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東大米湯
“遵命”那心腹躬身領命,隨即笑著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春荒時有饑民流動求食這也是常有之事,豈有數十萬之多,想必是州縣官吏虛言夸大之辭鐘相公便這般照樣搬了過來,當真是糊涂的很”
“罷了,他受父王之命,鎮守湖南馬楚舊地,位高權重,不是你可以隨便分說的”呂潤性隨口訓斥了心腹一句待到心腹領命退下,呂潤性獨自在屋中又仔細思忖了片刻,最後決定從自己親軍中抽出四千精兵,增援給陳璋,讓其迅結束漢南的梁軍,扭轉現在的不利局面,至于心中所提到的湖南民變之事,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從去年冬天算起,湖南各州縣已經有快五個月沒有下過一場透雨了,道路兩旁的田地里早已干涸的到處都是裂開的口子,除了少量枯萎的雜草,連一顆莊稼都沒有,槐、榆等樹木的皮都已經被饑餓難耐的饑民剝食干淨,露出沒有生氣的白生生內皮來,和道旁隨處可見的白骨連成了一片當地百姓經歷了馬楚多年與呂吳的鏖戰,早已民窮力竭,無有積儲,本來以為如今戰事平息,可以安享太平了,卻沒想到吳軍進攻荊襄,糧賦征發為沉重,又陡遇到旱災,吃完了最後一口可以吃的東西的百姓只能離開自己的家鄉,成群結隊的向縣城、州城等一切有糧食的地方遷徙
衡州,北臨郴州,西鄰永州,瀟湘水系蜿蜒流經其地,可以由水路前往西南腹地,且由五嶺以南向北,取道湖南者,必定以此處為沖要呂方在從馬楚割讓得此地後,鐘延規擔任湖南留守之後,雖然將自己的幕府設在潭州,但卻讓大將周虎彪領一營軍駐守此地,一來可以屏護潭州,二來萬一位處西南的馬氏余孽起事,此地可以迅出兵抵御,不至于讓事態擴大周虎彪來到衡州後,重修繕了衡州城牆,充實了武庫和糧庫,使之成為呂吳在湖南的一個重要據點
但是現在的衡州城卻四門緊閉,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包圍這座堅城的並非馬楚余孽,也非西南的蠻族,而是千千萬萬形容枯槁,衣衫襤褸的饑民,這些被饑餓已經折磨的瘦弱不堪的人們拿著石塊和木棍,將這衡陽城圍的水泄不通,城頭上那些吳兵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手中的武器非城外那些饑民所能比擬,但看到城外那片人頭攢動的海洋,也不禁相顧失色
“旗頭,城外那些家伙要呆到什麼時候?”女牆旁一名年輕吳兵無聊的向一旁的同伴詢問道
被詢問的那個吳兵生的體型魁梧,正用通條和布帛清理著自己的火繩槍管,听到年輕同伴的問話,便將已經清理干淨的槍管放到一旁,笑答道︰“怎的,耐不住性子了,要不等會讓你下城去自己問問?”
“別”問話的那年輕吳兵忙不迭連連擺手︰“前天我受橋頭時候離的還隔著一條城壕,都覺得那些家伙看著有些滲人,就好像餓狼一般,眼楮都透到你骨子里去了要是現在下去還不被給活吞了”
“你小子知道就好”那旗頭一邊將已經清理完畢的火繩槍重上油,一邊答道︰“城外那些家伙看上去是人,其實已經是鬼了,還是一群餓鬼你總听過廟里的大和尚念的佛經,若是生前做多端惡事,死後就是這般下場你問要他們要等到什麼時候?等到他們把所有能吃的東西全部都吃到肚子里去,就會離開”
那年輕吳兵听到這里,不禁有點不忍︰“都吃光?城外現在還有什麼可以吃的?這麼多人早就把能吃的都吃光了?”
“還有呀,草根、樹皮、老鼠、觀音土,不是還有人肉,這些還可以吃很久?”旗頭已經涂完了油,一邊小心的檢查自己的火繩槍,一邊冷聲說道,這時城下傳來一陣人聲,他從射孔小心的觀察了一下情況看,沉聲道︰“那些煩人的臭蟲又過來了,快把火繩點著”他回頭看了看還在發呆的年輕同伴,冷酷的目光中第一處流露出一絲同情,低聲道︰“如果你不想被這些家伙撕碎吃到肚子里去,就快些動手”
城壕旁,六七百名饑民正擁擠成一團,搖搖晃晃的將裝了土的草袋和柴捆扔入城壕中,想要填出一條通往城門的通路來對于這些已經被饑餓折磨得瘦弱不堪的人們來說,要搬運沉重的土袋和柴捆是十分艱難的工作,很多人甚至在半路上就突然撲倒在地,再也不能動了,但旁邊的人則一言不發的搬起土袋,繼續向城壕前進城頭上開始響起密集的火器聲,灼熱的鉛彈將饑民們枯瘦的身體打斷,撕碎,但這並不能阻止人們的行動,饑民仿佛聾了一般,繼續搖搖晃晃的將一袋袋泥土和柴捆投入城壕中,眼看城壕變得越來越淺了
這時突然一聲巨響,仿佛一個晴天里打下了一個霹靂,填壕的饑民倒了一大片,原來城頭上的守兵看到火繩槍無法阻止饑民填壕,搬來了一門長炮,這種發射六到七斤重的滑膛炮是吳軍野戰部隊中裝備的最大口徑火器,如果在近距離,發射霰彈可以造成非常恐怖的殺傷密集的霰彈一下在人頭攢動的城壕邊掃出了四五丈見方的空地,這些麻木的饑民的動作終于變得遲緩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守軍又用那門長炮射擊了一次,又打死了不少人,饑民們終于絕望的退下去了
城頭上,那名年輕的吳兵呆呆的看著城下那些橫七豎八躺著的尸體,在他右邊六七步的地方,剛剛發射完的銅炮炮口正散發出白煙,幾個炮手正將長柄羊毛刷在一旁的醋水桶里涮洗著,準備清洗炮膛內沒有燃燒干淨的火藥殘渣突然,他轉過頭來,對身後正在將火繩從夾子中取下來的旗頭道︰“旗頭,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現在心里很不舒服不是因為殺了人,你知道我殺過人的……”說到這里,那吳兵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停下來了
旗頭抬起頭來,看著年輕同伴的目光里有一絲同情︰“我明白你的感覺,這些人和戰場上殺的那些人不同戰場上我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們,我殺他們是心安理得但這些可憐人只是要有口吃的,要活下去……”那旗頭說到這里,也停了下來,空氣變得沉重起來
衡州城外的十余萬流民並非是完全沒有組織的,他們依照鄉里、宗族結成了人數或多或少的百余個小團體,雜亂無章的分布在城外各個村落中這些村落本來的主人多半已經逃入衡州城內,只有極少數來不及逃走的則被這些流民所殺死只有極少數地形險要,防御堅固的塢壁才能逃脫這場劫難,城東宋家莊便是其中之一
這宋家莊位于城東的清泉崗上,離州城越有四十里,因為崗上有清泉數眼,可灌田數千頃,是以從去年冬天開始的那場大旱並沒有影響村中的居民這宋家莊中有七成皆為宋氏宗族,本就頗為團結,其中的宋家二郎是湖南黑道上有名的大豪,家中豢養的賓客便有近千人,自唐末動亂時便結寨而居,若是官府勢力大的時候,也就將兩稅繳納上去,而官府之命不入莊中,此番饑民包圍衡州,攻了兩次莊子,都被打退了,那莊主又送了百余石糧食給數伙饑民,便也不再有人圍攻,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局面
宋家莊大堂,一個黑臉胖子坐在首座,兩廂里坐了十余條面帶饑色的漢子那黑臉胖子雖然是個五短身材,但一對眸子卻明亮之極,顧盼之間頗有威勢,正是當日途徑商錦忠的那個神秘的宋掌櫃,也是這宋家莊的主人——宋二郎這宋二郎滿臉堆滿了笑容道︰“這些日子憑諸位關照,約束族人,使得宋家莊上下田宅平安,宋某這里先謝過各位了”說到這里,宋二郎站起身來,對堂上眾人做了個團圓揖
原來堂上這十余條漢子都是衡州城外流民的領袖,宋二郎這些日子軟硬兼施,也讓他們看出了自己的手段,前幾日突然說這天是自己生辰,邀這些人來喝杯水酒這些人也或多或少的吃過宋二郎的好處,也知道他的厲害,得了邀請,大部分便也都來了此時見宋二郎如此多禮,趕忙紛紛起身還禮,其中年歲最大的那個笑道︰“宋莊主多禮了,本來按說今日是宋莊主的壽辰,我們不應該空手來的,只是現在大伙兒逃荒出來,手頭上實在沒有可以送的出手的”
“莫說了,莫說了”宋二郎擺了擺手,笑道︰“列位今日來,宋某便是足承盛情了,哪里還敢要什麼禮物這等年月里,又哪里能開心的辦個壽辰,其實也是請列位來,一起喝杯水酒,能快活一日,暫時忘卻了外間那些慘事罷了”
說到這里,宋二郎輕擊了一下雙掌,外間相侯的青衣僕役們魚貫而入,在每個人面前幾案上擺上酒肴,待到酒過三巡,場中氣氛也熱絡起來了,宋二郎突然站起身來,走到眾人面前,舉杯祝酒道︰“今日過我廬,諸君對座飲當歌聊自放,對酒交相勸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
眾人此時也都已經有些燻燻然了,見主人舉杯相祝,趕忙依照唐時風俗滿飲了杯中美酒宋二郎見眾人飲盡了杯中酒,便高聲唱到︰“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許罷願後,方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宋二郎的作為本是唐時壽辰飲宴常有的主人祝酒之辭,所發之三願分別為世道清平,自己體健,終壽考且與眾人常相見,本來依照風俗,客人也應當起身作歌應對,祝福主人身體健康,福壽綿長可此時宋二郎的祝願卻和外間的情形和眾人的心情大相徑庭,一時間竟然冷場了下來,過了半響功夫才有人勉強應答道︰“郎君多行善事,自當千歲,福壽綿長,與世同終”
“哎呀倒是宋某失言了”宋二郎趕忙假作出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道︰“今日請諸位來,本是想借著老朽生辰這個機會,讓諸位暫時忘卻那些愁事,先樂呵一下,卻沒想到方才失言,適得其反,得罪之處,還望諸位見諒則個”說到這里,宋二郎躬身對堂上眾人做了個團揖
眾客人見主人這般多禮,趕忙紛紛起身還禮,一人苦笑道︰“郎君也不必多禮了,你說的也本無什麼差錯‘一願世清平’唉本以為馬公去了建鄴,不再和吳國交兵,世道便會清平了”說到這里,那人猛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突然猛的將空杯往地上狠狠一摔,怒喝道︰“誰知道竟是這個樣子”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勾起了眾人心中的怨憤,絕望和憤怒就好像岩漿一般從眾人的心底噴射出來,人們紛紛用最直接的語言發泄這胸中的積怨
“本以為不打仗了,可以喘口氣了,可沒想到來了吳賊的稅狗子,征糧收稅比以前還狠,以前瓜菜雜糧還能吃個半飽,可現在連這個都吃不上了”
“是呀其實最可恨的還不是稅狗子,是潭州城的那個姓成的,仗著吳賊的勢,將茶價壓得只有以前三成,誰敢私自運茶到北方去,拿住就打殺了,逼得多少人沒了活路,他那是在吸人血呀”
“吳狗欺壓我們,天氣也不幫忙,從去年冬天算起,已經五個月沒下一場透雨了,地里連根草都長不了,難道老天爺也要餓殺我們這些窮漢?”
“反正也是個死,就和那幫吳狗子拼了,便是死也要濺他們一身的血”
“可別胡說,前兩天撲城的你也看到了,被火銃大炮打得漏斗一般,躺的到處都是,可連城牆根都沒踫到一根手指頭吳狗子的火器可不是開玩笑的”
這些流民首領所在的集團在衡州城外的十余萬饑民中是屬于組織的比較嚴密的,也瓜分了糧食較多一點的地盤,屬下流民的狀況也略微好一點的,所以也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去沖撞吳兵把守的衡州城牆看到連這些人都充滿了對吳軍和倚仗吳軍勢力盤剝百姓的奸商的仇恨,早已蓄謀不軌的宋二郎心中不由得狂喜起來他強壓下心中的喜悅,對近旁一個比較熟識的流民首領詢問道︰“陳舍兒,你手中糧食大概還夠多長時日呀”
“還能有多久”那陳姓首領滿臉都是愁容,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比劃了一下
“哦,只有三旬了?那的確是不多了”宋二郎心中暗喜,裝出一副吃驚的表情
“什麼三旬是三天算上各家暗地里私藏的最多也不過七天”那陳姓首領嘆道,臉上已經滿是絕望
“啊?只有這麼點?那你們那邊是不是好些?”宋二郎轉頭向其余人問道
“老陳還有三天,我這次回去就只有樹皮啃了”
“你還有樹皮啃算是不錯了,我那邊連樹皮都扒光了”
堂上眾人爆發出一陣叫苦聲,宋二郎待到眾人嘆苦的差不多了,雙手下壓做了個讓眾人肅靜的手勢,壓低聲音道︰“我倒是有個辦法,能給大伙兒找一條活路來”
堂上立刻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希冀,那陳姓首領說道︰“宋郎君,若是你能出一條明路來,姓陳的這條賤命就賣給你了,隨你手指,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若有半點猶豫,天打五雷轟”
“好”宋二郎笑道︰“我這辦法倒也不稀奇,殺官造反,破了這衡州城,大伙兒都有飯吃”
“殺官造反?”
宋二郎的話語就好像一個晴天霹靂,打在眾人的天靈蓋上,這些人都是些平頭百姓,雖然黃巢大起義早已將唐王朝的統治砸的粉碎,但舊秩序在他們的心里還是有著巨大的陰影,不要說衡州城內那些裝備精良的吳軍了方才那些氣頭上的話語立刻就像烏雲一般被恐懼的風刮的七零八碎
“那可是要殺頭,滅族的”有人恐懼的念叨道
“呸刀子能殺人,沒有吃的也要死的”有人憤怒的駁斥道
“衡州城里可是有吳兵把守呀,我們手里只有些木棍,又哪里攻的進去?”
“城外可是有十幾萬流民,這麼多人便是用牙齒咬,指甲抓,也能把那些吳兵給抓死了反正也是個死,還不如拼出一條活路來”
眾人正吵作一團,卻听到有人沉聲道︰“若是列位願意听某家的安排,我便可擔保打開這衡州城來”此時這些流民首領最勇敢的也只是想著拼死一搏罷了,此時听到有人竟然許下破城的辦法來,眾人頓時靜了下來,目光向說話那人投去,只見說話那人臉帶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正是此間的主人宋二郎
眾流民首領對視了一眼,那陳姓首領問道︰“郎君,這酒可以隨便喝,話可不能隨便說呀”
宋二郎笑道︰“宋某人在道上也行走了二十余年了,列位可曾听說過宋某有過半句虛言?”此人行事善惡暫且不論,但的確信義卓著,在三湘之地無人不知黑面宋二郎的大名
陳姓首領說話的態度又恭謹了三分︰“郎君席豐履厚,是個貴人,又何必做這等殺頭滅族的勾當呢?”
宋二郎沒有開口回答,伸手輕擊了兩下手掌,堂下等候的青衣僕役挑了十余個籠箱上來,擺放在眾人面前,眾人正迷惑不解的時候,宋二郎來到那些籠箱面前,隨手打開一個,只見里面整整齊齊的擺放了滿滿的銅錢,在銅錢的表面還散落著了二十余只銀鋌宋二郎隨手拿起一枚銀鋌,一邊遞給那陳姓首領,一邊解釋道︰“列位都知道宋二郎平日里也做些沒本錢的買賣,這些便都是所得之物”那陳姓首領迷惑的接過銀鋌,稍一察看,雙眼立刻驚恐的睜大了,顫聲道︰“成泰記的綱運?”
此言一出,座中皆驚如果說三年前湖南人還有不知道成泰記這家商號,但三年後的現在,在三湘地界上要想找出一個不知道成泰記是什麼的比登天還難誰都知道這家商號代表著什麼,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螞蝗,吸吮著三湘百姓的鮮血,供應給呂吳大軍這宋二郎竟然打劫了這家商號的綱運,簡直是膽大包天
“不錯,正是成泰記”宋二郎答道︰“也不瞞列位,我宋二郎雖然也做些沒本錢的買賣,但盜亦有道,他成泰記勾結吳狗,壓榨百姓,這等不義之財,取之何傷?這衡州城乃是吳狗在我大楚東南的最大據點,其中存儲的資財和糧食都是我三湘百姓的民脂民膏,我們打破城池,奪回糧食財物,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宋二郎的話就好像一針強心劑,讓眾人激動了起來,很多人黃瘦的臉龐上變得漲紅了,大聲的說著什麼但膽怯的人低聲道︰“你說的雖然不錯,但城中有吳兵把守,潭州還是多的吳軍,當年連馬王都打不過呂吳,我們不過是些普通百姓,又有什麼辦法對付吳兵?”
“我已經打探清楚,城中只有一營吳軍,守城碟尚且不足,所以才在城中苦守眼下三湘流民何止數十萬,潭州的吳兵也不敢出城,而且吳軍主力已經渡江北上,攻略荊襄,正是我等舉事的大好時機這衡州正是吳狗在這邊的重要據點,有武庫、布庫,只要破城之後,擇精壯授兵,便是數萬雄兵,天下間大可去得如今之勢,舉事死,不舉事亦死,大丈夫不死則矣,死則當有大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不錯,吾輩寧可戰死,不可餓死”
“吾輩願惟郎君之命是從”
宋二郎的煽動激起了堂上所有人的勇氣,的確,對于在饑餓中掙扎的他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與其眼看著自己的妻小活活餓死,還不如拿自己的生命做拼死一搏,宋二郎見狀大喜,便趁熱打鐵,讓屬下取了白酒大碗來,拔出短刀在自己左臂上橫拉了一刀,鮮血立刻滴落在裝滿白酒的大碗中,那陳姓首領接過宋二郎手中的短刀,在自己右臂上也割了一刀很快,堂上所有人都將自己的鮮血滴落白酒之中隨後每個人都鄭重的捧起大碗,喝了一口混合了眾人鮮血的白酒,待到最後宋二郎將碗中剩余的白酒一飲而盡,鄭重的雙膝跪下,高舉那大碗與眾人一起齊聲對天起誓道︰“吾輩為吳賊所逼,聚義起事,望上天護佑若有人存心不仁,削絕大義,暗通吳賊的,便當如此碗一般”說到這里,宋二郎便將手中酒碗猛的一下摔在地上
衡州城,刺史府,定遠將軍,侍衛親軍步兵司丙營指揮使,衡州防御使周虎彪坐在案前,正在用自己的晚膳,從他陰沉的臉色來看,這個衡州城內的最高權力者此時的心情並不好當他將手中的筷子往幾案上一放,一旁的婢女頭目看到了這個用餐完畢的信號,趕忙示意手下上前將碗碟撤下,自己將早已準備好的熱騰騰的毛巾呈了上來,用柔美的聲音詢問道︰“將軍,可要用些茶果”
“罷了”周虎彪用熱騰騰的毛巾擦了擦臉,將上面的油汗和頷下的胡須清理干淨了,這讓他的心情好了些,他站起身來道︰“將外袍取來,某家要去四門看看”
“是”婢女頭目斂衽拜了一拜,轉身對一旁的屬下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就送來了一件青色羊皮襯里錦袍,還有一副已經烘暖了的籠手,那婢女首領用嬌滴滴的聲音說道︰“夜露風寒,還請將軍保重身體”
周虎彪嗯了一聲,大步向外間走去自從他被委任為衡州防御使之後,他便過上了一種完全陌生的生活,舒適的床鋪,可口的飯菜,美貌體貼的婢女,這和他這些年來清苦的軍人生活的差別是如此之大,使得他一開始竟然有些不習慣但是這種讓人愉快的變化很快就改變了他,周虎彪開始覺得這一切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了,當生活的改變破壞了他的這種生活的時候,周虎彪便覺得惱怒而又煩躁,當走出府門的時候,一陣冷風吹來,雖然他身上的袍子十分厚實,但還是打了個冷戰周虎彪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府邸,心情又變得糟糕起來
東門城樓,雖然已是暮春季節,但從北山上刮來風吹在人身上還是透骨生寒,十余名當值吳兵在角樓里弄了一個火盆,正生火取暖,下邊守碟的民夫羨慕的看著角樓上的火光,他們的家小就在這衡州城中,若是被城外的流民沖進城來,其下場可想而知,是以他們雖然有些不滿,但守城還是十分勤勉的
角樓內只有丈許見方大小,十余個吳兵加上一只火盆將里間擠得滿滿當當,正圍著一只窄口瓦罐,玩著一種將鉛丸投入壺中的游戲,連續投中三次的人就可以喝上一口旁邊鐵壺里的土酒,眾人玩的十分起勁,以至于當周虎彪已經走到角樓下,他們才從民夫們的恭迎聲中驚醒了過來,隊頭趕忙滿臉通紅的站在門口,向正從下面走上來的周虎彪躬身行禮
周虎彪的目光掃過角樓內,突然在那個裝酒的鐵壺上停住了,用質詢的目光看著那個隊頭,那隊頭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低聲道︰“夜里天氣冷,弟兄們披著鐵甲,喝點酒抵御一下寒氣”
周虎彪沒有說什麼,轉身向角樓下走去,那隊頭剛松了口氣,便听到周虎彪低沉的聲音︰“喝點酒抵御寒氣沒什麼,可不許聚眾賭博,城外雖然不過是些流民,但畢竟城中兵少,念你在軍中多年,罰俸一個月”
“是”那隊頭垂頭喪氣的應了一聲
周虎彪又巡視了兩個城門,發現守城的吳軍軍紀越發松弛了,心中不禁暗自搖頭,一般古時駐軍軍營都設在城外,以便于管理,但眼下被流民包圍,吳軍人數實在太少,無力出城鎮壓,只能駐扎在城內,自然軍紀就廢弛了,看來擊破這些流民後,便應該將這些家伙調出城外,好生整治一下軍紀周虎彪剛想到這里,突然又想起刺史府中那舒適的生活,又猶豫了起來他搖了搖頭,暗嘆道︰“這事還是先別太急了,反正時間還多得是,城外那些流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敵人”這時一陣寒風吹來,周虎彪縮了縮脖子,稍一猶豫便下令道︰“就到這里了,回府去”
二時分,東門城樓上一片黑暗,角樓內的那只火盆里的木炭已經燒得差不多了,白灰下面隱約著還有點暗紅色的光,借著這微弱的紅光,可以看到角樓內正橫七豎八的躺著酣睡吳兵這時角樓下傳來一點細微的聲響,除非特別注意決計听不清楚
一個人躡著足尖爬上角樓的樓梯,小心的看了看里間的動靜,又小心的縮回頭去,角樓下的黑影中蹲著兩個漢子,正延頸望著四邊的動靜,很快上面那人便下來了,望風那人低聲問道︰“如何,吳狗都睡熟了嗎?”
