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
作者:丹东大米汤
天意
91饥民 92起事 93破城1 94破城2
95破城3 96破城4 97破城5 98破城6
99破城7 100镇抚 101中风 102阻碍
103罪己 104一奶同胞 105借道 106老臣
107离间1 108离间2 109离间3 110离间4
天意 91饥民
    “遵命”那心腹躬身领命,随即笑着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春荒时有饥民流动求食这也是常有之事,岂有数十万之多,想必是州县官吏虚言夸大之辞钟相公便这般照样搬了过来,当真是糊涂的很”

    “罢了,他受父王之命,镇守湖南马楚旧地,位高权重,不是你可以随便分说的”吕润性随口训斥了心腹一句待到心腹领命退下,吕润性独自在屋中又仔细思忖了片刻,最后决定从自己亲军中抽出四千精兵,增援给陈璋,让其迅结束汉南的梁军,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至于心中所提到的湖南民变之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从去年冬天算起,湖南各州县已经有快五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透雨了,道路两旁的田地里早已干涸的到处都是裂开的口子,除了少量枯萎的杂草,连一颗庄稼都没有,槐、榆等树木的皮都已经被饥饿难耐的饥民剥食干净,露出没有生气的白生生内皮来,和道旁随处可见的白骨连成了一片当地百姓经历了马楚多年与吕吴的鏖战,早已民穷力竭,无有积储,本来以为如今战事平息,可以安享太平了,却没想到吴军进攻荆襄,粮赋征发为沉重,又陡遇到旱灾,吃完了最后一口可以吃的东西的百姓只能离开自己的家乡,成群结队的向县城、州城等一切有粮食的地方迁徙

    衡州,北临郴州,西邻永州,潇湘水系蜿蜒流经其地,可以由水路前往西南腹地,且由五岭以南向北,取道湖南者,必定以此处为冲要吕方在从马楚割让得此地后,钟延规担任湖南留守之后,虽然将自己的幕府设在潭州,但却让大将周虎彪领一营军驻守此地,一来可以屏护潭州,二来万一位处西南的马氏余孽起事,此地可以迅出兵抵御,不至于让事态扩大周虎彪来到衡州后,重修缮了衡州城墙,充实了武库和粮库,使之成为吕吴在湖南的一个重要据点

    但是现在的衡州城却四门紧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包围这座坚城的并非马楚余孽,也非西南的蛮族,而是千千万万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饥民,这些被饥饿已经折磨的瘦弱不堪的人们拿着石块和木棍,将这衡阳城围的水泄不通,城头上那些吴兵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手中的武器非城外那些饥民所能比拟,但看到城外那片人头攒动的海洋,也不禁相顾失色

    “旗头,城外那些家伙要呆到什么时候?”女墙旁一名年轻吴兵无聊的向一旁的同伴询问道

    被询问的那个吴兵生的体型魁梧,正用通条和布帛清理着自己的火绳枪管,听到年轻同伴的问话,便将已经清理干净的枪管放到一旁,笑答道:“怎的,耐不住性子了,要不等会让你下城去自己问问?”

    “别”问话的那年轻吴兵忙不迭连连摆手:“前天我受桥头时候离的还隔着一条城壕,都觉得那些家伙看着有些渗人,就好像饿狼一般,眼睛都透到你骨子里去了要是现在下去还不被给活吞了”

    “你小子知道就好”那旗头一边将已经清理完毕的火绳枪重上油,一边答道:“城外那些家伙看上去是人,其实已经是鬼了,还是一群饿鬼你总听过庙里的大和尚念的佛经,若是生前做多端恶事,死后就是这般下场你问要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他们把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都吃到肚子里去,就会离开”

    那年轻吴兵听到这里,不禁有点不忍:“都吃光?城外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吃的?这么多人早就把能吃的都吃光了?”

    “还有呀,草根、树皮、老鼠、观音土,不是还有人肉,这些还可以吃很久?”旗头已经涂完了油,一边小心的检查自己的火绳枪,一边冷声说道,这时城下传来一阵人声,他从射孔小心的观察了一下情况看,沉声道:“那些烦人的臭虫又过来了,快把火绳点着”他回头看了看还在发呆的年轻同伴,冷酷的目光中第一处流露出一丝同情,低声道:“如果你不想被这些家伙撕碎吃到肚子里去,就快些动手”

    城壕旁,六七百名饥民正拥挤成一团,摇摇晃晃的将装了土的草袋和柴捆扔入城壕中,想要填出一条通往城门的通路来对于这些已经被饥饿折磨得瘦弱不堪的人们来说,要搬运沉重的土袋和柴捆是十分艰难的工作,很多人甚至在半路上就突然扑倒在地,再也不能动了,但旁边的人则一言不发的搬起土袋,继续向城壕前进城头上开始响起密集的火器声,灼热的铅弹将饥民们枯瘦的身体打断,撕碎,但这并不能阻止人们的行动,饥民仿佛聋了一般,继续摇摇晃晃的将一袋袋泥土和柴捆投入城壕中,眼看城壕变得越来越浅了

    这时突然一声巨响,仿佛一个晴天里打下了一个霹雳,填壕的饥民倒了一大片,原来城头上的守兵看到火绳枪无法阻止饥民填壕,搬来了一门长炮,这种发射六到七斤重的滑膛炮是吴军野战部队中装备的最大口径火器,如果在近距离,发射霰弹可以造成非常恐怖的杀伤密集的霰弹一下在人头攒动的城壕边扫出了四五丈见方的空地,这些麻木的饥民的动作终于变得迟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守军又用那门长炮射击了一次,又打死了不少人,饥民们终于绝望的退下去了

    城头上,那名年轻的吴兵呆呆的看着城下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在他右边六七步的地方,刚刚发射完的铜炮炮口正散发出白烟,几个炮手正将长柄羊毛刷在一旁的醋水桶里涮洗着,准备清洗炮膛内没有燃烧干净的火药残渣突然,他转过头来,对身后正在将火绳从夹子中取下来的旗头道:“旗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现在心里很不舒服不是因为杀了人,你知道我杀过人的……”说到这里,那吴兵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停下来了

    旗头抬起头来,看着年轻同伴的目光里有一丝同情:“我明白你的感觉,这些人和战场上杀的那些人不同战场上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我杀他们是心安理得但这些可怜人只是要有口吃的,要活下去……”那旗头说到这里,也停了下来,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衡州城外的十余万流民并非是完全没有组织的,他们依照乡里、宗族结成了人数或多或少的百余个小团体,杂乱无章的分布在城外各个村落中这些村落本来的主人多半已经逃入衡州城内,只有极少数来不及逃走的则被这些流民所杀死只有极少数地形险要,防御坚固的坞壁才能逃脱这场劫难,城东宋家庄便是其中之一

    这宋家庄位于城东的清泉岗上,离州城越有四十里,因为岗上有清泉数眼,可灌田数千顷,是以从去年冬天开始的那场大旱并没有影响村中的居民这宋家庄中有七成皆为宋氏宗族,本就颇为团结,其中的宋家二郎是湖南黑道上有名的大豪,家中豢养的宾客便有近千人,自唐末动乱时便结寨而居,若是官府势力大的时候,也就将两税缴纳上去,而官府之命不入庄中,此番饥民包围衡州,攻了两次庄子,都被打退了,那庄主又送了百余石粮食给数伙饥民,便也不再有人围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局面

    宋家庄大堂,一个黑脸胖子坐在首座,两厢里坐了十余条面带饥色的汉子那黑脸胖子虽然是个五短身材,但一对眸子却明亮之极,顾盼之间颇有威势,正是当日途径商锦忠的那个神秘的宋掌柜,也是这宋家庄的主人——宋二郎这宋二郎满脸堆满了笑容道:“这些日子凭诸位关照,约束族人,使得宋家庄上下田宅平安,宋某这里先谢过各位了”说到这里,宋二郎站起身来,对堂上众人做了个团圆揖

    原来堂上这十余条汉子都是衡州城外流民的领袖,宋二郎这些日子软硬兼施,也让他们看出了自己的手段,前几日突然说这天是自己生辰,邀这些人来喝杯水酒这些人也或多或少的吃过宋二郎的好处,也知道他的厉害,得了邀请,大部分便也都来了此时见宋二郎如此多礼,赶忙纷纷起身还礼,其中年岁最大的那个笑道:“宋庄主多礼了,本来按说今日是宋庄主的寿辰,我们不应该空手来的,只是现在大伙儿逃荒出来,手头上实在没有可以送的出手的”

    “莫说了,莫说了”宋二郎摆了摆手,笑道:“列位今日来,宋某便是足承盛情了,哪里还敢要什么礼物这等年月里,又哪里能开心的办个寿辰,其实也是请列位来,一起喝杯水酒,能快活一日,暂时忘却了外间那些惨事罢了”
天意 92起事
    说到这里,宋二郎轻击了一下双掌,外间相侯的青衣仆役们鱼贯而入,在每个人面前几案上摆上酒肴,待到酒过三巡,场中气氛也热络起来了,宋二郎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众人面前,举杯祝酒道:“今日过我庐,诸君对座饮当歌聊自放,对酒交相劝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

    众人此时也都已经有些熏熏然了,见主人举杯相祝,赶忙依照唐时风俗满饮了杯中美酒宋二郎见众人饮尽了杯中酒,便高声唱到:“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许罢愿后,方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宋二郎的作为本是唐时寿辰饮宴常有的主人祝酒之辞,所发之三愿分别为世道清平,自己体健,终寿考且与众人常相见,本来依照风俗,客人也应当起身作歌应对,祝福主人身体健康,福寿绵长可此时宋二郎的祝愿却和外间的情形和众人的心情大相径庭,一时间竟然冷场了下来,过了半响功夫才有人勉强应答道:“郎君多行善事,自当千岁,福寿绵长,与世同终”

    “哎呀倒是宋某失言了”宋二郎赶忙假作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道:“今日请诸位来,本是想借着老朽生辰这个机会,让诸位暂时忘却那些愁事,先乐呵一下,却没想到方才失言,适得其反,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见谅则个”说到这里,宋二郎躬身对堂上众人做了个团揖

    众客人见主人这般多礼,赶忙纷纷起身还礼,一人苦笑道:“郎君也不必多礼了,你说的也本无什么差错‘一愿世清平’唉本以为马公去了建邺,不再和吴国交兵,世道便会清平了”说到这里,那人猛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猛的将空杯往地上狠狠一摔,怒喝道:“谁知道竟是这个样子”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勾起了众人心中的怨愤,绝望和愤怒就好像岩浆一般从众人的心底喷射出来,人们纷纷用最直接的语言发泄这胸中的积怨

    “本以为不打仗了,可以喘口气了,可没想到来了吴贼的税狗子,征粮收税比以前还狠,以前瓜菜杂粮还能吃个半饱,可现在连这个都吃不上了”

    “是呀其实最可恨的还不是税狗子,是潭州城的那个姓成的,仗着吴贼的势,将茶价压得只有以前三成,谁敢私自运茶到北方去,拿住就打杀了,逼得多少人没了活路,他那是在吸人血呀”

    “吴狗欺压我们,天气也不帮忙,从去年冬天算起,已经五个月没下一场透雨了,地里连根草都长不了,难道老天爷也要饿杀我们这些穷汉?”

    “反正也是个死,就和那帮吴狗子拼了,便是死也要溅他们一身的血”

    “可别胡说,前两天扑城的你也看到了,被火铳大炮打得漏斗一般,躺的到处都是,可连城墙根都没碰到一根手指头吴狗子的火器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流民首领所在的集团在衡州城外的十余万饥民中是属于组织的比较严密的,也瓜分了粮食较多一点的地盘,属下流民的状况也略微好一点的,所以也用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去冲撞吴兵把守的衡州城墙看到连这些人都充满了对吴军和倚仗吴军势力盘剥百姓的奸商的仇恨,早已蓄谋不轨的宋二郎心中不由得狂喜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喜悦,对近旁一个比较熟识的流民首领询问道:“陈舍儿,你手中粮食大概还够多长时日呀”

    “还能有多久”那陈姓首领满脸都是愁容,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哦,只有三旬了?那的确是不多了”宋二郎心中暗喜,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什么三旬是三天算上各家暗地里私藏的最多也不过七天”那陈姓首领叹道,脸上已经满是绝望

    “啊?只有这么点?那你们那边是不是好些?”宋二郎转头向其余人问道

    “老陈还有三天,我这次回去就只有树皮啃了”

    “你还有树皮啃算是不错了,我那边连树皮都扒光了”

    堂上众人爆发出一阵叫苦声,宋二郎待到众人叹苦的差不多了,双手下压做了个让众人肃静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给大伙儿找一条活路来”

    堂上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希冀,那陈姓首领说道:“宋郎君,若是你能出一条明路来,姓陈的这条贱命就卖给你了,随你手指,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若有半点犹豫,天打五雷轰”

    “好”宋二郎笑道:“我这办法倒也不稀奇,杀官造反,破了这衡州城,大伙儿都有饭吃”

    “杀官造反?”

    宋二郎的话语就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众人的天灵盖上,这些人都是些平头百姓,虽然黄巢大起义早已将唐王朝的统治砸的粉碎,但旧秩序在他们的心里还是有着巨大的阴影,不要说衡州城内那些装备精良的吴军了方才那些气头上的话语立刻就像乌云一般被恐惧的风刮的七零八碎

    “那可是要杀头,灭族的”有人恐惧的念叨道

    “呸刀子能杀人,没有吃的也要死的”有人愤怒的驳斥道

    “衡州城里可是有吴兵把守呀,我们手里只有些木棍,又哪里攻的进去?”

    “城外可是有十几万流民,这么多人便是用牙齿咬,指甲抓,也能把那些吴兵给抓死了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拼出一条活路来”

    众人正吵作一团,却听到有人沉声道:“若是列位愿意听某家的安排,我便可担保打开这衡州城来”此时这些流民首领最勇敢的也只是想着拼死一搏罢了,此时听到有人竟然许下破城的办法来,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目光向说话那人投去,只见说话那人脸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正是此间的主人宋二郎

    众流民首领对视了一眼,那陈姓首领问道:“郎君,这酒可以随便喝,话可不能随便说呀”

    宋二郎笑道:“宋某人在道上也行走了二十余年了,列位可曾听说过宋某有过半句虚言?”此人行事善恶暂且不论,但的确信义卓著,在三湘之地无人不知黑面宋二郎的大名

    陈姓首领说话的态度又恭谨了三分:“郎君席丰履厚,是个贵人,又何必做这等杀头灭族的勾当呢?”

    宋二郎没有开口回答,伸手轻击了两下手掌,堂下等候的青衣仆役挑了十余个笼箱上来,摆放在众人面前,众人正迷惑不解的时候,宋二郎来到那些笼箱面前,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满满的铜钱,在铜钱的表面还散落着了二十余只银铤宋二郎随手拿起一枚银铤,一边递给那陈姓首领,一边解释道:“列位都知道宋二郎平日里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这些便都是所得之物”那陈姓首领迷惑的接过银铤,稍一察看,双眼立刻惊恐的睁大了,颤声道:“成泰记的纲运?”

    此言一出,座中皆惊如果说三年前湖南人还有不知道成泰记这家商号,但三年后的现在,在三湘地界上要想找出一个不知道成泰记是什么的比登天还难谁都知道这家商号代表着什么,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蚂蝗,吸吮着三湘百姓的鲜血,供应给吕吴大军这宋二郎竟然打劫了这家商号的纲运,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错,正是成泰记”宋二郎答道:“也不瞒列位,我宋二郎虽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但盗亦有道,他成泰记勾结吴狗,压榨百姓,这等不义之财,取之何伤?这衡州城乃是吴狗在我大楚东南的最大据点,其中存储的资财和粮食都是我三湘百姓的民脂民膏,我们打破城池,夺回粮食财物,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二郎的话就好像一针强心剂,让众人激动了起来,很多人黄瘦的脸庞上变得涨红了,大声的说着什么但胆怯的人低声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城中有吴兵把守,潭州还是多的吴军,当年连马王都打不过吕吴,我们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对付吴兵?”

    “我已经打探清楚,城中只有一营吴军,守城碟尚且不足,所以才在城中苦守眼下三湘流民何止数十万,潭州的吴兵也不敢出城,而且吴军主力已经渡江北上,攻略荆襄,正是我等举事的大好时机这衡州正是吴狗在这边的重要据点,有武库、布库,只要破城之后,择精壮授兵,便是数万雄兵,天下间大可去得如今之势,举事死,不举事亦死,大丈夫不死则矣,死则当有大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错,吾辈宁可战死,不可饿死”

    “吾辈愿惟郎君之命是从”

    宋二郎的煽动激起了堂上所有人的勇气,的确,对于在饥饿中挣扎的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与其眼看着自己的妻小活活饿死,还不如拿自己的生命做拼死一搏,宋二郎见状大喜,便趁热打铁,让属下取了白酒大碗来,拔出短刀在自己左臂上横拉了一刀,鲜血立刻滴落在装满白酒的大碗中,那陈姓首领接过宋二郎手中的短刀,在自己右臂上也割了一刀很快,堂上所有人都将自己的鲜血滴落白酒之中随后每个人都郑重的捧起大碗,喝了一口混合了众人鲜血的白酒,待到最后宋二郎将碗中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郑重的双膝跪下,高举那大碗与众人一起齐声对天起誓道:“吾辈为吴贼所逼,聚义起事,望上天护佑若有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暗通吴贼的,便当如此碗一般”说到这里,宋二郎便将手中酒碗猛的一下摔在地上
天意 93破城1
    衡州城,刺史府,定远将军,侍卫亲军步兵司丙营指挥使,衡州防御使周虎彪坐在案前,正在用自己的晚膳,从他阴沉的脸色来看,这个衡州城内的最高权力者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当他将手中的筷子往几案上一放,一旁的婢女头目看到了这个用餐完毕的信号,赶忙示意手下上前将碗碟撤下,自己将早已准备好的热腾腾的毛巾呈了上来,用柔美的声音询问道:“将军,可要用些茶果”

    “罢了”周虎彪用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脸,将上面的油汗和颔下的胡须清理干净了,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些,他站起身来道:“将外袍取来,某家要去四门看看”

    “是”婢女头目敛衽拜了一拜,转身对一旁的属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就送来了一件青色羊皮衬里锦袍,还有一副已经烘暖了的笼手,那婢女首领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夜露风寒,还请将军保重身体”

    周虎彪嗯了一声,大步向外间走去自从他被委任为衡州防御使之后,他便过上了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舒适的床铺,可口的饭菜,美貌体贴的婢女,这和他这些年来清苦的军人生活的差别是如此之大,使得他一开始竟然有些不习惯但是这种让人愉快的变化很快就改变了他,周虎彪开始觉得这一切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当生活的改变破坏了他的这种生活的时候,周虎彪便觉得恼怒而又烦躁,当走出府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虽然他身上的袍子十分厚实,但还是打了个冷战周虎彪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府邸,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东门城楼,虽然已是暮春季节,但从北山上刮来风吹在人身上还是透骨生寒,十余名当值吴兵在角楼里弄了一个火盆,正生火取暖,下边守碟的民夫羡慕的看着角楼上的火光,他们的家小就在这衡州城中,若是被城外的流民冲进城来,其下场可想而知,是以他们虽然有些不满,但守城还是十分勤勉的

    角楼内只有丈许见方大小,十余个吴兵加上一只火盆将里间挤得满满当当,正围着一只窄口瓦罐,玩着一种将铅丸投入壶中的游戏,连续投中三次的人就可以喝上一口旁边铁壶里的土酒,众人玩的十分起劲,以至于当周虎彪已经走到角楼下,他们才从民夫们的恭迎声中惊醒了过来,队头赶忙满脸通红的站在门口,向正从下面走上来的周虎彪躬身行礼

    周虎彪的目光扫过角楼内,突然在那个装酒的铁壶上停住了,用质询的目光看着那个队头,那队头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低声道:“夜里天气冷,弟兄们披着铁甲,喝点酒抵御一下寒气”

    周虎彪没有说什么,转身向角楼下走去,那队头刚松了口气,便听到周虎彪低沉的声音:“喝点酒抵御寒气没什么,可不许聚众赌博,城外虽然不过是些流民,但毕竟城中兵少,念你在军中多年,罚俸一个月”

    “是”那队头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周虎彪又巡视了两个城门,发现守城的吴军军纪越发松弛了,心中不禁暗自摇头,一般古时驻军军营都设在城外,以便于管理,但眼下被流民包围,吴军人数实在太少,无力出城镇压,只能驻扎在城内,自然军纪就废弛了,看来击破这些流民后,便应该将这些家伙调出城外,好生整治一下军纪周虎彪刚想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刺史府中那舒适的生活,又犹豫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暗叹道:“这事还是先别太急了,反正时间还多得是,城外那些流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敌人”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周虎彪缩了缩脖子,稍一犹豫便下令道:“就到这里了,回府去”

    二时分,东门城楼上一片黑暗,角楼内的那只火盆里的木炭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白灰下面隐约着还有点暗红色的光,借着这微弱的红光,可以看到角楼内正横七竖八的躺着酣睡吴兵这时角楼下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除非特别注意决计听不清楚

    一个人蹑着足尖爬上角楼的楼梯,小心的看了看里间的动静,又小心的缩回头去,角楼下的黑影中蹲着两个汉子,正延颈望着四边的动静,很快上面那人便下来了,望风那人低声问道:“如何,吴狗都睡熟了吗?”

