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东大米汤
许无忌走下城楼,墙根边躺满的满身血迹、精疲力竭的士卒都在喘着粗气,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不要说起身向自己的上官行礼了许无忌看了看四周的军士,轻叹了一声,回头询问身后的军吏道:“现在我们手头上还有多少兵?”
“禀告将军,现在城里一共有十七个步队,三个骑队”
“才这么点?”许无忌微微一愣,转身问道:“我方才在上面粗略看了一下,至少有六千多人,一个步队就算满编了也就百二十而已,这也差的太多了?”
“将军,这里人虽然多,但多半是打散了的,队头,都头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那军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语意已经十分明白吴军被突袭打得一塌糊涂,指挥序列受到很大的破坏,大部分士卒已经完全被打散了,是以人数虽然不少,但绝大部分不过是毫无战斗力的散兵罢了
许无忌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厉声道:“传令下去,所有的步队都给我分成两个步队,副队头当队头,副队头战死的首席旗头补上,依次类推缺额便从这些人中抽,我给他们两刻钟,在我面前要有三十四个满编的步队谁少半个人的,全部都给我滚去当大头兵”
那军吏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许无忌的意思,赶忙躬身领命道:“是”很快,许无忌的命令便开始被执行下去了,吴军军官们开始大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皮鞭,将坐在地上的溃兵踢打起来,驱赶进自己队伍的行列中许无忌皱着眉头看着手下忙乱着,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在这夹城中死守待援,毕竟吴军是败,若是跑的话,被梁军的骑兵追上来,只怕能活下来的也没有几个,还不如赌一把运气
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西面便传来一阵战鼓声,许无忌心中咯噔一下,爬上城头一看,果然梁军沿着夹城向这边压过来了,显然敌方准备一鼓作气把自己击垮他回头看了看城下自己的部队,最多只有十来个步队已经整编完毕许无忌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地平线,还是下令手下各队展开队形,准备迎战
由于梁军已经攻破了夹城,所以他们可以沿着夹城内进攻,吴军将一些杂物堆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和夹城城墙垂直的壁垒,用以抵御敌军的进攻,这道壁垒的宽度只有四十多步宽,最多也就能摆开两三百人,这样虽然利于防守一方节约兵力,但是一旦被敌军冲开缺口,就会形成自相践踏的局面,守军也没有足够的空间重组织抵抗,所以许无忌只在壁垒后部署了四个步队,其余的大部分兵力放在东门附近比较宽敞的地方为了防止部属逃走,他还事先用土袋和石块将东门堵死,做出背水一战的准备
战斗最开始出现在壁垒旁,吴军的少量火绳枪刚刚射过两轮,梁军的选锋便冲到了壁垒前这些精选的士卒个个身材魁梧,身披重甲,挥舞着骨朵,长柯斧、横刀等短兵勇猛的爬上壁垒躲在壁垒后面的吴兵用长矛猛刺露出头的敌军,不断有人中枪倒下,但是梁军选锋还是像疯了一般跟着冲了上来,战斗迅进入了白热化在壁垒两边的城墙上,吴军的选锋优势加巨大,只见他们挥舞着短兵和盾牌,战斗立刻进入了最残酷的白刃相接的阶段,血光四溅,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城墙跌落下来,吴军的阵型开始松动起来,早上的惨败显然影响了他们的斗志,梁军的选锋很快便击垮了城墙上的守兵,逼得他们节节后退,跟在选锋后面的梁军开始居高临下,用弓弩和少量的火器射击壁垒后的吴军,遭到两侧火力压制的吴兵无法抵抗三面夹击,开始组建向后退去,一开始一两个人,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身向后逃走,壁垒后的防线终于崩溃了
这时,吴军的本阵发出一声建立的号角声,接着便传出一个高亢的喊声:“临阵脱逃者,全部处死,家中妻小,没入官府为奴”紧接着,吴军阵前闪过一阵红光,逃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吴兵仿佛被雷劈了一下死的,扑倒在地接着吴军第一线步队放下长枪,锋利的枪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反映出一阵刺骨的寒光
在吴军将领的威逼下,溃逃的吴兵不得不转身死战,这时从吴军的本阵也冲出了数十骑,追击的梁军先锋措手不及,一下子便被冲倒了数十人,攻势不由得一挫梁军的前阵将领赶忙将第二队替换了上去,让这些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的士兵先退到后面喘口气一时间,战场上突然平静了下来
许无忌穿行在行列中,不时拍打着熟识士兵们的肩膀,叫他们的名字和绰号,他有一个特别的能力:只要见过一次面的人,哪怕只是交谈过一句两句话,便是多年未见,也能交出对方的名字当许无忌穿过最前面一排,他走到阵前,面朝着所有吴军士卒,大声喊道:“吾等从黄州出师,南讨马楚、平定荆南,围襄城,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略人子女,又为无算梁军之众,并是仇雠,今日若败,岂可得活?汝等身后城门已闭,夹城之中道路狭窄,唯有死战,方为出路”
吴军残兵闻言,同声鼓噪,向主帅表达自己必死的决心正如许无忌所言,他们出师以来,所杀掠的梁军士卒不计其数,围城中饿死的百姓是数以万计,现在孤师在外,又不可能独自跑回家乡去,若是打了败仗,绝对是死路一条许无忌翻身跳上战马,将头盔向地上狠狠一摔,便纵马当先向梁军冲去
梁军轻易破了壁垒,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吴军突然一下子猛杀过来,顿时大乱吴军壁垒所在处乃是夹城中最为狭窄的一段,两道平行城墙之间的距离不过四十余步宽,大队梁军走到这里,本来就拥挤了起来,正面被吴军一冲动,顿时挤作一团,队形大乱吴军本就存了必死之心,眼见得露出胜机,士气是大振,加奋力猛攻许无忌见状,赶忙让一旁的亲兵舞动大旗,阵后的数十名嗓门大的吴军看到信号,赶忙依照事先约定的大声喊道:“援兵到了,龙武军到了”
原来那龙武左右二军乃是吴国殿前亲军中的精锐,此番随吕润性北征,立功尤多,在梁军中威名甚著,梁军士卒在夹城之中,又根本看不到城外的情况,乱军之中听到这等消息,军心顿时大乱,立即有人弃兵而逃,虽然梁军军官竭力弹压,但这般拥挤之下,根本无法维持正常的秩序和组织,梁军中立刻自相践踏残杀起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进攻东门的梁军便大溃败回,遗尸千余具,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自相践踏残杀而亡吴兵追杀至南门老营处,方才退回东门据守梁军受次挫败,士气顿时大堕,一时间也无力进攻在东门的吴兵,两边一时间僵持对峙了起来
西门外,孔勍满脸感激的对王彦章道:“王将军,此番你领大军来援,解了襄州城之围,满城百姓都受了将军大恩,请受孔某一拜”说道这里,孔勍敛衽就要下拜,王彦章赶忙伸手拦住:“此乃尽忠王事,孔相公何须多礼”说到这里,王彦章将其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孔公,我且问你,城中还有多少能战之卒,粮食还有多少?”
“粮食还有千余石,至于能战之卒”孔勍看了看左右,伸出了一根手指在王彦章面前轻轻晃了一下
“还有万余人?还好还好”王彦章顿时露出喜色
孔勍连忙摇头道:“哪有这般多,不过帅府的牙兵,不过千余人罢了为了节约粮食,其余的吏士一日不过一餐,守碟倒也罢了,出城野战只怕一触即溃,如何能上得阵”
王彦章听到这里,心中已是失望之极他方才将第二阵军队去突袭吴军,却不分兵围攻,就是为了围三缺一,逼吴军放弃夹城东门的屏障,这样无论是以骑兵追击,还是掩护襄州城中的残军撤离都可以自由选择,却没想到吴军竟然穷鼠反噬,将追兵击垮,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先打垮吴军残兵,然后再领城中残兵离去,毕竟现在城中只有千余石粮食,军队却有三万多人,算来不过数日之粮,这襄州城已经不是堡垒,而是扑鼠的笼子,须得赶快离去
这片刻之间,王彦章已经思忖明白,沉声对孔勍道:“孔相公,军无积蓄必亡,如今城中无粮,我若领兵入城反而有害如今之计,不如孔公领大军先退,以我殿后,城中只留千人据守内城,以为后踞不知孔公以为如何?”
孔勍也是梁军宿将,知晓这襄州城并非久留之地,赶忙自己回城中准备撤退事宜,一时间襄州城中满是哭爹喊娘之声,震动天地,城中百姓饥卒见孔勍领了牙兵和财货先退,纷纷也要尾随而去,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却被牙兵马踏鞭抽,硬生生的开出一条路来泡*书*(
www.paohu8.com城外的王彦章也知道这番动静瞒不过夹城东边的吴兵,便让辎重伤兵先退,将大军朝着吴军列阵,自己领了两千骑兵登临高处,以为掩护之用
许无忌看到动静,也知晓敌军是要退兵,但他手下士卒已是疲敝之极,骑兵又少的可怜,也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城内的梁军逐次退去,徒呼奈何
约莫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城内的梁军已经走了五千余人,唯有最后一批财货和孔勍的牙兵还落在后面王彦章见了,正准备下令全军逐次撤走,前面的梁军士卒突然发出一镇躁动声,他抬头一看,只见襄城西南面的地平线上突然升起了一面大旗,正是吴军的黑底红边大旗,当中用白布缝了一个大大的“陈”字
原来这正是陈璋所领的汉南吴军主力,月前王彦章击破吴军李复民所部之后,并没有乘胜为襄州解围,反而领主力向西而退,分出偏师大张旗鼓一路向南,直捣吴军刚刚攻下的江陵等荆南故地,房、均等州县有不少土豪起兵相应,弄得留守江陵的韩家进一夕三惊,发往襄州吴军大营的告急文书跟雪片一般陈璋没奈何,只得领了所辖的四营军连同部分辅兵一路向南,以防止梁军南下但陈璋也是老成持重,他虽然没有猜到向南的那支不过是梁军偏师,但南下的度并不快,到了相距襄州城三十里的虎尾洲便不走了,立下了老营,只是派出一营兵向南去荆门军,主力却留在老营不动王彦章待陈璋南下之后,用计赚开了吴军夹城,解了襄州之围,陈璋得到消息之后,也赶忙领剩下的三营军和其他辅兵共一万八千余人,赶往襄州,正好和王彦章碰了个正着
“传令下去,击鼓列阵”王彦章迅做出了决断,如果说东门内那几千残兵还不足以威胁梁军的敌前撤退的话,眼前这支的生力军出现之后再玩敌前撤退那就是愚蠢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唯一选择就是进行决战虽然因为忌惮吴军精良的武器和强悍的战斗力,王彦章自开战以来一直谨慎的避免与其精锐正面交锋,但当最后的时刻来临的时候,他也并不欠缺足够的勇气来面对
随着一阵阵的战鼓声,梁军开始井然有序的布阵起来,他们的左翼紧贴着夹城的城墙,这样他们其不会受到敌军的迂回和侧击,为了防备东门的残余吴军,他们在夹城内还保留了四千人的后备队而主力则部署在中军,和右翼上尤其是骑兵,王彦章此时麾下足足有五千骑兵,这个数量几乎是荆州战场所有吴军骑兵的一半了,对吴军据有二比一的优势他准备先反复的骚扰攻击吴军的右翼,使其疲惫待到出现缝隙后,则用骑兵发起猛攻的,击垮右翼后再迂回中军,从而获得全部的胜利
与敌军相反的是,吴军并没有将自己的右翼紧贴着夹城的城墙,原因很简单,现在夹城除了东门附近一小段,都已经落入了梁军的控制之下,如果太靠近城墙,反而会遭到城墙上的敌军的火力伤害吴军的右翼相距城墙有大约两箭远的距离,和过去不同的是,在最容易遭到敌军猛攻的左翼,吴军并没有摆出过去常用的那种“西班牙大方阵”来,既长矛兵为核心,四角则是火绳枪射手,空心方阵内则是轻炮的阵型在左翼,吴军占据了一个约高处地面两丈多的小高地上,在高地的边缘,则是百余辆大车,这些大车倾斜摆放着,以侧面对着敌军,大车的空隙则用橹盾挡住,王彦章可以清晰的看到橹盾后面晃动的金属头盔,火绳枪手的头盔上的那个金属尖顶在阳光下反射出强光,显然在橹盾和大车后面,有很多吴军射手在大车的外侧,由于时间仓促的关系,并没有挖掘壕沟,而只是插入了一排当做拒马使用的木桩吴军左翼所有的步兵、骑兵、火炮全部都隐藏在这个用大车临时摆成的堡垒中
“这是为何?用大车加强防御?敌将也猜到了我会先从左边先开刀?”王彦章一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敌军的布阵,企图从这些异样的表现判断出敌军将领的意图“不对,可这也挡住了自己步兵长矛方阵的前进道路了呀就凭这道大车防线,只守不攻是顶不住的”
“王太尉,吴贼列此怪阵,必有阴谋,不如让我手下先去试探一下,再做主张”一旁的孔勍心中感激王彦章为自己解围,便自己主动来做这个踏地雷的人,来报得解围之恩王彦章点了点头,道:“那便烦请孔相公了”
随着有节奏的鼓声,易戎率领着那千余牙兵,开始缓慢的向吴军左翼所在的小高地前进,梁军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骑马,很多人带有长柯斧,绳索,铁钩,这些是用来拆除大车外面的栅栏的,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两千多骑兵,待到牙兵们为他们清除了道路上的障碍,这些骑兵便会冲上高地,将那些吴兵一扫而空
当牙兵的前锋相距吴军还有八十步左右的时候,吴军阵前喷射出一阵白烟,接着便传来一阵枪响声牙兵的行列中立刻就有部分人扑倒在地,这些倒霉的家伙被铅弹击中了,他们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企图重站起来,但灼热的铅弹已经击碎了他们的骨头,撕裂了肌肉,生命随着鲜血从他们的躯体中流了出来,死神的翅膀很快便掩盖了他们的眸子但剩下的牙兵还是尽可能的保持着秩序,向前大步移动着,这些襄城守军中的精锐,早已习惯了吴军的火器的威力,并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害怕了这时他们相距木栅栏还有不到五十步了,梁军的鼓声变得急促起来了,牙兵们发出一阵狂热的呐喊声,便用尽可能快的度向栅栏冲去,当冲到栅栏边的时候,他们便用长柯斧猛力的劈砍着栅栏,还有人则用绳索套住木桩,然后用骑兵将木栅栏给拉倒,其余的人则用火器和弓弩对准大车和橹盾的缝隙猛烈射击,掩护自己的同伴
在橹盾和大车的后面,火绳枪射手们和辅兵们用弓弩和火器对准破坏栅栏的牙兵猛烈的射击着,铅弹和箭矢就好像冰雹一般,劈头盖脑的向这些可怜的家伙头顶上洒下,在栅栏旁的地上响彻了伤员的呻吟,不消半盏茶功夫,一半的人已经被打倒了,但剩下的只要还活着的,都在坚持着破坏着木栅栏活着向吴军射击他们的脸被烟火呛得的墨黑,他们的双手因为劳累或者失血而变软,他们的双眼也充满了血,视线变得模糊了,连二十来步开外的大车都变得模糊摇晃,大部分火器也因为连续的射击而变得滚烫,烧焦了手,但这些疯狂的人们只要还有一口气,都没有停下来
这时,随着一声恐怖的响声,一大排栅栏倒下了,溅起了漫天的烟尘在后面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那两千名骑兵发出粗野而又恐怖的呐喊,猛扑了上来无数只马蹄践踏着大地,发出可怕的声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下沉这些梁军中的精华,凶猛的冲近了大车,开始一边平行着绕着大车驰骋着,一边娴熟的瞄准大车上的射孔和橹盾的缝隙射箭,吴军阵中立刻发出一阵惨叫声,相较于步弓,这些骑士用的骑弓相比步弓弓稍较大,箭矢也比寻常的箭矢长,重,很多人干脆使用的是方头箭或者铲形头的箭矢,这些箭矢在二十步以内可以轻而易举的贯穿铁甲,切断肌腱,甚至斩断骨骼,威力十分惊人
在骑兵的鼓舞下,剩下的牙兵凶猛的冲近梁军车阵,开始用长柯斧和骨朵等重兵器劈砸着橹盾和大车,许多骑兵也跳下马来,来帮助他们,企图打开一条通道来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吴军已经把很多车轮都用土埋住了,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移动的经过了半刻钟,梁军终于打开了几个缺口,冲进车阵而去,在他们眼前,又是一排同样的战车,在战车的缝隙,站满了手持各种武器的吴兵
残酷的战斗接着展开了,在两排战车的狭窄空间内,队形和骑兵都失去了效果,吴兵们挥舞着长柯斧,骨朵,和两头包着铁皮的长木杖猛冲了过来,他们竭力保护着大车上的弓弩手和火绳枪射手,冲入车阵的梁军展开激战,有时吴兵还用铁链将相邻的几辆大车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小型的防御单元,以防止梁军骑兵的冲击
易戎大喝一声,一刀刺入敌兵的小腹,还没等他将横刀拔出,又一名敌兵跳出大车,挥舞骨朵向他猛扑了过来泡*书*(
www.paohu8.com情急之下,易戎猛的向前一扑,将敌人拦腰抱住,发力将其掀翻在地,顺手从地上抓起什么就猛的向对手脸上猛砸,一开始那厮还竭力挣扎,但挨了易戎四五下后,终于不再动弹
收拾了这个对手,易戎站起身来,才觉得自己左臂有点不对,一动便觉得痛入骨髓,想必是自己方才在摔倒对手时,也被对方的骨朵砸了一下他看了看地上的尸首,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了,自己方才若是动作稍慢点,只怕躺在地上的便是自己了想到这里,饶是易戎在刀尖上打了十几年的滚,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此时这辆大车已经被梁兵拿下了,梁军士卒们挖开车轮,费力的将这辆大车推开,让缺口变得大一些外面的梁军骑兵跳下战马,凶猛的冲了进来易戎从一旁尸体身上撕下了两根布条,用牙齿帮忙给自己的左臂绑了一下,挂在颈子上,这样那条伤臂的感觉就好多了他满意的看着梁军沿着他拼命打开的缺口涌入车阵,依照他过往的经验,只要一支军的阵型被打开缺口,离失败就不远了但这次车阵的情况却不同,第二列的大车间都用铁链相连,无法移动,作为射手掩体的同时,也起到了阻碍吴军逃跑的障碍物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吴军的抵抗十分激烈梁军虽然不断发起猛攻,但始终没有达到击垮抵抗的目的
梁军大旗之下,王彦章的眉头紧锁,他对吴军左翼的进攻已经开始了两三刻钟了,虽然很快就冲开了车阵的口子,但却始终没有夺取高地,而且吴军的中军也始终没有动静,连传闻中十分犀利的火器都没有出现,静寂无声的中军和杀的热火朝天的左翼,对比起来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虽然在兵力上己方还有很大的优势,但王彦章的心中始终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一旁的孔勍低声道:“太尉,前阵的士卒已经有些疲惫了,可以让第二阵上前了”他的牙兵此时已经死伤过半,自然是心疼得很,虽然不好直接开口要求将其轮换下来,但稍微提醒一下还是可以的
“嗯”王彦章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孔勍的心思,不过这也是应有之义,冷兵器时代正攻法的精髓也就是轮替士卒,保持第一线军士的旺盛体力他正准备下令手下击鼓,让待命的第二阵上前,对面的吴军中军阵中也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鼓声,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双方的统帅都是有共识的
车阵中的易戎也听到了吴军的鼓声,他跳上大车顶部,站直了身体,这固然有被吴军射手干掉的危险,但也能看的多远,只见吴军的大车后人头翻动,不少精赤着上身的汉子正用力推着炮车,阳光照在他们的满是汗水的背上,反射出有金属色泽的光多的吴兵正沿着车阵的外围向己方的后路迂回过去显然,他们的目的是切断梁军的退路,将这些梁军关在车阵中
车阵内的吴兵听到鼓声,第二列大车间的铁链一下子都松开了,吴兵开始沿着大车间的缝隙后退梁兵们见状,兴奋的发出鼓噪声,猛追了上去,大车上的吴兵向追击的敌人射箭开枪,企图挽救多的袍泽性命,这稍微阻止了一下梁兵追击的势头,但很快他们便以加凶猛的势头冲上来了,胜利仿佛已经落到梁军的掌心了
“小心,吴贼有炮”易戎嘶声喊道,但是他的声音在数千人的呐喊声中根本就显不出来,梁军最前面一排人相距大车只有十余步远了这时,随着哗啦一响,第二列大车中有二十余辆面朝梁军的挡板翻转开来,露出一门门黑幽幽的炮口来面对眼前这恐怖的情景,易戎身上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轰”随着十余声巨响,无数霰弹从炮口喷射出来,梁军士卒就好像芦苇一般被一排排割倒,在后面的梁兵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前面的同伴纷纷倒下,接着前面便出现大量的白烟,笼罩了车阵内的狭窄空间突然的打击和烟雾摧毁了梁军的意志,很多因为高度紧张而失聪的士兵们根本没有听到炮声,他们还以为这是妖法的结果,丢下武器开始逃走,场中乱作一团
易戎见状,跳下大车,一面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威吓着逃兵,一面大声呼喊着:“胆小鬼,混蛋,给我滚回到行列去,我要把你们的脊背用皮鞭抽烂,然后全部吊死在辕门外的木墙上”但很快吴兵进行了第二次炮击,和火绳枪的齐射,在狭窄的空间内,火器的威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造成了极其恐怖的效果,烟雾也阻碍了梁军军官重恢复指挥的努力,忍受了很久的梁兵终于被火器的威力所压倒,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丢下武器转身逃走易戎在砍倒了三名逃兵之后,终于被愤怒的逃兵撞倒在地,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过,断裂的肋骨刺穿了内脏,鲜血从易戎的嘴角涌了出来,他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一旁的车轮,好借助其站起身来,但一阵致命的眩晕抓住了他,使他扑倒在草丛中
王彦章的眉头紧锁,他也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会儿,战场上的形势就发生了突变,高地上的大车遮挡了他的视线,但从隆隆的炮声和大量的白烟中不难猜测出发生了什么显然敌军利用大车作为诱饵,将大量的梁军吸引到利于火器发挥威力的地方,加以杀伤现在第一阵的梁兵被击溃,吴兵涌出车阵,开始反击,这些败兵看到第二阵的梁军,也开始向这边逃过来,寻求袍泽的保护,但他们的行动也冲乱了本军的阵型,这在战场是十分危险的高地上的吴军也开始搬开大车,将一门门火炮推出来,显然他们要开始用炮火攻击了
陈璋满意的看到第二阵的梁军混乱的阵型,正如他事先所预料的,梁军的主将将主攻点放在了自己的左翼上,想要在左翼达成突破,然后用骑兵迂回取得全胜所以他先列出车阵,摆出一副死守的模样,然后将战斗力最弱的州兵布置在车阵中来消耗敌军的锐气,同时将火炮隐藏在大车后,突然发作,一举击垮了梁军的先锋现在梁军损失了接近半数的骑兵,士气又受了挫,胜负的天平已经轻微的向吴军的方向倾斜了
“传令,中军骑炮队前进那座小丘,侧射”陈璋手指位于自己左前方的一座约莫高出地平面三四丈,高声下令道
很快就有四辆四马拖曳的炮车在步卒的掩护下向陈璋手指的方向疾驰而去,当他们赶到小丘之后,便飞快的将炮口对准正在向吴军左翼高地逼近的梁军,装弹射击灼热的实心弹将成排的梁兵撕成碎片,受伤的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甚至连大旗也在炮击中倒下梁军的队形顿时大乱了起来
“万胜”高地上的吴军发出欢呼声,军的长矛队开始挺进了,他们组成了十余个小方阵,在他们的前面和两侧则是火绳枪手们,密集的长矛斜指向天空,仿佛移动的密林一般方阵移动的并不快,士兵们按照着有节奏的鼓声迈着75公分的步伐,向梁军第二阵逼去,当相距还有三十步距离的时候,火绳枪手进行了一次齐射,这时鼓声开始急促起来,吴军放平长矛,开始快步冲击,一切都像是在校场上训练时那么完美
顿时,长枪和长枪,铁甲对铁甲,猛的撞到了一起,无数双筋肉虬结的双臂,紧握住手中的长枪向对方狠狠的刺去两座刀山枪林,形成血肉的城垣,相互猛烈的撞击着鲜血就好大河一般流畅着,以至于脚下的泥土都来不及将其吸入其中,到处流畅两边的士兵们就在这血泥中进退,厮杀着不断有人中枪倒地,受伤的人在地上呻吟着,发出求救的哀求,但是人们好像聋了一般,只顾着厮杀,渴求着敌人的鲜血,遗忘了地上的袍泽人的生命就好像地上的野草一边,任人践踏
“吹号,让侯将军出阵”王彦章猛挥了一下右臂,下令中军的号手向隐藏在梁军右翼步兵后,等待已久的最后三千骑兵发出预先约定的信号,这一信号的意思就是下令指挥剩下骑兵的骑将侯温裕对吴军的左翼发起最后的进攻*w.aoshu8.com*泡!书*在发完信号之后,梁军的中军也开始向前缓缓移动,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隐藏在步兵后面的三千名梁军骑兵,在听到号声后,就开始向右疾驰,绕过己方阵线的右翼,猛冲了出去,他们在相距己方阵线大约三百步远的距离展开了队形,然后向左拐弯全力飞驰,准备对吴军的左翼进行猛攻
在吴军的中央阵线上,陈璋一面大声激励着手下士卒的士气,一面密切观察着战局的变化,当他看到粱军的中军开始向前移动的时候,他赶忙下令中军所辖的一千名骑兵转去增援自己的左翼
在吴军的左翼高地上,黑火药燃烧后产生的白烟将炮手们的脸熏得仿佛烧炭工人一般几乎黢黑分辨不出人形来连续的射击使得火炮的管壁几乎都发红了,指挥官不得不下令暂时停止射击,并用醋水清洗火炮的内膛,给火炮降温
“骑兵”一名吴兵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尖叫声,只见在烟雾的笼罩下,梁军的骑兵已经冲到相距高地百余步的位置了,眼力好的吴兵甚至可以看清楚骑兵身上甲胄的装饰纹路只见梁军的高举横刀,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发射出刺骨的寒光
“快,双倍霰弹距离五十步”炮兵指挥官一面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一边用短杖狠狠的抽打着被吓呆了的手下炮手们手忙脚乱的开始调转炮口,将药包捅破,将火药倒入炮膛中,然后放入挡板和霰弹,平时的严厉训练起到了作用,吴军的炮手们几乎是凭条件反射完成了工作,虽然由于炮膛过热,有两门炮发生了火药自燃,但剩下的十二门火炮还是完成了发射准备
“开火”指挥官猛的挥了一下右手,与此同时点燃了自己面前的火炮,炮口喷射出一团红光和白烟,沉重的炮身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向后猛推了一般,猛的向后退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梁军骑兵的队形中发出了一阵人马的嘶鸣声,密集的霰弹击穿了盔甲,折断了筋骨,中弹的人跌落在地,随即被后面的战马踏成肉泥,侯温裕大声的呼喊着,后面的骑兵立刻又补了上来,因为炮击产生的缺口转眼之间便又被填平了
“方阵,排方阵”吴军的营官高声喊道,吴兵士卒们肩并肩的排成密集的空心方阵,将长矛对准外面,火绳枪手们则躲在长矛手的后面对外射击,炮手们忙乱的丢下武器向方阵逃去骑兵们冲入炮兵阵地,将来不及躲入空心方阵中的吴兵砍倒在地,然后就开始围攻起那些空心方阵来方阵第一排的吴兵半蹲下身子,将长矛的末端插入泥土中,让矛尖指向斜上方,以防止敌军骑兵冲入阵内,第二排的矛手则按照俗称“斗牛位”的方式高举双手,使得矛尖指向斜下方,准备攻击敌方骑兵的胸口面对密集的矛尖,梁军的骑兵一时间也无法冲开方阵,他们就好像围攻野猪的猎犬一般,一边围绕着方阵大声叫骂威胁,一边向方阵内的吴兵弯弓射箭和投掷标枪,而方阵内的吴兵也用火绳枪和短矛还击,虽然方阵中不断有人中枪中箭倒下,前面的人倒下,阵内的人立即接过长矛补了上来,梁军骑兵虽然冲上了高地,但一时竟然取之不下
“一半人下马步战,一半人掠阵”侯温裕第一个跳下马来,数次冲击不成之后,他就明白只有通过肉搏战撕开缺口才能打开方阵了随着将领的号令声,不少梁军骑兵跳下战马,举起盾牌和横刀,排成密集的队形准备冲开缺口,而其余的骑兵则继续围绕着空心方阵放箭掠阵
正当此时,吴军阵后传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侯温裕脸色不由得大变,他很清楚这里就是梁军的最后一队骑兵了,那么此时出现的不之客的来历也就不问可知了,他赶忙大声喊道:“所有人上马,快上马,重整队形”
不待梁军从将主反复无常的命令造成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大队的骑兵便从吴军阵后冲了上来,如同从崩溃的堤坝喷涌而出的洪水,这些骑兵的战马异常雄壮,肩膀相较于梁军的同行普遍高出一个半到两个手掌,因为骑士们不但配有头盔,锁帷子和半身甲,连战马都有马甲以保护战马的胸口和头部这些雄壮的畜生鼻孔喷出粗气,粗壮的肌肉,大声的嘶鸣着,翻飞的马蹄下泥土横飞,身上的金属片和马背上主人身上的铁甲连成一片,仿佛神话中半人半马的怪物,从吴军的方阵间隙中喷涌而出
“砍呀,杀呀”梁军的骑兵大声叫喊着,迎头猛冲了上来,企图为还没来得及上马的同伴争取余暇战旗在呼啦呼啦的作响,骑士们头盔上的羽饰飒飒做声,碰撞的刀剑,锵锵铿鸣吴军的铁甲骑士们夹*紧肋下的长矛,冲向对面的敌人,他们就好像一团风暴,所过之处,吞没一切,毁灭一切梁军第一排的那些最勇敢,最敏捷的小伙子都被这个由钢铁和肌肉紧密结合的风暴吸了进去,然后撕成一片片散落在地,仿佛这个暴风眼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正在吞噬和撕咬,胜负就在一瞬间就决定了
“跑逃”梁军士卒吓破了胆,丢下头盔和武器,调转马头,发出野兽般的哀号,失魂落魄的向后逃去,将那些还没来得及上马的同伴丢下
“混蛋,懦夫,你们还不如家里的娘们活该被吊死在栅栏上”侯温裕愤怒的吼叫着,他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星来他踢着坐骑的侧腹,率领刚刚集结起来的两百多骑兵向那些铁甲骑士猛冲过去他并不指望能够击破眼前的这支敌人,他只想抵挡一会,争取一些时间,让多的同伴能退回梁军本阵,保住最后这队骑兵,这对于这场战役最后的胜负是至关重要的侯温裕跃马持刀,身先士卒,双眼冒火,杀向前去,此时的他简直不像是一个带兵的主将,而只是一名勇猛的骑士,他大声的呵斥着,挥舞着手中的横刀,冲进铁甲骑士的行列中,梁军的骑兵们挥舞着横刀,叮叮当当的砍在胸甲,锁帷子上勇士的怒吼,惊天动地,但他们还是挡不住铁甲骑士的推进,在钢人铁马的压力,被打得节节后退但侯温裕还是如同一团烈火一般,在铁甲骑士的行列中穿插,剩下的十几名亲随就好像跟着头狼的狼崽子一般,紧紧的跟随着他
“去死”侯温裕大喝一声,手中的横刀猛劈而下,不想他手中的这柄横刀在先前的砍杀中已经受了伤损,或者是对面那个吴兵的头盔格外坚实,被砍中的吴兵固然在强烈的冲击下坠落战马,那柄横刀也折作两段侯温裕微微一愣,右边的吴兵看到空隙,一骨朵便砸到他的后脑勺上,他顿时觉得一阵眼前发黑,跌落在地,他身旁的亲随赶忙围了上来,想要将将主救回,但铁甲骑士们已经围了上来,很快,侯温裕的首级便被砍了下来,用长矛高高挑起,在阵前挥舞着
吴军的铁甲骑士们击溃了梁军的骑兵之后,稍微整理了一下队形,便如同旋风一般追杀过去,他们绕过己方步兵的左边,向敌军的侧翼和背后猛扑过去敌将侯温裕的首级被一根长矛挑着在两面的夹击下,右翼的粱军很快就崩溃了,就好像一栋房屋一般,哗啦啦的便壁崩墙塌,梁军的步兵们狼奔豕突,慌慌张张的向自己的中军方向逃去铁甲骑士们追了上去,将一个个梁兵砍倒在地,大量的旗帜和梁兵的号衣被散落在地,地上花花绿绿的铺的到处都是这些慌不择路的逃兵们冲进了梁军的中军,将那里也搅的一塌糊涂
王彦章站在中军大旗下,往日里黝黑的脸庞已经变得灰白,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从他微微颤抖的双唇不难看出他心中的剧烈感情在他的眼前,梁军的中军和左翼已经一败涂地,那些不久前还是梁军第一等精锐主力的团头,骑队已经被杀的丧魂失魄,他们发狂的四处奔逃,没有一个人肯落在后面吴军的骑兵正缓慢的从右边翻转过来,显然他们要切断梁军逃走的道路,把他们赶进襄城这个饥饿的地狱里去
“军主,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王彦章的亲兵统领大声喊道,他的右颊上有一道伤,随着他的话语声,鲜血正从伤口里涌出来
“走?走到哪里去?”王彦章的表情有些恍惚,和他平日里刚强果决的口气大为不同
“哪里都行再过一会儿吴兵就打过来了,我领了弟兄们就是拼却了性命,也要将军主护送出去”那亲兵统领是王彦章的一个远房侄儿,对他忠心之极,他看到王彦章这种异常的模样,继续大声道:“叔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回到汉北官家那里,整兵再战便是”
120佞臣
更新时间]2012-05-1517:19:11字数]3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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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北官家?”王彦章苦笑了一声:“数万jing锐一夕丧尽,便是圣上宽宏,不责罚我,张汉杰那等小人又岂会轻易放过?此战若败,宛洛之地便不复为国家所有,罢,罢,罢!拼却这条x-ng命,还了先帝的简拔之恩也就是了!来人,取我铁枪来!”
那亲兵统领待要继续劝说,王彦章却只是不听,这时亲兵已经去了他平日里惯用的铁枪来,这王彦章由一介匹夫积功而至北面招讨使这样的武臣顶峰,凭借的就是过人的勇武,他壮年时在朱温麾下统领sh-卫亲军,常使两条铁枪,作战时一条挂在马鞍上,一条握于手中,陷阵时如飞,挡者披靡,是以有了“王铁枪”这个外号,只是如今官位高了,像过去那般亲临战阵的机会少了而已。*///*
王彦章放下颔下的护甲,取过铁枪,猛踢了一下马腹,驱使着战马向高地下的吴军战阵冲去。那方阵中的吴军都头看到他身上盔甲华丽,心知来者应该是梁军中的中高级将领,赶忙用短杖直指王彦章,大声指挥火绳枪sh-手对其集中sh-击。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枪响,王彦章本能的伏地了身体,只觉得右肩好似被人击了一下,旋即麻木了起来。他咬牙忍住,一面猛力chou打胯下坐骑,一头撞入吴军阵中,只听到一阵战马的嘶鸣声,那战马xiong前中了六七枪,颓然倒地。而王彦章也趁着这个缝隙冲入吴军阵内,一手持枪,一手持刀,他的双眼闪着怒火,声音仿佛雷霆一般,闪电般迅捷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和横刀,将敢于bi近他的吴兵砍倒和刺死,他一面凶猛的战斗,一面大声喝道:“吾乃梁国上将王彦章是也,何人与我决一生死!”
终于,一名火绳枪手击中了王彦章右大tui,使他受了重伤,不支倒地,但四周的吴兵慑于他的雄武,虽然这个强悍的敌人已经无法移动,但还是不敢过分毕竟,只是用长矛试探着他,大声恐吓,吴军都头谨慎的上前两步,大声喝道:“逆贼王彦章还不卸甲归降,我殿下宽厚,定然会赦你前罪——”
正当此时,王彦章猛的将右手的铁枪向那都头投去,只是他肩部受伤,又力战已久,已是强弩之末,那铁枪竟然短了数尺,一头扎入那都头面前的泥地里,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惊又怒的戟指指向王彦章,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王彦章见投矛不中,脸上泛出一丝苦笑,大声道:“汝等代我传话与吴国殿下,王某竭尽心力,与殿下苦战多日,如今兵败力穷,且受梁国大恩,非死无法报答,岂有朝为粱将而暮为吴臣的道理,如今之计,唯有一死!”说到这里,王彦章转身对北面拜了三拜,便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尸体扑倒在地。
邓城,位于襄州城东北二十里,本为chun秋时邓国地,乃是汉阳诸姬之一,楚文王灭其国而有其地,故名为邓城。其城背山扼水,乃是襄城汉北的重要城塞。吴军围襄城之后,吕润x-ng便领兵守邓城、樊城二地,抵御梁国的援兵,后王彦章从上游渡过汉水,击破吴军支队之后,由于后防不稳,吕润x-ng不得不分兵回汉南据守,放弃邓城,退守樊城。梁帝朱友贞趁势进占此城,以此城为后踞,与汉南的王彦章军相互呼应,进攻樊城主力。
从梁军对襄州发起突袭那天算起已经第三天了,在这三天里,汉北的梁军主力依照事先军议约定的方略,对樊城的吴军主力发起了凶猛的攻势,贺緕、霍彦威等梁军名将轮流上阵,就连身为梁帝亲军的控鹤、龙虎、天兴诸军亦不例外,但面对吴军在樊城外修筑的大量多面堡、土垒、壕沟组成的坚固防御阵地,还是一筹莫展,虽然梁军也拥有一定数量的火器,但无论是火器的数量、质量、使用人员的素质、乃至使用火器的理念,都相差不啻云泥。
邓城府衙,朱友贞坐在首座之上,他身上并没有穿平日里那件明黄s-的袍服,而是披了一副jing致的鳞甲,打制盔甲的匠人巧夺天工的利用不同质地的甲片在这副明光铠的xiong前制作出了一头五爪金龙,这头活灵活现的金龙表明了穿着者的尊贵身份。但此时的朱友贞脸上却满是掩不住的焦灼。
“报——!”,随着一声拖长到有点夸张的通报声,一名满脸都是汗水的传骑冲入堂上,刚刚跪下,朱友贞便做了个让其快些禀告的手势,显然这位尊贵的人此时的心情并不耐烦。
“禀告陛下,霍都督遣人来报,控鹤军左厢攻城南涂冉塞失败,士卒死伤过半!”
“什么,又失败了?”朱友贞脸上立即l-出了失望的神s-,这几天来这样的消息他已经听到了无数遍了,无论是外州州兵还是中枢jing锐,在吴军的壁垒面前都撞得粉碎,不得寸进。不需要多军事常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这边不能给汉北的樊城足够的压力,汉南的王彦章对襄州的解围作战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朱友贞紧闭了一下双眼,将xiong中的怒气和失望强压下去,片刻之后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回去后告诉霍都督,不要在乎士卒伤亡,明天中午前一定要把涂冉塞攻下,知道了吗?”
“喏!”那传骑应了一声,便又磕了一个头,用小碎步倒退着下了大堂。朱友贞低咳了一声,对两旁的群臣问道:“列位爱卿,如今我军战事不顺,若有什么高见的,快快说来!”
堂上并没有人回答,虽然这些随同朱友贞一同南下的臣子们有不少都是朱温留下的有能之人,但面对吴军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的敌人,他们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朱友贞见状,脸上不禁l-出了失望的神s。
“陛下,微臣有些许陋见!”
朱友贞惊喜的抬起头,只见说话那人白面长须,滚圆的脸庞就好像一块发酵的很好的面团,却是梁帝的小舅子,此次梁军名义上的统帅——观军容使张汉杰。
朱友贞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自己这个小舅子的本事他其实心里也有数,揽功贪贿是一把好手,领兵打仗那就不敢恭维了,若非自己夹囊中实在是没有信得过而且有能力的人,哪里轮得到他去当这个观军容使。这样一个人在军议上发言,倒是少见的很。
“张爱卿请说!”朱友贞说道,随即他压低嗓m-n提醒道:“此乃军国大事,汝请慎言!”
“微臣晓得!”张汉杰低声答道,随即他高声道:“以微臣所见,如今之计应当退兵,现在情况很清楚了,吴贼城防坚固,难以猝下,继续硬攻,不过徒然多死人罢了。陛下此行带来的都是百战之余,若是伤损多了,拿什么去抵御河上之寇?拿什么保卫汴京?”
