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杭州湾水师倾巢出动,毕竟这是大明水师重建以来与倭寇的第一仗,其政治意义远甚于战争本身的实质。官校、旗军、水手、火长、民梢、舵工、班碇手等各就各位,大军乘风破浪,奔向韩武与倭寇海船遭遇的海域。
水师士卒中原水师官兵占了一半,新近招募训练的新兵占了一半,还有少数彭富贵的心腹,分散在各艘战舰上。
此际,彭富贵也心急如焚,出海的三艘战舰是千户韩武带队,副千户是他的小儿子彭小宝,这是彭老爷子的第九妾给他生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八岁,虽说自幼耳濡目染,随着他老子练就一身水上的本领,毕竟没有独自带过兵,何况还是以寡敌众?
彭富贵轻易不招惹东洋倭寇,只有趁小股倭寇落单时,才会下手洗劫一把,为避免麻烦,抓住的倭寇全部沉石入海、毁尸灭迹,所以倭寇真正战力如何,他也不甚了解。
碧海一望无际,海鸥翔回蓝天,三十余艘战船以一艘二号福船为中心,劈波斩浪向东南驶去。三艘三桅三帆的哨船成品字型在船队最前方哨探领航。chy1123
由于此时风自海上吹向陆地,战船逆风不能直红行驶,必须以一定角度斜行以借风力,轮流换向才能绕向出事地点,所以舰队驶向的方向与韩武等人演武地点颇有点南辕北辙的味道。
帅船上,轮值的舵工聚精会神地保持着以太阳为方向,校正着船的方位,火长则用牵星板测量计算着地平纬度。旗手不停地按照命令升降着各种讯号旗。指挥着整个舰队操舵、操帆、调戗、校正航向。井然有序地行进。
杨凌立在帅船上,看着曾守备和彭富贵不断下达着各种指令,心中实是焦灼万分。虽说整个杭州水师舰队已倾巢而出,纵然遇险也大可保得帅船无恙,但杨凌是钦差,谷大用、白重赞不愿冒险,所以一力反对让他随船出海。
杨凌敢知道自己随不随船出海无甚作用,可是那三艘舰上有幼娘的二哥。幼娘和兄弟骨肉情深,如果韩武有个好歹,幼娘这时又有身孕,闻讯之下后果堪虞。
而且此次海战意义重大,它不但关系到开海解禁能否顺利推行,而且别人不知道,杨凌却知道有皇帝全力支持,但朝廷能投入的资金已是竭尽所能了,现在全靠沿海商人筹资入股。如果水师舰队受到重挫打击了他们的信心,纷纷抽资退股予以观望,恐怕朝野反对力量又要卷土重来。
所以杨凌发了狠心,如果韩武的三艘战舰已被歼灭,那么就是倾整个舰队之力,也要把这支倭寇击败,从而挽回政治上的被动形势。如果他不在船上督战,实在难以保证杭州水师是否肯竭力用命。因此杨凌一意孤行,留下成绮韵等人和谷大用、白重赞等坐镇中军,自己随船出海。
舰队再次折向逼近演武地点,九桅福船满帆加速,后边两纵六艘七桅十四帆的尖底战船紧蹑不舍,再后边马快船、平底沙船也排列出了战斗队形。
三艘哨船遥遥行在前边,晴空万里可视度极好,站在船头望去,湛碧的波涛上没有丝毫的舰只踪影,杨凌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忍不住走到船头,扶栏远眺。
前方三只哨船明显放慢了,呈扩散红状四处搜索着敌我双方的船踪。
“彭千户,就是这片水域?为何……为何不见一艘船影?”杨凌语音微微有些发颤地道。
彭富贵见海上没有船踪,反倒放下了心,闻言忙道:“大人,找不到什么痕迹才好,说不定韩千户已经摆脱了倭船,我们再向前搜搜看。”
杨凌闻言心中稍定,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看海上,海上有木板。”
杨凌、曾守备和彭千户闻言急忙走过去,扶着船舷向海面上看去,只见起伏的波浪送来几片破碎的木板,彭富贵一见已变色道:“是舱板,有船沉了!”
杨凌闻言心中一沉,曾守备扭头喝令道:“减速,落半帆!”
就在这时,水面上隐隐起伏又送来几具尸体,几位大人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水中那隐约的人影,船速减缓下来,一艘平底沙船越众而出,从两条大船间穿过,用长长的撩钩钩过一具尸体,然后向帅船上大喊道:“大人,这是倭寇,不是咱们的人。”
其实就算他不说,从服装上杨凌等人也看得清楚,纵目望去,附近几具尸体从服装上看,也不象是大明的将士,他们心中不禁浮起一线希望。chy1123
前边一艘哨船绕了回来,用钩枪钩住大福船下层的船舷,固定后搭上了舢板,一个百户赤着双脚跳上起伏不定的舢板飞快地走了过来,这人是追随彭富贵多年的心腹,水上功夫自然不凡。
他攀到二层炮台上,向杨凌、曾守备和彭富贵施礼道:“大人,我们搜索了附近海面,找不到韩千总或者倭人的战船,我们从海面上搜索到四十几具尸体,死的都是倭国人。”
彭富贵目光一闪,喝问道:“韩千户的三艘战舰都是刚刚从龙江船厂开出来的,是极易辨认的新船,你们有没有查过水上那些破烂的船板,是不是韩千户的新船?”
那百户一愣,吃吃地道:“这个……”
彭富贵怒道:“废物!还不快去查验?”
那百户一见老大发怒,慌忙答应一声,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哨船上,指挥士卒捞取水上的船板。经过查验,那些船板色彩陈旧,而且木料并非韩武所驱战舰使用的南方硬木柚木,这下子杨凌也放下心来,估计韩武见势不妙,已经率领战舰逃逸了。
他立即命战舰满帆前进,舰队呈雁翅型搜索海域,约行了五海里,帅船上负责瞭望的水兵忽地高喊道:“注意,前方哨船传回讯息,出现战舰,前方出现战舰!”
旗手立即向各舰打出命令,帅船上的士兵也都紧张起来,操炮手各司其位。杨凌、曾守备等人登上瞭望台遥看远方。只见远处隐隐看见一片船影,正迎面驶来。
又过片刻,瞭望兵再次喊道:“大人。哨船传讯,取消戒备状态,取消戒备状态。”
杨凌等人听得莫名其妙,他们沉住了气,待双方再接近了些,只见三艘哨船成品字形正急急向回驶来,后边帆布张扬,前二后三五艘大船正紧追不舍。曾守备大吃一惊,立即下令道:“准备作战,左右两翼包抄上去。”
雁翎状阵形渐渐变成内弯的半月,迎向对面的大船。这时已可看出三艘哨船后边两艘大船张扬的帆上绘制的正是八幡大菩萨,那是倭寇战船的标志。曾守备急忙下达旗令,整个舰队开始以帅船为中心,向两侧微微改变着航向,将陈设火炮的一面船舷迎向敌舰。
可是瞭望台上水兵传回的消息仍然是取消战斗状态,好在火炮在两百米外既无准头,杀伤力也有限,双方战舰虽然已看得甚是清楚,目前仍无法交火,曾守备不知哨船传回消息的用意,他一面令舰队摆出最有利的攻击阵势,一面派出通讯舟迎向哨船,已取得准确消息。
彭富贵老眼十分锐利,这时他也看出情形不对,指着对面喊道:“大人,你们看,那两艘倭船后边三艘战舰的旗帜……是大明的战船,是韩千户的战船。”
杨凌等人抬眼望去,双方的战船又接近了些,后边三艘战舰的旗帜确是大明的军旗,中间一艘的将旗赫然是个韩字。
曾守备看出有异,立即令大军原地待战,对方的两艘倭船也顺势落下船帆,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随即打出海盗间通用的投降旗语。
彭富贵见状哈哈大笑,兴奋地道:“大人,咱们的战船平安没事,这两艘倭船定是被韩大人俘获了。”chy1123
杨凌听了差点儿咬了舌头:韩武只有三艘战舰和五百新兵,而对方是十一艘战船,一千二三百名倭盗,韩武不但未败、未逃,反而俘获了两艘敌船,这可能吗?可是眼前的情形若非如此,又能作何解释?
双方的舰队就这么静静地停泊在海上,彼此对峙着。赶回的探察哨船中有两艘左右分开,横亘在两支舰队中间,第三艘哨船飞快地向帅船靠来。杨凌看清站立在船头的那员将领,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人是韩武。
韩武自去年杨凌调回京师时,就安排马昂接替了他的职务,把他调到水师任职,经过这半年多在海上的锤炼,韩武原本就有些黑的面庞变得更加黎黑。海风、阳光地吹晒,让他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了,下颌留着短短的胡须,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登船见到杨凌,他的目中也闪过一丝喜悦,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韩武的稳重显然正在向他的大哥韩威靠拢,他抑制住见到亲人的喜悦,按照军礼认真地向杨凌和曾守备见礼。
杨凌急忙扯住他,说道:“不必急着见礼,韩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你的舰船和倭寇遭遇,敌众我寡恐极危险,所以我和曾大人率领水师舰队急速赶来增援,看这情形你们还俘获了两艘敌船,我军伤亡如何?”
曾守备知道杨凌和韩武的关系,见状欣然笑道:“我军将士和战舰无恙便好,大人,咱们进舱坐下,再请韩大人详细叙说吧。”
杨凌连连点头,众人回到船舱客厅坐下,韩武才将原委细细道来。
原来,韩武和彭小宝正在海上演武练兵,冷不防十余艘倭寇的战船突然出现在海面上,韩武见来不及调转船头撤走,便立即令人乘小船赶回报讯,自己集结三艘战舰向倭船迎头冲去。
主将韩武本来就极是好战,副将彭小宝初生牛犊,血气方刚,又是从小跟在鲨鱼王彭富贵身边打杀惯了的,这两人一心求战,率领五百刚刚训练有成的新兵悍然向倭寇进攻,令这支倭寇的将领九鬼一雄大喜过望。
日本国扫寇十分严厉,大内、细川两家的势力根本不是这些倭寇可以应付的,他们住在本国近岛屿。给养、军需又依赖于国内,是以一打就垮,各路倭寇不得不呼朋唤友,奔着任他们予取予求的大明而来。
九鬼这支十一艘战船组成的舰队就是由三股倭寇组成,他们同已经占据了一个小海岛的倭寇发生了小小冲突,由于自忖没有能力打败那股倭寇,九鬼只得带着他的人继续在海上搜寻新的落脚点。
倭寇不需要准备太多给养,所以很少绕道朝鲜附近。而是直接从日本海来到大明,一向是以战养兵,如今九鬼在海上盘桓了几天,吃的喝的都用得差不多了,他眼见明军只有三艘战舰,料想可以一举获胜,不但能因此获得大批给养,还有可能获得这三艘大型战舰,壮大自己的实力,所以一见明军迎头冲过来,正中下怀,马上命战船迎战。
可是一雄低估了大明水师的战力,以前他们偶尔同大明水师正面遭遇,吃空饷、少训练、军官贪腐、士气低迷的大明水师败在胆气和军心上,并非装备不如他们,而韩武这三艘舰却没有这些问题。
虽然有些大名暗地里扶持倭寇,但是自己都难以应付军备的压力,不可能给海盗提供大量的武器,所以倭寇的武器主要通过走私和地下兵工厂制造,这样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获得装备复杂的大型武器。
倭寇的主要武器是长矛和刀,由于日本不用煤炼铁,也不用灌钢,而采用渗碳法制钢,锻工出色,因此质量优于大明。倭寇的远攻武器,就只有日本大弓了。这种弓用竹木合成,拉开省力,而且能发射重箭,杀伤力胜于明军的轻箭,但是由于材质所限,在海上维护保养极其困难,所以也为数不多。chy1123
至于盔甲,漫说铁甲,就是皮甲也只有头目才有得穿,火炮更是非常罕见了,他们只有在攻克城池或要塞,以及打败官军以后,可以使用一下来自明军的战利品过过瘾。
韩武这三艘巨大的战舰是用上好的柚木制成,船板可以使用至少六十年,整船坚固异常。而倭寇的战船则纯属粗制滥造,由于财力和工场所限,他们用不起大船,主要是用快速商船和仿制的关船,这些船能快速行驶以避开战舰,并且适于进入浅水区和内水,但因为船小无法与大船对抗,更难以抵御火器的攻击,用来载人还差不多,并不适于水战。
这一来拿着优质钢刀、坐着十余艘破船、持着少量远攻武器的九鬼一雄先生就预演了一番义和团大战八国联军的闹剧。
当他们兴冲冲地迎向忐忑不安的大明水师时,隔着百四十步,明军战舰上共计二十六门火炮就咆哮着开火了,头先两艘战船当即散了花,变成海面上的一堆舢板,没死的倭寇也全落了水。
其余倭寇借着船快轻便,而明军船体巨大、转寰不灵,同时火炮搬移困难的缺点,避开火炮遁入死角逼近韩武的三艘战舰。隔着七十步,明军漫天的火箭攒射过去,又有几艘倭船起火。
被激怒的倭寇一面灭火,一面哇哇大叫着驱使战船强行靠近,堪堪距离四十步时,明军战舰上一道道火龙喷射出来,这种强力竹筒装的燃油顺风时可以喷出百米,百余支‘火焰喷射器’使三艘刚刚被火箭射得船帆处处破烂起火的倭船迅速燃烧起来,一时浓烟漫天。
趁此机会,彭小宝命令战舰脱离战圈,盘旋半圈拉开了距离,再次使用火器进行远程攻击,可怜那些倭船空有无数悍不畏死的强盗,在船上气地跳脚,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三艘船帆着火的倭船已经无法移动,变成矗在那儿的活靶子,被明军的火炮毫不留情的摧毁,剩下的六艘倭船见势不妙,立即转向逃逸。
韩武和彭小宝杀得性起,命令三艘战舰追逐着六艘倭船尾随不舍。此时倭寇还没有一件武器能攻击到明军战舰,明军士气大振,但倭寇航速甚快,除了三艘船帆起火、来不及除灭的倭船被迫停在海上,另外三艘船逃之夭夭,很快将明军甩在后面。
韩武的三艘战舰逼近落帆灭火的倭船时,倭寇仍负隅顽抗,如果能抓到活的倭寇做俘虏,对于振奋军心效果自然更好,是以韩武令火炮停止发射,战舰接近时七十步用火箭、四十步用飞天喷筒、二十步内投射标枪、待双方船体接近了,火砖、霹雳雷便一股脑儿扔上去。
这样一个百步之内多层次的武器攻击,使倭船甲板上连人都站不了,更遑论反击了。一艘倭船被明军扔进船舱的一个火药桶开了口子,被汩汩的海水卷进了深渊,另两艘倭船只射了几箭,就被迫投降。
在韩武战舰的威慑下,倭寇乖乖地灭了火,从舱中取出备用的船帆换上,然后一路被看押着向大明方向驶来。正遇上杨凌的救援船队。
杨凌和曾建雄等人听完韩武的介绍惊笑不已。杨凌喜道:“这么说,我水师歼沉倭船六艘、俘获两艘,战舰竟无一损伤了?哈哈,好!好!士兵伤亡情形如何?”
韩武苦笑道:“士兵么……死的没有,伤了四十余人。”
曾建雄宽慰道:“韩大人,你以三艘战舰对十一艘倭船,五百新兵对一千二三百名悍盗能够大获全胜,已是天大的功劳,士兵只是伤了四十多人,实在算不了什么。”chy1123
韩武摇头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伤的这四十多人,除了其中一个是被倭寇的弓箭所伤,其余的人……全是初次作战慌里慌张的,有摔下甲板的、有撞伤砸伤的,竟无一个是被倭寇所伤,看来我水师官兵仍然极为缺乏战阵经验,如果倭寇有强大的战舰和火炮,胜负实难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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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水师与倭寇正面作战,首战大捷的消息迅速传开,一时苏杭两地乃至整个江南的百姓欢欣鼓舞,士绅名流劳军慰问的络绎不绝。
然而大捷的战报刚刚送去京城,陆续赶到大明沿海的倭寇,利用绵延千里无法尽防的海岸线,偷袭上岸,开始大举入寇。
倭寇连舰千百,蔽海而至,山东、江苏、浙江、福建,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上了岸的倭寇势同猛虎,一时狼烟四起。
四月七日,倭寇攻击浙江昌国卫。同日,另三股倭寇进攻太仓县、乍浦,劫掠了平湖、海盐、海宁等地,杀死杀伤官军数百人。四月九日,大股倭寇攻入上海、乍浦所、江阴等地。
四月十日,倭寇攻击山东荣成,杀死县丞陆家成,抢掠、收集民船,沿海南下进入江苏地境,与另一股倭寇汇合,在射阳利用细作设伏,大败卫所官兵,明军一千六百人被五百倭寇伏击,死亡四百余,败兵仓惶渡河逃走,又有近三百人自相踩踏或溺水而亡,卫指挥使陈靖宽被杀。
倭寇气势大胜,三日中,分别有几股倭寇攻道州、泰兴、海宁、嘉兴、扬州,明军卫所官兵前追后堵,败多胜少,扬州千户洪兴、泰兴千户文士友、宁德参将冯志恭皆战死。
各地都指挥使剿寇不利,倭人利用收买的眼线避实击虚,处处得手,军情急报如雪片一般飞往京城。
正德大怒,四月二十七日,以八百里急诏下旨,令钦差杨凌紧急总督浙、直、山东、两广、福建军务,主持剿匪事宜,并赐天子剑,贻误战机者格杀勿论!
苏州钦差行辕变成了提辖沿海六省军务的大总督府。四十多年后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在历史上也曾得此重权,但是抗倭战争的整体溃败,最终给他带来的结局是菜市口上斩首示众,杨大总督又如何呢?
总督府后院。堂下一汪曲池,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游鱼翩然往来。
池西有卢橘幽篁,一径深曲;穿径而南,则植有十余侏参差的花树,如椒如菽,红破白露,枝影扶疏,若是穿着谢公木屐在苍苔细石间逡巡赏花,野兴横生,倒是确有几分雅致。但是一向喜欢优雅风光的成绮韵如今整日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之间,根本顾不及这些闲情逸致了。
“二档头,广东方面消息,满刺加国王已经被找到,现已送往京师暂住。由于倭寇横行,广东水师担心倭寇顺水南下,大批军舰在内海巡弋,曾有两艘西洋舰船露面,广东水师六艘战舰刚刚试图靠近,他们就调头离去,从此很少在广东海域露面。”
“那样好!”成绮韵的花容有些憔悴,最近处理太多公务,不但午睡取消,便是晚上也常常通宵达旦,她的精力透支得厉害。
成绮韵轻叹道:“西洋海盗取了满刺加,也要花些时间巩固局势,他们现在不来闹事最好。大人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如果现在广东方面再出点事,我真怕……压垮了他。”
面前是内厂在两广和福建一带的总负责人,现任内辑事厂四档头的吴尘,他一副南人面相,双眸透露着精明和机警:“二档头,另有桩事需要禀知大人。红毛鬼有向夷洲(台湾)发展的迹象,前些日子有三艘番船出现在鸡笼、淡水一带,当时澎湖巡检司衙门的舰船正在追逐大盗白小草的商船,双方均受到番人舰船攻击,于是双方转而合击红毛鬼,打伤了一艘番船,白小草的商船和巡检司的战舰也各有损失,于是三方才各自退却。”
成绮韵目光一闪。红毛鬼要打夷洲的主意?这件事可不能大意了,不过大人现在无力顾及东南,那里是白小草的势力范围。不妨暗暗向他透露消息,并且让澎湖巡检司暂时放松对他的缉捕,利用白小草的舰队暂时牵制西洋人。
她提起笔来,将要点一一记下。方道:“好,本官记下了,你速速赶回东南坐镇,但有重要消息,速速来报,不得延误。”
“是!”吴尘刚刚抱拳告退,负责川陕一带情报的内厂档头孟离唱名告进:“成大人,四川方面一切正常,军方交接平稳,新任都指挥使、成都指挥使都已上任,现在正不动声色地暗暗高度军队,迁换军官。蜀王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他最近身体不好,上个月已经住进青羊宫斋戒祈祷。”
成绮韵冷冷一笑道:“昔年有位王爷为了避人耳目还装过疯呢,要装病有什么难?要小心他是别有所图,你记着,继续探听消息,行动要慎之又慎,现在如果后院起火,不止大人受不了,就是咱大明王朝,也一样受不了。”
孟离知道她说的‘装疯王爷’是造反夺帝的燕王旧事,当下也不敢点破,只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成绮韵想了想又道:“陕西方面如何?改种作物顺利么?”
孟离道:“陕西布政使司推行新粮不遗余力,如今庄稼长势良好,民心思稳,本来对改种异国作物颇有微辞的乡绅们现在也都闭口了,想看看今年的收成再说。”
成绮韵展颜笑道:“甚好,唉!大概也就这条消息让大人听了会开心一些,江南卫所的军兵,大多是中看不中用的蜡枪头,大人快被这群酒囊饭袋气疯了,你先下去吧。”
门“嚓”一声轻轻掩上了,成绮韵靠在椅背上,阖起美丽的双目养了会儿神:“刘瑾果如大人所料,正在抓紧时机拉拢那些中间派官员,朝中的老臣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戴义、苗逵、牟斌等人现在表面上都对他服服贴贴,使刘瑾气焰更炽。现在就等着他把自己倒行逆施的野心彻底暴露出来,这些事都要等时机,现在静观其变即可。
现在让大人忧心的只有倭寇!打仗要用兵,可现在江南卫所的官兵大多是兵熊将也熊,竟然有三千人的官兵队伍被两百倭寇杀得望风而逃的怪事。这样的士气军心,恐怕诸葛武侯再世也要气得吐血,漫说我家大人不是武将,就算他比关云长还勇武十倍,领着这么一群熊兵,也只能一筹莫展,该怎么办呢?”
一双弯弯长长的黛眉轻轻蹙了起来,成绮韵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练兵?哪里来得及啊,调外兵?从哪儿调,军饷如何解决?军饷……大人还不知道,现在军饷马上就要发不出来了,唉!这可怎么办呢?”
秀眉拧到了一起,一向足智多谋的黛楼儿忽然有了世间万事不能全靠智计解决的无力感,正如她空有绝世的美貌和才智,尽可在世间呼风唤雨,但她的能力再大,终究不能跳出男人把持的世界,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短兵相接、正面作战,最终要靠的终究还是实力,真正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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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象困兽似地据案而立,瞪着眼前那张并不十分详尽的军事地图,按照他所了解的知识,他以红蓝两色在地图上标示了倭寇出没的地方,和明军的兵力布置。可这一来,地图上更是五彩斑斓,令人目眩。
很简单,因为倭军不是正规军,在战略上,他们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攻击哪里完全是随心所至、随意改变,所以也无法揣测他们的行动方向。
明军由于军官贪腐、吃空饷少训练等原因,士气本就低迷,常常以众敌寡却一触即溃。如果他们肯鼓起勇气作战,可能死掉的人数要远远少于逃命过程被掩杀的人数,而且还可以取得最终的胜利。但是这么浅显的道理说给谁听?谁肯充当悍不畏死最先冲锋的勇士?认为自己逃得掉,这么一个侥幸的心理,竟让卫所官兵还有及誓死保卫乡土的民壮。
反观倭寇呢,无论是东洋争霸失败的大名溃兵、浪人,还是附从抢劫的假倭:那些原本属于大明子民的盗寇,常年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意,优胜劣汰之下,个个都是悍勇凶残的战士,而且在长期的战斗中练就一身不凡的武艺和强健的体魄,彼此的兵员素质确实存在着极大的差异。
倭寇虽处处燃起战火,可是每股倭寇大多是一二百人组成的洗劫队伍,行动方便、没有后勤之虞。穿府过县横冲直撞,彼此之间互不支援,明军要守城、要堵截、要追击,大军行止时后勤支援也成问题,一遇敌袭竟是处处焦头烂额,弄得杨凌大光其火。
此时的杨凌不修边幅,双眼通红、脸颊瘦削,颌下青青的胡茬也没有刮净,他握拳在图上轻轻捶击了两下,问道:“白大人,还有什么情形?”
白重赞道:“下官要禀报的,基本就是这些了,说到底,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的军队。倭寇对地理气候、乡土人情、官军往来,都了如指掌,长途奔袭、游战埋伏,反而我官兵在自己土地上常常遭到伏击。下官真是……真是惭愧之至。”
杨凌苦笑一声道:“白大人刚刚调来江南,这事原也怪不得你,我军对于倭寇,如今优势主要在海上,倭寇在陆地上凶残如虎,即使孤身一人时,在树丛水沟也敢隐蔽起来伺机反扑官兵。而在水上,他们缺乏火器、盔甲,船只又太小,几乎每战必败,可是如今倭寇弃船登陆,我们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
他指指地图,招呼几员将领靠近,说道:“你们看,这些倭寇和大明私商,彼此之间因为有着矛盾和恩怨,因此各行其是,始终不能形成统一的有目的的军事行动。各自为战、形同散沙。固然使们大军团决战,从而速战速决缺乏可能,可是对于江南卫所官兵如今的战力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则倭寇真要是集中兵力进行大会战,吃掉我们几支主力,决不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利用倭寇目前的作战特点,分而歼之。这样,有件事又要摆在面前了,那就是兵!诸位以为,江南卫所的兵,能否独力完成这一任务?”
白重赞和几位高级幕僚面面相觑,好半晌白重赞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是要……要从别处调兵?”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调兵!本官本想调‘外四家军’来江南剿匪,但江南水田、山地居多,不利于重甲在身、乘马作战的北方铁骑,况且他们有护卫京畿重地的责任,非万不得已不宜调动,诸位看从何处调兵合适?”
杨凌话音刚落,一员将校从外边急急闯入,手中举着标有特殊标识的军情急报,大声道:“报总督大人,军驿送来紧急军情。”
杨凌抬起头来,沉声道:“念!”
“是!”明军没有专门的参谋本部,而大量的军情分析、策划出计来自下级军官和高级将领的私人幕僚,杨凌利用总督六省军权的机会在军中设立了专门的幕僚机构,就命名为参谋部,处理军情战报。
参谋赞画官上前接过几份情报拆开来一一念道:“有倭寇一部三百人,以明人吴化为首领,掳掠象山岛,随后攻上陆地,袭扰温州、台州。各州知事武月志率八百官兵、民壮出击,兵败钓鱼岭,武知事战死,现吴化部已攻向黄岩。”
杨凌接获过一连串的军报,比这更匪夷所思的战况都听说过,对于江南军队的实际战力他早已有了清醒的认识,闻言并不吃惊,只是提起笔来在地图上标着记号。头也不抬地道:“继续念!”
“江苏如东有倭寇四百人登陆,占据了滨海镇,如帛千户汤宗盛率军出击。火焚民居,烧死熏死倭寇四十余人,捕获二十余人,其余倭寇突围。汤千户率军追击,在狭峪岭遇袭后退,倭寇夺民船逃出海去,被江苏水师拦截,毁船三艘,斩首七十九级,倭寇余部逃往上海。”
“上海县的官军中了潜来此地的倭寇埋伏,官军被杀两百多,溺死多人。倭寇以上海为大本营,分兵四掠,现在与如东溃败下来的倭寇合兵,寇众聚集,合力攻下了上海县城,县令宫慕为率军退却,逃跑中趁机烧掉倭寇几艘船只。”
杨凌沉住了气问道:“还有么?”
“倭寇北条氏率千余人夜袭南江,杀南江知县,尽屠南江、川江百姓,并在松江城外驻营,向驻城官兵挑战,攻城失利后奔袭嘉定、太仓。四处杀人放火。太仓兵备使卢忬率部掩击,阵中斩杀北条氏手下巨盗萧瑟,倭寇退却,准备将劫掠的财帛妇人运回海岛,但其战船均被巡弋水师焚毁,北条氏率部南逃,嘉定知府陈恪明率兵阻拦,与太仓兵备使卢忬前后夹击,大获全胜,千余倭寇散逸逃走者不足百人,余者皆被斩首!”
厅中众将听了都是精神一振,这可真是各地战事中最大的一场胜仗了,他们兴奋地看向杨凌,杨凌脸上也露出喜悦之色,他欣然对一旁的师爷道:“马上拟封奏折,本督亲自为嘉定知府和太仓兵备道请功。”
师爷急急答应了一声,提笔便写。杨凌欣然道:“嘉定知府一介文人,此等战绩不知愧煞多少将军,若是沿海官兵皆有这等勇气,何愁倭寇不灭?”
他叹息一声,又道:“各位,现在各处战火燃烧正旺,终究不是练兵的时候,借兵之举仍是势在必行,各位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时成绮韵急急从后院来到前厅,目前总督府幕僚和江南道的将领们都知道她是内厂的重要人物,平素处理政务、分析敌情,为杨总督承担了不少重责,是他的心腹手下。她的所作所为、聪明才干也甚受众官员的敬重。
见她来到前厅,众人忙拱手示敬,成绮韵匆匆还礼,然后神色凝重地对杨凌道:“大人,前日宁海县有三十多名‘倭寇’夜袭大盐商侯府,将侯家满门老小四十多人尽皆屠戳、妇人受到奸淫、钱财搜刮一空。他们逃走时被巡夜民壮发现,抓住了六七人,这才查出他们竟是附近的水寇、私盐贩子和游手好闲的刁民。番卫收到这方面情报,对各地加紧侦缉,发现各地报上来的军情中,有一部分少于五十人的倭寇队伍其实是各地山贼盗寇、无良刁民结伙成帮,趁机化装成倭寇四处抢劫杀人。他们蒙面为匪,摘巾为民,但大多不会离开乡土太远,战力更弱,巡检衙门就可应付。卑职以为应马上通知参谋部,以防用兵调度受到这些假倭寇的误导。”
“砰!”杨凌重重一拳擂在桌上,连日来整天听到的都是焦头烂额的不利消息,将领的腐朽畏战、士兵的胆怯如鼠,和倭寇到处祸害百姓的恶行,百姓们受到的惨不忍睹的对待,一概种种,早已令杨凌的心中郁闷、焦躁、烦闷忍到了极点。
这时一听竟有国人趁火打劫,冒充倭寇干着同样肮脏丑恶的勾当,杨凌心中隐忍已久的火气全爆发出来了,他勃然大怒,重重一拳擂下,指骨都几乎捶断。
杨凌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凌厉地四下一扫,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些畜生,汉奸比鬼子更可慨。”
成绮韵傻了,一向温文尔雅的杨凌,面对着朝中百官愚不可及的阻挠和敌对时,只有一脸的苦笑和无奈,当他知道内廷王岳、范亭要杀害他时,也依然那么平静和坦然,怎么现在竟说出这么一句粗话?而且那冷笑,竟然显得有些狰狞,充满了恨意和杀气。
旁边的将领们平素大多是脏话连篇,就是白重赞本人虽不说脏话,可他在西北做藩帅,手下粗野的将领也不知见过多少,竟是见怪不怪。
杨凌冷笑一声,杀气腾腾地道:“来人,传谕六省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但凡抓获冒充倭人行凶抢劫、凌辱妇人的,一律枭首示众,家产充公。拟奏折向皇上请旨,此等罪囚家属,一概打入贱籍、贬为惰民,三代以内不得开豁!”
幕僚们从未见过杨总督如此暴怒,慌忙答应一声,各自下去豢誊写军令和奏折。白重赞见杨凌余怒未息、脸色铁青,忙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大人,江南富甲天下,在此地劫掠一村,胜在其他府道劫掠一县,从倭寇的分布上,其重心也放在江浙一带。所以下官以为,可以从四川、山东、湖南、湖北调兵入江南,协同剿匪,以上地区士卒也大我熟悉江南地貌,其战法也相似,大人以为如何?”
成绮韵怜惜地看了眼杨凌憔悴的面容,插嘴道:“大人想要调兵入江南?”
杨凌疲倦地坐回帅椅上,重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江南士兵大多不善战,此时又无法训练新兵,仅靠现在的兵力分守各地,要剿杀到处流窜无所顾忌的倭寇谈何容易?所以我想调兵协助剿匪。”
成绮韵不想再给杨凌施加负担,可是军需军饷乃是关键大事,她一直负责这方面的事务,如今杨凌要调兵进江南,有些事再不说明就要延误军机大事了。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低声道:“大人,朝廷已支付不起庞大的军费。你知道,从去年到如今,朝廷的用银……江南比不得边军,边军饷银本就低廉,而以上各省多是卫所兵,军饷本来就高,战时另有贴补,这笔军费……”
杨凌茫然听罢,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唉!为什么这么多事偏偏凑到了一起?如果给我几年时间,只要三年……三年时间,朝廷的状况一定大大不同。现在……”
他咬了咬牙:“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可是军费……军费……”他站起来慢慢踱着步。
没有军饷,喊几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军人当保家卫国、靖一方安宁的口号,分析一番军民鱼水,休戚相关的大道理,对现在的军队根本就行不通。他们哪有那觉悟啊,大兵也有家要养的,自已吃不饱、家人没饭吃,你说破了天去,肯为你卖命才怪。
成绮韵见杨凌面有忧色,说道:“大人,如今战局紧张,拖下去的话,江南工商乃至农业,都要受到极大的破坏。所以兵不可不调,不过为了节省军饷,卑职以为可以少调卫所官兵,况且各地卫所官兵其战力如何,也尚未可知。”
杨凌失笑道:“不调卫所兵调什么?调民壮?不可能的,他们岂肯离开家乡,一来极难调度,而且民壮非军队,没有保卫异地的责任。他们没有这种觉悟的。”
成绮韵摇了摇头道:“大人,卑职说的不是民壮,也不是官兵,这些兵战力绝对在官兵之上,而且军费极低,只要管顿饱饭就行。”
杨凌疑道:“什么兵?难道海上……已经有了进展?”
成绮韵笑道:“非也,是狼兵!大人可以征调苗、壮、土家各族狼兵,他们民风彪悍,惯于山地、丛林、水泊作战,而且个个都是天生的猎人。游击埋伏别有机巧,调这些土兵来,就可以减少征调的官兵,大人以为如何?”
杨凌喜道:“不错,是个好主意。只是尽管如此,我们现在的军费可足敷使用么?”
成绮韵坦然道:“不够,远远不够!”
“不过……”她迟疑了一下,道:“大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大人可否容卑职些时间,我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杨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展颜一笑道:“好!我的女诸葛从未让我失望,这回我相信你一定也想得出办法,那么本官就先上表朝廷,请求调兵了。你先放下其它的事务,着力解决军费、军饷问题!”
成绮韵莞尔一笑,抱拳道:“卑职遵命,大人此言一出,卑职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也不敢令大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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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对杨凌那是绝对的支持,要银子他是实在拿不出了,调兵他倒毫不犹豫。江南是朝廷的根本,现在处处倭寇作乱,长此下去会危及朝廷。这一点认识,满朝文武还是有的,所以也没有哪个大臣敢在这时出奇冒泡提出反对意见。
杨凌的奏折一报到朝廷,几乎立刻得到了批准。兵部的调令马上以六百里快骑发往山东、湖南、湖北、四川、贵州诸府道。
杨凌一接到朝廷的回报,便急匆匆赶往后院,惊得在院中悠闲往来的鸽子纷纷展翅飞起。杨凌大袖飘飞,昂然直入,霍地一把拉开了房门,里边正要推门而出的成绮韵扑了个空,一头栽到他的怀里。
杨凌连忙扶住,成绮韵脸红红地移开身子,捂着撞酸的鼻尖娇嗔道:“大人走路怎么这般急,卑职要是破了相,非赖上你一辈子不可。”
杨凌这时可没心思打情骂俏,他挥舞着兵部的报文急吼吼地道:“绮韵,兵部行文到了。各省援军即日启程赶赴江南,军饷有眉目了么?要是大军到了却发不出饷,别说让他们打仗,光应付这些兵痞的骚乱,本官就要愁掉头发了。”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道:“那算活该,我破了相,也要你好看。”
她揉了揉翘挺的鼻尖,才道:“卑职正要去见大人。这两日卑职拜见了布政使大人、谷公公,并会晤了吴老、徐公子等江南士绅豪族,想出了两个朝廷和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估计筹措的军费足以支付大军所用。”
杨凌大喜,口不择言地道:“天赐绮韵与我,快讲快讲,是什么好主意?”
成绮韵听他这话,心中一甜,几日的辛苦疲劳顿觉一扫而空,忙兴致勃勃地道:“朝廷无银,由于战局绵延数省,咱们内厂的生意也大受影响。何况那些银子养十数万大军也是杯水车薪,如今只有在进行战争的地区摊派加税。这个是有先例的,受兵灾的地区是直接受益者,所以无论贫富也能接受。经与布政使、谷公公商议,并听取了吴济渊、徐经等士绅豪族代表的意见,决定以‘战时紧急提编’的名义征收税赋。”
杨凌一怔,迟疑道:“逢战乱、匪患时,地方官员有权审时度势,调度一切人力、物资,并以战时名义紧急收税,事后只须上报有司,我现在总督六省军备,自可做此决定。只是……江南已被匪患闹得民不聊生,加收税赋百姓承担得起么?如果从其它省份收取如何?”
成绮韵苦笑道:“大人以为如今各地官府、百府都做到‘天下为公’了么?事不关已,不但其它省份百姓有抗拒之意,就是地方官府也会拖怠不办,要收税唯有从战事地区收取,这个以前也是有先例的。不过以前的旧例是按原有税赋加成收取,卑职以为此例不可取。卑职的意思是首先由官府将六省百姓按贫富分为十等,先从第一等富人收取,所收税赋足够军队使用便停止。如果不足,减比从第二等富人收取,再不足减比收第三等。以此类推,仅此一项,一省可以加收银两五十万,足够军费开支。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贫民所受的损失,富户因为战争所受的损失远大于征收的税赋,急盼战事平息,所以也大多乐意接受。此外再由内厂遍布天下的车马行、茶楼、赌馆、妓院、饭庄宣传开海解禁的好处。这样做一来加强了民众对抗倭的支持,二来由谷公公适时推出海市衙门特颁的‘抗倭乐捐状’,凡是主动乐捐银两,支持抗倭平匪的,凭此状在开海解禁后,海上行商、收税等各方面可以获得优惠待遇。相信可以吸引相当多的士绅豪门慨然乐捐。这样一来,多余的银两可以用来继续投资船厂和水师组建,以及各种海事衙门的筹建,不致使其受战争的影响,延误了进度。卑职试探地方官府和部分豪族的态度,对这些举措都是认可的,纵有部分百姓心生怨言,可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了。”
杨凌想起李自成进北京前,那些鼠目寸光,死活不肯拿出银子做军费、坐视城破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的守财奴,情知此举必定会招致一些富绅的反对,成绮韵只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有意遮掩罢了。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即便正常的时节,正常的税赋,还不是有些无良的豪绅想办法拖税、瞒税?就算你倒过来给他们送银子,恐怕他还要找些我家人口多、他家人口少的原因嫌送的不公平而抱怨骂娘呢,顾不得了。
杨凌思忖一番,断然道:“行,就这么办,你拿出门详细计划来,我立即颁布六省,并上报内阁。此事既定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前厅。”
他看看成绮韵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微微蹙了蹙眉,轻叹道:“绮韵,要是乏了,就歇歇吧,你身子弱,莫累坏了。”
“是,大人,大人……”
杨凌回过身来,疑道:“还有事么?”
成绮韵挨近过来,幽幽地道:“男子二十八岁起才留胡须,大人甫及弱冠,平素极重仪表,胡子都刮得净净的。可现在束发凌乱、胡茬青青,脸颊也瘦削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卑职若病了,有大人关心。大人若病了,却不知有多少混蛋在暗中欢喜。统率六省,劳神操心,战事非一日可毕,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她说着,竟忘情地轻轻抚上杨凌的下颌,柔软的小手轻轻抚过他的短髯,眸上亮晶晶的。杨凌被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深情和忘形的举动惊住了,任由她亲昵地抚过自己的下颌、脸颊……
眼看着成绮韵快要纵体入怀了,杨凌才醒过神来。他微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嗯,成大人的吩咐,本官记住了,本官决不让某些人欢喜才是。呵呵,这件大事解决,本官了了一块心病。今晚你我共进晚餐如何?本官已经多日滴酒不沾,今晚与你浅酌几杯。”
杨凌说完,急忙转身溜掉了。成绮韵手举在空中,望着他狼狈逃出,惊得白鸽满天飞起,忽地“噗哧”一笑,然后恨恨地捏紧了拳头:“怕我生气,要请我吃酒?谁稀罕吃你的酒!要吃……就吃你的人!”
她眼珠转了转,鼻子一皱,得意地窃笑:“你的最大弱点就是心软,本姑娘既然晓得了这个秘密……杨凌呀杨凌,你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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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城,由于邻近苏州,而苏州是六省总督杨凌的行营所在,同时江南道指挥使白重赞也驻扎于此,有大军护卫,所以吴江城近水楼台,一直没有受到倭寇侵袭,守军便也渐渐大意起来。
这日凌晨大雾,阳光刚刚穿过重重迷雾照进吴江,城下隐隐绰绰忽见大队人马出现。此时大雾弥漫,视线不足百尺,城头守军急忙呼应四城避关自守,查探来人情形。
一个小校攀在城头,向城下张望一阵,看不清来者身份,便高声喝问道:“城下是什么人?快快报明身份,否则我们就要射箭啦!”
回答他的是一串怪叫,随即几枝箭矢射上城头,小校大骇,急忙退开几步,高声大喝道:“兄弟们小心,倭寇来啦!快快通知守备大人!”
战鼓声、梆子声此起彼伏,整座城池骚动起来,城中守备梁兴化知道不远处的嘉兴、余杭、上海、嘉定、太仓一带皆有倭寇出没,但是没有想到他们竟敢深入腹地,杀到吴江城下。
梁兴化急忙命把总刘佥带了八个人开西城快马奔向苏州城报讯,随即亲自登上城头查看情形。这一看梁兴化不禁大吃一惊,此时阳光渐渐强烈,浓雾消散,城下倭寇人马已大略看得清,远远的只见人头攒动,看模样这股倭寇竟然足足有六七千人,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大批的倭寇摸进了腹地?
梁兴化慌了,急忙命令全军守城,同时调民壮弓兵辅阵。
他暗暗盘算,吴江城墙高砖厚,倭寇虽然有以一当百之勇,城中三千守军坚持一日应该没有问题,到那时苏州的大军也便到了,况且以倭寇四处流窜、遇坚则避的特点,说不定攻城受阻后便会立即移师他方。
想到这里,梁兴化才定下心来,指挥着士卒将火炮对准倭寇,等待着倭寇的第一轮攻击。倭寇渐渐逼近了,当下一个白衣倭人举扇一挥,怪叫了几句,一丛箭雨先飙射向城头,随即大队的人马冲杀过来。
从那落地的箭矢来看,大部分竟是大明官兵所用。想来是倭寇到处袭掠,从杀死的官兵那儿缴获的。城头官兵立即发箭还击,城下不断有人仆倒。“轰”的一声,城头的大炮也响了,数十名倭寇首当其冲,倒在血泊之中。
此次倭寇从日本大隅、丰后等地区被迫逃往大明沿海,真正的倭人约有两万,由于这次是老家被连根拔除,有家眷的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带了出来,安置在隐秘的海岛上,这一来倭人总数达到了三万多人。
三万多人要吃穿,所有的物资全需要从大明劫掠,所以此次倭寇破釜沉舟,攻袭远甚于以往。真倭虽只有不到两万人,但是归附倭人,为虎作伥的假倭却比他们还多了数倍。所以倭完总兵力达到六万多人。幸好这些倭寇虽然悍勇,却没有统一的指挥和首领。
这支倭寇是倭寇中较强大的一支,首领是世代以海盗为业的乃美家族首领乃美正智,他狡猾地约束所部,趁其他各部倭寇处处作乱,吸引了明军注意力后才悄然登岸,直扑大城大埠。
他通过细作已经知道苏州有大明派来坐镇指挥的六省总督和江南道指挥使,苏州城更有三万官兵扈卫,但他根据以往的经验,根本不觉得这支明军有什么可怕,以他的经验,对付江南卫所官军,他的一千人马足以对付一万官兵。
乃美正智想的十分长远,日本国暂时是回不去了,总是上岸劫掠同样不是长久之计,苏州世代豪绅众多,个个富可敌国,如果冒一次险,攻破苏州城,那么他所掠夺的财富可以用来购买无数战舰,一跃成为所有倭寇和海盗中的霸王,从此纵横海上。
有此计较,乃美正智才断然决定,引大军急行,对沿途小城小县视而不见,一路疾行到吴江城,以此为据点,吸引明军来援,先歼援军,再取苏州。
鼓声隆隆,倭人又呐喊着冲了上来。倭人崇尚权威,统帅令下,是战是退绝不多加考虑,而附从的假倭也是亡命嗜杀的海盗,同样悍不畏死,他们举着藤盾、桌板、床板制成的简易盾牌,护卫着一队扛着巨大梁柱做攻城木的士兵向城门处攻来。
几个戴着牛角铁盔、鬼怪假面的倭人头领上窜下跳,指挥着倭寇的进攻,城头弓箭手、火铳手轮番射击,滚木擂石也蓄势以待。
此时,西城外一里处的官路上,被陷马坑和绊马索弄折了马腿的战马仆在地上哀鸣着,一个倭寇从官兵背上抽出滴血的太刀剑锋,向面如土色的刘佥舛舛怪笑。
其他几名倭寇扒下了死去官兵的衣服,一一着装穿戴起来,然后耀武扬威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个倭寇用一口吴江本地话对刘佥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是位把总,请问把总高姓大名?”
南方城墙较矮,但倭寇渡海而来,没有大量攻城器械,第一轮攻击在明军的猛烈反击下,摞下一地死尸暂时退却了。
梁兴化饮也顾不得吃,匆匆巡视四城,见倭寇集中于东城,便将城中主力皆调到东城防守,其余三城来回戒备,一俟有警立即以钟鼓传讯,便可运兵过去。
天色大明,梁兴化发现倭寇蹿入城墙附近的居宅,残酷屠杀百姓,他在城上除了指挥士卒发箭射击,尽量杀伤、阻碍倭寇,但倭寇势强,断无出城救援的道理,梁兴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到残杀、凌辱,随即他发现倭寇有接近城墙的民居,搭设扶梯上城的意图,立即唤过官兵发射火箭,主动焚烧民居,一时烈焰冲天。
倭人一向游击奇袭,很少主动攻击大城大隘,但是这支倭军尽管攻城受挫,却始终不肯退却。到了午后,倭人用拆毁的民宅木料制作了大批攻城云梯、还有几辆吕公车,再次发动攻击。
梁兴化正在城头指挥反击,忽听南城传来警讯,梁兴化急忙将东城防务交予副将贺文,自己领了五百军兵匆匆赶往南城,登上南城城墙,只见城下护城河外边五六百名倭寇叫嚣,一里地外是一片茂林,林中影影绰绰似有无数伏兵。
守城裨将毛文俊紧张地道:“守备大人,倭人似在林中伐木为具,我看他们人数不下两千,恐守城官兵不足,是以急急通知大人。”
梁兴化仔细观察一阵,冷笑道:“这必是倭人疑兵之计,虚张声势使我分兵,减我东城防御,你不要惊慌,尽管安心守城,没有大部敌军攻城,不必鸣钟示警,东城战事危急。本官放心不下,还得马上赶回去。”
毛文俊胆怯,迟疑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倭人十分狡猾,迟迟不攻如果是有意怠我军心怎么办?”
毛文俊这一说梁兴化也迟疑起来,他咬咬牙,恨道:“坚持下去,待苏州援军到了便好了,我再留三百人给你,时刻小心。”
梁兴化给南城又留下三百官兵,赶回东城时倭寇新一轮的攻击又结束了,城墙下留下一地死尸,城门被冒死抢攻的倭寇撞击的已经裂了缝隙,摇摇欲倒。守城裨将正指挥民壮和临时征来的青壮劳力向城门下堵塞石块泥土,顶压撑杆以加固。
梁兴化攀上城墙,扶着雉墙碟口向外张望,这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城外倭寇暂时退却,后队倭寇绕道隐没,已不知去向。倭寇使了减兵计,东城外看来已不足两千倭寇。倭人主力到底移往何方实难预料。此时北城又传来警讯,梁兴化不敢大意,立即率军驰援。
如此一来,四城但有警讯,城中守军就得疲于奔命,至夜暮时分,守军已人困马乏,这般下去恐怕守军根本支撑不到天亮,城中守军和百姓都提心吊胆,翘首盼望苏州援军,心情愈来愈是焦急。
月亮渐渐升起,江南的月也如柔媚的女子,轻薄的云恰如遮羞的纱,月华如水,清清照射在大地上。四城城墙下草丛中、沟渠里,蛙语虫语一片恬静,丝毫不受北城、东城火把亮如白昼、嘶杀震天动地的影响。
此时,倭人为了集中兵力攻打地势较矮的东城,已将西城疑兵撤走,月光下几个人影悄然奔到城下,城中守军一刻不敢大意,立即拾起弓箭,高声喝道:“站住!城下来人通名报姓!”
一个颤抖的声音向上喊道:“他……***,你喊什么,小心把倭人招来。”
守城裨将闻讯自城楼内匆匆奔上城墙,急问道:“城下是什么人?”
一个吴江县本地口音喊道:“大人,我们已经把军情传到苏州,总督大人已派大军来援了。”
另一个人骂道:“闭嘴,让刘把总和李大人说。”
守城裨将叫李彬,一听城下的人唤出他的姓氏,又提及刘把总,不由喜道:“刘佥?你把信传到了?”
城下有人答道:“是啊李大人,快快开城,我有总督大人的秘函面呈守备大人。”
李彬与刘佥相熟,一听确是他的口音,他在城中盼望援军又盼的望眼欲穿,哪里还会多加思考?何况城上有七百名守军,城下不过八人。他急忙命令道:“快快打开城门放刘把总进来。”
闻知总督大军即将赶到的守军士卒兴高采烈地奔下城墙,搬开粗大的撑门圆木,将城门缓缓拉开,探头悄声道:“快些进来。”
一个人影疾如猿猴,带起飒然风声一跃而至,雪亮的刀锋闪电般劈下,一颗头颅碌碌滚落在地,满腔热血喷了那人一头一脸。
那人凶悍之极,伸手抹了把脸,擦去糊住双眼的热血,一拧身闯进城去,五尺长刀舞开,方圆丈内处处白芒,猝不及防的官兵惨叫连连,纷纷倒地,剩下的官兵发一声喊,转身便逃。
城门外,几然倭寇持着丈二的朱杆长枪冲进城门,将城门大开,趁着夜色已悄然掩至附近草丛中的倭寇一轰而起,呐喊着杀进城去。
刘佥站在路边,看着冲进城去的倭寇,战战兢兢地对一旁的倭寇道:“方大哥,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说过只要诓开城门就饶我性命,我……我可以走了么?”
那个持刀的倭寇奸笑道:“当然,我说饶你性命,自然不会食言。”
刘佥听了心中一宽。个人的性命得以保全,自私和贪生使他心中仅有的一丝惭愧也荡然无存了,他马上感激涕零地对那个倭寇道:“多谢方大哥,那小弟就走了,他日相见,再请大哥吃酒以谢。”
话音未落,一截雪亮的剑锋自他前脸透了出来,刘佥的双眼凸了出来,惊愕地瞪着眼前模糊的那张笑脸。方姓倭寇笑道:“我说饶你,没说旁人也会饶你。这顿酒,黄泉路上你自己喝吧。”说完他狂笑着持刀冲进城去。
刘佥脸上满是痛苦和悔恨,城中已传来哭喊声和片片炎光,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已变得那么遥远。尸体软软地瘫倒在路旁,轻纱般皎洁的月光轻轻覆盖在他丑陋、罪恶的尸体上,一片惨淡。
吴江城,失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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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花荫下杨凌和成绮韵对面而坐。月光皎洁,轻曼的玉人素面青衣,轻啜浅尝的姿态极是撩人。特别是酒后俏脸上的一抹嫣红,虽在月下,也不减诱人美态。
杨凌轻吁了口气,放下象牙箸抚膝说道:“很久没有这般逸致和心情了。唉,试想西北军之粗犷、东北军之彪悍、纵是西南兵在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也是个个舛傲凶猛,任是其中哪一支军队放在江南,都是虎狼之兵,哪轮得到小小倭寇作乱?我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江南兵竟然如同一群绵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莫过于此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成绮韵目泛异采。欣然道:“大人此言一针见血,精辟之极,这一语锤炼得太妙了!”
杨凌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这是一句成语,原来博学如黛楼儿,竟也没听过这词。
成绮韵道:“这确是那些败兵的真实写照,不过江南兵本来就在江南富裕之地,少了艰苦之地的磨练,再加上屯田多受将领吞食,世袭官军逃兵日增、士气低迷、军备废驰,每遇战事,人人想的都是如何逃命,这样的兵纵然以万敌百,哪里谈得上战力?现下唯有先调兵来,再在战事中以严肃的军纪、赏罚分明的战功,将江南卫所官兵带动起来,这群绵羊的躯体是虎狼,软弱的只是他们的心,只要他们恢复了士气和胆量,就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杨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道:“临阵磨枪,现在对军队改制是来不及了,眼下我是该先肃明军纪,强化军队战力。等战事平息,还要从根上找原因,军户兵不愿当兵而强迫当兵,仅靠军纪镇压终非长久之计,边军募兵之法甚好,我该奏明皇上逐步取消军户,实行募兵制。如今匠户已经改为以银代役,匠户自谋生路,收入增加,个个心中欢喜。同时活跃了工商,朝廷增加了税收,又少了养人的负担,好处十分明显。取消僵化的军户制,虽说在军费上有所增加,不过一旦开海,人员流动势在必行,那时朝廷税赋也会大幅增加,应该没有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敲击着膝头盘算着。成绮韵见状抿嘴笑道:“大人,好不容易清闲片刻,又在考虑公事,这些事总要待战事平息才能逐步推行,如果急了反而欲速不达,现在想的太多也没有用,大人且放宽心,待援兵到了,咱们先解决江南的匪患才是。”
杨凌笑道:“是是,本官也想得头痛,好好,今晚各位只淡风月,不论军事。”
成绮韵浅浅一笑,捧杯道:“持杯遥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杨凌哈哈笑道:“好一个对酒逢花,呃……”
虽说月色朦胧、孤男俊女,气氛暧昧,酒后也容易叫人放松心志,杨凌终究不敢说出轻浮的话来,眼前可是一捆遇火就着的干柴啊,杨凌心中岂能不知?
他笑笑道:“来,你我同饮。”玉杯轻轻一碰,两杯清酒入腹,杨凌挟起一箸菜来。趁着颊齿留香,慢慢品尝。
成绮韵莞尔道:“但凡饮酒,时节最好是春郊、花时、清秋、新绿、积雪、新月、晚秋;地点最好是花前、月下、竹林、高阁、画舫、幽馆、曲硐、菏亭;这人物嘛,则是高雅、豪侠、真率、知己、故交、玉人、可儿。大人这些日子太过辛劳,若觉可意,今夜就好好轻松一下吧。”
杨凌击掌道:“喝酒还有这么些学问?春郊花时、花前月下、知己玉人,样样符合,是该多饮几杯。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我的酒量浅,你若喜欢,尽管多饮几杯。”
成绮韵听他说知己玉人,心下欢喜,不禁向他巧笑嫣然,随即捧杯就唇。
晚风拂过,几缕青丝轻轻刮上她如玉的面颊,低唇就酒,脸侧露出那如钩玉般温润洁白的耳垂,风光一时无限。
杨凌目光迷离了刹那,他刚刚举起杯,远处脚步声起,伍汉超的声音急急传来:“大人,吴江城失守,有数千倭寇攻入城中,正在烧杀抢掠并加固城防。白大人、闵大人都在前厅等候,请大人立即往见!”
杨凌大吃一惊,纵观六省倭寇,聚众三千以上共同进退的极少,一方面是倭寇派系众多,二来有几股大的倭寇势力出于补给考虑,也是分兵行动的,聚众数千攻打大城的迄今不过三两例而已,这股倭寇竟敢攻到重兵云集的苏州脚下?
杨凌立即起身向前厅赶去,伍汉超向成绮韵拱拱手,也随后跟去。
成绮韵痴坐半晌,提壶斟满一杯,举杯向月,悠悠地道:“剑气射云天,鼓声振原隰。黄尘塞路起,走马追兵急。弯弓从此去,飞箭如雨集。截围一百里,斩首五千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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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真地怒了,六省剿匪总督驻镇苏州,而倭寇竟然聚数千众悍然在苏州城附近用兵,这是挑衅,也是轻蔑,如果任这股倭寇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总督府的声誉将一落千丈,原本低迷的六省士气将会更加萎靡不振,就是京中也不会再容忍这种战况的存在。
杨凌铁青着脸,令白重赞率一万五千人守城,自己带两万三千大军驰援吴江城,同时令人传令附近卫所官兵合围吴江城。
眼见总督军务钦差大臣暴怒,白重赞等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反对,立即应命从事,待成绮韵听说杨凌亲自率军救援,大惊之下匆匆赶到前厅时,杨凌的大军已经出城了。
杨凌知道吴江城已经失陷,如果倭寇据城而守,两万大军未必攻得进城去,是以随队带了八门轰天霹雳炮,专用攻城。大军浩浩荡荡趁着夜色走出十余里地,杨凌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骑在马上沉思片刻,忽地勒住马缰,喝道:“停止前进!”
号角吹起,三长一短,各处传令兵纷纷响应,大军原地伫立,闵文建提着大刀从前哨纵马过来,急吼吼地道:“大人,怎么不走啦?”
杨凌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闵大人,倭寇可有占据城池据城而守的先例?”
闵文建一怔,说道:“有哇,倭人若是抢了大批财物来不及运出海去时,通常会在沿海占据一座小城阻截我军,掩护同党将财物送走再突围出海,他们在内陆被追赶的无路可走时,也会突袭占领一座城池以作喘息,不过通常在我大军合围之前便会越城而走,继续蹿逸。”
杨凌冷冷一笑,说道:“吴江城可不是临海小城,他们劫掠也罢了,为什么要作出据城固守的姿态?他们突然袭至,大可在我们惊觉之前逃之夭夭,现在没有兵马阻截,数千倭寇大可从容来去,何必退入城中容我们从容布兵合围?”
闵文建怔道:“大人之意是?”
杨凌眼睛转了转,咬牙冷笑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伙倭人好大的胃口,他们想要取的是苏州城。吴江不过是个幌子。”
闵文建恍然大悟,惊道:“原来是……是那个调虎离山?他娘的,我们要不要马上赶回苏州?”
杨凌摇了摇头,仰天想了一阵道:“苏州城内还有一万五千人马,就算倭人调开我们杀进城去,也要和城中守军纠缠不休,那时我大军回援,倭人就要被包了饺子。他们费尽心机取了吴江,必是设伏先吃掉我们,然后……”
杨凌说到这里,忽地心中一动。恍然道:“他们作出据城而守的姿态既是引我发兵,也是为了……”他忽地扭头对中军道:“速速传令后阵辎重兵,将八门火炮引入中军,把攻城云梯、战车伪装成火炮,中间置以炸药桶,快去!”
中军领命,急急奔向后阵,杨凌唤过参将洪鹏问道:“你是本地人,我来问你,此去吴江,一路可有什么险要所在可以用来伏兵?”
洪鹏想了想道:“此去吴江一路坦途,唯在经过十瓦寨附近时。路左有一片泥泽,大约有方圆数亩地的芦苇丛,右侧是一片缓坡,植有许多低矮茶树,如要藏人,一路上只有这个地方适宜埋伏几千人马。”
杨凌下马,仔细询问了一番那里的地形,洪鹏令人举着火把在地上画图详细叙述了一番,杨凌站起身来望着那副地图沉思半晌,下令道:“把众将唤来,本官要在这里部署军令!”
伍汉超站在杨凌身后捧着黄绫缠裹的尚方宝剑,两旁侍卫手举火把,火光猎猎映着杨凌肃然的脸庞。杨凌将众将一一唤过,指着地上的图形,向他们交待着彼此要执行的任务。
杨凌一切交待完毕,缓缓挺起身来,环顾四周,低声道:“诸位将军,咱们江南的兵,孬到了什么程度,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
“是气力不如人?武艺不如人?也是,那些亡命徒天天干的就是这买卖嘛,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诸位大爷!咱们两万三千人,四个打一个还不成吗?”
杨凌忽然怒吼起来,他向吴江方向一指,厉喝道:“前方是什么人在遭难?是辛苦劳作,供你们吃、供你们穿的衣食父母!他们正在被倭寇屠杀、凌辱!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养头猪临过年了还能吃顿肉呢,养群废物是用来肥地的吗?”
这样别开生面的战前动员,可让这群将领开了眼界,一个个羞得脸皮发紫。
杨凌反手从伍汉超手中拔出尚方宝剑,剑光凛冽,直刺长空。他这些日子虽然辛劳,可是每日随伍汉超习武不辍,剑法已似模似样,这剑花一抖,声作龙吟。
杨凌一字一顿,杀气腾腾地道:“这一仗,许胜不许败!战事一起,你们各督所部,伍长退,杀伍长!伍长不退而兵卒退者,尽屠。什长退,杀什长!以此类推,若全军退,对不起了将军,我就要用你的项上人头,祭我手中的尚方宝剑!都听到了吗?”
众将被他骇得脸色苍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杨凌又大吼一声:“听到了吗?”
众将这才猛咽唾沫,齐齐拱手道:“末将听命!”
杨凌声音拔高了一截,厉声道:“你们把本官的连坐屠杀令晓谕全军!再告诉所有的士兵们,倭寇不是一群猛虎,而是一群野狗!你胆怯了,他张牙舞爪吠得比狼还凶,你把它打疼了,下一次不等你哈腰捡砖头,它就会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
闵文建把大刀铿地一顿,吼道:“老子也受够了这些怂兵将的气了,无论做官的、当兵的,都摸自己的裤裆,要是没少了那一嘟噜,就***挺起腰来当爷们,跟着督帅去打野狗!”
罗毅罗都司与倭寇对仗数阵皆败退下来,因总督府设在苏州,为了加强防护力量才将他的兵调来,这番羞辱的话听在他耳中,就象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一句句象一根根针似地扎得心疼,他立即高喊道:“是,今日末将再退半步,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众将领们的血性都被激发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
杨凌冷目一扫,沉声喝道:“开拔!”
月光如雾如纱,大军来到十瓦寨附近,前方右侧出现一片起伏的缓坡,丛丛矮茶树绘映出斑驳的颜色,吹来的风柔柔的,带着些清香。
茶树沿着缓坡向远处延伸过去,路左是一片茂密的芦苇,新苇才刚刚抽芽。由于刚刚进入春季,雨水不多,芦苇丛非常干燥,轻风拂过,偶有过冬的干枯芦苇脆裂折断。
“将军有令,加速前进!”有人骑着马来回呼喊着,军令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老远,军队陡然加快了行军速度,想要快速通过这片适宜布伏地带。
坡上茶树丛中“哐哐哐”一阵锣响,一阵箭矢射下,紧跟着呐喊声起,茶丛中冒出许多持着刀枪的倭寇,啸叫着朝官路上扑来。
右侧外翼是刀盾兵,锣声响起,他们已自然地伫身举盾,“笃笃笃”一片响,伤者寥寥,然而所有的士兵都极其冷静,没有一个心慌失措、大喊大叫。
他们的镇静影响了队中的官兵,稍稍惊起的骚动迅速平抑下来,洪鹏较足了丹田力,一声大喝之下,士兵们开始迅速布开防御阵形,全胜车、霹雳车厢板竖起,弓弩手、火铳手、刀枪手各自就位。
而另一侧的官兵,在茶山上有敌偷袭的同时,都司罗毅已喝令道:“放箭!”
一声令下,万点星光飞上天空,铺天盖地的落向那片芦苇丛,“蓬”的一声,干燥的枯苇遇火即燃,烈焰即刻腾空而起。芦苇丛中顿时跃起无数人影,惨呼连天。
杨凌肃立在中军战车上,紧张得手心已沁出汗来,直至此刻他的心才放了下来。
大军行进途中,他已令弓箭手在箭矢上绑上浸了油的布条,命各部将领传谕三军:大军赶至十瓦寨时必遇敌袭。总督大人已有了万全之策,令三军将士依令行事,勿要惊慌。
这是一场博弈,如果料中了,对精神上和行动上早已有了防备的明军,偷袭便全无效果。而且可以给全军将士一种主帅算无遗策的感觉。
在军中树立这种信念,绝对可以化作巨大的杀伤力。这些畏敌怯战的官兵缺乏的就是对统帅的信任和必胜的信念,只要通过这件成功的反埋伏给他们树立这种信念,这两万大军一夜之间就可以脱胎换骨,变成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而如果所料有误,这番大动干戈两旁却没有伏笔,那就真有草森皆兵之嫌了。对于刚刚鼓舞起来的士气必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如今看来,他赌胜了。
杨凌料想倭寇若有埋伏,茶树丛中必布伏兵。对面的芦苇荡如果也布置伏兵,虽有自陷险地的危险,但是如果策划得好,这险地也可变作生地。
军队没有现成的引火箭,平素都是战事需要时,以变通箭矢制作。如果倭寇在夜间突袭,并以左侧茶山伏兵先吸引明军的注意力,明军仓猝间是来不及引燃芦苇的,芦苇荡离官路不过十余丈,这时埋伏的倭军便瞬息可至,杀入明军阵中。
有鉴于此,杨凌才令罗毅部所有弓箭手备好引火箭,只要倭寇伏兵一出,立即引燃芦苇,里边有倭寇最好,即便没有,大为焰天,映得亮如白昼,倭寇伏兵无所遁形,便只能化偷袭为正面决战。
九世善人的福气真不是盖的,随着万点火光落下,一根长阳全线飚红,无数个倭寇在在芦苇丛中哇哇叫着跳了起来,火起烟浓,“毕毕剥剥”的芦苇燃烧声此起彼伏,迅即燃起的大火猛烈无比,隔着十余丈顺风的战士犹能感到炙面的热气。
刘大棒槌哈哈大笑,扯开大嗓门吼道:“俺早说过大帅神机妙算,这下你们信了吧?从火海里爬出来的,统统射死,一个不留!”
事实上不用他说,全军将士也已士气大振,那时的士兵大多没有读过书,现在多为人诟病的盲目崇拜、迷信权威心理,在那时恰恰是高级将领驾驭部下的有力手段,即使后来治军有方的戚继光,也在军中大搞封建迷信活动,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眼见督帅料事如神,烈火冲宵而起,那火中倭寇不下千人,竟然不伤一后一卒就要将他们全数烧死,士兵们对杨凌的信任和拥戴立刻达到了巅峰,眼见临近芦苇丛边的倭人有些带着一身火焰狂叫着奔了出来,立刻有些士兵持着刀枪冲了上去。
这些冲出来的倭人一身是火,手中刀枪早已不知抛到哪去了,只顾狼狈地拍打着身上、头上燃烧的火焰,往日的威风全然不风,哪里还能还手,未招架几合,便被那些官兵捅翻在地。
虽然这些官兵有打落水狗之嫌,不过杨凌并未阻止,他现在需要的是恢复军心士气,能让这些闻倭寇之名而丧胆的江南兵亲眼瞧瞧倭寇的狼狈,亲手杀死几名倭寇,全军的士气必定有所提高。
杨凌扫了一眼火光熊熊的荒芜荡,芦苇的灰烬被热浪蒸腾着在半空起伏飞舞,犹如大片的黄蜂,下边仍是熊熊烈火,片刻功夫已经看不见挣扎的人影了,烈焰弥连成一片,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火光。
杨凌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那片茶树山坡,乃美正智手下大将木村中原率领着上千名倭寇已挥舞着倭刀、木杆长枪冲杀下来,明军阵营严阵以待,所有的官兵肃立原地,一动不动。
木村中原没想到主公奇袭吴江城,诱引苏州守军来援,再半途伏击一举歼灭的妙计竟被明将识破,惊讶之下,陷身火海的千余名兄弟那无以名状的惨象反而激起了他无穷的杀气。
明军纵然有一两名智将识破计策又能怎样?他曾经率领三百名部众与四千名卫所官兵决战,明军一战即溃,他率领三百勇士自后面掩杀,追杀明军五百人,而自己只死了十六个人。他的勇士是无敌的,明军将领纵有头脑,率领着一群胆小如鼠的士兵还不是一站即散,重演当年痛快宰杀的一幕?
何况主公已弃了吴江,率大军绕至明军背后,一部偷袭苏州城,一部劫夺明军辎重中的火炮,两下合围,大可屠尽明军,为兄弟们报仇。
盟军开火了,火铳砰砰、弓弦嘈切,挥舞着五尺长刀攻到近前的倭寇倒下一片,但是悍不畏死的倭寇一刻也不停歇,仍然凶悍地嚎叫着猛扑过来。他们知道,只要接近了明军,按照惯例,就是他们一边倒的屠杀了。一头狼,冲进一万头羊的队伍,又有何惧?
明军悄然变换着阵形,方才在火铳和弓弩发射前放盾蹲低的士兵们站了起来,他们没有举起半人高的盾牌,而是纷纷握紧了细麻缠绕的长柄朴刀刀柄。
临近茶山一侧的道路上,弃盾握刀的士兵每人左右各隔着近五尺的距离,他们交叉站成三排,横向排成长长的队伍,镇静自若地看着疾扑过来的倭寇,刀锋一寸寸拔出鞘来,发出渗人的摩擦声,但那声音全被倭寇的喊杀声掩盖住了。
这支队伍,是杨凌从内厂和外四家军中抽调的精英,他们有的是同鞑靼铁骑连年厮杀、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有的是在钱塘潮前手刃过无数倭寇,又受过边塞战事洗礼的新锐战士。
这支三千人的铁军,纵然面对着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士也毫不畏惧,又怎会将这些冲锋起来毫无阵形、身材矮小却举着不成比例的长刀,显得有些可笑的倭寇放在眼里?
木村中原领着海盗们冲到面前了,他们忽然发现,这些前对火光,容貌都隐在黑暗之中的汉人,同他们熟知的卫所官兵似乎有些不同:这些人的身材、衣着和惯于逃跑的明军没有什么两样,可是这些人的举止、脚步,他们挺拔的腰杆儿,所表现出的那种自信和从容,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的对手:某,不可轻侮!
但是,晚了!
倭寇仍然藉着惯性在向前猛冲,前方肃立的明军刀手也忽然脚步轻快地迎了上来,齐刷刷的一声大吼“杀!”,语落、刀落。
内厂绞肉机已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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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赶到明军后路三里外一处沟渠埋伏的另一支倭寇只派了几个机灵的手下藏在路旁刚刚过膝的庄稼地里探听消息,明军前锋大队刚刚经过,他们就悄然后退,跑回去禀报带队首领渡边静舟。
渡边静舟听说明军果然上当,已连夜率军驰援吴江城,不由仰天大笑。他一面派人通知乃美正智,一面率领自己的一千士卒向明军后队掩杀过来。
明军行进,前阵通常是弓兵、轻骑,中路是主将和重步兵,最后面则是辎重、粮草、军需,而江南道路大多狭窄,这条路虽是官道也不甚宽,明军既要驰援吴江,必然摆出行进速度最快的线型行进阵型。
渡边的使命就是袭敌后阵,乱敌阵脚,辅助前方两翼夹击的同伙消灭这股明军。另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掠取明军的大炮。
乃美正智志向高远,既然决意要做海上最强大的海盗,拥有超强的火炮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掠夺明军火炮,一则如果奇袭苏州城受阻,可以用来轰开城门,二则可以运到船上,稍加改装,成为今后称霸海上的本钱。
渡边静舟趁着夜色摸至明军后阵,正欲发起攻击,数里外埋伏地点忽然燃起大火,火光熊熊在此处也清晰可见,渡边静舟诧异莫名。但是这时也顾不得了,猛扑过去的部众已经被明军发现,此时唯有一战。
明军果然和其他卫所的官兵一样毫无战力,尤其是这些辎重兵更是不堪一击,还隔着十好几丈呢,明军就扔下大炮、辎重,撒丫子狂奔起来,一面大呼小叫地喊着“倭寇偷袭!”。
率领部众猛冲过去的渡边静舟举着太刀猛追一阵,终于悻悻地停下脚步,高声唤道:“骷髅,马上押解大炮送去主公那里,这里交给我!”
骷髅名叫黑田太郎,是渡边静舟的得力助手,这个凶残的海盗癖好是搜集美丽女子的头颅,腐去皮肉以头骨制作装饰品。因此同伙给他起了个绰号“骷髅”。
他追在最前面,听见渡边唤他,才意犹未尽地赶了回来。骷髅扯开一门大炮的遮蓬布,立即??道:“渡边首领,这大炮是假的!”
“什么?”渡边静舟大吃一惊,慌忙赶到炮车旁,只见蓬布下分明是一辆冲车。渡边犹疑道:“把所有的炮车统统检查一下。”
骷髅还未应命,冲车下隐蔽处药捻已燃尽,轰的一声巨响,冲车被火药桶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力把膛开肚烂的渡边和骷髅送上了半空。
渡边当场殒命,只余下半截身子的骷髅在半空中看到的最后影像是急转的车轮横扫向奔拥过来的部众。随即,周围的辎重车一辆接一辆地爆炸开来……
佯作逃走的明军反扑了,当先一人横刀跃马,正是闵大将军。
杨凌最信得过的三千精兵尽数留在中军,后阵如果没有可靠的将领终究放心不下,所以对倭寇的用意生了疑心后,他立即将驱军领先的闵文建调到了后阵,并严嘱他以雁形阵对敌,阻止敌人逃走,尽量以箭矢伤倭寇。
怎料闵文建见敌心喜,早将他的嘱咐抛诸脑后,匹马当先地领着一群步卒杀了回来。幸存的六七百名倭寇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呆了,趁这功夫,闵文建领着亲兵踏着遍地燃烧的木片凶神亚煞地冲入了敌阵。
“呀……呔!”怪叫声中,两个举着重剑的倭寇猛扑过来,闵文建举刀一抡,“铿”的一声响,两截断刃飞向半空,四十斤重的大砍刀毫不迟滞地从一名倭寇颈上掠过,带起一蓬血雨。
受到闵文建和他的亲兵感染,又有连坐令的督促,官兵们鼓起勇气随在他们背后呐喊着冲了过来。
倭寇作战并不以汉人为炮灰,每遇战事最骁勇的真倭常冲锋在前,一鼓而衰人士气,余者再冲上来,被切开的明军阵线便如摧枯拉朽、不堪一击。今日真倭仍冲锋在前,数十辆辎重车上的炸药一炸,这些人首当其冲,一个对手还未碰到便见了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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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东城,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骑马奔至,向城上高喊道:“快快开城门,我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大人。”
城头上有人高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城下一个百户模样的人大叫道:“不要啰嗦,快开城门,我们驰援吴江城的军队被倭人伏击了,快快奏请大人派兵增援,否则大势去矣!”
“啊!援军被倭人伏击?你等等,我马上开城!”城头守将听了慌忙答应一声,转身下了城头。扮作明军百户的是乃美正智手下四悍将之一的明人牛塘,他是江南人氏,熟悉各地地形,就是他引着乃美正智的大军避开明军卫所,抄路奇袭了吴江城。
见明军中计,牛塘得意地一笑,悄悄向背后打了个手势,一个倭寇会意,手中的火把‘不经意’地摆动了几下,远处埋伏的乃美正智立即命所有倭寇做好准备,准备待牛塘占据了城门,便立即鼓军杀入。
他夺了吴江城后有意放一些明军逃走,并做出劫掠全城坚守不出的姿态,但是吴江的财富不及苏州百分之一,他的真正目标却在苏州,所以估计逃走报迅的官兵快到了苏州,他立即集结全军弃了吴江城直奔苏州而来。
乃美正智留三千兵马埋伏在十瓦塘,自率其余三千多人直扑苏州城,渡边的消息送到,他便想重施故伎叫开苏州城门。
城门轰隆隆地打开了,骑到门上的牛塘眼中露出了贪婪、炽热的光芒,城里有的是堆积如山的黄金白银、绫罗绸缎,有的是千娇百媚的妙龄少女,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
吊桥也吱悠悠地放下了,牛塘吸了口气,喝道:“进城!”随即双腿一磕马腹,一马当先驰向吊桥,后面三十名骑士连忙紧紧跟随。
黑漆漆的城门洞里一线暗红闪了闪,随即一道炽红的火光喷出,与此同时爆发出一声巨吼,在城门洞里回声阵阵,更显得震耳欲聋。
百余枚铁钉、铅丸从炮口中喷出,劈头盖脸地倾将过来,刹那间将迎面驰来队形密集的三十骑倭寇轰成了筛子,连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割麦子般齐刷刷倒下了一片。
随着一声炮响,试图偷袭入城的倭寇被密密匝匝的弹雨扫得七零八落,紧跟着城中喊杀震天,早已蓄势以待的明军倾巢而出,迅速在城门外空旷的场地上布成了密集进攻、完全放弃防守的鱼鳞阵。后面城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紧接着铁链支悠悠一阵响,吊桥慢慢升了起来。
白重赞居于阵中,凛然大喝道:“奉钦差大臣督抚六省军务剿倭总督杨凌杨大人命,尽歼前方倭寇!倭寇不尽,城门不开。生死胜负皆在此一战。杨大人片刻功夫就会领军回援,将士们,给我冲!”
白重赞带出八千人,城中还留下七千兵马守城。纵然全军被灭,也足以支撑到杨凌回援。但是如果大军坚守城池,静待杨凌赶回来再出兵,尽管可以减少伤亡,利用城墙和大炮更多地杀伤倭寇,可是杨凌回军时与城中守军不能尽快合围,倭寇就有趁机突围逃走之虞。
而且杨凌使这背城一战,令白重赞抢先出兵,更主要的目的是激起全军不畏战的决心。那里的军队,既没有绝对穿透板甲的兵器,也没有能绝对抵御火铳的盔甲;既没有必能攻破坚城的大炮,也没有能够完全抵御炮火的防炮要塞。
可以说两军对垒导致双方巨大差距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士气,此外才是双方日常训练的强度和将领的指挥能力。明军屡战屡败,甚至闹出数千兵被百十个倭寇撵得鸡飞狗跳的局面,并不是武器和武力差距太大,而是军队根本没有斗志。
杨凌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军费去支撑他重新招募士兵,来替代这支已经腐朽的军队。就唯有使出狠招,期盼他们能有凤凰涅磐的表现。
一种结构如果不能从内部打破,又不能用另一种模式替代,那就只能指望外部的力量来促使它的改变了。
前方的倭寇开始从暗处冒出头来,明军后无退路,前有倭兵,经过短暂的惊慌,他们终于明白到:眼下已经没有可以让他们逃跑的选择了,要想活着,就只有和眼前的倭寇拼命。
杨凌的军令早已传回,连坐军法使士兵之间互相牵制,没有人敢先露出向两翼逃命的意向,而且执法队已经悄然布向两翼。
鱼鳞阵形适于密集攻击,最大的缺点是只需少量奇兵自后突袭,就可以将阵形破坏,但是明军现在后边是坚固的城墙,根本无需担心后防。
而且长短、远近兵器搭配的密集阵形,可以相互拱卫,对于军心士气具有稳定作用,短暂的骚动后,鱼鳞阵终于稳定下来。在将校的督促下迎向倭寇。先是犹豫地、小步伐地行进,随着倭寇越逼越近,无路可退的明军终于红了眼睛,嘶吼咒骂着扑了上去。
恐惧达到极致就会产生疯狂破坏的欲望和勇气,杨凌的心理学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极度恐惧的明军终于爆发了,他们呐喊的声音尖尖的,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是举止和动作却变得比最勇敢的士兵还要疯狂:杀!只有杀了眼前这些人,我才能活命!
“呜~”渗人的一声低吟,排布在中军的箭手较足了两膀之力,射出了第一排箭矢,从疯狂前冲的明军头顶飞了过去。“噗,噗,噗……”连串沉闷的轻响,那是箭镞射入肉体的声音。
明军箭轻,但倭寇大多没有铠甲,虽不致命的箭矢却令受伤的倭寇一个个踉跄摔倒在地。在这样杂乱无章的冲击阵形中,摔倒就意味着死亡,止不住步伐的倭寇迅即将他们踏在脚下。
“砰砰砰”火铳兵只放了一枪就停住了身子,闪到一片片“鱼鳞”缝隙间,以免阻碍大军前冲,与此同时,一大片短杆标枪被士兵们借着助跑之势猛掷出去。
急速前冲的倭寇犹如雨打残荷一般,看得乃美正智一阵心疼,这些都是他最心腹的士兵啊,他万万没有想到明军没有中计,而且竟有勇气冲出城来寻他一战,眼下也唯有一战了。他坚信一旦短兵相接,他的士卒绝非明军可以抵抗的,明军背城一战鼓起的勇气会因为残酷的杀戳而烟消云散。
兵刃相交,响声密如骤雨,双方终于掩杀在一起,一时血雨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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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了一刻。
茶山上埋伏的倭寇有一千人,论单兵战力也远不及他的三千精卫,何况又是在偷袭无效,以寡敌众的情形下,在芦苇荡的漫天大火中,整场战斗完全成了明军屠杀技巧的表演。
两万明军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战友好整以暇地挥舞着朴刀,每三人一组,你进我退,交替搏击着,一个个凶悍勇武的倭寇就被他们手中的钢刀变成了一具具喷溅着血液的尸体。
亲眼见证了倭寇被屠戳的场面,倭寇也是血肉之躯,同样可以被勇武的明军砍杀击败的认知使他们从惊愕、兴奋、直至跃跃欲试。
一直观察着自己军队动静的杨凌见此情形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待闵文建兴冲冲赶来,告知后阵偷袭的倭寇仅有两百多人四散溃逃,余者伏诛六百,活捉了两百多名伤兵后,他立即鸣金令侍卫亲军后撤,把两万士气高昂的军兵派上了战场,拿仅余下不足三百人的倭寇练胆量。
三百余胆气尽丧的倭寇被撵得满茶山地乱跑,但那茶山根本就是一个缓坡,哪有险要可藏、险要可守?两万明军体力、士气正处于最好状态,他们却已累得腿肚子抽筋,这仗还怎么打?
在倭人侵略战史上被称为“最无耻”的一场战斗开始了,七八十个打一个,许多倭寇是被活活殴打致死,即便如此,最后仍有二十多个奄奄一息,被茶树划花了脸的倭寇活着被明军从山坡上拖了下来。
杨凌令罗参将看押着这些被缴了械的倭寇,同时押解着大炮自后缓行,自己率大队冲回苏州城。
乃美正智的最精锐部卒果然战力非凡,缺乏训练的明军一俟两军混战,原本井然有序的阵形便被破坏得荡然无存,若不是后无退路,大军拥挤在一起又无法从刀山剑海间突围到两翼,冲出执法队的监控范围逃跑,还是难免要有一??士卒溃逃的,只要有一部分士卒溃逃,那时就会象决了口的洪水,全军溃退的场面便要重演。
一万多名战士拥挤在狭窄的战场上,身前身后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们唯有挥刀、不停地挥刀。用劈砍的动作收割着人命,也葬送着人命。倭寇死伤近千人的时候,明军死伤已近三千人。
但是白重赞消耗得起。乃美正智却消耗不起,就算把这股拼了命的明军全部消灭,自己的人也所剩无几了,天知道城中还有多少守军?夺城之计既被识破,十瓦寨的伏兵很难发挥效力,如果明军挥师回援怎么办?
乃美正智正欲号令大军撤退,后路厮杀震天。杨凌的大军回来了。
杨凌用的是与倭寇与明军决战相同的方式。将最精锐的士兵放在最前边冲锋,颇有先声夺人之效。三千精卫,挥舞着血肉模糊的长柄朴刀,凶悍地冲入混乱的战场,象割草机一般直趟过去,后边跟着捡便宜的苏州守军。
乃美正智悲叹一声,乱军中敲响了梆子声,传递着他们独特的通讯内容。这次冒险彻底败了,这一仗,乃美正智就从日本国四大海盗的交椅上滑入了二流队伍,想要东山再起,不知还要费尽多少周折。
趁着明军尚未合围,倭寇聚齐残部慌不择路地向西南逃去,这片刻功夫,他们又摞下了百余具尸体。援军赶到,倭寇溃败,白重赞部士气大振,两下合兵一处,尾随着倭寇向西南追去。
陆家库、张家桥、石曲头……倭寇一路狂奔,穿村越镇,一刻也不敢停留,后边明军紧紧追赶,随着士卒体质的不同,整支明军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地追在后边,但是不管追得慢的,跑得快的,所有的明军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以前和倭寇打仗,他们也没少体会过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可那是什么心情?要时刻担心着倭寇追上来当头一刀啊。而现在,路上不断有力竭落单的倭寇,被他们象碾蚂蚁一样迅速干掉,这仗打得扬眉吐气呀。
乃美正智骑着一头骡子,率领逃兵冲过前亩墩一片树林,刚刚跑出半里地,月色下忽见前方有三路大军迎面行来。看那长长的火龙队伍至少也有五千人马。乃美正智大惊,连忙勒住骡子,面如土色地道:“明军主将莫非是诸葛武侯再生?竟在此处布有伏兵?”
前方的军队停止了前进,有人高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鬼茂小四郎挥舞着倭刀哇哇怪叫道:“主公,我带人阻住他们,你快快向东走,赶快回到海岛,只要你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说着他招呼一声,领着两百多名死士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
乃美正智手下悍匪宇文明急道:“主公,此地往东有湖,只有刘家滩、姚湾舍有小船可渡,每渡不过七人,根本来不及全军渡过呀。”
乃美正智一听心头不由一沉。
这时鬼茂小四郎挥着倭刀已冲向中路大军,前方军中跑出一个人来喝道:“站住,不要前行,通名报姓!”
鬼茂小四郎更不答话,冲上前便是一刀。对面的人反应极是敏捷,纵身一跃避了开去,立即举枪来迎,鬼茂两名手下上前夹击,嘴里以倭语大声吃喝着,三把刀狂风一般“刷刷刷”劈下。
那人手忙脚乱,眼见已被三柄长刀笼罩在中间,他厉声大吼,说了一句倭人听不懂的语言,这一刹那,鬼茂小四郎已拦腰一刀,将他斩死。
随着那人的一声大吼,对面阵中忽地传出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喊的话就连倭寇中通飞汉语的人也听不明白,少女声音一落,井然有序的三队人马忽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地冲了上来。
远远的,乃美正智骑在骡上,一见明军如此阵势不由大喜,他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这支明军毫无战法,战力必然不强,快快冲过去。冲乱他们的阵势,以他们的乱军可阻住追兵,我们逃生有望了!”
众倭寇闻言大喜,立即挥舞兵器一拥而上,乃美正智也抽出倭刀,一拍骡臀,在群盗簇拥下猛冲过去。
可是刚刚和这队明军接触上的那两百多名倭寇却有完全不同的感觉,远远地看来,这支狂冲上来的明军好象是一群乌合之众,可是近在咫尺的他们,却有手忙脚乱无法招架的感觉。
冲到近处,他们才发现这似乎是一支民壮队伍,根本没有着军服。这些“民壮”每七人为一队,当先一人手持长长的钩镰枪,另一人持八尺长的桐油木棍,另外两人持着短弩,后边三人却全提着明晃晃的短刀。
倭人作战喜欢合击,尤喜挥刀之前大声大喝先慑人胆气,想不到这些“民壮”也喜欢唤喝作战,鬼茂小四郎手举倭刀还未及敌前,那手持长长钩镰枪的汉子已一声怪叫,隔着近两丈远就举枪搠来,与他比肩而站的三人立即齐声配合,喝声如雷。
鬼茂小四郎被吼得机灵一下,他避过长枪刚刚突至近处,举棍的大汉已当头一棒劈了下来,他冷笑一声,雪亮的长刀匹练般一转,就要贴着那人棍端劈下,忽地腰间一麻,一根短矢已刺了进去。
这些短弩做工一定很差,弩力极小,弩矢也是以硬木制成,重量较轻难以及远,射入人体也不深,鬼茂小四郎正欲一刀斩下这人头颅再摘去腰间所中的矢箭,一股麻痹的感觉已自腰间传开,手臂一阵无力。
浸油的柔韧木棍狠狠地抽在了他的桡骨上,小臂骨折、长刀落地,持钩镰枪的“民壮”已领着并肩站立的四个伙伴转向另一个倭寇,后边,三个持刀的“民壮”兴高采烈地拥了过来,鬼茂小四郎注意到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个麻袋。打仗,带这东西做什么?