    “都在,十三个都睡死了”

    “那好,你带人把吴狗都处置了,然后咱们一起去把城门打开,把大当家的人放进城来”

    从城墙的阴影中钻出了七八条手持刀棍的汉子,快步向角楼上冲去很快,角楼中便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厮杀声和惨叫声,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角楼里便平静了下来,一条浑身是血的汉子从角楼上钻了出来,对下面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禀告道:“四当家,角楼里面的吴狗都处置干净了”

    “那好,老高你立刻压着那些民夫去打开城门,那边的机关沉重,人少了只怕打不开”四当家低声下令道:“我带着剩下的人占据城楼,防备吴狗反扑”

    “喏”那高姓汉子应了一声,便领着自己的属下向城楼下的门洞跑去,那些在城上守碟的民夫们都被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们集中看押在那里,那个四当家则先取了一只火把,点着了对着城外挥舞了三个圆圈,片刻之后,当看到城外的空地中也升起了一团火光,晃动了三下,火光照在那四当家的脸上,只见其两腮凹陷,颔下微须,竟然是商锦忠

    这些神秘的黑衣人动作很快,不过半盏茶功夫,东门城门洞内便传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声响,沉重的大门开始缓缓的打开了,这么大的动静立刻惊动了正好经过附近的吴军巡逻队,巡逻队头目立刻厉声喝问道:“什么人,竟敢夜里擅开城门,快快住手”

    高亢的喝问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但城门那边没有回音,但从声响判断,城门还在继续打开,吴军巡逻队头目伸手招来一名属下下令道:“你快去禀告将军,说东门有变”待到属下离去后,他转过身来,拔出腰刀,大声喝道:“全队呈横队,点燃火绳,装弹,听我号令,东门方向,前进”

    吴军的巡逻队迅按照军官的命令变换了队形,第一排是手持长矛的士兵,在他们身后则是已经点燃火绳和装好铅弹的火绳枪手,五十余步外的城门洞黑沉沉的,就好像一只巨兽的大口

    “对城门洞开火”吴军头目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并没有让自己的手下发起冲击,而是发出了射击的命令,随着一阵响亮的射击声,城门洞内传出一阵惨叫声,那种让人牙酸的轮轴摩擦声停止了

    “不许停下来,都给我上去开门”高胜挥舞着手中的佩刀,他的右脸颊到处都是鲜血,看上去如恶鬼一般,这是一发铅弹擦过的后果城门洞内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横躺着的人体,有些是被刚才吴军的齐射打中了的,多的则是被吓得瘫软在地上的高胜狠狠的用脚踢着地上民夫,还用刀柄敲打他们的脑袋,企图将这些民夫赶回城门旁

    吴军头目也听到了城门洞传出的喊叫声和呻吟声,显然方才的那次齐射打断了这些神秘家伙打开城门的行动,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正在装弹的火绳枪射手,由于光线的原因,这些吴军射手的装弹度非常的慢,他皱了皱眉头,高声下令道:“火绳枪手拔刀,长矛队挺矛,目标城门洞”

    城楼上,商锦忠紧盯着在下面街道中正缓慢向城门逼近的吴兵,在他的两旁,数十名黑衣人或者挽强弓,或者手持火绳枪瞄准城下的吴兵,这些人都是商锦忠依照吴军条例训练出来的商锦忠看了看左右,确认部属都已经准备完毕,才小心的举起自己的火绳枪,轻轻的吹了吹点燃的火绳头,仔细瞄准了最前面的那个吴军头目,扣动了扳机

    吴军头目此时相距城门洞已经只有十余步了,他已经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城门已经打开了一部分,露出了可以让一人侧身出入的缝隙,通过这个缝隙,已经可以看到外间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他不假思索的举起右手,对身后的手下大声喝道:“冲进去,杀掉所有的家伙,把城门关上”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体胸口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接着便没有了知觉

    商锦忠满意的看到那个吴军军官跌倒在地,在这个距离内,被火绳枪铅弹击中的人无论穿什么盔甲都救不了命他两旁的手下在射击完毕后,便拔出刀剑,向城下的剩余的吴军扑去,遭遇到突然袭击的吴军虽然已经失去了军官的指挥,但凭借精良的训练,他们还是本能的收缩成一团,长矛手在外,火绳枪手在内,抵御着敌人的围攻,但是随着城门的打开,饥民如同潮水一般涌入,这个小小的空心方阵也只多存在了半盏茶功夫
天意 94破城2
    随着“嘣”的一声响,房门被猛的推开,一名气喘吁吁的侍卫大声喊道:“将军外边的流民进城了”

    “什么?”被突然而来的噩耗惊醒的周虎彪猛的从榻上翻身坐起,随之掀起的锦被露出大片白生生的肉体来,那是周虎彪五天前刚刚纳的一个小妾那侍卫赶忙低下头,将视线从那肉体上挪开,低声道:“正是,流民已经从东门涌入”

    周虎彪跳下榻来,一把抓起墙上的佩刀,又将深衣往身上一披,便一边大步向外冲去,一边厉声问道:“其余三个城门呢?现在有多少流民进城了?”

    那侍卫一边拿起周虎彪的木屐跟了上去,一边回答道:“其余三门还好,夜里面也搞不清楚进城的流民有多少,只是城外流民有十余万,这次破城如此突然只怕城内有内应,由这般看只怕……”那侍卫说道这里便顿住了,不过话语中的未竟之意很明白,既然这并非是偶然,那么进城的流民数量只怕不少

    周虎彪嗯了一声,他所居住的地方正是刺史府中的一座三层小楼上,那刺史府又正好位于城中的高处他一冲出房门,便只感觉到一阵夜风当面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见已经有半个衡州城里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动天地,仿佛无间地狱一般

    “传令下去”周虎彪微微定了一下神,沉声下令道:“西、南、北三门守兵不得擅动,其余城中守兵向刺史府集中,对于流民,只许用火器轰击,不得出府迎战”

    “喏”那侍卫立即传令下去虽然遭遇到如此意外的情况,周虎彪还是做出了相当冷静的决断,流民数量虽多,但没有武器和良好训练的他们并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只要将西、南、北三门掌握在手中,进城的流民数量就有限,万一也有一条退路而这周虎彪在这段时间内为了防备城内民众的暴乱,对这刺史府也很花了一番力气,虽然没有挖掘壕沟,但也加厚加高了围墙,并修筑了望楼,射孔,突道,并且刺史府的后园中设立了武库和粮库,挖掘了水井,以备遭遇围攻之虞,最为重要的是,由于刺史府的后园中的小山就是衡州城内的最高点,部署在小山上的长炮可以扫射城内的绝大部分坊里,只要等到天明,周虎彪就可以利用自己地势上和火器上的优势,重夺回东门

    衡州东门,商锦忠站在城门楼内侧的女墙旁,在他的正下方,便是贯穿衡州城东西的大道,此时数以千计的饥民正涌了进来,凭借两边房屋顶上的火光,商锦忠可以看到下面那些不久前还满脸死气的人们脸上闪现出求生的光彩,这些形容枯槁的人们沿着街道向前涌去,将一切阻拦他们的障碍吞没,而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便是吴军的所在——衡州刺史府一想到能够向毁灭了自己所有一切的敌人复仇,商锦忠的心里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老四现在城内情况如何?”一声轻呼将商锦忠复仇的快意中惊醒了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宋二郎正从一个箩筐中下来,原来东城门已经被进城的饥民挤的满满当当,以宋二郎的身份,自然不肯去和那些浑身臭气的饥民去挤的,便坐城上放落的箩筐上城

    “大当家”商锦忠赶忙对宋二郎行礼:“进城的流民粗粗算来也有三千人,守城的吴军也没有什么反应”

    “好,好,好”宋二郎听到这里,不由得连声赞好,他拍了拍商锦忠的肩膀,笑道:“若非四弟你的主意,如何能进展的顺利,今日之事,四弟你当居首功”此时又有六七条汉子也从城下上来了,这些人都是这宋二郎的手下,正好听到宋二郎的赞语,不少人脸上立刻便现出嫉妒之色来

    “大当家”在城上的众人中,商锦忠可能是对吴国军的恐怖之处最为了解的,他冷静的回答道:“南、北、西三门都没有拿下来,不要说吴贼的巢穴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听到商锦忠的话语,人丛中立刻有人接口道:“老四你若是胆小,便让某家的儿郎接手反正你头功已经拿下来,总得留块骨头给咱们啃啃”说话那人正是三当家,他对商锦忠受宋二郎宠信早就眼红的很,此时见城已破便出言请战,为将来的分赃抢上一个好位置

    商锦忠沉声答道:“三当家,并非我贪功,只是城中吴贼精悍的很,壁垒已成,火器犀利无比,若是不识战阵之术的,只是徒然伤了弟兄们的性命罢了”

    “这就不劳老四你费心了,这衡州城难道还缺人命吗?光衡州城外的饥民就有十几万,半斗黍米一条人命,要多少有多少,填也填平了”

    “三当家”商锦忠闻言脸色一变,厉声道:“那些流民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命,我们为什么起兵,还不是因为吴贼虐民太过?再说这些流民没有受过训练,如何攻得下吴贼,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好了,老四”宋二郎截口打断了商锦忠的话语,对三当家道:“便依你说的便是”

    “多谢大当家便静待听我的好消息便是”三当家对宋二郎拱了拱手,便昂首而去,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商锦忠正要说话,却被宋二郎一把抓住右臂,向城楼右角走去,边走笑道:“老四你折腾了半晚上,也辛苦了,陪我找个地方喝两杯酒,解解乏可好?”

    “这个?”

    这时两人已经离身后众人远了些,宋二郎低声道:“老四,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有理”

    商锦忠不禁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惊道:“那为啥你还应允他?”

    宋二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老四,我虽然是大掌柜,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一言而决,若是硬压下去,这些家伙定然在背后捣鬼,还不如让他去触个霉头,谁对谁错自然便一清二楚了,那时候再按你的办法做才做得好”

    “这个?”商锦忠不由得哑然,宋二郎的做法当然和正道没啥关系,但在眼前的情况下无疑有足够的合理性宋二郎见商锦忠这般模样,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老四呀,打仗的事我不如你,但对付这些家伙,你就不如我了”

    刺史府外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此时已经天色微明,在微弱的晨光下,可以看到地上的尸首衣衫褴褛,几乎全部都是饥民,这些可怜的人们只有木棒石块等最简陋的武器,用来翻越刺史府围墙的也只有十来具临时制作的木梯,但是在经验丰富的吴军修筑的多面堡炮火的侧射下,还没能够触摸到刺史府的大门,就溃退的一塌糊涂,任凭三当家和他的手下悬以重赏也再无人应征

    “一斗粟米,一斗黄灿灿的粟米呀只要往这边一站,就是你的了”东门外的空地上,一个黑衣汉子正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在他的脚旁放着十几个麻袋,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黄灿灿的粟米来可四周的流民们只是畏缩的围观,过来应征的却是寥寥无几

    “招到多少人了?”这时三当家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

    “禀告三当家,这些穷鬼怕死的很,就那边几个”那黑衣汉子指了指右边那十几个正狼吞虎咽的吃着热腾腾的粟米饭的汉子,三当家目光扫过,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原来那十几个应征的老的老,小的小,正在壮盛年纪的一个也没有,用这等人去冲刺史府,岂不是和儿戏一般那三当家转身来到一众流民面前,大声喊道:“两斗粟米,这可是两斗粟米,打下刺史府,里面还有很多粮食,是条汉子的就走出来”

    “三当家,这样不行的”这时一旁有人打断了三当家的话语,他愤怒的转过身来,只见说话的正是商锦忠三当家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问道:“老四,你说这样不行,那你说怎样行?”

    “三当家,吴贼的刺史府并非山里的土寨子,光靠人多是打不下来的,不要说大伙手里连根木棍都没有”商锦忠转身对众流民大声喊道:“咱们要打下这吴贼巢穴,不只是为了吃饱自己的肚子,还是为了天底下的穷汉们都不再挨饿大伙儿想想,若是咱们种出来的粮食不被吴贼征发走,若是农忙时节青壮汉子不被征发走误了农时,咱们还会挨饿吗?大伙儿还会背井离乡吗?还会为了一斗粮食买掉自己性命吗?”

    听到商锦忠的话语,围观的流民本来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暗淡无光的双眼渐渐露出兴奋的光芒来,不少人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经历,自己的家人,早已干涸的双眼中流出痛苦的泪水那几个方才还在大口吞咽用生命换来的食物的人也停止进食,无声的哭泣起来
天意 95破城3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啸声几乎是同时,一发炮弹几乎将东门城楼扫塌了半边,碎砖瓦片如同满天飞花一般,当头落了下来,四周的流民立刻发出一阵惊呼声,四处躲避,场中顿时乱作一团

    “大家不要惊惶,快到墙根躲避,那边是炮弹的死角,不会被打中”商锦忠赶忙大声喊道,可此时场中已是乱作一团,他的嗓门虽然不小,可又有哪个听得到?呼吸间又有数发炮弹落了下来,坠落的碎石乱木如雨点一般落下,加上流民们自相践踏,顿时死伤一片

    “快去闪避,莫要惊慌”商锦忠还要叫喊,却被两名随从拖到城门洞中,那里此时却是最安全的所在

    “老四,这是哪里来的吴贼炮击,莫非是有援兵到了?”此时的宋二郎也是脸色惨白,连脚上的鞋少了一只都未曾察觉,平日里的镇静自若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商锦忠探出头去,粗略的判断了一下炮弹飞来的方向和角度,便沉声答道:“这是刺史府内的吴贼的炮击,应该不是有援兵”

    “什么?是刺史府内的吴贼?怎的可以打这么远?”宋二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虽然胸中颇有城府,在三湘豪杰中也是少有的人物,但对于吴军火器的真实威力,还是知之甚少,此刻听说吴军刺史府内的火炮竟然能击中东门城楼,自然是大惊失色

    “不错,吴贼军中所有的长炮在平地用实心弹便能击中三里左右的目标,加上刺史府后山地势甚高,吴军的炮兵阵地定然布置在后山之上,四门都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商锦忠说道这里,脸色突然一变,急声道:“大当家,吴贼昨夜坚守刺史府不出,天明便猛轰东门,接下来定然是想要出兵夺回东门,我们要想办法应对才是”

    “什么,吴贼要夺回东门?”插话的却是三当家,他此时也是满身尘土,一副狼狈模样,半日前的志满得意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低声道:“吴贼火器如此犀利,那我们不如先避一避的锋芒”

    “不可”商锦忠摇头道:“好不容易才进城,又被赶出去,士气就全垮了,这些流民又不是军士,再想聚起来就难了,到时候吴贼在城中大索,大当家在城中的内应肯定跑不脱,那时候便有覆门之祸”

    “嗯”宋二郎也是个果决之人,当机立断道:“那御敌之事便全权委以你了”

    随着一阵咯吱声,刺史府的侧门被缓缓的推开了,首先从从门缝里伸出的是一支矛尖,接着是戴着铁手套的右手,最后是插着白色羽毛的头盔那名尖兵小心的探查着四周的情形,府门前的空地寂静无声,如果没有横七竖八的尸首和弹痕,这简直和平日里衡州的清晨没有什么区别当这名尖兵确认刺史府外没有伏兵,便回头吹了一声唿哨,很快大门便被打开了一队已经“半金属化”的吴兵从刺史府中涌了出来,锋利的长矛斜指向半空中,闪现出阴冷的光,在他们后面的则是只配有胸甲的火绳枪手,这是标准的一个指挥编制吴兵:350名长矛手,150名火绳枪射手,还有四门短炮,当这个指挥的吴兵全部走出刺史府,便展开队形,沿着直道,向衡州东门行去,在他们的身后,刺史府大门又缓缓的关上了

    一路上吴军前进的度并不快,道路两侧的坊里一片寂静,仿佛鬼蜮一般,昨夜里冲进城内的数千流民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吴兵们警惕的看着两侧,防止随时可能冲出来的伏兵,但是直到他们抵达东门时,预料中的伏兵并没有出现

    东门外木内土的城楼无法抵御长炮炮弹的轰击,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下面城门洞前除了一段用沙包垒成的半人高矮墙,便别无他物,幽深的城门洞就好像一张大嘴,随时都会将进去的人吞噬一般吴军指挥使做了个手势,士卒们停住了脚步

    “去看看”指挥使指了指那矮墙,两名吴兵尖兵放下自己的长枪,提刀向前面走去,离那矮墙还有约莫三十步左右时,矮墙后立刻想起数声枪响,其中一人立刻仰天就倒,剩下那人转身逃走,这时沙包后又想起一声枪响,那名吴兵仰天挥舞了一下手臂,终于扑倒在地

    “有逆贼在矮墙后面”指挥使厉喝道:“火绳枪手上前,目标,矮墙,开火”

    随着指挥使的命令,吴军火绳枪手上前开始射击,浓厚的白烟随着铅弹喷射了出来,经过三轮齐射后,白烟渐渐散去,吴军指挥使皱着眉头看了看那道沙包垒成的矮墙,他回头又低声吩咐了一句,很快,四门短炮都被推了上来,随着四声巨响,矮墙被开了四个口子,后面没有看到任何敌人

    “指挥使,这般猛烈的炮火,那些鼠辈如何熬得住,定然是趁刚才烟大,逃走了”一旁的副指挥使低声道,指挥使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道:“你带三个长矛队上前,先把东门拿下来,然后沿着城墙向北扫荡,和北门的守兵汇合”

    “喏”

    时震躺在土沟里,背脊紧贴着沟壁,这是方才那个说话很大声,笑起来却和气的“三当家”告诉他的,说只要这样做,就不会被吴狗的火器打中果然吴狗刚才的火器打得跟炒豆子一样密,连炮都用上了,可是除了溅了满头的土,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碰到,看来这帮吴狗也没什么了不起呀想到这里,时震呸了一声,将溅入口中的泥土吐了出来,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容

    这时,时震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哨子声,他赶忙将身旁的数只木桶从泥土中翻了出来,小心的察看了一番,当确定引信无恙的时候,方才松了口气时震小心的爬上土坑,从矮墙缝隙向外探了一眼,只见吴军士卒正如墙一般涌了上来,相距矮墙不过三十余步,赶忙又重跳回土坑,从怀中取出点着的火绳,正要凑到那木桶旁的引信旁,时震的手颤抖了起来,但此时他的眼前闪现出被征发走后便再也没有回来的兄长,因为无钱还债而被成泰记夺走的田宅,还有活活饿死的可爱的小侄女时震一咬牙,猛的一下将引信点燃了

    副指挥使得意洋洋的越过矮墙,在他的眼前只有一条土沟,除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躺在沟底以外,便再无一人,这让他不免有些感觉到无趣他打量了一下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用一口吴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只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刚才开枪的贼寇都到哪里去了,我便饶了你的性命”

    “吴狗”时震脸上泛出得意的笑容

    副指挥使听到对方的回答有些错愕,突然他看到那少年的身后是两只木桶,木桶上两支引信已经快要烧到了尽头,他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一层冷汗

    “轰”随着一声巨响,在吴军丛中升起了一团火山,无数身披铁甲的吴军士卒就好像没有重量的枯叶一般,向四边飞溅而去

    “杀吴狗呀”爆炸声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从四周的废墟中,从城门洞,无数的人们挥舞着各种各样简陋的武器,向吴军冲了过来将这些还没有从突然而来的爆炸中恢复过来的人杀死这些受过装备精良,受过良好训练的吴兵们,面对这些可怜的人们,却被打得节节后退,丢盔弃甲

    “向我靠拢,排成空心方阵”吴军指挥使大声喊道,当看到自己的手下被三两成群的敌人扑到在地,用石块和木棒活活砸死的时候,他几乎有了一种荒谬的愤怒感,眼前这些和乞丐差不多的家伙,居然敢于向自己进攻,不但如此,自己的手下还在这种压迫下,节节败退,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但不管突然的爆炸带来的混乱有多么大,在半盏茶功夫后,剩余的吴军还是围绕指挥使组成了一个空心方阵,长矛手居外,炮手居内,火绳枪手位于四角流民们的数量虽然数倍于吴军,但也始终无法突破敌人的防线,吴军的训练和装备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火绳枪手和长矛手默契的配合,相互掩护,大量的杀伤了对手,而流民手中简陋的武器却几乎对排成行列的吴兵没有任何威胁,大量的鲜血在流淌,流民们的士气也渐渐低落下来了

    “大伙沉住气,再过半盏茶功夫,这些家伙就要逃走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把他们像野狗一样全部吊死在城头上”吴军指挥使大声的叫喊着,激励着手下的士气,他的脸上肌肉扭曲,满是狞笑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在他的眼前,流民的行列让开了,露出一门铜炮来,一名衣甲整齐的汉子正将火把伸到引信旁,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自己
天意 96破城4
    “轰”随着一声巨响,近距离发射的霰弹将数十名吴兵打倒,本来严密的空心方阵立刻缺了一个大口子,士气大振的流民们欢呼着拥进缺口,挥舞着棍棒、石块、以及少量从守兵手中夺来的武器向惊慌失措的吴兵扑去泡-书_w.aoh)正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门安置在东门城楼上的短炮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从缺口涌入的流民们短兵相接的时候,吴军的长枪反倒施展不开,一个个的被流民的棍棒和石块打倒,整个方阵缓慢的,但不可阻止的崩溃了一开始是一个人,接着是两个人,越来越多的吴兵丢下手中的长枪,转身逃走

