伍,士气最重要,在把这些兵培养成霸州响马盗一样悍不畏死的部下之前,必须要少受失败。
现在选择攻打德州,是因为他的部下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作战力。南船北马,北方人不会骑马的本来就少,而且这一带是朝廷马政施行了百余年的地区,百姓们的马术还挺不错。再加上河北山东一带自古尚武,具体了这些基本条件,又在官兵衔尾追剿中杀进杀进几经淘汰。
现如今能够幸存下来的人,无论马术、武功,还是作战经验,都已是上上之选,至少比那些毫无斗志的卫所兵高出不只一个档次。同时,随着人数的增加,以及朝廷有目的的坚壁清野,小县镇掠夺的粮草,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部队需要,他们急需拥有自己的地盘。
赵燧提出分兵两路南下,因为许泰和江彬在河北境内穷追不舍,他们人多势众,调度、补给有一定困难,分兵一是易于补给,二是易于扩充新的地盘。
恰在此时,纵横整个山东,逼得山东指挥使司龟缩在济南城中不敢出来的杨虎,派人给他送来了秘密,提出里应外合,尽夺山东之地,以此为据地,北扼京师、南控中原,掐断运河命脉,以图江山社稷的计策。
赵燧一见拍案叫绝,这个计策可谓高明,而且极见胆略。赵燧提议分兵,本来是为了补给,同时由于刘六用兵强暴,不修德行,赵燧渐起异心,想自己去打造一片天地。
如今见了这封密信,赵燧大为兴奋,于是对计策予以补充,建议由刘六、刘七带主力往山东,夺德州,控运河,配合杨虎攻占济南,趁朝廷着眼山东,自己领兵往山西,一旦得势,东西呼应,河南唾手可得,介时南北便被他们完全斩断,要夺江山便易如反掌了。
刘六对此深以为然,正因如此,他才下定决心谋取霸州,这是他们攻打的第一座军事要塞,虽然这段时间他对官军的战力越来越是轻蔑,还是有些紧张。
他穿着一件露膊的白布短褂儿,青绸子的功夫裤,打着绑腿,坐在枣树底下,面前一张短桌,桌上摆着几个大茶碗,正和兄弟刘七讨论着攻打霸州城的事情,齐彦名骑着一匹黄骠马从村口急驰而入,到了篱笆墙外一跃下马,把缰绳丢给一个手下,敞着怀走了进来。
刘六笑道:“老齐,怎么样,朝廷来了多少援军?”
齐彦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端起一大碗茶咚咚咚地喝光了,顺手从刘六手中抢过蒲扇,呼呼地扇着道:“朝廷就来了一个威国公杨凌,只带了三千骑兵,除此之外,再无人手”。
刘七惊笑道:“才三千人?朝廷就派了一位国公爷来压阵,红口白牙、空着一双手守德州”。
齐彦名是读过书的人,为人也比较谨慎,自不会象他这么大意,他摇头道:“听说伯颜猛可又来袭边了,这头猛虎不可小觑,边军抽不出人手,京军中外四家军已经拨出一路让许泰、江彬带着去追疯子了,他们还敢出人么?不怕咱们象老赵一样,突袭京师?
再说,守易攻难,德州城现在驻扎有六万兵马,咱们只有三万,正常情形下,咱们得超过他们一倍,攻城才有取胜之道,现如今的兵力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派杨凌这个常胜将军来,还不放心吗?”
刘六皱眉道:“这么说来,打德州可不象咱们平素攻打县城堡寨,真要打下来,死伤惨重,只怕打得下守不住啊!”
齐彦名“嗯”了一声,这时有人给他端上一碟烙油饼、一把大葱,还有一碗大酱和半条卤狗腿,齐彦名把油饼大葱一卷,一边吃着一边道:“不管怎么样,这是关乎我们是继续做流寇还是有机会问鼎江山的重要一步,我们必须尝试一下。富贵险中求,要夺江山,风浪多着呢,岂能知难而退?”
刘六浓眉一挑,说道:“嗯,老齐说的在理儿,就这么办。你先吃,吃饭了咱们就开拔,去德州城试试他小杨的本事。这个小子为人还不错,保那昏君可惜了的,要是能生擒活捉了他,老子就收了他,将来老子做了皇帝,也给他个国公当当,就看他识不识相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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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西门是码头区,平时最是繁华,官船民船络绎不绝,有时晚上装船卸货,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而现在却冷清多了。京师南来的船已经绝迹,北上的船寥寥无几。而且大多是舟师舰船,有水师保护,或者根本就将军舰暂做了货船,尽管如此,船仍只能至此而止,再往北去不但盗匪横行,而且运河中多下了木桩暗锁,难以通行了。
现在就有三艘大战,正靠岸停泊,船是江南水师的,船舷上是黑洞洞的炮口,这是杨凌在江南剿匪时所建造的新式战舰,火炮也是发速甚快的新式火炮。
看到这些,杨凌甚感亲切:不知道带队的将官有没有自己熟识的人。看样子,这军舰是运送军械器物的,自己在江南带出的几员水师将领现在都独挡一面,是江南、东南的水师要员。应该不会担负这样简单的任务。
杨凌想了想,唤过一个亲兵吩咐道:“去码头看看是江南水师哪位将军带队,货物卸载完毕,不要忙着走,叫他们的将军来见见我”。
吩咐完了,杨凌和罗指挥沿着城墙向北门走去,伍汉超、宋小爱两人带着杨凌的亲军四散护侍着。
罗光权的伤不是很重,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执法队也没有作假,只不过一棍子下去,是伤皮不是动骨,那是有技巧的,象罗光权这二十军棍,敷以上好的金疮药,并不碍事,不过毕竟创口新绽,所以由两个心腹侍卫搀扶着。
缓缓走在青砖的碟墙箭垛间,巡城的士兵见了都停下脚步闪在一边,敬畏地看着罗指挥的屁股,再敬畏地目送威国公步履悠然地离去,这才挟起枪矛箭盾,加快脚步继续巡城。
现在,没有人听了上司军令还二五马哈的应付差使了,太阳再烈,他们也不敢不把甲胄穿戴整齐,拿起全套装备认真巡城。夜色再深,也没有人敢匆匆溜出去晃上一圈儿,然后寻个地方困大头觉,而把戒备责任只交给那些固定岗哨的士兵。
城外出现了一片树林,为了防止反贼利用树林的掩护悄悄接近城池,靠城墙的一面,近百尺范围内的树木全都砍伐一空了,远处的也被伐掉不少,变得稀疏起来。远方,运河沿着堤岸曲折远绕,延伸向远方。
河堤内侧有一些房子,现在已经成了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有的已倾倒、有的已塌陷,也不知是风雨侵袭所致还是响马盗或者白衣军前几次攻城时的杰作。
那片残垣断壁下边,是百姓们拓出的一片空旷田地,四周有林木遮风,堤坝上可以用风车汲水,那里本该是一片良田,现在应该长满庄稼,可是现在只有一片荒芜,野草丛生。
杨凌深深叹了口气,指着那片荒芜的土地对罗指挥道:“民从贼,多起于饥寒;兵从贼,多缘于缺饷。如今百姓因饥寒而从乱,却又反过来更加破坏农耕,只会使天下更乱,更多的百姓没有活路。
剿匪,用兵只是表象,根本的方法还是要让民众有活路。其实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无非是减少苛捐杂税,让百姓们负担轻些,当官的多干些实事,让百姓们吃饱穿暖。
只是,这些事仅仅依靠几个清官,在他治下不难实现,放眼整个江山,首先就得保证吏治的清明,律法的公正,而不能单单依靠官员的自律了,这才是最难的,整顿吏治,绝非一时一日之功,说着容易,做起来何其难也”。
罗指挥道:“国公爷勿需担忧,当今皇上圣明,朝中有国公爷这样的忠臣良将,都察院、翰林院、科道言官又已大肆整顿,吏治清明,一定能办到的”。
杨凌苦笑一声,对罗指挥道:“我军缺少训练,单兵战力差,野战能力尤其差,作战时多以武器优势弥补人的差距,所以善守不善攻。可是最要命的,是士气太低落,士气低落,纵然武器先进,一旦打仗,还是会一败涂地的。”
罗指挥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呀,德州情形就更复杂了,尤其军队来源不一,彼此攀比,调度起来十分头痛。桑圆口是德州与沧州的交通要道,十二连城与德州互成犄角,守望相助,都是极重要的地方,国公将保定、天津援军派去独自坚守,是否合适呢?下官冒昧,下官……真的是忐忑不安呢”。
杨凌呵呵笑道:“你放心不下,以为把他们留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看顾么?呵呵,德州城主力分别来自三个地方,那才真的是无法发挥呢。我把他们调开,两路援军各守一处,没有攀比,各负其责,反而更易发挥他们的作用。
今日我以军法立威,使将士们畏法知法,军纪在短时间内必可深入人心,令士卒奉行不逾,如何保持长久,那就是你这位带兵将领的本事了,军纪森严、赏罚分明,不罔顾人情,就能做的好”。
罗指挥谨然道:“国公说的是!”
杨凌又道:“军心士气要调动起来,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就是一个为何而战的问题。你说这些士兵为何而战呢?报效朝廷还是保地安民?若有这个心,他们也不会厌战畏战了。我颁布将令,杀死响马者,所获财物一概归个人所有,效果不会立即可见,等到打上几仗,有人尝了甜头,全军就会如同贪虎了。”
杨凌微笑道:“我大明用兵,一向以文官统兵,少上前线却坐后指挥,掣肘于将军。而在他身后又有监军,掣肘于文官。本国公这次来,无文官指挥、无监官干扰,尽付大权于你,权令集中,可以令你便宜行事。”
杨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天下人调侃,都说我杨凌是天杀星、杨砍头,可是杀人立威的事我还从来没有用过。接掌神机营时没有用,白登山抵御鞑虏时没有用,江南平倭、东南打击佛郎机人,乃至在四川剿灭都掌蛮时全都没有用过。
神机营的鲍参将也罢、福建巡抚阮大文也罢,都有取死之道,不循军法,单以国法也是该杀的。唯有今日为严肃军纪,杀了二十多个小卒,是实实在在为了树立军威、严肃军法,不如此,我担心你驾驭不了这支杂牌军啊。本国公唱个黑脸,给你罗指挥树起了军心人望,德州安危所系,我可全指望你了”。
罗指挥肃然道:“国公放心,罗士权职责所在,定不负国公重托,唯有尽心竭力,死守城池,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不够,人在城在,人亡,城也得在!”
“是!人在城在,人亡城也在!”
瞧着杨凌向前走出一阵,罗士权忙示意两个亲兵扶着自己追近了些,说道:“国公,您的计划,末将还是有些担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国公位高爵显,现在又掌管山东一省军政,一身所维干系重大,这么做……”。
“嗳,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尽管照做便是了,出其不意、以实击虚、正合险胜嘛”。
“更何况,流贼这几个月来攻必克战必胜,朝廷大军追在后边对他们毫无威胁,反贼骄气日盛。骄兵,总是会主动送给对手许多破绽的!”杨凌轻轻一捶城墙,目光闪动着道。
二人边走边磋议着城防事宜,走到北门时,忽见城下聚集了一群人,正在那里连哭带喊,城头上的士兵向下边厉声喝喊道:“滚!统统滚开!这是军事重地,奉罗指挥使将令,不得放一人进城,听劝的赶快往别处逃难去吧,再在这儿吵闹,老子的弓箭可不长眼睛!”
底下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提包挎篮的,一看就是群躲避兵荒逃难来的百姓。有个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哭求道:“官爷,求求您开恩呐,附近几个县全让土匪占了,到处兵荒马乱的、俺们实在是没地儿去啦,官爷,小老儿给您磕头啦,您抬抬手,给俺们一条活路吧”。
老头儿一跪,百姓们忽啦啦跟着跪倒一片,城头守军嚷道:“去去去,别他娘的拜俺,老子还没死呢,真是晦气!”
杨凌怒气顿生,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放难民进城?”
罗指挥急忙道:“不能放!国公爷,不能放他们进来!别看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可说不好谁是响马盗,有时候他们一窝子都是强盗。父子是,母女也是,根本就是全家投匪的,还有的时候则是搀杂在其中混水摸鱼。
这些人进了城,或者搜集城防情报,或者里应外合袭夺城门,再不然就在强盗进攻时于城中各处放起火来,大叫响马已经进城,散播虚假消息扰我军心。齐河、惠民等县大多都是混进了响马盗,才被他们轻易攻进城来,掠夺奸淫、荼毒全城的”。
杨凌闻言不由默然,他方才只是怜心大起,脱口而出罢了,罗指挥就是不提醒,他也马上反应过来了。
两军阵前,妇人之仁使不得,虽说这些人看着没一个象响马盗。可是响马盗本就是刚刚拉起的一支农民队伍,上马做贼、下马做民,根本都不需要伪装。
或许这些人是真的难民,或许其中有真的难民,可是能怎么做呢?自己不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没有无所不能的本事,如何去区别、区分?人生本来就充满无奈,鸡鸣驿的城头上,自己不也咬牙狠心,不顾黄县丞等人的阻拦,把被鞑子裹挟的无辜百姓炸成了碎片么?
乱世之中,人命贱于草芥,最可怜的,永远是这些默默耕作、默默奉献的良民百姓。
杨凌泪光莹然,心中酸楚,开城的命令却始终无法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他只能咬着牙,硬着心肠,看着百姓哀求再三,最后绝望地离去,他们扶老携幼,脚步迟滞,三步一回头地走着,或许心中还在企盼着城头的守军会突然发善心打开城门。
如果国富民强,百姓们安居乐业,他们何至于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造反,纵然有那样的野心家,又哪里会有群众基础、会有人响应?
杨凌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努力,尽快地平息这场动荡。在我的手里,在我的有生之年,尽力地去改变产生这种动荡的根源,改变我们的国运,改变那一次次在兵荒马乱中受尽煎熬的百姓的命运!
从走出杨家坪那个穷山沟起,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一步步把他推到了今天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踏上仕途用了两年,接近中枢用了一年,这种速度可谓天之骄子了。
而他,也没有辜负上苍的厚望,从拟定自己的人生目标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劈开重重阻力,尝试做出的一些改革现在已经在部分地区施行了半年。
虽然杨凌做的,不是激进的、直接从制度本身做出的改革,可是却是和它声息相关的,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不可能直接对这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做伤筋动骨的大手术。那样翻天覆地的改革,在非其时、无其势的情况下,就是皇帝也做不到。
但凡改革而能成功者,没有一个是按着他的设想硬生生铺设一条道路,然后要求天下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实现他要做的事。这样的人,没有权力他就是空想家,如果有权力,那就只能害人误己。
伟大的成功者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整个社会已经蓄积了足够的可以做出某种改革的需求和条件,他最先清楚的发现应该做出这种改革,去因势利导罢了。
还有一种情形,就是这种需求和条件已经产生萌芽,那么这个试图变革的人就得把精力放在培养这个萌芽上,为它创造更多的条件,促进它的成熟,当历史洪流波涛汹涌不可阻挡之际,他才会出手疏寻,水到而渠成。
举重若轻不露声色的达到变革目的,这才是以四两拨千斤的高明政治谋略。逆天造势,在不具备社会条件的时候去搞大跃进,亦或在改革条件刚刚露出一点苗头,还薄弱的禁不得一点风雨的时候就去拔苗助长,只会把自己闹的身败名裂、甚至被尚占主流的旧势力扼杀了那小小的萌芽。
杨凌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呵护培养那个小小的改革萌芽,为它创造产生的土壤,当这些条件成熟时,它就会催生文化条件、政治条件的演变,然后改革才能应运而生。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在他有生之年也不能看到它开花结果,但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有意识地去培养它,却能让历史少走些弯路,抢在那长达数百年的愚昧、落后到来之前,让它实现。
现在,这一切刚刚开始,已经渐现曙光,决不能让它受到破坏,决不能让人用无穷的破坏毁了这个希望,这场动荡,必须尽快平息!
殷殷如雷,低低传来。杨凌霍然抬头,只见远处平坦的驿道折弯处尘土飞扬,黄沙滚滚中有无数人马的身影若隐若现,铁马金戈,杀气盈野,尘埃里现出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斗大一个“刘”字。
刘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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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上午不到十点,单位网络系统瘫痪,至今未好,吃完饭偶急急赶回家来上传昨晚码好的,然后还得赶回单位。
早在一个半月前,区区不才在下我,就一直声称要休息一下,结果一直也未休成,这几天准备放慢速度缓口气儿,所以今天原准备码八千左右就行。不料这一来把时间全浪费在往返路上了,缺了中午11点30至1点的休息时间,下一段来不及码出来了,只好先更这些。今天中午伙食不错,吃了一大碗梅菜扣肉,可算是开了荤了,HOHOHOHO~~
大气还没喘匀,我得回单位了。月已过半,念在关关一片赤诚,有票的朋友还望竭力相助,多谢,偶闪了,一闪,二闪,再闪^_^
万马奔腾的场面,在齐鲁平原上并不多见,天气干燥扬起的漫天灰尘,更助长了它的威势,远远一望,如雷的轰鸣声,旗幡招展、马腾如龙的场面更令人胆气尽丧。
有道是兵之所恃在马,战斗力的强弱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战马,如果不是德州城壕深墙高,抵消了响马盗的优势,德州两倍于响马盗的兵力中大半分是步卒,根本无法与之对抗。两军甫一交锋,就要象切瓜砍菜一般,被削平大半了。
朝廷的军马多用来供应九边连绵不断的防线和京师大营,这两个地方的大量军队,已经消耗了朝廷太多的粮饷辎重,内地卫所供养不起足够的军马,天下承平时也不需要在内地卫所布置大量的骑兵,所以在卫所中,它一向是比较奢侈的配备,即便是德州卫这样的军事重镇,骑兵也不过才两千多人罢了。
城头示警的号角声短促紧急的呜呜鸣响,轻雷似的低沉鼓声也猛然擂响,一队队官兵开始匆匆登上城头。滚木擂石、石灰火油,推的推、搬的搬、扛的扛,迅速移向一个个垛口。火炮上的炮衣也被扯了下来,乌黑发亮的炮管森然对准了城下。
这里的火炮还是传统的霹雳雷火炮,射速比之江南水师应用的新式火炮要差的多,但是威力更大一些,在守城战中如果把两种火炮配合使用,相得益彰,更见威力。
可惜朝廷接连用兵、接连盛典,再加上北方互市、江南通商,造船建军、建造辽东牧场,购买马驹,安置移民,财政已极度拮据,现在新式火器只能小规模建造、试用,无法普及配备全军。
“轰!”大炮咆哮起来,地面为之震颤,用的是开花弹,炮弹在乌云一般卷过来的敌阵中爆炸,顿时人仰马翻,爆炸处未经炮火训练的战马惊嘶着,队形混乱了起来。
不过面对大平原上潮水一般卷来的骑兵大队,这威力甚大的一炮,不过是潮水浪尖上卷起的一朵浪花,轻易的就被抿灭了痕迹,慌乱的战马由于整个大队的正确方向。虽然慌乱却没有四散奔逃,再加上骑士的控马水平高超,很快重新适应了整支部队的进攻节奏。
城下有护城河,军事要塞的拒马壕沟挖的又深又宽,不怕响马盗只凭一轮冲锋就攻到城下,士兵们在各级将佐的号令下做着近战城防的军械准备。火炮手和弓弩手则以箭垛堞墙为掩护,向扑天盖地而来的响马盗发射着勾魂摄魄的死亡之箭。
这里地势开阔,左面是运河,正对面是德州城池,其余两面是由荒地、树林、驿道等组成的地形,前进后退折向逃跑都很容易。地势开阔易于攻城者摆布人马,自然也易于城头守军射击,几乎不需要怎么瞄准,八门大炮持续轰鸣,不断收割着人命,而亡命徒们也嚎叫着越来越近。
德州城共有三十二门大炮,四处城门各布有八门大炮,尽量发射开花弹,杀伤力惊人,不过火炮装填费时费力,而快马狂奔急逾闪电,顷刻间就已攻至近处,一攻到近处,墙头死角就多了,火炮可以威慑的范围有限,此时主要就是弓弩发挥作用了。
墙下灰尘迷漫,遮天蔽日,响马盗皆以红巾蒙面,开始纵骑游走,向城头不断开弓发箭,压制城头火力,掩护后续部队。
游骑而射,本是关外鞑子的拿手好戏,其关键就在骑术高超,否则不是不能射,而是一箭射出,鸿飞冥冥,自己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或者在马上颠簸的七扭八歪,发箭无力,伤不得人。
响马盗精锐中竟也有许多人具备这种高超的骑术和箭术,由于马户家里养马,许多响马盗从小就在马背上爬上爬下,其中出些马术高超的人自然不难,这样的精骑看样子大约在一千五到两千人左右。
他们纵骑游走,不断发箭,与城头守军战个旗鼓相当。火炮在此时就真成了大炮打蚊子,对这些散骑游射的响马盗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刘”字大旗停在了远处那片残垣断壁处,堤坝上影影绰绰出现一些人影,刘六显然是驻扎在那儿指挥全军作战。那里堤下是芦苇浮萍的沼泽地,距运河还有两里多地,和这里距离也差不多,可以观瞭全局,指挥调度也安全方便。
杨凌趴在箭垛上刚刚看到这儿,就被一个人猛地扯了回来,那人忘形之下抓的太紧,扣得他手臂之疼。杨凌扭头一看,只见罗士权满脸大汗地吼道:“我的天爷,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快快,快离开险地”。
原来方才响马一到,罗士权情急之下,立即扔开两个亲兵,跑上城楼亲自指挥一番,等他调度完毕,下达了一连串作战命令之后,才想起来忘了一位大人物。他扭头一看,响马盗的利箭射上城头,箭矢横空,嗖嗖乱窜,威国公却手扶箭垛正在观敌瞭阵,这一吓非同小可,立即又奔了过来。
罗士权的伤虽没有伤筋动骨,毕竟皮肉受苦,方才急奔到城楼上指挥已经扯破了伤口,这会儿又跑过来,连疼带怕,所以满头是汗。
杨凌轻松一笑道:“罗将军何须担心?南蛮北虏,东倭西夷,本国公全都见识过了,响马盗的阵仗未必就比他们高明,何所惧哉?”
他正说着,一枝狼牙箭飒然掠至,正自垛口中射来,身旁伍汉超肩头微微一动,“嚓”地一声,箭被击飞,只见伍汉超手中半截秋水正缓缓入鞘,出剑之快竟令人目力难及。罗士权唬了一跳,杨凌却神色自若,眼皮也未眨一下。
罗士权可不象杨凌一般自在,杨凌是钦差总督,巡抚山东的国公爷,负责的是整个防区剿匪事宜,制订剿匪战略,调度各路兵马。他现在坐镇德州不假,但是并非负责德州一地防务的守城将领,如果他在城头受点儿伤,自己难逃卫护不周的罪责。
此地近京师,四通八达消息灵通,当今皇上对这位威国公有多么宠爱信任,他听说过不少小道消息,能让皇上穿着女子戏服爬墙头的,除了眼前这位可没第二个。
杨凌见这位罗指挥真的急了,又瞧见城头的士兵们紧张忙碌,虽在官佐的不断催促下,却更形紧张,动作也有些僵硬生疏。看来不只是平时缺少锻炼,自己在这里,也令他们更加紧张,便微微一笑道:“好,罗将军安心指挥,本国公去城楼掩体内观战便是”。
罗士权大喜,急忙唤过几个亲兵,陪着杨凌上了城楼。响马盗没有犀利的远程攻城武器,待在城楼内应该安全多了。
宋小爱见杨凌这么听话,不觉有些诧异。其实杨凌也想站在这里对响马盗的作战方式做一个具体直观的观察了解,可是那样一来罗士权必定无心指挥,而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这儿。罗士权是全军指挥,杨凌并不想越俎代庖,亲自操刀来指挥德州攻防战,那么就不能给罗指挥制造麻烦。
况且城内守军是城外的一倍,尽管敌人拥有马匹优势。但是在攻坚战中用处不大,而守军却占据地利和武器优势,又是完全采守势,如果这样还需要自己亲自出面,那这罗士权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压根儿就不能用他了。
杨凌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中,罗士权是枚很重要的棋子,需要他独当一面。杨凌处心积虑整顿德州守军,强调军令军律,在德州守军面前树立罗士权的绝对权威,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如今军队刚刚深受触动的时候,由他来完美地指挥一场阻击战,将更进一步奠定他的地位,杨凌不退居幕后,不免就要抢了他的风头了。
见杨凌退回城楼之中,罗士权精神大振,立即大喝道:“弓弩压制,尽量杀伤,各守其位,不得慌乱”。说着拔出刀来,避在碟墙垛口旁,凝神观察响马盗动静。
军伍作战,弓弩为先。弓射速快,但掌握困难,而弩以机括发射,朝学暮熟,力能及远,但是装填困难,发射较慢,尤其不宜马战,但是守城则方便的多。
德州城弩和弓的配置比例是六四分,此时弩箭齐发,两石的弓两百步内就能贯甲入体,劲弩射程更远,只听弓弦嘈切,弓弩齐发,无数枝三棱开锋的狼牙鸣镝呼啸着射了出去。
“啊!”一个飞骑掠进的响马被羽箭射中,从坐骑上摔了下去。另一个连半声都没吭出来,一枝劲弩就笔直地射进了脑门,射得他整个身子倒仰过去,悬挂在马身上。
数百枝利箭狼牙破空而至,如骤雨初降,瞬间射死射伤了两百多人,失去战士控制的战马四处奔逃,冲锋阵形顿时溃乱,无复先前的严整。响马骑队攻势受挫,开始左右游走,同时发箭进行反压制,箭雨咻咻,城头守军虽有竖盾,仍然有不少人中箭受伤。
双方攻防的第一步,都是远程压制,尽量射杀对手,看响马盗的样子,显然还有所恃,他们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毫无凭借的就想攻城。响马盗举起了盾牌,木盾、铁盾还有自制的藤盾,五花八门,虽然抵抗不了劲弩,却能抵御弓箭。
城楼内,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左一右站在杨凌背后,杨凌一袭青衫,坐在高背靠椅上,翘着二郎腿临窗而望,神色悠然,在膝盖上轻轻击着拍子,清清嗓子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门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刘六发来的兵。”
宋小爱噗哧一笑,抿嘴道:“大人唱的什么曲子?好悠闲呢”。
杨凌哈哈一笑道:“缺了一把鹅毛大扇,否则就色香味俱佳了。”
“呃?色香味?”宋小爱诧然。
四下紧张侍立的官兵见这位国公爷谈笑自若,对城下万余铁骑毫不在意,不由暗暗钦佩,本来略显紧张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刘六的大军显然是临近德州城才突然加速冲来,因为后阵现在出现了一些人推马拉的车子,有房车有木架,应该是一些攻城器械。杨凌释然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刘六再蠢,总不会用人往上堆吧,三万人马,可填不平德州城的壕沟”。
女人是感性动物,宋小爱对杨凌是一种盲目的崇拜,城下约有一万多人,她认为国公大人一定有办法克制,可是若城下是一百万人,见了杨凌这般悠闲,她还是会认为杨凌一定有办法,粗枝大叶,莫如小爱。
伍汉超却有些紧张,他看着城下正在徐徐分散,诱引着城头火力,同时发箭掩护后方攻城器械逼近的响马盗道:“国公,刘六停攻几天,固然是摸不清咱们的虚实,同时必然也在做攻城的准备,他既然敢来,怕是就有一定的把握,要不要建议罗将军从其余三城抽调部分人马?”
城楼中本地守军的一些将校士卒顿时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杨凌说话。杨凌摇头一笑道:“把握?他能有什么把握?他是不得不来,否则就得放弃立足山东,北扼京师的计划,猎食于江南,远离了京师,固然是一头扎进了繁华世界,但是在那里想立足更难”。
他顿了顿,又道:“德州城,刘六一定取不下。守城失败者,不外乎敌强而我弱;城大而人少;粮寡而人众;辎重积于外;将士不奉命。此外就是外水高而城内低,土脉疏而池隍浅,守具未足,薪水不供,虽有高城也要弃守。
德州城兵强马壮,壕深墙厚,六万大军足以维城。而且粮草丰足、水道畅通,严刑赏重、律法森明。没有十倍之敌,根本不可攻!”
仿佛在印证杨凌的话,骤雨一般的利箭,还有轰鸣的大炮,完全压制住了刚刚扑到时声势骇人的刘六大军,前方敢于作势挑战的响马盗已经不多,不过后续的车子已经渐渐推了过来。
官兵在城上对响马盗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可以迅速做出应对,可是附近没有高山,由于官兵的大炮,响马盗又不敢建造巢车一类的瞭望工具,在敌我之势的了解上就吃了大亏。城内守军如何布防、调整,火力部署如何,他们在城外只有等到打起来了才能估计出几分,而他们在城外有什么举动,城内却能第一时间了解。
此刻,响马盗的举动便被官兵一眼识破。“床弩!是床弩,他***,他们居然搞到了床弩,快,给我轰掉它!”罗士权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床弩是一种安装在木架上的大型弩,500米内洞穿人体,堪称弩中霸王。南宋时宋军就曾用床弩射杀了蒙古大汗蒙哥,从而引发了忽必烈和阿里不哥间的汗位之争,南宋因此得以又延续了十余年。
床弩发射的箭以木为杆,以铁枪头为镞,以铁片翎作尾翼,号称“一枪三剑箭”,实则是带翎的短矛,以之守城,攻方的的轒輼车,云梯,木幔,巨盾等等遇之莫不破烂,以之攻城,城垒不整,如果是土城木寨,更是摧枯拉朽。
在当时,这算是重型攻城武器了,难怪罗指挥紧张。城头的守军紧张地挪移着大炮,估算着目标位置。床弩虽说是重型兵器,但那只不过是相对于士兵手中使用的弓弩而言,放置在简易的平板车上,是很容易移动的,重炮要瞄准它的位置谈何容易。
不就是床弩吗?谁没有啊,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调防德州城的乔四海见大炮无法捕捉响马盗以驴马拉动的床弩车,不待罗士权吩咐,就用一口十足十的山东腔吼叫着让人把守城床弩推到了城头正中,准备来个床弩战床弩。
“嗡!”一股迅速磨擦空气的震荡波从众人的耳畔掠过,那种高音一时压过了人喊马嘶,刺激着人的耳鼓,就象一架战斗机以极速从头顶攸然掠过。
杨凌只觉耳根奇痒,片刻之后才听乔四海的声音从城头传来:“他们在发射‘踏蹶箭’,集中滚木擂石、火油石灰,他们要强行攻城了,。
杨凌一听‘踏蹶箭’就明白了,在大同边军中他虽未见过‘踏蹶箭’,却听人详细说起过。所谓“踏蹶箭”,就是用床弩将短矛成排地钉在城墙上,供攻城者攀缘登城,有如一部机动云梯。罗指挥趴在城墙上攸地探头看了一下,只见五杆短矛笔直地插进墙缝中,尽管矛短,尾部犹在急剧颤动,发出蜂群经过般的嗡鸣声。
他只看了一眼,就急忙缩回了头,旁边士兵忙以竖盾遮蔽,果然,刘六军中有人见隙插针,笃笃几声,盾面上落了一排冷箭。
不要以为青砖包墙这种利矛就射不进去,且不说砖的质量本身就有好赖,而且建筑之时粘土、夯土的说道更多。
昔年巨富沈万三助太祖建南京,两人各自命人建筑一段城墙后,朱元璋前去检验,令士卒持铁锤砸城墙,一锤下去,自己负责修筑的城墙便被击破了,而沈万三重金雇人、亲自监工建造的城墙连中三锤而不坏,朱元璋大火。斩祸首令重建,京城如此,别处可见一斑。
当然这种击破是针对砖面而言,不会造成城墙坍塌,首先那砖就是极巨大的一块,再加上城墙甚厚,宽有十余丈,光是堆在那儿用十头牛也撞不倒了,何况还有重重夯土,更加结实。
只不过墙面实在就谈不上如何坚硬了,那排短矛深入半尺,就已固若磐石,只消依次一排排呈现一定坡度向城墙射去,便如在城墙上搭了一层楼梯,漫说攀爬,响马盗侧身立于墙下,跑也跑上去了。
罗士权扶了扶帽盔,冷笑道:“异想天开!本官岂能容你们这帮贼子得手?来呀,把泥擂捆在一块儿,抛掷砸矛,把它们砸断!”
城墙内堆有木擂、泥擂和砖擂,其中砖擂最重,适宜砸破。十几根以烧砖技术制成的砖擂被迅速捆成一捆,兵士们一拥而上,喊着号子将重重的砖擂举上城墙,然后滚压下去,这样纵然不能一次把矛全部压断或压的脱落,再来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城外响马见状立即向此处集中发射,躲避不及的官兵顿时被射倒一片,城头官兵也立即还以颜色,双方为了创造攻城条件、破坏攻城条件,无数的生命被箭雨很廉价的夺去。
杨凌坐在城头可不是观风景,那种坦然自若只是给当地的守军们看的,他嘴上纵在谈笑,双眼也一直紧张地观察着城外响马的进退之势和攻防特点,更注意观察罗士权。
看他如何指挥、调度,统筹,观察他的判断力、机变力以及士兵们的战斗能力、服从程度、军心士气和协同作战的素质。
他在观战,不仅仅是观敌,而且在观己,他才刚到德州,还未做到知己知彼。战场,是最难隐藏自己优缺点的时候,所以也最利于他尽快了解想知道的一切,目前为止,他对罗士权很满意。
罗士权不是荆佛儿那种凶神恶煞,一出战就震慑敌心,鼓舞的士卒和他一起玩命的战神,也不是何参将那种宜攻宜守、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他更象是现代意义上的一个指挥员,调度安排风雨不透,心思很是缜密,许多细节考虑的都很周到。
名将亦各有所长,有人善攻,有人善守,有人善正合,有人善奇战,罗士权此人显然善守,杨凌对此很是满意。有此人守德州,只要全军上下如一,使他调度得心应手,指挥如臂使指,则德州重州可保无虞。现在,自己总算可以放心展开山东剿匪的通盘计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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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计不成,刘六的人开始改变攻城方法,他令人在床弩弓弦上装兜,一次盛上数十支箭。发出来时有如暴风骤雨,劲矢离弦,腾越而至,杀伤力惊人,与官军的百虎齐奔箭有异曲同工之妙。
藉着床弩的巨大杀伤力和骑手们不断发箭压制,十几辆摇摇摆摆的攻城云梯向左侧城墙处移去。攻城云梯很少分散使用,那样很容易被守城者各个击破,一旦使用,至少将十多架云梯集中于一处,攻的、守的,不断互相发箭射击,完全是以人命往上填,尽管攻城一方付出的伤亡较大,不过这却是攻城最快捷的办法。
随着罗指挥的调度,乔参将带着人向云梯攻城方向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响马盗那边又有十多架用来横跨护城河的壕桥、蛤蟆车向右侧城墙开去。
蛤蟆车顶在前面,和鞑靼人攻打鸡鸣驿时所用的攻城战车差不多。它也用生牛皮蒙在上边遮挡箭雨,响马盗们躲在下边,手持飞钩,准备越过壕沟强行攀援。城头立即以火铳、火箭对抗阻挡,同时官兵向此处集结,准备做战。
正门处由于有八门大炮的威慑,响马盗只捡两侧攻击,很少正面挑战。直到他们远远竖起几架简易的两人操作的小型抛石机,将一团团有毒的燃烧物抛上城头,搅得城头一团烟雾弥漫,才有一架搭了檐楼的撞城车在响马盗的推扶下大声呐喊着冲了过来,另有人扛起壕桥飞奔在前边。
“轰轰~~”,大炮再次喷吐起火舌,八门大炮射了两轮,远处几架抛石机被炸成了碎片,城下抢搬壕桥的人被箭雨射死小半。其余的人避到壕桥下边躲避箭雨,壕桥被搭在了护城壕沟上,撞城车巨大的木尖瞄准了城门,亡命徒们咿呀怪叫着拼命撞来。
在他们心中,官兵唯一的倚仗就是高城深沟,只要撞开城门,官兵就会变成胆气尽丧的兔子,任由他们宰割。德州是大城,里边有的是富绅,有的是金银和漂亮女人,而且刘大帅说了,打下德州,就有机会得天下,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做将军,反正是贱命一条,为什么不搏他一搏?
响马盗们吼叫着,巨木再次撞上城门,沉重的轰击声,震颤连城头似乎都感觉到了。一个百户插回腰刀,吼叫道:“快,搬铁撞木、燕尾炬准备”。
城头左右各放着两个铁撞木,木身铁首,铁首由六个铁锋组成,每个铁锋长一尺有余,就像六个大狼牙铁钉,铁撞木被官兵们抛掷了下去,铿然砸中撞城车地棚顶,尖锐粗大的铁钉刺破了棚顶,紧接着又是一个,砸在第一个铁撞木上边,撕裂的木孔,木缝更大了。
随即燕尾炬扔了下来,火油泼了下来,撞城车顶一片火焰,就是车下也渗油起火,不能再起到遮蔽作用,负责撞城门的强盗丢下撞城车拼命地往回跑,尽管有己方人马不断发箭掩护,城头官兵居高临下不断追射的利箭,还是把这些梦想做将军的强盗一一钉死在了地上。
杨凌立在城楼上,见了这种类繁多,同军中正规攻防器械相比,模样似是而非但作用几乎毫不逊色的自制攻城武器,不禁深有感触。
他叹了口气,对伍汉超道:“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能犯罪的人即便不是天才,也决对没有一个庸才,在某些方面,他们一定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此言不虚,响马盗中是真有能人呐。”
宋小爱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攻城器具,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的正得趣儿,一听杨凌的话,立即抢着赞同道:“嗯,大人说的是,响马盗中有不少好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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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燧来了山西,许泰、江彬也衔尾追来。许泰已传下朝廷谕令,山西地方军政官员各自负责所辖领地,拒贼于外即可。不得领兵跨境追赶,以免为叛贼牵制,使其趁虚而入”。
青袍人坐在张寅对面,慢慢说道,他现在公开的身份是张寅军中的参议,名叫江南雁。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张寅,真实身份为弥勒教主李福达的参谋人员,是弥勒教大法师。
李福达哈哈一笑道:“不去管他,只要不来太原,由得赵疯子去闹,许泰有此将令,正合我意。山西东有太行,西有吕梁,南有中条,析城群山,东连于太行,西接于吕梁,可谓环晋皆山,丛山莽莽,沟壑纵横,要在此剿匪,难如登天。说起来,还是山东那边更有看头”。
李福达兴致勃勃地道:“想不到杨虎干得有声有色,竟然在山东创下这样大的局面。唔……其中自然少不了咱们的人暗中协助的功劳。不过他能有现在的局面,其发展还是出乎我的预料,看来刘瑾、毕真在山东搜刮无度、太失民心,也帮了他们的大忙”。
李福达微笑道:“伯颜可汗也是个妙人儿,上一次合作失败,导致他处境艰难,鞑靼部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我还担心很难再和他合作,想不到这一次不用我出手,他就主动来帮忙了。
有他在边塞晃来晃去,朝廷不但不敢动用边军,就连京营也不敢轻易派出。这对杨虎在山东造反大为有利。只是伯颜的举动有点古怪,既然孤注一掷倾巢而出了,这般小打小闹有何用处?若是无功而返,人心尽散,唉!曾经不可一世的伯颜可汗………忒也可怜。”
江南雁道:“教主,伯颜现在的兵力,本来就难有大的动作,我看他也是走投无路,跑到边境投机取利,企盼趁着大明内乱,寻找战机,不过这一来,可帮了杨虎、刘六的大忙。
我们这边,本来的计划中,是要利用杨虎造反,为宁王争取时间。然而杨虎在短短时间内能聚起这么多兵马,可见朝廷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般强大,趁他祸乱山东,我们何不顺应时势,趁机起兵呢?何必一定要借助宁王这个废物?”
李福达摇头微笑道:“时机未至,大明一百多年的基业,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撼动的。虽说现在百姓有许多不满,可是在大部分人中,仍然承认它的正统地位,思乱者不多。
正德继位后,朝中奸佞已渐次除去,表面看来它现在很薄弱,可是事实上江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仍然牢牢把持在朝廷手中,不容轻侮。
我们的力量主要在北方,杨虎能这么快成势,其实相当大的助力来自于我们的暗中支持,何妨让他去打头阵呢?成败我们都没损失。如果我们现在起兵,就等于和杨虎争食,因为我们的势力能控制的地盘,基本上就是杨虎纵横往来无所顾忌的地方。我们起兵,不过是分杨虎之兵而已。
现在其他地方还很平静,宁王羽翼未丰,还不是时候造反,现在要想办法让杨虎祸害的更大一些,闹的天怒人怨,百姓失心,那时各地百姓、士绅、官僚们朝不保夕,必定集怨于朝廷。
各地藩王的自身利益受到了影响,也会对朝廷不满,这样的话,宁王起兵,以剿乱匪、清君侧、亦或匡扶皇室的名义出兵北伐,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民心,轻而易举地把焦头烂额的朝廷拿下。”
他吁了口气道:“南雁,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借用宁王来夺天下么?屡屡的失败,使我不得不慎重啊。咱们起兵,杨虎起兵,反对我们的是全天下,这股力量一旦崛起,非同小可,成功之望微乎其微。
而宁王起兵靖难,不过是皇族内部之争,其他落王就会冷眼旁观,许多封疆大吏也会袖手投机,成功的阻力便可以减到最低。而且一旦成功,我们就可以利用宁王这个傀儡,把京营和边军这两支最庞大最精锐的力量掌握在手中、把正统掌握在我们手中。
到那时候,无论关外是谁当家,我们都秘密联系割地结盟,九边数十万精锐之师便可以解放出来,有这样一支可以随时南征讨逆的无敌大军,再打着做了皇帝的宁王名义削藩,或许根本用不到出兵,各地的藩王就会乖乖交出领地,回京当个闲散王爷,然后……,呵呵,宁王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江南雁点点头,说道:“教主说的是,属下唯一担心的就是杨虎、刘六的势力会不会发展到不可控制?若是真让他控制了山东,河南,山西,隔断南北,北疆精兵又不能驰援,杨虎刘六趁势坐在,万一宁王起兵也不能制伏他,岂非弄巧成拙?我们在他身边的人毕竟有限,杨虎刘六都不是易与之辈呀”。
张寅淡淡一笑,轻蔑地道:“当今天下还未到不可救药的乱世,在目前的情形下,杨虎、刘六之辈没有长期的经营积累,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没有儒林士子的响应,没有广泛的百姓根基,于数日数月之间乘时而起,在短短时间内白手起家,就想据有天下,那是做梦。
争雄逐鹿的大买卖,不是他们这样没有头脑、没有根基的草莽玩得起的,杨虎也罢、刘六也罢,都是一群没有长远目光的乌合之众,他们只能玩掉自己的脑袋。
杨凌不是去了山东么?我观此人,于南北西东几次作战,战法可圆可点,和杨虎之辈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再加上他在军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朝中对皇帝的影响力,他做总督,绝对可以把各股分散的力量统一起来,听从他的指挥调度。
如果我所料不差,杨虎在山东是站不住脚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南下中原,搅乱中原腹地,完成他流贼的唯一使命:为宁王造势聚兵创造条件”。
张寅端起茶杯,手指微捻,轻轻转动着,笑的甚是愉快:“杨虎、刘六之辈只适合做个裁缝,专门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好裁缝!他们能对付得了杨凌吗?呵呵,一个人如果生来就是项羽,你给他一百次机会,他照样还是打不过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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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五。可以早睡,激动,偶打摆子去~~^_^
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城头箭如雨下,响马盗们高举着盾牌,佝偻着身子,像一串串蚂蚁似的沿着云梯攀附而上,后边,一队队弓箭手竭力地和城墙上的官兵对射着,尽全力掩护他们攻城。
叉竿和撞杆大显身手,不时看到一架云梯被官兵用叉竿儿整个儿叉翻过去,攀附其上的响马们纷纷惨叫着摔下地去。或者几个士兵抱着撞杆合力一冲,将云梯撞得从中坍塌,响马们哀嚎着跌进下边深深的沟壕,就象一群被人弹落的蚂蚁。但是冲锋在前的官兵也不可避免地被乱箭射中,纷纷跌倒在地。
沿云梯登城,谓之蚁附,他们的身形动作真的象蚂蚁,生命也卑贱的与蚂蚁无疑。在这种人性的疯狂中,生命的价值早已荡然无存,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很廉价地被收割着。
人如蚁聚,刀光剑影,喊杀连天。
抛石机被毁,攻城的响马便别出心裁,将那些土办法加工出来的‘烟雾弹’随身携带,点燃后一边攀爬云梯,一边抛上城墙。这些贼搞破坏果然有些天份,城头黑烟弥漫,辛辣呛人,熏得守城官兵涕泪横流。六月中,天气酷热,闷不见风,柳树叶子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烟攻甚有效果。
箭矢在空中不断穿梭,交织成一道密集的网,不断地收割着人命,进攻的士兵持刀顶盾,冒着不时飞落的滚木、擂石和箭矢前进,城墙上抵抗的士兵也不时的中箭倒下。这样的攻防战没有什么花哨,完全是实打实的拚搏,拚人命、拚勇气,拚谁先熬不过去。
这一次,看来是刘六先熬不过去了,人员的巨大伤亡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另外两路大军分别攻击另外两处城门,也受到了同样疯狂的反扑,官兵的武器本来就优良于他,而这一次的反击,较之前两次似乎也更加坚决、反击力量更强大,刘六开始萌生了退意。
杨凌注意到敌方攻势渐弱,便向宋小爱微笑道:“分兵据守者,便无意决战。主动挑战者,决不会首战便付出全力,刘六要退兵了”。
宋小爱决不怀疑,立即点头应是,倒让杨凌无从发挥,一时颇有心痒难骚之感。
果然,随着刘六军令的下达,呐喊冲锋的声音渐弱,响马军丢下成片的尸体开始逐步后退,退向远处的驿道。城头守军大受鼓舞,响马盗已退出箭程。城头大炮还不断轰鸣,藉机猎取更多的生命。
大获全胜的罗指挥十分高兴,虽说头几次也挫败了响马的进攻,取得了胜利,可是打得提心吊胆呀,手中几路兵马各怀机心,他根本不能把精力全放在指挥作战上,为了调度顺利、彼此配合,他对来源复杂的几路大军将领不得不陪着笑脸、说说小话,这还是头一次打的酣畅淋漓,如此痛快。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士兵们受命迅速排除城门处被焚毁的撞城车等障碍物,又搬开响马盗布置的拒马枪,随后城内两千余名蓄势待发的骑兵冲出城去,他们穿着护心软甲,手中拿着锋利的长矛马刀,杀气腾腾地追赶刘六败军。
刘六此时已无意恋战,他要的是德州城,而不是这两千趁胜而来的骑兵。不过他的队伍大部分是骑兵,倒也不怕城中的两千骑兵,这两千名骑兵出现的结果只是加速了他们的离去,事实上这些骑兵是不敢尾追的太远的,响马盗也是骑兵为主,机动力并不比他们差,突然审被响马突然劫断归路,那么他们就得全军覆没了。
两千骑兵将响马盗迫出一段时间也就圈马而回,站在驿道拐弯处监视着刘六大军的动向,以免他们杀个回马枪。城中守军开始做战后处理,抢救伤兵、修补城墙、收拢兵器,还有一部分人兴高彩烈地出了城,拾捡刀枪、打扫战场、清理尸体。
现在是六月天,天气酷热,尸体如果不好好处理掉,城中聚积了那么多人,一旦传开瘟疫,就要酿成大祸了。响马盗们的尸体全被拖到林中僻静处,挖了几个大坑,官兵把响马盗们剥的赤条条的,象扔死狗似的一个个丢进坑里,包括一些还没断气儿的,缺胳膊少腿儿惨叫呻吟的,然后毫不怜悯地掘土埋上,又踩硬踏实。
乱世人命如草芥,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尤其是刚刚还在做殊死搏斗的对手,如果不是担心病疫蔓延,他们的尸首也不会有人理,只会任由狗啃鹰叼,最后沦为路旁一堆白骨。
响马盗脱下来的衣袍中裹胁有大量的财物,这些流寇随时作战、随时离开,根本就居无定所,重要财物自然随身携带,他们攻城掠地、抢劫奸淫,身上金叶子、银锞子、铜钱宝钞,女人的首饰,但凡值点钱的东西应用尽有。
地面上摊起了几件袍子,士兵们互相监视着,仍然按照以往的规矩,在军官看管下,把所有的财物集中在一起。威国公阅兵时亲口说过,战场杀敌所获财物归其个人所有,不必上缴。可是具体实施起来有点困难。
首先这不是两军对垒的肉搏战,即便是,士兵们也不能杀死一个就去搜身,而置身边的战斗全然不顾,再者战争本来就是战士们之间协同配合、攻守互助来完成的,不能完全搞流匪那一套。
罗指挥挺有心计,他命令士兵将所获财物集中上缴,共同估价后再对作战士兵予以分配,死伤需要抚恤者最多、前沿作战士兵次之,后勤补给者再次之,分配比例根据每次所获财物再研究所定。
这样的方法是很公允的,战士们自然没有意见,后勤补给人员生命危险很小。但是参予了战事,也能得到一份奖励,他们把这份外财当成直接参战士兵给他们挣来的,后勤保障工作便更加卖力。对士兵们也变地极其热心,可谓皆大欢喜。
杨凌见罗士权打仗很有章法,做管理也有点天份,这样处理天衣无缝,心中很是满意。他招过一名亲兵,叫他告诉罗指挥安心处理善后事宜,自己先回行辕,然后不等他来送行,便率人离开了。
该禀报自己的,罗指挥回头自然会来拜见,现在却不需要他待在那儿。这一仗打赢了,这份荣耀和权威是罗士权的,得给他点时间和空间来消化。给他一个展示的机会,赢得下属地认同,自己不在他更放得开,有助于树立他的个人权威。
伍汉超随在杨凌身后,低声道:“国公,罗指挥如何?”
杨凌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经此一战,罗指挥这里我倒不担心了。只是不知大棒槌那里,如今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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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棒槌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穿着件几乎露腚的破裤子,上身一件乌漆抹黑的短袄,肩后裂了道大口子,下边连肚脐眼都盖不住,脚下一双露出大脚趾的黑布鞋,腰带旁挂着个破碗,手里提着根挺结实的枣木打狗棒,完全是一副难民加乞丐的形象。
这幅形象让人看了实在不免一掬同情之泪,若是国公府的小云丫头看见,不黄河泛滥才怪。大棒槌抬头看看,青州城赫然在望,瞧那光景再有十里就能赶到了,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俺日他娘,可算是到了!”
大棒槌说完,卟嗵一声倒在土坡上,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打狗棒。坡上生满杂乱的野草,身下是松软丰厚的土壤,看来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挺肥沃的山坡地,现在全荒芜了。
杨凌还未整军出征,大棒槌就先出京师奔了山东。这一路走南闯北,几处正在坚守的重镇府城几乎走了个遍,青州是最后一处了。他是山东人,打扮好了,一口山东腔儿,无论走到哪儿,在这兵荒马乱,对外的口音最是戒备的地方,大棒槌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不过这一路难熬啊。进了城是朝廷的天下,要进出难如登天。出了城就是匪盗的天下,白衣军、红娘子军、打着白衣军旗号的山贼、水贼、流寇甚至原本的地痞流氓,各种队伍多如过江之鲫。
山东自古多豪杰,可是豪杰多了便也常常以武乱禁。自秦汉以下,山东有西汉赤眉、绿林,隋末知世郎,青州黄巾,唐末王仙芝、黄巢,大宋水泊梁山,大明唐赛儿等等起事者,至于其他不见规模样或者是附乱而起的,更是不可胜数。
这些山东豪杰,真正造反成功,得以裂土封侯称王拜将的,也不过只有隋末秦叔宝、程咬金等寥寥几人罢了,但是只要有人成功,就有人效仿。
大棒槌这一路行来,大大小小的跟风造反队伍见过几十支,其中有些不过是家破人亡一个人混口食困难,只好聚起几十上百号人仗着人多势众方便吃大户,而且不会被其他人欺负罢了。
大棒槌前两天还被一支七十多人的流贼队伍拉着入伙,那首领叫铁牛,见刘大棒槌和自己体形差不多,身高力壮是个人物,便盛情邀他入伙,大棒槌倒也没有严辞拒绝,跟着铁牛混了两天半,最后被铁牛及其同伙赶了出来。
大棒槌这厮胆小如鼠,抢劫时冲锋在后,吃饭时冲锋在前,一个人的饭量几乎赶上三个,铁牛大首领实在受不了啦,只好忍疼驱逐爱将,刘大棒槌便离了造反队伍,继续踏上自己的征程。
进了青州地境,百姓明显变少了。这里兵来匪去闹的最凶,受祸害也最严重。从贼的、逃进城里山里地极多,更有些人干脆收拾收拾逃回山西老家去了,所以显得荒无人野,十分凄凉。
山东许多人是山西移民。元末汉蒙交战时山东是主战场,大明立国之初人丁就极其稀少,千里无鸡鸣,人烟相绝迹。于是朱元璋便从山西移民至山东。
燕王靖难时持续了四年,杀掠无数,以至道路秦塞,田畴草莽,东西六七百里,南北近千里,几为丘墟。山东又是主战场,人丁因战争,旱灾,蝗灾,瘟疫大幅减少,于是朱棣成功后也效仿乃父,从四面环山相对稳定的山西移民来山东。
当时,移民最多的是东昌府(今聊城)、济南府,兖州府,莱州府,青州府,百姓不愿背井离乡。为了防止移民逃跑,当时官兵都用绳子把百姓们双手反绑,一串串连结起来以便看管。押送过程中,人们需要大小便时,便央求官兵将手解开。据说现在称方便为解手便是由此而来。
现在他们迁来不过百余年,许多人从父祖辈口中还知道自己家,山东一乱,官府失去约束力,户藉、路引统统不管用了,所以有些人家干脆举家逃难,千里跋涉,想逃回山西去。这种情形青州尤其严重,所以刘大棒槌一进了青州地境,几乎见不到几个人,要弄口吃的也不容易。
他躺在土坡上,眯缝着双眼,歇了一阵儿攒足了力气,一翻身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青州城已经封城了,白衣军几次进攻青州城,把衡王吓得够呛,他的身家性命、全部家底全在青州,所以他把附近府县所有的兵马全部集结于青州城内,然后封锁全城以求自保。
如今白衣军已经转攻泰安城,此地平静了下来,衡王殿下仍然坚决不允开城,也不许军队、官员出城清剿小股流匪、安抚地方百姓。他对城外和依附的县镇完全放弃,任由流贼横行、百姓自生自灭,只求一已安危。青州知府洛少华是个清官,可是落王在战乱时,如果没有朝廷谕令,有权节制地方军政,他也毫无办法。
刘大棒槌到了青州城下,只见砖墙上伤痕累累,有的地方已经裸露出夯土,城头箭垛也被砸坏几处,可以想见曾遭受过怎样激烈的战斗。
大棒槌已经饥肠辘辘,好不容易到了城下,也无心四处打量,立即仰头高喊道:“开城!开城!快些放我进去!”
城头守军早已看到他蹒跚而来了,只是一个叫花子而已,他们连弓箭都懒得拿,站在城头向大棒槌讪笑道:“傻大个儿,衡王殿下有令,青州封城,外不准入、内不准出,你往别处逃命去吧”。
“放屁!我是朝廷特使,奉钦差剿匪总督、威国公爷杨大人之命,有重要指令要入城传达,还不快放我进去?”
城头守军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可别逗了,前两天有个孙子还冒充衍圣公孔公爷呢,叫老子一泡尿给浇走了,你是京里威国公的特使?俺说傻哥们儿,你先把你那莱阳腔改改,直接说你就是威国公不更好吗?”
大棒槌又好气又好笑,他瞪着眼睛向城上连吼带解释,吼的嗓子冒烟,城头守军干脆缩回头去不理他了。
刘大棒槌抓耳挠腮,忽地心生一计,向城头官兵吼道:“官爷,官爷,俺说实话,我其实就是邻县王老财主家的长工,家里被白衣盗洗劫了,小的偷了一大块金砖,独自逃了出来,可我现在连口吃的都没有,您高抬手,放我进城吧,只要进去,这金砖就是您的了,。
城头上刷地一下,冒出七八颗人头来,一个个眼睛瞪的跟包子似的,其中有一个看军服是个把总,他瞪起眼睛上下打量大棒槌一番,嘿嘿笑道:“小子,你身上藏着金砖呢?”
刘大棒槌要是说他是财主或者财主家的大少爷,怕是没人会信,但他说是地主家的长工,趁乱偷什了主人财物,这事儿战乱时就常见了,城头守军倒不怀疑。
“是啊。是啊,就俺这模样,流贼看了都懒得搜身,所以保藏下来了。本想着弄了钱,安定下来后开个小店,可是现在活都活不下去了呀,官爷,您发发慈悲……”。
“嘿嘿嘿,你放心,只要是真的,俺就放你进来。小六儿,六子,快去弄根绳子。系个筐,让他把金砖放进筐里,先验证真假再说”。
旁边一个亲信士兵余笑低声道:“二哥,衡王爷下过令的,真要放他进来?”
把总撇嘴道:“放他进来?美得他!娘的,不就是个窃主财物,逃遁在外的长工嘛,老子不把他送官究办就不错了。他自己有痛脚被我抓住,吃了哑巴亏敢放个屁么?等金砖上了城,放两箭把他骇走,嘿嘿,兵荒马乱的,这小子不是作贼就是饿死,没啥大碍”。
小余嘿嘿一笑,悄悄竖了竖大拇指。
小六子找了根绳子,系了个装石灰的筐顺下城去,刘大棒槌背对着他们,在地上连摔带揣,把那粘的牢牢实实的打狗棒最上段巴掌大的一小块拗断了,里边露出一段黄绫。刘大棒槌拿出来,顺手抄起一块地上的残砖包上,放进了筐中。
城头几个守军看他翘着屁股也不知掏弄什么,裤子上几个原本不明显的破洞,这时清楚地露出了臀肉,不由嘻嘻哈哈,讪笑不已。
刘大棒槌弄完了,直起腰向城头上喊道:“官爷,已经放进筐里了”。
余笑精神一振,赶忙抢过去,和小六子把筐飞快地拉了上去,一会儿功夫,城头嗖地一飞下一块砖头,把总爷探出头来恶狠狠地骂道:“王八羔子,拿块砖头糊弄你爷爷?”
刘大棒槌躲了一下,叉手大笑道:“识得字吗兄弟,那砖头不值钱,包砖的东西可值老银子了,你瞧清楚!”
把总眼睛一亮,失声道:“我日,难道是房地契?快快,拿来我看看”。
把总把黄绫捧在手里,横着看竖着看,看了半天招呼道:“小六,你不是认字儿嘛,给老子念念,上边这划拉的是啥玩意儿?”
小六子念过私塾,人长的也斯文,常被人使唤来使唤去,闻言连忙接过黄绫,摇头晃脑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念到这里,他不由一呆,张着嘴巴抬头看看把总,把总瞪着眼睛回望着他,结结巴巴地道:“啥……啥……啥玩意儿?”
“圣……圣……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威国公、京营外四家军副帅杨凌,出师剿匪,山东军政,一应要员,统受节制,违令者斩立决。”
衡王朱佑楎,青州现驻军将领副总兵郑洪飞,参将方青云,知府洛少华以及其他大小官员一一从地上爬了起来,刘大棒槌提着打狗棒站在上边,从打狗棒掏空的那一小截缝隙中又取兵部勘合,上边已经有济南府等沿途大阜的参将、知府、游击、守备等官员的印信。
刘大棒槌绷起黑脸蛋子,大声说道:“这里是最后一站,要马上派人与附近城池联系,依次递解消息往德州,让国公大人知道这里已经在奉令行事。至于具体的命令,因事关重大,国公不准行文,要由卑职口述与王爷和诸位大人知道”。
“杨凌派人来,一定是在打青州守军的主意”,衡王殿下想着,是一百个不甘心、一千个不乐意。可是眼前这个叫花子是拿了皇帝圣旨来的,上边说的明明白白,山东兵马,军政要事,统由杨凌节制,谁敢违逆就是欺君,衡王可没有造反的胆量。
更何况沿海六省在抗倭之战中经杨凌指挥大获全胜,这几省官兵对他是信心十足。尤其是那段时间内,杨凌严肃军纪,裁撤作战部队的亢员,按军功行赏,中低级将领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这一战中取代庸碌无为的原任将领,刚刚升迁上来的军官。
这些少壮军官固然对杨凌推崇备至。高级将领由于在抗倭战中得益不小,对杨凌也十分乐意从命。眼前这位副总兵就是因抗倭有功从参将直接升上来的,一听刘大棒槌要口述杨凌命令,他们不待吩咐,就一拥而上,将大棒槌围了起来。
衡王见状不禁忧心忡忡:“我的衡王府可不能有失啊。这个大扫把,派人来青州到底瞎搅和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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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没有直接赶回行辕,而是在城中四处游走了一阵,城中居民比较安静,数万大军的驻扎,对于懵懂无知的百姓们来说就是生命的保障,他们虽然听说过响马盗的厉害,但是响马盗目前为止,还没有成功的攻陷过这样的军事要塞,也没有和这样多的军队正面交锋过,城中百姓对官兵还是很依赖的。
杨凌逛了一圈儿赶回行辕所在时,罗士权、乔四海领着一大群喜笑颜开的军中将领恰好赶了来,负责地方民政的文官们也上门称贺。
杨凌和他们在门口相遇,谈笑入府。刚刚走进院子,就见一条大汉赤裸着上身,站在右苑井口边,提起一大桶清凉的井水。“哗”地一声倒在身上,然后猛地一摆头,水珠四溅,他哈哈大笑道:“凉快、凉快,这地儿干燥酷热,比我们那儿还热,哈哈,还是井水凉快”。
这人一身健子肉,黝黑的肌肤,举止之间浑身的肌肉勃勃欲动,似乎充盈着无穷的暴发力,这样强健的体魄,端的是一条好汉。听到他声音,杨凌先是一怔,然后试探着唤道:“彭小恙!”
大汉闻声猛地回头,瞧见了杨凌,两只大眼顿时瞪的溜圆,欣然大笑道:“哈哈,杨大人回来了!卑职往城头寻你,官兵不允登城,卑职候的热极,就先回来了。”彭小恙说着,大步腾腾走了过来,兜头就是一礼:“卑职见过大人!”
他身上水淋淋的,一条裤子拖汤带水,猛一抱拳抬手,带起的水珠都溅到了杨凌脸上。旁边几名文官不由蹙了蹙眉。杨凌知道这小子做惯了海盗,加入官兵日短,能知礼仪、能守军纪就不错了,这些繁文缛节倒无关紧要。
他对这个性情耿直的虎将是十分喜欢的,便笑吟吟的搀起他来,说道:“小恙,今日在水西门见到江南水师的旗帜,我就知道是你们的人马,只是没想到是你亲自带队,哈哈,小半年未见,你可更加壮实了,结实的象是钢铁铸就一般”。
彭小恙咧开大嘴笑道:“旱路闹匪,水路也不安静,这次运送的东西太过重要,都是呈给大人您的,不亲自押送我放心不下。本来是要经这里转陆路送往京师,半道儿上就听说您奉旨到了山东,这下可好,省了事了”。
杨凌心中奇怪,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亲自押运交付自己,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问起,便先领着他们往演武堂走,杨凌边走边介绍了彭小恙和罗指挥等人认识,刚刚进了演武堂的门,彭小恙便一拍脑门儿道:“哎呀,我还忘了说了,大人……”。
他刚说到这儿,演武堂左右几案旁坐着的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瞧见杨凌立即娇呼一声:“杨!”
随即一个身材高挑儿的身影已经快步走到了杨凌面前。这人五官明媚,气质高贵,身穿明军将领的军服,衣服剪裁得体、酥乳纤腰勾勒得曼妙无比,衬托得那高挑丰腴的身段儿充满了诱惑力。
一头褐色的长发,深邃幽蓝的美眸盈起点点泪光,润玉笑靥,深眼高鼻,这是一个别具异国风情的美丽女人,气质、姿色、身段无不完美,俏盈盈的如同一枝凝露绽放的玫瑰。
她抓住了杨凌的手,激动的脸颊绯红,由于欢喜过甚,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杨凌愕然半晌,才惊呼一声:“阿德妮,你怎么来了?”
阿德妮一双眸子深情款款,无限温柔地瞧着他,只是用颤抖的嗓音柔柔昵喃了一句:“杨,我好想你”。
杨凌出事的消息传回浙江,阿德妮这个一向坚强独立的少女,就象是感觉到天塌了一样。独自在海上流离的岁月,她咬着牙支撑了三年的坚强,也在被人卖做女奴时,她的心灵终于彻底崩溃了。幸好,她遇到了杨凌,这颗芳心算是有了依靠。
听说杨凌死了,她唯一能说话的人,那位绮韵姐姐变得象幽魂一样阴森可怕,整天就是忙着找凶手,然后做凶手,阿德妮没人理会。孤零零的就象重又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那种孤独的感觉真比死还要可怕。
幸福得而复失、然后失而复得,这种大悲大喜。又复大悲大喜的历程,把这个坚强少女地心也熬的脆弱起来了,做为她在大明唯一可以去爱、可以倚为终身的男人,她在南方的那段日子甚至比成绮韵和马怜儿的思念还多。
马怜儿至少还有孩子、成绮韵至少还有事业,离了杨凌,她一个异族女人在大明还有什么?爱,只能是她的全部。
亚莉·阿德妮一双盈盈妙目,柔情似水,温柔的系绕在杨凌身上。这个男人,是她感情中的唯一寄托,是她生活天地中最亲密的男人。
乔四海大呼小叫起来:“呃?咋是个色目女人?这娘们是谁啊,咋还穿军服哩?”
他说完了顾盼左右,只见自罗士权以下,所有文官武将都象在看白痴,只用眼角瞟着他,而把鼻尖瞄向另外一方。
乔四海纳闷儿地抓抓头皮,翻翻眼睛道:“俺咋了?”
左右袍泽刷地一下扭过头去,一脸不认识他的表情。
杨凌也有片刻的尴尬,自己刚刚对人宣讲了十七条五十四斩,大谈军律军法,现在自己的女人却跑到了两军阵前,虽说没人敢追究自己责任,可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他灵机一动,攸地想到阿德妮兼着福建军器局大使参赞的职务,由于她精通火器,福建军器局火器专家郑老对她素睐有加,所以她去江南后郑老并未让她辞去这个职务,不妨以此先应付过去再说。
杨凌干咳两声,拉长了声音道:“这位……,这位阿德妮姑娘是福建军器局大使参赞,平夷战中曾发明过水中火雷,功勋甚大”。
“哦……”,众官员恍然大悟。
“杨!”阿德妮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窝,她唏嘘着,忽然一头扎进了杨凌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呃……”杨凌下意识地揽住她结实圆润的纤腰,左右官员见此惊世骇俗、伤风败俗之举,两颗眼珠子瞪的都快掉了出来。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这个……是西洋礼节,是一种西洋礼节,。
“哦……”,众官员继续恍然大悟。
“相公,你担心死人家了”。
“……,咳咳,是国公!”杨凌低声呻吟。
“嗯嗯,国相公!”阿德妮从善如流,立即改口。
杨凌一脑门白毛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她是想说国公,西洋人嘛,汉语的不明白,称呼的知不道!”
“哦……”,众官员一脸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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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爱信不信!”杨凌恼羞成怒,豁出去了:“我还不解释了呢!”
众官员本来一脸的暧昧,可是杨大官人破罐子破摔,一拿出‘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势,他们倒是气势全无了。
这些官上门来不过是恭喜道贺,只有罗指挥是汇报一下军情、就下一步作战征询一下威国公意见的,这一下长话短说,短话不说,虚头巴脑的客气话全省了。
罗士权匆匆汇报一番、又请示几句,便兵败如山倒,领着一众残兵败将落荒而逃。一时失言,把威国公准夫人叫成‘老娘们’的乔四海夹着个腚比谁溜的都快。
杨凌昂首挺胸的立在演武大堂上,很光棍的拱手送别一干官员,一身的胸襟坦荡、一脸的光明磊落,阿德妮小鸟倚人般地偎在他的身边。
伍汉超、彭小恙等人见文武官员已走,立即屁也不放一个,便轰地一下做鸟兽散了。杨凌威风凛凛、睥睨左右,见除了厅门口装聋作哑的四个侍卫,大堂上空空荡荡再无一个人影儿了,这才握着阿德妮的肩头,把她转到了自己的正对面。
阿德妮所在的国家,女性是比较自立刚强的,她的身份和经历,使她比一般女性更自主和理智,所以杨凌当初才把那么重要的信交给她,坦言可能遇到的危险。因为她的坚强,这位从万里之遥乘风踏浪来到东方,阴差阳错成为他的女人的亚莉阿德妮男爵。也是杨凌牵挂最少的。
然而现在一眼望去,阿德妮似乎脱胎换骨,原来自信矜持、高贵坚毅的眼神不见,那双雾气茵蕴的美丽双眸。凝望着他时,满是依恋和隽永的深情,一个美丽少女全部的爱,赤裸裸的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杨凌见了,心弦不由震颤了一下,尽管两人交往时间是最短的,可是这一眼望去,彼此的心灵忽然拉的好近好近。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逢在前生。男女之爱,本来就是最容易水交融于乳的一种感情。何况两人本有情愫呢?当然,这种东西也最容易天雷勾动地火。
阿德妮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挂着甜美满足的笑。她重又投入杨凌的怀抱,温柔地环住他的腰肢,头顶抵在他的下巴上,贴着他的胸口幽幽倾诉道:“杨,总算再见到你了。听说你出事后。我伤心极了,那些日子,我就象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在这异国他乡。你是我唯一地依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杨凌轻轻扳着她柔润的肩头,温柔的替她抚去颊上的泪水,微笑着哄道:“瞧你,你们女人啊……,都多久的事了,现在想起来还掉眼泪。阿德妮是海军上尉、职业军人,应该比普通女子更坚强。不是么?,
阿德妮扁了扁嘴,轻轻捶了下他地肩头:“坚强你个鬼,人家在你面前,要坚强给谁看?”
她的汉语仍带着点异域腔调,这番似嗔还怨的话饱含着一个少女的真情,却以这种语调说出来,荡气回肠中另具一种勾魂的妖娆味儿。
杨凌听得心中一荡,一下搂紧了她的纤腰,要不是仍在大堂上,那丰盈柔美的一对唇瓣又要饱受他的蹂躏了。他低笑道:“相公这词儿,是谁教你的?”
阿德妮眨眨眼道:“是怜儿呀,她说应该这样称呼你的,我叫你未婚相公,被她笑的不行,我便改口了,怎么现在又成了国相公?”
杨凌哈哈一笑,简单解释几句,又问了问马怜儿和女儿盼儿的消息,才怅然一叹道:“做了国公,本想着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正要把你们都接过来,可是现在兵慌马乱的,倒是先留在陪都安全的多。
我现在还顾不上去看她。对了,你和怜儿不是负责着江南的各处产业么,怎么进京来了,小恙说必须亲自护送的………就是你?”
杨凌并未刻意的多打听怜儿的消息,女人纵然再大度,向其中一个不厌其烦的打听另一个的情况,表现的越是关心、越是体贴,她心里也会越不舒服。
马怜儿在江南,要说委屈,恐怕只是自己这个夫君一直不能陪伴身旁罢了,其他的,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生活上决不致有什么问题,问这些东西倒是做作了。
一提到护送的东西,阿德妮不由精神一振,跳起身兴奋地道:“杨,我带你去看,现在东西放在前院西厢,着我们带来的人严加看守,不过……其实也不必那么小心的,我和郑老再三试过,安全性很好”。
杨凌见她兴奋的脸蛋儿绯红,可是语速又快,说的又急,却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忙问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阿德妮眼里闪着俏皮的意味,拉起他的手,眉尖妩媚地一挑,甜笑道:“来,我带你去看,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杨凌微笑着任她拉着手来到西厢。西厢已被彭小恙的士兵据守了,见了阿德妮,他们都肃立施礼,显然都认得这位女将军。
德州演武堂面积甚大,前后三进院落如同一座大公园,前院左右两厢本来就是储放重要军备的地方,彭小恙持有福建军器局、福建都指挥使司、浙江指挥使司的公函,所以得以入住。
阿德妮拉着他来到一间库房间,命令士兵打开库门,然后带着杨凌走进去,只见仓房里摆放着三口硕大的木箱。阿德妮叫人将木箱封条打开,撬开上边的木板,然后背着手笑吟吟的绕着一口木箱踱了两圈儿,得意的睨了杨凌一眼。
阿德妮一身得体的军装。更显得纤腰紧致、胸脯浑圆,明艳里带出三分英气。尤其那身材颀长,胸腰、腿股的曲线滑润饱满,有种说不出的诱人之媚。那双悠长的大腿笔直浑圆,被裤管靴筒一裹,比例极美,楚楚动人。
杨凌想象那双呈麦芽色的健美大腿是如何地修长结实、浑圆腻润,心中不由一荡,忙掩饰地笑道:“小丫头,倒底卖弄什么玄虚?还不快给我看个清楚?”
阿德妮抿嘴儿一笑。忽然握住箱盖向上一翻,笑吟吟地道:“杨,你自己看”。
杨凌走近去。向箱内一看,只见上边是一层棉絮和稻草,他轻轻拨了几下,呼吸一下子屏住了,他拿起一个。痴痴地看着,轻声道:“手雷!”
阿德妮格格笑道:“是的,就是按照你在福州时对我提过的手雷所造出来的。它的原型是军中的震天雷。”
阿德妮拿起一枚手雷。说道:“京师军器局设计出的燧发枪,射速加快了许多,我们又据此发展出了多管火枪,以射速来说,已不在弓箭之下。不过现在还存在枪管易炸裂、枪膛密封不好等问题,兵士往往因害怕铳炮炸膛爆裂而怯于使用或拒绝使用。
此外现在的火药还需要继续改良,否则几枪放过,枪膛内渣滓沉积,不擦干净就无法持续使用。而火炮又太过笨重。用于攻守城池易,靠现在的交通工具要携之野战几乎不可能,再加上它对辎重补给的过份依赖,国家财政上也难以承受”。
杨凌点头称是,火枪直至拿破仑时代,仍是与刀剑并用,优势互补,现在这个年代完全以火枪取代弓骑,根本就是不现实地。除了技术难题还有财力问题,朝中现在估算仅山东剿匪所耗兵马钱粮就要超过九十万两,如果是全火器部队,那个天文数字就要让国家破产了,有些东西不是想想那么简单的,最好用的东西未必是最适用的,打仗打的是钱。
原来的火枪,发一枪对方可以射出至少六箭,而骑兵冲锋,临战不过三矢耳。在野战中只要放出三箭,对方的骑兵就冲到跟前了,那时只能刀剑近战的效果。现在地火枪射速与弓箭相当,也就是三枪而已,宜守而不宜野战,更何况射程逊于弓箭的问题目前还没解决。
阿德妮道:“尽管对于快马硬弓来说,它的优势目前并不明显,不过它的长处在于训炼时间短,体力较之骑士相对孱弱的普通人一旦掌握,也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我想,既然大明军目前远战除了火炮仍以弓矢为主,无法以火枪取代,那么能不能在近战中尽量发挥火器的威力,以取代刀剑枪矛或者成为近战的重大臂助呢?”
阿德妮嫣然笑道:“震天雷本来就是军中使用的一种火器,只是原来需要点燃火绳,使用不便,而且要保证威力的话,体型又太大,一人携带不了几个。我记得你在福州对我说过一种设想,我把它实现啦。
这种小型手雷使用燧发原理引火,你提议的龟甲外壳虽然容易炸开,不过携带不便,而且尽管火药改良过了,爆炸力还是不够,所以我决定不靠外壳伤人,外壳还是铸成柱状,这样每人可以随身携带十到十五枚。柱状外壁尽量铸薄,让它仅仅发挥包装物的作用,在里边装了大量地钩形、针形铁片和铁珠,这样一旦爆炸,方圆五丈之内,人畜难逃”。
铁片、钢珠?杨凌忽然想起在一部电影中见过的美军手榴弹,一旦爆炸钢球四射的恐怖场面,头皮忽然有点发麻。他瞧瞧三口大箱子,说道:“这………三口箱子全是手雷?”
阿德妮抿嘴笑道:“手雷成本低,制造技术简单,不过我们只来得及造出两箱,图纸我携来了,可以让北京军器局就近制造。最后一箱却不是手雷”。
阿德妮得意地道:“手雷靠臂力投掷,还是不够远,我铸造了一种更大的锥型手雷。它借用火炮击发技术,实际上是一种小型火炮。只有一根铁筒,单兵就能携带,虽然发射较慢,不过在野战中匍匐前进。用来击毁对方临时搭建的障碍物和防守阵垒十分有效,射程是投掷的三至五倍不等”。
她向杨凌莞尔一笑,说道:“这个也是借用了你、我天才的相公大人所说过的设想,我让它成为了现实!”
阿德妮说着掀开了木箱,一具具锃亮的发射筒,用棉花隔开,整整齐齐地排在箱子里。单兵火箭筒……,虽说和现代的火箭筒有些差距,其实杨凌也没见过现代火箭筒地内部结构,不过阿德妮既然把它拿来。就一定是经过实战模拟的,应该可以使用。
杨凌哈哈大笑,他情不自禁的冲过去。一矮身搂住了阿德妮的身子,双手兜住了她的丰臀,阿德妮娇呼一声,急忙搂住了杨凌的脖子,紧跟着她已被杨凌抱了起来。在房中飞快地转了三圈儿,欣喜不胜的道:“阿德妮,你真是我的及时雨、顺船风。哈哈哈,真是难为了你啦”。
阿德妮轻轻从他身上滑下来,深情款款的道:“人家不为你着想,还能为谁着想呢?聪明的女人,就应该懂得如何去爱她的男人”。
杨凌欣笑几声,把箱盖合上,道:“这些武器帮了我的大忙,我即将实施的计划,有了这批武器。就更加万无一失了。走,咱们回去谈。对了,我出任剿匪总督,消息应该刚刚传到江南,你怎么就已经到了,莫不是还懂得未卜先知?”
阿德妮道:“是怜儿说的。我和怜儿在江南打理咱家的生意,军器局那边跑船时也偶尔过去照料,这是我和郑老研究出来的,刚刚造出一批,京畿响马造反的消息就传过来了,怜儿通过她的哥哥和镇抚司钱大人弄到了军情邸报。
她分析之后告诉我,率兵平叛的人必定是你,要我把已经造好的武器马上给你送来,助你一臂之力。同时携带图纸,由京师军器局就近制造,更方便些。”
“怜儿……”。
杨凌微微一怔,有刹那的失神,眼前忽然闪过那美人儿的润玉笑靥,天然的眉黛翠烟,湛湛如水的美目,周身无处不媚地风姿……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大义不负卿。怜儿……,等着我,你的相公马上就要出兵平叛了,此间剿匪事毕,我一定把你接回来,今生此世,再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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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济南城高高耸立着,城墙高峻,诸多门楼、角楼、望楼、箭楼、女墙交织成一道密集的攻击网,城外护城的壕堑既深又宽,足以与边塞重镇大同府的城池相媲美。
这座城池占据了水陆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山东一省的最高指挥衙门所在地,如果能攻克这座城池,毫无疑问,不只在军事上,更重要的是具有强大的政治影响,山东各地观望坚守的城池将因它的陷落而不战自溃。
济南城深沟高垒纵深防御,数万兵马戒备森严,把这座堡垒守得是如山岳峙立一般,难以撼动。燕王发动靖难之役时,这里就是一座军事要塞,当时燕王夺了大明重要兵站德州,得粮百万余石,兵甲不计其数,不但大大壮实了自己,而且使济南成为一座孤城。
尽管如此,山东参政铁铉收拢了一些朝廷的残兵败将、散兵游勇,倚仗这座城池竟和燕王对峙达数月之久,后来燕王运来大炮攻城,铁铉便找画师绘了朱棣他老爹朱元璋的画像,又树无数牌位于城头,竟令朱棣空有利器在手而不敢轰城,最后郁闷而归。
后来直到朱棣取了南京。得了天下,再发兵北伐,围城良久,耗尽城中粮草。这才取下济南城,朱棣恨极了铁铉,将其妻女尽数发配教坊司受人凌辱,死后又弃尸喂狗,犹不解其恨。
如今杨虎造反、官兵守城,朱老头儿的画像当然不能再做挡箭牌,不过幸好杨虎没有大炮,纵然有也未必及得济南城的大炮数量,所以杨虎根本不直接来攻济南,如今正日夜猛攻泰安。只要响马盗再夺了德州,济南城守军将领未必有铁铉那份胆略和勇气,把济南围成了座孤城。未必就取之不下。
泰安城已数次派人突围向济南城求救兵,可是从四川调防济南的都指挥使陈鸿蒙就是按兵不动。他的大军守城绰绰有余,可是军心士气毕竟不能和一群亡命比,而且官兵战马不多,以数千骑兵驰援泰安纯属开玩笑。如果出动大队步骑,杨虎的骑兵只要来一个侧翼突破,就得任人宰割。
肉包子打狗的事。陈鸿蒙才不会去做,杨虎十万大军围泰安这么久却取之不下,并不是真的取不下,未必不是抱着想诱他赴援,来个围点打援,那样远比夺泰安困济南要快的多,陈鸿蒙识破杨虎诡计,偏不上当。
就此事,他和山东布政使吕继善沟通过。吕继善也同意他的判断。可是济南军政要员未必都有这个见识,都认为他是畏战怯敌,攻讦言论不绝于途,他从四川调来不久,当地士绅官僚与他不熟,便不断向布政使吕继善施加压力,逼他出兵。
吕继善也是个甚有主意的官员,不但是个官场老油条,而且是滚刀肉一块,也亏得是他,才顶得住济南府一拨一拨上门来狂轰烂炸的人,顶住从精神到名誉、从仕途到前程不断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
唇亡齿寒的论调,吕继善已听的耳朵起茧了,陈鸿蒙的理由他也对这些当地豪绅大族和官员士子们再三解释过了,可惜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去。泰安与济南之间的士绅大族之间多有姻亲关系,眼见泰安岌岌可危,他们如何放心得下?
济南大豪翁之琪愤愤然道:“陈鸿蒙?那个装神弄鬼地老道有个屁本事,分明是怕死不敢出兵,大人啊,您是山东布政使,官阶比他还高着一级,战时该由您负全责,您得逼着他出兵呀”。
陈鸿蒙崇信道家,不但家里供着三清祖师的神像,早晚一柱香,平素还常和济南附近名山大泽有道行的道士们来往,因此这些名门望族、豪绅士子鄙称之为鸿蒙老道。
吕继善苦笑连连,他愁眉苦脸地道:“各位,各位,我毕竟是一介文人,若论军事,哪及得陈大人?杨虎志不在泰安,而在济南,出兵只有把济南守军也让人给端了,陈大人是知兵的,济南军队宜守不宜攻,这也是没法子呀”。
这儿正纠缠着,有人奔来报告:“禀布政使大人,泰安府派来求援特使!”
在场的官员士绅们一听,顿时两眼发亮,也不待吕继善吩咐,便一迭声道:“快快请进来”。
外边的人根本不用叫,自己就进来了。焦头烂额的吕继善一看进来那人,立即恭谨起身,拱手长揖,道了声:“先生,您………您怎么来啦?”
外边来的是个老头儿,原是浙江学政,名叫张多器,原是吕继善的恩师,退仕后回泰安老家养老,吕继善任山东布政使司后逢年过节的还常去拜望恩师,今见他来,不由肃然起立。
老头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儿地,瘦瘦得,颌下一部山羊胡子,看起来十分好笑。这位学究并非古板冬烘,为人诙谐有趣,而且博学多才。当初任学政时颇受学子们爱戴。
张多器见了吕继善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啊,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捡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一拍大腿道:“先生?我老头儿马上就要变成先死了。泰州几十万军民翘首盼着您吕大老爷派兵来援呀,盼得脖子都长了三寸,求援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现在我老头儿也被派来了。看在我这老脸的老面子上,你说,到底什么时候派兵?”
吕继善走到他身边,低声下气地道:“先生。不是学生坐视泰安危难呐。只是杨虎之心,路人皆知,他围攻泰安久取不下,分明是想诱济南出兵,以例轻易取了济南城。现如今威国公爷已经到了德州,他击败刘六叛军,必定引兵来援,泰安………您老……唉!还得咬牙撑下去呀”。
张多器把嘴一张,指着嘴巴道:“撑?你看看,我老头儿还有牙吗?都快掉光了。我拿什么咬呀?你是山东布政使,不是济南布政使,泰安就不是你的子民了?你就眼睁睁看着泰安陷落。数十万百姓被反贼鱼肉?”
吕继善苦笑连连,面对气愤之极的恩师,只好嚅嚅解释,旁边一众的方官员、士绅学究纷纷拥上来帮腔说话,吕继善正觉招架不住。张老头儿气喘匀了,忽地跳起来,吧叽一下。给吕继善跪下了:“吕大人,吕老爷,算我老头子求你了还不成?泰安眼看就守不住了,你发发慈悲,发兵吧!”
吕继善一看恩师耍赖,出溜一下,他也跪下来,把头一摇,脖子一梗。说道:“慈悲能发,兵不能发!明知是个坑,学生不能领着济南军民愣往里跳呀”。
张多器气的哆嗦,他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大摞子厚厚的东西,拍打着道:“瞧瞧,瞧瞧,看见了吗?这是老夫着笔,泰安上下,官员缙绅、名流士子联名签下的,是告你状地,你拿去瞧瞧,泰安要是陷落了,我们就上北京城告你,告你个不地道的混蛋!”
吕继善讪讪地道:“恩师,您老人家还是先起来吧,这么厚一摞子,您让学生怎么看啊?学生知道您老文笔好,要看,还是等将来送进京去给皇上看吧”。
张多器指着他的鼻子尖吼道:“好,好!你不在乎是不是?我……我……!”。
他东张西望一阵,爬起来走到一根柱子边上,恨声道:“你是要逼死老夫呀,你发不发兵?你不发兵,老头子就一头碰死在柱子上”。
“可别的,可别的,恩师,你离柱子那么近,头上碰个大包多不划算呐,您坐下,咱们慢慢商量……”。
“商量个屁!你不答应是不是?那我就吊死在你这儿”,张老头儿解下腰带,指着房梁大声咆哮道。
吕继善讪笑道:“先生,您腰那么细,腰带还不到两尺长,就算你爬得上去,这腰带连房梁都绕不过来,怎么往脖子上套呀?哎哟,要嚼舌?别介呀先生,就您那牙口儿……”。
吕继善知道老头儿心眼多,做这么多举动不过是逼他出兵,根本没有寻死的意思,他一边和恩师调侃着,一边走过去,一把拖住了张多器的小瘦胳膊,把老头儿拖回来摁在椅子上。
老头一拍大腿,号淘大哭道:“泰安上下都盼着我这张老脸你能给点面子,几十万人等着救命呐,你咋就一副铁石造就的心肠哟……,我老头儿哪有脸呀,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呀…”。
他抓起一个茶杯,放到尖下巴上接着眼泪哭道:“我张多器哪有脸呀,我的脸在你吕大人眼里,还没个指甲盖儿大,把脸埋进这茶杯,就能活活淹死,我有什么脸面见泰安父老呀……”。
他寻死是假,哭却是真哭,吕继善慌了手脚,他劝着先生,旁边的官僚士绅趁机劝着他,大家正乱作一团,外边兵甲哗愣愣直响,只见十多个明甲执仗杀气腾腾的军中校尉拥进了大堂。
当先一人乃是一员裨将,他见了吕继善立即施以军礼,抱拳高声道:“卑职参见布政使吕大人,都指挥使陈大人校场点兵,准备赴援泰安了,特派我等恭请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诸位大人同赴校场,协同安排济南防御事宜。”
房子里的人都呆住了,过了半晌,吕继善才呆呆地道:“陈大人要出兵了?”
那员裨将笑笑道:“是!威国公爷早遣秘使晓谕各府各道协同出兵,共惩白衣盗,时间就定在明天卯时。因济南是第一站,为防走漏消息,所以一直秘而不宣”。
他环顾一圈儿,张多器张老头儿擦擦瘦脸上的眼泪,眨巴着小眼睛儿好象还没回过神儿来。裨将微微一笑,摆手道:“诸位大人,请吧!”
校场内的临时营帐内,紧急召集来的将领们也是刚刚听到指挥使陈大人公布杨凌的秘密计划,营帐内顿时一片哗然,争论之声四起。
“大人,这计划太过冒险了,杨虎一直监视着近在咫尺的济南动静,我们要负责诱敌,只消稍有动静,便为杨虎侦得消息,济南城可不得有失呀”。
“大人,各路援军只是事先定好攻击时日,现在并无交通联络,一旦各路大军不能准时赶到,济南守军就得孤军奋战,突袭又不能携带重型兵器,骑兵又太少,我们的步骑只怕抵不住杨虎的马队半天的攻击就得全军溃散了,太过冒险了,。
“大人,以末将之见,是否先派出探马探听各路消息,派小股部队出城诱敌,大队人马徐发呢?这里距泰安并不甚远,我们应该来得及赶到地”。
陈鸿蒙双手据案,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盯着手下的将领们。此人身材欣长,面容清矍,三缕长髯,倒是一部好胡须,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清逸脱尘,实是一员儒将。
慢慢的,将领们终于安静下来。陈鸿蒙满脸肃杀的开口了:“我知道诸位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而是出于战事考虑。但是,此乃钦差剿匪总督杨大人下的死命令,明日卯时兵马未到者,领兵大将皆斩,各路兵马齐聚泰安,有的现在早已在行军路上。
杨虎纵马洗劫,攻城掠地屡屡得手,全因我各路兵马调动不灵,各行其是。这其中未尝没有将领抱着自扫门前雪的态度,才纵匪势大。我等皆是山东守将,守土有责,不可离弃,一味的据城固守,贼酋占而不走,何日方休?”
他把手向帅案旁长身而立的一位年轻将军一指,说道:“此乃兵部骁骑尉伍大人,是钦差总督所差督战将官。威国公爷以明修栈道之计,暗举一半兵马已自德州星夜兼程而来,克时即到。
我等为敌诱饵,未尝不是决战之先锋。各路兵马,络绎如珠,连绵而不绝,后顾已无忧,尚有何所惧哉?杨虎,一草寇耳,却肆虐山东久矣,实是你我为将之耻辱。我请各位齐心协力、背城而战、有进无退、有生无死,但有临战言退者,杀无赦!”
陈鸿蒙脸色忽然狞厉起来,凶狠地瞪起眼道:“忠义留于青史,胜负决于明日尔等听明白了吗?”
众将怵然一惊,齐齐拱手道:“末将明白,谨遵将令!”
陈鸿蒙点点头,脸上杀气忽然一收,他一转身,倏诡走到大帐一角,众将官抻长脖子看去,只见陈大人从帐角小桌上拈起三枝香来,点燃了拜了三拜,然后恭恭敬敬地插到香炉里,上边神龛中拱着三清大帝,三位老神仙面目和霭,慈祥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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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卒们顶盔挂甲一路疾行。一万步卒、五千骑兵,其中三千是杨凌自京中携来的外四家军铁骑,另外两千是德州守军。
杨凌坐镇德州,根本不是为了留在这座军事重镇督战,其志实在杨虎。他停驻德州,是因为德州的重要性不亚于济南,不把这里安顿好,他无法放心驰援泰安,同时又可藉此麻痹杨虎,暗暗调度各地守军。
刘六精骑三万,军队素质要高于杨虎,但是人数较少,尤其不擅攻坚,按照常理,没有数倍的精锐战士,要攻下一座苦心经营多年的军事要塞,难如登天。然而官军的士气低落导致战力严重低下,再加上德州守军鱼龙混杂,来源不一,所以很难做到令行统一,其结果就是援军多了,但是没起到1+1=2的效果,反而比原来更弱。
这就是木桶原理,如果组成木桶的木板长短不一,那么这个木桶的最大容量不取决于长的木板,而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守卫城池,需要部队整体配合、协同作战。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强弱、整个战役的胜负,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某几个人或某一支队伍的超群和突出,更取决于它的整体状况,取决于它是否存在某些突出的薄弱环节。
德州军有官军、有巡捕、有乡兵丁勇、有民壮,而且官兵来自四个地方,派系山头众多,将这么一些人捏合起来,难度可想而知。杨凌在德州临战之际果断以刑杀立威。整肃统属不一的各路军队,树立罗士权绝对的指挥权和个人威望,就是为了让他能负起坚守德州的责任。
他把保定、天津两支数量最大的援军分别安排到桑圆口和十二连城,把德州本地守军全部调回德州城。同时把易于指挥和听命的团练部队也留驻德州,加强统一调度能力,保证了德州这座军事要塞的安全。
待军心士气稳步回升,罗士权令出一门,足以统御德州守军,杨凌这才突然誓师,亲率一路兵马,趁夜悄然离开德州城,星夜驰往泰安。德州城头杨字帅旗不撤,刘六刘七根本不知道杨凌已悄然离城,并带走了一万两千人。
此时德州城内还有两万六千官兵,正常情形下也能与刘六大军僵持,何况还有桑圆口、十二连城两路大军互为倚助。刘六大军不知底细,加上自己伤亡惨重,于是转强攻为僵持,表面上仍气势汹汹,摆出意欲决战的姿态,其实际意图已转变为拖住杨凌及德州军队、配合杨虎夺取泰安、济南。
杨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划不可谓不大胆,但是为了减少杨虎在山东的流毒,将大明损失减小到最低程度,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山东地境越发溃烂,恶性循环,匪只能越剿越多。
官府对外宣传响马盗、白衣军如何为非作歹、裹胁乱民,其实有些事是很难对外言明的。百姓从盗,杨虎、刘六短短数月间聚兵数万,决不仅仅是靠裹胁利诱的办法,朝廷施政过苛也是缘由之一。
河北,山东百姓百余年来为了保证明军边马的供应。马户的徭役负担极其沉重。为了保证养好马他们要付出很大代价,不仅耽误农耕,而且当所养马匹死亡或种马孳生达不到定额时,还要赔偿损失,一贫如洗的农民不得不卖田产、鬻男女,以充其数,实是苦不可言。
当边军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马匹时,官府也不会把成马全部收缴,他们同样承担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马饲养,于是仍要养在百姓家中,这些为了节省开支散养农户家中的成马,就是杨虎、刘六两支队伍迅速聚敛使用的大量战马来源。百姓负担如此之重,以致当时有人慨叹“江南之患粮为最,河北之患马为最”。
同时河北山东一带近京畿,富绅豪商不及南方多,但是官僚地主却如过江之鲫。以衍圣公来说,作为山东的大地主之一,拥有百万亩良田。那是什么概念?附近几县的百姓统统都是他的佃户,做为地主如果稍稍刻薄贪敛一些,就有数县百姓饱受荼毒。
马政压榨、土地兼并,土地兼并造成草场减少,反过来使马政剥削更加严重,朝廷涸泽而渔的作法,使许多百姓对官府怨憎不已,这也是反叛队伍一旦破坏了百姓生存希望,他们根本不寄望于朝廷,而选择从匪的原因。甚至一些久被官绅地主压迫的农民,主动接济援助马贼,而视官府如仇。
因此,即便山东不是地理上太接近京师,就凭此地的社会环境容易滋生反叛者,容易成为白衣军的稳定根据地,杨凌也不能不重视,不能不尽全力铲除这个大患。
战马嘶鸣,战旗猎猎,轻装快马,雄壮剽悍的骑兵队伍飞驰在前,乔四海率步卒尾随与后,乔四海参加过抗倭战争,临战经验丰富,而且善于打埋伏、打突击,正堪重用。
阿德妮一身戎装,坐在杨凌身边,她的头盔放在一边,一头亮丽的长发披散下来,英武中透着柔媚,更显明媚照人。
杨凌轻轻揽住她的腰,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一会到了禹城,你还是随乔参将行动吧。泰安那边,兵马众多,我怕照顾不了你”。
车子颠簸着,阿德妮轻轻握住杨凌的手,柔声道:“杨,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并肩做战呢?我并不只是会乘船打仗,我的马术也相当不错呢。你……对战果没有把握?”
杨凌摇摇头,沉思道:“不,此战杨虎必败。他的军队猛则猛矣,不过这么短的时间聚集这么庞大的军队。他是没有时间整合约束的,战事顺利时为了争夺财物,他们个个骁勇如虎,一旦遭受重挫,立即土崩瓦解。匪,就是匪!”
“局部来看,他们数量占优,实际上同朝廷大军相比,他们仍是势单力薄,军队作战全凭一股气势,那些从匪的贫苦农民没有多少作战经验,更没有数十万大军混战时彼此协调配合的能力。”
杨凌冷诮地道:“他们的优势是机动灵活,作战可以出其不意,可是杨虎一直没有考虑建立牢固的根据地,把山东作为大后方,士兵们一直疲于奔走,我想现在军需补给已经出现了很大困难。这就便于我集中兵力,予以击破。”
阿德妮点点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道:“这一战能全歼杨虎叛军么?”
杨凌摇摇头,叹道:“谈何容易,就是军神,也做不到这样的战果,除非杨虎誓死一战,决不后退。否则就算我调来百万大军,不惜财力步步设堡,层层包围,封锁所有交通要道,他要率一支轻骑快马脱离我的围剿包围圈也易如反掌。”
阿德妮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我明白的,就算在我们那么小的国家,一支很小的反叛队伍,围剿起来也是相当困难的。不过……这一来他们到处流窜,怕是会国家造成不小的麻烦”。
杨凌在她颊上吻了一记,微微笑道:“也不尽然。战争如果能好好利用,造成的破坏未必就比利益大。”
杨凌目光闪动着道:“北战鞑靼,我们和朵颜三卫还有女真三部建立了战略联盟,同时带动了双方互市交易,做为交换条件,我们在辽东设立了很多大型牧场。
打倭寇,我们趁机壮大了水师,建造了新式战船和火炮,把百余年来沦落成贼窝的东海诸岛全部拿了回来,于琉球驻军,北控日本,将黄海、东海置于手中,保障了海运通商。
帮助满剌加与佛郎机一战呢?辖夷州,控南海,驻军于满剌加,随时可以把势力伸向印度洋。同时加快了东西方交流,即将而来的商业交流还将带来东西方的文化碰撞和融合。
就算是在四川平定都掌蛮,趁机彻底瓦解了这个百余年来不断作乱的部落,将云贵川三省的战略要冲叙州牢牢地控制住,同时震慑了越来越跋扈的巴蜀十五位土司,促使朝廷改变了容易引起民族争端的固有政策。
战争,如果只是打个痛快,只是取得战场上的胜利,那才是真的失败。你家相公我平北虏、平海盗、平倭寇、平南蛮、平西夷各有斩获,那么平匪呢?有什么好处?美丽的海盗男爵阁下,你来说说看”。
阿德妮嫣然一笑,揽住他的腰,懒洋洋地道:“亲爱的,挨着你,人家才不愿意想这些费脑筋的事儿呢。再说,对大明你远比我熟悉的多,现在又是大明的公爵,人家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说来听听嘛”。
杨凌被她的柔媚可人逗笑了,在她丰隆动人的臀上轻捏了一把,他才开口道:“同这些战争相比,这次白衣军、响马盗作乱,固然有为首几个人的个人原因,可是他们能拉起这么大的队伍,就不能不叫人深思了。
山东之乱,源于河北。河北之乱,源于朝廷。朝廷之由,起于体制。这才是此次叛乱的根缘,这个根缘不解决,就算我打一百次胜仗,杀上一百万人,也不过是扬汤止沸,治标而不治本。
就算刘六死了,杨虎亡了,说不定马上又冒出来一个新的刘六杨虎,流贼杀之不绝,受苦的始终是百姓。只有釜底抽薪,清除积弊,让百姓有条活路,才能真正彻底平息流贼作乱,然而要治本谈何容易?
它要触及的是整个大明统治阶层的现有利益,这个阶层包括公侯勋卿、朝中百官、天下士绅,甚至各地落王、世家,豪门,就算是皇帝,也触逆不了这么庞大的力量。然而,藉由流贼叛乱,深受其害的不只是平民百姓。
整个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都会深受触动,他们自然会意识到要想长治久安,获得长远利益,就必须让利于民。采取有力措施缓和社会矛盾。许多平时难以撼动的积习、旧制,就可以迎刃而解。”
杨凌淡淡笑道:“说实话,我打过这么多仗,在朝中费尽心思做了一些改革,还从未触及大明体制上问题,这一次……这一次是个好机会,这一仗,对我来说,才是最最重要的一仗。阿德妮,我的真正战场不在这里,而在朝中,打赢了那一仗,我才是真的取得了胜利”。
阿德妮抬起头来,望着杨凌的目光,忽然发现熟悉中增加了一点陌生的味道,那种眼神,睿智刚毅中带着些无情的杀伐决断,他在论政时不再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了,而是能够冷静的从长远利益去考虑问题,这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应该具备的素质。
“他是真的无力藉此一战全歼白衣军,还是故意纵匪为患,藉此推动他的政策施行,以达到利益更长远的政治目的?”
阿德妮心中忽地闪过这个荒诞的念头,随即暗暗自责:“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不会的,杨永远做不了一个冷酷的政客。他只是因势利导,尽量利用无法制止的不利因素,来创造有益的事情”。
杨凌倒没想到阿德妮心中转了半天念头,居然会一时把他想象成一个冷血政客。他温香暖玉满怀,可是因为此时正在思忖着自己的打算,越想前途越是光明,兴奋之下,双手温柔的抚慰只是下意识的动作,他没有思及与欲,阿德妮倒娇颜酡红,喘息渐渐粗重起来。
杨凌仍无所觉,含笑说道:“你想不到也不怪你,战争运作的好,能对政治、科技、经济产生巨大拉动作用,我也是从美国……喔,从每……每个国家的战争史中思考摸索出来的。
临战不慌,尽量化不利为有利,自混乱中创造条件,就可以把战争的损害减至最低,甚至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破坏。战争是国力的拼搏和消耗。为了应对战争,运筹得好,可以增长财富、拉动国民经济发展,失去算计,则会导致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比如说吧,天津港是朝廷试行开放的三个港口之一,可是北方不及南方开放,大的利益团体大多是地主阶层,对此一直持抵制态度,所以天津港迄今还是军港的作用大些。
白衣军之乱,使南北陆路交通断绝,漕运受到了影响。然而现在海上平静,就可以趁机扩大海运规模,等到人们尝到了它的甜头,即便战争停止,它仍然会继续红火下去,仅靠朝廷政令无法推动的事,这样就可以轻易办到了。
山东百姓错过了今年春耕,靠外运的粮食勉强能让他们支撑到十月,明年怎么办?现在外逃的难民无地无产,只能成为流民,要回来还是无法生存,我会建议朝廷制订一些优惠政策,把这些视家园土地如生命,轻易决不肯背井离乡的百姓闯关东。
辽东薄弱的汉民基础将因此大大增强。当年太祖皇帝得把山西人绑到山东来落户,现在利用这种不利形势,百姓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感激朝廷帮他们创造了一条活路。同时山东河北河南一带许多巨富地主破家身亡,许多土地荒芜,战乱地区安置流民、推行新粮、加快工商也就方便了。
军事方面,募兵制一直不能得到完全的贯彻实施,近在咫尺的民乱横行,把卫所军的溃烂无能完全暴露在京师权贵们的眼前,兵部要推行募兵制,逐渐取消卫所军就容易的多。
工商方面,由于战乱,朝廷对江南税赋的倚重越来越大,可以趁机扩大商人们的限制桎梏,使他们形成规模和集团化。
此外,陆路闹匪将加强东西地区的江运河运。战争需要营帐兵甲,可以扩大朝廷设在辽东的手工作坊和牧场,同时解决移民就业,战乱促进马政解体,强化军队战力等等。”
杨凌得意地笑道:“由于战争破坏,各个部分的一切自然惰性和阻力,都将受到抨击,如果施政者能看得到这些问题,积极利用这次内乱的冲击去借势而变。原本不积极的地方官府和官僚们也得积极响应,这就是四两拨千斤,平时要花大力气、花很多年才能做的事,就能迎刃而解。”
“哦……杨,你真伟大!”阿德妮气喘吁吁的抱紧了杨凌:“我还真的没想到可以利用战争做这么多有益的事,只懂得拿剑的人,只配做一个武士,而你……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杨凌沉稳睿智的神情不见了,阿德妮忽然变得娇媚性感的神态,在这小小的车室中让他也变得动情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阿德妮的衣领,探进了她的胸怀。
抹胸被推了下去,酥胸半露,玉雪双乳从幽暗中看去,粉莹莹,颤巍巍,含珠带露,茵蕴绰约,那一片旖旎春光让杨凌看的眼睛都直了:“阿德妮,你……你也很伟大,真的很伟大。呵呵,我的双手,是最好的丰胸良药。
新剥鸡头肉,初绽鲜笋尖,鲜嫩而光滑!淡红的乳晕中央,已经凸起了两粒鲜美可口的樱桃,酥酥润润、色艳坚挺。
随着杨凌的一下捏弄,一声勾魂的呻吟从阿德妮的唇瓣间婉转而出。让人听了心旌荡漾,那双明媚妖异的动人美眸,深邃如琥珀,她娇喘吁吁地道:“喔……象别……,这是在车上,亲爱的杨,别……,这……这可不是一个骑士该有的行为”。
杨凌被这尤物撩逗的欲火如焚,可他还没有荒唐到在万马千军随从下,在众多亲军保卫下的马车上纵欲行欢。杨凌克制住心中冲动,轻轻自那温暖柔挺中抽出手来,替她掩好胸口,轻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经过四川鸡冠岭上的一场生死劫难,我已经不是昔日心性了,丫头,你可不要轻易惹火呀”。
阿德妮红着脸咬了咬嘴唇,忽地一翻身骑到了杨凌身上,杨凌被推的半躺在软卧上,他不禁直了眼:“不许我做骑士,难道你……你要做女骑士?”