“这个!”朱友贞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愣,出乎他的意料,张汉杰的意见虽然说不上十分高明,但也中规中矩,在眼前的形势下也是一条出路,这和他平日里的昏庸模样倒是大有长进,只是这等重大决定自己倒是不能一开始就定调子,还是先多听听其余臣子的意见为妙。想到这里,朱友贞对张汉杰点了点头,道:“张爱卿你先退下吧!你们以为如何呢?”朱友贞对其他臣子问道。
张汉杰退回了行列中,他低下头,好不让旁人看到自己脸上得意的笑容。如果说这些天来梁军最开心的那个人,那一定就是他张汉杰莫属了。虽然梁军屡攻吴军壁垒不下,损兵折将,但自己的死对头所献的方略在现实面前撞的粉碎,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喜事吗?此役之后,那个王彦章从汉南输了个灰头土脸回来,还能像以前那样手握重兵,横行霸道吗?自己也再也不用担心这厮领着兵杀进汴京城找自己的麻烦了,不,到那时候自己想要n-ng死这个不合时宜的败军之将,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若非现在在大堂之上,张汉杰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时李振走出行列,沉声道:“陛下,老臣以为不可退兵。依照先前拟定的军议,陛下领大军围攻樊城,王将军领兵在汉南伺机解襄州之位,两军夹攻吴贼。若陛下独自退兵,那王将军在汉南便是孤军深入,必败无疑,吴贼便可并力于汉北。襄州之围不解,城中守军粮尽之后也只有出降,那时主客之势转易,只怕荆襄之地便为吴贼所有,那时彼北可直上河洛,西可进取关中,只恐中原虽大,无一安枕之地了!”
“李公所言甚是!”朱友贞点了点头,李振的话已经将退兵的危害剖析的十分分明,一旦荆襄落入吴军手中,不但使得整个长江中下游都落入吴国手中,吴国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腹心区域遭到上游敌军的进攻,而且荆襄本身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跳板,从那里出发可以直接打击到关中、宛洛、淮蔡等地,在失去了河北之地之后,梁国几乎所有的腹心区域都直接暴l-在吴军的打击下,荆襄落入吴国这样一个强敌的手中,对于梁国来说几乎就是亡国的代名词。
妹子从武汉来看我了,这两天陪她在这边转了转,更新就延误了,请大家见谅,晚上还有一更,韦伯这几天会把缺的补上。
121赶到
更新时间]2012-05-1522:32:27字数]3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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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汉杰站在一旁,看到李振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建议驳斥的体无完肤,心中不由大怒。武动乾坤快眼看书ksc123.com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凭借裙带陡然至高位的佞臣罢了,方才那番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现在又不能像过去那般从姐姐那边向朱友贞耳边猛吹枕头风,朝堂之上又如何能和李振这等久在中枢,xiong有韬略的人物争辩,张汉杰只得站在一旁暗中咬牙切齿,恨恨不已。
张汉杰正在一旁暗恨的时候,堂下突然一阵通报声,又有一名传骑快步跑上堂来,众人的说话声一下子停了下来,目光一下子积聚到了这个带来了最新消息的人身上。
“禀告陛下,汉南有紧急军情报来!”
“什么?汉南?王大将军那边有消息来了?”朱友贞闻声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要直接向那传骑询问一番,旋即他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些失态,赶忙重新坐回位置上,用一种比较舒缓的语气问道:“嗯!你且将文书呈上来吧!”
这时早有sh-卫上前从那传骑手中接过文书,又呈送到朱友贞面前。朱友贞接过书信,小心的察看了火漆的封口没有破损,这才拆开书信,打开一看,刚看了两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举手加额道:“列祖列宗护佑,两日前王公清晨趁大雾攻破吴贼的夹城,已经解了襄州之围!”
堂上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欢呼声,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l-出了真诚的笑容,只有一个人例外——张汉杰竭力在肌r-u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来,这让他那张f-i胖的脸看上去有些怪异。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襄州城之围一旦解开,吴贼两面受敌,势必不能久守,只要我军加紧进攻,大胜可期,这都是陛下厚德所致呀!”一名臣子反应十分机敏,第一个跑到朱友贞面前恭贺道。
“哪里,哪里,这都是诸位爱卿筹划有功,将士用命,祖先护佑,寡人德薄的很,如何敢居功!”朱友贞的脸几乎要笑成了一朵huā,语气也是言不由衷的很。此时在朱友贞的心里,李亚子的中炮而死,眼前的大胜,各种各样的好事不断的出现,他几乎要觉得自己真的有天子命,德配天下了。
“李公,你且将这战报读于诸位爱卿听听,让大家都高兴一会!”朱友贞笑着将手中只看了两行的文书递给一旁的李振,他此时的心情好的出奇。
“喏!”李振恭敬的接过文书,转身面对众人抑扬顿挫的大声朗读起来,他刚念了两行,脸s-突然大变,语音竟然停住了,正微闭双眼听信的朱友贞睁开双眼,看到李振那震惊的脸s-,这才感觉有些不对,问道:“李公,怎么了?”
“陛下,您且自己看看吧!”李振双手将那文书重新递回朱友贞,脸上的神情万分严肃。
朱友贞接过书信,从自己方才看完的地方接着看了下去,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只见书信上面赫然写道:“然襄州城中只有数日之粮,王公不得已,接引孔山南所部让城别走。吴军大至。我师回军大战,不胜。王公自刎,孔山南以下将吏数万皆为吴贼所获,襄州城亦落入贼手!”
朱友贞的手指剧烈的颤抖起来,信纸在他的手中扭曲变形,就在这一瞬间,朱友贞就尝到了进入天堂,又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这种命运的巨大反差让他感觉到xiong中有一种想要辱骂、砍杀、毁灭的冲动,但是一种巨大的力量控制住了他,让他除了手指颤抖和脸s-变得极为苍白以外,外面竟然没有什么变化。
过了半响功夫,朱友贞低声道:“传令下去,让各军退兵,停止进攻樊城!”他说话的声音和腔调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众人听在耳里却感觉到声音中少了点什么东西,仿佛其中的生气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
“喏!”作为观军容使,张汉杰莫名其妙的上前领命,突然而来的好消息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心中也在猜想着那封神奇的书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现在朱友贞显然不是一个好的询问对象,想到这里,张汉杰的目光投向了站在对面的李振。
“寡人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朱友贞站起身来,有气无力的做了个让众人退下的手势,便向堂后行去,他身上那副jing美的盔甲现在仿佛也变得暗淡无光了。
张汉杰看了看朱友贞的背影,稍一犹豫,结果还是转身向李振那边走去,此时堂上的群臣已经有不少人向李振那边围过来了,李振拱了拱手,道:“列位,你们不要问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说的,反正很快你们就知道了,见谅,见谅!”说着便第一个向外走去,众人见状也不好拦他,张汉杰见状,稍一犹豫便还是尾随了上去,当看到李振快到了自己的马车前时,他才加快脚步,一边赶过去,一边喊道:“李公,且住,且住!”
李振闻声转过身来,看清来人是张汉杰后,眉头微微一皱,还是拱手行礼道:“张宣徽!”
“当不得,当不得!”张汉杰赶忙回礼,一边回礼一边用一种很熟络气笑道:“李公是前辈,还是称汉杰为三郎吧!”
“这个!”李振微微一愣,仿佛有点不适应似地,随即道:“张宣徽你是为了方才那封书信的内容来的吧?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那信中说的乃是汉南的战情,我军先胜后败,王彦章利用晨雾袭破了襄州城外的吴军夹城,解了襄州之围,但城中无粮,无法固守,王将军不得已只得接应城中守军别走,这时吴军的援兵赶到,大败我军,如今襄州城已经落入吴贼手中!”
“原来如此,怪不得陛下如此!”此时张汉杰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旋即他才意识到自己流l-出了不该有的表现,赶忙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竭力装出一副悲痛的模样,问道:“这当真是可惜的很,信中可有提到王将军现在如何了?”
李振目光凝视张汉杰的双眼,对方仿佛无法承受这种重压,低下了头。
“王将军战败自刎,也算是为国尽忠了,至于孔山南一下数万将吏皆落入吴贼之手,汉南之事已经不可复问,眼下情形已经糟糕之极,若是一个不好,便是亡国破家之祸,我辈身为梁臣,既食君禄,自然要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呀!”说到最后几句,李振的语气十分沉重。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汉杰连连点头,但语气却颇有些言不由衷,李振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自摇头,但事以至此,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便拱了拱手,道:“老夫有些倦了,若无别事,便告别了!”
“李公请自便!”张汉杰赶忙拱手回礼,待到李振走远了,他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李振你这个老东西,从刚才便帮着那王疯狗说话,现在看到人家死了,又装出一副一心为国的样子。哼!君子报仇,从早到晚,王疯狗死了就算完了?部属亲族一个都别想跑!看回去了一个个收拾掉!”说到这里,他才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汉水之上,大队的楼船正在逆流而上缓慢行驶,在其中一条最大的,也是装饰的最为华丽的战船舱中,吕方斜倚在锦榻上闭目养神,一名青衣婢nv正在轻手轻脚的替他捶着tui,另外一名婢nv则在替他打扇。地上铺着最好的bo斯地毯,一旁的几案上放着一只jing美的嵌金饰银兽首铜香炉,一缕淡青s-的檀香烟从装饰成兽口模样的香炉出口流出,使得舱中充满了一种十分舒适的香气。除了微微的晃动以外,你简直无法想象这是在一条战船之上。
这时,舱外传来两下轻微的敲m-n声,那名打扇的婢nv小心的放下团扇,无声的走到m-n旁,将舱m-n微微的打开了一条小缝,只见陈允正站在外间,低声问道:“主上可醒着?”
那婢nv微微一福,低声道:“刚刚才睡过去不过两刻钟!”
“哦!”陈允稍一犹豫,旋即用一种打商量的语气问道:“那可否叫醒一下主上,襄州那边有紧急军情!”
那婢nv脸上l-出为难的神s-来,旋即低声道:“陈相公,并非奴家与你为难,只是这些日子来主上脾气不太好,前两日有个姐妹做的不如意,便拉下去打了三十棍子,丢了x-ng命——”
陈允闻言一愣,这几年来,随着吕方位置日高,那种人主的不测之威的感觉也日盛,饶是他是朝中重臣,站在吕方面前也感觉到有些恻恻,不似过去那般君臣相得。他正犹豫间,里间的吕方睡得本就浅的很,已经听到外间的声响,坐起身来,沉声道:“外间是何人说话?”
陈允闻言身形一震,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陛下,是微臣,襄州那边有紧急军情!”
“是陈公呀,进来说话吧!”吕方听出了陈允的声音,声音和缓了些。
陈允闻声赶忙快步进得船舱,便看到吕方斜倚在锦榻上,也许是刚刚被醒来的缘故,脸上神情有些臭臭的陈允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赶忙敛衽下拜道:“惊扰圣驾了”
“起来军情要紧”吕方伸出手做了个虚扶的手势,对一旁的婢女道:“替陈公取副锦墩坐着说话,这私室之中便不必如此拘礼了”
陈允赶忙拜谢,小心在锦墩坐下,待到那两名婢女都退下了,舱中只剩下吕、陈二人陈允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了上去,低声道:“陛下,世子那边传来消息,我军大胜,梁军大将王彦章战败自刎,斩首万余,孔勍以下三万余人皆为我军生获,襄州城已下,汉水以南已无忧矣”
“哦”吕方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从陈允手中接过书信,细看了起来,看完了一遍还嫌不足,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方才放下书信,笑道:“小儿辈竟已破贼”
陈允看到吕方此时的心情相当不错,起身敛衽下拜道:“世子贤明,主上大业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呀”
“罢了,罢了,润性他还嫩的很,这一仗也是陈璋打的”吕方摆了摆手,他口中虽然在谦虚,但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的自豪,这时吕方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这次他还是长进了点,信中对自己用兵的差池之处一一点明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打仗的,错了不怕,就怕错了不知道自己错了,知道长进就好”
“陛下所言正是至理,世子天资聪颖,还懂得采纳雅言,将来定然是一代明君”陈允附和道,原来在信中吕润性并没有隐瞒吴军先败后胜的事实,还将自己准备不足,被王彦章击破夹城,解了襄城之围的事情仔细复述了一遍,狠狠的自我批评了一番,儿子这种胜不骄的态度让吕方十分得意
陈允又恭维了几句,“陛下,既然汉南已经无事,世子那边短期应该没有问题了,粱贼天子亲征,精兵良将悉在军中,今虽挫其锋芒,但仍不可小视,不如以偏师出义阳三关,入申州,取汝蔡之地,彼必然回师救援,我以大兵附尾击之,必然大获全胜,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吕方闻言点了点头,道:“制人而不制于人,你这招倒也是兵法*正道不过现在大军到哪里了?”
陈允心领神会的答道:“晚上就到宜城了”
吕方嗯了一声,起身走到墙壁悬挂的地图旁,仔细揣摩起来,陈允没有说话,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原来陈允方才所说的义阳三关,乃是指武胜关、九里关、平靖关三座关隘,位处今天河南省信阳市南豫鄂两省交界处,乃是大别山脉的主要隘口是南北交通要道,军事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义阳又是淮河上游所在,驻扎在这里的梁军是位处下游的寿春、合肥的吴军的重要威胁如今粱帝朱友贞领大军南下,此地守军空虚,若是吴军出一偏师越过三关,占领义阳,向北就可以直接进攻梁国的根本重地,解除了上游威胁的寿春守兵也可以北上与之呼应,梁国立刻就是灭国之祸,在樊城下的朱友贞必然仓惶回师,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被吕润性打得全军覆没
吕方在地图旁查看了半响,突然转身问道:“那你以为偏师须多少兵为宜”
“三个营,还要加强重炮和骑兵不能再少了”陈允显然早已有了准备,不假思索的答道:“没有重炮无法下坚城,没有骑兵则征粮麻烦,毕竟此番是入敌境,又是孤军深入,需要强大的骑兵打粮和巡逻”
“那主将呢?”
“属下以为刘少将军兵法娴熟,乃是最好的人选”陈允口中所提的刘仁规乃是淮南名将刘金之子,故以少将军相称,吕方的少子与刘金之女结亲,算来此人也是吕家的外戚了,关系自然不同,加之自己也精明强干,这些年来积功也升到了和州刺史的高位了,这次让他独领一军,若是事成,只怕便有资格进入殿前、侍卫马步二司了,成为吴国军方的上层了
“那便是他了,陈公你传他到我这里来,晚上到了宜城便让他领兵向西,直取信阳”
“喏”
自从襄城陷落,王彦章自刎已经过去五六天了,梁军停止了对樊城的猛攻,吴军也并没有从坚固的工事中出来,在两军阵前出现了一块大约有十余里长,三四里宽的中间地带,双方形成了谁也不轻易越过这个中间地带的默契
邓城府衙,梁军众将齐聚一堂,贺緕、霍彦威等名将也在列中,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武将们此时却个个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仿佛刚刚从什么苦难脱身出来一般
“列位爱卿你们对现在的战局有什么看法,今日堂上言者无罪,都说说”坐在上首的朱友贞目光扫过众人,虽然他竭力装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但从他的黑眼圈和浮肿的眼袋,不难猜出他这几日夜里都不好过作为梁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朱友贞无疑是这里最直接感觉到悲痛的人,但这个时候他必须表现的足够的镇定,以稳定臣下们的情绪
贺緕、霍彦威两人对视了一眼,作为不久前围攻樊城的梁军的前线指挥官,他们两个切身体会到了对面的敌人是多么的可怕霍彦威站起身来,走出行列,对朱友贞躬身下拜道:“陛下,微臣以为是应当撤兵的时候了”
朱友贞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霍彦威竟然这么快就出来表态了,毕竟相比起文臣来,武将一般都是主战派连霍彦威这等名将都这么说了,难道自己御驾亲征的结果就是这样灰溜溜的跑回去想到这里,朱友贞的目光转向贺緕的脸上,想从这个和霍彦威齐名的勇将身上得到与之不同的建议
“陛下,臣亦赞同霍将军的意见吴军火器犀利,士卒精炼,又已经攻下襄城,以汉水运粮,无后顾之忧我军丧王将军后,士气已衰,再留在这里亦是无益,不如先退兵以图再举,不然再晚只怕就走不了了”
梁军最重要的两名武将的共同表态的分量是很重的,毕竟他们才是真正和吴军交战的人朱友贞失望的移开目光,用求助的语气向右边的李振问道:“李公,你以为如何呢?”
李振躬身道:“微臣之见与霍、贺二位将军相通,陛下此行来为的是解襄州之围,并无与吴军决战的意图,如今襄州已经落入吴贼手中,主客之势已变,留下亦是无益,不如退兵为上”
文武方面的重臣都要求退兵,朱友贞的眼神一下子灰暗了下来,即使他是大军统帅,梁国皇帝,也很难违逆重臣们的意见,他的身体立刻被一种无力感所充斥着,突然间朱友贞有一种厌倦了一切的感觉他猛的站起身来,挥了一下衣袖:“便依你们的意思办,退兵,我有些累了,今日便到这里”说罢便自顾转身往堂后去了片刻之后,堂上才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
“退朝”
张汉杰看着正在向堂下走去的群臣们,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欢喜作为一个靠姻亲关系上位的佞臣,朱友贞方才的郁闷和失望并没有逃脱过他的双眼对于张汉杰来说,退兵和不退兵哪一个正确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能够保持住圣眷,并通过圣眷获得越来越多的财富,这些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东西由于张汉杰在军政方面的无能,在朱友贞亲征,不需要监军的现在,他在梁军中的位置已经被无力化,边缘化了他在和宿敌王彦章的战斗中连战连败,在粱帝朱友贞心目中的地位也越来越低——一直到王彦章突然兵败自杀一想到这个,张汉杰在心里甚至有点感激吴兵,毕竟是他们替自己干掉了宿敌一直到今天,老天保佑,虽然自己依然不懂军政,但这些丘八和李振这个老狗触怒了圣上,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去圣上那里上上眼药,自己才真是个傻瓜呢张汉杰想到这里,便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所有人的后面,待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突然转身向后院行去
张汉杰进了后院,他本是朱友贞爱妃张氏的亲兄弟,跟随在朱友贞身边的几个太监自然不敢得罪他,于是张汉杰一直走到朱友贞的屋外,方才由贴身太监通传了进去片刻之后,那太监出来对张汉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张汉杰赶忙上前,从腰间解下玉佩,塞到那太监手中,压低嗓门道:“徐公公,来得匆忙,未曾准备,这点意思,还望笑纳”
那太监眼见那玉佩乃是极品的羊脂白玉雕成,镶有两粒手指大小的珍珠,心知价格不菲,口中道:“郎君何必如此,倒显得生分了”手上却把那玉佩不着痕迹的纳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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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汉杰进得屋来,只见屋内未曾点灯,光线昏暗,朱友贞坐在榻旁,一旁的矮几上散落着酒壶杯盏,显然方才正在自斟自饮,借酒消愁他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敛衽下拜道:“微臣张汉杰拜见圣人”
朱友贞抬起头来,看到是自己的近臣,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起来,你也不是外人,这私室之中便不必如此拘礼了,来陪朕喝上一杯”
张汉杰却没有立即起身,依照礼仪一丝不苟的行罢了礼方才爬起身来,笑道:“圣人乃万乘之君,与我有天野之隔,便是在这私室之中,也不能失礼呀”
朱友贞听到张汉杰这般说,再联想起方才军议时群臣的表现,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叹道:“也就是你还记得,其他人心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皇帝”
张汉杰听到朱友贞流露出对群臣不满的意思,心中暗喜,口中却为其说话道:“陛下,方才霍、贺二位将军还是李公力主退兵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这些都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娴于军事,陛下还是多听听他们的意见的好”说到这里,张汉杰装出一副羞愧莫名的样子,道:“可惜微臣无能,身居高位,却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惭愧无地”
朱友贞心中本就对这些朱温留下的老臣有些芥蒂,唯恐他们资格老,势力大,自己指挥不动他们,现在被张汉杰一挑拨,心中是怒气勃发,眼下在这私室之中,又喝了些酒,是按捺不住,猛的站起身来,怒声道:“事事都要听他们的,到底这大梁是我们朱家的,还是他们的?若是听了他们的能打赢也就罢了,可自从出兵以来,事事都是依照他们做的,可还是连战连败依我看这些老匹夫这些年沉溺酒色,早就老朽无用了”
张汉杰看到自己的伎俩得逞,心中暗喜,赶忙装出慌张的样子上前劝说朱友贞,朱友贞骂了一阵子,颓然坐回位子上,低声道:“自从我继位以来,外镇军州本来就不甚心服,本想此次亲自领兵出征,击破吴军,也好给那些看风色的家伙一点威风看看,可现在半年下来,靡费钱粮无数,却损兵折将,荆襄之地也落入吴贼手中,若是就这般回去了,只怕宫中号令连汴京四门都出不去了”
张汉杰在一旁听到,心中也不禁黯然,可他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只能温声劝慰,朱友贞酒量本来还不错,但此时满腹愁绪,没喝多少便头晕目眩,竟然便仰头昏睡过去了张汉杰只得唤来外间的太监婢女服侍其休息,他出得门外,本来此行给李振等人上眼药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张汉杰心中却并无半点得逞的快感,他心中第一次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自己所在的大梁是不是一条正在沉没的大船,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正在加快这条大船沉没的度呢?张汉杰回头看了看忙做一团的里间,转身离去
襄州城南门外,大军云集,戒备森严,附近的住户早已被驱赶出去,往来*经过的行人也被禁止通行城门外的官道两旁,披甲持兵的精兵站的如同木桩一般,纹丝不动吕润性和数名吴军的高级将领在一大群将校和幕僚的簇拥下,在道旁的望亭中等待着吴王吕方的来临
到了约莫中午时分,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道骑影,吕润性赶忙站起身来,快步出得亭来,那些将校幕僚也赶忙跟了上来,很快那骑便到了望亭,骑手翻身下马,快步赶到吕润性面前,躬身下拜道:“末将拜见殿下”
吕润性认出这是一个在吕方身旁当差很久的校尉,他不敢托大,赶忙将其扶起,笑道“起来父王还有多久到这里”
那校尉答道:“禀告殿下,陛下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末将临行前,陛下有旨意言他此行乃是微服潜行,不欲令粱贼知晓,令汝等将仪仗撤去,在城中相侯即可”
吕润性闻言一愣,还有些莫名其妙,一旁的周安国跟随吕方多年,已经猜出了几分深意,附耳低声道:“殿下,只怕大王是不欲粱军知晓我方有援军赶到,先行退兵了,否则直接走水路即可,何必走陆路”
吕润性立刻会意过来,赶忙点头道:“那好,我立刻照办”说罢吕润性立刻下令让吴兵撤回大营,解除城门的警戒状态
天色已黑,襄州城内却没有多少灯火,半年多的围城已经严重的损害了这座城市的元气,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唯一有些光亮的地方便是前梁国山南东道节度使府,吴军攻占了此地之后,便将这里清理干净,作为吕润性的居所,他平日里都在樊城那边指挥大军,这次得知吕方领援兵赶到,回到这里还是第一次
后堂里两排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将屋内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但偌大的后堂却只有吕方与吕润性父子二人只见吕润性正襟危坐,与其说是父子相见,相见一般
“此番你独自领兵,也算的是经历良多了,也有些受益,且说来听听!”
“是,父王”吕润性点了点头,稍一犹豫答道:“孩儿此番独自领兵,多有感触,其中最多的便是大军出征,钱粮耗费巨大,骚扰地方,为将者须得慎重行事,不战则已,战则胜”
吕方点了点头,道:“你这般说是因为湖南民变之事?”
“正是”吕润性跪下磕了个头:“此番楚地激起民变,牵涉极大,钟留守虽有失察之责,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前线转输,儿臣从中脱不了干系,不能战决,还望父王明察”
“嗯”吕方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用手指关节轻轻的敲击着面前的几案,敲击声在空旷的大堂上回荡着,吕润性也没有吭声,还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等待着吕方的回答过了半响功夫,吕方突然问道:“润性,《孙子》里面说的将有五德你可知晓?”
吕润性微微一愣,不过《孙子》他早就背熟了的,不假思索的答道:“故将有五德,智、信、仁、勇、严智则不妄,信而得势,仁可获情,勇故无畏,严必服众”
“不错,不过下面几句呢?”
“盖专任智则贼,固守信则愚,怀施仁则懦,纯持勇则暴,一予严则残”吕润性背诵到这里,心中一动,显然父亲现在并非在考校自己兵书读的如何,他这般做显然是为了提点自己什么
吕方做了个手势,示意吕润性停止背诵,站起身来,一边在堂上来回踱步,一边沉声道:“《孙子》你是背的熟了,可惜还没有读透领兵作战,知晓民间疾苦,知兵非好战的道理是好的,但说什么战决,免得靡费民力就是懦了两军交战,就是无所不用其极,能打赢才是一切,你先有了战决以爱民的心思,首先就暴露了弱点,简直是自寻死路”
“父王教训的是”吕润性点头道,但从他的神情来看,好似并不是十分接受吕方的见解吕方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儿,虽然生在乱世,但却没有经历这么多苦楚,到底心肠还是软了些”
吕润性闻言睁大了眼睛:“父王此话怎讲?”
吕方转过身来,凝视着一旁跳动的烛火,脸上露出正在搜索记忆的神情
“我和你母亲是在淮上濠州七家庄认识的,那时候我只是个孤身一人,没有依靠,只得投到庄中做个田客,与人帮佣为生那时朝廷刚刚平定黄巢之乱淮上那里到处都是乱兵,官府的逃兵、黄巢的余部、秦宗权的蔡贼,淮南高骈的兵、当地的流民、还有私盐贩子、拦路的盗贼谁来了都要粮食,要牲口,要人;实力强的就杀光抢光,实力弱的勒索一笔走路庄子没有办法,只好组团结寨自保,为父练兵有几分本事,当了团首,这才娶了你母亲”说到这里,吕方低头看了看吕润性,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情
“孩儿受教了,不敢忘了先人创业艰辛”
吕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时大伙儿介甲而耕,饿着肚子操练,在淮上挣扎求存,其实大伙儿以前也觉得官府赋税劳役沉重,但比起当时朝不保夕的样子,大伙儿宁愿去交那重的压死人的税赋,只要官府能把那些乱兵赶走,也不愿意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七家庄势力渐渐大了,威名远扬,四周的流民土豪也纷纷依附,送粮食,派出壮丁,以寻求保护其实当时的赋税比起现在重的多,他们送了粮食之后,家里根本就吃不饱,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没有这些粮食,就养不起那些兵士,粮食也要被乱兵盗贼抢走,大伙都得活活饿死,半饱总比饿死强”
吕润性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约约的有几分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吕方伸手拦住,继续道:“对于老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够白天能够安心种地,晚上能够上床睡觉只要能够这样,哪怕打下的粮食十斗被拿走七斗八斗,只要有个规矩,剩下的能够勉强糊口,他们就能过否则像是那时候,倒是没官府来征粮了,可今天张三打过来,明天李四打过去,哪个都要拉丁拉夫,征粮烧屋,老百姓没法安心种地,到了来年都是个饿死的下场”
吕方的话语让堂上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吕润性脸色惨淡,以前读过的儒家经典在他双眼上涂上的那层美丽的油彩被一下子抹去了,乱世的残酷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吕方怜惜的看着他,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蹲下身子,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所以要想结束这个可怕的时代,就要重建帝国,让农民可以安心的种田,商人可以安心的经商,士人可以安心读,每个人都能够安心依照自己所在身份生活如果有人挡在我重建帝国的道路上,不管他是什么人,哪怕他是我吕方至亲之人,只有死路一条,润性你懂了吗?”
听罢了吕方这一番话,吕润性的目光闪动,双唇紧抿,显然他的内心深处也在为这番极有冲击力的话而挣扎而吕方并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半响之后,吕润性突然跪伏在地,大声道:“父王,孩儿一定秉承您的志向,重建帝国”
“好,好”吕方扶起儿子,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喜的光彩,道:“我已经年近六旬,时日不久了,这番基业迟早是要交在后人手上润性你自奉简朴,善纳雅言,若是在太平年间,定是个贤君但这等乱世之中,人心败坏,为人主者只凭良善是不够的,既要有狮子般的勇猛来震慑豺狼,又要有狐狸的狡猾来对付虎豹,不但要对付外敌,还要对付内敌,否则这基业交在你手上也只是害了你”
于是吕方父子二人又交谈了几句,吕润性看吕方远途而来,言谈中露出些许倦色来,便劝其先歇息了待到将吕方恭送至住处,吕润性独自走出院外,此时一阵凉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突然想起方才和父亲单独交谈时听到的那些话语
“如果有人挡在我重建帝国的道路上,不管他是什么人,哪怕他是我吕方至亲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否则这基业交在你手上也只是害了你”
吕润性突然颤抖了起来,此时虽然早已是初夏,但他还是感觉到一阵无端的寒意,父亲对自己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自己方才的回答没有让父王满意,那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自己的答复真的能让父亲满意吗?还是方才那一切只是父亲故意伪装出来的一种假象这时,吕润性想起传闻中父亲的那些利用诡计破敌的故事,突然感觉到手足冰凉,整个人都笼罩在无形的恐怖之中
正好这时周安国从一旁路过,看到吕润性呆呆的站在那里出神,赶忙过来低咳了一声,吕润性这才惊醒过来,看见周安国站在面前,赶忙向其见礼周安国笑着打趣道:“殿下这般呆呆站在这里,莫非建邺崔姑娘有什么消息?”
吕润性闻言一愣,旋即才明白对方是在和自己打趣,苦笑道:“周都督说笑了,父王在后堂单独考校了我一番,方才我正在回想交谈的内容,有无说错了什么”
“原来如此”周安国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作为一个臣下,上位者父子之间的私谈自然是极为忌讳的,赶忙强笑着搪塞了几句,便告别离去了吕润性看着周安国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廖寞之意来
时间过的很快,自从梁军军议,转眼又过了七八天虽然在当时的军议中,文武诸将一边倒的支持尽快退兵的意见,但梁帝朱友贞的态度却颇为暧昧,他既没有表示同意退兵,也没有表示反对每日里都躲在院中,不知做些什么无论是哪位将领臣子要求觐见的,那太监只是推说陛下身有贵恙,不宜接见,唯一例外的就是观军容使张汉杰,每日晚饭后都有出入院中,行踪诡秘的很梁军高层中表面上一片死气沉沉,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邓城官衙后院,梁帝朱友贞的行在便在此处身为九五之尊,虽然无法与汴京的宫城那般富丽堂皇,但也戒备森严担任宿卫之责的控鹤都军士多半都是从汴京富户子弟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身材高大,白面长须,衣甲鲜明,战力暂且不提,卖相的确是第一等的,着实让邓城中不少富家女神魂颠倒,有些胆大的女子居然还专门跑到院外大门旁的一家土地庙进香,顺便看看这些威武雄壮的美男子,直至十几年后这些汴梁来的控鹤都军士还是当地闺中长盛不衰的谈资
这天晚饭时分,那土地庙人影摇动,二三十个女子装作进香模样,目光却不离不远处的宿卫军士此时正是换岗的时候,那些控鹤都军士兴许是知道有女子偷看的缘故,越发卖弄身段,只听到号令声声,甲叶铿锵,惹得那帮进香的女子双目放光,恨不得效法红拂先贤
正当此时,街道那头赶来一副乘舆,离院门还有十余步那乘舆便放下了,从上面下来一名紫衣老人,腰间悬挂一只金鱼袋,正是李振李振快步走到门前,对当值校尉道:“快通传一下,本官有要事要立即面圣”
那校尉赶忙上前赔笑道:“李相公稍待,小人立刻便去通传”说罢便快步向门内跑去李振便在院门前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片刻之后,那校尉便转回来了,一旁却多了个太监只见那太监远远的便对李振拱了拱手,道:“李相公,圣人身子不适,正在休息,要不您在厢房那边喝杯热茶等候”
李振皱了皱眉头,强自压下胸中的厌恶之情,强堆起笑还礼道:“徐公公,军情紧急,耽搁不得,还请通融则个”
那徐公公回头看了看里间,与李振压低嗓门道:“相公,并非小人不通融,只是圣人这几日身子不适,痰气大了点,若是叫醒了,发作起来,只怕我这些做奴才的,个个都是杖毙的下场呀”
看着对方满是虚假笑容的一张肥脸,李振强自压下胸中的怒气,再三恳求,又许下贿赂,可那徐公公却只是不允,饶是李振为相多年养成的那点雍容气度,也差点维持不住了,他正想干脆硬闯进去正当此时,身后突然有人道:“今日倒是巧的很,这不是李相公吗?你也是来面圣的?”
李振回头一看,身后说话的却是张汉杰虽然自从朱友贞继位之后,李振和敬翔就被架空,手中的权力也被赵岩、张汉杰等佞幸所夺取,但和敬翔不同的是,李振的为人要圆滑的多,每日里只是躲在府中装病,过着醇酒妇人的优裕生活,与张汉杰等人在表面上也维持这不错的关系他自然也知道这些日子来能够见到朱友贞的唯有张汉杰,现在梁军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为了摆脱这个处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眼前这人的力量想到这里,李振一咬牙,竟然对着张汉杰双膝下跪,口中喊道:“张宣徽,李某有一事相求,请万勿推脱”
张汉杰一下子被李振突兀的行动吓了一跳,赶忙一把抓住对方双臂,不让对方跪下去,口中连声道:“当不得,当不得,李公有事直言,张某万万不敢推辞”
“好叫张宣徽知晓,我方才得到紧急军情,吴军两日前已经越过义阳三关中的武胜关,只怕此时义阳已为其所有了”
李振连珠炮般的一番话弄得张汉杰有点糊里糊涂,以他脑海里贫乏的军政知识很难理解李振那一番话背后的意思,脸上不禁露出茫然的神色来李振看在眼里,只得继续解释道:“眼下陛下领大军在外,腹心空虚,若是吴军取下汝蔡之地,淮上诸军并起,只怕中原便非我所有必须尽快退兵呀”
“必须尽快退兵”张汉杰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李振的话语,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从自己口中说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整个人都被一种茫然的呆滞所控制了李振看在眼里,只得继续说道:“我本想将此时禀告陛下,请其定夺,但徐公公却说其正在休息,不便通报——”
这时张汉杰总算会过意来了,他开始意识到梁国大军——尤其是自己本身已经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了:吴贼在与己方对峙的同事,派出了另外一支军队深入了自己的后方他那白皙的皮肤下立刻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快,快,徐公公,快替我通传,我要立刻面圣”
张汉杰的惶恐立刻就传染给了徐公公,他忙乱的点了点头:“好,好我立刻就去”转身向院内跑去,慌乱之间,连手中的拂尘也失手落在地上
不一会儿,那徐公公便从里间重出来,连声道:“二位请进,圣人便在屋中”
李振点了点头,便与张汉杰快步进得院来二人进得屋中,只见朱友贞衣着整齐,正坐在几案旁,并非刚刚睡醒的模样李振心中一阵叹息,敛衽下拜道:“老臣拜见陛下”
朱友贞有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罢了,将军情报来”
“喏”李振重站起,看到朱友贞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焦虑之色,暗叹道:“若是你不偏听偏信,又岂会弄到这般田地”李振强自收敛精神,将吴军已经越过义阳三关,攻陷义阳的消息细细叙述了一遍叙述完毕之后,李振便退到一旁,一声不吭
“什么?吴军已过义阳三关?怎么会这样?”朱友贞恍然的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宠臣,可在张汉杰的脸上也是无计的惶恐,他只得将目光转向李振李振低咳了一声,道:“陛下义阳失守,淮上的吴贼便无有后顾之忧,一旦大举,只怕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那李公可有对策”
李振皱了皱眉头,道:“若是十几天前,老夫还有些办法现在这个时候,老夫才能浅薄,还请陛下另请高贤”
“你”朱友贞霍的一下站起身来,白皙的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被李振这颗软钉子顶得差点暴跳起来,这个圆滑的老臣在朱友贞面前第一次表现出骨鲠之态来,让其感觉到又是愤怒又是诧异
“李公”朱友贞强自压下自己的怒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你是先朝老臣,先帝归天时以重任相托,如今国家危难,你又怎么能卸挑子呢?”
李振抬起头来,脸上神色万分诚恳:“陛下,并非老臣意气用事,老臣也知道现在国家危难,但人力有尽时,若是十余日前,我军主动退兵,就算吴军破了义阳三关,犹有对策可现在大军已经师老兵疲,孤悬在外,只怕便是孙子复生,也没有办法了”
李振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话语的真实性,南面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那炮声是如此的密集,都连成了一片,几乎都听不出点来了,而且那炮声相距这里也比过去近得多自从击退梁军对樊城的进攻后,可能是因为火药消耗太大的缘故,这些日子来吴军只有偶尔开上几炮,像这般猛烈的开火还是第一次
“这是怎么回事”朱友贞站起身来,反手从墙上摘下佩刀握在手中李振赶忙抢在朱友贞身前,低声道:“陛下,只怕是吴贼有动作,至军营再说”
“嗯”朱友贞点了点头,推开房门便向外间走去,却只见外间已经乱作一团,随行的宫女和太监四处奔走,失声尖叫,便好似吴兵已经杀到了院外似的
“徐伴当,这是怎么回事”朱友贞怒喝道
那徐公公已经满脸油汗,连头上的貂铛也歪倒一边去了,一边喘气一边急道:“禀告圣人,方才突然有炮声传来,这些贱婢受了惊,于是——”
正当此时,一名宫女一声惊呼跌倒在朱友贞面前,不待徐公公出言叱呵,朱友贞已经一刀将其砍倒在地尖利的惨叫声一下子就将所有的人凝固住了,惊恐的凝视着朱友贞那张铁青色的脸,朱友贞冷哼了一声,将沾满了鲜血的佩刀递给徐公公,厉声道:“有哪个再敢喧哗的,立即处死”
“喏”徐公公躬身接过佩刀,雪亮的刀锋上映出他惨白的面容,十分渗人
汉水北岸,浮桥旁的高台上,吕润性与吕方父子二人并肩而立,在他们的脚下,大队的吴兵正从浮桥上通过,在不远处,数十名军士正从一条大船上将一门门重炮卸下岸边,这些重炮乃是专门从建邺运来的24斤大炮,这本来是专门运来摧毁襄城的坚固城墙的,但吕方的御营还在半路上,襄城便被攻陷了,便干脆用在即将到来的和梁军的决战之上
“润性,你觉得还有多久御营兵方能全部渡过汉水?”
吕润性看了看下面的浮桥,沉声答道:“禀告父王,从今天清晨开始,已经渡过了八个营,未曾渡过的还有三个营,算来如果连夜强渡的话,明天天明前一定能全部渡完”
“嗯”吕方点了点头,转身向江北望去,只见广袤的汉北平原上,一面面吴军的大旗迎风招展,每一面大旗都代表着一营军看着这壮丽的情景,吕方心中不禁生气一股豪情来,这就是自己奋斗了近三十年的成果,现在离最后的胜利已经不远了,他几乎可以感觉到登基时“万岁”的欢呼声,
吕方轻轻的摇了摇头,将这种轻微的眩晕感赶出脑外,笑着对儿子道:“润性,这一战后,我就登基称帝,而你就是我的太子,朕百年之后,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吕润性被这惊人的消息弄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赶忙躬身对父亲跪拜,口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该向父亲道贺还是谢恩吕方伸手将儿子扶起,温声问道:“润性,你怎么了,莫非你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
吕润性摇了摇头,答道:“并非如此,只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孩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原来如此”吕方笑道:“这也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以前我吕吴偏处一方,硬要当那个草头天子只是徒然惹人耻笑,某家不愿要这个虚名罢了如今梁国主弱臣强,又是天子亲征,只要我大吴打赢了这一仗,就算那朱友贞能够逃回汴京,梁国也会分崩离析那时我举大军北伐,中原便是我囊中之物,天下一统可期呀”吕方越说越快,他此时显得异常的兴奋,指点着远处的群山,大声笑道:“孩儿,翻过了那道山脉便是南阳盆地了,过了南阳盆地就是神京洛阳,待我平定中原之后,便定都那里,定要重现盛唐风貌本来大唐覆灭之后,天下间少说也要混战五六十年,生灵涂炭何止百万,说不定河北之地还要被胡人占据,若非我吕方出世,百姓如何能享太平”说到这里,吕方不禁忘形的大笑起来
吕润性呆呆的看着父亲,平日里威严自重的吕方这时却有些忘形了吕润性很难理解父亲刚才说出的有些话语:父亲是怎么知道天下间本来要有五六十年的战乱?河北之地会被胡人占据?他怎么知道如果没有他天下百姓就不能安享太平?这时,吕润性突然对眼前的这个熟悉的男人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他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仿佛这样让他觉得要安全点
这时,高台下一名亲兵快步跑了上来,在吕方父子二人跪下道:“禀告大王、总管,陈大将军已经督领前军抵达邓城外,准备攻击了,请示下”
吕方点了点头,道:“开始”
“喏”那亲兵应了一声,便快步向台下跑去,片刻之后,不远处便传来数声炮响,这是通知前军的信号声,随后,十余里外边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吕方兴奋的走到高台便,眯起眼睛向远处的炮声传来处望去,但是灰蒙蒙的天空下,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听到远处啊传来的隆隆的炮声,仿佛雷击一般
“传令下去,渡河诸营开始缓慢前进,抵达相距前军半里处停止待命”吕方高声下令道,一旁静候的参军记室迅的将其记录下来,随后,高台下的传骑们便带着命令向各营方阵疾驰而去片刻之后,一面面旗帜便开始缓慢的向战场移动了
吕方饶有兴致的看着向前移动的大军,仿佛是一个孩子在观赏自己喜欢的玩具片刻之后,吕方转过身来,对他的继承人说:“现在轮到我们出发了”
吕润性嗯了一声,刚走到高台边,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随即便是一声霹雳划过长空,绿豆大小的雨滴便落了下来,打在人赤裸的皮肤上,让人有些生疼
“好大的雨”吕润性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天空中好似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好像天河倒泻一般泼了下来,自己顿时便淋了个透湿,他赶忙来到父亲身旁,想要将吕方搀扶到一旁避雨,吕方冷哼了一声,将吕润性的手一把拨开,喝道:“避什么避,不过是些雨水罢了,如是上了阵,便是箭雨也是避不得的”
“父王,这雨下的如此之大,只怕对我方火器不利呀,还是择日再战”吕润性大声喊道
“梁军已经得了刘仁规破了义阳的消息,正在惊慌失措的时候,若是拖延时日,只怕会有变化天上下雨固然不利我军火器,也不利敌军的弓弩,我方火药都已经颗粒化处置,只要小心遮盖,雨天也能打响一半”在雨水的冲刷下,吕方的脸色有些发青,打湿了的头发黏在他的两颊和额头上,看上去仿佛恶鬼一般吕润性畏缩的退了一步,嘴巴微微张开,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吕方果断的一挥左臂,喝道:“传令下去,前军依照计划继续进攻”
126决战2
[时间]2012-05-2021:06:13[字数]3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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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军前阵,相距邓城下的梁军大营只有一里多的距离。////一尊尊火炮就好像一头头排列整齐的巨兽,在火炮的后面,则是排列成纵队的步兵,在纵队的间隙,则是大量准备柴捆、土袋,还有竹排-n板的辅兵,这些是用来越过梁军营地外围的壕沟的。壕沟后面的木墙已经有多处倒塌了,这是两轮炮击的结果,也许是因为太过突然的原因,梁营里只有零星的炮响声。
“传令下去,击鼓进军!”陈璋低声下令道,正当此时,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来,猛烈地雨滴落在地面上,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土腥味。吴军的队形一下h-nlu-n了起来,前面的炮兵飞的将炮-n口和火y-桶用油布遮盖起来,兵卒中的火绳枪手也赶忙戴上斗笠,并用油布套包上自己的武器。传令官犹豫的看着陈璋,本来下雨会让土地变得泥泞,难以行走,这对于进攻一方来说都是很不利的,不要说吴军为强大的火器在这种雨天受到的影响大。
陈璋抬头看了看天s-,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士卒用稻草绑在鞋上,以防滑倒!”