    “给我停住,回去战斗,混蛋们,给我回去”吴军指挥使勉力挥舞着手中的短杖,竭力阻止逃窜的吴兵,他的右肩已经被方才的霰弹打伤,但他还是尽全力对逃跑的吴兵又打又踢,企图恢复方阵的严密突然,随着一声枪响,指挥使的头盔飞到了半空中,他沉重的躯体一头扑倒在地,很快空心方阵的抵抗就崩溃了,除了少数最开始逃跑的吴兵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剩余的人几乎都死了,身披沉重盔甲的他们无法摆脱流民的追击,而且对吴兵有着刻苦仇恨的流民们也绝不收容俘虏,他们发出快意的喊叫,狠狠在的敌人的身上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和仇恨很快,吴军指挥使的首级便被砍了下来,被流民挑在矛尖上挥舞着,狭长的道路两侧,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吴军尸体

    “老四,果然有了你的,这帮吴狗果然有两下子,方才若不是你,咱们怎么也得丢个几百条性命才能拾掇下来”宋二郎大声笑道,方才商锦忠的指挥简直是一种艺术,死去的那些流民根本就不算什么,甚至还节约了不少粮食,眼下只要有粮食,人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他起家的老本钱没有折就好了

    商锦忠倒是冷静的很,低声道:“大当家吴贼折了这五百人,手中的机动力量也没多少,眼下流民士气正高,借势让他们围攻西、南、北三门,牵制那边,我们正好拿下刺史府,衡州城的武库和大半粮食都在那里面,咱们占了那边才好有下一步行动”

    “好便依你说的办”此时宋二郎自然是对商锦忠言听计从,他转过身来对一旁的数名手下下令道:“你们俩出城将咱们的队伍拉进城来,再通知城外的诸位当家的,说吴贼的反扑已经被我全歼,斩首数千,现在城中吴贼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们要是还想吃肉,就别站在城外看戏,快些将西、南、北三座城门拿下来,否则可别怪宋某人不讲义气,吃肉连汤都不给他们喝一口”说到这里,宋二郎指了指地上的吴兵尸首,道:“你们俩去之前剥两套盔甲下来,还有两支火铳,给那些家伙当见面礼,免得那些兔崽子还以为某家哄骗他们”

    “喏”

    宋二郎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满是笑容,对商锦忠笑道:“老四,既然如此,拿下刺史府的事变劳烦你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衡州刺史府前,又重被包围的水泄不通,和先前不同的是,现在整个衡州城内的其他区域已经全部落入了流民的手中,西门、南门、北门的吴兵在遭到城内和城外两个方向的夹攻下,很快就垮了下来由于派出夺回东门的吴军的突然被歼,加上机动兵力的有限,刺史府内的周虎彪也没有什么对策,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坚持长的时间,以等待从潭州的援兵,幸运的是,整个衡州刺史府的围墙都经过加固,大门也在有多面堡,射塔的侧射火力保护,府内还有一千多守兵,粮食、饮水、火药也充足的很,不久前被俘吴兵的凄惨遭遇也足以让府内的吴兵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在相距刺史府三百多步远的一个院落中,由于这个院落之前是用来存放粮食的地方,所以周围的夯土墙足有半米多厚,围攻方再将用装满粮食的麻袋加厚外壁之后,足以抵御刺史府后园高地上的火炮射击,于是这里便成为了围攻方的指挥部

    院落内,商锦忠正对着一群流民头目一一的下着命令,俨然一副大将模样

    “胡当家,你带五十人去,先将城中的过弯器皿集中起来,在西边崇仁里负责烧水煮饭,晚饭前你要准备好两千人的热饭,还有足够的热水”

    “黄当家,你带两百人去,一个时辰内,将城中的大车集中起来,还有木匠,听候我的发落”

    “徐当家,西门外的河滩地上是沙土,你带你的手下将后面库房的麻袋全部装满沙土,放置在院外,听候使用”

    流民头目们在商锦忠的面前噤若寒蚕,被喊到名字的人赶忙上前敛衽下拜听命,他们很清楚,就在不久之前,眼前这个男人歼灭了整整千余吴兵,在隔院里神气活现满是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火绳枪的汉子,这些铁甲、长矛、火绳枪可都是从死去的吴兵身上扒下来的,面对这样的男人,他们难道不应该老老实实听命吗?

    当流民头目们一一离去之后,旁观的三当家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无论是在三湘绿林道中的名望,还是在宋二郎盗伙的排行,他都在商锦忠之上,可这厮只带了两个半大孩子入伙,宋二郎便对其十分看重,力排众议的便将其放在四当家的位置上,对其的谏言是言听计从,专门挑选了六七百最精悍的儿郎让其操练,这让不少其他盗贼看的眼热,于是便有不少人说闲话可宋二郎二话不说,直接将数名最出格的拖到聚义堂前,狠狠的打了五十鞭子,再让其向商锦忠磕头认错,强自将这些流言镇压了下去,让不少人敢怒不敢言,他自己便是这些人中之一而从今日的事情看,这商锦忠的确是有能耐,是大当家有先见之明,可三当家看在眼里,心中偏生像猫爪挠一般,好生难受,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老四,你好大的威风,只怕连大当家也及不上你了”

    三当家此言一出,院中众人顿时脸色大变,须知这绿林道上,火并夺位乃是寻常事,大当家正要出口驳斥,却听得商锦忠笑道:“三哥说的是,军中无有二主,否则就要坏事大哥,却有一件事须得你去办”他突然转头对一旁的宋二郎道

    宋二郎闻言一愣,随即会过意来,对商锦忠躬身道:“宋二郎在”

    “待会围攻吴狗,城中不得有闲杂人等,请大当家领两百人,巡逻城中四门,若有不遵法度之人,以军法从事”

    “谨遵钧命”宋二郎对商锦忠拜了一拜,才转身出院外去了,三当家看在眼里,心头怒,冷哼了一声,猛的扭头也出去了

    刺史府大门的右侧一百五十步处,有一个凸出的多面堡,本来过去的衡州刺史府是没有这个,周虎彪占领此地之后,就兴建了这个多面堡,以加强对刺史府的防御从这个多面堡上,可以用火器从侧后方向杀伤进攻大门的敌兵,消除了围墙下的死角,地势十分紧要,只要这个多面堡还在守兵的手中,流民们就无法全力猛攻大门,即使打开了大门,也无法扩大突破口,守方只要有少量的机动兵力,就可以用反突击夺回大门,恢复完整的防御态势

    约莫午时两刻,对刺史府的第一声炮打响了,出乎周虎彪意外的是,比较起夜里的那几次进攻,现在流民的进攻要有组织的多了他们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全力向守兵设下的陷阱——大门猛扑,然后像无理智的野兽一样成排的被火绳枪和霰弹消灭进攻一方开始小心翼翼的用火炮轰击大门旁的两个望楼——那是府中的制高点,从那里可以鸟瞰靠近刺史府的几个坊里的动静,这给周虎彪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显然流民中有懂得吴军防御战术的人,甚至还有相当数量不错的炮手,否则是无法操纵那些从吴军躲到的火炮随即他立刻下令后园高地上的火炮和多面堡上的火炮开火还击,摧毁那些流民的火炮

    随着炮战的开始,一股股白烟从多面堡的喷射出来,很快,来不及散去的白烟便笼罩了多面堡,遮掩了守军的视线,但是他们还是不断的根据事先设定的诸元开火,在齐射数次之后,为了让火炮的内膛冷却到足够的温度,吴军炮手们不得不暂时停止了炮击,不过让他们得意的是,对面的炮声也截然停止了,显然进攻方的炮火被压制住了,很有可能炮手也被打死打伤

    “哈哈一帮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还敢玩火炮,笑死人了”

    “这就是你刻薄了,那些泥腿子也挺不容易的,他们没把炮弄炸膛难能可贵了”

    多面堡上,吴军炮手们得意的交谈着,他们的反应毫不奇怪,即使在吴军军中,炮手的地位和薪俸也是最高的,原因很简单,炮手需要掌握的各种知识和受到的严酷训练决定了他们成本十分高昂因此在吴军炮手看来,其他藩镇军队中的炮手简直配不上这个尊贵的称号,不要说眼前这些和乞丐无异的流民了,他们一边用沾了醋水的羊毛刷清理火炮的内膛,一边不耐烦的等待炮膛温度降到足够的温度,好继续用炮击教训一下那些可恶的流民

    随着时间的流逝,火炮射击的白烟渐渐散去突然多面堡上一名眼力好的射手指着烟雾中的一个黑影惊叫道:“那是什么?”
天意 97破城5
    随着白烟的散去,多面堡上的守兵渐渐看清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了*w.aoshu8.com*泡!书*那些白烟笼罩下的黑影是一辆辆大车,但和寻常车辆不同的是这些大车都是四个轮子的,在大车上都堆上装满沙土的麻袋,应该是用来遮挡箭弹用的原来商锦忠将两辆大车车辕前后连接起来,然后在上面铺上木板,这样一来虽然无法转弯,但前后行驶还是可以的,而且四轮车的话就可以装载多的沙袋,进攻一方的人便可以躲在这些大车后面,不用太大的力气就可以推着大车前进,同时躲避多面堡上吴军的箭矢和铅弹

    多面堡上的吴兵看到流民开始进攻了,反倒镇静了下来,开始用火绳枪对准这些大车进行射击,但让他们非常惊恐的是,用火绳枪发射的铅弹在五六十步的距离竟然无法射穿那些车辆上的沙袋,而且铅弹击中沙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而过去用木板和石墙作为遮掩的情况下,即使铅弹无法射穿,溅射出来的碎片也能对敌人造成很大的威胁原来在商锦忠让流民们在装满沙土的麻袋上再浇上水,这样一来既可以使铅弹难射穿麻袋,而且还能防止火攻躲在大车后面的进攻方当看到吴兵的火器无法射穿自己的遮蔽物,不由得纷纷士气大振,推动大车的力气也大了三分,大车前进的度也快了

    “蠢货,火绳枪打不穿就用炮轰呀换霰弹”多面堡上的吴军守将见状怒喝道吴兵顾不得火炮还没有完全冷却,赶紧清洗炮膛,装上药包霰弹,对准最前面的那辆大车,点燃了引信,随着一声巨响,火炮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巨人猛的推了一把,猛的向后跳了几步,从炮口喷射出的白烟立即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快清洗炮膛,装药蠢货,愣在那边干嘛?”吴军军官恼怒的用短杖在炮手的头顶上挥舞着,发出尖锐的声响虽然是暮春季节,光着脊背的吴军炮手已经忙得汗流浃背但随着烟雾散去,多面堡上的吴兵惊恐的发现那辆大车还在继续前进,显然方才的那次霰弹对这些大车没有什么效果

    “怎么连霰弹都没有用?”多面堡上的吴军军官又惊又怒,那大车相距多面堡的距离已经不过三十多步了,在这个距离用火炮发射霰弹几乎和把刺刀抵在对手的肚皮上一般,几乎不可能打空,出现这种情况的唯一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霰弹对付不了这些大车,那守军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了

    这时,随着一声尖锐的厉啸,一发炮弹从吴军头顶上划过,狠狠的砸在后面台阶上,碎石四溅之下,顿时一片哀号声吴军指挥官抬起头来一看,只见远处的坊墙上,十几个人影在一门短炮旁忙作一团,原来进攻方在佯攻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之后,开始开炮压制多面堡吴军的火力了

    乘着多面堡上遭到炮击乱作一团的时候,流民们加快了推大车的度,根据事先的安排,五辆大车停了下来,携带着弓弩和火绳枪的盗匪们开始躲在沙包后面向多面堡射击,剩下的大车开始向多面堡的尖端退去,当到达墙下是,他们就开始将大车上的沙包堆积起来,形成一个不太陡峭的斜坡

    这时,随着高亢的号角声,盗匪和流民们开始挥舞着武器沿着斜坡向多面堡上涌去,守兵们也用长矛狠狠的刺去,被刺中的人们惨叫着倒了下去,后面的人将中枪的人推下土坡,继续涌了上去,很多流民丢下武器,抓住刺过来的长枪和吴兵争夺了起来,人们挥舞着刀剑、长枪,棍棒,枪托,不断有人丢下武器,扭打到了一起,用牙齿和指甲撕咬着对方,甚至挖出对方的眼睛此时阵法、战术、还有武艺都已经被遗忘了,多面堡上每一个人都在凭借着原始的本能厮打着,竭力想要敌人压倒、杀死

    随着时间的持续,冲上多面堡的流民越来越多了,形势也对于守方也越来越不利了,由于这个多面堡是刺史府最突出的部分,而那个斜坡又是多面堡最尖端的部分,所以刺史府其余地段的守军无法用火力封锁进攻方的前进路线而由于预备兵力的不足,也很难迅将流民从这个多面堡上赶出去,这样持续消耗下去,对于人力十分有限吴军来说是非常不利终于,随着一阵鸣金声,多面堡上的吴军开始丢下武器,狼狈的向刺史府内退去临走之前,他们将连接多面堡和刺史府的木桥砍断,切断了多面堡和整个刺史府的通路

    多面堡上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获得了胜利的流民们挥舞着夺来的长矛和火绳枪,他们将吴军的头盔挑在矛尖上,向刺史府内的敌人炫耀着自己的胜利,甚至还有人解下腰带,用那*话儿对准吴军的头盔小便这些过去一直被践踏在尘土里的卑微的人们,在此时却爆发出了极其惊人的勇气,几乎是赤手空拳的他们将那些过去狂妄的不可一世,以为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以征服,没有什么禁忌不可以触犯的敌人打倒在地,这让他们怎么能不感觉到扬眉吐气,兴奋不已呢

    “蠢驴笨蛋竟然被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打的节节败退,你们还配穿身上这件袍子?”周虎彪愤怒的挥舞着手臂,在他面前数名吴军军官低垂着脑袋,头盔上挺立的红羽现在也像此时它们的主人一般,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将军”营虞候恨恨道:“流民中定然有知晓我军战术的高人,一开始就轰击我方的望楼,引诱我军开炮,好让真正进攻多面堡的大车靠近而且用浸水的沙袋抵挡火铳这招除非是熟悉火器的人,也绝不会想到咱们还是大意了,才中了他的道儿”

    周虎彪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抱怨,厉声道:“够了我不要再听这种话现在的形势你们也都看到了,再也没有退路了,只要让这些泥腿子打进来,大家都得玩完谁还有什么办法,快说”

    那营虞候稍一迟疑,答道:“眼下府中也就还有七八百人了,只够守刺史府,再也没法出击依末将所见,还是紧守便是,他们那大车也就用一次,霰弹打不中,我们可以用实心弹,凭大车那么慢的移动,还没靠近院墙就被打中了敌方人多是优势也是劣势,大部分粮食在刺史府内,相持下去,不用多久他们就没有粮食了,自然会散去”

    “说的不错”另外一名吴军军官点头赞同道:“就算有粮食也没用,十几万流民没个首领,时间一长内部定然会出问题,咱们只要坚守待援,一定会有机会只是这多面堡离围墙太近了,虽然已经将木桥砍断了,但还是要夺回来”

    “不行,就七八百人,守墙都勉强的很,再去打多面堡,死伤多一点,只怕到时候连守墙的都不够,还是坚守院墙为上”

    “那些流民可是有炮的,要是让他们架两门炮上去,这城怎么守?”

    说话间,那几名吴军军官为是否夺回多面堡争吵起来,一时间也定夺不下最后还是周虎彪沉声道:“这多面堡还是要夺回来,起码不能让这些乱党把火炮架上去,不过用不着用兵去攻,来人”周虎彪对一旁的传令兵下令道:“让后园的长炮开火,目标多面堡,将那些逆贼赶出去”

    多面堡上,流民们正从吴军的尸体上剥下盔甲,并且用沙袋堆成护墙,以抵御围墙上吴军火绳枪的射击,多的流民将热腾腾的饭食和饮水运上多面堡,毕竟夺取多面堡的先锋已经耗费了非常多的体力,需要进食和休息在这些思维简单的人们看来,胜利就在眼前了,毕竟多面堡和刺史府的围墙相距不过二十多步远,他们已经要求后面的人赶快将多的梯子和门板送上来,这样他们就可以越过围墙,将那些可恨的吴狗全部杀死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啸声,一发铅弹将一段女墙打得粉碎,接着又从地面上弹起,击碎了两个人的大腿和躯干,最后才陷在一堆沙袋中,这时,多面堡上才发出一阵哀号声,这是飞溅的女墙碎片的结果

    这发炮弹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实心弹落在多面堡上,将一切打得七零八落技术精湛的吴军炮手们故意压低了炮口,让炮弹削过用砖石砌成的女墙,让击碎的碎石砖块造成大的杀伤

    “快离开这里,吴狗开炮了”

    正如绝大部分未经训练的平民一般,流民们的勇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在突然而来的炮击下,多面堡上的人们开始慌乱的向堡外跑去,由于斜坡的宽度很有限,很多惊慌失措的人们干脆从多面堡上直接跳了下来,不少人慌乱间跌断了腿,凄惨向同伴呼救很快,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多面堡上便空无一人了
天意 98破城6
    在用炮火驱离了多面堡上的敌人之后,可能是因为兵力有限的缘故,守军并没有重占领那里,而是放了一把火,将多面堡焚毁,以免被流民一方所利用*w.aoshu8.com*泡!书*经过烈火的焚烧,多面堡的大部分结构都已经崩塌,少数残余的部分也变成了死黑色,看上去分外渗人

    天色已经晚了,经过一天的鏖战,刺史府上的吴兵们三三两两的靠在墙根上,打起盹来,有些胆大的,甚至连铁甲也解开了,领头的军官们也都当做没看见,毕竟相对于守兵的数量,眼下外面的流民数量几乎可以说是无限,守兵的每一点体力都是无比珍贵,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去苛求军纪,那就太愚蠢了,反正方才多面堡内流民们对吴军俘虏和尸体的行为已经让刺史府内的每一个人都明白,投降绝对是死路一条,唯一的活路就是拼到底

    崇信坊内,宋二郎、商锦忠、三当家、以及数名流民头目正围坐一团,正在商议着如何对刺史府进行下一步的进攻,虽然不久前对多面堡的攻击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但屋中的气氛还是不错,流民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粮食;而宋二郎不但攻下了衡州城,而且已经将十几万流民绑上了自己的战车,自然是得意得很,笑道:“列位,那刺史府中也就几百人,便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待会咱们便举火大战,轮番上阵,累也要把他们给累垮了”

    屋中顿时一番应和之声,无论是流民头目和宋二郎手下的兄弟此时脸上都满是兴奋之色,现在三湘之中民变四起,眼看吕吴的统治就要土崩瓦解,可民变虽多,能拿下州府还是第一遭,不要说像潭州这等有吕吴军屯扎的要镇了,若是得到其间的甲仗,宋二郎只怕便能开府建衙,自立门户了,他们自然也能鸡犬升天了

    “以在下所见,轮番上阵车轮战是可以,但却不能倚仗这些”

    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宋二郎的话语,众人一看,说话的却是商锦忠,不禁都闭住了嘴,等待他的发言,原来自从破城来,无论是伏击守军,还是围攻多面堡,商锦忠的谋略都收获了奇效,不自觉间,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分量也重了不少

    “老四,你有什么好主意,快快说来”宋二郎捋了捋颔下的短须,笑道,显然他此时的心情相当不错

    “多谢大哥,刺史府中吴兵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百战精锐,若是我们佯攻,他们肯定会分班轮换休息;若是真攻,咱们人手虽多,但多半是妇孺老人,青壮最多不过三分之一罢了,而且多半是乌合之众,未经操练,像这等围攻之事,只怕会出现勇者独进,怯者独退的局面,到时候死伤甚重,却杀伤不了对方几人,这般几次下来,士气便垮了,人再多也没用了”说到这里,商锦忠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现在十余万人猬集在衡州城内外,又无分部节度,一旦吴贼有援兵赶到,内外夹击,便是全军覆没的局面,貌似平安,实为积卵,大哥不可不察”

    宋二郎听到这里,脸色凝重了起来,右手下意识的不断捋着颔下的胡须,显然他也认识到了自身处境的糟糕,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对商锦忠问道:“那老四,你以为当如何应对?”

    商锦忠也不推诿,沉声答道:“以在下所见,第一,应当立刻将各家流民整编,将其中的青壮抽出来,分编为部曲,以智略勇健之人为首领,分发军器,四处掠地,这样一来可以四处就食,减少粮食的消耗;二来也可以为预警,免得若是吴贼猝然而至,十几万人猬集在一起,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说的好,四弟说的着实是要害处”宋二郎猛的拍了一下大腿,大声赞道,一旁的几个手下也大声赞同,就是和商锦忠素来不对付的三当家也不例外倒是几个流民首领脸色怪异的很,便是开口赞同也是勉强的很,原来这些流民首领麾下都有少则七八百,多则数千的流民,各有实力,与宋二郎也不过是临时联盟的关系,若是依照商锦忠方才所说的,加以整编,他们手中没了实力,自然只有任凭宋二郎摆布,自然不情愿的很

    “四当家,你说要将各家的青壮年抽出来,那留下的妇孺老幼怎么办?还有,这些部曲的头领由什么人来当?粮食如何供给?这也是个大问题呀”一名流民头目出言为难道

    “青壮和妇孺老幼混在一起,一有风吹草动,肯定是各顾各家,四散逃走,结果谁也跑不了,这些部曲自然要让懂得行军打仗的人来当头目,否则岂不是害人?至于粮食,以某家所见,应当建立一个行台,将所有的粮食集中起来,先清点人数,然后再根据人口数计日发放,否则像现在这样,大家都把粮食私自藏起来,力气大的就多吃,力气小的就挨饿,当头目的还将粮食私藏起来出卖,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商锦忠最后几句话,好几个流民头目脸色立刻涨红了起来,原来城破之后,流民头目中就有不少人自顾淫乐,忘记了手下还有不少人还在忍饥挨饿,此时被商锦忠当面戳破,脸色自然难看的很一旁的宋二郎赶紧呵斥道:“老四,你这说的什么话,还不向列位当家谢罪”说话间宋二郎又转过头来变过笑脸对流民头目们说道:“我家老四就是这个模样,嘴上也没带把门的,列位别往心里去不过他有一句话没错,这整编是要尽快进行的,否则吴兵一到,咱们可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这样各家都留五十名青壮,甲仗配齐,便算是各位的护卫还有行台的设立、各部的将佐人选,列位都可以推荐嘛每人可以推荐三人,大家看如何呀?”