“都在,十三個都睡死了”
“那好,你帶人把吳狗都處置了,然後咱們一起去把城門打開,把大當家的人放進城來”
從城牆的陰影中鑽出了七八條手持刀棍的漢子,快步向角樓上沖去很快,角樓中便爆發出一陣低沉的廝殺聲和慘叫聲,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角樓里便平靜了下來,一條渾身是血的漢子從角樓上鑽了出來,對下面一個首領模樣的漢子稟告道︰“四當家,角樓里面的吳狗都處置干淨了”
“那好,老高你立刻壓著那些民夫去打開城門,那邊的機關沉重,人少了只怕打不開”四當家低聲下令道︰“我帶著剩下的人佔據城樓,防備吳狗反撲”
“喏”那高姓漢子應了一聲,便領著自己的屬下向城樓下的門洞跑去,那些在城上守碟的民夫們都被這些來歷不明的人們集中看押在那里,那個四當家則先取了一只火把,點著了對著城外揮舞了三個圓圈,片刻之後,當看到城外的空地中也升起了一團火光,晃動了三下,火光照在那四當家的臉上,只見其兩腮凹陷,頷下微須,竟然是商錦忠
這些神秘的黑衣人動作很快,不過半盞茶功夫,東門城門洞內便傳出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響,沉重的大門開始緩緩的打開了,這麼大的動靜立刻驚動了正好經過附近的吳軍巡邏隊,巡邏隊頭目立刻厲聲喝問道︰“什麼人,竟敢夜里擅開城門,快快住手”
高亢的喝問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著,但城門那邊沒有回音,但從聲響判斷,城門還在繼續打開,吳軍巡邏隊頭目伸手招來一名屬下下令道︰“你快去稟告將軍,說東門有變”待到屬下離去後,他轉過身來,拔出腰刀,大聲喝道︰“全隊呈橫隊,點燃火繩,裝彈,听我號令,東門方向,前進”
吳軍的巡邏隊迅按照軍官的命令變換了隊形,第一排是手持長矛的士兵,在他們身後則是已經點燃火繩和裝好鉛彈的火繩槍手,五十余步外的城門洞黑沉沉的,就好像一只巨獸的大口
“對城門洞開火”吳軍頭目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並沒有讓自己的手下發起沖擊,而是發出了射擊的命令,隨著一陣響亮的射擊聲,城門洞內傳出一陣慘叫聲,那種讓人牙酸的輪軸摩擦聲停止了
“不許停下來,都給我上去開門”高勝揮舞著手中的佩刀,他的右臉頰到處都是鮮血,看上去如惡鬼一般,這是一發鉛彈擦過的後果城門洞內的地面上到處都是橫躺著的人體,有些是被剛才吳軍的齊射打中了的,多的則是被嚇得癱軟在地上的高勝狠狠的用腳踢著地上民夫,還用刀柄敲打他們的腦袋,企圖將這些民夫趕回城門旁
吳軍頭目也听到了城門洞傳出的喊叫聲和呻吟聲,顯然方才的那次齊射打斷了這些神秘家伙打開城門的行動,他回頭看了看身後正在裝彈的火繩槍射手,由于光線的原因,這些吳軍射手的裝彈度非常的慢,他皺了皺眉頭,高聲下令道︰“火繩槍手拔刀,長矛隊挺矛,目標城門洞”
城樓上,商錦忠緊盯著在下面街道中正緩慢向城門逼近的吳兵,在他的兩旁,數十名黑衣人或者挽強弓,或者手持火繩槍瞄準城下的吳兵,這些人都是商錦忠依照吳軍條例訓練出來的商錦忠看了看左右,確認部屬都已經準備完畢,才小心的舉起自己的火繩槍,輕輕的吹了吹點燃的火繩頭,仔細瞄準了最前面的那個吳軍頭目,扣動了扳機
吳軍頭目此時相距城門洞已經只有十余步了,他已經可以看清楚里面的城門已經打開了一部分,露出了可以讓一人側身出入的縫隙,通過這個縫隙,已經可以看到外間擠得滿滿當當的都是人,他不假思索的舉起右手,對身後的手下大聲喝道︰“沖進去,殺掉所有的家伙,把城門關上”這時,他突然覺得身體胸口挨了重重一擊,整個人都飛了起來,接著便沒有了知覺
商錦忠滿意的看到那個吳軍軍官跌倒在地,在這個距離內,被火繩槍鉛彈擊中的人無論穿什麼盔甲都救不了命他兩旁的手下在射擊完畢後,便拔出刀劍,向城下的剩余的吳軍撲去,遭遇到突然襲擊的吳軍雖然已經失去了軍官的指揮,但憑借精良的訓練,他們還是本能的收縮成一團,長矛手在外,火繩槍手在內,抵御著敵人的圍攻,但是隨著城門的打開,饑民如同潮水一般涌入,這個小小的空心方陣也只多存在了半盞茶功夫
隨著“ ”的一聲響,房門被猛的推開,一名氣喘吁吁的侍衛大聲喊道︰“將軍外邊的流民進城了”
“什麼?”被突然而來的噩耗驚醒的周虎彪猛的從榻上翻身坐起,隨之掀起的錦被露出大片白生生的肉體來,那是周虎彪五天前剛剛納的一個小妾那侍衛趕忙低下頭,將視線從那肉體上挪開,低聲道︰“正是,流民已經從東門涌入”
周虎彪跳下榻來,一把抓起牆上的佩刀,又將深衣往身上一披,便一邊大步向外沖去,一邊厲聲問道︰“其余三個城門呢?現在有多少流民進城了?”
那侍衛一邊拿起周虎彪的木屐跟了上去,一邊回答道︰“其余三門還好,夜里面也搞不清楚進城的流民有多少,只是城外流民有十余萬,這次破城如此突然只怕城內有內應,由這般看只怕……”那侍衛說道這里便頓住了,不過話語中的未竟之意很明白,既然這並非是偶然,那麼進城的流民數量只怕不少
周虎彪嗯了一聲,他所居住的地方正是刺史府中的一座三層小樓上,那刺史府又正好位于城中的高處他一沖出房門,便只感覺到一陣夜風當面吹來,不禁打了個寒顫,只見已經有半個衡州城里火光沖天,喊殺聲震動天地,仿佛無間地獄一般
“傳令下去”周虎彪微微定了一下神,沉聲下令道︰“西、南、北三門守兵不得擅動,其余城中守兵向刺史府集中,對于流民,只許用火器轟擊,不得出府迎戰”
“喏”那侍衛立即傳令下去雖然遭遇到如此意外的情況,周虎彪還是做出了相當冷靜的決斷,流民數量雖多,但沒有武器和良好訓練的他們並不足為懼,可怕的是隱藏在暗處的敵人,只要將西、南、北三門掌握在手中,進城的流民數量就有限,萬一也有一條退路而這周虎彪在這段時間內為了防備城內民眾的暴亂,對這刺史府也很花了一番力氣,雖然沒有挖掘壕溝,但也加厚加高了圍牆,並修築了望樓,射孔,突道,並且刺史府的後園中設立了武庫和糧庫,挖掘了水井,以備遭遇圍攻之虞,最為重要的是,由于刺史府的後園中的小山就是衡州城內的最高點,部署在小山上的長炮可以掃射城內的絕大部分坊里,只要等到天明,周虎彪就可以利用自己地勢上和火器上的優勢,重奪回東門
衡州東門,商錦忠站在城門樓內側的女牆旁,在他的正下方,便是貫穿衡州城東西的大道,此時數以千計的饑民正涌了進來,憑借兩邊房屋頂上的火光,商錦忠可以看到下面那些不久前還滿臉死氣的人們臉上閃現出求生的光彩,這些形容枯槁的人們沿著街道向前涌去,將一切阻攔他們的障礙吞沒,而在這條道路的盡頭便是吳軍的所在——衡州刺史府一想到能夠向毀滅了自己所有一切的敵人復仇,商錦忠的心里就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意
“老四現在城內情況如何?”一聲輕呼將商錦忠復仇的快意中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來,只見宋二郎正從一個籮筐中下來,原來東城門已經被進城的饑民擠的滿滿當當,以宋二郎的身份,自然不肯去和那些渾身臭氣的饑民去擠的,便坐城上放落的籮筐上城
“大當家”商錦忠趕忙對宋二郎行禮︰“進城的流民粗粗算來也有三千人,守城的吳軍也沒有什麼反應”
“好,好,好”宋二郎听到這里,不由得連聲贊好,他拍了拍商錦忠的肩膀,笑道︰“若非四弟你的主意,如何能進展的順利,今日之事,四弟你當居首功”此時又有六七條漢子也從城下上來了,這些人都是這宋二郎的手下,正好听到宋二郎的贊語,不少人臉上立刻便現出嫉妒之色來
“大當家”在城上的眾人中,商錦忠可能是對吳國軍的恐怖之處最為了解的,他冷靜的回答道︰“南、北、西三門都沒有拿下來,不要說吳賊的巢穴了,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
听到商錦忠的話語,人叢中立刻有人接口道︰“老四你若是膽小,便讓某家的兒郎接手反正你頭功已經拿下來,總得留塊骨頭給咱們啃啃”說話那人正是三當家,他對商錦忠受宋二郎寵信早就眼紅的很,此時見城已破便出言請戰,為將來的分贓搶上一個好位置
商錦忠沉聲答道︰“三當家,並非我貪功,只是城中吳賊精悍的很,壁壘已成,火器犀利無比,若是不識戰陣之術的,只是徒然傷了弟兄們的性命罷了”
“這就不勞老四你費心了,這衡州城難道還缺人命嗎?光衡州城外的饑民就有十幾萬,半斗黍米一條人命,要多少有多少,填也填平了”
“三當家”商錦忠聞言臉色一變,厲聲道︰“那些流民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命,我們為什麼起兵,還不是因為吳賊虐民太過?再說這些流民沒有受過訓練,如何攻得下吳賊,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好了,老四”宋二郎截口打斷了商錦忠的話語,對三當家道︰“便依你說的便是”
“多謝大當家便靜待听我的好消息便是”三當家對宋二郎拱了拱手,便昂首而去,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商錦忠正要說話,卻被宋二郎一把抓住右臂,向城樓右角走去,邊走笑道︰“老四你折騰了半晚上,也辛苦了,陪我找個地方喝兩杯酒,解解乏可好?”
“這個?”
這時兩人已經離身後眾人遠了些,宋二郎低聲道︰“老四,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說的有理”
商錦忠不禁驚訝的睜大了眼楮,驚道︰“那為啥你還應允他?”
宋二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老四,我雖然是大掌櫃,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一言而決,若是硬壓下去,這些家伙定然在背後搗鬼,還不如讓他去觸個霉頭,誰對誰錯自然便一清二楚了,那時候再按你的辦法做才做得好”
“這個?”商錦忠不由得啞然,宋二郎的做法當然和正道沒啥關系,但在眼前的情況下無疑有足夠的合理性宋二郎見商錦忠這般模樣,輕輕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道︰“老四呀,打仗的事我不如你,但對付這些家伙,你就不如我了”
刺史府外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殘缺不全的尸體,此時已經天色微明,在微弱的晨光下,可以看到地上的尸首衣衫襤褸,幾乎全部都是饑民,這些可憐的人們只有木棒石塊等最簡陋的武器,用來翻越刺史府圍牆的也只有十來具臨時制作的木梯,但是在經驗豐富的吳軍修築的多面堡炮火的側射下,還沒能夠觸摸到刺史府的大門,就潰退的一塌糊涂,任憑三當家和他的手下懸以重賞也再無人應征
“一斗粟米,一斗黃燦燦的粟米呀只要往這邊一站,就是你的了”東門外的空地上,一個黑衣漢子正聲嘶力竭的喊叫著,在他的腳旁放著十幾個麻袋,袋口敞開著,露出里面黃燦燦的粟米來可四周的流民們只是畏縮的圍觀,過來應征的卻是寥寥無幾
“招到多少人了?”這時三當家走了過來,皺著眉頭問道
“稟告三當家,這些窮鬼怕死的很,就那邊幾個”那黑衣漢子指了指右邊那十幾個正狼吞虎咽的吃著熱騰騰的粟米飯的漢子,三當家目光掃過,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原來那十幾個應征的老的老,小的小,正在壯盛年紀的一個也沒有,用這等人去沖刺史府,豈不是和兒戲一般那三當家轉身來到一眾流民面前,大聲喊道︰“兩斗粟米,這可是兩斗粟米,打下刺史府,里面還有很多糧食,是條漢子的就走出來”
“三當家,這樣不行的”這時一旁有人打斷了三當家的話語,他憤怒的轉過身來,只見說話的正是商錦忠三當家強自壓下心中的怒氣,問道︰“老四,你說這樣不行,那你說怎樣行?”
“三當家,吳賊的刺史府並非山里的土寨子,光靠人多是打不下來的,不要說大伙手里連根木棍都沒有”商錦忠轉身對眾流民大聲喊道︰“咱們要打下這吳賊巢穴,不只是為了吃飽自己的肚子,還是為了天底下的窮漢們都不再挨餓大伙兒想想,若是咱們種出來的糧食不被吳賊征發走,若是農忙時節青壯漢子不被征發走誤了農時,咱們還會挨餓嗎?大伙兒還會背井離鄉嗎?還會為了一斗糧食買掉自己性命嗎?”
听到商錦忠的話語,圍觀的流民本來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暗淡無光的雙眼漸漸露出興奮的光芒來,不少人想起了自己過去的經歷,自己的家人,早已干涸的雙眼中流出痛苦的淚水那幾個方才還在大口吞咽用生命換來的食物的人也停止進食,無聲的哭泣起來
這時,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嘯聲幾乎是同時,一發炮彈幾乎將東門城樓掃塌了半邊,碎磚瓦片如同滿天飛花一般,當頭落了下來,四周的流民立刻發出一陣驚呼聲,四處躲避,場中頓時亂作一團
“大家不要驚惶,快到牆根躲避,那邊是炮彈的死角,不會被打中”商錦忠趕忙大聲喊道,可此時場中已是亂作一團,他的嗓門雖然不小,可又有哪個听得到?呼吸間又有數發炮彈落了下來,墜落的碎石亂木如雨點一般落下,加上流民們自相踐踏,頓時死傷一片
“快去閃避,莫要驚慌”商錦忠還要叫喊,卻被兩名隨從拖到城門洞中,那里此時卻是最安全的所在
“老四,這是哪里來的吳賊炮擊,莫非是有援兵到了?”此時的宋二郎也是臉色慘白,連腳上的鞋少了一只都未曾察覺,平日里的鎮靜自若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商錦忠探出頭去,粗略的判斷了一下炮彈飛來的方向和角度,便沉聲答道︰“這是刺史府內的吳賊的炮擊,應該不是有援兵”
“什麼?是刺史府內的吳賊?怎的可以打這麼遠?”宋二郎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他雖然胸中頗有城府,在三湘豪杰中也是少有的人物,但對于吳軍火器的真實威力,還是知之甚少,此刻听說吳軍刺史府內的火炮竟然能擊中東門城樓,自然是大驚失色
“不錯,吳賊軍中所有的長炮在平地用實心彈便能擊中三里左右的目標,加上刺史府後山地勢甚高,吳軍的炮兵陣地定然布置在後山之上,四門都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內”商錦忠說道這里,臉色突然一變,急聲道︰“大當家,吳賊昨夜堅守刺史府不出,天明便猛轟東門,接下來定然是想要出兵奪回東門,我們要想辦法應對才是”
“什麼,吳賊要奪回東門?”插話的卻是三當家,他此時也是滿身塵土,一副狼狽模樣,半日前的志滿得意早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低聲道︰“吳賊火器如此犀利,那我們不如先避一避的鋒芒”
“不可”商錦忠搖頭道︰“好不容易才進城,又被趕出去,士氣就全垮了,這些流民又不是軍士,再想聚起來就難了,到時候吳賊在城中大索,大當家在城中的內應肯定跑不脫,那時候便有覆門之禍”
“嗯”宋二郎也是個果決之人,當機立斷道︰“那御敵之事便全權委以你了”
隨著一陣咯吱聲,刺史府的側門被緩緩的推開了,首先從從門縫里伸出的是一支矛尖,接著是戴著鐵手套的右手,最後是插著白色羽毛的頭盔那名尖兵小心的探查著四周的情形,府門前的空地寂靜無聲,如果沒有橫七豎八的尸首和彈痕,這簡直和平日里衡州的清晨沒有什麼區別當這名尖兵確認刺史府外沒有伏兵,便回頭吹了一聲 哨,很快大門便被打開了一隊已經“半金屬化”的吳兵從刺史府中涌了出來,鋒利的長矛斜指向半空中,閃現出陰冷的光,在他們後面的則是只配有胸甲的火繩槍手,這是標準的一個指揮編制吳兵︰350名長矛手,150名火繩槍射手,還有四門短炮,當這個指揮的吳兵全部走出刺史府,便展開隊形,沿著直道,向衡州東門行去,在他們的身後,刺史府大門又緩緩的關上了
一路上吳軍前進的度並不快,道路兩側的坊里一片寂靜,仿佛鬼蜮一般,昨夜里沖進城內的數千流民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吳兵們警惕的看著兩側,防止隨時可能沖出來的伏兵,但是直到他們抵達東門時,預料中的伏兵並沒有出現
東門外木內土的城樓無法抵御長炮炮彈的轟擊,已經是一片殘垣斷壁,下面城門洞前除了一段用沙包壘成的半人高矮牆,便別無他物,幽深的城門洞就好像一張大嘴,隨時都會將進去的人吞噬一般吳軍指揮使做了個手勢,士卒們停住了腳步
“去看看”指揮使指了指那矮牆,兩名吳兵尖兵放下自己的長槍,提刀向前面走去,離那矮牆還有約莫三十步左右時,矮牆後立刻想起數聲槍響,其中一人立刻仰天就倒,剩下那人轉身逃走,這時沙包後又想起一聲槍響,那名吳兵仰天揮舞了一下手臂,終于撲倒在地
“有逆賊在矮牆後面”指揮使厲喝道︰“火繩槍手上前,目標,矮牆,開火”
隨著指揮使的命令,吳軍火繩槍手上前開始射擊,濃厚的白煙隨著鉛彈噴射了出來,經過三輪齊射後,白煙漸漸散去,吳軍指揮使皺著眉頭看了看那道沙包壘成的矮牆,他回頭又低聲吩咐了一句,很快,四門短炮都被推了上來,隨著四聲巨響,矮牆被開了四個口子,後面沒有看到任何敵人
“指揮使,這般猛烈的炮火,那些鼠輩如何熬得住,定然是趁剛才煙大,逃走了”一旁的副指揮使低聲道,指揮使略一思索,便點了點頭,道︰“你帶三個長矛隊上前,先把東門拿下來,然後沿著城牆向北掃蕩,和北門的守兵匯合”
“喏”
時震躺在土溝里,背脊緊貼著溝壁,這是方才那個說話很大聲,笑起來卻和氣的“三當家”告訴他的,說只要這樣做,就不會被吳狗的火器打中果然吳狗剛才的火器打得跟炒豆子一樣密,連炮都用上了,可是除了濺了滿頭的土,連一根手指頭也沒有踫到,看來這幫吳狗也沒什麼了不起呀想到這里,時震呸了一聲,將濺入口中的泥土吐了出來,臉上浮現出不屑的笑容
這時,時震的耳邊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哨子聲,他趕忙將身旁的數只木桶從泥土中翻了出來,小心的察看了一番,當確定引信無恙的時候,方才松了口氣時震小心的爬上土坑,從矮牆縫隙向外探了一眼,只見吳軍士卒正如牆一般涌了上來,相距矮牆不過三十余步,趕忙又重跳回土坑,從懷中取出點著的火繩,正要湊到那木桶旁的引信旁,時震的手顫抖了起來,但此時他的眼前閃現出被征發走後便再也沒有回來的兄長,因為無錢還債而被成泰記奪走的田宅,還有活活餓死的可愛的小佷女時震一咬牙,猛的一下將引信點燃了
副指揮使得意洋洋的越過矮牆,在他的眼前只有一條土溝,除了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年躺在溝底以外,便再無一人,這讓他不免有些感覺到無趣他打量了一下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用一口吳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只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剛才開槍的賊寇都到哪里去了,我便饒了你的性命”
“吳狗”時震臉上泛出得意的笑容
副指揮使听到對方的回答有些錯愕,突然他看到那少年的身後是兩只木桶,木桶上兩支引信已經快要燒到了盡頭,他的額頭上立即滲出了一層冷汗
“轟”隨著一聲巨響,在吳軍叢中升起了一團火山,無數身披鐵甲的吳軍士卒就好像沒有重量的枯葉一般,向四邊飛濺而去
“殺吳狗呀”爆炸聲就仿佛是一個信號,從四周的廢墟中,從城門洞,無數的人們揮舞著各種各樣簡陋的武器,向吳軍沖了過來將這些還沒有從突然而來的爆炸中恢復過來的人殺死這些受過裝備精良,受過良好訓練的吳兵們,面對這些可憐的人們,卻被打得節節後退,丟盔棄甲
“向我靠攏,排成空心方陣”吳軍指揮使大聲喊道,當看到自己的手下被三兩成群的敵人撲到在地,用石塊和木棒活活砸死的時候,他幾乎有了一種荒謬的憤怒感,眼前這些和乞丐差不多的家伙,居然敢于向自己進攻,不但如此,自己的手下還在這種壓迫下,節節敗退,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但不管突然的爆炸帶來的混亂有多麼大,在半盞茶功夫後,剩余的吳軍還是圍繞指揮使組成了一個空心方陣,長矛手居外,炮手居內,火繩槍手位于四角流民們的數量雖然數倍于吳軍,但也始終無法突破敵人的防線,吳軍的訓練和裝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火繩槍手和長矛手默契的配合,相互掩護,大量的殺傷了對手,而流民手中簡陋的武器卻幾乎對排成行列的吳兵沒有任何威脅,大量的鮮血在流淌,流民們的士氣也漸漸低落下來了
“大伙沉住氣,再過半盞茶功夫,這些家伙就要逃走了,到時候咱們就可以把他們像野狗一樣全部吊死在城頭上”吳軍指揮使大聲的叫喊著,激勵著手下的士氣,他的臉上肌肉扭曲,滿是獰笑突然,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在他的眼前,流民的行列讓開了,露出一門銅炮來,一名衣甲整齊的漢子正將火把伸到引信旁,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自己
“轟”隨著一聲巨響,近距離發射的霰彈將數十名吳兵打倒,本來嚴密的空心方陣立刻缺了一個大口子,士氣大振的流民們歡呼著擁進缺口,揮舞著棍棒、石塊、以及少量從守兵手中奪來的武器向驚慌失措的吳兵撲去泡-書_w.aoh)正仿佛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門安置在東門城樓上的短炮在這個節骨眼上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從缺口涌入的流民們短兵相接的時候,吳軍的長槍反倒施展不開,一個個的被流民的棍棒和石塊打倒,整個方陣緩慢的,但不可阻止的崩潰了一開始是一個人,接著是兩個人,越來越多的吳兵丟下手中的長槍,轉身逃走
“給我停住,回去戰斗,混蛋們,給我回去”吳軍指揮使勉力揮舞著手中的短杖,竭力阻止逃竄的吳兵,他的右肩已經被方才的霰彈打傷,但他還是盡全力對逃跑的吳兵又打又踢,企圖恢復方陣的嚴密突然,隨著一聲槍響,指揮使的頭盔飛到了半空中,他沉重的軀體一頭撲倒在地,很快空心方陣的抵抗就崩潰了,除了少數最開始逃跑的吳兵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剩余的人幾乎都死了,身披沉重盔甲的他們無法擺脫流民的追擊,而且對吳兵有著刻苦仇恨的流民們也絕不收容俘虜,他們發出快意的喊叫,狠狠在的敵人的身上發泄著自己的憤怒和仇恨很快,吳軍指揮使的首級便被砍了下來,被流民挑在矛尖上揮舞著,狹長的道路兩側,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吳軍尸體
“老四,果然有了你的,這幫吳狗果然有兩下子,方才若不是你,咱們怎麼也得丟個幾百條性命才能拾掇下來”宋二郎大聲笑道,方才商錦忠的指揮簡直是一種藝術,死去的那些流民根本就不算什麼,甚至還節約了不少糧食,眼下只要有糧食,人還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他起家的老本錢沒有折就好了
商錦忠倒是冷靜的很,低聲道︰“大當家吳賊折了這五百人,手中的機動力量也沒多少,眼下流民士氣正高,借勢讓他們圍攻西、南、北三門,牽制那邊,我們正好拿下刺史府,衡州城的武庫和大半糧食都在那里面,咱們佔了那邊才好有下一步行動”
“好便依你說的辦”此時宋二郎自然是對商錦忠言听計從,他轉過身來對一旁的數名手下下令道︰“你們倆出城將咱們的隊伍拉進城來,再通知城外的諸位當家的,說吳賊的反撲已經被我全殲,斬首數千,現在城中吳賊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了,他們要是還想吃肉,就別站在城外看戲,快些將西、南、北三座城門拿下來,否則可別怪宋某人不講義氣,吃肉連湯都不給他們喝一口”說到這里,宋二郎指了指地上的吳兵尸首,道︰“你們倆去之前剝兩套盔甲下來,還有兩支火銃,給那些家伙當見面禮,免得那些兔崽子還以為某家哄騙他們”
“喏”
宋二郎轉過身來,臉上已經滿是笑容,對商錦忠笑道︰“老四,既然如此,拿下刺史府的事變勞煩你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衡州刺史府前,又重被包圍的水泄不通,和先前不同的是,現在整個衡州城內的其他區域已經全部落入了流民的手中,西門、南門、北門的吳兵在遭到城內和城外兩個方向的夾攻下,很快就垮了下來由于派出奪回東門的吳軍的突然被殲,加上機動兵力的有限,刺史府內的周虎彪也沒有什麼對策,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堅持長的時間,以等待從潭州的援兵,幸運的是,整個衡州刺史府的圍牆都經過加固,大門也在有多面堡,射塔的側射火力保護,府內還有一千多守兵,糧食、飲水、火藥也充足的很,不久前被俘吳兵的淒慘遭遇也足以讓府內的吳兵戰斗到最後一口氣
在相距刺史府三百多步遠的一個院落中,由于這個院落之前是用來存放糧食的地方,所以周圍的夯土牆足有半米多厚,圍攻方再將用裝滿糧食的麻袋加厚外壁之後,足以抵御刺史府後園高地上的火炮射擊,于是這里便成為了圍攻方的指揮部
院落內,商錦忠正對著一群流民頭目一一的下著命令,儼然一副大將模樣
“胡當家,你帶五十人去,先將城中的過彎器皿集中起來,在西邊崇仁里負責燒水煮飯,晚飯前你要準備好兩千人的熱飯,還有足夠的熱水”
“黃當家,你帶兩百人去,一個時辰內,將城中的大車集中起來,還有木匠,听候我的發落”
“徐當家,西門外的河灘地上是沙土,你帶你的手下將後面庫房的麻袋全部裝滿沙土,放置在院外,听候使用”
流民頭目們在商錦忠的面前噤若寒蠶,被喊到名字的人趕忙上前斂衽下拜听命,他們很清楚,就在不久之前,眼前這個男人殲滅了整整千余吳兵,在隔院里神氣活現滿是身披鐵甲,手持長矛、火繩槍的漢子,這些鐵甲、長矛、火繩槍可都是從死去的吳兵身上扒下來的,面對這樣的男人,他們難道不應該老老實實听命嗎?
