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不知何时,窗外又下起了小雨儿,淅淅沥沥,打在窗下的巴蕉叶上,发出悉索的声音。“铮铮”两声响,雨夜琴鸣,一阵清幽微弱的歌声,便在雨夜中轻轻传来:
“忍看粉蝶过芳邻,
自向枝头暗暗询。
宁负东风无限意,
为谁成病例为谁颦?
东风细细唤媒来,
深院嫁衣犹未裁。
可是旁人难解语,
芳心只待石郎开?”
小妮子初还披着嫁衣羞地坐在床边等待,可是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老爷竟似无意过来,雪里梅的心里可慌了开来。她并无意要与情同手足的苏三争宠,可是她虽姿色俏丽,姝艳于群芳,奈何偏偏玉堂春是万中无一的人间绝色。
地位不及幼娘,姿色不及苏三,小姑娘芳心可可,一直担心杨凌只是迫于皇命才纳她过门儿,其实心中并不喜欢她。枯坐到红烛燃尽,雪里梅自怜自伤,忍不住抱过琴来轻轻弹唱,听着窗外苦雨缠绵,心中悲苦不已。
玉堂春从甜蜜的梦乡中醒来,听到雪儿这阵歌声,直羞得无地自容,赶忙地挣扎起身,要服侍老爷更衣,杨凌早已起身披上了衣衫,见她初承雨露,一副娇慵无力的模样,忙按住她柔滑的香肩,拉过薄衾给她盖上,柔声道:“下雨了,别着了凉,早些歇了吧。”
玉堂春赤裸着娇躯。要这么起来也真有点放不开,遂依言躺下。杨凌这般体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她甜蜜地抿嘴儿一笑,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忍看粉蝶过芳邻……”,夜半歌声又来了。采花蝶儿忙不迭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夜两次颠狂,该当迟睡不起才是,可是天刚亮,杨凌就醒了过来,或是因为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早起上朝的时间。习惯晚睡早起的雪里却还睡得正香,她的睡姿实在不好,一夜纠缠。整张薄衾全被她缠在了自己身上,只露出胸前一抹粉腻,薄施粉黛的脸颊上还挂着两抹浅浅的泪痕。
雪里梅自知姿色、脾气比不得玉堂春,为讨老爷欢心,虽是刚刚破瓜,却含羞带怯将在莳花馆听来学来的狐媚子手段竭力使来,只求老爷尽兴开心,心里能有她一个位置。
个中旖旎自不侍言,单是小丫头那种孜孜不倦、上下求索的精神就足以令满天淫神为之感动。若不是见了她的落红和她交欢时的稚嫩表情,单看她层出不穷的花活儿,杨凌还道她是风月场中的行家里手。
雪里梅身轻体软,盈盈一握的纤腰,吹弱得破的肌肤,尤其那玉蛤粉腻、一隙嫣红,竟是干干净净、寸草不生。动情时眉梢儿蹙着,常常喜极而泣,清纯的脸蛋上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妖魃,竟令杨凌产生一种欺负凌虐的快感,这一夜风流,果真尽兴。
……………………
该开苞的开苞了,该开张的也要开张了。
内厂建立。内廷外廷人人瞩目,可是内厂衙门在西直门外拿不出银子买地,竟然组织刚刚在泰陵充当役工的左哨营官兵、如今摇身一变成为番子们的兵丁在高老庄后边的山谷中自力更生修筑衙门,真令人笑掉了大牙。
东厂担心杨凌马上接收税监,范亭和司礼监四大首领太监聚在一起,想了种种刁难的法子,可是却迟迟不见杨凌登门。诧异之下派人去打听,却听说杨凌招纳了锦衣卫中出名无能的守门千户色目人于永做二档头,带着一大帮子大兵正在四处联络跑长途志苦力的车马行合作,组建内厂的情报机构。
听了这消息,范亭几乎笑岔了气儿,对杨凌的谨慎重视顿时一扫而空,要不是彼此正是处于敌对立场,他都要同情杨凌这番作为实在丢尽了厂卫的脸面。既然杨凌一时不敢找上门来接收税监司,自己也不妨大方一些,范亭吩咐下去,叫东厂的番子暂不要去找内厂的麻烦,且看看杨凌是否识相再说。
文官们听说皇上在东厂、西厂、锦衣卫之外居然又设了内厂,纷纷向三大学士要求趁内厂立足未稳,发动所有廷臣口诛笔伐促使皇上撤了内厂。
谢迁闻言为之心动,他密约刘健、李东阳商议此事。刘健听说了杨凌的软弱行为,也不觉得内厂可以成为心腹大患,不过如果能够发动廷臣的力量将它铲除,势必可以叫东西两厂和锦衣卫有所顾忌,不敢胡乱干预朝政,所以他也欣然表示同意。
但是李东阳沉吟半晌,迟迟不发一言。谢迁忍不住慨然道:“宾之,我知道你对杨凌此人甚有好感,甚至抱以很大期望。
我们都老啦,还能为朝廷尽几年心力呢?如果有几个德才兼备的晚辈能够好好辅佐皇上,我们这班老臣也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了。可是,杨凌和皇上身边一班弄臣呼朋道友,如今又谋得内厂差使,分明狼子野心,难道你还相信他会是个忠良?”
刘健不悦道:“宾之,我知道你对他期许甚深,他的才干虽不及杨廷和、杨一清,却是最受皇上宠信的人,如果他忠心为国,我们自然不妨好好扶持于他,说不定本朝可以象宣德朝‘三杨秉政’一样,再出个‘三杨干才’。可是如今听其言、观其行,此人虽未必大奸大恶,却绝不似忠贤臣子呀,你不要再感情用事了。”
李东阳微微笑道:“两位大人以为我不忍断了他的前程么?呵呵呵,我是在想,朝廷中有内厂、无内厂,哪个更为有利?”
谢迁不以为然道:“宾之,你糊涂了不成?你说厂卫干过什么有益于朝廷、有益于百姓的事情?有两厂一卫争权夺利还不够,难道还要再添一只恶虎吗?”
李东阳轻笑道:“谢大人莫非忘了这内厂之虎,虎视耽耽处却是税监司么?”
刘健、谢迁听了眼神倏地一亮,谢迁已脱口道:“两虎相争……”。
刘健犹豫一下道:“我看杨凌处处避让,不与东厂争锋,税监司移交内厂是皇上的口谕。有圣旨在手他都不敢去向王岳开口,宾之对他是否寄望太深了?”
李东阳哈哈笑道:“老大人,若看杨凌平时行事,虽得帝宠,却向知收敛。可是你忘了他在经筵上那番见识、那番心机,竟令满朝想要为难他一番的大人们哑口无言了?此人心机见识可见俱非常人,我这所以看不透他,是因为他深得帝恩,原本不必屈居于神机营之内。
当然如果他野心勃勃,想插手或外放个封疆大吏,我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奇就奇在他似乎确实随遇而安、毫无野心。
他既这般蜇伏隐忍,不露锋芒,现如今却大张旗鼓、热忱于开办内厂,我才不信他会放过税监这个灸手可热的差使用权”,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等着看吧,如果我老眼未花,杨凌异想天开地去联合什么车马行为内厂眼线,十有八九是故意示弱。待他势力稳定,必然要和东厂夺税监这块肥肉。”
谢迁击掌赞赞道:“妙呀!天下税赋,三分归户部,七分入司礼监,财政大权掌于内廷终是不叫人放心,王岳年事已高,一旦不在,将来事殊未可料。如果内厂、西厂争权夺利、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以趁势发动,将税赋之权重归于户部手中了。”
刘健蹙了蹙白眉,说道:“宾之想得倒是不错,可是东厂树大根深,势力遍及天下,杨凌只凭着圣眷和不成气候的内厂,有资格挑战司礼监,挑战东厂么?”
李东阳呵呵笑道:“不能,所以我们不但不能进言让皇上撤了内厂,目前还要明里暗里多多帮扶他们,内厂实力越强,他的野心就会越大,但是无论如何强大,他都不可能给东厂造成致命一击,除非我们给他一种假像:外廷站在他这一边!”
刘健击掌道:“好!老谢,给督察打个招呼,叫御使台的言官们不要寻内厂的麻烦,目前还要大开方便之门,让内厂有实力从东厂手中夺桃子,呵呵呵,利之所至,二桃便当能杀三士!”
弘治一朝近二十年来,外廷始终压内官一头,所以三大学士似乎因此忘世上还有另一条谚语:养虎为患!
…………
两个月,仅仅两个月,内厂的势力发展远远超过杨凌自己的预料。他原本估计内厂一开,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和外廷文臣们决不会视而不见,风刀霜剑势必不绝于途。
所以他以八百里快马将吴杰、黄奇胤请回京来,自行设置了内厂官职,吴杰任大档头,黄奇胤、于永任二档头,连得禄等三位都司官任三档头,柳彪、杨一清任掌刑千户,余者按百户、司房、办事,番役全面改制,一切安排妥当后,自己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准备靠这棵大树应付可能的种种攻击。
不料东厂一直没有声息,朝中文官和御使台也突然没了动静,倒让杨凌白担了一番心思。吴杰这些年来虽在锦衣卫中不受重视,却一直承担着最辛苦的搜集情报工作,在这方面可谓经验娴熟。
杨凌不但将他调回京来,而且一步登天升任仅次于总督内厂钦差官杨凌的大档头,而且杨凌对他这个出身锦衣卫的人全无避忌,诸事都放胆交给他去做。
多年来饱受排挤、猜忌的吴杰感激涕零,加上他救过杨夫人的命,自认和杨家有层极亲密的关系,所以为了内厂可谓呕心沥血、不遗余力。那班训练有素的神机营官兵在他和柳、杨两位千户的调教下迅速融入了新的角色。
黄奇胤接了圣旨进京,听说杨凌要他到内厂任职,这位老夫子虽说受朝廷打压多年,但是昔年那位热血御使的傲然风骨犹在,竟拂然拒绝。杨凌心里早已有所准备,他将老夫子请进密室,推心置腹地与他详谈了一番自己造福黎民的大致目的。
黄奇胤毕竟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中举、既而留任督察院。不知民间疾苦的御使言官了,也不再有堂堂皇皇爱惜个人羽毛的书生意气,在他心里,如果能脚踏实地为百姓做些事情,就算留在内厂损及个人声誉也算不得什么了,何况如今的京师还有哪个记得他这位少年得意时便一头栽到穷荒僻壤近三十年的人?
两个月的功夫。内厂不但成功地在京师立住了脚跟,而且触角以京师为中心,每天都在向四面八方延伸不停,这种奇速终于引起了东厂和司礼监的注意和恐慌。
这种瘟疫般的蔓延速度就是杨凌也没有想到,他本来是想先开通京师到江南一路水运、陆运的交通线,待年底有了出色的盈利,给其他商人树下榜样,再趁势全面扩充内厂的势力范围。
就算如此,他心中也不敢乐观,商人和官方打交道天生处于弱势地位,他们不可能没有丝毫猜疑地放心和内厂合作,内厂又不能用权势强行逼迫他们公私合营,要树立信誉取信于这些生性谨慎多疑的商人谈何容易?
可是来自莱茵河畔的神圣罗马帝国后裔于永,还真是块经商的料儿,他带着人拜方了几家最大的船行、车马行,开出的条件没有一个车主会拒绝。
我们内厂帮你们运送财帛货物、行商客人。你们现在盘点计算出以住五年平均每年的盈利,我们插手后如果盈利低于这个数我们分文不取,高于这个数高多少都是五五分成。今年?今年这后半年我们分文不取,帮你们白干。
深受不法盘剥之苦却又无处诉苦的船行、车行东主们,如何不知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利润,内厂的条件丰厚到叫人做梦都能笑出声来,他们怎么会不答应?
于永只跑了四家,就不必再走下去了,高老庄这个世外桃源的乡间小路上,络绎不绝都是闻风而来的各家通运行的大小东主,只不过半个月时间,整个京师乃至附近城池的所有车马行、船行全部同内厂签订了契约,内厂的势力沿着运河、官道象滚雪团似的一路滚向天下各地。
听到消息的杨凌提心吊胆地跑去质问于永:朝廷的军饷只发到七月末,剩下五个月内厂几千号人吃什么喝什么?
于永点头哈腰、满脸市侩地道:“启禀督主,咱们的人用了他们的车马,总不在空着手往来吧?咱叫人挟带了京师的特产,一路到了湖洲,中间不必别的商人代为脱手,到了地方一千两可净赚五百两。
再用这1500两银子就地订了丝绸经金陵运回京来出手,又能净赚800两,来回一圈儿耗时一个月,1000两银子变成2300两,这还是督主您吩咐过不可偷漏税赋呢,要不然只须做些手脚,过税卡时,两箱并一箱,三停报两停,不定期能多赚300两。一个月后朝廷停了咱们的军饷,咱们已用这迟发一个月的银子,生出三个月的钱来了,大人不必担心。”
杨凌听了屁也不放一个,转身就走,见了主管内政的黄大档头,只摞下一句话:“黄老只须管好财务,钱粮用度由着于永折腾。”
…………
司礼监王岳公公房内,四大首领太监和范亭坐在下首面色各异,房中气氛异常沉闷。王公公伸出指头蘸了点儿清水揉揉干涩的眼角儿。颤巍巍地道:“你们几个,不用这么担心吧?要说着呢,这杨凌毕竟和咱们颇有渊源,虽说他现在势力发展很快,可是始终没打过咱们司礼监和东厂的主意,你们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作呀?”
戴义自从“帝陵风水案”险死还生扣,对王岳恨之入骨,对昔日好友范亭也早生了嫌隙,他和杨凌同为泰陵督造大臣,彼此有些交情,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一个把他们的生死牵连在一起的重大机密,凭着这条秘密,他就可以坐上杨凌这条船,和他有福同享,有祸……就敬谢不敏了。
所以杨凌凌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而且发展异常迅速,对于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一听王岳不以为然。戴义立即打趣道:“说的是呢,老范你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你瞧瞧他用的那几个人,除了几人不识字的大头兵,还有什么能人?
就只有一个不得意的老县丞,一个常年在塞外收皮货的吴千户,还有那个于永……呵呵。听说他的女儿金发碧眼、极是妖娆,于永要把他的二女儿给杨凌为妾,才在内厂混了个二档头,杨凌用的人,吴杰是锦主卫出身,于永和王公公还有亲戚关系,你说杨凌会对咱们不利么?”
张寿阴阴一笑道:“戴公公,我们就是因为这么想,才放过了压制他的最好机会,现如今他羽翼已成。我看他野心甚大,可不象个安分守己的人物,税监司控制着朝廷七成税赋,掌握了它,不但立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外廷之中,都有部分势力不得不屈服于他手下。
权力这条路,只要你站到了那浪尖上,就算你自己不想,也必须得往更高的地方爬,不然你就只有沉下去,连现在的一切也保不住,杨凌对税监司会不动心思?嘿嘿,少年得志、风华正茂盛,你以为他会激流勇退么?等他攒足了力量,我们这些碍事的老家伙,就会被他当成眼中钉,一根根地拔下去!”
范亭对王岳说道:“公公,张寿说得没错,刘瑾、谷大用那几个人从皇上任太子时就侍奉阒,说话很有分量。皇上继位时他们倒还安分守己,可如今也渐渐起了心思,马永成任了内务府采办总管,魏彬掌了敬事房,张永进了御马监。
刘瑾、谷大用瞧着眼红,也整天挑唆着皇上给他们个好差事呢,人心不足呀,别看他们现在不成气候,要了钱就想要权,有了权还想要更大的权,司礼监这几张椅子,盯着的人多着呢,他们和杨凌交情匪浅,咱家一直在担心,杨凌迟迟不动,是不是要和他们里应外合,有所图谋。”
王岳听了有点动了心,迟疑了一下,他从几名心腹脸上一一扫视过去,问道:“怎么着?还真有人敢翻咱们地盘子不成?嗯……那你们说,咱应该怎么办呐?咱们都是给皇上办差的,你们几个和苗逵整个叽咯个不停,我瞅着就心烦,难不成再和杨凌掐起来?”
一直没吭声的李荣缓缓道:“王公公,现在我们不动手,人家就要动手整治咱们了,您老人家宅心仁厚,咱们也不想和内厂斗个你死我活,叫外廷看咱们的笑话。我倒是想出个主意,可以挫挫杨凌的锐气,叫他不敢再这么张狂,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王岳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快说来听听。”李荣从袖中掏出一个贴子,笑了笑道:“公公,我的办法很简单,欲擒故纵!”
范亭急道:“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怎么个欲擒故纵!”
范亭急道:“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怎么个欲擒故纵法?”
李荣缓缓道:“把税监司交给杨凌。”
一言既出,范亭和其他几个首领太监大吃一惊,连王岳都愕然瞪大了一双老眼,李荣诡谲地道:“你们没发现税监司监划归内厂的消息传出后,各地镇守税监的孝敬少了大半,就连正常上缴的税银都推三阻四,迟疑不交么?”
何长春愤然道:“这帮势利小人,如果不是咱们保荐,他们能捞到这种肥差么?如今见风使舵,人人都在观望,千刀万剐的杀才!”
李荣嘿嘿一笑道:“他们对咱们都能三心二意,何况一个不知根底的杨凌?咱家派在嘉兴的镇守税监卜得义给我送来一封密贴,南直隶镇守苏杭的三位镇守税监私征税赋是官税的一倍,全部截为己用,而且他们似乎还另有不法行为,咱家本来想敲打敲打他们就算了,如今却不妨用上一用。”
他见众人都有点莫名其妙。忙解释道:“咱们马上交出税司监,只要他一接手,立即通过外臣把这贴子呈给皇上,他是税司监总管,这案子办是不办?办了,天下的税监谁没有不法勾当。个个寒心呐,我们只须稍加点拨一下,税赋就收不上来,今年朝廷这银子花地可跟流水似的,收不上来税赋,朝廷就没有银子,没了银子什么事做地成?
他管不了税监司,那时怎么办呐?呵呵呵……如果他不管,任由那几个人枉法放纵,内廷的公公违法,司礼监可是有检举揭发之权的,外廷的官员也看不下去呐,咱们递上点证据,他又如何自处?何况……我听说,苏杭三大镇守税监,与蜀王交往密切。只要他杨凌沾上去……”。
蜀王朱让栩在诸藩王中最是富有,蜀地富饶,土地十之八九尽皆集于蜀王府,这位藩王财大气粗,杨凌惹得起?
范亭兴奋地拍案道:“好!此计甚妙,我们兵不血刃,就可以让杨凌晓得我们的厉害。王公公,不要再迟疑了,先下手为强呀!”
…………
河水滔滔,浩渺的天际,一行大雁翩然而过。两岸地平原上,庄稼已经开始成熟,辛勤的农民赤着晒得黝黑的脊梁在地里挥舞着镰刀,汗珠儿一颗颗摔在肥沃的土地上。
徐风吹过,泛着白鳞鳞的浪花儿的河面上,传来一阵阵豪放的歌声,渔夫欢笑道将网儿撒进水里。
大运河北抵京师,南至杭州,但是因为沿途河流流向不定,这条大运河并非直贯南北,而是连贯各地河流的航行水系,一路下来,弯弯曲曲的时而向南时而向东。
一艘船体漆成红色的单桅快船正逆流而上,船速极快。这是一艘驿舟,可载人六十上下,同时有货舱可乘载重要物品。这种驿船顺风使帆,逆风使桨,船上备有八到十二枝长桨,民间俗称蜈蚣快艇。
水面上但凡有渔船、商舟见了这红色的传驿快艇,都赶紧地避到一边。官府的规矩,河上航行,任何船只皆对专驿快船必须回避让出航道。
快船驶过一片三角形的缓滩,忽地有人高声喊道:“驿丞大人,前方有三艘巨船,快通知舱底减速让路。”
在舱中自斟自饮,正喝得得趣的山东德州河运驿丞安达充安大人摇摇晃晃地走上船头,笑骂道:“见你娘的鬼了,咱是什么船?还他妈给人让路,放你娘的连环屁。”
船头那个驿卒涨红了脸道:“大人,可这船,咱……咱得给人家让路啊!”
“呃。”安大人赶忙地叭到船帮子上醉眼朦胧地向前望去,只见前方宽阔的河面上,一前两后三艘四桅巨船,各自张足了十二张帆,鼓足了风驶来,船底激得浪花翻腾,船后一条白线,远远瞧去气势惊人。
巨船比快驿飞舟大了三倍,第一艘刚刚拐过前边的弯道,只见船上装饰华丽,两侧高舷墙上密密麻麻开了几十个设桨架的小门。船头竖了三根高高矗立的旗杆,中间一面黄旗,绣着金灿灿的团龙图案。
安达充吓了一跳,酒意顿时醒了几分,玄黄天子龙旗,只有大明皇室人员或奉旨钦差才有权悬挂。这是谁的船到了?
只见龙旗两侧各悬一面旗帜,左边的是大?三角旗,赤红如血,中间是寅黑丝的飞虎图案,象是军旗,可是又有些不同,右边旗杆上一面墨绿的大旗,上书斗大一个“杨”字。
安大人虽不知来者何人,却知道对方的权威远在他的驿船之上,唬得安达充抬起脚来在那个驿卒屁股上就是一脚,骂道:“你娘咧,还不快下去招呼减速?来人!来人,赶快地转舵让路!”
蜈蚣快船急急忙忙驶向一边。眼看着那巨船从旁边驶过,掀起的波浪摇得蜈蚣快船左右晃个不停。安达充站在船侧,疑惑地望着那船喃喃道:“去行宫的?这是何方神圣出了京了?”
第一艘大船上,舱帘儿一掀,一个身着一袭鹅黄色长袍,头戴公子巾的翩翩佳公子走了出来。他面如冠玉、眉清目秀,腰间玉带上丝绦悬系着一枚如意玉佩,随着他的步子微微地晃动着,整个人显得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船头两侧十多个尖帽青衣、腰悬朴刀地番子见了他出来,立即单膝跪地道:“参见厂督大人!”
这位大人正是如今灸手可热的内厂厂督杨凌,他扩了扩胸,迎面吹来一阵清凉新鲜的风,使他不由神色一振。杨凌摆手叫他们起来,问道:“到了哪里了?”
一个番子上前叉手道:“回厂督大人,前方三十里便到德州十二连城,德州卫指挥使刘大人方才已着军驿通知,刘指挥使已到码头恭迎大人了。”
舱门帘儿一掀,一个身着墨绿衣衫的高挑儿侍女从舱中走了出来,清风一拂,吹得她衣袂飘扬,肩后披风更使她如欲凌风一般。这侍女梳着代表云英未嫁身的双丫髻,腰带扎得小蛮腰儿迎风欲折。胸前轻衫被风吹得紧贴身上,现出优美饱满的酥胸轮廊。
虽然一身侍女装扮,可这女子步履轻盈地走来,那举止步态、气质风情,俨然风华绝代,多少大家闺秀也要自愧不如。
只见她臂弯中挎了一件黑色红边的大氅,走到杨凌身边给他披在肩上,柔声说道:“大人,快到迟暮时分了,风急且凉,不要站在船头,免得生了风寒。”
杨凌扭头瞧了她一眼,高文心自出了京,一路行来自然风光不断,瞧得这从未出过京师的女孩儿喜悦不禁,此时善睐的明眸里还流转着一抹欣然的眼波。
杨凌笑道:“不妨,舱中气闷,下棋又总输给你,出来瞧瞧这优美风光也心旷神怡,只是你穿得单薄了些,还是进舱去吧,我病了还有你来医,若是你病了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高文心听了嫣然一笑,只把一双纤手紧了紧披风,却仍跟在他的后面。杨凌望着远处已变成金黄的暮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有得日子走呢,江南道富甲天下,天下税赋十居六七,三大镇守太监竟然同时被人举报贪墨不未能,偏偏就在我接收税监司一日之后,这分明是司礼监给我出的一个难题,但愿这一去,问题能迎刃而解,否则……江南不定,税监司我如何掌握得住?”
杨凌此次出京带了三百名亲卫,全部是亲军营中晓勇善战的士卒,每人配朴刀段匕,三百人再分三队,各配连环弩、段铳和长弓,除非有军队暴动,否则就凭这三百人,谁也休想伤得杨凌一根寒毛。
这时内厂大档头吴杰亲自挑选出来的侍卫,杨凌是内厂的灵魂,上上下下数千人前程系于杨凌一身,吴杰怎敢大意?
若不是杨凌觉得太过兴师动众,吴杰真想给他船上配上一千人马,再架上几门大炮。
三百人用两艘巨舰足以乘在,这第三艘巨舰载运的却是京中豪门运往南方的货物。京师王公贵族多如牛毛,这些大家族少则数百人,多则上千人,北京城外能有多少土地可以养活他们?这些人家早已暗中从事商业贸易,而且利用家族势力经常搭乘官方的顺风船。
杨凌启行前两日,成国公朱刚的儿子朱贺义和驸马薛桓找上门来请他代搭货物,到了地方自有成国公府在那里的家人接收。成国公帮过杨凌的大忙,所以放心地派了儿子来,料想这点面子杨凌一定能卖给他。
而薛桓自从宁清公主府女官被活活打死后,新任女官有了前车之鉴,对他们夫妻倒是不敢过于刁难,两口子盘问府中奴仆,已知道杨陵偏袒帮助他们,心中对他即使感激,所以搭他的顺风船牟利还在其次,主要却是表达谢意,攀附交情。
杨凌听了自然一口答应,而且手此启发想起他拉拢京中权贵的计划,杨凌便主动向京中的勋臣功卿暗示可以帮他们搭载货物,就连寿宁侯、建昌侯两兄弟都因眼热巨舰南巡一趟可以带来的丰厚利润。厚颜送来五车南方紧缺的北方特产。
杨凌丝毫未作刁难,也全部慨然收下,张家兄弟见他如此不计前嫌。对他颇为感激。杨凌当然自有他的私心在,有越多人地利益和他绑在一起,对他将来的计划便越有助益,这些人还可以因此成为他的保护伞,和这些皇亲国戚、勋臣功卿拉上关系,对他有莫大地好处。
现在御使台的言官们好象集体冬眠了,整天没点儿动静,杨凌却未因此大意,他留了个心眼儿,事先已将此事禀报给了正德天子知道。并坦言自己也输运了一些货物。赚来的钱要拿来给皇上带些南方的稀罕物儿以示心意。
正德哪知杨凌如此“阴险”,听了他这番心意表白,自然十分高兴。杨凌把皇帝拉下水做了走私集团的大头头儿,自己也安下心来,这样就不怕他离京时有人背后捅冷刀子了。
杨凌打着的旗号是初掌税监司,奉旨巡查南直隶。江南道三位大税监贪墨一事朝中大臣知道的并不多,但杨凌已猜度到必定有人通风报信,告知这三位镇守太监,这一去恐怕三个在当地如同土皇上一般的大太监早已蓄势以待,要如何对付他们才妥当。现在对详情一无所知的杨凌心中也毫无头绪。
江南之行比京师的朝争更加复杂,他在那里人地两生,三大太监镇守江南多年,必定耳目众多、实力盘根错节。杨凌没有忘记,一个堂堂公主,是如何被一个小小的女官买通阖府奴仆玩弄于股掌之上。
所以他不敢等到自己到达,让三大太监早已有了准备,是以他派出地密谈早已日夜兼程赶往江南。监视三大镇守太监的行踪了。
高文心站在一旁悄悄的打量着沉思的杨凌,挺直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挺拔俊秀的眉毛,比例匀称的身躯,沉思时他的眸中有种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叫人看了就怦然心动。
他有种迥异于同龄人地气质和眼神。可是一想起替他针灸时,杨凌那副窘迫脸红的模样,高文心的唇角不禁绽开了一丝笑意:杨凌的难为情,使她的不自在一扫而空,现在针灸已成了她每日欣赏内厂大都督羞窘表情的传统节目。
三十里水路,以巨舫的航速稍顷即到。杨凌站在船头遥遥已看到了行宫码头,码头上还有几艘小一点的船只正徐徐驶离。沿着码头石阶上行不远,就是一座美伦美焕地行宫。
运河延安每隔一日路程必建一座行宫,供皇帝离开京师往南京巡行时作为宿处,天子出巡,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找座房子就住下。
但是这一路的行宫虽然耗资不菲,要派遣军队驻守、行宫中有仆役照料,每年光维修用度就极为惊人,可是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除了永乐大帝昔年曾经在这里住过,后来的皇帝全被他自己制订出来显摆天子威严的制度束缚住了,作法自毙,一辈子住在紫禁城中当个金丝雀儿。
人常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这个王,却没有权利巡幸他的江山。行宫就这么空置着,建了修,修了再修,一置就是百余年。行宫不远处建了几座驿馆,皇家和各地王府、来往的钦差、大臣都利用这里的码头行止,在此停泊歇宿。
杨凌转过身来,高文心见了马上收敛了嘴角地笑意,谦卑地低下了她秀雅如天鹅般的颈子。杨凌眼尖,早瞧见她唇角那抹笑,这位大姑娘以前从来不敢和他谈笑调皮,可是自从让她治病以来,刚刚相识时她那种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眼神儿现在渐渐找不到了。
悲哀啊,好怀念过去的日子,杨凌总觉得她瞧着自己的笑有点儿不同往昔,可是他也无可奈何:女人啊,远之则逊,近之则不恭。整天露出个屁股让人家摸来摸去的,他哪儿还有尊严装大老爷啊。
杨凌暗暗哼了一声,对高文心道:“去,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准备下船了”。
“是。老爷!”高文心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的功夫,就听砰地一声。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高文心哎呀一声扑到了杨凌怀中,杨凌本来就站立不稳,被她再一扑,两个人顿时摔作一团。
船上的番子也有不少一时没注意摔倒在地的,但他们身子甫一倒地,立即腾身跃起,“铿”地一声抽出明晃晃的朴刀扑到船舷边叫道:“什么人胆敢袭击厂督大人座船?”
这时五六个番子也背身持刀,用肉盾将杨凌二人围在中间,谨慎地四下打量着。杨凌心中暗惊:“难道是东厂派人暗算我?”他紧张地高声喝道:“不要慌。快看看出了什么事?”
高文心扑压在杨凌怀里。惊觉杨凌的手正按在她高耸饱满的酥胸上,不禁又气又羞。她有点恼怒地张眼儿一瞧,杨凌仰面朝天地正在摆厂督威风,不但对她地投怀送抱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就连那只手,他也没意识到正按在人家姑娘鼓腾腾地胸口上,高文心的心中没来由的忽然又升起一阵失望。
这哑巴亏算是白吃啦,高文心恨的牙根痒痒,却又不敢声张,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这时大船已稳了下来。一个百户站到瞭望台上看清了下面的情形,紧张之色消去,随即厉声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怎么不知让路?也不看看谁在船上,惊扰了大人,我要你的脑袋”。
内厂百户话音儿刚落,就听船底下一个比他大一倍的嗓门儿用山东话嚷道:“俺日你个娘咧,俺地胳了摆子都磕破了皮咧。疼的俺嗷嗷的,你瞎么糊眼地咋开地船泥?耶!俺地个娘喂,天师呢?张天师掉到哪儿去咧?”!
他这嗓门实在够大地,杨凌听地清清楚楚,一听张天师三字,把他也唬了一跳,他赶紧爬起来。奔到船舷边向下一看,只见一艘小了两号的双桅船船尾已被撞的粉碎,河水咕咚咚地向船舱里灌,后梢儿已经开始下沉,前边翘了起来。
几个黑铁塔似的船夫正慌慌张张地在船上奔跑,四处找寻着什么,一时也看不出方才是谁在骂人了。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斯文的读书人抱着桅杆大叫道:“别找啦,天师掉河里啦,快下去捞啊!”
一个船夫象是个头儿,他使劲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嚷道:“老个屌,赶紧往下出溜!”几个大汉连衣服也顾不得脱,“扑嗵嗵”地下了水。
几个船夫是从船尾下的水,高翘的船头儿那边一时搜寻不到,杨凌趴在船头看的清楚,见船头水面下浮起一律头发,连忙叫道:“在船头,在船头,快快快,谁会水?快下去救人!”
船上的番子虽是北方人,倒有几个水性不错,连忙丢了朴刀,纵身跃下水去,不一会儿两个水性好的挟了一个人上来,杨凌喜道:“找到天师了?”
那人穿着青色道袍,道冠已不知去向,水淋淋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脸面,似乎已经晕了过去,两个番子踩着水一左一右扶着他,他竟动也不动。一个番子抹了把脸上的水道:“大人,这人是个女人,不是什么天师啊”。
杨凌听了心中一跳,以前听说有邪派道士以女人为鼎炉练什么采阴补阳,堂堂地张天师难道也是这路货色?
几个水性甚好的船夫听见这边招呼,纷纷游过来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过了会在三丈开外,终于有个船夫拖了一个青袍人出来,高声叫道:“在这泥,在这泥!”
杨凌不及多想,连忙叫人放下绳索,先系住昏迷不醒的张天师和女道士把他们扯了上来,然后又把其他人都弄了上来,此时远处码头上的德州卫刘指挥也看到两船相撞,连忙亲自乘着船赶来救援。
即知张天师旁边的小道僮是个女子,自然不便在人前施救,高文心忙叫人将她抱进舱里,自己为她施救。
刘指挥到了杨凌船上,大礼也省了,匆匆见过杨凌,两人一齐围到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张天师身旁。传说张天师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神通大的很,在仙宫都是有品秩的,想不到这河龙王却不给他面子。硬生生把他灌了个饱,杨凌河刘指挥蹲在一旁看着番子为他挤压腹部,口中不断溢出一股股清水。
过了半晌,正一嗣教致虚冲静承先弘佔真人张颜硕才幽幽醒了过来,杨凌和刘指挥使见了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
小真人张开眼睛,似也觉得天师落水,还要几个船夫又压又按地救命有点儿丢人,他迷迷蒙蒙地还未看清眼前的人,便呵呵笑道:“贫道早已卜算到九月中当有入水一劫,原来是应在今日。哈哈哈……”。
杨凌摸了摸鼻子。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个神棍!”
他忽地想起舱中还有一个叫符宝地俏丽小道姑,不禁又加了一句:“这个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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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郑百户走进舱来,见厂督大人正于张天师对弈象棋,忙肃立一边躬身等候。杨凌蹙着眉头,盯着眼前棋盘,沉吟半晌,似是举棋不定。
郑百户偷偷地瞧了一眼,忽地发觉厂督大人那个身段儿高挑的美貌侍婢俏立在厂督身后,微微探着身子似乎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棋盘。可那纤纤玉手却在大人背上悄悄地划着字。
高文心那葱白儿似的手指在杨凌背上划地不快,加上笔画不多,郑百户瞧得清清楚楚,是个“炮二平一”,姑娘一划完,就见厂督大人眉尖一挑,好似刚刚想到了一招好棋似的拾起炮来啪地一拍,落棋果然俐洛、胸有成竹。
郑百户暗暗汗了一把。连忙转过了眼神免得大人见了尴尬,不料这一转眼儿却瞧见那个三十多年,身材矮小瘦削地中年文士微笑着立于张天师身旁,一只手竟也正在天师背上写字,郑百户不禁愕然瞧瞧杨厂督和张天师,不明白这两个傀儡忒认真地下个什么劲儿。
高文心每次下棋赢了杨凌这个臭棋篓子,她都开心半天。似乎让杨凌有一样东西甘拜下风十分得意,要她故意输给杨凌哄他开心,她才不肯呢。可是这一路眼看杨凌屡屡败于张天师之手,这位大姑娘心里可就难受了,那感觉就像自己的孩子自己打得,外人你凭什么啊?,于是干脆帮着杨大老爷作起了弊。
连着几天被杀得落花流水得张天师,痛定思痛后棋艺突飞猛进,高文心料到是他旁边那位廖廖管事在暗中帮他,这一来也和他较上了劲,竟成了杨厂督和张天师明争,小侍女和廖管事暗斗了。
高文心见对方走的那步棋,立即在杨凌背上写下“马二退四”,嘴角已露出一丝欣然笑意,“双马饮泉”!偷袭成功了,在接下来连环三步,一定可以将死对方,张天师的军被炮压住,撤不回来了。
廖管事瞪着眼睛瞧了半晌,望着高文心微微一叹,便再无声音。张天师会意,呵呵一笑道:“我输了!”
杨凌瞟了高文心一眼,高文心眨了眨眼睛,杨凌呵呵一笑,这才向郑百户问道:“什么事?”
郑百户装作没看到大人和俏婢之间的眉来眼去,躬身说道:“大人,船已到了上海镇,今夜是否在此停泊?”
“喔?到了上海了?”杨凌一奇,连忙拉开舱帘儿向外望去,只见上边满天星斗、下边一片荒凉,河沿儿上错错落落倒是有些酒家,远处却没几个住户,与他印象中的城市全无一点相似。杨凌不禁失望道:“这里便是上海?”
廖管事还当这位厂督大人嫌这里寒酸,微笑道:“大人,这座镇子虽然瞧着有些荒凉,酒菜倒也别有风味,不如我们停了船下去走走,也解解身上地乏劲儿”。
杨凌道:“好,下船走走吧”。他环顾一眼,对张天师道:“令妹呢。请她一起去用些酒菜吧”。
张天师摇头道:“她早说今日不甚舒服,不用理她,回来时我给她带些吃食便是了”。
这位张天师在皇帝大婚后。又留滞京中拜访亲友,成国公家亲朋故友何其众多,每家赴一次宴,也足足用了大半个月,再加上天师难得来一趟京城,这些亲友不免要请他帮着看看风水、瞧瞧面相,这一来差不多用了两个月时间。
吴中富豪吴济渊早在他上京前就派了家中管事随着,恳请天师京师一行后去苏州一趟,为吴家老太爷祈福,吴家虽距龙虎山僻远。却已知虔诚信道。百余年前朱元璋抑制佛道最严厉地时候。龙虎山上香火黯淡,度日艰难,吴家偷偷派人前去捐献香油钱才助龙虎山数百弟子渡过了难关,可谓天师道的大恩主。
这一山一府前辈前有如此渊源,小天师盛情难却,只好随他前来,想不到在德州行宫码头刚刚驶出来便被杨凌的大船撞坏,杨凌也觉歉疚不已,干脆邀请他们搭乘官船同来。
番子吆喝船工驶至岸边停泊,放下踏板。几个人便下了船择了一家小店行去。这家小店果然别具风味儿,酒店竟是一座不大的酒舫,停泊在河边轻轻地随着波浪荡漾着。
当此地方,当此时节,要品风味当然是吃蟹。廖管事叫殷勤地船娘温了两壶酒,笑道:“西风起,蟹脚痒,如今秋高气爽。正是吃蟹时节,杨大人、天师,请品尝一下此地风味”。
九月吃雌蟹,十月吃熊蟹,那船娘端上的都是大盘的雌蟹,杨凌以前吃蟹,都是剁开了拿根筷子一通乱捅。那里懂得什么技巧方法?眼见张天师和廖管事拿着整只蟹来吃地有条有理,不觉有些迟疑。
高文心心思缜密,瞧出老爷神态有异,立即乖巧地拿过一只蟹来,打开蟹斗,掰下只蟹脚,麻利地挑去蟹囊和腮,又用蟹尖剔去六角心和前肠,将那白嫩鲜介的蟹肉剔到碗中,呈给杨凌道:“老爷,此物不须蘸姜醋,原味更是香醇,请老爷品尝一下”。
廖管事看了如此知情识趣的少女,不禁赞叹道:“良宵花解语,静夜酒盈樽,大人可是深得个中三味啊!”
廖管事这话虽是赞美,却把高文心地身份弄得暧昧了些,高文心听着觉着有点轻薄味道,不禁脸儿一红,有点愠怒。
杨凌见了连忙岔过话题道:“方才下棋,倒忘了喝茶,现在颇觉口渴,船家,沏壶茶来?”
高文心听了轻轻地道:“老爷,这蟹虽然味美,却是寒物,一会叫船娘送上碗红糖姜汤喝了才好,又是解渴又是补身,还是不要喝茶了”。
廖管事却笑道:“大人是北方人,也不好酒而好茶么?少喝些也无妨”,他说着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儿来,笑道:“小的请大人尝尝这极品好茶,就这一袋茶叶不足一两,便要四两银子,还是我七请八求才弄到手的,嘿嘿,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啊!”
说着他唤过船娘,叫她送过杯来,捏了一撮挨个放进杯中。
一两银子农人一家便可够用一年生活,这一两茶叶竟要四两银子,还是托告关系弄来的,那正常购买得需多少钱财?杨凌听的耸然动容,不觉问道:“这是什么茶叶,竟然这等昂贵?”
廖管事道:“这是西湖本山的雨前龙井,不瞒大人,小地在吴府当差倒也攒下了些家私,不过就算小地舍得花钱,这样极品好茶也是难求呢”。
杨凌记得后世好象龙井茶满街都是,难道现在栽植极少供求失衡才这么贵么?受了于永感染,他现在也是一肚子商人味儿,一听有暴利可赚地行业,立即十分注意。
杨凌立即喜形于色道:“此物可是栽植过少还是难以栽植?廖管事是苏杭本地人,竟也难以买到么?”
廖管事笑道:“就是杭州本地地富商,也十之八九求之不得呢,呵呵,莫清河莫公公派了人每日坐镇茶园,一钱茶叶也不许外流,凡是有偷摘茶叶者,一律五十大板枷铐三天示众。您想想,谁还喝得到?”
莫清河?主管米粮茶供税赋地莫公公?这不正是自己此来要查办地三个镇守太监之一么?他只是负责税赋,这茶就算是贡茶也该是杭州知府负责监管,他怎么越众代庖直接派人接管了茶园?
杨凌心中起疑,面上不动声色,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龙井贡茶不是该由杭州知府管理么?原来莫公公也有监督之权。”
廖管事得意地道:“龙井本山茶生产地茶园,产于仙人冲,黄溪涧、乌梅尖、蒙渡湾几处山区,一共只有那么十几亩山地,一年出产不了三四百斤,单是作为贡品都不够呢。市面上地龙井都是杭州附近几县地产品,冒充龙井本山茶,这滋味儿可就差了许多。
莫公公担心有人为了牟取暴利,私卖贡茶,所以派了他地人监管了这些茶园,便是杭州知府也不得染指,如今每年极品雨前龙井全部按皇便供奉于京师和几个王府,过了四月八日产地茶叶才许杭州府出售抽税。我得侄儿在莫公公手下是个亲信的管事,知道我好喝茶,向莫公公好言相求,莫公公才拿出那么一点点,虽然就是这也算不得极品皇尖,可也相差无几了,大人您请尝一尝”。
杨凌淡淡一笑,心中不甚在意。听他说的这般玄虚,好似世间难求似的,我在乾清宫东暖阁可没少喝贡品皇尖儿的极品雨前茶,比你这茶叶可更高一筹了,不过这些话自然没有向廖管事炫耀的必要。
他不在意地接过一盏茶来,揭开盖儿,灯光下只见水色澄清,色泽翠绿,里边飘着几片茶叶,一股淡淡幽香飘然而出直沁心脾,那清香初而觉地淡雅,既而又觉那幽香绵绵不绝,虽不强烈,却象三春原野地花草清香一般,久久徘徊不去。
这粗杯陋水中地茶叶茶色虽然和宫中的极品雀射一般无二,可那香气竟是根本无法相比,杨凌手捧茶杯,不觉怔在那儿。
廖管事见杨凌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忙忐忑不安地探问道:“大人,可是……可是这茶叶不合您的口味儿?”
“啊?哦!哪里哪里,这等极品好茶,本督在京师也是从未品尝过,馨香扑鼻、浑身舒泰啊!”
杨凌见他询问,忙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摊在桌上,扮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说道:“廖管事可否将这极品好茶匀给本督一些,喝了你这茶水,本督这口味被吊起来了,寻常的茶叶实在是淡而无味呀。”
他说着向高文心递个眼色,高文心忙掏出一锭足足十两的小银元宝来递过去。
廖管争听他赞美不觉受宠若惊,他欣然掏出那小袋茶叶双手奉过道:“瞧大人说的,大人喜欢这茶,做为杭州人,小的是与有荣焉呐。呵呵,这点茶叶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大人笑纳,路上暂且品用,等到了地界儿,恐怕莫公公还要对您有番大孝敬呐。”
杨凌心中暗暗冷笑:“莫清河欺上瞒下,以次充好,竟把极品贡茶都掉了包儿,他岂敢把极品贡茶给我见到?”
廖管事极力推托不接他的银子,杨凌只好叫高文心收了银子,接过了廖管事手中茶袋。
一阵风来,吹起了他桌上手帕,廖管事眼尖,一眼瞧出是极品苏绣,不禁惊喜地道:“大人这方手帕可真是极品呐。”
他说着轻轻拈起手帕来。打量着上边鲜艳欲滴地梅花,赞叹道:“好针法.江南女子性特柔和,心灵手巧,最是擅长慢针细话,但是要掌猩这等针技。许多姑娘就是穷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得窥门径,这方锦帕可是真正的大家之作,有价无市,不好找呀!”
那手帕是永福公主包裹蟠龙玉镯的,当初被杨凌顺手揣在怀中,开始还想还给公主,可是等了几日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杨凌一想在现代一个名星,那鞋子衣服都不知有几百套,何况一个堂堂的大明公主呢?想必一块手绢人家也是不在意的,就顺手揣在了身上。要不是这东西是他顺手摸来的。拿去送给幼娘实在有愧心意,他早就借花献佛了。
这时一听廖管事将这小小一方锦帕夺地如此昂贵,他倒有些后悔没有将它送给幼娘了。张天师听了一时好奇。拿过来端详道:“不错。果然是苏锈中的上上佳品。呵呵,只是这花色太艳了些,杨大人带着不甚合适。”
他边笑边将那方手帕展开,瞧见右下角那枝古干上的梅花稍有些古怪,凑近了仔细打量两眼,忽然瞧出了其中门道,把张天师吓了一跳,差点儿一松手让那手帕随风飘了出去。
夜色幽暗、灯光昏黄。旁人没太在意那帕角一朵梅花,可是张天师整天研究符箓,龙虎山那些道家古籍很多都是上古珍物,上边文字都是极古老的东西,所以对于古篆字张谚硕极为熟悉。
他见那帕角梅花竟是绣的四个篆字,然后以四个梅花小篆拼成一朵梅花图案,若是不识的那字还真就不认识,当真是费尽心思、巧夺天工。
细细一瞧那绣的文字竟是‘永福秀宁’四字。永福公主闺名叫做朱秀宁,张天师在宫中为皇室设坛祈福时已经晓得,这时一瞧手帕上有永福和秀宁的字样,如何猜度不出这是公主贴身之物?
张天师吓的心头怦怦乱跳,莫说杨凌早已娶妻有妾,就算他现在不曾娶妻,也没有和公主私赠信物、暗通款曲的道理,难道……难道杨厂督胆大包天,竟和公主有了私情?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张谚硕自从伯父被放逐之后,和父亲一样,处处小心谨慎,唯恐触了皇室地逆鳞。一发现这皇室丑闻,他马上装得若无其事的将那锦帕送了回来,中暗暗发誓:“今生他绝不再让人知道自已认得梅花舌篆。”
杨凌虽说来了这时代哼些时日,也知道些禁忌,可是哪能如履薄冰,遇上件事儿就思前想后的,所以压本就没在意,他大大咧咧地接过手帕,往怀里一揣,笑道:“那么,本督便谢过廖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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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符宝借口身子不舒服,沫浴更衣,入定整整一个时辰,才觉得神清气爽,有了些感觉,忙拿起卜算工具为自已又卜了一卦。她地道行有限,算了半天仍是只卜出第一句来,就这一句也和父亲送给她地批语一模一样,小姑娘更是心痒难搔。
她知道哥哥道行比自已要深一些,有心请他为自已卜算验证,可是这卦词事关她地终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有忒厚的脸皮急着找哥哥给自己卜算未来的如意郎君呢?
张符宝双手托着下巴,扑闪着一双大眼晴沉吟道:“半轮明月一江水,白骨山上涤红俏。兵戈起时春影动,老君像前许良人。”
张符宝反复念了几遍,恨恨地一拍桌子道:“臭爹爹,对自己女儿也装神弄鬼,算不出来就拉倒,算出来了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害得我还要猜来猜去!”
她懊恼地跳下床,推开窗子望着天边的明月一双明亮的阵子闪着光泽,痴痴地发了半天怔。心中暗想:“不会是他,一定不会是他,他有了妻子地,我宝儿岂是给人作妾的命?
他再了不起我也不可能嫁拾他,一定是我胡思乱想,半张大饼怎么也不能算是半轮明月吧?再说我是落在运河里。可不是江里,打机锋不是这么打地,再说后边三句和他全不搭边儿嘛。”
张符宝想到这儿似乎有些放心,可是想到这番巧和未必与他有关,又没来由地有点儿烦闷,她跺了跺脚,刮了刮自已的脸蛋,羞道:“你才多大?就操心这些事情,没出息的丫头!”
她闷闷地拉开船门,见有一个番子剔着牙路过。这才觉得腹中空空,忙向他问道:“喂,开饭了么?”
船上的人现在都知道她是女人。也知道是张天师地妹妹。国师的妹妹这些番子可就不敢无礼了。那番子连忙施了个礼道:“是的小姐,厂督大人和天师已下船去了河边就餐。”
张符宝听说他们下船却没叫自已,不禁冷哼一声道:“带我去,我也肚子饿了。”
高文心本来站在杨凌一边侍候,被杨凌强令她坐在身边,这时她一边斯文地尝着蟹黄,一边麻利地不断挑着蟹黄蟹肉,及时送给有如牛嚼牡丹一般吞咽的杨凌。
杨凌品茶。她却小口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小船儿轻摇、轻柔的涛浪声若有若无,满颊红脂溢香,果真惬意的很。
张符宝下了大船,在那番子的引领下来到小船边,瞧见众人悠闲模样,心中更是有气,也不等几人招呼她尘下,就毫不客气地捡了个座位一屁股坐在那儿。
她仍穿着一习道袍,但走长发披散、俏可盈盈,显得十分娇憨可爱,可是她拿起一个大螃蟹,那吃相倒与杨凌有得一拼。
只听廖管事笑道:“所以说啊,吴侬软语,又甜又糯的,倒真的是很好听,苏抗女子讲话一向细声细气、甜美悦耳,有人说,听她们吵架都是一种享受呢。”
杨陵笑道:“是么?啊啊,杭州我去过一次,不过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呃……以前,行色匆匆地,倒不曾品味这街巷间的风情。”
张符宝啃着螃蟹,听他们说的眉飞色舞,连哥哥都似悠然神往,不禁冷哼一声道:“听说钦差大人兴师动众地下江南,是有公事要办吧?你坐在这儿吃东西,岸边都站了几十号地保镖打手,等到了苏杭淮备带上百十号人去巷子里听人家姑娘聊天吗?”
杨凌听了有些尴尬,高文心却莞尔一笑。
廖管事见势不妙,连忙岔开话题道:“小地多嘴了,其实大人去了当然是看风景,鉴赏一番江南水乡风景。说到风景,明天咱们便到了杭州,杭州风景特异之处甚多,首推便是西湖十景。西湖边上的风景有许多传说故事,最为出名的便是雷峰搭。”
廖管事见来了张符宝这位大小姐,不敢再谈江南女子特色,转而讲起神话故事来。雷峰塔的故事杨凌当然知道,不料廖管事讲的与他所知的竟皆然不同。
从他口中说来,却是宋朝绍兴年间,西湖中有个千年修炼的白蛇妖和青鱼幻化的使女,雨中遇到一个开药店地人叫许仙,两人由此生情结为夫妻,但那白蛇青鱼均是妖精化身,不知人间礼数,时常丢了许仙脸面,让他难堪不已。
幸好金山寺有道的高僧法海看破二妖的原形,将一只有法力的钵盂交给许仙,许仙趁她们不备时用钵盂罩在二妖头顶,二妖现了原形被法海擒住,青鱼试图逃跑被法海破了法力打回原形,白蛇则被高僧镇在雷峰搭下,永世不得超生。
廖管事讲罢笑道:“法海和尚还曾留下偈语道:‘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搭倒,白蛇出世。’这西湖水怎么会干呢?所以白蛇妖便也只能永远镇雷峰搭下受尽煎熬了。
那位许仙被高僧搭救,从此洗心革面,行善积德,后来又娶妻生子,儿手还中了状元.也算积善人家了。”
敦科张符宝听了怒道:“那个许仙太无心肝。白蛇虽是妖精,和他却是两情两悦,又不曾害过他,他看不惯人家地行为,也该念夫妻之情让人家离开,怎么倒帮着恶和尚让妻子在雷峰塔下受苦。自己却停妻在娶还什么子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这还有天理么?”
廖管事没想到讲个故事也要受她斥责,不禁张口结舌地怔在那儿。张天师见了笑骂道:“符宝,这不过走个传说故事,你计较些什么?”
杨凌想到这时的白蛇传竟是这样一个版本,一时兴起,他便把自己所知的故事讲了出来。双蛇出世、断桥相遇、峨嵋盗草、水漫金山、法海遁逃的故事娓娓道来,比廖管事那个故事不知生动感人多少倍,不但张符玉听的津津有味儿,便是高文心也听入了神。
张符宝听到夫妻团团。同升仙境的结局,喜笑颜开道:“这个故事才好听。”
她拿起只螃蟹得意洋洋地道:“那位青青姑娘拿了三昧真火烧法海,那可是我道家神技了。哈哈。法海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藏在这蟹壳中么?
杨凌心中奇怪:莫非这时地人还不曾发现那蟹壳中象个和尚般的纹路?他忙拿起只蟹来,剥开蟹胃果然找到一个形似打坐和尚的痕迹,形神兼备、惟妙惟俏。
杨凌笑递给张符宝道:“你看看,那法海在蟹身上藏得久了,就如达摩面壁九年,留下了这个影子,你瞧瞧是不是个和尚?”
张符宝接过来就着灯光一看。不禁惊喜地叫起来:“果然有和尚,果然有和尚,哥哥,原来这不是故事,以前一定真的有这桩事儿。”
张天师、廖管事、高文心都惊讶异常地各自打开个螃蟹观看,瞧的啧啧称奇,廖管事已喜孜孜道:“世上竟有这般奇事,这蟹中竟有一个和尚,怎么原来就没人注意呢?哈哈,真是有趣,小的是抗州人,都不曾听过这事儿,回去将此事说与人听,必定轰传一时。”
杨凌听的一怔,这故事不知经过几代人充实完善、又穿凿附会些古迹奇闻才成了后世那个版本,自巳一时口快说出,它倒要提前面世了。
高文心也从木听说过这个故事,一时也陶醉在白蛇许仙的爱情故事当中,她感慨一番,借着灯影的岩石,悄悄地看着杨凌英俊潇洒的模样,心中只是想:“白蛇感念樵夫救命之恩,敢于化身为人嫁他为妻,我……我是奴婢身份,却连个妖精也不如,如果算也只能算是那个青蛇婢子,为人作嫁,忙来忙去,仍是成不了正果。”
高文心想到这儿,暗暗淬了自己一口:“啐!你在乱想些甚么,人家青蛇可不曾打过她家相公地主意呀。”
她瞧没人注意她神色,心中不禁又瑕想道:“那青蛇无怨无悔如此付出,真的只是出于姐妹情意?她……她有没有喜欢过那位许仙公子?如果她对许仙表白情意,小姐又和她情同手足、许仙会不会……会不会娶她进门儿?”
………………………………………………
夜深了,风大了,水面激起白色的浪花儿,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小小的渔船,高文心地思绪也象那波浪中的小船儿一般荡漾起来。
月华如练,轻涛拍岸,秋风徐来,眼波朦胧。心儿,无酒也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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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钦差的官驾在码头上平已等候多时。太阳还未落山,粮茶道镇守太监莫清河、苏杭织造兼掌御用龙衣镇守太监李大祥、水陆关税镇守太监袁雄站在人群最前边。
杨凌身为内厂厂督,南巡税赋征收之事,与三司并无太大干系,但目前杨凌的身份实在非同小可,是以浙江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也赶来相迎。杭州知府杨盂瑛身为地主反被挤到了一边。
由于信使嘴快,把张天师搭乘杨大人地官船同来抗州的消息给传了出去,本地几大道观的道长们也兴高彩烈来到码头上迎候祖师爷,和班当地士绅名刘拥挤在一起。
典史、巡检神色紧张地领着百十个衙门维持着秩序。
玄黄团龙旗刚刚映入眼帘,人群就骚动起来,三大镇守太监和诸位官僚提起袍子缓缓步下石阶。走到码头上。大船一靠岸,士绅们组织的锣鼓队就声乐喧天,鞭炮响声密密匝匝连成一片,一时硝烟四起。
踏扳放下,百余名番子在两个百户的带领下抢先下了船,雁翅状左右一分。杨凌和张天师连袂而下,顿时码头上一片乱七八糟地高呼:“欢迎提督内厂、侍卫亲军钦差杨大人!”“无量天尊,弟子恭迎天师法驾光临!”
张天师和杨凌瞧了这通乱不禁相视一笑。张天师此来杭州本来是私人身份,不想和官方太过纠缠,他和迎上来地诸位官员宣喧一番。就带着妹妹迎向了本地诸道观的道人和信徒。
杨凌面前一众毕恭毕敬的官员簇拥着他,粮茶税监莫清河莫公公当先走上前来,微笑施礼道:“钦差大人一路风尘。真是辛苦了。卑下莫清河与李大祥、袁雄以及三司官员恭迎大人。”
杨凌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位莫清河年约四旬、身材高大。生得仪表堂堂。虽是他是镇守地方的公公,品秩不及京中司礼监的公公们,可是或许是因为不在天子脚下服侍,倒不象京中那些权柄甚重的司礼监首领们一般肩背总是习惯性地躬着,昂首挺胸那份风度气质看着实在不凡。
后边两个太监就相形见绌了,织造太监李大祥细皮白肉、眉请目细,还真有那么几分女人味儿,袁雄掌着关税司。同时任龙山卫数千兵的监军使,却瘦小枯干、尖嘴猴腮,一袭袍子空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吹上天去。
二人也忙上前见过杨凌,杨凌不但是钦差,是内厂厂督,而且今后也是三人的直接顶头上司,这三个地方上的土皇帝对他自然卑言屈膝极尽谄媚。
等三人拍了一阵马屁,布政使司牛大人才和另两位大人上前,向杨凌笑道:“恭迎软差大人,杨大人一路辛苦.我等已在‘醉仙楼’设下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换乘官轿,你我到了地方再把酒言欢、开怀畅饮。”
这几位地方大员可比不得那几个太监,杨凌也不敢对他们无礼,忙抱拳道:“本督奉旨巡查,诸位大人百忙之中还来迎接,实在惶恐之至。其实在下一路劳乏,此时最想沐浴一番,好好休息,实在不想劳动各位大人。”
莫清河听了忙谄笑道:“厂督大人,这‘醉仙楼’便在孤山脚下,与您的钦差行辕不过一里路程,诸位大人都是一番好意,厂督大人就必推辞了。”
杨凌听他这么说,倒不好太过推辞。这种官场上的应酬本就是互相给面子的事,你要是不去,给人家省了钱,人家心里还肯定不乐意。他只好含笑道:“既如此,那就劳动诸位了。”
莫公公欣欣然池叫人上船把高文心和杨凌地行装送往行辕,自己和诸位大人、当地名流陪同杨凌,光官轿就有数十顶,前方鸣锣开道,浩浩荡荡直奔‘醉仙楼’而去。
这‘醉仙楼’是杭州最高档、最有名的酒楼,位于孤山脚下。京师的高档酒楼虽也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可论意境就没法子跟这儿比了,杨凌一脚踏进酒楼还当进了一座园林,宽大的庭院里回廊九曲,鸟语花香,院中几栋小楼别致精巧,不时传出淡淡优雅的琴声。
一行人过了三重院落,沿着洁白的小石子铺就的小路拐过一处小桥流水,穿过一片竹林,才见一幢小楼.修长高大的竹子将红色小楼掩映其中,翠竹摇曳,静雅幽闭,令人心旷神怡,瞧得杨凌疲乏的身子顿时为之精种一振。
方才在轿中他还未来得及瞧瞧这江南景色。此时只看了这一角,果然如同仙境一般。众人进了楼分宾主坐下,还未及叙谈几句,一行蓝布素裙、衣带飘飘地女子就端着瓜果香茗飘然而至。
衣也翩跹,人也翩跹,眼横秋水。眉如远山。这些女子姿容并非绝色上乘,可难得地是五官都是那么的精致,一颦一笑,一行一止都带着水乡女子特有的散淡温婉。
若说方才所见的园林是一处脱俗的风景,这一行如风拂杨柳的女子何尝不是一道淡雅的风光?
杨凌瞧了眼中不禁露出一丝赞赏的目光,莫清河瞧见了,与对面袁雄相视一笑,一起举杯道:“厂督大人自北方来.必然酒量不俗,江南水酒。清淡醇香,靖大人先满饮三杯,今日我等不醉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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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行辕设在一处庄园内。这座豪宅是税监莫清河的宅邸。占地近顷。分前院和东西跨院儿,如今西跨院全拾掇出来,暂做了钦差行辕。
这处宅子根本就是一处雅致精美的园林建筑,处处假山、回廊、鱼池、花草,杨凌此来除了带了高文心一个侍婢,其余全是内厂番子,莫清河干脆把自已府中的丫鬟、婆子、厨子等一干使唤人员全都拨过来一半伺候他,对这位京中上差可谓下足了本钱。
两顶轿子抬回莫府。在一进门的廊下停下,这江南建筑的回廊建的幽窒狭窄,所以廊下显得有些幽暗,墙上不时有些直达至顶的狭窄门户,漆成与墙同色,有时不注意看,根本不知道旁边就是一道门,推开了里边便另是一番天地。
杨凌和莫清河一前一后从轿中钻出来,此时外边正下着毛毛细雨。秋雨缠绵,淋得廊下花草的枝叶发着油油的亮光,虽然瞧了听了这淅沥雨声,见了这秋凉深意油然而生一种萧索,可是这风光竟丝毫没有秋已至冬将来地凋零。
莫清河向杨凌笑道:“大人,且请回去好生歇息,卑下明日再向大人回报江南税赋情形。”
杨凌在酒接里被这班官员士绅灌了几杯,颇觉得头重脚轻,只想躺上床去,喝杯请茶歇息。况且他下船时已吩咐人同先期派抵此处地刘彪等人联系,也急着听听他们探听地情况,闻言忙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对面侧前方廊下一面与强同色高至顶端的狭窄门楣儿忽然打开,一个撑着黄油纸伞的绿衣女孩儿家一哈腰儿,从那角门儿翩然闪了出来。后边两个穿着淡红衣衫的女子跟在她后边也笑叫着跃了出来。
杨凌瞧了一眼,只见那角门后又是一个花园,只从门内瞧了这一眼的风景,就觉得风光错落哼有致、精美绝伦、如同仙境一般。
他又瞧了眼那三个女子,一眼惊艳,竟令他愣在那儿。红衣更加醒目,可是只瞧上一眼,谁的目光都只会停留在那个绿衣女子的身上,那女子真地令人惊艳。
高高的粉墙,淡黑色的青石板路,从廊缝间攀延而上的牵牛花,就象亘古存在的静寂,而那绿衣红鞋的女子一只手撑着把黄色的油纸伞,一只手提着裙裾,俏笑着从这古老间翩然而过。
那秀色、衣袖、巷弄,那深浅的层次、动静的威觉,象唐诗一很凝栋含蓄,象宋词一般清雅幽远,古色古香的风景有了她的飘然而过,仿佛都沾杂了她的甜糯娇悄,也不觉都变得温暖可人起来。
瞧见官轿,那女子欣然叫道:“老爷回来了?”她悠雅地向廊这边望过来,瞧见杨凌先走怔了怔,然后仍是提着裙裾,撑着伞儿,直接从中间摆布着盆裁盆景的绿她走了过来。
绿草上水珠儿随着红绣鞋翩然而过滚落下来。那一时间,杨凌有一种错觉,仿佛那是一个穿了水做的衣裳,踏在清波之上的水做玉人。
女人径直走了过来,秋波般明亮的眸子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倜傥不群的杨凌一眼,然后蹲身向莫清河嫣然笑道:“老爷!”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击石。轻轻地、脆脆的,轻轻一笑时,那明眸皓齿,如同耀眼的阳光,刹那芳华不可方物。
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杨凌不由在心底里一声惊叹。
怜儿、玉儿她们的姿色并不比这女子稍逊,甚至还要胜上一筹,但那风情与她一比,简直就是个未长大的黄毛丫头,她那种成熟的风韵气质是需要岁月来熏陶的,就象醇浓的好酒。绝不是姿色本身亦或经过训练可以形成的。
这位身材修长,眉眼清澈如水的江南女子,看起来有三九芳华。可是瞧起来那种生机和活力却至少使她年轻了十岁。精致的五官、婉约的举止。让人不由想起若耶浣纱、碧波采莲的优美。
莫清河对着杨凌时还是一脸的世故和谄媚。可是瞧见这女子,眼中却充满了柔情和甜蜜,他宠溺地道:“下着雨,还在园子里淘气,象个孩子似的,快来见过钦差杨大人!”
那女子莞尔一笑,一双充满生气的眸子在杨凌的俊脸上飞快地溜了一圈儿,柔声说道:“贱妾拜见大人!”
杨凌连忙拱了拱手。眼晴望向莫清河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莫公公忙呵呵一笑道:“这走贱内,平时卑下太过宠她,也没点儿规矩,倒让大人见笑了。”
杨凌听了差点儿一口把舌头咬了下来,太监也可以娶老婆?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这是什么世界啊?
他又瞧了眼那位巧笑嫣然的绿衣美女,再想起他的太监老公,脑袋里所有的零部件一瞬间全部崩溃,强撑着笑道:“原来是谷夫人,失敬失敬。呃……本官已经有些乏了,这就……这就回房歇息了。”
杨凌匆勿寒喧几句,稀哩糊涂地跟着家丁穿过另一道角门儿,只听身后谷公公已迫不及待的开始“教训”老婆:“小楼,下着雨还在院中跑闹,一点规矩都没有,叫钦差大人见了笑话。”
然后是荡气回肠的一声娇嗔:“爷,人家一个人闷得慌嘛。好人儿,你回来了就好,快陪人家回屋说说话儿。”
杨凌可以想像得出她玉臂轻舒,环住莫清河的脖子,撒娇弄痴地媚态,方才还是清纯如一泓清泉,陡然间便可以化身一碗迷魂汤,他的脑子更糊涂了:“莫清河倒是长得仪表堂堂,可他……毕竟是一个太监啊,太监娶老婆,两口子还挺恩爱的,这叫什么事呀,难道这不违制度吗?嗯……回去问问文心再说。”
前院儿里莫清河拉着爱妻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那绿衣女子立即沏了杯茶来,双手捧到他的面前,嫣然道:“老爷请用茶,那个人便是老爷说的京里派来查办你的人么?呵呵,真是位好年的软差呢。”
莫公公接过茶来,顺势一扯她的玉手,那个女子便娇呼一声,翘臂一扭,轻轻巧巧池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环住了他脖子。
她漂壳的脸蛋儿有些晕红,呼汲也急促起来,昵声对莫公公道:“讨厌,你才刚刚回来,就又想……又想做甚么坏事了?”
莫公公脸色沉静,眼中看不出一丝欲望的光焰,他悠悠地道:“小楼,此人年纪虽小,却小视不得。朝廷中内有王岳、范亭、苗逵几位公公,外有刘健、谢迁、李东阳几位大学士,他能在短短时间内从这些人里冒出头来与他们分庭抗礼,这人会简单么?”
这位名唤小楼的美女就着他手啜了口茶,和他嘴对嘴儿的来了个皮杯儿,然后欣然笑道:“奴家只欣赏他抗旨救妻的勇气,只可惜他最后还是纳了两房美妾回家,奴家听说西跨院儿还住进一位美貌的姑娘,哼!也是个沽名钓誊的伪君子!”
莫公公淡淡一笑。在她的丰臀上重重拧了一把,说道:“若他真是这样的人,那倒好办了,我的美貌夫人出马,还不颠筛得他骨软筋酥。丢盔卸甲。乖乖地打道回府。”
小楼夸张地娇呼一声,咬着丰满动人的红唇,高耸的胸脯儿一阵起伏:“你……你又要人家去陪……陪……”
莫公公握紧了她地皓腕,叹息道:“小楼,你知道我……我不能让你……唉!只要你的心在我这儿,娱人又娱己的事,我不会拦着你。”他嘴里这样说,眸子深处却忽地闪过一丝深深的痛苦之色。
小楼一把抱住他身子,说道:“老爷,都怪小楼说错了话儿,小楼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永远都是。无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对你有好处,小楼……小楼都愿意!”
莫公公掩过那丝痛楚。扮出副笑脸在她丰盈动人的酥胸上拧了一把,笑道:“你当然肯了,那小子又年轻又英俊,你这如狼的年纪,有这么俊逸出众的少年郎,还不美上天去?”
他的神色间明明对这个绿衣女子极是宠爱,那种爱意绝对是发自真心,绝无虚假。可是谈起让她去陪别的男人,神色却又十分坦然,似乎把爱欲完全分离成了两个不同的部分。
那个叫小楼的女子对他的感情也亦如是,听着他谈论如何让自己这个老婆去勾引外人交欢,就当作饮酒谈诗的普通交际一般浑无禁忌,这对感情怪异的夫妻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两人调笑一阵,小楼担忧地蹩起眉头道:“可走……你断定这位钦差是个雏儿,不是在扮猪吃老虎么?听说他在京里犯了欺君的大罪,最后不但没事,还把三位尚书给赶下了台,怎么没有些手段?
他现在初任厂督,接管天下各地税监。此次来江南,没淮儿就是为了杀人立威,老爷还该小心才是。”
莫青河温煦的一笑,说道:“那是自然,杀人虽可以立威,可是天下各城各镇地镇守使,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我看他一上任就找上我们赋税交的最多的南直隶三大镇守使,不会走为了我们迟交税赋。而是想恩威并施弄些手段,只要我们三人被他降服,天下各地的税监司自然跟风相从。”
小楼奇怪地道:“既然皇上下旨把税监司归了他,老爷何不早些投靠他,还要与他周旋一番却是为了什么呢?”
莫清河哈哈一笑,说道:“我的小乖乖,率先投靠自然可以获得重用,可是他是不是可以投靠的主呢?要是投错了人……你想想税监司重回司礼监时,京里那几位公公是吃索的吗?还是先看看吧,莫为我们在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地方大员都只能侧目而视,可是在这帮京中大员眼里,还不是一只随时捏死的蚂蚁?不可不慎呐……。”
他喟然一叹,又振奋精神,搂紧了怀中美人儿的纤腰笑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有你这江南第一风流人物,就算这位杨厂督真是个厉害角色,老爷我还怕他不按纳我不成?呵呵呵,就凭你这醉人的眸子,魅人人的身子,天下间哪个男人不怜惜迷醉?”
随着他的挑弄,房间里娇喘细细,一时间那荡人心魄的娇吟如丝如缕她从房间里传出来,连满天的秋雨都带声了层朦胧的春意。
直过了掌灯时分,莫公公才打开了房门,回头一笑道:“我还约了人见面,心肝儿快起来沐浴更衣吧,床榻都被你湿透了。”
一只绣花鞋有气无力地扔了过来,吧塔一声甩在门上,伴随着绵绵的令人心颤的娇吟,一个媚极的声音呢哺道:“你个死鬼,丢下人家不上不下的,好难受。人家还想要嘛,再换只角先生……”
莫公公哈哈一笑,说道:“骚妮子,一块铁也能被你融化的渣都不剩。”他说着砰地一声掩上了房门,房门一关。他脸上地笑也象被关上了似的立即踪影皆无。他静悄悄地站了会儿,听见房中并无动静,这才满意地一笑,悄悄下了楼,左绕右拐,好半响才绕进一间佛堂。
江南的房子。就算是大户人家,也常常盖的重门叠户,亭阁楼台间用曲廊、回廊、过堂儿全连在一起,若不是熟门熟户,转上半天肯定迷路,连出去的门那找不到。
佛堂内香案上燃着两根蜡烛,蒲团上正有一个黑衣人背向盘膝而坐,双手按膝似在入定。
莫公公一进门儿,那黑衣人立即腾身而起,身手极其矫健利落。莫公公掩上门。欣然道:“你来的倒还及时。”
那人地江南话说的声调略显生硬,他干巴巴地道:“接到莫爷传唤,我马上启程。一刻也没有延误。不和莫爷有何吩咐要我即刻赶来??
莫公公招了招手道。将那人唤近了些,窃窃私语了一番,那人听了迟疑道:“他是钦差,这么做会不会把事情闹大?恐怕与你我都不利。”
莫清河嘿嘿一笑道:“我只是要你做好万一的防备,如果杨凌确实有些手段,值得我追随那我便向他效忠也无妨。不过他的来意实在难测,这只是万一的防备,如果他有心想拿我开刀。那么……你也该知道,如果我不在这照应,你们将举步维艰渡日如年。沿海一带,还能容你们讨生活么?”
那个黑衣人踌躇一阵,说道:“好,我们这一段时间会严阵以待,如果莫爷有需要,只须一声令下,我们立即挥军杀至。”
莫清河听了哈哈一笑道:“很好,你们是我的最后一步棋,如果杨凌识相,那便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他欺人太甚,你们只管放胆去做,烂摊子自然由我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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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摇摇晃晃地走进自已的卧室,倒在床上打了个酒嗝儿,对送他上来的家仆道:“好了,我要休息一阵,你们退下吧。”
那两个家人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轻轻将房门掩上。杨凌只觉身下的被褥软软的还带着股淡淡的熏香,躺在上边中人欲醉。
他舒服地呻吟一声,把发烫的脸颊贴在柔软光滑的棉被上。离开了船刚刚睡上结站实实地床铺,本来就有点晕晕乎乎地,何况他又喝了酒,真的想就此睡去。
杨凌正想美美地睡上一觉,门扉吱呀有人打开了。杨凌微微睁开眼一看,只见高文心端了个盘子走了进来,不由呻吟一声,苦苦地皱起了脸。
高文心轻轻将盘子放在桌上,走回去掩好门上了闸,然后回来哈下腰看了看他,杨凌一身酒气。高文心秀气的眉毛不禁皱了皱,似乎不太适应那股酒味儿,她轻轻唤道:“老爷,老爷,起来吃药啦!”
杨凌呻吟一声道:“好文心,放过我吧,头好晕,你让我睡会儿,明天再吃吧,等明天再吃。”
杨凌从来还没有这么呼她的名字,高文心听得俏脸儿一红,心中有种喝了蜜的甜甜感觉。杨凌温语一求,听得她的心马上就软了,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他才好。
可是这方子也是她参考古籍配制出来,如果随意停用,她也不知是否影响疗效,只得硬起心肠,板起俏脸道:“不行,夫人吩咐过,要婢子侍候老爷用药,一日不可耽误。老爷……你……你就快起来嘛。”
高文心细声细气地哄着他,杨凌听的无奈,想要爬起来,可他这一躺下放松了身子,真是一动也不想动,高文心看他獭獭的样子,叹息了一声,无奈地坐在床边托起他一条腿开始帮他脱起了靴子。
杨凌可从来没拿高文心真的当奴婢使唤,一见她举动忙挣扎着坐起来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这可如何使得?”
高文心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说道:“什么使得使不得,躺着你的吧,老爷架子不摆够了,你肯吃药么?”
高文心将他两只靴子脱掉,又扯开他袜上绳扣,替他脱下袜子。将他推上床去。杨凌讪讪地坐着,高文心走回去倒了杯清水,又掂了几颗药丸过来,杨凌接过来吞下药丸,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然后脱下外衫乖乖地往床上一趴。
高文心抿着嘴儿满意地一笑,她放回杯子拿针来,杨凌已自觉地把衣服向上扯开,露出后腰来。高文心坐在床边一边捻转提插着银针,一边轻声说道:“老爷,你去赴宴时,有位自称是海宁盐运副使的闵大人寻上这钦差行辕,说是你的故友。因为你不在。我已请他明日再来了。”
“闵大人?呀。是闵县今!”杨凌一兴奋,不由得一挺腰儿,高文心手中的针一弯,也不知刺在了何处,顿时溢出一串儿血珠,吓得高文心慌了起来,手里提着滴血的银针,手足无措地只是叫:“扎在哪儿了?扎在哪儿了?你怎么乱动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杨凌倒没觉得有多痛,他觉得后腰发凉,顺手在腰上抹了一把,手上一把鲜血.这才把他也吓了一跳,可是一见高文心扁着小嘴儿快要哭出来地模样,杨凌忙陪笑道:“咳,瞧你,可能不小心扎在血管上了,这么细的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按一会儿,马上就好啦。”
高文心慌忙丢了针,抢过来按住他伤口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地道:“瞧你,这施着针呢怎么能乱动,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杨凌笑道:“那位闵大人是我在鸡鸣县时的故人,对我有提拔之恩,我听见是他来了,心中极是喜悦,所以有点忘形,呵呵,你别怕,不碍事的。”
他说着这才想起鸡鸣县令闵文建是在海宁做官,想来离杭州也不远,这一想起他来,不由又想起了毕都司、马昂,还有马怜儿,他们可不都在这附近么?
要不要去见见马怜儿呢?杨凌的心动了动,随即却又硬起了心肠:还是不要去了吧,自己一个短命鬼.已经负了三位好姑娘了,如果还对人家念念不忘,也太无耻了点儿。
杨凌正在沉思,高文心已幽幽地嗔道:“什么不碍事儿,以后我用针时,不许你再一惊一咋的。这腰间的穴道,是寻常的地方么?要是扎坏了那……那里……”下边的话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出口,说到这儿也就咽了回去。
杨凌干笑两声也未搭腔,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会儿,高文心轻轻移开手,见他身上已不再流血,这才吁了口气,重新换了根银针,在他穴道上轻轻捻动起来。
杨凌趴在那儿迟疑了一下,忽地想起早早打发柳彪带人来苏杭打探三位镇守太监底细,到现在还未见到他人,不禁问道:“对了,今天柳彪有没有来过?我叫他打探地事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高文心娇嗔道:“老爷~~~~~~,赶了半个月的水路了,你的身子不乏吗?今儿先歇了吧,查案又不是一天半晌地事儿。柳彪到是已经来了,混在你地亲卫之中,我说老爷今天应酬必然疲乏,叫他明日再向你禀报消息呢。”
杨凌今天在宴席上见三位镇守太监和当地官员个个跟笑面虎儿似的,把个苏杭治理夸的和它的风景一般,统统成了人间天堂。整个宴会除了喝酒吃菜,除了记住了那几名官员的长相、姓名.什么有用的资料都没得到,他心中一点办案的头绪也没有,正暗自着急呢。
这时一听柳彪已经到了,他不由一阵兴奋,身子倏地一下又挺了起来,急吼吼地道:“那怎么成?你快叫他来见我!”
他这腰杆儿一挺,又把高文心手里的针给弄弯了,好在这次倒没出血。
高文心又急又火,顿时忘了上下尊卑,昔日被人惯出来的女神医,大小姐脾气发作,她柳眉倒竖,抡圆了玉手,“啪”地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杨凌地屁股上,嘴里娇声喝道:“又乱动,你给我老实趴着!”
高文心见他乱动。不禁又气又恼,一时忘形拍了一巴掌下去,“啪”的一声脆响,连她自己也愣了。杨凌张大了嘴巴,扭着头愕然瞧了她半响,高文心才醒过神来,她慌忙跪在地上说道:“婢子举止无礼,请老爷责罚!”
别说她只是杨凌的侍婢,就算是他的妻妾,和丈夫再怎么亲昵也没有打他屁股的道理,那可是极大的不尊重。高文心帮人看病时,就曾听说有位举人老爷休妻,罪名是妻子行止无状,其实就是和丈夫欢好直时有点忘形,被举人老爷识为不敬,害得那位妻子羞愤自尽。
杨凌倒没有这种大男人该有的觉悟,只是被她突然的举动给弄愣了,这时一瞧她骇的嘴唇都白了,自己反过意不去,于是笑呵呵地道:“是我不好,突然起身让你措手不及,唔—下次按摩时手法轻一些就是了。”
高文心见他根本不曾生气,还替自己推说成正在按摩,这才放下心来,她忸忸怩怩地重新站起来接着给他施针,待拉开内衣,现出臂部在尾椎处施针,瞧见他臂丘上被拍处红了一片,高文心不禁暗暗吐了吐舌头,有意无意的便用掌背轻轻替他按揉几下,那玉手肌肤光滑,触之极觉舒服,倒令杨凌飘飘然有些得意。
杨凌一做完针灸,立即整衣而起,说道:“府中的丫环仆役都是莫公公的人,于我平素处理公务多有不宜。有你在我身边就够了,不需要另着人服侍,这幢小楼必须完全在我们的人掌控之下,你叫郑百户带着番子们接手,让莫府的人统统离开,然后再叫柳彪来见我。”
高文心见他神色郑重,确有公事要办。不敢再加阻拦,忙应了一声,高文心出去一盏茶的功夫,番子们开始在楼内楼外不岗,将所有的丫环仆役赶出了这幢独立的小楼,里里外外布满了内厂带来的侍卫,随后房门一开,一个普通番子打扮的人悄悄闪了进来。
杨凌在桌边坐着,刚刚斟满两杯茶,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酒意已醒了几分,眼神也恢复了清明。看见柳彪进来,他摆摆手说:“不用客气,来,坐下回话!”
柳彪拱手道:“是,卑职见过厂督大人。”他走近了轻轻在对面坐下,近月不见骤然见了杨凌,他的神色间也有些欣喜。
杨凌推过一杯茶,说道:“柳千户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让你打听的消息怎么样了?”
柳彪道:“大人,卑职一下江南,立即撒下侦缉网,将带来的人扮成巷商、游客四处打探消息,三位镇守太监把持江南税赋多年,势力虽无所不在,可也因此,他们的所作所为根本无从掩饰。”
他说到这里,显然对自己的成绩十分自豪,所以神色间有些自矜。他拿起杯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双手递过来道:“大人,卑职所查的东西都记在这上边。
我先说说关税镇守兼龙山卫所监军袁雄,袁雄职司专门在重要城镇、关隘水陆运输线上设卡征税。比如运河线上,他每隔四十里就设税使拦江截税,一船扬帆三四百里,至少要叫五六次税,本地一些规模较小的店铺不堪重负,绸缎店、布店、杂货店多有倒闭的。”
杨凌听地蹩起了眉头:“赋税过重,短期看收利颇丰,但是这属于涸泽而渔,压制了工商业的发展,从长期来说对国家和百姓大大不利,袁雄每隔四十里就设税卡,显然超出了朝廷规定的条件。
不过这些措施必定也得到了司礼监的同意,不能做为制裁他的手段,况且内厂发展之所以这么迅速,就是因为有这些不法又合法的苛税,所以内厂的行为才大有市场,要完成自己更远大的目标,暂时的牺牲是必须的。”
他沉吟良久,暗暗盘算了一阵才道:“嗯,这事本督已记下了,他可有其他不法行为可供弹劾的?”
柳彪微微一笑,似乎早知道这一条不足以治袁雄的罪,他胸有成竹地道:“有,我派人装扮成卖酒食的小贩,同龙山卫所的官兵打过教导,听他们酒后发牢骚,户部发的军饷,只有四成能落到他们手中,期于的都被袁监军和卫所指挥等官员贪墨了。
而且,卫所官兵本来人人都有自己的土地,这些年来,也早被当地豪强和将校使用强买强卖等手段掠走,以致许多官兵为了家人生活只得逃走当了亡命。
龙山卫所本该有驻军6500人,目前实有官兵只有2800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残,期于的都被吃了空饷,至于军械,那更是少得可怜,许多战船早已不能用,有上官临检时就临时征渔船充数。倭寇来袭时只能望风而逃,几千里的海防线,几乎形同虚设。”
杨凌听的怒不可遏,啪的一趴桌子道:“想不到内陆军务如此废弛,难怪我在京师时听说哪怕区区数百人的倭寇上岸,也能如入无人之境,四处袭扰……”
他说到这儿忽的想起一事,奇怪地道:“不过……我在鸡鸣县时,倭寇来袭。征调的南兵兵员充足,装备也不错,似乎……柳彪,你确定打探的消息无误吗?”
柳彪奇怪地道:“卑职查的十分仔细,不会有误。由于南方没有鞑子那样的强敌威胁,倭寇上岸劫掠一番也就走了,根本不敢久峙,所以兵备一向废弛,大人所的北调南军是何人统率?”
杨凌说道:“呃……我也不知他们属于谁的军队,不过我记的领兵的都司名叫毕春。”
柳彪听了失声笑道:“大人,龙山卫所的指挥使正是毕春,其实南兵北调,为防朝廷看出破绽,所征调的军队通常都是从各地卫所中抽调精锐充数,由于此事对江南各地的卫所均有好处。所以各位将领都很支持,大人所见的毕春军队必定也是几支卫所拼凑起来的最强战力了。”
杨凌听了发了半天愣,才恨恨地道:“好手段,别的事我尚可隐忍一时,他们自毁长城,这却忍让不得了,我就先拿他来开刀,杀鸡儆猴,让沿海的卫所都收敛一下,你继续搜集他们的情报,招呼仪不要打草惊蛇。”
柳彪兴致勃勃地道:“卑职遵命,这第二位,再说说织造税监镇守李大祥,苏杭丝织业分工极为严密,现有干工、纱工、缎工、织工等专门的工匠,开设织造坊大富商还聘用大批专门负责打线、染色、改机、挑花的女工。
李大祥为人倒是不太嚣张,不过苏杭织造天下闻名,其利甚大。他暗中让亲信冒充商人。利用职权压价收购,从中牟取暴利,苏杭一带的富豪敢怒而不敢言。
比如松江府百姓大多以织布为副业。日成一匹,万千百姓每日产出的布匹就是日以完计,嘉善地区小民以纺纱糊口。产量更是极大。此地有句话叫‘买不尽松江布,收不尽魏塘纱’,这些布匹纱纺全被他垄断压价收购,再集中转卖四方,从中可以获得暴利,所以他自然不必象袁雄一般搞得天怒人怨。
况且湖州一带种桑养蚕,山东河南百姓大多种植棉花,苏杭织造需要从这些地方大量运入原料。由于袁雄掌着关税,阻碍这些东西地运送,对他发财大是不利,所以他和李大祥矛盾很深。”
杨凌暗暗点了点头,其实集中采购、运转、出售自有它的好处,如果李大祥盘剥的不是太厉害,能给百姓留个活路,这件事此时大可不必与他计较。
毕竟自己虽掌着税监司,却不能亲自坐镇天下各地,最后还是要依靠这些人来为他办事,如果朝廷从法制上、制度上不能尽善尽美,换上一批人不见得就比他们廉政。想要吏制清名,不是一蹰而就的事,就算没有这些权监,有这等暴利可图,换上一批官儿难道就没有贪官?
杨凌想到这里点头道:“嗯,此人虽然贪墨,心倒不算是太黑,是个可以笼络的人,对了,这位莫公公又如何?”
柳彪笑道:“三位镇守太监中,名胜最好的便是这位莫公公,江南田赋是折银两收实物的,本朝开国之初,就规定米麦四石折银一两,后来折银率大变,米粮一石就要征银一两。此地农民赋税等于加了三倍。
百姓们说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只留一斗完婚嫁年,愁得人来好白头,可见税赋之重,要不是江南富庶,鱼米丰收,百姓早活不下去了。
由于百姓要将粮食运出来卖出去折成银两才能上交赋税,中间本来就有损耗,又有个袁雄不断抽税,他们运出来五斗,能拿回三斗的钱就算相当不错了。
莫公公镇守江南以后,每年秋收十分,就派人使了官船主动上门收购,虽说比市价略低了一些,可是算上关税和损耗,百姓的得利还是大于自己运送出售,因此都乐于卖给他,故此莫公公的名胜是非常好的,江南百姓称之为善人。”
杨凌那起在船上见莫公公胆大包天,连呈给皇上的贡茶都敢掉包,只当他是掉在钱眼里不怕死的阉货,想不到却有这般善行,不禁奇道:“这么说,他倒是个清官了?”