    众流民头目见整编已是大势所趋,不可抗拒,而宋二郎的条件也部分的保证了他们的利益,便纷纷顺水推舟,同意了整编的建议,并同意次日朝食后便开始商锦忠在一旁看了,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宋二郎的本事,这么多意见各异的人,居然能让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捏到一起去了,不说别的,光凭这一桩,就该他坐上三湘绿林道上第一把交椅这个位置

    “老四,那第二桩呢?”宋二郎好不容易摆平了这帮流民头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转过头来对商锦忠问道

    “是,大当家”商锦忠抖擞精神,沉声答道:“第二,出外掠地的部伍应当放出风声,言我们的首领乃是马王庶子,号召三湘豪杰,共起将吕吴贼子赶出湖南,将盘剥百姓,屈膝侍贼的成仁泰等人尽数处死”

    商锦忠一语既毕,屋中顿时静了下来,宋二郎的脸上第一个现出了惊喜的神情,很快其余的人也会过意来,脸上纷纷露出了喜悦赞同的神色三当家的声音第一个打破了沉寂:“好,这办法好,马王对三湘百姓恩泽颇多,却被吕方那贼子强自拘了去,在建邺生死不知,三湘百姓有哪个不怜惜他的,打着他的旗号起事,定然是望风景从能够将吴狗赶出楚地”

    “不错还有那成仁泰,多少人家在他手中破家殒身三湘百姓哪个不对他切齿,要将他食肉寝皮,所说要杀他,定然是一夫振臂,万人相应”

    宋二郎点了点头:“干脆就将马家庶子改为马王自己,这般号召力大,反正这种事情越是离奇,百姓就便越是信得过,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将南边那位公子也拖进来,那就好了”

    “不错,不错”

    此时众人早已兴奋起来,纷纷齐声赞同大家立刻商定在流民中找出一个年龄身体和马殷相仿的人来,改作马殷打扮,到时候用来做模仿之用宋二郎立刻给自己加了个武安军长史的的头衔,立刻有人出外去找来工匠,准备制作发布文书的印玺,顿时屋中忙作一团忙乱了一番之后,宋二郎才回过神来,问出言的商锦忠还有什么话要说商锦忠笑了笑,答道:“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却是对付这刺史府的”

    “喔?莫非老四你又有了妙计?”

    “妙计倒说不上,不过倒也是应景的很”商锦忠微微一笑,在宋二郎身旁附耳低语道:“地道”

    次日正午,刺史府外的空地上,数百个流民四散站开,正朝对面的围墙大声鼓噪叫骂着,从清晨到现在,流民已经换了三班人,一开始还推着大车进攻了两次,结果被守军用铜炮击毁了两辆后,便停了下来,只是大声鼓噪辱骂算上昨夜里的击鼓佯攻,已经折腾了八九个时辰了饶是府内的守兵是铁打的身体,此时也困倦的很围墙上的吴兵稀稀拉拉的靠在围墙上,一个个都是无精打采,神情困顿的很
天意 99破城7
    “快起来,将军巡城了!”随着一阵催促声,或坐或卧的守兵们纷纷爬了起来,原来是周虎彪巡城来了。()虽然不少人身上的盔甲都松松垮垮,已经违反了吴军的法度,但久经行伍的周虎威深知这个时候不能太过拘泥军纪,否则若是逼反了,弄得个一拍两散,那可就完蛋了。他察看手下士卒的状态,不时喊一声熟识士卒的名字,轻拍一下对方的肩膀,竭力装出一副不以眼前的困难为意的模样,待到巡视完了这一段城墙。周虎彪脸上的神色立即变得凝重了起来,低声道:“反贼分明是要疲敝我军,传令下去,让守兵分作两班,轮流休息。”

    “若是反贼故意示之以弱,引诱我军松懈,然后再突然袭击——”一旁的副将迟疑道,显然连续吃了那几次亏让他变得有些过于紧张了。

    “不太可能,反贼人数虽多,但却是乌合之众,若是一拥而上也就罢了,想要玩这些花样,却还不行。我打算让弟兄们好好歇息三四天,等到这些贼子们疲敝了,晚上突然杀出去,直取其首脑,将其一举击破!”说到最后,周虎彪右拳猛击在左掌上,双目满是凶光。

    “这岂不是冒险了些,何不坚守待援,反正牙城内粮食器械多得很,不用担心。”

    周虎彪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行,此番民变规模大的很,只怕潭州钟留守未必顾得上我们,还是早些突围出去,和其合兵一处,无论要怎么办都好说!”他伸手指了指墙上的守兵,继续道:“你快去分一半人下来,不能和那些反贼耗下去,咱们人少,耗不起!”

    三天过后,刺史府西侧的墙外,一群流民还是像过去几天一样对着府内大声漫骂,府内的守兵们已经对外间的动静完全习惯了,除了两三个在望楼上放哨的,其余的人都懒懒散散的斜靠在墙根和女墙上打着盹,墙外传来的漫骂声对于这些吴兵来就如同催眠曲一般,毫无妨碍。WWw.点com

    望楼上的两名吴兵无聊的打量着空地上的那些敌人们,一个大嗓门的汉子正一边指着旁边用竹竿挑着的红色女服,一边对着这边大声叫喊,其语意大概是说府内的都是一群胆子比妇人还小的鼠辈,连只敢躲在围墙后面,却不敢出来和他们决一死战。哨兵们自然不会把这些叫骂当回事,两人一边无聊的看着敌人的动静,一边看着天色,计算着还有多久下一班的人才会来更替他们。正当此时,其中那个正倚靠在望楼护栏的人突然脸色一变,问道:“田四,你有没有感觉到望楼有晃动?”

    一旁的田四满不在乎的答道:“晃动?不会吧,该不会是你昨晚没睡够,现在脑袋发昏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谁发昏了!”说话那人随口反驳了一句,又凝神感觉了一下,俯下身去附耳贴住地面,沉吟了片刻,起身对同伴道:“你也来听下,下面的确有动静!”

    田四半信半疑的俯下身去,附耳听了片刻,他重新起身的时候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低声道:“果然有些动静,这是怎么回事了?”

    “只怕是反贼挖掘地道了,快些向都头禀告!”

    在这两名守兵的脚下地下,三条地道正缓慢的向刺史府内延伸。在地道里,数名汉子正汗流浃背的奋力挖掘,后面的人们则将挖掘出来的泥土用箩筐装了,膝行拖了出去。WWw.点com由于空气流通困难的缘故,地道里十分狭小炎热,所有的人都**着身体,像野兽一般在地上爬行,每挖掘前进一段,人们就得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桩作为支撑,以防止地道的上层垮下来,将众人活埋。

    相隔刺史府内约莫两百余步外的一片坊里中,商锦忠正紧盯着地道的入口,不断有人从里面运出一筐筐泥土,,为了防止被望楼上的守军发现地道的存在,这些泥土全部都被堆放在两旁的房屋中,等到夜里,再被运到远处。

    “老四,还要多久能挖到府内?”宋二郎问道,这时数十个浑身**的汉子从坑道里爬了出来,这些浑身泥土的汉子一爬出坑口便仰头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身上仿佛刚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满是汗水。一旁的人们赶忙将其扶到一旁饮水进食休息。商锦忠过去询问安慰了几句方才转身对宋二郎答道:“大当家,最前面那条已经挖过墙基了,还有个把个时辰吧!剩下的两条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再打的宽限点,大概二更时分,就能沿着地道进府内了!”

    “好!好!”宋二郎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显然他对于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他拍了拍商锦忠的肩膀,笑道:“若非老四你懂行,咱们又如何能用上这个法子,不说别的,半路上就塌了。”

    “大当家千万别这么说,这也是天命,要知道这掘道工程,就算懂行的,两三条里也有一条出事的,那还是有老师傅带着,像今天这般一切顺利的,十次里也没有一次。定然是吴狗倒行逆施,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借着咱们的手来惩罚他们!”商锦忠的语气十分有力,引得两旁的众人纷纷齐声应和。

    正当此时,地道下传来一阵骚动声,众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地道下面便连滚带爬的冲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双手紧握咽喉,脸上已是涕泪横流,双目红肿,在泥地里痛苦的翻滚着。商锦忠见状,脸色顿时大变,抢上前去,一把将那人抱住,厉声问道:“下边怎么了?快说,下面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双唇痛苦的张合着,可偏生只能从喉咙中挤出几声嘶哑的声音,根本听不出是什么意思。这时,旁人已经送了装满了水的皮囊过来,商锦忠抓过水囊,想要倒些到那人嘴里去,却一口呛了出来。可能是水润了点喉咙的原因,那人从嗓子眼里总算挤出了几个字眼:“吴狗,烟熏……!”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昏死过去了。

    “该死的!竟然被吴狗发现了!”商锦忠此时已是脸色铁青,曾经在吴军中经历过多次攻城和围城战的他自然明白挖掘地道遭到烟火攻势的下场会如何,由于通道狭窄,空气不流通的原因,遭到烟火熏烤的进攻一方绝大部分士兵都会因为窒息和自相践踏而死亡,方才那人若非位置比较靠后,加上反应十分机敏,否则也是难逃死路。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时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功归一篑。守兵有了防备之后,只怕这一招便再也做不下去了,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这刺史府,想到这里,商锦忠心中便如同刀绞一般。

    “老四,要不要让其余两条地道的人先撤下来?”一旁的宋二郎见商锦忠这般模样,低声问道,他虽然已经当上了武安军节度长史的帽子,但毕竟不如商锦忠娴于军事,很多事情上自然说话的底气就差了不少,虽然位在商锦忠之上,可往往还是征询对方的意见。

    商锦忠听到宋二郎的问话,稍一思忖之后,摇头答道:“不,先撤一条出来,让剩下一条继续挖!”

    “继续正常挖?”宋二郎闻言一愣,现在守兵已经有了防备,只需用几只大瓮放在墙角,选几个耳力好的,仔细听,便不难发现地道的方向。商锦忠这般做岂不是要那些人送死吗?宋二郎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脸色大变,道:“老四,你这是要——?”

    “不错,义不理财,慈不掌兵!”商锦忠脸色阴沉:“今天晚上我亲自领人下剩下那条地道,胜负就在此一举。”

    经过了白天的那番折腾,守军已经是疲敝之极,除了少数哨兵,其余的早已纷纷倚墙休息了。虽然将佐也想加强防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正是要手下出死力的时候也不好逼得太狠,再说白日里在发现了两条反贼的坑道里,向里面用柴草烟熏火烤,少说也熏死了百余名悍贼,应该让那些反贼胆寒了吧,会消停几日了吧。打着这个念头,守军将佐们也没有像过去那般严加防范,只是指望援兵早些日子来到,里应外合,击破这股悍贼。

    二更时分,刺史府内的一个灌木丛突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过了片刻功夫,从灌木丛中探出一个脑袋来,小心翼翼的向四周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吴军的巡逻队,才又重新缩了回去。过了片刻功夫,从里面钻出五六个手持利刃的汉子来,鱼贯而出。向不远处的一个哨楼行去。

    望楼上的两名守兵早已困的睁不开眼睛了,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盹儿,突然下边一阵响动,其中一人以为是下边的自家袍泽闹出来的,探出头去正想呵斥两声这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却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咽喉上已经多了一柄匕首,暗哑的喊了一声,便一头从望楼上跌了下去。
天意 100镇抚
    商锦忠小心的接住坠落下来的尸体,以免落地的动静引来麻烦,随即他对身后做了个手势,两个身手矫健的汉子便爬上了望楼,一阵短促的挣扎声之后,望楼重安静了下来,一个人探出头来,对商锦忠做了个一切平安的手势泡*书*(www.paohu8.com

    商锦忠走上望楼去,这个望楼是附近区域的制高点,就算是夜里,如果地道口那边动静太大的话,也瞒不过这上面的守兵,一定要先取下商锦忠上得望楼,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着了后举了起来,对外面划了三个圆圈,随即凝神细看了起来,片刻之后,远处的黑暗中也升起了一团火光,也划了三个圆圈商锦忠看到城外的同伴已经看到了自己发出的信号,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手下低声下令道:“好,你们五人去放火,剩下的人在在地道口四周警戒待命以火起为号,先夺取大门”

    “喏”

    房间里,周虎彪早已睡熟了,这几天来他也着实的累的紧了,有节奏的鼾声仿佛闷雷一般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满脸惊惶之色的亲兵嘶声喊道:“将军,不好了,府中多处着火了,贼寇已经进城了”

    “啊?”周虎彪猛的一下从榻上坐起,一把抓起放在榻旁的佩刀,光着脚便冲出门外,只见朦胧的晨光下,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四五处火光,烟柱直冲天空,耳边满是喊杀之声身边的吴兵正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正是城破的景象

    “事已不可为矣”周虎彪定下神来,厉声下令道:“快牵马来,我们赶快突围”

    八天后,建邺城吴王宫内吕方斜倚在锦榻上,双目微闭,身旁数名参与机要的重臣正低声禀告各处来的奏折

    “自去年冬天以来,湖南州县多未下雨,国中大旱乱民四起,围攻郡县,杀害长吏八日前,有巨贼围攻衡州,衡州刺史周虎彪战之不胜,身死城陷贼中渠首伪称马殷,自署官吏,分遣将校攻掠州县,其众不下二十万,其余贼首皆受其封敕,尊其为长上臣延规兵微将寡,只能困守潭州,望主上奋雷霆之威……”

    “罢了便念到这里”吕方摆了摆手,让正在为其诵读奏折的高奉天停了下来,低声道:“高卿,情况也说的差不多了,说说你以为当如何应对”

    “是,大王”高奉天稍一沉吟,便沉声道:“以钟延规信中所言,此次湖南民变乃是饥荒所致,并非外敌策动但衡州乃城郭完备的坚城,又有周虎彪这等宿将,还有一营精兵把守,粮械充足,居然也落入贼手,不可以乌合之众相待”

    “嗯”吕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陈允,陈允会意的答道:“高公所言甚是,马殷现在正在建邺城中,自然是不可能在乱贼之中,但贼首知道以其为号召,又知道自署官吏,分遣将校,只怕并非乡野愚夫,不可小视而且衡州失守之后,我军在湖南中南部便再无据点,潭州便直当贼锋芒若潭州再失,只怕蜀军也会妄动,那时岳州、江陵危矣,只怕主上经略荆襄,进取中原的大计也不可复问了陛下当称其势未张,遣一重臣领大军,将其扑灭”

    “嗯,钟延规上了这份折子,想必也是收拾不了局面”吕方脸上似笑非笑,全然没有看出遇到大变时该有的负面情绪,他右手无意识的把玩着腰间的玉坠,突然对众人问道:“那当如何处置这钟延规呢?”

    吕方此言一出,堂上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此间人都是精明到了极点的,事先也未尝没有听说过钟延规在湖南八州之内横征暴敛,盘剥百姓的事情,岂有不知道激起这么大规模的民变,肯定和他先前的作为有莫大的关系但这钟延规的妹子钟媛翠乃是陛下的妃子,钟媛翠还已经替吕方产下二子一女,便是看在陛下爱妃的份上也不能说;不要说钟延规的横征暴敛多半都是为了世子的大军军需,陛下年事已高,眼看这基业就是世子的了,自己在这里说了钟延规的不是,谁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世子,在这种事情上若是说错了话,那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场,还是少说为妙

    吕方看见手下几个重臣都这般模样,心中岂是不明白究竟的?便微闭双目,低声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

    “微臣告退”几名重臣赶忙起身行礼退下,堂上便只剩下吕方一人,斜倚在锦榻之上,似睡非睡的过了半响,吕方轻轻的拍了拍一旁的桌面,在屏风后面伺候的施树德赶忙上前,低声道:“大家有何吩咐?”

    “替我将舍人崔先生请来”

    “喏”

    数刻钟后,崔含之来到门外,自从他和吕方联姻之后,在朝中便一日三迁,如今已经身居中书舍人之位,掌管传宣诏命,虽然位置相对于陈允、高奉天等老臣来说还低些,但参预机要,权位极重,正是符合古时“位高则权微,位卑则权重,大小相制”之说,隐然间已经有“隐相”之说了,先前钟延规的专折到时正好他昨天当了一天的值,回家中休息,刚刚洗漱完毕便又被宫中的使者招了回来,虽然仓促的很,但他依然服侍整洁,举止得体,让一旁引路的施树德不由暗自赞叹,这才是大臣之体

    随着年龄的增长,施树德的声音也渐渐由尖利变为鸭子一般的嘎嘎声,他伸手延引崔含之道:“崔舍人,圣人便在里面相侯,快进去”

    “那多谢崔公公了”崔含之对施树德轻轻一揖,便撩起袍服下拜,跨过门槛,向屋内走去,相距正在闭目休息的吕方还有七八步,崔含之便停住脚步,躬身下拜道:“微臣崔含之拜见陛下”

    “崔卿平身”吕方伸了伸手,对跟在崔含之身后的施树德吩咐道:“给崔卿家取一张胡床来,坐着也好说话”

    “是,圣人”

    君臣二人坐下,吕方微微一笑,从自己面前的几案上拿起那封奏折,递了过去,笑道:“崔卿家先看看这份折子”

    崔含之伸出双手接过折子,拆开细看吕方待其看完后,笑道:“崔卿,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当以雷霆之威,诛其渠首,然后使民复其业否则若是旷日持久下来,不但陛下一统大业不成,只怕国家都有覆灭之祸”崔含之毫不犹豫的答道

    “嗯卿家之意正与寡人相合”吕方抚掌笑道:“那卿家可有方略?”

    “孟子云‘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钟留守任用贪鄙之徒,其署中酷吏,无异豺狼,利己殃民,剥闾阎以充囊橐,与率兽而食人又有何异?如此这般,岂有不激起民变的”崔含之说到这里,激愤之色已经溢于言表,吕方却还是那副含笑模样崔含之继续说道:“从折子中看,如今贼中已有渠首,若想平定,当须软硬两手并行方可奏效”

    “哦,寡人愿闻其详”

    “俗话说‘能战方能和’,如今湘中贼氛猖狂,豪民反复其间,若不能先将其顽贼击破,渠首悬首示众,便不能理清贼氛,重整乾坤,钟留守麾下虽有两万兵,但其甲械不精,士气颓废,只恐不堪复用,依臣下所见,须得从建邺抽五营兵入湘,同时让镇守南疆的王茂章王老将军领兵北上,分兵合进,一举将其歼灭”

    “嗯,那软的一手呢?”

    “将那些贪鄙之徒明正典刑,枭首示众,其家财没入官府,将其罪行昭告天下,且发布文书,声明马公仍在建邺,若有迷途知返之人,赦其无罪,若是斩杀贼首之人,可与其封赏同时排出使者前往山蛮处,请其出兵助剿”

    吕方听到这里,沉吟了起来,崔含之的策略硬的一条很简单,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投入大量的兵力,从几个方向进入湖南,趁叛乱还没有蔓延开来,外部势力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迅的加以歼灭;而软的那手就复杂的多了,一方面将那些最惹湖南百姓痛恨的那些官商杀掉,以解轻民愤;同时破除对方的谣言,并对敌人加以分化瓦解,最后还利用山蛮的兵力来镇压除了最后一条后遗症较大以外,其余两条都是相当有效的策略

    吕方从卧榻上坐直了身子,脸色严肃了起来:“崔舍人,准备拟敕”

    “是”崔含之刚刚将笔墨纸砚准备好,便听到吕方沉声道:“一,钟延规罚俸三月,调回建邺听勘二将建邺所驻的建武第五营,第七营、宣武第三营;前往洪州,和抚州的玄武第四营汇合,从袁州入湘”说到这里,吕方看了看正将主上的话语转化为典雅文字的崔含之,问道:“统领便用王自生,你看如何?”

    崔含之惊讶的抬起头,答道:“王少将军乃是军中良将,当然是不错的人选,不过此事陛下何必问我?”