他已经没有机会弄明白了,两个凶悍的“民壮”冲过来二话不说举刀便砍,锋利的刀锋一下子削断了他的脖子,鲜血汩汩而出,第三个“民壮”则麻利地拾起他的人头丢进麻袋,然后“砍头三人组”便追随在那四人后边,一边大呼小叫地呐喊助威。
这些“民壮”犹如点点梅花,每七人一组,一人攻一人守,两人偷袭,后边三人专门负责收集人头,同时呐喊助威。各组之间配合极为默契,每组中如有人负伤?,后一组立即有负责相同任务的士卒递补,整个战场局面看似混乱不堪,可是细到每处征战场面,都是队列整齐、井然有序,纵在黑夜中也决不错乱。
乃美正智骑在骡上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这支明军决非他所想象的乌合之众,没有办法了,如今只有向西逃,逃到太湖上去,那里山多岛多水路复杂,或许还有另寻生路的机会。
乃美正智立即转头喝令手下通知全军集结逃向太湖,号角刚刚吹响,他忽觉右颈一麻,乃美正智奇怪地伸手一摸,手指摸到短短一截细硬的东西,还缀着柔软的羽毛,受伤处已全无知觉。
他骇然向右望去,火把照映下,一个穿着蓝色窄袖大襟衣,纤腰上系着白色腰带,头发偏右挽鬏,插以小梳。颈上戴了银项圈的美丽少女,正从嘴上取下一个吹管插回腰间。
见他望来,那少女挑衅似地一扬浓黑漂亮的眉毛,双眸湛湛如水,纯稚中透着粉光脂艳,纤腰秀项,清纯妩媚集于一身,真是说不出的动人。
乃美正智勃然大怒,他从颈间拔出吹箭掷于地上,长刀向少女一举,还未说话,麻痹的身子已从骡身上栽了下来。左右大骇,急忙上前扶住,有人已呐喊着挥刀冲向那名少女。
少女负手立在火把下,眼见长刀袭来却夷然不惧。她左右站着六七名穿着黑色对襟布扣短衣,青黑色的肥大裤子、打绑腿、穿草鞋、黑布包头的壮汉,人人手中持着钩镰枪或长柄大刀。
站在她左右举着火把的是两个头戴蓝头巾,穿青色右衽斜襟上衣,下着宽大黑裤,裤脚镶饰花带,腰系围裙的少女。两人腰间佩刀,站在那儿胸挺颈直,极是婀娜健美。
眼见倭寇冲来,少女一摆手,六七名壮汉举起手中兵器呐喊着迎了上去。倭寇已陷入混战之中,虽知主公势危,附近见到的倭寇拼命想冲杀过来,可是七人一组的“民壮”如影随形,稍一不慎,不是被枪钩倒就是被棍击倒,再不然便是左右抽冷子射出的暗箭,根本抽身不得。那蓝衫少女见六七名手下和倭寇纠缠在一起,倏地从腰间拔出刀来,娇叱一声猛冲过来,在她后边跟着十余名蓝衫少女,个个手持长刀,身手娇健,悍勇竟不下男子。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使战局顿时倒向他们一方,被钩镰枪或冷箭放倒的倭寇马上就有“砍头三人组”上前兴致勃勃地枭首入袋。蓝衫少女杀得性起,率领她的娘子军一路向前掩杀过去。
被她射下马来的乃美正智既骑在骡上,她已猜到应是倭寇的一个首领,却未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这支倭寇队伍的大头目,所以从他身前冲过竟根本不顾。
护卫已被杀光,毒素迅速行遍全身,乃美正智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比男人还可怕的美丽母老虎从他身边冲过去,可是他却动弹不得。
他的脖颈也僵硬得无法转动了,眼珠错动间,他看见三张很憨厚的面孔笑吟吟地出现在眼前,其中一个提着一个沉重的大口袋,另一个举着火把,第三个……正把明晃晃的钢刀探向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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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美正智虽然落马生死不知,但是训练有素的倭寇并未因为失去首领变得慌作一团,副首领秋本明立即负起头领的责任,指挥倭寇边战边向西逃窜。
明军追逐的前锋赶到了,这是一支轻骑兵,完全由杨凌的亲军组成,伍汉超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看到前方混战的局面不禁愕然勒住了马缰,挥手制止全军前进。
伍汉超确切地知道,杨凌并未在此安排伏兵,这支军队是从哪儿来的?借着他们的火把映出的服饰,伍汉超有些醒悟过来:他们的服饰分明是广西一带的“蓝衣壮族”,这一定是朝廷下旨征召的狼兵到了。
有这么突如奇来的一支军队拦住倭寇去路,伍汉超心中大喜。可这样混战的局面,又是在夜色中,双方事先完全没有沟通,如果贸然率军杀入,反而更利于倭寇趁乱逃走。伍汉超急令追来的骑士就地待命,监视战场局面,自己翻身下马,仗着艺高人胆大,冲入了战场。
伍汉超手持长剑,展开小巧腾挪的功夫在战阵中游走自如,时举剑刺杀正纠战中的倭寇,扯住壮族战士问道:“你们的头人在哪儿?”
那些壮族战士自然认得官兵服饰,又见他助自己杀死倭寇,那自己是自己人了,但是他们大多不懂汉语,只能向他友好地笑笑,对他的问话却茫然以对。
伍汉超跺跺脚,只得继续寻找,偶遇会说汉话的壮族人,奈何现在也找不到自家首领了。
他正在战阵中游走,忽然发现前方有一队“蓝队”女兵,正挥刀与倭寇战在一起,这些倭寇包围着这群女兵,外围又被壮人包围,围在中央的女兵虽然个个骁勇,但是力气已经不支,恐怕在外围壮族战士消灭这群倭寇前,她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伍汉超心中一急,急忙飞掠过去,大喝一声从那些蓝壮头顶一跃而过,犹如从天而降般落入战圈。面前一位蓝衫少女刚刚劈死一名倭寇,因为力竭膝盖一软向前跌去。
伍汉超急忙探手扯住,右手长剑飒然刺出,前边一个捡便宜的倭寇长刀劈至一半,伍汉超手中长剑已如出水之龙,直直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伍汉超挥剑击退两名倭寇,急问道:“姑娘,懂得汉语吗?你们的头人是谁?他在哪儿?”
蓝衫少女喘息着直起了腰儿,伸手掠开遮住眸子的秀发,大声道:“我就是他们的头人小爱,你是朝廷的官儿吗?”
伍汉超愣了一下,但他随即想到听师伯师叔们说过,苗、壮、回等民族部落不只女人可以上阵冲锋杀敌,而且可以继头人之位,便释然道:“不错,我是杨总督帐下将领,追杀这群倭寇而来,后边大军即刻便到。”
他一边说一边挥舞手中长剑,剑光森森,天矫如龙。那些普通倭寇哪是他的对手,尽管倭寇挥刀如匹练,口中喝声如雷,显得极其悍勇,但是伍汉超说话的当口儿,已轻描淡写地刺倒了三人,倭寇的攻势顿时缓解。
伍汉超一边轻松自若地迎战倭寇,一边游目四顾,赞道:“你的兵卒训练有素,这步战阵法独树一帜,十分巧妙。”
小爱见这明军将领武艺高明之极,他身前四然倭寇把倭马挥舞得风雨不透,但他只是单臂独剑迎敌,居然还好整以暇地东看西看,心中也暗暗钦佩不已,如今听这高明的武士夸赞自己的士卒,顿觉大有荣光,忍不住傲然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壮家十战九用,少有落败的时候。”
伍汉超哈哈一笑,刀剑缭绕中忽地飞起一脚,将一个倭寇踢的倒栽出攻击圈,当场闭过气去,顿时又有一个砍头小组拖着麻袋喜孜孜地冲上来,也不管他死了没有,挥刀便剁他首级。
原来壮人出兵,论功行常头人一向以缴获的人头多少来分发常银,这些普通壮人生活清苦,只有在战斗中奋勇杀敌,才能获得头人的赏赐,用来改善自家的经济条件,所以七人攻击小队中四个人负责杀人,三个负责收“钱”,每收获一颗人头便是一份银子进帐,焉能不喜?
有伍汉超在内线援助,内外夹攻,那伙亡命的倭寇终于全部被痛歼,伍汉超停下身形四下看看,对小爱道:“小爱头人,战场形势太过混乱,我大军随后赶到,很难加入战团共同作战,这样一来你的人马势必伤亡较大,你可有办法令士兵后撤?”
小爱瞪起圆溜溜的眼睛,诧异地道:“后撤?我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要撤?”
伍汉超道:“倭寇有向西逃窜的迹象,西边是太湖,我令轻骑先赶过去驱走一切船只,然后咱们集结人马逼他们过去。”
小爱恍然,不禁笑道:“呵呵,我明白了。来人,收兵封住南方和东方!”
立即有个壮族汉子举起牛角,“呜呜”地吹了起来,一个个七人攻击小组相互掩护着缓缓撤离了战斗。伍汉超趁此机会赶回自己军中急急嘱咐一番,此地向西是一片洼地泥泞,再往前又是一片矮树林,根本行不得马,但寻领路的苏州守军骑士熟悉此地路径,立即领着百余骑士兵绕路向西奔去。
此时杨凌、闵文建率领大军也陆续赶到,伍汉超急忙迎上去说明情况,倭寇获得一线喘息机会,立即集结剩下不到一千三百人慌不择路地从洼地横向逃开,窜入那片密林,一时惊起林中鸦雀无数,扑愣愣飞向半空。
常言说逢林莫入,但是倭寇少弓箭,明军数位于敌,而且那些壮族战士尤擅丛林作战,一入密林如鱼得水,倒不在乎夜间密林的威胁,两方集结军队立即追了上去。
这一路向西,不是洼地就是泥泽,稻田草丛,大军过处十分泥泞,明军有铠甲面身,穿的靴子一沾泥似乎有数十斤重,根本拔不开脚,小爱率领的壮兵大多是一双草鞋,一遇泥洼干脆连鞋也脱了,他们还不舍得扔,两根草绳一系,往脖子上一搭,便光着脚丫子狂追起来。
这股倭寇在大明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逃得如此狼狈,一再的挫折彻底敲碎了他们顽勇的外壳,当他们逃到一处两丈多宽深没大腿的沙河时,速度迟缓下来,大约四百名来不及过河的倭寇被光脚板追兵追上,甫一交锋,已士气大落的倭寇便被壮家兵杀得节节后退。
一个倭寇首领大声用倭语喝令手下避开狼军的正面,沿着鹅卵石的河坡向两侧逃逸,可惜这时明军也追了上来,分散成一字长蛇的倭寇队伍迅速被切成十来段,被明军和壮家兵一口口吞掉。
对岸的倭寇已经被杀晕了头,副首领秋本明不利用这个机会带领部下逃走,居然异想天开,想利用这道河流阻止明军进攻,直至越涌越多的明军开始用弓箭攻击,他才颓丧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险要可守,只得放弃河岸继续向西,逃向塘村。
因为向西只有这一条路直,最终必然到达塘村,所以明军的轻骑绕路已先行赶到,命令全村百百姓马上离开,又令保甲招呼人将船只、竹筏驶走。
这些百姓都是傍水人家,要逃也无处可逃,干脆扶携幼,全部上了船和竹筏,远远地划到湖中距岸边两三百米远停靠。倭寇杀到湖边,发现陆路已无,又无船可渡,后边大队的明军呐喊着冲了过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背水一战了。
九百胆魄已丧的倭寇,后面是太湖水,前面是三万多士气正旺的明军,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枪林箭雨中,壮家兵抢先攻击,依旧是七人一组,相互应和,但是战意昂扬的官兵马上冲了进来,明亮的刀枪凶狠地向敌人劈去,刺去。
壮家兵的阵形被自己人冲得七零八落,他们也顾不上一向训练有素的壮家阵法了,凶性大发的壮家兵干脆也学着明军各自为战,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吼叫,一边向前冲去。
整个战场只有那些“砍头三人组”依然保持着冷静,他们紧紧蹑在自己的队友身后,不管那些倭寇是壮家兵杀的,还是明军杀的,趁着混战之中头人和管事们看不见,只管尽情地把头颅割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杨凌乘着马,慢腾腾赶到太湖岸边时,处处火把通明,映得湖水中金蛇万道,明月高挂天空。看那水中,似也被鲜血尽染。
士兵们正在打扫着战场,将一具具无头的尸体拖放到一边。这一仗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因为那些受伤未死的倭寇,也被砍头小组们趁人不备把“赏钱”弄走了。
乱烘烘却喜气洋洋的队伍中,两列火把向杨凌走来,当先一人是伍汉超和一位身着蓝衫,体态婀娜的少女,后边是两列英姿飒爽的女兵。
伍汉超走到杨凌马前,喜气洋洋地道:“大人,这位是广西南丹州土官,圣命授令统帅南丹、归顺、那地、东兰、直隶、田州六州狼兵的‘女官参将总兵’宋小爱姑娘。”
杨凌接到朝廷报文时,已知道调来的各省狼军,广西道的首领是位女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他忙跳下马来,拱手道:“原来是宋大人,久仰久仰。此次多亏你们来得及时,才能尽歼这群倭寇,功莫大焉。本官一定具实上奏朝廷,为宋大人请功!”
宋小爱抚着银项圈,上下打量他几眼,方踏前一步深施一礼,行的竟是正宗的大明军礼:“卑职广西道参将总官宋小爱,参见总督大人。”
伍汉超一见傻了眼,方才自倭寇群中救下这位姑娘时,听她说话愣愣的,他还以为这位头人不读诗书、不懂礼仪,所以他在一旁还直担心这位没心机的小爱姑娘会傻愣愣问些统帅六州狼兵和统帅六省大军,孰官大孰官小的蠢问题。想不到这位宋总兵此时举止落落大方,言辞中规中矩,和方才那副直率粗鲁的样子竟判若两人。
他怎知南丹州土官原是洪武年间设立,当时派去的是两榜进士出身,任职户部员外郎的宋凯士宋大人,按照规矩任职土官后宋凯士便入了壮藉,五代下来他的后人性情习性虽与壮家人无异,但是仍然幼读诗书、习文练武,岂可以南蛮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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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幽幽,时而细若悬丝,若不凝神静听,几乎不闻弦音,但若侧耳倾听,听那婉转低回的琴音渐渐悠扬而起,一颗心就似落入泉水中的花瓣,随波打了几个旋儿,便畅然飘下,心中实是说不出的舒坦。
“风入松”,又是那首杨凌最爱听的风入松,盘膝而坐,故作斯文的杨凌闭目听罢,方击掌叫好:“好!这首风入松曲子好,弹得更好,雪儿也擅琴,但这曲‘风入松’自你手中弹来,意境与她却大大不同,本官如临其境,如此天籁只有你成姑娘一人了。”
杨凌大拍了一通马屁,见成绮韵沉着俏脸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答理他,不禁呵呵笑道:“不要生气了吧?本官这不是安然无恙么?而且此次出兵我尽歼六千倭寇,待消息传开,六省必士气大振,更难得的是那两万熊兵经此一役脱胎换骨成了真正的雄兵。本官明日便要论功行赏,功则赏、过则罚,赏罚分明,以此次大捷为契机,以军法、连坐为手段,好生整顿军队。再命军中将领研习广西狼兵的步战之法,然后传授这两万大军,我就要以他们为种子,让六省官兵全部来个大变样,如此一来剿灭倭寇指日可待,这是何等喜事?你不替我高兴么?”
成绮韵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妙目斜睇,瞟了他一眼,见他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眸中的怒气不禁消了几分。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演武练兵,不是常说为主帅者当纵观全局,而不可逞匹夫之勇么?怎么到底按捺不住,竟然亲自上了战场?你若有个好歹……有个好歹……”
杨凌轻声道:“我知道……让你牵挂了,唉!我说的那些只是正常情形,要是摊上这么些不玩活的兵,不亲自在军中镇压,你就是有百十条妙计又有何用?这是事急从权呀。”
他注意到成绮韵一脸的倦意,自己在外边征战一夜,她在城中应该也是提心吊胆一夜无眠吧?
这一段时间成绮韵承担了太重的压力,尽管她聪明绝顶、极富才干,可是要她独自一人承担着那么多的事情,想一想那许多头痛的事情,杨凌心中不禁升起一片怜惜之意:
她要安排已将重心移到自己这里的内厂谍报工作;协调和东厂、西厂、锦衣卫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要制订、清理财政、税赋,要处理意督府和六省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各系统架构;还要积极筹措调拨杨凌指挥剿匪、征调援军所需的一切粮秣物资,军饷费用,可以说每一件都是熬尽心神的事。
她图的什么,为的什么,杨凌虽然一直在装糊涂,其实心中哪能不明白?
“绮韵,真的难为你了!”杨凌忽然握住成绮韵一双素白如玉的小手,带着歉意对她说道。
成绮韵轻轻挣了挣,没有挣开杨凌的手,她轻轻抬起一双妙目,秋波如水,注视着杨凌,眸中渐渐溢起一抹温柔:一直以来,除了身边两个丫头,她对任何人,哪怕是把自己视作瑰宝的男人,都不能表述自己的喜怒哀乐,整天要扮戏、要讨好。
那些人,欣赏的不是自己的才干,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感情,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宠物,一个提升身价的招牌,他们肯为自己一掷万金,但是何曾有一个人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只有眼前这个人,只有这个比她还小了几岁,让她又是怜爱、又是自卑的男人,只有他能和自己的心走得那么近,他是自己生活天地中最贴心的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从现在,直到永远……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谧中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彼此的心灵间流动,直到成绮韵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的,开始散发出让人招架不住的魅惑,杨凌才倏地入手,转过脸去打岔道:“今早回城时,川兵和东兵也到了,我把他们安排在城东驻扎,准备先训练一番,观察一下他们的战力,最好再接受我的亲军指点然后再投入战斗。筹措的粮饷,你先安排一部分过去。”
成绮韵见他支吾岔开,逃避着自己的眼神,神情有些狼狈,眸中不禁露出胜利的笑意。
她轻轻一笑道:“是,这些事不劳大人操心,一会儿我便着人去安排。”
此时苏州城内一伙五大三粗的兵丁正在待巷上闲逛,这是今早刚刚赶至的山东援军,普通兵丁当然不许离开军营,但是这队人却是带兵来援的参将孟四海和他的亲兵,又有谁敢不许他出营?
苏州风光充满了江南水乡的特色,粉壁乌墙,小巷流水,那种柔媚气同山东大大不同,孟四海虽是武将,既没读过书,更不懂什么诗词,但是这种独特的柔美风光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孟四海一边走,一边啧啧赞叹:“他娘的,江南的风景和咱聊城是不一样哈,可惜老子不会画图,要不然画一幅回去给俺老婆瞅瞅,咱家的院子也照这么整,一定好看!”
他的亲兵队长钟富忙道:“大人,这有啥难的啊,咱找个会画的啊,让他找幢好看的房子,照着画下来,咱回去照着盖,就请个师傅比划着就行,出力气的就咱们这些兄弟就行了。嗳,大人,你看那间房子咋样?”
孟四海抬头一看,笑骂道:“去你娘的,那是间酒楼子,俺盖房子咋也不能盖成酒楼子呀,让俺老婆开酒馆子不成?”
钟富讪笑道:“可不是呢,刚刚的没注意那酒幡子,再说他们这房子都盖得差不多,花里胡哨的。”
孟四海摸摸肚子道:“这走走还就饿了,走,咱们去尝尝江南的饭菜啥味儿,好不好吃。”
钟定挤眉开眼地笑道:“好,咱们走,大人请客啦,兄弟们跟着沾光。”
孟四海为人豪爽,这些亲兵没少蹭他的油水。一听跟着大人打牙祭,这些兵都来了精神,随着孟四海兴冲冲地拥进了那间酒楼。
明军一夜之间荡平六千倭寇,收复吴江城的消息已经传开,满城百姓欢喜雀跃,许多人不免要到酒楼中浅酌庆祝一番,那酒楼中已经坐了六七桌客人。
钟定带人抢进去,一眼瞧见里边靠墙还有四张桌子,恰好坐下他们三十多人,连忙抢过去拍着桌子,扯起大嗓门道:“大人,这有地儿,快来请从。”
“嗳嗳嗳,那地方老子已经定下了。你另寻一家酒馆儿哈。”随着喝声,几个四川兵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们便是今早到达的川军,统兵参将蒋洲也是在安营扎寨之后到城里闲逛的。
他到了楼上见只空了两张桌子,便带了几个亲兵坐下,叫其他的人去楼下,这几个刚刚折回楼下,就看到一队官兵要抢那座位,忍不住便喊了起来。
钟定这群当亲兵的也是蛮横惯了,再加上参将大人在此,灰溜溜地就些离开,哪里丢得起这人,而且那人自称老子,听得钟富也老大不高兴。两下没有三言两语便拍桌子瞪眼地争吵起来。
酒家和食客见是两伙外地大兵打架,谁也不敢上前相劝,只是提心吊胆地站在一边。
蒋洲听见楼下争吵,连忙赶到楼梯口向下看,见双方只是争吵,自己的兵并没吃亏,便沉住了气抱着双臂站在那儿冷冷地往下看。
他的亲兵论身材较这些山东兵可逊色了许多,本来还有些胆怯,但是这时一见参将大人领着一众亲兵站在楼梯口替他们撑腰,这可不能掉了价了。
一听钟富抬出他们的参将想压自己,那个川兵队长乔子安不屑地撇撇嘴,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你个瓜娃子,抬出你的参将官想吓唬老子?你山东的参将,管得了我四川的兵?打锤扯筋老子不含乎,这张桌子我要定了。”
钟富论嘴皮子可没他说得溜,直气得胸膛起伏,他这一气更说不出话来了,只会“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孟四海脸色铁青,不过他堂堂参将不好和这些大兵争吵,只是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兵动作。
乔子安一见钟富张口结舌的样子更加得意,他翘起大拇指很光棍地道:“格老子,试一哈嘛,今天老子就站到这个塌塌了,你娃动动老子看,莫看你娃长得莽戳戳的,把老子惹毛了,随便手整得你龟儿冒烟!”
钟富嘴唇哆嗦了半天,猛地一捶桌子,才憋吼出一句话来:“哥儿个干了他个小婢养的!”说着“哗啦”一声,带着桌子椅子往前一冲,一个“山东大擂”把挺胸腆肚的乔子安给悠了出去,“轰”地砸塌了一张桌子,吓得食客们慌忙向旁一躲。
一帮兵痞顿时掐作一团,蒋洲领着一帮亲兵,一见两边打起来了,这下可炎了,他一边“龟儿子”地骂着,一边冲了下来,打和兴起的一个山东兵只看到一伙四川兵从楼上部下来帮忙,哪顾得看他品级,蒋洲刚刚拐过楼梯,那山东兵已抄起一条板凳,“砰”的一下给他脑袋开了瓢。
六十多号大兵打起了群架,楼中食客吓得一轰而散,连老板都逃了出去,只听楼中“龟儿子”、“小婢养的”不绝于耳,劈里啪啦的响声心疼得店老板一阵哆嗦。
一个机灵点的伙计急忙道:“老板,老板,这兵都归着总督府管呢,才隔着两条街,您还是快去总督衙门报个信吧!”
店老板恍然大悟,急忙扯起袍裾往腰带上一塞,嘴里大喊着“官兵打架”,慌慌张张向总督衙门赶去。
店老板一路喊着,风风火火地刚刚拐过前边路口,就见一队穿着宝蓝色圆领阔袖对襟衣,下穿黑裤、头包黑巾的人也正向总督衙门走去,队中还有几个穿着蓝色绣花边的大襟干衣,下穿长至脚踝的花边长裙的少女。
宋小爱领着一众亲兵正往总督府赶去,忽见一个白发老汉大呼小叫,吵嚷“官兵打架,毁我酒馆”,连忙让人截住他问道:“老人家,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跺脚道:“姑娘,你别拦着我的去路呀,有两伙官兵在我酒楼中打架,我这是赶去总督府报信呐。”
宋小爱率军到了苏州,被安置在城外一处似山非山的坡地上驻扎,杨凌不但先送了半个月的口粮,而且因为他们昨日杀倭有功,还另外奖赏纹银一千两,宋小爱十分欢喜,这是赶来总督府致谢的。
这时一听官兵打架,宋小爱不禁柳眉一挑,喝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督帅打了大胜仗,百姓都欢喜得很,他们却在这时惹事,走,带我去看看!”
老汉苦着脸道:“姑娘,那是两伙大兵啊,听说还有一个……一个参将,你惹不起的,快别耽误我的事儿,再过会儿怕是酒楼都要被拆了。”
旁边一个壮家战士傲然道:“我们头人是女官参将总兵,皇帝亲口封的,还管不了他们?”
宋小爱实授参将职,但是领总兵衔,官位要在参将之上,一听手下这话,小姑娘不觉挺了挺丰满的胸脯,傲然道:“你放心,谁敢不听话,本官就把他拿下,重打四十大板,头前带路。”
老汉听食客说过昨夜助总督大人大破倭寇的军队是广西壮家的狼兵,而且头领是位女将,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嫩得象沾露花蕊似的漂亮小姑娘。如果是这位连倭寇都打得败的女英雄,收拾几个大兵自然不成问题。
他急忙领着宋小爱赶回酒楼,山东兵、四川兵这时已经打出了真火,可是四川兵身材普遍较山东兵矮一些,再加上参将蒋洲刚刚跑下楼来就挨了一板凳,现在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四川兵群龙无首之下已经落了下风,被一帮山东大汉追得满楼乱跑。
宋小爱跨进酒楼,一见满屋狼藉,不禁娇叱一声道:“住手!你们是谁的兵?竟敢如此大胆!”
一个山东兵见是个漂亮小姑娘,便丢下手里的凳子腿,笑嘻嘻地道:“小妮子,男人干仗你搀和个啥,老老实实地在家做饭带娃儿,这些硌应人的玩意儿,他就是欠揍!”
他说完见一个伙伴被两个四川兵拖倒在地,正骑在身上狠揍,立即大吼一声猛扑了过去。宋小家喝道:“我是参将总兵官,你们得听我的。”
两方的兵打得正带劲儿,谁肯听这小姑娘喊些什么,宋小家是南丹州的头人,平素一呼百喏,何时受过冷落,一见这情形不禁大怒,她一摆手喝道:“统统给我拿下!”
一众壮族汉子见头人下了令,立即冲了进去,加入了战团,把个酒店老板急得团团乱转。小小酒楼又加入几十条汉子。这一下真是打得稀里哗啦,好在这些壮家兵体格本来就比较强健,川鲁双方士兵力气也使得差不多了,经过一番混战,总算被她的人全捉了起来。
总督府前院里,打得鼻青脸肿的大兵站了一院子,旁边地上用桌板拼了个担架,那位出师未捷的蒋洲参将躺在上边,经过郎中救治,这时已苏醒过来。
杨凌坐在廊下一张官帽椅上,冷冷地看着这两队官兵,两队人壁垒分明,彼此怒目而视,瞧那剑拔弩张的样子,如果不是总督大人在上面,当场就得再打起来。
白重赞也气得脸色铁青,他按着肋下佩剑,怒气冲冲地在院中来回踱步,一个四川兵站得笔直,正大声地背着军律:“军律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军律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军律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他背到第九条便背不下去了,白重赞冷笑一声,一摆手,两个执法亲军冲过来将他就地摁倒,两条军棍左右翻飞,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这个川军倒也凶悍,咬牙挺着愣是一声不吭。
白重赞向一个山东兵一指,冷冷地道:“你,继续!”
能将军律背全的兵没有几个,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被摁倒了一片,啪啪声此起彼伏,站在两位参将周围的兵越来越少。
这时又轮到一个山东兵,只听他调门儿高高,军律背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全部背完后,他得意地瞥了眼川兵,向杨凌行礼道:“禀督师,标下已经背完了!”
杨凌端着一杯茶,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水,眼皮也不抬,只是慢条斯理地道:“背完了?好……一个字都没错,你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
那士兵骄傲地昂起头,大声道:“回督帅,标下是山东德州人氏,姓杨名全!”
杨凌笑吟吟地道:“嗯,杨全……杨全……呵呵呵,还是我的本家,好,好!”
杨全脸上刚刚露出喜色,杨凌已淡淡地道:“全都背得下来就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加十棍!”
“嘎?”杨全一阵错愕,还来不及分辩,就被两个执法兵摁倒在地,对面的川兵见状放声大笑,就连趴在地上正挨揍的也龇牙咧嘴地发出一阵怪笑。
杨凌将茶杯往旁边一递,站起身道:“不错呀你们,嗯?本官要打倭寇,向皇上请旨调些能打仗的兵过来,山东、四川指挥使把你们派来,看来还真是用了番心思。不错,军棍挨在身上,愣没一个喊疼的,个个都是条汉子!”
他话音一转,大声喝道:“可是本官调你们来,是打倭寇保百姓的!是让你们自相残杀,还给老百姓拆楼的吗?蒋参将是被谁打晕的?站出来!”
杨全趴在地上叫道:“是标下打的!标下正被执行军法,无法起身,请督帅见谅!”
杨凌冷笑一声道:“好一张利嘴,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以下犯上,伤害将官,数罪并罚。把他给我枭首示众!”
山东兵一听这首命令顿时大惊,四川兵的笑声也嘎然而止。孟四海急了,急忙跪地行礼道:“禀督帅,杨全随末将征伐山贼土匪,屡立战功,求督帅宽恕。此事全是末将管教不严,纵容下属,就请督帅惩罚末将吧,所有罪责,末将愿一车承担。”
杨凌冷冷地道:“杨全以下犯上,将一个朝廷命官、堂堂的参将打成重伤,这罪你担得起吗?本督杀他,是为正军法、儆效尤。若是赦他死罪,川军将士岂肯心服?”
孟四海心中暴怒:川军有什么不服的?堂堂正正地干架,老子又没撩阴腿下绊子,打了败仗是你艺不如人,怎么还得学小孩子找大人告状不成?
可是孟四海极讲义气,现在自己的亲兵生死悬于一线,听督帅的语气,大有川军若肯放他一马,便赦他死罪的意思,他只好向蒋洲拱拱手,挤出一丝笑容道:“蒋大人,都是咱们手下的兵莽撞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孟某和你这也算是打出来的缘分,孟某和蒋兄交个朋友,还请蒋兄帮我向大人说个情。”
蒋洲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脸颊上的血已经结了痂,对那个杨全他实在恼恨得很,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军中斗殴干仗实属寻常,难道真的借大人的刀砍了人家脑袋?
他正在犹豫,杨全趴在地上已大喊道:“大人,不必求他,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标下不怕死!”
孟四海气得回头骂道:“滚你娘的,你个知不道好歹的东西!”
蒋洲一听这话反而笑了起来,他坐在桌板上,嘿嘿笑道:“你个瓜娃子,愣是要得,老子的脑袋你也敢打,嘿嘿,老子不屑与你一般见识。”
他扭头对杨凌道:“督帅,咱们这些人千里迢迢地赶来,是跟着督帅打倭寇的,看他娃子瓜挫挫的,倒有把子力气,现在杀了不如让他去多杀几个倭人,请督帅开恩,赦了他的罪过。”
杨凌展颜一笑道:“好!你这么说,本督就卖你个面子,饶了他的死罪。哼!不光是他,本来……就算这些闹事的亲兵不全斩了,我也要拿你们两个亲兵队长是问的,他的人头既然寄下,本官也不为己甚,那两个人就暂且放过!”
他提高嗓门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们这些人扰乱军纪、祸害民宅,这一应赔偿就从你们的军饷中扣下,你们的罪过也着书记官记下,等到平了倭寇,本官再依你们的军功,决定是赏是罚!”
他一摆手,执行军法的士卒都停了手,持着军棍退到两旁。杨凌提高嗓门道:“为了张吃饭桌子打仗,很光彩么?你们挨的军棍不痛?硬撑着不吱声就是汉子了?依本官看,只能算是痞子。是不是真汉子,和倭寇在战场上再真章。孟四海、蒋洲驭下不严,纵容群殴,各降半级仍领原军听用。你们都觉得自己英雄是不是?回去好好练兵,过几日本官就派你们上阵杀敌。山东兵、四川兵,你们两支军队协同作战,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雄,用你们的军功来说话!”
蒋洲和孟四海对视一眼,同时拱手道:“莫将遵命!”
杨凌正想吩咐人弄几套车把这些伤兵全都给弄回去,忽地有人跑上前道:“大人,布政使刘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有些诧异。刘大人匆匆走进院子,见院子里站了这么多兵,倒把他吓了一跳,他瞧见了杨凌,这才收回目光迎上去道:“哎呀杨大人,下官实是不得已才冒昧来见,还请大人为下官作主啊!”
杨凌奇道;“刘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刘大人苦着脸道“那些狼军驻扎在东城外,随意砍伐百姓家的树木搭屋烧柴,偷鸡摸狗的。还有些狼兵见到住得偏僻些的百姓人家,干脆就连抢带盗了。许多乡绅跑业向下官哭诉,下官命巡检司衙门去查个究竟,谁料……衙差居然被狼兵给打了。狼狈不堪地跑了回来,下官实在一筹莫展,只有求大人您出面了。”
“啊?”杨凌昨日见了那些狼兵作战英勇尤胜官兵的模样,对他们期望甚高,还以为这是一支作战勇敢、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的子弟兵呢,怎么军纪这么差劲儿啊?
杨凌回头看了看廊下的宋小爱,宋小爱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杨凌无奈地吩咐道:“来人,给我备马!宋总兵,就请你同本官一起去看看吧……”
杨凌到了东城外,一番明察暗访才弄明白事情真相。原来这些壮兵被安置在城外后,并没有足够的军用帐篷,不过他们生活清苦惯了,这个倒不在意,搭建木屋个个在行。
他们原来住在山上,可不曾听说树木居然还是有主人的,自然是见树就伐。百姓出面理论,要么因为彼此语言不通,要么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帮这些百姓打仗,砍也砍得理直气壮,所以根本不予理会。
这些狼兵作战固然骁勇,对本族中人也和善纯朴,但并不代表他们对什么人都十分和善,有些兵偷鸡摸狗甚至对一些乡民抢掠,也确有其事。原来,汉人官兵的军饷有安家费和行粮两项,但是狼兵按朝廷规矩只有行粮,每天一分二厘银子、每人一天一升军粮。
但是各州的土官们对于自己的士兵十分苛刻,作战进如果割获了人头,他们是按规矩付银子,决不含糊的,可是朝廷拨付的日常饷银却被他们全克扣了下来,就连军粮也匿下了大半,那些狼兵根本吃不饱,又怎会不偷盗劫掠?
杨凌弄明白真相,也觉十分头痛。民族问题从来就不好处理,朝廷对土官可不能象对汉官那般想打想杀随意处理,虽然明知他们侵吞了军饷、藏匿了军粮,可是一旦处理不当,就会激起民族矛盾,逼得各州壮人造反。
幸好宋小爱本是汉官后裔,对待部落百姓比较仁厚,而且她在各州头人中势力最大、领地最广,所以威望极高,在她的严厉约束下,各州头人总算把自己的人都控制了起来,不许他们再四处扰民。
杨凌与宋小爱私下商议了一番,决定派一名军需官专门协助狼兵管理军饷、军需,头人们贪墨军饷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是这层窗户纸是谁也不便捅开的。
因此杨凌做为六省统兵总督,要安排官需官负责发放饷银和军粮,而且做为六州头人的首领,宋小爱已颔首答应,他们也无话可说。
杨凌与宋小爱处理好了这些事正准备返回城中,宋小爱忽地说道:“总督大人,您要派位军需官来协助我管理粮草,这人选……可否……派您身边那位姓伍的将军?”
“嗯?”杨凌探询地看了她一眼。宋小爱的脸蛋儿有些发热,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冲口说出这句话来,可是想到可以和那位武艺高强的少年将军并肩作战,她的心窝里忽然有些发热。
她鼓足勇气道:“伍将军一身精湛的武艺,令我十分钦佩,因此很想有机会向他请教请教,大人既要派军需官来,卑职……卑职想……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杨凌见这爽朗大方的姑娘忽然变得吃吃艾艾起来,不由心里一动,小伍人品出众,武艺高强,莫非这位宋总兵对他……
小伍来管军需,那是最放心不过了。另外壮家的七人步战之法极为巧妙,大有实战价值,派小伍来学回去,自可应用于军中。再者,如今看来,狼兵勇则勇矣,但是实在难以管束,如果这位女头人一颗芳心全系在伍汉超身上,那么剿匪作战时岂有不全力配合、竭尽所能的道理?嗯……一举三得,这买卖划算。
杨凌想到这里,笑道:“这有何难,一会儿本官回城,就令伍将军留在你的军中便是。”
杨凌出了大帐,唤过伍汉超嘱咐一番,令他留在狼军中为军需官,自带了刘大棒槌等一众亲兵赶回城去,他匆匆赶到后院让成绮韵马上再给狼兵拨付一批粮草过去。说完了公事忽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对了,你把杨泉……呃……三哥安排到哪儿去了?此番来江南,我都忘了问了。”
成绮韵一怔,诧异地道:“大人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
杨凌笑道:“今日川兵和山东兵打群架,有个山东兵叫杨全,因为语音相同,我才想起这桩事来。”
成绮韵早从高文心口中知道了杨泉曾趁杨凌病危,觊觎杨凌家产和妻室的事,这等小人杨凌岂会真的关心?起码直到现在杨凌才想起江南还有这么个亲戚,说明杨泉在他心中毫无地位。有此判断,她的心中便有了底。
以黛楼儿一贯的作风,敢侵犯她利益的人,她一向是冷血无情地除去。如今,她的一颗芳心不知不觉间已完全系在杨凌身上,杨凌的一切利益、一切喜怒哀乐,也就成了她不惜一切、竭力维护的目标。
在她眼中,只要是对杨凌不利的,就是该除去的,至于是非正邪,她根本不会去考虑。她的柔情蜜意、关爱呵护只为杨凌一人而发,从小受尽折磨和欺骗的她,早已磨练得心如铁石,对于别人,她绝无廉价的怜悯。
杨泉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对于杨凌的官声令誉只有坏处,他早晚会成为那些紧盯着杨凌,等他出纰漏的御使言官们用来攻伐杨凌的武器,对于这样潜在的危险,以她的性子,岂会坐视它有朝一日成为事实。
然而杨泉尽管无耻,毕竟是杨氏宗族的人,成绮韵原来摸不准杨凌对于宗族血亲的重视程度,一时还不敢动他,所以她在金陵为杨泉谋了一个税官的差使,想摸清杨凌的看法再说。
杨凌来到江南后,对这个堂兄提也不提,她的心中便有了底,开始暗暗策划除掉这个觊觎杨凌妻室、家财,攀附权贵却品行不端的人。
方才听杨凌一问,她还以为自己估错了杨凌的心态,不免有些发慌,听了他的解释成绮韵才放下心来。
她嫣然笑道:“杨三哥呀……三哥一直希望能象大人一样功成名就、封官封侯。卑职本来给三哥在金陵安排了一个税吏的肥缺,可是三哥只想立战功,但他不通军事,可谓报国无门。卑职与彭老爷子商议招安普陀山巨盗王美人时,三哥知道了消息,便自告奋勇,请缨上山。大人该知道,官兵招安土匪,按惯例,是要安排人质以安其心的,同时这人又负责为双方传递消息,起到使节的作用。不过王美人投靠朝廷的消息尚在封锁之中,为了遮人耳目,我便安排杨三哥以北方巨盗的身份投靠王美人,如今他已是普陀山的二当家了。”
杨凌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什么?你让他冒充北方大盗,去海盗群里做二当家?他……他是那块料吗?”
他啼笑皆非地道:“你怎可因为他的身份,就由着他胡来?他能做什么大事?二当家!唉!他在普陀山紫竹林给观音大士当守山大神还差不多。”
成绮韵“噗哧”一笑道:“大人尽管放心,杨三哥如今可是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在普陀山干得有声有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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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当家,起锚了!”一个海盗毕恭毕敬地道。
“嗯,扬帆出发!”杨泉一脚踩在船梆子上,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哗啦啦……”三面巨大的风帆自上抛下,赤膊赤脚的水手在甲板上匆忙地奔跑着,船体一阵摇晃,慢慢离开了码头,三桅木船驶出百余丈出了海湾,海盗们调整着船帆布,开始加速向东北方驶去。
海风拂来,带着丝丝的咸气,让人倍感舒心,杨泉回头看看渐远的山影,嘿嘿一笑:“他娘的,上了那小贱人的当了,在金陵时每日搜刮银子,喝顿小酒,逛逛窑子,何等逍遥自在,都怪我听信了成小贱人的话,说什么海盗窝里金银成山,掳来的各国美女都长得象天上的仙子。结果来了这儿可好,做海盗就做海盗嘛,偏讲什么劫富液济贫,劫财不劫财,岛上的海盗平时就跟些渔民似的,那些娘们儿有姿色的没几个不算,还都是海盗们的老婆,看得动不得,弄得自己整天被几个悍匪拉去大碗小碗地灌酒,天天过得头晕目眩的。”
海浪拍打着船体,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又来了,杨泉怕自己一头栽进水里去,忙小心地离开了船舷。
王美人本名王显,长得瘦瘦弱弱的,他昔年做一单绑票买卖时失了手,被官兵一路追捕和手下逃散了,王显逃进一个村子后,见追兵甚急,情急之下剃去胡子,穿上女人衣服大摇大摆地迎着追兵而去,竟然逃了出来。
这事被彭富贵一帮老海盗知道后一通嘲笑,他就此落了个王美人的绰号,如今他统帅着近万名海盗,控制着六个海岛,成为水上四巨寇之一,可是王显之名却少为人知,海盗们当面称他王爷,背后仍叫他王美人。
最近倭寇活动猖獗,朝廷剿倭甚急,水上生意不好做,原来投靠海狗子的海盗曹天宠和王美人的手下抢生意,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们干脆就此投靠了王美人。
海狗子的人一向不讲什么道义,掳财掳色无所不为。杨泉听说曹天宠的独龙岛上有掳来的朝鲜、日本、琉球、夷洲和杭州的女人,一时色心大起,这才狐假虎威,借着普陀山二当家巡视海岛的机会,想赶去开开洋荤。
杨泉回头看看只剩下一点黑影的普陀山,龇着牙嘿嘿一笑:“你个没用的王美人,真是枉称海上巨盗!”他又扭过头来眺望着远方,眉开眼笑地道:“美人儿,我二当家来啦!”
春雨潇潇,江南的雨,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凄凉。
雨一来,吴头楚尾反而充满了诗情画意,雨滴打在屋檐上、斗笠上、青石板的狭窄小巷中,汇聚成潺潺的流水,淌入欢快的溪流,檐间笠间编织的烟雨立即充满了人间之气。
四月二十七,九里渡。
前方一个小湖,风吹湖面,水波鳞鳞,细细的雨丝轻柔地洒落在水面上。
杨凌负手立于雨中,望着湖对面的柳林。林中一队队官兵正冒雨行军,刘大棒槌等十余名亲兵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身甲胄淋的湿了,泛起油亮的光。
湖边柳林中“安记”活鱼酒家默默地伫立于烟雨之中,这样的江村野肆,大多古老而破烂,瓦在雨里洗出一种残破的乌沉,木制的栏干旧得已近于黑色,酒幡在雨中轻轻地飘摇着,构成了一派江南的山水风雨图。
河畔垂柳茅舍肆,何物料里成风月?唯有美人耳。
现在便有一个执着黄油纸伞的美人儿提着裙裾翩然自那水榭中走来,那绰约的身影行走于如雾的轻雨柳林中,四周景物顿时活了起来。
她走到杨凌身后,抬高手臂为他遮挡着风雨,轻声道:“大人,绮韵为您点了一尾活鱼,热了觳(h-)烧酒,乡村野味别具特色,大人且去品尝一番吧。”
杨凌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酒家,店老板连忙殷勤地端上热气腾腾的一尾大鲤鱼、四盘清淡些的乡村菜蔬以及一觳烧酒,然后陪着笑脸站到了一边去,他这小酒肆还从来没来过么大的官儿,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杨凌跺跺脚,解下斗蓬,成绮韵顺手接过挂在了门旁柱上,杨凌走到桌前坐下招手道:“你也坐,呵呵。本官不能不担心呐,这剂药方要是不管用,这平倭之战起码要打上两年,那样的话因之而起的变数就太多了,但愿我亲手训练的这两万多兵马不用令我失望。”
成绮韵嫣然笑道:“倭寇袭扰海疆已百余年,始终不能解决,大人如果能在两年之内平定倭寇,已走不世之功,何必这样着急?”
杨凌摆擂手。那老板连忙点头哈腰地退到了里屋,杨凌这才轻轻摇头道:“等不得呀,朝中反对解除海禁的官员一直隐忍着不敢和我公开作对,就走在找机会,我不能给他们这个借口,倭寇之乱必须得快刀斩乱麻!
我要你尽快召安东海四大寇,就是因为咱们的水师刚刚成立,战力虽然强,可是却不熟悉海事。战场之上这些事是万万马虎不得的。东海四大寇了解海面上大大小小千余个岛屿的地形和水面下的潜流、暗礁,有他们相助,我们就能阻止倭寇逃回海上和我们周旋,从而彻底将他们歼灭!”
“除了王美人,其他三大寇可有接受朝廷招安地意向?”杨凌注视着成绮韵。成绮韵挽起翠袖,正为他斟满一杯水酒。
“钓鱼岛的白小草主要南洋诸国做生意,西详海盗封锁了马六甲,陆地上又到处调动军队平倭,白小草困居海岛,手下近万人目前都在坐吃山空。而且他和雪猫、海狗子两兄弟不和,势力难以达至北方,可供他选择的道路不多,所以我令人直按以朝廷的名义与他接洽,白小草已有了接受招安的意思。”
“海狗子和雪猫那边……”成绮韵微微蹙起了秀眉,放下筷子道:“这两人的地盘接近日本,倭寇关系一向比较密切,据我的内线探来的消息,他们倒无意援助倭寇,不过却想坐山观虎斗,待倭寇实力受损退回海上时,趁机收服他们,扩大自已的地盘。”
成绮韵轻蔑地笑了笑道:“他们现在兴高采烈的,还以为这是他们独远东海的好机会,又怎肯接受朝廷的招安?”
杨凌轻轻抿了口烧酒,沉吟道:“如果见了朝廷的招安文书便马上投降,他们也不配称纵横四海的大盗了,你看要不要派水师教训教训他们?把他们打痛了再坐下来谈,他们才肯好好地考虑一下咱们的意见。”
成绮韵迟疑了一下,抬眸道:“大人,现在战事紧急,一些富商存了观望之意,加之用度实在紧张,船厂银两不足,战舰的制造速度大受影响,再者战舰造出来总要配备大炮等武器,一门大炮造价也在数千两之间,仓促间我们很难再凑得出一支强大的舰队。东海四大寇的战力绝非倭寇可比,如果派一支尚不熟悉海情的水师队伍与海盗强行作战,对上海狗子和雪猫的百余条战舰及身经百战的两万海盗,纵然是胜也必然是惨胜,那时还如何封锁海岸,如何尽歼逃回海上的倭寇呢?”
杨凌目中露出一丝笑意,轻咳一声,盯了她一眼道:“老毛病又犯了!又要和我卖关子?你有什么计策不妨说出来吧,我的女军师。”
成绮韵“咭儿”一笑,说道:“大人,以卑职之见,将四大寇尽数网罗于麾下,并不容易。即便答应他们的各种条件,把他们收容过来,必然也骄其傲气,同时这些出身海盗的招安兵不服约束惯了,自古以来招了再反、反了又招的匪寇大有人在,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所反复?大人还记得白大人提出剿寇三计么?分别是诱降、招安和武力围剿。诱降之计已被大人否掉,但是卑职想变通一下,对桀傲不驯的雪猫、海狗子两个大盗,以招安之名,行诱降之实。当然,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要在倭战中显示出官兵的威风,并且答应他们的一些无理条件,才会使他们考虑招安的可能。他们虽是拜把兄弟,可走两位拥兵自重的海上王,对自己的磕头兄弟未尝没有戒心。只要巧妙计令这对大盗互相猜忌,卑职就可以在不损朝廷的信誉、不出一兵一卒的前提下,令这对大盗自相残杀。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大人再出面收拾残局。率我水师一鼓而胜,尽得海狗子和雪猫控制的大片海域。同时,还可以慑王美人和白小草两股巨盗,使他们不敢生出二心。”
杨凌抚着脑门看着成绮韵,成绮韵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镇静地回望着他,杨凌忽地板起脸。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的道:“坑人,我不行。升官,你不行。所以……你坑人,我升官,东海四寇能否平定,一切就仰仗成姑娘了。”
他这番话是学一部电影里的人物,可巧那人也是浙江人,杨凌在江南待了几个月,简单的学几句口音还似模似样。
成韵韵难得见他开玩笑,一时被他逗得前仰后合。她掩着嘴格格笑道:“那卑职就祝大人步步离升啦。你升得越高,卑职的靠山够硬,坑起人来才过瘾。不过……卑职此计能否成功,也要仰仗大人。大人的兵能打出威风来,我才能和那一猫一狗谈下去。”
“我的兵?”杨凌的笑脸消失了,他扭过头看着迷蒙烟雨中的柳林碧波,轻轻叹了口气:“但愿他们能争所吧!”
这十多天来,杨凌令伍汉超配合宋小爱练兵,专门学习壮家兵步的步击刺法,然后结合明军所使用的武器和作战特点,加以修改后传授明军。
壮家兵是七人为伍,其中还有个“砍头三人组”是专门割人头向头人领赏银地,明军自然不会如此浪费失丁,加上明军的士气、勇气实不及壮家兵,七人为伍恐也难敌倭寇的悍勇。扬凌和伍汉超经过一番研究,决定以十人为一伍,长短兵器结合。
由于浙闽沿海地区又多山陵沼泽,道路崎岖,大部队兵力不易展开,而倭寇又善于设伏,好短后相接,同时倭寇惯用重剑、长枪和倭刀作战。杨凌和伍汉超针对这一特点,从牢里弄出一队倭寇来,每日陪着明军作战,不断完善明军作战小队的兵器配备和步战阵法。
这种十人步战小队,以最强壮勇悍者为队长,当先持着长枪,左右两人一持长盾,一持短盾及腰刀,既可掩护队长和后队,也可随时参预搏杀。
再二人持竹枪掩护盾牌手,同时又受盾牌手的掩护,后边五人三个使长枪两个使朴刀,远攻近攻彼此照应,还可根据地势和对方兵力分布随时拆大阵为两个小阵或三个小阵,十分灵活机动。
山东孟四海、四川蒋洲的军队均受了这种新式战法的训练,他们的兵不曾与倭寇作过战,锐气远胜于江南兵,如今战事正紧,所以训练稍见成效,杨凌便把他们打发上了战场,而且还真的令这两个冤家互为犄角,广西狼兵为中军,三路大军向东南方横扫过去。
其他各省的军队已陆续赶来,杨凌令他们驻守苏州接受自已的新战法训练,趁机把那两万打败过倭寇并已接受新式战法的苏州守军每千人为一组分成二十组,再把自已的三千精卫每一百五十人为一组,分散到这二十组官兵中任统领,随即令他们分别赶赴各省,做为各处卫所官兵的主力领导抗倭。
这个方法是大为可行的,因为倭寇为了补给拾方便,同习时易于避开明军主力,大多是以几百人为单位独立作战,搅得江南半壁江山处处烟火。而明军虽然人多势众,奈何士气军心涣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否则有千余精兵,足以对付到处流窜的小股倭匪。
杨凌将这两万大军以千人为一队分散入六省作为各支卫所官兵的作战主力,只要他们打上几场胜仗,就可以大大鼓舞全军的士气,同时再由他们训练官兵新式步战阵法,这样就可以以点带面,迅速改变整个沿海官兵的面貌。
只要此法奏效,可以想见投放出去的这二十点星星之火,将迅速变成燎原之势,带动整个战场局势的改观。这一策略已不仅仅是指挥一场具体的战斗,而是杨凌观全局制定的抗倭战略。
要实现这一战略要求,将有数十万大军在他的调度下,纵横于六省之间。迫使倭寇变小股流窜为汇聚结合,从而在明军拥有数量优势逐步演变成数量和质量双优势时。利用地利、人和,逼敌正面决战,歼其主力,从而一劳永逸。
这个战略要求能否达到目的,就要看他训练有成的数万大军能否成为抗倭明军的主心骨,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已跳出战事正酣的大陆。开始着手解决东海四寇,已备大决战之后能够切断倭寇的退路,从而将来犯之敌全歼在中原大地上。
杨凌第一次策划对敌战略是在北方战事中。在明廷有意打一个扶一个的手段下,火筛和伯颜可汗正秣马厉兵,暂时形成了一个战略平衡,而同样存有野心的瓦剌和朵颜三卫只要按捺不住加入这场赌局,短暂的平衡局面马上就会被打破,大明就可以等着坐收渔利了。即便这一战失败,也不过是维持现在的局面,不会造成更坏的后果。
但东南六省抗倭之战不同,它是杨凌独立指挥的第一战,成功了他将拥有一份谁也抹杀不了的赫赫战功。经过他的亲兵和亲自训练过的六省大军,无疑也会成为军中杨凌一系的坚定支持者。
如果失败,战火甚至可能被引和内陆,而做为抗倭战的主帅,他负有无可推御责任,到那时面对满朝文武的弹劾,面对江南残破的江山和溃败的军队、陷入水深火热的百姓,皇上就算再如宠信他,能坐视他造成的如此局面么?即便他自已,也不能不请罪受死了。
杨凌深知这一战事关暴之重大,所以他暂时放下广西和四川的事,对于京中传来刘瑾日益嚣张、在朝中飞扬跋扈结党专权的情报也置若罔闻,把全部精力投入了抗倭之战。
然而,运筹帷幄者将帅,决胜千里者士卒!
他的“涅磐”计划能否成功,就要取决于他的星星之火,孵化出来是一只火凤凰,还是一只草骨鸡了。
兵啊……
※※※※※※※※※※※※※※※※※※※※※※※※※※※※※※兵败如山倒!
东华鹿之介提着两把刀一路狂奔,后边是边绵一里的溃兵,队伍一旦溃败,是根本无法马上组织有效的反抗的。
他的这支队伍连真倭带假倭一共有两千多人,算是附近几支到处袭扰倭寇中人数最多的一支。东华鹿之介原本是个拉面店老板,靠着拉面竟也练出一膀子力气。他的小店在战火中倒毙后,他就加入了一支倭寇队伍,每年两季到大陆劫掠,几年后竟也混成了海盗头目。后来首领病死后,他就成为了这支倭寇的大头领。
这次他们渡海而来,在一处海岛上安排下妻子儿女后,就一直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近海处劫掠,以便随时把劫掠的物资运回岛去,附近的明军连几百人倭寇队伍都打不过,和他们作战几次均大败而归,更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这日东华鹿之介正领着他的人在莫枝镇烧杀抢掠,忽然一队明军出现,两军交战,明军一触即溃,东华鹿之介见明军只有五百多人,还以为是附近的卫所官兵无意中在此出现,立即指挥大军追杀上来,想全歼这股明军。
不料一向狡猾谨慎、善打埋伏的倭寇,由于近来战事太过顺利,根本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一路追出镇子,竟然中了明军的理伏。
明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时,东华鹿之介还想反击,谁料这支明军正走孟四海的山东兵,他们和川军一路向东南赶来,憋足了劲要分出个上下高低。这支军队的素质和战力本来就比江南兵要强一些,加上士气正旺、兵员也比倭寇多,又是以有备打无备,倭寇虽然勇猛,仍是大败而归。
东华鹿之介见追兵甚急,便分兵两路逃命。他的队伍里有一些熟悉附近地形的汉人,在明军的土地上利用对地势的了解打败明军,原本就是他们的专长,如今想故伎重施,要分散明军兵力,再利用自已对附近的了解,抄小路两军合围,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歼灭明军。
不料孟四海一条筋,只管盯住了他追,根本不管逃逸的另一支倭寇。东华鹿之介暗暗叫苦,他率着一队人马刚刚逃出两里地,偏偏又碰上了与孟四海同步南来的广西狼兵。
这一来可吃了一个狠的,在送给狼兵的砍头小组百十颗人头的礼物之后,孟四海也追了上来,东华鹿之介终于放弃与另一股倭寇汇合,慌不择路地向东北方退却了。
孟四海和宋小爱合兵一处自后追赶,鹿之介见追兵越来越急,前方左侧近海处有处险峰,便率人退上山去,据山把守。
这个山头两面是悬崖峭壁,一面临海,山势较高,也较为险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孟四海指挥大军追到山下,倭寇以石筑墙,凭险据守,死守住登山的一面,凭借地利与明军鏖战。
孟四海和宋小爱指挥士兵攻了一阵,见士兵伤亡严重,便暂且收兵,封锁了山下。此时太阳西下,海面上被阳光和彩霞映得一片艳红,山上犹被一线阳光照射着。
宋小爱仰望着山峰观察了一阵,说道:“这山只有一面可以攀援,我看咱们守在山下,困死他们,不信他们不吃不喝!”
伍汉超摇摇头道:“就怕他们不会一直守下去。我刚才四下转了一圈儿,临海的一面全是走浅礁,搭了木筏也渡不过去,况且咱们的兵又不习水性。如果他们结藤木为绳,趁着天黑缀下山来,沿着山脚逃向另一方,从我们这一面很难阻止,可是如果他们真要这么做,现在派人绕路到山的另一面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这位女总兵心高气傲,可是对小伍倒是言听计从,立即从爱如流地道:“那我们就立即攻山,凭咱们的兵力,不信攻不下这座山来。”
孟四海立即道:“不行,这山太陡了。你看,那些倭人正在垒土,还截树拦山,硬攻的话要枉死太多的兵了!”
宋小爱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守也不成,攻也不成,难道坐视他们逃走?你怕死,那我来攻!”
孟四海一听气往上冲,伍汉超一见二人要吵起来,急忙阻止道:“二位大人不要争吵,这山势的确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之势,硬攻也不是办法。我倒有个计策,咱们先守住山下,组织士兵佯攻,一则吸引倭寇的注意力,二则让他们腾不出人来去砍伐树藤。同时,请二位大人气拨些善于攀援的兵士,随我绕到悬崖一面去,我们从镇中弄些绳子来,那悬崖虽然陡峭如镜,末将自信还能爬得上去,到时我系下绳子,带上一二百善攀的勇士,趁着天黑居高临下,就可以收到奇兵之效。到时二位大人在山下听到山上大乱,再领兵攻山,一定可以全歼这股倭寇。”
宋小爱喜道:“嘻!还是伍将军智高一筹,我们就这么办,到时咱俩上下夹击,立一份大大的功劳给总督大人看看!”
孟四海听了咋舌道:“伍将军,那悬崖太陡峭了,纵有绳索也难以攀援,我看……我看这百余丈高的悬崖,能爬得上去的根本就没有几个。”
宋小爱得意地笑道:“嘿嘿,孟参将,你的兵爬不上去,可不代表我的兵也爬不上去。伍将军,我挑选五百人给你,便依你的计策行事。”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瞟了孟四海一下,意有所指地道:“灭了这股倭寇,这头功就是你伍将军的,本官一定替你向总督大人请功!”
孟四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翻了翻白眼。
陡峭的悬崖下,伍汉超率领约五百名善于攀援登山的壮家汉子人人背插钢刀立在哪儿,身旁从附近镇中搜罗来的绳子堆得一人多高,幸好这里濒临海边,渔民家中都有些结实的缆绳,将它们串系在一起,足可达到悬崖顶端的长度。
此时暮色苍茫,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散去。汹涌澎湃的波浪上,半轮红日似乎起伏不定。头顶五六丈处横探出一丛树枝,由于阳光已没,枝叶变成了墨绿色。树叶中还有探出的几枝山花,再往上峨峨壁峭看着都令人有些眼晕。
伍汉超一身紧身软靠短打扮,长剑系在背后,绳索系在腰间,又带了一根百宝钩待用。宋小爱知道伍汉超一身艺业非凡,而且极盼他立些战功,所以很赞同他的偷袭计划,可是这时见了那险峻的峭壁,她却不由胆怯起来。
宋小爱拉拉伍汉超的衣袖,担心地道:“伍将军,悬崖太陡峭了,孟将军不是派人去县城调运大炮了么,莫如等炮运到强行攻山吧,我怕……”
伍汉超与宋小爱这些日子切磋阵法,一同行军,觉得这个漂亮小姑娘虽然脾气有些娇纵,可是那种与中原女孩不同的开朗大方,却是别具魅力,心中对她也极有好感。
如今听这位女总兵担心自己安危,伍汉超不禁豪气大纵,他朗声笑道:“宋大人不必担心,伍某不敢说攀援绝壁如履平地,不过有这百宝钩相助,要爬此山也绝无危险。”
自家的勇士虽也彪悍,可是谁有伍汉超这等豪气干云的气概?天可怜见,那些壮家汉子谁敢在女头人面前豪气干云?
望着他英武俊朗的面庞,宋小爱心中又喜又爱,她忽然冲口而出地嗔道:“宋大人,送大人,你把我往哪儿送呀?听着别扭,我是南丹州的头人。这总兵官是临时的。你才是领着朝廷俸禄的军官,不要再这么客气了,你……你叫我小爱好啦。”
“嘎?”伍汉超笑声顿时僵住,他有些心虚地瞧瞧那五百壮士。
宋小爱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忘形,居然当着一众手下让伍汉超唤自己的闺名,她嚣张地左右一瞪,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开!谁也不许过来!”
壮家人在头人面前的地位可比汉族人在官员面前还要低得多,他们几乎处于半奴隶的地位,头人随时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这时一见头人有点恼羞成怒,这些狼兵吓得一轰而散,逃得比免子还快。
伍汉超啼笑皆非地道:“小……小爱姑娘……”
宋小爱立马换上一副笑容,双眼都眯成了弯弯的上弦月,甜甜地“嗯”了一声道:“伍将军,有什么事么?”
伍汉超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悬崖,讪笑道:“我要攀岩了,你不让他们过来,我如何带他们上去?”
“喔……呵呵,呵呵……”宋小爱干笑两声,转身叉着腰向远远逃开的狼兵凶神恶煞地斥道:“都给我滚回来,马上登山!”
伍汉超借助百宝钩之助,手攀脚蹬,每经过有岩缝中长出的粗短树干,就将绳索提上来,留出垂到地面的部分,然后在上边打一个结。一来可以固定绳索,易于攀援,二来自己也多了一分保障。
下边的人仰起脸来,看着伍汉超在陡峭笔直长满青苔的悬崖上攀登,碎石砾不断滑落下来,心中都捏了把汗。太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大海,这处背光的一面顿时黯淡起来,远远的连伍汉超的身影也看不清了。宋小爱不禁阖起双目,双手并起默默地祈祷起来。
壮族人是多神信奉,佛教、道教、巫教、祖先神灵还有自然之神,这么多的神祗他们也不怕有什么冲突,现在伍汉超在爬山,宋小爱便祈求起山神来。
过了许久,山上忽然落下一点星光,有人拾起来勿忙奔到宋小爱身旁道:“头人,伍将军传下迅号,可以登山了。”
宋小爱睁眼一看,见是一枝系着腰带以减坠势的火折子,经那一摔,火已经灭了,她抢过火折子仔细看了看,确认是伍汉超约定好的记号,便兴冲冲地挥手道:“马上登山。”
狼兵们背插长刀,开始一个个沿着悬崖攀登,这海上使用的缆绳极为结实,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宋小爱仍以七人一组分批登山。
夜色如墨,耳边只传来潮汐起落的声音,风有些冷了。
悬崖下的人不敢点燃火把,一队队狼兵静悄悄地向崖上攀登着,宋小爱站在暗影里看着,她动了动手臂,醒觉手里握着的腰带是伍汉超贴身之物,心中忽然泛起异样的感觉。
壮家人互赠心上人的爱情信物大多都是服饰衣物,尤以穿过的最有诚意,她虽然知道伍汉超并无暗示之举,但是想起自己族中的规矩,还是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轻轻解掉腰巾上的火折子,四下瞧瞧没人注意,她匆匆将那腰巾揣进了怀里,这一切做完,才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随着那一起一伏的潮汐,就象擂起了一面战鼓。
※※※※※※※※※※※※※※※※※※※※※※※※※※※※※※
“快点快点,搭把手,往上推!”
“大人,孟大人,火炮运到了!”
一帮人押着从县城黄守备那里借来的两门大炮来到山下。
孟四海闻讯大喜,连忙赶过去道:“快点,把炮架上去,准备好了,山上一有动静就仰射两炮,嗳!别举火把。他娘的给倭寇报信呐?倭人在上边垒了几道石墙,一攻山推下来可他娘的不好对付。先给他轰平了。”
弦月高挂,山顶忽然传来一声厮杀呐喊声,在夜色中山下隐隐若闻,同时看到半山腰的倭寇火把开始向山顶移动。孟四海精神一振,叫道:“小伍成功了,放炮!”
“轰!轰!”两声炮响。垒在半山处的石墙被炮弹击垮,石块碎屑到处炸发,顿时传出一片惨叫。炮声一响,明军就各找隐蔽地点躲了起来,轰隆隆的巨石刚刚从身畔滚过,大队明军和狼兵就狂喊着向山上冲去。
混战开始了,倭寇不知道山顶来了多少明军,惊慌失措下难以利用地形优势组织有效的反击。任由明军攻到跟前展开了白刃战。狼兵对于夜战和山中作战有种天赋般的能力,尤其倭寇军心已散,更是任由他们屠杀。
这些山东兵初次与倭寇作战就取得大胜,对于传说中倭寇的战力也不以为然。这番玩命血战,加上来自山顶明军的心理威胁,使得倭寇步步后退。
山下的明军源源不断,倭寇发现从山顶下来的明军数量要少得多,于是开始弃了山下守势,在东华鹿之介的率领下全力抢攻山顶,一路向山顶败退。
伍汉超的目的只是自后偷袭,破坏倭寇据险而守的优势而已。见倭寇与明军胶着着向山顶退却,便阻止狼兵全力拦截,而是放开一条道路,然后顺着大队人马一起向山上攻。
整个一面山坡上,血肉横飞,尸横遍地,双方都杀红了眼,战况极为惨烈。手持长枪短弩的狼兵交替冲杀,在陡峭和充满碎石根本无法站稳的山坡上跳跃如飞,如同猿猴。
倭寇彻底垮了,从体质到意志,已经没有人能组织有效的反抗,而这种情形下,七人一伍、十人一伍的明军却发挥了小队各自为战的特长,尽管在夜色中,在山坡上,依然能够充分发挥配合作战的作用。陷入垂死挣扎的倭寇已经毫无章法,只知道盲目的对自己眼前的敌人挥刀,对于侧翼、后方的攻击根本不管不顾,一个个疯狂的倭寇被单兵战力比他们要弱得多的明军轻而易举地戳穿、砍断、砸烂……
东华鹿之介带着残存的三百多个倭寇失魂落地退到了山顶,伍汉超等人攀爬上山的最高处既狭窄又陡峭,无法站立太多人,他们退向了左侧一方。这面峭壁无遮无拦,悬崖边上爬满了藤萝野草,悬崖下边是大片的礁石。
回望海上,惨淡的月光下一片乌沉沉的,倭人被明军包围了。
东华鹿之介知道他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他们的双手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残害了太多的妇孺,明军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东华鹿之介回头贪恋地望着乌沉一片的大海,海岛上有他的老父、他的爱妻、还有他两个可爱的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他们会怎么样?是活活饿死海岛上,还是沦为其他盗寇的奴隶,任人驱使、奴役、凌辱。
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将会成为野兽一般的海盗侵犯的目标,就象自己曾对别人做过的一样?
他挥舞着刀凄厉地嚎叫起来,用断断续续的倭语告诉自己的部下:明军决不会放过他们,要全军决死一战,话音未落,一柄长枪已“呜”的一声带着长音凌空飞掠过来,刺穿了他的胸膛,将他和身后两名倭寇穿在了一起。
这一枪是伍汉超投掷的,随后孟四海的声音在夜色中咆哮起来:“弓箭、投枪,射他个小婢养的!”
弓箭和投枪向密集的人群投射过来,惊恐的倭寇奋力地拥挤着,任由箭雨和投枪倾泻在他们身上,却只奢望着别人能冲上去,能替他抵挡箭雨枪林,竟然没有一个敢冲上去和明军做最后一搏的。
随着他们地拥挤后退,不断有人踩空在探出悬崖的野草藤萝上,惨叫着摔了下去。几个试图指挥倭寇的小头目悲哀地发现,自己这支以杀人和抢劫凝聚在一起,曾经所向披靡令明军望风而逃的队伍,原来面临死亡时表现得一样懦弱。
明军没有一个冲过来,只是不断地发射着利箭和投枪。疯狂向后拥挤的倭寇把保持着清醒不肯再退的伙伴也一个个挤下了悬崖。三百多个倭寇,被射死的只有三分之一,竟有两百多个倭寇是被伙伴挤下悬崖活活摔死的。
倭人东条次郎是东华鹿之介的副手,他的胸腹被锋利的礁石刺穿,尸身倒挂在礁石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被鱼蟹啃咬得一片狼藉。当他被发现时,那双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瞪着悬崖上边。
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深深的悲哀,那种悲哀的眼神,就和曾被他一刀砍下头颅的一个明军百夫长一样。
那个勇敢的明军勇士,曾经想和他决死一战,可是眼看着自己的士兵宁可被人背后一刀砍下头来,也没有勇气停下脚步返身作战时,那眼神就和他现在的目光一模一样。
川军比鲁军和狼兵晚了一刻,他们在箕子峰下驻营时,吃了些山果和买来的海鱼,结果弄得许多官兵都闹起了肚子,折腾了半天听说另外两路大军已经直趋海边,蒋洲才着急起来,若被鲁军抢了头功,那岂不是丢尽了川军的面子?
他急忙留下百十个生病的官兵在镇中养病,自己率领其他官兵飞速赶来。蒋洲赶到大营岱,正碰上东华鹿之介另一路逃跑的倭兵。蒋洲大喜,马上指挥官兵发起冲锋。倭寇余悸未息,忽然又碰上一队满口骂着“龟儿子”的明军大兵,狼狈抵挡了一阵,就不支向海边逃去。
他们退入海边小镇,抢了两条小船,又用床板门板桌椅匆忙搭成筏子,连扑腾带泅水竟浮过海面,退到了距岸边一里多地的一座海岛上。
蒋洲四处寻船不得,远远见倭寇在岛上砍伐树木,似要制作更结实的木筏,利用附近多岛,每隔数里总有岛屿的地形逃出去,不禁焦急万分,可是他的兵本不善水,如果扎些木筏泅海过去,恐怕那些散兵还未冲上岛去,就被倭寇分而歼之了,纵然想抢功也不能如此冒险,唯有驻兵于海边望洋兴叹。
到了二更天,官兵来报,潮水退了,陆地和海岛之间已露出陆地,蒋洲闻言大喜,他兴冲冲赶到海边一看,才发现潮水虽然退了,可是与那海岛之间的可涉地面全是淤泥,士兵跋涉困难,试着派了几个兵下去一试,走不多远双膝就陷在泥里动弹不得,漫说攻岛,只有站在那儿任人屠杀的份,蒋洲不由大失所望。
对面岛上也发现海边火把增多,匆忙做了准备,见明军始终没什么动静,才发现是由于潮退后淤泥满地,竟比搭建竹筏进攻还要困难,倭寇大喜过望,只留下少量人手守在岛边,其他人连夜进入林中继续砍树制造大木筏。
川兵这边折腾到三更天,蒋洲泄了气,他望着海岛那边愤愤地啐了一口道:“妈的,便宜了他们,到手的功劳飞了!咱们回镇去,派去寻找水师和孟参将、宋总兵的人回来了么?”
乔子安道:“大人,找水师的人还没回来,不过去孟参将那里探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孟参将说他们围堵的倭寇上了山,狼兵自山后悬崖攀援而上,已经悄然运兵于山顶,今夜一定拿下那股倭寇!”
蒋洲嘿嘿笑道:“少他妈和我打马虎眼,姓孟的会说得这么客气?怕是跟我显摆来着吧?嘿!他困寇于山上,有狼兵攀爬绝壁替他取功,老子眼睁睁看着这么近的海岛,却只能看着龟儿子们扎筏子。唉,运气不如人呐,这回有他炫耀的了!”
旁边一个官兵犹豫道:“大人,小的有个主意,方才就想跟大人说来着,可是……小的也不知道行不行,大人用兵,小的也不敢瞎搀和……”
蒋洲一听,“呼”地一下奔了过去,抓住那小兵肩膀,抬手先给了一个响亮的大嘴巴,骂道:“龟儿子,有主意不早说?什么法子你先拿出来摆一摆嘛,不行不算你的错,如果能行,老子马上升你做百户!”
那小兵脸上挨了五百,正吓得说不出话来,一听要升他做百户,这才鼓起勇气,嗫嚅地道:“大……大人,小的老家那里也常有泥潭沼泽,小的知道点法子,只是不知道打仗用行不行。您看……刚才镇子里见到许多柴禾垛,咱们六七千人呢,一人抱一捆,边投草边前进,就不会陷进泥里去了,这一里地咱们一定铺得下,实在不行再征点民夫嘛。”
蒋洲一听大失所望,骂道:“混蛋!淤泥上边投点草能担住百十来斤么?打不着这帮倭寇咱可以另找一路倭人出气,要是打个败仗不是更让那些山东兵笑话?”
那小兵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吃吃地争辩道:“大人,你莫小看了那些轻飘飘、软绵绵的草梗柴禾,那些东西扔在泥地上,人踩上去就愣是不沉,小的哪敢骗您呐?”
蒋洲狐疑地瞪了他一阵,扭头说道:“去,所有的兵回去搬柴禾,如果不够,把附近村子的全弄来,叫地正、保甲找些民壮来帮忙。”
数千大军跟蚂蚁搬家似的,柴禾垛被一捆捆搬到岸边,蒋洲先铺设了一段令官兵上去一试,果然能承担得起官兵行走,只是速度比在陆地上要受些影响。
蒋洲大喜,令小股官共举着火把在海岸上来回走动迷惑倭寇,大队官兵熄了火把,命弓箭手盾牌手在前,枪兵刀兵参差其后,一路铺设着柴草,悄然向岛上摸去……
明朝洪武十九年,镇国公汤和清理海盗,为坚壁清野,向朝廷请旨,朱元璋下令,除准留舟山本岛居民547户、8085人外,其余居住在舟山46个岛上的居民,全部驱迁内陆。舟山各岛从此荒废,沦为海盗和倭寇长期盘踞的基地。
这些海岛周围暗礁密布,大船难行,百余年下来,仅有的几条可供大船通告的水道,其详细情形也已不为人知,这些地方就此沦为海寇的天堂。
双屿岛就是海狗子的大本营,该岛地形险峻,东西两山对峙,南北俱有水口相通,亦有小山如门障蔽,利于战守,中间空阔约二十余里,是南洋储番和内地贸易的良好中介地。
此地北连日本、朝鲜,南通夷洲、马六甲,是南北交通要道,海运走私最兴盛时每日从这里经过的大海数百条,海狗子从中抽税获利已日进斗金。
可是自倭寇云集,沿海大规模扫荡倭寇以来,再加上马六甲海峡被西夷占据,海船数量陡减为百余条,海狗子的收入大受影响,听到朝廷有意招安的消息,他也不得不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玲珑洞内,海狗子紧锁浓眉,轻轻摩挲着光秃秃的头顶想着心事,一个长相清秀的朝鲜族少女蹲在他的腿前轻轻捶着大腿,身后两个背着小枕头的日本少女给他按摩着肩膀。
“老二,咱们在这儿过的是逍遥王的日子,真要是投靠了朝廷,受人管制,他娘的那日子能好过么?可要是不答应,眼下的日子也难办呐,如今每日规规矩矩从各位这儿过的商船不足百条了吧?海面上能劫船也不多了,这上万人不能坐吃山空呐。”
老精揪着他的络腮大胡子,沉吟着道:“狗爷。说朝廷正在组建水师,首先倭人他们平不平得了还不知道。再者说,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他们的水师没有力量封锁整个海岸。要平定海疆、要开海通商,有咱们横在这儿他就别想。双屿是那么好攻的么?何况还有猫爷跟咱们照应着呢。不过……如果朝廷肯封狗爷做靖海大都督,就驻扎在这儿,天高皇帝远,他们奈何不了咱们。兵马是咱们的私兵,到那时海防一开,咱们只要私下把关税比朝廷的调低一些,每日避开朝廷码头从咱这儿过的海船至少得上千条,这么一算,赚头比现在要大得多。”
“哈哈哈哈……”海狗子大笑,笑声在山洞中隆隆回响,他把脚丫子抵在那小姑娘柔软的前胸上,小姑娘立即温顺地给他按摩起了脚趾头。
海狗子笑着伸出手去,一个少女忙给他端过一杯酒来,他笑眯眯地抿着酒,笑道:“咱打的正是这主意,王美人和白小草最近往来频繁,说不定也是想联起手来。增加和朝廷谈买卖的本钱。嘿嘿……他和咱比不了。王美人的地盘太靠近陆地了,白小草呢,只要朝廷水师登陆澎湖、夷州,他就得抓瞎,他没本钱,到时他们受朝廷辖制,他们的地盘咱们也逐步吞下来,到那时,靖海大都督就是靖海王,朝廷想翻脸也得考虑考虑,哈哈哈哈……”
老精沉吟道:“狗爷,那……咱们今天会见朝廷特使的消息用不用告诉猫爷一声?”
“唔……”海狗子抓抓脑袋,摇头道:“还八字没一撇呢,先别说了,等有了准信再和他商量。”
“是是是”老精答应着,心中暗想:“等有了准信,那么这带头归顺之功就是狗爷的,那只瞎猫从此就得沦为狗爷的下属,狗爷连兄弟的地盘也想吞,可真够黑的。”
海狗子见他两只眼乱转,嘿嘿笑道:“想什么呐?是不是眼馋这个新鲜货了?”他顺手扯过一个日本少女,伸手一拉,扯开她系在腰间的丝绦,和服下是赤裸新鲜的娇美肉体,再也没有穿旁的东西。
少女“呀”的一声,气喘吁吁地倒在他怀中,任他捏弄着胸前饱满的双乳。海狗子淫笑道:“宫泽恒三向我错路借粮刚送来的新鲜货儿,另外那个归你了。”
老精也是个淫虫,一听老大这话顿时抛开心事,兴冲冲地抢上去一把抱过那个少女摁倒在软绵绵的波斯地毯上,把和服向上一推,一扯自己的裤子,就捧那着圆润动人的臀部咬牙切齿地大战起来,山洞中顿时传出一阵宛转似啼的娇吟。
佛渡岛,是进入双屿的第一关,何思改负手立在船头,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形。这里果然易守难攻,他的三桅船并不算太大,可是距岛上里多地,就不得不换上平底小船,否则根本无法通过那些水上水下四处密布的礁石。
水师是硬冲不过来的,如果以水师载以步兵,恐怕也很难攻上岛去,他注意到岛上居然架设着几门火炮,这些海盗苦心经营多年,对个大本营显然投入了极重的本钱。
西北部有佛渡岛,东部有六横岛,南部有小佛渡岛,有这样的天然屏障再布以大炮重兵,明军要死多少人才攻得上去?主岛双屿两岛间又互成犄角,而且还不知防卫力量更有多强,难怪二档头反对硬攻。
何思改原为太湖水盗,昔年被大盗杨清买通他的手下,双方大战时凿沉了他的两艘主力战舰,因此遭致惨败,从此退出太湖水域。成绮韵通过鼓鲨鱼把他网罗了来,现在是内厂负责两江地区情报的千户。
船进入双屿水域了,这里水域宽阔。浪高不足两尺,极易行船,不过双屿岛东南西三方皆有附岛保护,唯有北方通道可以长驱直入,可是北方外围同样布有暗礁,不识其中奥秘难以突袭。
何思改将观察到的地形暗暗记在心里。脸上却装出一副对双屿岛的险要地势毫不在意的神情。小船轻轻一碰地面,有人接过缆绳系在船桩上。前方正有两艘大商船等着海盗们检查,并缴纳钱粮。
“请吧,何大人。我们狗爷玲珑洞恭候您呐。”一个敞着怀,胸前露出浓密胸毛的大汉拱手道。
何思改笑笑,一个箭步蹿上岸去,船头只轻轻一沉,竟连晃也没晃。
“哟嗬,原来是水路上的行家呀,小弟陈栋,这可是有眼不识真人了。”
何思改淡淡一笑,抱拳道:“陈兄,劳烦头前带路。”他说着眼睛四下一扫,见岸边用来泊货的平坦沙路长达数里之外,平素也不知有多少南北货船在此装货卸货。
此时近处那艘大船正向下搬运着丝调,显然是准备有船接应运往南方的。何思改贩过私货,知道这是一笔巨利的买卖,西方诸国的纺织远远落后于大明。
同样的纺织品,他们制作出来最低成本也是大明的三倍,而且质量更是没法比,所以尽管养蚕、养桑以及丝调的制作方法很久以前就被西人用巨金买通汉人弄去了。他们仍是离不了东方丝调。
何思改进入玲珑洞巨大的天然洞厅中时,海狗子和老精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那儿。一见人来,老精就起身相迎,呵呵笑道:“何大人,欢迎欢迎,这位就是我们狗爷了。”
两排十六名手执钢刀的大汉站得笔直,手中的火把映得海狗子的光脑袋亮闪闪的,他坐在一张铺着兽皮的大椅上,一只手捏着脚丫子,倨傲的自上而下看着何思改。
何千户呵呵一笑,抢前两步,拼手一揖道:“狗爷,久仰大了。”
何思改一口的淮扬片子,海狗子听了一愣,奇道:“你是淮扬人?”
何思改谦笑道:“正是,在下扬州常府巷人氏。”
“哟,呵呵呵,爷们也是那儿的人,原来是老乡,哈哈哈,快快请坐。”海狗子少小离家,此时一听乡音倍感亲切,顿时换了一副模样。
何思改并不是扬州人,只是他懂得那儿的方言。成绮韵打听到海狗子的出身来历,又知道此人对故乡倒有几分情意,以前他势力弱小被别的海盗挤兑的无法在海上容身时,即便上岸打劫也从不去扬州一带,是以吩咐何思改故意扮作他的老乡,以便亲近。
何改也做出一副惊见问乡的喜悦之色,两人抛开正事先聊起了家乡风情,说到开心处何思改才不露痕迹地逐渐引向他此来的用意。
海狗子听到明军水师以三艘战舰打败倭寇十一艘战船时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倭寇在海上的战力他也一向是不看在眼里的,可是明军水师的战力他更清楚,如今明军以三舰战十一舰,对方只逃掉了两艘船,说明明军水师的战力确实提升惊人。
他和老精对视一眼,把脚从椅子上拿了下来,探谒询地道:“老何啊,那你说,朝廷对咱到底有多少诚意?我狗子随便惯了,让我帮着断倭人退路嘛……好商量,可是我可不习惯上岸当官,朝廷能允我个水师总督,驻军于海上么?要知道………我手下三万多人马,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哪能个个都放心朝廷的承诺呐?再说,我的拜把兄弟雪猫那儿,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老小子疑心病比我还重呢。”
“哈哈哈,狗爷放心,猫爷那儿已经都谈……呃……也准备去谈呢。”
“嗯?”海狗子霍地坐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盯了何思改一眼。
何思改神色慌张地干笑道:“这个……这个狗爷放心,王美人和白小草那儿,只要朝廷开的条件过得去,是一定会答应的,只要狗爷再应允了,雪猫那儿还能只手翻天不成?呵呵呵,所以我才敢对您拍胸脯嘛。”
“嘿嘿嘿嘿……”海狗子一摆手,制止老精插嘴。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道:“这个……说的也是,哈哈哈。我和雪猫儿一向同进同退,我答应了,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我的条件……何大人以为如何呀?”
他一边问一边紧盯着何思改的脸色。心中暗暗盘算:王美人和白小草接受招安倒不意外,可是雪猫那混蛋难道也瞒着我和朝廷接头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何况走磕头兄弟呢,要是双屿南边被白小草堵死,东边被雪猫拦住,西边有王美人,水师只封锁北边一路还是办得到的,那我海狗子岂不困成了死狗?”
海狗子自然不肯全信何思改的话。干了这么多年尔虞我诈的勾当,疑兵之计他还是懂的,可正因为他经历过太多的阴谋诡计,他对雪猫也不敢太过相信,何思改无意中吐露的口风,在他心中还是留下了一片阴影。
何思改蹙眉道:“狗爷,您拥兵数万,照说,讨封个总督也不算过分。不过驻兵于海外,统辖东海四十六岛,这件事我可不敢随便应承您。当今六省总督、剿倭钦差杨大人是圣上身边最宠信的红人,这事儿您知道吧?只要他点头答应,这事儿就有七分把握。狗爷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就有得商量,我得回禀了大人再说。”
何思不肯随仅应承,海狗子反而更相信了几分,他笑吟吟地站起身,那刚刚搓过脚丫子的大手搔着秃脑袋笑道:“好,既然这样,那我也不留你了,这就派人送你回去。呃……老精,去,取十条大黄鱼送给我的老乡。另外,还有一包礼物、一个异域美人,托你捎给杨总督,啊?哈哈哈……”
何思改假意推让一番,便也答应了。海狗子见朝廷派来的使者也贪财,顿时又放下几分心事,他满脸堆笑地把何思改送到洞口,看着老精陪他出去了,脸上的笑容才刷地一下消失了。
他背着手站在洞口,山风吹得他的紫黑色绸衣绸裤猎猎作响,那双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他的江山,许久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雪猫……”
“海狗子……”海狗子的拜把兄弟雪猫立在山头上,也正遥看着双屿岛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哼哼着。这座岛犹如探出头去的一个巨龟,形态活灵活现,雪猫就站在巨龟悬空探出的一方巨石上。
雪猫相貌平常,身形瘦小,不过行动举止轻捷灵活,他的皮肤似患有某种疾病,除了偶尔仍露出鲜红肉色的斑块,其余的部分一片雪白。
过了阵儿,他微微扭过头,问道:“你确定?朝廷的人真的会见过狗子?”
“是!陈栋今天支开旁人,只许他的心腹守在码头,小的就觉着奇怪,趴在崖石后边看得仔细呢,有个赌钱欠了我一屁股债的火阿四,是负责撑船送那个姓何的朝廷官员过来的,我套过他的话,狗爷临走还送了个重金买来的西洋美女给他。”
雪猫的白脸有点狰狞起来:“***,一开始接头,不告诉我也就算了,这重礼都送出去三天了,还不派人通知我一声,海狗子玩的什么花样?难道他跟我玩心眼儿?”