阿德妮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趴在他胸口娇媚地道:“经过鸡冠岭上的一场生死劫难,阿德妮也不是往日心性儿啦,杨,人家一定要把自己交给你,要把我们一生一世的名份定下来,这就是人家这次北上想要达成的心愿。”
“呃……北上也不用现在上呀,唔……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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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行进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前军将领驰至杨凌车驾前,拱手禀道:“国公,前方已到禹城”。
车厢内春光一片,二人虽未及于乱,可那亲热情景儿也够让人眼红心热的了。
“快快,整理一下,军容风纪要严整”,杨凌悄声催促道,说完整了整袍袖,缓和了呼吸,清咳两声,威严地道:“大军在城中停下暂歇,然后召请乔参将和各位将军过来议事”。
车外将领恭声应是,一拨马头传达将令去了。阿德妮态若春云,媚眼如丝,一口雪白的贝齿轻咬着樱唇,睨睇着杨凌妩媚地一笑,悄悄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掩在濡湿红润的唇瓣上。
禹城也被白衣军攻掠过,现在虽然没有匪了,不过县治一片混乱,当地官员一部分逃去了济南府,其他的也谈不上管理地方了,不过朝廷大军进城。偌大的动静,这些官员自然听说,不禁欣喜若狂,连忙从坑里把官服刨出来,匆匆赶来拜见。
杨凌简单问了问当地情况,要求地方官员各负其责,迅速整顿地方,然后便屏退众人与乔参将等人议事。
杨凌将军事部署重新确定了一遍,然后朗声道:“杨虎屡屡战败官兵,一是我们各地驻军各行其事,不能精诚合作,二是杨虎大军多是骑兵,能战则战,不能即走,机动灵活远非我军所及。
此次汇聚各路兵马中的轻骑力量予以突击,以骑兵对骑兵,以快打快。杨虎必重施故技,择路而逃。各路援军中地步卒分守各处要道、城池,设伏打击。记住,你们是步兵,他们是骑兵。所以我不需要你们完胜,更不指望你们全歼溃逃的白衣盗。
你们要利用设伏地点的地利,用弓箭、火器。尽可能的消灭逃窜的敌人,让他们成为过街老鼠、惊弓之鸟,让他们不敢在一座城池、一处山岭、一道河渠、一片丛林处停留,要让他们觉得处处有官兵、处处有埋伏,把他们变成疲兵、弱兵、怯兵!
现在,大军在此休息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本国公率轻骑奔袭泰安城下,汇合各路援军攻打杨虎大营。你们各自奔赴设伏阻击地点。杨虎军来,就是作战命令,务必尽忠职守,英勇作战。”
众将领轰然应是,杨凌扫视一眼,说道:“散了,各自准备去吧”。
知县衙门已经被白衣军纵火焚毁,这里是一处大酒楼,酒楼中被洗劫一空,店掌柜也不知去向,所以被杨凌暂时当成会议场所。部署完毕出了酒楼,只见满街大军来回调动,百姓拥挤在路边观看着。
阿德妮凑近杨凌身边,低声道:“杨,我和乔参将说过了,一会儿我跟你走”。
杨凌把眼一瞪,斥道:“放肆,谁允许他做主了?我答应了么?”
阿德妮把嘴一嘟,倔强地道:“我就跟你走!”
杨凌把虎躯一震,双目又使劲瞪了两瞪,见阿德妮毫无惧色,不由肩膀一塌,叹气道:“跟吧跟吧,你能,我是管不了你了”。
阿德妮闻言雀跃不已,欢喜地挽住了杨凌的胳膊,杨凌唬着脸不理她,阿德妮笑嘻嘻的浑不在意。
由于受了杨凌的严令,各路军队秩序井然,不敢有丝毫扰民,杨凌一路游走,见了甚是满意。刚刚走到路口,只听一个人高声嚷道:“杨虎不是东西,他的婆娘能是东西?做贼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流里流气,全不是个玩意儿,你敢说有好的?”
杨凌心里一翻,扭头望去,见是路边看热闹的两个百姓在那儿争吵,瞧那落魄模样都是外地的流民,全部行头都穿在身上了。另一个被他揪住了衣服,涨红了脸道:“俺……俺没说他们是好东西呀,俺只是说和杨虎的白衣军比起来,红娘子军还讲点道义嘛”。
那些穿上了从地里刨出来的官服,人模狗样跟在杨凌屁股后边的地方官员们一听,立即冲出去两个,指着那百姓的鼻子骂道:“混帐!杨虎、红娘子都是反贼,你敢讲他们的好话?莫非你也是乱贼一党?来呀来呀,把这个反贼抓起来”。
那百姓一见,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道:“老爷,俺没说反贼是好东西,俺真的没说,俺也不是反贼,你看看俺,要不是被他们害的,俺能逃难成了这样子吗?”
杨凌走过去,摆摆手赶开了那些狐假虎威的官吏,和颜悦色地道:“不要害怕,你们这是从哪儿逃过来的?”
两个百姓见杨凌一摆手,那几个小官立即退到了一旁,晓得这人官儿更大,那惹祸的百姓战战兢兢地道:“老爷,俺是从平原县逃过来的”。
另一个早松开了他的衣服,陪着笑道:“老爷,小的是从河间府过来的”。
杨凌一听,原来一个是山东、一个是河北的,便笑了笑道:“河间府,嗯,是因刘六刘七之乱避过来的”。
那人陪笑道:“是是是,就是流里流气,他们领着兵攻打河间府,小的害怕呀,就一路逃过来了,这些贼招人恨呐”。
杨凌呆了一呆,这才明白他是把刘六刘七念成了流里流气,杨凌心思一转,忽地想起到了这世上还从未听人形容人时用过流里流气这个词儿,莫非流里流气就是从刘六刘七衍化出来的?
他还真猜对了,只听那人又道:“流里流气,不是东西呀。他祸害了河北,又来闹山东,小的都不知该往哪儿躲了。这回看到这么多军爷,可算是放下心了”。
杨凌笑笑,说道:“你们哪儿也不用躲了。这一回,朝廷一定能大败响马盗、白衣匪”。他转身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一事,猛地回头道:“平原县?平原被红娘子的队伍攻打过?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祸从口出的百姓正想溜之乎也,被他一问赶紧又站住了,毕恭毕敬地答道:“回老爷的话,俺也……也不知道红娘子打没打过平原,俺是平原县王凤楼的人。红娘子的人前天晌午经过俺们那儿。”
杨凌一听兴趣顿起,连忙折回来仔细问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红娘子经过平原县?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可知道些情形?”
那人见这位大人甚是关心此事,忙答道:“回老爷,红娘子的人也是白披风,不过头上裹红巾。这个俺们都听说过,前天晌午,突然有好几千的人出现在俺们那儿,可把俺吓坏了,后来看他们的模样才知道是红娘子的人马。”
“她……”,这人看看杨凌脸色,放低了声音道:“她的人和其他的强盗比,还挺讲理的,不抢穷人家,也不准欺负女人,就是把镇东头王老财主家给砸了,老王家有钱,可让他们一分,也没剩多少,剩那点儿都给了镇上几个孤儿寡妇的人家了”。
这人砸巴砸巴嘴,好象没分给他还挺遗憾的,继续说道:“他们在村子里住了小半天,俺也没看到据说一身红的那个红娘子,就听他们的人唠嗑,那些人也随便,根本不背着人儿。俺就听说他们是从曲阜一路杀回青州,又绕到惠民、临邑来的,说是跟杨虎合不来,要去吴桥那儿汇合那个流里流气。”
杨凌吃了一惊,现在匪行迅速,各地据城自守,没有大队官兵保护,根本没有信使探马往来,如果红娘子不走大城大阜,专门穿走乡镇之间,那些百姓现在又没心思顾得上到府县报告,消息迟滞之极。
红娘子去和刘六刘七汇合,那么他们又要增加一支主力军了。杨凌心中慌乱,定了定神才想到红娘子招兵宁缺勿滥,现在的人数应该不到五千人,德州攻守之势不会改变,这才定下心来,怅然道:“她……去了吴桥?”
那个老实巴交的百姓道:“他们没去,不知他们从哪儿打听了消息,说是德州来了位杨大人,还是个国公,他们的头儿红娘子忽然又改了主意了,不去和流里流气搀和,他们的人一路下去,走夏津、过青河,要去找一个叫赵疯子的人”。
杨凌呆了一呆:“从清河绕出山东,这是要奔山西去了,她……她是在避着我么?”
那老农见这位官爷茫茫然地站在那儿,他也不敢走,就哈着腰站在跟前儿,杨凌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他见老头还站在身边,忙点点头道:“嗯,多谢你了,你可以走了”。
杨凌没有心情继续逛街了,他喟然一叹,收敛了笑容缓缓往回走:“我来山东,她便避往山西,唉!造反大罪、滔天大祸,红娘子呀红娘子,你还要把这祸闯到几时才肯罢休?”
杨凌的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不过又没来由地轻松了起来:“山东剿匪,不可避免的,打击杨虎的白衣军,就要捎带上红娘子的人马,与她战场兵戎相见,杨凌心中总是不是滋味儿。现在她离开了山东,自己正好放开手脚。
不管怎么说,国家大事要紧,尤其这场反叛,自己正要利用它,来对以往从来触及过的朝廷政治体制来做一番改革。时运把自己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就不能辜负了上天的一番好意。人生不能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儿女私情,还是先搁在一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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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硝烟正浓,一道道火光划破了夜空,泰安城下,杀声震天。
夜间攻城,是杨虎军中一位低阶军官的建议。他原本就是一个军官,卫所划分给他的屯田在清丈时被刘瑾的人贪功冒充为地方藏匿的土地而划走,无田可种的他只好沦为流民,逃离了卫所,杨虎兵至山东时他就干脆投了军。
按照他的主意,杨虎军日夜不停进行攻城,其中尤以夜间攻势最猛,因为夜间城头守将看不清城下白衣军的具体部署和动向,这样就不能料敌机先预做准备。这个法子果然坑苦了城中守军,城外攻势时紧时松,昼夜不停,尤其夜间无法看清对方人数,四城哪里佯攻、哪里真打也无法预料,只能日夜紧张防守,早已疲惫不堪。
杨虎的耐性也快被消磨光了。他原本打算以泰安为饵,诱使济南守军出城一战,所以攻势并非十分凌厉,不料济南守军一直按兵不动,他从运河劫取到的几十船粮草人吃马喂,一通挥霍,现在所余不多了,再不攻下泰安城,全军就要面临无粮可用的地步。
因此杨虎这两天已放弃围城打援的计划,全力攻击泰安城,务必要拿下这座城池,用城中储存的粮食做为补给,以城中的财帛美女鼓舞全军日渐颓废的士气。
杨虎军有四门大炮,是从附近的县城牛拉马拽费了大力气运来的,投效过来的原卫所军官不太懂用炮,只明白大炮用时先要固定铁销,在炮车后设定铁绊和堆垒土墙。至于火炮仰角、目标距离等等一概不知,不过这么大一座城池摆在那儿,每一炮总能轰中城墙或者射到城内去就是了。
城门内用重重条石高垒成墙,防止被杨虎大炮轰开。城墙被炸的伤痕累累,但是天将放光的时候,杨虎军中的大炮哑了,他们的火药还有好几大桶,但是铁弹丸用光了。杨虎军前锋韩柏不为所动,仍然挥舞着旗帜,命令所属部队不计伤亡的全力攻城。
城头火炮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喷吐着硝烟,开花弹猛烈地压制着杨虎大军的进攻,抛石机、壕桥、云梯不断向大炮的死角集结着,石头、火球、毒烟球不断的向城头抛射,一条条人命不断的葬送在战场上,却根本没有人顾得上看上一眼。
中军大帐内,杨虎蹙着眉头,焦燥地走来走去,木云、豆腐狼等亲信将领默然站在一旁,杨虎忽地站住脚步,恨声道:“区区一座泰安城,居然久攻不下,现在火炮用光了,刘六的大军被杨凌堵在德州城外寸步难行。最要命的是粮草即将用尽,难道我不得不放弃泰安?不甘心、不甘心呐!”
豆腐狼眼珠一转,说道:“大哥,要不然我率一路人马,往附近府县再搜刮一番,找到的粮食怎么也能让让大军再支撑十日,我们现在人困马乏,可是泰安城中的守军恐怕更难熬,我就不信。他们还撑得过十天”。
木云说道:“大哥,依我之见,我们不如挥军南下,南方粮草充足,足以供应我们的大军所需,如果占据南京,扶植一个朱家皇室宗亲为傀儡,最不济也可与京师划江而治”。
豆腐狼冷笑道:“姓木的,好象尽取山东之地,以山东,河南,山西结成铁索,扼住京师咽喉什么的鬼话就是出自你的主意吧?现在胜负未分,你倒又嚷着去江南了”。
木云微微一笑,说道:“行军打仗,讲的就是随机应变。咱们原订的计划是尽夺山东之地,然后北进京师,斩其魁首。可是谁也没想到朝廷应变如此之快,他们的军队不再跟在咱们后面做徒劳的进剿,而是分地据守、倚仗城池之利与我们抗衡,我们的优势在于野战,唯今之计,应当另做筹谋”。
豆腐狼嗤之以鼻,不满的道:“我呸!你一个猎户出身,还当自己是诸葛亮了,充的什么大尾巴狼?泰安早拿下来也就没事了,不是你说什么围而不打、围而假打,诱济南之军,现在泰安早拿下来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杨虎烦恼地一挥手,看看帐外,天色已经微明,杨虎叹了口气道:“命令易晨风、李夜隐的人马立即配合韩柏全力攻城。我们打到天光大亮,如果泰安还是拿不下来,埋锅造反之后就立即撤军,取道南下!”
“是!”一见杨虎做了决断,帐中诸将齐齐拱手称是。
杨虎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城头不断喷吐的火舌和一阵阵冲杀的声浪,心中暗暗呐喊:“是成是败,就在这黎明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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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成是败,就在这黎明一战了!”
伯颜猛可挥鞭甚急,不但人是一身热汗,就是马也汗湿鬃毛。
六千骑,两万马,数千里奔袭,目标:青海湖,拥有至少四万族民的叛逆大将加思布。
他们行进速度惊人,一天至少行进数百里,为了保证战力,只在人马皆困乏至极时才停歇半日。蒙古骑兵的长途奔袭闪电战,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重兵集于宣府大同一带佯攻大明掩人耳目,自率轻骑千里奔袭对他加思布,这份豪情,这份自信,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嫡系血脉。这份孤注一掷,也同样只有伯颜猛可才有这样的胆魄。
他不能不做这样的选择了,战败不会打垮他,但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手下亲信大将率部叛逃,如果不尽快受到惩罚,他就无法约束其他的部众。更可怕的是加初思布不知从哪儿找到了早已下落不明的满都海,利用她的威望和号召力,原本属于满都海一系的贵族部众人心浮动,一些小部落已经悄然投靠去了。
再不解决加思布,他只不过能苛延残喘多捱上半年,到了今年冬天,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就得全部土崩瓦解。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唯有一战!
战马奔驰,莽莽草原上,一万铁骑犹如一阵狂风。带着如雷般的轰鸣一掠而过,惊得远远的鸟兽奔飞。
只要有水草,蒙古人就可以不需辎重,轻装快马,千里长途逾于旦夕之间。大军临近青海湖,天空仍是一片墨色。伯颜猛可命大军停下休息,一个半时辰之后,他们饮尽马奶、喝光清水,吃完仅余的一点食物,然后趁着黎明第一线曙光还未出现,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烟波浩淼的青海湖,还沉寂在一片幕色当中。鱼跃浪间,早起的云鸥低掠水面,涛声拍岸,应和着不时响起的声声鸥唳,空旷而宁静。
湖畔栅栏内有成群的牛羊,这里土地肥沃,草木繁茂,禽兽生息如若乐土,是辽阔的天然牧场,丰腴的待垦土地。
此刻,浅水草丛中的鸟儿振翅高翔,狍子从沃草中抬起头来,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四下窥看了两眼,然后撅起肥肥的屁股慌慌张张的逃了开去,片刻的功夫,一片闷雷从它方才驻足的地方骤然滚压了过去。
伯颜可汗扬鞭跃马,迎着青海湖上凉爽的风,连绵不绝的蒙古包已在他的眼前,他要找的,是那顶最大的、营帐前竖立着高高的刁斗旗杆的所在。远远传来的隐隐沉雷,最先惊动的是牛羊和牧羊犬,它们骚动起来,开始发出混乱的鸣叫。
当伯颜可汗的铁骑踹破外围营盘,迅猛地疾扑营盘核心时,加思布的勇士们也纷纷爬起,匆匆拿起刀枪,跨上了马背。他们并非没有斥候兵,在这个地方,种族实在太多,尽管加思布的族群是最庞大的力量,可是难保没有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但是奔袭者太果决也太神速了,当斥候兵看到他们的身影,拨马回奔时,也不过比他们快了一线的功夫。有人指着大草原上狼群一般猛扑过来的地方喊道:“就是那里,就是那里!”
加思布勒马远眺,只见万马奔腾,狂飙而来,其势锐急如箭。
加思布又惊又奇:这是谁的人马?青海是陆上丝绸之路和唐蕃古道两条大动脉的交汇处,所以这里人种极多,有阿拉伯人、波斯人、撒鲁尔人、阿儿浑人,还有西斯藏人、维尔吾人,土蕃人。但是他们的部落太分散了,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不可能汇聚成这样一支气势如虎、整齐划一的铁骑。
各个蒙古包的战士全都跨上了战马,纷纷向他的营帐奔来,他的身后顷刻间就聚集了六千余名战士,远远近近还有战马不断驰来。
加思布满意地一笑,他手下合格的战士原来至少有一万人,到了青海湖后又收容了一些散居于此的鞑靼、瓦剌等族的小部落,甚至收容了一些土蕃勇士。
自从奇迹般地得到了满都海皇后,加思布以奇货居之,利用她的威望不断遣人向附属于伯颜可汗的部落贵族们游说,散布种种不利于伯颜的消息,陆续又有一些部落悄然投奔了他,他的可战之兵现在至少一万五千人,是整个青海最大的力量。
“勇士们,冲上去,把来犯之敌留在这儿,让他们的躯体来肥沃我们的草地,杀!”加思布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青海马,拔出弯刀下达了作战命令。
加思布高大英武,脸膛黑红发亮,轮廓分明犹如刀削,骑在比蒙古马高出一头的蕃马上,挥刀一指,气势凛人,两个千夫长已提刀跃马,应声而出。率领所部向加思布射出的两枚狼牙劲矢,呐喊着迎了上去。
后边的兵马也紧跟着冲锋了,对方的兵马聚成一条锋刃,而加思布的大军却象是万箭攒射,翻卷奔腾,看那架势,足以把对方全部吞噬,就在这时,加思布脸上轻松的笑意却突然凝结住了。
远远冲来的队伍,已经清晰的出现在视线之内。清晨第一线阳光,正照在他们头顶,当头是一面大旗。大旗上一只狰狞的狼头,迎风舞动,似欲噬人。加思布忽然手脚一片冰凉:蒙古大汗的王旗,黄金家族的图腾,来者是伯颜可汗。
身穿皮甲、头顶铁盔,须髯如戟的伯颜猛可冲在最前,他的王旗就在他的身后。昨天传回的消息还说伯颜猛可在劫掠大明边境,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伯颜猛可的大军热血沸腾,眸中却只有冰寒无比的杀意,对方的人马比他们多,可是他们却没有避开正面采用侧翼冲锋,面对着蜂拥而至的敌军,一声令下,雪亮亮一片钢刀耀眼,辉映于阳光之下。
霹雳般的呐喊声响了起来:“大汗征伐叛逆,从者退避免死!杀!”
加思布的大军呆住了,战马还在冲锋,可是握缰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紧起,钢刀还举在空中,却没有了那气势如虹的气概。
他们背弃伯颜猛可的时间还太短,根深蒂固的服从心理、黄金家族神圣不可侵犯的心理根深蒂固,突然毫无准备的发现,他们要做战的对象竟是他们昔日誓死服从的大汗,他们顿时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如果早早得到伯颜可汗进兵的消息,如果加思布和手下死忠将领能对他们做一番战前动员,充分考虑过个人和家庭前程的士兵们应该能鼓起勇气,把昔日最崇敬的首领当作寇仇死战,但是现在乍见大汗出现,他们头一个反应只有服从和退避。
冲锋者已逾万人的滔天巨浪变成了缓缓拍打堤岸的青海湖潮,伯颜猛可一马身先,手中紧握着他的宝刀,低喝声中手势一挥,鼓噪喊杀声若沉雷,他的骑兵就象一把剪刀撕破了一块绷紧的布料,从迎上来的士卒们中间猛冲过去,目标:加思布!
铁骑风驰电掣,加思布身边誓死效忠地将领和亲信族人见势不妙,立即拔刀拨马,狂吼着冲了上去,闪亮的弯刀长矛在一瞬间碰撞在一起,如同浪花淹没礁石。
双方骑兵对攻,同样用的是蒙古骑兵专用的凿穿战术,如斧头凿子般直楔核心,双方训练有素的战士都懂得相互配合、彼此呼应,一样的骁勇、一样的善战,但是加思布的军队士气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伯颜可汗的六千死士抗衡。
战马嘶鸣,人流涌动,酷烈搏杀,刀矛挥舞,阻击的人目标是那面狼头大旗,冲锋者目标也在那面大旗,它指向那里,冲锋者和阻击者就迎向那里,在它的旗下,到处是奋力挥舞的刀枪,不断有人在嘶吼声中落马,无论是否伤及要害,落马就是死。
“杀——!”
愤怒的呼喝嘶吼,伯颜猛可红着眼,一双凶睛紧盯着昔日的得力部下,纵马驰突,刀光电闪,倒在他马前的战士不计其数。加思布也亲自参战了,提刀跃马,纵横在人丛之中,两人都在最摄着对的目光,只是由于密集的人马阻拦,一时不能冲到一起去。
眼前,不断有刀光矛影闪过,不断有旗帜战马掠过,不断在战斗的人影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但是两人的目光始终不曾被他们阻隔,他们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对方的身影。
伯颜猛可宝刀一横,刀上的红蓝宝石攸地耀出一天的迷离,一名迎面而来的骑士被他腰斩,随即他踏着马蹬,奋力跃身而起,借着马势冲锋,当头一刀凌冽劈下,将那马头一分为二,漫天血雾中畅声大笑:“加思布,来与我一战!”
加思布也红了眼,闻听挑战想也不想,他霹雳般一声大吼。拨转马头,紧攥钢刀向伯颜猛可冲去。周围厮杀的战士们不知不觉间静了下来,狼头大电下,只见刀光如电。霹雳雷霆,纵马如龙,往来交映的身影,唯有这一双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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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如火,泰安城外杀声震天。
杨虎攻城正如火如荼,万万没有料到泰安城下黎明一战,不是与城中守军,却是和突然杀到的各路援军。
他纵横山东,很少遇到象样的对手。当他集兵攻打城池时,由于行动神速。而各地官兵们要调动必须得到都指挥使司的同意,等到都指挥使司得到消息,他早已得手远遁。官兵合围的速度永远没有他行军的速度快,所以一直也没有遇到过象样的对手。
这次兵围泰安城,足足攻打了半个月,他也考虑过朝廷会不会调集援军来攻,所以在泰安城外各处交通要道四十里外均设有探马。一俟有了状况立即回报,以他现在的实力和运动战的速度,无论是选择一战,还是从容离开,都是易如反掌的。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山东本地的兵现在都据守在各处城池中,不从外省调兵,抽调这些人马来进攻自己,那就要冒着自己跳出包围,反攻其他空虚城池的危险。自己打了败仗,左右不过是死些兵马,朝廷打了败仗、丢了城池。主帅十有八九得入大狱,他不信有谁敢这样疯狂。
可是这样的疯子偏偏来了,杨凌居然把远在青州的兵都调过来了。朝廷的兵大部分是步兵,按照通常情形,等到他们的人马赶到,自己早把军队整肃好,大家吃顿饱饭,唱着小曲儿,悠闲自在地离开了。可是更疯狂的是,杨凌居然调动了各路军队中的所有骑兵打前战,后续的大队步兵连影儿都看不到。
所以杨虎听说了这消息又惊又笑,他实在无法想象,各座城池中据守的骑兵通常都不超过三千人,这样的小队骑兵脱离大队到底是来打仗还是来送死?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杨凌调来的全是骑兵,速度并不比他杨虎的探马慢,当他的人赶回来报讯的当口,各路骑兵也同时到了。
他们的人马几乎是同时赶到的,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道路,但是却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甚至一些比较远的地方,比如青州一路兵马,一路上就不断持着钦差总督的军令,沿途收编节制各城池的骑兵,汇聚到泰安城附近时已经形成一支两万八千人的骑兵队伍。这样一支队伍借助附近山形地势,足以顶得住白衣军至少五轮以上的冲锋。
徐家楼、邱家店、太平庄、老雀口……,来势好快,他们占据了环泰安一带重要路口,不待杨虎做出反应,立即开始在路上洒设蒺藜,摆放鹿角木,然后挖陷马坑,架上拒马枪……
兵贵神速他们已经做到了,可是不趁机发动攻击,却摆出这副守的架势算怎么回事儿?莫非他们妄想以骑兵快速行军,以同样灵活的机动能力迅速抢占各处要道,然后设防等候步兵赶到?那来得及么?杨虎被各路官兵的诡异举动弄得百思不得其解。
百思都不行,杨虎决定不思了,他决定走。往哪走?四面八方,除了济南这条路空空如野,鬼影都没见一个,其他几路全有官兵设阻。这一回他帐下将领众口一辞:“不走这条路,一定有埋伏!”
英雄所见略同,杨虎也是这个意思,既然早已决定南下,到江南去发展,此刻正好施行,杨虎决定集合部队从太平店突围,然后择路杀出山东,取道南下。
探马穿梭飞报,向杨凌汇报着杨虎大军的举动,杨凌和济南守军中的骑兵汇合,现在约有八千精骑,静静地守候在路旁一处山坡后。杨凌站在坡上,眺望着泰安城下的片片火光,听着探马的汇报。
听说杨虎已停止攻城,阿德妮急道:“杨,马上发起冲锋吧,用你的三千铁骑,撕开一个缺口,然后大量投掷手雷,造成他们内部大乱,趁此机会号令各路兵马一同进攻,匪军必溃”。
杨凌微微一笑,说道:“再等等!”
片刻功夫,又有探马回报:杨虎军中军转移,看其移动方向,是要从太平庄逃逸,攻城部队正在后退集结。
这一下连统领骑兵的两位游击将军也急了,他们跃跃欲试地看着杨凌,杨凌微笑摆手道:“不必着急,再等等”。
阿德妮的计划是不错,不过各路临时凑合起来的部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不想统属,整合不利。杨凌虽然早有预料,已经下令在各部派来的骑兵队伍中择选出几位将领充任主帅。这是这种临时的整合一旦遭遇匪军疯狂的反扑会不会溃不成军实难预料,他不敢冒这个险。
他可以下死命令,喝令各路援军兵马逾时未到斩其主将,却不能蛮不讲理的规定任何一路援军失利即斩其主将。第一仗,必须得自己来打,打得漂亮、打得俐落,把下山虎打成落水狗,各路援军马上就能从赖皮狗变成一群恶狼。
脱胎换骨,源于士气,明军缺的就是士气。仔细看看,除了自己的铁骑部下冷肃平静,德州和济南的官兵多少都带着些忐忑,这还是自己亲自押阵,其他各路援军的心态可想而知。促使各路援军抢攻,只能变成一场烂仗。
可是白衣军呢?白衣军又算是什么军?
杨凌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淡淡说道:“他们能打狠仗,但是打不了硬仗。狠和硬是两回事,心狠手辣的亡命徒,不代表他们不惜命,当他们感到绝望时,一样会逃。能打硬仗的人,惜命而不畏死、永不轻言失败、军纪严整如铁,白衣军是一伙流匪,他们做得到吗?”
杨凌背起手来,悠然说道:“辛贵喜,边军在作战时突然整肃军队进行转移,如果有十万人,需要多长时间?”
辛贵喜是他三千铁骑的统领,边军中的一位游击,他怔了怔,思忖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道:“军令下达全军,集结整肃完毕,到拔营起寨……大约得一个时辰”。
杨凌笑笑,说道:“边军训练有素,十万大军集结尚需一个时辰,何况这群不知军纪的悍匪?攻城不下,气势已衰;忽闻被困,军心不稳;仓促集结,阵型必乱!上萌退意,下则欲逃,这时候在它的心腹处捅上一刀,哼哼!”
第一缕阳光已经照在了山顶,眼前忽地亮了一下,山青树绿,别样的明媚。随即,喷薄而出的第一缕阳光被云彩遮出,乍现的光明又黯淡了下来。
杨凌振声道:“辛游击,命令你的人马冲锋,趁他大军集结无法展开有效攻击阵形,迅速剖开他们的肚子,钻进去四处投掷手雷,炸他个人仰马翻!一营乱则全营乱,百马惊则万马惊,到那时他们除了一路溃逃,再也无法阻止有效反击了”。
辛贵喜一拱手,肃然道:“遵将令!”随即一拂战袍,大步腾腾下山去了。他的绊甲丝绦上绣了一个奇怪的布袋子,一格一格的,格里插了一排短木柄,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轻轻晃动着,看起来有些份量。
彭小恙抱着个黑色的炮筒子,鬼头鬼脑地看了杨凌一眼,见他压根没有注意自己,便也蹑手蹑脚地跟下去了。
杨凌又招过德州和济南各支军队的将领,与二人又计议良久,二人方领命离去,杨凌对阿德妮微笑道:“走,咱们再往上走走,看的清楚………”。
“看……看什么?”
“看十万大军如山倒!”
“唉,你倒放心,我总觉得冲锋人数有些单薄呢”,阿德妮轻叹道。
杨凌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打仗不只是打拳脚兵器,辎重钱粮,还是打心理、打人性,我也是一路观察、品味响马盗、白衣军的作战风格,兵员素质,才敢如此笃定”。
杨凌拉起自己女人温暖柔软的小手,得意洋洋地道:“再说,统兵主帅一言一行都被部下看在眼中,所以越临大战,越要沉着冷静。你看,那边那座高山就是天下第一岳泰山。做主帅的人,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心理素质。”
“轰~隆隆轰~~!”惊天震地一声巨响,脚下的地皮一阵颤悠。恰巧那浓云自天空飘开,万道阳光飒然而下,眼前一片通明,倒似这雷霆一声把天震开了一道缝。
杨凌一把握住了阿德妮的手臂,大惊失色道:“这……这是什么声音?”
辛游击的三千骑兵是听惯了炮声的,但是为了尽量减小自己战马的惊恐感,他们还是把战马的耳朵塞的紧紧的,以防被手雷所惊。
天光大亮,三千铁骑如同一股不可抵挡的洪流,迎着朝阳、迎着晨风向正在后撤整队的白衣军猛冲过去,刀光雪亮一片,竖立如林。
不出杨凌所料,攻城受挫不要紧,但是受挫之后立即全军转移,对于士卒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说没有时间解释,对于一支未经训练过的部队来说,严重挫伤了他们的锐气,引起了种种猜测。
尤其是为了抓紧时间撤离,军队集结极其仓促,正在攻城的部队早就没了阵形,现在为了各回本队,来回穿插而行,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显得极其混乱。官佐们大声吼叫着,骂骂咧咧的命令着士卒。
一些士卒听说了朝廷大军四面包围的消息,却不知道详细情形,杨虎军的将领们也不习惯和士兵们做详细沟通,由于不了解情形,又见到从上到下各级将佐都在紧张地命令部队赶快集结转移,官兵的人数、周围的不利局势,在士气们的心里无形中被夸大了数倍、甚至十倍。
辛贵喜的骑兵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发动进攻,突然出现在白衣军面前的。想来辛游击的本家辛弃疾昔年率五十轻骑奇袭金兵大营,生擒汉奸张安国又安然而返时,也不过如此了。他们就在白衣军的惊愕中、在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惊奇中,堂堂皇皇的冲进了白衣军的队伍。
自形成五万人规模开始,就再没有采取过守势的杨虎军,以攻代守时纵有破绽也无所谓,以前小股部队时纵遇攻击也能机动灵活予以反击和躲避,但是这样庞大的军队转移。大营一片混乱时遭遇敌袭还是第一次。
而且对手还是大明最精锐善战的边军铁骑,在这种时候,他们居然犯了两个最常识性的错误:一是军队没有集结完毕,中军主将却先拔营前行。杨虎的思维是大哥冲锋在前,给小弟们树个榜样,但是这一来混乱的军队一遇事故便群龙无首了。二是大军转移,没有留下战斗力最强、也最可信任的心腹部队断后。
明军各路骑兵在交通要道上摆开设堵防守的姿态,济南这一路又故布疑阵,路口不见一兵一卒,这些举动给了杨虎一个错觉:明军是要等候步卒赶到,在泰安城四周再筑一道包围圈将他围困在内。
这个缺乏基本军事常识的主将领着十万兵,用的还是当年三千山贼的打法,就这样把自己的军队指挥到了一个混乱不堪、完全无法实施有效反击的境地。
见此情景,辛游击也不客气,三千铁骑连踢带踹,马刀上下翻飞,他们不做丝毫停留,整支铁骑成锥型,就象切死猪肉似的,从沸沸扬扬的杨虎大军中杀开一条血路,直冲了进去。
虎入羊群大概就是今时今日这般情景了。白衣军绝不是待宰的羔羊,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就是活神仙也没办法指挥军队进行反击。
正在拆营帐的、往马上捆绑粮食的、包扎伤口的、从阵地上退下来还没吃饭正偷空捧着咸菜干粮猛啃的,在人群里走来走去翘着脚寻找自己主将大旗的,而且人挨人、人挤人,当最外围被辛贵喜猛然切开直杀进来时,许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千铁骑过处,就象铁犁拱开了一层沃土,‘泥土’随着‘铁犁’地前进,向两侧翻滚着,被犁开一道深沟,深沟里一片血红。
辛游击悄悄计算着位置,他本来是想杀进杨虎大军腹地,趁着混乱冲击到靠近后方的地方,如果遇到强势阻击,就折向回返,在临近大军边缘时把手雷投掷出来,否则万军惊狂所汇成的洪流,那种可怕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能够阻挡的。
如果出现那种局面,自己的三千骑兵只怕没死在杨虎大军手里,却要在千军万马的践踏下被活活踩死了。不料这一攻进来,竟然出人意料的顺利,辛游击信心大起,决定从人流中杀个对穿,杀到对面时再抛掷手雷。
杨虎大军成一条狭长队形绕城而走,方向正是太平庄。辛游击的铁骑犹如一只楔子,插进了他的大队,向对面厮杀。前方的白衣军还不知状况,听到人喊马嘶惨叫声时,辛游击的人马就杀到近前了,后方的白衣军衔尾急追,已经同辛游击的后队交上了手。
辛游击看到远处已露出空旷的陆地,心中不由暗喜:只要再冲前三十丈,就可以抛掷手雷了,不可一世的白衣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们,让你们尝尝这种新型兵器的厉害。
这时,彭小恙领着二十多个亲兵兴高彩烈地冲到了路口,只见白衣军中人仰马翻,辛游击的人马劈波斩浪,已经不知去向,彭小恙不禁暗暗咋舌。
他是水上的英雄,是南国的好汉,马上功夫本就平凡,所以才跑了这半天,凭着一身武艺,他倒不怵白衣军,可让他骑马冲进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马队,他可没有胆量。
彭小恙跳下马来,把一枚大型手雷塞进了掷弹筒,旁边一个亲兵提心吊胆地道:“将军,你……你会弄这玩意儿吗?”
彭小恙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在校场上阿德妮姑娘教授北军时,爷们站边儿上看过,这玩意儿简单,比操船探帆可容易多了。你躲远点儿,后边会喷火”。
几个亲兵一听赶紧绕到两边儿,彭小恙扛着个炮筒子左瞄右瞄,眼瞅着前边全是人,也不知该打哪儿好。这时一个亲兵指着右前方军中一杆大旗叫道:“将军你看,杨虎的军旗,炸了它,斩将夺旗嘛,斩不了将,炸了他的旗也是大功一件”。
彭小恙一听有理,连忙站得直直的,把个炮筒扛在肩上,对准了军中那杆大旗的方向。
这时混乱不堪的白衣军已经发现远处站着二十几个鬼头鬼脑的官兵,他们也不往前冲,居然就那么下了马,站在那儿比比划划,领头的应该是个将官,扛着个烟囱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于是立即弓箭招呼过来。
“将军,小心弓箭!”亲兵急叫。
彭小恙刚刚引燃掷弹筒,一听这话下意识地往下一蹲,只听轰的一声。一枚大型手雷钻出炮筒,摇摇晃晃地射向白衣军,距那杆大旗差了好几十丈。
彭小恙心中暗恼,扔了炮筒跳起身来,霍地拔出两柄明晃晃的短鱼叉,厉声大吼道:“入他老母,哪个小王八坏我好事?”
话音刚落,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地皮一阵哆嗦,那摇晃的感觉就象一下回到了海船上。“咣啷”一声,彭小恙丢了钢叉,张口结舌地看着远方,就见落弹处腾起一大团黑烟,爆炸的气浪把周围二十多个人和战马、还有破烂的车体抛上了十五六丈的高空。
彭小恙结结巴巴地道:“不对劲儿呀,我在校场没见有这么大动静儿呀,咋比大炮还厉害呢?”
旁边一个亲兵战战兢兢地道:“将……将军,别琢磨了。快……快走,快走呀,马群炸了”。
经过片刻的沉寂、平静,然后整支白衣军队伍传出一阵恐怖的声浪,那是上万匹战马同时发出的惊嘶声。随后,战马炸群了,它们不分前后左右,疯狂地冲撞着,奔跑着,就象困在礁石群中的海浪,拼命厮磨拥挤着,撕碎一切可以撕碎的东西。
边缘的战马最先找到了出路,开始四散奔逃,数百匹战马撒开四蹄不顾一切的猛冲上来,有的马上还有骑士,有的已经掀翻了自己的主人,那股疯狂的劲头儿让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高头大马迎面奔来的彭小恙和水匪亲兵慌了手。
“呃?啊!快跑!”彭小恙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他噌地一下跳上马背,一手揪住马鞍子,一手拼命地拍打马屁股,两条腿连踢带踹,那马已经被爆炸吓呆了,四蹄犹如钉在了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只听一阵马嘶,蹄声如雷,数十匹战马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象一阵狂风似的卷了过去,这时他的马才象忽然回了神,一声长嘶,随即跟在马群后边夺路狂奔,彭小恙“啊”的一声大叫,远远看去,他的身躯在马背上颠来颠去、飘上飘下,就象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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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慌忙走下山坡,心中一阵打鼓:这么大的动静,可不象手雷爆炸的声音。
阿德妮改造的手雷,即要小巧,易于携带,又要有足够的爆炸力,而那时的火药威力有效,为了增加杀伤力,外包铁皮不断减薄,已经只起到包装物的作用,全靠内装的铁钩、铁片、钢珠伤人,哪有这么大的声响?
莫不是哪个士兵不小心,身上带的手雷全都引爆了?这人体炸弹一爆,要是引起连锁反应,最先糟殃的可是自己的三千精锐铁骑呀。
杨凌在德州城认真观察过响马盗发兵、收兵的过程,也向各县逃到德州的溃兵详细询问过白衣军的作战特点,攻如猛虎,守如散沙,变阵、移军时根本毫无章法,如同溃退一般。
所以他的原订计划是各路骑兵设围,虚兵恫吓,迫使杨虎收兵转移,利用他收拢军队阵形大乱时四面进剿,精锐突破。自从得到阿德妮改进的手雷,杨凌就决定对原定计划做小小的更改,以手雷为触引,变白衣军的大量战马为武器。
利用手雷让白衣军的战马炸群。战马一旦炸群,他们用来对抗官兵的大量战马,就能发挥十万精锐大军的威力,人如潮涌、马似山崩,就是自相残踏,也足以令人马如此集中的白衣匪溃不成军,官兵的伤害,说不定可以减轻到最小的比例。
由于运作得当,以不可置信的极小代价,打败杀伤十倍、数十倍敌军的战例并非没有。‘土木堡’一战。瓦剌太师也先不过三万人,五十万明军被他杀的大败,血流飘橹、尸积如山。平均每个鞑子杀死官兵在十人以上,而他的伤亡却微乎其微,就是明军组织溃散、无心恋战,也先的人只是在追杀一群只顾逃命,根本无人组织反抗的‘难民’而已。
炸营是任何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也束手无策的事情。漫说杨虎军毫无纪律,就是是军纪最严整的铁军,一旦炸了营。那也是千军万马自相践踏,纵是孙武再世也只能徒呼奈何了。这么多手雷还及不得猛张飞当阳桥上一声吼么?
杨凌心中本来十分笃定,自觉判断无误,藉这一仗,说不定就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名将了,现在陡闻这莫名其妙的巨响,不由他不心中忐忑。
杨凌刚刚走下山脚,就见远处战马奔腾,以势不可挡的狂烈姿态猛冲过来。杨凌来不及细想,立即喝道:“绊马索!”
路两旁几条绳子攸地弹了起来,马冲太急,竟然接连趟断了两条绳索,然后战马才腾空而起,向前摔出一丈多远,“轰”的一声砸在先摔出去的骑士身上,把他砸的骨头寸断,紧跟着又是几匹战马冲到,一片人仰马翻,绊马索全部被趟断。
前方还有鹿角、陷马坑、拒马枪,这些武器用来对付受惊的马群,它们根本不知闪避,官兵躲在路边就能收割生命,白衣盗不付出相当的代价,休想趟平这片死亡区域。当他们冲出去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群惊魂未定、没有组织、没有斗志的散兵游勇,还能对付以逸待劳的官兵么?
看到受惊的马群,杨凌就预料到计划没有失败,心事顿时放下了一大半,可是还有一个疑问萦绕心头:到底什么东西,爆炸声音怎会那么大?
马上的响马盗们要控制疯狂的奔马就费尽了力气,双手只能挽紧缰绳,或者紧扣马鞍,道路两旁的官兵好整以暇的用火铳、弓弩射杀着强盗,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戳。
就在这时,继续冲来的马队中有人高喊:“不要开枪!不要放箭!是我,是我!”
杨凌闻声从路旁巨石掩体后探出头去,只见一匹狂奔的战马上,彭小恙双手牢牢地抓着马鞍头,随着战马奔腾起伏,他的两条腿已脱离了马镫,屁股一墩一墩的,就象搭在马背上的一件破褡裢。
亏得他常年行船,经得起颠簸,双臂又力大无穷,所以还能赖在马背上,他的亲兵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全都半途弃马滚到路边去了。
杨凌想起前方还有伏兵和鹿角、拒马枪、陷马坑等陷阱,不禁大叫道:“不要放箭,小恙,快快弃马,快快弃马!”
彭小恙眼看也快坚持不住了,听到杨凌呼唤,猛地一推马鞍,向侧外一滚,嗵地一声摔到地上,一咕噜翻到路边,后边一匹奔马就在他刚刚滚到路边的时候,玄之又玄地贴着他的身子奔驰了过去。
彭小恙连滚带爬地又爬开几步,灰头土脸站地道:“好吓人,实在是太吓人了!”
杨凌急忙叫人把他拉到路旁石丛后,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刚刚什么东西爆炸,怎么那么大的声响”。
“好吓人,实在是太吓人了”,彭小恙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惊魂未定地道:“我只不过放了一炮,就变成这副样子了,阿德妮姑娘造的东西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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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小恙放那一炮,巧之又巧,正好落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上放着白衣盗缴获的火药。由于大炮使用的弹丸告讫,火药暂时用不上了。白衣盗也知道火药是个好东西,于是一听大军要转移,就把它们统统搬上了车,想要一起带走,不想这车火药成了祸根。
火药桶爆炸的威力远远超过了辛游击所属精骑携带的手雷,爆炸地点炸出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爆炸中心把方圆十丈以内的白衣军、战车、车辆辎重全部抛上了半空,巨大的气浪把数十丈内的人马呈环形向外推出,推挤砸压在一起。
辛游击也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未等多想,巨响引起的马群炸营就开始了。辛游击所率官兵的战马都熟悉爆炸声,而且全都堵住了耳朵,虽然也慌张了片刻,不过已经被他们高超的骑术控制住了。但是马群的骚动对同类是有感染性的,周围战马全部发疯似的嘶吼、狂奔,影响了官兵的马匹,它们也不受抑制地骚动起来。
战马炸营造成的冲撞挤压,让人根本无从抵挡,前方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但是疯狂的马匹狂奔乱蹦。由于大军正在缓缓向西南行进,战马受惊之下大部分惯性的加速向西南流动,如果再想从这股疯狂流动的大军中横向穿插过去,就算由着他们砍,这三千骑兵也要被蜂拥过来的巨大压力踩成肉饼。
辛游击见势不妙,只得高喝一声:“顺惊马而动!顺惊马而动!”说着当先拨转马头,加入了向西南流动的阵营,同时挥舞着战刀,不断劈砍着前方挡路的一切,
他的声音在人喊马嘶中,远处的部下根本听不见,不过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一见将军和他身边战士的举动,他们就明白了过来,于是他们也拨转马头,随着疯狂的人流向西南流窜。
为了防止被后边快速拥挤过来的马匹撞倒,他们手中的马刀不断劈着、砍着,血溅如注,可是疯狂的大军已经麻木了,整个战场混乱的形势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惨叫声高的、低的、粗的、细的,交织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白衣军中的步卒在这场大疯狂中率先成为马蹄下的受害者,能活命者百中无一。
徐家楼,这是青州一线骑兵队伍的防线。
原本的突袭任务改为设置障碍阻击敌人,这个命令让青州守军长长地出了口气,野战时白衣军悍不畏死的气势、铁骑奔腾的威风,实在是把他们打怕了。
白衣盗们可以为了抢一包粟米、为了敲下一颗金牙、为了强奸一个女人而作战杀人,虽说吃粮当兵就得打仗,可是要自己和这样一群亡命徒作战,心头还真是害怕,就象现在……
马蹄如雷而至,官兵们紧张起来,他们慌忙跑到路口两侧的临时掩体内,端起了弓弩和火铳。刘大棒槌提着乌黑的铁棍乜斜了他们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嘴里咬着草梗儿,懒洋洋地向斜坡上走,以便观察一下敌情。
前方有长达半里地的障碍,成片的蒺藜、鹿角、拒马枪、陷马坑,白衣盗要冲过来,得先把这些东西排除了,有官兵的冷箭在此不断阻挠,要清除干净谈何容易?他们隔着还远呢,担心个什么劲儿?
但是刘大棒槌的不屑马上就变成了惊讶,他的嘴越张越大,嘴里的草梗慢慢歪了下来:“俺滴个娘唷,这些人疯了?有这么打仗的么?这……亡命徒也不能这么拼命啊!”
蒺藜丛,直接冲过去了,根本不管它们对马蹄、马腿的伤害。鹿角,冲过去了,被踢踹的东倒西否,许多白衣盗在视若无睹的亡命冲撞中被抛下马来,被滚压践踏成一团肉泥。
拒马枪,中间一个圆轴,一端抵于地下,两丈长小臂粗的木杆。锋利的铁枪头斜斜挑向天空,疯狂的奔马就象没有看见似的,任由马上的骑士拼命拉扯着缰绳,仍是一头撞了上去。锐利的枪尖从马的心口刺进去,斜着从背脊间冒出来,来不及弃马逃离的骑士小腹斜穿上去,把人和马牢牢地钉死在一起。
陷马坑区一片人仰马翻,由于奔跑快速,马腿被轻易的折断,受伤的战马和被摔伤压伤的响马盗痛苦地满地打滚。他们并没有痛苦多久,因为后续源源不断的骑士又冲了上来,把他们踩在了脚下。他们愣是用数百条、甚至上千条人命顷刻间铺出了一条出路。
官兵手里的弓弦铮鸣,利箭如雨般落下。响马盗们紧扣战马以防被甩落,根本无法予以还击,身手高明的还能镫里藏身。身手差些的只能眼睁铮的被人射死。
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奇怪的仗,从来没有杀人象切瓜剁菜一般如此俐落,一些士兵甚至杀得手软,这样的情形在各条要道上同时上演着。
辛游击的人已经不能挥刀砍敌了,一些人的刀刃已经砍得卷了口。人马拥挤,速度却越来越快,一个不慎就要落马淹没在“洪流”当中。他们只能收刀,紧紧控制着战马,官兵和土匪并肩同路,彼此看得到,却没人顾得上挥刀,白衣军的主力彼此裹胁着,从太平庄冲了出去。
前方一片血腥气,也不知道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伤亡代价,才硬生生趟开了这条出路。马蹄踏在血浆、烂肉里,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奇怪。
冲出太平庄,大队兵马四散奔逃,又冲出二十多里地去,疯狂的战马才渐渐平静下来,辛游击的部曲由于事先塞住了马的耳朵,是最先控制住战马的人,他们一制住马匹,立即在奔跑中有意识地聚合、集中,当白衣军的人马终于平静下来时,辛游击的人也在运动中集结完成。
他们丢盔落甲,满身大汗,看起来同样狼狈不堪,逃难中被挤压推倒和在闯营中死去的士兵大约二百多人,剩下的近两千八百人结成了攻击阵型,在辛游击的一声厉喝中向刚刚平静下来的白衣军发起了攻击。
白衣军阵势散乱,惊魂未定,被辛游击的铁骑一冲,彼此毫无配合的散骑游勇顿时被砍倒一片,随即藉着地势的开阔,回过神来的白衣军开始策马反攻,四面八方都是白衣军逃出来的士兵,开始纷纷向这个喊杀震天的地方聚拢过来。
极度的死亡体验,让士兵在极度恐惧之后产生一种病态的勇敢,辛游击的人借着最先清醒整军的优势,如出闸猛虎般策骑冲突,拼死厮杀,利用他们人数少,而白衣军一时无法形成有效阵形的机会,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中穿插迂回。
他们引逗着发狂的白衣军向一侧猛追,然后又突然折向,意图混水摸鱼,跳出白衣军的队伍。辛游击窥准了一个机会,迅速兜马冲去。东南方,白衣盗的队伍最稀落,反正搅乱白衣军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们才是官兵猎食的对象,没有必要仅靠两千多人在敌兵重围中决斗。
他估计随着主力冲出来的这部分骑兵大约还有三万人左右,根据他的战场经验,从其他几路夺命而逃的白衣军本来就少,能够活着冲出包围圈的更少,估计总量也就一万多人,也就是说十万白衣盗至少在泰安城下葬送了六万,这个数字堪称大捷,堪称全胜了。
外四家军精骑都在随时注意着主帅的动静,见他挥刀跃马驰向东南,立即尾随了过来,他们呈三角形策骑狂飙,东南方白衣军的散骑游勇不多,眼看无法阻挡他们的攻势,猛地后边舌绽春雷般一声大吼,几十骑疯狂驰来,当先一人白披风迎风猎猎,眼神凶狠如同猛兽,那一脸的杀气似若择人而噬的猛虎。
他叱喝连连,不断催马,战马长嘶声中,他已追及辛游击的骑兵,一声厉喝声中,右手提着的一杆长枪就象毒舌蛇信,攸然而至。
首当其冲的一个骑兵立即跃马挥刀,侧向劈去,“嚓”地一声牙酸刺耳,他本来是避过枪头削向枪杆。不知怎地却堪堪劈中枪头,手臂一震马刀扬起,胸腹间门户洞开,那长枪一缩一伸。已经从他前心刺入、背心皮甲处透出。
锋利的枪尖尚未滴下鲜血,那持枪大汉虎吼一声,单臂一扬,竟将那人从马上挑起,随即双臂运车,长枪如轮,把那健壮的骑士凭空扔了出去,随即双腿控马、双手拧枪,直取游击将军辛贵喜。
辛游击眼见袍泽如此惨死,不由目眦欲裂。他勒缰驻马,猛地一兜马头,手中举着锋刃半卷的斩马刀,也迎面冲了过来。
马踏的卢飞快,二人都是马上骁将,把战马的助跑利用的淋漓尽致,一矛、一刀,只在堪堪交锋时二人才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这一击实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劲气如山,又借着骏马冲击的强大力道和自身的腰力、重要,人马合一,骑术和武功的完美融和,劲道使用妙到毫颠。
刀光如匹练,枪如神龙起,“铿”地一声巨响,矛断刀碎,二马一错镫,白衣人手中还剩三尺长的木柄,“呜”地一声倒转一抡,正砸在辛游击背心护心镜上。“噗!”辛游击一口鲜血如箭般喷了出去。
另一个白衣人纵马驰了过来。远远大叫:“虎哥,接枪!”一杆长枪夭矫而至。
“虎哥?这人就是杨虎!”辛游击扶住马鞍,策马回头,眼见阵阵黑云,只见一道白影疾驰而来,手中长枪运转如飞,枪尖破空发出尖利无比的破空啸音。
“将军小心!”几名士兵拍马疾来,让过辛游击落荒而逃的战马,马刀竖劈如山,冲着杨虎当头劈下。杨虎大吼一声,长枪横空,几柄马刀在一阵“铿锵”碰撞声中被枪尖撞开,然后一记“毒蛇乱吐信”,“蓬蓬蓬”,已有三名骑士胸口冒出飞溅的血花。
一年刀,十年剑,百年练就一杆枪。枪要练出彩,是最难的,可是杨虎的枪法实是出神入化,已臻极境。“嗤嗤”声大作,慑人心魄。杨虎手中长枪凌厉,有敌无我,煞是威风。
“不要恋战,走!”辛游击强压住喷呕地鲜血,嘶吼了一声。杨虎再勇,终是一人,但是若与他纠缠过久,白衣军四下合围,那便走不得了。
围攻杨虎的骑士们被杨虎东挡西击,片刻间就一一刺杀于马下,只有一人在他手臂上划下了一记刀痕。趁此时机,辛游击等人已脱出二十多丈的距离,杨虎恨极了这路毁掉自己大军的官兵,衔尾急追,犹自不舍。
后边一骑飞奔而至,一路呼喊道:“虎哥,收拢军队,速脱险地要紧,穷寇勿追啊”。
杨虎牙根紧咬,恍若未闻,红着眼只盯着前方飞奔的官兵不放。木云见他不听,气极败坏地不断挥鞭急追,两人堪堪追了个马头马尾,前边辛游击和几个官兵忽然接二连三抛出几件东西。
“虎哥小心,有暗……”,木云喊了一半忽地一呆:“丢在地上如何伤人?”
“轰!轰,轰,嗖嗖嗖嗖……”
爆炸声并不强烈,骇人的是那四面八方隐隐传出的尖锐破空时,纵然有人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投掷暗器,也不可能打击面如此之广,力道如此之大呀。
二人大骇,一个轮刀、一个舞枪,把面前挡得风雨不透。杨虎跨下马挨了无数的铁针铁片,疼得狂嘶乱吼,战马跳跃之间,杨虎只觉左眼一阵模糊,伸手一摸全是鲜血,此时钻心的疼痛才传了过来。
杨虎又惊又火,双手握枪仰天狂吼一声:“啊……,”,两膀一较力,“卡”地一声,那枪杆儿竟被他双手拗断,杨虎双臂肌肉贲起,猛地向下一插,两截枪杆噗地一声深深刺入马脊,战马负痛,向前飞快窜出三步,才轰然倒下。
木云见了杨虎如此神威,楚霸王再世,也不过如此悍勇,不禁暗暗心惊。他慌忙跳下马,扑过去扶起杨虎,唤道:“虎哥”。杨虎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五官狰狞地望着他,颤声道:“我……我的眼睛”。
“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虎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呐。赶快整顿军队,脱离险地要紧,这笔债,咱们会讨回来的!快,再不走,官兵合围,以我们现在的士气,无力一战了。”
杨虎木然地被他匆匆裹了裹伤,木然被扶着向回走,木然被扶上一匹战马,木云上了马,高声吩咐道:“快,马上集合队伍,兼程赶往马家埠,此地不可久留”。
杨虎残兵也来不及清点,大家纷纷上马疾行而去。木云骑在马上,望着一败涂地的大军微微叹了口气,打胜仗时气势如虹、打败仗时就如此模样,难怪父亲根本不同意我的占据山东,北扼京师的计划,杨虎的军队只能嚣张一时,终究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
他觉得小腹上有些凉,微微低下头,忽然怔住了,小腹上一片殷红,什么时候流了这么多血?是染的别人血迹?我还没有亲手交敌呀。
木云伸手按了按小腹,微微传出疼痛感,衣袍上却没有什么划破的痕迹,他慌了,急忙解开袍子,拭净结实平坦的小腹间鲜血。看了半天也不见伤痕,伸手微微一摸,才找到一个微微疼痛的触点。木云放下心来,看来是官兵那奇门火器中搀杂的什么杂物射伤了自己,瞧这模样无甚大碍。
他吁了口气,暗想:“如今看来,只有依父亲计划,引杨虎军汇合刘六刘七同下江南,为我弥勒教起事大造声势。大事成时,我李世豪便是父亲面前第一功臣。至于杨虎……
化名木云的李大礼冷冷地看了眼杨虎的背影:“等到该帮我们做的事做完了,他的人马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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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东攻城掠地,无所不克,已经日益骄狂的白衣军终于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一战兵败,泰安城周围官兵四面夹击,设堵设伏,大军纵骑来往冲杀,直杀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白衣军落荒而逃。
杨虎大军一路向西南逃窜,沿途不断有官兵伏击。一座桥,刚刚踏上十几匹马,就轰地一声沉到了河里;一条山道,忽然就从林中射出一丛利箭;好不容易到了平坦的道路,大军想加快行程,不料快马刚刚飞奔起来,就踏响了官府埋设的石雷,被炸得人仰马翻。
最令白衣军恐惧的,就是时不时会有那种爆炸声不大,但是铁片铁钩激情四射的震天雷,也不知道官兵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一旦爆炸,就有至少几十个兄弟受伤,死了的也就算了,最惨的就是没死的,破相的、残废的,根本拖累了大队行进,士气低迷到了极致。
已经有士兵趁夜偷偷溜走,曾经不可一世的白衣军变成了惊弓之鸟,官兵根本不给他们重整军伍、歇息再战的机会。
沿途官府设伏的小股部队阻击,给他们的心理上造成强大的压力,使他们士气低落,而且无法得到休息,大军疲惫不堪。而汇合山东全省的近三万骑兵衔尾猛追,又保证了他们无法停下来寻找当地官府的麻烦,无法打击报复抢劫钱粮,他们只能逃,不停的逃。
曾被他杨虎一个回合打得吐血的那位游击将军,任骑军指挥,指挥骑兵分进、合击、驱散、追杀、包围,领兵打仗比他高明了何止一分半分。在这样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攻击下,十万白衣军损兵折将,一泻千里,亡命般逃出山东,与刘六刘七汇合取道南下,战局突转急变。
糜鹿行于中原,觊觎者各有所图。有人试图驱赶它按着自己设定的路线行走,设好围场的人翘首盼望着它自己闯进来。
杨凌看起来并没有参予逐鹿,他留在山东清剿豆腐狼这支残军。豆腐狼是白衣军后军主帅,战马炸营时他从徐家楼方向冲了出去,过后搜罗各处残兵败将,聚起八千多人,试图杀回青州,重上太行山。
杨凌一面追剿他的人马,一面在在山东全境安抚流民、减免税粮,清算趁乱打劫祸害乡里者,清理因战乱造成的产权不清、土地纠葛,组织官府设粥施棚、鼓励流民复业,官府分发粮食、庐舍等等。
战乱之后,若救援不及,难民必将再起祸乱。杨凌一手刀一手笔,一面在斩草,一面在除根。
青海湖此时也闯进了一只糜鹿,鞑靼、瓦剌、哈密、青海各地错综复杂的势力,在静静观察中原状况的同时,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里,天下格局的流转变化,悄然开始了。
碧波湖中荡漾,湖心亭红柱青瓦,四角飞檐,犹如一只展翅欲起的燕子。一高大巍峨的主殿,有前堂、照壁、回廊、中堂、四合院的园艺花园、后堂、后花园、附园,房屋鳞次,曲苑回阁,十分的豪华。
门前宽阔平坦的青石板地面,下设排水沟,通往威国公门前不远的那条水渠,渠上一桥飞架,连结着两座府邸。做为一座庵堂,这汉白玉筑基,高达数丈的门牌楼显得太夸张了点儿,不过魏彬魏公公说了,这是从玄明宫那儿拆下来的现成材料,总不成再敲碎了做成小的,劳民伤财所为何来?
昔日八虎之一的魏公公如此忧国忧民,杨凌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由得他去。皇庵门前的石狮子也是从玄明宫搬过来的,高大无比,骑在马背上还看不到狮鬃,因为它的基座就很高大。
这座皇庵还未完工,还可以看见工匠们搬运着东西进进出出的。门口旁移植过来的千年银杏树下,坐着三个人,旁边放着张桌子,桌上摆着茶壶茶碗。三人都是普通的青布衫,坐在小马扎上正边喝茶边聊天儿,瞧那模样该是工头儿一类的人。
出入的工匠有的负责楼亭、有的负责殿宇,有的负责假山,有的负责花草,各有统属,不认得三人也属正常,不过经过三人面前时便也格外的卖起力气来。
三个人,一个是花白胡子的老人,面容清瞿和善,一个是年轻的公子,鼻直口方,目似朗星,还有一个白白嫩嫩,脸上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虽然年过五旬,下巴却光溜溜的不见一根毛儿,看起来就象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
一个粗袍穷汉在周围转悠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凑过来,陪着笑小声道:“三位爷,这儿……还招工么?”
他瞧着那不长胡子的老头儿最是和善,所以这话也是对他说的,不料那位挺和气的没胡子老头儿脸子刷地一拉,板着脸道:“嗯!这儿都快完工了,不再需要用工了”。
“哦哦,谢谢老爷!”那人肩膀塌了下来,满脸失望地道。
见他转身欲走,年轻人忽然笑吟吟地道:“二哥,你是山东人?”
山东人见了面,如果是陌生男性,不象别的省份叫大哥,而叫二哥,据说是因为山东家喻户晓的两个大人物,一文一武都排行老二的关系。这两位自然就是孔夫子和武松。
那穷汉见这位公子唤他二哥,不禁又惊又喜,还以为是个山东老乡,连忙陪笑道:“昂,俺是山东人”。
他说着眼中已放出希翼的光,希望这位公子能看在老乡的面上给他安排个活计。
“喔……,山东哪地儿的呀?”
“东昌府聊城的”。
“聊城的呀,呵呵,请坐,咱们聊聊”。
那穷汉不敢就坐,陪笑道:“不了,俺就站着回公子爷的话儿好了”。
那公子便也不再强求,微笑着与他聊了一阵。原来这穷汉祖上也是山西人,太祖时候移民山东的。
青衣公子便哈哈一笑道:“呵呵,若非胡大海和那东归雁,二哥你应该还住在山西老家呢吧”。
穷汉一听也乐了,说道:“可不咋地,这么说公子爷您也是咱们老乡了?”
青衣公子但笑不语。
原来昔年山西移民不愿背井离乡,却被强迫迁离,因此怨恨朝廷,明明是由于战乱导致人口锐减,这些移民百姓们却编了个故事,说是朱元璋手下大将胡大海当年在河南讨饭时因面目丑陋,很少有人肯施舍他,反而多加辱骂。胡大海在河南受尽当地人欺侮,于是怀恨在心。
后来他投靠朱元璋,屡次战功,成了大将军。朱元璋登基后封赏众将,胡大海只求允许他去河南报仇,朱元璋便下旨允许他去河南,杀一箭之地的人负仇。
胡大海到了河南见天上一行大雁飞来,便心生一计,他一箭射中大雁尾部,大雁带箭而飞,它飞到哪里,胡大海就杀到哪里,大雁从河南飞到了山东,胡大海就将河南山东一带杀光烧光,导致赤地千里,百姓一空,朝廷这才不得不移民山东。
百姓们借这个故事,发泄他们对朝廷的不满而已,可是这移民和胡大海、东归雁的故事,毕竟是犯忌的事儿,虽说官府对这种传说宽松的很,并没人去理会,但是大家伙儿也只是私下说说,没人敢摆到台面上来,而且这故事只有山东当地百姓才知道,这青衣公子和他这么开玩笑,那一定是老乡无疑了。
他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那穷汉顿时亲热了起来,态度也随意多了,便顺势搬了那马扎坐下,和青衣公子攀谈起来。
白衣军闹山东时,他便携老扶幼回了山西,可是虽说父祖辈时常提起那儿,毕竟已离开百年有余了,哪里还有一户亲戚?又去投靠何人?再说赵燧正在山西,那里也不安宁,于是他又全家逃进京来。
青衣公子笑道:“赵疯子呀,听说他在山西没有四处攻城掠寨,而是逃进了中条山招兵买马,可有此事呀?”
“是的呢,赵疯子可不象流里流气和杨瞎虎,他也不到处抢劫,不搞什么攻城拔寨、流动杀掠的事情,也不靠开仓放赈来吸引饥民,听说他在山里头开府建衙,练兵习武,还招纳四方流民耕种,现在红娘子军也去投靠他了。
要说这人,说他是匪不象匪,说他不是匪又常和官兵对着干。俺总觉着这么整不那么对劲儿,俺还有老婆孩儿。所以就没跟着去瞎闹腾”。
青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二哥,你这么做是对的。嗯……三京师里头流民太多了,要找点儿活可不容易。山东那边倒是已经恢复了平静。可是今年春上闹白衣匪,到现在早误了农时,要是流民都回山东,衙门也没那么多赈粮周济呀”。
“昂,说的是呢,要不俺咋没回去呢?”穷汉说完,哭丧着脸道:“可是回去没生路,留在京里又找不到活干,俺这老婆孩儿,一大家子的人,可咋活呢?”
“我给你指条活路,你看怎么样?”青衣公子沉吟了一下道:“朝廷现在在辽东开作坊,建牧场,有多少人要多少人,那地方的黑土地肥得呀,洒把种子下去,秋后就有个好收成。山里好养活人呐,野鸡狍子肥兔子,有时候在草踝子里走着就能惊起一群。你在这整天靠打打零工,乞讨些吃的能顶一辈子吗?要我说不如闯关东,说不定能混出个样儿来”。
“闯关东?”穷汉一听,顿时犹豫起来。
青衣公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要是打算靠打零工、要口饭活命,其实也能熬得下去,可你的孩子怎么办?让他长大了继续走你的路?在那里种地、打猎、在船厂、皮甲作坊、牧场做工、甚至在互市场里做些小生意,也算是个正当的活儿,熬上几年给孩子挣份家业出来,娶媳妇儿、再生个胖孙子,不好么?
那里是朝廷支持的地方,去了就先给房子、给份口粮,而且不用你自己一路走去,北门口儿设了‘志愿移民署’,去报个名儿。官家管着用船送你们去,一路还管吃管住的,你说呢?”
为了孩子,这个理由彻底打动了那穷汉,他思忖片刻,一拍大腿道:“你说的对,俺自己能要饭,可不能让孩儿长大了还干这个。公子说的是北城门?俺……俺五个孩儿呢,衙门肯管俺们么?”
青衣公子一下被逗笑了,说道:“放心吧,你尽管去报名,朝廷这点饭还是管的起的,不过到了地方可就得靠自己了,挣钱的门路多的是,不肯吃苦可不行”。
穷汉把胸脯拍得嗵嗵直响,感激地道:“公子爷你放心,俺有力气,也不惜力气。俺这就去报名,要是俺将来混出个名堂,一辈子记您的好儿”。
望着匆匆离去的穷汉背影,青年公子微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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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往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的官方移民,此时已经开进了黑龙江。
奴儿干都指挥使司,是大明朝廷管辖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的最高地方衙门,管辖范围西起斡难河(今鄂嫩河),北至外兴安岭,东抵大海,南接图们江,东北越海而有库页岛。其境内的蒙古、女真、吉里迷、苦夷、达斡尔等族人民,多以渔猎为生,但均是大明子民。
北方诸卫,被女真三部、朵颜三卫分割的支离破碎。奴儿干地区被海西女真、野人女真与沈阳卫隔开,沈阳卫与辽东卫被建州女真和朵颜三卫隔开。
现在这些部落势力尚弱,而且对大明还没有反叛之心,各个卫所之间尚能彼此联系,一旦这些本地部落渐渐强大起来,而且起了异心,几大军事驻地立即就会被分割孤立开来,围而歼之。
杨凌移民第一步,就是向大明最北方的奴儿干都司移输汉人,汉人移民的大量增加,在改变奴儿干都司境内种族构成比例的同时,必将大大增强朝廷在此地区的影响。
而且奴儿干都司紧挨着地就是女真三部中最落后的海西女真,他们只懂得狩猎和打渔,精通农耕和养殖的汉人移民,要同化这些女真三部中最落后最原始的族群,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一亩土地能打多少粮食?一亩草场才能养活几头牛羊?落后的人并不傻。他们不会有太多的考虑,反而最看重这些实际利益,一旦意识到农耕的好处,这些天生骁勇善战的马上战士在两代之后就会成为大明最憨厚忠诚的农民。
这里,早就有关内百姓为了求生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但是官方的大举移民,这还是第一次,此后,将络绎不绝……
气势磅礴的黑龙江上,十余艘大船正乘风破浪而行。左侧,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在微风吹拂下,绿波起浮,草浪如同大海般波荡。右侧,是无穷无尽的原始大森林。
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从远方望,象是在大平原上鼓起的一个个绿色的蘑菇包,走近了看,触目所及都是十丈以上的巨大树木,松树、桦树,柞树,杨树……密密匝匝,有的需要六七个人才能环抱过来。
船上的人歇脚方便时上过岸,他们看到从未有人踏进过的原始大森林中,到处开满了鲜花、长满了野菜,蜜蜂、蝴蝶上下飞舞,蘑菇、榛子、粟子,各种野生的果树数不清,有时一不小心还会踩到一窝窝的鹌鹑蛋、野鸡蛋。
这里的猎物很多,最让他们感到喜欢的就是狍子,这里的狍子从来没有见过人,它们看到了不是调头就跑,而是站在那儿傻乎乎的看,人提着棒子走到跟前,就可以一棒子把它摞倒,狍子因为他们的到来,得到了一个可爱的绰号:傻狍子。很多年之后,有人用它来形容同类。
这条大江里的大鱼他们也没见过,银灰色的鱼,长着红色的斑点,一张大嘴长着尖锐的牙齿,但是它的肉味很独特,非常鲜美,据载运他们的当地船民说,这种鱼只有这儿有,叫大麻哈鱼。
船到江心了,随着浪头的激烈扑打,船颠簸的厉害起来。船老大赤着双脚,象只螃蟹似的出现了,他踩着被阳光晒的暖暖的甲板,晃着光溜溜的肩膀走到船头,猛地一转身,冲着船舱里喊道:“船上有山东人吗?”
辽东卫属山东管辖,所以最早有条件通过辽东迁居关外的大多是山东人。时日久了这里就留下一个传说,传说黑龙江原来叫白龙江,江里住着一条脾气暴燥的白龙。后来来了一个新的龙神,是一个叫秃尾巴老李的山东人,他打败了白龙,把这里当成了他的洞府,这里才改名叫黑龙江。
所以行船至此,不管船上有没有山东人,都得这么大声问一句,船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山东人,都得高声回一句‘是’,这样秃尾巴老李一听是他的老乡来了,就能保佑船上的人顺风顺水不翻船,这是行船的规矩。
船舱里的志愿移民大多是山东人,此外还有河北人、河南人,但是听了船老大喝问,他们立即异口同声毫不迟疑地答道:“有!我是山东人!”
船上还有几个和尚、道士以及两个西洋传教士,大明在京师建立了西洋教堂的消息已经通过各国使臣传了出去,分散在吕宋、日本乃至南洋的许多传教士立即高高兴兴地赶赴大明,这两位就是自告奋勇要去北大荒传道布施的。
开船时就这样问过了,入河口时又问过,他们已经知道这个规矩了,几个和尚道士微笑不语,他们俩个金发碧眼的洋和尚却颇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于是也怪腔怪调地跟着喊:“我们也系,我们系山东人!”
临时船老大就是彭小恙彭大将军,他瞪着青蛙似的一对大眼睛,恨恨地剜了眼船舱里的拉家带口的移民,心道:“***,都吃饱了是不,喊那么大声干吗?爷们毁就毁在你们山东那儿了!”
他转过身手搭凉蓬向前张望着,心里一个劲儿犯愁:“这儿离可木卫还有多远呐?杨大人可真够狠的,我不就放了个大炮仗么,也没惹太大乱子呀,至于把我流放三千里,发配到这地方么?
可我不来也不行呀,我家老头子最服杨大人,我不听杨大人的,老头子还不扒了我的皮?兵备道副使兼总团练使。这哪有原来当将军听起来威风呀,不过听说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嗯,管的挺宽”。
奴儿干兵备道,并不只是负责整饬军备,在这个半军事化地区,兵备道衙门要负责赋税,团练、钱粮、水利、屯田、盐茶、驿传甚至刑名,抚驭地方各部族,弹压叛乱。不仅可以管辖府、州、县文职官员,同时可以节制所辖地区的都司、守备、千总、把总等武职。
这是在奴儿干都指挥使司和此地一百多个半军半民的卫所之间插入了一级行政机构,军政民政一把抓。这样的大事彭小恙自然干不来,他只是兵备道下属的分巡道,主管水陆兵马训练和移民团练军而已。
朝廷派了都察院佥都御使马伦任奴儿干兵备道,加巡抚衔,主管重要军政民政大事,吏科给事中杨慎外放,任兵备道副使,主管民政。彭小恙和东北卫所提拔上来的两员参将主管军政。
彭小恙一个箭步窜上舷帮,挨着船头栏杆坐了下来,双腿悠荡着,脚下浪花飞溅,不时有两三米长的大鱼惊跃出水面。
彭小恙愁眉苦脸地抱住栏杆,一张大黑脸贴着晒得发烫的光滑木头,重重叹了口气:“叫我建水师那也算了,还要管骑兵、练步卒,一群难民而已呀,要练成上马能战、下马耕地的兵,咳!别的地方把兵当民养,杨大人偏要把民当兵养,好难啊……,我……我还得先学骑马……”。
想起骑马,彭小恙就心有余悸:“早知如此,我就不陪阿德妮去德州了。都是女人惹的祸……都是炮仗惹的祸!”
他抱着旗杆,用指甲吱吱地挠着,怅然望着远方的森林,一脸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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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四处找活儿干,却没听说过官助自愿移民的事儿,看来官府还得加紧向百姓们宣扬一下才是”,清矍老者捻须微笑道,此人正是致仕而未还乡的李东阳李大学士。
青衣公子杨凌呵呵笑道:“流民居无定所,有些人知道消息总是晚些,除了官府,车船店脚牙,各个地方都安排了人宣传,今日没遇到我,这人早晚也会听到风声的”。
李东阳点点头,眉头微微一蹙道:“移民建业,是一件需要长期执行,见效缓慢、成果卓著而稳定的事,涉及军、政、经、文各个方面,对应的措施要随着移民们遇到的问题,及时制定相关的政策予以解决,短时期内,倒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流匪作乱的事啊,赵燧气势汹汹地进了山西,却摆出一副要做山大王的样子,按兵不动,居然开起了山田,我看此人志向不小。刘六刘七和杨虎合兵一处,出山东,进河南,下湖广,再入南直隶,一路行去还是流匪山贼的作派,他们现在约有五万兵马,这五万兵,都是千军万马中锤炼出来的,战力较之杨虎一路十万大军时还要强上几分。
现在朝廷实行各负其责、各守其地的原则,不给他们可乘之机,他们虽然没有地方可以建立稳定的据点,不过这么流窜下去,不知还要有多少百姓遭殃。他们一入中原,可供他们回旋的余地就大了,朝廷追击的兵马想聚而歼之,大不易呀”。
杨凌点点道:“大人说的是,我也想一举歼之,可是他避不决战,那就不是我们想战就战的了。不过他们的军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兵出于两处而兵力相当,将出于两门而将领相当,这就注定他们只能是合作关系,而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儿。
他们东奔西走,以战养战,一开始还能出其不意,在朝廷来不及反应时起些作用。现在匪兵所至之处,地方坚壁清野,屯兵自守,追兵不离不舍。追逐不休,没有一支军队能不做休整,长期处于战争状态。他们败亡之期不远了”。
杨凌见李东阳眉宇间还有忧色,便宽慰道:“这样漫无目的的流动战,打的是实力,不是靠一个两个名将就能解决问题的,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也就无从揣测他们可能的动向予以围堵,而且战场消息瞬息万变,只能依靠临战官兵自行发挥了。”
杨凌出了会神,拿起茶碗喝了口茶,吁道:“他们在江南,赵燧在山西。目前看赵燧最安份,我却觉得他对朝廷的威胁要远大于杨虎、刘六,我想找机会去山西,对赵燧以兵围、以恩抚,如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了”。
李东阳赞同道:“嗯!伯颜猛可千里奔袭青海湖,斩了加思布的头颅,将他的部族重置于自己辖下。一些不属于大明的游牧部落虽然在青海驻足,在那里繁衍生息,但是他们没有明确的政权,朝廷对青海现在是鞭长莫及,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然后伯颜猛可不同,在伯颜占了青海,就有可能断了哈密卫的退路,北边呢,是瓦剌和火筛的地盘,他们也不会坐视伯颜在自己的心腹之地呆下去。一旦他们挥兵南下杀入青海,哈密卫就得牵连其中,同时危及甘肃和四川,到那时朝廷不想动兵也得动。
现在局势很危妙呀,山西地处边境,是朝廷西北之门户,有拱卫京师之责,解决了这里的后顾之忧,朝廷才有可能兵发青海湖”。
杨凌面色凝重起来:“我也是这个意思,赵燧若识相,那是功德无量的事,封他个大官儿也无妨。如果他不肯甘休,无论如何也得把他赶出山西,在那里建立根据地绝对不行。中原合围之势正在慢慢筑就逐步收网中,到时把他赶进去,和杨虎一块儿收拾!”
白面无须的老头儿就是魏公公,两人说的东西他实在插不上嘴,于是一直矗在那儿当聋子的耳朵,这时听见杨凌豪语,才趁机插了一句,鼓掌称善道:“国公爷神机妙算,决胜千里,那几个跳梁小丑一定不是您的对手的”。
杨凌淡淡一笑道:“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青海突然出了这件事,我会专心对付刘六杨虎。赵燧想在山西喘气儿,那就暂且由他喘去,朝廷也累了,也需要喘口气歇一歇呀。
可现在不行了,青海若失,甘肃西北狭长通道马上就能被切断,哈密将永无收回的希望。哈密是经河西走廊出玉门关的交通要道、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顺利经营南洋诸国,满剌加不容有失,要顺利经营西域诸国,这哈密同样是不能有失。
一旦整个西域连成一片,我大明丢失的大片土地很难再拿回来,而且从此与西域隔绝。‘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区再没有收复的希望,这里将成为蛮人最稳固的前沿,他们可以随时由这里向大明进兵,攻击大明腹地……,魏公公,远在数千里外的青海局势,实比中原腹地的刘六之乱要严重百倍呀”。
魏彬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威国公一听说伯颜猛可奇袭青海湖,立即从山东急返京师,朝中百官多是江南才子,见残匪流窜到江南去自己的家乡作乱,威国公却没有趁胜追击,有人还很是气愤地攻讦他养匪倨功,他也置之不理,原来还有这般说道”。
“如果我把这番见解告诉皇上,皇上必定夸奖我有些见识”,魏彬想到这里,连忙起身道:“啊呀,国公爷、李大人,您二位先聊着,咱家想起跑马场那儿还得多植几丛灌木,四周的栅栏也得密些,要放养些鹿儿呀、野鸡呀啥的呢,得去吩咐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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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魏彬匆匆离去的身影,杨凌发了好一阵的愣怔,这才叹息一声,苦笑道:“这……是建庵堂么?建跑马场,还养动物,不可想象,尼姑骑马……”。
李东阳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他皱了皱眉道:“尼姑骑马倒不稀奇,只是又不是赶路,在皇庵里建座院子没事儿蹓马,想想是挺古怪的。不过……皇家气派大嘛,再说皇上自觉对不起永福公主,可能是为了补偿。
又说不定这还是皇上趁机给自己修园子,反正是京师富绅的乐捐,没用国库的钱,还给一大批难民流民找了活干,省了他们惹是生非……,只是一想到摞下木鱼出庵堂,穿着缁衣去蹓马,真是让人发噱……
嗨,老夫核计这个干嘛呀!国公啊,老夫是觉得青海战事打不得呀,青海之重要我们都看得到,可是想必你也知道,出兵青海,所费钱粮十倍于剿白衣军。朝廷……现在出不起兵了!”
“我知道,这次匆匆回京途中,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杨凌也皱起眉来:“不过战争局势不一定要用战争手段解决,现在还是要尽快解决白衣军内乱,至于青海……我想用其他方法把伯颜猛可赶过去”。
杨凌喝了口茶道:“青海名义上归属大明,实际使用者包括许多游牧部族,伯颜猛可占据青海湖,以他蒙古大汗的身份,必定引起哈密、别失八里、撒马尔罕、火土鲁、于阗、失剌思、安都淮等西域国家的忌惮。
此外还包括许多游牧青海,不在鞑靼或瓦剌统治下的蒙古部落,他们是最担心被伯颜猛可吞并的。同时伯颜猛可率兵奇袭,他的本部还在鞑靼大草原上,他率轻骑奇袭青海后,留做疑兵的大队人马就返回了大草原。
这部分军队中了趁机出兵讨伐的花当埋伏,一万铁骑或死或降,听说他最宠爱的皇后在此之前也落到了花当手里,这份耻辱是高傲的伯颜猛可难以承受的,同时他也不会甘心放弃北方的大片草原,尽管最明智的办法是留在青海,积蓄力量徐图再起,但他一定有携部族返回草原一战的意思。
这样的话,我们再给他加点砝码,逼着他离开,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暂时解决青海问题,让我们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先解决了白衣盗”。
李东阳目光一闪,捋须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只是不知威国公有何计较?”
杨凌说道:“下午我要去见见皇上,说服皇上,让皇上和他研习佛法时请进京来的那些密宗法王、活佛,回教里德高望重的大阿匐们沟通一下,把这些法王、活佛、阿匐请回青海,那里的游牧部族崇信宗教,他们的影响力不在部族首领之下。”
杨凌又道:“这是政的方面。经的方面,西域方面的互市贸易一直十分兴旺,北方开市后西边更是全面放开,中原的丝绸、瓷器、铁器、粮食、茶砖、油盐、美酒、还有金玉漆器等等大量通过青海流入西域,布匹、食盐、茶砖等日用品价格随之大幅下降,西域百姓获益非浅。
他们的牛马羊驼等牲畜也得以大量售往大明,皮毛、畜肉,畜毛、织绣毡毯等货物也全依赖销往大明,不但他们的王公贵族获利丰厚,平民百姓也富裕多了。
我会建议皇上,藉口伯颜猛可占据青海,为商民安危计,下旨四川等地对西域的互市交易无限期停止,直至伯颜这个危险人物离开才予以解除。西域的食盐、米粮、茶砖等必需品必定马上价格猛涨。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过惯了好日子,再让他们吃肉不放盐巴,桌上没有奶茶、没有米粮食用,他们的部族必定群起反对,那些王公贵族消耗得起。可他们平素金银成山,现在断了财路,对那罪魁祸首会怎样看?
地位崇高的宗教领袖们反对、部族首领王公贵族们反对、平民百姓游牧的骑士们反对,我们再派出密探在青海、西域到处散播消息。说大明即将发兵、瓦剌要南下与伯颜决战,原本就极度不满的西域诸部害怕引火烧身,势必要有所行动。
如果西域诸国、诸部对伯颜这个外来者全都抱以敌意,那么任是伯颜如何骁勇,也不可能北敌瓦剌,东抗大明,西、南还要面对哈密,火土鲁,于阗等诸国军队,逃回北方草原,从花当手中夺回失去的一切、夺回失去的尊严,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李东阳沉吟良久。颔首道:“老夫以为,国公此计可行。在此举措之下,伯颜猛可十有八九只能北返草原。那么现在正在侵吞他的领地的火筛、花当就要和他形成三虎夺食之势,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安心解决自己心腹内的动荡了”。
杨凌静静地凝视着他道:“老大人,我的《靖政十二疏》已经先请您看过了,你看……可行么?”
李东阳的双眼微微眯起来,饱经官场风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国公,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几千年形成的内在规矩。你过五关斩六将,在朝政上有过很大作为。可是触及官制体制的事情,必须慎之又慎。
官场,它的核心就是一个权字,没有权也就没了官场。而权的核心,就是一个利字,这个利有国之在利、也有个人小利。这个利有江山社稷之利,也有自己地方、自己山头的一隅之利,只要摆布好它们之间的关系,那你就能无往而不利。否则,你能被推举到权力的巅峰,也能被组成权力的大大小小的官儿们再给推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杨凌一眼,轻声道:“不要小看了组成权力的那些小吏,否则你纵然能推行自己的策略,也决对做不到有效的执行。你没有千手千眼,就一定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包括那些追随你的人。拍马者,是为了骑马;追随者,是为了什么呢?”
李东阳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微笑道:“老夫不是官场中人了,只把数十年从政的一点心得告诉国公,国公还须仔细斟酌一下。
依老夫看,这《靖国十二策》最好先找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呈上去,不要和你扯上关系,等到邸报出来,看看反对者都有什么人、都集中在哪些问题上,有的放矢,准备应对措施、攸改不可调和的方案。有时候,做些妥协,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他捋须一笑,说道:“老夫先回去了,国公不妨再和焦阁老商议一下,那老家伙,人情世故、官场规则,已是十分练达,是头成了精的老狐狸,如何置而不用耶?哈哈哈哈……”。
送走李东阳,杨凌回头看看即将完工的皇庵,千头万绪,齐齐拢上心头:“花当野心勃勃,一旦成功控制伯颜的地盘,很难讲会不会掉过头来对付大明,关东移民,备军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青海,江南,山西的战事,还有河北,河北,山东的战后重建……
皇庵再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就要建成了,不知那可怜又可爱的小永福,会不会剃光了头发住进来。马上就要过了半年国丧期了,皇上和一仙大婚的日子也近了,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操心呐。”
杨凌想着满腹心事,迷迷糊糊地回了府,慢慢踱走在后廊葡萄架下:“国事家事……家事……,对了,白衣军行动飘忽,他们攻击浙江时被自己早已吩咐布置下大军反击回来,现在有向南直隶运动的迹象。
恐怕南直隶战火将起,虽说南京城固若金汤,在泰安吃过亏的杨虎未必敢去南京,不过为安全计,还是把怜儿母女接回来吧。这两天得安排一下,让伍汉超和小爱跑一趟江南,从海路把怜儿母女接回来。
还有阿德妮这个洋美人小俏妞儿,上回在车上,两人都那么亲热了,虽说尚未成就好事,可是难道还能再把人家姑娘打发出去?那蜜糖色的肌肤,摇曳生姿的火辣身材、性感温柔的甜蜜应和……,呃,……国难正当头,自己现在想女人,是不是有点儿太无耻了?”
“应该不至于吧……”国公大人悄悄安慰着自己:“公私两不误。战要做,爱……也得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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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写战争,常常一个地名、一个名词都要查好久,再加上长期苦拼确实体力难济,所以更的较之最高速度时要慢一些,但是我敢保证所付出的经历和时间,一点都不必那时少,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
后堂侧廊的罗汉床上,雪里梅正逗着儿子玩,快十一个月了,小小的杨大人长得逾发漂亮,深得众位姨娘的喜欢。他扶着东西已经能站起来行走了,此刻,杨大人扳着炕头的窗台,踮着脚尖儿正向窗棂外看,摇摇晃晃地看几眼,就一个屁墩坐下来。
雪里梅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枕着锦枕凉席,光着白生生的一对天足,只要杨大人一跌坐下来,她就格格笑着抬起脚托一下。小家伙穿着开裆裤,屁股溜滑粉嫩、凉润如玉,雪里梅大概是落下了杨氏家法后遗症,特别喜欢碰它。
她最近变的特别怠懒,总是喜欢吃酸的,高大小姐妙手一摸,便知道小妮子中了招,已经身怀有孕了。杨家家大业大,添丁进口那是好事儿,韩幼娘喜不自胜。只有玉堂春欲哭无泪:最喜欢陪着老爷玩玉树后庭花的姐妹都珠胎暗结了,自己的肚子却没一点动静,老天还真是无眼。
这两天玉堂春缠着高文心,不断向她讨教早生贵子的法儿,弄得高文心哭笑不得,两个人都正常,那就要等机缘了,这是说生就生的么?那是有送子观音的本事,自己的肚子何必还平平坦坦呢?
无奈何,她只好给玉堂春开了些男人、女人进补调理的方子,不过自家老爷身体要紧,她开的都是调精补气、强身健体的方子,可没有一味虎狼之药。
话又说回来,自家老爷不知是练气练的,还是学了成绮韵的行房三十八法。在床上那份神勇,常常弄得她魂飞魄散、骨软筋酥,每次都得连连哀告求饶,瘫在那儿好半天还连小手指都懒的动弹一下,也实在没到借助药物的时候。
小家伙儿又一次跌坐在雪儿姨姨的脚丫子上,他不耐烦地转过来身来,看到雪儿阿姨正笑吟吟地拈了酸梅干往嘴里送,双眼不由一亮,立即向她嘴里一指,啊啊地叫了两声。
他现在还不会说话,自韩幼娘以下,四个漂亮的母亲每天轮番教他叫妈妈,小杨大人仍是老神在在,就是不开金口。但凡需要什么、想往哪去。他就盛气凌人地把手一指,简简单单说个“啊”字,马上心想事成。
雪里梅翘着兰花指,用两根葱白似的手指拈着块梅干逗引着他,小杨大人伸手抓了两次都没抢到,于是把嘴一撇,准备开嚎。雪里梅忙笑道:“宝宝乖,不要哭,给给给,喏!”
她嘟起嘴,吐出小半块嚼烂的梅干儿,小杨大人连忙飞快地爬过来,伸嘴就接,接到嘴里刚刚抿了两下,他的小脸就揪了起来,带着一脸怪异的神气开始向外吐。
雪里梅笑的花枝乱颤,她一边用手接着小杨大人吐出来的话梅干,一边格格笑道:“叫你嘴馋嘴,什么都要,还吃不吃了?喏!”
她樱唇一张,小杨大人吓得调头就爬,小屁股一拧一拧的十分逗人。就在这时,杨凌思索着心事走了进来,他要去后堂得从左右绕过,左边是琴室,右边有罗汉床的这间就是内宅女眷会见女客的地方,平时是家中女眷休息谈笑的场所之一,所以杨凌常走这边。
见杨凌进来,雪里梅连忙坐起来,理了理鬓边散下来的头发,甜笑道:“老爷回来了,李大人已经回城了么?”
“嗯,是啊。嗳,你就不用起了,陪儿子玩吧,我去韵儿那里看看她和阿德妮整理的资料怎么样了。”
杨凌说着走到炕边,逗着儿子道:“宝贝儿乖,明天老子带你钓鱼去,来,叫声爸爸”。
孩子还不会说话,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了转身就走,走到门边儿上了,只听床上传来两声稚嫩清脆的声音:“爸……爸爸、爸爸……”。
杨凌脚下生风,都已经出了门了,忽地一个‘旱地拔葱’又蹦了回来,武当‘梯云纵’轻功在他手里能倒纵两米半,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
杨凌喜不自禁地瞧着儿子,一连声道:“你说啥?快快,继续叫,叫爸爸”。
雪里梅可爱的小嘴里含着一瓣话梅儿,一双杏眼也瞪得溜圆,惊喜得好象傻掉了。
小杨大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瞧着老爹,一边扳着雪儿姨娘的脚丫子,一边笑容可掬地漫声道:“爸爸、爸爸!”
“啊哈!”杨凌大喜,他抢过去一把抱起儿子,在他娇嫩的小脸蛋上好一通亲,然后威风八面地道:“谁说男孩子学话晚呐?那得看是谁啊,我儿子是什么人呐,随我,聪明呀,哈哈哈哈……。
杨凌说完了喜孜孜地抱着儿子就要跑出去,嘴里得意洋洋地道:“我带儿子去给她们瞧瞧,哈哈,你们还天天教,我都不用教,开口就会叫爸爸”。
雪里梅忙趿起鞋子下地,娇嗔道:“别介,孩子玩的一头汗呢,小心吹着,瞧把你美的”。
杨凌忙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说道:“那你带着他,我去把幼娘她们叫来”。
一会儿功夫,只见杨凌带着又惊又喜的韩幼娘、高文心、玉堂春,还有小丫环云儿闯了进来。
小云怀里还抱着一只哈叭狗,这种狗是京师一个养狗的人刚刚培育出来的,杨凌一见就知道是哈叭狗儿,可在当时却是件稀罕物,京师百姓觉得这种小狗既可爱又稀罕,目前因为少,还只有皇亲贵族家庭才买得起,这只小狗是杨家大少爷的玩伴之一。
韩幼娘惊喜地道:“快让我瞧瞧,宝贝儿子真会叫爹了?”
只见小杨大人抱着他雪儿阿姨的大腿,正在“爸爸”个不停,雪里梅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都溢出泪花儿来,见了他们进来,格格地笑道:“老爷白高兴了,小宝倒是会叫爸爸了,可是只是会叫而已,他逮着什么都叫”。
果然,小杨大人瞧见云儿怀里抱着他最喜欢的那只哈巴狗,忙高兴地放开阿姨的大腿,一指那哈叭狗,先啊了一声,然后“爸爸、爸爸”地叫起来。
韩幼娘、高文心几人忍俊不禁,杨凌哭笑不得,一屁股坐在炕头,指着儿子道:“你个小混蛋,真给老子做脸,还不如不会叫呢,好啦好啦,不要叫了”。
“爸爸,爸爸……”
韩幼娘几人笑的更厉害了,杨凌招架不住,只好干笑两声道:“虽然不明白啥意思,起码他会叫了。嘿嘿,你们想让他叫,他还懒得理会呢”。
儿子终于会开口说话了,这可是一件大喜事,没有人理他,韩幼娘几个人一下子把杨大少爷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道:“乖儿子、好宝宝。来,叫声妈妈(姨娘)听听。”
小家伙瞪着一双黑如点漆的双眸,惊讶地看看有点神经质的母亲和姨娘,然后攸地一转身,拧着小屁股向杨凌爬去。一路爸爸地叫着,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只撅着个小光腚,显然是被她们给吓着了。
玉堂春叹了口气,用大脚指在他的光屁股上点了一下,恨恨地道:“这个小白眼狼儿,到底是人家老杨家的人啊,我白疼他了,叫声姨娘都不肯,这个小气!”
杨凌抱着儿子开怀大笑,他暂时抛下了公事,叫人拿了冰镇的西瓜、酸梅汤来,和娇妻爱妾还有心爱的儿子,谈笑聊天,其乐融融。
大人坐到炕上去,吃着瓜子、水果,聊着家长里短。小孩子就和那只小哈叭狗儿,在他们的腿间钻来钻去,嬉笑玩耍。偶尔与幼娘四眸双望,杨凌和幼娘从彼此的眼中看到的,都是满足、温馨、亲情和甜蜜。
是的,最艰苦的岁月早已过去了,贫困中那种相濡以沫的情形也不会再需要出现了,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些辛酸的往事会变成越来越美好的回忆,或许真的直到有一天,两个人老到不能动的时候,坐在摇椅上,膝下就象现在一样,有几个小孩子在那里玩耍着,才会絮絮地向他们讲起这些昔年往事。
现在,积累沉淀的,是他们之间越来越深厚的感情。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感情,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幸福。幸福,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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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来到成绮韵的住处,只见成绮韵、阿德妮两位美人儿正争得面红耳赤,楚玲托着下巴坐在桌前,笑吟吟的看的得趣儿。
杨凌奇道:“什么事争得这么厉害?”
二人一见杨凌,立即争先恐后地告状:“大人,你来评评看,有关税赋问题……”。
“杨,韵儿姐姐太保守了,只是在旧制上的修改,依我看,就应该大斧阔刀……”。
“停停停!”杨凌被她们吵的一个头两个大,忙一手拉着一个到了桌前,一按她们的香肩道:“都给我坐下”,他看了眼俏笑盈盈立起的楚玲一眼,说道:“不必拘礼,你也坐吧”。
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给每人斟了一杯茶,笑吟吟地道:“好啦,青天大老爷在此,有什么冤屈,尽管一一道来”。
两位美人儿同时娇哼一声,娇俏地白了他一眼,然后互相看看,却都不言语了。
杨凌见两挺机关枪熄了火,便笑了笑道:“楚玲,你说”。
“啊!我……我说呀……”楚玲‘怯生生’地看了眼老板娘,老板娘没表示反对,她只好硬着头皮对大老板道:“是这样,国公爷不是让两位姑娘把您的《靖政十二疏》再议议嘛。这个……象对于吏治、土地、税赋,还有军制,呃……象阿德妮姑娘和小姐的看法大相径庭,彼此争论的激烈了点儿罢了,倒不是在吵架,国公爷尽管放心”。
杨凌一听这才明白,其实他让两人讨论,只是想参详一下她们的意见,具体的主意他和杨慎、焦芳、杨一清等人都有所沟通,随时按照他们的意见再做修改。
成绮韵对于人性,心理,了解的透澈无比,阿德妮来自西方,对于东方的制度没有从小见惯使然的习惯。让她帮着参详,说不定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能独出机杼。杨凌让她们参详,是想从她们的角度把制度更完善一些,漏洞更少一些,这样一旦上呈,受到的阻挠才能减到最小。
其实当时无论政治体制还是经济体制,甚至包括后来被人诟病较多的科举选才制度,当时较之西方都是相当成熟和先进的,不过东方唯名,西方唯利的价值观念相比较,无疑是西方比较务实的,民主制度方面西方比东方也要先进一些。
杨凌只是让两人随便看看,给些意见,想不到两人如此认真,他既感动,又觉得好笑,杨凌想了想,对成绮韵道:“嗯。我明白了。好,咱们先说吏治,你来说说看,你们的分岐主要集中在哪儿?”
阿德妮抢着道:“我认为选贤任能,应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当务之急是裁减冗员,选拔人才。选贤任能应不问出身、资历,大力提拔年青的官员,他们视野开阔、敢于创新、精力充沛,地方上年过五十的人就只能授以杂官,不得为州县之长,奖掖优秀,惩治贪惰,务求克尽职守。”
杨凌搓着下巴,沉吟半晌道:“嗯,话是这么说,不过具体施行起来,如何掌握这个尺度?谁去判定哪个年青人是优秀的?谁又不是不合格的?而且五十以上即不得为正堂主官,势必要影响现在很多的地方官员,引起他们的抵制,而年近五旬的官员,很多也会不安心于政事,而专事投机钻营,为个人牟利,这些问题怎么解决呢?”
阿德妮脸蛋一红,杨凌笑了笑,安慰道:“如果身居上位者清廉贤明,然后主管一府一道,这样的整顿法子,他是可以去用的,放在这样庞大的一个国家,通讯、消息又极其迟钝,那是不适宜的。阿德妮是依据你们国家的情形想出的办法,而你们国家不过相当于这里的一府一道,局限于此,怨不得你”。
阿德妮虽是个博学多才的少女,对这个东方古国的了解,对它数千年形成的官场和文化底蕴的了解,自然不及成绮韵,所以所倡不免有些脱离实际。成绮韵听出他是不忍让阿德妮难堪,不禁抿嘴一笑。
杨凌瞪了她一眼,问道:“那么你说说,你有什么高见?”
成绮韵微笑道:“我以为,政策推行,是自上而下的,要整顿吏治,就得以法治为理政核心,加强朝廷的控制权力,才能保障新法的推行。具体做法,大人已经铺好了路子,实行起来也简单。
都察院、翰林院,十三道御使的言官们,不是刚刚被整肃过吗?现在保留下来的官员和新提拔上来的人,无论是品性还是能力都相当不错。大人应该先加强科道力量,以六科给事中制六部,以内阁制六科,层层控制、层层考核,赏罚分明、明确责任,以提高各部各司执行政令的力度”。
杨凌暗暗点头:“目前这种大一统的封建社会,要想成功改革,只有自上而下,做到事权归一,如果不加强朝廷对各级机构的控制力,改革就是一纸空文。上边费尽心机制定的政策,拿到下边登记归档了事,根本得不到贯彻实施。
所以加强中央集权是必要的。其实集权也罢,分权以罢,都有一个适合它的时代背景。在目前这种政治、经济、文化基础上、在目前的科技水平、讯息能力下,要是想搞分权、搞民主,那纯粹是脑袋让驴踢了,空想主义拿来实施不搞得天下大乱才怪。
当然,这个集权也是有区别的,如果大权全部上升到皇帝手中,皇帝是明君时,那就真的是日理万机了,能把他累死,如果他是个昏君,那就天下人人糟殃。
成绮韵的提议实际上是加强内阁施政能力,而这种能力,又置于监察系统的监督之下,这样一来,内阁不是一人之在下,官员们的政绩和个人品性又受到较强的控制,的确是提高官僚队伍效率的好办法。
最最重要的是,这恰恰符合李东阳所说的权力的论述,不管什么样的改革,肯定要有一部分的权益受到损害,问题的关键是你能不能争取到另一部分官僚的支持。按照这种论述,内阁权力加强了,科道权力加强了,那么自己首先就把大明的内阁和整个监察系统争取了过来,成为自己改革坚定不移的支持者。”
杨慎在赴奴儿干前,曾向他提过类似的见解,现在和成绮韵所言不谋而后,杨凌不由连声赞许。他和成绮韵又详细讨论了几点,关于科道官对官员的考核方法,诸如税赋征收、离任审计、政绩考核的任免制度。
这些论述中,一些条款恰恰是当初刘瑾搞过的,只不过刘瑾这么干完全是为了整人,借人事考核为自己搂财。结果好好的经愣是让他念歪了,如今旧事重提,想起刘瑾,杨凌不禁感慨万千,同时也为自己提了醒:
以入世之态度做事,以出世之态度做人。
这份权力自己不能要,也决不能交给哪一个私人。这份权力的施行,必须真的放下去,放到六科十三道手中,那么多的科道官,他们之间能够彼此制约,防止有人权力集中干得太离谱,何况上边还有互相牵制的内阁。
对官员的考核集中的税赋征收、离任计上,就保障了考核有据可查、有丈量尺度,而不是由着监察官员一张嘴去说。吏治整顿是本,由它自然就牵涉到许多其他方面,比如打击不法豪强、追剿不法豪强欠税等问题,由此延伸开去,两人又边记边写了一阵,这就聊到了最令人头疼的土地集中问题。
成绮韵道:“其实,这所有的改革,都是环环相扣、相辅相承的事情,吏治整顿,影响税赋征收和刑名、廉政方面,土地问题又牵涉到刑名廉政和税赋征收。说起土地被权贵圈占的问题,这又得提起刘瑾刘公公的一份功劳了。
他清丈土地是为了突出个人政绩,为了清出尽可能多的土地以邀功,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可是现在对那些苦主的土地核查属实重新发还后,其他的土地数目还真是实打实的。
官绅百姓们实有多少合法土地,被地方豪强们藏匿不报或贪占了朝廷多少土地,也都记录在案了,贪占的先不算,仅隐匿不报的土地就有一百四十七万顷,偷税的有八十万顷,对吧?有了这些数据,税赋征收、乃至税赋改革就容易的多了。”
成绮韵抿嘴一笑道:“大人列述了一些地方正在探索试行的比较合理的税赋方法,比如如应天府施行的“里甲银”,浙江、广东的“均平银”,福建的“纲银”,还有江南的“十段锦”。这些税赋方法大多改变了传统的实物税赋,改以折银上缴,既方便了朝廷征收、运送和保管,也没有了这些环节中保管不善造成的损耗和霉变。
不过我觉得这些方法里,还是你提及的“一条鞭纳税、摊丁入亩法”最好,实行此法,杂泛、均徭、力差、银差等各种税收合并为一种,将力差归入田赋,一律按田亩核算,既不减额,也不增赋,没地的贫民不用纳税,而豪富之民不能多得,徭役公平,就不会有人再哀叹不均了。”
杨凌点头道:“对,而且以银两代实物役、力差役,扩大了货币的流通,削弱了人身依附。商贩和工匠获得了较大自由,这对工商发展至关重要”。
这一条,杨凌同朝中一些大臣暗中商议,也获得了他们的赞同。“一条鞭”法,保证了朝廷税赋的稳定,不会使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直至破产造反。加强了工商发展,有地农民乐于种地,城中富户乐于买地,又不会过多触犯权宦土豪的利益,免得引起地方强烈的反对,使自己的心血前功尽弃。
一条鞭法使官员难以再利用税赋贪污,减轻了贫民负担,增加了朝廷岁入。而且是在权宦豪绅们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是比较务实的改革策略,要是真的头脑一热,想搞一刀切的还地于民,打土豪分田地,那自己就得先拉起一支队伍上山打游击去了。
两个人越说越是开心,杨凌心中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他兴奋地道:“说的很好。现在焦阁老、杨一清他们应该已经下了衙门,我去城里瞧瞧。和他们商议一下,这两日就呈进给皇上”。
杨凌只顾高兴,却没注意所谏未受重视的阿德妮的幽怨。瞧着他匆匆起身离去,阿德妮更是一脸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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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其实已经看过了这些条阵,正式上书不过是给天下一个讯号,一个改制的讯号罢了。本国公负责清剿流匪,安置流民,在地方上所见所历,深知不能使国富兵强、百姓乐业,则贼剿无止境,而不能革除弊病、推行新政,就不能富国强兵。
当今皇上年轻,正欲有一番大作为,各位大人都是柱国之臣,还请尽心竭力、各抒已见,咱们对这些谏疏最后再推敲一下,以便使新政能够顺利施行。刘大人,你有什么看法?”