當流民頭目們一一離去之後,旁觀的三當家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無論是在三湘綠林道中的名望,還是在宋二郎盜伙的排行,他都在商錦忠之上,可這廝只帶了兩個半大孩子入伙,宋二郎便對其十分看重,力排眾議的便將其放在四當家的位置上,對其的諫言是言听計從,專門挑選了六七百最精悍的兒郎讓其操練,這讓不少其他盜賊看的眼熱,于是便有不少人說閑話可宋二郎二話不說,直接將數名最出格的拖到聚義堂前,狠狠的打了五十鞭子,再讓其向商錦忠磕頭認錯,強自將這些流言鎮壓了下去,讓不少人敢怒不敢言,他自己便是這些人中之一而從今日的事情看,這商錦忠的確是有能耐,是大當家有先見之明,可三當家看在眼里,心中偏生像貓爪撓一般,好生難受,忍不住冷笑一聲道︰“老四,你好大的威風,只怕連大當家也及不上你了”
三當家此言一出,院中眾人頓時臉色大變,須知這綠林道上,火並奪位乃是尋常事,大當家正要出口駁斥,卻听得商錦忠笑道︰“三哥說的是,軍中無有二主,否則就要壞事大哥,卻有一件事須得你去辦”他突然轉頭對一旁的宋二郎道
宋二郎聞言一愣,隨即會過意來,對商錦忠躬身道︰“宋二郎在”
“待會圍攻吳狗,城中不得有閑雜人等,請大當家領兩百人,巡邏城中四門,若有不遵法度之人,以軍法從事”
“謹遵鈞命”宋二郎對商錦忠拜了一拜,才轉身出院外去了,三當家看在眼里,心頭怒,冷哼了一聲,猛的扭頭也出去了
刺史府大門的右側一百五十步處,有一個凸出的多面堡,本來過去的衡州刺史府是沒有這個,周虎彪佔領此地之後,就興建了這個多面堡,以加強對刺史府的防御從這個多面堡上,可以用火器從側後方向殺傷進攻大門的敵兵,消除了圍牆下的死角,地勢十分緊要,只要這個多面堡還在守兵的手中,流民們就無法全力猛攻大門,即使打開了大門,也無法擴大突破口,守方只要有少量的機動兵力,就可以用反突擊奪回大門,恢復完整的防御態勢
約莫午時兩刻,對刺史府的第一聲炮打響了,出乎周虎彪意外的是,比較起夜里的那幾次進攻,現在流民的進攻要有組織的多了他們並沒有像一開始那樣,全力向守兵設下的陷阱——大門猛撲,然後像無理智的野獸一樣成排的被火繩槍和霰彈消滅進攻一方開始小心翼翼的用火炮轟擊大門旁的兩個望樓——那是府中的制高點,從那里可以鳥瞰靠近刺史府的幾個坊里的動靜,這給周虎彪的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顯然流民中有懂得吳軍防御戰術的人,甚至還有相當數量不錯的炮手,否則是無法操縱那些從吳軍躲到的火炮隨即他立刻下令後園高地上的火炮和多面堡上的火炮開火還擊,摧毀那些流民的火炮
隨著炮戰的開始,一股股白煙從多面堡的噴射出來,很快,來不及散去的白煙便籠罩了多面堡,遮掩了守軍的視線,但是他們還是不斷的根據事先設定的諸元開火,在齊射數次之後,為了讓火炮的內膛冷卻到足夠的溫度,吳軍炮手們不得不暫時停止了炮擊,不過讓他們得意的是,對面的炮聲也截然停止了,顯然進攻方的炮火被壓制住了,很有可能炮手也被打死打傷
“哈哈一幫連飯都吃不飽的泥腿子,還敢玩火炮,笑死人了”
“這就是你刻薄了,那些泥腿子也挺不容易的,他們沒把炮弄炸膛難能可貴了”
多面堡上,吳軍炮手們得意的交談著,他們的反應毫不奇怪,即使在吳軍軍中,炮手的地位和薪俸也是最高的,原因很簡單,炮手需要掌握的各種知識和受到的嚴酷訓練決定了他們成本十分高昂因此在吳軍炮手看來,其他藩鎮軍隊中的炮手簡直配不上這個尊貴的稱號,不要說眼前這些和乞丐無異的流民了,他們一邊用沾了醋水的羊毛刷清理火炮的內膛,一邊不耐煩的等待炮膛溫度降到足夠的溫度,好繼續用炮擊教訓一下那些可惡的流民
隨著時間的流逝,火炮射擊的白煙漸漸散去突然多面堡上一名眼力好的射手指著煙霧中的一個黑影驚叫道︰“那是什麼?”
隨著白煙的散去,多面堡上的守兵漸漸看清那黑影到底是什麼了*w.aoshu8.com*泡!書*那些白煙籠罩下的黑影是一輛輛大車,但和尋常車輛不同的是這些大車都是四個輪子的,在大車上都堆上裝滿沙土的麻袋,應該是用來遮擋箭彈用的原來商錦忠將兩輛大車車轅前後連接起來,然後在上面鋪上木板,這樣一來雖然無法轉彎,但前後行駛還是可以的,而且四輪車的話就可以裝載多的沙袋,進攻一方的人便可以躲在這些大車後面,不用太大的力氣就可以推著大車前進,同時躲避多面堡上吳軍的箭矢和鉛彈
多面堡上的吳兵看到流民開始進攻了,反倒鎮靜了下來,開始用火繩槍對準這些大車進行射擊,但讓他們非常驚恐的是,用火繩槍發射的鉛彈在五六十步的距離竟然無法射穿那些車輛上的沙袋,而且鉛彈擊中沙袋後,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而過去用木板和石牆作為遮掩的情況下,即使鉛彈無法射穿,濺射出來的碎片也能對敵人造成很大的威脅原來在商錦忠讓流民們在裝滿沙土的麻袋上再澆上水,這樣一來既可以使鉛彈難射穿麻袋,而且還能防止火攻躲在大車後面的進攻方當看到吳兵的火器無法射穿自己的遮蔽物,不由得紛紛士氣大振,推動大車的力氣也大了三分,大車前進的度也快了
“蠢貨,火繩槍打不穿就用炮轟呀換霰彈”多面堡上的吳軍守將見狀怒喝道吳兵顧不得火炮還沒有完全冷卻,趕緊清洗炮膛,裝上藥包霰彈,對準最前面的那輛大車,點燃了引信,隨著一聲巨響,火炮好像被一個無形的巨人猛的推了一把,猛的向後跳了幾步,從炮口噴射出的白煙立即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快清洗炮膛,裝藥蠢貨,愣在那邊干嘛?”吳軍軍官惱怒的用短杖在炮手的頭頂上揮舞著,發出尖銳的聲響雖然是暮春季節,光著脊背的吳軍炮手已經忙得汗流浹背但隨著煙霧散去,多面堡上的吳兵驚恐的發現那輛大車還在繼續前進,顯然方才的那次霰彈對這些大車沒有什麼效果
“怎麼連霰彈都沒有用?”多面堡上的吳軍軍官又驚又怒,那大車相距多面堡的距離已經不過三十多步了,在這個距離用火炮發射霰彈幾乎和把刺刀抵在對手的肚皮上一般,幾乎不可能打空,出現這種情況的唯一可能性只有一種︰那就是霰彈對付不了這些大車,那守軍剩下的手段只有一個了
這時,隨著一聲尖銳的厲嘯,一發炮彈從吳軍頭頂上劃過,狠狠的砸在後面台階上,碎石四濺之下,頓時一片哀號聲吳軍指揮官抬起頭來一看,只見遠處的坊牆上,十幾個人影在一門短炮旁忙作一團,原來進攻方在佯攻吸引守軍的注意力之後,開始開炮壓制多面堡吳軍的火力了
乘著多面堡上遭到炮擊亂作一團的時候,流民們加快了推大車的度,根據事先的安排,五輛大車停了下來,攜帶著弓弩和火繩槍的盜匪們開始躲在沙包後面向多面堡射擊,剩下的大車開始向多面堡的尖端退去,當到達牆下是,他們就開始將大車上的沙包堆積起來,形成一個不太陡峭的斜坡
這時,隨著高亢的號角聲,盜匪和流民們開始揮舞著武器沿著斜坡向多面堡上涌去,守兵們也用長矛狠狠的刺去,被刺中的人們慘叫著倒了下去,後面的人將中槍的人推下土坡,繼續涌了上去,很多流民丟下武器,抓住刺過來的長槍和吳兵爭奪了起來,人們揮舞著刀劍、長槍,棍棒,槍托,不斷有人丟下武器,扭打到了一起,用牙齒和指甲撕咬著對方,甚至挖出對方的眼楮此時陣法、戰術、還有武藝都已經被遺忘了,多面堡上每一個人都在憑借著原始的本能廝打著,竭力想要敵人壓倒、殺死
隨著時間的持續,沖上多面堡的流民越來越多了,形勢也對于守方也越來越不利了,由于這個多面堡是刺史府最突出的部分,而那個斜坡又是多面堡最尖端的部分,所以刺史府其余地段的守軍無法用火力封鎖進攻方的前進路線而由于預備兵力的不足,也很難迅將流民從這個多面堡上趕出去,這樣持續消耗下去,對于人力十分有限吳軍來說是非常不利終于,隨著一陣鳴金聲,多面堡上的吳軍開始丟下武器,狼狽的向刺史府內退去臨走之前,他們將連接多面堡和刺史府的木橋砍斷,切斷了多面堡和整個刺史府的通路
多面堡上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獲得了勝利的流民們揮舞著奪來的長矛和火繩槍,他們將吳軍的頭盔挑在矛尖上,向刺史府內的敵人炫耀著自己的勝利,甚至還有人解下腰帶,用那*話兒對準吳軍的頭盔小便這些過去一直被踐踏在塵土里的卑微的人們,在此時卻爆發出了極其驚人的勇氣,幾乎是赤手空拳的他們將那些過去狂妄的不可一世,以為在這世間沒有什麼不可以征服,沒有什麼禁忌不可以觸犯的敵人打倒在地,這讓他們怎麼能不感覺到揚眉吐氣,興奮不已呢
“蠢驢笨蛋竟然被一群連飯都吃不飽的泥腿子打的節節敗退,你們還配穿身上這件袍子?”周虎彪憤怒的揮舞著手臂,在他面前數名吳軍軍官低垂著腦袋,頭盔上挺立的紅羽現在也像此時它們的主人一般,沒有了往日的神氣
“將軍”營虞候恨恨道︰“流民中定然有知曉我軍戰術的高人,一開始就轟擊我方的望樓,引誘我軍開炮,好讓真正進攻多面堡的大車靠近而且用浸水的沙袋抵擋火銃這招除非是熟悉火器的人,也絕不會想到咱們還是大意了,才中了他的道兒”
周虎彪擺了擺手,制止了手下的抱怨,厲聲道︰“夠了我不要再听這種話現在的形勢你們也都看到了,再也沒有退路了,只要讓這些泥腿子打進來,大家都得玩完誰還有什麼辦法,快說”
那營虞候稍一遲疑,答道︰“眼下府中也就還有七八百人了,只夠守刺史府,再也沒法出擊依末將所見,還是緊守便是,他們那大車也就用一次,霰彈打不中,我們可以用實心彈,憑大車那麼慢的移動,還沒靠近院牆就被打中了敵方人多是優勢也是劣勢,大部分糧食在刺史府內,相持下去,不用多久他們就沒有糧食了,自然會散去”
“說的不錯”另外一名吳軍軍官點頭贊同道︰“就算有糧食也沒用,十幾萬流民沒個首領,時間一長內部定然會出問題,咱們只要堅守待援,一定會有機會只是這多面堡離圍牆太近了,雖然已經將木橋砍斷了,但還是要奪回來”
“不行,就七八百人,守牆都勉強的很,再去打多面堡,死傷多一點,只怕到時候連守牆的都不夠,還是堅守院牆為上”
“那些流民可是有炮的,要是讓他們架兩門炮上去,這城怎麼守?”
說話間,那幾名吳軍軍官為是否奪回多面堡爭吵起來,一時間也定奪不下最後還是周虎彪沉聲道︰“這多面堡還是要奪回來,起碼不能讓這些亂黨把火炮架上去,不過用不著用兵去攻,來人”周虎彪對一旁的傳令兵下令道︰“讓後園的長炮開火,目標多面堡,將那些逆賊趕出去”
多面堡上,流民們正從吳軍的尸體上剝下盔甲,並且用沙袋堆成護牆,以抵御圍牆上吳軍火繩槍的射擊,多的流民將熱騰騰的飯食和飲水運上多面堡,畢竟奪取多面堡的先鋒已經耗費了非常多的體力,需要進食和休息在這些思維簡單的人們看來,勝利就在眼前了,畢竟多面堡和刺史府的圍牆相距不過二十多步遠,他們已經要求後面的人趕快將多的梯子和門板送上來,這樣他們就可以越過圍牆,將那些可恨的吳狗全部殺死
突然,空氣中傳來一陣尖銳的嘯聲,一發鉛彈將一段女牆打得粉碎,接著又從地面上彈起,擊碎了兩個人的大腿和軀干,最後才陷在一堆沙袋中,這時,多面堡上才發出一陣哀號聲,這是飛濺的女牆碎片的結果
這發炮彈仿佛是一個信號,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實心彈落在多面堡上,將一切打得七零八落技術精湛的吳軍炮手們故意壓低了炮口,讓炮彈削過用磚石砌成的女牆,讓擊碎的碎石磚塊造成大的殺傷
“快離開這里,吳狗開炮了”
正如絕大部分未經訓練的平民一般,流民們的勇氣來的快,去的也快在突然而來的炮擊下,多面堡上的人們開始慌亂的向堡外跑去,由于斜坡的寬度很有限,很多驚慌失措的人們干脆從多面堡上直接跳了下來,不少人慌亂間跌斷了腿,淒慘向同伴呼救很快,剛才還人頭攢動的多面堡上便空無一人了
在用炮火驅離了多面堡上的敵人之後,可能是因為兵力有限的緣故,守軍並沒有重佔領那里,而是放了一把火,將多面堡焚毀,以免被流民一方所利用*w.aoshu8.com*泡!書*經過烈火的焚燒,多面堡的大部分結構都已經崩塌,少數殘余的部分也變成了死黑色,看上去分外滲人
天色已經晚了,經過一天的鏖戰,刺史府上的吳兵們三三兩兩的靠在牆根上,打起盹來,有些膽大的,甚至連鐵甲也解開了,領頭的軍官們也都當做沒看見,畢竟相對于守兵的數量,眼下外面的流民數量幾乎可以說是無限,守兵的每一點體力都是無比珍貴,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去苛求軍紀,那就太愚蠢了,反正方才多面堡內流民們對吳軍俘虜和尸體的行為已經讓刺史府內的每一個人都明白,投降絕對是死路一條,唯一的活路就是拼到底
崇信坊內,宋二郎、商錦忠、三當家、以及數名流民頭目正圍坐一團,正在商議著如何對刺史府進行下一步的進攻,雖然不久前對多面堡的攻擊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但屋中的氣氛還是不錯,流民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糧食;而宋二郎不但攻下了衡州城,而且已經將十幾萬流民綁上了自己的戰車,自然是得意得很,笑道︰“列位,那刺史府中也就幾百人,便是渾身是鐵,又能打幾顆釘,待會咱們便舉火大戰,輪番上陣,累也要把他們給累垮了”
屋中頓時一番應和之聲,無論是流民頭目和宋二郎手下的兄弟此時臉上都滿是興奮之色,現在三湘之中民變四起,眼看呂吳的統治就要土崩瓦解,可民變雖多,能拿下州府還是第一遭,不要說像潭州這等有呂吳軍屯扎的要鎮了,若是得到其間的甲仗,宋二郎只怕便能開府建衙,自立門戶了,他們自然也能雞犬升天了
“以在下所見,輪番上陣車輪戰是可以,但卻不能倚仗這些”
這時一個聲音打斷了宋二郎的話語,眾人一看,說話的卻是商錦忠,不禁都閉住了嘴,等待他的發言,原來自從破城來,無論是伏擊守軍,還是圍攻多面堡,商錦忠的謀略都收獲了奇效,不自覺間,他在眾人心目中的分量也重了不少
“老四,你有什麼好主意,快快說來”宋二郎捋了捋頷下的短須,笑道,顯然他此時的心情相當不錯
“多謝大哥,刺史府中吳兵人數雖然不多,但都是百戰精銳,若是我們佯攻,他們肯定會分班輪換休息;若是真攻,咱們人手雖多,但多半是婦孺老人,青壯最多不過三分之一罷了,而且多半是烏合之眾,未經操練,像這等圍攻之事,只怕會出現勇者獨進,怯者獨退的局面,到時候死傷甚重,卻殺傷不了對方幾人,這般幾次下來,士氣便垮了,人再多也沒用了”說到這里,商錦忠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我們現在十余萬人蝟集在衡州城內外,又無分部節度,一旦吳賊有援兵趕到,內外夾擊,便是全軍覆沒的局面,貌似平安,實為積卵,大哥不可不察”
宋二郎听到這里,臉色凝重了起來,右手下意識的不斷捋著頷下的胡須,顯然他也認識到了自身處境的糟糕,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對商錦忠問道︰“那老四,你以為當如何應對?”
商錦忠也不推諉,沉聲答道︰“以在下所見,第一,應當立刻將各家流民整編,將其中的青壯抽出來,分編為部曲,以智略勇健之人為首領,分發軍器,四處掠地,這樣一來可以四處就食,減少糧食的消耗;二來也可以為預警,免得若是吳賊猝然而至,十幾萬人蝟集在一起,連個回旋的余地都沒有”
“說的好,四弟說的著實是要害處”宋二郎猛的拍了一下大腿,大聲贊道,一旁的幾個手下也大聲贊同,就是和商錦忠素來不對付的三當家也不例外倒是幾個流民首領臉色怪異的很,便是開口贊同也是勉強的很,原來這些流民首領麾下都有少則七八百,多則數千的流民,各有實力,與宋二郎也不過是臨時聯盟的關系,若是依照商錦忠方才所說的,加以整編,他們手中沒了實力,自然只有任憑宋二郎擺布,自然不情願的很
“四當家,你說要將各家的青壯年抽出來,那留下的婦孺老幼怎麼辦?還有,這些部曲的頭領由什麼人來當?糧食如何供給?這也是個大問題呀”一名流民頭目出言為難道
“青壯和婦孺老幼混在一起,一有風吹草動,肯定是各顧各家,四散逃走,結果誰也跑不了,這些部曲自然要讓懂得行軍打仗的人來當頭目,否則豈不是害人?至于糧食,以某家所見,應當建立一個行台,將所有的糧食集中起來,先清點人數,然後再根據人口數計日發放,否則像現在這樣,大家都把糧食私自藏起來,力氣大的就多吃,力氣小的就挨餓,當頭目的還將糧食私藏起來出賣,可不是什麼好事”
听到商錦忠最後幾句話,好幾個流民頭目臉色立刻漲紅了起來,原來城破之後,流民頭目中就有不少人自顧淫樂,忘記了手下還有不少人還在忍饑挨餓,此時被商錦忠當面戳破,臉色自然難看的很一旁的宋二郎趕緊呵斥道︰“老四,你這說的什麼話,還不向列位當家謝罪”說話間宋二郎又轉過頭來變過笑臉對流民頭目們說道︰“我家老四就是這個模樣,嘴上也沒帶把門的,列位別往心里去不過他有一句話沒錯,這整編是要盡快進行的,否則吳兵一到,咱們可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這樣各家都留五十名青壯,甲仗配齊,便算是各位的護衛還有行台的設立、各部的將佐人選,列位都可以推薦嘛每人可以推薦三人,大家看如何呀?”