柳彪呵呵笑道:“清官倒算不上,毕竟这么做他也要从中牟利,江南是鱼米之乡,那么多的粮食他如果每石粮食都稍稍赚上一点儿,汇集起来也是座金山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毕竟百姓也得了好处。这些百姓才不管你贪不贪,只要反摸时能对百姓照顾一些,他们感激不尽了。”
“何况……莫公公对于茶叶、香料、药品、盐巴等价高量少的物品看管极严,至于役民用工的事也不可少,这一来折算银两也极为丰厚。只是三人之中,莫公公算是最宽厚的,若逢灾年,他还常常舌棚施粥。活了不少人命,所以名声极好。”
杨凌站起身来,在室中慢慢踱了几步,沉思半响才断然道:“好,你明日一早便离开,将你的忍受抽调到袁雄那里,重点给我查办他。至于我自己么……呵呵,本大人江南之行,只负责游山玩水。其他可就不负责了,明日我就到狮子村品茶去。”
柳彪做为杨凌心腹,早知他的计划,闻言站起道:“大人这是要打袁,拉李、莫了?”
杨凌笑了笑道:“呵呵,总不成一棒子统统打杀了,到那时天下间所有的镇守太监都给摞了摊子,朝廷无银可用,岂不是把税监司又推回司礼监去了?”
他虽是这么说,莫清河置换贡茶的事仍横在他心中难解,所以想明日去龙井村狮子山上亲自视察一番,这个时节自然没有什么好茶。他此去查看一是想让三大镇守太监宽心,以为他也只是虚应声势,并无心办人。二来也是想旁敲侧击,探探莫清河的口风。
柳彪笑应了一声,正要转身退出,杨凌忽地想起方才瞧见的那桩怪事来,忙又唤住他,问道:“柳彪,有件事我要问你,咱们大明太监……也可以娶妻么?”
柳彪怔了怔,他暗查三位镇守太监,对他们的家事自然了如指掌,所以稍一愣怔就恍然笑道:“大人可是见过莫公公的夫人了?”
杨凌讶然道:“你也知道?难道……莫公公是本道出家……啊!成家后才半道进的宫?”
柳彪失笑道:“大人误会了,其实宫中的太监与宫女结为夫妻也不在少数,不过他们不叫夫妻,而被称为‘对食’、‘菜户’,有异性之间,还有同性之间的,此事古已有之。本朝洪武皇帝时曾经禁过一阵子,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现在即使是皇上、皇后听说了,也不会干预。
那些地方上的公公有权有势,不但会娶妻收养子,而且娶的妻子还常常是官宦人家好女孩儿呢,莫公公这位夫人倒是出身风尘,听说以前是江南‘春雨楼’的第一名妓。”
杨凌想起那位美女的绝世风情,不禁失笑道:“我说着呢,今日见了她吓了我一跳,还道那莫公公是入宫前娶的妻子,不然怎么这么大胆竟敢公然以太监身份娶妻过门。”
他说着想起那个江南女子的万种风情,却嫁给了一个太监,不禁摇头一叹,深为惋惜。
柳彪道:“大人,你别看他们是假凤虚凰,这些太监夫妻比起常人更加恩爱异常呢。宫中的菜户,常常一但两情相许,便互敬互爱一生不渝,若是偶尔有太监或宫女移情别恋,对方常常痛不欲生,甚至因此自尽上吊,这等密辛宫中屡见不鲜。
他们大多一方若是死去,对方也终身不再选配,在自己房中供着对方的灵位,每至忌日常常悲号恸,哭得死去活来,他们的感情……实非我们常人可以理解。不过在宫外娶妻,是否也能恩爱如一,卑职就不知道了。”
杨凌对太监娶妻确实有些心存鄙视,听了柳彪的话,这才省起那些人虽然生理上已不能称做男人,但是心理上却比普通男人更加迫切地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说起来也着实让人同情。
杨凌赫然失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本官受教了,只要人家你情我愿,我们的确不该因为他是太监就说三道四的。”
第二日,当地官员土士绅一一前来正式拜访钦差大人,尤其是那些昨日没有资格为杨钦差接风洗尘的官吏和士绅。
所有来拜访的人自然不会空着手来,或银票、或珠宝字画、或土特产品、珍贵药材等等不一而足,杨凌有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无所作为的贪财好利的形象,所以是来者不拒。
高文心不知就里,她不喜欢自家老爷变的这么市侩,心中有气又不好发泄。所以虽奉了杨凌差使坐在那儿充当帐房先生,却对送礼的人不搭不理的。
好在那些人早打听到杨凌此来只带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婢女,而且听说她常常在每日晚间偷偷溜进钦差房去,谁还敢当她是侍女对待?倒也没人敢得罪她。
江南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那些富豪家资亿万,登门拜访权倾朝野的内厂厂督,岂敢送些寻常礼物?虽不敢说是奇珍异宝,所送的东西也都价值昂贵之极。
高文心正在一项项记着,忽的番子领进个大盐商。这人居然送来四个美女,两个高丽人两个东瀛人,四个女子模样虽不及高文心漂亮,可往那儿一站,那种异国风情倒的确新鲜。
高文心真的火了,她提着毛笔就冲进了客厅,杨凌刚刚送走一个茶商,瞧她拎着只毛笔,气鼓鼓的娇俏模样,不禁笑道:“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
高文心酸溜溜地道:“人家送的礼物,婢子都着人收到仓房中了。现如今有人送来四个活物,婢子不知是不是该放到老爷的床上,特来请示老爷。”
杨凌眼珠转了转,笑道:“送到我床上?呵呵,可是有人送来了美女么?走走走,出去瞧瞧。”
他还道有人送了江南美女给他,出去一看竟是四个异国女子,那腰间背着小包袱的自然认的是东洋人,不觉怔了怔。
那个大盐商正恭候钦差大人传唤,瞧见四个番子簇拥着一位锦袍玉带的少年公子出来,那位记帐的美人儿提着只毛布跟在后边,嘴唇儿撅的都能挂只油嘴了,晓得前边这位就是钦差大人,不禁受宠若惊地陪笑下跪道:“草民杜策拜见钦差大人。”
杨凌道:“本官下江南,只是巡查本地税赋情形,不想劳动地方士绅名流,杜先生百忙之中还来探望,本官愧不敢当啊。”
那大盐商杜策陪笑道:“哪里哪里,草民有幸见到大人,那是草民的福气,呃……草民听说大人风尘仆仆,身边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所以特意买了四个侍婢送与大人侍侯起居,请大人笑纳。”
高文心在旁边咳嗽两声,杨凌听了心中暗笑,他可不想下次江南弄一堆美女回去,把自己的家变成大观院。杨凌正要出言婉拒,只听一个粗大嗓门笑道:“原来杜老板也来了?跑的倒比我快,哈哈哈,你送美人儿也该送些极品才是,想当初有位我见犹怜的人间绝色对杨大人芳心暗许,杨大人还婉拒再三呢,怎么会看上这几个女人?”
说着话儿,就见一位满脸大胡子的文官,双手端着腰带腆着肚子大步走来,杨凌抬眼一瞧,正是当初一刀斩下鞑靼王子的鸡鸣县令闵文建,连忙抢前两步,握住他的手欣喜地叫道:“闵大人,数月不见,可是想死我啦。”
闵文建仍如当初一般粗犷,只是肚子更大了些,他急忙挣开手来,下跪施礼道:“下官闵文建见过……”
杨凌一把把他扶了起来,责怪道:“我的闵大人,来了江南,瞧你说话文绉绉的,怎么这些繁文缛节也讲究起来了?若没有大人的知遇之恩,哪有在下的今日,你可再不要这般客气。”
闵文建立身来笑道:“该讲的礼仪总是要讲的,哈哈,大人自去了京师常有奇闻传至江南,闵某听说了时而提心吊胆、时而欢喜无限,原来还要四下活动,想将大人调到江南,这可倒好,大人来是来了,却不是闵某调得动的啦,哈哈哈……”
盐商杜策上前陪笑道:“盐运使大人原来与钦差大人是故交哇,失敬失敬。”
闵文建用一双绿豆眼瞄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是不是对本官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他又看了一眼那四个异国美人儿,说道:“别叫她们杵在这儿了,你也算是八面玲珑的人物,难道没听说过当今天子下旨赐妾的事么?杨大人那是什么眼界,这几个黄毛丫头哪看得如大人的法眼?”
杨凌听了失笑道:“闵大人,你到了江南不过几个月,现在可是出口成章啊,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闵文建听了哈哈笑道:“没办法没办法,整日介听他们说这些词儿,耳朵都出茧子了,怎么也能记得几句。”
杨凌一边与他谈笑,一边将二人让进客厅,叫人上茶接待。
那位杜盐商其实还做着别的生意,这次就是来杭州接收杨凌官船代为传送一批京中货物的,眼见自己送来的美人儿不合钦差大人心意,也不能就这么白来一趟啊,要知道攀上这棵大树,以后有点事儿他随便发个话,不知要顶多少用。
杜老板想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对儿珍珠耳环,这本来是从金陵买来准备送给最宠爱的娇妾的,双手呈过道:“是草民莽撞了,那四个女子草民一会儿就领走。这对珍珠耳环只是小小礼物,实在不成敬意。大人可一定要赏个面子。”
那对珍珠耳环造型纤丽雅致,珍珠圆润饱满,大小均匀。色泽光亮迷人无暇,放在掌心放着幽深的润泽光芒,一看就是极昂贵的珠宝。杨凌顺手接了递给高文心,见她还提着笔,便笑道:“不用记了,这对耳环送给你好了。”
高文心脸儿一红,瞄了他一眼,就翩然转身走了出去,那种突然露出的羞喜神情极为动人。杜老板露出恍然神色,心道:“原来钦差大人迷上了这个女子,难怪他不收我送的美婢。这位姑娘姿容可的确胜过她们不止一筹了。”
杨凌与二人攀谈了一番家长里短,杜老板心意已经送到,情知钦差大人和闵大人久别相逢,势必有些心里话儿要讲,所以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杜策,杨凌与闵文建重新落座,闵文建道:“大人,此次南下一定要抽空去海宁一趟啊,左右不是太远,到时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
杨凌笑道:“若有机会,定然是会去的,闵大人在海宁一切还好么?”
闵文建道:“还好,此地富庶远非北方可比,不过这里的军队比起咱们边军可差的太远啦。听说海把边如今日本各地的大名正在作乱,常有一些失势的武士、浪人无处立足,便勾结一些商船,跑到咱们则后儿到处打劫。
他***,偏偏就有本地的一些奸商、土豪、流氓、海盗们,给他们通风报信,替他们带路,甚至直接参加抢劫。
我刚到海宁时正赶上倭寇来袭扰,幸好盐运司自己有只三百多人的护送队伍,战力倒比官兵还要强些,那些倭寇认输倒不多,让我带着人把那些兔崽子狠狠教训了一顿,一把大砍刀劈死了二十多个呢,目前倒没见他们再敢来我盐运司生事。”
杨凌又一次听到倭寇这个词,不禁注意地问道:“这些倭寇势力很强大么?”
闵文建不屑地道:“战力不及鞑子,人数上更是一群游兵散勇。不过这海岸线太长,防不胜防的,加上这里军队太过软弱,常常百十来人的小股倭寇上岸,就足以横冲直撞了。
我听说日本各地的诸侯彼此打仗争权,手里都却银子,也有些诸侯曾想和咱大明做买卖,可惜咱们允许经商的口岸和允许交易的货物太少,不能满足他们。
那班家伙狗急跳墙,干脆组织人马和咱们的不法商人勾结起来暗中走私,若是被水军追的急了做不成买卖,便转而改行做强盗,他们来了就走,往大海里一躲,我们还真奈何不了他们。”
杨凌心中一动,暗想:“原来这些海盗有的倒是因为想正当做买卖不成,才转行做了海盗,以前只听说倭寇残暴贪婪,时常劫掠沿海百姓,这个原因倒是从未听人说过。”
杨凌默默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要解决这些问题,看来要疏堵并行才可以。一方面加强武力,使其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来犯。二来还要开设正当的通商口岸,主动与其做买卖,互惠互利,有何不好?
那些海盗们只凭劫掠,能从百姓手中抢去多少东西?大多只够他们糊口罢了,若有利益可图,这些人势必摇身一变,成为商人……”
杨凌说到这儿,忽地住口:整顿军队,内厂的人做得到吗?开设通商口岸?朝中文臣不点头,这政策可行吗?权力、人脉不够,人们的思想意识还需要改变,太多太多的条件不成熟,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现在能做得到的。他有机会、有时间去做这些事么?
闵文建可听不懂这些东西,见他蹩着眉头似为江南百姓担忧,忙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倭寇多来自海上,海上行下船必须依靠风力,所以什么季节刮什么风,倭寇什么时候登陆,大多是有定数的,想变也变不了。
咱们有了准备,他们就翻腾不起多大风浪。顶多抢抢渔村,也没多大能耐。唔……一般每年四、五月间和九、十月份适于行船,倭寇会在那时跑来劫掠,我来见你之前已经叫盐运司的官兵严加戒备,只要熬过这两个月,他们再想来就得等到明年四月啦。”
杨凌与闵文建正在聊着,郑百户跑进来道:“启禀厂督大人,莫公公已备好车轿,请大人同去狮子峰视查。”
杨凌听了站起身来,歉然道:“闵大人,你我久别重逢,我本该置酒与你好好聊聊,只是今日我已与莫公公商定同去茶山巡查。不知闵大人住在何处,待我今晚回来,再派人去请你来,咱们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闵文建豪爽地笑道:“凭你我的交情,还讲那些客套作啥?只是你远道而来,要见你一面不容易,所以我才偷空跑来。盐运使大人老父病危,已告假回乡,那一摊子活儿我可不敢撂下太久,所以今日就得赶回去了,大人若是能来海宁巡视,咱们再各个痛快吧。”
杨凌欣然道:“好,难得来江南一趟,海宁我一定会去。”
闵文建眉尖一挑,狡狯地笑道:“既知难得来江南一趟,那么……金陵去是不去?”
杨凌怔道:“南京?此次巡视江南税赋,好象不必去南京吧?”
他嘴里说着,心中暗想:“去那里做甚么?王琼正在南京,那老头儿虽说对自己恨之入骨,其实本性不坏,我可不想难为他,可这一去难免要与他碰面,他的儿子死在我手里,到时见了他还不知是一种什么情形呢,至于马怜儿……唉!”
闵文建嘿嘿笑道:“路程并不太远,其实抽空儿你也不妨去金陵瞧瞧,”他微笑说道:“我运盐去南京时,曾巧遇马驿丞的爱女。那个小妮子,对你杨大人可是情根深种啊,若是你辜负了人家,连我都瞧不下去。”
他说着从他的袖中摸出折叠起来的一张纸,塞进杨凌手中道:“这是她的住址,呵呵,我可言尽于此了,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闵文建办妥了此事,似乎十分开心,咧着大嘴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杨凌将他送出门去,看见门口已停了两顶马轿,郑百户带些番子,还有税吏和莫府的一些仆从站在门外。
杨凌与闵文建告辞,看着他上了轿子远去,自站在蔓延着爬山虎的绿墙下,望着墙边绿柳清河,摸索着手中的枝条痴痴怔立良久。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个身着白衣,如同一枝绰约朦胧,弱不胜衣的芍药般倩秀的美人儿自水间翩然跃出,正眉目含情地向他走来,那款款的步态,无处不媚的举止,令人为之失神:“
君似名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只缘感君一回顾,我便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天涯路,衣带渐宽不觉哭,
惜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三十六轮明月后,当为君作霓裳舞……”
杨凌喃喃吟完这最后一句。想起三十六轮明月后,自己和马怜儿早已人鬼相隔,殊途难遇,心中不由一阵悲苦,他狠了狠心,将那张写着马怜儿详细住址的纸紧紧攥成一团,正要顺手抛下河去,却听身旁一人拍掌赞道:“好诗,好诗,若是卑下猜的不错,这定是位多情的姑娘赠与大人的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莫清河站在身边欣然鼓掌,他那位风情万种的俏夫人立在一旁,也是目泛异彩,显然极为欣赏。
江南风气开放,迥异于京城北方,莫清河这位夫人倒也没有太多避忌。自家老爷要去狮子峰,她便送出门来。恰听见秧龄吟诵这首诗,不禁赞赏地对莫清河笑道:“老爷,妾身自今年六月听到苏州才子唐寅,为他的桃花庵别墅所作的那首《桃花庵》后,再不曾听过如此有意境的好诗了,若是杨大人不见怪的话,可否容妾身将此诗记下呢?”
莫清河皱眉作势道:“莫要无礼,怎可如此让大人为难?”
杨凌笑道:“这却无妨,”他说着顺手将那纸团揣回怀中,说道:“待本督和莫大人从山中回来,再诵于夫人听便是。”
杨凌当着一位有老婆的太监,不便称其为公公,改口称之大人,莫清河夫妻二人听了顿时脸上现出十分欢喜之色,莫夫人已巧笑倩兮地道:“方才只顾品这诗中意境,未曾记得全词,大人只须再吟诵一遍,妾身便能记下。”
杨凌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想到这女子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当下他又将那诗说了一遍,莫夫人凝神听了,然后喜不自禁的一击掌道:“妾身记下了,我这便回去录下。”说着她喜孜孜的呀不到别,竟自穿花拂柳一般,领着两个丫环回府去了。
莫清河向着他背影无奈的一笑,对杨凌道:“贱妾一向无状,令大人笑话了。”
杨凌道:“率性而为,是为真人,尊夫人性情坦率、毫无心机,这样有何不好?呵呵,本官答应几位客人,所以出来的晚了些,劳大人久候了,咱们这便去狮子峰一游吧。”
莫清河听他说“游”狮子峰,不禁呵呵一笑,二人各自上了马轿,杨凌到了百二十人番子,莫清河也带了四十名税吏,一同奔向狮子山。
杭州有淡妆素抹的西湖、清清涟涟的富春、潮来潮去的钱塘、南吴山、北孤山,风景之处甚多,其实她的风光主要在于柔媚的江南园林和人文景观,很多自然景物人为的痕迹很重,若是抛开那层意境,也就什么都算不上了。
比如西湖边上的苏小小墓,要不是因为她是风流千古的江南名妓,有诸多文人墨客留下的“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一类的优美诗句,光看那一具坟茔,也就没什么味道了。
杭州风光本不以山见闻,狮子峰更是普普通通,在见惯了世界名山的杨凌眼中更是乏味之极,但就上这瞧来普普通通的一处山峰,却产出了天下闻名的龙井好茶。
苏杭的山,虎丘因泉而名,飞来峰因灵隐寺而名,这狮子山就是因龙井茶叶而闻名天下。
官轿进了山中,早有负责看守此山的税监率人急匆匆迎了上来,将两位大人让进依山而建的一幢木屋当中。
杨凌在竹椅上坐了下来,呵呵笑道:“如此月份,若是在北方,早已秋风习习,百木凋零了,这地方却是草木葱郁,而且天气依然如此酷热。”
莫清河说道:“江南水乡,还算凉爽,再往南往内陆一些,可就更加炎热了。来人呐,快给大人上杯好茶,解解暑气。”
杨凌听了好茶二字,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那一小袋茶叶,只待那茶水端上品了滋味,便要当中向莫清河问个明白。不过他既已存了收服莫清河的念头,倒也不想太为已甚,只想点拨压迫他一下,令他臣服便是。
一个穿着宝蓝色襟袍、蜡染的淡色花裙,纤腰上系着黑色腰带,发系布巾的采茶女子,脸蛋上带着盈盈地笑意,轻轻巧巧地走进房来,麻利地沏好壶茶,为杨凌和莫清河各自端上一杯。
杨凌端起那杯茶来,见雀舌般的茶尖儿还在水中滴溜溜地打着转儿。杨凌瞥了莫清河一眼,慢条斯理的将杯子凑到鼻端下嗅了一嗅,不由又愣在那里。
这茶味道馨香扑鼻,与他在上海镇时所品的极品皇尖味道完全相同。莫清河私藏好茶,供奉宫廷的茶叶比这要差了好许多,如今他当着自己这位京中来查办的钦差,竟丝毫不知避忌,坦然将这茶叶奉上,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发觉有异,参他个欺君之罪么?
杨凌愣怔了一下,抬眼望着笑吟吟正等着他品尝味道的莫清河,按捺不住地问道:“莫大人,你这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果然是极品皇尖啊。不过……本督在京时也喝过宫里的御茶,皇上喝的贡茶比起你这茶叶来,可是差了不止一筹,不知莫大人做何解释呀?”
莫清河讶然道:“钦差大人在京时喝过皇尖?啊,是了,杨大人是皇上跟前得力的臣子,自然是有机会品尝到极品贡茶,呵呵呵,”他说着微笑着摆了摆手,那个采茶女和狮子峰的茶监、税吏都退了出去。
郑百户迟疑着望了杨凌一眼,杨凌倒不信莫清河会因为这件事就敢公然对自己不利,何况自己带来的人个个武艺超群,人数也比莫税监的人多得多,他随意地摆摆手,命郑百户带人出去。
莫清河端起杯茶,慢条斯理地吹着已冲泛的飘起的茶花,轻轻啜了口醒茗,这才微笑地说道:“卑下这茶叶,比进贡的皇尖极品其实还要胜上一筹,难怪大人品了后生疑。不过这也算不得甚么秘密,行内的人大多知道此事。”
“哦?”杨凌轻轻转着茶杯,疑道:“贡茶,不该是最好的茶叶么?何以这西湖龙井茶供奉大内的皇尖反不如你截留下来的茶叶品次更好呢?”
莫清河呵呵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茶只有这附近几处山峰产出的才是正宗极品,最好的茶叶,受气候影响很大,即便这一年风调雨顺,气候适宜,能够产出些极品好茶,长途运送逢个阴雨连绵味道也大受影响。
因此为求皇上喝的茶味道稳定、品质如一,进贡的茶不求最好,只求最稳,否则皇上今年喝着味道殊异,明年若是茶叶味道稍稍有些差别,认为下边办事不利,追究下来的话,就是将这茶园上上下下的人全砍了脑袋,也生不出新茶来呀。
这个,可不是下边的人对皇上不敬,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京里偶尔有人品到这两种茶叶的不同,也只道是原地刚刚采摘的茶叶味道鲜美。绝不会因此生疑。卑下对杨大人十分倾仰,因此不敢相瞒,当然……杨大人体恤黎民之名卑下也是早有耳闻,所以也不忍相瞒。”
杨凌听地怔住了,他只道莫清河私藏好茶是为个人牟利,想不到其中却有这般理由。莫清河苦笑道:“大人呀,我们这些在下边侍侯的人凭着皇差的身份,耀武扬威,人人都觉得无比威风,又有谁知道我们上下圆寰也是煞费苦心呐。
可是这也是没有法子,除了不敢将受天气影响品质优劣不定的茶叶进贡大内外,我们倒是不敢藏私,这些极品好茶出售的银两我们都是按数上缴京师的。当然……也不免要拿出一些来赠送京中上官,司礼监王公公和几位首领,我每年都要孝敬十斤好茶,如今卑下划归大人管辖,卑下坦言相告,还望大人体察下情,体谅我们这些奴才的难处。”
杨凌听的苦笑不已,愿以为天大的一件欺君案,原来竟是官场上一条约定俗成大规矩:凡是不能保质保量保证供应的贡品。宁可退而求其次,也不供奉大内,免得龙颜大怒,反而不美。
不过莫清河如此坦言相告,也令他大生好感,无论莫清河是示之以诚,还是心怀坦荡,至少都说明他确有向自己靠拢的意思。杨凌哈哈一笑,举起杯来向莫清河遥遥一举道:“多谢莫大人坦言相告,解我心中疑惑,杨某就在君前当差,当然知道你们的苦处,如今既知其中端倪,自然不会见怪。”
杨凌听了柳彪汇报的情形,已决定拿关税监镇守袁雄开刀立威,只是莫清河的贡茶一事横在心头,一直是块心病,如今知道了详情,心中极是畅快,两人品茗言谈,彼此的感情都热络了不少。
待到在半山腰茶园中走了两圈儿,算是完成了视察使命,二人下山上轿时,莫清河举手一招,镇守茶园的税监连忙率着几个人抬过来两口小箱子,杨凌疑惑地道:“这是……?”
莫清河陪笑道:“大人,这山上除了茶叶实在没有什么象样的东西,这一口箱中,是十斤极品雨前龙井,大人拿回去尝尝鲜吧,若是明年收茶时天气不好,可就喝不到这样好的茶了。”
杨凌知道这样真正的极品雨前,此时若是拿到市面上出售给江南富豪,一两茶抵得十两银,这小小一箱茶叶就是一千两银子,喝上一口怕就是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口粮,实在是太奢侈了点儿。
不过既然以前司礼监众人都是收得惯了的,此时莫清河还未归心,若是不受,难免叫他生疑,便含笑点了点头,莫清河搓着手道:“这一口箱子么,里边是四只鸳鸯枕,枕内茶叶虽不是雨前皇尖,也是第一流的好茶,枕在上边,一身茶香,清心明目,最有助于睡眠,呵呵,送与大人和夫人。”
杨凌听说是茶枕,倒是有些眉开眼笑,这茶枕馨香扑鼻,京里三个丫头一定喜欢,可是一听树木,又愣了一下:既是鸳鸯枕头,可是幼娘和玉儿、雪儿一共才三个人,他送四套是什么意思?这也讲究好事成双?
杨凌一抬眼睛瞧见莫清河眼中含笑,忽的脸上一热,知道他是认定高文心早晚会被自己娶回去做妾侍,他也无法辩解,只好含糊应了,叫人将两口箱子收下,两人起轿离开狮子山。
出了山口,先要经过一个小村子才能拐上回城的官道,杨凌坐在轿中忽听见前方有人呵斥,连忙掀开轿帘儿一看,只见两个税吏举着鞭子正驱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幼童,看年纪也不过十岁上下,连忙怒喝一声:“住手!”
那两人抽得起劲儿,压根没有听到,随在轿旁的郑百户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下税吏手中的皮鞭,将他推了个趔趄,喝道:“大人有令,你没听到吗?”
那税吏一回头,瞧见杨凌已下了轿子,那凶神恶煞的面孔立时换上一副诌媚的笑脸,点头哈腰地站到了一边去。莫清河也下了马轿,匆匆抢过来道:“大人,出了什么事?”
杨凌见那孩子已退到一个茶水摊子边,他长得十分瘦弱,单薄的身子显得脑袋硕大了些,一双大眼睛透着幅子机灵劲儿,只是衣衫破烂,身子脸上十分肮脏。
杨凌走过去蹲下身子,按住那孩子的肩膀,只觉得皮包骨头,瘦得可怜,杨凌温声问道:“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家里人呢?”
杨凌往前一走,郑百户领着四个番子早追了上来,那小孩儿看见杨凌背后五条威风凛凛的大汉,手中提着单刀,瑟缩的不敢应声。杨凌回头瞧见,皱眉道:“一个小孩儿家,还怕本官被行刺么?别吓坏了孩子,你们退开些。”
郑百户连忙领着人退开几步,莫清河也走过来,蹲下身子,和气地笑道:“小家伙,这位大人是个好人,他问你话你要好生回答,大人高兴了会赏你几文钱买几个大肉包子吃。”
那小孩儿听说肉包子,眼睛不由一亮,他咽了口唾沫,才嗫嚅地道:“大老爷,我叫温小华,是胥小华,是胥口镇的人,方才肚子饿了。见路边树上有野果子,想打几个下来吃,那位大爷……他用鞭子抽我。”
杨凌瞧了莫清河一眼,莫清河蹩了蹩眉道:“胥口镇?那是苏杭地界儿,你这小孩儿是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吗?你家里人呢?”
小孩儿怯怯地点头道:“嗯!我家里人都死了,我就到处讨口吃的过活,转呀转第,就到了这地方。”
杨凌问道:“怎么会一家人都不在了?此地发生过瘟疫么?”
莫清河摇头道:“不曾听说有过瘟疫,小孩儿,你告诉我,家里人都是怎么死的?”
小孩儿眨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道:“我家的地挨着河边,五月时发了水淹了我的家的地,我爹卖了房子去城里跑小买卖,可是进城也要手税的,他……他偷偷爬城墙摔伤了,我娘卖了地给他治伤,可是倭人来了,抢了我家的钱和东西,把爹娘都杀死了,我就……就到处讨饭了。”
杨凌听的一阵心酸,这时那路边摆茶摊的老头儿认出了莫清河,忍不住惊喜地道:“你是莫爷?莫大善人!”
莫清河一愣,反问道:“你认得我?”
那老汉兴奋地道:“认得认得,去年冬天,莫爷在城里施粥,老汉去您府前讨过吃的,咱们村张寡妇改嫁丢下个不大的孩子,叫水生的那孩子,没个人管,不是莫爷给收留了么?呵呵,老汉记得您呢,这孩子挺可怜的,可瞧着还机灵,莫爷发发善心,不如收留了他吧。”
杨凌瞧了莫清河一眼,意外地道:“莫大人倒真不愧善人之命,原来不止施粥救人,还收养孤儿。”
莫清河还未谦逊几句,那老头儿已抢先道:“莫爷是好人呐,杭州城谁不知道?莫爷收养过几十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呢,这孩子今儿遇见了您,可真是祖上有德呀。”
莫清河听他当着杨凌的面夸奖,似乎有些不甚自在,忙道:“好啦好啦,你这老头子,”他上下打量几眼那个叫温小华的孩子,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我走吧,怎么样?我给你找个地方,有吃有喝,还能学些手艺。”
那孩子甚是机灵,听了连忙跪倒,欢天喜地地道:“谢过大老爷,只要能有口饭吃,您让我干什么都成。”
莫清河倒不嫌他脏,呵呵笑着摸挲一下他的脑袋,扭头对管家唤道:“老李,带上这孩子,带吃的了么?先给他垫点吧。”
杨凌一边与他往回走,一边说道:“莫大人收留过几十个孤儿?这……这真是做了大善事,不过府中养了这么多小孩子,也真难为你了。”
莫清河脸色微赧地道:“大人过奖了,咱家……唉,咱家是啥人儿大人也明白,只想着多做些善事,来生能有个好报应,这些孩子我也只是帮他们讨口饭吃,并未留在府中,而是托人送到本地的织户那里做些杂务学些手艺。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些织户也不敢难为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罢了。”
杨凌对这太监此时真的是肃然起敬了。不管他是不是想积阴德图善报,可是所作所为,多少正日阶慷慨激昂为国为民,却只会泛泛而谈的读书人都比不上,他虽不懂那许多大道理,却是实实在在地做着许多好事。
虽然,利用职权之便,他也从中收受不少好处,可是他能想着周济下穷苦百姓,这已是极难能可贵的事了。
本地的织户统归织造太监李大祥管辖。织造人户集中于苏州,所以李大祥的衙门设在苏州,杨凌和莫清河回了城,没有直接回府。先去了家地方风味的小店,两人坐在垂杨柳下浅饮轻酌,笑品江南风景,随后意犹未尽,干脆去了当地的织户察访。
杨凌记得幼时读书,就听说明朝年间江南织户雇佣工人,已经颇具规模,具有了资本主义雏形,此次去参观的织户,是杭州十几家大织户的一家,虽不及苏州织户势大,竟也有织机数十张,雇聘女工近百余人。杨凌在里面走了一圈儿,颇有现代工业厂房流水作业的感觉,不禁兴奋异常。
临出门时,忽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胖大小子,扛着一包白纱线进来,一瞧见有外人在,不禁站在门边儿,抬起袖子抹了把额上汗水,傻愣愣的只是憨笑。
莫清河笑指着那孩子说道:“这孩子,也是无父无母,我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下来送到这儿的。嗯,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呵呵,不怕大人见笑,我送来的人,这些织户还不敢不给面子,决不会亏待了他们,所以我也从未来看过,这孩子我记的住,还是因为他那个大肉瘤子,要不然可真想不起了。”
杨凌一瞧,那壮壮实实的男孩儿长的结结实实,看来在这儿生活果然不错,不过他脖子有粗又短,侧方生出一隔阂紫红色的可怖大肉瘤,瞧着就令人生厌。
杨凌虽知这孩子身世可怜,可是瞧了心中也有异样感觉,更别论别人了,要不是莫清河发善心,估计这孩子想正当的干点活混口饭吃也没人用他,只能一辈子当个乞丐了。对于莫清河的壮举,心中不由更生一种敬意。
可是奇怪的是,那家伙怎么见了莫清河神色正常,毫无见到恩人的神情?杨凌心中稍稍动疑,随即想起这下胖子只见过莫清河一面,时日久了小孩子哪记的那么清楚,疑心顿时散去。
那小胖子望着几位客人只是憨笑,也不上前见礼,织户高明笑骂道:“傻小子,看什么看,快搬咯额东西进去,别碍了大人的眼。”那胖小子听了连忙扛起纱来一溜烟儿跑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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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面红耳赤地走进西跨院儿,高文心在家中闷了一天了,听说他回来雀跃迎来,瞧见杨凌神色怪异,不由得一怔。杨凌讪讪地递过一卷儿字轴道:“文心,把这个好生收起来。”
高文心诧异地道:“又有人送了老爷什么名人字画了么?”她拉开卷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拉了下来,酸溜溜地道:“君似明月我似雾……好一首情诗,咱家老爷还在很是风流人物呢,到了江南水乡,不知要迷的多少女儿家要神魂颠倒了。”
杨凌啼笑皆非地道:“这诗……是我在故乡时听到的,莫夫人十分欣赏,便抄摹了两卷,这一卷是送还给我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对了,你瞧这位莫夫人的书法如何?真是一手好字呢。”
高文心才不信他的鬼话,如果真是这么堂堂皇皇,方才何以神色尴尬?她瞧了瞧那字,哼道:“字是不差,可也不见的就比我强了,倒是这诗……情深意重,莫非是幼娘姐姐送你的?”
杨凌哼哈两声,没有搭她的腔儿。方才一回府中,莫夫人便兴冲冲地拿了两卷画轴出来,她已将诗抄好。一式两份,一份送给杨凌做为谢礼。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只是不知是江南女子便是这般大方,还是莫夫人混迹青楼多年,不知有所检点,竟丝毫不知避忌地凑到杨凌面前,打开字卷,巧笑嫣然,指指点点。
那举止要是搁在现在,实也算不得什么,可是杨凌在这年代久了,还从不曾见过别人的夫人如此不避嫌疑,挨得近近的。只闻香风习习,呵气如兰,倒令他局促不安起来,偏偏莫清河丝毫不以为杵。他更是发作不得。
直到最后莫夫人将卷轴收起,系好递于他的手中,那纤纤玉指竟顺势在他掌心轻佻地勾抹了一下,吓得杨凌心中一跳。一抬眼间,正瞧见莫夫人睇来一对勾魂摄魄的眼神儿,妖娆、妩媚,贝齿轻咬着红唇,虽只是刹那间的风情展露,却如静水投石,在人心中荡起层层涟漪,杨凌这才晓得她不是不拘小节,竟是有意勾引自己。
这美女的风情,风流而不下作,虽是当着自己丈夫勾引旁人,那种异样的魅惑力竟让人升不起丝毫恶感,杨凌只道是她嫁了个太监老公,春情寂寞,忽尔家里住进个年轻男人来,才使她想入非非。当下不敢多坐,忙与莫清河言谈几句,便抱头鼠窜了。
这样的难堪事他当然不会讲给高文心听,瞧她还有点气鼓鼓模样,杨凌忙干笑道:“呃……文心呐,咱们是不是该吃药针灸了?”
高文心俏巧地白了他一眼,说道:“那可不成,您老人家还是先见过了柳千户再说吧,莫要针灸时候又大呼小叫的,等把你的腰扎成了筛子,回去幼娘姐姐不和我拼命才怪。”
杨凌脱口笑道:“那倒不怕,就怕我在房中大呼小叫,被番子们听了去误会我们……”他说到这儿忽地住口,后悔的差点儿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你这混蛋,明明不想再招惹情债,还要口无遮拦,你当这是当初在办公室里和女同事闲扯聊天么?这时的女人可是死心眼呀。”
他讪讪的不好意思,高文心何尝不是羞得满面通红?可她倒是没有一丝愠色,那眼神儿十分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深深瞟了杨凌一眼,轻声道:“我……婢子去请柳千户进来。”一时间,那语气竟是说不出的温柔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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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真是一身打扮一副模样,高文心穿着一身普通江南女子服饰,那股华贵雍容之气尽去,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她匆匆奔上楼来,提着翠绿的裙裾,跺了跺那双红绣鞋,没好气地白了杨凌一眼道:“下回不要在找我啦,还要人家冲他笑一下,我都直想吐。”
高文心身材颀长,眉眼清澈如水,这时跺着弓脚一番娇嗔,风姿嫣然,楚楚动人,瞧得杨凌双眼一亮,连忙点头道:“那是,那是,放心,放心,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也舍不得……咳咳,你先去后边避一避,我来看看那闻香而来的色鬼是甚么模样。”
高文心哼了一声,转身避往后房去了,只听房门外一个男子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没有诳我,这女子果然有味道儿,不过话说到前头,缠头之资老子可只付十两,你手中既有米粮,我回头叫司务官高价买下便是,你少赚不了,哈哈哈……”
随着话音儿,一个狐狸脸儿,微须黑面的军官在一副市侩商人打扮的柳彪陪同下色眯眯地闯进房来,他一瞧房中并非想象中的少女春闺,反是一间不大的花厅,一个白衣蓝带的青年公子,笑吟吟地足在椅子上望着他,那公子背后站着四个黑衣汉子,身形剽悍,神情阴沉,不由得一愣,马上伸手向腰间的刀柄摸去。
柳彪懒洋洋的市侩模样一扫而空,抬起腿来一脚踹在他膝弯上,紧跟着一柄雪亮的匕首已压在他颈上,只听这个自称有米粮出售、要以美色奉献的商贾阴森森地喝道:“上坐的是提督内厂、大内侍卫亲军统领、奉旨寻察江南税赋的钦差杨凌杨大人,还不叩头见礼。”
那军官懵了,听说不是强盗绑匪,死的危险大减。他提着的心已放下一半,可是堂堂的内厂总督、钦差大人,要见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么神神秘秘地做什么?他想起自己干下的那些违法乱纪的事。不禁冷汗涔涔,慌忙仆下身子,颤声道:“下官龙山卫指挥佥事丁林,拜见杨……杨大人……”
杨凌俯身笑道:“丁佥事,本督冒昧请你前来,你可知道是甚么事么?”
龙山卫指挥佥事丁林额上渗出颗颗汗珠,神色张惶地道:“下……下官不知。”内厂成立不久,有些甚么厉害手段他还不知道,可是东厂西厂锦衣卫的酷刑可是早有耳闻了,听说内厂还有督察两厂一卫之责。那手段少得了吗?丁林违法勾当也没少干,一边说着,已忍不住哆嗦起来。
杨凌直起腰来一掸袍子,翘起了二郎腿。一只鞋帮雪白的靴子在丁林的额头上晃悠着,他悠悠地端起杯茶来道:“郑百户,念给他听!”
“卑职遵命!”郑百户恭应一声,上前一步,将丁林强买卫所官兵田地、贪墨军饷、与士兵妻子通奸的不法行为一桩桩说来。听的丁林面如土色,郑百户还未说完,他已爬前两步,哀声道:“下官有罪,下官该死,求大人宽恕,求大人开恩呐!”说着头已砰砰地直磕下去。
杨凌搁下茶杯,微微一笑道:“丁佥事,这些事我都查有实据,相信如果要人证,你如此‘善待’的官兵也会欣然出面作证,这其中任何一条,都足以杀你的头了,你说呐?”
丁林颤声道:“是是,下官知道,下官该死,求大人……”
杨凌截口道:“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己,丁大人如果想要立功赎罪,还要靠你自己才行呀!”
丁林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禁双眼一亮,急忙仰起脸来急切地道:“请大人指点迷津,下官无不听从。”
杨凌道:“其实本官也知道,你兄弟六人,只有你一个袭了军职,家族庞大,全靠你一人供养,近靠那点俸禄,确实不敖使用,至于你与士卒妻子通奸,你情我愿的,虽然罪无可恕,却也情有可愿,如果你肯帮本关做些事情,这些罪过我提你转寰一下,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丁林喜形于色道:“多谢大人开恩,不知大人要下官做……做些甚么?”
杨凌目光一凝道:“我听说龙山卫指挥使毕春毕大人,常常构陷士卒违犯军规,然后压迫士卒将卫拱手相让,与监军袁公公私吞,另外军中定额6500人,如今不过三分之一,还都是老弱病残,毕春和袁雄瞒而不报,欺吞军饷,甚至连拨付的造船银两都侵入各人腰包,如今军械破旧,不堪使用,可有此事?”
丁林虽是指挥佥事,但是毕春大权在手,又和袁雄勾结起来,一手遮天,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这些好处他所捞有限,心中对毕春早已不满,听口气这位钦差似乎是想整治毕春和监军袁公公,他不禁心中暗喜。
可是多年积威之下,他一时还不敢吐露实情,所以不免犹豫起来,杨凌见状冷哼一声,说道:“你既对本官不能推心置腹,我也懒得救你,你回去吧。”
丁林再无考虑余地,慌忙道:“大人勿怪,下官招了便是!”当下丁林将所知的袁雄和毕春的丑事一一吐露出来,更令人发指的是,毕春除了亲兵营五百多人是精锐,余者全无战力,因此倭寇来时,他便你东我西,故意与倭寇错肩而过,任由倭寇抢劫。
若论指挥能力和勇敢,毕春倒真是一员骁将,要不然当初集中几个卫所的精兵北上御边时,他也没有胆量和鞑子短兵相接了。可是这一回来,如果和倭寇拼死相抗,死的全是他自己的精锐,出于一已之私,他身负守土之责,却任由倭寇抢劫,等到倭寇退却时,才大张旗鼓追赶,倭寇每至不及逃走时,便丢下大量抢劫来的财物。毕春便趁机收入自己囊中,这大明的将军,倒做了黑吃黑的霸王。
杨凌听的七窍生烟,待丁林说完,屋角一位伏案疾书的番子刷地拎过墨迹淋漓的一张供纸来,丁林无奈地按了手印,这才听杨凌冷笑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丁大人能与本督精诚合作,你方才供认的事本督已记录在案,这桩桩件件,还需要丁大人利用方便,多多搜集证据,本督拿人也拿的理直气壮。”
丁林听的目瞪口呆:“原来这位厂督大人是在诳他。他虽耳闻这些事情,却根本没有证物呀!”丁林有点儿后悔,可是他刚刚签字画押,此时已是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只凭这张状纸,杨凌就能把他抓进内厂拷问。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谁能在厂卫的酷刑下还能藏的住秘密?就算袁公公和毕春肯救他,等他出来人也残了,丁林到此地步只好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杨凌倒不是一味地靠恐吓让他办事,见他答应了,忙笑吟吟地将他扶了起来。封官许愿一番,给他画了一幅锦绣前程,把瘪下来的丁佥事又吃足了气儿,才放他离开。
待他离开,柳彪微微奇怪地道:“大人,咱们厂卫拿人,只消有些蛛丝马迹,象毕春,丁林这样的官儿无须请旨就可以拿下拷问,何况咱们多少也有了些确实证据,大人何必费尽周折还要利用这个家伙?”
杨凌淡淡一笑道:“柳彪,丁林……不足惧!毕春……不足惧!袁雄……亦不足惧!不过,你以为我们的敌人真的是他们么?”
他摇了摇头,莞尔道:“非也,我们真正的对手在京里,这几个人与其说是我们要对付的人,不如说是一件武器,京里那几位等着拿他们来对付我们,我们也在拿他们对付京里,呵呵,所以证据越确凿越好,如果人证物证千真万确,他们就是想搬开是非,也没有借口了。”
柳彪听的怵然一惊:“是啊,怎么忘了为何来江南了?这根本就是司礼监和东厂设的一个局,他们会老老实实地看着杨大人来解这个局么?如今对付这几个镇守太监,其实是在打一场仗,赢了,便赢得了天下数百位税监地拥戴,削弱了司礼监和东厂的实力。败了,不止输掉一个税监司,到那时各地税监多方刁难,恐怕现有的财路和势力也要完蛋!”
“大人越来越有心计了。”柳彪钦佩地望了杨凌一眼,恭敬地道:“那么,我们要等丁佥事拿了凭据才办他们么?”
杨凌摇头道:“不!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江南三大镇守太监,确有不法行为,如果一个也不察办,同样授人口实。这个袁雄是拿定了。不过我们的借口与税赋无关,而是败坏军纪,做为钦差,我有顺便勘察之责,未奉旨意却不能办也。
现在要马上派人进京将事情禀明皇上,请了旨意立即拿人!这事儿根本瞒不了厂卫,所以只能抢速度,你挑几个机灵点的立即回京,先去见过吴大档头,然后进宫面圣。”
“是!”柳彪答应一声,急忙转身出去了。
高文心从夹壁墙后俏生生地走出来,眨了眨眼道:“大老爷准备官兵追贼了?那~~~~~~明天张天师兄妹请了你去苏州游玩,你去是不去?”
杨凌伸了个懒腰道:“去,为什么不去,京里传回消息哪有那么快的?这里有柳彪守着我也很放心!”
他说着瞧见高文心那一副江南女子打扮,不禁双眼一亮,展颜笑道:“妙呀,这身衣裳一穿,根本就是水乡佳丽了,我看你也不用换了,明日就穿着这身衣裳,挽起裤腿儿,赤着脚丫,咱们去太湖泛舟采菱,学那……那……”他一拍脑门道:“那谁来着?”
高文心被他那的难受,忍不住脱口说道:“西施范蠡嘛!”
杨凌一拍手道:“对对,西施范蠡!”
他倒不是有意诳高文心说话,而是那位范大夫的蠡字他不会读音,等高文心一说出来,他才发觉这个比喻有点不妥,自己和高文心的关系是比成西施范蠡,那成了什么了?所以他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高文心眼珠一转,只见杨凌呵呵坏笑,他身后的郑百户和几个番子都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十分严肃,可是脸蛋子都呈现出诡异的上翘形状,不禁羞得象只虾子一样,连脖子都红了。
自从唐代诗人张继举掉归里,夜泊枫桥,以一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名传后世,寒山古刹闻名天下,到了苏州,又怎么能不去寒山寺一游呢?
苏州首富吴济渊恭请张天师至府上为老太爷祈福,张氏兄妹也是头一次来江南,久闻太湖风光,想去湖上一游,采菱泛舟,特意遣人往杭州邀请杨凌。江南三大镇守太监位高权重,杨凌既然住在莫府,吴济渊当然不会把这位镇守江南的莫公公撇在一百年,于是便一并邀了莫公公夫妇一同前往。
官船沿着古运河而作,恰巧经过寒山寺,张天师兄妹和吴济渊便在枫桥相候。杨凌今日换了一身轻衫,若不是身旁那一众背弓提刀的番子就是他的活招牌,以他的打扮相貌必然被人当成一个风度翩翩的斯文公子。
虽然早听说这位钦差年纪甚轻,乍然看到他的样貌,吴济渊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丝讶色。这位苏州首富年约五旬,看其相貌温文尔雅,虽然吴家世代经商,但是在苏杭一带也有大片的土地,吴家子弟也多有功名在身,所以算得上是江南豪门、士族名流。
今日张天师是主,请的主客是钦差大人,但是要说到熟识,倒是莫清河和吴济渊彼此熟识一些,当下莫清河向吴济渊介绍了杨凌,吴济渊向莫清河介绍了张天师兄妹,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寒山寺内。
今日莫清河也换了一身便装,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这一打扮还真看不出太监模样,与那风情万种、妖媚动人的莫夫人站在一起,还真有种郎才女貌的感觉。
寒山寺方丈听说今日京里钦差大人和镇守太监莫公公要到寺里一游,丝毫不敢怠慢,早早儿地就迎出了门外,老和尚年逾八旬,须发皆白,满面红光,身板儿硬朗的很。
他披了大红袈裟,率着寺中长老、知客僧和十几个小沙弥恭恭敬敬地将杨凌等人迎进寺去,这寒山寺虽名声甚响,其实寺庙极小,要转上一圈儿用不了多少时光,一进寺门就见那口大铜鼎香火极旺,信众敬燃的两指粗的香插在鼎内,老远的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火气。
寺中并未因钦差大人光临而将其他香客拒之门外,不过番子们抢先冲进寺去。四下一站,那股其实任谁见了也知道来了大人物,又有寺中轻易不见客的老方丈亲自陪同讲解,那些信众早已识趣地避到了一旁。
杨凌对这寒山寺,好奇胜于先上。虽说到了苏州,园林和寒山寺才是必须一游的地方,在杨凌心中,倒是燕子坞才是第一向往之地。张天师是道家至尊,到了这佛家圣地,也觉得自己身份有些尴尬,至于莫清河、吴济渊又是本地游惯了地人,虽然老方丈十分殷勤,众人的游兴也都不甚浓。
这一来众人走马观花,本来不大的寺庙走起来更快,只不过半个时辰,杨凌就转到了寺后,绕过前边阁内供奉的佛像,一转过去他就瞧见两名僧侣正双手合什,跪在蒲团上顶礼膜拜,杨凌初时还以为是寺内僧人参禅礼佛做功课,忙止住了脚步,不过他们为何在佛像后边施礼,却令他有些奇怪。
那位方丈原来以为钦差大人不会这么快就逛到后院,所以并未及时叫这后院僧人回避,这时见影响了大人游兴,他忙摆手示意知客僧将那两个灰衣和尚赶开。
杨凌见那两个和尚一身僧衣与寺内僧侣有些不同,二人肩后又都背着斗笠,似是远道而来,瞧着总觉得有些怪异,又有些熟悉,他蹙着眉想了想,忽地想起一些日本漫画片中见到的僧侣就是这副打扮,不由奇怪地问道:“方丈大师,这两位高僧可是贵寺的僧人?”
方丈恭敬地道:“钦差大人,这两位僧侣来自日本拾得寺,是来本寺参拜并求取佛经、佛像等物的。”
吴济渊一旁笑道:“大人,唐贞观年间此寺有两位得道高僧,名曰寒山、拾得,后来拾得和尚东渡日本,在日本建了一座‘拾得寺’,传道授经,甚受当地人敬重。故此日本僧侣和信徒若来东土,大多要来这寒山寺参拜一番。”
“哦?”杨凌见寒山寺方丈和吴济渊谈及日本,神色从容,毫无不忿之色,心中先是有些诧异,随即便想到此时日本尚未对中国犯下滔天罪行,虽然沿海一带倭寇作恶多端,但那群海盗在日本同样属于不法歹徒,况且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中国海盗,这时的百姓并未因此迁怒日本国人,不禁释然一笑。
他抬步走到那两个正欲退出殿去的日本和尚面前,先向二人参拜处看了眼,见墙上浅浅一副画像,年代甚是久远,绘的是两个憨态可掬、甚至有些滑稽的和尚画像,方丈大师迎上来笑道:“大人,这便是寒山、拾得两位高僧的画像了。”
杨凌点了点头,瞧见画像左边有两行字,这两句对话实在有名,他早就听说过,只是一直不知出处,此时见了这才晓得竟是出自寒山、拾得之口。
他顺口念道:“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旁边立即有一人接道:“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杨凌诧然回头,瞧见正是两个年轻的日本僧人之一,正合掌向他回答,杨凌不禁笑道:“你这和尚,倒记的清楚。”
那日本僧人地他夸奖,脸上不禁露出喜色,说道:“多谢大人夸奖,贫僧圆仁,是日本‘拾得寺’僧侣,贫僧还记得寒山大师曾问:还有甚诀可以躲得?拾得大师回答说:弥勒菩萨曾云:有人骂老拙,老拙只好说;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随它自干了,我也省气力,他也无烦恼……”
那一段偈语足足有三百多字,这和尚记的清清楚楚,一一念来抑扬顿挫,方丈大师听罢欣欣然合掌道:“善哉,善哉。”
圆仁微微一笑,满面矜持地向方丈合什一礼,显然也有些自得。吴济渊在一旁呵呵笑道:“拾得大师东渡传经,果然信徒众多,真是功德无量。”
杨凌瞧着这口述高僧偈语,面带得色的和尚,想起后世他们举国化身强盗、到中土来烧杀抢掠地行为。不禁淡然一笑道:“拾得大师这段话确实蕴含玄妙佛理,大师记地果然纯熟,那么我来问你,你背的下来……可铸得到么?”
圆仁怔了一怔,沉吟半晌才肃然回答:“我做不到。”
杨凌又问:“那么……贵国有信佛之国,又有多少人做的到呢?”
圆仁沉默半晌,额上渗出涔涔汗水,竟是始终说不出话来,杨凌晒然一笑道:“纵然将佛经一卷卷倒背如流,那佛也不过是挂在嘴上,你刚刚说……悟得真常理,日月为邻伴,这真常理便是这么悟出来的么?”
圆仁和尚沉默片刻,深深鞠了一个九十度地大礼。坦然道:“大人一语如当头棒喝,贫僧受教了,多谢大人指点。”
杨凌笑道:“不敢,说是随意说,‘悟却是真常理,日月为邻伴’,呵呵,日月者,明也。若是贵国真的与人为善,则这日月之明……我大明朝岂不正是你们地友邻良伴么?”
圆仁和尚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所警觉地道:“大人这么说……可是因为贵国海盗为患,胡此迁怒我国人民么?”
杨凌笑道:“你敢否认那些‘海盗’之中,没有利欲熏心地大名派遣的军队冒充海盗为恶么?”
这些事已是公开的秘密,大明朝都有许多人知道,更遑论来自日本的圆仁了,圆仁听了脸上一红,不敢出言反驳,他想了一想却道:“但是……贵国何尝曾表示出善意?我国想与贵国友好相处,互通有无,可贵国却无理要求我国必须以臣子之礼晋见。
若依臣礼,贵国则不惜赏赐,而我国僧侣也要常常渡洋前来,随身携带回去一些,费尽周折,仍是不能满足信徒地要求,可是我们愿出重金购买,贵国却因我国不肯以臣礼事之而不行方便,若不是贵国这般苛严,我们……我们……。”
他说到这儿脸孔涨红,显然自己也觉得人家不愿意和他做买卖就动手来抢忒也无耻,这个理由太说不过去。
这些原因杨凌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昔年读历史发现中国古人实在‘蠢’的可以,宁要名不要利,如果他国肯自认为臣哪怕送来一筐青草,也恨不得赐予十倍黄金来表达天朝上国的慷慨。可是如果对方不肯认为臣,哪怕是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也决不同对方交易,以此作为惩罚。
他见这位圆仁和尚虽说地愤愤不平,但是满面羞愧,显然以本国人的行为为耻,不觉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绽颜一笑道:“你说的,本官也知道一些,这些事我会向皇上禀明,请求皇上允许开放通商口岸,加强彼此往来。不过……贵国那些海盗,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是要狠狠地打一打的”。
杨凌说罢,又深深望了那个若有所思的圆仁和尚一眼,然后和张天师、莫清河等人慢慢向回走,杨凌瞧见吴济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吴先生还在想方才那位圆仁和尚地话么?”
吴济渊吃了一惊,连忙拱手道:“啊!是……不是……草民……”。
杨凌一笑道:“吴先生不必惊慌,你是苏州首富,家中有土地、有织户还有商铺,对这些事想必了解更多,本官司这次来江南查的是税赋,不止是查税吏的清廉。也要了解一下税赋的来源和增加税赋的方法嘛,先生只管直言,本官司决不会怪罪。”
吴济渊瞧了张天师一谈,见他点头鼓励,这才鼓起勇气道:“大人,依草民之见,其实……如果朝廷肯开设口岸对日通商,不但利于百姓,朝廷税赋也必定大有增益的。
日本国内现在战乱频仍,许多东西都很缺乏,比如生丝、棉布、锦绸、水银甚至针、铁链、铁锅、瓷器、漆器、毡毯还有药材、调味品等等,尤其儒家和佛教的经典书籍,需求极旺。如果卖给他们,咱们可是能赚取十倍利润啊。”
杨凌虽知通商必定有利可图,可是也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拿到日本去竟有这等赚头,如果把这些日用品大量销往日本,那日本的银子还不流水一般流向大明?杨凌可没忘了后世充斥中国市场的日本车和日本电器。敢情历史上也有他们疯狂追求中国货的时候呀,这机会怎么能错过?
杨凌半是惊讶半是兴奋地道:“竟有这么大利润么?吴先生你说详细一些。”
吴济渊瞧他喜形于色,胆气更壮了些。他想了想道:“大人不要以为草民是心口胡言,草民举个例子,咱们的蚕农、丝农、织妇,从养蚕、成蚕到抽丝要忙碌一年,最后产出生丝,一斤只能卖出五六分银子,扣去本钱和赋税,勉强能糊口而已。
可是把生丝运到日本,就能卖五六两银子,整整十倍的差价呀!在咱们这儿就是一根针,拿到他们那地方都能卖七分燕子,这可是一本万利呀。当然,他们那儿也有好东西是我们需要的,比如铜、硫磺、苏木等等,我们买进来加工制作一番,再卖回给他们,又是一笔赚头。”
吴济渊到底是商人,说着说着胆怯之意尽去,不觉眉飞色舞起来,杨凌怎么听象是后世某段时间中日两国经济状况的翻版,只不过是把发、供求双方倒了个儿,他不禁失笑道:“日本人可不蠢,那些大名、将军这么急着和我们做买卖,不会是因为百姓需要才这般上心吧?”
吴济渊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他们的屏风、扇子、盒子、砚盒做工精美,我们这边的富人也是乐于出高价购买的。如果彼此通商,朝廷还可能大量从他们那里进口刀具,日本刀品质员胜于我们的刀,卖过来也是至少有三倍的利润的。”
杨凌听了默默点头,待走出寒山寺门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对吴济渊郑重地道:“吴先生费心了,可否将你所知的这些事情详详细细地写下来,越细越好,本官回京时,要把这些事情向皇上呈报!”
吴济渊张大眼睛瞪着他,半响才兴奋地道:“大人……大人此言当真?您愿意为这商贾贩利之事向皇上进言?”
杨凌摇了摇头,深深地道:“这不是商贾贩利之事,这是国家大事!”
吴济渊听了目中神采一闪,他深深地向杨凌一揖,郑重地道:“有大人这句话,吴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草民一定尽快将所知之事详细述下送与大人。”
杨凌点了点头,他心中已暗暗决定,回到京城无比要把这件事奏与正德,说动他开商交流。他也知道那些因循守旧、一味认为天朝上国可以自给自足,以平等身份与番夷通商有失上国颜面的大臣必定会出面干预,但他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和即使性,这件事一定要办,只要办的好,让朝廷和百姓都尝了甜头,这个口子就越开越大,再也无人能够阻止了。
吴济渊直起身来,欣然笑道:“草民一席话,倒累了大人又谈起公事了,今日大人是来散心的,这事回头再说。草民知道大人要来,第一站必是这寒山古刹,这附近有一家寒山素菜馆,风味独特,草民已预订了酒席,请大人先去品尝一番,随后我们再同去游太湖秋色吧。”
莫清河一怔道:“大人今日是私人身份游览苏州,所以我未通知苏州知府,不过我已知会李大祥在狮子楼为大人设宴洗尘,大人您看……”
杨凌想了想道:“算了,去城里往返又要浪费些时间,再说这大队人马也不便声扬,去了太湖,今晚住上一宿咱们还要赶回杭州,就不要麻烦他了。”
杨凌急着往返,其实是想返程时去海宁会会闵文建,不过若是事先说给莫清河知道,他一定又要通知海宁官府,钦差驾到,大肆准备,势必闹得小小的海宁鸡飞狗跳。
杨凌对于现在大队人马前呼后拥毫无自由的痛感决就已头痛不已了,不希望到了海宁,那里的人再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所以并未告诉莫清河。莫清河一听他要急着回杭州,若再阻拦,倒象是怕他在杭州查访自己似的,便不再多言。
寒山素菜馆西临枫桥,南依寒山古刹,北靠枫津河水,凭栏饮酒,登楼远眺,尽揽姑苏之秀丽。这里做的佛千手、功德金腿、罗汉斋、八珍和合、翡翠球、素炒蟹粉等素菜选料讲究,色香俱佳,其口味足以以假乱真。
那地方离的并不远,一行人并不乘轿,说说笑笑步行而去。吴济渊引着众人走到寒山素菜馆,正含笑向内相让,候在那里的廖管事气急败坏地抢过来道:“老爷,出了岔子了,小的包了这家馆子静候钦差大人光临,可谁知李贵李老爷自河边钓鱼回来,非要品尝一下这里口味,小的已向他说明这里被老爷包下,他也不听……”
吴济渊听的一怔,他没想到在这儿还碰上了冤家对头李贵,可是……这廖管事也太不会办事了,只消说出自己宴请的是钦差大人和张天师,那李贵再大的胆子,敢在这儿生事么?
吴济渊怒视了廖管事一眼,刚要出言训责,忽然注意到廖管事一边和他说着话儿,一边不住地看杨凌,这才恍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心中暗笑一声,马上换上一副为难神色道:“这个……馆子已被李贵包下了么?这可有些为难了。”
原来吴家在此地居住一百六十余年,一甲子前就成为苏州首富,而这位李贵,却是近几年来突然窜起的一位新贵,一个放印子钱牟取暴利的暴发户。
谁也不知这个李贵的来历背景,只知他一来,似乎就有雄厚的资本,每遇天灾人祸,尤其是倭寇劫掠之后,又有几个农民还得上?
那些当初饮鸠止渴的农民走投无路,只得将土地拿来还债,从农民破穿成了他的佃户,有些则成为无业游民,被造纸、丝织等手工作坊雇佣,一些年衰体弱无力求生的就沦为乞丐,四处流浪。
靠着这种手段,短短几年功夫,李贵在苏杭两地购下了大量土地,如今俨然是苏杭两州最大的地主,家奴仆从数以千计,居则高屋大宅、出则鲜衣怒马,声势隐然已凌居吴家之上。
他的所作做位,自然为苏州本地士绅所不齿,加上本地人也有排外心理,这些士绅便向官府检举李贵的恶行,可是不知那李贵到底什么来头,知府衙门接了状子竟置若罔闻。
象吴家这样关系网庞大的豪门世家将事情反映到布政使、按察使司衙门,竟然也毫无下文,几大家族这才晓得这李贵的靠山必定十分了得,他们扳不倒他,又怕受到他报复,只好吩咐府中的人平时少与这恶人有所瓜葛。
李贵在苏州飞扬跋扈,吴家家大业大,想避又怎么能完全避得开?所以家中的仆从管事没少受他的闲气,近来李贵又开始打起吴家产业的主意,两家关系势同水火,廖管事有意不说出钦差大人要来就餐,那是想借杨凌的手出出这口恶气了。
莫清河在一旁听了这事情,脸皮子忽地抽搐了一下,怒不可遏地上前道:“李贵?是那个上了台面的土乡绅?哼!平素仗着有几和钱就飞扬跋扈,这回居然在钦差大人面前摆起谱儿来了。”
杨凌疑惑地对吴济渊道:“这个李贵是什么人?”
廖管事虽然身份低微,可是他和杨凌同船而来,比他的老爷关系还要熟一些,忙抢上几步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番李贵的为人,听的杨凌连连皱眉。
莫清河呵呵笑道:“苏州的富人,这个李贵最是为富不仁,虽然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是光那一副暴发户嘴脸就叫人看了生厌,今日他敢冲撞大人,我正好趁机教训教训他,也叫他安分些儿。”
杨凌虽觉得把李贵讨厌,可是他并没有明目张胆的恶行,放印子钱又不犯法,如果仅仅因为他冲撞了自己就严加惩治,被言官们知道了必定参他一本,所以并不想多事,不过听了莫清河言语,杨凌知道他不会太过分,便笑笑不语。
莫清河见他首肯,回头对管家道:“老李,把那个不开眼的东西给我好好敲打一顿,叫呀以后收敛着点儿,你把他弄远些,莫坏了大人的胃口。”
李管家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一摆手带了几个人刚刚走到门前,那房门就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黑胖面皮的汉子背着双手,翻着白眼仁儿傲然道:“吴老爷请了什么人物吃素餐呐?可真不好意思,今儿这菜馆,本老爷已经包了。”
那个黑肤矮胖的汉子得意洋洋地说罢,眼珠子才渐渐地恢复到正常角度,他一眼瞧清眼前站着的莫府管家,不由得大吃一惊,面上顿时变了颜色。
李管家笑嘻嘻地道:“李大老爷真是威风,我家老爷也想尝尝这寒山素菜馆的风味,看来要白来一趟了”。
李贵这时才瞧见门外站着几个人,其中只认得吴济渊和莫清河,两个人竟是一样的神色,面噙冷笑,淡淡而视。
李贵心中暗骂一声,知道着了吴济渊的计,今天颜面扫地是免不了啦。可是莫清河主管米粮税赋,而他是苏杭两地最大的地主,可以说莫清河饶他一分,便是米粮万担,紧他一分,便是失去大把的银子,对这位财神爷他可是一点不敢得罪。
李贵慌忙抢出门来,点头哈腰地道:“莫爷,您老人家来了,哎呀,小的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您快请进,小的可有日子没见您啦,想孝敬您都没机会呐,难得您老人家来苏州,小的为您接风洗尘!”
莫清河淡淡一笑,说道:“吃素菜讲究个意境,李员外在的话可就不太适合了”。
这位李大员外看这像个粗人,心眼儿却不少,他听出来莫清河损他满身铜臭,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地道:“是是是,小的不知莫爷还请了客人,您几位请进,小的马上就走,这帐您老人家可千万让小的来付,就算赏了小的面子了”。
吴济渊瞧这横行苏州府的李贵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十分畅快,他见李贵还在讨好莫清河。便插口道:“不劳李员外破费了,吴某人既然请了几位大人来游苏州,这点钱还是花地起的”。
李贵见吴济渊宴请莫清河。显然彼此关系非浅,旁边一位贵介公子、一个道人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人物,更不敢露出倨傲神色。茶馆内跟出的几个打手撸胳膊挽袖子本来气势汹汹地。这时也都蹑了,李贵见莫清河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忙讪讪地哈着腰,直到吴济渊含笑请恶劣杨凌等人进去,这才慌忙离去。
李管家得了莫清河吩咐。哪敢轻易放过他,早就笑吟吟地跟了上去,莫清河所说的教训,当然不会是叫人扁他一顿,估计李管家追上去,恐怕要狠狠敲他一笔,非让他肉疼三天不可了。
吴济渊将几人让进雅间。歉然道:“草民不知这李贵会来。扰了几位大人雅兴,实在罪过”。
杨凌见里里外外站的都是随从,连带着素菜馆地老板、小二也诚惶诚恐起来,他微微蹙眉道:“今日咱们只是以私人身份游览风光,如此大动干戈也确实不妥,我想可否麻烦伍先生准备些普通百姓的衣衫,一会儿咱们去太湖游览,还是轻车简从的好。我的人么,只挑几个人随行就是,其他的人在官船上等候,只是要委屈天师兄妹换身衣服了”。
张天师这一派虽是修道之人,其实不是重大典礼、设坛祭祀地时候,穿着也与常人无异,对此自无异议,郑百户听了杨凌吩咐。,他身负杨凌安危之责,可丝毫不敢马虎,急忙找上廖管家,要他从速安排,自己从番子中挑了身手高强、机警多智的二十多人,向廖管事问明游览路线,先期赶往太湖准备去了。
莫夫人轻轻解开披风,侍女在一旁接过站在她身后,她俏巧地坐在莫清河身边,柔声道:“老爷,妾身有日子没来苏州了,我想去见见布政使夫人,再说,不坐这大船儿我又头晕,太湖我就不去了”。
说着她向杨凌和张天师歉然一笑,杨凌在她面前总是有些不自在,一听她不同去太湖,心里反而一阵轻松。莫清河点了点头,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道:“好,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回程时我着人去接你便是。”
他转回头来,悄声对杨凌道:“拙内与布政使牛大人的如夫人是手帕交,来了苏州不去拜访不太安当,而且咱们泛舟太湖,若是大船便没了韵味儿,若是小船拙荆又有晕船的毛病,她不去也罢。”
杨凌听了点了点头,心想:“听说这位莫夫人是江南名妓,不知布政使牛大人那位小星是否也是风流场上的人物。”
他想着不禁抬头看了莫夫人一眼,不料莫夫人那对剪剪双眸也正‘含情脉脉’的瞧着他,杨凌见了头皮顿时一麻。
这位莫夫人虽出身青楼,可是却无烟视媚行的感觉,那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秀美清雅,今日她穿了身素白罗裙,更衬得如出水某蓉一般,眉颦春山,眼凝秋水,娇媚动人。
那双会说话的眼晴温柔的瞧向旁人时,或许并未有意挑拨情色,也叫人想入非非,更何况杨凌那日曾被她暗中挑逗,怎么会不心虚?
这一转眸回避,却又瞧见高文心正站在对面,一双明眸也正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杨凌更是浑身的不自在,好似被她看出了心中忌惮似的。
高文心今日穿着的果然是昨日杨凌夸奖过的那身翠绿衣衫,充满江南水乡风情的普通女孩儿衣裳,穿在她这个气质高雅恬静,体态窈窕端庄的北方俏女子身上,别有一番韵味,虽然那种气质与莫夫人如水一般的万种风情截然不同,却另具一种甜脆的俏美。
杨凌忍不住柔声对她说道:“文心,本官无须侍候,你也累了,廖管事,请您另置一桌酒席,让她……呃……和莫夫人的两位侍女也进餐休息吧?”
钦差大人坐上首席,还不曾说什么场面话,先牵挂着安排他的侍女休息用餐?这侍女真是侍女吗?
吴济渊听了杨凌的吩咐,仔细打量高文心两眼,高文心虽是一身侍女打扮,可是和莫夫人那两个俏婢站在一起。那种大家闺秀的雍容气度她们哪里及得万一,吴济渊心中一动,不禁暗想:“这位姑娘风度气质实在不象个下女。钦差大人对她如此怜爱,莫非他们……?”
吴济渊想了想觉的不妥,原先准备下的厚礼似乎少算了一份儿。连忙唤过廖管事来,附首悄悄又嘱咐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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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风光,山清水秀,浑然天成。这方山水融淡雅清秀与雄奇壮阔于一体,碧水辽阔。烟波浩淼,峰峦隐现,气象万千。
杨凌,莫清河,吴济渊,张天师四人扮作游湖书生,张符宝也换了身小侍女的衣衫,梳起了三丫髻,蹦蹦跳跳跟在后边。
她的模样本来就长得十分娇俏讨喜,一换上女装。那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宛然如画。连这几日见惯她道装打扮的吴济渊都双眼为之一亮。
郑百户带着四个人则扮作家丁,怀中暗揣利刃,肩上挑着食盒,警惕地四下打量着,不时有扮作游人或船夫的番子悄悄向他打着手势,示意一切无疑。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太阳不再酷烈,微微带了些红晕。芦苇随风摇曳着婆娑的身影。湖面时不时吹来一缕清凉的湖风,散发着清涩的爽意,拂在酒意微熏、脸孔涨热的杨凌等人脸上,身觉周身舒爽。
郑百户先期派来的番子,已乔装打扮散布在众人准备荡舟采菱的湖泊附近,湖上虽有些游人,也都是三三两两的摇着一只小船儿,举止自在道遥,看不出丝毫可疑的模样。
此时正是菱角漂香的季节,前方是数顷的荷花,碧荷连天,间或掩映着粉的,白的荷花,还有成熟地菱角,那碧绿地荷叶看不出一些凋零枯败迹象,一片绿意盎然,所以也参差窜起的荷花有这绿叶陪村,也更加显的娇艳。
吴济渊领着一行人来到一座小亭旁,驻足笑道:“大人喜欢清清静静的游湖,所以草民也不敢太过声张,我叫廖管事安排了几叶小舟,咱们今日且泛舟采菱,在这荷涛花海中荡漾一番,待回到这岸边,我们再剥些新鲜的菱角就着清酒畅饮一番如何?”
杨凌在这些人身份地位最高,酒席宴上大家自然不断向他敬酒,所以虽再三推托,仍然喝的微醺欲醉,胸臆间也有些翻腾。他一听上了岸还要再喝,不禁苦笑不已。
这里的荷花丛一直连到岸边,岸上植了一排垂杨柳,系着十多条小船儿,廖管事领着几个人正站在树下,瞧见几位大人到了,他正着人将系着小船儿的绳子解开。
就在这时,一阵优美清脆的歌声从湖上传来,那甜甜的歌声唱道:“桃花红来杨柳青,清水塘里种红菱,妹种红菱哥种藕,红菱牵到藕丝根。”
歌声委婉动人,曲调清新优美,杨凌等人听了忍不住向湖中望去,只见一艘小型画舫正摇摇晃晃向岸边驶来,船头一个红衣红裙,束着一条粉红色腰带的婀娜女子赤着一双雪足正边歌边舞。
船尾的船夫已停止摇橹,船头分开绿叶红荷,平平的如同划开一面镜子,悠然驶向岸边。舱中一个月白轻衫的年轻书生举着酒杯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向那红衫女子笑道:“好一首清甜的曲子,正好用来下酒,只是不知莲儿姑娘这红菱情牵的是哪位公子呢?”
那红衣似火的悄丽女子格格儿一笑,举手掷过一枚莲子,昵声道:“当然是你徐公子,还能是哪个人呢?”
那位白袍公子面庞通红,显然醉意己深,听了这话他放声大笑,醉眼朦胧地回顾舱内道:“瞧瞧莲儿姑娘多会说话,只是这张嘴许了我,昨儿宿于你绣床上的怎么却是子畏兄呢?”
高文心本来听那歌声十分欢喜。但是听他们这番对答,晓得是几个风流书生邀了青楼妓女游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神色间有些厌恶。
这时那舱中又有一个白面微髯的青衫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握着一把扇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白净的皮肤上已有浅浅的皱纹,虽然满面笑意,可那神情似乎仍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落寞。
他放荡不羁地笑道:“怎么,昌谷刚刚给玲珑儿梳了头,这还不足一个月呢。就打起我的莲儿的主意了么?”
叫莲儿的红衣女子纤腰一扭,从那白衫书生旁翩然一闪,乳燕投林般扑入那青衫书生怀中,甜笑道:“说的是呢,徐公子好没良心,枉我玲珑妹妹对他一往情深,看我回去不向玲珑儿告他的状才怪……”。
青衫书生哈哈大笑着揽住了她的腰肢。转头向岸上瞧时。一瞧见高文心,那书生神色忽地一怔。这位年约四旬的青衫书生,微醉地眼神朦朦胧胧的,但是定睛瞧人时仍十分有神。
他的目光直盯着站在亭中的高文心,上下打量几眼,脸上便露出欣喜的神色道:“这样卓尔不俗,气质幽雅的女子,好久不曾见过了,哎呀。竟是一个侍女么?这苏州府何人使的动这样的女子为婢?”
他把那扇儿在手中连敲,满面惋惜之色,只差要捶胸顿足的惨呼一番了。
舱中听他大声赞美,顿时狗吃屎般又抢出两个书生来,当先一个大胡子,一袭墨青色长袍,长长黑黑的胡须直垂至胸部,手中举着一只硕大的酒杯,足足顶得上一只小碗。
两个人瞧见高文心顿时双眼发亮,一迭声道:“子畏法眼,赞誉的女子必然不凡,哎呀呀,果然端庄妩媚,别具韵味,当为之浮一大白。”
高文心听他们对自己品头论足,一双黛眉不禁蹙了起来,若不是因为眼前有好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身为婢子如果胡乱言语会给杨凌丢脸,早已对这几个书生发作了。
吴济渊瞧她面色不豫,心里担上了几分小心。方才在寒山素菜馆他可是亲眼见过钦差大人对她的宠溺地,吴济渊不怕这俏婢不悦,却怕惹得钦差大人发火,他连忙上前一步呵斥道:“希哲无礼,不得胡言乱语。”
瞧他直呼那人表字,看来彼此还是熟识的人。那个大胡子听见有人唤他,连忙手搭凉蓬向他仔细瞧了两眼,方畅然大笑道:“原来是吴翁当面,这便好了,这便好了,征仲,快取你的画匣来,我要将这女子绘下,吴翁可千万应允晚生啊,大不了我回头送你一幅山水便是。”
吴济渊尴尬地对杨凌道:“呃……杨大人,这几位是吴中四大才子,平素就放浪不拘惯了,大人勿怪。青衫的这位叫唐伯虎,平素以卖文鬻画为生,此人最擅画仕女图,只是他眼界甚高,赏常抱憾没有值得他落笔的人物,所以今日见了大人的侍女风姿出众,一时忘形才失了礼仪,我这就赶走他们便是”。
杨凌一听唐伯虎三字,身子不由得一震,唐伯虎!这位名声赫赫的人物竟然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杨凌又惊又喜,听到吴济渊要赶他离开,连忙扯住他,喜形于色的道:“不可不可,吴先生快快请……请他们几位上来,杨某久闻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要是这么放走了他们,实在遗憾之至”。
吴济渊没想到杨凌也听过吴中四才子之名,听他如此赞誉,做为乡人也觉脸上有光,他连忙高兴地叫廖管事将唐伯虎四人请了上来。
这四位才子进了小亭,先见过了吴济渊,四人中祝枝山年纪最长。家境也最富裕,与吴府过从甚密,所以最是随意。上来只是笑嘻嘻施了个礼,仍擎着他那超大号的酒杯饮个不停,文证明和徐祯卿相对就要拘束一些。
杨凌仔细打量这四位名闻遐尔的大才子,只见他最想结识的唐伯虎,方才忘形之下虽然不拘行迹,可走进了亭子,一听说那侍女并非吴府婢女,却是这位连吴济渊神色间都毕恭毕敬的贵介公子的侍女。神色间顿时拘谨收敛起来,那副神态实在不象想象中狂放风流地江南第一才子,令想一见唐解元风采的杨凌失望不少。
他却不知这位唐伯虎虽在民间传说中风流狂放,不拘礼法,其实历史上的唐伯虎,在四大才子中一生最为坎坷,生活极其落魄,他骨子里虽狷狂自傲,愤世嫉俗,可是为生活所迫。也时常要向人低头。哪里还狂放的起来?
这位唐解元十六岁中秀才,恰与杨凌中秀才的年纪相当,可那命运可差的远了。他十九岁娶妻徐氏,家中经营着一家酒店,生活倒也惬意。
可是后来灾难却接踵而来,先是他的父亲中风过世,母亲因太过悲伤也随之而去,不久妹妹在夫家丧亡。紧跟着妻子产后热盛,因病过世,孩子出世仅三天也随母亲去了。
唐伯虎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好不容易在好友的帮助下振作了起来,续娶了妻子何氏,苦心读书,可他进京赶考时又被人诬告行赌主考,被押入大牢,后来虽查无实据放了出来,却判他一生不得出仕为官。
这位多才多艺的大才子仿佛受到了命运之神的诅咒,这一连串的打击,弄的他家破人亡,穷困潦倒,妻子也嫌他贫穷离他而去,兄弟又跑来分家另过。
唐伯虎散尽家财,身无长物,到处流浪了一阵,到此时他才返回苏州不到两年,生活刚刚有了些起色,又娶了一位青楼妓女沈九娘为续弦,在苏州以卖文鬻画为生。
杨凌听说他要为高文心作画,不禁喜出望外。在他想来,能得唐伯虎的丹青,那是何等荣幸,当下没口子的答应了。
唐伯虎本来心中忐忑不安,还怕他不肯答应,见他点头唐伯虎也喜形于色,他生怕杨凌反悔,连忙兴冲冲的招呼文征明取来画匣,立即铺开摊子要为高文心作画。
高文心见他们狎妓同游,心中本来就无好感,如今叫她端立在那儿让人作画,在她这位大家闺秀出身的女子眼中,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所以心中极为不愿。
杨凌瞧出她神色不悦,便走近她悄声道:“文心,不过让人画出相貌来,有何不悦呢?这位唐公子的画可是大大的有名,我前日得了江南第一名妓的墨宝,今日若能取得这位江南第一才子的丹青,将来可是要作为传家之宝的,你的容貌气质,万中无一,就委曲你站上片刻,让他画下吧,多年之后取出再看,别有一番味道呢。”
他是言由心声,高文心却会错了意,听说他要将自己的绘相作为传家之宝,留给子孙后代,那言外之意……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儿顿时小鹿儿般通通乱跳,欢喜的千肯万肯了。
祝枝山撸着大胡子站在一旁只顾饮酒,这位在有关唐伯虎的传说中一向充当搞笑人物的才子,瞧他举动也甚正常,并没有疯疯颠颠的行为。
只是他那酒量实在骇人,不时叫那船夫去船上再替他打些酒来,最后干脆把坛子摆了上来,坐在一边拦上自斟自饮。
唐伯虎早已铺开摊子,认真的画起了高文心的画像,文征明和徐祯卿还有杨凌,莫清河一干人都好奇地立在他背后观看,张符宝却嫌气闷,拉了哥哥陪她到河边去玩了。
这边唐伯虎刚刚绘出一个轮廓,祝枝山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干了一杯酒,跳下栏干怪叫道:“坏了坏了,我怎么也跟着起哄?这十美图真的要成了!”他顿足大叫道:“三百两啊三百两,失算失算,我老祝这回可赔了”。
唐伯虎只抬起头来哈哈一笑,便低下头去继续绘画。神色间却有些得意。杨凌恍惚记的好象有个什么‘九美图’与唐伯虎有关,不禁好奇地问道:“甚么‘十美图’?”
文征明呵呵笑道:“今日游湖是老祝的主意,这趟湖游下来。要花掉三百两,他可真的失算了”,他见杨凌似乎身份极为高贵。但为人和气,毫无权贵世家子弟的气派,便笑答道:“杨公子,希哲兄和子畏兄打赌,只要子畏兄在一年之内绘下十张仕女图来。而且我等四人皆公认其为美女,希哲兄便输给子畏兄三百两银子。
只是这十位美女难寻呀,苏州玄妙观最多女子出没,唐兄常到那里蹲守,瞧见真正地人间绝色,便仔细记下,然后绘出图来。只是这消息渐渐透露了出去。谁家再有女眷去观内上香。都会先遣人将这位大才子撵的鸡飞狗跳的不得安生。
结果子畏兄七月时便已绘出九位美女,这第十位却迟迟再也寻不到人,我等只道子畏兄要输了这番东道,想不到今日却有缘见到尊府这位姑娘,呵呵,这也算是天意,要让希哲兄送给子畏一笔银子花用。”
杨凌听的好笑,原来这帮才子也和旁人一般无聊。无所事事时也是以美女作为话题,居然还以此打赌。
他蹲在唐伯虎身边,见唐伯虎妙笔勾抹,手中的画己绘出六分模样,虽然那眉眼五官还只是粗浅轮廓尚须雕琢,人物也未上色,但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美女己跃然纸上,不禁赞道:“唐兄的人物果然画的惟妙惟肖,笔力着实不凡呐”。
唐伯虎画的起劲儿,闻言眉飞色舞地道:“杨公子过奖,美女钟天地灵气,本身便是一幅美焕绝伦的画,在下只是以手中笔,绘其风情之万一罢了。美女之静,娴雅幽洁,美女之动,翩若惊鹤,其发,其眉、其眼、其唇、其肤、其颈、其腰、其足无处不可入画,其美可以入诗、可以入画,可以入酒,可以入梦矣。”
杨凌没想到这位大才子谈起女人来竟也一套一套儿的,文征明也是画道高手,对于画道理解不凡,最能理解唐伯虎话中之意,而且他对唐伯虎的人物绘画技巧也是极为推崇的。
这时他见杨凌兴致勃勃,心中深有同道中人的感觉,便兴致勃勃的对杨凌道:“杨公子且稍待,画舫上有子畏昨夜刚刚绘就的一副绝妙画儿,待我取来你瞧!”
唐伯虎风流倜傥,虽娶了莲儿姑娘的闺中腻友沈九娘为妻,但仍时常留连青楼,这些姑娘们恋其才情,也从不向他索取渡夜之资,这位莲儿姑娘也是他的倾慕者。
她大眼红唇,肤白如脂,也是一个美人儿,不过今日唐伯虎一见了高文心就赞不绝口,莲儿自觉姿色叫人比了下去,所以一直站在一边,嘟着小嘴儿有些不甚愉快,这时听文征明说要取昨晚绘就的一副画来,她虽在气恼中,仍是禁不住俏脸儿一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羞涩。
文征明匆匆跑回画舫取来一个卷轴儿,他回到亭中刚刚将画轴扯开一半,一阵风来,险些将画吹断。文征明便拉起唐伯虎道:“子畏兄,停一停,先让杨公子见识一下你昨日绘就的风月图”。
文征明说完,就抢过唐伯虎手中画板,将手中卷轴打开夹在板上,杨凌一瞧,那画儿并非黑白两色,竟然上了颜料,画中是一个体态丰腴动人的裸体美女,她半跪在塌上,腰间搭着一段红绫,一手掩着羞处,纤腰微塌,娇眸回转,顾盼嫣然间,神情依稀便是那位莲儿姑娘。
后边一个男子伏在她臀后呈交合状,旁边留白处有龙飞凤舞两行小字:“半帘清风,一塌明月,半似含羞半推脱,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这图竟是一副旖旎动人的春宫图。
杨凌从来不曾听说过大才子唐伯虎画春宫,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图,指着画儿说道:“这……这是唐兄所绘?”
文征明笑道:“正是,画笔细腻,人物传神,唐兄画的春宫不下百幅,这一幅我最是喜欢,已向他讨了来,我与杨公子一见如故,如果你喜欢,我便转送与你如何?”
杨凌干笑道:“呃……江南第一才子也画这种画儿么?呵呵,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徐祯卿笑道:“听杨公子的口音,想是来自北地不知南方风气,绘这画儿也没甚么,其实许多大家闺秀也传抄临摹这春宫画儿呢,不过出自子畏兄之手的可都是堪称珍品的,世坊间争求的很呢。”
唐伯虎对这副画儿似乎也极为满意,他取过画板,轻轻抚着画儿笑道:“何止南方,就是京师附近也是风气袭然呐,天津卫的手巧女子大多精于此道,不但平时绘画,每至年底还绘出这春宫画儿在市集上出售,当地称为,女儿春,,杨公子既来自北方,不知此事么?”
高文心按照唐伯虎的指点坐在小亭拦杆上,侧着凝视太湖烟波,让他绘画。她坐的久了只觉肩颈有些酸疼,回过头来正要活动一下身子,忽地瞧见杨凌和那几个书生正对着画板指指点点,便是吴济渊和莫清河也在人群后面颠着脚尖儿观看,还道画像已经完成了。
她欣然站起,走过去喜悦地问道:“唐公子可是已经绘完了?”
高文心问着话儿,低头一瞧那画,虽然反向瞧着,可那画儿大致绘的什么她已一眼认了出来,这一下她的俏脸刷地一下变的雪白,仿佛血色一下子被抽空了,紧接着却又突然变的通红,整个身子也都发起颤来。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以她相貌绘出这么一副画儿来作践,高文心只气得头晕目眩,她想也不想抬起手来,“啪”的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唐伯虎的脸上,嗔骂道:“你无耻!”
高文心说完,两行眼泪已忍不住滚滚落下,最叫她难堪痛心的是:杨凌不但不恼,居然……居然也和那般人一起对着画像指指点点。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把自己看成他的女人,他会这么对待自己,任由自己被人轻践么?
高文心想到这儿,心痛欲绝,她双手掩面,一转身便向湖边冲了过去。
谁说女人的手劲尔小,高文心这一巴掌下去,唐伯虎的左颊顿时灿若桃花。被人答了还要被骂成斯文败类,饶是风流多智的江南第一才子,也被打傻了。
杨凌瞧见他模样,不禁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文心打的是我的屁股,要是我脸上也挨这么一巴掌,恐怕三天都没办法见人了!