副将许无忌低声道:“都督,雨天路滑,又不利火器,不如待到雨停再攻吧!”
陈璋侧头看了自己的副将一眼,沉声道:“今日我军出其不意,若是过了今天,只怕粱贼便有准备了。粱贼长于弓弩,骑士,雨天对他们也不利。”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陈、许二人转头向马蹄声来处望去,只见一骑飞也似的冒着瓢泼大雨疾驰过来,依稀正是吴军的传骑,那骑士相距二人还有十余步处便勒住战马,大声呼喊道:“传吴王令,前军继续进攻!”
“喏!”陈璋高声应道,旋即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许无忌一眼,对传令兵高声下令道:“击鼓,进军!”
随着隆隆的战鼓声,一队队吴军步卒开始缓步前进,缠绕了麻绳或者草绳的鞋踩在地上,泥水四溅,辅兵们飞的推着装着柴捆和土袋的独轮车,向土壕冲去。对面梁军营中也传来一阵阵杂lu-n的鼓号声,显然守军也已经从遭到突袭的慌lu-n中恢复过来,开始组织抵抗了。箭矢划过天空,落在辅兵的人群中,开始有人惨呼倒地,但是很,由于雨水的缘故,很梁军的弓弦便变得没有弹x-n了,sh-出的箭矢也不那么有力了。吴军辅兵的人l-n冲到了壕沟边,将独轮车上的柴捆和土袋倒入壕沟中,将其填平了好大一段,还有些人将竹排支起来,以用来抵御营内梁军的弓弩。
接着,梁军军的纵队冲到了壕沟边,他们从填平的那一段越过了壕沟,吴军阵中的鼓声变得加急促了,吴军步卒们放低了长矛,发出了野兽般的呐喊,向粱营冲去。仿佛是为了应对吴军的鼓声,梁营中突然响起几声炮响,数发铁弹落入吴军的行列中,将人的四肢或者躯干撕碎,但是吴兵并没有被突然而来的炮击所击垮,而是加脚步上土垒,企图越过木墙的缺口冲进营内,墙后的梁军们也一跃而起,挥舞着刀枪扑了上来,在木墙的两边,双方展开了白刃战,长枪巨斧,对砍对杀,鏖战双方,怒目对视,咬牙切齿,流血满面。地上躺满了痉挛的死者和伤者的躯体,人们就在这些躯体上厮杀,吆喝的军令是听不见的,紧张和愤怒已经把士兵变成了聋和瞎,他们除了眼前的敌人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有可怕的喊杀声,h-n合着天空中的雷声,伤者的呛咳,临死者的呻y-n以及偶尔炮弹划过头顶的呼啸,这一切所汇成的恐怖的声音。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吴军已经换了三四b人,木墙两边的尸骸堆积到竟然接近木墙的高度,阻塞进攻者的通道,但是吴军依然无法突入营内。天空中的雨水已经渐渐的停止了,但是夜幕也渐渐降临,只有惨白的月光照耀着战场,给死去和活着的人们身上笼上了一层银纱。
梁军前营帅帐前的高地上,霍彦威正气喘吁吁的大声呼喊着,调配着麾下诸军抵御吴军的猛攻。高地的两侧,或坐或卧,满是从前线轮替下来的梁兵,这些梁兵几乎个个带伤,jn疲力竭的模样,连呻y-n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般。
“陈校尉、李校尉,你们二人领千人去西边营-n,增援那边的守兵,听呼延副将节度,知道了吗?”霍彦威大声对面前的两名属下下令道。
“喏!”那两人拱了拱手便步退下去执行命令,这时旁边有人hā口道:“彼攻我守,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迟早会出问题,须得出去冲突一番可!”
“贺将军来了!”霍彦威脸上满是惊喜,吴军进攻时正是他当值,于是他一面调配兵马抵御吴军的进攻,一面派出急使到城中求援,毕竟他指挥的前营只有不到三万人,主力御营驻守在邓城城中。
“重!”贺緕用霍彦威的字相称,沉声道:“吴贼今日突然大至,其锋甚锐,久守必失,不如让我领千骑冲阵,稍挫其锋芒,以待御营出援!”
“也好!不过你先稍待片刻,待吴贼再攻两次,军士疲惫些,那时城中的御营兵想必也出城来了,那是你领铁骑突然出其侧背,御营军正面猛攻,必然大胜”霍彦威稍一思索便表示赞同,贺緕在梁军中是有名的骑将,麾下骑兵也十分骁勇,面对骑兵较弱的南方藩镇,在营盘中死守自然是下策。
贺緕闻言点头赞同,正当此时,对面的吴军阵前传来一阵鸣金声,两人知晓这是要求退兵的信号,心中顿觉诧异,难道吴将是自己二人肚里的蛔虫,自己这边刚刚商定策略,那边就先退兵避己锋芒。贺、霍二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惊疑。
“万岁!万岁!”
两人正惊疑间,吴军阵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十万人的欢呼声直冲云霄,便仿佛惊雷一般。两人都知晓吴国中当得起“万岁”这个称呼的只有一人,可是这人现在应该在建邺,莫非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不成?
“且去营-n处看看!”霍彦威低声道。
“好!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緕点头赞同。
两人走到营-n旁,只见木墙内外遍地横尸,木墙上到处都是缺口,大队的梁兵已经正好奇的看着一里外的吴军大阵。霍、贺二人爬上一座望楼,向吴军阵前望去,只见吴军阵型绵延,星星点点的火把在夜幕中竟然摆开了有六七里开外。大阵中央火光明亮处,依稀可以看到数面大旗,其中显眼的一面竟然是吴王吕方御营的字号。
“定然是吴将虚张声势,诓骗我军的!”贺緕急道。
“但愿如此!”霍彦威脸s-十分凝重,便是方被吴军猛攻时也未尝如此。
这时,吴军的阵前闪过一排火光,随即二人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炮声,实心弹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将木墙后的梁兵成排的打倒,恐怖的是,在前营后的邓城南-n城楼上也传来一声巨响,霍、贺二人转身一看,只见巍峨的城楼正在缓缓倒下。
“吴贼的火炮竟然能打这么远?还有这么大的威力?”贺緕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常年和沙陀骑兵打jā道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威力的火器。这时,吴军的第二排炮击开始了,霍彦威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自身的右侧划过,几乎是同时,他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片惨呼声,数名梁兵已经倒在血泊中。
“退,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霍彦威拉扯着贺緕从望楼上跑了下来,在吴军的猛烈炮击下,梁军的前营已经lu-n作一团,得到了御营中军重炮加强的炮兵迅速的摧毁了梁军的抵抗意志,成群的人们丢下武器,转身向邓城逃去,在漆黑的夜里,空中不断落下带来死亡的灼热铁球,简直就像是噩梦一般。
“到城中去觐见陛下!”霍彦威拉扯着贺緕,在亲兵的保护下,他们n-n到了几匹马,一路向邓城西-n赶去,南-n现在肯定已经被溃兵堵得严严实实了,守军肯定不敢开-n。显然吴军隐藏了得到增援的事实,然后突然发起猛攻,很有可能吴王吕方本人都已经到了襄城,而梁军上下都被瞒在鼓里,这一切就好像烙铁一般灼烧着霍彦威的xn口,让他觉得一阵阵的刺痛。
两人伏在马背上,马加鞭。一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转眼间一行人相距西-n便只有半里多路了,霍彦威突然拉住马缰,指着前面向贺緕问道:“贺将军,你看那边!”霍彦威右手所指的方向一片火光,赫然是一大队车马正在从邓城西-n涌出来。
“天黑,太远,看不太清!”贺緕细看了一会,低声答道:“不如且近些看看!”
“嗯!”霍彦威点了点头,轻踢了一下马肚,便向那队车马靠拢过去。可离得越近,他便觉得眼前这队车马越发眼熟,待相距只有百余步的时候,他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车队竟然是梁帝朱友贞的御营。
“那边什么人!下马,不然就放箭了!”
这时车队那边也发现了霍彦威这一行人,发出了警告声,十余名骑兵拔出刀剑向这边冲了过来。
“是我!”霍彦威跳下战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这时靠拢过来的那队骑兵的头领也认出了霍彦威,赶忙跳下战马,惊道:“怎么是你,霍将军!还有贺将军?”那个骑兵头领回过头对身后的同伴大声喊道:“没事了,是自己人!”
“你们不是在陛下身边的吗?怎么现在出城?”霍彦威看了看那些骑兵,只见他们鞍旁的干粮囊都是鼓鼓的,一副出远-n的装扮。
小头领脸上l-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陛下就在车队里!”
“什么?”霍彦威脸s-顿时大变,立刻他便明白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朱友贞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有一个解释,他的xn口立刻被一种苦涩的『液』体所充满。
“听说吴军已经过了义阳三关,拿下义阳了!还有,沙陀贼又渡过黄河了!”那小头目走到霍彦威身旁,附耳低语道。
“什么?”霍彦威身形微微一晃,脸色惨白**泡!书*这时贺緕也靠了过来,粗声大气的问道:“怎么乱哄哄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重噤声”霍彦威看到身后的骑兵已经跟上来了,赶忙制止住贺緕的询问,对那小头目道:“陛下在哪里,我等要立刻面圣”
那小头目稍一犹豫,便指着不远处一辆看起来十分寻常的马车道:“便在那边”
霍彦威点了点头,便转身跳上战马向那边行去,若是在平日,像霍彦威这般硬闯过来,早就被随驾的兵将给拦住了,但此时朱友贞突然仓惶出逃,随行的护驾兵马人心惶惶,无有依靠,霍彦威在梁军中颇有威望,其义父霍存又是梁军宿将,控鹤都中多有旧部,此时看到他和贺緕二人直冲过来,不但无人上前拦阻,反倒齐刷刷的让开一条道来,让霍、贺二人一直冲到朱友贞所在的马车前
“微臣霍彦威贺緕求见”
霍彦威和贺緕跳下战马,对马车躬身下拜道,四周的梁军已经停住脚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那辆普通的马车上车内静了片刻,从车内走出二人来,前面那个身穿紫袍,头戴金冠的青年男子来,正是朱友贞霍彦威与贺緕二人敛衽跪拜在泥土里,将吏们也随之下拜,四周顿时矮了一截,众人齐声道:“吾皇万岁”
“都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朱友贞的脸色显得格外惨白,虽然他竭力掩饰,但不难从其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他心中的惊惶朱友贞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随性的兵将并没有起事的迹象后,对霍彦威与贺緕二人低声道:“二位爱卿来车中说话”
霍彦威进得车来,才注意到方才与朱友贞一同出车的乃是张汉杰这车辆空间有限,容纳四人便有些狭窄了,但霍彦威却故意放开手足,并不给张汉杰让开位置,张汉杰只得半边身子露在车辆外边,随着车辆的前进一晃一晃,颇为尴尬,朱友贞看在眼里,一时间却也不好开口
“陛下您星夜出城,却是为何?”贺緕性子颇为急躁,抢先问道
朱友贞稍一犹豫,正想着应当如何回答,一旁的张汉杰抢先答道:“贺都督有所不知,方才汴梁有急使赶至,言沙陀贼已经于杨刘渡河,而且吴贼也已经越过义阳三关,形势万分危急,陛下星夜回师,便是为了赶回京师,居中主持”
贺緕怒喝道,被接二连三的不顺弄得极度愤懑的他顾不得礼节,对张汉杰怒叱道:“闭嘴,某家是在问陛下,你这庸奴插甚嘴”
张汉杰大怒,但在贺緕的强势下,却丝毫不敢发作,只是盯着贺緕,口中却期期艾艾的不敢说话一旁的霍彦威赶忙打圆场,一把扯住贺緕,对朱友贞问道:“陛下,张宣徽方才所言是否属实”
“张爱卿所言句句是实”朱友贞沉声道:“朕这般也是为了赶回京师,主持大局”
“陛下”霍彦威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臣乃一介武夫,朝廷大计,不敢置喙但现在这里两军对峙,我军初战不利,正需要陛下身披介胄,激励三军若是陛下突然离去,便是土崩瓦解之势,便是孙吴复生亦无可奈何了国中精锐尽在此处,便是陛下能够赶回汴京,孤身一人又能何为?臣恳请陛下留在城中,明日出城击破吴贼,再返师回京”说到这里,霍彦威对朱友贞俯身长拜
“这个,这里有李相公主持,定然能抵御吴贼汴京中尚有精兵数万,只是缺乏一人主持而已再说祖宗陵寝皆在西京,若被沙陀贼惊动,寡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先帝”
霍彦威闻言急道:“陛下,徐州留守敬相公相距汴京快马不过两日路程,他跟随先帝多年,娴于军事,陛下只需委以留守之位,定然能将晋贼赶回河北”
车中顿时静了下来,朱友贞闭口不言,而一旁的张汉杰脸上露出讥诮的神情霍彦威立刻明白了自己方才已经说错了话继位之后便将敬翔、李振等朱温所留下的老臣投闲置散的朱友贞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敬翔坐上京师留守之位呢?在他心里,相比起沙陀人、吕吴等外贼,敬翔这些老臣只怕是直接的威胁明白了这一切的霍彦威低下了头,目光阴沉
“二位爱卿”朱友贞打破了车中寂静,沉声道:“现在的情形你们也都知道了,是要随寡人返回汴京还是留守邓城,你们自己选择”
“微臣愿意跟随陛下”贺緕立即答道,他也不是傻瓜,现在梁军的形势十分险恶,若是朱友贞留在城中激励士气,还有拼死一搏的机会;可现在朱友贞已经临阵脱逃,留在邓城肯定是当俘虏的下场自己家小还都在汴梁,没必要留在这里同归于尽
“甚好”朱友贞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像贺緕这样老于行伍的勇将他当然不希望葬送在这个死地,他的目光转向霍彦威,问道:“那霍爱卿呢?”
贺緕这才发现霍彦威还没有回答,他赶忙轻轻扯了扯搭档的衣角,几乎是同时,霍彦威恭声道:“微臣的部曲都在邓城,不忍弃之不顾,再说李相公手下也需要将领,微臣愿意留下来”
“哦?”朱友贞脸上露出了一丝可惜的神情,旋即答道:“那也好来人呀取我的佩刀来”朱友贞从张汉杰手中取过自己的佩刀,递给霍彦威道:“爱卿你如此忠勇,寡人便以此佩刀相赠,进位检校尚书”
“微臣谢主上加恩”
车队旁的小丘上,霍彦威与贺緕二人并肩而立,贺緕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急问道:“彦威,你干嘛要留在这邓城?方才你也是见过吴贼的军威的,陛下一走,李相公就算再有本事也是抵挡不住吕方的大军的你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
霍彦威笑了笑,道:“子重,人各有志如今世事无常,去未必安,留未必危你我别后各自小心便是”
贺緕看了看霍彦威,只见对方面上满是高深莫测的笑容,并无疯癫的模样,他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在这边小心便是,你留在京师的家眷我自会看顾,你也不用担心”
“多谢子重了”霍彦威颜色一整,对贺緕敛衽下拜,旋即低声道:“子重,你性子冲动,如今乱世,还是明哲保身,小心为妙”
“知道了,那边各自珍重”贺緕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便下得小丘,随车队去了小丘上只剩下霍彦威和随行的数十名亲兵霍彦威站在小丘上凝视着正在远去的车队,半响之后,一旁的亲兵问道:“军主,现在咱们进城去”
“不”霍彦威断然否定了手下的建议,他翻身跳上战马,大声道:“向南,我们去投吕方去”
邓城下,梁军前营夜幕已经降临,不知什么时候,雨完全停了在吴军的猛烈炮击下,梁军的前营已经完全溃散了,营地里到处都是燃烧着的帐篷和军械,火光映照着地上的尸体,仿佛鬼蜮一般为了防止吴军随着溃兵入城,邓城的守军将南门紧闭,前营的溃兵不得不沿着城墙向西和东两个方向溃逃,天空中不时传来沉闷的巨响,那是吴军的重炮正在轰击邓城,这些特别为襄城准备的重炮是重达两千斤以上的庞然大物,吴军不得不用十余对公牛拖曳,在它们的猛烈轰击下,邓城的城墙不时发出恐怖的崩塌声,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父王,天色已晚,夜露深重,您先去帐中歇息一下,这里有我盯着便可以了”
小丘上,吕润性对一旁的吕方低声道,不远处已经搭设好了一顶帐篷,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地上铺有木板和地毯,足以隔绝湿冷的地气,各种家具也是一应俱全,是专门为吕方准备的
“也好”吕方点了点头,目前战况一切顺利,再者毕竟他年近六旬,身子骨比不上年轻时候了还是保重些好吕方正准备起身回帐,小丘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站住了
“禀告大王,粱将霍彦威来降,声言有紧急军情来报”一名传骑跪伏在地,高声道
“哦?连这厮都来归降了”吕方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容,他点了点头,坐回胡床上,道:“且带他上来”
“喏”
很快,霍彦威便走上小丘来,此时他只穿了一件黑色深衣,这是武人们经常穿在盔甲下面的,显然吕方的侍卫已经严格的对他搜了一遍身他走到吕方、吕润性二人身前,便敛衽对二人下拜道:“败将霍彦威拜见吴王、世子”
吕润性看了看吕方,沉声道:“霍将军请起”随后他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在淮上曾经和自己打了不少交道的敌将,只见对方身形魁梧,颔下微须,鼻直口方,若非盲了一目,乃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现在虽然已是败军之间,但站在那里躯干挺直,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来
“中原人物,果然不凡”吕润性不由得自忖道这时他听到吕方问道:“霍将军来的如何之晚若是早来月余,侍中、仆射如等闲事耳”
霍彦威沉声答道:“梁王与我父子两代厚恩,食人之食,衣人之衣,自当尽心报之”
“喔?”吕方眉尖微微一挑,笑道:“那霍将军现在又为何过来了呢?”
霍彦威不卑不亢的答道:“粱王方才从西门逃离邓城了,将末将与城中十余万将士弃之不顾,并非我霍彦威背主,如今梁军败局已定,末将只是来这里为那十余万将士求一条生路而已”
“朱友贞已经弃城别走了?”吕方猛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时间场中众人都被这个突兀消息所惊呆了“此事当真?”
“绝无半点虚假就在一个时辰前,某家亲眼看到朱友贞的车队从西门出城的听随行护驾军士说,晋军渡河,贵军也过了义阳三关,夺取了义阳,汴梁震动,粱王留下李振领军坚守邓城,自己轻装简从,星夜赶回汴梁”
“原来如此”吕方与吕润性*交换了一下眼神,霍彦威的消息听起来可信度很高,分出偏师进攻义阳三关的方略吕方父子二人都很清楚,粱军主力南下,河上空虚,晋军也很有可能过河捞一把,在这种情况下,朱友贞独自逃回汴梁的可能性很大
“来人,给霍将军看个坐”吕方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霍彦威对吕方唱了给肥诺,小心坐下这时一旁的朱瑾出列道:“大王,朱友贞还没走远,末将恳请领铁骑千人追击,定能将其生擒至宇下”他与朱温有杀兄夺妻之仇,切齿之恨,现在正是报仇雪耻的大好时机,自然不愿放过,其余将领都知道内情,也无人与他相争于是便第一个站了出来
“朱公且稍待”吕方微微一笑,转身向一旁的吕润性问道:“润性,你以为现代应当如何处置?”
吕润性稍一思忖,便沉声答道:“父王,孩儿以为不若放过那朱友贞,让其返回汴梁为上”
吕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问道:“为何而这般说?”
“如今朱友贞已丧师北遁,其国中精锐已经十丧五六,荆襄之地又为我所有,其已无力与我大吴争锋若我引兵将其擒获,其国中无主,河上之兵必然分崩离析,反倒为晋国做了嫁衣不如纵其北归,领残军当沙陀兵锋,而我则休士养锐,徐取淮上诸镇,待机而动,方为上策”
“好,好,好”吕方大声笑道:“看来这一年来你独领一军,着实还是长进了些”周围诸将也纷纷道贺,待到贺声渐低,吕方对一旁沧然若失的朱瑾沉声道:“朱公且安待,最多不过三年,我大吴定当兴师北伐,直取汴京,那时朱家人还能飞到天上去?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你这么多年都等了,难道连这三年还等不得了?”
朱瑾也是拿得起放的下的人,立刻放下心事,沉声答道:“大王所言甚是,那便让朱友贞这贼子再苟活三年,倒是便宜他了”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对霍彦威道:“既然朱友贞已走,胜负已定天明之后,便请霍将军进城一趟,与李相公剖明利害,以免多伤士卒”
“喏”
暖帐之内,数只明烛将里间照的通明吕方斜倚在卧榻之上,面前放着一对杯盏,一面浅酌美酒,一面低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竟然有些忘形了吕润性跪坐在对面,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一直表现的城府深沉,崖岸甚高,这般忘形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吕方突然将一杯酒抵到吕润性面前,笑道:“润性来,你也来陪为父喝一杯”
“这个”吕润性接过酒杯,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父王,战事未息,军中不可饮酒”
“一杯而已,算得什么快喝,快喝,今天为父开心的很,便替你开了这戒”此时的吕方拿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杯中酒洒了不少出来,显然他此时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了吕润性无奈,只得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股火辣辣的滋味顿时充满了喉管,他不禁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吕方看到吕润性满饮了杯中酒,拍着对方的肩膀,高声笑道:“好,好这才是我的儿子”正当吕润性以为父亲已经醉了的时候,吕方突然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低声问道:“假如为父明天亡故,国中何人可以信任?”
吕润性闻言一愣,一开始他还以为吕方是在说酒话,可随后他发现对方眼神清明,显然神智十分清醒,便迟疑的答道:“陈枢密、高尚书、范长史、朱相公、王大将军皆跟随父王多年的老臣,应当可以信赖”
吕方摇了摇头,道:“这几人立功甚多,位高权重,非现在的你可以驱使的了的”
吕润性稍一思索,答道:“吕氏宗亲中人,有骨肉之恩,想必能够信重”
吕方又摇了摇头:“汝非尔母亲生,对于宗亲之人还是提放三分为上”
吕润性听到这里,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汗珠,低声问道:“那崔公呢?”
吕方笑道:“此人乃累世高门,城府极深,连我都看不透他,不要说你了,便是你娶了他的女儿,他也未必会和你同舟共济”
吕润性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大变,颤声道:“那又有何人可以信任?”
吕方笑了笑,低声道:“贱者贵之,贫者富之,以恩禄悦之,以刑罚服之,天下人皆可为忠臣你说的这些人现在皆已富贵之极,你又怎能加恩其上?不能加恩于他,又如何能使之忠诚于你?此番破粱之后,我自会将这些老臣慢慢贬退,让你所信重之人代替,这些才是你真的可以信任之人”说到这里,吕方摆了摆手,制止住吕润性的话语,笑道:“若说有一个人我不在了还可以信任,那便是你的母亲了,她见识深远,看人极准,当年我还是一介田客的时候,她便看重了我,后来我从她身上也获益匪浅,若没有她,便没有今天的吴国了”
吕润性赶忙连连点头应承正当此时,帐外传来一阵人声,听到这个节骨眼上有人,吕润性正要起身去外间看看,帐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阵冷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将那数只蜡烛吹得剧烈摇晃,帐内顿时暗了下来
“什么人”吕润性敏捷的跃起,拦在吕方身前,右手已经顺势拔出了腰刀
“微臣叩见大王,殿下”
吕润性这才看清来人,一身的泥水,连衣服本来的底色都看不出来了,显然是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从服饰依稀可以看出乃是建邺宫中侍卫,他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你这般匆忙,建邺出什么事情了吗?”
来人磕了两个头,抬起头哭道:“禀告大王,殿下,中宫驾崩了”
吕润性茫然的回头看了吕方一眼,仿佛还没有明白方才话语的含义,片刻之后,帐中传出一声尖利的哀号声吕方以一个年近六旬老人所能允许的最敏捷的度冲到来使面前,一把将其揪了起来,嘶喊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那个使者被吕方卡住了咽喉,连气都喘不过来,哪里说得出话来,一旁的吕润性赶忙上前将父亲拉开,急忙劝解道:“父王,快放开,你这样他说不出话来的”
吕方这才放开手,那使者一屁股跌坐在地,跪在地上哭喊道:“禀告大王,殿下,五日前中宫病势突然加重,连汤水都进不了,虽然延请太医诊治,但并无效果,中宫病势也是越发沉重,昏睡不醒,两日前晚上突然在榻上翻滚,连声呼痛而亡小人并无半句虚言呀”说到这里,那使者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脑门和地面碰击的吭吭作响
“母后去世了”吕润性站在那里,手足冰凉,他虽然并非吕淑娴亲生,但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与生母又有何异?方才还在和父亲谈论到母亲,转眼之间便阴阳永隔,想到这里,吕润性心中不由得大恸正当这时,一旁闪过一道人影,那使者一声惨叫,便已经惨呼倒地,吕润性定睛一看,却是吕方手中提了一柄刀,正举过头顶,向那使者砍去
“他说淑娴死了,淑娴不会死,他一定是在撒谎,一定是在撒谎快放开,让我杀了他”吕方嘶吼道,他疯狂的挥舞着佩刀,想要将那使者斩杀,吕润性抱着父亲,可吕方此时的力量大得出奇,吕润性吃力的很,好几次还差点被佩刀划伤这时吕润性突然看到外间跑过来一人,正是陈允,吕润性赶忙大声喊道:“陈公快过来帮我一把?”
陈允赶忙上前夺下佩刀,小心的吕方后颈轻击了一下,吕方顿时昏迷过去陈允小心的将吕方放下,低声对吕润性解释道:“大王年岁已大,大喜大怒最是伤身,先让他睡会比较好”
吕润性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陈允一身气功修为颇深,对于医道也颇有研究,看到吕方此时呼吸均匀,脸色红润,知道并无大碍赶忙唤来军医替那使者包扎伤口,询问了现在建邺的情况,得知现在建邺正在大将军王佛儿的控制之下,派往寿州招还吕雄的使者也早已出发,现在想必已经到了听到诸事安排妥当,吕润性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末将临走之时,王大将军亲口叮嘱小人,请大王尽快返回建邺”那使者脸上惨白,他方才肩膀上挨了一刀,幸好吕方当时神智昏乱,那一刀砍歪了,否则只怕已经横尸当场了,不过也流了不少血,好不容易才强撑着回答完吕润性的问题**泡!书*
“嗯你办事得力,赏绢五十段,你现在可以下去休息了,不过母后驾崩的消息和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个字也不得泄露出去,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使者颤抖的低下了头,他自然清楚乱说话的下场
吕润性看着两名亲随将使者扶出帐外,转身向陈允问道:“陈公,现在应当如何处置?”
陈允做了个手势,帐中的其余人都退出帐外,他小心的放下门帘,此时帐中除了躺在卧榻上昏迷不醒的吕方之外,只剩下他与吕润性二人此时帐篷中的蜡烛大半都在方才的混乱中熄灭了,只剩下边角还有几只还亮着昏暗的烛光照在陈允丑陋的脸上,吕润性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熟悉的脸庞突然变得陌生了
“殿下,如今之计最重要的是不得显露消息,先将邓州城中的梁军给解决了,不然若是消息显露出去,只怕战局又有反复”
“陈公说的是,受降如受敌的道理我也明白那具体应该如何处置呢?”
“加紧攻打,明天天明便先让士卒将粱帝北遁的消息散布出去,同时以炮火猛轰南门、西、东三门,留下北门不攻”
吕润性点了点头,答道:“围三缺一,这个我明白,但为何不让霍彦威入城劝降?这样岂不快”
“殿下,人心难测,此人家眷又不在此地,现在说得好好的,回到城中又变了主意的,也是大有人在,军国大事岂能寄托在一个降将身上”陈允沉声答道:“再说李振手中还有十万大军,若非将其打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李振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归降如今这天下,任你嘴皮子多有能耐,若是没有刀把子在后面,还是顶不得事的,咱们还是多做些准备好”
“陈公所言甚是”吕润性点了点头:“那天一亮就加紧猛攻,打得差不多了,再派那厮进城说项如何?”
“如此甚好”说到这里,陈允看了看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吕方,走到吕润性身旁,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攻下邓州之后,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吕润性讶异的看着陈允,反问道:“自然是趁势进取宛洛之地呀,这不是过去计划好的吗?陈公你也是知道的”
“可现在中宫驾崩,情况已经大变,殿下你还要在外领兵吗?”
“那是自然,使者也只是请父王回建邺,再说大军在外,总得有人指挥”
“殿下”陈允整理了一下思绪,低声道:“你可知道为何中宫驾崩,王大将军便遣人请大王回京,吕大将军也从淮上赶回?”
“这个?”吕润性微微一愣,答道:“父王与母后伉俪情深,母后驾崩大王返京去见上最后一面这也是人之常情,吕大将军便和母后亲弟弟一般,回京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殿下你天性纯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陈允摇头叹道:“大王出镇武昌,便以王大将军为留守大王与吕大将军乃是贫贱之交,又是同族,为何不将建邺这个根本之地交给吕大将军,而是交给王大将军这个外姓人呢?”
“这个?”吕润性犹豫了片刻,小心答道:“想必是王大将军虽然是外姓人,但却对父王忠心无比,二十多年来办事都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大王对他信重的缘故?”
“大王信重王大将军,就不信重吕大将军了?而且殿下可曾注意到,当年大王在安润州麾下时,每次出征就是以王大将军为留守,难道这是偶然吗?”
“这个?那陈公你以为是何原因?”
“这是因为王大将军不姓吕”陈允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吐出这句话:“大王乃是赘婿出身,起家根本就是吕氏一族,吕氏族人在亲军中的潜力非同小可,夫人又是吕氏宗女,在军中也极有威望大王出征,若是留守将领也是吕氏族人,若是和夫人加在一起,其势力就太大了可若是王大将军,他并非吕氏族人,无法控制中低层军官多为淮上人士的殿前司宿卫亲军,而夫人也无法控制王大将军,两者之间正好形成了一个平衡,这样一来,大王才能安心出征呀”
听了陈允这一席话,吕润性默然了半响,虽然从感情上他很难接受陈允方才所说的,但稍一思量,他就明白对方所说的相当一部分是事实,至少说非常接近事实过了半盏茶功夫,吕润性重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低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陈允回头看了一眼吕方,据他自己估计,吕方至少还有半响才回苏醒过来在确认了吕方还处于昏迷状态之后,陈允低声道:“我说这些是希望殿下随陛下回建邺俗话说‘母以子贵,子以目贵’这次击败梁军之后,大王就要称帝,那时便要册封皇后,本来夫人若是健在,皇后之位自然是非她莫属,可现在夫人不在了,皇后便会在沈夫人和钟夫人二人之间产生,无论是哪一个,她们都有自己的子嗣,难道她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之位落到殿下你的头上?殿下你也是读过史书的,可曾记得太子无母,领兵在外,屡立战功而有好下场的?”
吕润性听了这一席话,脸色惨白,仿佛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一般陈允也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当代过了好一会儿,吕润性低声问道:“那陈公你以为应当如何?”
“随陛下回建邺,赶快探望沈夫人,支持她登上皇后宝座虽然你并非她抚养长大,她还有其他儿子,但毕竟你是她亲生骨肉,而且她其余数子无论文略武功都远不及你,要想夺嫡风险太大,她应该愿意和殿下结盟只要沈夫人在你的支持下登上了皇后宝座,殿下的太子之位便是泰山之靠”
“那这里的大军交给谁?”
“交给朱太尉即可,他对梁国仇深似海,能够指挥大军攻粱,肯定会感激万分”
吕润性点了点头,他抬起头凝视着陈允,只见对方静静的与自己对视,目光清亮,显然心中并无异见
“陈公,你对我说这番话,到底有何目的?”
“殿下,从公心说,这吴国虽说是大王一手创立,但也凝结了我陈允的半生心血如今陛下年岁已大,在这乱世之中,须得一个有德有能的继承人,才能将这番基业发扬光大在陛下诸子之中,并无一人及得上殿下,支持殿下也就是保护了我这些年的一番心血从私心说,大王时日已经不多,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继位之后,自然会用自己心腹的那一拨人,在下对这尊荣富贵还放不开,若想继续保住这位子,自然就要乘着殿下还没继位之前,向殿下输诚一番这便是臣下的目的,殿下可满意吗?”
吕润性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陈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吕润性低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今后你好生做,我继位之后亏待不了你的”
“多谢殿下”陈允一揖到地
这时,陈允身后传来一声呻吟,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吕方已经醒过来了吕润性赶忙上前将其扶起,忙乱之间,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陈允一眼,只见陈允站在自己身后,意味深长的对自己一笑
邓城府衙,已是一片忙乱,各种各样的贵重服饰随意丢弃在地上,却无人收拾,军士们来回奔走,将这些衣服踏入泥泞之中
李振坐在堂上,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副杯盏,正自斟自饮,他本出身世家,富贵尊荣的日子又过了这么多年,平日里就是随便吃顿饭也要十多名俏婢环绕,珍肴罗列,像这般一个人独自枯坐饮酒,实在是少见的很这时,外间突然一声巨响,李振手臂一晃,杯中酒顿时洒出来不少,他面前衣襟顿时湿了一大块
李振苦笑了一声,脸上满是自嘲之意,随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将杯子重倒满酒,正要继续饮酒,外间冲进来一人来,大声喊道:“相公,这里呆不得了,吴军的重炮刚才击中了府外的一栋三层小楼,里面死伤无数相公快随我走”
“走?”李振将手中酒杯放下,苦笑着反问道:“走到哪里去?”
那将佐没有听出李振回答中的讥讽之意,答道:“城中东、西、南三门都有遭到吴贼的炮击,唯有北门安全,相公还是先去北门,若是战况不妙,便可先退”
“北门安全?”李振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若我这双老眼没瞎,北门那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吕方肯定在北门外挖了坑等着咱们往里面跳,围师必阙的把戏,谁还看不出来呀”
那将佐顿时哑然,片刻之后,方才低声问道:“那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李振闻言长笑道:“我若是知道,又怎会在这里喝闷酒?不如你也坐下和我一起喝酒,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泡!书*”说到这里,李振又倒了一杯酒,向那将佐递了过去
那将佐看到送过来的酒杯,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左右为难间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赶忙对李振拱了拱手,道:“外间好像有什么事,末将先出去看看”说罢便如脚底板着火一般跑了出去李振独自一人坐在堂上,目光凝视着左手的杯中美酒,目光深沉,突然,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公,李公”霍彦威大声叫喊着上得堂来当李振看清来人的面容,脸上不禁泛起一丝激动的神色,站起身来便要相迎,但迈出两步后突然又停住了,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霍将军,你这是为吕方做说客的吗?”
李振此言一出,霍彦威脸色一变,旋即便恢复了常态,笑着对李振拱了拱手道:“不错,李公好眼光,不过可以问问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吗?”
“这有何难”李振冷哼了一声:“眼下形势如此紧张,可你却神采奕奕,毫无败军之将的颓然慌乱;还有城外我军大溃,你从乱军之中逃得出来,身上盔甲却如此整洁,天下间岂有这等道理我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这双眼睛就该让老鸦叼了去了”
“果然高明,不愧是先帝爷的股肱大臣”霍彦威翘了翘大拇指,大声赞道,心底却在打闪般的权衡利害,他本来打算先探探对方的口风底线,然后再寻机开口说和,但却没想到一上来就被李振揭了底牌,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但也猜出了李振不准备死心塌地当纯臣,否则方才就直接一声令下把自己拉下去砍了霍彦威心思转的极快,转眼之间便已经盘算停当,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李振道:“李公,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来意,那某家也就不绕圈子了吴王吕方不欲多伤士卒,若是李公让诸军解甲归降的话政事堂上有李公的一个位子”
“那个稀罕那个位子”李振冷笑了一声,突然问道:“若是归降,那梁军降兵当如何处置?”
“这个”霍彦威稍一犹豫,先前与吕方交谈时并没有提到这个方面的问题,他咬了咬牙,低声道:“梁军将吏家小都在北方,留也留不下来,若是要回乡的,允许其自行返乡”
正说话间,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声,随后整个房子剧烈的震荡起来,房顶上的瓦片一片响声,蜡烛倒地熄灭,屋内顿时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堂上才重平静下来,升起了两团烛火,重驱走黑暗李振这才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拂去脸上浮尘,才发现右颊上火辣辣的疼,却是自己方才慌忙中不小心擦破了的
“李公,这屋子现在已经不安全了,说不定随时会倒塌,咱们还是到外面说话”
李振这才发现扶自己起来的却是霍彦威,只见对方现在也是灰头土脸,和方才的盔明甲凉迥然不同突然,李振觉得感觉到一种无力感充满了整个身躯,他叹了一口气,问道:“霍将军,你也是累世在梁国为将,为何这般轻易的降了吕方?”
“这个?”霍彦威微微一愣,思忖了片刻之后答道:“非我降吴,是粱弃我,这个答案李公满意了”
李振没有吭声,他看了看四周惊魂未定,满身灰土的梁军将佐,半响之后,突然叹道:“罢了,天命如此,夫复何为你出城去告诉吴王,停止炮击,天明之后,我军便出南门归降”
建邺,未央宫往来的每一个人都穿着用粗粗剪裁而成的黑色粗麻布制成的孝服,人们低垂着头,不时可以听到低沉的抽泣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戚饿气氛
吕雄穿着一件粗麻孝服,跪在吕淑娴的棺木旁,在他的身旁则是吕方的几个子女,还有沈丽娘、钟媛翠二人这个粗豪的汉子双目红肿,神色恍惚,显然吕淑娴的突然去世给了他非常沉重的打击为了确保吕方赶回来还能看到妻子最后一面,存放吕淑娴尸体的棺木和棺木的房间里放了很多冰块,以防止尸体的腐化在冰块的作用下,吕淑娴的棺木上方依稀有雾气漂浮,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
这时外间进来一人,却是范尼僧,他留镇杭州,得知吕淑娴亡故之后,安排完政务后方才赶来建邺,所以落在吕雄后面范尼僧对吕淑娴的棺木行礼叩拜之后,来到吕雄面前,这两人跟随吕方都已有二十年了,现在都已经位极人臣,要么在中枢为高官,要么出外为一方守臣,数年也未曾能见一次面,好不容易一碰头,却只见对方都已两鬓斑白,已是垂暮之年,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吕太尉,你年纪也不小了,一路赶过来也累得很,不如先去休息会儿,这里自有我和高公看守便是”范尼僧低声道,他口中所说的“高公”便是身为吴王掌书的高奉天,此时他正在外间主持吕淑娴的丧事,已经忙得如同转陀螺一般
吕雄摇了摇头:“我不累,还是在这里送我姐姐最后一程她一生辛苦,好不容易大王大业将成,可以登基为后了,却这样走了”说到这里,吕雄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要落泪下来
范尼僧在一旁赶紧拦住,低声劝慰了几句这时,外间传来通传声,两人赶忙让到一旁,进来的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玄衣女子,生得雪肤红唇,琼鼻杏眼,却是吕润性的未婚妻子崔珂,吕淑娴平日里最是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每隔个三五日便将其招入宫中,聊天说话,便是亲生女儿吕润华只怕也有几分不及崔珂来到吕淑娴棺木前,叩拜过后,便走到一旁沈丽娘与钟媛翠身旁,低声说起话来吕雄不欲打扰这些女儿家的小话,便拉了范尼僧到外面去了,顺便透口气吕雄刚出来片刻,便听到身后有人说道:“吕太尉,可否借步和小女子说上两句话”
吕雄转过身来,说话的却是崔珂,他虽然对这女孩儿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若是没有什么大变故,只怕此人便是未央宫的未来的主人,便向一旁的范尼僧拱了拱手,便随崔珂走到一边,崔珂看了看四下无人,回头低声道:“小女子敢请太尉发一个誓,等会与小女子交谈的事情决不能泄露出去,让第三者知晓”
吕雄看到对方神色十分严肃,显然并非说笑,虽然心中有些诧异,但还是沉声道:“待会从崔家小娘子口中所说出来的事情,吕某决计不会泄露出去,若让第三者知晓,神人共诛”
崔珂见吕雄依照自己所要求的发了誓言,心下松了口气,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小女子性命事小,只怕有千百人要丢了性命,还请太尉见谅小女子说与太尉听,也是因为太尉现在是吕氏族中官职最高之人”
吕雄闻言一愣,暗想若说现在吕氏族中官位最高的自然是吴王吕方,就算去了吕方,你的未来夫君吕润性是一国储君,官位也在自己之上只是吕雄这些年历练多了,也不再像过去那般言语冲动,便将胸中的疑惑强自压下,且听崔珂接下来的话
崔珂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一些往事,旋即低声道:“老夫人怜我本是北方人,来到建邺,老父又不在身边,每隔三五日招我入宫相聚小女子自小时便有一桩本事,行路毫无声息,便如那猫儿一般,父亲以为如此会惊吓到他人,便在我衣带上挂了两块玉佩,行走之时便能发出点声响,免得无意间惊动了别人”说到这里,崔珂来回走了十余步,只见她落足轻稳,行走十分迅捷,果然除了腰间衣带上的两块玉佩发出的脆声外,便再无半点声响
吕雄听到这里,知晓后面定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回头仔细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偷听,方才回头对崔珂道:“崔小娘子莫非是在宫中看到了什么事情?”