杨凌环目四顾,朗声说道。焦芳府上,几位受邀的大人围席而坐,正在就改革新政做最后的推敲。
端上台盘的永远是做好了的菜,一件政策的推行和决策,无不是事先详细的调查、研究、各方面势力的平衡、协调之后的结果。就象现在,杨廷和与杨一清不合,但他的势力在内阁中占了两席,对决策的施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尽管敲定的吏治改革对内阁极为有利,不会触及他的权益,反而有所加强,但是事先瞒而不谕,把他排除在外难免要让他产生隔阂,所以杨凌把户部尚书刘忠也请了来。他是杨廷和的人,他在,就等于随时把他议定的事情告诉了杨廷和。
这样刘忠说出来的意见,大家心照不宣,自然知道那就代表着杨廷和的意见,所以杨凌说完,首先瞧向他,想知道大学士杨廷和、梁储的意见。
刘忠谦和地一笑道:“下官在翰林院时,只知激扬文字、抨击时弊,对一些视而不见无人去改的弊政存在感到不可思议,只以为是朝官不务正业、贻忽职守,直到做了这户部尚书,有心无力,举步维艰,才知道积弊已深,非大刀阔斧难奏成效。
目前土地兼并严重,流民四散,草译祸起,国家帑藏空虚,用度匮乏;北方鞑靼、西有青海皆有异动,哈密驻军进退两难,南方土司争权夺利,改制革新迫在眉睫,下官是深为赞同的。”
这就是权力分配的结果了,如果不然,纵然杨廷和心中赞同,难免也要加以刁难,杨凌闻言甚是喜悦,只听刘忠道:“下官只有一个建议,巨绅财主们贪占的田地,可以迫其退还分发农民,此外他们固有的土地不管有多少、包括那些瞒税未报的田产,只能加强管理,给予征税罚款,而不能没收分给平民。
一条鞭法,对于有地贫民有极大好处,但是却不及于无地农民,流民是祸乱之源,又不能不解决这个问题。下官以为,现在工商发展、开海通海、互市通商、关东移民可以解决一大部分流民,清丈出来的贪占土地返还可以解决一部分。
此外,就要请兵部陆大人多费心了,兵制改革,卫所撤消,要注重清理出来的军田屯田的清丈管理,这大片土地还可以安置一部分流民。到那时,纵然还有流民也数量有限难成气候,除非出现巨大的天灾人祸,而朝廷无力赈济,否则再也不会出现一人登高一呼,万众响应造反的局面了。”
杨凌微微颔首,心道:“这必是出自杨廷和的筹划了,此人倒是很务实,能够兼顾各方面的利益,没有太激烈的政策招致各方面的反对,又能有效解决问题,果然是个干才”。
陆完担心地道:“一条鞭法虽然会让权绅们有些损失,但是开明士绅、守法士绅原本就照田亩数纳税,基本没有任何影响,由于折银纳税,不用以官价抵粮入库,他们所获还而更多,是会拥戴此策的。下官以为影响的只是那些平素瞒地漏税的豪绅权贵。
这部分人不满那是一定的了,不过通过整顿吏治能够抵消一部分官宦世家的阻力,再加上这次流民造反的触动,他们中的大部分会响应的。要说真正难以触及的,该是那些王侯公卿。真要实行起来,国公爷,一定有人会做手脚的”。
杨凌淡淡一笑道:“这个,我已经猜到了,一手胡罗卜、一手拿大棒。我原就没指望好说好商量的就让所有人同意,有些人,只不过是只儆猴的鸡,那么何妨拿来试刀呢?”
陆完点头道:“国公爷剿匪先肃政,这是正本清源之策,皇上也有心作为,下官自然竭尽全力,只是现在正在用兵,此时改革兵制易使军心动摇,不可不虑,而军队腐败、屯田流失,又牵涉到吏治和土地改制,干系重大,下官苦思良久,觉得可以取一折衷之法……”
他捻须看看前任兵部尚书杨一清,说道:“兵制改革,下官以为可以从十二疏中抽离出来,缓缓行之,慢火炖汤,做而不宣。现在各地团练战力不在卫所兵之下,甚至还要强出几分,朝廷不妨诏令各地巡抚,扩充团练、整饬军备。
现在不是流民四起吗?可以改变团练只招本地兵员的的规定,吸纳一部兵流民入伍,这样兵员素质得到保证,又使反贼没有流民可用,战事结束后,再宣布改屯田养兵为募兵,那些久已不愿当兵甚至寻机就会逃走的卫所兵固然欣悦服从,军队兵员的缺口也可以立即用已经训练有成的团练兵补充进去,募兵制就能既快又稳的推行开了”。
杨一清带兵久矣,他一直在边军队伍供职,而边军大部分是采用募兵制,兵员本来就不限定于当地人,所以他略一思忖之下,点头赞成道:“徐而图之,从容兵备,本官以为可行。只是应令各地兵备道、团练使要加强兵员勘察,不要把一些痞气重、有前科的人招进队伍”。
陆完笑道:“杨大人放心,现在匪患四起,新的团练部队建立后,是要参予围剿流匪的,在战事中,兵员是否合格,自可受到斟别勘验”。
焦芳见无人再反对,便把这一条也记录在案,礼部尚书王华道:“治国理政不外乎谋求富强大事,但是士子文人所尊崇者,多是宋朱理学,宣扬心外无物,不假外求,这样的人做了官是不重国计民生的,他们夸夸其谈,谈玄说虚,鄙薄民生实事,以清谈误国。
下官以为,可以集中一批鸿学大儒、退仕官员,总结例代兴亡盛衰的教训,提倡法制无常,近民为要,古今异势,便俗为宜的学说,以使各级官员摒弃旧规,以富国强兵为首要任务,扫无用之虚词,求躬行之实效,把治学理政与解决国计民生结合起来,扫清舆论压力”。
杨凌欣然称是,说道:“不错,王尚书所言甚是,今年秋闱,科举考试要增加时策政论的份量,减少诗词歌赋的占比。今后试题也要这样,学子们为了能够考中,就会注重实事、关心民生国事。依我看这件事才是礼部头等大事,务必要从根上改变虚华不实的清谈之风,给朝廷多培养些真正的能臣干才,而不是冬烘道学”。
众官员群策群力,对准备推行的新政最后梳理了一遍,这才纷纷告辞。
焦芳把记载着各方面、各利益团体意见的册子收起来,对杨凌道:“国公,新策推出不难,难在施行上。这些大政策略,内阁和六部还有科道都是赞同的,而且皇上非常支持,为的又是解决朝廷各方面的弊政,理由冠冕堂皇,反对者很难把他们的反对意见摆上台面。
可是这些变革,无论哪一条都牵涉到许多人的利益,每条路上都有那么几只大老虎,大老虎拦路不倒,余者就会纷纷仿效。那么无论国策多么完善,只有满盘皆输一途。”
杨凌道:“嗯,这个我是有所预料的,莫看是皇上赞成,内阁推行,条条路路都应该很顺畅才是,不过难免有些人心存侥幸,而且会推出几个大人物来顶缸。这一关不过,一切免谈。
我急急赶回京来亲自坐镇,一是担心青海局势,一个就是出于这个考虑。不管什么大老虎,都得想办法把它摞倒,我会在京里再待些日子。待各条策略初步推行开来,我再去山西”。
“咳!咳咳!”焦老头儿干咳两声,语调有点怪异地道:“有头大老虎,是一定会被人推出来挡箭的”。
杨凌沉声道:“什么人?”
“当今衍圣公爷”。
杨凌一怔:“衍圣公?他又做什么了?”
这种已经不是延续了多少个朝代的世家,最是令人头痛。成化丙戌年三月衍圣公孔洪绪奸淫妇女四十余人,勒杀无辜百姓四人,只是剥夺了爵位,由其弟弟代理,而且他生了儿子之后,仍要取回爵位。杀人害命,皇帝的惩罚也不过如此。
山西龙虎山正一嗣教真人张元吉违制僭越使用器物,抢夺妇女,为了谋财先后害死四十多个平民百姓,其中有一家三口全被谋害的,结果也是剥去封号了事,什么叫特权?特到皇帝认为杀了一个犯人对江山的影响要高过维护律法的尊严,这种世家力量已是登峰造极了。
只听焦芳道:“衍圣公回了乡还没半个月,现在就有两件案子告进京来,三司不敢管、六部不敢接,就给推到我这儿来了。这件事只是小事一件,不过朝廷要整顿吏治、要清理土地兼并,必定有人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为难朝廷,所以得早做筹划。”
原来衍圣公回乡后见府邸一片狼藉,粮食全被抄空,实是痛恨不已,那一段日子,脾气就不太好。他家的地,接天连垄不见边际的上百万亩,横跨几个县。
正好邻县有他家的一片地,中间有一条河沟通过,而上游是一个小地主的几十亩地,这时朝廷分发的易种早熟的粮种到了,各家抢种粮食,孔家嫌水源使用不便,与那户人家起了纠葛,脾气正不太好的孔老太爷只消授意一下,自然就有人拿了通匪、害民的罪名去寻那户人家麻烦,最后以极低廉的价格强行‘买’了那家的地。
另一件事是他家里有个下人,算是地位比较高的小管家类的人物,他的兄弟在军中剿匪有功,升为百户,去孔府探望大哥,两人说的高兴,想一块回家看看父母,来回也不过三天时间,孔老太爷不允,那百户冲撞了几句,老太爷大怒,立即在红娘子养过马、煮过饭的大堂上升起堂来,把这百户和他哥哥摁倒在地,一人挨了六十大棍,打得两人遍体鳞伤。
这时正是战时,山东小股流窜的残匪未清,官兵腰杆儿比较硬,领兵的参将正是乔四海,他心疼自己的将官,山东三司官员不敢管,他一状告进京里头来了,顺着道儿,就把那管家知道的孔老太爷非法兼占十余万亩土地等等事由报了上来。
杨凌听明白了来龙去脉,细细思索一番,隐隐有了个整人的好主意,他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总得让正在流血打仗的将士们出口恶气才行,至于兼占的不法土地,也得让他吐出来,这事儿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不能让他成为改制革新的拦路虎”。
焦阁老嗯了一声,又小声道:“国公爷,门下能想到的,还有一个人,没准儿就有胆大的把他抬出来”。
杨凌嘿嘿一笑,淡然道:“说吧,又是哪头大老虎?”
焦老阁摇摇头,说道:“这位……不息是虎,而是龙,一条真龙!”
“啊?”杨凌瞠目道:“当今皇上!皇上……有什么把柄?”
焦阁老附到他耳朵上,悄声低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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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从焦芳那儿回到府中,进了幼娘的房间。孩子玩累了正在睡觉,赤着一双藕段儿似的小胖腿,腰间搭了一条薄毯,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沁着细细的汗珠。
两个人坐在床边,絮絮耳语,韩幼娘听了杨凌的话担心道:“相公,那可是万世师表、孔圣后裔,轻易动不得的,这天下哪儿不是读书人做官呐,到时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杨凌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意气用事的,他这种事儿发生的正是时候,我是想好好运筹一下,利用他孔家的影响力,给改制创革的大船加一把风力,算是让他将功补过吧。
我是不会对他大动干戈的,虽说他权再大也大不过皇权,不过霸占民田、以上欺下的事多了,也算不得大事,真要拿他试刀,未免小题大作,让人觉得我是有意针对了。何况,要试刀,我也不会找这么一块难剁的滚刀肉。
攻人之恶勿太严,当思其堪受;教人以善勿太过,当使其可行。相公懂得这个道理,呵呵,可不要再把相公当成不通世务的毛头小子了”。
韩幼娘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喔?相公很通世务了么,呵呵,那是什么事惹得阿德妮姑娘那么不开心了?”
杨凌一怔,反问道:“何出此言?她怎么不开心了?”
幼娘轻笑道:“我瞧她闷闷不乐呢,下午一直待在后花园,见了我也只是强颜欢笑的模样。这事儿呀,我们劝不了。除了因为你,想来也没旁的原因。唉!人家的娘家远在万里之外,既然死心踏地跟了你,咱可不能委曲了人家。你说是不?”
杨凌苦笑道:“你呀,就是同情心泛滥,相公是那样的人么,算了,我去瞧瞧去,看她有什么心事”。
幼娘“嗯”了一声,温柔地替他换了件轻袍。杨凌施施然地走向后园。
这里由于增盖房屋,又扩展了一大片,幼娘练武的地方移到了暖窖上边,果林旁那一片,仍然种植着菜蔬。还有几垄玉米、地瓜、土豆、蕃茄,和新近由于打通了南洋通道,刚刚传进中土的落花生。
阿德妮坐在蕃茄地旁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地面,神情落寞,痴痴出神。
杨凌蹑手蹑脚地走到她的身边,阿德妮一惊,肩膀耸动了一下。瞧见是他,方要站起,杨凌已按住她的肩膀,笑吟吟地挨着她坐下,柔声道:“怎么啦,有什么心事?”
阿德妮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杨凌一直凝视着她,阿德妮的眼神渐渐慌乱起来,终于,她微微侧过头,轻叹一声道:“我发觉,我懂得的东西在大明几乎都没有什么用,除了制造杀人武器。我不了解大明,很多东西就只能想当然,我以为是对的,有时是很可笑的行为”。
杨凌微微一怔,随即恍悟过来:“敢情这位西班牙天才美少女自幼就是天之骄女,而且她自恃的不是美貌,而是她的才学,她所通晓的知识,也绝不仅止于武器,然而现在到了大明,一旦离开战场,离开她具有特长的武器制造,精心构思的想法都被人轻易的否定了,自尊心有点受不了。”
杨凌笑起来,西方人身材成熟的快,加上她历尽坎坷,性格更加坚强独立,自己倒忽视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心理上还是很脆弱的,竟然没想到她因为与成绮韵的一番论战失败,自己又急于会见几位朝廷重臣对她有所疏忽,让她产生了失落感。
“傻丫头,谁说你没用啦!呵呵,只有你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们大明的女人还崇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呢,哈哈……”,杨凌亲昵地把她搂在怀中笑起来。
阿德妮蹙着眉头,很认真地道:“我说真的嘛,女红我不会,厨艺我不懂,官场仕途上我又帮不了你,等我嫁进门,难道专门负责给杨家造枪造炮造炸弹?做为一个女人,我真是没用!”
“谁说你就没用了?”
“有啥用?”
“呃……不愿造枪造炮,你还可以造人呐,帮我生个杨家的洋娃娃先!”
阿德妮怔了刹那才反应过来,两团红云顿时飞上了她的脸颊,她羞赧地捶打了杨凌两下,然后偎进他怀里,幽幽地道:“杨,不要骗我,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奇怪,我们都……都那样那样了,不喜欢你我会要你……那样那样吗?”
阿德妮两颊滚烫,往他怀里又挤了挤,娇嗔道:“才不呢,你们男人,逢场作戏的事多了。我……我本来也以为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可是到了你家我才发现,不只绮韵姐姐美的出奇,玉儿、雪儿还有幼娘夫人,个个都娇俏可爱,而且她们的皮肤好嫩好白,人长的俏,又会持家理事,我真的好自卑”。
“呵呵,你也有你的长处呀,聪明、自立,身材惹火……,哈!不要总觉得一定要对我的事业有多大帮助才证明你的价值,心里简单些,你看幼娘、玉儿、雪儿她们,她们不是很快活么?”
阿德妮抱紧了他,轻声道:“杨,我在远东,只有你可以爱,只有你可以倚靠,韵儿姐姐说,这……就是患得患失吧,我总怕自己不值得你爱,一进了京城,处处都比不上几位夫人,让我觉得,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简直是在浪费你的生命”。
杨凌一拍额头:“我的天,越说越严重,不至于吧?呃……你这是患了忧郁症么?浪费怎么啦?生命,就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人和事物上。你在我的心中,是别人无法取代的瑰宝,何必自怜自贱呢”。
阿德妮听了,宝石般的眸子放出熠熠的光泽,欢喜地道:“杨,你说的是真的么?”
杨凌温柔地把她抱在怀中,轻轻嗅着她的秀发道:“当然是真的,你们都是我心中的宝。幼娘是我的港湾,不管我驶多远,都要回去她的身边我才安心,韵儿是我的助手,与她并肩行船我才放心;雪儿是一枚开心果,她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哄我开心;玉儿是一泓温泉,三两天不享受一下她的温柔滋味,就叫人身上痒痒的”。
阿德妮听得眼神朦胧起来,温柔地低喃道:“杨,那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你?”紧挨着那浑圆丰隆的翘臀,修长丰腴的大腿。怀中是耸挺动人的酥胸,杨凌为之情动,他贴在这惹火尤物的耳边,轻轻地道:“你呀,你就是我的一颗春药,你往这儿一坐,连架子上的蕃茄都立刻变得性感起来了”。
春药这词儿,他本以为阿德妮听不懂,却不知阿德妮在海盗船上当教官,教授的那些船员一上了岸就疯狂地玩女人,一上了船就疯狂的谈女人,耳濡目染的。漫说春药,她听说过的东西多了,否则她一个从未和人亲热过的女子,哪里懂得在去济南的车上用那种方法来满足他?
阿德妮一听大羞,她咬着唇不依地捶了他一下,想起他的比喻,又忍不住“噗哧”一笑。阿德妮脸上总算重新焕发出快乐、自信的神情。
她轻轻环住杨凌的脖子,用柔柔的嗓音、甜甜的声调、娇媚的神态,诱惑地挑逗道:“那么……亲爱的杨,你准备什么时候吃下我这颗春药呢?”
杨凌犹豫了一下,要是按照纳妾之礼,只怕她不习惯,再说这女孩儿自尊心极强,现在能入乡随俗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为难她了,总不成让她逐个夫人的拜下去,起码那跪拜礼她就不适应。
不如,杨凌灵机一动,心道:“办个西方式婚礼怎么样?好象那是一夫一妻吧,入乡随俗吧,他不改规矩,那就五百年后再来吧,现在的男人谁会喜欢入他那教呀。应该没问题,这帮神父连上帝造的世界都能把地图篡改了以迎合大明的人,改改婚礼主持仪式也没啥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杨凌说道:“唔……这几天正在忙国事,这样吧,回头我告诉雅各思神父一声,七天后,给你我办一个西方式婚礼,你看如何?”
晚霞漫天,鸟鸣蝉叫中一双人影相依:“真的么?亲爱的杨”
“君子一言?”
“上马一鞭!”
这一回,阿德妮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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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园,正德皇帝集办公、玩耍、听经、欣赏歌舞于一体的大房间里济济一堂,一大堆法王、活佛、高僧,衣着隆重,盘膝而坐,身上穿着大红大黄的僧袍法袍,头上戴着红尖顶的僧帽或者镶着宝石的护法牌冠。
正德皇帝也身着法衣、披袈裟,戴霞帽,高坐在上边,两柱昂贵巨大的藏香燃起的烟气幽幽笼罩着他的身体,宝相庄严,俨然活佛在世。
他本来就是佛,自己封的大庆法王大定慧佛,还煞有其事的让这些高僧给他灌过顶,平素和这帮喇嘛僧谈经论道,他就是这副行头,现在当然得披挂整齐。
只不过他现在谈的却不是佛法,而是政事。
“朵甘(含青海)地区自本朝中山王徐达驱逐元朝余孽王保保之后,即是我大明疆土,朝廷在那里设立了河州卫,西宁卫,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和罕东卫。必里卫,为了方便当地百姓,同时也是朝廷的信任,这些卫所官员都是由当地部族头人担任的。
我朝皇帝甚是敬重莲花生大士传下地宁玛巴(红教)、噶举巴(白教)、萨迦巴(花教)、格鲁巴(黄教)等诸教的法王、活佛,在瞿昙寺朝廷设立了西宁僧纲司,在民和弘化寺也设立了僧纲司。
对当地的头人、僧侣们我朝是礼敬有加,就是对当地百姓,朝廷也是大力发展屯田、开办学宫、发展茶马贸易,恩遇不可谓不厚。
可是朕现在很失望、非常失望、太让朕失望了,朕把朵甘交给头人们为朕守着,朕把富饶的青海湖赐给他们做牧场,他们却坐视加思布、伯颜猛可先后入侵。青海湖是朕赏赐给顺服于大明的各部族的,而不是用来饲养伯颜猛可这头恶狼的。
今天朕召请各位法王、活佛,大德高僧们前来。是想告诉你们,既然朵甘的头人们不能抵御狼群的进攻,佛法教化不能感化敌人的凶性野心。那么只有朕来做怒目金刚了。朕是一定不会坐视朵甘沦落伯颜之手的。
朕坐拥两百万大军,难道会让由伯颜猛可把青海据据为已有?他以为大明正在内战就有机可趁么?笑话,朕富有四海,国库禀实,漫说两面开战。就是再多几处又如何?北击伯颜、东平倭寇、南退佛郎机,几仗下来一气呵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朕现在会被河北,山东一群不足五万人的乌合之众牵制了手脚么?山东响马河北贼!这些地方自古就爱出乱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青海地区的头人、活佛们,没有能力把伯颜这头恶狼驱逐出去,朕体恤你们的难处,朕会自己发兵把他赶走,或者消灭他。”
正德威风凛凛,四下一扫,只见众位活佛、法王们面露不安之色,彼此窃窃私语。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青海地区部落众多,彼此之间各不相从,正由于如此,他们始终无法形成一个强有力的统一政权,所以对大明也更加客气,自大明立国至今,他们年年称贡、岁岁来朝,虽说这都是面子工程,得利益的其实还是他们,起码称得上恭顺。
朝廷在朵甘青海地区实行的几乎是完全自治,卫所将领和士兵大部是当地的部族,他们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何等逍遥?尤其是这些政教合一、身分尊崇的活佛法王们,更是深知其中利益所在。
朝廷发兵?朝廷大军一到,战乱中自己的家园要成什么样儿?最最紧要的是,既然当地部族的卫所兵让大明皇帝兼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先生很失望、很不开心,那么他的大军一旦开进青海,还会不会退回来?
这些活佛都是政教合一的社会环境中培养出来的人上人,考虑问题很是周详,战争的后果和长远影响马上就被他们想到了。
万一皇帝小佛爷嫌往返路费太贵,只买张单程车票,打完了仗顺手取消以上六大卫所部族头人的指挥职务,把兵也换成刚打了胜仗的汉人骄兵悍将,全留在那儿不走了,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借道伐虢”的计策可不是汉人三十六计的专属发明。
大明皇帝真要是搂草打兔子,两件事一齐解决,那自己还能在青海唯我独尊?各位宗教领袖各怀心思,紧张地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盘算着自己的利益得失。
正德皇帝眼珠一转,又加了把料:“据朕所知,伯颜侵占青海湖后,瓦剌部落和火筛对伯颜占据他们腹深之地深为不安,西域诸国担心伯颜一旦势大,就会侵吞他们,所以也在积极联络,准备兵发青海湖。青海湖呀,马上就得变成开水锅了,朕疼惜百姓,可是朕也没有办法呀。
今日请诸位法王、活佛来,是要你们马上赶回去,约束好自己的信众弟子们,让他们远离祸源,避开战火中心免受无妄之灾,兵祸猛于火呀。
同时,朕把一件决定先告诉你们,为了防止大明输运的物资被伯颜所得,为了防止大明军队调动的有关情报被伯颜的探马侦知。在伯颜猛可退出青海湖之前,朕将封锁边境,停止一切互市、茶马交易!”
啥?西域诸国要拉帮结伙的杀过来,瓦剌、火筛也要来凑热闹,大明也紧着要出兵,还要停止互市,这是都上青海湖赶集来了?
这出“群英会”一唱起来,那青海还有宁日吗?自己做为寺主院主、法王活佛,手下直接服侍的人就有千八百人,能往哪儿避呀,最富饶的地区闹兵灾,互市又停了。自己领着人到穷荒僻壤喝西北风去?
这一来活佛们真急了,他们交头接耳,语速又急又快,声浪渐渐高了起来,也不知道在争吵些什么。
正德皇帝正襟危坐,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表情,他慈悲了半晌,下边的诸位佛爷还未商量出个子午寅卯,正德便叹息一声,手结“不动根本印”,进入冥想当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厅中的议论声渐渐停止,看来活佛们已经就某种意见达成共识了,正德皇帝仍在打坐,活佛们也不敢打扰他,好在坐禅对这些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于是大家各结手印,干脆陪着皇上修行起来。
正德皇帝总算收功了,装模作样陪他静修、实则心中焦灼万分的活佛们马上都苏醒过来。
几位坐在前排,地位崇高的活佛耳语几句,温迦活佛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大皇帝陛下,我们一致认为,劳师远征,战火连绵,对众生来说,不是一件幸事。我们请求马上返回朵甘,尽一份心力,以我佛的力量,争取把伯颜猛可逐出青海湖,请大皇帝陛下暂缓发兵,如果我们失败,再出征不迟。”
正德皇帝慨然道:“兵者,凶器也。朕笃信我佛,又岂愿杀生?然伯颜入青,后患无穷,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诸位活佛愿行大善事,朕又岂会不允呢?这样吧,朕马上派人护送各位活佛返青,如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各位活佛也尽了心力,剩下的事就让朕来承担吧”。
众活佛一听喜出望外,哪里还肯多作停留,立即满口答应,立即请辞离去,立即准备收拾行装打道回青了。
偌大的房间刹那间人去房空,正德皇帝抻着脖子左看右看,忍不住“噗哧”一笑,他脸色一正,一手翻天,一手掀地,指天划地,睥睨众生,口宣一声“唵吗呢叭迷哄……,随即结出大威德金刚印,居然还玩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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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门儿一开,闪进两个人影。头前一个见了正德的模样,格格娇笑道:“瞧你,还扮上瘾啦?坐的腿麻不麻呀,快起来吧”。
唐一仙笑吟吟地踢踢正德坐的蒲团,娇嗔道:“干嘛呢你,倒是起来呀”。
正德愁眉苦脸地道:“别碰别碰,这大盘盘久了也受不了呀,我腿麻了,哎哟,你可别碰我”。
他呲牙咧嘴地把腿扳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开了,静等着血脉流通,又笑道:“怎么样,我唱念作打挺有一套吧?”
杨凌走进殿来便是一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
“我说万年兄啊,都说了在这地方不必拘于君臣之礼,我马上就要成婚了,以后,这里就是我和一仙的家,在这儿,我要过过平凡人的日子。哎哟哟,你别气我,我不能动,可比不得人家打了一辈子坐的人。嗬,这个麻!你自己找地方坐着。”
唐一仙笑嘻嘻地搬了张椅子来,杨凌一看,皇上坐蒲团。自己坐椅子比他高的多,便扯过一个蒲团,坐在了正德对面,唐一仙一见,自己也拿了个蒲团来,又从龙书案上捧过一盘葡萄,放在三人中间。
正德轻轻抚着大腿说道:“伯颜占据青海湖,山东赈灾扶贫,辽东移民开荒,山西赵疯子在中条山招兵买马,还有江南的白衣军……,有生机有死亡。有希望有失望,朕也是有喜有忧啊”。
杨凌淡淡一笑道:“正是要他们往南去,南船北马。一到了江南,他们会发现那儿的确是富裕的很,可是他们的马上优势也就完了。尽量的分化瓦解、打击削弱,再三四个月把剩下的残兵败将再往北赶,天寒地冻缺衣少粮,从起事到完毕,他们闹腾不过一年,皇上尽管放心”。
“青海方面,就看这些活佛的能量如何了,如果他们解决不了伯颜的问题,那时咱们也解决了白衣盗,可以腾出手来了。辽东的事好办,那是见效长远的事,摸着石头过河,有什么问题随时发现随时解决吧,朝廷上只要多支持,政策上予以扶助就行了。
至于山西的赵燧,等这边诸事有个眉目,臣想亲自跑一趟,如能招安最好,如果不能,也决不容他坐大。流匪一旦有了稳定的根据地,那就尾大不掉了,一定得把他赶走。”
正德点点头,神情正经起来:“说的对呀,经过这些事,朝政中的弊端都暴露了出来,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及时解决,就能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朕是想文治武功,有番作为,可是自己问题一堆还没解决,就想开疆拓土,那是好高骛远,打铁还得自身硬啊。”
杨凌闻之甚喜,说道:“皇上所见甚是,臣与内阁、六部的几位大人计议一番,把改制革新十二策精减为十策,觉得已经十分妥善了,准备这两天就先使人递奏折上来,先放出风声,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然后正式由内阁向皇上请予实施。臣先把我们商议的结果给您说说,以便心中有数”。
杨凌捡紧要的事情叙述了一遍,税赋改革方面,众官员在经过地方官自己试行的各种新式税法,诸如‘里甲银’、‘均平银’、‘纲银’、‘十段锦’中择优选用了‘一条鞭法’,正德听到这里,吐出块葡萄皮,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这大明税赋的弊政是该改改了,一条鞭法很是合理。
偌大的大明江山,朕要用兵没银子、朕要赈灾没银子,连内库都打扫光了,可怜到如此地步,穷苦百姓却还说被税赋压的喘不过气来,是大明真的穷到了这份儿上?只是税赋不均罢了,富人所出不及九牛之一毛,而穷苦百姓所缴,却是一年收入之大半。
结果养的一些人脑满肠肥,放屁都流油,我听说江南有富商,想吃一碗鹦舌肉,就宰了百十只鹦鹉,那玩意儿真的好吃吗?摆谱罢了。吃鱼须,就买了百尾鲤鱼,只剪鱼须备用,这份奢侈,朕也没那谱儿呀。”
杨凌有点诧异,道理是一针见血,只是怎么皇上现在俚语粗话这么多,而且对民间的事情知道的还不少,要说是厂卫告诉他的,起码这些俚语不可能对皇上讲,大不敬呀。
他看了眼唐一仙,心中若有所悟:“十有八九是这口没遮拦的小妮子对皇上胡言乱语来着,皇上还偏就吃她这一套,就喜欢让人家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相待,这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捱,自己又不是道学先生,这种小事懒得进谏了。”
这些话要是让王琼、刘健甚至现在的杨廷和、梁储等人听见,恐怕都要大惊失色,立即苦苦进谏,要求一国之君谨言慎行,甚至发动群臣搞场大廷议,让皇上来个深刻检讨,也只有杨凌根本不当一回事,正德在他面前最是轻松自在,做人做的不累,也难怪有话愿意和他说。
杨凌一说到兵制改革,血脉已经流畅的正德一拍大腿,深有同感地道:“这条好,是陆完提的?嗯。他这主意不错,现在就招团练民壮,给朝廷练兵还不花朝廷的钱。等到合适的时候,直接取代卫所军。好主意呀,说实话,朕现在没钱,这兵制又不得不改,就得想些巧法了。
现在一看兵部的战报朕都生气,说是朕有两百万兵,可是里边有多少是只会种地的呀。要不是爱卿你带兵给朕出了几口恶气,瞧那仗打的,都打成什么奶奶样儿了?想当兵的当不上,不想当兵的硬逼着他当兵。那能有心思打仗么?应该改!”
杨凌渐渐说到自己此来的真正目的上,他说到土地兼并状况的严重和危害,然后窥了正德一眼,见他正认真听着,杨凌叹了口气,担忧地道:“皇上,有皇上支持,改制革新定可推出,朝中的阻力想必是不会太大的,臣担忧的是,推出的这十策,是否真能落实下去?”
土地兼并者,非富即贵,叫他们从嘴里往外吐肉,谁甘心呐?这些权贵又有大有小,势必互相攀比,大显大贵者不肯遵从朝廷制度,小显小贵者就会有样学样,朝廷的政令颁布下去就被束之高阁,只当成一件公文接收下来,那样可就前功尽弃了”。
正德眼珠一转,黠笑道:“嘿嘿,要朕听改制十策?奏折吴上来后朕看不到么?就知道你打着别的主意。你放心好啦,不管他是王公侯伯,还是皇亲国戚,亦或是一二品的大员,胆敢不从政令者,朕给你撑腰,一概惩治!”
杨凌苦着脸摇摇头,说道:“没有用,这个人……官儿太大、权太大,皇上给臣撑腰,臣也不敢得罪他”。
“哈!”正德气笑了:“行了,你也别和朕卖关子了,你直说是谁就得了,我瞧瞧是哪个人这么威风”。
“这个人,就是皇上您!”
“我?”正德皇帝呆了一呆,有点恼了:“朕有兼并土地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兼谁的土地?我倒是想开疆拓土朝外边使劲儿呢,只是眼下不是时候呀。你说,朕怎么成了兼并土地的祸首了?”
唐一仙一瞧,急忙拿起两串葡萄递给这哥俩儿:“来来来,吃葡萄”。
没人理她,杨凌直视着正德的眼睛,很认真地道:“皇庄!皇上忘了皇庄么?”
“皇庄?”正德皇帝惊诧莫名:“你说皇庄?你说说皇庄怎么算是土地兼并了?”
杨凌道:“皇上圈点皇庄迄今已达二十一处,约二百万亩土地,皇上如此,地方藩王更是如此,就藩的藩王经皇室指定,各自拥有的土地都在数百万亩不止,数量庞大、数目惊人、耸人听……”。
正德皇帝肺都快气炸了,一时竟有些悲愤了,他大吼道:“朕还罪大恶极呢!你替朕管过七个皇庄,该知道其中的事,什么朕拥有数万顷土地,藩王拥有多少万顷土地,这纯属以讹传讹,内中详情你不明白?”
唐一仙圆溜溜地眼珠左瞄一眼,右瞄一眼,见这两兄弟要谈崩了,连忙又拿起两串葡萄劝道:“来来来,吃葡萄”。
两个人还是没理她,唐一仙恨恨地摘下一粒葡萄,丢进了嘴里。
杨凌轻轻笑道:“臣代皇上管理皇庄时您也知道,那只是个幌子,不过这次为了改制革新,臣做过详细调查,现在自然就明白了。
皇室、王室,本来是由朝廷财政支付花销费用的,这些钱从哪儿来?来自百姓税赋。百姓之地都要纳税,这是天理。藩王就藩,皇室指定一些王田,并不是这位王爷拥有多少多少田地,而是这块土地所缴纳的赋税不再缴给户部,而是由王室派人管理,直接由王室使用。皇上的皇庄也是如此。
皇室、王室本来就是从朝廷财政中支取费用的,这部分田地划成皇庄,户部那边就按数减少供应,皇庄王庄的存在,只是让百姓缴纳的赋税少了户部这个中间环节,直接交给本该享用它的皇室、王室使用。
缴皇税王税,就不用缴官税,并不是重复收税。所以这地叫官地也罢、叫皇庄也罢,只是管理人的不同。对老百姓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正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杨凌继续道:“而且,皇庄、王庄征收的田租比例按规定是一亩地征三分税。比普通地主家征收的还要少一些,耕做皇庄的佃农,负担要小于一般田地的佃户”。
正德皇帝闷哼了一声,不悦地道:“你知道了还这么说?刚刚真是气死朕了。”
杨凌微微一笑,说道:“皇室总需要有收入来应付日常花费开销的,不从皇庄出,就从官地出,不是直接收,就得户部给。那么这地名字叫皇庄还是官地有什么区别?
一百万亩地一年的税赋约为一万两,一些豪绅、盐商、海商,每年赚取的利润都远远不止于这个数字。皇家所入看起来没那么耸人听闻,也谈不上兼并土地,让百姓没了活路”。
“但是……”,杨凌严肃起来,说道:“平头百姓谁会去计算这些地一年所出几何?皇家征收又有若干?他们只听说皇家自己占有几百万亩土地,就觉得惊世骇俗了。而且以讹传讹、信口雌黄,本就是人之常性,人们也愿意津津乐道、夸大其辞。
士绅们是愿意这么传的,传播这种话,就为他们的真兼并创造了条件,传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就多,甚至流传后世,让不明真相的后人听了,也会觉得义愤填膺。
臣所说的这些还只是正常情况,正常情况下,并没有坑农害农,圈点皇庄、王庄对皇室的声誉也是极为不利的。那么皇庄到底有没有盘剥?耕种这些土地的百姓是不是真的就比向官府缴税的百姓缴税少,更得实惠呢?其实很少、非常少。”
他迎着正德有些错愕的目光,解释道:“原因很简单,皇庄在官府之外自设管事人员,他们的工钱从哪儿出?羊毛出在羊身上,最终的出处仍是田赋,所以加上他们的工钱,这皇庄税赋就已经不比向官府缴税的田地少了。
此外,这些皇庄地私人管事、师爷们,代行的是官府的职权,他们上面对着的是身份高贵、永远不可能和佃户们朝面的皇亲贵戚,下面对着的是那些为皇亲国戚耕种皇庄的佃户,地租到底定多少、收多少,还不是他们一句话?他们有这样便利的条件,有可能不贪么?
皇上以为自己是按一亩地三分税在收税赋,让给了百姓七分利,然而实际上百姓辛苦一年,真正所得可能连三分都不到,中间的大头都被一层层的管事、师爷、打手们给分贪了。百姓们知道是谁如此盘剥他们的吗?这笔帐自然算在了皇上头上”。
杨凌的语气沉重了起来,又道:“臣说的这还只是您的皇庄,至于各地藩王……咳咳!臣不敢瞒皇上,您想必也知道,藩王之中有贤有愚,并不是都知道体恤百姓的。如果这个藩王自己就贪图钱财,拼命压榨,提高了税赋比例,再加上层层管事从中盘剥,百姓丰年所得可能就只余一分利能勉强活命了,一旦灾荒欠收的时候,他们不做流民不造反,如何活命?”
正德一听,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道:“竟……竟有这等事?”
杨凌肃然道:“正是,所以皇庄、王庄是不夺土地所有权的兼并,而豪绅权贵们则是连土地归属也夺走的兼并,看起来有些许区别,其实两者危害一般无二”。
正德听了垂头不语,神情十分沮丧。
他虽然喜欢嬉戏胡闹,可是从心底里也是想做个明君、做个好皇帝的,想不到自己直接指定皇庄供应皇宫用度,中间被人层层盘剥,竟然会害了这么多百姓,这次流民造反,说不定就有一些百姓是被自己所逼,所以心中十分难过。
嘴角忽地一凉,沉思中的正德转眼一看,只见唐一仙拈了一粒葡萄,送到了他的嘴边,温柔地向他一笑,眸中饱含着安慰、鼓励,正德心中一甜,不觉张开口,把那粒葡萄含进了嘴里。
唐一仙又递给杨凌一串葡萄,嗔道:“大哥,你既然有了好办法就说嘛,别惹得皇上难过”。
正德眼睛一亮,说道:“杨卿,你可有什么良策?”
杨凌道:“勿需良策,只需将管庄人员尽数革除。皇庄王庄田税例银仍办纳解交户部,年终由户部结算拨付类进应用。顷亩数目,另造新册改为官地,不再叫皇庄的名字就行了。
正德瞠目道:“就这么简单?”
杨凌笑道:“对皇上来说简单,对替皇上管理庄田的人来说,却是极困难。臣这是断人财路,相信用不了多久,来向皇上诉说退还皇庄如何弊病重重、户部拨银如何拖延贪墨,总不如皇上自己管着的建议条陈就得铺满您的龙书案了。”
正德呆了呆,失笑道:“没关系。朕看谁来,这么劝朕的那定是贪墨的狠的,朕叫厂卫先查他个祖孙三代、四亲八邻。如果确实没有贪污,再来进言不迟”。
杨凌道:“还有一个难处,就是王庄。从道理上讲,皇家赐给王室的例银并没减少,只是从直接收改成官府拨给。可是那些私自提高税赋比例从中大捞实惠的藩王,定然也要反对的,不过这理由他们偏偏说不出口。
皇上带头退田。以身作则,他们之中贤惠的藩王自会欣然追随陛下,有些贪心但是尚知轻重的藩王没了挡箭牌,也会遵守皇命。就怕有些藩王胆大包天,坚决不肯退田,阻挠新政实行。他们不退,那么勋臣公卿就不会退,豪绅权宦就不会退,土地兼并问题就难以解决”。
正德皇帝冷笑道:“由不得他们,朝廷核定一年给他四百万亩土地的税赋四万两。现在田地统归户部管了,一年拨给他银子还是四万两,他有什么理由不遵旨意?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敢拿来和朕说么?你放心,这一关,朕把着!朕马上下革除皇庄,交还户部。”
“且慢,皇上且慢”,杨凌急忙道:“现在不忙,撤除皇庄得挑个好时候,才会有好效果”。
正德呆道:“这个……还要挑个黄道吉日不成?”
杨凌神情诡谲地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正德皇帝拍腿大乐,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这个好,朕喜欢看他们狼狈不堪的德性,嘿嘿!”
他奸笑两声道:“不就是挖坑让人跳嘛,朕就喜欢坑人,嘿嘿嘿,这个事情朕很拿手”。
他伸伸腿,站起身道:“天太热了,后边兽笼子味道难闻,今儿不斗虎了,走,咱们……”。
“慢着皇上,臣还有一事要向皇上说说,皇上要是允了,臣要向皇上讨道旨意”。
正德疑道:“还有什么大事?”
杨凌把衍圣公的事对他说了一遍,正德皱眉道:“侵占民田,这样的豪绅地主不在少数,国舅张鹤龄为此就不只一次被李东阳他们弹劾过,他的身份又比较特殊,为这点小事大加责斥,恐令人非议。公爵殴打朝廷命官,本来倒是一件逾制的大事,可惜……”。
正德苦笑道:“要是杨卿你现在没有兼着差使,却擅自动刑殴打朝廷命官,那就是大罪了。可是偏偏他衍圣公就可以,这是自宋以来传下的规矩,他府上大堂二堂三堂齐备,连牢房都有,还养着私兵呢,朕也看不惯,可顶多责他用刑过重,还能怎么样呢?要是下一回旨,只是责训两句,岂非笑话?”
杨凌笑道:“臣知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上出面有点小题大作,皇上不出面又没人敢管他。这事儿不管,在改制时一定有人把他拱出来顶缸挡箭,还不如先下手解决。
臣是想借这事儿让他也为朝廷改制做点贡献,衍圣公还是有些号召力的,尤其他是孔圣后裔,如果他肯登高一呼,大用处没有,至少许多腐儒酸丁、冬烘道学就能闭了嘴,让皇上耳根清静,少些聒躁”。
“哦?那么你想怎么做?”
杨凌又附耳解说一番,正德皇帝连连点头道:“行行行,你要旨意,朕这就给你写去。”他在杨凌胸口轻轻一拳,哈哈笑道:“你也不错,很会坑人嘛,坏心眼子不少”。
“嘿嘿嘿嘿……”,两人正在怪笑,唐一仙双手叉着小蛮腰,恨恨地白了他们一眼道:“瞧瞧你们啊,有点形象好不好?你们一个皇上、一个国公,在这儿商量怎么算计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唉!我真服了你们这对活宝了!”
她哼了一声,一转身走了。
正德皇帝揉揉发酸的腮帮子,说道:“走,陪朕去北海子避避暑气,咱们划船钓鱼去,钓几尾鲜鱼回来让一仙炖鱼羹,她手艺挺不错的。”
“皇上不哄她了?皇上可是最惧河东狮子吼呀”。
“嗨,她又不是真生气,我时时紧张,她还不得烦了?我们也不是时时腻在一起的,再说了,女人嘛,喜怒无常的,就那样”。
“是啊,是啊,皇上说地太对了,看不着还想,见多了烦得慌……嗳,对了皇上,臣过两天要娶房妻妾,要行西洋礼节,知道皇上爱看这热闹,你去不去?”
“去呀去呀,这种热闹怎么少得了我?顺道去看看皇庵,皇庵快盖好了……皇庵……皇妹快搬过去了……”。
一对奸诈兄弟一边聊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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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继位后大张旗鼓的改革终于开始了,其实在此之间刘瑾已经做过一次改革,只不过那一次是令出于中官,而且根本不经朝臣廷议,所改革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怎么能控制人怎么来,而这一次虽然只有十条,却条条直指整个天下最尖锐的几项问题:吏治、税制、土地、兵制以及部分学制。
刘瑾当政时大权独揽,但凡对他的改革有反对者立即以各种名义逮捕或罢官,而这一次却是内阁、六部‘倡议’下,科道系统全体拥戴下出台的,而且杨凌和内阁的人反复探讨,针对可能出现的各种诘问从政策上予以完善、堵塞漏洞,每推出一条,都详细说明旧制的弊端,新制针对哪些部分,为什么做出改动,令得反对者也无法开口,所以皇帝一经批准,政策推出异常顺利。
《大明勘乱法》、《大明募兵法》、《大明税赋法》、《大明工商法》、《大明移民法》、《大明科举法》、《官吏考成法》一一出台,在大明腹地正在用兵剿匪、西北江山风云突起的时候,给浑噩陈腐的朝纲注入了一股清泉。
朝廷中的有识之士并不少,尤其是这次流民造反真的成了改革的强大助力,造反者短时期内竟然聚起这么多响应者,北方几大重镇无数富绅豪门不但破家而且灭门,朝廷财政处处拮据的现象,把他们从太平盛世的幻象中打醒过来,这种种惨剧对他们深有触动。他们也知道民意不可违,朝廷是该进行一番改革了。
正德皇帝下旨,再次明确减免京畿,山东,河南,河北等地税粮,并宣布流民复业者。官给廪食、庐舍、牛种,以抚慰流民之心,并对去关东移民者施以种种优惠政策,开拓土地归个人所有、三年之内不纳钱粮等等,这一来许多正常人家也动了心思。
尤其家中子女较多的,包括所多军户人家,因为按照民间惯例,家产是由长嫡子继承的,其余诸子只能自谋生路,趁着年轻在关外创下一片基业,拥有自己的土地、田庄,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这些人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失败再返回家中就是了。于是许多在家中不是长子的年轻人都纷纷报么,东北三卫拥入的移民开始增加大批不携家眷的拓荒者,这些人将成为团练部队的主力。
朝廷内部也进行了整顿,现在内阁当中以焦芳为首,但是李东阳的激流勇退给了这位晚年才得以一展报复的焦阁老很大触动。他主动请旨,以老迈之身巡视山东,河南,河北,山西等地。
这些地方共用因战乱而离散家乡的难民三十余万,这些人都是随时可以点燃的干草。现在他们虽然到处乞讨,还看不出乱子,可是只要今年冬天这些人得不到安置,无处居住、没有衣穿、没有饭吃,造反还将随时发生。
焦芳请了圣旨,以钦差身份巡视地方,督促各地府城官仓存粮减低价格,折纳钞票,粜给农民,并令谕以上各地布政使在流民较多的地方,编成里甲,新立乡都,就地安置,防止他们继续流窜。
流民较零散的地方,则就地安插于附近各州县原有的乡都户籍中,但也新立里长,加以管理,更各拨给境内荒田或黄河退滩地,又量给耕牛种籽,使流民得以从事生产。农民有房有地,有了生存的希望,就绝不会把脑袋系在裤腰袋上去造反。
朝中大事由杨廷和主持,成为实际上执掌朝政的人,这也是微妙的权力调整,争取到杨廷和一派的全力支持,杨廷和革除弊政,减轻穷困地区的漕粮和赋税,遣返宫女乐人,释放无辜囚徒,清查空饷兵额,仅这些每年就为朝廷节省财赋百万余两。
江南士绅趁机鼓动他们的利益代言人,请求降低江南赋税,对此杨廷和却坚决拒绝,江南是杨凌改革的重点,这些官员见杨廷和不允,便转而去求杨凌,不免说出杨廷和许多谗言来,又将江南百姓的苦处说的十分不堪。
江南富甲天下,杨凌是知道的,江南百姓富过其他地方,这一点他两下江南也深知肚明,杨廷和的穷地少征、富地多征有点类似现代的个人收入调节税,是一项很有效的税收平衡杠杆,所以杨凌对他十分支持,对这些游说官员全都打发了回去。
两个人虽然由于杨一清的原因,私交不太好,却都能以大局为重,彼此心照不宣的配合着对方行动。其实要说江南百姓赋税重,其实并不假,但是原因不在朝廷赋税重,根源仍在土地兼并和旧的税制。
土地兼并本身并不是问题,如果土地全部归于国有,那算不算一种最大的土地兼并?土地是国家的也好,富绅的也好,他总要找人种的,就算真有那权力把土地全部返还农民,让人人有自己的土地,农民无论是持家理财也好、种地经商也罢,素质同样有高有低,过上百十年,优胜劣汰,土地还是会很自然地向少部分人手中集中。
问题是土地兼并者都是皇亲国戚、权宦世家,他们一旦把土地集中占有,就利用特权瞒田逃税,土地被兼并愈多,朝廷的税收愈少。皇亲国戚、有爵位的勋臣、有权势的太监、有功名的乡绅,倚仗特权,贿赂官府,隐占户口,瞒田偷税,逃避差役。
这样朝廷税赋就全压在自耕农身上,朝廷制订的原有税赋是人头税,这些没有特权的农民田地没有多少,交纳的赋税却越来越多,于是越来越穷,田地不得不典当给富人。转而成为佃户,于是朝廷的赋税也每况逾下。
一条鞭法、摊丁入亩,从赋役制度上解决了这个难题,打击违法豪绅的特权。同时根据各地贫富、土地肥薄,官方制订田租地最高比例,不允许他们过份盘剥农民,这就解决了这个难题。
朝廷新的土地条例、税赋制定把旧制弊病说的清清楚楚,而且新的税法只是将豪绅们偷漏地税赋重新纳入朝廷府库,不能再赚黑心钱而已,他们照样富甲一方,所以既不至于把他们逼到造反的地步,也不敢在朝廷上下一致同意推行的新政上做文章,科道那些笔杆子们可正瞪着眼睛等着抓他们的毛病呢。
这些人愤恨难鸣,便把火发在新政的首倡者杨凌身上,不断上疏攻击他违制参政,擅理朝务。杨凌对此早有准备,杨凌立刻就“病”了。
杨凌一“病”马上就上奏。请求封还皇帝授命他主持剿匪、改革朝政等事宜的意,说他患了重疾,恭请歇养病体,气得攻讦他的那些官员干瞪眼。紧跟着就传出杨凌要纳妾的事来,弄得这帮人哭笑不得:身染重疾?寡人之疾乎?
可是你攻讦我干预朝政。我就回家讨小老婆玩儿啦,你还能怎么样?
杨凌的无赖打法让这些人一时还真的想不出应对之策了。
现在的正德皇帝可不比当年,内廷牢牢控制在他的手中,内阁和六部、科道全都拥戴皇帝的新政,他才不在乎少数官员的反对。
正德皇帝三天之内连下三诏,而且下的不是中旨,而是通过内阁下达的正式诏书,要求杨凌辅政理事,这样的诏书是要抄在邸报上给群臣们看的,正德就是明确表态告诉天下人:朕支持他!
据内廷一些小太监流传出来地话说,这三道诏书皇上是骂着人说的,不过经过杨廷和润笔,可就斯文多了。
第一天一大早,司礼太监杜甫捧着第一道圣旨就来了:“纲纪败坏、国力疲弱、军队腐化、财政拮据,皆官员玩曷旧政漏洞所致,杨凌一意振刷,如久旱雨露,朕深切依赖。今国事甚急,岂国公释肩之时,自弃前功耶!着益殚忠任事,与诸臣协心共济,毋为人言所阻”。
杨凌接旨,谢恩,婉辞。
第二天一大早,杜甫抱着第二道圣旨又来了:“方今国家维艰,须卿鸿猷匡济,共图化理,岂可以浮言坚欲求去。卿朝之柱国,朕之臂助。国公不可参政,非我大明律法,不过约定俗成之腐制耶,辅臣杨凌当速出视事,莫负朕恩”。
这话皇亲国戚、勋臣功卿们全爱听,那不是自己以后也有机会在朝廷露露脸了?就连因为改革新政,自己少赚了钱的人都拍手称快,当然啦,现在杨凌开辟海运,他们财大势大,成为海外通商地大赢家,获利巨丰,也不怎么在乎从土地里多刨的那点食了。
杨凌接旨,谢恩,继续婉辞。
第三天一大早,杜甫拖着圣旨继续出现:“浮言反重于朝命,国纪何在?剿匪事急、改制事急、抚民事急、振国事急,杨凌早早还朝视事,九卿科道不得妄议,再有渎扰诽谤者,一并交镇抚司究治!”
杨凌领旨,谢恩,回复皇上说:“君上如此器重,微臣感激涕零,臣待病恙稍好,一定立即还朝,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
帝闻之大悦,第二日散了早朝就摆驾出城,去登门探望自己的股肱之臣,以示恩遇。
那些攻讦的朝中官员一打听,敢情威国公今天纳妾,他们鼻子差点没气歪了:这和太子爷登基为帝时,文武百官得三次促请有啥区别?这不是明摆着玩人呢吗?
玩的正是他们,举重若轻,游戏人间,于声色犬马、荒唐嬉戏之中,行大道于腐儒酸丁、贪官污吏之眼前,正是这一君一臣的拿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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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并没有特别的隆重装扮,虽说杨凌身份贵重,可是纳妾就是纳妾,照理说根本不需要太铺张的排场。皇上纳个妃子还是从角门儿往宫里一抬就完事呢,民间非娶妻那是不算甚么大事的,太隆重了反而让人笑话。
不过杨凌今天是行西式婚礼,而且皇帝也来参与。这可算是极大的荣光了。
荣光的不只是杨府上下,雅各思等神父们同样觉得极为荣光。这还是他们到了大明之后第一次主持结婚典礼,所以教堂上下粉饰一新,神父们都穿上了崭新袍子。
上次教堂落成,皇帝前来参观,在京师引起很大轰动,现在他们已经发展了两千多名教徒,虽说大部分是中老年妇女,不过这一年的成绩可比他们以前混的象叫化子似的几年成绩都高。现在皇帝再次到来,而且要求举办婚礼的是大明的公爵,影响势必深远。
他们现在已经同国内取得了联系,甚至教皇那里也听说了他们在东方的重大进展,教士们正在组团购船,吸收志愿者,募集科学、文化、宗教各方面的书藉,准备更大规模的派遣传教士往中土传教。
散布在日本、吕宋等地的传教士通过商人们听说他们的教友在大明的发展也迅速往这里赶来。因为他们在当地传教比在大明更加困难,而且日本、吕宋等地的当地人争论时总喜欢把中国古人的言论、看法当成权威。
甚至他们传教时受到的当地人的讪笑都是大意相同的话:“连大明朝的人都不相信你们的神,都不相信你们的理论。少拿来骗人了”。大明在周围小国的文化影响如此之深,所以他们觉得只要先攻破这个坚垒,在其他地方传播信仰和教义就容易得多。
杨凌同样不敢小觑他们的作用。那时的西方教会,总是随时掌握着西方文化、科技等方面的最新知识,明末中国的“天主教三柱石”徐光启、李之藻和杨廷筠就接受了许多西方知识,在数学、天文、历法、军事、测量、农业和水利方面颇有建树的。
和他们保持密切的联系,并且经常吸引些西方传教士过来,将带来许多西方的新知识、新观念。尤其他们地处大明京师,可以迅速传播开去,潜移默化的融合、影响正在蕴育萌生新的思想、科技和文化的大明。
为了喜庆,教堂外没有驻扎官兵。倒是有许多庆祝的百姓,这些百姓大多是二十出头、身材魁梧彪悍的年轻男子,怀中暗藏着利刃。人常说里三层、外三层,这些人还真的分成三层,最内层的是大内锦衣卫,中层的是御马监的侍卫,最外层的是东厂番子,皇帝在此,不能不小心呀。
所谓宾客除了三厂一卫的人就只有杨家上下了。此刻杨府也是乱作一团,杨凌气急败坏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告诉他,你们瞧瞧,你们瞧瞧,我都画了图给他了,这叫燕尾服吗?燕尾……也不能把尾巴翘起来呀”。
一众妻妾吃吃地笑,唐一仙板着俏脸道:“咳咳,不许谤君,这可是皇上亲自找人做的十六套礼服中最满意的一套,你瞧,再戴上这帽子,多象……盐蝙蝠呀”。
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嘟囔道:“我都说了嘛,婚礼不需要皇上操办,他安心当伴郎就行了,咳!他非要一手包办,还说一定让我满意,结果现在才给我看,这……也顾不上改了,走吧,走吧,赶快去教堂。”
杨凌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戴着高高的还有翎的帽子,翘着一条燕子尾巴气昂昂地走出去了。雪里梅捂着嘴格格地笑:“我怎么瞧着咱们老爷不象燕子,倒象黄鼠狼子呀”。
韩幼娘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高文心好整以暇地道:“女人如水嘛。有水就有鱼,所以女人身上就有股子腥味儿,那男人就叫偷腥喽,黄鼠狼子比燕子合适。正适合偷腥”。
她偷腥偷腥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象纤细的花枝儿似的成绮韵不禁俏脸一红,她飞快地偷看了一眼,见高文心也是边说边笑,不象是讽刺自己,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气。
女人没有不犯妒的,吃醋捻酸本是常事。杨家之所以妻妾合睦,一则是这杨凌一视同仁,厌恶家中的女人勾心斗角。二则也是她们够聪明,知道争宠献媚不但不会获得杨凌的欢心,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她们喜欢现在这种氛围,所以也在竭力维持。不愿意搞的一家人失和,高文心倒真没有暗讽她的意思。
“幸好!幸好没多少人参观,要不然这副形象可丢尽了人了”。杨凌摸摸特意用铁丝固定的威风凛凛硬梆梆的尾巴,根本不理会内厂一众属僚的窃笑。
按照西班牙信奉天主教的人结婚惯例,婚礼是由女方父母操办,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时间是下午,所以正德散了朝才来倒没耽误时间。今天是开心的日子,杨凌在一脸严肃的特务们都开怀大笑的场面中,飞快地逃走教堂,一众神父们瞧了新郎这副模样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倒是厂卫的特务头子们胸有城府,个个都忍得住,愣装没看到。
正德这个伴郎身份特殊,所以没跟着杨凌去杨府,他正站在台上跟雅各思扯皮,希望自己兼任神父的角色,这个有点太荒唐了些,雅各思满脸苦笑正在拼命摇头,瞧见杨凌进来,正德立即扔下雅备思,兴高彩烈地跑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啧啧赞道:“瞧瞧,朕给你定做的衣服,它就是合身。唔……不愿过这西方人穿的东西真是有点古怪”。
杨凌干笑两声,恨不得马上婚礼结束,好脱掉这要命的东西,他忙问道:“皇上,婚礼可以开始了么?”
“行行行,开始吧!”正德皇帝穿的是一身中式箭袖武袍,眉清目秀、唇若涂朱,倒是一个帅气英俊的美少年,比头上戴着高帽还加了燕翎的杨凌神气多了。他急急走到一角,抄起一柄刀和一个盾牌赶了回来。
杨凌愕然,吃惊道:“皇上这是何意?”
正德庄严地道:“按照西方习俗,不是会有恶龙和魔鬼抢夺新娘,伴娘专门负责迷惑魔鬼、伴郎协助新郎从旁铲除妖魔吗?朕总觉得用美人计有失男人脸面,这个责任还是朕来一肩承担吧,不能让一仙冒险!”
杨凌啼笑皆非,他抬头看看雅各思,雅各思肩膀一耸,向他摊着手撇嘴摇头,他也是没有办法,谁叫人家是皇上呢,就这一回,下回给人家主持婚礼,决不能这个样子,不然等教皇组织了大队人马赶到大明,瞧见自己把仪俗改得面目全非……
他和杨凌面面相觑,一时间颇有遇人不淑之感……
新娘子进了教堂了。新娘自己制作礼服是不吉利的,而且要在出发到行礼现场前才缝上礼服最后一个针脚,所以她的礼服也是正德皇帝一手包办的。
好在婚纱礼服这个名字没有燕尾服(蝠)这个名字可以让他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上等娟纱制作的洁白礼服大概总有那么几分神似西方人的礼服,而且一点不丑,非常漂亮。
下摆蓬松、纤腰一握,圣洁的就象一位天使,脸上蒙着明黄色的面巾,胸前捧着鲜花,头顶也戴着一顶花冠,面纱下看不见阿德妮的模样,她姗姗走来,一步、一步,走得非常优雅、大方,看的杨凌直着急。
阿德妮不敢快走,本来应该戴橙黄色的面纱,薄薄的、半透明的,但是正德理解成了东方的红盖头,为了表示隆重,他还特意拿了块皇室专用的明黄色上好缎料,给阿德妮做了一块八角缀着红宝石的黄盖头。
他本来是想缀上八颗珍珠的。听神父说珍珠是新娘的眼泪,不吉利,所以临时找了八颗红宝石坠上,可怜阿德妮根本看不清前边的道儿。她哪敢走快了呀,只好盯着脚面,一步步的往前蹭。
长长的婚妙后摆由一对小金单玉女牵拉着,唐一仙一身鲜艳的吉服,笑盈盈地陪在阿德妮身边,伍汉超、宋小爱涨红着脸,拼命忍着笑跟在阿德妮后边,从花蓝中不断向她头顶抛洒着鲜花,他们本来是杨凌内定的伴郎伴娘,不料正德假公济私,非要和唐一仙抢了这份生意,二人就失了业,沦落成花童了。
这对倒霉夫妻碰上个不着调的正德皇帝,真是哭笑不得,两人都巴不得婚礼早点结束,那位好心办坏事的伴郎还觉得自己天赋奇禀,听人家简单一说,把这婚礼礼就办得似模似样。
他雄纠纠气昂昂地站在杨凌身边。左手持着画着虎口的木盾、右手举着明晃晃的钢刀,在雅各思有点走了调的赞美诗中,欣赏着自己一手创作的杰作。
雅各司做为司仪神甫,开始宣读:“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共喜走天路,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杨凌眼睛都快瞪酸了,也看不见自己新娘子的模样,只好彻底放弃,转而听着神父的吩咐。“亚莉阿德妮,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这话听起来好熟悉,杨凌情不自禁望向幼娘,幼娘笑微微地看着他,眼中有甜蜜也有辛酸,显然和他同时想起了那段苦涩艰难的日子。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还有圣天使”,正德皇帝急忙提醒了一声。
圣天使?关天使什么事儿?杨凌有点诧异,他抬头看看,只见雅各思咧了咧嘴,好象快哭了,神父含了糊的跟了一句,然后才提高嗓门道:“宣布你们正式结成夫妻,求主赐福,戒指将代表你们彼此的约束”。
“戒指!皇上,戒指!”
“嗯?喔喔!”正德皇帝挺胸腆肚地站在那儿,正在核计这种婚礼和中式婚礼的优缺点,以便参详利用在自己的婚礼上,一听神父提醒这才清醒过来,他忙“咣啷”一声丢了刀盾,往怀里一摸,只听“叮当’作响,一长串的金戒指从怀里被他扯了出来。
满教堂的人再次被正德皇帝的创意惊呆了,杨凌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加上圣天使的祝福。原来那是西方人结婚,流行纯金戒指,黄金代表纯真,所以不用钻石,当时使用的式样是‘双连环’或者‘三连环’,能够套在一起。
本来两枚给夫妻正好,之所以三连环,是为了代表圣灵、圣父、圣子三位一体,第三个戒指将赠给参加婚礼的一个特殊人物,比如媒人或者证婚人。正德觉得这样不太好,你有他没有的,多说不过去呀,大家来不都是交情吗?
所以这位仁兄打造了一大串的金戒指,沉甸甸的揣在怀里,不是说一枚戒指得代表一位神袛吗?再加上那些大天使、天使们不就行了?
今天摊上这么一位主儿,杨凌这位智计百出的人物也没了皮调儿,只好硬着头皮从那一长串戒指上摘下两枚,与阿德妮交换戒指,正德就和唐一仙笑容可掬地开始给大家分发起来,人手一只,不偏不向。
杨凌趁机把阿德妮的面纱摘了下来,新娘子经过细心打扮,明艳夺人,象一粒可口的草莓,鲜艳欲滴,散发着性感的气息。阿德妮向自己的新郎甜蜜地一笑,妙眸一转,向唐一仙笑道:“一仙,接着!”说着扬手把花束抛了过去。
唐一仙下意识地接住了鲜花,却不明白原因。正德也没打听明白这一步,他以为交换了戒指就算仪式结束了,见状他匆匆赶回杨凌身边,低声埋怨道:“瞧你。鲜花不用了就扔一边呗,虽说她是你的义妹,可也不能当下人使呀”。
杨凌翻了翻白眼,解释道:“我的皇上啊,这个……这个意思就是说,谁接到花束,谁就是下一个新娘……”。
“你瞪什么瞪啊,不是说给我做新娘”,杨凌呻吟一声道:“我是说下一个要结婚的、要成为新娘的女孩儿,是对她的祝福。我还特意嘱咐阿德妮,要送给一仙呢。皇上,我……我有点头痛。”。
正德恍然大悟。喜道:“原来如此,哈哈,好好,这个好。嗳……那……那朕呢?得给朕点什么呀?她要做新娘了,那朕不做新娘能行吗?”
杨凌顿时语塞,送给新娘的是花球,送给新郎的还真的有,这个他还是随口开玩笑似的问了阿德妮一句才知道的。当时西方已经出现了吊带袜,而且贵族男性比女性更喜欢使用吊带袜,他们使用的吊带袜五颜六色,袜口有精美的蕾丝,并在膝盖的外侧饰以蝴蝶结。
婚礼上,如果新郎把新娘的丝袜脱下来,被扔中的人就是被祝福下一个成亲的男子。杨凌当然不会说出来,开玩笑!洋为中用也不能什么糟粕都往里传呐,当时欧州贵族结婚,新娘还得穿着内衣躺在床上让宾客们亲吻呢,这可不行。
杨凌把头一摇,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男人没有”。
正德发急道:“怎么会呢?凭什么男的就没有啊,嗳!要不朕问问阿德妮。”
“别别别,呃……臣忽然想起来了,哈哈哈!”杨凌干笑两声,顺势解开扣子,把那件翘着燕子尾巴的上衣脱了下来:“皇上,您穿上,还有帽子,穿戴上它们的人,就是下一个新郎”。
正德大喜,立即接过来把那件长外套穿在自己身上,然后把高帽往头顶一扣。杨凌总算阴了他一把,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仪式结束,要回府摆宴了。教堂和杨府不远,徒步就到,两人并肩走在前边,伴郎伴娘随在身边。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沐浴下,一顶烟囱帽,身后翘着条趾高气昂的燕子尾巴,左手执盾、右手举刀的当今圣上朱厚照,成为婚礼队伍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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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午把下一步的写作纲要整理了出来,一直整理到宁王造反,下午才开始码字,有点累,我点点眼药水,去阳台望望远,回来再加精。
另外说明一下:很多书友注册了《回明》中人物的ID,后来又有人注册了简单体的月关或者李观鱼,或者名字后边带有隐藏不可见字符的名字。更有很厉害的,注册名字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怎么看都和我的一摸一样,除了注册日期不同,居然连起点系统都骗过去了,你要是点他的名字,调用的是我的注册资料,只有发言时显示的注册日期不是我的。
而且现在他还高V了,让大家怎么认啊,你说我可咋整?在此特意说明一下,叫月关的一个也不是我,因为我的作者名叫月关,但是起点发言用户ID是李观鱼,李观鱼的注册日期是2006-10-29日:13:22,你要是看到发言者注册日期不符,那就不是我。泪奔,加裸奔~~~
杨府的家宴由于皇帝的到来做的还是很丰盛的,女眷们在后庭自开了一桌,正德和杨凌、张永自在前堂饮酒,只有那新娘子回了杨府又按照中式的规矩,待在她的新房内由喜娘陪着,不能出来。
正德皇帝因为身边都是日常所见的近臣,所以十分喜悦舒坦,众人饮酒作乐,谈笑甚欢。他们回来时天色就已经晚了,这可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了,虽说皇上平素住在豹圆,不必顾忌禁宫上锁,可是回城也不能太晚了。
杨凌便含笑劝道:“皇上,眼看着天色已晚,臣可不敢久留陛下,否则恐为科道谏斥,皇上您该回宫了”。
正德皇帝喝的正起兴儿,闻言道:“嗳,无妨无妨,晚一些就让城门再打开就是了”。
杨凌笑道:“皇上,虽说响马盗白衣匪已赶到南方,可是难免会有一些游兵散将逃逸,还留在北方,皇上万金之体,不可冒一点风险,倦鸟知剿嘛,咱们喝得尽兴了,皇上再不起驾,臣等心为之忧,这酒可饮不下去了”。
正德怡然自得,丝毫不觉自己高帽燕尾,正象好大一只鸟儿,闻言笑呵呵的还不舍得走。牟斌等人身负皇帝安危,他们也不敢冒丝毫风险,漫说真的有人伤了皇上,就是有人冲撞惊了圣驾,那也担待不起呀。
牟斌眼珠一转,贴着皇上耳朵悄悄低语几句,正德听罢捧腹大笑,一条大尾巴在后边颤呀颤呀的十分诡异。正德对杨凌满面笑容的道:“原来是如此的倦鸟归巢,哈哈,你自归巢去吧,朕这就起驾回京,免得误了你的好事。哈哈哈……”。
杨凌闻言无语,眼瞅着皇上挺着一条大尾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后堂女眷闻讯也忙送了出来,一大家子把正德送上轿子,御林军四周护持起驾回城了。
把这位大鸟送走,一家人才算松了口气,前庭杯盘狼藉正在收拾,杨凌便和妻妾还有唐一仙、成绮韵来到后堂花厅稍坐,叫人沏了茶来。杨凌刚刚装模作样地坐下来,就被唐一仙和雪里梅笑嘻嘻地轰了起来,把他推了出去。
杨凌笑笑,扒眼一看,大家都在厅中聊天吃茶,这才施施然走向阿德妮的住处。天色微暗,今日有喜事,灯笼挂了一院子。此时刚刚过了太皇太后的国丧期,灯笼乍一换成红色,瞧着就心情舒畅。
一进了阿德妮的卧房,只见花团锦簇、龙凤红烛高燃。喜娘见老爷进来,笑盈盈地上前见礼,然后退了出去。阿德妮坐在床边,一身洁白的婚妙,甜蜜地看着杨凌。
杨凌关了房门,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吃没吃东西?”
阿德妮羞怯地点头道:“嗯,喜娘给我备了点心、热粥,吃过了的”。
她轻轻抽出手来,走到桌边,提起壶斟满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捧到杨凌身边,杨凌接在手中,见那茶油亮油亮的,闪着红润的光泽,倒不似平常所见,便好奇地饮了一口,那根本不是茶,甜甜的,竟象是蜂蜜调配的糖水。
杨凌愕然道:“这是蜂蜜?”
阿德妮甜蜜地望着自己的夫君,柔声道:“是啊,每天我都要和你饮用这种蜂蜜水”。
她眸光流盼,嗓音甜甜地道:“蜂蜜是生命、健康、和生育的象征,在我们婚后的三十天内,饮用蜂蜜水,祈祷我们的生活象蜜一样甜,这是我们的‘蜜月’呀”。
杨凌这才知道蜜月来源,他又饮了一口,把蜜糖含在嘴里,杯子放在一边,然后揽住了阿德妮的纤腰,把嘴迎了上去。阿德妮含羞闭上了眼睛,花瓣般丰盈动人的双唇迎凑过来。两个人分享着口中的蜜液,一对身躯渐渐躺倒在床上。红烛高燃,鼻息咻咻,轻柔娇软的无比诱人。
过了许久许久……
杨凌忽然坐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这个裙子,你这个裙子怎么解开?”
阿德妮衣衫凌乱,酥胸半露,脸蛋儿红润,那无边春色令人耳热眼跳,偏偏那累赘的裙子不知系的什么扣,就是弄不开,那扣儿一排排的,从胸口一直向下,直到把腰勒的纤若一握。
阿德妮羞窘的自己去解裙子,可是一样弄了半天解不开,那裙子下摆是由大到小一圈圈向上延伸的铁丝撑起来的,这样躺在床上,里边一双悠长丰腴穿着黑色丝袜的大腿叫人看了热血沸腾,偏偏看得动不得。
一对新人和阿德妮的裙子奋斗起来,正德皇上也不知怎么裁制的裙子,当初一大帮下人七手八脚帮她穿上的,经杨凌连扯带拽的一通弄,现在根本打不开了。两个人忙的一头大汗,终于死心的罢了手。
垂头丧气的互望了片刻,两个人不禁“噗哧”一笑,呵呵的笑起来。
杨凌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急,我的蜜糖,呵呵,我有办法!”
杨凌一转身走了开去,打开房门四下看看,然后攸地一下闪进了夜色当中。韩幼娘、高文心等人在花厅嗑着瓜子闲聊了一阵正要散了,只见杨凌衣衫不整地跑了进来,众美女不禁诧然。
杨凌没想到她们还没散去,他干笑两声道:“呃……我来找………对了,就是它”。杨凌双眼一亮,扑过去从窗台上抄起那把剪花枝的大剪刀,“卡嚓卡嚓”比划两下,满意地一笑道:“很好。天色晚了,都快些睡吧,我回去了”。
杨凌举着剪刀扬长而去,一众妻妾红颜面面相觑:新婚夜。他……弄把大剪刀做什么?
雪里梅眼珠一转,拉起唐一仙的手道:“走,咱们去瞧瞧,看老爷玩什么玄虚”。
唐一仙虽然好奇,可是听墙根这种事……,万一听见什么羞人的动静,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如何好意思见人?她羞赧地挣脱了手道:“不呢,我才不去”。
雪里梅生性活泼,平素就不太怕杨凌,自从有了身孕更是有恃无恐。她才不怕这个呢,想了一想,她又拉起玉堂春的手道:“走,玉儿陪我去!”
两个人手牵着手儿刚刚走到门口,唐一仙在后边叫了一声:“嗳,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回头可要告诉我呀”。
雪里梅鼻尖一翘,哼了一声,拉着玉堂春飞快地走了。
洞房内乞里卡嚓,一件婚纱被杨凌剪的七零八落,总算是离开了阿德妮的身体。那双丝袜也顾不上欣赏了,被他气恼地扯了下来。杨凌把剪刀一丢,长出一口气道:“哎哟我的妈呀,可算是……可算是……”。
杨凌说到这儿眼睛一直,性感婀娜的身子近在咫尺,丰腴修长的大腿赫然在目。由于方才一番运动的缘故,阿德妮的肌肤呈现出淡淡的晕红,健美性感的胸膛上旋起两座坚挺莹洁的乳峰,乳峰完美地收缩至尖端,呈现出淡红色的乳晕。
杨凌痴痴出神的目光立即被阿德妮察觉,他还来不及细看,阿德妮就羞涩地转过身去遮住了羞处,以背臀朝向了他。她流畅的曲线,收缩到活力澎湃的腰肢上,像是突然遇到了障碍,水一样奋力两侧绕过,包抄出与纤腰相比巨大而丰满的臀部。
同阿德妮修长高挑的身材相比,她的圆臀似乎并不硕大,可是这一躺在那里,臀肉肥嘟嘟、粉嫩嫩的,好象以酥乳保养的一颗明珠,耀人二目。蟠桃园里怕是九万九千年也结不出这样一颗肥美的蜜桃儿……
由于杨凌一直没有动静,阿德妮有点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姿色能否让夫君满意,一双修长的大腿因之下意识地绞动起来。她的腿在海上时经常暴露在外,晒成了麦芽色,结实、圆润的一双大腿因而显得象牙般润泽,有种说不出的妖魅。
杨凌被这妖精蛇一般的扭动惊醒了,他呼吸急促,英俊的脸庞上浮起魅惑的笑意,衫裤被他匆匆褪去,然后对阿德妮邪笑道:“阿德妮”。
“嗯?”轻轻的颤音儿从鼻腔里哼出来。
“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君子一言,上马扬鞭?嘿嘿嘿,我来啦,达令!”
杨凌说完,一个虎扑向床上跃去。
“扑嗵!”
半晌,阿德妮焦灼地爬起来:“亲爱的,你怎么了?”
“没……没事儿”,杨凌咬着牙,眸子里快喷出火来了:“好疼啊,我的膝盖啊!都磕出血来了!”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那双半耷拉在床边的长筒吊带袜,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怎么就一脚踩它上边的呢?”
外边雪里梅、玉堂春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门口,贴着门板倾听房中的动静。
“哎呀,还说没事,你都出血了,天呐,这可怎么办呐”。
“没事,没事,千万别吵,新婚之夜,我弄了个血染的风彩,我……丢不起那人呐”。
雪里梅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怎么……怎么会是老爷流血呢?这也太吓人了!”她瞧一眼玉堂春,玉堂春也是俏脸发白。
房间里,阿德妮已经捡起那把大剪刀,用自己的婚纱剪了几个齐整的布带,迅速把杨大人的膝盖包扎了起来,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自己春光外泄、妙相无穷了。
杨凌看着这性感动人的美人儿。忽然一揽她娇软动人地身躯,把她拉得骑跨在自己身上,干笑道:“阿德妮,相公我想上马一鞭是不成了。不过‘一柱擎天’倒还勉强办得到。今夜,只好委屈你‘翻身女奴把歌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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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晚。
“楚燕,不用过于担心,白衣匪突然返回山东,由宿迁夺取二十三条大船过黄河,避开江南的官兵主力奔袭金陵城,只能打个出其不意,各地布防军队会迅速回拢,他们取之不下必定重施故伎,利用行动迅速的优点再次逃之夭夭。”
楚燕搓搓手。苦笑道:“婢子怎么能不担心?小姐可是把您的安危交给我了。再说国公爷已经传过令来,近期就要派人接您北上,要是您有个闪失。国公爷还不得扒了我的皮呀”。
马怜儿格格一笑,用绒毯给女儿耳旁又挡了挡,免得她被城外的喊杀声惊醒。
马怜儿依然美丽如昔,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气息,款款举止,一睥一笑,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股荡人心魄的媚意:“不会啦,咱们这位国公爷怜香惜玉的很呢。只会扒女人的衣裳,不会扒女人的皮”。
楚燕脸儿不由一红,她虽自幼在青楼长大,毕竟还是个清倌儿,马怜儿开得玩笑,她却不好接口。
阿德妮自告奋勇押运火器北上,以马怜儿的聪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这话里就透着酸溜溜的味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她可不敢接碴儿。
马怜儿走到窗边,望着天边一闪一闪的红光和隐隐传来的炮声,蹙起弯弯的秀眉说道:“杨虎刘六这帮人还真能折腾,到处流窜也罢了,居然敢攻金陵。陪都驻有重兵,而且城高墙厚,火炮无数,凭他们能打得下来?真不明白这些流匪是怎么想的。”
楚燕抿嘴笑道:“小姐莫要小看了他们,听说这些流匪马上功夫都十分了得呢。也就是在泰安城下吃了国公爷的大亏,否则纵横北国还鲜遇对手呢。到了江南河川纵横,虽然不利于大队兵马作战,可是南兵比起北兵少有战事、战力疲弱,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了”。
马怜儿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说道:“安慰我呐还是安慰自己呢?放心吧,我哥哥好歹是位游击将军,手下兵马众多,而且他马上地上的功夫可都不弱,不会有事的”。
楚燕一听脸色更艳,如同一块红布,小嘴张合了几下,紧张地揪着衣襟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马昂此人功利心虽然大些,不过武艺确实不凡,而且战不畏死,江南平倭他被调到金陵不能建功,还颇为耿耿于怀,这次有了机会作战,他还沾沾自喜呢。
马昂和妹妹的隔阂总算修复了,二人和好如初,马怜儿生了女儿后马昂就在城中置办了处宅子把妹妹接来,平常也好照顾,他也很疼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儿。
楚燕跟随在马怜儿身边,时常有机会见到这位游击将军,楚燕眉目如画,眼波狐丽,红唇一线,青春俏美,是个极灵秀的女子,马昂是一见倾心。马昂人材出众,官位不低,楚燕对他也颇有情意,所以她现在虽对马怜儿还是一口一个婢子,其实二人心知肚明,她是早晚要嫁进马家做她大嫂的,两人感情自然非同寻常。
马怜儿吸了口气,走回桌边拈起笔来,笑吟吟地道:“打仗是男人的事,你站在那儿看也是干着急罢了。来,咱们继续整理帐册,江南的生意。对那个没良心的家伙至关重要,我要是回了京,成姐姐和阿德妮那一对狐狸精是肯定不会再来江南,估计到时由你和楚玲接手的可能大一些。大掌柜的,咱们开工吧”。
城头炮火连天,楚燕见她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心悦诚服,她赶回桌边,也拿过一本账册,轻轻叹道:“小姐修养的好心性儿,国公爷却是世上无双的好福气,这天下间钟灵毓秀的好女子,都被国公爷得去了”。
马怜儿听她一说。却不禁咬起笔杆儿来,痴痴出神半晌,想起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不日就可回京,与那个又恨又爱的家伙长相厮守,那狐媚的眼儿不禁弯成了一缕丝线,心中真比喝了蜜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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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炮火正酣。
白衣军对城垣轮番进行攻击,士兵们拖着盾车云梯冒着炮火直向城下冲去。南镇抚司镇抚使钱宁、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均身披甲胄,亲临城头督战,指挥将士拼死还击。
白衣军死伤无数。目前却毫无进展,他们虽然先杀了个回马枪,突然沿黄河返回山东,一路疾行,利用快马快过官方传驿的机会,抢在军情奏报前突袭宿迁,夺得二十余艘大船将大军流过黄河,随即进入江苏地境,避开了陈列在江苏河南边界的大股官兵,奇袭南京城,不料南京城居然早有防备。
新任南京副总兵的周德安,听说白衣军开始向江南一线活动,就在南京城外挖了几道深壕,白衣军奇袭的消息一到,他立即引军出城,以战车、百虎齐奔箭、火铳、轻型火炮和弓弩在最后一道战壕处列车阵迎敌。
杨虎戴着一个黑眼罩,只瞪着一只眼睛杀气腾腾,率领部属一马当先冲了出来,数万白衣军铁骑在后边如同决堤的洪水,向明军阵地翻卷上来,这已是第六次冲锋了。
“轰!轰轰!”南京城头的大炮先轰鸣了,车阵战壕前明军各种武器也是一齐发射,弓弩、轻炮、火铳,火器密集时在这样的近战中远比弓弩更加管用,一排排的白衣军在轰鸣声中倒了下去。
周德安领兵作战确实有一套,他不是被动守城,而是主动出城作战,关守备在城头指挥威力巨大的远程战炮,将开花弹不断倾泻到白衣军中后地带,而把前锋让给周总兵。他们利用大炮尽量隔断白衣军连绵不断的攻势,而冲到前锋的白衣军缺少后续部队增援,又有几道深壕阻碍他们的马队快速突进,只能白白丧命在车阵后的官兵手中。
白衣兵们抱着木板,扛着壕桥,在骑兵掩护下拼命向前突进,意图把战壕变成可供通行的平地,以方便骑兵发挥,后方阵地上,刘六眼看着在悍勇无敌的杨虎亲自指挥下,大片的士卒仍然不断倒下,炮火硝烟弥漫,失主战马四处逃散,攻击阵地上死伤无数,不禁心急如焚。
木云脸色苍白地站在他的旁边,弯着腰不断咳嗽,过了许久才喘息着直起身来,见刘六眉头紧皱,便宽解道“刘大哥,攻城也罢、抢占这对方占有优势的战壕也罢,肯定是要拿人命填的,我们没有重炮啊。不过官兵善守不善攻,南军尤其怯战,而且战马极少,只要突破这道防线,车阵后的官兵必定溃败”。
刘六叹息道:“我知道啊,只是眼看着这么多兄弟白白送死,我心里憋得慌”。
木云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他扶着马鞍,哈着腰又是一顿咳嗽。这些日子不知患了什么病,总是咳嗽不止,一使大力就心促气喘,这一路上没少请人看,攻陷城镇时还特意找了名医诊治,可惜都无法确诊,开的药没少喝,却全不见效。
木云就是李大礼,一身武艺超凡脱俗不在其兄李大义之下,他了充猎户混进白衣军,一直只显露粗浅武艺,如今可是弄假成真了,说行功运气、只消力气大了些,就痛得心如刀割。一身大神通施展不了,就连冒充猎户时的武艺也只能施展三四分了。
可是现在白衣军正向南行,逐渐按照圣教规画的一切在走,他虽然武力大弱,却甚得杨虎信任,目前这种局势下他实在走不开去认真求医问药。
以死亡为代价,白衣军终于冲破了一道道战壕,接近最后一道战车排列的阵前了,这样近距离快速近攻,火器装填弹药的速度跟不上了,木云不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马上,明军就得溃败了,打金陵足以震动江南半壁,如果跟着逃散的明军士兵直接杀进城去,那就更好玩了。
可是他的笑忽然僵住了,因为明军并没有逃。在他眼中,南军战力本来就弱,而且眼前的明军只是倚仗地利和火器,部队全是步卒,如何对付迫近的骑兵?
骑兵有速度优势,可以反复劫杀,一万铁骑对抗十几万步兵实属平常。楚汉之争时项羽三万铁骑基本上就全歼了刘邦的四十万步卒,这样的战例历史上有的是,这支明军将领是谁?也太愚蠢了吧?
只见明军抛下弓弩火枪返身便退,可是只退了十余丈远,便一哈腰,从地上拾起了早已排放在那里的长枪,江南抗倭时用的毛竹长枪,桐油浸泡、麻绳缠柄、又韧又轻、钢刀难断的两丈四尺长的大毛枪,密密匝匝地返冲过来。
如果木云、刘六等人能够站在楼头看去。他们会发现看以混乱的官兵,其实很有规律,每五六个柄长枪,肯定是从四面八方戳向一人的,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持的是机弩或者短铳。这根本就是壮家鸳鸯阵的变种。
周德安把挖战壕挖出来的土全堆在了这片土地上,弄得沆洼不平,战马根本难以发挥威力,再加上士兵的这种打法,冲锋过来的白衣军立刻陷入了苦战。
城头大炮依然向白衣军中后方不断开炮,此时侧方传出呐喊之声,马昂挥舞着一杆长枪,领着手下一众骠骑悍将又猛冲过来。他们还是枪兵,不过有些枪兵用的是钩镰枪,前边有尖,后边弯如镰刀,敢情不但要打人,还要砍马腿。
其中一些士兵在马昂命令下开始破坏濠桥木板,把它们全勾到沟里去,切断白衣军马队的联系,白衣军的骑兵优势在横七竖八的战车、坑洼不平的土地上完全失去了应有的优势,成了骑在马上的一个活靶子。
这一战双方都伤亡惨重,不过白衣军明显吃亏更多,杨虎身中两枪,被戳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肩头插着一支摇摇晃晃的雕翎箭,被人踉踉跄跄的扶到了刘六面前,他的战马已经被射死了。
刘六一把扶住他道:“杨兄,你怎么样了?”
杨虎抹了把脸,摇头道:“走,奇袭失败,我们便该见机远遁的,实不该冒死攻城,继续南下,能入浙江便去浙江,如不成,杀往江西便是,今日受挫,再要取城便难了,官兵闻讯正在回援路上,莫要被人聚而歼之”。
木云一听暗喜,忙道:“不错,刘大哥,继续南下吧,只要我们来去如风,官兵就奈何不得”。
刘六猛地一跺脚,恨声道:“罢了,鸣金收兵,迅速南下!”
炮火隆隆中,单薄的铜锣声“当当当当”的响了起来,异常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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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在皇帝再三促请下终于又还朝了。
经过弹劾失败,又被皇上指桑骂槐的一通责骂,反对改革的官员改弦易张,不再攻讦杨凌干政,转而积极支持起改革来。
他们支持改革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杨凌上朝的头一天,便上书弹劾山东衍圣公利用权力兼并他人土地、逃税漏税、因一言顶撞,便擅自动用重刑责打朝廷命官,请求皇上严惩。
人人都知道,威国公杨凌回朝,是要同杨廷和一道主持改革及剿匪事宜的,这分明就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不禁一齐向他望来。
杨凌早已令人持了皇帝密旨和自己亲自写就的两封书信送往山东,密旨是给衍圣公的,密信则是写给在山东抚民剿匪时结识交好的泰安退仕学政张多器和参将知四海的。张多器就是曾经从泰安突围,跑到济南寻死觅活的逼着学生吕布政使出兵的那位老爷子。
张多器诙谐幽默,为人豁达正直,绝非一介腐儒,在山东士林中颇有威望。杨凌在山东一个多月,与他颇为相熟,交情不错,此人与衍圣公府也有些交情,杨凌想要利用衍圣公给改革加把力,便把脑筋动到了他的头上。
如今衍圣公府的奏折还未呈到京里来,张多器那里也还没有回信。不过乔四海那里却已通过军驿传回了急报,从他七扭八歪写出的书信看,那位衍圣公已经被折腾的没了脾气。山东那边肯定是没问题了。
所以这些人出班弹劾衍圣公,杨凌只是冷冷一笑,立即出班奏道:“皇上,天下权宦争相占土地,从朝廷今年清丈结果来看,我大明开国百多年来,纳税的田地从八百多万顷下降到四百万顷,其中仅河南一地就从一百四十多万顷下降到四十万顷。
那么多土地是变成了荒芜的野地么?非也,都被勋戚官宦、豪绅地主们兼并去了。他们不纳税赋,把应缴纳朝廷的赋税摊派到自耕农身上,使他们赋税加倍,把自己的地假寄逃户、绝户名下,罪莫大蔫。
现如今朝廷纳税土地是立国之初的一半,然后今年朝廷收上来的赋税只少了一成,那四成哪里来的?全是那些穷苦百姓勒紧了裤腰带缴上来的。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农民产去税存,处境悲惨,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管何人处犯,都该严惩不贷。
衍圣公是皇上的臣子、大明的子民,而且身为圣人后裔,更该谨身自好,以为表率。臣当对此事认真调查,如果确有非法之事,亦当予以惩戒。国法面前,一概平等,国法面前,一视同仁!”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正气凛然,算是当庭给大家一个答复:“不要心存幻想继续观望了,就算是衍圣公,若有不法事宜,朝廷一样严惩不贷,你的脸面还大得过衍圣公去?”
刑部侍郎赵简之咳嗽一声,扬眉看了他一眼,忽地出班奏道:“皇上,臣这里有一桩案子,臣不敢妄议,特呈报皇上,请皇上裁断”。
正德皇帝见果然有人拿衍圣公做文章,听杨凌的语气,显然是已经把衍圣公摆平了,回头少不得让这些人吃个哑巴亏,他正暗暗好笑,一听又有本奏,便毫不在意地道:“爱卿有何本奏,尽管说来”。
赵简之瞟了杨凌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皇上,有荆州法司转来的案卷,状告湖北荆州辽王殿下欺压乡里、鱼肉百姓、大肆贪占庄田,殴死数十名听闻朝廷施行新政后前去索田的百姓,狂言凤子龙孙,不必拘于新法。辽王殿下身份贵重,唯有呈于御前,请皇上处置!”
正德听了赵简之的话不禁吃了一惊,他连忙向杨凌望去,杨凌脸上也微微变色。各地藩王凤子龙孙,倚仗特权横行不法的事肯定是有的,不可能指望他们个个遵纪守法,做蜀贤王那样的人。
任何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可能都不得不默许一个灰色地带的存在,但是这样明目张胆放言对抗朝廷新政,打死数十个平民百姓,那就不是小事了。如果今容忍这位亲王的做为,那么其他的藩王就会有样学样、上行下效,刚刚有些起色的改革因为这么一件事而逐步败坏,终至无法施行决非不可能。
杨凌的脸色沉了下来,处置一位亲王,可就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杨凌定定地看了眼正德皇帝,意味深长。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办法和正德再做商议。现在,皇帝必须站出来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了,不可能什么事自己都替他担待,可是处置一位皇叔亲王,非同小可,他能决断么?
那些反对改革的官员察言观色,暗暗得意起来:你不是要改革吗?你不是要清理兼并土地、澄清吏治、改变税赋制度吗?好!一个是万世师表的孔圣后裔,一个是皇亲国戚、老朱家的子孙,您就看着办吧。
荆州,又名江陵,这里本来封的是太祖第十二子湘王朱柏,建文帝削藩时寻了个由头,说他建造的宫殿超过了王爷的规模,派锦衣卫来查问,朱柏恐惧之下。带了一家老小跑到观南溪峨山上自焚抗议去了。
柏王一脉绝了,燕王靖难夺国,辽王也是出过力的,朱棣做了皇帝。就把十五弟辽王朱植从辽东广宁那种苦寒之地移藩到湖北荆州,辽王一脉就此在荆州住了下来。
正德对这位王爷没什么印象,不过倒是知道那是一位皇叔,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事涉亲王?将卷宗移送宗人府,朕要看过他的罪状,了解详情后再做定夺。”
赵简之得意洋洋地拱手道:“臣遵旨”。
正德皇帝匆匆处理完公事,宣布散朝,杨凌停住了脚步,直到群臣退出了宫殿。金殿上静悄悄的只余下两个人,正德才开口道:“杨卿,他们抬出衍圣公。这是用名来压朕,抬出辽王,这是用情来压朕啊”。
杨凌拱手道:“皇上英明!”
正德一拂袖子,佯怒道:“甚么英明,朕问你怎么办?”
杨凌依然拱着手:“先勘其罪。若罪状属实,如何处置,那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正德犹豫了一下。说道:“他毕竟是朕的皇叔,如果朕为他脱罪呢?”
杨凌淡淡地道:“那也没甚么,改制革新取消,一切恢复旧制,弊端照旧,民变照起罢了”。
正德皇帝瞪眼道:“朕这不是和你商议呢么?你认为朕该怎么办?”
杨凌笑笑,说道:“臣是国公,赖陛下之威,臣能摆平衍圣公。仅此而已”。
正德眉毛动了动,干笑道:“朕明白了,你只能摆平衍圣公,那这辽王就得朕来摞倒喽?”
杨凌又一拱手:“皇上英明!”
正德哼了两声,说道:“打虎亲兄弟!你一个,朕一个,回去忙吧”。
他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住脚步,奇怪地道:“嗳,你那腿怎么了?”
想起洞房夜疼并快乐着的美好时光,杨凌讪笑道:“呃……回皇上,前两天骑马,没骑好,磕着啦”。
正德皇帝撇撇嘴,把下巴一扬,一脸‘我的马术比你强’的骄傲表情,洋洋自得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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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辽王,一位衍圣公。
一个靠的是关系、一个靠的是名望,都是极难缠的人物,任何一个处理不善,引起来的将是一系列难以处理的后果。可是这两个人不处理,就如两只拦路虎,改革的事情势必难以进行下去。
正德回宫后即着令厂卫调查辽王犯法详情,杨凌也在家中焦急等待山东的情形。此时,泰安学政张多器的回信和衍圣公的奏折这时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杨廷和在朝堂上冷眼旁观,也看得出,这是反对一派的最后一招棋了。这两位王爷、国公全都不好惹,在朝堂上弹劾他们,不管成不成功,首先就等于得罪了这两大势力,若非逼不得已,他们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所以现在只要成功解决好这两件事,那么朝堂上的阻力基本就不存在了。
然而杨凌的煞气太重,每次做事总是闹的腥风血雨,他生恐杨凌血气方刚、意气用事,把事情搞砸了。朝廷改革,是有益于江山社稷、有益于黎民百姓的事,也符合他的政治理念,他实在不愿意看着这样一件好事情半途夭折,于是思索再三,终于决定登门拜访杨凌。
这已是两天之后了,杨廷和除了当初奉皇命登门探望过一次,还从来没有来过杨府。杨凌正趴在炕头上和儿子斗蝈蝈,骤然听说他来了,杨凌十分诧异,他忙脱掉汗衫,换上轻袍,把儿子交给文心,然后赶到中堂相见。
杨廷和寒喧几句。便开门见山道明来意,意思很简单:这两位大人物一定要处理,就算皇上不愿意,也得竭力进谏,务必劝说皇上下决心惩办。
但是惩办的方法必须有区别,辽王案若属实,必须严惩,正当风口的时候,得加倍惩处才能收到效果,而衍圣公,就得委婉一些,免得贻人口实。
他的意见和杨凌正好不谋而和,杨凌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用大杀大伐来震慑人心,只是他以往碰到的事,实在是天怒人怨。非重刑严惩不足以平民愤,而改革是一件长远的事情,得容许一些人持有不同意见。或者逐渐改变观念,不可能用屠刀逼着别人必须赞同,只要他服从,个人意见随他去。
不过杨凌对辽王和衍圣公的处置,一个强硬、一个怀柔,却是一种直觉,没有条理清楚的原因,杨廷和分析的就透澈多了:辽王罪重、衍圣公罪轻。此其一;辽王是皇亲,衍圣公是外臣,皇亲轻处而外臣重处,易贻人口实,此其二;第三就是仇富慕名心理。
衍圣公也不穷,可是孔家太有名了,大家都注意到他的名,就忽视了他的利,而辽王却人人都知道他富有。处治他只会人人拍手称快,还得说皇上大义灭亲、严于律已。
至于孔家,天下人毕竟都是读孔老夫子的学问当的官,弄得他家太灰头土脸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孔圣的名气太大,例朝例代对他的后人都优渥有加,所以处治起来就得讲究个度,得考虑到天下读书人的脸面。
杨凌没想到他分析的这么清楚,杨凌并未说出自己早有同样的意思,反而对他迭口称赞,连连道谢,表示一定尊重他的意见。
杨廷和见他位高权重,还能如此谦和,倒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因为他和杨一清走的近而故意疏远有些小气了。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杨廷和也放松下来,谈笑风生,不似刚来时严肃了。
二人谈笑尽欢,直到高管家进来小声禀报有信使来见,杨廷和这才含笑起身告辞,杨凌不理信使的事,先把他恭送出去,目送他上轿离开,这才向管家问道:“哪里来的信使?”
高管家忙道:“说是山东泰安学政张多器张大人府上的人”。
杨凌神色一动,喜道:“山东有消息了?快快,把他带来见我!”
那人是张府的亲信家丁,长的人高马大,还有一身好功夫,见了杨凌他毕恭毕敬呈上贴身收藏的信件,杨凌打开细细看了一遍,不禁拍手大笑,他叫管家拿了十两纹银赏赐这个家丁,又口头嘱咐一番,打发他离去,这才笑吟吟地向后院走去。
今早下了一场透雨,到现在还挺凉爽,一众女眷正在后花圆蹴鞠。
据杨大官人说,蹴鞠有益身体健康和培养团队精神,可以陶冶情操、开拓视野,所以他是极度赞同的。当然,这项运动可以让他的女人保持健康的体魄,锻炼肢体的柔韧性和腰臀大腿的结实弹性,有益增加闺房情趣这个目的,打死他也不会公开说出来的。
由于杨凌赞同,家里女眷又比较多,韩幼娘干脆给全家人一人做了一套只在内眷后花圆穿着的短靠武服,大家蹴鞠时换上,英姿飒爽,百媚千娇。
场地上的青草剪的短短的,几位女郎雪白的绸裤,足蹬红帮凤头小蛮靴,上身也是同色的短靠打扮,雪白的绸袖窄而贴身,双手束有护腕,围腰是绣金带子,一个个纤腰紧致、胸脯浑圆,显得分外诱人。
阿德妮也喜欢上了这种东方人发明的运动,她的个头最高挑儿,一双修长的大腿被裤管靴筒一裹,比例极美,益发出挑动人。韩幼娘、玉儿、成绮韵、楚玲等人也个个骨肉均匀、身段优美,草场上只见蛮腰款摆、长腿错落,叫旁人看见,不舍得去看球,倒要把人盯着瞧个够了。
杨凌见她们正在踢球,便放慢了脚步走过去,在石桌旁坐了,拿了一只无人取用的瓷杯斟上茶,笑吟吟地看她们踢球。成绮韵俨然是足球教练,一枚皮球在她周身左右上下翻飞,腰如柳枝款摆。玉腿勾抹自如,各种绝技引得一众美女娇呼艳羡不已。
成绮韵瞧见杨凌来了,那枚皮球被她足尖一点,忽地向前一送。大腿伸得笔直,与脚尖形成一线,那球呼地一声直向杨凌射来,杨凌哈哈一笑,放下茶杯伸手一托一转,用了个太极推手里的‘引字诀’,那皮球儿就转到了他的指尖,杨凌顺手一拂,那球便向阿德妮射了过去。
阿德妮学球时间短,一见大惊,连忙奋力一接,一脚将那球儿踢上了半空,落下时偏出五六丈。楚玲疾奔过去,一个倒勾将球射了回来,韩幼娘、玉堂春等人依次传递,那球始终不曾掉下地来。
雪里梅有了身孕不能踢球,捧了一包话梅干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成绮韵顺手从腰带上扯下汗巾,一边擦拭着额头汗水,一边款款行来,在杨凌旁边凳上坐了。笑盈盈地道:“今儿怎么有闲功夫到后花圆来逛啦?”
杨凌从袖中摸出那封信,笑嘻嘻地递过去,说道:“你瞧瞧”。
成绮韵接信在手,认真地看起来,杨凌则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娇妻美妾的曼妙姿态。成绮韵看完了,挺了挺丰满的胸脯,乜着杏眼瞟他一眼,又媚又甜地笑道:“成了?呵呵,这才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和文人讲道理,就象和女人呕气,那是自讨苦吃,还是大人你的法子好,不可一世的衍圣公终于低头了”。
杨凌笑道:“倚仗孔子余荫,他眼里除了皇帝还真放不下第二个人,我也是让人传了皇帝秘旨给他,严加训斥,先消了他的嚣张气焰,这才让那些大兵和那个土财主用些无赖手段整治,最后又让张老夫子出面劝诫,这条大鱼才乖乖上钩儿。呵呵,衍圣公出面赞同改制,圣人嫡系子孙拥戴新政,该让不少道学腐儒就此闭嘴了”。
原来,杨凌请了一道圣旨,着人飞传孔府,就衍圣公倚仗权势、勾结官府,强迫他人卖田,有辱圣人门风的事严加责斥,又说有人弹劾他擅用大刑,笞打有战功的平匪将领,滥用朝廷恩赏,斥问他是不是要立国中之国?这一罪名可就狠了点,一听就是皇帝极为愤怒,把个孔老先生吓出一身冷汗。
最后旨意上又冷冷地说,他的过错有辱圣人门风,念在孔圣先师面上,皇帝不予公开责斥、此次亦不予严惩,要他自行思过,从此收敛。
皇帝下了这样严厉的一道圣旨,衍圣公如何不慌?偏偏这旨意又是中旨,外边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丑事他自己当然不会张扬出去,难道敲锣打鼓地说自己忤怒的皇帝,受到皇上责斥吗?
这道旨意接到手,飞扬跋扈的衍圣公就象霜打的茄子,安份的多了。他安份了,收了杨凌秘信的乔四海有了主心骨,他可不安份了。他也没去孔府闹事,就是当地开始有消息传说太行山白衣匪豆腐狼的人马流窜到曲阜来了,而且夜里还真有身着白衣的小股部队到处流窜,虽然没偷没抢,可是被人看到也够吓人的了。
豆腐狼突围时和大队走散了,没有跟着杨虎南下,结果被杨凌设下的处处伏兵杀的七零八落,各自分成小股部队逃散。
豆腐狼最后只率着三百人败走平原,在大耳刘备当过县令的地方又中了团练民壮的埋伏,豆腐狼领人边败边走,逃到张士府一处河湾,此时身边只剩下六七个人,他见势不妙,就欲来个水遁逃走。
豆腐狼水性并不好,可是不远处就是一片芦苇荡,料来那里水不太深,憋口气潜过去,就能借地利逃生。不料那里的水果然不深,水很浑浊,看不清水底,豆腐狼一个猛子扎下去,竟把头扎进了淤泥里。
山东平原县全是大片的细土地,很少见到石头,要是小孩子挖沙土玩能挖出块石头来,都能因为稀罕的打起架来,到了夏天小孩子往河岸上黝黑发亮的泥土上泼上水,就能光着屁股当滑梯,根本不用担心划伤皮肤。
那河湾里全是又深又软的淤泥,豆腐狼一头扎进去,再想爬出来可就难了。他想要把头拔出来,可是双手撑处全是细软的污泥根本借不上力,而且想往上拔时泥的吸力特别大。
等张士府地民壮丁勇们结果了那几个残兵败将赶到湾边,只见到水面上一对大脚丫子在飘来飘去,两个民壮把绳子系扣套在他脚上,象拔罗卜似的把他拔上来时。可怜的太行悍匪豆腐狼腔子里全是污泥,人已经咽气了。这位仁兄还真是生的窝囊,死的憋屈。
不过他虽然挂了,他的人马只是被打散成小股盗匪而已,这些盗匪渐渐聚合,又汇成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开始在山东腹地到处流窜,一时还没有被铲除。
白衣匪在曲阜出现,使得当地又人心惶惶起来,曲阜知府下设曲阜知县,这知县例来是由孔家的人担任的,这是朝廷的规矩。因为知县是朝廷直接管着地方百姓柴米油盐、生老病死的衙门官儿。俗称父母官,试问天下官员,哪个读书人不是孔圣门生?他们能管孔圣人家?自然得让孔家的人自己来管。
所以这孔家不但要负责自己家圆安全。还得管理一县之地,上一次流匪势大,号称十万大军,他们拿个保护先圣遣物的名义进京便进京了,这一次仅仅数百匪盗可不能再跑了。
曲阜知县也是孔家长房的人。一听说匪人流窜到当地,为了安排当地防务,便去见正驻军当地的乔参将,请求大军协助。
乔参将对他倒挺热情,列队欢迎,把他请进帅帐,大骂自己手下那个被孔家毒打的百户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老国公爷,然后没等他说明来意,便说为了不让这帮不懂规矩的大兵再惹得国公爷生气,要马上开拔离开曲阜。
孔知县一听就急了,他急忙说出白衣匪在本地出现的消息。要求乔参将驻军不要离开,乔参将却要他拿出证据来,否则想要近万大军长期驻扎此地,除非有兵部的军令。孔知县哪有证据给他?