高文心最伤心处,莫过于被自己心中最在意的人轻贱侮辱,她泪流满面地冲向湖边,只想投进那浩渺烟波,从此一了百了。
湖边几个正扯过小舟来的船夫,有一半是内厂的番子扮的,一见厂督大人形影不离的这位婢女掩面奔来,杨钦差一边大叫救人,一边紧随而来,立即有两个渔夫打扮的汉子肩并着肩向前一拦,赔笑道:“姑娘留步。”
高文心怒道:“给我闪开”,说着伸手一推,手还吗触到那两个番子胸口,纤腰一紧,已被人整个地抱了起来。
高文心又惊又怒,挣扎叫道:“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扭头瞧见是杨凌搂着她腰肢把她抱了起来,身子扭动的劲道儿顿时便弱了几分,本来向后踢动的双腿也软了下来。
杨凌趁势抢出几步,绕到一株粗矮扭曲的柳树后便,放下高文心急道:“我的大小姐,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误会了、误会了!”
莫清河、吴济渊、四大才子等人站在亭中瞧着那柳树,只见那泼辣美人儿忽地露了下头,似要逃开,紧跟着一双手突然伸了出来。揽住她腰肢把她又拉了回去。
随后隔着那柳树,只能望见二人半片背影,只见那属于内厂厂督、亲军统领奉旨巡辑的钦差杨大人背影忽直忽弯。似在打躬作揖,不住求饶,一众内厂番子们见了心有戚戚蔫,立即甚有默契地转身向外,装作看不着。
祝大胡子酒也顾不上喝了,他抚着长胡子,使劲伸着脖子望去,见那树后两个人影儿初时推推搡搡。继而越来越近,最后除了一对脚跟,竟连身影儿也看不见了。
忽而一阵风来。才见树后一角绫带飘飘,杨凌袍裾微动。不禁眉毛眼皮一阵乱跳,挤眉弄眼地道:“唐解元快快提笔,老祝瞧着好似要上演活春宫了。”
文征明拐了他一肘,低声骂道:“灌你的黄汤去,吴翁和他府上的贵客也在呢。”
徐祯卿也干笑道:“那婢子虽非大户千金,看来也极自重自爱,老祝慎口。免得和唐兄一般……”
唐伯虎听着。抚着火辣辣地脸颊一阵苦笑,自己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恐怕这几个没心没肺的大嘴朋友还会四下宣扬一番,不过他们几人放浪不羁惯了,权当一桩风流韵事,也吗觉的有失颜面。
杨凌又是解释又是哄劝,到后来也不知高文心气犹未消,还是仍想享受依偎在他怀里地感觉。她被杨凌搂紧了腰儿,小鸟依人般偎在怀里,又抽泣半晌,才委委屈屈地道:“就算他们与老爷一见如故,也没有将……私隐绘图到处炫耀的道理。那位莲儿姑娘出身青楼,他们就该肆无忌惮将她展示于人么?说是狂放不羁,还不是作践人?他们仕途不得意,才假风流之名而愤世嫉俗,终是轻薄无行不拘礼法。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老爷,想寻你的岔子,老爷实不宜与他们相交过甚。”
高文心说的大有道理,这几位才子的放荡行为放在后世只觉的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人们只津津乐道于他梦的风流韵事,认为是天妒其才,际遇不公,却不知他们自暴自弃地行为,固然在当时人的眼中也是津津乐道,引为趣闻,可他们也是自绝于仕途,有了这种种见闻,如何还能见容于朝堂之上?
说白了,他们的行为就是作秀,是不登大雅之堂地,人们会把这些趣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却不会把这样的‘明星’当成社会的栋梁。
杨凌初见四大才子时的激动心情平复了些,乍然醒悟道如果自己痴迷于他们后世的名声,同他们厮混在一起,岂不正授予那些虎视眈眈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机会么?
杨凌叹了口气,紧了紧她手腕,诚挚地道:“文心,你说的对,无论如何,以我地身份,与他们公开讨论这些东西,是嫌有些轻狂了,来江南这段时间,避开了朝中地明争暗斗,我实在是有些大意了。”
高文心被他连哄带劝,知道是自己起了误会,心中怒气早已消了,又听他语气真诚,心中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晕着脸挣了挣手,轻嗔道:“被你抓的生疼,我又不打算跳湖了,你还拉着我做什么?”
杨凌哈哈一笑,放开手道:“走吧,回去吧,莫公公和吴先生他们一定担心极了。”
高文心低下头,绣花鞋儿轻轻地划着地面,扭捏地道:“我……我不好意思过去,老爷要游湖,我在这里候着你就是了。”
杨凌一笑道:“那小船儿一条只载得两个人,今儿我来划船,让你开心地玩一天,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头,惊喜地望了他一眼,随即迟疑地道:“老爷,我只是个下人,你……你不必对我这般客气的。”
杨凌叹了口气,挪揄道:“高大小姐,自从把你接进门儿来,你说,我有没有真把你当成婢女?再用这话填对我,你可亏心喔”。
高文心俏脸儿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杨凌笑了笑。转身走向小亭。
杨凌昂首挺胸地走进亭子,吴济渊紧张地上前问道:“大……杨公子,呃……高姑娘可消了怒气么?”
杨凌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嘛,真是莫名其妙,被我训斥了一顿,现在已经老实多了”。
莫清谷连忙咳嗽两声,忍住了笑意,然后刷地一下把头扭到了太湖一面,背着双手作欣赏风景状。
杨凌还不知道自己躲在树后鞠躬作揖的模样早被人看在眼里,他向唐伯虎歉然笑道:“唐兄,真是对不住,小弟管教不严,那婢子竟而出手伤了唐兄。实在惭愧之至。”唐伯虎干笑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若没有这一掌之赐,唐某想看得到如许动人的画面?”
杨凌诧道:“什么画面?唐兄又做了一幅画不成?”
唐伯虎连忙摆笑道:“不敢不敢,没有没有,呃……不过这幅十美图,我已有了新的主意,却须改上一改了。今日怕是不能完成……”
杨凌忙道:“不急不急。不知唐兄作画,一幅出价几何?你尽管回府去画,回头我叫人来取,银两分文不少。”
唐伯虎忙道:“杨公子,这幅画虽取意于您府上地婢女,可这画却是我的,这十美图我决不会单幅出售,还望公子谅解。”
那时还没有肖像权法。唐伯虎提地理直气壮,杨凌倒也没觉地有什么不对,不过在他心中唐伯虎的画可是价值连城,如果一整套的十美图,也不知得耗费多少银子,可他又不愿让高文心的画像被别人得去。
杨凌不禁犹豫道:“那么这十美图,不知唐兄要多少画资才肯出售?”
唐伯虎瞧吴济渊对待他的恭敬模样,断定此人必是极有身份的贵介公子,能让苏州首富如此恭顺,说不定还是京师的豪门,所以有心敲他一笔,他一边盯着杨凌神色,一边迟疑地道:“这个么……凑齐十美图殊为不易,唐某也耗费了近一年时光,所以售价比起平时单幅字画来可要贵上些了,至少也要五……五……”
唐伯虎售画,精心绘作的也不过要价二十两,十美图虽然难得,可是要上五百两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狮子大开口了。
但他难得碰上一个舍得花钱的主儿,敲杨凌对那美婢如此疼爱地模样,定是个怜花惜玉的富家公子,这机会实在难得。
他迟疑着正要说出价钱,吴济渊听了心中已经了然,他最近被李贵那个暴发户挤兑的厉害,偏偏平时使了大把银子的布政使和苏州知府也置之不理,如果攀上杨凌这根高枝儿,谁还敢欺凌吴府?
如果唐伯虎出价低了,他买下来送给杨凌也显不出诚意了,是以急忙抢过话头道:“五千两?好,唐解元尽快绘出这十美图来,我便以五千两纹银买下了。”
说完他赔笑对杨凌道:“待我取了这十美图,即可派人给公子您送上府去。”
唐伯虎一听大喜,他将手中画一举,说道:“好,那唐某再免费赠送这幅‘月夜后庭花’,到时一并送到尊府。”
杨凌听的啼笑皆非,他摸了摸鼻子,瞄了那画儿一眼道:“唐兄这画是……后庭花?呵呵,画中这位仁兄堵得严严实实,可真是不曾看的出来。”
唐伯虎一听杨凌挑他画的毛病,可有点急了,他一本正经地道:“画么,要讲究含蓄之美、意境之妙,你没看美人儿一手遮着羞处么?那么渔郎问津,桃源何处呢?还不心知肚明么?”
祝枝山和其他二位好色男一齐笑淫淫地摇头晃脑道:“正是,正是,何况还有此举:“‘回头叮咛轻些个,不比寻常浪风月……’,点睛之比呀。”
杨凌听的心头一阵恶寒:“这就是我心中地大才子呀,大偶像吗,你们也……也太……难怪你们做不了官,敢情那点尔才气全用在这上面了呀。”
……………………………………
一片碧荷地波浪。远远近近几艘小船儿划行在水面上一膝高的荷叶丛中,若不站起,彼此难得看见。
郑百户和二十几个番子划着小船儿远远地将这一片包围起来。以防游客闯入。天师兄妹一船,莫清河和吴济渊一船,杨凌果然履行了诺言,和高文心独自划着一叶小舟荡漾在连天荷涛之中。
高文心欣然坐在船头,撩起清澈的湖水洒在碧绿地荷叶上,湖水流溢,渐渐地凝成一颗颗小小的水珠,船儿轻轻前行。密密麻麻的菱叶儿受水力挤压,自动地分向两边。
一朵朵小巧玲珑地洁白菱花,点缀在绿叶红莲中间。淡雅而清新。高文心把菱根翻开,欣然搜寻着一颗颗红色的果实,把那摘下地菱角放在裙子上,已经攒了两大捧。
忽地,一尾被惊动的大鱼翩然跃出水面,在高文心的眼皮子底下划了一个弧形,“嗵”地一声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浪花。把她吓了一跳。杨凌见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高文心俏然白了他一眼。神情极是动人。她乌亮可鉴的秀发在额前微微有些凌乱,晶莹剔透的水珠沾在白晰娇美的脸颊上,仿佛是从肌肤下渗出一般,杨凌看了双眼一亮,刚想开口夸她,却又住了嘴。
高文心瞧见他表情,眼底闪过一抹幽怨神色,她拿起一枝红菱来。垂着头轻轻吟道:“菱儿个个相依生,秋水有情总觉冷。”嘴里吟着诗,她地眼角已偷偷瞄向杨凌。
杨大老爷倒真配合,连忙卖力地鼓了两下巴掌,说道:“好诗,好诗……”,高文心有点儿泄气:“老爷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他不是岁就中了宣府头名秀才么?”
杨凌却不知高文心是以诗挑情,他鼓了两下巴掌见高文心仍有些闷闷不乐,便讪讪地松开浆道:“划了这一阵儿,倒有些饿了,来,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高文心“嗯”了一声,将菱角拢起,走回舱中坐下,伸手取过漆的发亮地食盒,食盒一共四层,她将里边的菜肴一样样取了出来,放在中间的小桌上。
吴府这食盒底部是铁的,内置炭火,上边一层隔水层,所以放了这么久,盒中食物仍是热的,这南人吃菜讲究精致,盒中菜肴每样都不多,大概只够吃上几口的,花样却不少,头一碟儿是一块方肉,厚嘟嘟,福得得,滋润丰满,一张肉皮更是金光灿烂,令人瞧了食欲打开,乃是一块东坡肉。
第二道菜是洞庭虾仁,以洞庭湖上特产的‘吓煞人香’与河虾一起烹调而成,色香味俱佳。此菜像桂花芋艿、油氽春卷、油炸金砖、灌汤小笼、卤鸭、爆鳝,尽显东吴文化精、雅、细、巧的特点。
荷中荡舟,花间采莲,佳肴美酒,又有红袖添香,纵是不饮也都醉了。何况四周是高高探出水面地荷叶,中间只有一个巧笑倩兮地美人儿相伴。
杨凌想起方才高文心大发脾气的模样,暗暗起了坏心,想要小小教训她一番,便拿出老爷派头,要她也饮上几杯。
高文心推脱不过,只好也饮了几杯,醇酒落肚,她的两颊登时腾起一团嫣红,杨凌看了暗暗得意,可他叫人饮酒,自己也不能不喝,结果锡壶内的酒喝的干干净净,杨凌已觉的头重脚轻,人家高大小姐肤色虽如抹了一层胭脂,眼睛却越来越两,丝毫不见醉意,杨凌这才晓得高大小姐竟有一副好酒量,不由暗暗叫苦。
高文心是第一次和杨凌单独相处、第一次与他并案饮酒,第一次被他搂抱,也是第一次被他那般委婉哄劝,少女情怀,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欢喜滋味,一饮了酒,反而更加开心。
她笑盈盈地提起那倒净了地锡壶,向杨凌嫣然道:“老爷十六岁便得了功名。乃是北方才子,如今酒已饮尽,奴婢和老爷作对代酒如何?奴婢这有一副上联。请老爷对上一对吧: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老爷请您答对。”
杨凌一听要对对子就吓了一跳,现代人有几个学过那玩意儿,待一听她说些什么锡壶、西湖,惜乎,更是弄的头晕脑胀,他虽未听说过这对子,可也听出这对子难处就在三个词都是西湖的同音。
他不知道这个对子是昔年有人用来难为大学士苏东坡地。当时苏东坡也被这个对子难住,还道是高文心出的对子,所以心中钦佩不已。
他琢磨了半晌。终于也想出三个发音相近的词来,勉强可以凑成一对,便对高文心道:“呃……我倒是想出一个对子,只是那意境比起你这上联来,实在差地太远,我说出来,你可不许笑我。”
高文心听了脸上不禁露出惊奇之色,这副对子自面世几百年来。也不知多少才子煞费苦心去对。结果也不过为了追求发音相同,勉强凑出些下联,意境如上联般优美的,竟是一个没有。
自家老爷这么快就能想出下联,那已是难能可贵之极了,还将什么意境。
高文心又惊又喜,连忙说道:“老爷快快说来,婢子洗耳恭听呢。”
杨凌咬了咬了牙。一狠心道:“好姐夫,聘节妇,姐夫失节妇,嗟夫,姐夫。”
高文心瞪大了眼睛,小嘴微张着,愕然瞧了他半晌,竟是一言不发。杨凌不禁讪讪地道:“你看,你看,我说吧,意境差的太远……。”
高文心忽然一扭身子,趴在船帮上拿袖子遮着脸,就看她肩膀不停地耸动,那小船儿也随着左右摇晃起来,最后这位一向很讲究仪态的大家闺秀终于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起来。
杨凌瞧着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半晌才悻悻地说道:“你看,好生生地喝着酒,非要对什么对子,真是大煞风景。”
高文心见他恼了,赶忙坐好身子,她咬紧下唇,拼命忍着笑,眼里含着两汪泪水,身子跟打摆子似的的抖个不停,杨凌不禁恼羞成怒地站起来,说道:“笑吧,笑吧,笑死我拉倒。”
高文心见他恼了,不敢再笑,她慌忙站起来,柔声哄道:“老爷,是奴婢的罪过,你不要生气啦。”
那小船儿本来就在左右摇晃,杨凌霍地站起,小船更是向左侧一歪,高文心急急站了起来立足不稳,差点儿一头栽进河里去。
杨凌虽说气恼,实是因为自己的对子太上不了台面,方才觉得能想出三个近音词,其中还有个与惜乎相同的叹词,这份急智已是难得才说了出来。
待瞧见高文心大笑,才觉得太没面子,这时一看高文心着急,站立不稳直欲摔下河去,急忙地伸手一扶,高文心心惊胆战地一头扑在他的怀里,直到小船儿慢慢平稳下来,才羞红着脸离开了他的怀抱。
此时地高文心,刚刚饮了酒,玉面绯红,云鬓散乱,那眉如纤柳锁着一池春光,明眸如月卧于盈盈秋水,杨凌一时瞧的呆住了。
高文心站定了身子,瞧见他的目光,不禁黛眉微敛,羞涩地垂下头去,却又禁不住飞快地抬起了瞟了他一眼。
眉挑不胜情,似语更销魂,偷把眉扬,暗示檀郎,那是何等荡人魂魄的韵味儿,杨凌明知不该,却情难自禁,忍不住凑上去飞快地吻了她一下。
高文心红润的芳唇饱满柔软,只被他轻轻一吻,她的唇立即变的湿濡濡的,那双亮亮地眸子也忽然幽幽地似变成了两坛醇浓无比的老酒。
乌篷船儿悠悠,风送荷花清香,一直未曾喝醉的女神医,此时却一幅朦胧欲醉的模样,似向杨凌发出深情的邀请。
杨凌一吻下去,自己却似从美色中惊醒过来,他慌忙放开手道:“文心,是我不好。我们不能……我不该的。”
酒醉之后感情难以自制,此时忘情一吻,他才惊觉犯下大错。高文心对他的情意。他心中早就看的明白,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陷地太深,可是这一路南来,不知不觉间,她那绵绵的情网却早已把拢在其中。
直至此时此刻,杨凌才发觉,原来自己心中也早已喜欢了她,可他因着自己的心病。只能像条落入网中地鱼儿一般苦苦地挣扎,苦苦地逃避……
杨凌重重地坐回位子,抓起酒杯。却发现杯中已空。他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高文心那幽怨失望的眼神,心中只想:不能再招惹情债了,文心比玉儿她们懂事,我……不如把自己的事多少透露一些给她,断了她的念头吧。
杨凌想到这个,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道:“咦,刚刚就看到在这附近站着的嘛。哥,再往前划一点儿,喂喂,你们在哪儿?”
杨凌听到身旁水响荷动,张天师兄妹已划着船儿飘了古来,便将话儿又咽了回去,他见高文心垂着头,捻着衣角一副自怜自伤的模样,便匆匆对她说道:“文心,我自有我地苦衷,并非欺你身份。唉……等回了杭州,回去后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你便明白一切了。”
……………………………………
礼尚往来,一行人,兴尽而返,莫清河也盛情邀请天师兄妹去杭州一游,这兄妹二人在杭州只是接受了道观众人的一番迎接,便乘了吴府地车轿赶往苏州,并不曾游过西湖,所以欣然而来。
一路无事,张天师便和莫公公在舱中下起了围棋,别看张天师的象棋下的臭,那手围棋却十分高明。杨凌不懂围棋,瞧了会儿觉得无趣,又在舱前瞧了会儿风景,就返回了自己的客舱。
高文心正坐在舱中独自想着心事,一瞧他回来,忙站了起来。自太湖回来,两人独自相处时一直都有点儿不自在。杨凌强笑是、道:“我在外边坐的久了,身子有些乏,我想进内舱休息会儿。”
高文心心中一直存着疑问,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秘密,既然能接受玉儿和雪儿,又对自己有情,却偏偏不肯接受自己,有心想要现在问他,可是一个女孩儿家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过迫切,眼见杨凌一掀轿帘儿已要进入内舱,他还是忍不住道:“老爷……”
杨凌停住步子,回头问道:“嗯?什么事?”
高文心脸儿一红,支支唔唔地道:“啊……没什么,我们……我们直接返回杭州么?”
杨凌摇头道:“不,回到杭州天色也太晚了,我们半路停下,先去海宁,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杭州。”
“哦……”,高文心听说今晚不能听到迫切想要知道的秘密,不禁失望地道:“老爷去海宁,可是想要欣赏一下名闻天下的海宁潮么?”
杨凌奇道:“海宁有潮可看么?我只听说过钱塘潮名闻天下。”
高文心嘴角翘了翘,却不敢再笑出来,只是低声说道:“海宁潮……就是钱塘潮嘛……”
杨凌怔了怔,垂头丧气地道:“罢了罢了,老爷我在你面前算是颜面扫地了,钱塘潮不好好叫它地钱塘潮,偏又叫做什么海宁潮,真是丢人。”
高文心虽然满腹心事,仍被他逗地“噗嗤”一笑,她忙宽解道:“老爷是北方人,在京师的时候也没空打听这些闲事,不知道有什么丢人的?不过这钱塘潮要是每年八月十八去看,那才壮观,现在虽也有潮,可就逊色多了。”
杨凌道:“随便看看也就是了,我去,主要是拜访一下闵大人,他是我的旧上司。我到江南,他已来看过我,我不去瞧瞧他。未免愧对故人。”
说道这儿,他顿了一顿,温柔地看了一眼高文心,柔声道:“我去睡一下,不需叫人侍候,你若累了,也歇一歇吧。”
高文心忽想起一事,本想告诉杨凌。转念一想这事与杨凌和自己并无关系,再说一个女孩儿家说这些东西也难以启齿,便点了点头。目送杨凌回房,自己也合衣躺在榻上,张着眼望着舱顶,不期然又想起那件蹊跷事。
今日莫夫人从布政使衙门回来,那神情步态有些差异,普通人虽看不出差别,高文心却看出了端倪,她瞧那位莫夫人脸颊酡红、眉腻如水。步态有点绵软柔媚。不由得暗暗吃惊。
以她学医对人体的了解,深知一个女子神情步态忽然出现这种异状,必是刚刚行云布雨,与人有过合体之缘。
莫公公是个阉人,又随同杨凌共游太湖,莫夫人独自从布政使衙门回来,居然眉眼含春,似刚刚与人做过交媾之事。难道她不受妇道、瞒夫偷人了不成?
高文心枕着手臂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幽幽一叹:“算了,这事虽然有伤风尚,毕竟是人家私隐,要我说与老爷听,也羞于出口,自己的事还操心不过来,还管人家地闲事做什么?”
“唉……老爷明明对我……对我也有情意,为何不肯接受我呢?因为我是奴婢身份?不!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有个秘密,到底他有什么样地秘密,竟使他不肯接受我呢?”
高文心躺在榻上,耳听得河水滔滔,心潮随之起伏,这一路辗转反侧,不断地想着这个问题,竟是始终难以安睡。
……………………………………
海宁盐官镇地镇海塔下观潮亭内,杨凌披着墨黑色大氅站立在亭中,高文心俏立在他身后。莫清河、莫夫人、张天师兄妹、以及盐运使闵大人、本地驻军种千户和本地几位大盐商也陪在一旁。
闵文建迎着风浪,哈哈笑道:“杨大人,海宁八月份时的大潮高达数丈,涛声如雷,极是壮观,此时来看,可要逊色一些,不过你难得来一趟,怎么也要瞧瞧才是。”
虽说闵文建并无攀附权贵的念头,但是二人的交情非浅,如今自己的故人在京师做了这么大的官,又专程赶来看望自己,心中荣耀欢喜也是常情,所以神色间甚是喜悦。
杨凌这次来探望,其实除了拜访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闵县令,心中另有一番打算。他已派人回京向皇上禀报龙山卫指挥使司毕春和关税镇守袁雄的不法行为。
毕春昔日在鸡鸣驿时他就已经见过,深知此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地,尤其他近两百人的亲兵卫队,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对毕春忠心耿耿。至于袁雄,到处开设税卡,手中有一群亡命之徒,也不会是束手待毙的人物。这两人地罪名一坐实,便是杀头大罪,不能不防他们狗急跳墙。
杨凌未出京时便听吴杰汇报过,江浙曾有犯了死罪的将官干脆领了亲军杀官造反,抢了军械逃进大海加入了海盗,如果皇帝下了旨意叫自己拿人,自己也不知道附近卫所的将领是否与毕春沆瀣一气,为了不走漏消息势必不能用他们的人。
若是只带着自己这三百亲军冲入还有近三千人的毕春大营,万一毕春横下一条心来,自己弹压不住,恐怕要遭反噬。所以上次一听说闵文建这里有支护盐官军,大约三百多人,战力比普通卫所还要高明一些,杨凌便上了心。
他派柳彪打听,得知这里还驻扎有一个千户所。说是千户,其实也只有五百多人,兵员缺了一半,但是紧要时大可请了圣旨,夺其帅取其军,由闵文建把这支军队也掌握在手,配合他抓捕毕春和袁雄。
杨凌此来,以阅兵为借口,要闵文建和种千户把三百护盐兵、五百卫所官兵全调到江边。想待观潮之后先让他们演习一番,瞧瞧他们的战力。
杨凌有督察文武百官之责,又是皇帝侍卫亲军统领。这样小规模的考察军队战力,虽未请旨,也不算逾矩。
莫公公扰着袖子站在一边有点意兴索然,这次杨凌突然改道造访海宁,事先并未让他知道,他心里多少有点不悦,加上十月的海潮比起八月要逊色许多,他也没有兴趣一观。所以站在靠后避风地位置并不上前。
那几个大盐商都在他管辖之下,不免陪在身边莫爷长莫爷短地不断奉迎,莫清河也只是虚势应付着。
本地人对十月的早潮并不是很有兴趣。可是这次近千名官兵笔直地立在江边等候检阅,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风景,所以不少百姓和镇中富户也都赶来江边凑个热闹,一时间那气势还真是有八月观潮时的气派。
风渐渐急了起来,闵文建振作精神,说道:“大人快看,潮来了。”
杨凌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江流茫茫。东方天际处,隐约传来一阵急骤的声音,极目处有一条白线,随着轰轰地声音越来越大,那银线越来越粗,化作一条横江白练,翻滚而来,轰然声也如殷雷一般连绵不绝起来。
闵文建扯着大嗓门压过江潮声音,大声说道:“杨大人、张天师。盐官这里的‘宝塔一线潮’极为壮观呐,可惜今日潮小了些,不够壮观啊。”
他说今日潮小了些,可是片刻之间,江水猛涨,万顷波涛顷刻一线白练变成了一道数米高的矗立水墙,潮声犹如万马奔腾,惊雷贯耳。已瞧地从未见过这等奇景的杨凌和张天师心旷神怡,叹声不绝。
潮峰碰撞突起,浪尖一片雪白,如同冰山雪峰,令人惊心动魄。江潮冲到坝前时,轰地一声霹雳巨响,潮头突兀竖起,霎时间漫天浪花水雾,风头送来一阵潮爽之气,兴致勃勃抢到前边去地张符宝迎头一身的水气,不禁狼狈地退了回来,惹得杨凌和张天师哈哈一笑。
张符宝悻悻地哼了一声,拉过哥哥的袍袖擦了把脸,观潮地兴致丝毫不减。前浪一旦退却,对后浪来说就成了一道阻碍,一道道潮水相互碰撞,前浪受阻,后浪又起,一浪高过一浪,虽没有第一波浪头的震撼人心,可也是波峰陡立,汹涌澎湃。
杨凌见那浪虽不是极高,但今日风大顺风总是送来一阵水雾,便有意站在高文心心侧前方,替她挡着水雾。高文心察觉他的心意,心中不禁甜腻如蜜。
潮来虽快,去的也快,杨凌几个从未见过钱塘潮的外乡人还没看够,那潮已开始有退却迹象了。
张符宝这才回头笑道:“杨大人,记得在上海镇时你说过白娘子呼风唤雨,水漫金山,当时我还想像不出那该是怎样的壮观场面,今日看了这潮,我心中才算有了些模样。”
杨凌听了哈哈笑道:“岂止岂止,那浪能淹得过金山寺,浪峰岂不比山还高?你再想像那浪头上还有许多龙宫的虾兵蟹将,有的持枪、有的持锤,站在浪尖儿上……”
他一边指着江潮,一边说笑,正说地来劲,忽地面上笑容一凝,诧异地指着远处道:“那是什么?”
众人循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连绵的潮水尽头,隐隐出现一些黑点,张符宝惊笑道:“怪哉怪哉,莫非真有虾兵蟹将来了不成?”
有潮水大风,那黑点移动甚快,片刻功夫,就瞧清那黑点竟是一片帆船,那船有些方方正正的感觉,船上挂着黑色的巨帆。
莫清河看了大吃一惊,又惊又怒地道:“可恶,八幡大菩萨旗帜,那是倭人的海船,快快护送大人离开。”
此时闵文建也瞧清了船上标志,惊叫道:“果然是倭寇来了,他***,这次竟有这么多人,快快,保护钦差大人和天师离开!”
他们站的高看的远,站在楼下堤坝上地百姓只瞧见远处来了二十多艘船,有地还未瞧清船上标志,仍然不慌不忙地站在江边。
杨凌看了怎肯自己逃走。况且他今日恰巧将卫所、盐运司的官兵都调了来阅兵,人人持有武器,自己的三百亲军虽然有二百人随了官船回杭州。但带地也有一百名精锐,如今战力将近千人,对方那二十多艘船有大有小,大的能乘三百人,小的也就四五十人,估计总人数也不会太多,未必没有一战的能力。
杨凌立即喝道:“不许乱,亭中盐商百姓统统退下。闵大人、种千户,清马上约束部众,结阵待敌。郑百户,立即疏散江边百姓。”
那位种千户穿着一身闪亮的盔甲,本想今日在钦差人、大人面前露露脸,想不到却摊上了这会子事儿,那些倭寇往日不过三百五百来江边劫掠,已算是极多的人了,这一次瞧模样竟有千人以上,吓得他脸色惨白。可又不敢示怯。听了杨凌吩咐,他慌忙答应一声,下亭整集队伍去了。
闵文建是大同总兵杜疯子一手带出来的疯子兵,光打仗就兴奋莫名,昔日单枪匹马敢杀进鞑子军中劈了他们的亲王爷,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小挫子。
他哈哈大笑道:“奶奶地,正说要演武给钦差大人看,这可就变成真刀真枪了。我马上下去。杨大人且看我大刀的威风!”
他一边说一边蹬蹬蹬地下楼去了,莫清河脸色铁青,拧紧了腮帮子道:“剿除倭寇,非大人之责,大人还是赶快闪避一下吧,若是大人有点闪失,卑下可是万万担当不起。”
杨凌看了高文心一眼,说道:“文心,陪莫夫人、张小姐赶快返回镇上去,若是我们守不住,立即快马离开。”
高文心一挺胸道:“老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走!”
杨凌顿足骂道:“无谓之举,纯属混蛋,你留下有什么用?你能上阵杀敌么?”
高文心昂然道:“大人一介斯文,难道能上阵杀敌么?你临阵不退,是为定军心,我是女人,临阵不退,只为和……和大人同生共死!”
杨凌听得怔在那儿,一时作答不得。张符宝虽然俏脸苍白,听了她这么说,又看哥哥虽然神色紧张,但也没有逃走的意思,便鼓起勇气道:“你不走,我也不走,这镇上好多我天师道地信众,昨晚来了镇上,他们对天师膜拜祈福,十分尊敬,我们今日若退了,还有脸再见他们么?”
这时江边百姓在内厂番子的呼喝下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扶老搀幼,呼爹喊娘,一路连哭带叫地抢下坝来,亡命般地向镇上逃。
种千户将他的兵召集起来,聚在坝上右方,闵文建仍是一身文官打扮,却扛着他那把招牌大刀,领着一帮衣着杂乱的盐兵,立于坝前左侧。
那些倭船藉着江水直驶至岸边,呼啸着跳下船来,三五成群向岸上扑来。杨凌瞧那些倭人服装十分的杂乱,有的穿着倭服,有的穿着汉服,还有的穿着文士地袍服,却把袍襟掖在腰里,甚至还有几个竟然穿着女人地衣服,可见这些倭寇在海上日子混的也不怎么样。
可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海盗,虽然衣衫不一,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却人人彪悍、行动也敏捷无比。
内厂番子只有一百人,其中只有二十名弓箭手,全都围在观潮亭下不敢稍离,毕竟重要全在亭上,如果万一有个闪失,他们都得掉脑袋,即然有卫所正规军队在这里,他们乐得退居后备保护大人。
不料那倭兵刚刚冲上岸来,卫所官兵就有人一声呐喊,不冲反退,掉转屁股逃之夭夭。
杨凌在亭上看了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这时倭人下船的不多,只要一阵乱箭侍候,或者直接挥军掩杀上去,必可抢占先机,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这是什么兵什么官呐?
杨凌怒不可遏,他一拍栏杆,厉声向亭下喝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是!临阵脱逃者,杀无赦!”郑百户一挥手,几名番子立即张弓搭箭,向那抢先逃跑的卫所官兵射去。这几人用的都是慑魂响箭,是杨凌在训练亲军时从锦衣卫弄来地,箭一射出声发利啸,有慑人心魄之效。
这几个弓箭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箭到人倒,吓得随之逃跑的卫所官兵都愣在那儿,待听到内厂番子凶神恶煞般向他们大叫:“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时只得又畏畏缩缩地奔了回来。
此时闵文建已率着盐兵扑了上去,他的盐兵没有弓箭,只能同倭寇短兵相接,倭寇三两成群,配合默契,游走之间,常常出其不意突然出刀。
好在这些盐兵护送盐队,跋山涉水,常常跟河盗山匪作战,也擅长打群架,虽然酷厉的杀气比对方弱一些,可是有个猛虎一般抡着几十斤重的大砍刀冲在前边的盐运使闵大人,士气倒极旺盛,仍能死撑不退。
杨凌见那些卫所官兵虽然退了回来,却都畏缩称一团不敢前进,不禁气的七窍生烟。这个时候再整肃军队也不是时机,他只能无奈地对郑百户喊道:“郑百户,率你的人给我冲上去,叫种千户发箭掩护!”
郑百户听了急道:“大人,卑职的职责是保护大人,目下大人身边只有这百余名亲兵,卑职不敢稍离!”
杨凌大怒,说道:“你若不去,我亲自去!”
郑百户无奈,他恨恨地跺跺脚,留下那二十名弓箭手护住观潮亭,自己拔刀在手,率领着八十名健卒冲了上去。
那位种千户呆若木鸡站在那儿,听到杨凌传令射箭,这才恍若梦醒一般命令官兵立即射箭。
他们列阵在最右边,那边水中有几块巨石,江水又比较低浅,倭人的战船没有停靠在他们那里,加上他们一直不主动攻击,抢上岸来的倭寇只向闵文建的盐兵和杨凌的亲军攻击,暂时还未顾上他们。
这一来就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只见这群兵老爷好整以暇地张弓、搭箭、拉弦、发射、“嗡”地一声响,一排攒射,一阵箭雨铺天盖地射向正纷纷跳下船来的倭寇。
杨凌在亭上见了哈哈大笑,这一阵箭雨怎么也能射死射伤百十个倭寇,可称得上是‘及时箭雨’了。
只见那一片箭雨射到船上船下,至少有一半射到倭寇身上,可那利箭一沾身,竟滑衣而下,有几只射在倭人的斗笠上,插在那上边摇摇晃晃的竟也没有伤人,纵目望去,似乎这一阵箭雨竟没有一个倭寇受伤倒地。
杨凌和张天师站在亭上已看的傻了,他们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瞧着这幕奇景,好半晌才互视一眼,然后一齐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高声叫道:“岂有此理!难道倭人都是刀枪不入么?”
卫军这一阵箭雨毫无杀伤力,反激的倭寇凶性大发,二十几个倭寇嗷嗷叫着冲向了那群卫所官乒。领头的一个俘寇身形较矮,但是弹跳力惊人的好,在松软的沙滩上仍然健步如飞。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长的倭刀,单枪匹马冲至那群官兵之中,沉吼一声猛他跃起,刀光如匹练一般唰的劈下去。迎面的是个持枪的官乒,他既不举枪来刺,也不横枪湘迎,眼见奔来的这个倭人凶碍无比,他大叫一声,竞然丢了枪转身便逃。
那个倭人一刀劈下,劈肩拉背把那逃跑的士乒斜斜劈成两半,随即如一只青蛙一般,连蹦带跳,在卫军阵内左刺右突,挥刀上晃下砍,一时杀的那些胆怯的官乒阵脚大乱。
这时后边持着各式各样武器的俘寇排成一字长蛇阵也冲了过来,种千总站在后边挥着刀只是大叫:“冲上去!”,可走那些气势为人所夺的官乒毫无斗志,一见有人被杀死,齐齐发一声喊,集体转身向后狂奔裹挟着种干总和几名亲兵也跟着倒退了一阵。
那边盐共不过三百人,与倭寇战的旗鼓相当,这边五百名正规军,只与敌交战一合,死了一个士乒,就亲体溃逃,看在对江南军队毫不了解的杨凌眼中,只觉愤懑惊奇到了租极点:这怎么可能?足足五百人对二十人呐,压也把他们压死了,只交手一合就全军溃退了?
杨凌的太阳穴突突乱跳。脑门上青筋都绷起来了,此时对于倭寇地仇恨都不如对于自已人的不争气更叫他气愤,杨凌转身就要向亭子下边冲,莫清河一把拖住他,急道:“大人,江南卫军一向军心焕散,人又凶狠残暴,所以每遇敌人.常常望而生畏。不战而逃。如今卫军已溃,根本不及整顿,大人万万不可前去,你若有个差迟,我们就真的完啦!”
杨凌听了头脑一清,想起自已率军在山中演武之时对他们说过的话,如今自己做为主帅。守在这里指挥,其作用远远胜过冲杀在前作一个排头兵,况且如果自已真的被杀,至少自已带来的亲军是不会冉死守不退了。
想到这里他止住了脚步,冲到亭前向下边搭箭在弦严阵以待的番子们喊道:“你们统统给我上来”
那边二十几个倭寇追着五百多名卫军如潮水般去了,瞧他们身手,也只有方才打前锋的那个倭寇武艺极好。后边的也都稀松平常,可是吓破胆地卫军都抱着让别人送死、自已逃命的念头,明明只要鼓起勇乞返身作战,足以凭人数优势将这伙倭寇歼杀,却只硕抱头逃命。
今杨凌有些意外的是,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种千总却没有退,他领着近二十名亲军被自己的官兵冲的阵脚大乱,粹不及防被赶上来的倭人劈死了几个人。随即便挥刀领着人冲了上去。
杨凌见了不禁露出一丝欣然神色:还好,虽然这些兵不争气,这位种千总也不会指挥作战,起码还知道尽忠职守,杨凌是直接做上参将位置地,根本不曾从基层做起,那知道这位可怜的千总死战不退其实真正原因并不是想尽什么忠守什么职,而是为他这位钦差还杵在这儿。
卫所官兵本来就有守土之贵,如果临阵逃跑,对上边还可慌称走敌人势强。不得不退,可是今天偏偏来了位钦差,而且这位钦差守在前边不走,如果种千总丢下钦差自已逃命,那就只有砍头抄家的份儿。
退也走死不退也走死(在种千总心中,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凶悍凶的倭寇对手)。起码不退还能落个好名声,家人也不会受牵连,因为这个原因,种干总才满面悲愤,心中一边骂着杨凌的祖宗八代,一边挥着刀和鬼子玩命。
他的亲共不退的原因和他相同,按大明律,若是将领战死,而亲共无恙,那是要砍头地,所以这二十多个亲共也是一边在心里骂着种千总的祖宗八代,一边拼死抵抗。
方才五百人被二十个倭寇一冲即溃,现在二十对二十,情急拼命之下他们竟然敌住了那些倭寇。
杨凌见了心中稍安,待二十名番子上了亭子,杨凌一指前方道:“擒贼先擒王,你们不要慌,给我看准了,专挑那些旗、拿扇的倭人给我射!”
杨凌站在高处,这片刻功夫已发现倭寇虽然三五成群冲进盐共队伍厮杀,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章法,其是前边总有一个打着怪模怪样旗帜的人或者有个一手持刀一手持扇的人,只要他们将旗或扇子一挥,众多的倭人小队就齐声怪叫,声势吓人,同时挥舞兵器进攻,一佚气衰就转为游斗恢复气力。
众番子听命站到亭前,专挑那些看似倭人首领的人下手,他们的冷箭又准又根,那些倭人小头领大呼小呀地边杀人边指挥,常常猝不及防酒杯一箭钉在那儿。张天师本来就信法术,方才见了那幕中箭不伤的奇景真被吓住了,这时见倭人也是血肉之躯,可以被杀死,这才长出一口气。
杨凌方才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心中可是压根儿不信这些倭人懂什么刀枪不入的,如果他们真有这种功夫,那还何必在海上讨生话?早可以长驱直入夺天下了。
这时见自已的亲军果然箭箭夺命,他更加确信自乙的判断,只是卫所官乒的箭为什么杀不了人,他还是雾沙沙的弄不明白,不过这时也顾不上研完了。
这伙倭寇的首领是一个落魄地日本武士肥前寿和一个中国海盗陈东,这伙人每逢春秋两季就化身海盗来沿海抢劫,其他季节则从大明不法商人中购买货物运往日本、吕宋等地牟取暴利。
近一年多来,日本本土战争越来越激烈,那些大名急需大量物资和银钱来稳定自已的地盆,可是自从幕府足利将军不再向大明称臣,大明已不再同他们做勘合贫易,很多大名干脆也指使手下充当起走私贩兼海盗,这一来抢了他们生意使他们生活越来越落魄,于是两股海盗合并起来以加强力量。他们破烂不堪她战船制造教术十分落后。那些舰船舰以大木锯成方形,联结时不用铁钉只用铁片,不用麻筋或桐油弥缝,而是用稻草来堵塞漏隙,根本不能抵御明军的大舰船,尤其是福船和广船只要轻轻一撞,他们的舰船就散了花。海上没有优势,他们只能利用大明广阔的海岸线四处游荡上岸抢劫。
这是两伙盗寇合伙后第一次做大买卖,原以为利用潮汐出其不意,,将海宁洗劫一空,不料船一靠岸就发现明军早已严阵以待,肥前寿和陈东也暗暗吃惊,以为自已泄漏了消息。所以二人的大战靠在最后,始终不敢将共力全部投入,以防中了明军的理伏。
二人走上船头观看,只见沙滩上明军数目不多,衣着也不是正规的军队打扮,那些似是盐共打扮地乒丁中有一个挥舞着大关刀的汉子,大刀在手中风车一般,一被他挨上立即刀折人亡。竟入虎入羊群一般所向披靡。
观潮楼正前方有一批青衣小帽的军兵,一色儿的朴刀,这伙人人数虽少,却个个骁勇善战,而且整只队伍排成一个锐三角,象一枝利箭般直插前方,倭人惯用的三五成群袭扰、破坏的招法根本不管用,三角形内部的军乒还时不时抽出一种短管地火器来杀人,这种装备可不是海盗卫所军共所配备的火器。
倭寇的主要兵器是刀和弓,偶尔也有鸟统等火器。但是这伙海盗比软穷困。海上潮湿,得养弓箭不易,再说简易的剪枝准确度和杀伤力不足,而上好的箭枝木科和箭簇又比软昂贵,所以配备的弓箭不多。可是他们的长刀却极为厉害,这些倭寇使用地日本长刀约一米四,几乎赶上了那些小挫子的身高。这刀的长度和重量几乎是明军常用配刀的两倍,而且可以双手该刀。明军的单刀只能单手该用,力道、速友、长度都极差甚远,加上日本刀制刀时采用了唐刀的包钢技术,而明军因包钢刀价格昂贵,除了军官士共配发的刀只有刀口是包钢,双方实力相当时谁胜谁败可想而知
今日好巧不巧,碰上了杨凌的亲军,使用地是清一色的全包钢长柄朴刀,刀长一米三,几乎不弱于他们,而使刀的又个个是经过少林寺和锦衣卫中用刀高手指点过的京军精锐。
这些番子根本不理会倭寇的挑衅诱惑,他们的职责是保扩杨凌,所以绝不分开,八十人组成的阵形如同一枝利剑,八十柄刀此起彼落,整个个刀阵游走不停,在观潮亭前的沙滩上横冲直撞象狡肉机一般,凡是挨上去的立即被乱刀劈死。有持长刀的倭寇想要以长制短,还不等他靠近,内层番子已抽出短铳,打了他各满脸开花。这些番子每游走一圈儿。使内层变外层,外层变内层,内层的番子收刀还铳一边恢复体力,一边装填弹药使用火铳,这一来配备弓箭极少的倭寇就如他们以前屠戮卫所明军一般,完全处于一边倒的挨打状态。饶是捍不畏死的海盗们,也不禁萌生了退意。此时,杨凌身边二十名神射手也充分发挥了狙击手的作用,他们不慌不忙站在亭顶只注意那些像是倭人首领样的人物,看清楚了便是一箭,失去领袖地倭人不止战法大乱,心理上的震慑力更远胜于对死亡的恐惧,不等大首领下令,众倭人已开始渐渐收拢退却。
倭人本来疑心病就重,不止肥前寿疑神疑鬼,就连陈东这个土生土长的海盗看了也暗暗生疑,不知这些官兵是什么来头。
肥前寿见那个盐兵队伍中持大刀地文官杀伤力实在吓人。明军又冷箭不断,便招手叫人呈上一柄硬弓,搭箭在舷,暗暗瞄准了闵文建,想有样学样射杀明军将领。
亭上射手见沙滩前已找不到可供射杀的倭寇首领,目标渐渐转移到船上,一个掌班见最后一艘大船上从倭寇围着两人。其中一个张弓搭箭瞄着盐兵人群,立即唤来一个役长。换下了他手上的百变弓,这种弓并非军中配备,也是锦衣卫专门研究出来的利器。这种弓可以随时增减弓弦,调整弓的力度,掌班番子换过百变弓来,将弓调成三石的硬弓,搭上一根雕翎箭。使足全身力气拉开硬弓,瞄准那名举弓的倭人首领前胸一键射去。
这三石弓太耗力气,这些人虽说站在亭上不受威胁,二十人又是窥准了倭人首领才发箭,这时每人也已累得筋疲力尽,那名掌班天生神力,这一箭射去。弓也垂在地上,手臂都有些脱力。
闵文建掌中的刀足足有四十斤重,一抡起来力道就不只一二百斤了,刀势展开借力使力地话可以大省力气,所以为了不拘束手脚,阻碍大刀的使用,他一冲进倭寇群就和自己的手下的盐兵拉开了距离,挥转着在刀游走厮杀。一身官袍早溅满了鲜血。
肥前寿站在船头,闵文建冲杀不休,又不是有逃跑的倭人来回奔逃,这一箭竟是始终射不出去,掌班番子的箭已射过来,这一箭本来是射向他左胸,可是箭离弦时微微一颤,箭便失了准头直奔他的肩头。
肥前寿正觉的肩膀无力,猛地一股大力拉扯得他倒退几步,后备嘣地一声撞在桅杆上。这时才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右肩一枝利箭贯入,自肩后穿出,前胸只余小半截雕翎。
肥前寿痛的啊呀一声大吼,几乎晕了过去。陈东一见大骇,慌忙蹲下身子,大声吼道:“快,快撤兵,明军早有准备,马山撤兵!”
周围的倭寇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军中竟有人将箭射的这么远,而且力道霸道威猛能贯穿人体,两个喽罗慌忙举起海螺,趴在船帮子上“呜呜”地吹了起来。
早有退意的倭寇一听海螺吹响,入蒙大赦般转身就逃,纷纷爬上船去,放下风帆,探出大橹,忙不迭地摇了起来。追出一箭之地的那二十多个倭寇合种千总等人对砍,砍得精疲力尽。倭寇死伤的只剩下七八个人,种千总只带着三个伤兵正在边战边退,待听到江风送来海螺声,倭寇要转身逃去时,只见江边大船已向江心中驶去。
此时已是退潮时分,江水回流,再加上船上倭寇卖力摇橹,纵然逃到江边也追不上船了,偏偏此时镇中又传来一阵呐喊声,却是镇中几个大盐商知道倭寇若是杀上岸来,损失最大的便是自己,悄悄探看一番见明军竟然抵住倭人,带了家丁仆人举着棍棒锄头赶来助阵。
那名最是骁勇的倭寇杀了五六个人,身上也中了两刀,伤虽不重,一直不得裹住,失血过多,早就头昏眼花,此时挥起刀来如同跳舞一般,早看不出刚刚上岸时煞星般的威风,北涌过来的盐商家仆扁担锄头一通刨,要不是杨凌想留几个活口,使人赶来阻止,酒杯活活打死。
杨凌带了人先去沙滩看了看,除了满地的死尸伤兵,还有四十个被敌船抛弃的倭人滞留在海岸,北八十多吧=把钢刀压制住,已根本没有反抗地余力。
他捡起一支卫所官兵所射的箭来,那箭轻飘飘的还不足一两种,杨凌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这些箭根本伤不了人,那些卫所官兵平时疏于训练,拉不得弓放不得箭,为了糊弄别人,只好制作了这种轻箭,箭倒是射的远那,倒是轻飘飘的混不着力,在这江边上再有江风一吹,与其说是射下不如说是飘下,哪有伤人的力道?
杨凌算是见识了江南卫军的作战能力,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吩咐手下打扫战场,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匆匆赶向种千总他们那里。种千总盔歪甲斜地站在那儿像做梦似的,他的手臂被长枪刺伤,一条膀子染的通红,此时也似毫无感觉。
一直以来,沿海地官兵视倭寇入虎,那种恐惧由心而生,一见了他们真的是魂飞魄散,毫无勇气对战,两百个倭寇撵着两千官兵像赶羊儿似的满山满野乱跑的场面并不鲜见。如今人数相当,竟能和他们战这么久,亲手杀死四个倭人,看来他们也不是那么了不起呀,种千总的勇气和信心顿时大增,也直到这时他才气恼地想起自己那五百个只会吃饭的窝囊兵。
杨凌走到几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倭人面前,盯了那个一道劈死明军。单身杀入明军阵中的倭人一眼,问道:“会说汉语吗?你们的首领是谁?”
那个面粘是血的我让你凶狠的瞪了他一眼,傲然而立一言不发,一个盐商家仆见了也不懂什么规矩,抡起锄头狠狠砸向他的膝弯,喝道:“没听见老爷问话吗?”
锄头砸在他膝上,那倭人单膝重重跪在地上,却又立即跳了起来,那条腿半蜷着微微发颤,显然受伤不清,却仍支撑不跪。杨凌摆手制止那个还想揍他的百姓,说道:“把他们捆起来,回头找个懂倭语的来,我要向他们问话。”
这时闵文建扛着卷了刃的地大刀满头大汗的奔了过来,兴奋地大笑道:“爽快,爽快!五月时我以三百盐兵打退两百倭寇。只觉已威风八面了,想不到你一来居然以少胜多,哈哈哈,果然是我的福将。”
他说道这儿,忽地醒觉如今杨凌的官儿可比他高了不止一级,不禁尴尬的笑笑。杨凌向他拱手叹服道:“若论上阵杀敌,我怎么也比不得闵大人的威风,今日你这把刀可真是大开杀戒啊,江边的残匪都擒住了?”
闵文建把绿豆眼一瞪。奇道:“擒什么,我已经吩咐人全都杀了没有断气的都补一刀,若不是怕臭了江水,就全仍江里喂鱼。这几块料捆起来做什么?赶快结果了事。”
杨凌听了一愣,他方才赶过来时,江边来不及上船退走的倭寇还有四十多人,加上受伤倒地未死的不下百人,。本来吩咐全部擒拿起来,想不到闵文建自做主张,以着人全部杀了。杨凌来自后世,感情上总觉得虐待俘虏有为人道,所以听了不禁露出不忍、不悦之色。
率着家丁仆从赶来助阵的盐商中有一个叫梅春庵的中年人,这些盐商除了从父辈手中继承家产,大多也是从苦哈哈德私盐贩子渐渐起家,混成代理官方售盐的商人,所以大多强健好武,梅春庵虽取了个文质彬彬的名字,也长得孔武有力,神情彪悍。
他见杨凌不以为然,便陪笑道:“大人仁厚,可这些倭人贪婪成性,从不知悔改,草民听长辈说,早年抓了投降的倭人,我们也是放掉的,结果他们回头还来糟蹋咱们百姓,而却抢了财物运回国去,还引诱更多的倭人作恶,所以现在抓那倭人,一向是要处死的,勇猛凶残之军远比怀柔文明之世更让人敬畏啊”
杨凌想到美国人放核弹屠倭城,却让倭人敬畏至今,而中国人宽大为怀,把他们的战犯放回国去,直至满头白发,其中大多数人仍然鼓吹军国主义,仇视伤害中国人,不禁苦笑。莫清河从没见到明军这般英武,此时对杨凌的亲军战力不禁刮目相看,他含笑对杨凌说“杨大人这次亲自指挥,我军大获全胜,剿杀贼寇逾四百人,不日揍报京师,大人之名比达宇内,真是可喜可贺,卑下先空袭大人了。”
闵文建听了甚喜,这次杨凌亲自坐镇,他是钦差,这功劳谁也抢不走,可是杨凌的品行他即使了解,知道杨凌决不会贪功,这抗倭英雄不得也有自己一份,不禁喜滋滋的道:“正是,沿海的卫军必咱们边军来差的可不只十万八千里,一向只打败仗不打胜仗,这次大人一来便扭转乾坤,居功至伟。啊呀,种大人,我可不是说你,瞧你品市斯斯文文的,我这文官像武将,你这个武将却像个文官,说句实话我老闵心里瞧不上你地,可看今日你可真是条汉子,我老闵佩服的很”。
种千总刚刚被他说得脸一红,讪讪地道:“闵大人过奖了。末将……末将惭愧啊。手下的兵是一群土鸡瓦狗一见了倭寇着实的心慌,惭愧啊。”
杨凌见他半边身子浸染鲜血,也忍不住再苛责他。只好说:“本官在北方时,曾见军中有一员姓江的骁将,面对比这倭寇更加厉害的鞑子也能以一当十。他曾经说他第一次上战场时,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还是他的什长拖着他冲锋陷阵的。经此一役你也看到,这些倭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不胆怯畏战。他们就逃不了便宜去。只是……你那群兵……可真该好好练练了”
种千总羞得满脸通红,唯唯诺诺的道:“是是是,末将受教,末将遵命。”
闵文建留下一些兵打扫战场,盐商自发组织起开来,将受伤的兵丁搀进镇中治伤,一经统计,那些骁勇善战。带着些痞气的盐兵刀不如人,以至死伤过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一百四十多人。
倭人除了最后抛弃下的四十多人和百余名伤病,当场死掉有二百六十多人,其中六成是死于番子的刀下,箭下,但那冲锋在前的八十名健卒,死伤一共不过三十多人,瞧得杨凌好生后悔,早知会有这一出,如果把三百亲军全部带来。战果何止于此。
他回到镇中为他安排的临时官邸,找了一个通倭语的人,正准备去看押倭犯的西厢房了解一些海盗的情形,镇中几位长着被人搀扶着找上门来,一见杨凌便磕头道谢,感谢钦差大人狠狠打击蜡倭寇,为镇上百姓除害,随即便痛哭流涕的要求钦差大人为民作主,处死所有倭寇。
杨凌瞧那几位老人家七老八十,还在向他磕头作揖,连忙将他们扶起来,可是要他亲口发出沙俘虏的命令,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为难的看了眼张天师,这些老人家都信佛信道,要是有天师出面劝解一番,或许能够将他们劝走。
张天师会意,上前对几位老人家稽首道:“几位老人家,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这几名倭人已束手就擒,若是一律处死,未免上干天和,他们作恶多端,杨大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就让他们在牢狱之中受过,又有何不可呢。”
张天师年纪虽小,那几个老头儿果然尊敬异常,不敢对他失礼,一位老者哭诉:“天师,这些倭寇无人性,就是千刀万剐也救赎不了他们的罪孽,他们杀人放火,掘坟挖墓,什么坏事都做呀,去年倭寇上岸,就在老盐仓,把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对在床上,用开水浇,听他哭声取乐,天是啊……”
杨凌听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升头顶,为生存也好,为求财也好,杀人他到可以勉强接受,强盗嘛,你还能指望他们发善心?可是这种丧尽天良的行为,纯粹是满足一种变态的、没有人性的欲望,向一个无辜的婴儿身上泼开水,只为听他啼哭取乐?
杨凌头皮发炸,高文心和张符宝听了眼中已溢出泪水,就连满口天道人心的张天师,也双眉倒竖,眼中杀气腾腾,在看不出半分修道人的模样。
另一个老者道:“不止如此,他们中午在一户人家吃饭,走时杀了人家全家,取血泡酒,说是大补身子,那家的孕妇,他们打赌是男是女,就剖出婴儿验证,还有本地富户,本他们掳走勒索,家中拿出的银子凑不够数量,就把人锯成碎块送回来。”
杨凌脸色发青,颤声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先前那位说话的老者道:“大人,咱们是把他们当人,可他们自己不把自己当人那,他们掳财也就罢那,这般杀人放火,您说不是畜生是什么?他们海最喜欢掳夺妇人和清秀的童子,逼迫他们做的丑事,连我老汉都说不出口啊!”
杨凌再也听不下去,一转身就疾步向门口走去,他刚刚走到门口,房中张符宝一声怒吼:“杀那他们!姓杨的,你要是还想留他们活口,我我我天天画符咒你!”
杨凌脚步顿那顿,随即头也没回,快步走出大厅。西厢房内,几名倭寇被绑在柱子上,杨凌脸色阴沉的踱了进来。郑百户和几名番子见了忙站起来施礼:“见过大人。”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嗯,今日多亏了你们,你记着把为国捐躯的将士尸首好生收殓,回京后本官一定会重重地抚恤,今日参战的兄弟,一律要重赏!”
他说完。转过头来,目光从哪几个倭寇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到一个穿着汉人女子衣裳的男子,目光与他一碰,瑟瑟的躲避了一下,杨凌便走到他面前,说道:“你们首领是谁?一共多少人?平素都在什么地方活动?”
他找来的那个懂倭语的得汉字连忙用倭语重复了一边,那人听了一言不发,杨凌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们救不懂得用什么利害手段对付你?浇开水是么?”他阴冷的目光在那人身上逡巡了一番,说道:“如果用开水在你身上交再用铁刷子蘸盐一层层的往下刷,你觉得怎么样?或者把烧红的铁插进你的大腿”
杨凌说得都是锦衣卫用来对付犯人的手段,旁边那人还未翻译,那个穿女衣裳的那人额上就参出涔涔冷汗,忽然哑声道:“如果我招呢,大人可饶了我吗?”
杨凌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厉声道:“你是汉人?”
那人被他一喝。不禁哆嗦一下,却仍执拗的道:“我也是没法子生活,才走上这条路的,他们几个都是真正的倭人,是不会招的,大人允诺饶了我,我才肯说。”
杨凌德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女子的但绿青衫上,他捻起衣衫的一角,问道:“这件衣服,是你抢回来的?他的主人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那人脸色一变,这件衣服是他去年在福建登岸抢劫时从一个少妇身上剥下地,那女子那女子……他想起那个容貌较好的少妇最后的可怖莫要,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冷战。
杨凌见他嗫懦着还要说谎,猛地转身过去平息了一下想活活掐死他的念头,才一字字道:“你说出来,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这时唯一的条件,你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人愣了愣,将杨凌德话又咀嚼一遍,方才悟出他话中的意思,眼中不禁露出恐惧的神色,杨凌冷冷道:“你决定了么?我并不一定非要知道你们的情况。如果不说,我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眼看着杨凌一步步走向门外。曾经以种种稀奇古怪法子折磨人为乐的盗寇终于忍不住大叫:“大人留步,大人留步,我招我招,我全招,只求大人留我一个全尸。”
那人将知道德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其实他的情报并没有太大的价值,这些倭寇到处流窜,没有固定的居处,而大明水师目前想出海围剿,也没有那个实力,要想对付他们,主要还是等他们来内陆抢劫再施严惩,而且可以预料:“他们一定会来。”
不过杨凌意外的是,从这人口中听到了有关更多日本国内的情形,幕府日渐衰弱,已经控制不住各地的大名,而各地的大名,武士,首领对于同大明的贸易以此壮大自己的实力十分渴望。
其中有些势力有秘密通道从大明走私,所以也是反对倭寇横行以免影响他们的生意。而且这些官方组织的走私团队不但同大明沿海的商人暗中交易,而且同吕宋,南洋已经探出一条海路贸易线。这些情报目前暂时用不上,但是以后未必没有用,杨凌都暗暗记在心上。
更叫他意外的是,日本的通用货币竟然是大明的铜钱,日本曾经尝试自己制造货币,但是他们制造的铜钱质量极差,用不了多久久磨损断裂,成为一堆铜粉,所以只能将大明的货币作为日本国的通用货币。
足利家族不再对明称臣后两国断绝了贸易,日本急需大量铜钱,却没有办法取得,而一个国家的没有货币,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情形,所以官方只能走私甚至充当海盗。
杨凌听了愣那一会儿。他没有想到那时中国货币竟然可以完全充当,替代另一个国家的货币。对于,豪无人性的倭寇的仇恨和憎恶,并没有使他丧失理智到认为一味的杀戮就是彻底解决这群海上火海的唯一手段。
杨凌暗想:“海上倭寇是一定要打得,一定要想办法剿灭他们,但是这群祸害滋生的根源不拔出,消灭这一批,还会产生新的一批,要长治久安,必须疏堵并行。”
他本来对于回京后请求皇上队日通商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因为来自朝中,尤其实内阁三大臣的阻力,他并没有信心可以压制,朦胧记得像历史上刘谨当权时一家独大,如果朝中是他作主,这个不学无术,指挥捞钱的家伙一定不会成为阻力,可是他不确切记得那时什么时候,他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但是现在他又了些把握,如果把通商等经济手段作为政治手段的延续,那些文官们还会反对吗?通商,可以使两国合力打击海盗,从经济上控制他们。并且努力保持领先的地位,他们就不会生出觊觎的野心,如果连他们的货币都出自我们之手,一旦真的产生纠葛,只消制造出大量的货币投放到他们的国土上,还怕那个有敌意的政府不垮台么?
至于更久远的将来,他们是否有能力自己生产货币,甚至经济取得更大的发展,就不再杨冷的考虑之列了,人不能靠老祖宗吃上千秋万代,前辈人为你打下个好基础,剩下的事自有后来人去操心。
京师怎么样了,离开了一个月,朝中一切如常吧,等派去京师的人回来就知道那。杨凌觉得自己现在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和时间抢着去做,恨不得立刻了结这时的一切,马上赶回京里去,可是……可能吗?不摆平这里的一切,就不能降服厂卫,那有实力和外廷抗争,尽快施行自己的政略?
杨凌停住脚步,长长地吁了口气,抬腿走到门边,忽又停住道,“这个人给他一个痛快,其他人交给镇民处理!”
杨凌在海宁呆了五天,每日亲自陪同高文心为盐兵和自己的亲军上药治伤,并且派郑百户等人协助种千总训练卫军。
卫军的刀不如倭寇,暂时又无法解决这个问逛,郑百户穷思竭虑,让卫军加强弓弩手和长枪手的力量配备,虽然训练一时不能见效,但是教给了他们方法,坚持训练下去,日久自可看出成效。
这些卫军不堪一击,最重要的原因是军心涣散,如今种千总凭着二十人与等量的倭寇死战不败的战果,一时信心大增,痛定思痛之下,整肃军队极为严格,赏罚分明等措施看似毫不起眼,却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这只军队。
三司官员和苏杭两地的知府、以及名士豪绅这几日络绎不绝,前来海宁慰问官兵、一时旌表如云。这可是江浙闽粤一带沿海省份打击倭寇最精彩漂亮的一仗,五百军兵对一倍的倭寇,竟让倭寇留下了四百具尸体,这种战果令四方卫所刮目相看,饱受海盗骚扰之苦的百姓和富商们扬眉吐气。
那些盐兵已得了布政使、指挥使司衙门的搞赏,这些前来探望的商栗家资亿万,出手更加阔掉,言必称壮士,出手馈赠动辄是万两纹银,杨凌分文不取,闵文建又不是截留的贪官,所以每个官兵都攒下了一份不俗的家当。
这些盐兵痞气甚重,平时偷鸡摸狗也没少被当地百姓唾骂。这时却成了百姓眼中的英雄。走到哪儿只要一说是盐运司地官兵,百姓都肃然起敬,哪怕到餐馆儿吃顿饮,老板都不肯取钱,这情景看在那些卫军官兵眼中,真是又惭又愧』,深受刺激。他们直恨不得让逃跑地倭寇马上再来一次,以便有机会让百姓们知道,他们也是男人,不是怕死的孬种。
布使政已着人将捷报传送京城,杨凌也秘密写下一份奏折,将目前沿海情势详细叙述一番,飞马转报京城。他的那番打算并没育马上禀告正德,因芳那位小皇帝性格冲动,做争不计后果,如果他见了杨凌的建议马上迫不及待地施行。万一被内外臣工所阻,杨凌将来再提出来就失去了奇兵之效。
直到第五日,杨凌准备了二十辆大车,准备携带伤兵返回杭州,这时吴济渊派了廖管事也来劳军。他已将对外贸易的利弊得失详细记下,连同唐伯虎的十美图一并送来,杨凌将廖管争迎进客厅,欣然打开那幅闻名已久的十美图欣赏。
十美图中另外九幅都是这位唐大才子偷窃苏州美女相貌,然后绘制而成。这位唐解元地眼光果然不俗。九位美人研姿艳态,顾盼嫣然,个个瞧来都娇艳动人。
看她似玷还喜,欲拒还迎的摸样,显然那画上只露出一臂的人物是她心中爱慕不已的情郎,能将人物刻画的如此生动,唐伯虎的画技果然出神入化。杨凌瞧地爱不释手,便扯了两根丝线系上做为记号。
除了十美图,自然还包括老唐免费赠送的那幅‘月夜后庭花’,这虽是一幅春宫图,却是出自唐伯虎的手笔,杨凌怎么舍得毁掉,只匆匆看了一眼也系好丝线放进那堆画中。
廖管事笑眯眯地道:“钦差大人,我家老爷听说大人在此地抗倭大获全胜,为江南百姓出了一口恶气,着实欢喜的很,所以派小人带了猪牛财物,馈赠大人的亲军和抗倭盐兵,请大人查收。”
杨凌连忙摆手道:“廖管事,吴先生赠送本官这些礼物已太过厚重,如果再让他破费,本官可是惶恐不安了,那些东西还是请廖管事带回去吧,吴先生这番美意,本官心领了。”
廖管事不以为然地道:“大人,我家老爷财大业大,苏杭两地有数不清的产业,倭人横行,吴家每年总要收些损失,如今大人狠狠打击了倭寇,我家老爷也受益非浅,将士们在前方用命,赠送些钱财也是应该的,大人不必客气了。
再说,苏杭两地数的上名号的士绅名流都已有所表示,我家老爷世代居于江南,若不对将士有所表示,岂不是被百姓唾骂为富不仁,吝啬无良么?小人受了老爷指派,若是大人不收,小的可没法向老爷交待,大人还是成全了小地吧。”
杨凌无奈只得随了他出去接受吴家馈赠地礼物和匾额,一出了大厅,恰瞧见高文心为受伤将士敷药裹伤回来,杨凌忙停住脚步道:“文心,廖管事给我送来了几幅画,你切把他们收进箱中,今日就要启程返回杭州了,江南才子唐寅的大作,可不能碰坏了。”
高文心答应一声,回大厅中见桌上堆着十多卷画轴,她想起那十美图中有一个便是自己,有不知那位自称的江南第一才子把她画成了什么摸样,连忙逐幅打开查看。十美图中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美女,燕瘦环肥,丽质盈盈,各具特色。
高文心起了比较之意,瞧见那些美女相貌不凡,心头更是紧张,再打开了一幅,却是当日误会轻薄于她的那幅春宫图,高文心不禁面红耳赤地啐了一口,赶紧的把它丢进画卷中。
当她找到自己那幅画像,瞧见画中摸样,依稀便是根据当日杨凌和她在柳树后的情形衍化而来,顿时羞红了俏脸。这幅画动人。又令人浮想翩翩,将她娇媚动人地神态刻画地淋漓尽至,若论相貌,那九大美人春必逊色于她,可是画中多了那一只手,和她低回委婉的神态,这幅画顿时便凌驾于九美之上。
高文心瞧了心中喜悦。对那画春宫的不良书生也不禁产生了几分好感,她抿嘴一笑,小心地系好画卷,眸光一转,瞧见方才匆忙塞进画卷中的那幅春宫还没系上,便将桌上剩下的两根丝线都系在上边。
她想起自家老爷平时一本正经,原来也喜欢这种东西,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怜那唐大才子画春宫,白白挨了一个大嘴己,这杨大老爷藏春宫。只因是这美人儿心上之人,却只是含羞一笑,待遇天差地别,卖在不同。
高文心握着手中的春宫图,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画中所见的无边风月,想起如果自已有朝一日和老爷…,她地心中一阵摇动,仿佛那画中画的就是自已和杨凌,不禁象烫了手似的赶紧把它丢开。
女儿情怀如诗如幻。这时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大多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你叫蜜桃儿般的成熟的女神医怎能不顾影自怜、春心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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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一返回杭州,柳彪就匆匆赶来见他。海宁抗倭的事传到他耳朵里时,把他吓的魂飞魄散,两个带兵随大官船返回杭州的百户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要不是消息传来时战况已有了桔果,都指挥使司也紧急加派了两卫官兵将海宁入海口死死扼住,以防再出不测,他真想抛下一切立即赶赴海宁。
如今杨凌回来了。要他处理的事也已有了眉目,他匆匆从龙山赶回,见了杨凌又仔细打量一番,见大人果然没事,这才放下心来。这么久地相处,杨凌仕途起起伏伏的他一直都陪在身边,现在不止是因为个人前程全系在杨凌身上,他对这位上官也是真的颇有感情。
杨凌经过这趟苏州、海宁之行,更想早日了结江南之事,尽快赶回京城,是以一见柳彪立即问道:“铆彪,我要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柳彪说道:“大人,龙山卫指挥事丁林,已取得重要证据,不过这小子似乎临时又起了悔意,迟疑着不肯交出,我对他说他的证据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只凭龙山卫兵丁不足定额一半,毕春吃了多年的空饷,我们就足以收拾他,这小子才把证据交出来。”
说着他从杯里掏出一个布包,递与杨凌道:“大人,这是丁林记下的毕春和袁雄的不法证据,时间、地点、相关人等一应记录在案。另外,京里的秘旨昨夜也已送回。”
杨凌一听京中秘旨,不禁霍地站了起来,急问道:“在哪里,快拿给我看看”
柳彪翻起袖子,解开密密绑在臂上地布条,取出一块软软地黄绫,杨凌急忙接过来,展开看了看,忍不住露出微笑道:“皇上一向尚武,我就猜到他听说了卫所如此腐败无能,必然龙颜大怒,呵呵,皇上要我便宜行事,奉旨缉查期间代天巡狩,全权处理江南一切不法事宜,有了这道旨意我们拿人就名正言顺了。”
柳彪轻声笑道:“大人这一趟苏州之行闹的轰轰烈烈,他们纵然有些疑心,这回也戒意全消了。本来嘛,要论赋税之丰,三位镇守太监之中他居于末,大人先查杭州,再赴苏州,摆明了更重视粮茶和织造赋税的来源,不过大人来了以后,袁雄还是有所收敛,目前税卡已裁撤了四成,最近蛰伏在龙山卫一直安分守己。”
杨凌冷冷一笑,说道:“等我一走,他安分守己这些日子亏收的银子又会加倍从百姓身上捞回来,哼!不过也不能对他不闻不问。太过疏远难免令他生疑。公司他,五日之后,本官要去龙山卫巡查。”
柳彪会意地笑道:“是,大人这颗安心丸给他吃下去,保证他会安生等候大人,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杨凌目光一凝,说道:“从明日起。本官要请杭州官员士绅,应酬三日,再多送他一颗定心丸嘛。你连夜赶去海宁,原计划稍稍改变一下,不必剥夺种千总地兵权了,这几日接触,本官觉得词人倒还可用,只要监视严密些便可。三日之后,抬卫军和盐兵日暮起程,连夜赴龙山卫。四更天,本官要他们出现在龙山卫大营!”
柳彪振奋地道:“是,卑职遵命!如果大人没有旁的事,卑职就告退了。”
杨凌想了一想,忽地问道:“对了,我叫人回京,顺道探查一下京中内官外廷地行踪,司礼监和内阁可有异动?”
柳彪一拍脑门道:“卑职只顾高兴,险些忘了此事。呵呵,大人收心好了,现在京中的官员们可顾不上大人了,大档头说,皇上现在取消了午朝,早朝也常常赤道,内阁三大学士为此率领文武百官整日苦谏,和皇上经常发生争执。
皇上大婚后,对皇后和两位贵妃娘娘十分冷落。经常偷偷溜去豹房游玩,他授意谷公公等人收罗了十头豹子养在那里,派了三百武士负责训练,别的费养不算,养豹子每日光肉食就支用六十斤,为了这件事,御使台和翰林院每日上奏百疏,朝廷上为了皇上荒废朝政,嬉玩糜费之事已伤透了脑筋“。
杨凌吃了一惊,疑惑地道:“我出京才不过一个月,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事?皇上虽然贪玩,若无人怂恿引诱,也不会如此荒唐走板,可是……内廷有王岳,范亭,谷大用他们也在司礼监管辖之下,怎敢如此胡为?”
柳彪新道:“有你这个如日中天的内厂厂督做朋友,他们有什么不敢做的?”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
杨凌皱着眉想了半晌,总觉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刘瑾等人如此大胆有点不太寻常。他知道有王岳那些人在头上压着,刘瑾等人并没有飞黄腾达的野心,他们平时哄着皇上游玩,不过是讨皇上欢欣,捞上点便宜罢了,现如今他们这么做,必然引起外臣的仇视,他们没有这么大胆子,至少现在绝对没有,这里边一定有鬼。
杨凌想到这儿,对柳彪断然收到:“通过我们的消息网公司大档头,密切注意内廷外廷一切消息,有任何动静都要随时呈报给我。”
柳彪见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再嬉皮笑脸,连忙答应一声,见杨凌似乎想着心事,这才告辞退了出去,安排好一切后立即赶赴海宁。
杨凌现在己不是初出茅庐时的鸡鸣驿丞,朝中打击政敌含沙射影、纵火烧身的阴谋手段多少了解了一些,他出京时就担心内廷外廷会对他不利,现在听了正德的异常行为,一时猜度不透其中原因,不禁暗暗提起了小心,生怕是对手设下的图套,原本他还急着想赶回京去,有了这层戒慎,却提起了小心,不敢轻举妄动,怕一脚踩进对方设下的陷阱。
杨凌待柳彪离开后,坐在椅上将自己南下以来的所作所为仔仔细细地推敲了一番,没有发现可供人弹劫陷害地地方,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这时,珠帘一响,一个娇悄的身影儿悄悄闪了进来,杨凌扭头一看,只见高文心立在门旁,便笑了笑道:“这么早,又该针灸了么?
高文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大佬爷倒的确没把他当佣人,可是却当成了私人郎中,难道不是为了治病,自己就不能来看他么?
杨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来吧,每日一针,现在一日不扎,我还不习惯了呢。呵呵,对了这祛虚健体地治法一定要半年后才生效的么?
虽说有高文心温柔的玉手按摩也算一种享受,可是每日那最后一针。都要扎得一柱擎天。害得他还要趴在那儿静候二弟心平气和,一日两日还能忍受,天天如此,又没有幼娘、雪儿那几个小妮子在,这就像是喝上一杯春药,然后再用冷水浇下去,天长日久还真地是有点苦不堪言了。”
高文心脸儿一红。她诳骗杨凌说是为他强身健体地方子,其卖是用来治愈不孕地药方,这方子用上就该有些作用,至于现在是否管用,就算她是神医也看不出来呀,瞧老爷一脸地不情愿,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的老爷,这方子不用足半年,是毫无效果,所以老爷一定要坚持服药针灸才是。”
杨凌无奈地道:“罢了。进内房用针吧。”
杨凌趴在床上,察觉到高文心一副欲言又止地摸样,忍不住笑道:“我说今日为何用针这么早,你是不是有甚么话要对我说?
高文心一愣,随即低下头道:“婢子……婢子没有话要对老爷讲……不过……老爷是不是忘了有话要对婢子说呢?”
杨凌奇道:“我有什么……啊!你是说……。”他趴了会儿,才无奈地道:“一会儿用完了针,换身衣服陪我出去走走吧。到了这里这么久。走到哪儿说是看风景。其实还不是迎来送往的看人?在太湖和你泛舟赏荷算是这次下江南最惬意的事了,我们一起去游游杭州地小巷,到时……我再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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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小巷,就象书香满身的江南才女,叫你咋看一眼,就惊觉它地美丽,可是在它身边走上多少遍,你也摸不透它那幽美神秘隐藏着的秘密。
一走进小巷。似乎一下子从万丈红尘它进了烟雨旧梦,幽雅静宜,让人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些。
杨凌和高文心一身士子打扮,踏着青石板的路,慢慢踱入小巷,午后的阳光细细地洒落在两旁的屋檐上,巷地两旁,一栋栋灰瓦白墙的屋子静静矗立。那灰瓦已饱尝了风雨的侵袭,显出一种沧桑的晦暗。
小巷中很宁静,偶尔来往的行人也是悠闲的,懒散的。前方四名番子拌成路人,隔着十步左右,谨慎地打量着路人为他们开路,后边也是四人,保持着同样的距离慢慢跟在后边。
到了杨凌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享受一番自由自在地个人空间,根本就是妄想,如今地情形已是郑百户最大的让步了,人有所得,总要有所失的。
灰瓦白墙中间或有几间铺子,或是裁缝店,或是面馆,或是杂货铺,铺内的主任大多在打趸。箱子左侧的房子后边就是一条悠静的小河,这些房屋是依水而建的,推开后窗,便是湍湍流水。右侧房后矮墙外就是一条官道,大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别样妖娆。
跨过一座歪脖榆树掩映下地小桥,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左侧临水,右侧全市一些酒楼,酒楼都不大,格调却很高,似乎都是一些百年老店,门前廊柱褪尽了油漆,镂花的窗格古色古香。
杨凌在一栋酒楼前停住,对一幅俊俏工资打扮的高文心道:“走吧,咱们上楼去吃写东西。”高文心和杨凌肩并着肩走在着幽静的小巷中,心中安逸之极,真想就这么陪着他走下去,听说他要上楼饮酒,高文心知识浅浅一笑,温顺地点了点头。
酒楼中没有人,此时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老板和小二都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那种悠闲倒真是令人羡慕。就楼邻水,此时楼中还没有客人,二人上了二楼,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窗前摆了两盆灿烂怒绽的金菊,上方挂了一只鸟笼,两只鹦鹉正在笼中欢叫。
杨凌让老板推荐了几道菜,不一时酒菜端上。腌汁狗肉,活鱼锅贴,火腿笋丝,蜜汁糖藕四色精致的菜肴。两壶温热地黄酒,杨凌只顾闷头喝酒吃菜,高文心存了心事,哪里吃得下,它浅尝辄止,一双妙目知识看者杨凌,等着听他说出那个大米迷。
杨凌眼见挨不过去。只好撂下筷子,轻轻叹息一声道:“这里菜肴精美,环境幽雅,又有你这样可心可人地女子相伴,真如天上人间,可惜……我能享用的时光却已不多了。”
高文心皱起秀气的眉毛,疑惑地道:“老爷,你……你这话从何说起?
杨凌无奈地一笑,轻轻道:“因为……我的阳寿只剩下一年,一年之后魂归她府,从次世上再无杨凌其人”
高文心诧异地张开樱唇。愣了片刻功夫,咻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平素为人号脉只须一指,此时心上人突出惊人之语,关心则乱,芳心大急之下竟然搭上三指。
扬凌任由她握住手腕,柔声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对我的情意,杨某并非泥胎木塑,心中又岂会不知?以你高贵的身份。要不是家中聚遭不测沦落为奴。就算你我有缘相见,也根本不可能生了情意,这也不是天意么?
杨凌终于担然承认对她也萌生了感情,若是换一个时间说出,高文心不知要何等惊喜,可是她现在只想知道杨凌有何致命暗疾,竞是恍若未闻,只是凝神听着杨凌脉搏。
杨凌轻轻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和你结成异姓兄妹可好?回京后我请皇上赦了你地奴籍。你比幼娘她们年长几岁,见多识广,要懂事的多,我故去后,还望你多多照顾她们。”
高文心惊惶地盯着他,颤声道:“你……你脉搏平稳有力,绝无任何病症,为什么要这么说?
高文心家破人亡,自倾心于杨凌后,已把他看作最亲近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时验不出他有病疾在身,偏偏杨凌说的郑重无比,决不象是开玩笑,高文心担惊受怕,额上已急出汗来。
杨凌见了不忍,反手握住她温暖的小手,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不用查了,我没有病,这是命,懂么?阂罗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文心,你有神医之称,可既称为医总要有病才医得,却医不了人命啊。”
高文心吃吃艾艾他道:“老爷,你……你说自已只有一年性命,是……是有人给你算了命?命相之学,玄虚处太多,你……你太糊涂了,怎么相信这些东西?啊!难道是张天师拾你卜算的命格?
这世上除了张天师,还有谁敢算命时直指别人寿禄几何?而且叫人深信不疑?高文心霍地站了起来,就要去找张天师问个明白。杨凌急忙站起,拉住她手道:“与张天师无关,总之……这个人的道行比张天师还要厉害百倍就是了,明年最迟十月将近,就是我寿终之时,幼娘她们三个,我已觉得亏欠太多,你说……我怎忍心再误了你的青春?“
“这怎么可能?“高文心听地又气又急,古人虽说信命,可是还没听说谁敢算命说别人寿命剩下几年的,真要有人这么算卦,估计就要从大师变成神棍,被官府指称”妖言惑众“活活打死了。
老爷明明健康的很,偏偏煞有介事地相信这些鬼话,原来他不接受自己,不是嫌自己岁数大了,也不是嫌自己是家奴身份,却是……却是……高文心恨不得马上找到那个说杨凌只剩下翌年寿禄的人,狠狠打他一个大嘴巴,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道:”不行,我去找张天师,若你真有什么好歹,张天师怎么会视若无睹?这分明是有人胡言乱语,故意危言耸听,
她此时一身男人打扮,瘪眉跺脚却是一付女儿娇态,瞧来十分可爱,杨凌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傻丫头,我是那种轻信折中虚妄之言的人么?不要去找天师了,就是他也未必看地出来,不过我说地话是绝无虚假的,所以……你的一番情意我是决不能接受地,”
杨凌见她急得快流下泪来,忙嬉皮笑脸地哄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明年地这个月份,我若死了,你要在我灵位前和我结为兄妹,然后安分嫁人,若我不死,便是说骗你,到时……我就嫁给你得了,呵呵和。”
高文心瞧他嬉皮笑脸的摸样,也不知他说是真的假地,说他是真的吧,那副欠揍的无赖摸样实在不象,说是假的,可那眼神里分明蕴涵着一种深深的悲哀,自己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啊!
杨凌长长吸了口气,振作精神道:”我们现在这样,做一对红颜知己,有什么不好?难得你我单独出来,你瞧这里……咦?”
杨凌指者窗外,其挂地张大了眼,然后走过去扒着窗户想下望,高文心莫名其妙,也忙跟了过去,只见窗下是条流速缓慢地小河,此时正有一条乌蓬船儿缓缓飘过去,长的憨壮结实,知识从上边望下去,那孩子脖子上有一个紫红硕大的肉瘤,若是看仔细了叫人头皮发麻,
此时那孩子站起来大声想后喊道:”阿爸,久久什么时候从广东回来?他说回来时要给我带龙眼和例荔枝的,这都三个月了还没回来呢?”
后边摇橹地汉子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嘴谗,都这么大了也该懂点事了,你阿妈在高老爷家织纺很辛苦的,别总缠着阿妈给你买零嘴吃了。”
杨凌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也是无父无母,我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下来送到这里,恩,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莫清河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过,杨凌茫然望着那轻轻飘摇着远去的小船儿,心中只是想:”他为什么骗我?不过是收留个小孩我又没有提出去看那些孩子,他为什么要找个少年冒充他收留的孩子来骗我?这么怕我生疑心,他到底做了什么?”
杨凌忽地惊醒过来,转身就往楼下跑,高文心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追在他身边,只抢下两阶台阶,高文心”哎呀”一声,一脚踏空扼了脚脖子,她扶住栏杆痛的脸色苍白,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杨凌见状急忙回头扶住她,那八名番子方才见二楼没人,便在一楼据了两桌,要了酒菜看守,这时见大人急匆匆抢下楼来,连忙丢下筷子迎上来,
杨凌压低嗓音道:“杜,去两个人,沼着后边那条河走,追上一条船,船上有个颈上生了肉瘤的孩子,跟出他的住处,查请他的一切,快去!
两个番子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奔出了酒店。杨凌架住高文心道:“你怎么样了?
高文心苦着脸道:“好疼,脚崴成了,我……我走不得路。”
两个番子见大人在楼梯上架着人走路不便,想从他手中接过高文心,高文心哪肯让他们挨着自己身子,杨凌无奈,一哈腰抄起她地腿弯儿来,将她打横抱起,高文心顺势双手环紧了他地脖子,脚上虽扎心似的疼痛,嘴角却已悄然绽起一丝甜笑。
如果你的女件崴了脚脖子,你替她脱靴除袜,搽些药酒,然后会怎么样?
答案很筒单,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她会大大方方说声榭榭,然后大大方方把手伸给你,让你扶着她去打车,等她一进家门儿,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如果在一个对于女人来说,脚比名节、贞操还要重要,许多女人连身子都给了男人,却把自己的脚当成更隐秘的部位不许男人碰一碰的年代,她肯坐在床上,让你脱靴除袜,轻柔他的莲足,那代表着什么?
高文心知道那代表什么。所以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杨凌。贝弧微露朱唇轻咬,一双漂亮地丹凤眼也媚的成了一条丝线。
低着头很认真的替她揉着脚的杨凌不知道,“男人的头,女人的脚,只能看不能摸”这句话他没听过,所以杨凌不但摸了,而且摸的还挺仔细,
在高文心她心中。从这一刻起,她已完完全全是杨凌的人了,一生一世,再也嫁不得第二个男人,杨凌心中却在慨叹:高文心的玉足真美,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脚,漂亮身材的女人不好找,漂亮脸蛋的女人更不好找,而漂亮双足的女人,,,,,,
高文心的双足脚形纤秀、纤掌楚楚那肌肤雪白晶莹。泛着温润的光泽,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脚有上地肉色便知透明一般,十个脚趾的趾甲都呈淡红色,像十片小小花瓣,
曹植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李白说’覆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就连正天忧心忡忡忧国忧民的杜甫也写过’罗袜红藻艳’,如果不是见过秀足柔滑纤美致四斯的美人,怕是不讳发出这样的感慨吧?
高文心被他抚弄的浑身燥热,春心荡漾,想起杨凌一再的无情拒绝,视自己的真情如无物,竟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的说法,她地心中又不禁有些着恼,这个男人呀,为什么自己偏偏喜欢了他?可是既知只是一个无稽地说法,汽不是正代表着自己终身有望了?
她咬了咬唇,不适的扭动了下身子,欲待问他两人既已至此,他何时娶自己过门儿,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老爷,我……我好多了,你不是说三个镇守太监中莫公公为人算是最厚道的么?怎么……呀!是不是他将那些孩子都拐卖给别人了?”
杨凌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讳,他盘剥的虽然不算厉害,在这江南也可算是日进斗金了,卖及格孩子能挣多撒钱?我奇怪之处就在这里,他没有必要算计及格孤儿,可是如今看来,他收养的那些孩子下落确实有问题,看起来越小的事如果他极力隐瞒,一定有大问题,着件事我一定要差清楚。”
高文心静了静,使劲吸了几口气鼓足勇气一横心道:”老爷,江湖术士故意虚言通河,大多是为了骗人钱财,什么一年阳寿,根本信不得的,你……我……。”
杨凌苦笑一声,那真相中的真相实在惊世骇俗,如果全说出来没准儿高文心会把他当成借尸还魂地妖怪,他怎么敢说出来,只好含糊地道:”我并不是个糊涂人,若不是有十成把握,我不讳这么说的,文心,唉,我是真的命不久矣……唉,其中曲折,不提也罢”。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见高文心晕红着脸,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里满是委屈和幽怨,忙又低下了头,可是脑袋一低,柔软的袍子贴着身子,微微呈现的是高文心那一双修长成熟的大腿,鼻端还传来淡淡的少女馨香,他我着滑嫩玉足的双手动作也不禁迟疑起来。
高文心见他仍痴信术士之言,执迷不悟,心中气苦不已:这袋子老爷说的冠冕堂皇,好呀,幼娘是元配,你娶了,玉儿雪儿是皇上赐的,你也娶了,如今你都……你都……,还说什么义结金兰让我嫁人,我还嫁得出去吗?