“不错”崔珂微微一笑,旋即笑容便消失了:“老夫人这几年来身子骨都不太好,都是宫中的吴大夫看护,那吴大夫祖上是洛阳人氏,祖父与父亲都是名医,中原战乱后才逃至淮南避难,一身医术小女子在中原时便有耳闻可是两个月前的晚上,我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取一件东西,却在宫中走迷了路,无意间撞到那吴大夫和一个黑衣女子说话,那黑衣女子对吴大夫言辞激烈,仿佛在逼迫他做什么事情一般而那吴大夫却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口中只是说‘莫要逼我了,便让我一人死了便作罢’”说到这里,崔珂压低嗓门,用自己清脆的声音模仿那吴大夫中年男子的口音,听起来十分滑稽,但吕雄听在耳力,却只觉得阴恻恻的,浑身满是寒意
听到这里,吕雄脸上已经满是森寒之色,目光露出杀机,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中宫之死与吴大夫有关?”
“小女子不敢这么说,但老夫人的病症的确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开始转重的”
“那你可看清了那黑衣女子是何人?”
“此事干系重大,某也不敢靠近去看,具体是何人小女子也不知道,看吴大夫当时模样,那黑衣女子应该在宫中地位甚高”崔珂低声答道_泡&书&
吕雄点了点头,对方的回答也是在他意料之中,如果崔珂方才所言属实,吕淑娴果真是被人暗害而死,若是让吕方知道真相,定然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背后的主谋之人无论是什么人,都要落得个满门族灭的下场那人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定然所谋极大,说不定便牵涉到了皇后之位和夺嫡之事中去了如果自己揣测的没有错的话,这黑衣女子应该就是吴宫中地位最高的那几位之一自己虽然已经是位极人臣,但贸然牵涉到这等事情里去,一个不小心,被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吕雄低声对崔珂道:“崔小娘子,此事干系甚大,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你还是莫要泄露出去的好”
“小女子明白”崔珂点了点头,她突然对吕雄福了一福,低声道:“老夫人生前对小女子极为看顾,若是当真为奸人所害——”说到这里,崔珂突然抽泣起来,再也说不下去,吕雄赶忙接过口道:“若是当真如此,吕雄拼却这条性命,也要手刃此獠,为中宫报仇”
两人言罢,崔珂收泪拜别而去,只留下吕雄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沉思半响之后,转身向停放吕淑娴棺木的未央宫正殿走去,此时的他心中除了先前的悲痛之外,又多了几分愤怒和茫然:自己跟着吴王辛苦半生,总算打下了这半壁江山,眼看形势一片大好,宫中却突然生出变乱来,吕氏一族的首领,未来的皇后突然为人所害,眼看京中就是一番腥风血雨,千百人人头落地,无论结果如何,对于本来欣欣向荣的吴国的大业都不是一件好事,难道这些年来千万人的血泪和努力,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都会化为一场空吗?
“吕太尉,吕太尉?”范尼僧一边喊着,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他刚想说话,却看到吕雄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不由得一愣,放低声量问道:“你莫不是一路赶来太急,受了风寒?”
“不是”吕雄本能的否认,旋即他又反应了过来,这不正是一个接近那个吴国手,探察事情原委的大好机会他赶忙伸手附额,呻吟道:“范公你不说倒也罢了,这一说我额头还真疼起来了,难道是真的生病了不成?哎呦”
说话间吕雄摇摇晃晃的竟似要马上倒下去一般,范尼僧赶忙上前一把扶住,大声喊道:“快,快来人,将吕太尉搀扶下去,请大夫来好生看护”早有数名近侍赶来,要搀扶吕雄,却被吕雄一把推开,连声喊道:“某家没事,某家没事,要替夫人值上最后一班宿卫”他力气不小,一时间那四五个近侍竟然近不得身范尼僧赶忙在一旁劝慰道:“宫中自有空房,太尉只需在旁屋歇息便是,也算得替中宫宿卫”吕雄这才放松手脚,让众人扶了下去
吕雄被扶到相距大殿不远的一件厢房中,那几名近侍刚刚离开,吕雄便从榻上做了起来,看他双目精光闪烁的模样,哪有半点生病的模样他正想起身去看看四周环境,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吕雄赶忙重躺回榻上,装出一副病人模样只听的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来,前面那人身披绿袍,乃是宫中近侍,那近侍手指吕雄对后面那人道:“这位乃是检校侍中,振武军节度使吕相公,身有恶疾,你要小心看治”
后面那人身穿长衫,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颔下长须,手中提着青囊,面容古朴,也不多言,径直走到吕雄身旁,先伸手搭在吕雄手腕上,替其切脉可过了半响功夫,那大夫脸色颇为古怪,又让吕雄张开眼睛和嘴巴,仔细观察了对方的舌苔和眼珠,口中啧啧称奇,道:“吕相公脉象沉稳有力,脸色、舌相、眼色也都正常的很,并无什么病症,想必是一路赶来有些疲惫,过于哀伤的缘故,小人便开一副宁神温补的药物,再好生休息几日便好了”说着便要从一旁取出笔墨纸砚,准备替吕雄开药方
吕雄听到那医生的诊断,暗想自己这装病果然瞒不过这宫中太医,只是不知眼前这人是否便是崔珂方才提到的吴国手,若不是此人,自己岂不是白白装了这一场病想到这里,吕雄急中生智,故意低声问道:“敢问这位大夫名讳”
那大夫受宠若惊,还以为吕雄想要感谢自己,赶忙起身答道:“不敢劳动相公垂询,小人姓区名端,字任宏,久闻相公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吕雄听到这里,确定了眼前这人并非那吴国手,立刻从榻上跳了起来,抢过那砚台便一下砸在那大夫头上,将对方打得头破血流,满身都是墨水,口中大骂道:“哪来的庸医,老夫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你却偏偏说并无病症,只需吃些乡下大夫便能开的吃不死人的烂药,还不给我滚出去,快快换那吴国手来不然老夫便要奏明大王,彻查中宫驾崩之事有无庸医伤人之处”
那大夫飞来横祸,劈头盖脑的被砚台砸了一下,当即跌倒在地,正寻思自己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位大佬,成了泄愤的对象,莫非当真是自己学艺不精,刚才诊断有误,可听到吕雄最后一句话,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连连伏地叩首哀求不止他虽然在宫中供奉,也算的是一个官,但和吕雄这等封疆大吏,宗室成员比起来,不啻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吕雄想要弄死他,比弄死只蚂蚁困难不了多少;若是让吴王觉得吕淑娴的死和他们的救治不力有半点关系,全家上下立刻就会化为糜粉,成为吕淑娴的殉葬品,这个节骨眼上,他哪里还有心思回想自己方才切脉、察舌时有无差错
吕雄甩了一下衣袖,冷声道:“快快滚下去,换吴国手来替老夫诊治,这等厌物,看着便烦心的很”
那近侍赶忙将那大夫扶起,带出屋外吕雄躺会榻上,看着地上血迹斑斑的砚台,他心底也有一丝恻然,那大夫也是一个良医,细心为自己治病,却稀里糊涂的挨了一砚台,吃了皮肉之苦倒也罢了,还被吓的魂不附体,这次回去只怕就要生一场大病,自己这事情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但吕雄眼前立刻闪现出吕淑娴的温婉的笑容,想起自少年时起吕淑娴便将自己如同亲弟弟一般看待,让自己从淮上的一个农夫渐渐成长为吴国重臣,可现在吕淑娴却被奸人所害,为了替她报仇,莫说是委屈了一个大夫,就算是杀千人万人又有何妨?想到这里,吕雄心中的那一丝恻隐之念又消失了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那近侍便又带了一名大夫进来,吕雄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只见此人生得五短身材,黝黑的脸庞,若非颔下留了三缕长须,倒有些像是个粗鄙的农夫吕雄害怕自己弄错了,便沉声问道:“这位可是祖籍东京的吴大夫,吴国手?”
那医官对吕雄敛衽拜了一拜,笑道:“国手不敢当,不过宫中医官只有小人一人姓吴,祖籍也的确是东京洛阳,不知何时小人之命有辱尊耳,实在是惶恐之极”看他脸上笑容,倒是得意的很,哪里有惶恐之意
吕雄点了点头,对那近侍道:“你出去,也清净些,免得打扰吴国手替老夫看病”
那近侍早就被方才吕雄的发作给吓住了,此时得到吕雄让他离开的命令,赶忙唱了个肥诺,快步退出屋外屋中此时只剩下吕、吴二人那吴大夫屏气凝神,伸手搭上吕雄的右手手腕,细心诊脉,可过了良久功夫,他还是从脉象中感觉不出什么病症的兆头来,他又查了几遍吕雄的舌苔、眼珠,可无论吴大夫怎么诊察,还是无法从吕雄的身体中找出什么病症来,最多也就是有点因为疲累而产生的虚火,和自己的同事刚刚的诊断无异,一想起方才那同事回来时的那幅狼狈模样,吴大夫方才的得意早已尽数化为冷汗,从他的背心里渗出来了
吕雄冷眼看着眼前这人,突然冷声问道:“吴大夫,老夫病势如何呀?”
“这个——”吴大夫话到了嘴边,又缩了回去,方才同事的那幅惨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吴大夫不禁哆嗦了一下这时,他急中生智,赶忙答道:“相公在淮上经年,风邪入里,中宫驾崩,又悲戚过分,内外交征,病的着实不轻待小人开一个方子,好生煎了,先服了一个月,那时小人再看看”吴大夫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先开张温补的方子,好人吃了也没事的那种,先把眼前这局面应付过去了再说,他痛恨吕雄故意为难他,便故意在方子里多开了几味黄连,准备让吕雄好生吃一番苦头再说
吕雄斜倚在榻上,冷眼看着吴大夫在一旁替自己开药方,心中却是且怒且恨片刻之后吴大夫开好了药方,正要唤人来区区拿药,手腕却是一紧,已经吕雄一把抓住,那方子也被吕雄夺过耳边便听到冷声道:“这方子当真治得老夫的病?”
吴大夫一愣,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治得的”
吕雄冷笑一声道:“只怕未必,以老夫所见,这药是给死人吃的”说罢手上猛的发力,他在虽然不及王佛儿、朱瑾这般天生神力,但数十年在军中历练,披铁甲,挽强弓,一身筋骨早已打熬的如同钢铁一般,那吴大夫不过是个大夫,顿时只觉得右手手腕上落入了钢钳手中,眼前一黑,立即大声惨呼起来
此时屋中只有吕、吴二人,吕雄没有了顾忌,手上只是发力,那吴大夫再也忍受不住,突然大叫一声,已然痛昏了过去,瘫软在地上吕雄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对那近侍冷声道:“你且道远处候着,若有来人,将其拦住,此间的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
那近侍也是个晓事的,赶忙躬身领命,退到一旁吕雄回到屋中,随手取了一杯冷茶泼在对方脸上,片刻之后那吴大夫才悠悠醒来吕雄冷哼了一声,沉声道:“我有几桩事要问你,你须得照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老夫便在这里斩了你,想必吴王也不会怪我”
那吴大夫此时的右手手腕处已经肿起了寸许高,一片紫黑色看上去极为骇人,他通晓医术,心知自己只怕已经被对方捏碎了腕骨,早已被吕雄狠辣的手段所慑服,赶忙伏地叩首道:“小人定当知无不言”
吕雄点了点头,沉声问道:“某家已经问过,夫人临死前两个月的都是你开的,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吴大夫闻言一愣,脸上立即现出一副极为恐怖的颜色来,接着他便连连叩首道:“中宫驾崩之事,与小人无关呀小人所开的药方都是医书中的验方,绝无半点问题呀,还请相公明察“也无怪他如此害怕,若是和吕淑娴之死有半点干系,吕方迁怒下来,绝对不是自己一条命就能了结的了,只怕家族也要牵涉其中,实在是弥天大祸
吴大夫叩头极为用力,额头撞在室内的青石地板上砰砰作响,依稀可以看到石板上的斑斑血迹看他这般模样,吕雄心中不禁暗想眼前此人是不是当真无辜,是崔珂搞错了,但此时他眼前又闪现过过去吕淑娴的音容笑貌,心肠一下子又硬起来了,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决不能轻易放过了想到这里,吕雄硬起心肠,冷声道:“不必装了,实话跟你说,有人已经看到你在宫中与人私谋,光这一条,就足够治你的死罪,我要找的是你背后的那个人今日之事,不论你承不承认,你自己都是要死的不过你若是将实情说出,还可以保全家人,你自己好好想想”
吴大夫听到这里,抬起头来,血迹斑斑的脸上现出极为恐怖的神色,目光里满是底牌被揭穿的赌徒心态,如果说方才吕雄还对于崔珂的话有三分怀疑的话,现在他已经对吕淑娴之死还有隐情毫无怀疑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低声威胁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为处事严密,现在还不是泄露出来了?现在吴王还没回来,你出来首告,还能保住家人;若是吴王回来,严加拷掠,自然总能查出真相,那时候你就是说实话只怕也晚了”
吴大夫听到这里,心理防线终于崩溃,跪伏在地上痛哭道:“小人年近四十,却只有一个儿子,和不该沉浸青楼与人争斗,误伤了人命,被打入大牢,问了死罪,秋后就要问斩小人无奈,四处求恳,建邺府尹却要八百贯的财货,小人不过是一介医官,俸禄微薄,如何拿得出来这么多钱来,此人却有人以此为要挟,小人和不该,和不该——”说到这里,那吴大夫已然泣不成声,大声痛哭起来
吕雄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心中还有一事不明,沉声问道:“夫人所有药物皆有太监宫女尝过之后,看到无事方才服用,而且夫人临死前也并无中毒迹象,你是如何得手的?”
吴大夫抬头答道:“小人并未用毒,自然尝药的太监宫女都没有事,也没有中毒迹象”
“并未下药?那是夫人怎么会死的?”
“相公有所不知,得了中风之症的人,舌苔腻脉滑治宜通腑化痰尤忌甘滑肥厚,我与反倒行之,又多开燕窝人参厚补,时日一久,病人虚不受补,自然病发亡故”原来从现代医学上说,中风是一种表象,而产生的原因主要有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肥胖等,而吕淑娴中风的原因也就是年龄大了以后,摄入的营养太好,运动不足,而得了这个富贵病古代中医对中风的治疗办法是苏合香丸和涤痰汤等药剂,同时用清淡的饮食调养而这吴大夫则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让吕淑娴忌口,反而给她开了很多燕窝、人参等大补之物,这般几个月下来,吕淑娴果然发病而亡,他这药方是滋补的好方子,让那些太监宫女吃了自然是无事,可在吕淑娴身上却不啻是杀人的利器
吕雄听到这里,才模模糊糊明白了过来,胸中不禁大怒,一脚便将那吴大夫踢倒在地,怒声喝道:“好,好,好我且问你,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
吴大夫挨了一脚,也不敢呼痛,赶忙爬起身来急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是有次我入宫时,一名黑衣蒙面女子在我面前突然出现,替我解了这个难题,后来又帮小人解决了几件难事,宫中女子甚多,小人实在分辨不出最后她要我谋害中宫,小人本欲拒绝,但她威胁小人说,能帮小人救出儿子,自然就能再将其送回狱中,既然小人知道了,要么将此事办成,要么满门族灭,小人无奈,只得应允”说到这里,吴大夫脸上已经满是无奈吕雄此事倒是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毕竟自古牵涉到这等宫内斗争的,就算是名臣大将,也少有落得个好下场的,不要说他区区一个医官,若非被人挟持,他又怎么做这等事吕雄稍一思忖,沉声问道:“你说那黑衣蒙面女子,每次都能在宫里找到你?”
“不错”吴大夫答道:“我好几次有为难事,进宫之后这黑衣女子便自己找过来了,主动替我解决”
“嗯”吕雄点了点头,脸上神色凝重起来,显然那黑衣蒙面女子在吴王宫内地位不低,应该是吕方嫔妃的心腹侍女或者宫中的管事,否则也不能那么容易在宫中制造与吴医官单独相见的机会;而且对方只怕在宫外也有不小的势力,而且准备很长时间了,在吴医官家中说不定还有眼线,否则他家遇到难处,那黑衣女子也无法立即知道这样的谋划,这样的势力,吕雄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只怕已经踏入了一个蜘蛛网中,惹来无尽的麻烦但旋即吕雄眼前闪过崔珂向自己求恳时的模样,人家不过受了吕淑娴数年疼爱,便记得知恩图报,自己受恩深重,还是吕氏同族,这个时候还能犹豫不成?想到这里,吕雄的心中已经坚定下来,他低头看了看地上正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吴大夫,沉声道:“今日之事便到这里了,你回去后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那黑衣女子若再出现,你便查出她的来历,立刻告诉我你死罪难逃,但至少可以保住你家人性命,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吴大夫苦笑了一声:“相公请放心,小人自会处置”他犯了害死王后吕淑娴这等大罪,就算吕雄苏秦再世,张仪复生,也没法让他相信能免去自己死罪,保住家小便已是缴天之幸了,多说反倒让其生疑
吴大夫起身收拾好药囊,正要出门,吕雄突然问道:“且住,你脸上和手上的伤势怎么说”
吴大夫一愣,赶忙答道:“那是小人失足跌伤的”
吕雄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对方迅捷的反应很满意,沉声道:“你回去之后,便将你儿子送到我府上来,对外说是出外游学去了,明白了吗?”
吴大夫闻言一震,心知这是吕雄防止自己让儿子逃走,但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只得低头道:“小人遵命”
吕雄出得屋来,便叫了两名心腹,让其跟着吴大夫回家将其独子带回他唯恐惊动了暗中的敌人,挑选的手下还是刚刚从淮上带回的,在建邺城中是个脸生的,以免被有心人认出待到手下将吴医官的独子带回府中,吕雄才放下心来,回到卧房中呼呼睡去
吕雄这一觉睡得极为香甜,次日快到中午方才醒来,洗涮罢了正吃早饭,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自己派去监视那吴医官的心腹,神色惶恐的冲了进来吕雄心中不由一动,起身低声道:“有什么事情,到里间说话”
两人进得里间,那心腹不待吕雄发问,便急道:“禀告主上,那吴医官死了”
“什么?”吕雄睁大了双眼,不禁站起身来:“当真是死了?”
“小人与同伴奉了主上将令,便将吴医官隔壁院中租了一间房子,那房子与那厮在一坊里,只隔着一堵墙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小人便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哭声细听却是说家中有人在昨夜里悬梁自尽了小人乔装是前来探望的街坊,确认死的正是那吴医官”
听了手下的这一番陈述,吕雄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一夜工夫,吕淑娴死因的唯一线索又这样断了,自己已经许诺只要那吴医官和自己合作,便不会牵连他的家人,他若是悬梁自尽,难道不怕自己杀了他的儿子?还是说此人并非是自尽,而是被那幕后人所杀,装作是自尽模样,如果是这么说,自己昨天逼问那吴医官的一切都已经落在背后那人的眼中了吕雄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未免也太过于神通广大了
“走,去看看那尸体,还有,把那吴医官的家人控制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追查的线索”吕雄站起身来,唤来一名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家将,自己换了他的衣服,便带了十几名亲兵往那吴医官的住处去了一行人到了目的地,远远的便听到一片哭声,院子外面人头攒动,都是看热闹的街坊吕雄一行人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来,进得院门来那名留下盯着的吕雄手下早已看到,赶忙靠了过来吕雄目光扫过院内:只见一名中年妇人伏在门旁,身旁还跪着三四个女孩,门前的台阶上放着块门板,上面躺着一具尸体,正是那吴医官那名中年妇人带着那几个女孩子正围着尸体放声哭泣,四五个衙役站在一旁,正大声呵斥些什么
“你过去叫个衙役过来”吕雄低声吩咐道,那手下赶忙跑了过去,片刻之后,便带了一名衙役畏畏缩缩的过来吕雄止住那衙役行礼,沉声道:“罢了,那吴医官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衙役闻言,精神为之一阵,他在这建邺城中已经多年,别的不说,一双眼睛认人的功夫倒是厉害的紧,方才那人向自己亮出的腰牌便是个致果副尉,这已是正七品下的武阶了,放在军中至少是个团头了,而这样的人物却只是个跑腿的,向自己开口问话的身份已是可以呼之欲出了那衙役对吕雄唱了个肥诺,将自己方才看到的低声说道:“禀告郎君,那吴医官眼睛凸出,舌头出口,脸色青紫,被人发现时尸体被悬挂在半空中,脚下有被踢翻的胡床看上去是悬梁自尽而死但其实却不然,据小人方才勘察尸体时所见,死者悬梁用的是麻绳,可咽喉上的压痕却比麻绳要宽得多,而且连后颈也有被挤压的痕迹以小人所见,死者是被人先用布带勒死,然后再挂在梁上,假作自尽的模样”
“果然如此”吕雄冷哼了一声,他快走走到那尸首旁,伸手将那尸首翻动,果然正如那衙役所言的,死者的后颈也有一条被挤压过的紫红色痕迹,显然是被人勒死的,否则若是悬梁自尽,麻绳只会在颈部两侧和正面的皮肤留下痕迹,绝不会在后颈留下这么长一条伤痕那吴医官果然是昨夜被人勒死的,动手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那谋害吕淑娴的背后主持者
“死者的尸体还有他的遗属我带回府中”吕雄抬手制止住对方那衙役的话语,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来,递给那衙役,沉声道:“你回去后告诉你家上司,这案子牵涉重大,本相公先带回去了,处置完了,自会转交给他,此物便是信物,明白了吗?”
那衙役已经看清了那铜牌,哪里还管多言,赶忙连声称是,吕雄也不多言,派手下将吴医官尸首还有他的妻女、家中物件一同带回自己府上,衙役则将围观的群众尽数驱散,以免碍事
吕雄回到自己府中,他害怕方才那衙役出错,又调来建邺城中的老仵作,重查验了一遍尸体,果然正如那衙役所言,这吴医官乃是被人所勒杀的他又唤来那女子,可一连问了一个多时辰,那女子却是对那宫中黑衣蒙面女子的事情一无所知,想必是这吴医官也知道这宫中黑衣蒙面女子来历神秘,若是让妻子知道,万一失口流传出去,只怕便是一场大祸,干脆连自己老婆也一并瞒了
吕雄在家中问了那妇人多次,又带了建邺府中的老吏去那医官家中勘查,可都没有半点头绪吕雄这半辈子最擅长的便是拔刀杀人,攻城野战,像这等缉凶拿盗的勾当可是从来没有干过,眼看着吴王吕方就要回来了,可自己还没有半点头绪现在吴医官已死,吕雄关于吕淑娴被害之事手头连半点确凿的证据都没有,难道到时候跟吕方说宫中有个黑衣蒙面女子指使吴医官害死了吕淑娴?这等毫无根据的控诉吕方自然是不会理会的,吕雄一想到这些,便觉得头疼欲裂
这天吕雄正在家中苦思,亲兵通传府外有人求见吕雄本想不见的,但转念一想,便当是换换心情也好,便让管事的将来人带入
“小人拜见吕太尉”来人下跪对吕雄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吕雄一看,只见来人是个干瘦汉子,形容倒也寻常,目光狡黠的很,看上去颇为眼熟,只是一时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你是——”吕雄正欲开口询问,那干瘦汉子已经接过话头,答道:“小人便是那日在吴医官府上的那个衙役,得见太尉尊颜,实在是小得祖上积德”接着便是谀词如潮,几欲将吕雄说成是当时孙吴,白霍复生
“罢了,原来是你”吕雄这才想起此人,这衙役当时办事颇为干练,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错吕雄的脸色转好了些,沉声问道:“你今日来有何事呀?”
“小人昨日寻到这个物件,寻思与吴医官被害一案有关,便赶快送到太尉府上,还请太尉收纳”那衙役说到这里,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来,小心翼翼的双手呈上早有一旁的侍从接过布包吕雄接过布包,打开一看,脸色大变,低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衙役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起身答道:“自从那天吴医官之死后,小人知道这案子十分紧要,便经常在附近巡逻昨日小人经过附近的曲家当铺,遇到当地的无赖施大出当此物,那施大说此物乃是他家祖传之物,可小人看此物材质、式样都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有的,那施大不可能将那施大讯问一番,才知道那厮便在那天晚上去吴医官家中行窃,正好遇到吴医官的尸首,惊恐逃走,这物件便是从吴医官的地上得到的,小人得知之后,知道事关重大,便将此物送至太尉这里,还望太尉明察”
吕雄此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小心的将那物件重用布包好,纳入怀中,沉声道:“你做得很好,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
那衙役闻言大喜,赶忙跪下连连叩首道:“多谢太尉”吕雄轻击了两下手掌,门外进来两名亲兵,吕雄指着那衙役道:“将此人带到后院去,好生招待,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出后院,明白了吗?”
“喏”
吕雄坐在案前,眉头紧锁,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件羊脂白玉簪子,在烛光下反射出圆润的光这簪子式样并不复杂,但品质和工艺都是一流的,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拥有,出现在吴医官家中,莫非是暗杀吴医官那伙人无意中遗失的?想到这里,吕雄的胸口顿时火热起来,大声下令道:“来人,将那吴医官的妻子带来”
片刻之后,一名中年妇人便被带进屋来,她瑟瑟抖抖的看着端坐在案前的吕雄,眼神中满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惧吕雄取出那枚玉簪子,问道:“兀那妇人,这可是你家的东西?”
吴医官的妻子抬头细看,吕雄怕她搞错了,便将这簪子交与手下送过去让对方细看,片刻之后,那妇人抬头答道:“回禀太尉,这玉簪子并非小人家中的东西”
吕雄闻言心中大喜,他唯恐对方搞错了,强压下心中的喜悦,沉声问道:“你且看清楚了,到底是不是你家的东西,这干系到你丈夫的死因,不可马虎了”
妇人闻言大惊,赶忙又仔细看了一遍,回想了片刻方才用肯定的口气答道:“回禀太尉,小人方才看清了,确实并非小人家里的,这么贵重的簪子小人这等家境如何有的”
“好”吕雄再也控制不住胸中的兴奋,从手下接过那白玉簪子,大声道:“这簪子便是从吴医官自尽的那件屋子里找到了,好叫你知道,你丈夫并非是自尽而亡,乃是是被人谋害”
那妇人闻言跪在那里眼神呆滞,两行清泪从目中流了下来泡-书_)片刻之后,突然扑倒在吕雄面前连连叩首不止,大哭道:“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呀”
“那是自然”吕雄随手将其扶起,心中暗忖道:“你丈夫运气倒也不错,反正就算他这次不死,到头来也逃不过那当头一刀,说不定还要牵连你们”
吕雄将府内事处置完毕后,便乘着祭奠吕淑娴的机会,来到宫中吕吴毕竟建国时间很短,宫中各种制度尚未严密,为了确保安全,不少宫中侍卫女侍都是从吕方起家的班底人家选拔出来的吕雄暗中将自己信得过的宫女太监一一招来,取出这白玉簪子让他们辨认,想要从中找出线索来可一连四五天过去了,熟悉的宫女太监也问的七七八八了,却连一点头绪也没有,吕雄心中不禁越发烦躁起来,难道这唯一的一条线索也这样断了?
这天吕雄将这玉簪子与一名太监察看,他此时已经没抱什么希望了,正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突然听到那太监用一种颇为怀疑的口气答道:“这玉簪子好生眼熟,奴婢好似在哪里看过”
“当真?快说,到底是何人?”
那太监闭目思忖了片刻,小心答道:“小人好似在云女官头上见过,也是这般材质,也是这般模样”
吕雄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低声问道:“你能确定?”
那太监看到吕雄如此看重,心知此事干系重大,又不禁犹疑了起来,吕雄看出对方此时心里所想,低声道:“你好生回忆一下,慢慢想清楚,不必着急”
那太监猛的一拍手,道:“咱家那对食正好是替云女官梳头打扮的,她肯定清楚,这簪子让她一看就知道了”
“好,好”吕雄的手指都激动的颤抖起来了:“你且去将你那对食招来,不过不要多言,只说让她过来坐坐,知道了吗?”
“小的明白”那太监赶忙磕了个头,便往外边去了小半个时辰后他便领着一个四十左右的素净妇人进来,对吕雄唱了个肥诺,指着那妇人道:“这便是咱家的对食”
“起来”吕雄从怀中取出那没玉簪子,沉声道:“兀那妇人,你且来看看,这玉簪子你可认得?”
那妇人接过玉簪子,一看便惊道:“这不是云女官的那枚簪子吗?数月前云女官丢了簪子,找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怎生在太尉这里?”
“你没有弄错?”
“当然错不了”那妇人语气肯定的笑道:“小人是替云女官梳头的,这玉簪子是云女官的心爱之物,每日里都看熟了的,太尉请看,这簪头有一个红点,与他物不同,岂会弄错了”
吕雄接过玉簪子,果然正如那妇人所言,簪子头部有一个红点,宛如朱砂一般,鲜红欲滴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那云女官在宫中做什么差使?”
“云女官是沈夫人身边的人,最得沈夫人喜爱,聪颖美貌,在宫里也是极出挑的宫内都传说,若是大王登基,广纳后宫,云女官只怕便是第一个”那妇人翘了翘拇指,笑着赞道,显然她自己服侍的这个女官颇为喜爱
“这就对了”吕雄暗中喟叹了一声,吕淑娴若死,无论从太子生母还是吕方的爱慕程度来看,沈丽娘都是最接近皇后宝座的那个人虽然吕雄没有学过犯罪学,但他很明白从犯罪行为中获益最大的人就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这个道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那妇人问道:“今日之事,你不可泄露于他人,否则我定要取你首级”
“小人遵命”那妇人被吕雄突然而来的威胁给吓到了,赶忙跪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吕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包,丢在那妇人面前,布包在地上滚了两下,散了开来,里面露出数枚金饼来那妇人和太监脸上都露出贪婪之色来
“这些是给你们俩的只要你俩老老实实依照某家吩咐行事,事成之后再给你俩这么多”
“奴婢拜谢太尉”那妇人又惊又喜的将那布包纳入怀中,对吕雄连连叩首吕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厌烦的神色那太监与妇人都是宫中作久了的,最是懂得察言观色,赶紧起身小步退出门外吕雄起身走到窗前,精立良久,脸色神色变幻,突然转过身来,自言自语道:“便是天王老子,做了这等事,我吕雄也要取了他的性命,为夫人报仇”
吕方坐在船舱之中,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他的脸上,反倒给他的脸上增添了几分阴郁从襄州赶回建邺的一路上,吕方几乎一直将自己关在舱中,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吴军攻陷襄州,俘获十余万梁军,赢得从未有过的巨大胜利也没有在他的脸上增添几分喜色吕淑娴这个在吕方穷困潦倒的时候嫁给了他,给他带来幸福和权力的女人,在离开人世的同时,仿佛也将幸福从吕方的身边给带走了
“淑娴”吕方轻叹了一声,口中突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来,轻轻的抚摸着,这是吕淑娴与他的定情之物,虽然由于当时的家境所限,这枚玉佩无论是从质地和做工来说,都是很一般的货色但吕方还是珍而贵之的带在身边可现在玉佩犹在,人已不在了,睹物思人,吕方只觉得胸中仿佛有一把小刀子在搅动一般,痛侧心扉
这是门外传来几下轻微的敲门声,吕方沉声问道:“谁?”
“父王,是孩儿”
“进来”吕方将玉佩收好,转身坐下吕润性进得舱来,躬身行礼,虽然舱内的光线有些暗淡,但吕润性还是不难从父亲的脸上看到悲伤的痕迹,他暗叹了一声,低声道:“阿耶,船还有一会儿就到燕子矶了”
“知道了”吕方站起身来,正要去取一旁的佩刀,这时船身突然一晃,吕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一旁的吕润性赶忙抢上前扶住吕方这才站稳了,轻拍了一下儿子的手背,低声道:“为父已经老了,今后这吴国就看你的了”
燕子矶上,戒备森严,留守建邺的吴国将相们坐在凉亭中,身披麻衣,仪态俨然;但心中却各怀心事,吕淑娴的突然亡故对于吴国的权力高层来说是一颗重磅炸弹,由此带来的权力真空,由谁来填补,即将到来的吴王吕方对此有什么样的腹案,自己所在那个派别能够从中获得多少利益,这些都是每一个人此时在心中考虑的但表面上,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悲戚的表情,仿佛是他们而非吕方刚刚亡故了老妻一般
“吴王座船到了”随着一声通传声,所有的人赶忙从亭子中走出,依照官职大小在栈桥两侧展开,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两名黑衣女子来,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沈丽娘与钟媛翠这些臣子们赶忙让开通往栈桥的路来
吕雄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从不远处走过的沈丽娘,已经年近四十的她依然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和白皙光洁的皮肤,时间在她的身上仿佛停滞了一般相比起她来,一旁的钟媛翠虽然也是少见的美人,年纪还小了几岁,但还是相形见绌了
“毒妇”吕雄暗骂了一声,此时的他胸中充满了愤怒,下意识的向前迈了一步,右手也握住了怀中的匕首正当这时,一只有力的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其扯住了吕雄回过头来,充满怒气的双眼向那人瞪去
“做甚?小心失仪”范尼僧低声道,抓住吕雄的右手如同磐石一般吕雄这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退回行列中,范尼僧也松开了手,低声道:“小心些,不久之后她便是皇后了,君臣之间,天野之隔,可千万疏忽不得”
吕雄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做出回答,不过紧握着怀中的匕首的右手出来了,他冷眼看着沈丽娘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栈桥的尽头,在第一排等待着吕方的到来,他的右手不住握紧,直至手指关节发出咯吱的声响
座船划破水面,缓慢的滑向栈桥,甲板上水手们忙作一团,降下船帆,下锚,放下跳板吕方站在船首,此时的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虽然不难看出憔悴,但还是那副精明强干的模样披甲跨刀的吕润性站在吕方身后,由于母丧的缘故,他的盔甲上并无什么装饰,仿佛一个普通随从
“臣妾拜见大王恭贺陛下大败粱贼”沈丽娘对刚刚从跳板上走下来的吕方敛衽下拜,此时的她虽然一身麻衣,未施脂粉,但显得仪态万方
“罢了,起来”吕方扶起沈丽娘,又对在其侧后的钟媛翠做了个让其起身的手势,低声道:“回宫,我想再见淑娴一面”
沈、钟二人赶忙让到一旁,吕方便上了马车,沈、钟二人也上了同一辆车,吕润则上马在车旁一路随,其余接驾群臣则或骑马或乘车跟在后面一行人往宫城去了,道路两旁跪满了身着麻衣的百姓,马车所过之处,一片寂静
吕雄坐在马上,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上,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从吕方下船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寻找机会上前将沈丽娘这个毒害中宫的美蛇揪出来,可吕方一下船就钻进了那辆马车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能直接上去蛮干一想到这些,吕雄就觉得中火燎燎的,好似就要胀裂开来
吕方站在冰棺前,由于尸体四周的冰块的原因,吕淑娴的尸体上空飘着一层雾气吕方看着这个静静的躺在棺材里的人,是她在他最卑微,最困顿的时候爱上了他,嫁给了他;这几十年来他从一个田客成为整个南方的主人,如果说有谁在其中起到了最大的作用,那就是这个躺在棺木中的人,可是现在眼看着大业将成,她却独自走了一想到这些,吕方就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下”吕方背对着众人,低声道众人静静的退出殿外,最后一个人还小心的掩上了待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房间之后,吕方突然跪倒在妻的棺前,无声的痛哭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吕方哭声渐止,经过一阵感情的发泄,他感觉到好多了吕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突然他感觉到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吕方本能的拔出腰刀,猛的转身冷喝道:“谁在这里?”
“是微臣陛下”吕雄从一旁的帷幕后走了出来吕方看到并非别人,松了口气,一边还刀入鞘,一边问道:“原来是你,方寡人不是说所有人都出去吗?”
“请陛下恕罪”吕雄敛衽下拜道:“微臣有一件大事要单独面禀陛下,所以——”
“好了,起来,有什么事情你便说”吕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制止住了吕雄的话语,此时的他整个人非常疲倦,只想早些打发了吕雄,回去歇息但随着吕雄的话语,吕方的脸很快变得凝重起来
“你方所言全部属实?”
“绝无半句虚言”吕雄沉声道:“那衙役和吴医官现在便在我府中,太监和宫也可招来,陛下一问便知真假”
吕方半响无语,脸黑的就好像外面的天一般,吕雄也不催促,只是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终于,吕方快步向殿外走去
殿外,沈丽娘、钟媛翠、范尼僧等十余人正静静的等待着,突然殿被推开,吕方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正想上前见礼,却听到吕方沉声道:“你们都退下,丽娘,你那里有个云官,让她立刻来见我”
“是”沈丽娘错愕的应了一声,她也不知道吕方一回来就要见那云官,虽然那云官容貌俏丽,格乖巧,在宫中也是拔尖的但以她对自己丈夫的了解,吕方也绝不是那种在正妻刚刚去世,就忙着找漂亮人的好之徒这时,吕雄也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对方并没有依照吕方刚吩咐的那样退出殿外,沈丽娘不禁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吕雄的眼里她感觉到一种刻骨的仇恨
崇化坊马宣华静静的走着,在她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一名中年仆懒懒散散的跟在后面,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就在三个月前,就在湖南民变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的父亲马殷突然病势转重,虽然宫中派来了大夫,也开了方,但马殷却任凭儿如何哀求,还是不饮不食,只是闭目等死,这般在榻上了数日临死前,马殷拉着马宣华的手低声道:“我一日不死,宫中便一日放不下心,反倒牵连了你,走了反倒干净我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忘了自己是我马殷的儿,找个好人嫁了,好生过日,千万不要再有其他念头,知道了吗?”
“孩儿明白”那时的马宣华已是泪如雨下,死死抓住父亲的手,仿佛这样能够拉扯住老父的生命一般但方那番话已经耗尽了马殷所剩的最后一点力,当他看到儿答应了自己,了却了最后一点心事,手掌一松,便去了任凭马宣华千般呼唤,马殷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果然正如马殷所料,他死后,对马宣华的监视立即就松弛了不少,尤其是湖南民变被平之后,不但监视的人手少了很多,每个月还能出坊外透上一次风,相较于过去那般如同囚犯一般的日,现在的生活不啻是天上了,但失去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父,马宣华独自一人在这囚城之中日也是难熬的很
“胡家娘,胡家娘”一名人快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着监视马宣华的那名仆转过身来,疑的看着那名同伴那人一把将其扯到一旁,连声道:“出大事了,可出大事了”
“大事?”那胡家娘疑的问道:“前几天不是中宫驾崩了吗?还能出什么事情?”
“哎哪里说的那事你可知道沈娘娘吗?她被打入冷宫了,便关在房东边的那间院里”
“什么?你说的可是吴王身边那个沈娘娘?那怎么可能?中宫驾崩之后,她不是要当上皇后了吗?怎么被到咱们这里来的?”