雪猫眼珠转了转,说道:“你立刻回去,别露出了马脚,给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随后又吩咐另一个手下道:“吩咐咱们的人最近少出海惹事,胡老七和曹天宠不是私交不错吗?老曹刚刚投了王美人,对两边的消息一定知道一些,派胡老七过去,探探那边的口风。妈的,老子可不能傻啦吧唧地定在这儿,最后让人卖了还帮他数银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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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荫深浓,绿桠如盖。杨凌只着轻衣,和成绮韵在树下对面而坐。
成绮韵身婆曼妙。穿着湖水绿的窄袖上衣,外罩一袭孔雀蓝的尖领缦衫。袖短覆肩,下摆只到乳下腰上,两片衣襟扣着胸口一只小小的金丝蝴蝶,裹得一对优美的乳丘起伏娇绵,差可盈握。
她在这私人后园内,也不太拘于仪表,所以翘着二郎腿双手扶着膝盖。轻轻悠荡着脚尖看着棋盘。腰间紫带系出非常动人的纤细曲线,那腰板窄薄而又不失肉感,坐紧的裙子呈露出臀部孤圆动人的曲线。
两指拈起棋子向前一推。她笑盈盈地道:“将军!大人,您又输了!”
树影婆挲,光线与阴影洒在她婀娜娇美的身体上,含颦嫣然更是越看越美,连手指细小之处都能见惊喜,整体说不出的顺眼调和。
“哦?喔,绮韵棋艺出众,让我一个车还是不行呀,呵呵,认输、认输。”杨凌推盘认输。
成绮韵笑了,嘴角牵起一抹浅涡儿,笑容虽带着几分戏谑,却仍是充满妩媚:“大人神思不属,是因为在江南耽搁太久,记挂着广东和四川之事呢,还是牵挂着幼娘和怜儿?”
“嗯?都有些吧,呵呵,眼看着进了五月了。唉!怎能不牵挂在心呢?”杨凌轻轻蹙起眉道。
成绮韵一枚枚捡着棋子。说道:“不见得吧?大人这些日子强作欢颜,其实……我心中都明白。你担心的不是广东、四川,幼娘和怜儿有人照应,你虽思念倒也不至担忧。大人担心的是你派出去的这些外省兵和二十组亲手训练的千人队,如果他们再失败,大人就要陷入被动,甚至以前的所有努力,都要付诸流水,大人为此而牵挂,是么?”
杨凌定定地望了她一阵,忽然闭上眼晴疲惫地道:“唯有你知我心……绮韵,这次若再败了,连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些日子我在人前一副沉定自若的祥子,心中却如坠大石。我的头一直在疼,如果这些兵不能放飞成功,让他们处处开花,一改我军颓势,我……我耗尽了朝廷的军饷,面对沿海六省的烂摊子,恐怕唯有一死……”
“绮韵此生,有得遇大人、追随大人,再也无忧无挂,大人若真的以死赴国,绮韵愿陪伴大人了却性命,此生便无憾了。”
杨凌霍地张目,看着仍捡拾着棋子的成绮韵,听她轻描淡写所述说的誓言,动容道:“绮韵……”
“不过……能不死还是不死的好。大人不必这么担忧,只要战事真的不利,军中就会有人弹劾、朝中就会有人指认,自会有替罪羊替大人来挨这一刀。”
她亮亮的眸子注视着杨凌,深深地道:“你愿意说我卑鄙也好,说我无耻也罢,总之,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一切布置妥当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也会按照我的命令去准备。”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说不出的动人,可是所表达的意思却带着杀伐的无情和血醒:“我本来就该下地狱,这恶人就由我来当吧。大人为国为民,所思所虑绝不能半途而废!”
她捡起杨凌竭力维护,导致将军输棋的那只“马”,轻轻一敲道:“该弃子时,就要弃子!包括我!”
杨凌被她话中对自己赴死无悔的深情和行于官场则冷酷血腥的两种态度弄呆了,他既感动,又觉得这种行为和自己的良知太过相悖,怔怔地望着她,杨凌心思百转,无论是斥责还是劝阻的话竟然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报~~,报总督大人,东南大技。鲁军、川军、狼兵连破四股倭寇,现在正向上海方向扫荡!江苏、山东传来消息,千人战队胜多败少,倭寇连连溃败,我军士气大增……”
杨凌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的语声发颤,不敢置信地道:“成功了!只要几场胜仗打下来,原有的卫所官兵必定恢复勇气。这死气沉沉的军队就要脱胎换骨,攻守之势马上改变……”
成绮韵幽怨地瞟他一眼,盈盈裣衽一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这样一来,绮韵也不用想着法儿害人了,省得大人老象看蛇蝎似地看我。”
杨凌心情大好,也不理会她似嗔似怨的语意,只是兴冲冲道:“待我先去前边了解一下详情。”说着已转过身匆匆奔去。
杨凌仔细了解了各地的战报,在他分发各省的千人卫带领下,明军果然连打胜仗,迫得倭寇不得不聚兵自保。但是这些倭寇各有头目,只是迫于形势暂时聚合,根本无法形成统一的指挥,在士气逐渐恢复的明军打击下气焰渐消,明军已经渐渐由守势改为攻守相持。
明军有兵力优势,并且占据了地利、人和,这样的相持势必在短暂的实力均衡后,从量变而质变,变成明军一边倒的战场优势。
杨凌兴奋地听罢汇报,和欣喜若的白重赞等人又赶紧将最新的指示传达下去。然后兴冲冲赶回成绮韵房中说道:“绮韵,我对你说说详情。你写份声情并茂的奏折出来,估计皇上在京中这些日子也愁坏了。”
成绮韵摆摆手,一个青衫儒袍的汉子向杨凌恭敬地施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成绮韵起身道:“卑职也正想呢,北方九大重镇,以辽东、延绥、宣府、大同驻扎官兵最多,而以上四镇皆有大人的部众。如今东南六省各处卫所都以大人的亲卫为主军,这场仗打下来,六省将校加官封爵皆由大人而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势必也要站在大人一边。这封奏报传回京去,又博得皇上的欢心,到那时威风八面,朝野上下谁敢再撼虎威?”
杨凌怔了怔,脸上兴奋的神色敛去,沉思片刻道:“如今倭寇连连受挫,正利用南部多岛多山的地形向福建移动,就说我正集结大军逐步向南追击,务求歼敌于东南一隅。调子放低一些,大胜之语,不要提起。”
成绮韵忍着笑,一揖道:“大人是光想赚钱不想赚吆喝了?嘻嘻,卑职遵命!”
杨凌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给我找什么替罪羊的帐还没和你算,身并幕僚,谏劝上司明明是你的本份,偏要正话反说,可恶!”
成绮韵对他的训斥不以为意,只是莞尔笑道:“大人听得懂,我才这么说,要换个呆子,我还懒得和他说呢!呵呵,大人,海狗子那里有了谈判的意思了,他的胃口果然如我所料,明为招安,暗藏祸心。不过他既有贪心,就难免要为我所趁,我看用不了多久,这一猫一狗就要完蛋啦!”
她眼珠转了转,又道:“这个梦想做海上总督的大盗对大人倒是孝敬得很,不但送来一堆金珠玉宝,还有一位异国的绝色美人,我已着人送去大人房中了……”
杨凌吃惊道:“什么?你搞什么鬼?我岂是……岂是……”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岂是好色之徒是吧?官场上逢场作戏、消遣解闷的事多了,白大人年近五旬,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战事又这么紧张,还不是隔一晚便跑一趟‘倚红楼’?”
她说着说着脸蛋一红,瞟了杨凌一眼道:“大人孤身离京,一直洁身自好,要不是……要不是时常来卑职这里,早被人怀疑身有暗疾了。”
她垂下头,委委曲曲地道:“只是……白白地冤枉了人家,真是不甘心……”
“要是两人真的云雨暗渡了,是不是就不会说‘白白地冤枉’了?”
杨凌被她暧昧的语气和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弄得心里一跳,明知道是她有意挑逗,却不敢点破出来,他跺跺脚道:“你呀你,让那女人在我房中多呆一刻,不吃鱼也要惹一身腥了,咳!”
成绮韵老老实实地垂着头,直待他拉门出去,才抬起头来狡黠地一笑,象只得意的小狐狸。
杨凌说完急匆勿奔向自己房去。他的院子和成绮韵隔着一个花水池塘,穿过两道月亮门便是。杨凌一进了屋子,两个侍候的丫环便连忙屈膝施礼退了出去,显然早受了成绮韵的吩咐。
杨凌也顾不及理会她们,急忙又冲进内室。江南之地原本奢华,他的住处衾帷床席,更极珍异,极尽富丽奢华而又不显一丝儿俗气。
一个华衣美女正察看着房中床帷饰玉,忽地听见脚步声,急忙转回头来。杨凌一看,见这个美貌的胡女一头金发,雪白的肌肤,一双妩媚的蓝眼晴。
她穿着一身中原女子在内室的衣着,纱罗对襟窄袖衫襦和曳地的长裙,薄如禅翼的纱罗衫襦内,紧身无带的‘诃子’裹束着丰满的酥胸,一道诱人的乳沟深陷,勾勒出惊心动魄的火辣曲线,叫人面红耳热。
此女虽出自海盗之手,可端的是天香国色,艳光四照,那蓝眼高鼻,冰肌雪肤,性感丰满的嘴唇,别具一种异国风情,在熟悉外国人相貌的杨凌眼中没有初见的别扭感,她的嫣然妩媚就更增吸引力了。
咦?有点象西班牙那个佩内洛普克什么的美人,更难得的是皮肤比她还好。杨凌的怒气有些消了,上下打量一番,惊奇地道:“你懂汉话么?你是佛郎机人?”
那个美人睁大双眸,欣喜地道:“您……大人知道佛郎机?”
她喜不自禁地点着头,扯着裙摆行了个西方礼:“是的,我是佛郎机人,我被海盗抢出来三年了,前两天刚刚卖给一个没头发的很凶的东方的大人,天呐,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能来到这天堂一样的地方,我听那位美丽的小姐说,你是一位高贵的大人,阿德妮很高兴成为您的仆人!”
“阿德妮?”杨凌上下打量她几眼,人很漂亮,尤其是西方少女那种丰盈曼妙的体态的确令人怦然心动。她向杨凌谦卑地笑着,但是眉宇间仍然不失一种高贵矜持的气质。还有……她的腰挺得很直,这象一个习惯了对人卑躬屈膝的仆人?
杨凌陡然起了疑心,他转身走到桌旁一掀袍袂坐下,说道:“你是怎么来到大明的?”
阿德妮黯然道:“我来自阿加维,我和伙伴被海盗劫掳,他们……已经死去了,我随着海盗船经过一年多的航程才来到东方,直到前不久被他们当成女奴转卖给那个大明海盗,我本来以为……”
她漂亮的大眼睛溢出了泪花儿,轻轻擦了擦眼泪,换上一副笑脸道:“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叫《马可波罗游记》,那里面描述了东方一个伟大的国家,那里有巨大的商业城市,极好的道路和桥梁,以及华丽的宫殿建筑。可是就连他的亲友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天堂般的地方,当他临终时,他的亲友要他向上帝忏悔,但是他说,他所叙述的东方的华美还不及他亲眼所见的一半,如今亲眼看到这里的美丽,我相信他的话了。大人,阿德妮被海盗辗转出卖,受尽了苦,我……我愿意从此留在大人身边,侍奉您,求您庇佑我。”说着她已经盈盈拜了下去。
杨凌不为所动,只是轻轻一笑道:“你的汉语说得不错啊!”
“啊?”阿德妮连忙擦擦眼泪,说道:“掳夺我的海盗船上雇佣了许多大明的百姓,两年多来,我也学会了许多。”
杨凌眼睛一亮,急忙问道:“那么掳夺你的海盗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有多少船?多少炮?”
阿德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他们……有三艘商船,同时也是炮船,每艘船上有十二门炮,大约二百名水手,他们前些日子一直停泊在吕宋。”
“吕宋?莫非……还有另一股海盗?是了,弘治年间就有佛郎机海盗来到大明疆域,现在盘踞在满刺加的未必就是现在来到东方的唯一一支队伍。”
杨凌想到这里又看了眼跪在那儿楚楚可怜的阿德妮。好久没碰过女人了,杨凌心里也不禁有点蠢蠢欲动。试问换了任何一个男子,面对这么一个美艳至极、身材极为惹火的美女,可以占有她却不用负任何责任、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且是在世俗风气的鼓励下,又有几个人抗拒得了那种诱惑?
可是……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因为她是成绮韵送来的女人,成绮韵知道她的存在。所以杨凌就是不敢碰她,不想让成绮韵在那里想象他和一个陌生女人颠鸾倒凤的场面。
君子不欺暗室何其难也,杨凌敢对崔判官发誓,如果送她来的是别人,比如那位整天黑着脸象包公,却隔一天逛一趟窑子的白重赞白大人,而不是天天陪在他身边的成大美人,他一定会真的堕落了、沉沦了、销魂了……
他摇摇头,驱散了心中的绮念,伸手搀她道:“算了,起来吧,从今天起……”
他说到这里忽然怔了怔,手掌在阿德妮的掌心抚摸了几下,阿德妮脸一红,倏地抽回手去,可是又怕触怒他似的,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杨凌眼神一闪,若有所思地道:“你……跟着海盗那么久,已经被他们给……?”
阿德妮脸色更红,她在南海呆了两年,已经知道东方男子极重贞操,自己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正常点的地方,如果这位看起来很有权势的大人嫌弃自己,那……
想到这里她顾不得女人的羞涩,急忙说道:“不不,尊贵的大人,佩德罗船长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他不近女色、不饮酒,在他的庇护下,没有人碰过我……”
杨凌深沉地一笑,逼近一步,几乎已贴到她俏美的脸蛋上,骇得阿德妮紧张地退了一步,双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杨凌呵呵一笑道:“喔?那么他们为什么会留下你的性命?”
阿德妮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讷讷地道:“我……我在船上给他们逢补衣衫、做饭。水手们会劫掳妇女,会在泊岸时找女人,但是从来不动我。我以为是佩德罗船长的庇护,原来……原来他只是为了卖个好价钱……”
杨凌直起身来,盯了她一阵,点点头道:“嗯!好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上帝也爱黄金啊。”
他伸出手去,托起阿德妮光滑、优美的下颌,盯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轻声道:“那么你知道现在你属于了我,要如何服侍我么?”
阿德妮的脸蛋又热起来,她的眼神羞涩地飘移了一阵,最后勇敢地迎上杨凌的目光,鼓足勇气道:“我……我知道,我的家乡在万里之遥,永远也回不去了,我不想一生飘泊在甲板上,和海盗们一起过日子,我……我愿意侍奉大人……”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有点发颤了。
杨凌哈哈一笑,放开了她,捻指感受着她肌肤的柔滑,忽然扬声喝道:“进来!”
外边两个小丫头吓了一跳,机灵一下挤了进来,杨凌看了看她们发白的小脸,好笑地摆手道:“去,给阿德妮安排个住处,她不熟悉大明人情,好生看顾着她。”
阿德妮一双在眼睛惶惑地看着他。杨凌忽然带点邪气地一笑,说道:“怎么?急着要侍奉我?”
阿德妮脸一红,急忙狼狈地随着那两个小丫环出去了。杨凌眯起眼看着她急步而去,然后转过身负手望着壁上字画,那是一副草书,一个斗大的“剑”字,龙飞凤舞、铁画银钩,一道笔直的墨锋犹如出鞘。
它的旁边就挂着一枝红缨穗结的长剑。杨凌忽然走过去摘下佩剑,一手提着剑鞘捏着剑诀,另一只手“刷刷刷”地舞了几招剑法,然后“嚓”的一声还剑入鞘,缓缓摊开了手掌。
这些日子勤练剑法,他的手掌有几个部位已经生了颜色发白的茧子,杨凌又摸了摸自己的虎口。然后似笑非笑地道:“火枪手、女剑客,枪法就不用比了,我倒是好奇想试一试:看看是武当剑法厉害,还是西洋击剑出色,呵呵……”
成绮韵手里捧着一卷书,可是眼神却对着窗栏外一院花草,神思恍惚的也不知想些什么: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就算杨大人一向洁身自好,可是在这官场中熏陶久了,送上门不需要他负责的女人他总不会不要吧?
这世上漫说王侯高官,就是有些名气的士子,谁不留连花丛、纵情声色?只要这块榆木疙瘩开了窍,还怕他不打自己的主意?自从色诱杨凌反被他戏弄,黛楼儿可真是不敢再主动试上一次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盼着他会接纳了那个女子,心里还是酸溜溜的?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她揉了揉鼻尖,把书往桌上一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儿,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开了,成绮韵一扭头瞧见了杨凌,不禁惊讶地张开小嘴,失声道:“这么快?”
杨凌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在她旁边椅上坐了,斜睨着她道:“什么事这么快?”
“啊?哦!喔……呵呵……呵呵……大人……咳咳……有什么吩咐么?”成绮韵偷看了他一眼,眼神十分古怪。
杨凌明白她眼神的含义,他闷哼了一声,这才徐徐道:“那个女人叫阿德妮,是佛郎机人,你想办法探探她的底细。”
成绮韵听他说及那女人姓名,正想揶揄一番,一听这话眼神立即变得锐利起来,急道:“大人怀疑她是……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蹙起眉道:“海狗子想买通大人,以求称霸东海,送你财帛妇人不过是探探你的态度,你若笑纳了,他便多了几分把握,至于用间……实在不可能,且不说她一个异族女子探不去什么消息,纵然得了消息,她也休想送出这总督府。”
杨凌呵呵笑道:“海狗子嘛,自然是想送份重礼给我,寻常的物事他怕我不放在眼里,就要从异域他乡搜罗稀罕物了,只不过……我看他误打误撞,送来的这个女人绝不只是被人拐卖那么简单。这个女人很可能懂击剑、懂火枪,至少她的谈吐举止,绝非普通人。可是她做为被掳走的奴隶,又是这般美貌,在一群男人聚集的海盗船上飘流三年,居然没有被侵犯过……”
成绮韵听到这儿心里酸溜溜的:“唉!大人终究还是把她给……可他这也太快了吧?照怜儿说的,大人不是这般没用啊,莫非西洋女子身怀异国媚术?”
杨凌说着说着,见成绮韵眼珠乱转,也不知想些什么,忙敲了敲桌子道:“喂,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呃?听见了,大人说什么?”
杨凌好笑地道:“我说这个女人身份可疑,她到底是怎么落到海狗子手里的,还很难说。不过她很可能对西洋海盗有相当的了解,来日我们去广东,如果事先做到知己知彼,就多了几分必胜的把握,你想办法探探她的底儿……”
成绮韵这才明白,她幽幽怨怨地瞟了杨凌一眼,低声嘟囔道:“她的底儿你不都探得明明白白的了么……”
“什么?”杨凌没有听清。他探头正要再问,外头一个洪钟似的声音道:“大帅,大帅,标下方便进来么?要不您出来一下。”
杨凌一听正是刘大棒槌的声音,他看了成绮韵一眼,见她扭过了头去不说话,便尴尬地咳了一声,没好气地喝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滚进来!”
刘大棒槌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昂然推门而入,见杨凌和成绮韵隔着一张桌子坐在窗前,便咧嘴笑道:“大帅,有个锦衣卫的人说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一定要亲自面禀大人,标下就带他进了后院,听说您在这儿,我就……”
杨凌一听紧急军情便已站了起来,斥道:“少说费话,人在哪儿?”
刘大棒槌吓了一跳,急忙道:“就在外边,嗳,大人叫你进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闪进门来,他穿的是普通百姓的衣衫。不过守门的兵卫验过他的腰牌和随身公文,确是锦衣卫在福建密布的伏线。
这人进了房子,扫了一眼便向杨凌拜倒道:“卑职程录,现任锦衣卫福建道百户。遵牟指挥令谕,有重大军情先报杨总督大人得知,故此前来求见!”
杨凌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有何消息?”
程录解开腰带,取出里边卷着的一封密信,恭恭敬敬递与杨凌,说道:“这是锦衣卫福建道镇抚江大人亲自火漆加封的密信,卑职不敢拆阅。”
杨凌见信上果然加了火漆封印,封皮上居然盖了三个飞鱼图案,他在鸡鸣驿做驿丞为锦衣卫传递情报时便知道,加盖三个飞鱼图案,那是绝密级的消息,里边的内容必然也是以密码写成。
杨凌见了心里一紧,他今天刚刚听到几个战场形势大好的消息,可真怕福建那边出了什么大事,他急忙对成绮韵道:“快,把牟大人交给我的秘信勘合拿来。”
所谓秘信勘合就相当于解码字典了,成绮韵见他神色也知事态严重,她急急奔回内室,自纯铜打制的秘柜中连开三道锁取出秘信勘合赶出来交给杨凌。
杨凌赶到桌前摊开勘合,比照着秘信一字字看了起来,成绮韵静静地观察着杨凌的神色,见他看了几行字先是眉头紧锁,到后来已变得脸色铁青,那双眼睛直欲喷出火来。
成绮韵从未见他如此震怒,不由担忧地唤了一声:“大人,出了什么事?”
杨凌“砰”地一拳,将那茶盏震得摔到地上去,他怒不可遏地骂道:“福建布政使,该杀!福建水师提督,该杀!福建巡按御使,该杀!”
成绮韵骇然道:“大人,到底怎么了?”
杨凌缓缓抬起头,眉宇间一片杀气,厉声喝道:“大棒槌,马上传我的命令,召福建布政使阮大文、水师提督徐洪、巡按御使翟青山速来苏州见我!”
刘大棒槌答应一声,返身就向外走,杨凌眼神一动,忽又叫道:“慢!”
刘大棒槌止步回身,只见杨凌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对他道:“带程大人下去休息,安排饮食,嘴把严点儿,什么都不要说出去!”
刘大棒槌也毛了,忙答应了一声拉拉程录的衣袖,两人急忙退了下去。
这时房中只剩下杨凌和成绮韵,杨凌默默地坐在一张椅上,嗓音低沉地道:“绮韵,取出一道密旨,我要携天子剑,马上以巡视平倭事宜的名义亲往福州。”
成绮韵急不可耐,可是锦衣卫破译秘信的法子杨凌又不曾告诉过她,她顿了顿足,说道:“大人要去我不拦你,可你总要让我弄个明白,也好安排苏州诸事啊。”
杨凌无力地摆摆手,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半晌才轻轻地道:“浙江倭寇难以立足,纷纷窜入福建,再加上福建那里的倭寇,北自福州、宁州,南至漳州、泉州,千里沿海,骚扰不绝。福建布政使剿倭不利,只知退守福州,放任倭寇肆虐,自陆路赴闽的倭寇联合福宁、连江一带的倭寇接连攻陷寿宁、政和、宁德,自水路赴闽的倭寇与福清、长乐的倭寇汇合攻陷玄钟卫,大田、古田、蒲田等地现在已岌岌可危……”
他说到这儿忽觉肩上一动,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两只小手轻轻地替他按摩着肩膀,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大人,胜改乃兵家常事,如今六省官兵士气大振,自山东以南,倭患处处难以立足。福建地贫民穷,匪患原本就多,再加上大量涌入的倭寇,一时吃些败仗,大人重新调度兵马,予以围剿便是。福建布政使、水师提督、巡按御使集一省军政财最高官员,就算是皇帝想杀,也得权衡再三,你虽有秘旨在手,就因为驭战不力,怎可……”
杨凌一把握住了她柔滑的手掌,成绮韵身子一震,她犹豫了一下,也握住了杨凌的手。
杨凌说道:“绮韵,倭国大寇宫本浩先攻潮洲,随即扬帆福州城下,布政使阮大文仓皇无措,与水师提督徐洪、巡按使翟青山商议一番,私调库银六万两,连同泉州船厂新造的六艘战舰交与倭寇,‘买’自己的一方‘安定’。倭寇乘着我大明战舰,掉头进攻福海,炮轰县衙,炸死县令林恩远,大肆抢掠纵横台州、惠安、长乐、漳州等地,极尽屠毒。而我们的阮大人……急着向家破人亡的百姓们收税收赋,以弥补库银。六艘战舰,刚以兵败沉海的借口,正向我总督衙门呈送公文呢。”
他静了片刻,忽地握紧了成绮韵的手,一字字道:“绮韵,我要杀人了!”
福州城外已聚集了三十多万从各地逃难来的百姓,其中也不乏来得晚些又没有门路进城只好驻于城外的富户,被迫受城中粮商的高价盘剥。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也觉得待在这里心里更踏实一些。
福建实在是穷山恶水呀,土地贫瘠得就是风调雨顺也只能勉强混饱肚子。要想过些好日子,只有出海这一条路。可是明廷禁海后,连大一些的渔船也不许下海。
除了些念过书梦想着通过读书科考出人头地的书生,普通的百姓只好冒险好海上生意,跑跑南洋、吕宋和琉球、日本。可是这样一来就违犯了朝廷的律法,明是良明暗是匪盗的人便也渐渐多了。
倭寇横扫闽境本来就叫人提心吊胆了,再有这些本地匪盗趁官府瘫痪到处劫掠绑票,吓得这些富绅富商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也只有逃到福州城下才能睡个安稳觉。
不想福建布政使大人不许他们进城,这税收的却勤,每日派些税吏出城向他们收取“战时抽编税”,却不见他的兵打一场胜仗,百姓们暗暗都唾骂不已。
此时福州城内却仍是一派安详,绿柳成行,蝉声低唱。尽管辖地不靖、倭寇横行、贼盗蜂起,百姓们流离失所,惨不忍言,但是这条高官豪绅会集的街道上仍是一派歌舞升平。
架着车马或者乘坐轿子来去的权贵富豪,依然穿梭于花街柳巷,懒洋洋的兵丁们抱着大枪围着布政使衙门来回晃悠着,不许百姓们靠近过来,否则他们可以到粉墙内传来的婉转低唱和丝竹之音。
阮大文坐在矮几后,举着细瓷镶金的酒盅怡然自得地啜着酒,歌舞声中六个身段娇美、衣着华艳的少女正在厅中翩翩起舞。
巡按御使翟青山被她们优美的舞姿所吸引,注目看了半晌才清醒过来,忙捧起酒杯向阮大人遥遥一举,微笑道:“阮大人,请。”
“呵呵,翟大人、周大人、汪大人,来来来,一起喝一杯。”阮大文也欣然举起酒杯,向几个人劝酒。阮大文四十出头,身姿修长,面如冠玉,颌下三缕微髯,相貌俊逸不群。
身旁一个容颜娇美无方的女子趴在他肩头说着悄悄话儿,阮大人一口酒喝到一半,“噗”地一下喷了出去,乐得前仰后合的。
他在那女子轻绮罗衫笼罩下的翘臀上拧了一把,呵呵笑道:“去吧去吧,老爷还要陪几位大人喝个痛快。”
那美女嘻嘻一笑,盈盈起身向翟青山等人裣衽一礼,悄然退了下去。阮大文摆了摆手,那六个歌女顿时止了歌舞,大袖拂地倒退着出了大厅。
阮大文道:“各位大人。咱们福州城这一劫算是逃了过去,可是倭人总在咱们闽境为乱,你我身为福建军政最高官员,总要向杨总督有个交待,总不成候到他们抢够了才离开吧?周大人可有妙计呀?”
周洪是福建水师提督兼领三卫陆军,他就处处避战,任由百姓遭殃,生怕自己真和倭寇对上,阮大文那个‘送船送银买一方安定’的妙计就出自这位周郎之的。
见阮大文问起此事,周洪皱了皱眉,徐徐道:“大人,如今倭寇已有移师广东、广西的迹象,而且自北向南他们始终难以立足,有了我们送的六条战舰,他们已有去夷洲或满刺加立足的意思,相信不久就会离开这里了。”
阮大文对于军事是一窍不通,一听这话才放下了心,他叹息道:“这样就好,刚刚出厂的六艘战舰连船带炮送给了倭人,我呈送总督府的公文说我军伤亡巨大,六艘战舰俱毁,但是我军与倭寇鏖战誓死不退,寸土必争,倭寇亦损失重大。如果倭寇不走,战报不断送往苏州,可就要露了馅了。”
周洪本来知道倭寇确实在打夷洲和满刺加的主意,意图寻找一个稳定的地盘,可是听阮大文说得这么郑重,他的心里也不踏实起来。
周洪强笑道:“大人放心,福建穷山恶水的,我看他们也没什么好抢的了,北边他们立不住脚,继续南下是必然……”
他刚说到这儿,大厅外一声叫:“报!大人,阮三儿回来了!”
周洪顿时住口,和阮大文等人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个士兵搀着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进来,那人一身尘土、满面通红,鬓边还滴着汗水,两条腿都有些僵硬了。
阮大文见是自己的心腹家将阮三儿,急忙站起道:“阮三儿,怎么……怎么这般模样?是遇到了倭寇还是……还是苏州……”
阮三儿立定了身子,摆脱了两个侍卫的搀扶,挥手让他们退下,直等他们出了大厅,才抢前一步,惶急地道:“大人,依小的看,情形有些不妙,小的九天前赶到苏州城时听说总督大人要亲来福建巡视军情……”
翟青山沉不住气道:“怎么会?他督管着六省军务,此时不居中指挥,却离开苏州巡视闽南,北方战事消息要传递给他岂不更加费事?要说败仗……六省哪个地方没打过败仗,他何以独对闽南战事如此紧张?”
阮三儿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道:“大人,那时……那时咱们的军情还未报进总督衙门呢。”
阮大文听了脸色大变,周洪也害怕起来,这么说杨凌竟是另有消息渠道?即便他得到的消息是福建大败,但是随后福建军方送去的报文却一再说明经过福建军民的顽强抵抗,倭寇损失惨重,如今大部分倭寇已退回海上继续南逃,杨凌竟不行文问个明白便立即南下?
此时北方各省还有不少倭寇落了单,正是趁机歼除的好机会,杨凌急急忙忙奔着这儿来干嘛?难道……
周洪想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他挥手道:“大人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冷冷看着阮三儿退出大厅,周洪立即起身走到阮大文案前,焦急地道:“大人,杨凌掌握着内厂,又和其他两厂一卫关系密切。厂卫的人无孔不入,莫不是……莫不是咱们做的事已走漏了消息?”
阮大文一听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一伸手揪住了周洪的衣领,颤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此事万无一失么?你……你……我们真若据城而守,倭寇未必便打得下福州,可是如今……如今咱们资敌之事一旦被杨总督知道,这是杀头……杀头的大罪啊!”
周洪见他一副后悔莫及的窝囊样,心里有些鄙视,可是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又翻不得脸,他压下火气解释道:“大人,你刚自广西调来才半年的功夫,哪知道咱们福建那些卫所军的情形,他们根本就是半官半匪。哪里是打仗的材料?真要打起仗来,不出半天,福州便要被倭寇攻陷,生灵涂炭呐。我们这么做也是煞费苦心,为了城中三十万百姓打算呀。”
阮大文急得已经快哭出来了,他松开周洪的衣领,哭丧着脸道:“可是杨总督怎会理解我保护地方的一片苦心?你不是说他见了军情顶多训斥一番么?他来做什么?他怎么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翟青山阴沉着脸道:“我们本来以为福建到处都是倭寇,厂卫的人匿迹于民间,单枪匹马生死都难以预料,这么危险的环境必然早早撤离此地,如今看来……”
他长长吸了口气,道:“挪用六万两库银,此事做得隐秘,也易瞒过他人耳目,但……六艘巨舰啊,一仗未打便无影无踪了,如果城中还隐藏着厂卫的人,怎么可以不露出一丝马脚?”
他重重地一顿脚,惨然长吁道:“阮大人、周大人、汪大人,六艘战舰不是巴掌大的小玩意儿,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本来下边的人全知道了也翻不了天,可要是上边有人想追查,一个艄公的口供都能要了咱们四人的脑袋啊。”
汪飞凌是福州知府,原本就和阮大文、翟青山等人沆瀣一气,盘剥百姓,一听这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额头挂着涔涔的汗珠,脸灰如土地道:“怎么办?怎么办?诸位大人,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
周洪眼珠转动,寻思着道:“或许杨凌见各省战事已有起色才放心南下?这事做得够隐秘了,我们是不是小题大作了?呵呵呵,别是自己吓唬自己吧?”
翟青山冷笑一声,道:“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如果杨凌真的得了消息呢?钦差总督大臣一进了福州城,我们就要……人、头、落、地!”
阮大文一屁股坐了下去,喃喃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我们听天由命吧!”
汪飞凌却听出了翟青山的弦外之音,立即追问道:“翟大人,你说钦差大人进了福州城我们就有杀身之祸,莫非翟大人有法子让他不进福州城?”
翟青山看了阮大文和周洪一眼,说道:“我只是个巡按御使,要兵没兵,要权没权,钦差总督大人出巡,前呼后拥至少也得三千铁骑,我怎么拦得住他?”
周洪看看翟青山、汪飞凌两人变得诡谲起来的面孔,惨笑一声道:“我是有兵,可那又怎么样?我让他们去谋刺钦差?谁肯答应?”
翟青山阴险地道:“谁说要去杀钦差了?倭寇冒充民壮袭击了泉州,现在我们得到消息,又有一股从江南溃败下来的倭寇冒充我大明军队,试图袭击福州,于是我们半途设伏对伏倭寇……”
周洪身子一震,吃惊道:“此计可行么?双方只要一打起来马上就漏了马脚。”
汪飞凌到了此时也不由恶向胆边生,狠狠地道:“城北越山峪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使一路奇兵在那里设伏,架上几门大炮、堆上滚木擂石,一旦伏击成功,对方就能先折了一半人马。嘿嘿,到那时就是如骑虎背。无论将校官兵就算发现真相,也只有将错就错,谁还敢犹豫不前?那时还能免罪不成?”
翟青山也来了精神,凑上前鼓动道:“越山峪上方不远就是一条大河,这边炮声一响,就可以派人决堤放水,他们想要避开大水唯有逃向两侧山峰。而伏兵恰恰就在山峰上,说不定根本不必一兵一卒下山和他们对面接触,就可以把他们全歼!”
周洪听了脸上的横肉直哆嗦,他前思后想忽地一拍在腿,咬牙切齿地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拼一拼说不定还有机会。大人,咱们干吧!”
阮大文慢慢抬起头,失神地双眼呆滞地看着他们,讷讷地道:“杀……杀钦差?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周洪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狰狞地一笑道:“大人,我们以库银军舰疏通倭寇,已经是诛九族的大罪了,人还能死两遍不成?可是如果成功,那就是死里逃生。那些知情的兵不敢泄露消息的。何况我还可以把他们调上战场借倭人的手除去隐患。至于钦差……嘿嘿嘿……路遇倭寇,以身殉国,还可以封妻荫子,我们也算对得起他了。”
阮大文又没了主意,他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掠过,翟青山三人眼中都闪着凶光,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阮大文终于垂下了眼帘,轻声问道:“那……让谁去伏击钦……伏击化装来袭的‘倭寇’?周大人,你……”
真让他去面对钦差的大军,一向畏战怕死的周洪怎有那个胆量?他急忙道:“大人,我是水师提督,虽说督管着三卫陆上兵马,可要是我这个水师提督亲自出马,别人想不生疑也难。”
阮大文犹疑道:“那……还有何人可用?”
周洪目光一闪,冷声道:“游击将军何炳文,大人看怎么样?”
“他……?”阮大文一怔。
周洪道:“是!何炳文带兵有方,他的兵战力在福州守军中是最强的。听说他原本是北方边军的一名参将,在鸡鸣驿一战中替人背了黑锅,才贬至广西做了小小的百户,是大人慧眼识英才,将他提拔起来,迁任福建布政使时又把他也带了过来,应该是您的心腹吧?”
“呃……此人一向沉默寡言,言语谨慎,本官发现他是个将才,这才把他带在身边。”阮大文抚了抚胡须说道。
其实阮大文自然没有那个眼光,何参将被贬至广西后,在南丹州做了一个小小的百户,有一次阮大文巡察至此,跨下的富贵马被一个猎户的狗给惊了,挣脱了马夫拉着他一通狂跑,是何参将力拦惊马将他救下来,阮大人便迁升他到布政使衙门,做了守备。
后来阮大文见他带兵有方,为人稳重,倒是个可以一用的人才,便渐渐提拔起来,他到福建时因为这里未设指挥使,军务方面他也要负责,身边缺个懂军事的人才,便将何炳文带来,现任福州游击将军。
翟青山道:“他的事我也曾耳闻过,好象被捕进京去后各部官员推卸责任,人人都欲置他于死地,后来还是先帝开恩,赦了他的死罪贬至广西。要是这样他对京中大员一定没有好感,而且他是大人带出来的人,应该也是个靠得住的。况且大事已成定局后,他就是想退出咱们这条船也不可能了。”
“他的五千兵马是目下福州最精锐的部队,也唯有派他去才有把握。如果大人不放心他的为人,我可以派几个心腹督视着他,一有异动立即斩杀!”
“……好!”阮大文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目光阴冷地道:“你不仁,莫怪我不义!杨大人,我这都是被你逼的!”
他喘了几口大气,扬声喝道:“来人,马上传游击将军何炳文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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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的钦差队伍,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蜿蜒南行,旌旗蔽日。前方一千名身披甲胄,持着红缨漆枪的官兵导引开路。中间一千名朴刀圆盾和弓箭、火铳手簇拥着钦差的仪仗,殿后的官兵也是刀枪如林,旗贴招展。
只是这支官军人人头缠一条白绫,就连骑马驶于中军的杨凌和参将萧横江、都司罗毅也不例外。大军到了丽水时,杨凌才得到福建战场上的准确消息,他派去的一个千人队同大股倭寇遭遇,那支倭寇是宫本浩的人,持有从明军手中缴获的三门火炮,战力不凡。
这个千人队以寡敌众,苦苦支撑,而负责自后截击的福建水师和夹击的卫所官军却以雨后山洪暴发阻碍行程的理由,迟迟没有赶到围歼地点,以致杨凌的千人队孤军奋战,一千一百二十五人全部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杨凌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没有愤怒可言了,他握着内厂番子送来的密报垂泪半晌。咬着牙扯下一角衣襟系在额上,便命令大军立即启程,加速赶往福州。
噩耗在军中悄然传开,不知何时,将士们都学着总督大人,个个头系白绫,已是全军缟素,带孝行军。
泰顺县令王和来迎接钦差,瞧见这副萧杀冷肃的气氛,他也不知军中出了什么大事,忙战战兢兢至中军见过杨凌,便领着大军驰往泰顺县城。
泰顺是个小县,位于浙江、福建接壤处,这里官兵常常往来经过,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王和在杨凌面前只是迎来送往的一个角色,所以也不敢把钦差到此的消息声张出去。所以街市上的百姓仍然照常往来,并没有什么人惊讶围观。
杨凌见了很是满意,他经过青田时,那位县令大动干戈,三班衙役全部出动,又调集十里八乡的民壮,队伍排出三里地去,县城主要街道全部戒严,就差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了。
其实钦差出巡虽是代天子巡狩,但是礼仪上还是有差别的,那位青田悬念的迎接排场已经有些逾矩了,以致杨凌大怒,当场将他喝斥一番。现在这位王县令体恤民情,毫不阿谀奉承,倒令他有了几分好感。
杨凌却没想到这位王县令为了给钦差留个好印象,竟然早早的快马派人赶去沿途各县,打听好了杨凌的性情脾气这才如此安排,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为了揣摩上司心意可谓用尽了心思。
仪仗转过路口,前方大军已通过县衙,就在这时,杨凌瞧见一条苍弄里有个破衣褴褛的妇人领着个小孩子一路狂奔,可是终究跑不过后边几个追来的汉子,被追的最快的一个一脚踢翻在地,随即几个人上前拳打脚踢,那妇人抱着头躺在地上,旁边的小孩子哭叫着,却被人一记耳光扇倒在地。
杨凌心情本来就不好,见了这模样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立即勒住了缰绳。他的亲兵侍卫明白大人的意思,马上赶过去四个士兵,不一会儿就把那几个人全都带了过来。
方才远远的没有听清那小孩子哭喊的内容,这时带到近处虽然仍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是杨凌已听出不是本地的方言,而是说的倭语,他不禁一奇,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她们?”
那几个村汉见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周围还有这么多兵,吓得脸色都有些变了,一个村汉吃吃地道:“将军大人,这妇人……这妇人装哑子来讨饭吃,我们看她可怜就给了她些吃的。后来听到她和小孩子说话,他娘的……呃……她原来是个倭人。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祸害了那么多百姓,所以我们……”
他说到这里已气得脸色通红,杨凌看了看那女人和孩子,面有菜色,瘦瘦弱弱,长得倒还清秀。只是脸上满是泥污,又被人打得青一块肿一块,站在那儿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杨凌军中有通事官,他唤来一个向那倭国妇人问话,那妇人虽然害怕,听见通事说的是本国语言,胆子倒大了些。于是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她的情形。
原来她是属于乃美正智那一伙倭寇的眷属,这次倭寇由于在日本站不住脚,把家眷都带了出来,寄住在海岛上的家眷人数比倭寇的总数还要多上一倍。乃美正智一伙倭寇被歼灭后,这些老弱妇孺试图投靠其他倭寇,但是现在倭寇战事不利,存粮有限,除非能上阵作战的否则一概不要,一向好色的他们就连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赶离了海岛,可见粮食的紧张。
从这妇人口中,杨凌得知利用小船和简易木筏无法东渡回到日本的这些海盗家眷为了不臻饿死,只得顺流漂向大陆,一些人淹死在海里,侥幸上了岸的由于容貌与汉人相同,沿海难民又多,混在其中装聋作哑,虽说时常被人认出来少不得挨顿揍,可是总有几次能成功弄点吃的。
如今象乃美正智、东华鹿之介这些被全歼的倭寇越来越多,被迫上岸乞食的海盗眷属也越来越多,沿海各城县几乎都有这些倭寇遗属在到处流浪。
杨凌的厂卫显然对这些人物不太注意,杨凌若不是无意中见到这一幕,还不知道这种情形。杨凌看了看那个身材单薄的少妇和她的孩子,想起自己战死在疆场的部曲,想起一路行来听说的倭寇犯下的灭绝人性的罪行,说不出是憎恨还是其他的情绪。
他瞥了眼那个拉着孩子,手腕上乌青一块的女人一眼,叹口气道:“倭人凶残,罪大恶极,固然百死难赎,可是听她叙说的情形,流浪于我六省沿海的倭人遗属怕不有几万人了。我汉人终究不是鞑子、不是倭寇,使不出灭绝人性的屠族手段。可是这些老弱妇孺总不成就这样任由他们这样流浪下去,百姓一旦杀了人,民风也从此堪虞。”
马蹄在地上“踏踏”地轻刨着,杨凌沉思半晌重又把目光投注到那对母子身上,她们似也感觉出杨凌是个能够决定她们生死的人,当杨凌的目光重新看向她们时,那少妇忽然扯着孩子双膝跪下,向杨凌“咚咚”地磕起头来。
她不会说汉话,可是那眼神中的乞求哀怜毕竟表达的明白,杨凌摇摇头,说道:“书记官,以总督府的名义谕令六省布政使司,迅速通令所有州府县,以及乡村的保甲地正,从即刻起但凡发现倭寇眷属,立即送官。官府要对他们登记造册,统一管理,不得任由流浪。这些人……要打入惰藉,永世不得读书。妇人、儿童官卖为富绅家奴,卖资充做军饷,成年男子一概发配西北,养马牧羊。”
“是!”书记官马上拿出笔墨,匆匆记下,交杨凌看过,然后用印令驿卒飞速送回总督府。那对母子则被见风使舵的王和马上送进县衙,先收容了起来。
杨凌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有点迷惘:“这个口子一开,会不会从此奴隶交易大行其道?但是不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各方面都接受来处理这件事?”
他想起东南沿海早有海盗劫掳汉人卖往日本、南洋为奴,而大明的豪富之家其实也早有私下买卖外国贩来的奴隶,比如他府中那个阿德妮,想必不少江南士族大家府中都有类似的外国美女吧,他又怎么会是始作俑者?
杨凌努力说服着自己,驱散着心头隐隐的罪恶感,可是他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以前那毕竟是阴影下的交易,是地下王国的行为,而他今日一举,虽然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可是也放任了一种行为的产生。
有时候,一个念头,一种行为,很难简单的界定它是善还是恶,它所带来的,常常是两种后果交织在一起。
他摇摇头,向王和问道:“王县令,大军还有几天可以到达福州?”
王和连忙道:“大人,经过古道,大约六天内就可以到达福州地界了。”
杨凌点点头,勒马望向王和所指的方向,暗道:“不想那么多了,哪有那么道理可讲?我现在是要去福州杀人,但是我要是不杀人,才是天地不容,谁又能说个明白?”
越山峪峡谷两旁的险峰上,五千官兵埋伏在密林之中,虫叮蚁咬的不敢稍动。游击将军何炳文的军纪之森严可是众所周知的。
何参将虽说被贬至广西,从堂堂参将降为小小的百户,受此打击下变得心灰意冷,但是他是行伍出身,多年在边塞苦寒之地打仗,令行禁止、服从纪律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因而他治理军队纵然不是有意施为,所统领的官兵也是治军严厉,军纪森严。
卫所兵军纪败坏、腐朽不堪,何炳文就任游击将军之后,那些桀骜不驯、品流复杂的部曲,在他严厉军法的约束惩制下,也不得不规规矩矩,军令一下再无一人敢予违抗,他的兵的确是整个福建军纪最好、战力最强的官兵,这也是阮大文等人想要谋杀钦差,不得不动用他的军队的原因。
草丛中,藉着林荫和半人高的蒿草掩护,火炮和擂石都已布置妥当,上边覆盖了新鲜的草皮。官兵们身上头顶遮着树枝草环,从山下望上来,俨然是林木荫荫,看不出丝毫异状。
士兵呈横线遥遥延伸向远方,官兵伏击使用的主要是强弩,尽管经过何游击的严格训练,现在能以双手撑开强弓的士兵仍廖若晨星,不过这些弓可以用双足踏开弓弦,在山顶足可供他们从容上箭,组成多轮攒射断敌退路。
按理说,这样的布置,只要倭寇没有事先察觉,那么任他们如何悍勇,站在峡谷下任由火炮轰炸、擂石砸击和利箭攒射,都休想能够活命。
何况峡谷上游听到炮声只要把河堤一扒,近日多次暴雨后充足的河水就可以灌入峡谷,这次伏击战可谓万无一失。想到这里,何炳文心里一松。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脸上还沾着两片草叶,他也不觉得难受了,只是扯了扯领口,林中虽没有烈日照射,可是密不透风,汗水已湿透了他的衣衫。
江南军的战力实在是太弱了,居然任由一群喳喳呼呼的小挫子耀武扬威。曾经率领边军和伯颜可汗手下大将博达尔模、迄林达达浴血奋战的何炳文实在难以想像,这群军备不齐、补给全无、孤军作战的倭寇,如果碰上他带领的边军队伍,会是种什么下场。
奈何倭寇所为不过是劫掠钱财,他们在大明疆土上是不可能站住脚的。而鞑靼人却对中原虎视眈眈,京师就在燕山脚下,朝廷决不可能将边军调往江南,所以小小倭寇竟然肆虐沿海六省,搅得到处乌烟瘴气。
“听说在恩公杨大人统领下,自山东、江苏、浙江路往南捷报频传,如今只有福建连打败仗,这回阮大人总算硬气了一把,敢叫人出兵与倭寇对战,我这一仗一定要赢。要打得漂漂亮亮,全歼倭寇!如果阮大人能因此鼓起作战的勇气,一改福建全省的抗倭局面,从而为杨大人解忧,我也算是报答了恩公救命之恩了。”
何炳文想到这里,扭头看了看周洪派来的那几个水师将领。由于嫌热,他们不止脱了甲胄,便连军衣也脱了下来,正坐在后边草坷里悄悄地聊着天。
何炳文轻蔑地一笑:这些将领自己都吃不得苦,不能以身作则,他们的军心士气可想而知。周洪把他们打发来,想必是为了给水师争一份功了,争就争了吧,当初要不是我贪功冒进,何至于中了鞑子的埋伏?朝中无人,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他不由想起出兵之前阮大人和汪知府对他说的话。
阮大人说“炳文呐,咱们福建连吃败仗,再这么下去,恐怕总督大人会责怪我指挥作战不力呀,可是你也知道,咱们的水师不太争气,指望不上他们呐。如今有一股洗劫了金华的倭寇,人数甚众,足有三千多,他们穿上自金华府库中缴获的官兵衣服,一路堂而皇之地南下。由于他们军中有熟悉汉话和军制的假倭,所以扮得维妙维肖,竟然骗过了沿途州县和卫所官兵。他们进入仙霞古道因为没有通关谍文而强行闯关,杀死了守关的一所官兵,有个机灵的士兵装死瞒过他们,这才飞马抢在他们前边赶来报信。炳文呐,这是个好机会,倭寇还不知道行藏败露,要是能趁机尽歼这伙倭寇,我们在总督大人那儿也有个交待,本官想来想去,只有派你去才能放心得下,事成之后本官保举你为泉州参将兼游击将军,你看如何?”
阮大人话音刚落,汪知府已眉开眼笑地拱手道:“恭喜何将军,阮大人对这一战是势在必得,特意拨了‘霹雳雷火炮’八门,助你一战功成。呵呵呵,将军为福建立下首功,前程何止一个参将?跟着阮大人,早晚是一方封疆大吏。呵呵呵,对了,我的小妹一直仰慕将军的威名,常说福州城内四万官兵,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唯你何游击一人哪!听说何将军如今孤身一人,尚未续弦,等你凯旋归来,本官想请阮大人为舍妹作媒,你我两家结为秦晋之好,还望何将军不要嫌弃。”
汪家的伊人小姐?何炳文想到她顿时不寒而粟,身上马上凉快了许多。
汪知府的小妹汪伊人,如今年方二十一岁,听说容貌极美。她是嫁过人的,可惜夫家短命,如今一直住在娘家没有再醮。按说以何炳文的年纪和汪知府的地位,能续弦娶这么个年轻美貌的大家闺秀,也算是门当户对。
问题是闽地男风极盛,因之妇人间结‘手帕交’的也极多,听说这位伊人姑娘和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走得极近,彼此结‘手帕交’,按岁数在那帮妇人中排行第九,人称小九妹。
何炳文来自北方,北方的民风相对质朴一些。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常常和同性假凤虚凰的女人当夫人,出于这位伊人姑娘的作派,他只能对汪知府敬谢不敏了。
只是……他想到自己当时一口回绝,汪知府难看的神色,心里不由犹疑起来,自己的借口说得够婉转了,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好象阮大人也有些不开心……
“不想那么多了,只要打好这一仗!只要把这一仗打好,替阮大人立下一份大功劳,相信他也不会难为自己。”何炳文想到这里,吐掉手中的草叶,缓缓站起身,向峡谷中望去。
远远的,一队官兵从峡谷深处走来了,峡中古道虽不甚宽却修整得很是平坦。平坦的土路上丛生着低矮的荒草,大队人马行进起来一览无遗。
何炳文精神一振,低喝道:“打起精神,倭寇来啦!”
四周的官兵立刻紧张起来,坐在树下乘凉的几个水师管领顾不得穿上衣甲,也急急忙忙提着刀冲了过来,借着摇曳掩映的树丛向峡谷中望去。
马队、车队行进,车轮辘辘,马嘶啸啸,只是由于峡谷两旁枝桠横生,大军偃旗息鼓,旗幡都卷了起来。
何炳文冷冷一笑:这伙倭寇扮得果然似模似样,开道的官兵刀枪耀眼,队列森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的底细,就算对面相逢,怕是就连自己都要被他们瞒了过去。
水师千户严虎弟迫不及待地道:“快,引燃火炮,擂石、弓箭手准备!”
“吱呀呀”一阵响。弓弦声令人心惊胆寒,一枝枝狼牙利箭搭上了弓弦,这样的重箭劲弩,就算对方身穿重甲,也绝对可以透体而入,象镰刀割草一般连人带马顷刻间射倒大片。
“统统住手!”何炳文厉声低喝:“混帐,他们还在远处,此时开炮射箭,后队的倭寇势必遁入山林,再想抓他们就难了。待倭寇前队出了谷口,再听我号令,违者,斩!”
何炳文的军纪甚严,官兵听令立即松了弓弦,重新伏低候命。严虎弟涨红了脸怒道:“何大人,阮大人将重任交给你,你怎可如此畏敌怯战?如是等他们到了谷口再发动袭击,有人冲出去怎么办?”
何炳文翻了翻白眼:“一群瞎指挥的白痴,当初在鸡鸣驿,刘公公和叶御使也是这套词儿,可是身为主将真出了事倒霉的却是老子,这群蠢货懒得理会他们,等打了胜仗有了战功可捞,他们也就不会计较了。”
想到这里何炳文黑着脸哼了一声,毫不理会地转过头去,低声命令道:“谁也不要弄出声响,静候倭寇靠近。大炮装填缓慢,这先发的八炮,我要轰得倭寇阵脚大乱!”
严虎弟有些着急,周洪的密令就是要他们监视着何炳文,务必要督促他抢先开炮造成既定事实,钦差的仪仗与普通大军是不同的,如果山下的明军走近了被他看出破绽可怎么办?听提督大人的意思,此人似乎并非绝对可靠呀。
荆离也是周洪的心腹,在场将领中以他品秩最高,见严虎弟被何炳文呛了回来,他背负双手,冷冷地道:“何游击,本官负有督战之责,我命令你立即开炮,否则军法从事!”
何炳文缓缓起身,双目微微地眯了起来,也寒声应道:“荆大人,布政使大人的命令,是尽歼倭寇,此战是由我指挥,战不战是你督战使的责任,何时战却是下官份内之事了,勿需操心!”
荆离手指在背后动了动,两名将校“嚓”的一声就欲拔刀出鞘,雪这的刀锋刚刚拔出一半,何炳文近前六名弓手霍地抬弓举箭对准了他们,两人钢刀拔出了一半便僵在那里。
何炳文大怒:“这些水师将领打仗不行,内讧倒嚣张得很,竟然要对我动刀。”他上前一步,森然道:“此地,我才是主将,这仗怎么打,鄙人说了算!军令如山,非同儿戏,要打滥仗等回了福州,我一定奉陪!”
双方剑拔弩张正僵持不下,严虎弟见山下明军前队已浩浩荡荡赶到山脚下,急忙打圆场道:“诸位都是为了完成阮大人的命令,何必刀兵相见呢?倭寇已经到了山脚了,何将军快快下令吧!”
何炳文冷哼一声,转脸望去,只见前队约一千名官兵已走到谷口,可是中却没有紧跟前队,两支队伍隔着半里多地。如果开炮轰击前队,中军的倭寇一定来得及反应,他们可以迅速退回古道深处,或者立即向两侧密林隐没。而那里埋伏的官兵并不多,很难达到全歼敌军的效果。
何炳文紧张地盘算了一下,如果静候中军过来,前队一千名倭寇一定可以抢在洪水到达前逃出去,以他们的战力,立刻就可以成为一支祸害一方的队伍,要循踪剿灭十分困难,如果尽歼前队倭寇,放洪水堵住谷口,倭寇唯有转头向回走。这条古道是浙闽之间唯一的通道,他们的粮草就算够大军往返之用,那时浙江军方必然也已得了消息衔尾追来。
想到这里,何炳文厉声说道:“快,左手第一门炮,炮口对准谷口,马上放炮。其余火炮对准前队倭寇,第一门火炮一响,其余火炮、擂石、弓箭一齐发射,务必全歼这股探路之敌!”
荆离和严虎弟等人闻言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阴险的笑容,后边两个校尉也嚓地一声还刀入鞘,站开了半步。
何炳文的兵果然训练有素,他一声令下,立即冲过去几个士兵,扯开大炮上的草衣,将炮口缓缓移向峡谷谷口,火折子点燃了引线,令人恐怖的“嗤嗤”声随着一线火花飞快地烧向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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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城东城门处警卫森严,两排官兵持枪佩剑,远远站出半里地去,寄居在城外的逃难百姓被远远地赶开不许靠近。一个穿着鹌鹑补服的文官和一个海马补服的武官立在城门外遥遥地看着远方。
远远的一队人马行来,个个都是一身短打扮、腰间佩着刀剑的武士,看起来象是镖局的趟子手,走在最前边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魁伟大汉,那阔口浓目和粗壮的身材,站在相对纤弱的南人士兵面前,令人望而生畏。
陪在他旁边的那个青年汉子看着就顺眼多了,一副笑吟吟的面孔,长相英俊、身材修长,腰间佩了一把狭长的利刃。
“鹌鹑”和“海马”见那三十多人走到近前,急忙迎上前去陪着笑脸道:“两位,呃……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青年武士彬彬有礼地双手扶膝,行了个标准和倭人礼节:“在下佐佐木春介。”
络腮胡子轻蔑地看了两上官员一眼,用生硬的汉话道:“我是宫本熊二,你们的布政使大人呢?为什么不来迎接我?”
两个官儿一听这个吓人的大汉性宫本,估计和纵横福建的大倭寇宫本浩说不定还有亲戚关系,连忙讨好地道:“啊!两位武士先生快快请进,我们布政使大人就在城头上恭候你们呢。”
宫本熊二不满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佐佐木则仍是一副好脾气,笑吟吟地陪在他的身边。一队武士走到城门前,“鹌鹑”恭顺地道:“两位武士先生请上城楼,呃……你们的人……”
“哈哈哈哈……”宫本熊二放声大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蛋!我的人当然要跟我进去,嗯?你们的,这么多兵,难道还怕我们这几个人?”
“这……”文官脸上极是为难,那武官踮起脚尖向远方看了看,急忙道:“请进,请进,请贵武士的人都进城!”
宫本熊二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挺胸腆肚地进了城门,对随进城来的三十名武士不在乎地道:“守在这儿,我们很快就下来。”说着向佐佐木一挥手,也不用明廷官员带路,径向城楼上走去。
三十名武士齐齐哈依一声,纷纷就地盘膝而坐,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佩的都是中原的狭锋单刀,这时一个个将单刀横在膝上,旁若无人,这番举动令明军又敬又畏,数百官兵无人敢与靠近。
那武官急急向城外官兵喊道:“快快,统统回城,拉起吊桥,关城门!”
城楼上,阮大文和周洪正惶惶相对,阮大文怒气冲冲地道:“混帐、混帐,宫本浩实在贪得无厌,我给了他六艘舰和足足六万两白银呐,到现在库银还差着三千两没有补足呢,等到杨凌一死,我们上下打点,疏通关节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他居然又来讨要钱粮,我真恨不得……恨不得……”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死咬着咱们的不过是一个杨凌而已,他在朝中的政敌还少么?只要他一死,朝中被他打压的一派就会趁机划攻讦他,他的同党就会互相争夺他留下来的那向个肥缺。谁还顾得上咱们?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作官,一年两年的功夫,咱花出去的银子就回来了。大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呀,宫本浩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咱们的福州城守得住吗?何况他现在有了六艘战舰,数十门大炮,更是如虎添翼,真把他惹恼了,大军杀返回来,来个屠城,咱们的项上人头和便宜老小的性命能保得住吗?”周洪连忙劝慰着。
“哼!”阮大文看看周洪,又瞧瞧翟青山,恨恨地坐回椅上。
这时外边亲兵喊道:“报!大人,客人到了。”
阮大文一惊,不由站起了身子,周洪“嘘”了一声,连忙满脸陪笑地迎了出去。两个倭人进了城楼,傲然看了三位福州城的最高官员一眼,也不等相请,便大摇大摆地去上座坐了。
双方通了姓名,胡子倭人嘿嘿一笑,口音生硬道:“你们,我们主公要的粮食准备好了么?”
阮大文忍着怒气道:“宫本先生,为了避免冲突,本官冒着奇险赠予你们六艘战舰和六万两白银,你们答应放过福州,逐渐移师广东,怎么又出尔反尔,再次来向本官索取钱粮,我这里可没有金山银山。”
“混帐!”宫本熊二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发雷霆。
佐佐木春介忙打圆场,用一口流利的汉话笑吟吟地道:“阮大人,我们主公非常欣赏你们对我们的关照,本来也不想再打扰你们,可是……要知道,我们有银子现在也无处去购粮,可是数千勇士要吃饭,怎么办呢?呵呵呵,你放心,我们主公吩咐过,有了战舰和银两,我们准备向澎湖、夷洲一带转移,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大人所管辖的地方,我们是一定不会再来冒犯的。可是这一路上总要有粮草嘛,只要布政使大人再交出一千担粮草,我们的大军立刻离开福建。哈哈哈哈,大人,你可以就此向朝廷禀报,闽境之乱已全部靖平,六省之中你们首先平定疆域,这份首功少不得一份大大的赏赐,我们各取所需,各有所得嘛,嗯?”
“一千担粮草,你们就离开福建?”阮大文听了又惊又喜,现在六省皆是钦差总督杨凌的辖区,处处都有倭寇行动,如果钦差在自己的战区中伏而死,朝廷可不能把一切责任归纠于他,但是一番责罚贬谪却是免不了,那时不免又要多花自己的私房银子。
如果给他一千担粮草,一则可以送走这个扫把星,二来钦差在伏而死,自己却取得大捷,平靖福建全省,到那时谁还敢追究他的责任?六省抗倭官员中他可是立了头功呀,说不定……说不定这钦差总督的空缺,皇上会顺手就戴在自己头上。
阮大文想到这儿转怒为喜,连忙问道:“些许当真?你们……你们只要收了一千担粮草,马上移师离开福建?”
宫本熊二咆哮道:“你不相信我们的话么?我们武士是说二不一的!”
阮大文听了这粗人的话,心中更信了几分,他连忙唤过翟青山,嘱咐他去找知府汪飞凌,赶快命民壮押运一千担粮草过来,战场上耗费米粮天公地道,这一千担粮食大可做帐写给了前线的官兵,干脆就说给了杨总督已全部战死的那支千人队,那更是死无对证,这简直是老天送来的机会呀。
翟青山听了阮大文的计策,也不由喜上眉梢,连声答应着去了。
周洪陪笑道:“宫本先生,佐佐木先生,呃……你们在河边停的有运粮船吧?一会儿民壮运粮到了,还要麻烦你们扮成抽调来押运粮草的民壮,我会派我的亲兵护送你们赶到河边,还望你们信守承诺,早日离开闽境呀。”
宫本二人连声答应,过了半个时辰,民壮押运着粮草大车小车地赶往东城,阮大文匆匆赶出去,装模作样地对那些民壮和官兵道:“前方战事紧张,现在泉州卫所派人来运粮草,你们赶快将米粮送到河边运粮船上,不得延……”
他话未说完,一柄雪亮的钢刀已架在他的颈上,阮大文骇然扭头,见是满脸胡子的宫本熊二,不禁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已依约付粮,你敢动本官,你也休想离开福州。”
站在他旁边的周洪也被佐佐木用刀柄狠狠地搠了一下,疼得蹲伏在地,刚刚走上城楼的汪知府和翟御使惊讶得不知所措。
佐佐木一脚将周洪踹翻,靴尖用力踩着他的脖子高声向城下喝道:“统统不许动,杭州水师千户韩武,奉旨打劫!”
他话音刚落,城下三十名盘膝而坐的士兵霍然跃起,迅速守住了左右两侧通往城楼的要道,右手提刀,左手虚抬,袖筒中乌沉沉的分明是机弩发动的梅花弩箭。
汪知府浑身乱抖,面如土色地道:“你们是杭州水师?奉……奉旨打……打劫?”
“正是!”韩武从怀中掏出一面黄绫,迎风抖开,厉声喝道:“阮大文、翟青山、周洪、汪飞凌通敌资敌,当诛!尔等身为士卒,听令行事,圣上不予追究,立即放下刀剑听候发落!”
城下的兵一见四位大人皆在人家手中,早就慌了手脚,何况城下还有运粮的两千民壮,众目睽睽之下谁敢造反?有一个乖乖放下了兵器,立刻就有一群人争先恐后地丢下了刀枪,地上顿时扔了一片刀矛枪盾。
韩武向阮大文嘿嘿一笑,说道:“本官奉旨打劫你的项上人头,阮大人,请接旨吧!”
火炮捻线“哧哧”地燃烧着,火花的冲力让引线在乌沉沉的火炮管上轻轻地跳跃着,何炳文遗憾地向峡谷中迤迤而来的中军看了一眼,这一眼望去他陡地睁大了眼睛,失声道:“玄黄团龙旗?”
峡谷中的第二股军队正向谷口走来,官兵们刀枪如林,旗贴曼卷,可是当中一杆大旗虽然为了躲避树枝歪歪斜斜的,而且由于没有风,旗面低垂,便那明黄色的旗面,和隐约露出的金鳞龙爪,分明便是天子贵胄和钦差大臣出巡时才可以携带的玄黄天子团龙旗,以彪柄其煊赫的权威。
何炳文大吃一惊,立即喝道:“灭了火线,不许开炮!”
何炳文说着已一个箭步跃过去,半空中腰刀横空挥出,“铿”的一声劈在炮身上,激起一片火花,半截断捻落在草丛中犹在“哧哧”燃烧。
何炳文惊出一身冷汗,高声叫道:“统统不许动,看清楚些,他们……他们怎么有天子龙旗?”
这些兵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天子龙旗,哪知道游击将军在说些什么,炮手们持着火白子一个个愕然四顾,弓弩手已将硬弩上了弦,手指扣在扳机上,听见大人喝令下意识地将箭锋朝天,茫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荆离一看要露馅,急道:“倭寇就要走出山谷,你敢畏战畏缩?马上开炮,听到没有,违抗军令,统统杀头!”
严虎弟一个箭步窜到另一门火炮前,一把从士兵手中抢过火把,就要点燃引线。何炳文一见疑心大起,倭寇就算从金华剿获大量官衣和武器,也断没有得到天子玄龙旗的可能。
如今沿海六省只有一个钦差,那就是杨凌杨大人,其他曾来江南的钦差,返京时此旗也是要上缴的,哪里来的天子龙旗?他们如此仓惶失措,象是担心倭寇逃掉?
何炳文厉声道:“住手!”他反手一掷,手中钢刀刷地一声掼了出去,这一刀志在阻止,不想伤人,是以射向严虎弟身前,钢刀擦身而过,“噗”地入土半截,刀柄微颤不已,把严虎弟吓得倒退一步,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何炳文跟着冲了过去。身旁一个亲兵只觉腰间一轻,佩刀已被何炳文握在手中,何炳文横刀当胸,护在炮前,威风逼人地喝道:“你们干什么?山下军中持有天子龙旗,本官要查个明白才能分清敌友,谁敢妄动?”
他一扫荆离等人,森然道:“本官要查个仔细,山下的人如果真是倭寇,我灭了中军立刻追击前队倭寇,决不容他们扰乱福建地方,但此刻敌我未明,万万不能妄动。诸位将军,对不住了。看住他们!”
何炳文一声令下,身边亲兵“呛”地一声钢刀出鞘,呼啦啦散开一个半圆将荆离等人团团围住,何炳文转身道:“通知后队收拢,阻止中军逃跑,马上……”
他正吩咐着,荆离已急出汗来:一俟何炳文和山下取得联系,势必真相大白,那时杀身之祝就要临头了,只有杀了何炳文,设法掌握他的军队做生死一搏了。
荆离想到这里,将肋下佩刀解下丢给身边将校,冷笑着走向何炳文道:“哼!本官只是怕倭寇逃出埋伏,你如此胆怯,回去后我定向阮大人和周提督告你一状!”
他手中没有兵器,而且虽说不相统属,可是他是参将,官职要高于何炳文,那些亲军只将刀锋随着他移动着,也不敢过分逼迫。荆离走到何炳文身旁两步远,忽然加快脚步急奔过去,一柄明晃晃的短刃也自袖筒中摸了出来,口中尖喝道:“何炳文临阵畏战,奉阮大人令,杀!”
他摆着官威骄横地逼近时,何炳文眼角余光便注意到了,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在自己亲兵包围下居然还敢逞凶,危急中急忙地一侧身,刺向后心的一刀“嚓”地一声扎在肩膀上,顺着甲叶子刺了进去,臂上顿时一片殷红。
严虎弟几人都是周洪死党,明里为官、暗中为盗,做尽了丧尽天良的事,一旦钦差走赶到福州,他们的恶行难以遮掩,个个都够砍头的,所以一见荆离动手,一齐擎出兵刃就要扑上去。
荆离一刀没要了何炳文的命,拔刀再刺,何炳文已疾退了开去,他是在战场上浴血征杀多年的老将,杀伐果断,生死存亡之际哪有那么多顾忌,立即厉喝道:“阵前行凶,谋刺主将,给我放箭!”
那些弓箭手听惯了何炳文的军令,令行禁止从不敢违逆,这时心里明知这几个人也是朝廷的高官,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但是何炳文一下令,他们下意识地移臂、下沉、松弦,这只是一刹那的事,心里还想着不能动手,手指已自弦上移开。
弓弦乍鸣,二十余枝百步内可以贯穿重甲的狼牙利箭发出破风利啸,“嘣嗡……”弓弦颤鸣,劲矢犹如雨打残荷,“噗噗噗”一阵刺肉入体的闷响,荆离胸口中了四箭,利箭穿胸,锋簇从后背透了出来,带着他倒飞出两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举着钢刀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的严虎弟等人身上也横七竖八地钉满了利箭,严虎弟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何炳文,半晌才缓缓瘫在地上。
到了此时,何炳文心中已有九成把握断定其中必有诡异,他捂着滴血的手臂,转头再向山下望去,峡谷里中军已经走近了,那绝对是钦差的全副仪仗,一阵微风吹过,天子玄黄团龙旗旁一面墨绿色的大旗展开,上边赫然是一个“杨”字。
何炳文心里一惊:天呐,难道山下竟是……竟是杨大人的军队?
何炳文到底是沙场老将,惊而不慌,他沉声喝道:“重炮、弓弩、擂石做好准备,听我号令行事。温百户,放响箭令山下军队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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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大臣、六省剿倭总督、威武侯、柱国龙虎上将军杨凌赶到福州已经三天了。杨凌一到福州,就入住布政使衙门,全面接管福建所有军务、政务。但是三天来,福建军、政各方官员他一个不见,弄得这些官员凄凄惶惶。自己呆在家里不敢出门,就使唤家丁亲兵满城游走,到处打听小道消息。
“布政使阮大文、水师提督周洪、巡按御使翟青山、福州知府汪飞凌私通倭寇、谋刺钦差,一体拿捕,关入大狱了。”
“四位大人的家,全被官兵包围了,听说所有人等一概不许出入。”
“听说游击将军何炳文这两日忙忙碌碌,整天出入钦差行辕呢。”
“此话当真?”一听了这消息,只要和何炳文有过一面之缘的、点头之交的,全都备了厚礼,蜂拥到何府探听消息,一时何府车水马龙,何游击听了消息干脆躲在布政使衙门不回去了。倒把他一向清闲的老家人忙得不可开交。
隔天又听说负责军政、民政、民壮、钱粮、军械各个方面的首要官员一一被叫到钦差行辕。各自归属的官僚们赶忙又早早地跑到这些大人家里等候消息,只是这军政各路大员一个个就象吃了哑药似的,一从钦差行辕回来,马上就成了锯嘴葫芦,无论私交多好,任你如何询问,他们就是一言不发。
他们只是听说,总督大人刚刚进城,就令人飞马通知因为避战退往古田、顺昌、三明一带的七卫兵马共计四万余人星夜赶往福州,三日后凌晨时分未到的,请天子剑斩首。
从这消息,他们才隐约揣摩出第四日总督大人必有所举动,所以第三日所有官员便将自己所辖有关军政、民政、税政、法政等方面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以候总督询问。
果然,当晚所有官员接到命令,次日一早在布政使衙门,所有军、民、法、税等司六品以上官员唱名报进。
第四日一早,杨凌早早洗漱停当来到前衙,半夜三更就赶来等候觐见的文武官员已沸沸扬扬堵住了衙门口儿。
大堂上静悄悄的,杨凌坐在红日出海、仙鹤飞翔的画壁前面,蟒袍玉带,面沉似水。
他一路行军面下,走在路上越想越觉不够妥当,自负责六省剿倭以来,他一直坐镇苏州,从未莅临其他省份亲自指挥,如今福建官员犯下如此滔天大案,正是作贼心虚的时候,听到消息会不会狗急跳墙,急着湮灭一切罪证?
而且锦衣卫的消息只是一面之词,如果没有其他物证,一省军政大员是想杀就杀的么?有鉴于此,杨凌和萧横江、罗颜等几员将领研究一番,决定派韩武、刘大棒槌冒充倭寇,再去敲诈一番。
阮大文既然畏倭寇如虎,而且他仇盼倭寇早离闽境,以免暴露自己资敌的罪证,那么就极可以上当,从而将他们一举拿下,人脏并获。于是杨凌命刘大棒槌率一路亲军赶往水师,与韩武汇合从水路去福州。
杨凌虽想到阮大文等人若猜出自己用意,必然谋划应对之策,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穷途末路,竟敢动用军队谋杀钦差。所以大军赶到越山峪时,他只是见地势险要,出于谨慎才令前军、后军拉开距离,根本没有想到在明军的重要关隘、两省之间唯一的古驿道上遭遇埋伏。
要不是他昔日一语救了何参将,阴差阳错使他成为今日的伏兵将领,就算他没有事,行军在前的一千铁卫也要在大炮、劲弩和洪水的攻击下全军尽没了。
因此杨凌心中实是恚怒莫名,这两日调来各方重要官员,对福建一省的军务、政务、官员情况进行了了解,那超乎他想象的糜烂腐败,更是令他怒发冲冠,看来如果没有和剂暴风骤雨般的猛药难以清扫闽境的颓废局势了。
想到这里,他眸中带着杀意,冷冷地看了看鸦雀无声的大堂,沉声喝道:“来人,击鼓聚将!令所有官员按品秩唱名报进!”
堂下战鼓轰隆隆地响起来。两行戎装整齐的长枪兵、刀兵站得笔直,从大堂一直排到衙门口,一片肃然静穆。
最先唱名告进的官员是文官。依着品秩,这些官员们整理衣冠,在两行凶神恶煞般的官兵注视下战战兢兢步入大堂。杨凌面前搁着一卷花名册,进来一个便勾挑一个,每当听到事先已做了记号的官员名称,杨凌便头也不抬地说道:“拿下!”
立即便有两名小校猛扑上去,将那不知所措的官员按住,押到一旁的侧房。杨凌随即用毛笔横着一划,将那人名革去。站在大堂上的官员一个个心惊肉跳,他们敬畏地看看一派斯文的杨凌,再看看惨嚎着被拖下去的同僚,心中一种喜悦油然而生:死道友,莫死贫道,看来自己是闯过了这一关了。
待文官全部进入布政使衙门,左侧的文官们已经一直排到了大堂外边。这些人中有三四品的地方要员,可是人人都没有坐位,所有的人都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该武官告进了,杨凌挥手制止了一下,移目望向笔直地站在一旁的萧横江,低声问道:“七卫兵马都赶到了?现在情形如何?”
萧横江欠身低声道:“是!七卫官兵都安顿在西城外扎营,七座大营互为牵制,军中很是安静。何将军的人马已封锁了四城,七卫指挥使既敢坦然进城,看来阮大文等人招供属实,除了他的水师,陆地卫所虽然军纪败坏、贪腐成风,倒还没有敢通敌为匪的。”
杨凌点点头,肃然道:“本官心中有数,叫他们告进吧。”
杨凌一来就已控制了停泊在附近内河的水师。水师官兵拥有巨船利炮,适于海上作战,他们的陆战兵器配备的有限,陆战能力更是极弱,杨凌派铁骑突袭,水师几位主要将领或在城中、或在越山峪被杀,群龙无首之下很快便被制服。
从这两天了解情形看,福建水师兵源极是复杂,那些将校官兵有从卫所调去的世袭军兵、有招抚的山贼、水匪,这些牛鬼蛇神掺杂其中,水师军纪极其败坏。
从这两天内厂番子从周洪那里拷问出的情报,水师有时在海上巡逻遇到形单影只的海船,大海茫茫、天地无边,朝廷和律法对他们的约束力淡到了极点,这些官兵就会扮海匪,干脆劫船掠货,将所有船员杀死抛尸大海,其行径比真正的海盗还要凶残。
这些涉案的将领和那些涉及屠船的匪兵杨凌已按图索骥,全部抓了起来,七卫的将领虽然腐败无能,但是没有犯下这种滔天罪行,这令杨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些官虽然不争气,可真要杀光了,又用谁来指挥那些兵?
倭寇的凶残,已经把这些兵的勇气和胆魄打没了,一个没有军心、没有士气、没有军魂的军队,纵然士兵的体魄并不比敌人薄弱、武器不比敌人落后,又怎么能打仗?
敌世用重典!既然倭寇用血腥和死亡把这支军队吓成了行尸走肉,杨凌就准备用一场腥风血雨把他们唤醒过来。只要他们敢去面对倭寇,敢对着敌人挥舞兵器而不是远远的一照面就掉头逃跑,那么就成功了一半。
武将中被现场抓捕的不多,不过尽管如此,这位总督大人的狠辣手段也让在场的文武官员心中凛凛,大堂上一片静默,只有萧横江低沉的嗓音在大堂上回荡。
萧横江先向文武官员公布了阮大文等人以军资贿赂倭寇,事发又谋杀钦差的罪行,以及方才被拿下的官员涉及其中的罪状,随即杨凌便起身宣布对合省官员的任免。
做为战时总督,他有权任免所辖军政各级官员,不过这些官员职衔上都有一个“代”字,得禀明皇上,由吏部颁发正式任命。
福建水师由韩武全面接管,暂代水师提督一职,陆军中目前召见的七卫和原来驻守福州的三卫、目前正在偏南驻守的六卫共计十六卫以及五个游击将军的兵马,暂设福建剿倭总兵一职,由何炳文任总兵。
总督府暂迁福建,由杨凌兼任福建布政使。并任命福州通判刘逊任知府。
随即便由新任总兵何炳文对所有将领部署军事安排。
全体官员被杨凌这般大刀阔斧的改革和闪电般的安排弄蒙了,只能努力吸收着所有的信息,听着实际上来自这位年轻总督授意的部署。
杨凌的表现太奇怪了。对于犯案众官员的处置他一字未提,这般大动干戈把所有高能官员调来,当场抓捕了一批官员,随后对于百官没有任何动员、没有任何安抚,就那么坦然地开始下达作战命令,好象所有的官员都是他统属多年的部下一般。
这是坦然和自信,亦或是毫不经心?总之,一个怪异的、令人摸不透脾气的钦差总督,开始令众官员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和压迫感。
何炳文朗声公布整体的军事部署,兵力的重点安排,各卫官兵需要分别镇守控扼的各水陆军事要隘和需要他们完成的战略目标,以及兵马集结、开进、鏖战、撤退等种种详尽部署,这一通忙,从太阳尚未升起直到日当正午。文武百官都饥肠辘辘,何炳文才部署完毕。
杨凌拂袖而起,淡然问道:“需要各卫将领完成的任务,和文官们需要配合的事项,都记住了么?”
目光扫视了一圈,众官员不敢出声,只是齐刷刷点了点头。杨凌展颜一笑,说道:“很好,沿海六省用兵,倭寇已节节败退,被我们俘获的倭寇及其家眷,已有数万人之众。如今,福建、广东的倭寇已是穷途末路,只要我们将士用心,平乱指日可待。诸位记住,如今福建军政第一要事就是平倭,诸位大人早早回去准备,明日一早七卫官军开拔赴前,本官坐镇福州,等着为各位将军向朝廷请功领赏!”
总督大人转身回了内衙了,文武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愕然半晌才一轰而散。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对于总督的安排倒是不敢含糊,调集民壮的、准备粮秣的、整顿军队的,个个都拿出了一番姿态。
但是文武官员心中都各有计较,撸胳膊挽袖子扮英雄好汉,谁都做得到,到了前线是真用力气打还是敌东我西虚张声势,谁又管得了?积极备战的姿态中,是一双双观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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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形势就急转直下,一队队钢刀出鞘的士兵开始出现在大街小巷,对阮大文以下一百二十八名文武高官抄家开始了。福州城内处处哭声,披枷戴锁押入大牢的犯官家眷络绎不绝。
与他们比邻而居的福州大小官员站在自家院中偷偷望着,一个个心惊肉跳。还不到傍晚,各种小道消息就通过他们的家人和街坊邻居传入耳中:各级犯官充军的充军,应枷送京城的打入囚车,长长的囚车队伍开了西城就在七卫军营中堂而皇之地穿过,直奔京城。
次日一早,七支卫所兵整队完毕,福州守军开了城门放他们穿城面过,直奔沿海前线。七卫将校在马上,忽然发现东西城门之间这条平坦宽阔的青石板路已被衙役、巡检、民壮们封锁,街头不见一个百姓,而道路两旁每隔几步便跪着一名囚犯,身后站着一名按刀而立的军中健卒。
这些囚犯从笔直的西城门两侧一直跪到东城门,双手倒缚,嘴上绑了布条,行至四条大街汇聚处的十字路口,赫然见到四解搭立的高台上,跪着的是福建一省的军政最高官员:布政使阮大文、水师提督周洪、巡按御使翟青山和福州知府汪飞凌。
将校和官兵不由放轻了脚步,缓缓行在街道上,只听到马蹄声和车轮辘辘的声音。
忽然,只见有数名骑马的官兵手举令箭策马疾驰于道上,扬声大喝道:“传总督大人将令,人犯就位,验明正身!”
立即,持刀立在人犯背后的官兵们齐声回应:“回禀总督大人,一千一百二十五名死囚,全部验明正身,静候命令!”
七卫将领脸色顿变,“一千一百二十五名死囚?”除了洪武、永乐朝,何时有过这样大的手笔,何人有过这样的胆魄,一声号令,千颗人头落地!
遥遥的,三声号炮响起,有人高喝:“鸣炮行刑!斩~~~~~~”
悠长的“斩”字从行进的官军身旁悠然而过,路两旁“唰”的一声,锋利的钢刀一齐举起,耀出一片森然的光芒。
怵目惊心的一千多道闪亮的弧线划下,一千多道热血溅上半空,一千多颗人头滚落到他们脚下,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数万士卒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陡然汇聚成“嗡”然动心的气浪,七卫指挥使们忽然省起:杨凌那支孤立无援,至死无人逃生的千人战队,恰好正是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四万大军倒卷旗帜,踏着一脚鲜血走出了东城,凶煞之气直冲九宵。
福建布政使衙门的签押房内一片忙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知府衙门、总兵府统统搬了进来,杨凌来了个战时合署办公。签押房打通了左右两间会客室,幕僚师爷们济济一堂,各种公文的报送都不敢稍加延误。
筹措足够的粮秣、军需;调集足够的船只、马骡、民夫;被倭寇劫掠过的地方要安抚百姓、救济米粮;税赋衙门要对没有受兵灾的地区和大户人家继续征收“战时抽编税”以配合战争需要。
参谋本部里军驿和两厂一卫的密探川流不息,不断送来各地的军情、动态。每个官员的书案前都堆得文牍如山,但是人人兢兢业业,一改往日敷衍塞责、拖拖拉拉的衙门作风。新提拔起来的一批年青官吏做事更是雷厉风行。
谁敢不卖力干活呀?福州大街上的血腥气还没散呢。这位杨总督看起来和和气气,谁晓得他竟有这副魄力,一千多颗人头啊,就是连杀一千多只鸡,都叫人手软脚软,他居然一声令下,象割草似的尽数屠戳。
这种铁血手腕,顿时慑服了全省官员,布政使衙门两旁“钦差总督大臣”、“威武将军杨”两面大旗,颇有“接引使者在此,欢迎西天一游”的效果。各地赶来觐见的官员远远瞧见这两面旗帜,谁不屏住呼吸,如履薄冰一般。
福建气象为之一新,全省统治机构正在缓缓启动,重新开始发挥作用。
杨凌的书房设在后院,书房前曲径回廊,左右是假山池塘,但是连着几天没下雨,天气过于闷热,虽在水池边也不觉凉快。杨凌只着轻衫长裤,书房门户洞开,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听着何总兵汇报军情。
“基本情形就是这样了。宫本浩自拥了六艘带有多门大炮的战舰,加上他原有的船只,野心大为膨胀。看起来他也知道作为异族人,他只能在大明陆地上劫掠,却不可能得到汉人的拥戴,从而长久地站住脚,所以宫本浩的部下虽仍在各处劫掠,但他本人已经开始在海上寻找落脚点。”
何炳文坐在杨凌身旁椅上,欠身说道。
自被杨凌救下,他便视杨凌为救命恩人。况且两人今非昔比。杨凌官爵、地位远高于他,他现在虽穿上了狮子补服,成为统领福建水陆官兵的总兵官,但是对杨凌反而越发地恭敬起来。
杨凌知道他是那种有些古板的正规军人,和闵文建那种疯子兵是不能比的。劝了几回见他仍执礼甚恭,杨凌也不再强求。
杨凌轻摇着扇子。轻风徐过带来一丝清凉,轻轻拂动他的头发。
他蹙眉想了一会儿道:“这一段海域,他们想落脚,能去什么地方呢?北则是钓鱼诸岛,南则是满刺加,东则是夷洲,中间唯有澎湖,如果让他站住了脚,再想讨伐可就要费尽周折了,福建水师正在整顿当中,其余几支水师一时又抽不出来,唉……”
何总兵奇怪地道:“大人,澎湖离陆地甚近,钓鱼诸岛又有白小草盘踞在那儿,满刺加现在驻有西洋海盗,如果要取,宫本浩十有八九要谋取夷洲。现在福建战局还不明朗,末将一直也在忧心这些卫所官兵能否尽力作战,我看前厅各衙门的官员虽然十分忙碌,可是大人对于福建战局似乎有些……有些……”
杨凌一笑道:“有些漫不经心是吗?呵呵,不是本官不着急,而是福建战局着急不得。目前卫所官兵的士气虽有所恢复,但是杀头立威终究没有点铁成金的效果,我也不奢望他们马上完胜,只要能控制住战局,改变一边倒的颓势,那就够了。给倭寇一点胜利的幻想,把他们吸引在这儿,反而有利于我们全歼倭寇,从而一劳永逸。不过现在宫本浩有六艘新式战舰,加上他们原有的船只,要取夷洲并不难,这也正是本官最担心的事情。”
他看了何炳文一眼,沉重地说道:“夷洲于我大陆十分重要,现在是,将来更是,何大人不可等闲视之。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倭寇,远在日本国还能渡海来我沿海袭扰,如果让这些强盗把近在咫尺的地方占了,福建朝夕祸事,哪不有一日宁静?”