    吕方笑道:“哦,钟延规回来了,接替他位子的便是崔卿家,到时候主持三路夹击叛贼的便是你,将帅不和乃是军中大忌,这岂能不先问你的意见?”
天意 101中风
    崔含之闻言身形微微一震,听吕方方才所言,此番接替钟延规,担上平定湖南的重担的竟然是自己虽然自己出仕以来,升迁极快,但并无独立指挥军队的经验,不要说像这般指挥大规模军事行动了自己虽然已有了外戚的额身份,但若想在吕吴政权中进一步,实现平生抱负,军功又是绝不可少的,现在这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是接受还是拒绝,崔含之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崔卿,军事经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吕方笑道:“乱贼不过是百姓迫于饥寒,多为乌合之众,破之不难,你只需守住潭州,使局面不会败坏了即可王自生和王茂章皆为良将,他们自然会知道如何破敌的,难的是击破乱贼之后,如何收拾,不让局面糜烂下去,这才是崔卿你的长处”

    听到吕方这般说,崔含之已经明白了主上的用意,躬身下拜道:“圣人既然不以臣卑鄙,臣自效犬马之劳”

    吕方笑着扶起崔含之,笑道:“崔卿此去,定然克服乱贼,使寡人无西顾之忧”言罢,吕方便让崔含之草写敕书委任其为湖南安抚大使,节度湖南军务,用印之后,便吩咐送往北衙勘行由于军情紧急,崔含之立刻告退回家准备行装

    崔含之离开后,殿中除了站在角落待诏的施树德之外,只剩下吕方一人吕方从榻上站起身来,在殿中来回踱步,双眉紧锁,显然正在思忖什么难决之事过了半响功夫,他停住脚步,沉声道:“招王殿帅来”他此时口中所说的殿帅便是殿前都指挥使王佛儿

    片刻之后,王佛儿魁梧的身体出现在大殿门前,他此时身穿一件紫色袍服,乌色短脚纀头下两鬓已经斑白,但腰杆笔直,神情精悍不输少年吕方看见王佛儿的身影,微微一笑道:“佛儿,且进来,寡人有话与你说”

    王佛儿进得殿来,行了一礼,便沉默不语的站在吕方身前

    “佛儿,数日不见,你两鬓又多了不少白发了”面对着自己的这员亲信大将,吕方面带笑容,全无平日里的上位者模样,仿佛一个和老友相聚的普通老人一般

    王佛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右鬓,苦笑道:“没法子,岁月不饶人,臣下已经老了,还是陛下英武依旧”

    吕方听了扑哧一笑:“佛儿呀佛儿什么时候连你都开始哄骗寡人了我这把老骨头每逢要下雨便浑身发疼,坐在这儿稍微久了就想打盹,这还英武依旧?好歹你现在还能身披铁甲,临阵终日我们都已经老了”

    君臣二人说笑了几句,吕方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王佛儿心知要进入正题了,心中正揣测着吕方有何等事,突然间殿外传来一阵人声,竟似有人想要上殿被侍卫拦住了,不待吕方出言呵斥,一旁的施树德便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施树德便回来了,脸色惊惶,在吕方身旁附耳低语道:“圣人,中宫突有不恙,已经昏迷不醒”

    “什么?”吕方霍的一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色,方才施树德口中的中宫正是吕方的正妻吕淑娴,她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身子素来健康的很,经年也未必有一次生病,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病倒,让吕方如何不大惊失色

    “长乐宫报信的内官正在殿下等候,已经请太医前来看治,圣人可要前去探望?”施树德躬身问道

    “立刻便去”吕方快步向殿外走去,头也不回的对王佛儿道:“佛儿,你也同去”

    随着施树德阴柔的语声,一具乘舆出现在殿下,吕方刚刚跨上乘舆,便猛力拍击着扶手,催促道:“快,快去长乐宫”

    在一队侍卫的保护下,八名体格强健的太监扛着这座紫色的乘舆快的吕淑娴所在的长乐宫方向疾行而去,一路上遇到的内官看到这乘舆,赶忙向其跪伏,面孔紧贴着地面,直到走远了才敢爬起身来而乘舆上的吕方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只是厉声询问气喘吁吁的跟在乘舆旁的那名报信的内官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寡人和中宫一起用膳时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生病了,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此时的吕方脸上再无那副镇静自若的模样,厉声喝问道

    “禀告圣人,中宫午饭时还好好地,还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可午睡起来后便有些头晕,小人们正要请太医来,却被中宫制止住了,只说在后花园里走上几步便好了,却没想到刚下去走了几步便昏倒了,小人这才赶来禀告圣人”那太监早已是脸色惨白,唯恐吕方将此事迁怒与自己

    “怎么会这样”吕方听到这里,心中越发惊恐,以他后世的医学知识,像这等没有来由的突然昏迷,很有可能是心脑血管出了问题,这种病症在当时的古代社会几乎是不可能治愈的,想到自己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人得了这等重病,吕方不由得猛力踩了几下脚下乘舆,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听到上位者的催促,扛着乘舆的那八名太监几乎是飞奔着赶到了长乐宫前,还不带他们将乘舆放稳,吕方便从上面一跃而下,险些摔了踉跄,幸好被身后的王佛儿扶了一把吕方甩开王佛儿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便从入殿中两名在外守候的医官正要下拜行礼,吕方抢上前去一把扶住为首那个,急道:“罢了,罢了中宫病势如何?”

    两名太医对视了一眼,年龄稍大的那个稍微斟酌了一下语言,低声道:“禀告陛下,臣下方才已经为中宫断过了,中宫目合口张,鼻鼾息微,手撒尿遗,只怕是风邪入中之症”

    “什么?”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手足发凉,自己方才一路上所担心的一切竟然变成了现实,那医官所说的症状正是中风的症状,连遗尿的症状都出现了,只怕是脑血管出了问题,才会使得控制那部分的神经系统出了问题,出现以上症状,像这种病症,就算是医学技术的现代社会,治疗起来也是难度很大,不要说吕方所在古代社会了

    吕方双手紧握着那为首的医官,抱着万一的希望说道:“二位可有何办法,只要能够治好拙荆的,便是千金之赏,封侯赐爵,寡人也不不吝惜”他虽然已是万乘之尊,但此时的心情和现代社会那些在急救室外惶急无依的病人家属并无什么差别那年长医官间吕方这般,赶忙抽出手来,后退两步躬身道:“中宫仁德,我等自当全力救治,万不敢奢望非分之赏,还请陛下放心,保重龙体”

    吕方见状,也只得叮嘱了几句,这时,从屋内走出一名婢女,对吕方敛衽微微一福,低声道:“娘娘方才醒了,圣人可要进去看看?”

    “醒了好,好”吕方惊喜道,看那两名医官的神色立刻和蔼了不少,对身后的施树德道:“从内库中取五百匹绢,分赐这几位医官”

    那两名医官赶忙拜谢,吕方平日里颇为节俭,除非是立下军功之人,平常赏赐最多不过绢十余匹,钱数百文罢了,这样一下子拿出五百匹绢来,可谓是大出血了吕方又叮嘱了两句,方才走进屋中

    吕方进得屋来,只见六七名宫女正围着锦榻,已经头发花白的吕淑娴躺在锦榻上,双目微闭,微微歪斜的口角正流出一丝涎水来,正是中风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吕方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握住吕淑娴的右手,低声道:“淑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感觉到被人握住手,吕淑娴睁开双眼,她的双眼一开始有些昏乱,过了一会儿才清明过来,看清了眼前的正是自己的丈夫——吴王吕方吕淑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艰难的用混沌的声音说:“任之,你来了”

    看到和自己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的爱妻现在这般模样,吕方双眼不由得湿润了,低声道:“嗯,方才一听到你昏倒了,我便赶过来了,现在你觉得怎么样了?”

    吕淑娴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些不舒服:“前几天头总是有些发晕,眼前发黑,过一会儿又没事了,也没当回事方才睡醒了又是这般,正想在院中走走便好,却没想到突然摔倒了,现在手足麻木,躺在床上难受的很,不过现在你来了,我又觉得好多了”

    吕方听到这里,不由得又气又急道:“你为何不早些与我或者医官说”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你的那些发晕,眼前发黑都是中风的前兆,若是说了,总不会弄到这般模样”

    吕淑娴虽然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但依然可以感觉到紧握着自己右臂的丈夫双手在不自觉地剧烈颤抖,感觉到丈夫对自己的关心和紧张,她的心里满是柔情和欢喜,连身上的麻木感也仿佛好多了
天意 102阻碍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吕方回头一看,却是沈丽娘和钟媛翠二人闻讯赶来了,她们二人见了吕方在此,赶忙躬身行礼,才去探望吕淑娴的病情。妇人相见,场中抽泣之声顿起。

    吕方站起身来,心中不禁一阵烦乱,他得知湖南有大股民变之后,心中便已经决定让崔含之代替钟延规主持湖南,自己在武昌建立大行台,北可以支援吕润性,向西则可以压制湖南民变以及抵御可能沿长江而下趁火打劫的蜀军,招王佛儿来则是为了代替自己坐镇建邺,而吕淑娴则隐居幕后,和上游的自己内外呼应,确保自己离开京师后整个吕吴内部的权力平衡。但是现在吕淑娴中风,自己的计划就被突然打乱了。

    “夫君,淑娴姐病势如何,要多久才能痊愈呀!”钟媛翠问道。

    “这个!”吕方微微沉吟,还是柔声安慰道:“医官方才说了,淑娴是方才中了风邪,多服几帖药,再好生调养些日子,应该就能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钟媛翠听到吕方说到就能好了,破泣为笑道:“姐姐平日多行善事,此刻定当有福报,我马上回去将存着的那几颗人参给姐姐送来,再去城外的开元寺那边去许愿布施,让寺中僧人替姐姐祈福,早日康复!”说着便要离去。

    吕方来自后世,本是个根深蒂固的无神论者,自然对僧人祈福这一套嗤之以鼻,也心知人参恐怕对吕淑娴的中风症没有什么疗效。本欲开口阻拦,但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妻子的病势沉重,自己虽然已是万乘之尊,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既然钟媛翠要去做,那便让她去做,虽然没啥好处,但至少也没啥坏处,也算是求个心安。

    吕方的表情让一旁的沈丽娘看在眼里,她可比心思单纯的钟媛翠对吕方要了解的多,心中不由得一动:“莫非此次大娘的病势颇重,连夫君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那皇后之位岂不是空出来了?”想到这里,沈丽娘的心思立即活泛了起来,他深知吕淑娴在吕方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只要吕淑娴在一天,将来吕方称帝,这皇后的位子便是她的。但若是吕淑娴走了,自己便是离皇后宝座最近的那一个人,毕竟东宫吕润性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说别的,“母以子贵”这一点可是稳妥妥的。想到这里,沈丽娘的强自压下杂乱的心绪,走到吕方身旁低声道:“夫君,淑娴姐的事情自有我来看护,你先回中宫休息,若有事,我自会遣人来报!”

    吕方从早上操劳到现在,也觉得有些困倦,对沈丽娘点了点头,便来到吕淑娴身旁低语了几句,告知自己先回去休息,晚饭时再来看望吕淑娴方才离去。

    送离吕方之后,沈丽娘来到吕淑娴身旁,亲自喂服了有煎好镇静凝神作用的药汤,让其沉沉睡去,方才坐回到一旁的矮榻旁,看着一旁几案上的铜镜,想着自己的心事。只见铜镜中琼鼻红唇,目如秋水,还是一副佳人模样,但时间的流逝还是在眼角留下了细微痕迹。沈丽娘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她出身世家,饱览群,“红颜易老,李广难封“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这些年来吕方对自己固然是宠爱有加,但他戎马倥傯,国事繁忙,又有多少时间和精力花在儿女情长上呢?虽然在吕润性之后,自己为吕方又产下二子一女,但毕竟并非嫡子,和从小就严加培养,即将继承大业的吕润性相比,虽然都是一奶同胞,不啻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自己这个作母亲的虽然看在眼里,虽然不喜的很,也做不了什么。归根家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并非吕方的正室,不管自己出身如何高贵,长得如何天姿国色,多么为丈夫宠爱,还替其生下了长子,但都一切没有用。自己还是只是一个妾室,自己的亲生骨肉只有过继到大妇膝下,才有权利成为丈夫基业的继承人,而自己的其他孩子和他们这个兄长之间则是君臣之分,天壤之别。这一切听起来很荒谬,但就是钢铁一般的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除非——。

    沈丽娘想到这里,突然被自己心底跳出的那个念头给吓着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锦榻上正昏睡不醒的吕淑娴,只要这个人不在了,一切就能翻转过来,自己就能成为丈夫的正妻,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就成了嫡子,那个自己一直只能远远看着,却不会喊自己一声母亲的孩子也会称“自己”为母后。一想到这些,沈丽娘的整个身体几乎要幸福的颤抖起来了,而挡在自己和这个天堂之间的障碍物只有她了。沈丽娘无意识的站起身来,向吕淑娴所在的锦榻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娘娘!”一声低呼将沈丽娘从这种无意识的状态给惊醒了,她猛的醒过神来,回头一看,只见一名俏丽的宫装少女正站在门口,却是崔珂,正目光惊疑的看着自己。

    “是你呀!你这是——?”沈丽娘脸上露出了惊惶的表情,她此时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映极快的崔珂将沈丽娘的奇怪表现看在眼里,敛衽下拜道:“奴家见过娘娘,方才得知圣人感染风疾,便赶来探望,却没想到正好在这里碰到娘娘!”

    “哦!哦!你倒是有心的很,也不枉圣人这般疼你!”沈丽娘已经回复了自己的心情,笑答道:“不过你已和世子定亲,说来也是一家人了,探望婆婆也是本分。”

    崔珂笑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是!”

    “圣人方才已经用了药,正在休息,要不我们去外间说说话,也免得惊扰了休息!”

    “贵妃娘娘说的是,不过奴家也懂得几分医理,先探望一眼圣人,再一起出去不迟!”崔珂说笑间便已经走到吕淑娴榻旁,她是个心细如的,唯恐方才沈丽娘已经对吕淑娴使了什么手段。她走到吕淑娴身旁,只见对方双目微闭,呼吸均匀,长袖下右手微微一探脉象,虽然有些滑滞,但也还平缓的很。崔珂心下这才松了口气,与沈丽娘一同出去了。

    崔珂方才的举动,虽然有心遮掩,但沈丽娘修习剑术多年,别的不说,眼力自是惊人,加之又有三分心虚,早已看得清楚,心知对方已经对自己生出了疑念,自然是多了几分惴惴。但看到崔珂笑颜如花,谈吐高雅,方才又机敏多智,心中不由得暗忖道:“果然不愧是崔家子弟,也这等娇女才配得上自家的润性孩儿,只可惜却不是自家的儿媳,整日里提防着自己。”想到这里,沈丽娘只觉得悲从中来,心绪烦乱。崔珂是何等机敏的人,几句话便察觉出对方不对,她也不多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对方,闭口不言。

    且不说沈、崔二人如何斗心,吕方在殿中来回踱步,正想着自家心事,到了最后他还是下定决心,军机之事不得耽搁,自己还是按原计划出镇武昌,至于宫中之事,既然吕淑娴身体不行了,便让沈丽娘代替,虽然沈丽娘对于吕氏族人并无那么大的号召力,但王佛儿跟自己多年,其忠诚也早已得到了验证,此番战事胜负也就是年内便会决出,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吕方也不再犹豫,吩咐施树德取来纸笔,草草诏一封,让其送往学士草诏之处,让其拟旨不提。

    潭州城外,已是暮春初夏季节,这时节本来应该是良田满地,禾苗茂盛的景象

    但衡州陷落之后,流民暴动已经影响到了这边,野地里到处都是逃避战乱的流民的茅棚和地窝子,田地也无人耕作了,野草长得比禾苗还高。在湘江旁码头,到处都是收买流民细软的摊子,两边的草丛中满是聚赌和私娼的草棚,一过了正午便穿行的人流如织,他们的主要顾客便是城外的吴军士卒,只需花上几十文钱,半袋杂粮,便能换到一个黄花大闺女,对于那些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军汉来说,这自然是很受欢迎的,于是在这个被战乱和荒芜控制的世界里,这里倒是有了几分畸形的繁荣。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天太阳刚出来,湘江码头四周便多了许多士卒看守,那些私娼和赌摊自然也被扫平了,眼睛亮一点的混子们已经认出了这些士卒都是钟留守府中的牙兵,连钟留守本人一大早就换了官袍在屋里等候,这般准备,只怕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纷纷躲到道旁,准备看热闹了。刚刚过了午时,江面上便来了数条船只,当中那条最大的上面竟然打着节旗,在码头旁等候已久的鼓吹们赶紧奏起乐来!不一会儿那官船靠了岸,钟延规领着一众文武,在栈桥旁躬身行礼道:“微臣钟延规恭迎上官!”
天意 103罪己
    崔含之第一个从跳板走了下来,此时的他身穿一件绯色官袍,身后尾随着十余名幕僚随从,当看到钟延规时,微微一笑上前两步将其扶起,道:“钟留守快快请起”随即对两旁其余文武官员道:“列位在镇守三湘辛苦了,快快请起”

    钟延规站起身来,此时他本来惴惴不安的心才好了点,自己好不容易才被外放出来,独当一面,却弄得辖区内战乱四起,丧师丢地,如果依照军律,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看这接替者的模样,应该是吕方看在自己妹子的面子上,饶过自己这一次了

    钟延规正思忖见,崔含之已经含笑对众人点了点头,还慰藉了几句,他是世家子弟,谈吐隽永,几句话说下来,众人便如沐春风一般,众将官本来准备挨上一顿责罚的,此时见来的天使这般模样,心下都松了一口气,纷纷竭尽所能拍起马屁来,一时间码头上的气氛倒十分融洽

    “天使一路上想必辛苦了,钟留守已经在府中准备了酒宴为天使洗尘,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便请天使进城”成仁泰从众人中挤出来,对崔含之谀笑道,他现在在钟延规手下混的风生水起,手上的几桩生意都是财源广进,几可当钟延规的半个家了此人人品姑且不论,在政治上的嗅觉倒是颇为不凡,眼下湖南这种乱局,他也感觉到自己先前所靠的这棵大树有些松动了,当得知这次前来的使臣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吕吴太子的未来岳父,像这等人物自然不能放过是以成仁泰在这场接风酒宴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誓要紧紧抱住这条粗长的大腿,将成泰记的生意上层楼

    “哦倒是劳烦钟留守了”崔含之转身对钟延规拱了拱手,钟延规赶紧笑道:“薄酒而已,薄酒而已”说话间钟延规当先延引,一行人上得马来,一路进城来了

    一行人进得府来,崔含之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只见一进府门,地上便铺上了一层红色的锦毡,两边的围栏上也蒙上了紫纱,端的是奢侈之极钟延规笑道:“崔公出自高门,钟鸣鼎食,建邺是荣华锦绣所在之地,潭州是比不得,我辈小心整治了一番,不足之处,还请崔公海涵”

    “不敢”崔含之鉴于钟延规的身份,并没有当众发作,只是举步向府内行去,一行人上得堂来,只见堂上珍肴罗列,美酒飘香,明烛高照,数十名美貌婢女两厢含笑而立钟延规伸手揖请到:“崔公,请上座”

    崔含之并没有移步,他目光扫过满脸笑容的众人,突然问道:“钟留守,这酒宴是何人布置的,可否为我引荐一下”

    “如何当得引荐二字”钟延规伸手招来成仁泰,笑道:“这酒宴便是此人布置的,他姓成名仁泰,乃是我衙中推官,掌管金谷之事,平日里做事倒也勤勉的很”说到这里,钟延规转身对成仁泰喝道:“成推官,崔公乃位居中书舍人之位,乃是大王身边最为信重之人,还不快过来拜见”

    成仁泰赶忙敛衽跪倒在崔含之面前,谀笑道:“下官见过崔公,潭州乃是偏僻之地,下官又是见识浅薄,这酒宴布置的若有不合意的地方,还请崔公提点,明日里下官自当改进”

    “哦?还有明日?”崔含之眉头微微一皱,随口问道

    “那是自然”成仁泰这才抬起头来,笑道:“小人身份卑微,无福得见天颜,崔公乃是大王身边的重臣,小人今日得见崔公,便如同见得大王一般,自然要竭尽所能只要崔公在潭州呆上一日,小人便要尽上一日的心力,这点血诚还望崔公明鉴”

    周边众人听到成仁泰这番马屁拍的又响又亮,腹中无不破口大骂其无耻之尤,但也不得不佩服其登龙有术,无怪短短时间便已经爬到了推官的位置众人也不甘落后,也齐声阿谀,只是嗓门虽大,但花样却远远不及成仁泰了

    “好,好,好”崔含之突然笑道,一边走到一处几案旁,随手拿起一只酒杯,一饮而尽,曼声吟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

    堂上众人初时还没会过意来,但当崔含之吟诵到第三,四句时便觉得不对了,正惊疑见,崔含之猛的将手中空杯往地上一掷,厉声喝道:“来人,将成仁泰这厮给我拿下”

    成仁泰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被两名如狼似虎的侍从按倒在地,打落了纀头,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这才惊魂未定的连声喊道:“小人无罪,小人无罪,钟公救我,钟公救我”

    突然而来的变故将钟延规弄得如坠五里雾中,还以为是方才成仁泰不知在哪里得罪了崔含之,赶忙为其求情道:“崔公,这厮虽然无礼,但理财上倒还有几分本事,还望崔公看在某家薄面上,饶了这厮这次”

    崔含之微微一笑,走到成仁泰身旁,手指着那厮的头笑道:“钟留守,你以为是我要杀他?”

    钟延规听了一愣,迟疑着问道:“那是何人要杀他?”