“不是她还有哪个,那边的管事的便是我族中姐妹,她亲口跟我说的,哪里有假”那人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嗓道:“听说那沈娘娘和前些日中宫驾崩有些干系,被关到这里来的”
“阿弥陀佛那沈娘娘俺也曾见过一面,生的如同菩萨一般,看上去好生可喜,怎生做了这等事情”胡家人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神那同伴不屑的扁了扁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面皮生的好看,一副蛇蝎心肠的多得是你想想,害了中宫,她便是一国之后,儿便是当朝太,满富贵,这等买卖如何做不得”
两个人一开始还提防点马宣华,聊到得意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倒让一旁的马宣华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马宣华虽然表面上一副木然模样,心底早已翻了天,她生长于楚王宫中,见识自然是这两个粗使人比不上的吕淑娴的突然死亡,沈丽娘被打入冷宫,在宫内是巨大的变故,而且这种宫内斗争,往往会牵涉到外廷的权力变化,这会对整个吕吴上层权力结构造成的多么巨大的冲击,这是不难想象的这时,马宣华耳边又想起老父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死了之后,你一定要忘了自己是我马殷的儿,找个好人嫁了,好生过日,千万不要再有其他念头?”想到这里,她不禁犹豫了起来
这时,那两个人已经谈完毕,看到马宣华呆呆的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模样,那胡姓人冷哼了一声,道:“小娘,你今日可逛完了,若是完了便请回去,天也不晚了,某家还要回去给汉煮饭呢”
突然而来的话语将马宣华从幻想中扯了出来,她一边点头向自己住处走去,一边在心中自嘲道:“你显然不过是个阶下之囚,就连这个粗使人也能对你呼来喝去,就算吕吴高层真的出了变故,难道你一个弱还能翻身不成”
建邺城东崇德坊,相距宫城只隔着两条街,住在这里的无不是吴国的高官显宦,此时天已经晚了,由于吕淑娴刚刚去世的缘故,在城中实行宵禁,禁止宴饮,娱乐这些深宅大院都早早的熄灭了灯火,只有不时从上空飞过的夜鸟发出一阵阵鸣叫声
屋中只有一只蜡烛,借助微弱的烛光只能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坐在胡上,面容在影里模糊不清那男坐在胡上一动不动,从粗重的呼吸声中不难猜出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紧张,仿佛在等着什么重要消息突然,外传来两声轻微的敲声,那男身形一动,仿佛要站起身来,旋即又缓缓坐了下去,沉声道:“进来”
随着轻微的摩擦声,被打开了,一名身着黑衣的男进得来,跪在低声,低声道:“禀告郎君,宫中传来消息,事情已经成了”
“嗯”影中的男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来,沈娘娘已经被赶出宫城,送到崇化坊去了?”
“正是”跪在地上那人低声答道他等待着对方进一步的命令,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屋中依然寂静无声,终于再也耐不住,抬头道:“可要小人传话给宫中那位”
“不”影中那人立即回绝道
“不?”
“对,什么也不必做,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的多,就越容易错的多,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你回去后什么都不必做,也不要来我这里,你懂了吗?”影中那人的语气斩钉截铁,十分坚决,显然已经有了定见
“是”跪伏在地上那人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主上的意图,但还是恭敬的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此时屋中只剩下胡上那一人,突然,那男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仰首向天,冷声道:“吕方你看着,某家岂是食禄终老之人”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其虬髯阔面,正是钟延规
自从吕方回京以来,整个建邺城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吕淑娴的突然病逝,接着沈丽娘被打入冷宫,宫中并没有发出明诏对事情的原委做出明示,各种各样的流言依然在人们中流传着。////虽然众人对这两件事情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在一件事情上是有共识的——那就是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更为重大的事情要发生。就这样,在赢得襄城之战胜利之后,建邺城中的人们并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在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茫和恐惧。
而身处暴风眼中心的吕润,也感觉到巨大的无形压力,母亲的突然去世,生母又被突然打入冷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让他的本来笃定的储君之位又变得未知了起来。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管在他短暂的生命中经历了多少磨练,有多么出的能,在这个陌生而又饱含着敌意的世界面前,吕润还是感觉到了茫然和恐惧,毕竟以前不管他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在他背后都站着一个巨大的影——吕方和强大的吴国;而现在一切都颠倒过来了,谁也不知道未央宫中的那个老人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要知道近三十年来,即使在天下群雄中,吕方都是以行事出人意表而闻名的,但结果只有一个,敌人的毁灭和自己的兴旺。
“殿下!前往宫中的人回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吕润忙不迭道,这几日来关于吕淑娴突然亡故,沈丽娘被打入冷宫的各种流言到处都是,一个比一个听起来还要离奇,但宫中一直保持着沉默。吕润只得让自己的母去宫里一趟,此人原是吕淑娴的好姐妹,两个儿,三个女儿都在宫中当差,在宫中人头极熟,便是吕方本人见了她也要叫一声五娘(在族中行五),此时去宫中最适宜不过了的。
此时屋中只剩下五娘与吕润二人,吕润低咳了一声,道:“阿娘,你从宫中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郎君!”五娘对吕润福了一福,她是个打扮的颇为素净的人,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还保留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韵:“老身去了宫中,向几个宫中管事的、老姐妹打听过了。听说此次沈娘娘被逐出宫来是和中宫突然驾崩之事有关!”
“什么?”吕润这几日虽然也有耳闻过类似的消息,但毕竟是些没有根据的谣言,和此时五娘口中所说的大大不同,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惶,低声问道:“那可有什么凭证?”
“郎君,这等宫闱之事哪里会有凭证?否则沈娘娘又岂止被逐出宫外,拘禁在崇化坊就作罢了?”五娘低声道:“只是沈娘娘出宫前的那个晚上,她属下的云女官突然被施总管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那可有从施总管那里打听一下详情?”吕润话刚出口,就感觉不对,果然五娘摇头道:“那条老狗口风严的很,这等事情决计是半个字也不会漏出来的,还是算了吧!”
吕润点了点头,正如五娘所言,这施树德这十余年来,在吕方身边扶摇直上,做到宫中总管,靠的就是口风严,做事严密,像这等事情更是不会出半点风声来,若是让父亲知道自己派人入宫打探,反而不好,还是作罢的好。想到这里,吕润强压下心中的烦闷,笑道:“五娘,这次进宫辛苦你了,先下去歇息吧!”
五娘稍一犹豫,低声道:“郎君,现在外间情况的很,你身份不同,说啥做啥都不合适,还是在府中静养的好。大王是个有宿慧的,他膝下嗣虽然不少,但能及得上郎君你的,一个也没有,这个位始终是你的!”
“我明白的,五娘安心!”吕润点了点头,脸上出感激的笑容来。
哐啷!随着一声响,一只茶盏被从屋内扔了出来,落在地上摔得成四五块,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这只茶盏乃是浮梁新平官窑所产的上品青瓷,制作的极为精美。黄巢之之后,浮梁的官窑工匠早已逃散的七七八八,吕吴占领江西之后,虽然官窑生产有所恢复,但要生产出这等上品青瓷,还是力所不逮,是以这等青瓷茶盏更是罕见,价值只怕不下百余贯。
“你们将某家拘在这里作甚,我要见大王!”沈丽娘站在屋中,脸上满是激愤之,两名太监站在面前,一脸的惶恐和无奈。她被拘禁在这崇化坊里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却一直无人来见她。一开始的惶恐已经发酵成为愤怒,在她那张美丽的脸上,肌肉扭曲,更显出三分的狰狞来。
“沈娘娘!”这时一名绯衣老者从外间走了进来,只见其颔下无须,双眼微眯,声音尖利,腰间挂着金鱼袋,正是内侍监施树德。
“老奴拜见娘娘!”施树德敛衽下拜道。沈丽娘虽然此时十分激愤,但也只得强笑道:“公公无须多礼,快快起来吧!”这施树德虽然远不及前代的同行那般权势熏天,但在吕方身边这些年办事得力,又重来不说话,此番前来定然是代表吕方本人,怠慢不得。
施树德站起身来,目光扫过那两名太监,那两人会意,赶忙如蒙大赦一般退出屋外。施树德微微一笑,颤巍巍的俯下身,将地上的青瓷碎片一一拾起,纳入袖中,笑道:“娘娘在这里可是饮食起居有不如意的,惹得不快,老奴自当处置!”
沈丽娘摇了摇头,闭口不答。
“娘娘,那可是奴们办事不力,惹得娘娘不快,老奴自当换上得力的便是!”
沈丽娘冷哼了一声,道:“到底是为何,公公知晓,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且问你,任之为何自己不来。”沈丽娘积郁多日,此时竟然对吕方直呼其字了。
施树德笑了笑,将那几块碎瓷放到一旁的几案上,小心的拼合起来,道:“娘娘,这青瓷茶盏本来价值数百贯,可现在已经一文不值,就算是重新粘起来,也只能值个贯许了。人和人也是如此,数十年的夫妻情分,若是打碎了,也就再难如初了,娘娘你可千万莫要胡语,做些后悔莫及的事情。”
吕淑娴听了施树德的话,心里不由得一凛,她何尝听不出对方话语中的警告之意,低声道:“公公,自古以事人者,衰则爱弛,大王若有情分,如何会将我赶到这个禁闭罪人的地方?连见我一面都不见。丽娘有今日,倒也是寻常!”
“娘娘休得胡言!”施树德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厉声道:“陛下是什么人物,难道您还不清楚,这二十余年来,陛下以万乘之尊,一共纳了三房妻妾,岂是好之徒?中宫驾崩,娘娘又与此有牵连,若非陛下与你情深意笃,老奴此次带来的就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了!”
“中宫驾崩与我有关?”沈丽娘听到这里,已是惊的目瞪口呆,那天她稀里糊涂的被关到这里,也不知道自己那云女官给带走了,这崇化坊看守她的太监宫女又是特别挑选的,她与的外界消息就被断绝了,自然没有听到那些流言。她也是出身世家,对历朝历代的宫闱争斗自然不陌生,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一想,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境地,不禁吓的唇白脸青,一屁股呆坐在胡床上。
施树德也不顾忌沈丽娘的感受,继续说道:“中宫一旦驾崩,沈娘娘你便是皇后的第一人选,现在中宫死因未明,而逐条线索又都是指向娘娘你,你说陛下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想?吕氏族人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沈丽娘一下惊醒了过来,膝行了两步,一把抓住施树德的衣襟,连声道:“公公!公公!中宫之死和我无关呀!你一定要替我与陛下分说,一定要替我分说呀!”说到这里,沈丽娘已经涕泪交加,全无方那副美丽尊贵模样。
“娘娘快快起身!折煞老奴了!”施树德赶忙让开,低声道:“娘娘莫要惊惶,陛下将你贬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保护你。娘娘你想想,中宫与陛下乃是结发夫妻,军中诸将多有蒙中宫旧恩的,这基业可以说是陛下和中宫共同打下来的,中宫死于非命,逐项证据又多指向你,陛下若没有一番举动,在众将面前如何说得过去?现在娘娘你虽然在崇化坊里,但饮食起居与宫中无异,这里看守严密,其实也是一种对娘娘你的保护。这样对外也说的过去了,再说您的封号、品位丝毫未动,待到时机一到,还是能回宫的!”
听了施树德这一番话,沈丽娘惊魂稍定,她本来身负剑术,可此时竟然手脚酥软,在施树德的扶持下站起身来。沈丽娘擦拭了一会脸上的妆容,低声问道:“妾身见识浅薄,让公公见笑了,不过还想多问一句,不知这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施树德躬身道:“天威之下,世人皆是如此。至于这时机,老奴有一点浅见,不知娘娘可否愿意拔陋俯听。”
“施公公请讲!”沈丽娘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与自己的结好之意,心下大定,低声道:“丽娘若能回宫,此生此世也不敢忘了公公的这番心意!”
“不敢!老奴刑余之人,当不得,当不得!”施树德拜了一拜,低声道:“陛下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世间常人初时不解其妙,往往事后叹服不已。依老奴看来,陛下将娘娘逐出宫中,禁闭在这崇化坊中固然有保护娘娘,缓解外部压力的用意。还有‘引蛇出洞’之意,娘娘请想,中宫之死既然和娘娘无关,那必然是另外一人所为,再将水搅浑,使那借刀杀人之计,将娘娘除去,从中取利。那陛下便佯装不知,将娘娘逐出宫外,让那厮自以为得计,出痕迹来,再将其一网打尽。那时真相大白天下,娘娘自然洗去冤情,重进宫中!”
这里说两句:说书中宫斗不可信的同志们可以去看看汉武帝末年的巫蛊案,原因更是可笑之极,但是结果却一点都不可笑。要记住,这不是金田一的侦探小说,而是古代宫廷斗争,这种斗争不需要绵密的逻辑,也不需要充分的证据,只要有利益的冲突还有一个触发的原因就够了。说到证据,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来俊臣、周兴等人的名字总该听说吧!他们想要你说什么,你就会说什么。
说到这里,施树德走到门旁,轻击了两下手掌,外间五六名粗使妇人搬进来十余个大小包裹,他指着这些包裹道:“娘娘,陛下担心你在这里住的不习惯,本欲将你在宫中用惯的器皿送来,但又怕那隐藏在暗中的贼人在宫中有耳目,误了大事便又暗中遣人重挑选了一套一摸一样的,遣老奴这次带来”
“奴家愚钝,误了郎君之心”听到这类,沈丽娘已是泪盈双眼,先前对吕方的满腔怨尤完全化作了自责,她走到案边,取来笔墨,挥毫写下数行文字,待墨干了,小心折作一条鲤鱼状,转身来到施树德身旁低声道:“劳烦公公将此物带与陛下,丽娘在这里谢过了”
施树德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信笺,纳入袖中,低声道:“娘娘且放心,老奴自当省得请娘娘在这里安居一些时日,诸事必当有所转机”说罢便躬身离去,他出得屋来,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先前那股冷峻神色,在旁人眼里,哪里还有半点屋中模样,全然是刚刚受吕方之命来这里呵斥有罪嫔妃的钦使模样
在此之后,建邺城中还是老样子,吕方躲在未央宫中,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发出旨意,将吕雄任命为权知陵墓使,担任监造吕淑娴的陵墓的任务,本来吕方自己就有在钟山脚下选了一块墓地,也有开始动工,吕淑娴的突然死亡,使得工程进度必须加快吕雄得到诏命后,当天夜里就搬出建邺城,到工地上吃住去了朝中群臣见状,谁也不知道上意如何,正当群臣莫衷一是的时候,突然宫中有使节赶到,吴王要立即召见群臣
未央宫,内殿,十余名文武重臣分两厢站开,虽然他们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内心的激动,但每个人都在小心的观察着别人,想要从别人的举止中猜测是否这次召见的目的,是否和自己的前途相关但每个人都是一无所获
“吴王到”随着一声拖长了的通传声,群臣赶忙抖擞精神,肃立起来,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坐在当中的那张矮榻上和往日不同,此时的他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锦袍,胸口和袖口的金丝龙纹在烛光下闪着光,分外耀眼
“微臣拜见陛下”随着整齐的声音,群臣向矮榻上得吕方下拜行礼,站在矮榻旁的施树德用尖锐的声音答道:“众卿平身”
吕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最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有消息传来,四天前晋军大将李嗣源由郓州出发,疾行数百里,攻破粱都汴梁梁帝朱友贞下落不明,镇守徐州的梁国重臣敬翔已经遣使来,请求内附”
吕方话音刚落,群臣稍微静了一下,旋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虽然这些年来众人对于梁国都贬称为“逆贼”、“乱臣贼子”、“黄巢余孽”,但事实上,在唐帝国崩溃之后,在诸藩镇当中,梁国据有了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块领土,不但长安、洛阳东西两京在其控制范围之内,而且下辖的人口、资源都是其他藩镇无法比拟的如果从过往的历史来看,梁国在后世会被称为“中国”,中原、正统;而吕吴则只能和偏安、南朝、江东之类的词汇相关即使在赢得了襄州之战,俘获了十余万梁军;吴臣中最乐观的人也不认为北伐中原,一统天下是短时间内就能达到的目标而突然之间,梁国这个庞然大物突然崩溃了,通往中原的大门已经敞开在众人的面前,这几乎让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大喜,大喜呀”高奉天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上前一步,脚下却被地毯绊了一下,险些摔了一跤,他的上身晃了一下,旋即站稳了身子,高声道:“陛下有天命在身,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呀”
“是呀陛下有天命在身,微臣为陛下贺”
“万喜,万喜呀”
内殿顿时充满了狂喜的气氛,即使是互不想让政敌,这个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每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们大声的欢笑着,以至于都忘了此事的礼仪吕方也没有打断他们,只是坐在矮榻上微笑着看着他们
范尼僧大声道:“陛下,此乃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淮北诸州,徐州为大,当年杨行密虽然横行江淮之间,但未得徐州,不得窥中原之地,敬翔归附,正是北上中原的大好时机呀”
“范长史所言甚是,梁国瓦解,若我以轻军出泗口入徐州,一军由襄州越义阳三关,经叶县直指汴梁,大发檄文,中原各军州定然望风而降,臣敢情大王立即发兵”陈璋也出列大声道,襄州之战后,他也随着吕方一同返回建邺,作为一名武将,他对于现在吴军的态势为了解在襄州之战后,吴军的大部分机动兵力都已经在以襄城为中心的汉水中游广大区域,只有隶属殿前司的部分军队随吕方返回建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沿着广陵——楚州——徐州——汴梁这个方向发起进攻,以吴军现有的态势是不现实的,但如果要进行调整,则需要相当的时间以现有的情报来看,晋军已经攻陷了汴京,而且朱友贞本人的情况不明,很有可能已死或者落入晋军的手中如果吴军的行动迟缓,中原的大部分还在观望中郡县都会投入晋军的阵营,甚至已经投靠己方的也会改变主意,转而投靠晋军这种后果对吴国是无法接受的而陈璋的建议则是立即从建邺派出一支轻装部队,沿着运河而上,直入徐州,先控制住这个淮北重镇,同时让襄州的吴军主力通过义阳三关,越过大别山脉,然后向北进军
吕方点了点头,但对于陈璋的意见却并没有立即表达意见原因很简单,从理论上讲陈璋方才提出的方略是很不错的,两路吴军协同进军,出义阳的吴军主力可以牵制占领汴京的晋军,使其不敢贸然南下,进攻兵力空虚的徐州;而占领了徐州的吴军则可以利用敬翔对梁国残余地方势力的号召力,不战而获得淮北众多郡县的支持,使得由西而至的吴军主力免去转运粮食的困苦,使其进军的度快,而现在这个时候,度往往就意味着胜利但两路吴军相距近千里,想要有效的协同极为困难重要的是,晋军和梁军不同,对于吴军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敌人,敌军的数量、已经控制的范围,粱国各个郡县对其的态度等等情报都一无所知,在情报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发动大军分兵合进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吕润性站在下首,却有些神不守舍,一条条深深的皱纹刻在了他本来光洁的额头上——这是这些天来的苦闷和打击给他留下的留下深深地痕迹四周众人的激动和兴奋好似和他都没有什么干系
“如果在一个月前,自己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欢呼雀跃,大声要求父王将最困难的任务交给自己,满怀着信心带领大军,去征讨敌人”此时他不禁有些羡慕起王自生来,自己的这个好友不用像自己这样苦恼,只需要打败战场上有形的敌人就可以了,然后就可以获得功勋和恩赏而自己则还要对付那些在自己背后的无形的敌人这可就太困难了想到这里,吕润性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来
“殿下”
吕润性耳边传来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他惊讶的转过头来,只见陈允站在他身旁,正和其他人一般面朝着吕方,满脸都是激动,不像是有话和自己说的样子吕润性本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耳边却又传来一声:“殿下,你何不请战”
这时吕润性已经很确定声音是来自陈允这边,但陈允还是面朝着吕方,嘴唇也是闭合,并无说话的样子这时他突然想起父亲吕方曾经和自己提起过陈允以前曾是一名隐士,会很多奇异之术,其中就有一种奇术,可以口齿不懂,而从腹中传出话语,想必现在自己听到的便是这“腹语”之术了
“殿下可曾记得重耳、夷吾故事?”陈允看到吕润性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腹语,第三次用腹语低声道
“重耳、夷吾故事?”吕润性一愣,旋即他便反映了过来,他低下头去,做出整理自己衣袖的样子,低声道:“在内则亡,在外则生?”
陈允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吕润性顿时感觉到一股凉意,他咬了咬牙,上前行礼道:“父王,出兵徐州之事,孩儿愿服其劳”
殿中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吕润性的身上吕方抚摸了一下右手的凭几,沉声道:“润性,眼下敌我情况不明,出兵之事风险甚大,你可想清楚了?”
吕润性咬了咬牙,抬头直视吕方的双眼,道:“我们不清楚晋军的情况,晋军也是一样李嗣源破了汴京,已经抢了先手,若是咱们不紧跟上,只怕便步步落在后面,再也赶不上了;再说那敬翔乃是第一个遣使请求内附的,若是儿臣领兵前往,梁国各州县就明白了父王进取中原,一统天下的决心,而不是偏安之辈,这样他们才会愿意选择大吴”
“好,好”吕方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勇有谋,这才是我吕家的好儿郎不过现在建邺只有兵力空乏,算来算去也只有军三营,算上淮上可以抽调的也不过两万余人,你看可够?”
“儿臣以为至少要五万人,‘受降如受敌’,那敬翔与我大吴并无恩义,只是欲借我之力抗晋寇罢了,若是我兵少了,只恐其会轻视于我,反倒生出事端来”
“嗯你能想到这些就好“吕方欣慰的点了点头:“这样,你先领殿前司三营兵北上,广陵周边郡县多为兵家子弟,骁勇善斗,明日陈大将军便去广陵募二万人,庐州募两万人多则十五日,少则十日,自会沿河随你北上”原来吕吴这些年来战事不息,为保证有足够的兵员补充军队,便在建邺、广陵、杭州、武昌、越州、洪州等要地设有大行台,大行台在周边州县分辖折冲府,负有组织兵户操练之责,一旦到了需要的时候,便依照名册抽调军士,便是万人也不过数日间便能征集虽然在军中已经募兵的数量已经渐多,但绝大部分士卒的来源还是从各折冲府上送的征士中挑选出来的
“多谢父王”
汴京城雨下得好像瓢泼一般,斜飞的雨线将天地相连,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城门外不远的汴河暴涨了起来,河里已经不复往日的平静,在大雨中,即使站在城墙上,也能够听到一阵阵浊浪拍打在河堤上的骇人巨响
高大的东门洞内,两厢满满当当的跪着十七八个人,从他们满身的朱紫来看,这些人在朝中的官职都相当高虽然高大的顶拱遮挡住了大部分雨水,但是一阵阵大风还是将雨水从外面卷了进来,将人们身上的衣衫打得透湿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们跪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但却没有一个人起来换件干衣服,在他们的心中,就好像外面的天气一般,笼罩在晦暗的雨雾之中,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从这场毁灭梁国的暴风雨中幸存下来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些已经被雨水和寒冷弄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强打起精神,俯下身体,让自己的面孔紧贴地面,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来,所有的人都明白,自己的命运现在已经掌握在即将到来的征服者手中了
“吁”
李嗣源猛的勒住缰绳,坐骑发出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马蹄猛力践踏在泥水里,溅起好高李嗣源凝视着不远处在雨雾中巍峨的汴京城楼,目光悠远,仿佛在努力回忆过去的事情一般
“父亲,雨水这么大,咱们快些进城”李从珂大声喊道,这时一阵急雨打在他的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看上去有些狼狈
“三十年,有三十年了”李嗣源喟然叹道:“想不到我还能在回到这儿”
“什么?”在风雨中李从珂根本听不清楚义父在说些什么,正要细问,李嗣源猛的踢了一下坐骑的侧腹,沉声道:“走,让某家看看这汴京城中还有什么人物”
随行的骑士赶忙跟上李嗣源的步伐,自从一个多月前李嗣源领十余万晋军从杨刘渡河以来,晋军连战连胜,一连攻取了郓州,德胜等要地,又在汶上击破了梁军大将谢彦章,斩俘梁军六万余人,领军直逼汴京,汴京城中守将彷徨无计之下,只得开城归降看到与自己苦斗了三十余年的强敌终于覆灭,李嗣源不禁百感交集
李嗣源策马进得城门,在他的两边跪满了归降的梁臣,他们的面孔紧贴着地面,身上本来十分华丽的朱色或者紫色的官袍被雨水打湿,黏在身上,透出一种恶心的暗红色来李嗣源的目光扫过众人,问道:“城中梁臣都在这里吗?”
最前面的那人抬起起头来,已经冻得铁青色的面孔挤出一丝笑容来,正是赵岩
“启禀大将军,城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在这里”
“那伪帝朱友贞呢?”
赵岩赶忙答道:“那厮不识天命,以螳臂当车,领着少许顽贼在太庙之中据守”
李嗣源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冷哼了一声问道:“那你是何人,在梁国担任什么官职?”
赵岩赶忙小心答道:“小人姓赵名岩,忝居租庸使一职”
“原来是你”李嗣源冷笑了一声:“来人,将这厮给我拿下”话音刚落,身后便有数名如狼似虎的晋兵跳下战马,将赵岩按到在泥水里赵岩惊惶之下,没口子喊道:“小人无罪,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
李嗣源跳下战马,走到赵岩面前,冷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拿你?”
“小人不知“惊魂未定的赵岩答道:“这汴京城门便是小人力主打开的,小人无罪呀”
“好,老夫便让你做个明白鬼”李嗣源冷笑了一声:“汝父便为粱国重臣,你自己是尚长乐公主,为驸马校尉,年纪轻轻的就入典禁军,朱友贞继位后,是对你恩宠无比,将租庸使这等要位也交在你手上,可你又做了些什么呢?依势弄权,卖*官鬻狱,嫉贤妒能、离间旧将相,弄得国事日非国有危难,你不但不尽心竭力以报人主,反倒开城降敌,像你这种小人,我岂能饶过了你”说到这里,李嗣源大喝道:“来人,将其拖下去,乱鞭打死”
“喏”随着一声应喝,数名晋兵便将赵岩拖到一旁,绑在一旁的一颗槐树上,狠狠的抽打了起来,赵岩一开始还有力气大声惨叫,但随着鞭打的继续,很快他的惨叫声就停了下来,整个人被打得如同血葫芦一般,昏死过去行刑的晋军见状,便将其绳索解开,将其丢弃在路上,纵马践踏,一阵沉闷的骨肉折断声后,赵岩已经化成了一团血肉
“这等小人,活该这等下场”李嗣源冷哼了一声,跳上马背,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梁臣,挥鞭轻击了一下马股,策马向城内行去,李从珂赶忙跟上一行人走了一会儿,李嗣源突然停住坐骑,凝视着左边的那片房屋,李从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风雨中依稀可以看见大门前的招牌上写着三个大字“上源驿”
“便是这里,便是这里了”李嗣源跳下战马,向院门走去,目光闪动,似有泪光李从珂赶忙跟了上来
李嗣源站在院门前,轻轻的抚摩着门廊,口中喃喃自语道:“那是中和三年,那时我才十七岁,武皇刚刚擒杀了黄贼,那朱温假作殷勤,便在这上源驿宴请武皇,为其庆功夜里却遣兵包围此地,放火围攻,好不容易才护着武皇杀出重围那时我便发誓,定要斩杀朱温老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想不到这一过去就是三十三年,三十三年呀”说到这里时,李嗣源已是满脸水迹,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雨水
看着李嗣源在这里痛哭流涕,李从珂站在一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刻骨的仇恨,经过数十年的酝酿,早已化为了一种摄人的苦酒,让人一饮则醉,若非是局中之人,是难以知晓其中滋味的
过了半响,李嗣源哭声渐停,他转向西北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满脸肃容的祷告道:“父皇、大弟在上,历经多年苦战,邈佶烈终于入得汴京,定当覆其宗庙,掘墓鞭尸,以报大仇”祷告完毕后,李嗣源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大声道:“走,进宫城”
李嗣源一行人沿着汴京中轴大道一路而来,道路两旁到处都是梁军丢弃的军器盔甲,这些汴京城中的守军,大部分都不过是城中的富户子弟,为了炫耀,而从军的这等人物最是贪图逸乐,晋军离汴京还有数十里地,他们便丢弃武器,躲到家中去了,有些还乘机四处剽掠,放火杀人,幸好有大雨,火势才没有蔓延开来李嗣源一路上遇到这等盗贼,一律斩杀,悬首在坊门始终,很快就控制了汴京城中的局势
待到李嗣源一行人来到宫城前,只见宫门大开,一人被吊在门前,素袍赤足,披头散发,情形十分诡异,待到晋兵上城头砍断绳索,将那人尸体放了下来,早已都硬了,显然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李嗣源打量了一会那尸体,只见死者容貌生前倒是长的颇为俊雅,只是现在双眼凸出,舌头暴突,自然难看的很,这时,李嗣源突然发现死者胸口鼓鼓囊囊的,伸手一摸,却是有个一锦囊,挂在颈子上,李嗣源正要打开看看,不远处的门廊人影一闪,赶忙喝道:“快,拿住那厮”
话音刚落,李从珂便催马冲了过去,那人刚跑了两步,便被李从珂从后面赶了上来,一把揪住背心,提了起来_泡&书&李从珂打马赶回,将其掼在地上,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呻吟不止
“你是何人,为何在那边窥探”李嗣源沉声问道
“奴婢乃是宫中内侍,不合冲撞了军爷,还望列位饶命呀”地上那人抬起头来,只见其面白无须,说话声音也颇为尖细,身上衣衫正是宫中太监打扮,李嗣源冷哼了一声,一旁的李从珂会意上前,扒下那厮的下裳,察看之后回头低声道:“义父,的确是个阉人”
“你过来看看,这是何人?”李嗣源指着那尸首对那阉人问道那阉人爬了过来,将那尸首翻过来一看,骇的大叫一声,跌坐到一旁,好似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般
“你认得这人?此人到底是谁?”李嗣源见状,赶忙问道那阉人却好似疯了一般,扑在那尸首旁,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嘶声哭喊道:“陛下,陛下呀”
“陛下?”李嗣源听到这称呼,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赶忙打开手中的锦囊,将里面的物件取出一看,竟然是一枚金钮盘龙玉玺,翻过来一看,只见玉玺表面上用篆书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形同龙凤鸟之状,竟然是秦始皇时制成,千余年历朝历代相传的传国玉玺
“义父,义父”李从珂看到李嗣源站在那里,看着手中的物件,一动不动,好似中了什么邪法一般,赶忙一面大声呼喊,一面摇着对方的胳膊李嗣源这才从刚才的惊诧中回过神来,向那阉人问道:“躺在地上便是梁帝朱友贞?”
“正是万岁”那阉人抬起头来,他额头早已磕破了皮,脸上血泪交织,糊成了一片,一边痛哭一边答道:“昨天夜里汴京城中便传言沙陀贼已经过了虎牢,离汴京只有半日路程了,可城中精兵早已丧尽,控鹤、龙虎诸军中只剩下些市人子弟,都弃了兵甲四出劫掠,城头上连守碟的人都没有陛下敲钟召集群臣前来议事,商讨对策,可却无一人前来,奴婢本以为陛下已经出城逃走了,却想不到,想不到……”那阉人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了起来
李嗣源走到朱友贞尸首旁,只见死者双目圆瞪,脸上肌肉扭曲,舌头突出,脸上满是临死前的绝望和恐惧李嗣源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朱温一生作恶多端,倒行逆施,虽然名为全忠,却对上不忠,对友不义待下不德,自己也不得善终,报应还落在子孙身上,足以为后来者戒”说到这里,李嗣源大声道:“来人,取下粱贼朱友贞的首级来,收拾好了,和这玉玺一同送往晋阳”
李从珂却没有向往日一般立即从命,他激动的盯着李嗣源手上的玉玺,问道:“义父,你手上的莫非便是那传国玉玺?”
“不错,正是此物”李嗣源将那玉玺拿到李从珂的面前,指着上面的一角道:“前汉末年,王莽篡位,此玺由其姑母汉孝元太后代管王莽派其北阳侯王舜进宫索玺,孝元太后怒斥之,以玺投地,才缺了这一块你看,这里缺了个角,后来用黄金补上的,便是当年孝元太后摔坏的地方”果然正如李嗣源所言,玉玺的左上角有一小块色泽和质地都与一旁的玉质不同,乃是用黄金镶嵌而成的
“义父”李从珂将李嗣源拉到一旁,低声道:“孩儿听说当年武皇去世之时,以三矢交付先王,其一复刘仁恭之忘恩,其二便是惩朱温之篡国;其三乃是罚耶律阿保机之背义若不能复此大仇,复三矢于家庙之中,便不为李氏子孙,不知是否有此事?”
“是有此事,那又如何?先王创业未半则中道崩殂,我无论为人臣还是为人子都应该将余事做完呀”李嗣源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
李从珂扯来一名手下,低声吩咐了两句,那手下脸上立刻满是兴奋,跳上战马就往宫城内去了李从珂转过身来,答道:“依我沙陀旧习,从子虽非骨肉至亲,但与亲子并无大异,当年武皇去世,晋阳城中莫衷一是,多有异心之人,若非义父全力支持先王,先王也没有那么容易登上晋王之位现在义父攻陷汴京,斩杀粱酋,以矢复于家庙,武皇在泉下有知,也必当瞑目,义父您才是真正的李氏子孙,才最有资格登大宝之位”
李嗣源听了李从珂这一番话,不由得大惊失色,赶忙叱呵道:“一派胡言若非义父简拔,某今日也不过是一塞上牧羊儿,沙陀乃贵种,又得前朝赐姓,非分之想,切莫有之”
“义父,神器本无主,有德有能者居之若说家世,蜀中之王建,淮上之吕方、凤翔之李茂贞,哪一个是高门出身的?若是义父您不是天命在身,为何这汴京城不战而下?朱友贞悬梁自尽?这传国玉玺自己没长腿,却出现在您面前?”
两人正争执间,先前那骑已经回来了,手中多了一块黄布,看那破破烂烂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从哪来扯过来的李从珂眼疾手快,一步抢过玉玺,又将接过黄布,强行披在李嗣源身上,高高举起玉玺,对身后的众沙陀骑士大声喊道:“吾辈披甲挽弓,临阵厮杀,历经万死,主上年幼处深宫之中,如何知晓我等功劳太尉久经戎行,深知我等辛苦,又有吉兆在此,不如便立太尉为天子”
众骑士都是李嗣源的心腹,跟随他征战多年,早就看不上那个整日躲在晋阳享乐的幼主了,巴不得李嗣源当上皇帝,自己也能跟着升官发财,此刻看到玉玺,纷纷齐声喊道:“太尉做天子,太尉做天子”
李嗣源见状大急,一面取夺玉玺,一面喊道:“小儿辈欲灭族乎?”
李从珂也不和李嗣源争夺玉玺,大声道:“义父,天予不受,反受其咎,您立下这般大功,就算一心想当忠臣,只怕晋阳那小儿也容不下您了您看看将士们,难道现在还有退路吗?”
李嗣源闻言目光转向正对他大声欢呼的晋军将士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流露出贪婪和狂热的光芒,他立刻明白了李从珂方才所说的正确,如果现在拒绝属下推举自己称帝,不待晋阳的张承业和幽州的周德威来对付自己,这些现在还对着自己高呼“万岁”的将士们就会立刻砍掉自己的脑袋,拿来作为向晋王李继岌作为洗脱罪名的凭证正如李从珂所言的,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日若失计,吾当食汝之肉”李嗣源一面对众将士挥舞着手臂,一面低声骂道,显然他已经面对现实,接受了义子的自作主张
李从珂笑道“义父他日为九五之尊,食膏粱甘肥尚且不及,孩儿皮肉腥骚,哪里入得陛下尊口”
李嗣源冷哼了一声,他也知道这时并非和李从珂计较的时候,他低咳了一声,对众将士大声道:“汝辈随我李家已经数代,立功弥多,今日破敌巢穴,吾自当重重酬谢于汝等,汴京城中土地、人口为我所有,金银玉帛尽数赏与尔等”
“万岁”听到李嗣源的赏赐,众沙陀骑士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比起方才黄袍加身时候的呼喊声,这时的欢呼声要加热烈,也要加真切的多了这正是晚唐乃至五代时期通行于藩将和士卒们之间的规则,藩将只有用越来越多财富填满手下士卒无厌的胃口,才能保持住士卒的忠诚既然士卒们将黄袍披在了李嗣源的身上,将他捧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那李嗣源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财物来回报这些士卒们,否则他很快就会被从宝座上踢下来,摔得粉碎
一阵阵粗野的欢呼声回荡在汴京城的上空,这是晋军在向自己的皇帝和荷包欢呼,连漫天的大雨也阻拦不住这声音居民们躲在自己的家中,一阵阵的马蹄声和呼喊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每个人都将所有的或多或少的财物隐藏在自己以为安全的地方,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关在内室之中,而自己则瑟瑟发抖的看着大门,向祖先和神佛祈祷自己能够安然度过这场劫难但是他们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粗野的晋军撞开房门,夺走自己能够拿走的每一件东西,任何一点抗拒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当财物不足以满足他们贪婪的胃口时,他们就用暴力来逼迫百姓交出隐藏的财物,无论那些臆想中的财物是否真的存在抢*劫很快变成了杀掠和纵火,惨叫声和黑烟交织在一起,升上天际,远远望去,一股黑气直冲云霄,好似地狱之门在汴京打开了
魏州,校场_泡&书&
“手持叉架前進叉架靠槍前進放下叉架,槍下肩”
随着一声声有力的号令声,校场上数队身着黑衣的晋军士卒依照口令的指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练习着使用火绳枪,看他们笨拙的动作,显然他们对于这种武器还使用的很不习惯
校场旁的高台上,一名年轻将佐皱着眉头看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兵卒,一边向一旁的薛舍儿问道:“薛押衙这些射手还要操练多久才能上阵呀?”