高文心想到这里,银牙一咬,悄悄从发丝中抽出一枝金针我在手中,杨凌正低着头给她轻柔着脚腕,后颈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只消轻轻一针,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无情人今夜就可以变成自己的郎君。
“要不要刺下去?”高文心问着自己,捏着针尾的手已紧张的牲畜渗出了竟竟的汗水,她柔肠百转,芳心中挣扎不已,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那握针的手只是发抖,竟是举不起来。
颤动的针尖悄悄地靠近了杨凌的后颈,高文心知道这一针刺下,只有一点点麻痒的感觉,就象发丝轻轻拂过一样,杨凌绝不会察觉有异,继而就可以让他在神志迷幻的状态下产生强烈的性欲,当春风玉露一夕缱绻之后,他还会用那么可笑的理由推绝自已么?
可怜的女神医自学了高家祖传的‘金凤玉蝶’针法,一直用来济世救人,唯一一次破例是为了杨凌,施展绝学把常人变成了疯子,现在第二次破例,想把少女变成少妇,依旧是为了他,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他多少钱没还。
可是这一次……罪恶感好重,她的心跳得如同奔马一般,那针瑟瑟缩缩,要是这样也能认准穴道,可就真的见鬼了。就在这时,杨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虽然甚轻,高文心听了却马上刷地一下将针收在袖中,心虚地问道:“你……你叹甚么气?”
杨凌又向掌心倒了点儿药酒,轻轻替她揉按着脚腕,微笑着道:“你的脚真的是美极了,许多人虽然是美女,可那双脚却不及你的万一,这样纤秀动人的双足若是在……在海外的东方国,可以日进斗金呢”
高文心进过教坊司,又是家教素养极高的大家闺秀,所以最忌被人比作妓女,闻言不禁色变,她咬紧了唇。半晌才悲笑一声,幽幽地道:“婢子虽入过教坊司,却也知自尊自爱,幸喜被老爷救出火坑,否则婢子若被人凌辱,是断断不肯苟活于世的,老爷何以要用此事来羞辱我?”
杨凌吃了一惊,慌忙解释道:“你误会了,那是……那个国度的习气风俗与我大明不同,美足展示如同现在作诗作画一样,呃……是可以正正当当换钱的,我心中绝无羞辱你的意思。”
作诗作画换钱?就象唐伯虎画春宫?还不是一样用来卖的下贱人么?这一解释。唐文心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一扭身趴在被上痛哭起来。杨凌啼笑皆非,这时候的人都什么毛病啊,夸她脚丫子漂亮也这么多毛病。
他站起来凶巴巴地摆老爷架子道:“别哭啦,我只是见你一双天足甚美。由衷夸奖几句,你冰请清玉洁。不惜碰壁明志,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么?怎么会轻贱你?真是……”
高文心犹自哀哀,听了杨凌夸她冰清玉洁,芳心深处忽然又涌起一阵羞惭:我这是怎么了?若真的用这个办法骗了老爷,他日老爷若起了疑心会如何看我?本族偷汉子的女人都是浸猪笼的,我这样做岂不成了女采花盗,连那样的下贱女子都不如了?
不!我要去找张天师,求他推演大人地命格,喜欢他也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嫁进杨家,不能用这种下作手段。
杨凌见她哭声虽弱了却仍未止息。忍不住肩膀一塌,苦着脸换了副嘴脸哀求道:“我的姑奶奶,拜托你轻些个儿,叫人听见还当我把你怎么样了?”
这时高文心趴在床上,那身公子衣袍贴在身上,圆润饱满的臀部高高地耸起,杨凌一句“轻些个儿”出口,忽地想到江南四大才子笑淫淫地说的那句:“回头叮咛轻些个儿”,不禁贼兮兮地瞄向她的翘臀。
高文心听他温声相求,虽然不曾拥抱自己心中有些失望,可也不敢持宠而骄,她扭过头儿来正想说话,恰瞧见杨凌那道瞥向自己身体的眼神儿,不由得俏脸一热。杨凌收回目光见正被人家逮个正着,不禁讪讪地道:“我……我看……看你脚腕肿的厉不厉害,你好好歇息吧,我先出去了,要是……要是实在不方便,我就叫莫清河派两个婢女来侍候你。”
“别……”,高文心匆匆坐起来,拭了拭颊上泪痕,说道:“谁知道莫公公打的甚么主意,这西跨院儿还是别让他的人来了,婢子……婢子不要紧的。”
杨凌“嗯”了一声道:“好,那你歇着吧,回头我叫人把晚餐给送进房来,”说完不待高文心再说话,忙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高文心痴痴地望着房门内摇曳不停地珠帘,半晌才怅然叹了口气,她从袖中摸出金针,缓缓插回发中。想起方才杨凌看着自己的眼神儿,她的心中不禁又喜又羞,女为悦已者容,若是早知他在看着……看着自已,就晚些回头让他看个够了。
高文心这么想着,只觉方才被杨凌摸过的脚掌痒痒了起来,一股热流徐徐从脚心传到心里面,连心也痒了起来。不经意间,一抹红潮已悄悄爬满了她的眉梢,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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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软差大人杨凌回请杭州士绅名流,杨凌做东道,杭州知府杨孟瑛和镇守太监莫清河作陪,在西湖“卢园”,也就是十景之一的‘花港观鱼’除大摆宴席。
三大巨头联袂请客,那是多大的面子,杭州士绅名流济济一堂,纷纷应召而来。杨凌喜笑颜开,举着杯逐桌敬酒,听着他们奉承自己平倭保民的功绩,谦逊中带着副飘飘然的得意模样。偶尔有人向他问起行程,杨凌只说巡察过龙山卫所后就要马上返回京师。是以先行摆宴谢过杭州士绅地盛情款待。
杨凌正敬着酒,忽地察觉对面有人似乎正象他挤眉弄眼,杨凌仔细一看,见是自己的随身亲卫掌班黄之宇,昨日他去侦伺那可疑男孩,循踪追到那户人家,略用些手段向周围邻居打听,探出那户人家世代居于此地,那孩子父亲姓展。以摆客游览为生,母亲在织户高明府上做织工,这孩子虽有些残疾,却是展家唯一的根苗。所以两夫妻极是宠爱。
杨凌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以为那孩子或许是送进高织户家后被人收养,至此已全无怀疑,他立即令黄掌班带人想办法查清莫府收容的那些孤儿,看看是否还在那些织户家中。
黄掌班等人是杨凌亲军和斥候营中提拔起来的。当初就跟柳彪,杨一清学过这些侦缉的种种方法手段,自成为番子后,又被吴杰苦训过一阵,现在都是此道行家。
莫清河再是手眼通天。若是真有人想查那些孩子下落,几十个大活人他也遮掩不住,此前不过是因为那些孤儿没人闻问,现在杨凌有心要查,没费多少功夫,黄之宇就得了确切消息,连忙赶回来向杨凌禀报。
杨凌向他使个眼色,让他到旁边曲桥上相候。随即又敬了几桌酒,见莫公公和杨知府正被熟人拉住攀谈,便悄悄折向曲桥。
这卢园内亭台楼阁,花草繁盛,处处鲜花摇曳,‘贵纪醉酒’,‘娇容三变’等名贵牡丹开着碗大的鲜花,散发着幽幽馨香。曲桥下清水如镜,密密匝匝的金鳞红鲤一有人来,便从四面八方挤来,纷纷跃出水面,此起彼伏地如同有人在水面扬洗一片红布。
杨凌走到桥上,扶拦望水,似不胜酒力稍为歇息的模样,黄掌班甚为机警,假意过来扶住,然后悄声道:“大人,据卑职查明,莫公公镇守江南已经五年,据说他三年前娶了‘春雨杏花楼’第一名妓黛楼儿为妻之后,听从夫人相劝,广行善事,架桥铺路,设棚施粥,还收留孤儿,送入各家织坊为佣工,迄今为止,加上上次那个孩子,已经收留了35个了”。
杨凌点了点,问道:“现在那些孩子可还在那些织户家中作工?”
黄掌班摇摇头,轻声道:“全都不见了!”
杨凌霍地扭头看着他,急问道:“人呢?”
黄掌班道:“卑职打听了一个孩子状况,冒充那孩子的远房舅舅从陕北来探亲,去那织户家询问,据那织户讲,孩子来了不足一个月就被人买走了,因为那些孩子并未卖身于织户家,那织户怕我告他拐卖人口,便说那银子只是收容孩子这段时间的食宿钱,孩子被一苏州富商看中,说他聪明伶俐,带回府中做仆僮了,要比在织户家求生好地多。卑职怕只用这种身份引起别人怀疑,又用买通等手段走访了其他织户家,很奇怪,那些孩子都是不到一个月就被人买走,更奇怪的是,那买主是同一个人,是苏州有名的大地主,名字叫做李贵”。
“李贵?这名字好熟悉……”杨凌想了一想,忽地记起在苏州寒山寺见到的那个李贵,心中不禁疑云大起。李贵家资巨万,仆从过千,要买几个孤儿并不可疑,可疑的是,为什么这么巧,莫清河收养的孤儿统统被他买走,而且全是在一个月之内。他主要以放高利贷和经营土地谋财,与织造业并无干系,就算每个月都来杭州一趟,也没有次次跑去织户家中搜罗无人注意的孤儿的道理。
再者……,那日见他对莫公公甚是敬畏,他以粮放贷,以地还贷,要想发财正归莫清河所管,溜须奉迎倒不稀奇,可他若是为了讨好莫清河,才收留莫清河找来的孤儿,也没有三年都不告诉他的道理”。
杨凌再联想到莫清河故意以假孤儿释其心的举动,不由得心中一震,一个念头已呼之欲出: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古怪,莫清河必定早已知道此事,而且这事还不敢让自己知道,所以在回程路上才匆匆安排人在织户家中找了个假孤儿。难怪回城后他主动提出请自己去察看杭州织造的情形……。”
杨凌想到这里,对黄掌班道:“咱们的眼线可布到了苏州?”
黄掌班自豪的道:“回大人,咱们的情报网发展甚是迅速,您下了江南,于档头便将发展的重点放在江南,如今江南几处大城已经都有我们的人驻扎。”
杨凌听了心中甚是喜悦,他想了一想,冷笑道:“好,马上查那个李贵!不止查那个孩子下落。还要查查李贵的背景。他短短几年功夫,财势直逼有百年历史的吴中首富吴济渊,如今想来大有可疑。
地方豪门大多交通官府,吴家也不例外。可是李贵现在财势还不及吴家,那日就敢对吴济渊那么无礼,背后必定有比吴家更强大地靠山,所以查他必须小心,有任何消息都要马上告诉我”。
黄掌班点了点头。就在这时,莫清河微笑走来道:“杨大人,可是不胜酒力?”
杨凌摆了摆手,让黄掌班走开。然后对这位越来越让他摸不透的莫公公呵呵笑道:“花港观鱼,果然美不胜收,方才饮酒急了些,歇了片刻,这时也觉好些。”
莫清河飞快地扫了一眼,见方才扶着杨凌的那个番子退下后并未离开,只是站在桥头,似乎是负责守卫地侍从。眼底一抹疑色这才消去,他欣然走至杨凌身边,扬手一洒,一把鱼食抛入水中,鱼头攒动,如同涌起一团红浪,那鱼儿挤的连水都看不到了,如果伸手一捞,就可轻易捞起几条锦鲤。
莫清河不禁叹道:“鱼儿若过了钩子,便不会轻易上当,可养在这池中的鱼儿,只知受人供养,对人全无一点戒心,若不是这天堂般的所在,赤膊捞鱼太煞风景,我几乎想要下去捞几条来下酒了。”
杨凌微微一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鱼儿拘在这池中,其实想逃也是逃不掉的,与其如此,不如自得其乐,想的多了,反而自寻烦恼。”
莫清河听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话,脸上笑容不由一僵,本来扬手正抛出一把鱼食,手臂顿了一顿,大半直接落在桥下。
杨凌瞧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望着那急拥过来的鱼儿,似子极为感慨地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除去少年岁月和暮年时光,可以用来花天酒地,尽享荣华的时间能有多久?所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呀!”
莫清河大喜,他欣欣然笑道:“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呐,卑下受教。听说大人去过龙山卫就要返程回京了,卑下本想准备些土特产品给大人带回京去,可是听说大人已经购买了一些,这一时倒不知买些甚么了,这点点薄仪,请大人笑纳,若是沿途遇到什么可喜的物件儿买下来,卑下也算是表了心意。”
杨凌接过来,见那银票厚厚一叠,都是最高限额纹银万两的票子,心头不由一惊,这是多大一份厚礼,那些士绅名流所赐地雅物,最多不过万两,连他的零头都比不上。
这么重的礼,若换在今日之前,他是不敢收的,但是这时却坦然收下,赶紧的往袖中一塞,眉开眼笑地道:“江南之行,三位镇守里莫大人最著清誉,为国征税,鞠躬尽瘁不遗余力,本督十分满意,本督坐镇京师,地方上还有赖各位镇守,江南是天下粮仓、富庶宝地,以后还要多多倚重你呀。”
这些日子莫清河也没闲着,内厂别开蹊径,以船运陆运开辟财路、势力通达天下的消息已传入他的耳中,再经海宁一战,让他亲眼见识了内厂的厉害和杨凌的能力,心中已决意向杨凌效忠,从此跟着他走了。
只是天下税监,无监不贪,区别不过是贪多贪少罢了,杨凌甫出京师他就打听到当初杨凌为太子侍读,每日步行入宫,为官甚是清廉,后来京师百姓又传他为民请命被陷入死牢,所以对他一直心存忌惮。
杨凌刚到江南便带了整整一船的私货,已令他大为吃惊,后来又见他收受礼物,搜购江南特产,杨凌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整个颠倒了过来,今日再听了这番及时行乐的高论,便立即将早已准备好的厚礼呈上,表示忠心了。
一听杨凌这话已有拉拢之意,莫清河立即满脸堆笑道:“大人过誉,卑下早已仰慕大人的威名,如今又是大人的下属,自当竭尽全力,为国尽忠,为大人效力,还望大人多多栽培。”
杨凌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意有所指地道:“这是自然,只要莫公公待我杨凌推心置腹,那么……只要有我杨某的,就少不了你莫公公的。”
莫清河被他一拍,好象身子一下子轻成了三两棉花,他谄笑道:“大人放心,大人风华正茂,前程似锦,卑职甘为大人的马前卒,从此和大人休戚相关,祸福与共。”
他说着笑指水中锦鲤道:“今日与大人一番肺腑,卑下再看这水中游鱼,感觉也与往昔不同,别人觉得这鱼儿痴傻,原来它们才其正懂得人生三昧。呵呵,我非鱼,不知鱼之乐呀!”
杨凌微笑接口道:“子非我,可知我之乐么?”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放声大笑……
高文心上下打量穿着道袍,却披着一头秀发的张符宝,只见她秀发如丝如缎、光可鉴人,眉目宛然画,美态憨然可掬,分明是一个半大丫头,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你……能行么?兹体事大,宝儿姑娘可否引我见见天师?”
张符宝正闲得发霉,好不容易有事儿干了,哪肯让她去见哥哥,何况哥哥已被此地信众大茶商梅老先生请去了。
她端坐椅后,一推桌上卜具,老气横秋地道:“如何不成?我的道行比起家兄来,可是分毫不让,再说……天师轻易不为人卜算的E书天空,你若信得过我,我就为你算算,咱们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这卜金就算了。若是信不过我,那文心姑娘就请回吧,你就是见了家兄,他也不会出手的。”
她见高文心一副患得患失模样,忽又俏皮地一笑,口中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对她说道:“姐姐是要算姻缘么?唔……姐姐这年纪是早该嫁人啦,不过从你面相看,近期不象红鸾星动的模样,你把生辰八字给我,我来卜算一下,不过事先声明,我只能算出你喜事大概时日,可算不出那个人来”。
高文心羞得俏脸通红,因为她后边还站着两个番子,这番要死要活地跑出莫府,要是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为了这个原因,岂不被人笑死?
原来她见杨凌在卢园宴请此地名流,便想溜出府去找张天师问卜。她地脚腕虽然崴伤,她自己配的药酒效果奇佳,这一夜功夫红肿已退,只要走的慢些便并无大碍了。
留守莫府的人谁不知道这位俏丽的大姑娘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出入厂督大人卧室,若说两人没有暧昧关系谁肯相信?
在这些人心中早把这个貌美如花的侍女视作四夫人看待了,她要去见张天师,留守的贺百户拦阻半晌拗不过她,只好派了顶小轿,又遣了两个得力的手下寸步不离地跟了来。
瞧这位宝儿姑娘如此托大。一直拍着胸口自称已得上代天师真传,高文心只好坐了下来,扭头对两个番子低声道:“麻烦两位先去门外等我,我想……请女真人为我卜算一卦”。
两个番子见是大姑娘思春。急着要过门儿做厂督夫人了,女孩儿家面嫩,自己站在旁边确实不合适,便依言退出了门去,在廊下相候。
高文心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还未等说道,急着想表现一番的张符宝已经抢了过去。一伸玉掌阻住她说道。神色傲然道:“不必说道。天师知天机,八九不离十,待我一一为你算来,”。
她存心卖弄,本来只凭一种卜具卜算姻缘即可,这时将铜钱、算子、龟甲、罗盘各种卜具逐一使用,动作娴熟优美,瞧地高文心眼花缭乱,倒是对她信心大增。
张符宝越算动作越慢,最后迟疑着说不出话来,高文心不由问道:“怎么样?有什么不妥?”
张符宝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瞄了她一眼,心道:“糟了,这下脸丢大了,今天卦象不灵,人家明明好生生坐在这儿,我要说她命中注定早该死掉了,她不扇我嘴巴才怪”。
张符宝干笑道:“呃……这个……呵呵呵,你是算姻缘是吧?这个姻缘天注定,缘分不到知也没有,缘分到了良人自来,随便泄露天机恐命运随之而变”。
高文心翻了翻白眼,无奈地道:“你不是说甚么都算得出么?这生辰八字不是我的,是杨大人的,我是想……想算他命禄几何?”
张符宝大吃一惊,抓紧了罗盘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把高文心瞧地心里发毛,也慌忙站了起来。
杨秀才的生辰八字在与韩家合婚进曾拿给她家,所以韩幼娘手中保存有丈夫的生辰。高文心从古籍中寻找治愈他内虚不育的方子时按方子需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上古时巫、医不分,医术中常常掺杂一些乱七八糟地法术,有些是要根据生辰八字决定药量和行医时间的,高文心也不知灵是不灵,用在自己极重视地人身上又不敢马虎,便全部照搬过来,悄悄向幼娘问过了杨凌的生辰八字。
这时张符宝依据这生辰八字和当初看过地杨凌的面相,已经断定这人命相怪异,必定是道术极高的人为他夺舍续命了。
若在普通人听说此事,说不定会将那人当成妖怪,可张符宝是从龙虎山E书天空出来的,整天研究的就是神神鬼鬼,据说三国时诸葛亮就曾用七星灯向天借命,可惜被魏延闯进大帐,一脚踢翻了七星灯功败垂成,这种事没见过倒是听过不少。
所以张符宝倒没把杨凌当成怪物,他惊愕的是只是想不到这传说中的术法就连她爹爹也做不到,这世上居然另有高人办到了。
张符宝瞧了高文心半晌,想起哥哥说过杨凌位高权重,而且他背后那位高人道行这么高,龙虎山也招惹不起,忙揉了揉发僵的脸蛋儿,换上一副甜甜的笑脸,笑眯眯地道:“你……你是要算他的命禄是吧?杨大人的命格贵不可言,到于寿禄……”。
高文心紧张地问道:“寿禄如何?”
张符宝郁闷地坐了回去,说道:“寿禄极高,绝对是高寿之人,可是具体年龄,那是谁敢算不出地”。
高文心又惊又喜,追问道:“你确定么?不会有错?”
张符宝恼了,说道:“具体的我算不出,不是说了八九不离十了么?这世上除了正福正寿,还有横财横祸,命相只能算正不算横,所以才有天机难测这句话,意外横祸我可保证不了”。
杨凌权柄在手,所到之处侍卫重重,能有什么横祸?
高文心本来就不信杨凌那套鬼话。一直认定是有人装神弄鬼E书天空的哄骗他,现在得了张符宝这句话,她心中象吃了一颗定心丸,自己坐在那儿欢喜了半晌。一个魂儿飘啊飘的,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直到她回了神,瞧见张符宝双手托着下巴,眨着大眼睛正好奇地看她神游,这才脸儿一红,说道:“那么宝儿姑娘……你可不可以跟我回去,当面对大人说一说。他……他不知听了什么神棍的胡说八道,一直相信自己命不长久……”。
张符宝心想:“他这么想那就更对了,想必为他施法夺舍续命的人对自己E书天空的道术也没有信心,不知逆天改命能否成功,所以他才有这种想法吧?唔……他这人还不错,看着一点也不讨厌,他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也怪可怜的,我只要不说破他地秘密,去胡乱谄几句福禄双全,长命百岁的话倒也没什么,只是不知哥哥同不同意……”。
张符宝想到这儿对高文心笑道:“好啊,我没问题,哥哥出门做客了,等他回来我问过他再说”。
高文心得了准信了,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便起身欣然施礼道:“多谢宝儿姑娘,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有的人在一起一辈子也成不了朋友,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隔膜,因为他们缺乏共同感兴趣的东西,而志同道合地人,却很快就可以相交莫逆。
“志同道合”的杨凌和莫清河从‘花港观鱼’处回到莫府时,已经俨然是一对相交莫逆的好友了,好友之间说点什么话题都能聊的兴致勃勃,谈杭州风俗、谈京师官场,谈天上的云、路边地花、谈漂亮女人……
呃……如果是太监老兄主动跟你谈起的,那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地?
杨凌明显是醉了,英俊的脸庞红扑扑地,醺醺然带着七分酒意,莫清河也有了几分醉意,瞧他打晃的样子,好象管家老李不在旁边扶着他,他就要一头栽到河沟里去似的。
杨凌一进了那古色古香的院子,便站在前厅中对莫清河笑道:“今日与莫大人推心置腹一番长谈,用以佐酒,果然畅快非常,本督现在已经不胜酒力,这就要回去歇息,明日还有一拨客人要款待,莫大人也要好好休息呀”。
莫清河好似眼睛都睁不开了,却大着舌头说道:“哎,杨大人,你我谈兴正浓,怎么这就睡了?来来来,去我内书房小坐,我有极品好茶相奉”,说着一把扯住他手便走。
杨凌边走边奇怪地道:“还有好茶,难道比你送我的极品毛尖还要好不成?”
莫清河嘿嘿笑道:“大人莫怪,不是卑下不肯奉送大人,实在是这茶……这茶太过稀少,卑下也只能偶尔饮用,若是送给大人,那茶实实太少,不免显得寒酸了”。
杨凌好奇心大起,不禁问道:“什么茶如此稀少罕见?”
莫清河凑过来,附着他耳朵悄声道:“这茶呢,就是雨前极品龙井,不过……不是用手采的,是卑下从采茶姑娘中挑选年轻美貌者,叫她们以牙齿舌尖咬下尖茶来,请茶师略加调理后装入袋中放在她们乳上烘干,呵呵呵,极品呐!用嘴采茶,一天也摘不了多少,所以茶叶少地可怜。”
这老太监,太会享受了吧?
让一些十四五岁地妙龄少女,用雀舌樱唇咬下茶叶,放在酥胸上烘干成茶叶,那工艺未必比茶师调理出的极品皇尖更美味,可是饮茶时想起那旖旎风光,这种意境……
就象人们传说邱吉尔嗜吸古巴雪茄,是因为他亲眼见到那里的烟厂姑娘们是撩起裙子,在性感迷人的大腿上卷制雪茄,所以才从此迷上了这带着浪漫香味儿的东西。男人谁能抗拒这种浪漫诱惑?
杨凌忍不住睨了莫清河一眼,一脸羡慕地道:“莫大人真是……真是……茶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识一番。”
两个人过前天井,中厅,后天井。最后来到一处精雅别致的楼厅,一路上处处花草,阁垂藤萝,墙立修竹,直如仙境一般。
太湖假山叠石。玲珑剔透,一峰如狮一峰如鹰;湖石周边一丛绿雾方竹。相伴一簇簇鲜艳的五色山茶花……
后天井照墙上镶有砖题刻,镂着“花竹怡静”四字,砖壁四周则见清水细砖镂空透雕的梅兰竹菊,线条流畅,刀法细腻。
这种富家房屋两侧处处有门,也说不清还有多少房间,中间到处饰有假山水池,奇石嶙峋似峰窝洞孔,罗汉松棱角浑纯盘曲虬杂,水面上莲叶湛绿,与假山相映成趣……好不消闲怡然。
楼厅中一楼是一个大厅套着一个小厅,布置优雅华贵,小厅和大厅地一面几乎是齐着房顶的立地棂窗,雕花饰秀,均是昂贵的红木制成。
小厅内贴墙是一张床榻,榻上有被,看来有时莫公公也睡在这里,隔着玉屏风是一张八仙桌,一张团桌,两人在团桌前坐了,莫清河招呼穿着淡红罗衫的俏两小婢来,吩咐一声,那女孩儿赶紧去沏了壶茶来。
杨凌一副不胜酒力地模样,可是自从他无意中见到那个孩子,对这位莫公公心中实是起了戒意,现在不知他要品茶又是玩什么花样,所以心中暗暗提着小心。
这时李管家走了进来,站在外厅儿恭声说道:“老爷,押赴京城的第一批税银即将起航,押运使大人请老爷验封条,您看……”。
莫清河这内书房似乎规矩颇大,那沏了茶的婢子也是随即就离开了楼厅,现在他最信任的李管家也只站在外厅等候,轻易不敢踏进房来,莫清河皱了皱了眉,方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道:“啊呀,我倒忘了,是今日起运么?”
他转身对杨凌笑道:“大人,您南巡税赋,卑下可不能丢了大人脸面,今年的税银,我这头一批就交足了八成,现在就起运,银船缓慢,先行一步,等大人回京时,银船也恰恰赶到京师,呵呵呵……”。
杨凌听了又惊又喜,好苗头,现在天下各地地税监全在观望等待,打破江南这个缺口,天下税监就会认为东厂大势已去,风从影随,自己此次南来,总算办成了这件大事,不管莫公公是什么人,他这个举动显然是向自己效忠和示好,只要他这船银子运出去,整个形势大变,到那时纵然他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杨凌急忙站起道:“好,那就快去办吧,这个……莫大人即有公事,咱们改日再品茶聊天,我先回西院去了。”
莫清河忙道:“不急不急,这茶鲜嫩着呢,沏得久了就失了茶香,哈哈,看来这是大人的口福,下官就得出去,呃……”,他迟疑一下,走到门口向楼上喊道:“夫人,快快下楼来,代我招呼大人”。
杨凌吓了一跳,慌忙拦住他道:“莫大人有公事要办,我暂且离开便是了,呃……这楼中再无他人,只要女眷相伴,不太妥当呀”。
莫河清为难地道:“大人现在离开,岂是卑下待客之道?大人不必高看了她,说是夫人,大人不不知道我是甚么人吗?小楼是江南名妓,娶她进门不过是用来充充门面,算是什么夫人?不妨地,不妨的……”
他正说着,楼上一个娇脆地声音应道:“老爷,你要出去么?”
随后只见转角楼梯上一双纤绣红鞋轻移,翠绿罗裙摇摆,一个姗姗的人儿飘然走下楼来,正是那位风情万种的莫夫人。
杨凌不禁尴尬地拱手道:“莫夫人……”
莫夫人瞧见是他,似是一怔,然后一双妩媚动人的眼波凝注着他,微笑道:“不知是杨大人驾到,妾身失礼了。”说着俏巧地福了一礼。
莫清河说道:“夫人,我要去税监衙门验银装箱解赴京师,方才沏了壶好茶正想用来给大人解酒,你且陪大人稍坐,啊,杨大人不必拘谨,卑下去了”。说着急匆匆随着李管家走了出去。
杨凌想起上次莫夫人对自己的调戏,心儿不由跳的有些快。他暗想:“不会是莫清河对自己施的美人计吧?可他今日已对我完全放心,实无必要搭上老婆,给他自己再做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载呀,他是太监,老婆又是挂牌地红妓出身,暮他真是只当她是个摆设才这般不知尊重?”
莫夫人见他发愣,轻轻举起手来掠了掠鬓边秀发,那姿态真是柔媚可人。纤指拂动下,翠袖滑落,露出了一截雪嫩的手腕。
莫夫人见杨凌瞧她,眼波一转嫣然笑道:“大人,请入室就坐,这茶老爷珍惜得很呐,说是甚么极品中的极品,吝啬地平素连我也不让尝尝,今日倒借了大人的光”。
她说着举步轻盈,直走了过来,杨凌站在门口,只觉一阵高雅幽香扑鼻而来,忙退了两步,只好返身在椅上坐下。
莫夫人走到他近旁,轻轻斟了两杯茶,悄然斜睨杨凌,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嘴角不禁一歪,一丝邪媚的笑意一人即逝,随即嫣然举杯,双手奉上道:“大人,请您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杨凌见杯已送到胸前,只好双手接过,他一时猜不透莫清河的心思,虽知他未必也没有必要下毒害自己,可还是提着小心,轻轻抿了一小口,一副品味滋味的模样。
莫夫人一又媚如春水地眸子一直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评价,这一口茶吐又吐不得,还能含到什么时候?杨凌只得硬着头皮咽下,腹中倒也没有不适地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莫夫人见了也举起杯来,那双勾人的笑眼却望着杨凌,一双红唇轻轻绽开,浅浅地抿了口茶水,柔声笑道:“果然好茶,只是滋味……也没甚出奇呢,是么?大人。”
她这一笑,百媚横生,她地笑,果然是风骚入骨,媚人魂魄,那娇脆语音带了些柔气,更是甜的发腻。
杨凌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实是绝代尤物,他见过的女人中,或许只有马怜儿,若是年长一些,风韵足了或可与她一拼,旁的女人美则美矣,那种天生的柔媚风骨根本无法相比。
杨凌干笑一声道:“是,这茶……其实……”。
莫夫人弯下了腰,身子越来越近,那双柔媚勾人的眸子盯着杨凌轻声说道:“其实这茶本业确实风味不同的,只是大人的喝法不对,大人想不想知道,应该怎么喝呢?”
杨凌向后挺了挺身子,说道:“杨某对茶道所知有限,还请莫夫人指教”。
莫夫人听了似笑非笑,一边将杯凑到嘴边,一边说道:“这茶之所以与众不同,是要这么喝地”
说着她向小嘴里渡了口茶,放下茶杯,纤腰一扭,忽地一屁股坐到杨凌怀里,右手揽住他的脖子,哮着红润动人的嘴唇凑了上来。
杨凌骇了一跳,可是她浑圆柔软的臀坐在腿上,眼前就是她饱满坚挺的酥胸,这手要推向哪里,他慌忙闪避道:“莫夫人,请你自重”。
这女人虽美极媚极,可也太过下贱,要不是杨凌现在还不知莫清河到底是不是有极大的罪恶,不便和他撕破脸,早已振衣而起,硬生生将她推开。
莫夫人也不强迫,自将茶咽了,却将双手都环住了他脖子,俏生生地道:“杨大人,你是担心亵辱下官之妻,被人弹劾么?”
她幽幽一叹,垂下了长长地眼帘,说道:“大人,你还不明白老爷他……他要我来侍候大人是什么意思么?”
她抬眼瞟了杨凌一眼,神情楚楚动人地道:“贱妾本是烟花女子,除了这点姿色别无所长,老爷他……假凤虚凰的不过是应个景儿,哪里真把贱妾当过妻子。他诚心亲近大人,才要贱妾自荐枕席,绝不敢有对大人不利的念头。”
莫夫人一边说着,那丰满浑圆的俏臀一边轻轻厮磨着杨凌的身体,她的娇躯虽然轻盈,坐在杨凌腿上的美臀却产生一种厚重感,挤压着他的身体,大腿上传来臀肉的感觉柔软而富有弹性。
要不是那丰臀坐在腿上离他地要害尚远,要不是他正并着腿坐着,此时已经出乖露丑了。
杨凌再也忍不住一挺身站了起来,将她推离怀抱,冷声道:“夫人自重,你是莫大人的妻子,杨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告辞!”
杨凌可不是傻瓜,如果莫公公没有大恶,把他拉拢过来自然好,可是如果享用他妻子的方法来结盟,就算不理道德上的顾忌,起码也是受人把柄,到时难免要被莫公公挟私陷以制之,他家中有三房娇妻美妾,还没到这么饥不择食地地步。
莫夫人以她的无边春色,万种风情为武器,一向无往而不利,还没有一个男人能抗拒得了她的诱惑,如今莫清河既然暗示她陪杨凌上床,必定早已打探过杨凌底细,他不是个贪财好色之徒才怪,怎么……却假惺惺的拒绝自己?
莫夫人有些意外,同时也好胜心起,她攸地拦在门口,娇笑道:“大人是皇上宠臣、内厂总督,只手遮天,怕些甚么?何以还如此胆怯,妾欲与你男欢女爱,一夕缠绵,虽是我家老爷想要示诚意与大人,其实妾……妾也”。
她咬着嘴唇,含羞带笑地瞟了杨凌一眼,脸蛋儿红红地道:“像大人这么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贱妾自第一眼看到,就时时记在心头,大人……你就要了奴家吧……”。
莫夫人说着,轻轻一扯罗裙衣带,那衣衫就像水面上滑过地一道鸿影,贴着她柔滑优美的胴体悄然落下,衣裳里边竟然寸缕不着。
那滑润地香肩,那丰满而玲珑的前胸,那盈盈一握地腰,那晶莹,修长,曲线柔和的大腿笔直修长的合并在一起中间不见一丝缝隙,还有那精致的足踝……
胴体的柔滑粉嫩,勾勒出跌宕起伏的流畅曲线,她的身子虽是赤裸的,仍是风情万种、自然大方,她地媚目像是要滴出水来,含情脉脉地瞟着杨凌,唇角泛起娇美、动人、而略带媚荡的微笑……
一个隐蔽的洞孔内,一双眼睛注视着这完美无瑕的胴体。目光变得炽烈起来,那是莫清河的眼睛。
多美的女人啊,真是上天创造的最完美的身体,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很想提枪跨马,亲自上阵,可是他做不到,所以偷窥夫人和男人偷情,就成了他最大的嗜好。
他看着别人和小楼燕好,可以幻想自己就是那个男人,他可以看到这个骚媚入骨的女人在他胯下婉转呻吟的无边春色,马上……他就可以看到了,他就可以体会那种做男人的快乐。
因为他相信绝对没有一个正人君子能够抗拒这位江南第一名妓的绝世容颜和赤祼的胴体。布政使那种衣冠楚楚的官儿抗拒不了,按察使那种以清廉著称的不爱钱的官儿抗拒不了,一个家中有三房妻妾、整日想着走私赚钱的官儿能抗拒得了吗?
杨凌此时却已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坑!他不知道莫清河到底有何用意,明明自己已接受了他的贿赂,为什么他还要迫不及待地把老婆送给自己。
那些奇怪失踪的孩子、突然崛起的江南豪富李贵、初到莫府时莫清河望向莫夫人时那种真挚的宠爱和愉悦……种种画面在他心底里攸然闪过,提醒着他这其中的阴谋。
怎么办?正义凛然的拒绝,然后拂袖而去?地么自己塑造的贪官形象还能让莫清河信任么?
顺水推舟接受她?她本来就是个烟花女子,也谈不上什么贞操名节,这样成熟的绝世尤物的确有着令人无法抗拒地魅力,可是就算不考虑自己妻室的感受,难道要从此沦为莫清河的傀儡?
如何才能既不引起她(他)的疑心,又能安全脱身?莫夫人已婀娜多姿地迎了上来,赤祼着她眩目地胴体。脸上带着自信的、醉人的甜笑,张开动人的藕臂……
杨凌心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忽地计上心来,他满脸痛苦之色,转过身去重重地一捶桌子,震得杯盘乱响,然后厉砀喝道:“站住!不要过来了!”
莫夫人万万没料到会见到如此神情举动,比他名声清廉的官儿她也见过,比如那个江南道御使,那个道貌岸然地正人君子,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见了她地裸体还不是象狗一样扑上来?
他……他有这般正派?老爷不是调查过他呢?他贪财好色、还和一个画春宫的称兄道弟,他会是真正地正人君子?
她愕然站住,脱口问道:“大人,你……你不喜欢我?难道小楼不配与你夕缠绵么?”
杨凌痛苦地皱起眉,慢慢扭过头来,唇边挂着一丝苦笑:“我身边有一个美貌的侍婢跟着,你是不是认为我和她有苟且之事?”
莫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不禁诧然张大了嘴巴,一个赤身裸体的美人儿,脸上却是这种表情。瞧来实在既古怪又可笑。
她想了想摇头道:“我见过那位姑娘几次,她……颈直腰挺、眉毛不腻不散,还有走路的步态……,小楼阅人多矣,那位姑娘应该是个处子”
她说到这儿忽然掩口而笑,娇声道:“大人已经有三房妻妾了,还怕再填一房么,怎么不要了那姑娘?她的姿色着实不俗呢”。
杨凌忽然哈哈哈仰天一阵大笑,这笑却不是作假,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真是天助我也,本来还以为莫夫人会误会自己和高文心有染,不免要多费唇舌,她既认得出高文心是处女,这一来自己编造的理由可更有可信度了。
杨凌一串有点神经质的大笑把莫夫人笑愣了,她痴痴地道:“你……你笑甚么?”
杨凌冷笑一声,嘴角抽搐了一下(忍笑忍地),才凄幽幽地道:“你当我不想么?大大夫谁不想三妻四妾,子孙如荫?唉,莫夫人……。”
他‘贪婪’地看了一眼莫夫人那迷人的胴体,眼光却不敢瞧向她下体诱人之处,赶忙又移开目光,定定地望着窗棂说道:“今日你与我裎褛相对,是断断不会对别人说出你我今日之事了,我这件丑事也不怕说与你听。你当我想讨妾室么?要不是皇上赐婚,我怎么肯让她们进门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为了妻子敢于抗旨?因为我对不起她呀,她嫁给我一年有余,仍是处子之身,却对我无怨无悔,我怎能不爱她她惜她?”
莫夫人吃惊地瞪大眼,一手指着他吃吃地道:“你……你……你身有隐……”,她一边说一边退,忽然捡起衣衫来披在身上裹住了身子。
象她这样的女人又是这样的经历,根本不怕给男人看见她赤裸的样子,甚至希望看到男人为她神魂颠倒的样子,但却不愿意给不是男人的男人看见。
杨凌沉痛地点了点头,凄然道:“是!我随身带着的那个女婢,是先帝驾崩时被斩的高太医之女,我救了她,带在身边只是想让她为我治好隐疾,可是……至今也不见丝毫起色。我……我……”。
他说到这儿忽地一转身从莫夫人身旁冲过去,满面羞愧地落荒而逃。
莫夫人抓着衣衫,怔怔地站在那儿,过了半晌忽然弯下腰来捧着肚子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也不知是在笑杨凌还是笑她自己。
墙上洞眼后等着看好戏的莫公公也怔住了,难怪……原来如此……,可怜,真是可怜,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太监,他又何尝不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呐!莫公公总算理解刚刚上任的内厂厂督火什么又是收贿又是作买卖,那般拼命捞钱了。
是呀,象我们这种不完整的男人,除了抓住这个,除了用孔方兄显摆自己还是一个叫人尊敬的爷们,还有什么呢?
他在墙后边不禁也笑了,先是吃吃地笑,然后放声大笑,笑中有泪……
沿途的仆役家丁惊诧地看着一脸悲愤末名的钦差大人急走回西跨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进了院门,杨凌才变脸似的恢复了正常表情,想方才风情万种的莫夫人那双眼睛里惊诧、怜悯、不屑、厌恶的眼神儿,杨陵就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他带着丝坏笑刚刚走过自己的楼厅,高文心便象剪水而过的燕子一般开心的迎了上来,快快乐乐的叫了一声:老爷!
杨陵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奇道:你的脚好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高文心笑容可掬的反握双手道:嗯,肿已经消了,没有什么是开心呀,呵呵呵…。
杨凌见她喜眉笑眼的模样,想起自己方才的损计,也受了感染似的笑了起来,他呵呵的笑了几声,叮咛高文心道:文心,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的身体状况,你只管含糊应付,怎么说不要紧,吞吞吐吐的越神秘越好。
高文心一怔,奇道:为什么?谁要打听老爷的情况了?
杨凌哈哈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他未必敢问,不过不可不防,唔……今日应酬还真有点喝多了,我去歇一下,对了,帮我沏壶茶来。
他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身子笑嘻嘻的看了看高文心那红嘟嘟的小嘴,问道:知道极品中的极品好茶应该怎么喝么?
高文心眼珠转了转,说道:茶道……婢子倒是懂得一些,不过关键是在冲泡的准备和过程,品茶时……好像没有太多说法,还不都是用嘴喝?
杨凌笑了一声,说道:没事了,帮我沏的清淡些,我先回房了。
杨凌边走边想:这么有意思的法子,回去后找幼娘试试,她最爱害羞,逗她最是有趣。
想到这儿,他不期然又想起那位莫夫人的风情韵致,心中不由一荡。不得不承认:若只论风情韵致,她还真是无人能……不对,有一个地,那就是怜儿……
怜儿不止相貌,便连身材也是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她要是再长大一点……
唉!不知她现在可好?我来江南这么大举动,她一定已经听说了,会不会怪我不去看她?
杨凌想到这儿,脚步不由沉重起来,方才的喜悦顿时一扫儿空……
这三日不断设宴待客,莫清河一直陪伴在侧,自从那日最后一次试探杨凌后,莫清河真的彻底放了心,次日一早便将税银发付京城。
庞大的税船起赴京师,一路旗帆招展,官兵押送,消息通过种种渠道立即向天下散播开来。苏州织造太监李大祥听了快马汇报,立机当断,立即命人将税银缴付京师,苏州航运比杭州还快了一段路成,既然拍马溜须慢了一步,税船先于莫清河到京,也算是向厂督标示忠心了。
第三日,杨凌借口这几天饮酒过渡不胜酒力,席间酒量大减。众人都知道他这三天连接宴客,是以也无人疑心,这一来敬酒者大多涌向莫公公和杨知府,将两人灌的酩酊大醉。
杨凌回了府,候着莫公公被李管家等人抬了进去,才拔腿奔向自己的宅院,一进了门见了高文心便道:柳彪回来了么?
高文心怔了怔,说道:柳千户还没回来,不过黄掌班从苏州回来了。一直在等您呢。
杨凌有些意外:这么快?好,带他来见我。
杨凌走到堂角就着铜盆净手洗脸,正擦拭着,两个青衣小帽番子打扮的汉子走了进来,单膝下跪道:参见广督大人!
杨凌一扭头,瞧见一个是黄掌班,另一个却是柳彪,不禁失笑道:这倒是巧,刚刚回来?
柳彪应了声是,待高文心从杨凌手中接过毛巾,端了铜盆出去,才上前笑道:大人,一切安排妥当,闵大人听说要他带兵抓人,直拍着我的肩膀夸大人够意思,有这种好事肯想着他。
杨凌好笑着道:这位闵大人作文官想必是做得很是痛苦,一有仗打就如此兴奋,呵呵,种千总那里如何?
柳彪道:盐兵跟着大人打了打胜仗,每人都捞了那么大好处,早看的那些卫所官兵眼红,虽然消息现在仅限于闵大人和种千总知道,料想今晚吩咐下去,卫军无不应葱。
他们现在士气高昂,虽然训练不足,对付那些嗜血善战的亡命海盗还有差距,但用来对付龙山卫那些同样无能的官兵一定不成问题。
杨凌笑笑,说道:不可大意,毕都司我见过,此人确是个将才,虽说他军中贪腐成风,站力低下,但他的亲兵个个骁勇善战,而且几乎等同于他的私兵,对他极为忠诚,这些人岁不足三百人,若是狗急跳墙死伤过重总是不好。
柳彪点头道:是,卑职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闵大人虽再三请战,我都告诉他盐兵、卫兵只负责包围震慑、弹压龙山卫所官兵,至于毕春的亲军……有咱们的三百名番子,还不切瓜剁菜一般手到擒来?
杨凌想起八十名刀手横扫海岸时那种凌厉无匹的气势,不禁点了点头,随即神色一凝道:对了,卫军种可有重箭?可曾将弓交付盐兵使用?
卫军普遍体力孱弱,硬弓不能拉如满月,重箭根本射不出去,所以才弄了些轻飘飘的剪枝在演武时糊弄上官。
盐兵岁不善使箭,但是整日走南闯备应付些拦路的山贼水盗,所以颇具战斗力,将弓箭交给他们,也不需什么准头,只需覆盖式一番射击,对付袁雄收下那群亡命之徒倒可受到奇效。
也不怪杨凌如此慎重,他原以为抓捕毕春比较困难,袁雄不过是个江南关税提督太监,到时候直接登门抓人即可,不了柳彪打探来的详细情形却让他大吃一惊。
袁雄手下有多少人?整整五千人。除去派驻各处关益的打手。蹲x税监衙门混饭吃的还剩两千人,而且这人大多是些地痞流氓、和犯罪流串的歹徒,这些人心忠根本没有朝廷、没有王法,抓捕之难反而更甚于毕春。
所以扬凌才想无声无息的解决了毕春,在全力对付袁雄。
想当初这为关税总监出京时只带了十个随从,他要搅权收税,又不能利用官府地人,便只能招兵买马,将一些亡命之徒收罗帐下。
他带来的这十个人,每一个人又要收罗一百多个手下,每个手下至少在手五个随从。滚雪球一半,E书天空会员手打几乎将杭州一代勒索人的、仙人跳的、打闷棍的人才统统受了去,反正他们是钦差,口衔天宪,手握皇纲。地方官也奈何不了他们。
柳彪点头道:军用箭矢是有,只是卫军中除了种千总的亲兵,能使用地不多,我已经叫他将弓箭悉数拨发闵打人麾下,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依卑职看来,袁雄未必敢反抗,他的人都是用钱聚起来的,谁肯真心为他卖命?一阵箭雨下去,晓得了我们的厉害,就会一哄而散了。
杨凌道:但愿如此,明日凌晨拿下毕春,立即挥军包围关税司衙门。他说完转向黄掌班道:苏州的事查锝怎么样了?
黄掌班忙道:大人,卑职详查果李贵,那些孤儿自离了杭州城边下落不明,根本不曾出现在苏州,这些幼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此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他瞧了瞧杨凌眼神,又道:卑职奉命查那李贵来历,却没有一个人说的清,卑职无奈只好公开露面,借口内厂在本地招收的番子携银潜逃,到官府查他户籍情形,暗中调阅了李贵的材料……李贵有房有地,还有一家船行,平素用来运送米低买高卖,有时还替朝廷运送修缮皇宫和帝陵的金砖,获利颇丰。而这所有得一切,所有地契主都不是李贵,而是金陵大富商杜清江。
杨凌一怔,道:原来是金陵富豪要在苏州置办产业?那他何必藏头露尾,派了个傀儡冲门面?
黄掌班道:这件事却是蹊跷,卑职立即派人飞马去金陵察探,恰好我们从京师来的人已经在金陵扎住了脚跟,知道他的情形。
杜清江的买卖摊子铺极大,绸缎谱、当铺、金铺、粮铺,还有几家大车马行和船队,就连朝廷运槽粮、运筑造金殿和帝陵的金砖等禁物供物,也常常找他运送。
我们的人曾试图和他们接洽联手,不过杜家势力颇大,南北转运时根本不担心会被人勒索阻难,不需要我们的人出面,所以一言回绝了。
听说大人要查问杜家底细,金凌的人立即又对杜家仔细调查了一番,这个杜青河本来一贫如洗,少年时在一家板鸭店做佣工,后来娶了店门的残疾女儿,日子才好过了些,不过再金凌实在算不上有字号的人物。
后来杜青河却忽然暴富,置房买地发展极快,坊间传说杜青河挖到了当年沈万三埋藏的财宝发了大财。
不过有一次杜清河生日,宴请金凌名流,南京右都御史金大人封还了请柬没有到场,杜青河恼羞成怒,喝醉了酒在席间破口大骂,无意间说漏了嘴,说出他的兄弟在司礼监如何了得,就是一省地大员也不敢不给面子,金老匹夫欺人太甚,以后一定要他好看的话来,金凌才开始留传他有一个亲兄弟,是在司礼监里掌权的公公。
卑职查过杜清江户籍,又找到已被杜清江休回家区的残疾老妻,得知此人却有一个兄弟,是12岁时因家境穷苦自阉入宫,因为自断了子孙根愧对列祖列宗,所以留名不留姓,改姓为莫,叫莫清河!
杨凌听了顿时愣在那儿,半晌才不敢置信的道:莫清河?司礼监里掌权的太监?莫清河……就是这个莫清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柳彪深知此次杨凌下江南目的就是为了摆平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叫天下税监看看内厂的手段,也给他们吃颗定心丸下去。
今天回来他就听说谷清河已解赴税银回京,显然他已投向杨凌一边。如果对他对于苛刻,叫各地税监以为厂督刻薄寡嗯,势必再起异心,所以急忙劝道:大人,其实各地的官员,税监们利用职权为家族牟利,也是人之常情,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看他巧取豪夺还知遮遮掩掩,也不是个飞扬跋扈、不知轻重的人。只要他忠心伟大人办事,大人不必过于计较。
杨凌缓缓在椅子上坐,苦涩的笑道:他图财我可以不计较,可那些人呢?那些孩子去了哪里?这件事不查明白,我是如梗在喉……他说到这儿忽的跳了起来,望着黄掌班道:前几天那个孩子呢?就是前几天从茶园带回来送去高府的那个孩子,他现在如何了?
黄掌班艰涩的咽了口唾沫,吃吃的道:大人,卑职昨日说过……莫公公收容的孩子,如今都已经不见了,那孩子也……夜……
杨凌砰的一拍桌子,冷笑道:好大的胆子!若不是那天本官私下出游撞见了那个孩子,还真的会毫不起疑,他到底弄了那些无父无母、无人过问的孤儿区做什么?柳彪和黄掌班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上来。
杨凌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这件事莫清河已完全脱不了干系了。他一指黄掌班道:三十多条人命。三十多个孩子的下落弄不清楚,本官如何能坦然放过莫清河?你找人扮孩子的远亲当苦主,状告李贵,以此为借口给我查办他……
柳彪迟疑了一下,拱手道:既然大人决意要查,请听卑职一言,这样去查,是查不出什么的。如果李贵一口咬定将孩子转卖了他人,再随便说出几个偏荒之地来,我们要查证就得几个月时间,如果到那时找到的人再重施古计,还不知要查到那年哪月……
杨凌一听,这拖字决正是自己当初交给闵县令对付乐器店王大王二的,虽然XX,但是在这种交通不便的年代却是有效,不禁蹙眉道:你有什么妙计?
柳彪唇角一挑,皮笑肉不笑的道:朝廷地金砖全部产于苏州城外元和镇御窑村,杜家船行不是专门替朝廷运送供物禁物么?这生意怎么可能少了李贵?咱们派人去御窑村弄块样品金砖,直接去李府搜查,说有人告他私藏禁物,找得到孩子便罢,若是找不出来就把进转往他家里一丢,做实他逾制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到时还怕他不乖乖吐露实情么?
杨聆听了有些迟疑,他负着手在房中慢慢走了一阵,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个骨廋如柴,却是机灵可爱的孩子,终于咬紧牙关点头道:黄掌班,就这么办吧,不动则已,要动就要快、要很!末清河是这里的地头蛇,袁雄能有五千爪牙,莫清河能差到哪儿去?不能让他反应过来。
他转头又对流彪道:今晚出兵抓捕毕春、袁雄,回来后以防止两人的爪牙作乱为由,加强西院防卫,非内厂人马,不得允许统统不许进出,尤其要防备……
他盯了柳彪一眼,柳彪会意点点头,抱拳道:卑职领命!
海宁盐兵和卫兵一路疾行,火把蜿蜒如龙,偶经村镇,打更的老汉、刚刚从挂着红灯笼的销金窝中走出来,正眯着眼回味粉弯玉股滋味的色狼、垂头丧气被踢出赌场的赌鬼,都愕然望着被弓持刀、高举火把的大队兵丁小然无声的从身旁疾驰而过,一片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南君很少有整支的骑兵。军马难凑,但是要搞到几百匹待步马,只是从那些大盐商、大富豪府中所借就足够使用。
闵文建一边指挥全军前进,一边悄悄注意种千总动向,杨凌的密信上说得明白,若是种千总临阵有所异动,立斩无X。可是一路行来,种千总神态从容,似乎能为钦差大人办案极为荣耀,比他还要兴奋几分,丝毫看不出任何异状。
此时,莫府里大醉酣睡的莫清河刚刚醒来,他伸了伸懒腰,扶着仍觉沉重的额头刚刚坐起,一双晶莹粉腻的玉臂已递过一杯茶来。抬头望去,那双笑眼仍象春水一般温柔,这个女人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对男人露出这种令人心动的媚笑。
莫清河一笑,说道:很久没有喝得这般酩酊大醉了,这几日了却心事,酒也就喝得畅快。
他说着接过茶来,那茶已有些凉意。不过对口干身燥地他来说,却正宜解渴。莫夫人柔声道:你是畅快了得以酣睡淋漓,可知天色方晚,杨大人却不辞辛苦率领番子倾巢而出,现在西跨院除了一个婢女,二十名番子,已再无旁人了?
莫清河呛了一口茶,他咳了几声,才抬起头来怒气冲冲地道:钦差大人去了哪里?如此大事。你怎么不叫醒我?
莫夫人却不畏惧。她莞尔一笑,向莫清河眨了眨眼,俏皮地道:我倒是想问他,只怕那位钦差大人却不敢见我……,我让家人跟去看过了,他带着人杀气腾腾地出了西城,所以妾身想……这消息……是不是等老爷酒醒后听来,更觉快意呢?
莫清河默然片刻。忽然仰天大笑,他笑着在莫夫人地丰臀上重重一拍,哈哈地道:知我者,小楼也!嗯……我与袁爷共事多年,可不能不顾旧人之情,你叫人把后进院儿那间柴房拾掇拾掇,钦差大人回京之前,总得给袁爷找个住处啊,哈哈哈哈……。
马到龙山坳前的枫叶镇,闽文建令全军熄灭火把绕镇而过。出镇又行了三里便是龙山坳,坳内是龙山卫所驻地。山坳入口呈之字形,柳彪往返多次,又有指挥佥事丁林为内应,早知道在第二道山坳内才设有哨卡,而且夙夜不会有人外出,所以杨凌的亲军就在第一道山坳口静候。
天色已泛起朦胧的青白色,当闽文建和众千总率着六百名士兵赶来的时候,一身青衣红帽、肋下佩刀、背弓携弩的番子们已排成三个方阵,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一个个钉子一般,身板儿笔直。
这些原神机营官兵本来最拿手的表演项目就是队列表演,此时有过战场厮杀地经验,瞧来更是威风凛凛、肃穆威严。
这冷若冰霜地庄重、训练有素的整齐,立即在他们之间弥漫起一阵看不见却感觉到的腾腾杀气。
早已见识过八十名刀手屠夫一般冷酷手段的痞子盐兵顿时收起嬉笑轻松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盐兵死伤惨重,目前还来不及补充兵员,除部分留守外,这次只派出了一百人。
这一百盐兵经过钱塘岸边浪中杀倭的血火锻炼,虽然步履神态仍然散漫,但是却已是具有了北地边军常年征战厮杀所具有的那种慑人地杀气。
肃穆的气氛把卫军们也感染了,他们的脸色凝重起来,山坳里集中了九百名官兵,此时却鸦雀无声,只是偶尔传出马匹低低的喷息声。
只见闵大人和种千总迎上身着厂督官袍的钦差大人,双方低语几句,随即三百名番子便依例行入山坳,人声寂寂,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各级将佐依次向下传递着厂督的命令:留下二十人看守马匹。其他人跟上,不得发出声音。
哨卡前,四名卫兵站得笔直,只是眼角却悄悄瞟着不停走来走去的佥事大人,心中有点儿奇怪。
这军营安扎在山坳中,而且有非战时,决不会有敌军突然出现袭击军营。所谓岗哨不过是虚应其事。晚上士兵们不过是在木屋中瞌睡聊天,可是今天不到四更天,指挥佥事丁林就突然出现,说什么抽检岗哨,偏偏来就不走了,害得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站在那儿。
就在这时,前方山坳中出现一队人马,一个士兵不禁惊叫道:甚么人?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了。
旁边两名士兵慌忙端起长枪。一个士兵已摸向腰间号角,此时天色更明,丁佥事一瞧清那些兵卒打扮,不禁长出一口气,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丁林立即厉声喝道:慌什么?统统站回去,这是皇上亲军侍卫统领、内厂总督、奉旨钦差杨大人地兵马,本官已接到命令,所以在此迎候。尔等不得无礼!
一连串地官衔把这四名兵丁弄懵了,军中的高级将领都这么说了,还能有错么?他们乖乖地垂下枪尖,站到了一旁。
丁林急急迎上去,单膝下跪,向杨凌抱拳施以军礼:下官丁林叩迎钦差大人。
杨凌忙上前扶起他,微笑着道:丁佥事果是信人,很好,你今日助本钦差擒拿不法官吏。本官回京时定会禀报圣上,予以嘉奖。
丁林已听说杨凌大败倭寇的事迹,对他亲军的战力信服已极,此时一见后边足有几百名内厂番子,E书天空会员手打后边不知从何处还调来大批官兵,不禁心中大定,神色也因此从容了起来。、
他欣然回道:大人宽宏大量,给了卑职这个立功赎过的机会,卑职怎敢不竭尽全力?
杨凌笑了笑。也不再与他客套,直接了当地问道:军中情形如何?
丁林道:大人南巡主要是为了税赋,袁雄虽兼任龙山卫监军,不过大人因此巡视龙山卫理由不免牵强,下官本来还担心毕都……毕春起疑,幸好大人在海宁以八十刀客大战千余倭寇,而当地五百卫军却落荒而逃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毕春以为大人是恼怒卫军战力之弱才来巡视,这才没有起了疑心。
已经赶到杨凌身边地种千总听了丁林的话心中一阵惭愧,同时也有些庆幸:卫军溃逃时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瞒是瞒不过去了,虽有自己领着亲军死战不退也抵不了这带兵不严之罪,回头都指挥使司一定会追究此事,今日可以跟着杨大人抓捕毕春、袁雄立下功劳,有钦差大人为自己说一句话必能化险为夷。
杨凌听了点点头,问道:你都安排妥当了?
丁林道:是,为了怕泄露消息,卑职不敢动用太多人,所以只找了五个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地,有两个还是我的亲戚,绝对信得过。
杨凌颔首道:好,一会儿依计行事,叫你的人带着种千总的人马控制外围,拿下四围所有岗哨,弹压军中士卒,以防哗变。我再派两百亲军和一百盐兵急袭中军,趁周围五座大帐亲军酣睡未起缴械看押。你随我带一百亲军直入帅帐,见见这位老朋友》
他说着瞄了一眼丁林身后不远处的四名兵丁一眼,问道:他们是你地人?
丁林忙摇头道:他们不是卑职地人,为恐引人怀疑,卑职没敢待人回来,不过他们都在不远处等待,我可以随时召他们出来带路。
杨凌点点头,向郑百户使个眼色,郑百户立即领着四个人走了过去,笑嘻嘻地道:四位兄弟辛苦了,目前这里有我们接防,你们可以歇息一下了。
啊?四名士兵听的一怔,还未及回话,颈上已各架了一柄雪亮的钢刀,郑百户笑脸一收,冷冷地道:绑了。丢到一边!
毕都司把最宠爱的美妾接来安置在前边的枫叶镇,平素都留宿镇上,因为得到消息这几日钦差杨凌将巡视龙山卫,才搬回军中就住。
杨凌便是昔日鸡鸣驿那个小小的驿丞,这事他自然是早就知道了。当日在鸡鸣,众人皆知他已属意马驿丞的女儿,可是马怜儿却不顾他地脸面。纵马急追奉旨进京的杨凌,让他大大地丢了脸面,他不但对马怜儿憎恶已极,也对杨凌大生恨意。
奈何天不从人愿,杨凌进京长伴太子身边,得此机缘成为从龙伴驾的新宠,现在已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内厂提督,除了心中嫉恨。他也毫无办法,只能概叹老天无眼。
不过他倒未想过杨凌会对他不利,杨凌查的是税赋,和他不沾边儿。两个人无怨无仇,他怎么会想到他的监军同时也是江南关税镇守太监袁雄犯了事,竟而顺藤摸瓜,把他贪墨地事也给查出来了。
呜……呜呜……,号角声突丌响起。随即军鼓雷鸣,毕都司从梦中惊醒,勃然怒道:是谁擂鼓鸣号?活的不耐烦了么?
亲兵郑大鹏就睡在外室,听到都司大人咆哮,慌忙一咕噜爬了起来,披上袍子跑到门口向外察看。
中军大帐是四四方方一处军营,四周以半人高地木栅栏隔开,栅栏外边左右、后三方如众星捧月一般分设五座大帐,驻扎着毕春亲自选拔调教地三百名亲军。再外边才是普通士卒居处。
郑大鹏瞧那五座军营毫无动静。都司寝帐前方那座帅帐周围侍立的兵丁迎着清晨第一缕朝霞阳光伫立不动,看起来似无什么异样,忙跑回去道:禀都司大人,外边没有什么异状,帅帐前兵丁也仍坚守岗位……。
他话音未落,亲兵队长关受英就风风火火地从外边跑了进来。毕春正起身着衣,见他进来,他冷哼一声。一边向身上披着战袍,一边瞪起三角眼怒冲冲地道:这些混账整天混吃等死的,是不是一点军规都不懂了?我不是说过后天钦差大人来时,才可以吹集兵号、擂聚将鼓吗?混小子都睡出癔症了?
关受英脸色苍白地道:大人,正是钦差大人到了。
啊?毕春大吃一惊,刚刚抓起的锁子甲哗啦一声掉到地上,他惊疑不定地道:他何时来的?我怎么不曾听到丝毫消息?他现在何处?
关受英说道:标下也不知道他几时进地军营,现在他已在帅帐等候大人呢》
毕春眼中惊讶的神色闪烁了一番,然后慢慢弯下腰捡起锁子甲,缓缓套在身上,然后一根根系着绊甲丝绦,沉声说道:集合亲军,列队帅帐前侍候,本官去见见这位杨大钦差。
关受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吃吃地道:大人,钦差大人带来地人不由分说就缴了兄弟们的兵器,现在全被看押在帐中,有擅动者格杀勿论。杨……杨大人还认得我,才放我出来,说让我请大人去帅帐相见。
毕春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己好歹是一军主将,杨凌这是什么意思,摆威风?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么。要抓我?什么罪名?
毕春紧张地想了半晌,不法的事当然做过,而且还不止一件,可是他奉旨下江南不是查税赋的事么?江南卫所风气一向如此,他凭什么拿我开刀,又凭什么越权办差?
毕春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一把佩刀系上又取下,取下又配上,正忐忑不安时,门外有人高声叫道:卑职内厂百户郑安德,奉钦差大人令,恭请毕都司帅帐相见!
毕春一咬牙,将那柄佩刀往桌上一丢,腾腾腾地大步走了出去。
帅帐前,二十多名装束整齐、衣甲鲜明地将校,正迟迟疑疑地向帅帐内走,这座帅帐此刻在将校们眼中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眼见帐前几十名厂卫番子打扮的人手按刀柄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得叫人心头徒生一股寒意。
他们瞧出那些手按刀柄的番子有的背了长弓,有的腰叉火铳,有的还配了连弩,诸葛神弩一发五支,近距离根本叫人避无可避。
丁林找的五名亲信,都是军中地中下级官佐,品秩虽然不高。却比那些站岗放哨地士兵要强上许多,有他们带路引路,一路势如破竹,所有的岗哨都被剪除,等到集兵号、聚将鼓一响,将校士兵们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时,同样装束的陌生士兵已守住了每座营帐。
同样是大兵,却能对别地军队、其中还包括许多将校们叱喝下令。让这些海宁士卒感到十分自得。他们可不信这些士卒和将校此时已屈居劣势还敢有人造反作乱,是以威风八面,目中无人,这一来那气势更叫人摸不着他们的实力和底细,也更加无人敢轻举妄动。
海宁卫军一边巡戈一边高声宣布钦差将令:所有士卒在营帐内候命,把总以上将校立即赴帅帐迎接钦差大驾。有不尊将令者,杀!有士兵擅离营帐者,杀!有反抗逃离者。杀!
待卫军们喊到第三遍,开始有将校壮着胆子披挂整齐走出了营帐,不过为免误会所有人都不敢佩戴兵器。喊到第五遍时所有将校都集中到了都司行辕的中军帐前,按官职高低排好,战战兢兢走入大帐磕见钦差大人。
帅帐内从帅案处起,雁翅状向两翼排开。左右各站了两排番子。每侧四十人,将端坐帅案后的钦差大人围在中间。中将分开左右,头前两员将领一位是龙山卫指挥副使陆季云,一位是指挥佥事丁林。
陆指挥是毕春亲信,他不知钦差大人黎明突袭,现狭制三军,再将所有将校集中帅帐有何用意,心中极是恐惧。丁林眼见大局已定。整个营盘已在钦差大人控制之内,脸上却得意洋洋,还带出几分淡淡地笑意。
帅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一方砚台足有一尺见方,桌角竖着紫檀木的箭盒,内插二十支火牌令箭。
风流倜傥的钦差大人坐在上边,手中把玩着一支毛笔。他不说话,帅帐内便也寂然无声,六十多人记在这帅帐之内只听到一阵压抑无比地呼吸声,让众人心中的压力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只听帅帐外有人朗声道:报钦差大人,龙山卫指挥使、毕春毕都司告进!
话音一落,只见一位身披锁子甲的将官大步走了进来,他昂昂然一直走到帅帐前,眼见离帅案已近,左右刷地闪出两个番子,举刀一拦,历喝道:见礼回话,勿须靠前。
那将领忍高高颧骨下廋削的颊肉抽搐了一下,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向上一挑,似要勃然大怒,可这眼神一挑正迎上杨凌气定神闲地一双眸子,不由凛然垂下,略一迟疑,然后双手将战袍下摆一荡,跪倒在地道:下官毕春,磕见钦差大人!
杨凌手中旋转的毛笔一停,瞧着这位顶盔挂甲跪在眼前的将军,忽地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识的那个冬日。
那时他在路边井口打水饮用,那水凉凉地,水中还有起浮的冰块。一位将军盔甲鲜明,骑着战马走到他的身边,颐指气使地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子叱喝。
时过境迁际遇无常,匆匆一别,如今他却要拜倒在自己的脚下了。杨凌感慨地叹息一声,缓缓起身道:毕将军请起,鸡鸣一别,原以为你我相见无期,想不到今日重逢,却是此情此景。
毕春缓缓起身,眼光一垂,淡淡地道:“下官恭贺大人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闻听大人要视察龙山卫,卑职不敢怠慢,正着力整顿军务,静候大人到来,只是不知一大人未予通报凌晨入营,先制我亲军,才命卑职晋见是何道理?”
杨凌向两旁扫了一眼,只见二十多位将校肃立两旁,大气都不敢喘,但人人都竖着两只耳朵,显然对他的来意身为关心。
他淡淡一笑,今日突袭龙山卫,有丁佥事为内应,出其不意未动一刀一枪,就解决了毕春,他提着的心己放了下来,所以神态极是从容。杨凌好整以瑕地向柳彪看了一眼,柳彪立即上静一步,大声喝道:“内厂厂督,奉旨钦差杨大人巡视江南,接龙山卫指挥佥事丁将军举报,查龙山卫指挥使毕春伙同副使陆季云克扣军饷,强买屯田,虚报兵员,军械损毁,多方营私舞弊以中饱和囊,致使民怨沸腾,将士苦不堪言,罪证确凿。
江南一切军政不法事,钦差大人巡视期间,皆可辑察过问。现奉圣谕,着毕春,陆季云即行罢默,即日递解回京领罪。”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他们早就觉得今日钦差突兀入营,如此兵戈相见,绝对不是好事,想不到果然是要捕人,而且正副指挥使竟被一股脑儿拿了。
陆季云听地一哆噪。和毕春两人都是又惊又怒。指挥佥事丁林没想到柳彪竟当众说出他来,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的:明明是钦差想办毕春,偏偏说是接到他的举报才来查证。这下子他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请了。
毕春惊怒道:“大人何出此言?下官一向尽忠职守,这分明……分明是丁林与本官不合,挟怨报复,血口喷人。大人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辞。
丁林听了横下一条心,跳出来道:“毕都司,你干过什么自己请楚,你和陆副使狼狈为奸,贪墨军饷不是真的么?军饷按律该由我这个佥事官掌理,你凭什么一手把握?你去北地时这财权也交给姓陆的,生怕我沾了边……。”
杨凌摆手制止,说道:“本官当然不会依据风闻治罪。你要证据?”
他直起腰来,说道:“来人,把证据呈上来!”
当即有四个番子,两个捧了厚厚一棵文书。两个抬了一口箱子是走进帐来,杨凌指着那文书帐册道:“这一卷是官兵的花名册,册上人数6539人,本官现在若是让官兵唱名报进,逐一勾挑,若是人数上下相差百人,本官也不算你冒领空饷”。
毕奉听了顿时面如土色,相差百人?相差千人都不止啊,朝廷地饷银可是按这个人数拨付的,杨凌如何知道?怎么口气如此篙定……一定是丁林这个狗贼告密,他恶狠狠地瞪了丁林一眼。那神态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他。
杨凌又指着另一册文书道:“军中每个兵丁授田一份。由官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并按份征粮,是为所屯田之制,现在土地大部被你等高级将校瓜分,只有一些贫脊荒芜的土地还在兵士手中,你们巧取豪夺,致使兵士无以为生,不得不脱离军籍,亡命他乡,这也是丁将军诬告?要不要本官逐一查证?”
毕春脸色苍白,双手发抖,原来那种不卑不亢的禁鸯气质已全然不见杨凌吁了口气,轻轻挥了挥手,前边两个番子捧着帐册左右一分后边两个番子将箱子放下,取出一个盾牌来那盾本是以硬木裹以铁皮制成,但是瞧那盾面已然锈蚀,盾木颜色陈暗,有些潮湿的绿苔痕,也不知多久没有上漆保养,两人如同表演一般,一个将盾,另一个抽出自己腰间朴刀,一劈一迎,刀落盾破,如同切菜一般。
亏得两人早有准备,使刀的力量拿捏的好,使盾的手中盾牌刚一破裂立即松了手,顺势又从箱中捧出一个地雷来,杨凌冷笑道:“军中火器,必须保养得宜,你将朝廷拨付维修维建火器房地银子做了何用?这神鸦火雷十颗中有两颗炸得响么?”毕春仰天长叹一声,闭上双眼再不发一言,陆副使犹如被割破喉咙的公鸡一般,咯咯地也不知说些身么,忽然扑地跪倒在地,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杨凌叹息一声,扭过头去道:,除了你的亲兵卫队,我大明这支卫军和叫花子有身么区别?更别提你……你对敌倭寇时趁火打劫……那般无无良的行为!”
他一摆手,立即冲过来四个番子,将毕春和陆季云按翻在地,绑了个结结实实拉出帐去。大帐中静悄悄地,一些你吃鱼我喝汤的将校骇得两股战战,脸色青白。
杨凌脸色一缓,对众将道:“我知道你等多少也有些不法行为,不过大多是为形势所迫,恐为上官所忌,不得不内敛应承,如今本官已剪除首恶,被迫胁从看本官便不予追究了。”
二十多名将校听了喜出望外,哗啦啦甲胃乱响,顿时跪了一地,磕头谢恩道:“末将等多谢杨大人开思!”
杨凌笑笑,目注丁佥事道:“丁将军!”
丁林一震,慌忙出列道:“末将在!”
杨凌道:“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如今龙山卫所以你品秩最高,这份重任还要你暂时多多担将。待京中有了上谕再各司其职”丁林喜出望外,连忙跪下道:“卑职遵命!”
杨凌点了点头,伸出手指道:“毕春地大过。就是你的大功。他克扣军饷,虚报兵员,强买屯田,军械坏损,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丁林征了一怔,抬头瞧见杨凌凌厉的眼色。心中不由一漂,慌忙答道:“末将明白,末将马上将克扣地军饷发放于士卒,重新丈量田亩悉数归还,请点兵员上报都指挥使司,垂新抬慕部队,并维修维护军械……”。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很好,本官回头会派员看你做的如何。如果有人阻挠牵绊,自有本官为你作主。光做了这些还不够,你们还要好好带兵,倭寇再来时。能大战一场,把他们赶回海里做鱼鳖。别学毕春那样。只会追着人家屁股后面图他们抛下的那点财物那都是老百姓赖以话命地血汗,丧良心呐!”
丁林和下边二十多名将校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地道:“是是是,末将遵命”杨凌起身说道“丁将军,你要约束好自己的军队好,好了,本官要马上带案犯回城。杨凌决意动手前已就此事派人和丁林磋商过。毕春,陆季云只要被捕,群龙无首之下,就算毕春地亲军一时不服于他,不过要他们公开反抗还是没有那个勇气的,何况丁林多少也有些私人,丁林是有信心弹压的住的。
杨凌也想过征调龙山卫剿除袁雄,可是如果现在征调军心不稳的龙山卫所官兵,乱军之中毕春的亲信是否会暗中偷放了他可就难说了,为安全起见,杨凌决定只要龙山卫目前能保将稳定就是大善,也不敢奢望他们能起身么作用。
龙山卫将佐连忙站起退至两侧,四十名番子将杨凌护在中间鱼贯而出,出了中军大帐,瞧见关受应和郑大鹏两个熟识地朋友呆立在门外,两辆临时拼凑的囚车上,五花大绑的毕春和陆季云一脸的茫然,见到他出来才攸地低下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目光恨不得一口将他吞掉。杨凌昔日和关受应,郑大鹏称兄道弟,如今见了他们模样,心有不忍,所以脚步停了停却没有过去攀谈,只是低声对跟上来地丁林道:“龙山卫所中毕春的亲军战力最强,宜抚不宜压,不要难为了他们,对他们施以恩德,将是你地得力臂肋”。
丁林哪敢不依,忙满口应承道:“是是是,大人放心,小的胸怀虽比不得大人,但是几个亲兵也还容得下的,决不会难为了他们”杨凌点了点头,援步走出中军,闵文建和郑百户幸着三百名健卒也辙了过来,两旁是一座座营帐,种千总的兵仍持刀端枪对各个营帐严密戒备着,就在这时远远一座营帐中有人高喊:“我要见钦差大人,我要见钦差大人”。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一座营帐中跑出一个士兵,海宁卫军已将他拦住,几个脾气暴燥的士兵将他踢翻在地,饱以一顿老拳。四周的气氛顿时有所骚动,杨凌手下的亲军职责所在,持着连弩的士兵已警惕地平端起矢头锋寒地劲弩。
杨凌冷冷地道:“不过一个人,还怕他反了不成?带他过来!”海宁卫兵一通暴打,那人赤手空拳不敢反抗,生怕被人误会是刺客冤死,只是抱头护住要害,大叫道:“我与大人有旧,不要打我”听了杨凌亲军喝今,那些海宁兵才停了拳脚,将他提起来,反剪着双手押了过来。杨凌一看那人,虽然鼻青脸肿,可那眉眼分明便是马昂,不由大吃一惊。抓捕毕春袁雄,布置人暗察莫清河,其中需要策划操心的事太多,他竟然忘了马昂还在毕春军中。
杨凌连忙迎上两步,吩咐人道:“快放开他”,说着上并抓住他手,上下打量道:“马兄,果然是你”。马昂刚刚被人打了一顿,可是见杨凌对他十分亲热,受宠若惊之下全然忘了身上痛楚。忙陪笑道:“钦差大人,我……小地……”。杨凌连忙道:“马兄不要这么说,你我相交已久。一向兄弟相称,如今这般称呼可愧杀小弟了”马昂听他这么说,顿时心头一阵狂喜。看来杨凌并没忘了妹妹啊,自己的妹夫是内厂厂督了,哈哈,这下子可是一步登天了。自从马怜儿开罪了毕春,这门亲事告吹以后,毕春极不将见他,本来他是得宠的亲兵,而且已升任什长。可是却被毕春寻个由头贬成了大头兵,最后赶去养马。
成了微末地小兵,又远离了毕春眼前,毕春倒是不曾再洁难过他。可以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又读过诗书,一身武艺。却同十几个大字不识的老马夫混在一块儿养马,平素被人呼来喝去地,那日子实在不好过。后来渐渐听说杨凌在京师飞黄腾达,马昂不禁又惊又喜,自家妹子果然有眼力,这个杨凌还真不是地中之物。原来他觉得自己妹妹相貌才特都是上上之选,嫁个驿丞做妾不但亏了妹妹,也丢尽了马家的脸面。现在可是患得患失。生怕杨凌进了京,天子脚下人中之龙,眼界儿过高不再喜欢自己妹妹。他原打算等杨凌来巡视时报名求见,探探杨凌的口风。
可是今日杨凌竟是突然出兵,控制了龙山卫才直入中军大帐,他一直等到现在,却见毕春和副指挥使陆大人被绑上车子,杨凌马上就要离开,马昂生怕就此一别更无机会见他,干脆大叫着冲了出来。杨凌见马昂古铜色的肌肤愈加的黎黑,可是原本气字轩昂的气势全然不见,衣着……也着实有些寒酸,不禁诧异地道:“马兄,你不是在军中任亲兵么?这是……?”
丁林见自己军中一个小卒竟然认识钦差大人,心中十分惊讶,可是马昂自打一进龙山卫就是马夫,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也叫不出他名字来,不禁好奇地看着两人。
马昂见指挥佥事丁林毕恭毕敬地站在杨凌身后,旁边那位大人自己也认得,竟是昔日鸡鸣县今闵大人,趁机大声说道:“大人,自从舍妹与你私订终身,毕春迁怒于我,还没到龙山卫,就将我贬为马夫百般折辱啊。今日见了你,我总算是得出生天了,舍妹自与大人一别,在佥陵老家一直等着你……”。
杨凌脸上一红,慌忙拦住这大嘴巴,说道:“马兄,马兄,如今毕春犯案,不日就将被我递解进京,丁将军已暂代指挥使,我想丁将军一定不会再亏待你的”。
丁林听说这是钦差大人的大舅子,顿时满脸堆笑,连声说道:“正是,正是,末将正缺一位亲军队长,还未找到合适地人选,如果……”。马昂听了有点儿着急,杨凌和毕春可不同,水涨船高啊,你堂堂的内厂厂督也好意思让自己的大舅子在卫所当今小小的亲军队长?他急忙道:“大人,听说内厂甫开急缺人手,如今南疆战事极少,军前效力不如……”
闵大人拦过话头儿道:“大人,盐兵如今损失极重,我磨下三个把总只剩一个,急缺一个将官。马昂允文允武,我一向知之甚深,不如请大人斡旋一下,让马昂到我磨下如何?”
他说着已是上前来,拉住马昂手臂笑道:“世侄多日不见,你更见稳重壮实了”,说着凑近了他飞快地轻声说道:“蠢材,当着这么多人你让大人如何循私?先去我军中待着,只要令妹跑不出杨家地门你急身么?”马昂一呆,这才察觉自己太过性急,他既已点出杨凌的身份,再让他当众安排自己并程确实不太合适,忙闭上了嘴。
杨凌松了口气,转向丁林说道:“马昂是我地故人,此人文武才学做个马夫确实屈才,闵大人为国效力扰缕杀敌,目前折投了大半人马,士卒易招,却急缺将官,丁将军可肯放人呐?”
别说只要一个马昂。就是连人带马全要走,丁林也不敢不答答应呀。他急忙说道:“自然自然,那么……马兄弟便随闵大人先回海宁去吧。调令手续,下官随后再办”。
马昂一身武艺,文才也还使得。但是现在并未正式交按,盐兵对他又不认得,杨凌不便让他参予抓捕袁雄,便派了三十名卫所官兵,让马昂率领在大队人马后边押着两辆囚车缓缓而行,自己率着大队疾驰,奔赴关税衙门
此时天色大亮,阳光灿烂。近千名官兵调动已满不得人耳目,唯有一路急行,杀他个出其不意。
袁雄艳关税衙门距离龙山卫不远出山经枫叶镇左行十里,叫做落雁滩,落雁滩方圆数十里。这里本来只有一个码头,前方是个盐水湖,湖中岛屿无数,遥遥直通大海袁雄就在这落雁滩上建了关税司衙门,如今依附他的打手越来越多,衙门周围不断建房,已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镇落。除了一条官路,四周全是一人高地芦苇荡。袁雄放着城池不住,跑来这里如同自立为王,倒也道遥自在。
大军一接近落雁滩,便横向散布开来呈扁面状向关税司衙门逼近,大军弓努手在前,刀枪兵在后,这片芦苇荡范围极大,远远看去密匝如林,近千兵丁撒进去立即踪影全无。关税司衙门四面是芦苇荡,但是三面连着陆,另一面冲出芦苇就是码头,杨凌早遣了五十名番子快马直袭码头,目的只有一个,毁断糟,这样袁雄纵有逃跑的意思,水路也不可用。杨凌带着几十名亲兵徒步走在芦苇荡中,潮润润,青幽幽如同糕子似地香气随风飘来,让人闻之欲醉。芦苇荡中偶尔有河,河水甚浅,大军经过时,不时惊起些野鸭,白警,扑愣愣地直飞上天,还有些野兔狐狸东窜西跑,瞧来甚是有趣,可是兵丁们知道关税司有超过一倍自己兵力地税吏,人人心中谨慎,所唯谁也顾不上去瞧一眼。
杨凌曾想过设酒置宴,兵不血刃地解决袁雄,可是自从对莫清河起了戒意,他实在模不透这人心思,自己身在莫府,若是摆酒设宴,莫清河是必到的人物。如果事先被他察觉,而他又和袁雄有私,必定功败垂成,哪怕成功拿人,只要他派人通知毕春,可就要走了另一个重要人物了,要同时宴请袁雄和毕春,又没有合理的借口。
要是挥军直入袁雄大营,他听了旨意不反抗还罢了,若是反抗,自已的人全被对方包围在营中,孰胜孰败可就两说了。所以杨凌决定悄悄指挥大军包围关税司,那些税吏平素负责收税,缉拿逃税行商,手中有刀有枪,唯独没有弓箭,在外围把他们包围起来,有利箭在手,虽然税监司人多,胜算至少也占了七成大军渐惭靠近,远远已可看见关税衙门的房顶,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不许再靠近了!”杨凌听的一怔,立即想到:“莫非泄露了消息?否则关税司怎么在这芦苇荡中设起哨卡来了?”
他一挥手,低声道:“加速都进,把岗哨剪除掉”一字排开的人马加快了步伐向前冲去,就在这时只听“砰”地一声响,芦苇丛传出一阵沙子扫落般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叫道:“哎哟,他们有火统我被打伤了”。
柳彪骇得一把将杨凌扑倒在地,高声叫道:“爬下,统统爬下,他们看不见我们,爬着前行,马上就要冲出芦苇荡,一出去立即弓箭伺候”闻枪卧倒,葡甸前进还是他在军中时杨凌教给他的防护手段,现在恰巧用上。杨凌又惊又怒,此时大军只要再向并冲出两百米,就到了关税司衙门。那里周围砍出了百余米地防火带,正是弓箭地有效射程。只要大军围到那里,袁雄只能束手待毙,可是如今却功败垂成他到底从哪儿听说了消息,竟然事先凑排了人手戒备?天呐。如果他早有准备,那……派去码头的精税还能有奇袭之效么?
这样一想,杨凌顿时急出一身汗来,要不是柳彪使劲压着他,他就要急地跳出起来了。其实袁雄倒并未察觉他的行踪,也是事有凑巧,这持着火锐的人是袁雄手下一个得力地税官,带着几名亲信到芦苇荡中打野鸭子来了。不料他刚刚走出不远。就瞧见四面八方的野鸭,白鹭纷纷飞起,脚下也有野兔,灌子直冲过来,瞧见有人又慌慌张张横向而逃,这位税官不是蠢人。马上猜到有人悄悄接近,而且看这架势还不止一人。忍不住惊慌大听起来。
有些沉不住气的官兵见敌人放锐,立即开始盲乱射箭,箭矢飞出芦虽未射中那名税官,却把他吓了个半死。关税司的火锐不多,一共不超过五十枝,他带来的几个手下有三枝火锁当下四面开枪。阻止苇荡中地人前进。杨凌的人在芦苇荡中什么也看不见,尤其大部分官兵并非受过杨凌训练的神机营官兵,听见枪响蹲在地上都不敢靠行了。这样敌我不能相见,无法实施有效保护,柳彪绝对不敢让杨凌涉险,杨凌无奈,只得今官兵喊话,声称钦差奉旨拿人,只拿首恶袁雄余看不得反抗。
那名税官派人急急返回衙门,将事情菜报了袁雄,袁雄带了人冲出来,听说钦差拿人,不由脸色大变。有人奉上芦苇荡中射出地弓箭,袁罐一看果然是军中所用的箭矢,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他做过多少恶行自已心里清楚,一见杨凌动用军队悄悄格杀过来,必是有了其凭实据,自已凭什么和欲差及军队对抗?袁雄脸色煞白,过了半晌才颤声吩咐道:“不……不要放锐伤人,接了钦差出来,咱家要问问钦差大人凭什么拿人?”他心中还幻想着能买通杨凌,多送财帛美女,只要钦差松松手,那还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旁边一个亲信税官一听急了,这人复姓东方,原是太湖边上桑木庄东方员外家的三公子,因为和大嫂通奸被兄长发现,干脆杀了哥哥跑到太湖做了水盗,他读过书有心计,很快混成了一帮水盗头领。后来因为官兵剿得急走投无路投靠了袁雄,此人凶残成性,逼税得力,身得袁雄信赖。这有执照的强盗当得有滋有味,无论做了多少恶事,官府也不敢抓他,连差役们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东方三少。在这里不但银子捞地比当水盗时多,而且一些欠税身多的人被他迫地走投无路,无奈之下还把妻子,女儿送给他侮辱,如今他房中还有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已被他押玩了多日,这日子给个神仙也不换哪。这个什么拘屁钦差带了人不宣而战,偷偷摸上门来,在太湖水盗间这种行为摆明了是死约会,怎么可能还给对手机会翻盘?如果现在服了钦,袁雄被抓,自己就大势去矣。
他立即吼道:“袁爷,千万使不得,那个什么铁差带了人悄悄摸上,显然是志在必得,这梁子结定了,袁爷要是服了钦,可要任人鱼肉了。”袁雄别看平时耀武扬威,看着比谁都威风,不过心计本事比起手下不少打手实在差了许多,闻言六神无主地道:“可……可他是钦差啊,如今带了大军来拿我,咱家能怎么办?”东方三少狞笑一声,说道:“袁爷,他说是钦差,谁看到了?咱们只看到水贼洗劫关税司衙门呐,只要把他们全杀光,嘿嘿,袁爷不是说京师的公公对他很不满意么?到时给公公们送些银子,咱们替他们除了大害,他们还能不保着咱们?”
“杀钦差?”袁雄吓了一跳,那和杀官造反有身么区别?可是东方三少说的也有道理。他仔细琢磨了半晌,眼神中渐渐闪出凶光,不错呀。司礼监地公公们对姓杨的把若眼中钉,他在朝中根基尚浅,只要把他弄死。有司礼监和东厂撑腰,就算是皇上,难道会为了一个死人和钱过不去?