    “是三湘百姓要杀他是大王要杀他”崔含之厉声道:“此人在三湘横征暴敛,巧立名目,搞的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天怒人怨,所以三湘才会多日不雨,谷物无收,弄得这番局面三湘百姓无不欲食其肉而寝其皮,若不杀他,如何服众?我此行来大王便说了,乱贼只诛杀贼首,胁从不问,亦不株连,但像这等贪腐之徒,一律尽数族灭,将其剥皮实草,悬首示众,为后来者戒”

    崔含之这一番话说下来,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咯噔一声响,却是成仁泰听到是吕方已经说了要杀他,浑身一软,已然瘫倒在地,如烂泥一般一旁的钟延规已是脸色苍白,成仁泰搜刮而来的财物三成运往军中,还有三成归了自家及其他商户,而剩下的则是归了钟延规自己自己这便宜妹夫一下子派了崔含之这个软硬不吃的大头巾过来,莫不是要连自己一起处置了

    钟延规正犹疑间,已经听到崔含之的念诵敕书声,当听到吕方对自己只是罚俸数月,调回建邺的处置,心头不由得一松,看来吕方还是看在自己妹子的份上,对自己还是轻轻放过了钟延规想到这里,赶忙对崔含之笑道:“下官无能,为奸人蒙蔽,致政事败坏,当真是羞愧之极”

    “钟将军不必如此”既然已经宣布了敕书,崔含之也不再以留守来称呼钟延规,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将军回到建邺,自然大王另有重任,倒也毋庸担心,只是这三湘平乱之事,还请将军以国事为重,多加提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钟延规赶忙答道,他此时虽然手中还有两万兵,但客军对付湖南当地的民变都嫌不足,如何还敢自立,是以崔含之带了几百人来便轻易的夺了权去,他却丝毫不敢有怒色

    两日之后,钟延规在被剥夺了全部兵权之后,乘一条快船,由岳州进入长江返回建邺,而成仁泰及与之合作盘剥百姓的商人在当天晚上就被尽数擒拿,财产被全部没收,本人斩首示众崔含之则以吕方本人的名义发布檄文,列数这些人的诸项罪行,申明自己用人不明的错误,并且宣布:马殷本人现在还在建邺,所有被叛贼哄骗不明真相的流民只要放下武器,返回乡里,官府将不会追究任何罪行由于旱灾的缘故,对于属于吕吴所属的三湘八州的,赐复三年,流民中若有斩杀叛贼首领反戈一击的,还有重赏,在敕书最后面列举了一个名单,其内容主要是自称马殷在其军中,攻破衡州的那支流民主力的主要首领,商锦忠、宋二郎等人的化名皆在其中

    衡州刺史府,相距那场围攻战已经经过月余了,但从随处可见的弹痕、火迹,还是依稀可以看到月前那场激战留下的痕迹,这座吕吴军在湘东南最坚固的堡垒现在已经落入了流民军手中,成为了流民军的幕府所在在这段时间内,流民军虽然不断四处攻略,从吕吴军手中夺取了不少州县,但他们的大本营始终没有移动,流民军的灵魂商锦忠一直都留在这里,利用从吴军中夺取到的大量军械,武装和编练流民,使之成为一支军队

    “向左转,向左传,向右转,向后转,向后转”

    在校场上,随着一声声有力的号令声,一队队衣衫褴褛的流民拿着代替长矛的长木棒,变换着行列,这些面黄肌瘦的人们在太阳的暴晒下,依照号令练习着,不时有人昏倒在地,这些人立即被人拖走,但训练却毫无停止的迹象
天意 104一奶同胞
    “老四!我看这些兵已经识得进退!可以授兵分伍了!”校场旁的高台上,宋二郎,也就是现在武安军节度长史宋治宏,笑着对一旁的商锦忠道。

    商锦忠摇了摇头,紧皱着眉头答道:“还早得很,现在校场之上一片平地,又是无白刃相逼,看上去还过得去,一见阵仗便漏了馅!”

    宋二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影,随即即逝,笑道:“那四弟以为还要多久呢?”

    “授兵还至少要十五天!”商锦忠答道:“授兵后还要二十天,这是最少的了,再少就不行了,若是依照吴军之中的规矩,新军中的战兵最少也得练上小半年。”原来流民成军之后,商锦忠便从中挑选精壮,整编训练,将自己昔日在吴军中学到的尽数搬了过来。

    “那好,便依商司马你的办法来!我有些困倦了,便先去休息了!”宋二郎打了个哈哈,便转身下台去了,商锦忠赶忙送下台,方才回到台上继续观看练兵。宋二郎刚刚走出校场,三当家便凑了上来,问道:“大哥,老四怎么说,还要多久才能成军?”

    宋二郎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自顾向前行去。三当家察言观色,见宋二郎脸上并无颜色,试探着问道:“五天?十天,该不会是十五天?这老四也太贪心了,说是要练兵,将那么多甲仗都占着却又不放下去,难道想把新军变成他自己一个人的?”

    “够了,噤声!”此时宋二郎已经走到坐骑旁,突然低声喝道,饶是三当家平日里跋扈惯了,可见到宋二郎双目中露出的寒光,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去。

    宋二郎并没有立即上马,他伸手抓住缰绳,站在那里听了半刻,突然低声道:“老四的亲兵队里可有嘴巴严实,你信得过的人?”

    三当家听到宋二郎这般说,立即精神一振,低声道:“当然有,张胡子兄弟的性命都是我救的、还有屈夏,这几个都手脚麻利,嘴巴严实的,大当家有什么吩咐?”

    :宋二郎低声道:“那就好,你给他们提个醒,若是用得着,我自然会找他们!”,说罢跃身上马离去。只留下三当家站在那里满脸都是喜色。

    转眼已是黄昏时分,校场上的新军在都头、校尉的指挥下回营去了,商锦忠这才走下木台,准备回去歇息。自从攻占衡州之后,这支流民军名声大噪,加上他们打出了反名复楚的旗号,不但很多其他地方的饥民都假借他们的旗号起事,就连很多地方豪强也纷纷起兵响应,一时间声势大振,依照大部分流民领袖和三当家的意见,便应当将这衡州城中百姓扫地为兵,悉数驱使直取潭州,这样一来必然四方景从,席卷三湘。但是商锦忠却认为虽然吴军在湘中不到两万人,但若流民直取潭州的话,彼必然集兵坚守,吴军城池坚厚,粮食充足,甲仗精良,流民人数虽多,但都是乌合之众,若是久攻不下,很容易一触即溃;不如先分略潭州四周郡县,收起甲仗,同时将流民中抽调精壮,编练成军,以为核心,待到将周边州县尽数拿下后,断其外援,宛如伐木一般,先去其枝叶,再断其根本,最后再围攻潭州。由于商锦忠在围攻衡州的胜利中得到了“知兵”的名声,再加上主帅宋二郎的支持,他的方略最终得到了通过。于是在攻下衡州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流民军开始四处掠地,而商锦忠则从各营中抽出了六千精壮,严加训练,但随着战事的顺利进展和训练的持续,流民军中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很多人垂涎于潭州城中的子女玉帛,希望尽快攻陷此地,获得丰厚的战利品;而还有一部分人,尤其是后来加入流民军中的楚地豪强,则认为商锦忠借着训练新军为由,想要将这支军队变成他自己的私军,并在未来的楚地政权中获得最大的一块权力分额。对于这一切,商锦忠也不是没有耳闻,但他却并不理会,只是一心一意的将信力都花在那支军队上。

    商锦忠走到坐骑旁,副将便走过来低声禀告道:“司马!三当家还有茶陵的几个头领请您晚上去饮宴一番!”

    商锦忠皱了皱眉头,答道:“替我回绝了!便说我戎事繁忙,改日在领受他们的好意!”

    副将稍一犹豫,小心劝道:“依末将所见,司马你还是晚上去一趟比较好,现在城中多有流言——”说到这里,那副将语音突然止住了,原来商锦忠听到这里,猛的转过身来,双目紧盯着副将,问道:“流言?到底是什么流言?”

    副将此时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但商锦忠也不是可以随便推诿的,只得小心道:“便是说司马你故意拖长练兵时间,便是为了安插自己人,将这支新军霸在自己手里;还说您胆小如鼠,只敢躲在衡州城内,却不敢和吴军交手,这些都是小人耳闻而来的,也无什么实据。”那副将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已经渐渐不可耳闻。

    “哼!无稽之谈!”商锦忠冷笑了一声:“真正的吕吴新军他们有几个见过?现在不加以精炼,倒是后战阵上可是要吃大亏的!莫要理他们胡言,咱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便是!”说到这里,商锦忠跳上坐骑,喝道:“回营!”

    邵州,春秋时为楚地,属长沙郡,其地东距洞庭,西连五岭,位居三湘之上游,与长沙唇齿相依,弹压西南面的山蛮。吕方攻下潭州,割让八州之地后,马殷嫡子马希声便迁都与此地,统辖马楚剩下的残山剩水。

    自从三湘民变四起之后,在这个小朝廷中便升起了一个声音,要乘着这个机会,重新将吴军赶出湖南,重兴马氏江山,甚至还有人要联合蜀、粱,合兵东下,一举攻下建邺,夺回马殷,以雪灭国之恨。而作为这个小朝廷的脑,马希声还是有着比较清醒的头脑的,毕竟他亲身领教过吴军的强悍战力的,岳州一战,他便已经将马家统辖湖南的本钱输的七七八八,现在凭借一群饥民就能打败吕方的几十万虎狼之师,带过兵,上过阵的马希声还没有那么愚蠢,更不要说什么和蜀国、梁国合师,共灭吕吴了。吕吴镇守西南,驻节桂州的大将王茂章离邵州可就隔着一个五岭,自己若是有个轻举妄动,对方反掌就打过来了。

    但眼前最让马希声烦心的是他的父亲当年身体太过健旺,光儿子就生了二十多个,年龄和马希声相仿的就有好几个,这几位“兄弟”们碍着老父遗位给马希声的命令不敢明抢,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便明里暗里的和马希声唱反调,抬出国仇家恨的大帽子来,要求马希声出兵支援“义军”,最明目张胆的居然还说老父已经潜回湖南指挥义军,马希声若是不出兵救援就是忤逆不孝,不配坐这个位子。谁不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若是马希声要出兵,只怕这些家伙就会跳出来说马希声莽撞行事,非为人主,反正是赞同也吵,不赞同也吵,一想到这些,马希声的脑袋便好像要炸开了一般,头痛不已。

    正当马希声头疼的时候,一名亲随从外间进来,低声道:“大王,亲从都指挥使求见!”

    “不见,不见!便说我生病了,见不得人!”马希声烦躁的摆了摆手,原来求见的那亲从都指挥使便是他的一奶同胞——马希旺,此人掌握的亲从都乃是马家在岳州一役的余部编练而成,在剩下的楚军中算的上是精锐了,马希声将这支军队交在他手中也是希望他和自己兄弟二人同心协力,好压服其他的马氏兄弟,却没想到此人认为自己和马希声乃是一母,自然也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这次的事情便多有他的影子,马希声自然此时不愿意见他。

    那亲随出外去了,可片刻之后,马希声便听到门外有个故示爽朗的声音:“兄长有病,小弟自然要来探望,我和大王一奶同胞,又岂会不愿见我,定然是你这小人在其中拨弄!”却是马希旺闯了进来。

    马希声被对方这个举动弄了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想着如何应对,便只见一条红袍大汉进得门来,却是马希旺,对马希声拱手拜了一拜,抬头诧异道:“方才那厮跟我说兄长有贵恙在身,不愿见我,怎的兄长气色看上去还好得很,莫非是兄长不欲见我,是推托之言不成?”

    马希声闻言一窒,幸好急中生智答道:“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我的确神情困倦,恶见生人,非是推脱之词!”

    “那便好,那便好!”马希望笑道:“小弟应该不算生人,否则却是冲撞了!”

    马希声牙齿都要咬碎了,可还是强装出笑容道:“你自然不是,只是你要见我却是为了何事?”
天意 105借道
    “还能为何?衡、永、郴三州已经闹翻天了,兄长你还在这里镇静自若,真是好气量,好修养呀”从马希旺的话语中不难听出讥讽之意,显然他并没有将这个身居楚王之位的兄长放在眼里泡-书_w.aoh)

    马希声强自将胸中的怒气压下道:“二弟,现在情况不明,不可轻举妄动,父亲远赴建邺,将这片基业留下来,若是葬送了,又如何对得起父亲还有小妹呀?”

    马希旺听到马希声提到马殷,立即蹦了起来,冷笑道:“我就是因为父亲和小妹才力主出兵的,若非吕吴入侵,割去我八州之地,我们怎么会被赶到邵州这个鬼地方?父亲和小妹又怎会被强逼了去建邺当人质?我也知道那些声称父亲在义军中的消息是谣传,但父王治理湖南多年,有恩惠于民,这是肯定的,否则那些义军也不会打出这个旗号来,若是我们把握住这个机会,将这些义军掌握在自己手中,便能将吴贼赶出湖南,父王和小妹也才能回到潭州”

    “二弟,你没有和吴军见过阵仗,不知道他们的厉害那些所谓的‘义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趁着吴军主力北上,湘中虚弱,才一时得逞若是吕方移师湖南,很快便会土崩瓦解,那时候牵涉其中之人只怕个个都要倒霉,不要你我,便是在建邺的父亲和小妹也要受牵连,反倒是害了他们”

    “呸”马希旺冷笑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屑的颜色:“瞧你这副模样,你在岳州一战给吕贼吓破了胆子,便将人家是天兵天将,我真害羞有你这样一个兄长,你不去,我便领着我的亲从都去,到时候夺回八州之地,迎接父亲回来,看你有无脸面见他”说罢马希旺掉头就要出门马希声赶忙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急道:“我却不许你去,决不能让你毁了马家最后一点基业”

    马希旺被兄长抓住,不由得又气又怒:“放开,你莫不是怕我打败了吴贼,威望大增,来夺你这个楚王的位子?我告诉你,若是你同意出兵,我还认你这个兄长,否则我便和马希范他们几个一起出兵,你是阻拦不住的”说罢,便挣脱了手臂,大步向外走去

    “二弟回来你给我回来我不许你去”马希声冲到门口张口大呼,可是马希范却好似没听见一般,只管大步向外走去马希声看着兄弟的背影,又气又急,胸口不禁隐隐作痛原来昔日争夺楚王之位的一共有两人,分别为袁夫人之子的马希声和陈夫人之子的马希范,而同为袁夫人之子的马希旺自然是站在一奶同胞的兄长马希声一边,继位之后马希声也投桃报李,将亲从都这支精锐部队交在这个最信任的兄弟手中,顺便监视争位失败的马希范等人,可让马希声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候,这个与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不但不支持自己,还掉过头去支持那个异母所生的马希范

    马希声气急败坏,竟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游廊扶手上这时一名侍从快步从院外进来,相距马希声还有四五步远便敛衽行礼道:“大王,武冈州那边有急使赶到,说有紧急军情禀告”

    马希声立即站了起来,急道:“什么?武冈州那边有紧急军情,快传进来”那侍从赶忙出外去通传信使,此时的马希声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自语道:“武冈州有紧急军情?莫非是那些山里的蛮子又有异动?”原来这武冈州位于今天的湖南省西南部,雪峰山东南麓和南岭山脉北缘,正好是丘陵地带向云贵高原隆起的过渡地带,有多条道路可以连接今天的广西、云贵腹地,而向内则可以通过资水连接邵阳,乃至潭州,可谓是湖南省的西南门户所以自从汉武帝时封长沙定王子于此地为都梁国之后,此地就成为汉族打入西南蛮族的一个钉子,马殷占领湖南之后,对此地留兵驻守,镇抚周边的蛮族,也无怪马希声听说武冈州有军情来报,便如此紧张

    不一会儿,那随从便带着信使进得屋来,马希声看到那信使虽然汗湿重衫,但身上并无战乱之色,不由得暗自庆幸道:“看来那些蛮子还没有起事,只要动作快便能将这场大祸消弭于无形”

    “小人拜见大王”那信使对马希声叩首行礼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双手呈上,一旁的侍从赶忙转呈了过去,马希声接过书信,察看过封印暗记无误之后,便拆开细看,让他万分惊讶的是,信中的内容并非是说四周的蛮族不稳,而是说吴国静江军节度使王茂章亲领大军正在大举动员军队,方向似乎是向武冈州这边,守将请示对策

    马希声将书信收入怀中,询问信使道:“信中说桂州吴军将要入侵武冈?你可知道吴军虚实?还有你离开的时候,武冈城情况如何?”

    “禀告大王,小人离开时听说吴军乃是静江军节度使王茂章亲领大军,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兵力多少,但具四周的蛮人传言,吴军从十几天前就开始向四周的部落大举募集蛮兵,规模之大从未曾有过往桂州囤积军需的规模也十分巨大,小人离开时城内已经加固城墙,囤积粮食,但城内只有千五屯兵,只怕——”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马希声打断了信使的回答,示意其下去休息原来吕吴屯兵南汉之后,将其属地划分为静江、建武两个区域,从大体来说,静江军包括今天的广西壮族自治区和越南北部;而建武军则包括今天的广东省、海南省,在打败马楚之后,建武军还囊括了湖南的郴州由于吕吴的主要军事压力和强敌都在北面和西面,所以位于东南的这两个军所驻扎的正规军数量是很有限的,尤其是建武军因为周边并无强敌,除了各州有几十名缉捕盗贼的弓手之外,就只有节度使治所里的一千兵了而静江军由于西面与南诏国接壤,南面是交趾故地,汉人的人口比例很低,当地百姓经常起事,所以吕方让王茂章坐在静江军节度使这个位置上,还驻有两营军,还有一万营田兵,不足之处,则临时向四周臣服的各族部落临时征集番兵也许是并不信任周边的蛮人的原因,自从马楚割地之后,静江军征集蛮兵的数量一直都很少最多不过千余人罢了,像这般大事声张,还是第一次

    “难道是吕吴要动手了?”马希声自忖道:“若是如此,那也只有与那些‘义军’连成一气,拼死一搏了可就算最后将吴军击退了,最后这湖南也未必是马家的,而且吕方不像是那种四面树敌的愚人呀?”马希声自忖道,他也知道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就算自己改变主意同意出兵支持“义军“,这件事情的主导权也不会在自己手上了,毕竟马希范已经将其他几个年长的兄弟都拢到一起了,自己是个后来者,肯定会被孤立起来重要的是他不认为以马楚剩下的那点实力能够在这样一场混战中得到什么便宜,毕竟那些“义军”只是嘴上说奉“马王”为主,真正怎么做却不得知,自己要冒的风险和可能得到的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马希声正在室中思忖,外间又有侍从来报,却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有吴国静江军的使节求见马希声稍一犹豫便吩咐侍从将使节待到正堂等候,自己换过衣服再见

    马希声换过袍服,来到正堂,只见来人身着绿色官袍,三十许人年纪,颔下微须,看上去干练的很,那人见马希声身着紫袍,赶忙敛衽下拜道:“外臣见过大王”

    “免礼,请起”马希声笑着扶起来人,笑道:“静江王相公遣你来却是为了何事?”

    “禀告大王,我主遣小臣来却是为了知会一件事情,不知大王最近可曾得报我静江军那边大举募集蛮人为兵?”

    “喔?”马希声心中如同闪电一般,瞬间便已经决定还是装作不知为上,脸上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来,问道:“有这等事,某家倒是不曾知晓,莫非王相公要对南诏大举用兵不成?讨伐那些蛮子?”