眾流民頭目見整編已是大勢所趨,不可抗拒,而宋二郎的條件也部分的保證了他們的利益,便紛紛順水推舟,同意了整編的建議,並同意次日朝食後便開始商錦忠在一旁看了,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宋二郎的本事,這麼多意見各異的人,居然能讓他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硬是捏到一起去了,不說別的,光憑這一樁,就該他坐上三湘綠林道上第一把交椅這個位置
“老四,那第二樁呢?”宋二郎好不容易擺平了這幫流民頭目,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轉過頭來對商錦忠問道
“是,大當家”商錦忠抖擻精神,沉聲答道︰“第二,出外掠地的部伍應當放出風聲,言我們的首領乃是馬王庶子,號召三湘豪杰,共起將呂吳賊子趕出湖南,將盤剝百姓,屈膝侍賊的成仁泰等人盡數處死”
商錦忠一語既畢,屋中頓時靜了下來,宋二郎的臉上第一個現出了驚喜的神情,很快其余的人也會過意來,臉上紛紛露出了喜悅贊同的神色三當家的聲音第一個打破了沉寂︰“好,這辦法好,馬王對三湘百姓恩澤頗多,卻被呂方那賊子強自拘了去,在建鄴生死不知,三湘百姓有哪個不憐惜他的,打著他的旗號起事,定然是望風景從能夠將吳狗趕出楚地”
“不錯還有那成仁泰,多少人家在他手中破家殞身三湘百姓哪個不對他切齒,要將他食肉寢皮,所說要殺他,定然是一夫振臂,萬人相應”
宋二郎點了點頭︰“干脆就將馬家庶子改為馬王自己,這般號召力大,反正這種事情越是離奇,百姓就便越是信得過,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將南邊那位公子也拖進來,那就好了”
“不錯,不錯”
此時眾人早已興奮起來,紛紛齊聲贊同大家立刻商定在流民中找出一個年齡身體和馬殷相仿的人來,改作馬殷打扮,到時候用來做模仿之用宋二郎立刻給自己加了個武安軍長史的的頭餃,立刻有人出外去找來工匠,準備制作發布文書的印璽,頓時屋中忙作一團忙亂了一番之後,宋二郎才回過神來,問出言的商錦忠還有什麼話要說商錦忠笑了笑,答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辦法,卻是對付這刺史府的”
“喔?莫非老四你又有了妙計?”
“妙計倒說不上,不過倒也是應景的很”商錦忠微微一笑,在宋二郎身旁附耳低語道︰“地道”
次日正午,刺史府外的空地上,數百個流民四散站開,正朝對面的圍牆大聲鼓噪叫罵著,從清晨到現在,流民已經換了三班人,一開始還推著大車進攻了兩次,結果被守軍用銅炮擊毀了兩輛後,便停了下來,只是大聲鼓噪辱罵算上昨夜里的擊鼓佯攻,已經折騰了八九個時辰了饒是府內的守兵是鐵打的身體,此時也困倦的很圍牆上的吳兵稀稀拉拉的靠在圍牆上,一個個都是無精打采,神情困頓的很
“快起來,將軍巡城了!”隨著一陣催促聲,或坐或臥的守兵們紛紛爬了起來,原來是周虎彪巡城來了。()雖然不少人身上的盔甲都松松垮垮,已經違反了吳軍的法度,但久經行伍的周虎威深知這個時候不能太過拘泥軍紀,否則若是逼反了,弄得個一拍兩散,那可就完蛋了。他察看手下士卒的狀態,不時喊一聲熟識士卒的名字,輕拍一下對方的肩膀,竭力裝出一副不以眼前的困難為意的模樣,待到巡視完了這一段城牆。周虎彪臉上的神色立即變得凝重了起來,低聲道︰“反賊分明是要疲敝我軍,傳令下去,讓守兵分作兩班,輪流休息。”
“若是反賊故意示之以弱,引誘我軍松懈,然後再突然襲擊——”一旁的副將遲疑道,顯然連續吃了那幾次虧讓他變得有些過于緊張了。
“不太可能,反賊人數雖多,但卻是烏合之眾,若是一擁而上也就罷了,想要玩這些花樣,卻還不行。我打算讓弟兄們好好歇息三四天,等到這些賊子們疲敝了,晚上突然殺出去,直取其首腦,將其一舉擊破!”說到最後,周虎彪右拳猛擊在左掌上,雙目滿是凶光。
“這豈不是冒險了些,何不堅守待援,反正牙城內糧食器械多得很,不用擔心。”
周虎彪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行,此番民變規模大的很,只怕潭州鐘留守未必顧得上我們,還是早些突圍出去,和其合兵一處,無論要怎麼辦都好說!”他伸手指了指牆上的守兵,繼續道︰“你快去分一半人下來,不能和那些反賊耗下去,咱們人少,耗不起!”
三天過後,刺史府西側的牆外,一群流民還是像過去幾天一樣對著府內大聲漫罵,府內的守兵們已經對外間的動靜完全習慣了,除了兩三個在望樓上放哨的,其余的人都懶懶散散的斜靠在牆根和女牆上打著盹,牆外傳來的漫罵聲對于這些吳兵來就如同催眠曲一般,毫無妨礙。WWw.點com
望樓上的兩名吳兵無聊的打量著空地上的那些敵人們,一個大嗓門的漢子正一邊指著旁邊用竹竿挑著的紅色女服,一邊對著這邊大聲叫喊,其語意大概是說府內的都是一群膽子比婦人還小的鼠輩,連只敢躲在圍牆後面,卻不敢出來和他們決一死戰。哨兵們自然不會把這些叫罵當回事,兩人一邊無聊的看著敵人的動靜,一邊看著天色,計算著還有多久下一班的人才會來更替他們。正當此時,其中那個正倚靠在望樓護欄的人突然臉色一變,問道︰“田四,你有沒有感覺到望樓有晃動?”
一旁的田四滿不在乎的答道︰“晃動?不會吧,該不會是你昨晚沒睡夠,現在腦袋發昏了,我怎麼沒感覺到?”
“誰發昏了!”說話那人隨口反駁了一句,又凝神感覺了一下,俯下身去附耳貼住地面,沉吟了片刻,起身對同伴道︰“你也來听下,下面的確有動靜!”
田四半信半疑的俯下身去,附耳听了片刻,他重新起身的時候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低聲道︰“果然有些動靜,這是怎麼回事了?”
“只怕是反賊挖掘地道了,快些向都頭稟告!”
在這兩名守兵的腳下地下,三條地道正緩慢的向刺史府內延伸。在地道里,數名漢子正汗流浹背的奮力挖掘,後面的人們則將挖掘出來的泥土用籮筐裝了,膝行拖了出去。WWw.點com由于空氣流通困難的緣故,地道里十分狹小炎熱,所有的人都**著身體,像野獸一般在地上爬行,每挖掘前進一段,人們就得用事先準備好的木樁作為支撐,以防止地道的上層垮下來,將眾人活埋。
相隔刺史府內約莫兩百余步外的一片坊里中,商錦忠正緊盯著地道的入口,不斷有人從里面運出一筐筐泥土,,為了防止被望樓上的守軍發現地道的存在,這些泥土全部都被堆放在兩旁的房屋中,等到夜里,再被運到遠處。
“老四,還要多久能挖到府內?”宋二郎問道,這時數十個渾身**的漢子從坑道里爬了出來,這些渾身泥土的漢子一爬出坑口便仰頭倒在地上,劇烈的喘息著,身上仿佛剛剛從水里爬出來一般,滿是汗水。一旁的人們趕忙將其扶到一旁飲水進食休息。商錦忠過去詢問安慰了幾句方才轉身對宋二郎答道︰“大當家,最前面那條已經挖過牆基了,還有個把個時辰吧!剩下的兩條也就是兩三個時辰的事情,再打的寬限點,大概二更時分,就能沿著地道進府內了!”
“好!好!”宋二郎臉上立刻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顯然他對于這個答案十分滿意,他拍了拍商錦忠的肩膀,笑道︰“若非老四你懂行,咱們又如何能用上這個法子,不說別的,半路上就塌了。”
“大當家千萬別這麼說,這也是天命,要知道這掘道工程,就算懂行的,兩三條里也有一條出事的,那還是有老師傅帶著,像今天這般一切順利的,十次里也沒有一次。定然是吳狗倒行逆施,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借著咱們的手來懲罰他們!”商錦忠的語氣十分有力,引得兩旁的眾人紛紛齊聲應和。
正當此時,地道下傳來一陣騷動聲,眾人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從地道下面便連滾帶爬的沖出一個人來。只見那人雙手緊握咽喉,臉上已是涕淚橫流,雙目紅腫,在泥地里痛苦的翻滾著。商錦忠見狀,臉色頓時大變,搶上前去,一把將那人抱住,厲聲問道︰“下邊怎麼了?快說,下面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雙唇痛苦的張合著,可偏生只能從喉嚨中擠出幾聲嘶啞的聲音,根本听不出是什麼意思。這時,旁人已經送了裝滿了水的皮囊過來,商錦忠抓過水囊,想要倒些到那人嘴里去,卻一口嗆了出來。可能是水潤了點喉嚨的原因,那人從嗓子眼里總算擠出了幾個字眼︰“吳狗,煙燻……!”一句話沒有說完,便昏死過去了。
“該死的!竟然被吳狗發現了!”商錦忠此時已是臉色鐵青,曾經在吳軍中經歷過多次攻城和圍城戰的他自然明白挖掘地道遭到煙火攻勢的下場會如何,由于通道狹窄,空氣不流通的原因,遭到煙火燻烤的進攻一方絕大部分士兵都會因為窒息和自相踐踏而死亡,方才那人若非位置比較靠後,加上反應十分機敏,否則也是難逃死路。他花了這麼多心思時間,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功歸一簣。守兵有了防備之後,只怕這一招便再也做不下去了,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這刺史府,想到這里,商錦忠心中便如同刀絞一般。
“老四,要不要讓其余兩條地道的人先撤下來?”一旁的宋二郎見商錦忠這般模樣,低聲問道,他雖然已經當上了武安軍節度長史的帽子,但畢竟不如商錦忠嫻于軍事,很多事情上自然說話的底氣就差了不少,雖然位在商錦忠之上,可往往還是征詢對方的意見。
商錦忠听到宋二郎的問話,稍一思忖之後,搖頭答道︰“不,先撤一條出來,讓剩下一條繼續挖!”
“繼續正常挖?”宋二郎聞言一愣,現在守兵已經有了防備,只需用幾只大甕放在牆角,選幾個耳力好的,仔細听,便不難發現地道的方向。商錦忠這般做豈不是要那些人送死嗎?宋二郎想到這里,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臉色大變,道︰“老四,你這是要——?”
“不錯,義不理財,慈不掌兵!”商錦忠臉色陰沉︰“今天晚上我親自領人下剩下那條地道,勝負就在此一舉。”
經過了白天的那番折騰,守軍已經是疲敝之極,除了少數哨兵,其余的早已紛紛倚牆休息了。雖然將佐也想加強防備,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正是要手下出死力的時候也不好逼得太狠,再說白日里在發現了兩條反賊的坑道里,向里面用柴草煙燻火烤,少說也燻死了百余名悍賊,應該讓那些反賊膽寒了吧,會消停幾日了吧。打著這個念頭,守軍將佐們也沒有像過去那般嚴加防範,只是指望援兵早些日子來到,里應外合,擊破這股悍賊。
二更時分,刺史府內的一個灌木叢突然劇烈的晃動了起來,過了片刻功夫,從灌木叢中探出一個腦袋來,小心翼翼的向四周看了看,確認附近沒有吳軍的巡邏隊,才又重新縮了回去。過了片刻功夫,從里面鑽出五六個手持利刃的漢子來,魚貫而出。向不遠處的一個哨樓行去。
望樓上的兩名守兵早已困的睜不開眼楮了,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兒,突然下邊一陣響動,其中一人以為是下邊的自家袍澤鬧出來的,探出頭去正想呵斥兩聲這個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卻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閃,咽喉上已經多了一柄匕首,暗啞的喊了一聲,便一頭從望樓上跌了下去。
商錦忠小心的接住墜落下來的尸體,以免落地的動靜引來麻煩,隨即他對身後做了個手勢,兩個身手矯健的漢子便爬上了望樓,一陣短促的掙扎聲之後,望樓重安靜了下來,一個人探出頭來,對商錦忠做了個一切平安的手勢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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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錦忠走上望樓去,這個望樓是附近區域的制高點,就算是夜里,如果地道口那邊動靜太大的話,也瞞不過這上面的守兵,一定要先取下商錦忠上得望樓,從懷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火折子,點著了後舉了起來,對外面劃了三個圓圈,隨即凝神細看了起來,片刻之後,遠處的黑暗中也升起了一團火光,也劃了三個圓圈商錦忠看到城外的同伴已經看到了自己發出的信號,這才松了口氣,轉身對手下低聲下令道︰“好,你們五人去放火,剩下的人在在地道口四周警戒待命以火起為號,先奪取大門”
“喏”
房間里,周虎彪早已睡熟了,這幾天來他也著實的累的緊了,有節奏的鼾聲仿佛悶雷一般突然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房門“踫”的一聲被撞了開來滿臉驚惶之色的親兵嘶聲喊道︰“將軍,不好了,府中多處著火了,賊寇已經進城了”
“啊?”周虎彪猛的一下從榻上坐起,一把抓起放在榻旁的佩刀,光著腳便沖出門外,只見朦朧的晨光下,目光所及之處已經四五處火光,煙柱直沖天空,耳邊滿是喊殺之聲身邊的吳兵正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正是城破的景象
“事已不可為矣”周虎彪定下神來,厲聲下令道︰“快牽馬來,我們趕快突圍”
八天後,建鄴城吳王宮內呂方斜倚在錦榻上,雙目微閉,身旁數名參與機要的重臣正低聲稟告各處來的奏折
“自去年冬天以來,湖南州縣多未下雨,國中大旱亂民四起,圍攻郡縣,殺害長吏八日前,有巨賊圍攻衡州,衡州刺史周虎彪戰之不勝,身死城陷賊中渠首偽稱馬殷,自署官吏,分遣將校攻掠州縣,其眾不下二十萬,其余賊首皆受其封敕,尊其為長上臣延規兵微將寡,只能困守潭州,望主上奮雷霆之威……”
“罷了便念到這里”呂方擺了擺手,讓正在為其誦讀奏折的高奉天停了下來,低聲道︰“高卿,情況也說的差不多了,說說你以為當如何應對”
“是,大王”高奉天稍一沉吟,便沉聲道︰“以鐘延規信中所言,此次湖南民變乃是饑荒所致,並非外敵策動但衡州乃城郭完備的堅城,又有周虎彪這等宿將,還有一營精兵把守,糧械充足,居然也落入賊手,不可以烏合之眾相待”
“嗯”呂方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一旁的陳允,陳允會意的答道︰“高公所言甚是,馬殷現在正在建鄴城中,自然是不可能在亂賊之中,但賊首知道以其為號召,又知道自署官吏,分遣將校,只怕並非鄉野愚夫,不可小視而且衡州失守之後,我軍在湖南中南部便再無據點,潭州便直當賊鋒芒若潭州再失,只怕蜀軍也會妄動,那時岳州、江陵危矣,只怕主上經略荊襄,進取中原的大計也不可復問了陛下當稱其勢未張,遣一重臣領大軍,將其撲滅”
“嗯,鐘延規上了這份折子,想必也是收拾不了局面”呂方臉上似笑非笑,全然沒有看出遇到大變時該有的負面情緒,他右手無意識的把玩著腰間的玉墜,突然對眾人問道︰“那當如何處置這鐘延規呢?”
呂方此言一出,堂上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此間人都是精明到了極點的,事先也未嘗沒有听說過鐘延規在湖南八州之內橫征暴斂,盤剝百姓的事情,豈有不知道激起這麼大規模的民變,肯定和他先前的作為有莫大的關系但這鐘延規的妹子鐘媛翠乃是陛下的妃子,鐘媛翠還已經替呂方產下二子一女,便是看在陛下愛妃的份上也不能說;不要說鐘延規的橫征暴斂多半都是為了世子的大軍軍需,陛下年事已高,眼看這基業就是世子的了,自己在這里說了鐘延規的不是,誰知道會不會牽連到世子,在這種事情上若是說錯了話,那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場,還是少說為妙
呂方看見手下幾個重臣都這般模樣,心中豈是不明白究竟的?便微閉雙目,低聲道︰“我有些累了,你們先下去”
“微臣告退”幾名重臣趕忙起身行禮退下,堂上便只剩下呂方一人,斜倚在錦榻之上,似睡非睡的過了半響,呂方輕輕的拍了拍一旁的桌面,在屏風後面伺候的施樹德趕忙上前,低聲道︰“大家有何吩咐?”
“替我將舍人崔先生請來”
“喏”
數刻鐘後,崔含之來到門外,自從他和呂方聯姻之後,在朝中便一日三遷,如今已經身居中書舍人之位,掌管傳宣詔命,雖然位置相對于陳允、高奉天等老臣來說還低些,但參預機要,權位極重,正是符合古時“位高則權微,位卑則權重,大小相制”之說,隱然間已經有“隱相”之說了,先前鐘延規的專折到時正好他昨天當了一天的值,回家中休息,剛剛洗漱完畢便又被宮中的使者招了回來,雖然倉促的很,但他依然服侍整潔,舉止得體,讓一旁引路的施樹德不由暗自贊嘆,這才是大臣之體
隨著年齡的增長,施樹德的聲音也漸漸由尖利變為鴨子一般的嘎嘎聲,他伸手延引崔含之道︰“崔舍人,聖人便在里面相侯,快進去”
“那多謝崔公公了”崔含之對施樹德輕輕一揖,便撩起袍服下拜,跨過門檻,向屋內走去,相距正在閉目休息的呂方還有七八步,崔含之便停住腳步,躬身下拜道︰“微臣崔含之拜見陛下”
“崔卿平身”呂方伸了伸手,對跟在崔含之身後的施樹德吩咐道︰“給崔卿家取一張胡床來,坐著也好說話”
“是,聖人”
君臣二人坐下,呂方微微一笑,從自己面前的幾案上拿起那封奏折,遞了過去,笑道︰“崔卿家先看看這份折子”
崔含之伸出雙手接過折子,拆開細看呂方待其看完後,笑道︰“崔卿,你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當以雷霆之威,誅其渠首,然後使民復其業否則若是曠日持久下來,不但陛下一統大業不成,只怕國家都有覆滅之禍”崔含之毫不猶豫的答道
“嗯卿家之意正與寡人相合”呂方撫掌笑道︰“那卿家可有方略?”
“孟子雲‘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鐘留守任用貪鄙之徒,其署中酷吏,無異豺狼,利己殃民,剝閭閻以充囊橐,與率獸而食人又有何異?如此這般,豈有不激起民變的”崔含之說到這里,激憤之色已經溢于言表,呂方卻還是那副含笑模樣崔含之繼續說道︰“從折子中看,如今賊中已有渠首,若想平定,當須軟硬兩手並行方可奏效”
“哦,寡人願聞其詳”
“俗話說‘能戰方能和’,如今湘中賊氛猖狂,豪民反復其間,若不能先將其頑賊擊破,渠首懸首示眾,便不能理清賊氛,重整乾坤,鐘留守麾下雖有兩萬兵,但其甲械不精,士氣頹廢,只恐不堪復用,依臣下所見,須得從建鄴抽五營兵入湘,同時讓鎮守南疆的王茂章王老將軍領兵北上,分兵合進,一舉將其殲滅”
“嗯,那軟的一手呢?”
“將那些貪鄙之徒明正典刑,梟首示眾,其家財沒入官府,將其罪行昭告天下,且發布文書,聲明馬公仍在建鄴,若有迷途知返之人,赦其無罪,若是斬殺賊首之人,可與其封賞同時排出使者前往山蠻處,請其出兵助剿”
呂方听到這里,沉吟了起來,崔含之的策略硬的一條很簡單,那就是從一開始就投入大量的兵力,從幾個方向進入湖南,趁叛亂還沒有蔓延開來,外部勢力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迅的加以殲滅;而軟的那手就復雜的多了,一方面將那些最惹湖南百姓痛恨的那些官商殺掉,以解輕民憤;同時破除對方的謠言,並對敵人加以分化瓦解,最後還利用山蠻的兵力來鎮壓除了最後一條後遺癥較大以外,其余兩條都是相當有效的策略
呂方從臥榻上坐直了身子,臉色嚴肅了起來︰“崔舍人,準備擬敕”
“是”崔含之剛剛將筆墨紙硯準備好,便听到呂方沉聲道︰“一,鐘延規罰俸三月,調回建鄴听勘二將建鄴所駐的建武第五營,第七營、宣武第三營;前往洪州,和撫州的玄武第四營匯合,從袁州入湘”說到這里,呂方看了看正將主上的話語轉化為典雅文字的崔含之,問道︰“統領便用王自生,你看如何?”
崔含之驚訝的抬起頭,答道︰“王少將軍乃是軍中良將,當然是不錯的人選,不過此事陛下何必問我?”
呂方笑道︰“哦,鐘延規回來了,接替他位子的便是崔卿家,到時候主持三路夾擊叛賊的便是你,將帥不和乃是軍中大忌,這豈能不先問你的意見?”