他迟疑一下道:“你有办法?不知钦差带了多少人来,拒捕杀官可是死罪,万一不成……。”东方三少嘿嘿一笑,说道:“袁爷放心,这是他们自寻死路,咱们不费一兵一卒。我就能把他们全送进湖里当王八”此时那些拿着火锐的打手还在四面八方胡乱地放着枪,东方三少一指芦苇丛道:“袁爷,我们放火烧他娘地,这四周地芦苇丛只要一点起来。管教他们有死无生,逃都无处逃!”袁雄瞧了瞧那密密匝匝的苇丛一眼,犹自有些迟疑,东方三少道:“袁爷,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干吧!”
袁雄跺了跺脚,尖声干嚎道:“水贼冒充官兵打劫关税司,小地们给爷爷放火,烧死这群兔崽子”杨凌等人趴在芦苇丛中。忽地一阵呛人的烟雾飘来,抬眼望去,请烟皋泉,散方隐现劈啪之声,柿彪失声叫道:“不好,袁雄放火了!大人,怎么办?”
杨凌也吓了一跳,一听枪声已停,急忙站了起来,这一站起烟气更加呛人,前方百余米外熊熊烈火己燃起一丈来高的火苗,此时的风向是从湖上吹向这边,火苗子已横扫过来。那密密匝匝的芦苇燃起,火势岂是人力可抗?杨凌想不到利用芦掩护靠近,竟会被人发觉,继而袁雄竟敢放火烧人,他急忙叫道:“快,快撤,马上往回撤”
这些人走进芦苇丛已不下五里地,徒步逃是怎么可能,大火燃起火未到烟已至,那浓烟就足以将人熏晕,将炙人的大火一到……官兵只跑出三百多米,风已将浓烟送至,呛的人咳嗽连天,脚下顿时奔跑不力。许多人都绝望地停下了脚步,连一向智计多端,悍不畏死的柳彪也停了下来,脸上一片惨然。杨凌哈着腰一阵咳嗽,然后咬紧牙关,绝望地看着天空,他心里痛悔不已:这连绵无际地芦苇丛,本来是最好的掩护,可如今却成了无法逃避的死亡之网,怎么办?要这近千条人命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葬身于此么?可是我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改变风向?风向?风向!杨凌定定地想了片刻,忽地大叫一声,欢容满面的跳起来道:“所有人听着,立即砍割芦苇,给我割出一道隔火线来,快!就以这条小河为界,马上动手!”
柿彪绝望地道:“大人,你不知这火地厉害,纵然砍出条数十丈的隔火带来,只凭那烟也能把我们话话熏死,没有用地”杨凌哈哈大笑道:“烟要风来送,无风自然活,你们赶快动手砍出条防火带来,越宽越好,本官自有办法借得东风!”柳彪半信半疑,可是见杨凌一脸镇定神色,受其感染,也恢复了分信心,可他自己信了,如何让这千百名官兵相信柳彪灵机一动,立即抽出刀来向左右喊道:“大家立即砍伐芦苇,开出一条防火带来,铁差大人向张天师学过借风之法,必可救得大家性命,”现在如果下道圣旨告诉这些官兵说他们死不了,也未必有人肯信,可是这些番子,官兵一听钦差大人和张天师学过法术,能借风救人,顿时再无怀疑。可不是么,前些日子海宁大战倭寇,钦差大人就和张天师并肩站在观潮台上,天师神通广大,如果教过铁差大人法术,借个风应该不难吧?
所有的人都玩命儿地砍起芦苇来,每个人控制着一丈方圆的芦苇,前边一个抨着刀横扫六合,后边的官兵就将齐根儿倒地的芦苇全堆放起来。开出一道宽约六十米的防火带时,烟气已越来越浓,越来越呛,人的鼻孔,喉咙里全是呛人的烟灰,再也无人能挥的动,砍得断芦苇了。杨凌指着火起地一侧道:“还差最后一步,把砍下的芦苇全堆过去,堆到芦苇丛边,放火点燃,本钦差要施法了”那些官兵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为什么自己也要点火烧荒,这样做会不会死的更快了,他们鼓起最后的力气,眯着熏的沫泪的眼睛将芦苇堆过去,引燃了芦苇堆然后纷纷跑回来。杨凌的嗓子也已经哑了,他沙哑着嗓子大声叫道:“传下令去,所有人全都趴下,用河水浸湿衣衫捂住口鼻,火势不消千万不要站起。”众官兵在砍伐芦苇时,早已用撕下的衣角浸湿了系住口鼻,此时跑到河边再浸湿了系好,横竖八地趴在河边。
有一些不放心的官兵忍着泪抬头去看,只见点燃的芦苇燃起冲天烈火,扑过来的浓烟更加给人,但是这种情形只持续了片刻,然后那火苗和浓烟就不再向这个方向卷动。虽然轻风仍是吹向这边,但是大团的浓烟和烈火反向另一端燃火处卷去,好象彼此吸引着一般,此处的烟气顿时淡了不少那时的人不知空气流动和冷热的关系,瞧了这诡异的场面不禁又惊又奇,虽然那位钦差大人也蒙了脸趴在河水里,根本不象是在作法,但所有的人都相信钦差大人真的对那火施了法术。求生获救的信心顿时大擂。
袁雄站在关税司外,看着大火吐着烈临席卷一切地向行冲去,不禁哈哈大笑,他的衙门在周围设了防火带,但是一旦整个芦苇荡燃起,也同样抗拒不了那股浓烟,好在这落雁滩周围杏无人烟,而且也从不会发生四面起火的特形,倒不虞此虑,如今三面火起,只有自己这一面在风向处,那些官兵匿身芦苇丛中还想话命么?
就在这时,一缕缕呛人的烟雾飘了过来,把袁雄吓了一跳,他急忙叫道:“怎么回事?变了风向么?”一个税吏跳着脚儿地蹦起来,慌张地大叫:“糟了糟了,袁爷,大事不好,码头方向起了大火,芦苇荡烧过来了。”
袁雄大惊失色,急忙扭头一瞧,可不是,熊熊烈火自码头方向扑天盖地的卷了过来,这一侧的芦苇全长在浅浅没过脚背的湿泥搪中,芦苇潮湿,所以一烧起来那烟气更加辛辣呛人,火势还远,那股窒息的味道已扑面而来……。
大火燎天,烟雾冲宵而起久久弥散,荒原上全是芦苇,虽然匆燃,但烧的也很快,地面上热气仍烘呛人面,轻风拂过,一片片烟灰打着旋儿在半空中盘旋,呛人眼鼻。
五十名内厂番子从烧尽了芦苇,浅水上一层黑灰的泥塘中缓缓走来。眼前的芦苇荡已烧得干干净净,成了漆黑的一片荒原,远处只有关税衙门几百幢房子矗立在平原上。
郑百户和几十名番子为了防灰,人人脸上蒙了布巾只露出了一对眼睛。泥塘中因为遍生芦苇,根系抓紧了烂泥,官靴踏在里面倒还不是特别难行,终于踏上了陆地,前边已接近关税司的围栏。郑百户提着刀站在围栏前谨慎的四下打量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隐隐透着焦灼。
他看了片刻低声唤道:“武勇,人应该都一熏晕了,你带三十人进去,还有能动弹的,就结果了他。”
旁边一个蒙面汉子应了一声,又迟疑道:“那…厂督大人…。”
郑百户叹了口气道:“我带人饶过去寻找,恐怕…恐怕大人是凶多吉少了…。”
那个蒙面人顿了顿脚上沉重的污泥,猛地拔刀出鞘,厉声喝道:“来三十人随我进去,关税司杀官造反、罪无可赦,胆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轰雷般一声喏,三十名大汉拔刀出鞘,杀气腾腾地劈开围栏,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郑百户知道他这一进去,恐怕许多已经昏迷不醒的人也会被杀掉,张觜欲要阻止,可是话到觜边又咽了回去,如果大人真的已葬身火海,他何尝恨不得将关税司所有得人全部杀掉?
郑百户冷哼了一声。抬腿踢开一根被砍断的横拦,快步走了进去,二十名大汉跟在后面,穿过那些房屋直冲向另一边。路上遇到一些熏得满面乌黑在地上的人,无论有气没气。红了眼的番子们“噗”地就是一刀,郑百户只作未见。
杨凌事先叫人拌做纳税的行商,来过关税司两次,这地方四面荒芜人烟,通过别的方式如果贸然靠近,一旦被关税司的人发现。难免令人生疑,也只有用这个办法才安全一些。
经过仔细调查,他们发现关税司衙门的人平素征税回来只聚在里面赌钱玩女人,码头上十几艘征税船只有几个船工住在上边,利用小股官兵突袭足以一举将船破坏。
果然,郑百户截断后路工作顺畅,他破坏了撸和帆后,因为面前一大片芦苇荡,如果通过芦苇荡奔袭关税司,那么关税司逃跑出来的人只要往里边一藏。凭他的五十人根本搜不全面,所以想候在码头抓漏网之鱼。派了亲信武勇悄悄赶去关税司察看动静。
武勇赶至关税司,偷偷伏至芦苇荡中恰见袁雄手下放铳压制、纵火烧人。大骇之下立即赶回飞报。郑百户是剿匪得力,累功升至神机营为官的,野战经验十分丰富,略一盘算就下了最理智的战斗命令:敌已纵火,我们在敌风头之上,我们也纵火!
现在杨凌的生命已不是他的几十个人能挽救得了,凭他的几十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火攻火灭了袁雄。否则等袁雄率人杀了过来,连为厂督报仇的人也没了。
冲到另一侧防火带旁,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由于烟火来地太快,关税司平常从水路进出,又没有马匹可用,这些人无论是逃进房去的,还是躲在墙角沟壕里的,已大半被人熏晕。
杀红了眼的番子们提着血糊糊的钢刀,正要逐一砍杀,郑百户忽地大叫一声:“统统住手!你们看…你们看那里…。”
郑百户的声音嘶哑中透着一股狂喜,声音都发起颤来,他本来料定大人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这场大火下来人还活着,那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了,所以虽抱着万一的希望冲向这边,其实心中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到了这里,他愕然发现,远远的一里地外,芦苇丛赫然犹在。虽然风起摇曳之间。随风而起的芦花也是一片黑色,更别提那片芦苇丛现在象是水墨画一般,可那的的确确是一片芦苇。
那片芦苇竟没有被烧掉,那么大人他…?郑百户拖着沉重的靴子狂喜地冲进烧成灰烬的芦苇地,脚下腾起一团黑灰,堪堪跑到熏得漆黑的芦苇丛边,就见前边一条小河边,密密麻麻躺满了人,看装束正是内厂和卫所官兵的装束。
郑百户随手翻开一个,一把扯下他面上的湿巾,那人满身满脸都是黑灰,头发眉毛都看不清了,湿巾下虽然干净一些,但鼻孔里也尽是烟灰,郑百户一试他仍有呼吸,不禁信心大增,他丢下那个卫兵跳起来吼道:“马上找,马上给我找,找到厂督大人重重有赏!”
不待他吩咐,那些番子已经疯狂地左右寻找起来。杨凌的人因为火势反卷,烟气倒涌,比关税司受到潮湿芦苇丛的浓郁烟气熏烤地人还要轻些,虽然熏的有些昏迷了,被人一喊一碰也就晕晕陶陶的醒了过来,就着那流淌的河水洗把脸清醒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郑百户正心急如焚地搜寻着,远处一个番子狂叫道:“我找到厂督大人了,哈哈哈哈,大人还活着!”
“在哪里?在哪里?”郑百户大喜,和附近几名番子连滚带爬地抢了过去,只见那番子怀中抱着一人,虽说熏的象灶王爷一样,可那衣衫相貌倒还认得出来。
郑百户一试还有鼻息,慌忙扯下衣襟来就着河水浸湿了在他脸上一通乱擦,受水一激。杨凌缓缓醒来,他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呛人,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拨开水上浮灰喝了两口水润润喉咙。又把脸上、眼角堆积的黑灰随便擦了擦,他才站起来四下打量问到:“你怎么来了?袁雄的人呢?”
郑百户喜滋滋地道:“大人吉人天相,方才可吓死卑职了,大人放心,袁雄放火,下官也放火。关税司的人已被下官全都熏晕了,纵还有人清醒,也反抗不得了。”
杨凌精神一振,急忙道:“快,把所有人泼醒,赶快控制关税司衙门,莫要走脱了人。”
杨凌的一干黑人官兵赶到了关税司,制止了三十名杀红了眼的番子,将剩下的人都缴械捆绑起来,接受了银库。意外的发现熏晕的人中还有几十名女子,泼醒了一番盘问。除了几个花钱找回来的妓女,不是被迫一身抵债的,就是被关税司强行抢回来的民女,袁雄的状子上又填了一条大罪。
搜捕关税司时,那座银库虽无人敢动,不过那些关税司的恶吏们谁没有搜刮来的可观财产,这些官兵逐屋搜查,顺手牵羊揣进怀里的也不在少数,杨凌看在眼里,可这时的军队还能提多高的要求?都是刚刚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人。杨凌也只能故作不知。
没有关税司撑腰,这里边藏污纳垢、包容了许多为非作歹地恶人旧案新案一箩筐,自然有官府逐一审理判决。
莫府内,杨凌换了四遍洗澡水,水的颜色才算清凉了许多。皮肤烫得红红的,杨凌坐在浴桶内,惬意的合着双眼。
这一趟抓捕行动有惊无险,毕春那里兵不血刃,袁雄这里虽然险些至全军于死地,幸好绝处逢生、反倒不费一兵一卒,顺利的将袁雄和一干玩命之徒全部抓了起来,杨凌正在考虑善后事宜。
由于现在对莫清河起了疑心,杨凌不敢将毕春和袁雄关押在莫府,一回到杭州立刻打发那艘装满了回程货物、财物的官船载了两名人犯启程回京,倒让兴致勃勃等着迎接冤家对头袁公公的莫清河大失所望。
杨凌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而且每一件都必须随机应变,再得到进一步情报前无法予以决定。莫清河到底有什么阴谋他还不知道,如果把江南税务托付给他,而此人却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那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等于误托匪人,不查清莫清河他无法放心回京。
袁雄的人被一网打尽了,但关税司必须还的设立,还政于户部?正德皇帝不会同意,其他所有的税监也会因此把他视做寇仇,那么派谁来做关税镇守?这个人选必须的先考滤好,如今自己掌着税监司,用人权就不可以旁落。
还有皇上近来的行为,能影响小皇帝的除了自己,只有刘瑾等八虎,他们最近的异动是为了什么?是因为自己手握重权所以起了艳羡之心,想讨好皇帝也捞个官做,按照历史走向成为秉持朝政多年的八大权奸,还是另有什么阴谋?为何司礼监坐视不管?
杨凌想的头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时旁边忽地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老爷,水凉了么?要不要加些水?”
杨凌吓了一跳,一睁开眼来见高文心挽着两只袖子,赤着一双白生生的手臂,正脸红红地站在旁边,但眼睛垂着根本不敢看他。
杨凌刷的一下抽下搭在桶边的毛巾,在腰间一围,吃吃地道:“你…你进来做什么?我自己洗就好。”
高文心本来就有些羞涩,杨凌坐在桶里,他也看不到什么。可是杨凌这一欲盖弥彰,反而弄的她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高文心羞羞答答地道:“婢子…本来就该侍候大人沐浴更衣的,我待在外边,出去进来送水的番子瞧我清闲的样子都很奇怪,要不…婢子帮你搓背好了。”
杨凌干笑道:“没关系。不用了,理他们做甚?谁敢胡说八道?我可不是大户家的少爷出身,实在不习惯让女人侍候洗澡,你…在外室等我就好。”
高文心红着脸,看那神情似乎比他还要紧张,一听他这么说顿时送了口气,忙不迭道:“那…婢子出去了”,她走出几步,忽的想起什么,又转回来,扭着头儿向木桶内匆匆撒了一把东西。
瞧她摸样,杨凌的屁股每日都要见上一面也没有这般畏惧,不知怎地杨凌露在水面的只有赤裸地胸膛和肩膀,却让她羞不可抑,窘态毕露。
杨凌眼直直的瞄着雾气氤氤中起伏不定的针尖似的东西问道:“这又是什么药?”
高文心说道:“这不是药,是茶叶,放上一点儿,唔…味道儿香的。”
杨凌笑了笑。摆手道:“好,一身茶香胜过一身火气。呵呵,一会儿洗完了就针灸吧,今日奔波了一整天,又吓个半死,好久没有身子骨累的快散架的感觉了,可惜玉儿不在,她按摩很有一手地。”
高文心一直羞羞的不敢抬头,听了这话却攸地一下抬起头来。不服气地道:“婢子…婢子也懂得按摩之术,太医院推拿科的御医们手法也不及得婢子,婢子这就去准备,一会儿为老爷推拿一番。”
杨凌趴在床上,被高文心按摩的昏昏欲睡。室内燃着熏香,中人欲醉。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儿轻柔的为他按摩着头颈和四肢。
玉春堂的按摩与其说是按摩,不如说是抚弄、撒娇,而高文心却是真的精于此道,她先用玉牙头梳隔着一层薄滑的衣衫沿着脊柱轻轻从颈直刮至腰下,舒活血脉,然后经络按摩、穴道按摩,杨凌真觉得是周身舒泰、飘飘欲仙。
明代按摩术正是集于大成的时候,而高文心可谓此道高手,杨凌忍不住阖着困眼含含糊糊地道:“好舒服,我原来都不知道…以后霉天针灸都帮我按摩一下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袖子拭了拭细密的香汗,莞尔一笑道:“好,婢子懂得许多种手法呢,方才…如果你让婢子搓背,我也有套导引图里学来的功夫,正可一展身手。”
杨凌呵呵笑道:“女人给男人搓背,那有什么力气,若是换过来还差不多…呃…呃…若是踩背还差不多。”
高文心已听出他要说什么,不禁脸儿一红:这个老爷要说他胆儿大吧,让自己的婢子侍候他沐浴都吓的什么似的,若说他胆小,偏偏有时又胡说八道,撩得人家心里痒痒的。
男人给女人搓背么?他…他给我搓…
高文心一想到这儿,按下去的手指顿时象抽取了筋似的酥软地没了力气,杨凌察觉背上的手指软绵绵地全无力气,被他按的发痒,忍不住呵呵一笑,扭了扭腰道:“看看,我说女人家没长劲么,好了,被你按摩的越来越困,我想睡下了。”
高文心恨恨地蹬了他一眼,在他背后做了个掐人的动作,这才站了起来,轻轻为杨凌放下帘帐,走到桌前方忽又扭头道:“老爷,如今袁公公他们已经被抓住了,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回京了?”
杨凌转过头来,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想回去了?快了快了,也许…这几天就会回去了。”
高文心迟疑了一下,说道:“那…这几天应该没什么事了吧?要不要…请天师兄妹来府上做做客。”
杨凌怔了怔道:“啊!你说的对,天师兄妹一来就被他的信徒请走,我倒忘了此事。不回请一下实在有失礼仪,嗯!回头你派人带我的贴子去见见天师,看他什么时间有空,来府上一叙。”
高文心喜滋滋的应道:“是,大人。婢子出去了。您好生休息。”
“你说甚么?内厂的人抓了李贵?”这两天一直兴高采烈、喜笑颜开的莫清河脸色铁青,眼睛中闪着凶狠的目光,狠狠揪住李管家的衣领,狞声问道。
“是…是的,老爷。内厂抓人,地方官府也过问不得,苏州知府甚至布政使大人派人去询问,都被内厂的番子给顶了回来,现在李贵情况如何,我们根本不得而知。他们一口咬定李贵私藏禁物,偌大一块’金砖‘摆在那儿,可是百口莫辩呐”,李管家哭丧着脸道。
“啪!”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打得李管家一个趔趄。莫清河指着他厉声骂道:“混帐!你弟弟平素就飞扬跋扈、横行乡里,我再三叫他给我安分些就是不听。那金砖是违禁之物,这种东西也当希罕物儿往家里搜罗。这不是给爷招祸么?”
李管家委屈地道:“老爷,是有些人喜欢希罕物儿,收集金砖的也不是没有,可我兄弟…他除了金子银子旁的全不认识,他怎么可能搜罗那东西?小的以为内厂的人也和东厂一样,是找借口栽赃吃大户,可是送了钱去…钱是收下了,人却不放啊!”
莫清河气的抬脚又要踢。莫夫人娉娉婷婷地迎上来,拦住他道:“老爷息怒,这事儿或许真的冤枉了李贵,如今内厂刚刚建立,厂督又在咱江南巡察,就算内厂的人想要勒索大户,敢在江南办事?没有杨凌的同意,借他们个胆子!”
莫清河目光一闪,阴沉沉的盯了她一会儿,脸色慢慢涨红了起来:“你是说…杨凌在打我的主意?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有多大的胃口?要是一口把江南三大镇守全都吃掉,谁来给他卖命?”
莫夫人冷冷一笑,说道:“他逛苏州、游杭州,到处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你可曾见他查过袁雄?但是现在袁雄在那里?他手下五千玩亡命之徒,天不收地不管,谁见了不头疼?可是一夜之间先用釜底抽薪之计擒了毕春,再突袭关税司,以一千人去对付数倍之敌,这胃口大不大?”
莫清河听的脸色一白,莫夫人俏脸含霜地道:“还有他突然去巡视海宁,事先你知情么?这个人看起来随意的很,好像江南之行只是虚应其事,可是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在想来…他若不是对老爷起了戒意,为什么袁雄和毕春连一天都不留,马上就解赴京城了?”
莫清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怒不可遏地道:“我已决意归顺于他,他还想置我于死地?“
莫夫人挥了挥手,李管家赶紧退了出去,莫夫人走到莫清河身边,低声道:“老爷,李贵这人可靠得住么?”
莫清河嘿了一声道:“叫他搜刮钱财在行,让他舍命为别人保守秘密,那猪都能上树了,不过…就算杨凌想对付我,他无凭无据的敢把我的人怎么样?”
莫夫人冷笑道:“李贵是你的人么?人家钦差大人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私藏禁物,够得上杀头之罪,你手下那些人,哼!有一个能熬得住厂卫的酷刑的么?”
莫夫人说着,眼波狡狯的一转,又道:“海上那些人…怎么样?实在不行…”,她把柳眉一拧,伸出纤秀的手掌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莫清河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他扶住桌子,连那桌子都在颤抖,莫夫人大吃一惊,忙扶住他道:“老爷,你怎么了?”
莫清河哈哈哈地一种惨笑,那神态有点儿疯狂,他大笑着坐了下来,抓起一个茶壶狠狠摔在地上,咬着牙咒骂道:“肥前寿、陈东那两伙海盗,我早该灭了他们,只因有他们在,可以帮我混淆视听,才放过他们,想不到我的大事却坏在他们得手里…”
莫夫人奇道:“那两伙不成气候的强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小村次郎的人呢?叫他带人直接杀进杭州来,有我们为内应,乱军之中只要结果了杨凌…”
她漂亮地眉尖儿一挑,媚笑着轻轻揽住莫清河昵声道:“杨凌一死,内厂就什么也不是了,到那时我们再帮东厂削去内厂的实力,老爷…你在司礼监的地位还可以再上层楼呢。”
莫清河面如土色地长叹道:“晚了,晚了,天意啊!这是老天亡我!”
他苦笑着望向怔在一旁的夫人,说道:“小村次郎的人进不来了,我只顾约束小村次郎,谁会想到肥钱寿那伙不成器的盗寇会在这个时候袭击海宁,还和钦差当面相遇?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都指挥使司已将水师重兵全部布防在入海口,担心倭人此时再来侵扰,钦差回京后回参他治海守边不利,要小村次郎这时冒着有来无回的危险来帮我?”他绝望地摇了摇头。
莫夫人一直很是镇定,直到听到这里脸色才刷地变了,她怔了半晌,才轻轻地道:“老爷,那我们怎么办?可是要早做筹谋了,没人来查都好,杨凌既已动手,李贵又守不得秘密,老爷那些事…他可是一清二楚啊。”
她的声音中透着一古森森的冷意:“与倭人走私货物,为倭人绘制地图,事先通报驻军情况,引领倭人打劫,然后高利赊粮给洗劫一空的农户,乘机谋夺他们的田地,每一条都是死罪,还有吞食那些孩子脑浆,三十多条人命…。”
莫清河忽然跳了起来,颊肉突突的跳着,抓住她的手道:“小楼,趁着事情尚未败露,不如我们走吧,逃的远远的,他杨凌再是神通广大,能奈我何?”
莫夫人一呆,奇道:“逃?逃到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逃到穷乡僻壤隐姓埋名…”
莫清河摇头道:“不,我们出海,逃去日本,凭我们积攒下的财富,无论到了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在那里,我们可以富比王侯,大明还能追去那里抓我不成?”
莫夫人听了急退两步,摇头道:“不,我不去,那里战乱频繁,小村次郎是柳田大名的亲信武士,却要带着军队在海上冒充强盗,那种兵荒马乱,穷苦之极的地方,哪里比得上我们大明朝?我们怎么能去那种烂地方?再说……他们有求与你时,对你言听针从,如今我们失了势,你就不怕他们起了歹意,把我们的财务都抢了去,落个财命两空?”
莫公公听了一顿摊脚,象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了几步,忽拂又双眼一壳,上前一把抓住莫夫人的双手喜道:“我有办法了,指挥使黄应龙被你迷得神魂癫倒的,你去求他,让他把军队调开,小村次郎的人不就能杀进杭州来了么?“
莫夫人静静的望着他,嘴角渐渐浮起一丝讥讽,一丝怜悯的笑来:“老爷,就是这么个好主意?平素让黄应龙为我们的走私船行个方使。他还做得了主,如今要他用自己的乌纱帽为我们保平安,他肯么?就凭我陪他睡过觉,呵呵呵呵,给哈哈……”。
那讥谈的笑意让莫公公勃然大怒。他狠狠挥出一个耳光,打断了莫夫人的笑声。莫夫人被打的扑在桌子上,嘴角慢慢沁出一缕鲜血。莫公公看了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他扑过去袍住莫大人心疼地道:“对不起,小楼,我不该……我控制不住,我不该怪你的,可是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呢?“
莫大人轻轻拭去唇角的鲜血,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她的脸上重又绽起一抹灿若春花的微笑,柔声说道“老爷,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其实破釜沉舟,也未必没有一点办法”
莫清河眼睛一壳。急不可耐地迸:“快说块说,小楼一向智计百出,乃是女中诸葛,你的办法一定可行,快告诉为夫知道,”莫夫人整了整永衫,坐在一旁椅上,斟了一杯茶轻轻送到唇边,冷冷笑道人在令在,人亡令亡,抢在他知道确切恰况之前杀了他,内厂?哼,墙倒众人推还来不及呢,我们还能有什么危险?”
莫清河失望的道:“这怎么可能?这两日西院防范极严,杨凌又闭门不出。他的人押送袁雄,毕春赴京时走了一百,如今还有两百名番子呢。
在海宁时你也为到了,他的亲兵区区八十人就挡住了数百名凶悍无比的倭人海盗,我就篡召齐了人手也杀不进去,再说就算杀进去了,这么大的阵仗,还能瞒得了人么?“
莫夫人婚然一笑,媚目一扬。说道:“为什要瞒着旁人?我们不但不能瞒,声势还要搞地大大的。知道的人越多,我们越安全。”,“嗯?”莫清河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夫人。莫夫人附耳过去,对他低语一番,莫清河听了惊疑不定的道:“这计策可行么?他会相信我?如果有了差迟,我们……我们可连逝逃走的时间也没有了“莫夫人花辩儿似艳嘴唇一翘,似笑非笑批道:“当然可行,既然我们看错了他,那他就不是我们预料中的那种人,他的两百近卫抵挡的住一干名倭人。却未必敌得住我这干余名奇兵!只要……李贵一天没招,他就没理由不相信我们!”
杨凌莫名其妙的将张天师兄妹请上厅中奉茶。本来约好了明日再请天师赴宴,可是今日张天师今日就实然造访,杨凌将他们迎了进来,一时还猜不透他们的来意。
张天师微笑道:“钦差大人盛情厚意,本来小道想明日在登门拜访,可是龙虎山派来了人,家母让我兄妹尽快赶回山去,所以小道今日冒昧登门拜访,向杨大人辞行,明日一早小道就要与奔妹回山了。“杨凌似乎有点心神不屑的样子,闻言忙道:“前些日子蒙天师招待游览苏州,本官因公务繁忙,一直没有回请天师,唉,真是过意不去呀。”
张天师呵呵笑道:“山水有相逢,你我总有再见之期嘛。大人是园之栋梁,公事要紧。或许有一日大人来到江西,到时请大人到我龙虎山,小道在尽地主之谊”。
高文心站在杨凌身后,听张天哼口气,好象来见个面道了别马上就要离开,急得她也顾不上礼仪规矩,站在那儿指指张符宝,在比比杨凌,示意她快对杨凌说出她的想法来。
张符宝已对哥哥说过此事,张天师瞧见高文急地俏脸徘红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他清咳两声,正要胡诌几句宽慰杨凌,杨凌已起身说道:“好好好,如果本官有机会去山西的话,一定去龙虎山造访,这次不能与天师同游西湖的憾事,到时便同游龙虎山做为弥补吧,呵呵呵。”张天师愣了一愣:这位杨大人太性急了吧?我还没说是呢,他怎么就,要送容了?
张天师哭笑不得的站起来,瞧见高文心在他背后双手合什,直念啊弥陀佛,只好厚着脸皮笑道:“那就好,呃……小道临行还有一言奉告,听说大人误信了一些江湖术士的不实之言,识以为自己寿禄……”他刚说到这儿,忽枕外边一阵喧哗之声,一个番子匆匆跑进来,抱拳施礼道:“禀告厂督大人,门外有一群乱民闯了进来,说大人要将江南赋税增加三成,还说大人藉口关税司衙门的银两尽被袁雄贪污,要重新向行商人征收,他们冲进来要找大人理论呢”。
杨凌吃了一惊,他提起袍锯刚刚抢出大厅。院门已被人挂开,穿着各色衣衫的百姓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群情汹汹地大听道:“原以为他是个好官,想不到比袁姥还要剥皮吸血,我们没法话了。姓杨的在哪里”“闻讯冲出来的内厂番子见此情形拦在杨凌身前,刷的抽出了明晃晃的绵刀,向诵进院子的百姓喝道:“钦差行辕,植闯看死!你们这些刁民,不要命了吗?“
还真是不要命的,沸腾地人群中此起彼此的。总有几个挤在人堆后面看不清面目的人大喊大叫,说道:我们被逼的话不下去了。痛痛快快被砍死,也好过话话饿孔,要征税加税就是杨凌那个狗官向皇上进的谗言,杀了他请皇上开恩减税啊!”杨族跳着脚儿喝到:“是什么人造谣生争!本官根本不曾说过加税,你们不要被歹人利用,群众暴动的时候,肯信你的帮才有鬼,何况人群中还看人不断高喊:“别听他的,他这是想拖住我们。再派等队抓我们,打死这个狗官,法不责众,皇上也不会把江南百姓杀光的“说着已每人格砖头石块稗了过来。内厂番子大怒,有人举刀就要砍,杨凌叫道:“不许杀人,这些人分明是被人欺骗囊挟而来,里边有许多女人孩子,杀了人便授人口实了,内厂的人刀不染血,坚决不许杀死一人!“
那些百姓一听更是有特无恐。在有心人她鼓感下蜂拥而入,院子里近两百名番子全力上前阻栏,可是冲进大隙中的何止干人,逼压的他们步步后退,粮本阻拦不住。
杨凌跺跺脚,命令几个番子道:“块,护住天抒兄妹,保护他们找违路离开,快!”
蜂拥的人群冲破了番子们的阻栏,翻崩在院子里四处本跑破坏起来,有人奔向杨凌这边,有人却趁机冲进房去抡劫财物。
张天师兄妹还在发愣,几个番子一拥而上,护着他们道:“天师,快,咱们先躲到后边去“。
高文心瞧见杨凌反奔向院子里,骇得花容夫色,急萎向杨凌听道:“大人,你们快保护大人,老爷快走啊!”
院子里花草牡丹被踩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人,这一乱杨凌反而安全了。方才还有人认得杨凌,这一乱反而没人找得到正主儿了。
高文心瞧见杨凌顺着花圃奔向一角的几棵紫丁香衬下,刚刚追出去几步,面有人影一闪,己被一个持刀大汉拦住,高文心瞧见是郑百户,忙听道:“郑大人,快去保护铁差大人!”
郑百户微微一笑,伸手拉任她衣釉急步便行,说道:“大人命卑职保护姑娘离开呢,清姑娘快些是,大人自看兄弟保护!”
郑百户身后还跟着四个番子,一路拳扛脚踢击退九个持着木捧锄头的人,护着高文心急步离去。高文心被郑百户私着衣袖,要是使劲挣扎,怕是一条膀子就要见了光了,无奈之下只能随他边是边回头,直到被拉过屋角再看不见他身影。
张天师兄妹莫名其妙的就被几名番子护卫着奔后堂冲去,那些愤怒的百姓中浑迹着许多神色诡秘的壮年男子,煽风点火地鼓动大家作乱。几名番子见提着木捧锄头的百姓追了过来,连忙返身迎了上去,可是他们武艺茧高,厂督已下过严今不许杀人,如此束手束脚如何抵挡得住,过不多时就有一个番子扭头喝道:“保护天师离开,莫被乱民伤了。
随即便有一个番子跑过去扯住张天师便走,张天师匆匆回头喊道:“宝儿,快跟上我,千万不要是散了。”
张符宝答应一声,刚刚转身要是,忽地瞧见一处假山后杨凌站在那儿,对面哼几名普通府中家丁装扮的低低地吩咐着什么,那几人随即拱手离开,杨凌随后四下瞧瞧,神情似笑非笑地极其诡异。
张符宝心中顿时起疑,这位杨钦差的神色狼本不似惊慌失措地样子,他在捣什么鬼?张大小姐胆大包天,好奇心也重,一起了疑心。顿时拱搽不住,她追着哥哥跑了两步,眼见那番子拉着哥哥穿过一个天井,一离开他视线之内,张符宝立即返身向回跑来。追向杨凌的方向。莫清河布置了人到处散播消息,说杨凌要加重苛捐杂税,一个人两个人说大家不信,几百个人都这么传,顿时激怒许多小民,抗倭矮英雄固然值得尊敬。可你要不让老百姓有话路,他们一样要造反地。在有心人鼓动下,居然汇集了一千五六百号人涌向了莫家大院儿。
这些人中不乏只是想来问问真相或者哀求钦差大人开恩的忠厚百姓,可是被混在他们之中的有心人一番调拨,现在的特形己非任何个人可以左右,整个西跨院一团混乱,闹得鸡飞拘叫。莫清河地目的是用这些人震慑杨凌离开西院官兵的保护范围,根本没指望靠他们在大厅广众之下能杀了杨凌,是以事先下达的命令就是尽量稿破坏,越混乱越好。
趁着大乱。莫清河穿了一身便装,带了几个亲信也混进院子来。混在人维里到处纠缠着番子们缠斗,分散他们注意力地暗桩不断向他悄悄打着手势,指点杨凌去向。莫清河一路寻下去,李管家忽地叫道:“老爷,杨大人那里!”
莫清河一看,果然看见杨凌领着两个亲兵正贴着花圃边缘勿勿奔逃,莫清河急忙领着人迎上去,一脸焦急地道:“哎呀大人,可吓死卑下了,这些乱民不知从哪儿听人造谣。竟然闯进我府来骚扰大人,幸好大人无恶”。
杨凌恨恨地道:“一定是袁雄地党羽造谣做乱,本官回京后一定要对他严惩不贷”
莫清河神色一呆,忙不迭点头道:“是是,一定是袁雄的人作乱,大人快跟我是,这花圃后边有个角门通向我后院厢房,平时不甚引人注意,趁着乱民枪劫财物,大人快跟我去避一避。”
杨凌大喜,连忙跟着莫清河几人匆匆逃去,院中纵有些百姓瞧见他们衣着,晓得是府上的人,可是大多数都只顾抢些坛坛罐罐,谁也顾不上他们,纵然过来几个生事的也被莫清河和杨凌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刚刚穿过花圃,后边一个莫清河的保镖忽地撅住一个人喝道:“你是什么人,鬼鬼恭祟跟在我们后边?”
杨凌扭头一看,只见那人眉清目秀,一身道装男幢打扮,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唤道:“住手,她是张天师地人”,说着迎过去急道:“不是叫你和天师先是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天师呢?”
张符宝哪敢说自己看他可疑跟看来瞧热闹了,她吱吱唔唔地道:“我……天师被番子救走了,我被乱民冲散,就……就逃到这儿来了”杨凌还待再说,莫清河急道:“大人快些是,被有心人发现追上,可就是不成了“,他说着看了张符宝一眼,笑笑道:“张姑娘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那道角门平时是锁着的,也不知门后通向哪里。此时李管家打开门锁,只见是两幢楼房中间夹着的一条里弄,里边常年不见阳光,阴深潮湿,不过倒也没什么杂物。
一行人进到夹弄,李管家又返身持门锁上,莫清河道:“大人,那些乱民打听到大人住西跨院儿,尽跑去那里作乱了,这边倒还安静,我带你先去佛堂避避,卑下已派人去通知官府了,等官府的人一到,大人出了里弄,七绕八弯的穿过几间房子,莫清河推开一栋房门,走进去回首说道:“大人快清进来”
东跨院里十分安静,这周围静悄悄的,隐约还可听见西院内的吵闹之声,杨凌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楼内,见是一座佛堂,里边香案前静供奉着一座一人高的释逆坐像。
寻常的佛堂一般不在上边再建二楼,总不能在佛爷头顶行走吧?可是这座佛堂一侧却建有楼梯,看样子上边还有第二层,看起来有些奇怪。
莫清河带来的两个家丁和李管家己走了进去,杨凌却好整以珠地站在门口,好奇地又抬头欣赏楼上建筑,莫清河急地跺脚道:“大人。快些进来,莫要被人看到了,大人若有个闪夫,卑下可担当不起啊”。
杨凌呵呵一笑道:“怕什么,本官看那些乱民进了府中也只顾抢一群没头苍蝇似的,还会有心跟来害我么?莫大人不必过于担心了。”他说着抬腿迈了进去,一进了门儿就好奇地横向走到那楼梯道:“奇怪,莫大人既持佛租供奉在一楼,何以上边还建了一层?不怕对佛祖不敬么?”
莫清河一只手似无意地扶着香烛灯座,可是见杨凌进来不向前行。
反而跑去看楼梯,不禁有些焦急,他强笑道“哦,楼上只在侧方建了小阁,存储些香烛而已”
杨凌回头瞧了一眼,两名刚刚走进殿来地亲兵身形一转,连带着把张符宝也挤着拐了过来,走到他的身后。莫清河瞧了李管家一眼,他会意地走过去掩上了房门。
莫清河见杨凌还在打量那镁花精致地楼梯,便走到香案前拾起一个蒲团拍了拍。笑道:“大人,这里也没有坐椅。大人先在这蒲团上下歇息片刻吧杨凌背着手转回身,目光吟玲地凝视着他。直瞧得莫清河脸上笑容渐渐凝住,杨凌才忽地一笑道:“何必一定要在佛前就坐?莫大人这蒲团难道还有什么门道不成?”莫清河脸色一变,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强笑道:“佛其就坐也不算失礼,何况大人还是代天巡柠,一个代椅的蒲团儿而已,能有什么门道?”
杨凌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也能猜……”。他刚说到这儿,张符宝已好奇地走过去道:“你们在搞什么啊,一个蒲团也用来打机锋?”
杨凌霍然面色,他猛扑过去厉声道:“不要过去!”张苻宝被他一声大喝吓得一愣定在了那儿。
莫清河见杨凌扑过来不禁喜出望夕,他将手中蒲团一丢,一把扑到香案前伎劲儿一板那个烛台,只听“嚓”地一声,香案前裂开一道口子,两道翻扳倾下,张符宝立足处恰是翻扳边缘,翻扳一开,吓得她一声尖哄,整个身子顿时向洞中滑去。
杨凌扑过来一把扣住了她纤细地手腕,自己也被她带样在地上,张符宝整个人跌进洞口,杨凌被拖着着向前滑了一尺有余才撑住地面,那一条胳膊被洞口的棱角刮的皮开肉绽,鲜血顺着张符宝的手腕直沫进她的袖筒。
杨凌痛地钻心刺骨,两个番子惊叫道:“大人小心!”,说着猛扑过来,莫清河已疯狂地叫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们!杀死一个赏银一万两!”
两名家丁纵身扑了过来,半空中已从袖中模出柄明晃晃地短剑这两个人虽然一身家丁打扮,但是都是莫清河挫罗的江湖中人,若论个人武艺,杨凌手下的内厂番子哪是对手,甫一交手,两个番子就左支右拙,被家丁打得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佛瓮后幽幽一声叹息,一个白衣如雪,丽如观音的女子悄悄俏俏地统了出来,碉然走到莫清河面前,莫清河扭头瞧见她欣然大笑道:“夫人妙计果然成了,持杀了杨凌持他丢回西院去,再杀些乱民充匪,哈哈哈……”谁还知道是我……”。
他话犹未落,只听“砰砰”两声枪响,两个正要得手的保镖捂着胸口愕然后退,鲜血从指缝间沫了出来楼梯上两个同样家丁打扮,面孔却极陌生地汉子举着短火锐急步是下楼来,枪口铣在冒着青烟。后边通喷直响,又是几个持锐的人冲了下米。
两个护卫见势不妙,哪还顾得了莫清河,纵身便扑向窗根,二人中枪,身手仍极矫健,这一扑将窗根撞得粉碎,身子跃出窗去刚刚立起,就见面前站了一排人,耳边“哩哩哩”的锐风响起,十几枚劲矢已贯入了身躯。
莫清河望着这突变的一募惊叫道:“怎么回事?楼上怎么……”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质问,忽觉腰间一阵巨痛莫清河骇然低头,只见素袖如碗润美如玉,那曾无数次爱抚过他的纤歼素手,正紧紧捧着一柄短刀。刀已齐柄栖进他的腰间。
莫清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一把抓住她肩头,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那双奉水笼烟般的美丽眸子里,此时却透着一股让他心寒的陌生冷意
黛楼儿轻声道:“因为……跟着你逃走,其实才是唯一的话路。但是我不想跟着你去那种鬼地方流浪!还因为……我根本没有把握让他上当,他不死你就必须死,你不想死我就得陪你死”。
莫清河眼中的惊俘惭惭变成了燃烧地怒火,他怒吼道:“老李,给我杀了这贱人,给我杀了她!”
熏楼儿撂紧了刀柄地手腕使劲一拧,莫清河一声惨呼,身子痛地佝缕了起来,他喘息着,双手死死抓住熏楼儿的肩膀。一双眼晴却诧异地看向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地老李。
老李的眼神瑟缩着不敢瞧他,但脸上却是一片漠然地神情。这就是追随了自己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李管家,他猛地盯着熏楼儿厉声道:“你……你收买了他?”熏楼儿得意地一笑。媚声道:“你不是男人,都能爱我,他是男人,为身么不能?”
莫清河一声大叫,双手猛地稻到了她的喉咙上,黛楼儿虽是女人却比男人还狠,抬起膝盖来狠狠地顶在他的胯间
刚才还有些瑟缩的李管家这时也猛扑上来。使劲瓣开了他的手莫清河惨笑道:“好好好,我只道你对我一片真心,想不到……你却会喜欢这么一个货色,哈哈……
熏楼儿婚然一笑,凑到他耳边道:“不是他,我给他我地身子,他向我效忠,公平交易。你凭什么认为我真心爱你?好笑,一个女人如果把身子给了别的男人,却会把心交给你么?”
莫清河的瞳孔已有些焕散,他强自支撑着,恨恨地追问:“那么他是谁?布政使?指挥使?刘知府?还是槽运总督贺……贺……”
熏楼儿冷笑起来,唇边满是讥讽的笑意:“这就是你爱我?你爱我,所以把我送给别人给你谋取好处是么?我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也说不上是谁了吧?呵呵呵,我原来是妓女,做了你的夫人,我还是个妓女!”
她说着痛恨地一把将他推开,冷冷地道:“不管他是谁,你只要知有两件事他比你强,他喜欢我,就不会把我送给别人玩弄!他喜欢而且他能真的喜欢我!”
熏楼儿私密约见杨凌,把莫清河筹谋利用民变的机会趁乱诱杀他的计划告诉他之后,杨凌并不十分扣信,因为祟楼儿坚持不肯将莫清河把下的罪行告诉他,她地理由是莫清河党羽众多,杨凌如果不能除掉他,或者万一被他逃走,她一个弱质女子必须得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苏州那边李贵还抱着万一地幻想,指望莫清河有本事救他出去,所以暂时仍未取得口供,杨凌不知道莫清河把的到底是什么重罪,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会铤而走险,是以犹豫不决。
于是熏楼儿建议他将计就计,等着莫清河自己图穷匕现,到那时他就有理由抓捕莫公公,只要莫清河被捕,熏楼儿便持罪征呈上杨凌同意了她的主意,命人扮成家丁,莫清河跑来诱他进入埋伏的时候,他的人也己在在莫夫人带领下持埋伏在佛堂的杀手全部除掉,换成了他的人。
张符宝方才在花园见到有人同杨凌交谈,就是在向他慕报一切已处理安当,杨凌这才放心随着莫清河赶来。
想不到张天师兄妹提散一天到访,这调皮的丫头又跑来跟在自己身边,杨凌早听莫夫人说过佛堂正中有机关,所以故意绕道而行,可是突然赶来的张符宝不知内情,贸然走了过去,为了救她,杨凌滑伤了右臂,鲜血染红了张苻宝的内外衣衬。
平地上没有抓握的地方,杨凌右臂又剧痛无比,只能勉强抓住他,根本无力提她出来,张符宝悬在洞穴中,惊惶稍定只觉下边一股中人欲呕的臭气。
赶忙的仰起脸来,脸上几点湿热,瞧见杨凌衣釉鲜红,分明是鲜血滴到了脸上。
杨凌的鲜血顺着她的袖管儿流了下边,温温湿湿的流到颈上,刚刚贲起的酥胸上,又渐渐流向小腹,张符宝儿又是害羞,又是害怕,同时又对扬凌充满感激。
她见杨凌手臂打颤,看似己撑不住多久,急忙的四下打量,想看看有没哼可以蹬踩借力的地方爬出去。不料她一低头,却发现下边近一丈处隐约有些白骨,虽说下边光线不是很亮,可是她学道的人对这东西本就不陌生,那一堆白骨最上边一颗骷髅被光线映着,青白的骨头泛着冷冷的可怖的光,看的清清楚楚。
张符宝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瞧了这恐怖模样,身子顿时就软了,亏得她胆子还够大,虽说心里恐惧,还没有乱蹦乱叫,否则杨凌也扯不住了。
杨凌身边两个亲卫是特意从番子中挑选的武功最高的,想不到在真正的江湖人手下也只能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要不是埋伏在楼上的柳彪看出不对劲儿,未等杨凌下令就提前冲出来,这两个番子就危在旦夕了
此时解决了那两个莫清河的贴乌保镖,柳彪立刻扑过去将探手将张符宝儿提了上来,然后一把抱过杨凌。张符宝儿瞧见自己一身是血,也不知道杨凌还有没有得救,不禁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摸出自己的手帕来,本想为他包扎一下,可是一见那手帕已被鲜血浸湿,吓得她一把丢掉,放声大哭起来。
柳彪也没空理她,急急忙忙地绑紧杨凌臂上伤口,向外边冲进来的那群持着劲努的手下大喝道:“快去接高小姐来,娘的你冲进来有屁用?”
那几个番子不知道里边还有多少杀手,刚刚无比神勇地踏进门来,就被柳千户给骂了出去,慌慌张张去找高文心了。
莫夫人瞥见杨凌和张持宝已被番子们救了上来,不禁向目光已经呆滞无神,瞳孔已经扩散开来,却仍僵硬地立在那儿的莫清河露出一个他最喜欢的媚笑。
悄悄的,柔柔的,她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老爷,我知道最恶心吃人脑子,为了我,还真的苦了你了,可惜……都吃了三十五副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来我这偏方真是不管用,好在……你也用不着了。”
她对着一个死人,百媚千娇地柔声道:“如今,就请老爷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就请你一把所有的罪过都担下来吧”
莫清河派出的家丁按老爷吩咐等候的时间差不多了,才扮作匆匆忙忙的样子赶去知府衙门报讯。
杨知府一听在他的治下有人攻击钦差行辕,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气的七窍生烟:这帮刁民,这不是和我老刘过不去么?
当下饱读诗书的知府大人丢下毛笔、从站班衙役手中抢过打狗棒,亲自领着人杀奔莫府。明朝读书人都习弓马,虽然大多是花架子,可是基本功还在,杭州市民瞧见知府大人提着一根风火棍领着杭州府的衙役倾巢而出,急急如恶狗抢食一般,如此奇景堪称奇观,不禁都大为惊讶。
杨知府这么做其实大有用意,万一乱民真的伤了钦差或者莫公公,他这个天堂知府恐怕就不用干了,能不能保住这官儿都不好说。如今这么多百姓看到他身先士卒奋勇搭救钦差大人,朝廷的处罚又怎么能重了?
杨知府带来的人还真不少,皂隶、快手、健步、民壮、马快,就连市壮、吏农都带了来,加在一起的怕不有上千人。前两日杨凌交给杨孟瑛三百多名囚犯后,听说袁雄倒台跑来知府衙门告状申冤的百姓络绎不绝。
钦差还在这儿没走,杨孟瑛办差可不敢松懈,这两天他大堂前的鸣冤鼓就一直没消停过,状纸接了几大书案,一些替人写状子的落魄文人干脆搬到衙门口儿现场办公了。
这左一拨,右一拨的人犯不停地提上来、押下去,为了以防万一,他把能用的人手全找了来,派驻在衙门和监狱之间,是以得了消息才能迅速凑齐这么多人手。
知府衙门的人一赶到莫府立即大呼小叫的到处拿人,所谓一物降一物,打起仗来能以一当十的番子听了不许杀人的命令,立时束手束脚拿这些老百姓毫无办法,可是那些衙役们对付老百姓却是驾轻就熟。
一时间棍棒与鞭子齐飞,镣铐共枷锁一色。那些百姓顿时如老鼠见猫一般跑的跑降的降,不一会儿就控制住了局面。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西跨院被破坏地已不成样子,知府带着巡检、典刑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院,正到处找着钦差。柳彪派回来找高文心的番子也到了。
杨凌的伤口虽不致命,可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那半身尽染的模样瞧来实在吓人,柳彪等人将他就近扶入了一幢小楼,闻讯带了药物匆匆赶来的高文心已抢进去为他裹伤。柳彪带着人将小楼围得风雨不透,不许任何人入内探望。
本来是来抓乱民,结果到了地方却是镇守太监想刺杀钦差。那佛堂内黑洞洞、阴森森散发着臭气,象是地狱之门地陷坑内还有一堆白骨,叫杨知府等人瞧了也不禁毛骨悚然。
莫夫人见本地父母官到了,忙迎上前去供述经过,把自己打扮成受莫清河蒙蔽的不知情的人,无意中听到他和管家商议要对钦差大人不利,这才找来李管家对他晓以大义,促使李管家幡然醒悟,向钦差检举,救下了钦差性命。
管家李富在一旁为佐证。二人一唱一和,本来这些恶行就确实是莫清河主使主谋。两人又尽量夸大自己的功劳,把协助莫清河为恶的事尽量轻描淡写。全推在死去的莫清河和在押的李贵身上,这一来反而功高掩过了。
管家李富被黛楼儿收买不过才两天,黛楼儿自从觉得莫清河这棵树已变成可以缠死人的藤后,立即狠下心来,为他献上了那条诱他走上绝路的“妙计”。
要施行这些计划,她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帮忙,这个人她相中了李富。李富虽然追随莫清河多年,表现的忠心耿耿。可是黛楼儿却能看穿这种所谓的忠仆骨子里隐藏着的怯懦、贪婪。
那日为莫清河设计之后,她便找来李富,晓之以理、动之以吓,许之以财,最后更不惜以色相相诱,将莫清河手下这个最得力的亲信完完全全掌握到了自己手中,这才秘密求见杨凌。
她看的清楚,杨凌既已势在必得,李贵肯定是保不出来了,酷刑之下吐露实情也是早晚的事,与其和莫清河同归于尽不如抢在李贵前边向钦差投诚。
当初黛楼儿在“春雨楼”艳帜高挑地时候,杨知府就是她的入幕之宾,后来黛楼儿被莫清河捷足先登娶回府去,心中一直引为憾事,这时瞧她说地娇娇怯怯、哭的梨花带雨,杨知府瞧得骨软筋酥,哪有不信地道理。
旁边众人听说莫清河私通倭寇、利用倭寇为祸放贷,侵占十余万顷良田,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生食几十个儿童的脑髓,不由骇然变色。
佛堂下那累累白骨就是被莫清河害死的那三十多个孤儿骸骨,洞底墙边上尚有一具血肉模糊尚未被老鼠吞吃干净的尸体,就是上回被莫清河从茶园带回来的那个可怜孤儿,杨知府招来的忤作下去收捡尸骨时见了那般惨状都恶心的大吐不止。
莫清河和黛楼儿狎戏时,无意中听她谈及吃了幼儿脑髓可以枯树重生地传说竟信以为真。他现在位高权重,可是一谈及男人,他自觉连挑马桶的仆佣都不如,如果世上真有这样的妙方、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他也要不惜一切去尝试一番。
黛楼儿以前是“春雨杏花楼”的红牌、江南第一名妓,才子名士趋之若鹜,至少还可以花魁身份挑拣男人。自从嫁了莫清河,却被他拿去取悦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员,心里比做妓时尤觉羞辱,因此她也寄望这古方有效,从此不再被他送来送去。
可是这法子实在是伤天害理,莫清河深恐遭到冤魂索命,于是建了这座怪异的佛堂,将所有被吃掉脑髓的孤儿尸体抛入洞穴,上边建了佛堂超度亡魂。
他又怕这人神共愤的行为被上天知道,所以在佛堂上边又加盖了一层,布置了些不知从何处请来的乱七八糟的法器唯恐被上天知道。如此自相矛盾的愚蠢作法以莫清河的精明竟也煞有介事地布置起来,可见他虽丧尽天良、不畏民心国法,却还知道畏惧鬼神。
张符宝失魂落魄地站在杨凌的小楼前,一张雪白的脸蛋儿全无血色,张天师见了还道妹妹惊吓过度。不禁叹了口气,轻轻走过去擦了擦她颊边几滴血迹,轻声道:“宝儿,你衣衫染了血,不如叫府上地丫头带你先去换套衣衫吧”。
张符宝听了慌忙摇摇头,说道:“不。我……我在这里等他,杨大人……为了救我……我怎放心离去?”
张天师失笑道:“大人的伤只是失血过多,并无性命危险,你担心什么?唔……也好,大人受了伤,恐怕还有莫清河的案子要办,一会儿见过杨大人我们就离开,回去后再换过吧”。
他以为是妹妹大了,顾忌在别人府上宽衣解带更换衣衫,所以临时改口。却不知这小姑娘心头纷乱如麻,既有惊吓、又有担心。更有一个不敢想却又一直忍不住想要去思及的念头一直在她心头盘旋:这个男人,会是我一生相伴的夫君么?
见到自己未来命中注定可能要嫁地人。而那个人还不知情,他偏偏有了三房妻妾,自己的心里着实的不愿嫁到他的府上,又不知命运为何这种安排,她能不慌不乱么?
张天师心头也在叹气,杨凌为了救他妹子才受的伤,虽说那伤不可能有生命危险,可是明日就走那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恐怕要让母亲再等上几天了。
这时郑百户走出房来,众人见了忙围上去,郑百户抱拳团团一揖道:“天师、诸位大人,钦差大人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一番,所以不能悉见诸位,请天师和知府大人入内一叙”。
杨知府整了整衣冠,恭请张天师超前一步,随在侧后两人进了小楼,黛楼儿独自站在池畔假山旁,心中也有些紧张。
她又细细盘算了一阵,莫清河做地事除了几个亲信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而自己也参与其中并为莫清河出谋划策的事就连李富也不知道,如今莫清河已死,那便死无对证,再也休想有人能将自己攀咬进来,细细思虑一番确无破绽她才放下心来。
想到莫清河那庞大的财产,她又有些肉痛。莫清河的田产、房产注定要被官府抄没了,就连杜清江那边……谁不知道厂卫出来的人最会抄蔓摸瓜?怕是也保不住了,那是亿贯家产啊。
黛楼儿暗暗一叹:“看来只有藏在自己珠宝匣中的二十六万两银票还可以留下,如今莫清河倒了,以后要依靠谁呢?”
黛楼儿虽然智计百出,手段比莫清河高明多多,但她的手腕再高明,也只能依附在男人身后,这个世界还没有允许女人抛头露面,除非她甘于平淡,就此买一处宅院隐居下来过平淡生活。
黛楼儿想起此时处境心中有些茫然:布政使、指挥使都是一省的大员,他们虽然迷恋自己,可是谁肯真正的付出什么?自己如今的身份比之当初地江南名妓还要不堪,她现在是太监的妻子,而这个太监还是个食人恶魔。
如果现在偷偷去拜访这些大人,他们还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拉上床去吧?可是公开场合呢,只怕这些伪君子会象避瘟疫一样躲着自己,我黛楼儿难道要从此默默无闻?或许半年、或许一年……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我了。
黛楼儿轻轻抚摸着自己仍然娇嫩光滑的脸颊,忽然觉得荣华富贵就象她的年轻美貌一样,看着依然光鲜,可是不知不觉间已偷偷溜走,抓都抓不住了。
“罢了,跟着莫清河看似尊荣无比,我何时快乐过呢?我已不再年轻了,还是找一处山清水秀地地方,找一个知心识趣的男人,吟风啸月,抚琴弄曲罢了”
黛楼儿说服着自己。正神志恍惚地盘算着,张天师和杨知府已走出了小楼。杨知府走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道:“夫人,夫人?”
“嗯?”黛楼儿迷茫的眼神怔滞了那么片刻,又攸然清明了起来。讶然问道:“大人已经出来了?钦差大人可好?”
杨知府比她的身材还要矮一些,他贪婪地在他弧线优美的高耸酥胸上狠狠地剜了两眼,吞了口唾沫才道:“大人吉人天相,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现在没有精力见客。”
“方才钦差大人已命本官接手此案。调查……尊夫通敌卖国、残害人命的案子,这案情本官还有许多疑团,可否请夫人去衙门一趟,本官再细细询问呢?”
他见黛楼儿怔了一怔,忙安慰道:“夫人大义灭亲、救下钦差大人,居功至伟啊,虽是犯官家眷,也不应治罪,本官只是询问案情而已”,说着那色咪咪的眼睛忍不住从他的纤腰上溜过。
黛楼儿瞧了他鬼祟模样。不禁一阵好笑:这些人就象一群狗,而自己。只要红颜丽色一日不曾衰退,就是他们口中地一根骨头。让他们抢来抢去。现在莫清河刚死,这条本来不敢靠近的癞皮狗就来抢骨头了。
他心中恨极,恨不得象杀死莫清河一样,狠狠地一刀捅死这个色咪咪的矮胖子,可是她的脸上却慢慢溢起妩媚之极的甜笑。
黛楼儿俏然举手,无限妖娆地将鬓边秀发掠到元宝般优美白皙地耳廓后边,那姿态优雅之极,颀长如玉的脖颈让杨知府的目光又定了一定。
黛楼儿这才嫣然一笑道:“好啊。那么请大人侯我片刻,待贱妾见过杨大人便随大人回府衙”。
杨知府笑道:“不必了,本官出来时,柳千户已吩咐番子,钦差大人需要静养,不再见客了”。
黛楼儿说道:“贱妾知道,不过杨大人不见别人,怎么会不见……啊呀……”,她轻轻一呼,攸地伸手掩住了嘴唇,仿佛说漏了最似的,乌溜溜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怯。
杨知府瞧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疑心大起,那种很久没有敢在黛楼儿面前摆出来的倨傲嘴脸刷地又收了回去,他汕汕地、带着一丝谦卑地笑脸道:“呃……钦差大人还有话问过夫人么?呃……这个……既然这样,本官就先回府去了,如果案情有何不明之处,本官再过府请教”。
黛楼儿强忍住大笑的冲动:这就是官么?都说我贱,我们青楼女子贱,这种男人就不贱么?只是怀疑我攀上一个比他更大的官儿,他就马上对我表现的比我这个卑贱的妓女更贱。他们卖的比我们更彻底!
“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就得受人欺负?我有资本做人上人,心计、相貌有几个人及得上我?我是回眸一笑春雨满江南的黛楼儿,杨知府不就对我垂涎三尺么?我从未失败过……从来没有……唯独……不,那不算是我输了,他是因为身体有病,否则……”。
一个不愿想及的念头却在此时怦地跳上她的心头:“他说的是不是真地?他明里安抚莫清河,暗地里却派人去抓了李贵,他对我说过的话还会是真的么?”
越是自卑的人越渴望压人一头,黛楼儿被杨知府一激,刚刚有些颓丧地心重又燃起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她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大人公务繁忙,若是大人还有事情不明,只需派来差役传唤一声,贱妾岂敢不去府衙?现在么,贱妾先去见过杨大人……哦,是钦差大人”。
黛楼儿说完,挺起胸膛,步若莲花般摇曳生姿地走到楼前,向郑百户嫣然笑道:“请大人代为传禀一声,就说黛楼儿有要事面禀钦差大人”。
郑百户知道今日设计让莫清河自现原形,全是黛楼儿之功,她说有要事禀告,还真的不敢含糊,他客气地拱手道:“夫人稍候,我这就去禀报大人”。
杨知府站在假山旁。瞧黛楼儿上施施然走上前去,只是低语两句,那番子百户就返身禀报去了,不禁吃了一惊,本想染指黛楼儿。将她暗中收为禁李的念头顿时化为乌有。
他领着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暗暗咒骂:“这个骚货,说不定钦差一来,就已被她勾引上了,难怪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想到这里他忽地想起莫清河的下场,不由机灵打了个冷战:“这位钦差查办莫公公不会就是因为……红颜祸水,红颜祸水。避之则吉”。
杨凌不知莫夫人有什么消息,忙道:“请莫夫人进来”。
他这时赤裸着上身,右臂已被包扎了起来,听说要见女客,高文心忙拿过袍子给他披上,又拿过大氅在他胸前系上。
黛楼儿走进房来,见杨凌坐在桌旁,桌上还仍着一堆染血的棉巾布料和药葫芦,忙蹲身施礼,柔声道:“大人身子安好么?方才生怕大人真的有所差池。贱妾担心死了”。
黛楼儿举措优美大方,可是瞧在高文心眼里。却觉得有些做作。黛楼儿从小学就地手段,那大家闺秀的举止风度无可挑剔。可是一个学时抱着取媚于人的态度,一个的确是大家闺秀的自然气质,那之间的些微差别,别人看不出却瞒不住高文心的眼力。
她不禁偷偷撇撇嘴,心道:“不管他是不是恶人,自己相公死了不担心,却要来担心我家老爷?啊……是了,在苏州时……”
高文心眼珠转了转。暗想:“这女人这么风骚,她要是敢勾引我家老爷,我就把在苏州见到的事告诉他,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挨着她准倒霉”。
杨凌笑了笑道:“本官有伤在身,不克起身相迎,实在是失礼了。夫人不必客气,这是你地家院,我这客人反做了主人岂不好笑?快快请坐,否则实在叫本官无地自容了”。
黛楼儿浅浅一笑,轻轻在一旁坐了,那双美目一抬,恰看见杨凌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不禁心中一跳,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贱妾可有失仪的地方么?怎么大人这么……这么看我?”
杨凌一笑道:“哦,我只是瞧夫人身子娇弱,一袭白衫,如同雨后梨花,想不到竟敢杀人……纵是男子,也未必人人如此果决呢,着实有些叫人意外”。
黛楼儿听了眼圈儿一红,眩泪欲滴地道:“大人是怪我……怪我没有擒下活口还是嫌弃我心狠手辣谋杀亲夫?”
杨凌瞧他委屈模样不似作假,虽觉这说哭就哭有点故意拿矫作势了,仍下意识地举手道:“夫人误……哎哟……”。
他举这右手本是习惯,不料一时牵动伤口,顿时痛得蹙起眉头。高文心慌忙抢上一步,托着他手臂轻柔地放下,嗔怨道:“老爷……瞧你……”,她本来还想埋怨几句,忽想到莫夫人还坐在那儿,顿时又住了口。
但她语气动作柔昵亲密,已远非一个婢子对主人的态度,以黛楼儿那样的欢场高手眼力哪能看不出来?
她就是京师有女神医之称的高家小姐?她负责给杨凌治愈男人隐疾?若是杨凌和莫清河是一样的人物,这个女子对他语气动作会是如此情意绵绵?
黛楼儿顿时明白自己被杨凌骗了,不由暗暗提了分小心:次人比我还小着六七岁呢,愿以为他当上内厂厂督全靠圣眷恩宠,如此看来此人隐忍定力皆非常人可比,倒真是不可小觑呢。
黛楼儿心中暗暗盘算着,却抬起头来瞟了杨凌一眼道:“大人,莫清河如何对你,如何对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我们……上次我们……”,她说到这儿俏脸微红,似乎想起两人赤程相见时的情景,露出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样。
随即又幽幽一叹道:“贱妾对他唯有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有一丝情意?贱妾也没想到他的两个贴身侍卫武艺如此高强,生怕大人有个好歹。贱妾可就陷身万劫不复之地了,所以才莽撞出手,幸好大人的亲军机灵,此时也冲下楼来……”。
她将先后顺序稍稍颠倒了一下,可那时杨凌只顾抓着掉进洞去的张符宝。杨凌的亲兵刚刚冲下楼上,只顾盯着那两个武艺高强的保镖,整个事情发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这一刀是先刺后刺谁曾看的清楚,谁还说地明白?
反正在他面前都宽衣解带过了,也用不着扮淑女。黛楼儿大胆提起,倒让杨凌脸红了。高文心听着黛楼儿语气暧昧,不禁狐疑地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不知道上次两人我们……我们什么了。
杨凌忙转过话头道:“本官只是好奇夫人一介女子,竟有这份胆识,倒也并无他意,夫人勿怪。不知夫人此时急着见我,有何紧要之事呢?”
黛楼儿听了一呆,她恨杨知府见她失了靠山,立即就想以权谋色。逼迫自己去服侍他,所以随便找个借口只想借杨凌的官威替自己出出这口恶气,何曾有什么要事想禀告他?
她匆忙想了想,随意找了个借口道:“莫清河密室中藏了大量铜钱。因倭国缺少可用地货币,他以银子置换了铜钱与倭人交易货物,大明一千文钱一两银子,可是拿去倭国购买货物可以换来值一两二分银子的货物。我恐大人不知他库中放了大量铜钱地用意,所以……”
杨凌呵呵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回头官府清点时自然会发现,夫人告诉杨知府就是了,何必……”
黛楼儿此时打起了杨凌的念头。既然美色不能让他神魂颠倒,自然想显示些才能,怎肯让他就此看轻了自己?
拖延这片刻她已想出了一个理由,便启齿一笑道:“大人说的是,其实贱妾此来……是想为大人献计”
杨凌目光一凝,收起笑容道:“献计?夫人的意思是……”
黛楼儿道:“贱妾知道大人初任厂督,京师根基未稳。此次下江南,就是为了能顺利接收税监四。江南税赋占尽天下之六七,平定江南,则大局必定。如今江南三大镇守去了其二,天下各地的镇守必定人心浮动,如果因此导致税赋不稳,朝廷必乱,对大人不满的人怕是要趁机群起攻吁了”
她的一双美目瞟了一样,见杨凌听她入神,不由神色一振,继续道:“贱妾久在江南,平素又听莫清河谈起过一些税赋之事,所以……有些浅见薄识想说与大人,或许对大人有所助益”
杨凌抓了袁雄后,就为不知从哪儿找个合适地关税镇守发愁,随便找一个不难,可是这里的税赋能否按时是额征收可就不好说了。现在一气抓了两个,要考虑的已不只是人选问题,还有人心。
各地的税监听到消息恐怕全都要惶恐不安了,那时又没有电视电报视频会议,怎么安抚他们?税收收不上来,莫说监税司要重新司礼监,恐怕西厂都得撤了。
以东厂打蛇打死、不留后患的作风,不趁势把自己打的永不翻身才怪,如何安抚天下税监,如何选拔这两个最重要的税监人选正是他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找出证据拿下他们虽难,却没有那么多需要思量的后果。安排新地税监虽然容易,可是牵一发而动全局,一个处理不当,便连铲除奸恶的功劳都要抹除了,所以杨凌闻言不禁竖起耳朵,追问道:“哦?莫夫人有何妙计?快请说来听听”
黛楼儿嫣然道:“其实这两件事,是一而二、二而一地事,解决了人选问题,也就解决了安抚人心的问题,新地镇守税监,必须有能力迅速接管税务,同时要对大人忠心耿耿,又能起到安抚天下税监人心的作用,还要能起到此次大人惩奸立威的作用,要达到一石四鸟此次江南之行才算功德圆满。”
杨凌急忙捧过一杯茶,欣欣然道:“杨某愿闻其详。请夫人多多指教”。
黛楼儿听他语气亲热,与方才态度大不相同,只当已讨了他欣赏和欢心,不禁心花怒放,灿然笑道:“这个容易。那就是就地取材。大人可以从嘉兴、丽水等小地方抽调关税、粮税税监,改任苏杭要地的镇守。他们久居江南道,熟悉此地情形,只要上任就可顺利接手,不会影响今年的税赋收成。”
这些人一直不得提拔,现在陡然升至江南道举足轻重的镇守司。大人对他们有提拔重用之恩,再加上袁雄这样不听话的税监下场,他们不忠于大人您难道还忠于司礼监那群人么?
至于抽调他们原地产生地空缺,却不可再使用京师地人,一来时间上来不及,等大人回了京挑选了人手,他们再赶来上任,招兵买马、熟悉情形,一切按部就班时,恐怕要到明年六月了。
而且。京师的内监大部分是司礼监的人,大人不知底细。一旦选错了人,不是把权柄又交回司礼监了么。大明税监一直由公公们担任。这公公可不只是京师才有……
杨凌眼睛一亮,脱口道:“金陵!”
黛楼儿眼睛眯成了两轮弯月,微笑道:“正是!”
“所以……这镇守人员……大人可以从金陵出,金陵的内监全是闲的,那些人全是以前在京师争宠失败被赶过来养老地,郁郁不得志,他们能办事、熟悉江南风情。而且一旦有机会走出那座等死的宫墙,有点小小甜头就会死心塌地的为大人办事。”
大人就地提拔原来税监司的人担任要职,就会给各地的税监镇守们吃下一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只要认真听差办事,大人就会重用他们。
从金陵调人既可以解决新任税监的忠诚问题,还可以给各地税监一个警告,如果他们三心二意,有地是人等着给大人效忠呢。如此一来,要将天下税监掌握手中,何须大人亲自东奔西走?江南一子既落,天下局势已定!
杨凌听得眉飞色舞,与黛楼儿越谈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黛楼儿本来就乖巧能言,又是曲意讨好,那份妩媚神态把个高文心看得上丹田以酸,下丹田发涨,酸溜溜气鼓鼓,恨不得把她那对飞来飞去的眼珠子给挖下来。
最后杨凌竟带伤起身,亲自将黛楼儿送出楼去,看着他翩然远去,才折回房来。高文心立即忍不住说道:“大人,你怎么对她……她的身份……你要是带在身边,那名声……,而且你还不知道,她在苏州时……哎呀,我没法说,反正她不是好人”。
杨凌见一向文静的高文心脸蛋儿红红的,连颈子都象涂了一层胭脂,不禁呵呵地笑起来:“怎么好像老爷我马上就掉进虎口似的,有这么恐怖么?是不是瞧见人家比你漂亮了?呵呵呵!”
高文心见他不以为然的模样,不禁跺了跺脚,焦急地道:“哎呀我的大老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还不止是虎口呢!”
高文心见他仍笑嘻嘻的,忍不住扭过脸儿去,悻悻地嘟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老爷有美女垂青,心里美着呢,我真是多余,皇帝不急太监急”,说着说着觉着委屈,眼泪忍不住劈里啪啦地掉下来。
杨凌没想到逗逗她,居然把人逗哭了,慌得连忙上前哄道:“我的文心大小姐,你是水做地不成?别哭了别哭了,我这不是逗你呢嘛,你当老爷我是傻瓜么,她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主意是好主意不就行了,我的慧眼女神医?”
苏杭的事已告一段落。
袁雄被抓,关税司被连根拔除,五千税吏顷刻间变成杀官造反的暴徒,被关进大狱
莫清河被杀,杭州莫府,苏州李贵,金陵杜清江,一条线上三大毫门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内厂番子门抄了个干干净净。
谁也没料到杨凌刚刚接手税监司,在毫无根基的情势下竟敢有这样的大手笔
这样的雷霆手段。
李大祥闻讯吓的立即闭门不出,对外声称身患重病,而他本是苏杭一带最大的李记布庄老板,是这一带布,纱,绸缎生意的大买家,平时虽然压价收购,
不过百姓也养成有产必销的习惯如今他这一偃旗息鼓,习惯了将布匹出售给李记绸缎坊的百姓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了。纺纱织布
的百姓等了两天,原本四处开设的李记绸缎坊任是闭门歇业,她们只好让自己男人挑着
担子琢家到织户和绸缎坊上门推销
杨凌听说了李大祥的事,倒真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派人去叫他来见自己?问题是这位李公公确实屁股不干净,恐怕这信一送到,这位李公公不是卷铺盖跑路就是上吊自杀了,他敢来杭州吗
要不……自己主动去见他?有袁雄,毕春,莫清河前车之鉴,估计后果也是一样可是
现在关税监还没上任如果李大祥也摞了挑子,江南局势岂不危矣
杨凌正发愁的工夫,张天师洗礼前来探望并致谢辞行杨凌瞧见他来,
顿时有了主意,便将自己心意对他说了,请天师回程路上先在苏州稍停,与当地富绅吴济渊联诀造访李公公,表达一下自己对立功受奖者公的善意
杨凌也说不出太文邹邹的话来,大意不外乎是领导对李公公的税收工作很满意,特意提出表彰和嘉奖,至于他开设绸缎庄,只要不过度苛刻百姓,还是有助于江南经济发展滴。并希望李公公不骄不躁,再接再厉。成为江南道税收太监们的榜样和楷模。
胡邹乱扯给人信心正是张天师的拿手好戏,一听就明白这位杨钦差立威立过火,把部属吓麻了爪,现在是封官给甜头的时候了,不禁满脸好笑的答应下来。
杨凌把忽悠李公公的话说完了,就轮到张天师忽悠他了。
听张天师的口气,杨凌的面相出奇的好,高官厚禄,一生吉祥,那些好话和算命先生如出一辙。虽然说出自张天师之口,杨凌压根没往心里去。
张天师不敢说破他夺舍续命的秘密,瞧他陪笑应承,神色间却不以为然的模样,踌躇一下,终是又点了几句道:“大人或不愿为亦或不想为,但你命中注定兵戈不断,而横死之人的寿禄福禄便会转移到你身上为你添福聚寿,这叫命硬夺福。人之命运,最是奇妙。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啊。“
杨凌听的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这些话那么象‘踩在别人肩膀往上爬’,‘用别人地鲜血染红自己的顶子’那些形容奸臣的词?夺命夺寿?”
杨凌想到这儿忽然心中一动:“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或多或少对自己周围人的命运做出了改变。如果自己没来,幼娘会不会碰棺死掉?鸡鸣驿前的百姓会不会死掉?李译,戴谦那些人还能不能活?马驿丞,鲍参将,王景隆,莫清河这些人呢?王琼,洪钟还会步会降职罢官?毕春,袁雄还会不会鎯铛入狱?”
有些人因为自己生,因为自己死,有些因为自己发达,因为自己落难,难道自己真的命硬夺福?细详细想象,从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尽管并非他地本意,可是总是围绕着他风波不断。每次有人倒霉甚至死掉,自己的官运和好处就会多一些,这就是命硬夺福?”
杨凌听了惊疑不定,不禁心虚地看了张天师一眼,生怕这人真的神通广大,被他看出自己来龙去脉。
张符宝儿坐在一旁,显得斯斯文文的一声不响,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一句兵戈相随的话落在她的耳中,忽想起‘兵戈起时春影动’,她的脸顿时生起一片红晕。
张符宝儿今日本来借口身子不舒服不想来了,可是杨凌是为了她才受的伤,她不来道谢那象话吗?张天师年纪虽然小,可是身为天师在龙虎山上待人接物最重礼节,虽然一向宠爱妹子,还是把她硬扯来了。
张符宝现在真的是有点怕见杨凌,恨不得躲他越远越好,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偷偷的瞟了杨凌一眼:“这个人……官又大,人又俊,说话也不讨人嫌,要是做人家相公,倒也不算亏待了我。
可是我是国师的妹妹,怎么能做小?娘每次见到大娘都陪着小心笑脸,那副受气样子……我才不要呢,他在好我也不要”。
“如果天师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说我的到来改变了太多东西,我地命运便连在鬼神也无法掌握了?如果这样……我是不时不会过了一年就死去?”
想到这点,想起张天师信誓旦旦说他会福厚禄高,杨凌虽然还在半信半疑之间,但是这种心理就像溺水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杨凌惊喜地道:“借天师吉言,如果真的如天师所言,杨某定亲赴龙虎山,拜过太上老君,敬献香火谢恩”。
张符宝听了象皮球一样,屁股一挺悠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乱地挥舞着双手道:“你别去,你别去,拜不得,拜不得,……啊?……呵……呵呵。呵呵呵……”
张符宝见杨凌和哥哥都吃惊的看着她,不禁干笑几声,汕讪地解释着。
张天师翻了翻白眼心道:“妹子今天看来是真的病了,病地还不轻,内厂总督如果神前还原那得多少香油钱呀?龙虎山一大家子要我养活呢,这个笨丫头,有好处还往人家那拐。
蔼张天师恨恨地瞪了妹妹一眼,转身向杨凌笑道:”小道知道大人公务繁忙,另外此次赴京时日太久,家母已催促我兄妹回山了,所以就不多打扰了,这便告辞。但原他日能在龙虎山恭侯大驾。”
杨凌送走张天师兄妹,立即着手解决关税和粮税镇守的人选。附近地方的镇守太监杨凌并不很熟悉,他本有心问问黛楼儿自那日一别后除了配合官府查抄财产时露露面,其他时间竟深居简出,杨凌这处重兵把守的居处她是决不踏足半步。
瞧压那日在杨凌面前柔姿媚态,一副芳心暗许地模样,高文心还但心她会不要脸皮再来勾引大人。如今杨凌做为客人住在东院,她又是唯一的主人,两人接触的借口实在多多,防不胜防,想不到她竟不再露面。
杨凌只好派人就教,黛楼儿人没有来,却送了一纸香笺,上边列举了附近十余位镇守太监的姓名,秉好,为人,能力。看似早知杨凌会有这么一问。
杨凌倒也没有对她如何信任。虽说黛楼儿出地主意确实是目前解决江南局势,避免给司礼监攻请吁提供借口的好办法,但是黛楼儿那日的镇定,冷静,实在不象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骄娇怯怯,楚楚动人。
自古妓楼多奇女,就算她就是女中豪杰吧,可她既然担心黛楼儿莫清河会对她报复,那就应该一直藏在幕后,因为从那天的情形看,莫清河显然没有怀疑她。
为什么她要自告奋勇亲自策划布局。直到将莫清河杀死?她表现的太积极了,而她并没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这中间的缘由想不通,杨凌对她始终存在几分戒意。
可是黛楼儿目前的表现却无可指摘,她深居简出不见外人,还主动献计,讨好钦差为他出谋划策,也与她目前作为犯官家眷处处小心唯求自保的处境相称。
杨凌做为接受她告密的钦差,纵然心中有疑,此时不但不能拮问她,还得对她多加保护,妥善安置她的去处才不会被人诟病。
杨凌自从听了她的主意,也早派人去附近各府县暗访,虽然一时匆忙得来的消息还没有她信笺上列举地人物和
内容详细,可是两下参照,看来黛楼儿并没有撒谎。
杨凌经过一翻比较,从其中挑选了两名税监,命人前去传令,要二人立即赴杭州上任,税监司出来的内监,名义上都是皇帝亲自派出的钦差,而实际上都是负责税监司的人调配人选,江南岢税怎么能长期空缺,他自然有权先行安排,回京后再请旨确认。
两位喜从天降的新任税监马不停蹄地赶到杭州,递帖子登门拜访了新主子杨凌后,立即大刀阔斧地干起来,清点税目,税款,理清各种杂税,重新招募人手,干的有声有色。虽说二人有讨好,表演之嫌,可是办事能力到也确实不俗。
闭目等死的李大祥接到张天师带来的消息,如同服用了肉白骨,活死人仙丹,七魂六魄附了体,有莫清河,袁兄一死一活两个榜样,有周围府县的税监们的虎视耽耽,李大祥可是最后一点观望犹豫的念头都没有了,死心踏地的为杨凌办起差来。
李贵那边听说了莫清河地死讯,最后一点依仗也没有了,乖乖地吐露实情,不过他的口供已没有必要了,有莫清河谋杀钦差当场被歼,佛堂内发现累累白骨的铁证,足以将莫清河的势力连根拔除,再不留一点祸害。
杨凌见江南局面已经稳定,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此时他派回京去打探朝廷内动向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杨凌将江南之事写了密折,命人再次传报京城,禀知正德皇帝自己先去金陵,选出两名税监后立即返京,并嘱传讯地人回去后有任何动向。都要及时传报回来。
一切安排妥当,杨凌正准备启程赴金陵时,那位久未露面的小楼夫人却忽地露面,求见钦差大人。杨凌要离开莫府,也正想见见莫夫人。听说她来,忙将她迎进房来。
黛楼儿飘然走进房来,向杨凌福身见礼。她今日穿了一袭黑缎绸衫,浓黑如墨的秀发只用一枝白玉簪挽住固定在抱后,更衬得脸色晶莹,肤光如雪,白嫩如同新荔。
她步履本就轻盈。这一款款行来如同飘于烟波之上,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杨凌想起初来莫府时她在雨中踏草而至,顾盼嫣然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虽说莫清河罪有应得,可毕竟是自己的到来才造成今日地一切。
莫清河当初将自己接进府来,一定不会想到有今日吧?如果不考虑是非公道,善恶有报,自己还真有点象个扫把星。
杨凌见黛楼儿向他见礼,忙虚扶一把,淡淡笑道:“夫人请坐。本官不日就要启程,取道金陵返回京师。正要去向夫人辞行”。他说着扬手向门口说道:“来人,上茶”。
高文心此时正在后边收拾药材。不在杨凌身边。没错,飞库网正是收拾药材,钦差受了伤,地方官员,士绅,名流总得有所表示吧?于是各种药材又源源不断地送来,足可开个药铺了,不过只能是奇怪特药铺子。
那些名流富豪谁懂医术?反正家里什么稀奇古怪,比较少见值钱的药物能拿的出手表示心意就行了,他们才不管杨凌受的什么伤,得的什么病,所以伤药,补药,还有不学无术的土财主送地春药。琳琅满目,蔚为壮观。
其中不乏珍稀罕见的药材,瞧在高文心这样真正的神医妙手眼里,简直就是无数件得心应手的利器,她怎舍得让那些不懂行的番子胡乱收拾了,正在分门别类,亲自整理。
这客房中有两个人,隔着一张团桌坐了,两人悄悄侧脸儿一扭目光一碰,刷的一下各自移开,神情都有点尴尬。
如今独处一室,杨凌想起那日她赤裸勾引情形,心中不太得劲,黛楼儿倒也不是装的,如果面对的还是那种无耻淫荡的男人,那自己风骚放荡倒也没什么不自在了,可是现在对着杨凌,但凡还有羞耻之心,怎么还能淡然处之?
杨凌双手扶膝,盯着前方道:“本官……明日便要启程……,
这座府邸是莫清河的不义之财,所以…我一走,杭州府就要抄没了。呃……夫人向本官检举有功,
使本官知晓莫清河谋害本官的阴谋,于情于理本官都应将夫人安排妥当,方可离去,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打算?”
黛楼儿轻轻扭过头,黑衫乌发,颈下一抹雪嫩,白的晃眼,她浅浅一笑,轻声道:“贱妾
还要多谢大人关照,有大人的吩咐,贱妾的珠宝首饰,妆镓私房,官府都不曾抄没,积累下来……
实也是不緋的财资,今后……呵呵,总之不会衣食无着便是了”。
一个番子也不用手提了两杯茶近来,大大咧咧往桌上一放,说声:“厂督大人请用茶”。就走了出去。
倒不是他对厂督不敬,这些不识字的大头兵都是从神机营调过来的,喝茶就喝茶,哪懂这里边地门道。
杨凌瞧了哭笑不得,端起茶来向黛楼儿做了个请茶的动作,可是一瞧他浅淡梳妆,神情冰清的模样,那大兵用手抓过的茶杯她肯就唇吗?
黛楼儿眼波一闪,瞧见他神色,不禁莞尔一笑,拈起差杯抿了一口道:“呵呵大人不要以为贱妾锦衣玉食,贱妾在春雨楼吃过十年酒客门地残羹剩饭,可没有那么多的讲法规矩”。
杨凌听她不介意地讲起在青楼时的经历虽说听似说她幼年的经历,而不是红极一时的风流艳闻,也不便接碴,他“唔”了一声,假借喝茶闪过了这个话题。
黛楼儿轻瞟着他,今日杨凌一身天青色绸袍子,襟领处锈着黑色松纹,乌润的头发高梳束以绸结。眉清目秀,眸如点漆,这样的风流人物,以她的阅历也是难得
一见,心头不由轻轻一叹:
若是自己能年轻十岁,铺出道时便遇到这么少年得意,人品出众的翩翩公子,那该有多好啊?如今……
我大他六七岁,出身青楼也罢了,还嫁过太监,那日色诱,他不为所动,虽有忌惮莫清河的意思,也可看出他的眼界,凭他的身份,我哪里高攀的上?
杨凌抿了口茶,见她捧杯沉思,似有心事,不禁问道:“夫人的住处可曾寻到?如今府门有知府衙门看守本官一走恐怕更不宜进出。
若是有了居处,本官可以派人协助搬迁”。
黛楼儿这才省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忙放下茶杯,幽幽说道:“贱妾此老,正是为……正为这个缘故,杭州府……贱妾是无法安住了。莫清河吃食人脑的事传出去后,
如今街坊间百姓愈传愈烈,说是莫府如同阴曹地府。
唉,莫清河弄来的都是孤儿,忤作检点明明只有三十五具骸骨。
可是有些走失了孩子的人家,现在一口咬定都是莫府干的,若不是有官
府把守,早就有人上门闹事了”。
杨凌心中一动,那样恶魔般的行为,也早令他深恶痛绝。既然那摸清河是听信邪术,误以
为食吃人脑可令阳具再生,那么此事黛楼儿是否早已知情?莫清河做下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来,必是对这邪术深信不疑的,那么他会忍住不向黛楼儿炫耀么?