乔参将对孔知县礼遇有加,脾气好的不得了,但是没有证据他就是不松口,坚决声称即日开拔。那白衣匪也怪了,到了晚上就来骚扰官府和孔府,天一亮就踪影全无。
孔府上下人人心中发毛,大盗会在乎孔圣人是谁么?自从闹了白衣匪,破门灭族的豪门不计其数,家产被一扫而空,妇人饱受凌辱,孔家能不害怕么,这一闹竟是夜夜不得安宁。
孔老太爷做为一家之主,被匪患闹的正自焦头烂额,那个被他逼得低价卖地的土财主不知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也敢公开作对了。这位仁兄在他被迫卖地的路边上建了个小庙,里边供上孔圣人的牌位,天天跑来哭诉冤屈,有过路的人他拉住了就讲,还管茶管饭,改成说书的了。孔家最重名声,这可怎么受得了哇!
可是衍圣公刚刚受了皇上密旨责斥,哪敢动用官府力量?人家供的又是自己的老祖宗,还砸不得碰不得,摊上这么一个无赖,任由他向乡里乡亲、过往行商败坏自己名声,偏就拿他毫无办法。
就这当口儿,泰安学政张多器登门拜访了,说是听说衍圣公从京里回来,特来拜望。他是山东士林名流,和孔家素有交往,与孔府许多长房的长老,管事们平素饮酒下棋,也算是士林中的朋友。
听了好友诉说衍圣公的这些烦恼,张多器就对孔家长房几位好友暗授机宜:当今皇上正在改革新政,虽说皇上有心庇佑你家,没有公开责斥,可是树大招风啊,那些受到利益损害的豪门,听到风声是一定会把孔家捧出来做挡箭牌的。
现在既已失了圣心,再被那些人一逼,难说皇上不会拿孔家开刀,与其如此,不如做的漂亮些,把功夫做在前头,既不让人拿孔家的把柄说事儿,又能挽回圣眷隆恩,岂不是好?孔家长房几位管事老爷知道这位老夫子心眼多,闻言为之大喜,立即请他出出主意。
张老夫子道:“邻县买地那事儿极好办,孔家家大业大,也不差那点地,不过是下人们为了争水源,起了点纠纷,衍圣公爷想教训他一下罢了。孔圣人讲‘保民’、‘爱民”。您让他一步,绝不会有人说您怯事,反会赞佩衍圣公有圣人遗风。
那地,不妨还了给他。衍圣公爷身份尊崇,当初出面的不过是个小管事,也是他办事不周把事儿闹大了,衍圣公日理万机,哪里可能知道这些小事?分明是下人办事不妥嘛,责罚他一番,对乡里、对皇上那儿都有个交待。”
孔家长老们一听连连点头称是,张学政又道:“至于官兵那儿,您几位也知道,那些大兵识得几个字?言语不礼貌不是内心真想冒犯孔家。而是缺少教化而已。粗人而已,和他们计较不是自降身份么?
何况他们征战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正是朝廷用兵之际,衍圣公他老人家重笞有功将士,伤了他们的心,这也难怪皇上着恼。
不过这堂也升了,人也打了。堂堂衍圣公爷可没有向他陪不是的道理,再说他哥哥又是孔府上的管事佣人。依着老朽之见,私下送他兄弟一笔金银。就说是疗伤的药资,可不透着公爷的慈悲么?同时再提拔提拔他哥哥,他们哪有个没完没了不识相的?”
“这些事儿,只是安抚一下他们,省得被人利用来攻讦孔家。要想讨回皇上的欢心,眼前还有个大好机会,当今皇上志向高远、励志革新,让大明重振声威。朝廷要是威加宇内,四海臣服。做为孔圣后裔,便能声威播于四夷,教化及于八方,这是好事呀。
不如您几位劝说衍圣公一下,让府上管事归拢归拢,把那贫地脊地清理清理,另造一册,不在地的好坏,就是要个数量,然后具折上奏,就说孔府虽未兼并土地,不过例代以来,朝廷赏赐无数,现在朝廷施行新政,孔家感念皇恩,愿意捐献出一些土地用来安置流民。
孔家那是多大的影响力呀,这事儿一办出来,就是支持皇上新政的有功重臣,几句漂亮话,一些可有可无的烂地,皇上的圣眷也重新回来了,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几位长房管事觉得甚有道理,于是便纷纷去游说衍圣公,衍圣公也正为失了圣宠担忧,毕竟孔家是世代豪门,利益在于长远。大明风气开放,民间早有狂士声称孔圣名不符实,孔家享受如许恩赐实不可取,要求取消孔家袭爵呢。
如果失了圣恩,这名号虽未必会撤消,可是许多官场上的特殊待遇,那可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因小失大,实不可取,于是断然采用张多器的主意,准备在皇帝大刀阔斧亲自主持的改革新政上好好表现一番。
张多器见达到了目的,心中欣然,又在孔府住了几日,这才告辞离去。不过这详情他可写了信柬,着亲信家人立即送到京里来了,杨凌见他信来,便知不日衍圣公的奏折就要到京,自然喜悦不禁。
杨凌把信中未写的细节叙述一番,长舒了口气道:“反对新政的人也只有这么一招啦,衍圣公的奏折一进京,就能当头给他们一闷棍,有孔圣后裔赞成新政,他们从法理道义上就无话可讲了。
皇上那里,已经决定严惩辽王了,有些机敏的藩王,已经具折或者直接派遣中官进京,交呈地册,拥戴新政,朝廷改制已是大势所趋。真说到具体事务、调配协调,我可比不上内阁、六部几位宦途经验丰富的老臣,具体事儿还得他们办。
我准备这几日待朝中完全稳定下来,就立即去山西,山西中条山上,赵疯子据山立寨,尤其是在边境地区,而境外又极不安宁,不能让他在那儿生根呐”。
成绮韵点点头,沉思片刻道:“嗯,大人要是去山西,一时半晌怕又不能回来了,我便趁机去辽东一趟,咱们在那边有牧场、兵甲作坊、毛皮作坊、参茸药厂,织染、粮油,还有新开的良田无数。
于永一直在那边张罗,近期他要从海路去夷洲,看看咱们在那里建设的海运码头和海运船队,东北的生意还没运作成熟,我放心不下。何况松花江船厂民间参股的股份,咱家可是大头,我也想去瞧瞧”。
杨凌点点头,轻声道:“我在朝里,实在顾不上这些事情,韵儿,这些事情,可都苦了你了”。
成绮韵嫣然一笑,眼波流盼,昵声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我不为你辛苦又为谁忙呢?”
无边媚态,款款深情,语气娇柔,荡气回肠,令人听了心旌摇动,杨凌不觉心中一荡。
成绮韵注意到他火热的双眸,不禁为自己的魅力而得意一笑,她妙眸一转。睇了眼草场上正踢的开心的一众美女,微微倾身,杨凌只觉一股清草芬芳般的幽香飘然沁来。
随着幽香气息,还飘来一个低柔旖旎的声音:“这两日你新纳了美娇娘过门儿,人家也不缠你。不日我就要去辽东了,这一去又是几个月,人家想你呢。今晚………你过不过来?人家要你……要你今晚把所有的‘股份’都送给人家”。
杨凌心头一热,轻声回道:“好,股份都给你,呵呵,我一定做到深度套牢,血本不归”。
成绮韵掩唇嗔笑道:“你都什么词儿呀,你不是说……一股一股又一股么?”
杨凌谑笑道:“韵儿,现在可是你跟着我学坏了,哈哈哈”。
成绮韵咬了咬唇,向他妩媚地笑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闺房中呀,你越坏,人家越喜欢”。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成绮韵一双柔媚的眼睛湿得象要滴出水来,妙眸中笼起一层朦胧的轻雾,那双眸子便如雾中的月亮,只透出一抹撩人的亮、亮亮的丝、丝丝的春情,撩人,十分的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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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圣公的奏章进京了,所有的窟窿人家都堵上了,还主动拿出几万亩地来捐给朝廷,这一手漂亮,连消带打、反守为攻,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了。这当口儿谁再拿孔家说事,那不是拐弯抹角的反对新政、冲的是皇上么?反对派的官员一下子全傻了眼。
他们具折弹劾不过才两天的时间,杨凌神通再广大,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通知衍圣公,让他处理好一切后患,主动捐献土地以表清白,奏折也不可能这么快送进京来。只能说是衍圣公棋高一着、老谋深算,观察朝中动向及时消弥隐患,可这倒成全了杨凌了。
如今情势,衍圣公俨然是改革派的一个旗手,不可能再弹劾他了,众人的目光便完全集中在辽王身上,就看你皇帝如何处治自家血缘至亲了。
正德皇帝也不含糊,杨凌摆平了衍圣公,他果然就摞倒了辽王。
厂卫把调查结果往他的案头一送,正德皇帝立刻下诏:辽王欺压乡里、鱼肉百姓、抗拒律法、殴杀人命,实属罪大恶极,着令削爵为民,命宗人府圈禁,王爵之位由其长子继任。
这一着当机立断、雷厉风行,果然大起震慑作用。
一位宗室亲王都被削去了爵位,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凌本来想着再有人不识相,继续进谏拿皇庄作例子的话,便奏请皇上退皇庄,皇上当庭服从改革要求,这个表率作用必可立即打垮反对者的攻击部署,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辽王不甘寂寞地蹦出来了,不但殴杀数十名百姓,还狂言王侯不必服从新制,这下子成了只圈养的鸡,那些猴们竟然没人敢再拿皇庄做藉口了。
尽管如此,皇庄还是要退的,杨廷和当庭上奏,历数皇庄皇店产生的原因、现存的数目,产生的危害,请求皇帝清退皇庄皇店、遣散皇庄皇店管事,以正律法、以为表率,正德皇帝立即应允,下诏施行。
紧接着,一些藩王开始具折上奏向皇帝表示支持新政,蜀王府最先完成清查田庄的事情,全部移交户部管理。宁王更为重视,竟然派了中官进京,把田庄王店的名册携来,还捐献纹银二十万两,支持朝廷剿匪肃政。正德大喜,对这两位藩王立即予以褒扬。
时至此刻,改革新政已是大势所趋,谁再进言只有被辗得粉碎,再也无人可以阻挡了。
宁王派人进京,杨凌心中暗生警惕,他立即命人盯紧宁王府的中官。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结交何人、有何目的。宁王太会做戏了,如果不是捡了先知先觉的便宜。直到现在为止,他的所有举动,谁敢说他要造反?
在皇帝正需要宗室支持改革的时候,他又来了这么一出,无论如何。现在是不能对他有任何举动的,主动出击就是自陷不义,目前不但不能对付他。而且还得多加褒奖。杨凌也只能暗暗提着小心,见招拆招。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开始投向看似平静的山西,投向中条山。那里,有一个志向不低的疯子,还有一个固执倔强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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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远在数千里外的青海湖,伯颜猛可也在眺望远方,眺望着北方草原。那里,有一个他恨不得食肉吮血的花当,还有一个魂牵梦萦的皇后。
正德一语中的,青海湖是瓦剌地盘的腹地,而且现在花当势力折损大半,正是穷追猛打、彻底消灭这个眼中钉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坐失良机的。探马传回的消息,瓦剌和火筛正在集结兵马,看样子是准备南下了。
青海水草丰美是不假,不过当地反对他的部族过多,没有地利人和,加上这里的草原毕竟有限,可以转寰移动的余地不大,是很难对付瓦剌和火筛联军的。同时西域诸国也跃跃欲试,大明边境封锁,似乎也要大举出兵的模样,目前的局势竟是四面楚歌。
青海的活佛、法王们已经赶了回去,在他们的号召下,原本松散的各个部族开始组成联盟,准备对抗伯颜这个强敌,青海,已经待不下去了。
又是暮色苍茫,牧民们圈定了牛羊,肉香和歌声开始飘荡起来。
加思布的营帐现在已经改成了伯颜猛可的大汗营帐,帐中聚集了他的亲信将领和部族首领们,长案摆开,红毡铺地,众人围坐在大帐中,中间有个大火塘,铁架上吊着几只烤得焦黄流油的烤全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们正在享受着今晚的美食。
这些人里有投降过来的加思布的部属,还有一些屈于形势,不得不低头的原本忠于满都海家族的部落。伯颜猛可知道他们未必全是一心,但是现在他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只能暂时容忍他们的存在。
满都海皇后又失踪了,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她根本就不曾出现过。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注定了在权力场中是个多余的人。她是伯颜的姑奶辈,这不要紧,她比伯颜大了三十多岁,这也不要紧,可是这个女人太强大了,只要她存在,伯颜猛可这样骄悍无敌的英雄也不再是草原的唯一。
肯对她俯首听命的人太多了,尽管她绝不会对伯颜不利,可是象伯颜这样的英雄,断不会容忍一个能轻易分取他的权力,以致他有任何重大决定,都不得不得到这个女人允许的情况发生,那是一种羞辱。
北方草原上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部族被花当消灭,心爱的女人沦为花当床上的玩物,令伯颜猛可羞辱和痛心。可是消息是被他被击溃的部下送来的。
完成声东击西任务的一万多名士兵星夜赶回草原,目的就是抢在各部听说他出兵的准确消息,从而要对他的部族下手前赶回去充实部族的防卫实力,但是还是晚了,不但自己的部族已经全部被花当占有,那个阴险的老狐狸还布陈大兵于自己的部族营帐内,对他返回去的疲兵进行了一次完美的伏击。
他在北方的势力已经冰消瓦解,可是要想重新站起来,他就不能当缩头乌龟,必须赶回去。杀死花当,他的威望将重新竖立,他仍然有希望成为草原之王。
北方草原上传回的消息被他封锁了,知道详情的只有他最亲信的几个将领。他不能把事情全都坦白给部下们知道,否则将有一些部族拒绝随他返回已经失去的北方草原拼命。只有把他们带回去,带到战场上去,让他们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一战。
伯颜猛可用一双油乎乎的大手抓着足有三斤重的一条肥羊腿,一边吞着鲜嫩肥美的煮羊肉,一边抓起大海碗,喝着淳美的酒。看起来,他现在也很放松,但是他的目光,却不时从部下们脸上扫过,似乎在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举动。
人人吃的热汗津津,脸泛红光,六名女仆在中间载歌载舞。看看大家酒意半酣,伯颜猛可接过仆人递过的汗巾擦了擦手,然后端起一大碗酒,慢慢站起身来。
营帐中的喧闹渐渐停了下来,有人挥了挥手。舞女们放收了舞姿和歌声,躬身退了下去,乐师也抱起乐器随之退下。伯颜猛可目光凛然一扫,高声道:“青海湖很美、这里的水草也很丰富,可是这里不是我们久待的地方,狼群正从四下窥伺着这里,打着我们的主意。
小小的青海湖,孕育不了草原上的雄鹰,我们广阔的天地在北方,那里有更广阔的草原,我们可以把这里踏在脚下,把它变成我们的牧场。但是我们得先磨利对付恶狼的刀子,所以我们必须得回去,消灭北方反对我们的一切敌人”。
大帐中一片肃然,每个人都在听着他说话。
伯颜猛可挺起了腰,目光坚毅起来,庄重地说道:“加思布把你们带了出来,把你们带到这里当懦夫,我要把你们带回去,你们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离开了马背和战刀,你们的荣耀和财富从哪里来呢?”
他环视了一圈,提高了嗓门:“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我命令你们,我的勇士,回到我们的草原上去,杀死我们的敌人,掳夺他们的女人和牛羊!”
‘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这是皇帝的诏命,大元皇帝的诏命,相当于汉人所说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汉人耳熟能详的圣旨头一句话就是朱元璋立国之后所创。
元廷圣旨的这句话译成汉人文言原话是上天眷命,大明立国后准备照此采用,朱元璋认为不够谦和,上天凭什么单单眷顾你?自作多情罢了,最终还不是被老子赶回草原上放羊去了?
他改成奉天承运,遵奉上天的意旨,承担上天赋予的使命,所以来治理天下,这么恭敬,老天爷不用他还能用谁?而草原上的可汗,延续的还是大元朝廷的诏命格式,伯颜猛可是黄金家族后裔,是草原上的可汗,是以北元朝廷自居的,他自然可以下这样的命令。
伯颜猛可诏命一下,他的亲信将领和部属头领立即跪拜接旨,刚刚附庸投靠过来的首领们面面相觑,也只得俯首听命。伯颜猛可目光闪动,眼中掠过一丝刀锋般凛厉的光芒,如果花当现在就站在伯颜的面前,随着这凌厉的目光,一条匹练般的刀光将横空划过,斩下他的头颅。
“大家回去早早准备,明日一早,我们拔营返回北方去!”
伯颜猛可收敛了眼中的凶光,淡淡地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京师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威国公府灯火通明。杨凌,也即将起兵赴山西,开始剿灭白衣军的第二战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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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一片生机盎然,吏部在推行官吏考成法,户部在移民、土地、税赋方面进行大面积改革,而这些政务的成绩全部进行量化,与吏部考成联系起来。
与此同时,礼部就秋闱大考和全国各地学宫增强时势策论部分的内容也在进行谨慎的论证。这只是第一步,随着学子们从陈腐的故纸堆中爬出来,把视线投向现实社会,他们就会发现古圣贤的言论不能解决当前的一切问题,他们自然会思考,会研究更适合现实的东西。
教育改革才是最重要的,最基础的东西,也是最不易因人废政的,同时,它也是最根深蒂固难以撼动的,于是杨凌用了这个迂回的办法。大明风气开放,士子们中本来就有许多对程朱理学开始质疑,时势策论的增加,将加速这种求知求理的速度,它就是一个引子。
通过这个引子,逐渐的将有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通过对时势的侧重和了解,引发对未来的思考,从而衍生许多新的学说和理论,而此时开放的海运通商,将把国外的信息和学问不断带进来,而这些新知识将起到促进、启迪和互补的作用。
古人之智,断不可小觑。古之士子,才是这个时代的中坚力量,他们才是最熟悉这个时代人情事故、社会发展的人,大方向上纠正一下、促进一下,就如修渠治水,他们自会沿着最流畅的那条路走下去。这就是杨凌的办法。
六大衙门中除了这三个衙门就只有兵部最忙碌了,遣兵调将、围追堵截。一方面逐渐收拢着包围圈,把白衣军向越来越小的活动范围内压缩,一方面开始部署山西剿匪事宜。派往关外的探子也源源不断地把北方和西域的情报送过来,以便兵部随时了解蒙古人的动向。
太行、吕梁、洛阳、潼关、蒲津渡、龙门渡,这些连接太行水路、山路的要隘和重要城池,开始不断增兵驻扎,安置大炮。中条山丛山莽莽,东西南北可以通往的要隘都开始集结重兵,杨凌还没有出京,就开始设兵布防,不动声色地合围了。
招抚是上策,能不动刀兵最好,不过赵疯子如果不肯就范,那就只好动兵了。一手软,一手硬,两手都得准备。至于一旦动兵。和那红娘子如何相处,杨凌可是硬也硬不起、软也软不得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成绮韵先一步去了辽东,阿德妮也不是深宅大院困得住的人,所以和她一起去了辽东,要不是正有孕在身,静极思动的雪里梅怕也要跟了去。杨家大院的女人是越来越不安份了。
杨凌的纵容和成绮韵、马怜儿、阿德妮的成就,使得她们再也不认为女人一旦嫁了人,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相夫教子。现在就连一向把谨守妇道视作为人妻子第一律条的韩幼娘也跃跃欲试了。
她们其实都只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朝气蓬勃,杨凌也不愿意让她们整天闷在家里,于是离开京城之间,他把东北到京城的药材生意交给高文心,皮货,粮米的生意交给韩幼娘打理,让她们先试着熟悉一下。
不过堂堂威国公夫人是不可能抛头露面做这些事的,自有经验丰富的大掌柜在前台打理,她们只是在幕后把关而已。玉堂春和雪里梅就是杨家的总帐房。现在生意是自家的了,当然得自家人来掌控最后一关。
杨凌兵发山西,本想同时安排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对小情人从水路南下去金陵城接马怜儿回京,恰好这时接到马怜儿从南京发来的书信。他们在江南的生意实在是太庞大了,现在于永在夷洲,成绮韵在辽东,江南只剩下她一个人,要把林林总总的事情交割清楚,一时半晌还完不成。
毕竟这生意不是杨凌一家地,有许多皇亲贵戚、江南豪门入股分红,或者合资经营,做为其中的主要经营者,如果没有交待明白就一走了之,在白衣军正祸乱江南的当口,恐怕这些合资入股者多有猜疑,因此她还得多呆些日子,把帐务理清,对江南各个生意口地大掌柜也得有个明确交待才能走。
白衣军攻金陵受挫,转往江西,一时半晌未必会回来,而且石头城有周德安这员悍将,也不是那么好破的,此人杀气虽重、对名利也过于渴望,但是打仗无疑是一名骁将。
这一来小伍和小爱就不必急着南下了,于是杨凌便将他们带往山西。这两人打山地战都有一定的经验,紧要关头,说不定能够派上用场。
马鸣风萧萧,红日照大旗!
前方悬崖峭壁上一道关隘,关隘傍山而建,右侧的城墙就是山峰,左侧是悬崖峭壁,遥看惊险莫名,似乎那关隘城楼倾斜着随时都会掉下来,实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
万里长城第九关,娘子关到了。
过了这道关隘,就算进入山西了。
兵甲铿锵,旌旗飞扬,杨凌统率的仍是三千铁骑。关隘上号角呜鸣,大门洞开,守关将领远远迎出关来,杨凌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他未着甲胄,头戴幞头巾子,身穿青纱袍子,革带束腰,潇洒自如,犹如一介书生。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既然打的招牌是招安,那就得拿出点和平的诚意出来。所以,杨秀才领着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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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秀才,怎么收兵了?”红娘子快步进入山洞,步履轻快,腰似轻柳。封雷跟在后边。盯着她的小蛮腰,眼神儿时而飘忽,时而发直。
忽地注意到赵燧颇有意味的目光,封雷才惊醒过来。他脸上不禁一片火热,讪讪地拱手道:“参见赵元帅!”
刑老虎是山西响马盗的主帅,赵燧是副帅,红娘子上山与他们合兵一处后,也担任了副元帅。可崔莺儿造反是造反,却一直没有争江山、坐天下的觉悟,所以对元帅的称呼觉得挺别扭的,见了邢老虎、赵疯子人来都是邢大哥、赵秀才的叫。大概在她心里头,只有白登山上那个儒衫书生才配称元帅吧。
红娘子穿着男人衣衫,而且是套短打衣靠。头上包了布帕,布巾束腰,斜插一柄短剑。脚上是爬山虎的靴子。腿上打着倒卷千层浪的绑腿,英姿勃发。
红娘子大模大样的在一张石凳上坐了,扶膝望着赵燧,威风凛凛的道:“许泰、江彬都是朝廷中的骁将,不过我们占据地利。地可攻、退可守,目前还占了上风,不可轻易收缩军队呀。
再过几个月大雪就要封山了。现在要尽可能的储存粮食,所以各条交通要道不能让官兵占据堵塞。我的人马一直驻守在西山,还没出过力呢,秀才若是兵疲将软了,那就换换防,让我的人马驻守东北方向”。
赵燧叹了口气,说道:“崔帅,朝廷换了人来了,主将不是许泰了’。
崔莺儿柳眉一挑道:“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官兵临阵换将,正是他们自乱阵脚,怕些甚么?”
赵燧淡然一笑道:“这一次可不同,朝里来的是杨凌!”
“杨……杨凌?”崔莺儿心里怦地一跳,忽然觉得坐的有点不舒服,她动了动身子,才道:“他……呃……,你不是说他在京中主持改制革新大事呢么,怎么………怎么朝廷把他又派来啦?”
红娘子一身武服,八面威风,本来颇有男儿气概,这时肩膀一塌,眉毛一顺,声音也细下来了。
赵疯子喟然一叹道:“杨凌定是识破了我们在此韬光隐晦、徐图大计之略,所以才迫不及待出兵讨伐。杨凌一到就约束官兵不再进攻,不知他按兵不动是何用意,来者不善呐,我也不得不谨慎一些”。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道:“山西形势最为完固,外有太行、吕梁及王屋、析城、中条等山构成其外围屏障,西面有黄河环绕;内有恒山、五台山、管涔山、系舟山、太岳山、云中山、霍山、稷王山等山交错分布,构成内圈险要。
这里是极利内线作战的,只要容我有一两年时光在此经营壮大,取了山西全境,然后出则越临晋、泊龙门,于泾渭之间折棰而下,亦可出天青、下壶关,邯郸、井陉而东,兵锋所向,直指京师,不利时又可凭险而守。奈何,时不我待呀”。
“杨凌怎么啦?他不也是肩膀上扛个吃饭的脑袋?我呸!怕他作甚?他算个屁!”封雷把眼一瞪,不服气地大吼起来。
“猪脑袋!我和秀才议事,你插地什么嘴?一边歇着去!”崔莺儿不乐意了,俏眼一横,封雷乖乖地闭了嘴,把脑袋一耷拉,屁也不敢放一个了。
赵疯子蹙眉道:“杨凌此人,用兵打仗极具谋略,虽然未必是天下第一名将,纵观他南下北上,水战陆战山地战,皆有可圈可点之处。
最重要的是,打仗打的不只是战术,朝中有没有人掣肘、制订的战略能不能得到认可、手下大将听不听从他的命令,粮草供给能不能及时,全是胜败关键。如果这些关节不到,纵是武穆再生、武侯再世。也得吃败仗。
杨凌是当今皇上的宠臣,要兵给兵要钱给钱,朝中地方积极响应,任是何等骄兵悍将。在他手下都不敢不凛然用命上下一心,所以他杨凌出战,只消不出昏招,必定无往而不利。我应付得了苗逵许泰的百战精兵,却应付不了他杨凌挟泰山而至地威势。”
崔莺儿目光一闪,脱口道:“你准备……走?”
赵燧沉默片刻,说道:“大元帅生了病,现在有渐渐加重地趋势,困在这中条山中缺医少药,实在堪虞。此外。刘六兄弟与我们遥相呼应,彼此配合,我们才能在此安心发展。现在他们已经渐渐被官军压缩于一隅,在江南处境艰难,刘六已经写信过来,要求我们挥军南下为他解围,邢大哥也是这个意思……”。
赵燧说到这里就住了口。红娘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赵燧足智多谋,所以被推举为这支义军的实际指挥者,但是他的军中骨干和高级将领、包括名义上的大元帅邢老虎。都是刘六的人,所谓杨凌兵强马壮、足智多谋固然是一个原因,他想要南下,未尝不是因为来自内部的强大压力。
封雷一听说要南下和刘六刘七等人汇合,不禁兴奋的摩拳擦掌,他刚想发表一下见解,瞧见红娘子正在沉思,忙又闭紧了嘴巴。
“你准备怎么做?”红娘子思忖已定,她的本意就不在江山。而是借助造反义军的实力对付杀父仇人周德安,虽说杨虎现在正在江南,那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人,可是赵燧挥兵南下,无疑是个好机会。
赵燧挥手屏退左右,与红娘子悄悄说明自己的想法,红娘子领命而去,封雷正欲随之退下,赵燧忽地道:“封将军留步”。
待红娘子离开,赵燧走到封雷面前,目光炯然,盯着他半晌,才低声道:“封雷,你立即从本部兵马中挑选三五百武艺高强、精明忠心地部属,然后抄小路下山,渡河南下,先入中原”。
封雷愕然道:“我?只率几百人先行?”
赵燧点点头,说道:“对,你和刘廿七一起去,现在为了牟利西粮东运的行商很多,我已经为你准备了金银,先到陕西,然后购买些车骡米粮,扮作行商再往东行,我要你去……”。
封雷听罢恍然大悟,他兴奋地道:“赵元帅妙计,在下这就去准备”。
封雷说完拱了拱手,兴冲冲地离去了。
赵燧目送封雷离去,轻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自从红娘子上山,封雷的神情举止便有些异常,他自己以为掩饰的很好,其实不只赵燧看的出来,怕是红娘子也有觉察了,否则不会忽然换去了红裳,整日以男装示人。
这封雷昔年也是崔家老寨比武招亲的有力竞争者之一,一身武功不在杨虎之下,可惜他大字不识,两相比较就没有杨虎有优势了。他武艺虽高,终究比不上红娘子,崔大小姐不放水,他怎么过得了这一关?
封雷被泼辣俏美的红娘子打败,却从此对她情有独钟、念念不忘,他不愿见到杨虎夫妻恩爱模样,更不愿屈居在杨虎之下,杨虎是北绿林总舵把子,他便退出绿林,入了响马盗的伙。
及至听说杨虎夫妻失和,崔莺儿搬回崔家老寨居住后,封雷的心思便又活泛起来。在霸州时,张茂、刘六等人议事,封雷动不动就鼓惑大家称拉队伍做山贼、去太行山投奔杨虎,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虎不休妻,那么红娘子就永远是杨家的媳妇儿,绿林道上犯淫邪的惩罚极重,封雷倒也没有什么不堪的想法,只是红娘子离开了杨虎,在他眼中,就仍然是当年暗恋至深的崔大小姐。
想到她心里就觉得甜了,若能长伴身边,看她一颦一笑、听她只言片语,那便是梦寐以求的幸福了。红娘子突然来到中条山,封雷每日得见红颜倩影,喜不自禁,言语神情难免有时会失态。
赵燧看在眼里。生怕自己手下这员悍将一时行差踏错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尤其红娘子不但是有夫之妇、而且是另一支义军的首领妻子,一旦真的闹出点瓜葛来,白衣军大战响马盗。张飞杀岳飞,杀地满天飞,那这乐子就大了。
可是这种事情实在没办法开口,踌躇再三,目前也只好让他去江南办理要事,暂且把他调开,等到自己的军队也到了江南,与杨虎军合兵一处,在人家相公面前,封雷该能消了这份绮念邪思吧?否则。这可是一出内乱隐患呐。
部将没有远见,不顾朝廷外松内紧,正在一步步收罗。意图困住江南白衣军的现实,盲目要求和杨虎、刘六合兵,山西立足未稳又来了杨凌这个强敌,思前想后,外忧内患。赵疯子一拍大腿,叹息道:“唉!女人是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赵疯子感慨方毕。外边蹬蹬蹬跑进一个侍卫,气喘吁吁地道:“赵元帅,官兵上山了,。
赵疯子大吃一惊,霍地立起道:“快快迎敌!”
那侍卫一呆,忙道:“是官兵派人……上山了,要见大元帅和您呢”。
赵疯子气得恨不得给这蠢货一个大嘴巴,他瞪了一眼道:“他们派人上山做什么?”
“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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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卫,指挥使大人的书房,泥炉焙酒。菜肴四味,李福达和江南雁正在对坐浅酌。李福达得志意满地道:“大礼已经鼓惑杨虎、刘六一群草莽去了江西,这下子宁王抓兵权就名正言顺了。
大仁授意宁王率先响应正德改制,还捐献大笔银两,这事做地也甚合我意,此举必可消除正德的戒心。他的人在京中好好运作一番,对于宁王干涉军务一事,只要那些京中大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宁王就可以掌握足以起事的兵力了。”
江南雁提醒道:“教主,杨凌可是又来山西了,上次去大同,咱们的‘困龙计划’被其破坏,本教在大同多年发展的势力被清扫一空,此人不简单呐。教主万万不可失之大意”。
李福达平静地道:“何必紧张,苗逵、许泰这些人,在山西剿匪无功,赵疯子的势力反而日益壮大,他杨凌是不能不来呀。不过他来,是冲着中条山的赵疯子去的,能对我有什么影响?”
江南雁急道:“教主,属下的意思是……此人实是我教地一个大祸害,他既然来了山西,是不是找个机会把他做掉?”
李福达目光一凝,沉声道:“他现在贵为国公,出入护侍如云,如何下手?一旦功败垂成,万一漏出马脚,我在此地苦心经营的一切岂不尽付流水?再者,太原是我的防地,如果他在这里出事,就是晋王也要受责罚,我一个卫指挥使,还能保得住官位、留得住兵权么?莫做蠢事!”
见江南雁面有不甘之色,李福达口气一缓,又道:“杨凌三番五次坏了本教大事,大义又……,你以为我不恨他么?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可是越是如此,越不能因小失大。如果有能让我摆脱干系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他,否则就不能轻举妄动。
杀死一个强劲的潜在对手,却失去问鼎江山的好机会,岂不是因小失大?挑战奠基百余年、树大根深的大明朝廷难不难?这我都不怕,我会对一个杨凌忌惮如虎?只是杀也好,不杀也好,得通盘考虑,算算我们得到的和失去的哪一个更多。南雁,忍,尤其艰难啊!”
听到李福达语音微颤,江南雁忙道:“教主,大局为重,是属下感情用事了,。
李福达喟然一叹,沉默半晌才道:“朝廷下诏,令地方大力组建民壮团练参予剿匪,想是府库已无银可用,只得以民团代替军队。嘿!大举组建团练,老朱家的人就会算计怎么占便宜,朱元璋屯田养兵,朱厚照更有出息,建民团代替军队剿匪。
南雁,今日找你来,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朝廷不是吩咐地方大力组建团练,并用之于剿匪么?我特意去晋王府活动了一番,又给都指挥使送了一份厚礼,把这山西兵备道团练使的职位给你讨了来”。
江南雁疑惑地道:“组建民壮团练?”
李福达冷冷一笑道:“不错,组建民壮,朝廷不是为了省钱不想养兵吗?我李福达替他养。”。
他拈杯在手,淡淡地道:“如今组建团练,民壮来源不必拘于一地,南雁,你还不明白我地意思吗?”
江南雁双眼一亮,忽地失声道:“属下明白了!教主是要属下召集本教徒众,明建团练,暗建………”。
他刚说到这儿,李福达已竖指唇间,笑微微地道:“明白了就去做。我要风,正德便送我风,我要雨,正德便送我雨,大明皇帝如此知情识趣,本教何愁大事不成?”
想通其中关节,江南雁也不禁眉飞色舞:“教主英明,咱们………”
“噤声,有人来了”。
果然,门外一阵脚步声起,李福达的亲兵侍卫道:“启禀大人,威国公传来军令。”
李福达和江南雁面面相觑,连忙快步走出书房,只见一位中军立在堂前,一身甲胄在身,风尘仆仆,见了李福达出现,那中军立即快步上前,右手一举掌中兵符令箭,沉声道:“太原卫张寅,见此军令,立即统两卫兵马,兵发东华山”。
“末将接令!”李福达躬身领命,朗声回答,随即上前双手接过兵符令箭,倏地转身森然下令道:“来呀,击鼓聚会!三鼓未到者,斩!”
他的目光与江南雁一碰,心中已是一片了然。杨凌上次传下的军令是:“审度贼势,分布战守。防守既固,恢复进剿”。
很显然,现在是执行第二步战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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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媳妇儿出差三天,我得带孩子、买菜、做饭、辅导作业,这两天可能要少一些,请大家多多见谅。连线题:国家名和首都名连线;填空题:几大淡水湖是~~,泉城是~~春城是~~;判断题:中国最大的岛是~~,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是~~,等等,一张卷纸上,百分之八十是这种东西,你能想象它是什么卷纸吗?语文!!!
一个曾经文科还不错的学生、一个现在满腔悲愤的家长留!
生完了闷气说点别的,昨天那两本书的书号找到了。月开大人的书,书号是154385,历史类,写严嵩的。另一本都市类《奸诈人生》的书号是151415,请大家欣赏。
我要赶在上班前去交煤气费、电费,回来后再加精。
“招抚,……前次招抚他们反了,这一次还会听信朝廷的话么?”尽管已经派了人上山,苗逵对此还是充满疑虑,不禁又开口说道。
东华山下朝廷大军营帐内,几位主要将领依次而坐。苗逵,许泰等人都是一身甲胄。苗逵白面无须,肋下佩剑,脸色阴沉着问道。
也难怪他心情不好,东华山方圆三百里险隘重重,赵疯子端坐五老峰,倚仗地利据险而守,朝廷大军损兵折将、劳而无功,受到了正德皇帝的严厉责斥。
旨意上责斥他们“讨贼月余未平,反容叛匪据占江山、招兵买马。漫无经略,多是诸将怠玩,中间又有希功忌能观望的,实令朕大失所望,念系用兵之际,都且不究,所部听候杨凌调遣,将功折罪”。
这一番话把他在大同的前功一笔抹煞了,自然心中不平。
杨凌笑了笑,先宽解道:“苗公公,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伙悍匪战力非凡,又据有地利呢?我聚山东全境之力,犹不能尽歼白衣乱匪,逃入中原的有五万之众。二位能将赵燧逼上中条山,让他的势力始终无法大幅扩张,已是大功一件。
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要死守中条山,必须解决粮食问题,你们扼住了所有交通要道和周围的重要府县,坚壁清野,令他们无粮可抢,现存粮草难以安全过冬,这样就为下一步逼其出山创造了大好条件。
皇上心中,对你们的功绩是心知肚明的,也很体谅你们的难处。只是朝中言官一向急功近利,一见剿匪没有进展,立即出言弹劾,而不知用兵部署走一步看三步,要通盘考虑的难处。皇上下旨责斥,不过是堵堵他们的嘴,同时藉此立威,镇慑山西地方军队罢了”。
其他将领都已被屏退,帐中的只有苗逵、许泰、江彬三人,所以杨凌才坦言相告,出言安抚。苗逵闻言,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杨凌又道:“我这次来,抱着和的愿望,做着打的打算。皇上赐我尚方宝剑一口。可以军前斩首,你们说这象是只寄望于招抚一途么?”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于帐中,说道:“五老峰隔黄河与华山相对,又称东华山,西华山是自古华山一条路,这东华山同样是易守难攻。朝廷要取东华山不外乎两条路,一是不惜代价强行攻山。另一条路就是集中兵力四面包围,设堡据守,以险制险。”
“这第一个办法,伤亡太大,第二个办法又旷日持久,朝廷耗损不起那么多钱粮。所以,如果能顺利招安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才动用武力。东华山方圆三百里,不似南方山林处处茂密,火攻用处不大。山路崎岖,利炮也用之不上,真要动用武力强攻,代价不言而喻,胜负亦难预料”。
江彬大声道:“国公说的是,我江彬打起仗来是真卖力,可是打这东华山我是有力气没处使呀,隔着老远的强弓利弩就射过来了,有时双方激战半天,还是远远的隔着峡谷、山涧、山脊对射,想进攻难如登天。
真的不惜伤亡攻过去了,贼人退守下一道防线又是大半天的对射。结果一到晚间,他们趁着夜色又攻回来了,这般拉锯,偏这五老峰是锯不倒的”。
许泰听的忍俊不禁,面露笑容道:“江游击话粗理不粗,东华山上五老峰,玉柱峰居中、东锦屏峰、西锦屏峰、太乙坪峰、棋盘山峰罗列主峰四隅,这里层峦叠嶂,悬崖峭壁,险峰怪石,星罗棋布,实是易守难攻的险地。”
杨凌点头道:“所以,我是抱着最大的诚意来招安赵燧的,如能成功,功德无量。如果不成功,施以剿抚兼施的策略,先抚后剿,也必定可以动摇他们内部的势力,借招抚赵燧来分化他们,以便逐个击破。”
江彬奇道:“末将打得越狠,他们越抱团儿,怎么这招安反而能分化他们了?还请国公明示”。
杨凌走回帅案后坐下,据案说道:“五老峰上的势力,明着是分为三派,最大的一派是赵燧,第二派是………红娘子,第三派是原来在中条山中占山为王的李华。最大的一派内部又分为两派,一派是赵燧三兄弟,一派是邢老虎、杨廿七、封雷。
朝廷招抚,他们内部必然有人愿意降、有人愿意战、有人愿意走,这几股势力之间就会产生隔阂。赵燧虽然实际指挥着这支队伍,可是名义上他上边还有一个大哥邢老虎,那么他想独断专行就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他没有可能整合各支队伍统统听从自己的命令,就是没有邢老虎,他也很难决断。我施招抚,是寄望于大军围困之下,能够压迫他们内部能够达成一致意见,我现在征调太原等地大军赴援围山,造成强大的攻势,就是出于这个目的。
可是如果在这种情形下依然招抚不成呢?那么这么做也不是全无效果。招抚必定令他们内部不合,五老峰就不再是铁板一块,而我们就有机可趁了。”
江彬摸了摸下巴,疑惑地道:“国公,我们大军压境,攻山频繁,山上群匪拼死抵抗,如同一块铁板,难道一封信、一番唇枪舌剑反而抵得过兵马枪炮的威力?”
苗逵已经心下恍然,徐徐颔首道:“不错,国公说的不错。它是铁板一块也好,散沙一团也好,不过是利字聚合罢了。同仇敌忾是因为一旦破山他们的损害是一致的,招安计能够分化瓦解他们,则是因为接受亦或不接受招安,他们的得益是不同的。”
许泰欣然道:“自古同患难易。同富贵难。这么看来,国公招安的信送上山去,五老峰上现在应该就有一番争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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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老峰上,会议刚刚不欢而散。
邢老虎也抱病参加了这议和招抚的重要会议。中条山响马军果然因为杨凌这一纸招抚的书信而陷入了内争当中。
赵潘、赵镐两兄弟原来是大户人家地少爷,虽说自幼习武,可是却不曾吃过苦,在中条山上混了这么久之后,他们才知道打江山坐天下的过程远不象书中所写那样简单和惬意,风光时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落魄时同样也是险死还生、衣食无着。
这两个受了平话、戏说、游侠列传毒害的大少爷后悔了,一听说朝廷招抚,不禁喜出望外,立即大力赞成接受朝廷招安。他们现在说话也是甚有份量的。响马盗流窜过程中招兵买马,新招纳的士卒都交给这两人带领,两人合起来手下有上万兵丁。
封雷和刘廿七挑选精兵。正准备抄小道遁出中条山,取道过黄河呢,人还没走,朝廷就来了招安榜文,于是两人也赶回来参议。一听赵家兄弟的意见。两人立即站出来反对,尤其刘廿七乃是张茂的亲信手足,张茂被江彬所害,刘廿七恨江彬入骨,要他向江彬一方的官兵投降,那是死也不肯。
邢老虎原本是刘六刘七属下,这人没有什么野心和大志,从来就没想过要大权独揽,否则也不会把兵权尽数交给赵燧了,而且他极看重江湖义气,所以他的意见是带兵突围,南下与杨虎、刘六合兵一处。邢老虎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大帅。他地意见却不容小觑,赵燧接受招安的微弱念头又消失了几分。
而此时中条山的坐地虎李华,占山为王的念头又冒出来了,向朝廷投诚他不肯,转战江南他也不肯,李华竭力劝说赵燧留在中条山,根本无需担心朝廷的围困。按他的理解,他在中条山这么多年,官兵也奈何他不得,现在兵强马壮,更不用担心官兵围剿了。投靠朝廷万一被反攻倒算,想逃也逃不了,去江南的话没有根基,又太过冒险。
红娘子没有意见,她最初加入白衣军造反,只是为了控制住自己崔家老寨的人马,免得被杨虎吞并或利用,打江山她没兴趣,杀周德安那个杀父仇人,能借助义军便借助义军,如果不能行刺暗杀她同样在行,可是崔副帅不说话,她那几位叔父长辈却七嘴八舌,什么意见都有。
赵燧被吵得头晕脑帐,这个人性情耿直,不擅于协调这么复杂的关系,他虽有野心,却没有绝对的威望和权力,一到这种关乎个人切身利益的时候,根本无法摆平各方势力。
赵燧无奈,只好与邢老虎、崔莺儿计议,决定先与朝廷谈判,趁此机会摸清杨凌到来后,朝廷大军的部署和实力,再决定是战、是降还是走。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总算暂时安抚住了部属们。
李华面色阴沉地回到自己驻守的棋盘山峰,副寨主周盘见他脸色不好,忙迎上前道:“大哥,赵元帅请你去,是商议什么要事呀?”
李华懒洋洋地坐下道:“还能有什么事?嘿!朝廷招安!”
“招安?”周盘吃了一惊:“朝廷要招安咱们?那………赵元帅是什么意思?”
李华道:“他没直说,不过我看那意思,赵元帅是有点动心了。幸好,邢大帅和封雷、刘廿七等人都表示反对,赵元帅才含糊决定暂且与朝廷议和,见机行事”。
周盘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要是接受招安的话,处境最尴尬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和山西豪门世家蒲家、蒲州武林世家姬家结有极大的仇怨。
蒲家有个女儿,嫁到蒲州姬家,周盘等人下山劫掠时,把这位正巧去普济寺上香地姬家少奶奶劫上山来,勒索了金银却不放人,把一个年轻少妇活活凌辱至死。
天下各地都有一些世家豪门,家大业大,势力盘根错节。山西蒲家就是这样的一个豪门,真要接受朝廷招抚,他们就算做了官又怎么斗得过蒲家的势力?更何况那姬家又是武林世家,目前姬家就有人在外省做着参将武官,在山里他们是老大,出了山早晚被人家收拾掉。
周盘刚刚松了口气,却听李华又道:“可是邢大帅的意思。是离开中条山,率军去中原。刘六刘七还有杨虎他们被官兵到处围追堵截,在中原犹如丧家之犬。我们若是失去中条山这处险地,跑到中原去,只怕不但救不了他,连我们都得陷进去,这记昏招太蠢了,邢大帅和刘六兄弟情深,我们凭什么跟着去卖命呀?”
李华悔恨道:“悔不当初啊,咱们在这做山大王何等逍遥自在,都怪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还真以为他们能成大事,立即起兵响应,结果是引火烧身,现如今他们要接受招安或弃山而走,咱们怎么办?跟着他们做流寇么?”
周盘道:“大哥,他要去江南,咱们大不了一拍两散,继续留在这中条山里。官兵志在他邢老虎、赵疯子,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把官兵引开咱们就安全了”。
“嘿!要是他们接受招安呢?他们的势力可比咱们大,其余四峰都在他们驻守之中,只要接受招安,他们马上摇身一变就成了官兵,咱们能往哪儿逃?”
“这个……大哥,他们定在何处谈判?”
“官府信上说赵元帅要是同意议和,便由咱们选择时间,地点定在流云渡的仙人桥上,仙人桥是深峡之间的一座长桥,两边隔峡相对,不怕对方重兵埋伏”。
周盘眼珠一转,凑近他耳朵低声道:“大哥,兄弟倒是有个办法阻止赵元帅接受朝廷招抚,就看大哥您有没有那个胆量”。
“什么办法?”
“老三是有名的神箭手,人称金眼雕,密林之中射杀狐兔也是百发百中,而且他臂力超群,能使五石弓,百步能穿杨。会谈当日不妨使他在山峰密林处以暗箭射杀杨凌,如今一来,招抚一事必然作罢!”
“什么?”李华大惊而起。
周盘忙安慰道:“大哥放心,谁能猜得到是咱们动的手脚?要论仇怨,邢大帅、封雷刘廿七他们和朝廷的仇可比咱们深的多。再说,即便猜到没有证据谁能奈何得了咱们?”
李华思忖半晌,把牙一咬道:“好,就这么办,不过万万不可误伤了赵元帅,老三呢?”
“老三在山前把守呢,我把他叫回来?”
“去吧,小心些,不得露出半点口风!”
“兄弟理会得”,周盘说着,匆匆走出房门,四下看看,然后急急向山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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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达的两卫兵马已经开到蒲州城,并按照杨凌的部署开始向东华山下驻地移防。
此时,奉杨凌将命,原本驻防各地,防止赵疯子到处流窜的卫所官兵和部分边军,都在向东华山逐步推进,他们扼守住一切水陆交通要隘,稳扎稳打,步步设防,包围圈越来越小。
这些事由于杨凌出京前就早早做出了安排,所以做的有条不紊。太原卫的兵卫没有参加这种一步一堡垒的进攻部署,杨凌调他两卫兵马前来,显然是为了加强攻山力量。
李福达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的眼神飘忽。心绪正在紧张的揣度的杨凌的通盘计划,根本没有注意路旁山青水秀的美景。
他的得力臂助江南雁被留在了太原组建民团,弥勒教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一直所欠缺的就是不能公开活动。把忠诚地徒众集中起来训练出一支完全忠于自己地军队。
借助武定侯郭勋的势力,他现在成功地掌握了太原卫,而且除了左卫、中卫指挥使之外,他利用职权和刘瑾乱政时的机会,或送礼行贿,或寻衅罢职,把中下层将官大数换上了自己的人,他有把握一旦举事,就可以迅速杀掉两个指挥使,把三卫尽数掌握在手中。
可是光是这支武装力量毕竟还很薄弱。而且士兵的忠诚度还是很成问题,利用朝廷大力组建团练部队的机会堂而皇之的培植自己的私人武装,那把握就要大的多了。
他在山西有许多忠诚的徒众。其中有一些都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晋商之富,天下第一。靠这些忠心的富绅教徒捐献资财购买马匹、兵器、甲胄、粮草,集中本教的忠诚徒众组建一支完全忠诚的军队,以本教的大法师、法师、长老香主们进行训练,大业可期。
不过有两件事他没有想到,一是杨凌自京里来,没有赶到太原坐镇中枢指挥,而是半途就折向,直接赶赴蒲州。二是杨凌会调他的兵来助战。
自从赵燧流窜山西以来,山西地方就收到杨凌将令:为了避免自乱阵脚,各府道各负其责、守卫地方,堵塞通路,勿随流寇而流,他们只负责围,由京师派来的追兵负责歼。这一来李福达纵然想混水摸鱼,让赵燧趁机把山西搞乱也办不到了。
现在杨凌调他来,江南雁的提议在他心中又活泛起来。在他心中,江山第一,为了江山他可以放弃亲情、隐忍对杨凌的仇恨。然而现在杨凌并不是在他的防区,找机会干掉这个心腹大患的念头就变的热切起来。
还有就是杨凌打算议和,绝不能坐视赵燧投靠杨凌,让杨凌腾出手来集中全力对付刚刚赶到江西的杨虎,议和之举必须予以破坏。两件事似乎正好可以一并解决。
想到这里,李福达眼中闪烁起凶狠的光芒,他抬起头来,漫声唤道:“小楚!”
一个年轻英俊的侍卫亲随一提马缰,飞快地赶上两步,赶到他的身边。
此人是他从弥勒教年轻一辈中挑选的一个义子,一身武艺相当不凡,李福达低低嘱咐一番,小楚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情,拱手低声道:“义父放心,孩儿一定完成命令”。
李福达随意地扫视着四周,淡淡笑道:“唔………现在就去筹备吧。切记,万万不可伤了赵疯子,此人还有用处”。
“得令!”小楚一拨马头,向长长的行军队伍后方驰去。
李福达提马前行,高喝道:“中军,传下令去,全军加速前行,赶到驻扎地点立即挖战壕、架鹿角,安排好一切防务再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谁敢误了国公爷的军机,军法从事!”
中军官立即把将领传达下去,全军陡然加快了行程,李福达看着急急行军地队伍,脸上满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去年损兵折将,诸事不顺,一过了年就大不相同了,先是白衣军、后是响马盗,紧跟着正德赶着来送兵,杨凌赶着来送命,莫非今年这是转了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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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山西满眼山,杨凌一路上见得多了,不过踏足山上,这还是头一次。东华山绵延三百余里,做为中条山主脉上的一处险要所在,奇峦险峰、流云飞瀑,可谓美不胜收。
然而山景之美,在之于奇。若是游山玩水,那自然是山势越奇越险越好,可是用兵攻打,可就令人头疼了。杨凌瞧着这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嵯峨插天。林密处松涛滚滚如巨兽之脊,树稀处怪石嶙峋,易守难攻,也不由暗暗心惊。
旭日东升,连绵起伏的五老峰似在朦胧欲睡,千沟万壑将它的瑰奇舒展在天地之间。流云渡是两道山峰之间的狭谷,峡谷中隐藏着深蓝色的阴影,烟气荡漾,增加了几分神秘安祥的气氛。仔细看去,才看出那是雾气氤氲,被阳光折射,加上峡谷中阴暗,所透出的颜色。
仙人桥是流云渡上的一道铁索桥。两端深深钉在牢固的岩石当中,铁索上固定着木板,两侧是一人多高的护栏。左右护栏各用三条铁链再辅以竹木编织而成,网眼甚大,向两侧望去,桥体微微晃运,好象没有遮拦的悬在宽中,胆子小的扶着护栏也不敢过。
两侧桥头怪石丛立,气象万千,每当云雾迷漫的时候,涉桥而过时行在云雾当中,飘飘然有若仙人,所以这桥名之为‘仙人桥”。桥下绝壁通天,怪石兀立,隐约能听到水声,却看不到是何处流泉,只有悬崖边上暗绿湿滑的苔藓,隐隐透着寒意。
这座桥狭长摇摆,根本无法用兵士冲锋,四周又无法布置大量伏兵,可谓是极安全的谈判场合。伍汉超为了杨凌的安全可谓大费周章,对方的将领个个武艺高强,而自己这位国公爷的武艺,虽然他自己总是沾沾自喜的,可是他小伍眼里实在是三脚猫,还是瘸了两条腿的。
他身上虽配有火器,若是近身突发袭击,终究不出刀剑迅速,所以伍汉超提前便赶上山来,在这仙人桥上做了番手脚,在桥正中以铁索蛟筋结成一道横网,将桥一断为二,把双方谈判者都隔了开来。
在这摇晃不止的桥上想从上边攀援过来,这边又有高手护侍,那就纯是找死了。对岸上方林深茂密,若藏有刺客暗放冷箭,也得顾虑到,所以伍汉超给杨凌内穿护甲,外罩蟒袍,自己和江彬佩以刀剑盾牌,身上暗藏袖弩,护卫方面可谓做到了极致。
对岸侍卫林立,开始有一行人向仙人桥走来,杨凌纵目眺望,人群中没有红娘子的身影,他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杨凌向伍汉超微微颌首,伍汉超、许泰、江彬、宋小爱四人护侍着他,也开始向桥头走去。桥中央,隔着铁网有两把交椅,静静地搁在那儿,随着桥面轻轻起伏而晃动着,远远的,赵燧在封雷、刘廿七、李华、赵镐的陪同下缓缓走上了桥头。
赵燧造反,消息传回京师,杨凌便查明他便是自己在胜芳镇结识的那位赵秀才,元宵节上两人还兄弟相称,共赏花灯,今日相见,已是各自统兵的敌对者,杨凌心中感慨不已,脚下走得便也慢了起来。
高山密林深处,金眼雕擦了把汗,把砍伐荆棘、刺枝的开山刀挂回腰间,然后匍匐在突出一块地怪石上向桥上观望。
山高林密,固然不易被人发觉,可是同样对自己也不利,不是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能清晰的看到仙人桥上的情况,而且易于发箭的。金眼雕本是山中猎户,眼光独到,自然看得出什么位置能对桥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又易于隐藏不被发觉。
他选的地方是山上一处怪石嶙峋的地方,树木野草参差其间,从上边往下看可以一览无余,而下边仰头只能看到那一片石头,由于视线的问题,漫说伏在上边,就是在上边坐起来,下边也不易发现。金眼雕是山中猎户出身,最善伪装,他穿了一套五彩斑斓的衣服,住那儿一伏更加隐蔽。
他使的是五石弓。五石弓洞石穿壁,要射穿盾牌也如摧枯拉朽一般,这种强弓能使得动的人天下根本就寥寥无几,就是赵燧等人也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功夫,可是偏偏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寨三头目就有这样惊人的绝技。
不过纵是他天生神力,这五石弓最多也只能发出六箭,再多就没有力气了。金眼雕对此并不在意,以他奇准的箭法,料想一箭就能自上而下把杨凌射穿,将他整个人钉在桥面上,官兵手中包着铁皮的盾牌对五石弓来说,就象一块豆腐,根本毫无阻碍。
金眼雕摸出铁板指戴上,从箭囊中摸出一枝雕翎狼牙箭,缓缓搭在弓弦上。仙人桥正中隔着丝网坐着两个人,正似谈着什么。两人背后各有四人,站在离椅子五六步远的地方。
椅子,给了他最好的指示目标,坐在那里的,自然就是他的猎杀目标,锋寒的箭簇慢慢指向桥面,移向网对面的那张椅子、那个人。
“杨凌,你就在这仙人桥上,飞升成仙吧!”金眼雕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对面山上,小楚也进入了攻击位置。
他穿着一身青衣,背插单刀,黑巾蒙面,一副夜行人的劲装打扮。这是一棵大树,树从半空分成两桠,靠山的一桠仍藏密如盖,而探向悬崖的这一枝却稀疏多了,这树也不知是多少年的古树,半空探出的枝桠也粗大惊人。
小楚四平八稳地坐在宽如卧椅的横枝上,从肩上取下了弓。谈判不可能只言片语就结束,所以他并不急,小楚杀人,一向很有耐心。
他用的是三石弓。三石弓是军中的标准配备,实际上除了专门的弓弩手中的少数精英,大多数人用不了三石弓。北军中大多数人只能使用两石弓,而南方卫所兵,比如杨凌在钱塘潮下惊见倭寇表演‘弩箭不入’神功时的那群卫所兵所用的弓,只能当笑话看看罢了。
小楚是技击高手,但是并不以力气见长,弓箭还是他随义父在陕西兵备道时才开始涉猎,他知道义父将来要打天下,打天下靠的是马上功夫,弓箭是必用的武器,自己所精擅的短打技击之术恐怕反而没有什么大用,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苦练马术、长兵器和箭术,现如今在太原卫军中也算有些名气的神箭手了。
稳坐在树巅上,射击一个一动不动的靶子,他有把握一箭射中杨凌的后心。可是他必须得等,杨凌不可能一直坐在那儿不动,他要等杨凌站起来走动,在杨凌走动转寰时猝然发箭,箭发如闪电,等他中箭倒下,就没人说得清箭是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了。
杨凌忽然起身了,小楚眼睛一亮,迅速地抹箭,搭弦,标准的跪射姿势
挽弓如满月、杀气贯长虹,这一箭,即将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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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施施然走到吊桥中央,赵燧领着四员悍将也到了对面,杨凌微笑拱手,说道:“赵大哥,久违了!”
赵燧微一错愕,凝神瞧他两眼,有些面熟,却未想起自己何时认得了国公爷。他嘿了一声,拱手还礼道:“国公爷如此称呼,在下可不敢当”。
杨凌哈哈一笑道:“有何当不得?元宵灯会,你我兄弟相谈甚欢,当时还劳兄破费,买了碗汤圆给小弟宵夜,赵兄贵人多事,竟然忘记了么?”
“啊!那人……那人是你?”赵燧错愕道。
杨凌笑吟吟深施一礼,说道:“正是小弟。胜芳一别,想不到今日重逢,竟是在这五老峰上兵戎相见,世事诡谲,令人扼腕”。
赵燧已经定下神来,冷笑一声道:“国公爷今日来,不是约在下叙旧的吧?”
杨凌轻松自若地道:“故人相见,先叙叙旧也无妨,呵呵,赵兄请坐”。
赵燧冷哼一声,回身就坐。杨凌也在对面坐下来,二郎腿一翘,天风浩荡,吹动袍袂,袍上四爪金龙似欲破云而出。杨凌欣然四顾道:“胜芳镇上,花市如昼。今日流云渡上仙人桥,亦是别具情趣,我与赵兄相遇,还真是诗情画意的紧”。
赵燧面上微露不耐之色,封雷、李华、刘廿七却面露狐疑,望向赵燧的目光带着些异样。赵燧回首一顾,忽地瞧见。不由心中一凛:“莫非他们竟然怀疑了自己?”
便在此时,杨凌望着对面桥头两面大旗,高声吟道:“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赵兄好大的志向,这诗是我朝太祖反元恢复汉人江山时所用地语句,赵兄意欲效仿太祖,做开国之君么?”
封雷等人闻言更惊,他们大多数不识字,纵有几个识字的又哪知道这对联是朱元璋用过的,还以为是赵秀才想出来的,他们的确信服赵燧的文韬武略,可是要说做皇帝,他们还是倾向于刘六刘七的。难怪赵疯子对邢老虎提议下江南这么推三阻四的,难道他竟有拥兵自重的意思?”
赵燧又气又急,他火声道:“放屁!当今朝廷不公。我们正是要倾覆昏君,题这首诗只是控诉大明有如昔年蒙人一般残暴,我们要重塑朗朗乾坤。姓杨的,你今日来,难道就是为了搬弄唇舌。挑拨是非的么?如此,本人少陪了”。
“且慢、且慢,哈哈哈。兄弟只是开个玩笑,赵兄何必生气呢”,杨凌笑容可掬,赵燧气的额头青筋直冒。这么掉头就走,未免显得心虚,如果不走,又怕杨凌再说出什么话来,自己这些手下如果都是智谋之士那也罢了,否则杨凌一番话他们不起疑心才怪。
赵燧压着火。一掸袍袖,虎目炯炯的道:“国公此来,可是为了劝降么?”
杨凌笑吟吟地道:“正是,否则我何必亲履险地?”
赵燧仰面大笑:“哈哈哈哈,……杨国公,你难道没有看到,我等揭竿而起,如今不到一年,就聚众数万,何耶?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民心思反,则反而必受。我等此举,正合天道、正合人心,眼看前程一片光明,你来劝降焉能成功?”
杨凌失笑道:“前程一片光明?哈哈,可笑!实在可笑!”
封雷跨前一步怒道:“你这白面书生,奸笑甚么?若非隔着这道网,老子一拳打下你满口牙齿!”
宋小爱柳眉倒竖,大步上前娇斥道:“大胆!对国公爷如此无礼,若不是隔着这道网,本姑娘一刀砍了你的狗头!”
“嗳嗳嗳,都别逞能了,这网不是没拆呢嘛!”杨凌起身笑着劝解道,然后向前两步,胸有成竹地道:“赵兄,你我相识一场,所以你大难临头,兄弟我不敢见危不告,兄弟敢断言,尔等造反,不出一年,必定土崩瓦解,烟消云散。白衣匪,响马盗,必败!”
赵燧也霍地起身,腾腾腾上前三步,傲然道:“我们手执重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官兵腐败,只能倚仗人众围追堵截,只能倚仗地利,据险死守。我等纵横往来,两过京师,所向披靡,官兵闻风丧胆,土崩瓦解?哈哈哈,国公爷是在开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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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侧高处,站在怪石后张弓搭箭的金眼雕颓然将弓箭下移,缓缓松开。方才一箭拉开如满月,这一箭射去,迅似闪电,他虽然看到杨凌身后忽然走过去一员小将,随即又抢过去一人和他拉扯,但是站在他这个角度并不能阻塞射线,而且五石弓的箭,任他武功再高,也未必来得及拦住。
不料这时赵燧却也站了起来,大步上前与他隔网交谈,从他这角度要是这一箭发出,可就得先射穿了赵燧的脖颈,才有可能射到杨凌了。他虽然不识字,可是从日常调度指挥也看得出,山中这些猛将只会攻不会守,调兵遣将还得靠赵燧,此人对山上实在是太重要了,大哥又再三吩咐过不要伤了他,怎能开弓放箭?
五石的强弓,即便以他惊人的神力,最多也只能射出六箭,就得精疲力尽。这一箭白使力气了,他得松开怀弦,放松一下。
石后可以站立处只有一脚之隙,旁边横探出许多茅草。后边就是山与巨石间的一道石隙,下边深不可测,山风至此为凭空探出地巨石所阻,回荡激烈,他不敢久站,又爬上岩石,眺望桥面等待机会。
金眼雕刚刚爬上石头,眼角忽地有道亮光一闪,金眼雕不由怵然心惊:这是兵刃的反光!”他想也不想,立即向旁一翻身。躺在晒得发烫的石面上,心头怦怦直跳。天空湛蓝一片,有淡淡白云掠过。这样仰脸一看,身周山风呼啸,竟然有些晕眩感觉。
“这是谁?对面林中有人暗藏,莫非是官兵安排的暗桩?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如果……不对!会不会杨凌议和招安是假。想行刺我家元帅是真?”
想到这里,金眼雕心中焦急,立即稍稍移动位置。探头向对面望去。他常年在山中打猎,箭术通神,眼力自然极好,有人赞他在密林之中猎杀狐兔,也是百发百中,那是何等眼力?方才寒光只是一闪,他已清楚记得方位。
对面的千年老树上,小楚也恨恨地摞下了弓箭,跑上前去骂人的宋小爱和赶过去牵住她手的伍汉超。无意中成了一面挡箭牌,恰恰拦在杨凌前面,他的箭术没有金眼雕那般出神入化,人影猝地拦在杨凌前边,他这一箭竟已收之不及。
暗箭伤人最忌暴露自己,如果这一箭误中副车,哪里还有机会下手?小楚收箭不及,只得将弓向下一压,那利箭离弦,直向深谷射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小楚惊出一身冷汗,他手扶在古木上,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此处前后仍有斜斜探出到峡谷中的树木,郁郁葱葱掩住了他的身影,可是头顶枝桠比较稀疏,阳光透射而下,光线斑斓,他方才忽地压箭伏身,从叶缝间射下的阳光正照在背上单刀刀面上,寒光折射,闪过金眼雕的眼角,他却浑然不知。
桥上,杨大官人犹自沾沾自喜地道:“举兵起事,贵在审时度势,因势利导。贵在知己知彼,尽悉顺逆,而你们,样样都在逆在行事,何谈成功?”
赵燧身后四将都凑过来,江彬四人见状也急迎上前,将两人环在中央。赵燧嘿嘿冷笑,不屑地道:“请国公爷指教”。
杨凌欣然笑道:“你叫我国公爷?看来还知道天下正统在哪里呀。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混沌之天。听起来壮观,可是你们想代明而兴、君临天下,却不知时过境迁,当今局势与蒙元时大不相同。
我便先来讲讲这审时度势。蒙元是异族,对天下汉人苛薄至极,将天下人分为四等,汉人在蒙人眼中如同奴隶,所以百姓从未归心。至元末时,天下已崩坏不堪,失尽人心、朝政难以维持。
偏偏此时蒙元宰相伯颜又出昏招,向元顺帝进言,为消除汉人实力,杀尽天下张、王、李、赵、刘五大姓。五大姓的汉人当时占天下汉人地四分之一,这些人又有至亲好友,此举无异于要屠尽所有汉人。
各路豪杰在此人心惶惶之际,纷纷起兵抗元,完全顺应民心,所以未经数年,便如摧枯拉朽,顺利取得天下,如此结果,既是人为,也是天授。
然而如今呢?大明立国百余年,根基稳固,先帝弘治乃是少有的贤明君王,在位十八年,选贤任能、勤政爱民,更是民心所向。当今皇帝御位之后,虽因年少嬉玩,曾让奸佞祸乱朝纲,但奸佞不过两年,便遭清除。大明国运未衰,现在皇帝又励精图治,改革朝政。
减免河北,河南,山东钱粮税赋的事你们知道吧?清理土地兼并,澄明吏治,改革军制,移民辽东,开海通商,鼓励农耕,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些措施一发,百姓有了希望,谁还跟着你们造反?
你们现在虽聚起数万兵马,但是今后再难扩张规模,兵员只会越来越少,不信么?你看刘六、杨虎。原来数月间聚兵十万,如今周游江南,处处碰壁,还有多少百姓响应?你们坐井观天、不知世间变化。还在这里妄自尊大!”
赵镐、李华听得面如土色,封雷、刘廿七愤愤不青,赵燧双手微微颤抖,杨凌所言,句句如同刀剑,狠狠击在他的心坎儿上,他未尝不是没有考虑过接受招安,毕竟打江山坐天下只是他被迫从匪后的一个梦想,现在随着朝廷快速做出的反应,这个念头已经渐渐淡了。
朝廷起初只是一味剿匪。越剿百姓负担越重,负担越重投匪的人就越多,所以刘六、赵燧他们根本不怕官兵进剿。剿得天下大乱,百姓对朝廷的怨憎和失望越来越大,不但许多穷苦百姓,甚至一些士子,也会投到他们的麾下。
可是杨凌重新出山后。一场大仗打得杨虎溃不成军,把他从朝政溃烂不堪,随时可以招到兵员的山东赶了出来。随即他剿匪总指挥却摇身一变,成了理政大臣,跑回朝去搞改革了,前边赶着流匪,后边重整家圆,趁机把朝廷沉积弊政一扫而空。
这情景简直就象是白衣军在前边烧荒,朝廷在后边播种,不但百姓们有了盼头,就是那些最不愿打仗的卫所兵。听说朝廷准备再过两年天下太平后将逐步推行‘募兵制’,自己不用世世代代当大头兵,打起仗来都有了劲头。照这样下去,原来的希望还真的很难实现。
可是……自己能做得了部属的主么?除非狠下心来把邢老虎、封雷、刘廿七几名主将害死,但是我赵燧岂能干出那等不义的事来?
赵疯子心潮澎湃,半晌方长吸一口气,沉笑两声,说道:“好一张利嘴,你且继续说,我们又如何不知已、不知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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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娘子在房间里逗弄着孩子。弃仇自从服过了她费尽心机弄来的药后,已经完全痊愈了。有崔家祖传的练武秘方培元养气,小家伙长得十分结实。
去年冬天,在大同和杨凌阴差阳错的发生了那段孽缘,谁会想到和杨虎成亲那么久,始终不曾有过身孕,只过一夜春风,竟然珠胎暗结,怀了身孕。
她利用和杨虎闹翻的机会,独居于崔家老寨后山,到了后来身怀渐渐遮掩不住时就借口下山散心,偷偷避出去,直到生下孩子才返回山上,只是可怜了这孩子,只能说是路上捡回的弃婴以避人耳目,初为人母的崔莺儿每每看到自己的孩子,都不免心生愧疚。
如今孩子已经七个月了,眼看着自己的骨肉越长越可爱,她的心里充满了一个母亲的欢喜和满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孩子越长越象他的父亲,那个让她魂牵梦萦、又爱又恨的杨凌。
轻轻抚摸着杨弃仇的脸蛋,崔莺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娘整天打打杀杀地,真是苦了你,唉!你那可恨的爹……”。
崔莺儿怅然闭口,没有再说下去。以她坚强高傲的个性,纵然再是爱煞了杨凌,以她为人妻的尴尬身份,也不会丢人现眼的上门自诉情意,愿意为人妻妾。都是为了这孩子,她才含羞忍辱地去找杨凌,企盼他能帮助自己报了杀父之仇,藉此原由留在他的身边。
可恨,那个家伙公私分明到如此地步,明明是一个贪图权利的酷吏,他却讲了一番大道理,就是不肯帮忙。若是从此不能相见那也罢了,偏偏自己到山东,他便去山东剿匪,自己来山西,他又杀到山西,竟是始终不肯让她安静,红娘子又如何可能自欺欺人的忘了这个使她毕生难忘的男人?
“除了赵秀才的两个兄弟,山寨里没人愿意接受招抚,杨凌此番来议和,一定不会成功。邢大哥想要下江南,他是主帅。赵秀才不能违逆他的意思的。看来今日之后,大军就得准备去江南了吧?但愿……他不会再追来,朝廷那么多官儿呢,还处处显着他啦?”
崔莺儿一边想着。没来由的忽有点心慌,想地是盼他不要再追来,可是内心深处思及从此与他山高水远不得相见,心里又空落落的,有种没抓没挠的感觉。
虽然不能长相厮守,可是这么时时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就近在咫尺,心里就安稳地多,要是真的从此音讯杳杳……,崔莺儿暗啐一口。被自己的没出息羞得脸红了。
孩子睡醒了,睁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很老实的看着她。妈妈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是在这不知世事的小孩子眼中,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哪怕正闭着眼睛,嗅到她的气味儿,他也晓得那是自己的母亲。就会马上安静下来。
看到儿子童稚纯真的表情,崔莺儿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眉弯唇翘。笑如一泓春水:“有子万事足,自己领兵造反,闯下滔天大祸,任他身为国公,又哪能还有办法为自己开脱?只要杀了周德安,替爹和老寨里惨死的亲人们报了仇,我就带着孩子遁迹天涯,好好把他抚养成人,杨凌………我们今生无缘了”。
笑地有点儿心酸。晶莹的泪水缓缓溢出了眼角,孩子还不明白事情,他只是“咿呀”地叫着,张开了双手,希望妈妈抱抱他。
就在这时,三婶一掀门帘儿走了进来,嘟囔道:“邢老大的病还越来越重了,唉,这整天行军打仗地,也没空儿调理,还真是麻烦事儿”。
崔莺儿急忙抱起儿子,就他的襁褓上擦去了自己颊上的泪水,从后面看去,好似她正在抱着儿子亲吻。
三婶呵呵地笑起来:“孩子越长越可爱了吧?这孩子,俊着呢,招人疼招人爱的,婶儿也稀罕着他呢,你三叔老想亲他,让我踹了几脚就不敢了,他那老眉可碜眼的,满脸胡子,孩子细皮嫩肉地哪禁得起?那个老东西,还不乐意呢”。
崔莺儿也呵呵的笑起来,她顺势把孩子交给三婶,说道:“婶儿,你先带着,我出去一下”。
三婶疑惑的道:“这是去哪儿呀,今天休兵议和,官兵已退出山去了,探马十几道呢,还怕有人偷袭?”
崔莺儿紧紧腰巾,顺手插上了短剑,说道:“喔……不是,我去看看……邢大哥”。
崔莺儿走出茅屋,迎着绚丽的红日长长吸了口气,拔足向前山奔去。两个人的孽缘,本就是见不得人地,现在又闹成了官与匪的地步,漫说在一起,就是见一面,都难过登天。今天他在流云渡同赵秀才议和,去悄悄的看他一眼吧,或许………这是这一生,最后一次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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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眼雕从岩后悄悄探出头去,只见对面郁郁葱葱,一片素绿。枝繁叶茂间,风吹树摇,如同碧浪,并无丝毫异处。“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了?”金眼雕暗暗疑惑,他目力惊人,此人虽似神力和箭术扬名,绰号却叫金眼雕,由此可以看出他目力之强,在此警觉关头,怎么可能大意走眼?
金眼雕扭头瞧瞧,见桥上双方拥在一起正谈的起劲儿,一时半晌没有机会下手,便沉住气,专以在对方林中搜索,尤其注意观察方才有闪光的地方。忽地,又是一阵风来,摇动枝丛,金眼雕眼睛一亮,已经有所发现了。
小楚穿的是一身夜行衣,如果他穿的也象金眼雕这般五彩斑斓,借助林木掩护,金眼雕未必能够发现,可是他现在虽伏在树上没有什么动作,金眼雕还是注意到了这一块地方有异,他紧紧地盯住那里。树丛摇摆,小楚伏在树上的可疑身影也时隐时现。
当又一阵风来,拂动树枝时,小楚正好活动了一下。金眼雕脸上顿时露出满是杀气的笑容:“那里果然有人,看来官兵是要暗杀赵元帅。”
他不知道仙人桥上谈判的双方何时会回到座位上坐下,对方的刺客随时可能发箭射杀赵元帅,此时不能再等了,他立即取过一枝利箭,悄悄向右下挪移了一些。这块突出的巨石不是平平整整的,巨石向一方倾斜,向桥头的一方较高,这样移动一向,跪在石上张弓搭箭就不怕那边有人发现了。
“吱呀呀”。弓弦颤响,金眼雕眯着眼,犹如一只猎食地猛禽。静静地等候着最佳的机会。
又一阵风吹过来了……
枝摇,人现,飒然一箭!
箭一射出,金眼雕就一拳擂在石头上,低低咒骂一声:“他姨的。干!”
他立即反手又抽出一支箭,搭箭在弦,紧盯目标位置。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远看,便如石上铸的一个铁人,被锈蚀的五彩斑斓,却仍任凭风吹雨淋,屹立不动。
一箭离弦前,他就看到对面那个青衣人向旁移动了一下,从动作来看,该是无意识的举动。可能是看着桥上的人影儿,适时移动位置以便寻找发箭点,可是这个时机太凑巧了,金眼雕依据经验,立即就知道这一箭射空了。
箭矢入木,除非对方是聋子,否则绝对不可能没有发觉,金眼雕全身贯注,等着对方做出反应,无论对方是反击、移避,都休想避开他这第二箭。方才是恰巧在他箭离弦前离开了原点,而他已经来不及再做变动。
五石的弓,箭破弦而出,目力难测,其速奔逾闪电,就是在平地上也难以闪避,何况是在树上?何况是他有了心理准备,能够预判对方行动方向的前提下?那树高达十五六丈,想跳下去就得抱着摔死或者残废的准备。这第二箭,他死定了!
“飒!”、“铿!”耳旁贯风,劲风刮得颈项火辣辣地,小楚还没回过神来,一阵怵人的“嗡嗡”声传来,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不小心碰到了马蜂窝,扭头一看,小楚顿时吓僵了,一枝利箭入木尺余,粗粗的箭杆儿有大指粗细,急骤地颤动,荡出一片扇形光影,这是何等可怕的利箭。
小楚僵住了,他抓紧了弓,汗水濡湿了掌心,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抬起头向箭尾指向的方向望去,抬头时似乎颈项的骨节都在卡吧作响。这个角度,枝头恰好有一丛树叶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可以看到对面一片岩石,也估计到有人从那里放冷箭,却无法看清那人的位置。
这样的箭术、这样的强弓,太可怕了。或许对面短兵相接,这个人不是他三招之敌,可是这样弓箭对射,自己能有多大把握?
是战!还是走?
箭从对面射来……难道是赵燧暗布伏兵,准备刺杀杨凌?如果是这样,凭这个神射手地功夫,杨凌今日十有八九难逃生天,倒省得自己动手了。
可是现在对方很明显把他当成杨凌派来刺杀赵燧的人了,就此溜之乎也吗?教规严厉,自己受命而来,万一对方失手,自己却一箭未放,教主会放过自己吗?
那要怎么办?怎么应付这个可怕的、无法说明自己真实意图的敌人盟友?杀了这个对自己生命有威胁的神箭手,然后自己来完成刺杀杨凌的任务,自己办得到吗?
大颗的汗珠从小楚额头,腮旁落下……
是战……还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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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不知己,是因为你们山头众多,派系林立,根本做不到号令统一。上下一心”。密林中正在进行一场箭术的暗战,仙人桥上杨凌也正在以唇舌为刀剑,发动攻心之战。
“刘六、杨虎、李华、红娘子,还有你赵兄。各拉队伍、各据山头、各树旗号,你们真的做得到不争权夺利、同仇敌忾吗?就算你们肯,你一人屈居人下,你的部属就得全部屈居于他人之下,投效到你们各自门下的人物,他们肯么?”
杨凌双手一背,冷笑道:“暂时因困境聚合的力量,何谈长久?只要你们稍稍得势,便起争权夺利之心,临苦战时保存自己实力;有利益时。保证自己得到好处;这些你们避之不开的事情,必然导致整个部伍人心离散,轻义重怨。难成气候。”
“我呸!你们朝廷中人懂什么叫江湖义气?我们兄弟上下一心,岂会如此不堪?齐大哥入狱饱受酷刑,始终不肯吐露我们一点秘密;张茂大哥义薄云天,是霸州第一条好汉。你这狗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封雷怒骂着,狠狠瞪了江彬一眼,那目光如刀。如果不是隔着一道铁网,就要冲过来与他决一死战了。
江彬无所谓的耸耸肩,耷拉着脸道:“看我作甚?自古忠义不能两全,我是朝廷将官,自该以大明江山为重?”
刘廿七鄙夷地啐了一口,骂道:“呸!狗都不吃的东西,你是官,我们是匪,我们却比你干净一万倍!”
“去你娘的。兄弟之间讲个义气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们攻城掠寨、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做,说是替天行道,经你们一通烧杀,不知多少苦哈哈家也没了,人也死了,我入你亲娘,你们攻霸州,把我的小老婆给弄哪儿去了?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畜牲,那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你们也舍得杀?你们这些天不收地不养神憎鬼厌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千刀万剐痴头怪脑愚昧无知婊子养的王八蛋!”
江彬跳着脚大骂,越骂越是悲愤,刘廿七被他骂得心头火起,刷地拔刀出来,厉声吼道:“有种你过来,老子一刀劈了你!”
江彬也不含糊,两把斩马刀铿地一声握在掌中,冷笑连连的道:“就凭你?滚过来,老子一脚踢你下谷做王八!”
杨凌和赵燧异口同声地喝道:“给我住嘴!”
两个人犹自不肯服气,一边收刀后退,一边狠狠的瞪着对方。
杨凌道:“赵兄智略过人,倒是一员猛将,可惜,你只是响马盗中的一支,难以统率各部,响马盗一旦壮大,为了合并各派势力,覆军杀将在所难免。张茂?张茂不过是水泊梁山上的晁天王罢了,那么谁是假仁假义、卖友求荣的宋公明呢?”
杨凌看了封雷一眼,笑道:“你倒是一员悍将,可你只懂打打杀杀,打江山取天下你就是做独当一面之雄也办不到。歃血为盟,举义群伙,自古造反者谁不是这样起家?可是一旦成势呢?既以利合,必以利分。古往今来,以平民之身而登帝王者,无不千方百计寻找罪名,行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为什么?
盖因你们这些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最知道当了皇帝的那人的底细,知道他不是什么真龙天子、他也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你们对他是当成好兄弟,却不是当成一个敬畏的主子………”。
杨凌说到这儿忽然觉得不妥,怎么忘了本朝太祖也是平民出身了?虽说对方是贼,身边的四员武将也不足惧,可是这种事情还是少讲为妙,所以马上又转了口。
他本来想说,以割据一地的王侯大豪起兵的,自己的名望和势力一开始就很大,投靠他的人原本就是以主公待他,一旦得国,不过按部就班,封王封候,做皇帝者不会感到有威胁,自然也不会大行屠戳。
而平民为帝者,却鲜有这样胸怀的,因为他们走的正是刘六等人现在的路子,彼此之间兄弟相称。全凭义气和兄弟感情维持这种组织关系,每个人都有比较独立的势力,而且缺乏对大首领足够的尽畏。
那么他做了皇帝,最大的威胁就来自这些昔日的兄弟。这些还未明智地把自己和皇帝的身份从兄弟转化成君臣父子,而且手握重兵的人。
一般这时才夺了江山做了皇帝的人,年纪也都不小了,他是没有时间再让这些骄兵悍将适应他们的新身份,建立自己的新秩序的。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子孙后代,那么这个皇帝能采取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杀功臣。
这个怪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又能保证那些枉死的功臣真地没有过自己当皇帝的野心呢?国有少主。而统兵大将是开国元勋,结果取而代之的例子,古往今来太多太多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杨凌相信以史为鉴,这些血淋淋的现实能能够打动这些人的心,在他们心里破开一道裂痕。这些事娓娓道来,不但通晓文史的赵燧三兄弟心生警戒。对刘六杨虎等人从此再不能完全信任,就是封雷那几个脑袋缺根弦的死忠大将也得犯核计,如今只好另寻说辞。不过虽然话收的早。看那模样,赵氏三兄弟,显然已经听懂了,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
杨凌吁了口气道:“几位稍安勿躁,杨某此来诚心招安,分析利害,也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思考,如能一团和气,那是最好。如果你们仍然决定刀兵相见。话已说尽,咱们也心中无憾了。再说知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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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上唇枪舌剑,林中冷箭暗战。桥上僵持着,林中的小楚和金眼雕也在僵持着。金眼雕是一个有耐心的猎人,远比很有耐心杀人的小楚更具耐心,艳阳下,他静静的单膝跪倒在岩石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曾经在大雪的冬天,在一棵树下举箭耐心等候了近两个时辰,等到那只狡猾的雪狐出现,一箭将它双耳射个对穿,保持了整张雪狐皮的完整,卖了个大价钱。现在,他就是把对面树上的小楚当成了一只狡猾的雪狐了,他在静静的等待着猎食。
也许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可是一箭在手,又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他就不怕任何一个高手,任何一个人,在他得意的领域,都可以睥睨笑傲,我自称雄。小楚虽在林荫遮蔽下,却远比对方紧张,他狩猎的经验和耐心以及他的箭技比起对方都差的太远。
手上不停的在出汗,他终于明智的决定退出这场角逐了。脚下缓缓的向后移动着,一寸寸的移动着,双眼紧紧盯着对面,再往后就要靠近树干了,同时上边也没有林荫遮蔽,要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中了。
只要腾身跃起,绕到巨大的古树背面,就能借助树干的掩护,和另一侧不探断出的横干逃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动了,团身一弹,倒纵向树干,半空中一个完美的转身,单掌伸出,在树干上一探一滑,只要绕过去,那就安全了。
青色人影如同一缕轻烟,只是一闪,对面金眼雕便从石化状态骤然复活了,开弓、离弦,铮然一声,箭似流星一闪。
小楚的身子贴着粗大的树干刚刚滑出一尺,一枝雕翎暴烈着空气已经掠至,那种速度就是在平地上也令人难以闪避,何况他是在空中。一个练了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的人,在万箭攒射下也撑不过一盏茶,轻功再好也快不过离弦箭。
“噗”,箭自左肋刺入,穿透心脏,自胸前钉入古树树干,小楚身子一震,飞掠的身形一僵,然后缓缓垂了下来,他的身子就象那古树的一部分,永远地钉在了那里。
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哪怕偶尔有采药人从树下经过。藉藉无名的小楚永远消失了。
许多年后,这棵树很凑巧的被雷火击断坠下谷去。很巧地,它被人捡去做木工艺品。电锯一过。很巧的从木头里崩出一个铁箭头,射中了那个无良老板的咽喉,挂了。
那个倒霉的木匠被关起来审查一阵赶走了,他的小学徒就此改了行。以“做梦都想当老板”为笔名,以铁箭头的事写了本有关生死轮回、因果报应的惊悚小说,在一个最大的中文网站上发表,蝉联月票榜冠军足足一年。
关于铁箭头的来历,书中提到了张果老、吕洞宾这样的神话人物,也提到了唐玄宗派到黄河古渡口铸造镇河铁牛、铁人的大将军,当然也提到了宋代的杨继业,《西厢记》里兵围普救寺的孙飞虎,还有大明朝的杨凌,小楚还是没人知道。
历史。不是由小人物书写的。
金眼雕一箭射中,重又半侧着身躺倒在石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已经射了三箭了。第三箭拉弦前又凝神屏气等待良久,精神气力耗损太大,他必须得歇歇。
他看过了桥面,赵元帅站的位置已经让出了一线空隙,他只要再喘几口气。让肌肉绷紧、微微发颤的手臂放松下来,就可以射出致命的一箭了。桥上那个杨凌比林中那个刺客更危险,一定得死掉。
“再喘两口气就好”。金眼雕想着,吸气、吐气……
天空悠悠,浩渺万里,蓝的想让人投进去,轻柔的白云,一缕楼如雾如纱,视线一角,是山体斜探出来的一条枝干,把那一天的静谧幽深摇地生动起来……
“不能等太久。就算他们谈判还得需时良久,有的是大把机会,可是再过一阵儿,太阳光的角度对自己就太不利了,,金眼雕活动活动手,一把攥紧了他的铁胎弓,然后探头望了一眼:“很好,这角度仍然很不错,百分百一箭命中”。
他小心向侧前移动,双脚够到下方那仅存一线的岩石地面上,从远处望来,这里仅仅是突出回折的岩石和山体之间的一道小小缝隙,缝隙中满是野草,探生出的树枝,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五彩斑斓。
从这小小的缝隙望出去,却天高地阔,一目了然,包括目标杨凌。
金眼雕冷笑着,反手去摸肩后的箭壶。壶中还有三枝箭,这种精心特制的雕翎狼牙巨箭制作不易,而且一战他顶多射得出六箭就得双膀脱力,实无必要带的更多。
一摸,没有那熟悉的羽感,金眼雕诧异地往下摸摸,狼皮鞘、锡铜箍环的箭壶还在,再往上,壶口什么都没有。
长箭露出壶口不到四分之一,万无掉落的道理,金眼雕诧异回头,这一看惊得差点儿没跳下悬崖,他太全神贯注于前方桥面了,也实未想到会有人悄无声息的掩到他的身后,这一看只看到一双亮亮的、俏俏的眼。
那双俏眼含煞,冷冷地问道:“金眼雕?你来这里做什么?”
金眼雕两眼瞪的快突出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崔………崔副帅,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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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兄,以朝廷之力,要扫荡中条山有何不可?杨某先礼后兵,诚意招抚,是不想弄的生灵涂炭,而非朝廷无力剿匪。各位好汉,你们造反,当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或因官吏腐败、或因流离失所,现在朝廷正在励精图治,改革一新,一定要造反吗?”
“从大义上说,破而后立,谈何容易?大明江山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吗?刘六杨虎说是为了天下百姓,秉仁义举大事,志在济世救民。其实却行抢掠杀戳之事,要成大事,要害得多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你们这一支军队,戒杀禁掠。固然赢得义军好评,可是你们能代表得了白衣军响马军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容得下你们这样的异端?从私利上来说,你们或为生活所迫、或激于义愤,这才举兵造反。
如今朝廷正在革除弊政,可以说你们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的依据已经不存在了,强行起兵造反,只能自取灭亡。归顺朝廷,于公。行大义于天下。于私,可谋一己之利,为官一方。公私两利,何乐而不为?
赵兄、还有这几位头领,你们都是聪明人,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我的话,真要把全家人的性命搭上。去求那虚无缥缈的皇帝梦吗?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几位还是认真想一想今后何去何从吧”。
这一番话如枪如戟。就是封雷、刘廿七等人也默然不语了。赵燧暗叫一声“厉害!”
他拱了拱手,强笑道:“国公一番肺腑之言,赵某铭记在心,这些事,回到山寨赵某还要向邢大元帅禀告一番,才能定夺”。
“好!我杨某诚心招安,自然赤诚以见,便以三日为期,三日之内。官兵围而不攻,杨某静候赵兄佳音!”
赵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告辞!”
杨凌亦一拱手,赵燧把袍袖一掸,转身大踏去了。
杨凌默默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暗叹:“赵燧可当一面之雄,却非称霸之才。此人自伐自矜,有恻忍之心,无防人之意,有慷慨之行,无狠忍果断之力,既有意自立,即又犹豫不决、耽于义气,不能果断夺取所部兵权,做到上下一统,如何成得大事?
我高看了他的能力了,此人还做不了中条山群盗去留的主。唉!我自回去筹备吧,但愿邢老虎能被他说动,否则,三日之后,仍是难免一战!”
杨凌一返身,也向回走去,江彬、许泰急忙左右护住,伍汉超、宋小爱断后,一面警戒着赵燧的行动,一面后退着察看郁郁葱葱风送翠涛的丛林,直到快临近桥头,两人才急急返身,簇拥着杨凌进入大队官兵之中。
在这桥上议抚,伍汉超能把防卫工作做到如此地步,已是难能可贵了。而且他艺高人胆大,杨凌身上是穿着一层皮甲一层锁子甲的,弓箭难伤。响马盗纵有火器,也断不可用,因为那玩意,除非军器局最好的工匠,耗时半年精心打造专门的一两枝精品,准头都差的太多。至于杨凌的头面,凭他手中一柄剑,自可护侍的密不透风。
杨凌一入人丛,他总算把心沉了下来。能用五石弓破甲穿身地,举世所瞩,寥寥无已,伍汉超要是知道就在对面右侧方的岩缝之中,就有这么一位箭术高手,不知那心会不会继续沉下去,一沉到底……
崔莺儿默默地站在岩缝间,枝头摇曳的翠绿叶子掩映了她的容颜,一向坚硬的心理外壳,在这四下无人、只有坚硬岩石的环境下,终于剥去了,露出了她柔软的心。
四下无人,死人不能算人,金眼雕已经死了。
红娘子也是从小翻山越岭惯住山间的人,只略一打量,她就相中了这个地方,这是最能清楚看清桥头一切,又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于是她就自林中悄然摸了过来。她只想偷偷看了眼他,然后再偷偷的溜回去。
快到岩石处时,瞧见石上有人,红娘子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逃开,因为……自己的女儿家心事如何见得了光、见得了人?可是他瞧见那人手中有弓、背上有箭,正缓缓向崖边移动。
藏在这个地方,手执强弓利箭,他要杀谁?红娘子一念及此,再也顾不得了,立即施展自幼在崇山峻岭间练就地轻身功夫,足不沾尘,飞掠过去。
她并不想杀金眼雕,虽然这该死一万次的混蛋差点儿伤了杨凌,不过既然来的及时,杨凌无恙,杀掉同为山寨中人的金眼雕那就毫无立场了。金眼雕所恃是一身神力,崔莺儿打定主意,擒他回去后不待人求情立即以触犯山规废了他的双臂。
不料人无杀‘雕’意,‘雕’有啄人心。李华等人虽是中条山的坐地虎,可是赵燧、红娘子等人来了之后,任何一个势力都比他们大,早沦为三流人物。赵燧以义军自称,现在自己跑来行刺暗杀,把邢老虎、赵燧一众主帅置于不义之地,赵燧治军又素来讲究军规,能饶得了自己吗?
再说一旦议抚成功,谁会在乎这伙原中条山土匪的利益?他们不被蒲家和姬家这两家山西豪门给玩死才怪。一念及此,金眼雕恶念陡起,武林中人技击之术讲究避实击虚,身法配合,这岩石狭缝他们可摆弄不开。
自己神力无穷,这红娘子名气虽大,终究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能有多大力气?不如一把扼死了她,神不知鬼不觉,既可完成大哥的命令,又不会被人发现。
金眼雕想到就做,却忘了肌肉发达地人一样有麻筋、一样有穴道,一样在要害被指力超群的高手戳击的时候会酥麻无力。所以,世上能开五石弓的人又少了一个。
红娘子取代了金眼雕的位置,她也在用箭瞄准着杨凌,用一双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肆无忌惮的表现自己情意和爱恋的眸子,放出缠缠绵绵的情箭。
阳光,从树叶青草间照下来,照在那丽颜清减的脸上。痴痴地凝视着杨凌远去的背影,那恋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直追到他修长的身子完全被人遮掩住。
人如月,香腮雪,忍看残照清秋。明月共,漾孤蓬,天涯与君同。气吞虎,剑如虹,笑对云淡风清。渔阳弄,茄鼓动,长戈吼西风。
双眸轻轻合扰,美丽整齐的睫毛微微眨动着,两串清泪无声地落下,落入脚下亘古无人履及的深渊。她攸地转身,淡淡身影弹跳如丸,瞬间闪入茂密的山林。
岩石上,金眼雕仰脸望天,阳光下,只有一双眸子还隐约露出些许光泽。天空,正有一只雕在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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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山进入了短暂的平静,但是从探马报回的消息,官兵在外围不断调动军队,各处要隘驻扎重兵,修筑工事、设置防区,显然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打的准备。赵疯子在接受招安和突围逃往江南之间不断地摇摆着。
杨凌的一番话,如同枪戟,深深地戳中了他的要害,思前想后,赵疯子原本坚决的反意,甚至萌生的那一点野心都烟消云散了。他的人马中坚力量来自刘六一派,而刘六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大志向,哪里象个能成大事的人?
可是由于自己人马中的主要力量倾向于刘向,他根本无法割断和刘六的联系,几条道路之中,似乎唯一的选择只有接受招安。但是,邢老虎、封雷他们肯么?
夜色深了,蟋蟀不厌其烦地“织织”鸣叫着,偶尔有萤火虫在树影中飞舞,绕出一个个迷离的光环,红娘子出神地盯着流萤,眼神儿也有点迷离了。
李华的眼神儿也有点‘迷离’,只是浓眉下一双凶晴,迷离起来有点发傻,可没崔莺儿眸波流转、俏眼飞媚的美感。
桥头谈判安然结束,始终不曾出过一点乱子,他就知道老三那儿出了问题,本想回去后就把他叫来问个清楚,不料金眼雕竟如鸿飞杳杳,就此没了踪影。李华心中着慌,又命二弟周盘领人悄悄巡山,四处查找他的下落,可是如今都第二天晚上了,仍是音讯皆无。
他暗暗观察邢老虎、赵燧等人神色,又看不出丝毫异样,该是对此毫不知情。况且今日议事,仍然把他做为一方首领请来,根本不曾责斥,也不象是知道他暗作手脚的事。
李华想破头也想不出老三去了哪儿,心神难免有些恍惚。人能去哪儿呢?总不成以老三那种自幼在山中狩猎的练就的身手,会不小心一个失足自己掉下悬崖吧?
还有杨凌那番话,也令李华犯起了核计:刘六杨虎这帮人不象个成大事的,不能跟着他们去江南,那是自寻死路。可是明着拆伙不行,邢老虎、赵疯子没一个省油的灯,他们要是想走,老子得想办法半道儿溜了,山西处处山,有的是容我逍遥快活的地方。
赵燧看了看想的出神的两个人,微微蹙了蹙眉。红娘子已经把金眼雕的事情捡紧要的说与他听了,赵疯子听后立即让二弟赵潘带着几个心腹去处理了尸体,并严嘱红娘子不可说出此事。
议和一旦不成,就要有一番大战,此时万万不能内部失和,再起争端,这件事只能糊涂一回了。他不理解的是,生死攸关时刻,红娘子怎么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情形?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杨跨虎?
赵燧摇摇头,又望向邢老虎。邢老虎抚着胸口,正在不停地咳嗽,过了许久,他才喘息着道:“赵副元帅,那么依你之见呢?你想选择接受招安?”
赵燧诚恳地说道:“不,离开、苦守,亦或接受招安,都是为了给兄弟们找一条出路。方才那些话,只是我的分析。到底如何选择,我听你的”。
邢老虎默然半晌,才轻轻一叹道:“赵兄弟,你本是个秀才,家有良田,室有娇妻,是刘大哥硬把你拉入伙的。想必你当初是有些不情愿的,不过……老刘待你不薄啊,自你入伙,便对你信任有加,让你独领一路大军,你提议分兵发展,他也毫不犹豫。我……只问你一句,我们真的没有希望了?刘六真的不值得你辅佐?”
赵燧望向邢老虎,半晌不作一言。
邢老虎又道:“杨凌的话或许有道理吧,我读过点书,却不学无术,粗人一个,我只知道,如果我们真的这么……这么不堪一击,他堂堂国公爷,何必纡尊降贵,跑到中条山来招安?
不错,杨虎在山东的确大败,而且十万大军折损过半,官兵伤亡却微乎其微,可是后来探听到的消息,据说是军中火药不慎爆炸,导致战马炸营,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却非官兵之功,否则山东战事胜负如何,我看尚不可知呢。以这一战,便能论成败、论英雄?”
他浓眉一挑,虽然满脸病容,犹自露出一股舛傲不驯的豪迈:“自古成就霸业者,也没有一帆风顺的,他们失败的时候,打得身边就剩下百十个人,最后还不是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了?我就不信,东华山上有五万精兵,刘六杨虎在江南也有五六万人,会象他杨凌说的那么不堪!”
赵燧闭了下眼,心中暗暗叹息一声:邢老虎看来仍是坚持己见,议和之想就此作罢了!
他忽地张开双目,沉声道:“那么大元帅是要坚守中条山,还是要突围南向,直取中原?”
邢老虎道:“你说的对,我们五万兵马,如果据天险而守,官兵未必攻得上来,可是天险能助我们,天威也能杀我们。最怕的是冬天,我们现在粮草不足,如果杨凌封山,这一冬下来,我们冻饿而死就得超过三分之一,那么剩下的人也不用打了,只能束手就缚,所以守只能保命一时,实则是死路一条。”
邢老虎一气说了这么长的话,使劲喘了几口大气道:“我邢老虎和刘六、刘七他们义结金兰时,曾说过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转战江南,我却为了自己头上戴一顶乌纱而投靠官府,这样的事我干不来。
所以我决定去江南,和好兄弟们誓死一搏,这江山就指定姓朱?嘿!我偏不信!老赵,自从入了义军。你费尽心思,整军饬武,我邢老虎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两位兄弟有心离开,这事儿我听说了。
这样吧,我替老刘做个主,赵兄弟你要离开,可以携带你的金银细软离开,我派人送你离山,去留自由,绝不阻拦,人各有志嘛,但是你不得带走一兵一卒乱我军心。怎么样,你可愿意?”
赵燧心道:“自从跟了响马盗,攻城掠地、砸狱释囚、处治贪官,处死豪绅,哪一件事少了我了?不带一兵一卒去接受招安。那不是天大的笑话么?朝廷要我何用?又岂肯饶我?”
邢老虎又道:“我这身子从小康健,就没得过病,可这一病就总不见好,行军打仗我没出过什么力,这大元帅实是名不符实,而指挥起队伍来,也总是差着一层,赵兄弟才学胜我十倍,却不能尽得施展,这是我的不是。
如果赵兄弟你还愿意跟着咱们干,我愿意让出元帅之位,咱们这支队伍,上下一心,统统听从你的指挥。至于什么谁做皇帝,哈!八字还没一撇呢,计较他作甚?大丈夫轰轰烈烈干他娘的,先推翻了朱明天下自己人再商量。你有本事,那时天下便由你去做,反正我是不争的,你看如何?”
赵燧心头一热,一时胸中血气翻涌。不用揣测邢老虎这话有几分诚意,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是夺取兵权的最好时机。别看邢老虎说的豪气干云,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响马盗出身,自己真要是选择离开中条山投靠官府,他不马上翻脸砍了自己的头才怪。
然而时势所逼,如果自己选择留下,作为交换条件,他目前就不得不把兵权全交出来,至于到了江南会不会被杨虎等人吞并,现在顾不得想,也别无选择了。到了江南再说,只要横下一条心,我赵疯子还斗不过那些泥腿子?
想到这里,赵燧咬一咬牙,振声道:“邢大哥,你别说了,愧煞兄弟。好马不吃回头草,即然入了这条道,我也不想再有回头的一天了,你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只有邢大哥在,你就永远是我的大哥。”
“好兄弟!”邢老虎激动的脸庞发红,他站起身来,扶住赵燧肩膀,说道:“那咱们兄弟就并肩打过黄河去,兵锋直指江南,闹他个天翻地覆,待与刘六、杨虎汇合,咱们再商议据占何地,徐图发展,争一争这天下江山!”
“你既有了私心,就别怪我邢老虎翻脸无情,只要一过了黄河,老子立刻就宰了你!”邢老虎心中暗暗冷笑,却一脸慷慨激昂,两个‘好兄弟’的大手激动的握在了一起,然后他们一起转向红娘子和李华。
“崔家妹子、李老弟,你们认为如何?”
“崔副元帅,李将军,你们意下如何?”
“……”
“红娘子?”
“啊?好,好好,我同意,就这么办吧!”
“啊!兄弟我也没说的,邢大帅你说咋干咱就咋干,我李华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咱们就这么干!呃……邢大哥你说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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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行辕从蒲州城搬到了东华山脚下的军营中。
明日就是三日之期,如果赵疯子再不做出答复,官兵就要发动攻势了,就算不能一鼓作气打垮中条山群盗,至少也得把外围一些山头要隘攻下来,以便为封山或下一步发动第二步攻势打好基础。
中条山之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那就只好调度大军、耗损无数钱粮,把他们活活困死在这里。江南战场按照他的部署,各府各道的官兵正在层层设防、步步进逼,逐步缩小着包围圈,意图把杨虎的白衣军逼入死地,逼其正面决战。在那种通讯条件下,战机瞬息万变。他不可能远在山西遥施命令,那里,需要他亲自赶去居中协调,通盘指挥。
帐帘儿高挑,帐内灯火通明。杨凌和苗逵等人正在布署招抚失败后的全面进攻事宜,杨凌拿着指挥棒,许泰举着一盏油灯正在近处照着,远远的忽地有人高呼:“报~~~!紧急军情!”
随着马蹄声响,一名身着皮甲的官兵肩后插一急讯的红色小旗飞驰而来,马至帐前扳鞍下马。那人急匆匆抢向大帐,立即被几名亲兵拦住。稍过片刻,验明那人身份。四名亲兵忙把他带了进来。
那人见了杨凌纳头便拜,急声说道:“启禀国公爷,东条山群匪自东南方向突围”。
杨凌动容道:“突围?多少人?”
那讯兵禀道:“逃出四百余人,个个骁勇善战,他们趁夜色抄小路突袭。冲出包围后先逃到三岔口,然后沿阳干、阳祖一线向黄河逃窜,蒲州卫已派孙千户领兵追赶。”
“只有四百多人?”杨凌有些诧异。如果赵燧不想接受招抚,自然有可能抢在大军合围前突围,可是他仅仅派出四百人从小路突围,这算什么?疑兵之计么?”
许泰急急走回案前俯看地图,疑道:“他们向黄河逃窜,莫非要渡河南下?”
苗逵尖声道:“国公,看来赵燧是不想吃敬酒了。他们沿阳干、阳祖而走,定是要攻击风陵渡,要从那里逃往陕西或河南”。
杨凌沉住气。仔细思索片刻问道:“除了这四百人,山上还有其他人下山么?”
那讯兵摇头道:“只有这四百人突围,此外再无动静”。
江彬大大咧咧地走上前道:“国公,依卑职之见,这支人马没准是见势不妙私自逃出的散兵。否则他派出这么一支孤军意欲何为?抢占渡口然后掩护大军过河?”
杨凌神色凝重地摇头道:“若是胆怯士兵私自溃逃,没有这么强的战力,一旦突出重围必然各自逃散,不会这样有组织的同时行动,我还没有猜透赵燧的用意,不过他派出这么一支孤军,必有目的”。
江彬摸着下巴道:“国公,我倒有个主意,他们能派出小股人马避开我军耳目,抄小道突围,那么我们就同样可以派出小股人马攀上山去,杀进他们的腹地,东华山方圆三百里,一定有路上山的,他们有多少人马能看顾得过来?国公不如交给我一队人马,我径自杀上玉柱峰去”。
杨凌哼了一声道:“山上有五万人,而不是五百人,他们派出四百人是突围,你领几百人去干什么,入围么?他们据险而守,我军攻山难度极大,根本无法与你呼应,你领着一支孤军深入重围,任你武功再了得,也得被他们全部吃掉,与我大军行动有何益处?”