“回石将军的话”薛舍儿恭敬的对那年轻将佐答道:“这些兵卒都是各营中挑选而来的,听金鼓,识旗号,知进退都已经有了,火绳枪的操作使用须得两个月,再花上半个月和长矛队合练也就够了”这年轻将佐姓石名敬瑭,便是后世无数愤青切齿痛恨的那个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的儿皇帝,他此时虽然不过二十出头,但性格朴实稳重,寡言笑,喜兵书,行事仿佛李、周贞明元年915,李存勖得魏州,梁将刘鄩急攻清平今山东清县,李存勖急往驰援,为刘鄩所围石敬瑭率十余骑突破粱军包围,救李存勖于危难之中李存勖拊其背而壮之,由此声威大振,在军中名噪一时他还数次解救李嗣源于危急之中,从而得到器重,逐渐成为李嗣源之心腹李嗣源遂把女儿永宁公主嫁给他,并让他统率“左射军”的亲兵此次李嗣源领大军渡河,便将魏州这根本之地交在他手上,可见对其的信重
“嗯”石敬瑭点了点头,他眉头微皱,显然对薛舍儿的回答不甚满意:“想不到这火铳手成军竟然如此之慢”
薛舍儿笑道:“石将军有所不知,这铳手成军便同盖楼一般,要挖地基,打桩子,一开始最难只要成了伍,只需将兵稍加训练,将其拨入队中,历练月余,便也勘驱使了”
石敬瑭也是久经行伍的,一听便明白了薛舍儿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原来薛舍儿投入李嗣源麾下后,颇得其信重,让其专门负责操练火器,此次渡河伐粱,他的火器部队还没有成型,便留在魏州,必要时也可帮助守城此时校场上传来一声号角,原来是已近正午,士卒们解散队形,准备吃午饭了石敬瑭正准备下去看看士卒们的情况,校场入口却有数骑飞驰而来薛舍儿闻声望去,脸色不由得微变,那骑士身着红色外袍,背上的认旗被风刮得猎猎作响,竟然是晋军中最为紧急的金牌传骑
转眼之间,那数骑已经到了台下,为首的骑士滚鞍下马,连滚带爬的冲上高台,跪在石敬瑭面前,嘶声道:“汴京有急信到”
石敬瑭脸上闪过一丝激动,但旋即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伸手接过书信,拆开一看,脸色不由得一变,冷声道:“你起来说话”便将那信使拉到一旁问话,薛舍儿也不敢靠过去,只能竭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双耳上,依稀听到些诸如“破城、登基”之类的零碎话语正当薛舍儿竭力将这些零碎话语拼凑起来还原其原意的时候,石敬瑭已经问完了信使,快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身向高台下走去,刚走了几步,便转过身来对薛舍儿大声道:“薛押衙,传令下去,让火器营停止吃饭,披甲持兵,准备应战”
薛舍儿赶忙应了一声,跑下高台发出号令,经过短暂的混乱,五百多火器营的军士已经准备停当,列队待命薛舍儿快步跑到石敬瑭身旁,沉声道:“火器营军士准备停当”
石敬瑭坐在马上,目光扫过排列整齐的军士们,突然高声喊道:“全营将士,目标,监军府”
“监军府?”薛舍儿一愣,晋军各部都有监军使臣,以确保各军对晋王的忠诚,李嗣源这里也不例外石敬瑭居然向那里进兵,难道李嗣源已经反了吗?可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腹背受敌,他总不会背叛晋王,归降梁国了?薛舍儿跟在石敬瑭身后,脑海中却乱成了一锅粥
“薛押衙”石敬瑭突然低声道:“大总管已经在汴京登基了”
“什么?”薛舍儿闻言大吃了一惊,他是南方人氏,马术远不及石敬瑭这些沙陀将佐,险些从马背上跌了下来,幸好被石敬瑭扶了一把
“不错怎的?大总管便不能当皇帝了?”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薛舍儿此时颇为尴尬,赶忙解释道:“大总管功高盖世,自然做得皇帝,只是这也实在太过突然了,让末将吃惊的很”
“不要说你,便是我也吃惊的很”石敬瑭平日里古板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来,看上去颇为诡异:“汴京不战而下,朱友贞悬梁自尽,大总管黄袍加身,登基称帝,这一连串事情凑在一起,都不像是真的了”说到这里,石敬瑭抬头看天,仿佛在和某个不知名的存在说话:“这个世界,还真是不会无聊呀”
监军府外,薛舍儿看着火器营的军士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在他的身后,一名士卒正身手敏捷的爬上旗杆,好将监军使臣怒目圆瞪的首级挂在上面,这个张承业的亲信言辞激烈的拒绝了石敬瑭的招降,并对李嗣源的谋篡行为痛斥了一番石敬瑭则干脆的砍掉了他的脑袋作为回应——既然不能招揽你,那么砍掉监军的脑袋来表明自己起事的决心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薛舍儿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小心的走到一旁,跳上自己的战马,飞的向自己的住所奔去进得屋来,便快的取出白纸,在上面写道:“汴京已破,李嗣源已登基,魏晋已有嫌隙,舍儿字”书写完毕之后,薛舍儿待到墨干了,将其卷好塞入一个特制的细竹管中,用蜡封好,走到后院,郑重其事的从鸽笼里取出一只信鸽来,将那竹管牢牢的绑在信鸽的腿上,猛的将那鸽子往天空一掷那只灰白色的信鸽猛的扑扇起翅膀,在院子上空盘旋了一周,向南方飞去
薛舍儿看到鸽子飞远了,这才回到屋中,将笔墨蜂蜡等器物收拾完毕了,这才出来上马重回到监军府那里,确认无人发现自己离开过,这才松了口气
楚州,三国时称临淮,西晋因之东晋时建为重镇义熙中,分广陵立山阳郡刘宋因之泰始中,侨立兖州治淮阴县齐曰北兖州,亦为重镇梁因之太清中,没于东魏,改置淮州,又分置淮阴郡隋开皇初,改置楚州其地正处于京杭大运河和淮河的交界上,延泗水北上则可直取青徐,而沿运河南下则可直取广陵,进入大江实乃南北对峙时的必争之地,吕吴建都于建邺,以江东淮南为其腹心之地,楚州若是有失,只恐大江两岸皆有烽火,是以在此地留有重兵守卫
吕润性站在船首,一阵阵江风从岸边刮来,将他身后的大旗吹得猎猎作响,而他此时的心中,也好似身后的大旗一般,在风中激荡不久前在建邺城中的巨大变故给这个年轻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虽然从小吕方便将其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培养,让其在行伍中磨练,虽然吕润性只有二十出头,但在军事和民事上已经有相当的经验了但是在一切都是在吕方的安排下进行的,由于吕淑娴只有一个养子,实际上在吕吴太子这个位置上,吕润性是没有竞争对手的,也就是说虽然吕润性在很多方面都经历过磨练,但唯一在争夺帝位这个古代皇子最重要的专业技能上反倒是毫无经验这也是吕方故意造成的局面,这个乱世野心家实在太多,实在没有多余的政治资源来玩诸子争位的把戏但是吕淑娴的突然死去改变了这一切,沈丽娘的突然被逐出宫去,吕方的暧昧态度,这对于那些潜在的野心家来说都是最美味的诱惑,还有什么能比皇帝的宝座大的奖赏呢?不需要多么敏锐的感觉,吕润性就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虽然他按照陈允的劝谏,主动出外领兵以避祸,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和失落感,充满了这个年轻人的内心
“殿下,离楚州还有二十里了”一旁,吕宏凯沉声道吕润性点了点头,转身向船下走去,吕宏凯忧心的看着他,像一只忠诚的狗,但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吕润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当房门关上了的那一刻,他似乎觉得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他轻松的吐了一口气,躺在自己的卧榻上,如果说这次变故给自身带来的最大变化那就是自己变得喜欢独处了,一个人让他觉得加安全,加松弛,加舒适,马上就要到楚州了,这种独处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了,自己还是好好享受一下
吕润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微弱的灯光下,天花板上斑驳的纹路也活动了起来,幻化成一头头魔兽在相互厮杀、吞噬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魔兽又恢复了成了斑驳的木纹,吕润性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吕宏凯的声音:“殿下,楚州防御使高许带着敬翔乘小舟来了”
“什么?让他稍待片刻我马上出来”吕润性大大吃了一惊,他赶紧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着,片刻之后从舱内出来时,脸上已经满是自信而又温和的笑容
“降臣拜见殿下”敬翔一丝不苟的对吕润性行礼下拜吕润性待其行罢了礼,笑着将其扶起道:“此次润性领兵北上,事物繁多,不解之处,还望敬使君多多提点”趁这个机会,吕润性目光扫过这个梁国重臣,只见其一身皂衣,满头白发,颜色枯槁,一副老朽衰颓之貌,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根枯木一般,心中不由生出轻视之心来
“罪过,罪过敬某才智愚钝,老朽不堪重用,生死操于人手,如何及的殿下年少英锐,如何敢当提点二字如有一得之愚,自当尽心竭力”敬翔说到这里,便站到一旁,高许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汴京有急信传至”
吕润性点了点头,便与高许进得舱来,待到了舱门口,吕润性回过头来,笑道:“敬使君也进来”敬翔这才跟了进来,
高许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管,双手呈上吕润性接过竹管,小心的打开封蜡,取出里面的绢书来,凑到蜡烛旁细看刚看了两行,吕润性手上一抖,若非他这年余经历的变故颇多,养气功夫大有长进,险些将这绢书丢在蜡烛上了待到将其看完了,吕润性稍一思忖,将绢书递给敬翔,低声问道:“敬使君,你以为这消息如何?”
敬翔接过绢书,打开一看,身形不由一震,脸上枯槁的神情终于生了变化,眼中流出两行清泪来,吕润性心知是看到朱友贞自杀的消息,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对敬翔的观感改善了几分,沉声道:“使君,不如你先且去隔壁舱中歇息片刻可好?”
敬翔摇了摇头,擦去脸上泪水,答道:“罪臣虽名为粱臣,实为朱氏老奴,今见主家亡故,叫罪臣如何不悲戚还望殿下体谅但若要为主上复仇,便在这几日间,老朽还撑得住”说到这里,敬翔将书信看完,闭目思忖片刻之后,抬头答道:“殿下,李嗣源登基之事利害牵涉极多,现在所知甚少,一时间也解说不清不过依老朽所见,这对于殿下来说,是一个机会”
“嗯?怎么说”
“殿下,李嗣源轻兵袭破汴京,随即登基称帝,显然这并非是先前预谋的,而是临时起意的,甚至是手下将吏临时推举,否则这等大事绝不会搞的如此仓促”敬翔冷静的分析道
“不错”吕润性轻击一下手掌,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的确正如敬翔所言,古时皇帝登基有一套很复杂的仪式,像李嗣源这般的,就连隋末唐初那等乱世中的草头天子只怕也不如,显然是临时起意的结果
“既然如此,其仓促登基,就算为了酬功,也得给麾下将士一大笔钱财,不然只怕李嗣源屁股底下那张龙椅只怕坐不稳”敬翔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得色来:“而这便是殿下的机会了”
“机会?”吕润性微微一愣,旋即会过意来,探询道:“相公莫非是说汴京中的梁国重臣会被勒索财物?”
敬翔笑道:“不错,殿下,梁国版图辽阔,如今汴京虽破,先帝弃世,但各地郡县尚在李嗣源既然登基称帝,自然与河东的旧主关系恶劣,岂能不重赏手下将士,以忠其心的且不说经历连年征战,汴京府库中财物早已空虚,根本不够他花使,只说这帮骄兵悍将,在这个节骨眼上岂有不侵掠汴京中富户高门的道理?难道李嗣源还能惩治这些有拥立大功的手下?梁国那些郡县守臣本来就和汴京高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见了,岂有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若是殿下没有动作罢了,他们迫于兵威虽然心中怀恨,但最后还是会向李嗣源降服,可若是殿下举兵北上,彼辈只怕就不会继续任沙陀贼宰割了?”
“对,对”吕润性大声笑道:“敬公所言甚是”随着交谈的进行,吕润性对敬翔的称呼也在不断改变,由使君变为相公,又从相公变为敬公,端的是越来越尊崇,这个从梁国投降过来的老臣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吕润性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道:“我此次只有三营兵来,所征发的兵编练成伍到这里来至少还需要三十日,待到军一到,便立刻出发,敬公以为如何?”
“殿下”敬翔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那李嗣源也是打老了仗的,这些老臣看出来的,他自然也看的出来,只恐其一稳住了汴京的形势,便会分兵收取四周郡县,那汴京乃是道路辐辏,水路纵横之地,无论是到河洛、河内、山东、淮北都无名山大川隔限,不过六七日便可到,以当地郡县的守兵,如何能与沙陀铁骑相抗?必然望风而降那时主客倒转,再想进取中原可就难了”
吕润性点了点头,但看他脸上为难之色,显然还在权衡利害,还没有下决心敬翔赶忙继续劝说道:“殿下所虑无非是沙陀铁骑精悍,若是兵少了,一旦大军受挫,后果不堪收拾但老臣却以为沙陀兵虽精,但其最可怕之处乃是其本身的那一股子凶悍之气彼君臣上下生于朔北之地,习于苦寒,寻思南下,以求富饱,颇有剽锐之气,是以难当如今其兵已入汴京,上下所获何止亿万,将士皆成富家,自保所获子女玉帛尚且不及,其志气已盈*满,如何还勘驱使?是以其兵虽众,但却不可畏,若能稍挫其锋,彼部自然退兵”
听到这里,吕润性与高许对视了一眼,自从僖宗年间庞勋之乱,这数十年间沙陀铁骑纵横中原,或为唐皇,或为藩镇,虽然偶有败绩,但最终都为他们所覆灭,隐然间已是天下第一强兵,吴军虽然自成军以来,也未尝一败,但毕竟都是在南方,面对的敌人远非沙陀军可以比拟的,吕润性等吴军将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河东军都不无畏惧但听了敬翔这番解说,心中不由得豁然开朗,正如敬翔所说的,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由于所处环境艰苦,物质贫乏,所以相比起中原百姓来,这些游牧民族能够忍耐饥寒困苦,而且游牧迁徙生活本身也使得他们有高的组织性,进入富庶的中原改变自己命运的强烈渴望,加上在战马和组织方面的优势,这些少数民族组成的军队往往在短时间内能够爆发惊人的战斗力但是一旦进入中原,得到了大量的战利品,他们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这种惊人的战斗力又会迅衰退掉,这在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亚历山大大帝在东征时曾经下令烧毁手下士兵获得的所有战利品,也是这个原因
“敬公,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先与众将商议,你一路辛苦,先先去休息一下”吕润性对敬翔笑道敬翔赶忙躬身退下,吕润性将手下将佐召集起来,将方才敬翔的建议复述了一遍,沉声问道:“你们也来说说,如今应当如何行事”
“殿下,末将以为应该北上”吕宏凯第一个应声道,他现在才二十四五岁,正是功名心最旺盛的时候,听得说有这个一个好机会,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李嗣源称帝,必然和晋贼决裂,最多能拿出个四五分力气来咱们兵少,他们未必知道咱们兵少呀,再说也就个把月时间,大军就上来了殿下提万人便抵定中原,这是何等的武功呀”
“不错”
“正是,末将愿为先锋”
吕宏凯的话语就好像一颗火星,将众人心中的欲望点燃了,舱中顿时热闹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涨红了,就要喷出血来一般吕润性也不禁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整个人熏熏然,仿佛灌了两壶老酒下肚正当此时,突然有人沉声道:“微臣以为此事还需商榷”便好似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顶上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向声音来处望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高许,他已经四十出头,在一众年轻的面孔中显得格外显眼
“殿下,这敬翔说的虽然在理,但焉知此人不是将我军诓过去,和那晋军做那两虎相争,自己做那卞庄子呀”
“卞庄刺虎”吕润性脸色一下子变了,刚刚离开建邺的他对于这些阴谋伎俩,实在是敏感到了极点
“不错,我大吴与李嗣源,一个在襄城大破梁军,一个刚刚攻陷汴京对于敬翔来说,都是敌国现在汴京失陷,朱友贞自杀,群龙无首,凭区区徐州之地是绝对无力抵抗的如果能引得我大军北上,与李嗣源拼个你死我活,说不定梁国还有复国之望须知此人素来以狡黠多智而闻名天下,方才那些也只是他一面之辞,焉知不是他故意来诓骗殿下的”
高许这一番话言罢,舱中顿时一静,旋即又争论起来吕润性眉头紧锁,坐在首座沉思半响,伸出右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众将顿时静了下来吕润性站起身来,沉声道:“朱友贞已死,我大吴与李嗣源迟早必有一战,我离开建邺前,父王便以定下东西并举,进取中原的方略敬翔也不是没有脑子的,只要我大吴能够击退李嗣源,他也只有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们,这种事情归根结底还是靠咱们自己”说到这里,吕润性转身对高许沉声道:“高府君”
高许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末将在”
“明日我便领兵由泗水北上,前往徐州,据我所知,这些年来淮上战事繁多,河流久未清理,淤积甚多,我水师大船无法通行,只能换乘小舟还有不久之后,后续大军也会随之北上,也需要大量船只,这换乘还有清淤之事,便由高府君一肩担了”
“末将遵命”高许赶忙应道:“末将得到消息后,已经征发了各种船只六百余条,民夫四万余人,楚州民间船坊也都被征用,以打制船只,以供大军驱使,转运之事,还请殿下放心”
吕润性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满是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神情的手下们,大声道:“众将听令,明天出师,目标,徐州”
“末将遵命”整齐而又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舱室中,几乎要将房顶掀飞了一般,
公元919年十月,吴军大发师徒,分两路并举,东出楚州,西出信阳,并指汴京,舟船车马绵延百余里自古由南伐北者,师徒无有如此之盛
汴京李从珂走出屋外,伸了一个懒腰,赤裸的上半身曝露在空气中,十月的汴京已经有些寒意了,但是他还是浑不在意的走到天井的水缸旁,这是用来防备宫中走水的李从珂一头扎进水缸里,宿醉带来的那种不爽利立刻消失了,他甩了甩脑袋,又从水缸中捞出水来擦洗自己的身上,擦洗干净后,李从珂回到房内,对榻上低声抽泣的妇人喝道:“兀那妇人,莫在那里哭哭啼啼,听的烦人的很,快起来替某家衣”
那妇人爬起身来,披上衣衫,只见其容貌艳丽,皮肤白皙,乃是个少见的美人,只是现在满脸泪痕,凄苦的很,也不知是宫中女傧还是汴京城中那个达官贵人的侍妾,被李从珂掳了过来,据为己有那妇人忍住心中悲苦,替李从珂穿衣,她身上外衣早就在昨夜的昏乱中被李从珂扯破了,胸前背后数处破口,露出大片大片白皙丰满的肌肤来,看在李从珂眼里,不禁食指大动,伸出手去抚摸*揉*捏,那妇人又不敢反抗,只得强忍,结果花了小半个时辰,李从珂才穿好了袍服盔甲,出门去了
李从珂出得门来,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这种兵火之后留下的气味,他倒是熟悉的很李从珂满不在意的打了个喷嚏,大步向院外走去,刀鞘和裙甲发生碰击,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余人呢?”
李从珂看着院外空地上稀稀拉拉的十几个牙兵,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太阳已经晒屁股了,可是还缺了一小半人,来了的也装束的乱七八糟,不是马没有喂足,就是胡禄里只有六七支箭他咬了咬牙,大声呵斥道:“狗崽子们,都一个个皮痒了吗?军中法度都忘了?击鼓,老子要给这帮狗崽子一个好看”
咚咚的鼓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一个个衣甲不全的汉子连滚带爬的从四面跑了过来,李从珂脸色铁青的看着他们,冷喝了一声:“全部给我拿下,狠狠用鞭子给我抽”
“喏”那十几个牙兵应了一声,一拥而上,将其一个个按倒在地,狠狠的抽打了起来,场中立刻传来一阵惨叫声那牙兵头目看了看地上的手下,又看了看李从珂,靠上去低声道:“将军,这些狗崽子固然该死,但念在这些年他们为将军冲锋陷阵,也不无微功,好不容易才打进汴京来,高乐了些,且饶了他们这一遭再说,眼看马上又要出师了,若是打残了几个,谁替将军拼命呀”
李从珂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鞭打的亲兵赶忙停止了鞭打他走到那些在地上呻吟的牙兵旁:“你们几个进了汴京城,就整日里抱着女人胡混,小心软了筋骨,上不得马,开不了弓,让别家再打进来,到时候你们自己也和那朱友贞一般下场”
“喏”躺在地上的牙兵们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李从珂跳上战马,数名手下赶忙上马跟了上去一行人出了门,一路向宫城行去,尸首和焚烧的余迹随处可见,道路两旁不时可以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胡兵跨马横行,马背上驮着掠夺来的妇人和财货,连宫门前皇道两旁的沟渠也有十几个打着赤膊的胡兵在饮马洗浴
“该死,也太不成体统了,看来是要砍几颗脑袋好生整治一番”李从珂口中喃喃低语道,不需要多少见识,也能知道这样的军队是不会有什么战斗力的,若不整治一番,只怕要出大问题
“孩儿拜见父皇”李从珂躬身下拜坐在胡床上的李嗣源站起身来,他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起来”李嗣源扶起李从珂,他笑着挥了挥手中的信纸,道:“来,你看看”
李从珂接过书信,刚看了两行便笑道:“父皇洪福,想不到河上的梁军竟然这么容易就解甲归降了,这段凝还真是无胆鼠辈,五万精甲竟然不战而降,朱友贞尽是用的这种鼠辈,岂有不悬梁自尽的道理”
李嗣源笑道:“嗯,不过若非如此,咱们也没这么容易稳住汴京这段凝领五万大军,据守高陵渡,无论是回师汴京,还是投靠晋阳那边,都是一个大麻烦,现在倒是好了,粱国剩下诸将中就属他所领兵力最多,连他都降了,其他各地就能传檄而定了”原来这高陵渡又名卢津关,位于黄河北岸临黄县东南三十五里,乃是黄河上的要津梁国在失去了魏博六州之后,和晋军的前线已经被压到了黄河,梁国的腹心区域直接曝露在晋军的兵锋之下为了抵御晋军的进攻,身为北面招讨使的段凝则统领五万大军,在此处屯守晋军由下游杨刘渡河,长驱直入,袭破汴京段凝得知晋军攻汴京的消息,赶忙由高陵渡渡河,返回汴京救援,前锋至封丘时得知晋军已经入城,便顿师于此地,犹豫不决其实晋军长驱直入,所有的只是一部分轻兵,只占领了汴京城,四周郡县还都在忠于粱国的官吏手中,而且汴京城池广阔,李嗣源现有的兵力不足以无法防守,一旦段凝领军还攻汴京,只怕城内百姓立刻就会群起应和那时李嗣源唯有狼狈退出汴京即使段凝所部呆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会像一根骨头卡在李嗣源的喉咙里,让他难受的要命,现在段凝一下子归降了,这对于李嗣源自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李从珂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也立即好了起来,方才在外间看到的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也抛到脑后去了,笑问道:“那父皇以为当如何安置这个段凝?”
“这个”李嗣源稍一犹豫,笑道:“本来让他就地当滑州防御使就可以了,也少些波折,但现在某家登基称帝,只恐河东那边有些举动,这滑州扼守黄河要津,放在这等货色手中,倒是不放心的很”
“父皇所言甚是”李从珂点头道在此时李嗣源父子眼中,他们主要的敌人方向已经不是南面,而是位于河东的晋王李继岌,还有幽州节度使周德威,尤其是周德威,此人善于用兵,麾下精兵数万,一旦和河东连成一气,对于根据地在魏赵之地的李嗣源眼里,就是极大的威胁所以对他们来说,要迅的消化梁国的剩余势力,以抵御北面来的强敌,至于南面的吴国,还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那受降之事便让你去,将降军中挑选精壮,独立成军这些人和我军交战多年,多有仇怨,一个不小心就会闹出事端来,千万不可大意了”李嗣源沉声吩咐道:“还有,段凝这厮在汴京如有宅邸,你去看看,莫要让人糟蹋了”
“孩儿晓得”李从珂额头上立刻冒出一层汗来,进城以来这几日沙陀兵几乎将汴京翻了个底朝天,多少达官贵人的宅院都成了他们的马厩,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一家是段凝的,这下可就糟了
李从珂出得宫来,立刻让手下找来几名熟识汴京城中情况的太监来,引领他前往段凝的住所李从珂一行人一路赶来,相距段宅还有百余步便远远的闻到一股熟悉马骚*味,李从珂暗叫不好待到了段宅门前,他匆忙跳下战马,向里面一看,顿时气得满脸发青
只见段宅大门敞开,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里面宽阔的中厅内稀稀拉拉的点着十余堆还没有烧尽的篝火,在篝火旁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个已经喝得烂醉,正酣然大睡的骑兵,在他们的四周到处都是马粪和人呕吐的遗迹,本来这段宅大门的庭院两边种满了修饰的十分漂亮的灌木,但现在这些灌木早已被十几匹拴在一旁的战马啃食的七零八落,便如同生了癞痢的脑袋一般
“快,快,给我把这些鞑靼狗全部打醒,狠狠的用皮鞭抽,狠狠的抽”李从珂气急败坏的大骂起来,虽然沙陀人起源于西突厥,也是塞外游牧民族的一支,但他们早在唐太宗就已经和汉民族有了密切接触,唐永徽四年其首领就因为征讨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叛乱立功而受封李姓其后虽然有所波折,但至公元808年,其酋长朱邪尽忠和长子朱邪执宜领三万帐部属投奔唐王朝,唐王朝将其分别安置在河东的定襄川和神武川的黄花堆,成为唐王朝的外族雇佣军在这个过程中,整个沙陀部族的汉化程度也越来越深,尤其是部落的中上层,是如此,自诩为贵种,对于塞外的其他不那么开化的胡人,反而加鄙视李从珂也不例外,李嗣源的军队中就有大量的从塞外招募而来的杂胡骑兵,这些杂胡虽然勇猛善战,善于骑射,但也兼有未开化民族的那种凶残和野蛮,平时有军纪制约还好,眼下攻破汴京之后,军纪暂时放松之后,这种兽性也立刻发作出来了
在皮鞭和冷水的伺候下,那些喝得烂醉的杂胡骑兵们很快就被弄醒了,李从珂也懒得和他们多说,让手下亲兵将他们立刻驱赶出去,自己则自顾往里面走去,只见每个院子门口都有四五头装的满满当当的驼畜,在驼畜的背后,十几名被捆成一串的男女正一脸惊惶的看着李从珂,显然这些本都是段凝宅院中的奴婢和家人,这些杂胡骑兵进城后就像过去一样,划分了各自的地盘,然后将自己地盘内的财物和男女搜罗好,准备悉数搬走,在他们看来,这些战利品属于他们是天经地义的
“把人全部放了,财物全部没收,人全部给我赶出去”李从珂连珠炮一般的下着命令,心中暗自祈祷道,段凝的家人可千万别有什么损伤,否则倒是麻烦了随着一阵咒骂声和兵器的撞击声,李从珂的手下终于将那些杂胡赶出府外,李从珂调来一队亲兵看守段府后,方才松了口气,开始准备前往封丘梁军受降的事宜
封丘,位于汴京以北九十里,相距黄河的重要渡口延津骑兵不过半日路程,乃是汴京的北大门,段凝得知晋军突袭汴京之后,赶忙领大军渡河,自滑县向南行军,前锋杜晏球得知汴京已下,朱友贞自杀,震怖不知所从,解甲待命,此日,段凝便暗中遣使节向城中李嗣源请降
封丘县衙内,首座上坐着一人,皮肤白皙,颔下微须,目光颇为灵动,不过四十,生的十分俊雅,相比起四周个个皮肤黝黑粗糙的梁军将佐来,显得格外显眼,正是梁国北面招讨使段凝此人本是开封人,少时十分聪颖,善于察言观色为渑池主薄时,颇得朱温欢心,其后其姐为朱温侍妾,因此成为怀州刺史此人在怀州刺史任上,盘剥百姓,以获得财物供奉朱温,朱温以其为能吏,是以扶摇直上,一路升迁朱温死后,他又以重贿讨得赵岩、张汉杰二人,是以取代梁国名将王彦章,登上了北面招讨使的宝座
“都督”一名粱将沉声道:“方才末将在城外遇到不少从汴京城中逃出的流民,据他们所说,晋军进城之后,便四出劫掠,搜罗财物子女,城中火光四起,情形惨不忍言”
“国破家望,这可真是国破家亡呀”
“可恶的沙陀狗,恨不能尽食其肉”
“哎,圣人大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今可是全完了”
这粱将话音刚落,堂上便引起了一阵议论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忧虑和愤怒的神色这些将领大部分属于梁国侍卫亲军的编制,他们的家小都在汴京城中或者郊外,如今汴京城中这般模样,他们岂有不担心的
“都督,沙陀狗杀我家人,毁我家园,末将请为先锋,立即回师,与之决一死战”一名粱将突然大声喊道,十余人也随之附和道:“正是,哀兵必胜,定能击破晋贼,夺回汴京”
段凝叹了口气,道:“本都督受先皇简拔,受恩深重,岂有不想回师汴京的,为先皇报仇的?只是汴京已失陷,现在敌众我寡,且将士们家小都在城中,稍有不顺便是土崩瓦解的局面,反倒害了大家我现在领数万将士,肩膀上的担子重的很,不得不慎重考虑呀”
听到段凝这一番话,众人立即静了下来,正如段凝方才所说的,他们麾下将士的家人现在都在晋军手中,一旦对方放人前来招诱,立刻就会土崩瓦解;而且现在朱友贞已死,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子逃出,他们根本没有效忠的对象,段凝也没有足够的威望能够整合全军,即使能够将晋军逐出汴京,梁国作为一个政治集团也已经土崩瓦解了,在这种情况下,胜利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当堂上众人争论不下的时候,堂下一人快步跑上堂来,在段凝耳边低语了几句段凝脸上的愁云立刻消散了,他站起身来笑道:“列位,汴京那边有使者前来,不如先听听再说”
“汴京?使者?”堂下众人顿时一愣,一个个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原来段凝得知汴京失陷,朱友贞已死的消息后,由于他本人全凭贿赂拍马才登上北面招讨使之位,在军中并无什么根基威望,朱友贞一死,他自然也就无法继续控制这支大军了他便决定向李嗣源请降,那这五万大军作为自己保持荣华富贵的晋身之礼,但他害怕军中那些主战的将佐不愿意归降李嗣源,便暗中派出心腹赶往汴京请降,自己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持重的模样,待机而动,现在得到汴京来使的消息,他自然心中欢喜的很
李从珂跳下战马,昂首走上堂来他不难感觉到四周那些矛盾的目光,既有仇恨、又有恐惧,还有几分讨好李从珂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在表面上显示出一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李从珂上得堂来,昂首高声道:“某家突骑指挥使李从珂,奉父皇之命,前来招降列位”
“父皇?”李从珂的话语一下子激起了堂上众人的惊叹声,作为晋军中出名的勇将,李从珂和堂上的晋军将佐也是老相识了,从他口中突然冒出一个“父皇”来,叫他们怎生不又惊又疑
李从珂低咳了一声,高声解释道:“好叫列位知晓,我义父数日前已经荣登大宝”
堂上顿时哗然,粱将们一个个长大了嘴巴,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转眼之间,粱帝朱友贞刚死,李嗣源便又登上了宝座虽说唐王朝崩溃后,刘仁恭、朱温的先后称帝已经将皇帝宝座的神秘感破除了不少,但五代最混乱的时候还没有来到,大唐三百年的漫长时光还给至尊宝座保留了一些神秘的力量,这越发让粱将们目瞪口呆
堂上众人之中段凝第一个清醒了过来,作为一个聪明人,他立刻从李从珂的话语中提取了极为重要的信息对于他来说,李嗣源的突然登基其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简单:向一个将军投降总比向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投降要有前途的多,不要说李嗣源登基之后,就会和河东原有的晋军决裂,尽快吞并消化梁国的旧有地盘就十分必要了,那么率领着五万大军向其投降的自己一定会得到十分优厚的待遇,如果李嗣源能够一统天下,自己甚至可以在原先梁国的位置上进一步到了此时,段凝已经下定了决心,归降李嗣源
“殿下请上座”段凝笑容可掬的站起身来,让出自己旁边的那个位子看到段凝对李从珂如此相待,堂上的粱将们不仅睁大了眼睛
李从珂大模大样的坐上了那个位子,现在也不是谦让的时候,他傲慢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上,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羞愤的表情李从珂收回目光,大声道:“各位请放心,你们的家财妻小都安然无恙,某家已经派出亲兵保护看守,只需你们解甲归降,某家保证你们不但不会有损失,还会另有赏赐”
李从珂粗鲁的话语在粱将中激起了一阵涟漪,他的话语虽不文,但的确触动了所有粱将最担心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交织着,即使是刚才最激烈的反对者,现在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缓和了起来,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段凝见众将对于归降并不反对,心中不由得暗喜,赶忙对李从珂笑道:“陛下如此宽厚,我等罪臣实在是感激不尽,只是数万大军,无论是遣散还家还是分编易帜都不是仓促间能够搞好的,还需些时日,还请殿下见谅,在陛下面前提我等分说”
李从珂见段凝如此回答,心中也不禁暗喜,他也没想到招降之事这般顺遂,赶忙笑道:“那是自然,不过黎阳、延津二地仿佛,段公须得快些交接,免得生出变故来”这两地乃是黄河上的重要渡口,若不将其控制在手,李嗣源在汴京只怕睡觉也睡不安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段凝赶忙应道,说话间便招来军使,派其赶往李从珂所说的两地,让其与晋军交接,此时完毕之后,段凝便亲自引领李从珂察看部伍,辎重,只见数万梁军不战而降,甲仗堆积如山,李从珂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忖道:“朱友贞任用段凝这等鼠辈为将,其国岂有不亡之理”
段凝在前面带路,如何知晓身后的李从珂心中所想的,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设法讨得眼前这沙陀汉子的欢心,待到清点查阅完降军之后段凝谀笑道:“殿下忠于王事,一路来想必辛苦了,末将备得薄酒,还望赏个薄面,让末将为诸位接风洗尘”
李从珂心中冷笑了一声,但他也知道“受降如受敌”的道理,若是崖岸自高,搞的对方恼羞成怒,反倒坏了义父的大计想到这里,他拱拱手笑道:“也好,那边叨扰了”
“请”段凝赶忙伸手延请一行人回到府衙,只见后堂上早已布置停当,段凝让李从珂坐了首座,自己在一旁打横作陪李从珂的随员和粱将们在两厢坐开了,段凝见众人坐下了,轻击双掌,酒肴便如同流水一般送了上来,李从珂为了活络气氛,第一个站起身来,举杯道:“列位,虽然以前大家各为其主,多有仇怨,但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也是万千之喜,来,某家先满饮了此杯”说到这里,李从珂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堂上众人也纷纷满饮了杯中酒,所不同的是,李从珂的随员们个个脸带傲色;而粱将们则一个个动作迟缓;唯有段凝一人满脸喜色,倒好似当真觉得是大喜事一般
酒过数巡之后,场中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了,李从珂与段凝二人都存了拉近距离的心思,在他们两人的努力下,在粱晋双方的隔阂也渐渐消融了这时段凝遣人搜罗的十余名女乐上得堂来,载歌载舞,在美酒和女色的烘托下,堂上众人也渐渐熏熏然,一时间忘了坐在对面的不久前便是生死相博的仇敌
次日,李从珂便遣人返回汴京向李嗣源通报自己受降成功,自己留在封丘收编粱军,而段凝则紧随其后,百般殷勤,几天下来,李从珂对其的印象也大为改观,觉得这传说中的佞臣也不是那么可恶,处事干练,言语可喜,处处都想在前面,将自己捧得舒适无比,比起自己原先那些言语粗鲁,一身马粪味的手下,是要强上百倍了
五日后,李从珂已经将梁军整编的事情弄出了一个眉目,也完成了酸枣县内黄河岸边要点的控制,便准备依照他出发前李嗣源布置的方略,一路向西,经过荥阳、成皋、巩县所在的低山丘陵进入洛阳盆地,控制西京洛阳,然后控制洛阳城北的重要渡口孟津,尤其是河阳三城,以控制浮桥;向西则占领宜阳,硖石,渑池、安等要点,如果有余力,则继续沿着黄河南岸向西,攻取陕城,函谷,完成对整个函谷通道的控制以利于下一步对关中的经略这样一来,李嗣源本来据有的河内、冀南、粱地、洛川这几大块便完全连成一气了,李嗣源本来是晋军首将,对于河东所据有表里山河,居高临下重要战略优势十分明了他现在据有的地盘,几乎和当年朱温所有的地盘重合,所计划的方略则是效仿朱温故智,先经略关中,然后从河内出轵道、关中渡蒲津两路夹击进攻河中,占领河中之后再多路并举,从太行山两侧同时进攻河东,使人口兵力较少的河东无力抵抗对于开封以南、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李嗣源不准备投入大量兵力进攻,而是只打算派出使者招抚,满足于地方势力的表面臣服即可,这样一来可以专心于西北面的强敌,二来也可以避免和南面的吴国直接接触,节约兵力在李嗣源看来,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争夺关中、河东,以取得对河东的夹击之势,至于一马平川的黄淮大地,完全可以缓一步再说
封丘县衙,李从珂坐在首座之上,下面两厢站满了将佐,他刚刚得到了李嗣源的任命——西京留守、西北安抚使,督领归降他的五万梁军占领洛阳,进而经略关中第一次执掌方面的他竭力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表现出一副镇定自若的大将风度,心中暗下决心,要抓住这次大好机会,做出一番事业来
“陛下令我等西向,占领洛阳,汝等投我军,须得全力奋战,多建战功呀”李从珂沉声道
“喏”两厢的将佐沉声应道,几乎所有归降的粱将心情都很矛盾,作为一个武人,在这乱世里升官发财的唯一途径就是杀人建功,既然已经降了李嗣源,自然要为将来的功名富贵搏一把,这般说来,进军洛阳是个好机会,但对方真的能像说的那样不计前嫌,公平相待吗?
“嗯”李从珂满意的点了点头,猛的站起身来:“兵贵神,马上出发”
在李从珂带领着收编的梁军西向的同时,留在汴京的李嗣源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梁国原徐州节度使,老臣敬翔突然发出檄文,归附吕吴,为故主报仇,并声称吴国已经举师北伐,号召梁国其他州郡起兵响应
建昌宫,大殿之上,李嗣源身披黄袍,端坐在宝座上,气度俨然:“众卿家,徐州敬翔起兵之事,你们都以为当如何?”
中门使安重诲出列答道:“敬翔昧于天命,抗拒天师,当以兵讨之,以儆效尤”
李嗣源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其余人,其余将领也纷纷出列发言,绝大多数人的意见都是出兵讨伐,在这一点上众人都形成了共识,只是出动兵力多少,派遣何人为将还有些争议,不少晋将都要求出兵,在他们看来,这是个十分轻松的美差:敬翔虽然是有名的谋臣,但他在徐州只是相当于半流放,麾下既没有精锐的士卒也没有勇武的将领,而且汴京被破后,徐州守兵必然也是人心惶惶,如何能与刚刚攻破汴京的沙陀精兵相抗衡?至于檄文中提到的吴军援兵,他们是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已是十月份,秋水已过,河流水浅,不利于行舟,吴军强大的水师根本无法北上至徐州,在这种情况下,吴军又怎么会投入大军来到一马平川,利于车骑冲突的徐州呢?就算有少量吴军北上,也济不得什么事
众人正在殿上挣得不可开交,突然听到一声响,却是两旁的宦官敲响了云板,几个懂得些礼仪的知晓这是宫中肃静的仪仗,赶忙停止争论,回到列中只见李嗣源沉声道:“敬翔如此顽冥不化,寡人当亲领大军讨之”
殿上顿时大惊,安重诲第一个劝谏道:“一个老匹夫,如何劳动圣驾,老臣领一军前往即可,至尊在汴京安坐即可,且待佳音”
李嗣源笑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徐州乃淮北重镇,敬翔又是梁国老臣,若是拖延时日,引得周边郡县相应,来年吕吴北上,便是大祸从汴京至徐州不过六百五十里,可以汴水运粮,大军徐行,十五日可至,十日破城,十五日返回,算来不过四十日即可,算来河东幽州也来不及出兵,汴京必安如泰山”
众将听到这里,心知他已经下了决心,只得齐声应喏
徐州,经过十余日的行军,吕润性率领的三营军已经赶到徐州,拜敬翔的檄文所赐,一路上的州县并没有抵抗,并且提供了足够的粮食,泗水两岸,随处可以看到正在清理河道的民夫,这是为来年吴军水师由淮入泗所做的准备,从这一切来看,敬翔的归降是有诚意的沿途的风景都让吕润性万分兴奋,随着离战场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火药颗粒和钢铁的味道,吕润性逐渐从先前的那种灰暗情绪中走了出来,那种熟悉的紧张和兴奋代替了先前的无力感,他磨掌擦拳的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仿佛一只即将入场的斗鸡,兴奋不已
“降臣敬翔拜见殿下”
吕润性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斑白的老人,面容枯瘦,显得颧骨格外突出,灰褐色的皮肤上满是老年斑,那件紫色的官袍穿在身上,显得里面空荡荡的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父亲在自己面前屡次提到的那个老谋深算的敬翔?吕润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见过与之齐名的李振,相比起眼前的这个衰颓的老人,李振就要显得气度雍然,形容俊雅的多了
“敬公请起!”吕润性上前扶起敬翔,相比起不久前在楚州时,敬翔形容又衰颓了不少,吕润性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就好像就好像一棵根系受伤的老树,枝干已经枯槁了。他小心的扶住敬翔,低声道:“年老为尊,敬公这把年纪,这跪拜之礼,以后便免了吧!”
敬翔脸上闪过一丝感激之色,旋即沉声道:“多谢殿下厚恩,只是上下之礼不可轻废!”
“某家说使得便使得!”吕润性笑道,心中暗忖道:“你这般模样。说不定一跤跌倒便没了性命,若说对于晋军和中原兵要地理,只怕吴国上下也没有一人能够和你比的,若是有个闪失,那时谁帮我招抚粱臣,参谋进军中原之事呢?”想到这里,吕润性脸上神色又多了三分笑意。
跪在地上的其余粱军将吏见吕润性对敬翔如此,心中都松了口气,看来这吴国世谦恭下士的名声果然不虚,这次的选边看来没错,选对了个好主,行礼是恭顺了几分。吕润性与诸降将见了礼,兵马自有各部将校安顿,一行人进得徐州府衙坐下。吕润性顾不得其他,径直问道:“敬公,这几日来汴京那边可有消息?”
敬翔低咳了一声,沉声道:“依老朽派出的哨探和昔日在梁军中的故交传来的消息,屯扎在河上的北面招讨使段凝已经向李嗣源解甲归降了,李嗣源派遣了其义李从珂前往封丘,收编了这支梁军,听说是要往西,进攻西京洛阳。”
“那段凝麾下有多少兵马,可是精兵?”
“段凝身居北面招讨使之位,河上梁军悉数归其节制,此番从高陵渡仓促回援,麾下应该也就五六万人,不过应该与晋军打交道多年的老兵!”
“该死!”吕润性低骂了一声,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这段凝当真是鼠辈,麾下有五万精兵,居然束手降敌,李嗣源不战而得了这支大军,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敬翔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段凝本就是庸,能够身居此位不过是结好于赵岩、张汉杰二人,麾下将吏对其并不心腹。如今汴京已落,陛下大行,他又如何能控制的住大军,将这五万大军献给主作为进身之阶也是自然的。我当年便苦谏陛下俨此人乃是庸碌小人,决计不能让其担当北面招讨使这等要职,可陛下却说……”说到这里,敬翔再也说不下去了,叹息不止。
听到这里,吕润性不禁好奇,低声问道:“那朱友贞如何回答?”
“陛下言;‘凝未有罪,待其有罪免之!’”
吕润性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那北面招讨使,指挥着河上的十余万梁军,等到他有罪,只怕晋军都打到汴京城下了,哪里还有机会免职问罪,朱友贞那回答分明是推诿而已,想必朱友贞临死前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也是后悔莫及吧。
“敬公,李嗣源以降军取洛阳,想必是为了解除自己西面的威胁,同时与河内连成一气,为将来进取关中、河中做准备。看来他登基称帝之后,对其故主顾忌颇深呀!”
“殿下所言甚是!”敬翔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但已经大军统帅,本以为只是因为其吕方嫡的身份,现在看来自身也有相当的能。想到这里,敬翔想起自己的旧主朱温,与吕方都是出身低微,凭借自身的略,从乱世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打下好大一片基业来,但朱温传位不得其人,自己被害,诸自相残杀,梁国的实力中衰,后为河东所灭。看眼前这个年轻人,显然吕方在选择培养继承人上花了好大一番心血,要远远胜过自己的旧主了。
“敬公,那你以为李嗣源下一步当会如何呢?”
吕润性的问话将敬翔从自己的感慨中惊醒了过来。他从复杂的目光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沉声道:“以老夫所见,李嗣源下一步定然要出兵南下,如果老夫没有猜错,他此时兵锋所向,只怕便是指向徐州了!”
“什么?”吕润性脸色顿时大变,手上一抖,险些将几案上的水杯碰到地上,他麾下所辖只有三营军,再加上从楚州带来的六千多府兵,加起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万六千人,从丹阳、广陵募集来的援兵现在只怕还在运河上,要到徐州少说也得二十四五天,而李嗣源击破汴京,吞并了梁军的中枢兵力,去掉在河北提防河东和幽州的,麾下少说也有十万人,这样的实力对比,也难怪吕润性这般。他赶忙问道:“何以见得?”
敬翔低咳了一声,好整以暇的答道:“先帝当年建节于汴州,扫平群雄,登基之后,先定都于汴京,其后却迁都于洛阳,殿下可知道为何?”