崔含之聞言身形微微一震,听呂方方才所言,此番接替鐘延規,擔上平定湖南的重擔的竟然是自己雖然自己出仕以來,升遷極快,但並無獨立指揮軍隊的經驗,不要說像這般指揮大規模軍事行動了自己雖然已有了外戚的額身份,但若想在呂吳政權中進一步,實現平生抱負,軍功又是絕不可少的,現在這個機會擺在自己面前,是接受還是拒絕,崔含之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崔卿,軍事經驗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呂方笑道︰“亂賊不過是百姓迫于饑寒,多為烏合之眾,破之不難,你只需守住潭州,使局面不會敗壞了即可王自生和王茂章皆為良將,他們自然會知道如何破敵的,難的是擊破亂賊之後,如何收拾,不讓局面糜爛下去,這才是崔卿你的長處”
听到呂方這般說,崔含之已經明白了主上的用意,躬身下拜道︰“聖人既然不以臣卑鄙,臣自效犬馬之勞”
呂方笑著扶起崔含之,笑道︰“崔卿此去,定然克服亂賊,使寡人無西顧之憂”言罷,呂方便讓崔含之草寫敕書委任其為湖南安撫大使,節度湖南軍務,用印之後,便吩咐送往北衙勘行由于軍情緊急,崔含之立刻告退回家準備行裝
崔含之離開後,殿中除了站在角落待詔的施樹德之外,只剩下呂方一人呂方從榻上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踱步,雙眉緊鎖,顯然正在思忖什麼難決之事過了半響功夫,他停住腳步,沉聲道︰“招王殿帥來”他此時口中所說的殿帥便是殿前都指揮使王佛兒
片刻之後,王佛兒魁梧的身體出現在大殿門前,他此時身穿一件紫色袍服,烏色短腳 頭下兩鬢已經斑白,但腰桿筆直,神情精悍不輸少年呂方看見王佛兒的身影,微微一笑道︰“佛兒,且進來,寡人有話與你說”
王佛兒進得殿來,行了一禮,便沉默不語的站在呂方身前
“佛兒,數日不見,你兩鬢又多了不少白發了”面對著自己的這員親信大將,呂方面帶笑容,全無平日里的上位者模樣,仿佛一個和老友相聚的普通老人一般
王佛兒有些不好意思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右鬢,苦笑道︰“沒法子,歲月不饒人,臣下已經老了,還是陛下英武依舊”
呂方听了撲哧一笑︰“佛兒呀佛兒什麼時候連你都開始哄騙寡人了我這把老骨頭每逢要下雨便渾身發疼,坐在這兒稍微久了就想打盹,這還英武依舊?好歹你現在還能身披鐵甲,臨陣終日我們都已經老了”
君臣二人說笑了幾句,呂方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王佛兒心知要進入正題了,心中正揣測著呂方有何等事,突然間殿外傳來一陣人聲,竟似有人想要上殿被侍衛攔住了,不待呂方出言呵斥,一旁的施樹德便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後,施樹德便回來了,臉色驚惶,在呂方身旁附耳低語道︰“聖人,中宮突有不恙,已經昏迷不醒”
“什麼?”呂方霍的一聲站了起來,臉上滿是驚色,方才施樹德口中的中宮正是呂方的正妻呂淑嫻,她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身子素來健康的很,經年也未必有一次生病,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病倒,讓呂方如何不大驚失色
“長樂宮報信的內官正在殿下等候,已經請太醫前來看治,聖人可要前去探望?”施樹德躬身問道
“立刻便去”呂方快步向殿外走去,頭也不回的對王佛兒道︰“佛兒,你也同去”
隨著施樹德陰柔的語聲,一具乘輿出現在殿下,呂方剛剛跨上乘輿,便猛力拍擊著扶手,催促道︰“快,快去長樂宮”
在一隊侍衛的保護下,八名體格強健的太監扛著這座紫色的乘輿快的呂淑嫻所在的長樂宮方向疾行而去,一路上遇到的內官看到這乘輿,趕忙向其跪伏,面孔緊貼著地面,直到走遠了才敢爬起身來而乘輿上的呂方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只是厲聲詢問氣喘吁吁的跟在乘輿旁的那名報信的內官
“到底是怎麼回事,今天早上寡人和中宮一起用膳時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生病了,可是出了什麼變故?”此時的呂方臉上再無那副鎮靜自若的模樣,厲聲喝問道
“稟告聖人,中宮午飯時還好好地,還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飯,可午睡起來後便有些頭暈,小人們正要請太醫來,卻被中宮制止住了,只說在後花園里走上幾步便好了,卻沒想到剛下去走了幾步便昏倒了,小人這才趕來稟告聖人”那太監早已是臉色慘白,唯恐呂方將此事遷怒與自己
“怎麼會這樣”呂方听到這里,心中越發驚恐,以他後世的醫學知識,像這等沒有來由的突然昏迷,很有可能是心腦血管出了問題,這種病癥在當時的古代社會幾乎是不可能治愈的,想到自己身邊最親密的那個人得了這等重病,呂方不由得猛力踩了幾下腳下乘輿,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听到上位者的催促,扛著乘輿的那八名太監幾乎是飛奔著趕到了長樂宮前,還不帶他們將乘輿放穩,呂方便從上面一躍而下,險些摔了踉蹌,幸好被身後的王佛兒扶了一把呂方甩開王佛兒的手,三步並作兩步便從入殿中兩名在外守候的醫官正要下拜行禮,呂方搶上前去一把扶住為首那個,急道︰“罷了,罷了中宮病勢如何?”
兩名太醫對視了一眼,年齡稍大的那個稍微斟酌了一下語言,低聲道︰“稟告陛下,臣下方才已經為中宮斷過了,中宮目合口張,鼻鼾息微,手撒尿遺,只怕是風邪入中之癥”
“什麼?”呂方听到這里,不由得手足發涼,自己方才一路上所擔心的一切竟然變成了現實,那醫官所說的癥狀正是中風的癥狀,連遺尿的癥狀都出現了,只怕是腦血管出了問題,才會使得控制那部分的神經系統出了問題,出現以上癥狀,像這種病癥,就算是醫學技術的現代社會,治療起來也是難度很大,不要說呂方所在古代社會了
呂方雙手緊握著那為首的醫官,抱著萬一的希望說道︰“二位可有何辦法,只要能夠治好拙荊的,便是千金之賞,封侯賜爵,寡人也不不吝惜”他雖然已是萬乘之尊,但此時的心情和現代社會那些在急救室外惶急無依的病人家屬並無什麼差別那年長醫官間呂方這般,趕忙抽出手來,後退兩步躬身道︰“中宮仁德,我等自當全力救治,萬不敢奢望非分之賞,還請陛下放心,保重龍體”
呂方見狀,也只得叮囑了幾句,這時,從屋內走出一名婢女,對呂方斂衽微微一福,低聲道︰“娘娘方才醒了,聖人可要進去看看?”
“醒了好,好”呂方驚喜道,看那兩名醫官的神色立刻和藹了不少,對身後的施樹德道︰“從內庫中取五百匹絹,分賜這幾位醫官”
那兩名醫官趕忙拜謝,呂方平日里頗為節儉,除非是立下軍功之人,平常賞賜最多不過絹十余匹,錢數百文罷了,這樣一下子拿出五百匹絹來,可謂是大出血了呂方又叮囑了兩句,方才走進屋中
呂方進得屋來,只見六七名宮女正圍著錦榻,已經頭發花白的呂淑嫻躺在錦榻上,雙目微閉,微微歪斜的口角正流出一絲涎水來,正是中風的模樣,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呂方趕忙搶上前去,一把握住呂淑嫻的右手,低聲道︰“淑嫻,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感覺到被人握住手,呂淑嫻睜開雙眼,她的雙眼一開始有些昏亂,過了一會兒才清明過來,看清了眼前的正是自己的丈夫——吳王呂方呂淑嫻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艱難的用混沌的聲音說︰“任之,你來了”
看到和自己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的愛妻現在這般模樣,呂方雙眼不由得濕潤了,低聲道︰“嗯,方才一听到你昏倒了,我便趕過來了,現在你覺得怎麼樣了?”
呂淑嫻皺了皺眉頭,仿佛有些不舒服︰“前幾天頭總是有些發暈,眼前發黑,過一會兒又沒事了,也沒當回事方才睡醒了又是這般,正想在院中走走便好,卻沒想到突然摔倒了,現在手足麻木,躺在床上難受的很,不過現在你來了,我又覺得好多了”
呂方听到這里,不由得又氣又急道︰“你為何不早些與我或者醫官說”他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你的那些發暈,眼前發黑都是中風的前兆,若是說了,總不會弄到這般模樣”
呂淑嫻雖然躺在榻上動彈不得,但依然可以感覺到緊握著自己右臂的丈夫雙手在不自覺地劇烈顫抖,感覺到丈夫對自己的關心和緊張,她的心里滿是柔情和歡喜,連身上的麻木感也仿佛好多了
正在此時,外間傳來腳步聲,呂方回頭一看,卻是沈麗娘和鐘媛翠二人聞訊趕來了,她們二人見了呂方在此,趕忙躬身行禮,才去探望呂淑嫻的病情。婦人相見,場中抽泣之聲頓起。
呂方站起身來,心中不禁一陣煩亂,他得知湖南有大股民變之後,心中便已經決定讓崔含之代替鐘延規主持湖南,自己在武昌建立大行台,北可以支援呂潤性,向西則可以壓制湖南民變以及抵御可能沿長江而下趁火打劫的蜀軍,招王佛兒來則是為了代替自己坐鎮建鄴,而呂淑嫻則隱居幕後,和上游的自己內外呼應,確保自己離開京師後整個呂吳內部的權力平衡。但是現在呂淑嫻中風,自己的計劃就被突然打亂了。
“夫君,淑嫻姐病勢如何,要多久才能痊愈呀!”鐘媛翠問道。
“這個!”呂方微微沉吟,還是柔聲安慰道︰“醫官方才說了,淑嫻是方才中了風邪,多服幾帖藥,再好生調養些日子,應該就能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鐘媛翠听到呂方說到就能好了,破泣為笑道︰“姐姐平日多行善事,此刻定當有福報,我馬上回去將存著的那幾顆人參給姐姐送來,再去城外的開元寺那邊去許願布施,讓寺中僧人替姐姐祈福,早日康復!”說著便要離去。
呂方來自後世,本是個根深蒂固的無神論者,自然對僧人祈福這一套嗤之以鼻,也心知人參恐怕對呂淑嫻的中風癥沒有什麼療效。本欲開口阻攔,但話到了嘴邊又縮回去了,妻子的病勢沉重,自己雖然已是萬乘之尊,但也沒有什麼辦法,既然鐘媛翠要去做,那便讓她去做,雖然沒啥好處,但至少也沒啥壞處,也算是求個心安。
呂方的表情讓一旁的沈麗娘看在眼里,她可比心思單純的鐘媛翠對呂方要了解的多,心中不由得一動︰“莫非此次大娘的病勢頗重,連夫君也沒有什麼辦法了?那皇後之位豈不是空出來了?”想到這里,沈麗娘的心思立即活泛了起來,他深知呂淑嫻在呂方心中的地位無人能及,只要呂淑嫻在一天,將來呂方稱帝,這皇後的位子便是她的。但若是呂淑嫻走了,自己便是離皇後寶座最近的那一個人,畢竟東宮呂潤性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說別的,“母以子貴”這一點可是穩妥妥的。想到這里,沈麗娘的強自壓下雜亂的心緒,走到呂方身旁低聲道︰“夫君,淑嫻姐的事情自有我來看護,你先回中宮休息,若有事,我自會遣人來報!”
呂方從早上操勞到現在,也覺得有些困倦,對沈麗娘點了點頭,便來到呂淑嫻身旁低語了幾句,告知自己先回去休息,晚飯時再來看望呂淑嫻方才離去。
送離呂方之後,沈麗娘來到呂淑嫻身旁,親自喂服了有煎好鎮靜凝神作用的藥湯,讓其沉沉睡去,方才坐回到一旁的矮榻旁,看著一旁幾案上的銅鏡,想著自己的心事。只見銅鏡中瓊鼻紅唇,目如秋水,還是一副佳人模樣,但時間的流逝還是在眼角留下了細微痕跡。沈麗娘不由得輕嘆了一聲,她出身世家,飽覽群,“紅顏易老,李廣難封“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這些年來呂方對自己固然是寵愛有加,但他戎馬倥�h 路泵Γ 鐘卸嗌偈奔 途 ㄔ詼 槌ジ夏兀克淙輝諑廊笮災 螅 約何 婪接植 露 右慌 暇共 塹兆櫻 痛有【脫霞優嘌 唇 壇寫笠檔穆廊笮韻啾齲 淙歡際且荒掏 穢詞且桓鎏焐希 桓齙叵鋁恕W約赫飧鱟髂蓋椎乃淙豢叢諮劾錚 淙徊幌駁暮埽 滄霾渙聳裁礎9楦 業字揮幸桓鱸 潁 薔褪親約翰 鍬婪降惱 遙 還蘢約撼鏨砣綰胃 螅 イ萌綰翁熳斯 嗝次 煞虺璋 固嫫瀋 鋁順テ櫻 家磺忻揮杏謾W約夯故侵皇且桓鰷 遙 約旱那咨 僑庵揮泄 痰醬蟾鞠г攏 龐腥 晌 煞蚧 檔募壇腥耍 約旱鈉淥 雍退 欽飧魴殖ヅ 湓蚴薔 賈 鄭 烊樂 稹U庖磺刑 鵠春芑拿 褪歉痔 話愕氖率擔 豢篩謀淶氖率怠3 恰 br />
沈麗娘想到這里,突然被自己心底跳出的那個念頭給嚇著了,她抬起頭來,看著錦榻上正昏睡不醒的呂淑嫻,只要這個人不在了,一切就能翻轉過來,自己就能成為丈夫的正妻,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就成了嫡子,那個自己一直只能遠遠看著,卻不會喊自己一聲母親的孩子也會稱“自己”為母後。一想到這些,沈麗娘的整個身體幾乎要幸福的顫抖起來了,而擋在自己和這個天堂之間的障礙物只有她了。沈麗娘無意識的站起身來,向呂淑嫻所在的錦榻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娘娘!”一聲低呼將沈麗娘從這種無意識的狀態給驚醒了,她猛的醒過神來,回頭一看,只見一名俏麗的宮裝少女正站在門口,卻是崔珂,正目光驚疑的看著自己。
“是你呀!你這是——?”沈麗娘臉上露出了驚惶的表情,她此時的腦海中一片混亂,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映極快的崔珂將沈麗娘的奇怪表現看在眼里,斂衽下拜道︰“奴家見過娘娘,方才得知聖人感染風疾,便趕來探望,卻沒想到正好在這里踫到娘娘!”
“哦!哦!你倒是有心的很,也不枉聖人這般疼你!”沈麗娘已經回復了自己的心情,笑答道︰“不過你已和世子定親,說來也是一家人了,探望婆婆也是本分。”
崔珂笑道︰“貴妃娘娘教訓的是!”
“聖人方才已經用了藥,正在休息,要不我們去外間說說話,也免得驚擾了休息!”
“貴妃娘娘說的是,不過奴家也懂得幾分醫理,先探望一眼聖人,再一起出去不遲!”崔珂說笑間便已經走到呂淑嫻榻旁,她是個心細如的,唯恐方才沈麗娘已經對呂淑嫻使了什麼手段。她走到呂淑嫻身旁,只見對方雙目微閉,呼吸均勻,長袖下右手微微一探脈象,雖然有些滑滯,但也還平緩的很。崔珂心下這才松了口氣,與沈麗娘一同出去了。
崔珂方才的舉動,雖然有心遮掩,但沈麗娘修習劍術多年,別的不說,眼力自是驚人,加之又有三分心虛,早已看得清楚,心知對方已經對自己生出了疑念,自然是多了幾分惴惴。但看到崔珂笑顏如花,談吐高雅,方才又機敏多智,心中不由得暗忖道︰“果然不愧是崔家子弟,也這等嬌女才配得上自家的潤性孩兒,只可惜卻不是自家的兒媳,整日里提防著自己。”想到這里,沈麗娘只覺得悲從中來,心緒煩亂。崔珂是何等機敏的人,幾句話便察覺出對方不對,她也不多話,只是微笑著看著對方,閉口不言。
且不說沈、崔二人如何斗心,呂方在殿中來回踱步,正想著自家心事,到了最後他還是下定決心,軍機之事不得耽擱,自己還是按原計劃出鎮武昌,至于宮中之事,既然呂淑嫻身體不行了,便讓沈麗娘代替,雖然沈麗娘對于呂氏族人並無那麼大的號召力,但王佛兒跟自己多年,其忠誠也早已得到了驗證,此番戰事勝負也就是年內便會決出,也不會出什麼大事。想到這里,呂方也不再猶豫,吩咐施樹德取來紙筆,草草詔一封,讓其送往學士草詔之處,讓其擬旨不提。
潭州城外,已是暮春初夏季節,這時節本來應該是良田滿地,禾苗茂盛的景象
但衡州陷落之後,流民暴動已經影響到了這邊,野地里到處都是逃避戰亂的流民的茅棚和地窩子,田地也無人耕作了,野草長得比禾苗還高。在湘江旁碼頭,到處都是收買流民細軟的攤子,兩邊的草叢中滿是聚賭和私娼的草棚,一過了正午便穿行的人流如織,他們的主要顧客便是城外的吳軍士卒,只需花上幾十文錢,半袋雜糧,便能換到一個黃花大閨女,對于那些今天不知道明天的軍漢來說,這自然是很受歡迎的,于是在這個被戰亂和荒蕪控制的世界里,這里倒是有了幾分畸形的繁榮。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天太陽剛出來,湘江碼頭四周便多了許多士卒看守,那些私娼和賭攤自然也被掃平了,眼楮亮一點的混子們已經認出了這些士卒都是鐘留守府中的牙兵,連鐘留守本人一大早就換了官袍在屋里等候,這般準備,只怕是有什麼大人物要來了,紛紛躲到道旁,準備看熱鬧了。剛剛過了午時,江面上便來了數條船只,當中那條最大的上面竟然打著節旗,在碼頭旁等候已久的鼓吹們趕緊奏起樂來!不一會兒那官船靠了岸,鐘延規領著一眾文武,在棧橋旁躬身行禮道︰“微臣鐘延規恭迎上官!”
崔含之第一個從跳板走了下來,此時的他身穿一件緋色官袍,身後尾隨著十余名幕僚隨從,當看到鐘延規時,微微一笑上前兩步將其扶起,道︰“鐘留守快快請起”隨即對兩旁其余文武官員道︰“列位在鎮守三湘辛苦了,快快請起”
鐘延規站起身來,此時他本來惴惴不安的心才好了點,自己好不容易才被外放出來,獨當一面,卻弄得轄區內戰亂四起,喪師丟地,如果依照軍律,只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不過看這接替者的模樣,應該是呂方看在自己妹子的面子上,饒過自己這一次了
鐘延規正思忖見,崔含之已經含笑對眾人點了點頭,還慰藉了幾句,他是世家子弟,談吐雋永,幾句話說下來,眾人便如沐春風一般,眾將官本來準備挨上一頓責罰的,此時見來的天使這般模樣,心下都松了一口氣,紛紛竭盡所能拍起馬屁來,一時間碼頭上的氣氛倒十分融洽
“天使一路上想必辛苦了,鐘留守已經在府中準備了酒宴為天使洗塵,天色已經不早了,不如便請天使進城”成仁泰從眾人中擠出來,對崔含之諛笑道,他現在在鐘延規手下混的風生水起,手上的幾樁生意都是財源廣進,幾可當鐘延規的半個家了此人人品姑且不論,在政治上的嗅覺倒是頗為不凡,眼下湖南這種亂局,他也感覺到自己先前所靠的這棵大樹有些松動了,當得知這次前來的使臣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呂吳太子的未來岳父,像這等人物自然不能放過是以成仁泰在這場接風酒宴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誓要緊緊抱住這條粗長的大腿,將成泰記的生意上層樓
“哦倒是勞煩鐘留守了”崔含之轉身對鐘延規拱了拱手,鐘延規趕緊笑道︰“薄酒而已,薄酒而已”說話間鐘延規當先延引,一行人上得馬來,一路進城來了
一行人進得府來,崔含之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只見一進府門,地上便鋪上了一層紅色的錦氈,兩邊的圍欄上也蒙上了紫紗,端的是奢侈之極鐘延規笑道︰“崔公出自高門,鐘鳴鼎食,建鄴是榮華錦繡所在之地,潭州是比不得,我輩小心整治了一番,不足之處,還請崔公海涵”
“不敢”崔含之鑒于鐘延規的身份,並沒有當眾發作,只是舉步向府內行去,一行人上得堂來,只見堂上珍肴羅列,美酒飄香,明燭高照,數十名美貌婢女兩廂含笑而立鐘延規伸手揖請到︰“崔公,請上座”
崔含之並沒有移步,他目光掃過滿臉笑容的眾人,突然問道︰“鐘留守,這酒宴是何人布置的,可否為我引薦一下”
“如何當得引薦二字”鐘延規伸手招來成仁泰,笑道︰“這酒宴便是此人布置的,他姓成名仁泰,乃是我衙中推官,掌管金谷之事,平日里做事倒也勤勉的很”說到這里,鐘延規轉身對成仁泰喝道︰“成推官,崔公乃位居中書舍人之位,乃是大王身邊最為信重之人,還不快過來拜見”
成仁泰趕忙斂衽跪倒在崔含之面前,諛笑道︰“下官見過崔公,潭州乃是偏僻之地,下官又是見識淺薄,這酒宴布置的若有不合意的地方,還請崔公提點,明日里下官自當改進”
“哦?還有明日?”崔含之眉頭微微一皺,隨口問道
“那是自然”成仁泰這才抬起頭來,笑道︰“小人身份卑微,無福得見天顏,崔公乃是大王身邊的重臣,小人今日得見崔公,便如同見得大王一般,自然要竭盡所能只要崔公在潭州呆上一日,小人便要盡上一日的心力,這點血誠還望崔公明鑒”
周邊眾人听到成仁泰這番馬屁拍的又響又亮,腹中無不破口大罵其無恥之尤,但也不得不佩服其登龍有術,無怪短短時間便已經爬到了推官的位置眾人也不甘落後,也齊聲阿諛,只是嗓門雖大,但花樣卻遠遠不及成仁泰了
“好,好,好”崔含之突然笑道,一邊走到一處幾案旁,隨手拿起一只酒杯,一飲而盡,曼聲吟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盤佳肴萬姓膏燭淚落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
堂上眾人初時還沒會過意來,但當崔含之吟誦到第三,四句時便覺得不對了,正驚疑見,崔含之猛的將手中空杯往地上一擲,厲聲喝道︰“來人,將成仁泰這廝給我拿下”
成仁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被兩名如狼似虎的侍從按倒在地,打落了 頭,披頭散發的跪在地上,這才驚魂未定的連聲喊道︰“小人無罪,小人無罪,鐘公救我,鐘公救我”
突然而來的變故將鐘延規弄得如墜五里霧中,還以為是方才成仁泰不知在哪里得罪了崔含之,趕忙為其求情道︰“崔公,這廝雖然無禮,但理財上倒還有幾分本事,還望崔公看在某家薄面上,饒了這廝這次”
崔含之微微一笑,走到成仁泰身旁,手指著那廝的頭笑道︰“鐘留守,你以為是我要殺他?”
鐘延規听了一愣,遲疑著問道︰“那是何人要殺他?”