江彬哑口无言,杨凌沉吟一下,果断地道:“传令下去,各路人马按原定计划立即攻山!赵疯子既然派兵突围,招抚已无可能,我们也不必等待明日之期了。”
许泰问道:“国公,沿河向西北逃逸的这支孤军要不要派人围追堵截?”
杨凌摇头道:“区区四百人,孙千户一路追兵足矣。风陵渡、蒲津渡一带皆布有重兵把守,一过河潼关一线又是大军云集,他们不过河便罢,否则就是自寻死路。我们集中兵力剿灭东华山响马盗,现在开始,全力抢占各山要隘据点。南麓沿河各渡口,全部进入戒备状态,已防为敌所趁”。
“遵将令!”许泰、江彬双双手拱手,急步走了出去。
战鼓轰鸣,中条山之战终于打响了。喊杀声彻夜不绝,方圆三百里一处处战火相继燃起,逃逸出山的小股人马,成了战斗打响的导火线,官兵按照即定计划,开始全力攻山。
一处处战报不断送往杨凌的中军,沙盘上,各色地旗帜不断交替,时而插上红旗、时而换上蓝旗。那是一处处险要,在官兵和响马盗的亡命厮杀中不断易手造成的。
外围攻击不断得失,一些山头已牢牢地控制在官兵手中,这种攻击速度有些超出杨凌的预料,蹙眉紧盯沙盘半晌,杨凌指着几处地方道:“这些峡谷要隘地区,一定要先抢占制高点才可以突进,现在的进展太快了”。
苗逵喜气洋洋地道:“嘿嘿,想是咱们的大军合围,令得贼寇军心已失,各路大军进展神速呀”。
杨凌凝神瞧着那一道道先后插上红旗山岭,仍是疑惑道:“太快了,进展太快了,各路将领太贪功了。一旦夺取山头立即突进,阵地都不稳固,得马上命令他们稳打稳进。小心赵疯子反扑”。
许泰摇头道:“国公,来不及呀,就是平素,要把这将令传达一遍也不知要用多久,现在山中敌我势力犬牙交错,到处都在浴血厮杀,战事一开,怎么打就得指望前沿将领自行发挥了。我们根本来不及下达将令、随时调度了”。
杨凌长吁口气,在帐中紧张地来回踱着步子:真的高估了对手了?还是招抚分化起到了这么大的作用?各路山头以血铺路,战事之激烈绝对不假,响马盗并不象是有意放弃阵的诱我深入。
而且真担心敌人伏兵反击也不太可能。东华山中山岭纵横,沟壑起伏,埋伏人容易,想把人调出来形成攻击阵形可就难了,再说朝廷大军从各路同时突击,虽说进展有快有慢,仍能起到相互照应的效果,响马军想集中兵力吃掉一路可能性不大。
江彬见战心喜,跃跃欲试,急道:“国公一到,响马盗人心离散,再加上这一回国公调集了山西大量军队从四面八方同时开战,响马盗战力比起前几次不可同日而语,依末将看,他们也没什么花样可玩了,国公给我一路兵,让我也杀进山去出出这口恶气吧”。
杨凌笑笑,说道:“不必急,仗有得你打,你和许总兵的人不能动。在山里,不可能尽数歼灭他们,赵疯子见势不妙,一定会突围……”。
他说到这儿,瞳孔忽地缩紧了:“突围……突围……。难道赵疯子一场硬仗都不打,直接就想突围?”
杨凌立即返身,盯着沙盘看了一阵,徐徐说道:“诸位,会不会是赵疯子根本不想继续尝试守山,而是果断放弃这处天险主动突围?”
苗逵疑道:“他们一直在守、一直在退啊,想要突围何必先派出小股人马惊动官兵促使我们各路大军发动进攻?直接集中人马,出其不意的选择一点杀出重围岂不更加容易?”
杨凌干笑两声道:“那样杀出重围固然容易,可是蓄势待发的各路朝廷大军要围追堵截也容易。失去了东山华天险为凭仗,他们如何抵挡我十余万大军?
如果赵疯子一开始就决定突围,却以守势惑我耳目,诱我各路大军入山呢?主动突围、先收后出、引官兵入山后,果断放弃险要据点,跳出重围逃出夭夭,各路大军要得到消息,整顿行伍,再撤出山来,能及得早有准备的响马盗行动快速?”
“好个赵疯子!”许泰倒抽一口冷气:“从以往几次交手看,我也觉得以响马盗的战力不该如此让我各路大军得手,国公分析的不错,我也觉得这可能极大”。
杨凌目光闪动着,在整个沙盘上逡巡不已:“那么……他们应该有一条可以令大军通行的秘道,使他们快速跳出向山中收拢的包围圈,利用外线空虚的机会扬长而去。他会选择哪个方向?”
他和许泰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移向沙盘上的黄河。
自飞陵渡开始,黄河下游变窄,所以这一大片区域渡河码头极多,赵疯子率先出动的小股部队沿河南下是什么意思?如果赵疯子确实是别出心裁,引军入山然后跳出包围圈,那么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应该是选择黄河渡口强渡黄河。
这也应该是他唯一的选择,河北、河南陈重兵于边境,山西各处城池闭关自守,大军云集于东华山,如果走旱路,在官兵围追堵截之下,哪里有生路?
杨凌直起腰来,和许泰对视一眼,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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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参将这一路攻势缓慢,眼看其他各路山头隐现火光,显然军队进展迅速,徐参将不禁心急如焚。武将升官再没有比立下战功更快的了,这一次是威国公亲自指挥作战,这一仗如果打的漂亮,那可就是前途似锦呐。可是现在自己明显的落后于其他几路官兵了。
徐参将提着单刀,站在一处岩石上,指着前方密匝匝的丛林道:“放火箭,妈的。一定要给把它给我拿下来。刘千户,弓箭掩护,阎千户再给我冲一次”。
手下两员大将还未及答话,夜空中忽然响起一阵细密破空的风声,夜空深沉,可是天空忽然的一暗,还是立即叫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徐参将大骇,他飞快地跳下石头向后一避,同时高喊道:“盾牌手……啊!”
一枝雕翎射中了他的肩头,锁子甲的链扣阻止了箭簇的继续深入,不过仍然射伤了肌肤。数以千计的羽箭带着飒然风声落下,扫荡着猝不及防的生命,四下传出一片凄厉的惨叫。
徐参将没想到这一路响马居然有这么多弓箭手,方才已冲锋了三个回合,始终不见对方暴露过这样的实力。他又惊又怒,一把拔下箭头,正欲喝令官兵反击。前方林中忽地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借着山势,无数的人马冲出丛林,向他的部队冲锋过来。
“呜!”尽管刚刚受到箭雨袭击,从盾牌后冒出来的弓箭手仍然极快地做出了反应,千雨点寒星猛地扑向黑暗中的杀气冲天的呐喊处。响马盗举着木盾,只听“笃笃”声不绝于耳,大队人马停顿了一刹那,一部分人中箭倒下了,但是其他的人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猛冲过来。
在他们的后方,也不断有箭雨发射,越过他们倾泻在明军阵地上。近了,更近了,徐参将挥起狭锋单刀大吼一声,领着士卒迎面冲了上去。
虽说肩头受了伤,但他双手握刀,左劈右砍,如狼似虎,顷刻间被他砍翻了几个响马盗。一波又一波山贼悍不畏死的猛冲过来,官兵们也抓起刀枪呐喊着迎了上去,双方的人马如同海边的巨浪一般碰撞在一起,人浪翻滚,血如泉涌。
第一批迎面碰撞的士兵和强盗们倒下了,第二批、第二批就踏着他们的尸体毫不迟疑地冲过去,无数的士兵,呐喊着冲向死亡,寻求着生机。血腥的味道弥漫了山谷。
敌人据守在这道谷口的兵力太多了,徐参将杀得手臂酸软,他在亲兵的护侍下踉跄退了两步,拭了把脸上的汗水血水,他注意到,自己的人马阵脚已乱,仓促变攻为守形成的三道防线,第一道已经被攻破,自己所在的第二道正在胶着激战当中,而敌人越战越勇、越战越多,正在向第三道防线逼近。
各处都在全力攻山,不可能有人来支援他,也来不及翻山越岭赶来相助了,徐参将咬咬牙,正要命令后备队全部投入战斗,夜空中一阵铜锣响起,前方林中又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正在激烈砍杀的山贼听到锣声连战边退,渐渐让开道路,又一股生力军猛冲了过来,象切菜砍瓜一般,把由于猛烈厮杀,已经精疲力尽,动作迟缓的官兵摞倒一片。
徐参将欲哭无泪:这怎么可能?赵疯子一共才五万兵马,布防沟壑山岭四面八方,每处根本不会有超过两千人的队伍。他们在这个谷口怎么么可能安排这么多人马?
火箭引燃的枯树、丛草,映亮了刚刚从林中出现的一面大旗。一个黑色大字映入徐参将的眼帘,顿时惊得他张口结舌。他的军队进展缓慢,始终还在东华山外围转悠,然而面前树起的大旗上斗大一个邢字,真的令他震惊了。
谁都知道中条山响马军的龙头老大是邢老虎,可是这人自从起兵不久就生了病,这支造反队伍一直就是赵疯子在指挥,今天真邪了,病虎居然出山了,而且冲到了这里,他们……他们要突围了。而且选择的突破口,就是我的防区!
这个念头,攸如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他的心头。但是已经晚了,邢老虎抱病领兵,亲自率领着从霸州带出来、屡经杀伐,浪里淘沙还活下来的精锐,以摧毁一切的疯狂攻势猛冲过来……
杨凌得到消息时,徐参将的防线已被攻破了,徐参将、刘千户战死,阎千户只领着三百残兵逃得了性命。赶来报信的人带来了准确消息,邢老虎亲自带队,约一万五千人突出重围直取飞陵渡。他们选择的,居然是防御最严、也最难攻破的第一大渡口。
江彬奉命率所部急驰飞陵渡支援去了,苗逵急道:“国公,山里的兵马来不及撤出来了。应该把外围防守的二线部队全部调往飞陵渡,把邢老虎的人马围死在那儿,一战全歼”。
杨凌坐在椅中,沉思半晌,才长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赵疯子呢?红娘子呢?谁能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在邢老虎的军中、还是仍在中条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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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单位有个会。要开到九点,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明天起来再继续奋战。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我距年度第一还差1200票,看目前开局就排在第二。后边三四名各出奇招,我的形势不是太妙。不过拼仍是要拼的,我仍要努力码字,并向我的书友求月票。
行动上是这样,不过心态上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态度就好。
我蝉联月票榜三个月,其中两个月破月票记录,大家给予我的荣耀已经很多了。知足者常乐,不管名次高了、低了,我还是我、我还是关关,能码多少码多少,有空了、累了,就去和书友聊聊天,码字仍然努力,心态继续平和。
另外,再次呼吁我的书友,关关希望你能给我投票,但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冲动的去订些自己不喜欢看的书来攒月票,订阅是本份,投票是情份,你们不欠我什么,千万不要那样。
还有就是有些很好笑的小马甲,他们比作者还忙,在那里呼风唤雨,里挑外撅,陈辞滥调用个没完,不这样这种人生存的唯一价值也体现不出来了,那就由得他去表现好了,我的朋友们不必去和他理论、争辩,根本就是昧着良心故意找事,甚至就是他的另外一个马甲挑起来的事,这样肮脏无聊的人,理他作甚?
同时,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干部任免都打破终身制了,写书名次上上下下算个啥?认真工作,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那就行了,所以,亦请不要因此发表对自己不喜欢而上榜作品的不恭语言。
回明区的规矩:不在这里贬低其他作者、不在这里贬低其他作者的作品。从来如此。
谢谢大家。
李观鱼
战火处处燃起,东华山中兵匪混杂,到处都在战斗,突围出去的邢老虎所部包围了风陵渡,外围又被朝廷官兵反包围,战斗尤为激烈。
许泰也沉不住气了,向杨凌建议道:“国公,不管响马盗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但是一万五千精锐出现在飞陵渡是事实,而且主帅邢老虎又在军中,应该是响马军的主力。而且从战场形势看,渡河南下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依末将之见,时机不可错过,江彬一路人马配合飞陵渡守军,未必能够歼灭这伙敌人,就算飞陵渡不失,他们的主力逃脱出去,继续沿河向东,离开了我们的主要布防地区,重新调动部署就困难多了”。
杨凌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所以心中犹疑不决。飞陵渡自然不容有失,可是山中主力真的全部逸往飞陵渡了么?他沉吟半晌,徐徐说道:“不行,你的预备队还不可以动,在这里,我们既可控制东华山,又可随时增援飞陵渡,一旦全部赶往渡口,而山中响马再出奇兵的话,我们的第二道防线太过空虚了。”
他想了想道:“太原卫的兵马在苍柏岭布防,命令张寅率太原左卫、太原中卫支援飞陵渡,务必全歼邢老虎所部,太原右卫仍驻守原地。”
“是!”传令兵一抱拳,急冲冲地去了。
飞陵渡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双方正在胶着之中,江彬率领所部已飞马赶到了。前后的官兵将响马盗围在中央一场鏖战。
邢老虎令一部人马缠住援军,自己率人直攻第二道防线。四个官兵呐喊着举枪冲了过来,被邢老虎飞刀掼死一个,然后身边亲兵就和另外三个战在一起。
邢老虎的亲随都是霸州响马,武艺高强、冷血嗜杀,两柄单刀对那长枪毫不逊色,未及三合,便冲至近前,一个官兵被当胸一刀刺了进去,另一个被削掉了五指,惨叫未断,雪亮的刀光一闪,颈子便被划开了。
第三个虚晃一枪,刚刚转身欲逃,就被一个夺枪在手的悍匪自后刺倒。这时一名百户骑马冲来,手中枪斜指邢老虎,一声不吭,其快如风。左右方自大惊,欲扑上援救,邢老虎已深吸口气,提刀迎了上去。
两人堪堪相遇,邢老虎一矮身,随即弹身而起,刀身斜挑,大叫一声:“开!”
“铿”的一声,迎面刺下的长枪藉着马的冲势,犹被他这一刀磕的弹开了去,斜斜荡向空中,战马贴身而过,邢老虎身形落下,半空里拧身回扫,手中的马刀夹着一阵狂风,自那百户腰间斩过。
“噗”血溅长空,半截身子落地,残肢被战马驼带着仍然奔出老远,这份骇人的武力令得四下官兵一阵惊恐大叫,虽然邢老虎一刀出手,立即拄地剧咳,竟然无人敢予靠前。
数万兵马的大战,这样的厮杀随处可见,纵目所望,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喊杀连天,远远近近都是挥舞着刀枪亡命厮杀的人,就象礁石群中的海浪,互相拍击着,鼓荡着。邢老虎喘息片刻,厉声道:“来呀,给我冲,一定要拿下飞陵渡!”
说完,邢老虎挥舞着滴血的钢刀,向官军最密集处冲去,他的亲随个个骁勇,紧随其后,犹如一股旋风,当者披糜,飞陵渡的河防官兵看见他那杆邢字大旗,根本不敢单独和他放对,立刻向两侧避开去。
邢老虎的战马被射死了,于是率亲随步战,主要是亲自带队、督促鼓舞这些新入伙不久的新兵,而另一边由霸州响马老底儿组成的一支百余人的骑兵负责着切割、冲锋任务,他们利用快马轻骑、刀法精湛地特点,一路突进,将官军形将破裂的第二道防线破坏,后边紧跟着的悍匪们持着长枪、铁叉、木制的狼牙棒等武器紧紧跟进,推动着官兵继续后退。
黄河北岸东华山一带官兵总兵力是响马盗的三倍,但是局部兵力有限,但是现在随着江彬生力军的加入,原本胆气稍怯的官兵士气大振,已经被撕开的缺口被不断蜂拥上来的官兵推动着抵受不住悍匪强大战力而意欲后退的一线官兵又反攻回来,但是总的来说形势仍岌岌可危。
邢老虎当机立断,立即舍弃正面之敌,从侧翼向主攻方向发动攻击,他的大旗所向,赵潘、赵镐立即也率部冲了过来,几支分头作战的响马军形成一个三角攻击阵形,被包围在他们中间的官兵孤立无援,迅速被湮灭了。
援军已至,飞陵渡守军将领夏守备心中大定,连忙命人挥动灯语,号令士兵退守最后一垒,以弓弩火器御敌,避免更大的伤亡。
可是邢老虎麾下的兵马大多出身于绿林,打起仗来悍不畏死,特别是这种生死关头,夺下渡口才有生的希望,更是个个骁勇,他们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喊杀声点燃了一般,对不断倒下的尸体视而不见,只顾举着兵器向前猛冲。
退往最后一道防线的官兵有些正在胶着作战,这一退紧紧追赶的响马盗寸步不舍地追了过来,虽然付出了极大的伤亡,不过有几处地方已经有响马盗杀进官兵的战壕,虽然他们很快就被蜂拥过来的官兵斩成了肉酱,可是短暂的混乱使这几个地方的弓弩火器无从发挥,响马盗的骑兵立即趁势掩杀过去继续攻击这几个地方,意图彻底占领渡口。
夏守备见状大惊,连忙组织人马向这几个被撕开的缺口增援,同时向远处援军以灯语求救。江彬跃马横刀,冲杀在最前沿,两柄斩马刀舞得车轮一般,手下杀人无数,一见远处旗语,心中更形焦急。他猛地大吼一声,双刀凌空斩下,把身前响马砍翻在地,厉吼道:“兄弟们,给我冲,后续还有援军,响马逃不了,杀!杀呀!”
说着趁身边官兵向前猛冲的机会,他勒了勒马,提着两柄血淋淋的马刀对身边亲兵道:“去!告诉国公爷。响马盗铁了心要取飞陵渡,渡口官兵太***无能,只知道守。不知道配合反包围……”。
说到一半,忽想起这时告状不妥,江彬忙又改口道:“不,告诉国公,响马盗主力十分悍勇,请求再派援兵,否则纵然保住飞陵渡,也阻不住他们逃跑”。
他方才两声大吼在万马军中喊杀一片的情形下虽然不是十分显眼,还是被响马盗断后的人听到了。负责断后的首领正是刘廿七,他在交错厮杀中抽空一看,只见马上那员猛将正是杀死自己结义大哥张茂的仇人,一双眼睛都红了。
刘廿七猛地挥刀,呀呀几声大吼,接连劈翻五六个官兵,然后飞退几步,叫过一个配了弓的响马,然后取弓在手,盯紧了江彬。
战场上人马纵横,旗幡招展,又是在夜色当中,许多地方燃起了大火,刘廿七箭法虽然不错,在这样环境中也不敢大意,他屏气凝视,窥准机会飒然一箭射出,随即又取一箭搭弦备用。
江彬急急吩咐罢了,传令兵拨马便走,江林刚刚回头,冷不防瞥见夜空中光影一闪,他下意识地一闪,肩头一震,一枝冷箭正中肩头。江彬好战嗜杀,此时又正是八月酷热天气,他根本不耐身穿重甲,想不到这时竟挨了人家冷箭。
江彬疼得“啊”地一声大叫,心神一震还未及做出反应,刘廿七冷冷一笑,第二箭又毫不迟疑地射了出来。江彬正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肩膀,这第二箭“噗”的一声,从他右腮射入,左腮穿出,直至尾翎。
这一下江彬想大呼都不成了,他猛地一俯身,兜马便走,亲兵们一拥而上,将他护在了中间,江彬忍痛抬头,只见远处一人在四下刀枪并举、喊杀连天的战场上屹立不动,手中举着一柄单刀,向他狂笑道:“不仁不义的江彬小儿,老子这一箭是替张茂大哥射的,你这奸贼,可有胆量与我一战?”
江彬凶晴怒瞪,一股勃然怒气冲得他头顶酥酥发麻。
他还没吃过人家这么大亏,一时激怒的血贯瞳仁。利箭穿腮,他怒吼不得,那股怒气充塞胸臆之间,无处发泄,江彬犹如受伤的狼一般发出一声闷吼,胸前军衣一震,似乎壮硕结实的胸肌似乎也陡的变的更大了。
拔落左肩利箭,箭上倒钩豁开一道口子,痛澈人心,他却毫不在意,双眼只是紧紧盯着人如潮涌的厮杀战场中那唯一不动的人影,然后双刀举起,猛地一踹马蹬,圆睁双目一声不吭地猛冲过去。
马行如龙,正在厮杀的的响马陡见一名朝廷将官冲过来,猝不及防,待挥刀挥枪去砍去刺,江彬已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吓得亡魂直冒的亲兵们紧跟着冲了过来,嘁里卡嚓把他们剁翻在地。
战马直冲到刘廿七面前为两个刘廿七的亲随所阻,江彬也不吭一声,手中刀挥如闪电,荡开两人兵器,面门上横挂着一支颤巍巍的羽箭,又径向刘廿七俯冲下去。
见了这骇人的气势,刘廿七也怵然心惊,他急忙垫步拧腰,使尽全身之力,猛地举刀迎来。
“铿!铿铿!铿铿铿!”火花四溅,双方兵器接连交击,江彬手中“当”的一声,一柄斩马刀断为两截,刘廿七蹬蹬蹬倒退几步,被身后一具尸体绊坐在地上,脱手的单刀当唧一声落地,上面已满是缺口。
江彬狞笑一声,阴魂不散一般从马上跃了下来,提刀猛扑过来,刘廿七左右亲随见状急忙上前拦阻,江彬双手握刀,单腿为轴,一矮身旋风般一转,将他们劈开了去,死的死伤的伤,还有的兵器被震飞,整个人倒跌出去。
江彬大腿上中了一枪,脑门上被刀尖划破一个缺口,鲜血如注,狰狞如同厉鬼,他也不管不顾,只听到一声粗重的吐气声,他手中的刀已经闪电般举起,双肘不屈,刀如画圆、人若前堕,这一刀已闪电般劈下!
没有人听到过这么渗人的声音,刀锋入体声、骨头断裂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江彬一刀劈下,人已单膝跪地,双手紧握刀柄,臂肌贲起如球,将军衣都绷开了来。
这一刀已用尽了他的全力,刀尖似乎已经砍进地里,在旁边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刀忽然齐柄而断,再瞧对面跃坐在死尸身上的刘廿七,双眼瞪得老大,怔怔瞧着江彬,忽然之间,两片身子向两旁倒下,这一刀把他连同身下的死尸全都剁成了两半。
日本人铸练新刀,常以四五十岁、骨骼坚硬的人的死尸或死囚试刀,砍劈他的肩胛或盆骨,砍断一具人体称为一胴刀,两具叫两胴刀,通常不会超过三胴,最高记录是中西十郎兵卫,创造了七胴的惊人成绩。只是不知江彬这样从头盖骨一劈而下,把人竖着断成两截,又横着劈断他身下的人,长刀深入泥土一尺该称几胴。
江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满头满脸是血,嘴里也汩汩流出鲜血,却咧着嘴咕咕直笑,一枝箭在脸上颤巍巍的,那情形直如凶煞恶魔降世,饶是旁边响马盗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目睹此情此景也把魂儿吓飞了,四下响马盗发一声喊,顿时一轰而散。
江彬亲兵抢过来扶住了他,其余的人拼命追杀着对手,江彬拗断腮上箭杆,将断箭刺进已被劈成两半的刘廿七大腿,也不裹伤,从侍卫手中抢过一把刀,又旋风似地杀进了人群,官兵们眼见将领如此神威,齐齐呐喊冲杀,后阵响马盗开始连连溃退。
江彬的传令兵把飞陵渡战况报告了杨凌,杨凌看看地图,用手指重重一点,蹙眉道:“再传令,令张寅部加快速度从岭上撤军,支援飞陵渡”。
许泰道:“国公,张寅部大部分是步卒,而且在山上设的是防守阵势,以防响马利用连绵的山脉向太行方向逃窜,叫他集合兵马下山奔赴飞陵渡,实无从此处发兵迅捷。现在四下外围阵地仍无动静,东华山内各路军队正在攻向响马老剿五老峰,寸土争战抢夺也激烈万分,依末将看,他们这是在丢卒保帅,掩护邢老虎一路突围”。
苗逵也道:“国公,不能再犹豫了,由蒲州发兵快过苍柏岭,江彬虽勇,却拦不住邢老虎,一万多人马已是肥肉一块,万万不能容他们再逃脱了”。
杨凌瞪视着沙盘地图:“先行突围的小股响马沿黄河而走,显然是在寻找渡口,邢老虎是响马主帅,又率领近三分之一的精锐,说他是诱敌的话,用这么多兵马甚至搭上主帅,根本不可能。难道我猜错了,赵燧竟然如此死心踏地,甘愿留在中条山送死,吸引重兵掩护邢老虎突围?”
他重重一擂沙盘案端,说道:“拔营,分两路左右包抄飞陵渡,勿必全歼邢老虎的人马,传令张寅人马加速行军,堵住中路。”
许泰终于有仗可打了,顿时精神一振,连忙拱手称是。
军营中号角连连,早已整装待发地官兵们迅速集结,开始向飞陵渡包抄过去。
月坪梁上,李华忙得焦头烂额,各处失利,官兵已经向五老峰主峰集结围拢的消息令他惊慌失措。“怎么会呢?怎么会呢?邢老虎、赵疯子分别率兵突围,他们才是钦犯呐,他们才是主力啊,杨凌那厮为什么还不撤兵?他娘的怎么就跟老子过不去?”
周盘拎着把鬼头刀急惶惶地闯了进来,哭丧着脸道:“大哥,棋盘峰已经失守了”。
“啊!”李华大惊失色,跳脚道:“巴六子怎么守的山?快,马上派人增援。官兵要是站住了脚,其余四峰也再难守住了”。
周盘凑近了,压低嗓门焦急道:“大哥,山里两万人马,一番大战已折损七千,而且官兵根本没有退出去的意思,我看……我看我们是中了赵疯子的计了。老三失踪没准也是他搞的鬼,想是他知道我们有了外心,诚心让我们送死啊”。
李华看看山洞中的心腹们,然后一扯周盘,把他拉到一角,低声道:“怎么会?赵疯子能这么不讲义气?再说,……咱们山寨原本不过五千人,赵疯子又给了我一万五千的兵。为了诳我?他舍得这么大的血本?”
周盘跺脚道:“大哥啊,那你说,他要是真的按照计划行事,官兵怎么能不依不饶一味攻山?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他要不是这么大方,愣给咱留下这么多兵马,谁能信他啊!
义气?我看自打杨凌招安,这班人就开始各自打算了。什么义气,现在是爹死妈嫁人,各人顾各人啊!
老大,咱可不能傻等了,再等下去,四面被官兵包抄,围得铁桶一般,想走也走不了。依我之见,咱们撤吧,沿着山林向王屋山方向走。”
“可是……人马来得及召回吗?那官兵还不追着屁股撵过来了?”
周盘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苦笑道:“老大,还召什么人马呀,那些新招的、其他山寨投奔过来的兵,摆明了是个累赘,赵疯子给个甜枣儿,让咱们给他卖命用的。咱们就不能利用他们给咱卖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带着咱们的人马马上走,去历山,上王屋山,那几座山头顾不得了”。
“报……!太乙峰被官兵攻陷,罗头领请大寨主马上发援兵”。
“啊!太乙峰也失守了?快快,你们都过来!”李华急忙高呼。
一众亲信喽啰蜂拥过来,七嘴八舌地道:“大哥,怎么办?”
“他娘的,姓罗的是孬种,大哥,我去夺回太乙峰!”
“是啊是啊,咱们原来五千人马,都不把官兵放在眼里,现在大哥拥兵两万,兵强马壮,怕他作甚?大哥,我胡老七,一定……”。
“不要吵!”李华大吼一声,喝住了一众手下,然后四下一扫,沉声道:“快点,把能带的都带上,跟我走!”
“大哥,你该坐镇中军才是,有事小弟代其劳,不能让老大亲自去夺太乙峰呀,大哥……。
李华老羞成火,大手一挥,厉喝道:“夺个屁!都***收拾收拾,咱们立即往历山逃,我就不信官兵能追上王屋山!”
“啊?!……”
夜幕下,不知有多少人马静静在候在山谷之中,这里实是一块死地,两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极险峻的陡坡,后边是深深的峡谷,只有正前面可以进入,那一侧是朝向进山的路的。
如果官兵进剿这里,只要兵力足够,堵塞在这片谷地中的一万多人马绝无生路。兵行险着,今天赵燧为了应付杨凌的大军,保存自己的实力,可算是殚精竭虑、耗尽所能了。
他要突围,但是却先选守势,冒险把自己准备突围的人马隐蔽于这片绝谷茂密丛林之中。然后以封雷率小股部队使疑兵之计,同时突围去江南完成他早先制订的计划。他的人马其实是和封雷同时行动的,封雷突围,他的人马到了山前没有继续前行,却通过早就砍伐出的一条暗道往回走,把人马引进丛林之中。
诱引官兵主动攻击后,各处山头战火燃起,这处绝地没有守护或夺取的价值,攻山的官兵只是入林稍做侦察,随即便直扑要隘,那茂密如海的丛林深处所隐藏的上万兵马始终静悄悄的候在那儿。
邢老虎自率一队精兵攻击飞陵渡,攻势汹汹,同时李华得了他拨付的一万五千人,雄心勃勃之下,各处山岭要隘决死抵抗,以上种种表现,任是谁也想不到赵燧还有第三路安排,更何况他是把兵马置于这虽然能够隐藏,也危险之极的死地了。
赵燧用兵,实是大胆之极。大军人衔枚,马摘辔,一直静静地候在那儿。赵燧下了死令,胆敢发出一点声响者,格杀勿论。尽管这是在密林深处。纵然发出些声响,各处拼命厮杀的山岭上也未必能够听到,但是他仍不敢冒险。
此刻,他终于决定行动了。听到探马斥候传回的消息,赵燧自树下一跃而起,红娘子一身黑色劲装,黑帕包头,见他动作忙迎上来。赵燧深深看她一眼,说道:“崔副帅,我的家小和全军生存的希望,可全交给你了”。
崔莺儿柳眉一挑,肃然抱拳道:“秀才放心,除非我红娘子战死沙场。否则一定保得你家小安全、一定夺取渡口。”
赵燧一笑,亦拱手道:“我现在行动,尽快赶来和你汇合,你半个时辰之后出发,保重!”
他回头看看不远处焦急等待的十余位将领和亲兵,长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他的两个兄弟都被邢老虎带在身边,未尝没有挟为人质的意思。同时派来听候他调遣的十余位将领都是忠于邢老虎的人。邢老虎虽听从了他的冒险计划,对他这个曾有接受招安念头的主将,还是做了番防备。
这些人静静候在这儿,只听到处厮杀声起,心中焦灼万分,可是未到攻击时间,他们只能等待,这时一见赵燧走过来,他们立即一拥而上。赵燧低低吩咐几句,十多名将领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一丛丛荆棘被搬走,用来遮掩道路的树木被推倒,迅速清理出一条道路。山谷中的兵马在将佐指挥下,开始沿着通道井然有序的向外飞快地移动着。夜色里,除了山间被惊起的鸟雀鸣叫和草尖上沙沙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动静,然后这个时候谁还会注意鸟雀的飞翔鸣叫?
赵疯子走出密林,回头看看远处山头的火光,一摆手,向山下快步走去。
北吴村有一片湖泊,湖边浅水中生长着许多荷花,深夜中,荷叶如同墨染,那弱弱的月光,在波动地水面上偶尔荡起一层银亮的波痕。
这里驻扎着一队官兵,这里并不是防守重点,除了攻山主力和杨凌留守蒲州的预备队,朝廷大军主要堵在南麓沿河各渡口和与太行、王屋、稷山等相连的重要关隘。如果响马军不走水路从南突围,必选山路向其他山脉逃窜,万无下山进入腹地的道理。
所以这里驻扎的官兵属于预备堵截山中响马盗残兵败将的防务部队,兵力、战力都很一般,由于重兵屯急要害,这里兵员不足,甚至把附近县城的巡检和乡镇的丁勇都调了来。
他们也知道自己摆样子的作用大些,运气好能抓到几个从山上逃下来的小兵小虾,运气不好可能直到战事结束也仍然是个摆设。
所以尽管杨凌严令所有部队当夜必须严加戒备,人不得睡觉、马不准解鞍,可是大营里虽能做到不睡觉,却人马散乱,毫无阵容,派出在两三里地外巡戈的警戒人员没人看着,可就更是浑不在意了,转悠了半夜,他们也困了,警戒的兵丁便抱着刀枪,寻棵树下或者往草丛里一钻睡觉去了。
一阵隆隆声把派出警戒的探子惊醒了,他们从树下、草丛中探出头来,一声惊叫还没出口,就被他们自己捂住了嘴巴硬生生憋了回去。
老天!数不清的战马狂驰而过,马上的战士举着雪亮的钢刀,一声不吭,就在那隆隆声中卷起如云的尘土,有个惊慌失措的探子就睡在路边上,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还没找到逃跑的方向,从身边一掠而过的战马锋利的马刀一带,藉着马的冲力,就轻松地把他的头割了下来。
另一个探子大叫着向草丛深处跑去,没有人理会他,狂奔的马群象一阵风似的向前卷去,只消灭挡在路上的一切。
这不是朝廷的大军,官兵正在攻山,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响马,而且全是骑兵?
幸存的官兵探子没头没脑地跑了一阵儿,才省起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回去报讯已经来不及了,便立即折向,向蒲州城跑去。
静静的、有规律的湖水波动变得紊乱了,前边有人疯狂地向回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快快戒备,响马盗来……啊!”
他摇晃了一下仆倒在地,背上一丛羽箭,把他射的象只刺猥。随即,无数的马蹄从他背上踏过去,尸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马踹连营,这只自食恶果的队伍终于偿到了血的代价。
领兵千总单雄从营帐中跑出来,急吼吼地系着袍带,他虽不许士兵睡觉,可是自忖无事,他却自己躺下了。
“快快弓箭狙………呃!”他的脚下钉了一片羽箭,人已被射得豪猪一般,旁边一块青石被锋利的箭头“嗤溜”擦出一串火花,单雄仰面栽在地上,寂然不动了。
这些地方兵军纪散漫、战力低下。可是杨凌没有那么多兵可用,不得不把他们都调来,为了严肃军纪,他的军令再三申明,甚至携了尚方宝剑。可是这些兵将满怀侥幸,把军纪抛诸脑后,到底还是枉送了性命。他这一死,倒省了杨凌兵刃见血。
赵疯子收弓,提刀,纵马,动作一气呵成,率领着亲兵冲锋在前,他并不欲恋战,也不在乎这只两千多人的乌合之众,手中一口刀在,光下闪着雾濛濛的光华,凡挡在他面前者。无论转身逃走还是挺身迎战,无一不被他剁成了两段。
赵疯子麾下的兵将也快马疾冲,撒着欢地向前掩杀。这些悍将武夫不是正规军队出身,尤其是新招募的几员虎将,用的都是民间的奇门兵刃,二三十斤的铁锏、长柄地战斧、关公用的大砍刀,舞得风车一般,根本就是拿力气砸人,漫说这样一支军队,就是正规的边军将士,一时怕也抵不住他们地猛烈冲锋。
喊杀声震天,全营官兵片刻间被斩杀一半,随即赵疯子的人马一刻不停,“赵”字大旗迎风猎猎,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前方到了哪里?”远远便见探马打着讯号返回,红娘子按下了亲兵手中的弓箭,待那人奔到面前,冷静地问道。
“启禀副元帅,到了常里村了,往河边去就是舜帝村”。
“好!加快行程,不要去河边,黄河沿岸皆有官兵驻扎,绕村而过,快速前行!”红娘子说罢,回头望了眼矗立在夜色当中的乌沉沉的中条山,一抖马缰,战马快速前行,三千人马陡地加速,向西南方悄然摸去。
她的人马中真正的战士不足两千,其余的人除了重要将领的老弱妇孺们,还有八百多名懂水性、会使船的山贼,这些人都不是战斗人员,他们是红娘子重点保护的人物。
料定官兵必在沿河设防,她们不但不往黄河靠近,就连村镇也不进。三千人悄无声息、偃旗息鼓,自官兵驻扎的山野空隙间掠过,周吴村、上豆氏村、角杯、过卓、南吴,一路疾行,经过夹马口、吴王村、南墩寺、庙前浦几个大小渡口始终不停,直到黄河上游的光华村她们才停住行进的步伐,稍事休息,然后轻骑突出,直取罗池渡口。
这是个小渡口,而且距飞陵渡有一百多里地的距离,这里在黄河上游,河面极宽,红娘子要取的就是这个小渡口。两千轻骑,由她和四叔甄扬戈、六叔谢种财率领,飞驰渡口,当赵疯子率万人铁骑横扫单千总的大营时,她的人也和守卫渡口的官兵开始了激战。
杨凌的兵马赶到时,誓死顽抗的响马军凭着一股士气刚刚突破最后一道防线,江彬的人也杀进了他们的腹地,守护渡口的河防兵和江彬的边军,同响马纠结在一起,厮杀不休。杨凌大军左右合围,迅速向中间收拢,邢老虎的人立即不支,被压迫着开始向中间靠拢。
邢老虎一见情形不妙,立即折向东南,避开杨凌右路军,向左路一线突围,杨凌指挥大军前后夹攻,死死堵住缺口,一次次打退邢老虎的拼死冲锋,双方死伤惨烈。
左线由包抄过来的许泰边军和河防兵们各据一半阵地,形成一个钳口,堵住邢老虎去向。可是河防兵们平时抓抓盗河挖沙、偷运私盐地歹徒个个如狼似虎,这时在胜利在望的时候,哪里肯和响马盗换命?
杨凌站在高处,见河防方向攻击变弱,阵形渐渐畏缩,显然是见友军到了,存了怠懒之心,有意把啃骨头的重任交给别人。杨凌不由火了三丈,立即叫伍汉超持了尚方宝剑赶去督战。
尽管如此,终是迟了一步。邢老虎组织人马,从河防军阵地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得了杨凌的死命令又硬着头皮率领人马拼命杀回来的夏守备。虽然斩断了逃跑的响马人流,但是邢老虎仍领着四千多人突出重围,杀向葫芦岭。
葫芦岭方向有官兵把守,虽然人数未必及得邢老数的兵力,但是据险而守,纵然不胜,他也休想轻易闯过去,杨凌微一权衡,便决定暂且放过他。先把被包围起来的响马全部消灭。
经过连番厮杀,邢老虎带出来的一万五千人,除了被他带出重围和已经死伤失去战力的,还剩下六千人,人数弱于杨凌兵马,又被全部包围失去头领,按杨凌估计要消灭他们易如反掌,可是他低估了这些山贼悍匪的意志和战斗力。
他们和官兵不同,那些卫所官兵打了败仗不是逃跑就是投降,而对响马来说,当他们打了败仗又无处可逃时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死战一条路,他们的口号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赚的。
面对着这样一群虽败而斗志不散,喊着号子拼命的亡命徒,朝廷官兵虽人数远超过他们,但是肯一个换一个拼命的决心明显差的太远,虽有杨凌苗逵亲自压阵,许泰、江彬这样的猛将带头冲杀,把他们歼灭也费了极大的力气。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空露出了鱼肚白,这伙赚够本的悍匪才被完全消灭。
沙场上到处是尸首和惨叫呻吟的幸存者,有的人纠缠在一起,旁边的火引燃了身上的衣服,烧得皮焦肉绽,有的紧握着长枪,两只无神的眼睛还瞪得老大,只握着刀的断臂、缺了半边脑袋的尸体随处可见。
硝烟弥漫着,战胜者们并没有欢呼雀跃,整整一夜的厮杀和不断消失的生命让他们地表情都变得木然起来。
张寅的大军是鏖战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赶到的,虽说迟误了很久,长途赶路士兵们体力不支,但是一见战场形势,张寅立即令所部投入了战斗,对于迅速摧毁已被全部包围的匪军,起了很大作用。
这个时候,张寅才提着剑来见杨凌,张寅盔歪甲斜,大汗腾腾,显然是亲自参战了,一见杨凌他立即拱手道:“启禀国公,末将接到军令立即重新部署防务,带领两卫兵来来援,不料还是迟了,请国公爷降罪”。
杨凌疲惫地摆摆手道:“临时调动你的军队,又大多是步卒,能这么快赶到已是难能可贵,先去整队歇息一下,邢老虎领着几千人马逃了,必须得尽快赶上去,不能埋锅造反了,给士兵们准备点干粮。”
“什么?邢老虎逃了?”张寅来的时候邢老虎已经突围,他还以为邢老虎所部全被消灭了,这时一听杨凌的话,眼中一抹精光不由攸然闪过。
他立即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异状拱手道:“末将遵命!”
这时江彬扯着一个官儿踉踉跄跄地走了来,后边跟着一脸无奈的伍汉超。江彬两腮都被血糊住了,要不是那体形和一双看似发愣,却又总带着点狡狯的眼神儿,杨凌还真认不出他了,这一见不由吓了一跳。
杨凌惊道:“江彬?你……怎么伤成这样?伤到哪里了,快快裹伤歇息”。
江彬咧嘴一笑,先把自己疼得吡牙咧嘴的,嘴里象含着个溜溜,说话直漏风:“没事儿,脸上开俩窟窿。”
他使劲一扯,把被他拎着脖领子的将官扯得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国公,这个窝囊废,应该军法从事。我领兵来援,他不把后备队全拉上来里外呼应,反而***要撤兵防守了,他防守了,我还打个屁呀?这不使唤傻小子么?
就是国公爷您来了,他也不卖力气,又他娘的想要防守了。邢老虎就真是老虎,我江彬也不怕,就怕有他这种猪一样的同僚。要不是国公爷及时赶到解围,我江彬孤军杀入重围,全得死那儿,死了我都不闭眼……”。
他这一激愤讲话,两颊扯动,肌肉外翻,原本糊住的伤品已汩汩流出鲜血,看得杨凌惊心动魄,连忙道:“来人,赶快给江大人包扎一下。江彬,你不必说了,此人怯战退缩,本国公都看在眼里。”
他瞥了一眼那直发抖的夏守备,冷笑一声道:“你很怕是么?我看你畏怯邢老虎,远甚于畏怯军纪国法,现在邢老虎已经走了,何必还如此恐惧?”
夏守备双膝一软,咕咚一下跪到了地上,争辩道:“国公恕罪,国公令末将死守飞陵渡,末将竭尽全力,始终不曾懈怠啊,末将……”。
“混帐!”杨凌恼了,森然道:“夏守备,你是一员将领,不是一名只要听令行事的小卒。身为飞陵渡守将,审时度势,决定攻守,是你的责任。江游击增援飞陵渡,你可以借口响马势强,为恐有失,撤兵回防。本国公率兵赶到,四面合围要全歼响马盗,各路将士抵死用命,只有你的人畏缩不前、见安避危,致使邢老虎逃之夭夭,你可知罪?”
夏守备牙齿格格打战,颤声道:“末将知罪,末将一定将功折罪,求国公爷给末将一个机会”。
杨凌厉声道:“非要本国公请出尚方剑,才肯全力迎敌,机会是你自己丢的,要让本国公饶你?可以!除非时光倒流,邢老虎未曾逃脱!否则,以你的罪行,一死而已!汉超,给我斩了他!”
夏守备骇得连连叩头,哀求不已,张寅瞧见,眼珠一转,立即凑到杨凌跟前意欲跟他说情,他悄声道:“国公爷息怒,夏守备作战尚算卖力,再说,……他的妹子是晋王殿下的爱妾,不看僧面看佛面,国公爷不妨给他个机会,……”。
他在那儿小声嘀嘀咕咕,江彬看起来五大三粗,可是心眼儿一点不缺,他恼死了这个胆小怕事的守河官儿,一见那白面胡子官儿跑到国公面前穷嘀咕,就知道是给夏守备求情的。
他生怕杨凌回心转意,手臂一探,“呛”地一声从伍汉超手中拔出了尚方宝剑,高高擎在空中,大喝道:“时光岂能倒流?老虎岂肯归笼?伍将军,莫污了你的手,本官代劳!”
“嗳,江大人……”,伍汉超急忙叫了一声,可是已经晚了,江彬身手虽不及他,可也不是弱者,再加上他根本未防备,宝剑被江彬一把抽去,刷地一下,寒光自夏守备颈间掠过,嗵地一声人头落地,只听江彬大声赞道:“好锋利的宝剑!”
杨凌瞧了不禁一呆,张寅张着嘴,傻了片刻才把嘴闭上,人头都掉下来了,还说个什么情?
夏守备倒没有临战逃跑,攻击他的阵地时也能拼死抵抗,只是他私心太重,一再贻误军机,要不然邢老虎岂能把四千多人从重重包围之中带出去。只是如今已经知道这夏守备和晋王有关系,可不能让晋王恼了自己手下这员虎将。
杨凌见事情已不可挽回,便斥道:“莽撞!谁准你代为行刑的?不过……此人死有余辜,本该军前正法,来人,提他人头。警示河防官兵,令副守备暂代其职”。
伍汉超苦笑道:“国公,副守备已经战死,河防渡口还有一个千总”。
杨凌摆手道:“那就令他暂代其职。大军稍事歇息,还要围剿邢老虎”。
这时,远处一骑飞至,肩插三角小红旗,显是军驿急报,杨凌抬头望去,只见那人飞马而至,跃下马来匆匆奔前,隔着三丈多远就跪地抱拳,高声说道:“报!国公爷。紧急军情,赵疯子突率一标人马突破北吴村一带防线,向临漪、闻喜方向去了。”
杨凌心中一沉。连番激战,始终不见赵燧下落,他实在想不出这人去了哪里,他甚至怀疑,如果赵疯子不是留在山中吸引官兵主力。那就是响马内讧,邢老虎杀了赵疯子,所以才一反常态,抱病亲自领军作战,想不到这个时候,赵疯子却冒了出来。
他急问道:“赵疯子有多少人马?”
那探马道:“人数不能确定,估计至少有一万人马,而且全是骑兵,一路闯关夺营,丝毫不做停留,直往北方去了”。
张寅奇道:“赵疯子意欲何为?往内陆走是要自寻死路么?娘子关他攻不破,往北去走居庸关?那里一样是重兵屯集……”。
这时一名探马又自远处飞驰而来,滚鞍下马远远高呼道:“报!赵疯子率轻骑直奔侯马去了,沿路根本不与官兵交战,目下到了何方尚不清楚。”
杨凌倒抽一口冷气:“万余铁骑,这该是响马盗入山之后所保留的全部骑兵了,这才是响马盗真正的实力、真正的主力,令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竟然以主帅邢老虎为诱饵,冒这么大的险,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江彬坐在旁边地上,刚被郎中在脸上涂上厚厚一层金疮药,用绷布缠得木乃伊一般,听了军情急报傻笑道:“闻喜、侯马,再向前是临汾、洪洞,那疯子不是这么离谱,要去太原吧?”
“太原!”杨凌和张寅同时惊叫一声。
这主意大概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重兵包围之下不渡河南下反而北上,一头扎进山西腹地去取太原?
张寅忽道:“若奇兵突袭,趁传递消息滞后,攻取太原……,太原城粮草丰足,城坚墙厚,再挟晋王爷为人质,那么……”。
那时消息传递相对于行动来说真的是奇慢无比,现在传来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侯马,等到官兵追到侯马,说不定已经到了洪洞了,骑兵之厉害,并不全在战场冲锋,而在于它能够完全掌握战场主动。战由我,走亦由我;何时战由我,何地战亦由得我,这才是骑兵无往而不利的法宝。
这消息报的还是迟了点,若是再早些,恐怕正在围殊邢老虎时,这晴天霹雳就要当头轰到了。太原府现在一卫兵马,虽说守城绰绰有余,就怕赵疯子打个措手不及。自己跑到山西剿匪,却被匪抄了太原府,那岂不成了大笑话?
如果赵疯子得手,据守太原坚城,再把晋王扣作人质,此事必定轰动天下。想到事情的严重后果,杨凌立即下令:“张指挥,你率部向南,追击邢老虎所部,如不能消灭,也要尽量缠住他,勿使逃脱。许泰,集合人马,召集所有骑兵,飞驰太原府”。
一个是官,一个是匪,匪要化守为攻,找出官兵的弱点,这实是最便利的办法,只是也太大胆了些,如果失败,他再难逃脱。杨凌实在能以置信他会这么孤注一掷,可是现在无论赵疯子攻击目标到底是不是太原都顾不得了,要想等到确认,大事晚矣,赵疯子攻其必救,这是无论如何都得回援的地方。
江彬没想到自己胡乱开个玩笑,竟然一语中的,不禁眉开腮笑,紧跟着又是一阵呲牙咧嘴。他脸上那么重的伤,被绷带缠得又紧又重犹如猪头,却浑不在意,立即站起身叫人备马备兵器,要跟着杨凌杀回太原去。
张寅也没想到赵疯子竟是这么个打法,这还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实在令人出乎意料。杨凌令他追击邢老虎,张寅正中下怀,急忙领了将令返回本部去了。
杨凌匆匆汇集兵马,骑兵计有八千多人,他留下苗逵整顿留守步卒,并掌控东华山战况。自己立即马不停蹄率军直扑运城,径延官道向北方赶去。
罗池渡口失守了,这是个小渡口,原本丹船就不多,大约只有十余艘中小型船只,红娘子率军奇袭,官兵惊觉有异后立即反应,但是只放了两轮箭,快马就冲到了面前,区区几百人的渡口守军顷刻间覆灭。
红娘子一面安排人四下布防,防止消息泄露,或有逃散的官兵报信,一面亲自挑选了百余名武艺高强的心腹手下,然后再带上那些通水性、会使船的部属,一部分换上官兵的衣服,其余的人藏进船舱,一切安排停当,船只驶离渡口,向下游驶去,目标:对岸十多里外的司马迁祠。
司马迁祠距河岸两里多地,河边渡口就叫司马迁渡,这里是龙门、芝川三镇的主要渡口,也是陕西粮食北运的主要码头之一,这是对岸的大码头,船只装粮载货后一般顺流而下,驶到山西飞陵渡或浦津渡口卸货,那里主要是些商运货船。不过虽是民运码头,由于山西战事吃紧,码头也派了官兵管制,约束船只近期不得下水,码头已经封了。
红娘子的目标,就是驶往这个码头,夺取船只驶回北岸。
赵疯子兵至襄汾城外二十里的南贾镇,大军停下,开始坦然自若的休息。镇中百姓一大早儿,忽然瞧见这么多响马拥进镇来,虽说对穷苦百姓不杀不抢,不凌辱妇女,还是心中害怕,急忙都回了家去,掩了房门,扒着门缝儿往外瞧。
大街上除了赵疯子的人马,再见不到一个本地百姓。赵疯子的近万人马毫不在意,他们占据了茶馆客栈和一些富绅人家,索要米粮人吃马喂,直歇了大半个时辰,大军才离开镇子继续向北赶去。
还未到连村,赵疯子一声令下,大军离开主要道路,折向西南,沿西贾、北贾、贾岗,开始快速向西南突进。晋商遍天下,这些以贾命名的小镇都很富裕,但是赵燧的大军再未停留。
虽说战马有些疲累,可是他们毫不怜惜战马,奔速丝毫不亚于来时,他们的方向是河津,那里沿河南下五十里,就是罗池。白衣军的游击运动战,向来是漫无目的、打哪指哪,赵疯子这次却是胸有成竹,明修栈道、诱敌深入、围魏救赵、芦东击西,运用的淋漓尽致。
司马迁渡口,假官兵袭击真官兵,顺利夺得大大小小上百条商船,战斗几乎是兵不血刃的结束了。红娘子一身劲装站在码头上,看着商船将兵马源源不断运往南岸,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调皮的意味,就象跳出如来佛掌心的孙猴子,得意洋洋。
“杨凌,你一向战无不胜,这回却吃了我们这些泥腿子的大亏吧?”
笑眼刚刚弯起来,秀眉却又不禁微蹙:“那个家伙,他以前还没打过败仗呢,这回被赵疯子骗得这么惨,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唉!”幽幽地一声叹息,充满了关切担心,这心思若是被一路狂奔而来,正担心着她成败的赵疯子知道,不知会不会真的气疯掉。
赵疯子弃卒保帅,拨给李帅一万五千人,使他坚守五老峰,诱朝廷大军深入,随即邢老虎做为三军主帅,亲自行诱敌之策,强势攻打飞陵渡,杨凌被迫投入后备队,赵疯子至此才使拿出最后一张牌,以红娘子夺取黄河上游渡口,并至对岸搜罗大批船只,自己做出奇袭太原的姿态逼杨凌回军,然后利用骑兵机动灵活,而官军消息相对落后的弱点重返渡口,成功地跳出了包围圈。
十余万军队包围方圆三百里的东华山,只能扼守要道,杨凌原本也没指望能够全歼中条山群匪,只是没想到赵燧能用这样巧妙的计策,保全了响马盗的主力。由于赵燧出色的突围计划,他的一万骑兵几乎全部渡过了黄河,随后一半水路、一半陆路急行向下,如同从天而降一般,把根本不曾预料会在这里出现响马盗的陕西沿岸大批渡船抢到了手。
随后千百条船浩浩荡荡沿河南下,至风陵渡口分兵,红娘子率一部扯帆拐入渭河,沿相桥、任流一路西行,掠重兵屯集的潼关而过,直至渭南登岸,渭南府余下千百货船,堵塞了整个河道,行人牵着小孩儿只须自船头而行,便可轻松往来于渭水东西,如同一座浩大的人工浮桥,堪称壮观。
赵疯子则自率百余大小商船,在渡口官兵目瞪口呆之中,大浪浮舟,从他们面前大摇大摆一掠而过,至蔡家沟停泊岸边,将一路沿河东行的邢老虎接应上船,运往南岸。
张寅部一路追击走错了路,还是渡口逃出来的驿兵找到他们报讯,这才率人前往拦截。一番厮杀,邢老虎断后的两千兵马又葬送了,过河的不足一千八百人。
杨凌半途得到消息赵疯子逃向渡口的消息,再率兵回返时,赵疯子的人马已经过了河,商船载人沿河而下一路袭取渡口劫船劫粮连连得手。
杨凌闻讯勃然大怒,率兵赶回的张寅劝道:“国公勿恼,此事实怪不得守河防军,黄河沿岸守军,守的是河,兵却是陆军,黄河上能行走的只有巡检司的几条小船,根本没有水师,谈何水上御敌?”
杨凌也是被赵疯子虚虚实实的诈兵之计气晕了,一听这话才想起要怪也该怪朱元璋老爷子,他苦笑一声,叹道:“我小看了赵燧,此人智计百出,实是一员将才”。
苗逵心里有点舒服,他倒不是想看杨凌的笑话,只是他攻山两月不见成效。若是杨凌一战而毕全功,自己脸上就更不好看了,现在赵疯子主力逃脱,自己在皇上面前底气也足一些。
许泰劝慰道:“国公不必着恼,据刚刚呈报上来的战绩统计,留守中条山的响马盗除了李华见机逃遁,领着千余人跑到王屋山上重新落草为寇外,杀死响马盗七千余人,俘虏一万两千人。邢老虎一路人马也只逃出两千,五万响马盗跳出包围圆的仅有一万八千人。此次围剿以十五万人包围三百里东华山,战果已然硕硕”。
杨凌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话虽如此,不过响马盗人数虽然少了,但是行动却更加机动灵活,给养也更容易解决,要剿灭他们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想了想,又冷冷一笑道:“小伍,去统计各部详细战报,对参予围剿的各路人马有功赏、有过罚,然后重新安排部署。俘获的响马妥善安置,择其首脑询问一下,看看有没有有价值的情报。”
看着小伍小爱匆匆出去,杨凌又自语道:“赵疯子,嘿嘿,这一手玩的好。既然你要去汇合刘六、杨虎,我就在江南把你们一并解决”。
张寅目光一闪,连忙追问道:“国公……要在江南彻底解决白衣军顽匪?已有筹措布置了么?”
杨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张寅忙垂下头道:“末将多嘴”。
杨凌淡淡地道:“你也带过多年的兵了,不熟悉本地地形,追击时就该从渡口带个本地士兵引路,结果竟然走错了路,要不是渡口逃兵找到你们报信,邢老虎的人就全部过河了。念在你得讯后能全力追击,进攻不遗余力,歼灭了邢老虎留守的人马,本国公此次不予追究,速速整肃人马返回太原,山西各地防军不动,以防赵燧杀个回马枪”。
张寅不敢再言语了,连忙唯唯退下。
杨凌隐约记得历史上曾有过几次重要的战役援军因为迷路而贻误军机的事,这是古代行军常有的事。刚刚已经杀了个夏守备,现在摆明是自己的军事判断有误,才导致全军被动,不能再对张寅多加责备,是以只是责斥几句,然后对许泰道:“你的人马休整一下,然后寻船过河,同时派人迅速探明响马盗的行踪。”
许泰领命,急急出去了。杨凌见江彬满脸白布,只露出一双牛眼,正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不觉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打趣道:“且去休息一下吧,你作战勇猛,本国公会具折向皇上给你请功的,只是可惜了,这一箭穿腮破了相,英俊威武的江游击,就露下威武了”。
江彬见帐中没什么外人了,便挤眉弄眼地霍霍一笑道:“男人嘛,有个模样看就行了,还怕长得丑?我又不是卖屁股的”。
杨凌摸了摸鼻子,把眼一瞪道:“少说废话,下去歇着!”
江彬连忙应声退下,片刻功夫,就听外边江彬高声喝喊:“哎,小伍哥,你慢点走,那啥……找几个土匪头子帮我打听打听。我那小老婆是不是被他们拐带走了,是死是活哇……”。
杨凌听了摇头苦笑:“这个夯货,倒是不怕腮帮子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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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紧锣密鼓地安排善后,部署追击。赵疯子、邢老虎则在焦寨口登岸,加上赵疯子沿河而下带出的四千人,号称两万人马,沿灵宝、洛宁、宜阳而行,大有攻取洛阳之势,此时河南方向军队正在黄河沿岸集结,反被他们抛在了后边。
洛阳知府江横溢大为紧张,连忙集结一切能够调动的兵力进城,紧闭城门,然后又召集阖府士绅,慷慨陈辞,动员大家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合力抵抗流匪,民壮全部登城作战。
江知府说的声泪俱下,简直如同临终遗言,士绅们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吓倒真舍得出血本,他们捐献了足够的金钱充作军资,又把家丁男仆全部集中起来,交给知府大人组成民壮上城备战。
整个洛阳城人心惶惶,不料赵疯子却绕城而过攻向了伊川、汝阳。于此同时,红娘子的队伍弃舟登岸,沿蓝田、商洛、丹凤,迅速拐入河南,攻打西峡、浙川。
红娘子一身男装,唇上粘了两撇八字胡,对外也自称赵疯子。两支军队彼此应和,官府一时也搞不清哪支队伍才是赵疯子亲自指挥的队伍,眼看两个赵疯子有在南阳合兵之势,这一来南阳唐王大为惊恐,连忙向都指挥使司要求派兵增援,官兵迟迟不到,赵疯子却沿宝丰、南召一路下来,把唐王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中条山生死存亡的一战,奠定了赵疯子的领导地位,包括响马盗内部许多首领,现在都对他信服有加。邢老虎过河之后病情加重,只能坐车而行,加上他的主力几乎被消灭殆尽,这支队伍实际已经掌握在赵燧手中。
战火硝烟,在河南重新燃起。
九月初三,杨凌率许泰、江彬所部官兵渡河到了洛阳,洛阳知府江横溢眼巴巴地盼来了援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连忙带领满城士绅接迎,把杨凌请进城中。
江横溢兴冲冲地道:“国公爷,您可算来了,河南被白衣军闹了一通这才刚走,响马盗又闯了进来,百姓人心不安呐。赵疯子猖狂至极,也只有国公爷您,才令他们吃了大败仗,您来了,百姓们就有了盼头了”。
杨凌淡淡一笑,没有理会这些马屁,只是问道:“江知府,响马纵横,最忌制造大量流民为其裹挟,你虽是文官,但是政才是战的根本,所以你的任务也是最艰巨的。替天行道不是喊出来的,所谓的义军也不是自己能封的。”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官员、将领和富绅们,说道:“若论优势,朝廷的优势反而不是集中在军队战力上,卫所虽经整顿,战力仍然不高这是事实,朝廷独有的犀利巨炮面对着流动极快的悍匪,用处又不大。至于说到弓箭刀矛,官兵有,百姓也有。
白衣匪在河北、山东为什么一呼百应,那么多人追随?因为贫苦百姓多,豪绅财主压榨得太狠了,匪乱之后又没有及时安抚,百姓们活不下去。”
杨凌到了这个时代,亲眼目睹所发生的一切,才知道什么起义都是后来人给的评价,如果以为冠以起义二字,就以为百姓们是绝对拥护、就跟着抛头颅、洒热血,完全不过是唯心之论。
说到底,百姓是为了活着,你得有明确的政治纲领,能够让百姓信服才行,而白衣军响马盗欠缺的就是这一点,得意于几次军事上的胜利,根本决定不了最终的成败。老百姓只看现实,你对他有好处,他就拥护你,对他没好处,他就反对你,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山东剿匪刚刚告一段落,杨凌立刻在政策朝纲上发起攻势,促请皇帝进行改革,种种安民策略起了效果,流民得到安置,百姓有了希望,白衣军下江南后不但再没有一呼百应迅速壮大的机会,反而处处碰壁,与其说是官兵在军事上取得的成功,不如说是政治上产生的强大效果。
何况正统观念深入民心,大明还远没到丧失民心的地步。在这个封建时代,正统,在武装斗争的时候,绝对可以产生强大的物质力量,后世认为的起义英雄。在当时大多数百姓眼中不过流贼罢了,赵燧军还是名气比较好的,一入河南引起的百姓恐慌,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杨凌道:“百姓们是最容易知足的人,他们要生儿育女、要穿衣吃饭。有了这些,就不肯去造反,河南地方也是比较穷困的。这几年又连着发生天灾,你们做为一方父母、做为地方士绅,要关爱百姓,积极响应朝廷新政,那么赵燧此来,不过如流星一闪,是根本燃不起蟟原之火的”。
“是是是,国公爷说的是,本地士绅都是爱护百姓的。焦阁老向皇上恳请,免了河南三年赋税,这次白衣匪、响马盗在河北,山东闹的天翻地覆,屡次杀入河南,百姓们始终没有跟着造反,全是因为感念朝廷恩德呀。”江知府连忙陪笑道。
杨凌一呆,想起焦芳用知了、蝎子等所谓河南三宝向皇上进谏的事了,难怪这次白衣军闹的这么凶,河南跟着造反的人几乎没有,想不到焦芳为家乡父老办了件好事,竟然还有这般效果。
在座的官员士绅听了江知府的话深受触动,洛阳通判史禅天赞道:“国公爷文抚武剿,刚柔并济,相信歼灭流贼指日可待。可笑赵疯子狂妄至极,过洛阳而不敢攻,却在城外白马寺留诗自赞,明明是自山西亡命逃来,偏以英雄自诩,沾沾自喜,可笑之极。”
杨凌一听,好奇道:“喔?赵疯子在白马寺留诗自赞?他说了甚么?”
史通判自知失言,急忙望向江知府,江知府忙掩饰笑道:“呵呵,不过是贼奠狂妄之语罢了,国公何必理会”。
杨凌目注江知府,笑道:“既知是无稽之语,何妨说来博大家一笑?”
江知府尴尬至极,犹豫片刻才狠狠瞪了史通判一眼,吃吃说道:“赵疯子绕城而过时,于白马寺暂歇,曾在粉墙上题诗一首,诗中言道……言道‘几回月下敲金镫,多少英雄丧胆寒。纵横六合谁敢捕?平欺敌将虎擒羊!’”
他说完了大气都不敢喘,自来官吏最重名望,最在乎名声,给严守不出的敌军守将送套女人衣服就激得他不顾敌情领兵出战,在现代纯属笑话,在那时很多场合却能奏效,诸葛亮骂死王郎,怒的也不过是名罢了。
杨凌少年得志,贵为国公,又屡战屡胜,现在被一介流寇如此嘲讽,他还不勃然大怒?众人都战战兢兢,防备雄狮怒吼,不料杨凌听了面色无异,他重又念了一遍,竟欣然笑道:“赵疯子武略出众,文才也极不错,作得一首好诗”。
他目光一转,瞧见众人面色有异,这才回过味儿来,“虎擒羊,虎擒杨,哈哈,他这头猛虎还要反过来擒我杨凌不成?”
江知府见他毫无愠色,这才放下心来,陪笑道:“国公大度,赵疯子的疯言疯语,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
江彬嘿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纵横六合谁敢捕?我家将军本姓杨。这个赵疯子,某家早晚扒了他的皮”。
这边正说着,伍汉超急急走进来,贴着杨陵耳朵低语几句,杨凌笑笑道:“本国公刚到河南,还需了解响马盗具体动向,才能决定行止。军务繁忙,手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诸位这就请回吧”。
江知府忙起身道:“国公为国操劳,现如今兵至洛阳,洛阳官员士绅备了几桌酒宴为国公接风洗尘,是否……”。
“不必了。河南地方被流匪祸乱,还需地方官员、士绅通力合作,把地方稳定下来、把民心稳定下来。这样事情做好,就是对本国公最大的欢迎。现在确有重要军务处理,江知府的好意,本国公心领了”。
江知府见状,只好领着一众官员士绅告辞离去。杨凌把他们送出大厅,自带着伍汉超赶回书房,问道:“焦阁老送来的急信?”
伍汉超从袖中掏出封信道:“是,送信人还在门房,不过卑职问过了,他只是负责送信,内中详情一无所知”。
杨凌点点头,急忙拆开书信一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伍汉超察言观色。悄声问道:“国公,京里出了什么大事么?”
杨凌摇摇头,说道:“京里倒没什么大事,焦阁老已经回了京,把最近一些朝野大事整理出来让我知道。伯颜猛可带兵杀回北方草原去了。不过他的形势不是太妙,花当得了先手,现在势力大振,已经足以和伯颜、火筛抗衡。
火筛与瓦剌联军得知伯颜的地盘已失,现在也终于撕破了脸,三方在大草原上厮杀不休,暂时看来各有胜负,不过伯颜一部最弱,而且是花当和火筛双方共同的敌人,虽然倚仗是黄金家族后裔的声望,招回了一部分部落,总的实力仍屈居下风。
塞外现在就是这样。我们这里在乱,他们那里也在乱,暂时可以不必考虑他们的威胁。朝中新政施行也很顺利,只是焦阁老提到了江西战局,令我很是忧虑。
杨虎刘六杀入江西,由于各地官兵不相统属,以致反复被白衣军乘隙得只不过,宁王派中官进京表态支持新政,同时建议皇上命宁王暂时节制江西各路兵马,与江西巡抚共同剿匪……”
伍汉超奇怪地道:“这事有何忧虑?战时如果地方被切断和朝廷的联系,藩王有权自领一切军政平叛,晋王、代王、蜀王等临边藩王皆有此权。宁王虽在内陆,但是对于江西地方安靖也是负有责任的,暂时节制兵马,以便就近指挥,事属平常呀”。
杨凌欲言又止,虽说伍汉超是心腹,可是这种惊世骇俗又毫无依据的话怎么同他说?他沉吟片刻道:“唔……我只是考虑宁王从不曾指挥过做战,怕他越俎代疱,反而乱了江西防务阵脚。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嗳,对了,小爱最近怎么沉默寡言的,你们不是闹别扭了吧?”
伍汉超干笑道:“怎么会?呵呵呵,她脾气比我大,官也比我大,我怎么敢惹她?”
杨凌也笑了,他摆摆手,伍汉超悄然退下,一丝愁意这才笼上杨凌眉头。
他幽幽叹了口气,坐到桌前摊开一副大明地图,心中极为忧虑:宁王不会在这个时候造反吧?如果趁着这个乱势起兵,朝廷不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平息叛乱。
宁王对新帝一向恭顺至极,每逢节日庆典厚礼不断,又交通买好京中官员,礼贤下士,据他所知的情报,就连杨廷和都收过宁王的厚礼,在没有宁王造反的准确证据前,藩王又有临乱节制兵马的先例,自己势必不能阻止宁王过问军事。
杨凌沉思良久,开始铺开信笺,开始给正德皇帝起草奏折。有关江西之事他一字不谈,只说准备在江南全歼白衣军,军事部署已经产生效果,杨虎刘六一部渐渐被压缩在江南,而赵燧南下,由于兵力有限,产生的变数极小,不过为防万一,鉴于江南多是卫所兵,兵弱将庸,关键时刻难奏效果的现实,请求皇上对各地将领进行调防。
杨凌沉吟一下,提笔写道:“臣建议,由福建都指挥使司何炳文节制福建、广东两省军队,以便统一调动,防止白衣军过江西继续南下。四川都指挥使李森作战经验丰富,可与湖南都指挥使刘忠调防,加强湖南防线”。
杨陵想了想,如此安排,该能防患于未然了。自己横跨河南、南直隶,浙江又有白重赞,此人也是骁勇善战,又经过抗倭之战的锤练,足堪重用。这几员将领把江西团团包围起来,宁王若敢真的起兵,只要自己拦住北上去路,就能瓮中捉鳖,谅他也跑不出手掌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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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爱房中,伍汉超悄声地道:“小爱,你要注意一下,国公爷方才还问起你,莫要让他看出来了。”
宋小爱嘟着小嘴儿坐在床头,抓起个枕头掷了过去:“看看看。看你个头,现在看不出,再过几个月也看得出了。那时候人家还要不要活了?都是你,花言巧语地哄骗了人家,你说现在怎么办啊?”
“我……我我……”,伍汉超涨红着脸,急得团团乱转。他哭丧着脸道:“我也没想到呀,怎么可能呢?怎么就这么巧……”。
宋小爱一双俏眼瞪得溜圆,嗔道:“你讲什么?什么巧。什么不可能,难道除了你我还有第二个男人?你这没良心的,你……”。
“嘘!嘘嘘……,你小点声儿呀姑奶奶,我哪有说过孩子不是我的啦?我是说我都悬崖勒马了,怎么就……怎么就有了呢,呵呵呵……”,伍汉超干笑,笑中又带着点得意。
“你勒个屁呀,光顾着自己快活,也不替人家着急”。
宋小爱把嘴一扁,快哭了:“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精力,在霸州城白天打着仗,晚上还摸人家房里来,弄得人家现在这么丢人,恨死你了”。
伍汉超垂头耷脑地嘟囔:“光说我,你还不是一样快活?”
宋小爱耳朵尖,气虎虎地道:“小伍,你刚才说啥?”
“没……没说,……,呃,………我是想,是想呀,国公夫人心地最好,我本想着求她作主,给咱们把婚事办了,你想国公夫人作主让咱们成亲,我爹听说了也不能再说啥了不是,可谁想到国公又到山西剿匪,你说我这时说也不合适呀,我现在说,……那成什么体统啦?”
“好!你要体统是不是?那我不要孩子了,我去开副药把他打掉,你个没良心的,苗公公是做太监行、作监军不行,你伍汉超是作偷香贼行,做男子汉不行……”。
宋小爱一面说一面抓起梳妆台上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丢了过来,伍汉超顿时施展功夫,手舞足蹈,连接带拦,最后一只脚翘着,脚面上担着一个花瓶儿,嘴里咬着一枝眉笔,左手粉盒,右手铜镜,裤裆里夹着个牛角梳,肋下一支金步摇晃呀晃的,哭笑不得的定格在那儿,讪讪地道:“小爱,别再丢了,我可接不过来了”。
宋小爱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呐?”
“孩子打不得,你又不是偷人养汉……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家就我一根独苗,要是老爹知道我把他的孙子打掉了,他能打死我”。
“那你赶快修书一封给你爹,趁着现在还遮得住,早点娶我过门儿呀”。
“可我怎么说呀,这正打仗呢,说你有了?我爹是读书人,最重门风的,他还不是一样要打死我?”
宋小爱柳眉倒竖,娇叱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往本姑娘床上爬的时候那本事呢?真是气死我了,我去找国公爷去……”。
“可别,可别,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张得开口?”一边说着,只见伍汉超变戏法儿似的,方才的可怜相全不见了,手上脚上的东西纷纷被扬到空中,然后振起袍襟一把搂住,动作不但神乎其神,而且极其美妙。
宋小爱美眸一亮,喜道:“这是什么功夫?你可没教过我,好呀你,跟我还藏私,快快的,人家要学”。
伍汉超哭笑不得地道:“姑奶奶,你还真不知道愁呀你,还学呐?都火上房了”。
“喔!”宋小爱这才省起自己正扮可怜向他逼婚,连忙又换上一副苦瓜脸,幽幽地道:“我不说那你去说嘛,既然不能让你爹知道,那就得国公才挡得住。男人之间好说话的,国公自己还不是在南京有个一直见不得光的女儿?你一说他一定同情你的,咱们办个军前婚礼,那多风光”。
宋小爱换上一脸温柔的笑意,轻轻走过来搂住他的胳膊,胳膊肘儿拐着自己丰盈柔软的胸膛蹭呀蹭的,温声细语、柔声腻气儿地道:“小伍,你就去嘛。正式成了亲,就不用偷偷摸摸的啦,人家天天陪着你,鸳鸯并枕,并蒂花开,举案齐眉,白头携老……”。
伍汉超身子也酥了,骨头也麻了,耳朵根子直痒痒。他双手兜着一袍子东西,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你………你容我想想,我再想想,找个好机会的……”。
宋小爱把脸一变,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恨恨地道:“你个没良心的!”
杨凌在房中思忖半晌,把奏章又仔细看了一遍,推敲良久,目光定在山西通往南京城的要道庆安府上,他的手指点了点地图,眼珠一转,提笔在纸上又填上了一个人的名字:臣议请,提调成都同知伍文定任南直隶庆安府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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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娘子攻南阳不克,引军绕城而过,直扑泌阳,泌阳县令抱着大印逃之夭夭,红娘子兵不血刃取了泌阳,等候赵燧赶到,想不到赵燧来时,全军缟素,不由令她大吃一惊。
原来渡口一战,邢老虎抱病亲自领军领战,病势加重,一路上又不能得到有效疗治,兵至方城时溘然归天了。赵疯子全军带孝,将他葬在山中一处隐秘所在,这才率军来到。
红娘子和邢老虎是老相识,彼此交情虽然一般,闻听消息也不禁黯然,两人说罢,红娘子娇声喝道:“来人,排摆香案,我要祭奠邢大元帅!”
“是是”厅口有人慌乱闪出来应了一声,赵疯子瞧那人一身员外袍,大约有三十上下,皮白肉嫩,显是个不干活儿的,不禁皱了皱眉道:“这人是谁?”
红娘子道:“这么一幢豪华大宅,自然是富贵人家,这人还是个官儿呢,是个侍读,你猜猜是朝中哪位大人物的公子?”
赵疯子疑道:“公子?唔……门前挂着的是焦府的牌子,焦……他是焦芳之子?”
红娘子道:“正是,这里就是焦府,否则这草店小地方,哪里找这么大的宅子去?”
焦芳有五子,长子、三子、四子都早亡了,如今只有两个儿子,次子焦瑞是山东武定州的判官,这个焦黄是最小的儿子,刚刚三十岁,两年前考中二甲头名,入了翰林院,今年刚刚简拔为侍读。
焦芳巡视各省安排流民时,他也告假随出来侍候父亲,焦芳回京时他先回了家乡,本想过些日子再回京,不料红娘子兵来神速,那个没义气的泌阳县令平素称兄道弟巴结得紧,这时也不知会他一声就先溜了,红娘子又专挑大户人家下手,结果被红娘子抓个正着。
赵疯子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焦黄几眼,把焦黄吓得脸色苍白。
赵疯子嘿嘿冷笑道:“焦芳在京,倒无甚大的劣迹,此人不过是个翰林院的侍读,杀之不义,用来胁迫官兵又不够份量,临时做个下人倒是合适,下去吧”。
焦黄如蒙大赦,满面通红地退了下去。
红娘子眉尖一蹙,说道:“秀才,咱们突出重围,全赖你的计谋,如今到了河南,可是后边杨………杨凌追的甚紧,咱们要往何处去,是去江西和刘六会兵么?”
赵燧摇头道:“不,杨凌徐徐调动兵马,渐渐向江南压迫,就是要把我们压到不利于大队骑兵作战的区域,把我们困死、饿死,或者寻找战机聚而歼之,江西不能去,那是死地”。
他看了红娘子一眼,又道:“你没有发觉么,我们在河北,山东这些贫民较多的地区战无不胜,招兵买马奇速无比,人打垮了旬日之间就能再聚大军,只要有口吃的,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愿意当兵玩命的多的是,可是到了南边就不行了。
这里的百姓相对富裕,纵然对朝廷有些不满,可是远未到支持他们眼中的流贼地步。大明百余年,根基已固,正统之念深入民心,这正统就是兵、就是钱,在往南就不能用北方的打法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刘六杨虎他们一路南下直到江西,兵员减少难以补充,实力更形削弱了,我们必须找一个地方,先稳定下来,喘匀了气儿才能再图发展。”
红娘子一心要往南直隶去找周德安报仇,可是这时又无法张口,她耐住性子道:“这些事你秀才比我懂,我只问你,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赵燧道:“我在中条山时,就揣度他们南下必遇艰难,可惜相隔太远无法阻止,此次突围之前,我已派出一些人手赶赴江西联络刘六杨虎,我们先在这一带活动,等候他们派来的人,然后共同商议一条出路。
现在,我们先回师攻打南阳,趁杨凌刚到河南还来不及调兵遣将,不惜代价,一定要攻取南阳城,活捉唐王朱弥鍗,等我们选定适合发展的地方,就把他立他为傀儡皇帝,同是朱家子孙,有这么一个人在,我们受到的反抗将会削弱不少,出师就名正言顺了”。
“朱家子孙?”红娘子眼珠转了转,忽然绽开笑脸道:“只要是朱家子孙便可以么?那倒不必强行攻打南阳了,我掠南阳而过时,顺手抄了一个人来,这人偏偏就是一个凤子龙孙”。
赵疯子先是一呆,继而狂喜站起,问道:“快讲,是什么人?”
红娘子嫣然一笑,说道:“此人么……是一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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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燧一听红娘子的话不禁奇道:“和尚?怎么会有个和尚?”
红娘子忍住笑道:“我攻南阳不下,便转折而向东,离城三十里在那儿有座法元寺,我的人马便想在那里歇歇脚,不想正看到两个和尚陪着几个妇人出来,那些和尚妇人举止……,我料这里是一处淫窟,大怒之下便率兵入庙搜查。”
红娘子说到这儿,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气有点古怪。原来她见了庙前,恰见两个僧人陪着几个妇人出来,瞧他们衣衫不整,相偎甚近不似好人,红娘子十分恼怒,便揪住一个询问庙中情形。
那些妇人见了这群非兵以匪的人马,吓得结结巴巴的,只说寺中住持叫做德静大师,正在开无遮大会,而且还说德静大师每月都要开上一次,雨露普降,她是被花了银子请来的,求红娘子饶她性命。
红娘子虽不识字,可那时中土最流行的就是佛教道教,而霸州又一直被些假和尚假道士装神弄鬼,整的乌烟瘴气,他们虽然念的假经、拜得假佛,可是基本的佛道常识倒不敢篡改。所以红娘子在霸州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什么四月初八龙华会,七月初七盂兰会。
无遮大会是佛教举行的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可是开无遮大会还要花银子请人,这算怎么回事,难道还要搭戏班子唱戏不成?红娘子心中狐疑,忙唤过四叔甄扬戈,二人闯进大雄宝殿,这一看顿时把她羞得满面桃花。
庙里和尚果然在开无遮大会,光溜溜赤条条一丝不挂,胖大和尚、妖娆美女,一众丑态不堪入目。红娘子又羞又恼,急忙转身退了出去,叫四叔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
这些和尚女人在这庙里淫乱惯了,四里八乡全都知道,只是寺中住持极受南阳城唐王殿下宠信,而且他招的又都是妓女,倒没伤天害理淫乱民妇,顶多算个有伤风化,所以民间无人敢管,官府装聋作哑。他们正嬉闹得趣,竟不知响马盗已经到了南阳城,还跑到了法元寺来。
甄扬戈这个老不修见状大乐,拿着柄明晃晃的单刀,用冰凉铠亮的刀面劈哩啪啦大屁股小屁股一路拍将下去,打得那群和尚妓女全成了猴子屁股,吃痛之下却不敢吭声,只是一个个赶紧的穿着衣服。
红娘子站在院中古柏之下,脸上燥热刚刚消去,一大群和尚女人便穿好衣服被带了出来。这些人根本不着内衣,一件肥大僧袍,一件襦裙往身上一套,便堂而皇之见人了,速度自然快捷。
红娘子问清那些妇人都是城中青楼女子,确实没有被强抢来的女人,便把那些女人赶出了庙去,叫甄扬戈一把火把这淫庙烧了,至于聚妓淫乱的一群花和尚,身为僧侣如此胡作非为显然不是好人,便叫人揪出那个德静主持,要砍了他的头示众。
那德静和尚还没见过响马盗,白衣军到河南,也没来过这地方,他见这些人明火执仗,偏又不是官兵,还道他们是伏牛山、桐柏山上的山贼,一听要处死他,德静和尚立即仆倒在地,抱住红娘子的脚哭叫连天:“大王爷爷饶命,小僧有金珠玉宝孝敬爷爷,求爷爷开恩,饶过小僧一死”。
红娘子一脚把他踢开了去,不想这胖和尚倒禁打,一骨碌翻个身,准确无比的又抱住了她的靴子,当时红娘子正冒充赵疯子,唇上粘着两撇胡须,他也不辨雌雄,‘爷爷’两字不离口,哭得鼻涕眼泪,只是哀求饶命。
红娘子好笑不已,胖和尚见这位俊俏的‘山大王’不松口,价码便一再提高,红娘子一听反而恼了,斥道:“你这庙淫秽不堪,哪有香客进献,这么多金银财宝莫非是谋财害命骗取来的么?”
胖和尚哆哆嗦嗦只说是南阳唐王所赐,红娘子哪里肯信,胖和尚无奈,只得招了,原来这白白胖胖的和尚是唐王朱弥鍗的私生子。
唐王妃第一次有孕时,唐王陪她去城东静月庵上香,恰巧瞧见庙中一个小尼姑颇有几分姿色,唐王淫性大发,软硬兼施半强迫半利诱的要了人家身子,可他堂堂王爷,只是一时性起罢了,又岂会真的把个小尼姑收进王府,兴尽也就走了。
不料这小尼姑竟因此有了身孕,唐王和一个尼姑有了私情还生了儿子,传扬出去岂非一桩丑闻?所以唐王根本不认这门亲,不过自己骨肉终究不忍害了,他便叫心腹管家把那尼姑接出来,置了一幢小宅院,生了儿子后通过关系送进了百里之外的一间寺院,也不说明身份,只是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就此斩断了联系。
这唐王也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不想生的儿子生下来了,想生儿子的王妃侧妃们却偏偏不生儿子,如今年纪大了,香火全无,这唐王才慌了神,于是在这里捐资盖了个庙,先把儿子接来,然后苦思怎么给他编排个象样的生身之母和来由,以便堂堂皇皇地把他接回府去。
这德静随根儿,在那寺庙里便是个偷鸡摸狗的和尚,只是他尚无大恶,那庙里住持对这个神秘的孩子也不敢严加约束,所以倒也纵容。等他到了这里自己披上袈裟做主持,更把乃父作风发扬光大,招揽了一帮泼皮做弟子,混的有声有‘色”。
红娘子听了半信半疑,德静和尚为了抬高自己身份,免得大王爷爷把他当成普通淫僧一刀砍了他的光头,便求着红娘子派人随他回方丈房间,把金银珠宝连着唐王和他往来的信件全都拿了出来。
红娘子虽不识字,见此情形也知不假了。她想着人马到了河南,尚无据点落脚,唐王既然只此一子,虽不能用他逼唐王献城。将来紧要关头偷偷勒索些钱粮谅来唐王不敢不给,便把这德静大师带在了军中。
她这一转念,德静便没死,五年后这和尚果然当上了唐王,渐渐为非作歹起来,把个河南西南一隅祸害得不成样子,直到十年后杨凌一状告到正德面前,揭发了他的种种劣迹罪行,正德这才派锦衣卫把他请回京去,和正在高墙内闲得无聊数家雀地辽王下棋去了。
赵燧听了经过大喜,忙问道:“此人现在何处?一定要好生看管,切切不可让他跑了”。
红娘子抿嘴儿笑道:“德静大师小王爷正在院中打水涮马,他现在是我甄四叔的马夫。”
赵燧听了几个大步迈到门口,只见一个胖大和尚,大约才二十出头,穿着身粗布衣裳,挽着裤脚儿,光着上身,露出一身细皮白肉,瞧那皮肤白里透红,显是个从小没吃过苦的。
他正提着桶井水,在那里卖力的涮洗战马,看来他还不是甄扬戈的专属马夫,因为他现在涮洗的那匹雄健的黑马就是赵燧的坐骑。
就在这时,焦芳的宝贝儿子焦黄抱着捆香从侧廊出来,一见他和红娘子立在门边,忙站定了身子,吃吃地道:“两……两位壮士,香案已经备好了”。
这番话由他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说来,也着实难为了他。
赵疯子忽地仰天大笑,声震屋瓦,笑得畅快之极:“哈哈哈哈……,当朝大学士之子、翰林侍读、二甲头名进士给我赵疯子做仆佣,凤子龙孙、唐王世子为我赵疯子洗马,这份排场就是皇帝也没有,人生快意如此,值了!”
“啊!还有那杨凌小儿,跟在后边穷追不舍,他这么喜欢跟着我,待我将他擒下,给老子做个小小书童,哈哈哈,……”。
红娘子本来笑吟吟听着,一听这话心头没来由生起一股恼意,不由得妙眸斜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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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泰、江彬,这支以京营外四家军为主力,集合河南部分骑兵的队伍就交给你们了,我要求你们按照边军的要求严加训练,尽快整合,以便能投入战斗,并充分发挥战力!本国公的三千铁卫一并交给你们,希望两位将军不负我之所托”。
“国公放心,我们一定练出一支精干的骑兵出来!”许泰抱拳施礼,纵马而去,无数铁骑跟着他奔往郊外演武。江彬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样子,现在颊上填了一对史上无双的大酒窝,更是不咧嘴也有点咧嘴笑的意思,他懒洋洋地冲着杨凌一拱手,双腿一踹马镫,也追着大队去了。
此时已是杨凌到河南十余日之后,他并没有急着追击赵燧,而是令各地防军严守城池、要隘,一方面限制赵疯子能够流窜的方向,一方面防止被他攻陷较大的城阜,同时调动兵马、协调部署、进行整合,这些事林林总总可不是一时半晌能做完的,同时他也在等候京里的消息。
赵燧在山西一次完美的突围,使他充分意识到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下,目前的军事情报对于战场机变完全滞后的缺陷,要紧紧抓住对手捕捉战机太过困难,而且朝廷处处要守,兵虽众而必须分兵,贼虽少却可集中一点,犹如铁钉穿木,偏偏这钉子钉向哪里却不可预料,以致处处失却先机。
山东泰安一战,是杨虎以泰安为饵诱济南出兵,杨凌却趁机反以济南为饵吸引住杨虎主力,然后分路合击重创了白衣军。山西中条山一战,却是赵燧内部犹豫不决,就守还是走始终未曾决断,才让杨凌从容布置形成合围。
如果这两仗全是机动野战呢?杨凌根本不敢想象,怕是自己也只能步许泰后尘。跟在白衣军屁股后边吃土了,什么兵法大家、谋略筹划,和流匪打仗根本就用不上,人家没有招,你怎么拆招,他们根本就是东一锤子西一棒子漫无目的的流窜。
杨凌这回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各地防军以守代攻,尽量堵塞反贼可能流窜的方向,使水无常形般到处流动的流贼渐渐被压缩出一定的形状,让它有迹可寻。
同时打造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如同驱羊入栏,紧紧咬住他们,连续作战,速战速决。以快打快,战事发生在哪里,哪里的守军参战,如此打法,拖也拖垮了他们。
苗逵是监军,自打杨凌来了以后,皇上并没有另派监军,那他就还是监军。可是正如宋小爱所说,他现在是监军做不了只能做太监,这也是没办法,一直就被杨凌压着一头,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皇上面前他都没法儿和杨凌比,也只好明智的把自己当摆设。
可是如今见杨凌还在练兵,苗逵实在忍不住了,见许泰和江彬领兵奔校场而去,苗逵忍不住凑到杨凌面前道:“国公,赵疯子一直周旋在信阳、泌阳、正阳、桐柏一带,咱们应该立刻挥军南下,依咱家看,他战力再强,现如今也不到两万人马,朝廷大军何所惧哉?”
杨凌刚刚收到京中回信,正德完全同意他的意见,并已令兵部、吏部分头颁旨了,所以以中甚喜。眼中朝中无人掣肘,他的建议只是将几位地方大员换防而已,又不存在谁升谁降的人事问题,以他的份量自然马到成功。
杨凌笑吟吟地道:“朝廷大军自然不惧怕赵疯子不足两万的人马,问题是他会和你正面作战么?我们还没到,他们已逃之夭夭了,等你知道他到了哪里,你还没到,他又转移了,这种烂仗已经打得太多了,现在我们必须有所准备,把主动权抓在手中。”
艳阳高照,秋老虎仍然晒得人满脸流油,杨凌一摆手,引着苗逵进了行辕大厅,抓起把扇子摇着道:“苗公公,你瞧瞧这份大明的典图,赵疯子所在的位置西可以去陕西,南可以下湖广,东可以闯南直隶,实在不行还可以避到桐柏山区,赵疯子一直留连在这个区域可不是没有考虑过的。
再说,从南直隶和湖广两省交界处,他们轻易就可以穿过去与江西的杨虎汇合,而他突围到这里,本来就是这目的,为什么他现在却迟迟不动呢?难道是等着我们去围剿?”
苗逵动容道:“请国公明示,莫非赵疯子留滞在这块地方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杨凌晒然一笑,嘿嘿地道:“阴谋谈不上,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笑容一收,脸色深沉起来,缓缓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赵疯子选择这一区域逡巡不前,不外乎两个目的,一就是拥兵自重。现在邢老虎已死,这支军队的主力完全是他的人了,邢老虎的手下将领如果不肯服从,他很容易就可以架空甚至剔除。
他停而不前,这是要在刘六、杨虎这两个分别代表白衣军、响马盗的主要首领面前,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纵然不能独领三军,也得平起平坐。”
“那么第二个目的呢?”
“第二个目的,得先谈妥了这第一件事才有继续下去的必要,这就象是妻室妾室一窝蜂的娶进门,总得排好个名份,才好安排谁住东厢,谁住西厢,定好了名位,他们要做的,就该是定出一个统一的战略目标”。
杨凌举起蒲扇,向悬挂的地图上遥遥划了个圈儿:“决定往哪儿去”。
杨凌拈起茶杯,笑道:“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们三方拿出个准主意来,看他们准备往哪儿去。一直以来,朝廷方面最吃亏的,就是他们行动迅速,而官兵总是迟了一步。现在他们要变各自为战为联合用兵。遥相呼应,迫使我们两面用兵。
但是这也就造成了他们统治上令出三方,关系上互相牵制、行动上需要互通声息的弱点,有弱点我们就有机可趁。此时我们再有一支机动灵活丝毫不逊于他们的骑兵,那时顾此失彼的就该是他们了”。
杨凌眯起眼,望着墙上挂图,悠悠地道:“我现在只是好奇,他们会选择往哪儿去?”
门口儿倏地人头一探,又嗖地一下缩回去了,杨凌眼尖,瞥见了那人,他咳嗽一声,扬声道:“出来吧,都看见你了”。
宋小爱一身军袍,腰扎皮带,悠悠儿地从门边转了出来,站在门口儿扯了扯袍襟。
杨凌奇怪地道:“打刚才就看见你一直跟着我转悠,有什么事吗?”
宋小爱看了苗公公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我没……没什么事”。
苗逵是什么出身?那是最会瞧人脸色的。尤其眼前这位俊俏可爱的宋大姑娘,据说和骁骑将军伍汉超关系密切,现在在杨凌面前神情又这么暖昧。想及三人之间可能的乱七八糟,苗公公激灵灵打一冷战,立即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他当机立断,马上使了个遁字诀,逃之夭夭了。
杨凌无奈地看着蹓得比兔子还快的老苗头,苦笑一声道:“什么事呀这么神秘,现在没人啦,说吧”。
宋小爱脸蛋微红,忸怩地用靴尖踢着门坎道:“人家……人家真的没有事,就是看看你在不在,唔……是小伍找你有件要紧的事,可他又不好意思说”。
“小伍?”杨凌莫名其妙,说道:“那有什么啊,公事私事,全都可以嘛。去,把他给我叫来”。
“好哩!”宋小爱喜笑颜开,兴冲冲地转身去了。
杨凌抿了口清茶,正闭上眼睛细细品着滋味儿,伍汉超急急地走进来,抱拳施礼道:“国公,您叫我?”
杨凌睁开眼,“噗”地吐掉口中的茶叶,把茶杯一放,说道:“嗯,坐吧,呃………你要找我有事吗?”
伍汉超奇道:“不是国公找我有事吗?”
杨凌一摆手,道:“不是我有事,是我听小爱说你有事,所以把你叫来问问你有什么事”。
“啊!啊……啊……,没什么事”,伍汉超紧张起来。
杨凌定定地瞧了他一阵,看得伍汉超更是局促不安,杨凌摇摇头道:“不愿说就算了,你先下去吧”。
伍汉超出了口大气,连忙拱手道:“是!”他一转身,两个箭步蹿到门口儿,杨凌忽地想起一事,忙又叫道:“且慢!呵呵呵,汉超啊,我正有一件好消息告诉你呢”。
伍汉超连忙止步,回身道:“好事?什么事呀?”
杨凌又举杯就唇,一边说道:“令尊大人文武全才、精明能干,我保举他到南直隶庆安府任知府,皇上已经准了,军驿快报正递往四川,再过些日子他就该往南直隶报道了,等骑兵稍事整合后,我也要往南直隶察看防务,你们正好父子相见”。
伍汉超一听脸色大变,他家里是典型的严父慈母,最怕这个老爹,如今一听他要来南直隶,小伍不禁慌了手脚。
杨凌说完了移过目光正盯着墙上地图出神,忽觉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时,伍汉超已卟通一声跪在面前,哭丧着脸道:“国公,念在汉超鞍前马后,追随您多年的份上,您可一定要拉汉超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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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脱了金钩钓,摆尾摇头尽我游,这个秀才现在意气风发,俨然是以一方霸主自居了”。木云淡淡一瞥毫不谦让自居首座的赵疯子,心中暗忖。
在坐的有赵疯子、红娘子、刘惠、还有他,化名木云的李世豪,这四人分别代表着组织义军地四股主要力量。论资历、论地位,自然以赵燧为首。
第一件事情很好解决,赵疯子事实上已经是这支义军的首领,其中红娘子的人马虽占了三分之一,可是她根本无意恋栈权位,在其他三方之中,也明显是支持赵疯子的,刘六、杨虎就算心中再如何不同意,也抹杀不了赵燧实据其位的事实,不如大方一点,承认他的地位。
这一点,在派人来商讨共同行动计划之前,他们就已授意派来的亲信,承认赵燧的地位了。现在他们讨论的,就是大军流窜向南后连连失利,要如何摆脱困境。
赵疯子坦然道:“刘兄、木兄,两位代表着刘大首领、杨大首领,我希望二位和我们认真商议一番。尽快拿出一个用兵方略来,现在杨凌坐镇洛阳,不断调兵遣将。意欲对我合围,迟疑日久,先机必失”。
木云坐在椅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着胸臆,缓缓调和着呼吸,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现在难得能使大力、能行功运气了,否则时时都有行功岔气、走火入魔的感觉,这令木云很是惶恐。三兄弟之中,论外功大义第一,论杂学大仁第一,说到养气功夫他是最好的,可是现在偏偏内功出岔子,好似经络阻塞,偏又找不出具体原因。
刘惠耐不住性子,抢先问道:“那么赵元帅可有了定计?”
赵疯子点点头,说道:“尽管我们一起事,就夺取了大批战马,机动远胜朝廷官兵,可是做战却一直失利,因为我们只能流窜,而无休养生息、供给根本的所在。我意,是两路兵马,我由陆路,刘、杨两位大首领由水路,合攻南京城。”
此话一出,木云、刘惠齐齐一惊,红娘子却双眸一亮,只见赵疯子镇定自若地道:“占领南京,然后以南京为京城,立一个老朱家的子孙做傀儡,对外宣扬正德嬉玩、不务国事,任由奸佞败坏朝纲的事实。
他的新政刚刚施行,还没有深入民心,还有许多人在暗暗反对,这样对我们立足江南十分有利。此外,还可以派人散布消息,正德并非弘治亲生的传言当初不是闹的满城风雨吗?三人成虎,给他大肆声张起来,足心迷惑一部人,削弱我们在江南的反抗力量”。
他吸了口气,虎目一张,朗声道:“几位,我的计划是详细思考过的,我们在北方为什么那么容易聚兵?因为北方穷,就算是京师,天下富贵高官聚集之地,也依赖漕运,依赖江南的供应,所以百姓一无了生路,只有选择发。
这是我们成功之处,也是我们失败之处,聚兵虽易,聚兵之后呢?有多少粮草供我们抢?朱元璋就是先占南京,然后灭湖广、江西的陈友谅,除南直隶、浙江一带的张士诚、明玉珍,尽取江南之地,钱粮辎秣无忧之后,这才出兵北伐大都,一举而定天下。我认为取南京乃是上策,继续流窜下去,只能越来越弱”。
刘惠皱眉:“占南京,夺南直隶,然后取湖广、江西、浙江?说来容易,做到得到什么时候,光是巩固南直隶,就不知要打多少硬仗。”
赵燧苦笑道:“取天下岂是那么容易的,打上几十年也属平常”
刘惠一摆手道:“要我说并不难,赵元帅不妨留在河南,缠住杨凌,我们在江西,人疲马瘦的,那地方根本不适合骑兵流战,可是到了北方,我们就如狼似虎,无人能敌了,等我们渡江北上,与你们汇合,利用我们快马奔袭的长处打他个措手不及,直取北京城,若不成也能留在北方,在这儿才是如鱼得水。”
赵燧微恚道:“如今北方新政执行最是得力,我们民心已失,往北去,一旦站不住脚,杨凌追在后边,我们还能退回南方么?如果陕西大军再出潼关,我们更是绝无退路了。”。
木云只觉气息一阵紊乱,喘息又厉害了些。他烦恼地皱了皱眉,然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何不往陕西去呢?占领西安,以关中为根本,北面是黄河天险,东面险关重重,只要尽取陕西之地,我们就能可攻可守。
只要占了西安,就连宁夏、甘肃都占了,那时我们兵强马壮。想攻则北渡黄河,或走大同阳和趋居庸关,或走太行山赴保定,退则以水陆天险闭关,以关中沃土自给,如何?”
他笑了笑道:“这些法子,现在谈都远了些,首先我们得去打下这些要塞重城。不过话说回来,咳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成大事,急功近利殊不可取,这一步还是要走的。赵元帅以为如何?”
“立足关中……”,赵燧略一犹豫,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事情不能全由自己决定,折衷是必须的,木云所陈述的理由,倒也大为可行。
他刚刚意动,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辩论的红娘子忽然道:“我的意思是………”。
众人好象这才省起旁边还坐着一位独领一路人马,说话举足轻重的崔副元帅,目光不由一齐投向她身上,红娘子领兵打仗骁勇如虎,让她说说谋略意见反而有了怯意,一见大家目光都投向了她,红娘子稍稍迟疑,然后又道:“我的意思是,取南京!”
刘惠把眉毛一拧,恶声恶气地道:“理由?”
“理由……赵元帅说过了啊!”
“……”。
木云犹豫了一下:“闹南京正好挡住宁王北上的路,本想引他们去陕西,把官兵都吸引过去,去南京……”。
红娘子咳了一声,鼓起勇气又道:“木兄方才说的,南京也可以办到,长江天险近在眼前,可以阻北兵,江南富有,可以足军饷,秀才说过的,朱元璋就是先取南京做的皇帝,他做得到,我们有什么不可以?”
刘惠寻思了一下,一拍大腿道:“你们都不同意直接取京师?那好,那我同意去南京,去南京总好过去黄土高坡?小木,你说呢?”
木云为难道:“南京极其险要,做为陪都又拥有重兵良将,上一次我们就攻而无功,损兵折将,还要再打南京?”
赵燧微微一笑,说道:“若是诸位同意谋取南京,那么,我这里倒有一计!”
杨凌与赵疯子的人马在河北互有交锋,常常是你来我走,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官兵逼急了就往纵横交错的山里一避,未等合围又逃之夭夭,所以双方也就谈不上什么大胜负。
赵疯子似乎很安于现状,也不攻击南阳、汝宁、汝州、归德、开封等大阜大城,只在周围小县转悠,重点截取一些山寨。
这些山寨不是强盗山贼的寨子,而是地主豪绅按照惯例,一遇战乱便集合整个家族,携带全部财产入山避祸,自立武装的临时山寨。这样的地方既好打,又有大量可用物资。
豪绅大财主轻易可以组织起几千人的家丁护院队伍,其聚敛财富之丰令人难以想象,只消打破一座山寨,所获的粮食就足以支撑赵燧这支一万五千人的队伍近月的粮秣需要。
官兵一如既往,还是以车营步营为主,骑兵极少,这一点令赵疯子很是放心,只要官兵没有大队骑兵,而且自己不主动寻求决战,他就休想对付自己来去如风的战法。
杨凌也沉得住气,白衣军没有做出最终行止之前,他临时组合、突击训练的骑兵主力始终不露面,不到最后关头,他的底牌是不会亮出来的。他在等赵疯子,而赵疯子却在等杨虎和刘六,距离他们约定的日期快到了。
杨虎和刘六终于决定动了,他们一路南下,越往南越不适应他们的骑兵做战,道路崎岖不平不说。不是山就是河,再不然就是一片片水田,他们的战斗优势完全消失。
没有能力攻占屯集粮草丰富的城池,给养跟不上。以致兵疲马瘦,现在军中只剩下了一半战马,严重影响了军队地机动能力,军心也开始动摇,他们正急于寻找一条出路,因此木云和刘惠带回赵疯子分路夹击、水陆并进以取南京的消息后,几个人立即点头同意。
九月二十五日杨虎刘六突然兵分两路袭击湖口。杨虎率一路军沿翻阳湖搜罗船只,刘六刘七直扑湖口县,这里是扼守由翻阳湖入江的险要所在。
沿江一线城池按杨凌吩咐皆驻扎重兵。由南京六部派遣官员督战,镇守湖口的是南京御使彭泽。喊杀声自凌晨起便不绝于耳,鲜血涂满了破败的城墙。白衣军的攻城器械虽然简陋,但是湖口县城也不大,城墙低矮,砖石老化更是严重,很难抵挡响马军的疯狂进攻。
双方箭雨连绵,满天穿梭,一队队白衣军匪兵同城头对射着,城上官兵有三门比较落后的大炮,时不时的喷射着怒吼的火焰,不过这么迟缓的火器,恐吓作用远甚于实际效果。
白衣军们以云梯、飞钩、撞城车反复组织着一拨拨进攻,躲在紧急制造出的一具具喷緼之下的人则在骑射掩护下奋力向城墙推进,巨大结实的喷緼拱顶被城头守军的滚木擂石砸得嗵嗵直响,可是下边密密麻麻的支柱仍死死撑住了厚重的顶板。
每辆喷緼下边有八到十人不等,皆挑选的是力气大的勇士,一旦冲到城墙下,他们就用铁锤砸、撬棍挖、镐头刨,拼命地砸着、挖着、刨着城墙,古老的城墙砖石碎裂而下。
一辆喷緼车被滚油烈火烧透了,逃跑的响马军士兵立即便被城头的利箭射死,但是白衣军更疯狂的箭雨也射上了城墙,随即便掩护一辆新的喷緼开了上去,有的喷緼奇形怪状,根本看不出形状,完全就是用民居的房梁和床板临时钉成的。
彭御使虽是文人,眼见白衣军攻城势猛,手中提着一口长剑钉子似的立在城头却是面不改色。
“报……,彭大人,岳守备阵亡了”。
彭御使以剑驻地,森然道:“守备死了副守备上,副守备死了千总上,赶来报什么丧?要办丧事也得先守住城,回去,告诉守城将士,人在城在,人偕城亡,务必死守!”
那小校应了一声,踉踉跄跄又赶回去了,他的大腿上淌着血,不知是中过箭还是被用飞钩攻上城的匪徒刺伤过,一直没顾得上裹伤。
彭御使暗暗叹息一声,长江万里,城池关隘不计其数,白衣军自浮梁突袭而来,他们既然选择了这里,自己守土有责,这小县虽未必挡得住他们,可也没空怨天尤人了,唯有战死御使,不做逃跑彭泽,以尽忠臣烈士之责罢了。
彭泽身旁标枪般肃立着几名侍卫,全都木然不语,这一早上他们已经见多了死亡,管他是兵是将,现在的生命都一样不值钱,死的是守备还是大兵,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触动了。
又是一蓬暴雨般的箭射上城来,立即冲上两名持盾的士兵,只听笃笃连响,箭矢钉在了盾上。
一个差役打扮的人奔了过来:“御使大人,王县令中了流矢,已人事不知了!”
彭泽抢过去一看,王县令倒碟墙下,肩头胸口各中一箭,箭矢入肉甚深,眼见是不活了。“抬下去!”彭泽咬一咬牙,从箭垛偷偷向下望去,忽见城下一人立在远处正在指指点点,身旁跟着几个人在他听命令。
城上偶有箭矢射至,或为其手下所挡,或被他手中刀一挥,便磕飞了开去。彭泽眼睛一亮,连忙道:“来人!来人!调劲弩来,快,把远程劲弩全给我调过来!”