何炳文只着眼于眼前战局,想得却没有这么远,听杨凌一说,想想倭寇如果苦恼经营夷洲,有了一个往返方便的大本营,对于广东、福建、浙江三地来说,简直就是一只随时可以暴起噬人的猛虎,不禁悚然称是。
杨凌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身为战地指挥官,要关注一时一地的得失,何将军身为一省总兵官,需要纵览全局,目光长远呐。嗯……夷洲,继不可被倭寇所得,可是北方水师……”
他忽地长身而起,断然道:“皇上已下旨同意驻兵琉球,我本想待山东、江苏一带肃清倭寇后再抽调官兵,如今看来已是时不我待了,必须马上驻兵琉球,从而对雪猫、海狗子构成压力,迫使他们早日接受朝廷招安,我们受到牵制的水师才能尽快南下。”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军令,要求白重赞汇同山东、江苏都指挥使立即抽调一支两万人的军队,由水师护送至琉球驻扎。杨凌写罢,加盖了随身的印钤,然后以火漆封例子,唤过门口侍卫让他立即交付军驿。
处理了此事,杨凌回身对何炳文道:“现在军队嘛,以调整和稳定为主,毕竟恢复军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严苛的军令有了,还有赏罚分明,任何一支部队只要取得了胜利,哪怕是小胜,总兵府也要予以褒奖。并通令全军,同时着地方官府提高战胜军的待遇。呵呵,那些兵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这样和人一比,调动军心士气也容易些。”
“是!”何炳文也笑道:“大人是天生的儒将啊,末将听说大人在大同指挥数万大军。调将用谋,打得一向嚣张跋扈的伯颜猛可望风而逃,想不到对于整肃军队、振兴士气也有独到的手段。这些滚刀肉般的痞子兵,没有大人十字街头迅斩千人的凌厉手段,还真是慑伏不住。苗千总率领的千人战队在福建无人支援,以致全军尽没,各路千人战队听说了这消息大为愤懑悲恚。再逢战事多有消极避战的情形。大人斩下自布政使以下共计一千一百二十五颗犯官匪将和不法士兵的人头偿命的消息传开后,士气军心大振,他们现在每逢战事人人头缠白绫,上书‘誓死’二字。打起仗来象疯子般的不要命,现在倭寇一遇到头缠白绫的官兵就头疼得要命。除非数倍于我军,否则马上转身逃命,哈哈,咱们明军总算打出了威风。”
杨凌早由番卫口中听说了此事,闻言点点头,喟然道:“是啊,将士们在前方用命,索要的并不多,一份理解和支持足以令这些血笥汉子产生为知己者死的壮志雄心,我以雷霆手段处置这些资敌通敌、暗中为匪、谋杀钦差的罪囚,一是为了整顿军心,二是为了迅速激活福建全种濒临瘫痪的官府运作,三来就是……就是为了那些枉死的将士……”
杨凌说到这里,眼中忍不住溢出闪闪的泪花,何部兵也沉默起来。默默半晌,一阵清风穿窗而过,二人才自沉默中醒来,就在这时,一名亲军出现在门口,轻声道:“大人,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说有要事面见大人。我们询问他的身份,他却不肯说,只说大人绝不会后悔见他,只叫我们来通禀大人,大人若是不见,他马上就走,难解难分不敢骚扰。”
“嗯?”杨凌与何炳文互视了一眼,这才问道:“就来了一个人?什么打扮,看不出来历么?”
“是!那人……还带了两个随从,看样子是有功夫在身的,标下检查过,他们都没有携带兵器,那个为首的人身材矮胖、面色红润,象个养尊处优的财主富绅。”
“呵呵,现在我杨砍头的凶名遍布八闽,财主富绅?我请他,他都不敢来呢,还会主动送上门来?请他去客厅暂坐,我马上就来!”
望着侍卫匆匆离去,杨凌对何炳文笑道:“何大人,你看会是什么人要见我?”
何炳文皱眉道:“想不出,会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呃……会想来见大人,莫非是朝廷……?”
杨凌摇头道:“不会,朝廷纵然派密使来,也不会到了我的衙门还遮遮掩掩。现在本官也好奇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妄自尊大的宫本浩吃了熊心豹胆,甜头没尝够,居然又来要本官送他钱粮呢?哈哈,我去会会他。”
他穿上衣袍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一事,又回头道:“对了,刘知府方才来见我,吞吞吐吐地要替犯官家眷求情,好象是个叫汪伊人的,说是和他的爱妾极为要好,这两天他的妾侍吵得他头疼,无可奈何才来求我。呵呵,看不出老刘倒是个怕老婆的。现在所有犯官家眷是由你处理,他要买你就让他买回去吧,本来,我就不赞同罪及家人的……奈何律法如此,唉!你记住,发卖为奴可以,青楼妓馆来挑人,一概撵出去,不可做出那样的事来。”
“是!”何炳文答应一声,心道:“汪伊人?刘知府倒会打马虎眼,那是汪飞凌的妹子,首恶家眷呐,大人倒是宅心仁厚,只是统统发卖为奴,不许卖往青楼,这军饷可要大大减少一笔银子了。不行,老刘都快六十的人了,这女人弄回去,早晚大被同眠,磨镜磨到他床上去。要卖给这生冷不忌的老色鬼,我得提提价敲他一下狠的。”
杨凌不知貌似忠厚的何总兵不只仗打得好,竹扛也敲得梆梆响,嘱咐完了就匆匆赶往前堂客厅。
前堂客厅内,一个矮胖无须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一个魁梧的大汉站在门口向外张望一阵,又走回来。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大哥,一千多人呐,其中还有二品大员,他居然不禀报皇上,请出天子剑说砍就砍了,也不怕朝中有人参他擅权专断,这姓杨的简直就是个愣头青啊。我看咱们这次大意了,这是拜错了码头敬错了神呐,弄不好就是送羊入虎口,咱们是不是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比如冒充士绅捐输军饷啥的,然后溜了算了?”
矮胖子笑眯眯地喝着茶,闻言瞪了他一眼,骂道:“我看你就是一头猪。长长脑子好不好?现在福建是到处冒烟的烂摊子,抓了那么多大臣,如果不及时处理,人心不稳,政局随时会有变化。等圣旨下来,怎么也得个把月时间,这段时间犯官们上下交通,流言四起,他新任命的官员都不知道自己这官儿坐不坐得住,又有哪个肯安心给他卖命?他那些兵丁心里能没有怨气儿?嘿!一个月后圣旨到了,这处处冒烟的地方已经变成处处冒火了,他想再收拾涣散的军心民心,甚至他那些早已离心离德的亲军铁卫,难呐!”
他放下大腿,掸掸衣襟笑呵呵地道:“我听了这消息反而觉着来对了,这个杨大人是个有担当的汉子,而且很懂得审时度势,这买卖呀,还就得和他做。”
这矮胖子说话细声细气儿的,语音有点糯,不管对谁总是没说话先一脸笑,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有权势的大人物。他细长的眼睛闪着狡狯的光,信心十足地道:“我看……这位大人现在看似沉稳,其实也正焦头烂额呢,钱要花在刀刃上,交情得交在落难时,雪中送炭懂么?比锦上添朵金花还值钱呢。嘿嘿嘿,他姓杨的胃口大着呢,对我这条命绝对没兴趣。”
他刚说到这儿,杨凌带着八名持刀的铁卫出现在门前,矮胖子连忙摞下茶杯,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迎了上去,到了近前便是长长地一揖,呵呵笑道:“草民见过钦差杨大人。”
杨凌审视地打量他一番,疑惑地道:“你是……?”
矮胖子陪着笑脸,眼睛睃了一下他左右八名侍卫,迟疑道:“这个……草民要面禀大人的,是一件极重要的军机大事,大人可否屏退左右?”
杨凌哈哈一笑,坦然走了进去,八名侍卫紧紧相随,军鞭铿然作响。
杨凌的武艺一直勤练不辍,如今已非昔日阿蒙。所谓武学,只要练到一定高度,要拉开差距是很难的,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悬殊到天壤之别,在别人有备之下还能一招受制。
杨凌腰间的玉带,是一柄掩饰极好的缅刀,如果来人想突然暗算,他自信对方就算武功极高,要撑个十招八招的也不成问题,所以放胆进入。他这份胆气令那矮胖的中年人狭目中精芒一闪,对他更多了几分钦佩。
杨凌施施然在椅上坐下,笑道:“你的人不必退出去,我这八名侍卫也是生死相随、绝对可以信得过的兄弟,有什么事不必遮遮掩掩,尽管开口便是,不管什么消息,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我的人绝不会传出半句。”
“呵呵呵,大人是威武侯爷、柱国将军,手握沿海六省数十万大军,您的话一字千钧,草民自然信得过。”
矮胖子说完,忽地笑脸一收,肃然向前迈了一步,一拂袍袂郑重地跪了下去,肃然道:“南海遗民、万死罪囚白小草,磕见剿倭总督杨大人!”
杨凌听了身子一震,耳畔“呛”地一声响,八柄明晃晃的钢刀尖锋已指向跪在地上的矮胖汉子,白小草手下两个大汉赤手空拳,欲想上前又犹豫不定,唯有白小草坦然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一动不动。
杨凌定了定神,嘴角忽然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轻轻摆了摆手,令侍卫们收了刀剑。然后起身上前,笑容可掬地亲手扶起白小草道:“原来是白大当家。哈哈,本官盼你多时了,你既来见我,如果本官所料不错,不久之后你我大有可能同朝为官。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必以罪囚自称?”
白小草当然不会被他几句话忽悠得感恩戴德,不过他越过王美人,不再通过那条线和朝廷接触,而是乔装改扮上岸来见杨凌,固然是想谋得更大的好处。但是同时也是因为钓鱼岛已是危机四伏,他也有些吃不住劲了。
一听杨凌这话并非全是客套,确有几分诚意,白小草心中大定。他就势站起,毕恭毕敬地道:“罪囚糊涂。干过许多违反朝廷律法的事情,自从听说大人有意招安,罪囚欢欣鼓舞,日夜企盼,近来听说大人已到了福建,故此罪囚才冒昧前来,求见大人。”
杨凌摆擂手道:“不要一口一个罪囚了,例来朝廷招安,是既往不咎的,你年长于我,我便唤你一声白兄吧。白兄请坐吧,咱们有事可以慢慢谈。”
白小草欠身道:“是是是,那……草民谨遵大人吩咐。”
白小草小心翼翼地在杨凌下首坐了,开门见山地道:“大人,草民得普陀山王美人数次传达大人钧意,也想投靠朝廷,谋个出身,只是手下毕竟上万人马,草民得一一摸清各岛首领的意思,以免出了纰漏,是以没有急着回应大人的美意。”
杨凌笑笑道:“这个……我是听说过,白兄愿意接受招安之心一片赤诚,本官并无疑虑,为了给你充足的时间来沟通各岛意见,本官还吩咐澎湖巡检司近期减少巡弋舰船,不要追缉你的商船,最近更是一条战舰也没有派出去,呵呵,白兄今日前来,可是已经和手下各将有了统一的意见?”
白小草也不傻,一开始澎湖巡检司减少巡洋战舰是不假,可目的明显是因为吃了西洋战舰的亏,可不是他白小草有面子。
现在水师片板不下海,更是因为水师高级将领被抓捕过半,新任水师提督简拔了一批年轻军官,正在大肆整顿军队,加上现在倭寇正水上陆上一通折腾,这才没空“照顾”他。
他也不敢点破,呵呵笑道:“是,草民对大人的美意的恩抚,是感佩在心。草民既然来了,就打算对大人您坦诚相待,绝不敢有片言只语相瞒。大人,实话实说,其实草手下各岛岛主有些很是桀骜不驯,对于朝廷招安的诚意有所质疑,草民也不敢近之过甚,不过现在发生了一件意外,草民借此机会再和手下诸人议事,总算让大家一致同意接受朝廷招安了。”
杨凌耐着性子并不发问,果然,白小草舔了舔嘴唇,已接着道:“倭人宫本浩缺少巨舰火炮,所以一向在陆地上劫掠,很少打海上的主意,前些日子他得了几艘战舰……”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杨凌,阮大文资敌之事早已传开,宫本浩的战舰从哪儿来的,人人心知肚明,当着这位朝廷钦差,说出来不免有些尴尬。
杨凌不动声色地道:“宫本浩……打起你们的主意了?唔……这倒出乎本官意料。我还以为他会打夷洲的主意。不过……如果征服你的人马,他可以凭空增加数十艘海上战舰,足以傲啸南海了,弃易就难所图不小。”
白小草苦笑一声,摇头道:“大人猜错了,若做海上霸主,必得控制满刺加,那是南洋和大明、吕宋、琉球、日本诸国做生意的必由之咱,财源滚滚,而且大明七十多个藩国中,大半在南洋,要与大明交易必须经过满刺加,大明开海在即,控制了那里,就是控制了一座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金山,所以宫本浩想夺的不是我的岛,而是满刺加。”
这一下真令杨凌十分意外了,他诧异地道:“既然如此,怎么……怎么白兄却可以借此事说服部众,令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招安呢?”
白小草吸了口气,缓缓地道:“草民有一艘商船从南洋回来,他们还不知道满刺加已落入西洋海盗手中,经过满刺加海峡时猝不及防被西洋海盗的战舰扣下。可巧,海盗尚未登船,宫本浩便率领着九艘战舰攻到了满刺加,其中……有六艘新式战船,配备了大量火炮。”
杨凌一下子来了精神,急忙问道:“哦?你知道的这么详细,看来是你那条商船趁乱逃回来了?可曾见到双方海战?西洋海盗出了几艘战舰?熟胜熟败?”
白小草面色凝重地道:“大人料事如神?我那条商船的船主十分机灵,而且船上也配有武器。只是因为不知道满刺加易主,停泊靠岸时才被他们扣住,所以双方大战一起,他便趁机击退岸上准备登船的海盗,扬帆离开。西洋战舰出动了三艘,和宫本浩的九艘战舰在海峡内一场恶战,我的商船目睹了全程战事。宫本浩九艘战舰,在短短大半个时辰内,被三艘西洋战舰击沉四艘,击伤两艘。其余三艘仓惶逃去。西洋战舰伤了一艘,我的商船船主在双方分出胜负时见势不妙,已抢先逃出战圈,逃回海岛,草民这才知道满刺加的西洋海盗竟然这般厉害。”
杨凌听了心中一惊:怎么会?九艘战舰对三艘,其中有六艘大明的新式战舰,怎么会败得这么惨?这简直是韩武三艘战舰对倭寇十一舰的翻版,西洋海盗般竟然这么厉害?
他沉思一番,已想出了答案,于是徐徐说道:“嗯,倭寇对于新式战舰不甚熟悉,会操纵火炮的人也极少,虽有武器,使用不熟,难免导致大败!”
白小草虽然为人油滑,懂得看风使舵,拍马奉迎,但是对于这样大事却不敢遮掩,他断然道:“不然,大人,我的商船看得清楚,倭人使用火炮确实不够娴熟,但是影响还不太大,据我的船主观察,倭人战舰速度并不弱于西洋舰船,他们败只败在两点上:一是西洋火炮射程远,海上波浪起伏,大炮难以瞄准,一旦交战都是双船靠近,凭借火炮的密集摧毁对方的战船,但是倭人船上的大炮得接近一百丈才能发挥威力,而以当时情形看,西洋船隔着一百三十丈就开炮命中倭人战船,倭人的炮弹多数落在海中,只能束手挨打。第二,倭人拼着毁了两艘战舰接近西洋人手,我的船主看得清楚,倭人主力战舰上船舷一侧布有十六门大炮,而稍小的西洋战船上只有十二门炮,但是发射炮弹的间隔比倭人快了三倍都不止,这一来十二门炮相当于三十六门,倭人被打得溃不成军。”
杨凌的脸色终于变了,白小草看了看他的神色,一张胖脸变得庄重起来,沉声说道:“我们知道,西洋海盗也在打我们主意,我们虽是在海上讨生活,干些违法的勾当,可是毕竟是汉人后裔,如果被他们战败,就只能给这些西番野人奴役,是以草民和手下各岛岛主商议,大家一致决定:接受朝廷招安,与官兵共同对付西洋海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洋番人势汹汹,以坚船利炮强占满刺加,所图必然不小,白兄深明大义,愿意接受朝廷招安,加入水师共同对抗异族野蛮,本官甚是欣慰。招安详细事宜,本官随后会令有司衙门拿出具体议案,再与白兄商议。白兄放心,朝廷招安之意甚诚,我会呈报朝廷,先就招安后你们的安排、待遇、官衔、驻地、军饷等事宜拿出一个方案,总不成让你两手空空的,对手下上万人马没有个明确的交待。”
白小草喜上眉梢,连忙起身道:“多谢大人,白小草愿率所部从此效忠于朝廷、效命于大人。”
“嗯,你先住下,现在西洋人虎视眈眈,估计你在这儿也没心思常住,晚上本官设宴为你洗尘,再详细谈谈,然后你就赶回岛去,约束好部下,暂时不要与西洋人冲突。”
白小草有些惊疑地道:“大人,西洋人刚刚占领满刺加,当地百姓人心不稳,要对付他们正该趁此时机,如果等他们巩固了满刺加,再有后续战船源源不断,那……”
杨凌沉着地一笑,说道:“白兄不必担心,满刺加立国久矣,这些西洋人初来乍到,完全凭着火炮火枪压制住当地土人,哪那么快就能收服民心?至于后续战船,他们远在万里之遥,就算这支西洋海盗船队其实是彼国的正规军队,也根本不可能派出庞大的舰队来到东方。据本官所知,彼国并不大,人口不超过两百万,而且与周围诸国常有海上争端,舰队必须用来保卫国家,再加上长途行海、补给困难,大批的舰队是不会来的。”
杨凌想到阿德妮提及停泊在吕宋的海盗船,明显和满刺加不是一伙人,但同为西洋人,如果他们联手,那么凭他们的战力足以与大明水师和白小草的舰队一战。但是这消息他并不想告诉白小草,以免引起他更大的恐慌。
杨凌说道:“倭寇的六艘战船来自我大明水师,这件事想必白兄早已知晓,如今看来,西洋人的火炮确有特异之处,不过白兄不必惶恐,你既接受朝廷招安,便是朝廷的军队,西洋人如果主动来袭,你可速速遣人报与本官,本官将倾水师之力与你联手抗之。
西洋炮纵然再是犀利,我们的舰船、火炮至少十数倍于他,凭借数量优势应该也足以将其全歼。不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本官不想打无把握之仗,现在倭寇之乱火烧眉睫,而且倾全部水师之力消灭这股西洋海盗,我们的损失太大。战争之法,以正合、以奇胜。西洋人既然忙着稳定后方,暂时不会东征西讨,我们也不必忙着去招惹他们。一方面我要集中精力先歼灭倭寇,另一方面……我会派人对西洋海盗进行渗透了解,掌握他们的弱点,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战争的胜利,尽量减少水师和你白船主的舰队损失。”
白小草喟然叹道:“今日之前,草民只知大人有修罗手段,如今才知大人一副菩萨心肠,能投到大人门下,是草民这福,小民谨遵大人吩咐,静候大人佳音,只俟大人一声令下,小民定倾我全力,与西洋海盗一战!”
莫看白小草说得慷慨激昂,其实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方面他是汉人血统,在当时汉人的民族优越感要远远高于东西方诸国,要他和手下那批桀骜不驯的海盗服从长得鬼怪一般的西洋红毛鬼,就是这些海盗也是宁死不从的。
另一方面现在东海的王美人已经公开放出风声,接受朝廷招安,北边海狗子和雪猫又一直掐着他北上的命脉,白小草的活路全在南洋,如今被西洋人堵得死死的,难怪就算西洋人不打他的主意,他的活路也被断了,不赶紧竭尽全力抱住杨凌的大腿才怪。
杨凌心知肚明,呵呵笑道:“有白船主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白船主接受朝廷招安,你我同仇敌忾共抗外侮,只要立下大功,到那时加官进爵、封妻荫子指日可待,不便八闽百姓人人称道你是条好汉,有了正统出身,从此子孙后代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白小草听了怦然心动,别的还诱惑不了他,可是让子孙后代脱离海盗生涯,能堂堂正正地享受荣华富贵,传递白家香火,供奉白家宗祠,对于国人实是莫大的诱惑。白小草心口一热,连忙又拜谢一番,这才由杨凌的亲兵带着去寻住处暂时歇息。
他一离开,杨凌就急忙派人去把何总兵、刘知府等人以及幕僚们叫来,要与他们一同议事。何总兵、刘知府正在知府的临时办公大厅里就伊姑娘的身份问题讨价还价,两人刚刚谈出点眉目来,约定以两千六百两银子成交。
两人各取所需,一个增加了一大笔军饷,一个得了个千娇百媚美人。何总兵眉开眼笑,刘知府心痒难搔,他正打算交银子领人的功夫,听说总督大人急召,二人忙先摞下此事兴冲冲地赶了来。
听了杨凌介绍的情况,二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敛去。刘逊道:“这真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下官也听说过满刺加被西洋海盗船占据的消息,不过满刺加国只有一支王宫卫队,根本没有什么正规军称,要被人灭国实是易如反掌,所以实未料到这支海盗竟然这么强大。”
杨凌点点头道:“正是。所以不管白小草出于什么目的才来求见本官,这第一功本官给他记下了。如果不是通过他了解了西洋人的真正实力,将来收复满刺加时大意用兵,我军水师必……”
说到这里。杨凌想象刚刚重组的福建水师数十条战舰全军覆没、数千名将士沉尸大海的惨况,以及由惨败引起的一系列政治问题和被动局面,不由心中寒栗。
他的参谋本部搜罗了关于军队的各方面人才,其中有位老人是南京军器局的致仕军械官,杨凌向他问道:“郑老,西人以火器为长,他们的炮比我们的炮速度快了三倍都不止,射速不及他们,如要与其作战,只有集中大量炮船,以量取胜。本官好奇的是,西洋人的火炮为什么射速这么快?这其中有什么奥妙不成?依郑老看,我们的火炮能否再提高射速?”
郑老白眉紧锁道:“如果那白小草未打诳语,老朽还真是搞不懂了。老朽研究了一辈子火器,闭着眼只要一摸,也能摸出各种火炮的规格和功用,可是实是想不通用什么子才能比我们的火炮射速快上三倍。”
“大人,火器之优势,在于能及远命中,能摧坚破固,此非弓弩刀箭所能及。但是火炮一向有许多缺陷,比如受到天气影响、运载不便、射速缓慢、维修困难等等。所以只能和弓弩刀剑配合使用。以重炮来说,无论如何改进,其基本流程总是不可减的。首先要镇装火药包和固着着,接着用推杆把火药包和固着物推到炮管底部。然后才放入炮弹,一切就绪后,以引线刺破火药包,再瞄准、点燃,放炮后必须马上浇灭炮膛底部的火星,有干布擦干,再重复装药填弹。倭人没有经过认真训练的炮手,操作起来自然慢,不过大人所描述的夷人放炮间隔来看,比最娴熟的炮手还快了两至三倍,这……这……这不可能,会不会是白小草虚张声势?”
“不会!”杨凌沉默了一会儿道:“白小草惯会见风使舵,就算想接受招安,也会故意怠慢,以便多捞些好处。他拥有四十多艘战舰,其余五十多艘商船也有作战功能,中果不是被西洋人吓破了胆,他决不会这么主动来投靠朝廷。”
议事大厅里众人议论纷纷,各抒已见,对于西洋人的火炮始终拿不出个统一的看法,杨凌心中烦闷,他焦燥地在大厅里踱着步子,忽地想起海狗子送给自已的那个女奴。
从这女孩气质高稚、细皮嫩肉的情形看,她根本不是个干粗活的女奴。她手拿上生有几处老茧,是经常握剑、握枪磨擦形成的,她是佛郎机人,又在海上漂流了这么久,如果说西洋人的火器有什么奥秘,她没有可能不知道。”
杨凌心中浮起一线希望,停住脚步道:“不必再议了,大家回去忙吧,目前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剿倭上。满刺加那里,我会派秘探冒充行商先去探探情况,得到进一步消息再作决定,散了吧!”
众官员、幕僚纷纷起身告辞离去,只见那位军器专家郑老夫子皱着眉头一边走一边喃喃低语:“怎么可有能?这怎么可能?这些填装火药和炮弹的过程不减,决不会有这么快啊,再说射速这么快,还容易哑火、炸膛,炮管都不用维护的么?”
他想得入神,险些撞在厅门旁的廊柱上,站在那儿醒了醒神,这才嘟嘟囔囊地继续向前走去。杨凌站在厅中,忽又看见刘刘知府扯着何总兵的袖子,边走边道:“老何,老何,今晚上是不是就让我把人领走啊?”
“滚你的,精虫上脑了是不是?你都五房妾了啊老色鬼。”何总兵头也不回地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娇滴滴的小美人儿谁不稀罕呐?大人都答应给我了,你小子别是想占我便宜吧?嗳,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取我戴绿帽子,我跟你急!我马上交银子还不成了么?”
“德性,以为我跟你似的?少想女人多想公事,延误了公事,你的脑袋也得挂上城头。”
“这可不是吹的,公事我办得于净俐落。大人交待下来的事,没一件积压到明天……”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拉拉扯扯地去了。杨凌摇头苦笑了笑,忽地扬声喝道:“大棒槌!”
刘大棒槌现在顶替了伍汉超,任他的亲军统领,闻言立即一个箭步跨进门来,高声应道:“标下在!大帅有何吩咐?”
杨凌说道:“去,你马上带人赶去苏州。把阿德妮姑娘给我护送到福州来。一定要星夜兼程,把人给我安全送到,就说本官十万火急。嗯……”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忽地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娇媚动人的俏脸来,想起那个女人为了自已日夜处理公务,累得脸色憔悴、一双明眸都失了光彩。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甜蜜的、柔柔的情意。
他放缓了语气道:“请成二档头一齐赶来,本官要把总督府迁至福州,直至剿倭战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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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战局由于七支卫所官兵一改处处避战而主动出击,渐渐扭转了颓势。四万大军眼睁睁看着一千多人头同时落地,一路行军,满脚沾的都是鲜血,那种恐怖的画面、冷肃的杀气,让他们心中头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国法、什么叫军纪。
他们到了前线,虽然尚不敢主去挑衅大股的倭寇。可是所有的官兵将校,至少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要去作战,而不是到处打听倭寇在哪里,从而赶紧逃开避战。
他们缺乏训练,单兵战力和勇气虽不及倭寇,但是军备和人数却占了优势,这一来就和倭寇形成了相持之势。起初,遇到小股倭寇,卫所官兵敢于倾力一战,不过他们不了解总督大人的脾气,打了胜仗也因敌我力量悬殊,自觉没什么好吹嘘的,所以呈送的战报也只敢叙述过程,不敢露出丝毫请功的语气。
不过总督府可不管你是不是一千人打四十人,每逢胜利战报立即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然后抄送所有卫所,对立功的将校官兵大加褒奖,并严令地方官府集合士绅名流前去慰问。
两支部队驻地不远,眼瞧着人家打了胜仗的,百姓们人人赞赏,地方官府敲锣打鼓地带着猪羊前去慰问,士兵们个个吐气。到了饭口儿,人家的驻地顺风飘来的是大锅炖肉的香味儿,哪个兵看了不眼热?哪个带兵的官看了能心安?
起初各部卫所官兵开始攒足了劲派探马专门搜寻落单的小股倭寇,一得了消息就倾巢出动,打落水狗般一拥而上,战报送到总督府自然士兵加饷,将校记功,待遇与往日不同。
在父老乡亲面前这些大兵们没觉得自已象现在这般来重要,他们就是百姓的主心骨、百姓的救世主,那种崇拜和欢迎,使他们渐渐体悟到了一个军人的责任和荣耀。
随着小股倭寇的被剿灭,倭人也注意到了明军的变化,不敢再派出小股倭寇四处骚扰,每次出去至少也有数百人。
但是这时候已经晚了,一群原本胆小如鼠的人,他们最初是提心吊胆地去打一头狼,再之后是壮着胆子去打几匹狼,当狼知道害怕了,开始结群的时候,这帮胆小的兵痞已经变成了胆大包天的猎人,开始兴趣盎然地主动挑衅,把倭寇当成了给自已送来军功和奖赏的机会。
这时候,山东、江苏一带的倭寇已经被剿灭得差不多了,试图逃回海的倭寇被明军水师和日本水师堵得严严实实,联合作战封锁了返回日本的唯一通道,从海路逃走的倭寇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与此同时,军费紧张的水师尝到了贩卖奴隶的好处,既然朝廷已经允许公开出售战俘,他们开始利用海岛接近中国沿海的便利,逐岛搜索,消灭少量负责海岛防务的倭寇,把大量妇孺带回陆地拍卖。
如今日本国内战乱频仍。常住中国劫掠的海盗干的是高风险的杀人勾当,赚的钱多,所以他们聘买的妻妾,从朝鲜、硫球、夷洲等地抢来的女人也大多颇具姿色,加上这些国家和地方的妇人逆来顺受,对男人比明朝的妇人还要谦卑柔顺,所以十分受到地方豪绅的欢迎,已经有内地富绅闻讯派遣家人赴沿海购买,奴隶生意开始兴旺起来。
更令杨凌意想不到的是,这种无本暴利的生意引起了女真人的注意。他们除了打猎、采挖山参、放牧的季节忙碌些外,一些贪利和冒险者开始组建简陋的船队偷袭朝鲜和日本沿海,劫掳妇女然后卖往大明,他们没有统一的旗帜,纠集的人还有朝鲜和日本本地无法生活的贫民,所以以上两国一时也摸不清他们的来路。
杨凌实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副作用。然而尽管朝廷明令禁止:非战俘人员不得私相买卖。可是私下交易仍红红火火,这种有供有求的黑市交易根本难以禁绝。
这些交易都是暗地交易,买入豪门大院的人语言不通,平时又不能抛头露面,再加上相当一部分掳来的人觉得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相比有天壤之别,汉人主顾又大多并非凶残虐待之辈,所以根本不愿意回去,即便查到了,很多人也配合主人否认是被掳来的。
杨凌忙于福建战事,部署、任将、选士、信赏。还要联络招安东海四大寇和蓄势对付满刺加西洋海盗。对此也只能鞭长莫及,望北兴叹。
这一日,杨凌正坐在椅上批阅着一大摞必须由本省布政使亲自签署命令的军政、民政卷宗,后边两个穿着薄衣轻裤的小丫环轻轻给他打着扇子。那时的衣服实在麻烦,杨凌酷热难耐,已经顾不了为官者的仪容,他光着膀子,肩上搭了一条湿毛中,若不是坐在这个地方,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个钦差大臣、堂学的侯爷。
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大帅!大帅!卑职把成档头和阿小姐请回来啦!”
“哦?”杨凌一喜,急忙摞下文案冲了出去。曲径回廊下只见刘大棒槌站在那儿,满头大汗、兴高采烈地喊着,杨凌诧异道:“人呢?”
“嗄?”刘大棒槌左右看看,嘿嘿地傻笑两声,向旁边一闪,只见成绮韵娉娉婷婷地站在那儿,轻衣翠袖,宛若玉人,那位黑粟色头发的阿德妮站在她后。
杨凌现在每日习武,一身肤肉颇有看头,只是从小没受过苦累,皮肤白皙。成绮韵还是头一次瞧见杨凌这副形象,她先是诧异地瞪大了双眸,然后掩口而笑,轻盈盈地上前一礼道:“绮韵见过大人!”
阿德妮甚是机灵,也有样学样地上前施了一礼,她常在海渗上,自已的肌肤都晒成了小麦色,海盗们赤膊行海的场面见得多了,倒没有成绮韵那般大惊小怪。
杨凌呵呵干笑道:“本官一时忘形,竟没着官衣……咳咳,勿怪,勿怪。来来,快快进房来,我估摸着你们还得三五日才到,怎么这么快?
“哪儿敢不快啊?大人不是要我星夜兼程把阿德妮姑娘送来,说您……您都十万火急了么?”成绮韵似笑非笑地说,那双妙目瞟了杨凌一眼,却有着重逢的喜悦和欣然,眼光轻轻柔柔的甚是撩人。
阿德妮懂得汉语,成绮韵语中打趣的意思先是没听明白,随即便领悟了过来,脸蛋儿没时带出几分忸怩。
杨凌瞪了成绮韵一眼,见她笑盈盈的根本不怕自已,只好无奈地道:“快进来吧,我正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
三人进了房坐下,丫环端上冰镇的酸梅汤,二女一路行得辛苦,有这清凉解渴的冰饮十分欢喜。杨凌摸不清阿德妮的真实身份,有些事情不想让她知道。
他先询问了成绮韵有关苏州那边和海狗子等人洽商的结果,然后再‘漫不经心’地道:“倭人夺了我们的战船,可惜不坐使用火炮,行到海上遇到西洋海盗,结果倭寇几乎被全歼,大半尸沉大海,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对了,听目击人说西洋的火炮与我大明不同,阿德妮,你在海盗船上三年,可了解西洋火炮的特点?”
阿德妮美滋滋地正品着酸甜可口的冰梅汤,一听这话不由睁大了眼睛,慌忙摇摇头。怯怯地道:“我……我在船上只是缝衣做饭、火炮他们不许我接近的,我是女人,也不懂那些东西。”
“哦?”杨凌盯了她一眼,笑笑道:“嗯,这些人对我大明倒似没有什么敌意,始终留在满刺加没有北上。前些日子他们曾冒充满刺加使臣,想怀我大明做生意,只是彼此言语不通,和地方官府起了争执,彼此有了误会。你既精通汉语和佛郎机语,我想找机会让你给双方沟通一番,本官想联合这些西洋人共同对付海益,同时就今后通商事宜商洽一番。”
听说要让她见到自已的本族人,阿德妮面色十分奇怪。那表情似喜似忧,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那双宝石般明亮而深沉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
“哦。哦,我是……大人的奴仆,愿意为大人效劳。”她说着却似有些沙心虚地扭过头去,粟黑色的柔亮卷发遮住了眼晴,只露出侧脸上俊挺的鼻梁立体的轮廓,杨凌可以清楚地看到饱满坚挺的酥胸有些急促的起伏起来。
“你来自异乡他国,一个女子十分不易,不必对本官以奴仆自居,本官也没当你是奴仆,还是自称阿德妮好了。”
听了杨凌的话,阿德妮忽又转回头来,眸中有犹疑的神色一闪,但是随即动摇的神色冷静下来,浅浅地应了声是。
式绮韵自自在在地坐在那儿,倒似个大妇似地轻笑道:“你现在可以称呼总督为大人,自称为阿德妮,等大人将你正式收进房,就得改称老爷,至于自称么……杨家的规矩少,还是称呼阿德妮就行了。”
阿德妮红了脸,她慌乱地看了杨凌一眼,低下头轻轻应了声是。
杨凌脸一热,瞪了眼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成绮韵,吩咐道:“天气酷热,你也不甚习惯吧。清儿,带阿德妮去沐浴更衣,好生休息。”
方才打扇的小丫头忙应了一声,阿德妮蹲身施礼,先溜了成绮韵一眼,才对杨凌道:“大人,阿德妮退下了。”从这举动看得出来,她对成绮韵似有几分畏惧,还多过对杨凌这个主人的敬畏。
目送着她离开,成绮韵才放下冷饮,笑容一整道:“大人,是不是有些涉及西洋人的重要军情?和这阿德妮有关?”
杨凌肃然点点头,把白小草那儿听来的消息详详细细讲了一遍,然后道:“我相信白小草说的是实话,倭寇之乱已成败局,剿灭是早晚的事,目前在南洋一带到底有多少西洋海盗我们却摸不清根底,如果他们持有威力这样强大的火器,纵然能胜,我们也将是惨胜,那时水师实力大损,无法维护海疆平靖,如何保证开海通商地进行?所以本官实是忧虑万分。”
成绮韵这才知道他的目的,沉吟片刻道:“大人认为,这个阿德妮会知道西洋火炮的秘密?”
杨凌反问道:“你认为她不可疑?”
成绮韵默然半晌,忽然“噗哧”一笑,抬眸望向杨凌,眸中春意无限,轻笑道:“依卑职看,大人今夜就要了她吧!”
“什么?”杨凌大吃一惊,随即不悦地道:“绮韵,我在和你商议军国大事,你怎么还在开玩笑?”
成绮韵眨眨眼,莞尔道:“卑职没有开玩笑,如果阿德妮知道西洋火炮的奥秘,如大人想知道阿德妮的秘密,唯有让她成为你的女人,她才会向大人坦白。”
杨凌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不懂,西洋女人不会因为失身于人,就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念头,对这人死心塌地的,真要了她……”
杨凌想起阿德妮颇具异国风情的美貌和那成熟丰艳的胴体,不禁心神一荡,随即收敛心神道:“那时她坚不吐实,我想对她用刑也不忍心了,难道要本官派了水师去和西洋人硬拼,以数倍的伤亡代价取得胜利不成?”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喊!难道大人现在就不怜香惜玉,就舍得对她用刑了?我看不然。以卑职这些日子的了解,这个阿德妮自称是佛郎机国的一个民女,绝对是谎言。但是有秘密瞒着人,未必便是心怀叵测,或许是有苦难言。卑职看得出,这位姑娘无论心地还是为人,皆非邪恶,大人想想看,她孤身一人被转卖到大明,如今身份未定,随时可能再被大人送来送去,怎么可能对大人真心以待?如果大人给了她明确的身份,有了份安全感和依靠,在这异域他乡,大人在她眼中,就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和依任的男人,她不把一颗心全掏给你才怪,大人以为呢?”
杨凌定定地看了她一阵,见她嘴角翘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摇头道:“我发现你越来越邪恶了。”
成绮韵的俏脸上勾起一抹邪气而魅惑的笑容,娇声道:“将士们在前方流血流汗,是了为保国安民。我看,大人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将士们的性命,你就英勇献身了吧,呵呵……”
成绮韵见杨凌脸色臭臭的,不由眨了眨眼,笑道:“大人怎么了?”
杨凌摸着鼻子道:“这算不算王昭君出塞和亲?”
成绮韵忍着笑道:“不……算吧?如果算的话,那也是倒插门的。”
成绮韵刚刚说完就放声大笑,毫不拘束、毫不做作,笑得开心极了。杨凌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这样放开地欢笑,声音清脆之极,受她感染,杨凌终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门口的亲兵和丫环诧异地往里边探了探头,又赶紧地缩了回去。
杨凌笑罢坐回椅上,意味深长地看了成绮韵一眼道:“成大军师的‘上策’,不可取。你呀,虽然智计百出,有些想法终究还是脱不了一个女人的桎梏,那就是国事家事搀和在一块儿分不清楚。再说不谈朝廷体面,就是本官个人,为了这个目的去……也是君子不为。看什么看,难道本官不是君子?”
成绮韵俏皮地皱皱鼻子,抚额想了想,然后眼珠一转,狡黠地道:“那么……只有连骇带诈,双管齐下……”
“哦?此话怎讲?”杨凌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成绮韵对他低低说了一番,杨凌听了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本官是休想从你这儿听到什么光明正大的计策了,呵呵,姑且一试吧……”
※※※※※※※※※※※※※※※※※※※※※※※※※※※※※※阿德妮通汉语,但是并不认识汉宇,这也不奇怪,那些走私跑船、甚至跑到西洋人船上当水手的汉人大多不识字,她能在短短两年交往中把汉语学得这么流利,已是非常聪慧了。
杨凌每日仍有大量的公文需要处理,不过现在成绮韵赶到了,许多事务就可以由成绮韵代劳。所有重要的公务,各部司衙门都送往杨凌书房,杨凌阅后,捡必须自已处理的留下,其余的就着人转送成绮韵书房,这项工作就交给了阿德妮。
这件事阿德妮倒是胜任愉快,而且阿德妮显然很厌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躲在闺房里的生活,一有了工作,哪怕是些最简单的事情,也让她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眼神亮亮的,充满了神采。
杨凌一旦约集军政税刑工各部司官员以及当地少数民族头上仪事,谈及政治、军事、行政、税赋、用工等各方面问题,阿德妮只要在场,都侧耳倾听,显得十分注意。
尤其是当杨凌谈及许多超越现在这个时代的比较先进、科学的理论和观念,更是令阿德妮目泛异采。显得极为钦佩。房中只有两个人时,杨凌批阅着公文,阿德妮就在一旁轻摇着羽扇,奉茶侍候。
“唔,想不到琉球驻军这么一件小事,反响会这么大。大明是头一次在国外派遣驻军,周围诸藩小国反应强烈,有的希望循照此例,请大明驻卫以保安全,有的则紧张万分,担心朝廷会对他们干预太多呀。”杨凌指着一份来自厂卫的密报说道。
阿德妮已知道琉球的地理位置和大明以及诸国的关系,闻言俏皮地一笑道:“那是自然,越是具有一定实力的国家,越是不愿受制与人。其实大明周围的小国至少都已成立百年,有着完善的体制,只要臣服藩属就够了,大明国力如此强大,人口众多,为什么不向更远的地方发展,开拓殖民属地呢?”
“殖民?”杨凌怔了怔。
阿德妮道:“是呀,很多地方没有统一的国家,是一些松散的部落组织,占据着广袤的土地,很容易征服。占据这些地方,设立总督官,即便不以它为抢掠为目的,只要把它做为自已的原料产地和销售市场,也将为国家生成庞大的财富。”
杨凌想了想,摇头笑道:“不可能。我们汉人传承数千年,已经形成了大一统的国家观念,思想上不想句外拓展,可以借由开海通商逐渐改变人们的意识,但是政治体制上,朝廷是不会允许一个独立的强大武装存在于中央政权之外,远在海角天涯无法制约。”
阿德妮轻轻蹙了蹙眉:汉人的想法真是奇怪,这个问题她的国家根本不会有人去考虑。看来放诸西方而皆准的东西,在东方未必行的通。
但是阿德妮不服气,她仔细想了想,又道:“如果……这些地方产生的财富足以令朝廷动心,而且不需要朝廷象派遣重兵屯驻琉球一样,耗费大量财力、人力,这些地方还能纳入帝国的统治,皇帝也不会允许吗?”
杨凌直起腰来,感兴趣地道:“说下去,你的意思是?”
阿德妮成竹在胸地道:“我刚刚说过了,有许多地方只有许多松散的部落,而且极其落后,以明军的武器装备,少量部队就能征服。这些地方原本与朝廷毫无关系,现在能纳入帝国的版图,提供大量的财富,倾销生产出来的商品,我想没有一个有作为的帝王会目光如此短浅,会对它毫不动心……”
杨凌点了点头,道:“那么持续的统治呢?既然那里有广袤的土的,显然不能靠这区区少量军队去维持,如何保证那里的私序、制订相关的法律,运送大量的物资,收取税赋,实行统治?”
阿德妮似乎被他的诘问打断了思路,不悦地皱了皱眉,有点忘形地道:“大人,打断一位女士的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她到底年轻,虽有知识,却无城府,一辩论起来根本就忘记了对方的身份,全然没有想到在大明,女人随意打断男人的话,才是极其无礼的行为。
杨凌却不以为忤,他眉尖一挑,好笑地点点头,赶紧闭上嘴巴听她说下去。
阿德妮想了想,继续道:“至于说到担心派遣大批远征军,天涯海角,如同自立为王,最终遭到反噬。这种情况不会出现。首先,只要保证中央政权的强大和统一,殖民地就很难产生反抗,毕竟它的存在要依附于中央政权,要独立需要许许多多的条件,可谓困难重重。其次。那些地方由于原来根本没有一个强大的、统一的政权。所以不需要大量军队,一支一千人的大明军队,凭借火炮和刀剑就足够征服那些装备简陋的部落。帝国连一支千人的队伍也害怕吗?以后的统治,可以在当地招募土著官员和雇拥兵,雇拥国外的人听命于自已的军队。我的国家就是这样做的。这样一来,该地的最高统治者属于大明。但是他们占少数,凭借的是帝国的权力来征服当地。没有胆量造反。而且总督可以三年一换,根本不给他建立绝对听命于个人的私人人武装的机会。而当地的土著慑于帝国的武力,同时他们族人中有许多人被帝国雇佣,成为利益共享者,所以也难以组织有效的反抗。要知道,他们原本没有国家,只要不过于苛待他们,就难以有一个共问的信念来形成强大的反政府组织。”
她说的兴起,又忘形地拉了把椅子,坐在杨凌对面,继续说道:“或许,几百年后他们会有力量反抗,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做为现在的皇帝来说,他只派一个千户,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地方将为他的朝廷效忠几百年、提供几百年的财富,即便有朝一日弃去了,对大明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
杨凌怦然心动,他捏着下巴想了半晌,呵呵笑道:“好似有些道理,现在大明大明北有鞑靼、南有倭寇,待平靖了这些地方,开海通商也有了成效,我们的水师也更加强大、熟悉远近诸国和海上行军、作战,一切条件都已成熟了,我会向陛下进言的。”
阿德妮听了抿嘴一笑,得意洋洋地站了起来,根本没有注意杨凌目中闪动的神色,带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杨凌时常边阅公文,边捡其中的要点说与她听,起初阿德妮还装得懵懂不知,不知一个一向被人认为诚实、纯朴的好人一旦装起象来,最易让人在毫无戒心的情况下被蒙蔽。
杨凌最初只是技巧地询问在她国家是如何处理这些事情的,只让她表述该国操作的事实,这样一来纵然有所吐露,也不会与一个村姑的身份不符,何况阿德妮十分习惯女人参予政事的行为。
随着勉强吐露、适当叙说,直到她对杨凌表现出的些见解‘忍无可忍’,愤愤地进行驳斥,被杨凌这个熟谙他人心理、最善于辩论的对手一步步带动下,不着痕迹地提高自已的见解,阿德妮说来的也越来越多,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已所表达的东西早已和的身份不相符了。
阿德妮虽然知识渊博,但是毕竟是个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对于官场人物的狡诈哪里了解那么多。更何况这个东方国度存在了数千年,它的官场远比方,远比她那个不足大明一省的小国家要复杂得多,杨凌在这个官场中纵然是个新丁,要对付她也是游刃有余。
杨凌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讨论政事了,她也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这种近乎幕僚内参的身份,而且对于能表观出自已的聪明才智颇有点自得其乐。
杨凌听她侃侃而谈言之有物,常有独到见解,所以遇到些疑难问题时,便随口说与她听,两人各抒已见,有时聊的忘形,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每到这时阿德妮就象一个好胜心切的小孩子,全然忘记了自已女奴的身份,拉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往杨凌对面一座,就开始提事实,摆依据,无论政经军工都讲得滔滔不绝,根本没有意识到杨凌戏谑、好笑的眼神。
杨凌毕竟来自现代,思想意识比她还要先进了百年,有时辩得阿德妮哑口无言。她仔细想一想,就会坦然承认杨凌是对的,这种坦率的性格很是招人喜欢。
但走过于超前的意识在当时的环境、条件下很多都是不切实际的,有时杨凌自认为放之现在正确无比的想法一提出来,阿德妮提出几个实现它所必需的基本物质条件和意识要求来,便问住了杨凌,每到这时阿德妮就弯眉一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神情说不出妩的媚。
不知不觉间,两人变得熟悉起来。彼此的关系不象是大人和女仆,倒象是OFFIE里的上司和女职员,非常的随和融洽。作为独处异国,没有亲威、没有朋友的一个外乡人,尽管阿德妮是那么的独立自强,感情上对杨凌的依赖还是越来越重。
这里就是马可波罗游记中描述的那个东方大帝国。在它的海洋上漂荡了两年多了,终于踏上了它的陆地,做为一个奴隶。
幸好,这里比马可波罗描述的世界还要文明,这里的大人并没有把女奴视同可以随意处置的私人物品,他……这位东方侯爵大人,对我很尊重。他有着渊博的知识和尊贵的教养。
她悄悄看了眼杨凌,杨凌赤膊穿了件丝织的坎肩。正专注地看着一份公文。浓密而乌黑的头发,那笔挺坚毅的鼻梁。还有那线条流畅的脸宠,专注有神的双眸,悄悄地撩动着阿德妮少女的情怀。
这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东方男人,而且谈吐风趣。故国,我是再也没有可能回去了,他将是我一生陪伴男人么?或许,对一个女奴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毕竟他是这般优秀的男人。
统帅十万大军的总督,天呐,我的国家所有的老弱妇孺都算上才一百万人口,他总督的六省,比我们的王国大了六倍。
阿德妮曾经的梦想,希望有一位英俊的骑士,能骑着高头大马来到她的身边,单膝跪地,在她的手上轻轻一吻,然后带着她回到自已的庄园和城堡。现在虽然不是想象中的场景,可是他却应该是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王子了。
飘流万里,一个少女在狼群中辗转往来,直到这么幸运地遇到他,难道不是上帝的恩旨?这样的交往真是疯狂,没有舞会,没有酒宴,没有月光下的约会,也没有她亲手为自己采下的玫瑰花儿,自己就要成为他的女人了,而且……自己好象真的爱上他了。
阿德妮的心象小鹿般怦怦地跳了起来,长这么大,她的心里还真的从没有驻扎进一个男人的身影,因为她五岁起就开始学习贵族的礼仪,淑女的谈吐还有舞蹈。
她还要学习击剑、骑马、射击。在语言、历史、哲学方面她有全国最好的名师教导,精通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
她是阿加维的娇傲,葡萄牙上流社会最出风头的淑女,不知多少英俊的骑绮士、年轻的男爵、子爵们围着她的石榴裙子打转,把她当成最高贵的公主一般,而现在却沦落成为一个女奴。
阿德妮轻轻叹了口气,她注意到,杨凌的双眉也锁了起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怒气。那只拿着公文的手在轻轻发抖,不由停了手中的扇子,关切地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杨凌没有象以往一样对她谈起公文中的内容,望着她的目光甚至带着一丝厌恶和憎恨。阿德妮不由吃惊地退了一步,杨凌垂下眼帘,强行压抑着怒气,过了半晌才冷冷地道:“把份公文交给成大人,要她马上阅览。”
阿德妮乖巧地没有再问,答应一声接过了公文,急急忙忙走到门口,就听杨凌唤道:“等等,唔……如果成大人那里不太繁忙,叫她看了公文后来见我一趟。”
“走的,大人。”阿德妮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赶紧溜掉了。
成绮韵的房中坐着两位穿绿袍的官员,似乎正和她谈着公事。阿德妮一直很怕成绮韵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她或许没有自已那么渊博的知识,懂得那么多技艺,可是她对人性的了解,对于人心的透澈,常常使阿德妮在她面前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所以她经常不自觉地躲避着成绮韵。
重复完了杨凌的话,阿德妮默默地退出了房间。杨凌从来没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和她说过话,看她的眼神会带着厌恶之色。如果杨凌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女奴,而不曾尊重过她,她或许不会那么在意杨凌的态度,但是现在她的心里很难过。
阿德妮刚刚走出门去,就听成绮韵一声怒叱:“禽兽!”
阿德妮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止住脚步,左右看看见门外没人,便向旁悄然一闪,扶着葡萄架侧耳倾听。只听房内一个官员惊问道:“成大人,出了什么事?”
成绮韵似余怒未息,斥道:“满刺加的佛郎机海盗趁我朝集兵扫荡倭寇,趁隙占据屯门岛,偷袭东莞县境,劫掠妇女儿童。那些生番凌辱妇人,生吃儿童。真是一群魔鬼!”
阿德妮大骇:佛郎机海盗偷袭明廷了?她知道出身自已国家的这些海盗凶残成性,一路上对那些小国多有侵辱。杀人更是家常便饭,但是以她所在的海盗船来说,由于一直没摸清这个宠大帝国的真正实力,所以对大明有所忌惮,还很少主动招惹明朝,不知道满刺加的海盗有多少人,竟敢直按袭击大明本土。
不过说到生吃儿童,阿德妮心里倒是颇觉委屈,明人一直把他们当成野人生番,殊不知他们一路东来,也总是担心那些长相衣着怪异的国家土著会是食人番。她所在的海盗船上雇佣有大明百姓,那些人日常谈笑就常说昔日错怪了夷人,见他们容貌鬼异,民间就传说他们来自食人国度,还绘声绘色地说他们最好吃小孩儿,常以铁锅蒸笼把小孩蒸身透汗,然后以铁刷刷去苦皮,此时小儿犹是活人,这才开膛破腹去肠胃煮熟了吃。听得阿德妮都直作呕。
可是她也不敢回头辩解,因为那些被掳走的妇人必然会受到凌辱,最后和那些儿童一起被卖到印度或西方做奴隶,这是海盗拐卖人口的主要目的,同样是充满了罪恶,她又有什么好辩解的?难怪杨大人以那样的眼神看自已,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德妮更觉得委曲了,她们的国家可不象大明,那里国家小而多,种族也极多,因为宗教信仰不同,动不动就打得不可开交。所以贵族最注重家族群体,根本没有现在明朝人这么强烈的国家意识、族群意识。所以她不会因为那些海盗是佛郎机人就觉得亲切,也不觉得自已该为出身与佛郎机的海盗承担责任。
可是阿德妮虽这样想,她也知道东方人却不这么认为,否则也不会有株连先族这种在他们的刑律中无法理解也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了,这是由东西方千百年社会体制沉淀下来的不同思想意识催生出的法律基础,阿德妮只好闷闷不乐地返回杨凌房中。
这一日杨凌都对她极是冷淡,府中所有的下人和来往的公人对她的态度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作为需要群体生活的人类,尤其是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和氛围,这种被所有人抛弃的冷漠,让阿德妮变得郁郁寡欢,晚饭都吃不下了。
到了第二日,阿德妮对杨凌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端茶递水、打扇手巾,但杨凌忙忙碌碌对她虽十分客气,却不见了往日的亲切,快到晌千时,成绮韵忽然匆匆赶到房中喜滋滋地道:“大人,佛郎机……”
她说到这儿才注意到阿德妮也在,忙对她说道:“阿德妮,你先离开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大人谈。”
阿德妮默默地施了个礼,悄然退了出去。她转过门扉沿着廊道走了几步,一退出房门内的视线,就跨过栏杆,提着裙裾蹑手蹑脚地潜到窗根下蹲了下来。这里爬满了藤萝,里边是杨凌书桌摆放的位置。如果成绮韵要和大人谈公事,在这里应该听得最清楚。
她听到成绮韵提到佛郎机,自已这两日受尽旁人冷落,就是因为这件事,自己今后被人如何处置恐怕都要系于此事,她怎能不关切?
阿德妮蹲在窗下,只听杨凌问道:“有了什么消息?”
只听成绮韵道:“大人,我的秘探冒充行商,已和佛郎机海盗船上的大明子民取得了联系。对他们晓以大义,并许以重金,他们已答应今天夜间乘小船逃离海盗船,如果方便再携带一门小型佛郎机炮,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他们已懂得那种炮的制造和使用道理。同我们的造炮工匠画影图形,描述一番就可以制造了。
“好!太好了!”杨凌兴奋地道:“安排重兵接应,务必保证这几名水手安全上岸。我们的战船和火炮虽能对付这伙无恶不作的海盗,但是火力上终究要略逊一筹,如果熟悉他们火炮的构造和威力,要取胜就容易得多了。哈哈哈……”
阿德妮一奇:“原来大人派了奸细买通海盗船上的水手。要盗取火炮的私密。他……他那日问我是否熟悉西洋火炮,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么?我……还以为他对我的身份有了怀疑……”
阿德妮正想着。就听成绮韵又道:“大人,你已知道阿德妮懂得使用剑术和火枪。一个民女可能懂得这些东西么?一个被拐卖的奴隶,如果说海盗为了卖个高价,保留的处女之身自然大有可能,可是海盗船来到大明,又容留她在船上待了两年才卖出,这怎么可能?如今咱们要和佛郎机人开战,她是佛郎机人,留在大人身边太危险了。”
阿德妮几乎叫了出来:“那些海盗被杀掉和我有什么关系?卑鄙,她是要把我从大人身边赶走。”
只听杨凌迟疑的声音道:“我看……阿德妮性情纯真,心地善良,不象个心怀歹意的人,再说那些海盗作恶多端,她也是海盗的受害者,怎么能怀疑她?”
阿德妮心中一暖,一股感激和幸福的暖流涌遍了全身。
听成绮韵冷哼一声道:“大人,她既然擅使火枪和长剑,怎么可能对火炮全然无知?大人那日询问她,为何要瞒着大人?她既是被海盗掳来的受害者,又何必对大人隐瞒真实的身份?大人一身系于六省安危,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卑职对大人的安全负有责任,怎能容一个身世成谜、可能对大人有危险的人留在大人身边?请大人三思。”
阿德妮咬了咬嘴唇,心中暗自着恼:这个女人一定是嫉妒,早看出她喜欢大人,想不到竟然陷害我,我的身份的确特殊,可我……我何曾想过要害大人,我是不敢说出自已的身份啊。
房中沉默了片刻,只听杨凌的声音低沉地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一听到这句话,阿德妮犹如一盆冷水直浇下来,她绝望地垂下了头,两颗泪珠儿轻轻滴在翠绿的草叶上,只听房中成绮韵的声音冷酷地道:“她只是海盗送来的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地方安置?不如杀掉算了。”
阿德妮身子一震,只听杨凌急道:“不可以!”
成绮韵马上又道:“那么……卖入青楼妓馆好了。”
阿德妮咬得嘴唇都快出血了:“女人!果然只有女人才是女人真正的敌人,嫉妒象一杯毒酒,让她们变得如蛇蝎般狠毒!”
“不行!”杨凌再次阻止,他叹息一声道:“唉!我真的希望阿德妮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可惜我们现在和佛郎机人在打仗,而她身份未明,留在这个军机要地确实不太合适。罢了,我……我回头再问她一次,如果仍不肯对我坦诚相待……她一个异族女子又无法生存,帮她找个肯要外族女子的,把她嫁了吧。”
阿德妮委曲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淌,房中成绮韵站在杨凌对面,眉尖一挑,无声地对他使着口型:“大人,你也、越来、越邪恶、啦。”
杨凌也用口型回答:“跟你学的。”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成绮韵已经离开半天了,阿德妮才缓缓移开窗口,扶着有些发麻的大腿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回门口,在那儿站了许久。
杨凌正在翻阅一堆公文,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阿德妮咬着嘴唇,挣扎了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挺胸抬头扬声道:“大人!”
杨凌愕然回头,瞧见是她,便颔首道:“阿德妮?进来吧。”
他说完了转过头去,忽然觉得有些古怪似的,又转过头来瞧着阿德妮。这个二十岁的异国少女,仍是那身大明女子的服饰装扮,但是那种总是谦卑、甚至带着点懦弱的笑容不见了。
她一身女装,身子却站得笔直,身上散发出矜持、尊贵、优雅、自信的气质,似乎……还有点上刑场的悲壮。她那恬美而富有异域风情的脸蛋上,由于紧张和严肃,娇嫩红润的薄唇紧紧抿在一起,明亮动人的双眼、翘挺笔直的鼻子,妩媚中透着一股勃勃英姿。
杨凌皱了皱眉,疑惑地道:“阿德妮,你怎么了?”
阿德妮一副全豁出去的表情,她猛吸了口气,然后一脚迈进房门,双足“啪”地一碰,挺胸抬头,昂然立正,说出一串语音古怪的话来。
杨凌没有听懂,他放下手中中文,站起身刚要询问,阿德妮已用中文又重复了一遍。
她目视杨凌,很认真地,一字字的说道:“葡萄牙皇家海军上尉、圣·佛郎西斯科海事学校教官、雅丽·阿德妮男爵,参见大明钦差总督、杨凌阁下。”
“那是一个……很小,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却是海上霸王的王国。她们那儿大约只有一百万人,土地面积和我们目前的福建差不多大小。”杨凌对成绮韵耐心地解说着。
“嗯,那么她的真实身份是……?”
“她是当地贵族,她的祖父曾追随葡萄牙国王若奥一世的三王子亨利航海探险,立下许多战功。但是亨利王子对政治并无兴趣,他后来到了远离京师的里斯本的最南部,一个叫阿加维的地方任总香,并在那里创办了航海学院。他的追随者、阿德妮的祖父也住到了那里。前两年一些激进的海军军官认为国王约翰二世的航海政策还不够积极,同时在航海过程中和西班牙在争夺领地的过程中太过示弱,于是他们蓄谋兵变。作为航海世家,阿德妮的家族在海军中有很大的影响。她的家族也是其中的重要支持者,积极参予此事的是她的叔父、一个狂热的海上冒险家。阿德妮是个贵族,是她父亲爵位和领地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很早就继承了男爵的袭号。她本人堪称天才少女,她精通各种航海知识,14岁时她改进了象限仪、横标仪两件重要的航海仪器,并且把咱们大明传过去的罗盘和沙漏改造得更加精确,这对靠航海维持国家兴的葡萄牙具有重大意义。为些国王授予她最高荣誊勋章,并破例允许她成为军人,在佛郎西斯科海事学校任见习教官。但是糟就糟在阿德妮为了增长阅历和实战经验,随同印度洋海军司令达·伽马远征期间,她把自已的印钤、领地和财产全部委托给了她最信任的叔父监管。因此对于政变一事她无法辨清责任、脱身事外。这场未遂政变流产后,国内把抓捕到的谋反者一一送上断头台,并下令远征军司令达·伽马立即派人将阿德妮押送回国接受审判,幸好这位海军司令对参谋本部的这位女上尉非常有好感,把当成自已的女儿一般,得讯后悄悄通知了她,让她立即逃走。阿德妮逃走后不久,就被往东方探险的海盗佩德罗抓获,由于阿德妮精通各种航海知识,对于地理、气象、信风、海流和火炮都有专长,尤其是那些海盗不太精通的。所以被佩德罗视为瑰宝,她在海盗船上的地位很特殊,既是一个囚犯,同时又是海盗们的教官。”
成绮韵目中异采一闪,赞道:“了不起的女孩,传奇的经历。呵呵,真看不出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杨凌笑了笑道:“那里的贵族学习的知识非常宠杂。她不但懂得这些,懂得好几国的语言,对于政治、经济、军事和神学都有涉猎,不过这些东西对海盗们来说就没有什么用处了。他们掌握了做为一个海盗足够的知识后就准备处理掉阿德妮,恰好这个时候海狗子派人到吕宋一带搜罗异国女人要送给我,见到阿德妮,认为这个女人应该能令本督开心,于是便重金买了下来送给我,哈哈哈……本督的确是很开心,非常开心。”
杨凌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吓唬阿德妮只不过想套问一下西洋火炮的奥秘罢了。怎知道运气这么好,给他送来一个精通火器、西洋船的战术、系统地学习过航海、绘图、天文等知识的女骑士、女教官。
姑且不论她的战法战术、航海知识是否比大明水师要高明,仅是她所了解的军官培养制度,绝对是科学、正确的现代军校雏形。
她一个人简直顶八个水师啊,大明水师无论软件、硬件都要彻底改变了。看来回京后就得和皇上说,筹备成立大明皇家海军院校,大航海不能少了大明的一席地位,大明的水师军官必须是经过严格培训的合格军官。
“赞美上命!”杨凌笑完了,脸色刷地一收,说道:“因为听说大明要与东西方万国交流,她担心我们会和葡萄牙建立外事关杀,会将她这个钦犯遣送回国,所以才一直不敢说出真实身份。”
“现在她是竹筒倒例豆子,都招了,不过泪流满面,等着我处死她呢,你看怎么办?”
“收了呗!”
“……”杨凌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叹气道:“我就多余问你!”
见他转身要走,成琦韵连忙追喊了一句:“不然就说大人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决定收容她、保护她好啦。”
看着杨凌转过了廊角,成绮韵低声嘟囔道:“嘁,放着最简单最省力……不对,走最简单最省心的法子不用,偏要自讨苦吃!她的心思我还看不出?”
杨凌回到自己的书房,这里已唤了两名亲兵把守,阿德妮愣愣地坐在惯常和他辩论时坐的那把椅子上,轻轻地抚着桌上的公文,眼种痴痴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方的国度,都是功利第一,即便是正规的军队,也充满了欺骗和血腥。阿德妮就曾亲眼见到她所尊敬的达·伽马司令官在基卢瓦诱骗苏丹上船商谈通商,然后却背信弃义地扣留了他,强迫他每年向葡萄牙进贡。
在坎纳诺尔附近,他们的军队又洗劫了一艘从麦加朝觐回来的穆斯林的船只,然后把全船近四百人,包括许多妇孺关进船舱活活烧死。在卡利卡特,他们为了炫耀武力,把友好的向他们兜售鲜鱼的38名渔民吊死在桅杆上,然后炮轰卡利卡特。
这位对她非常慈祥和蔼的长者,一支舰队的司令官,还命令士兵把吊死的渔民砍下头、手和脚,把躯干扔进大海,然后把砍下的肢体堆在一条小船上,送还给城里的居民,恫吓他们,最终逼迫他们答应葡萄牙人可以在此设立据点,并独占柯钦的对外贸易。
他可以偷偷让自己跑掉,可是如果知道自已落入了可能与葡萄牙王室取得联系的政权手中,说不定就连他都会毫不怜悯地想除掉自已。这不是冷血,而是现实,葡萄牙曾经任凭一位亲王人质被摩尔人处死,也坚决不放弃一个毫无利益的休达港。
难道大明会例外?杨凌是一位总督、是一位统帅着十万大军的元帅,他曾经一声令下砍掉上千颗人头,比起达·伽马司令官还要冷血,他虽然对自已不错,可是一个身居如此高位的人岂会不权衡利益得失。岂会容留一个将要通商贸易、而且海军异常强大的国家的钦犯?
雅丽阿德妮根本不敢奢望杨凌会放过她,除非奇货可居,留着她将来送给葡萄牙王室做为表示友的礼物,而她将被带回国去,押上里斯本的断头台。
杨凌回来了,她没有抬头,但是那熟悉的脚步和他的气息,使她注意到那个身影的接近。阿德妮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凝视着杨凌的双眼。说道:“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我?”
杨凌诧异地道:“处置什么?我想……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加入我的参谋本部,一展所长。怎么样?”
阿德妮的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痛楚,她凄然笑道:“就象佩德罗船长一样?当我的利用价值被榨光了,再把我还给葡萄牙王室,用来交换信任和友谊?”
说着,她的泪已流了下来:“大人,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杀了我吧,不要再把我送来送去,你……你可以把我的尸体还给葡萄牙人,但是不要残忍的,让我活着看到你……看到你出卖我!”
她的身子发抖,一下子扶住了案头,这才撑住了身子。杨凌恼了,跺脚道:“谁说是利用了你,然后就出卖你了?可恶,你竟然把我比作一个唯利是图的海盗船长?”
阿德妮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道:“难道不是?”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在苏州时,说过我是你的女人,而现在你知道我是一个罪犯,你碰都不敢碰我,为了回避我,让我加入你的参谋本部。哈哈哈,就象佩德罗船长一样,我是他的大副,一个囚犯大副……”
碰到这种钻牛角尖的女人真是有理说不清,杨凌满心苦恼:“这算什么啊,哭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就想杀你了?难道要想不流泪,唯有让你流血?太邪恶了,太邪恶了……”
他闭了闭眼,无可奈何地道:“我怕什么啊?谁要杀你了?算了算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未婚妻成了吧?”
“未婚妻?”阿德妮咀嚼了一遍,读懂了其中的意味,她满眼的惊喜,对杨凌道:“是真的?我……可以公开这种身份吗?”
看到杨凌点头,她忽然雀跃着扑过来,环住杨凌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地一吻,然后移开身子,满脸红晕,眸光迷离地道:“我相信你了,大人。”
“可是……你的词语为什么总是那么古怪,很多词都是我从前没有听其他大明的人说过的。”
杨凌干笑道:“这个……我精通六个省的方言,相当于你精通的六国语言,我还会喝酒、下棋、钓鱼、游山玩水等等专业技能,学识非常渊博。”
阿德妮“噗哧”一笑,忽又敛起笑容,黛眉蹙起,担心地道:“真的没有问题吗?我要不要从此隐姓埋名?我们国家的人正在陆续到达东方,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国家的舰队就会出现在南海,如果被他们发现我的存在,用拒绝交易相威胁,向大明皇帝索取我,你不用听从皇帝的命令吗?”
杨凌笑了起来,他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如今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威胁大明向他们交女人。至于以断绝贸易相威胁,更是可笑。也许我们大明倒是可以威胁一下,声称只和除了葡萄牙之外的西洋诸国交易,从而迫使葡萄牙交个公主出来,谁有本钱威胁和大明断绝贸易呀?哈哈……”
******************
“大人已经三天不见人影了,也是喔,福州城很美啊,应该带她出去走走,未婚妻嘛。”成绮韵的声音明显有点吃味儿。瞧见杨凌来了,明明满是欢喜,还是醋意十足地白了他一眼。
她的醋味表现得恰到好处,不招人厌,神情娇俏动人,说不出的美妙,道不尽的风情尽在眼波流动的一瞬间。
“呵呵呵。”杨凌显然心情大好,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成绮韵刚刚坐过的躺椅上,紫竹的椅面有些温热。
成绮韵对丫头低低地吩咐两声。然后娉娉婷婷地走回来,翠袖一拂,在他旁边圆凳上坐了。说道:“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啦?”
杨凌长长地吸了口气,空气清新,带着些花草的芬芳。
连日的炎热,昨夜淅淅沥沥的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到了清晨方歇。这时明媚的阳光照在尚凝着雨滴露珠的树木花草上,鲜艳欲滴。
杨凌躺在椅上,疲乏而兴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打了个呵欠道:“忙了三天,累死了,公事都丢给你,我心中过意不去,来看看我的成大人喽。”
成绮韵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给他按摩着肌肉发酸的肩颈,揶揄道:“人家大登科是夸官三日,大人是小登科洞房三宿,能不累么?”
面前走一池清水,水上荷叶清清圆圆,一枝一蔓都饱满挺立,初初绽放的粉嫩莲花,俏生生立在绿叶清水中娇艳欲滴。宽大厚实的荷叶上,水珠滚动,随风飞落,涟漪就在水面上荡漾,杨凌舒服的嗯了一声,只觉身心怡然,飘飘欲仙。
成绮韵是知道他这几天在忙些什么的,所以他也不去争辩,似乎还很享受这种调情增趣的捻酸吃醋,他配合地笑了两声,道:“是啊,是啊,累啊,不过累得舒坦呐。”
成绮韵的手上加了把力,使劲捏了两下,杨凌嘿嘿一笑,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睁开眼仰着头顶那张俏脸道:“第一门炮已经试制出来了,郑老不愧是玩了一辈子炮的人,再有阿德妮这个专家指点,嗯!试射非常成功。”
他又闭上眼满足地叹息一声,心头的纷繁杂芜似乎在这清新地空气中已烟消云散,心境清澈如水,再不留下一点儿渣滓。成绮韵似乎也能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三天真的是累坏了,怜惜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轻柔起来。
杨凌阖着眼,似乎恬然入睡了,过了会儿,他却忽然道:“说说现在的情形吧。”
“嗯。”成绮韵道:“山东、江苏已基本结束战局,和日本国的海上联合剿匪行动已结束,由于女真人尝到了掳掠日本女奴的甜头,最近接连对日本诸岛进行抢劫,日本水师已返回本土。”
“浙江和这里的倭寇一部分集中聚集在几处地形复杂的水泽和山区,和我们军队正在流动作战,不过按照大人的吩时,各卫所官兵以乡村、城镇为堡垒,封锁交通、合拢呼应,稳扎稳打,逐步压缩并摧毁他们的活动区域,现在倭寇能够流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了。”
“不过这一带海域各种我们的户政和海图中有记载的、没有记载的岛屿太多,海路情况也复杂,再加上海狗子和雪猫的人马盘踞在几个最险要难攻的大岛上,我们的水师难以深入打击,相当一部分倭寇已经见机退回海上,伺机而动。”
“至于广东一带的倭寇就简单得多了,向北的退路被白小草截住,向东澎湖巡检司据险力守,而再向南是西洋海盗的天下,现在是关门打狗的局面。”
“唔,看来要彻底解决浙闽之乱,雪猫和海狗子两根钉子就一定要先拔掉。否则有这两块绊脚石放在那儿,倭寇难免死灰复燃,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不过观望也观望不了多久了。自从大人派军队驻扎琉球,白小草宣布接受招安,我这里立刻切断了和这两个大盗的主动联系,现在我们再热心招安,他们反而会有疑心了。卑职等着他们主动来找我呢。架子该端的时候就得端起来,上赶着不是买卖,嘻嘻。”
杨凌很自然地拉拉她的手,成绮韵温顺地从躺椅头上移到了他的身侧,一股幽淡好味的女人香沁入心脾。
“水师重组后刚见成效,我们还没和倭寇正经打过海战,真正的考验看来是和西洋海盗的一战。”杨凌一边说,一边睁开眼晴。
成绮韵穿着一身轻柔的衣衫,由于一直在后院办公,为了舒适,轻罗绮衫松软宽大。但是天生的尤物,她的性感气息是怎样也遮掩不住的。
尽管追随杨凌以来,她的穿着愈来愈素雅,也再没有过轻佻的笑容和举动,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诱惑。
恬淡清雅,空灵中洋溢着诱人的风情,轻轻的丝袍掩饰不住她腰身的柔曼,轻轻吹拂的风,将她跌宕起伏的曲线,高峙坚挺的双峰,时隐时现地送入杨凌的眼帘。
“水师剿倭还得继续,哪怕水上可以围剿的倭寇已不多,就当是练兵了。我已经急呈兵部,要求南北军器局立即停铸原有的船所用的铜炮和铁炮,改铸这种来自佛郎机的新式火炮。”
说到这儿,杨凌又来了精神:“这种炮分为重型、中型和轻型三种,五个型号,重型和中型火炮射程可达六里,两百丈内效果最好。按阿德妮的说法,如果铸造超重型巨炮把守要塞,放置城头、角度适宜时可以射出十里,内装开花弹的话,威力十分巨大。”
“他们的炮什么射速那么快?我听说倭寇用我们的战舰之所以失败,主要就是同等火炮数量下,速度不及西洋人。”成绮韵说着,很自然地坐在了杨凌身边。
两个人的穿着都很轻薄,这一坐挨着了杨凌的大腿,杨凌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臀部的柔软和丰盈。
他嗓音紧了紧,继续说道:“不止是射速。这种炮,前有准星,后有照门,瞄准效果比较好,它的炮架设计也非常合理,可以上下左右移动,炮身外面用软木包住,并加了防炸裂的铁箍。”
两个人的身体刚刚有所接触时都有点不自在的紧张,可是他们心照不宣,谁也没有移动。这种暧昧的肢体接触让两个并非懵懂少年的男女竟如情窦初开般的有些心跳。
“那它为什么射得那么快呢?另有窍门?”成绮韵似乎很感兴趣地道。
“我看过了阿德妮绘制的图低,又亲眼看着工匠倒棋、铸造、打磨,完成一系列程序,直至可经使用,可是说实话,具体工艺我还是不太明白,只能简单说说。这种西洋火炮是在炮膛内装一根独立的炮管,叫提心炮,所以大炮实际上是子母两层炮管。里边这层炮管预先计算出火药用量,并填贮好,发射间隔短,所以一门炮只要多配几个这样的提心管,放完就换,射速奇快。想想看这么打仗怎么受得了啊,这边放一炮趴在炮口上还往里边塞火药呢,船都打成筛子了……而且这种前后相通的炮管清理快、散热快、药量准确不易炸膛,因为是两层管,一般易损的是子管,只更换子管就成了,使用寿命也长。”
“嗯……”成绮韵分明对火器毫无兴趣,却装着听得津津有味,问道:“依大人所说,阿德妮所知极多,现在因为有个未婚妻的身份,已放心为大人效力了?”
杨凌目光一凝,问道:“什么意思?”
久居高位者,自有威严。杨凌目光一凝,眼神中有股熠熠勃发的穿透力,令成绮韵的心怦然一动。
多快呀,刚见到他时,那个谦和的、几乎不懂什么官场规矩的年青钦差,如今不只大权在握,而且正逐渐成熟起来,有了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应用的智慧和威严。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强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文文弱弱的青年了。
那种成熟的、有力的眼神,让成绮韵的心灵一阵悸动:伏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被他有力的臂膀拥抱住,该是多么甜蜜,心灵会象停泊进港弯的小船一般宁静。女人要的,不就是这样一份温馨,一种寄托么?她收敛了心种,淡淡一笑道:“我只是提醒大人,男人可以因为义气相投、可以因为追随着你有大好前程而鞍前马后,誓死追随。但是女人不希罕这些。她们如果肯无怨无悔地陪着你、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任何事,唯一的可能,就是爱上了你。阿德妮很聪明。她经历了太多曲折,所以心里也充满了警觉。现在你就象是她溺水时抓住的一块木板,只能暂时让她平静下来。但是当她想通你已经有了几房妻妾时,她就会对自已现在的身份产生犹疑,患得患失。大人要想让她的心定下来,要她毫无怀疑地付出,也只有给她一份爱,一个家。这不是交换,不是功利,她很可爱不是么?她除了你,又能爱谁?”
杨凌定定地看着她,微风拂动她的衣袂,使得她身上的线条温柔而流畅,她的俏脸肌肤如刚削了皮的香水梨,丰润水灵,显出独特的清雅风韵,隐隐地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新气息。那双眼种,却闪烁着,迎上他的目光,却又想要逃避开。
“这番倾诉,你是为阿德妮而感喟,还是为你自已而怜伤?你为了我忙忙碌碌,尽心竭力,其实也是为了这个愿望么?”
话到嘴边,杨凌又咽了回去,他没有问,只是四目相对,读着对方心里的意思。他读懂了,这一刻,眼晴真的好象变得会说话,这就是心有灵犀的感觉。
丫环捧着红漆托盘来了,盘上放着两个青花细瓷的小碗和两柄银匙。
她的到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成绮韵让丫环将托盘放置在躺椅旁的矮几上,然后姿态优美地拿起一碗,用银匙调理了几下,舀起一匙轻轻凑到杨凌嘴边。
甜甜的、凉凉的,那是冰镇的鲜菱、雪藕、莲子汤,甜美清凉的味道一直流到心里,更叫人惬意的是那如水的佳人,和那温柔款款的情态。
一碗冰镇湖鲜喝完了,杨凌舔舔嘴唇说:“很不错,阿德妮累坏了,一回来就去睡了,回头给她送一碗去。”
“偏不!”成绮韵娇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化为一笑:“早就准备了她的那份儿,着人端过去了,还告诉她,说是她的未婚夫给她准备的。”
杨凌无言地苦笑,成绮韵放下碗匙,轻笑道:“你也累了,就在我这歇晌儿吧,我吹箫给你听。”
一管竹箫,载着悠悠深深的情意,如同水流花放,乌鸣蝉切,荡漾在曲廊鱼池、假山花树间。
艳阳高照,树影婆挲。
葡萄架下,临池春睡,纤纤玉人吹箫。
这是人间何等美事,在这战火硝烟、处处杀伐的地方,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一股倦意渐渐掩来,杨凌合上双眼,只咕哝道:“铸炮局正抓紧抢铸佛郎机炮,以便装备水师,眼下也没太紧要的事了,你也累了,明儿……带你和阿德妮去山中游玩、野餐、钓……钓鱼……”
福州始建于西汉初年,历代均为都、郡、州、府、行省治所,政治、军事中心。因满城植榕,故名榕城。又因内有乌石山、于山、屏山三山鼎峙,别称三山。
常言说南京看石头,苏州看丫头,无锡啃骨头,杭州看潮头。而福州也有自已的特色,福州纸伞、角梳和脱胎漆器号三宝。精美的脱胎漆器和质地如玉、冰凉清爽的角梳,早已摆进了阿德妮的闺房。
名义上这些东西是杨凌送的,其实仍是心细如发的成绮韵为她置为的。女人如果恨起人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杨凌可不希望自已的左膀右臂整天勾心斗角,所以早已对阿德妮说明了真相,并且把出主意的祸首揽在自已身上。
结果除了换来阿德妮一顿似嗔还培的小拳头,似乎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毕竟竟阿德妮也是绝顶聪明的人物,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此刻阿德妮手中举着的,便是三宝之一的福州纸伞。这是一柄绢印彩画纸伞,是由福州最老的制伞字号刘家所制,并请当的最著名的伞画名家林老夫子着画,堪称一件精品。
已经出了城到了山中林荫小道了,不再见到那处处小桥流水和那古色古香的“三坊七巷”,还有满城如同华盖的巨大榕树,林木渐渐少了,前方开始出现大片的竹林。
这样如同山水般的美丽景色,尤其吸引了来自万里之遥的阿德妮,她欣喜欢愉地看着美丽丽的风景,不时扯住成绮韵,雀跃地指指点点。成绮韵满腹经纶,不但知道许多诗词歌赋,还知道许多福州的典故传说,偶尔道来,如同画龙点睛,听得阿德妮钦佩不已。
她也知道这个柔媚似水的东方美人对自已的未婚夫有种不同寻常的感情,可是一来西方的达官贵人照样情人如云,再则也早听说了东方的规矩,已经有了面对这种现实的心理准备。倒也没有什么芥蒂。唯一遗憾的是她的所知所学大多是用在战场上的,在成绮韵面前卖弄不得。
一只野免被游人惊动,从众人脚下“唆”地一下窜了过去。逃到一丛矮灌木下胆怯地回头打量。“野兔,一只野兔!”阿德妮欢叫着。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可惜她的手枪早已不在身边。
因为嫌小姐们走的太慢,一直嘟着嘴、拉长了大脸走在前边的刘大棒槌也来了精神。连忙转急促地叫道:“快快。拿箭来,烤了给大人弄点野味儿。”
旁边一个侍卫顶了他一下。悄声道:“大人,这事得让大人露脸呐。”
“呃?喔,对对对!大人,那里有只野兔,大人将它射下晌午填点野味儿吧。”
“好呀,好呀。”阿德妮也欣喜地赞同,象只快乐喜鹊般奔到杨凌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在众官兵诧异的眼神中摇着他的手臂,娇声道:“大人统领十万军队,剑术比我高明得多,一定也是个神箭手。”
杨凌习练过剑术、枪术,可是弓箭还着实地没有碰过,他曾提心吊胆地尝试和阿德妮比试剑法,本来已经做好了丢人现眼的准备,孰料这西洋剑术比起武当击剑术终究差了好几个档次,阿德妮连战连败,崇拜死他了。
杨凌不敢去看阿德妮希冀的眼神,他四下打量,只见官兵们也满脸信任地看着他,刘大棒槌更是马上夺了一张弓,抽了一枝箭递到他的面前来,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射箭有什么难的?应该是最简单的事了吧?”杨凌心一横,接过弓搭上箭,缓缓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抱元守一,在众人屏息围观中“吱呀呀”拉开了弓弦。
他勤练武艺,臂力已强,拉这两石弓倒不费力,顿时间拉弓如满月,箭簇、箭尾、眼晴成一线,杨凌窥得准了,猛地一松手,利箭“刷”地一下飞了出去。
四下顿时一片寂静,唯闻风吹竹叶,飒飒作响。抬头看那矮树下的肥兔,仍自蹲在那儿左顾右盼,那箭竟已不见踪影。杨凌顿时面红耳赤,阿德妮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杨凌身边的亲卫个个都是神射手,目睹自家大人在女人面前如此露怯,一个个羞得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只听“咕咕咕”一阵凄惨的叫声,一只长尾野鸡扑愣愣地从草丛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后背近屁股处插着一枝利箭,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象喝醉了酒似地打起了醉拳。
成绮韵“噗哧”一笑,掩唇道:“大人射中了,还不快去将那野鸡捡回来。”
“啊!”刘大棒槌恍然大悟,急忙奔了过去。杨凌这一箭明明瞄准了野兔,也不知怎么就射中了这倒霉的野鸡,这一箭中的不算浅,那野鸡挣扎了一阵已动弹不得,被刘大棒槌一把拗断了脖子,笑容满面地捧了回来。
他跑到杨凌身边左右看看,忽然大惊小怪地道:“大帅,这鸡正在下蛋呢,你看,你看,这鸡蛋还在鸡屁股上呢,都生出一半了。”
阿德妮再也忍不住,趴在成绮韵的肩头吃吃地笑了起来,杨凌接过野鸡看看,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他这一笑,那些兵都跟着大笑开来,笑声在竹林中散开,惊动了林间小兽四散逃去。
经过这段插曲,众人穿过一段山中小径,前边已是一片竹海。这个地方山恋深谷、曲径通幽,不远处流水泉,鸟语花香,竹林中野菌竹笋、鲜花遍地,直如人间天堂,令人望之心旷神怡。
杨凌叉腰而立,四下看看满意地道:“这个地方好,搭起帐蓬来,咱们既然出来了,就痛痛快快玩一天,今晚在这宿儿营,明儿一早再回城去。”
杨凌一声令下。官兵清理出一片地方来,将携来的帐蓬迅速搭置好。两顶帐蓬摆在中央,一顶是杨凌的,另一顶是成绮韵和阿德妮的。然后侍卫们又在四围七八十丈以外格起军帐,将中央团团护起。
虽说隔得这么远,中间又全是竹林,彼此不能相见,不过因为中间有女眷,他们也不得不避避嫌疑,反正四周全护住了,没人进得来便是。
竹叶青翠欲滴,风来婆挲,沙沙作响,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在这个地方,隔绝了尘世的喧嚣,颇有几分超脱俗的味道,卫士们已经派出一部分人四处打猎,这山中小兽极多,肥狍野兔、山鸡竹鼠,自然不虞食用。
杨凌在帐中换了件轻软的白袍,长发放下束成一束,风姿飘逸,颇有古贤竹林隐士的风彩。他刚刚掀帘走出帐来,就听到阿德妮惊喜的笑声从竹林中传来:“好美啊,真漂亮。”
此时成绮韵也换了绯色绮罗走出来,那身肥软的袍子掩不住她姣好的体态,随着走动时而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杨凌笑道:“这丫头一惊一咋的,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走,去看看。”
竹林中虽没有小径,但浅草及膝,土地松软,倒不难行。随着越走越近,那隐隐的水声变得越来越大,两人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前方是一个小小的瀑布,悬崖不高,泉水从上边直按注入碧潭中,拍击出雪白的水花。
水潭由浅及深,方圆大约三四百米,由于泉水请澈透明,潭底的一切清澈可见。潭边有一块表面圆润的黑色巨石,巨石表面有高有矮,但都极平坦,阿德妮就站在石上,她看见杨凌和成绮韵来了,喜滋滋地道:“快看,好漂亮的小湖。”
杨凌和成绮韵相视一笑,二人也踏上巨石,走过去细看,只见泉水蓝幽幽的,平静处如同一块巨大的美玉,果然极其美丽。杨凌喜道:“水里有鱼,好大的鱼。呵呵,幸好我带了钓竿来,一会儿钓几尾大鱼,晌午清蒸、熏烤,哎哟……好烫!”
阿德妮格格地笑起来:“我方才也被烫了一下,你看,人家的手都红了,这块石头是黑色的,这里又没有树荫遮挡,被阳光晒得都能煎熟鸡蛋了。”
杨凌一听她说鸡蛋,就想起了窝窝囊囊的丧生在自已手中的下蛋鸡,他急忙转形话题道:“我去取钓竿,回来钓鱼。”
“不要,不行,不可以……”阿德妮的中文学得溜,连女孩子的嗲声嗲气都学得青出于蓝,听得成绮韵的眉毛都拧成了结儿。
“我要和成大人在这里游泳,好清澈的湖水,跃进去,可以象一条美人鱼。”
“什么?在这里游泳?”成绮韵吓了一跳,虽说她惯经风月,可要在这种地方赤身lt,她还真没有那胆量。
“怕什么呀,这么清澈的泉水,好凉快,来吧,成大人。”
“这……我虽生在江南水乡,可我……不会游泳。”
“呵呵,不会泳可以在浅水处玩,嗯,这水清亮可爱,在这酷暑中下去泡泡也舒服。”杨凌笑道:“我去吩咐侍卫,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竹林,然后……我去上游……还是下游吧,去那里钓鱼。”
杨凌说罢就走了开去,寻了钓竿,然后先赶去吩咐刘大棒槌等人未经允许不得进入三人驻地,然后再径直去下游又一处水潭放竿钓鱼。
这里被亘古的洪水冲刷得平平坦坦石板正在树荫下,杨凌坐在这儿钓鱼。这里的鱼又大又肥,而且对于香饵极为敏感,咬钓极快,杨凌不多时便钓了几尾肥鱼放进鱼篓。
侧耳听听,顺着泉水和风声,隐约送来上游女孩儿家的欢笑声,看来她们玩得很愉快,杨凌笑了笑:难得浮生半日闲,这些日子都累坏了,就让她们好好放松放松吧。
杨凌架好钓竿,折了几枝树枝,躺在石板上嗅着青草香气。渐渐地也有了睡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在清风吹拂中醒来。睁眼一看,太和已经正午稍偏了。杨凌急忙爬起来,提起钓竿一看,鱼饵早被脱钓的鱼儿吞食了。
他收了鱼竿。提起竹篓,施施然走回帐蓬。见阿德妮和成绮韵已经回来了。阿德妮粟黑色的卷发湿漉漉的,小麦色的肌肤上还缀着晶莹的水珠。成绮韵却鬓发整齐,杨凌诧异道:“怎么,没下水玩么?”