“是三湘百姓要殺他是大王要殺他”崔含之厲聲道︰“此人在三湘橫征暴斂,巧立名目,搞的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天怒人怨,所以三湘才會多日不雨,谷物無收,弄得這番局面三湘百姓無不欲食其肉而寢其皮,若不殺他,如何服眾?我此行來大王便說了,亂賊只誅殺賊首,脅從不問,亦不株連,但像這等貪腐之徒,一律盡數族滅,將其剝皮實草,懸首示眾,為後來者戒”
崔含之這一番話說下來,眾人頓時靜了下來,只听得咯 一聲響,卻是成仁泰听到是呂方已經說了要殺他,渾身一軟,已然癱倒在地,如爛泥一般一旁的鐘延規已是臉色蒼白,成仁泰搜刮而來的財物三成運往軍中,還有三成歸了自家及其他商戶,而剩下的則是歸了鐘延規自己自己這便宜妹夫一下子派了崔含之這個軟硬不吃的大頭巾過來,莫不是要連自己一起處置了
鐘延規正猶疑間,已經听到崔含之的念誦敕書聲,當听到呂方對自己只是罰俸數月,調回建鄴的處置,心頭不由得一松,看來呂方還是看在自己妹子的份上,對自己還是輕輕放過了鐘延規想到這里,趕忙對崔含之笑道︰“下官無能,為奸人蒙蔽,致政事敗壞,當真是羞愧之極”
“鐘將軍不必如此”既然已經宣布了敕書,崔含之也不再以留守來稱呼鐘延規,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將軍回到建鄴,自然大王另有重任,倒也毋庸擔心,只是這三湘平亂之事,還請將軍以國事為重,多加提點”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鐘延規趕忙答道,他此時雖然手中還有兩萬兵,但客軍對付湖南當地的民變都嫌不足,如何還敢自立,是以崔含之帶了幾百人來便輕易的奪了權去,他卻絲毫不敢有怒色
兩日之後,鐘延規在被剝奪了全部兵權之後,乘一條快船,由岳州進入長江返回建鄴,而成仁泰及與之合作盤剝百姓的商人在當天晚上就被盡數擒拿,財產被全部沒收,本人斬首示眾崔含之則以呂方本人的名義發布檄文,列數這些人的諸項罪行,申明自己用人不明的錯誤,並且宣布︰馬殷本人現在還在建鄴,所有被叛賊哄騙不明真相的流民只要放下武器,返回鄉里,官府將不會追究任何罪行由于旱災的緣故,對于屬于呂吳所屬的三湘八州的,賜復三年,流民中若有斬殺叛賊首領反戈一擊的,還有重賞,在敕書最後面列舉了一個名單,其內容主要是自稱馬殷在其軍中,攻破衡州的那支流民主力的主要首領,商錦忠、宋二郎等人的化名皆在其中
衡州刺史府,相距那場圍攻戰已經經過月余了,但從隨處可見的彈痕、火跡,還是依稀可以看到月前那場激戰留下的痕跡,這座呂吳軍在湘東南最堅固的堡壘現在已經落入了流民軍手中,成為了流民軍的幕府所在在這段時間內,流民軍雖然不斷四處攻略,從呂吳軍手中奪取了不少州縣,但他們的大本營始終沒有移動,流民軍的靈魂商錦忠一直都留在這里,利用從吳軍中奪取到的大量軍械,武裝和編練流民,使之成為一支軍隊
“向左轉,向左傳,向右轉,向後轉,向後轉”
在校場上,隨著一聲聲有力的號令聲,一隊隊衣衫襤褸的流民拿著代替長矛的長木棒,變換著行列,這些面黃肌瘦的人們在太陽的暴曬下,依照號令練習著,不時有人昏倒在地,這些人立即被人拖走,但訓練卻毫無停止的跡象
“老四!我看這些兵已經識得進退!可以授兵分伍了!”校場旁的高台上,宋二郎,也就是現在武安軍節度長史宋治宏,笑著對一旁的商錦忠道。
商錦忠搖了搖頭,緊皺著眉頭答道︰“還早得很,現在校場之上一片平地,又是無白刃相逼,看上去還過得去,一見陣仗便漏了餡!”
宋二郎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隨即即逝,笑道︰“那四弟以為還要多久呢?”
“授兵還至少要十五天!”商錦忠答道︰“授兵後還要二十天,這是最少的了,再少就不行了,若是依照吳軍之中的規矩,新軍中的戰兵最少也得練上小半年。”原來流民成軍之後,商錦忠便從中挑選精壯,整編訓練,將自己昔日在吳軍中學到的盡數搬了過來。
“那好,便依商司馬你的辦法來!我有些困倦了,便先去休息了!”宋二郎打了個哈哈,便轉身下台去了,商錦忠趕忙送下台,方才回到台上繼續觀看練兵。宋二郎剛剛走出校場,三當家便湊了上來,問道︰“大哥,老四怎麼說,還要多久才能成軍?”
宋二郎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自顧向前行去。三當家察言觀色,見宋二郎臉上並無顏色,試探著問道︰“五天?十天,該不會是十五天?這老四也太貪心了,說是要練兵,將那麼多甲仗都佔著卻又不放下去,難道想把新軍變成他自己一個人的?”
“夠了,噤聲!”此時宋二郎已經走到坐騎旁,突然低聲喝道,饒是三當家平日里跋扈慣了,可見到宋二郎雙目中露出的寒光,也不禁打了個寒顫,低下頭去。
宋二郎並沒有立即上馬,他伸手抓住韁繩,站在那里听了半刻,突然低聲道︰“老四的親兵隊里可有嘴巴嚴實,你信得過的人?”
三當家听到宋二郎這般說,立即精神一振,低聲道︰“當然有,張胡子兄弟的性命都是我救的、還有屈夏,這幾個都手腳麻利,嘴巴嚴實的,大當家有什麼吩咐?”
:宋二郎低聲道:“那就好,你給他們提個醒,若是用得著,我自然會找他們!”,說罷躍身上馬離去。只留下三當家站在那里滿臉都是喜色。
轉眼已是黃昏時分,校場上的新軍在都頭、校尉的指揮下回營去了,商錦忠這才走下木台,準備回去歇息。自從攻佔衡州之後,這支流民軍名聲大噪,加上他們打出了反名復楚的旗號,不但很多其他地方的饑民都假借他們的旗號起事,就連很多地方豪強也紛紛起兵響應,一時間聲勢大振,依照大部分流民領袖和三當家的意見,便應當將這衡州城中百姓掃地為兵,悉數驅使直取潭州,這樣一來必然四方景從,席卷三湘。但是商錦忠卻認為雖然吳軍在湘中不到兩萬人,但若流民直取潭州的話,彼必然集兵堅守,吳軍城池堅厚,糧食充足,甲仗精良,流民人數雖多,但都是烏合之眾,若是久攻不下,很容易一觸即潰;不如先分略潭州四周郡縣,收起甲仗,同時將流民中抽調精壯,編練成軍,以為核心,待到將周邊州縣盡數拿下後,斷其外援,宛如伐木一般,先去其枝葉,再斷其根本,最後再圍攻潭州。由于商錦忠在圍攻衡州的勝利中得到了“知兵”的名聲,再加上主帥宋二郎的支持,他的方略最終得到了通過。于是在攻下衡州後的一個多月時間里,流民軍開始四處掠地,而商錦忠則從各營中抽出了六千精壯,嚴加訓練,但隨著戰事的順利進展和訓練的持續,流民軍中反對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了。很多人垂涎于潭州城中的子女玉帛,希望盡快攻陷此地,獲得豐厚的戰利品;而還有一部分人,尤其是後來加入流民軍中的楚地豪強,則認為商錦忠借著訓練新軍為由,想要將這支軍隊變成他自己的私軍,並在未來的楚地政權中獲得最大的一塊權力分額。對于這一切,商錦忠也不是沒有耳聞,但他卻並不理會,只是一心一意的將信力都花在那支軍隊上。
商錦忠走到坐騎旁,副將便走過來低聲稟告道︰“司馬!三當家還有茶陵的幾個頭領請您晚上去飲宴一番!”
商錦忠皺了皺眉頭,答道︰“替我回絕了!便說我戎事繁忙,改日在領受他們的好意!”
副將稍一猶豫,小心勸道︰“依末將所見,司馬你還是晚上去一趟比較好,現在城中多有流言——”說到這里,那副將語音突然止住了,原來商錦忠听到這里,猛的轉過身來,雙目緊盯著副將,問道︰“流言?到底是什麼流言?”
副將此時不禁有些後悔自己說漏了嘴,但商錦忠也不是可以隨便推諉的,只得小心道︰“便是說司馬你故意拖長練兵時間,便是為了安插自己人,將這支新軍霸在自己手里;還說您膽小如鼠,只敢躲在衡州城內,卻不敢和吳軍交手,這些都是小人耳聞而來的,也無什麼實據。”那副將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已經漸漸不可耳聞。
“哼!無稽之談!”商錦忠冷笑了一聲︰“真正的呂吳新軍他們有幾個見過?現在不加以精煉,倒是後戰陣上可是要吃大虧的!莫要理他們胡言,咱們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便是!”說到這里,商錦忠跳上坐騎,喝道︰“回營!”
邵州,春秋時為楚地,屬長沙郡,其地東距洞庭,西連五嶺,位居三湘之上游,與長沙唇齒相依,彈壓西南面的山蠻。呂方攻下潭州,割讓八州之地後,馬殷嫡子馬希聲便遷都與此地,統轄馬楚剩下的殘山剩水。
自從三湘民變四起之後,在這個小朝廷中便升起了一個聲音,要乘著這個機會,重新將吳軍趕出湖南,重興馬氏江山,甚至還有人要聯合蜀、粱,合兵東下,一舉攻下建鄴,奪回馬殷,以雪滅國之恨。而作為這個小朝廷的腦,馬希聲還是有著比較清醒的頭腦的,畢竟他親身領教過吳軍的強悍戰力的,岳州一戰,他便已經將馬家統轄湖南的本錢輸的七七八八,現在憑借一群饑民就能打敗呂方的幾十萬虎狼之師,帶過兵,上過陣的馬希聲還沒有那麼愚蠢,更不要說什麼和蜀國、梁國合師,共滅呂吳了。呂吳鎮守西南,駐節桂州的大將王茂章離邵州可就隔著一個五嶺,自己若是有個輕舉妄動,對方反掌就打過來了。
但眼前最讓馬希聲煩心的是他的父親當年身體太過健旺,光兒子就生了二十多個,年齡和馬希聲相仿的就有好幾個,這幾位“兄弟”們礙著老父遺位給馬希聲的命令不敢明搶,但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便明里暗里的和馬希聲唱反調,抬出國仇家恨的大帽子來,要求馬希聲出兵支援“義軍”,最明目張膽的居然還說老父已經潛回湖南指揮義軍,馬希聲若是不出兵救援就是忤逆不孝,不配坐這個位子。誰不知道這不過是個由頭,若是馬希聲要出兵,只怕這些家伙就會跳出來說馬希聲莽撞行事,非為人主,反正是贊同也吵,不贊同也吵,一想到這些,馬希聲的腦袋便好像要炸開了一般,頭痛不已。
正當馬希聲頭疼的時候,一名親隨從外間進來,低聲道︰“大王,親從都指揮使求見!”
“不見,不見!便說我生病了,見不得人!”馬希聲煩躁的擺了擺手,原來求見的那親從都指揮使便是他的一奶同胞——馬希旺,此人掌握的親從都乃是馬家在岳州一役的余部編練而成,在剩下的楚軍中算的上是精銳了,馬希聲將這支軍隊交在他手中也是希望他和自己兄弟二人同心協力,好壓服其他的馬氏兄弟,卻沒想到此人認為自己和馬希聲乃是一母,自然也更有資格坐上這個位子,這次的事情便多有他的影子,馬希聲自然此時不願意見他。
那親隨出外去了,可片刻之後,馬希聲便听到門外有個故示爽朗的聲音︰“兄長有病,小弟自然要來探望,我和大王一奶同胞,又豈會不願見我,定然是你這小人在其中撥弄!”卻是馬希旺闖了進來。
馬希聲被對方這個舉動弄了個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想著如何應對,便只見一條紅袍大漢進得門來,卻是馬希旺,對馬希聲拱手拜了一拜,抬頭詫異道︰“方才那廝跟我說兄長有貴恙在身,不願見我,怎的兄長氣色看上去還好得很,莫非是兄長不欲見我,是推托之言不成?”
馬希聲聞言一窒,幸好急中生智答道︰“你這是說哪里的話,我的確神情困倦,惡見生人,非是推脫之詞!”
“那便好,那便好!”馬希望笑道︰“小弟應該不算生人,否則卻是沖撞了!”
馬希聲牙齒都要咬碎了,可還是強裝出笑容道︰“你自然不是,只是你要見我卻是為了何事?”
“還能為何?衡、永、郴三州已經鬧翻天了,兄長你還在這里鎮靜自若,真是好氣量,好修養呀”從馬希旺的話語中不難听出譏諷之意,顯然他並沒有將這個身居楚王之位的兄長放在眼里泡-書_w.aoh)
馬希聲強自將胸中的怒氣壓下道︰“二弟,現在情況不明,不可輕舉妄動,父親遠赴建鄴,將這片基業留下來,若是葬送了,又如何對得起父親還有小妹呀?”
馬希旺听到馬希聲提到馬殷,立即蹦了起來,冷笑道︰“我就是因為父親和小妹才力主出兵的,若非呂吳入侵,割去我八州之地,我們怎麼會被趕到邵州這個鬼地方?父親和小妹又怎會被強逼了去建鄴當人質?我也知道那些聲稱父親在義軍中的消息是謠傳,但父王治理湖南多年,有恩惠于民,這是肯定的,否則那些義軍也不會打出這個旗號來,若是我們把握住這個機會,將這些義軍掌握在自己手中,便能將吳賊趕出湖南,父王和小妹也才能回到潭州”
“二弟,你沒有和吳軍見過陣仗,不知道他們的厲害那些所謂的‘義軍‘不過是些烏合之眾,趁著吳軍主力北上,湘中虛弱,才一時得逞若是呂方移師湖南,很快便會土崩瓦解,那時候牽涉其中之人只怕個個都要倒霉,不要你我,便是在建鄴的父親和小妹也要受牽連,反倒是害了他們”
“呸”馬希旺冷笑了一聲,臉上滿是不屑的顏色︰“瞧你這副模樣,你在岳州一戰給呂賊嚇破了膽子,便將人家是天兵天將,我真害羞有你這樣一個兄長,你不去,我便領著我的親從都去,到時候奪回八州之地,迎接父親回來,看你有無臉面見他”說罷馬希旺掉頭就要出門馬希聲趕忙上前一把抓住對方的胳膊,急道︰“我卻不許你去,決不能讓你毀了馬家最後一點基業”
馬希旺被兄長抓住,不由得又氣又怒︰“放開,你莫不是怕我打敗了吳賊,威望大增,來奪你這個楚王的位子?我告訴你,若是你同意出兵,我還認你這個兄長,否則我便和馬希範他們幾個一起出兵,你是阻攔不住的”說罷,便掙脫了手臂,大步向外走去
“二弟回來你給我回來我不許你去”馬希聲沖到門口張口大呼,可是馬希範卻好似沒听見一般,只管大步向外走去馬希聲看著兄弟的背影,又氣又急,胸口不禁隱隱作痛原來昔日爭奪楚王之位的一共有兩人,分別為袁夫人之子的馬希聲和陳夫人之子的馬希範,而同為袁夫人之子的馬希旺自然是站在一奶同胞的兄長馬希聲一邊,繼位之後馬希聲也投桃報李,將親從都這支精銳部隊交在這個最信任的兄弟手中,順便監視爭位失敗的馬希範等人,可讓馬希聲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候,這個與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不但不支持自己,還掉過頭去支持那個異母所生的馬希範
馬希聲氣急敗壞,竟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游廊扶手上這時一名侍從快步從院外進來,相距馬希聲還有四五步遠便斂衽行禮道︰“大王,武岡州那邊有急使趕到,說有緊急軍情稟告”
馬希聲立即站了起來,急道︰“什麼?武岡州那邊有緊急軍情,快傳進來”那侍從趕忙出外去通傳信使,此時的馬希聲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自語道︰“武岡州有緊急軍情?莫非是那些山里的蠻子又有異動?”原來這武岡州位于今天的湖南省西南部,雪峰山東南麓和南嶺山脈北緣,正好是丘陵地帶向雲貴高原隆起的過渡地帶,有多條道路可以連接今天的廣西、雲貴腹地,而向內則可以通過資水連接邵陽,乃至潭州,可謂是湖南省的西南門戶所以自從漢武帝時封長沙定王子于此地為都梁國之後,此地就成為漢族打入西南蠻族的一個釘子,馬殷佔領湖南之後,對此地留兵駐守,鎮撫周邊的蠻族,也無怪馬希聲听說武岡州有軍情來報,便如此緊張
不一會兒,那隨從便帶著信使進得屋來,馬希聲看到那信使雖然汗濕重衫,但身上並無戰亂之色,不由得暗自慶幸道︰“看來那些蠻子還沒有起事,只要動作快便能將這場大禍消弭于無形”
“小人拜見大王”那信使對馬希聲叩首行禮之後,便從懷中取出一封文書雙手呈上,一旁的侍從趕忙轉呈了過去,馬希聲接過書信,察看過封印暗記無誤之後,便拆開細看,讓他萬分驚訝的是,信中的內容並非是說四周的蠻族不穩,而是說吳國靜江軍節度使王茂章親領大軍正在大舉動員軍隊,方向似乎是向武岡州這邊,守將請示對策
馬希聲將書信收入懷中,詢問信使道︰“信中說桂州吳軍將要入侵武岡?你可知道吳軍虛實?還有你離開的時候,武岡城情況如何?”
“稟告大王,小人離開時听說吳軍乃是靜江軍節度使王茂章親領大軍,雖然還不知道具體兵力多少,但具四周的蠻人傳言,吳軍從十幾天前就開始向四周的部落大舉募集蠻兵,規模之大從未曾有過往桂州囤積軍需的規模也十分巨大,小人離開時城內已經加固城牆,囤積糧食,但城內只有千五屯兵,只怕——”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馬希聲打斷了信使的回答,示意其下去休息原來呂吳屯兵南漢之後,將其屬地劃分為靜江、建武兩個區域,從大體來說,靜江軍包括今天的廣西壯族自治區和越南北部;而建武軍則包括今天的廣東省、海南省,在打敗馬楚之後,建武軍還囊括了湖南的郴州由于呂吳的主要軍事壓力和強敵都在北面和西面,所以位于東南的這兩個軍所駐扎的正規軍數量是很有限的,尤其是建武軍因為周邊並無強敵,除了各州有幾十名緝捕盜賊的弓手之外,就只有節度使治所里的一千兵了而靜江軍由于西面與南詔國接壤,南面是交趾故地,漢人的人口比例很低,當地百姓經常起事,所以呂方讓王茂章坐在靜江軍節度使這個位置上,還駐有兩營軍,還有一萬營田兵,不足之處,則臨時向四周臣服的各族部落臨時征集番兵也許是並不信任周邊的蠻人的原因,自從馬楚割地之後,靜江軍征集蠻兵的數量一直都很少最多不過千余人罷了,像這般大事聲張,還是第一次
“難道是呂吳要動手了?”馬希聲自忖道︰“若是如此,那也只有與那些‘義軍’連成一氣,拼死一搏了可就算最後將吳軍擊退了,最後這湖南也未必是馬家的,而且呂方不像是那種四面樹敵的愚人呀?”馬希聲自忖道,他也知道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就算自己改變主意同意出兵支持“義軍“,這件事情的主導權也不會在自己手上了,畢竟馬希範已經將其他幾個年長的兄弟都攏到一起了,自己是個後來者,肯定會被孤立起來重要的是他不認為以馬楚剩下的那點實力能夠在這樣一場混戰中得到什麼便宜,畢竟那些“義軍”只是嘴上說奉“馬王”為主,真正怎麼做卻不得知,自己要冒的風險和可能得到的收益完全不成比例
馬希聲正在室中思忖,外間又有侍從來報,卻是“說到曹操曹操就到”,有吳國靜江軍的使節求見馬希聲稍一猶豫便吩咐侍從將使節待到正堂等候,自己換過衣服再見
馬希聲換過袍服,來到正堂,只見來人身著綠色官袍,三十許人年紀,頷下微須,看上去干練的很,那人見馬希聲身著紫袍,趕忙斂衽下拜道︰“外臣見過大王”
“免禮,請起”馬希聲笑著扶起來人,笑道︰“靜江王相公遣你來卻是為了何事?”
“稟告大王,我主遣小臣來卻是為了知會一件事情,不知大王最近可曾得報我靜江軍那邊大舉募集蠻人為兵?”
“喔?”馬希聲心中如同閃電一般,瞬間便已經決定還是裝作不知為上,臉上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來,問道︰“有這等事,某家倒是不曾知曉,莫非王相公要對南詔大舉用兵不成?討伐那些蠻子?”
“那倒不是主上募集蠻兵卻是為了夾擊衡、永、郴、潭諸州內的亂事小臣此次來便是奉主上之命,想要請大王行個方便,讓我軍借道通過,夾擊亂賊”
“原來如此”馬希聲應了一聲,心中卻是大亂,自古大軍借道,反倒將他國滅了的事情實在是屢見不鮮王茂章此時說要借道,其用意是當真要討滅亂賊,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間的微妙之處倒是難以分辨的很想到這里,馬希聲強笑道︰“據某家所知,衡、永、郴諸州不過是些饑民烏合之眾,以貴軍之精悍,不過反掌便能滅之,何必還要勞煩王相公越過五嶺北上呢?”言辭中頗有拒絕之意
那使節微微一笑道︰“大王說的是,但听說聖人對此事大為震怒,令殿前四廂指揮使王小將軍領軍由吉州入湘;王相公由邵州入湘;中書舍人崔相公接替鐘留守之位,自己坐鎮武昌協調諸軍天子之怒,豈是小干系的”
“原來是吳王坐鎮,怪不得,怪不得”馬希聲趕忙應道,使節方才的話語下分明滿是威脅的意思︰這三路大軍是用來鎮壓亂事的,若是你馬希聲不識相,硬是不讓路,想必吳軍也不會介意順手再把這點殘山剩水給滅了的,那時候可別怪我沒有先警告你”
“那想必大王願意向我大軍借路了?”吳軍使節笑問道
“這個,這個”馬希聲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眼下形勢比人強,也容不得自己不答應,但此事也實在是干系重大,不說別的,只怕自己那些兄弟就會鬧翻了天,容自己不得想到這里,馬希聲突然靈機一動,吳軍借道這事固然是個麻煩,但對自己同時也是一個轉機呀不說別的,抓住這個機會借用外力好好修理一下自己那些桀驁不馴的兄弟們豈不是一件美事?想到這里,馬希聲的臉上慢慢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貴使,此事干系重大,並非本王一人能夠決定的,不如你先歇息一夜,容本王與諸將商量一下,再給你答復可好”
“那是自然”吳軍使臣起身行禮,笑道︰“不過小人出發時,王相公親軍先鋒也已經從柳州出發了,現在只怕已經到桂州了,好叫大王知曉”
吳軍使臣已經離去,屋中只余下馬希聲一人,對方臨走之前說的那句話意思很明顯是在提醒馬希聲不要想拖延時間泡-書_w.aoh)馬希聲雖然對吳軍使節的驕橫十分氣惱,但方才還是強忍下來,吩咐手下將其引到驛館去好生招待,自己一個人坐在屋中考慮應當如何行事,良久之後,馬希聲站起身來,換了一身尋常衣衫,只帶了一名親信便從側門偷偷出去了
府門前的青石台階上一個老僕正打著瞌睡,兩旁滿是落葉,無人清掃,道旁的拴馬柱也光潔如,並無磨損的痕跡,顯然這府邸的主人平日里並無什麼賓客來訪自從馬殷前往建鄴之後,其重臣許德勛便隱居在這府邸之中,雖然他被委以輔佐之任,但此人到了邵州之後,便整日稱病隱,百事不理一開始馬希聲還經常前往其府上探咨國事,但許德勛卻還是只是推諉,並不發表什麼意見,慢慢馬希聲也就去的少了,時間一久,眾人也就忘了這位足不出戶的老人乃是馬楚碩果僅存的老臣
寥落的街道上走來兩個做商人打扮的行人,兩人來到府門前,警惕的看了看身後無人尾隨,方才小心的走上台階,前面那人輕拍了兩下那老僕的肩膀那老僕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驚醒,頗為不爽,睡眼迷惺的看見眼前兩個人影,便說道︰“不見,不見,我家主人身子不適,不見訪客,二位回”
為首那人低聲道︰“你看看我是誰,快快開門”
那老僕听的耳熟,抬頭一看才傻了眼,原來眼前這人卻是楚王馬希聲,身穿一件黑色葛袍,仿佛尋常商旅一般,趕忙起身下拜,卻被馬希聲搶上一把扶住了,低聲道︰“罷了,快開門讓我進去,我有要事要見許公”
那老僕也是個機靈人,見馬希聲突然微服來見自己主人,其間必然有要緊事,趕忙打開側邊小門,讓馬希聲一行兩人休息,自己在外邊留意了片刻確定無人跟蹤方才也跟了進去
馬希聲進得許府,才松了口氣,低聲對跟進來的老僕道︰“你可知許公現在在何處?”