杨凌不动声色地押了口茶,轻叹道:“同类相残,人吃人肉,真是问所为闻,人神共愤呀,本官刚听说时也吓得毛骨悚然。夫人到是见多识广,比起本官可从容多了”。
黛楼儿“嗤”地一声笑,说道:“大人还真是只读圣贤书的文人呢,自然不屑知道这些厌恐人憎之事。
自古至今这种事还少么?为求生存而吃人的且不去提他,春秋时齐恒公一国之君,只因珍馐美味吃腻了,便以婴儿为食,为的不过是一逞口舌之欲,人神愤乎?便连孔圣人,还夸恒公称霸诸侯,一匡天下呢。”
她吁了口气道:“隋末诸葛昂,高瓒斗富。一个杀了孪生童子,一个杀了侍寝美妾食其肉,唐末武宁节长从简,宋朝皇亲王继勋没个吃的人都不下百人,至于本朝……”
事关本朝皇室吃人丑闻,虽然那事以众所周知,黛楼儿当着朝廷钦钗的面子毕竟有所顾忌,话到嘴边有吞了回去,唇边牵一丝冷诮的笑意道:“至于那些从古到今那些冠冕堂皇,不吃人的吃人者更是数不胜数,贱妾出身微寒,弱肉强食的事见的太多了
杨凌见他本来骄美若仙的脸,蛋儿浮现一层戾气,不禁有些吃惊。黛楼儿愤矕的发泄完了,才惊觉自己有写失态,忙展颜一笑仪态万方的挽了挽秀发,说道:“贱妾这见识,都是在被人欺凌被人吃的生活中攒下来的,听了大人的话,
一时心有所感,实在失礼了”。
杨凌瞧她喜怒掩饰如同变脸,内心情绪一旦克制竟是滴水不漏,虽知這是在青楼养成的职业病,心头还是有点寒意,他干笑道∶“扼……这些人或为虚荣,或为猎奇,或为口舌之欲,确实比起莫清河的目的更加
可恨,哎……那种无稽之谈……”
他看了黛楼儿一眼,当着她的面讨论她太监老公能否重新发芽的话题怎么看得了口,
杨凌话风一装道:“如果有百姓迁怒于夫人,住在本地确实不妥,夫人莫非想迁居他方?”
黛楼儿颔首道:“是,贱妾一介女流,又没有亲人可以投靠,唯有离开这是非之地,避居他乡,如今……贱妾也养不起那许多奴仆,若只带几个贴身女婢舟车劳顿倒也是不怕,怕只怕路遇歹人……”
她说着,水汪汪的大眼一瞟杨凌,若是她对着人时总是这么一副表情,那还真是想不遇到歹人都难。杨凌瞧了
头皮有点发麻,心中忧忧觉的有点不妥。
未及说话,黛楼儿抢着道:“金陵是繁华之地,歹徒宵小也少一些,那里又没人认得贱妾,贱妾想迁居金陵,所以……可否
借大人地官威。随大人的船队一行,才会少了许多刁难”。
黛楼儿说完,瞬也不瞬的盯着杨凌的目光,紧张的等待他回答。
黛楼儿说是去金凌,其实真实目的却是去京师,只是恐一步道出目的,更引起他的拒绝,这几日她已细细盘算过,她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就是想嫁个高官作妾恐怕人家都有诸多顾忌,百般推却。
另一方面,莫清河活着地时候,得罪地官不在少数,他活着时那些人不敢怎么样。如今他死了,自己若落在那些人手中。他们会怎么作践自己?
更何况为了拉拢李富,自己对他许以色相,答应只要除掉莫清河,就陪他同床共枕。如今莫清河刚死,东院到处还都是内厂的人,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要他马上实践诺言,全然不怕会漏了马脚,搪塞推却了几次后,他竟然威胁起自己来了。
黛楼儿心高气傲,虽然莫清河是太监,可是既然嫁给了他,她觉得自己也算正儿八经的夫人,不再是低贱的妓女,被他逼着去取悦那些高官时他都觉的屈辱,又怎肯遂了李富的心意?
况且此人如此没有城府,早晚会坏事,李贵一倒,李富再无亲人,正好借北上之机暗中除去这个祸害,到了异地他乡不会引人注意,也不怕有苦猪出头。
除了这些打算黛楼儿最大地希望,就是陪同杨凌北上时,能得到这个人品俊雅,地位崇高的内厂总督欢心,就算是有实无名没有身份,比起以前陪笑奉迎,犹如他人玩偶的风尘岁月也有天壤之别了。
如果不能,就凭杨凌欠她的人情,只要追随在他身边,他对自己就
不能坐视不理,有他关照就可以平安迁去北方,至于以后只能徐图后议了/
杨凌听了迟疑片刻道:“呃……你要迁去金凌?这个……本官的官船如果载了夫人殊为不妥,如今内厂在苏州以建了车船行,我可以写张条子,
夫人持了去找他们,他们一定可以安全护送到达金凌”。
黛楼儿听他如此避嫌,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却仍抱着万一强笑道:“此处至金凌,不过两日船程,如今贱妾
只想隐姓埋名,侨居他乡,实在不想再抛头露面,而且……贱妾也不搭乘大人的官船,只是另雇一船,随在大人船队后面。一到了金凌
……到了金凌,便不敢再麻烦大人,这样好么?”
杨凌犹豫一下,頟首道:“好吧,杨某
就护送夫人去金凌,夫人是要雇佣一艘船吗?”
黛楼儿见他答应,顿时满面欣然,露出一排编贝小齿笑道;“正是,多谢大人成全,那贱妾这就回去准备行装了”。
她翩然而起施了一礼,走出几步忽又回头笑道:“对垒,贱妾原本无名无姓,此去北方,黛楼儿这个艺名也就用不得了。贱妾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成绮韵,好教大人得知!”
她这回头一笑,如阳光一闪,刹那烟花,瞬间之灿烂眩人双目。
杨凌目光一垂,拱了拱手,再抬头时,伊人以去。
杨凌嘴角向下一撇,轻轻地道:“成绮韵……成~~~绮韵,诗成绮韵三千首,
玲珑心事待天成。但愿你这首诗不是歪诗毒草。否则我又何惜辣手摧花!”
船仍在行,夜间行船速度却慢了许多。前边一艘大船开路,杨凌的官船居中,后面却是艘小了一号的货船,船头船尾各挂了两串红灯做为夜间水上识别。
杨凌立在船舷一侧,悄悄望着夜空,轻轻摸着他那条腰间玉带。
那条玉带是他在下江南前,玉堂春亲手为他做的,腹前那枚蓝田美玉的绊扣下,放了三屡青丝。
那是韩幼娘拿来吩咐玉堂春一定要放进去的,玉堂春只道是因为老爷远行,一向缅碘害羞的幼娘姐姐向夫君表达的情意,
个中内情却只有杨凌和幼娘才清楚。
此时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水面看起来沉静幽深,几条鱼舟的灯火星星点点地撒落在岸边。
风从颊上掠过,船下水花悉索,杨凌仿佛又看到那默绿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一匹红马如云霞般从远方冉冉而来,耳絆,似乎犹自传来箭尾急颤的嗡声……
杨凌长长吸了口气,在心底悠悠一叹:“来了苏杭不去见她还勉强说的过,若去了金凌还不去见她,怜儿她……她会不会杀上门来?”
杨凌苦恼的在船舷上轻轻一拍,自语道:“怕是不得不去了,唉!长干里啊长干里……”
身后传来“吃”的一声轻笑:“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老爷是北方人呢,从来不曾来过镜凌,长干里哪有青梅竹马等你,老爷是想…想幼娘妹妹还是玉儿,雪儿了?
杨凌回头一看,一只繁星满天。夜色苍茫,满天星光下高文心提着一只灯笼,笑盁盁地姗姗走来……
六朝古都近在眼前,官船已由运河拐入长江。
杨陵走上船头,眺望远方,明媚的阳光下,江水悠悠而来,两岸绿草红花,一片生机盎然。
忽然,一阵笛声传来,笛声时而轻快飞扬,如鸟语花开,时而低回婉转,好似情人的低语缠绵,飘渺的笛声悠扬动听,似乎就在耳畔盘旋,当真有绕梁三日之感。
杨陵循声望去,只见一白袍书生矗立在后边船头,衣袖随风摆动,低眉横笛,嘬唇而啸,虽然看不清眉目,但江风拂过,袍袖翻飞,风姿飘逸过人。
杨陵怔了一怔,随即恍然,不禁笑道:“这位莫夫…成姑娘倒也识趣,她既扮作男人,到省了我许多闲话。柳彪!”
柳彪应了声是,高文心妙目会递,横了那船头‘公子’一眼,嘴唇不禁微微一晒。
杨陵瞧见她不屑神色,心中也知道她从小受的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教养,若不是无辜逢了大难成为卑女,他和黛楼儿那样的女人,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知差了多少级,在她心中就不可能瞧得起黛楼儿那样的女人的。
高太医的权势虽远不及莫清河,但是那种清白高贵的身份,莫清河就是富甲天下、权倾朝野,也是无法及的万一,更遑论身份更加低贱的黛楼儿。
算了,反正一进城就要各奔东西、彼此在无见面相处的机会,文心是否对他鄙夷轻视,他也懒得去说教纠正了。
其实象黛楼儿这样的青楼名妓,除了相貌出众。大多有一技之长,或长于诗、或长于画、或长于音乐、或长于巧辩,更有人连兵书战策也习的精熟。
其水平比起许多中举的才子也不遑多让,身为最卑贱的妓女,却拥有这样的才情。若不是杨陵始终怀疑他对莫清河的恶性早有耳闻,甚至为了讨好取悦与他也参与其中,以他的为人是不会狠下心来只答应将他护送到金陵,至少也会过问安排他的居处,毕竟他现在一介女流,抛头露面多有不便。
杨陵吁了口气。走到船舷旁,扶着被太阳晒的暖洋洋的船帮,忽的瞧见前方足足有七条人工开掘得笔直得宽河只通向长江中来,七条河彼此距离还并不太远。
杨陵不禁有点奇怪得问道:“那七条河是什么地方?怎么在这么近的地方连掘了七条河出来?”
柳彪也不知道原因,忙招手唤过杭州府派来的领航船工,那船工听了问话,忙毕恭毕敬得道:“回禀大人,那不是河,而是作塘,后边那大片树林中便是龙江船厂。咱们大明出海的宝船便是那儿造出来的。”
杨陵惊讶大喜,连忙吩咐道:“停船停船,快快靠岸,本官要去船坞瞧瞧。”
当下船工便于前边的大船联系。三艘船在江边缓缓停下,放下踏板,杨陵匆匆上了堤岸,柳彪带着二十多个番子岁随下船来,杨陵唤过方才那个船工问道:“此地你可熟悉?前方还有多远,可否带本官去瞧瞧?”
船工道:“小的常常跑船,虽说没去过里边,可是听说沿着这作塘走下去。不过旬里便是船坞,大人想瞧瞧,小的便陪你去看看便是》”
这时,一个白袍公子持着把折扇走进两丈开外,拱了拱手道:“大人是要在这里停歇一番么?”
杨陵瞧了一眼,不自觉怔在那里。方才在船上他已经认定后边船头吹箫的人必是黛楼儿乔装改扮,看那身材也极相似,可是现在近在眼前,仔细一瞧,这年轻公子头粟白玉冠带,眉目清朗如画,一身银白色的公子轻衫,腰畔挂着翠绿的荷花玉佩,此外再无任何装饰。
虽说他唇红齿白极是俊逸,可是英眉朗目,哪有一点脂粉气?这分明是男人了。
杨陵忽地想到黛楼儿说他要迁居远行,便连男仆也不方便带,怎么船上有个年轻男人,莫非他们……
他怀疑的大量着男子,拱手道:“公子是从后边船上下来的吗?不知高姓大名……?”
那位公子一双凤目霍的睁大了,惊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吃的一笑,忍俊不禁道:“草民姓成,承蒙大人关照,慨然应允携带我同往金陵,怎么大人才行了一天多的路就……就如此贵人多忘事么?”
杨陵瞧‘他’那忽的一笑百媚横生,若说是男人可真成了人妖了,这才恍然大悟,这个黛楼儿好厉害,这决不是什么易容术,一认出他身份在看他眉眼五官,虽然精致俊美,但与黛楼儿相貌仍有八分相似。
可是他只是将穿着打扮改变,眉毛嘴唇巧加修是一番,那神情气质便再也看不出半点女人味,以至明明容颜未改,瞧来却已完全判若两人,甚至连声音也变得中性得很,竞连自己也看走眼。
杨陵听他以男人口吻说话,便惊笑道:“原来是成公子,眼拙眼拙,你穿上……呃,换上这套衣衫,一是看走了眼,呵呵。是呀,这一路行船也有些乏力,我听说前方是昔年郑和下西洋是造宝船的地方,所以想去瞧瞧。”
黛楼儿一双秋水双眸投住在他身上,神色间觉得有趣,他深深望了杨陵一眼道:“大人对船坞如此有兴趣,莫非也喜欢扬帆远航、纵横海上的生活吗?”
不待杨陵回答,她的眼睛就向那郁郁葱葱的丛林看了一眼,说道:“草民对郑和宝船的事略知一些,可否为大人向导那?”
杨陵是不愿和他走在一起,可是以他的身世经历,现在也没有养成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丝毫不在乎他人脸面的态度。
黛楼儿既然主动提出。他也不便拒绝,只好点点头道:“好,我只是去见识一番,成……公子如果坐船气闷了,不妨与我同游如何?”
黛楼儿手中折扇刷的一开。又悠然合上,眉尖一条,甚是欣悦的道:“能陪大人同游,不胜荣幸之至,大人请。”
杨陵地点头,无奈的瞧向柳彪、郑百户你人。这几个亲信都是知道黛楼儿身份的。一见大人瞧向他们,都立即很没义气的转过脸去,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他的眼神。
杨陵本指望他们能不着痕迹的隔在自己和黛楼儿身旁,一瞧他们这副德性,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硬着头皮走过去于黛楼儿并肩走在一条作塘旁的土埂上。
黛楼儿于杨陵并肩而行,举止步态丝毫看不出女态,初次相遇时那水一般柔美的样子全然不见,一个人的形态举止可以作出这么大的改变。杨陵虽知她在青楼必定有所训练,心中仍觉惊奇不已。
黛楼儿便走便道:“大人。郑公公昔年七下西洋,到过古里、溜山、麻林、刺萨、天方等藩国。他的事迹我们江南人说起来可都如数家珍。”
杨陵点了点头,瞧见两旁合抱的大树笔直参天,生长应该至少也有数十年了,但那一望无边的密林棵株之间整齐有序,似是人工栽植,不禁有点奇怪,古代也有植树造林吗?
黛楼儿瞧见他注视之处,立刻会意道:“那些树木都是洪武年间朝廷栽植的,本想百年树木。用来做造船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如今却只能任其生长、无人过问了,听说龙江船厂现在只作二桅、四桅的小船,而且朝廷所需的船只有限,那些世袭的船工生活无着,大多数都在沿江另求生存……”。
杨陵不禁摇头叹息道:“可惜,我们大明水上军力昔年堪称天下之冠,可如今……,唉!在海宁时我见那些倭寇乘着些破烂不堪的船只便千里迢迢赶来劫掠,若时我们又一支厉害的水师,哪里容得他们嚣张?”
黛楼儿见他一脸憾意,不禁浅浅一笑道:“如今大明也有水师呀,只不过……只是用来妥靖海疆,追缴犯禁出海的商人、渔民,那船只能在近海巡戈,经不得海上风浪的。”
杨陵想起吴济渊对海上通商的态度,似乎江南一代的士绅和百姓民风开放、意识先进,对于开放海禁大多持赞成态度。
自己回京后如果向皇上建议通商,估计朝中阻力不小,如果江南一带各个阶层对于开放海禁持赞成态度,那就可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度。
黛楼儿接触的大多是江南名流,对此必定有所了解,向他多了解一些,要说服皇上便多了一层把握。
不过他看黛楼儿说话小心,明明对大明水师的能力不以为然,却不敢直言不讳,只有自己先表明态度,想必他才会直言不讳。
想到这里,杨陵道:“是啊,如果海上通商,大可富民强国,同时虽是可以知晓异国国情,也不会闭塞朝廷耳目。
象如今这样,我大明臣民北锁与陆地,外夷游戈海上,待外夷有能力万里纵横时,大明漫长的海疆就会从天堑变为坦途。北疆年年受鞑子侵扰,防不胜防,这海岸线之漫长何止数倍于九边防地,如果有敌从海上来,布置多少军队也无法防御呐。”
黛楼儿笑道:“大人远见卓识,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于海上也。”
杨陵哑然止步,望着他道:“好,说得好,一语中的啊”,他罗嗦了半天,表达地不过就是这个意思。想不到这女人倒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黛楼儿婉而一笑道:“这可不是草民说的,草民一介女…哪有这般见识?这是郑和郑公公当年的话。”
杨陵听说百年前的郑和能有这般见识,眼光如此长远,倒这位三宝太监心下钦佩不已。这人虽是阉人,单只这份见识,多少博学鸿儒能及的上他?
穿过密林,只见作塘连接处出现几坐船坞,每坐船坞宽度从十丈到三十丈不等,长度均有一百六七十丈。船坞内空空荡荡的一艘船也没有,坞上有水闸、木桥、石城,不过看来到处杂草丛生,荒荒凉凉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杨陵瞧了发怔,不敢置信得到:“这就是龙江船厂?造出百米宝船的地方?难道这里已经被撤除了么,怎么一个都没有?”
郑百户听了忙领了几个人四处寻找,不一会儿从船坞下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蹲在哪里提着鱼竿钓鱼,郑百户喜出望外,连忙将他唤上来。
那老汉想是很久不曾见过官员来这儿了。瞧见杨陵前呼后拥的模样,想必是个极大的官儿。不禁吓得要死,连那鱼竿儿都忘了丢了。就匆匆的迎了上来。
杨陵蹩眉道:“老人家,你是船长的人么?我来问你,这个船厂是不是已经裁撤了?怎么既没有人造船,也没见工匠?”
老汉点头哈腰道:“大人,小的是索坊的工头儿,世袭的造船工匠,咱这造船厂可没裁撤,不过工部都水司衙门已经有近两年没有造船的命令了。工匠们没有船造、没有工钱拿,可是老婆孩子总的养活呐。
所以……平常无工可以做时,摆渡的摆渡、帮佣的帮佣,妇女孩子就在林子那边种点菜放放羊,可这船厂我们也不感随便缧着。所以小的就和缆坊、舷坊、蓬坊、木工坊舵坊的几个管事轮流看着,今儿该小的当值,大人您是……?”
听他的口气,这船厂分工还挺细,连缆绳、篷帆都有专门的作坊,可见规模着实不小,只是瞧那船厂现在的荒凉模样,到处杂草丛生,船坞里能钓鱼了,哪里还有半分能造出三宝巨舰杨帆万里的模样。
杨陵见那工头儿卑微的哈着腰,一闪陈旧破烂,一双布鞋露出了脚趾,也不忍再苛责他,他叹了口气,怅然望着这座硕大无比的船厂,游趣顿消,一时意兴索然。
那工头不知他是什么来历,见他发怔也不敢应声,就乖乖的站在一边,杨陵本想再去石城内看看,可是走了几步,忽又顿住了脚步转身道:“没事了,本官路径此地,只是随意过来瞧瞧,这便走了”。
杨陵领着人一路往回走,默默无语,神色有些凝重。黛楼儿悄悄觑视这他的神色,琢磨着他的态度,渐渐摸到一点头绪。
她试探道:“其实沿海不过是有些倭寇作乱,不足以动摇大明根本,四海番夷那些小国也没有实力侵我大明江山,大人心忧所为何来?”
这个黛楼儿虽有见识,毕竟也不能看的那么远,她哪知道就是她眼中那些不足为虑的番邦小国,在十几年后,就开始前赴后继,不屈不挠的想要大开中国这个市场。
当用尽办法,他们都不能同这个天朝上过取得商业交流时,适时而生的舰船利跑给他们提供了武力的机会,是这些弹丸小国可以称霸海上,从而开始称霸世界。
这番道理,中国要到几百年后,从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教训中才能懂得,现在除了来自后世的杨陵,谁会知道那是多么惨痛的教训,要付出多大代价?
一百多年前造出称霸世界的巨大海船的龙江船厂现在以形同一片废墟,再过一二百年,现在生机勃勃的中原世界,是不是也要步入一片荒蛮?
杨陵早知道胆朝海禁直接使中国的水上力量急剧萎缩,间接造成整个国家科学、经济发展迟滞,可是看到今日的场景,他才知道目前事态就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在过上几年,不止船厂没落,恐怕连个能用的工匠也找不到了。这些世袭的工匠可没有专业的学校,他们的技艺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无船可造。如果学造船连饭都吃不饱,还会有人教有人学吗?
想想所知的历史,如果不是现在朝廷禁海、禁造船,中国仍能继续称雄远东水域,那么就可以在接触和碰撞中始终保证先进性。也不至于几百年后花巨银两买西洋铁甲舰又被东洋击沉。
如果现在的中国海军能够强大,主动开拓海外贸易与殖民,那还论得到几百年后那几个加起来还没有南直隶大的国家成为海上霸主吗?还会出现以陆地简陋笨拙的炮台迎接为国海军舰艇攻击的难堪吗?
现在不止朝廷自满保守,民间出了沿海一些有远见的商人士绅,大多数也不主张对外洋扩张,这种力量其实是相当大的。即使自己是皇帝,要改变这种情况恐怕也要困难重重,何况自己现在连朝政也没接触多少。
历史发展的结果自己是知道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很可能自己只能看着所有的教训与灾难重演一边,看着那国家积弱、血流成河的悲惨情景仍然不可避免的出现。我能让他避免吗?
杨陵边走边想,心情愈发沉重,也提不起精神关上风景和黛楼儿谈笑了。
黛楼儿只当他仍是为沿海倭寇为祸的事担忧,那想得到眼前这人思绪一票到了几百年后。他叹息一声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想强行让沿海百姓与大海隔绝是不可能的。
朝廷不允。出于暴力,必然有民间富商私自组团与外邦交易。但海外诸国的商人有军队保护。而且海上记不安全,这些海商与外邦交易,没有武力便无法自保,组建武力有为朝廷忌惮受其围剿。
结果……朝庭越是禁海、剿海、海商们内外交困下为盗的就越多。这其中因果缘由,肯本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难怪大人为难。”
杨陵摇头道:“也不尽然,如果没有海禁商禁、如果我们不把水师枸于海湾之内。放到敞开大海,这个解能不能打开?”
黛楼儿一怔,脱口道:“那怎么可能?”
杨陵眉尖一挑,似笑非笑的道:“为什么不能?这个结既然是人口上的,就能有人能打开它。而且这个结早晚要打开,只是要等到被人逼着打开的那一天,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遭殃,杨某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什么就不能试着早些把它打开呢?”
黛楼儿回到自己船上,身形步态才回复了女人模样。
他走进船舱坐下,轻轻叹了口气。一个红衣美卑俏巧的奉上杯茶,轻轻的替他锤着肩头,嫣然笑道:“小姐怎么长吁短叹的,都怪你自己,江南第一丽人你不做,偏要扮成男人,那还怎么让他为你着迷呀?我看小姐是见了人家英俊潇洒、少年有为,有点晕了头了”。
黛楼儿摇摇头,眼神有点迷茫:“他弱肯迷我,早就迷了,还会等到今日吗?傻丫头,我若真是一身女装打扮,他不据我与千里之外才怪,楚玲,你的道行还差的远呢”。
就在这时,有一个红杉俏卑气鼓鼓的走进厅来,说道:“小姐,这钦差还真不客气,他刚刚着人吩咐,一进了城就要护送我们现行一步,要不是小姐帮他,江南之事他能这么顺利吗,真是忘恩负义”。
黛楼儿涩涩一笑,叹道:“算了,人家不落井下石、不趁火打劫,已经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了。若换了一个人,哼,就算他心里巴不得一口把我吞下肚去,在人前还不知腰假惺惺的躲出多远以示清白那”。
他眸子一转。想了想道:“楚燕,吩咐船家,进城后超过大人的官船先进城去,还有…待我谢过钦差大人,就说不必劳烦他派人相送了”。
那个叫楚燕的俏丽卑子惊诧得道:“小姐。难道你不想…想…,要不卑子问问他的行辕所在?”
黛楼儿莞尔一笑道:“不必问了,南京六部,王琼为首,他们是不会来迎接钦差的,迎接杨大人的必是南京镇守太监冯公公。冯公公在乌衣巷有私邸,以私邸迎上官,是讨好逢迎的机会,所以……他必住乌衣巷”。
楚玲嘻嘻一笑,说道:“那我们也搬去乌衣巷,来一出才子佳人巧相逢”。
黛楼儿嗔瞪了他一眼,说道:“不去,别招人烦了,我们搬去长干里,长干里也在城南。距离乌衣巷又不远。前几年我听人说过,哪里隐居着一个曾经纵横海上的船王。我想去找找这个人”。
楚燕奇怪道:“什么船王?还不是归隐的海盗,这些人最忌有人打听他们的过去。小姐不是想搬去北方吗,找他做什么,莫非…又想出海了?”
黛楼儿浅浅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滔滔江水,嘴角一翘,似笑非笑的想道:“以色媚人时,你自觉心高气傲。以为耻辱。如今这人不好你的色,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才了。
他对开海禁,平倭寇的事看的极重,如果这天大的难题我能帮他解决……,唉,好久不用脑子了,一想起来真是头痛,慢慢想…慢慢想,我就不信我想不出来……~~~
十代帝王都,三吴佳丽地。
杨陵的官船已经到了秦淮河边。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和南京守备关建功、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邵节武率着一群官员、士绅立在码头上迎候。
船未进城,杨陵以接到禀报,南镇抚司镇抚使大人也将来码头相应,这条消息令他揣测了半天。
他来南京可和锦衣卫不贴边,虽说南镇抚司实力远不及北镇抚司,的那也是锦衣卫中的重要部门,若没有锦衣卫指挥使张绣授意,邵镇抚这么敏感的身份敢来相迎吗?
中国人的官场学问实在太大了,一张椅子怎么摆,一杯酒怎么倒,一杯茶怎么敬都可以隐含极大的寓意,堂堂镇抚使屈尊相迎,是不是代表着天津卫那位锦衣卫提督张大人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了呢?
一想到这里,杨陵也有些迫不及待,如果能争取到锦衣卫,那可是一桩胜利,他现在太需要权力了,需要一大批人为他的意志奔走,潜移默化,徐徐改变自然最稳妥,可是张天师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现在能够多做一点,还是多做些好。
第一艘官船轻轻驶了过去,后边船上高高矗立的玄黄天子尾旗和杨字大旗赫然在目。官船靠岸,船上递下踏板于码头搭好,船夫甩下缆绳,自有仆役匆匆拾起,紧紧系在码头石桩上。
南京镇守太监冯承植笑呵呵的和关守备、邵镇府迎了上去,巡检司得人在附近明里暗里布置了许多人,以防出现不测。
关守备带来的亲兵中有一位将校,也正紧紧盯着船头,瞧见杨陵的身影,不禁露出一丝亲切的笑容,
这人细腰窄背,肤色微黑,长的眉目英朗,俊武不凡,正是韩幼娘的兄长韩武。杨陵未离京师便已安排他到南方军中人之任职,他是内厂厂督举荐得人,同时原来的品级有不高,这可把地方官员难为坏了。
官安排小了地方安排不好了,那就佛了杨陵的面子,可是凭的给他拔个高官,可有不好堵住众人攸攸之口。好一番四思量,都指挥使把它送到了金陵守备关建功的手下,虽说只是百户。可是在这地方为官油水不小,想必也能称了杨长督的心意。
金陵比不得别处,这南京镇守太监、南镇抚使都和杨陵没关系,而且虽说在皇上面前亲疏有别,地位不想上下。杨陵也不敢怠慢早早站在船头,踏板一方下,他就笑着向三人迎了上去。
此时码头后边一栋高基重檐、宽敞华丽的酒楼,第三层上一间垂着翠绿色纱帘的雅间,桌上置了四色小菜。放了一壶竹叶青,临窗坐了一位清莹不可方物的少年公子。
他一身月牙白的轻衫,修长纤弱的身材。乌发莞莞只以白铃缨提花木簪挽住。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面如美玉眼似清泉,坚挺的琼鼻如同腻脂美玉一般,还有那微微上翘的唇角,似乎总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经意见就可以流露出一种醉人的妖艳,男人生的这般美貌,可真不知要迷思多少大姑娘了。
远远地。看到那挂着杨字大旗的官船驶来,他霍的站起来。贴近了纱窗紧张的瞪大了双眼。船靠近了,锚放下了。他看到了杨陵,杨陵正微笑着走下船来。
半年不见了……,乍然望见,感觉如同隔了一辈子那么久。他长得比以前更加俊逸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和威严,还有…他个子更高了,身材更结实,但眉眼鼻唇却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
少年公子长长的睫毛眨动起来。飞库网一层雾气迅速笼罩了他清澈的眼神。慢慢的,缓缓的,雾气凝聚成两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美月似的眸子里滴出来,沿着那白玉般无暇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顺着他尖尖的下巴落在桌子上。
他吸了吸鼻子,抑制住想要再次涌出的眼泪,视线有些模糊了,再隔一层帘笼,眼中的他也有些模糊起来,就像无数次再梦中看到的他。
只是…那时的他看的更没有现在清楚,梦中的他看不清相貌,看不清打扮,只闻到他的气息,自己趴在他的怀里,蜷缩再冰冷的洞穴中,可是耳朵、脸蛋、都被他的胸膛贴的热热的。
此时的他,看的好清楚,他穿着藕色丝面开襟云袍,腰间一条玉带上悬着玉结坠儿,随着他走下踏板的动作轻轻的飘动着,袍下露出一双掐金挖耘地乌地软靴,好一位翩翩公子,好让人心动、喜欢…
等等,后边是谁?那个身材高挑、举止娴雅的翠衣美女?
少年公子明亮的眸子狠狠的转回杨陵的身上,杨陵正在笑,向面前迎来的人微笑,他的笑…他的脸…他的打扮,怎么看起来那么欠揍?
一大堆官儿拥了过去,把那个欠揍的他围在了中间。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堆人瞬间淹没了杨陵的身影,本来不想再看杨陵那副欠揍的模样,可这一看不到,少年公子忽又发起急来,他踮起脚尖贴着纱帘望去,除了一堆头顶,再也看不到他的模样,然后那堆人头便簇拥这他走向了码头上停靠的一溜官轿。
少年公子跺了跺脚,抓起桌上的瓷杯,将湛绿芬芳的酒液一口抿进嘴里,重重的一敦酒杯,冷哼一声道:“杨钦差、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好大的本事,我倒要看看,你几时才肯来见我,哼!”
金陵地面都是以大块青石铺垫而成,显得很整洁,各条大街规划严整,街道上的商家井然有序,热闹非凡却又有所节制。
单从繁华程度来说,金陵实胜于京师。
杨凌入住的乌衣巷是当年孙权戍守石城禁卫军营所在地,因士兵皆着乌色军衣,因此得名。自从东晋名相谢安、王导在此居住,例代贵族多居于此,夹地高楼接踵而起,乌衣巷因此名满天下。
不过这条巷子本身却并不宽敞,由于居住的都是高官望族,虽然无人禁止,但普通百姓却自觉回避,所以狭长幽深的巷子里往来行人更显稀少。
杨凌和韩武并肩走出巷子,秦淮河畔、夫子庙前,一边走杨凌一边将此次江南之行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韩武听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听到海宁抗倭时不禁扼腕叹息道:“可惜,如果当时我也能在钱塘潮前一展身手那该多好。”
杨凌笑道:“你在金陵这种富庶之地作官,现在已身居百户之职,这样有什么不好?我现在身居高位,不知有多少人在打我的主意,把你们调开,能在他处安身立命,这样如果万一有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韩武皱眉道:“仕途凶险我也知道,不过大不了丢官免职,真正抄家灭门的有几个?居安思危固然好,可你常常忧心忡忡、所想所虑都是万一这样、万一那样,妹子看了会开心么?如果总是这样,我宁愿看到你做鸡鸣驿丞时,官儿没品,却快快活活。”
杨凌喟然一叹:“是啊,以前在鸡鸣驿时,哪怕吃着野菜蘸酱、粗茶淡饭。但是哪有这么多事操心?闲暇时沏上壶茶,将幼娘抱在膝上,两个人耳鬓厮磨、拉呱些家长里短,那日子多温馨呀,如今呢?”
杨凌停在朱雀桥前,怅然望着桥下流水,如今想急流勇退,那还可能么?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三角这么深。如果自己一直没有机会走出鸡鸣驿,或许会老老实实呆在那座山城里,同自己心爱的女人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如今既然站到了这个位置,有一个改变历史的机会,难道能就此放弃、退却么?
杨凌叹了口气,愧疚地道:“是呀,自从进了京,陪在幼娘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愿这次回京后,我就不用再四处奔波了。”
韩威瞧他有些意气消沉,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只是想让你看开点,其实你现在做地就不错呀,这些轰轰烈烈的事传回京支你以为幼娘听了会不开心?”
“什么悔教夫婿觅封侯,女人嘛,就这样,你要是天天腻在她身边,她还嫌自己男人没本事,不能出人头地,等你做了官了,她又怨你忙于公事,冷落了她。”
“你有出息,幼娘会不高兴吗?你说在幼娘心里,现在的你和一个一直待在杨家坪的秀才老爷,哪个更能让她自豪?”
杨凌哈哈笑道:“二哥也别总说别人,如今二哥也安定下来了,什么时候娶个媳妇进门呢?江南佳丽如云,难道就没有一个入得你眼的?”
韩武笑道:“我还是对战场厮杀、建功立业感兴趣,女人嘛……哪有宝刀宝剑可爱,讨老婆的事等我想要个儿子时再说吧。”
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道:“说真的,你想想办法把我调去九边或沿海,只要有仗打就成,在这儿待得骨头都锈了。”
杨凌听得心中一动,说道:“好吧,你既有这个心思,我就成全你,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这件事等我回京后再说。”
杨凌忽想起回京后如果向皇上请允解除海禁与异国通商,那么随之而来必须要有一支力量强大的水师队伍。韩武文武双全,要学习海战技术应该也不难,反他调去水师好好栽培一番,将来没准就是一位水师名将。
可是,皇上那里好说,难的是如何让百官点头呀。那些朝中大臣对他们不了解的大海看得可有可无,把天朝上国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轻海洋、轻通商,后世人人都明白的道理,以此时文武百官的观念和意识又有几人能够理解、能够接受?
很多事都是做起来并不难,难就难在没有人想得起去做。即使有人想得起,墨守成规的人也会使尽手段地不许你去做,而在他的心中,还认为自己是在坚持正义,是在做为国为民的好事。一想起回京后将要面对的情形,杨凌就不由产生一各无力感。
他的周围一直悄悄随侍着几个便装的番子,前边文士打扮的柳彪忽然现身,向他悄悄打了个手势,杨凌会意,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现在信在金陵镇守太监冯承植的私邸,冯承植虽对他礼敬有加,但是名义上冯公公却是直属京师民礼监地,算是王岳的亲信,杨凌对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本来这次来金陵并没有什么要事,也没有需要瞒着他的地方,飞库网可是锦衣卫南镇抚司邵大人莅临相迎,让他对与锦衣卫结盟产生了几分希望。
如果锦衣卫有心要同他接触,必定也要避开冯公公,所以他藉口与内兄久别重逢,独自送出这么远,就是为了有机会同锦衣卫接触。
如果锦衣卫确实有心要同他结盟,一定派有人暗中注意他行踪,并和他取得联系,方才柳彪的手势已证实了他的判断。
杨凌将韩武送过朱雀桥拱手告别后,柳彪凑近他身旁道:“大人,南镇抚司派人来见大人,我验过他的腰牌了,身份可靠。”
杨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问道:“邵大人在哪里?”
柳彪笑笑,手中的扇柄向桥下河中一条红船指了一指。杨凌会意,展颜笑道:“都说秦淮好风月,走吧,咱们也去见识见识。”
长干里偏居城南,是官民杂居的地方,同时这里又是金陵城地士绅名流迎送宾客的最后一站,因此巷口开了几家酒店、客栈,生意颇好。
巷子里还有一些摆卖金陵特产的小商贩。金陵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临行总要带些特产,所以这里的商贩生活倒还优越。
总之,这个地方龙蛇混杂,成员比较复杂。一条巷口进去是条浅浅的死胡同。白墙灰瓦、红漆朱栏的院门儿,看起来是比较富裕的人家。
摆摊卖石的老张坐在巷口,想是许久没有生意上门,他正懒洋洋地靠在墙头晒着太阳,忽然两个身着红衫、体态婀娜的女子姗姗走来,那俏丽的模样立即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主一婢,前边那位夫人妍容鸦发,肤光胜雪。一身娇红的裙衫外罩一件梅花浅纹的月白披风,步态袅袅依依,行来飘飘如仙。
老张的喉咙忍不住咕咚了一口口水:“啧啧啧,天天在这巷口摆摊儿,可不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简直像仙女儿下凡似的,要是我家婆娘有她一半好看,那我真比神仙还要快活了。”
小贩不敢盯着人家夫人的脸看,他恋恋不舍地垂下目光,盯着那双轻盈移动的弓鞋,裙摆翻飞,莲足从他眼前轻盈地掠过。
趁此机会,老张又抬起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只瞧见那张俏脸肌肤晶莹粉腻,比他匣中待售的雨花石还要剔透几分。那份美艳、尤其那万种风情,竟是平生仅见,想来也只有长亭酒家的马姑娘能和这绝代佳人一较长短……。
两个红衫女子走到了那幢青砖小瓦的房子前,这幢宅子瞧来有些年头了,马头墙上下阴暗处生长着绿油油的青苔。
那个红衣婢子上前扣住门环咚咚地敲了几声,随即一个家仆拉开门探出头来,老张远远地张望着,只见那家丁对答几句,便将那两个美人儿迎进了门去。
自报姓名成绮韵的黛楼儿神色自若地立在照壁前等着家人传报。这个院落从外边看,青砖小瓦低墙窄院,似乎里边并不大。可是站在这天井里再瞧却是庭院深深,后边似乎打通了几进院落,串成了一个长长的院子。
红衣俏婢是楚玲,她担心地四下看了看,轻声道:“小姐,瞧这宅院好似颇有些年头了,这位彭老太爷真的便是那位纵横四海的鲨鱼王?”
成绮韵自信地道:“要证明也简单,只要他听了我有胡诌的名字肯出来见我,那就绝不会错。”
楚玲瑟缩了一下,有点畏怯地道:“小姐,我们……是不是来得莽撞了些?如果……如果咱们请杨大人派人来,那还稳妥些,这可都是些亡命江湖的好汉,咱们……咱们可没有什么倚仗。”
成绮韵淡淡一笑,说道:“杨凌随时回京,我们没有时间策划了。你不用担心,没有倚仗,也就是有倚仗。这条鲨鱼现在有子有孙,拖家带口的,你以为他落户于此,苦心经营,会舍得随意弃置,再游荡他乡?摸不清我们的来路,他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我的办法,必须要取得这个海盗王的帮助才能行得通,他虽未必信得过我一介女流,不过狐假虎威嘛,他有把柄在我手中,就得坐下和我谈。紧要时我再扯起杨凌的虎旗,就算我是只小狐狸,他这条上了岸的鲨鱼,也得乖乖和我合作。”
瞧见那个家丁匆匆地又跑了回来,神态恭敬。成绮韵鼻子一皱,轻轻巧巧地笑了,笑得果然像一只小狐狸。
彭老太爷有个很俗的名字,叫彭富贵。
据说他本来就是金陵人。他还没出生,就跟着他爹搬去了大理,一晃七十年过去了,靠做茶马商人,他发了大财,于是携带着满堂子孙衣锦还乡,在长干里买下了这幢宅院。
离家这么久,当然没有什么亲友乡邻,所以彭老太爷只是深居简出做他的富家翁。一向很少与邻里来往。
彭老太爷正在后院儿拿着串葡萄逗弄着小孙子,听见那家仆说有两位女客上门求见。不禁蹙了蹙白眉,哂道:“哪有正经女人随便上别人家拜访的,是不是老四又在外面惹了什么野花闲草找上门儿来了?”
家仆道:“那位夫人说……她受老太爷远房亲戚所托,有封亲笔信要交给老太爷。”
“嗯?”彭富贵将葡萄丢回盘子里,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家人,眸中闪出冷意道:“远房亲戚,什么远房亲戚?”
彭老太爷白发白须,足有七十上下,一副赤红脸庞,可是身材粗壮,手脚奇大,这一站起,动作还是灵活地很,高大的身材竟然大有威猛之气。
那家人虽然与彭老太爷朝夕相对,仍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讪讪地道:“那位夫人说是你的远房侄子,叫彭沙王。”
彭老太爷赤红的脸庞抽搐了一下,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惊喜表情道:“啊!……啊,原来是他,好多年不知音讯了,想不到我这个侄子居然打听到我的住处,快快有请,把那位贵客请到我的书房里来。”
彭老太爷不读书,书柜上只摆了十几丛美丽珍稀的一珊瑚树,那位美艳之极的红衣女子轻盈地走进房来,眼波投注在彭老太爷身上,定定地瞧了片刻才嫣然一笑,俏巧地裣衽施礼道:“贱妾成绮韵,见过彭老太爷。”
彭老太爷迟疑地打量着她,虽然已听说是个女人,可是他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娇滴滴的美女,如今道上同源有符合这个条件的年轻女人吗?
他挥了挥手,让那家仆退下,然后走过去将门掩上,再转过身来时,那目光突然变得狠厉异常,冷冷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成绮韵神色自若,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眸子在这位满手血腥的海盗王冷厉的注视下毫无惧意,竟然还俏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彭老太爷上下打量她一番,忽地哈哈大笑,他走回桌旁坐下,说道:“姑娘请坐,你既盘出了我的底细,咱们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大家都是江湖同道,理应守望帮扶。
姑娘可是缺了盘缠?三五百两银子嘛,老头子还凑得出来,要是狮子大开口,呵呵,姑娘,你以为你找得出证据证明我是鲨鱼王?”
成绮韵微笑着摇摇头,说道:“老爷子,你看我像是上门打秋风的人么?我今天来,不要你的钱,相反,我是上门给你送钱来了,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或许……不久的将来,老爷子就成为金陵首富,这份见面礼够不够大?”
彭老太爷听了迟疑不定地望了她半晌,才冷笑道:“你到底是哪条道上的,老夫年纪大了,只想过几天安逸日子。买卖越大,代价越大,你想做什么大买卖,老头子不打听,你是什么来路,老头子也不过问,你请回吧。”
成绮韵收敛了笑意,淡淡地道:“老爷子太小心了,你放心,这件事并无任何风险,贱妾此来可是甚有诚意,你不听我说明来意便要赶我走么?呵呵,若不是贱妾近日就要北上,其实不会这么急着来见你的……”
“北上?”彭老太爷一怔,他瞧了瞧成绮韵那一身装扮,火红的衣衫、外罩白披风,惹火的身材曲线玲珑、隆胸蜂腰极为诱人,那张笑吟吟的娇媚脸蛋,看年纪至少也有双十年华,心中忽地想起一个人来,他不禁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是姓杨的派来的?”
成绮韵正想提出自己此来的目的,听了这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也攸地一下跳起来。愕然道:“你说甚么?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一起来地?”
彭老太爷听到这里仰天打了个哈哈,他伸出巨灵神般的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砰地一声桌板一翻,已从下边摸出一对锋利的虎爪,他嘿嘿冷笑道:“杨家娘子,老头子混迹海上,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和你们这些想要改朝换代、起兵造反的绿林英雄是井水不犯河水!”
“老夫最后再说一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全当今日未见过。不然,咱就手下见真章,让我鲨鱼王领教领教你红娘子杨跨虎的真功夫!”
成绮韵听了一时愣在当地,她本已设下一番说辞,料定彭老太爷有所顾忌决不敢动手伤她,而她优厚的条件也必可说动这个海盗头子。
可是瞧他现在这副模样,间是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动手,她不禁愕然问道:“什么杨家娘子?你到底以为我是谁?”
垆边人似月,皓腕双雪,柳叶眉间发,桃花脸上生。
谁不知道长干里第一美人儿就是长亭酒家的马怜儿?
长亭酒家是长干里临街最外边的一家酒店,走出店门前方不远,绿草茵茵处就是送客长亭,地点好,所以生意好。
自从几个月前,马老板的侄女儿从北方返回家乡,经常来到酒楼帮忙后,马家的生意也就越发地好了。
不是说秀色可餐吗,杏脸桃腮、纤体如月的怜美人儿哪怕穿着布衣衩裙,都是俏丽可人、柔媚万分,叫人瞧了赏心悦目,以色佐酒,那酒似也逾加香浓,这客人又怎能不趋之若鹜?
金陵人好吃鸭,桂花鸭皮白肉嫩、肥而不腻,几乎每家酒楼都有自己腌制风味独特的桂花鸭,切成薄薄细片,吃来香鲜味美。
此时,马怜儿穿着一身淡绿衣衫,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扎着件蓝布围裙,皓白秀气地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小刀,立在柜前正娴熟地削下一片鸭肉,翩然落在那张蓝花簇边的碟子中。
她的一双美目,只盯着手中那只逐渐变小的盐水鸭,小刀飞快,似乎把那鸭子当成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飘逸英俊、一袭白衣的书生。
“怜儿,好久不见”,男人咳了咳,讪讪地说话了。
“对不起,我姓马,请叫我马姑娘。”
“呃……马姑娘,我们……好久不见了。”
“有很久么?我怎么不觉得?”
“当然有,当然有,我……我……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嗤”地一声笑,如同桃花初绽,看得面前的公子心儿一荡,情不自禁地想摸摸她的手,可是那双弯如弦月的俏眼,只是向他轻轻地一扫,他的手立即缩了回来,讪讪地说道:“怜儿,我……我……。”
“嗡~~”,锋利的小刀刷地一下掼在木案上,发出一阵嗡鸣,面前的公子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倒退两步,马怜儿俏脸一板,冷冷地道:“关公子,我说过了,不许叫我怜儿,谁再叫我怜儿,我要他好看!”
马怜儿话音刚落,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身着藕色长袍、足踏乌底软靴的人来,轻轻向她叫道:“怜儿,好久不见!”
关公子一听有人又叫怜儿,不禁心中大乐。自从上个月送送客至长亭瞧见了马怜儿模样,这样关公子顿时如见天人,从此常常从城北跑到城南来看她。后来他再打听到这位姑娘无父无母,现在寄住在伯父家中,他正是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干脆把怀孕的老婆送回娘家安养,一门心思跑来追求佳人了。
整天痴缠在长亭酒家盼着一睹佳人颜色的登徒子中,关公子最是积极,碰的钉子也最多,自然深知这个刁蛮美人儿的厉害。
只是这朵玫瑰花虽然多刺,就连薄嗔轻怒时模样也是那么有味道,竟把他迷得甘之若饴,痴心不改。如今瞧这位美人儿正在气头上,不知是哪条色狼要倒霉了,说不定从此就要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关大少如何不喜出望外?
果然,马大小姐今日的愤怒与往日大不相同,她的眸子睁得大大的,眼圈儿都气红了,那双乌黑的眸子却越来越亮,好象……好象已气得溢出了泪,看得他好生心疼。杨凌也在痴痴望着马怜儿,她苗条高挑的身段儿仍是那么迷人,淡绿衣衫如同一片绿叶,衬得她的俏脸象一朵洁白的百合花,清新灵动、白玉无瑕。
女大十八变,才半年光景,她变得更美丽了,水灵灵得象出尘的仙子。如果说她原来是桃蕾初绽,现在鲜嫩的花瓣儿已沁着水气儿露出了一抹韵红,只是比以前多了几分娴雅、成熟。那姣好白嫩的脸蛋儿上尽是一片痴意温柔,这还是当初那个驰骋街头、放声大笑的女孩儿吗?
杨凌想见她,又怕见她,原本还想扮出的一丝矜持,在婷婷妍妍的怜儿面前顿时如雪狮子遇火,化成潺潺的流水,他冲动地向前又跨了一步,柔声唤道:“怜儿……”。
为美人出头的机会到了。关公子跨前一步,描金小扇乍一开又一合,在杨凌肩头一敲,潇洒万分地道:“老弟,马姑娘的闺名是外人随便叫的么?请你自重!”
“你是谁?”杨凌问着,眼睛仍然望着怜儿,她的小嘴儿一扁,好像正要哭出来,看得杨凌心肠一软。有些女人真的是天生一副我见犹怜的长相,叫人瞧了就有心疼的感觉。
关公子把腰一挺,刷地一下张开小扇遮在胸前,傲然道:“本公子姓关、名关,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的关。”
柳彪听马昂说起过马怜儿,此时一瞧这女孩儿姿色犹在厂督大人三房娇妻美妾之上,和杨大人又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暧昧模样,怎么还能猜不出两人身份?他向郑百户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上前一把挟起这位关关公子,脚不沾地的向门外走去,柳彪和霭地笑道:“关关兄,好久不见啦,来来来,咱们出去聊聊。”
“喂喂,少和我攀交情,你们是谁啊,我小关可不认得,我告诉你们,我爹可是金陵守备关大人!”
门外传来郑百户的笑声:“那可巧了,今儿一早我们刚刚和关大人一起喝过酒,走走,找个大点的地方,咱们再喝两杯去。”
马怜儿咬了咬唇,招呼一个伙计道:“小七,看着点儿柜台。”
当小二儿的谁不是眼观六路、耳听作方?小七早瞧出两人关系不同寻常,这位公子可不像是上门骚扰的登徒子,他忙乖巧地迎了一声。
马怜儿垂下眼睛,转过身去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指,然后折身走向挂着门帘儿的后门,杨凌举了举手,却又茫然放下,心中只道:“怜儿怪我这么久连个音讯都没告诉她么?”
马怜儿款款而行,纤细的腰肢轻轻地扭动着,那轻微而动人的韵律就是恼人的春风轻轻地拂动袅袅地柳枝,杨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
马怜儿走到门边,一手掀起门帘儿,忽又咬着唇回头一望,过堂的风儿拂起几缕柔顺的秀发,掠过她白晰光滑的颊,那星眸亦如丝发。
杨凌吁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门后是一个长廊,穿过去,就是屋后一片绿茵,矮矮的篱笆扎成了一个小院子,几只闲适的鸡鸭在庭院中闲逛。
马怜儿俏然站在一株木芙蓉下,周身上下无处不媚,尽夺满树红花之艳。
杨凌深深吸了口气,以他的见识和对怜儿的熟悉,每见其美犹心旌摇动、不克自持,这个女孩儿真的可以称得上绝世尤物了。
他轻轻走过去,一阵风来,树头摇头,几朵碗大的红花簌然落地,马怜儿扶着罗裙,蹲下身来将它捡起,托在纤白的手掌上。
痴痴望了半晌,她才轻轻一叹,说道:“我……我托韩大哥给你的信你收到了?”
“嗯!”杨凌重重地点了点头。
马怜儿又道:“听说……皇上赐了你两房妾,漂亮吧?”
“嗯!……呃……不过,没有你漂亮”,杨凌讪讪地道。
“怎么会?皇上赐的嘛,皇上赐的,还不够你臭屁的?”
“呵呵……”,这句话是杨凌给她讲《大话西游》时教给她的一句话,再一次听她说起,好像一下子回到那个冬夜,两个人无拘无束地依偎着,在雪洞中捱着的雪夜闲话,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心理障碍产生的隔阂和生疏顿时一扫而空,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马怜儿却没有笑,杨凌笑声未歇,她忽又说道:“你来江南去过苏州了是不是?”
“嗯,去过,游览了几个地方。”
“苏州离金陵好像并不远吧?杨大人。”
“呃……”杨凌忽然觉得身上有点热,额头要冒出汗来。
马怜儿慢慢抬起头来,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来金陵带了一个漂亮姑娘,不会是在苏杭收的吧?苏杭可是出美女呢。”
杨凌松了口气,连忙道:“她是我的郎中,替我治病的。”他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敢直接对他你你我我这么讲话地,除了马怜儿。
或许这是她在塞外养成的习惯,不过杨凌听了特别亲切,总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可是方才那种步步杀机,可真逼得他差点儿没喘过气来,如今总算有个可以漂清的机会。
“什么?”马怜儿不舍得再逼他了,她忘形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焦急地问道:“你病了?这才多久,怎么就病了呢?你生了什么病,快告诉我”。
“呃……这个……呵呵……呵呵呵”,杨凌大窘,只能尴尬地笑。眼前这位大姑娘虽说个性和一般人家的姑娘小姐不太一样,可是这种话也没法对她讲呀。
马怜儿丢开他的手,瞪起眼睛恨恨地道:“怕是患了寡人之疾吧?”
杨凌无奈,只好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招了,马怜儿虽说爽朗大胆,可也不禁有点尴尬,她抬头瞟了杨凌一眼,又飞快地垂下。低声道:“那位女神医说……说治得好吧?”
杨凌干巴巴地道:“嗯……她说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了……不是不是……是就正常了”。
马怜儿俏脸一红,装作听不懂他突然纠正的话中的暧昧,她摆弄着腰带,把它一圈圈卷在纤长的手指上,低声道:“我是不是太霸道了?其实……其实听说你为了幼娘妹妹抗旨不遵的事后,我就知道……知道你虽然做了大官,你的人并没有变。”
“那天晚上,我哭了好久,哭得……好开心好开心。我知道我没有选错人,天下间再宠爱妻子的人,有谁会把她看得比皇帝还大?我……我其实好想你,天天都梦见你。”
她吸着鼻子,眼泪已一串串流了下来:“我只是气你,你在京中做了那么大的官,通过驿亭送封信来那么难吗?你既来了江南,有时间去苏州玩,就不能来金陵看看我?”
她颤抖着声音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地道:“杨大哥,我只想知道,你心里可有怜儿吗?”
她紧张地望着杨凌那张英俊熟悉的面孔,腰带卷得手节发白,指肚却涨红了起来。
迷蒙泪光中,他的身影也有些模糊,那个模糊的男人忽然伸手去解腰带,满腔悲怆的马怜儿吓了一跳,她倒退两步,胆怯地睁大泪眼,心慌慌地问道:“你……你做什么?”
杨凌解下腰带,旋下绊扣上的玉石,从后边抽出用红丝线系起的三缕青丝,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苦笑。他现在还不知道张天师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此次来看怜儿,本想先刻意地保持点儿距离,别让人家姑娘陷得太深,可谁知……那喜欢的话儿不好出口,那伤人的话更是打死他都说不出来,这才片刻的功夫,就丢盔卸甲,沦陷在怜儿的柔情和眼泪里。
马怜儿揉了揉眼,瞧清那三缕长发,去不伸手去接,只是忸忸怩怩地低下了头。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怜儿,杨大哥其实……其实……”
马怜儿低着头,嘴角已忍不住扯起一抹甜蜜的笑来,她忽然纵身扑入所凌怀中,羞涩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了,你不用说出来。”
杨凌哑然,马怜儿靠在他的胸膛上,素手紧紧环在他的腰间,杨凌迟疑着,迟疑着扣住她那不堪一握的柳腰。一种暗夜花开的暧昧迅速弥漫在两人心田间。
许久许久,马怜儿才叹息似的昵声道:“杨大哥,你这次来金陵能待多久?”
杨凌说道:“我……安排了两名税监就要赶回京去,也就这两天地功夫。朝中……离开了一个多月。发生了许多事,我不得不……不尽早回去”。
“嗯!”仿佛能趴在他的怀里,马怜儿就已满足至极,她乖巧地点头,轻轻地、柔柔地道:“怜儿明白,怜儿喜欢抱着你,听你给我讲那些稀奇的故事,可我也喜欢听人讲你抗旨救妻。讲你舌战群儒,讲你阻迁帝陵、话你平倭寇、除权奸,每次听到我都欢喜得不得了,只因为……那是我的男人。”
好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绵绵地情意,幽幽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怜儿的夫君不是一个只会在温柔乡里逞英雄的男子汉。怜儿不拦着你,只是……只是还要两年才能和你在一起……”
马怜儿贪恋地凝视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痴痴地道:“怜儿不方便去京师看你,如果……如果你方便,每年能来看我一次,我就知足了。哪怕不能来,只要能有你一封书信。”
杨凌在那缠绵的目光败退下来,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就来看你。如果我不能出京,那就……那就派人送信给你。”
马怜儿眼波流转,闪着魃惑地光,她的手指轻轻抚在杨凌的唇上,心中想道:“你的身边有幼娘妹妹,还有臭皇帝赐的两个狐狸精,两年多的时光,如果你的身边再添上两个女人,你会不会忘了我呢?我马怜儿削发明志、三箭订情,好不容易找到的郎君,才不要拱手让给一群莺莺燕燕,我要……我要……我要先得到你。”
杨凌瞧着她的俏脸,马怜儿的脸颊五官线条分明,桃腮如凝脂美如玉一般,那双天生妩媚的眼睛,黛眉与扇形的睫毛现出优美的曲线,美得令人屏息,杨凌竟没注意到她眼睛里忽然闪光出的诡异的神色。
“姨姨不羞,和男人抱抱”,马怜儿目光闪动,刚要张嘴说话,忽地一个稚嫩地童音响起。两人骇了一惊,慌忙分开身子,只见一个七作岁的女孩儿,正好奇地站在院门口拍手而笑。
小家伙长的粉粉嫩嫩,她梳着娃娃团髻,用红色璎珞穗子系着,还垂着两条小辫子,煞是可爱。身穿粉色锦缎小衫,脚上一双绒边虎头童鞋。
马怜儿红了脸,走过去弯腰抱起外甥女儿,威胁道:“再胡说,再胡说姨姨不给你买糖吃了”。她的衣衫虽然宽松,可是双臂一举间,腰肢的纤纤柔柔和胸脯的优美弧线就因衣服的提起和绷紧乍然显现出来,瞧得杨凌心中一荡,忙移开目光。
午后的阳光明亮柔和,映得她白里透红的肌肤被阳光敷上了一层淡淡地光晕。她咯咯地逗着孩子,忽又转过头来,雪白的瓜子脸上荡着几丝红晕,眼波盈盈地道:“伯父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我现在也不便说。今日见了你,我心里欢喜得很。你……你明天可再来看我么?我想和你再同登一次山,那次是卧雪,这次是栖霞,栖霞山上看枫叶,只有……我和你,好么?”
马头墙上,一丛蔷薇在轻风中微微摇曳,八角红亭中,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白须老者望着青砖小瓦、叠踵起伏的小楼亭阁,捋须的手指微微地有些颤抖。
隔着一条长街,那处宅院中就住着他的杀子仇人、那个巧言令色、把持内廷惑乱君上的奸侫。他多想立刻冲过去,把那个奸臣杀死,为朝廷除害、为儿子报仇啊,可是他不能动,现在还不是时候,以杨凌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谁能杀得了他?
一个家仆悄悄走过来,王琼转过头来,淡淡地道:“他回来了?”
老仆忙道:“是,他先去了秦淮河。上了红妓可卿姑娘的花船,直过了晌午才出来,又去了长干里一家酒楼,他走后小的去打听过,听酒楼里的客人聊天,好似那酒家有位姑娘十分貌美,他去了后就带了那姑娘去了后院儿,听说关守备的公子也喜欢那位姑娘。被他手下以官威恐吓,结果连家也没敢回,直接跑去他岳丈家躲风头去了。”
王琼轻蔑地一笑,冷斥道:“沽名钓誉的伪君子,逐臭好色之徒,哼!找个由头上金陵来,不外乎还是搜刮钱财。”他摆了摆手道:“下去吧。不必再派人跟着他了。”
王琼转过身,望着冯公公的私邸冷笑一笑:这个人年纪轻轻,靠着拍马奉迎,权柄却越来越重,内廷中又结交一群谄媚小人,将来为祸大明者,必是此人。
可惜呀,三大学士姑息养奸。不趁这奸侫羽翼未丰果断将他除去,坐视他的力量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也必受其害。如今皇上受他盅惑,百官又不识这王莽之辈的本来面目,我也只能委曲求全,与内廷结盟,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对付他了。
“呵呵呵,杨凌啊杨凌,你就再猖狂几天吧,老夫在京中已为你设下死局。万事俱备,只等你回京授首了!”王琼捻须望着冯公公私邸楼阁,不禁得意而笑。
冯公公私邸内,杨凌诧异地望着冒昧登门的成绮韵,奇怪地道:“莫……成姑娘,才一日不见,你的手臂怎么就受了伤么?”
成绮韵苦笑首看看自己裹着白绫的左臂。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蹙着黛眉,幽幽地道:“还好只是伤了,若不是我叫得及时,现在就要变成一具尸首了。”
杨凌惊道:“金陵治安如此之差么?可捉到了歹徒?要不要本官派人帮你?”
成绮韵叹道:“捉不得,这人对大人十分重要。大人不是一心想要谋求开放海禁、强大水师么,只是要说服朝廷改变国策,恐以大人之威,虽深受帝宠,位高权重,亦不易为吧?”
杨凌神色一动,警觉地问道:“成姑娘这是何意,莫非你有办法?”
成绮韵娇媚地一笑:“贱妾只会哄男人开心,有些偷机取巧的门道儿,不过……呵呵,说句不恭地话,大人勿怪,这大明朝廷还真的就像一个喜欢被女人哄的大男人,贱妾在龙江船厂见大人痛心疾首、深为忧虑的模样,有心为大人分忧,回船后细细琢磨,还真的想出一个说服朝廷的办法。大人想知道么?”
杨凌大喜,他攸地上前一步,忽又狐疑地站住,看着成绮韵道:“你的办法管不管用且不说,你这样帮我,有何用意?”
成绮韵情意绵绵地眼波投注在杨凌身上,柔情万千地道:“自那日与大人赤裎相见,妾在大人面前再也矫情不得,便对你实话实说了吧。”
“妾自见过大人,便对大人一往情深,妾之过去虽不堪回首,但如今真心想要追随大人,哪怕无名无份,只要能长伴左右,余愿足矣。如此尽心竭力,不过是为讨大人欢心罢了。”
杨凌皱起眉来,不悦道:“成姑娘,请不要开玩笑了,姑娘费尽同折,必然有所图谋,若不明言,杨某如何信得过姑娘?”
成绮韵“噗哧”一笑,向他飞了个媚眼儿,笑盈盈地道:“贱妾见过的官儿,大人年龄最小,可这老气横秋的派头倒是没人比得上。你问我有何目的么?”
她收敛笑容,眼神迷茫起来,她幽幽地道:“坦白说,贱妾也不知道,贱妾也不知道自己是为别人活着,还是为自己活着。说是为了别人呢,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己过得好些?说是为了自己,甚么事都是为了取悦别人,我自己又何尝快活过?”
“我自记事,便在春雨楼,我恨它,也依附它。得为了它用尽心机的取媚别人。随了莫公公,我恨他,还得依附他,为了他强颜欢笑。”
“贱妾总觉得自己很强。可是现在真的一无所附,竟然心慌慌地不知自己该做些甚么才好。我……我说地你听得懂么?”
杨凌好奇地看着她,这个瞧来容颜媚极、在男人面前谈笑自若,似乎智计百出、自信自傲的女人,竟然有这种奇怪的心理。
不过他隐约能够理解,这个女人的强和智,一直是在有所依附的基础上,才发挥得淋漓尽致。就像一条开满鲜花的藤蔓。它攀附在一枝枯杆上时,人们只注意到它的美丽,它的作用,似乎它依附的东西根本就不值一提,然而一旦没有了那条树干,它也就只能软爬爬地仆倒地上,被践踏漠视,没人注意到它的魅力。
这个女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习惯了在有所依附的情形下去喧宾夺主,尽显光耀,可是真的让她抛开那个依附,她就无所适从了。
这种依赖心理,在他上营销课时,似乎听人讲过。一个人再强势,一旦形成类似的心理暗示行为,就很难摆脱。
就像老师讲过的那个例子:有一个曾经经历过困难的童年,时时饱受饥饿恐惧的人,当他后来成为亿万富翁后,也始终在家里到处摆满了食物,他走到哪里,游艇上、私人飞机上、汽车上,都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摆满食物,只有这样,他才有种安全感,尽管他的富有根本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
常人很难理解这种不符合正常理智的行为。或许可以称为一种变态心理?可是的确有一些看着比常人更成功、更高高在上的人具有这种看似愚不可及的心态,并且影响着他们的行为和选择。
成绮韵说完,自己也吃了一惊,要取信杨凌,她大可随便编出一百个让他相信的理由,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说假话更易让人相信。如今说了真话,他肯信才怪。
她有些自怨自艾地道:“大人……可是不相信我的话?”
杨凌定了定神,说话:“你的理由,太过匪夷所思,不过,正因为它很难置信,所以本官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好吧,把你的办法告诉我,如果承了你这个情,以后但有所求,只要不违国法、不违公道,杨凌一定答应你。”
成绮韵正自懊恼,听了这话惊喜得一跃而起,眉梢儿一挑,眼放异光道:“些话当真?你……你……你这人当真有些与众不同。”
杨凌呵呵一笑道:“如何不真?大丈夫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成绮韵听他答应自己,正在喜悦当中,不禁咬唇斜睨,露出一脸淫媚入骨的表情,腻声挑逗道:“大人不是身有隐疾么?算得甚么大丈夫?”
杨凌脸上一热,恼羞成怒道:“成姑娘,你如今身份也与以往不同,说话还请自重。杨某,不喜欢看到这、种、女、人!”
成绮韵淫媚笑脸刷地一收,肃肃然一脸冰清玉洁地正襟危坐起来,恭声说话:“是,大人,那贱妾就把自己的主意说与你听听,请大人参详是否可行。”
她淫邪起来,风骚入骨,板起脸来,还真的是满脸神圣,一副冰清玉洁模样,就连知她本性的杨凌瞧了都看不出半丝破绽,他不禁啼笑皆非地道:“你……成姑娘,你可真是……。”
成绮韵格格一笑,忽又笑得灿如春花,她似乎觉得逗弄杨凌乐趣无穷,坐在那儿乐不可支地道:“你要的不就是这副模样么?好教大人知道,做得出这副表情,不代表那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女子,方才……方才那副表情难道就不诱人?”
对着这么个女人,官架子摆不得,君子面孔拿不得,杨凌只能闷哼一声,说道:“你的办法,快快说与我听,是不是还要我与你签下契约?”
成绮韵巧笑倩兮地道:“贱妾不敢,我的法子其实还得要借助大人的力量,只不过关键时刻,做为一枝厅兵突出,以收效果,这计策……。”
杨凌听完她的计策,不禁怔然望着她,半晌不语。成绮韵被他瞧得忐忑不安起来,她虽自认智计多端,毕竟从未参与朝廷大事,她自以为一定可行的办法,如今杨凌这般模样,难道……难道真的很荒唐、很儿戏?
杨凌瞧了她一会儿,合上双眼一言不发,成绮韵也不敢再说笑。呆呆地瞧着他面孔,杨凌闭目想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竟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一向隐忍力出众的成绮韵面上渐渐露出焦灼神色,她正要说话,忽地瞧见杨凌唇角上弯,徐徐之后,他忽地呵呵笑道:“呵呵呵,成姑娘倒是看得透澈,站在局外看,政治就是一出戏,演给你看,演给我看,演给天下百姓看,哈哈哈哈,你这出戏,看似荒唐,其实如今禁海禁商、屏绵延万里海岸于国土这外的理由,又何尝不荒唐?”
他霍地睁开双眼,问道:“你确定,这件事可以办得成?”
成绮韵犹自呆呆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反问道:“大人觉得可行?”
杨凌点了点头,说道:“妙不可言。”
成绮韵听了颊边也溢出一丝喜悦笑意,她欣然说道:“你若可行,我便容易,有大人撑腰,我代为穿针引线,相信此事易如反掌,只要此事行来,朝中也真的行得通便好。”
杨凌摇摇头,说道:“不,不用你穿针引线,这件事我不宜出面,你熟悉江南,又足智多谋,我派人归你听用,由你来办,如何?”
成绮韵吃惊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是女人呀”。
杨凌不以为然地道:“女人又如何?本官现在实在是缺人手,手中除了一群只会喊打喊杀的兵,只有两个人可用,可惜京里实在离不开他们。”
“至于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你要觉得不方便就易钗而牟好了,就算人家认得出也没关系,谁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海外和未……嗯,许多女人都可以像男人一样做事,你不是要本官给你撑腰吗?大事我来作主,你怕甚么?今日一条不知多少须眉汉子见了也要畏怯三分的鲨鱼,不也被你折服了么?只是不知成姑娘愿不愿意屈就内厂?”
成绮韵怔怔地瞧了他半晌,低下头来举起茶浅浅一酌,唇边露出淡淡笑意,轻声道:“大人若信得过贱妾,贱妾无不应从”。
杨凌笑道:“好,不过这只是个开端,依我估计,就算此计行得通,朝廷也不会全面解禁,我们必须抓住江南这个口子,像黄河泄堤一样,让它越扩越大,终至不可收拾,无人可以挽回。因此,我留你在江南,就是待朝廷许可之后,以你熟悉江南的条件,利用些手段,将江南士绅、名流、官员,逐一拉拢过来……”。
成绮韵原本低头浅笑,一听这句话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握紧杯子的手攸地收紧,半晌之后才忽地放松,换上一副媚笑,缓缓抬起头来道:“是,贱妾只有这个不干净的身子,为大人效力,勾引一些好色之徒还是办得……”。
杨凌一怔,怒道:“你说甚么?以色诱人?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就只能想出这种办法?以色相诱,一取一舍,各有所图,纵然能成,不过是互相利用,一旦危难临头,一拍两散,你以为可以迷得人连性命都不要了么?休况这种轻贱之举,在我内厂,万万行不得,我不是莫公公,成姑娘你要记住了”。
成绮韵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忽又变得通红,半晌她才吃吃地道:“贱妾……误会大人之意了,那么大人是说……是说……?”
杨凌目光闪动,沉思着道:“以我想来,此计虽妙,不过只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他们想得通了,难免卷土重来,开了再禁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旦得到朝廷允许,应该将那些开明士绅、社会名流和官员吸引进来,让他们先得了好处。
江南富绅无论家中良田万顷大多兼做生意,所以最易接受,有他们带动,渐渐将那些士家大族的牟利之心从土地引到通商贸易上来,如今为官的人有几个不是出自豪门世家?他们的整个家族都和我们绑在一起,他们还会反对么?”
成绮韵瞧了他半晌,脸上渐渐绽起笑意,她盈盈立起,向前一步,向杨凌拜倒:“大人高见,卑职遵命便是!”
杨凌与成绮韵就她提供的计策又细细参研一番,排订了一些细节和实施的时间,然后唤进柳彪,吩咐他从内厂设在金陵的车马行抽调一部分人手划归成绮韵统率,不足者再从各地抽调补充。
杨凌对成绮韵笑道:“成姑娘,从今日起,我任命你为内厂二档头。目前先划拔二十人给你,单独成立海运司,由你负责。朝廷允许解除海禁前,这些人手足可供你使用,将来海禁一开,你势必需要大量人手,那时可以再从内厂和江南就地招募。”
杨凌虽欣赏成绮韵的才能,但是彼此毕竟相知太浅,如果暗派亲信跟在她身边监视,或者对她约束太深,以她的精明,必可瞧出端倪,不免要离心离德。
与其如此,不如示之以诚,放手让她去做。目前内厂实力主要散布在车马行,财源和情报搜集皆集中于此。司税监刚刚掌握在手中,将来要倚助的还是各地税监,只要他们诚心归顺,就可以迅速接收一股现成的庞大力量。
这两支力量掌握在手中,他就足以将内厂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成绮韵现在虽与于永、黄奇胤并列二档头,可是权力不可同日而语。既然单独划出个海运司,她能掌握调配的力量也仅限于此。
这样只有海运司能够成立,并且足够强大,她的实力才壮大。而海运司,没有涉政权、司法权、侦缉权,与海运有关的水师也另成一系统,这就足以保证她必须依附内厂才能保障她的权益,将她牢牢地绑在自已这辆战车上。
成绮韵也明白杨凌用意、不过自已刚刚投效到他门下。杨凌肯如此重用,并将这么大的责任交给她,足以证明他的看重。至于有所戒备,在她看来实是理所应当,是以丝毫不以忤。
杨凌从怀中摸出一抉象牙腰牌,递给成绮韵道:“鲨鱼王不是还有所怀疑么?成档头就持了我的信物,尽快与他联系,筹备一韧事宜,我在金陵再多呆几天、有了你的准确消息我再回京”。
有柳彪在旁边,成绮韵也神色肃然,恭谨有礼,再不敢巧笑嫣然媚于语言。她上前一步,忍着痛疼举起双手,从杨凌手中接过腰牌,恭声道:“卑职领命,这便回去准备,定不负厂督大人厚望”。
室内寂寂,杨凌坐回椅中,阖上双目将今日的事又细细回味了一番。成绮韵提供的办法,以及今日会见南镇抚司镇抚使邵节武所听到的消息和京中的动静。这些事,固然有人向他提供消息,为他出谋画策,可是最终取舍抉择的人却只能是他。一个判断失误,付出的代价就是万劫不复,他又怎敢不再三权衡,轴轴斟酌。
鼻端忽嗅到一阵淡淡请香,随即肩头一松,一双温暖的小手正在轻柔地为他按摩。杨凌长长吁了口气,却没有开口说话。
高文心不禁担忧地道:“老爷,你可是太累了?要不要上床歇息,让奴婢为你推拿一番?”
杨凌摇了摇头道:“等晚上用过了针再说吧”。
他沉默半晌,细细思索着今日在红船上听邵镇抚说过的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轻轻拍拍高文心的手背,扬声说道:“叫郑百户来见我”。
郑百户匆匆踏入大厅,施礼道:“大人唤我?”
杨凌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派人知会邵镇抚使,本官要见他,还是老地方”。
杨凌望着郑百户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幽幽一叹:“世事难预料,张大人呀张大人,当初你简拔我进入锦衣卫,一定不会想到今日我却要成为你的对手吧?”
“什么?二档头!个姐你……你居然能做官?你不是开玩吧?”楚云、楚玲两个俏丽婉约的江南美女异口同声地惊叫着,樱桃小嘴儿张地好大。
成绮韵坐在椅上,象男人一样分开双腿,直起腰扳,威严地扫了她们一眼,冷斥道:“什么小姐?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来人呀,把她们拖下去,屁股统统打烂”。
说完她噗哧一笑,掏出杨凌给她的腰牌一晃,笑道:“你们以为是假的?我也以为是在做梦。女人做官,这位杨钦差……我真是琢磨不透了。”
楚云、楚玲雀跃地奔到她身旁,摸着那面象牙腰牌,楚云欣然道:“真的呢?女人也可以出面做事,也可以入朝为官?杨大人好了不起、想人所不敢想,为人所不敢为,难桂小姐青睐于他了”。
楚玲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笑嘻嘻地道:“小姐,是不是那个俊俏的钦差大人被你迷住了?小姐能让他欲仙欲死,他自然任小姐予取予求了”。
成绮韵脸儿一红、微带愠色道:“你们两个虽出身青楼、身份卑微,好歹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这种浑话以后不许再挂在嘴上了”。
楚玲不知小姐以前对那些荤言荤语从不忌讳,怎去个日却转了话风。她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楚云问道:“小姐,是不是你把杨虎谋反的事告诉了杨大人,他才如此重用?”
成绮韵摇了摇头、黛眉微微蹙起,幽幽叹气道:“杨虎造反,目前正在招兵买马,广蓄钱粮,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现在不急,待解决了海禁之事再说吧”。
其实今日去见杨凌,这件事她原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在她心中,这世上的男人一直只有两种,一种是瞧不起她身份的所谓正人君子,另一种就是谋取她姿色的酒色之徒。
投靠杨凌,在她想来仍然不过是互相利用、北方绿林杨虎蓄谋造反的事。她原本视作一个重要筹码,根本没打算现在告诉扬凌。杨凌对她慨然许以重任,此举大出她的意料,一时冲动下她也曾想合盘托出。但是对男人的多疑,最终还是让她的理智占了上风,将秘密又咽了下去。杨凌这个人是不是可以托,她必须还得再看看才成。
成绮韵盘算了一阵,站起身来吩咐道:“玲儿帮我换药,云儿去取我那套男人衣服来。如今带着一帮男人,可是不便以女相见人了。我马上再去见见彭老太爷,尽快把这事定下来”。
京师一派风雨欲来的紧张情形,估计只有那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皇帝感觉不出来。内厂虽然刚刚成立又岂能毫无耳闻,只是吴杰为人谨慎,困为一直没有得到准确情报,他不敢将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传递给厂督。是以正在抓紧加派人手,四处侦缉朝中动向。
杨凌以雷霆手段力折江南三大镇守太监,天下各地税监自觉东厂已不可倚靠,现在纷纷向杨凌表态效忠,各地拖欠数月的税银开始启程押运赴京。东厂范亭、锦衣卫张绣见此情形坐立不安。恰在此时王琼竟主动与他们联络,献上一条绝户计。二人视为至宝,立即依计行事,在京师秘密筹划起来。
但北镇抚使牟斌与锦衣提督张绣却不是一条心,他的才能、人脉不在张绣之下,原本对张绣就有些不服,现在张锈下令锦衣卫全面配合、从属东厂,更让他大为不满。
西厂苗逵早看出他的野心,也曾多次试探拉拢,但牟斌深知西厂势力远不及东厂,所以一直不动声色,不拒不允。直至苗逵最后掀出底牌,说出已与内厂联手,牟斌一番权衡之下,才决意结盟西厂、内厂,联手倒张灭范。
范亭、张绣对付杨凌的计划他也不知其详,但是从二人行动也看出他们志在杨凌,是以一经结盟,立即便联络他的好友。对目前地位早有不满的南镇抚使邵节武,许诺只要自己坐上提督之位,就提校他为北镇抚使。
两个野心家一拍即合,但是这计划当然绝不能少了实力最强的内厂厂督杨凌。他和苗逵为避东厂耳目,不敢南下联络杨凌,各自通过秘密渠道,将亲笔信交付邵节武,要他速速与杨凌按洽。
杨凌上次约见邵节武,听他说了牟斌结盟之意和倒张的条件,一时还有些犹豫。他有今日,可以说全因张绣用他为锦衣卫百户,从任职驿丞开始,虽说张绣别有用意,毕竟对他肃提拔之恩,没有他,就没有自己飞黄腾达的今天。
直至成绮韵赶来,有了说服朝廷解除海禁的计策,他才感觉到当务之急必须要掌握更大的权力,而现在看来,第一个障碍就是东厂和锦衣卫,彼此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心中才拿定了主意。
他密约邵节武,暗暗定下了西厂、内厂、北镇抚司联手对付东厂、锦衣卫的反制之计。如今东厂锦衣卫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对付他,他也下令内厂做好应变准备,同时将各地得力的人手暗暗抽调回京。西厂和北镇抚司也在不动声色的筹划着一切,一场大风暴即将引发,而引发的关键人物就是杨凌,所有的人和布局,都在等着他,等着他回京。
一早,杨凌轻衫软靴,只带了几名番子,两辆车轿来到长亭酒家,接怜儿同游栖霞山。一大早,柳彪已派出一队番子,把栖霞山自上而下梳理了一遍,然后在山脚四处团团围住。这次游山,除非有人自天而降,否则再也休想看到半个人影儿了。
栖霞山有三峰,主峰凤翔峰卓立天外,东峰名曰龙山,西峰状似伏虎,山上枫林、乌柏林连绵成片。
杨凌和马怜儿乘车来到西山脚下,仰首上望。只见漫山红叶层层叠叠,那株株枫树紧紧相挨。如团团火焰在熊熊烈烈燃烧,瞧了令人心神一旷。
马怜儿有心上人相伴,神态间一直喜悦不禁,她跳下车,从车上取下一个食盒,拉住杨凌道:“杨大哥,这里山并不高,风景却极优美,我们上山寻一处风景雅丽之地,一同饮酒赏枫可好?”
山脚下两个樵夫打扮的人向杨凌打了个手势,杨凌瞧了微微一笑,对随来的郑百户说道:“你等且在山下等候。我陪怜儿姑娘上山一游”。
山路弯弯、两旁枫林高低掩映、疏密相间、红影闪动、尽显万种风情。如霞如锦的红叶,与柏树交相辉映,更显得五彩缤纷。
杨凌从马怜儿手中按过食盒。与她一边低诉别后各自情形,一边慢慢登上山巅。此时太阳高升,灿烂无比,红枫在阳光照射下交汇出一种更为夺目的光芒,艳红充溢了半边青天,马怜儿望着这蔚如云霞的美景,一时瞧得痴了。
杨凌微笑着望了她一眼,怜儿今日穿了身月白衫月白裙,头上三丫髻戴了三朵翠绿色的花环,简淡梳妆,却更现妩媚。
杨凌看着她开心快乐的样子,心中也暖洋洋地。这个刁蛮可爱的小妮子,说起来真正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日子有过几天呢?能让她这么开心,这趟金陵也算没有白来。
马怜儿挺起酥胸,迎着那温柔的风,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已醉了。二八妙龄的佳人巳轻开始孕育着成熟女人的风韵。剪裁合体的衫裙,腰间一条洁白的腰带,勒得那小蛮腰儿细细的,酥胸也显得更饱满了些。杨凌看着自己眼中的‘美景’,情不自禁地握了握她的手,一痕滑腻攸然袭上心头。
马怜儿扭过头来,嫣然道:“杨大哥、咱们到林间去,坐在枫林中,饮酒赏枫叶吧。”
杨凌微笑道:“好,今日一切皆听从怜儿小姐安排”。
马怜儿羞笑着望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是你自己说的,杨大人,可反悔不得”。
地上是多年积累的厚厚的松软的落叶,漫步在一片彤红、和煦温暖的林间,身畔是一个浑身雅艳、遍体幽香的美人儿,那是怎样的惬意舒坦?杨凌不禁欣然点头。
几株密密的红枫树,在隐蔽的巨石后围成了一个小空间,马怜儿提着自己的裙摆钻进林去,从杨凌手中接过食盒,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绢,铺在松软的落叶上,俏巧地坐在上边。
杨凌环顾了一下四周优美的风景,弯下腰去拔下一根青草,微笑道:“在五栅岭时,我们钻在一个雪洞里取暖,黑漆漆、冷冰冰地,如今的风景却仿若天堂,这味道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马怜儿正在将盒中酒菜一样样他摆在上边,听了这话却柔声说道:“杨大哥,怜儿心中,却一直对那一晚念念不忘……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在哪里怜儿都觉得是人间天堂”。
杨凌心中一阵感动,悄悄望去,那低头温婉、合羞而笑的怜儿,正无比深情地望着他。她的肌肤如新雪乍陈,两弯细细的柳眉犹如远山含黛,在杨凌的注视下,那白晰的脸蛋儿渐渐羞红了起来。
她掩饰地转过头去,从盒中拿出两只酒杯,斟上淡绿芬芳的竹叶青,轻轻放在盒盖上。
两个人对面而坐,马怜儿低头举杯,白瓷细杯衬着她润红的香唇,淡绿的酒液,缓缓从那红唇中渡入,风光无比旖旎,看得杨凌心中一荡,尚未饮酒,他已有些醉了。
笋干烧鸭胗、盐水鸭、水八仙、油炸豆腐果,一样样小莱精美可口,酒至半酣,怜儿的粉腮巳跃起两抹桃红。
她打开食盒的最下边一层,慎而重之地拿出一抉年糕,情意锦锦地对杨凌道:“杨大哥,你知道……我……我做不得什么菜的,为了你来,我……我学做了年糕。本来,这是该过年的时候吃的。过年的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这东西放得住。过年的时候、你和幼娘妹妹一起吃,就象……我也在你身边,好不好?”
说到这里,她地眸中已有泪光闪动。杨凌感动于怜儿的心意,他接过来,使劲地咬了一大口。
怜儿紧张地看着他,问道:“味道好不好?”
年糕这东西,只要材料对头,踩得筋道,口感味道就错不了,还有什么好不好吃地?可杨棱又怎忍拂了美人之意,做大煞风景点事?
他咽下年糕,又使劲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赞道:“嗯,味道特别香,怜儿果然心灵手巧,你和谁学的?”
怜儿喜不自禁地道:“嗯嗯,我问了一下嫂子,就跑回去……昨日连夜做的,听说蒸好的粉头要踩得筋筋道道才好吃,可真累坏我呢,你喜欢吃就好,呵呵”。说着她轻轻捶着小腿,一双眼睛喜得弯成了月亮。
杨凌呵呵笑道:“听你一说好象还做了不少?踩这东西可很累人的”。
“你也知道怎么做年糕?是呀是呀。整整一大盆,那粉头粘粘的,粘在脚上,我抬都抬不起来,累得一身汗。后半夜才洗得澡,倒花了半天功夫洗脚上的面”。
“呃?啊?嗯……”杨凌心里有点儿纳闷,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做的?不是在大木盆里铺一张干净的布,然后将蒸好的粉头放在布上裹好,再穿上套鞋上去踩么?怎么会粘脚?”
“啊?”马怜儿迟疑着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疑道:“放什么布?我……我就是把粉头倒在大木盆里,然后光着脚进去踩……套……套什击鞋?”
杨凌“噗”地一声,一口年糕直喷了出去。他失声笑道:“我的天,你光着脚直接踩年糕?呵呵,哈哈,哈给哈……”。
马怜儿顿时涨红了脸,“我……我不知道……可我……我的脚事先可洗得干干净净,非常非常干净”她讪讪地表白。
杨凌连忙点头:“那当然那当然,决不会有味道,我也却实没吃出味道,真的”。
马怜儿急了,借着酒意,她蜷起腿来,脱下绣鞋,解开雪白的罗袜丝带,露出一对白皙柔嫩的小脚丫来,伸到杨凌面前道:“你看,真的干干净净,我费了半夜功夫,你……你不要嫌我呀?大不了,我……我今天再重做一回”。
怜儿的小脚丫长得纤秀柔美,粉红色的脚掌滑润光泽,五个整齐小巧的脚趾并在一起,脚背细腻、足踝轩细、肌肤晶莹剔透。
她不敢看着杨凌说话,那滚烫滚烫的脸蛋儿紧贴着杨凌,呢喃的呼吸还带着些淡淡的酒气,杨凌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说什么?你喝醉了么怜儿?不可以,你会后悔地,你一定会后悔的”。
马怜儿鼓足勇气、颤声表白道:“是,我是后悔,后悔没有早些把自已给你,我……我不要再等两年那么久,你回去后,就能和幼娘妹妹生小宝宝了,可我还要等你两年。我要给你,我要得到你,就是现在……”。
头上的三丫髻环被轻轻扯了下来,顿时一头漆黑如墨、清亮如油的青丝倾泻下来。马怜儿忽地翻身坐起,跨坐在杨凌的身上,勇敢地直视着他,眸子亮晶晶的:“怜儿爱你,老天送你来江南,如果我还要委曲自己苦等你两年,我才会真的后悔!”
她忽地一扯腰带,双手抓住衣襟左右一分,杨凌眼前霎时一片耀眼的白腻,白如堆雪,雪尖两抹嫣红。马怜儿象高高在上的女王,低低地、一字一字地道:“杨凌,不要让我恨你,我要你现在爱我!”
那对椒乳不大,但是乳形优美,笋形的,大小正堪一手掌握。乳房的颜色象瓷一样光滑细腻,尖挺结实的乳房上两粒嫣红的樱桃娇嫩欲滴。她的脸儿红红的,一双明媚的眼晴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杨凌的魂魄轰地一声,出京以来压抑已久的男性欲望被她娇美动人的神态攸地唤醒,他的意志也在怜儿的勇敢和坚决下瞬间崩溃。视觉的快感迅速在他的心湖中荡漾起层层涟漪,使他欲火炽燃、下体已坚硬如铁。
杨凌攸地抱紧了她那动人心弦的纤秀胴体,反身把她压在身下。怜儿娇弱的身子被推倒在柔软的草地上,白皙的俏脸旁一丛茵茵绿草,几棵嫩嫩的绿芽被她红唇的呼吸轻轻吹动着。
阳光从红枫树间照射下来,风吹影动,斑斓的光影抚弄着她婀娜动人的身子。乳白如玉的娇美乳房在杨凌的抚弄下翘挺结实起来,两颗绯红色的小樱桃竖立着,娇嫩无比。
马怜儿无限娇羞地望着他,当杨凌伸手去解她的永裳,她只是紧张地抓了一下他的手,就攸地放开,转而去遮自己的眼睛。
那肌肤是芬芳的,光滑如玉,整个玉体在怜儿羞涩的呻吟声中完全裸露出来,两条白生生的腿儿羞涩地纠缠在一起,杨凌看到这撩人的要态,所有的坚持都抛到了九宵云外。
也许他会后悔,可是现在如果还能挺身离开,他不知道是不是会更后悔。那美丽轻盈的身子曲线流畅,优美动人。
怜儿羞不可抑,忽地一声呻吟,攸然转过身去,乌黑秀丽的长发散乱在她光滑圆润的颈背和肩头上,细细的柳腰使那浑圆、眩目、柔软丰盈的臀部展现着惊人的美丽曲线,高耸的圆丘间优美的弧形沟壑让人心荡神驰,仿佛那是可以让人升入仙境的蟠桃。
杨凌眼中射出炽烈的欲焰,他嘶声问道:“怜儿,你不后悔么?”