成绮韵微笑摇头道:“阿德妮的水性很好,在水中就象一条游鱼,漂亮极了。我可不行,怎敢下水?”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我还以为成姑娘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有你不会的东西。”他见成绮韵脸蛋红润,便道:“林中虽然凉快,总不及水中舒服,今天出来就是让你们歇歇乏,不会水性就在浅水中游一番嘛。下午更热了,下水游游吧,让阿德妮教你,我和侍卫们去打猎,我就不信了,练不好箭法。”说着他又笑了起来。
侍卫们准备的野味种类繁多,野果、野菜、山菌、竹笋,还有野鸡、野兔、竹鼠和肥蛇。经由带来的名厨调制,或熏或烤或煎或蒸,再加上杨凌钓的鲜鱼煨制的鱼汤,吃得众人眉开眼笑。
那蛇肉切成一段段的,倒也瞒不过成绮韵和阿德妮的眼睛,不过成绮韵虽不敢吃,阿德妮却不在乎,那蛇肉烹制得极其美味,阿德妮自然当仁不让。要说饮食,普天下还得论中土第一,阿德妮算是大快朵颐了。
西人嗜好游猎,听说杨凌下午要和侍卫去山中行猎,阿德妮兴致勃勃地要求同去,成绮韵不喜常在山中行走,对这事却无兴趣,杨凌不想单独扔下她,又不想拂了阿德妮的兴致,不免有些犹豫。
成绮韵见状笑道:“大人知道我有午睡的习惯,最近又着实睡的少,你和阿德妮去吧,我下午在帐中好生歇歇。”
吃罢一顿丰盛的午宴,成绮韵自回帐中休息,杨凌和官兵们都休息了一阵,然后吩咐刘大棒槌带人留守,自已和阿德妮率了些人马进山去了。弓箭这东西也不是看一看就能掌握的,或许火铳更易掌握一些,尤其是使用霰弹打兔子,几乎没有什么准头的人也能一打一个准儿。
问题是杨凌的军用火铳威力不小,这样打中的兔子都被打得血肉模糊,其中的铁砂剔除起来比较费劲,而且放一枪惊得野兽四处奔走,再找就困难了,所以唯有使用弓箭。
这一来杨凌就失了兴趣,在山中转悠了半天,见阿德妮兴致不减,他便派了一队人马随着阿德妮继续行猎,自已领了一队人又慢慢走了一阵,便向回走去。
此时已是落暮时分,在数丈高的竹林中夜色到来的尤其快。回到驻扎地时,天色已暗,红彤彤的太阳映得满天彩霞灿烂。
杨凌把自己和卫士们打的猎物吩咐人拿去处理了,自已径直回到竹林中,发现成绮韵不在她的帐中,这里四面都被官兵包围着,杨凌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想必又去水边了,便自回帐中换了件轻袍,然后慢悠悠地转向水潭。
暮色红暗,溪边不见成绮韵的身影,杨凌挨着黑色巨石走到水边,正与从水中走出来的成绮韵碰个正着。他知道成绮韵不会水性,白天又一直不肯下水,实未料到她这时竟大胆的一个人下水嬉玩,不由一下子愣住了。
成绮韵也张着嘴唇愕然站在那儿,她这时春弯玉股、豪乳纤腰,处处妙相毕露。曼妙动人的娇躯上,只有一件红色的“好鸟枝头”肛兜,欲遮难掩更增艳丽,清泉水犹自顺着她的身体曲线向下流淌着。
竹林夕阳下,一道道穿林的斜阳光柱,映照在她欣长窈窕、长发如瀑的胴体上,金黄色明暗光影使她近乎全裸的身体美得如迷离梦幻,尖削的香肩与尖挺的乳房构成优美曼妙的线条,就如一幅淡青浅赭的写意画,把杨凌也看呆了。
猝不及防的两人愣了半晌,成绮韵才“呀”地一声叫,霞升双颊。她失措地向后退了一步,脚跟踩在松软的潭边沙地上。不由惊叫一声,向水中裁去。
杨凌急忙一把拉住她扬起的手臂,扯住了她。成绮韵就在这瞬间眸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也许是老天垂怜,这次突遇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本来失措想藏入水中。仓促间地微一闪念,稍停的身影忽然反向前扑来。好象因为裸裎见人羞不可抑,可是近乎赤裸的胴体又无处躲藏似的,窘迫地停了一下后,竟然一下子扑到了杨凌怀里。顺手一扯,腰带松开。她那凹凸有致的诱人胴体已挤迸了杨凌袍中,连脸也埋了进去。
真个是温香暖玉抱满杯,香骨珊珊,所碰处清凉细腻,温润柔软,眼下是粉光致致的诱美肩头、光滑的脊背,还有那硕美动人的双丘,耳边听到的是她咻咻的鼻息,胸前抵着的是她饱满坚挺的酥胸,纵是一个圣人,此时又怎能不为之情动。
“大人……”一双柔婉的玉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埋在怀里的玉人喉中低吟出颤抖的声音:“抱着我,大人……抱我,绮韵……不要你家的名份,不要你任何的允诺,我只想要大人怜我,爱我,别嫌弃我……我……我只要你……”
柔若无骨的胴体在他怀中不着痕迹地扭动着,撩拔着他的欲望。天可怜见,那个年代是没有内裤的,为了凉快,杨凌换下猎装后只穿了一件长衫,而它……现在是敞开的。
“我……我……绮韵……”杨凌喉间发干,一直以来对成绮韵积下的情感,加上也现在不着痕迹的诱惑,使杨凌的心毫不设防地催生出了对她炽热的情欲和爱意,那具温婉光滑、柔嫩动人的胴体技巧的摩擦,让他无法遏制地坚挺起来。
杨凌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成绮韵的椒乳。乳房盈盈一握,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秀气,在他的掌握中,扭曲成形。另一只手,顺着那动人的腰弯滑下去,抚上了她肥硕圆润、柔软挺翘的粉臀。
水声风声吟哦声,竹枝婆挲虫鸣声。衣袍内是一对渐渐升温的身体,成绮韵象站立不住似地依偎在他身上,两个温热软绵弹力十足的乳丘顶在了他的胸前,轻轻摩擦着他坚实健硕的胸膛。
坚挺肿胀的部分,似欲急切寻我着渲泻的桃源,然而成绮韵的小手只是轻轻一握,使他的身体战粟了一下,随即便似惊吓似地移开了手,迫得他情急地主动迎上去。
丰腻大腿间一抹滑润柔嫩的湿痕轻轻触碰到他那里,杨凌身体心领神会地迎合上去,柔软沟壑的微陷,带来蚀骨的销魂,但随即她却抽离了身子。
恍若一下子被抛离了天堂,杨凌急切按着她的丰臀迎向自已,又是欲陷似入的片刻极乐,然而俏盈的臀只是一扭,他又再次失去了目标。
杨凌的鼻息急促起来,俊脸涨得通红,他忽然双手下落,捧住成绮韵两瓣丰润饱满的玉臀,把她托了起来。成绮韵呻吟一声,两条修长丰腻的大腿一下子挟在了杨凌的腰间,她环着杨凌的脖子,在他壮实的肩头,快乐的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她的肌肤比象牙更细腻,比美玉更湿润,比细瓷更光滑,伴随着她细细如歌的呻吟,妩媚而魅惑。妖魅般的诱惑使杨凌更加急切,可是成绮韵却不让他得逞,仍然似迎还拒地迟延着他地进入。
杨凌急迫下向前一靠,成绮韵的臀一下子靠上了那黑色的巨石。巨石余热未散,原本被日头晒得滚烫的石头对她娇嫩的肌肤仍然有着杀伤力。
“啊!”成绮韵同时如同中箭的天鹅一般,发出一声令人销魂的娇呼,优雅的颈扬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挺。
这一刹那,她的全身忽然绷紧了,秀眉紧蹙,似颦还怨,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杨凌也“啊”地一声轻呼。好似僵化了一般立在那儿,唯有某个敏感的尖端。一种温暖、紧迫、销魂的感觉酥酥麻麻地沿着脊背传向他的大脑,好象连意识都融化了……
僵直的纤腰轻轻抖动起来。两瓣丰腴雪股不住蠕动,时收时舒,那双颦紧的眸子再张开时已是水雾迷蒙。她呻吟着在杨凌肩上,叹息似地轻哦:“大人,我的好大人,好弟弟,轻着些儿。”同时身子也似不克自持地向下滑了几分。
杨凌忽然发现了她迎上来的原因,他喘息着低笑:“不是好弟弟,要叫好哥哥。我……我比你大。”
“才没有,你欺负人,呀~~~!”稍坠的臀部被杨凌有意地碰上烫手的黑石,立即在娇嗔声中再次迎凑上来,让两人的身体一紧。
如同她方才撩拔杨凌一般,杨凌促狭地不断将她圆润的粉臀轻轻沾触炙热的岩石,迫使成绮韵一次次紧张地抱紧他,提起臀主动迎凑他。
当臀肤烫得微红的时候,成绮韵终于在前后夹攻下认输了,她揽紧了杨凌的脖子娇吟着:“哥……哥哥,好哥哥……饶了奴家吧……”同时细软如蛇的腰身款款摆动,主动地讨好地迎合起来。
异样的媚惑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恰到好处地迎凑让杨凌勿需太过激烈就可轻易品尝到那飘飘欲仙的感觉。杨凌的坚挺和深入让成绮韵的双眸也化成了一汪春水,她媚眼如丝,舌头轻舔着上唇,脸上浮现出淫媚入骨、颠倒众生的风情,诱引得杨凌渐渐开始掌握主动。
不知何时,杨凌的衣衫已被她脱得半裸,一具修长、结实的健美身躯,上边攀附着一具柔美白皙的胴体,那妖娆的人儿还不时在极乐销魂中竭力挺起腰来,用她灵活柔软的舌尖轻轻舔去胸口晶营的汗珠。
夕阳如血,晚霞火红。墨色巨石的温度变得温和起来,白皙如玉的佳人已被搁在这黑色的巨石上,黑白相衬,艳色惊人。低陷的纤腰,高昂的粉臀,拂动的长发,还有后面颠狂的骑士,在夕和金黄的暮色中构成了一道优美的剪影。
远望,醉人的剪影在竹林中款动;近望,火热的画面在水中荡漾。
几只流萤,已翩然在他们的身边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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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国家已经知道了大明这个东方最富有的国家的存在。目前国内有一派是赞同派遣使者同大明建立国家贸易的。而另一派,主要是那些在军事上一向无往而不利的海军司令们,却认为应用武力征服。”
杨凌微阖双目,静静地听着坐在身旁的阿德妮给他介绍着葡萄牙的情形。
“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号称‘葡萄牙战神’,他现在是印度地方总督,对东方很了解,他一直认为控制印度洋并不等于控制一切,要彻底控制印度洋的贸易,就需要做到三点:攻占满刺加,控制东部入口;占领亚丁,控制红海入口;夺取霍尔木兹,控制斯湾入口。所以……我很怀疑这支……满……刺加的海盗……”
“阿德妮,怎么了?”杨凌听到阿德妮的声音迟疑起来,一扭头正看到她有些古怪的眼神,不禁有点心虚地问道。
昨晚与成绮韵水乳交融的一番亲热,发生的非常自然,在杨凌的情感积累中,也已根本没有想过让她离开自已。可是至少现在,一个下属的身份,远比一个侍妾,更利于成绮韵一展所长,所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都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昨天阿德妮回来时,光线已极暗了,两人又早已洗漱清洁。而她因为打了一大堆猎物,喜不自禁的,根本不曾注意什么。可是这时她的大眼晴,怎么象个捉奸的妻子似的。那么怪异。
“嗯?没有?”阿德妮忙应了一声:“没什么,我很喜欢这些如大伞般的树木,很想看一看。”她说着。掩饰地将头转过去,望向车窗外。隔着竹帘儿,外边景色朦朦胧胧的,但仍可看出已经进了城了。处处榕树如盖。
“哦!”杨凌从她肩上探出手去,轻轻扯动帘绳。古城景色清晰起来,清朗的声音在耳畔道:“这样清楚些,喜欢看,平素乏累了就上街走走,咱们在这儿还得住一阵子呢。”
阿德妮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泛酸:成大人果然是他的情人,自己脖子上的吻痕都不知道藏好,他真是个偷腥不会藏的笨猫儿。唉!和那些公爵、伯爵们都一样,男人呀……
罢了,一路东来,那些几万人的小部落酋长、苏丹们都有几十、上百的妻室呢,这里风俗如此,我一个待死的女奴已经很幸运了,而他,又是唯一一个思想上能和我沟通的东方男人,我又能怎么样?女人啊……
成绮韵坐在另一辆车中,猫儿一般蜷伏在豪华马车的锦榻上,手托着香腮,脸上挂着浅浅的甜蜜满足的笑意:想不到天作合媒,会让大人在那时出现在那儿,天作之合,情遂人愿,不枉我追随在他身边,为他竭尽所能。情之所钟,能有所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满足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仍然春意盎然。
就在这时,窗格上“叩叩”地弹了几下,成绮韵慵懒地向窗帘儿瞟了一眼,懒洋洋地道:“什么事?”
“禀大人,独龙岛的暗线传来了消息。”策马赶来的骑士勒缰放缓了速度,和马车同步走着,贴着窗口说道。
成绮韵闻言霍地坐起了身子,脸上再无一丝怀春少妇初承雨露的风情,脸容一肃,凝声道:“进来说。”
马上骑士应了一声,双腿离开马镫,极俐落地落在马车上,飞快地把僵绳在车辕上一系,然后掀帘进了车轿中。
一阵切切私语声,“杨泉死了?”成绮韵因为意外拔高了的声调,隐约传出了车外,成绮韵忙沉住了气,压低了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听那骑士细细叙说一遍后,成绮韵静默半晌,唇角忽然牵起一抹淡淡地嘲弄:“死就死了吧。只是想不到,有心裁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居然是这般死法。”
说到这儿,她想起自已昨晚的无痕春梦也是无心插柳,不禁轻笑道:“最近……脱出我预料之外的事,实在是太多了,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插上一手。哼!独龙岛的地形、海情、巡逻、驻防都查清楚了?”
是!”
“嗯,我本想用曹天宠来敲山震虎,现在倒是一石二鸟了。你听着……”
“是!”
“记住,要么不做,要做做绝,寸草皆戳,不留活口!我要叫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取举妄动。我们的水师……现在不能战,我要为大人再争取些时间,只要一个月。”
那单膝跪地的骑士,抬眼看了看成绮韵,只见这个容颜绝美、如水之灵的女子眉宇间一片肃杀之气,眼神冷酷无比,不禁怵然抱拳道:“遵命!”
“娘的,我苦心经营的老宅啊,每一块砖都是按照祖传的《风水宝鉴》设置的,可是一直也不见有效,原来是应在西洋红番的身上呀,这回总算是祖坟冒青烟了。等老子从吕宋再回来时,弄上几十门西洋大炮,到那时,猫爷、狗爷,我呸,我左手牵着海狗,右手拎着雪猫,王美人和白小草两个龟孙子就拴在我曹家宝宅门口给老子看家,嘿嘿嘿。”曹天宠想到得意处,忍不住笑了起来。
西洋人的火器他是亲眼见识过了。他是海上大盗,真正的靠海上抢劫混日子的强盗,一看西洋人炮火的射速,就明白自己的三条船绝对不是人家的对手,有这样犀利的火器,如果多配备几条船,就是东海四大寇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还有西洋人的火铳也精准无比,曹天宠亲眼见到那西洋船长费尔南多将几只小口酒坛掷入大海,在海面上或沉或浮难以瞄准的情况下,命令海盗一铳一个,铳响坛碎。
这样的武力,嘿嘿,攀上了这高枝,发达了!只是可惜……
曹天宠习惯性地掐算了一番,遗憾地想:如果是三天后,这日子就是大吉了,宜于开山立业、出门远行呀。唉,可西洋人不信这个,他***。
曹天宠的老爹原本是个风水兼相面先生,曹天宠虽然从小生得粗壮魁梧,没有点斯文相,但是跟着老爹倒也识文断字,而且学了一身相风水的本事。
只是他没想到看风水也是讲究卖相的,他那副模样,肯信得过他的本事,请他看风水的寥寥无几,等越老越值钱的老爹一死,他那日子就过得抽抽巴巴的。
二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有个海盗头目死了,他的部下将他运回陆地,偷偷掳了曹天宠去帮他挑选墓地。临了想杀他灭口时,他跪地求饶不得,干脆也加入海盗,这才保住了一条命,想不到二十多年下来,居然混成了独龙岛群盗的头目。
这人做了海盗也不改风水先生的习惯,把个山门总舵弄得富丽堂皇。讲究极多,俨然一个江南传统世家的排场,他劫掠来的私财倒有大半用来置办这处山宅。
宅子有影壁、门楼、前楼、中楼、后楼和观山亭。两侧布置厢房,每一进设天井,上有浮雕。浮雕中全是吉利图形,牡丹象征富贵;松树寓意长寿;水仙象征神仙;佛手谐意幸福。
至于什么“三多图”、四君子”、“八仙庆寿”、“天官赐福”、“挥金护邻”、“和合二仙”更是处处可见。
岛上的人都知道,曹老大的宅子每道门上的图案都各有寓意,第一道门是“伸手有钱”,第二道门是“脚踏有福”,第三道门是“抬头有寿”,第二道门是“回头有官”,第五道门是“出门有喜”,最后一道他的内宅便是“进门有宝”。
只可惜曹家内宅没有什么宝,死宝没有,活宝更没有。家里关着三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也不知道曹老大是不是缺德事儿干多了,竟然一个生孩子的都没有,如今曹老大快五十的人了,只认了两个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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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艘三桅大帆船绕过过了海狗子的地盘,调整着航向向独龙岛驶来。这些西洋海盗并不惧怕海狗子。海狗子胜在船多人多,他们胜在火炮犀利,双方各有忌惮,除非必要,彼此不会发生冲突。
天空中海鸥渐渐多了,这是附近有陆地或海岛的征兆,距独龙岛已近了。这两艘三桅大帆船前桅挂着方形帆,主桅挂着梯形帅,后桅挂着三角帆,每艘船上装备着25门大炮。是这伙海盗头子佩德罗船长用来起家的两艘战舰。
水手们正在各处忙碌着,海上风平浪静,阳光明媚,水手们的心情也很好,这是一次取松的远行。
海洋上的生活是艰难而危脸的,经常遭受威胁生命的暴风雨或者战斗。海盗船水手尽管获益丰厚,但是这些远离家乡的单身汉们并没有攒钱的习惯,所有的收入一上了岸就花天酒地,全部消费掉。
所以船上的海盗个个一文不名,他们邋里邋遢、胡子拉碴、牙齿残缺不全、皮肤粗糙、衣衫褴褛而且很不合身,同海盗电影中描述的海盗那种神气模样截然不同,而且他们也不象小说中描述的那样佩戴耳环,这是因为耳环碍事,会钩住衣服,尤其影响作战。
然而海盗船长费尔南多,这个落魄的贵族,却依然部分保留着贵族的习惯。他的耳朵上带着硕大的金耳环,耳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紧身的麻布袍子外罩一件圆形斗蓬,固定在他的左肩上,海风吹起斗蓬时,露出他腰间宽宽的皮带,上边插着一柄手铳,斜配着一柄西洋长剑。
“嘿!快到了,独龙岛上有各种各样的东方女人,既美丽又温顺,我们要拥有天堂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必花钱在吕宋那些瘦小伶仃的姑娘们身上啦。”
长着鹰钩鼻子的埃斯巴多快乐地向伙伴们嚷着,一边转着舵盘。
塞尔维特哈哈大笑,他站在高处,一边调整着风帆,一边大声地唱起了歌:“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财宝。我们是海盗,有本领的海盗,嘿!美丽的姑娘们,请你来到我的怀抱。”
受到他快乐的情绪感染,满船的海盗都跟着大声唱了起来:“我们是海盗,自由自在的海盗,在骷髅旗地指引下,为了生存而辛劳。我们是海盗,没有明天的海盗……”
另一艘船上的海盗们也应和起来,海风隐约送来他们的歌声。费尔南多抚着他弯弯上翘的两撇胡须,轻轻击打着拍子,也微笑着加入了和唱的行列。
船头破浪,轻快地起伏着。在他们快乐的歌声中向独龙岛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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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大人。前方是碎叶礁了,绕过去不需一个时辰,咱们就到独龙岛了。”负责瞭望的水手高喊起来。
巨大地船体乘风破浪,船身轻轻摇晃、上下颠簸,鼓小恙赤着双足稳稳地立在船头。铜铸般的双臂牢牢地扣住船舷,狞笑道:“哈哈,好,加快航速,我们一定要抢先夺下独龙岛。韩大人现在是福建水师提督,可别让他小看了咱们!”
他自然志得意满,独龙岛的底细他早已摸得清清楚楚,岛上一些小船、破船,曹天宠在遣散岛上老弱时,已让他们驶走,岛上现在只有三艘战船,一共不到四十门炮。
而他的主力战舰装配了十五门由南京军局赶制的新型佛郎机炮,每门炮配子铳十枚,再加上原有的二十门重炮,权凭这一艘战舰他就有把握全歼曹天宠的战船,何况此外还有七艘战船。
鼓小恙嘿嘿一笑,摸摸颌下还不够粗硬的几根胡须,邪笑道:“独龙岛上可有不少女人,打下来后,本官做主,先可着你们买,价钱比外卖低四成。想讨个漂亮听话的媳妇儿的,就他妈给我卖点力气!成大人吩咐过,此战务必要胜得漂亮、胜得干脆,谁也别给我露怯!我小恙对得起兄弟,立功的抱娘们,不玩活的抱桅杆!”
这可不是军中律法,而是鼓小恙的规矩,有训练不认真、违犯军犯的士卒,往桅杆上一绑,风吹日晒,不死都得脱层皮,可比杀威棒厉害得多。
他手下兵有三分之一是他老爸原来的部下,三分之一是原来水师官兵,另外的就是刚刚入伍的新兵了,可是不管是什么出身,跟着这位匪大人混久了,满舰的官兵都染了一身匪气,一听这话在轰笑声中都嗷嗷地叫了起来,眸上燃起了烈焰似的杀气和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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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天宠正在指挥海盗们登船,老弱妇孺他已行全部打发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他的精兵和那姿色姣好,舍不得送人的女子。
海浪轻轻拍击着岸边礁石,船体轻轻地摇晃着,一群穿着日本、朝鲜、夷洲、琉球等地不同服装的年国女人正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登船。
这些女人实在麻烦,走在踏板上咿咿呀呀地象是怕踩了蚂蚁似的。娘的,四脚朝天被俺的“长枪短炮”猛烈轰击时,也没见过她们这么弱不禁风。
曹天宠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上船不到十个女人,近百人呢,这得上到什么时候?
这艘大船是他的座船。曹天宠也不傻,他把所有的女人都集中到他的船上来,就近看管,就是为了避免被西洋番子瞧见,弄些借口要了去。
海盗们打家劫舍,每次出海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想要他们玩命,就得给他们足够的享受,而女人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拉拢军心、提升士气的工具。而且必要时,她们还可以变卖成金钱,这一个个摇曳着诱人的圆臀走上船的女人就是一堆堆银子啊,曹天宠自然不舍得送人。
三艘船上的海盗也在各自忙碌着,不是忙着操纵帆船,了望海情,而是忙着寻摸地方摆布自已那点私财。中国人喜欢积攒财富的兴趣远胜过挥霍。就连海盗们也不例外。
有些海盗哪怕没有家室、没有亲人之累,也努力地积攒着财富。今日是全岛迁徒,马上就要奔向他方,所有的海盗都忙着自已那点私有财产。生怕被人趁乱摸走。根本没有人在高处瞭望,以致远方的战船已飞速逼近过来,才有人无意中发现。
曹天宠正盯着他那一个个会移动的“钱箱子”上船,忽听有人喊道:“老大,老大,有船来啦。是两艘大船。”
曹天宠站在岸上,听了精神一振,连忙催促道:“西洋番子来了?快快快,快点上来。他娘的,走慢了让食人番子看见,把你的奶子、屁股都剁下来炖了吃!嘁!这么宽的跳板,怕什么呀。你不快点走,撅着个腚在那捡金元宝呢?”
曹天宠不耐烦地说着,在一个穿着和服,趿着柳木履,踢踢嗒嗒、磨磨蹭蹭正上船的日本女人肥臀上猛拍了一记。
就在这时,那海盗又喊道:“不只两艘,后边还有三艘,是五艘船呐!”
曹天宠一愣,怎么变成五艘了?愕然道:“五艘?他们不是说派两艘炮船接咱们吗?怎么变成五艘了?”
曹天宠“噔噔噔”地跑上船,站在高处手搭凉蓬眯着眼向远处望去:一艘、两艘……五艘,嗯……果然是五艘,奇怪,真是奇怪……
“轰!”一声巨响,海中腾起一团浪花。
“**!是官兵,官兵来啦!”
曹天宠恍然大悟,不用凭老本行掐指再算,就立即料事如神地大吼起来:“上船上船,扯帆起锚,妈的,大炮,炮手呢?”
船上船下一阵大乱,那个穿木履的和服女子刚刚走到踏板中央,炮声一响,她立即发出一声高八度的尖叫,然后一扭屁股,以比上船快八倍的速度逃了下去。
佳人已摇丰臀去,板上空余双木履……
海盗们一阵大乱,舍命不舍财的人急急忙忙抱着财物想先寻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已的东西藏起来,有的就急急忙忙跑向自已的位置,起锚的起锚、扯帆的扯帆。
由于挂在船舷上的踏板没人去收,刚刚上船的十几个女人又有大半趁机逃了下去。剩下几个一见炮声如雷,骇得跳上踏板,滚地葫芦似的直跌到海里去。好在此地不深,一阵尖叫后,发现水深才刚刚没膝,她们立即爬起来向海岛上逃去。
如今全部家当和武器全在船上,想退回岛上决战是不可能了,曹天宠只得叫苦连天地命令战船赶快离开岸边,否则三艘船这么拥挤在这儿,根本就是坐以待毙。
韩武站在指挥舰上,也发现了这对己军绝对有利的局面,没想到强攻会演变成突袭,他们冲向的是海盗船的正面,是海盗火炮的死角。而且三艘海盗船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它们想驶离作战斗调整都来不及。
韩武当机立断,立即喝令道:“命威风、威远舰立即全力抢攻,威胜、威昌两舰截住他们去路!”旗手闻言立即向前方发出战斗指令。
韩武的战舰有两艘装备了新式火炮,一艘是他的座舰威武号,另一艘就是驶在前头的威风号。以威风号和威远号的火力,打三艘原地不动、反抗不能的海盗船,根本毫无悬念。
两舰听到将令,一边降帆减速,一边侧向行驶,将全部舷炮对准了海盗船,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此起彼伏地喷射着,尽享强奸的快感。
这一下曹天宠可惨了,他的三艘船挤在海边,岛旁水浅浪缓,三艘船要相互驶开都极缓慢,而且船头方向无法安装大炮,船身若不调整,在侧舷的火炮根本无法向明军射击。
反观明军这边,飞驶过来的明军战舰借着一路东行的余势,船帆稍作调整,立刻以极快速度调整了航向,将布满大炮的船舷对准了队形密集的三海盗船,隆隆炮火连续不断。
一轮炮火打击过来,最外侧的海盗船一根桅杆折断,搭在了另一艘船上,船帆上燃烧的烈火向那边蔓延开去。另外一根主桅上,船帆被打成了筛子。歪歪斜斜地挂在桅杆上,已失去了船帆的作用。
没有了机动力的船,就是安装了一百门重炮,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更糟的是,这艘船在最外边。它停止了移动,里边两艘船也就被堵住了去路,只能选择向前或向后移动了。在以风力来驱船的年代,正驶倒车谈何容易。明军会给手忙脚乱的海盗们从容调整风帆,驶离原地的机会吗?
韩武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大定,主舰停伫在海中遥遥观望,另外两艘战舰趁机斜着兜向海盗船尾部,想驶向他们的另一死角,看来今日一战要以零伤亡的代价结束战斗了。韩武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威风、威远炮声隆隆。交替掩射,将三艘海盗船当成了活靶子。
曹天宠站在船头欲哭无泪:这真是流年不利啊,洋鬼子形如罗刹,阴气重,果然不吉利,他娘的今天这日子选的也不好啊,这不是集中全部人马上船来等着挨轰吗?
费尔南多看到独龙岛时,也看到了明军战舰和起火的海盗船。他有些意外于明军的出现,但是却并不慌乱。
简单地衡量了一下双方的战力,判断了一下战场形势,费尔南多立即沉着地下令:“升起骷髅旗,接近那两艘逼向曹天宠后翼的战舰!消灭他们!”
海螺响起,两艘西班牙海盗船升起了黑底红字的骷髅战旗,降下了主帆,调控三角帆的角度,杀气腾腾地向两艘明军战舰迎去。
费尔南多要趁明军战船正攻击海盗船,其队形分散时,以优越的火力抢先击毁这两艘战舰,那样再对付其余明舰就容易了。
韩武已经注意到了这两艘西洋战舰地到来,他得到情报是三天后西洋海盗来接迎曹天宠,所以杨凌才决定马上动手,抢先摧毁独龙岛,想不到阴差阳错,恰好和西洋战舰碰上。
同样感觉意外的韩武心中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庆幸。不是情报显然有误,便是海盗临时变更了计划,幸好我们定于今日消灭曹天宠部海盗,如果晚到些时间,恐怕只能夺取一座空岛了。
对于和西洋舰一战,他也有些跃跃欲试,眼看炮火只要继续攻下去,三艘海盗船将不发一炮而全军覆没,韩武立即沉着地令旗手传令:命威风、威远舰继续以火力猛攻!同时命另外两艘舰变左弯为右弯,滑向西洋战舰左翼,形成攻击阵形,同时他的座舰也迎了上去。
他的主力战舰是二号福船,比赶来的西洋战舰体形要大得多,机动力就差一些,但是有另外两舰在另一侧牵制敌舰,敌舰机动优势就难以发挥。韩武跃跃欲试地站在指挥台上,炮手紧张地站在炮位上,把黑洞洞的炮口随着船身移动的角度不断变换着位置。
这种西洋炮的炮船设计非常合理,极大地提高了火炮的战斗能力,除了因时间紧促、无法生产出足够的火炮而仍在服役的十几门原有的霹雳炮,其余的佛郎机炮都使用了这种进退自如的炮船,佛郎机炮相对较短的炮管也适于充分利用船舷上的炮口。
炮手们搬运着子铳和炮弹,帆手们扯紧帆索,不断调整着帆的角度和高度,双方战舰指挥官都紧盯着敌舰,判断着对方移动的速度和角度,下达着一道道指令。
对于韩武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战,所以表面上虽十分平静,其实心中紧张万分。费尔南多到底是征战多年的老海盗,他的战斗经验是韩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2号福船硕大的船身机动力不够的弱点立即被费尔南多发现了。
费尔南多心中大喜,在澎湖地区和白小草及澎湖巡检司的战船发生战斗的就是他手下的一条战船,那次战斗中他已摸清了明军火炮的威力和射程、射速。
只是他还不能确定明军的主力战舰是否使用的都是这种笨拙的火饱。毕竟以明朝疆域这么宽阔的国家、这么长的海岸线,需要用来支持海防的水师数量极其庞大,要统一换装军备耗资是极大的。
所以即明军还有更先进的火炮,没有用来装备全部水师也是可能的。他需要先摸清明军的底细。如果明军使用的都是那种笨批的火炮,他就有可能利用密集的炮火彻底击毁这艘明军的指挥战舰。
在他地授意下,另一艘战舰向逼近的两艘明军战舰冲了过去,而费尔南多利用船小、变动船体快的优势抢先进入攻击位置,双方的距离已逼近火炮的最佳射程,照理说这个角度,明军笨拙的火炮想要攻击还是差一些。
费尔南多狡黠地一笑。冷静地下令:“转舵……”舰船开始90度调头。将密布在侧舷的炮口对准了对方。
“开火!”费尔南多再次下令。“轰、轰、轰!”火炮轰鸣,船舷震动,海面上顿时硝烟弥漫。是开花弹,看来费尔南多知道这个距离,实心炮弹难以对明军战舰造成致命性的毁坏,其目的是大量杀伤水兵、破坏明军帆布。
但是这个距离,首轮发射通常都带有校准炮位、和示威侗吓的性质,准头有限。
大量炮弹落入海水,激起一道道水柱。没有怎么打过海战的明军战士明显有些紧张和慌乱,这还是杨凌有意让他们参加过海上对战倭寇的结果,否则初战就碰上战斗经验如此丰富的对手,明军即便火力和战船皆优于对方,恐怕也会糊里糊涂地打败仗。
好在福建水师是见识过杨凌“千人斩”的厉害的,那一场大屠杀,杀的可大多是水师官兵,再加上韩武任水师提督后治军严谨,士兵们畏于军纪,因此慌而不乱,仍然按照命令紧张地做着准备。
第一轮发射完毕,费尔南多船上的炮手对于射程和准头迅速做着调整,清洁炮膛,重新装填提心弹,速度快捷无比,第二轮炮火再度发射了。
与此同时,明军的战舰已经转到了合适的位置,随着韩武一声令下,如同有节奏的鼓点声,明军船舷上一个个炮口发出了怒吼,海面上浓烟密布,双方只感觉到海浪扑上船舷、洒在身上的感觉,却已看不清对方的舰船了。
韩武座舰中了两弹,一处打在后甲板上,由于是开花弹,对船体伤害不大,尾帆受到一些破坏,伤了十几个士卒,另一枚砸进了船舱,在船舱内爆炸,在韩武的喝令下,立即有士兵用专用的汲水设备汲取海水,喷射灭火。
明军的炮手们也在紧张地擦拭炮管、拆出子铳,更换新铳。杨凌一得了阿德妮设计出的图纸后,就立即先命人造了木制假炮送到水师,让水师官兵日夜苦练清膛、填弹等技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的动作比起海盗船上的水手,熟练程度还是要逊色得多。
“一至八号炮,换实心弹,校准炮位,准备发射!”韩武屹立指挥,夷然不俱。
“轰、轰、轰!”西班牙战舰再次领先于明军发射了,船体造成了破坏,海盗船也不约而同地换上了实心弹,好在福船硕大无比,落在船上危害不大,只有一弹落在船舷上,砸得木屑横飞,一门大炮被弹开,几名士兵受伤。
士兵们慌了起来,韩武霍地拔刀在手,厉声喝道:“慌什么?反击回去,西洋海盗的战舰同样是木头做的,轰垮它!”
“开火!”
“轰!轰!轰~”
“轰!轰!轰~”
明军的炮弹刚刚倾泻出去,西班牙战舰的火炮也响了。两艘船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实心弹、空心弹、霰弹同步发射,船体、船帆和兵员都受到重创。
随着船行的余势,双方隔着一段海面相向错过,必须重新转舵驶回,寻找最佳交战距离和角度。利用这短暂的机会,费尔南多和韩武都急忙下达着命令。救火的、救人的,调整炮位运送弹药的,紧急地做着准备。
明军船上的火炮数量和射速完全超出了费尔南多地想象,令他惊骇万分。虽说战果来看,他并没有吃亏。但是那种心理预期的巨大落差,还是使这个海盗头子产生了级大的危机感。
而另一艘西班牙海盗船“冒险号”就没有费尔南多那么幸运了。
战场上,有时候一件小事、一个错误的认知或者判断,都可能改变整个战局。一时的大意导致一方糊里糊涂的落败,更是屡见不鲜,二战时就曾有土豆“击沉”潜艇的滑稽故事。
而这艘倒霉的西班牙战舰,正是输在大意上。甫一交火,“冒险号”就发现两艘明军战舰的火炮数量加比它略胜一筹,但是由于“冒险号”火炮射速和角度可以灵活调整,双方交战不久,两艘明军战舰就被它完全压制住了,不得不在移动中被动抵抗。
“冒险号”船长阿尔瓦顿时大意起来。此时威风、威远号的“无抵抗”式炮火袭击已经将曹天宠的三艘海盗船打得落花流水,完全失去了移动和作战能力。
随后两艘明军战舰从海盗船左右滑过。以火箭和飞天喷筒进行了最后一轮近距离火力倾泻,当它们的船身完全从海盗船尾的遮掩下呈现出来时,身后已是一片火海,烈焰滔天。
随即“威风”、“威远”两舰逼近那艘耀武扬威的西班牙战舰“冒险号”,为友船解围。“威昌”号已受损严重,主帆、尾帆折断,中舱起火,基本丧失了战力。“威胜号”游弋在“冒险号”周围,不断发射炮火吸引它的现意,以免它对失去机动能力和作战能力的“威昌”号实行摧毁性打击。
就在这种紧张时刻,“威风”、“威远”两艘毫发无损、士气高昂的战舰加入战团,令陷于绝境的“威昌号”官兵士气大盛,同时“威胜号”也甚有默契地呈品字型将“冒险号”急围在中央。
这样的阵形,一旦侧舷发炮,那么无论冒险号攻向哪个方向,无论彼此的战船如何调整着方向,总有一个角度的明军可以对它实施炮火打击。而冒险号却必然有陷入死角的一个短暂时刻。
方才战场上处处炮声,再加上各有对手,阿尔瓦并没有注意到“欺负”曹天宠的两艘战舰,其中一艘配备是速度、性能丝毫不弱于他的火炮。
见识了“威昌”、“威胜”号火炮威力的阿尔瓦判断以自已的炮速,在这场包围战中不会吃亏。他想趁明军合围,而火炮发射慢的机会,强行突入两艘战舰中央,使对方炮火投鼠忌器I。
如果够幸运的话,他左右火炮齐发,有可能一举歼灭两艘明军战舰。错误的判断,使阿尔瓦率领着“冒险号”开始冒险了。
在双方接近过程中的首轮发射,“威风号”因为只配备了一半新式火炮,因此没舍得做试探性发射,只发射了霹雳重炮的炮弹。在西班牙战船转舵、调帆、换装火药的瞬间,本该也转舵离开,利用重新调整发射角度的间隙装填弹药的“威风号”居然横冲直撞地逼了上来,根本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阿尔瓦惊奇地道:“上帝,我们在冒险,他们在发疯,难道他们要用船把我们撞沉?快快,左满舵,避开他们!来的太好了,赶快填弹,让这些疯子见鬼……”
“轰~~~”,“威风”号将距离拉到了六十丈时,陡然侧帆转向,舰船在海上转向,第一门大炮的炮口在船体移动中,对准了“冒险号”时,炮口就震颤了一下,一枚实心弹飞了出去,准确地命中了“冒险号”的尾舷。
紧接着,第二门炮的炮口闪到了合适的角度,还是尾舷中弹。十五枚实心弹击中了十三枚,将西班牙“冒险号”的船尾砸得船舷、甲板碎裂支楞,一枚弹丸洞穿了船底,海水开始汩汩上涌。
费尔南多的战舰退出战圈,正待鼓军再战,发现“冒险号”的情形不禁大吃一惊,他立即命令战舰向友船靠近,希望能够掩护它一同退出战斗。
韩武发觉了费尔南多的意图,立即也以旗语命令尚可一战的四艘战舰对它们实施包围。费尔南多沉着地向一艘海盗船靠近着,这时他已发现冒险号船头微翘,尾部在逐渐下沉,看来船底已经受创了。
如今想保护冒险号共同离开是不可能了,或许……可以把他们接应过来,然后冲出包围,逃回吕宋。费尔南多一边紧张地靠近,一边注视着不断逼近过来已形成包围的明舰,寻找着薄弱口,以便接出自己的伙伴后立即冲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远处一声炮响,海盗们惊骇地发现居然又有七八艘明军巨舰鼓足了风帆向他们疾驶过来。
“我的上帝!”费尔南多望着逼近的战舰,绝望地悲叹。
“我们该怎么办?船长!”大副安东尼惊惶失措地跑过来,大声问道。
费尔南多缓缓扫视了一圈暂时平静下来的海面,退路上明军的主力战舰已经调转过头来,虎视耽耽地盯着它。另外三艘战舰也形成了冲击阵形,可以在最短的时间进入攻击角度。还有那八艘战舰……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韩武注意到了彭小恙的战舰,双方以旗语迅速议定攻击方案,形成了双重包围。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一面血红血红的三角旗,在海盗船上徐徐升起。直升至杆顶。
悲壮的歌声从两艘船上响了起来:“我们是海盗,有本领的海盗……”
血红色的圣·乔治旗,在风中猎猎漫卷……
圣·乔治是基督教传说中的屠龙勇士,他的勇敢与虔诚一度成为骑士精神的象征。圣·乔治的升起,即是告诉对手和友船,自己将死战到底,决不退缩。
韩武看到海盗船上升起一面血红的三解旗,同时两艘船上的船员表现有些异常,顿时心起疑窦。他不明白海盗船升起这面旗帜的用意,但是猜出应该是一种旗语,他立即示意舰船减速,做试探性接近。
做为一支部队的指挥官,他可以调动军队的情绪,让全军疯狂,但是作为指挥者,必须时刻保持绝对的冷静。这是杨凌的神机营演武训练时对将领们一再提出的要求。韩家兄弟一向性格稳重,自然深以为是。
韩武骤升水师提督,年纪轻轻就成为南海舰队司令,更觉重任在肩,时时自省,反正敌船已被包围,他自然不肯轻举妄动。
可是彭小恙却没有这么多顾忌。
眼看自已来的晚了,那三艘海盗船大火滔天,也不知道曹天宠是不是已经蒙天宠召了,反正头功肯定是没了。
如今对西洋战船形成两层包围圈,他的战船是在外侧,估计打败西洋舰的功劳又要被韩武抢走,彭小恙心中甚是急躁。
他刚刚装备了一般新式战舰,战舰总数在韩武率领的舰船之上,因此急于有所表现。同时韩武的官职虽在他之上,在浙江水师时他却是韩武的师傅,无论是水性还是使船的本领,都是他手把手教给韩武的。再加上如今韩武是福建水师的,对他没有直辖权,彭小恙顾忌更少。
这时一见韩武减速,彭小恙立即命令他的战舰加速从韩武的四艘战舰间穿过去,象一群饿狼般地扑向费尔南多的“黄金号”和“冒险号”。
“糟了!”韩武见状大惊,令旗手急挥旗语,彭小恙的舰队却视若无睹,韩武只好令自已的战舰立即转舵侧向,准备炮火掩护。
彭小恙以前跟着鲨鱼王和围剿普陀山的官兵作过战,深谙火力不及对手时如何以巧取胜。他命令四艘战舰利用“冒险号”已失去行动能力的弱点从它的头尾夹击,尽量贴近敌船,使用海盗最拿手的肉搏战。
主桅折断的“冒险号”只能攻击左右两翼,头尾的防护任务要由“黄金号”来完成,同时黄金号横向与他并列,可以由它来完成“黄金号”的头尾保卫工作。
但是这样做只是拖延时间,主要用在有其他友舰正和敌舰交火,使敌舰不能对他们尽情展开攻击的前提下。现在西班牙战舰被大明战舰包围,采取这种方式根本就是变海战为阵地战,想同明军战至最后一弹一卒了。彭小恙看出“黄金号”为了与“冒险号”守望互助,其活动范围受到了限制,战船不能移动出“冒险号”右舷的炮火掩护范围,活动半径极其狭窄。于是他集中了四艘战舰以密集队形向“黄金号”外舷逼近。
这样一来“黄金号”只有一侧舷炮可以发挥作用,同时由于它的船体遮档,后边的“冒险号”无法对其进行火力支援,彭小恙四舰的火力完全压制住了“黄金号”。
对射空前的惨烈,此时“黄金号”就是想要逃走或者弃“冒险号”调整作战角度,也必然要在逃跑过程中承受船头或船尾同时遭受六七十门大炮轰击的可怖后果。
“黄金号”的梯形帆起火了,前桅被击断,上层甲板上血流成汗,被密集的霞弹射中的水手们倒卧在甲板上。韩威的四艘战舰在“黄金号”炮火死角,好整以暇地打着转,不断地发炮轰击。
在韩武的火力掩护下,彭小恙的战舰在付出船舷被击破六个窟窿,上层甲板和帆布被轰的千疮百孔的代价下,终于接近了“黄金号”。
还有三十丈距离时,大明水师独具特色的“火焰喷射器”派上了用场,飞天喷筒将上百条火龙横空射过,西洋船上层甲板上顿时烈焰腾燃。
正紧张装填着弹药的炮手们,在烈焰的炙烧下不得不丢下手里的东西仓惶逃跑。
“轰!轰!”有火药被引燃,虽然抱了必死的信念,可是海盗们的血肉之躯终究不能和烈火对抗。明军的战舰避开了起火的船舷,移动到船头船尾处,挠钧和勾索掷上了“黄金号”。
彭小恙抽出鬼头大砍刀,狞笑一声道:“兄弟们,杀呀!杀光红毛鬼!”
惨烈的肉搏战打响了。彭小恙赤裸的双膊,率领着士兵和“黄金号”上的海盗们在船舷相接的钩板上进行着面对面的直接交锋。海盗以火枪和沉重的手斧攻击,明军则以火铳、弓箭、投枪反击。
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大海。终于,明军开始出现在“黄金号”船头,紧接着冲过去的水师官兵越来越多,西班牙海盗们丢下火枪,拔出长剑迎了上去。
双方水兵们白刃相交,喊杀声顿时响彻天空。“黄金号”上的肉搏战直接影响了“冒险号”。失去了“黄金号”的火力支援,无法移动的“冒险号”被明军轻易地从死角接近,然后大批的官兵涌上海盗船的甲板。
身披斗蓬的费尔南多潇洒地舞动着剑刃狭长的西洋剑,硕大的金耳环在肩头不断晃动,明晃晃的剑刃刚刚从一名明军士兵的胸口刺入,立即毫不迟滞地拔出,迎向另一柄单刀。
安东尼手握沉重的战斧,嘶吼着在甲板上往返冲杀,凶悍无比。沉重的战斧对明军的单刀占了很大便宜,但是随即两名以黑漆竹枪当撑杆,直接从明军战舰上跳过来的水兵,却以轻巧的竹枪完全抵住了他。
虎虎生风、当者立靡的战斧没有了对手,两个明军站在一丈开外,安东尼的面前只有两枝枪头的红缨倏进倏退。他徒劳地挥舞着沉重的战斧,渐渐觉得双臂迟滞起来,再也听不到那令人兴奋勇的斧刃入体的“噗噗”声和看到明军挥洒到半空的鲜血。
“噗!”只是一声,酸软乏力的手臂迟缓了一下,一个比他的斧刃划破人体的声音要短促得多的声音响起,安东尼只觉胸口一阵刺疼。他低下头,只见如小儿手臂粗细的枪杆抵在胸口,胸口上露着一团红缨,看不到枪头,半尺长的锋利枪头已完全刺进了他的心脏。
沉重的双刃巨斧砰然落地……
擅使火枪的海盗们肉搏战也不稍逊,击剑那是上等人才玩的玩意,大多数海盗并不擅长,他们惯用的是沉重的战斧,拼搏起来两边开刃、锋利无比的战斧对上水师的单刀并不吃亏,常常“铿”地一声,刀断刃飞,锋利的战斧肆虐地收割起人命来。
但是西洋海盗在海上作战,通常不太常见的长矛、缨枪却是明军的主力装备之一,这种江南的竹枪,用油浸、用麻丝缠绕,又轻又韧,重斧的优势无法发挥。
明军人多,密扎扎的长枪刺杀下,凶悍的西洋海盗们就象被人隔着一丈多远被人玩弄的牵线木偶。海盗们被战旗升起鼓舞起来的绝死勇气渐渐消散了,有人开始退却逃命。
彭小恙挥舞着鬼头刀四下寻找着对手,他的刀刀背厚重,上边九个铁环叮当作响,挥舞起来雪雪生风,较之西洋的双刃斧毫不逊色,加上他一身的武艺,许多海盗丧命在他的刀下。
他一边砍杀着海盗,一边抽暇观察船上动静,很快就发现一个披着斗逢、手使细长利剑的翘胡子海盗,似乎是一个首领。
浑身浴血的彭小恙立即向他冲了过去,费尔南多的击剑技巧和战斗经验极其丰富,和年富力强的彭小恙刀来剑住,杀成了一团,同时他利用剑轻和熟悉船上情形,不断跳跃移动着,利用周围的物体作掩护,消耗着彭小恙的体力。
彭小恙发觉了他的企图,费尔南多刚刚绕过罗盘,彭小恙就刀交左手,向怀里一探,顺手一杨,白花花的一团东西就扔了出去。
费尔南多急忙一退,同时举剑便刺,不料那件东西在空中却变大了,利剑一剑刺空,随即一张鱼网罩在了身上,铅坠立即下坠,将他整个人罩在里边,举剑行动步步艰难。
彭小恙“铿”地一刀砸飞了他手中长剑,然后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拖着网将人扯到一根桅杆底下,扯过绳子迅速地绑了几圈,将他拉上了桅杆。
注意到费尔南多被生擒的海盗们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这一来海盗士气大落,整艘船上顿时呈现出一边倒的战斗局面。
韩武的战舰也靠近了海盗船,此时他已猜出血红色三角旗的大致意义。站在船首,韩武默然观察了一下两艘战舰上的情形,说道:“把我的弓拿来。”
韩武接过亲兵取来的弓,取了一枝火箭搭在弦上,然后点燃箭头,对准那面血红色的三角旗一箭射去,火箭正中旗面,将在风中飘扬漫卷的战旗钉在桅杆上,火烧起来了,战旗顷刻间燃成一团灰烬。
目睹此情的海盗们见状,放弃了抵抗,开始到处逃窜起来,然而茫茫大海,他们能逃到哪里去?费尔南多目睹此情此景,只得高声喊道:“将军阁下,我是他们的船长,现在我代表我的战舰和战士向阁下投降,请将军阁下制止您的部下继续屠杀!”
彭小恙哈哈大笑,“将军阁下”这个称呼令他有些飘飘然,但是想到成绮韵“斩尽杀绝、寸草皆诛”的命令他又不禁犹豫起来。
这时韩武在十多名亲兵的护卫下也踏上了海盗船,对彭小恙道:“彭大人,只要他们停止反抗,就命令你的人停止战斗吧。”
彭小恙急迎上去,低声道:“大人,成大人吩咐过,要……”
韩武打断道:“我知道,成大人吩咐的是将曹天宠部斩尽杀绝,以镇慑东海群盗,这些西洋人突如其来,还是带回去交给大人处置的好,或许会有大用。”
他说到这儿,压低嗓门道:“你看,那艘船已经快沉了,这艘也毁坏严重,如果逼急了,他们凿沉了船怎么办?”
彭小恙咧开嘴笑道:“那就回自己的船呗,哈哈哈,大人你真是……”
韩武瞪了他一眼,低嗔道:“笨蛋,你看看这船上有多少门大炮?沉了以后你捞得起来?真等把他们杀光了,这船也就完蛋了。现在得赶快停战,马上把船拖到独龙岛边上去,两艘船上的火炮,你一半,我一半,怎么样?”
彭小恙眼睛一亮,一拍后脑勺道:“对呀!我简直就是猪!对对对,大人说的对。”
他马上转身喊道:“停战!停战!接受投降。你***,别砍啦,这都是肥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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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了。海盗们丢下了武器,两艘千疮百孔的海盗船被拖回岸边。此时曹天宠的战舰还在燃烧,瞧这样子至少得烧上一天才烧的完,不过船上到处浓烟滚滚,已不可能再呆得住人。
水中有些海盗抱着触板木头或沉或浮,明军的战舰经过时,被毫不留情地射死。有少数跳船游上了岸的海盗,仓仓惶惶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船一到岸边,韩武就命官兵上岸搜索,同时着人扑灭西洋海盗船上的火势,清点火炮数量。彭小恙的人多,他分出一部分看管西洋海盗,另一部分上岸抓海盗、抓女人,自已则瞪着一双牛眼,紧跟在韩武身边,生怕他作弊私留下一门火炮。
五十门佛郎机炮,其中有三门在刚刚的炮战中被损毁,两家各分二十三门还多出一门。彭小恙追在韩武身边,死磨硬泡要把这门炮要走。
直到韩武答应抓回的女人福建水师一个不要,全部交给浙江水师处置。此时被官兵搜捕到的女人也陆陆续续押到了海边,彭小恙掐着下巴站在船舷边,看看下边那些妖精,再看看多出的那门火炮,肉疼了半天才答应下来。
搜寻到的海盗按照彭小恙的吩咐全部就地处决了,三艘起火的海盗船也被拦索拖到岸边浅水处才弃之不管,目的自然不言自明。
待西洋船上一切有用的东西以及火炮、火枪、利斧等武器全部搬到明军战舰上后,十三艘明军战舰驶离独龙岛,离岸上一箭之地时,十三艘战舰一字排开,对准五艘海盗船的要害一通排射,烧得最厉害的一艘海盗船被炮火当场打散了架。
将海盗船彻底破坏,出自成绮韵的授意。歼来这股海盗本身并没有意义,这次战斗的真正意义就在于战事结束后以“增灶法”故布疑兵,留给有心人欣赏。至于这次意外地弄到五十门大炮,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独龙岛之战果然引起了有心人注意。王美人来了,海狗子来了,雪猫来了,白小草来了,吕宋岛上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的佩德罗也来了,每一批人来,都围着那些战舰残骸转来转去,仔细打量,一个个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被十三艘战舰近距离排射产生的船体伤害比海战中造成的所有创伤更严重,从创痕来看,对方的火炮狠、准、杀伤力惊人,落点密集、创口巨大,可以令人想象对方的战船配备着多么可怕的火器。
东海四大寇都多少知道些西洋火炮的厉害,尤其是海狗子、雪猫和白小草,他们距陆地较远,同西洋海盗的交道打的更多,目睹此情此景,无不心中凛然。被海潮推上沙滩的残缺不全的腐尸和岸上被处死的海盗,更令他们心中惊惧。
至于佩德罗,自己战舰上的火器装备,自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在他的战船火力攻击下,对方可以给他的战舰造成这样可怕的创伤,然后从容收拾惨局,将受损进水的战船拖到岸边拆卸战利品,可见战斗结束的非常快。
明军到底拥有什么秘密武器?为什么以往同明军的接触中始终没有碰到过?一下子损失了两条主力战舰的佩德罗,不得不为自己在东方的处境,开始长远考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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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起一枚樱桃丢进嘴里,吮尽酸酸甜甜的果肉,轻轻吐进旁边的碟中。但这一切都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他倚在床头,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身上只着一件柔滑轻软的素白色袍子,用一条带子在腰间松松地系了,领口露出一大块肌肤,刚刚沐浴净身,榻上的被褥又是上好的织品,触处一片柔滑,真的令人十分放松。
“大人在想什么?”成绮韵一袭浅绯色宽袍,侧身坐在榻边,嫣然问道。
一头湿流流的长发披在她肩上,显得俏脸柔媚无比。她的素手中握着一柄牛角梳,轻轻梳理着油亮如丝的秀发。
“这些日子,东海四大寇和吕宋的西洋海盗都去过独龙岛了,我在想,雪猫和海狗子是不是应该向我们有所示意了呢?嗯……差不多也该派人来了。另外,京中说满刺加国王时不时的就跑去向皇上哭诉一番,你也知道,皇上心高气傲,他是不会容忍自己的藩国受到这般欺侮的。何况满刺加一失,南洋六十多个属国无法向朝廷进贡,用兵是早晚的事。希望独龙岛一战,能暂时遏制西洋海盗的野心,给我争取足够的时间。”
“呵呵,派往满刺加的秘探不是还没回来吗?况且咱们新得了近五十门火炮,纵然现在开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大人莫忘了,皇上最在意的还是四川的事,那位蜀王爷跟出了家似的,整天躲在青羊宫修身养性,我真担心你到了四川找不出他一点把柄。”
成绮韵说着,已梳理好了头发,将秀发拂散于肩后。再看她月眉细细长长,眼波狐媚之极,瑶鼻儿精巧,红唇上挑,一种青春娇美写意在脸上。
杨凌呵呵一笑道:“那我也出家做老道,陪着那条老狐狸一齐在青羊宫练练丹。”
“大人……也要出家为道?不知道在那清苦的地方能呆得了几天呢?”成绮韵媚眼一飞,昵声说道。
她面对杨凌坐着,烛光自背后射来,衣??透明,凸显出一身完美无瑕的动人曲线,那双眸子象猫儿似的妩媚动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衣衫微微敞开了些,胸口露出一抹莹润粉白的肌肤,玉雪双乳半隐半露,从幽暗中看去,粉莹莹,颤巍巍,茵蕴绰约,让人感觉很是美妙。
杨凌一阵心猿意马,忍不住道:“若只陪那老狐狸,自然乏味,若是再有你这小狐狸陪着,呵呵呵……”
“有我陪着怎么样呢?”成绮韵柔媚地一笑,“我们试试好不好?”
“什么?试什么?”杨凌问道。
但是成绮韵没有回答,她娇娇俏俏地矮下身去,伸手分开了杨凌的袍子,袍下不着寸缕。柔软温润的小手触摸到了他的敏感之处,轻柔得就如蝴蝶在花蕊上展翅,捻搔挑揉,冬蛇复苏。
红润的嘴呵着热气凑了上去,成绮韵用樱桃小嘴吮住了,微微扬起头,抬眼向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如墨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垂下几缕青丝,那发丝间媚眼如水。
成绮韵就这么抬起眸子看着他,满脸撩人的表情,然后红润丰满的嘴唇一寸寸滑了下去,杨凌“嗯”了一声,仰起头,双手抓紧了光滑的丝被,强忍着无边的快意。
销魂几度,忽然,他觉得下体一凉,低头一看,只见成绮韵向他调皮地笑着,从旁边瓷盘中拈出两粒小小的樱桃放进嘴里,然后再次低下头去……
强力的吸吮和挤压让杨凌飘飘欲仙,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灵巧的舌尖和柔软的果肉球一阵阵磨擦转动……
“呀!呀呀~~快住手……住口,韵儿……”杨凌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推了推她的香肩。
成绮韵发出“咕儿”地一笑,抬起头来,用一双水雾迷朦的眼睛睇着杨凌,伸手取过盘子慢悠悠地吐出舌尖,向里边吐出两粒樱桃,果肉已糜了,濡着唾液的粉唇湿湿亮亮的,竟比盘中的樱桃还要红嫩。
杨凌鼻息粗重地替她除去衣衫,一件浅罗轻衫顺着她的香肩粉背滑落,白皙粉嫩的椒乳,与俏立的嫣红乳珠相映生辉,尽现眼前。
烛影摇红,两个耳鬓厮磨的人儿纠缠在一起,成绮韵披散着乱发趴在杨凌身上,丰挺的堆玉双乳轻轻地抵在他的胸膛上,半睁的秀眼中满是盈盈水波。
心神俱醉的杨凌,顺着她香肩优美的曲线悄悄摸掌向浑圆挺翘的玉臀,着手处凝脂般的肌肤温润滑腻。成绮韵愈发娇媚清艳,昵声对杨凌道:“大人,您是要小狐狸这么陪着您么?这……可是犯了色戒了呢。”
翘臀上“啪”地一声脆响,换来成绮韵娇嗔的一声低吟。
“胆敢戏弄本官,该打!”杨凌一抽身,将成绮韵反压在身下,亲吻着她的粉背,低声道:“好韵儿,清洁过了么?”
没有回答,一只纤纤素手却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盒递了过来。杨凌心领神会,接过来打开,里边是香气怡人成乳白色膏状的杏仁精油。
绝美的雪臀微微翘起,呈现出两瓣完美的丘形。光洁的肌肤宛如明玉般晶莹粉嫩,充满了诱人的弹性。
随著目光的移动,一点月晕般的柔白肤光在雪肤上来回流淌,顺着玉臀边缘,勾勒出一条润泽无比的圆弧。两瓣丰润饱满的玉臀,那条光润的臀缝犹如月痕般温存,嫩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杨凌吞了口唾沫,手指挑起一块杏仁精油膏,轻轻地涂抹下去,一股若有若无的媚香缓缓地升起,甜甜的,暖暖的,一片片荡漾著融化开来。
成绮韵扭过头来,已是面如桃花,媚眼如丝,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昵声道:“坏人,你……你可要轻着些儿……”
灵肉交融……
一夜小楼听春雨,凭君深巷赏菊花。
杨凌在身下的天堂中销魂、极乐、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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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窗纱。
成绮韵莹润的脸儿上充满慵懒的春意,她怜爱地从杨凌颈下轻轻抽出圆润丰美的手臂,在他颊上甜蜜地一吻,然后悄然起身着衣。纤柔明媚的身子脂白莹润,光滑粉嫩,丝毫看不出受了半夜的伐挞蹂躏。
杨凌其实已经醒来,他舒畅地轻轻呼了口气,张开眼睛看着成绮韵曼妙的身子姿态优雅地消失在松软的月白色轻袍内,舒缓自若的动作尽显一个成熟少妇的妙态媚姿。
成绮韵察觉杨凌已经醒来,一回头正迎上他含情的双眸,不禁妩媚地一笑,柔声道:“大人,昨儿你太……太颠狂了,今早就莫习武了,多歇会儿吧。”
杨凌托着腮,刚刚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忽听房门轻轻叩响,丫头清儿的声音在门外轻声道:“小姐,东海有客,要面见杨大人或您。”
杨凌听了霍地坐了一起。成绮韵杨声道:“知道啦,我马上就去。”说完眼波盈盈,向杨凌一瞧,媚然笑道:“大人猜猜看,来人是猫还是狗?”
“赌注是什么?”杨凌也好心情地调笑。
成绮韵轻轻咬了咬唇,眼睛里好象要滴出水来,娇声道:“素女经上不过三十技,其实闺中情爱,男女相悦,何止蝉伏鱼吻、虎游猿踞、兔骛蜻蛉等技。大人若猜中了猫,韵儿便有猫柔之法赔你,大人若猜中是犬,韵儿便有犬摄之术相酬,如何?”
杨凌掀衾而起,扯过金钩上衣袍穿戴起来,哈哈笑道:“我猜是狗!”
成绮韵胸有成竹地莞尔道:“韵儿猜是猫。”
杨凌匆匆束起衣带,在她丰臀上一拍,大笑道:“好,我猜对了,我便犬摄,你猜对了,你便猫合。”
成绮韵顿足娇慎道:“大人……!”
杨凌在她丰臀上拍了一记,然后揽过她柔若无骨的纤腰,在粉颊上一吻,轻声道:“两情相悦、水乳交融,是上天赋予阴阳两性的至乐享受。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要总想着如何取悦我,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件玩物。韵儿,能让自己的女人也感觉到快乐,才是男人的骄傲。你的权利,是和我相等的。”
成绮韵双眸湿润了起来,嘴唇翕合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杨凌匆匆将帽子戴好,然后坏笑道:“不过,你这权利仅限于闺中、床上,要是跑到外边去放肆,家法侍候!”
成绮韵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咬着唇,在他肩上“狠狠地、狠狠地”,轻捶了两记粉拳。
上等的湖丝长袍,一条琥珀镶玉的腰带,头戴八方巾,脚穿软底的黑靴,颌下三缕微髯,看起来象个家底殷厚的书生。
他负着手,正欣赏着花梨镶金嵌玳瑁钿美玉屏风上的书画,旁边流苏的垂帘掀起,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
前边的男子面如冠玉、英眉朗目,一袭简洁的白袍,其余再无装饰。后边的美女衣着轻软,鲜翠欲滴,容貌真生得比花解语、比玉生香。
刘知府连忙上前,喜气洋洋地说道:“这就是我们杨总督和成大人。”
刘知府的喜气倒不是为杨凌而发,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刘知府任同知时,就素知汪飞凌知府的小妹千娇百媚,只是虽暗自垂涎,却不敢有丝毫不敬。如今将她买回府去,不但姑娘貌美,而且思及她的身份,自然更加爱重。
汪九妹自知家族犯了卖国通倭的重罪,如今不致沦落烟花之地或卖为婢奴,已是十分的幸运,所以对他曲意温存,汪知府床弟间心满意足,如新婚少年一般精神奕奕,办起公事更觉精神百倍。不但没有耽误公事,倒是一大早就跑来上班了,听说此人来自东海,他知道这事对杨凌十分重要,便亲自将他引接进来。
杨凌和成绮韵也在打量这人,看模样既非听人描述的海狗子,也非另一个大盗雪猫。正自疑惑间,那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已上前双膝跪倒,以额触地,十分恭敬地道:“草民马空闻见过杨大人、成大人。”
杨凌和成绮韵相视一笑:“原来既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一匹马。”
刘知府趁机欠身道:“下官还有公务要办,告辞了。”
杨凌虚扶一把,淡淡笑道:“起来吧,坐坐,请坐。来人,看茶!”
三人就坐,马空闻这才仔细打量。只见这位权倾朝野的六省总督英气勃勃,眉清目朗。在他旁边侧身而坐的美女实是他平生仅见的人间绝色。
一身轻衣素净如雪。贴在细腻的肌肤上,衬出得一尘不染。一只莹润的碧玉簪子横插在发髻上,如墨青丝亮如镜鉴,美得令人目眩。
二人坐在一起,实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杨凌看了他一眼道:“你来自东海?”
马空闻忙欠身恭敬地道:“是,草民惭愧,原是个落弟的秀才,因生计无着,混迹东海,蒙猫爷……蒙雪猫收留,随便混口饭吃。”
杨凌笑笑道:“哦,原来是雪猫的人。”这应该是雪猫的军师、幕僚一类的人物了,既是雪猫派来的,那应该算是成绮韵猜对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成绮韵一眼,成绮韵抿着嘴儿微微一笑,嘴角下显出浅浅的迷人小酒窝,同时也回睨了他一眼,眉目如烟,妩媚的眼神中满是得意。
杨凌见她好胜之心始终不减,心中暗自好笑,移开了目光对马空闻道:“不知雪猫岛主派先生来有何见教?”
马空闻忙道:“不敢不敢,猫岛主本来应亲自来面见大人,只是如今东海多事,听说前些日子投靠洋番鬼的曹天宠被人屠了岛、灭了山门,敞岛主担心番鬼挟怨报复,祸及自身,是以日夜戒备,抽不得身,所以才令草民代他来拜见大人。”
独龙岛分明就是朝廷水师灭的,朝廷没有公开此事,马空闻便不揭穿,只是含糊其辞替雪猫解释了一番。其实雪猫不肯来,自然是对朝廷缺乏信心,怕被朝廷扣作人质。
二方一番谈论,原来自海狗子送了金珠玉宝、财帛美女给杨凌后,此事一直瞒着雪猫。但雪猫早在海狗子身边埋有心腹,已窃知此事,两下里都暗暗地等候着朝廷方面的消息,以便再定行止。
奈何成绮韵只令何思改三不五时地上一趟双屿,谈的都是寻常的有磋议,始终不接近实质内容,海狗子不愿竟表现得太过迫切,所以也不好催促,但是心中难免忐忑。
他偷偷遣人到了福州,听说杨凌对他送去的异族美人十分喜爱,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出双入对,海狗子这才放心下来,召集亲老精等一干心腹,众臭皮匠一致认为杨凌故意拖延时间,是为了压低价码,所以他也沉住了气,不肯主动提及招安事宜。
不料他不急,雪猫却急了,眼见双方来往密切,谈些什么他一概不知。白小草宣布接受朝廷招安后,海狗子更是和朝廷没有了公开地来往,这分明表示双方已进入了实质性谈判阶段,必定是有了更私密地往来,而他始终置身事外,如何不急?
他倒不信海狗子会害了他,可是海狗子想和独揽接受朝廷招安事宜,尽量为他自己谋求好处,仅这件事就令雪猫极为不悦了。独龙岛之战见识了朝廷水师的武力后,雪猫大为震惊,再也忍不住去见了海狗子。
何思改面见海狗子时,曾‘无意中’透露已经和雪猫取得了接触,海狗子虽说半信半疑,这根刺毕竟扎进了心里,他见雪猫来访,面上虽象以前一样亲热,暗中却已揣了小心。
雪猫装模作样地和他议及东海局势,探讨象王美人、白小草一样接受朝廷招安的可能性,言语间常常一语双关、带着些愤懑,本来是暗暗点出自己已风闻他同朝廷往来的事,叫这位结拜大哥别把自己当傻子。
可是先入为主的海狗子怎么听都象是雪猫瞒着自己和朝廷在打交道,只是他的势力稍逛于自己。地盘又没有自己大,现在朝廷在琉球驻兵,可以说对他的地盘直接构成了威胁。自然也不可能给他开出更高的条件,这是酸溜溜地来呷醋了。
这一来海狗子顿生优越之感,于是概然透露了一点自己正和朝廷谈判的讯息,还说为了谋取最大的利益,要雪猫多配合他,兄弟同心,沉住气逼朝廷开出更高的价码。
这了安雪猫心,他不免神神秘秘地吹嘘一番自己和杨大人如何密切,朝廷如何看重他的话。这本来是在兄弟面前故意炫耀,同时又带着些警告:“你也在和朝廷谈判,别当老子不知道,我和杨大人的关系比你近乎得多,你还是别生外心的好,老老被害实跟着我混,我吃肉就少不了你那口汤。
可是两个人各怀鬼胎,早已不是一起打江山时那么推心置腹,两个人挟枪带棒、话里藏刀,最后弄得不欢而散,心中芥蒂更深了。
雪猫返回自己的岛上,越想越不是滋味。王美人是最早投靠朝廷的,肯定要受到杨凌的青昧,白小草那个土财主是有奶便是娘,只要站他继续赚钱根本不在乎权力大小,如今海狗子拿着自己两家的势力和朝廷讨价还价,朝廷真要是同意了他的条件,那功劳和好处也是海狗子的,自己就是他赌桌上的一枚筹码,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雪猫想来想去,于是把自己的心腹幕僚马空闻给找来,想让他给拿个主意。
这马空闻读书都读傻了,完会就是个宋江式的人物,哪怕让他坐上整个东海老大的宝座,他也念念不忘能有个封妻荫子的正统出身,给他身六品官衣,他也觉得比当一品的山大王光彩。
如今一听有机会接受朝廷招安,做上朝廷的官员,把个马空闻喜得心花怒放,恨不得马上就把雪猫打扮打扮,送到杨凌那儿当个‘弼马温’。当下他没口子地劝说,雪猫本来就意动了,被他一劝顿时有种晚去一分,好处就被海狗子抢光了的感觉。
可是毕竟朝廷还没有和他取得联系,贸然找上门去他又怕朝廷就此把他扣下,所以不免踌躇。马空闻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干脆拍胸脯要替他前来,雪猫刚一答应下来,他就乘了快船,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积极态度奔福州来了,甚至等不及官员一般在巳时以后才见客的规矩,天刚蒙蒙亮就跑到了总督府。
成绮韵冷眼旁观,看出他的心意,她凝眸想了想,记起雪猫跟前这个红人的一些资料,便软语笑颜地道:“原来是马秀才,你是绍兴鉴湖镇人氏,幼读孔孟之书,在当地颇有才名,弘治二年中了秀才,弘沼五年赴省入举,可惜不幸落第,回途中家中又失了火,双亲过世,一文不名,从此就落魄他乡了。唉,这也是命运多舛,否则,马秀才苦读三年再考,没准儿早就中兴为官,治理一方,为百姓父母,不但光宗耀祖,乡邻同贺,就是令双亲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成绮韵此言一出,马空闻眼泪哗哗的,忍不住泣声跪倒,号淘大哭道:“马空闻枉读圣贤书,愧对养育我的父毋,愧对父老乡亲,愧对皇上和朝廷啊……”
杨凌瞪了成绮韵一眼:“又在害人!”
成绮韵向他回了个鬼脸,然后笑盈盈地上前将马空闻扶起,柔声劝道:“马秀才不要伤心,你流离失所、衣食无着,被迫入了贼伙。本官也曾听说,秀才尚能洁身自好,始终不与盗众同流同污。如今雪猫有意接受朝廷招安,马秀才从中斡旋,功莫大焉,朝廷赦令一下,必然有所封赏,到那时便可成为朝廷官员,造福一方百姓。”
马空闻言感激涕零,这样如花似玉的佳人婉言相劝,目迷五色,鼻端飘香,他不禁直起了腰来,然道:“多谢成姑娘……成大人,草民此来,就是想就招安事宜同两位大人磋商,毕竟,草民虽归心似箭,但是雪猫掌管众多岛屿和人马,手下多是桀骜不系的大盗,如果没有确实的消息,无法安抚他们。”
成绮韵眨了眨眼,笑道:“这个自然。只是……双屿岛主已经答应朝廷,承诺只要朝廷答应他的条件,就可以保证让你们两岛一齐接受招安,贵岛不是与双屿一向同进退的么?怎么……难道双屿岛主不曾对你们提及与朝廷洽谈的事?”
“呃……这个,谈自然是谈过的。但是涉及本岛众多下属,朝廷方面又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所以他们难免心怀惴惴。思前想后,雪猫岛主才令我直接同朝廷接洽。”马空闻胡乱说着,心中暗恨:“海狗子果然拿我们当筹码,为他自己谋好处了。哼!
杨凌接口道:“并非朝廷没有进一步消息,只是本官也在等待朝廷旨意。不过依本官想来,海狗子请封东海大都督,双屿诸首领皆封五品武将以上,雪猫岛主授封为四品……”
“大人!”成绮韵急忙打断他的大嘴巴,娇声道:“马秀才请喝茶,上品的大红袍呢。说到朝廷消息,最近应该会传到了。皇上急欲平靖海疆,以开海通商,早已说过无论招安用兵均无不可。相信双屿岛主的条件,皇上是会答应的,你可回禀雪猫,再静候十天半月即可。”
“还静候呐?”马空闻闻言大怒:“他自己请封总督,那是二品的高官呐,手下的首领皆是五品以上,而我们龟岛岛主才是四品官,那我呢?岂不排到了七品、八品去了?天杀的海狗子,亏得我来这一趟,否则我们龟岛人马就被人坑了!”
“大人”马空闻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诚恳地道:“大人,承蒙大人高看,草民有一言相告。双屿和龟岛虽然同气连枝,毕竟各有归属,如果彼此待遇相差甚多,恐怕雪猫和一众手下未必肯答应。”
杨凌极为不悦,怫然道:“你这是威胁本官么?哼!朝廷地水师,拥有无坚不催的巨炮,本官不欲多造杀孽,这才许意按受招安,雪猫孤悬于汪洋大海,还能有什么作为?”
马空闻惶惶然,额头都沁出汗来,急忙解释道:“不敢,不敢,草民不敢威胁大人,草民……龟岛上下是真心要归附朝廷,真心归附朝廷……”
成绮韵向杨凌一剔眉尖,对他装傻装愣的武夫形象大表满意,然后对马空闻道:“这件事也难怪大人动怒,当初大人是听说双屿和龟岛已经商议好了,这才对海狗子的条件细加斟酌,然后上报朝廷。朝廷大事,不能儿戏,如今已经禀报了皇上,如果再提出好改条件……马秀才,到那时杨大人和我都担待不起呀。”
她的俏脸冷了下来,淡淡地道:“到那时,只好动用水师,杀他个生灵涂炭。”
可怜的马空闻给雪猫安排一下内务,制订一下出海劫掠的计划还行,他的心计哪是成绮韵的对手,一时被弄得汗下如雨,杨凌和成绮韵一唱一和,真叫他无所适从了。
成绮韵眉尖一蹙,蹙得十分好看,继续道:“你也不必遮掩,从你的话中本官也听出来了,想必海狗子为了取悦杨大人,取悦于朝廷,当初说了大话,有些事并未和你们商量吧?”
马空闻忙不迭道:“是是是,成大人明见。”
成绮韵幽幽一叹道:“我看,海狗子是想造成事实,到那时木已成舟,雪猫独木难支,便也只好答应。可是,上禀了朝廷的事,是很难更改的。”
她背起双手,慢慢踱了几步,说道:“既然雪猫事先不知情,这样的条件的确令他难以安抚手下……这样吧,海上岛屿众多,现在大多有倭寇遗属和逃回海上的部分倭寇驻扎。如果雪猫能起龟岛之兵,扫荡群岛,将这些残余倭寇一一歼灭。有这份功劳在,大人再上书为你们谋取军功,就名正言顺了,你看如何?”
“这……”马空闻有些意动。却仍吃吃地道:“不瞒大人,那些倭寇,向海狗子和雪猫馈赠了大批金银和美女,只求用那些空岛暂居,这个……”
成绮韵叹息一声道:“马秀才果然是读书人,既宅心仁厚,却又有些愚腐。”
马空闻被美女一说。顿时涨红了脸道:“成大人这话……如何说起?”
成绮韵道:“以前,雪猫是海盗,和他们讲这些江湖道义是应该的,如今既然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是朝廷的官员,为朝廷剿除倭寇天公地道,谁敢说他是背信弃义?这是深明大义才对!忠于朝廷者,大义灭亲都是受到表彰的,何况那些倭寇无论如何谈不上一个亲字。”
杨凌颔首道:“有理,唔……如果雪猫儿肯为朝廷办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向朝廷为他请封,立个和海狗子平起平坐的官儿,也不是十足的难事。另外,俘获的倭人、财物、女子,他也可以留下一部分充作军费,其余的再上缴朝廷。马秀才如果能办成此事,本官身六省总香、钦差大臣,马上就可以先任命你一个官职,以方便从事。”
马空闻心口一热,说道:“好,我回去后就禀明岛主,一定竭力劝说他为朝廷效力。”
双方又就招安细节详谈了一阵,对于今后龟岛海盗改编后的水师待遇、驻地、军饷等,杨凌和成绮韵都十分认真,没有丝毫敷衍,马空闻察言观色,愈加相信朝廷招安确有诚意。
谈了一个多时辰,马空闻心里有了准谱,也了解了龟岛在东海四大寇中接受招安的最不利局面,要想获得更大的利益,唯有靠协助平倭、立下战功这一件事的事实,是以他急忙起身道:“两位大人,草民这就返回去,一俟有了消息,马上回禀大人。”
马空闻将一旁几上一个小匣,一个包袱向前推了一下,说道:“大人,这是雪猫向大人呈献的礼物,几件小小饰物,不成敬意。听说大人是北方人,想必不习惯这里的炎热天气,这里还有件象牙的凉席,清凉去暑、祛病防灾,请大人笑纳。”
杨凌谦让几句,便起身送他离开,待他出去了,杨凌在成绮韵的丰臀上拧了一把,笑道:“马空闻鼓足了干劲回去害人了。呵呵,你呀,自己坏,还教人变坏。”
成绮韵从鼻子里昵哼一声,风情万种地瞟了他一眼,嗓音柔柔地道:“他是好人么?怎么是人家给教坏了?”
一扭头瞧见几上那个包袱,成琦韵兴致勃勃地走过去打开包袱,只见里边如玉般皎洁,如丝般柔软,亮晶晶、银闪闪的一捆东西,花纹细致、做工清美,如同传说中鱼人的皎纱一般。
成绮韵轻抚着光滑凉爽的象牙席子道:“韵儿曾听说过这种象牙凉席,乃是异域的珍宝。取上好的象牙以奇特的技艺抽丝,再请最好的织匠编称而成。一件凉席至少要做三年,纵使万金也买不到,躺上去清凉如玉,滑腻舒适,似柔软又似弹力惊人,让人如在云端。”
她说到这里回头媚笑道:“我家大人是好人,不是坏人。好人儿,今晚试试这象牙玉席如何?”地吃吃笑道:“韵儿想瞧瞧,大人会不会一晚上都做好人,不做‘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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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猫听了马空闻的回复,果然大为意动。以朝廷的名义扫荡倭寇,既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大批金银财宝和美色女子,还可以邀取军功,和海狗子抢夺好处,这析的事为什么不干?
雪猫的命令传下去,由于海疆密集的战事已饥渴得嗓子冒烟的各岛首领们开始磨刀霍霍,对受他们保扩的各路倭寇下手了。
这些倭人要么是一些老弱妇孺,要么是兵败逃回海岛的漏网之鱼,这些岛有的是倭寇临时寄居的地方,有的是以往假倭们驻扎的海岛,既谈不上什么牢固的工事,防脚武器更是有限,哪里是这群闭着眼睛都摸得清楚附近海情的凶悍海盗的对手。
他们这次从日本逃到中原沿海,岛上不只有这次从大明劫掠来的财物,还有从日本带来的全部家当,财帛固然丰厚,女人,尤其是美貌出众的女人之多,更是雪猫手下大盗以往劫掠海船难以收获的。
眼见获利丰厚,这些贪财好色的海盗不禁食指大动。他们一旦放开手脚,又岂肯规规矩矩地只在自己的地盘动手,有些海盗眼见别的岛捞的油水足足,自己得的好处有限,就开始打起受海狗子保护的倭寇的主意。
他们一开始还稍有顾忌,只对那些处于两家势力中间的倭人下手,渐渐地贪欲越来越大,只要听闻哪里有倭人寄居,便兴高采烈地扬帆去抢,侥幸逃命的倭人便去向海狗子哭诉。
海狗子闻报大怒,立即让老精去面见雪猫,要雪猫还自己一个公道。
雪猫想起海狗子这位拜把兄弟瞒着自己向朝廷讨封二品总督,却让自己任什么四品官的事就邪火乱窜,哪里还说得出好话来。
他不阴不阳地对老精道:“兄弟们日子不好过呀,一个个都抻着脖子瞪着眼,等着狗爷给大家讨封讨赏呢,可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我的家底又没狗爷富裕,让大家伙儿喝西北风去呀。再说了,朝廷正在剿倭,虽说咱们还没投靠朝廷呢,可这收容倭寇的消息要让朝廷晓得了,总不是件好事吧?我这是替狗爷分忧,帮他清除后患呢,呵呵。我说老精啊,你也别为难,我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复狗爷,就说我雪猫对不住了,不就是几个倭人吗?犯得着为这兄弟反目?狗爷要是真不乐意,你再来知会一声,我雪猫三刀六洞的,去向他狗爷负荆请罪!”
看着老精无奈地离去,雪猫冷冷一笑:“妈妈的四品官,你做总督,让我做参将?你不仁我不义,你瞒着我就别怪我不仗义。嘿嘿,等我在杨大人那儿先立一功,这总督指不定谁做呢。”
他拍拍手,唤进一名手下道:“去,告诉大少爷,率一千人,备四条快船,马上把抓来的倭人,还有挑拣出来的金珠玉宝,运往福州湾,亲自呈送杨大人!”
“这两天累坏了吧?既然一切已经安排就绪,让郑老督促军器局的人加紧生产就是了,你这两天歇一歇,不要天天往那儿跑了。我已吩咐刘知府给军器局拨了四倍的工钱,工匠们干活也干得来劲。”杨凌翘着二郎腿,抿了口茶道。
“嗯,我喜欢待在你身边,可是你处理公务时我闷得好无聊,和别人又没什么话说,去了军器局很自在,那里的工人都很好。”阿德妮坐在床边,脱下鞋子,边换软靴边道。
“呵呵,整天让你待在闺房内那是一定会闷坏的,在那里你如鱼得水,不止那些工匠,怕是郑老都对你钦佩万分吧。我不禁你出入,要去哪儿都行,不过记得带上侍卫,现在世道还是不太平呢。”
阿德妮嫣然一笑,昵声道:“放心吧,我的大人。”
她拍拍腰间,抽出两柄精巧的短火铳往床上一放,得意地道:“看,我改造的,原来军器局生产的火铳射程、杀伤力和精确度都要差些,有这两柄火枪在手,谁也休想近得我身。”
杨凌瞪了她一眼道:“不要大意!你以为大明的盗贼和你们那儿一样,十个八个凑在一块儿,就是轰动全国的什么侠盗大盗了?大明人口众多,为盗的人结伙成帮至少也有百人,真要有人打你主意,两柄火枪根本不济事。”
他说完又指着床头道:“对了。换那身红色的,你的五官曲线明朗,配上艳色丽而不俗,十分动人。再拿出你刚见我时的模样,畏畏缩缩、任人摆布,那就完美了。”
阿德妮警觉地瞪着他,问道:“你要干嘛?”
杨凌笑了起来。说道:“今天雪猫派了他的大公子给我送来一些倭俘和战利品,他知道海狗子送给我一位西方绝色佳人,而且甚得宠爱,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我要去接见他,你总得陪我去演场戏嘛,刺激刺激他,雪猫邀功之心一定更盛。”
阿德妮这才恍然,向他扮个鬼脸,莞尔一笑。
杨凌又道:“对了,徐经和吴济渊等豪富,是江南世家中对本官支持最得力的人物。由于投资船厂、捐资剿倭、以及东海战事的紧张,现在海运几乎已全部停止。徐氏家族其实一直暗中有海上生意,为些损失巨大。如今海疆战事稍微平静,几大富豪准备了几船货物,急于运到吕宋去。以水师护航,取代这些海上走私商的私人武装。并换取他们的政治和财力支持,是我既定的政策,这也算是一个开端吧。”
“杨,你决定动用水师帮助他走这趟货?”阿德妮说着站起身,将外衣挂在床边的铜钩上,从床上拿起大红的湖丝比甲换上,拿起牛角梳梳理着头发。
她右手举高,比甲微松,露出领口内的绯色湖纱抹胸,那里丰满的酥胸撑挤出曼妙坚挺的丘形,让杨凌的目光留连不舍。
“嗯,徐家的丝绸、茶叶和瓷器一船下来就获利惊人,回程再购买柏香、檀香、罗斛香,乃至价值连城的龙涎香,以及宝石、玻璃和用来给瓷器着色用的‘苏麻离青’等等,跑一趟船就能吃一年。就算是投桃报李吧。否则寒了江南士族的心,那可是大事。何况去的并不远,只是到吕宋,再由人转运出去。所经的海路主要是白小草的区域,吕宋的西洋海盗自独龙岛一战后销声匿迹。不敢再四处活动,我想风险不大。再说,如果海上完全没有风险,还要武装护卫船队做什么?”
阿德妮眼波一闪,梳理头发的手忽然停滞在空中,脸色微变道:“杨,你……是不是想让我带领水师助他们运货?”
杨凌怔了怔,失笑道:“怎么会?我知道你是行船和打仗的行家,皇家海军上尉嘛,呵呵。我现在整顿水师、军武,这些事其实都是你在策划,调兵的事当然要让人知道。派你去?我哪舍得。哪怕有一丝风险,我也不舍得你去的,如果再被人掳了去,我岂不是要急得发疯?”
阿德妮喜悦道:“杨,伴着那些海盗在那儿待了两年。对吕宋,我是真的有种莫名的畏惧,尤其是你不在我身边。其实,我很愿意你做任何事的。如果你决定征服满刺加的话,阿德妮就很愿意做你的战士!”