    “那倒不是主上募集蛮兵却是为了夹击衡、永、郴、潭诸州内的乱事小臣此次来便是奉主上之命,想要请大王行个方便,让我军借道通过,夹击乱贼”

    “原来如此”马希声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大乱,自古大军借道,反倒将他国灭了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王茂章此时说要借道,其用意是当真要讨灭乱贼,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间的微妙之处倒是难以分辨的很想到这里,马希声强笑道:“据某家所知,衡、永、郴诸州不过是些饥民乌合之众,以贵军之精悍,不过反掌便能灭之,何必还要劳烦王相公越过五岭北上呢?”言辞中颇有拒绝之意

    那使节微微一笑道:“大王说的是,但听说圣人对此事大为震怒,令殿前四厢指挥使王小将军领军由吉州入湘;王相公由邵州入湘;中书舍人崔相公接替钟留守之位,自己坐镇武昌协调诸军天子之怒,岂是小干系的”

    “原来是吴王坐镇,怪不得,怪不得”马希声赶忙应道,使节方才的话语下分明满是威胁的意思:这三路大军是用来镇压乱事的,若是你马希声不识相,硬是不让路,想必吴军也不会介意顺手再把这点残山剩水给灭了的,那时候可别怪我没有先警告你”

    “那想必大王愿意向我大军借路了?”吴军使节笑问道

    “这个,这个”马希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眼下形势比人强,也容不得自己不答应,但此事也实在是干系重大,不说别的,只怕自己那些兄弟就会闹翻了天,容自己不得想到这里,马希声突然灵机一动,吴军借道这事固然是个麻烦,但对自己同时也是一个转机呀不说别的,抓住这个机会借用外力好好修理一下自己那些桀骜不驯的兄弟们岂不是一件美事?想到这里,马希声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贵使,此事干系重大,并非本王一人能够决定的,不如你先歇息一夜,容本王与诸将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可好”
天意 106老臣
    “那是自然”吴军使臣起身行礼,笑道:“不过小人出发时,王相公亲军先锋也已经从柳州出发了,现在只怕已经到桂州了,好叫大王知晓”

    吴军使臣已经离去,屋中只余下马希声一人,对方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意思很明显是在提醒马希声不要想拖延时间泡-书_w.aoh)马希声虽然对吴军使节的骄横十分气恼,但方才还是强忍下来,吩咐手下将其引到驿馆去好生招待,自己一个人坐在屋中考虑应当如何行事,良久之后,马希声站起身来,换了一身寻常衣衫,只带了一名亲信便从侧门偷偷出去了

    府门前的青石台阶上一个老仆正打着瞌睡,两旁满是落叶,无人清扫,道旁的拴马柱也光洁如,并无磨损的痕迹,显然这府邸的主人平日里并无什么宾客来访自从马殷前往建邺之后,其重臣许德勋便隐居在这府邸之中,虽然他被委以辅佐之任,但此人到了邵州之后,便整日称病隐,百事不理一开始马希声还经常前往其府上探咨国事,但许德勋却还是只是推诿,并不发表什么意见,慢慢马希声也就去的少了,时间一久,众人也就忘了这位足不出户的老人乃是马楚硕果仅存的老臣

    寥落的街道上走来两个做商人打扮的行人,两人来到府门前,警惕的看了看身后无人尾随,方才小心的走上台阶,前面那人轻拍了两下那老仆的肩膀那老仆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惊醒,颇为不爽,睡眼迷惺的看见眼前两个人影,便说道:“不见,不见,我家主人身子不适,不见访客,二位回”

    为首那人低声道:“你看看我是谁,快快开门”

    那老仆听的耳熟,抬头一看才傻了眼,原来眼前这人却是楚王马希声,身穿一件黑色葛袍,仿佛寻常商旅一般,赶忙起身下拜,却被马希声抢上一把扶住了,低声道:“罢了,快开门让我进去,我有要事要见许公”

    那老仆也是个机灵人,见马希声突然微服来见自己主人,其间必然有要紧事,赶忙打开侧边小门,让马希声一行两人休息,自己在外边留意了片刻确定无人跟踪方才也跟了进去

    马希声进得许府,才松了口气,低声对跟进来的老仆道:“你可知许公现在在何处?”

    那老仆答道:“现在正是午时三刻,想必主人已经用过了午饭,正在后花园散步消食”

    “好我今日来访之事你不许告诉任何其他人”马希声厉声道

    那老仆忙不迭连连点头:“老奴知晓”

    马希声点了点头,便带着手下快步向许府后花园行去,那老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缩了一下脖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邵州城中又要不太平了”

    马希声来过多次许府,对于其中的地形十分熟悉,路上遇到仆妇看到他们两人行色匆匆,以为是有急事的客人,也没有上前阻拦,于是两人不过半盏茶功夫便到了后花园,只见假山上小亭中一名绯袍老人正闭目倾听身旁的姬妾弹琴,正是许德勋马希声留下那名手下在假山脚下把住路口,以免有闲人闯了上来,自己快步向小亭赶去

    此时正好那姬妾一曲奏毕,许德勋睁开双眼含笑正要赞赏两句,却只见一人气喘吁吁的冲进亭来,一看却是马希声,赶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老臣见过大王”

    马希声伸手扶住许德勋,道:“许公免礼,某家今日不请自来,却是有一桩急事要咨询许公的”

    许德勋早已是年老成精,一见马希声这般打扮,未经通传便来到这里,必然有什么时分紧急机密之事,便先示意那姬妾到亭外去,才对马希声道:“是何等事如此紧急,大王请讲”

    马希声定了定神,便将先前马希旺要求出兵参与三湘义军遭到自己拒绝,便声言要联合马希范等人反对自己,后来吴军使臣来到,声言借道镇压义军,以及吕方出镇武昌,三路紧逼湘中诸般事向许德勋一一道明最后马希声说道:“许公,某家并非贪恋权位,忘了在建邺的父王小妹,只是眼下局势混乱,若将马家剩下这点实力扔进去,结果必然是丢得干干净净”

    许德勋点了点头,道:“大王所言甚是,吴军的精悍你我都是见过的,那些‘义军’不过是饥民求生而已,乌合之众如何能与吴军的百战之余相抗衡,我们若是参合进去,必然没有好结果,便是你父亲在这里,也会赞同你的做法”

    马希声得到许德勋的支持,精神不由得一振,赶忙道:“可小弟还有希范他们几个并不知晓吴军的厉害,联合起来,难道要闹到同室操戈不成?还有吴军借道之事该如何处置?就怕他们假途伐虢,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希范公子他们几个只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和你争夺大位,如今君臣名分已定,他们若要胡为,也只有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了”许德勋语气森寒,目露精光,全然不似一个垂髫老人:“至于借道之事,此事后患极大,不可应允”

    得到了许德勋的支持,马希声心中不禁暗喜,小心问道:“许公所言甚是,但吴军势大,当如何应对呢?”

    许德勋站起身来道:“依老臣所见,王茂章那厮要借道只怕七分是假,三分是真他乃是知晓军机之人,自然知道这等事我们也不会轻易应允,这等事情兵贵神,拖延不得若当真是要借道,只怕是先潜兵直扑武冈州,连城都拿下来了,再向我们借道,那我们就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了,岂会这般将主动权交在我们手上?”

    马希声一想觉得果然如此,以吴军往日的作风,的确不会这么“有礼”,笑道:“许公所言甚是,不过王茂章此番招募蛮兵,动静颇大,却是为何呢?”

    许德勋捋了捋颔下长须,道:“如今吴军北与梁国鏖战,西有蜀国虎视瞻瞻,其力也有所不逮,湘中激发民变,还声言你父亲在其间主持,他也害怕我们出兵相应,那整个湘中糜烂,局势只怕不可收拾了王茂章大张旗鼓的招募蛮兵,还声言借道只怕多是威吓我方,不让我们支持民变毕竟他若是大举北上,南诏和交趾那边也会出事的”

    马希声听了许德勋这番分析,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王茂章派使臣前来的用意,问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直接拒绝了那使臣便是”

    “不可”许德勋摇头道:“若是直接拒绝,只怕吴军会怀恨在心,湘中民变迟早要平定的,等到那个时候,只怕便会对我们不利,不如明日大王见使臣时便说下国百姓疲敝,道路失修,大军不好通过,粮秣征集也困难,蛮兵对湘中也不适应气候,水土不服,事倍功半,只怕误了大事不如让下国出三千兵勤王,自备粮饷,征讨湘中叛贼”

    马希声听到许德勋这番盘算,不由得连声称赞,这样既可以避免了吴军过境的危险,而且还向吕吴买了个好,可谓是一举两得至于三千兵的粮饷,比起蛮兵过境时候的损失,简直是九牛一毛,再说还可以就地征发,说不定还有赚头

    两人议定了次日应付吴军使臣的办法,许德勋下令府中仆人送来衣甲,并召集家甲,便直往驻扎在攻城外的亲从都军营,到了营外当值军官正要上前阻拦,却被许德勋喝退,与马希声二人直入中军,缴了目瞪口呆的马希旺的符信,接管了军权,立即分兵四处,将马希范等人悉数拒捕,关押在军营之中,一夜之间,图谋篡夺马希声之位的几个马氏兄弟便束手就擒,马希声的位置空前的牢靠起来了

    次日清晨,马希声便身披铁甲直入驿馆吴军使臣显然昨夜里也听闻城中兵荒马乱的动静,脸上神色有些惊惶未定,看见马希声身披铁甲,两厢卫士全副武装的模样,脸色不禁发白起来了,赶忙敛衽下拜道:“外臣拜见大王”

    “免礼”马希声笑道:“昨夜城中动静大了些,可曾惊扰了上国使臣?”

    “未曾,未曾”吴军使臣赶忙笑道,双眼却是不住的向马希声身后的甲士望去

    “那便好”马希声笑道:“本王这次来见贵使却是为了答复王相公借道之事,请为我转告静江王相公,敝国民生凋敝,道路失修,只恐不堪大军经过,反倒误了平乱大事,请王相公见谅至于湘中乱世,下国既为吴国臣子,感同身受,自当领军协同平叛,共受潭州崔相公节度”

    那使臣本以为马希声此番来是要声明支持叛军,将自己碎尸万段,拿来祭旗的,却没想到对方虽然没有同意借道的要求,但也没有杀自己的头,不要说还主动提出协同镇压民变,是意外之喜他唯恐马希声突然转变决定,赶忙说军情紧急,自己要赶快返回将此事转告给王茂章,一副逃出虎口的模样
天意 107离间1
    衡州刺史府。()宋二郎正在屋中翻阅着一叠文书,这时三当家从外间气匆匆的走了进来,褐色的外袍下摆和前襟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进得屋来便拿起一旁的铜勺在水桶中舀了一勺牛饮起来。宋二郎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老三,你身上这些血迹是怎么回事?”

    三当家将铜勺往水桶里一扔,颔下的胡须上满是水珠,笑答道:“也没甚事,有十几个散布流言的家伙被我逮到了,打了两百鞭子,然后统统全部斩首,在城门示众呢!”

    宋二郎放下手中的文书,沉声问道:“散布流言?斩首示众?到底是什么回事,快说来与我听听?”

    三当家赶忙将事情原委细细解释。原来数日前一小队流民去攻打潭州的一个叫做花石戍的小据点,却被守兵打得惨败,还被俘虏了数十人。本来依照过去两边交锋的记录,这些被俘虏的倒霉蛋肯定是被吴兵全部斩首示众的。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吴兵不但没有将其全部斩首,反倒将这些俘虏教训了一番便尽数释放了。这些俘虏有一部分回到了潭州城,便将吴兵的话带了回来,说什么所有参加叛乱的流民只要放下武器,返回故乡,从事农桑,官府便概不追究,还说先前那个钟留守压榨湘中百姓之事,吴王并不知晓,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怒,已经从身边换了一位清廉的崔先生取代,还将为虎作伥的大奸商成仁泰已经被新来的崔相公满门抄斩,悬首城门,家中财物也被尽数抄没,用来赈济潭州的饥民之用。而且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还对湘中赐复三年(及免税三年)。潭州的流民们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人心摇动,毕竟现在下雨,很多人便又想起了家中的田地,虽然现在种植稻米已经过了季节,但只要有雨水,改种些玉米、谷子等杂粮还是可以补充一下,支撑到秋粮的。只要官府不追究,谁又愿意冒着满门族灭的危险去做这沙头的营生呢。讲述完情况之后,三当家道:“这些家伙传布谣言,动摇军心,我一直到便立刻将这些家伙全部抓起来,在东门外狠狠打了,再斩首示众,总算把事情了结了!”说到这里,那三当家挺胸腆肚,满脸都是得色,等待着宋二郎的夸奖。

    宋二郎听完三当家的讲述,脸色阴沉的好像就要滴出水一般,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三当家在一旁看了,心下反倒虚了,急道:“大当家,莫非我方才有什么地方处置错了不成?”

    宋二郎停住脚步,道:“你快去军中,再找两个听过那些谣言的人来,将原话好生再说来与我听一遍!要快!”

    三当家见宋二郎声色严厉,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转身便往屋外跑去,这一去到黄昏时分才回来,指着身后两个满头白发的老汉气喘吁吁的对宋二郎道:“大当家,这人好生难找,谁都说未曾听过那些混蛋的谣言。只有这两个老汉是被斩首之人的父亲,肯定听过,我硬拘了来,请大当家问话!”说到这里,三当家回头对那两个老汉呵斥道:“兀那老汉,见到长史还不下拜!”

    那两个老汉颤巍巍的俯身跪拜,大当家待其跪拜完毕后,沉声道:“起来吧,军中自有法度,你们儿子妖言惑众,我三第依照军法处置,并非挟私报复。看小说就到~你们两人未触犯律法,也不用担心,你们死了儿子,我自会依照军前战死抚恤的。现在我问你们,他们从花石戍回来后,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两个老汉对视了一眼,年轻一点的那个低声道:“禀告长史,我那孩儿回来后只说吴军将他们放回,说新来的相公说了,只需回家去种田渍麻,便百事勾销,还赐复三年,那个作恶多端的成仁泰也已经被斩首示众了。还说吴王已经领十万大军,出镇武昌,月底便到,大军一到,便是玉石俱焚,那时后悔莫及,说如今已经有了雨水,说要和老儿一同返乡,却没想到被——!”说到这里,那老汉便掩面痛哭起来。

    宋二郎闻言安慰道:“你也莫要悲伤,你儿子乃是受了吴贼哄骗,他们见我军势大,打不过,便想要散布谣言,骗的你们各自返乡,那时你们势单力薄,还不是任凭他们摆布?你儿子不知不觉的成了吴贼手中的刀,着实可怜得很!”说到这里,宋二郎吩咐手下将这两个老汉放回,还每人赐了十匹绢以作烧埋之用,两个老汉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三当家见那两个老汉退下了,大声笑道:“大哥倒是好心肠!这两个老儿遇到了大掌柜,也算是有福气了。”

    “你懂得什么!”宋二郎冷笑了一声:“你鞭打砍头,那些百姓不过是怕你威势,敢怒不敢言罢了。若不以德行怀人,迟早会卷堂大散,那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三当家虽然听了似懂非懂,但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格言,赶忙竖着大拇指道:“大当家果然深谋远虑,非我辈能及呀!”

    宋二郎摆了摆手,制止住三当家接下来的谀言,在屋中继续踱步思忖起来。三当家虽然不知道宋二郎此时心中想的什么,但还是知机的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全黑了,宋二郎这才突然站住脚步,抬起头来,双目直视三当家,低声道:“老三,你以为我们还赢得了吗?”

    宋二郎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三当家耳力便如同打雷一般,不由得颤声反问道:“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二郎闻言便明白了三当家心中猜疑自己在故意试探他,赶忙解释道:“老三,你我独处一室之中,有什么话出自你口,进得我耳,便再无第三人知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不用顾忌!”

    三当家犹疑了片刻,终于低声道:“依小弟所见,咱们现在拥兵十余万,老四操练的那两营兵也颇为精悍,胜负尚未可知吧!”

    “那些都是乌合之众,老四那兵再精锐能比的过吴兵?”宋二郎冷哼了一声。

    “那大哥你为何当时要起兵?”三当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自寻——?”说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话语不太吉利,赶忙闭住了嘴。

    “此一时彼一时而已!”宋二郎冷然道:“当时我想的是若是湖南大乱,四方势力定然随之而起,那时吴军虽然精强,但毕竟树敌过多,若是多方并起,他应付的了这一头应付不了那一头,我们就有机可乘。可是现在已经起事两个月了,连马楚都没有动静,吕方出镇武昌之后,又有哪个敢来捋虎须,吴军已经渐渐腾出手来了,却不急着出兵,还先以怀柔之计散去民心,只怕形势不妙呀!”

    听宋二郎说到这里,三当家已是额头上汗如雨下,低声问道:“那大当家以为我等当如何行事?”

    “如今之计也只有见机行事了!”宋二郎叹了口气,他本来心中早已有了不少念头,只是平日里强自压制住了,方才从那两个老二口中的消息便好像催化剂一般将其激发出来。说出来后,才觉得心底一阵恐惧。正当此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向门外望去,只见外间站了一人,却是商锦忠,急声道:“不好了,邵州那边出事了!”

    “邵州?”宋二郎与三当家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之色,邵州乃是马楚的地盘,俗话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虽然马楚那边并没有承认流民军打出“兴复大楚,驱逐吴寇”的大旗,但这两个月来还是保持着一种善意的中立,而且还有部分楚军向流民军出售甲仗。在流民军的高层对于马楚起兵反吴是很有期望的,现在虽然邵州方面一直没有动静,但一直以来都是流民军稳固的后方,现在却说那边出事了,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不错,正是邵州那边出事了!刚刚得到的消息!”商锦忠走近屋来,满脸都是风尘之色:“邵州马希声发出檄文,说有逆贼谎称其父名义,荼毒生灵,当起兵讨伐之!”说到这里,商锦忠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听探子送来的消息,三日前邵州发生兵变,马希声将自己的数个兄弟剥夺兵权,尽数拘禁在府中。”
天意 108离间2
    “怎么会这样,马希声他与吕吴有不共戴天之仇,怎的反倒掉过头来帮吴贼了!”三当家听到这个消息,便好似当头挨了一棒,在屋中来回走个不停,突然停住脚步,对宋二郎问道:“大哥,你快拿个主意!”

    宋二郎却并没有回答三当家的问题,他先将方才从那两个老儿口中得到的消息对商锦忠叙说了一遍,才沉声问道:“老四,你足智多谋,又在吴军中呆过多年,眼下情况便是这般,你以为是应该守、降、走?”

    商锦忠稍一沉吟道:“守是不成的,如今马希声既然已经倒向吴贼,吕方又出镇武昌,衡州便已经是一块死地,义军若是留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降更是不可,我辈起兵本就是为了申明大义于世间,讨伐吕方这个倒行逆施的独夫民贼,又岂能屈身侍贼?依我之见,如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了!”

    “走?”宋二郎微微一愣,旋即问道:“那往何处走呢?”

    “向东南方向,郴州方向!”商锦忠走到地图旁,伸手在上面比划道:“衡州的北面是潭州,东面是袁州、洪州,皆有吴军的重兵守卫;西面是辰州,地形崎岖,多为蛮族,不易筹集军粮,且多瘴气;南边是邵州,有马希声的楚军,在后面则是吴国的静江军,其大将为王茂章,乃是有名的宿将。唯有东南方向的郴州,乃是吴国新近割去的州郡,还有其后面的建武军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其府广州与海外连年贸易,积蓄的金帛累计如山,却无重兵把守。正是义军的用武之地。如今吕方穷兵黩武,与大国勾兵,并无余力讨伐,只要我们占领了建武军,据五岭为险,北抗吴贼,难连蛮夷,以其资财养兵,大业可成呀!”

    宋二郎看着商锦忠所指划的路线,眉头微皱,脸上阴晴变化,显然脑中正在做着紧张的思想斗争,一旁的三当家听了商锦忠如此宏大的方略,冷哼了一声道:“老四你说的倒是轻巧,这衡州城中光是丁壮便有十余万人,就凭两条腿走到广州,只怕还在半路上就被吴兵赶上杀了个落花流水了,大家一齐做了个孤魂野鬼,不得返乡。”

    商锦忠笑道:“三当家却是不知,我们从出衡州,沿着耒水逆流而上,抵达郴州之后,再改由运河便可转至武水,沿其而下便可汇流珠江,然后直抵广州。以舟船馈运辎重粮秣,士卒皆可轻装而行,何难之有?”

    “那舟船呢?十余万人的船只,仓促之间如何办得?”三当家不甘示弱的问道。

    商锦忠不假思索的答道:“传令四境,将舟船尽数集中,若是不够的,便将城中房屋拆除,以其梁木临时赶制木筏船只,又有何难?”显然他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有了准备,否则绝不会答的如此顺畅。

    宋二郎猛的一挥手臂,制止住了三当家继续政变:“好了,老三别说了,既然起来造反了,哪有那么多万全之策。便按老四说的办!说来当年黄巢也是走了一遭广州,回来还当了大齐皇帝!”说到这里,他的脸上肌肉扭曲,看上去竟然有些狰狞。

    商锦忠见宋二郎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十分高兴,笑道:“那好,既然已经定策,那事不宜迟,我便立刻出去准备出的事了!”说罢对两人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便劳烦四弟了!”宋二郎将商锦忠送出门外,站在台阶上拱手行礼,待到商锦忠走远了方才放下手来。一旁的三当家冷哼了一声,对宋二郎低声道:“大当家,真的要走吗,须知咱们的根基可都在和湖南,若是离了此地,比的可就是谁的人多了,老四他行伍出身,又将船队的事情抓在手里,只怕其志不小呀!”

    “敢和吕任之对着干,胆子自然是不小的!”宋二郎不置可否的答道,却没有正面回应三当家的话语。对宋二郎性格十分了解的三当家并没有继续说话,一时间两人都各怀心事,沉默不语。过了约莫半响功夫,三当家对宋二郎道:“大哥,既然要远徙,那我先去处理几桩家事了!”言罢便转身退下了。

    衡州茶陵,低矮的城墙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流民军尸体,鲜血渗入夯土之中,呈现出一种让人恶心的紫黑色。就在半个时辰前,一支突然出现的神秘军队动突袭,攻占了这座位于衡州东部,临近江西吉州的县城。

    王自生站在城门旁,正一边用马鞭轻轻的敲打着自己的掌心,一边仔细打量着堆放在城门两旁的流民军尸体,和缴获的军器。他身后尾随的两名身披铁甲的吴军将领站的笔直,面对这个年纪轻轻,却十分精明强干,深得吴王信重的上司,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便是乱民的头目?”王自生用轻轻的用右脚将面前的一具尸体翻了过来,使其仰面朝天,这个死者光着上半身,**的双脚沾满了污泥,到处是龟裂的口子;黝黑消瘦的上半身有四五处伤痕,但致命的那一处是在右下胸那处,应该是一支长枪从那里刺穿了他的肺叶,这从他嘴边那已经黑的血迹可以看出。死者双目圆瞪,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嗔目大呼的模样,勃勃而有生气。

    “不错,正是此人!”王自生身后的吴军将佐赶忙上前答道,他从一旁的手下手中取过一柄刀柄镶银的佩刀,从式样来看正是吴国新军的中级将领常用的,双手呈了上来道:“这柄刀便是从这厮尸身上取来的,末将破城之时,贼众已然大溃,唯有此贼顽冥不化,领着十余人死战不降,结果那十余人全部都被斩杀!”