怜儿忽地转过身来,一把抱紧了他的身子,紧紧闭着眼,使劲地点了点头,昵声道:“怜儿后悔,后悔你早来了两个月,不能让怜儿……让怜儿为自己的相公怀上一个宝宝,我要你,我还要你给我……给我一个孩子,我,和你的……”。
“啊……,怜儿……”
一对互相爱抚的身体渐渐凑成了最契合的姿势,似乎是水到渠成的。随着一声颤抖吸气的呻吟,怜几纤秀的双腿忽地一挺,脚趾紧紧扣向脚向,大腿急剧地颤抖了两下,又缓缓地放松下来。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儿恐惧地颤动着,双手扣紧了杨凌的腰间,小嘴儿紧张地踹着气,但是眉间却溢起一团喜气:她终于成了杨大哥的女人,再也没人能改变这种关系。
她咬着牙、忽地搂紧了杨凌的腰,杨凌那一丝不忍,也在她的娇呼声中完完全全进入了她的身体……
许久,许久,在杨凌的温柔中,怜儿苦尽甘来,慢慢体会到了那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柳腰随着他的挺动开始有了款款的扭动……
许久,许久,杨凌半跪着,将她白嫩的腿儿搭在肩头,一双纤秀的脚丫轻轻在空中晃动,那风光、比满山枫叶更加夺目。
一阵风来,几许红叶飘摇而落,落在她紧闭的双眼上,遮住了她的羞。落在她卉起的玉峰上,遮住了那一抹嫣红。
红枫树下,只见白如堆雪,艳艳猩红,隐隐风闻婉转娇吟……
轻轻的风吹过,亲情人的手温柔一拂。和熙的阳光,暖暖的像是轻若无物的丝绸,将一对如痴如醉的人沐浴在它的的温柔中。
马怜儿骨软筋酥地瘫在她上,手脚一动也不想动,衣衫凌乱她盖她的身上,几抹雪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一件罗裙遮在两人的头顶,里边一片朦胧,两人离得又近,近得肌肤相接,彼此看不清眉眼,一如雪山那夜的暖昧。
土地的气味和压断的青草香气,慢悠悠地泌入鼻端。杨凌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怜儿富哺弹性的香臀,那里被草茎硌出了一道道轻微的红痕,滑腻的触感和那痕迹抚摸着叫人格外着迷。
怜儿气息幽幽她躺在杨凌的怀中,好半晌才似从梦中醒来似的昵声道:“夫君,怜儿终于成了你的人了。你……你还能在金陵待多久?舍得现在就离开人家么?”
杨凌轻轻叹了口气道:“不会,我想……我能再呆五六天吧!”
“那去多?”怜儿惊喜地叫,她满足她抱紧了杨凌,然后把头埋到他怀里吃吃她羞笑。
胸前一嫩温软因为轻轻的颤动,搔得杨凌胸前痒痒的,他下意识地握住那尖挺的椒乳,引得怜儿又是一声嘤咛。
杨凌低声问道:“你笑什么?”
马件儿腻声道:“杨大哥没良心,原来急着回京去,现在……现在这样了,便又有了空闲”。
那柔媚的语气逗得杨凌心中一荡,却无心去辩解纠正。原本他就疼惜她、觉得亏欠于她,如今两人有了这层关系,虽说张天师有言在先,他还是隐隐有种恐惧和担心,有机会让她开心些也好,就让她以为是为了她才留下的吧。
杨凌轻抚着她的身子,低声问道:“我和你的事,你的伯父知道么?”
马怜儿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道:“原来不知道,昨儿你一走,他就来问过我,听说了你的身份,又知道我早已和你订下终身,他只是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杨凌也叹了口气,说道:“如今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回去后我就送聘礼上门吧,你现在成不得亲,先把名份订下也好”。
马怜儿幽幽地道:“还是……再等等吧。哥哥再不好,总是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我的事他……他被毕都司整得很惨,他来信说过你提拔他的事了,他心中对以往也大有悔意,我想……等他回来由他接受聘礼,长如父呀”。
杨凌嗯了一声。两人一时无言,只有轻轻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肤上。
过了一会儿,忽地有人纵声大叫:“厂督大人,杨大人,你在哪儿呢?”
杨凌吓了一跳,慌忙坐起道:“他们怎去上山来了?”
他这一坐起,罗裙一掀,马怜儿被阳光一晃,不禁闭上了眼,轻风一过,一阵凉意。她才察觉胴体上不着寸缕,不禁娇羞大嗔道:“呀!瞧你,快转过身去,不许你看,我……我要穿衣服了”。
怜儿那粉弯玉股别样动人,含羞薄嗔更是风情万种,可惜这时杨凌也顾不上欣赏了,他慌忙抓起袍子披上扭过了头去。怜儿忍痛坐起,强撑着酥软的身子穿好了衣裳。
两人互相瞧瞧,杨凌还好些,马怜儿却发髻凌乱,面带徘红,眉梢眼角春情一片,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要不是瞎子,人人都看得出刚刚发生了什去事。
马怜儿慌慌张张的,杯碟也不要了,只把那带着朵桃红的白绢团了团,赶紧的塞进了食盒中提起来。
杨凌硬着头皮对外边喊了一声:“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说着他向马怜儿招招手,头前带路走了出去。
柳彪领着几个人正没头苍蝇地四处乱叫,一见他现身才放下心来。
后边马怜儿羞羞答答地走了出来,柳彪却恍若未见,他急匆匆走到杨凌身边道:“大人,大档头连夜从京中赶来,说有极紧要的事见你。听说你在栖霞山,他连一刻也等不得就赶来了,目前也在满山的找你”。
杨凌听了脸色不由一变,如今内厂发展迅速,吴杰坐镇京师简直是一刻也离开不得,他竟突然赶来,京中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杨凌立即道:“快,我在这里等你,马上给我找到他”。
柳彪和几个番子四下散开转而找起吴杰来。怜儿瞧见杨凌脸色对,忙迎上前道:“杨大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凌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马怜儿歉然道:“怜儿,大档头从京中连夜赶来,恐怕必有重大地事情,我……”
马怜儿顿时会意,她低首挽了挽散乱的秀发,甜甜笑道:“怎么啦?现在不能陪着人家甜言蜜语、花前月下,觉得过意不去了?有公事就去忙,怜儿是婆婆妈妈的女人么?”
杨凌虽然有点心中焦急,听了这话也不禁呵呵一笑,他轻轻拥抱了怜儿一下,柔声道:“不愧是我杨凌的女人,我还有几天时间呢,等忙完公事,天天来陪着你”。
马怜儿脸红地点了点头,心中甜丝丝的。这时远远地有人叫道:“大人,卑职到了”。
杨凌回头一看,只见吴杰健步如飞,柳彪步履轻盈紧随其后,其他地番子都是一溜小跑儿地跟着。
吴杰虽已五旬,却有一身好功夫,这一番急步上山仍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奔到面前,瞧见了马怜儿不由得目光一凝。
吴杰带年在塞外奔波,是关外锦衣卫的最高首领,识人记人的本事超凡卓俗,就是一个面目最平庸的人让他看上一眼,过上两年也休想再让他看走了眼,何况是马怜儿这样的美人儿。
不过他神色忧急,心中显有要事。这时也顾不上和马怜儿客套了。吴杰向杨凌匆匆拱手道:“大人,卑职从京中赶来,有要事面禀大人……。”
杨凌会意,他转身对马怜儿道:“怜儿,我着人先送你回去,一忙完公事我就去看你”。
马怜儿乖巧地应了一声。在两名番子的陪同下先下山去。杨凌拉住吴杰,在一块石上坐了,问道:“吴老,京里出了什出事?”
吴杰挥了挥手,四下的番子立刻散开。吴杰这才对杨凌肃然道:“厂督大人,自你离京后,刘谨、马永成、谷大用等人末断寻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蛊惑皇上,让他东游西逛、疏于政事,先是停了经延和午朝,然后连早朝也断断续续。内阁大学士们和朝中百官为此不断上书。
因为大人您与这几名内侍关系很好,市井间开始传说这几个内侍都是受了大人指使故意迷惑皇上,使皇上懒理政务。还说大人野心勃勃,这是为了擅谋专权。
卑职觉得蹊跷,便买通了皇上身边一个小黄门,这才打听到最近宫中哨一班太监投靠了他们八个,整日劝诱他们说杨大人是皇上信臣,如今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他们几个也是皇上宠信的人,只要哄得皇上开心些,便也能捞个威风些的差使做。
这几个人猪油蒙了心似的,竟然信以为真,飞库手打整日绞尽脑汁弄杂耍游戏哄着皇上,如今已被满朝文武视如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利刃悬颈了犹不自觉。
奇怪的是,这些太监在宫中都是一些执事,权力不比刘谨等人小,若是想要投靠他们,早便该投靠了,怎么这去恰巧,大人前脚离京,他们便立即一起投靠,还众口一辞做出这些举动来?这分明是……”。
杨凌心中已轻了然,他淡淡一笑,接口道:“这分明是上司划拳、下官喝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吴杰怔了一怔,才欣然笑道:“大人瞧出来了?自古以来朝中相争,很少有直接对准最终目标下手,直接暴露自家实力和目的的。那些官员惯常的手段便是先寻与对方关系密切,又不太起眼的小人物下手,以此为借口,直至将事情越捅越大,等到真正的对手发觉危险时,整个朝野形势已不可逆转,这时才是图穷七现的时候。
而东厂和锦衣卫却不熟此道,他们一向以势压人、强横霸道,顶多会来个栽脏陷害的手段。我对他们的整人手法一向十分熟悉,所以根本没想到这样步步为营、旁敲侧击的阴险手段会是他们想出来的,我担心朝中另有人想对大人不利,所以一直在秘密侦缉此事。
前几日厂内几个番子和东厂的人在酒楼起了冲突,被他们的人拿了,放话说不见内厂大档头出面赔礼绝不放人。大人出门在外,卑职实在愿多事,闻讯便亲自赶了去。
想不到……与卑职交涉的那位戴义戴公公,争吵之间暗中竟塞了一个纸团拾我,卑职回去后一看,内中写的正是东厂和锦衣卫暗中合作,图谋大人的事,这和卑职揣测的阴谋不谋而合,卑职再也末敢怠慢,这才急忙赶来见你”。
杨凌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戴义?晤……他对王岳、范亭早有不满,透露的消息应该不假,而且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骗我。他在信中说些什么?”
吴杰道:“戴义信中原话卑职还记得,戴义说:‘东厂、锦衣卫计:诱刘谨、张永等人为恶,激起众怒移罪于杨凌,杨凌回京,百官上疏请斩、皇上必不允。遂再请囚杨凌候查、皇上必允。
锦衣卫奉诏逮捕之时,内外伏以厂卫精锐,以杨凌拒捕之名遽杀之,并剪羽翼。挟余威再除刘、马、张等八内侍。内廷除奸、外廷造势,则帝王之尊亦末能罪之、天下靖矣。’”
杨凌听了霍地站起,急急向前行了两步,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吴杰站起身随在旁边,静静地不发一言。杨凌望着眼前火红一片的枫林,胸膛急剧起伏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有什么好愤怒的呢?自已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得遵守现在的游戏规则,他们斩草除根的酷厉,自己觉来心狠手辣。在他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的手段。
这样的朝代,难道还能指望政治分歧像现代民主社会一样投票表决定么?要斗垮对手,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所谓仕途险恶,岂不正是这个缘故?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平静地道:“大档头一路辛苦,走,咱们回府小酌几杯,再细细商议”
吴杰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欣赏的神色,向他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小厅中。两人置酒浅饮,柳彪打横儿作陪,这两人都是内厂上层人物。不需有所顾忌。
杨凌举箸皱眉,沉思半晌,嘴里咀嚼的什么食物全然不知味道:东厂此计不可谓不毒啊,八虎与他交好的事众所周知。至于八虎是否受他盅惑,根本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市井谣言就相当于后世的舆论导向,只要他同样拿不出反证就足够了。
如果朝中百官和士绅名流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那么东厂锦衣卫趁他突然回京,对他们的计划尚无察觉时猝然下手,一夕之间将内厂精锐连根拔除,就算皇帝事后知道事情,也已无力回天,更无法降罪一人了。
最难办的是这个计策一时竟无法想到破解的手段,舆论掌握在谁手里?在读书人手中,而朝中的文官就是读书人的核心。这件无往而不利的武器一直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就连皇帝也同样畏之如虎。自己去向谁辩白?可笑!就算他舌灿莲花,又怎斗得过千百张嘴巴?
不能消除百官的误解,自己在道义上就始终屈居下风,不要说想回京提出解除海禁、通商利民的政策,意图改变大明的命运了,恐怕今后举步维艰,做这个官都要战战兢兢。
杨凌叹了口气,见吴杰和柳彪也是一脸沉重,不禁展颜一笑,安慰道:“不必太担心,他们还是低估了我们的力量,不知道司礼监有我们的人,更不知道西厂和锦衣卫内部也有人和我们结盟,他们想以迅雷之势将我们掩杀?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知已不知彼,胜算能有几何?”
吴杰颔首道:“卑职明白,如今我们既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又掌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力量,想猝然袭杀内厂精锐自是一句空谈。
可是现在对我们不利的形势已经造成,除了东厂、锦家卫,仇视我们的官员也在日渐增多。这件事不解决,终是一件大患,向来只可千日作贼,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呀”。
杨凌强笑了笑,又问道:“文武百官怎么说?难道他们已轻全部站到内廷一边去了?”
吴杰想了想,脸上露出些许宽慰,说道:“也不尽然,朝中六部里,户部、礼部至少是保持中立的,至于武将方面也大多倾向于厂督这边。另外,厂督大人在海宁潮前以一当十力抗大股倭寇的事传回京后,又有各地税监及时将朝廷税赋递缴进京,御史台和翰林院一些文官对大人也甚为嘉许。
这股力量虽然太小,不足以影响局势,不过显然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从卑职察访的情形看,三位大学士意见也不统一,李东阳大学士似乎仍在观望,不似刘、谢两位大人那般对大人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杨凌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李东阳威望卓著,朝中百官里有一批人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如果他不赞同对付自已,就可以从文官集团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哪怕他们不能转化为自己的助力,但是只要他们保持中立,皇帝那里承更的压力便可大为减轻。利用这样微妙的局势,再加上自己掌握的隐藏力量,应该可以和东厂一较长短了。
就在这时,一个番乎走到门口,拱手道二“厂督大人,二档头求见”。
吴杰愕然站起,惊道:“二档头?是黄老还是于永?我不是叫他们严守京城不得擅离半步么,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杨凌笑道:“吴老勿惊,这是本督新收的一位下属。正在帮本官做一件大事,只是如今看来,不解决京中隐患,此事也只能拖下去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请成二档头进来”。
成绮韵紫中蓝带青砂袍子。扮作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书生,施施然跨进大厅,正要向杨凌施礼,却一眼瞧见房中还站着两人,不由怔然站住。
柳千户她是认得的,而另一个面容清矍、眸蕴神光的老者却面生的很。成绮韵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微下垂,见这人站在杨凌身后。比柳千户还踏前半步,心中隐隐有所了悟,她笑吟吟地拱手道:“卑职参见大人,这位是……”。
杨凌正在重用她,吴杰又不是见不得人,如果遮遮掩掩地,以后如何相见?所以他畅然一笑,说道:“成档头,这位就是吴杰吴大档头,乃是你的顶头上司,快快上前见过”。
成绮韵暗道:“原来是他,杨大人挑的人果然不凡,就算对我并无绮念,但初次见我目光如此平静冷淡的男人,实是少见”。
她以前见的大多是闻香之徒,见惯那些人垂涎嘴脸,也习惯见了男人先看对方是否在意自己相貌,以衡断此人为人。
她却忘了此时她是一副男人相貌,吴杰虽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姿容不俗的女人,但男装女装、是否妆粉,与姿容大有关系,以吴杰的见识,自然不会对她现在相貌如何惊艳。
成绮韵上前以下官之礼拜见,举止形态,倒是大有男儿之风,吴杰含笑扶起,目光却若有深意地瞥了杨凌一眼。
这女子有何才能,他还没有见过,不过细细打量,这女子虽刻意装扮,但秋水为神、五官精致,分明是个美人儿。
内厂官员虽说不在朝廷官制之内,可也从未听说有过女人做官,杨凌如此重用一个女人,他不免想地笛点歪了。
成绮韵见过了礼,含笑退开两步,对杨凌大声道:“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咱们的条件优厚,姓彭的又没有什么风险,所以见了大人腰牌,便慨然应允答应襄助此事,以他说法,一个月内便可淮备停当,至于具体何时赴京,还持大人决定”。
说着她探手入怀,取出那面象牙腰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杨凌接过腰牌,那腰牌在成绮韵怀中熨得温热,还带着丝儿幽香。
杨凌不禁犹豫了一下,又将腰牌递了回去,说道:“现时给你制作腰牌也来不及了,这一块你且拿去吧,我随后画影图形,晓谕内厂,告知是成二档头信物便是。”
成绮韵欣然按过腰牌重又揣入怀中,杨凌思索了一下,说道:“准备的事你且让他继续办着,不过进京却不急在一时,如今京中正有一件大事,这件事我暂时是顾不上了”。
成绮韵吃了一惊,脸上笑容顿时不见,她迟疑一下,说道:“寻个理由叫他慢慢候着不成问题,不过……大人神色如此凝重,京中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啊!卑职莽撞了,要是不方便……”,她说着眼神飞快地溜了杨凌一眼。
以她多疑的性格要是不让她知道真相,那真是心痒难搔,所以她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话一出口才省起自己刚刚加入内厂。身居高职却功未立,目前还难以取信于杨凌。若是真有什么大事,杨凌不便对她提起也没有什去不恰当地,自己岂不是在自讨没趣?
杨凌却另有一番打算,他方才分折朝中双方实力,己方势单力薄虽居于弱势,但是胜在自己已知对方计划。而对方却不知自己隐藏的实力,加上文武百官并不齐心,如果外臣不能在道义和舆论上全力支持,东厂和锦承卫就不敢担着“造反”的风险动武。
他已淮备通知西厂和北镇抚司暗中戒备,自己进京之前将厂卫的阴谋提前宣扬出去,只要这事闹得人尽皆知,阴谋变成了阳谋。他们再想藉故杀人,就得考虑一下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所以除了西厂和镇抚司的事暂且不能说,别的也没有隐瞒的必了,这时正好用来向成绮韵故示大方。
他望了吴杰一眼,微笑道:“吴老,你说拾成档头听吧。成档头智计百端,说不定能想出个应付的好办法呢”。
众人重又回到桌前坐下,吴杰把京中情形对这位二档头重又叙说了一遍,成绮韵听得目中泛起异彩,微倾着头沉思半晌不发一语。
杨凌见状,忍不住身形前俯,沉声问道:“东厂、锦衣卫如虎之伺,形势危急。成档头可是有了什去对策么?”
成绮韵微微一笑,眼波儿向杨凌一荡,娇声道:“大人若是毫不知情地就回了京,那真是九死无生了。幸好有这金陵之行,竞是趋吉避凶来了,如今我倘既知他们底细,还有什么危急的?”
杨凌不但见过她的女装,而且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透澈。在杨凌面前,她下意识地就没有伪装的警觉,所以方才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女儿媚态。
杨凌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尴尬。成绮韵笑盈盈地还要说话,忽地觉察到吴杰和柳彪目有异色,这才惊醒过来。她微带窘态地清咳两声,说道:“想必大人早已成竹在胸了,卑职想到三策,或许只是画蛇添足之举,说出来可要在两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吴杰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竟有三策?成大人快请直言”。
成绮韵的眼神儿眯了起来,很阴险地道:“他不仁,我不义,中间隔着一个富得流油的司税监,我们和东厂根本没哨谈和的可能,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所以我这上策就是先发制人!”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在皇上面前,大人近而东厂远,所以他们用势,借助百官之势,势大压至尊,从而不利于大人。我们可以趁其势未成,秘密潜进京去面圣,先发制人尽夺其势,甚至……可以再冒胜一点,内厂有督察东厂、锦衣卫之责,为什去弃而不用?栽们可以不奉圣旨直接去东厂查人、拿人!”
杨凌和柳彪听了不禁大吃一惊,柳彪已失声道:“不可行,如此大打出手,授人权柄,岂不弄巧成拙?”
成绮韵失笑道:“当然不是大张旗鼓,他们现在正秘谋厂督,必然心怀鬼胎,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个错觉,一个大人要对他们先下手的错觉,就可以逼着他们先动手,给我们送一个借口来。
“至于罪名……”成绮韵轻笑一声道:“前些年李广在朝,想要祥瑞,各地就忽然祥瑞不断。如今东厂倒了,相信大人只要暗示一声,各地税监那里有关东厂的罪证一定也是层出不穷地呈送上来。”
“甚至……我们可以直按在东厂找到大量谋逆的罪证,有就是有,没有还是有。有了罪证,这就是内厂职司之内的事情了,文武百官还有何话说?不怕陷进东厂这个烂泥塘地,那就尽管来吧”。
杨凌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头皮隐隐有点儿发麻:这个女人太阴险了,心够黑,手段也够辣。如果她是男人,能够入主朝政的话,唉!那与她为敌的人日子一定不好过”。
杨凌也知道,心慈手软也得分时候,现在人家已经磨刀霍霍,如自已还在妇人之仁,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苦苦追随自己的几千名兄弟。
到那时对手会钦佩自己的仁慈吗?恐怕只会笑他愚蠢。难道自己要学袁崇焕?肉都让老百姓吃了,过后再换来他们的一声叹息,一声忏悔?何况自已的理想有谁明白?有谁知道,恐怕连那死后的清白也得不到。
可是如果按照成绮韵的方法,自己在文官眼中,就是彻头彻尾的权奸了,纵有再多的理由也翻不了身。如今朝中还有一部分官员是倾向于自已这边的,把他们也一把推开?到了走这一步的时候么?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问道:“那么,中策又如何?”
成绮韵见了他举止,不申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理智上,她非常希望杨凌是个果断、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前途,才值得追随。
可是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愫,又使她宁愿杨凌是个有情有义、有点痴肯吃亏的人。连她也说不清自已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矛盾的心理。
她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中策,就是以进为进。大人若舍得和八内侍的交情,那么进京后立刻大造声势,最好闹得人尽皆知,公开上谏,力请皇上顺应百官。诛奸佞、正朝纲,铲除惑君媚上的八位内侍。他们无权无势,在帝前恩宠又不及大人。此举必可一踌而就。
何况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他们岂敢为私益在此关头不站出来支持大人?如此一来,文武百官和东厂、锦衣卫苦心为大人罗织的罪名,反倒成了大人的功绩。大人成了为百官请命的人,就算他们心知肚明,名义上至少也要和大人共进退,在一段时间内是没办法公开出面加害大人了。
不过这计虽比上策稳妥,却只能解一时之厄。留下东厂这个心腹大患,终是一个祸害”。
柳彪忽地插口道:“大人!”
杨凌抬眼望去,只见柳彪脸上一红,有点讪讪地道:“卑职觉得……觉得成大人的上策值得冒险一试!”
杨凌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和吴杰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地又道:“唔,那么……下策又如何?”
“下策……”,成绮韵苦笑一声,无奈地道:“下策么,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这下策,就是在大人回京前将东厂的阴谋散布出去,忌于悠悠众口,又不知大人有何对策,他们剪除大人的计划便不可再行。大人自可安全回京,不过一计不成,他们势必另寻打击大人的办法。八内侍与大人的关亲剪摘不清,这个污名就始终是他们用来威胁大人的一个借口。而且内廷外廷的士气、力量丝毫没有受损,如此下去后果如何,殊未可料。”
原来自已想出的妙计,在成绮韵眼中,只是下下之策罢了,杨凌不禁暗暗苦笑一声。他站起身来,在房中踱着沉重的步子。
理智和感猜、利害与得失,不断在他心中盘算衡量着:朝中至少还有一位大学士、两位尚书和一部分文官、极大部分武将是中立的。如果真用上成绮韵的上策,为了自保,就不得不追求更强大的权力,那时他们会怎么看自己?真的到了要兵戎相见的最后一步么?
杨凌思忖着,犹豫着,吴杰、成绮韵和柳彪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他,等着他拿出一个决断。
杨凌停在屏风间,望着屏上青山淡水如同仙境的风景,心中却是烦乱如麻,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就在这时,门口忽地抢进一个青衣红帽的番子来,单腿点地高声奏道:“启禀厂督,金陵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遣人求见!”
如果说秦淮河是温柔乡,那桃叶渡就是温柔乡中的锦榻绣床。桃叶渡头水悠悠,岸下游船岸上楼;归客行人争渡口急,歌船画肪满中流。
这酒楼妓馆笙歌盈耳,引将行人流连忘返。水面上游船如织,灯火辉映,画船中有江南佳色、上等乐师,让游客个个如醉如痴,不知今夕何年。
虽然天色已晚,但码头上商贩们仍高声叫卖着水酒和熟菜以及各式小吃,这里可以说是这座城市的商业、娱乐中心。
自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建淡烟、轻松、重泽、来宾等十六楼,广蓄官妓以来,杂童狎客、杂妓名优,争相献媚夺妍,金陵风月脂粉气大浓,“嫖妓不忘忧国,忧国不忘宿娼”的名士官绅也趋之若骛。
淡烟楼上,南京给事中戴铣蹙眉轻声道:“王大人,杨凌肯来么?”
王琼听了淡谈一笑,环顾众人道:“今日有南京六部大员、御史台、布政司、守备营诸位同僚联名邀他赴宴,若是还要作势不来,那就不是杨凌了”。
自被贬出京,他的须发更加苍白,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可是他的神情却比往昔更加沉稳坚决。当他一向侍为无往不利的“道德礼教”能置奸佞于死地,甚至不能得到朝廷大多数官员的响应时,他才知道,如今礼乐崩坏,已不是仅仅凭着圣人遗训就可以治国安邦平天下的了。
派在京中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来,杨凌结交京中权贵、勋臣功卿,为他们私挟货物的事他已知道了,听说他还运回大量异国奇巧之物献给皇上、这样的人不是奸佞何必如此处心积虑?
这个人甫立内厂,就开始结交权臣、搜刮钱财,看他在江南和皇上跟前的手段,真是野心勃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大义,何惜小义?为了大我,何惜小我?现在不除去他,等他羽翼丰满,那就大势去矣。
借助东厂之力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要想不让他们借势而起,那除非是朝中百官在除奸过程中起到主导作用。可如今文武百官不能齐心协力,许多官员仍在观望,甚至包括李大学士,而自已的计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从听人回报了京中的形势,他就决定要会一会杨凌。如今不得不在天平上放下最后一抉砝码了。
南京御史蒋钦不悦地冷哼一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杨凌虽然位高权重、手握巡狩江南之权,不过我们大可不必理会他。要不是看在王老大人面上,我是决不会来的”。
同为御史的薄彦徽轻轻一扯他衣襟.轻轻斥道:“若论公义,难道你及得上王尚书?若论私仇,王大人不但是因杨凌才被贬出京,他的儿子还是因杨凌而丧命,难道不比你我更憎恶杨凌?如今内侍作乱,能够说动皇上的只有杨凌。王尚书抛却个人恩怨,设酒款待他,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暴民百姓?你呀,胸怀哪及得尚书大人万一,还要在此胡言。”
蒋钦闷哼一声.见席上众人都默然不语,遂轻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听说号称八虎的内侍原本与杨凌就是一党,甚至蛊惑圣上本就出自杨凌之意,此事在京中早已尽人皆知,王大人想说动杨凌除奸,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薄颜徽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钦差杨大人到!”杨凌登上搂来、匆匆一瞥除了南京守备关大人,一个也不认得,但满满四大桌,瞧那官袍分明是影子政府的各级高官,忙陪笑抱拳道:“各位大人久等了,杨某来迟,恕罪恕罪”。
他的确是晚了一点儿,接了王琼请他赴宴的贴子,杨凌着实踌躇了一阵,王琼因他贬官、因他丧子,无论公私两人可说是仇深似海,他请自己赴宴,这摆的哪一出儿?
柳彪干惯了谋杀、陷害、栽脏手段,第一个想法就是万万不可去,王琼摆明了这是鸿门宴,那老家伙要是狠下心来同归于尽,说不定会伏人手将厂督大人给剐了。
吴杰要过请贴,见后边密密麻麻一群官员,这一来也猜不透王琼的用意了,在那么多官员面前行刺钦差?王琼倒是不怕死,可谋杀钦差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他敢?除非他想反了。
成绮韵同样摸不透王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今日联名促请的是整个金陵所有高官,杨凌不去,就等于把金陵所有的官儿都得罪了。杨凌将来的发展重点本就在南方,这些人除了六部是闲职,其他的官儿可是掌着南直隶的实权呢,岂能不去?
最后几人商定先遣番子急赴“烟雨搂”,将里里外外彻察一遍,确定并无埋伏,这才派了十个精明强干、武艺甚高的人暗揣利刃,扮作轿夫随从等人随他前来赴宴。
京师六部,吏部为首。南京六部都是闲职,就得按资历威望排定坐次。杨凌是钦差、王琼德高望重,自然是两人上坐。
杨凌硬着头皮和王琼坐在了一起,好在其余诸部官员也知道两人的私人恩怨,待酒席一开,便扯着杨凌聊天论地。
这些老大人饱读诗书,聊起风月事来也不似普通人粗俗。虽说王尚书最重礼教,但是重视的是朝纲人纶。狎妓乃是风琉韵事,无损私德,老王自己还有五房妾室,最小的才二十二岁。他们自然不加顾忌,这一来拘谨的气氛自然一扫而空。
杨凌不知王琼用意,席间不敢多饮。酒至半酣、杨凌才对同席的几位大人道:“杨某此次南下,只是处理税司监的一点小事,原不敢麻烦诸位老大人。昨日在下己同南京镇守冯公公议定派遣人选。正想近日悄悄返回京城,却不想竟劳动诸位在百忙之中前来饮宴,杨某再敬大家一杯”。
众官员虽说大多不屑他为人,可官场就这样,背地里对知交好友说的义愤填鹰,见了面却是花团锦簇。谁熬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容易,真肯为了大义得罪皇帝跟前红人的有几个?一见杨凌举杯,大家连忙举杯应和。
王琼浅酌一口,淡谈笑道:“大人此番南下可谓功德圆满呀,折服了江南三位镇守太监,司税监便是大人囊中之物了。在朝政中自可一展拳脚。大人原本在军中威望就颇高。
此番海宁抗侯,竟象是倭人给大人送来的一桩厚礼一般,正规军不敌倭人凶悍。杨大人仅靠着百十番卫,竟力抗千军,一时声名远振,堪称明名将。
依老失看来,将来大人手握天下兵马抗边御敌、主理朝政威服四夷亦非难事,前程不可限量呀”。
杨凌强笑了笑,淡淡地道:“大人谬赞,铲除几个不法的镇守监,算不得什去政绩,再说我大明精税乃是京师十二团营。内厂的番子本就来自神机营,对付一群海上倭寇自然不难”。
他说着深深地瞧了王琼一眼,王琼这是在夸我么?貌似说我文武全才,可这又主军又主政,还威服四夷的,怎么句句带刺呢?
王琼呵呵笑道:“杨大人过谦了,身为天子近臣,又有如此才干,这有何难呢?不过……”,他目光一凝,神色冷了下来,肃然道:“天子年幼,近日朝中有一班谗臣媚惑皇上,使皇上疏于政务、荒废学业,朝中百官都人心仲仲,天下黎民亦人心浮动,杨大人甚得皇上宠信,回京之后对此可有什么打算呢?”
他这一问,四下顿时静了下来,许多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杨凌答复。杨凌见王琼目光灼灼,心中不由一怔,莫非今日王琼抛却旧怨,就是希望我能规劝皇上?
杨凌略一思付道:“身为臣子,杨某自有规劝皇上的责任。回京后,杨凌自当对皇上晓之以理,请皇上多多关心朝政”。
王琼冷冷地说道:“六科十三道,乃至内阁三位大学士不知已上书几何,何曾劝得皇上归心?几个微不足道的内侍,大人权柄在手,难道不能铲除奸佞、清君之侧?”
杨凌听了这样开诚布公地话不禁大吃一惊,不过想想那些言官和内阁大臣们在奏折中直言不讳要求皇上杀了八虎,甚至还在暗中策划先斩后奏、杀掉自己这个权臣,那么王琼敢公然在酒宴间教唆自己除掉八虎也就不足为奇了。
若依王琼之计,倒是暗合成绮韵的中策,只是更激进一些。不过……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历史上刘谨等人是风光过一阵的,自己能不能杀得了他们?而且文武百官会因此打消铲除自已的念头么?
自已超前的见识和理论根本不能妄想得到如今掌权者的理解,自古以来德行上惺惺相惜,却在朝廷上为了政见斗得你死我活的对手还少么?如果真杀了八虎,皇帝必起嫌隙,内廷敌对势力丝毫未受损伤,外廷掌握大权者仍是阻力,那时四面树敌,自保都难了。
杨凌苦笑一声,无奈地道:“大人,皇上年幼,贪玩本是天性,在下以为正确引寻,让皇上减少些游玩也就是了。况且国有国法,杨某怎么闯进宫去除掉八虎?造反么?”
王琼冷笑一声道:“那有何难?一个被锁铐在囚椅上动弹不得的犯人,都可以因蓄意行刺官员而被杀,死得光明正大、不冤不枉,大人要处死几个内侍就没有办法?”
杨凌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心中只道:“难道我杀王景隆,竟被他看出端倪了?不对,知子莫若父,他心中的儿子,仍是那个斯斯文文的书生,就算他拿不到证据,心中还是认定是我设计杀死他的了”。
杨凌艰涩地道:“王大人这是什么话?令公子之死,刑部早有定论。若非大人与令公子苦苦相逼,何至于斯?”
众官员知道今日王琼是想劝说杨凌回京除奸,虽觉他的想法有些天真,倒也真心希望他能成功。想不到一提起儿子之死,王琼这般沉不住气。
旁边工部尚书刚刚站起准备劝解几句,王琼已慢慢起身,阴沉沉地笑道:“老夫本还不信,如今看来京中传言八虎是受你指使果然不假了,你自然不舍得除掉自己的耳目!
年幼贪玩?天子是一国之君,怎能像寻常人家一样?你诱使皇上喜欢些奇技淫巧,分明是别有用心,谋权乱政。你这奸佞之臣,老夫但有一口气在,誓要说劝百官,将你这奸佞与八虎一齐除去!”
王琼说着飞起一掌,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杨凌脸上,这一掌用力奇大,把那官帽也打飞了去,席上顿时大乱。
劝解的、拉架的、幸灾乐祸的,一时吵作一团。一直紧紧守在楼下的番子们听到楼上喧吵,慌忙冲了上来才将双方强行拉开,御史蒋钦等人急忙告罪拖着王琼离去。
戴铣、蒋钦等人随着王琼的官轿直到了他府前。王琼下轿夫,似乎仍是余怒未息,他见几位好友十分担忧地望着他,不禁呵呵笑道:“诸位老友不必担心,就算他杨凌如何了得,又能奈老夫何?他敢杀了我不成?”
戴铣强笑道:“老大人说的是,想当初李东阳大学士在京师街头以马鞭抽了圣宠正隆的皇亲寿宁侯张鹤龄呢,只是……唉!我等早知规劝杨凌向善不过是与虎谋皮,累得大人与他再结新怨,以这奸佞的权力若是挟怨报复,大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王琼呵呵笑道:“老夫年逾七旬,前程性命都已走到了尽头,何惜得罪一个权奸?怕他作甚!来来来,咱们回府,一齐品茶赋诗。”
王琼挽着戴铣、蒋钦,向薄彦徽呵呵笑着,举步向府门走去,门楣下四盏大红的灯笼耀如白昼,蒋钦甫一抬头,只觉眼角一线黑影掠过,竦然风响间,身旁的王琼已停下了脚步。
蒋钦扭头,只见王琼双目直视前方,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那双浑浊的老眼被红灯辉映着,眼中似燃烧着两团火苗,他的喉间……他的喉间赫然插着一枚箭杆乌黑的利箭。
蒋钦愕然片刻,忽地和戴铣同声大叫:“王大人!……王大人?抓刺客,快抓刺客!”
闻讯赶来的侍卫匆忙拔刀冲向墙角,巷中空寂,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关守备等人瞧见今日饮宴竟闹成这般模样,一个个也觉得脸面无光,除了相熟的或想攀附杨凌的人,大多讪讪告辞离去。
杨凌虽然年轻气盛,可是吴景隆确实是他设计杀的,瞧那王琼白发苍苍、年逾七旬,虽然被他一掌掴得唇角流血,倒也没有报复念头。可是这里他也无颜再呆下去了,见关守备和几个官员还在劝解,杨凌强笑着与他们理会几句,就匆匆下楼,打道回府了。
吴杰和成绮韵、柳彪还候在厅中等他消息,瞧见大人半边脸颊肿得高高的回来,不由都吓了一跳。高文心在后厅听说了也急忙跑了出来,这天气没有冰块不能冷敷,为了尽快化肿消淤,高文心便用热毛巾捂在他的脸上,轻轻化解着他脸上淤痕,瞧她心疼的模样,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吴杰等人,王琼恐怕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堂堂内厂总督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大耳光,只怕这事明日就要传遍江南,继而成为天下笑谈了。这样大失颜面的事,吴杰、柳彪两人身为内厂的顶尖人物,如何不愤怒?
杨凌说完了经过,瞧他们气得脸色铁青,正想宽慰两句,却瞧见成绮韵哈着腰儿瞧着自己,眼睛里有丝戏谑的笑意,一见他目光转过来,才攸地一下移开。可那弯弯上翘来不及抿回去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本意。
杨凌瞧见不禁瞪了她一眼,成绮韵抿嘴儿一笑道:“但愿这一巴掌能打醒大人,人的成见,若是个个都能用道理说的通,那这世上可要少了许多是非了。古往今来那些想有番作为的名臣,哪个对政敌不是大力打压?难道他们不想人人信服、万民拥戴才去实行他们的策略?非不想耳,实不能也。
想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的还是老实在家读书算了。事情不去做,谈上几百年也照样有人不理解,与其如此,就该大权在握时努力尝试,只要你做的真的有效,不信服的人可以让他慢慢信服过来。仍然不服的人也不得不服从大势,这就够了。
如今不过是一巴掌,有高姑娘的妙手,一两日也就消了。若是拦颈一刀,大人又该如何?卑职三策,还望大人思详”。
杨凌苦笑一声,心道:“我是谁?朝廷没有根基,外臣视我为异类,内廷勾心斗角,上边还有皇帝,我能唯所欲为么?建个特区用实践说话?根本没有那个政治土壤呀,用你的上策除非我大权在握。对朝廷势力重新洗牌,那是多大的动静?”
杨凌还未答话,门口一个“小红帽”又飞奔进来,向杨凌道:“厂督大人,金陵守备关大人求见!”
杨凌听了一怔,关建功刚刚还在和自己饮宴,他突然又跑来做什么?
杨凌向吴杰、成绮韵示意一眼,二人会意地避到了屏风后面。片刻功夫,关守备在番子引领下急匆匆走来,方才这位将军在席上还是一身绸衫便装,可是这片刻工夫竟顶盔挂甲,披戴整齐。
杨凌见了意识到有大事发生,急忙迎上前问道:“关大人,你是……?”
关守备见了他,匆匆施了一礼,说道:“卑职正率守备营、五城兵马司、巡检司大索全城,途经贵府,所以亲自来知会一声,万请大人约束部下,今日切勿上街”。
杨凌吃惊地问道:“大索全城?出了什么事?”
关守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道:“礼部尚书王琼王大人,方才回府时遇到了刺客”。
“什么?”杨凌茫然,半晌才问道:“王尚书……他现在如何了?”
关守备垂下眼睑轻轻一叹,说道:“一箭穿喉!王大人他……他已死了”。
关守备又嘱咐了些什么,杨凌已经全听不到了,只是他临走时那若有深意的一眼,像针一般刺着他的心。王琼死了,偏偏这个有前仇、有新怨的钦差大人来到金陵,刚刚和他发生冲突后,他死了!
吴杰和成绮韵已走出屏风,立在他左右望着他,愣了半晌,杨凌才厉声叫道:“郑百户,叫他来见我”。
郑百户走进大厅,茫然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杨凌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铁青着脸色道:“是你派人杀了王琼?”郑百户是随侍他赶往“淡烟楼”的,如今若说王琼死了,十有八九是这些兵丁见自己受辱,为他泄愤暗杀了王琼,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郑百户吓了一跳,骇然道:“王琼死了?这怎么可能?方才他不是还……还……大人,卑职一直随在你身边,没有您的命令,卑职怎敢刺杀朝中大臣?我一共带了十个人,是一个不少随在您身边回来的,王琼决不是咱们的人杀的”。
杨凌松开手,怔怔地道:“是谁?是谁要杀王琼?”
成绮韵从未见过他这种神色,虽素知他脾气,平时敢跟他开些玩笑,可是一见他大怒也心中凛然。她迟疑片刻,才轻声提醒道:“大人,谁要杀王琼,自有金陵衙门去查,这不关我们的事。王琼死了,消息马上就会传进京去,我们怎么办?大人如今不能不早下决断了”。
杨凌心中一震,不错,王琼一死,外廷所有仍在观望的官员都要同仇敌忾了。此时自己纵有苏泰之才,能说得天花乱坠、江河倒流,也不会再有一个人肯相信了,如今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堵死,自己除了那一座刀山,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同东厂、锦衣卫作对又如何?同满朝文武作对又如何?如今还有退路么?我要应战!不得不战!
杨凌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他扭过头来,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两团幽幽的鬼火,他用冷幽幽的声音道:“郑百户,吩咐下去,今晚所有兄弟不许离开府门一步,随时做好离开准备。吴老,成大档头、柳千户,随我到书房去!”
这位一向优柔寡断的厂督大人,想不到狠下心来时竟然如此狠辣。一场腥风血雨看来是免不了,做为内厂大档头,他除了与杨凌共进退,同样没有什去退路。既然被人逼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那还是……你死、我活吧!
吴杰肃然拱了拱手道:“是!卑职遵命,今夜五城兵马司锁城缉凶、我虽能离开总是引人耳月。金陵是商都大阜、他禁不得太久的。明日一早,卑职就想法离开,立即赶回京去筹备”。
杨凌点了点头,眯起眼沉思着道:“皇上年少冲动,要说动他并不难。那些官员不敢调兵,能动用的不过是厂卫,要对付他们……”。
杨凌自信地一笑、道:“以有心打无心、以有备打无备,要把他们端了易如反掌。只要皇上点了头,不会被指为判乱。我不怕把事情闹大。要说难,难的是天下不能乱,如果雷霆手段后不能细雨和风,迅速平定局势,那么他们的反扑,足以把我们从胜利者变为阶下囚。”
成绮韵听了他的计划,颊上腾起两抹嫣红,似乎权争和杀戮使她听了感到极度兴奋。
她向杨凌笑道:“大人,要说人心,大人可不及卑职了解的透彻。卑职原本担心剿灭厂卫在京的数万人马十分艰难,如果被他们先得了手,皇上孤木难支,是不会为几个死人再得罪满朝文武的。既然大人有对付厂卫的手段,朝廷中却不必担心。”
成绮韵乌溜溜的眸子露出一丝讥诮之意,说道:“那些大人们没有父母妻儿?不求高升闻达么?要他们动笔杆子摇旗纳喊,个个都是忠臣。真要他们舍生取义,那就太少太少了。
自古便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别看现在上奏折的动辄一百人、两百人,哼!事成之后,就算大人罢了三大学士,肯上折保他们的人,决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成绮韵不以为然地道:“富贵险中求。我们有七成胜算,还要悔什么?其实此事成功与否关键有两点、一是皇上,二是厂卫。大人就算一个人说动不了皇帝,有八虎帮忙。皇上也不得不点头,你不是说皇上最信任你们九人么?
有了皇上允诺,那就要和厂卫拼实力了。大人方才的办法,卑职仔细想过,只要不出什么纰漏,一夜之间拿下东厂锦衣卫,那便大事定了”。
她微微一笑,叹息一声道:“那时大人还担心什么呢?朝中百官?他们的武器就是一张口、一枝笔。卑职现在算了解什么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了’”。
杨凌宽慰地看了她一眼。他现在不是鸡鸣驿的小驿丞了,当他爬上权力的顶峰时,自然而然的在他的周围形成一种可观的力量,一群可供驱使的人。这股力量必然随着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不断扩大。
他担心的是朝中的官员,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就象吴杰、于永这些人和自己一样,他们就算不跟着自己干,也未必能见容于对方,只能死心踏地的跟着自己干。
同理,如果六部九卿满朝文武全和三公一条心,一齐全撂了挑子,这朝政谁去管理?以三大学士在朝中的人脉和威望,如果他们坚持反对自己,能只有二三十人跟着他们干到底么?成绮韵的话他实在不敢相信。
成绮韵见他仍忧心于朝政,不禁说道:“大人一年前还是鸡鸣驿一个秀才,说你有才能统领内厂、辅佐帝王你信么?担任江南镇守太监,要有手腕、有能力、大人调去两个原来蹲在县东头可以看见县西头的小地方的太监,不是一样管理的好好的,比袁雄他们差了么?不是没有能人,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时,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燕王靖难得天下、用区区一个王府的幕僚代替了洪武大帝留给建文帝的满朝文武和将相公卿,他们就不能治理得了天下么?大人真的相信没了三大学士,这天便要塌了么?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大人若是再瞻前顾后、存了妇人之念,那不如马上回京、辞官归故里吧。相信赶尽杀绝的官儿不会超过三十个,卑职同样以项上人头担保”。
对呀,成绮韵的话说的他心中一亮,就算反对的人比她说的多些,事态应该也不会太严重,谁见过中央权力更迭,有哪个市长、县长也跟着义愤填膺地辞职或者造反的?燕王靖难夺了江山,那些读书人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做他的地方官,自己打掉东厂、罢默几个朝臣,又不是异族入主,能有多少人肯站出来反对?
杨凌听得痛快,不禁放声大笑,笑罢振衣而起道:“好!既如此,内厂的前程、我杨凌的性命,就交给诸位了!吴老、成档头依计行事。梅千户明日一早帮我联络邵镇抚、走前我要见他一面,现在各自去休息吧”。
目送三人依次退出房去,杨凌脸上笑盈盈的神色忽地一敛,默默地站了半饷,才挥手灭了桌上灯烛,慢慢来到自己房中。
高文心正坐在床头等他,她也瞧出情形有些不对劲儿,看见杨凌满腹心事地进来,怯怯地走过去帮他除去官袍,就象一个温柔的小媳妇儿。
针灸、按摩,高文心比以前更温柔、更体贴,却始终不敢说话。直到她累得呼吸渐渐粗重、杨凌才翻过身来,忽地一拉她的手腕,高文心“呀”地一声轻叫,跌坐在床头上。
她不知道杨凌是何用意,不禁又羞又怕。心儿没来由地急跳起来。杨凌翻身坐起,又沉吟了片刻,才歉然说道:“文心,我知道你一身医术,从来都是治病救人,难为你一个女孩子,为了我却破了例。”
高文心不知他提起此事是何用意,不禁吃吃地道:“老爷,你……你何出此言?我的人是你救的…”。说到这儿,她忽想起两人第一次老面也是在床上,那时自己只着亵衣亵裤,那身子都被他看了个遍,不禁脸儿一红。
停了一停,她才垂下头,低声道:“婢子不知道那些大道理,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老爷是我……是我心中最重视的人,为了你……婢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杨凌轻轻牵住她的手,高文心身子一颤,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情意锦绵地望着他。杨凌轻声道:“我知道、你是我决对信得过的人,所以……我要交给你一件差使”。
他目光闪烁着,才继续道:“我自离京后、就有人在京中设了局要对付我。本来……京中文武百官还有一部分是向着我的,所以我本想息事宁人,可是王琼一死,我是辨无可辩、避无可避,同他们的冲突是不能避免了”。
高文心心猛地一颤,眼神儿有点迷茫:“老爷是要我去下毒杀人么?天~~那么多大人……可是……他们关我什么事?我爹被砍头时有人出过头么?我被送进教坊司时有人帮过我么?老爷要杀人,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他是被人逼到绝路了”。
高文心猛地一咬牙,忍着泪使劲点了点头,挺起胸膛道:“老爷,你放心吧,无论你叫婢子去做什么,哪怕你要婢子去杀皇帝,我也毫不犹豫。如果逃不了……我就吞毒自杀、绝不连累大人”。
杨凌一怔,望了她半晌,忽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揽住了她纤柔圆润的腰肢。高文心感受得到杨凌的心里,他抱得那身紧、和上次在太湖柳树丛中第一次抱她决不相似。
高文心心里一阵甜密,迷迷糊糊地只是想:“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哪怕粉身碎骨,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可能我再也不能抱着他了,好想让他抱着我,好想唤他一声相公,可惜……”
她心怀激荡,也反手抱住了杨凌。杨凌好一阵才平息了心情,贴着她的耳边道:“这件事交给别人只怕寒了人心,我只能让你去做。从明日起,你要帮我盯着一个黛楼儿。你只是一个弱女子,不会使她怀疑。如果她有什么异动,以你的针法,要杀她易如反掌。”
“什么?”高文心骇然离开他的怀抱,要杀的人居然是……她?高文心惊异道:“老爷,你……你怎前……要杀的是她?”
杨凌点点头,说道:“不是一定要杀,只是要你跟在她身边,小心注意她地一切行动。明日,她要帮我做一件大事,可她刚刚加入内厂,原来又跟过谷清河那样的奸人,我实在不知她有几分诚意和真心。如果她稍起异心,就要坏了我的大事。这件事交给内厂的人去做,不免叫属下寒心,况且……她实在是个美人儿,如果诚心勾引,那些男人……会不会因色背叛,天才知道,只好麻烦你了”。
高文心一阵喜悦:“他……把这事交给旁人,怕寒了属下的心,就不怕我个做婢子的寒心?在他心里,把我当作了什么人呢?”
高文心羞喜地瞧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杨凌这才道:“王琼刚死,此时急着离开,固然引人怀疑,可是我们不走,这污名我也同样洗刷不清。明天一早,我先秘密去见邵镇抚使,然后立即启程回京。我的计划是……”。
钦差要回京了!
连赶来送他的冯公公和关守备脸色都有点异样。可是杨凌顾不得了,他的脸色坦坦然然。倒不是因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用来安慰自己的屁话,而是因为他知道,王琼遇刺的消息必定马上传往京城,那些文臣们不马上炸了锅才怪。
本来在他们心中印象就不好,担任厂督后甫出京师就抄了莫清河的家,歼了袁雄五千人马。会给人一个什么印象?尽管这事誉多毁,但是杨凌敢作敢为,出手无情的形象同时也深入人心,再加上和王琼的前仇新怨,那些人不炸了锅才怪。
所以他必须赶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去。否则只怕他一到京城,什么事还来不及做,圣旨就到了。
然而在外人看来,却似杨凌有恃无恐,亦或愚蠢的根本没有想到此事对他的影响。他同冯公公和关守备道别,施施然回他的官船,两艘大船悠悠驶向北方……
长亭酒家,一上午就来泡茶馆的客人正在议论礼部尚书王琼被人刺死的事,在这些普通百姓眼里,显然更在乎的是朝廷大员被杀的惊险和离奇,就连几个读书人虽然故意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眉字间也隐隐露着一丝叙说传奇的兴奋。
名士忠臣在他们眼中,显然还不如一个清如水明如镜,能给他的家乡和生活带来实际意义的好县今更受人爱戴。其实这也不奇怪,百姓了解朝廷,不过靠彼此口口相传、传的自然也是逸事韵闻,能对一个一丝不苟的老道学了解多少?
史官笔下那种清官冤死、万民痛哭的场面,大抵和后世笔下莲花的宣传文章差不多,纯属一厢情愿的幻想。除非那位清官真的是上田埂街头、干过许多实事。
马怜儿手中的刀削的轻了些,侧耳听着大家的谈话,眉心稍稍皱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控制的很好,南京各部官员也不是傻瓜,没有一个把昨日酒宴的传出来让市井间胡乱猜测,因此这些士子文人除了口若悬河如同亲眼所见般讲那刺客如何箭法如神,如何以一敌百,从五城兵马司手中逃走,并没有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马怜儿想起王琼和杨凌的旧怨,心中不禁暗想:“不管王琼是因为什么死的,恐怕京里那些喜欢捕风捉影儿的官儿又要大作文章,难为杨大哥了”。
她咬着薄薄的红唇,终于下定决心,把尖刀一放,抓起围裙来擦了擦手,喊道:“大伯,我出去一下,叫人看下柜台”。
里边答应一声,马怜儿正要走,只见门口一个短打扮的汉子。那时人都穿袍子,短衣长裤、身背褡裢的人大多是小本经营的行商或者马贩子。
怜儿本没在意,不料那人进了屋子四下看了几眼,却径奔她而来,走到近处悄声说了句:“马姑娘,松林内杨大人要见你”。
马怜儿一怔,瞧那汉子却不认得。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君似明月我是雾”,说罢四下张望几眼,好似这家酒店档次较高,不舍得用餐一般,讪然退了出去。
马怜儿心中好奇:“杨大哥怎出鬼鬼祟祟的,此时不方便来见我了么?松林中……林中……”。她脸上有点儿发热,又使劲儿擦擦手,解下蓝裙悄然闪出了酒楼。
四下随意逛了逛,见不曾有人注意,马怜儿脚下加快,走到长亭西边。走到一丛矮松旁,只见十多个身材魁梧的马客打扮的行商正坐在草地上,旁边十几匹马儿拴在树下正啃着草食。马怜儿不禁踌躇了一下、虽说那人说出了只有杨凌和她才知道的秘密,但骤然在隐秘处见到一伙男人如何不怕?
这时林中已有人唤道:“怜儿,过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马怜儿欣然抬头。瞧见扬凌正站在林中唤她,顿时喜悦不禁,她匆忙奔入林中,看清杨凌一身粗衣短打打扮,不禁昵声笑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她脑中灵光一闪、已恍然道:“你……要回京了?”
杨凌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上次离开,我没有告诉你,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先见你一面”。
马怜儿黛眉一颦,担忧地道:“京中出了大事?有人对不利,是么?”
杨凌惊了一跳,本来还想解释一番,想不到她见了自己装扮已猜出一切。马怜儿眸中忧色更浓,忍不住拉住他手,颤声道:“你……你竟乔装打扮,事情有多紧要?……我……”。
事关杨凌安危,她的声音已微微发起颤来。
杨凌瞧了她一眼,有个又聪明、又漂亮的老婆,说话是省事,可本来想适当隐瞒一些,免得她担心,这一下倒不便说谎了。
杨凌叹了口气,直言道:“京中有些大臣早已欲对我不利,昨日王琼被人刺死,这笔账事必要算在我头上,形势一触即发。内厂甫立,我若不回去,势必人心不稳,上下岂肯死力效命?况且现在除了我也没人能主持大局,所以……唉,本来答应了你的,如今又要失言了”。
马怜儿笑嗔道:“哪来这许多啰嗦,要是快走。兵贵神速,抢一分先机便多一分胜算,此时还要缠锦,那便是怜儿害了你了”。
杨凌欣喜地点了点头,忽地住怀中一摸,只听叮当悦耳,掏出两只镶着蓝钻的乌金镯子来,然后抓起马怜儿的素手,将两只镯子替她套上。
阳光照在她的手腕上,乌黑闪亮的镯子更衬的肌肤如霜似雪,那一排蓝钻熠熠生辉,单是翠衫半褪、纤腕宛宛,竟有种勾魂摄魄的诱人之美。
马怜儿咬着唇,珍惜地抚摸着那镯子,忽地转身道:“是吧,朝廷中的事,怜儿帮不上你、却也不能误了你!”说着,一串比那钻石更加晶莹灿烂的泪珠儿顺着她的玉颜淌了下来。
明朝大礼,庶人妇不得着镯、钏。马怜儿的父亲原本就是不在品的小吏,如今更是一介平民,杨凌给她套上双镯,虽然尚未大礼送聘,这也已是表明心迹,认下她是杨凌的夫人了。她的名份终于定了下来,心中如何不喜?
杨凌默立片刻,忽地转身,大步走出林去,翻身上马。骑士见状解下缰绳,纷纷跃上马去,一时马蹄踏踏、马嘶啸啸。
杨凌从马鞍旁摘下顶六合一统帽戴在头上,帽沿儿压得低低地,左手持缰,右手摘下马鞭,回头又望了林中一眼。
只见青松之内,翠衣一袭,夭夭桃花的马怜儿已拭去泪痕,向他灿然一笑道:
“腹中愁不乐,愿做郎马鞭。
出入环郎臂,蹀坐郎膝边。
我祝夫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莫让相思亦杀人。”
杨凌胸中豪气大盛,他的眸子只与怜儿深深一望,就扭过头来,在马股上狠狠一鞭,领着十余铁骑纵马狂奔而去。
“若要相思不杀人,杨某便去杀相思!京师,我杨凌回来了!”
身为内务府大总管,平时的采买已不需要马永成亲自出来洽谈,但是今日的买卖大了点儿,京城最大的‘成记’绸缎庄本来一直是供应皇宫大内所需丝绸的,可是昨日却突然传出由于运费增加,要加价一成。
这一来马永成从中收取的折扣一年下来少的何止万两,把个老马气得跳如雷,可这家店背后真正的主子是成国公朱刚,马永成有财无势,还真不敢和他闹翻了,是以一大早就坐上轿子赶赴‘成记’,想探探朱家的口风。
马永成下了轿子,端着架子走进店去,他是成记最大的主顾,虽说店大压客,可是老板也不敢怠慢,忙笑嘻嘻地将他迎进内厅客房。
马永成会在官帽椅上,翘着二郎腿,举杯呻了一口香茗,皮笑肉不笑地道:“成掌柜,咱家和你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价钱说变就变了?
要说呢,你这批丝绸应该是内厂杨大人的官船帮你带回来的吧?咱家给你算了一下恐怕运费不但没涨,还省下至少五万两呢,这贸然加价从何说起?不知是朱老公爷的意思呢,还是你掌柜的自作主张?”
成掌柜陪笑道:“我老成哪有那份胆子哪?自打皇后娘娘和两位贵妃进了宫,马爷照顾咱们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多,老成巴结您老还来不及呢,怎敢胡乱加价呀?”
他压低了嗓门,低声道:“加价不过是幌子,其实……是有人想见见马爷,所以才这么说,劳烦马爷辛苦一趟,小的可是过意不去”。
说着成掌柜向他手心里塞了张条子。马永成瞄了一眼,见是张三千两的银票,顿时满脸堆欢,哈哈笑道:“瞧你,有事儿招呼一声不就得了,不看你的面子,咱家也不敢不给朱老公爷面子呀?呵呵呵,是谁要见我呀。要往宫里供奉那也好办。
咱家点头就行了。不过丑话咱可说在前头,那可都是给娘娘们用的,要是东西太拿不出手,还是不要来现眼的好”。
“哈哈哈。马公公,不知我拿不拿得出手?”门帘儿一挑。杨凌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马永成大吃一惊,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那茶水竟洒了一身,他惊讶地叫道:“杨……你怎么……你不是还在江南么?”
杨凌向成掌柜摆摆手,成掌柜会意,哈了哈腰道:“二位爷慢慢聊着,老成出去招呼客人”。
成掌柜一出屋子,杨凌地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向马永成冷冷一笑道:“我在江南?我若再迟回几日,就只能等着给你收尸了,马永成,你已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大祸将至吗?”
“杨凌已到了什么地方?”范亭向眼前一个番子问道,神色间有种兴奋之意。
张寿听了番子回答,不由一怔道:“天津卫?他要在天津卫停船?混帐,他的官船拐到了内海,为什么不早早禀报?范公公,你说杨凌这是何意,莫非……他对我们的行踪已有所警觉?”
范亭哈哈笑道:“内厂也有耳目嘛,要是丝毫没有察觉,那才真的奇怪了,不过那又如何?这个蠢材,他在朝中毫无根基,唯一的倚靠就是皇上,他不速速回京向皇上乞援,却还声东击西玩什么疑兵之计,真是自取死路”。
戴义假意低头啜茶,心中微微有些惊慌:“杨大人在搞什么鬼?难道吴大档头没把我的消息传递给他?我已经说了锦衣卫同东厂合谋,他跑去锦衣卫的老家,这不是找死么?不对呀,杨凌没有这么蠢……”
张寿见他脸色凝重,不禁问道:“戴公公也觉得不对劲了?”
戴义心中一惊,忙说道:“是啊,一个人有了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找最可靠、最能帮得上他的人才对,他东游西逛,跑去天津卫做什么?”
张寿摇了摇头,轻轻击了击掌,一个档头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张寿问道:“派去监视威武伯府地人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那个档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张爷,没有丝毫动静。卑职不但对杨府出入地人、杨府上下人等的神情多加注意,连杨府采买的菜蔬肉食也派人每日查问,杨凌如果回府,就算他掩饰的好,杨府上下也不会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
张寿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不管他回不回府,如果他来个金蝉脱壳暗暗回京,必定要进宫见皇上地,派至九门的人要严加戒备,注意一切出入皇宫地人。还有,叫皇上身边的几个小崽子给我提起十二万分地小心,不管皇上见了谁,说些什么,都要及时回报”。
“是”,那档头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
王岳正半倚在炕头上,人年纪大了精神头儿就不济,这会儿功夫他已磕睡了一阵。
老王岳揉了揉眼睛,颤巍巍地坐起来道:“瞧你们如临大敌的样子,王琼不是被他杀了么?如今外廷上下想必也该得了消息了,还会有人站在他一边?先帝爷在的时候,就最听纳百官的谏言,当今皇上年幼,是个没主意的,还能架住山一样压过来的奏本?只要皇上的旨意一下,杨凌还不是束手就擒么。”
这位王公公无能无才,毫无野心,可是也正因如此,才会被弘治帝委以重任。他待人宽厚、从不专权,有他这个名义上的头领镇在上边。范亭、张寿这些各有野心的人才能和睦相处,彼此不起争端,所以这些人对他倒是极为尊教。
听了王岳的话,范亭呵呵笑道:“不能不谨慎呐我地爷,当今皇上可比不得先帝,先帝只不过迟了两次早朝,就被百官一顿训斥唯唯喏喏地下诏自责。可当今皇上呢?经筵停了、午朝停了,早朝爱去不去。百官进谏如同雪花。他是置若罔闻,左耳入右耳出,何时在乎过了?”
他说着眼睛微微
眯了起来,阴阴一笑道:“至于朝中百官……只有御使台、翰林院的一些书呆子才真的相信什么诛除奸佞、维持正义。
那班久经官场的老奸。真正在乎的是他们影响不了皇帝、控制不了皇帝了,他们自以为正确的国策和政策很可能因为这些皇上肯听从新宠的话而废止。可偏偏这些新人,他们又不屑结交。只好想办法把他们除去”。
张寿微笑应道:“正是,内侍之中,引领皇上游乐的人不只是八虎,杨凌虽然极尽谗媚,未立寸功平步青云,可也没有做出大恶,他们再恶恶得过莫清河、袁雄之流么?
外廷如此处心积虑,是因为他们发觉杨凌不是他们地同路人,而皇上也不再能被他们控制,铲除杨凌和八虎,不是因为他们为非作歹地太厉害,而是发出一个讯号:让那些有野心排挤文官、影响皇帝的人都远远的滚开,让皇帝见识到他们的力量,乖乖按着他们地摆布去做一个‘好’皇帝”。
李荣和何大春两人的见识远不及范亭、张寿,听了这些分析非常不耐烦,李荣说道:“管他们出于什么目地,只要和我们目标一致就好。现如今杨凌掌了司税监,咱们下边那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老范那儿还好些,零敲碎打的总能捞些好处,我这里可是日渐拮据呀,只要早些收拾了这小畜生就好”。
范亭嗤笑一声道:“目光短浅!你还不明白么?如果以我们为辅,以百官为主,让皇上下旨斩了杨凌和八虎,那么外廷就会声势大噪,皇帝就要完全掌握在他们手中了。
杨凌和八虎就成了我们地榜样。我们就成了他们利用之后的一把刀,随时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如果……杨凌先死在我们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何大春这才会意,不禁说道:“如此看来,不管外廷请不请得下来旨意,我们都必须抢先除掉杨凌和八虎了”。
范亭颔首道:“正是,外廷利用我们,我们何尝不在利用外廷,没有他们的威吓和支持,我们擅杀杨凌和八虎,就要小心皇上的惩治,如今却没有这份担心了。
你看着吧,王琼被杀的消息一进京,就是三大学士也弹压不住激愤的言官翰林们,他们原想等个最好的时机再动手,堂而皇之地成为诛杀奸佞的最大功臣。可是本来随在他们身后受其指使的百官这回却要推动他们立即请旨杀人了。哈哈哈哈……”。
王岳见他得意大笑,忽地惊道:“范亭,王琼不是你杀的吧?”
范亭见大家都以狐疑的眼光看着他,不禁变色道:“公公,这话也就咱爷们在这房间里说得,要传出去那还得了?我若有胆子暗杀王琼,那还不如直接派人暗杀杨凌,何必还要借助外廷之力镇慑,以免皇上降罪呢?”
王岳放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种事干万做不得,要是给外廷捞到丝毫把柄,他们抄蔓摸瓜的功夫可不比咱们差呀,想当初李广倒台,外廷看不惯的内监,全被归为李广一党,哎!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
就在这时,一个档头匆匆奔进来道:“禀公公,第四拨探马传回急报”。
范亭动容道:“快拿来我看!”
他拆开讯报火漆封口,匆匆看了一遍,冷笑道:“杨凌果然不蠢,竟用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刚刚传来的消息,船行过半。他的官船使在午夜靠岸,下去四十余人,取旱路直奔京城,目下已到了沧州地界”。
李荣急问道:“确定么,可曾看到杨凌本人?会不会也是他的疑兵之计?”
范亭犹豫一下道:“杨凌坐的是八骥的车轿,速度不比单骑快马慢上几分,探马不曾见过杨凌下车,不过偶在沿途市镇歇息、购买食物。我们地人确曾听到车中有人吩咐行止。暗观随行之人神态恭谨自然,若是随意找个小卒冒充,那些番子离开军营不久,个个桀骜不驯。不会丝毫不露马脚”。
戴义心中暗惊,他接过信来看了看。替杨凌说项道:“那也未必,听说杨凌治军有方。在海宁抗倭以一抵百,军纪严明。那些兵卒若受了他严令,谁敢因车中没有厂督就随意放肆?
杨凌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千户、两个百户既然都在船上,那就可疑了。他若真的弃舟就车,怎能不把亲信带在身边?”
范亭笑了笑道:“他一向形影不离的那个女婢也在车中,听说那美貌女婢与他关系暖昧,平素便常在夜间出入他的房间。那小小车轿只容坐卧,肩踵相接,他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耳鬓厮磨十余日么?”
戴义闻言不禁哑然,何大春着急地道:“如此岂不甚好?
如今王琼一死,杨凌已是千夫所指,京中百官是再不敢有人敢维护他了,现在可速速派人拦截,趁他人单力薄将他除掉最好!”
张寿目光闪动,说道:“正是绝无可疑,瞧来才更起疑,他既然有此举动,分明对我们的行动已有所察觉。他是秀才出身,有这个魄力只领着几十骑护卫回京?
依我看,人还是要派地,不过张绣那边也要他回天津卫早做准备,两边撒网总能网住他这条大鱼,至于京里……就交给朝中百官去折腾吧”。
河北霸州,近天子之地却多盗贼。
三四十骑护着一辆八骥地车轿疾驰在茫茫荒野中,此时天色微明,马儿都喷着炽热的鼻息,显然一夜之间已不知行了多少路,荒郊上长满芦苇,只是比起落雁滩来稀疏了许多。
车轿不大,在疾行中颠簸不已,但是坐椅上都铺了厚厚的褥垫,虽然摇晃不已,倒不致把人颠散了架儿。高文心和一身男装的成绮韵对面而坐。
成绮韵穿着与杨凌相同地服装,五官修饰斯文英朗,一对箭眉、面如美玉,远远望去,倒与杨凌有五分相似。车顶悬着一盏鱼油灯。两人中间是一张磁石的棋盘,两人正在布子下棋,已下了二百一十四手。
高文心执黑先行,双方都以星小目开局,初时高文心尚稳扎稳打足可一战,可惜中盘眼见对方一条大龙在劫难逃,欣喜之下苦心竭虑布了一着妙手,想一举屠掉对方这条大龙,结果大龙气长,自己只顾着眼与此未虑其他,大龙还不曾绞杀,便已处处失着。
高文心瞧瞧自己已全盘崩溃,左下角黑棋无根,上方活棋受压,右方虽可一搏,但若把它做大,自己中盘苦苦挣扎地大龙就要被成绮韵吞了,实是再无搏胜之力,瞧了半晌只得推秤认输。
高文心自诩棋艺高明,可是一路北上与成绮韵对战数十回合,竟从不曾赢过一局,心中着实有些气馁。
成绮韵得意地笑道:“人生如棋,要着眼长远,我看姑娘下棋,每以杀大龙为乐,其实便是着相了。下棋是为了赢棋,不是图一时之快。你的棋艺本来不低,只是不曾通盘考虑,常为下出一记妙手不惜代价,反倒因末废本了”。
高文心虽不耻以她过去地所作所为,还向杨凌眉来眼去,不过这一路车中只有两人,总不成每日板着脸。
何况成绮韵秘密北上以身作饵全是为了杨凌,自己又负有监视她的责任。如果现在闹不合就太不顾大局了,所以表面上对她倒还客气,听了她的指点只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也未答话,她轻轻捶着发酸的腰肢,靠在了椅垫上。
成绮韵微微一笑,说道:“进了前方镇子再休息吧,昨日我们突然过镇不入连夜疾行。如果有追踪者应该已把他们甩开就在这时。只听远方有人喝道:“站住,巡检衙门查私盐贩子,停车下马,呈上路引。接受检查!”
两人的身子向前一栽,车轮吱吱作响。拖出一道长痕停在路上,成绮韵霍地掀起厚厚地轿帘。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来,已带了几分秋天萧杀的寒气。
清晨初绽的阳光象是给她白玉无瑕的俏脸蒙上了一层寒霜,成绮韵清斥道:“什么人?”
一个背弓的灰袍男子提着马缰,奔到车前俯身低声道:
“大人,是巡检司查盐贩子,咱们是递上腰牌让他们走路还是塞些银子?”
成绮韵听了眸中寒光一闪,顿时有些起疑。莫清河就是督茶粮盐米税赋的,她对这些税吏十分了解,私盐贩子大多是些亡命之徒,那些税吏们欺负良民百姓还差不多,肯大清早的跑到荒效野外设伏查禁私盐?
她推开轿门哈着腰向外边望了一眼,只见十丈开外芦苇丛前站着十多个税吏,穿着打扮、棍棒兵器倒是标准地税吏,而且一个个闲闲散散,说是查盐禁,可是大概也看出这么多人,只有一辆客轿,不象是贩盐地,有的人连刀和棍子都丢在地成绮韵微微松了口气,扭头刚想对手下吩咐两句,眼角忽觉寒光一闪,她霍地转头,目光直射向芦苇丛中,阳光自身后方向照过来,正洒向前方,苇丛中忽又有两道亮光一闪。
成绮韵立即弯腰缩回轿中,口中喝道:“小心埋伏,调头向西,经保定奔白洋淀”。话音未落,两枝利箭已‘笃笃’两声射在她身畔车板上,骇得成绮韵站立不稳,一跤跌到高文心身旁,坐在那儿定了一定,脸色才刷地一下变的惨白。
她虽颇有大将之风,毕竟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两枝利箭贴身而过,先是一惊,这时才想起后怕。
高文心慌忙扑过去一把拉上了轿门,外边已叱喝连连,马声嘶啸,车子呼地一转,把两女悠得摔在一起,然后轰隆隆地向西狂奔而去。
幸亏成绮韵叫的早,她带出来地这四十人原本就是亲军,为人机警,最擅长护卫反击,一听她叫已纷纷提弓在手,这时一边纵马向西,一边向芦苇丛中张弓射箭压制埋伏,前边持着刀枪的十多个‘税吏’根本赶不上快马,对他们毫无威胁,所以他们理也不理。
只是片刻功夫,这支人马就迅速消失在茫茫苇海当中,芦苇丛一片沙沙响,走出六十多人,一个帽子尖细,穿纯青色军服,系小丝带白官靴地档头,望着车马消失处脸色阴霾。
一个假税吏张皇地道:“袭挡头,卑职听他们说奔白洋淀去了,我们要不要追?”
裘档头瞪了他一眼道:“闯进这芦苇帐,还看得到人么,往哪儿追?哼哼,那边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让他姓杨的去闯吧。”
假税吏讪讪地道:“方才明明射中几个,箭却落在了地上,看来内厂他番子都穿了金丝软甲,瞧他们马术、箭术不凡,那边的人对付得了么?”
裘档头狞笑道:“越接近京城,咱们的人越多,这回派出两万人马,进京的大道小路各处要隘全部封锁,可他姓杨的就算明知是龙河潭虎穴,又怎能不闯?就这么几个人,再是了得有个屁用,哈哈哈哈……。”
马队行出十余里,成绮韵早已恢复了气色,她拿着地图看了半晌忽地拉开窗帘道:“停止前行,回小祝泽,休息一个时辰,取道玉马台”。
高文心瞧了瞧那张图,说道:“越走越往西行了,他们会不会起了疑心?”
成绮韵嫣然道:“小心翼翼的。他们才会认定大人在车上。进京的路成千上万,想堵死我们谈何容易,东厂得了消息就得从京里不断调人出来,调出的越多,大人越好行事。他们处处分兵,对我们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实在事不可为时我们就调头往回走,回石家庄。”
高文心瞧她说的神采飞扬。似乎十分着迷于这种颐指气使、大权在握的感觉。不禁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着她。
成绮韵说的眉飞色舞,说完后见她怪异神色,不觉怔了怔道:“你看我做甚么?”
高文心问道:“你很喜欢这
种感觉?”
成绮韵反问道:“这样有甚么不好?”
高文心吸了口气,轻轻叹道:“这个世界还没有女人出来做事的。你能做多久的官?等到你五十岁、六十岁时,你准备怎么办?没有男人、没有孩子、你靠着冰冷的金钱和权力过一辈子么?”
成绮韵茫然望着她。眼神里渐渐浮起一丝恐惧,好象什么应该抓住的东西现在才惊觉它的失去。不过这种迷茫只出现了片刻,她就恢复了往昔的精明和狡狯。
她向高文心巧笑倩兮地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存有戒意,我表现地越有才干、越有野心,你便越是忌惮。你在担心我今日立下大功得到杨大人地信任,我便会得寸进尺,进而又有非份之想,甚至……他日会象对付莫清河一样对付杨大人,所以劝我早日做个本份女人,是么?”
高文心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作声。
成绮韵轻轻叹了口气,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高文心,唇角带着丝落寞的笑意道:“我一直在作戏,从我懂事时起就在演戏,和别人是这样,和莫清河也是如此,又何曾把他当成我的什么人?只因为他挂着‘我地丈夫’这块牌子我就该对他忠心耿耿?”
高文心追问道:“那么你对我家老爷的效忠呢?也是作戏?”
成绮韵贝齿微露,眸子陡地亮了亮,那灿然一笑间地神情带着些甜糯和娇俏,一双描成男人模样的剑眉,还是不可遏制地呈现出水一般地柔媚。
高文心不禁垂下了眼帘不去看她,这个女人,以男人模样示人时,也可以这般迷人么?
成绮韵的鼻尖轻轻皱了起来,就象春风吹起了碧波中的涟漪,含笑的嘴唇悠悠地向高文心吹了口气,腻声说道:“奴家可正在为大人卖命呢,你说我是不是作戏呢?”
高文心方才一时有感而发,现在就已后悔了。这个女人以人生为戏,以戏为人生,说起话来真真假假,谁能看得出她的真意,如果自己说的话重了,逼她断了念想,此时对老爷不利的话,自己岂不是哭都来不及了?
所以她灵机一动,故意醋味十足地道:“哼!你很美么?
我家老爷才不会看得上呢”。
成绮韵吃吃地笑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对心上人又是担心又是维护的心思她如何看不出来?唉!自己年轻时候,何尝不是“年轻时候?”她悄悄望了高文心一眼,怅然想道:“我真的老了么?如她所说,我还有多少青春和美貌供我消磨,云儿和玲儿早晚要嫁人的,当我垂垂老去,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就在这时,车外一声马嘶,有人大声叫道:“厂督大人,前方有人拦路,是东厂的番子,二、八、才十四个,要不要干掉他们?”
成绮韵顷刻间又恢复了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表情,她厉声叱道:“一个不留,杀!”
可怜这十几个番子根本不是东厂的主力,只是派在附近镇上的外围人员,临时抓来看守这些不太可能有人经过的小道以防万一的。
役长赵四儿大清早的就接到京中严令,被迫钻出俏寡妇骆氏的热被窝儿,带了人赶到这荒山野路上,正骂咧咧的训斥着手下,忽听马蹄如雷,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来一哨人马,双方离的是那么近,头前那人高声大叫的“厂督大人”和车厢中冷冰冰毫不容情的“一个不留”听的是清清楚楚。
赵四儿打一寒战,刚刚举起九环牛耳大砍刀,一匹黑马已冲到面前,一张杀气腾腾的面孔在马头上瞪视着他。
刀光,如匹练一卷,人头飞到半空,一腔热血溅在马腹上,黑马四蹄已踏着他的身躯疾驰而过。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逃入两边苇丛的番子们被这群骑马的死神一一斩杀,最后两个番子吓呆了,竟疯狂地嚎叫着向左侧光秃秃的碎石山坡狂奔而去。
那里战马难登,但是弓弦铮鸣,顷刻间两个人就一身利箭,变得象刺猾一般,身躯倒下,箭杆倒刺入石隙,竟支撑着不曾滚下坡来。
车前三十匹快马片刻不息地直冲过去,如狂风一般未作丝毫停顿。
当车轿驶过来时,赵四儿破破烂烂的残躯已被碗口大的马蹄跺入肥沃的泥土,与地面平齐了。高文心没有看到这幕惨况,她只看到山坡上那两只血染的‘刺猥’,就已忍不住作呕的感觉。
车帘被她急急扯了下来,成绮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挪揄道:“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就不只是死那么简单了,会发生什么事你想象得到的,今天换了你不会作出同样的命令么?”
高文心怒道:“杀了也就杀了,为什么手法要这么残酷,他们是老爷带出来的兵,我知道他们没有这么狠,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成绮韵眼皮子一耷拉,轻描淡写地道:“当然是!因为本官要立威。”
她伸出一根如同葱白似的纤纤玉指,在那张牛皮地图上划了个圈,淡淡地道:“我要把这里变成逐鹿的战场,从京里吸引出尽可能多的人。人数多过我时我便逃。人数少于我时我便杀。”
她轻轻一笑,悠然神往道:“不过,决定胜负的战场不在这里,而在京师。杨大人那里,此时想必更精彩吧……”
天津码头,远远的已可看见玄黄天子龙旗。
北方的十一月,已十分寒冷。今天是阴天,阴云密布,风把旗幡卷得猎猎作响。望着那面杨字大旗,张绣的嘴角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这个人是自己一身扶植起来的,原以为可以在新帝面前,为锦衣卫和东厂搭上一层关系,孰料他的官运竟是出奇的顺畅,短短时日就已反客为主,威胁到了自己的权益,自己可以附庸在东厂之下,可是自己能向旧日的下属卑躬屈膝么?
他向左右看了看,停泊在码头上的两艘大战,厚厚的莲布下遮掩着四尊火炮,那是准备杨凌一旦逃跑炮轰座船的。身后的垛墙后埋伏着四十名弩手,十名火铳手,只要杨凌一露面,立即攒射,任他再大的本事,也休想活命了。至于埋伏在港口外的两千锦衣卫精锐,则是准备以反叛为名铲除杨凌的二百名侍卫的。
剩下的,就是朝廷那些官员们的事了。他可以想象的出,当自己把两百多具已看不出原形的溃烂尸体送进京去时,那些官员可以为杨凌这个已有口难辩的人安插多少条该死的罪名。
张绣深深地吐了口气,从心眼里,他对那些文官厌恶不已,这种观感是彼此立场和利益的不同形成的,绝不会因为彼此的合作而改观。
船靠岸了,张绣淡淡一笑,负手望着缓缓放下的踏板,送死的人终于来了。
他是杨凌的老上司,如今不相归属,从地位上也并不比他低。杨凌见他来迎接,必定主动迎下船来,只要他一踏上陆地,200枝钢弩将射满他的全身。
“砰”地一声,踏板落地,张绣地肌肉抽搐了一下,好象看到杨凌浑身是血,惊愕地望着他摔倒在地。
船头出现了一个人。然后“蹬蹬蹬”地跑下船来。老远的就向他单膝点地,抱拳施礼道:“哎呀,张提督怎么来了,下官柳彪拜见大人”。
张绣本来就觉得这人面熟。一听他自报姓名,才想起这是锦衣卫中一个小小的校尉。如今却是内厂千户了。张绣虚扶了一把,唤道:“原来是你?起来起来。杨大人呢,怎么不见他?”
柳彪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道:“杨大人急着进京见皇上,半道就下船走了旱路,呵呵呵,大人您不是外人,也不怕您知道,哪位大人办差不顺道带点私货呀?
这船上全是南方的货物,前些日子运进京去一船了,这些要再往京里拉,可太显眼了,所以就走了天津码头。小的回头要知会本地的客商前来接货,得停个两三日再回京去”。
张绣暗道:“他果然声东击西,暗走陆路了”。眼光轻轻一瞥,船上稀稀落落也不见多少人,张绣淡淡一笑,摆手道:
“既如此你去忙吧,本督与杨大人多日不见,本想置酒一叙,如今只好等进了京再说了”。
柳彪望着他的背影也在心底深深一叹:“天作孽犹可活,张大人呀张大人,你这么急着回京送掉自己的前程性命,那是咎由自取,可莫怪卑职不厚道哇”。
张绣走出一阵,暗示左右埋伏地弓箭手撤掉,指挥金事夏洛回低声问道:“大人,不趁机吃掉他们?”
张绣瞪了他一眼道:“让他们做他地买卖去吧,杨凌不在船上,吃了这些小鱼小虾有甚么用?反倒授人把柄!”
他想了一想,回头看看船上悠闲的番子,低声吩咐道:
“人多了乍眼,我带两千人分四批回京汇合北镇抚司人马,只要杨凌一死,立即请旨荡平内厂,这里交给你了,注意船上动静”。
王琼与杨凌宴上口角、既而惨遭毒手的消息终于通过驿站递入京师,督察院、翰林院、六部官员群情汹汹,齐聚大学士刘健府中。
李东阳的小轿在府门停下,刚刚踏进院子,各部官员就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嚷道:“李大学士,杨凌目无王法、肆无忌惮,此獠不除,朝廷不安呐。李大人,要为王老尚书主持公道啊”。
李东阳面沉似水,一路拱手前行,直到了刘健书房,见外书房坐了六部九卿,这些人倒还沉着,见了他只是微微颔首。
李东阳点头示意,步入内书房,刘健、谢迁大袖垂衣,对面而坐,彼此一言不发。
见他进来,刘健才缓缓道:“宾之,你听说了?”
李东阳点了点头,说道:“是,不过……杨凌便再跋扈,会为了口角之争就行凶杀人谋害朝中重臣?”
谢迁苦笑一声道:“谁来为他辩解?是你还是我?这人本就在我们剪除之列,如今群情汹汹,我们本是站在百官前头地人,如果此时停下来,或者改变方向,那么连我们都要被他们踩在脚下了!形势……
已非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李东阳目中闪动着两簇幽幽地火苗,沉声道:“东厂杀杨凌之心,其切尤胜于你我,我只是怀疑……”
刘健断然道:“王老尚书被杀,己是不争的事实,凶手不是杨凌便是东厂,但是如今地时、势,还能同东厂开战么?况且谁来说服百官?如果再压制他们,群情激怒之下,恐怕你我……都要引火自焚了”。
李东阳默然。他也知道不管是谁杀了王琼,一个成大事的人都该顺应时势先铲除杨凌,至于东厂……杨凌一除,外廷权势大炽,再慢慢收拾他们不迟,此时想要两面开战,实是不智。
谢迁扶案道:“方才,我与刘大人已同六部九卿议过。只要你也同意。我们便联名上书,请求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你意如何?”
李东阳沉吟半晌,一声苦笑。幽幽地道:“如今,我们还有得选择么?”
“宦官、宦官。朝廷难道都是宦官为害么?历来朝臣坏事的占了十分之六七,偏要把个阉人来说事!”正德坐在龙书案来。打开一份奏折瞧上两眼就愤愤地掷出去,书房内到处都是摊开的奏折,他一边扔,两个小太监一边趴在地上满头大汗地捡着。
这时,门口一共小黄门战战兢兢地细声道:“皇……皇上,内阁大学士有急奏”。
“呈上来!”正德气呼呼地脸色通红,听说又有奏折不禁愤愤地一拍桌子。
满地的奏折,那小黄门也不敢大意踩到了,当下如同跳舞一般惦着脚尖儿,摇摇晃晃走到正德身边,呈上那份厚厚的奏折。
正德打开一看,不由一下子呆住了,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吏、户、礼、兵、工、刑,都察院、通政使、大理寺六部九卿、六科十三道的御使……后边一排排各种笔迹的名字,正德已看不下去了。
他的眼前仿佛有几百个脑袋簇拥在那儿,向他大叫着:
“杀杨凌、除八虎,清君侧,否则我们就挂冠求去,把这偌大的江山交给你自己去管理!”
正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怅然望着前方,殿中几个小太监察觉皇上神色不对,手脚动作顿时更轻了,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谷大用圆圆的笑脸在殿门口向内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向几个小太监挥了挥手,几个小黄门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谷大用走到正德身边,卑微地笑道:“皇上,又为朝中地事发愁了么?不是还有六部九卿那些老臣么?他们都是先皇留给您地臣子,忠心耿耿,皇上年纪还小,有什么事交给他们办就是了,食着朝廷俸禄,哪有不为君分忧的道理?”
正德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怔然道:“大用,你来了?”
谷大用哈腰道:“是,老奴着人在豹房又驯服了两头豹子,想着皇上国事烦闷的时候能去寻个开心……”
他偷偷瞟了眼那些尚未捡起的奏折,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跳,换了副语气说道:“皇上从小,就是老奴侍侯着地,那时瞧您一笑啊,老奴心里头就乐开了花,现在眼看着您当上皇上了,是大明的天子,天下共主,可反倒不开心了,老奴心里头……”
他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流下泪来,急忙地擦了擦眼泪,说道:“老奴本该哄您开心的,咋就自己哭上了,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说着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正德见了,忽地跳了起来,放声大哭,谷大用见状连忙跪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道:“老奴该死,老奴惹皇上不开心了。”
正德抢过去拉起他,哭泣道:“大用,给朕起来。朕还记得,朕小时侯淘气爬上树去,你站在树下求我下来,骇得满头是汗,朕滑了手摔下来,是你扑过去接住朕,朕地靴子在你颈上还划了长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可你只顾抱着朕大叫‘太子爷平安无事’,朕……朕……”
他又痛哭起来,使劲拍着龙书案象困兽一般吼道:“陪朕做些游戏,哄朕开开心。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了?”