“这个!”吕润性听到敬翔口中一口一个“先帝”,虽然他也知道对方是这般称呼朱温顺口了,一时也改不了,心中还是感觉到颇为不,只是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吕润性强笑一声,道:“朱宣武这般做必然有其道理,某家倒是不知道了!”
敬翔是何等机敏的,如何听不出吕润性的意思,不过对方没有直呼“朱贼”、“朱逆”也算得给他面了。他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继续道:“汴京之地四平,襟带河、汴,控引淮、泗,舟车所会,便于漕运,朱宣武建节于此地,以其资财养兵,征讨四方,是以建成基业。但汴京却是建功之地,却非守成之所,其地藩镇四通,条达辐辏,无有名山大川之限,故战场也。不及洛阳东有成皋,西有崤渑,背河乡伊、洛,有四塞之险,是以朱宣武虽起事于汴京,登基后却以洛阳为西京,待其宫室兴建完毕之后,便迁都至洛阳。朱友贞夺位之后,由于根基浅薄,故又将都城迁至自家旧地汴京的。”
吕润性点了点头,他也在兵要地理上花了不少功夫,敬翔方洛阳与汴京二地的优劣之处他也深以为然,当年朱温被委任为宣武军节度使,他很好的利用了此地交通便利,人口稠密,而且可以控制漕运的优势,扩大了军队,逐渐吞并了周边势力;但当他登基之后,却离开了自己起家之地,将都城前往洛阳。因为在他未登基前,是处于进攻一方的时候,可以采用以攻代守的方略,弥补汴京无险可据的缺陷,但登基之后,攻守之势就逆转了,谁也不能保证在他的后代中都有足够的能力来执行以攻代守的方略。这一点在朱友贞身上也得到了印证,如果当时梁国的中枢还在洛阳,李嗣源在没有拔除完洛阳外围要点之前,是根本不敢采用这种轻兵突进的方式的。
“李嗣源自然知道汴京无险可守,所以他肯定不会呆在汴京等着挨打,而是主动出击,以攻代守,就如同当年朱宣武一般,他让义李从珂去取洛阳,便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右翼,汴京的北面便是黄河,河上的残余梁军已经归降晋军,东面已经被他占领,唯有南面还未定,徐州乃淮上重地,离汴京不过六百余里,我又发出檄文,号召各州郡讨伐他,若我是李嗣源,第一个要讨伐的就是徐州!”
听到这里,吕润性不得不承认敬翔所言有理,自己轻兵疾进,却一头撞上了这个大头,他不禁想起了先前在楚州时高许的怀疑,冷哼了一声,道:“敬公先前在楚州时为何不这般说,该不会是像那段凝一般,将某家这万余人当做向李嗣源的进身之阶吧!”说到这里,吕润性右手已经按在腰间刀柄上,双目中满是杀意。
敬翔却是恍然未觉,笑道:“殿下,老臣也没想到那段凝能够将五万梁军这么容易的交在李嗣源手中,若非如此,李嗣源又岂能这么南下?汴京失陷之后,吴晋两强各持一端,梁军余部皆择强而从,殿下早到一步,便抢了一分先机,这殿下应该是知道的吧!”
吕润性冷哼了一声,敬翔说的也有道理,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汴京一破,周边的梁军就稀里哗啦全垮了,换了旗号就全变成李嗣源的手下,只是心中气闷,好似被敬翔摆了一道般。
“敬公以为当如何迎敌?”
敬翔也不谦让,径直走到墙壁旁,将帷幔拉开,露出一张舆图来,指着上面的图案沉声道:“徐州三面被山,独其西平川数百里,李嗣源麾下沙陀铁骑,天下闻名,定然由此面来。城壁三面环水,唯有楼堞之下,以汴泗为池,惟南面可通车马,有戏马台在彼处。其高十仞,广袤百步,老夫已治城郭其上,久闻吕吴火器犀利,请殿下屯千人其上,列重炮以其上,与城相表里,而积三千粮于城中,李嗣源虽有十万人,不能取也!”
听到这里,吕润性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问道:“城中军士、户口有多少,城壁可曾完好,粮食,器械、资财、药可充足否?”
“城中有军士万五,户口四万,户抽一丁,便有四万,可立即补入军中,妆妇、老弱可为转运、守碟之用,粮食可支三年,器械、资财、药充足,城墙楼堞完好,殿下等会可去察看!”
吕润性听到这里,越像越觉得奇怪,他也知道敬翔当年被派到这里来是政*治斗争失败被赶出汴京的,可现在城中守备严密,连壮丁都经过良好训练,不但城墙整修完好,连城外的要点都做好了抵御进攻的准备,这一切联系起来给人一种好生怪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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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翔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他已经看出了吕润性心中的疑惑:“殿下,老朽出汴京的差遣本就是判两淮军务”
“原来如此”吕润性点了点头,敬翔虽然未曾直说,但吕润性已经猜出了他这判两淮军务的差遣自然对付近在咫尺的吕吴的,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番本来用来对付吕吴的准备到头来却成为了对方的防御晋军的凭借,当真是世事弄人
吕润性想到这里,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便烦请敬公领某家出城看看地形”
汴水河堤上,一群纤夫正吃力的拉扯着纤绳,他们倾斜的身体几乎要和地面平行了,纤绳割破了单薄的衣衫,深深的勒进肩膀,仿佛要将其勒断了一般,但在逆风下,漕船前进的度还是很慢,在这段狭窄的河面后面,已经有不少漕船排队等候了一旁的沙陀骑兵在一旁大声呵斥着,在纤夫的头顶上甩着鞭子,皮鞭挤压着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骑兵们的催逼下,纤夫们发出沉重的呻吟,压榨出身上最后一点力气
“到底是中原的锦绣河山呀若是在朔北塞上,现在这个时节早就已经积雪数尺了,便是走百余里也未必能人烟,哪里能有这般气象”站在船首上的李嗣源眺望着汴河两岸的风景感叹道,也无怪他这般感慨,而唐朝虽然定都于关中,但却仰给于东南财赋,汴河这条贯通南北大动脉一日也是离不开的,在这汴河两岸遍植杨柳以固堤防,着实花了不少心力由于交通发达,灌溉方便,这汴河两岸也是极为富庶繁盛的地带后来在唐末的大规模战乱中虽然受到了巨大的破坏,但随后朱温建节于汴州,是离不开汴河,经过这些年的修生养息,如今虽然已是初冬十月,但唐代的气候较现代较为温和,两岸的杨柳还有不少绿色,其间隐约可见田庄处处,鸡鸣声声,端的是太平景象相比起李嗣源长大的塞上风光,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辈苦战数十年,终于能入住中原,这锦绣河山,现在是陛下的囊中之物了”一名站在李嗣源身旁的沙陀将佐用胡语大声道,此人乃是马坊使康福晋军起于河东,而唐代牧马诸监多在并、代李存勖在河上与梁战,置马牧于相州,以此人为小马坊使以镇之李存勖死后,此人立即依附李嗣源,并将场中所有的五千余匹战马悉数交出,立下大功此番南侵,他又立下不少功劳,李嗣源对其颇为信重
“只愿能早日息了兵戈,让河东、河北、关中百姓也能过上这般太平日子”李嗣源叹道,在本时空历史上,李嗣源在后唐庄宗李存勖死后登上了皇帝宝座,此人虽然有胡人武将的残酷好杀的共性,但同时也有罢宫人、伶官,废内库,注重民生疾苦的行为,他在位几年时间里,百姓稍得安息,在五代的诸帝中,李嗣源这样的皇帝是极为少有的,是以死后被称为唐明宗
康福闻言笑道:“陛下,为何您只说了这么几个地方,还有淮南、江南、荆州、蜀中那些地方呢?”
李嗣源闻言笑道:“嗣源本胡人,岂足以治天下,身掌神器,有中原之地,已属非分,世乱久矣,愿天早生圣人,某自当让贤,若是贪得无厌,必遭天报”
康福见李嗣源这般说,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嗣源看了看天色,转身询问一旁的粱之降臣道:“现在到哪里了”
那降臣对李嗣源躬身行礼道:“禀告陛下,这里离雍丘不远了,若是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到雍丘,然后再经过宋州、永城、甬桥在甬桥下船,再向北,就能到徐州了”
“嗯取地图来”随着一声令下,早有随从取了舆图来,李嗣源摊开舆图,口中念叨着方才那降臣所说的地名,指尖在地图上划动,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沉声道:“这甬桥乃汴河要口,我欲以万人屯守此地,以转运粮食,康马坊,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末将遵命”康福满脸兴奋的答道
“你且来看”李嗣源指点着地图,低声解释道:“敬翔乃梁国老臣,他必然对于由北面来有防备且徐州三面环水,唯有南面一面可攻我便先沿汴河而下,至甬桥折而北上,截断泗水来路,攻其不备只是这里是我军根本所在,犹忌吴军的水师,万万疏忽不得”
“末将理会得”康福沉声道,方才那降臣闻声笑道:“陛下有所不知,汴河自甬桥以南,早已溃决,悉为沼泽,不能行舟,倒是不用担心吴军水师了”
李嗣源又惊又喜喜,问道:“此事当真?”
“这等军机大事,微臣如何敢胡言,至甬桥后,陛下遣人察看便是了”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李嗣源闻言仰天祝祷道,半响之后,他猛的转过身来,对康福道:“破徐州后,你便为徐州防御使,抵御吴师北上”
“喏”康福躬身应道
唐州方城伏牛山脉蜿蜒绵延近千里,横亘在汉水流域和淮河流域之间作为秦岭山脉东段的一支,其西接熊耳山,南接南阳盆地,东南遥接桐柏山,使南阳盆地形成了较为独立的地理单元,唯有与桐柏山之间露出了一个缺口,这便是方城隘口,春秋时,以江汉之间为根本之地的楚国在吞并了汉阳诸姬之后,便在此地囤积重兵,以为北上中原,争霸天下的基地,春秋中楚国谋臣屈完与齐桓公对答中的“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中的方城便是说的此处,其后近百年的晋楚争霸,绝大多数楚军都是由此处前出中原的
“这里离叶县还有多远?”朱瑾骑在马背上,远眺着左前方的山脊,在他的身后,蜿蜒的行军队伍一眼看不到尽头,从高处看下去,就好像神话中硕大无比的巴蛇来到了这里,正在蜿蜒爬行
“大总管请看”一名骑士手指向山脊线上,从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依稀可以看到有残缺不全的城墙和岩砦
“那便是楚长城了,再走四五里便是仙翁关,过了仙翁关便是叶县地界了县令已经准备停当,准备迎接大军扎营”
朱瑾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那好,传令下去,让三军加紧行军,赶到叶县一起休息”
“大总管果然体恤部下,乃当世名将呀”那骑士低声阿谀道原来此人便是原先的唐州刺史,襄城之战后,梁军惨败,接着又传来汴京失陷,朱友贞自杀的消息,位于南阳盆地的梁国邓、唐诸州向吴军不战而降于是朱瑾改变了原先的方略,领军直入南阳盆地,一路蜿蜒向东北,经过方城隘口进入中原,同时分出一支偏师,由周安国统领,出三鸦道,直取洛阳,一路上势如破竹,梁国守臣纷纷开城归降,竟然未发一矢便到了叶县在这里向北经过许州,就可以兵临郑州,抵达汴京的左肋,而转向西面,经过轘辕关,便可进入洛阳盆地,直逼西京洛阳相比起走义阳三关那条路来,要加迅捷的多就这样,悄然之间,十万吴军已经踏入了中原
“都统”叶县府衙内,数十名吴军将吏分站两厢,身披甲胄,向端坐在上首的朱瑾齐声行礼
朱瑾坐在上首,脸色如铁,已经五十有余的他虽然在纀头的边缘露出些许花白的发脚,但腰杆笔挺,目光如电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勇冠三军的关东第一猛将从当年从北方逃至淮南算起,已经二十多年了,眼见得仇人的势力不断扩大,连当朝天子的大位都被其篡夺了,自己报仇雪恨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但谁知道世事变化无常,自己归降吕方之后,逐渐一统南方,实力不断壮大,反观仇人朱温却走了下坡路,不断在和河东的战争中连战连败,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丢在了不肖子的手中现在汴京失陷,朱友贞已死,自己麾下却统领十万大军,正挥师北上,想到这里,饶是朱瑾心志坚定,也不禁暗自感慨
“列位,如今叶县已下,依照先前方略,我大军出义阳三关,但现在我们走方城隘口,较原先方略要快上四天,列位以为当如何呢?”朱瑾浑厚的声音在堂上回荡着一名吴军将佐出列道:“末将以为,大军应当向东,越过汝、颖二水,直取汴京”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堂上众将的意见空前的一致朱瑾捋了一下颔下的胡须,众将空前一致的意见其实有背后的原因:由于汴京被破十分突然,吴军来不及重部署兵力,结果就是吕润性所统领的东路兵力只有五万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刚刚招募的军,相比起精兵宿将云集的西路要薄弱得多而东路的出发点楚州地理上和汴京之间一马平川,并无大的山脉河流阻隔,而且有河道相通,结果就是吕润性所领的东路军很容易独自面对晋军主力,所以吕方先前的方略是让吕润性先在楚州观望一段时间,而让西路军加快行军,从而形成配合所以西路军一出了方城,所有的吴将就一致要求向东直取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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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瑾见众将的意见空前一致,正准备出言定夺,却只见那带路的梁国降臣快步上得堂来,满脸急色,心下一动,话到了嘴边便停住了ww.pAosH8.cOM_泡&书&那降臣走到朱瑾身旁,唱了个肥诺,低声道:“大总管,某家有个本在控鹤都中当差的远方堂弟逃出来了,说有紧急军情禀告”
朱瑾顿时大喜,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什么?他在哪里,快传他上来”此次吴军大举北上其实十分仓促,虽然一路上梁国各郡县望风而降,并没有遇到激烈的抵抗,但对于真正敌人晋军的情况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就算得到部分传闻,也是自相矛盾,难辨真伪的居多,根本无法采信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得到敌军第一手的情报,无异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也无怪朱瑾如此狂喜
那降臣赶忙应道:“那厮便在堂下等候,小人立即带他上来”说罢便转身下堂,不一会儿便带了一条汉子上来,离朱瑾还有十余丈便敛衽下拜道:“小人控鹤都左厢丙军兵马使洪建德,拜见大总管”
“起来”朱瑾目光扫过洪建德,只见此人身材不高,但形容精悍,一张国字脸上黑黢黢的满是尘土,汗水从两颊划过,现出数条汗痕来,显然他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这洪建德站起身来的同时,小心的抬起头来,看了朱瑾一眼,两人目光相遇,洪建德赶忙低下头去
朱瑾沉声道:“你且将所知道细细说出,莫要漏过了,本官自有赏赐”他转过头,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给洪校尉取张胡床来,让他坐下说话”
“多谢大总管”洪建德赶忙对朱瑾唱了个肥诺,小心坐下后,稍一思索说道:“小人本是屯守在高陵渡,在粱之北面招讨使段凝麾下当差,得知晋军渡河,急攻汴京的消息后,段凝赶忙领大军渡河,还师救援汴京大军前锋至封丘时,得知汴京已陷,圣人大行,段凝不知所措,屯军于封丘前后失据两日后晋贼李从珂前来说项,段凝竟然让河上之师解甲而降小人一家与晋军交战二十余年,父兄皆亡于沙陀马下,不欲屈身侍仇,且听闻汴京家中遭到兵火,妻小亡故,便伺机逃出,本想投奔堂兄,不想遇到总管大军”
“段凝麾下降军有多少,是否尽数归于晋军?你离开之前,晋军可有什么动向?”
洪建德不假思索的答道:“禀告大总管,段凝麾下精兵便有五万,加上河上各地屯守之军,不下十万之众,我逃走时大部分已经降于李从珂我离开前,李从珂已经率领降军向西,准备进攻洛阳,已经过了荥阳,我便是乘行军时逃走的”
“过了荥阳?那洛阳已经门户洞开了奇怪了”朱瑾突然皱眉道:“朱友贞已死,晋军已据有河东、河北、河内、汴京之地,洛阳、关中并无强藩,且已无险可据,不过唾手可得?李嗣源不先南下江淮,那么急着去那边作甚?”
那洪建德咬了咬呀,抬头道:“禀告大总管,小人在军中听闻,李嗣源已经登基称帝,段凝等人皆称李从珂为‘殿下’”
“什么?李嗣源登基称帝”这个惊人的消息让朱瑾一下子长大了嘴巴,他自然听出了洪建德话语中的意思,李存勖死后,继承其晋王之位的便是其嫡子李继岌,作为前晋军首将,李嗣源与李继岌的关系十分微妙,他以魏州为自己的霸府,指挥着魏赵之地近二十万大军,与梁国这个大敌接壤,名义上他虽然还是承认李继岌为自己的主上,但自从李存勖死后,他便再也没有踏入晋阳一步,哪怕是李继岌继位大典,他也以身体有恙,且梁军调动频繁为由推掉了,君臣之间的嫌隙实在是昭然若揭现在李嗣源渡河攻克汴京,登基称帝,与河东还有河北幽州的周德威扯破了脸,那么他以降军进攻洛阳的意图就很容易解释了:占领洛阳,堵住函谷关,防止河东军由蒲坂渡河出函谷关,如果顺利则进取关中从侧面威胁河东,为即将到来的争霸战做准备
朱瑾沉吟不语,堂上众将纷纷屏息,唯恐出声都打扰了他半响之后,朱瑾开口问道:“那李从珂受降之时,带了多少兵马来?”
“小人不知,但并不多,看其营盘大小,最多不过两千人”
“两千人”朱瑾点了点头,对那洪建德道:“你且先下去好生休息”
洪建德赶忙起身跪拜,小心退下此人退下之后,朱瑾端坐在首座上,脸色阴沉,吴军众将都感觉到堂上的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半响之后朱瑾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念道:“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汝辈以为如何?”
堂上诸将被朱瑾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得糊涂了,几个机灵点的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但想到所干系的事情,又纷纷低下了头,相互交换着颜色朱瑾也看见了那几人的举动,心中暗叹了一声,道:“李嗣源破汴京,麾下马腾士饱,又正是冬季,正适合朔北之士,若直取汴京,正当其锋,只恐难胜今李从珂驱狐疑之众,进取西京,若我领兵向北,直取洛阳,彼难当我锋取洛阳之后,我便可与河东联兵,我由孟津渡河,彼下太行,夹击河内,李嗣源虽强,腹背受敌也只有败亡的下场”
朱瑾这一席话说完,堂上一片静穆,诸将无一人出声应和凭心而论,朱瑾这番谋划在军事上是非常出色的:依照先前的方略,朱瑾所部将向东北方向,和东路吴军合攻汴京,行军的路线要越过多条河流,和敌对的区域,并且两路军队要做到协同机动,最后还要击败拥有骑兵优势的沙陀大军,这在军事上是十分困难的;即使能够做到这一切,也很难对李嗣源取得决定性的优势,拥有骑兵优势的李嗣源大可退回汴京再战,最多退回河北,冬季会封冻的黄河并不足以阻碍北方骑兵的冲击,吴军最多能够在黄河南岸获得一些据点罢了;但若是依照朱瑾的方略,主力转向西北,经过轘辕关,进入洛阳盆地,行军路线上并无什么大障碍只要击败麾下几乎全是降梁军的李从珂部就能够控制洛阳盆地,那时只要渡过孟津,就可以进入李嗣源的腹心区域,根本遭到威胁的李嗣源就唯有放弃汴京退回河北的选择,这时河南之地就可以不战而下了重要的是,已经和河东旧主撕破了脸的李嗣源那时就会陷入四面受敌的下场,这种情况下的他自保都来不及,又哪里有余力去和吕吴争夺河南之地呢?但是这个方略执行有个前提,那就是吕润性所领的东路军将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单独面对李嗣源的沙陀大军,若是有个闪失,只怕吕方会迁怒于擅自改变方略的朱瑾及西路军将佐;纵然一切顺利,身为吕吴储君的吕润性只怕也会因为自己被置身于如此险恶的处境而怀恨在心,就算现在没有发作出来,将来登基之后,堂上的这些人只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一名将佐终于期期艾艾的劝谏道:“大总管,此事干系重大,以末将所见,还是先禀明陛下,再做主张的好”
“不错应当先禀明陛下”
“此事干系到储君的安危,还是慎重一些好”
“正是,反正周都统领了一万人走三鸦路了,他们也是进西京的,大军还是走东路的好”
堂上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声,显然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打胜仗固然好,可要是得罪了储君,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反正依照预先规定的方略行军,就算败了也是所有人一起担责任,若是擅自改变方略,赢了也没什么,万一输了,那下场可就凄惨无比了,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一派胡言”
一声冷喝打断了众人的话语,只见朱瑾的目光扫过众将,脸色如铁
“这里离建邺便是快马往返也要二十日,两军对垒,战机稍纵即逝,岂有遣使者回京师请示的道理?兵法唯利而进,何用多问?出师之前,陛下授某家以斧钺,明日大军折向西北,若有不遵军令之人,当某家行不得军法吗?”
朱瑾这一席话下来,众将顿时肃然,齐声应诺其实众人心中何尝没有感觉到一阵轻松,朱瑾这般强压下众人的反对意见,一意孤行,将来吕润性知道了,自然怪不到他们这些手下头上,吴军军功封赏极重,若是依照朱瑾先前所言,一举平定中原,只怕这堂上又要出六七个绯袍来,这等有实利的事情,他们又岂会不愿意
朱瑾看着众将精神抖擞的背影,心下也不禁松了口气,他岂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若是堂下诸将一哄而起,不遵军令,他也无法强压下去,不过总算挺过去了这时,他突然想起决定的后果来,眉头不禁紧皱
“陛下圣聪,定然能懂得某家这番苦心”朱瑾暗忖道
?徐州城,流过城旁泗水的河堤已经被挖开了十几个口,河水从口里漫了出来,敞流在城外的空地上,河水淹没了城外肥沃的田庄和菜圃,形成了一大片齐腰深的水泊,只有木筏和小船能在水上通行。城外的空地上只有六七个高地露出水面,吴军在上面修筑了炮台,这是守军这些日来辛苦的结果——用来抵御即将到来的沙陀铁骑。
“看来敬翔这老匹夫倒是花了不少功夫呀!”李嗣源跳下战马,水面上升起了一层薄雾,这让他很难看清远处城墙上的动静,只能依稀看到黑色的轮廓,水面上传来一阵阵人声,那是水面土丘上守军传来的。
一旁的副将笑道:“是呀,不过这也难不住陛下,当年在杨刘谢彦章不也挖了黄河自守,结果还是被陛下打得一败涂地!”
李嗣源目光闪动,想起杨刘一战时的往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但那笑意便如同冬日的阳光,一闪即逝。“是呀,在杨刘咱们打得谢彦章一败涂地,可晋王也是在那一役受了重伤大行的,现在——”李嗣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几乎消失在喉咙里。
那副将低下了头,现在在李嗣源军中,李存勖的名字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忌讳,虽然从政治上说,李嗣源一直以他的继承者自居,但毕竟这位“先王”的嫡还好端端的呆在晋阳,他却自称皇帝,这怎么说也有点过不去吧!
正当此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发炮弹狠狠的砸在相距李嗣源四五丈开外的泥地里,溅起满天泥土,受惊的战马撂撅,发出惊恐的嘶鸣声,护卫们尽可能敏捷的避开马蹄,抓紧缰绳,控制住自己的坐骑。
“陛下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是守军的炮击!”侍卫头目一面大声叫喊着,一面用身体护住李嗣源,将其往河堤上面拉去,其余的护卫也在忙碌着掩护其余的随行将领,这时远处的水雾中又闪过一团火光,几乎是同时,一发炮弹飞了过来,这次炮弹的落点距离李嗣源这边又近了两丈,高速飞行的炮弹打断了一匹战马的脖,那匹战马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嘶鸣,沉重的无头尸体便倒在了尘土中,四溅的血肉将一旁的主人变成了一个血人。
“走,,!”侍卫头目几乎是将李嗣源扯下了河堤,直到高耸的河堤挡住了炮弹的来路。惊魂未定的侍卫头目松了口气,他赶忙对李嗣源敛衽下拜道:“微臣失察,置陛下于死地,还请陛下治罪!”
“罢了!”李嗣源扶起侍卫头目:“临阵探察,哪里有完全的。朕是马上天,生死自有天命!”说到这里,李嗣源喃喃自语道:“方那炮击距离这里至少有五百步,这么远居然能打得这么准,梁军恐怕没有这么犀利的火器!”说到这里,李嗣源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
“陛下,只怕是吴军,敬翔那老匹夫一定勾结了吴军,这一定是吴军的火器!”一旁的副将答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急促,仿佛是为了不让一旁的兵卒听到似的。
李嗣源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向南方望去,目光阴冷。
“混蛋,刚是那个蠢货开炮的,本将军不是下过军令,没有我的军令,谁也不许开炮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些沙陀蛮我军已经进城了吗?”城楼上,吕宏凯扶着女墙,远眺着炮声来处,他的脸色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可是两旁的粱军士卒一个个脸色惨白,,看着那些兵畏畏缩缩的模样,他冷哼了一声,心知定然是土丘上的那些未经战阵的梁兵看到敌军出现,便催促土丘上的吴军炮手开火,由于淮东的吴军一直处于守势,对当面的徐州并无什么威胁,所以当地的梁兵多半是多年未曾发过一矢的了,自然无法和吕润性带来的那三营军相比。
吕宏凯气哼哼的走下城楼,跳上战马,脸上满是懊恼之色。为了避免被远来的李嗣源所部发现来援的吴军已经进城,吕润性和敬翔商定城外的土丘和戏马台上的守兵全部都用梁兵,只有少数炮手是从吴军中抽出,好给敌军一个冷不防。却没想到这些从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家伙竟然刚看到几个探,便胡乱开炮,暴露了己方军情,实在是事先意想不到的。
堂上,敬翔指着几案上的舆图解释道:“殿下,这徐州城地势三面背山,唯有西面平川数百里,既然已放水阻敌,东、北两面也是如此,唯有南面地势甚高,则戏马台便是争夺的要点,只要守住戏马台,晋军便无法直薄城墙。”
吕润性凝视着几案上的舆图,上面用木块和麦粒堆成了城墙和山脉的形状,徐州城外的攻防形势已是一目了然。他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问道:“戏马台上我留有两千精兵,炮十五门,粮弹充足,晋军火器远不及我大吴,便是有十万人,短时间内也攻不下此地。只是那李嗣源也是百战宿将,只怕也有奇计!”
敬翔笑道:“若论计策,晋军众将倒也平常,只不过那股塞外胡人的剽悍之气,倒是难对付的很。想来无非是重挖开沟渠,将积水排去,可这样一来,少说也要七八日,再加上让地干硬了,又要二十日加起来都有一个月了。大吴的西路军就算是爬,那会儿也爬到汴京了,殿下又担心什么。”
吕润性笑道:“敬公所言甚是,倒是某家多虑了!”两人正说话间,吕宏凯气哼哼的走了进来,对吕润性唱了个肥诺。吕润性此时心情甚好,见吕宏凯这般模样,调笑道:“十七郎怎么了,莫非是看上了谁家的小娘,被人拒之门外。”
“谁这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事!”吕宏凯将方城外守兵开炮的事情向吕、敬二人复述了一遍,道:“殿下,土丘上那个将佐当真是稀烂,竟然一看到敌军就开炮,待会定要好生处置!”
敬翔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对吕润性躬身谢罪道:“老朽治军不严,请殿下恕罪。”
吕润性扶起敬翔道:“罢了,梁国精兵尽在河上,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怪不得敬公!十七郎,你将那厮打上一百军棍,插箭游营,以正军法!既然李嗣源已经知道我们来了,今天夜里,你就派一队精兵前去拜访原来的客人一下,莫让他们说我们是南方的蛮,不懂礼数!”
“喏!”
夜幕笼罩着水面,黑夜仿佛一块浓的化不开的墨,月亮在乌云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的惨白。河堤下的避风处,数十名晋军士卒围聚在火堆旁,鼾声四起。虽然已经是十月天了,但对于这些生长于塞外苦寒之地的壮士们来说,徐州的初冬算不了什么。他们用牛皮毯铺在被篝火烤干了的泥地上,裹着披风或者各种各样的衣物,便能舒舒服服的进入梦乡。
河堤上,两名哨兵正尽力睁大眼睛,和越来越猛烈地睡意抗衡,但他们的头还是不住的向下点着,刚刚结束的行军让他们十分疲乏。不过他们也看不到什么,一旁的篝火的光线多只能照到二十步远,再远就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水面还是别的什么。这队晋军是全军的前哨,由于晋军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修筑大营,为了防止城中的敌军出城偷袭,李嗣源在河堤上部署了数十个哨卡,以作为预警之用。
水面上,十余条小船慢慢滑行,船上的人们小心的握着船桨,好一会儿放入水中划一下,以免发出水声引起数十步外的河堤上哨兵的注意。
“下船!”随着船上伙长的低沉命令声,两名旗头小心的滑入水中,这里的水并不深,只能淹到他们的腰部,旗头开始在水中涉水而行,拉着身后的小船。船上的吴兵们屏住了呼吸,他们的嘴里都含着防止出声的木枚,火绳枪手的手腕上缠绕着点着的火绳,他们小心的将枪口对准河堤上的晋军哨兵。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小船靠岸了,伙长做了个手势,一个个吴兵敏捷的跳下船头,向河堤上面爬去。这时一个哨兵仿佛是醒了,他打了个哈切,又伸了个懒腰,这时他的动作突然僵硬住了,就在相距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一条小船靠在河堤上,一个个身穿黑衣的军士正从船上跳下来,在远的地方,影影绰绰的还有多的船只正在滑向河堤。
“来人啦!粱贼出城了!”那哨兵刚喊了一声,船上便传来一声枪响,他便感觉到胸口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仰头便倒,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混蛋,谁让你开枪的,这不把所有的晋贼都吵醒了!”伙长狠狠的打了一下射手的脑袋,转身大声喊道:“大伙冲,把这些沙陀狗砍成肉酱,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吴精兵的厉害!”
吴军们凶猛的冲上了河堤,剩下那名哨兵刚刚拔出佩刀,就被一拥而上的吴兵捅成了马蜂窝。这时河堤下面休息的那些晋军已经被枪声惊醒了,这些在战场上厮杀了半生的老兵反应的确的惊人,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几乎是本能的就拿起了武器,跳上战马,向河堤上冲了上来。
“下蹲,开火”随着一声叫喊泡*书*(
www.paohu8.com黑暗中闪过一阵火光和轰鸣声,最前面的十几名晋军仿佛遭到雷击一般,身躯剧震着倒地,但这些生长于塞外的胡人几乎生下来就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着长大,悍勇之极,依旧怪叫着扑了上来发射完火器的吴军士卒赶忙退入身后的矛手行列中,由于黑暗中装弹困难,他们也不再装弹,而是拔出佩刀转向两翼,准备包围敌军
“站稳了”吴军的军官大声叫喊着,由于涉水偷袭的缘故,这些吴兵并没有携带平日里使用的那种两根套接起来长达十三四尺的长矛,而只是九尺长的短矛,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战阵交兵与单个厮杀不同,千万人列成阵型,白刃相交,箭如雨下,无法腾挪躲闪,比的就是甲坚兵利,这数尺的差距往往就是生死之别只听到一阵人马的嘶鸣惨呼声,最前面的六七骑晋军已经跌落马来,有的已经身中数枪,眼见的不得活了,不过在他们的冲击下,吴军阵中也倒下了十余人,撕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晋军虽然黑暗中不辨前方如何,还是向前猛冲,两边杀成了一团
随着战斗的持续,从河堤上来的吴兵越来越多了,开始猛攻晋军的侧翼,这些担当夜不收的晋卒都是老兵,眼看得情况不对,纷纷转身逃走,虽然不少人都背后中枪而亡,但还是有六七个手脚快捷的,抢了战马飞驰而去吴兵都是步卒,追赶不及,只得眼看着他们逃走
“校尉,现在当如何行事?”先登的旗头的向指挥此次夜袭行动的校尉禀告道,他生的五短身材,生的十分壮实,站在那边便好似一个石墩子,脸上黑红黑红的满是烟尘和血迹,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那校尉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的晋军前营传来一阵号角声,在夜空回荡,显得尤为凄凉,显然方才的枪声已经惊动了晋军的前哨,虽然作为不熟悉当地地理的客军,晋军将佐不太可能派兵出来攻击,但想要继续执行夜袭的计划显然不太现实了校尉看了看四周,在火光下,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十具尸体或者受伤者吴军士卒正将受伤的同伴扶到水边去,至于晋军的伤员,自然是一刀结果了,还有六七个人在队头的监督下,在晋军的尸体上摸索着,看看有无随身的钱财,依照吴军军法,这些随身财物都归军士和低级军官所有;不远处还有六七匹无主的战马,这是逃走的晋军来不及带走的
“将受伤的弟兄们搬上船,死了的也带走,别留下给晋贼糟蹋了把首级割了,还有这几匹马咱们回城”
那旗头闻言,脸上立即满是笑容,赶忙应道:“喏”吴军战功最重,方才他是先登,又斩首两级,算来至少能迁转一级随着命令的传达,吴军加快了动作,半盏茶功夫之后,这里便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地上一具具无头的尸体
晋军帅帐,李嗣源坐在当中,下首一名军吏跪在地上,高声禀告道:“陛下,昨夜前营丙哨遭到吴贼夜袭,亡人二十一,马十三,逃回八人,甲仗也都尽数遗弃”
“哨长呢?”李嗣源问道
“回禀陛下,哨长已经战死”
李嗣源站直了身子,沉声道:“哨长虽寡不敌众,但临阵斗死不降,赏帛五十段,家中赐复三年,荫子一人为陪戎校尉;其余战死士卒皆赐复三年,赏物减半”说到这里,李嗣源停顿了一下,向一旁的军吏问道:“依照军律,这些逃回者当如何处置?”
那军吏赶忙躬身答道:“依照军吏,将佐没于阵中,所属吏士逃回者悉斩,妻子没入官府为奴”
李嗣源点了点头,道:“便这般办”
帐外很快传来一阵惨叫声,那是八名逃回的军士正在在帅帐前的广场上鞭打,鞭打完毕之后,他们将被押送到辕门外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大可汗还是太心软了,若是依照咱们族中的旧例,这等软骨头的都要一个个用木槌槌死方才合粘罕的心意”
这时,一个吐字十分生硬的话语声传来,众人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耳戴金环的胡人,他身形魁梧,身高足有八尺,光着脑袋,前半边脑袋剃的光秃秃的,后半边梳了两条辫子,垂在肩上,在一众戴着纀头上显得格外扎眼
“粘罕休得无礼圣上面前岂有你这莽汉胡言乱语的地方”那胡人身旁的晋将赶忙叱呵道,晋军中虽然胡人颇多,胡风也很盛,但帐中的将佐基本都是已经有了相当汉化程度的胡人,穿戴打扮与北地汉儿并无什么差异,对于这个还处在半野蛮人状态的同僚来说,只怕这些沙陀子比汉儿出身的还要鄙视三分
“粘罕是真正的勇士,大可汗正需要勇士作为鹰犬,又怎会怪罪”粘罕亢声道,他走出行列,对李嗣源一甩袖子,躬身行了一礼,大声道:“听说有几万南军进了徐州城依粘罕看这些南蛮子就和草原上的老鼠一般,白日里只敢躲在洞穴中,到了夜里才敢出来,像这等懦夫,我粘罕部落里的好汉子一个可以打倒一百个,若是大可汗将多多赏赐子女玉帛给粘罕,最多三天,粘罕便能让可汗的大旗插在徐州的城楼上”
粘罕话音刚落,帐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晋军的将佐们一个个涨红了脸庞,愤怒的叫嚷起来,粘罕目中无人的言语激怒了每一个人,不少人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目光凶恶的盯着粘罕,但粘罕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站在当中,一双眼睛盯着上首的李嗣源
“肃静”李嗣源做了个手势,帐中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粘罕,沉声问道:“粘罕,你方才所言当真?”
粘罕昂首答道:“勇士的话语就好像开弓的箭,只要出了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粘罕这次带来了十个一百人,每个勇士里都能打败一百个南蛮子只要大可汗一声令下,就算徐州的城墙有索岳尔济山那么高,可汗的苍鹰们依然能越过城墙,将南蛮子们的心挖出来呈现在大可汗面前”
粘罕正说话间,一旁便有人嗤笑道:“什么十个一百人,明明是一千人都不会说,这蛮子只怕都不知道天底下有比一百大的数”
一旁人迎合道:“正是,我看这蛮子只怕也就在咱们面前穿衣直立,在家里恐怕还是光着屁股地上爬连话都不会说,还想带兵打仗,当真是笑死人了”
李嗣源稍一沉吟,问道:“你可知道吴兵火器犀利,中者必死”
粘罕满不在意的笑道:“火器粘罕也是见过的,声音倒是挺吓人的,多听几次也就是了粘罕会弯弓射箭,也不比他差懦夫就是懦夫,就算再好的兵器马匹,在懦夫手中也是给勇士准备的”
听到这里,李嗣源脸上露出喜色来,笑道:“好,好你要什么条件快快说来”
粘罕昂首道:“吴贼们夜里来,咱们也夜里去,我那些勇士们在水里就是水獭,在岸上就是猛虎,便是城墙再高他十丈,也爬的上去只是甲仗差了些,还请大可汗赐给”
“那容易”李嗣源笑道:“来人,领这位勇士去后营,军中甲仗任他挑选”李嗣源破汴京之后,梁国武库中的精甲利兵悉数落入他手中,若说天下精甲利兵所在,只怕便是在这里了粘罕听了,不由得大喜,赶忙下拜道:“粘罕拜谢大可汗”
李嗣源起身走到粘罕身旁,将其扶起,拍了拍对方肩膀道:“破城之后,你麾下每个勇士都可以拿走两匹马驮着的财物,为朕苦战的勇士,绝不会贫困”
听到李嗣源的慷慨许诺,粘罕膝盖不由得一软,跪倒在地,亲吻了李嗣源的鞋底,高声唱道:“勇士们为了大汗,越过高山,跨过流水,粉碎岩石,挖出心脏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五日后,徐州城头一片寂静,城中传来一声声梆子守碟的军士一个个疲惫不堪,斜倚在女墙和城下的窝棚里鼾声大作,这几日来的连续苦战已经将他们的体力和精力压榨的干干净净
城头上,守兵恒护缩着脖子,探头探脑的看着城下的水面上他本是徐州本地人,家中早已败落了,只能在城外的码头买些苦力过活敬翔来了徐州之后,便投军吃了这碗断头饭,这几日苦战下来,眼见一开始是被驱赶百姓,后来则是得城外满山遍野的晋军,就好像不要命一般,猛的往城下涌,尸体铺陈的到处都是,虽然徐州城墙坚固,吴军也火器犀利,但守军中被城下的箭矢火器打死了的也不在少数,不要说精神和体力上的折磨了,白日里打仗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夜里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鼻中满是一阵阵的尸臭味,耳中不时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有时恒护简直怀疑自己已经身处鬼蜮
突然,恒护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他侧耳听了听,依稀是从城外晋军营那边传过来的恒护是个贫家子弟,哪里听得出这便是胡笳的乐曲,只听得那乐曲又是哀伤,又是凄婉,好似有人在揉弄他的肠子一般待到一曲终了,恒护才如梦苏醒,一摸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原来他为这胡笳乐曲所感不知不觉间已然涕泪横流
“娘的,本以为城外那些胡狗都是些无父无母,没心没肺的畜生,想不到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恒护正自忖道,突然听到城下传来一阵声响,仿佛是有人在挖掘摸索些什么似地泡-书_w.aoh)
“偷城?城外可都是齐腰深的水呀,白日里都不好走,今夜可是连个月亮都没有呀城外的胡狗难道长了翅膀不成?”恒护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那声响越来越清楚,夜里风大,将声音带到高处,他已经可以清楚的分辨出金属的碰撞声
恒护不敢怠慢,赶忙转身将在避风处打盹的伙长弄醒,一同察看那伙长本以为是恒护听差了,口中骂骂咧咧的说要给他一个好看,到了城头一听,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赶忙从一旁的火堆取了一根带火的木头,从女墙间探出头去向下一看,只见城下黑乎乎的满是身披铁甲的晋军士卒
“啊”随着一声惨叫,那伙长仰天便倒,险些将一旁的恒护带倒待到恒护站起身来一看,只见那伙长仰天倒在地上,一只箭矢穿喉而过,小孩巴掌大小的箭矢几乎将其喉咙半边都割开了,鲜血正从里面涌了出来
“头儿,头儿”恒护见伙长这般模样,早已吓得惊慌失措,胡乱将纀头扯了下来去堵伤口,可转眼之间血便透了出来,那伙长眼见得脸色变得惨白,气息混乱,拼尽最后一口气,伸出右手指向恒护身后,恒护回头一看,只见女墙边挂着一副报警用的铜锣
“铛铛铛”城楼上传来一阵凄凉的铜锣声:“快起来守城呀晋贼偷城了快起来守城呀晋贼偷城了”
粘罕抖了了一下右手的铁锏,甩去上面粘着的血肉,相比起刀剑,他喜欢铁锏、骨朵等钝器,一来这类重兵器利用发挥他的雄浑臂力,其二这类兵器不像刀剑砍杀了一会儿就会卷口,碰上披甲的对手杀伤效果也要好得多他看了看四周,横七竖八的躺满了血肉模糊的守军尸体,身后一个个身披重甲的手下正从绳索和长梯上跳下来他冷哼了一声:“来人,吹号点火,通知后队,咱们得手了”
“殿下,殿下”
吕润性正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叫喊着自己,他也是在军中长大的,本就睡得极浅,猛的一下便醒了过来,只见门外当值的中军满脸惊惶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强自镇静下来问道:“怎么了?”