杨凌起身走到她身边,帮她系好比甲的扣子,柔声道:“你对他们的战法一定很熟悉,到时我会带上你的,不过不是做战士,而是将军。葡萄牙国王太小气了,才封了你这个天才美少女一个小小的上尉。”
他笑晏晏地道:“我要提拔阿德妮上尉为将军,一位女将军,雅丽-阿德妮将军。”
阿德妮的眼神朦胧起来,就象一对迷人的猫眼,闪着诱惑的光。
她轻轻走到杨凌身边,拥抱住他,脸颊在他颊上轻轻地摩挲着,柔声说道:“喔,我倒宁愿……早日成为杨-雅丽-阿德妮夫人。杨,亲爱的杨,我爱你。”
杨凌微笑着道:“我也爱你,阿德妮,将军阁下!”
处在异乡为异客。以阿德妮的身世、容貌、聪明和才干,在西方上流社会,她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美丽女男爵,而在大明,除了杨凌,她真的再没有一个依靠和可信任的人。此刻真情流露,那种依恋和爱慕都是发自内心了。
她还不懂得利用自已的本钱魅惑男人。但是那真情流露的话语和深情迷离的眼神,一样能够打动人。
杨凌心中萌生起怜爱之意,两张嘴唇轻轻地吻合在一起,舌实缠绕着、吸吮着。他的双手也很自然地顺着阿德妮柔滑的身体曲线轻轻滑了下去。
阿德妮身体两侧曼妙的曲线至腰部收紧,又至臀侧荡漾开去。处女的臀,像灌浆的果实般紧凑而鼓胀。杨凌掌握住那两团浑圆,手指触上去,绵软厚重中有股惊人的弹力。
阿德妮被他的爱抚弄慌了,她很享受和杨凌的亲吻,但是身体地爱抚,这样过于亲密的动作,对一个从未有过恋情的少女来说很难马上适应。
阿德妮只觉心跳气促,脚下一软,腿弯碰到床沿,竟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这才逃出了杨凌的魔掌。她羞昵地看了杨凌一眼。用略带沙哑和磁性的嗓音咕哝了几句话。
杨凌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道:“别跟我说鸟语,你刚才说什么?”
阿德妮羞涩地摇摇头,想了想忽又“咭儿”一笑,俏皮地横了他一眼,眸子里羞中有爱,涩怩地道:“杨。你这是要提拔阿德妮上尉,还是要推倒阿德妮上尉呀?”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说完,她倏地一哈腰,从他身旁一溜烟逃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和一脸苦笑的杨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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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码头,徐经、吴济渊等江南豪富的商船正要出海。
大海上,船犁碧波,浪花飞溅。隶属雪猫的四艘六桅大帆船载着海盗和俘虏的倭人正向福州港来。
八艘上下两层甲板密布着亲式火炮的战舰停在港口中,官兵、水手、商人忙忙碌碌,码头上一片兴旺繁荣。
杨凌将东海大益雪猫献俘和江南巨商运货出海安排在同一天,同时展示强大的水师阵容,自然有着深层次的重要含义。
明军水师原来装备了三艘新式新舰,用剿获的佛郎机炮又装备了三艘,加上这段日子南京火器局和福州火器局日夜赶造出的大炮,全副武装了八战艘战舰。
杨凌命浙江水师派新式战舰护送徐经等人的二艘大商船来到福州,然后从福州港再扬帆出海。当然,届时真正派出护航的战舰只有两艘载有新式舰炮的战船,和两艘一般的战舰。
同时,由于这些海上巨商的私船原本就具有作战功能,船上的水手其实也都是擅长海战的战士,所以非常时期行非常事。为了安全起见,杨凌又允许这些商船每艘配备了八门普通的火炮。
这样强大的火力阵容只有拥有犀利火器的西洋海盗才能抗衡。而且他们还得事先了解船队往返的准确日程、途经的详细航线,同时派出过半的武装力量,在商队肯与其决战的情形下,否则有这样强大的武力,茫茫大海处处是路,商队在战舰掩护下要逃而不战的话基本上不存在风险。
港湾内的波浪轻轻拍打着船舷,搬运工人正将各种货物和清水、肉食、米粮、水果、青菜等分门别类地装船。此次出海因事关重大,彭鲨鱼特意派了他行船经验丰富的长子,浙水师千户彭大勇为舰长,商团首领则是徐家的二老爷徐纶。
徐纶三十出头,一身湖丝直裰,头戴方巾,显得文质彬彬。彭大勇四十来岁,脸膛黑红,矮壮剽悍,沉稳中透着精明强悍。两人陪在杨凌、何炳文、韩武等人旁边,后边跟着各舰的管领军官和一众商贾。
“跑一趟吕宋并不算远,不过海上行船,天灾人祸都得防备,万一遇上风暴,在海上就指不定飘泊到什么时候,所以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马虎不得。”
莫看徐纶斯文如秀士,朝廷禁海时,他可是徐家走私船的船主。穿上文袍便是秀才,光了膀子便是土匪,不但人悍勇,而且远洋行船方面比彭大勇这些海上大盗还要熟稔。
“大人请看,除了米粮清水必须加倍准备,水果、豆类等也必不可少,少了这些远洋行船海员们要生病的。水果不宜携带,便制成果干和蜜饯,还有干菜、腌菜和豆子,至于鲜鱼可以随时捕捉,倒不必准备。”
杨凌点点头,笑道:“徐公子常年跑船,见识丰富呀。这方面就不是我们水师所长了,一路行船还要请徐公子多多指点,将来我大明水师要扬帆四海。这些东西不注意,是要吃大亏的。”
徐纶受宠若惊,连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不敢劳大人吩咐。其实,往返吕宋,纵遇风暴也不必准备得如此之多。呵呵,主要是因为劳动水师护航,家兄过意不去,所以才多准备了这些东西。因为担心有些水师兄弟不喜鱼腥,船上还备了熏肉、腊肉。”
杨凌哈哈笑道:“当兵就得有个当兵的样子,徐公子别太惯着他们了。一趟船跑下来,这些兵要是都养得肥头大耳的,以后有仗还怎么打呀?”
他笑吟吟地看了眼彭大勇,说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徐公子厚意爱重,这一路安危可就要托付给你了。”
彭大勇抱拳道:“谨遵大人吩咐,家父说过,这趟行船,要我小心在意,人在船在,人不在船也得在,决不能给大人丢脸。”
杨凌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就在这时,刘知府勿勿行来。向他施礼道:“大人,东海雪猫向大人献倭俘和财,四艘大船已停伯在港口外,请求大人允见。”
杨凌招招手,淡淡地道:“让他先候着吧。来,徐公子,这边请。”说着泰然自若地举步向前走去,好似挥不在意。
在场这些江南巨商私下行船东海、南海,虽说财大气粗,船上也有武器,为了避免麻烦,以往走私还是要按规矩向四大寇晋献财帛的。
他们早听说王美人、白小草已归附朝廷,如今这支水师更是由普陀山的老当家彭鲨鱼的长子带领。
如今见大盗雪猫向钦差敬献战倭和战利品,毫无疑问这人也是降了,东海四寇至少有三家已经接受朝廷招安,风闻海狗子也在和朝廷密议招安,看来东海很快就要平定了。
今日又见大明水师船坚炮利,有这样强大的水师保护,天涯海角何处去不得?将来跑船的次数可以大大增加,运载的商品可以盛运更广,获利之丰难以想象,众商贾富绅一个个想到这里,心中振奋不已。
有些平时过于谨慎的富豪原来只是徐经、吴济渊等人踊跃投资,参办朝廷水师,所以跟风投注一些资金,为此还忐忑不安,生怕这些钱有去无回。如今见此情形,不禁暗暗后悔以前对龙江船厂和江南海事衙门的投资太少,以后想从中捞取好处也缺乏话语的资本。
这些人嗅觉灵教,最善于从风吹草动中触类旁通,寻找商机,如今见此情形,一个个开始暗中盘算起了主意,准备回到苏杭后就向谷大用的衙门投入更多的运作资金,以谋取最大利益。
杨凌若无其事地陪着徐经等人站在码头上,直到货物装毕,起锚扬帆,这才拱手送他们离开,一溜大船缓缓启程了。
杨凌目送着船队离开,这才对韩武低语道:“我在进货码头茶室等他,叫关口放他们进入,不得有丝毫刁难阻拦,还有,不要派兵把守,不要上船检查,只要不携带武器,允许水手下船。”
十余艘军舰护卫着几艘巨大的商船浩浩荡荡扬帆出海时,雪猫的船队正好擦身而入,明军水师战舰侧舷上下两层黑洞洞的炮口近在咫尺,看得海盗们心惊肉跳,轻佻狂傲之气顿时收敛。
雪猫姓文,他的长子名志远。这位文大少名字起得虽好,却并不象他老爹企盼的那样志向高远,而是个志大才疏的家伙。
他明明是海盗。偏喜欢附庸风稚,平素一身轻袍、手执小扇,总喜欢温文尔雅,只是那副尖嘴猴腮的形象怎么看都象衣冠沐猴。
他是雪猫之子,雪猫的部下不敢不敬,其他诸岛海盗却送了他个绰号:贱猫儿。
贱猫儿在水师将校陪同下进了码头茶室,一见这位总督大人与自已年龄相当,不由得眼光一直,这才手握小扇,上前深施一礼道:“小生文志远,见过总督大人。”
杨凌大刺刺地坐在椅上正品着茶,面前一个绮罗红衫的女人正蹲在那儿轻柔地蹲在那儿轻柔地给他捶着大腿,听见他说说话,杨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摆摆手道:“这又不是公堂,不要拘礼了。来来,坐,坐吧。”
说着他顺手把茶杯递给面前的女子,那女子盈盈立起,眼波低垂,趁旁人没注意,飞快地嗔了他一眼。趁接杯的功夫,在他掌心掐了一把,这才捧杯退向一旁。
贱猫儿称谢在侧座坐了,一瞧这美女样貌与中原女子不同,粟黑的卷发,高鼻深目,俏丽中别具韵味。眼光不由又是一直。
他心中痒痒地忖道:“想必这就是狗爷送给杨凌的那个西洋美人儿了?果然貌美。杨凌到码头上都带着她,,看来狗爷果然送了个妙人儿给他,我们可真是落了后脚了。”
杨凌瞥了他一眼道:“听说雪猫岛主在海上四处打击倭寇,战果非凡,本官已着人向京里递上了奏折为他请了。”
贱猫儿忙收摄心神,恭敬地道:“小生代家父谢过大人,家父接受朝廷招安之意甚诚。此番前来,小生特意携了俘获的倭人及财物进献大人。随着剿倭得力,今后定然还有进献。朝廷方面,还请大人多多美言。”
“哈哈,这是自然,本官刚刚送了一支商队出海,你也看到了。贵岛部众常年在海上行船。待海运一通,水师急需这方面的人才。如果文岛主表现得宜,本官就向皇上保荐他做海运都督,你看如何?”
贱猫儿听得心热不已,这海运都督实权何等之大,到那时整天打交道的都是豪商巨富,油水充足。自己再挟带些私货,日进斗金呐。而且朝廷真要是让他们督管海运,势必也得配备方才所见那种上下两层甲板均可配备的重炮。
到那时自家百余条船全配上这种利器,进可为官,退可为匪,这样的实力谁人能敌?如果利用海运远洋之便在海外私蓄人马,筑基海岛,既可利用朝廷的财力物力,在海上又俨然独立一国,为所欲为,这样的买卖太划得来了。
杨凌信口开河,开出一张永不兑现的空头支票,把贱猫儿美得心花朵朵开,站起来连连道谢。杨凌笑道:“难得文岛主对朝廷一片赤胆忠心,本官就先接受献倭,然后再为文公子接风洗尘。”
这是第一次晋献礼物,雪猫也不敢太寒酸了,除了捆绑来大批双手染满鲜血的倭寇,还送来大批的倭人家眷和财物。
杨凌象征性地做了个接收仪式,然后令何炳文将所有人员、财物押走处置,随后为文志远安排了住处。那是一幢前些天抄没的官员豪宅,而且将这有园子有楼房的豪宅赠送了给他,当场交割了地契房据,至于那四艘海盗船,停泊在港口内,杨凌也未派重兵把守,并且暗中分吩咐韩武外松内紧,只要没有人闹事,任他们上岸回船、出海入港,决不做丝毫阻拦。
杨凌虽未亲自陪同,却让福州知府及水师官员陪着文志远饮宴,接来送往派马派轿,对他热情无比,还安排了几个色艺俱佳的福州名妓陪宿。
那些仆役侍卫们见了他文大公子,更是言必称公子,行必如大人,恭恭敬敬地把个贱猫儿哄得眉飞色舞,大有乐不思蜀之感。
文志远在福州住了三天,这才恋恋不舍告辞回岛。雪猫听了文志远的回复,比马空闻捎回来的话更信了几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嘛。
他详详细细询问了一番在福州这几日的动静。听说军政官员对儿子礼敬有加,停泊在港口的海盗船纵是在晚间,官兵也不设侍卫看管,对他们宽和之极,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杨凌允诺的海远水师提督一职,就象悬在驴子前头的一捧草,吸引着雪猫只顾盯着这个位置,竭尽全力地多剿倭寇,以求取悦朝廷。
有文志远和马空闻推波助澜,再有一众尝到了好处的手下怂恿谗言,海狗子那里的不满,他已视同嫉妒心使然,根本就不管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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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洞冬暖夏凉,由于常年有人居住,又少了些潮湿气,石床上,海狗子正抱着一个肉体丰腴白嫩的女人呼呼大睡。他那庞大的体形,压在那女人身上,从他身下只露出一条光滑白皙的大腿和一只莹润粉白的手臂。
这个女人是日本对马岛的海盗小泉不二雄的宠妾花子,原本是个有名的舞伎,被他重金买了下来。不二雄在大明国土上屡屡受挫后保存了比较大实力,仓皇退到海上,向海狗子贿以重金,又把这个宠妾送给了他。以求暂时在他的势力范围寄身,想等待日本那边剿寇风声平息后再悄悄潜回日本。
海狗子含糊地咕哝了几句,那双大手抓住了丰满的肉山丰丘,身子扭动了几下。身下的女人不适地移动了下身子,把他弄醒了,海狗子睁开眼,色眯眯地嘿然一笑。“叭”地在她胸脯上亲了一口。
海狗子的精力和体力实在惊人,他需索无度就连这样惯经风雨的女人也受不了。花子感觉到下面雄勃地跳动又充满了自已的身体,不得不强打精神奉迎起来,两条肉虫又扭缠在一起。就在这时,老精从外边噔噔噔地跑了回来,海狗子白昼宣淫甚至与他同乐的事已是家常便饮,他也毫无忌讳,所以根本不管海狗子正在冲锋陷阵,只是站在那儿急吼吼地道:“老大。郑二八的人耐不住,跄出去做生意了,他们打劫了一艘由海路往山东远货的商船。”
海狗子从丰满的肉山里抬起头来,一边律动着身子一边满不在乎地嘿嘿笑道:“海路?嘿嘿,他娘的。肯定是……瞒着官府贩私货,劫就……劫了,你怕个……屁!”
“哎哟”伴随着狠的,身下一声呻。
老精顿足道:“问题是他们干得不干净,水师的船巡逻到此,他们仓皇退了,留下了活口,而且这群混蛋还挂着咱们双屿的旗,这事儿传出去……”
“什么?”海狗子一下停住了身子,然后赤条条地从石床上蹦了下来,挠着大光头骂道:“这***,叫他们近日安份些,就会给我惹事,嗯……老二啊,你说咋办?”
老精皱着眉头道:“这事要说大也不大,姓杨的未必就能把我们怎么着。可是猫爷已经单独和杨大人搭上了线,这一来咱们的筹码可就小多了,我看他未必肯那么卖咱们的帐了。老大送了份厚礼给他,他一直不好明着拒绝,要不然何思改隔三岔五地往这跑,也不会一直没个准信儿了,分明是在拖咱们。这回……郑二八的人劫船杀人,可给人口实了,就怕姓杨的因此压条件。”
花子已经起了身,扯了条床单子卷身上,怯怯地站在一边。海狗子听的上火,一眼瞧见她,便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骂道:“滚!滚出去!”
花子一个趔趄,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海狗子光着腚往椅上盘腿一坐,一手捏着脚丫子,一手磨挲着头顶,皱眉半晌才道:“你确定水师的人认出咱们来了?”
老精点点头道:“错不了,追得紧呢,要不是郑二八船小,溜得快,就被人追上了,那旗也不知道降下来,哪能看不到呀?再说,那私船上的人也认出咱们了,他们死得就剩下孤儿寡母了,不和官兵说才见鬼了。”
海狗子寻思了一阵,眼神渐渐阴冷了下来,目光闪烁地道:“如今和官兵硬抗是肯定不行了,雪猫那浑小子和我不再一条心了呀……”
“要投靠官府的话,不弄个总督之职独霸一方,我的人马早晚被朝廷吃掉。到那时还不是任人鱼肉?该死的郑二八。”
他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两眼幽幽地象闪着两簇鬼火,慢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精,给我做了他!”
老精吃惊地道:“老大,这样……这样合适吗?”
海狗子脸颊上的横肉哆嗦着道:“我们苦心准备这么久,光是送给姓杨的那个西洋女人,就花了我三十根小黄鱼,大事不能坏在他手里!”
老精闻言一阵迟疑,见海狗子正冷冷地盯着他,终于点头道:“是!”
老精转身走出几步,海狗子忽地又道:“慢!”
老精扭过头来,只见海狗子眼晴转了一阵,发出一阵嘿嘿嘿的渗人笑声,然后向他招了招手。老精疑疑惑惑地走过去,海狗子把刚搓完脚丫子的大手拢在他耳边,阴冷地道:“兄弟,送人头不如送的,把他和犯事的几个混蛋捆起来,直按送福州交给姓杨的,面子要卖足,我看他还有什么借口压低条件。还有,从日本人送来的女人中挑几个姿色出众的,再带上些金银珠宝,福州说得上话儿的官,礼都要送到。妈的,又害我破费,他不死谁死?谁挡了我的荣华富贵,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老精无言地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洞口透进的一缕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的心中却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悲凉,寒意直透骨髓。
郑二八是海狗子未发迹时的伙伴,那时二人同一条船上打家劫舍,这人作战时凶悍勇猛,只是为人脾气暴躁,又缺心机,昔年的伙伴们一个个都混出了头脸,海狗子更是成了坐拥十九岛、一万三千人马的海上巨盗,而他只是当了一个小头目。
但是毕竟有着这么一层渊源,所以郑二八虽知一时忍耐不住惹了祸,却万万没有想到海狗子会如此绝情,竟要将他送到福州给那个杨砍头祭刀。
郑二八被绑在桅杆上时泪流满面,破口大骂,这一来惹恼了海狗子的亲随,当下就有人用刀柄敲掉了他满口牙齿,塞进去一团破帆布。郑二八目眦欲裂,满口鲜血,那副模样看得所有人都心生恻隐。
杨凌接到海盗行凶掳船的消息大怒,但是随即便收到这几个被缚来的海盗,不由转怒为喜,他对海狗子派来的人大加褒奖一番,又回赐了一些金银礼物以示勉励。
随后杨凌当着来使的面命人备了一条小船,将郑二八几个海盗绑在船上,船中堆满柴草,驱船到海上放火点燃,按照本地的说法那是死了不能尸骸入土,从此沦为孤魂野鬼。
海狗子急于堵杨凌的嘴,免得他借口压价,却未意识到这件事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们造成了多么严重的伤害。杨凌对郑二八的处置传回双屿,群盗更是暗生兔死狐悲之感。
以往海狗子无论用刑多么惨烈严厉处置部下,甚至因为有部下忤逆他,被涂满脂油,倒吊崖下点了天灯。但那毕竟是海盗们之间的事。如今将自己的部下绑赴朝廷,交给官兵处理,群盗心生怨恚,他的威信和控制力正在迅速削弱。
“当初大人对沿海盗寇执行的是剿、抚、诱降三计。如今倭寇剿除得差不多了,东南半壁已没有他们存身之处。残存的倭寇已不敢劫掠大埠大城,现在钻山投林,混得和叫花子差不多。他们既无补给,又没有兵员补充。仅是在山中病困而死自然减员就将他们的战力削弱到了极致。而卫所官兵却越战越勇,从心态上已经对他们没有一点畏惧之意,消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退回水上的倭寇由于大明水师和日本水师双重拦截,进退不得,只得投靠海狗子和雪猫。现在雪猫他们翻脸不认人,寄居在海岛上的倭寇就如瓮中捉鳌一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办得束手待毙。所以倭寇问题现在可以忽略不计。抚的方面,东海四大寇中王美人已经降了。白小草见机得早,也已主动来投,这两个人一个虽然打家劫舍,但是颇有几分劫富济贫的侠盗作风。另一个根本就是武装商人,重财不重权。归附朝廷后是不会有二心的。使人堪虑的是海狗子和雪猫。这两个人野心勃勃,绝不是甘居人下的人物,一入官场受不了束缚,早晚还是要反。况且朝廷也不可能答应给他们允份的自由和权力,做自由自在的海大王,那就唯有除掉了。”
成绮韵扳着手指一条条地说着,同时习惯性地在房中踱着步子。
她很清楚杨凌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正心醉神迷地品味着她的一举一动。因些举手投足间,向心爱的男人愈发展露出成熟和妩媚的风韵来。
她的软袍内未缚抹脸,一对圆润丰挺的乳峰在袍内俏皮地跳跃晃动着,看得杨凌的心也跟着跳跃晃动起来。
“来,坐下说。”杨凌剥着早熟的荔枝,向成绮韵颔首道。
他的下巴点的是自己的大腿,成绮韵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依言温顺地靠过来,香骨珊珊,纵体入怀。那香臀丰若有余,柔若无骨,就算是隔着一层轻软绫罗也依旧能感觉出那种妙不可言的圆润挺翘。杨凌不由地揽住了这惹人爱怜的可人儿,双手从她肋下穿过去,剥下最后一片红绡,拈着莹白如冰雪的荔球递到她鲜嫩丰满的唇瓣间。
成绮韵甜甜地看了他一眼,轻启朱唇将荔枝含在嘴里,嘴唇一阵蠕动,忽地返身就唇,一股甜甜的味道渡入杨凌口中,原来这片刻功夫她竟用灵舌将那荔枝完整地剥下,汁水几乎没有破损太多,整块果肉喂给了他吃。
成绮韵笑盈盈地将核儿吐到碟中,说道:“嗯,海狗子在双屿苦心经营多年,从何思改传回的消息看,如果用船炮攻坚,以现在火炮的威力,根本难以攻破要塞。同时对于双屿的海路不熟,所付伤亡代价太大,所以硬攻不可取。至于雪猫那边,海路较远,尤其是去路要绕过海狗子,如果取不下海狗子而出师伐猫,就怕海狗子断了我水师退路,前后夹攻,所以,也是硬攻不得。”
杨凌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拭净了双手,双手象游鱼似地游进了她的袍子,捉住了那两团酥腻丰挺,轻笑道:“所以……我们诱降,来软的。只是现在……”
他双手一紧,贴着成绮韵小巧的耳垂道:“现在要如何双管齐下,一劳有逸,韵儿可有了主意?”
成绮韵怕痒似地缩了缩脖子,漂亮的锁骨紧了一下,下面两团酥乳滑腻结实,受到牵动还轻微跳动了一下,那感觉岂只销魂蚀骨四字可以形容?
“嗯……”成绮韵咬着唇轻吟了一声,红着脸道:“说到诱降,难就难在既要除得掉他们,又不能损了朝廷体面。朝廷总不能出尔反尔,做出先招安再屠戳的事来。韵儿最初……是想挑拨这一猫一狗的关系,从中寻找机会火中取粟。为此我还早早布置,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不过现在看来,这两大盗由于利益之争,彼此的嫌隙已难弥和,而且满刺加海盗又不知会何时生事,这里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所以,韵儿以为,应该随机应变,适时调整原来的计划。”
杨凌有了兴趣,微笑道:“说来听听。我的韵儿又有什么害人的好办法了?”
成绮韵白了他一眼道:“我的意思是,双管齐下,同时出刀。使计诱杀雪猫,但是这一来必然打猫惊狗,引起海狗子警觉。所以杀猫的时候,就得同时对海狗子用兵。至于理由倒好办得很,就说他迟迟不肯接受朝廷招安,拖延敷衍,心怀叵测,朝廷改抚为剿便是。”
杨凌其实一直也在想除掉雪猫、海狗子的办法,而且对付海狗子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只是既然要招安雪猫,声势一定闹得不小,如果雪猫真的举兵来投,那时要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
所以杨凌微微蹙眉道:“现在我不怕雪猫不来投,怕的是投来了却找不到把柄收拾他。我又不能一直在福州和他耗下去,日久恐生变故。至于海狗子……你也有了对付的办法?”
成绮韵扭过身来,嫣然道:“韵儿只会害人,不会打仗。要坑雪猫,我去办。要打狗子,还是大人出马吧。”
杨凌目光一闪,微笑道:“我?我哪有什么法子?”
成绮韵嘴唇一撇。酸溜溜地道:“大人没法子么?那倒是韵儿会错了意了,前几日见大人下令火焚郑二八几个海盗,人家还以为大人您智珠在握了呢。”
杨凌哈哈大笑,双手一紧,揽住了她的纤腰道:“要屠狗就得先宰猫,要宰猫就不能惊了狗。说来说去,还是得同时下手,时间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准备如何对雪猫下手?”
成绮韵返手揽着他的脖子,一边轻怜蜜意地甜吻厮磨,一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待到计划说完,已是鬓乱钗斜,俏脸生晕。
杨凌听完沉吟良久,终于颔首道:“使得。我立即派人召宋小爱、孟四海、蒋洲三部官兵私密入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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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各种船只,一望无边,船帆张布如云。
雪猫回头看了看如同一只巨龟探海的龟岛,带着些依恋地叹了口气:要离开了,在这儿待了大半辈子,岛上的每一块头都熟稔无比。如今,终于要回到陆地上去了。当年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如今已是飞黄腾达的海运提督,光宗耀祖啊。
他满意地看看忙忙碌碌的部众,这就是本钱啊,等我更换了朝廷的新式战舰和火炮,手拥重兵、坐镇一方,到那时就是朝廷也要忌惮三分。
嘿嘿,海狗子想当大都督?做梦去吧。我今日投靠了朝廷,他是水落船低,到时候没准要把他的人马全划归我管理呐。
他摸摸怀里的圣旨,一时还象是在做梦。这是马秀才看过了的,真的是金丝苏绣的双龙抢殊,货真价实的皇帝圣旨,绝不会错。
从他掌管的十多个岛屿汇集来的船队已布满了海面,雪猫登上自己的座船,志得意满地挥手道:“出发!”
数不清的船队,浩浩荡荡向福州湾进发了,自凌晨第一艘船驶出,汇集的各岛船只连绵不绝,直到午后才全部驶出龟岛。
福州码头,此刻也是旌旗招展,兵甲如云。
海水拍岸,涛声舒缓。在一阵阵海鸥欢鸣声中,遮天蔽日的船队已经驶向码头。迎候的仪仗盔甲鲜明,煞是威武。仪宾礼乐队奏起了喜洋洋的曲子。杨凌率着福州军、政有司官员一百多人,再加上福州有头有脸的仕绅名流,在彩绸棚下静候雪猫。
为了避免雪猫疑心,码头上除了仪仗队外,只有三千散骑兵勇驻守警戒。今日刘知府可是忙坏了,要安排雪猫部众的驻地、饮食,要安排人在雪猫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船只入港后,尽快疏卸人员和财物,安排车马把他们运往驻地,还要指挥空船驶离,以便后续船只继续进入。虽说这些事不用他亲自去做,指挥张罗也忙得汗流浃背了。
雪猫的主舰入港了,码头上响起一片号角的呜呜声,低沉雄浑,紧接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何总兵、刘知府等人联袂赶到码头迎接。
雪猫早早站在船头,船一靠岸抛猫,跳板才刚刚搭上。缆绳还未系妥,他就领着三个儿子、七个排得上名号的首领满面春风地走下船来。
何思改陪在一旁。将双方人士介绍一番,彼此接迎酬答,慰劳致谢,雪猫听了这几位的身份,觉得杨凌对自己礼遇甚重。心中既是欢喜又觉光彩,不禁连声道谢。随后众官员陪同他们谈笑晏晏地步入彩棚晋见钦差。
杨凌蟒袍玉带,端坐红绫铺就的长案后,左右站着两个侍卫。捧着钦差节印和尚方定剑。雪猫一进彩棚,便笑容一敛,急急抢上两步,双膝跪倒道:“罪民死囚文汉成,叩见钦差总督杨大人。”
杨凌连忙自案后闪身站起,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呵呵笑道:“文提督,文大人,呵呵呵,往事已矣呀。你今后就是朝廷重臣了,皇上对文大人恩遇之重无以复加,大人今后当以国事为忠,竭尽所能报效朝廷,方才不辜负皇上厚爱呀。”
“是是是,多谢杨大人提携之恩,文某一介粗人,在海上浑横惯了,不知礼法,不懂规矩,今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行了见面礼,杨凌当场宣读圣旨,就地让雪猫换上了簇新的三品武将官袍,然后亲亲热热地与他把臂而行,步入福州城。
满城百姓尽见钦差杨大人与归附招安的大盗雪猫携手入城,礼遇隆重。
随后,杨凌将雪猫和他手下亲信将领带至福州城内最豪华的‘寿山亭’酒家,请文武官员、地方士绅陪同,三百余人济济一堂。席上鱼蟹虾蚝,珍馐美味自然都是最上等的菜肴,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娱乐,自是一番热闹。
那些海盗首领全着了官衣,俨然也是朝廷大员了,被别人一口一个大人,奉迎的飘飘欲仙,初时还端出点大人的架子,到后来喝到兴头上,不免还是撸胳膊挽袖子,踩凳子拍桌子吆五喝六起来。
大家正喝得酒酣耳热,杨凌转眼瞧见刘知府从外边进来了,便一面举杯四下敬着酒,一面向他走过去,两人站在廊柱下,杨凌轻声道:“安排妥了?”
刘知府点点头道:“是,全部安排在江边洲,何总兵派了八千名官兵在河东驻扎,降盗驻扎在河西,凭水相望。”
杨凌嗯了一声,问道:“他们没有怀疑吧?”
刘知府一笑道:“没有,他们刚刚归降,朝廷派兵以防万一是应该的,再说他们上万人,咱们才八千人,还隔着一条河,海盗们放心得很。下官已命人送去一百口猪,三十只羊,还有四车好酒,让他们喝个痛快。”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嗯,他们没给你什么好处?”
刘知府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吃吃地道:“下官有罪,他们……他们的确送了下官一匣金银首饰,和……和两个十三岁的倭女。”
杨凌若无其事地向邻桌豪饮的两个大盗举杯示意,然后对刘知府低声道:“收了就收了吧,今夜兵荒马乱,留在那儿没准连命也没了。本官也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提醒你不要过份。汪飞凌前车之鉴,当初他未必就有资敌杀官的胆量,只不过是为利所诱,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
刘知府扯起衣襟擦擦额头冷汗,嘴唇还有点发白地道:“是是是,下官知道节制,知道什么收得,什么收不得,决不敢贪脏枉法,祸害百姓。今日收购的那些猪羊美酒,下官都照价付银,不敢拖欠百姓一文一毫。”
杨凌呵呵一笑道:“好,奔忙了一天,你也去喝点酒吧。你是文官,今晚没有你的事,尽管放怀畅饮便是。”
杨凌举着杯晃晃悠悠地走了回去。刘知府余悸未消地想了想,今天派去送海盗家眷和财物的驮夫车马,还有现购的米粮还赊着百姓银子未付呢,他也顾不得饮酒,先跑出去叫来自己的师爷,让他马上去把此事办妥,再三嘱咐不得从中克和,这才返回宴厅。
杨凌回到桌前,和雪猫又干了两杯,借口方便向后宅走去。他穿过天井、花厅,拐进右边一间书房,成绮韵早已在此相候了。杨凌一进门便急问道:“怎么样?”
成绮韵嫣然起身道:“韩大人、彭大人率十艘新造的蜈蚣战船先行出发,这船不必扬帆,可用来作首轮偷袭。浙水师和福建水师共派出一百二十艘马快船,远送兵员一万八千人遥遥相随,只等举火为号,便立即攻山。我们的新式战舰已增至十二艘,为防万一,也全部派去接应。今晚,一定能拿下双屿。”
杨凌松了口气,笑道:“好!你再去孟四海、蒋洲那儿看看,现在汉超和小爱不在营中,这俩球千万可别闹出事来。今晚是咱们收网捞鱼的时候,有点风吹草动的,可别把鱼吓跑了!”
成绮韵掩口笑道:“那么大人只怕要失望了,你这一网打上来,顶多一只猫再搭一条狗。还想打鱼?漫说鱼了,怕是连小虾也休想见到一只。”
江边州河西,这是一片空旷的沙地,由于土壤不适种植庄稼,而且每逢雨际,河水总会漫上地面,所以空空如野,正好用来安置雪猫的部下。
江边洲并不是一整块完整的土地,而是由几块大大小小的沙滩地拼凑而成,中间隔着浅浅的溪流,雪猫的嫡系占据了最大最完整的一块地方,甚他隶属于雪猫的各岛岛主则分别率领着自己的人马安营扎寨。
刘知府早已通知地方在这里搭建了许多棚子,纵有不足,海盗们自己也可以暂去远处河滩林中砍伐树木,搭建暂居之处。
百余口肥猪、山羊和四大车美酒已经运到,各海岛首领按照自己的人口多寡分了分,各自赶回去,就在溪边杀猪屠羊,点起篝火,架上大锅,准备饱餐一顿。
雪猫的二当家是个琉球人,叫二蛋,他身材矮壮,常喜欢光着黑黝黝的上身,颈上挂了一串鲨鱼牙磨的大项链,显的十分粗野。这人善使一手鱼叉,百步之内,力贯人体,向来还不曾失手,是雪猫手下第一战将。
他领着几个亲信匆匆巡视驻扎在沙滩上的各部海盗,目光四下逡巡看道:“官府的人已经离开了?”
一个部下恭恭敬敬地道:“是,二当家,那些官府的人看不起咱们,娘的虚情假意地欢迎一番,丢下东西就走了。”
二蛋嘿嘿一笑,说道:“走了才好,留下来爷反而不放心了。现在猫爷和几位大首领正在城中饮宴,都打起精神来,官府送的是活猪活羊,倒不用担心,那些酒,不许兄弟们碰,现在还是小心点好。”
一个头目忍不住道:“二当家,不至于吧,猫爷接的可是皇上的圣旨呐,那是啥?金口玉言。皇上,全天底下,放眼四海,就一个皇上,说话能不算数吗?”
“放屁!叫你小心点你就小心点,哪儿那么多废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圣旨是下了,猫爷也换上了豹子补服,算是朝廷大员了,可咱们毕竟刚刚投过来头一天,不安稳呐。杨砍头看着象头绵羊,手掌心狠着呐,等咱领了军衣、军饷、分配了驻地,那才算是正式的朝廷军队。”
“是是是。”那人唯唯退下,另一个海盗嘻皮笑脸地道:“二当家,你说咱们猫爷穿上朝廷的武将官袍,胸前绣一头豹子,看着是威风,嗳,这要再升,是什么袍子,是不是绣龙?”
马空闻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现在是朝廷的人了,说话小心着点,这一句话就能要你脑袋!什么龙袍,那是皇上穿的。猫爷现在是三品武官,再升一级就穿狮子补服,要是能成为一品武官,嘿嘿,那就穿麒麟服,哪有穿龙袍的道理?”
那人目瞪口呆了半晌,怪叫道:“不对呀,我今天看到杨砍头穿的就是龙袍啊。”
马空闻没好气地道:“那叫蟒袍,上边绣的是四爪金龙,比皇上的五爪龙少了一爪,那可不是朝廷正式的品官服饰,只有最受皇上宠信的大臣,才能获此殊荣,咱们猫爷现在是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大员,再熬上十年二十年的,没准等告老还乡的时候能绣只狮子在胸口,蟒袍是没指望了。”
二蛋听了阴阴一笑,接受招安之前,雪猫已单独同他商议过,一旦成为朝廷水师,有了新式战舰和火炮,就令他带着贱猫儿去海外开辟一片江山,到那时进可攻退可守。告老还乡?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白白送给朝廷?到那时候,蟒袍?哼哼,弄件龙袍穿穿又有何难?不过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除了他和雪猫,再没第三个人知道。这也是雪猫带着三个儿子和七大首领去见杨凌,唯独把他扔在外边的原因。
雪猫根本不想把自己这个忠心耿耿、权力仅次于他的人也弄到朝里当官,这才方便他将来行。
二蛋背着手走到溪边,只见几个海盗一身是水,正在河里围堵一头肥猪,原来竟是有一头肥猪挣脱了跑掉了。这些海盗杀人在行,却没一个会杀猪,只见猪背上钉着一口刀,鲜血淋漓,在溪水里直哼哼。
这些人好不容易将那独猪赶上岸,只见一个一袭布袍的青年汉子一个健步赶过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尺半的尖刀,手腕一翻,一刀攘在肥猪心口里,然后团身后退,以免猪血溅到身上。
那肥猪要害中刀,哼哼卿卿地跑出几步,一头栽到地上抽搐起来。
众海盗见那人身手俐落,都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二蛋目光一凝,上下打量那人一番,见是个生面孔,便狐疑地走过去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转过头来,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后生,他将刀在一旁的粮车上蹭了蹭,腼腆地笑道:“我是里正老爷派来送粮食和牲口的,看几位大爷不懂得杀猪,就伸手帮个忙。”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家就是杀猪的,村里的叔伯大婶们谁家要杀猪,都是找俺爹帮忙。”
“小超,还没卸完车呐,回家晚了看爹不骂你!”一个纤腰素巧的青衣女子一边抹着汗,一边向他招呼着走来,瞧她柳眉杏眼,嘴角上翘,总是一副甜甜的笑模样,众海盗不由眼前一亮,有人便起哄道:“小子,这是你媳妇儿吧?管的够紧的啊。”
另一个马上道:“瞧那细腰长腿,该紧的地方那是一定够紧的。”群盗闻言放肆地大笑起来。
小后生好象听不懂他们淫秽的话似的,憨态可掬地笑道:“嗯,那是俺……俺媳妇儿。”说着赶紧扬声道:“马上就好,我把粮谷卸了车,咱就回。”
几个海盗见那小媳妇儿一副娇俏模样宜喜宜嗔,都心痒痒的,可是也知道今非昔比,现在是万万做不得掳人奸淫的事,便一个个笑嘻嘻地凑过来。
他们一边帮着小后生卸车,一边开些劳腔玩笑,逗弄的那小媳妇儿紧绷绷的俏脸蛋儿跟熟透了的苹果似的,一俟卸完了粮食,便赶紧扯着丈的衣襟羞羞答答地跑了。
二蛋四下瞧了瞧,见各处都有牵着骡马送粮的百姓,大多长得黝黑憨厚,有的还赤着双脚,看那在沙砾上行动自若的光脚板,显然脚上长满老茧,确实不可能是官兵扮的,二蛋心中疑心顿去。
他见身边几个海盗还在议论人家的胸脯屁股,谈得眉飞色舞,不禁蹙眉叱道:“都闭嘴,今晚都打起点精神。”他瞧见地上堆着几坛老酒,便道:“晚上谁也不许饮酒,关老四,把酒看起来。”
几个海盗一听都涎着脸道:“二当家,兄弟们今晚都想着痛痛快快喝一顿呢,猫爷他们还不是在城里喝得昏天黑地,你老开恩,这几坛酒一人分不了一碗半碗的,还怕醉了不成?”
二蛋犹豫一下,扭头对关老四道:“先找几个人开坛喝上两碗,要是没什么事,才准大家喝,不过……每人都不许喝多了。”
关老四一听喜出望外,连忙喜滋滋地答应一声,赶过去拍开泥封,就着坛口使劲儿地灌了一通老酒,馋得旁边的海盗直咽唾沫。
宋小爱牵着伍汉超的衣襟走出老远,回头看看没有人注意了,这才“咕”地一笑,拽拽他的衣襟道:“嗳,你老爹是杀猪的呀?哈哈哈,让伍大人晓得了,还不定要怎么收拾你。”
“嘿嘿,你宋总兵还不是成了杀猪匠的媳妇儿?我爹官还没你大呢,你不怕他怕什么?别看我爹是个文官,为人豪爽着呢,他才不在意这些小节。媳妇儿,他们的布置都看清楚了?”
“啐,谁是你媳妇儿呀。”宋小爱脸红红地道,不过听着他这话心里却觉十分甜蜜,她停了一停,才道:“我就看着你呐,他们哪块滩地上,驻着多少人,都属于谁的人马,我可没注意。”
“啊?”伍汉超正推着小车走着,一听这话一下子站住了,顿足道:“你这不是坏了大人的事吗?军机大事,玩笑不得。”
“嘘。”宋小爱见他真的急了,此时还未走出海盗营帐,怕被人看出破绽来,忙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一边走一边俏皮地道:“骑尉大人,您老就放心吧,当我带来来的那些人都是木头桩子呀?误不了事。”
伍汉超因剿倭得力,杨凌已替他请功授为武德骑尉,如今是正五品的武将。他和宋小爱行军打仗,日日都在一起,天长日久,两个年龄、相貌彼此相当的男女早已暗萌情愫,两人虽然未公开表明,其实心中早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的恋人。
此事宋小爱的部下们冷眼旁观,人人心中有数,只是这些土人外表虽憨,可是却不缺心眼儿,谁敢风言风语惹的小爱头人抓狂?虽说他们没几个人读过书,可是却忠诚地履行着沉默是金的缄言。
伍汉超闻言这才放心,他推着独轮车从木板搭起的简陋小桥上走过,木板颤颤,车轮吱吜。扭头回望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残阳如血,映得银带缭绕般的小溪碎红如焰。
沙滩上,茅屋处处,炊烟袅袅,本该是一派悠闲田园风光,只是粗野的叫骂声、一些闲极无聊的海盗扯起女人钻进四面透风的棚屋传出的淫语浪叫声,彻底破坏了这里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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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苍茫,浅淡的月色中一排灰影悄然自小佛渡岛两里开外滑过。那是一排海船,可是同常见的海船不同,船上无桅无帆,所以尽管海上风平浪静,还有淡淡的月光照耀,目力仍然难以注意到。
这些无帆船长十丈,两旁共架长木槽四十余枝,数人共撑一支长槽。这船船底尖,两面平,长槽齐动时,船行如飞,从上面看去,犹如一条巨大的蜈蚣。
这就是依据阿德妮的草图建造的一种西洋船,被定名为蜈蚣船。此船不必借风、不畏风浪。船舷两侧设有档板,一旦遇袭时可以竖起,不畏弓矢,而且船上配有铁胎铜皮的霰弹炮,射程远达百丈,杀伤力惊人。
“慢一些,留一艘船候在这儿,为后边的运兵船和战舰引路。韩大人,东西两面滩浅礁多,难以停船,他们的码头设在里面,所以出路唯有南北两头。”郑二八伏在船头,指点着前边黑沉沉的岛影对韩武道。
“嗯,我已派了八艘配备有二百六十门火炮的战舰去北面堵截,他们不负责进攻,只堵在出海口,防止有船逃逸,相信在这样的火力下,就算他们的船全部是铁造的,也休想逃的出去。”
“好!”郑二八瞪着双屿岛,怨毒的双眼放出一股快意的狞笑:“大人,岛上布有重重守卫,不过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冒犯双屿,所以那些兔崽子们值夜时很少有人会真的一直呆在岩石上喝西北风。如今海狗子正和朝廷商量招安,雪猫又率领全部人马去了福建,放眼东海,再也没有任何可能的威胁,俺估计今晚警戒还会放松。要是运气好的话,等咱们悄没声儿地钻进海狗子的玲珑洞时,他正钻在倭国女人的玲珑洞里呐,嘿嘿嘿嘿……”
郑二八想起海狗子的冷酷绝情,想到他被官兵抓住砍头的画面,不禁发出一阵冷笑。
韩武又好气又好笑,他拍拍郑二八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死一百次都不嫌多的海盗,钦差大人答应过你,只要立下此功,往昔罪孽一笔勾消,如果能痛改前非,还容你在水师当兵,只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到时升个一官半职,讨个婆娘生个娃儿,好好做人吧。”
郑二八感激地道:“韩大人,俺郑二八虽然没心没肺的,可是俺还分得出好赖人。依着俺的意思,只要能宰了海狗子那畜生,大人您就是点了俺的天灯,俺死也闭眼了。如今您还收留俺……”
他抹了把脸道:“没说的,从今往后俺这条贱命就卖给大人您了,您让俺往东俺不往西,你让俺下火海俺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韩武呵呵笑道:“没那么严重,咱们出发吧。”
“嗯!咱们的船行得了浅水,不必从中间的海道进去,贴右边儿上走,那儿的月光被岛档住了,礁石丛里的路俺熟着呢,悄悄摸上山去先把值夜的人干掉,大军就可以进去了。大人,您的人能行吧?”
韩武看看坐在蜈蚣船中央,青衣黑带、布巾包头的那一排汉子,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别看他们在船上动都不敢动弹,上了陆地就是龙腾虎跃,这些人可是内厂的一流高手,个个都是暗杀的行家。”
“好,咱们走,往右往右,慢着点儿,停浆,让船顺着海流划进去,对对,左边拨一下,顺着那道浅一点的颜色往前划。后边跟上,别拖远了……”
十条大“蜈蚣”悄然隐入了巨大山体的阴影之中,与墨色的海水融为一体。郑二八在双屿混了几十年,而且由于一直没有混出名堂,掌管的都是些小船和小喽罗,这些暗道是平素走惯了的,水下的情形,哪里有漩涡、哪里有暗礁他如数家珍,几乎闭着眼都能凭感觉指出船到每一处的情形。
在他的带领下,蜈蚣船安全停靠在码头。海浪轻轻拍击着岸边垒起的青石墙,一个个内厂精心训练出来的杀手矫健地跃上岸去,郑二八和几名被绑赴福州送死的“冤魂”指指点点诉说着岛上每一处布有暗哨的位置。
这些杀手一一记下了位置,然后四下散去,轻如灵猿般地向山坡上跃进,将一个个暗哨剪除。他们身上配备的都是牛耳尖刀和筒装袖箭,再加上一条百宝钩,杀人无声,手法俐落,韩武候在船边,仰头向上望着,过了一会儿见山巅火光一闪即灭,他立即派人通知马快船沿航道快速杀奔双屿湾。
长达数里、平坦整齐的停泊口岸,给这些马快船提供了最大的便利,当近二十条船的兵员已经上了岸后,才被半山腰上不知哪个起夜的海盗发现。惊呼的海盗虽然很快被番子杀死,可是却已惊动了洞中的盗匪。
随着一声铳响,漫山居住的海盗们一一惊醒过来,喊杀声开始四处响起。马快船加紧了运送速度,岛上重要把守位置的哨卡已被番子剪除,布设的火炮中也塞入了大量的碎石难以使用,再加上已经扑上岛来的明军四处放火箭、火铳,黑暗中也看不清有多少明军上岛。
韩武更是指挥官兵边把海盗们堵在一处处山洞中厮杀,一边使用心理攻势,处处高喊“朝廷派遣五万大军剿匪,双屿已被我们攻占啦!”、“老精投降啦,就是他带我们来的。”、“海狗子自己逃啦,赶快放下武器投降。”
黑暗中,海盗们根本没有统一的指挥,谁也弄不清自己还剩下多少人,官兵来了多少人,大头领是否逃了,二头领是否降了。再加上海狗子前些天将自己患难与共的老部下送给杨凌邀宠,使得许多部下心生怨恚,听了这些话斗志一消,他们开始四处逃窜起来。
韩武有意放开一个缺口,凡是逃向北边码头夺船出海的,他一概不拦,只是猛攻两侧海岛。明军的火箭和火铳造成的心理压力远远大于实际杀伤力,当海狗子光着膀子舞着两柄大刀从洞中冲出来的时候,他能指挥和联系上的,只有守卫在洞中的百余名亲随,两座对面而立的岛屿上处处喊杀震天,根本分不清敌我了。
涌进码头的船只越来越多,他们知道北面出海口布有数百门大炮,黑夜中如果冲向那里,根本无法辨识标志,只能被彭小恙的舰炮来个无差别攻击,所以数量众多的船只拥塞在航线上,互相遮挡着,把海盗们的大船也全拥堵住,纵然有海盗强行登上船去,也无法驶的出去了。
韩武有意放弃的北码头,一艘艘海盗船急急忙忙扯起帆来,向着北侧出海口驶去,后续的帆船刚刚走到一半,就到听前边密集的炮声,如同暴雨袭来前殷殷的雷声,夜空中出现数百道炽红的“闪电”。
以有备打无备,纵横四海的海盗们彻底成了乌合之众,没有人再肯听从别人的命令,许多人开始做鸟兽散,利用对海岛的熟悉,向树林、岩洞、峡谷中躲藏起来,这一来更利于明军分而歼之。
双屿,一个屠杀之夜。
鲜血,染红了曾经带来无数财富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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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之后,雪猫惦记着驻地万余名部下的事,虽说那儿有他最信任的兄弟二蛋指挥,可是这里毕竟比不得自己经营多年的龟岛,不回去瞧瞧,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他和杨凌并肩立在“寿山亭”酒楼前,满面含笑地将文武官员、福州士绅送走,然后向杨凌拱手道:“大人,文某新降之人,寸功未立,得蒙大人如此款待,下官实是感激不尽。我的部下骄横惯了,下官怕他们在驻地胡作非为,做出有辱朝廷名声的事来,想赶回去看看。”
杨凌一把扯住他道:“嗳,急什么呢?贵部驻地四下没有村落,就是酗酒闹事,也不过是在沙洲上发发酒疯,呵呵呵,不忙不忙,今晚何总兵、刘知府还要与你尽欢呐。”
他凑近雪猫的耳朵,诡秘地笑道:“而且还请了福州四大名妓作陪,哈哈,咱们今晚是不醉无归、不醉无归。”
雪猫对于女色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闻言苦笑不已,可是现在对杨凌有诸多倚仗,他又不愿得罪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正为难间,杨凌已笑道:“这样吧,请七位首领先回去,文大人和三位公子今晚赴宴,你们现在在城里也有自己的宅子,本官先派人送你们回去歇歇乏儿。”
雪猫再难拂却杨凌美意,只得令七位首领先赶回驻地,当着杨凌的面,他也不好多嘱咐什么,只好说些约束部下、不得生事的场面话了事。
七位首领向杨凌和雪猫告辞离去,杨凌派了官轿将雪猫送回他的宅邸。雪猫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这幢宅子,见门房、轿房,天井、照壁,房子建筑十分气派。再往后去曲苑回廊、假山池塘,极尽优美。
雪猫见了大为满意,他带着几分醉意躺在砖砌罩顶,四面镂空的凉室内躺椅上,池塘中荷花飘香,顺风拂来,飘飘如在云端,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到了傍晚时分,杨凌果然派轿来接,又换了一家“倚翠楼”请他赴宴。这是晚间,彼此都换了便袍,请了些莺莺燕燕、绝代佳人作陪。
由于中午刚刚饮宴,众人先是品茶叙话,闲聊许久才踏上正题,开始提及筹建海运水师和将来的战舰、火器配备,允许的兵员规模。雪猫听得心花怒放,待到酒宴重开时,不免提壶斟酒,举杯劝饮,以表心中谢意。
城中正在杯筹交错,江边洲群盗已是酒足饭饱,许多海盗营寨中鼾声如雷,尽管二蛋一再要求各营派人驻守,不得大意,可是各营寨首领从城中回来,一个个早已醉意醺醺。
他们在城中被文武官员们一口一个大人叫的早已戒意全消,反觉二蛋有点小题大作,所以虽当面答应的好好的,待他一走便取出自己的官服穿戴整齐,在自家部下面前炫耀一番,然后得意洋洋地收了官服,自去榻上搂上女人睡了,谁还肯派出一兵一卒警戒?皇帝的圣旨,在这帮海盗眼中,同样是绝对信得过的金字招牌。
二蛋派出的总营巡兵,绕着各处营寨逛了几圈,眼见人人酣睡,只有他们在警戒巡逻,心中十分不平,应付差事地逛了几圈,便也回到自己房中去睡了。
夜色深沉中,十几伙扮成海盗衣着打扮的狼兵赤着双足,悄然向海盗营寨摸进。他们白天借送米粮之机,已经看清了四处的地势和几伙海盗的扎营处。这一片沙洲无遮无挡,本来只要派上几组警卫,他们就很难混进营中,可是现在人人放心大睡,他们小心翼翼贴着地面悄悄掩进,经过小溪时也不站起,顺利混进了营寨之中。
静寂的夜色中,不知何处首先响起一声惨呼,随即有人大叫道:“不好啦,雪猫串通官兵,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向朝廷邀功了。我们上了当啦,雪猫的人向我们进攻啦!”
随着喊声,各处海盗纷纷惊醒,雪猫的本部海盗听到声息也都莫名其妙地爬起来涌到沙滩上向四下观望,只见一些地方已经起火,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紧接着便有冷箭向他们射来,猝不及防之下十多个人中箭倒下,这一来雪猫的人也火了,马上拿起武器反击。
宋小爱的人趁火打劫,一边偷袭雪猫营中的人,一面趁人不备屠宰其他各岛的海盗,同时奔跑呼号看声称雪猫和官兵要联手做掉他们,同时河对岸的官兵也配合地行动起来,只见密集的火把四处流动,好似做出合围的姿态。
本来有些不相信雪猫会拿他们的人头向朝廷买好的海盗见此情形也顾不上多想了,几支冷箭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后,他们便抓起刀枪愤怒地呼喝着要杀掉背信弃义的雪猫、率兵反回龟岛去。
一场没有理性、也没有人能理性地制止的大动乱,以比“营啸”蔓延更迅速的速度,将所有的海盗卷入了一场大屠杀。没有人能再去申辩,刀枪箭矢及体,他们唯有奋力挥动武器,杀死红着眼睛,“嗬嗬”怪叫着冲到面前的“伙伴”,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
反击和对抗更坐实了雪猫和官兵沆瀣一气,欲除掉各岛海盗的谣言。二蛋已不得不率领人马和四面八方围攻过来的海盗们亡命厮杀了。
现在的混乱情形,他也难以有可能去制止战斗,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形下,他无法和任何一个海盗首领提得联系,无法撤离自己的人马令对方冷静下来,然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近万人的大厮杀,叫骂声中挟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海盗家眷们开始向四面八方奔逃,就在这时,几个地方先后有人高喊着:“冤有头,债有主,杀进福州城,杀了雪猫,杀了杨凌,报仇雪恨呐!”
乱烘烘的贼众不加思索,怀着满腔仇恨开始响应起来。有人开始挥舞着兵器号召盗贼冲向福州,众海盗就象一群激愤之下忽然造了反的乱民,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盲从者开始越来越多。
二蛋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恐惧,他知道,今晚的混乱决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是有人筹划已久的阴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人家计划中的猎物。福州城下,只怕早已张网待捕、危机四伏了。
然而他撕心裂肺的干嚎,能够听的清、听得进去的根本没有几个人。四周几股海盗的首领中也有人开始觉得不妥,依着他们的判断,现在应该马上杀向码头去,夺船逃回大海上去,然而河东驻扎着八千明军,正堵住去码头的路。要集合全部海盗,或许还有机会一搏,而现在自相残杀的乱兵,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
海盗犹如一群躁动的、失去方向的牤牛,有一头站出来带着大家向一个方向奔去,就有十头想也不想便跟着奔去,紧接着无论愿不愿意,更多的在半犹豫半裹挟中开始盲从着冲去。
现在海盗首领们已经失去了对各自部属的约束力,海盗们拥挤在一起的大厮杀,弥乱了彼此明确的阵线,也使他们和自己的部下失去了直接的联系。海盗们现在只听富有煽动性的话、制造仇恨和血腥的话,谁能迎合他们的心理,谁就是他们现在的领头人。大群的海盗开始挥舞着兵器,一面大叫着杀官兵、屠福州,抢金银、抢女人,一面红着眼睛向福州城冲去。
江边洲处处弥漫着血腥味儿,遍地都是被砍死、踩死、砸死的尸体。二蛋持着一柄染满鲜血的鱼叉,领着身边两百多号亲信,目光呆滞地站在沙洲上,环顾着这凄凄惶惶的场面。
很快,他发现其他几块沙洲上除了躺在地上惨号的伤兵、女人和孩子,还有一些站立在那儿的黑影。二蛋擦擦颊上的血滴,眯起眼向前走了两步,双脚已踏进了河水也没有知觉。一个亲信举着火把,紧跟在他身边。
忽然,一堆黑影中有人嚎叫起来:“是二蛋!是***二蛋哇!杀了……嘎!”
一语未毕,月夜下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银芒隔空一闪,“噗”地一声钢叉贯体,雪亮的叉尖从他后心露了出来,随即再次被殷殷鲜血染红。
二蛋揪心裂肺地喊道:“我日你个奶奶啊,这是怎么了啊?谁来告诉我,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几股尚能保持冷静,因为无法阻止别人,而留在沙洲上的海盗们听了他象嚎丧似的叫声,不禁若有所动。过了会儿,一块沙洲上有人高声喊道:“二当家,我是飞龙屿的老布,你给大家一个交待,猫爷……他是什么意思?”
二蛋都快哭出来了,他嗓音都变了,哀嚎道:“屁的意思,我们和官兵联手,想杀光你们?官兵呐?官兵在哪儿、在哪儿呢?我们想害了你们的话,我现在还留在这儿干什么?你们这些猪脑袋,我们上了当哇,上了官兵的大当哇!”
他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膛,擂的“嗵嗵”直响:“这下才是真的完了啊!咱们随便怎么杀都没关系,可这一攻福州,猫爷死定啦!我们死定了!”
几股海盗骚动起来,过了会儿他们开始缓缓聚拢过来,有人惶然道:“我就晓得不对劲儿,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现在怎么办?二当家,你拿个主意,咱们现在怎么办?”
二蛋木然看着他,面容扭曲着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们完了,全完了,什么招安、什么圣旨,人家打一开始就没想招揽咱们,咱们是自己送上门来挨这一刀啊!”
老布虎吼一声,跳出来道:“还没完!二当家,猫爷肯定是出不了城了,咱们去把人马拉回来,抢般出海重立门户,大家拥立你做老大,怎么样?”
二蛋眼珠灵活了一下,他四处瞧瞧,沙洲上能战的海盗估计还有八百多人,他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不禁咬牙说道:“不可能了,官兵设计杀人,福州城下一定早就布好了陷阱。就咱们这些人,马上抢船出海投狗爷去!今天出了这事,狗爷决不会再受招安。”
众人正欲答应,忽见沙洲四方如鬼火幢幢,而且一化十,十化百,迅速变的如同满天繁星,那是一枝枝火把。
火把渐渐逼近了,孤立在沙洲上的海盗们发现,那是一支比较怪异的队伍,他们六七人一组,白布包头、身着蓝袍,走在最前边的人持着近两丈多长的锋利竹枪,上边还带着一些枝桠,两侧则有人端着简单的捕猎用的弓矢。他们踏着月色涉水而来,赤裸的脚下泛着浪花,如同水银泻地。
有的人见多识广,开始惊怖地叫了起来:“是狼兵!这是朝廷的狼兵!”
“答对了,有赏!”一个少女的甜脆的声音道。
她话音一落,黑暗中就有一枝利箭准确无比地钉在了那个海盗的咽喉上,他凸瞪着双眼,嘴里嘶嘶地漏着气,缓缓地软倒在地。
二蛋闻声望去,火把照耀下,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正大大方方地向他们走来。她蓝帕缠头裹住了青丝,身着对襟紧身青衣,纤腰一束下是肥大若裙的阔边裤,腰间配了一柄短刀。
那张宜喜宜嗔的甜美笑颜看着有些眼熟,他忽然恍悟:这正是下午他曾亲眼见过的,那个被海盗们的淫言浪语羞躁的满脸通红的小媳妇儿。
他的眸光一动,身后背囊中又一柄雪亮锋利的鱼叉已握在手中。宋小爱笑盈盈的浑不在意,她柔情蜜情地微睨了一眼身旁的伍汉超:有这个武艺高强的俏郎君在,区区海盗怕他何来?
她隔着一道溪流站住了脚步,就象登上山头对山歌、会情郎般,举起双手清脆地击了三掌,然后笑盈盈地道:“都给我加把劲儿,割光了这丛海草,再回去困你们的大头觉!”
她翩然一动间,丰盈秀美的胸脯上,银饰圈映着月光闪耀出的一痕亮,如同一道森冷的刀光,直刺入二蛋的双目。
长枪如林并举,狼兵们用嚎叫般的一声呐喊回应着头人的命令。箭矢,却已先一步射了出去,凶悍的狼兵们踏着猝然倒下的一排海盗尸体,向他们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在他们后面,是提着麻袋、举着火把的“砍头三人组”,一个个笑容满面、憨态可掬。
杨凌和何炳文、刘知府以及雪猫父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之际,忽然“哐啷”一声响,一个庞然大汉撞开房门,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房中嬉笑声顿时一停。
杨树凌怀里坐着的是个身材娇小的俏丽女子,艺名叫做“香坠儿”。可这“香坠儿”再怎么纤巧,那一身温香软玉也有八十多斤,她自打扑到这位年轻英俊的钦差大臣怀里后,就摇身一变成了狗皮膏药,黏在他身上连推都推不开。
杨凌的大腿被这香坠儿都压麻了,可他存着心事,今晚又摆明是和雪猫到风月场中寻欢作乐,所以一直虚应其事,强自忍耐。这时一见刘大棒槌,杨凌心知那事儿来了,趁机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本官正和儿位大人饮酒,谁叫你闯进来的?”
说着他顺势在香坠儿的纤腰上一推,这位姑娘见钦差大人声色俱厉,似乎发了脾气,可不敢不见好就收,连忙轻抬粉臀,闪到了一边。
刘大棒槌也会作怪,瞪着一双绿豆眼叫道:“大帅,您快去看看吧,雪……雪猫的人反啦,现在城外到处是人,叫嚷着要杀了大帅,抢夺福州城,城里的百姓都乱了套了。”
“什么?”杨凌刷地一下站起身子,怒目瞪向雪猫。何炳文“哗啦”一声掀了桌子,大手一探就把雪猫的三公子揪了过来,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刘知府则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口,扑撒着双手象只老母鸡似的扯开嗓子大叫起来:“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拿反贼!拿反贼!”
门外的侍卫们一拥而入,雪猫的亲卫也冲了进来,只是他们人少,片刻功夫就被杨凌的人包围住,一时双方剑拔弩张。
雪猫慌了,连声道:“住手,大家住手,这……这一定是误会,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决不敢攻城的?”
杨凌冷笑一声,厉声道:“说的好,没有你的命令,没有人敢攻城,那么现在有人攻城,那是出自你的授意了?雪猫啊雪猫,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朝廷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狼子野心,竟然以假招安的伎俩袭城造反,你该当何罪?”
“冤枉啊大人,不知……不知他们听信了什么谣言,才做出这等混帐事来。在下一直在您身边,哪里会主使他们行凶啊?在下……在下马上去城头制止乱兵,请大人给我个机会!”雪猫哭丧着脸道。
他的心己经沉了下去。能从强盗窝里尔虞我诈的地方混成一方霸主,雪猫又岂是一个胸无城府、毫无心计的人?实在是他再如何精明,终究不过是个海盗,是个以前连小小知府都不曾见过的江湖人。
皇帝和圣旨,就是在这些视王法如狗屁的江湖大盗眼中,同样是神圣的、不可置疑的,事实上这些远离庙堂的人,比朝中的大臣们更加相信金口玉言这句话。
再加上他的船队已经往返福州数次,杨凌待之始终如自己的部属一般,对他的人他的船从无任何戒备限制,饶是雪猫奸诈似鬼,再生不起任何疑心了。
可是现在莫名其妙地听说海盗攻城,雪猫立即就察觉出其中的蹊跷来,但他心中还不愿往最坏的地方想,只是希望能赶快约束住那些不知何故突然攻城的部下,只要不授杨凌以口实,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徐图后计。
杨凌凝视他半晌,然后微微摆手,侍卫们持刀退开了几步。
杨凌颔首道:“好吧,本官就给你个机会。你与本官同上城头,如能喝令叛匪放下武器,接受官兵看管,本官就暂且放过他们。天明后我会查明真相,既不枉纵一人,也不错杀一个。如果造反属实……文岛公,你可是罪在不赦呀!三位贵公子就要受点委曲了,来人,看住他们。”
人为刀姐,我为鱼肉,到此境地还有什么好说的?雪猫垂头丧气地答应下来,令自己的侍卫丢下刀枪束手就缚,他的三个儿子也被看管起来,方才的座上客顷刻间已变成了阶下囚。
四大名妓瞪着一双双漂亮的大眼睛,愕然看着这一幕,杨凌转过头来,脸上立时冰霜融解,满面春风,他笑吟吟地对几位姑娘微揖一礼道:“几位小姐受惊了,本官要立即上城却敌,几位小姐且请回吧,真相未明之前,还请几位守口如瓶。”
几位姑娘慌忙裣衽应了,杨凌带着雪猫匆匆赶往东城头。雪猫身后四名手持梅花劲弩的番子寸步不离,如果他敢有丝毫异动,立时便得敌国溅当场。
福州东城,激愤的海盗在城门外叫嚣不已,可是他们能用来攻城的器械几乎没有,所以声势虽然骇人,实际上叫骂咆哮的成分居多,真让他们攻,怕是一时半晌的也只能束手无策。
但是城头上的官兵却不敢马虎,一队队官兵神情肃然,各种守城器械被他们搬运到备攻地点,巡视的、传令的将校行色匆匆,穿梭如鱼。
雪猫在杨凌的陪同下登上城楼最高处,一时四下灯笼火把齐燃,把个城楼照得亮如白昼,成为夜色之中最大的一个亮点,若非气氛一片萧然,乍一望去,就是个唱戏的台子。
而这戏的主角杨小生,己经长袖漫卷,在“戏台”上高声念白了:“城下乱匪何故袭城造反?一个个不知死活,本官杨凌在此,你们马上放下刀枪投降,本官饶尔不死!雪猫,你来说!”
两个番子推着雪猫出现在另一个城墙垛口上,两筒梅花弩顶在他的腰眼上,后边为了加强效果,还有个番子提了盏灯笼来,摇摇晃晃地举在他的头顶,照着那张因为皮肤病而显得苍白的脸。
城头下静了一静,随即有人发现了这张加强了灯光效果的面孔,果然正是雪猫,他左右两个番子站在碟墙两旁,正被高处遮住,只把雪猫露在垛口,瞧起来倒象他毫无限制地站在那儿。
有人大声叫起来:“快看,快看那里,是猫爷……呸!是雪猫,他果然和姓杨的在一块儿。”
雪猫趴在碟墙箭垛上往下看了看,城上亮城下黑,那点火把只能照见人影幢幢,哪看得清面目。他心急如焚地道:“混蛋,你们要造反吗?谁让你们跑到这儿的?睡魔症了你们?二蛋呢,叫他来见我!”
城下一个高大的汉子举起双手制止了群盗的喧闹,慢悠悠地上前几步道:“我说猫爷,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兄弟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给咱摞下句明白话,让咱们死也死个明白。你是不是串通官兵,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我尽你老母!”雪猫真急了,一时气得血贯瞳仁,他听口音知道那是陷空岛主胡大明白,便扯起嗓子骂道:“胡大明白你个狗娘养的,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地方?你们要杀官造反不成?老子干嘛要杀你?你说官兵要对付你,那么他们人呢?”
他话音一转,又哀求地道:“胡老弟,你别犯混了,这一定是……一定是有些……有些不愿意归降朝廷的人故意散布谣言。你听我说,你听老哥的,马上放下刀枪向杨大人表明心迹,我文某人不会坑你,我用我文家的祖宗牌位对你发誓,绝对保证你的安全,绝对不会害你!”
“我呸!”胡大明白一听雪猫要他放下武器,更加相信他存心不善,胡大明白冷笑着向后退却,指着城头道:“你以为天底下就你雪猫聪明?我呸!算我们瞎了眼,竟跟着你这么个畜生!兄弟们,你们都看到了,雪猫要咱们放下刀枪听凭官兵处置呐,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杀进城去!杀光官兵!兄弟们,反了啊!”城下沸腾了起来。
何炳文不知何时顶盔挂甲登上了城头,厉声大喝道:“东海群盗假意接受招安,趁夜袭城造反,钦差大人好心招抚,群盗执迷不悟、罪大恶极,杀!”
“轰!轰!轰~~~”城垛上一道道火舌喷涌,城楼上四门大炮,左右城墙垛口上各有八门大炮早已蓄势以待,何炳文“杀”字一出口,二十门大炮轰鸣一声,齐齐发射。
那大炮炮膛内填置的都是铁钉、铅丸和小石块,一炮轰出方圆六十尺都在杀伤力笼罩范围之内,二十门大炮轰得城下顿时倒下一片,惨嚎叫骂声四起。
雪猫见状心头一阵惨然:这排炮,象是仓促防备海盗造反么?这***是挖好了坑,等着我的人马往里跳啊!完了,这下全完了。
东海上万的海盗大张旗鼓地接受朝廷招安,这件事天下皆知,杨砍头再怎么歹毒,也不敢对他们不利。可是现在他的部下不知受了何人蛊惑,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自己和朝廷要歼灭他们。
他们现在攻到福州城下就是授人刀柄,要想保住性命,唯有立即放下刀枪,接受官兵监管审问,到那时杨砍头决不敢置城下六七千人束手就缚这一事实不顾,悍然以造反之名将他们屠杀掉。
可是道理归道理,明白归明白,天下人天下事,有多少是明知它的道理所在却偏不那么去做的?漫说现在城下群盗怀疑自己和官兵串通,就算他们仍然相信自己,此时叫他们放下刀枪,他们就肯了么?恐怕彼此易位,换了自己在城下,到了这一步也是如骑虎背,再也回不得头了。到了此时此刻,还能信得过朝廷吗?已经反到城下再弃械投降,能相信朝廷的赦免吗?谁手中坐拥六七千兵马,会毫不反抗地放下刀枪,把自己的性命拱手交到对方手上去赌?
雪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杨凌这一计太简单了,也太阴险了。简单到当它发生时,就可以让自己轻易地看透这个局,阴险到明明看得破,却没有办法去破解。
他深深地抓住了人性的弱点,抓住了人的心理,犹如铁索横江、大船直下,撞上去是死,跳船还是死,你看得到危险在那里,却不得不按照他的布局硬着头皮走下去,去谋取那可能的一线生机。可是,还有生机么?海盗们的厮杀声一起,城北林中号炮声起,一队队扯着山东腔的官兵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当头就是一阵密集的箭雨。与此同时右侧也有官兵出现,在此起彼伏的“龟儿子”声中,排铳如雷。远方,六道火龙蜿蜒而至,那是原本驻守在河东岸的八千官兵赶到了。
大兵合围,生机已绝!无论是城下的海盗,还是城上的雪猫。
雪猫痛心地看看自己的血本一点点被官兵吞噬掉,心如刀绞。杨凌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在一声如秋风拂过枯叶般萧索的叹息声中,悄然转过了身去,向另一侧走去。
雪猫眼角余光瞥见了杨凌的动作,他想也不想,一声绝望的厉吼,忽然十指屈张犹如鹰爪,双足弹地轻如狸猫,向杨凌猛扑过去。
“噗噗噗”两筒梅花弩,十枝油汪汪的劲矢,全部贯入了他的后背,雪猫一个趔趄跌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膝盖颤抖了一刹才立起身子目眦欲裂地瞪看杨凌,嚎叫道:“姓杨的!”
杨凌的身影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紧了紧披风,沿着城碟继续向前走去。身侧,一门门火炮随着他的经过,依次喷吐着火舌,毫不留情地向城下倾泻着。
雪猫狞视着杨凌的背影,双眼已开始模糊,眼前象是飘过一团团黑色的雾。何炳文冷酷地一挥手,一个按刀而立的侍卫霍地跃了过来,半空中便扬刀出鞘,厉喝一声道:“雪猫谋刺钦差、图谋不轨,斩!”
刀风殷然,刀光如轮。
锋利的刀锋从雪猫颈上一掠而过,一颗大好人头飞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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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双屿之战已进入尾声,一万八千名官兵穷搜左右两岛,搜获的丝绸、茶叶、瓷器和从南洋运来的香料、珠宝不计其数。
海狗子在混战之中伤了一足,行走不便,逃到岛边礁石上时,还未等爬上一条小船,就被蜂拥而至的官军拖死狗一般搜了回来。
现在,还有部分官兵正搜索着岛上星罗棋布的洞穴,将一些零星躲藏的海盗押回来。海边,已经运走了十余船货物和财宝,现在官兵正押着许多妇女和孩子登船。
每一艘船上都装运部分海盗回去,他们被赶进黑暗的船舱,直至进了福州港才能重见天日。大批的海盗则被集中在那片空旷平坦的青石铺就的沙滩地上,四周有弓矛手看管着。
韩武和彭小恙正指挥着一艘艘船只离开,忽地有人急急赶来报告道:“启禀大人,南入港口外三里,出现两条大船,要不要派人拦截?”
韩武和彭小恙相顾愕然,韩武抢先问道:“是什么样的船?可看得出来路?”
那士兵道:“离得尚远,看不出门路,不过决不是咱们大明的战船?”
彭小恙问道:“船上没有明显标志么?”
那士兵道:“有,主帆上有一只海鹰图案。”
彭小恙哈哈大笑起来,摆手道:“不要阻拦,让他们进港,然后再截住他们的退路,这是苏腊国的大走私商阿贵的商船。他们不知双屿已经落到咱们手里,这是跑来转运货物了。”
官兵依言隐蔽了行踪,待那两艘商船进了海港才现身出来,果然将两艘装满各种货物的商船堵个正着,初步估计两艘商船的货物价值不下十万两白银。这两艘船自然也就此换了主人,由韩武派兵连人带货驶向了福州。
这一上午的功夫,随着一艘艘原属于海狗子的船队被明军押送着运往福州的同时,北自朝鲜、日本、南自占城、爪哇,来住的走私商船自投罗网的不下三十条,货物总值数百万两。韩武这才意识到双屿走私规模之大。
在朝廷连续发起剿倭、剿寇,海上战事频起的情况下,还有这样多的商船避过重重阻隔赶来交易,那么全盛之时双屿每日的走私货物吞吐量得有多大?他提审了一个海盗的大头目,获得的情报是最盛时,每日进出双屿的货船达两百艘,听的韩武为之咋舌。
韩武本想将岛上所有人全部押回福州后就焚去岛上一切房屋、洞穴,听说了这情况后立即改变了主意,他命令岛上驻留四千官兵,一律除下军衣暂换做海盗服装,专门负责接收尚不知双屿消息自投罗网的走私商船,自己和彭小恙至落暮时分才押着最后一批海盗登上战舰,驶向彤云密布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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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大捷,海盗和倭寇几乎被歼除一空的消息传回京城,正德帝闻言大喜。他现在仍住在豹房内,已经彻底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正德帝拿着军情奏报,反复看了几遍,拍案大笑道:“杨卿果然不负联望,东南半壁魍魉鬼怪一扫而空,好啊!好啊!呵呵,老刘啊,马上以邸报传谕文武百官,让那些嚼舌根子的蠢材也都知道知道。”
“老奴遵旨。”刘瑾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此时侍候在正德身边的,是刘瑾、张永和邱聚三人。刘瑾趁杨凌离京这段时间,已经成功地把自己的权力触手延伸至外廷,把朝中几位柱国老臣被罢免后产生的权力真空全部弥补上了。
外臣中的游离分子纷纷投靠到刘瑾门下,如今刘瑾执掌内廷,外廷中又有几个得力的代言人,其权力炙手可热,放眼满朝文武,除了巡游在外的杨凌,朝中百官无论资厉、权力,和在皇上受宠的程度,再无一人及得上他。
张永、戴义、牟斌等人故意示怯,不敢轻樱其锋的表现,更助长了刘瑾的傲气和骄矜。至于朝中三大学士,焦芳老奸巨滑,按照与杨凌的定计,他现在对刘瑾唯唯诺诺、曲意奉迎,无他,不过是效仿刘瑾置政敌于釜上,架百官为薪火烘之的计策。
只不过杨凌察觉刘瑾此计时,以退为进,自诟自辱,最后推权让利,化解了这一招。而刘瑾呢?他是甘于寂寞还是肯于让权?
其他两位大学士现在在政坛上也不是刘瑾的对手。李东阳滔光隐晦,颇悉与人相处之道。他纵然和刘瑾政见不合,也从不当面拒绝,拂他脸面,而是私下委婉相商。
好在二人所议的大多是国事,李东阳在政治权力上并不是刘瑾的绊脚石,所以刘瑾还挺给他面子,对他的反对意见大多还能接受,所以二人表面上看来相处融洽。
至于杨廷和,年轻气盛,看不起内阉,倒是当庭给过刘瑾几次不痛快,但是从此之后他呈送到御前的奏折大多遭受到延押、驳回、再议的命运。
江南战事紧张,没有确切消息传回京来的那些日子,刘瑾专趁正德焦虑烦躁时,把杨廷和报灾报荒、要米要钱的奏折递上去,再冷言冷语地挑拨几句,终于惹得正德大怒,把杨廷和叫来一顿训斥,杨廷和这才晓得刘瑾的阴险和睚眦必报的个性,这以后也消停多了。
三大学士的沉默变相成为一种纵容,随着刘瑾不断安插亲信,打击老臣,弘治朝留下的政治班底,在经历了和杨凌的屡次交锋、屡次折损后,又被刘瑾明中暗里不断打击,势力愈发凋零,再也不复昔日振臂一呼群起响应的盛况了。
刘瑾笑嘻嘻地道:“说起来,还不是皇上慧眼识人,又不惜朝廷用度紧张,无论人力、财力,竭尽全力支持东南剿寇,才有这等战果。东南平定,皇上才是首功呀!”
邱聚眼看刘瑾势大,已完全倒向他一方,闻言忙谗笑配合道:“是呀,皇上,从洪武年间,倭国海盗就不断来咱大明捣乱,为了这事,咱大明还持意下旨给日本国王严加习训斥呢。算计着百十年下来,倭寇就没消停过,可如今在皇上您手里,可是吃了大亏了。”
刘瑾忽地跪倒在地:“如此百年祸患一朝靖清,真是我朝的大喜事,皇上的大武功呀。老奴恭喜吾皇、贺喜吾皇。依老奴之见,皇上应该行告庙礼,将此重大喜讯告慰历代先皇在天之灵,再下旨将被生擒的贼首凌迟处死,以耀我大明国威……”
正德喜得合不拢嘴来,连声道:“说的有理,说的有理,这么大的喜讯,是该告慰例代先皇,呵呵呵,这事交给你去办,到翰林院挑个文才好的,写篇祭文出来,通知钦天监择选良辰吉日,联要焚香告天!”
刘瑾喜孜孜地磕了个头道:“老奴遵旨。”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匆匆走入,向正德施礼道:“皇上,满刺加国王苏端妈末求见。”
正德蹙眉道:“那胖老头儿怎么又来了?一天跑八趟,烦不烦!”
张永陪笑道:“皇上,苏端妈末连江山都丢了,也难怪他着急,杨大人为人沉稳,直至东南诸省基本平定,这才向皇上报捷,可是东南六省官军大胜倭寇、水师船坚炮利的消息可是在这之前就传进京来了,满刺加国王听了,自然心动,他想复国,还得靠皇上您呢。”
正德神色稍霁,笑道:“他是联的属臣,被几个天边上跑来的红毛海盗欺负了,联自然是要替他撑腰的,只是他也忒急了些,唠叼多了联能不烦吗?呵呵呵,罢了,叫他进来吧。”
小黄门躬身出去传旨,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身着异族服装,头上布饰还插有漂亮的锦鸡雉翎的白胖老头儿一溜小跑地奔进房来。
他提着袍子迈步进了门儿,头还低着看着地面,也不抬眼皮,径直奔着那桌角跑去,“卟嗵”一下准确无比地跪倒在龙书案前,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道:“小臣苏端妈末参见上明天国正德大皇帝陛下,皇上万岁万岁!”
正德唔唔两声,摆手道:“起来吧起来吧,不用每回都大礼参拜的,今天又什么事儿来见朕呐?四夷馆安排的膳食住宿不合适了?”
苏端妈末连忙叩头道:“不不不,非常满意,小臣十分感谢皇上的厚待。小臣是听说大明在东南打了大胜仗,东海倭寇和盘踞多年的四大海盗已全部靖清,是以小臣特地赶来向我皇道贺。”
“呵呵呵。”正德笑着向刘瑾使了个眼色,刘瑾忙上前将满刺加国王扶了起来,笑嘻嘻地道:“国王殿下快请起来,皇上也是刚刚收到奏报,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苏端妈末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微微躬身道:“皇上,小臣听说杨凌总督在江南督战有力,大明天军神威无敌,平定东南六省贼寇,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小臣心中欢喜不禁。想那西洋红毛番子倚仗武力,强行占了满刺加,如今看我大明天军神威无敌,只要我皇开恩,派出一队人马,收复满刺加还不易如反掌?小臣再次恳请吾皇出兵,助小臣国,皇上,小臣求您啦!”
苏端妈末说到这儿不禁泪流满面,又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正德拈了拈杨凌那份厚厚的奏折,奏折中提起江南六省战事,只是简略带过,并未大肆炫耀自己的战功,但是却对满刺加海峡的重要性详细描述,再三提及此处对于大明的意义之所在。
正德本意中,其实并不太在意海盗占据了满刺加,他更在意的是蜀王造反的事。自他登基以来,修皇陵、修长城,北打鞑子,南打倭寇,重建水师,国库已极度空虚。
而天府之国不但本来就是极富裕的地方,而且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蜀王在藩王之中名声最好,财力最盛,如果他真的有意谋反,这才是正德心中最忌惮的一根刺。
所以他本来属意平倭之事一解决,立即命杨凌赴蜀,查探蜀王造反一事。而今从四川传回的消息,蜀王一直在青羊宫养病修身,全然不见动静,而满刺加之事,又是早晚都要解决的。
他拉开奏折,又将结尾那段话看了一遍:“皇上,北上辽东,非只山海关一途,西通诸悉,非只哈密卫一径。然我大明诸藩国欲慕天颜,大明商船欲通达四海,满刺加却是必经之地,故满刺加不可失。夷人野心勃勃,所图决非满刺加一地,若容夷人武力占据满刺加,则其野心势必膨胀,南洋诸国则危矣。夷人蚕食南洋诸岛后又欲何为?如今大海,东向苍茫万里,绝非我大明海船可以横渡,交通万国必取道南洋,则满刺加咽喉之地也。咽喉扼于人手,手足再强,亦受制于人也。故满刺加应速取,并效琉球例,永驻官兵断蛮夷野心,促其唯取和平交易一途,兹事体大,关系长远,臣乞陛下三思。”
“嗯……卿之所求,联也曾再三思虑,只是当时东南战事正紧,腾不出手来啊。如今爱卿向联借兵,亦无不可。可是,苏卿呀,西夷自海上来,朕派了军队去,夷人若畏势逃走,待朕大军一撤又卷土重来,那时如何?朕的兵也不能总是往而返、返而往的折腾呀。”
“这……”苏端妈末已明正德之意,不过想想正德的话却也在理,再说他这个国王本来就是一堆松散的部落共拥的国主,也没有个强力的军队支撑,大明若取早就取了,如今驻兵也断没有夺他王位的意思。
至于分享商运利益,苏端妈末心知肚明,大明海运通商一开,满刺加海峡的商船将如过江之鲫,日夜不停。
这些良莠不齐、风俗不同、民风彪悍的各国各族海商,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军队和海关弹压管理,势必乱得不可收拾,随便哪个有势力的大海商闹起事来,自己这个国王就得继续跑路,同明廷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苏端妈末立即跪地应承道:“南海匪患一向难清,小臣乞请皇上永驻天军于满刺加,驱逐海盗,海运共享,请陛下恩准!”
浙江的乡间小路上,三十几骑快马沿海田埂旁的小路飞快地向前奔跑着。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山头上还是一片艳阳,山下已经没有了阳光的沐浴。
经过一片山坡地时,马上一位骑士无意间扭头侧顾,忽地惊噫一声,急忙勒住了马缰。健马昂首长嘶一声,立住了身子,前后数十骑见状都立即勒马相候。
那人下了马,走到路旁望着山坡上那片土地,端详半晌忽然转身向旁人要了一柄刀子,蹲在山坡上挖掘起来。
贴地蔓延的秧叶被拨到一边,那人从一垄土下掏出十几枚大大小小的红色块茎状果实,喜孜孜地捧到一旁小溪边,就着清凉的河水洗净了,然后拿起一块“咔嚓”咬了一口,随后兴致勃勃地招呼其他人都来尝尝。
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一瞧见这等情形立即举起锄头愤愤地冲了过来,远远就喝道:“干什么的?怎么偷人家庄稼?”
一个满脸虬髯的大汉扯着大嗓门道:“谁偷庄稼?我们大……大公子就是尝尝这玩意儿好不好吃,你这老头儿……”
一个青年公子喝道:“大棒槌,闭嘴!”说着走过去笑吟吟地道:“老人家,对不住了,在下路过这里,瞧这庄稼长得稀罕,不是咱大明原来的物种,所以就挖出来点尝尝。”
他欣欣然地四下看看,笑道:“这是您老的地吧?嗯,大棒槌,快掏半吊钱赔给老人家。”
老汉一瞧这位年轻公子眉清目秀、人品俊朗,不单那身丝袍十分昂贵,而且前后有这么多家人跟随,看来定是位大有来历的公子爷,脸上的怒气便收敛了。
他放下锄头道:“这位公子,庄户人家的一点东西,不值俩钱儿,老汉方才误似为是……呵呵呵,所以怕祸害了东西。这玩意儿叫红薯,甜着呢,公子爷喜欢就多吃点儿,不值钱的,不用赔的。”
杨凌从大棒槌手中接过铜钱,硬塞到老汉手中,笑道:“可别,老人家种庄稼也辛苦着呐。不瞒你说,这东西我见过,听说浙江现在只有军户屯田的地方才种植,您这儿怎么也有?”
老汉笑眯眯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秧苗还就是从军户那儿弄来的。我的女婿是个卫所的校尉,一直跟着一位姓闵的大人在各处卫所促种这些东西,听说产量高着呐,他就弄了点秧苗回来让老汉种上试试。”
“我也舍不得糟踢好地,这片山坡本来全是野草,不怎么长庄稼的,我就开出来种了这个。嘿嘿,你还别说,不在意不在意的,它长得还挺好,除了一开始浇过几瓢水,老汉没怎么侍弄它,也不用上肥,疯长。你看边上那两垄,短了点,才三丈多长,就那两垄就刨出大半口袋,够全家人吃好几天的,这玩意儿好吃,家里的孩子平时都当果子吃。”
杨凌笑笑道:“也不能光吃这东西吧,一天三顿的吃还不腻的慌呐?”
老汉开心地笑道:“那是当然,和别的粮食搀和着吃嘛,这还是现在,赶上灾荒年的,谁还讲究?草根树皮观音土全拿来塞肚子,饿得连人都吃,还能挑东拣西的?”
他叹了口气道:“六年前那场大蝗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啊,要是那时候有这东西,村子里至于饿死那么多人吗?唉!好东西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庄稼好侍弄、产量高、不抢良田,老汉把截秧的法子告诉他们后,现在有几家已经垦了荒滩地试种呢,上个月种下的,再过俩月估计就能长成了。”
杨凌欣喜地连连点头,他指着另一片地道:“那个……也是从军屯里弄来的吧?是叫马铃薯吗?”
