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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章绸缪
温热的感觉自面上的肌肤传递了进来。这种熟悉而温馨的感觉就仿佛是残留在幼时记忆中那母亲的手抚摸的感觉。舒服得几乎让人不愿醒来,永远这样睡下去。
恍惚中似乎隔不了多少时候,就有人来喂自己一些芳香苦涩的液体。昏迷过去之前那种疲乏待死的感觉也开始渐渐褪却。
终于,身体中出现了一种若被火焚的燥热感觉,这感觉先前若星星之火一般,间歇的灼痛着自己,后来日渐壮大,终成燎原之势,煎熬得自己不得不努力的与之抗衡着。
也不知道在这样的痛苦里度过了多少时候,身体中蓄积已久的能量终于霍然爆发,若山洪滚滚一般,猛然宣泄出来!
眼前忽然光芒大盛!直到迷糊了好一会,宝玉这才发觉,自己正坐在一张软榻上。额头上汗水密布,浑身上下衣衫悉数湿透,耳中鸟语宛转,眼前正是阳光灿烂满天,顿时令他生出强烈的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茫然四顾,眼光忽然落到了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一名满面惊喜,激动得口唇不住蠕动却说不出话来的老者面上,艰难道:
“莫非,莫非你……你……?”
这个“你”字后面的话在心中喉中萦绕轮回了无数次,饶是素来博闻强记,能言善辨的宝玉,此时也艰于言辞了。
此时老者已略微平复了心情,大步行到床前,老泪纵横道:
“小少爷!没想到老奴还能见到你!”
原来此人乃是宝玉那世里的外公身边自幼相随的一名忠心耿耿的家人,当年为了掩护主人的安危,不惜舍身滞敌,也葬身在那死难了千万人的熔岩血渊中,不意后来石柳也在那处遇难,关键时刻,吸收了巨大能量神兵感受到他真灵未昧,也将这熟悉的旧人一同携来了这异世!
不过相对于宝玉有神兵护佑而言,他获得身体的过程则缓慢得多,一直等到半年之前,焦大酗酒过量,濒临死亡时这才成功获得了其身体。之后又要忙与于新身体融合,又要急于恢复自身实力,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好在宁府中原来那个焦大横行搅扰惯了,旁人巴不得他安静几日,也未来管他。
同时他的城府也极深,在未获得确实证据之前,虽然心中有疑,也不贸然与宝玉相认,只在暗中观察,直到前日宝玉动怒,施放了神兵之威,这才确认了小少爷的真正身份,前来相助。
宝玉听他一声熟悉非常的“小少爷”出口,顿时知道面前这个焦大乃是前世里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多半境遇与自己相同,因缘巧合的来到这世上,心中立刻百感交集,此时的他顿时百感交集,主仆二人回忆起那颠沛流离的往事,禁不住真情流露,抱头痛哭。
一场淋漓尽至的宣泄过后,两人渐渐回复理智,外间人听到响动,知道宝玉醒了转来,又惊又喜,顿时四处通报,传遍全庄——聚贤庄中人自宝玉昏迷着被抬回来以后,便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的人心惶惶中。此时听得他无恙醒转,全庄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贾诩,吴用,张辽等都鱼贯而入,前来探问,而典韦也由人搀扶着随后前来——他的伤势其实并不重,不过是皮外之伤,大罗教圣女那一掌的目的乃是引发了他残余下来的所有的潜力,使得叠力神术的后遗症立刻发作,因此当时动弹不得……
宝玉一问起当前情况,原来自己已整整昏迷了五日,当时力敌大罗教圣女时本就受了重创,后来更是殚精聚智,一举反破了大罗教苦心谋划的绝杀之局,更是心神俱伤,在官员面前表演完那场戏后就昏迷过去。
其实当时现场事实与宝玉所言之矛盾处颇多——毕竟赵月林确是死在他手上的——若任施经威等积年老吏细细勘察,不难发现其破绽之处。
可是此时贾诩也闻讯赶来!
他乃何等人物,怎会任此等局面发展下去?遂果断下令,命庄中数名死士身携与大罗教有关物证后在现场制造混乱,杀伤了数十名倒向大罗教的官吏后刻意求死!那些普通官兵衙役虽然人多,又怎么拦得住?
——贾诩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大罗教既然想撇清关系,那么我们就让他淌上这趟混水!