那中军咽了口口水,答道:“殿下,晋贼偷城了其先锋已经登了西面的城墙”
吕润性一个骨碌爬起身来,一面取下挂在一旁的铁甲往自己身上披,一面沉声道:“那小市门可曾失守?”
中军一面帮吕润性披甲,一面答道:“还没有,吕将军已经带了兵去了”
“那就好”吕润性拉近束紧盔甲的皮带,拿起佩刀,一边出门一边答道:“传令下去,让十七郎不要妄动,守住城门,隔断失守的那段城墙和其他地段城墙的通道即可城外都是齐腰深的水,只要城门不丢,能进来的只能是小股的敌军等到天明用炮一股脑儿便把他们扫平了,犯不着和这些亡命之徒拼命”
那中军得到命令精神不由一振,赶忙传令去了吕润性装束完毕,便自顾向外间走去
粘罕粗略的算了一下,已经登城的手下约有快两个百人队了,他虽然在李嗣源面前表现的狂妄而又粗鲁,但到了真正见阵仗的时候,他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冷静,无数次的厮杀和狩猎早已教会了他一个真正的勇士是要懂得忍耐的在冷静的观察了地形之后,粘罕制止住了暴躁的手下向数百步外的城门发起冲击的要求,在他看来,城墙顶端的宽度只容得十来个人并行,在这种情况下,防守的一方会占优势所以他等待着城头的守军先发动进攻,然后击败敌军之后,再驱赶着败兵冲垮守军的防御,夺取城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粘罕意料中的敌军进攻并没有出现,在开头的两次规模只有二三十人,显然是守军自发性的反扑之后,城门上的守兵便没了动静,这种诡异的平静让粘罕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勇士,他很清楚这种焦躁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粘罕汗,已经上来三个百人队了”一名光着脑袋的胡兵恭声道粘罕回头看了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满是求战心切的兴奋表情,已经登城的胡兵将这段城墙塞得满满当当,
虽然城下还有不少勇士,但所占领的区域也不足以容纳那么多人了粘罕虽然没有读过兵书,但数百次部落间的厮杀早已告诉了他兵力的多少要和战场的空间相配合,再上来多的人,就太过于拥挤了,太过于拥挤和太过于稀疏都会导致失败现在应该是进攻的时候了
“雄鹰和苍狼的子孙们”粘罕大声道:“你们在塞上要忍受着冬天的暴风雪和夏天的酷暑,辛苦劳作和奋勇厮杀,可是贫瘠的土地出产的却很少,连果腹都很难而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了,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肥沃而又富饶,却属于那些软弱而又胆小的南蛮子,只要你们奋勇厮杀,他们的土地和财富都将成为你们的我们现在只有三百人,而城内至少有三万人,可是他们有这么多人却不敢来攻打我们这么少的人,他们高耸的城墙和坚固的盔甲只不过表明了他们的懦弱罢了,只要我们越过他们精心修建的城墙,这些懦夫就会跪在地上,向勇士们求饶”说到这里,粘罕爬上女墙,好让所有的勇士们看到自己的身影,大声用胡语喊道:“不要害怕死去,受到上天护佑的勇士即使在箭雨中也是安全的,连一片油皮也不会被擦破,即使上天注定某个勇士要今天战死在这里,他火葬的柴堆上都会放上十个最漂亮的女人还有数不清的财富,即使到了地下他也能生活的像帝王一样而永远不会失误的命运之神却会让箭射穿无耻求饶的败类的心窝”
“我,完颜部的粘罕,将站在第一行,射出第一支箭”粘罕指着自己大声道:“哪个可怜虫要是不肯照他的汗一样行动,就会必死无疑”说到这里,粘罕跳下女墙,站在了众人的前面
这些野蛮人的士气,由于他们勇敢无畏的头领在场,被粘罕的声音、的榜样立即给鼓动了起来他们依照各自的勇气、力量、以及身份的高贵和粘罕的亲疏关系,列成了战阵,最勇敢、最有力量、最高贵的勇士们获得了站在靠近头领身旁作战的荣誉随着一声尖利的骨哨声,野蛮人齐声发出粗野的喊叫,向城门上的守兵扑了过去
小市门城楼上,守兵们已经用沙袋和装满泥土的柳条筐筑成了一道临时的矮墙,十余支火把插在矮墙上,借着昏暗的火光,守兵们依稀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那些蛮兵们,黑暗增加了那些蛮兵外观上的可怕无论是身经百战的吴兵还是徐州兵,都是第一次面对面的和这些陌生的敌人相遇,这增添了他们内心中的恐惧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粗野的喊叫声,那些蛮兵扑了过来,一开始他们移动的度并不快,只是有节奏的大声叫喊着,在行进的过程中用刀背或者骨朵敲击着盾牌,发出隆隆的声响,这些声响就好像敲在守兵们的心脏上,不少守兵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此时双方相距只有不到百步了,粘罕举起右手,停住了脚步,取下背上的弓,弯弓搭箭对准对面的一处火光,大声道:“我射第一箭,你们也都对准火光处放箭”随着他松开手指,对面的一处火光熄灭,几乎是同时,传来一声惨叫
蛮兵中顿时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也拉开弯弓,射出了第一排箭随即他们便随着粘罕猛冲了上去
守兵在土墙和盾牌的保护下,其实受到箭雨的损失很有限,但黑暗和紧张增加了造成的混乱,让人们觉得损失比实际大得多,以至于当蛮兵冲到七十步的时候,第一排火枪射击的时候,很多人慌乱中都打高了,后面第二排注意到了,才打的准了些,打倒了二十多个蛮兵
粘罕的头盔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方才的一发铅弹擦过了他的脸颊,让他的半边脸满是鲜血,看上去分外狰狞但是这反倒让他变得加凶狠,他一面猛冲,一面大声喊道:“南蛮子的火器也就是听个响,没啥了不起,冲上去就没事了”蛮兵在他的激励下,转眼之间已经冲到土墙边了
“上喔,上喔”蛮兵们挥舞着兵器,用手指爬,叠罗汉,企图冲上土墙,而土墙后面的守兵们则用长枪向下猛刺着,竭力抵御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由于携带不方便的原因,蛮兵们大部分都使用横刀、骨朵、铁锏等短兵器,很少有长矛的,在这种肉搏战中,十分吃亏,不少蛮兵杀的兴起,干脆丢下武器,用手抓住守兵的长枪,用力折断,好近身厮杀
面对蛮兵凶猛的冲击,小市门城楼上的守兵开始逐渐动摇了,守兵们中相当一部分都是没有经过什么阵仗的募的梁兵,面对这些蛮勇的敌人,纷纷慌乱了起来即便是吴军,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敌人,由于蛮兵是按照所在部落和亲疏关系组成百人队的,所以身边的袍泽几乎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同伴,或者干脆就是兄弟子侄,而百人队长往往就是部落的酋长或者贵族,相互之间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绝非募集而来的梁军和军所能比拟加上黑夜中守军的将校指挥所属的军队十分困难;而这些蛮兵相互之间十分熟悉,完全可以通过熟悉的口音来传递号令,是以在半刻钟的激战后,蛮兵已经占领了大约三分之一的矮墙
吕宏凯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头,身披重甲的他有些气喘,在他的身后,是一片白羽——这是吴军中殿前司精兵的特殊标志眼前的情景让他不由得一窒
“快,快列阵”吕宏凯气急败坏的喊道,在蛮兵的沉重压力下,已经开始有守兵转身逃走,虽然军官在竭力的阻止溃逃的发生,但就如同崩溃前四处溢水的大堤,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快,加把劲那些南蛮子就快完了”粘罕大声叫喊着,已经冲上矮墙的他看到了敌军援兵的到来,但这并没有让他慌张,塞外艰苦的生活和无数次的厮杀早已将他的神经锻炼的如同钢铁一般他只是大声的叫喊着,不时鼓励手下,不时大声的责骂他们,已经打败了最勇敢的那一部分敌人,却连剩下的那点残敌都打不倒,用自身的行动和语言不断鼓励、催促着蛮兵们,企图在援兵赶上来前,冲过矮墙
终于,守兵们再也抵挡不住了,相比起对面那些在生死线挣扎着长大的蛮兵们,这些三个月前还拿着锄头的前农民们还是要“脆弱”的多,还活着的守兵们一个个丢下武器和盔甲,转身逃走,很多精疲力竭的人们刚刚跑了两步,便跌倒在地,被后面追赶上来的蛮兵杀死,这些蛮兵依照部落的风俗,割下被自己杀死的敌人的首级,血淋淋的便挂在腰间,以炫耀自己的勇武和战功多的蛮兵则发出胜利的欢呼,在敌人的尸体上剥下盔甲和搜索财物,作为自己的战利品
“起来,给我起来,追上敌人,别让他们再整理好队伍,你们这群愚蠢的山羊这点东西比起你们将要得到的奖赏来,就像野鼠和骆驼一般”粘罕大声的呵斥着,用皮鞭和拳脚踢打着低头割首级和搜集战利品的蛮兵,但他的行为并不成功,绝大部分蛮兵都对他的i命令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的事因为对于这些蛮兵来,平时是没有任何军饷的,武器和粮食也要自备,军队的首领根据自己的勇武、慷慨以及好运的名声,从相邻的部落里募集或多或少的士兵,而士兵则通过劫掠和战利品来发财致富对于这些蛮兵来说,一次军事行动和一次抢*劫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分界线的,统帅的权威也只是在行军和作战的时候有效,但是当战斗结束,士兵们各自发财的时候,统帅的权威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谢天谢地”蛮兵的行动吕宏凯看在眼里,不由得举手加额,他赶忙下令身后的援兵变成纵队,让溃兵从行列的间隙退下去,以免冲垮自己的阵型待到退得差不多了,他立即下令身后的士卒恢复阵型,放下长枪,开始缓慢的前进
这时蛮兵们也搜罗完了尸体上的东西,粘罕让这些抢了不少东西的蛮兵退后,换上刚刚登上城,手头还空空如也的兵,一来他们体力还很旺盛,二来一无所有的他们没有什么科顾及的,有抢*劫——也就是作战的勇气
“收紧队形,放下面具”吕宏凯大声喊道,吴军士卒放下了脸上的面具,侧过身子,好让单位面积有多的长矛指向前方,开始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对面的蛮兵开始弯弓射箭了,他们使用的弓和中原的弓有些不同,相比起中原的弓,这些蛮兵的弓长,弓稍大,所使用的箭也重,射程近,但在近距离,即使是对披甲的敌人也有着相当惊人的杀伤效果,这些特制的前大后小的铲形箭头,只要前面打穿了盔甲,就不会卡在缺口处,可以造成十分惊人的创口在蛮兵的箭矢下,吴军阵中不断有人倒地,但吴军还是缓慢的向前移动
“前排下蹲”吕宏凯大声喊道,前三排的吴军士卒齐刷刷的蹲下了,露出了他们身后的火绳枪射手吴军的火绳枪射手分作两排齐射,矮墙前的蛮兵顿时倒了一地,即使他们很多人身上披了两重甲,但十五步开外发射的铅弹已经不是任何盔甲可以抵御的了,即使铁甲能够挡住铅弹的贯彻,但巨大的冲量也足以像锤子一般将披甲者的内脏震碎蛮兵们虽然也见识过火器,但像吴军这种用长矛方阵逼近,再突然使用火器密集射击杀伤的战术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些被打蒙了
“冲呀,把这些家伙全部扎死”随着吕宏凯雷鸣般的呐喊声,吴军的长矛队开始向前涌去,虽然剩下的蛮兵还在拼死抵抗,但毫无组织的他们作为一个整体已经无法和吴军相抗衡了,转眼之间几乎所有的蛮兵都被捅死在矮墙前,倒是粘罕看到情况不妙,在几名手下的拼死保护下,翻过矮墙逃了回去
“停止追击,把这些蛮子的脑袋砍下来,尸体全部丢下城去”随着吕宏凯的命令,吴军士卒停止了追击,加固了矮墙,并将砍下的首级用长矛挑了,立在城墙上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东边的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色借着微弱的晨光,可以看到不远处城墙上黑糊糊的一大片,都是已经登城的蛮兵
这时矮墙后面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一门短炮退了过来,炮手们迅将炮口对准了城墙上的蛮兵,随后将药包撕破,将火药倒进炮膛,捣实之后擦上引信,从炮口放入实心弹
随着一声巨响,铜炮猛的向后一跳,炮车的轮子几乎越过后面三角形的垫木,翻下城墙去实心弹划过城墙,狠狠的砸在远处的水面上,激起漫天的水花
“该死的,打高了,快压低半分”
炮长赶忙压低了半分,其余的炮手们用沾了醋水的毛刷清理炮膛,并用长柄的铁钩子将炮膛内没有燃烧干净的药袋和火药残渣勾出来,随后开始装药填弹这次炮手装入的是霰弹,因为蛮兵们遭到炮击之后,又开始向矮墙这边冲过来,企图在炮手下次射击前夺取火炮
“砰”矮墙后喷射出一阵火光和白烟,接着又是第二次齐射,不少蛮兵中弹倒下,但是后面的蛮兵还是继续猛冲了上来,每个蛮兵心里都清楚,如果他们想要从绳索和长梯下城的话,两侧城墙马面上的守军可以像打鸭子一样把他们全部干掉,除非在天色大亮前夺取小市门,让城外的晋军进城,已经进城的近千名蛮兵只有死路一条
“上呀,上呀”粘罕第一个跳上墙头,三支长枪几乎是从他的脚下擦过,为了行动便捷,他脱下了外面那层盔甲方才的临阵逃走已经让他的名声扫地,除非他能够用自己的勇气洗刷自己的刚才怯懦行为,即使他能够活着回到晋军大营,他也会被那些愤怒的士兵们用石块活活砸死野蛮人的法律总是简单而又公正,而且非常残酷
“该死的,你们这些蠢货,快一些,动作快一些”吕宏凯一面看着矮墙上的厮杀,一面大声的催促着身后的炮手,由于城墙上空间十分有限的缘故,能够直接投入战斗的士兵数量很有限,无论哪一边被击垮,逃跑的溃兵也根本不会有机会重组织起败兵重抵抗了,吕宏凯可不会相信自己有这么幸运,蛮兵这次还会停下追击的脚步,搜罗战利品在吕宏凯的大声催促下,炮长手忙脚乱的将两袋包裹着霰弹的布袋塞入炮口,但吴军的士卒的脊背已经挡住了炮口,双方此时已经杀的眼红,绝不可能重施故技了
吕宏凯灵机一动,大声喊道:“蠢货快将炮推倒矮墙边上,然后突然捅开一个口子就行了”得到号令的炮手赶忙将火炮又向前推了几步,那矮墙本就是守兵临时用土袋和装满泥土的柳条筐堆砌而成的,后面的十几个吴兵一用力,立刻便倒下一大块对面正莫名其妙的蛮兵们睁大了眼睛,看着正指向自己黑洞洞的炮口
“轰”几乎是零距离发射的霰弹好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将蛮兵密集的队形割倒了好大一片,尸体就好像沉重的木头一般,倒了一地炮击好像一把无形的剪刀,一下子将战场上嘈杂的喊杀声给剪短了
清晨,一队队民夫爬上小市门附近的城墙,开始清理昨夜苦战留下的痕迹泡*书*(这些淳朴的人们在城墙下听了一晚上的厮杀声,早已吓得心惊胆颤他们很明白,自己的命运和城墙上战斗的胜负息息相关,如果偷城的晋军成功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的命运也可想而知所以当他们爬上城头的时候,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欣喜
“快,把打烂的女墙修补好,把将士们的尸体搬下去,还有这些蛮子的尸体,把脑袋砍下来,挂在城头上,尸体丢到城下去,免得疫病传播”随着守兵的命令声,民夫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惊骇的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蛮兵尸体,火绳枪和长矛造成的创口让他们的面目变得加狰狞可怖,不少民夫吓得手足酥软结果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城头上八百多具蛮兵尸体清理干净,一串串用发辫捆在一起的首级挂在小市门城楼的旗杆上,仿佛树木丰收的果实
“殿下,这些便是昨夜袭城的蛮酋首级”吕宏凯气喘吁吁的走到阶前,对堂前的吕润性躬身行礼,身后数名随从将十几枚首级放在阶前,最前面的那枚首级满脸血污,怒目圆瞪,正是指挥这次夜袭的粘罕
“殿下请看”吕宏凯指着粘罕首级右耳的三枚金环道:“好像他们是用耳朵上的金环多少来区分地位高低的,此人便是最大的那个蛮酋,其余的便是些小头目”
“原来如此”吕润性走下阶来,弯下腰仔细的看了看这些首级,果然这些首级右耳上或多或少的戴着金环,不过多则两枚,少则一枚,再也没有三枚的吕润性站起身来,道:“看来这些蛮兵部伍倒是简便的很,近千人的队伍最多也只有三级”
“不错“吕润性点了点头,答道:”不过蛮贼指挥倒是便捷的很,看来都是炼熟了的精兵”
“若非精炼之众,也不会派来偷城了”吕润性笑道,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他此时的心情不错
“宏凯,可有擒得活口?”
听到吕润性的问话,吕宏凯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禀告殿下,禀告殿下,这些蛮贼十分悍勇,便是身负重伤的,也是死战到底,最后眼看形势不利,那蛮酋领着几十个随从断后,逃走了百余人,剩下的看到这厮中枪而亡,尽数跃城而亡,尽然无一生口”
“什么?没有一个生俘?”吕润性眉头不禁一跳,这个结果可大大出了他的意料,这些奇怪的蛮兵的作战意志也太骇人了,如果城外的晋军都能达到这种水平,那也太恐怖了这时敬翔也走了出来,看他疲惫的面容,显然昨夜而是一宿没睡
敬翔上前察看了会首级,笑道:“殿下,这些只怕并非晋军,应该是其从塞上招募的杂胡,其贵青壮恶老弱,剽悍之处,胜沙陀只是部勒松散,只需以利诱之,不难击破”
“敬公所言甚是”吕宏凯接口道:“昨夜这些蛮兵虽然凶悍,但上下号令不一,有小胜则罗致财物,要不然昨夜小市门那边还真危险”
“若是如此,那倒也还罢了”吕润性这才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敬公,你与晋军交战多年,可否分说其长短一二”
敬翔稍一思忖,沉声答道:“晋军多为塞北杂胡,士卒习于劳苦,其遇敌,则登高眺远,先审地势,察敌情伪,专务乘乱故交锋之始,每以骑队轻突敌阵,一冲才动,则不论众寡,长驱直入敌虽十万,亦不能支不动则前队横过,次队再冲再不能入,则后队如之方其冲敌之时,乃迁延时刻,为布兵左右与后之计兵既四合,则最后至者一声姑诡,四方八面响应齐力,一时俱撞此计之外,或臂团牌,下马步射一步中镝,则两旁必溃,溃则必乱,从乱疾入镝或见便以骑蹙步,则步后驻队驰敌迎击敌或坚壁,百计不中,则必驱牛畜或鞭生马,以生马搅地,敌阵鲜有不败敌或森戟外列,拒马绝其奔突,则环骑疏哨,时发一矢,使敌劳动相持既久,必绝食或乏薪水,不容不动,则进兵相逼或敌阵已动,故不遽击,待其疲困,然后冲入;待其兵寡,然后则先以土撒,后以木拖,使尘冲天地,疑兵众,每每自溃;不溃则冲,其破可必或驱降俘,听其战败,乘敌力竭,击以精锐;或才交刃,佯北而走,诡弃辎重,故掷黄白,敌或谓是城败,逐北不止,冲其伏骑,往往全没或因其败而巧计取胜,只在乎彼纵此横之间,有古法之所未言者其胜则尾敌袭杀,不容逋逸其败则四散迸,追之不及是以我大梁与晋军战,初始不无小胜,然终多丧败”
吕润性听到这里,连连点头道:“听敬公这一席话,受益良多,北方突骑,果然难缠的很,看来还是坚守城郭,待其疲敝为上,幸好城中粮秣充足,这多亏了敬公事先筹划了”
城外,河堤上大队晋军列阵,水面上数百条临时征集来的木筏和小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大旗下,李嗣源远眺城头,他自小便眼力甚佳,极善骑射,如今虽然已经人过中年,但依然可以看清数百步开外的鸟兽如今天色已经微明,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徐州城楼上人头耸动,大旗飘扬,但始终没有看到预先约定的得手信号李嗣源的心头不禁生出一股焦躁来,他胯下的战马仿佛也体察到了主人的焦躁,打了一个响鼻,铁蹄挖掘着泥土
“陛下,陛下您请看”一名晋军将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身后数名士卒抬着一句无首尸体,那尸首湿淋淋,显然是刚刚从水面上捞起来的,看起打扮,应该是昨夜袭城的蛮兵之一
“从徐州城那边飘过来,水面上还有不少,应该都是守兵从城头上扔下来的”
李嗣源一声不吭的打量着那尸首,半响之后沉声道:“回营,还有,派三百军士将尸首收集了,依照粘罕他们部族的规矩火化了,回去后好好葬了,免得让人说跟着我们落了个没下场”
“喏”
看着大队回营的晋军,由于不战而退,士卒们普遍有些蔫头蔫脑的马背上的李嗣源心头思绪万分,自己先前计划的战决看来是不现实的了,敬翔行事十分老辣,不但掘河淹没城外土地,而且得到了吴军的支援如果自己在这边拖延不决,只恐河东的张承业和幽州的周德威都会有动作李嗣源权衡利害了半响,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先分兵四掠周边郡县,征集民夫来修筑长围,排掉城外的积水,准备对徐州进行长期的围攻;同时派使者前往魏州,让石敬瑭将霸府迁到汴京,这样即使周德威或者张承业南下,也有黄河之险可以凭借只要自己把徐州的事情了了,李嗣源很有自信回师击退河东和幽州的军队,毕竟相比起河东和幽州那等贫瘠的地盘,河南之地要富庶的多,收编了梁军之后,他手头的兵力也远远多于河东和幽州的兵力,而且幽州山外便是契丹人,初冬正是胡人南下侵掠的季节,周德威能够拿得出的南下的兵力也很有限
轘辕关
朱瑾坐在马背上,只见眼前的山路曲折,两侧山峰壁立,转身向一旁洪建德问道:“洪校尉,这里是何处呀?“
洪建德赶忙答道:“禀告大总管,这里便是轘辕关了,在往东北走70里巩县了,两边便是太室、少室二山,其坂有十二曲,将去复还,故以此得名”由于熟识道路,又深悉梁军内情,这洪建德在朱瑾手下颇得宠信,他也极有自效之心,十分殷勤
朱瑾点了点头,叹道:“好一个轘辕关,只是破败了些,李从珂不知兵,他若在此地留千人把守,我岂能这般容易过此处”
洪建德笑道:“大总管所言甚是,当年黄巢之乱时,这里便历经兵火,未加修缮朱友贞迁都汴京之后,此地便受梁军重视,毕竟梁国的主要的敌人是来自北方”
“那倒也是”朱瑾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方便了我们”说到这里,他猛击了一下马鞭,喝道:“来人,遣使至周都统处,让其先驱洛口仓城,据其粮谷”
“喏”
宜阳城,位于宜阳县城东北四十里,即战国时韩国之宜阳城,渑池、二崤都在其附近,乃是陕南豫西通道上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李从珂领梁国降兵占领洛阳之后,分出一步占领孟津,控制黄河渡口之后,打通和河内方面的联系的同时,自己便亲自领大部向西,沿着陕南豫西通道,一路向西,途中的梁国守兵纷纷不战而降,但宜阳城的梁军守将却闭门不降,李从珂只得包围攻打,但由于器械不足,这宜阳城又十分坚固,打了两天没有打下来,反倒死了四五百人,只得暂且停下来,打制器械不提
李从珂看着光着脊背,喊着号搬运木材的士卒,皱着眉头催促道:“再增加人手,轮班干活,明天天明前定要将冲车建好!”
一旁的段凝赶忙躬身应道:“喏!”一旁传来一阵人和牛的惨叫声,和士卒们的欢笑和叱呵声夹杂在一起,显得分外怪异。李从珂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段凝回头看了看,小心答道:“禀告将军,那些耕牛是征集来剥取制造器械的牛皮和筋角的,想必和当地百姓起了些冲突,末将立刻去处置一番。”
李从珂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在很多古代攻城器械中,牛皮和筋角都是必备的材料,是以一旦围攻或者大举制造装备,附近的耕牛便倒了霉,而耕牛是当地的百姓的命*根,是以大战之后必有大饥荒,不过这在李从珂眼里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反正晋军当年在李克用时代,即使在河东军纪也是不敢恭维,不要说现在在敌人地盘上了。李从珂在工地旁巡视了一圈,抬头向宜阳城的方向望了望,冷笑道:“这宜阳城中守将好没眼色,洛阳周边那么多城塞都老老实实的开门归降,唯有他闭门死守,等到攻城器械一打制完毕,便是玉石俱焚,难道这个时候还会有救兵不成?”
段凝稍一犹豫,低声道:“将军,以末将陋见,救兵未必有,但我等还是早日破城为上!”
李从珂一愣,听出了段凝话语中的未竟之意,赶忙问道:“有话请直言?”
“将军,朱友贞从襄城大败,逃回汴京的半路上,便将大将贺緕遣往长安,节度关中、河中诸军事,汴京被破之后,关中、河东这些日却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这宜阳位处崤山要道,说不定便是此人已经遣将封锁函谷关,整合关西势力,准备仿黑獭故事,自成一体了!”
听了段凝这一番话,李从珂脸色顿时大变,段凝方提到的“黑獭”乃是西魏大权臣宇文泰的小字,北魏末年,群雄四起,权臣高欢击败了契胡尔朱氏之后,控制了以关东为中心的北魏中央政权,但贺拔岳则和侯莫陈悦联合,割据关陇,与其抗衡。高欢用计诱使侯莫陈悦火并了贺拔岳,并派出手下大将侯景前往关中,企图乘机收编贺拔岳麾下的残余势力,却想不到贺拔岳麾下的残余势力迎立当时不过是夏州刺史的宇文泰为主。宇文泰领军消灭了侯莫陈悦之后,便堵塞函谷关,割据关陇,并以自己所属的武川军镇为核心,建立了关陇集团,其后凭借关陇地区优越的战略位置,与高欢苦战百余年,终于扫平北齐,完成了对中国北方的统一。西魏、北周、隋、唐诸朝的中央统治集团,其核心都是关陇士族。贺緕也是梁国名将,若是让其统和关中、河中势力,仪仗山河之险,对于李嗣源来说可是莫大的威胁。
“段公!”李从珂对段凝改变了称呼:“汝好生办事,我李从珂也是长眼睛的,到时候回禀陛下,定然会给你一个好下场!”李从珂原先虽然对段凝也颇为倚重,但他毕竟出身以豪勇著称的沙陀武人,加上自从攻破汴京后,诸事顺遂,早已志满意骄,对于段凝这等领军能力烂而且无节操的降将,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鄙视,直到方感觉到形势紧迫,像段凝这等了解梁国内情的降将还是不可多得,好好好笼络。
段凝赶忙敛衽下拜道:“将军垂爱,末将感激涕零,定当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段公请起,段公请起!”李从珂赶忙将其扶起,只见段凝脸上已经涕泪横流,心中不禁一动,赶忙温言抚慰。片刻之后,李从珂转身回营去了,段凝看着李从珂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牧马小儿,几句话便被糊弄过去了!”毕竟李茂贞还割据凤翔的情况下,贺緕所有的只有半个关中加上河中之地罢了,能自立的可能性不大,段凝方那番话其实是为了夸大外部威胁以自固而已,李从珂虽然勇武,但在这些细微人心的地方还是差了很多,一不小心便着了段凝的道儿。
李从珂刚刚回到大营,刚刚解下身上的铁甲,便有校尉进帐禀告,说有洛口仓城已经陷落。
“洛口仓城陷落?”李从珂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惊问道:“你莫不是搞错了,那洛口仓城乃是在洛阳城的东面,安、渑池、孟津都已为我军占领,无论是贺緕还是河东军,怎的洛阳没有军情传来,洛口仓倒先出事了!”原来洛口仓城位于洛阳城的东北面,正好处于汴京前往洛阳的交通线的重要节点,隋大业二年,官府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亦曰兴洛仓。十二年,以盗贼充斥,命移兵守洛口仓。后李密与王世充、王世充与李世民的大战中,有多次围绕争夺此处重要仓城的战役。李从珂的主要假想敌是关中的贺緕还有河东的张承业,他们进军的方向无非是从出关中函谷关或者由出太行,下河内,渡过孟津进入河洛盆地。但无论是走哪一条路,洛口仓城都应该处于后方,怎么会先落入敌手而孟津、洛阳等地毫无警讯传来?
“将军,绝无错处,报信的人便在外面,乃是镇守洛口仓城的督军!”
“什么?让他进来!”李从珂喝道,由于他手中绝大部分都是梁国降军,为了确保对降军的控制,在各个分守的军中都留有数名亲信军官,以为监督之用,称之为督军。李从珂对他们的信任当然远远胜过对那些降兵了。
“喏!”那校尉起身出帐去了,不一会儿,便有带了一人进来,那汉进得帐来便扑倒在李从珂面前,连连磕头,头也不敢抬。
“抬起头来,说!洛口仓城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从珂一脚将那汉踢翻,怒喝道。
“将军,不知道哪来的敌军,甲仗十分精良,还有许多火器,本来末将倚仗城墙还可以守的,却没想到敌军出来了一名姓霍的汉,在城墙下转了几圈,大声劝降,城内那些狗杂种就摇摆起来,末将看情况不妙,赶忙开了西门跑了,若不然也陷在里面了!”那汉说到这里,大哭起来,只见他满脸尘土,嘴唇和脸上一条条皲裂的口,显然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甲仗精良?火器?还有姓贺的汉劝降?”李从珂脸上疑云重重,思忖片刻后问道:“那姓贺汉生的什么摸样,还有,叫甚名字?”
“那汉离得甚远,容貌看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戴了个黑色的眼罩,应该是盲了一目!至于姓名?”那汉低头回忆片刻之后答道:“那时颇为慌乱,一时间也搞不太清楚,应该是严章,还是延战之类的吧!”
“盲了一眼?姓霍?严章,还是延战?”李从珂立刻反应了过来:“娘的,定然是霍彦章,那厮不是在襄城一战中已经降于吕方了吗?怎的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吴军北上了?”李从珂顿时脸色大变,他现在手中都是降不久的狐疑之众,乘着梁军混乱收编余部倒也罢了,但和北上而来的吴军精锐较量,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那攻洛口仓城的敌军到底有多少?你路上还有没有听到其他方面的消息?说!”李从珂猛的一把揪住那厮的胸口,将其从地上提了起来。从现有的情况看,吴军的意图十分明显,从隋代开始,洛口仓城便是转运往长安的漕运的重要仓储,唐末战乱之后,虽然漕运断绝,不复往日的盛况,但此地依然是梁国东西两京交通上的重要节点,担负着转运粮食的责任,仓中平时都有存有数十万石存粮,吴军占领此处,不但可以断绝汴京和洛阳之间的联系,保护了自己的侧翼,可以专心向洛阳进攻;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不用考虑转运军粮的问题了,这对于长途远征的吴军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
“这个,这个——”那督军正在结巴中,显然他逃跑的时候太过匆忙,连敌军的旗号都没弄明白,不要说敌军的数量了。李从珂正又急又气,考虑是否将这个废物拖下去砍了泄愤。帐外又有校尉跑进来禀告道:“洛阳遣使来报,吴军前锋已经过了孝义桥,与洛水旁击破官军,城外含嘉城、士乡聚、石梁坞、豆田壁诸垒皆降,贼军现已屯兵于津阳门外,连营十余里,军势极盛,城中守将彷徨,遣使来问当如何处置?”
“什么?”坏消息来的如此突然,让李从珂眼前一黑,几欲昏倒,赶忙伸手扶住一旁的凭几站稳了身,其实也怪他自己,将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西面和北面,哨骑几乎都派到了这两个方向。而洛阳南面的大谷、轘辕这样的要隘竟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派过去,结果守关的梁军自行散去,有降将带路的吴军长驱直入,先切断了汴京和洛阳的交通,现在李从珂等于是被关在了洛阳盆地中,身边除了那些降不久的梁军之外,就只剩下那三千晋军了。
“快,快传令下去”李从珂勉力站直身子,按捺住心中的慌张情绪,下令道:“传令下去,三军立刻拔营,返回洛阳”
“那?那些攻城器械呢?可要留兵守卫?”那校尉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从珂ww.pAosH8.cOM_泡&书&
“还管那些作甚,全部烧掉全部烧掉”李从珂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臂,眼下的局势很清楚,吴军从南面而来,已经切断了东面的来路,而西面关中的是抱有敌意的贺緕,而洛阳城虽然城防坚固,但由于城池的面积过大,留下的守军根本不足以守卫那么长的城墙,不要说这些刚刚归降自己的前梁军的忠诚心是极其有限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那洛阳城作为晋身之阶,投降吴军,那时自己和这数万降军被堵在宜阳和洛阳之间,腹背受敌,可只有死路一条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赶在陷落之前赶回洛阳,凭借坚固的城墙抵御吴军的进攻,就算抵挡不住,也可以出城由孟津渡河退往河内如果自己留兵继续围城,不但分散了兵力,重要的是一旦这些围城军队得知自己不会回师的消息,恐怕立刻就会和城内的守兵合流,那可就麻烦了相比起来,烧毁攻城器械让宜阳城内的守兵发现自己的退兵所造成的麻烦就微不足道了,毕竟双方兵力的十分悬殊,守兵敢于出城追击的可能性并不大
“喏”那校尉看出了主将命令声下的慌乱,忙不迭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来片刻之后,外间便传来一阵阵的号令声,李从珂烦躁的在帐内来回踱了几圈,突然停住脚步,猛的一脚将旁边的几案踢翻,叹道:“娘的,辛苦了这么久,竟然是白忙活了一场,全是为了吕方那厮做了嫁衣”
洛阳,津阳门外,成群刚刚征集来的民夫和梁军降兵正在吴军士卒的监督下挖掘壕沟,修筑营垒,旌旗招展,连绵十余里这津阳门乃是汉魏晋洛阳城南面四门中最靠西面的那个,因为洛水正好由此处入城,故称之为津门,又称津阳门由于当时的洛阳城乃是大业年间建立的隋唐洛阳城,位于汉魏晋洛阳城的西面约十八里外,规模十分宏大经黄巢之乱后,人口大为减少,城中有许多坊市根本没有人烟守军便在规模小一些的汉魏晋洛阳城设垒坚守,以节约兵力,但汉魏晋洛阳城虽然不如隋唐洛阳城那般规模宏大,但环绕有十二城门,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以万余残兵守卫,还是捉襟见肘,尴尬的很城墙上的守兵看到洛水上一艘艘转运人员军械的船只连绵不绝,几乎将河面塞满了,再回头看看自己这边,个个不禁胆寒
这时,吴军营中出现一队骑士来,飞驰到相距城墙还有约莫一箭半地的距离,停下脚步,城墙上的守卒正好奇的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一名黑甲骑士踢了踢马肚子,上前数十步,对着城墙上大声喊道:“城内可有个能管事的,出来说话”
城头上守卒听了,也不敢怠慢,将校尉寻来那校尉看了看那黑甲骑士,大声应道:“来者何人,某便是这津阳门的守门校尉,有甚要说的”
那黑甲骑士也不答话,随手将头盔取下往旁边一掷,喝道:“便是某家,城上的可认得?”
那校尉也是个眼力好的,定睛一看,便觉得眼熟,仔细又看了几眼,只觉得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来,颤声道:“莫不是霍彦威霍相公,你怎的在这儿?”
“倒是个长眼的,不错,便是某家”霍彦威大声喊道:“当日襄城一战,朱友贞弃大军独自逃走,某家不忍弃下将士们,便归降了吴王吕方今日形势已明,汝等万余败兵,如何抵挡的住吴王十万大军?快快开门归降,某家担保你们都有个好下场”
那校尉正要本能的开口叱呵,城外吴军的庞大势力给了他莫大的压力,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手下,一个个目光中都流露出胆怯恳求的神色,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霍彦威见城头没有立即回应,也猜出了几分,打马又上前了几步,大声道:“汝等本是梁国军士,与沙陀胡寇本是生死大敌,汴京失陷之后,反为其驱使,与奴仆何异?此番莫说你们打不赢,就算打赢了,吴军南撤,你们的家园田宅只怕便为沙陀人所有,难道你们拼死苦战就是为了这些?”
听到霍彦威这一番话,城头上立刻骚动起来,如果从上源驿之变算起宣武军和沙陀人已经苦战了三十多年了,连李克用的亲子落落都落在朱温手中,死于魏博镇节度使之手,其他的大大小小血仇是不计其数此番李嗣源破汴京之后,他手下那些沙陀人自然不会客气到哪里去,这些梁军迫于形势,归降于李从珂,李从珂虽然对于中高级将来颇加以笼络,但绝大部分低级将佐和士卒还是顾不过来遭到嘲笑欺辱,打骂苦役那是寻常事,便是被人寻机一刀砍了,也只有自认倒霉,忍气吞声但最让这些梁军士卒恐惧的是,在军中传言李从珂在攻占了洛阳后,便将驱使他们经过函谷关,讨伐关陇之地,对于这些家乡都在关东的将吏士卒来说,离乡远戍,前往苦寒之地的关西,那简直就是宣布了他们就连尸骨都无法返乡,只能当个孤魂野鬼了,若非周边的沙陀骑兵看的紧,早就有人当逃兵回乡去了眼下听到霍彦威这一番话,正好触动了他们心中的痛处
城头上众人正犹豫间,晋军监军带着十几名手下上得城来,看到众人这般模样,不由得大怒,指着城外的正喊话的霍彦威大声喝道:“杀才们,快将那吴贼射死,快动手,不然将你们这帮狗奴才个个绑在马尾巴上活活拖死”那监军一边呵斥,一边指令身后的手下上前挥鞭抽打梁军守卒,驱赶他们去射杀喊话的霍彦威
突然城头上传出一声惨叫,几乎是同时,梁兵中一条壮大汉子一把夺过晋兵手中的皮鞭,一鞭便抽在对手脸上,他一边抽打,一边喊道“娘的,这帮沙陀狗也欺人太甚了,连一条活路也不留给我们,反了”
“反了,反了”
“杀了这帮直娘贼”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怒吼声,那十几个晋兵还来不及拔刀,便被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提了起来,从城头上丢了下去,立刻摔成了肉饼晋军监军眼见得不对,转身便要逃走,却被那壮大汉子一把抓住衣襟,摔倒在地,一刀便砍下了脑袋那汉子将血淋淋的脑袋挑了起来,大声喝道:“大伙儿给霍相公开门,咱们降了吴军,一同去打沙陀狗去”
众人齐声应道:“同去打沙陀狗”便一涌而下,开了城门,城头上的守兵也将晋军的大旗放了下来,点火烧了霍彦威见了,赶忙领了那队骑兵冲进城来,后面的吴军鱼贯而入,城内的梁军守兵纷纷弃甲而降,少数晋军监军不是乱兵杀了邀功,便是眼见不对,脚底抹油逃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这万余梁军便尽数归降,洛阳也落入了吴军手中
从宜阳通往洛阳的道路,乃是崤山南路的一段,相比起以险峻闻名天下的崤山北路,南路的道路要迂回绕远,但也平坦易行的多,而且旁边就是洛河,也不用担心大军饮水,这对于正全力回师的李从珂来说,不啻是件幸事,否则光是那险峻的山路,就能把这支大军活活堵死、渴死在山路上
驿站里,李从珂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干粮,外间也满是正在打尖喂马的士兵,他虽然心急如焚,但也是战阵上滚大的汉子,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将士卒赶得太急,否则把人马累垮了,赶回去也只是给吴军迎头痛击的机会,是以他赶了二十多里路便让士卒停下来休息进食,这崤山南北两路自古便是军事要道,道路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便有设置有驿站,李从珂进军时便在驿站中存有粮食作为转运的兵站,现在退兵倒是用上了,倒是侥幸的很
“将军,将军”
李从珂正吃得起劲,外间一名晋军校尉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喊道:“将军,后队有不少粱狗跑了”
“什么?”李从珂站起身来,急问道:“跑了多少人?”
“少说也有千五之数,我刚才粗粗看了一下,还不是零散逃走,很多干脆是成伍成伙的没了”那校尉骂道:“将军,我带一百骑兵去,定然要抓些回来,全部吊死在道旁的树木上,好好震慑一下这帮叛奴”
“罢了”李从珂冷喝一声,制止住了手下的行动,他稍微沉默了一会,道:“时间紧迫,莫要耽搁了行军,等会注意些便是了”
“喏”那校尉微微一愣,便转身离去了,他并不知晓突然回师的真正原因,为了防止军心生变,李从珂封锁了吴军来到,后方失稳的消息他很清楚自己身边的这些梁兵是多么的不稳定,他们就好像一群狼一般,只要系着他们颈的锁链从自己手中一脱落,自己就会被这些饿狼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