老汉扭头看了看,笑道:“那叫马铃薯吗?那东西长得圆溜溜的,和豆子似的,就是个头儿大,再加上在土里边,所以我们这儿都叫它土豆子,那东西不如红薯好吃,煮熟了蘸酱当菜吃不错,老汉寻思着等收成了以后煮熟晒干磨成面儿,留着备荒。”
杨凌兴致勃勃地和老汉站在田埂上又攀谈了一阵,了解了一下当地除倭靖匪和军屯的情形,送走老汉后杨凌环顾着庄稼地喜道:“看样子,这东西在咱大明算是扎住脚跟了,陕西湖南那边比这里成熟晚些,不过也该有收成了,今年一丰收,不用官府逼着,百姓们明年就得主动去种植。现在一有点天灾人祸,对百姓影响最大的,就是庄稼收成。民以食为天,头等大事啊。呵呵,有了这些高产量的粗粮补充,朝廷在民政上再注意保护和氛抉持,老百姓的吃饭问题应该在相当程度上能够得到解决了。”
刘大棒槌眨巴着一双绿豆眼,咽了口唾沫道:“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我说大帅,眼瞅着太阳都下山了,咱是不是赶快点儿?要是今晚赶不到仙霞岭,咱们的住宿和吃饭问题就解决不了哇。”
杨凌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跟你说就是对牛弹琴,上马,咱们加快点脚程。”
险甲东南仙霞关,外通福建里通京。昔年冲天大将军黄巢开出的这五百里仙霞古道,正是沟通浙闽拉近两广的唯一要道。一行快马伴着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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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城外军营中。
前方有一个水池,阿德妮站在池边,手扶着竖起的厚木板,哈着腰聚精会神地望着水面。水面很浑浊,可是也很平静,就在这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阿德妮下意识地缩了下头,再探头看时,只见水池中波浪巨烈地翻涌着,一道两丈来高的水柱刚刚落下。
一直猫腰躲在隔离木板后的郑老和成绮韵也探出头来,郑老望着激荡起伏的水面咋舌道:“好厉害,照这模样造个再大上几倍的家伙,只要轰个正着,船舷下弄出大窟窿,敌人的战舰就得被击沉。这东西好啊,六十两银子造一枚水雷,就能毁掉敌人价值数十万两白银的战舰,而且不伤一兵一卒,啧啧,老夫玩了一辈子火器,怎么就没想过可以在水下使用火器,钦差大人奇思妙想真如天人一般。”
成绮韵抖了抖衣襟上的水滴,笑道:“什么天人呀,是你郑老本事。我还想过要坐着马车在天上飞呢,你要是真造出来了,是不是也要夸我奇思妙想直如天人呐?呵呵,大人那天还顺嘴说过船也能在水下行驶呢,你说可能吗?”
郑老夫子笑道:“车船在天上飞,水底下游,那就有点匪夷所思了,不可想象,不可想象。不过……这水中布雷之法,老夫听大人一说,就觉得靠谱儿,只是因为它是火器,以前还真就没人想过让这火器入水使用,还是大人敢想他人所不敢想呐。”
成绮韵掩口笑道:“什么敢想他人所不敢想,我看是无知者无畏!”
成绮韵敢开杨凌的玩笑,郑老夫子可不敢,他笑笑道:“不管怎么样,如今眼看着这玩意儿被我摸索着一点点造出来,心里头高兴呐!”
阿德妮似若未闻地望着水面,蹙着眉头想了半天,摇头道:“杨大人的主意的确高明,我也从未听说过可以在水下攻击敌船,如果造出得宜的水雷,布上百余枚水雷就抵得上百余艘战舰了。可是咱们现在制造的这种雷用处还是不大。”
她指着水面道:“你们看,首先我们要了解敌船吃水的深度,海水的深度,仅这两项在不熟悉的海面上作战时,事先就很难有充足的时间去测量。还有,它是用绳索来拉动,舰炮的有效射程至少在一百四十丈左右,这得需要多长的绳索,这么长的绳索随着海浪的牵动,很可能敌船未到就引发了水雷。最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保证敌船会沿着布雷航线行进?只要差上几尺,想炸穿敌船就很难了。”
郑老听了也不禁眉头紧锁,抚着白胡子道:“姑娘这一说极有道理,看来这种水雷纵然研制成功,也没什么用处了。”
阿德妮摇头道:“不然,如果把这种水雷布置在港口码头附近,那么水位、航线都是固定的,士兵在岸上掩体内操纵,敌船在海上看不见、找不着,就算岸上没有重兵和火炮,仅凭它也可以阻止敌船靠近,用处绝对不小,只不过不适于出海作战罢了。”
郑老捻须沉吟道:“这雷要能出海作战,看来就不能用铁锚来固定水位,不能用人力来操纵爆炸……”
他象念经似的在原地踱来踱去,嘴里不断重复着“要能自动定位深浅、要能触及敌船时自动爆炸”,嘟嚷了半天,郑老忽然提起袍裾疯疯颠颠地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叫:“狗子、小罗,快点把‘一柱香’、‘趟地雷’、‘马蹄炮’,给我搬来,快快快。”
阿德妮举步要跟过去,成绮韵微笑着拦住道:“郑老想必是有些心得不要打扰他,机括制造他是行家,还是让他好好琢磨一下吧,等东西有了点模样,咱们再看看效果如何。”
阿德妮闻言便止住了脚步,两个女人慢慢踱回树荫下,在柳条椅上坐了,端起杯来饮茶。阿德妮看了成绮韵一眼,微带些羞意地问道:“韵姐姐,杨,什么时候回来?”
成绮韵笑望了她一眼,揶揄道:“怎么?才几天不见就想他啦?”
阿德妮俏脸一红,娇嗔道:“我才没有,只是……只是……”
成绮韵微微一笑,接口道:“我知道,我了解你的心情,虽然这里的人待你都很好,可是你也知道那是因为杨大人的关系。如果没有他,纵然还有别人喜欢你……但是那个人或许根本不在意你的才能,也不会象杨大人那样尊重你,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自己将走向哪里,心里充满了孤独和恐惧……”
阿德妮眼睛一亮,凉奇地道:“对对,就是这样的感觉,韵姐姐,你真的能看透人心,所以我一直……一直很怕你那双眼睛。你为什么能这么了解?难道……象你这样聪明的人也有过我这样的遭遇?”
成绮韵凄然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傻姑娘,你的命运比我要强上百倍,如果不是遇到杨大人,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儿。”
她抬起头,迷离的目光望向虚空的一角,缓缓道:“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女人的聪明和美貌,永远只能拿来给男人锦上添花。如果幸运,你能遇到一个爱你敬你的男人,那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女人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她喟然叹息一声,忽然好奇地对阿德妮道:“我听大人说,在你们的国度,男人是只可以娶一个女人的,就连国王都是,是这样吗?真难以想象,你们那里的男人……太了不起了。”
阿德妮嘴角一翘,轻笑道:“是的,他们只娶一个女人回家,但是在外面有许多情人,这些情人……很多还是别人的女人。”
两个女人静了静,忽然一齐哑然失笑起来。
成绮韵捂着肚子笑道:“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只要你给了他机会。哼!男人呀,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阿德妮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杨是个不偷腥的好东西,今天韵儿姐姐还会笑的这么开心么?”
“啊?”成绮韵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眼中露出一丝羞恼:“这个死丫头……!”
她把银牙咬了咬,臊着脸皮岔开话题道:“阿德妮,你从小生长在那个地方,如今在大明这种地方,你却要和别人共同拥有一个丈夫,你真的愿意吗?”
阿德妮凝眸沉思片刻,郑重地点头道:“我愿意!”
“韵姐姐,如果换作你在海上飘流三年,在种种危险中熬过了三年,当你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当你永远也不能再回去你的家乡,那么这时你是不会去抱怨这里的风俗习惯和自己的家乡有什么不同的。你只会感激,感激上帝为你安排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为你安排了一个爱你的人,一个能给你幸福的人。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一定会开一扇窗,我愿意相信并顺从上帝的安排,紧紧抓住他赐给我的幸福。所以,我爱杨,我愿意无怨无悔地陪伴着他……就这么简单。”
成绮韵一下子被她的话触动了心灵,两个人的际遇尽管不同,其实又有着太多的相同,同样有着许多女人所不具备的高超才干和美貌,同样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同是天涯沦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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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儿,两个人飘游的心神都恢复过来。成绮韵轻声道:“大人解决了南海危机后,就要启程往贵州、四川一带巡视,暂时不会返回金陵了。怜儿姑娘临盆在即,大人趁着整备军务,等候京中旨意的机会,赶去探望一下,大人是私自离开,所以决不敢久耽不归的,我想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赶来,抱拳施礼道:“成大人,何总兵请您和阿德妮姑娘去一趟。”
成绮韵与阿德妮闻言急忙起身,随着他向总兵帅帐走去。何总兵的帅帐虽称为帐,但是由于这军营是常驻军营,所以总兵营帐是盖的瓦房,分为前中后三间,最前边是击鼓聚将、下令统军的地方。中间幕僚人员分析军情、筹划策略的所在。最后边才是主帅的书房。
成绮韵和阿德妮匆匆走进大帐,前帐内空空如野,只有四个卫兵把守在门口。到了第二层房间,却见左边是沙盘,右边是一个巨大的凹形水槽,清水上浮着许多小型船模,韩武和彭鲨鱼等水师将领正围看水槽模拟演阵。
何炳文也站在其中正观察着双方操纵的船模,见她二人进来,何炳文微微颔首示意,却没有说话,两人便也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只听彭鲨鱼道:“咱大明水师的新式战舰配上佛郎机炮,自然足以和西洋炮船对抗,可是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就实在没有必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再说咱们的小型福船和旧式火炮也不能就此抛弃。”
韩武点头道:“彭老爷子说的是,况且现在军费紧张,继续铸造新炮、新舰,至少目前来说,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一旦开战的话,我们还是应该充分利用原有的武备,让它们都发挥作用。”
彭鲨鱼道:“独龙岛一战的详细情形,老夫都已听说了,当时西洋船就曾利用过我们的二号福船船体过大转向不灵的弱点,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太多,当时难免要吃亏。现在我们已装备了十二艘新舰,剩余的军费还可以再建造三艘,根据探子回报,满刺加海盗原来攻占岛屿时用的是四艘战舰,但是此后陆陆续续又赶来六艘战舰,加上佩德罗吃了我们的暗亏,一时摸不清我们的实力,现在也率船队投靠了过去。此外宫本浩也投降了他们,他们的舰船总数是十七艘,比我们略多,再加上操纵火炮的技巧和海战的经验优于我们的水师,如果我们用新式战舰硬拼,胜利的可能还是很小。我们的优势是船多、战船的种类也多,应该充分利用一下。”
一名比较陌生的水师将领说道:“经过我们将独龙岛之战的情形反复重演,分析对方的战术和战船特点,以及火炮杀伤力,我们觉得以多船胜寡船,还是有取胜之道的。”
“诸位大人请看,如果双方一旦展开大海战,我们用四号、五号福船快速冲入敌阵,将西洋战舰分割开来,小号福船船速快,转向灵巧,可以尽量避开西洋船的舷炮,而多个方向的同时抢攻,就象这样……”
他俯身在水面上挪动着仿制的西洋三桅船船模,比它不了几号的福船以几倍的数量从不同的角度将它包抄了起来,状似一朵梅花,大明军舰就是花瓣,而被分割急围的西洋舰就是中间的花蕊。
西洋舰无论如何转向,占据数量优势的大明战船已抢占了多个有利阵位,炮火可以始终处于攻击状态,阿德妮是此道行家,她只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双方战舰一旦真的形成这种攻守局面,脸色就变了。
她对那些西洋海盗绝对没有丝毫好感和怜悯,但是这些海盗的军舰配备,其实和葡萄牙正规海军相差无几,做为一个军人的骄傲,使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军队会如此不堪一击。
她忍不住开口道:“诸位大人,这只是纸上演兵,要达到这种攻击效果,需要各船之间密切的配合,需要水手们精湛的操船技巧,需要各船之间随时能够互通声息,就是如臂……那个如臂使指的默契程度。但是事实上,我们要装备新式的火炮,只要造得出来,随时可以装备军队,而要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出来,也许要花上三年时间,甚至更长。因此,这个战术一旦失败,被敌舰跳出包围圈,在强大而密集的火力下,这些火力薄弱的小型船将一一被摧毁!”
阿德妮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个理想计划存在的最大漏洞:兵员素质,无法达到指挥官的战术要求,众将领顿时一阵沉默。
“姑娘说的对,所以光凭这个还不行,打滥仗!我们一定要打滥仗!老夫这一辈子就擅长打滥仗!”彭鲨鱼理直气壮地说着,抓起几条小船放到了那艘西洋舰的旁边。
阿德妮瞪起漂亮的大眼睛,惊奇地问道:“彭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鼓鲨鱼腆着肚子,昂然答道:“这是火船和连锁绊船,能烧就烧,能缠就缠,有它们在那儿碍手碍脚,足以抵消我们配合上的迟缓。”
阿德妮想了想,此计倒是大为可行。事实上她们那儿的船虽然也有撞角,但是由于海盗和海军都是纵横四海,过着海上冒险的生活,所以不可能随船牵带着随时可以抛弃、烧掉的小船,因此也从来没想过这样直接拿船当武器。
她苦笑一声,耸耸肩道:“如果是这样,我想……倒是可行的。”
何炳文一直默不作声,直到此时才笑了笑道:“好,那么你们再好好计议一下,从双屿和龟岛现在弄回了大量的船只,都堵塞在海港中了,可以从其中挑选一些备用。”
说着他向成绮韵和阿德妮使个眼色,当先转身进了内间书房。成绮韵和阿德妮随之进了内间,就见一个穿着青绿色官衣的武官坐在椅上,补服上绣着海马。
明朝的文武官员以“衣冠禽兽”表明品秩排行,文官衣上绣禽,武官衣上绣兽,绣海马那是九品的校尉,武官中最低的一级了。成绮韵不知这个小官儿何以能坐在何总兵的帅帐中,神情微有些诧异。
那名校尉一见何炳文和她们先后走进来,立即起身施礼,恭敬地道:“总兵大人。”
何炳文在帅椅后坐了,摆手道:“不必拘谨,坐下说,把事情和这两位姑娘详详细细地再说一遍。”
成绮韵和阿德妮对望一眼,各自在椅上坐了,那名九品武官毕恭毕敬地答应一声,重又坐回椅上,说道:“卑职是蠔镜道使岳大人手下校尉朱露,奉命向何总兵禀报佛郎机人消息。”
成绮韵和阿德妮顿时精神一振,身形微微前倾,听他叙说起来。
蠔镜(澳门),又名蠔镜澳,这里是一个重要的港口,因为此澳有南北两山相对峙立如门,所以又称澳门,朝廷在此设有海道使管辖过往停泊船只和岛上居民。
大约五六年前,有一伙高鼻红发形同恶鬼的异国人在澳门靠泊,佯称是外国贡使,由于海水打湿上贡物品,希望当地官员允许他们上岸晾晒。当时任蠔镜海道使的是一位裘姓官员,收受了他们的珠宝礼物后就答应让他们停泊靠岸。
这些人上岸后,先是搭帆布帐蓬,后来逐渐得寸进尺,运砖搬瓦,聚屋成落,慢慢扩大规模。临时晾晒贡品的所谓使者,逐渐成为永久性居民。
这些佛郎机人没有勘合,不能和朝廷名正言顺地做生意,自然少不得要搞些走私买买卖,好在异国的兔子也懂得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对于当地居民十分和气,时常施以小恩小惠,而且不敢在蠔镜本地作恶,自海道使以下官员皆受了他们贿赂,对此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抢占满刺加的佛郎机人冒充贡使在广东被发现逃走后,布政使衙门画影图形,晓谕各地,裘大使见了公文心中有了畏惧,于是匆忙约见这伙佛郎机人首领,在再次收受了大量贿赂后,告诉他们满刺加海盗袭扰大明的事,要求他们以后千万不可自称是佛郎机人。
裘大使顺口帮他们起了个新的国家名字“大狗鸡”,这些佛郎机人是早期来到东方冒险的,和满刺加的西洋海盗彼此也互不知情。他们如今走私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当然不愿受人牵累,所以一口答应下来。
可是这事裘大使毕竟担着千系,所以这段时间他颇为注意朝廷动向,朝廷的大军、舰船、粮秣调动渐渐指向南方,甚至浙江水师精锐都调到了福建,就是瞎子也看出来,朝廷准备帮助满刺加复国了。
裘大使担心战事一起,万一有人露出他这儿收容了大批的佛郎机人的口风,杨砍头会找上门来,自己不免要落得个和阮大文、汪飞凌一样的下场,于是这位海道使再次召见佛郎机人,要求他们立即退出蠔镜澳。
这些佛郎机人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所图不过是占个地方谋财牟利罢了,如今三番五次下来,连苦心经营的走私大本营都要丢了,他们岂肯甘休?哀求行贿不得结果,这些佛郎机人也火了,双方大打出手,裘大使被火枪轰烂了脑袋,闯了大祸的佛郎机人也仓皇逃离了蠔镜澳。
他们仓皇出逃,驾船出海,由于往满刺加方向明军水师也在严阵以待,他们船上火炮不多,不敢硬闯,后边海道司的兵船追的又紧,于是一路向北逃来,现在就停靠在福建对面的浯州屿。
海道司追了一半便不敢再全力出动,只使了两艘快船追踪,这等大事也不敢再隐瞒了,便向布政使衙门禀告。布政使听了同样不敢怠慢,立刻便把报讯人又打发到总督府来,请杨凌定夺此事。
成绮韵又详细询问了一番那些佛郎机人的情形、人数和舰船的数量,然后蹙起黛眉不语。何总兵摆手让那校尉退下,这才清咳一声道:“成大人、阿德妮姑娘,这个……杨大人因为有些私事不在营中,这事儿不便张扬出去,可是这等军机大事又耽搁不得,请你们二位来,就是想商议一下,你们看咱们该怎么办?这批佛郎机人同满刺加海盗虽没有直接关系,可是毕竟同祖同宗,他们同姓裘的贪官火并,杀了一人而已。如今这些佛郎机人携妻带子,八百人中倒有大半是仓皇出逃的妇孺,如果尽数屠戳,是否会授人口实?激起满刺加海盗报复?大人临走时,再三交待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我们许多备战事宜还在准备当中,现在挑起战火,是否是最恰当的时机?”
他问的虽是两人,眼神却一直看着成绮韵,阿德妮闻言也倏地转头望向成绮韵,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成绮韵有点恼火地翻了个白眼:“都看着我干嘛呀,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们两个一个是福建总兵,一个是总督府参赞,你们不拿主意,这是老娘我来当家?”
成绮韵虽智计多端,但是拿出主意来供身居上位者采纳还行,要她自己做主,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她的心里也有点发慌。
况且杨凌现在已不是吴下阿蒙,在政治上、军事上,越来越表现出独到的见解和自己的主张,有时看得比她还长远,成绮韵对自己已经不是那么自信了。
她思索着杨凌的一言一行、点点滴滴,揣摩着如果是他在这儿,该是一种什么心理,会如何决定,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心中渐渐勾勒出一个较清晰的轮廊。
何总兵和阿德妮看到她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种狡狯,甚至带着点奸诈的笑意,便知她已有了定计,何炳文松了口气,坐回帅椅上笑道:“成大人可有了腹案?”
成绮韵眼珠一转,笑眯眯地道:“大人不在家,有事大家商量。
要我说呢,不如咱们来抓阄决定吧!”
何炳文一听苦笑不得地道:“成大人,行军出兵非同儿戏,靠抓阉决定……咳咳,是不是有点儿……”
成绮韵笑道:“既然行军打仗不是儿戏,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军中将领,如何拿得主意?”
何炳文为之语塞,只好苦笑道:“成大人是怪我临事推诿么?要说作战,无论水陆,调兵遣将尽有相通之处,具体战法又有水师将校,本官何虑之有?实是……杨大人常说战争非为战争而战,不能图个一时痛快。可何某打仗在行,谈朝政就是门外汉了,所以这仗该不该打,什么时候打,打到什么程度,我可就拿不准了。成大人一直追随在总督大人身边,对大人的心思比较了解,所以本官才诚心求教。”
成绮韵微笑道:“早这样说不就结了,那我今日就临时充任何大人的参赞,帮您出出主意。阿德妮说的情况来看,我们所称的佛郎机并非一个国家,而是两个,现在吕宋佛郎机、满刺加佛郎机、澳门佛郎机是不是全来自一个国家,彼此关系如何,我们不知道。第二,西方海盗有朝廷支持,甚至……一些正规军队其实干的就是海盗买卖,所以满刺加海盗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们不知道。因此,尽歼这伙走私商人,满刺加“海盗”会作何反应,是否会破坏现在这种暂时僵持的局面,我们也就无法揣测。毕竟战阵之上杀敌再多,都不会成为国家之间结怨的理由,但是由于走私者挟怨刺杀了一名贪官,便将千余妇孺老幼尽皆杀死,占不住一个理字。”
成绮韵看了何总兵一眼,见他听得入种,便继续道:“但是另一方面,占据满刺加的佛郎机人,没有武力威慑是绝不会拱手相让。所以和他们这一仗是打定了,他见识了大明水师的实力,才肯放弃巧取豪夺的念头,以后规规矩矩地和大明做生意,从这一点上来说,对他们又不必太客气。”
“不过,他们现在毕竟是海上霸主。自西而东的海洋线,他们已捷足先登、掌握手中。大明要发展海运就不能不正视他们的存在。两国相隔万里。真要走彼此交恶,由于战线漫长、路途遥远,谁也没有能力伤及对方的根本。战事连绵徒耗财力,说不定反叫别的国家混水摸鱼,那又何苦来哉?所以……”成绮韵端起茶,微笑道:“所以这仗就要打得有学问了,既要打痛了他、打怕了他,又不能结下不解的仇恨。”
何炳文听了若有所思,沉吟半晌道:“成大人的意思,这仗还是要打的,只是要尽量少杀伤人命,以留下今后转寰的余地。”
成绮韵欣然说道:“正是!”
阿德妮听说那岛上过半是佛郎机国妇孺,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趁机说道:“若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困难,不过要想尽量减少伤亡却不难。他们仓皇出逃,船上火炮不多,再加上有许多妇孺,战力是难以保证的。如果我们在作战时将他们战船引开,另外运兵趁岛上空虚占领浯州屿,断了战船的后路。同时以岛上妇孺为人质,再宣布一旦投降朝廷将从轻发落,谅他们不会再存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何总兵双目一亮,笑道:“妙,明修栈道,暗渡陈他。挟持人质,投鼠忌器,最后再施攻心之策,阿德妮姑娘此计甚妙。”
阿德妮有点心虚地笑了笑。这计策可不是她想出来的,达-伽马的舰队攻击土著部落时,由于舰队兵力有限,就常常使用这一招。
他们倚仗火器犀利,用一股部队将土人战士引开,然后另外潜伏的部队就趁机攻入他们的部落,挟持妇幼后再威通他们投降。
只是……土人被迫投降的结果,常常是有战斗力的青壮年被屠杀一空,“从轻发落”从来都是一句空话,如果他们的兵力不足以控制整个部落,屠杀就成了必然的手段。
成绮韵又道:“方才见几位将军在外面试演战船,正提及以小船打大船、以多船打少船的战法。这股佛郎机人战力有限,我们又是以迫降为主,不宜大量杀伤人命,正好让舰队拿他们试演一下这种战法。”
何炳文笑道:“你说彭鲨鱼的‘五点梅花阵’么?唔……”他略一思忖,双眉一展道:“好,就这么办!来人呐,击鼓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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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应冒险逃向满刺加,尽管有大明水师阻挡,可是只要冲过去我们就是安全的,现在怎么呢?站在这儿我都看得到对面的陆她,大明朝廷一定会派军队来的。”
一个金发男子不耐烦地摇头道:“皮雷斯,不要再抱怨了,满刺加的人是一群海盗,我们没打过交道,可能还是些西班牙人呢。”
短火铳在他腰间的皮带上晃荡着,他扯断了一根草茎,皮靴踏着郁郁葱葱的野草攀到崖顶,叉着腰端了几口粗气:“就算他们是葡萄牙人,也不过是一群流氓、囚犯、强盗的组合。明朝的官员也许会砍掉我们的头作为惩罚,可是落在这些海盗手里,他们会把我们所有的男人沉到大海里,然后抢光我们的金币,玩弄我们的女人。
他耸耸肩,说道:“亲爱的皮雷斯,如果这样的话,我宁愿落到明朝人手里。也不愿意被海盗们的双刃斧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喂鱼。”
他说着,走到悬崖边的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
崖下是湛蓝的海面,澄澈的如同一块美玉,拍击在岩石上的浪花,洁白得就象缀在美玉上的百合花,海浪推动出一条条白线,如同美丽的花纹。
他把双肘支在膝盖上,烦躁地扶住了额头,海风拂动他的头发,就象他的心情一样烦乱。皮雷斯是个四十多岁的红发男子,他在塞拉弗肩膀上宽慰地拍了拍。然后也在他身旁坐下来。
海鸥掠空低翔,传来一声声鸣叫。皮雷斯低声嘟囔道:“我们携带的粮食只够吃七天的,马考官员被杀的消息一定已经呈报给他们的政府,我不认为他们会坐视不理,总得想个办法。”
他说的马考就是澳门,初来此地时他们登岛向正去妈祖庙里进香的百姓生问起此地名称,百姓误码以为是问庙名,便回答说“妈阁”,这些语言不通的葡人便认定此地叫“Macan”,如今虽然知道这里的真正地名了,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以马考来称呼它。
“我知道,如今逃去吕宋更安全一些,可是能否站住脚还不好说。另外“美人鱼”号受炮击严重,得停港维修一下,最可惜的是我们还有三艘商船没有回来。我们匆忙从马考逃走,恐怕要和他们失散了。”
塞拉弗激动地站起来,摊开双手大呼道:“我的上帝啊,那是我刚刚出资建造的三艘货船啊,他们得不到消息,返回马考时会被明军收缴的。该死的,我的船、我的船。船啊!”
他最后一句“船啊”声调陡然拔高了八度,形同鬼叫一般,把皮雷斯吓了一跳,连忙道:“塞拉弗,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中国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在吕宋重新扎稳脚跟,船还不是想建多少就有多少。”
塞拉弗象见了鬼似地指着海面,直着眼继续嚷道:“船啊,好多船!我的上帝,是明军的战舰!”
皮雷斯愕然扭头望去,海面上果然有数十艘战船浩浩荡荡向这里驶来,船帆张布,乘风破浪,皮雷斯不由脸色大变,也跟着怪叫起来:“上帝,好多船啊!快快,马上逃走!”
塞拉弗定晴看了看,眯起眼道:“全是小船,没有大型战舰,论速度我们跑不过它的,凭我们的火力可以干掉它们,来吧,马上下山让战舰出港,被堵在海湾里就要完蛋了。把它们打沉、撞沉,在他们派出大型舰队前,我们还可以有充分的时间修好‘美人鱼’,然后逃往吕宋。快走,皮雷斯!”
危机临头,两个投机走私商人亡命的本性被激发出来,他们匆匆下山召集战船出海迎战。当他们起锚升帅,缓缓驶出海湾时,在那些明军战船后面出现了同样数量的平底沙船,半途转句,利用适于浅水和暗礁区行船的特点,向唔州屿多礁石的一面海岸迫近,而正从海湾里拐出来的葡人战船根本没有发现这另一股敌人。
这伙葡人有五艘战舰,但是在逃跑中,“美人鱼”号受损严重,正停岸修理,仅余四战舰,此外还有两艘配备四门炮的武装商船,凭着船坚炮利,他们呈雁翅型向明军舰队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湛蓝的海水翻涌着,对面的明军舰只虽然很多,可是明显都是些小型战船,根据他们的了解,这样的战船每船只配备有两门火炮,这样的火力显然不放在他们眼里,所以充当排头兵的“海盗王”号根本没有等候两翼的配合,就加快航速向明军舰队冲去,想首当其冲打沉几艘明舰,从气势上将明军战舰打垮。
白发苍苍的彭鲨鱼扶着船舷站在舰首,韩武和另一名水师将领站在舵盘旁边。这一战是首次经微弱火力的多船对抗火力密集但数量相对较少的敌舰,属于技术战,为了以防万一,象韩武这样半道出家的水师将领多抱着学习和观摩的态度,而将正式指挥权力交了海战经验娴熟的老将。
彭鲨鱼眯着老眼注视着敌舰的动静,正中央那艘大型战舰脱离了翅形船队行进的行列,在没有两翼舰船掩护的情况下突然冒进,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
敌舰的主帆刷地一下落了下去。彭鲨鱼见状立即下令道:“敌舰要进攻了,各舰分开,切割包围!”
敌舰庞大的舰身行进速度放缓,船身开始倾斜起来,那一排排密集的舷炮已经露出了第一个炮口。但是经验丰富的彭鲨鱼早在对方放下主帆时就下达了分散的命令。小船的机动灵活在此时完全发挥了作用。
巨大的舰身正缓缓移动到攻击阵位的“海盗王”号愕然发现,对面呈锯齿状参差行进的明军战船已经分成两队向左右驶开,中间一块开阔的海域完全让给了他们,船身已完成横向待攻的“海盗王”号必须重新调整战位。
可是趁此机会,四艘小型明军战舰象疯了似的从舰首、尾方向朝它急速贴近过来。与此同时,分向两翼的明军战船再次分散,两队变四队,四队变八队。争队舰船都由四至五船组成,利用突然的插入和船体的灵活。一边避开葡船的舷饱要害,一边竭力向他们靠近。
“轰轰轰”后续赶到的葡舰先开火了,炮火在海上激起一道道水柱,但是由于明军战舰的避让,同时先锋战船已经穿插进葡军阵营,使他们的火炮无法毫无顾忌地发射,所造成的危害有限。
“嗵”地一声响,一艘明军的快船贴到了“海盗王”号上,“海盗王”庞大的舰身摇晃了一下,水手们抓起战斧和火铳冲向船舷,趴在船帮上向小船射击和投掷武器。
可是他们惊讶地发现,戴着头盔、举着藤牌的明军根本没有试图登船,没有钩镰、撩钩抛上船舷。只听“咚咚嗵嗵”一件响,然后明军就象胆小鬼一样舍了战船纷纷跳下水去拼命地向远处游开了。
船上不知堆积了什么,烈火瞬间蔓延开来,而且那火船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贴着“海盗王”,船行它也行,烈火也烧不断,眼尖水手发现明军用“过船钉枪”将十几道铁索钉在了“海盗王”的船板上。于是水手们只好咒骂着抛下刀枪去取抽水灭火装备。
可是这时其他几艘明舰逼近了,他们使用了大量的燃烧性火器,火箭、喷筒、火球,火蒺藜、烟球、烟罐等,虽然不致对葡舰造成太大的伤害,却也弄得乌烟瘴气,让水手们应接不暇。由于船离得近,虽然明军船上只有两门火炮,但是兜着圈子打,再加上葡人战舰巨大,目标明显,所以伤害不容小觑。
一武装商船被明军战舰钩住了,船上大炮失去了作用,四艘船用钩索钩住了商船,开始有士兵向船上攀爬,另一艘船游戈着用火铳和弓箭压制着船上的火力作掩扩。
“糟了!这样打简直就是蚂蚁吃大象,我们的火力优势根本得不到发挥!”一时大意的塞拉弗惊觉上当,立即传令所有战舰脱离战斗,摆脱明军的包围,以便重新展开对战阵形,用远战和大炮进攻。
葡人的战舰强行突围,但是“海盗王”号的一侧船舷已经烧出了大洞,此时海上波浪不高,否则风掀巨浪,涌水入舱的话,“海盗王”势必侧翻。另一艘“塞拉姆”号也拖着火船,船屁股上冒着浓烟紧随着逃了开去。
除了明军自焚的火船,另有三艘被他们的战舰击毁,从兵员伤亡上看明军要多一些,但是四艘葡人战舰两艘受损,这是他们承受不起的损失。
“海盗王”号收拢了战船,惊魂尤悸地重新布置攻击阵形,他们只剩五艘船了,有一艘葡人商船在打退了明军三次攻击后,最终被明军冲上船来,塞拉弗命令舰队摆脱战圈时,那艘船还停在原地争夺控制权,现在看上去应该已经被明军彻底占领了,因为它也加入了明军战阵,向自己摆出的攻击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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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兵船已经在另一侧悄然靠拢,大批的步兵涉水上岸。由于浯州屿过大,葡人在这一面根本没有安排守卫,派出摸索地形、探察敌情的斥候搜索出近三里山路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已然赶回报告。
彭小恙秀着那身雄健的肌肉。肩头扛着鬼头大刀,板着脸喝令那些步卒整肃好队形。阿德妮英姿飒爽地与他他并肩站着,她穿着全套亮银色鱼鳞甲,头上的银盔闪闪发光,但是她没有持剑。腰带上只插着两柄短火铳。
她的盔甲其实并非铁制,而是纸制盔甲,这样轻而易行。本来何炳文和成绮韵都是坚决不允许她出战的,她对于杨凌的重要性,两人都心知肚明,可是阿德妮坚持要来。再说要找一个精通佛郎机语、又能迅速取得岛上妇孺信任,安抚住他们的人,也非阿德妮莫属,最后二人只好同意。并暗中嘱咐伍汉超和宋小爱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此时宋小爱正笑盈盈地蹲在旁边,忍俊不禁地看着伍汉超在那儿干呕,她一边捶着伍汉超的后背,一边嗔笑道:“彭大人都说了这海船比不得内陆的官船四平八稳,叫你坐下来还逞能站着,嘻嘻。武当的千斤坠定得住你的脚,可定不住你的胃吧?”
“呕~呕~,死丫头,轻一点,呕~~,你怎么没事呀?”
“嘻嘻,我也没坐过船呀,可就是没事。我哪知道。”,宋小爱掩口笑道。
“伍将军没有事吧?要不然让他留下歇会儿吧,我们带军前去就好。”阿德妮关切地道。
伍汉超苦笑着站起身,摇摇头道:“我没有事,准备出发吧,我跟得上。”
开玩笑。他可是负有保护阿德妮的重任的,岂能自己留在这儿。漫说阿德妮在改良明军火器方面是极重要的人物,单是总督大人未婚妻的身份,他就大意不得。
明军沿着蜿蜒的海岸出发了,弓箭手和火铳手在前,刀盾手在后,军中并没有重装步兵和装备。
葡人在向阳的一面山坡上扎营,营帐中留有六十名持有武器的警卫,另外“美人鱼”号上水手正在加紧抢修,他们也都是随时可以参战的士兵,其他的人都是这些葡人走私商的妻子、儿女和奴仆。
由于海上正在打仗,尽管站在这里看不到战局,但是所有的家眷们都忧心忡忡地站在岸上眺望着远方,当明军从他们的后面出现时,还没有一个人发现,最后还是船上的水手先发现明军正飞速靠近,急忙高喊起来。
惊慌失措的妇孺们关叫着一轰而散,士兵们则抓起武器找着掩体,火铳声此起彼伏,海岸上一片硝烟。前方的岩石后突然站起两名葡人,几名弓箭手慌忙搭箭瞄准,只听“砰砰”两声响,那两名葡人手中的火铳已远远地飞了出去。
阿德妮提着两枝冒烟的火铳蹲回了石后,只露出一对漂亮的大眼睛盯着前边的战况,她正要重新装填弹药,两个吓得一愣的葡人就被几枝利箭射穿了身体栽倒下去。阿德妮蹙眉叫道:“失去武器的人不要再杀,尽量活捉他们!”
同时她提高嗓门用葡语向对面高声喊话,可是尽管听得懂她的语言,那些葡人怎肯相信,仍然倚仗这里处处是岩石掩体而负隅顽抗着。但是他们能战的士兵太少了,除了正在僵持战斗的,这片山坡已经有明军分散开来去抓捕四处逃散的妇女和儿童,很快就要形成四面合围,葡人在明军的弓箭和火铳打压下反击已经愈来愈弱……
※※※※※※※※※※※※※※※※※※※※※※※※※※※※※※
海面上,双方再次展开交锋,远远的葡人就以猛烈的炮火开始实施打击,但是经过方才第一轮较量,明军对于梅花点阵式切割包围已经有了些心得,船体移动更加灵活,角度更加刁钻。
看起来毫无阵形的明军战船四五艘为一组,各有目标,穿插迂回。炮弹在它们周围炸起道道水柱,灵活快速地移动使它们中弹的可能减至最低,它们一面用炮火还击着,一面有目的地靠近,在又损失了三战船后再次形成了分组合围之势。就象一群疯狂的小食人鱼,盯住了一头长着獠牙利齿,却无处下嘴的大海鲨,肆无忌惮地攻击着。
葡人的主力战舰空有密集的炮火,双方的战船一旦形成混杂队形,它们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打击,那情形就象是一个巨人挥舞着拳头和一团空气开战。塞拉弗快要被气疯了。
就在这时,一串密集的爆炸声传来。爆炸的声浪既密集又剧烈,塞拉弗骇然向爆炸响起处望去,只见一道道火光仍在不停地响起,“玛利亚”号上浓烟滚滚、火光熊熊。
随着又一串密雷似的沉闷爆炸声,整艘船从中间断成两截,海水迅速灌入船腹。将两截断船又向中间压合过来,船头和船尾翘起老高,一些侥幸没有炸死的水手惊叫着从船上拼命地向海里跳去。
战斗在这刹那似乎停止了,所有的人都望着那条长十五丈,高三层的巨船在爆炸声中一寸寸地陷向海水,看着它被浓烟和烈火包围。终于有人惊呼起来:“上帝啊,‘玛利亚’的火药库被击中了,它被击沉了!”
明军的战舰也暂时停止了攻击。围攻“玛利亚”号的五艘小船上的炮手懵懵然的也不知道是谁发的炮弹那么巧,正好击中敌舰的弹药库,以致将这艘庞然大物就些击沉。
苍凉的海螺号声将交战的双方惊醒过来。皮雷斯失魂落魄地望向海湾方向,只见一艘小商船正摇摇摆摆地驶向战场,桅杆上悬挂着一面刺眼的白旗。
船越来越近了,每一个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船头上站着十多个妇人、老人和孩子,在他们的后面,是衣甲鲜明、刀出鞘、弓上弦的明军士军。
葡人的斗志迅速消失了,他们尽管也战斗,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战士。“玛利亚”号的沉没,“海盗王”号的重创,再加上海岛已被占据,妻小已成俘虏的事实,让这些走投无路的走私商人萌生了怯意。
塞拉弗注意到士兵们望向自已的目光已充满了犹豫,尤其是当船头的葡人家眷高喊着“放下武器投降,明廷会宽大处理”时,许多人手中的武器已缓缓垂了下来。
塞拉弗知道大势已去,他的船在激战中已被涌起的海浪灌进了一些海水,船体有些倾斜,他踉踉跄啮地走到船舷边,半晌才喊道:“降下旗帜,我们投降!”
他的部下毫不迟疑地马上执行了这一命令,塞拉弗望向大海的南面,脸上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或许……皮雷斯是对的,如果我当初逃向满刺加……”
杨凌私密回到福州城时,就听到街头巷尾在传说明军又打了大胜仗,俘获了大私的番鬼。男人和女人都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战俘刚刚被押进福州城的情形,杨凌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不由得心里一紧。
如果他不在时出了纰漏,作为主帅,他将毫无疑问地承担全部罪责。杨凌打听到番人已被押到何总兵军营,连总督府也没回,就匆匆穿城而过,直奔大营而去。
杨凌冲进大帐,头一眼就看到帐中站着两个金发碧眼的男子,旁边另站着两个人,黑漆漆的好象刚从煤堆里扒出来,一眼晴的白眼仁特别明显。杨凌征了征,惊奇地叫道:“黑人?”
这时一声惊喜的娇呼道:“亲爱的杨,你终于回来了。”说着,一个身穿亮银鱼鳞甲的英俊小将军,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中。
满刺加王宫,此时已成为佛郎机人的地方。
今天是一次正式的欧洲式宴会,因此使用的食物大多是欧洲人自己制作的,餐具却不是欧洲人常用的铜器,二十满刺加王室华美的金银器皿和中国瓷器。
欧洲人的主食当然是面包,不过制作上等面包的小麦,在各种主要农作物中产量是最低的,所以白面包属于富人、贵族和教会特权者才能享用到的食物,他们在面粉中加入牛奶,用啤酒酵母来制作精白美味的小面包,称为皇后面包,现在就摆在长长的餐台最里边。
犬养正一坐在最末端,拈起一块用黑麦、燕麦制作的硬梆梆的黑面包,又呯地一声丢回盘子,向旁边的小野耕田不满地咕哝道:“可笑的宴会,黄金的碟子,盛的却是这种东西,我可以用它一下子敲破你的脑袋。”
小野耕田侧了侧身子,低声道:“不要抱怨了,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们现在要靠他们才能生存,听说留在大明本土的人已经快被杀光了,逃到山里的人吃野菜吃的脸色青肿,甚至腹胀而死,至少我们还有饭吃、有酒喝。”
他说着呷了口劣质威士忌,也不禁皱起了眉:“为什么不用本地的美酒?这酒简直就是像是醋。”
“嘘,他要讲话了,”猪爪英俊抓抓武士髻,急忙说道。
果然。艾泽格已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大家欠身微笑着说道:“先生们,很欢迎你们来参加今天中午的盛宴。”
他身着东方丝绸制成的短襟紧身衣,昂贵的披肩上用细小圆润地珍珠织着一首葡萄牙情诗,在烛光下熠熠放光,愈发使他透出一中尊荣的气度。
“先生们,”艾泽格微笑着向众人颔首示意:“今晚盛宴,请大家尽情畅饮。无须顾忌。同时,我需要就一些事情,征求大家的意见。”
他环顾着长餐台旁围坐着的客人们说着。
这是一支庞杂的队伍。有他率领的葡萄牙舰队军官、有西班牙海盗佩德罗船长和他的部下、有宫本浩和他的东方武士、有本地投靠他地土人酋长、还有在东行过程中征募的雇佣军首领,势力派系复杂,人种和打扮也各异。
各种菜肴由原属于满刺加王宫的奴仆们陆续呈送上来,当然最精美地食物还是摆在这些首领们的一边,菜肴除了鱼和蔬菜,肉类中同样以猪肉为主。
中世纪的欧洲人不像现在的欧洲人这样反感动物的内脏,事实上每一寸能吃的部分他们都不会放过,包括猪的子宫和膀胱。不过不管是饮料、面包还是菜肴。他们一律都要染色,看起来那油汪汪地暗红色让人极有食欲。
由于饮食习惯的不同,这些人有的用刀叉、有的用筷子、有的直接用手抓,使这场富丽堂皇的宫廷式盛宴看起来有些怪异。
艾泽格抿了一口用白葡萄酒加工出来的白兰地,笑吟吟地抓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说道:“诸位,今天请大家一起来,除了共进午餐。就是关于我们的出路。我们能否在满刺加站住脚地问题,这关系道我们每一个人的前程。”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所有派系的注意,大家纷纷停下刀叉筷子,凝神听他发言。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大明的军队会这样善战。从佩德罗船长告诉我的消息来看,明军水师地战力原来被我们低估了。不不,不是低估了,而是完全估计错误。现在,明军解决了东海,很快目标就将指向这里,从宫本浩先生留在明朝疆界的密谍传回地消息,明军调动的迹象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双手一摊,耸耸肩道:“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是战、是退、亦或……想办法和大明谋求和解?请各位先生各抒己见。”
客厅顿时嘈杂起来,各派系地人开始交头接耳。艾泽格扶着餐案静静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然后深深看了眼大主教拉马里奥。
他的军队并不是海盗,而是正规的葡萄牙海军,隶属于有‘葡萄牙战神’美誉的印度地方总督阿尔布克拉克。这位总督大人,是一位虔诚而疯狂的教徒和利益追求者,自从在印度站稳了脚跟,他的野心就开始雄视整个远东。
根据阿尔布克拉克的观察,他认为满刺加是控制印度洋和远东贸易的咽喉要津,占领了这里,就可以确立葡国在东方的海上贸易帝国的地位。以此为立脚点,他还可以夺取科伦坡、爪哇、加里曼丹、苏拉威西和马鲁古群岛等地。
他曾经以武力压制斯里兰卡后,从佛牙寺把佛陀(释迦牟尼佛)的牙齿舍利抢出来,当着数万名悲痛欲绝的佛教徒把它碾成碎末(事实上当地僧人在发现他的这一企图时已经偷换了佛牙舍利,真正的佛舍利现在依然存在那里)。
他也曾率兵前往伊斯兰教的圣地麦加,那里是伊斯兰教始祖穆罕默德遗体的长眠之地,阿尔布克拉克挖开坟墓强夺遗体,然后当着伊斯兰教徒的面将遗体吊在绞刑台上。
但是对于能够让他所信仰的上帝也成为东方的主宰,这个疯狂的信徒却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心,对于远东的第一强国大明王朝,他心中始终怀着几分戒意。
艾泽格就是他所做的第一次尝试,占领满刺加,试探明朝对此的反应,然后再决定他对远东的进一步部署。现在看来,明朝似乎并不甘心失去满刺加。并且已经准备付诸武力。作为远征军司令,艾泽格在发现错估了明军实力的情形下,来不及得到阿尔布克尔克地进一步指示,只好同他的合作者们商讨对策。
拉马里奥是奉葡王之命来到满刺加的,葡王是反对和大明动武的,在他看来,和远东第一强国成为盟友,对于葡国显然更加有利。但是经历了三年前亚莉-;阿德妮的叔父等激进的海军军官那次叛乱,他不得不开始重视海军系的意见。
阿尔布克尔克有‘战神’之称,在海军中声望卓著。因此拉马里奥大主教在获悉了他的计划后亲自来到满刺加,想在实地考察后再向国王提出自己地见解。由于他是议和派的人,所以艾泽格对他表面客气,其实颇有敌意。
果然,拉马里奥咳嗽一声,开始说话了,他环视众人一眼。说道:“诸位,现比你们应该知道,早在百余年前,明朝的海军将领郑和,就曾经七下西洋,他到过波斯湾,到过亚丁、到过红海,他派出地分船队甚至到过非洲东海岸。”
“而且……明军船只的规模、数量还有船员的总数,是我们现在海军舰队的总和。明军具有强大的远洋打击能力,这是勿庸置疑的。现在佩德罗船长又证实了明军的火炮同样不比我们逊色,我认为,国王陛下地意见是正确的,我们应该和这个强大的国家结为盟友。而不是成为敌人,那将是我们的一场噩梦。”
艾泽格的副手桑德立即反驳道:“主教阁下。我想您有点危言耸听了,宫本浩先生和明军有过多年交手的经历。从他的了解来看,明军并不具备佩德罗船长所说的超强火力地大炮。”
他轻蔑地看了眼佩德罗,又补充了一句:“佩德罗船长两艘战舰的失败,或许是指挥不当,或许是明军依仗地利和舰船的数量弥补了缺陷,至于舰船上的弹痕,呵呵呵,兵不厌诈,给我两艘船,我可以把它拆成舢板,来证明我的炮火之强大。”
他刷地一下站了起来,骄傲地说道:“作为西班牙皇家海军上校,我向万能地主起誓:给我十艘战舰,我将消灭出现在南海的一切明军水师,为葡萄牙王室和皇家海军争取无上光辉,让国王陛下地权力、教皇陛下的恩泽遍布东方!”
艾泽格兴奋地拍拍他地肩膀,说道:“满刺加必须保证在我们手中,拥有这个贸易港,我们的商船将满载明朝的财富,把他们的货物装满道桅杆上。”
“啪啪”两声清脆的掌声,拉马里奥温文尔雅地鼓着掌,反唇相讥道:“非常动听,阁下。可是你别忘了,这里就在大明的脚下,它庞大的就像一头巨象,抬起一只脚来,就能把这个地方踩的粉碎。我们仅仅有十艘战舰而已,当然,如果算上佩德罗船长和宫本浩先生的船还不止于此,我们的补给和兵员补充在什么地方?而明军可以在一昼夜间动员十万大军。”
“主教先生”,宫本浩结结巴巴地道:“据我们所知,明朝人不好战,不善使武器,我们两百人就能洗劫一座三万人的城池。五十人就能追着一千人的明军队伍逃跑。”
拉马里奥耸耸肩道:“那么我很好奇,阁下为什么不带领你的两千多人去占领十座富饶的城池,却和我们挤在小小的满刺加?”
宫本浩脸一红,强忍怒气道:“这个……明朝的官吏腐败、军队战力低下,是众所周知的,不止陆军如此,佩德罗船长在大明待了三年,他应该对明军水师的战力也很清楚。”
“我们这一次失败,主要是由于失去了本国的基地,被迫携带家眷使我们的作战能力大受影响。同时明军的将领杨凌足智多谋,此人不但善于作战,而且极会鼓动军心士气。但是明朝的官场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
他狡猾地一笑,端起杯酒喝了一口,然后一皱眉,咧了咧嘴才道:“他们喜欢迁怒于人,喜欢揽功诿过。立了大功的将领。会收到君主的忌讳,最终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打了败仗的将领,同样会成为君主地替罪羊,哪怕他曾经百战百胜。
现在杨凌已经触犯了第一条,引起了一些官员的不安,只要他再触犯第二条,立即就会受到别人的攻击,只要他被迫离开这个为止,一头雄狮率领的虎狼之师立即会重新溃散成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桑德呵呵一笑道:“我要求倾力一战,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至于补给和兵员补充,我的具体计划是:首先从印度总督那里征调4000至6000人地军队。先占领广东省为基地,全歼明军水师取得制海权,然后逐步向内地渗透。”
“至于后续兵员问题,可以从本土在征调一万到一万五千名士兵,在日本和吕宋在募集一万人左右的雇佣军。当取得制海权后,战船上的炮可以卸下作为野战重炮使用,前后运到地大炮可以达到上千们。在这样的火力下,我们将遇不到任何有规模的抵抗。”
佩德罗是西班牙人,只是迫不得已暂时投到满刺加以寻求安全的所在,他深知自己的独龙岛被击毁的两艘战舰的实力和费尔南多的指挥才能,所以坚信明军是拥有威力强大地火炮的,所以他十分不愿意主动把明军的战舰吸引道这个栖身之处。
不过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本来不想表达意见,可是听到桑德如此异想天开的话。他实在忍不住了,耸了耸两撇大胡子,他淡淡地说道:“桑德上校,我毫不怀疑六千名葡萄牙正规士兵的战斗力,但是明朝可以派出三万人的水师远航西洋。而无论是葡萄牙还是西班牙,谁能支撑得起上万名海军的远洋给养?”
“从印度征调4000名士兵。我想印度将因此不再属于你们,阿尔布克尔克将军不会同意这个计划。上万人地舰队从伊比利亚半岛乘船南下。绕过好望角直到印度这一路上没有一个国家支撑得起这么庞大的军队吃用。另外船只的维修、疫病的防治,该如何做?”
拉马里奥也嘲弄地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要知道战争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万一不利,这么庞大的军队如何撤退?你说要招募今万人的雇佣军,这么多人如何招募?如何训练?如何协同?一旦大军东征,国内空虚,如果这时有别地国家趁机同我国作战,要如何应对?”
一连串的‘如何’把桑德问地哑口无言,他恼羞成怒地道:“就算不攻击明朝本土,至少要保护满刺加的安全我们总做得到把?问什么要求和呢,这里是东方的香料、瓷器、丝绸、茶叶流动的必经之路,只要拥有这里的绝对贸易权,那么开罗和麦加将彻底破产,而威尼斯也将得不到它所需要的香料和丝绸,除非派他们的商人道葡萄牙花大把的金币购买。”
报仇心切的宫本浩并不介意葡萄牙人打沉了他们几艘战舰,却对在大名陆地上的失败耿耿于怀,极力鼓动艾泽格和桑德对明开战,而拉马里奥和佩德罗则持反对态度,双方争执不休,雇佣兵团长阿隆索则眼观鼻鼻观心,俨然老僧入定。
双方正争的不可开交,一个东方人形色匆匆地走进来,对侍者低语了几句,侍者急忙把他引到宫本浩身边,宫本浩听他耳语了几句,脸色忽然变的极为难看。
正在争吵的双方都停了下来,艾泽格奇怪地问道:“宫本先生,出了什么事?”
宫本浩双手扶膝,一字一顿地道:“阁下,我刚刚收到的消息,濠镜的佛郎机人由于杀死了索贿的海道使,被迫逃往浯洲屿,他们……已经被明军打败了,我的人在福州大街上亲眼见到上千的佛郎机人被押解着经过。”
艾泽格吃惊地道:“怎么会?我知道那些人,他们虽然是走私商人,但是武力并不弱,他们的四艘主力战舰,火力并不比我们的战舰差多少,我正准备派人去和他们联系,希望和他们联手呢,明军出动了多少战舰,打了多久?”
宫本浩迟疑了一下道:“福州港的大型战舰并没有出海。所以我的人也搞不清他们出动了多少船,不过军营调兵出海我们是知道的,他们凌晨出发,至落暮时分返回,来回一共只用了一个白天地时间。”
大厅内的嘈杂声彻底消失了,静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过了许久,拉马里奥振衣而起,用高亢的语调大声道:“将军们、先生们。我们必须马上做出决断,不能等到明军的战舰开到我们眼皮底下再去谈判,我认为最正确的作法就是马上和明廷取得联系。通过谈判解决满刺加问题。”
他指着门口大声道:“明军水师的战力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能尽量抓捕而不是杀害我们的移民,也说明他们有谈和的诚意。机会稍纵即逝,不能再等下去了,先生们。我可不希望当我们的宴会结束时,穿着明军盔甲的士兵就从门口直接冲进来,然后把我们从餐桌上押进牢房。秉承国王陛下地旨意,和他们谈判吧!”
艾泽格和桑德面面相觑,过了许久,艾泽格才颓然坐倒,说道:“……好吧,桑德,派人去和杨凌取得联系,我们谈判。我们愿意比照明廷属国的旧例。向他们称臣纳贡,以求取贸易上的自由和满刺加的拥有权。”
他有抬头对桑德道:“马上派人通知阿尔布克尔克总督,尽可能的抽调战舰和军队,能调多少就调多少,无比尽快增援满刺加以防万一。”
杨凌对于何总兵、成绮韵、阿德妮‘三人军事小组’做出的决议万分满意。对于战果更是满意万分。不过阿德妮也亲自登岛作战这件事,还是令他后怕不已。
余悸未息的杨凌一回到房中就对阿德妮施以家法。紧绷绷弹翘力十足地小屁股被打了几巴掌,换来一副委委屈屈、楚楚可怜的哀婉模样。却不肯开口求饶认错。
杨凌无计可施,转而去惩罚绮韵。同样的巴掌落下去,却是眉娇目媚,体酥如蛇。被打的一脸春情荡意的成绮韵,就像缠在他身上的藤,杨凌被弄的没皮调可弹了,本想夫纲大振,最后却演变成了一场盘肠大战,成绮韵总算是被战的……求饶了。
不过这件没有留下什么后患的事还是给了杨凌一个警醒:家事国事天下事,有轻有重有缓有急。有时家事该舍就得舍,二女之情该放就得放。
如果他不在的时候,他的部下做了错误的决定,用残酷的杀戮引来满刺加海盗提前发起攻势,那么准备不充分地明军很可能陷入被动,至少也要付出更多的伤亡,那就因为他地一己之私,枉害了无数无辜的性命了。
被捕地走私队伍出现黑奴令他有些意外,经过审问杨凌才知道西方现在已经开始黑奴交易了,已经有海盗船专门一掳获异地人口贩卖异地牟利的事情。这支走私船队里的黑奴,就是他们从西方海盗船上购买来的。
同时由于他们寄居澳门,所以虽然很少从澳门本地倒卖人口,不过也同样干着掳卖西方人口到东方,在掳卖东方的妇女儿童道西方的肮脏勾当,这样一来,杨凌对于首恶自然不会从轻发落,除了安置好妇女儿童和黑奴免受别人打扰,罪大恶极者一律移交按察使司审问,按大明律法处置。
这天上午,一名福建商人来到总督府,点名求见杨凌杨大人。总督府上下已经习惯了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求见总督,而且也知道这些阿猫阿狗大多来头不小,所以丝毫不敢怠慢,急忙把他迎进客厅,便去禀报杨凌。
杨凌闻讯,忙赶到客厅,那商人见了杨凌客客气气地见礼道:“草民贾庆友拜见总督大人。”
杨凌笑笑道:“贾先生不必客气,你是……?”
贾庆友不敢就坐,赔笑说道:“草民是一介生意人,经常跑南洋,做些药材买卖。”
杨凌一听是个真正的商人,心中好奇心一去,不免有些懈怠,他懒懒地在椅上坐上,淡淡地道:“哦,不必太客气,你坐下回话吧,你有什么事要见本督?”
贾庆友仍不敢坐,他擦了把汗,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道:“草民是个生意人,货船经过满刺加时,被那儿的一伙番鬼海盗劫住,他们扣了草民的船,要求草民给大人送个消息,消息带到,他们才肯归还货船。”
“嗯?”杨凌一下子欠身前倾,注目道:“满刺加?佛郎机海盗?他们要你带什么消息?”
贾庆友吃吃地道:“他们说,佛郎机打败满刺加,统治了那个地方,现在知道大明皇帝对此颇为不满,所以十分惶恐。佛郎机国不愿为此事和大明发生战事,因此想就满刺加问题同大明谈判。如果大人同意,请签一道手谕给我,草民带回满刺加,由大人指定日期,他们愿意派出使团同大人在厦门谈判。”
厦门海域,两艘双桅木船静静地停在风雨中,雨丝如线,迷朦了视线。此时风浪不大,船在海中轻轻地随着波浪起伏着,细润的雨打湿了甲板,湿润如油。
几名水师将领身穿蓑衣,静静地立在船头,雨水打在蓑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滴滴雨珠凝结滚落下来,但是他们仍屹立不动,似乎在关注着什么。
雨雾中两艘单桅帆船驶来了,一名水师将领挥手示意,他的船开了出去,对方也有一艘船迎上来,三百尺、二百尺、一百尺……两船靠拢了,船舷相碰时彼此的船体轻轻摇晃了一下,然后双方的水手便迅速抛出撩钩扯住了对方的船。
一合即分的双船重又靠拢起来,两块踏板同时从双方的船上向对方递去。士兵们接过船板,麻利地绑在船舷上,同时好奇而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不一样的头发、不一样的相貌,但是却可以感觉得出对方每一名战士的身份。
他们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这么和平地打量对手,贾庆友匆匆地奔了过来,这个海运商人无意中充当了一次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人,尽管他是那么的不情愿。
明军将领登船了,葡方出于对安全的考虑,第一次谈判在葡船上进行。他们脱下蓑衣,露出一身鲜明整齐的甲胄、肋下佩着狭锋单刀,若无其事地登上葡舰。他们平静的表情和沉稳的动作打消了葡军士兵的紧张情绪,立在船舷两侧蓬布下的火枪手们紧握的手松了松,枪口悄然垂了下来。
“这位是大明福建水师提督韩武将军、福建布政使衙门参议郑雋然大人、福建海道使唐行云大人、浙江水师千户彭小恙大人。”
对面的葡人首领用刚学来的中国礼仪抱拳一一应答着,贾庆友的紧张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继续道:“各位大人,这位是佛郎机国皇家海军上校桑德将军、米盖尔教士,这位是在吕宋经商的佩德罗船长的代表,他的助手瓦伦特先生,呃……还有日本国猪爪英俊武士。”
几个明军将领刀锋似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在猪爪那张“英俊”的脸蛋上,猪爪英俊习惯性地抓抓湿淋淋的武士髻,努力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韩武轻蔑地笑了笑,转首对桑德欠身笑道:“贵使一行的人物倒真是五花八门,我们八个人在这海上相逢,倒有点‘八仙过海’的味道。”
几个葡国人不懂什么叫八仙过海,猪爪英俊倒是听的明白,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只是所有的人都没向他望一眼,猪爪笑了两声,自觉无趣,便又讪讪地忍住。
贾庆友粗通葡语,沟通尚不成问题,他用结结巴巴的葡语和桑德说了几句话,然后对韩武道:“桑德将军请您和诸位大人入舱。”
桑德也做出一副伸手邀请的姿态,韩武点了点头,率先向船舱走去,彭小恙晃动着健硕的身躯,经过猪爪英俊的身旁时,甲胄护肘部分突然晃动了一下,从猪爪英俊胸腹之间蹭撞而过,同时挑衅地瞥了他一眼。
猪爪英俊痛得闷吼一声,身子倒退了两步,他勃然大怒,扭曲着面孔霍地一下握住了武士刀长长的刀柄,“嚓”地一声刀芒乍现,就欲拔出砍杀。
米盖尔教士按住他的手背,微微摇了摇头,此时彭小恙等人已步入船舱,猪爪英俊恨恨地推刀入鞘,咬着牙跟在三个西洋人的后面走进船舱,他身材矮壮,站在后边只看得见前边一人的背影,倒不会再和彭小恙发生冲突。
双方寒喧了几句,桑德便开门见山地道:“我们来自遥远的葡萄牙王国,并无意冒犯大明朝廷。满刺加是一个野蛮人的小王国,他们已经被我们兼并,但是作为葡萄牙王国的属地,我们尊重大明国在东方至高无上的地位,愿意就此事同大明国谈判。”
韩武摇摇头笑道:“桑德将军,我很想知道贵国要和我们谈判些什么?满刺加是大明的属国,称臣纳贡并接受大明军队的保护,你们现在侵占了满刺加,满刺加苏丹苏端妈末国王阁下已经向我大明皇帝陛下请求出兵援助复国,我们应该维护自已藩国的利益,不是么?”
米盖尔教士微笑道:“将军阁下,我国国王非常希望和东方伟大的帝国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我们的海军是西方最强大的力量,由于满刺加对我们的怠慢,我们兼并了他们,取代了他们的统治地位。现在,做为满刺加的主人……”
布政使参议郑雋然立即说道:“不,没有获得大明朝皇帝的承认,你们就不是满刺加的主人,也就没有权利代表满刺加来讲话。”
桑德不悦地耸耸肩,冷笑一声道:“很遗憾,阁下,事实上现在正是我们决定着满刺加的一切。”
彭小恙立即也学着他耸耸肩,针锋相对地道:“所以,我们来了!”
瓦伦特一见火药味浓厚,急忙当和事佬道:“诸位先生,请安静、请安静,请让我说一句话!”
他喊了一遍见没人理他,急忙一把扯过贾庆友,让他用中国话又重复了两遍,双方才算暂时安静下来。
外边的雨似乎大了一些,舱顶的蓬布发出沙沙的打击声,瓦伦特看看舱外白茫茫的雨雾,嘟嚷道:“这可不是个谈判的好天气,不过……同样不是作战的好天气。”
他紧了紧斗蓬,微笑道:“韩将军、诸位大人,我来到东方时间久一些,也知道大明皇帝陛下虽然拥有广袤的疆土,和……比我们整个国家人口还多的军队,但是心胸宽广的大明君王并无意利用他强大的势力干涉周边小国事务,只要没有人冒犯大明的尊严,他就是一个和气的巨人。”
他向桑德和米盖尔指了指,笑道:“而我们,正是没有想冒犯大明的一些人。关于满刺加做为大明藩属的问题,我们是这样理解的:我们想占用它,并且在此居住,只是想同东方人做生意,兼并满刺加后,我们也有义务代替满刺加,向大明皇帝履行臣属的义务,也就是说:桑德将军的政府,将向满刺加王国一样,向大明称臣纳贡,如果杨凌将军同意,我们可以立即派出使团到大明的京师入贡的。”
米盖尔教士连连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对大明来说,没有任何变化,满刺加虽然换了主人,但他仍然是大明的属国,愿意对大明履行臣国的义务,我想大明皇帝陛下对此会感到满意的。”
韩武和郑雋然等人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意外,他们出发前也预估过佛郎机人可能提出的条件,想来不过是武力威慑,同时再给些甜头,保证不侵犯大明疆域,保证不阻挠南洋诸国借路向大明朝贡而已。
不过就是在杨凌的估计中也没有想过西洋人会答应称臣纳贡,毕竟此时的佛郎机是海上霸主,是一群冒险家和投机份子占了上风的国家统治,他们不会因为区区几艘船的被毁就示弱投降的。
这件事大出他们预料,而且一个政权颠覆了另一个政权,并且向大明表示恭顺,做为布政使参议的郑雋然,他是感觉满意的。既不用动刀兵,又能保证大明中央上国的地位,那么小小满刺加内部的更迭变动,就没必要去管了。
其实日本和安南在内部政权变动后,新的执政者向大明称臣,一般来说大明皇帝也是会接纳的,这是有先例的事,所以他一听神色大为和缓,已经开始微微地点头了。
桑德见状也有些得意,东方人就在乎这些虚名,把他捧到神的位置上去又如何?只要实际的利益和权力在自己手中。何况,当我们在这里站稳了脚,势力逐渐强大起来,我们的海军可以源源不断地到东方来的时候,随时可以撕毁这一纸契书。
韩武和彭小恙、郑雋然、海道使唐行云几人低语起来,郑雋然道:“韩将军,以我看,这个条件是值得商榷的,你看是否向总督大人回覆一下,请大人再作定夺?”
韩武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唐行云和彭小恙,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唐行云捻着胡须,看看对面的四人,然后低声道:“这个……这个……我们都知道,佛郎机的海盗是很厉害的,满刺加的佛郎机人不是海盗,而是佛郎机国的正式军队,他们的战力一定更强,我想如果能和平解决这个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好。那里的统治者不论是叫满刺加苏丹还是佛郎机国王,只要都是大明臣属,又有什么区别呢?”
韩武皱了皱眉,不过因为郑雋然和唐行云的官职都不在他之下,他也不好当面驳逆。杨凌的真正意图他是知道的,杨凌在乎的同样不是满刺加在形式上属于谁,而是这条海上交通要道一旦受制于人,对大明的影响。
很明显,佛郎机人野心勃勃,如果正式承认他们的存在,大明的水师就只能在内海转圈儿,外面将整个成为佛郎机水师的地盘。
彭小恙低声道:“我说各位,你们瞧瞧,这几个番鬼鬼头鬼脑的,哪个象是好东西?他们说的话能信么?地盘、地盘啊,想当初我老爸称雄普陀山的时候,谁要来降,那就得领人、领船投靠过来。光是斩鸡头、喝血酒,竖起我彭家的大旗来就算我彭家的人啦?丫丫呸的,当老子是白痴啊?”
韩武瞪了他一眼,慎道:“又说黑话,你现在可是朝廷的武将!不要说了,本官自有主意。”
他想了一想,对桑德等人笑道:“很好,我也愿意相信诸位的诚意,不愿意和你们兵戎相见,可是兹事体大,本官是作不了主的。总督大人现在鼓浪屿相候,可否请贵使回禀艾泽格将军和拉马里奥主教阁下,就详细情形请他们出面与我们大人详谈?”
桑德和米盖尔等人低语了几句,米盖尔犹豫道:“并非我们信不过将军阁下,可是艾泽格将军是满刺加驻军的司令官,拉马里奥主教是国王陛下的特使,你们……如何保证他们的安全?”
韩武坦然道:“我们四人,可以留在贵使船上做人质。在我们这里有句古话,叫做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我们还未曾兵戈相见呢。”
“不过,”他目光扫了一眼猪爪英俊,淡淡地道:“他们的人就不要去自讨没趣了,我们知道他们正在为你们效命,但是他们没有资格谈判!”
两艘木帆船后五海里,各自聚集着大批的战舰以防万一。桑德等人立即派另一艘船到后面请示艾泽格指挥官和拉马里奥大主教,艾泽格虽然多次做出过诱骇土人酋长谈判,却把对方扣作人质的事,但他倒相信明军不会这么做,何况明军还留下了四位高级官员作为人质,于是立即欣然应允。
韩武对已方的两艘战舰交代明白,然后当佛郎机船载着艾泽格等来到中线时,他们乘坐葡人的战船驶向佛郎机人的舰队,两艘明军帆船则护侍着艾泽格等人驶向明军舰队。
鼓浪屿位于厦门岛的西南面,元朝时叫园沙州,本朝时改称为鼓浪屿。椭圆形的小岛并不大,不过岛上岗峦起伏,景色宜人。最高峰龙头山与厦门的虎头山隔岸对峙,有一龙一虎守厦门的之说。
雨已经停了,空气清新潮湿,各种海鸟都出现在沙滩上空,翻飞欢鸣着。杨凌立身在小岛西南隅的海边沙滩上,海风吹拂着他的斗蓬,飘扬如旗。他的身旁不远处有两块相叠的岩石,长年累月受海水侵蚀,中间形成了一个竖洞,每逢涨潮时,波涛撞击岩石,发出如鼓的浪声,被渔人称为“鼓浪石”,鼓浪屿由园沙洲改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雨后的天空有一道绚丽的彩霞,如同搭在碧水蓝夭间的一道彩桥,此时几艘战船就从渐渐淡化在海面上的彩虹那一端渐渐驶了过来。
双方的会晤非常和气,在海边搭设的帐蓬中,脚下是松软的沙滩和贝壳,耳边是风送鸟鸣,但是双方的分歧自一开始就根本无法达成统一。
艾泽格坚持最大的让步是向明廷称臣,但是满刺加必须掌握在他们手中。而杨凌则坚持满刺加必须复国,葡国军队必须撤离。
不过葡国可以在那里甚至大明港岸设立商务处,派遣政府官员和商人代表,在大明秩序下同东方人做交易,和大明的商人公平竞争。同时,由大明政府保障到远东来的葡国人安全和利益,做为回报,葡国也需保障大明远洋船队的安全和权益。
对此提议艾泽格一口回绝,他想要的是控制印度洋,独霸远东贸易,而杨凌的提议虽然对于葡国来说同样可以带来巨额的收益,但是他们将不得不面对其他西方商人的竞争,和东方商人的压力,贸易的主动权将不掌握在他们手中。
双方第一次谈判不欢而散,杨凌一面向正德皇帝汇报谈判情形,一面要求从北向南,将各地水师主力南调福建和广东,辽东、南京、泉州三在造船厂和军器局日夜赶工,竭尽全部财力制造新式战舰并装备水师。
暂时的财政困难是肯定的,但是这一仗如果打输了,就会更加助长佛郎机人的野心,甚至其他西方国家也会跃跃欲试,跑来东方蚕食大明的海洋权力。
如附骨之蛆的长期胶着带来的财力消耗将难以承受,而且由此失败引起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很难预料对大明政坛会造成什么影响。
昔日吴国的采桑女在做游戏时不慎踩了楚国女子的脚,最后竟然从两家发展到两城,最后是两国之间的大战。造成十余万人的死亡,楚王妃也被生擒,从此两国结仇。
时势造就人。可是时势却是人来推动的,并非任何事都存在什么历史必然,官场上更是如此。杨凌虽有正德皇帝的宠信和支持,可是刘瑾一派和残存的弘治朝老臣势力都对他虎视眈眈。如果他落败后他们趁机发动全国的政治舆论逼他下台,恐怕他做过的所有努力和政策都要因此烟消云散,他的失败和国运的改变又算是什么必然呢?
所以尽管接到密报,知晓朝廷财政困难,各地此时收成未获,百姓们生活艰难,有些地方已怨声载道,杨凌也只得咬牙坚忍。
百姓们站不到这样的政治高度,有些事是无法求得他们的理解的。杨凌也不打算做这样徒劳的努力,可是经济情报传来的不好消息,还是令他忧心忡忡。类似于提倡休克疗法的政治家,所承受的压力是无比巨大的,何况这不是整个大明朝廷的统一决策,许多朝臣对于佛郎机人的表面恭顺是表示认可的,并不赞成大明对外用兵。
这一次挑战并不是直接针对他个人的,所以需要顾忌、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就更多。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熬过去,大明朝廷和百姓也必须得熬过去。阵痛之后就会迎来新生。
新生命诞生了。杨凌的人从金陵带来消息,马怜儿已经生产,诞下一个女婴。作为人父的杨凌既欣喜又自惭,他本来预料这个月份可以赶回京城,可是现在看来,不但马怜儿诞女他不能陪在身边,就是幼娘生孩子时他也来不及赶回京师了。
这是七月份,正是天气最酷热的时候,偏偏雨水越来越少,庄稼有干旱的趋势。身兼福建布政使的杨凌还得顾及民政和农耕,忙得不可开交,好在他知道马怜儿有哥哥在身边,还有楚玲、楚燕两个成绮韵亲自训练出来的人在身边侍候,倒不至于太过牵挂。
随着明军的调动,满刺加海盗也在加紧维修战船,训练士兵,尤其是几股不同力量的协同作战能力,并在本地招募了六百多名士兵,派往印度调兵的人还没有回来,所以双方在紧锣密鼓备战的同时,仍然假惺惺地谈判着。
杨凌知道战事拖不得,水师的给养消耗是陆军的数倍,如今集结过来的庞大军队凭大明目前的财力是无法长久支撑的,必须以最猛烈的攻势决出胜负,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
杨凌早已接到正德皇帝批准出兵满刺加的消息,现在他的准备工作也已就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最新一次谈判中,明军一方不再趟温水和稀泥了,他们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杨凌严厉警告艾泽格:“七月十五日佛郎机军队必须退出满刺加,否则大明军队将武力驱逐,一切后果由葡言承担。”
双方摊牌的最后时刻终于到了。
七月十四,鬼节。
七月半,鬼乱窜。这一天的晚上,忌夜行、忌熬夜、忌下水。但是福州码头,当天夜里却是军队不断,川流不息。军火船、给养船、运兵船、战船,纷纷调度着,码头内外灯火通明,十里外就被官兵层层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杨凌亲自命名的那艘福船一号“航空母舰”也抵达港口,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这艘战船正德皇帝又亲自赐了一个名号:“威武大将军!”
它也是第一艘配备了铁甲装备的战船。出于负重的考虑和经济原因,那位南京军器局大使程秉希放弃了全船装甲的计划,经过设计和测试,在易于被击中和破损的重要位置安装了铁甲,尤其是两侧舷炮位置。
战船共分五层,低甲板和甲板上共架设30门炮,上甲板上设25门炮,半甲板上设5门炮。由于船体宽阔,这艘船首次在船头船尾位置进行改造,安装了六门舰首炮,四门舰尾炮。船上还配备了碗口铳80门。“威武大将军”成了一台武装到牙齿、几乎可以向所有角度任意发射的杀人机器。
这些巨炮有七十门采用了阿德妮提供的图纸设计出来的炮架,炮手们在宽畅如平地的甲板上,可以迅速移运这些大炮。另外十门大炮却是固定式的。
佛郎机炮射速极快。但是相对来说,它的杀伤力要小一些,为了弥补不足,南京的那位火炮专家陆泽楷结合霹雳震天炮和佛郎机炮的优点,设计出了一种千斤巨炮,炮身不是传统的首尾一般大小宽厚的筒状,而是尾部厚,出口薄的两丈长炮身。
它的炮弹重达25斤,35丈内可以洞穿四尺厚的橡木板,50丈内可以将四尺厚的橡木板砸得粉碎。洞石裂船势如破竹,唯一的缺憾就是发炮比传统的重炮还要慢些,但是有各种佛郎机炮辅助,它就可以充分发挥那可怕的威力。
这种庞然大物不适于远航,近战时也需要其他战舰地牵制,因为敌舰一旦逃跑,它是很难追及的,可是用来攻坚和守港,它的出现简直可以让最骁勇的海军望而生畏。
随着前言导航小船的引导,“威武大将军”缓慢地移动着船身,随着角度地转动,灯光映得船头那锋利厚重的金属撞角发出森冷恐怖的光芒。
在它前面,已经有大批的战舰驶出了港口,最早一批出发的就是那种无需船帆驱动、善于隐蔽行踪的蜈蚣快船,船上放置着许多奇形怪装的武器,远远地望去象是些大缸小缸、绳索竹筏,很多水师官兵并不明白那是什么武器,只是这批船出海时旁边警戒的人员更多,就是他们也不容靠近。
子时已过,恶鬼的假期结束了。
“威武大将军”号乘风破浪,向满刺加方向驶去。碧浪如墨,天边还没有露白,月亮高挂天空,映得大海如同烂银流光。硕大的船体一旦驶出海上,也显得那么渺小,近处看,它激起的巨浪足以倾覆一艘双桅小舟,而从高空望去,它不过是在微鳞似的海面上犁过一道淡淡地痕迹。
巨舰第五层,如同城楼一般的建筑里,杨凌闭目躺在椅上,眉宇间可以看出明显的一丝疲倦。阿德妮一掀门帘儿,从后舱走了进来,她头上戴着缨盔,手中提着一套明军将领的盔甲,看那提拿东西的姿势,应该还是一套纸甲。
“杨,累了么?”阿德妮看见杨凌的模样,急忙将甲胄往桌上一放,赶紧走了过来。
杨凌嘴角挂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唔了一声,道:“嗯,累几天没好好睡觉了,不过我现在特别轻松,拖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到了最后关头。”
阿德妮走到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说道:“杨,你对胜利这么有把握?一点也不担心失败么?”
杨凌捉住了她的手,用她柔嫩的掌心轻轻刮着自己的胡茬,低声道:“知道吗,小妮儿,有一回在京师,许多博学的京官要难为我,让我参加经筵辩论,为皇上讲学,我苦心准备了整整一晚,早上吃饭的时候,双腿还不由自主地哆嗦,其实……我根本就吃不下。”
他轻笑起来:“没有人知道我是那么害怕、那么紧张,可是当我站到那里时,我一下子就不怕了,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站在那儿想象自己要面对着所有的人,他们要听我讲话,要准备诘问我的话时,心里真的很害怕,可是当我站上台时,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我也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现在,准备了太久了,我想过一旦失败可能出现的种种局面,哪一种都叫我害怕,但是当我已经扬帆出海时,我就只想着怎么打败敌人,没有时间去想、也没有必要去想失败的可能了。”
他张开双眼,凝神着阿德妮:“为我而战,你后悔吗?毕竟,他们来自你的国家。”
“要我回答什么你才开心呢,我的丈夫。”阿德妮促狭地轻笑:“是要我说,妻以夫为天。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还是说……希望以少的伤亡来换取我的国家的清醒,避免他们和大明这样强大的国家结下仇怨?”
“呀!”阿德妮娇吟一声。杨凌报复地双手已从她的衣襟下探了进去,捏住了她的乳峰,可恼的大手,在她的蓓蕾上不懈地揉捏把玩。享受着温软的触感,一对樱桃似的乳珠迅速坚挺起来。
阿德妮脚下发软站立不住,顺势红着脸靠到了杨凌的胸前,在这大战的前夜,她容忍了杨凌的轻浮放肆。杨凌愉悦地感受着两个温热软绵地乳丘坚挺的弹力,随即手便从她的襦裙滑了进去。先抚摸了一下两瓣翘臀中间诱人的沟壑,然后便分别抓住了两瓣结实紧绷的肉团。
“哦,亲爱的杨,别……不要……”阿德妮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搂住了杨凌的脖子,将滚烫的脸紧紧贴上了他的脸颊。
杨凌轻笑道:“现在你告诉我,是因为妻以夫为天,还是为了你的国宝至高的利益。”
他也不想过于难为阿德妮,使劲地捏了两把,便抽出手来。捧住了她红得像桃花似的脸蛋,紧紧封住了她的小嘴。
“唔……这个坏男人,哪里是想人家回答啊,根本是在占我的便宜。”阿德妮懊恼地想着,可是却来不及摆她海军上尉、世袭男爵的派头了,强劲湿热的舌尖叩关而入,一股近乎酥麻的快感已经顺着舌根象闪电般地传遍了全身,她不由一阵头晕目眩。唇舌交缠的刹那,她不由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声音充满了女人柔媚。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男人如此肆无忌惮地狂吻,除了瘫软在那儿予取予求,她早已做不出任何反抗了。
“西洋美人儿初涉男女之情,原来也是这般稚嫩,如果我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要了她。”杨凌的心怦然一动,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要挑逗她,是因为心底里其实仍然紧张万分,下意识地想要放松心情,还是为了她即将到韩武的战舰上去,亲自到炮火连天的第一线上去战斗而心中不安。
他放开阿德妮濡湿红润的双唇,挑了挑眉,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我,我不知道。”阿德妮趴在他的胸口上喘息着柔嚅地道,她的发丝凌乱,充满了性感气息:“我不知道,亲爱的杨,我没有去想过为什么,为了你、为了我,还是为了什么更崇高的目标。喔……见鬼,不要问我,我只知道,我应该和你并肩战斗!”
“咳咳”,两声清咳,成绮韵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前,她是头一次出海,尽管巨舰异常平稳,楼梯也做得宽敞结实,她还是下意识地紧握着栏杆,一双美目瞟着杨凌,脸上似笑非笑的。
阿德妮“啊”的一声轻叫,好象被人捉奸在床似的,慌忙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服。杨凌嘴角翘了翘,问道:“都准备妥了?”
“嗯”,成绮韵应着走进舱来,说道:“蜈蚣船完成预定任务,现在正在返程中,方才就接到了灯语,不过为了确定,我还是等到他们派来了传迅舟才上来通知你。”
“快船已经准备妥了,可以马上送阿德妮上韩将军的战舰。”
杨凌一跃而起,见阿德妮已将盔甲穿戴起来,便麻利地帮她系好绊甲丝绦,说道:“走吧,我送你换船,第一仗就交给你们了!”
他轻轻地左右各挽住一只小手,两位美女默契地互望了一眼,都很给面子的没有挣脱,杨凌的嘴角不禁露出些得意的神情。
自高高的五层帅舱中一步步向下走去,两旁肃然侍立的卫兵一一举手施礼。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海风清凉,环目望去,“威武大将军”后面一字排开,是三艘重载的大型“方艄”沙船,再后面则是四艘马快船,其后尾随着的战舰影影幢幢不计其数,有大有小,一时却看不清是什么型号了。
它的左右和前边也有新式的战船同步前进,有其他型号的福船,也有沙船、广船、鸟船(福船的变种),这是一支混编船队,这次出兵,杨凌显然已动用了一切可以运用的力量。
他不单是要打赢这一仗,而且还要让明军水师可怕的战斗力给佛郎机人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要让他们至少十年之内不敢再有一点动武的念头。
底层船舱,舵工和船师在井然有序地计算着船的方位和行进的角度,就象一位指挥作战的将军一样不断发出各种杨凌听不懂的术语命令,手下那些非战斗人员则各自操作着各种航海仪,按照火长的命令向驶船水手下达操舵、操帆等指令,校正着航向。
水上作战,船就象是骑士胯下的战马,能否得心应手地操船,绝对可以影响整场战斗的胜利,所以杨凌对这些不拿刀枪的战士非常尊重。他谦和地点点头,制止了他们见礼,带着成绮韵和阿德妮向船舷走去。
由于船体大小不同,船帆受力不同,想让另一艘船保持和杨凌的一号福船同样的船速并且搭设踏板是根本办不到的,韩武的战舰和杨凌的帅船基本保持着并行的速度,在他左侧三十多丈远的地方。
杨凌望了阿德妮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扶着她坐上快舟,和水手们一齐用缆索将小船吊进水里,小船一边用灯火通知着韩武的战舰,一边快速靠了过去。
杨凌站在船头望着,过了会儿,只听韩武的座舰发出一阵“呜呜”的海螺号声,同时十几盏灯在前后左右不同的方向挥划出相同的动作。然后二十多艘战舰突然满帆,脱离了杨凌的大船队,全速向前驶去。
杨凌向右侧望去,一条条蜈蚣船正反向驶来,在船队的缝隙间灵活地穿插而过,船上已经空了,它们满载出海的大缸小缸、绳索竹筏已经全部不见了。
杨凌嘿嘿一笑,笑得有点邪性儿:“这么打要是还不出线,天上立马掉下个大炸弹!”
“嗯?”成绮韵好奇地瞅了他一眼。
“嗯!”杨凌点点头回瞅一眼,也不解释便神秘兮兮地扬长而去。
明军一切准备停当,在谈判桌上摊牌的时候,印度总督的大军也已抵达了满刺加,艾泽格也是图穷匕见,跃跃欲试了。
为了舰队能够及时赶到,印度舰队可以说是日夜行军,尽管驱船动力来自无穷无尽的海风,不需要人力驱动,可是日夜不停的行船,还是累得全军疲惫不堪。
当大军赶到时,艾泽格望着壮观的舰队,几乎痛哭流涕。二十艘战舰,整整二十艘呀!这几乎已是控制印度洋的葡萄牙海军全部主力战舰。
阿尔布克尔克总督大人在冒险,在和他一起赌这一局。这位一生都在冒险的战神,对他赋予了绝对的信任,也再次表明了对远东的志在必得。
这几乎已是葡萄牙在印度驻军的全部,一旦失败,而且使舰队遭受重大创伤的话,阿尔布克尔克的政治生命将就此结束,甚至因此受到弹劾和审判。
而葡萄牙皇家海军不只在远东一败涂地,就是在整个印度洋也将因此变得无能为力,这块权力空白将很快被西班牙人、阿拉伯人和大明的势力填充进去。
所以中国人的七月十四,传说中群鬼出没的日子,这些闽地、粤地百姓口中的番鬼也没有闲着,调兵遣将,搬运军火,四十多艘战舰整装待发,艾泽格必须为了理想、为了前程、为了克尔克将军的信任而决死一战。
明军已经来袭的消息通过消息快艇报回来时,艾泽格作为战区指挥官立即命令所有战舰起航,同明军在满刺加外海决一死战。
他们的战舰再加上明军的战舰,数量庞大的舰队在满刺加海峡内是无法展开决战的,况且明军如果趁机冲上岸去,抢先占领陆地,他们将被迫同海上和陆地两方面的敌人交战。
明军可不是满刺加的王宫卫队,到那时夺回失地谈何容易,唯有于海上决一死战,一举歼灭明军水师主力,那么明军只能退回陆地,南海、东海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水上乐园。
为了便于发挥侧舷炮的威力,迅速调动协同作战的各舰炮火,战舰??然采取各舰横向相聚一定距离的雁翎状,四十多艘战舰排成三行雁翎翅,每行相隔约三海里,向明军迎了上去。
排在第一行的战舰,是倭人、西班牙海盗商人以及雇佣军,这些杂牌军的战力参差不齐,相互配合能力更差,把他们摆在最前边的含义不言而喻,艾泽格可不是卖水果的。
这支“联合国军”舰队里有一艘葡萄牙战舰居中指挥。舰长是西班牙皇家海军上尉路易士-迭戈,他是一名好战的军人,是艾泽格的爱将,同时也是一名贵族,他的父亲是一名爵士。
迭戈身着笔挺的军服,登上了望台,纵目向远处观望。此时日光充足,唯一不太利于作战的是,此时风是从明军方向刮过来的,这样明行船的速度要比他们快上一些。
不过迭戈并不太在意这些,这里是他们决战的现场,而不是赛船的地方,两军一旦交战,快速行船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他的帆手、舵手们可以通过细微的调整,使他的战舰充分发挥战斗力。
迭戈看清了明军的战舰,这一刹那他不由惊奇地瞪大了眼晴:“天呐,这就是让司令官忧心忡忡,甚至把印度基地的全部海军主力调来应战的明军水师?”
好多的船,真的好多,比迭戈一路东来所见过的贸易最繁荣的港口内停泊的船还要多,可是这些船有大有小、参差不齐,有的甚至可以看得到它的船帆破破烂烂,而且船的阵形排得参差不齐,毫无规律,这样的情形下开炮,后船甚至可能打断自己友船的桅杆,真是匪夷所思。
迭戈可以对上帝发誓:他在圣-费朗西斯科海事学院学习时,从来没有哪个天才教授告诉过他可以使用这样的队形发起对敌人的进攻。这就是东方第一强国的水师?