片刻功夫,城头各处各自为战的十多个劲弩手和助手扛着大弩气喘吁吁地抢了过来,彭泽向城下那人指道:“此人必是反贼首领,你们把所有的劲弩集中起来,攒射他一人,我倒要看他如何闪避!”
劲弩手们听令赶赴箭口,校开长弩,踏弦上矢,纷纷瞄准了那几个对城上守军浑不在意,以致离城墙越来越近的人。
一声令下,十余支无翎的长矢发出幽幽鬼泣一般的声音,同时离弦……
攻城的响马军一片片倒下,为防附近府县官兵闻讯来援,他们必须不计伤亡尽快打下湖口,放船入江。
主帅刘六领着儿子刘仲滩亲自攻城去了,刘七在中军压阵,正急得团团乱转,杨虎背着一口雪亮的单刀大步行来,刀缨在肩头飘拂,配着他雄壮的身躯和一只独眼,显得十分凶恶。
“怎么样,七哥,还没取下湖口?”他急急问道。
刘七咬着牙狞笑一声,说道:“放心!官兵挺不了半个时辰了,南城墙挖得差不多了,你那里怎么样?”。
“嘿嘿,放心,两岸齐下。搜刮大小船只不下五百艘,足够咱们没了战马的兄弟乘坐了”。
刘七闻言一喜,这时刘惠跌跌撞撞地奔了回来。带着哭音儿道:“七哥、七哥,大事不好了,六哥和小滩子战死了”。
刘七杨虎顿时大惊,刘七惊愕片刻,一个箭步蹿上去,揪住他衣襟大吼道:“你胡说什么?六哥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刘惠落泪道:“六哥去西城督战,中了城头劲弩,小滩子去救他,也被乱箭射死了”。
刘七放开手,大吼一声,攸地拔出刀来,厉喝道:“娘的,待我攻上城去,杀了城中的狗官……”。
他刚说到这儿,远处一阵欢呼,随即轰然一声响,尘土飞烟溅起半天高,无数响马盗欢呼起来。
刘七举着刀,茫然瞧着那方向疑道:“发生了什么事?”
“城墙倒了,城墙挖倒了”,隐约传来的欢呼声一经入耳,刘七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喜道:“城墙塌了,随我入城,杀尽狗官,为六哥报仇!”
一段残破的城墙坍塌了,狂喜的响马军欢呼着沿着这处坍塌的城墙蜂拥入城,城中守军也向坍塌处猛扑过来,上千名战士拥挤在小小的城墙残破处血战成一团,兵刃频繁的交击声响成一片。
刘七、杨虎两柄刀左右开弓,所到之处如浪涌涛翻,头颅、残肢、碎肉、断刀和折矛漫空飞舞,官兵败了,开始向城内溃退。
彭御使赶到时已经控制不住溃退的官兵,他提着剑被败退下来的官兵挤撞的摇摇晃晃,怒吼命令的声音已经嘶哑变调。
没有人理他,他想斩将立威,可是四下全是败兵,又杀给谁看,失神茫然的功夫,一个白袍尽被鲜血溅红的大汉已冲到了他的面前,积满了血沫子的单刀扬起,彭御使头颅飞起的刹那,才看清那大汉只有一只眼,狰狞如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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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驶船?哪个会驶船,会驶船的***给老子站出来!”刘惠白布缠头以示带孝,
他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才有些士兵犹犹豫豫地站出来,有的还小声道:“七爷,咱们都是北方人,没几个会驶船的,我倒是懂得一点,小时候在家乡跟着爷爷在湾里划船捕过鱼”。
另一个则道:“我在黄河边上混过,知道使舵掌帆”。
刘惠大喜,说道:“那就行了,就由你们驶船,没关系,这江水正是顺流,只要摆正了舵就没关系,官兵没有内河水师巡戈,咱们顺流直下,一直杀到南京城去”。
湖上人家个个会水,杨虎又一味想着抢船,压根没想到自己的人马都是北方旱鸭子,船民们见机早的往水里一钻就溜走了,来不及走的全被杨虎的手下祭了刀,哪有船夫可用。
这群半吊子临时船夫被赶鸭子上架,分配到了水手的任务,刘惠对杨虎道:“虎子,全军的战马都留给你了。我带这两万人自水路走,你带其余的人乘马由陆地行。
陆上关隘重重难行一些,不过你不必理会他们,官兵素来是分兵把守,各扫门前雪的,不必恋战,只要冲过去他们就不会纠缠,你要尽快赶到南京城,配合夺城……”。
后边一辆车上,木云一阵声嘶力竭地咳嗽,李夜隐眉头紧锁,看看四周没有外人,才悄悄地道:“大礼,你的病情逾发严重了,再随军而行,十分危险”。
木云抚着心口,喘息着道:“叔,我知道。而且……他们不听我劝,舍陕西而取金陵,那是自讨苦吃。纵然真的夺了南京城怕也站不住脚,我看他们是撑不了多久啦。
昨天收到父亲的消息,宁王已获得节制江西兵马大权,北方咱们的香军也已组织起来,刘六杨虎这群人的利用价值也差不多了,先跟去南京吧,如果情形不妙,我路上见机会先离开,去找父亲为我诊治。这里就交给你了,如果事不可为,弃之而走,这烂摊子,让他们自己收拾去吧”。
李夜隐一边警觉地四下扫视着,一边微微点头。
岸边,杨虎听完了刘七的吩咐微微一笑,心道:“刘六刚死,老七就用老大的身份吩咐我了,嘿,行军打仗终究还需马力,现在战马尽归我所有,待到取下南京城,咱们谁当家,还得看谁的拳头硬。如今是大难临头,暂忍了你。”
他抱拳施礼,恭顺地道:“是,七哥放心上路,我立刻整顿人马,奔袭南京!”
刘七满意地点点头,小心地踩着颤悠悠的踏板,上了最大的一艘船,高声喊道:“开船!开船!”
这一通乱,只见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商船、游船、画舫、楼船,还有平底的沙船、小小的鱼船,在这群不通水性的旱鸭子摆弄下在水里打着转转儿,总算慢慢离开岸边荡向江心。
大江东流,船入江心顺着江流便行驶起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刘七大喜,率领着两万响马盗沿江而行,浩浩荡荡地去了。
杨虎也自上马,率领目前仅余两万不到的骑兵沿陆路也向南直隶杀去。
快马传报,杨凌正在汝宁,听了水陆两路传来的消息,不必杨凌说,苗逵、许泰等人已异口同声地道:“好大胆,他们要取南京城!”
杨凌根据消息仔细看了看地图,说道:“本以为他们会窜向陕西,想不到他们却是取江南,短期看取江南得益确实高于陕西,可是他们能在那里立住脚么?”
许泰眉头一皱,说道:“国公,赵疯子不会又是在搞声东击西的把戏吧?”
这一说,杨凌也沉吟起来,思忖半晌,他点了点地图,说道:“往南,他们吃尽了苦头,绝不会再下去。出路在哪?一是向西取陕西关中之地徐图发展,二是向北返回河北,山东王延残喘,三是向东取江南,这一着最冒险,但是影响却最大。
从赵疯子在山西中条山的表现来看,此人性情喜欢投机、喜欢冒险,他的性情对他地决定必然有极大影响。尤其是中条山四面合围下成功突围的现实,使他信心大增,他未必就不敢取南京,若是败了,再取道向西尽取关中也是可能的。”
杨凌吁了口气,说道:“当初为了防止白衣军流窜江东,破坏了大明粮米之仓,南直隶、浙江一带早集结有重兵,足以应付他们的进攻,倒不需过于担心。河南、陕西等地官兵要屯守要塞,时刻备战,防止赵疯子突然袭击。
白衣军沿水陆两道进发南京城,传令下去,立召水师战舰溯江而上,阻击乘船东下的刘七大军。陆地方面,放弃据地自守,各自为战战略,杨虎所过之地。待他大军一过,立即拆毁桥梁,堵塞道路,各处驻军全部集结。亦步亦趋,步步设防,呼应向北,形成一道严密的包围圈。”
杨凌把双手一合,说道:“放虎入笼!水路利用他们不擅水战的特点,发挥官兵长处,一举击溃他们,陆路实施收缩包围,逼他进行正面决战”。
许泰拱手应是,杨凌宣布作战意图,具体实施措施就要由他这位身经百战的总兵官来制定了。杨凌又道:“传令,南直隶副都指挥使、南京防务总兵官周德安,重兵守城。不为所动,只须坚守城池,不给白衣军可趁之机,便是大功一件。”
“赵疯子……”,杨凌点点头。似笑非笑地道:“无论是佯攻还是真攻,他一定会渡江东向,许泰,江彬。你二人的骑兵这回要起大作用了,咱们随他过江,消灭他们于江东。
我会下令对岸所有的船只全部驶过来,水面但存片板也要全部凿沉,同时召水师巡戈江中,但现在朝廷税赋大半依靠海市贸易,他们要负责海疆安全,能抽调的水师战舰有限,而且长江水面太大,他们只能巡戈重要城池地段,不可能完全看顾过来,苗公公,江北外围的防务就要依靠你了。”
长江曲环如蛇,何等之长,哪里不能登岸?真说要防长江简直难如登天,不过对岸船只全部移往这边,再加上朝廷大军纠缠不休,他们还有空闲现造船不成?
苗逵的任务倒是最简单了。这件事没什么大功可言,比起许泰江彬随杨凌过江,自然不可相比,所以苗逵心下失望,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拱手称是。
杨凌吩咐已完,长吁口气,慢悠悠地道:“白衣军那边,由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四省军队负责。我们……只盯紧了赵疯子就好!放他过江,然后……把门儿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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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七统率五六百艘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船只一路沿江而下,紧急接到军令的水师也派了六艘战舰,由老将彭鲨鱼亲自率领,溯江而上,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
东海海面的大股海盗虽然没有了,但是小股海盗那是永远也杀不绝的,为了鼓励沿海百姓通商,尤其是大明内乱一起,四夷小国的商人都有些疑虑,担心千里迢迢赶了来却发生危险,水师护航任务十分艰巨。
彭鲨鱼年纪大了,海上航运一向不派他前去,老头儿正闲得两膀难受,一听剿匪任务精神大振,立即主动请缨率舰队来援,为了表示他还没老,老鲨鱼不知在哪儿打听到的主意,竟扛了一对虎爪,提了一大桶米饭,准备给都指挥大人现场表演“廉颇老矣,尚能饭桶”的压轴绝学,弄得白重赞哭笑不得,只好把他派了出来。
刘七沿江东下顺水,彭鲨鱼溯江而上顺风,两下里船行甚急,虽有陆地快马探报送来消息,说刘六有五六百艘船只,可是一听了那些船只的类型,彭鲨鱼只是大笑:
如今大明水师最是强横,放眼天下,最正规的水师队伍也不是他们对手,白衣军在岸上如狼似虎,下了水就是土鸡瓦狗,何所惧哉?
老头儿兴致勃勃,准备拿白衣军练手,好好回味一下当年打家劫舍、快意恩仇的幸福滋味了。偏偏刘七这边出了漏子,彭老鲨憋足了劲儿拼命往上游赶,想当头给他几炮,轰烂这帮乌合之船,不料快到太平府的时候,却见满江浮尸舢板,还有翻了底的破船,预料中的对手踪影全无。
原来刘七顺顺当当过了安庆,船队刚刚到了太平府却不太平起来,江面陡起大风,掀得波涛汹涌澎湃。一些小舟彼此碰撞先倾覆了,那些马上悍将一入了水,沉得比铅块还快,根本没有支撑反抗之力。
狂风越来越大。江上波涛汹涌,巨浪滔天,刘七的大船都险些被吹翻,等到那些半吊子水手慌慌张张把船驶到岸边,弃船登岸时,五六百艘船只已倾覆了一半,淹死在江中的响马盗不计其数。
有些船眼见巨浪滔天,一时昏了头,居然把帆升了起来,结果小船一下就被大风卷了个底朝天。大些的也被狂风吹得到处碰撞,不是撞烂了别人的船,就是把自己的船撞得漏了水。船上的悍匪眼睁睁看着船只一点点沉没,扒着船帮子愣是一点法子没有。
有些会狗刨的因为船沉时离江边近,仗着一身好体力,居然扑腾了上来,刘七好不容易收拢了散落上岸的残兵。匆匆一清点,两万大军所余不足八千,其中还有一部分连兵器都没有。船上搭载的攻城器械,以及从湖口县搬来的三门大炮,也大半沉入江水。
刘七悲从中来,望江大哭,刘惠等人苦劝难止,偏偏这时太平府的官兵、民壮和沿江追来的安庆府官兵夹击而来,如今士气军心如何能战?刘七披头散发,举着大刀,领着残兵一路败去。
李太白曾在此处感叹“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刘七却是披头散了翻了舟,他还没打过这样的窝囊仗,且逃且走,最后逃上了紧靠长江的翠螺山,此处已近南京,四处屯有重兵,闻讯赶来的官兵趁机猛打落水狗,把士气全无的响马军渐渐压缩到翠螺山西麓的采石矶。
采石矶北面突兀江流,峭壁嶙峋,背倚险要勉强阻住官兵攻势,刘七刚刚缓过神来,准备重振军心士气,一鼓作气冲出官兵重围,背后轰隆隆震天价响,四下林中爆炸惨叫声起。
刘七骇然爬上悬崖一看,只见江中六条战舰一字排开,舷炮在怒吼声中腾起一团团火光浓烟,开花弹在这八千多人聚集的小小山峰上到处爆炸。
刘七呆呆发愣半晌,然后看看旁边两个举着弓箭,望着江中巨舰愣愣发呆的手下,和身边面色如土的齐彦名、刘惠,忽然怒吼一声道:“走!不能坐以待毙,我们杀出去!杨虎的骑兵纵然慢些也该到了,我们突围,去找杨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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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水城外一片凄凉,尸体躺满了官道和两旁的野地,鲜血的腥气吸引了无数的苍蝇蚊虫,不避人马地飞来飞去。韩柏紧紧握着一柄沾满鲜血,已缺了刃的单刀,靠在一株钉着几枝羽箭的树下,费力地喘着气,每咳嗽几声,就有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在他的身周,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体,有官兵的,也有白衣军的,他的肩头钉着一枝箭,锋利的狼牙箭簇深深扎进了骨头,胸前一道半尺多长的刀口,鲜血已将白衣染成了血衣。
杨虎在一众侍卫们的陪同下急匆匆走来,见了他那凄惨模样,连忙抢步上前,把他揽在了怀里,急唤道:“韩柏,韩柏………”。
这是追随他多年的兄弟,一直忠心耿耿,虽说他不忍山东变成泽国,曾暗向红娘子通报消息,阻止了杨虎的行动,可是现在眼见他如此模样,杨虎的眼中还是不禁溢出泪水,把他紧紧揽在了自己的胸前。
韩柏听到他的呼唤,缓缓睁开双眼,无视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惨然一笑,低声道:“虎哥,这一次……不同了,官兵……守,就守得坚决,攻就攻……的果断,越往南京去,官兵打的越狠,我们飞骑猛近。可是后路……却……却全被堵死了,堵得……死死的!”
他奋力握紧了杨虎的手,吃力地道:“虎哥,我们……不是闯过来的。是人家……人家放咱们过来的,南京是陷阱!就像济南城一样,是杨凌给我们画的一张大饼,是个坑!不要去,不要去了虎哥,不要往里跳,趁……三官军尚未合围,穿过去渡江北上,重返太行山,还能……有一线生机”。
杨虎愤然道:“你胡说什么?好好养伤。你是我的前锋将军,我们还要一起打天下、坐天下,说什么丧气话?南京城近在眼前,赵疯子由北路、刘七由水路,再加上我们,三路并发,一定能攻下南京,只要打下南京城。我们就能声威大振,夺得无数钱粮招兵买马”。
韩柏惨笑,血从嘴角不断地渗出来:“虎哥,别怪兄弟说丧气话,咳咳咳,我早看明白了,打江山不是江湖争霸,咱们个人骁勇,千军万马之前能抵得甚么……事?
天下,从来就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坐的,昨日,在明觉,木云为什么逃了?就是觉得咱们没了出路啊,咱们……一万人是山贼,聚起一百万人,还是……山贼”。
“放屁!”杨虎气得独目圆睁,要不是韩柏重伤如此,他一个耳光早就扇过去了:“那个鼠目寸光,只会拍马溜须的东西,留在军中又有何用?他不告而别,我还少了一个累赘呢,我们全军直进,只要打破南京城,到那时候,你再看吧,嘿……韩柏?韩柏!”
韩柏已经不能回答他了,他圆睁二目,但是眼中的神光已经完全不见,杨虎默默地放下韩柏的尸体。周围,是李夜隐、易晨风等几个亲信将领,一个个默默不语。
杨虎站起身来,厉声道:“古往今来,得天下者谁不是历尽艰难,九死一生?草莽出英雄,我们就是英雄,我们不会一辈子做草莽。
全军上马,我们继续前进,不管谁拦在路上,都把他坚决消灭,官兵越是阻止我们,越是证明他们惧怕南京有失,我们一定要尽快赶到南京,与赵疯子、刘七完成合围。”
易晨风道:“大哥,一进南直隶,就战事不断,官兵明显在消耗我们的实力,要把我们耗的精疲力尽,全军都已体力不济了,是不是暂时休整一下,再继续前进?”
“不行,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南京,要休,我们就在南京城里休息,”杨虎提高嗓门,向四下散乱站立,神色疲倦的士兵们高声呼喊道:“兄弟们,我们纵横大河上下,长江南北,朝廷最精税的北军都奈何不了我们,江南的绵羊兵,又有何惧?
跟着我,咱们打进南京城去,南京城有的是名门望族,商贾云集,金银成山,十里秦滩有数不尽的美女,打下南京城,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占有一幢大宅院,拥有数不清的财宝和享用不尽的美女,兄弟们,跟着我冲啊!”
金钱和美女,把士兵们的士气调动了起来,秦滩河上美女如云的传说,他们早就听说过了,天下间江南最富有,江南则南京最富有,他们也一清二楚。
士兵们的眼睛红了,也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被金银和美女引诱的红了眼,他们的喉咙里发出狼一样的嗥叫,纷纷挥舞着钢刀,驱使着已经疲态毕现的战马,丢下一地的死尸,继续向前冲去,冲向他们的希望:南京城,冲向那销金的窟、埋人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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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还是不太多,昨天脑袋眩晕的厉害,十点多一点儿,支撑不住跑到厕所吐了一通儿,回到电脑前两条腿突突乱颤,浑身冒冷汗,迫不得已早早睡下了。所以本意是想在这一章一直写到杨虎之死,奈何是来不及了。杨虎和木云之死,争取下一章出来吧。
昨天看跳舞PS,见他提到我们聊天的一个细节,大笑^_^,这厮不愧是写书的,这都注意得到。这家伙忽然很阴险的找我谈吃酒的事,不能不小心呀。
虽说目前看我夺年度冠军的希望不大,毕竟和他比,我还差着700多票呢,就是本月第一都悬,不过关关一向是“安全第一”的^_^,万一这块有雨的云彩它就偏淋了我了,是不?
记得有一次和三少聊天,他说见了面要我请他喝酒,提过一个什么牌子,现在记不太清了,我当时很警觉的先问价钱,这厮大笑,说是一万多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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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家庄,一座军营矗立在要道上,鹿角、荆棘、拒马枪,后边营垒中又密布弓箭手、挠钩手、绊马索、陷马坑。李守备、万都司的阵地刚刚收容了一批从漂水败退下来的残兵,轰然如雷的马蹄声就到了。
远远的,渐驰渐近的白衣军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隆隆的战鼓声如同低压天际的滚雷,从低空辗了过去,裨将牙将千户百户们各归各位,全军在静默中等待着白衣军的到来,他们已经等待良久了。
万马奔腾的场面和隆隆的战鼓声交织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头血气翻涌。
“火炮,预备,放!”
“弓弩,预备,放!”
“轰轰轰轰!”十门大炮轰然作响,一片铁砂铅丸交织成一片钢铁雨幕横扫横向百米范围内的一切,冲在最前边的白衣军先锋部队齐刷刷倒下一片,战马或者仆倒在地,庞大的身躯又向前翻滚出几丈,或者带着一身鲜血负痛横向跑出,后边的快马冲撞、践踏在他们身上,把他们踩成肉泥的同时,自己也人仰马翻,继续被后续者践踏着。
白衣军绕过血肉组成的障碍,马不停蹄继续向前猛冲着。转战南北、日日厮杀,现在能活下来的勇士,无论意志还是武力,无疑都是百里挑一的强悍之士,要不是因为对前途日渐失望,他们的战力还能提高一个层次。
但是现在,他们又鼓起了勇气,因为杨虎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为了这个美好的大饼,他们提起了精神,亡命地拼搏着,用生命夺取着时间。一轮箭、两轮箭。只射出两轮箭,五百多名白衣军战士倒在血泊之中,然后奔行如龙的快马就冲到眼前了。
“退,火铳发射!”象炒豆一般,劈呖啪啦的响声中,人落马,马惊跑,又是一片死亡。官兵的武勇是不如这些死亡线上几经锤练,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真正战士的悍匪的,但是从兵器的完备到阵势的齐整,还是他们不能相比的。
“再退!枪阵伺候”,一杆杆长枪抬了起来,又是毛竹长枪,而且加缠了层层蔑片以防轻易折断,长枪一头拄地,锋尖向前,竖如密林。
“噗噗噗”令人战栗的枪尖入肉声,人喊马嘶,轰然倒地,后队的白衣军反应过来,短柄投枪借着马势奋力掼出。官兵队伍也被撕开一道缺口,已有白衣军冲入了官兵队伍中,雪亮的钢刀扬起来,迎着灿烂的阳光,映出一道道凛冽的锋寒。
李守备、万都司持刀督战,有擅退者皆斩杀不赦,他们接获的是必杀的严令,胆敢畏战纵敌者,杀其将佐。这是威国公杨凌的命令。没有人怀疑他执行这一命令的决心,于是他们只好先对士兵们执行杀无赦的战场纪律。
战马冲锋撕开了一道豁口,但是白衣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懊恼地发现,他们又重新陷入当初攻打南京城时的尴尬,他们冲进了敌阵,却没办法利用自己的机动优势反复执行冲刺、劈砍动作。
后边是人为垫高、挖低的道路,还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种车辆,其中居然还有驴车和手推车,明显是从附近村落里搜罗来的,这些不能称之为兵器的兵器,却起到了阻碍马队杀锋和掩护官兵避让的效果。
尽管江南少骑兵,可是这些持着长矛、单刀的官兵们利用地势之利抵消了他们的战马优势,然后用从壮家兵那里搬来的七人砍头小组作战方式,长短兵器配合,有人负责攻、有人负责守,有人负责刺人头、有人负责砍马腿,令得骑在马上顾此失彼的白衣军头痛不已,性急的悍匪干脆跳下马来,和官兵们绞杀成一团。
后续的白衣军不断加入战团,李守备和万都司渐渐弹压不住战场形势了,这时,负责镇守东屏镇的霍百户,铜山镇的李千户,戚桥村的何县丞,带领官兵挥舞着旗帜又掩杀过来。
官兵虽不甚多,但是三路合围,令白衣军心理压力立即加重,开始萌生退意,他们虽然一向战无不克,但是和官兵打硬仗的机会并不多,然而现在官兵却象是发了疯一样,变得和他们一样不怕死,他们又失去了战马优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勇气不是凭空产生的,援军的到来,令已经产生颓势的守军声威大振,白衣军却沮丧起来。每向前一步,距离南京城就更近一步,可是剩下的路每进一步都要用血来铺染,难道这么短的距离就如同一道天堑?
杨虎心中愤愤不平,不过他也担心闻讯来援的官兵越来越多,他们的优势在于快,却不在攻坚,何必以短攻长?杨虎开始鸣锣收兵,决定绕道迂回杀向南京。
大军开始向东转移,刚刚杀过来的李千户,霍百户贪功不舍,在后边穷追不舍,杨虎大火,返身又战,失了车营和地面崎岖的优势,又来不及结阵自保,官兵不是骑兵的对手,顿时被杀得落花流水,一轰而散,杨虎也不恋战,立即拨马再走。
待他领军来到茅山镇,只见一河拦路,河上一座大桥,前锋战马刚刚冲过去两百余匹,轰地一声巨响,桥下腾起一团火光浓烟,将大桥连着堪堪冲上桥去的几十名白衣军炸上了天。
对岸芦苇丛中万箭齐发,随即杀出无数人马,瞧那装扮,大部分却是民壮丁勇,把那百十骑白衣军团团围住,只以弓弩远射,片刻功夫战场上只剩下孤零零百余匹战马。
只见衙差巡检和民壮簇拥着一个文官儿走到桥边,那文官黑黑壮壮,捧着肚子放声大笑,高声喝道:“本官茅山巡检司水天道在此。白衣反贼,尔等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易晨风闻言大火,抢过一张弓来倏地一箭射去。对方有人举盾相迎,护着水巡检退下堤去,随后拥上数百名民壮隔河对射,杨虎气得青筋直冒,下令不得与这些民壮纠缠,挥军继续东进,又冲向李家坟。
大军冲到半路,恰迎上仙人卫的官兵赶来赴援,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官兵大败。杨动虎出了心头一口恶气,于是指挥大军攻向道士岭,道士岭上也有一支军伍驻扎。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千把人,据高防守。
杨虎指挥大军攻岭,岭上将一捆捆燃着的蒿草扔下坡来,浓烟滚滚呛人眼鼻,战马也受了影响。若是平时,杨虎大可引军自去,官兵凭两条腿追他不得,也只能徒呼奈何,偏偏现在杨虎志在南京,绝不能退,于是发下狠来,令大军舍命攻山。
两下里战了大半个时辰,山上官兵渐渐不支向山上退去,为了阻止白衣军追来。官兵引燃了山火,这岭不高,生的都是低矮灌木,一燃起火来浓烟冲宵,杨虎没空追杀残兵,径自越岭而过。
大军冲到瓦罐窝,杨虎不禁大吃一惊,前方一道深壕,对面以数百辆厢车结阵,前锋已与白衣军交战,对方弓箭、大弩、碗口铳、杀威炮隔壕肆虐,以壕阻马、以车营火器拒马,这样精良的装备比郭家庄更胜三分。
杨虎已经转晕了头,只觉这一路行来,越往南京城官兵越多,简直处处埋伏、处处是兵,不禁悲从中来,难道真如韩柏所说,奇袭南京城早在朝廷预料之中?
可是赵疯子和刘七都按约定正在攻打南京城,如果自己这一路逃走,致使功败垂成,也不过多活几日,其他两路军若是败了,仅凭自己的人马又能往何处去?也不过是迟了几日葬送在这江东罢了。
正自想着,眼角瞥见淡淡一抹流光,一支大弩射出的无翎长矢破空而至,带着尖利的呼啸,“噗”地一声,从一名骑在马上的近身侍卫胸腹间穿过,带着一团血雾继续向后飞射,接连射死三人,四下一片惊惶闪避。
杨虎思忖至此,见此情景断然下令道:“不能再走了,无论如何,一定要闯过去,我就不信,条条大道通南京,朝廷有多少兵马沿路不断设防?给我杀过去。易晨风,你率所部打头阵,李夜隐,率所部绕至左翼,攻破官兵车营”。
瓦罐窝右翼是一座荆棘山岭,左边是一片水洼,官兵就是用此地势,掘壕抵抗的,右翼山上有路,却不知通向何方,路旁满是荆棘难以逾越,而且马匹上山困难,要从左翼绕过数里长的水洼攻击官兵侧翼,目前已是最快的办法。
两员大将立即领命而去。杨虎指挥白衣军与官兵对射,掩护易晨风攻击。他却不知道士岭上的烟火,根本就是官兵约定的联络信号,南京外围已处处布防,无论他从哪一路进攻,适宜合围的地方都设有烟火讯号,方便就近联络。
道士岭烟火一起,官兵就知道杨虎的骑兵选在了这条线路进攻,已经开始向瓦罐窝、蛤蟆湾一带集结,小半个时辰后,左边杀声震天,突然杀出一支队伍,组成一个方阵,从水洼旁野地里挥军杀来,枪戟斜举如林,又是一个长枪阵,以步克骑的法宝。
杨虎大骇,连忙领兵冲了上去。能在连番厮杀当中生存下来的白衣军果然英勇善战,尽管经过了数个昼夜的急行军和激战,他们仍然可以勉强抵挡住突然杀出的官兵的进攻。
双方混战在一起,六七杆长枪对付一匹战马,不计其数的官兵结成一个个七人小阵,小阵又组成大方阵,以免被战马冲乱,刀来枪往,鲜血横飞,厮杀得极为惨烈。
杨虎大展神威,抢了一杆长竹枪,一杆枪在他手中如蛟龙出水,遮前挡后、前挑后刺,一路杀将下去根本无人能挡。杨虎独自一人杀进官兵重围,振臂一抡,扫开几杆长枪,然后厉声大吼:“李夜隐那个王八蛋哪里去了?”
他再蠢也知道情形不妙,李夜隐是当初在青州投靠他的三位地方豪绅之一,由于武艺出众,成为他手下五虎将之一,当初投靠上山的三位豪绅。连带着他们的家丁、护院、亲眷,全都在李夜隐军中,李夜隐被他派去从左翼绕回来攻打车营侧翼,偏偏这时左翼拥来无数官兵,李夜隐的兵马呢?
杨虎回头看了眼远处正指挥兵马不断向弹药充足的车营发动无望进攻的易晨风,心中悲凉无限:“日久见人心,真正讲义气的好兄弟,还得是霸州山寨一起出来的这些出生入死的手足,别的人有几个信得过呀?”
他大吼一声,振枪挑开刺来的十几杆长枪,可是随即又有一片锋利的枪锋从四面八方向他递来,枪尖锋利,站得又远。只是一缩一递的事,任他武功高强,也不能同时对抗这么多长枪,杨虎无奈,只得边战边退。
周围官兵也看出此人乃是首领,尤其他一只独眼,象极了官府画影图形张布天下的那个白衣军大首领杨虎,正德皇帝可是张贴过皇榜的。但凡杀死匪首刘六、杨虎者,赏万金,民封伯爵,官升三级。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兵的本来就是在玩命,可是跟杨虎玩命,它值啊!
要是一对一,他们没胆量,这四面八方几十杆枪在往杨虎身上招呼,就互相壮胆儿了。指不定谁运气好,在他胸脯上戳个大窟窿,那就发达了,这么一个送上门来的功名利禄,谁舍得他走啊。
易晨风一面指挥白衣军拼命攻打前方车垒战营,一面注意瞭望大哥这面动静,眼见他被官兵团团围住,易晨风急忙拨马来救,他使的长兵器是一柄两尖的钢叉,被他舞得风车一般,易晨风一直杀到杨虎身边,与他并肩作战,且战且退。
就在这时,右翼瓦罐山头上也出现了增援的官兵,正在挥舞着刀枪向山下赶,易晨风见势不妙,急忙大吼道:“虎哥,情形不妙,再往前去,只怕真地是死路一条,咱们退吧,先退兵整顿,再定去向!”
杨虎惨笑一声,心道:“攻下南京立足,已是最后的希望,若是不然,还能去往哪里?”不过易晨风退兵整队的计划他倒是同意,现在官兵三面合围,白衣军就得三面受敌,唯有先突围出去,就算三路官兵汇成一路,能与他交锋的也只有正面之敌,官兵的人数优势便不存在。
杨虎长吸一口气,吼道:“撤!马上撤!撤回道士岭,整军再战!”
两人当先便走,远处一个等着升官发财的投机小兵,一直在人堆里打晃,就是不往前冲,手里拈着把弓在那儿找机会,一见二人拨马回头,那官兵大喜,立即开弓放箭,一枝冷箭抽冷子射来。
“噗”地一声,没有射中杨虎,却正中易晨风的后心,好在那官兵臂力有限,这一箭还不致命。易晨风闷哼一声,也顾不得拔箭疗伤,强忍着疼痛,领着败兵向后便退。
那射箭的士兵懊恼之极,恨恨地放下长弓,捡起长竹枪边追边骂:“他娘地,大鱼没捞着,射中个小虾米!”
杨虎大军要逃,官兵倒是毫无办法,他们纵有骑兵,但因人数有限,也不能派出来追敌,只能眼睁睁看着杨虎大军向回路逃去。三支援军各自结阵,然后自后徐徐推进,追踪不舍,与此同时,其他几路大大小小的援军也正向这里赶来。
白衣军人人浴血,更令人沮丧的是被杨虎的金钱加美色鼓舞起的士气已经消失殆尽,骑在马上的逃兵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彪悍无畏的气概。
仓仓惶惶退出二十里地,眼看到了道士岭下,还在了着烟的道士岭上一阵战鼓隆隆,刹那间只见旗幡招展,数千名手持弓弩的人从坡后冒了出来,有被他杀退的仙人卫的残兵,还有茅山镇的民壮,一个个虎视耽耽,自岭上冷冷地注视着溃败过来的白衣军。
“预备,弓箭伺候!”
吱呀呀一阵响,箭雨攒射,漫天飞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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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疯子行动了,预定日期一到。他就立即摆脱杨凌大军,经涡阳、蒙城、怀远,一路杀到了皇上的老家凤阳,朝廷大军照样是行动迟缓,费尽了力气远远地缀在后边。
前方各路守军也是后知后觉,远点的等到知道消息,赵燧的大军已经在镇子里吃饱喝足扬长而去,动作快点的还能追上去看看马屁股,对赵燧的大军根本毫无威胁。
赵疯子因此更为得意,这是朝廷大军一向的行军速度,按照官兵这种速度,只能在攻坚战和中条山那种围剿战中才能占便宜,否则天下之大还不是任他来去?
赵疯子攻进凤阳城,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大摇大摆地在凤子龙孙们最喜欢去的皇恩楼,品了品仙人冲出产的皇尖六安茶,歇息了半日,然后继续东进,马不停蹄杀到璧瓦湖,夺船南下。
赵疯子由湖入江,大队走陆路,小队驶船行,堂堂皇皇过了杨州,在长江边上登船渡江,摆渡不休,终于在韩桥登陆,进入了江南地届。
谁料,杨凌军‘追之不及’,便在镇江登陆,截在他们前边,赵疯子不以为意,自忖骑兵神速,可以轻易闪过官兵,直扑南京,为了不与杨凌大军冲撞纠缠,赵疯子迅速插向丹阳方向。
不料大军奔袭到丹阳,只见前方旗幡招展,杨字大旗在城头飞舞,城下万马萧萧,枪戟如林,军阵如山,赵疯子见状大吃一惊。朝廷的快速反应部队终于正式登场亮相,双方就此你追我赶,‘纵横六合谁敢捕’的赵疯子被杨凌咬住马屁股穷追不舍,逼迫得他向常州方向转移。
太湖边上的池塘村,临时中军大帐中,气氛十分紧张。赵疯子神色沉重地道:“我们纵横河南,杨凌始终束手无策,想不到他竟然如此隐忍,原来早早备下了一支强大的骑兵,直到今日才派上用场。
对官兵的机动能力做出错误判断,关键时刻,那是致命的破绽。我们的速度优势不复存在,他们现在紧紧咬住我们,而且总是拦住我们西进的要隘,原定计划必须做一下更改。”
甄扬戈大声道:“怕他个球,要不然咱们就迎头冲上去,和他硬碰硬的干一仗,朝廷的骑兵未必就是我们对手”。
赵疯子摇头,说道:“你别忘了,带兵的是许泰江彬,他们都是边军悍将,我怀疑杨凌不动声色秘密抽调了边军精锐南下参与围剿。南京城我是志在必得,我故意绕到这里渡江,本意是长途奔袭,甩开河南官兵,吸引江南主力,为刘六和杨虎创造条件。
同时,利用我们的骑兵优势从包围上来的军队缝隙中穿插过去,但是现在杨凌率大队骑兵堵在我们前边,先机已失,必须随机应变。”
他急急踱着步子,忽地停住,对红娘子道:“崔副元帅,明日正午,是约定的破城之期,我想杨虎和刘六水陆并进,两路大军总有一路可以赶到,但是这一战干系实在太过重大,为防万一,我率主力吸引杨凌注意,你率四千兵马,奔袭南京城。
他们的注意力放在刘六和杨虎那里,这一侧必然空虚,你务必在正午时分赶到南京城东门。南京城险要无比,城高墙厚,如果硬夺,只要城中粮草充足,纵有二十万大军,打上一个月,怕是也难攻下。
攻城不如袭城,智取才是上策,三路大军奔袭,约好统一行动日期,只要配合得宜,南京城必为我等所得。我早已安排封雷前去夺东城门,如果杨虎,刘六两路大军不能及时赶到,那就要靠你守住城门等候我们三路人马赶到了。”
红娘子一听要她带轻骑去南京,既可避开与杨凌为敌,又可去寻周德安报仇。这提议正合心意,于是立即点头答应。
赵疯子道:“我率军引开杨凌,自宜兴下去,取道漂阳、漂水前去助你。我们这一博就是要和杨凌比速度,看是他拦得住我们分头并进的三路大军,还是我们先夺了南京城”。
红娘子道:“秀才放心,我这便启程”。
“且慢!”赵燧唤住了她,沉吟片刻,语气低沉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封雷失败,没有夺取城门,那么不要再做迟疑了,夺不下城门我们根本打不下南京。你要毫不迟疑,立即执行后备方案,渡江回去,逃向陕西”。
红娘子身子一震,脱口道:“你……那你呢?”
赵燧哈哈一笑,说道:“待我与杨虎、刘六合兵,打不过走便是了,我们三路分兵,犹自可以逍遥,如今合兵一处,官兵岂奈我何?我们可以打浙江,也可以返回江西、穿越湖广,甚至杀入四川,大明北边半壁江山我已游遍,再逛逛这南方锦绣山河,想去陕西又有何难?”
见红娘子犹豫,赵燧哈哈一笑道:“这只是万一之策,未必便会用到,南京难攻,难在那层坚硬的外壳,只要打开一道门户,那便是九城洞开,尚有何惧?你尽管去吧”。
红娘子没有言语,默默地盯了他一眼,略一抱拳,领着自己的人闪身出去。
赵燧长长地吸了口气,对赵潘、赵镐道:“本来是杨凌阴魂不散地缠住我们,现在却是我们要缠住他了。你们过来,咱们三兄弟好好计议一番,和他杨凌就在这太湖边上,分个高低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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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北岸三棵柳,这是一个小地方,地名叫三棵柳,江边却绿柳成行,不止千万木。苗逵站在江边垂柳下,看着大江流水悠悠东下,无数条大小船只奉官府命令,正横渡长江,驶向北岸。
一个校尉骑马自东飞驰而来,沿着江边柳堤跑得飞快,到了近前那校尉滚鞍落马,抱拳施礼道:“禀公公,对岸韩桥带,响马盗遗下的船只也被我们缴获,全部驶回北岸了”。
苗逵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那校尉忙道:“公公,北岸沿江船只无数,是否集中管理,都要存集何处?可要派兵看守?”
苗逵闻言失笑,骂道:“你这蠢货,这么多船哪里集中得下?再说难道那帮旱鸭子还能从对面浮水过来取船不成?”
他走上堤岸,行到一株绿柳树下,停住脚步想了想道:“唔……可稍作集中,着各地方官府派些巡检民壮去看着,莫被泼皮无赖盗走便是”。
那校尉连忙应是,匆匆返身去了。
手下牵过马来,苗逵翻身上马,望向江南岸,发出一声悠悠叹息:“杀死匪首者,民可封爵,官升三级,若是得了这份功劳,我便盖过了戴义、张永了,唉!国公爷已是国公,外姓人中已位极人臣,难道还能封王不成?何必与我争功呢?
刘六死在湖口,却是被乱矢射死,那些官兵也死得七七八八,没法确定是谁的功劳了,现如今就剩下杨虎这颗大福星,却不知这福气便宜了哪一个王八蛋!”
苗逵长吁短叹一阵,恋恋不舍地一扬马鞭,领着亲兵向城中去了。
此际,令苗公公垂涎三尺的杨大福星,正陷在万马千军之中,犹如狂涛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着巨浪时起时伏、时隐时现。在他身侧的白衣军士兵们挥舞着刀枪,和官兵们战在一起。
四下合围的官兵越来越多,不精通战阵的白衣军又陷在周围坡地、泥坑、沼泽地不利地段,被官兵们渐渐分割成几块,分而歼之。
还没有形成混战的地段,官兵们前方是长枪阵,后边的士兵熟练地拉弓放箭。火铳齐发,满天飞蝗箭雨,原本战无不胜的白衣军在这片地段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近处攻不过去,脚下跑不起来,更可怕的是携带的箭矢已经用光了,白衣军终于尝到了惨败的味道。
又是一片箭雨,数百名白衣军惨叫着跌下马来,有些见机得早,见战马陷在泥沼中地面被踏得稀烂。已经不能行动自如,不肯再坐在马背上当靶子,便纷纷跃下马来,狠狠在马股上刺上一刀,借着马狂奔而出的机会试图逃跑。
易晨风挥舞着钢叉,来不及裹伤的背上一片鲜血殷殷,他已经失血过多了,眼前一阵阵发黑,纵目四望,到处都是喊杀的人群,犹如一拨拨潮水,他们且战且走,已经距南京越来越近了,可是围拢来的官兵也越来越多,现在毫无疑问,官兵确实在南京周围布下重重埋伏,就是等着他们走出江西,自投罗网的。
可是杨虎现在仍要往南京去,他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打不打南京,能不能打下南京,而是为了去找到其他两路兵,合力杀出冲围,否则只他一路,如今已是人困马乏,箭尽粮绝,根本无力再流窜回江西或攻击兵力部署更加严密的浙江了。
“虎哥!”易晨风大吼,可是四下人潮汹涌,已经不知道杨虎杀到哪个方向去了,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他的肩头又被长枪搠中,身边两个追随多年地亲兵亡命地向前杀去,他们荡开了三柄枪,刺死了一个人,紧跟着一声惨叫,左边的侍卫后腰被一柄长枪刺了进去,枪随即拔出,鲜血汩汩。
右边那个只是略一走神,四五杆两丈长的竹枪就从四面八方扎进了他的身体,易晨风大吼,提缰前冲,战马却猛地一声悲鸣,两个趁机窜到马前的官兵已经劈断了马腿,易晨风脸上又是汗又是血,模糊中刚欲站起身子,就见面前两柄血乎乎的钢刀迎面劈了下来,凛厉的刀风后面是两充盈着杀气和兴奋的脸。
他率军突围,不断发号施令,周围激战地官兵已经知道他在白衣军中地位不低,他的头,几乎代表着同等重量的银子,谁不兴奋?
呐喊声,厮杀声、兵刃交击声响成了一片。空中弥漫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浩大的战场上,人如蝼蚁,即渺小又伟大。渺小在他们随时可能被这激烈的战潮湮灭成一具死尸,伟大在他们随时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哪怕那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
“杀!”海潮般隆隆作响的喊杀声狂涌进杨虎的双耳,他也已经力尽了,兵马被分割成一个个的小块,四下眼全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交错铿锵的兵器交击声,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二百人,而且各自为战着,根本顾不及彼此。
杨虎猛挥铁棍,将面前的官兵砸得人仰马翻,这已经不知是他抢过的第几件兵刃了,铺天盖地的官兵呐喊着和白衣军们战在一起,这是完全军伍的刺杀,没有什么防守的招式,劈砍,刺杀,再劈砍,再刺杀,简单有效。
“大势已去了,去找刘七、赵疯子,要不然就乔装改扮潜回太行山去,总有一天我会东山再起”,杨虎飞快地盘算着,一拨马头,开始独自向外冲去。
波浪汹涌中仿佛被刀刃劈开一道缝隙,杨虎累得汗透衣襟,已经精疲力尽,可是官兵的体力也在急剧下降,仍然抵挡不住他势不可挡的纵横冲杀,身边的几个亲兵想追随过去,可是无数柄长枪和飞箭,阻住了他的去路。
杨虎倚仗一身强横的武功,单枪匹马杀到边缘,举着已经有点扭曲的铁棍又砸死两个官兵,顺手夺过了一柄单刀,刚刚习惯性地挽了个刀花,扭头一看,只见七个八冲在边缘的官兵张弓搭箭,目标正是他这里。
杨虎大骇,攸地一个镫里藏身,战马中箭,长嘶,随即不分方向地狂奔起来,战马奔出片刻,前边一片灌木丛阻路。杨虎刚刚落马,就见后边有人追跑开弓,杨虎急忙一挺腰,一个鱼跃,闪电般跃到灌木丛后,方才立足处十多支雕翎箭钉在地上,箭尾犹在发抖。
杨虎一刻不敢停留,猫着腰呼呼地喘息着,从灌木缝隙中急窜奔逃,跑到一处小溪间。他伏在石上,把头一下扎进水里,满头血汗一冲,随即不待水清,立即捧水狂饮。
火热的肺腑得到了滋润,杨虎连气也来不及喘匀,就立即向前继续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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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头,周德安全身甲胄,立在城楼上看着城下进出的百姓。
自从接获杨凌的将令,南京城已经戒严了,城门上全部驻扎重兵。作为江南第一大埠,除非敌人已经战到近前,被迫闭门迎战,是不可能完全关闭的。
柴米油盐,蔬菜肉食需要进城,供应庞大的城市人口,城中许多东西也需要输运出城。方才官兵们捏着鼻子送出城的,就是按照周德安命令,将全城马桶集中出城的车队。若是早早闭城,光是这些马桶,就能让整座南京城变得臭气熏天。
他背着双手,慢慢踱着步子,说道:“现在每天开城时间集中在三个时辰之内,的确有诸多不便,可是大战在即,总不能大敞四开,等人家攻到城下再关城门吧?关守备啊,南京城里那些皇亲国戚、文武官员、还有豪绅大族,你那里好生说说,我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啊”。
周德安年约四旬,国字脸,重眉毛,赫红脸庞,两撇威严的八字胡,显得威风凛凛,那壮实的身子,厚重的肩背,微微一动间都好似隐蕴着巨大的力量。
关守备笑道:“大人不必担心,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是这样的,他们感觉不方便时就责忙你小题大作,他们感觉不安全时又责骂你不够小心。
嗨,在南京为官,油水是大,受气的事儿也多。其实天下都一样,要是在京师,还不是一样?听说京师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使临到老了大多患上中风的毛病,全是作官是受气太多,憋屈的。”
他压低嗓门笑道:“除非混上人家威国公爷那样的高位,北京城里也横着走。否则,这当官儿,该忍就得忍,随他们说去,咱不往心里去就是了”。
周德安嘿了一声,摇摇头道:“南京城外重重包围,我看三路白衣匪一路也到不了南京城,来了也是一群落水狗。哼哼,小心看顾着,江南地方虽不方便设置烽火,不过我在南京周围临时布设的这些烽火迅号传递消息还是既有效又快捷的,但有烽烟火起,立即闭城备战,告之本官”。
“是,大人慢行,送大人”,关守备含笑拱手。
这时两名军驿探马自城下“蹬蹬蹬”地跑上城头,一见周德安、关守备,立即施礼道:“报周将军、关将军,前线大捷!”
周德安动容道:“到底如何了,快说!”
一名探马道:“禀将军,刘七沿江而下,在太平突遇大风,船只碰撞倾覆,淹死江中者不计其数,他的残兵败将逃上岸上,在采石矶惨败,据捕获的俘虏招认,乱箭射杀中有齐彦名和刘七两名匪首,刘惠只带两千多人沿江向回逃跑了,各路兵马正在围捕”。
周德安一听放声大笑,随即虎目一亮,喝问道:“杨虎呢?”
“杨虎连连遇袭,不断摆脱我军试图北进,不过他在瓦罐窝被我军包围,一路逃到蛤蟆铺。白衣匪已被分割成几块,其中有一路匪军约有七千人从瓦罐窝便脱离大队向南逃跑,估计正好能碰上自湖广、江西一路北进的朝廷大军。杨虎所部分崩离析,四散奔逃,现在还没有杨虎下落”。
周德安听的热血沸腾,又问道:“赵疯子那一路可有消息?”
“尚无消息,他们离得太远,被威国公爷的大军沿途堵截,现在还在太湖边上转悠,离着太远,双方胜负消息尚未传来”。
“好,下去吧,有何消息随时报告”。
周德安的心飞了起来:“杨虎也大败了,可是杨虎这个贼酋还没死,那是天大的功劳啊”。
他这人贪权好利,可是在北方军中待的太久,又不大懂得巴结手段,也不适应现在卑躬屈膝的表现,可是他虽因战功被调至南京,成为镇守南京的最高军职人员,但是南京城的高官也多的是,随手搂一个出来他就得陪笑脸,说小话,以他高傲的性子实是难以适应。
然而现在机会来了,如果能杀了杨虎。自己的名气就将传于天下,说不定天子都会接见自己,连升三级呀,自己现在是副都指挥使,再升三级就算不进兵部,也能成为独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锦绣前程、高官厚禄就在眼前……,只要取了杨虎的人头,这一切唾手可得!想至此处,周德安心热了,眼红了,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杨虎溃散于蛤蟆铺一带,距此不过几十里路,刘七死了、刘惠往回逃了,赵疯子又远在太湖,南京城毫无危险,这一仗下来,我是寸功未离呀,我要是去搜捕杨虎……”。
他咳嗽一声,沉住了气道:“关守备”。
“末将在”。
“杨虎大军溃败,可杨虎还未死,这是朝廷心腹大患,本官放心不下,他溃散于蛤蟆铺一带,料来尚未远去,本官要带一哨人马,前去协助捕盗,你严守城门,到了城禁时分立刻城不得有误”。
“这……,大人,咱们职责在于守城,外围剿匪早有部署官兵,咱们……”。
“哼,什么外围内围,近在咫尺还叫外围?临机权变本是统兵主将的责任,杨虎不死,后患无穷,你不必多言,只管守好城池,本官只率三千骑兵去搜捕杨虎,无论有无消息,今日必回”。
“是!”关守备拱手,眼望着周德安急匆匆走下城楼,悄悄地呸了一声,小声骂道:“杨虎再猛,终究只是一个,要抓人不会派我去吗?非得你主将出马?娘希匹的,不就是连升三级吗?一跤摔死你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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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村,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临水的小房子,半边探出去,后窗下就是悠悠流过的一条小河,碧潺潺的河水里,水草摇曳,游鱼钻来钻去的。
小河不深,河对面就是茂密的山林,河边一棵秋梨树,已经结满了累累硕果,压弯了枝头,枝头越过小河,就垂在窗口,伸手可及。
一颗头探出窗子,又仔细观察了番周围的情形,然后收回去,轻轻掩上了窗子。杨虎把床上那件袍子扯得一条条的,裹住身上的几处伤口。
床前一个白净秀气的少妇,才只十六七岁年纪,怀里抱着一个未满周岁婴儿,她心疼的看着自己亲手为相公裁做的青袍,被这粗汉扯成了碎片,眉尖儿微微地蹙起来,却无奈地轻轻一叹。
旁边一个身材瘦弱、尖下巴、浅眉毛的书生,看样子才只十八九岁,唇上还长着稚嫩的茸毛,他畏惧地依着妻子,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嘿嘿,你们不要怕,老子只是混不下去了,参加白衣军混口饭吃。嗨,谁知道白衣军也靠不住,准备偷偷回家乡去,我在这儿歇歇就走,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去给老子煮些饭来”,杨虎对那少妇下着命令:“孩子背着,再不然交给你男人,敢闹出声响,老子就一把一个,掐死了你们”。
少妇唬得赶紧背起孩子,走到外屋刷灶煮饭。大门已被杨虎反插上,又用绳索勒得紧得,这种一块块卸装的门板,凭他夫妻要想打开非得大费周折、闹出响动不可,杨虎斜躺在床头,又恰好可以看见门口,倒不怕他们逃跑。
“你,就在墙角儿坐着,不许***乱动,老子歇够了就走。别给自己招麻烦,懂吗?”杨虎凶狠地吩咐。
“是是是,大爷,我………我不敢,我坐着”,小后生吓得牙齿格格直响。
杨虎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豆芽菜儿似的,伸出两根手指都能捏死了他,自己居然沦落到恐吓这种货色,唉……
他闭上眼睛假寐:“这对小夫妻不能留。他们虽不识得自己,可是老子这独眼特征太过明显,官兵要是进村盘查,问清楚了他们必定对我加紧搜查,现在暂留他们性命,我得喘口气,如有保甲里正来问,还能用他们对付一下,等我歇够了,吃饱了,临走时再送他们上路。”
这文弱的小子其实是个秀才,姓方,方轻愁,小村子虽然僻静,可他还是时常去县里学宫走动的,眼前这个凶恶地大汉,他记得清清楚楚,和榜文上的大盗杨虎一模一样。
乍一见他,方秀才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有关大盗杨虎的传说在民间太多了,大多把他描述成杀人不眨眼,甚到吃人肉、喝人血,眼似铜玲,身高丈二的金刚模样。方秀才是读书人,虽不深信,但是那种畏惧还是不知不觉种到了心中。
可是现在目睹杨虎狼狈的模样,遍体鳞伤、精疲力尽,衣衫破烂,又是泥又是土,比个叫化子还不如,方秀才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扭头看看轻手轻脚在外间煮饭的妻子,方轻愁暗想:“这个人的模样,一定就是那个大盗杨虎,他……他会不会真的放过我们?”
他舔了舔嘴唇,脑海中忽地掠过那张皇帝榜文:赏万金,民晋伯爵,官升三级。
眼睛一触及杨虎盘踞在床上,如猛虎卧榻的威猛身躯,这念头立即不翼而飞了,然后,不知不觉,它又萦绕在脑海之中:“赏万金,民晋伯爵,官升三级”。
“该往哪儿逃呢,等我歇足了力气,拿些干粮钱财先躲进山去,打听打听,如果赵疯子、刘七他们得了手,我便往南京去投他们,如果他们也败了,唉……那便想办法离开江南回北方去,重上太行山……呼……呼……”。
隐隐的鼾声传来,渐渐变成震耳欲聋的呼噜,骇得有点心虚的方秀才瑟缩了一下,探头探脑地看了看,他才又放松了肩膀。
“万金、晋爵、升官、强盗、杀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方轻愁的心越跳越快,跳的已经快喘不上气来,两条腿哆嗦着,他的双眼忽地瞟见自己坐着地板凳旁杂什物件中露出的一截木棍,那双眼睛顿时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一柄鱼叉,一柄小小的鱼叉,两个锋利的叉尖并排着,还没巴掌的一半儿宽,这鱼叉只能射射窗后溪水中的小鱼儿,自从考中秀才、娶了媳妇儿后,他一门心思想着早日中举做个大官儿,很久没碰过它了。
倒是妻子还常用它,偶尔清除窗后过多的水草以便汲水。锅里传出了隐约的饭香,方轻愁提心吊胆地叫道:“壮士,壮士!”
叫了两声,他才发现声音只在自己喉咙里打转,便鼓起勇气咳了一声,提高了一点嗓门儿:“壮士,饭……饭好了……”。
呼噜声压过了他细若蚊蝇的唤声。方秀才扶着墙一点点的站了起来,双腿打晃,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摸向那支鱼叉,一寸寸地向上抽出来。
妻子发现了他的举动。她惊骇地捂住嘴,瞪大眼睛向他一个劲儿摇头,钢叉已经完全在手了,拔出来需要胆量,再让他插回去,同样需要巨大的胆量,已经不能回头了。方秀才瘦脸涨红,狠狠瞪了妻子一眼,妻子马上不敢再做声了,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方秀才端起鱼叉,颤颤巍巍对准了高倚在被上疲累入睛的杨虎胸膛,时而又移向咽喉,比划了半晌,他忽然发出一声女人抽泣般的大吼:“呀~呀~!”
随着他的叫声,妻子也吓得惊叫起来,杨虎被两声怪叫惊得一下睁开虎目,但他睁开双眼时,那柄带着铁锈的鱼叉,已经深深刺进了他的咽喉。方秀才不是用双臂之力使的叉,而是握紧了铁叉,用尽了全身力气,合身扑过去,用身体的重量和冲力拼命地往前推那柄叉子。
叉子早已完全刺进咽喉,他还在呀呀地叫着,拼命往前推送铁叉,推得杨虎喉头鲜血汩汩而出,咽喉已经深陷进去,随着呼吸的气流,发出“咕咕”的怪响。
杨虎怒目圆睁,双手箕张。那模样好象要作势扑上来,方秀才快吓死了,又瞧见他二目圆睁,更是连骨头都酥了,那双手软得连鱼叉柄都握不住了,他只能用胸口顶着叉柄,哭吼道:“去死!去死!呀!啊!”
杨虎已经气绝,被他的铁叉一推再推,两只已经张开的手一动一动,好象要扑上来似的,方秀才终于最后一丝勇气也被这个死人吓没了,他转身就跑,一跤绊在门坎上呛破了嘴唇,居然没觉得痛。
方秀才一骨噜爬起来,拉起妻子就跑,吼道:“快走快走!”
他冲到门边,才省起门被扭住,急忙回头抓过锅台上的菜刀一通砍剁,砍开了绳子,卸下第一块门板,热烈的阳光洒进门来,方秀才才象回了魂儿。
他怔了怔,慢慢地回过头向里屋望去,鱼叉深刺在踞坐床上的杨虎喉中,由于木柄稍沉,现在正一颤一颤地向下弯着,浓稠的血沿着木柄淌到一半,拉成粘稠的丝线再垂到他的大腿上。
煦暖的阳光驱散着他由内心发出的阵阵寒意,他惊异地问妻子:“秀儿,他……他死了么?”
那叫秀儿的少妇连忙点头,想了想又摇头,觉得这个回答实在不吉利,于是她再次点头。这时,背上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随着哭声,只听狭窄幽长的巷子道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叫刘千户的人继续向前搜,这片村落和后边的山岭由我周德安负责,你们逐巷搜,逐家搜,不可放过一个疑点,一定要抓住杨虎反贼”。
方秀才长吁一口气,一把抱住妻子,喜极而泣:“秀儿,我们得救啦”。
“嗯嗯!”秀儿喜得只是点头。
方秀才抱着妻子笑出声来:“不止是得救啦,我杀了杨虎,杀了大盗杨虎啊!咱们要发达啦,我要当官啦,我要封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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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嗯嗯,我和跳舞颠鸾倒凤,你上我下我上你下,辗转挪移变化万千呐,哈哈,如果我真的精疲力尽了,偶就会宣布:偶累鸟,只能表演一柱擎天鸟,小卿卿,你就自由发挥鸟。
呵呵,不过现在嘛,老夫尚有余力,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来吧兄弟们,投票绉老夫一把,俺要翻身上马,再战一程^_^
“咳!我是朝庭的将官,你方才说什么?”周德安艺高人胆大,独领着四个亲兵向小巷内走来,恰听到两夫妻兴奋欲狂的叫声。
这小巷子由于附近兵慌马乱的,百姓们都门窗紧闭,官兵得费尽力气挨家挨户敲开房门入内搜查,这两位却开着房门兴奋大叫,周德安正欲敲开第一户人家的大门,隐约听到这里说什么封爵,他立即舍了那户人家快步走了过来。
方秀才正惊喜雀跃,一听人说话吓得条件反射地往屋里一闪,他才只搬下一道门板,门口缝隙不大,这一闪进去周德安正好堵在门口。
周德安微微一笑,和气地道:“不要怕,我们是朝廷的官兵,正在围剿搜索逃窜的残匪,你这村中可见到过陌生人么?”
方秀才一见面前的将官一身威武的甲胄,腰间佩刀,十分的魁梧,身后还站着两个侍卫,不禁狂喜道:“小可正要进城报讯,这位官爷来的正好,大盗杨虎逃到我家,被我杀了”。
“什么?”周德安大吃一惊,一双眼睛神光陡盛,他死死地盯着这个秀才,惊疑地道:“你……公子好神俊的身手,居然杀得了大盗杨虎!他的尸体在哪里?”
“不敢不敢,小可手无缚鸡之力,”方轻愁笑容可拘地拱手道。
想起自己不久就要封为伯爵,自己又有功名在身,高官不敢说,将来外放着知县老爷那是一定不难的,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那贼酋精疲力尽,逃到我家竟大模大样睡着了,小可趁他不备以鱼叉刺其咽喉,才取了这大盗性命。他……他现在就在内室,请官爷入内验证”。
周德安方才还以为小巷藏高人,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竟是一位不世出的高人,听了这话心中才恍然,他急不可耐地抢进房去,两个亲兵随了进来,另外两个守住了门口。
周德安按住了佩刀,刚刚冲进屋子,一眼瞧见内室床上情景,他的手就松开了刀柄,杀人无数的周大将军岂会看不出床上是个死人?
他快步抢进内室,只见床上那人头发散乱,身材雄壮如狮,一脸铁髯根根似铁,怒目圆睁,似乎勃然欲起,那栩栩如生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壮汉活着的时候,该是一条多么威风凛凛的铁汉。
铁叉深深刺进他的咽喉,看那模样连喉骨也已捅碎了,鲜血糊满了他的脖子,连嘴里也渗出血来,看得那叫秀儿的少妇心中害怕,不禁向后瑟缩了一下。周德安却毫不畏惧,抢到床前仔细打量杨虎。
早在霸州剿匪时,他就通过线人和捕获的一些山贼那里得到了杨虎的准确长相,再加上杨虎瞎了一目后特征更加明显,他只打量一番,就断定此人确是杨虎无疑。
周德安长长吁了口气,身子放松下来。方秀才在一旁有些担心地道:“官爷,我杀死的这贼人可是杨虎?”
周德安脸颊抽搐了一下,淡淡地道:“不错,此人正是大盗杨虎!”
“哈哈,我发达了,娘子,我要做官了,我要被封为伯爵啦,赏万金呐,哈哈哈,我们可以搬进金陵城,再也不住这穷山村受苦了”。
周德安知道杨虎的厉害,虽然他现在是丧家之犬,自己又统帅着数千兵马,料想就算找得到他,要杀死他也必费尽周折,想不到阴差阳错,这杀人不眨眼的大盗,竟然窝窝囊囊死在一个瘦弱书生手里。
他艳羡地看了眼欣喜若狂的方秀才,又恨恨地看了眼床上怒目而视的杨虎,轻轻摇了摇头:“杨虎这样纵横天下的豪杰,也能阴沟里翻船,唉!大意啦,大意啦!”
他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对两个亲兵道:“带上杨虎的尸首”。
方秀才慌忙道:“将军,那……那我呢?要不要跟去官府登记一下”。
周德安闷哼了一声,重重一点头。
方秀才兴奋地对妻子道:“娘子,你带好孩子,我进城一趟,哎呀呀,刚刚的真吓死我了,谁会想到从后窗户钻进的这吓人家伙居然是个能令你家相公平步青云的大福星啊,哈哈哈”。
周德安脸色阴晴不定,那一句‘平步青云’让他的心头好似毒蛇噬咬,刚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屋子一角,目光急剧闪烁。
跟在后边的方秀才诧异道:“将军,怎么不走……”。
他刚刚说到这儿,周德安吐气开声,一声阴沉沉地低吼,“呛啷”一声,刀啸如龙吟,匹练似的刀光带着殷殷沉雷般的短促风声,随着他猛旋地身形倒卷过来,刀过,一颗人头飞向墙角,“噗!”一腔热血喷到了低矮的棚顶上。
“啊!”少妇秀儿狂叫起来,正去床上要搬杨虎尸体的两个侍卫一个刚把他的腿搬下床,另一个刚从他颈上拔下了鱼叉,听到一声尖叫,猛地跳起来回头一看,顿时呆在那里。
“啊!”吓疯了的少妇眼看着丈夫的人头滚出老远,无头的尸体矗在那儿喷尽了一腔热血才软倒下去,血肉模糊的腔子正抵在自己的脚尖上,不禁吓得跳了起来,猛地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惨叫戛然而止,沾着她丈夫鲜血的刀锋从她秀气纤巧的脖颈里缓缓抽出来,少妇摇晃了一下,睁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压倒在相公身上,用带兜背在背上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门口咣啷一声,从门缝里挤进一个侍卫,举着单刀惊慌叫道:“什么事。发生什么……。
“出去!未经召唤不许入内!”
那侍卫吓了一跳,周大人站在门口,他只从周大人腿缝间看到屋里躺着尸体,也不知是谁,慌忙又退了出去。
周德安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脸上似笑非笑,非常的古怪。
既然递出了这入魔的第一刀,他也不怕永堕地狱了,一不做二不休,周德安把心一横,上前一步,靴尖踏在了少妇背上哇哇大哭的婴儿脖子上。
“不要!”提着鱼叉的侍卫颤抖着声音叫道,一阵清晰的骨骼脆裂声,襁褓中的婴儿啼哭的声音戛然而止,靴尖用力,踩断了婴儿稚嫩的脖子,又把他母亲的脊柱踩断。
沾着血的靴子向前跨了一步,两个侍卫惊恐地退了一步,持着鱼叉的侍卫颤声道:“周大人,你……你做什么?”
另一个哆嗦着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大人你……你杀……杀人冒功!”
周德安唇边绽起一丝阴沉的笑意。说道:“你说对了,很聪明!”
“啊!”那侍卫立即意识到自己也是被灭口的对象,他猛地拔出单刀,向周德安冲了过来,完美的一刀,带着凛冽的刀风。
刀刃堪堪劈到周德安额头的刹那,周德安的身子忽然错动了一下,刀贴着衣袖劈下,周德安的手已象虎钳一般死死扣住了他的扣弯。
一扭,骨断,手向上一滑,顺势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刀反撩向上,从下阴到咽喉,将整个人开膛破肚,血光迸现的刹那他闪到了一边,防止鲜血溅到自己身上,那侍卫被这一刀几乎分成两半,倒摔出两尺多远,嗵地一声落在地上。
“快来人!周德安杀人灭口!”
持鱼叉的侍卫一声大吼,手中钢叉攸地掷出,周德安把头一偏,“嗵!”铁叉扎进门框,尾柄颤颤嗡鸣。
周德安掌中刀闪电般刺出,那个掷出铁叉立即返身欲鱼跃出窗的侍卫被钢刀从后腰刺穿,整个身子一下搭在窗沿上,软绵绵得象两截破布,一动不动了。
听到叫声的两名侍卫先后冲进门来,提着刀惊愕地站在外屋,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他们的大人,周德安的眼神就象鹰一样锐利,在他的注视下,这对瑟缩的侍卫就象雄鹰俯视下的一对耗子。
他们没有方才在屋里的两个侍卫那种直接的视觉刺激,头脑还能保持些清醒,一个侍卫颤抖着规劝道:“大人……你……你无法做得天衣无缝,瞒过天下人耳目的,放……放手吧”。
周德安一笑,目光微微垂下,冷淡地道:“第一刀出手,我就不能回头了。这里还有旁人么?如何瞒不过天下?只要你们两个也死掉,那么我说黑就是黑,我说白就是白,谁能揭穿我?利字当头,本来就能让白的变成黑的,也能让黑的变成白的,只要你懂得把握。”
他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自幼不分寒署苦练功夫,当兵后浴血沙场出生入死,费尽周折,我才谋得今天的位置。他,一个狗屁不通的秀才,他有什么本事,就因为误杀了一个大盗,就能晋爵封官?呸!天地不公!”
周德安忽地一笑:“不要这么看我,如果你们有机会混到我现在的位置,你们就会知道居官如何不易,有机会就要把握,该狠心时就得狠心。什么黑白正邪,你需要它是什么,就能把它打扮成什么,白的木头可以烧成黑的炭,黑的炭可以烧成白的灰。这,就是身居上位者翻云覆雨的本事了。”
语落,刀起,刀光犹如天边一道撕破云层,乍然迸现的电光,再度横掠于空……
守在巷口的官兵忽然发现小巷里没有了大人,就连本该守在门外的亲兵也不见了身影,不由紧张起来,小校连忙唤过十几个官兵提着刀枪向小巷内跑来,边跑边叫:“大人,周大人!”
周德安刚刚杀死两个亲兵,听到外边脚步声起,他急忙一个垫步蹿进内室,手起刀落,斩下了杨虎的头颅,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人头挽在手中,然后急退到内室门口,长吸一口气,骨骼劈啪作响,硬气功刹那间使他魁梧的身躯似乎又陡地升高了几分。
“嘿!”一声低喝,吐气开声,分隔内外室的粉墙被他的肩肘左右开弓,狠狠一撞,撞得砖石纷飞,尘土飞扬。然后他风车般一个大旋身,双足飞快地来了一个连环踢,小房间里两根主立柱发出“喀喇喇”的巨响,在他踹到第三下时,“轰”地一声房子塌了,近水的半边房子摇晃了一下,慢慢向水中倾斜,岸上的一半整个砸了下来。
周德安飞身后退时,趴在里屋窗沿上的那具亲兵死尸由于梁木缓缓折断倾斜,卟嗵一声,先扎进了水里,顺流飘去。
巷口士兵跑过来时,周德安堪堪灰头土脸地撞碎了门板倒纵出来,带兵小校慌忙扶住他,惊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周德安一副又惊又怒的模样道:“大盗杨虎就藏在这户人家,这丧尽天良的强盗,杀了那一家老小,隐匿在内,我的亲兵入内搜索被他杀了!”
“啊!”一听大盗杨虎,士兵们立即握起了刀枪,紧张地盯着已经倒塌、七竖八翘的房子,好象他会随时从废墟里蹦出来。
“不必紧张,亏得本将四个亲兵拼死缠住,本将已经一刀斩下那贼首头颅!”
周德安把狰狞怒目的人头一举,身边几个士兵唬得退了几个大步。
那人头虬髯怒张、虎目圆睁,瞧那神态,显然是在奋力搏斗中,被人猛地以快刀斩下头来,才能保留这种怒气勃发、凶狠至极的表情,大盗杨虎名不虚传,也只有这样的高手与将军一战,才能把房子都弄塌了。
“恭喜周将军,斩了杨虎,立下不世奇功”,那校尉机灵得很,一见人头,立即醒悟到周德安马上又要高升,连忙大拍马屁。至于袍泽之死,一将功成万骨枯,本来大家就是当炮灰的料,有什么好伤心的?
周德安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笑容一敛,沉痛地道:“唉!这些且不去谈它,只可惜了我的四个好兄弟……”。
他悲伤的再说不下去,摆了摆手道:“把砖石瓦砾搬开,我要把他们入土为安!”
“是是,不过……这一大片房屋瓦砾倒了,咱们又没啥家活什儿,双手刨那得刨到什么时候?既然杨虎已经找到了,不如把刘千总的人召回来,让他们把几位兄弟的尸体找出来好生入敛,大人还是早些回城吧,将军还有守城重任呀”。
“嗯……好”杨虎就擒,本官就放下心了,我先领兵回城,以防被人所趁,你唤刘千户回来收敛尸体,然后马上回城”。
“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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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儿啊,前边快到方庄了,还是绕庄而过吗?”甄扬戈骑着一匹黄骠马,挎着大刀片子追上来问道。
红娘子一身玄衣劲装,白披风飘扬若云。她的唇上还是沾着两撇漂亮的八字胡,眸如秋水,目似朗星,鼻如鹅脂,只有一张嘴显得略小了点儿,不过怎么看都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公子。
她抬头看看太阳,紧锁眉头道:“来不及了,我们务必在午时赶到南京城,再走偏僻小道怕是不能及时接应封雷了,而且再往前官兵难保没有探马,我们从镇里直接穿过去,走官道。快马奔袭,官方纵有消息传递,也未必快得过我们的马!”
“好!”甄扬戈大乐,胡子都翘了起来:“这样好,抄小道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了,时不时的还得牵马而行,哈哈,这样好,儿郎们,快马加鞭,穿镇而过,咱们进了南京城再好好吃喝一顿,杀呀!”
甄老头儿抢在崔莺儿前头,一马当先,杀向方庄。
方庄,一个不大的村镇,村口的白羊观,是一处破败的道观,村镇太小,肯捐献香火的人不多,道观香火一直不盛。
这里原本有个老香火道人,带着两个小徒弟在这儿住着。自从老道人死后,两个小徒弟卷带了不多的庙产一走了之,这里就彻底冷落下来,沦落成一些乞丐的栖身之所。
这时,正有一个破衣烂衫的文弱乞丐蹒跚行来,虽然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可是从他那明显细嫩的皮肤,和那虽然破烂,但是底料显得很昂贵的衣物来看,应该是破败的富豪公子。
现如今兵慌马乱,昨天还是人上人,白衣军一过,马上一贫如洗甚至毁家灭门的豪门有的是,兵荒马乱中暴发户多,破落户也快,百姓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地的百姓们很是乐于施舍他,或许是怜悯他一介豪门公子,不懂求生之技,又整日剧咳不止,明显病入膏荒,有点可怜,又或者是为了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满足于自己能够施舍一个往日高高在上,府门前的一条狗都比自己高贵的大人物。
总之,他得到的施舍总是多于那些不止衣服破烂,就连模样也面目可憎的乞丐,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对这样一个眉眼还挺俊俏的小伙子沦落成这副模样,怜惜之心一起,总是比较大方的。
于是那些面目可憎的乞丐,就连心也变得可憎起来,把这个刚刚跑到他们地盘乞讨的家伙当成了眼中钉。李大礼咳着赶回观内,扶着那晒得温暖的石羊缓缓坐倒在石阶上,费力地喘着气,旁边几个乞丐立即投来嫉恨的目光。
李大礼嘴角一翘,不着意地轻蔑一笑。鸿鹄眼中岂有燕雀的存在?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少爷我只是藉此藏身罢了,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伙乞丐嫉恨,因为自己抢了他们的饭碗,哈哈……
微笑收敛,心口又开始疼了。最近病情越发地重了,身上却找不出什么创口,不但喘气费力,时常头晕,就连半边身子也经常麻痹,而且心口一阵阵的疼。
正因病情越来越沉重,已经不能再在车马上奔波,同时对杨虎夺取南京越来越不抱希望,李大礼才断然决定离开白衣军,取道北上去找父亲。
在此大军云集的时刻,带的人越多反而越危险,他只带了两个人,试图一路逃到江边,找条路渡江北上,可是,他所处的地区正是双方激烈交战的区域,三个年轻男子独行一路,仍然很容易就被认为是白衣军的探子而受到盘查,何况他们又身揣利刃。
在扁担沟的一个路口,三人遇上了民团,这些泥腿子兵的刁难比正规的官兵更甚,两个手下都是心高气傲的高手,受不得激,见路口只有十几个民壮,于是被他们搜身时拔刀反抗,不料高高的秋梨树上居然还藏着个观风瞭望的,那混蛋在树上敲起锣来,这一下就象惹了马蜂窝,村中奔出无数挎弓持刀的丁勇。
李大礼重伤在身,无法动武,为了避免引起嫌疑他们又没有骑马,为了掩护三少主逃走,两个忠心耿耿的弥勒教徒冲上去,独力对付从村中冲出的民壮,李大礼仓惶逃走,辗转来到这一带,听说战事加紧,已经封江,于是便在村中先住了下来。
李大礼觉得乞丐倒是一个很好的保护身份,官府搜查时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肮脏破烂的乞讨者,于是他撕破衣服、打乱发髻,暂时住在这里,一边等候解除江禁以便渡江北返,同时关注南京城,看看赵疯子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打下南京,给大明朝廷造成更大的混乱和动荡。
“唉!”他长长舒了口气,心口窝钻心的痛疼劲儿过去了:“无论谁胜谁负,江禁必须得赶紧解开。否则我这病情,怕是挺不到回去太原了”。
李大礼忧心忡忡地把盛着干粮地破褡裢放在一边,刚想闭上眼睛歇息片刻,腿忽然被人踢了一下:“嗳,滚一边去,这里是爷爷的地盘!”
一个‘狮子头’造型的乞丐撇着嘴道。李大礼淡淡一笑,吃力地爬起来,刚要捡起褡裢,那乞丐抬腿一踢,把褡裢踢到了一边,旁边传来观望的乞丐们嘻嘻哈哈的嘲笑声。
李大礼也在笑,满脸的苦笑:“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么几个东西,现在也骑到我的头上了”。他无奈地摇头,蹒跚地向一边走去: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受得胯下之辱,我就受不得吗?
‘狮子头’本想挑起他的怒火,趁机招集几个铁哥们好好教训他一顿,见他如此能忍,既觉失望,又觉得有些得意,他恨恨地在李大礼屁股上踹了一脚,咒骂道:“妈的,算你识趣!”
不想李大礼原来身怀绝技。现如今却是弱不禁风,那一脚踹得他仆倒在地,脸颊堪堪压在一砣狗屎上边,李大礼一股怒火腾地燃起,周身热血沸腾,这一激一气眼前金星乱冒,心口又刺疼起来。
他喘息着,一时忘记了自己所在的环境,扭头怒斥道:“混账东西,真是不知死活!”
“哟嗬?”得意洋洋转身,刚想离开的‘狮子头’猛地转过身来,狞笑道:“小兔崽子,敢是活的不耐烦了?你妈的”。
他骂着,一脚踩在李大礼的脸上,将他另一侧脸又压在狗屎上,使劲辗磨着:“妈地,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小畜牲,给你家爷爷舔舔卵子,舔舒服了爷爷就放了你”。
乞丐们轰笑起来,李大礼怒吼一声,抓住他脚脖子奋力一拉,竟把他扯了个大跟头,‘狮子头’勃然大怒,抄起半块砖头坐起身啪地一下打在李大礼的额头上,鲜血顿时淌了下来,‘狮子头’还不甘心,唤道:“哥几个,给我教训他,妈妈的”。
站在台阶上看热闹的乞丐冲过来五六个,七手八脚地摁住了李大礼,‘狮子头’四下一看,见从褡裢里滚出个馒头来,便一把抄过来,蘸了那狗屎,恶狠狠地道:“小兔崽子,把这块馒头给爷爷吃了,吃,给我吃!”
他用黑乎乎的手掐住李大礼的下巴,另一只手举着臭烘烘的馒头使劲往他嘴里塞。李大礼闭紧了嘴,拼命躲闪着,狗屎沾满了嘴唇,心中巨痛越来越是难忍,可是那屈辱更如烈焰中烧,一动气就心绞欲碎的李大礼再也忍不住了。
他忽然破气开声,“啊”地一声大吼,强行气纳丹田,力贯百脉,“噗”地一口血雾狂喷出来,喷得‘狮子头’成了大花脸,带得气劲儿的血滴触脸生疼,‘狮子头’放开他,捂着脸踉跄后退。
强劲的气流由喉头喷出,又是一声似牤牛,似牯蛤的怪吼,他的周身好象忽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道,压在他身上的乞丐们象被弹开的皮球,纷纷被震起,摔出一丈多远。‘狮子头’刚抹了把脸,看到这怪异场面,吓得他怪叫一声,转身就向道观门口跑去。
“呼”地一下,李大礼的身躯陡然平地跃起,他脸如鸡血,双眼烁烁,站在阶上的乞丐们只觉眼前一花,李大礼或出手、或出腿、或横切、或锁喉的动作残影还留在他们的视线之内,真正的李大礼已经赶到了观门口,五指按在‘狮子头’头顶。
“喀喇”一声,拧得又快又急,‘狮子头’还在向前跑,整张脸已经完全扭过来,和李大礼相面似的对在一起。
李大礼恨极了这个乞丐,不知怎么的,他强忍巨痛,硬生生施气动功,现在心口不但不疼了,反而热热的、澎湃的更加有力。
李大礼终于扬眉吐气了,他气凝于额头,猛地向前一碰,用脑门把‘狮子头’的脑门撞得稀烂,鲜血脑浆流淌下来,李大礼抖手向后一丢,‘狮子头’就象一捆破麻袋,被扔到观口的石羊上。
‘狮子头’的双腿恰好骑在白石羊上边。他虽是正面骑着白色的石羊,可是向前的却是后脑勺,后脑勺磕在石羊的尖角上,鲜血汩汩,染红了石头。
“哈!哈!”李大礼仰天大笑,只笑了两声,就卟嗵一下倒在观口。
自从冒充青州猎户加入白衣军,先是隐藏实力,再是有力难施,这还是他头一次全力施展武功,也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如慧星一闪、昙花一现,刹那光华惊艳人眼。
轰然的马蹄声传来,路边有惊慌跑过的百姓,百姓们或许看到了肮脏的俯在那儿的李大礼,却没有人停下脚步,乱世人命不如狗,他们只能为自己苦苦挣扎。怜悯,是一种奢侈品。
响马盗的骑兵也冲过来了,他们睥睨四顾,也有人看到了破败山门的石阶上趴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乞丐,同样没有人驻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们只是一个过客。
李大礼还没有死,只是他连手指也动不了,连一个字也吐不出,他能够听到、看到,却无法再做出一点反应。
在泰安城下,阿德妮制造的内嵌铅珠、铁片、钢针的大杀伤力手雷爆炸,一截炸断的钢针刺进了他的身体,针随血走,渐渐走到心脏的尽头,堵塞在了那里,紧接着生锈,凝结血团,这些内里的变化以他找过的名医又有哪个看的明白,纵然明白又如何医治?
方才强行运功行劲,血脉运行骤然加快,冲破了心头滞涸,钢针也被卷进了心脏,在心脏有力地挤压下,戳出千疮百孔,同时他的脑血管也破裂了,现在的李大礼就象一截木头,在静寂中流逝自己的生命。
白披风、黑劲装的红娘子轻骑而过,驰过了道观,李大礼眼中的光正在一点点消失,他直勾勾地看着红娘子,却没有认出一身男装的她来。红娘子无意间回头,也看到了道观门口那个肮脏的乞丐,但她也没有认出这个乞丐——木云——李大礼。
她的马冲过去了,李大义披头散发地躺在朱漆早已剥落殆尽的道观门前,脸上又是泥又是屎,一只手向前伸着,五指勾如鸡爪,眸子凝固着一股难言的味道,渐渐黯淡了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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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个时辰就要正午了,远处忽然驶来数不清的车马,一辆辆大车匆匆奔向东城门,车上的大掌鞭高声吆喝着,驱散着路上的百姓,每辆车上插着一杆“徐”字大旗。
城门不是随便进入的,尽管在逃难,百姓们随身除了必要的细软,还带出了许久不用的户藉证明,没有这些东西,许多高城大阜是不许进入地,官兵们在门口逐个盘查,费时良久,本来就拥挤堵塞,这些车马一到,气焰嚣张,高声大喝,排着队的百姓们顿时怨声一片。
关守备站在城头,恰瞧见马桶车队也浩浩荡荡荡地回城来了,一到门前必定挤得水泄不通,他急忙跑下城头,站到了一张椅子上高声喝斥:“挤什么,不许挤,哪里来的车队,按规矩排好”。
他喊完了,却还是换上一副笑脸,对最前边一辆车上插腰而立的威风大汉和气地道:“这是哪儿的车队,请按规矩验户藉路引,非常时期,抱歉抱歉”。
南京城里不是皇亲国戚,国公侯爷,就是世家大族,退仕的高官,个个关系复杂,瞧这么庞大的阵势,他可不敢把话说死了。
果然,那锦衣大汉傲然瞥了他一眼,跳下车来,大摇大摆地走到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军爷辛苦,我们是徐老爷府上的人,白衣匪作乱,不安生。老爷吩咐,把南直隶生意口上的一些重要物资运进南京城”。
“徐老爷?哪位徐老爷?”
大汉把眼一翻,傲然道:“放眼这江南地界儿,除了我家徐经徐大老爷,还有谁配称徐老爷?”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递过去,关守备打开一看,只见里边夹着一张银票,忙一把按住了,再往旁瞧,用厚厚的泥金漆着几行大字,果然是世家豪门才拿得出的排场,那是徐家往来的拜贴,还夹着这护车大汉的个人名刺封雨田,以及户藉路引等官防证明。
验证无误,关守备陪笑道:“原来是徐老爷家的车辆,呃,封老弟,徐大官人的车辆本官岂敢阻挡?不过……非常时期,我得抽查几辆车子”。
封雨田笑笑,说道:“好吧,那就尽管查。可得快点儿,我不去难为你,你也莫耽搁了我家的事情”。
徐经是江南世家,巨富豪门,尤其现在和南京锦衣卫镇抚使钱宁、浙江海事衙门的谷大用谷公公,以及军政各界要人来往极为密切,他放一句话出来,关守备在江南地界就无处立足,他又岂敢得罪?
关守备陪着笑令人启了箱子封条,掀开箱盖,只见十余两银子一匹的上好绮罗绸缎堆得满满的,伸手进去探了探,实实诚诚的全是绸缎,跳过两辆车,又打开一口箱子,却是金珠玉器,珊瑚、宝瓶,以棉花木架等物好生生地隔断着,器物的口也都添堵上物品,也免摇晃碰坏,显然是极珍贵的宝物。
关守备更加小心,生怕不慎碰坏一件,那就砸锅卖铁也赔不上了,连着检查了几辆,封大总管不乐意了,他懒洋洋地道:“我说官爷,差不多就行了,没完没了的,你自己瞅瞅,我可两百多辆车子呢,你要查到天黑是不是?”
四下的百姓也鼓噪起来:“官爷,我们要进城啊,这要是时辰到了封了城,到处兵荒马乱地的我们去哪儿呀,官爷行行好,您快点吧”。
飘来一股难闻的臭味儿,马桶车队也开过来了,关守备捏着鼻子跳下车,连连摆摆手道:“职责所在,恕罪恕罪,封总管请进。喂喂,搬开鹿角拒马,快点快点,城门堵塞了”。
城门前的障碍搬开,车队开始进城,老百姓被挤在一边,无奈地看着后来者先进,他们早习惯了人下人的日子,自觉地维护着人家的特权,尽管心里可能咒骂的十分恶毒。
封总管不满地哼了一声,随着车队辘辘入城,车入门洞,刚刚步入暗影,他的唇边就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两百多辆车子,大多装满了易燃之物,还有几辆车全是贴着名贵好酒招牌的烈酒,至于最后边几十辆车子,更是全都装满了柴草树枝。
一旦发动,整个东城口内外大火烧天,官兵如何靠近?城门如何能关?何况还有自己数百骁勇善战的将士,纵然三路三军不能准时赶到,自己也能支撑许久了。
杨虎一路军行进不利的消息,他路上隐约听流民提及一二,却不知道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只知与官兵激战,到处遗尸无数。西路沿江而下的刘七大军现在如何他就不知道了,以他估计,该能在正午前后抵达南京城外长江口岸,而对于赵燧那一路骑兵,他相信在刘七、杨虎两路大军吸引了朝廷主力的情形下,一定可以摆脱行动迟缓的朝廷官兵及时赶到。
分进,合进,只要有一路及时赶到,那就可以完成夺门、守门待援、援至攻城、克城的全部过程了,漫说南京城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出,各路朝廷在外阻敌的官兵必定大乱回援,杨虎、刘七就能趁机而入,加入到攻城战中,光是城中自溃,就足以助他们夺城了。
赵军师说的好,只要夺下一门,并坚守住,城内有的是豪门巨富、世家王公,官宦勋卿,这些庞大家族一闻警讯必定举家逃亡,带动全城百姓惊惶逃走,东门被占,他们唯有拥出其他各门逃命,满城都是逃亡的洪流,城中纵有守军也被这些怕悍匪不怕官兵的官绅百姓们冲散了。
用军师的话就是:“杨凌在泰安城下驭马为兵。杀退杨虎十万大军,我赵疯子就驭巨富豪门、流民百姓为兵,冲垮南京钢铁之城!”
赵燧文武双全,自视甚高,骨子里又喜欢冒险,擅用奇兵,他的夺城计古来今来皆有相似战例可循,努尔哈赤就曾用部下冒充马贩正午入城,另派一路骑兵百里奔袭,使城门难关,里应外合夺下一座重兵把守的辽东重镇。
可是赵疯子先是低估了官兵的实力,没有预料到杨凌暗暗备下骑兵以快打快,牵制住他这一路人马,同时杨凌早已把陕西、江南做为白衣军主攻地点,进行了详尽的军事部署,现在困顿江西许久,已经今非昔比的杨虎刘六两路大军又先后被击溃,他还能成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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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怜儿一袭白衣,骑在一匹白马上,俏若梨花,人比花娇。纤纤一握的柳腰,柔逸如云的秀发、娇嫩如玉的肌肤,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想不到白衣军去而复来又攻江南,马怜儿在离城二三十里的栖霞山凤翔峰上的‘栖霞精舍”,处理完最后的事务,遣散安置了家人,这才在八名背弓佩刀的侍卫陪同下赶回石头城。快马轻骑,片刻便到。
她并不认为这一次白衣军还能顺利攻到南京城下,可是侍卫们放心不下,再加上孩子还在城里,所以未等下午闭城,她就早早的赶了回来。
东城门官道上已经拥挤不堪了,络绎不绝赶往南京的行人车马,和斜刺里杀将出来的马桶车堵塞了整条道路,排成一条扭扭曲曲的长龙,难闻的气味,令队伍很一致的保持着沉默,一个个紧闭着嘴,瞪着眼睛,默默的忍耐着。
中间是徐大老爷家的车队,外边还余下七八十辆车子没有进城,由于过于拥挤,赶车的大掌鞭们一边大声咒骂着左右堵路的人马,一边悻悻地跳下车来,牵着马辔头,在站在路边大呼小叫的押运管家指挥下,费劲地从人流中走向城门。
马怜儿皱了皱眉,一提马缰道:“走,去左边候着”。
她一马当先,闪到路左十余丈外的一道草坡上,这里是上风口,总算避开了臭味儿。扶着马鞍静静等待着,马怜儿秀眉微蹙地自语道:“徐?这么大的车队,放眼江南也只有江阴徐家了。这徐经也太不小心了,早告诉过他,朝廷断不会容白衣匪在这钱粮重地生根,他还是集中了这么多财产运送南京,路上要是出点事……唉!这些商人,胆子终究太小”。
马怜儿很开心,她该交结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自己勾不来那个没良心的家伙,可是白衣军这一来,一定能把他给勾来,受尽波折,总算可以和他长相厮守,已经会说话的宝贝女儿也能看到她的父亲了,马怜儿真的觉得芳心一片满足。
想着想着,她的唇边悄悄绽起一丝颠倒众生的甜笑,她轻轻摇着手中的马鞭,惬意地看着缓缓前行的车队。忽地,马怜儿神情一动,俏目警觉地盯住了一辆车子。
车子徐徐驶过,又驶来一辆,又压在那个土坷垃上,车子颠簸了一下,从土坷垃上辗了过去,车板颠得晃荡了几下,轻飘飘的又向前驶去。
“车上放的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轻?”马怜儿的素手猛地攥紧了马缰绳,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她看到一个押运车队的汉子,站在路边指挥着车队,骂骂咧咧指手划脚中,偶尔会有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
自她负责江南的生意以来,成绮韵把收服进内厂番卫的江南黑道、绿林道的好汉们都移交到了她的麾下,由于经商海运,她和彭鲨鱼、王美人、白小草这些大盗来往也极密切。对于黑道、绿林道上的切口、手语她并非一无所知。
马怜儿一双明媚的大眼霍地睁大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白衣匪诈城?’
城头上,关关公子笑吟吟地握着柄描金小扇,头戴公子帽,两条垂肩长翅颤悠悠的登上城头,一见马昂便笑容可掬地道:“马大人,哈哈哈,马大人好,见过马大人”。
马昂一看是那个妹妹上山他便上山,妹妹回城他便回城的花痴,不禁皱了皱眉,他是关守备的儿子,马昂也不好讪落,只好不冷不热地拱拱手:“关关公子,怎么上城来啦?”
“啊,小可是来看看家父,呃……怜儿姑娘还没回城么?”
马昂翻了翻白眼儿。心道:“你要没去我家,怎么知道我妹子出城?”
马昂哼了一声道:“还没呢,令尊大人在城下,关关公子可去那里寻他”,说着一扭头向城墙口走去。妹子未嫁有子,这事儿不能张扬,外人并不知道。不过时日久了,风声多少会隐约传出,人们不知这金陵一朵花是哪位权宦高官的禁脔,私下议论极多。
偏这关公子痴心不改,根本不计较这些,但求美人在怀,余者概不足论,尤其是他的夫人生了个女儿,这一下连老丈人的嘴都堵上了,更是追的理直气壮,马怜儿的闭门羹不知吃了多少碗,他却甘之若饴。
一见马昂不爱搭理他,关公子忙陪着笑走上城头,扶着城墙向下望去,说道:“哎呀,今日又有地方豪门往城中避祸么?好长的车队……”。
“嗖!”关公子的帽子向后飞去。
“哗!城头好大风!”关公子惊叹一声。
“大风?大风个屁!”马昂一个箭步扑过来,把他按倒在地:“趴下!有人射冷箭!”
“啥?谁!谁要害我!”关公子一脸悲愤。
马昂没理他,握紧了腰刀闪过两个垛口,侧身而站,攸地向下一探头,只见门口车马拥挤堪,却并不嘈杂混乱,平静如常,毫无异状,马昂心中大奇,他回头看看,关公子的相公帽还在地上,一只羽箭刺穿了它,软趴趴地落在五六丈外。
马昂慢慢移正了身子向远处一看,双眼一下子直了:“妹妹!”
“怜儿姑娘?!”关公子嗖地一下挤了过来,却把身子埋在马昂身后,只露出半边小脸。
果然,青草坡上停着几匹神俊的战马,头前一人,白衣如雪,长带飘飘,如同凌尘仙子,她一手持弓,怀中抱月,似乎正要射第二箭,一眼瞧见大哥,连忙向他急急摆手。
马昂蹙眉道:“妹子有何要紧事?真是不知轻重,亏我谨慎,还知道看一看,若不然胡乱示警,引得城下大乱,践踏踩死百姓那该如何是好?”
这里离草坡并不算极远,否则怜儿箭法虽精妙,臂力却不足,也不会准确射中关公子的相公帽了,再加上双方彼此熟识,所以远望但有七八分神似,便晓得对方是什么人了。
但是要大声喊话,对方却听不到。马怜儿想冲上去示警,可是路上车子七扭八歪,而徒走而行的百姓们更是见缝插针,有空就往前挤,堵得那叫一个结实,恰似现在十字街头大堵车,交错纵横,寸步难行。
关公子一见是怜儿姑娘,心头顿时大喜,他是被怜儿虐待惯了地,哪里还会生气,连忙抢到另一个垛口,踩着一堆擂石探出半个身子去,兴高彩烈地招手回应。
马怜儿不知道匪徒们什么时候发动,自己又闯不过去,鸣箭示警吧,偏偏大哥又以为她在使性子,正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见关关公子向她示意,马怜儿急忙把弓斜背身上,右手向前一拂,然后双掌划至胸前,似封非闭地向前一推,接着右手再次徐扬,斜斜向前一劈,虽看不清楚,也猜得出她是伸出食指,向前一点。
她一身轻柔白袍,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本来就美丽无方,这时秋风轻扬,衣带飘飘,怜儿的举止动作更是曼妙至极,关公子一见,胸怀大畅,心旷神怡。
马怜儿翻来覆去,一连做了三遍,马昂瞠目道:“我家妹子在做什么?”
这些动作关关公子是经常见的,只是那时这些动作不是虚空做的,而是有具体实物的,而且每次看见都还伴随着怜儿姑娘银玲般悦耳的天籁之音。
他眼睛仍盯着坡上骏马上载着的俏佳人儿,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随着马怜儿的第四遍动作道:“怜儿姑娘说:‘走不走?再不走,关门、放狗!”
马昂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这是什么屁话?我妹子端庄大方,贤淑声良,会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隔着城墙和你打情骂俏?”
只听关公子奇道:“咦?怜儿姑娘为何反复只做关门动作了?”
马昂瞧向妹子越来越显焦急的动作,耳中听到关公子的话,心头忽如电光火石“喀喇喇”一闪,一个念头了悟于心,他再不迟疑,虎掌一合攥紧刀柄,立即转身向运兵道奔去!
马昂快步跃到兵道旁,忽地醒起不能就这么莽撞行事,他急忙又退回来,唤过两个守城的千总,低低嘱咐一番,两个千总立即领命而去。马昂又返身来到箭垛口,向马怜儿摆手示意,要她立刻遁走。
关公子诧异地道:“马大人,你这是何意?”
马昂一瞧这白痴还傻不愣登地站在擂石上,忙道:“来人,把关公子请进箭楼好生侍候着”。
“嗳,一回生两回熟,咱们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你这么客气干吗?我说马大人………”,关公子莫名其妙地说着,被马昂的两个亲兵不由分说架进门楼去了。马昂向远处望去,见马怜儿做出已收到示意的动作,这才吸了口气,慢慢踱下城去。
马昂带着几名亲兵到了城下,目光与那先赶下来的千总一碰,那千总微微颌首,马昂心中大定,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扬声唤道:“关大人,关大人”。
关守备正在门边儿上转悠,闻言忙走过来道:“马大人,有什么事呀?”
马昂笑嘻嘻地道:“眼瞅着正晌午了,人是铁饭是钢啊,令公子来看你,还捎了只炖鸡,呵呵,叼扰你两口,走,咱们上去喝几杯”。
说完不待关守备答应,马昂已指手划脚地道:“来人,把鹿角、拒马全都架上,关城门,吃完了饭再开城”。
关守备奇道:“马大人,你……。城门守卒一向换着吃饭的,你令他们关城小心有人告到周大人那儿去”。他压低嗓门道:“寻常百姓也算了,现在这支车队可是徐经徐大财主家的”。
马昂一听心中更是笃定,妹妹替威国公爷掌着江南大笔的生意呢。主要合作对象就是吴济渊、徐经等江南豪富,对徐家妹妹相当了解,她示意自己关城门,定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可是妹妹的示意毕竟是关公子的揣测,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这就是马昂没有立即下令诛杀的原因,好在关守备不知道自己妹妹的本事,他却是知道的,也不怕得罪徐家,于是把脸一板道:“咱们在这里当兵卖命,吃风喝土难道就不辛苦?徐家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事我兜着。关城!关城!”
正驾车进城的白衣军悍匪一时面面相觑,没有封雷的命令,他们也不知现在该不该动手。官兵没有识破他们、没有动手,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万一误了大事怎么办?
这时候已经得了那千总密嘱的士兵已经开始搬鹿角、拒马枪开始封锁道路,城门两侧的官兵也开始推动城门,其他的军兵吆喝着已经进了门洞的车马赶快前行。外边的百姓和还未进城的车马则鼓噪起来,有人躲在人堆里破口大骂。
封雷一佚车队进了城就放慢了速度有意走在中后段,一见城门处出现骚动,他心里一紧,连忙飞身赶了回来,到了近前一看,只有城外百姓和手下在叫骂,官兵们正搬着鹿角封路,不由奇道:“出了什么事?”
关守备忙陪笑道:“封总管,这位是马游击马大人,呃……即将正午,官兵用饭,所以暂且封城”。
“什么?”封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这是什么滥理由,天下哪有官兵要吃饭,得先把城锁上的道理”。
眼见官兵推门甚急,封雷顾不得再以徐家财势压人了,天将正午,接应人马应该快到了,若让他们关了城,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封雷大吼一声:“动手!”说着一记撩阴腿踢向关守备下阴。马昂虽不知揣测是否属实,毕竟也早做了准备,一见他动手立即一拉措手不及的关守备,刷地一下拔出刀来,喝道:“动手!”
关守备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儿,封雷的脚尖带着一股劲风,呜地一下贴着他的下巴踢上来,把他吓了一跳,只见马昂狠狠一刀劈下,厉声喝道:“这些人是白衣匪乔装改扮,大人快动手”。
关守备这才恍然,立即拔刀出鞘,加入战团。
封雷倒退几步,铁拳一砸震开一口箱子,自箱下车板下抽出一柄单刀,重又杀将过来。封雷的车辆虽有意放慢速度,毕竟仍是一字长蛇,每辆车子旁边不过三两个人,而城门口的守军至少百余人,这时有的抢去关城门,有的抓起刀枪上前围攻,把封雷和他的手下打的手忙脚乱。
混乱中,最远处地车子最先点着,然后驱车的马匪转守车头,驾着着火的车子向回奔来,其他的车子有样学样,一条火龙在宽敞的青石大道上蜿蜒而回。
“轰”地一声,大门关上了,门缝掩上的一刹那,就见外边的车子也着了火,被驾车者撞开还未布好的鹿角架,眼看就要冲到门前,还来不及撤进门的官兵和他们大战起来,呐喊震天,哭爹喊娘的老百姓散到官道以下四处奔逃。
“嗵!”一道重闸落下,封雷牙眦目裂,他万万想不到功亏一篑,自己万无一失的诈城计划竟然会这样失败,如果三路大军突破重围,杀到南京城下,却发现南京城固若金汤,那时会如何?
一想至此封雷心急如焚,掌中一口刀冷电四射,匹练横空,马昂、关守备两人联手,还被他杀得连连后退,封雷逼退两人,想冲进城门洞打开大门,可是关好大门,抵上顶门石的官兵们正好从门洞内杀出来,一杆杆长枪交错刺杀,以他强横的武功也不能不避其锋芒。
几百名悍匪全向城门洞集中过来,此时,两侧城墙上的兵道传来一声呐喊。大队的官兵持枪举矛,将城头堵得严严实实,他们从两翼沿着兵道石阶下来,黑压压犹如一块移动的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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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大乱,百姓再也顾不得咒骂了,一个个离开大道,沿着前些日子南京保卫战后刚刚回填,坑洼不平的土道四下逃窜,原本拥挤不堪的大路上轰然一空,只有几十只因为落荒而跑甩落道上的马桶滚来滚去。
六七十名还来不及入城的悍匪把马匹卸掉,引燃车上柴草向城门推近,几十名官兵来不及退回城内的官兵被压缩在城门檐下拼命的反抗着,马怜儿本想拨马就走,一见这情景立即横马坡上。摘弓搭箭,“嗖!嗖嗖嗖嗖!”连珠箭法,一箭接一箭衔尾而射,箭无虚发。
五名正在鏖战的悍匪应弦倒地,马怜儿素手一探,又是五枝雕翎在握。
她身边八名侍卫也立即在马上开弓搭箭,那些响马盗正面对敌,背后却冷箭不断。欲回头躲箭,偏偏前方的官兵正持刀枪对战,两面受敌之下。几十名悍匪终被消灭大半,剩下几人怒不可遏,舍了门前官兵返身向马怜儿扑来,在八名箭手的轮射之下,他们只奔出不足十丈,就被消灭殆尽。
马怜儿领着八名侍卫赶到门前,只听城门内喊杀连天,显见激战正浓。马怜儿天姿殊色,但凡见过她一面的,少有不记得她模样的,何况她又是马游击的妹子,这些官兵更是认得,一见是她,幸存的官兵立即上前参见。
马怜儿摆摆手,侧耳听听门内动静,急道:“区区几百名反贼,不会无端跑来诈城,他们必有后军接应,奇海、小罗,你们速往南城下去,那里官兵布防最重,速把这里的消息告知他们,让他们挥军来援。小索小云往东南去,那边围堵杨虎的兵马正在班师,让他们加快行程”。
四名侍卫领命拨马而去,马怜儿看看惊魂未定的那几十名士兵,说道:“响马不知几时就会发动突袭,你们不要在此枯等了,速向北城叩关”。
那些六神无主的士兵慌忙答应一声,走下官道贴着墙根儿向北城跑去。马怜儿一拨马,喝道:“咱们也走,去北城!”
城边道路不平,还有许多地方壕沟没有填平,马怜儿骑马,得先向回走一段,拐上官道,绕向北城,不过以她脚程,这也比城墙下的官兵到的更快。
不料拨马刚刚奔出三里多地,眼看将到三岔路口,就见东北方向扬起滚滚尘土,尘土漫天犹如一条黄龙,尘雾中影影绰绰的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单是冲在扬起的尘烟前边的就有数百骑士,人人背系白披风迎风猎猎。
铁骑旋风一般驰来,战马奋蹄奔腾,扬鬃嘶吼,踏地的轰鸣声仿佛要将人的肝胆震碎,声势端地骇人。
马怜儿攸然变色,惊声道:“来的好快!”
“快走!”眼见千军万马势不可挡,马怜儿拨马便走。猛冲过来的骑兵已经发现前边几名骑士,当先一个满脸虬髯的老汉挥舞着大刀猛喝道:“呔,前方什么人?给我站住!”
马怜儿几人一听纵马更快,马怜儿暗暗摘弓在手,飞马当中忽地回头一箭,那挥着大刀的老头儿没想到前方女子竟有回马骑射的好功夫,猝不及防之下宽宽的大刀一横,箭矢正好击中刀面,擦出一溜儿火花。
老头儿哈哈大笑,他还没说话,就见箭影一闪,又是一枝箭已经身到眼前。他没料到马怜儿用的竟是流星赶月的连珠箭法,眼见那箭奔咽喉而来,老头急忙一个镫里藏身,身子一矮一偏,让开了咽喉要害。那箭却射中了肩头,疼的他一声大叫。
红娘子眼见逃逸的女子射伤四叔,不禁勃然大怒,她一提马缰,啪啪两鞭,胯下坐骑猛地加速向马怜儿追去,同时摘弓在手,一箭上弦,大喝一声道:“接我一箭!”