那老僕答道︰“現在正是午時三刻,想必主人已經用過了午飯,正在後花園散步消食”
“好我今日來訪之事你不許告訴任何其他人”馬希聲厲聲道
那老僕忙不迭連連點頭︰“老奴知曉”
馬希聲點了點頭,便帶著手下快步向許府後花園行去,那老僕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縮了一下脖子,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看來這邵州城中又要不太平了”
馬希聲來過多次許府,對于其中的地形十分熟悉,路上遇到僕婦看到他們兩人行色匆匆,以為是有急事的客人,也沒有上前阻攔,于是兩人不過半盞茶功夫便到了後花園,只見假山上小亭中一名緋袍老人正閉目傾听身旁的姬妾彈琴,正是許德勛馬希聲留下那名手下在假山腳下把住路口,以免有閑人闖了上來,自己快步向小亭趕去
此時正好那姬妾一曲奏畢,許德勛睜開雙眼含笑正要贊賞兩句,卻只見一人氣喘吁吁的沖進亭來,一看卻是馬希聲,趕忙站起身來躬身行禮道︰“老臣見過大王”
馬希聲伸手扶住許德勛,道︰“許公免禮,某家今日不請自來,卻是有一樁急事要咨詢許公的”
許德勛早已是年老成精,一見馬希聲這般打扮,未經通傳便來到這里,必然有什麼時分緊急機密之事,便先示意那姬妾到亭外去,才對馬希聲道︰“是何等事如此緊急,大王請講”
馬希聲定了定神,便將先前馬希旺要求出兵參與三湘義軍遭到自己拒絕,便聲言要聯合馬希範等人反對自己,後來吳軍使臣來到,聲言借道鎮壓義軍,以及呂方出鎮武昌,三路緊逼湘中諸般事向許德勛一一道明最後馬希聲說道︰“許公,某家並非貪戀權位,忘了在建鄴的父王小妹,只是眼下局勢混亂,若將馬家剩下這點實力扔進去,結果必然是丟得干干淨淨”
許德勛點了點頭,道︰“大王所言甚是,吳軍的精悍你我都是見過的,那些‘義軍’不過是饑民求生而已,烏合之眾如何能與吳軍的百戰之余相抗衡,我們若是參合進去,必然沒有好結果,便是你父親在這里,也會贊同你的做法”
馬希聲得到許德勛的支持,精神不由得一振,趕忙道︰“可小弟還有希範他們幾個並不知曉吳軍的厲害,聯合起來,難道要鬧到同室操戈不成?還有吳軍借道之事該如何處置?就怕他們假途伐虢,那可就後悔莫及了”
“希範公子他們幾個只怕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和你爭奪大位,如今君臣名分已定,他們若要胡為,也只有以雷霆手段,顯菩薩心腸了”許德勛語氣森寒,目露精光,全然不似一個垂髫老人︰“至于借道之事,此事後患極大,不可應允”
得到了許德勛的支持,馬希聲心中不禁暗喜,小心問道︰“許公所言甚是,但吳軍勢大,當如何應對呢?”
許德勛站起身來道︰“依老臣所見,王茂章那廝要借道只怕七分是假,三分是真他乃是知曉軍機之人,自然知道這等事我們也不會輕易應允,這等事情兵貴神,拖延不得若當真是要借道,只怕是先潛兵直撲武岡州,連城都拿下來了,再向我們借道,那我們就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了,豈會這般將主動權交在我們手上?”
馬希聲一想覺得果然如此,以吳軍往日的作風,的確不會這麼“有禮”,笑道︰“許公所言甚是,不過王茂章此番招募蠻兵,動靜頗大,卻是為何呢?”
許德勛捋了捋頷下長須,道︰“如今吳軍北與梁國鏖戰,西有蜀國虎視瞻瞻,其力也有所不逮,湘中激發民變,還聲言你父親在其間主持,他也害怕我們出兵相應,那整個湘中糜爛,局勢只怕不可收拾了王茂章大張旗鼓的招募蠻兵,還聲言借道只怕多是威嚇我方,不讓我們支持民變畢竟他若是大舉北上,南詔和交趾那邊也會出事的”
馬希聲听了許德勛這番分析,才恍然大悟,明白了王茂章派使臣前來的用意,問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便直接拒絕了那使臣便是”
“不可”許德勛搖頭道︰“若是直接拒絕,只怕吳軍會懷恨在心,湘中民變遲早要平定的,等到那個時候,只怕便會對我們不利,不如明日大王見使臣時便說下國百姓疲敝,道路失修,大軍不好通過,糧秣征集也困難,蠻兵對湘中也不適應氣候,水土不服,事倍功半,只怕誤了大事不如讓下國出三千兵勤王,自備糧餉,征討湘中叛賊”
馬希聲听到許德勛這番盤算,不由得連聲稱贊,這樣既可以避免了吳軍過境的危險,而且還向呂吳買了個好,可謂是一舉兩得至于三千兵的糧餉,比起蠻兵過境時候的損失,簡直是九牛一毛,再說還可以就地征發,說不定還有賺頭
兩人議定了次日應付吳軍使臣的辦法,許德勛下令府中僕人送來衣甲,並召集家甲,便直往駐扎在攻城外的親從都軍營,到了營外當值軍官正要上前阻攔,卻被許德勛喝退,與馬希聲二人直入中軍,繳了目瞪口呆的馬希旺的符信,接管了軍權,立即分兵四處,將馬希範等人悉數拒捕,關押在軍營之中,一夜之間,圖謀篡奪馬希聲之位的幾個馬氏兄弟便束手就擒,馬希聲的位置空前的牢靠起來了
次日清晨,馬希聲便身披鐵甲直入驛館吳軍使臣顯然昨夜里也听聞城中兵荒馬亂的動靜,臉上神色有些驚惶未定,看見馬希聲身披鐵甲,兩廂衛士全副武裝的模樣,臉色不禁發白起來了,趕忙斂衽下拜道︰“外臣拜見大王”
“免禮”馬希聲笑道︰“昨夜城中動靜大了些,可曾驚擾了上國使臣?”
“未曾,未曾”吳軍使臣趕忙笑道,雙眼卻是不住的向馬希聲身後的甲士望去
“那便好”馬希聲笑道︰“本王這次來見貴使卻是為了答復王相公借道之事,請為我轉告靜江王相公,敝國民生凋敝,道路失修,只恐不堪大軍經過,反倒誤了平亂大事,請王相公見諒至于湘中亂世,下國既為吳國臣子,感同身受,自當領軍協同平叛,共受潭州崔相公節度”
那使臣本以為馬希聲此番來是要聲明支持叛軍,將自己碎尸萬段,拿來祭旗的,卻沒想到對方雖然沒有同意借道的要求,但也沒有殺自己的頭,不要說還主動提出協同鎮壓民變,是意外之喜他唯恐馬希聲突然轉變決定,趕忙說軍情緊急,自己要趕快返回將此事轉告給王茂章,一副逃出虎口的模樣
衡州刺史府。()宋二郎正在屋中翻閱著一疊文書,這時三當家從外間氣匆匆的走了進來,褐色的外袍下擺和前襟上星星點點的都是暗紅色的血跡,進得屋來便拿起一旁的銅勺在水桶中舀了一勺牛飲起來。宋二郎抬起頭來,眉頭微微一皺,問道︰“老三,你身上這些血跡是怎麼回事?”
三當家將銅勺往水桶里一扔,頷下的胡須上滿是水珠,笑答道︰“也沒甚事,有十幾個散布流言的家伙被我逮到了,打了兩百鞭子,然後統統全部斬首,在城門示眾呢!”
宋二郎放下手中的文書,沉聲問道︰“散布流言?斬首示眾?到底是什麼回事,快說來與我听听?”
三當家趕忙將事情原委細細解釋。原來數日前一小隊流民去攻打潭州的一個叫做花石戍的小據點,卻被守兵打得慘敗,還被俘虜了數十人。本來依照過去兩邊交鋒的記錄,這些被俘虜的倒霉蛋肯定是被吳兵全部斬首示眾的。這次不知道什麼原因,吳兵不但沒有將其全部斬首,反倒將這些俘虜教訓了一番便盡數釋放了。這些俘虜有一部分回到了潭州城,便將吳兵的話帶了回來,說什麼所有參加叛亂的流民只要放下武器,返回故鄉,從事農桑,官府便概不追究,還說先前那個鐘留守壓榨湘中百姓之事,吳王並不知曉,得知此事之後,大為震怒,已經從身邊換了一位清廉的崔先生取代,還將為虎作倀的大奸商成仁泰已經被新來的崔相公滿門抄斬,懸首城門,家中財物也被盡數抄沒,用來賑濟潭州的饑民之用。而且為了讓百姓休養生息,還對湘中賜復三年(及免稅三年)。潭州的流民們听到這個消息,頓時人心搖動,畢竟現在下雨,很多人便又想起了家中的田地,雖然現在種植稻米已經過了季節,但只要有雨水,改種些玉米、谷子等雜糧還是可以補充一下,支撐到秋糧的。只要官府不追究,誰又願意冒著滿門族滅的危險去做這沙頭的營生呢。講述完情況之後,三當家道︰“這些家伙傳布謠言,動搖軍心,我一直到便立刻將這些家伙全部抓起來,在東門外狠狠打了,再斬首示眾,總算把事情了結了!”說到這里,那三當家挺胸腆肚,滿臉都是得色,等待著宋二郎的夸獎。
宋二郎听完三當家的講述,臉色陰沉的好像就要滴出水一般,站起身來在屋中來回踱步。三當家在一旁看了,心下反倒虛了,急道︰“大當家,莫非我方才有什麼地方處置錯了不成?”
宋二郎停住腳步,道︰“你快去軍中,再找兩個听過那些謠言的人來,將原話好生再說來與我听一遍!要快!”
三當家見宋二郎聲色嚴厲,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轉身便往屋外跑去,這一去到黃昏時分才回來,指著身後兩個滿頭白發的老漢氣喘吁吁的對宋二郎道︰“大當家,這人好生難找,誰都說未曾听過那些混蛋的謠言。只有這兩個老漢是被斬首之人的父親,肯定听過,我硬拘了來,請大當家問話!”說到這里,三當家回頭對那兩個老漢呵斥道︰“兀那老漢,見到長史還不下拜!”
那兩個老漢顫巍巍的俯身跪拜,大當家待其跪拜完畢後,沉聲道︰“起來吧,軍中自有法度,你們兒子妖言惑眾,我三第依照軍法處置,並非挾私報復。看小說就到~你們兩人未觸犯律法,也不用擔心,你們死了兒子,我自會依照軍前戰死撫恤的。現在我問你們,他們從花石戍回來後,都對你們說了些什麼?”
兩個老漢對視了一眼,年輕一點的那個低聲道︰“稟告長史,我那孩兒回來後只說吳軍將他們放回,說新來的相公說了,只需回家去種田漬麻,便百事勾銷,還賜復三年,那個作惡多端的成仁泰也已經被斬首示眾了。還說吳王已經領十萬大軍,出鎮武昌,月底便到,大軍一到,便是玉石俱焚,那時後悔莫及,說如今已經有了雨水,說要和老兒一同返鄉,卻沒想到被——!”說到這里,那老漢便掩面痛哭起來。
宋二郎聞言安慰道︰“你也莫要悲傷,你兒子乃是受了吳賊哄騙,他們見我軍勢大,打不過,便想要散布謠言,騙的你們各自返鄉,那時你們勢單力薄,還不是任憑他們擺布?你兒子不知不覺的成了吳賊手中的刀,著實可憐得很!”說到這里,宋二郎吩咐手下將這兩個老漢放回,還每人賜了十匹絹以作燒埋之用,兩個老漢千恩萬謝的退下了。
三當家見那兩個老漢退下了,大聲笑道︰“大哥倒是好心腸!這兩個老兒遇到了大掌櫃,也算是有福氣了。”
“你懂得什麼!”宋二郎冷笑了一聲︰“你鞭打砍頭,那些百姓不過是怕你威勢,敢怒不敢言罷了。若不以德行懷人,遲早會卷堂大散,那時候可就後悔莫及了!”
三當家雖然听了似懂非懂,但本著“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格言,趕忙豎著大拇指道︰“大當家果然深謀遠慮,非我輩能及呀!”
宋二郎擺了擺手,制止住三當家接下來的諛言,在屋中繼續踱步思忖起來。三當家雖然不知道宋二郎此時心中想的什麼,但還是知機的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全黑了,宋二郎這才突然站住腳步,抬起頭來,雙目直視三當家,低聲道︰“老三,你以為我們還贏得了嗎?”
宋二郎聲音雖然不大,但听在三當家耳力便如同打雷一般,不由得顫聲反問道︰“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二郎聞言便明白了三當家心中猜疑自己在故意試探他,趕忙解釋道︰“老三,你我獨處一室之中,有什麼話出自你口,進得我耳,便再無第三人知道,有什麼話你盡管說便是,不用顧忌!”
三當家猶疑了片刻,終于低聲道︰“依小弟所見,咱們現在擁兵十余萬,老四操練的那兩營兵也頗為精悍,勝負尚未可知吧!”
“那些都是烏合之眾,老四那兵再精銳能比的過吳兵?”宋二郎冷哼了一聲。
“那大哥你為何當時要起兵?”三當家瞪大了眼楮︰“這不是自尋——?”說到這里,他才發現自己話語不太吉利,趕忙閉住了嘴。
“此一時彼一時而已!”宋二郎冷然道︰“當時我想的是若是湖南大亂,四方勢力定然隨之而起,那時吳軍雖然精強,但畢竟樹敵過多,若是多方並起,他應付的了這一頭應付不了那一頭,我們就有機可乘。可是現在已經起事兩個月了,連馬楚都沒有動靜,呂方出鎮武昌之後,又有哪個敢來捋虎須,吳軍已經漸漸騰出手來了,卻不急著出兵,還先以懷柔之計散去民心,只怕形勢不妙呀!”
听宋二郎說到這里,三當家已是額頭上汗如雨下,低聲問道︰“那大當家以為我等當如何行事?”
“如今之計也只有見機行事了!”宋二郎嘆了口氣,他本來心中早已有了不少念頭,只是平日里強自壓制住了,方才從那兩個老二口中的消息便好像催化劑一般將其激發出來。說出來後,才覺得心底一陣恐懼。正當此時,外間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不自覺地抬起頭來,向門外望去,只見外間站了一人,卻是商錦忠,急聲道︰“不好了,邵州那邊出事了!”
“邵州?”宋二郎與三當家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疑惑之色,邵州乃是馬楚的地盤,俗話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雖然馬楚那邊並沒有承認流民軍打出“興復大楚,驅逐吳寇”的大旗,但這兩個月來還是保持著一種善意的中立,而且還有部分楚軍向流民軍出售甲仗。在流民軍的高層對于馬楚起兵反吳是很有期望的,現在雖然邵州方面一直沒有動靜,但一直以來都是流民軍穩固的後方,現在卻說那邊出事了,對于他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不錯,正是邵州那邊出事了!剛剛得到的消息!”商錦忠走近屋來,滿臉都是風塵之色︰“邵州馬希聲發出檄文,說有逆賊謊稱其父名義,荼毒生靈,當起兵討伐之!”說到這里,商錦忠咽了一口唾沫,繼續道︰“听探子送來的消息,三日前邵州發生兵變,馬希聲將自己的數個兄弟剝奪兵權,盡數拘禁在府中。”
“怎麼會這樣,馬希聲他與呂吳有不共戴天之仇,怎的反倒掉過頭來幫吳賊了!”三當家听到這個消息,便好似當頭挨了一棒,在屋中來回走個不停,突然停住腳步,對宋二郎問道︰“大哥,你快拿個主意!”
宋二郎卻並沒有回答三當家的問題,他先將方才從那兩個老兒口中得到的消息對商錦忠敘說了一遍,才沉聲問道︰“老四,你足智多謀,又在吳軍中呆過多年,眼下情況便是這般,你以為是應該守、降、走?”
商錦忠稍一沉吟道︰“守是不成的,如今馬希聲既然已經倒向吳賊,呂方又出鎮武昌,衡州便已經是一塊死地,義軍若是留在這里就只有死路一條;降更是不可,我輩起兵本就是為了申明大義于世間,討伐呂方這個倒行逆施的獨夫民賊,又豈能屈身侍賊?依我之見,如今之計只有走為上策了!”
“走?”宋二郎微微一愣,旋即問道︰“那往何處走呢?”
“向東南方向,郴州方向!”商錦忠走到地圖旁,伸手在上面比劃道︰“衡州的北面是潭州,東面是袁州、洪州,皆有吳軍的重兵守衛;西面是辰州,地形崎嶇,多為蠻族,不易籌集軍糧,且多瘴氣;南邊是邵州,有馬希聲的楚軍,在後面則是吳國的靜江軍,其大將為王茂章,乃是有名的宿將。唯有東南方向的郴州,乃是吳國新近割去的州郡,還有其後面的建武軍土地肥沃,物產豐富,其府廣州與海外連年貿易,積蓄的金帛累計如山,卻無重兵把守。正是義軍的用武之地。如今呂方窮兵黷武,與大國勾兵,並無余力討伐,只要我們佔領了建武軍,據五嶺為險,北抗吳賊,難連蠻夷,以其資財養兵,大業可成呀!”
宋二郎看著商錦忠所指劃的路線,眉頭微皺,臉上陰晴變化,顯然腦中正在做著緊張的思想斗爭,一旁的三當家听了商錦忠如此宏大的方略,冷哼了一聲道︰“老四你說的倒是輕巧,這衡州城中光是丁壯便有十余萬人,就憑兩條腿走到廣州,只怕還在半路上就被吳兵趕上殺了個落花流水了,大家一齊做了個孤魂野鬼,不得返鄉。”
商錦忠笑道︰“三當家卻是不知,我們從出衡州,沿著耒水逆流而上,抵達郴州之後,再改由運河便可轉至武水,沿其而下便可匯流珠江,然後直抵廣州。以舟船饋運輜重糧秣,士卒皆可輕裝而行,何難之有?”
“那舟船呢?十余萬人的船只,倉促之間如何辦得?”三當家不甘示弱的問道。
商錦忠不假思索的答道︰“傳令四境,將舟船盡數集中,若是不夠的,便將城中房屋拆除,以其梁木臨時趕制木筏船只,又有何難?”顯然他在來時的路上已經有了準備,否則絕不會答的如此順暢。
宋二郎猛的一揮手臂,制止住了三當家繼續政變︰“好了,老三別說了,既然起來造反了,哪有那麼多萬全之策。便按老四說的辦!說來當年黃巢也是走了一遭廣州,回來還當了大齊皇帝!”說到這里,他的臉上肌肉扭曲,看上去竟然有些猙獰。
商錦忠見宋二郎同意了自己的建議,十分高興,笑道︰“那好,既然已經定策,那事不宜遲,我便立刻出去準備出的事了!”說罷對兩人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了。
“便勞煩四弟了!”宋二郎將商錦忠送出門外,站在台階上拱手行禮,待到商錦忠走遠了方才放下手來。一旁的三當家冷哼了一聲,對宋二郎低聲道︰“大當家,真的要走嗎,須知咱們的根基可都在和湖南,若是離了此地,比的可就是誰的人多了,老四他行伍出身,又將船隊的事情抓在手里,只怕其志不小呀!”
“敢和呂任之對著干,膽子自然是不小的!”宋二郎不置可否的答道,卻沒有正面回應三當家的話語。對宋二郎性格十分了解的三當家並沒有繼續說話,一時間兩人都各懷心事,沉默不語。過了約莫半響功夫,三當家對宋二郎道︰“大哥,既然要遠徙,那我先去處理幾樁家事了!”言罷便轉身退下了。
衡州茶陵,低矮的城牆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流民軍尸體,鮮血滲入夯土之中,呈現出一種讓人惡心的紫黑色。就在半個時辰前,一支突然出現的神秘軍隊動突襲,攻佔了這座位于衡州東部,臨近江西吉州的縣城。
王自生站在城門旁,正一邊用馬鞭輕輕的敲打著自己的掌心,一邊仔細打量著堆放在城門兩旁的流民軍尸體,和繳獲的軍器。他身後尾隨的兩名身披鐵甲的吳軍將領站的筆直,面對這個年紀輕輕,卻十分精明強干,深得吳王信重的上司,他們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這便是亂民的頭目?”王自生用輕輕的用右腳將面前的一具尸體翻了過來,使其仰面朝天,這個死者光著上半身,**的雙腳沾滿了污泥,到處是龜裂的口子;黝黑消瘦的上半身有四五處傷痕,但致命的那一處是在右下胸那處,應該是一支長槍從那里刺穿了他的肺葉,這從他嘴邊那已經黑的血跡可以看出。死者雙目圓瞪,臉上還保持著臨死前嗔目大呼的模樣,勃勃而有生氣。
“不錯,正是此人!”王自生身後的吳軍將佐趕忙上前答道,他從一旁的手下手中取過一柄刀柄瓖銀的佩刀,從式樣來看正是吳國新軍的中級將領常用的,雙手呈了上來道︰“這柄刀便是從這廝尸身上取來的,末將破城之時,賊眾已然大潰,唯有此賊頑冥不化,領著十余人死戰不降,結果那十余人全部都被斬殺!”