路易士-迭戈忍住想要大笑的感觉:我们严阵以待,等来的就是这样一支破烂水师,化们看起来愚蠢得和那些落后的土著部落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迭戈好整以暇地命令船队落帆减速,转向侧行,一余艘战舰横亘在海面上,摆开了攻击阵形。
“他们的战术很愚蠢,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很勇敢,为什么愚昧的人总是更加勇敢呢?”迭戈用一种优越和怜悯的贵族语调低声咕哝着,看着仍然朝着他的炮口猛冲过来的明军舰队,并且习惯地抚摸着胸前的族徽和校徽。
那枚海事学院毕业的校徽,是学校最年轻的美貌女教官,因为具有特殊贡献被国王特许入伍并晋升上尉的亚莉-阿德妮男爵亲手佩戴在他胸前的。
他毕业的那一年,正是阿德妮到学校任教的那一年,当他第一眼看到阿德妮时,就迷上了这个高贵、美丽、优雅的贵族少女。
他几乎决定为此重念三年,如果不是他的老爹,路易士爵士提着长剑要求和他决斗的话,那他一定是会这么做的。
“可惜,她的家族竟然支持判乱,从一个贵族沦落成帝国的罪人。唉,现在阿德妮小姐也不知是否还活着,或许她现在已经成为某个肥得重达三百斤的土人酋长的几十个妻子之一,为他生了几个孩子,此时正穿着树叶兽皮织成的裙子,坐在某个山脚下的窝蓬前晒太阳。”
迭戈为自己短暂的暗恋情人悲哀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优雅地摘下军帽向前一挥,象朗诵般地吟唱道:“开炮吧,我的士兵,送这些愚昧的可怜人回去。”
“嗵嗵嗵”一连串沉闷的炮声响起,一个个炮口喷射着火舌,前方的明军船队中腾起了一条条水柱。明军这样出人意料的阵容,令同明军有过交锋的佩德罗船长和宫本浩也颇为惊奇,但是他们来不及更多的思索,随着迭戈下令开炮,他们也匆忙向迫近的明军舰船攻击起来。
密集的炮火掀起了更多的海浪,有些明军战舰已经被击中,有艘中了多攻炮弹的小型战船甚至被炸得四分五裂,但是明军的战船没有做出反击的姿态,仍然义无反顾地猛冲过来。
“难道他们想用这些破船撞沉我们?或者准备冒着巨大的伤亡,跳帮近战?”迭戈的眼神有点迷茫。他一面命令舰队继续以猛烈的炮火攻击,同时向后队用旗语简单地汇报着战况,要求他们注意两翼海面,以防明军从侧翼突袭。
明军已经有多艘船只中弹,有的已被击穿舱底,明显已漏水下沉,仍然摇摇摆摆地冲了过来,在这些密集的船只后面,开始出现了体型与葡军舰队相仿的大型战船。
“那才是明军的主力。”迭戈紧盯着远远出现、队形整齐的明军主力战舰,眼神中涌起一种戒意。
那是韩武和阿德妮率领的正式舰队。阿德妮站在舰首,看着远处葡军舰队依然摆着横阵炮击的姿态,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我想,就是达伽马司令官在这里,第一战恐怕也要吃大亏。在我们那里,是无法想象使用这样多的船只进行一次性攻击的,太富有想象力了。”
韩武也注意到了葡军依然没有变阵,不由轻松地笑道:“这种战法只能出奇致胜,一旦被识破则一文不值。不过目前看来我们是成功了。”
他回首道:“命令!加速前进,行进中变阵,威风号领航,走镰刀线。”
阿德妮娇躯一震,重复道:“镰刀?死神的兵刃……”
韩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在说什么?镰刀……”他在空中慢慢划出一条弯弯的曲线,同时说道:“不过是割草的一件家活事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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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迭戈拧着眉,也在分析着明军的战略:“前边这些型号各异的船是怎么回事?总不成是专门用来消耗我们的炮弹的吧?”
炮弹射击过多,的确需要清理炮膛,为炮管降温,相对的会延缓炮击的时间,但是葡军有这么多战舰,而且现在只使用了一侧舷炮,所受的影响极轻微,这会是明军的目的所在?
或者,是狼群战术?用这些小船拼着大量的伤亡贴身近战,为后边的主力战舰制造机会?什么机会呢?无差别攻击?迭戈为自己荒唐的想法而哑然失笑。
作为一个受过正规的西方式海战训练的将领,迭戈实在想不出派出这样多的战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了。
就在这时,有大批的明军战船已逼近了,十丈以内,此时已可以看清一些船的甲板,上边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难怪他们硬抗着炮火,始终不曾做过反抗。
这种怪异的现象令本来想命令舰队升帆侧向驶向,与后阵舰队形成三角形夹击的迭戈怔住了。
就在这时,陆续有明军战船燃烧起来,风借火势,燃烧得十分迅猛,看来上填置了大量易燃物,并且置好了定时引火的东西。尽管从来不曾见过使用大量战船来进行火攻战术,但是到了此时,迭戈终于也明白了明军的意图,原来杨凌也不是卖水果的。
十余艘横向发炮的葡军战舰受攻击范围太大,迭戈果断地下令,停止炮击,所有战舰转向面对明舰,利用船体狭长而明军的火船虽然众多,但是船体间仍有可供通过的空隙加速冲过去。
向两侧转移来不及了,做为一个军人,他又无法容忍连一个敌人都未看到,却被一堆火船追着跑。明军真正用来攻击的战舰还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此时正在走圆弧线,他是有时间摆脱这些火船,并重新摆开攻击队形的。
葡舰迅速调转船头,迎着一条条喷吐着烈焰,烧的桅杆帆布“劈啪卟噜”作响的明舰冲了过去。第一排燃烧的火船已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嗵”的一声响,宫本浩的一条船被明军的火船撞击了一下,船体摇晃了一下,继续向前驶去。
“真是一伙笨蛋!”迭戈咒骂了一句,但是他随即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撞击宫本浩战船的火船,是在船的另一侧,他只能估计到是与明军火船相撞,却不明了细节,而现在他却清楚地看到,这一侧的一条火船,也象有了生命似的,忽然转向,向宫本浩的战船撞击过去。
又是“嗵”的一声响,燃烧的火船重重撞击在快速行进的战舰上,船体的撞击使火势在一顿之后更加炽烈起来,而且随着战船的前行,火船竟然紧贴着它的船体同步行进,由于船帆此时已经烧尽,所以这些火船毫无阻碍,烈焰炙烧着宫本浩的船,舷板上也冒出了突突的火苗,想救火的船员甚至无法靠近过去。
迭戈不能再骂日本人是笨蛋了,因为他的船,其他所有快速从火船中间穿过的战船,全都遭受了同一厄运。先是感觉船底象是受到阻力似的滞震了刹那,然后两旁的火船就象火流星似地快速悠荡过来,重重地撞在船板上,开始火烧战船。
“火船之间一定有水下铁索相连,这些火船都是相互连接着的,我的天,简直就是一张网。后退,马上后退!”
帆手和舵手紧张地调整着战船,海面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艘艘三桅战舰,拖着两侧熊熊燃烧的木船在缓缓后移。正前方更多的大大小小的火船正接二连三地冲过来,死死追在……它们的船头。
而再远处,则是明军的大型战舰正在讯速靠近,一排战舰马上就要依次进入圆弧底的最坐炮击位置。迭戈焦急万分,他一面通知第二梯队上前接应,从两翼绕过去同明军交锋,一边加速后退,可是那些该死的火船就象成了连体婴儿一般,死咬着他的船不放。
一个水手避开燃烧最厉害、火势冲天的船舷部分,用长长的撑杆使劲推搡着火船,在被火焰炙烤的肌肤欲裂后,终于丢下烧着了的撑杆,绝望地退回来道:“迭戈上尉,船侧安装了无数长长的铁钉,撞击的时候,已经深深钉入了我们的船,根本没有办法分开了。”
“什么?”迭戈瞪着眼怪叫一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让他也象一个新兵似的手足无措起来。
作为一名指挥官,他对付过各种各样的敌人,挥舞着弯刀、骑着骏马的阿拉伯人,拿着吹箭、脸上涂着油彩躲在草丛中的土著野人。至于同欧洲各国和大大小小的东方国家包括印度的海战,他也经因过不少,可是这样的交锋却是头一次遇到。
一千三百零四年前,曾经有位统帅着十万大军的将军,攥着锋利的大刀,对着四周燃烧的烈火悲愤长啸,然后熏得跟灶王爷似的丢下十万大军,狼狈逃跑,那位将军叫夏侯惇。
路易士-迭戈比夏侯惇还冤得慌,起码夏侯惇的敌人除了火还有两三万兵,可是现在仅仅凭着这些火船,就要烧掉我的十多艘战舰吗?
“轰!”一艘船的船舷上发出爆炸声,被烈火燃烧着的船舷裂开了。那是由于火船炙烧太烈,正在火头上的一门大炮旁摆放的火炮子铳没有来得及抱走,引起了爆炸。
“怎么办?”各艘船上的人都惊慌失措地奔跑起来,火烧得太快太猛,船舷边无法站人,不能扑灭,又无法摆脱火船,难道拥有近三百门大炮的十余艘战舰,难道凭着这样的实力完全可以推翻许多小国的强大海军力量,就这样被一些破破烂烂的火船给消灭掉?
迭戈忽然情急智生,也想出一个不合常规的应对办法来,他大声命令道:“侧向扬帆,全力冲撞宫本浩的战船,用侧翼去撞,把火船撞碎!”
战舰移动着方向,然后向宫本浩的座舰顶撞了过去。“嗵”的一声,两艘船船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宫本船上的船员没有接到警告,这一撞顿时被迭戈上尉“倾倒”一片,纷纷和甲板、船舷、桅杆,缆柱等来了个亲密接触。
火船本身已烧得不结实了,撞出之后在一阵“吱吱”声中裂开了缝隙,又是一次撞击,船体彻底碎裂了,撞碎的火船有部分仍紧黏在船侧燃烧,但是火势已经小了许多。
其他的战舰见状,开始依样画葫芦,彼此碰撞了起来。火船的铁索依然连着,碰撞将更多的火船拖曳过来,一个不小心,就指不定钉在什么地方。除了最先采用这个办法的迭戈左右一番撞击退出了战团,其他战船的撞击只是引来更多的火船钉在他们的船首、船侧。
而在这时,明军的战舰逼近了,一艘艘战舰船身侧向,划着漂亮的弧线,就象一场阅兵表演。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轰轰轰”炮弹密集如雨。
正和玩“碰碰船”的“联合国军”象一团乱麻似的,彼此越纠缠越紧,各舰之间再加上火船,全都纠结在一起,已经失去了移动能力。
他们的舰船彼此拥塞着,船体被火船纠缠着,两侧船舷火光熊熊,有的已严重毁损,剧烈地撞击下,残存下来的火炮也撞散了炮架,滚的到处都是,根本无法用来作战。
这是海战史上最奇怪的一场战例,当一方的军舰排炮攻击的时候,另一方竟然没有一炮还击。迭戈悲伤地看着前方,那十多艘隶属于西班牙海盗、日本海盗和土人雇佣军的战舰已经变成了一堆破烂,比刚刚他看到的明军的破船还要破上十倍。
被火燃烧,又被炮弹击裂的船舷成了最好的燃烧物,现在即便没有火船,也无法扑灭这冲天烈焰了。
“我的舰队完了。”迭戈哀叹一声。
“呵呵呵呵……”彭鲨鱼眉开眼笑,头顶一面红旗映得他的须发皆红,倒很象个火德星君。站在这儿虽看不到战况,但是海上飘起的滚滚浓烟却在告诉他:大功告成了。
如果火攻失败,分散的火船是不可能形成这么厚,这么集中的浓烟的。火攻之计虽是经过众多将领幕僚再三商议不断补充完善拿出来的计划,但是最初的倡议都却是他。
第一战,火烧连营,这首功自然跑不了他的。
失去战力的迭戈座舰退到两海里以个时,见势不妙的第二梯队已呈之字形,果断地舍弃对迭戈舰队的援救,直接截向镰刀上弦。
海上的通讯小舟将韩武座舰的命令讯号传递了过来,彭鲨鱼精神一振,挽挽袖子道:“轮到我们了,出发!”
葡军舰队仍然排成两列,以左斜四十五度角径直插向明军舰队,试图趁他们刚刚改变战斗队形一举击垮他们。第一列舰队已改雁翅状为一字长蛇阵。第二列正在慢慢调整角度,要和第一列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平行的舰炮打击阵营。
阿德妮立在帅舰船头,从葡军舰队的举动立即发觉了他们的真实意图,正以扁U字形撤离烈火阵的明军战舰立即也调整了角度,双方隔着中间熊熊燃烧的火船平行向左侧行驶,同时开始互相以舰炮射击。
炮弹射得漫天飞舞,当整个舰队驶离火船区域时,双方近四十艘战舰共发射炮弹六千余枚,但是所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双方的舰队似乎完全没受影响。
因为他们隔得太远了,近五百米的距离,如果一个士兵徒步奔跑,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炮弹从这么远的距离落下,已经丧失了大部分杀伤力,顶多算是一个铁球天而降,连甲板都未必能砸破。
“咬住他们!”艾泽格注意到二十艘明军战舰全是五桅巨舰,火器配备精良,这绝对是明军的主力战船,于是他命令舰队紧追不舍。
经过一阵猛烈的对射,双方在甲板上的弹药全部告讫,军需兵正匆匆忙忙地从弹药舱中向外搬动着弹药,双方都有一个间歇阶段。
明军从北向南调集了大量战舰,其中拿得出手,可以称得上重型战舰的至少也应该有五十艘,决不会仅止于眼前这支舰队,艾泽格对此心知肚明,并不敢马虎大意。
但是海平面上看不到有任何其他舰只的影子,也许是因为明军的调度和指挥有他们自己的考虑,或者是不敢孤注一掷,投入全部战舰。但是不管怎么样,如果能趁机摧毁这支舰队的战斗力。那么自己将不用再担心明军水师会造成什么威胁了。
风帆兜满海风,战船开始加速,激起的海浪“砰砰”地猛烈撞击着船底,战船几乎是在浪头上跳跃着前进。海上作战,其实绝不象陆地上那样,大集团决战时,双方可以集中人力、物力,挑选一个合适的地点,一战而决胜负。
由于大海的特殊条件。海风、海雾等因素的影响,两支舰队在海上周旋半个月的情况也是经常可见的。但是明廷目前的财政状况支撑不起庞大的水师集结南海待战,艾泽格的海军又何尝拖得起?
就算不考虑给养问题,但是将印度洋海军全部调来远东,这“空城计”只能玩得一时,一旦被西班牙等国知道真相,焉知他们不会趁虚而入?种种因素,使艾泽格也急求一战,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也因此入彀了。
追了半个时辰,艾泽格的耐心渐渐消失了,他不能远离满刺加,留守的士兵少到明朝派上一船拿着扫帚的大妈,都能把他们全扫进大海,他必须得赶回去。
艾泽格正要下令回师。可是这时明军舰队也减速了,由于他们逃在前面,阵形有些散乱,需要重新排列攻击阵形。艾泽格大喜,明军失去耐性了。这就象是一场捕猎的游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将落入对方的陷阱。
“回师”两个字冲到嘴边,却变成了“冲过去,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艾泽格注意到明军阵形散乱,如果迅速靠近过去,明军两翼的战舰炮口将被自己的战船挡住,而他的举动虽然有些冒险,却可以两侧舷炮同时发射。
一旦形成近身肤着状态,凭着比对方多出十余艘的战舰数目和海军人数,还可以跳帮肉搏,说不定……说不定不但可以消灭这股明军,还能夺取他们的战舰和火炮,弥补火船造成的损失。
一坏套一环的陷阱,是熟知葡军战斗习惯的阿德妮、熟悉人物心理的成绮韵、在尔虞我诈中讨生活的彭鲨鱼、以及熟读兵法的水陆军高级将领们,还有懵懵懂懂、脑筋看似不太灵光,可是常有大胆离奇想法,并且对历史似知非知的杨凌联合订下的。
用现在的话说,那是一个超级间谍、一个心理学家、一个阴谋家、一群军事家外加半个政治“天才”联手制订的完美计划,艾泽格虽然是个很出色的指挥官,可是他能了解的明军情报极其有限,又岂是这帮人的对手?
艾泽格指挥着战舰冲上来了,果然马上把明军战舰一切两半,两侧的舷炮怒吼起来,艾泽格在甲板一阵阵的颤抖中继续下达命令:“巨人号、狮子号、伯爵号跟着我的座舰向前冲,彻底切断两翼敌舰的联系,不许它们汇合。”
“‘风暴号’率领舰队占据有利位置相互支援,用链子弹打断敌船的桅杆,跳帮肉搏,尾翼的六艘战舰由‘无畏号’率领左右展开……”
有条不紊的命令忽然中止了,艾泽格的嘴巴张开了合不扰来,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明军再次大出他的预料,他们根本没有费心思汇合作战,被冲开来的战舰仅匆匆还击了几炮,便扯起风帆各自逃命去了。
他们以艾泽格的舰队为中心在海上划了一个不规则的M型,逃向艾泽格的后方,并且表现出要V字形汇合,堵住他们退路的模样。
“凭他们的战船和火力能挡住我们返程么?”艾泽格尽管满腹疑窦,可是刚刚有一支舰队被明军的诡计兵不血刃地消灭,他可不敢再大意了。
两翼的明军军舰暴露在他的舰队舷侧,正在火炮攻击范围之内,所有的葡军舰长不需要指挥官下令,就立即命令战舰抓紧时机进行猛烈的炮火攻击,明军尽管也在进行反击,但是由于角度问题,反击显然成效不大。
战船在海浪中颠簸着,葡萄牙舰队倾泻着葡萄弹、铁链弹,试图击烂明军的帆布和桅杆,而明军则以实心弹打击他们的船舷,用霰弹暴雨般呼啸射出无数的铁钉、锐利的铁片,迫使他们的士兵伏低避让,以减小打击。
明军战舰终于完全逃到了艾泽格后翼,由于艾泽格的果断冲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他们及时逃了出去,并且重新汇合,不过二十艘战舰有四艘船帆严重毁损。机动能力大为减弱,两艘战舰战分别有一条桅杆被击断。另外还有一艘战舰被‘巨人号’在船舷上打开一个大洞。
艾泽格兴奋欲狂,他拔出指挥剑,挥舞着嚎道:“调转船头,不要让他们逃掉,这片海域将变成他们的坟场!”
“艾泽格将军,发现大批明军战舰!”了望斗上的水手忽然狂喊起来。艾泽格闻言慌忙登上舰桥向远处望去,只见风帆如云,一大片明军战舰从前方和左上方浩浩荡荡猛扑过来。
船行甚速,看得出那都是稍小一些的战船,而且船的型号千奇百怪,如果艾泽格熟识东方船型,他会认出那是小福船、开浪船、鸟船、鸳鸯船、户船、苍山船等各式用途的船只。
“又要火攻?”这是艾泽格的头一印象,看到船来的速度,他知道向左上方迂回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立即下令道:“‘无畏号’率船缠住明军战舰,其它船只右侧转向,绕到明军舰队后面,我要让他们自食恶果!”
庞大的舰队开始向右侧移动了,整个舰队移动阵位到重新部署,最快也需要半个时辰。所以他才命令‘无畏号’缠住中国战舰,以防他们趁机逃脱。
但是中国战舰并没有逃,当远处无数的战船出现时,韩武和阿德妮便命令五艘受创严重的战船原地横船,变成一座水上堡垒,用利炮和葡舰打起了阵地战,而其余十五艘战舰也一字排开,不退反进,呈扇形拦向葡军战舰。
双方这次的对射激烈无比,彼此离得太近了,完全在各种型号的火炮射击范围以内,海中腾起一道道水柱,被击中的船舷和甲板砸得木屑横飞,双方都在不计成本地争取时间。
远处的战船越来越近了,而葡舰的转移阵形还没有完成,艾泽格放弃了迂回作战计划,命令战船穿插进明军舰队,如果明军再放连舟火船,势必双方的战船同时完蛋。
船队再一次转向,此时突然出现的明军舰队已经纷纷包抄过来,战船追逐,浪花飞卷,恶狼一般的小战船凭借着灵活、快捷的优势速穿插进葡军舰队,阴森的杀气弥漫了整片海域。
艾泽格长吸一口冷气,上一次看似“狼群战术”,实则是“火烧连营”,这一次误以为是“火烧连营”,可是明军看来是使用“狼群战术”了。
艾泽格一边懊恼地命令舰队反击,一边示意各舰准备近身作战。船舷和甲板上,一根根黑洞洞的炮管喷射着烈焰天雷。各艘战船上隆隆炮声中不断传来下达口令声和复述口令声。
富有经验的葡军战舰用密集的炮火确保着右侧海域不被明军包围,以便一旦无法对峙时可以有条路让舰队突围返回。各式的战船犁开海水,波翻浪滚,就象一条巨大的鲶鱼搅动了小小的池塘,至少在这片搏斗的海域中,再无一片平静的水面。
在海战中,一般来讲,船只数量上处于劣势的一方,总是倾向于保全其船只,不使轻易受损。所以他们倾向于在敌船的下风一侧进入战斗,这样的话,一旦战事不利,他们就可以很快地顺风脱离交战海域。
艾泽格率领的是葡军在印度洋的全部海军主力,他更不愿意和明军拼消耗,如果是一场惨胜,葡萄牙必将陷入大明的报复和西班牙诸国对印度洋的争夺,两面作战胜负难以预料。
现在的情形是:葡萄牙皇家海军沿着达伽马的航迹,很轻松地在印度洋击败了阿拉伯商人,建立了一个从东非一直延伸到满刺加的贸易帝国,保障了葡萄牙对东印度群岛丰富的香料贸易的垄断地位。
而西班牙则征服了墨西哥和私鲁。对印第安人的掠夺使美洲的金、银矿等贵重金属源源不断地涌进西班牙的金库。
发生在中国南海外的这场战争,将有可能改变这一平衡局面,直按影响到万里之外的欧州势力格局。无论是阿尔布克尔克总督,还是艾泽格司令官,毕竟都是一个富有侵略性的军人。对于政治的考虑相对就要少一些,但是现在落于下风的战斗,终于使艾泽格意识到了这可怕的后果。
“即使失去满刺加,也必须尽量保存我们的舰队!”尽管葡军的主力舰队迄今为止还根本没有受到重大创伤,甚至还在交锋中给明军造成了较大的伤害,但是这个念头却不断涌上他的心头。
可是现在的战局他还不想马上撤退。宫本浩和佩德罗都反复说过明军的近战能力是十分低下的,他们缺少战斗的技巧,缺乏战斗的勇气,一向是靠绝对数量的士兵才能夺得胜利。而水师较陆军的近身搏斗更加差劲。
这一点情报他并没有弄错,至少杨凌在这段期间的确还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提高水师的近身战斗能力。可是今天的进攻主力是“彭家班”的人马,也是王美人投靠朝廷后的第一战。
尽管杨凌待王美人不薄,不但没有削弱他的班底,安插自己的亲信,而且还在接受召安后将彭鲨鱼和他都提拔为水师提督。可是新降之人,必然有急欲表现的心情。
同时海上混战的战法恰恰是干惯了抢掠袭击为生的东海群盗最擅长的本领,所以杨凌和成绮韵经过再三分析,大胆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们,而且权力完全下放。
当然,排列在外侧并未加入混战的二十艘明军水师主力战舰并不是吃素的,他们除了负责堵住葡舰的退路,另一项使命就是督战。
海面上硝烟弥漫,鼓角轰鸣,炮声隆隆,硝烟从葡舰的船舷喷出,迅速弥漫开来,一艘艘战舰就象喷吐着浓烟的怪物,一边以炮火摧毁着敌船,一边试图以摆撞来倾覆它们。可是它们的活动空间太小,而且操纵小船的水手技术十分娴熟,轻易地就避了开去,摆撞的结果反而使它们的火炮大失准头。
一些明军战船已经贴近了葡舰,一条条撩钩钩紧了船舷,官兵们开始登船肉搏。这些刚刚从海盗翻牌变成官兵的士兵依然保持着狂野凶悍的本性,葡舰上的火铳轰得他们血肉模糊,掷斧劈开了他们的头颅和胸膛,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大的野性。
可是真正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是葡军的小型佛郎机炮,这种小型炮近战使用霰弹,“轰”地一声巨响,便是无数的钢珠铁片横飞,射死无数登船的士兵。
而明军的火铳、弩箭,还有接应战舰上的火炮,同样拼命压制着葡舰的反击,被明军霰弹击中的佛郎机人,有的翻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有的捂着血肉模糊的面孔在甲板上满地打滚,隆隆的炮火也压制不住凄厉的惨叫。
火器的缺陷是发射速度慢,而数艘战船从不同角度同时攀登,使他们更加顾此失彼,不断有官兵趁着火炮、火铳发射的间歇跳上葡舰,然后又被反击的葡萄牙士兵杀死,或者压制下来。
有三艘葡舰已经全面进入肉搏战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冲上甲板,同蜂拥上来的葡军官兵在甲板上、船舱里、楼道旁亡命厮杀。冰冷的刀斧砍杀着对方的肉体,鲜血象水一样流淌过甲板,又粘又滑。
死尸、斧头、钢刀扔的到处都是,刀斧飞舞,血光四溅,甲板上、船舱里处处闪烁着冷兵器的寒芒。近身作战,明军的优势就呈现出来了。西欧的冷战兵器主要是刀、剑、斧和火枪,而大明由于兵员实在过于庞大,没有足够的钢铁来铸造兵器,所以他们使用的主要是长枪。
这些长枪,有的是用柔韧的白腊杆儿,上边只加了一个铁枪头,有的从头到尾就是一杆竹枪。葡军士兵要攻击目标一是要近战,还要有足够的战斗空间。而持矛的明军可以重叠站位,他们只需站在对手一丈远的地方,从外围90度的范围内即可全部进入攻击,葡军水手节节败退,战舰被明军掌握已是时间问题。有人开始缴械投降了。
艾泽格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摆脱明军返航满刺加了。右翼用猛烈的炮火撕开的缺口成了他逃生的唯一通道,舰队一边用炮火还击着明军,一边向右翼转航,这里是下风口,冲出去他就有把握逃回满刺加。
真正隶属于他的葡萄牙舰队,不过才损失了三艘船而已。实力犹在,还有重整旗鼓再战的机会。如果失败,那就席卷满刺加王宫几个世纪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率舰队退回印度,将来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艾泽格一边恨恨地盘算着,一边下达着命令。
阿德妮站在舰首,看到葡军舰队的动静。扭头看了韩武一眼,韩武也在盯着葡军的动向,他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挥手命令道:“鸣号,让彭提督收兵,本部舰队进攻!”
明军舰队摆出紧追不舍的姿态,前方是韩武的主力舰队,后面是彭鲨鱼、王美人的“狼群”。最前边艾泽格的战舰鼓足了风帆,以最小的弧度飞快地脱离战场。
“轰”远处一声巨响,浪头掀起老高,船体倾侧,船板发出的“吱吱吱”的声音似乎也能听得到。紧接着,又一处海面冒起了高高的水柱,又一艘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葡军舰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然高速向前行进着。阿德妮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转过头,向船舱走去。后边,传来韩武高声喝令:“转舵,侧向驶开!”
阿德妮知道,这样的局面是必然的,双方舰队的正式决战,狼群战术的猛烈袭击,都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为了让艾泽格自己走进雷区。可怜的舰队,从西方一路东来无敌的舰队,控制着整个印度洋的强大武装,现在已经注定了失败,永远不能翻身的失败。
这样的结局是必然的,就算是达伽马将军或者战神克尔克总督亲自来指挥,也是一样的结局。只因为,在此之前世界上没有水雷这种武器,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艾泽格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强大的爆炸力,掀得船体几乎倾倒。肉眼所及处可以击中这个角度的方位没有一艘船,而且爆炸点来自水下,他真的猜不出这是什么武器。
舰队减速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仍接踵而响,艾泽格总算认清了一件事实:不管明军使用的是什么武器,很明显,这是一种布设在水中,等待着他的舰队去碰撞的炸弹。
三十多艘战舰在艾泽格的一声令下,铁锚“哗愣愣”地沉入了海底,风帆全部放下,他们的战船就地停伯了。四周是湛蓝的海水,波涛温柔地起伏着,可是谁知道下面什么地方、什么方位还有炸弹?整片海域在他们眼里都成为一片恐怖死亡之地,令他们动弹不得。
有五艘战舰被击中,其中包括艾泽格的指挥舰,由于爆炸点在水下,所以所有被击中的战舰现在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海水开始侵入,即便没有明军的阻拦,这样的军舰能否平安驶回港口都成问题。
明军的战舰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片海域,在他们的上风口虎视耽耽。葡军战舰无法后退,而向前、向左、向右三个方向在他们眼中都视若畏途,他们被困在雷区了。
相邻的几艘葡军战舰相互示意,开始缓慢靠近,搭设跳板,将几位将军接到完好无损的“伯爵号”上,开始紧急商讨对策。这个区域,仍在明军舰炮射击范围之内,明军正在向最好的攻击位置移动。
没有人能拿出一个有效的办法,水下到处是会爆炸的怪物,无法冲出去,直到现在他们还没瞧见那些东西是什么样子。固守原地不行,明军不可能等到风向转变让他们顺原路退出去。
激烈的争吵让各位火气甚大的船长先生们几乎快把“伯爵号”的会议台捶碎了,就在这时“轰”地一声,明军开炮了。
艾泽格来不及再讨论了,他带领各位将军匆匆奔上甲板。跑到船舷向上风口了望。他的身旁就是一个仰面挂在船舷上的士兵,小半个头颅被弹片削掉了,脑浆四溢,血液凝结成了黑褐色。
另一个萎坐在地上的尸体更加恐怖,已被霰弹射得面目全非。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弹片,额头上一枚铁蒺藜深深地陷在他的骨头里,这是明军火炮特有的一种弹片。
由于全军已陷入绝望,没有人去收敛战友的尸体。艾泽格对于血腥早已司空见惯,他面无表情地推开那名士兵的尸体,静静地注视着明军的战舰。
这些敌人,到现在为止仅仅和他有过短暂的正面交锋,他们一直在用阴谋诡计。艾泽格的海军也曾用过计谋。但是通常是用计谋配合正面作战,而直到现在,明军都是在用正面交战来配合计谋,把陷阱当成了主战武器。
艾泽格不服,他真的从心底里不服,他希望自己能象一个骑士,堂堂正正地被击败,但是明军不给他这个机会。
葡军的舰炮也开始陆续反击起来,艾泽格环顾着自己的舰队,茫然自问:难道我的舰队要就此丧送在远东?要怎么冲出去?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明军阵营又发生了变化。一排排战舰上冒着浓烟,那不是硝烟,一团团又黑又浓的烟低压着海面团团滚滚地顺风送了过来。艾泽格呛了一口烟,立即蹲在地上咳嗽起来。前边的战船上士兵们已被持续不断的浓烟熏得眼泪鼻涕直流。
两个侍卫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赶回船舱,弄了块湿毛巾捂住了口鼻。又是非常规打法!艾泽格气得暴跳如雷,所有的战舰都笼罩在团团烟雾之中,尽管有海风不断地将烟吹去,可是后续的烟雾仍不断吹来。
浓烟辛辣呛人,还夹带着股股恶臭,熏得人几乎窒息。他们已经看不清明军战舰的位置,炮手们只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瞪着红肿的双眼盲目射击。
以主力舰队为诱饵,狼群战术来驱赶,真正用来消灭葡军舰队的,是水雷战和化学武器。艾泽格知道无法再坚持下去了,明军的战船实在太多了,如果每艘船上都携带了制造毒烟的物品,他的舰队官兵将被活活熏死。
艾泽格咬着牙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命令舰队强行突围,右舷三十度角,以五艘中弹的军舰为先驱,趟出一条生路!”
葡萄牙海军舰队在滚滚浓烟中再次拔锚起航,士兵们流着眼泪、淌着鼻涕,闭着眼晴,摸索着升起船帆,在一串串摘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向背向明军的右侧方出发了。
浓烈的烟模糊了士兵们的视线,使他们无法准确地追随前方趟雷的五艘战舰,同时水下一口口用铁锚固定、用绳索和竹筏牵连在水中的大缸式水雷,时不时会象摇摆的水草似地去勾挂战舰的底部,而许多用小缸半沉在水中的活动式水雷,虽然杀伤力有限,但是心理威慑作作却极大,在它们的不渐爆炸下,惊慌失措的葡舰开始撞上更多的大型水雷。
第一艘战舰“巨人号”由于中创太多,海水撕开了几道口子,还没冲出雷区就开始沉没了。水手们哭叫着试图求得友船的救援,但是没有人顾及他们了,后续的趟雷舰抱着必死的决心绕过它,继续向前猛冲,其余战舰则紧紧相随。
艾泽格铁下心来,冷血地置自己的士兵于不顾,命令战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趟出去。他现在只想立刻逃回满刺加,只要能装载些淡水和食物,供他能够展开第一阶段逃亡就好。
其余所需的给养,他可以沿途劫掠,他必须逃回印度去,就算堂堂的葡萄牙皇家海军一路沦落成海上乞丐,他也要给阿尔布克尔克总督大人保留几艘战舰,哪怕有十艘,否则这次失败有可能成为葡国从此衰弱之始。
冒险家总喜欢一夜暴富,但是利益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一次失败,也能把他们送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前方不再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爆炸声了,同时他们也冲出了明军的毒烟阵。有五艘战舰折戟沉沙,永远留在了那片恐怖的海域。逃出来的战舰完好无损的不到十艘,其余的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痕。
明军的舰队发现他们冲出了雷区,开始鼓帆追了过来。艾泽格匆匆检视舰队,然后命令“无畏号”舰长穆里尼奥任战地指挥官,率领船底漏水严重的九艘战舰与明军做决死之战,其余十一艘战舰利用争取到的时间返回满刺加。
明军大大小小的战船冲了过来,九艘转不灵的葡军战舰很快就被狼群吞没,肉搏战又开始了。
一群拿着利斧、长剑,双眼肿得象桃子似的“超级塞亚人”拼命睁开一条眼缝,用水汪汪的眸子努力寻找着对手攸乎来去的枪头……
韩武留下了五艘桅帆受创的战舰协助彭鲨鱼的船队作战。自己率领十五艘毫发无损的战舰,后边尾随着近三十条小船,朝葡军舰队追了过去。
艾泽格不是没想过满刺加有被明军分兵攻占的可能,可是他有着太多必须赶回去察探明白的理由:舰队搜刮的巨额财富不能不要;他的妻子儿女不能不管;大主教虽然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可是不能把他丢在这儿引发国王的怒火;战舰不能没有给养,除了缺少吃的,他们携带的弹药也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舰队马上要驶进海湾了,前边风平浪静,没有战船在海口外阻截。“感谢上帝!”艾泽格呐喊一声,声泪俱下地命令船队后面五艘战舰利用海湾地势阻截明军追兵,为整支舰队争取时间。
“幸运号”当先拐进了海湾,艾泽格的“伯爵号”紧随其后,当巨大的船体倾斜着滑过海面,绕过港湾的青青山峰。整个平稳辽阔的海湾呈现在眼前时,“伯爵号”上的每一个人都惊呆了。
左边远处,一排整整齐齐的战舰正扬帆出海,那个鱼钩状的线路,一看就是在堵住他们可能的退路,但是艾泽格无暇顾及这些,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那个庞然大物。那台恐饰的杀人机器。
它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炮口,如果不是因为它正飘浮在自己上午刚刚驶离的海面上,艾泽格简直以为这个四平八稳的钢铁巨兽是很久以前就建筑在这儿的一座城堡。
可怜的“幸运号”开得太快了,也许是为了避开那锋利厚重得象是能犁开山的巨大撞角,它一定在落帆抛锚的同时做过急剧的拐弯动作,所以它现在用船屁股斜对着那艘巨舰的侧舷,乖得象游弋在母鸭身旁的一只黄喙小鸭子,只是它的头顶不是温软的羽翼,而是一排排森然的炮口。
这艘巨舰的后面,还静静地停戈着一排战舰。艾泽格狂吼一声:“左满舵、左满舵,落帆、抛锚,快快快!”
“轰”,急剧转弯激起的海水象巨浪似地翻滚出去,扑到那艘巨舰脚下时已成了温柔的浪花。“伯爵号”险险地停住了转身,没有被那犁刀切成两半。但是随即拐进的战舰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可供他们转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一艘船撞在了已停稳的另一艘船尾上,另一艘和其他的战舰挤撞得船舷碎裂,两船紧紧地擦在一起。
横七竖八的战舰就象交通肇事的现场,铁甲巨舰仍然静静地停泊在海湾中,艾泽格也没有动,他注意到了巨舰船头隐隐露出几个炮口,也就是说,这艘巨舰不需要转向,它马上就可以开炮,用它的重炮把眼皮底下的小船轰烂。
艾泽格的目光继续向上移去,中国式的建筑,船舱象华美的殿宇楼阁,雕龙画凤,极尽尊荣。船头高高的旗杆上,正中间是一面金黄色的旗帜,随着海风飘扬着,斜斜的阳光,正照在杆顶,那是一条夭矫欲飞的中国龙。
有人在喊话,声调宏亮、威严,但是艾泽格不明其意,他看到,随着这句话,巨舰的船帆轰隆隆地冉冉升起,此时阳光西斜,三面巨大如云的主帆一升起,立时遮蔽了天空,四周光线为之一暗。
混乱的葡舰官兵静了下来,惊惧地望着对方的动静。
巨帆地升起,使水中多条锚链瞬即扯得笔直,艾泽格确信,如果这些锚全部升起,他横七坚八的战舰就得被眼前这艘船全部犁出海湾。
又有人喊话了,用的是葡语:“艾泽格将军,大明……大明杨凌总督阁下,要求你立即登上……登上‘威武大将军’号,向大明水师投降!”
艾泽格眯着眼望去,一个脸色苍白的人站在巨舰底层甲板上,那是路易士-迭戈上尉。
“投降,只不过是一个体面的休战方式罢了,我的战舰还能作战么?可是我输的真的好冤,我的靓队,英勇善战的舰队输的莫名其妙!”艾泽格苦笑着看看他横七竖八拥挤在一块儿的战舰。
“轰!”一声远超过普通大炮的巨响,震得艾泽格身子一激灵,然后他听到一阵隆隆声,寻声望去,右侧港湾陡峭的悬崖上一大片岩石滚滚而落,带着弥漫的尘土落入海中,冲起一片浪花。
艾泽格倒抽一口冷气,目测距离至少在五百尺以上,炮弹杀伤力比他威力最大的十二磅炮至少还要大一倍。
“我的上帝!”这艘浑身都是炮的大家伙装备的都是这样杀伤力的巨炮么?而且它的身上还披着铁甲,我的炮在五百尺外只能给它挠痒痒,而它的炮弹……只要一枚击中,就能在甲板上砸出一个方圆一丈的大洞。
这样的战舰,披上铁甲就是一座近海移动的武装城堡,卸去装甲就是远洋横行的水上巨兽,一艘这样的战舰就可以令整个舰队的战斗力提升一倍,如果明军有三艘这样的战舰,就能吞噬我整个舰队。
明军不用计谋,我的舰队也不是它的对手呀!这个认知令艾泽格沮丧不已。无需再和其他战舰将领商议,这一炮已经惊碎了所有葡军战士的胆,“威武大将军”号庞大的体形,遭遇失败惊魂未定的心情,使他们已经难以认真去分析明军的战力。
这一炮之威,在他们心中,立即把明军的真正战力又提升了两倍以上,和这样的舰队作战?那简直是一个骑着驴子的战士妄想去挑战上帝!
巨大的实力差距使艾泽格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他立即吩咐放下通讯舟,以舰队司令的身份命令港湾外实施阻截任务的五艘战舰立即放下主帆,驶入港湾投降。
那五艘战舰正处在极度彷徨中,明军追来的战舰远在有效射程外就减速慢行了。可是他们的阻击阵形刚刚摆好,从他们的后面。从他们的港湾里居然出现了一队明军战舰,而且此时港湾内一片平静,没有听到任何战斗的声音。
驶出港湾的明军战舰并没有趁机向他们发动进攻,而是静静地停泊在远处的海面上,五艘战舰在疑惑中听到港湾中传出一声巨响,片刻的功夫,就看见舰队司令官艾泽格的传令舟急急地驶了过来。
五艘战舰在远处明军战舰的监视下驶向海湾。拥挤在一起的葡军舰队比贸易港口还要混乱,过度的拥挤使许多舰队指挥官无需搭设跳板,就轻易地从一艘艘战舰转移到伯爵号上。
面前军容整齐的无敌舰队一动不动,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汇合。各舰舰长开了一个最短暂的军事会议,最后艾泽格整整军容,说道:“好了,各位朋友,我现在以葡萄牙皇家远东舰队司令官的身份命令你们,约束所有部下,放弃无谓的抵抗。现在,我将登上这艘军舰,向明军统帅投降!”
这时候,追来的明军战舰也驶到了港湾,他们停泊在港湾外,仅有一艘主力战舰从葡军舰队旁经过,靠向那艘巨大的楼船。艾泽格命令各舰舰长立即赶回自己的战舰,然后走下舷梯,在两名卫兵的陪同下登上一艘小船,向面前的巨舰划去。
站在甲板上迎接他的是失魂落魄的路易士迭戈、还有一个一脸市侩气的中年东方男子。艾泽格认得那就是被他扣留了商船,派去向明军传达谈判意向的明朝商人贾庆友,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就是艾泽格将军吗?我们大帅在楼船顶层接见你,请!”一个明军将领迎上来,客气地对他说道。这人一脸络腮胡子,魁梧高大的身材,正是刘大棒槌。
艾泽格沉重地点点头,随在他身后,一阶阶向上走去。路易士迭戈看着自己的舰队,摇摇头叹了口气,垂头丧乞地跟在他后边向上走去。
好庞大的战舰,当艾泽格走到第三层时,对面舷梯上也出现了两位刚刚走上来的明军将领。艾泽格瞧见前边那位,正是在他的军中充当过人质的福建水师提督韩武,艾泽格的目光落在他染着征尘的战袍上,方才和自己在海上交战的,就是这位将军吧?
他的目光稍稍移动了一下,从韩武肩头望过去,恰好瞧见阿德妮的面孔,艾泽格不由一怔:明军中有女将领?她的相貌……那相貌五官分明是欧州人种,明军中也有雇佣军官么?
他正迟疑着,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尖叫,把艾泽格吓了一跳,他急忙回头望去,只见路易士迭戈一对眼珠凸了出来,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艾泽格大为恼怒,尽管战败了,但是他希望自己的士兵能维持一点军人起码的尊严,迭戈也算是一个英勇的战士,一向颇受他的青睐,想不到这么不中用。
艾泽格强忍怒气,斥道:“迭戈,保持一个贵族绅士最后的尊严,不要给你的家族丢脸!”
迭戈充耳不闻,指着对面惊讶地尖叫道:“是她,雅丽阿德妮男爵,我的教官!”
“什么?”艾泽格也大吃一惊,做为海军将领,他自然熟知出身海军系的雅丽阿德妮的家族,而且他的舰队使用的象限仪、横标仪、还有罗盘和沙漏都是眼前这位少女改造过的,他当然知道这个天才女孩,也知道她的家族参与兵变的事。
稚丽阿德妮犹豫了一下,终于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用葡话微笑道:“你好,艾泽格少将,久仰您的大名,我是前葡萄牙皇家上尉雅丽阿德妮。”
“前葡萄牙海军上尉?”艾泽格重复了一句。
韩武向贾庆友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笑着走上前来,大声说道:“是的,现在阿德妮小姐是大明钦差总督杨凌杨大人的军务参赞官,同时也是他的未婚妻。将军可以称她阿德妮大人或者现在就称呼她杨。雅丽。阿德妮夫人”。
阿德妮漂亮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但是明亮的眼神中分明洋溢着一种满足、幸福和甜蜜的光辉。艾泽格糊涂了,她是怎么逃到东方的。又怎么会成为大明官员的妻子?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失败,显然也有她的作用在里边,还有人比她更熟悉葡萄牙海军的战术么?
想到这般可怕的巨舰和惊人的大炮,艾泽格又感觉有世幸运:“虽说自己因此败的莫名其妙,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自己的舰队遭受的损失想必会更大吧?”
随着贾庆友的翻译,迭戈又是一声惊叫。这回连韩武和阿德妮也狠狠地瞪向他。
路易士迭戈见状连忙捂住了嘴,悲哀地想:“我心中最美丽的天使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这只小天鹅逃的好远,她竟然飞到了遥远的东方”。
嫉妒心使迭戈失去了一个绅士应有的风范,望着前边虽然穿着一身盔甲,可是走起路来依然款摆生姿,体态袅娜的阿德妮,他怨恨地想:“虽说她没有成为土著酋长的妻子,可是……大明总督?一定是个又胖又丑的老头子,不及我十分之一的英俊!”
当他见到一个面目英俊、身材修长、穿着绣有张牙舞爪的金蛇官袍的青年男子时,他的诅咒也破灭了。雕梁画栋的楼阁前,杨凌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四平八稳的虎皮帅椅上,左右两名侍卫分别棒着钦差节印和尚方宝剑,小甲板上肃立着两排按刀昂然的侍卫。
艾泽格表情复杂地望着这个数度谈判的对手,凝视半晌才叹息一声,伸手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佩剑。“呛”地一声。夕阳的余辉照射在高高的船楼上,侍卫手中的钢刀发出刺目的寒芒,艾泽格的动作不由一窒。
杨凌笑吟吟的摆摆手,制止了侍卫的动作,在阿德妮、韩武、贾庆友和迭戈等人的见证下,艾泽格拖着长长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杨凌。
他在杨凌面前三步远停下了脚步,弯下了他高傲的腰,双手棒着指挥剑,高高举过头顶,语气沉重地道:“我,葡萄牙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司令艾泽格少将,谨代表舰队全体官兵,向大明钦差总督杨凌阁下投降。并以我的名誉和全军将士的性命担保,我们将交出武器,放弃一切抵抗,请杨凌阁下受降!”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身影遮住了照在他身上的落日,然后他的手上一轻,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手中接过了指挥剑。
艾泽格直起身未,抬头望去,杨凌肩后彤红色的太阳刺得他的双目眯了一下,他看到杨凌将他的佩剑高高地举了起来,在空中停了一瞬,然后收剑,将剑钩往自己的腰间玉带上一挂,庄重地道:“我,代表大明皇帝暨大明水师,接受你的投降!”
艾泽格再次张大眼睛,却觉得头脑一阵晕炫。四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大,终于汇聚成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在海湾上空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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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位于马六甲古城,西北郊就是深水码头,可以迅速进入大海。
恰好整整一百年前,三宝太监郑和的庞大舰队曾经到过这里。那次,他带到当地人面前的,是瓷器、茶叶、丝绸和善意的微笑,但是赶来迎接的满刺加子民头一次看到郑和的移动式‘海上王国’,心里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这一次,杨凌带来了火炮、火铳、弓箭和长矛,还有全身甲胄、杀气腾腾的军队,满刺加人却载歌载舞,欢呼雀跃,因为他们在这支强大的军队帮助下复国了。
王宫的豪华的建筑有东方式的特点,还有点印度和阿拉伯建筑的风格。其实所谓的王宫并不太大,如果单只它的房屋建筑的话。不过一幢幢虽不高,但风格特别的建筑掩映在各式各样的热带雨林作物中。却象花园一般美丽。
王宫的前面是一大块平整的石板广场,方圆也不过数千平米。边上就是高大的马六甲树。一种叫油甘子的高大乔木。广场上许多士兵忙忙碌碌搬运着火枪和各种战利品。在广场上分门别类整理好,然后打包装船。
杨凌领着韩武、成绮韵几个人匆匆穿过广场,进入了宫殿大门,绕过正殿,在绿树花丛间走向后边。
“大人,就在前边,就是这里”。沿着石阶走下去,厚重的石门在一阵隆隆声中被推开了,两名亲兵举着火把当先走进密室,将火把高高举起,杨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踱进狭长的密室。
尽管对于金银他一向没有太强烈的嗜好,尽管刚刚目睹了犬养正一奉献的这世年来倭寇劫掳到的和自日本带来的大批金银财宝,还有佩德罗海盗船上的金条、银砖,但是所有的这一切财富加起来,都不及这秘室中的十分之一。
这是满刺加王国的宝库。里边还有艾泽格的海军一路东来,从波斯和威尼斯以及阿拉伯人那儿掠夺的大批财宝,杨凌走到半人高的沙堆前,火光映上去,金光闪闪。
他屏住呼吸,弯下腰抓起一把金沙,然后放松手指。让它从指缝中水一般倾泻而下。举目四顾:一人高的珊瑚树,各种各样的玉器,纯金铸就的盘子、杯子、碟子,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猫儿眼、翡翠,还有龙眼大的晶莹剔透的珍球掺杂在一堆项链、手镯当中,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口口箱子里,发出五彩斑斓的诱人光芒。
“天呐!”身后传来一声轻叹,杨凌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只见成绮韵直勾勾地盯着那数不清的珍宝,两只眼睛也快变成祖母绿了。阿德妮虽没象她那么夸张,可是也捂着小嘴,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世珠宝不错眼珠地看。
杨凌轻轻笑了:“玄幻故事中传说龙族最喜欢珠宝,漂亮的女人是美女蛇,龙的近亲,难怪也这么喜欢珠宝”。
“咳!咳咳!”杨凌咳了几声,两条美女蛇……两个美女才清醒过来。
杨凌指指那世珠宝,一本正经地对成绮韵和韩武道:“这个地宫太狭窄了,要防止有人混水摸鱼。把这些珠宝都搬出去,好好清理甄别一下。属于投降军的财物做为战利品,全部运上我们的船。原属于苏丹阁下的王宫财物嘛,阿曼总管,你去找出王宫的财宝帐册,逐项对照,以便领回”。
“是是是,多谢杨大人,多谢杨总督!”刚刚被杨凌的人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原满剌加王宫大总管阿曼感激涕零地道。
杨凌又淡淡地看了眼琳琅满目的财宝,转身向外走去,成绮韵立即大大方方地随着离开,对身后的众多财宝浑不在意。阿德妮真想摸一摸、看一看这些出自世界各国的能工巧匠之手的瑰宝,可是……
雅丽阿德妮男爵大人又恋恋不舍地使劲看了眼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直流口水的珠宝,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拿出一个军人的勇气,强迫自己迈动了悠长的大腿……
***********************************“你吼完了?你吼完了轮到我说”。
杨凌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艾泽格将军,声音大不代表有理,你要是想比大嗓门,本官这位姓刘的侍卫倒是可以奉陪”。
贾庆友刚刚翻译到一半,拉马里奥大主教就忙不迭地道:“杨大人,请您不要生气,艾泽格将军是一位军人,脾气难免有些不好。我可以保证的是,敝国国王对大明是很友好的,我受国王陛下之命来到东方,就是想和贵国建立良好的贸易关系。”
“只是……”,他尴尬地看了眼艾泽格,吃吃地道:“我们的海军,有一世人过度相信武力,相信经过这次教训,他们会顺从国王的旨意。目前,这支远东舰队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非常之重要。我们希望杨大人能够宽宏大量,把战舰交还给我们”。
“哈哈哈哈……”。杨凌大笑起来,韩武、彭鲨鱼、王美人一众将领也跟着轰堂大笑,笑的拉马里奥和艾泽格有世不知所措。
杨凌笑吟吟地往前一靠身子,说道:“主教阁下,我当然愿意相信你的诚意,不过现在需要搞清楚的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谈判了。如果在鼓浪屿谈判时,你们能够答应退兵的条件,我的舰队会护送你们的舰队安全离开,还会把你们当成友好的朋友,赠送东方精美的礼物。可是很遗憾,你们选择了战争”。
杨凌双手一摊,肃容道:“现在,你们是战败军。作为战败的俘虏,你们有权要求我们把武器和军舰交还给你们吗?大明是礼仪之邦不假,我们也并不稀罕你们的战舰和火炮,但是交还武器,这绝不可能。”
“我们有诚意同贵国坐下来继续谈判。不打不成交嘛。相信经过这次冲突,我们今后能够建立更加牢固的合作关系。但是,作为战胜国,将武器交还给侵略者,这不符合东西方任何一国的战争惯例!”
拉马里奥的额头也急出汗来,他焦灼地道:“杨大人,我就对您实说吧,你答应我国正式签署贸易合约后无条件释放所有的俘虏,这的确是很宽大了。
不过……要重新建造一批战舰,以我国的力量来说,是很缓慢的。缺少了这支舰队,印度洋将变成海盗的乐园,冒险家的天堂,我们剩余的舰队将无法保障商人的安全,这条海上商路将变的危机重重,大人……”。
杨凌听了心中一动,一个念头攸地涌了上来:交还战舰和武器那是绝不可能,现在大明同样是处处用钱、处处缺钱,但是对于目前经费短缺的水师来说,他们正缺少足够的战舰和火炮,这世俘获的战利品恰好派上用场。
不过拉马里奥说的也是实情,一个稳定的政权控制着这条商路,绝对比诸侯争霸更利于商业的发展。拉马里奥担心的真的是海盗么?恐怕是其他对东方商路垂涎三尺的西方诸国吧?
杨凌狡黠地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你们担心开辟出的这条安全、稳定的海上通道被破坏嘛,你我两国一旦成为贸易伙伴。你们的利益损失就是我们的利益损失,你们的远东舰队无法保障印度洋的安全,我们大明水师会肩负起这项任务。”
艾泽格吃了一惊:“大明水师也要觊觎这条流淌着黄金的海上通道了?”
不过想想明军舰队如此的强大的打击能力,他确信即便没有他们的挑衅,大明出兵印度洋也是早晚的事。
听说大明正在他们的北方,和昔年横扫整个欧州的恐怖魔王成吉思开的后裔在作战,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拖延了他们南下的脚步。
否则凭借他们的强大水师,就象一条鳄鱼冲进了鸭子嬉戏的泥搪,又有谁是它的对手?如果照此判断……这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即便没有今日一战,我们最终仍得让出印度洋。艾泽格判断着,意志开始动摇了。
杨凌也在打着如意算盘,水师建设走上正规还需要一段时间。从来不曾远洋过的大明水师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师傅,再也没有比失去了主力舰队,却又竭力想保持在印度洋的海上优势的葡萄牙海军更合适的合作伙伴了。
他笑吟吟地道:“大明水师将以满刺加为桥头堡,探寻印度洋。印度洋海域一分为二,由你我两国共同维持,以贵国的海军实力,维持一半区域应该还可以办到吧?你们可以考虑一下,主教阁下回国时可以向贵国国王提出我的建议。
这是对你们完全有利的条件,想想吧,要么,你们完全失去印度洋,坐视它被其他各国、包括我们大明占有。要么,我们合作,利益共享”。
艾泽格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杨凌一语击中了他的软肋:失去这支舰队,他们将失去印度洋,是选择一个和他们建立贸易关系的远东强国做合作伙伴,还是挑选一个西方的竞争对手做为盟友,这还用问么?
“合作是合作,我们是不会签订军事攻守同盟协议的。大明的贸易对象也将不止葡萄牙一个国家。当我们在你这个贸易伙伴的教习下,熟悉了整个大洋,当我们的商队可以抵达葡萄牙,我们就可以和更多的国家建立贸易伙伴关系。
那时作为大明的贸易伙伴、葡萄牙的竞争对手,他们将肆无忌惮地和你们抢夺对那一半印度洋的控制权,最后有资格、有能力,而且众望所归的秩序维护者将由我们取代。说不定……最先恭请大明水师进入这一区域来保障自身利益的,就会是你们”。
杨凌在心中暗暗思索着,这块蛋糕就算有毒,但是葡国除了吞下已经别无选择。
通过阿德妮,他了解了西方诸国在海上的势力分布和各国的武力强大程度,深知这支远东舰队的覆灭对于葡国的重要影响,所以他才敢如此笃定地狮子大开口。搂草打兔子,多占一点是一点,谁叫主动权在我这儿呢?
拉马里奥紧锁着双眉,喃喃地道:“这个……,杨大人的提议,我会尽快向国王陛下禀明,并以最快的速度回复你们”。
“好极了,我也会尽快安排船让主教阁下安全返回贵国,至于艾泽格将军和他的部下,作为战俘,我们会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直到您带来贵国国王的善意”。
“这里要驻军,需要建造几座大军营,和一个水师的专用港口,还有其他的军事设施,这几千葡军士兵都是不必付工钱的劳动力,倒是可以利用一下”,杨凌暗想。
拉马里奥和艾泽格无奈地相视一眼,起身向杨凌和诸位将领告辞,卫兵随即将他们重新押回了监狱。
杨凌对他们的饮食虽然照顾的不错,也不允许士兵虐俘,但是对所有人员,包括其家属,全部限制行动自由。
杨凌和几位将领又议论了一番驻军满剌加的军政大事,布设军营,挑选营址准备长期驻军,并让人尽快回京向皇帝奏明情况,并护送苏丹回国稳定局面。
大事议论毕了,彭小恙兴奋地对杨凌道:“杨大人,那九艘佛郎机战舰被我们弄沉了七艘,拖回来两艘,而且从那七艘沉掉的战舰上还紧急抢出来五十多门中小型火炮。王大叔刚刚过来,和我们归并在一块儿,他们的船和炮都太差劲儿了,那些新式火炮能不能就留给我们呀?”
彭鲨鱼脸色一变,立即叱道:“你这小畜生,真是不懂事,就你手下那些匪气十足的兵,应该好好调教一下,到现在他们还整天偷鸡摸狗呢,都是些不成材的东西。好钢用在刀刃上,杨大人正是用兵用船的时候,哪有闲下来的火炮给你充门面?”
彭鲨鱼人老成精,他们一家子是有前科的人,朝廷就没一点戒心?这不是引火烧身么?杨大人肯把这么多火炮给他的水师?
王美人一听脸皮子抽搐了一下,眼神逡巡着不去看杨凌,可是耳朵支愣着也在注意听他的意见。
杨凌笑道:“好啊,你们的舰队船只和火器确实太差了,这批火器就留给你们好了,王提督,回头把这批火器的数量和规格报上来,以便让军器局向你们提供弹药”。
王美人大为意外,他吃惊地站起来,拱手抱拳。喃喃半晌,眼睛里溢出泪花儿,嘴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士为知己者死。***,这条命以后就卖给他杨家了。
杨凌这么做虽说有故意示恩的意思,其实还有个原因,这批中小型火炮的子铳规格和根据阿德妮的设计、郑老的参予研制出的火炮不相符,就算火炮给了他们,只要弹药供应始终掌握在自已手里,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想不到王美人这条血性汉子竟被感动成这副模样。
杨凌起身正要宽慰几句,门“砰”地一声撞开了,满剌加王宫大总管阿曼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儿就气急败坏地道:“杨大人,杨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一伙强盗突然冲进捡选财宝的地方,抢走了所有的财宝,驾上一条船出海了,快!快!”
他跺跺脚,才嘶喊道:“快去追呀!”
这时阿德妮也匆匆奔了进来,带着哭音儿道:“杨,韵姐姐被强盗击伤了,伤的好严重,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杨凌霍然变色,拔腿便向外跑。
阿曼一溜小跑地追在后面,喋喋不休地道:“大人。快追船呐,晚上这么黑,跑远了就找不到了”。
杨凌霍然止步,铁青着脸森然喝道:“混帐,不过是些阿堵物罢了,有什么要紧?本官帮你们苏丹复国,那是大事,牺牲再多生命也在所不惜。但是一些冰冷的金银器皿而已,难道还不及人命重要?你要本官置属下性命于不顾,先去争抢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用来堆放你们的库房充门面么?”
阿曼见他大怒,不禁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应声了。
杨凌匆匆奔到一幢房子,这里已有士兵守候在这儿,伤兵都抬走了,成绮韵倒在房中,旁边地上还丢着几本王宫珠宝帐簿,她的手掌按住胸口,血从指缝中殷殷渗出,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所以没人敢移动她。
杨凌急忙奔进去,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唤了几声,成绮韵睁开无神的双眼,瞧见他不禁双眼一亮,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喘息道:“大人,有……有歹徒劫……劫走珠宝……”。
杨凌抬头急吼道:“找郎中,快找郎中”。
满剌加王宫被占时,这些不信东方医术的佛郎机军人早把宫中太医赶的一干二净,阿曼也毫无办法,当下便有人禀报道:“大人,我们已经去找军中郎中了”。
杨凌这才低下头来,握住她的手,焦急地道:“你……你怎么样?是什么人动的手?”
“是……一群黑衣蒙面人,使的是日本倭……刀,我还听见……他们逃走时,有人喊……喊……”。
阿曼忍不住了,插嘴道:“有人喊‘大岛彦良,船已到手’,应该是散居在岛上的倭人”。
这个岛上有华人、倭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和本地土著,还有葡萄牙军队侵占此地后被迫滞留在岛上的异国商船海员,人种极其复杂。
“大胆!该死!可恶!来人,彭千户,马上率船出海,一定要把这伙贼人追上!王提督,马上清点提审倭寇,看看有无俘虏潜逃,协助倭侨作案!”
“是!”彭小恙、王美人答应一声,撸胳膊挽袖子地冲了出去。
杨凌看了阿曼一眼,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便道:“你也随船出海吧,免得打起来炮火无情,宝船有个闪失”。
阿曼好不容易听到这句话,连忙答应一声,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韩武见成绮韵气息奄奄,悄悄向彭鲨鱼几位将领使个眼色,大家对杨凌和成绮韵的关系心知肚明,一见韩武示意,忙都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阿德妮张了张嘴,也眼泪汪汪地转身跟了出去。
成绮韵躺在杨凌怀里,脸庞正对着门口,嘴唇翕合着微弱地呼吸。眼神明显已经焕散了,似乎生命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消失。
可是等到众人都退了出去。房门轻轻掩上,她的眼珠动了一下,慢慢翻上来瞧了杨凌一眼,忽然“咭儿”一笑,这一笑如百花绽放,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她吃吃地低笑道“干什么呀你。哭丧个脸,跟真的似的”。
杨凌叹道:“我是真的很伤心。您老人家装的也太象了,看得我都以为你是真的中枪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你要是以后想骗我,我就是被你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你数银子呢”。
成绮韵“噗嗤”一笑,一下子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娇俏地白了他一眼,嗔道:“少来了你,能骗得了你我早就骗啦。至于卖了你嘛,哼哼,要是没人出得起让我心动的价钱,我可舍不得”。
两人嘻笑了一阵,杨凌道:“明天一早你就先回去,我对外就说送你回国延治。珠宝玉器交给吴济渊,由他帮着出手,目标太明显的财宝先搁一搁吧。至于黄金白银,朝廷现在连饷银都发着困难,对立功将士的褒奖,还有死去和伤残士兵的抚恤更是谈不上了,这些钱拖不得,该发的要尽快发付下去,否则会伤了军心”。
成绮韵嗯了一声,说道:“剩余的财宝怎么办?是否交付朝廷?”
杨凌笑笑道:“交是要交的,不过只把西班牙海盗船和倭寇船上搜获的财宝上交朝廷就行了。我们的国家太大了,朝廷机构也太臃肿,这些金银全交上去,连个水花儿都溅不起来。
钱得用在刀刃上,我请求开办海事院校培训军官的奏析已经呈上去了,如果皇上允许,这笔钱就用来创办学校。”
成绮韵轻叹道:“大人太急进了,开办军学非同小可,尤其你现在不在朝中,如果有小人进言,引起皇帝忌意……唉!”
成绮韵早就和杨凌说过,将他亲手训练带出的两万多精锐打散编入六省军队太过冒险,由于这些军队作战勇敢,大多立有战功,一划拨当地军队,立即就是一批中下级军官。但凡有点精明的君王,就不会坐视这种局面出现。
至于开办军学,在大明的君王体制和那些思想僵化的官僚们面前,更是绝对行不通。虽说杨凌提议由当今皇帝任军校校长,培养天子门生,但是这个花头儿估计也就正德那个顽童皇帝会乐于答应。
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真的去主持一个专门培养军队将领的学校,去当教习?让带兵的将领们多识字、多读书,从而和文官分庭抗礼,都是朝中百官竭力避免出现的情况,他们会容忍将出一门,诸多将领师从一个老师,形成军队的庞大师生关系和派系,憾动整个帝国根基的情况出现?
这两个奏折递到京城,估计也就是当今正德了,换一个皇帝,马上就得着手开始削他的兵权、剪他的羽翼,心黑点的就得堆备找个借口杀了他。可是即便是正德,危及皇权的事他也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他蔑视传统不假、他好大喜功不假、他想江山永固不假,但他会同意这样的建议?就算他绝对信任杨凌,他也不得不考虑一旦形成了制度,那么杨凌之后呢?将来执掌这个专门培训将领的学校师将,会不会形成他的家天下?
如果正德真的不在乎皇权,就不会这么紧张蜀王谋反的事了,由此端倪可以看出杨凌冒失进言,很容易让自己陷入被动。
可惜杨凌对她的意见虽一向尊重,但是这两件事却一意孤行,根本不容反对,成绮韵现在提起来不免有些幽怨。
杨凌笑了笑没有作答,这些事他也是有苦难言。其实虽说他从来不提,不过随着时间越来越近,亘在他心里的那件事并没有遗忘,反而总是在他心头回旋。
他原打算到了十月末,那个他大限临头的时候,就留在京城托病在家,哪儿也不去,一定要安全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可谁知本来计划八月前返回京师的巡游天下,光是在东南就拖延到现在。他能不能安全回到京师,杨凌心中越来越没有把握了。
他也想早日回到京师。一方面刘瑾现在势力越来越大,这里边固然有杨凌有意纵容的原因,但是随着他权力的扩大,一些无法确定的环境因素也在随之发生变生,刘瑾的权力圈就象风暴的磁场中心,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力量加入。杨凌养虎是为了杀虎,可不是为了贻患。
另一方面。怜儿生育他没有陪在身边,心中已愧疚不已,他不想幼娘产子时他仍然漂泊在外。可是身不由已,他现在越来越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滋味了。
现在按时间推算,他越来越担心四川之行可能就是自己命中最大的那道坎儿,过去了就平平安安,如果过不去,川蜀之地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由于心中存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有些计划他不得不抓紧提上日程,尽量在自己有生之日打下基础。至于一些误解和冒进造成的纰露,如果他真的完蛋,一些谤语自然消失,他的家人会以大明功臣、皇帝宠臣的家眷身份,平安渡过余生。如果过了十月还活蹦乱跳的,有些事还可以再想法补救挽回。
这些话他自然不便说,所以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虽说这是空膛弹,也吓了你一跳吧?我总觉得,这个计划会不会太简单了些,满刺加人很容易引起怀疑地。”
成绮韵莞尔笑道:“对他们,我还真懒得想什么万全之计。再说,财宝是在咱们的大营中丢的,不管用什么法子丢了,该有的谣言始终要有,只要没有证据就行了,他能拿你这个复国大将军有什么办法?
苏丹就算有一肚子怀疑,可他不但不能提,而且敢传播风言风语的他还得抓起来,过上一年半载,风声自然便消了”。
她说着眼珠一转,忽然喜滋滋地揽住杨凌的脖子,昵声道:“为什么这计划连阿德妮也瞒着?你……你就这么信任我……”。
杨凌截口道:“一个妖精已经够了,我怕阿德妮跟你学坏了”。
成绮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作势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这时门外有人急道:“杨大人,军中郎中到了”。
成绮韵一听自已安排好的人来了,立刻软绵绵地倒回杨凌怀中,面色呆滞,双眼朦胧,俨然是一副弥留状态。
杨凌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努力垂下嘴角,做悲痛欲绝状,沉声喝道:“进来!”
“明日朝会,皇上要令百官廷议杨凌所提的那个什么堂……”。
“水师讲武堂”,张文冕笑嘻嘻地提醒了一句,顺手将茶杯捧起来,毕恭毕敬地递给刘瑾,然后向邻座的张彩笑笑,欠着屁股退回自已椅上坐下。
张彩四十出头,身材伟岸,面如冠玉,修眉朗目,英俊挺拔,正是男人最成熟和最富魅力的年纪,如今他位居六部之首,官居吏部尚书,更是神彩飞扬,气度不凡。
刘瑾颇为赏识他,为了把他提拔到这个重要位置上,他软硬兼施,最后又向李东阳、焦芳等人部分妥协,让出几个其他衙门的官职,总算把张彩提拔成了吏部天官。张彩也因此死心踏地的投到刘瑾门下,刘家他是常客,熟的都不必家人禀报。
“嗯!对对对,就是那个水师讲武堂。哈哈,难得呀,难得这些家伙全都和爷是一个心思,朝中里内外官僚、文臣武将,对此是个个反对呀。不但李东阳、杨廷和反对,就是焦芳那老滑头,这回也不肯出面讲话了。”
刘瑾笑吟吟地用碗盖拨弄着茶碗,向桌上一努嘴道:“喏,这些奏折你给爷好好看看,把那些言辞激烈、指斥杨凌培植亲信、移夺军权、意图不轨的奏折给爷挑出来,爷有大用。哈哈,明天真是个好日子呀”。
两个俏丽可人的小丫头在后面给刘瑾打着扇子,他已除去冠戴,穿着一身家居的随意轻袍,斜斜倚在座上,神态轻松惬意之极。
“刘公,这奏折是要挑的,不过依学生看,刘公不该同这些官员一起攻吁,相反,刘公还得保杨凌才行。”
“唔”,刘瑾抬起眼皮看了张文冕一眼,呵呵笑道:“你有什么见地,说来听听。”
张彩目中异彩一闪,也紧盯住张文冕,想听听这位刘瑾第一智囊说些什么。他虽忠于刘瑾,并且为他出谋画策,出过许多主意,不过对刘一些错误的主张也竭力劝止,并不是一个一味阿谀奉承的庸才,他倒是真想利用刘瑾的权势在政途上一展抱负的。
比如刘瑾有一个很‘童真’、很‘嫉恶如仇’的好习惯:他喜欢查帐、喜欢罚款。
如果他的人清查粮仓和银库发现有短缺和损耗,哪怕是一丁点损失,他就要罚款,罚重款,而且不罚库丁和库吏,而是越级去罚知州和知府。
他很快就要把这些中高级官员全都得罪遍了,而刘瑾还乐此不疲。对此张彩屡加劝诱,奈何刘瑾出身寒微,从骨子里对高官们就有种对立情绪。
眼前这位张秀才呢,又是个不得志的,虽说确有真实才学,可是性情狷狂、心胸狭窄,由于境遇不顺,同样憎恨那些高官。张彩接连劝谏几次,刘瑾不但不接受,还训斥了他一番,所以最近张彩已经不大说话了。
“刘公,杨凌荡平倭寇、靖清东海、降伏佛郎机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世之功呀,以当今皇上尚武喜功的心性,和对杨凌一贯的宠信,对此早该大肆褒奖,甚至再晋爵禄,可是您瞧皇上那儿有动静么?”
“嗯,你这话说着了,咱家一直担心皇上对他大肆封赏呢,早准备了说辞应对,可楞是没用上,莫非皇上……也对他起了疑心?”刘瑾喜上眉梢,连忙追问。
张文冕晒然一笑,随即觉得这笑容对刘瑾不免显得不敬,忙收敛嘴脸,清咳一声道:“刘公,帝王心术与官场之道有相通之处,亦有相逆之处。毕竟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升迁可以是准备杀人,贬抑也可以是准备用人。这是恩宠薄了吗?恰恰相反,这是皇上对他更加爱护、更加信任,不想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杨凌有功而无赏,他的六省总督之职待满刺加一事解决后就得解除,职位未迁,权柄未变,又从未声称要自已担当讲武堂主官,您想,百官的弹勃能奏效么?皇上一句‘嫉贤妒能、构陷忠良,陷朕于寡恩昏聩之名’,谁还敢再说一句?”
刘瑾一愣,想了想摇头道:“咱家最了解皇上,皇上虽说现在长大了些,可也没有这份心计,一定是有人给他支招儿,可是咱家把皇上看的紧着呐,戴义、焦芳全都逮不着机会说话,还有谁在帮杨凌说话……?”
张彩欣赏地看了张文冕一眼:“这个秀才确有才学,可惜呀,如果不是他睚眦必报,一朝权柄在手,就喜欢公报私仇,对刘公的助力一定更大。”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刘公,外廷、内廷您都看住了,可是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就是您也看不住…………”
刘瑾紧张地道:”是谁?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跟咱家作对?”
张文冕怕张彩抢了他的风头,急忙接道:“现住威武侯府的唐一仙,唐姑娘!”
“啊!是她!”刘瑾恍然大悟:能让正德皇帝言听计从,又肯暗中维护杨凌,而且不畏惧自已会构陷报复的,除了那位即将册封为皇贵妃的唐一仙还有哪个?
张文冕阴阴一笑道:“刘公,您还没看出来吗?皇上我行我素,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他带着一个民间女子纵马午门,那可是只有皇上、皇后和科举三甲的士子才能出入的地方。
结果皇上先前常陪着这位唐姑娘东游西逛,内宫里总有谴词,这回动静弄大了,后宫反而鸦雀无声,就连太皇太后、皇太后都不敢责斥,谁都看得出皇上这是铁了心,他那哪是带着唐娘娘马踏午门,游骑金殿呐,那是向全天下示威来着。
杨凌如今是不在京中,他的人也没有谁有资格能在皇上面前进言,可是有这位姑娘在,虽说她很乖巧,一直不参予政事,但是偶尔敲敲边鼓、吹吹枕头风总行吧?她一说话,皇上就得核计核计,皇上只要一犯核计,就没人能凭这些捕风捉影、夸大其辞的理由参倒杨凌”。
刘瑾一蹙眉,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寻思了一阵,放下茶碗道:“别跟爷绕弯子啦,你就直说吧,既然爷不该跟着往里搀和,还找那些弹劾折子干吗?”
“呵呵”,张文冕“哗”地一下打开折扇,得意地扇了几下,微笑道:“朝中那些老臣现在皆以韩文马首是瞻,这老家伙软硬不吃,虽不是杨凌一派,不过和刘公您也不对付,一逮着机会就给您下绊子,看着就讨人嫌。咱们扳不倒杨凌,却可以扳倒韩文呀。”
刘瑾摇摇头道:“难,难啊,这老家伙现在学乖了,做什么事都不肯留下把柄,死赖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就是不走,他不犯错,又素有贤名,咱家也拿他没办法”。
“嘿嘿嘿嘿,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刘公啊,您就是太过宽厚了”。
刘瑾被夸的心里一阵慰贴,老脸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他抿了抿嘴道:“莫非你有办法?”
张文冕扇子一收,探过身来道:“刘公,皇上准备九月里纳唐一仙为贵妃,同时还要修缮豹房,这笔银子您不是打算从太仓金库里出吗?”
刘瑾一摊手道:“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叫皇上不痛快啊,他不痛快,我能痛快得了吗?户部没银子,那只好掏皇上内库的老底了”。
“着哇!”张文冕用折扇一击掌心,眉飞色舞地道:“银子咱是出定了,可是皇上大婚,户部是没银子拿还是不想拿银子,这话在皇上面前怎么说还不是您一句话?”
刘瑾眉尖一跳,脸上牵起一丝阴沉的笑意,他点点头道:“说下去。”
张文冕道:“皇上也是人,而且是个好面子的男人,这一件事就能叫他不痛快。学生今晚把奏折清理一下,把咱们的人写的奏折都抽出来,单单留下韩文一派的奏折呈给皇上,刘公在皇上面前再义愤填膺地给杨凌说几句好话,韩文在皇上心里可就臭到家,再也休想香起来啦”。
“哈哈哈哈……”,刘瑾象只母鸭似的一阵呷呷怪笑,张文冕见他开心,继续卖弄道:“刘公,所以说呢,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文在打杨凌的主意,咱们却打韩文的主意,朝争嘛,不外如是。”
“计策是不错,可惜还是有点幼稚”,张彩心中不屑地一笑,插口道:“韩文久居官场,深淆为官之道,方才这些奏折门下也看过了,都是那些御使台、翰林员的言官打头阵,韩文绝不会赤膊上阵,勇当先锋的。言官无罪,只要韩文不露头,又能怎么办?”
“这……”,张文冕苦心想出的办法,被张彩一言指出其中的不切实际,不禁有点恼羞成怒,这人心胸狭窄,最受不得旁人挤兑,张彩位居吏部尚书,人又长的丰神仪然,翩翩美男,原本就受他嫉恨,这时心中更加厌恶。
张彩身在小人窝,却不知道防范小人,哪知道自已一句话又把人家得罪了。他呷了口茶,思索道:“韩文吃了几次大亏,已经谨慎多了,现在敢利用此事弹劾杨凌,是因为他看准了一件事!”
张彩顿了顿,才继续道:“创办讲武堂,刘公反对、李东阳、杨廷和反对、文臣们反对,就连那些各有派系,位居高位的武将们也是竭力反对,韩文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想借风借雨再作一搏,如果这样都失败了,那他也无话可说了。
韩文,不是看不出皇上对杨凌的维护,只是他实在是再也等不到更合适的机会而已,反正若是不成功,法不责众之下,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损失。可他不是莽夫,明日朝议他一定会先察颜观色,见到有掀起风雨的机会他才会出头,所以我们不能把其他弹劾的奏折抽出来,还要让咱们的人多多配合,给这老匹夫一点盼头……”
刘瑾一点就透,嘿嘿笑道:“不用说了,咱家明白了,杨凌一派的人纵然对设立讲武堂不那么心甘情愿,也不会出面弹劾。李、杨一系的人充当和事佬的可能。咱家正和杨凌争权,韩文这是希望咱家打头阵呐。
摇旗呐喊的活儿,咱家干过好多年了。下套子绊人更不在话下,等他钻进来,咱家就摇身一变,义愤填膺,让他老韩里外不是人。嘿嘿嘿…………,不过……”。
他亲热地唤着张彩的表字道:“尚质啊,凭这样就扳得倒他吗?我想李东阳、杨廷和是一定会出面保他的。”
张彩微笑道:“文冕这帝婚而不输银、聚众攻吁忠臣两策,只是用来造势,坚定皇上厌憎之心,明确他在朝廷上的被动,至于真正用来行致命一击的……”
张彩顿了一顿,道:“户部员外郎涉案贪污,已经被抓起来了,他的履历档卷,昨儿厂卫刚从吏部调走,刘公,户部员外郎,可是他户部尚书衙门口儿的人呐,就是不知道,他韩大人是否也有牵连呢?”
“砰!”刘瑾一拍桌子,喝道:“一定有,怎么可能没有?”他本来就有下级官员犯罪,越级追究上级官员的好习惯、好传统,何况现在正想整韩文,趁机夺取属于他的政治地盘,所以立即应声。
张文冕眼珠一转:“那员外郎是个贪官,怕也没什么硬骨头。这样的人都不用大刑伺候,只要把刘公造出来的那种重达一百五十斤的大枷往他脖子上一套,烈日底下那么一站,还不是想让他招谁,他就招谁?
张文冕急忙起身道:“刘公,这件事就交给学生来办吧,三日……不,一日之内,学生必有好消息呈交刘公”。
刘瑾笑吟吟地站起身,满意地拍拍他的肩头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不过也不必过于着急,总得等明日廷议之后再去,免得打草……。”
张文冕会意,连忙施礼道:“是是,还是刘公提点的对,学生明日再办,明日再办”。
“嗯!”刘瑾得志意满地点点头,微微转首望向东南,双目眯了起来:韩文一倒,咱家能聚拢过来的势力就更大,内阁就更加没有作为,等到杨凌回京时,天就变啦。
杨凌啊杨凌,咱家祝你在四川……乐不思蜀!”
大明天朝出兵,助满刺加苏丹复国,这件事可不只是一场战争的胜利。大明有七八十个藩国,这些年来天高路远,加上大明被北方鞑靼牵扯了太多精力,根本无暇顾及,所以有二十多个藩国已多年不曾朝觐。
如今大明北和朵颜三卫,大败铁骑,一举扫清倭寇,收服东海群盗,驻兵琉球、收复满刺加,东方巨龙一朝苏醒,动动龙爪就是风雨相和,周围诸国既敬且畏,已经纷纷开始准备派遣特使朝觐大明天子。
一时北京四夷馆来使不断,重现万国来朝的兴旺局面,大明朝廷也知道满刺加之事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上的胜利,为了造势,护送满刺加国王苏端妈末回国时,正德隆而重之,派出两位钦差,一位是礼部尚书王华,一位是新任兵部尚书刘宇,可谓礼遇尊重无以复加了。
这样庞大的队伍压根就是演戏给其他诸国看,满刺加苏丹也不过是这场大戏的道具而已,所以尽管他归心似箭,这队伍走的仍是四平八稳,直至八月初,船队才抵达满刺加。
利用这段时间,杨凌已在葡萄牙舰队选定的驻址,利用这支数千人的免费劳工队伍建造了大明水师的军营,鳞选了驻军将领,并且往返于福建和满刺加,将一些军政要务处理妥当。
由于东海已经靖清,现在大明已对朝鲜、日本、吕宋、琉球诸国开放了天津港、杭州港,海运商贸开始初步启动,并迅速影响着更多的国家。
同时谷大用组织了一批由商人、文人、僧人和特务组成的商团访问日本,商人代表是徐经、文人代表是唐伯虎,他们带去了大批精美昂贵的大明产物,深受各地大名欢迎。
日本人崇信佛教,上层人物又最喜欢附庸风雅。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正经起来见识渊博,谈吐风雅,对佛经也极有研究,会见日本高僧打打机锋、谈经论道毫不逊色。风流起来时又声色犬马、放荡不羁,极合那些将军大名的胃口,现在俨然是日本第一红人。时下无论是将军大名管领还是富绅贵妇名僧,人人以一睹唐解元风彩为荣。
所以如果哪一天有人看到这样怪异的一幕:一位大名的军队护送着一支阵容繁杂的车队到达他们的势力边境,然后另一位大名的军队恭恭敬敬地把他们接过去,客客气气地送进自已的城池,然后两军继续开打,杀得血流城河,那么不用奇怪,这支车队一定是唐伯虎的访问团。
苏端妈末赶到福建时,杨凌也赶回迎接,然后陪同两位护送钦差一同赶往满刺加。
“威武大将军”航行在波涛万顷的海面上,卸下了装甲的将军号航速更快,在海面上犁开一道巨大的浪痕。
杨凌站在战舰第三层的甲板上,扶着船舷静静地听着刘宇向他述说着京中的情形:“大人不在京里,如今刘瑾已能左右朝中大多数政务,新任吏部尚书张彩是刘瑾一手提拔的,已经死心踏地的跟着他走了,吏部掌握在他手中,投靠过去的官员也就更多,就连李东阳、杨廷和现在也不太表示意见了。”
杨凌笑笑道:“他们是在一次次失败后变精明了,没有把握不肯轻易出手而已。别看他们现在和刘瑾虚与委蛇,那是在等待机会,这些老臣或许政见上有些愚腐,但是为人风骨,不会轻易改变的”。
刘宇恭敬地道:“是!大人远见卓识,令人叹服。大人虽远离京师,但是圣眷犹隆。韩文等人借筹建水师讲武堂一事攻吁大人,本来他们料定刘瑾一定也会响应,想借满朝文武众口一辞的压力,迫使皇上解除您的军职,可是刘瑾却不敢得罪您,反而帮着你驳斥韩文,令他们碰了一鼻子灰。”
“哦?”杨凌虽然不在京中,可是他并没有放松对京师的注意,京师有什么大事小情内厂番子都会及时送达,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他想看看这些京官对刘瑾所作所为的看法,也想知道刘宇对自已会不会有所隐瞒,便不动声色地道:“他还有些什么举动,说来给我听听”。
刘宇道:“大人不在京里,刘瑾捞权捞的厉害,大人将司税监移交内廷和户部共管,这两个衙门为了税赋日生,刘瑾借着户部员外郎贪污一事,扳倒了韩文,现在韩文已告老还乡。
不过李东阳和杨廷和竭力保举老臣许进继任户部尚书,刘瑾没能把自已的人安插进去,税赋权还是两家分制。刘瑾没有办法,只好拉拢各地镇守太监,他现在利用朝廷税赋不足、财政极度困难的情形,说动皇上让各地镇守太监加大权柄,以便加强税收力度。现在各地镇守太监和总督、巡抚职权相当,可以审查任何行政和律法事务,可以监督官员,权势熏天了。”
杨凌皱着眉点了点头,大明财政困难原因极多,这一点就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变,唯有寄望引进粮种、互市、开海等事宜产生效益,可是这些事务真正见效,最快也得一两年时间,相对于眼前的困境,也算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可是朝廷机构臃肿,全国有30位亲王,215位郡王和将军,2700位中尉,两万余文官,十万名武官,772卫官兵,还有考中功名白吃俸禄的四万生员,每年光是共支俸禄钱粮约数千万。
再加上税赋不合理,贪官污吏众多,开海设衙、建造军舰装备水师,南北的战事等等,所耗更多。而去年天下夏秋税粮,大约两千六百万石,出多入少,故此王府久缺禄米,卫所久缺月粮,各边缺军晌,各省缺俸廪的情况很严重。这些问题,除非他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否则想在须臾之间解决,那真是神话了。
“治大国若烹小鲜,肚子再饿,可这火候也得慢慢的掌握着,不能把菜烧糊了呀”,杨凌叹息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正令他失望的,是通过其他渠道得来的另一条消息:筹建海事讲武堂果然没有通过允准。旧秩序要打破,真的是太难了!
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杨凌心中忽地涌起一阵冲动:大帝国延续数千年,它的文明和秩序已经自成体系,无论要做什么改动,都要在破坏旧的同时来建造新的,所以就算是站在权力架构顶尖上的皇帝,也要小心翼翼。
可是如果是一小块地方呢?一块落后的蛮荒的地方呢?那就象是一张白纸,可以随意涂抹。比如满刺加这弹丸之地,如果这里要建学校、办工厂,改革取仕制度,还不是轻而易举?因为这里原本也不存在什么,自然也不存在破坏旧的,不会触及大批旧有利益的获得者。
天马行空的离奇想法只是一闪念间,剪空而过的海鸥一声鸣叫,唤回了杨凌飞翔的心灵,他收慑了心神道:“继续说下去”。
刘宇道:“最重要的是,现在刘瑾利用各地镇守太监参政之后,开始名正言顺地要求所有重要公文都要先呈给他,经他认可后才可发给各部和内阁,群臣的奏章也要先写红贴给他,然后再上白贴给通政司……”。
刘宇停了停,压低嗓音道:“有人说,现在天下只知有刘太监而不知有皇帝了。”
杨凌嘴角牵了牵,不露痕迹地笑了:“快了,刘瑾的命运已经快到头!”
现在的大明,外来的威胁没有足以毁来他的力量,而内部的反对派力量,却可能扼杀他正在做的,大明正在一步步改变着的许多政策。
现在的大明,就象正在挣扎着脱离旧有桎梏的茧壳的一只蝴蝶,它的翅膀皱在一起,身子颤巍巍的缩成一团,站都站不稳,看起来比躲在茧壳里时还要难看、还要脆弱,可是给它点时间,它就将舒展开五彩晶莹、斑斓眩目的双翼,飞入万花丛中。
杨凌望着战舰前头激起的巨浪,心神攸忽间已飞回了北京城:“刘瑾啊刘瑾,茧化成蝶欲展翅,我怎能容它,被你这老家雀儿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