一枝狼牙箭迅捷无比地向马怜儿后心射去,马怜儿听到喝声根本不回头张望,她身子攸地向前一俯,身形侧滑,双手扣紧马鞍和马腹铁环,整个身子与马平齐,射向后心的一箭带着飒然风声呼地一声射了过去,瞧这一箭的力道比她至少强了一石力。
马怜儿暗暗心惊,知道比力气自己决不如他。唯有在箭法上取胜,她避过一箭,翻身上马,刷地抓过三枝羽箭,一弓三箭,呈密集的品字形射向红娘子胸腹之间。
红娘子手中硬弓连拨带打,化解了这三箭,却不想前边马怜儿使箭占了一个快字。她三箭射出,立即又是一箭在弦,眼见后边那玄衣汉子身手高明至极,自己箭术虽精妙,奈何气力有限,使不得硬弓,这一箭怕仍伤不了他,于是本来瞄准红娘子的一箭转而向她身后的一名骑士射去。
“呃!”箭入咽喉,那骑士一头栽下马来翻到马蹄下,马行如飞,被他身躯一绊,轰然倒地,后边一连串的惊呼声参差不齐地响起,冲在头里的七八个骑士收势不及,一一撞在他的马身上,摔得人仰马翻。
后续的骑兵勒马不及,马匹踩踏在同伴身上,惨嚎声接连响起。红娘子更是大怒,她的胯下马是千挑万选的一匹神驹,脚力极好,这时也看出前方女子论马术不在自己之下,论箭法更胜一筹,比箭是伤她不得的,干脆弃了弓打马如飞,专心追赶。
马怜儿胯下的马只是一匹富贵马,就是城中大户人家偶尔出城代步的工具,讲究形体高大、毛发漂亮,骑乘稳当,根本不是宜于战场冲刺的骏马,亏得马怜儿骑术精湛,否则这马连现在的速度也发挥不出来,可饶是如此,红娘子全力追赶,她的速度就相形见绌了。
离城门还有一里半地,红娘子已追了个马头马尾,马怜儿的四名侍卫都是内厂挑出来的武术高手,可是会武的人不见得马就骑得好,他们的马术比起这两个母老虎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个侍卫已被马怜儿和红娘子抛在后边,眼见后边大队骑兵越追越近,那两个侍卫只得拨马奔到路旁野地里,一到了那里马的速度更加施展不开,他们虽未逃走,却被抛的越来越远了。
剩下两个本来还追着马怜儿跑,一见红娘子越逼越近,两马便开始向中间靠扰,意欲夹击,红娘子快马奔至,二人掌中刀也寒光扬空一闪,斜斜地向红娘子劈下。
红娘子纤腰一扭,身子略略一俯,马速突然加快,动作比那两柄刀只快了那么一分半分,两刀削肩而过,红娘子双掌左右递出,“呯”地一声击中两人胸肋。
借着马的冲力,这一掌把两个人从马上打得横空飞了出去,正砸在路边的泥坑里,摔得七荤八素,也不知肋骨断了没有,一时半晌是休想爬得起来了。
马怜儿拨马,意欲窜入荒地,虽然那样马速更慢,但是后边追赶的这个白衣匪首领势必也不好施展,说不定还有脱身的希望,可是红娘子的马术不在她之下,一看之下立即察觉了她的意图,趁她拨马,加速迎上来向她冲去。
马怜儿无奈,又拨正了马头,利用这小小的差异,二人已变成并辔齐驱,还有半里地就冲到城门了,马怜儿扭头向左望去,那马上的黑衣汉子也正紧盯着她,一双漂亮的眉毛,一双亮亮的眼睛,眼睛里有一抹看到人间绝色的惊艳和赞叹。
眼神稍稍下落,瞧见那玄衣男子脚跟抬起,靴尖正欲抽离马镫,马怜儿想也不想,身子向右一滑,她动的同时,红娘子也动了。
红娘子纵身而起,向马怜儿的马上跃来,大剌剌夺马擒人,根本不把马怜儿的功夫看在眼里。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动作,马怜儿身子一缩,向右滑下,红娘子纵身离鞍,跃向马怜儿的马背,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马怜儿整个人都滑到了马腹之下,红娘子骑到她的马背上的同时,马怜儿自马腹下向左窜出,一下子扣住了红娘子的战马马鞍,双腿向上一踢,娇躯倒翻上马背,身子先横后直滴溜溜一转,双腿一分已经骑到了红娘子的战马上。
这动作既矫健又漂亮,就是后边火气冲冲赶来要教训教训这女娃娃的甄老头儿都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好身手!”
身手虽好,终究耽搁了时间,这时两人的马奔得太近,红娘子双腿较力夹紧了马腹,趁她尚未坐稳,猛地探臂一扣,斥喝道:“过来!”
红娘子手掌探过来一把扣住马怜儿的小蛮腰,顺势一带。马怜儿“啊”地一声轻呼,已被红娘子一把带过马来,按在马鞍上边。
后边蹄声如雷,无数战马冲了过来,纷纷停在红娘子的身边。红娘子把马怜儿往后一掷,喝道:“绑了!”
马怜儿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两个白衣军士兵跳下马来,如狼似虎地把她绑了起来。
红娘子没有再理会她,这一通追逐,距城门已经不到十丈的距离了,红娘子跳回自己马上,直愣愣地看着城门,门前的死尸,燃烧殆尽还冒着青烟的破车,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封雷等人已经动过手了。
然而现在,城门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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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铁骑都默默无语,唯有战马喷吐鼻息的声音和几声嘶鸣,城门前一片压抑。他们千里奔袭,就为的南京城,然而现在望着巍峨高大的城墙,和那厚重的似乎铁石所铸的城门,他们心中一片茫然,下一步,要往哪里去?
就在这时,城头一片嘶喊,红娘子仰头望去,只见高高的城墙上一个人影鹰一般翩然跃出,向城下落来,半空中只见那人抖手一甩,一道绳索夭矫如灵蛇,射向城头箭垛。
绳索一顿,显然绳头有飞钩钩住了城墙,空中人身形一顿,荡向城墙,双脚在城墙上奋力一踏,迅速释放绳索下落,只见城头刀光一闪,已有官兵见机的快,一刀斩断了飞钩,城墙外的汉子半空坠了下来,此时距地不过两丈有余,红娘子催马前行,伸手一托一带,将那人横着送了出去。
那人踉踉跄跄退出几步稳住了身子,定睛一看喜道:“崔副元帅!”
这人满身是血,脸上血汗一片,十分的狼狈,红娘子惊道:“封雷!”
封雷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容,说道:“在下无能,夺城失败了!”
随着封雷落城,城头上冒出无数官兵,箭下如雨,响马军就在城头下,他们奔袭而来全是轻骑,又无盾牌护身,顿时被射落马下一片,其余的人举着兵刃拨打箭矢向后退却,持有弓箭的人就弯弓还击。
红娘子看看自己轻骑而来的几千士兵,银牙一咬,断然道:“诈城既被识破,我们马上便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她恨恨地望了眼城门,命令手下立刻退兵,几千气贯长虹一路杀来的猛士,一仗未打又偃旗息鼓倒退而回。他们来的快去的也快,马昂提着血淋淋的钢刀冲上城头时只见红娘子的人马卷起一路烟尘又往来路退去。
此时周德安正领着自己的三千人马向回狂奔,周德安急的脸都白了。他一路上得意洋洋做着晋爵升官、封妻荫子的美梦,却不想当头正碰上马怜儿的两个侍卫,一听二人说出消息,周德安大惊失色,两个侍卫虽说城门已关,可是自己不在,来兵又不知有多少,万一有个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威国公可是下过自己坚守不出、只护南京的命令的,如果敌兵势大,力战不克那也罢了,如果因为自己不在城中被人攻陷。那杀杨虎的功劳也挽救不了他的过失了。陪都丢了不要紧,只要追的快,趁他立足未稳马上就能夺回来,问题是城中不能死的人太多了,那些早就该死却偏偏不能死的饭桶哪怕被乱兵杀死一个,也够他喝一壶的。
周德安派出几名探马头前探路,又派出几个中军迅速联络附近的军队,自己领着三千人马急急往回赶。他是领着人去山沟和涧穷村庄抓人的,所以军中大半是步卒,行动并不快,眼看将到三岔路口,前方探马狂奔而回,见了他大呼道:“周大人,白衣匪退了,退过来了”。
周德安一喜,又是一惊,急问道:“他们多少人马?”
“大约……大约三四千人”。
周德安心中大定,立即吼道:“结阵、结枪阵。堵住三岔路口!”
士兵们立即冲上道路,道口十二排官兵,每排四十人,密集的枪阵把道口封得死死的,周德安望着前方尘土飞扬,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马鞍旁杨虎的头颅,他知道,又一件大功来了。
退兵冲到路口,隔着二十多丈被那如林的枪戟所震撼,已经纷纷勒住坐骑,周德安单人匹马,独自立在枪林前边,威风凛凛,状若天神。
他静静地肃立着,直到对面人喊马嘶的场面渐渐平静下来,才猛地大喝一声:“白衣响马,本官镇抚南京,都指挥副使周德安在此,尔等退路已绝,下马受降、马上受死,速做决断!”
对面一片平静,几经浴血死里逃生的人,意志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正在中军的红娘子也听到了这声大喝。周德安!这个人不在城里,竟然堵在退路上?她的神思一阵恍惚,手一下子握住了剑柄。
周德安当然没指望一声大喝就吓得白衣匪吓马投降,这么好打,也不用朝廷出动那么多兵马,也不致让他们流窜数省,纵横东西,贯通南北了。但他还有一招杀手锏,任是对面的白衣匪意志比铁还坚,也能重重地挫伤白衣军的士气。
对面的白衣军默默分开一条路,一身玄衣的红娘子匹马出列的时候,周德安高高举起了杨虎的人头,得意洋洋地大声道:“大盗杨虎,已在本官刀下授首,首级在此!自江西流窜来的白衣匪,已全军覆没,尔等还不投降,要步杨虎后尘么?”
红娘子身子一震,猛地勒住了战马,四下的响马盗一阵骚动,她却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周德安,盯着他手里提着的人头。
尽管恨他残害兄弟,尽管鄙夷他的心性为人,可是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平时说的打打杀杀的,真的见到他惨死若斯,红娘子鼻子一酸,眸中已盈满泪水。
周德安见镇慑有效,不禁大吼一声:“本官再说一遍,下马受降者免死,否则一个不饶!”
红娘子吸了吸鼻子,抑住欲流的泪水,单枪匹马迎上前去,周德安惊异不定地看着对方阵中轻骑而入的黑衣人,挥手制止了箭手,冷冷地道:“你是何人?”
红娘子驰马走到对面两丈左右,腰杆挺的笔直:“周德安,我要与你单独一战!”
“你是何人?”
“霸州,杨跨虎!”
周德安心中一惊,这才注意到面前地黑衣人虽然一身男装,唇上有须,但肌肤如玉,细嫩远甚于普通男子,周德安呵呵一笑,把杨虎的头挂回鞍上,手慢慢移向刀柄,眼睛警觉地盯着红娘子,缓缓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红娘子”。
他心中紧张盘算:仅靠自己三千步骑,而且由于出城捕人兵备不全,一旦阵势被冲垮,这路悍匪必然逃脱难以围搏。现在各路援军正在赶来,只消拖住他们,待合围之势已成,他们就休想逃走。
杨跨虎这疯婆子想是老爹被我骗了,男人也被我杀了。气昏了头脑,竟然自恃武勇,在战阵上以江湖人的身份与自己较量个人武技,我只需拖住了她,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一刀斩下她的头,踩着这对夫妻大盗的人头,我这功,可就更高了”。
想到这里,周德安欣然一笑,说道:“好,那本官便与你一战!”
他飞身下马,往路中央一站,“呛”地一声长刀出鞘,斜指长空,喝道:“来吧!”那一站一动的举止,当真是静则岳峙渊停,动则云龙风虎,气势十分不凡。
红娘子望着这生死大仇,眼睛都红了,她伸手一拍马鞍,身形翩跹刚刚落到地上,脚尖一点。攸地如乳燕投林,旋转着投向周德安的怀抱。只是,她的身形之前,先是一截晶光流莹的剑锋。
周德安横行无忌,一身硬功霸道刚猛至极,一见杨跨虎比他还要嚣张,竟然大模大样直取中宫,不由大喝一声,斜插柳、大弯腰,身形侧立,长刀呼地一声劈向红娘子持剑的右手。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如闪电、角度刁钻,无论时机方位,都是上乘之选。
红娘子“哎”地一声叫,急出剑去挡,“铿”地一声,红娘子向外侧荡开,身形连旋两旋才化解了周德安刀上强劲的力道,然后脚下如踏龙蛇,身形诡异,一连三剑直刺周德安咽喉、膻中、小腹。
周德安哈哈大笑,挥刀反撩,踏步退后,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大战在一起。经过这一交手,周德安便试出红娘子只是轻身功夫好,剑招快捷,若论劲道和手眼身法步的综合运用,远远不及于己,料想红娘子刀马枪棒、拳脚功夫远胜于其夫杨虎的说法乃是出自绿林中的人恭维,又或者杨虎此人的武功也难名副其实。
试出了红娘子的武功底细,周德安再无忌惮,两个人放开手脚,两路大军静静肃立道上,中间空出二十多丈的空间,看着两位主将在那里刀来剑往,杀得不可开交。
两个飞腾纵跃的身影你来我往,刀剑辉映出两道银光不断在空中纠缠飞舞,爆出一连串的火花。此出彼入,周德安一柄刀上下翻飞,挟着殷殷沉雷之声,抵挡住红娘子密如骤雨的进攻,偶尔还击一刀,声势便威势极大,令得红娘子倒退而回,若非她身法奇怪,早已丧命在周德安刀下。
周德安沉声一笑,开始反击了,掌中一柄刀大开大阖,力大招猛,威势无人可当,雪亮的一抹剑痕一经碰上那匹练似的刀光,立即翩然远逝,不能攻入周德安的要害之处。
封雷匆匆从后阵赶到前边,一看红娘子危急,抽出刀来就要扑上去。甄扬戈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封雷认得这位绿林道上的老前辈,急的跺脚道:“哎哟我的四大爷,您还守江湖规矩呐?并肩子上吧”。
“别乱动!”甄老头的肩膀已经包扎上了,系着一个布疙瘩,显得有点累赘。他翘着胡子笑道:“莺儿使诈呢,别着急,啧啧………不愧是崔老大的女儿,见了生死大仇不急不躁,还懂得用心计阴他,真是好孩子”。
“嘎?”
“呼”地一刀,挟着狂风扫向红娘子的腰肢,这一刀扫中,能把她拦腰斩成两半,红娘子轻灵地一闪,宛若剪水的燕子,刀尖贴衣一过,红娘子如影随形,短剑划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再次向周德安刺来。
此时身形一转,两人已渐渐移向中间偏白衣军的一方,红娘子正堵在周德安的退路上,红娘子恨极了他,志在必杀,怕他见势不妙遁回军阵之中,因此甫一交手便有意示弱,以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红娘子曾跟踪刺杀过他,但因军营戒备森严,根本不曾闯入中枢,这样正面交战还是头一次,周德安本来就自视甚高,这一交手更是狂妄,已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中。
红娘子准备尽出全力了,她忽然娇斥一声,周德安狂扫出的一刀攸然回卷时,整个身子腾空而起,一柄剑荡起层层鳞波晕光,周德安突觉剑光大盛,双眼所及尽是红娘子手中剑影,不由为之大骇。
周德安急退,挥刀,红娘子连进,出剑,铿锵声不绝于耳,红娘子剑上力道陡然加重了几分,短剑直刺、撩挑,又快捷于长刀,把周德安迫得手忙脚乱。
两边攻防的兵马被二人出神入化的武功惊呆了,人人木立当地,怔怔地看着二人较技,只见剑影刀光漫天飞舞、此起彼伏,腾挪变换间缤纷的刀光映射着正午的阳光,折射出道道寒芒。
忽然间,只听周德安发出虎啸般一声厉吼,震得白衣军前阵的马匹一阵骚动,只见红娘子侧身摔出,右肩着地,然后骨碌碌向旁滚开,忽地纤腰一挺,猛地翻身跳起,一手按膝,单膝跪地,脸色苍白,急剧地喘息着。
再看周德安,掌中一柄刀咆哮如雷,一刀刀劈出去,那气势似乎要毁天灭地,他二目圆睁,踏前一步,挥出一刀,只劈出五刀,然后刀锋斜指,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他一身甲胄,单手执刀,刀锋斜斜下指,面对着自己的军阵一动不动,枪阵和后面的箭阵士兵愕然看着周大将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后面的白衣军却在片刻的静默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欢呼的声浪此起彼伏,越来越大,最后竟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至,那是前边的人迅速把战果传达了后阵,不断有人加入欢呼的结果。这时,周德安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缓缓向前栽倒,“嗵”地一声仆在地上,震起一地浮尘。
一截晶亮的剑尖,从他的后颈露出一尺有半,红娘子这一剑用的是脱手剑,剑从他咽喉要害处直刺下去,从盔甲的皮制颊当缝隙处刺入,直射至剑柄,在他身后的白衣军看到了晶亮的剑锋和滴下的鲜血,而对面的官兵却由于他披甲戴胄,没有注意那短短的一截剑柄。
官兵们都呆住了,一时惊措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红娘子一见这等情形,立即喝道:“冲!赶快冲出去!”
白衣军挟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强大士气,呐喊着向前冲去,封雷连忙抢到路边扶起红娘子,急问道:“你没事吧?”
红娘子轻轻甩开他的手,喘息着道:“我没事,只是脱了力了,把我的剑拾回来,还有那奸贼的狗头!”
封雷答应一声,刚要避开冲锋的马队,把周德安的尸体拖过来,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更加浩大的嘶杀声,站在这儿翘着脚也看不见是谁的人马,红娘子暗暗心惊:“难道官兵合围了?我的人马今天要全部葬送在这里不成?”
三千只有低级将佐带领的官兵群龙无首,正自惊慌溃退,他们的后阵杀过来更多的白衣军,一个个纵马如飞,如狼似虎,官兵一见胆气全无,齐齐发一声喊,便向两侧凹凸坑洼的荒地逃去。
赵疯子挥舞着大刀一马当先,恶虎扑羊一般,可他的人马远不如红娘子来袭时那般军伍齐整,瞧那架势,比起逃散的官兵也不遑稍让。在他的大军后边,铺天盖地追来的是朝廷的大军,一杆大旗迎风猎猎,屹立于尘嚣之上,斗大一个“杨”字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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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混战结束了,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刚刚从酣战中冷静下来的官兵们正在疲惫地清理着战场,一具具尸体搬到了一起,刀枪剑戟都收罗起来。
杨凌望着面前如山般屹立的南京城,长长地舒了口气,南京城未失,白衣军全面溃散,他们已经一败涂地了。江彬犹自一脸杀气腾腾地来到杨凌面前,大声道:“国公,响马盗遗尸计有五千多具,余盗突围已逃往射阳湖一带,要不要立即追剿?”
杨凌四下看了看,长途奔袭、连番厮杀,连饭都还没顾上吃,士兵们已经精疲力尽、两眼无神,杨凌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已经无路可走,西有大江拦路,南面江西,湖广的军队正在推进,北面是我们的各路大军,向东往浙江早就陈有重兵,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走到江彬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响马在拼命,我们的兵比拼劲儿还差了些,围堵靠地方军队,要歼灭还得靠我们的骑兵咬住他们,传令下去,命各路部队对射阳湖形成合围之势,明日正午前各自进入布防区域,我们的骑兵主力休整一晚”。
他看了看天边血一般艳红的晚霞,说道:“周德安骁勇善战,长于攻守,又熟悉这里地形,让他协助安排”。
“是!”江彬领命而去,片刻功夫又跟着许泰和两名百户急匆匆地返了回来,许泰面色沉重,见了杨凌拱手说道:“国公,周德安周大人战死了!”
“甚么?”杨凌大吃一惊,现在各路军队太过混乱,大战刚刚结束,都在各自收拢军队。有的将领都还没有来得及拜见主将,杨凌实未想到严令坚守南京决不出战的周德安会战死沙场,他急问道:“他何时出战的?”
目光落在两个染血带伤的百户身上,杨凌沉住了气,问道:“你们是周大人麾下将佐?周大人如何战死的?快讲”。
一个百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拱手道:“回国公爷,我家大人听说杨虎一路军溃散,担心首恶逃走,因此领了三千兵马出城协助搜索,在一座小山村截住了大盗杨虎并手刃此獠……”。
“杨虎死了?”他定了定神,说道:“说下去,周大人可是与他交手时受了重伤,不治……而亡?”
那百户抿了抿嘴,神色怪异地道:“周大人身边四名亲军以死阻敌,周大人趁间下手,斩杀大盗杨虎豪发未伤,可是……可是周大人回兵时,听说杨跨虎正在攻城,立即挥兵急进,堵住了那女匪的归路。
杨跨虎要与周大人独自决战,周大人见对方三千骑兵。我们的枪林阵只能阻住两轮冲锋,为拖延住响马盗,等候各路援军到达,是以慨然答允出战,可是谁料…谁料大人却命丧杨跨虎之手”。
又是一个大消息,杨凌接连受的刺激太多,愣了半晌才艰涩地道:“红娘子杀了周将军?”
晚风幽幽吹来,凉意中带着股血腥味儿,杨凌一阵茫然:朝廷意欲招安时,他们始终不肯,现在溃败不堪,朝廷万无再行招安之理,偏在此时,她又阵前斩杀朝廷大将……,红娘子,你要我如何还能护你?你报了仇了,终于报了仇了!同时,你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国公爷?国公爷?”
杨凌回过神来,意兴索然地道:“好生收敛周将军的尸首,暂且停棺安放,我们进城”。周德安立下斩杀敌酋的大功,南京城又卫护无忧,他已战死,国法不外乎人情,没有人还会去追究他擅离职守之罪的。
一边向城中走着,杨凌一边低声向许泰问道:“我们的伤亡情况如何?”
“呃……”,许泰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军伤亡情形较重,死者九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困虎搏命,其势尤猛”。
杨凌点点头,冷静地问道:“骑兵伤亡如何?”
“还好,伤亡总数,没有超过三成,我们的战力犹在,而响马盗伤亡更大,他们只是凭着一股哀兵士气,加上各路来援的官兵匆匆赶到,彼此无法联系响应,看似八面是兵,却是处处漏洞,这才让他们逃了去。只要稍事休整,按着歼灭杨虎北进大军的策略,四面合围,以泰山压卵之势,定能毕全功于一役!”
两人并肩走着,既然周德安已死,这安排部署之事就得交给许泰,杨凌又嘱咐一番,命他与本地将领商讨决定围剿细节,一切吩咐妥当,许泰匆匆告辞离去,杨凌领着亲兵走进城门,兵道上有人高呼一声:“国公!国公!”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马昂兴冲冲的跑了下来,马怜儿也是一身白衣,又被裹挟在白衣军当中,城头只放乱箭,没人敢趴在那儿仔细察看,他还不知道妹妹已被掳走,此时一见了国公妹夫,马昂兴高彩烈。
在这地方杨凌不便论及私人身份,便只唤道:“马将军!”
马昂兴冲冲地拱手道:“国公,今日好险,白衣匪冒充江阴巨富徐经的车队入城,幸好我妹子正在城外看出有异,向我发箭示警,这才及时关闭了城门,尽剿入城匪寇”。
他的功劳,可也不愿让别人抢了去,见了杨凌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自己的大功说了出来。杨凌一听却怵然一惊,急忙把他扯到一边,紧张地道:“大哥,那怜儿?她可无恙?”
马昂笑道:“国公放心。我这边发动前,便示意她早早离开,现在想必已绕道入城回府了”。
杨凌急道:“没见到人,我实是放心不下,不行,我要回府看看……”。
马昂见杨凌对妹子如此在意,心中更是欢喜,连忙唤过两个亲兵吩咐他们带着国公爷回府,他对杨凌匆匆地道:“关守备巡视北城去了,我得去南城看看情况。把防务交待清楚,便回府去”。
杨凌忙道:“不可,公务要紧。万万不可擅离职守,匪寇被剿灭,只是近日之间的事,待叛乱已平,咱们再慢慢叙旧不迟”。他顿了顿又道:“周大人已经理职了。防务要由你和关守备负责,干系重大,不可怠忽”。
马昂一呆:“周……大人死了?”
马昂急忙锁紧眉头,压住要飞起来的眉毛,上翘的嘴角也使劲朝下一抿:“响马盗该杀!周大人尽忠职守,杀敌英勇……”。
他见杨凌脸色阴沉,忙道:“那国公先回府去看看怜儿吧,南京城的防务您尽管放心”。
看着杨凌匆匆离去,马昂开心地跑上城头,看看城外还在打扫的战场,急急向南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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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回来?”杨凌呆住了,脸颊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楚玲见他神情,不由也惊慌起来:“小姐她……她出了什么事?”
这是一幢雅致的庭院。虽然不大,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排布得当,幽雅入微。一角红楼前,匆匆迎出来的楚玲刚刚见了杨凌,就被他当头询问小姐是否在府中,她知道城外刚刚大战,一见杨凌如此神态,聪慧如她,立即便知情形不妙。
杨凌立在当地,脸上一片茫然:现在兵荒马乱,怜儿一介妙龄女子,能到哪里去?她若绕到其他城关叫城进来,不会不去城头给哥哥送个信儿,起码也会回到府中。若说她被擒住,方才一场大战,白衣军会不嫌累赘带着一个俘虏?
杨凌慌了:不会的,一定是她到了其他城关时,城上已得到警讯关了城门,她一会儿就会回府的。杨凌这样想着,却焦灼地回头吩咐道:“棒槌,马上去城头,告诉许泰打听怜儿下落,你也去,把所有的亲兵马队都带上,务必尽快找到怜儿,有任何消息立即回报!”
大棒槌见杨凌声色俱厉,慌忙应了一声,带着人急匆匆地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杨凌急的团团乱转,想要亲自出去寻人,又不知该向哪里去,若是这时怜儿回来了怎么办?
杨凌心如油煎,恨得一脚踢去,把小径旁一只栽着花草的花盆踢了出去,“咣啷”一声掉在丈外,摔得粉碎:“红娘子!你这个不明是非的蠢女人,若是怜儿有个好歹,我决不饶你!决不饶你!”
杨凌气的鼻息咻咻,两眼通红。
这时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道:“你是谁?我的花,坏蛋!”
杨凌攸地回头,只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双手捧着个鲜红的大苹果,站在门边上,瞪圆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很生气地看着他。
杨凌下意识地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子,小女孩非常可爱,一双漂亮的眼睛,依稀有几分怜儿的神韵,她警惕地看着杨凌,撅着小嘴儿,见杨凌伸出手来,立即一闪身向楚玲跑去,贴着她的大腿,指着杨凌道:“姨姨,打坏蛋!”
杨凌鼻子一酸,他努力放松脸上的线条,柔声道:“盼儿。乖,不怕,我不是坏人,是爹爹!”
小女孩惊诧地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疑惑,却一声不吭。
楚玲抱起她,贴着她的小脸蛋儿道:“盼儿,他是你的爹爹,真的是你爹爹,姨姨告诉过你的呀,爹爹可以骑大马带你玩,买好多好吃的给你,快叫呀,叫声爹爹”。
杨盼儿扭过了头,说道:“姨姨,找娘,娘回来”。
杨凌眼里氤氲着雾气,慢慢站起身子。轻声道:“爹爹一定把娘给你找回来,盼儿乖,陪着姨姨,我这就去”。
杨凌虽不知该往何处去找怜儿,可是让他一味地在府中等候消息,却实在熬不下去了,他急急走出大门,亲兵牵过马来,杨凌正欲扳鞍上马,忽地刘大棒槌的声音远远传来:“国公,国公,这个人说他知道马姑娘的下落”。
杨凌一回头,只见刘大棒槌陪着一个公子急匆匆走来,杨凌立即弃缰过去,连声问道:“你是谁?你知道怜儿的下落?”
他没认出这曾有一面之缘的关公子,关公子也未认出这位国公爷来,他急急地道:“马姑娘真未回府?这可糟了,方才城外救回一个断了肋骨的侍卫,据他说马姑娘逃走路上正被白衣匪劫住,他虽未亲眼看到马姑娘被杀被抓,可是那白衣匪首马术武功皆称上乘,马姑娘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到这儿眩然欲泪,忽然眼睛又一翻,想起一件同样重要的大事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威国公爷?国公来马府做什么?马姑娘她……她……”。
杨凌平静地道:“多谢你送来消息,我,是怜儿的相公!”
在关公子目瞪口呆之中,杨凌转身上马,忽地厉吼一声:“随我出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把怜儿找回来!”说着纵马一鞭,当先奔去。
侍卫们慌忙上马,健马绝尘而去,关公子张着嘴巴吃了一嘴土,脸色也灰败如土:“难怪传言说马姑娘是某位权势人物的禁娈,原来……原来是真的,还是堂堂的威国公”。
可怜,这一番痴情今生是再无希望了,关公子抱着一颗残破的心,垂头丧气地走了。
杨凌一阵风般卷出城去,象疯了一样纵马驰骋,每到一处便驻马向到处正在流动集中的散兵询问消息,直到绕城一圈,城外已完全寂静下来,他才冷静下来。
站在一个路口,杨凌茫然四顾,侍卫们静静地勒马随在身上,手中的火把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四下望去,数丈之外已是一片黑暗,天上的星也黯淡无光,就象他的心一样。
怜儿还没回来,看来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可是为什么连尸首都找不到?她一个妙龄女子,如果落到穷途末落的响马贼手中……杨凌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远远的,忽然出现了一条火龙,马蹄声疾迅速驰来,虽然这里不太可能再出现白衣匪,刘大棒槌还是领着十几个亲兵纵马迎上前去,两方人马一碰,然后又一齐奔了过来,当先一人正是江彬。
威国公下令搜寻马怜儿的消息已传遍三军,他自己又亲自在外奔波,至晚不归,只要不是白痴,谁都知道这女子和他是什么关系了,各路将领岂会放过这样的效命机会,纷纷派出人马查找,却没有一丝消息。江彬安顿了队伍,也领着亲兵离营搜索,这时恰与杨凌碰上。
见到杨凌,江彬驰马上前,气虎虎地道:“国公爷,今晚莫要休整了,立即出兵吧,马上挥军射阳湖,全歼响马盗,说不定……能找到马姑娘的下落”。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弱了下来,显然也想到纵然白衣军不知道马怜儿和威国公的关系,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落进挟怨含愤的虎狼口中,该是什么后果,纵然找到,只怕也更是不堪、更难面对。
从昨日至今,一路追杀,一路鏖战。杨凌虽未亲自动手,也已身心俱疲,再经此事打击,更是焦躁至极,他地心早已追到射阳湖去了,这时听了江彬的话,杨凌想也不想,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厉声道:“尽起三军,连夜拔营,攻打射阳湖!”
“好!”江彬大喜,一拨马头便走。
杨凌带领亲兵赶回城去,不一会儿。城内城外各路驻军地云集都指挥官衙,许泰江彬先行赶进内室,只见杨凌默默面墙而立,二人忙放轻了脚步,走近了轻声道:“国公,各路将领已经赶到,请国公下令!”
杨凌默然半晌,开口道:“回去!”
二人错愕道:“甚么?”
杨凌缓缓道:“北进各军尚未到位,如今城外大军自昨日凌晨起,战刘七、战杨虎、战赵疯子,连战不断,精疲力竭,连饭都没吃几口,再不让他们休息一晚,连夜赶到射阳湖时,已是一群疲累的毫无战力的官兵,而敌人以逸待劳,如何能战?”
许泰急道:“国公,马姑娘……”。
杨凌打断他的话,凄幽幽地道:“我知道,我恨不得插翅飞到射阳湖,全歼白衣匪,可是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付出可能几倍的伤亡。再说,现在去,只怕……已经晚了!”
许泰江彬默默垂手,不再言语了。
杨凌忽地转身出去来到正堂,只见堂上堂下战将如云,虽然个个一脸疲惫,但都甲胄在身,肋下佩剑,一枝枝火把映着他们身上的盔甲,映射出道道寒光。
一见杨凌出来,所有的战将全体肃立,马刺铿然作响。杨凌团团一拱手,朗声道:“各位将军,我军已接连作战两日尤其南直隶各军,随杨虎、刘七各军进攻方位不断调动,以步卒翻山越岭、乘舟过河,奔赴阻击位置拦截骑兵,两日来水米不进,劳累不堪。连夜进军,是本国公考虑不周,各位将军还是各自回营,治疗伤兵、探问士卒,让他们好生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再拔营起兵,行最后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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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就是,有些朋友对红娘子的表现很不满意,觉得不够爽。这一点,我无法顺从更改,一个人物有什么表现,应该是他的性格和经历、背景来决定的,红娘子在前文中的确有关心百姓的表现,但是这并不能就把她写成一个深明大义、可以抛却父仇家恨,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如何如何,那样的话她还当什么山贼?她可以去岳母刺字了。
她只是一个没有读过书、从小在绿林中长大的女人,她讲义气、明恩怨,从小在山寨长大男儿般的性格又让她有担当,知道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她不是一个为爱昏了头、以夫为纲、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她爱上杨凌,劝父亲投阵,结果父亲却被诱杀,那是怎样的一种仇恨和歉疚?如果不是她从中斡旋,深山中的老寨不会大意被偷袭,无数的男女老幼被官兵杀死,以她的性格,会把这份深深的罪背在自己身上。
而且有没有她、该反的还是会反,在这场动荡中,她个人并不能左方什么,她本来可以采用暗杀的方法来对付周德安,可她选择加入白衣军,是因为那些家破人亡的亲友们为了复仇,选择了造反这条路。深谙杨虎已经利益熏心性格的红娘子,担心自己这些亲人被他利用、为了能够约束他们,这才加入。
如果不是她在,这些人会加入赵疯子相对纪律比较严明的队伍么?早跟着杨虎烧杀抢掠,干出十倍的坏事了,没有她在、黄河决堤,整个山东一片汪洋,那要害死多少人?又要有多少人为了活命跟着造反?
我尊重读者的意见,但是不能不符合人物背景性格的乱爽一气,让她臣服在主角脚下,什么父仇亲恩,江湖道义全都不管了,那样的爽是不切实际的,这个人物也被人为的扭曲了,那是为了利益不尊重读者,她的身分、性格,就该有这样一个发展过程。至于梅暗花明,有所转变,那是有过程的,为了杨,把一个女匪写的失去了灵魂,只为了满足大男人主义,可是那样真能满足么?全是千篇一律毫无个性的女人是不合理的。如果是因为这一样,我会对书负责,哪怕因此令您不能投票,我也会坚持按着她的性格让她的戏表现下去。我觉得,这才是对您负责。
现在秋水MM在帮我管理书评,不过喜欢热闹、喜欢看读者书评的我仍然在,仍然时刻关注着你们的发言和意见,我不会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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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大堂上众将一退,杀气腾腾的气势顿时一空,变得冷肃起来。杨凌眼神定定地看着一角虚无处,过了半晌才淡淡地道:“什么事?”
一位将军站在门口靠门柱处,逡巡着欲进又退,现在正蹑手蹑脚要退出去,一听杨凌询问忙又停住脚下,翻身拜倒:“启禀国公,末将南京左卫千户刘忠,有机密要事禀报国公大人”。
杨凌的头慢慢低了下来,眉头一皱道:“机密要事?”
“是!”刘千户心头怦怦直跳,可他救下的那亲兵受伤太重,就快死了,天知道世上还有没有旁人知道这事儿,周德安已经死了,此时不说清楚,这欺君大罪,天大的干系,岂不全由他来担待了?
杨凌淡淡地道:“什么事?”
刘千户舔舔嘴唇,嗫嚅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杀刘六、杨虎者重赏,是天子令谕,周德安杀人冒功,就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尤其内地平静,比不得边疆司法混乱,杀死几个小民天高皇帝远没甚么大事,方秀才是有功名的,南京城比他大的官儿又有的是,这风险实在太大,几名亲兵当时就对他连小孩子也杀起了恻隐之心,周德安不敢留下把柄,是以出手连四名亲兵也杀了。
可是俯在窗上的那个亲兵当时并未断气,入水后清醒了过来,刘千户清理尸体时在后边河沟里找到了他,忙叫人把他抬了出来,这名亲兵已经奄奄一息,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刘千户听了之后恨不得把他丢回水里再活活淹死,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怎么偏偏就让自己遇上了,周德安比他的官大得多。让他去和周德安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方秀才打官司,刘千总是一百个不乐意,可他身边亲兵全听着呢,他又没周德安那份本事杀人灭口,只好硬着头皮吩咐人在村里找了辆车,弄了车破棉被,把他放在车上载了回来。
这一道上他就愁该找哪位大人去禀明此事呢,不料却听说周德安战死,这一下就没什么忌讳了,人在人情在。人死了谁还想着替他兜烂帐啊,所以明知现在国公心情不好,他也得趁着那活口还没断气,赶紧向杨凌言明,摆脱自己的干系。
杨凌听了,面上波澜不惊,若是平时听到如此人神共愤的行为他一定暴跳如雷了,可是今日震撼太多,已经无法让他惊怒了,杨凌轻声道:“我知道了,嘱咐你的亲兵,此事不得透露出去,棒槌,带人去录取周德安亲兵口供,军中郎中若是医术不到家,就在城里尽量寻些名医,尽可能的救他性命”。
刘千户唯唯喏喏,和刘大棒槌一齐退了出去。周德安的恶行他必须得压一压,待局势缓和下来才能公布,否则如此恶行,在较少见到杀人全家冒功请赏的江南百姓心中势必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如今局势动荡,不能图一时之快。
若不是怜儿现在生死未卜,听说周德安的如此恶行,他心中对红娘子必定恨意大减,现在杨凌却丝毫没有动摇。不错,他对红娘子有一份歉疚,这也是唯一一个在道义上他亏欠了人家的女人,而且他很欣赏红娘子的豪爽和义气,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红娘子的任何行为。
就象他当年设计杀死王景隆时说的那样,怎么对不起他都没关系,想要伤害他的亲人、他的爱人,那他就要十倍百倍的让对方偿还,决不手软。红娘子已经触及了他的底限,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伤害的是什么人。
走下大堂,遥望着天边一轮越来越清晰的明月,想起那个已经会说话的女儿独自由怜儿抚养着,到现在都不认得自己模样,杨凌心中酸楚,从来没有向上苍祈求过的杨凌,头一次双掌合什,虔诚地向上苍祷告:“天老爷,求你一定保佑怜儿平安无事!”
月光下,杨凌久久伫立,一动不动,这一夜,对他而言,注定是一个无尽煎熬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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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阳湖边尽管有千军万马,却一片肃静,月光映得湖水中鳞光闪闪,岸边的湖水却象是跳跃的火焰,那是岸上篝火的反光。
红娘子和赵疯子探视伤兵、清点人马,刚刚回到湖畔,赵疯子一脸的疲惫,盯着湖中闪烁的火光轻轻地道:“官兵也很疲乏,可是杨凌必定趁胜追击,他顶多让兵马休息一晚,明日必定合围”。
“你准备怎么办?秀才,这一次还能跳出去吗?”红娘子冷静地问。她的脸上焕发着异样的神彩,大仇得报,尽管异常劳累,她却轻松无比。这么些日子,父亲和山寨那么多叔伯兄弟、妇孺老幼的死,象一块千斤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都是因为她的一已私心,间接死在她手里的亲人,那血、那火,那深深的债,要不是还有大仇未报,还有自己的儿子在,她早就无法忍受了,如今总算是心愿得偿,现如今她已经不在乎什么了。
她的私怨已了,但是白衣军如此惨败,道义上她无法就此一走了之,她也盯着湖水,痴痴出神:“我和他……得一直对立下去吧,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他砍下我的头。从小到大,我没有哭过,为了他却不知暗暗流过多少次泪。只是不知,当我死的时候,他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红娘子默默地想着,唇边勾起一抹凄婉的笑容。
“我派出了四拨人马,总有一拨能赶到江边传出讯号的”。赵疯子意气消沉,冒险投机,利益有多大,伤害就有多大,他的冒险失败了,带来的损失是不可挽回的:“幸好我还留了这最后一招棋。如果他们成功,我们还有一线逃脱的希望”。
“然后呢?我们往哪里去?”红娘子睁着一双美眸,星光月色下眸中充满了迷离:“都怪我胡乱插嘴,赞成到江南来,夺取南京城,如果听木云的,我们去陕西,或许不会一败涂地了”。
说到这儿,红娘子忽然发现,自己为了杨凌,结果害得山寨轻易被毁。父亲和老寨的亲人们死伤无数,可是为了给父亲报仇,似乎又害了赵燧了,心中不由一阵悔恨。
赵疯子却摇头苦笑道:“渡江南下,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主意,可是你看看杨凌在江南布下的阵势,象是没有准备吗?现在看来,如果我们去陕西,只怕会更惨。我们现在看出陕西利于我们发展,对于朝政、民情,朝廷的人比我们更清楚,他们更能看得到。杨凌在陕西会没有安排么?”。
红娘子默然,赵燧想了想道:“如果我们突围成功,我们先向西走,做出进军陕西的姿态,然后向一个最不可能的地方去。”
“哪里?”
赵疯子呵呵一笑,火光映着他炯炯的目光,看起来真的有点疯狂了:“河北,进太行山,朝廷虽大,可是正因其大,需要用力的地方太多,他们没有财力和我们一直耗下去。永乐年间,兵强马壮,塞外的鞑子都望风而逃,可是唐赛儿只凭数千人马,在山东青州卸石棚寨能坚守两个多月,现如今朝廷支撑不起庞大的军费,一入莽莽太行山,再想找我们这几千兵马便如大海捞针。只是……如果此计再被杨凌识破……”
赵燧说到这儿,忧心忡忡地一叹,他忽地看到不远处树下绑着一个白衣女子,旁边篝火映着她姣好的身段儿,看服饰虽是白衣却非白衣军的装扮,不禁问道:“那个女子是谁?”
红娘子回头看了一眼,说道:“我领兵奇袭南京城时,在三岔路口恰见这个女子带着四个家将纵马而来,还以连珠箭法伤了我四叔,我便把她擒下交给了我的亲兵,不料随即周德安便领兵回来,所以没顾得上处置她,四叔看这女子衣饰华贵,身手不凡,想是城中重要人物的女眷,顺手把她带了来,希望紧要关头能迫为人质”。
赵疯子闻言一声苦笑,摇头道:“你四叔还真是山贼作风,又是绑肉票么?真难为了他,万马军中,居然还绑个人质回来,你绑了谁来,杨凌又岂肯放手?四川世子被人挟为人质,他都不以为然呐”。
赵疯子叹息一声转身欲走,忽又心中一动,慢慢转过身来,仔细打量马怜儿一番,对红娘子道:“此人说不定真是官宦豪门,还没盘问过她?嗯……不要问了”。
“什么?”红娘子不明赵疯子的用意,诧异地道。
“你还想奇货可居不成?她衣着华贵,又有家将相随,家里定然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倒可以利用一下,真若问清她的身份反而引人疑心”。
赵疯子放低声音,悄悄嘱咐一番,红娘子诧异地道:“我四叔?他……粗手大脚、喳喳呼呼的莽撞汉子,他能行么?”
赵疯子点点头:“越是看起来不会说谎地人,越容易骗人,看那女子一脸精明相,不是个好骗的,也就你四叔这样的粗人,说出的话才能让她深信不疑”。
红娘子点点头道:“好,我便依计行事,希望这个女子真能派上用场才好”。
目送红娘子离去,赵疯子看看四下里围着篝火东倒西歪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懊悔。中条山成功突围,使第一次独立指挥这么大战役的赵疯子得意忘形,大权独握后又不免自矜自满起来,他不但小看了杨凌的能力,同时也高估了自己和杨虎刘六等人的能力。
杀进江南之后,虽然意外地发现杨凌秘密组织了一支精悍的骑兵队伍,此时却已是如骑虎背,其他两路大军已经发动,他只能尽力一搏了。
吩咐红娘子率轻骑绕道赶往南京后,他兵分三路,赵镐率一路军自毛家桥、邵庄一线攻击杨凌左翼,赵潘率一路军同路而行,半道分开绕至杨凌后阵,而他自领其余人马自正面迎敌,希望让腹背受敌的杨凌军队阵脚大乱,在太湖之畔快速击溃他,然后奔赴南京驰援。
可是杨凌的探马得到三路来袭的消息后,杨凌却大胆地采用了集中兵力、逐路击破的闪电战法,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忽然整齐全部人马,舍了正面之敌和左翼之敌,以右翼的太湖为依托,截向准备绕向自己后阵的赵潘,打了个措手不及,以优势兵力摧毁赵潘人马,随即攻向左翼之敌,这时就变成他们从侧翼攻击赵镐了。
有意做出动静,大张旗鼓而进吸引杨凌注意的赵燧闻讯急进,当头迎来的却是赵镐的败军,自己的败兵先冲乱了阵势,许泰江彬的人马气势如虹、如虎吞羊,紧跟着就杀了过来,分兵变成了自减实力,赵燧又气又悔。
他的本意是打溃杨凌,驰援南京,现在不但被杨凌拖住,而且还居于下风,杨凌可以专心与他在太湖作战,他却牵挂着南京战局,这一场厮杀战至天明,料想红娘子早已绕路攻向南京去了,赵疯子这才且战且退,也一路奔向南京城来,想不到其他两路军皆未赶到,诈城夺门计又被人识破,竟然落得如此田地。
赵疯子默默地游走在沉默不语、偶尔才传来几声呻吟的休息官兵之间,努力保持着平静,刚刚绕过两个伤兵,他就看到前方急急走过来几个手里举着火把的人,当先一个正是自己派去江边联系的赵潘,赵疯子急忙迎了上去。
“二弟,可有了对面消息了?”赵疯子迫不及待地道,同时一拉赵潘,把他拉到隐蔽处,已防有些不便让部下听到的消息。
“大哥,我这一路没闯过去,半道上看到几座军营,人数虽然不多,可我们人数更少,不敢硬闯,旁边要么是村寨,要么是湖泊,再取道得绕几十里,我看闯不过去,只得先回来了,不过我们抓了两个官兵,打听到一些其他两路人马的消息。
刘七在江山遇到大风,未曾交战先折损大半,现在领着两千多残兵被包围在凤凰岭上。两下里都是精疲力尽,一个守山、一个围山,现在僵持不下。杨虎一路军彻底溃散了,到处都是残兵败将,只有李夜隐一路三千多骑独自逃跑,娘的,他是趁杨虎与人交战时想自己溜走,可他也没落好,现在一路向东逃,被堵在黄金山了”。
这两个地方赵燧并不知道,听赵潘说了一遍,又大致指明方向,对具体路径和距离还是心中无数,刚刚升起的收拢残兵、壮大实力,合力迎敌的念头只好打消,现在这仗打的,真是盲人瞎马,各自为战了。
此地不同于赵燧经营多时的中条山,完全不了解情况,消息渠道又没有,赵燧逃跑的念头又浮上心头,他现在只盼着派出的四路人马能有一路赶到预定地点,和江对岸取得联系,可是即便如此,能否逃脱他还是毫无把握。
望着无边的夜色,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朝廷的官兵正对这里虎视眈眈,赵疯子不禁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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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红娘子跪在岸上,向北方遥拜。
程老实站在一边,待她拜了三拜,扶起她道:“莺儿,别伤心啦,如今大仇得报,你爹和咱老寨死去的也能瞑目了”。
红娘子拭去脸上的泪水。低声道:“二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劝爹接受招安才害得大家……,你们从来不怪我,可我知道,这是我的错”。
程老实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傻孩子,为什么要怪你?咱们干了这一行,选了这条路,那就生死由命,不能怨天尤人。接受招安,也是想过个安静日子,要是大家都不愿意。你爹和几位叔叔就会同意你的说法?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红娘子望着水中地波荡,湖面上吹来的晚风撩起了她的秀发,秀发拂在泪湿的颊上,就象她心情一样纷乱,咬了咬嘴唇。她忽然说道:“二叔,咱们的心愿已经了了。现如今白衣军落得如此下场,咱要是利用完了人家就走,那就不是人了。我要帮着秀才,把他保到太行山上,然后咱们远走他乡,打江山坐天下,我不搀和那事儿,二叔,你们同意么?”
程老实长吁口气,苦笑道:“你这傻丫头,当初老大一门心思的想着造反,还不是看……看杨虎统一了北方绿林,又听刘神仙胡吹山擂的?再后来我们跟着造反,那是图个啥?不就是为了找手握重兵的周德安报仇?坐天下?等到真的打下江山,我们这些老骨头坟头青草都两尺高了”。
他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咱们这些江湖人,大字不识、刀头舔血,人家看不起咱,可是咱们有咱们做人的章法,这道义得讲。如果突围出去,咱们把赵燧护到北方,也算仁至义尽了……”。
红娘子点点头,说道:“二叔,去照看一下咱们的兄弟吧,我不碍事的”。
程老实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红娘子对着湖水又怅望良久,才返身上岸,慢慢走到那棵大树下,她的马探过头来,亲昵地在她肩头蹭了蹭,红娘子拍拍骏马的脑袋,然后走到树下。
马怜儿被绑在树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这个把自己生擒活捉的高手,过了片刻,她忽然问道:“你是女人?”
红娘子点点头,将唇上的八字胡扯了下来,马怜儿吸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了,红娘子!大盗杨跨虎”。
红娘子忽然一笑,说道:“说的没错,就是我!你好象并不怕我?”
马怜儿柳眉一挑,说道:“怕你?因为你抓住了我?”
红娘子轻轻摇头,眼睛很危险地眯起来,沉声道:“你也知道我们是匪,是无恶不作的大盗,你不怕我把你……,嗯?”
马怜儿忽然笑起来,她这一笑好生动人,就连本是美女的红娘子也不禁看得一呆,马怜儿吃吃地笑道:“怕你怎么样?怕你把我交给那些男人强暴还是五马分尸?”
红娘子虽是山贼,可是这话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却没想到马怜儿居然毫不在意地替她说了,不禁愣住那里。
马怜儿眼睛里含着笑意道:“你连吓唬人都不会,一个女人用强暴吓唬另一个女人,除非她是丧心病狂,可是据我所知,红娘子并不是那样的人”。
红娘子嘴角一勾,说道:“想不到我一个大逆不道的造反者,名声还真不错。”
“你的名声本来就不错,做山贼的人也不全是贼,做官的人里,有的人照样是贼,黑心的贼,祸害百姓比谁都多、比谁都狠,是不是贼,并不是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更不是该不该杀光的理由”。
马怜儿坦然道:“可是你本是侠盗,何苦与天下为敌?先就一错了,朝廷招安,偏偏坐失良机。又是一错。现如今你们已是穷途末路,难道还不为自己打算?”
“事已至此,唯有死战罢了,还能有什么打算?朝廷还肯再做招安?”
马怜儿惋惜地摇头道:“不可能。动了这么大的阵仗,已经打到现在这个局面,朝廷是不会招安了”。
红娘子一晒道:“那就是了,你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马怜儿微笑道:“怎么是废话?招安虽不可能,不过你想悬崖勒马却也不是毫无办法。你,还有你身边这些人,这些追随你出生入死地兄弟,纵然你不怕死,难道就不为他们打算?”
红娘子微微有些意动,脱口问道:“什么办法?”
马怜儿左右看看,低声道:“杀人立功!”
见红娘子不语,马怜儿又低声道:“你是崔家山寨的人,赵疯子却是霸州响马,原本就不是……”。
说到这儿,她忽然住了嘴,红娘子冷冷地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马怜儿轻轻一叹:“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这么做的”。
红娘子一笑:“你很聪明,如果你再不住口。我真会一剑杀了你。我接受过招安,结果是我的爹爹还有山寨很多人,中了官兵的计被杀了。我并不想打什么江山,为了复仇,我加入了白衣军,现在我的大仇报了,如果赵疯子发达了,我可以走。他们正在落难,所以我得陪着。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是女人,可是从小到大,我得象男人一样活着”。
她说着转过身去,却又慢慢转过来道:“你很美丽,也很聪明,还有一身好武艺,看你的装扮,该是个豪门千金,从小泡在蜜水里的你,不会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嫁个人,相夫教子,那就是你的命运,而我们,什么都得自己去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呛”地一声,剑光一闪,马怜儿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红娘子慢慢还剑入鞘,意兴索然地道:“你伤了我的人,本来想好好整治你一番,就冲你一句‘是不是贼,并不是判定一个人好坏的标准’,算是为我们这些人所不耻的强盗说了句公道话,我红娘子放过你”。
马怜儿抚磨着被捆得红肿的手腕,惊疑地道:“你……真的放我走?”
“哼!难道我会背后给你一箭!”
马怜儿又惊又喜,她自从知道抓住自己的是赵疯子、红娘子的人马,就知道自己不会受人凌辱,她掌握的情报系统对三路白衣军有相当了解。
赵燧子以侠义自居,而且他正是因为妻子险些被人凌辱才被迫入伙,所以最恨淫邪之徒,他的军中侵犯女色者剖腹剜心,用刑极严,红娘子入伙后这一禁令更是无人敢犯。至于被处死,落到他们手中也只能坦然受之了。
正因如此,马怜儿才夷然不惧,反而动起心思想挑动红娘子私心,让她杀了赵燧邀功,使相公剿匪少些损失,想不到对她一番知心话,竟然打动了这个女盗。
马怜儿惊喜不禁地道:“红娘子义薄云天,侠义无双,小女子衷心感佩………”。
红娘子“嗤”了一声道:“少拍马屁!杀了你济得什么事?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走,我们不能让官兵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明日一早,我们转移时自会放你离开”。
红娘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扔到她手里,说道:“你好生在这儿呆着吧,别动歪脑筋,这里是我们的大营,你是溜不掉的”。
马怜儿满脸陪笑:“多谢红姐,红姐一喏千金、一言九鼎,你答应放我,我还冒什么风险?”
红娘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马怜儿看了她一眼,老老实实在原地捡了块石头坐下,捧着硬梆梆的馒头使劲儿啃了一口,然后咧咧嘴。旁边一个很凶悍的独眼大娘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富贵人家吃不惯这东西?有的吃就别挑了”。
马怜儿不吃东西还好,咬了这一小口,肚子还真饿得骨碌碌叫了起来,她忙换上一副讨喜的甜笑,柔声道:“吃的惯,吃的惯,大娘,有没有水呀。给我喝两口”。
独眼老妇嘿了一声,一指湖边道:“喏,有的是水,随便你喝”。
她见马怜儿望着一波万顷的湖水两眼发直,不由嘿嘿笑道:“我们小姐,就是那些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立人的江湖好汉,也没有一个不佩服的,她说饶你一命,那就是板上钉钉,你要是想从水上逃走。那也随便你,几十里的湖面,小心半道儿没了力气”。
马怜儿把脸一垮,道:“哪儿能呢,我……我这样吃就好”。
她四下瞧瞧,忽地走过去从马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枝箭来,独眼老妇眼神炯炯地盯着她,马怜儿向她咧嘴一笑,把箭头“蓬”地一下扎进馒头,一点不见外地挤到老妇身边就火烤了起来。
老妇往旁边挪了挪,哼了一声没说话。不过一个盛水的皮口袋却扔到了她的脚下。马怜儿向她善意地笑了笑,又转向火堆,火光红红的,映着她的俏脸艳若桃花,马怜儿幽幽叹了口气:“我被抓到这儿来,不知哥哥有多着急,还有那个死没良心的,他要是亲自带兵,现在该到了府上了吧。唉,可怜了他,一定会急疯了”。
想了想,她又一撇嘴:“他活该,我整天想着他,他在京里倒逍遥快活,轮也该轮到他想我了”。
好象杨凌就在眼前似的,还有点孩子气的马怜儿越想越解气,冲着火堆得意地撅起了小嘴儿。就在这时,甄扬戈挎着大刀片子走了过来,喳喳呼呼地道:“单二娘,莺儿呢?”
单二娘向前边一弩嘴,闷声闷气地道:“喏,去那边了,想是看望受伤的兄弟们去了”。
“啊!”甄老四转身就走,嘟嘟囔囔地道:“要我说,陕西那地儿,从商洛……”。
马怜儿听在耳里,心中一动,一双狐媚的俏眼不由狡猾地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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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码字,也不聊天,我对下一部分情节重新进行思考改动,有关战争部分争取减少正面猫写。
“棒槌哥,醒醒!大棒槌!棒槌棒槌大棒槌!”大棒槌呼噜如雷,好不容易被人摇醒了,恼火地道:“咋了?日你娘咧,打从凤阳开始,老子就没睡个安生觉,这一通打没断过,骨头都散了,你倒精神,你折腾个哈?”
那亲兵咧着嘴小声道:“棒槌哥,我刚才起夜,见国公爷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这天都快亮了呀,可吓死我了,你和国公爷亲近,要不你去劝劝吧,我不敢说话儿呀”。
“啊?”大棒槌噌地一下跳了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咋不早说哩?”他急急忙忙穿衣服,看看窗外已见了蒙蒙亮光,心里更是焦急万分:“国公爷叫我们去睡,还以为他也歇了呢,你说这事整的”。
穿好衣服,大棒槌趿上鞋,一溜烟儿出了屋子。前厅大堂下,杨凌仍然笔直地站在那儿,起雾了,大雾弥漫,杨凌站在袅袅的雾气里,孤零零的就象一缕幽魂。
大棒槌走到他身后,故意放重了脚步,杨凌却恍若未闻,大棒槌悄悄转到侧面,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惶然道:“国公?国公爷?”
一夜的功夫,杨凌的面容变的异常憔悴,他只着儒衫,头系一角布巾,发丝蒙了一层晨霜,看起来银亮亮的,就象是头发都白了,那种心力交瘁、眼见不支的气色,就是大棒槌这样的粗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别摇,别摇我”,杨凌精疲力尽,好象呻吟般地挤出一句话。大棒槌马上不敢动了,却担心地追了一句:“国公爷,您……您……”。
“我不敢想她,可我满脑子转悠的都是她”,杨凌冷幽幽地道:“我该去看看盼儿的,可我不敢见她。怜儿这一夜怎么样了,她是还活着,被疯狂的乱匪蹂躏的不成人形,还是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被抛弃在荒山野岭,被野狼野狗啃噬着她的身体?”
杨凌缓缓转过头来,大棒槌骇得退了一步,杨凌看起来整个人都象是死的,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火苗,看起来特别的吓人。
大棒槌开始哆嗦了:“国……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说……说不定已经逃出来了,你……你别想得那么吓人。再说……赵疯子最讲究盗亦有道,他……他的人一定守规矩的”。
杨凌笑了,笑得特别惨淡:“官兵要是被人追杀溃败到如此地步,都再无军纪可言。堂堂都指挥使,可以杀人全家冒功,怜儿还会安然无事么?”
杨凌似哭似笑地道:“我要是见到她时,她却已经变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
他忽地一把抓住大棒槌,手劲变得奇大,扣得大棒槌都觉得两膀生疼,他又不敢反抗。被摇得象一片树叶儿似的,杨凌脸上带着凶狠的表情道:“你说,两军交战,一个女子有什么用处?还会有人带着她吗?要么杀了,要么放了,他们逃跑之中还带着一个俘虏做什么?你说!你为什么骗我!”
大棒槌快吓哭了,猛地嚎了一句:“我……我们马上出兵,给夫人报仇,把他们屠光!”
“出兵?”杨凌眼睛里幽幽的鬼火烧得更亮了:“对!出兵!我们出兵!”
他抬起头,发直的眼神看着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苦。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耳畔回响着那发自痴痴女儿心的情话,杨凌忽然合上双目,泪水潸潸而下,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杀气腾腾的字:“出兵!”
“怎么会起了大雾?”赵疯子眉头紧蹙,他胡须没心思梳理,又杂又乱,一根根笔直地挺着,就象一头刺猬,眼睛也红通通的:“大雾对我军突围极为有利,正可混水摸鱼,可是这么大的雾,一旦走错了路……但愿到了江边时,雾气已经散了”。
“二弟、三弟,通知所有人马准备行动”。
“受伤的人怎么办?”赵潘小心翼翼地问。
赵燧犹豫了一下,狠下心一咬牙道:“能跟上的就跟着走,再不然就趁雾自行逃逸,寻条出路去吧,我们……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潘一顿脚,匆匆地离去了。
红娘子慢慢踱到马怜儿身旁,马怜儿立刻站起身来。红娘子还是一身玄衣,头上却系了一条雪白的布带,也不知是为仇冤得雪的父亲带孝,还是为她的丈夫杨虎。
“你倒听话,这一宿安份得很”,她揶揄地对马怜儿道。
马怜儿乖巧地陪着笑:“红姐姐义薄云天,是绿林中的奇女子,有你一言,我岂会不信?”
红娘子上下打量她几眼,轻轻一叹道:“富绅人家看不起我们,我们也看不起富绅人家。如今瞧你模样,富绅人家也不全是庸碌无为、只会吸榨百姓血汗的米虫”。
马怜儿一笑,轻轻说道:“是否是贼,不代表着这人是好是坏;是穷是富,同样不代表这人是善是恶。红姐姐,如果我们相识在另一个地方,或许我们会成为很要好的姐妹”。
红娘子神色一动。定定地望了马怜儿片刻,才淡淡地道:“不可能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她转身欲走,想了想又转过身来,解下腰间佩剑递到马怜儿手中,说道:“一匹马、一壶箭,一张弓,还有我这柄短剑,你带上。”
她鄙夷地笑笑,不屑地道:“莫看我们是强盗,可我的人还讲个道义,有时候,官兵比我们强盗更贪婪、更坏!你的模样太美,我既然放了你,就尽量护你周全,莫要路上被官兵糟蹋了”。
“你……你的佩剑给我?”马怜儿有点发愣,眼前这个女人一直谨守着她认可的人生准则和道义,同为女人,赠自己武器,马怜儿能够理解,可是把佩剑给她就有点奇怪了。她看得出这柄剑是一柄宝剑,那定是红娘子心爱的随身之物。
红娘子转过身,幽幽地道:“这是一柄好剑,已经随我多年了。今日一战,必是一场血战,如果我不能突围出去,它或者会被某个小卒送进当铺,或者……随我埋于地下锈蚀腐烂。我自取祸,宝剑无辜,望你好好待它”。
“那……你用什么?”
“战场杀敌,当然是长枪大刀,才使得爽快!”红娘子说罢,从一旁兵器支起的三角架上噌地一声提起一把二十多斤重的长柄大砍刀,头也不回地道:“我们马上就要拔营,你候我们离开再走!”说完大踏步地去了。
马怜儿吐了吐舌头:“好凶悍的杨跨虎!”
不知怎么的,一向高傲的马怜儿,忽然对这看起来似乎比自己更强势百倍的大盗红娘子起了一种怜惜之意,就象她比自己更柔弱一百倍。同为女人,她的人生和命运比起自己不知坎坷艰难多少倍,看着她是那么强大,可是她才是真正身不由已,挣扎在强大命运安排下的升斗小民。
如她所说,象她这样生来就注定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自哇哇落地,就是在熬命,在和命运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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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岭上,刘惠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山下眺目而望,雾气绰绰难辨人影。刘惠不由大喜,因为刘七、齐彦名之死而积郁的悲痛也一扫而空:“天降大雾,正是天助我也,这是突围的唯一机会了。”
他兴冲冲地跳下石头,大声吼叫起来:“快快快,都起来,大雾弥天,正是突围的好机会,只要杀出去,我们就还有活路!”
一个兵丁怯怯地道:“刘大哥,我们往哪儿冲,也不知道其他两路人马打下南京城没有,咱们还是往南京去么?”
刘惠一怔,想了想道:“如果他们打下了南京,这些围追堵截的官兵早他娘的奔南京城去了,怎么会稳稳当当得困在山下?我们……我们往江边冲,沿江而行,找到昨天弃下的那些船只,渡江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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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对岸隐莺庄前的河岸码头,野草丛中,谢种财、谢种宝两兄弟肩并肩的趴在草坷里。
谢种宝道:“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守船的没几个人,全是些地方上的民壮丁勇和几个牵头的县城差役,这沿江全是船,都不用太多,前边江里不是有马头口和两边一共三个小岛么,水流经过的地方弄几艘大船,把岛连起来,这桥过十万大军都没问题。”
谢种财哼了一声,说道:“说得容易,这边一有动静,和县的官兵就得杀过来,咱们留在江这边的一共不到一千人,给老三和藏在梧桐山的女眷孩子们留下二百,八百人又得架桥,又得对付官兵,可也够呛”。
“放你的屁!你怎么不捡好听的说呢?”谢种宝对这个比他早出娘肚子没一会功夫的大哥毫无敬意:“和县才几个兵?咱们这八百人除了从山西招来的会水会驶船的三百多人可全是老寨的精兵,再说了,等他们杀到,咱们江对面已经过来人了,他凭什么打?
再说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赵秀才是有两下子,选的地方不但易架浮桥,就连这庄子起的名都好。你听说书的说过三国吧?那个绰号凤雏的庞统就是到了落凤坡完蛋了,这里边有学问呢。这里叫隐莺庄,隐莺不就是藏莺么,莺儿肯定没事”。
“你算命去得了,快滚回去招呼人马,马上发动。娘的,昨晚灯火讯号还看得清,如今漫天大雾,根本看不见对岸,但愿他们可别迷了路。”
谢种宝没再吭声,悄悄往后一退,回去招呼密林中隐藏的人马了。谢种财趴在那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想不到这招伏棋还真用上了。唉!南京城到底没打下来,听说刘七一路遇了天灾,自己损失无数,也不知莺儿和杨虎的两路人马到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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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赵疯子的人马已经开始向江边转移了,漫天的大雾成了最好的掩护色,可是对于他们的行动也造成了一定的阻碍,赵疯子尽力保持着正直的方向。避免东杀西挡偏离了方向,这样一来,他就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出去了。
好在,自湖广、江西北进的大军也因夜间歇营和早起大雾,还没有赶过来,而南京附近的人马大多已集中到了石头城下,尤其是没有人会想到他往死路上闯,竟然直奔长江。所以西路最是薄弱,大雾又阻碍了各路大军相互传递消息、彼此配合,这一路冲杀竟异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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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桥村外的军营中,几名负责警哨的士兵挟着枪,正在迷迷茫茫的大雾中轻轻晃悠着,偶尔传出几声低语。现在正是凌晨时分,也是人一个将醒未醒十分困乏的时候。一个小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无精打彩地道:“困死了,今日大军合围,解决了白衣军,就可以好生睡个安稳觉了”。
另一个刚要回答,忽地侧耳倾听片刻,奇道:“这是什么声音,不是要下雨了吧,一片闷雷”。
那个小校矍然变色:“是马蹄声,谁的军队在调防,为什么没有通知我们?……不好,快快示警!”
“咣咣咣”的铜锣声响了起来,战鼓也轰隆隆地擂起来,慌慌张张的士兵抓着刀枪盾牌乱哄哄地跑出营帐,还没有一个齐整的队形,一片利箭尖啸,无数枝箭矢破空而来,劈开遮天蔽日的迷雾,暴风骤雨般地横飙而至。
仓促未及准备地士兵在箭雨的攒击之下,戮草一般倒下一片,军营中顿时乱作一团,将官们拔出腰刀大声吆喝,整肃队伍,制止守军陷入混乱的势头。可是紧跟着又是一片箭雨袭至,混乱已无法抑制,马蹄轰鸣,赵疯子的两千先锋骑兵已经恶狠狠地闯进军阵,喊杀声炸雷般在迷雾中响起,到处都是疯狂劈杀的身影。
两千多人的铁骑,象一柄锋利的尖刀,把人数并不比他们多、而且完全没有组成在效攻击阵形的明军大营硬生生截成两半,然后凶狠地向后营杀去,留下一地狼藉的死尸,鲜血满地。
大军如狂风一般卷过,这一座军营被他们的闪电突袭迅速瓦解得毫无战力了。
赵疯子提着一口大刀率领中军冲过来了,在此之前,他们闯过的军营战斗都异常激烈,可是越往江边走越好打,有的军营几乎一闯就破,毫不费力,看来这些军营由于身在后阵,前方有几道官兵防线,所以十分疏忽。
如果是这样,要攻城江边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不过逃散的官兵势必会将消息散播开来,后边的追兵也会越来越多,渡江需要时间,真正的血战,也必将在江边发生。
四面楚歌,背水一战!肩上有弓,手中有刀,威风凛凛的赵疯子,此际看起来,就象是穷途末路、虎威不倒的楚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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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谢种财、谢种宝成功地搭起了浮桥,借助江中一大两小并肩而立的三个小岛,渡江人马还可以在小岛上得到缓冲。所以渡江速度异常顺利。苗逵也算通晓军事,在北疆又屡次战功,可惜这一次大意失荆州,由于未能亲赴江东克敌建功,对封江制敌的战略毫不在意,以致不能在江东尽歼顽匪。
此际,大雾茫茫还未退去,赵疯子已渡过两千人马,和县的官兵闻警出动,半道上正中了谢种财的伏兵埋伏,被杀得大败,赵疯子两千人马人过江,这码头阵地就算稳定下来,官府再想调兵来打,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这时各路追兵也到了,长江边上号角长吹,战鼓震天,箭矢密集如雨,纵横交错,宛如一片流星,煞是华丽壮观。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嘶吼、惨叫以及惊恐的嚎哭……惨烈的战斗在这迷茫的震里缓缓拉开了帷幕。
江边沙地松软。战马难行,白衣军都下马做战,他们围成一个半圆形。死死护住临时的渡江码头,那座浮桥是他们生的唯一希望,他们决不容人夺去。
而追来的官兵,尤其是呐喊着,挥舞着各路不同归属旗帜的官兵不断加入,迷茫大雾中也看不到有多少人马,无形中给白衣军增加了极大的心理威慑,却鼓舞了官兵的士气。
双方人马互相冲杀,四下的官兵就象不断拍击着岩边巨石的波涛巨浪,涌上来,再退下去,再涌上来,留下一地鲜血。赵潘、赵镐和赵疯子各自率军堵住一个方向,犹如一磐巨石,任凭巨浪拍打,决不后退一步。双方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杀!”一刀挥出,又是两颗人头落地,赵疯子也有些脱力,猛地一个踉跄,向前栽了两步,一个官兵见机挥起钢刀,向他的头顶狠狠地劈了下来。
“大哥小心!”
“铿”地一声刺耳轰鸣,一枝铁棍荡开了单刀,赵潘闯了过来一把扶住赵燧,带着哭音道:“大哥,我那一路人马快完了,我和老三挡着,你带人马撤出去,赵燧喘息着退了几步,扭头看看络绎不绝渡江的人马,见又差不多过去了两千人,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不!谁都能走,我不能走!挥军江东夺南京,是我的主意,是我害得刘六、杨虎全军覆没,把咱们的人马带入绝地,但有一个兄弟还未过江,我赵燧就绝不能走!”
“大哥!”赵潘急的跺脚。
这时,红娘子身影连闪,从码头方向飞快地奔了过来,说道:“秀才,渡江速度还是太慢了,要不然弃了战马,只渡人吧。”
“不行!”赵燧火了,厉声道:“马就是咱们活的希望,没有马,怎么杀回去?就算过了江,也会被困死,围死,不过是晚死几天罢了。过一人,牵一马,就算我们在这江边死掉一半,那么至少还有一半能够活命”。
红娘子一咬牙,重重地一点头,对满头大汗的赵疯子道:“好!那我来守,你是主将,不容有失,带人先过河”。
“滚开!”赵疯子势若疯虎,瞪着血红的眼睛把红娘子甩得一趔趄:“我赵疯子堂堂男子汉,岂有自己先行逃命,让一个女人替我挡刀的道理?我叫你带人过河,在对面主持大局,你又跑回来干什么?”
红娘子也大怒:“混帐秀才,我红娘子不会带兵,你想兄弟们活命,那你就赶快过江,把这里交给我,守渡口,我这个女人,不比你这男人差!”
赵疯子惨笑道:“带兵?带的什么兵?到此关头要是还想着反,我赵燧就是真的疯了。你是山大王,在山里比我会求生存,把活下来的兄弟带进山去,给他们找一条活路吧”。
“呀!”赵疯子发出一声炸雷般的爆喝,一个猛冲,替挡在前边的几个亲兵解了围,手中的大刀发出凄厉的风声,抡开三柄长枪,把一个士兵的手指削断了几只,在一阵惨叫声中刀光流光,闯进这个缺口,近身一转,鲜血四溅,烈焰般的刀光瞬间掠过三名来不及退开的长枪手的脖颈,三颗人头高高飞起。
赵疯子又退了回来,这片刻功夫,他的大腿又被冷不防刺进来的一杆竹枪刺的鲜血直流。红娘子柳眉一剔,右足一挑,从地上挑起一枝长枪,就要杀入敌阵,被赵疯子一把拉住。
他回头看看赵潘负责防守的正面,那里已经被官兵渗透,双方胶着厮杀着开始一寸寸向内压迫,后方由于又渡过去一批人马,已经空出一片地方,而扩张成半圆掩护内层人员撤退的响马由于圈子绕的太大,已经快支撑不住四面不断涌进的官兵攻击了。
赵疯子向正面一指,说道:“你们去,指挥正面防守的人马逐步后退,不可自乱阵脚,我们收缩一下防守圈子,内层人马加紧渡河!”
红娘子答应一声,和赵潘匆匆赶过去了。
雾气渐渐消散中,第一缕阳光马上就要出现了,目光已经可以看清百余步外。这时,远远一阵呐喊声起,左翼赵镐坚守的阵地忽然压力一轻,似乎官兵的后阵有些松动,赵镐一怔,眺目一望,却恰巧看到一杆“刘”字大旗在空中摇晃,那式样图案分明是白衣军的旗帜。
赵镐不由大喜过望,猛地叫了起来:“是刘七的人马,刘七的人马杀过来了,兄弟们,杀呀”。精疲力尽的响马盗们一听精神大振,纷纷大吼起来,鼓起余勇,又把官兵杀进了下去。
刘惠都混到这个份儿上了,倒不是还不舍得丢大旗,而是领兵打仗,总得有个指挥号令,他们的通讯工具不象官兵那么齐备,各种号旗、乐器、灯具等等一应俱全,可是混战起来放眼所及全是乱兵,没有一杆旗帜自己的人马非得打散了不可,所以这旗必须得矗着。
他趁着大雾,悄悄选了一个方向,慢慢摸到山角下,突然袭击出去,冲出包围沿江而下,可是围山的官兵虽看不清他们行动方向不能及时把兵力调动到他的主攻方向,可是全军一直严密戒备,休息的士兵全部衣甲整齐,枕戈待旦,决不敢有丝毫怠乎,所以一闻警讯,反击极为及时。
刘惠且战且走,沿江逃命,杀到这里时已是强弩之末,所余不过八百壮士,他们突然杀到,对朝廷官兵根本没有什么实力影响,只是突然杀到,在心理上对不明所以的官兵造成了一阵混乱。
他也看到包围圈内的赵家军旗帜了,想着亡命冲杀过来与他们汇合,可是这八百多人往人堆里一扔,就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随着万顷波涛飘来飘去,随时都会倾覆,哪有余力杀进重围,偏偏这时凤凰岭下一路追踪来的官兵也杀到了。官兵、响马五花三层的挟杂在一起,长长的江岸上铺满了双方人马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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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的大军兵分五路,相隔两里有余,铺天盖地,真如泰山压卵一般自南京城出发,一路向南,旗幡招展,鼓号齐鸣,杀气喧天。
杨凌的中军却噤若寒蝉,鸦雀无声。只见杨凌换上了一身大将军的甲胄,金盔银甲,马横长刀,腰间还配着一柄火枪,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他左右的亲兵侍卫队足足三千人,愣没一个敢跑他前边去的,他们不是不想护侍在国公前边,可是国公嫌他们碍事,前边一有人他就着急,他也不说话,就是非得催马冲到最前边不可,亲兵们不放心,再冲到他前边,杨凌马上提缰再次向前。两下里跟赛跑似的,把后队扔的太远,亲兵们见此情形不敢再冲,只得乖乖跟在马后。
三千仅仅穿戴着轻便胸甲的轻骑,两翼分张成雁翎阵形,护卫在杨凌两翼随他推进,甲胄鲜明,鞍鞯整齐,十分威武雄壮。
全副戎装的骑士们,在一面面迎风猎猎的旗帜下,腰佩短刀、斜挂战弓,左手持绘着上古猛兽的牛皮骑盾,右手一杆血红长缨的漆枪竖指天空,精钢打造的三棱枪刃上,血槽宛然在目,闪着狰狞的幽光。
这些只是围绕在杨凌周围百步之内的骑手,再向远看,全部笼在已经开始变淡的雾气之中。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他们齐整的军容和冲宵的杀气,却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
“国公爷疯了,他要亲自上战场!”这是三千亲卫一致的看法,所以每一个人心情都非常沉重,沉重无比。有谁见过这位国公爷舞枪弄棒呀,他玩得了这玩意儿嘛,要是万一有个闪失,这不是给我们添累吗?所以每一个兵还没打仗呢,就很害怕。
刘大棒槌紧紧盯着神经有点不正常的大帅,他已经和几个最亲近的侍卫商量好了,有什么后果他兜着,一旦敌踪出现,马上由他把大帅敲晕了,然后三军尽出,等国公爷醒了想要出气,让他拿根长枪去戳尸体好了,那样比较安全。
静寂的中军只有齐整的脚步声,“箜箜”地如同有节奏的鼓点,踏在每一个战士的心上。前方是一座石桥,一半显现在视线内,一半还隐在虚无缥缈的雾气当中,就在这时,一串清脆的马踏声起,马踏飞快,蹄铁踏着桥面青石路面清晰可闻。
“轰”地一声,举盾、举枪、摘弓,左右精骑各就各位,刘大棒槌把棒子一举,合计着要使几分力。雾隐中显出一匹黑马,马上一个白影,亲兵们一看是白衣人更形紧张,“吱呀呀”一阵响,弓如满月,手弩前指。
杨凌却身子一震,猛地使足了力气厉吼一声:“住手!”
这一声吼,虽没张飞那一吼有劲儿,可是把他身边的人吓的够呛,旁边一个士兵手一哆嗦,赶忙的把手弩向上一抬,一枝劲矢嗖地投向薄雾中去了。刘大棒槌正准备抡棒子,听他下令,条件反射似地一收胳膊,差点儿把自己闪下马去。
杨凌定定地望着前方,两眼泪光莹莹,那个身影,不是那个害死人的小妖精还能是哪个?
马过桥半,马上的白衣人也陡地发现了黑压压静立不动的一片大军,骇得她猛地一勒缰绳,健马长嘶,人立而起,然后碗大的马蹄向前一踏,“铿”地一声立在那儿不动了。
“前方的官兵莫要射箭,我是南京游击将军马昂的妹子,不是白衣匪”,马怜儿也惊出一身冷汗,这要是被人万箭攒射,那死的可太冤了。她喊完了话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立在那儿。
杨凌瞪得老大的眼睛满满弯起来,他笑了,笑中有泪,一直苍白的脸颊此刻激动的红如朝霞,他猛地一摧战马向桥上冲去。
雾中一马,马上白衣,俏然卓立,衣带飘飘,风姿如画,宛如冰梅雪莲般清灵飘逸。
刘大棒槌举着棒子,睁着一双绿豆眼,愣愣地看着国公爷独自纵马过去,片刻之后,一缕缕从河面飘起的薄雾环绕下,桥上两个人影儿一下子拥抱到一起。
刘大棒槌咧开大嘴呵呵地傻笑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军阵中蔓延开去,此起彼伏,佳人翩然衣如雪,哄得三军尽开颜,他们的大包袱可算是卸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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滩头沙场已经被双方人马杀的不成样子,遍地死尸,泥土翻卷,犁得沟壑纵横,里面积满了血水。赵潘已经战死了,刘惠的残军眼看突围无望,改而骚扰破坏,为赵疯子争取时间,他们虽然很快全部被斩为肉泥,可是也为响马军又争取了些时间,渡过河的人马更多了。
现在还有一千多兵马没有过去,他们被响马军已被压缩到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的环形地带,犹在苦苦挣扎。
赵疯子提着卷了刃的大刀,寻到一头大汗的红娘子,沙哑着嗓子道:“快走,马上过江,带领人马立即离开,否则江对岸的官兵也会围拢来了”。
红娘子以枪支地,喘息着道:“那你呢?”
“你尽管走,我会最后离开,砍断浮桥。快走。不要在这碍手碍脚,你杨跨虎再本事,你也变不成男人,我赵疯子没有走在女人前头的道理,走,快走。大军唯有你我再弹压得住,否则必定溃散。被官兵分而歼之!走!”最后一声已是竭尽全力的大吼了。
红娘子被他使劲一轮,已经乏力的身子也不禁被甩开了去,她顿顿脚,匆匆道:“所余人马不多了,尽管过江,斩桥突围”,说完急急向浮桥赶去。
杨凌的大军到了,站在江边一里半地外的一处丘陵沙坡上,杨凌驻马察看了片刻,轻轻地一挥马鞭,漫不经心地说道:“把我们的大弓手调过来,以劲弩封锁江面浮桥,阻止响马渡江。全军突击,将他们尽歼于江岸之上。”
随着杨凌的命令,原本用在南京城头守城,威力无俦的大弩被抬上了沙丘,四人负责一支大弩,一共三十架每射三枝的劲弩对准了江面。
赵镐满身浴血,又奋勇地连杀七名官兵,眼前不由一阵阵发黑,他已经脱力了,结果被官兵趁机削去一条手臂,疼得他一声惨叫,踉跄后退几步,身边的人急忙迎上去阻住敌人。程老实飞奔过来,一把扶住他,赵疯子抢过来道:“程二叔,快扶我兄弟过江,快走!”
程老实架起赵镐直奔浮桥,赵镐挣扎着道:“不,放我下来,我要和大哥同生共同”。程老实不由分说,把他架上桥船去,赵镐回头,忽见赵疯子肩头又中了一箭,不由嗔目大吼:“大哥!”
他一把推开程老实,转身就往岸上推,只听嗡地一声响,一枝大弩射出的长箭穿体而过,一团血雾中深深地钉在船板上。程老实大吼:“赵镐!”
他急忙抢过来要背起他,只听“嗡嗡”几声响,能刺进城墙的劲矢接连飞至,正在过江的无论人马,但中了这劲矢无不透体而过,一时血流飘橹。
程老实见势不妙,急忙一跃入江,他不识水性,就跳进水中,抓着一个个船体慢慢向小岛上移动,赵镐被射的肠穿肚烂,根本是活不得了。
赵疯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大弓劲弩的阻拦,截断了最后一批人的生路,他还不知道三弟也已死了,船桥上人厚马尸横竖颠倒,鲜红一片,已经不可辩识了。
狂刀一抡,赵疯子带着肩头的利箭返身向桥边大吼:“断桥!断桥!莫让官兵追去!”
“呃!”后心中了一箭,赵疯子险些跌倒,他踉跄到桥头,对面小岛上红娘子见他逃不出来,正欲杀回来,他见了不由惨然一笑,忽地挥刀剁去,几刀下去,系在岸边深深木桩上的绳索被他砍断,船只顺手一冲,飘向还系着绳索的小岛一侧。
十几只用来封锁江岸的劲矢射空中,“噗噗噗”地射进水中,激起一片浪花。
“不要杀他!那个人是匪首赵疯子,此人一定要活捉!”杨凌在沙丘上瞧见赵燧身影急忙下令,本来准备瞄准他的劲弩又稍稍前移,只是由于水流,断了的船被冲开,全部冲向小岛一侧贴着岛岸,剩下的响马盗想走也走不成了。
“请好生照顾我的妻女!”赵疯子也不知道隔着这么远,旁边又杀声震天,那边的红娘子能不能听见,仍然拱手嘶喊一声,然后提着刀,挪着艰难的步子一步步向回走。红娘子眼中含泪,咬着牙转身奔去。
杨凌生力军的加入,使负隅顽抗的响马盗如雪狮子遇火,他们本来就已精疲力尽,和官兵们你一刀我一枪,全都无力的几乎一推就倒,哪里还是这群虎狼的对手。赵疯子遍体鳞伤,前心后背后各中了一箭,大腿上的伤口豁的老大,也不知他是以怎样的意志,还坚持着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摇摇欲坠地拄刀立在江边,后阵不断有人高喊:“国公将令,活捉赵疯子!国公将领,活捉赵疯子!”这呼喊声起,已经没有人再向他射箭了。
赵疯子游目四顾,沙滩上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人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他就是官帽,就是堆成山的银子。赵疯子不由怆然大笑,他没有看到远处沙丘上的杨凌,面前是千军万马,远远近近到处是人,他又哪里寻得过来。
赵疯子摇晃了一下,忽然单膝摔跪在地上,正欲围拢过来的官兵不由霍地一退。
赵疯子咬着牙,扶着刀柄又慢慢站起身,冷冷地看了眼那些官兵,然后一转身,以刀拄地,行一步,长刀向前一顿,一步步挪到江边,一步步挪进水里,岸上无数的官兵全都不语了,所有的厮杀声全然不见,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视着他。
水流越来越深,越来越急,他想以刀拄立,走得更深,可是湍急的河水以他的体力再难支撑,忽然一个漩涡卷来,原本只露出肩膀的赵疯子向前一栽,消失在激流中不见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曾经叱咤风云的赵疯子,在滚滚江涛中消失的渺无踪影。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浪淘尽,多少英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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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燧若生逢乱世,不失为一方豪杰,封侯拜相恐也不为难,可惜……”,杨凌立于沙丘上,望着滚滚东逝的江水蔚然叹道。
江水悠悠,浩荡东下,翻滚的碧浪,湮灭了一切痕迹,王侯将相,江湖草莽,在岁月的流逝中,都不过化为虚无,也许只有这天地、只有这山川大河,才是永恒的存在。
“这样也不错呀,大丈夫生存于世间,所求者建功立业,所谋者名垂千古。赵燧求仁得仁,虽功业未成,却也是大明立国百十年来声威最大的草莽英雄,足以史书有载,千古留名了。”
马怜儿依偎在他身旁,轻轻地道:“还有渡江过去的红娘子,尽管他们都是与夫君你为敌的,可是不可否认,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英雄。可惜时运不济,否则比起当年的唐赛儿,我看她红娘子还要厉害几分”,她的眼中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欣赏。
她一提起红娘子,杨凌的脸色阴霾起来。
怜儿没事,而且是红娘子作主才放了她,杨凌心中对红娘子的恨意已荡然无存,可是她在造反的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深,如果以前能捉住她,杨凌自忖还能替她开脱,可是现在她明显已经成为造反者的首领,这屠九族的大罪如何替她担待?
不但担待不起,甚至自己还要做那个亲手制裁她的人,这让人情何以堪?杨凌愁思百转,不愿再想这些烦心事,他牵起怜儿的小手,慢慢向沙丘下走去,狠狠地辗倒一株长在沙丘上的青草,杨凌随口问道:“她……没有为难你吧?”
马怜儿浅浅一笑。柔声道:“没有,两军交战,动辄就要死上成千上万的人,取的是城池、求的是胜败,她杀我一介小女子与事何补呢?赵疯子、红娘子是谋国大盗,不是剪径小贼,岂会做这等无聊事?
而且那红娘子依然保持着着绿林中人的豪气,金陵城下我与她斗马术、斗箭术,除了近身功夫,可算是棋鼓相当,应该是有点……惺惺相惜吧,再加上你家娘子乖巧啦、讨喜啦、会递小话儿啦,她一开心。就放了我了”。
杨凌虽然满腹心事,仍然被她逗得开怀一笑,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轻声道:“怜儿,昨夜真折磨死我了。我站在院子里,满脑子想得都是种种不堪的情形,担心你被人凌辱、担心你被人杀死。如果不是清晨就起兵来围剿他们,而是再熬上三五日的话,相公头发都要熬白了”。
马怜儿反握的手也不由的使了些劲道:“人家被擒住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呢,我就想:‘这一下完了,我要死了,我那没良心的男人东忙西忙就是顾不上来看我一眼,以后他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然后……不知道他还会记得我多久。会不会彻底忘了怜儿。’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酸酸的难过”。
杨凌情不自禁的揽紧了她的纤腰,柔声道:“怜儿,相公以后再也不会放你离开了,这一次,我一定带你回京师”,马怜儿仰起脸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细嫩的手腕被捆绑处有些红肿,握在杨凌微微汗湿的手掌中有些蛰疼,可是同时又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手腕那里传到心尖儿上,让心口里颤颤的、暖暖的,本想再调侃埋怨杨凌的话冲到了嘴边,也一下子融化在舌尖上,留在眼里的,只剩下幸福、满足和喜悦。
她自与杨凌定情,彼此聚少离多,如今女儿都呀呀学语了,才能真正团圆,这许久的相思终于有了回报,心中怎能不激动?
许泰匆匆迎了上来,马怜儿微微红着俏脸,离开了杨凌的怀抱,她过于忘情,这时才省起是在成千上万的官兵面前,不可以和夫君过于亲近。
杨凌用有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这小妮子,为人妻为人母后,可是稳重的多了,不再是当初那个骄狂自矜的小姑娘了”。
他转向许泰道:“情形如何?”
许泰拱手道:“各路人马由于杀作一团,战场混乱不堪,现在人马还在各自归拢之中。赵疯子死死护住浮桥,掩护过河的响马约有五千人,刘惠一路从凤凰岭上逃下来,已经被全歼,如今红娘子已经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嗯,杨虎残军情形如何?”
“杨虎两万大军自溃散后受官兵分割围剿,如今只有李夜隐一路尚还完整,不过他被困在黄金岭上,刚刚飞马送来的战报,李夜隐三次突围下山,皆被赶了回去,现在有三路官兵正集合队伍赶赴黄金岭,加强攻山力量,今日定可将其全歼。
只有那些溃散分逃的白衣匪比较麻烦,他们百十人为一伙,大约有十余伙白衣匪的溃兵正在漫无目的的四处流窜,南京兵部和刑部昨日就下令地方官府、巡检司、团练等配合官兵围剿,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
杨凌点了点头,许泰又道:“国公,我们现在可要派人渡江,追击红娘子部残匪?”
杨凌道:“现在搭桥再渡兵马,她们早跑出百里开外去了,结果还是追着他们满河南的跑,不弄明白他们的动向而去盲目追逐实不可取”。
马怜儿一听这话,忽地想起一事,脱口道:“我……我在红娘子军中,曾无意见听到一句话,或许……和她们的去向有关……。”
杨凌和许泰都是神色一动,杨凌急忙问道:“什么话?”
怜儿道:“我被囚禁在红娘子军中,曾见被我射伤过的那名首领来寻红娘子,他一路走去,自语自语的曾提及陕西、商洛……”。
许泰兴奋地一击拳头,道:“国公,马姑娘所言一定就是了。在河南分析他们可能攻取的地方时,咱们就判断过他们会选取关中,关中西有大散关,东有函谷关,北有崤关,南有武关,堪称四塞之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年弥勒教起事,也是首选陕西。
只是我们没想到赵疯子不负疯名,竟然冒险投机奇袭金陵。如今攻取金陵失败,西向陕西,与高原、丛山中与官兵周旋徐图后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再与马姑娘的话一相印证,看来他们此番逃去,必是逃去陕西无疑。”。
“陕西?”杨凌没有作声,他轻轻踱着步子,想了片刻,又向怜儿详细询问了一遍当时的情形,然后用马鞭轻轻敲击着膝上护甲,陷入沉思当中。
江南无法立足,往陕西徐图发展,那是大有可能的。这些响马盗中粗鲁山贼甚多,在山东平原县时就当街交谈,肆无忌惮,泄露了行军路线给两个难民听到,昨日又是在大败之后的赵燧军营,怜儿无意中听说的消息应该是不假,可是问题是当时赵燧还在。
如今赵氏三兄弟的尸首都已经找到,有志于打江山的将领已经全部葬送在长江边上。崔莺儿根本就是想借助造反者的力量来报父仇,她是没有野心取天下的,如今她大仇已报,还去陕西做什么?她会不会返回河北,逃进太行山去重新做山贼?她最大的志向……也只是做一个快意恩仇的山贼罢了。”
“国公,依卑职看,这个消息应该不假,应该令陕西方向立即布局”。
“唔?唔!”杨凌清醒过来,目光闪烁着道:“那么,通知陕西驻军各个关隘严密布防,河南驻军负责机动围剿,向北……也不得不防,知会河北驻军密切注意以防北返,重点……放在西线”。
“是!”许泰立即拱手听令,杨凌看了看他道:“消息马上送出去,我估计咱们那位苗公公一听说白衣军夺船过江,就得跑来向我哭诉了,唉!老苗……是一误再误呀。这命令直接传给他,让他别来了,将功补过就地负责河南防务好了。”
杨凌笑笑道:“我们先回南京,江东大捷,各路大军有功有过,赏罚总要一一分明的,否则今后谁还为之用命?”
许泰一听喜上眉梢,他在中条山剿匪不曾立下功劳,受到正德帝下诏责斥,此番进剿南直隶,白衣军和响马盗主力全军覆没,只走了一路败兵,可谓大捷,国公要请旨封赏,自己那份功劳自是少不了的。
许泰兴冲冲地退下整肃队伍去了,杨凌对怜儿道:“走,咱们回家,没有你老人家点头,盼儿连声爹都不肯叫我呢”。
马怜儿一听“噗哧”一笑,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嗔道:“活该,叫你抛下我娘儿俩这么久,理都不理的”。
杨凌笑了笑,走下沙丘从亲兵手中接过缰绳子,向马怜儿笑吟吟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马怜儿心里一甜,向他嫣然一笑,翩然上马。
杨凌也扳鞍上马,然后回头望望江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轻轻一叹,落寞地道:“莺儿,我不想杀你、不忍杀你,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让我用什么理由来救你?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是不亲手追杀你。如果你还能逃回山里,那就好自为之吧。”。
他的目光沿江再向南望去,那里,还有一个他想杀,却又杀不成的人:“宁王派了中官在京中近来活动频繁,他又借白衣军之乱掌握了江西兵权,这段时间一定安插了不少亲信,看来宁王已经不甘寂寞了,只是不知他何时给我一个杀他的理由。
这次到江南,趁着三省大军汇聚南京,我得好好梳理一下,对南直隶军事部署和将领任免以军功赏免为理由,进行一番调整。白衣军之乱已经使朝廷不堪重负了。宁王必反我是早就知道的,必须得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喂,还不走?”
沉思中的杨凌闻声望去,只见马怜儿骑在马上,含羞带怯地望着他,神态妩媚,楚楚动人,杨凌心头一热,暂且抛却心头烦恼,纵马轻快地奔了过去。
马怜儿嫣然一笑,轻扬马鞭,双马并辔,沿着江岸上青草茵茵的小道轻快地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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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也会走了,等你们回了京,见了小姐姐,那小子一定得乐坏了。雪儿也怀孕了,唉,一瞧你们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就生起了孩子,我心里老觉着怪怪的”。
真的是累坏了,一回到府上,杨凌就沐浴更衣,躺到怜儿香软的榻上没说几句话就酣然睡去,直到现在才醒来,只觉浑身舒泰。他看到怜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先起来了,便枕着手臂和她说起了话了。
“那有什么怪的,谁不是十六七就生孩子呀,要是过了双十还不见有孕,自己都得急死,你的想法还真古怪”,怜儿穿着雪白的纱背子睡袍,一边在桌边忙活着,一边笑盈盈地回道。
她拍拍手道:“好啦,歇够了就起来吧,知道你也累了,没弄什么油腻的东西,几道清淡的小菜,还有点心茶水,你先吃点儿,夜都深了,明儿我再好好侍候大老爷”。
“都半夜了?”杨凌一骨碌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道:“我回来时天还亮着,还真能睡,呵呵,本想再看看盼儿的,哄了半天,我拿得出手的东西全给她了,还是不肯叫爹,你是不是平时都不教她呀?”
马怜儿白了他一眼,嗔道:“教了让她去叫谁呀?女孩子嘛,比较害羞的,以前没见到你,盼儿常常向我问你的,乍一见了,有点怕生罢了。”
杨凌走到桌前,马怜儿掀开精致的瓷碟盖碗儿,又给他斟了杯加了蜜的糖茶,也在旁边款款而坐,托着下巴,一双明亮俏媚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用餐。
花梨木的圆桌上,搁着一盏纱灯,玉一般温润的青瓷灯台,绯色的细纱灯罩,明亮柔和的灯光洒在她俏美的脸上,有种朦胧的光晕。
这内室中举凡凳椅几案、橱柜床榻、台架、屏风,无不精致,用材纯用紫檀、花梨、红木,透着一种贵气。造型既端重厚实,大方美观,又精致玲珑,趋于古俗,显得吉祥高贵,富丽典雅。
紫檀屏风将内室分隔成几个部分,显得曲折幽致,圆桌处可以看到屏风后的妆台,妆台一侧,四面雕空的紫檀板壁将一面大大的六尺铜镜嵌在中间,清光莹然,光可照人,反映着两人的身影。
“南京六部官员、镇守太监、还有湖广、浙江、南京本地的将领们都去都指挥使衙门拜见,你的亲兵说你疲倦之极,先打发了出去了,明儿你回衙门接见一下吧”。
杨凌拈着块点心,闻言一呆道:“我压根没回衙门啊,他们去拜见什么?”
马怜儿托着香腮,似笑非笑地道:“你在军前认我,已经闹得满城风雨,那些官儿精明着呢,谁还不知道你会在这儿?去指挥衙门,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那么不开眼来我这儿呀,去了也只是不想失了礼数,不用太放在心上”。
看杨凌吃的差不多了,怜儿捻起一枝银签,扎起剥好了皮的荔枝,递到他面前,温柔地道:“杨大将军什么时候接我进京?”
杨凌不接,张口就手咬在嘴里,轻轻一咬,汁液溅开,凉爽中透着丝丝甜意,他抻了个懒腰,含含糊糊地道:“这个先不急。”
马怜儿柳眉顿时一竖,却听杨凌又道:“我得在南京待一阵子,白衣军受此众挫,已经搅不起风浪,我在南京,却有另一件大事要安排一下,唔……人事安排最是麻烦,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咱们才能一起回去”。
马怜儿这才释然,掩口轻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做事忒也小心,走到哪里搅活完了还不算,总得重新铺排一番,趁乱整顿。要调整官儿啦?我说着呢,大哥鼠头蛤蟆眼的跑回来干什么。”
杨凌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大哥这几仗打的不错,又有守住南京的大功,内举不避亲,该是他的少不了,不过……他不要奢望太多,周德安的位子不能给他”。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周德安私德虽差,却是一员骁将,他死了,这南京兵备长官的职务我要安排一个最得宜的人选,告诉大哥别不高兴,有多大的权就有多大的责任,他虽然善战,却还没有统驭全局的能力,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好意”。
马怜儿一撇嘴道:“要说你说,我才不理,现在就够他风光的啦。我才不稀罕倚仗你让他青云直上,该是我哥的功你别避忌给他抹了,不是他的利也不用特意的照顾他,我哥呀,不能惯”。
马怜儿巧笑嫣然,一睥一笑说不出的动人,身着轻罗晚裳的她,身段儿妖娆,一头青丝如墨玉般流泻而下,衬出一张灵秀而妩媚的娇靥,晶莹剔透的肌肤在灯光下又蒙上一层诱人的红光,一种柔媚妖异的性感,从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兰花般优美宛若的指尖上盈盈流动出来。
杨凌的眼中不由放出炽热的光来,嗓音有点发干,他赶忙喝了口茶水,咳了两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咱们先回榻上休息一下吧,明儿光是拜会接见南京的勋戚大臣就要忙的不可开交”。
马怜儿眼波流转,如春水荡漾,她轻轻咬了咬唇唇,轻声道:“饱了?”
“嗯,饱了”。
“嗤”地一声笑,怜儿媚眼如丝,声音也柔腻起来:“饱了,就要思……么?”
杨凌被她一口道破心意,不禁哈地一声笑,忽地探身一搂她的纤腰,把她打横儿抱了起来,马怜儿惊叫一声,急忙搂住了他的脖子,讶然道:“你怎么……现在这么大力气?”
杨凌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道:“练过!”
雾一般薄、烟一般柔的大的大袖罗衫,衣内是光滑柔嫩的玉体,侧看托腮,妙体横陈,看着杨凌褪去衣衫,露出修长精壮的身体,男人的气息,让怜儿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如烟波迷离。
她的脸颊露出无比动人的晕红,宛如微微酒醺之后,松软雪白的衣裳,软软地贴着身体曼妙流畅的曲线,胸口微微露出的卉起,粉光致致、极尽妖娆,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谁不想怀中拥有这样可人的尤物?
在杨凌火热的目光注视下,怜儿不禁蜷起了一条丰腴修长的玉腿,遮住了轻罗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私处,绮罗卷起,露出一条修长白嫩的美腿,腿上蜷着一只纤巧秀气的天足,完美得全无瑕疵。
纤巧圆润的足踝压在一条笔挺滑腻的大腿上,大腿细腻浑圆的线条渐渐上收至圆滑丰满的粉臀,那欲露还隐的一瓣臀股雪玉弯弯,令人垂涎。
杨凌现在不想去关注其他的事了,他只想把这温香暖玉搂满怀,尽情的欢爱,强健的手臂紧紧地拥住了怜儿活力澎湃的小蛮腰,一只大手顺着那嫩脂豆腐般的大腿内侧轻轻地向上滑去。
一声旖旎的娇吟,满室香艳。
杨凌感念怜儿为他独自苦守江南近三年的辛苦,所以强忍着一腔欲火,不肯只为尽一己之欢,他火辣的亲吻和温柔的抚慰遍及怜儿的玉体香肌,弄得她脸红似火,鼻息咻咻,静夜中听来销魂蚀骨,别样动人。
直到怜儿再也无法忍耐,已经第三次拉动他的手臂,挺耸着翘臀向他发出无声的邀请,并把一串串火热的香吻印满了他的胸膛,杨凌才翻身而起,向那无处不媚的玉体深深刺了下去。
桌前的灯,将朦胧的灯光透过屏风照在床上,朦胧如水,床上,随着杨凌的动作,传出一声紧张的娇吟,娇吟戛然而止,只听到一粗一细两个咻咻喘息的声音。
过了会儿,只听床上杨凌的声音轻轻地道:“怜儿,你是不是日日夜夜都盼着我呢?”
“才……才没有”。怜儿恼他只说不动,柳腰难耐地在他身下轻轻蠕动着。
“没有么?”杨凌带着笑音儿低语:“那为什么我才进来,你就咬得紧紧的,让我动都动不了?”
马怜儿嘤咛一声,发烫的脸颊攸地埋进杨凌的怀抱,两条丰腻修长、浑圆玉柱似的大腿一下子缠紧了杨凌的腰,又羞又恼地呻吟道:“我……我夹死你的小混蛋!”
金钩轻摇、绣帘律动,榻上春色无边。这一夜颠狂使得怜儿香汗淋漓,最后只得把两只鸳枕垫在了腹下,翘高了丰臀,软绵绵趴在榻上任他施为。
怜儿娇慵无力,青丝凌乱、星眸半闭、玉牙紧咬,直撑到脚趾头都麻酥酥的了,这才在一声娇吟中和杨凌同登极乐。水乳交融,心满意足,两个人比肩交股,怜儿甜甜地卧在他的怀里,这才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杨凌睁开眼来,好象心有灵犀一般,怜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娇慵的呻吟,也醒了过来。她不睁眼,而是象个贪睡的小孩子,又贴紧了杨凌,玉臂一紧,搂紧了他的腰,含含糊糊地道:“不要起来,我要你抱着我再躺一下,人家等一年才见你一次,多陪陪我”。
杨凌怜惜地抚着她光滑的香肩,轻轻吻着她柔软的发丝,低语道:“以后不会了,我们回京,再也不让你受那隔山隔水,不能相见的日子”。
“唔,唔唔……”怜儿看来昨晚是被他折腾惨了,懒洋洋地就是不肯睁眼,不过嘴角却挂着甜笑,开心地听着他说话。
“咚!咚咚!”
杨凌从绣帘里探出头来,不悦地蹙起眉:“府里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这谁呀这是,我想起不就起了么,有这么敲门的吗?讨厌!”
杨凌呼地一缩头,赌气不理他。
“砰!砰砰!砰砰砰砰……”仔细听听,好象是《将军令》?反来复去的还就那一小段,杨凌恼了,身子腾地一下跃到了床边,把绣帘都压紧了,他攸地一下探出头去大吼一声:“谁呀?”
外边又没动静了,怜儿也探出头来,贴在他赤裸的肩膀上,满颊春色,眉梢眼角尽是旖旎:“是你的宝贝女儿吧?”
杨凌险险一跤跌下床去,直眼道:“这孩子咋起那么早?”
怜儿眯着俏眼,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不早了呀,天都大亮了,平时女儿都跟我睡的,昨天哄睡了她才送去楚玲那儿,一定是早上起来没见到我不高兴了呗”。
杨凌一拍脑门,赤条条地跳下地去,慌慌张张地道:“快快快,我的衣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杨大将军在女儿越来越不耐烦,敲打的越来越急促的《将军令》声中,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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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杨盼儿撅着小嘴,跟个小大人儿似的站在门口,楚玲站在她身后,忍笑忍得俏脸飞红,见杨凌当门而立,她忙福了一福,娇声道:“婢子见过老爷”。
杨凌局促不安地摆摆手,蹲下身子握住杨盼儿的小手,换上一副最和霭可亲的笑容,心虚地道:“盼儿起的这么早呀,让爹爹抱抱好不好”。
杨盼儿年龄太小,姿容未开,还看不出美人胚子的模样,不过却是一身灵秀、纯稚可爱。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被阳光直接照到的肌肤,嫩嫩的,晶莹剔透。
小家伙梳着两根朝天小辫儿,用红色璎珞穗子系着,身穿粉色锦缎小衫,脚上一双绒边虎头童鞋,手里拿着个拨浪鼓,想来方才就是用这玩意儿敲的门。
她奇怪地看着杨凌,好象有点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娘亲房中。杨凌拿出了最可亲的模样,杨盼儿还是挣开他的手,丝毫不给面子地绕了过去。马怜儿秀发披散着,只穿着内苑的松软常服,笑盈盈地从屏风后边闪了出来。
这是闺阁内苑,就是家丁护院也不许进入的,敲门的除了杨大小姐,自然是内宅的女人,所以衣饰上倒无需特别注意。马怜儿哈下腰,笑着揽过女儿,把她抱了起来。
一挺腰,怜儿不由“哎哟”一声,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杨凌一见心头卟嗵一跳。
“腰好酸,这个冤家,也不知道怜惜着人家点儿”,马怜儿没好气地想着,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对没事人儿似的楚玲道:“你先忙去吧,喔,对了,叫人把早餐送进房来,我们在这儿用膳”。
“是,小姐”,楚玲连忙应着去了。
“盼儿,怎么起的这么早,睡得香不香?在姨姨那里没有淘气吧”。怜儿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一边问着,一边在桌前坐下,把她放到自己腿上。
杨凌也凑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脸上和霭可亲的笑容始终不变。
“盼儿乖,睡得香”。杨盼儿奶声奶气地回答,嘟起小嘴儿也在怜儿腮上吻了一口。杨凌看的眼热,忙陪笑道:“盼儿乖,亲爹爹一口好不好”。
杨盼儿看他一眼,很骄傲地把下巴一扬。对娘亲道:“盼儿要捉蝴蝶”。
“盼儿,那是爹爹呀,怎么不叫呢?真不乖,要捉蝴蝶,等吃了早餐……”。
“吃了早餐爹陪你去抓!”杨凌立即自告奋勇,胸脯拍得嗵嗵响。
“不要!娘亲陪,姨姨陪!”