“哦?死戰不降?”王自生重復了一遍手下的對守軍頭目的評價,轉身開始檢查一旁的那十幾具尸體來,只見這些尸體身上衣衫襤褸,體型消瘦黝黑,但都有一個特點,雖然個個身上傷痕累累,但絕大部分傷痕都是在胸前和兩肋,在背後的卻只有一人。
那兩名吳軍將佐看這王自生在那邊翻檢著這十幾具叛軍尸體,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陰沉起來,不由得面面相覷。他們此行依照主帥的命令,一路從吉州入湘,潛行直撲茶陵,一舉突襲攻破此城,旗開得勝,也算是有功之臣了,可看王自生的神色,莫非自己還出了什麼紕漏不成?
此時王自生已經將這十余具尸體翻檢過了一遍,抬起頭來問道︰“這些叛賊所使用的軍器在哪里?”
“便在門內!”吳軍將佐忙不迭引領著主將向城門內走去,只見城門內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堆滿了各種各樣亂民所使用的武器,這些武器的種類繁多,有竹槍、木弓、棍棒、鐵叉,唯一共同的特點就是十分粗陋。一旁的吳軍將佐笑著解釋道︰“這些亂民拿著這些家什還敢造反,待到大軍一到,自然是化為糜粉。鐘留守也當真無能的很,居然被這種貨色打得龜縮在潭州不出,還勞動少將軍走一趟——”
“閉嘴!”王自生一聲厲喝打斷了手下的話語,他轉過身來,臉上已是鐵青︰“你們懂得什麼?這些叛賊眾寡懸殊之下還死戰不降,這等厲賊又豈是可以小視的?他們有十余萬之眾,你們若是因為他們甲仗粗陋而小視他們,肯定要吃大虧!”
“是!”那兩名吳軍將佐被王自生這一番訓斥,臉上那自得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躬身听命。王自生冷哼了一聲,隨手將右手的皮鞭虛劈了一下,下令道︰“傳令下去,你們前部出,目標耒陽!”
“耒陽?”那兩名將佐聞言一愣,但在王自生的威嚴下也不敢多言,趕忙躬身領命退下準備去了。原來此番吳軍總得進軍方略乃是分兵三路,先由崔含之接替鐘延規,加強對潭州的防御,將民變控制在湖南省西南部;同時讓王茂章從桂州出,壓制馬楚余部,防止其與流民軍合流,同時威脅其的側後方;而王自生則領軍乘船抵達吉州之後,再沿陸路入湘,佔領茶陵後,沿淶水進取衡州,三路圍攻一舉撲滅叛亂。但王自生現在卻臨時改變方略,去進攻位于衡州南部的耒水上游的耒陽,在古代的技術條件下,三軍進行這麼復雜的協同是非常困難的,這樣一來很容易出現互相配合失誤,戰局出現不利。雖然這個方略這兩名吳軍將佐也事先知道,但王自身身為軍主,威勢是何等之重,他們兩人又哪里敢多言呢?
待到兩人退下,王自生又仔細的看了看那具死戰到底的流民軍頭目尸體,良久之後,對身後的親兵吩咐道︰“來人,將此人擦洗一番,再去給他找副棺材,好好葬了。這等勇士的尸體,又豈能成為野犬腹中之物!”
“喏!”那親兵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有十幾名吳兵進來將那流民頭目的尸體抬了出去。王自生走出城門外,他突然改變行軍路線也不是沒有理由的︰本來此番吳軍這番分兵合進,便是先以其他兩路吸引叛軍的注意力,而他則領輕兵從敵方屬于防備的江西方向長驅直入,直搗腹心,以流民軍的烏合之眾,倉促之下必然大潰,如此便能盡快平定此番變亂。但經過茶陵之戰,王自生不由得重新評價了流民軍的戰力,雖然他們裝備粗陋,士卒也並不精煉,但那種死戰到底的氣魄的確震撼了他。如果這十余萬人都是這般模樣,縱然自己能夠依據擊破衡州,其部也必然四出潰逃,到時候荼毒四方起來便如同黃巢一般。與其這般,不如先取耒陽,切斷流民軍南下的出路,將其封鎖在衡州附近,一舉屠滅更為有利。王自生又思忖了片刻,招來軍中記將自己的想法寫成信,由隨行攜帶的信鴿往建鄴,然後再從建鄴分別往武昌和潭州。
流民軍軍營,傍晚,士卒們依照自己的部伍,圍坐在火堆旁,等待著自己的晚飯*w.aoshu8.com*泡!書*谷物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人們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空氣中不時傳來低沉的笑語聲對于這些容易滿足的人們來說,只要一點點東西便能讓他們感覺到歡樂了,但是在人們臉上的歡笑下,不難看出難以掩蓋的隱憂
這幾日來,衡州城內流傳著這樣一個消息︰流民軍即將離開這里,遠徙他方,城外水邊堆積如山的依靠拆除城內建築獲得的木材和大量船只證實了這個消息這對于這些剛剛擺脫了饑餓威脅的人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古代中國的農民幾乎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為安土難遷的一個族群了,除非是沒有其他選擇,絕大多數人都寧願在家鄉沉默的忍受貧窮和饑餓,而不願意離開家鄉去承受未知的命運無疑這對于這些集中訓練的流民軍士卒也有一定的影響,畢竟就在不久前他們還是些樸實的農家子弟,他們的田宅就在衡州附近的州縣之中
這時,士卒人群中傳來一陣聳動,就好似有條小船劃過了平靜的水面商錦忠走過軍營中,巡視著兩邊的正在等待進食的士卒,踫到熟識的,他還叫出對方的名字,開上幾句玩笑這位“武安軍”行軍司馬,實際上的流民軍的核心力量的最高指揮官,穿著一件粗麻制成的黑色短袍,腳上也只有一雙草鞋,頭上戴著黑色 頭,唯一能夠將他和四周的士卒區分開的,便是他腰間掛著的那柄銀柄佩刀在攻破衡州之後的這些時日里,商錦忠處于一種非常亢奮的狀態,每日里最多不過睡上一兩個時辰,餓了便啃兩口干餅,白日里要訓練士卒,而夜里則要巡閱軍營,整個人就好似一個高旋轉的陀螺一般,忙得不可開交但是他卻並不覺得這有什麼苦的過去的苦難就好像熔爐,將這個曾經的吳軍逃兵的靈魂淬煉的像鋼鐵一般,充滿勇氣和力量在訓練之余,他用自身的經歷作為例子,告訴流民們呂吳是他們所有苦難的根源,只有將其消滅,天下窮苦百姓才能過上人一樣的生活
正當商錦忠快要走到軍營的西門,右邊火堆旁一人站起身來,對其喊道︰“將軍,可是要開拔了?”
“喔?”商錦忠有點詫異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三十出頭的年紀,略微有點佝僂身體,粗大的手足,眸子里卻透出來莊稼人所特有的一種孩子般的天真和坦然他微微一笑,問道︰“你怎的知道?”
那士卒得意的笑了一聲,道︰“水邊那麼多船,還有木筏子,城里還拆了那麼多房子,肯定是要開拔的樣子,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看的出來”說到這里,這個中年男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種孩子氣的得意,有著一種奇怪的感染力
商錦忠並沒有直接回答那軍漢的問題,他敏銳的從火堆旁的人們的臉上感覺到了希冀和隱藏的不安,他並沒有像他昔日的上司一般用呵斥和皮鞭來強壓下這種不安,而是微微一笑,走到火堆旁,像他身旁的那些人們一樣一屁股坐了下來,舒服的吐了一口氣,笑道︰“走了許久,肚子也餓了,晚上便和大伙在同一個鍋里舀勺了”
看到商錦忠的行動,火堆旁的人們發出一陣輕微的歡呼,他們很清楚這是對方一種表示善意和交流的行動,像這樣的交流商錦忠在過去的日子里已經有很多次了這時鍋里的粥已經好了,方才那個軍漢笑嘻嘻的用自己的碗盛了一大碗粥,雙手遞了上來,笑道︰“將軍你嘗嘗,這粥味道還不錯”
商錦忠接過粥碗,對熱氣騰騰的粥吹了幾口氣,才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他閉上雙眼,仿佛在品味碗中粥的味道,火堆旁的眾人都緊張的看著他的表情終于商錦忠睜開雙眼,滿意的砸了砸嘴,笑道︰“不錯,這粥倒是香的很”
看到商錦忠的表情,火堆旁的人們發出了一陣歡愉的笑聲,那軍漢一邊為同伴盛粥,一邊得意的笑道︰“不是咱家自夸,當年在鄉里,咱家的粥飯便是有名的,每次趕墟的時候,憑著收益可沒少掙”
“哦?當真如此?那我今日可要多吃一碗了”商錦忠笑著將已經空了的粥碗又遞了過去,這種親密的表現贏得了人們的好感,那個分粥的軍漢用一種幾乎可以說是炫耀的姿勢接過粥碗,盛滿後又遞給了商錦忠
商錦忠接過粥碗,喝了幾個便將粥碗放下,道︰“大伙兒可是對離開家鄉,有些不安嗎?”
人們听到首領突然的發問,紛紛放下了手中的碗,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過了片刻,還是那個分粥的軍漢說道︰“是有點,大伙兒都是鄉下人,最遠也就去過縣里,幾十里地便是出遠門了,這一下要遠行,拋下祖宗陵墓,的確都為難的很?”
商錦忠點了點頭,笑道︰“說的不錯,若非是不得已,誰都不願離開拋妻別子,離開祖宗陵墓不過列位可知曉某家是哪里人?”
那軍漢看了看旁人,稍一猶豫答道︰“听將軍口音應該不是本地人,具體是哪里人氏卻不知曉”
“某本是廬州人氏,在家中行二,相熟的都喚我二郎家中也有百余畝薄田,也算的上是中產之家,我少小時便好武事,後來便從軍在吳軍炮隊中當個伍長”商錦忠說到這里,看了看周圍眾人臉上驚疑之色,才笑著繼續說道︰“天佑十年時,呂吳討伐南漢,我兄長被征發為民夫,得了疫病便喪在南方,連尸骨都拋在異鄉天佑十二年,馬楚與梁國合攻呂吳,呂方大發淮南、江東、兩浙、江西士眾迎戰本來我兄長已經喪于戎事,父母身邊只剩下我小弟一人,可以免役的,但我家在村中乃是小姓,村中豪右便賄賂了小吏,將其又強自征發了去我老父本已年近五旬,氣病交加,在榻上纏綿了半旬便去了,我妻子只得帶了孩兒改嫁他人我氣不過便當了逃兵,投了楚軍,在呂師周將軍麾下,後來呂將軍兵敗,我不得已便逃止宋當家……”
“就這樣,我來到了衡州,直至今日”
周圍眾人不禁惻然,不少人已經眼圈微紅商錦忠的苦難經歷可以說是唐末五代時期無數下層百姓的縮影黃巢之亂在推翻了唐王朝的腐朽殘酷壓迫的同時,也將整個帝國舊有秩序全部摧毀,在帝國的尸體上生長出來的大小藩鎮們無所顧忌的壓榨著下轄的百姓,以獲得資源進行殘酷兼並戰爭,呂吳就是大小藩鎮中的一個典型的例子,呂吳大軍東征西討,不斷擴張重建立秩序的過程,同時也是千千萬萬百姓的鮮血和眼淚匯成海洋的過程這些不久前還是流離失所的流民的人們很容易就從自己的過去中找到了和商錦忠的苦難經歷相似的東西,不能不感覺到相通的同情和憤怒
終于商錦忠講述完畢了自己的經歷,他的目光掃過四周每一個人的臉上,用一種平穩的語氣道︰“我也想留在廬州,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在一起,對父母盡些孝道但官府不讓我留在家中,我只得去吃這兵糧;我也想放下刀劍去自耕自食,過些安生日子,可家中兄弟死于戎事,老父早亡,妻子改嫁,又讓我歸于何處?無家可歸之人並非我商錦忠一個,這衡州城中十余萬人,哪個不是實在熬不下去了,才不得已做這掉腦袋的營生?那呂方領著他那些貪官污吏,恨不得把天下百姓的骨頭都給嚼碎了吞下去,若是留在家中,大家遲早都是一個死,不如起來拿起刀仗,將世間不平之事,不平之人盡數斬除,才能共享太平”
“將軍說的對,殺盡不平方太平,不講這些豺狼虎豹全部斬盡殺絕,咱們這些受苦人就活不下去”
“對,我算是看透了,這天下早就沒種田人的活路了禾苗還沒長高,官府便來征稅,那些奸商便來強逼我們借那七分、八分的閻王債,谷子還沒進倉便全是他們的了一年從頭忙到尾,腿桿都忙爛了,可種出來的谷子、布匹,又有多少能落到自家呢?還不如起來將這些狗官、奸商全部殺光了,再過天平日子”
憤怒的咒罵聲從眾人的口中噴射出來,漲紅的面孔,劇烈起伏的胸脯,暴露的青筋商錦忠的話語就好像一顆火星,將所有人的多年一來淤積在心底的積怨點燃了,正義的憤怒迅的驅散了對離鄉的疑慮和未知未來的恐懼這些淳樸的人們決心用生命來換得一個加公平的世界
商錦忠輕輕的拍了拍手掌,去掉方才手掌上沾上的灰塵,對于自己語言的效力,他很滿意他正準備起身離去,卻注意到不遠的營門跑進來六七個人來,為首的那人正是三當家,看他們神色慌張,東張西望的樣子,好似在找什麼人一般
商錦忠站起身來,正要向其打個招呼,三當家已經看到了他,趕忙一邊高聲叫喊,一邊快步跑了過來泡-書_w.aoh)
“司馬,司馬有要緊事,大當家讓我來找你”三當家一把抓住商錦忠的胳膊,便拉著他向外扯,向營外去了,只留下一群還沒有完全平息激動情緒的軍漢們
“長史見召到底是何等事”商錦忠坐在馬上問道一旁的三當家做了個手勢,讓身旁的隨員離得遠了些,方才策騎靠近了商錦忠,低聲道︰“大事不好了,耒陽那邊敗兵來報,吳軍已然攻佔了那里”
“什麼?”商錦忠耳邊仿佛晴空里打了個霹靂,身子一晃,險些從馬背上跌落下來,一旁的三當家趕忙伸手扶住,低聲道︰“大哥得到消息後就下令立即將敗兵禁閉起來,以免走漏了消息,讓我立刻來找四弟你商量”
“嗯,大當家處事果然老練,這消息的確走漏不得”商錦忠點了點頭︰“不過耒陽失守的消息也隱瞞不了多久,我們得盡快拿出個對策來”說到這里,商錦忠狠狠的踢了一下馬肚子,驅策著坐騎向刺史府飛奔而去
一行人到了刺史府堂前,商錦忠跳下戰馬,只見堂前站滿了披甲持兵的衛士,戒備森嚴,細看竟然都是當年跟隨宋二郎在江湖上闖蕩的部曲賓客,族中子弟商錦忠暗想這個大當家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但實際上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現在強敵壓境,他這般準備應該是為了壓制流民軍中的其他潛在不穩定勢力,若非有這樣一個後台在後邊支撐自己,自己也沒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大展拳腳,打下這樣一個局面來想到這里,商錦忠心中不禁暗自對宋二郎生出一股感激之情來
“老四,你總算來了”宋二郎站在堂前來回踱步,看到商錦忠進來了,趕忙上前一把抓住對方右臂,便向里間帶去,一邊走一邊說道︰“老四,那幾個敗兵便在後院,除了你便再無其他人見過,快快拿個主意,咱們這副擔子可就全部壓在你肩膀上了”
“大當家可別這麼說錦忠不過是做了些份內事罷了”商錦忠趕忙遜謝道,一行人來到後院,只見地上蹲坐著六七個衣衫襤褸的漢子,正圍著一個陶罐的吃著什麼,看他們狼吞虎咽的模樣顯然是餓的緊了宋二郎咳嗽了一聲,一人抬起頭來,趕忙站起身來,躬身道︰“小的見過長史、司馬”
宋二郎嗯了一聲,沉聲道︰“軍情緊急,你們快將耒陽那邊的軍情一一道明莫要耽擱了”
那些漢子趕忙你一言我一語的敘說起來商錦忠凝神細听,原來自從他準備沿耒水南下,進取吳國建武軍大體為今天廣東省所轄地域之後,就先派遣了一千兵到耒陽打前站,並預先將部分糧食輜重通過水路運往耒陽,以免十幾萬人一下子行動起來,自相堵塞這幾日商錦忠忙得跟陀螺一般,眼看諸般事宜已經大體完成,潭州方向的吳軍和聲稱要討賊的馬楚軍都沒有什麼動靜,眼看再過了兩三日等那些船只從耒陽回來就要動身了,卻沒想到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一支吳軍了,將這耒陽城給佔領了,那些輜重糧食還有不少船只自然都落入了敵軍手里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此時商錦忠的感受,那就是“飛來橫禍”
商錦忠強打起精神,又詢問了那些敗兵一些問題,確認了這支攻破了耒陽城的武裝乃是呂吳的正規軍,並且攜帶有數量眾多的輕重火器,而且通過旗幟來判斷,數量不少于兩個營,六千人這樣大的一支軍隊在這個節骨眼突然出現在耒陽這個地方,顯然呂方早已預料到了自己遠遷兩廣,避其鋒芒,以求發展的策略,先前潭州方向呂吳軍隊的遲緩行動不過是為了麻痹義軍主力留在衡州,而派出一支偏師迂回切斷了義軍唯一的逃生之路商錦忠過高的估計了呂方的策略,攻擊耒陽,切斷流民軍南逃道路其實是王自生的自作主張,而大意的自己卻在潭州浪費了這麼長時間一想到這里,商錦忠心中不禁悔恨不已
宋二郎看到商錦忠站在那里呆呆出神,臉上神色變幻,還以為他發痴了,小心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沉聲道︰“老四,你沒事?”
商錦忠打了個靈醒,才看到宋二郎關切的眼神,臉上微微一紅,低聲道︰“大哥放心,小弟沒事,方才只是想事情出了神”
“那就好,那就好,咱們義軍現在可少不了你這個司馬”宋二郎笑道,隨即他靠近商錦忠低聲問道︰“現在該如何處置?”
“立刻出動,奪回耒陽”商錦忠毫不猶豫的答道︰“吳狗剛剛攻破耒陽,立足未聞,且其兵不過六千,與潭州之敵相距數百里,緩急不得相救;馬楚雖言伐我,但其與吳賊各有私意,必不會出力死戰若我焚其歸路,示士卒以死意,以十萬之眾臨之,必能大破,打開通往建武軍的通路”
“攻耒陽?”听到商錦忠的主戰建議,宋二郎的神色立刻猶豫了起來,顯然他對于攻克耒陽的信心並不充足一旁的三當家插口道︰“老四,當真要攻耒陽嗎,吳賊佔了此處,咱們繞過去不就行了?”
商錦忠耐心的解釋道︰“三哥有所不知,那耒陽乃是耒水上的要沖,我們若是要沿耒水而下就避不開此地”
“那我們走陸路不就可以了?”
“我義軍十余萬,其中老弱眷屬便有四萬,輜重是無算,若是走陸路,加之道路崎嶇,只怕一日也行不了十五里路,很快就會被身後的吳賊追上而且繞過耒陽路途遠不說,在耒陽的吳賊也可遣輕銳尾隨其後,侯隙而擊,義軍成軍未久,如何抵擋的住是以唯有拿下耒陽才是唯一出路”
商錦忠語畢,屋中頓時靜了下來,宋二郎和三當家都各懷心事,默然不語,商錦忠等了一會兒,急道︰“大當家,大哥你快些下令發兵,小弟願為前鋒”
“莫急此事干系重大,豈可倉促發兵”宋二郎擺了擺手,臉上神色倒有些怪異商錦忠見狀道︰“兵貴神,可是耽擱不得的,此時潭州那邊吳兵還沒有動靜,只要拿下耒陽大事尚還可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呀”
宋二郎並沒有立即回答商錦忠的問話,而是做了個讓屋內其余人退下的手勢,待到屋中只剩下三當家、商錦忠與他三人的時候,宋二郎壓低聲音問道︰“老四,你覺得拿下耒陽你有幾成把握?”
商錦忠一愣,隨即答道︰“大哥為何這般說話”
宋二郎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沒有八成把握攻下耒陽,我們不如就撫”
宋二郎的話語就好像當頭一棒敲在商錦忠的頂門上,商錦忠頓時目瞪口呆,耳邊傳來宋二郎慢條斯理的話語聲︰“我們現在麾下有十萬之眾,老四你訓練的精兵也有六千人,若是就撫的話,少說也能給個知縣什麼的當當,便是刺史、知州也不是不可能,也是享不盡的富貴榮華,俗話說‘殺人放火被招安’,這也是尋常事,咱們有實力在手,也不怕呂吳那邊有啥花樣反正我們幾個也都是用化名起事的,若是上邊追查禍首,便將那些流民頭目砍些個腦袋送過去,那些吳軍將領的戰功也不少了,他們又何必和我們拼死拼活呢?我平生做事情講的就是一個穩妥,若是老四你沒有八成以上把我,不如便听我這招”
“夠了”一聲斷喝打斷了宋二郎絮絮叨叨的話語商錦忠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想要直指宋二郎,又放了下來,搖了搖頭,用一種苦澀的聲音說道︰“大哥,當日你我在山中,聲言鐘延規雖名為官,但殘民以逞,其實為賊;我雖為賊,但取不義之財,以濟百姓,其實為官那是何等英雄,今日我們起兵反吳,雖然遭遇挫折,但比起那時來豈不勝過千百倍,大哥卻這般模樣,叫小弟好生小看了?”
商錦忠這一席話下來,宋二郎臉色微變,正欲開口說些什麼,一旁的三當家上前一步喝道︰“商錦忠,若非大哥,你豈能有今日,竟然敢如此和大哥說話,還不快快下跪謝罪”
商錦忠冷哼了一聲道︰“大當家衣我食我,恩同再造,我商錦忠自當報答,但這是私恩大丈夫生于世上,豈可以私恩而廢大義我若是降于吳賊,豈不是拿那些死在槍炮刀劍之下的弟兄們的血來染紅官袍?大當家,你做此不義之事,縱然不死,夜里又豈能安枕?今日之事,我商錦忠頭可斷,血可流,而膝不可彎”
商錦忠這一席話說的擲地有聲,三當家听得有些又羞又怒,他得知吳軍攻陷耒陽之後,早就搖動了,見宋二郎力主就撫,是又驚又喜,商錦忠這般堅決反對,讓他如何不惱火,他正欲開口反駁,卻只見宋二郎臉上滿臉羞愧道︰“老四,你說的不錯,我一時糊涂,竟然說出這等不義的話來,還是你腰桿子硬,要不然就釀成大錯了當真是慚愧無地,請受我一拜”說話間,宋二郎竟然真的向商錦忠斂衽拜了下去
“拜不得”商錦忠又驚又喜,趕忙上前伸手扶住宋二郎,不讓他拜下去正在此時,他突然覺得小腹一涼,接著便是一陣火辣辣的疼,抬頭一看,只見那宋二郎跳到一旁,右手提著一把匕首,鮮血淋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