小皇帝眼泪汪汪地道:“还有杨侍读,说他贪权擅断、野心勃勃,我呸,他们瞎了眼不成,哪次差使不是朕硬派给他的?就连堂堂的尚书,他都不肯做,说他野心勃勃?”
正德抽噎着,带着哭音儿道:“朕想用个自己的人。又没让他干预朝政。这都不行么?这都不行么?他们这么欺负朕,动不动就威胁说罢官不做,他们到底想让朕怎么样?”
谷大用眼角一阵急跳,陪笑道:“皇上莫哭。皇上莫嚣,你是天子。全天下的人都听您地,这要叫人看见。岂不惹人笑话?”。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不啻于火上浇油,正德皇帝大怒道:
“谁听朕的?谁听朕的?全是朕在听他们的,朕把国事全托付给他们,这还不够。
朕要吃什么、穿什么,几时睡觉几时起床全得听他们的,你说天下是朕的?就是这宫里头,他们都规定朕什么地方可以去,什么地方不可以去,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谷大用见正德暴跳如雷,也不敢再刺激他了,他畏畏缩缩地道:“皇上息怒,他们上奏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封还了也就是了,莫要伤了自己身子”。
正德擦了一把泪痕,从桌上拴起那张奏折,惨笑道:“封还?这次是内阁三公、六部九卿、文武百官逼宫来了,你要朕怎么办?”
门外刘谨等人早就悄悄候在那儿,听到此处终于相信杨凌说满朝文武试图将他们全部斩首的话是真地,自己受那些管事太监地吹捧确是中了东厂的奸计了。
此前杨凌与马永成共乘一轿,秘密进宫,约齐了八虎谈及此事,想不到这历史上气焰熏天的八大权监竟是有贼心没贼胆,一听惹了众怒,反吓得麻了爪,这两天任凭那些管事太监说的天花乱坠,都不敢鼓动正德出宫了,只盼着朝臣们能放他们一马。
如今听说连三公和六部九卿都出头了,就算他们没文化,也知道事态之严重,几个人跟头把势地爬进来,按照杨凌所教地法子又是哭又是叫,从正德吃奶的时候侍候他拉屎撒尿直说到为了哄他开心如何殚心竭虑。
一个个说地声泪俱下,如杜鹃啼血,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说泪,正德皇帝也顾不上思考他们怎么得了讯赶来,听得只是伤心大哭:眼前这些人可说是除了先皇,他感情上最亲近的人,那些大臣把他们说地青面獠牙如同鬼怪,让这少年天子如何肯信?
杨凌悄立在外边,低声对苗逵道:“人都控制住了?”
苗逵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放心,从现在起,皇上身边的人我都安排了御马监的亲信盯着,谁也别想和他们接近,不过……如果皇上还是拿不定主意怎么办?我们既然动了手,再偃旗息鼓必然要引起他们注意”。
杨凌轻轻叹息一声道:“皇上年幼,要靠着满朝文武治理江山,要他冒着百官请辞的危险为我撑腰,确实难为了他”。
他唇边浮起淡淡笑意道:“不过……杨某也是早就在官场待过的人,大的官场和小的官场除了权力大小也没有甚么不同,他们可以请辞,皇上可以不允。”
杨凌想着十年苦读的学子们进京赶考的情形,想起严嵩为进考场磕头如捣蒜的模样,嘴边噙着丝冷意道:“功名利禄来之不易,我看顺水推舟留下来继续做官的人绝对是大多数,再稍加拢络,只要拢住了这些具体办事的人,几位尚书、几位学士,想走,就让他们走吧”。
此时刘瑾见皇上只顾大哭,可是也是一副毫无办法为他们撑腰的模样,忽然擦擦眼泪说道:“皇上,您在宫里的事,外臣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呢?这都是司礼监、东厂和锦衣卫在背后撑腰啊,他们本该是您的耳目,可是却反过来做了外臣的探子,把您的事全都告诉给他们知道,煽动言官难为皇上!”
魏彬忙道:“是啊,皇上。奴才亲耳听见王岳王公公对三位大学士说过:‘皇上年纪小,各位先生瞧见皇上有不对的地方,就直说,不用怕’”。
正德一听气得发抖,浑身哆嗦道:“这个……这个大胆地奴才!”
马永成因为女官杖毙案对杨凌有所嫌隙,可那只是小事,如今可是坐在一条船上,要沉一起沉。要过一起过。也是竭力配合,绘声绘色地道:“皇上,东厂的范公公常常叫奴才去问皇上经常买些什么东西,然后告诉外廷。这内库可是皇上自己的,他们连这都插手。还把皇上放在眼里么?”
正德脸色发白,厉声道:“常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朕继位以来动过他们么?你们随朕多年,现如今也不曾在内廷中坐上要职,朕只有杨凌一个亲自提拔的官员,还是另设的内厂,也不曾夺了他们的权,他们这是做什么?”
张永在这些人中读书最多,瞧见皇上耐性将尽,便温声说道:“皇上,您还记得老奴和邱聚给您演的那皮影戏么?他们这是联合朝中大臣,欺负皇上年幼,想让皇上变成那提线木偶呢。
他们牵牵手呢,您就动动手,他们牵牵脚呢,您就动动脚,总之,就是他们想让皇上干什么,皇上就得干……”
“砰!”狠狠的一拳擂在案上,正德地脸色已由红变紫,他地胸膛剧烈起伏着,额上青筋直冒,呼吸如同拉风箱一般喘了半晌,才嘶声说道:“其心可诛!你们说,朕该怎么做?”
杨凌听到这句话,微微闭上了眼:“皇上终于被说动了,这一句话问出来,一场大风波是不可避免了,我这权奸也做定了,谁还理解我?
可是……我又何必一定要让人家理解?其兴
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也只是被命运安排到这里的一颗棋子罢了,行霹雳手段,存菩萨心肠,只要我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看!”杨凌想至此处,又睁开了眼,目光坚毅起来。
刘瑾一听正德这话,不觉精神一振,连忙爬前两步,说道:“狗马鹰犬,何损万几?厂卫是皇上您设的,想用谁想撤谁,还不是您一句话?”
正德想起奏折上那长长一串人名,那股因愤怒而激起的勇气不禁又消了几分,胆怯地道:“可是……他们掌着十二团营,会不会对朕不利?再说……外廷那些官员,如果真地全弃朕而去,那……那朕该怎么办?”
张永微笑道:“皇上放心,杨凌杨大人受您之命督察百官,一直尽忠职守不敢稍有懈怠,听说内廷外廷联手逼宫,他已星夜赶回京,勤王护驾来了,杨大人必有良策”。
正德一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惊喜地叫道:“杨侍读回京了,他在哪里,快!快叫他来见朕!”
杨凌从宫门阴影下一闪而出,疾步上前,一撩衣袍刚要翻身拜倒,正德已一把抱住他,惊喜的声音发颤道:“杨侍读、杨侍读,你可回来了,朕被他们欺负得苦了,有你在,朕便不怕了”。
北镇抚司,落暮时分张绣率着五百名锦衣卫赶到了,牟斌匆忙迎出来道:“大人,您怎么这么晚了还从天津卫赶来?”
张绣瞧他一身戎装,怔了一怔道:“你平时在衙门里不是都着便装么?刚刚出去了?”
牟斌眸光一闪,笑道:“哪里,这几日事态紧张,卑职岂敢大意,自大人去了天津卫守候杨棱地船只,卑职在京中就枕戈以待了,怎么样,杨凌捉住了么?”
张绣摆了摆手,示意那五百人散入后院房舍中休息,一边往房中走,一边叹道:“你看我的样子,象是捉到了么?他选了旱路,不过东厂派出了足足两万五千人,在沿途布下张天罗地网,他想进京,除非插上翅膀飞回来!”
牟斌地书房,张绣是熟门熟户,所以毫不拘束地踏进去,走到案后坐了,一瞧牟斌跟了进来,却站在门边,不禁呵呵笑道:“你又不是没有办过大事,用不着这么紧张,一二品的大员咱们没拿过么?何况是杨凌那只丧家犬”。
牟斌笑了笑,说道:“一二品的朝廷大员,卑职自然是拿过的,可是卑职却从不曾拿过锦衣提督,怎么能不紧张呢?”
张绣闻言霍然立起,想也不想抬手便去抓壁上佩剑,只听“呛啷”一声,剑作龙吟,悠悠不绝的剑啸声未尽,张绣已提剑纵起,如同剪水飞燕,翩然跃过书案。
抬头再看,钱宁已从门外闪入,手中举着两只钢弩,笑吟吟地望着他,那弩上机弦拉开,上边乌油油一排弩箭,侧内屏风此时也砰地一声摔倒,四名锦衣卫亦持弩立在后面,不禁颓然垂下了手臂。
牟斌按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现在总算识时务了,自家兄弟嘛,还是不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的好。如今我只希望东辑事厂的人也能识时务,否则可叫外廷的人看笑话张绣又惊又怒,厉喝道:“牟斌,你要造反不成?竟敢拘捕本官!东辑事厂内现在驻扎着八千名番子,就凭你一千人马也敢以卵击石?”
牟斌啧啧地道:“大人,卑职刚赞你识时务,这可就又犯糊涂了,东厂么,自然是那位插上翅膀飞回京来的杨大人亲自去抓描判逆,卑职怎好抢了他的风头?”
张绣倒退两步,骇然道:“他……他已经进京了?”
牟斌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道:“不知已不知彼,如何能胜?卑职也是刚刚才知道,杨大人换马不换人,扮作贩马商人自金陵日夜兼程,回京已经五日了!”
张绣闻言,顿时脸色苍白,牟斌叹息一声,转身踱出房间,悠悠地道:“钱宁,宣圣上口谕!”
牟斌步向大厅,耳中只听钱宁的声音一字字传来:“查锦衣卫提督指挥使张绣,勾结司礼监、东厂谋害大臣、欲行不轨,着即拘押,侯参待审!”
杨凌同天才阴谋家黛楼儿和原锦衣卫千户吴杰商议一宿,又经南镇抚司邵镇抚使和西厂厂公苗逮予以完善的反击正式开始了。
高凤、罗祥已悄悄通知太后、皇后、贵妃、公主等重要皇室人员以太皇太后召见看戏的名义全部集中到慈宁宫中,御马监腾骧营官兵三百人刀出鞘、弓上弦、枪戟森立,将慈宁宫团团护住。
乾清宫西暖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正德皇帝外穿龙袍、内罩软甲,端坐在西暖阁内,眼见兵将肃然,在自己一道道命令下遵行不违,血液中的好战因子战胜了胆怯,他抚着龙书案上的镶金嵌龙宝剑,一张俊脸兴奋的通红,大有指挥千军战场杀敌的快意。
御马监腾骧、武骧、左卫、右卫四卫官兵的官舍将军奉了苗透将令,纷纷赶赴四城。苗透亲自奉了三百人赶往司礼监。
司礼监,虽然控制着内廷,辖制东厂、锦衣卫和十二团营,可是这个大院里却只有百十个手无寸铁的太监。皇官内的武力完全掌握在苗逵手中,弘治这么安排是在内宦间予以平衡,如今果然起了作用。
刚刚落暮时分,由于东厂番子正在京外大肆搜捕杨凌,为及时获得消息,张寿、李荣等大太监此时都聚在王岳的房中。
张寿兴奋地说道:“今儿外廷果然联名上书,逼皇上杀杨凌、除八虎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早朝后百官呈送的奏折估计就够让皇上手忙脚乱的了,六部九卿的奏折一上,皇上不乱了阵脚才怪。
待杨凌一死。咱们立即通知内阁三大学士同范亭一同入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上去,大事定矣。王公公,您看到时我去内厂办差如何?司礼监有其他几位公公帮衬着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内厂这把锋利的刀子咱可不能再交给外人了”。
李荣一听不悦道:“张公公足智多谋,王公公身边怎么能离得了呢?王公公,不如这内厂还是派咱家去吧,您说呢”。
王岳虽然老实。也听得出这几个亲信又在争权夺势。他皱着眉头道:“这又争什么争呐?杨凌还没死呢,到时候再说……”。
他瞧了眼欲言又止地李荣,说道:“内厂和东厂一样,在外面和外廷打交道的机会多。张寿心眼多。能说会道儿的,我看内厂还是交给张寿吧。至于你……就去西厂吧”。
李荣一怔,脱口道:“西厂?公公是要把苗逵也拿下来?”
王岳“嗯”了一声道:“苗逵一向倒还老实。从不惹事生非,咱家原先还不觉着他的西厂有个甚么用,一直没动他。这一回收拾杨凌,东厂派出了两万多人,到现在人还没抓着人家呢。
咱家就想哇,这要是西厂在咱们手里,还用得着这么干戈么?他只要一走进宫门,着御马监把他砍了不就成了?所以哇,苗逵还是给他个闲职养老算了,宫里这四卫人马要紧着呢,得抓回来”。
“哈哈哈哈……”,一阵阴阳怪气儿的笑声传来,苗逵双手拢袖,施然然跨进门来,眯成了一道缝隙的眼睛,闪着针锋一般的寒芒,皮笑肉不笑地道:“谁说王公公老糊涂了?这心眼儿可清楚着呢”。
何大春从炕边跳下来怒道:“大胆!你竟这么和王公……”,他说到这儿眼珠子突然瞪得突了出来,声音哑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
几个人坐在炕里看不见外面,他这一跳下地,才瞧见门口躺着原先侍立在那儿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武骧卫地官兵正在那小太监地尸身上拭着血淋淋的尖刀,外厅里站着七八个人,全是提着刀,杀气腾腾的御马监士兵。
何大春不禁骇然倒退了几步,吃吃地道:“你……你……你干什么?”
苗逵笑嘻嘻地道:“干什么?给王公公送兵来了!”他把笑脸一沉,冷喝道:“来人,统统抓起来!”
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官兵冲进来将四大首领太监摁倒在地,随即便有人提了绳索将他们捆了起来。苗逵弹了弹衣襟,向惊得面如土色地王岳施了一礼,微笑道:“王公公,奉皇上口谕,司礼监欺君犯上,着即全部拿下,请公公交出虎符来吧。”
王岳气得直哆嗦,指着他呼哧带喘地道:“你……你放屁!
你这两面三刀的东西,平素在咱家跟前儿象灰孙子似地,谁给你撑的腰,竟敢抓我?”
苗逵直起腰来,冷冷地道:“给我撑腰地……是当今皇上!”,王岳坐在炕里头,没着外袍,苗逵瞧见他月白色的汗袍腰带上挂了一串钥匙,抢过去一把扯了下来,丢给地上一个士兵。
王岳瘦小枯干,走起路来都颤巍巍的,被练家子出身的苗透一夺一抢,推趴在炕上,苗逵一指炕头那个擦得铠亮的黄铜柜子道:“给我打开!”
那士卒拿了钥匙过去,试了几把,“嚓”地一声打开了铜柜,从里边捧出一只黄缎子包着的锦盒,苗逵连忙接过来,小心地解开绸结,掀开来只见里边四四方方一块金印,苗逵提起来看了看印信,又放回去系好,小心地揣在了怀里。
所谓调兵虎符,只是延续古时调兵印信的称呼,其形状早已改成印信,而非两片的虎符了。
尚宝监掌着玉玺,司礼监掌着十二团营和京营的调兵印信,这是一支庞大的力量,哪怕其中只有少数人誓死效忠于司礼监,这次行动就将陷入一场力量悬殊的苦战。
而且得到了外廷支持的司礼监,有无圣旨只不过是在法统上能否更师出有名而已。就算皇帝坚持不肯下诏,他们照样可以调兵、以清君侧之名诛八虎、杀杨凌,照样可以按着他们的意愿来书写这段历史,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而内厂和西厂政治上处于劣势,没有圣旨就得防备外廷以此为由反攻倒算,如今拿了司礼监诸首领,抢回了调兵虎符,才算完成了“斩首行动”。下一步就是锁宫了。
苗逵吁了口气。对亲信喝道:“把他们统统押起来,严加看管”。
侍卫们拖起面如土色地几位大太监向外便走,早得到苗逵嘱咐的亲兵故意慢慢腾腾绑着戴义,其他几人被推了出去。才将他提了起来。
苗逵摆了摆手,示意几名士兵先退去屋外。然后笑吟吟地道:“戴公公,委屈你了。杨厂督让我向你表示谢意”。
戴义这才知道杨凌已得了自己的密信,那么今日的行动必是出于杨凌的授意了。他不禁一阵兴奋,说道:“厂公已知道我的身份?那太好了,怎么……你把咱家也绑了起来?”
苗逵笑笑,说道:“戴公公现在还得再扮一扮阶下囚,明日早朝时你要……”
旗官何六保“蹬蹬蹬”地走下藏兵墙,哼着小调儿要去解手,他刚刚拐下来,忽见厚重的宫门“咯咯”地合起来,“砰”地一声掩上,下杠、落锁、上囟、合闸,何六保见了不觉一怔,向守门将军赵明达脱口问道:“赵将军,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锁宫门了?”
赵明达肃然道:“奉上谕,紧锁宫门,没有皇上特旨,外臣不得入内,内官不得外出,别的你不需要知道,回到你地位置上去!”
何六保心里“咯噔”一下,皇上下旨锁宫?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他看看落锁上闸地宫门,知道是无法把消息传给东厂的人了,司礼监那边不知……
他略带点慌乱地笑道:“哦,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来!”
赵明达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立时站出四个持刀侍卫,赵明达笑道:“何兄,上谕吩咐,本官不得不谨慎从事,你们四个陪何将军去,再陪他回来”。
何六保眼珠乱转,寻思着突然抽身逃跑的可能,可是抬眼一瞧,远远的黄瓦红墙尽头处,第二道宫门也正悠然闭紧,砰然合上,一缕残阳斜映在朱红色地宫门上,映得那一排排铜铆闪着幽寒的光,他不禁长叹一声,只好死心向墙角处茅厕走去。
司礼监拟旨,皇上首肯后用印称圣旨,若是皇上亲笔所写,再加盖国玺,便是特旨了。正德皇帝提起狼毫亲笔写下三道圣旨,用过了玉玺,说遣:“张永、大用,你二人各持一道圣旨,速去成国公、曹国公府邸传旨,让二位国公立即接管京营,由你二人任监军”。
东厂这块硬骨头是无法用计啃下来地,虽说番子主力已被引出京去,但东厂还有数千人马,如果不能将京营夺到手,拿下东厂时如果有怀有异心的将领直接参战,或者打着镇压叛乱地旗号浑水摸鱼,很可能由政变发展成兵患。
数千番子再加上数万京军,足以将北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混战中若再有些乱兵趁机闯入王侯公卿府中抢劫杀人,无论杨凌成不成功,这滔天大罪都免不了了。
成国公、曹国公这两位国公忠心耿耿,年轻时又都曾带过兵,在军中素有威望,而且这两人素来洁身自好,与朝中百官交往不多。
由他们出面接掌京营大权,再有张永、谷大用监军,足以镇慑京营人马了,杨凌也不奢望这些原先统归司礼监的人马能迅速归心,继而出面剿灭东厂。只要他们按兵不动,保证京师不乱那就大功告成了。
不过他倒没想到皇上自作聪明,又派了张永、谷大用为监军,听了虽然稍觉错愕,随即便也释然。皇上刚刚即位,这两位老臣他并不十分熟悉,不派两个身边信得过的人去看着,他心理上必定不安。
至于八虎因此从中分一杯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此时如果揽权擅专,将八虎排除在权力圈子之外,那就太不明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内厂精锐早已全部返回京师西郊候命。先期回京的吴杰已按杨凌计划做好了安排,这边京营兵权一到手。杨凌就要对东厂发动最后一战。
这一仗至关重要,如果杨凌失败。范亭横下心来率军逼宫,正德唯一地选择就是释放王岳等人,乖乖按东厂和外廷要求诛除八虎,这一撕破脸来,今后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正德知道这一战不会象对付司礼监和夺取京营兵权那么容易,他拿起圣旨,却担忧地望着杨凌道:“杨侍读,东厂范亭,朕就交给你了。可恨京营和十二团营被司礼监经营多年,他们的兵朕不敢用,仅凭你的五千兵马,朕担心……你对付得了东厂八千名番子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只有一战,还有第二条路可选么?
怎么能对皇上说出泄气的话来?杨凌一脸自信地微笑道:“皇上放心,微臣已有所计较,今晚的冲锋陷阵绝无悬念,不过明日早朝,可就是皇上独战千军了,徽臣担心……”
正德皇帝眉毛一扬,冷哼道:“爱卿放心,朕不怕他们!”
他顿了一顿,又讪讪地道:“可是……爱卿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事急矣,皇上特许宫中骑马,张永、谷大用揣了正德皇帝亲笔特旨,各领八名带刀侍卫快马出宫,宫门一道道在他们身后砰然闭合,皇宫内一片肃杀之气。
出了皇宫,张永、谷大用就招呼一声,各领六人分别奔赴成国公、曹国公府邸。杨凌扮作宫中侍卫打扮,领着一名亲兵直趋北镇抚司。
东厂内建筑格局、兵力分布锦衣卫了如指掌,牟斌正在密室拿着一张详细注明东厂内各处建筑的地图细细说与杨凌,便听人奏报提督张绣率人赶到了京师。
杨凌听了有些意外,杨凌在疑兵计上再布疑兵,虚虚实实,引得锦衣卫和东厂不得不分兵两路,本来是希望将张绣调开,等到京师大局已定,他在天津也就玩不出花样了。
至于柳彪等人安危,杨凌却不担心,吴杰、柳彪对张绣的了解还甚于他,张绣此人对外廷文臣一直心存忌惮,彼此成见极深,今日的合作伙伴,来日可能便是政坛死敌,此次虽然为了除掉杨凌暂时联手,但他决不愿意留把柄与外臣,所以只要杨凌不在船上,没有了借口,他是决不敢杀死官船上百余名番子地。
可是按理说京师这边有东厂数万人马,也不差他一个,就算他早就怀疑杨凌是以官船为幌子走了旱路,也不应该急着当日就返回京师呀。
牟斌笑了笑,说道:“奇怪么?想必提督大人是担心东厂取了你地人头,向文臣们邀宠献媚时少说了他那份功劳吧”,他迅速披挂起来,说道:“我去迎接张提督,杨大人稍候片刻”。
杨凌目送他离开,望着桌上那张地图又仔细瞧了一阵儿,抬头问道:“人已经派回去了?”
一个亲兵答道:“是,掌灯时分应该就可以到了,不过……
还没进高老庄,东厂就设了许多关卡,平素我们进出都寻了借口再三盘查,如今他们已撕破脸面在京外捕杀大人。恐怕要直接拦阻了,咱们的人能不能回到山上?”
杨凌微微一笑道:“这个倒不必担心,我与大档头早已商定计策……”
他说到这儿,牟斌已走了回来,杨凌起身笑道:“张大提督自投罗网了?”
牟斌笑道:“兵不血刃!”
他看了看更漏,说道:“他带回五百校尉正可给我使用,今晚这镇抚司衙门人去楼空,厂督大人可以放开手脚了。”
杨凌点了点头。道:“好。我的人一进城,就请大人依计行事吧,既要看住各位官员,不许他们串通消息。又要防止有人去他们府上闹事,你的人手有限。还要小心才是”。
牟斌笑道:“无妨,我地人马要看住那些重大臣尚还游刃有余。今夜就算东厂那边杀声震天,我也能保证六部九卿、满朝文武都变成瞎子、聋子!”
皓月当空,播洒下淡如轻纱的银晖,地面象是铺了一层轻霜。
京城西效,十余骑快马急驰而来,蹄声如雷。
此时夜色苍茫视物困难,那马竟奔得这么急,潜伏在高老庄外地暗桩不由得一怔,眼看那马越来越近,就要闯进庄去了,一个挡头当机立断,立即高声喝道:“拦住他们!”
两个番子马上挥刀砍断了两条绳索,“喀喇喇”一阵响,路边一棵早已被伐下的大树轰然倒在路上,拦住了那四匹快马去路,东厂档头提刀上前,喝道:“什么人,深夜纵马意欲何往?东厂奉命办差,速速下马受查!”
“哈哈哈哈……”,马上一个骑士朗声大笑,提着马缰在原地转了两圈儿,忽地探手入怀,随后只听“嚓嚓”几声,站在前边地一个番子见他手中火星乱冒,不禁骇然退了几步。
一丛火苗燃起,随后只见火花一闪,红光一闪间,番子看清那骑士手中有一枝粗粗的短棒“砰”然一声响,一溜儿火星直奔向夜空,在夜空中砰然炸开,满天红的、蓝的、紫的、金的颜色,凝成怒绽地秋菊地丝蕊,在空中艳丽地开放。
几个番子都仰头望去,那极绚丽的姿彩徐徐燃尽,眼睛里还残留着那焰火的绚丽,一时还看不清满天星斗,忽听寂静的夜空中又是“砰”然一声炸响,一团瑰丽地火花在高老庄上空腾起,紧接着,远处山头上又是一点亮光,只是隔得远了,看起来象是大大小小一团星斗,却已失了那种艳丽。
那档头怔了一怔,失声叫道:“焰火传讯!”
马上骑士笑吟吟地道:“正是!”
档头举刀叫道:“快!杀了他们回去报……”,他话音未落,喉音一紧,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去,整个人软软地竣在了地上。
马上骑士厉声喝道:“就凭你们几个拦路盘查地小角色?
统统不要乱动,否则爷的诸葛神弩可不认得你!睁大你们地狗眼回头看看!”
这些设伏的番子人数有限,还没有这些夜行骑士人多,这时见对方也撕破了脸面公然动手,心中先自怯了,闻言乖乖向身后看去,只见远方山上蜿蜒移动,竟如一条长龙,火红的长龙以极快的速度正向山下扑来。
吴杰红帽青衣,一身大档头打扮,而彭继祖、连德禄等人顶盔挂甲,却是当初神机营那身行头,五千精兵除了刀剑弓弩和火铳,大部分人还背了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也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大军军容严整,队列整齐,一个个手持火把,神色凛然、杀气腾腾,最后边的驮马还拉了十门小炮,这些人持了圣旨叫开西城门,横穿京师大街,直扑向东辑事厂。
这些日子东厂番子不断挑衅,内厂的人出入都饱受欺辱,要不是吴杰、黄奇胤、于永、杨一清等人再三弹压,这些桀骜不驯的大兵早就和东厂起了冲突。
如今奉令剿灭东厂,这些目高于顶的神机营精锐人人士气高昂,正规军出身的他们,又是一身正规军的武器装备,哪把东厂那些欺压起百姓来神武无比的东厂番子放在眼里,东厂有无准备在他们眼中都不啻于一堆土鸡瓦狗,一条士气高昂的火龙浩浩荡荡杀奔东安门。
锦衣卫北镇抚司大堂内空空荡荡,猛虎下山图下,一张白虎皮的金交椅上杨凌侧身而坐,十名随同进京的铁卫左右侍立,不动如山。
轻轻饮了口江南采茶女子以舌尖采撷、酥胸焙干的极品雨前茶,杨凌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虽然一直暗自警醒,慎躁慎独,但是大权大握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吧?提起美人儿,杨凌坐在软棉棉的虎皮交椅上,支着下巳忽地想到了黛楼儿和高文心,她们只带着四十名护卫,吸引了两万四五千名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心中有些不安,但是想起进出京师的大小道路何止千条,东厂又不能动用地方官府和官兵,分兵把守每处不过几十人,以那四十名百中挑一的卫士应可保得她们平安无事才动,何况还有个足智多谋,可以随机应变的成二档头。
实在不济的话,她们还可以退入石家庄,那里屯有一卫兵马,千户长是南镇抚使邵节武的内弟,现在两厂之间都是私下火并,无权动用军队,但是黛楼儿身上揣了邵镇抚的信物,如果退守石家庄,他们还是能予以庇护的,京里大局一定,番子们就得望风景从,她们的危险自可解除。想至这里,杨凌又定下神来。
第四名报讯的侍卫又奔进堂来,施以军礼道:“禀厂督大人,大档头率军已进入东安门”。
杨凌目光一闪,将茶杯递向一旁,一名番子伸手接过,杨凌坐直了身子。沉声问道:“东厂那边有何动静?”
侍卫回道:“掌灯时分番子们进进出出尚还频繁,但是半个时辰间就大门紧闭再无动静”。
杨凌想了想道:“东厂撒出去监视高老庄的几路暗桩呢?
没有人返回?”
侍卫带出丝笑意,应声道:“是!大档头的人马来势迅速,有惊觉不妙想要回报的东厂探子全被我们的人暗中干掉了。”
杨凌点了点头,门外战靴“铿锵”作响,吴杰和彭继祖大步走了进来,杨凌一喜,不待二人拜下去。就连忙抢过去扶住道:“吴老。彭兄,一切妥当?”
吴杰恭谨地应道:“是,一切按厂督大人安排,连得禄和冯唐两位都司正在布兵包围东厂”。
彭继祖眉飞色舞地道:“大人。自你离京后,咱们可没少受那些兔崽子地气。要说咱们还有权督察他们呢,不说那些大头兵。我都快把肺气炸了,这回总算可以收拾他们了”。
杨凌微微一笑,问道:“东西呢?”
彭继祖挺胸腆肚地道:“嗯,着人都堆在院里了,我留了三百人听用。不过……东厂的番子平素只负责缉司探报、奉命拿人,兵器大多是刀枪,连弓弩也没有几把,都说东厂有很多高来高去的江湖人,他蹦得再高,难道还能敌得了咱们的劲弩长弓、火铳大炮?大人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
杨凌笑道:“东厂现在还有八千名番子,其中不乏从江湖中招慕来的好汉,要他同咱们的军队作战,那是以卵击石,可是若趁乱逃走却也不好拦截,我们要将他们围堵在东厂内,不能让他们四处逃窜”。
“再说,打仗么,当然是伤亡越小越好,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不一定要硬拼硬砍!”他一拍彭继祖肩头,呵呵笑道:“今日剿除东厂,本督是‘化学战’、‘火器战’‘攻心战’、‘宣传战’为主,把你的大刀收一收,随本督上房顶瞧瞧热闹去!”
彭继祖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化学、宣传?我带了半辈子兵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吴杰在金陵时听了这名词也有些奇怪,已经问过杨凌,便向彭继祖笑道:“军中的飞天神火毒龙枪你见过吧?大人说地化学战与这毒龙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军发明地飞天神火毒龙枪有时在枪尖下绑赴火箭,临敌时点燃火箭,飞箭杀敌,如果敌人藏在洞穴、高屋中,还可以在顶端系上呛辣熏人的药物点燃后举入其内迫敌晕迷或逃出来,吴杰这一解释,彭继祖才明白过来。
不过这种武器用处不广,威力不大,所以彭继祖围于习惯,压根没想到这场城市巷战,可以大量使用这种方法,避免大规模正面冲突。
杨凌有此创意,却源于他在落雁滩被熏晕的事,那次被呛得死去活来,使他记忆犹新,这次让士兵每人背了一个大包袱,不但装了许多易生浓烟、辛辣呛人的东西,还要高文心开方子,准备了许多迷乱神志、让人身体酥软地中药材。
杨凌登上一幢房屋顶处,北方寻常房屋皆是翘起的屋脊状,这座也不例外,后因在四合院上方罩了顶,才形成一个木座地平台。北镇抚司和东辑事厂比邻而居,这条大街上除了这两家,也没人愿意和他们作邻居,空空荡荡的正方便内厂人马动手。
两个院子中间隔着一块空地,月华如水,杨凌瞧见影影绰绰许多官兵已将东辑事厂团团围住。内厂人少,而东厂院落极大,若强行攻入必然出现围堵空隙,这般守在外边却能风雨不透,确保不会漏过一人。
杨凌点了点头,彭继祖招手唤过一名番子,取过他地弓来亲手射出一枝响箭,锐啸声破风而去,杨凌这一边正在顺风的位置,许多官军点燃了背来的包裹,跑动着丢过一丈多高的围墙,‘化学战’开始了。
东厂大堂左小厅内,范亭坐在“精忠报国”大匾下,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七个大档头全都坐在下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酷吏在厂公面前就象温顺的猫儿一般,全然不见平素的跋扈蛮横。
范亭沉默半晌才阴沉地道:“宫里落闸上锁提前了两个时辰,派出四拨人马,却连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你们看,宫里到底出了甚么事?”
大档头宋士俊迟疑了一下道:“厂公,今日三公九卿会同百余名京官联名上书,逼皇上诛除杨凌和八虎。皇宫突然锁宫。是不是皇上生了怯意,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才……”。
二档头巴龙三角眼凶光乱射,不客气地截住老大地话道:
“大档头。恐怕不对劲儿,就算皇上锁宫。司礼监的人也不可能没有办法递出消息来,何况所有的宫防处都有我们的人安插在里面。
现在皇宫里毫无动静。我们的人在四门用各种方法联系,里边一声不吭,依我看,恐怕司礼监不是没有消息要传出来,而是想传也传不出来了”。
辑事厂的官不按朝廷品秩和职位数安排,全由厂主自行设定,范亭不设并列档头,而以名次依次下排。四档头甘敬堂听了瞿然动容,不敢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皇上有这么大的胆子?内廷外廷已经联手,他敢不顾一切擒拿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再说……他有兵可用么?西厂范亭也不是傻瓜,岂肯听命行事?”
范亭若有所思地道:“少年天子,心高气盛,不计后果地胡为也不是不可能,他若下严令,苗逵又不是我们地同路人,他敢不奉诏么?”
“唔……,为了以防万一,立即再派出些探马观察京中动静,其余所有人都留守厂内不得妄动”。他冷笑一声道:“皇上就算掌握了宫城又怎么样?明日一早,如果宫门还是不开,我们就以宫中有变平乱为名强行闯宫”。
六档头周起凤迟疑道:“厂公,会不会是八虎听了消息,狗急跳墙窜掇皇上锁宫?又或者……杨凌已秘密回京?”
范亭一怔,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我们一听说王琼被杀,便立即暗布人手,杨凌若是回京,内厂那边、威武伯府还有皇宫里边那么多眼线岂会全都看走了眼?而且这些天内厂在我们的挑畔下步步退缩,一直毫无动静,也不象是有了主心骨的模样……”。
他嘴里这般说着,神色还是有些不安起来,话未说完忽地立起道:“速速下令,将派出京的人马全部召回来,还有,起凤,你马上去趟镇抚司,请张提督、牟镇抚调集周围诸镇锦衣卫回京,如今我们挟泰山以压卵,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让杨凌自己踏进这龙潭虎穴吧”。
周起凤起身道:“是,卑职遵命!”
他话音刚落,外边已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咳嗽着大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好大烟,咳咳咳咳……”
范亭怒道:“哪里着火?快去看看!”
两个档头连忙起身冲出门去,一到了大堂,已有一股轻烟徐徐涌入,淡淡轻烟,味道却辛辣刺鼻,七档头沙洪旭捂着鼻子奔出门去,只见一些番子正迎风跑向烟雾漂来处,忙问道:
“哪里起火?咳咳咳……”
这片刻功夫,熏得他眼泪直流,咳嗽一阵,直觉头脑也一阵晕眩,沙洪旭本是个江洋大盗出身,偶尔也干些偷香窃玉地采花勾当,如今久不拾旧业,倒有些疏忽了,此时觉得这烟气实在不象起火,才忽地警觉过来,不禁大叫:“不好!这是有人放毒烟,快快戒备,防止……咳咳,有人攻……咳……入……”。
东安门大街上,大街对过一字排开十尊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东厂正门,二档头冯唐一身戎装。依旧如在神机营一般,面色陈静地望着那紧闭地大门高声喝道:“大炮平射,上实心弹,火药十成!”
弹手捧起大铁球放迸炮筒,火药手用长柄木锤捣着火药椿实,操炮手架起大炮,点燃火信,十声剧烈的爆炸声接踵而至。乌沉沉地铁球弹出。木屑、石片、碎砖横飞,面前巍峨高大的东厂门楼轰然倒塌,两边地砖墙也垮了大半。
半扇陈重的梨木大门飞上了半天,落到了半里地外的空巷中。“啪”地砸得粉碎,受到波及的两头蹲狮也被砸得面目全非。
这种实心弹射程远。直接杀伤力小,本来就是专门用来攻城掠地。洞穿城墙工事的利器,在这么近的距离,它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前尘烟弥漫到了半空,但前边已影影绰绰看到了东辑事厂大堂和前边一些呆若木鸡的番子。
两侧地弓弩手将利箭森森然对准了辑事厂内,但是没有人冲出来,这些杀人不眨眼地番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重炮的威力,更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将以血肉之躯直接面对着它的威胁,暴露在大炮面前的番子们连逃跑都忘了,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
冯唐对面前地情形恍然未见,继续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大档头的命令,高声喝道:“大炮仰射,上霹雳开花弹,火药九成!”
地皮一阵哆嗦,十颗霹雳震天弹象天女散花一般越过那些呆立地番子,砸向厂内各处,剧烈的爆炸声起,大门前地番子才恍若从梦中醒来,发一声喊立即四散奔逃,在辛辣呛人的烟雾中哭喊着寻找着出路。
在冯唐的吩咐下再次放平,这回放上了‘暴雨狂蜂’,这种最大射程只有一里的霰弹,是大明火炮杀伤力最庞大的武器,数升铅铁合金的小丸被灌入炮筒,如果有什么‘云中鹤’‘翻天鹞子’一类的江湖好汉胆敢扑出来,不立马变成‘火鸟’才怪。
神机营左哨军改为内厂官兵后军方已不配发大型作战火器,而且应该将重炮等武器收回。左哨军还任皇帝亲军时将重炮施到高老庄,由于随后改为内厂,杨凌忙着‘开疆拓土’,也没空交还重武器,碍于他在皇上面前的身份,神机营也没敢主动上门索取,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不过这已是最后一批弹药了,山中演武时已耗费了大半。
然而这一番威慑,已经没有人敢打从正门逃出来的主意了。
大门被轰掉的那一刻,洪沙旭等人已扶着范亭慌忙逃去,纠集了一众残兵扑向浓烟起处,那些有迷神作用的中药被火一烧,药性大减,已不能将这些人迷倒,但是多少影响了众人的灵敏度,加上那些辛辣之物呛喉燎鼻,一群流着眼泪鼻涕、咳得肺子都快呛出来的番子还没找到浓烟火源,就被已登上墙头的内厂番子用乱箭射了回去。
这是杨凌的严格命令,尽量减少已军死伤、尽量避免直接肉搏、不给他们逃跑的可趁之机。
一阵大炮把自家大门给轰没了,紧跟着一阵箭雨射过来又死伤无数,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到,呛人的烟越来越浓,却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不知道敌人的目的。
武器不如人、士气不如人,一向骄横的自以为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东厂番子,头一次发现,如果有人敢于渺视他们的权威,那么他们根本就不堪一击。
范亭用温毛巾捂着口鼻,哈着腰颤声道:“怎么回事?难道皇上调了兵来?是京营还是团营,这些混账总兵、参将吃我们的、拿我们的,竟然真的动手了”。
巴龙急道:“厂公,我们集中人马从南边杀出去,那条巷子很窄,穿过去是树林,只要冲出林子就进入民宅了,咳咳咳……任他兵马再多也休想拿得住我们”。
东厂内还有八千名番子,可是杨凌这番阵仗攻心为上,只有猛烈的攻击,没有一个人表明身份和来意,这让范亭等人产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只能往坏处想。再也生不起一丝反抗之意。
宋士俊一听连声叫好,说道:“厂公,现在浓烟四起,想组织人马反击也不成,还是集中尽量多的人先冲出去再说吧。”
范亭在官场上诡计多端,却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心中早没了主意,闻言忙叫各位档头速速整肃人马。不一会纠集了三千多人。提着刀剑直扑南院墙。
烟气到了这里已经渐渐淡淡了,泪眼模糊的番子们精神一振,南院墙下有三道门户,平素都是紧锁着地。只要砍开铁锁冲出短巷,就可以得脱生天了。
一片空地。原本是东厂番子们的演武场,此时却有整整齐齐一排火把。火把持在人手中。近百名身着奇怪的人端立在地上,火把映着他们冷肃的脸庞。
奔过来的番子们远远的就看见一排持着火把的人,个个体形臃肿,一个人仿佛变成三个人那么宽,奔到百米开外才发现这些人头戴铁盔,身上背着一口凹形箱子,身体正好嵌套在凹形里边。
北边有利箭,正门有火炮,他们原也没指望南门会没有伏兵,可是这边出去是短巷树林,是唯一有希望从这群可怕的杀神手中逃脱地唯一生路,红了眼地番子们举起手中的钢刀,拼命地呼喊着,向这区区百人冲过去。
近了,更近了,近百名持着火把的人忽地齐齐转过了身去,东厂番子们愕然、茫然还带着不知所谓的欣然,在身后大队人马地簇拥下疯狂地扑过来。
不知是哪里冒出了第一点火光,然后是第二处、第三处,直的、弯地、斜的不同角度,象火流星一般千百枝密集地火箭箭尾喷着火光,一窝蜂的射了过来。
衣色中,漫天的流星,那是何等的浪漫和辉煌?
可这辉煌却是来收割人命的。冲在最前边的人首当其冲,立刻被乱箭贯穿了身体,身中数十箭的身体,由于火箭箭尾还在不断推进,那前冲的身体竟倒过来向后飞去。
一个番子举着钢刀,眼睁睁看着早上还在一起勒索、中午还在一起玩女人、晚上还在一起喝酒的伙伴眼睛、嘴巴、喉咙、小腹上都插着冒火的利箭从自己身边倒飞回去,一声胆丧的狂叫还没有出口,一枝没有准头、歪歪曲曲地飞过来的火箭已从他的太阳穴贯进去,箭头从另一端穿了出来。
一口普普通通的木头箱子,在山上就地取材,着军中工匠制作,前边一块带孔的档板,这是杨凌早在高老庄后山练兵时就授意以军中的‘百虎齐奔箭’为蓝图改良制造的火箭,成本低、易制造,易携带,用完就丢,纯属一次性武器。
火箭虽然解决了火铳装填速度慢的缺陷,但箭枝火箭携带量有限,射程不远,准确度更谈不上,考虑到士兵的负重能力,每箱只装75枝箭,可是用来打这种烂仗却是极犀利的武器。
火箭发射完了,一千多人仰面倒卧在地,有的人身上火箭箭杆儿还在冒着火星儿。可以把一枝烧得通红的铁枝毫不犹豫地刺入犯人的大腿,看着他疯狂呼叫,人油滴淌而谈笑自若的番子们惊呆了;最喜欢把开水倒在犯人身上,然后用铁刷子一层层把血肉刷下来直露出白骨的刽子手们惊呆了。
过度的恐惧反而使人丧失了逃跑的欲望,一双双呆滞的眼神瞧见那些持火把的人丢下箱子,扔掉火把向黑暗中跑去的时候,它的主人不由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渗人的惨叫,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过去。
可怜的番子们就象一个被小虫子堵在死胡同的女人,心里惊恐之极,恨不得立刻逃得远远的,却一边不受控制地疯狂去跺它。
然而,高墙黑影下又是一排火把燃起,匆匆跑过去的人隐入了暗处,另外一排人象钉子似的站在那儿,每个人身上,仍然背着一口箱子。
番子们终于崩溃了,他们立刻转身向后逃去,如果有人哪怕只是稍稍挡了他的路,阻碍了他逃跑的脚步,疯狂的刀就狠狠地劈了上去。他们没有勇气回头,但是满脑子都是万箭攒射的画面,是满身满脸射满了利箭死无全尸的凄惨人影。
恐惧象会传染的瘟疫,番子们以比冲过来时快一倍的速度向回飞奔,闻讯跟过来的番子们还什么也没看到,就被他们鬼一般的样子和喉咙里不成调的怪叫吓呆了,紧跟在他们后边狂奔起来。
这个时候,四面八方无数个声音用整齐划一的声音高喝起来:“奉圣谕,内厂拿人,降者不杀!”
内厂番子冲进东厂拿人了,仅仅派进去四百人,六千多名面无人色的东厂番子却象羔羊一般听话,一个人看押着数十个、上百个东厂番子,竟无一个萌生反抗的念头。
杨凌端坐在锦衣卫房顶的平台上,听着赶过来的连得禄兴奋地禀报着战果。
彭继祖哈哈大笑道:“大人,卑职也料到东厂中人不是咱们的对手,可是却想不到他们是如此不堪一击,他***,别看东厂叫得凶,简直就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嘛,爷们想怎么的就怎么的,他们只能受着。”
连德禄见杨凌对战果也甚是满意,不禁凑趣笑道:“只能受着?只能受着有只能受着的好处,起码人家不用担心自己阳萎,哈哈哈哈……,你老彭也别得意,要不是厂督大人妙计,就凭你一通蛮干,没准儿就叫东厂这帮娘们笑话了”。
两个人说完捧腹大笑,杨凌实在开不了这种粗俗玩笑,他站起身来,向一直冷静地肃立一旁的吴杰道:“吴老,剩下的事交给你了,东西都冷备齐全了?”
吴杰点头说道:“大人放心,东西保证让东厂的人看着从范亭的房间里搜出来”。
杨凌点了点头,紧紧身上的大氅道:“好,那么东厂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赶去和成二档头汇合。”
吴杰轻声笑道:“大人‘重伤’回京时,要不要告诉夫人她们前去迎接?”
杨凌顿住脚步,想了想笑道:“算了,这个戏就不要做了,过犹不及。”
彭继祖和连得禄早已得吴杰吩咐,除掉了东厂后大人还要秘密离京的,所以见杨凌起身,忙迎了过来,杨凌说道:“彭兄、连兄,今晚就率兵驻扎东厂,京中事务就劳烦你们了”。
杨凌步下楼梯,就听彭继祖在平台上已向身边亲军恶狠狠地下着命令:“走,跟老子去东厂,注意看我的眼色行事,该消失的人就让他消失,手脚利索点!”。
杨凌停住脚步,扶着栏杆仰首望着天边一轮皓月,幽幽地吐了口气:“该杀的,终于还是要举起屠刀了,在这样的宦海生涯中,要慎独谈何容易?
京中这场骚乱,还是事不关已的百姓们更安逸,他们听见炮声吃惊地跑出门去,又被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的锦衣卫象赶猫赶狗似的撵回家去,等了大半个时辰不见再有什么动静,也就放心地脱了衣服上炕睡觉了。
可是今夜没有打更人,没有那更鼓声催人早起上朝,能睡得着的官员却没有几个。
大学士刘健顶冠束带、官袍整齐,凛然坐在会客中堂里,身后两枝描金红烛已将燃尽,奄奄欲灭的灯芯就象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忽明忽暗的,随时可能湮灭在堆满烛泪的铜盏里。
许久许久,紧闭的门扉“笃笃”响了几声,刘健霍地睁开双眼,喝道:“不是说过不许来打扰我么?是不是锦衣卫来拿人了?叫他们来叫我!”
门外老管家怯怯地轻声道:“老爷,街上的锦衣卫都撤走了,如今……该是上朝的时间了”。
刘健长吁了口气,茫然站起身来:“锦衣卫撤走了?没有人拿我?”
昨夜听到东安门炮声隆隆,刘健闻声惊起,登上家中楼阁远远眺望,恰好冯唐第二轮大炮发射,开花弹将两幢房子炸得起火。
刘健瞧见是东辑事厂出事,急命家人出门察看,却被锦衣卫堵了回来,刘健闻言便知不妙,当下穿戴整齐肃然坐在中堂等着皇上拿人,想不到天光放亮,锦衣卫却撤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皇上被百官的谏言书激怒,大肆捕杀忠良?
刘健茫然半晌,自信渐渐回到身上:“天子虽然年幼,也知道江山社稷之重。他岂敢如此莽撞?如今东厂炮火就算是皇上捕人,也必是杀鸡儆猴,以此恐吓百官。
我身为当朝首辅大学士、先帝托孤的重臣,岂可计较个人功名利禄,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皇上可以没有东厂,可是不能没有我们,否则谁来替他扶保江山?他的权力可以对付东厂,能对付得了满朝文武的一颗赤胆忠心么?我要立即赶去宫门。
汇齐百官进谏除奸。胜负成败,国运仕途皆在此一举了”
刘健挺起胸膛,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清咳一声。断然喝道:“取老夫地笏板来,备轿上朝!”
玉阶丹陛。黄瓦朱檐,双龙蟠着汉白玉的石柱。巍巍的龙凤纹雕石牌楼显出威武庄严的帝阙。当第一缕晨曦映在金碧辉煌的奉天殿上顶时,百官上朝了。
金水桥上,当先三人白发飘飘,宽袍大神,手捧着玉笏,昂然而上。第二排是头戴乌纱方角,身着酱红官袍的六部九卿,次后是穿绿袍的、蓝袍的官员们,一排排目不斜视直入宫阙。
在午门外短短地一段时间交流,汇合各方得来地消息,官员们已知道宫中和东厂发生的大概详情,人人心中都明白这个一向只知顽劣贪玩的少年皇帝抢先动手了。
天子震怒,那又如何?皇上拿了厂卫一众家奴,还不是不敢动文武百官一根汗毛?士者,社稷之所依,百官齐心合力,今日早朝定要谏言力争,不除奸佞誓不罢休。
金銮殿上,面对着一张空空的龙椅,百官士气高昂地肃立着,等待着小皇帝升朝……
日上三竿,一直压抑着怒火沉默等待的百官已经疲惫不堪,队列已不再整齐,不少人悄悄地更换着双腿站立地姿势,缓解着疼痛的脚跟,气势已悄悄散去。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谢迁不耐烦地对站班太监高声道:
“早朝时间早已到了,请催促皇上速速升殿!”
御前站班太监田公公仿佛早就等着百官不耐催促似地,应声从后殿走了出来,慢腾腾地登上丹陛,拂尘一扬,缓缓扫了一眼殿上百官,高声说道:“皇上升殿,百官接驾!”
“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轰喏声震殿瓦,似乎诚心要给皇上一个下马威。
一夜之间,将心中原本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强大势力土崩瓦解的正德皇上信心大定,更加相信杨凌临走时的嘱咐和判断,如此气势的山呼海啸不但没能震住他,反而激起了他的傲气。
男要俏,一身皂。今儿百官来得这么齐整,正德皇帝却穿了一身黑色团龙的常服,衬着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他轻轻巧巧地走出来,在百官偷偷觑视的目光中镇定自若地登上丹陛,看了看大殿上俯首叩跪的百官,头一回觉得自己是真的站在他们面前,而不必惧怕他们随之而来的一张张利嘴。
正德皇帝走到龙书案后缓缓坐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缓缓扫视了一圈,翘挺的鼻子向田公公一扬,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田公公会意地上前一步,扬声道:“百官平身,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司三位大人上前听旨!”
众大臣起身,九卿中三司官员怔了一怔,莫名其妙地走上前来撩袍再次跪倒,说道:“臣接旨!”
田公公说道:“圣谕,司礼监王岳及众首领太监嫉贤妒能、为谋司税监差使,造谣诽谤、中伤大臣,东厂范亭事机泄露后更图谋不轨,皇上已诏令西厂、内厂、御马监平叛,现将人犯交付三司审问,西厂、内厂监审,钦此!”
百官闻言一
阵喧哗,田公公冷眼一扫,喝道:“肃静!再有喧哗无礼者,着殿前武士驱逐出宫!”
都察院等三司官员面面相觑,皇上猝不及防下旨让他们办差问案,金殿之上又不能和诸位官员商议,只得硬着头皮道:
“臣等接旨!”
田公公又道:“圣谕,内监刘瑾、谷大用等人检举、平叛有功。即着刘瑾掌司礼监兼提督团营兵马。高凤任掌印太监、罗祥任秉笔太监,邱聚、魏彬任随堂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兵马,谷大用掌管东辑事厂,马永成掌内务府,特此晓谕百官。”
李东阳一听,心中不由一沉,皇上将内廷官员一网打尽。
在中伤诬陷朝中大臣之外居然另加了一条事败谋反的罪名。硬生生将他们和诛除杨凌及八虎的事隔绝开来,就是有人想为他们开脱求情也得掂量掂量这其中的份量了。
更为可虑的是,司礼监提督和四大首领太监全换成了八虎中人,京营、团营也掌握在他们手中。这司礼监掌理皇城内一应礼仪、刑名及关防门禁等事。
犹为重要的是他们掌理着内外奏章及御前勘合。照内阁票拟“拟红”,实权比内科首辅还要大。如今再想弹劾他们,已是万分不可能了。
皇上什么时候手段这么老辣了?凭八虎那几块料可以想得出这主意么?李东阳与谢迁、刘健悄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八虎已不可除,如今只有避其锋芒,攻其一点,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事情还大有可为。刘健当机立断,也不及和谢迁、李东阳商议,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臣有本奏。
内厂杨凌奉旨南巡,以官船私蓄货物转售牟利,又大肆收受赌赂,为掩罪孽,他置造巧伪,淫荡上心,并又擅杀朝廷大员之嫌,他既已回京,请皇上将杨凌一并发付三司惩办,以消祸萌”。
正德皇上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些人果然不死心呢”,他静了一静,徐徐说道:“刘大学士,杨凌顺路替内务府搭运些皇家采买物品而已,此事早已禀报给朕知道,何来私蓄货物转售牟利之说?至于收受赌骼,乃是为了迷惑待查犯官,这些东西现如今都已呈进大内了。
杨卿巧计揭破莫清河、袁雄两个败坏朝纲、罪大恶极地镇守太监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学士身为内阁首辅,要有真凭实据才是。”
刘健听了为之一窒,杨凌那三船货物实在庞大,运进京来才一船就大车小车浩浩荡荡,送进了谁的府邸他一清二楚,可那都是皇亲国威,功臣勋卿,难道能把他们举列出来?至于杨凌自带的东西,如果皇上替他遮掩,那还查得清楚?
谢迁立即出班说道:“皇上,臣听说金陵礼部王尚书与杨凌起了纠纷,当晚便被谋杀,杨凌有重大嫌疑,应立即将他拿问,查清事实才是”。
正德皇上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一叹道:“听说?又是风闻!朕这里倒有真凭实据,司礼监一众奴才为了陷害杨卿,设计杀害王尚书嫁祸与杨卿,此事有司礼监戴义的口供、东厂范亭那里搜出的书信,朕正要三司一并查办此案,谢爱卿有兴趣不妨也去听审”。
又是一记重击,谢迁也张口结舌地愣在那儿,他心中原本就怀疑是东厂为了拉拢更多的官员从而施出地毒计,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将错就错。
心中有了先入为主地看法,对于正德这番话自然深信不疑,一时间谢迁也说不出是该昧着良心牺牲王琼继续陷构杨凌以全大义还是为这位枉死的同僚报仇以尽私谊。
殿上百官如同炸了锅一般,再顾不得君前失仪,曾经的盟友,竟是设计陷害王尚书的真凶,难道那一连串传言果然是东厂地奸计?一部分官员开始有所动摇,那种誓除奸佞的坚决气势已荡然无存。
李东阳垂下眼来,吸了口气沉声道:“皇上,东厂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事先得知王尚书会宴请杨凌?如何会知道双方会在席上交恶?此事太过蹊跷,其中细节疑处甚多,可否宣杨大人上殿一询?”
正德皇上剑眉一皱,俊美地脸蛋上溢出一丝愤怒,高声道:“疑处甚多?锦衣卫张绣为何在天津卫设伏?东厂为何派出两万多名番子在来京道路上四处拦截?他们再三阻止杨卿回京分明是心中有鬼,唯恐恶行败露!”
他砰地一拍桌子,怒道:“杨卿现在还在回京路上,朕刚刚已下诏令刘瑾率神机营官兵前往接应。若是杨卿有所闪失,朕定要那班奴才偿命!”
“杨凌还未回京?”李东阳听了大吃一惊,擒拿司礼监一众内廷要员、秘密调兵歼灭东厂、弹压九城京营,这一连串又稳又狠的行动难道都是当今皇上地主意?
司礼监与他们原本心照不宣的计划是杨凌返京的同时百官进谏,继尔以拒捕罪名诛杀杨凌。东厂突然改变计划,竭尽全力阻止杨凌回京,难道真是心中有鬼么?
李东阳是正德皇帝地太傅,对这位小皇帝知之甚深。小皇帝聪颖勇敢。但绝对没有这份心机,使不出这种手段。
如果杨凌还未进京,那昨日的行动必是出于八虎的授意,难道这八个只知谗媚惑君的阉人竟是扮狗吃虎。先故意激起百官愤怒,再诱导东厂移祸杨凌。转移百官视线,同时将杨凌逼上他们这条船。最后在几方都忽视了他们的作用的时候,突然出手夺取大权?
李东阳工于谋国而拙于谋身,对于这种丝丝入扣的阴谋诡计哪能看得清楚,他越想越觉有理。
这场变故最大得益者就是八虎,杨凌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在二万人马的围追堵截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好说呢,难不成杨凌和我们都成了人家棋盘上任凭摆布地棋子,被人利用了?
正德说着,似乎余怒未息,他气呼呼地站起身,说道:
“昨日司礼监在宫中作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老人家也受了惊吓,朕要去后宫探望,众卿如有要事便留折待阅吧,退朝!”
正德皇帝也不待群官叩拜,便走下御台闪入屏风后边不见了。
刘健愕然转回身来,只见几百道目光都投注到他地身上,等待着他做出决断。他是百官的领袖,搞出这么大阵仗,如果弹劾一事就此罢休,他的声望将一落千丈,在官场士林都将名声扫地。
内廷以作乱之名被铲平,与他们弹劾杨凌和八虎的罪名并不相干,这条“除奸”之路还得走下去。
但是现在八虎大权在握,少了内廷地配合,还弹劾得到么?
从许多官员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陌生地味道,那不再是他一呼百喏,毫不犹凝地跟随他进退趋止的信任,很多人已动摇了对杨凌地看法。
声讨杨凌似乎很难再理直气壮。声讨大权在握、负有平叛勤王之功、此时风头正劲的八虎,又是一种很愚蠢的政治决策,他该怎么办?
刘健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力量是一柄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已。他是靠品性和德望获得百官的信任的,要维护这种品性和德望,他就不能知难而退,做出明哲保身的举动来。
曾经使他得到呼风唤雨的力量,现在正推着他,把他推上一条义无反顾的政治悬崖……
美酒河畔险象生,愁煞人,前无进路,后无退路……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正在回京的路上。
他连夜出京,可是竟然赶不上第二日一早才传出京来的东厂覆灭的消息的传播速度,听到消息的东厂番子们惶惶然不知所措,出了京就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赶回京去。
一向招募来的江湖人,半途开始偷偷散去,重新混入三山五岳讨生活。
杨凌找到她们的时候,四十名侍卫只剩下二十六人,其中过半还带了伤,那辆原本极结实豪华的马车,也吱吱扭扭、摇摇晃晃的快散了架,车轿四处七零八落地射着一些雕翎箭。可以想见她们经历了多少残酷的战斗。
杨凌见了心都提了起来,慌忙跳下马抢向车轿。骑了一夜一天的马,他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没了力气,一见到闻声从车中闯出来地高文心安然无事,他几乎虚脱的一下子跪在地上。
高文心急奔两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围在旁边,纵身扑到了杨凌怀中,忍不住泪染双颊。她不怕为杨凌而死。却为能活着见到他而喜极落泪。
成绮韵也忘情地冲前几步,才微笑着停下,抿紧了嘴唇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意。欲死重逢的感觉。原来这般令人心动。
他们的计划本来很周详,唯独忘记了一点。就是那辆车黛楼儿和高文心都不会骑马,而且坐在结实的车轿中也更加安全。可是一辆原本很结实的马车,由八匹马拉着,整日在没有道路地旷野中颠簸疾奔,它地寿命还能有多长呢?
因为这个小小的疏忽,差点儿葬送了她们的性命。车轮摇摆着缓行尚可,可是疾驰起来车轮根本来不及转动,车子等于被八匹马硬拖着在泥土中滑行,这样下去只消两里路程,整辆车子就得散架儿。
黛楼儿本已下令后撤,退入石家庄官兵卫所,半途却不得不停下来,被几路汇集到一齐的番子们追上来彼此展开了肉搏。
他们边打边退地好不容易逃到这里,距卫所还有五里路,忽听到远处又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还以为又有大群东厂番子追来,待瞧清是杨凌人马,不禁欣喜若狂。
杨凌也累得疲惫不堪了,只好钻进那辆走起路来左扭右扭象扭秧歌儿似地马车,准备到了前方市镇再更换一辆。
那二十六名侍卫精疲力尽、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可是这样的情形正适合回京后向人展示,杨凌只好狠心带他们一起赶路,等回了京再好好养伤歇息。
这几天几夜,成绮韵和高文心哪怕暂时脱离敌踪,避在荒野中时也没有好好歇息过,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杨凌看了不忍,揽住高文心肩头,柔声道:“文心,靠在我肩上歇歇吧,等到了前方市镇换了大车,你再好好休息”。
高文心挨着他这么近,又被他
如此温柔体贴,不禁满心喜悦,只觉所有地辛苦都是值得的,初时还只是挨着杨凌肩头休息,渐渐的被那车子摇来摇去,困意升起,慢慢跌入他的怀抱真的甜甜入睡了。
成绮韵坐在杨凌的另一边,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高文心揽在怀中呵护备至,眼中不禁露出一丝羡慕,待杨凌转过头来,她的神色却又攸地恢复了平静。
杨凌向她微笑道:“二档头也歇息一下吧,前方三里就有一座镇子,到了那里我们再详谈”。
被人称呼官职,本来是那么惬意的一件事,可是成绮韵现在却觉得有些刺耳,心中微微有点失落,她强笑了笑,想起杨凌既然赶来,京中必然大局已定,功利心攸又占了上风。
她振作起精神道:“大人,京中可是大局已定?”
杨凌点了点头道:“嗯,会动手的全被削去了手,至于那些会动嘴的,到也不足为虑,回京后再慢慢消遣便是”。
成绮韵听了杨凌的俏皮话不禁莞尔一笑,她举起玉笋似的手指摘下官帽,将奔跑摇晃中散落下来的鬓边乱发束起,然后重新塞回官帽中。
多年的习惯,使她虽是在刚刚经历了生死血战,身子又疲惫不堪的时候,那颀长白嫩的玉颈仰起时举止仍是十分的优雅,十指也如兰花般动作着。
她正了正官帽,眸光转动间看见杨凌正瞧着她动作,不禁脸上微热,忙掩饰地笑道:“大人,司礼监有‘批红’之权,莫清河昔日每念及司礼监的官职都艳羡不已,这可是足以与外廷对抗的高位,也是这次行动空下来的最重要的位置,您回京时对于这些人选并未议定,如今是由谁做了?”
杨凌道:“是皇上做太子时就在身边的侍奉的一个内监,名叫刘瑾,出宫时我和皇上就已议定此事,东厂一灭,就由他担任此职”。
成绮韵欣然道:“喔?皇上做太子时就随侍身边?那倒是得力的人了,我们有这样一个人在皇上身边,以后行事就方便多了。”
杨凌想了想,摇头道:“此人……也未必便是我们的人”。
成绮韵一听急了,脱口道:“甚么?这怎么可以?一朝权在手,他若野心勃勃和我们争权怎么办?大人应该将司礼监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
杨凌翻了翻眼睛道:“那除非本座立即挥刀自宫。”
成绮韵虽是生冷不忌,听了也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她红着脸道:“卑职是说……大人应该将司礼监交在一个肯听你的话的人手中”。
杨凌叹笑道:“我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可是内监中我本就不认得几个人,随便提出一个人来,你以为皇上就肯让他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权力留出空白,皇上这几个近侍必定要补充进去的,与其争权夺利,让他们知道我在戒备他们,不如故示大方”。
成绮韵默然,半晌才道:“大人进京后似乎周思详虑,对计划又做了些变动,团营和京营呢?也不在大人绝对控制得住的人手中了?”
杨凌听出她语气中微带嗔意,不禁说道:“这些人目前至少是不会与我们为难的,将来说不定也会起大作用,我不是不想控制,而是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来举荐”。
他轻轻一叹,悠悠说道:“当本官和皇上计议起这些人选时,我才猛然想到我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可用,我升迁的太快了,就象一棵长得飞快的树。
这么短的时间,我根本来不及建立自己的人脉,我的根系太浅,还抓不住士壤,我的枝干也太细了,还经不得风浪,如果把所有的权力全抓在自己手中,今日的无限风光用不了几日就会成为加颈的钢刀”。
他目光闪动,轻轻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把这些人提起来形成一片林子,我们才能安全地藏在其中,慢慢壮大。”
杨凌说完,见黛楼儿一言不发,不禁扭头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正用有趣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禁问道:“你看什么?”
黛楼儿嫣然一笑,用糯甜的声调说道:“大人说的是呢,过了年您才及冠,日子还长得很呐,卑职……不该那么心急的”。
杨凌很久没听到她用这么腻的声调说话了,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忽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搞不清楚的那个一年之期,不禁又叹了口气。
杨凌叹声方落,黛楼儿的螓首已贴到了他肩头,呵久一声,轻轻地道:“大人,卑职也倦得很了,借您的肩膀一用”。
杨凌既然赶来了,成绮韵便换下了厂督的衣服,她不会骑马,加上身材相貌怎么扮也不象个粗犷骁勇的侍卫,只好换上一套高文心的衣服,扮作杨凌受伤雇来服侍的婢女。
窄袖青衣、外边套了淡粉色的小比甲,两束乌亮的秀发垂在肩后,额前淡梳刘海儿,虽然不着脂粉,却依然倩丽俏巧,俨然天姿国色。
那窈窕的身材、娇俏的模样、春水般动人的眸子,十足便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漂亮女人的年龄,本来就是很难分辨的,何况她又是妩媚天成的妖娆尤物。
杨凌浑身裹着白布,处处染以红痕,高文心给他做的手脚实在过分,叫人一看也不知伤得有多重。
成绮韵笑吟吟地从杨凌脸上提起粉刷,歪着头满意地左右打量几眼,嗯……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再加上那一身绷带和血迹,真是‘我见犹怜’哪。
她浅浅一笑,右颊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涡儿,向杨凌打趣道:“大人这副模样上了金殿,给百官见了想必解恨的人不少,但是若这样子回府,想必夫人就要心痛了。”
马怜儿一笑双颊上有浅浅的酒涡儿,成绮韵却只有右颊才有。两个人的姿色都是杨凌所见过的美女中上上之选的绝色,丽质盈盈,一笑之间百媚丛生。
但马怜儿的娇艳媚于言表,而且举止体态天生妩媚,连她自己也掩饰不住。
纵然她满腹伤怀,珠泪盈盈时,那眉眼五官也是一副狐媚子形象,若不是深知她的为人,以她的相貌若是悲戚戚的与人倾诉,很难叫人相信她的诚意,杨凌与她初相识时就因她的模样而对她的深情倾诉大打折扣。
成绮韵却是风情万种,妩媚的、娴雅的、清纯的、妖憨的、稚嫩的、骚媚入骨的,无论扮成什么模样,种种表情神态不但形似,而且神似。
只是女人再怎么伪装,如果她在男人面前曾赤裎相见,男人心中印象最深的,恐怕还是那销魂蚀骨的一幕,别的神情虽然惑目,却已很难惑心了,所以杨凌不为所动。
他抬起‘无神’的双眼,说道:“怎么样?象么?那些家伙可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瞒得过去么?”
成绮韵嫣然道:“卑职化的妆足以遮人耳目了。高姑娘妙手造出的那两道伤痕更是惟妙惟肖,不过……我看大人是多虑了,大人回京后敢要大人解衣验伤的官儿是一个也没有了,谁敢那么不识相?”
杨凌微微皱了皱眉,担心地道:“我现在不担心皇上能不能顶住百官的压力,照理说皇上掌握了团营、京营和内廷,又将那桩无头公案栽到东厂,他们气势已衰,内部也必起异心,很难众志成城。我怕就怕外廷见机而退、就此偃旗息鼓,另找机会。如今政权在皇上这边,外廷却有话语权,他们实力丝毫没有受损的话,以后内廷外廷实力相当,彼此纷争不断,于国于民终非益事。”
成绮韵嘴角微微露出一丝讥诮道:“大人放心,那些官儿骨子里都是以圣人门徒自居的,别看他们整天把江山社稷挂在嘴边儿上,可是他们爱惜个人羽毛远甚于此,旁的官儿还有进退的选择,三大学士若不死撑着进谏,就要声名扫地了。”
她说到这儿忽地想到了什么。俏巧地白了杨凌一眼,轻轻地说道:“随机应变、不拘变通、不计个人声誉的读书人也只有你杨大人一个了。”
杨凌听她声音有些柔腻,不觉抬眼望去,只见成绮韵浅笑如谜,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如雪的香腮上如同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那双流动的眼波注视着自己,忽地省觉她指的什么,面上也不觉一热。
高文心正在杨凌腿上做着逼真的假伤痕,她一直注意着两人的谈话,瞧见二人神色怪异,总觉得两人间似乎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明亮的美目中不由露出怪怪的神情。
可是她乖巧地扭过了头去,什么也没有说。她虽拙于计谋,也知道自家老爷此次平安无事,其中成绮韵献计甚多。
而且最关键的一战,是成绮韵以身作饵,吸引了两万多番子出京,才保证了杨凌干净俐落地解决了东厂,没有引起京师大乱授外廷以把柄。
她这几昼夜吃的苦,高文心都看在眼里,作为诱饵,她们数次险些陷入东厂番子的重围,都是成绮韵冷静指挥,逗引着千军万马在这片平原上东奔西走,直至人困马乏,再也无力一战才下令退往卫所。
如今京形势诡谲,老爷的危险还没有解除,黛楼儿长袖善舞,对他的助益极大,自己岂可不顾大局,固囿个人成见。
一个聪明的女人很难抛除个人成见接受另一个女人,却可以为了自己心议的男人曲意交好她。
刘瑾率领三千京军,在固安接到了杨凌,虽然早知杨凌平安无事,不过钻进车子一瞧见杨凌模样,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杨凌现在躺在一辆大车里,成绮韵和高文心另乘一辆马车,至于那些伤兵也都下马乘车,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
杨凌倚在厚厚的靠垫上,瞧见刘瑾穿着一身簇新的湛蓝色大太监袍,春风满面、喜气洋洋,不禁微微笑道:“京里一切可好?”
刘瑾道:“京外四处都是东厂的乱兵,皇上担心你带的人少,万一出什么岔子,所以清晨一得了消息就命咱家率军离京来接你,那时百官还未上朝呢。不过我让邱聚他们有了任何消息都要随时传报,刚刚送来的消息,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再次上书要求斩了咱家和大用他们的人头,否则就辞官不做。嘿嘿……皇上二话没说,允了!呵呵呵呵……”
一般来说,进谏请辞和端茶送客是一个道理。端茶不是为了敬茶,而是暗示客人离开。请辞也不是本意,而是表明自己的决心,象拉锯一样,在皇上婉拒和大臣再辞之间讨价还价,努力达成一个共识。孰料正德小皇帝太有个性了,连一次挽留的官场惯例都没有就直接准了。
刘瑾眉飞色舞,显得十分得意,笑罢才脸容一整,感激地对杨凌道:“杨大人,咱家和老张、老马、大用他们对你可是感激得很呐,杨大人不但救了咱们的命,而且咱们有飞黄腾达的今天,全赖大人之力,实是感激不尽。”
他们担任什么职务。杨凌没有参予任何意见,只是正德问到他时点头赞成而已,他可记得历史上这几位仁兄好象都没得好死,今日推举他们固然可以买个交情,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过八个政治白痴明明知道满朝文武在进谏要杀他们,却一直迟钝的以为是文官们的恐吓,有皇上宠着自己就平安无事,如果不是杨凌提点用计,外廷谏杀杨凌不果,必然退而求其次,拿他们开刀的。如今性命无虞,还因此得居高位,确实是拜杨凌所赐。
杨凌听说刘健和谢迁进谏被罢官,立即追问道:“那李东阳呢?”
刘瑾得意洋洋地道:“李东阳一听说咱家做了内相、掌了团营,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这样的胆小鬼,何惧之有?”
李东阳是胆小鬼?他胆小就不敢在皇后的大哥寿宁侯张鹤龄圣宠正隆的时候,拦轿抽了他一鞭子了,杨凌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朝中百官有什么反应?”
刘瑾瞪了瞪眼道:“什么反应?这个倒不曾听说,想必……是会送送他们吧。”
杨凌听了哭笑不得,知道刘瑾这人虽是个有心计的人,却是官场新丁,政治见识还不及在东厂待过一段时间的谷大用,没有经过一番磨练,官场经验还很幼稚,自己和他也商量不出什么来。
他把靠垫向上提了提,仰着头沉思道:“两位内阁大学士辞官,这个缺由谁来补上呢?”
刘瑾讷讷地道:“天下那么多官儿,还怕没人来当么,大人何必为此担忧?”
杨凌叹气道:“内廷现如今掌握在公公手里,可是外廷呢?如果内阁没有肯为我们说话的人,新升任的大学士依然与我们为敌,难道还能叫皇上一批批的撤人?”
刘瑾一点就透,立即悟到了其中的利害,不禁恶狠狠地道:“不错,这是个好机会,正好把这些对咱们看不顺眼的老家伙统统赶走,还有李东阳,一并要他让位,全换成咱们的人。”
杨凌摇头道:“李东阳得留下,朝廷中枢没有一个有经验的老臣那怎么行?只要再安排两个合适的人选,不会与我们为难,李大学士也便独木难支了。”
杨凌其实还存着些私心,如今刘健、谢迁辞职,李东阳虽然名声受损,可是在别无选择之下,朝中文武百官还得以他为领袖,别人资格太嫩,没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有了李东阳在外廷牵制,内廷外廷才能平衡,预防一家独大,自己也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游走其间火中取粟。再者,自己的政策强迫也好、说服也罢,只有获得了李东阳的支持,才能保证执行的官员不会阳奉阴违,把经给唱歪了。
刘瑾揣不透其中因果,听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恐怕一回京皇上就该询问该由何人接任大学士之职了。用谁才好?”
两个人四目相望,表情都有点无奈。
刘瑾认得的人除了太监还是太监,对了,陕西老家还有个会种庄稼的哥哥。杨凌呢,杨凌认得的人倒不少,交情够深的少,够资格当大学士的更少。人到用时方恨少啊。
旁的奸臣都是身边一群野心家,排挤忠臣就是为了谋权夺位、安插亲信。这两个奸臣却为把空位留给谁而发起愁来。
两人一时无言。只听到车轮辘辘,马儿萧萧。杨凌状似闭目养神,在心中一遍遍过滤着能想得起来的人选。刘瑾却坚信无利不起早,很快就会有一群人聚拢到自己身边。
杨凌说得对,自己好不容易爬到内相的位置上来,可不能再给人机会把自己压下去。一定要尽快提拔亲信,将内廷二十四监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京师北门外送客长亭,马文升、韩文、王华等近百名官员置酒送刘健、谢迁两位大学士还乡。明朝的制度,不论任何大官,一经罢职,是不能再住在京城里的。
不过回乡的大臣,朝廷亦很优待,赐敕慰谕,家眷准予利用公家的驿站还乡,地方官按月供给银米及夫役。这些优待,正德皇帝倒是毫不吝啬,照样赐予两位还乡大臣。
秋风萧瑟,原野凋零。刘健望着旷野中一片凄凉,捻须向前来送行的诸位好友同僚苍凉地一笑道:“三月时老夫与家人尚赴此地踏青,如今却是一片枯黄了。”
众大臣望着一袭布衣的内阁首辅,黯然不语。谢迁喟然长叹道:“大地苍凉尚有回春之日,眼看着江山社稷不知败在何人手中,奸佞当道,朝政日非,老夫有负先帝之托,真是愧恨已极。”
众人听了不禁暗暗叹息,都佥事吕翀恨恨地一击掌道:“空叹息又有何用。不如联络百官,再次劝谏,大不了我等一起还乡归故里,如何?”
吕翀目光灼灼扫处,有的官员摩拳擦掌以作应和,有些却假意瞧向他处,或藉举杯饮酒之举避开了他的目光,吕翀瞧得心中大怒。
他正要再做言语,刘健已含笑说道:“罢了,时也命也,想是我大明该当有此一劫,善恶有报,天地有知,四时轮序,纵然雪遮穹庐终有春回之时,那些奸佞又能猖狂多久呢?”
一个面目黎黑、精神矍烁的大臣上前一步道:“首辅大人,吕大人说的是,我等百官再次进谏,未必没有一搏之力,两位大人何以单独上书,以致为奸佞所乘?”
刘健一看,是一直在陕西督理马政,被自己调回京来晋升右都御使才一个半月的杨一清,不禁欣慰地一笑道:“应灯有此志向,老夫心中大慰呀,如今八虎势强,老夫和谢老是身在其位,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你们还应韬光隐晦、积蓄力量,以待陛下觉悟时一举擒贼,且勿学老夫两人哪。”
杨一清刚从陕西回来,对于杨凌毫无印象,民间百姓传诵朝廷官员的事迹大多是些奇闻逸事,杨凌进京不足一年,惊奇之事不胜枚举,在士林中他虽臭名卓著,但在民间印象极好。杨一清平素毫无官架子,常与百姓打成一片,所以对他的观感也不错。
听了刘健的话,他不禁扼腕叹息,心道:“八虎京中为患,杨凌远在江南,若说是他指使,未免有些牵强,如今看八虎步步为营的计谋,以及司礼戴义的供词,东厂范亭房中搜出的往来书信,可见这杨凌也是被人利用而已。如果朝中百官全力攻讦八虎,把执掌内厂大权的杨凌引为助力,何至一败涂地?”
这些埋怨他自不便说出,就在这时,三匹快马又自城门内驰出,马到跟前,前边马上一位文官正是李东阳李大学士,后边两人却是他的护卫。
今日两位知交好友告老还乡,他也想早早赶来相送,可是现在内阁事务全压在他的身上,一些紧要公文此时才刚刚处理完毕,立即便告假出宫,疾驰而来。
百官中一些自己不敢冒着罢官危险死谏的文武瞧见李大学士,面上却露出不屑之色,李东阳瞧在眼中,全不介意,径穿过人群走入小亭。微喘着道:“刘大人、谢大人,我来迟一步了。”
刘健斟了三杯酒,笑道:“宾之来得正好,如今重担压在你一人身上,我还料你不得空闲了呢。来来来,你我三人共饮此杯,今后再想同桌饮酒,恐机会不多啦。”
李东阳捧起杯来,感伤地道:“两位大人国之柱石,东阳本还指望与两位大人共同扶保幼主,以全先帝托孤之恩,敦料这才半年光景,两位就要离开京师,徒留下东阳一人,顾影自怜,好生感伤。”
谢迁举起杯来,却将酒刷地一下酒在地上,冷笑道:“有什么感伤的?你若是不贪恋权势,与我二人一齐上书,不就可以一起离开了么?”说完一转身,负手望着长亭外旷野,竟连头也懒得再回顾一下。
李东阳脸色一白,他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得不到许多大臣理解,就连谢迁这样的老友都误会自己是贪慕权力,有心辩解又从何说起?
风从亭中过,心中一片萧索。李东阳苦涩地一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周围百官都以复杂的眼神观察着这三位一向同进同退的大学士,各自口味不同。
李东阳放下杯子,擦了擦须边酒渍,惨然一笑,正要对谢迁再说几句心里话,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只见三十多骑快马从京城中驰来,看马上人的装束,乃是御林亲军侍卫。
吕翀忍不住兴奋地道:“莫非皇上后悔了,要追回两位大学士么?”
百官一阵骚动,连刘健、谢迁那么沉稳的人,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御林军到了跟前,却停也没停,径直冲了过去,百官不禁嗒然若丧。
……
两位大学士终于要启程了,驿马驮车拉到了面前,家眷和家人都已上车,刘健和谢迁向众位同僚举手作别,彼此正依依不舍之际,那三十多骑御林军士兵又徐徐赶了回来,后边旗幡招展。
那些旗帜除了京营的军旗,虽然大多是临时制作,但那擎在旗手手中的玄黄天子龙旗和杨字大旗分明表示奉旨钦差杨凌回京了。
百官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这一行队伍,最前边一辆是刘瑾的马车,他掀着轿帘儿,大马金刀地端坐轿中,目不斜视,嘴角噙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第二辆马车便是杨凌的车轿,杨凌已听了前来迎接的御林军官兵禀报,前方正为刘、谢两位大人离京饯行,犹豫再三,自己实在没有立场下轿相见,他的手举到窗帘边又放下,嘴张开了又合上,踌躇之间,马车已从众人面前缓缓驶过,杨凌颓然一叹,慢慢闭上了眼睛。
翰林院学士卢士琛盯着刘瑾远去的车轿,忽地越众而出,扫了杨凌刚刚经过的车轿一眼,朗声说道:“奸佞者,上辱先人,次辱自身,虽累百世,诟弥甚尔,日月昭昭,民心如镜,为人当戒慎自省!”
杨凌听了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假正义之名,就可以随意揣测他人之罪,动辄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谏杀人么?你们就为了‘道义’、‘正理’在外廷和内廷之间扯皮去吧,我抽身事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对得起历史和良心就够了。”
谢迁望着连绵不断的车队,仰天长叹一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我们走吧!”
驿马车队与京军交叉而行渐渐远去,百官站在长亭外,默默伫立,望着车队行去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在地平线上。
弘治朝的两位风云人物,从此走下了政治舞台,弘治皇帝留给正德的权力班子,开始瓦解了……
百姓们眉飞色舞地传播着的,是东厂和内厂的精彩一战,对于两位大学士的离去和朝廷上的暗潮涌动,只有士林中人才更加关注,所以他们对杨凌的归来也更加注意。
杨凌是被抬入保和殿的,那副九死一生的凄惨模样,成功地令许多官员打消了对他的疑虑,正德皇帝平素就爱看伶伎演戏,这时如同自己粉墨登场一般。小孩儿心性上来,演得兴致勃勃。
他怒气冲冲地对刚刚送走刘健、谢迁赶回来的六部九卿道:“你们看看,朕派杨卿巡视江南税务,杨卿尽忠职守,各地上缴的税赋不但及时,比去年这时还多了一成,几个不法税监也受到了惩治,这样的忠臣是奸佞吗?”
正德说着,绕过龙书案,走到杨凌身边说道:“杨卿先回府好生将养,愈后再尽力为朕办差!”
他说着俯下身子似探察伤势,却悄悄捏了捏杨凌的手,悄声说道:“爱卿这些日子不便上朝,回头我再去看你,给我讲讲打海盗的事。”
杨凌抬头一看,见正德淘气地向他眨眨眼,忙咳嗽几声掩住了笑意,他怕待得久了被人看出破绽,心故作虚弱地道:“是,微臣遵旨,微臣先行告退。”
杨凌被阻在城外,京里发生的事自然与他无关,他既回家休养,瞧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估计没有一个月半个月也起不了床,朝中的人事更迭、权力角逐他也很难发生作用。
政治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攻击,看着两个大汉将军抬着杨凌走出大殿,众大臣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掌握着‘批红’权的新内廷和两位大学士求去留下的权力空白上,杨凌这个始作俑者成功地退出了风暴中心,隐入幕后。
车到威武伯府前,杨凌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几次想跳起身冲进房去,那里是他的家,有他最爱的女人。尤其是幼娘,自一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一个无论富贵贫穷、生老病死都愿与他相依相随的小女子。
或许是近乡情怯吧,杨凌的心怦怦地跳着,胸口有些发热,只想马上看到那个比自己更坚强,却把自己当成她的天地的娇俏女孩儿。
直到成绮韵和高文心都下了车,娉娉婷婷地立在石阶下回眸望着他,杨凌才从痴望中惊醒过来,连忙说道:“快,快抬我下车!”
如今身边虽然都是自己的人,但是毕竟人多眼杂,万一自已走下车的事被人看到传出去,总是一桩麻烦,这戏还得装进家门才行。
成绮韵是孤身一人随来京师,两个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同样不会骑马、不通武艺,所以留在了金陵。
她虽是内厂二档头,可是让一个女人独自住进军营有诸多不便,何况既然自己已安然回京,还要与她筹划大事,所以杨凌将她安置在家中,准备三日后就派人护送她返回金陵准备劝说百官同意解除海禁的大事。
门扉扣开了,老管家先是一眼瞧见旧主人高小姐,不禁神色一喜,再看见躺在木榻上的杨凌,不禁吃惊地抢过来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杨凌见一些村夫和孩子好奇地站在远处观看,便摆了摆手道:“走走,进去再说。”
这些日子东厂对这一带监视甚严,内厂派了大量人手在暗中保护,并且嘱咐府上的人轻易不要出门,为恐三位夫人担心,对于杨凌的消息他们更是严密封锁,所以威武伯府中人只知道内厂与东厂交恶,大人还在江南巡视,京中闹得天翻地覆,他们竟一无所知。
杨凌叫两个亲信侍卫将他抬过中堂,进了后院女眷居处的月亮门,才翻身下去,一边解着身上乱七八糟的绷带,一边笑道:“老管家勿需担心,府里的人嘱咐一下,口风都把严点儿,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老爷我受了重伤,别的不要乱讲。”
老管家人老成精,虽然不知就里,也晓得老爷这么安排必有用意,他是破过一回家的人,自做了威武伯府的管家,权势地位与往昔大不相同,所以对现在的生活倍加珍惜。
这些日子知道有人与杨家为难,他也忧心忡忡,现在见老爷安然回家,心中只是欢喜,他忙不迭地应了。赶紧跑下去吩咐厨下今日多备丰盛菜肴。
杨凌解下裹伤白布,高文心早已解开随身带的包袱,取出一袭青衫,就站在月亮门里穿好,然后再带着二人向内院走去。
曲廊一转,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恰恰走了过来,瞧见杨凌迎面走来,她惊喜地张大了嘴巴,然后咣啷一声丢了铜盆,转身就跑,一串“老爷回府啦”地尖叫瞬间传遍了后院儿。
杨凌怔了一怔,瞧这女婢惊喜忘形的模样,不禁摇头苦笑。可是自己府上的下人能对自己有亲人般的感觉,也真是很窝心的感觉。
成绮韵随在后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黛眉儿轻轻地蹙了起来:杨府的下人怎么这般没有规矩?江南那些普通大户人家也最讲礼法,谁家的下人敢这般放肆?真该好好惩戒一番。
杨凌抢前一步拾起铜盆来,才堪堪走出几步,挂满紫红葡萄的廊架下,一道翠衫倩影就疾掠过来:“相公,相公……”
杨凌心中翻腾起一股喜浪,虽然离京近两个月,但是这声音还是那么熟悉,‘相公’,那是幼娘对自己的专属称呼,只有她才这么叫自己。
杨凌张开双臂,铜盆再次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向一旁滚去,一个柔软的身子和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扑进了他的怀抱。
成绮韵再一次怔住:她可是堂堂的三品诰命夫人,举止步态、言行礼仪都讲礼法的,怎么这般……真该……真是……真的……好动人,她心中忽然有些羡慕起来。
一张宜喜宜的面孔,丰盈地翘起的小嘴儿,一双乌黑动人的弯眉下,那双星辰般动人的眸子里漾着盈盈的泪珠儿,那俊俏的脸蛋儿上写满了无尽的喜悦和满足。
杨凌贪婪地看着她的俏颜,轻轻抚摩着她光滑的面颊:“幼娘……我的媳妇儿……”
又是一声乳燕般的昵喃:“相公……”语声未尽,杨凌已拥紧了她的纤腰,向她的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咿呀”的轻喘,声音是那般甜腻,毫不做作的温柔。
“老爷!”娇呼中,两个宛若云中仙子的美人儿提着洁白的裤裾轻盈地跑来,瞧见拥吻的两人,顿时停住了急奔的身子,轻轻地走近,轻轻地拭着颊上喜悦的泪水。再后边,是一群喜气洋洋的婢子……
“天呐,他可是堂堂的伯爵、威风赫赫的内厂总督呀,就算宠爱妻子,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成绮韵看了看高文心,高文心也在笑,轻轻地笑,眸子里有种亮亮的东西。
成绮韵咬了咬唇,轻轻弯腰捡起那只铜盆搁在葡萄架下,心里忽然象是咬破了一粒酸甜的葡萄,那汗液顺着喉咙直沁进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