马怜儿忍住笑对杨凌道:“你别急呀,盼儿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个爹,昨天才见了你一面,今儿就要她和你亲近?慢慢的就好了”。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都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俩,盼儿这孩子,一直是你一个人带着,我这当爹的,根本没尽到责任呐”。
吃完了早餐,一家人来到后花园。马家的花园不大,精致小巧,不过由于布局合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参差其间,尤其以修竹绿萝掩映粉墙,本来不大的庭院看起来就曲径通幽,优雅不凡了。
红亭下不大的一块花圃,各色花草竞相开放,马怜儿和楚玲,还有几个俏婢陪着小丫头扑打蝴蝶,逗得她格格直乐,杨凌负手站在一边,看着怜儿和女儿快乐的样子,那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感觉充塞着他的胸臆。
忽然,一只彩蝶儿翩然落在他身旁一朵碗大的茶花上,杨凌悄悄走近两步,猛地顺手一抄,将那蝴蝶拢在了手里,他喜不自胜地招手道:“盼儿,盼儿!”
盼儿扭转头,瞪大双眼看着他,杨凌开心地笑着,把手张开一点,让蝴蝶在掌心里扑腾着,盼儿双眼一亮,兴奋地跑了过来,杨凌怕她跌倒,连忙抢上前扶了一步,盼儿小脸红扑扑的,兴冲冲地去抢他手里的蝴蝶,杨凌笑道:“先叫爹爹,叫爹爹就给你”。
盼儿皱着眉毛,看看杨凌手中扑闪扑闪的漂亮蝴蝶,又看看杨凌,很认真地想了想,终于认为这桩买卖还是很划算的,于是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爹爹”。
杨凌大乐,赶忙献宝儿似的把蝴蝶递到她手里,笑的合不拢嘴道:“盼儿乖,喏,快拿着,可别让它跑了”。
杨盼儿喜笑颜开地接过蝴蝶,立即把他扔到一边,转身跑去向妈妈献宝了:“娘亲,蝴蝶,漂亮,蝴蝶”。
“喔,真是漂亮的小蝴蝶,谁给你捉的呀?”马怜儿笑嘻嘻地看了杨凌一眼,故意问道。
“嗯……爹爹”。
“嗳,呵呵呵……”,杨凌生怕这句话掉在地上,赶忙地答应一声,然后象捡了多大便宜似地傻笑起来。
盼儿小心翼翼地捉着蝴蝶的翅膀,正在仔细地瞧着它,忽然不小心被它从手掌里跑掉了,这时,她又想起了有本事给她捉蝴蝶的杨凌,于是不用招唤,就急急地跑过来,拉住他的手,脆生生地道:“爹爹,捉蝴蝶儿”。
嗬,杨凌心里这个美,可算有他显摆的时候了,杨凌把大袖一挽,威风凛凛地道:“宝贝儿放心,爹爹给你捉,你要老虎,爹也给你弄一头回来”。
接边几只蝴蝶捉了送给盼儿,总算把这小家伙彻底收买了,对杨凌她不再那么认生了,爹爹两字也不再那么难出口了,杨凌没想到要收买小孩子居然这么容易,直乐得眉开眼笑。
一家人正在后花园里玩着,忽然一个青衣婢女匆匆走进后花圆,楚玲眼尖瞧见了旁迎上去,那婢子对她低语几句,楚玲忙返身走回来。
此时杨凌坐在红亭中,盼儿跑得满头是汗,脸蛋儿象红苹果似的,怜儿便把她带到亭中歇凉。几只蝴蝶被婢女用轻纱笼在里边放在石桌上,在纱笼里边扑腾着,石桌上还摆着茶盏和点心。杨凌和马怜儿坐在石凳上闲聊着家常,盼儿就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膝前。
杨凌一边聊天,一边剥着瓜子儿,然后把瓜子仁儿放在膝盖上。他放一个,杨盼儿的小手就飞快地抓走一个,麻利地塞进嘴里,然后眼巴巴地等着老爹不小心掉下第二个瓜子仁儿。
楚玲走到杨凌身边,低声道:“老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贾古求见”。
杨凌一愣,说道:“他找到这里来了?”随即又自嘲地一笑,说道:“来就来吧,老爷我现在有爵无职,还真不怕人弹劾”。
一说起这个,马怜儿把嘴一撇,哼了声道:“我看……是你国公爷气焰熏天,现在不怕人弹劾才对”。
杨凌嘿嘿一笑,一语双关地道:“怎么?一肚子火还没发完呢?”
“我当然……”,忽抬头看到杨凌促狭的笑意。马怜儿恍然大悟,俏脸一下如同红布,她恨恨地瞪了杨凌一眼,可是当着楚玲不好说什么,她只好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去。
杨凌对楚玲笑道:“我今儿上午好好歇歇,午后去指挥使衙门转转,再给六部大员回个拜贴就行了,其他人先不见了,等许泰把战况、战报、功过情形整理明白再说”。
“老爷,贾大人说是要紧公务……”。
杨凌蹙眉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负责地是京都城中地面的治安,本国公是来南直隶剿匪的,他的公务与我不相干吧,再说他上边还有兵部管着,有什么事让他去找兵部,不要什么事都来找我搀和”。
“是!”楚玲答应一声转身欲走,马怜儿忙道:“慢着,夫君大人,贾古控制着五城兵马司,掌管南京地面治安,上下左右全是王公勋戚、不好招惹的人,他能在这儿一干十年,那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八面玲珑,七巧的心思。如今不避忌讳跑来寻你,那一定是遇上了真正难办的事了,你还是去见见吧”。
杨凌听了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好!那就……见一见”。
他把刚剥好的瓜子仁儿塞到女儿的小嘴时,轻轻摸摸她的头,笑道:“去,小馋猫儿,让娘亲给你剥,爹爹一会再来陪你”。
杨凌来到中堂会客的房间,只见一个武官低着头,在正堂上的一幅松鹤图前走来走去,不断的摩拳擦掌,显得十分焦急。
杨凌轻咳一声,那官儿闻声回头,见一年青男子刚刚跨进门来,身穿一袭大红云锦的蟒袍,玉带缠腰,隐隐流露出威严华贵,头上未束冠,只随意戴了顶黑纱交角幞头巾子。他的身后随着两名眼神异常机警敏锐的侍卫,一进门来,立即左右一分,隐到了门口侧方。
瞧见杨凌这副打扮和气度,无需引见,贾古立即上前几步,恭恭敬敬拜了下去:“下官贾古参见国公大人”。
杨凌搀了他一把,一边上下打量他模样,相貌端然,骨骼雄伟,年约五旬上下,言语之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质,只是体态有些发福,想来是在南京养尊处优的结果。
杨凌呵呵笑道:“贾大人请起,私宅相会,何需如此重礼?来来来,请坐,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谈。咳!来人呐,续茶”。
贾指挥干笑两声道:“国公爷,南京城里两头猛虎对阵,夫子庙前闹得不可开交,下官衙门里的人可是弹压不住了,下官本想去禀明兵部尚书大人,可您也知道,南京兵部实权不多,这两位虎将恐怕连兵部尚书大人也镇不住,迫不得已,下官只好冒昧登门向国公求助。现在还不知夫子庙那里情形如何,下官心急如焚,这茶……实在是喝不下去啊”。
杨凌一奇:“还真让怜儿说着了,果然有事发生。两头猛虎?哪两个家伙称猛虎?”他想起去苏州抗倭时山东兵和四川兵的一场大战,莫非又有哪路兵马起了冲突了?
这样的事在各地兵马汇聚的时候是很容易发生的,那些大兵本来就喜欢惹是生非,加上彼此来自不同的地方,地域观念极强,两个游荡的兵丁要是吵起嘴来,双方助战人马不断增多,最后都能演变成一场大群架。
杨凌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哪两路兵马起了冲突?”
贾指挥苦笑道:“是南京锦衣卫镇抚使钱大人和……和您麾下的江彬江大人。”
“他们?”杨凌大吃一惊:“他们怎会起了冲突,他们现在何处?”
贾大人道:“好象是江大人游秦滩河、逛夫子庙。不知怎地与钱大人起了冲突,下官赶去时,只见江大人的亲兵堵住了夫子庙的大门。钱大人被堵在里边,双方剑拔弩张的,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闻讯不断赶去助威,又把江大人给围了起来。
江大人不甘示弱,他有一部人马现驻扎在城头。也被他派人给召来与锦衣卫对峙,现在夫子庙前一片混乱,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就连秦滩河上的花船也全都聚到那儿看热闹,下官费了好大的劲儿挤进去,可是双方都在火头上,也不将缘由说与下官知道,只是彼此僵持,下官见势不妙,只好……只好……”。
杨凌一听就明白了,贾指挥虽然是负责南京城治安的,可他管不了的人太多了。现在等于是国安局和野战军干上了,他这片警儿是哪一边都镇不住。
贾指挥做为南京五城兵马司的长官,和锦衣卫南镇抚司关系十分密切,他是一定偏向锦衣卫的,可江彬是自己带来的人马,他想帮着锦衣卫,又不愿意得罪自己,于是只能上门来向自己求援了。
杨凌心中直犯核计,江彬和钱宁,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他俩能为了什么闹得这么大动静?不错,这两个人地确都是骄横跋扈的主儿,可是他们骄横归骄横,可是谁都不缺心眼,绝不是莽撞的不计后果的人,怎么会把事情闹的这么大?
此刻他也顾不及多想了,急忙道:“好,那么本国公就和你走一趟,我去看看这两个混帐东西因何闹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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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滩近酒家。秦滩河在通济门分成两道支流,一道绕道南城墙外向西流去,称为外秦淮河另一道通过东水关进了南京城,十里秦淮最美的地方就在夫子庙、得月台、文德桥、石坝街、乌衣巷、朱雀桥一带。
这里本来就人流如织,如今更是被看热闹的人群围的水泄不通,有些带着孩子逛街的则把孩子架在脖子上,小孩子左手提着花灯,右手拿着零食,下边的老爹则踮起了脚尖,抻长了脖子住人群中看着。
河里画舫极多,优美华丽,摆客的小船游鱼似的在大船缝隙间穿棱着,文人骚客揽着风月佳人站在船头,美人在抱,手中有酒,不时还有书童下人在一条条船上跑上跑下的传递着现场最新实况。
夫子庙前,十几个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钢刀出鞘守住门口,看起来虎视耽耽,可是面对着外边人数相当、可是一脸杀气,精神气概绝然不同的边军悍将,不免有点色厉内茬。
同样杀过人,他们的狠是狠在牢狱里,他们可以毫无怜悯的在刑床上把一个同类折磨的比垂死的猪还惨而面不改色,可以把火红的铁条一寸寸地捅进人的大腿或肛门,可以把滚开的水一点点地浇下去,只到皮肉被烫烂冲掉,露出森森白骨,听着那九幽地狱般的凄号而如闻仙乐,可是公开对阵,那气势是无论如何不能和百战沙场的战士相比的。
江彬双刀拄地,双腿分开,大模大样地立在门口儿,眼睛半闭着一动不动。在他旁边,是一张从算命先生那儿抢来的桌子,桌上摆着一只小香炉,三枝香烟气袅袅,已经燃过了大半。
他的十多个亲兵杀气腾腾,钢刀出销,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钱宁从门口探了下头,看了看那即将燃尽的三枝香,不由悄悄吞了口唾沫:江彬发下狠话,三枝香烧尽,再不交出人去,他就要杀进庙来,现在可眼瞅着就到了。老贾那个死人,我向他飞了半天眼,还不明白是让他去找威国公?娘的,难道还要我当众说出来?我堂堂镇抚使,岂能那么示弱?
钱宁心中暗骂,赶忙的又缩了回去。
再外围,把江彬等人反包围在里边的锦衣卫官兵却脸朝外,和最后赶到的边军将士在对峙,这些人却没闲着,正在不断对骂。
锦衣卫们怒气冲冲,颐指气使:“你们这些大头兵,胆子不小哇,竟敢在这里闹事,知道里边是谁吗?是南镇抚司钱大人,锦衣卫你们也敢惹,还真他娘的活的不耐烦了。你们看清楚,飞鱼袍、绣春刀,我们锦衣卫独一份的圣宠,别他娘的不开眼!”
边兵作战勇猛,可是官兵平素的作派却极散漫,他们大老远的从北方跑这儿来,一个不知名姓的大头兵而已,怕什么锦衣卫啊,回头拍拍屁股走人了,管他娘的锦衣卫还是花衣卫,再说这支边军是从京营调来的,总兵官是当今皇上,许泰、江彬是直属于天子和当今威国公的人马,瞧瞧头顶上,我们可是插了天鹅毛的,大明军中头一号,谁怕谁啊?
这些官兵平时作战是不舍得头插天鹅羽毛,身穿明黄战衣的,生怕有所损坏,可是进驻外城后,都换上了这身最引为骄傲的装扮,锦衣卫一秀飞鱼袍、绣春刀,他们立刻把膀子一晃,脑袋一摇,一支天鹅毛在头顶迎风飘飘,明黄色斜披的战袍冲向锦衣卫们。
一个百户得意洋洋地道:“瞪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天鹅羽、明黄袍,放眼大明天下,我们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
“五香茶叶蛋、蟹壳黄烧饼……”,人群中传出小贩的叫卖声。
南京锦衣卫水军所世袭正千户谢羡安不屑地道:“呸!一群土包子,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你那排场,吓唬乡下人去吧,南京城里谁没见过大世面,少在这儿显摆”。
“放你妈的屁!要不是老子们出生入死、浴血拼杀,你们这群废物早让白衣匪干的屁股开花了,就会窝里横的王八蛋!”边军将士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了,双方顿时鼓噪起来。
“豆腐涝、葱油饼、桂花夹心的小元宵……”。
“滚开!再***凑热闹,让你去镇抚司衙门喊个够!”谢千户戟指人群,恶声大骂。呼啦一下,一群百姓赶紧缩头,生怕被他指到自己脸上,叫卖的小贩蹲在人群里不敢吭声了。
就在这时,夹着尾巴躲的远远的五城兵马司又杀回来了,远远的两个隶役把皮鞭扬空抽得“啪啪”直响,高声喝道:“五城兵马司办差,闲杂人等一概闪开!”
一堆提着水火棍、配腰刀、提着铁链子的步快气势汹汹带推带骂,把围观的百姓挤得如船至浪开,向两旁翻涌过去,只听人群中叮当作响,有人大叫:“哎哟,烫了我了”。
“我的娘唷,谁碰翻了我的摊子,我的什锦大菜包……”。
巡城御使冲上前去,站到锦衣卫和边军之间,扶了扶挤歪了的帽子,高声喝道:“五城兵马司贾古贾大人,到~~~~~”。
“啪!”一个薄皮包饺把他刚扶正的官帽又打歪了:“滚一边夹谷去”。
贾古大人赶忙的跑到马上就要打起来的两军中间,把腰刀一拔,“呛”地一声斜指长空,威风八面地喝道:“统统住手,威国公爷杨大人到~~~~”
气焰嚣张的边军将士一听,向前的步子顿时往后一退,本来冲在前边的几个百户、把总、伍长一类的官儿,也急忙左挤右拱,把自己缩回了人堆儿里,免得太显眼。
对面的锦衣卫也不再吵闹了,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杨凌皱着眉头踱到场中,绕过几只扣在地上的大碗和散落在旁边的鸡丝面,然后不悦地看了看那些边军官兵,这些骄兵悍将们不禁胆怯地又退了两步,蔫了吧叽地耷拉下了脑袋。
杨凌重重地哼了一声,斥道:“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本事呀,都给我回去自领军法,每人二十军棍,还不走?”
几个百户面面相觑,他们互相对了个眼色,拱手道:“末将遵命!”边军小方阵齐刷刷的退了几步,然后向左一转,大踏步地去了。
杨凌身子一转,向锦衣卫阻拦的方向走去,锦衣卫们自发地退开,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贾指挥和巡城御使急忙追在后边,从两道人墙间走了进去。
最后一缕烟气袅袅地消失在空气中,香已燃到尽头,一个亲兵走到江彬身旁,低声道:“大人!”
“嗯!”江彬慢慢张开双眼,扫了一眼香炉,眼神突转凌厉,他长长吸了口气。大喝道:“姓钱的,给我出来!”
钱宁提了杆红缨枪,站到了门牌楼下,怒声道:“姓江的,你待如何?”
江彬嘿嘿冷笑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大丈夫一言九鼎,三柱香已烧尽,你不交人,那就划出道道来,是咱们单打独斗,还是先让手下的兄弟们比划比划?”
钱宁瞧他煞气冲宵的模样,岂敢与他动武,闻言只是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还是一方带兵的将领,明明就是一个兵痞,肆无忌惮,竟敢带兵围困、威胁本官”。
江彬仰天大笑:“哈哈哈,让你说着了,老子就是个兵痞子、兵油子,大丈夫什么气都受得,就是王八气受不得,老子不当王八,你堂堂的钱大人缩头不出,莫非却要做只小王八不成?”
江彬身旁的亲兵哄堂大笑,钱宁气的脸红如血,戟指火道:“姓江的,不要欺人太甚,老子要把你下大狱,整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彬阴森林地道:“你试试看,有本事先抓了老子再说,不要光说不练啊,是条汉子站出来,呸!老子是兵痞?你就是一个无赖!”
钱宁一看他举步上前,领着人要冲上来,急忙叫道:“老子还就无赖了,我会自降身份和你动手?来人来人,关门,我倒要看看,他长了几个胆子敢把庙砸了”。
江彬虎吼一声,雪亮的双刀霍地举起,旋风一般卷上台阶去,“嗵”地一声,一脚踹在半掩的庙门上,把两个正在推门的锦衣卫撞得倒翻出去,口中大吼一声道:“谁敢关门?呀~~!”
他掌中双刀一摆,一招“金刚出世”作势欲劈,钱宁见无法再避,于是手中缨枪一抖,一招“青龙点头”,双腿拉开了架子,两人手下的亲兵也大呼小叫,刀枪并举。
杨凌堪堪赶到,老远的大叫一声:“住手!”
钱宁江彬目光一扫,瞧见是杨凌到了,不由一个喜一个惊,暂时都僵在那里。杨凌快步赶过来,目光凌厉地一扫,喝道:“两个朝廷命官,在这里舞枪弄刀的成何体统,全都给我收起来!”
江彬悻悻然地收了刀,钱宁喜出望外地迎上前道:“国公爷,您来的正好,这位江大人实在太过蛮横无理,下官知道他是您的部下,所以不为己甚,他却步步紧逼,此事还请国公为我作主”。
江彬怒吼道:“放屁,你这奸……”。
“住口!”杨凌四下看看,见围观的百姓站的轻远,这才放下心来,一扯二人道:“走,咱们进去寻个地方慢慢谈,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居然闹得如此天翻地覆,真是岂有此理”。
杨凌拉着二人进去,在草木园中寻了一处石桌,让二人都围桌坐了,自己居中一坐,左右看看,说道:“说吧,到底为了什么口角,闹出这么大阵仗?”
江彬脸红脖子粗地道:“不是口角之争,这厮抢了我的女人”。
钱宁冷笑:“怎么就说是你的女人?证据呢?”
杨凌两眼一直,随即苦笑道:“你……你们,原来是为了美人?真是气死我了,秦滩河上佳丽如云,就非得争那一个?就算你也看上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今儿钱大人做了入幕之宾了,那你江大人明天就起早再来,抢在他头里嘛”。
杨凌说完自己直想笑,两个嫖客争风,自己这话说出来虽是实言,听着总是有点怪怪的。不料江彬瞪起牛眼,气得直擂桌子:“我的国公爷啊,鬼才稀罕和他抢姑娘,他抢的是我的女人,我的那个小妾王满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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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白衣天下第400章闺议
江彬在霸州所纳的小妾就是那个大顺皇后王满堂,这事儿杨凌知道。白衣军乱霸州,与官兵走马灯一般大战,霸州几度易手,这个美人儿一家人就此也不见踪影,江彬还曾费尽心机去找,想不到她居然流落到南京来了。
杨凌听了江彬的话也不禁大为意外,失声道:“王满堂?她竟然在南京?”
原来响马攻霸州,把藏在地窖里的王智一家人掏了出来,搜出全部金银,王智眼见一生积蓄被人抢走,哭喊阻拦,结果被响马盗一刀砍成两段,这王满堂就落到了响马手中。
她那妖娆身段、美丽姿容,纵是响马又怎忍杀害,那小头目便把她携出城去,可他也只享受了一晚,便被地位较高的头领发现,如此几经易手,占有王满堂的首领级别也越来越高,最后占有她的人刘七的堂弟刘行,王满堂脱身不得,就此沦为强盗的女人。
刘行倒真宠她,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她,为了行军方便,刘行给她穿了身男人衣裳带在身边。刘六攻德州失败,汇合杨虎残军逃往江南,来攻南京的那一晚,因周德安指挥得当,将士用命,刘六杨虎的大军落荒而逃。
江南水乡不利大批马队驰骋,因此队伍拖的很长,刘行攻城时阵亡,便无人死盯着王满堂了,她骑着匹马落在最后,被官兵俘获。钱宁是南镇抚司镇抚使,当时也在城头督战,看到官兵押回一个女人,头巾掉了,一头长发延逦,虽着男装,妖娆不减,顿时色心大动,便随去向周德安索人。
周德安并不好女色,又有心迎合这位镇抚使,王满堂便移交了给他。钱宁一番询问,听说她是霸州一个小游击新纳的小妾,刚刚过门儿就被人掳走,沦为盗匪的女人,便恩威并施,要她做自己的女人。
王满堂要是在乎贞洁,也不会委身江彬,更不会被响马盗礼物一般送来送去的。江南繁华之地,钱宁官位远高于江彬,长相不弱于他,自己又正在落难,岂有不肯?这王满堂巧梳妆、俏打扮,羞羞答答又做了回新人。
王满堂兼有江南女子的妩媚,又有北方佳人的火辣,钱宁甚是喜欢,今日他带着这个新纳的宠妾来逛夫子庙,恰好遇到进城瞧热闹的江彬。
二人争执之中钱宁要他拿出聘书,偏这聘书原是搁在家中的,霸州战乱时早不见了踪影,钱宁心中大定,哪里还肯放手,便令人将王满堂领进夫子庙先藏起来,想倚仗自己的权势威逼江彬放手。
偏这江彬什么事情都能忍,就是女人的事不能忍,这人虽然浮滑。但他只认一个理儿:男人要是窝囊的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往外让,那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碰死。何况王满堂本来就是他花了聘金买回来的小妾?
一念至此,江彬雄性激素喷薄而出,轰地一声直冲百汇,化作一腔血性,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非要从钱宁手里把人带走不可。
如今一听威国公语气,想来江彬纳的这个妾国公也是认识的,要是这样所谓聘书已失就算不得什么了,国公一语难道还没聘书可信?
杨凌问明白了经过,只觉一阵头疼,这王满堂要是李倩娘,自己就扮个许九经,她喜欢谁把她断给谁也就是了,可如今不成啊,漫说她本就是个水性扬花的女子,而且早已经是江彬的人了,与情与理都没有让着钱宁的道理,可钱宁这儿……
杨凌抬头一看,只见钱宁、江彬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瞅着他,一瞧那眼神儿,这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法说出来。杨凌起身踱了几步,握拳就唇咳了两声,说道:“钱大人,你请过来”。
钱宁连忙起身,江彬攥着一对饭钵似的大拳头,瞪起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钱宁走到杨凌身边,低声道:“国公……”。
杨凌一扯他的胳膊,走到一株奇形怪松下边,干笑两声道:“老钱呐,在京师的时候你就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小妾了吧,金陵城美女如云,你到了这里算是如鱼得水了,呵呵,如今又讨了几房妾了?”
钱宁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托国公爷的福,也不多,又纳了四个妾,两个是秦淮名妓,还有一个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另一个嘛,是因莫清河一案被清算的知府的女儿,个个都是如花似玉,这位知府千金如今还给我生了个儿子呢”。
杨凌笑道:“恭喜恭喜,有子万事足,这可真是大喜了。说起来,你身边有这么些美女,我相信王满堂虽美,也不致于倾国倾城,人间绝色,你小子色性太重,怕只是为了图个新鲜吧?为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不合适。”
钱宁的脸色难看起来,干干地道:“国公,卑职和您是老相识,尤其是来到江南任职后,卑职感谢国公提举之恩,但凡国公爷的事,卑职是鞍前马后,从无怠慢。钱宁不敢和国公爷比,可在这南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现在闹成这样大的场面,您说让我乖乖拱手让人,我丢得起这人吗?”
杨凌哈哈一笑,立即扣住他这句话,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你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不计后果,该是为了你的官名和锦衣卫的威风吧”。
钱宁僵着脸色拱手道:“国公明鉴”。
杨凌点点头,正色道:“老钱,正因为咱们俩不是外人,所以有些话我得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你爱不爱听。你说我为什么要你把人还给他?不错,我是向着他了,可我是为了你好。”
他抬手制止张口欲言的钱宁,说道:“你别急,听我说,看我说的在不在理儿。咱先从国法上说。王满堂是江彬的妾,这事不只我知道,北军中许多将领都去江家喝过喜酒,他的聘书因战乱丢了,可人证有的是,还全都是官面上的人物,这些人证都是北方的官儿,你管不着那一片儿,你说说,就算我不出面。这官司真打起来,你能赢么?
江彬没把她转过手,那么你纳她为妾,就不合理法。再者,这官司一旦闹起来,又得惹出另一桩官司,那就是军法。大明军法规定,杀民冒功者、奸淫妇女者、包括未经发落的贼妇者,一律处决。
你是堂堂锦衣卫镇抚使,你说,王满堂是什么身份?如果你说他和江彬没有关系,那就是俘获的贼妇,大盗刘行的女人,你却私蓄府中,该当何罪?”
钱宁脸色难看,却一言不发。
杨凌缓和了口气,轻轻揽住他的肩膀,亲昵地道:“我说老钱,什么样的女人你没有呀,犯得着为了一个王满堂影响了自己的前程?你瞧瞧,你瞧瞧他,鬼头蛤蟆眼的那熊样,就是一个傻大三粗的武夫,你是够横,可横的怕愣的,这小子耍起驴来,你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钱宁扭头一看,只见江彬坐在石凳上,瞪着一双牛眼,颊上两个白肉疤,拧成两个大酒涡,只不过那酒涡是旋涡状内凹的,连带着整个脸看起来有点吓人,还真象个狗屁不通的莽撞武夫。
江彬瞧两人窃窃私语那模样,又见钱宁一脸不高兴,就估计国公爷是帮着自己说话了,心里还挺高兴,一见两人扭头望来,江彬把胸一抬,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德性,钱宁看了撇撇嘴,又转过头来。
杨凌又低声道:“这是从公里讲,我就是不帮着他,可也不便愣压着他不许讨人,这事儿你老钱也能理解。咱再从私里讲,对你就更是有好处了。你知道么?我在霸州抓过一伙钦犯,一伙无知的愚民自立一国,在乡间横行达一年有余,这个王满堂就是那自立为帝的钦犯所立的皇后。
当今皇上英明,首犯处死,余者发配哈密,这女人网开一面放了,可她毕竟曾是谋逆钦犯的女人,你可是掌管江南半壁的情治工作,司谋反事的,把这么一个女人留在身边,皇上放心么?牟大人放心么?你看江彬颊上的伤痕,那是中了箭矢却不退缩,一刀把悍匪刘廿七从头到脚劈成两半的悍将,皇帝下旨嘉勉,允入外四家军,现在就算是天子门生了,回头他向皇上哭诉,说他在战场杀敌,浴血厮杀,妾室却被你倚势抢走,你说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一番话说的钱宁心眼活了,他苦着脸道:“国公爷要这么说,那是为我钱宁好,不就一个娘们吗?还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我是堂堂的镇抚使啊,他江彬是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我就这么把人交出去,我……我这脸不丢光了么?”
杨凌坏笑起来,一副私己好友的模样,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轻笑着骂道:“滚你的蛋,你丢人?你丢个屁人!人家的妾,让你弄到府上白白享用了这么久,到底谁丢人啊?是江彬丢了人,让你把人还给他而已”。
钱宁一听也笑了,杨凌又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读书人,本来不该讲这些的,不过我和张天师交往时曾学过一些秘法,我观那王满堂八字特硬,你看怎么样,克死了丈夫、克死了老父,随了那大盗刘行,又克得他战场送命,就这个江彬,煞气冲天能压得住她,结果还是受了伤,这种不祥的女人,你老钱冒这风险干吗?”
钱宁嘿嘿一笑,情知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还人是不行了,他一咬,故作大方地一拍大腿,说道:“好!国公爷想给我要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您里里外外说了这么半天,那是给我面子,钱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听您的,人我还他”。
杨凌一听顿时大喜,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得力臂助,他可不愿二人伤了和气。王满堂是妾不是妻,娶妾娶色。虽说她被强盗蹂躏过,又被钱宁染指,但江彬对王满堂欲多于爱,不会在意这个,能圆满解决这两个人的事,使他们免伤和气那是最好,因为他已经飞马送往京师的奏折上,请留驻南京城的两员战将,就是许泰和江彬。
杨凌笑道:“这就对了,那就把那个惹祸精领出来,交给江彬带走吧”。
钱宁讪讪地道:“国公,刚刚的在夫子庙前闹得跟打仗似的,现在让他把人往外一领,那我不用出门啦。容我三天,容我三天成么?三天后,让他弄顶小轿儿来,悄悄的把人领回去就算了”。
杨凌一听,敢情王满堂这个主角没什么重要,两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的,倒是十有八九为了雄性的自尊性。他无奈地点点头道:“好,我去跟江彬说说,叫他先带人回去,三天后,你可得把人交出来”。
“国公放心,国公放心”,钱宁满脸是笑。
看着杨凌放心地向江彬走去,他的笑眼中却忽地闪过一抹厉色:“妈的,你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敢当众跟老子叫板,国公的面子我不能不给,可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你让我丢人,我就能你现眼,三天,嘿嘿,你就等着三天后来接人吧,老子给你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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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庙前双雄夺美,被传为秦滩河一件风流韵事,就凭这件事情,如果那王满堂有心入籍为妓,保证能红极一时。江彬不畏权势,为了红颜敢向镇抚使大人拔刀,也成了秦滩河上的风云人物。
白衣军刚刚被打散,南京城外地血腥味儿还没完全消失,又是一片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者流连花舫,恢复了太平盛世景象。
杨凌解决了钱宁、江彬的争端,没有即刻回府,而是先去指挥使衙门点了个卯,处理了一些公事,给南京六部昨日登门拜访的主官们回了封拜贴,又会见了几位致仕在南京城养老的前朝老臣、皇亲国戚,这才回府。
第二天傍晚河南方面送来消息,红娘子一路人马逃出南直隶后,趁着官兵反应不及,现在已潜入桐柏山、伏牛山一带,瞧那模样果然是奔陕西商洛去的。
苗逵听说响马盗轻易夺船渡江,以致不能将他们全歼于江东,自知错在自己,不由吓了个半死,杨凌的信使赶到的时候,他正收拾行装,准备赶赴南京向杨凌哭诉。听了杨凌的命令,老苗忙把眼泪一擦,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始调兵遣将,指挥河南大军慢慢压向河南、陕西交届处,西部防线重兵云集,意图全歼红娘子残匪,将功补过去了。
只是响马盗还没有离开莽莽丛山,山中处处是峰峦峡谷,要入山围剿难如登天,苗公公只能眼巴巴的候在外边等着他们出现,目前双方正处于僵持之中。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正是秋高气爽时候,满天的秋霞,清爽的秋风,令人心旷神怡。一座曲池,池畔有芦橘幽篁,一径深曲,苍苔细石间一条小径,通向怜儿住处。
怜儿和宝贝女儿沐浴之后,陪着清清爽爽、脸蛋红润的可爱小家伙回到卧室,正在榻上玩耍。女婢们在沐室换盛了清水,刚刚穿着便服听完许泰的军情奏报的杨凌回到内苑,先到了浴室。
他手里握着厚厚几卷花名册,那是许泰刚刚送来的。杨凌除去衣衫挂在横杆上,然后坐进浴桶,温暖柔和的水浸漫了身子,他舒服的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才探身取过花名册,倚着桶壁,翻看那厚厚的兵员名单和记录。
他让许泰以表功罚过、清查空饷为由,索取了江西、湖广、南直隶赶来赴援的各路兵马花名册,事实上他真正要看的只是江西军方的名单。这一次江西方面抽调了四卫兵马来援,如果宁王要有动作,那么他在军队中必有布置,检查这四支军队的将佐任命情况,一定程度上可以推断出整个江西驻军的情形。
杨凌翻看极快,他并不看士兵名单,只看军官任命,果然,江西地方中低级将领升降频繁,很多将佐都是在这段期间突击任命的,杨凌见了不由暗生隐忧。
宁王要造反,决不会挑个天下太平、物阜民丰的时候,白衣军在北方大闹的时候。他就担心过宁王会趁乱而起,不过那时宁王手中的实力还有限,再加上白衣军当时招兵买马,发展太过迅速,宁王只要不蠢,就得考虑一下当时造反,会不会为他人做嫁衣裳,成全了白衣军,把朱家的江山拱手送给外人。
现在则不然,大明事实上已经扑灭了白衣军造反的可能,大明军队立下赫赫战功,看似大胜大捷了,可那只是民间百姓的错觉,认为朝廷大军打了大胜仗就如何强大。实际情况如何,朝廷内部的人是了然于心的,一直关注朝廷动向的宁王更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场仗,已经把大明朝廷仅余的财力都耗光了。现在的大明军队就象一个刚刚打了胜仗的猛士,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外强中干。如果现在不能休养生息,而是持续调动全国数省的军队往来作战,却长期拖延相应的饷银和战时补贴,任你百万雄狮,也是不战自溃。
所以他趁南下剿匪主掌军事的机会,以剿匪为契机请旨对各大军区司令们来了个大换防,把得力的将领以剿匪的名义作掩护调到江西四周,一旦宁王发动,就得迅速扑灭,速战速决。
从宁王的人在京活动频繁、宁王主动出面讨取兵权和中低级官员的频繁调动来看,宁王发动之期不远了,他能利用剿匪之机调迁这么多中低级军官,决不是一个刚刚接管江西军政的宁王办得到的,江西指挥使司衙门必然有相当多的官员早已经被他收买,并为之效命。
宁王能在京师不惜重金交好官员,目的仅仅为了让他们对自己一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含糊过去,那么对江西本地的军政官员势必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用尽心思栽培、收买,自己入朝才不过两年时光,精力又一直放在不断的朝争和外战上,对江西情形了解有限,对隶属于宁王的隐藏势力更不了解。
这样的情形下派一两个干员入江西,根本不可能插进宁王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圈子,甚至一旦事发即为其所害,所以杨凌只能从外围下手,一方面密切关注宁王的可疑动作,一方面以其他事由为借口,调兵遣将对江西形成随时可以合围的包围圈。
杨凌一边分析着情况,一边思索着正在做的对策是否还有漏洞、是否会引起宁王的警觉和紧张,过了好久才发现水有点凉了,他忙扬声喊了一句:“来人”。
两个挽着裤腿、袖筒,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秀美小腿的俏婢应声出现在门口儿,盈盈一笑,躬身道:“老爷,需要搓洗么?”
杨凌怔了怔,下意识地往水里缩了缩。这一阵子在军中,都是刘大棒槌给他换水搓洗,方才想的入神,忘了这是在家里了。让两个俏美的小姑娘给他搓洗身子?他可受不了这个罪,杨凌支唔了一下道:“喔,给我拿件袍子来,我洗好了”。
两个俏婢敛眉应了一声,失望地退了下去。她们容貌虽美,却是自幼被人发卖的奴婢,杨凌功名至高,又年轻英俊,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到第二个。
今日侍浴,两个小丫头本来还欣喜不禁,万一被老爷垂幸,由一个女婢升为侍妾,对她们的命运来说就是一步登天了。若是为他洗身拭身,巧施手段,就不难勾引的他情动,两人未经召唤不敢进门,好不容易听到召唤却是希望落空,不禁怏怏退下另寻机会。
妾是有三六九等的,侧房、侍妾、通房丫头,婢也是诸多等级。谁不想着往上爬,杨凌浑不在意,他还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费尽心思算计宁王,门口两个小姑娘也在准备施展狐媚功夫算计他呢。
杨凌穿了件轻软的白色博袍,施施然的回了房间。到了这年代久了,他现在也习惯了不穿内裤的日子,一件大袍晃晃荡荡,胯底生风、八方透气儿,倒也逍遥自在。
床上趴着两个美人儿,大的不到十九,小的不到两岁。怜儿和盼儿都是白绫小衣、白绫小裤,肩并肩的趴在床上,一人捧着一本书,翘着腿子晃悠着秀美的小脚丫在悠闲自若地翻阅。
盼儿白白胖胖的小腿、和秀气的小脚丫十分可爱,看到杨凌进来,她笑嘻嘻地抬起头,脆生生地唤道:“爹爹”。
“嗳”,杨凌欢喜地应道,走过去坐到床边,这两天抽空儿就陪她玩,尤其是好洁的怜儿以前坚决不允许她玩泥巴。杨凌却陪她和泥和的很开心,小家伙现在对他亲热的很。
摸摸盼儿的头,杨凌轻声道:“宝贝儿看什么呢?”
“盼儿看大妖怪,看,牛角的,大妖怪”,盼儿回答。杨凌俯身一瞧,竟是一本神怪志一类的绘图册子,手工绘的,还上了色,这样给小孩子看的奢侈东西可不是寻常人家买的起的。
马怜儿抬起头,温柔地瞥了眼夫君,见他侧身而坐,一条腿盘在床上,头发湿漉漉的,挽了个松松的懒人髻,人如玉树,面如敷粉,真的是英俊非凡,他的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根檀香木的簪子,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澡豆的味道。
明时化妆和洗浴用品已相当多,洗面奶、面膜等物品应有尽有,这方面大概唐一仙算是专家了。香澡豆是由零陵香、甘松、白芷、瓜萎仁、冬瓜仁、豌豆、大豆各等原料研粉制成的,不但爽身润肤,浴后还有淡淡香气。
怜儿抿嘴一笑,悄悄从女儿身上探出脚去,淘气地踢了他一脚,杨凌弯着腰看着女儿翻书,却伸手一抄,一下子捉住了怜儿的脚丫,怜儿挣了挣没有挣脱,便任由他握着,只是由于怕痒,那整齐红嫩的五颗脚趾害羞似的蜷了起来。
杨凌一边和女儿咋咋唬唬地讨论着大妖怪的厉害,一边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怜儿,然后忽地抬起她的玉足,在脚心攸地吻了一下,怜儿一声轻呼“呀”,同时下意识地缩了下腿,却仍牢牢地被杨凌握住了。
盼儿奇怪地回头看了眼妈妈,怜儿忙忍着笑凑过去,大惊小怪地道:“呀,这么吓人的大妖怪啊,盼儿怕不怕啊?”
杨盼儿嗯嗯地点着头:“大妖怪吓人,盼儿不怕,打大妖怪”,怜儿趁机向杨凌扮个鬼脸,娇俏地皱了皱鼻子。
这一番挣扎,肥松的绫裤蜷缩了一段,露出一截秀美的小腿,沐浴后的肌肤珠光玉润,给人以光艳清华的极致美感。在杨凌的注视下,怜儿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腿被一直举着,她有点酸了,便向杨凌做了个讨饶的表情,又缩了缩脚。
杨凌呵呵一笑,放开了她的玉足,也挨着女儿趴在了床上。马怜儿身子一颤,只觉一只大手越过女儿的身子,已经抚上了她的翘臀。小蛮腰纤美柔韧,纤细的曲线至腰侧收紧,至臀侧又荡漾开去。丰美翘挺的圆臀象灌浆的果实般紧凑而鼓胀,再向下是一双白皙、修长、渐呈浑圆的大腿,柔软光滑,令人爱不释手。
杨凌的鼻息有些热了,他沉住气对盼儿道:“宝贝儿啊,该睡觉了,今晚和楚玲姨姨睡好不好啊?”
“不要”,盼儿一把揽住马怜儿的脖子,嘟起小嘴道:“盼儿陪娘亲睡”。
“呃……,爹爹会打呼噜的啊,会吵了小宝贝儿睡觉的”。
“那……”,盼儿眼珠骨碌碌一转,说道:“盼儿陪娘亲睡,爹陪姨姨睡。”
杨凌摸摸她的头,“沉痛”地道:“真是好孩子,爹没白疼你”。
马怜儿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换上一副温柔笑脸对盼儿道:“盼儿乖,你去陪姨姨睡。明天爹爹会给你捉两只青蛙,抓蝈蝈,陪你抓蟋蟀,一人指挥一只,看谁厉害,那多好玩呀”。
“真的吗?”盼儿双眼一亮,要妥协了。
“对对对,当然是真的,爹爹给你抓一只好厉害的蟋蟀,铜头大将军,妖怪都斗得过”,杨凌一见有门儿,连忙继续诱惑。同时使劲儿捏了把怜儿丰隆的翘臀以示赞赏。
怜儿笑得象只小狐狸,她眼波轻垂,乘盼儿没注意,飞快的嗔了杨凌一眼。杨凌一边继续哄着女儿,一边轻轻抚摸着怜儿圆润娇嫩的臀。他的手已探进小裤,着手处光溜溜的幼嫩无比,如丝一般的光滑,杨凌的手指渐渐下移,留连在迷人的臀缝处。
马怜儿咬着唇,伸出手来,媚眼如丝的轻轻捶了他一拳,开始恐吓女儿:“去陪姨姨睡,明天爹爹就给你捉蟋蟀玩,要是陪娘亲睡,那明天就继续连曲子,《将军令》第二段不练会,就不许吃饭喔”。
“嗯!”盼儿马上变乖了,很乖很用力地点头:“盼儿陪姨姨睡,陪姨姨睡”。
杨凌连忙缩回手,让盼儿爬起来,然后一把抱起她,在她腮上亲了一口,笑道:“盼儿好乖,明天爹爹捉一大罐蟋蟀给你,好不好”。
“嗯,爹爹好”,象是要报复妈妈似的,盼儿揽住比妈妈更疼她的爹爹,亲热地吻了一大口。杨凌哈哈大笑,走到门口儿拉开房门唤道:“来人,来人”。
侧房内侍候的女婢忙走了出来,杨凌把盼儿递给她,笑道:“把小小姐送去楚玲姑娘那儿”。
他又对盼儿道:“盼儿乖,早点睡,要是睡得晚没精神,明天斗蟋蟀就赢不了啦”。
“嗯嗯”,盼儿兴高彩烈地点头。
一看她被抱走了,杨凌立即高抬腿,轻落步,跟只大马猴儿似的蹦进房去,鬼头鬼脑地插好房门,长吁口气道:“我的妈啊,总算把这小灵精给骗走了。”
怜儿已经坐了起来,一腿蜷一腿伸,笑盈盈地解着头发,淡雅恬静而又媚艳入骨,宛若水中一朵俏美的睡莲,她白了杨凌一眼,娇嗔道:“瞧你,这么骗女儿,还得我当坏人,嘁,狡猾透顶”。
杨凌嘿嘿一笑,走过去坐在床头,说道:“不哄走小家伙,岂不坏了她老爹的好事。呵呵,你在看什么书?”
“啪”地一声,马怜儿打掉了杨凌又不规矩地抚上大腿的手,一双粉光致致的长腿重新暴露在灯光下:“我哪儿有空看书呀,还不是为了我的夫君,在绞尽脑汁的想事情”。
怜儿娇慵地伸了个懒腰,如花娇靥,肌骨莹润,一抬手间宽袖滑下,露出白生生花枝似的手臂,动作如水之柔,烛光照耀下,莹莹如玉的肌肤隐隐透出艳艳晕红,宛似姑射仙子。
杨凌也上了床,揽住她轻轻一吻,怜儿的唇柔柔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少妇馥郁芬芳的体香异常诱人。两个人和身倒下,并肩趴在床上,看着搁在枕上的书册。
怜儿道:“这是绮韵姐姐从关外送回来的资料,奴儿干都司地域广阔,人口稀少,虽然山东,河北地区已经去了大批移民,但是相对于地域来说仍然显得稀少。
想发展,人口少是个大问题,耕种、畜牧、渔猎、贸易、开矿冶炼、铸造、造船等等,都缺人手,还有这些事情的配套人员,耕种需要有人制作耕具、渔猎需要有人制网、开矿需要冶练、锻造人才,这些环节人手不足,都会严重阻碍发展。
除了移民,关外的苦役、罪犯、甚至死囚全都派上了用场,仍然不敷应用。如今关内已经稳定下来,如果不能让百姓尽快尝到好处,难保他们不会返回关内,那样的话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
杨凌翻身躺倒,长长叹了口气道:“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一个好点子、好政策,真要具体实施起来,方方面面的问题,不知要耗费多大精力,用上多少时间才办得到。
这一次白衣军大闹北方,产生了大量衣食无着的农民,这才迁往辽东大批人口,否则的话还谈什么开拓关外?光是移民就不知道要搞上几十年才有效果,那岂是出个点子、下道命令就办得成的事?唉,怜儿,相公真的好累。”。
怜儿合上书册,温柔地偎进他的怀里,柔声道:“怜儿知道,人人都看着你春风得意,可是谁知道你付出了多少辛劳?我这不是正在帮你想办法嘛”。
这样侧身而卧,宽松的衣领望下去,修长白皙的粉颈玉项,宛如天鹅般优雅,美丽的曲线滑过精致细长的锁骨之间,越过那小小的凹陷,直落在堆玉一般的嫩滑沟壑里,甚是魅惑。
杨凌的手不觉探进去,轻轻握住了一掌柔盈,怜儿满脸红晕的瞟了他一眼,轻声道:“朝廷在其他地方也在招募移民,但是关外冬季酷寒,越往南来的百姓越不愿去。杨慎有封信来,明儿你再看看吧,我已经看过了,他建议招募蒙古人、女真人做工。
此外,女真人从朝鲜掠夺过来许多奴隶,倭国正在内乱,许多人家家破人亡,农民流离失所,还有许多半大的孩子,这些人都能吃苦耐劳,而且价钱便宜,杨慎已定制允许当地汉民用以物易物的方式买进这些人做耕农。
北方极远之地的罗刹鬼经常有小股部族流落过来,这些游牧小部落的生活与野人女真还差,只消允许他们定居,就能成为大明子民的,不过这个就得得到朝廷允许了”。
杨凌点头道:“嗯,不过缓不解急呀,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吧?无论是招募女真人、蒙古人还是购买奴隶,接纳罗刹国人,那是说一句话就办得到的吗?”
随着杨凌的爱抚,原本就峙立坚挺的玉雪双峰更加丰盈挺翘,怜儿欲火渐升,玉乳变得盈硕丰腴起来,颤颤巍巍,乳蒂娇红。她似拒还迎地推着杨凌的手,最后却握紧了它,把它紧紧按在自己的乳房上,扇弧形的眼帘半掩着星眸,娇声道:“别闹,人家……人家还没说完呢”。
慵懒恍惚的眼波,媚得几乎滴出水来,小衣已被杨凌解开,纤腰如柳,香脐如涡,马怜儿的小腹白皙光滑,平坦而微微隆起,以极其圆滑优美的曲线延伸于胯股之间。杨凌瞧着眼热,却还是拉起衣衫,悄悄替她掩住,却拉起她的素手,探进了自己的袍子。
柔滑纤长的手指触到一团坚挺火热,先是一缩,却又贪婪地凑过来握住,轻柔地套动起来,杨凌的难耐稍获舒解,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笑微微地道:“你说吧,难道还有办法”。
怜儿轻哼了一声,却不忍夫君难受,仍然轻柔地爱抚撩拨着他,低声说道:“你说的不错,招纳女直、蒙古、罗刹人、购买奴隶虽是一个法子,这些事救不得急,我想来想去,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这件事若办成,不但辽东人口危机立即可解,而且夫君也算是做了一件大慈大悲的大好事,要说万家生佛也是毫不夸张”。
“什么事?”
“堕民、贱民”,怜儿地声音低了下来,幽幽地道:“当年起兵抗元,后来又和太祖争天下的张士诚、陈友谅、方士珍等人的部将、士卒、家眷,太祖得天下后全部贬为堕民、贱民,不许做官做吏,不许读书识字、不许务农作工。
他们生活在最底层,苟延残喘的活命,女儿生得多了养不下,不是丢掉就是一生下来就溺水淹死,男人长大了只能做佣人、仆人、渔夫,永世不得翻身。他们都住在江南一带,足足几十万人。百余年下来,他们全成了目不识丁、老实巴交的穷苦百姓。
受人欺压、打骂,不当人看,连他们自己把这些都当成了理所当然。可是就算他们都成了愚昧无知的小民,也希望摆脱这种身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注定一生苦难。
夫君要是能劝说皇上开恩赦免了他们,条件是去辽东务农经商,就算再苦再累,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堂一般,这样不但解了辽东汉人太少、开发不易的难处,也算是行了一件大善事”。
“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地先人是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了。我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过不管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百姓,这件事我都会尽快去做的……,我的女菩萨,话说完了吧。现在……”,杨凌喘息着道:“你还是先救救我吧”。
“啐”,马怜儿满脸晕红。感受到他逾来逾坚挺的冲动,怜儿的眸子也愈发娇媚清艳,异样的媚惑从骨子里散逸出来,无处不媚,颠倒众生。衣衫重又被拉开。鼓帐起来的红樱桃,被杨凌吮进口中,怜儿呻吟一声,闭上眼睛享受夫君的爱抚。
曲线的最高峰,两颗嫩红的樱桃轮番受着杨凌的吮吸,她的娇躯被吸得一阵颤抖,小蛮腰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粉嫩的肌肤滑腻腻地蹭着杨凌的脸颊,一双整齐美丽的眼帘微微合拢着,朱唇微启,已经陶醉在爱抚之中。
枕头被垫高了,杨凌半跪在床上。托着她的香臀把她往上抬了一下,让她半倚着靠在枕上,怜儿一直没睁眼,就那样挂着甜甜的笑,享受着杨凌的服务,不知不觉间,一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赤裸、滚烫的胸膛。
怜儿正舒服的眯着俏眼,忽然感觉一柱火热顶在香唇上,诧异地一睁眼,刚刚惊讶地一呼,朱唇稍一开启,那令她又怕又爱的东西已趁虚而入,顶着她的雀舌登堂入室了。
怜儿嗔怪地在杨凌臀上拍了一记,“啪”地一声脆响,她才认命地抱住杨凌健硕的双臀,口中发出旖旎动听的唔唔啾啾声。
秀发蓬乱,满脸红晕,怜儿上翻的俏眼似欲求饶地望着杨凌,偏那眼神又是无比的迷离,惹得人更是欲兴勃发。
俯仰动吟哦,黄莺恰恰啼,红唇破婉转,雪项轻相依。一曲春江花月夜,一管洞箫寄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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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良宵佳夜,金陵城西清凉山下,一艘官船却刚刚泊岸。丫环扶着一位年约四旬,风韵犹存的妇人上了岸,黑沉沉的山影,就连寺庙也隐在一片黑幕之中,只在这秦滩渡口的高杆上挂着两串灯笼,映得水中红光敛滟,波色鳞鳞。
“时泰”,妇人唤着丈夫的字道:“叫你这老家伙明日再行,你偏性急,这可好,夜色已晚,不但城禁,就连水道都关了,我们如何进城?”
伍文定捧着一把大胡子笑呵呵地迎了过来,说道:“是我记的岔了,原记得这里有一处客栈,怎么如何却没有?”
码头的汉子笑嘻嘻地道:“老爷记的不差,这里确有一处客栈,只是前些时日闹匪,店东也跑回城去了,这两日张罗重新开张,可还没从开门儿呢”。
伍文定眉头一皱,说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今夜就在这船上住宿不成?”
伍夫人嗔道:“一路行程辛苦,现在还要在船上颠簸么?睡一宿觉还不晕死了?”
“老爷,那清凉寺下院,现在是接待外客的,而且还清静,您可以去那儿寄住一宿,不过是要捐献些香油钱的”。
伍文定笑道:“那也无妨,便去寺中下院一住吧”。
在妻子的埋怨声中,伍文定只是捋须而笑,下人们抬箱扛笼进了寺院,这下院和主寺是分开的,中间一道门也锁了,禅房中虽然简陋,确实比住在船上要舒服许多。
伍夫人见了怨气稍减,知客僧提着灯笼,陪着这位赴南京吏部报到的新任知府大人和夫人摇摇晃晃进了西厢,含笑道:“这里安静些,也没什么外人,旁边屋子住了一对小夫妻,也是朝廷里的人,安全是不成问题的。施主和夫人且请早些安歇,贫僧告退了。”
老僧把灯往墙上一挂,慢悠悠地出去了,伍文定还没适应目中光线,他举起灯笼正要看个仔细,忽听旁边房里一个年轻女子声音唤道:“小伍,算了,这又不是正经客栈,还要洗浴什么,待明日进了城再说”。
然后另一个声音似乎刚刚进屋,声音由远而近:“不妨不妨,我给了火头僧一些散碎银子,水已经烧上了,你小声点儿,院子里刚住进一位过往官员呢,莫吵了人家”。
声音渐渐弱了,老伍两眼直了:“这……这声音不是我儿子吗?儿子这是和谁呀,此时夜深,他们显是住在一起,连女子洗浴的私隐之事他都搀和,这……这……”
老伍想到这里,顿时眉毛与眼皮齐飞,转眼去瞧娘子,却见娘子一动不动,伍大胡子急忙提起灯笼照照,才见一向彪悍的夫人也是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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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伍知府的人把行李搬回船上,官船顺水而下,驶向南京城内的秦滩河,他们将在桃叶渡上岸,然后先去吏部报到,再克日赴安庆上任。
伍汉超鬼鬼祟祟地跟到码头,看着官船顺水而下直向南京而去,这才匆匆返回,对宋小爱道:“没错没错,真的是我爹住在隔壁。我昨晚取水的时候就觉得院子里晃过的那个家丁象是府上的人,幸亏我闪的快,万幸啊,要是被我爹发现咱们尚未成亲便住在一起那就麻烦了”。
宋小爱瞪了他一眼,嗔道:“有色胆没贼胆,当初你那能耐呢!咱们也快走吧,你爹既然到南京了,咱们得赶在他前头,好让国公爷有个准备,国公答应替咱们担待的,我可不想再让你爹吹胡子瞪眼的撵着你跑”。
杨凌听说宋小爱有了身孕后,尽管时日尚短,可是杨凌也不敢让她继续在军中奔波,以骑兵追击赵疯子所部入南直隶时,便让他们停在河南,徐徐赶来。两人来的算快了,一听说南直隶大捷,残匪逃离,便立即启程赶赴南京,想不到在清凉山下恰巧遇上了赴江南上任的父亲。
昨夜伍汉超和宋小爱在房里谈笑了一阵,又伺候她洗了澡,端了娘子的洗澡水出去时,恰巧看到一个家丁从厨房方向出来,厨房有灯,廊下却没有,伍汉超看到了那家丁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回去对宋小爱说了一遍。虽说尚没看太清楚,伍汉超不敢确认,但是再也不敢出去了。小两口儿提心吊胆过了一夜,直到天明由伍汉超监视着老爸离开,两个人这才赶快上路,抄小道赶往南京城。
船上,老伍趴在船舱里的小窗户上,一手托着大胡子,一手把窗帘儿掀开道小缝偷偷地看着外边,直到船摇晃了一下,在前边拐了道弯儿,他才长吁了口气,拍着胸脯坐回椅中道:“幸甚,幸甚,幸好没被儿子看到我们,否则就惨了。我从小就教他礼义廉耻,现在他做出这样事来,若是碰了面你说我倒是揍不揍他?”
“揍?揍谁呀?你的儿媳妇可是当朝二品的总兵官。当今皇上侍卫亲军的统领,还是广西壮家的大头人,哼!她现在可是怀着你伍家的种呢,要是惹得她一怒之下回了老家,把你孙子改成宋姓当壮家头人,你就哭去吧”。
伍大人眉毛一扬,粗声道:“官儿大也不能和她老公公摆谱儿啊。要是真撞见了,不管么,有失我为父的尊严、有负我一向的教诲。管么,小爱那孩子要是哭天抹泪的,岂不伤了我的宝贝孙子?唉,害得我这一宿提心吊胆的,呼噜都不敢打,就怕儿子听出来”。
伍夫人“噗哧”一笑,说道:“我看你是开心的吧?老伍家人丁稀少,都几代单传了,这香火飘呀摇呀看的人揪心。嗯……我当初瞧着小爱那孩子,就象个能生养的,这下子高兴了吧?”
老伍坐回椅上,抻了抻懒腰,捋着大胡子道:“高兴是高兴,这糊涂还得装着,家丑不可外扬呀,这次到了南京,还是给他们赶快把喜事办了吧,要不媳妇肚子大了,让人家知道了,咱这门风、家教、名声,不全毁了?”
伍夫人嗔道:“怨谁呢?还不是你整天在孩子面前板着脸,什么礼教呀门风呀,严父慈母呀,害得孩子不敢和你亲近,有了事也不敢说,还得躲躲藏藏的?”
老伍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坐在那儿想了想,扭了扭屁股又自顾乐起来:“呵呵呵,还别说,咱儿子还真本事,说有就有了,呵呵呵,真不愧是我伍文定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我呸!老王卖瓜!”伍夫人丝毫不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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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江彬心情还可以,那天血气翻涌的感觉一下去,回头想想他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锦衣卫那是谁都能惹的么?虽说自己在威国公麾下,又隶属于皇帝亲军,可是这样的厉害角色,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毕竟那钱宁是从响马盗手里得到王满堂的,又不是从自己手里抢的,谈不上深仇大恨,王满堂本来就不是黄花闺女,又在强盗手里屡遭侮辱,还差多了他一个钱宁?
江彬“呸”地吐了口唾沫,不断用各种理由说服着自己,总算把心头的疙瘩解开了,一大早他就雇了顶小轿去接王满堂回来,自己在这儿等着。
他在南京没有房子,就在一家客栈租了个小跨院儿,要了几道小菜,坐在院中石桌上正自斟自饮着,两个锦衣卫随着四个轿夫把小轿抬进院来,那两个锦衣卫向江彬拱拱手,趾高气昂地道:“江游击,您的爱妾,咱们送回来了”。
江彬倒没想到钱宁还派人给押送回来,他拱拱手,僵着脸笑了一声:“多谢!”
两个锦衣卫古里古怪地一笑,说道:“不敢当,不客气。人已送到,我们兄弟告辞了”。
两个锦衣卫大摇大摆地去了,江彬走过去站到轿前,气哼哼地掀起了轿帘儿。他这人一身毛病,不过做事倒是有担当,知道王满堂一介弱女子,除非肯寻死,否则一再受辱实非她所能抵抗,所以也不想难为了她。不过在夫子庙相遇时,江彬曾见她和钱宁巧笑取媚,极尽奉迎,现在见她回来,想起了此事,江彬自也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不料轿帘儿一掀,瞧见王满堂脸色,江彬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你……你怎么这般模样?”
只见王满堂面色憔悴,双眼无神,倚在座椅上有气无力的,见了江彬嘤嘤而哭,既不出来也不说话。江彬急得直跺脚,怒吼道:“老子又没死,你他娘的哭什么哭?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王满堂又是摇头。又是哭泣,两串泪珠儿沿着惨白的双腮直滚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江彬见了心头一软,那股子火气被她哭得踪影全无。他跺跺脚,恶狠狠骂道,:“哭他娘什么哭,见了老子就会哭,对那姓钱的就笑的那么骚!”
骂归骂,他还是伸手去搀王满堂出来,这一扯膀子,王满堂疼的哎呀叫了一声,江彬一看,却见王满堂双手拇指被一道牛筋绑在一起,这是差人捕捉轻犯或妇人时用的刑罚,可以绑缚双手,而且不易打开。
江彬见了不觉一怔,心知其中必有蹊跷,江彬先掏了银子支走了四个轿夫,才领着王满堂回到房中,从腰间掏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小心地割开她双手间的牛筋,这才问道:“怎么这样,他为什么绑住你的双手?你是我的人,还要象人犯一样押回来吗?妈的,我找他去!”
王满堂卟嗵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江彬地双腿,呜呜痛哭道:“老爷,我一再失节,水性扬花,不值得老爷为我如此,我只是一个卑贱无耻的女人,不值得你怜惜”。
王满堂哀哀而哭,这回她是真的伤心了。由于自小父亲纵容,她就象男孩子一般走街串巷,结识了些不三不四的纨绔子弟,对于贞操本没什么概念,原本就是个风流成性的女子。当初跟了江彬,也是求条出路,并非对他情真意切,所以被男人们,被官被匪们抢来抢去的,只求能保住性命,至于陪的是哪个男人,她并不在意。
钱宁官职高于江彬,又在富甲天下的江南为官,和江彬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比江彬会说甜言蜜语,当初随了钱宁后,她自觉攀上了高枝,还不免自鸣得意,尤其是在夫子庙见了江彬颊上两道肉疤,较之以往凶悍丑陋,心中更加不喜。
可是钱宁此人禀性卑劣的很,而且喜欢玩阴的,他得罪不起杨凌,国公出面说情,他不敢不给面子,但江彬当众与他叫板,他又觉得自己堂堂南镇抚司镇抚使,被这样一个小小军官威胁,如果就这么低声下气,今后实在无颜见人,思来想去,他把一腔怨气都洒在了王满堂身上。
回到府中后,钱宁对她再无一丝温柔,这女人马上就要不属于他了,他还有何怜惜,不但粗暴地蹂躏了她一番,兴尽之后又把她赏赐给几个亲兵甚至府中的亲信下人玩弄,就是诚心羞辱江彬,把自己当众丢的颜面找回来。你不是跟老子叫板么?你的妾连我身边侍候的人都玩过,我看你以后怎么见人。这三天她还是我的人,我愿意赏谁赏谁,你不怕丢人就闹去。
不但如此,他为了刺激江彬,还在王满堂身上动了手脚,为了让江彬有苦吃不出,无法把这腌瓒事去向威国公告状,甚至不好意思对人宣扬,他这羞辱人的法子用在了王满堂的秘处。
王满堂实未想到这钱宁看起来和和气气,比江彬那样的粗汉要温柔体贴的多,一旦发起狠来如此阴毒,对她一个弱女子就如此绝情,心中实是伤心欲绝。
江彬见她只是痛哭,急得他脸红脖子粗的,抓着王满堂只是喝问经过,他手劲奇大,又不知轻重,捏得王满堂臂骨欲裂,她受逼不住,只得含羞忍辱把经过说了一遍。江彬听了她的诉说,慢慢松开手直起身来,嘴里丝丝地吸着气儿,半晌不发一言。
王满堂抬头一看,只见江彬额头青筋贲起,如同一条条青色的蚯蚓,脸孔红的直欲喷血,两颗眼珠子瞪得溜圆,腮上因箭伤簇成的两团内陷的疙瘩肉突突直跳。他嘿嘿怪笑一声,厉声道:“他,……让府上亲兵、下人奸你身子?”
王满堂一见他这模样,不禁骇然向后爬了几步。还以为江彬恼羞成怒要宰了她,却听江彬又道:“他在你身上做了手脚?什么手脚?”
王满堂抱住双臂颤声道:“妾……妾被绑在椅上,实不知道,随即就被他们缚住双手,让锦衣卫押了回来”。
江彬狞笑一声,一把把她扯了起来,王满堂高挑丰盈,怎么也有百十斤重,在江彬手上却轻的就象一只小猫。她惊叫一声被丢在榻上,江彬便开始撕扯她的下裳。王满堂心中害怕,哭喊挣扎。江彬怒道:“你全身上下,哪里爷不曾看过?再吵闹一声,爷便扇你一个耳聒子”。
王满堂这才不敢挣扎,双手掩面只是啼哭,江彬一把扯下她的下裳,瞧见丰腴白嫩的大腿根处,双眼不由一下瞪的老大,他摁住王满堂浑圆白嫩的双腿,愕然看了半晌,脸上血红的颜色渐渐变的青紫,瞧着都有点儿发黑了。
白嫩的大腿和隐秘的私处绘着一副图,图是用墨汁绘出的,看得出绘图的人笔力不凡,虽是浅浅勾描,竟也栩栩如生。隐私处绘成了一道山城,沟壑之间自然就是城门,右边大腿上绘了一串小人儿,隐约看出挑担的、骑马的、坐轿的,拄棍乞讨的,三六九等各式人物,正在争相进城。
左边大腿上雪白的肌肤上绘着一个武士,手舞双刀,威风凛凛,瞧那神态举止根本就是江彬,他站在城门前充做了一个把门的卫兵,得意洋洋地摆着架势,却一个人也不去阻止,任由他人进出。
江彬一看,一股浊气上涌,他踉跄退了两步,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王满堂拿开双手瞧见江彬脸色惨白,嘴角含血,不由惊叫一声。江彬眼前发黑,他定了定神,转身就去桌上抄起了双刀。王满堂骇得在榻上倒爬两步正欲躲闪,忽地想起自己自负美貌,可这数年来命运多舛,饱受欺凌,一时万念俱灰,她又爬前两步,跪伏在床上,伸出纤秀的颈子,凄声道:“老爷要杀,这就杀了妾吧。妾活着,实在也是了无生趣。”
江彬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鲜血,狞笑道:“杀女人算什么本事?你自打水把它洗掉,不要让我再看到它。我去寻钱宁那狗杂种!”
王满堂怔怔地看着江彬出去,好半晌才省起看看钱宁在自己下体动了什么手脚,这一看不禁羞忿欲绝,这个从来不把贞洁当回事儿的女人,头一回生起了强烈的廉耻之心,只觉象自己这样活着,实在毫无做人的尊严,平素自以为年轻貌美,男人们都垂涎不已,殊不知在他们眼中始终不过一个玩物。
她又想起江彬,此人决不是个完人,更不见得是个好人,可他尽管毛病有的是,却是唯一一个不嫌弃自己、受了侮辱受了气不迁怒自己,肯为自己拼命、流血的男人,想到这里,王满堂又恨又悔,伏在床上哀哀而哭,心痛不已。
经此一事,王满堂大彻大悟,从此洗尽铅华,谨守妇道,此后伴随江彬一生,始终侍他至诚,再不曾有过二心。再说江彬,他扛着双刀大踏步走在金陵街头,行人但见他手提双刀,虎着一张脸,一双凶晴杀气逼人,都不由骇的退到两边儿去。烈日当头,江彬行处却如带起阴风,森森然让人毛骨怵然。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恰见一行车队经过,几个皂役吆喝着道:“行人闪开、回避,新任安庆知府伍大人到”。
这些官儿出门都是旗牌、仪仗一应俱全的,不过伍文定刚刚赴任,没有仪仗,他去吏部拜见,随后要赶去拜见威国公,同时见见儿子,应天府尹便遣了一队衙差暂为其仪仗。
江彬今日穿的是寻常军中便服,不挂职衔,也没人知其品秩。他默不作声的走到这儿,人家叫站住,他也便站住,等到伍文定的车队过去,他想了想,却不住前走了。
经过这一耽搁,他忽然省起,钱宁如此激怒自己,他的府中岂能没有准备?就这么提刀而去,只怕一进门就给他射杀了,给他杀了都是冤死的,那时就连国公爷也不便说什么了。
再把部下拉去和锦衣卫打群架?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这是他们的地盘,大队人马不等拉出来,恐怕他就收到消息溜了,这动静儿一传到国公爷耳中,我怎么说?
难道去对国公说,他钱宁玩我的女人,连他府上低三下四的下人都玩了我的女人。还在她的私处绘了图来羞辱我?要不要把王满堂叫来做人证,要不要再找个稳婆去验证?
要是那样,她不羞死我都羞死了。我江彬可不是个下三滥,如今好歹也是个游击将军,这桩丑事说出来,一辈子别想抬头挺身做人了。
江彬拄着双刀,盯着太阳下自己的身影,过了半晌忽然仰天打个哈哈,扛起双刀来施施然地转身离去,瞧那轻松模样倒象闲着没事逛大街的兵丁。
只是江彬形体、相貌太过引人注目。没有人注意他眼中若有若无的那一丝怨毒和嘴角牵起的一抹邪笑:“我江彬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奇耻大辱,岂能效那妇人小儿,去告你一状了事?我是要留守金陵的,来日方长,你喜欢玩,那咱们就慢慢玩,你糟贱我的女人三天,早晚我玩你的女人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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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杨凌啜了口茶,微笑着道。
“哪里哪里,国公爷用兵江南,日理万机,才是真的辛苦。”伍文定瞧瞧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儿子,说道:“小犬自幼在山上习武,行伍行军、官场规矩不甚了了,追随国公身边,没有给您惹麻烦吧?”
两下里已经客套了半天了,堂上没有外人,除了伍家父子,就只有一个杨凌。杨凌看看伍汉超,笑道:“汉超对我助力甚大,在军伍之中久经历练,现在也是一名合格的武将了”。
他看看局促不安的伍汉超,说道:“汉超,许将军送来的花名册,你着人送回去吧,叫他清点明白,按实际伤亡人数和在册官兵报呈抚恤和封赏”。
“是!”伍汉超知道杨凌这是要为他向父亲挑破宋小爱有孕的事了,急忙答应一声,匆匆退了下去。
杨凌犹豫了一下,看着这个威风凛凛的大胡子文官,踌躇说道:“伍大人,我知大人对令郎寄望甚深,希望他能为国效力,趁着年轻多建功勋,汉超也不负你的教诲和期望,自入仕途屡次战功,兢兢业业。不过,呃……”。
伍文定紧张起来:“国公有话请讲,小犬有何不对地地方,国公尽管责斥教训,无需客气。”
杨凌掩唇咳了一声,对人家父亲谈这些事情倒有些不便启齿了,他镇静了一下才道:“如今战事方息,余波荡漾,正是用人之际,令郎本是个得力的人手。不过再过几日本国公回京,想将他留在江南,正好伍大人来此赴任,就为他把婚事筹办了吧。”
“筹办婚事?”伍文定一呆,心中紧急思索道:“国公这是什么意思,是他知道了汉超干的好事,还是汉超瞒下媳妇有孕的事却向他求恳托媒?”
杨凌干笑两声道:“不瞒伍大人,令郎和小爱姑娘两情相悦,每日里朝夕相伴,难免……,所以他们已经成就好事,现如今小爱姑娘还有了身孕……”
“什么?”伍文定一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惊又怒”地道:“这个逆子,伤风败俗、大逆不道,我伍家诗礼传家、门风谨然,怎么会出一个这么有辱门风的东西。国公,这……这真是愧煞老夫了。在国公身边做事,那是多大的福分,还不知自爱,不懂得谨身自好,循规蹈矩!这个小畜牲,国公放心,下官回去,一定对他严加管教,家法惩治”。
老伍吹胡子瞪眼睛,就差擂胸脯写血书了,要知道在古代未婚先孕那是极为失德的大事,而为官做人,又最重一个德字,国公要是因此起了厌恶,那儿子的前程就毁了。儿子成了亲,也可以进京为官。可国公却有意要把他留在地方,岂不是已经有了这份心思,变相流放?老伍一念及此心中岂能不紧张。
杨凌一见他如此反应,果然不出伍汉超所料,连忙开口劝道:“哎,伍大人勿要如此,我也觉得汉超此事做的太不稳重,不过他与小爱姑娘早已定下名份,也算不得有碍家风门望,依我看伍大人还是放他一马吧,再说这事儿不宜张扬,早早成亲,也便遮掩下来了。”
伍文定痛心地道:“国公的胸襟气度令下官汗颜,唉,这是私事,唯今之计也只有这么做了。下官只是痛恨那小畜牲不识好歹,能有机会在国公麾下做事,却不知自省,如今惹得国公厌恶,也是他咎由自取,下官……下官惭愧之至,小儿实在有负国公厚望啊”。
“厌恶?厌恶什么?”杨凌莫名其妙,心道:“你个老夫子气儿子不守规矩,我跟着生什么气啊?”
他疑惑地道:“此为小节,岂能因小失大?我是这样想的,汉超跟在我身边不过是鞍前马后的差事,在兵部做个散职的骁骑尉要再图发展也难。我准备请旨将他外放为卫指挥,扼守江南要隘,在军伍中容易发展,又可与你父子就近相见,你看如何?”
伍文定一听心中大定,骁骑尉那是虚职,卫指挥却是实权,如此看来国公并未怪罪汉超,他忙换了一副表情道:“国公待犬子实是恩德厚重,伍文定感铭于心,如此,就依国公之言,下官一上任,便先为这畜牲把婚事办了,介时,还请国公大驾光临。”
杨凌呵呵笑道:“如果我在江南,那是一定去的,这几日做好江南善后事宜,本国公就要回京的。毕竟国事要紧,如果时间上来不及,那本国公也要遗憾得很了。”
“那是,那是,国事要紧,呃……下官一定尽快筹办。”
躲在门外偷听的伍汉超,一听到这里不禁眉飞色舞,下边的话他也无心再听下去,攸地一转身,手舞足蹈地找宋小爱报喜去了。儿子急,老子更急,伍文定哪里还有心思在南京多待,告辞回去刻日便赶赴安庆赴任去了。
七天后一封喜柬送到了杨凌府上,杨凌在书房翻开信柬一看,见是伍文定恭请国公参加儿子喜宴的请柬,时间定在三天之后,不禁对刚刚捧茶过来的马怜儿笑道:“这伍大人倒是急性子,风风火火,全无一点文人的稳重气质,从赴任到成亲,再去掉来回路上的时间,我估计才三天的功夫他就差不多全搞定了,还真有他的”。
马怜儿眼波盈盈,媚目一横道:“当然不能和你威国公比,你的女儿都快两岁了,这成亲的事还没搞定,我呀,偏偏遇上你这慢性的郎中”。
杨凌笑嘻嘻地揽住她柔韧圆滑的小蛮腰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贴着耳朵低笑道:“不知羞的丫头,你是那急病人了,嗯?有多急呀”。
那顺着浑圆大腿上下移动,不断撩拨要害的手,弄得怜儿钗横鬓乱,娇喘吁吁,她忽然反手勾住杨凌的脖子,刚刚将樱唇凑上,就听外屋中堂上大棒槌叫道:“国公爷,京中特使钦差到了!”
怜儿嗖地一下从杨凌身上跳下来,掠了掠鬓边凌乱的秀发,低声道:“还不快去?”
要说圣旨、中旨、密旨、特旨,杨凌这两年接的简直比别的官儿一辈子接的都多,就是圣旨也见惯不怪了,所以倒没怎么大惊小怪。
杨凌笑吟吟地捏了捏怜儿的香腮,这才一抚袍子出了书房,只见一个中官怀抱着圣旨站在那儿,四个飞鱼服的锦衣卫按着腰间绣春刀昂然立在他的后面。
杨凌一瞧,认得是正德面前惯常行走的太监张止水。杨凌笑道:“原来是张公公出的皇差,一向可好啊?”
张止水忙陪笑道:“承国公爷动问,奴婢圣旨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国公爷见谅”。
“呵呵,不必客气”,杨凌说着走到他正前,掸了掸衣袍,正了正幞巾,张止水刷地敛了笑容,清咳一声道:“威国公杨凌,接旨!”
杨凌跪下听旨,正德皇帝允他所奏,总兵许泰留驻金陵任总兵,节制南直隶兵马,江彬为南京中卫指挥使、副将衔。马昂为南京左卫指挥使、参将衔,伍汉超任江南道游击将军,彭鲨鱼率轻舰水师入驻南京外的长江口岸,加强陪都安全防卫。
杨凌一听大喜,至此,李森驻湖广,何炳文辖福建、广东,白重建控浙江,许泰、江彬、马昂、伍汉超扼守陪都和北上要道,控制着整个南直隶,又有水师防于长江,宁王除非不动,一动则四面八方顿时合围,困得铁桶一般。这些将领皆是善战武将,又素忠于朝廷,杨凌就不信,那位宁王爷在这种情形下还敢发彪。
三呼万岁接了圣旨,杨凌站起身来瞧着张公公,他已经习惯了,正德有和他做笔友的习惯,在经内阁正式颁布的圣旨之外,一向喜欢单独用寻常语气再发他一道密信的,果不其然,张公公又向袖中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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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公果然从袖中又摸出一封信来,毕恭毕敬双手呈上,说道:“国公,这是圣上的中,要您亲自拆阅的”。
杨凌点点头,接过了密信,问清张公公所住驿署,着人准备了几项礼物和两锭赤金,送了张公公出去,然后他才回到书房。
马怜儿带着一股清香轻轻偎在他身旁,杨凌展开皇上的密信,只见正德皇帝写道:“爱卿啊,这两年战事不断,有爱卿之助,朕是接连报捷,战无不胜,奈何,府库现在也全打空了,焦芳、杨廷和、梁储等一众臣子费尽心机,如今方能勉强度日,国无存银,朕甚不安啊。
另,朕去岁便欲与一仙完婚,奈何先是太皇太后殡天,随即又起白衣之乱,好事一拖再拖,国事纷杂,朕也无心大办,朕想等你回京,便依民间之礼简单操办罢了。漕运方通,不过江南解交的税银已经海路运至天津,此银大半依赖开海通商,剿倭开海之利,如今方觉滋味啊。
江南大捷,白衣余孽虽不可不除,却非首要之务,盼卿早日回京,国事、经济,朕甚依赖,而塞外局势之诡谲,更需与卿详谈,切切!”
杨凌看完了信,长长叹了口气,仰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怜儿乖巧地替他轻轻捶打着肩榜,柔声道:“怎么了,皇上的密信上没说什么嘛,而且对你依赖日重,夫君怎么不开心了?”
杨凌摇了摇头,轻轻揽住她的腰。让她香馥馥、软绵绵的身子坐在自己怀里,贴在她肩上轻轻摇晃着道:“怜儿,你不懂,皇上性情纯稚随和。与我私下如兄弟手足,他写给我的私函向来轻松随意,这一次他虽故作轻松,其实语气多有沉重,看来朝中政局真的是十分艰难。
唉,但凡改革之初,旧制方去,新制不分健全,而旧有反抗势力尚且存在的时候,本来就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也是最大的,渡过这段时期,才能见到新政的优越和成果,可是我促成的改制,却一直伴随着不断的战争,朝争、内争、外争,战事不断,原有的一点点积蓄都给耗光了,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急进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傻夫君”,怜儿的翦翦双眸带着温柔和怜惜。她轻轻拥住杨凌,在他额头轻吻了一下,柔声道:“事情到了今天,你只能咬着牙挺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多大的牺牲,也要熬过这最难的一段时间,否则不但前功尽弃,甚而还会倒退。
你呀,就是太把当今皇帝当成你宠溺、呵护的小兄弟了。看到他也为国事担忧,就疑心是不是局势过于严重了,以致这整天无忧无虑的顽童也不开心了。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代明君,让他关心国事不正是你的期盼么?他能有这样的表现,何尝不是皇上也长大,他懂事了?”
杨凌温柔地亲了亲她,轻声道:“好怜儿,知心解语,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
怜儿轻笑一声,说道:“夫君,常言说破而后立。茧化成蝶欲展翅的时候,正是翅膀最脆弱的时候。你要让大明有所改变,脱胎换骨,这个时候,也正是它的翅膀最软弱的时候,你这个始作俑者要是都怀疑自己,丧失勇气,那么怎么指望别人坚定地支持你,追随你呢?
夫君呀,你别忘了,咱们的小皇帝,也正是茧欲化蝶的时候,也正是他惶惑疑虑的时候,这个时候,他最信任的你,应该怎么做?是替他鼓劲儿,让他变成一只知难而进、搏击风浪地雄鹰,还是一只胆怯畏高的麻雀?”
杨凌默然不语,眼中却带起一种饶有兴致的意味,他轻轻捏捏怜儿的鼻尖,笑道:“鬼灵精,原来不只是‘唱’的销魂,说的也这么让人动心”。
马怜儿不依地摇了摇屁股,娇哼一声道:“有没有正经呀,三句话就不离那种事,男人呀,真差劲”。
“嘿嘿,男人本“色”嘛,要不然美女的价值体现在哪儿呢?”
怜儿乜斜了他一眼,坐在他大腿上的翘臀又摇了摇,谑笑道:“怎么了,腿麻了吧?”
“嗯!”虽说佳人轻盈、俏臀柔美,可坐久了这艳福也成了不可承受之重了,杨凌连忙点头。
马怜儿“呵呵”笑了两声,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不放,只把娇躯一扭,说道:“那我换这边儿”。
两个人仍然连体婴儿似地粘在一体,怜儿轻轻柔柔地道:“夫君,你的皇帝兄弟来信要你回京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杨凌当机立断。
据说有个作家为了尽量让语言简练,他创作的时候都是站着码字的,因为累,想快点结束,他就没精神头儿灌水说废话。杨凌觉得如果官员们开会研究政务的时候,每人旁边坐一个美女,那么无论她是象怜儿这样把全部体重压在男人的大腿上,还是象怜儿这样,膝盖老是触到不该接触的地方,便大有异曲同工之妙,扯皮推诿的官僚作风必定一扫而空。
“小伍的婚事是参加不了啦,你回头备份厚礼叫人送过去说明缘由。南直隶交给钱宁、许泰、江彬、小伍、彭鲨鱼,还有你大哥,我也放心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回京”。
决策下完了,杨凌一把抄起怜儿的双腿,把这媚眼如丝,蛇一般缠绕在身上的绝妙尤物抱起来,干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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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回京了,而且是堂而皇之把老婆孩子带走的。现在朝中没有强有力的政敌,而且他有爵位,在朝中却没有常职。也不怕那些老夫子弹劾,威国公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还真没人敢当那开水。
这一来最高兴的就是马昂了,自己的嫡亲妹子苦守近三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当哥哥的自然替妹妹高兴。再说这妹夫是何许人也?自打杨凌公然住进马府,自己走在街上,就是南京六部的老爷们见了,都得停下轿子打声招呼,若有公干往皇亲国戚们府上去,也不用在二门以外候着了,起码堂上坐坐,有杯热茶,称呼也从小马变成马大人了。
可是那时毕竟杨凌还未公开宣布怜儿地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他还有点臊的慌。这一回杨凌毫不避嫌的把妹子接走,谁还不知道他的背景?莫看这次圣旨下来,他只升了个参将,可是妹妹进了国公府,他跟烟花火箭似的,身份蹭地一下变成了威国公的大舅子,那份威风。
由于杨凌携家眷返京,这出城相送的人就得把夫人也携来了,钱宁的夫人相貌一般,不过因为她的父亲是原锦衣卫中资格很老的一位官员,钱宁攀升如此之快,未尝不是借了老岳父的光,所以她在家中的地位,倒不是那些如花似玉的妾室们可以动摇的。
江彬常年守边,这才刚刚迁升内地不久,老早以前想女人了,也就攒点钱逛逛下等的窑子,还没娶老婆,他就把王满堂带了来。
钱宁那日把王满堂送回去,就在府中密布了弓弩手和火铳手。江彬不来则已,他要敢提刀闯进门来,立即就借口宰了他。王满堂再不知廉耻,也没脸把这些事对他人提起的,何况江彬已死,她岂敢指摘自己,大可收买她,编排些理由把责任推给江彬。
江彬若不来,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下这口气,那这当众丢人的一箭之仇也就报了,家仆和那些亲信侍卫们慢慢把这消息传出去,也就替自己挽回了面子,江彬这乡巴佬就是回了北方,都得被金陵城的人笑话半年。
这种事,对男人来说,实是脸面攸关,没有哪个汉子会不嫌臊的扯着女人上公堂,就算是闹到威国公那儿,自己的妾自己的财产,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还没出钱家的门儿,国公顶多不太高兴,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可江彬自己的脸就丢大了,他以后都没脸带兵。
钱宁反复琢磨,料定江彬的反应也就是要么登门血拼,要么忍气吞声,而不致象个娘们似的招呼乡里乡亲的来评理,因此才狠狠地阴了他一把。江彬提刀出门时,消息就送到了他那里,钱宁都等着江彬上门要他性命了,想不到江彬走到半道儿傻愣愣的站了半晌,居然又转身走回去了。
江彬听到探子送来消息还十分奇怪,那日在夫子庙已经说出自己身份了,这莽夫还敢与我叫板,今日受此大辱他怎么忍下来了?
钱宁初时还有点不安,秘密派遣了锦衣卫跟踪江彬,见他常喝闷酒也喝了,有次特意着人扮成小二过去,还看见院角丢着价值不菲的胭脂水粉,钱宁听了回报冷笑两声,还道江彬变成了一个只敢拿女人出气的软骨头。
直到锦衣卫谍报系统在此前三天就送来了通过内阁公开下发的圣旨,知道江彬被委任南京中卫指挥使,钱宁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猖狂大笑:原来他再骄横,到时候拍屁股走人,回到天子脚下我也奈何他不得,敢情是已经知道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官,这才有了顾忌。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的官儿也不小了,升了副将了,为了前程、为了脸面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人说无欲则刚,有所求了,做什么事那就得先去分析利害了。为了一个小妾,他当然不舍得大好前程。
今日来送杨凌,他见江彬铁青着脸看也不看自己,那王满堂与前时花枝招展、风骚无比的模样也大不相同,浅淡梳妆、清水挂面,乖巧的象个小媳妇儿,料来没少受那一肚子窝囊气的江彬毒打,才被整治成这副模样,钱宁不禁心中暗笑,得意洋洋。
杨凌还不知道这两位之间地潜流暗斗,瞧着这几员虎将站在前来送行的一众南京官员之中,威武剽悍、鹤立鸡群,心中还甚是喜悦。
离开南京若要平稳,那得走水路,不过这运河并非直直的一条开凿出的河道,而是将不同的河道串连起来,以船通行,无论载货载人,利用水力风力而行,成本远胜于车拉马驼,而且动载的多。
不过由于河道纵横,船只行走忽而拐左、忽而向右,速度比陆路还要慢些,而且杨凌的人马要回京更是大船小船前后呼应,怎么也得数十艘。所以杨凌选择走陆路回京,自南直隶直接插入山东,达于京师。
这一路上,最开心的就是杨盼儿了,忽而见山、忽而见水,风景秀丽,鸟语花鸣,喜得小丫头一醒过来就跪在车垫上,扒在窗口翘着小屁股向外瞧,看见什么罕物儿都要向娘亲问问。
这个女儿长这么大,杨凌这个当爹的只在她刚刚诞生时见过一面,就此山水相隔,直到如今才能相见,杨凌对她既愧又疼,所以这一路上实比怜儿还要疼她,杨凌时常把她抱在膝上,指着山山水水、嶙峋怪石,讲些她喜欢听的神怪故事,什么《西游记》、《哪咤闹海》、《封神演义》,听得盼儿如痴如醉,现在和爹爹亲的就连怜儿见了都有些嫉妒了。
这一日经过山东梁山县,杨凌刚刚讲完林冲上山,王伦刁难,让他递投名状的故事,盼儿听的津津有味,怜儿却娇嗔道:“瞧你,盼儿是个女孩子家,什么砍头呀、打劫的,打打杀杀的故事也讲给她听,你这当爹的呀”。
杨凌握着女儿的小手,正色道:“当然要讲,我杨某人的女儿可不做象牙塔里的娇小姐,人生百态、世间万象,多知道点好,让她知道,这世上不全是象她一样锦衣玉食、生活优渥的人上人。杨家的孩子,不管男女一视同仁,不但能文、还要能武”。
马怜儿哼了一声没再理他,杨凌拿起茶喝了一口,又对女儿讲起宋江的故事:“李逵一听,‘啊呀’一声,当下丢下两把斧头,纳头便拜。”
“怎么他们都是纳头便拜啊”。
“呃……因为他是宋公明啊,经常给人送点饭费、给点盘缠,接济穷哥们,对他来说虽是小恩小惠,可对那些血性汉子来说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宝贝儿,你可记住了,一是一二是二,咱可永远也不能拿涌泉换滴水啊,女孩子一涌泉就只剩下以身相许了’。
盼儿听得雾煞煞的,只是很认真的点头,马怜儿笑得喘不上气来,捂着小肚子狠狠捶了他一拳。
杨凌笑嘻嘻地继续说道:“那黑旋风李逵大叫:‘原来是公明哥哥当面,小弟李逵这厢有礼了’。嗬,这斧头嗵地一声落地,差点儿没砸着脚面’。”
杨盼儿‘格格格’的笑,笑得前仰后合,杨凌看着也心中欢喜,正添油加醋继续胡说八道,陡听车外有人高呼:“车马停下,车马停下,国公爷,威国公,且请停下!”
三千仪仗闻声回头,侍卫们警戒地护住杨凌的车轿,只见一行快马绝尘,自侧路上飞奔而来,那一行人约有二十多个,奔到仪仗侧方停下,匆匆下马略一张望,便朝着杨字大旗的车轿下跑过来。
杨凌已走出车子,立在车辕上向喊声处张望,盼儿也调皮地爬出来,抓着他的大手站在他腿边踮着脚尖儿往外瞧。杨凌瞧见那队人马头前一人竟是苗逵,连忙摆手道:“快快,放他们过来,是苗公公”。
刘大棒槌立即大吼一声:“闪开,是苗公公,请他们进来”。
盼儿害怕地靠近杨凌,看着一脸大胡子的刘大棒槌,小声道:“爹爹,大胡子,李逵”。
杨凌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只见苗逵一脸大汗抢到车前,杨凌刚要跳下车去相见,苗逵纳头便拜,惨声道:“国公爷!”
杨凌一惊,急忙跳下车去,又怕女儿摔下车,便把她也抱下去放在地上,这才上前搀扶苗逵,口中一连声道:“这是从何说起,怎么行此大礼?苗公公快快……”。
杨盼儿也跚跚走来,奶声奶气地道:“你的斧头呢?”
“呃?”苗逵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小人儿,这谁呀这是?
杨凌干笑两声,说道:“这是……这是我的女儿”,说着搀起苗逵,又把女儿抱过来,疑惑地看看灰头土脸的苗逵和二十多名侍卫,奇怪地道:“苗公公,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何要事么?”
“我的国公爷啊……”。
“不是公明哥哥吗?”
杨凌急忙捂住女儿的嘴:“你别理她,出了什么事?”
苗逵急地直跺脚,原地磨石了一圈儿。才哭丧着脸道:“国公爷,红娘子的人马声东击西,佯攻陕西,诱我大军云集西线,她却忽然回马攻我空虚,自安阳安然渡河北上,向河北、山西交界处的莽莽丛山奔去了”。
杨凌面上一呆,心里却忽然一松:“我猜的不错,她果然无心再反。果然……弃太原而北返,投向太行山脉去了。红娘子,那莽莽丛林、数不尽的青山,就是你这野性难驯的女子最终的归宿么?唉,去吧,留在那里,永远也不要出来了……”。
苗逵见他发怔,不由急道:“国公,你知道我老苗,为皇上办差那是尽心竭力,谁料想在大同打鞑子还立下几桩功劳,可是抹过身来剿匪,是连出昏招啊。中条山的事儿就不说了,咱家负责长江北岸,确实是大意了,哪晓得赵疯子那么狡猾,竟在山中留下一支伏兵接应。
为了将功补过,此次剿灭余匪,咱家可真是旦夕小心,用兵谨慎啊,自接到国公令谕,说她可能进袭陕西……”。
“咳咳,不错,本国公从得到的情报分析,他们的确是意欲攻陕,从他们先攻陕西也证明了这一点,见事不可为即取道北上,不过是权变之计。临敌应变,本是战场主将之责,本国公又不是活神仙,哪里能事事预料?再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亦要提防他们北返么?”
苗逵一听杨凌一推二五六,啥责任都没了,顿时哭的心都有了,他连声道:“是是是,国公爷是嘱咐过,都怪我老苗先记了一过,因而立功心切,担心红娘子全是骑兵,若要突围步卒不宜追赶,为求全歼,所以把主力全部调往西线……。
我……事到如今,恐皇上闻知必不再容我,天下之间能救我的唯有国公,咱家一路打听国公行程路线,飞马赶来,只求国公能慨然救我呀”。
“嗳,咱们是什么关系,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杨凌拍拍苗逵肩膀,然后一转身,把盼儿送回车上,拍拍她地小屁股,哄她道:“乖,进去陪娘亲玩,爹爹和‘李逵’叔叔说点事情”。
“好!”杨盼儿听着有趣,“咭咭”笑着钻进车轿中去了。
杨凌心虚地回头看看愁眉苦脸的苗逵,心里有点虚。如果不是自己在信中强调重点关注西线,不断暗示他这是得自赵疯子军中的秘密消息,而苗逵又过度相信自己这个百胜将军的判断和内厂的神通广大,怎么会让红娘子区区五千人马轻易过河,遁入太行山去?
说起来,自己是为了一点不足为外人道地心思,利用了苗逵,杨凌心下有点惭然:他信中前边讲了这么多能够全歼白衣余孽可能,以苗逵急于立下大功,挽回过失的急切心理,后边轻描淡写地那些什么注意北边防线、预留机动、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纵览全局、勿留破绽的套话。他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可是有这些话在,白纸黑字的证据在那儿,苗逵想攀自己下水,那就绝无可能。否则别看平时两人是同进同退的,现在苗逵接连失利,圣心必然大怒,红娘子只要一过河,苗逵保证毫不犹豫,立即进京摘清责任,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他杨凌的身上。
在杨凌的庞大势力圈子里,谁是依附、谁是合作,谁是心腹、谁是同盟,谁能生死与共,谁是有利则合无利则去。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杨凌陪着苗逵到了路旁一棵树下,二人在探出泥土青草的一块椭圆形石块上坐下,杨凌仔细了解了红娘子一路人马声东击西,逃入太行的经过,然后托着下巴沉思良久,这才一本正经地道:“苗公公,白衣匪不同于普通的山贼,他们是造朝廷的反的。如今逃回河北,遁入群山之中,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东山再起继续作乱?所以,这匪,还是要剿的”。
苗逵一听嘴唇直哆嗦,他何尝不知道造反的乱匪一定要扫,必须斩尽杀绝。可他管着西厂和御马监呢,皇上缺钱的事他比谁都清楚。进太行山剿匪?说说容易,可是难道能插上翅膀飞进去呀?
那连绵不断的原始森林、纵横交错的沟壑山峦,扔进去十万大军连个响儿都听不着,就算粮饷充足,不花上三年两年的功夫也休想剿清了。何况现在朝廷哪经得起那么折腾?
要不是他在长江北岸消极备战,对集中船只看管,以长江为天堑阻止白衣军逃逸的军事安排没当回事,让潜伏下来准备接应的白衣匪轻易得手,他也不会急于扳回一局,明明兵力已经取得绝对优势,但是为了一举全歼,打个漂亮的大胜仗,把军队抽调的后方一空,如今可怎么办?
杨凌见他凄凄惶惶的,便笑了笑道:“公公是一路追着我来的?”
“啊?喔,不是,咱家领兵追回河北,听说国公正取道反京,偏那红娘子又遁入深山不出,一时也奈何她不得,这才飞马赶来,向国公讨个对策。不瞒国公,咱家心中着急呀,我地大队人马都被我扔在后边了,就怕追不上你”。
杨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事……已经禀明圣上了?”
苗逵听了摆出一副苦瓜脸,使劲儿摇了摇头。他哪敢呐,漫说禀报皇上,就说杨凌吧,明明是杨凌提出重点关注西线的,信物现在还在他手里呢,他都不敢撕破脸皮撇清责任,什么叫重点?重点不是叫你孤注一掷,而且红娘子也确实去了,那就推论没错。
至于她临时改了主意,那是你调兵遣将给了她可乘之机,当时你在总督河南道兵马,关人家大江东边的威国公什么事?
杨凌呵呵一笑,说道:“还没禀明皇上?嗯,那就好!苗公公,其实你也知道,白衣军到了今天这一步,已经不能算是白衣军了,红娘子领军,而且只有区区五千人马,返回已经不利于她们发展的北方,根本就是胸无大志,重做山贼去了,所以只要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纵敌逃逸之罪,她们安份地呆在山里边,不出来闹事,渐渐的事情也就淡下来了。
你看,他们过江的约五千多人,加上事先潜伏在山中的约一千人,这里就有一些重要首领的家眷。红娘子的崔家老寨,其实早就变成了驻扎在深山里的一个自给自足的山寨,男女老幼非常多,这些人在他们起兵时并不见踪影,这么多家眷必然是留在太行山脉中藏身。红娘子去寻他们,带了一个大拖累,还能闹得起事来吗?”
苗逵连连点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眼前咱家指挥不利,使红娘子轻易逃遁,皇上追究起来,咱家该如何是好?”
杨凌诧异地道:“纵敌逃逸?此话从何说起?响马盗贼心不死,意欲潜入关中积蓄力量以图东山再起,公公料敌机先,集结重兵挫败他们的阴谋,迫使贼众被迫放弃大计,逃入山中困厄难出。这怎么是指挥不利呢?”
“啊?”苗逵张口结舌,脸皮子跟抽筋似的抽抽了半天,才吭哧憋肚地道:“这……这……啊!是……这样吗??”
杨凌抬头望着婆挲的树影和叶间斑斓的阳光,悠悠地道:“在一个遥远的朝代,曾有几位士子大肆抨击朝廷弊政,地方大员因这些人名气甚大,不知该如何处理,便上奏天子。皇帝震怒,他下了一道口谕,只有八个字:‘情有可原,罪无可恕’,苗公公,如果你是那位接旨的地方大员,你会怎么做?”
苗逵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忽地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佚事,但仍谨慎答道:“从这语气,上意分明是要严惩,如果咱们是地方镇守,自然要将这些不识相的士子砍头,顶多大方一点,容他家眷收敛,不悬尸示众罢了”。
杨凌笑笑,伸手折断一朵淡黄色的野雏菊,凑到鼻端嗅着,说道:“那传口谕的人心有不忍,传达上谕时就动了点手脚,结果救了那几个士子性命”。
苗逵惊诧地道:“传达上谕,故意稍作修饰缓和,以曲上意,其实乃是内臣常事,但这道上谕仅有区区八个字,如何能动得了手脚?”
杨凌漫声道:“简单,那传谕的人说:‘罪无可恕,情有可原’。一字未改,只是把前后两句断语颠了个个儿,苗公公,若是你听了这样的上谕,你是杀人,还是放人?”
苗逵啊啊半晌,似有所悟。
杨凌又一笑道:“还有一位将军,因连吃败仗,败绩难以遮掩,又恐皇帝责怒,因此他上奏战报时,不得不具实上奏,但是提到败绩时,他不说屡战屡败,而说屡败屡战,皇帝见此奏章,感其英勇,便没有降罪,苗公公明白了么?”
“那……红娘子余部?”
“打呀,白衣余孽毫无还手之力,被迫逃入深山,曾经不可一世、纵横天下的白衣匪,沦落为衣食无着的山贼。不过……朝廷财赋紧张,不可再动重兵,以我之见,只调遣太行山麓各关隘要驿的驻军就在严防,权当练兵演武了,又不多费粮饷”。
苗逵反手“啪”地一掌击在自己脑门上,脸上刚刚绽出笑意,忽又紧张道:“不会有人弹劾么?”
杨凌一摊手道:“未必有人不识相吧,再说,我是主帅,你是监军,当初战略意图如何,如今是否达到目的,除了你我,还有谁说的清?”
苗逵这一听简直就是孙猴子脱了金箍套,喜得就差抓耳挠腮了,他没口子地道谢、点头,鞠躬,感恩戴德地又和杨凌畅谈良久,这才想及自己抛下大军轻骑追来,离的队伍也太久了,这才执手相望、泪眼凝噎,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
杨凌笑吟吟地看着他高兴而去,心道:“李逵……呃,苗逵兄弟,你就放心吧,我虽用了你一回,可我决不会干出宋江下毒的腌瓒事来,有什么事,我尽量替你兜着就是了”。
苗逵打马而行,心情轻快,比之来时大不相同:“还得是威国公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哎呀,国公那封信……”。
苗逵想到这里,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撕地粉碎,丢到马蹄下的清清溪水中:“若依国公之计,这信可不能留,否则我就是非胜实败了,这重责还得我担着”。
望着碎纸屑顺水飘去,苗公公长长出了口气,感慨地自语道:“还得是读书人呐,回了大营我就把刘主事的《西厢记》借来,光认字不行,还得多读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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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各位兄弟,十一月过了多半了,至上个月的年票差距没有缩小,而且还在扩大,即便有时单书领先几票,由于竞争对手是多本VIP书有票,总和仍高于我,手中尚有票的就请多支持下吧,如果下个月起跑线就远远落在后边,要竞争就非常难了。不过我要票仅限于您手中有了票,强烈反对乱订书,尽了力就好,其他的没必要。
由于马上临近年终结算,审计组已进驻我行,前期审计工作开始,大量报表和年终内部科目调整开始,工作忙的不可开交,精力疲惫,常常一上午都没空上网看看,所以对今后一段时间能否保证每日中午更新不敢做保证,有时太忙的话可能会拖到晚上,但是只要我不提前发通知,那就一定有更新的。
另外有些事,因为大多数看书的朋友不喜欢看书评,书中就不妨碍大家看书了,喜欢逛书评区的朋友请去看下我的置顶帖吧。
附:
书评区不断有书友建议我四千字一章分开更,晚上更,说我现在这样子更新要月票吃亏,相信不少书友有这想法,我认真地想过了,在这统一答复一下。
以前我也是一天一章,也是在中午时候更新,可是八、九、十月都远远超在前边,可见技巧固然是一个因素,能起的作用并不大,不能落后了,就总从别人那儿找原因,我想还是自已这一段的情节缺乏高潮吧。
况且,所谓晚上读者多,人家占了便宜的说法,也是不成立的,这些读者看不看我的书?如果不看,那么我什么时候更新都没关系,如果也在看呢,我哪怕是早上更新,他晚上上线,对他来说,和刚刚更新没有区别,这个方面小5可没占啥便宜,晚上更新,多章节更新是人家的习惯,请大家不要在书评区抱怨人家,我想还是跳舞最近的情节比较出彩。
至于要求我一天两更或者再多些,我也想,可是缩短章节非我所愿,比如今天这章,八千字分两章不是不可行,可是我总觉得一章下来看的少索然无味。如果在量上加大呢,我办不到,从1月份上架到现在,就没有休过,本来一般规律是越往后越慢,而我却是越写越快,精力已经快榨干了。
最近写的少了,实在是写不出那么多,我晚上常常码一段就跑到阳台上抽着烟,轻轻拍着痛的发胀的头顶,让头脑轻松下来,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熬,熬~~,不要抱怨我最近更的少了,那是我用比以前写出一倍字数时的体力和脑力拼出来的。
以前都是熬到一点两点才睡,每天只有不到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这种状况至少持续了三个月了,这几天我都是11点就睡,以前这时间睡,早上起来很精神,现在却和一两点睡时一样,醒来时困倦、疲乏,睡醒了不先摸到眼药水点上,我都不敢睁眼,眼窝里涩的生疼,眼球24小时总是充满了血丝。灯油,快熬干了。
书友帮我统计了一下年票情况,年票是从1月到12月计算一个作者名下VIP作品的月票总和,目前,我比跳舞少700票上下,如果本月我超出月票700,那么在下个月的年票最终竞争上,才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事实上目前一直无法领先,本月名次都难保证。自已精力不济,数量、质量都有下滑的缘故,奈何?
可是也没必要怨天尤人,这是我第一本成名的书,我的辛苦努力已经得到许多回报了,八月超出4000票,九月超出3000票,十月超出近6000票,这是多大的距离?没有这个恐怖的三级跳远,我现在连站上来说竞争年票的资格都没有。那时可不是差700票了,而是差上一万四五千票了不是?我付出了,我也得到了,现在可能数量和质量无法达到那么高的要求,所以低落了也是正常,如果这时急了、恼了,愤愤不平了,那还真的不知道自已是谁了。
还是那句话,看书是缘份,订阅是本份,投票是情份。月票,无非是书友对一个书的肯定,对作者辛苦的一份回报和慰籍。而对作者来说,争取月票也应该是附属于创作的,不应该把它当成唯一的方向甚至主方向,如果我现在不顾体能和脑力的衰竭,失却写书的本心去舍本逐末,那就是自毁前程了。
继续码字,继续认真创作,我宁可稍稍放慢速度,多思考一下情节和语言的运用,同时早一点睡觉,让我快报废的身躯支撑下去,撑到年底。三级跳远我蹦过来了,摸爬滚打我还得往前冲,但是,我会注意轻重。
争月票、争年票,统统都重要,但是我最想要的,是不写出一个潦潦草草的结局。
所以,行动上努力,心态上要平和,希望我的心态调整也能影响到书友们,希望书评区多一些书友们插科打诨、互相玩笑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