    “哦?死战不降?”王自生重复了一遍手下的对守军头目的评价,转身开始检查一旁的那十几具尸体来,只见这些尸体身上衣衫褴褛,体型消瘦黝黑,但都有一个特点,虽然个个身上伤痕累累,但绝大部分伤痕都是在胸前和两肋,在背后的却只有一人。

    那两名吴军将佐看这王自生在那边翻检着这十几具叛军尸体,脸上的神色越来越阴沉起来,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此行依照主帅的命令,一路从吉州入湘,潜行直扑茶陵,一举突袭攻破此城,旗开得胜,也算是有功之臣了,可看王自生的神色,莫非自己还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此时王自生已经将这十余具尸体翻检过了一遍,抬起头来问道:“这些叛贼所使用的军器在哪里?”

    “便在门内!”吴军将佐忙不迭引领着主将向城门内走去,只见城门内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各种各样乱民所使用的武器,这些武器的种类繁多,有竹枪、木弓、棍棒、铁叉,唯一共同的特点就是十分粗陋。一旁的吴军将佐笑着解释道:“这些乱民拿着这些家什还敢造反,待到大军一到,自然是化为糜粉。钟留守也当真无能的很,居然被这种货色打得龟缩在潭州不出,还劳动少将军走一趟——”

    “闭嘴!”王自生一声厉喝打断了手下的话语,他转过身来,脸上已是铁青:“你们懂得什么?这些叛贼众寡悬殊之下还死战不降,这等厉贼又岂是可以小视的?他们有十余万之众,你们若是因为他们甲仗粗陋而小视他们,肯定要吃大亏!”

    “是!”那两名吴军将佐被王自生这一番训斥,脸上那自得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躬身听命。王自生冷哼了一声,随手将右手的皮鞭虚劈了一下,下令道:“传令下去,你们前部出,目标耒阳!”

    “耒阳?”那两名将佐闻言一愣,但在王自生的威严下也不敢多言,赶忙躬身领命退下准备去了。原来此番吴军总得进军方略乃是分兵三路,先由崔含之接替钟延规,加强对潭州的防御,将民变控制在湖南省西南部;同时让王茂章从桂州出,压制马楚余部,防止其与流民军合流,同时威胁其的侧后方;而王自生则领军乘船抵达吉州之后,再沿陆路入湘,占领茶陵后,沿涞水进取衡州,三路围攻一举扑灭叛乱。但王自生现在却临时改变方略,去进攻位于衡州南部的耒水上游的耒阳,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三军进行这么复杂的协同是非常困难的,这样一来很容易出现互相配合失误,战局出现不利。虽然这个方略这两名吴军将佐也事先知道,但王自身身为军主,威势是何等之重,他们两人又哪里敢多言呢?

    待到两人退下,王自生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具死战到底的流民军头目尸体,良久之后,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来人,将此人擦洗一番,再去给他找副棺材,好好葬了。这等勇士的尸体,又岂能成为野犬腹中之物!”

    “喏!”那亲兵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名吴兵进来将那流民头目的尸体抬了出去。王自生走出城门外,他突然改变行军路线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本来此番吴军这番分兵合进,便是先以其他两路吸引叛军的注意力,而他则领轻兵从敌方属于防备的江西方向长驱直入,直捣腹心,以流民军的乌合之众,仓促之下必然大溃,如此便能尽快平定此番变乱。但经过茶陵之战,王自生不由得重新评价了流民军的战力,虽然他们装备粗陋,士卒也并不精炼,但那种死战到底的气魄的确震撼了他。如果这十余万人都是这般模样,纵然自己能够依据击破衡州,其部也必然四出溃逃,到时候荼毒四方起来便如同黄巢一般。与其这般,不如先取耒阳,切断流民军南下的出路,将其封锁在衡州附近,一举屠灭更为有利。王自生又思忖了片刻,招来军中记将自己的想法写成信,由随行携带的信鸽往建邺,然后再从建邺分别往武昌和潭州。
天意 109离间3
    流民军军营,傍晚,士卒们依照自己的部伍,围坐在火堆旁,等待着自己的晚饭*w.aoshu8.com*泡!书*谷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人们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空气中不时传来低沉的笑语声对于这些容易满足的人们来说,只要一点点东西便能让他们感觉到欢乐了,但是在人们脸上的欢笑下,不难看出难以掩盖的隐忧

    这几日来,衡州城内流传着这样一个消息:流民军即将离开这里,远徙他方,城外水边堆积如山的依靠拆除城内建筑获得的木材和大量船只证实了这个消息这对于这些刚刚摆脱了饥饿威胁的人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古代中国的农民几乎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为安土难迁的一个族群了,除非是没有其他选择,绝大多数人都宁愿在家乡沉默的忍受贫穷和饥饿,而不愿意离开家乡去承受未知的命运无疑这对于这些集中训练的流民军士卒也有一定的影响,毕竟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些朴实的农家子弟,他们的田宅就在衡州附近的州县之中

    这时,士卒人群中传来一阵耸动,就好似有条小船划过了平静的水面商锦忠走过军营中,巡视着两边的正在等待进食的士卒,碰到熟识的,他还叫出对方的名字,开上几句玩笑这位“武安军”行军司马,实际上的流民军的核心力量的最高指挥官,穿着一件粗麻制成的黑色短袍,脚上也只有一双草鞋,头上戴着黑色纀头,唯一能够将他和四周的士卒区分开的,便是他腰间挂着的那柄银柄佩刀在攻破衡州之后的这些时日里,商锦忠处于一种非常亢奋的状态,每日里最多不过睡上一两个时辰,饿了便啃两口干饼,白日里要训练士卒,而夜里则要巡阅军营,整个人就好似一个高旋转的陀螺一般,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苦的过去的苦难就好像熔炉,将这个曾经的吴军逃兵的灵魂淬炼的像钢铁一般,充满勇气和力量在训练之余,他用自身的经历作为例子,告诉流民们吕吴是他们所有苦难的根源,只有将其消灭,天下穷苦百姓才能过上人一样的生活

    正当商锦忠快要走到军营的西门,右边火堆旁一人站起身来,对其喊道:“将军,可是要开拔了?”

    “喔?”商锦忠有点诧异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略微有点佝偻身体,粗大的手足,眸子里却透出来庄稼人所特有的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和坦然他微微一笑,问道:“你怎的知道?”

    那士卒得意的笑了一声,道:“水边那么多船,还有木筏子,城里还拆了那么多房子,肯定是要开拔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看的出来”说到这里,这个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孩子气的得意,有着一种奇怪的感染力

    商锦忠并没有直接回答那军汉的问题,他敏锐的从火堆旁的人们的脸上感觉到了希冀和隐藏的不安,他并没有像他昔日的上司一般用呵斥和皮鞭来强压下这种不安,而是微微一笑,走到火堆旁,像他身旁的那些人们一样一屁股坐了下来,舒服的吐了一口气,笑道:“走了许久,肚子也饿了,晚上便和大伙在同一个锅里舀勺了”

    看到商锦忠的行动,火堆旁的人们发出一阵轻微的欢呼,他们很清楚这是对方一种表示善意和交流的行动,像这样的交流商锦忠在过去的日子里已经有很多次了这时锅里的粥已经好了,方才那个军汉笑嘻嘻的用自己的碗盛了一大碗粥,双手递了上来,笑道:“将军你尝尝,这粥味道还不错”

    商锦忠接过粥碗,对热气腾腾的粥吹了几口气,才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他闭上双眼,仿佛在品味碗中粥的味道,火堆旁的众人都紧张的看着他的表情终于商锦忠睁开双眼,满意的砸了砸嘴,笑道:“不错,这粥倒是香的很”

    看到商锦忠的表情,火堆旁的人们发出了一阵欢愉的笑声,那军汉一边为同伴盛粥,一边得意的笑道:“不是咱家自夸,当年在乡里,咱家的粥饭便是有名的,每次赶墟的时候,凭着收益可没少挣”

    “哦?当真如此?那我今日可要多吃一碗了”商锦忠笑着将已经空了的粥碗又递了过去,这种亲密的表现赢得了人们的好感,那个分粥的军汉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炫耀的姿势接过粥碗,盛满后又递给了商锦忠

    商锦忠接过粥碗,喝了几个便将粥碗放下,道:“大伙儿可是对离开家乡,有些不安吗?”

    人们听到首领突然的发问,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碗,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过了片刻,还是那个分粥的军汉说道:“是有点,大伙儿都是乡下人,最远也就去过县里,几十里地便是出远门了,这一下要远行,抛下祖宗陵墓,的确都为难的很?”

    商锦忠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不错,若非是不得已,谁都不愿离开抛妻别子,离开祖宗陵墓不过列位可知晓某家是哪里人?”

    那军汉看了看旁人,稍一犹豫答道:“听将军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具体是哪里人氏却不知晓”

    “某本是庐州人氏,在家中行二,相熟的都唤我二郎家中也有百余亩薄田,也算的上是中产之家,我少小时便好武事,后来便从军在吴军炮队中当个伍长”商锦忠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围众人脸上惊疑之色,才笑着继续说道:“天佑十年时,吕吴讨伐南汉,我兄长被征发为民夫,得了疫病便丧在南方,连尸骨都抛在异乡天佑十二年,马楚与梁国合攻吕吴,吕方大发淮南、江东、两浙、江西士众迎战本来我兄长已经丧于戎事,父母身边只剩下我小弟一人,可以免役的,但我家在村中乃是小姓,村中豪右便贿赂了小吏,将其又强自征发了去我老父本已年近五旬,气病交加,在榻上缠绵了半旬便去了,我妻子只得带了孩儿改嫁他人我气不过便当了逃兵,投了楚军,在吕师周将军麾下,后来吕将军兵败,我不得已便逃止宋当家……”

    “就这样,我来到了衡州,直至今日”

    周围众人不禁恻然,不少人已经眼圈微红商锦忠的苦难经历可以说是唐末五代时期无数下层百姓的缩影黄巢之乱在推翻了唐王朝的腐朽残酷压迫的同时,也将整个帝国旧有秩序全部摧毁,在帝国的尸体上生长出来的大小藩镇们无所顾忌的压榨着下辖的百姓,以获得资源进行残酷兼并战争,吕吴就是大小藩镇中的一个典型的例子,吕吴大军东征西讨,不断扩张重建立秩序的过程,同时也是千千万万百姓的鲜血和眼泪汇成海洋的过程这些不久前还是流离失所的流民的人们很容易就从自己的过去中找到了和商锦忠的苦难经历相似的东西,不能不感觉到相通的同情和愤怒

    终于商锦忠讲述完毕了自己的经历,他的目光扫过四周每一个人的脸上,用一种平稳的语气道:“我也想留在庐州,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在一起,对父母尽些孝道但官府不让我留在家中,我只得去吃这兵粮;我也想放下刀剑去自耕自食,过些安生日子,可家中兄弟死于戎事,老父早亡,妻子改嫁,又让我归于何处?无家可归之人并非我商锦忠一个,这衡州城中十余万人,哪个不是实在熬不下去了,才不得已做这掉脑袋的营生?那吕方领着他那些贪官污吏,恨不得把天下百姓的骨头都给嚼碎了吞下去,若是留在家中,大家迟早都是一个死,不如起来拿起刀仗,将世间不平之事,不平之人尽数斩除,才能共享太平”

    “将军说的对,杀尽不平方太平,不讲这些豺狼虎豹全部斩尽杀绝,咱们这些受苦人就活不下去”

    “对,我算是看透了,这天下早就没种田人的活路了禾苗还没长高,官府便来征税,那些奸商便来强逼我们借那七分、八分的阎王债,谷子还没进仓便全是他们的了一年从头忙到尾,腿杆都忙烂了,可种出来的谷子、布匹,又有多少能落到自家呢?还不如起来将这些狗官、奸商全部杀光了,再过天平日子”

    愤怒的咒骂声从众人的口中喷射出来,涨红的面孔,剧烈起伏的胸脯,暴露的青筋商锦忠的话语就好像一颗火星,将所有人的多年一来淤积在心底的积怨点燃了,正义的愤怒迅的驱散了对离乡的疑虑和未知未来的恐惧这些淳朴的人们决心用生命来换得一个加公平的世界

    商锦忠轻轻的拍了拍手掌,去掉方才手掌上沾上的灰尘,对于自己语言的效力,他很满意他正准备起身离去,却注意到不远的营门跑进来六七个人来,为首的那人正是三当家,看他们神色慌张,东张西望的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一般
天意 110离间4
    商锦忠站起身来,正要向其打个招呼,三当家已经看到了他,赶忙一边高声叫喊,一边快步跑了过来泡-书_w.aoh)

    “司马,司马有要紧事,大当家让我来找你”三当家一把抓住商锦忠的胳膊,便拉着他向外扯,向营外去了,只留下一群还没有完全平息激动情绪的军汉们

    “长史见召到底是何等事”商锦忠坐在马上问道一旁的三当家做了个手势,让身旁的随员离得远了些,方才策骑靠近了商锦忠,低声道:“大事不好了,耒阳那边败兵来报,吴军已然攻占了那里”

    “什么?”商锦忠耳边仿佛晴空里打了个霹雳,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旁的三当家赶忙伸手扶住,低声道:“大哥得到消息后就下令立即将败兵禁闭起来,以免走漏了消息,让我立刻来找四弟你商量”

    “嗯,大当家处事果然老练,这消息的确走漏不得”商锦忠点了点头:“不过耒阳失守的消息也隐瞒不了多久,我们得尽快拿出个对策来”说到这里,商锦忠狠狠的踢了一下马肚子,驱策着坐骑向刺史府飞奔而去

    一行人到了刺史府堂前,商锦忠跳下战马,只见堂前站满了披甲持兵的卫士,戒备森严,细看竟然都是当年跟随宋二郎在江湖上闯荡的部曲宾客,族中子弟商锦忠暗想这个大当家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上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现在强敌压境,他这般准备应该是为了压制流民军中的其他潜在不稳定势力,若非有这样一个后台在后边支撑自己,自己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展拳脚,打下这样一个局面来想到这里,商锦忠心中不禁暗自对宋二郎生出一股感激之情来

    “老四,你总算来了”宋二郎站在堂前来回踱步,看到商锦忠进来了,赶忙上前一把抓住对方右臂,便向里间带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四,那几个败兵便在后院,除了你便再无其他人见过,快快拿个主意,咱们这副担子可就全部压在你肩膀上了”

    “大当家可别这么说锦忠不过是做了些份内事罢了”商锦忠赶忙逊谢道,一行人来到后院,只见地上蹲坐着六七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围着一个陶罐的吃着什么,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显然是饿的紧了宋二郎咳嗽了一声,一人抬起头来,赶忙站起身来,躬身道:“小的见过长史、司马”

    宋二郎嗯了一声,沉声道:“军情紧急,你们快将耒阳那边的军情一一道明莫要耽搁了”

    那些汉子赶忙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说起来商锦忠凝神细听,原来自从他准备沿耒水南下,进取吴国建武军大体为今天广东省所辖地域之后,就先派遣了一千兵到耒阳打前站,并预先将部分粮食辎重通过水路运往耒阳,以免十几万人一下子行动起来,自相堵塞这几日商锦忠忙得跟陀螺一般,眼看诸般事宜已经大体完成,潭州方向的吴军和声称要讨贼的马楚军都没有什么动静,眼看再过了两三日等那些船只从耒阳回来就要动身了,却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蹦出一支吴军了,将这耒阳城给占领了,那些辎重粮食还有不少船只自然都落入了敌军手里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此时商锦忠的感受,那就是“飞来横祸”

    商锦忠强打起精神,又询问了那些败兵一些问题,确认了这支攻破了耒阳城的武装乃是吕吴的正规军,并且携带有数量众多的轻重火器,而且通过旗帜来判断,数量不少于两个营,六千人这样大的一支军队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出现在耒阳这个地方,显然吕方早已预料到了自己远迁两广,避其锋芒,以求发展的策略,先前潭州方向吕吴军队的迟缓行动不过是为了麻痹义军主力留在衡州,而派出一支偏师迂回切断了义军唯一的逃生之路商锦忠过高的估计了吕方的策略,攻击耒阳,切断流民军南逃道路其实是王自生的自作主张,而大意的自己却在潭州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一想到这里,商锦忠心中不禁悔恨不已

    宋二郎看到商锦忠站在那里呆呆出神,脸上神色变幻,还以为他发痴了,小心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声道:“老四,你没事?”

    商锦忠打了个灵醒,才看到宋二郎关切的眼神,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大哥放心,小弟没事,方才只是想事情出了神”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义军现在可少不了你这个司马”宋二郎笑道,随即他靠近商锦忠低声问道:“现在该如何处置?”

    “立刻出动,夺回耒阳”商锦忠毫不犹豫的答道:“吴狗刚刚攻破耒阳,立足未闻,且其兵不过六千,与潭州之敌相距数百里,缓急不得相救;马楚虽言伐我,但其与吴贼各有私意,必不会出力死战若我焚其归路,示士卒以死意,以十万之众临之,必能大破,打开通往建武军的通路”

    “攻耒阳?”听到商锦忠的主战建议,宋二郎的神色立刻犹豫了起来,显然他对于攻克耒阳的信心并不充足一旁的三当家插口道:“老四,当真要攻耒阳吗,吴贼占了此处,咱们绕过去不就行了?”

    商锦忠耐心的解释道:“三哥有所不知,那耒阳乃是耒水上的要冲,我们若是要沿耒水而下就避不开此地”

    “那我们走陆路不就可以了?”

    “我义军十余万,其中老弱眷属便有四万,辎重是无算,若是走陆路,加之道路崎岖,只怕一日也行不了十五里路,很快就会被身后的吴贼追上而且绕过耒阳路途远不说,在耒阳的吴贼也可遣轻锐尾随其后,侯隙而击,义军成军未久,如何抵挡的住是以唯有拿下耒阳才是唯一出路”

    商锦忠语毕,屋中顿时静了下来,宋二郎和三当家都各怀心事,默然不语,商锦忠等了一会儿,急道:“大当家,大哥你快些下令发兵,小弟愿为前锋”

    “莫急此事干系重大,岂可仓促发兵”宋二郎摆了摆手,脸上神色倒有些怪异商锦忠见状道:“兵贵神,可是耽搁不得的,此时潭州那边吴兵还没有动静,只要拿下耒阳大事尚还可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宋二郎并没有立即回答商锦忠的问话,而是做了个让屋内其余人退下的手势,待到屋中只剩下三当家、商锦忠与他三人的时候,宋二郎压低声音问道:“老四,你觉得拿下耒阳你有几成把握?”

    商锦忠一愣,随即答道:“大哥为何这般说话”

    宋二郎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没有八成把握攻下耒阳,我们不如就抚”

    宋二郎的话语就好像当头一棒敲在商锦忠的顶门上,商锦忠顿时目瞪口呆,耳边传来宋二郎慢条斯理的话语声:“我们现在麾下有十万之众,老四你训练的精兵也有六千人,若是就抚的话,少说也能给个知县什么的当当,便是刺史、知州也不是不可能,也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俗话说‘杀人放火被招安’,这也是寻常事,咱们有实力在手,也不怕吕吴那边有啥花样反正我们几个也都是用化名起事的,若是上边追查祸首,便将那些流民头目砍些个脑袋送过去,那些吴军将领的战功也不少了,他们又何必和我们拼死拼活呢?我平生做事情讲的就是一个稳妥,若是老四你没有八成以上把我,不如便听我这招”

    “够了”一声断喝打断了宋二郎絮絮叨叨的话语商锦忠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想要直指宋二郎,又放了下来,摇了摇头,用一种苦涩的声音说道:“大哥,当日你我在山中,声言钟延规虽名为官,但残民以逞,其实为贼;我虽为贼,但取不义之财,以济百姓,其实为官那是何等英雄,今日我们起兵反吴,虽然遭遇挫折,但比起那时来岂不胜过千百倍,大哥却这般模样,叫小弟好生小看了?”

    商锦忠这一席话下来,宋二郎脸色微变,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三当家上前一步喝道:“商锦忠,若非大哥,你岂能有今日,竟然敢如此和大哥说话,还不快快下跪谢罪”

    商锦忠冷哼了一声道:“大当家衣我食我,恩同再造,我商锦忠自当报答,但这是私恩大丈夫生于世上,岂可以私恩而废大义我若是降于吴贼,岂不是拿那些死在枪炮刀剑之下的弟兄们的血来染红官袍?大当家,你做此不义之事,纵然不死,夜里又岂能安枕?今日之事,我商锦忠头可断,血可流,而膝不可弯”

    商锦忠这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三当家听得有些又羞又怒,他得知吴军攻陷耒阳之后,早就摇动了,见宋二郎力主就抚,是又惊又喜,商锦忠这般坚决反对,让他如何不恼火,他正欲开口反驳,却只见宋二郎脸上满脸羞愧道:“老四,你说的不错,我一时糊涂,竟然说出这等不义的话来,还是你腰杆子硬,要不然就酿成大错了当真是惭愧无地,请受我一拜”说话间,宋二郎竟然真的向商锦忠敛衽拜了下去

    “拜不得”商锦忠又惊又喜,赶忙上前伸手扶住宋二郎,不让他拜下去正在此时,他突然觉得小腹一凉,接着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疼,抬头一看,只见那宋二郎跳到一旁,右手提着一把匕首,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