此时场中顿时大乱,同时赶来的聚贤庄中人借宝玉昏迷之机,以救护公子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由精通刑名律条事务的吴用领人乘机在现场大肆毁迹销痕——可怜赵月林惨死之后的尸身也被尽情蹂躏。待官府中人将场面完全镇压下来之时,凶案现场几乎是被十头水牛来回深犁过一般!这样的局面下,施经威就算是包拯在世,也难寻破绽了。
赵月林带来的随从也早已死完,此案便完全成了当时人证之间的辩论——虽然大罗教收买的那部分在场官吏齐声怀疑贾家二公子便是杀人凶手,但要讨好陈阁老,贾府的人却也不在少数,也站出来异口同声的反驳,更提出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论点:若那白衣女子心中无鬼,为何要匆匆遁去?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堂上争辩得沸沸扬扬,看来就算闹到御前,只怕也难以决断。
显然,这案子办到这份上,其中还牵涉到了神秘的大罗教,又难以给宝玉定罪,已定是一庄长年累月的无头谜案了。
宝玉听到这里,叹了口气,沉痛道:
“唉,当真是天妒英才,赵世兄人品,学问都是极好的,只是未免太过风流薄情了些,以至逢上这等惨事。当为我辈前车之鉴。你们记得提醒我,赶明儿得去给赵兄焚些冥钞。”
旁人听宝玉此时却来一本正经的猫哭耗子——若说风流,只怕宝玉比起赵月林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既然这般说,一干人等均只能忍着笑齐声答允,只有李逵闻言后,嘴角不住抽搐,一张黑脸涨得通红,终于忍受不了跑了出去,聚贤庄中,顿时响起了这黑厮的暴笑声。
“对了。”宝玉忽然微笑道。“你们可曾发觉那日里仓皇遁去的大罗教中人的行踪?”
在说到这个已经撕破了脸,生死相见的庞大教派的时候,宝玉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温和可亲,仿佛谈起的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热情洋溢。
吴用起身腼然道:
“说来实在惭愧,未有丝毫进展。”
宝玉展颜道:
“这些人谋算此事已久,若是被我们这样轻易查到,那也不叫大罗教了。”
说到此处,宝玉的脸上的微笑变得诡秘而残酷。
“我们找不到,不过并不代表其他人找不到!传令下去,发动一切力量联系上白道联盟中人,将我们知道的所有关于大罗教资料提供给他们,更要特别说明他们中有人受伤与那个圣女的存在!对他们的一切行动,我们表面上不介入,暗中在背后提供给他们一切方便!”
一干人计议已定,纷纷起身离去。只有焦大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有外人的时候,这老人仿佛潜伏在暗中的一个一动不动的影子,他甚至给人以一种没有生命的错觉,仿佛同摆放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一张桌子没什么两样。
当落在最后的吴用告辞以后,宝玉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有了对当前面前局势的掌控,他心里塌实了许多。转过头去方欲继续同焦大一叙别情,却见门忽然又开了,两个婀娜的人影带了熟悉的香风哭着扑入了他的怀中。
正是明显消瘦了的晴雯与袭人。
二女自从那日紫娟来报黛玉受辱,便提心吊胆的跟在后面,见事情闹得出乎意料的大,心中惊恐,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等候消息,后来见宝玉满身血迹的被抬了出来,只道他已遭不测,也顾不得羞耻哭着靠近了去。幸得那日张顺婚礼上见过袭人的人不在少数,知她是公子的如夫人,忙带两女一起回了庄。
宝玉搂着两女温软的身子,耳中听的是真情流露的悲声泣语,心中也自感动,忙连声安慰,以手轻抚以平复她们的情绪。岂知抚弄良久下,自己先已心神荡漾,手上也渐渐加力,游走范围也宽起来。
两女伏在他身上,如何感受不到他的异样?两人自来便对他千依百顺,虽觉光天化日之下有些羞人不妥,却也无甚异议。正是浓情蜜意,剑及屐张的关键时刻,忽闻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淡淡的说:
“少爷你连续昏迷了五日,体内元气方自平复,此时实在不宜近女色。”
晴雯此时已经是罗衫半解,星眸微闭,正自意乱情迷中,忽闻近处人声,忙羞得以手护胸,惊然转头,见竟有人近在咫尺,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埋首在宝玉胸前不敢抬头。
焦大前世里却是看着宝玉一手长大,对他的宠溺甚至还胜过了外公与母亲,因此宝玉在他面前公然行事也毫无避忌,听焦大这般一说,宝玉眉头一皱,揽镜自照,果见眉心红痣暗淡无光。苦笑道:
“你们两个快来见过焦公公,这次若非他老人家出手相助,我只怕见不到你们了。”
此时的焦大自出手后,功行全身,气质形貌大变,同往日那个整日里只有七分醉三分醒,衰弱老朽的焦大哪里还有半分相似之处——二女均是心机玲珑之人,心下猜测自家公子一身神奇本领多半就自此老身上学来,忙敛衽施以晚辈之礼,不敢因为他一身下人打扮而有丝毫怠慢之处。
焦大却不回礼,打量了两女半晌后对着宝玉道:
“这两名女子对少爷你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了,自你被送回来那夜起,她们同另外一名女子每日里必来门口探问十余次,自清晨到深夜,从不间断。唉,方才看少爷你的行事布置,干净狠辣,越来越有姑爷当年的风范,老主人在天之灵若能得知,也必欣慰后继有人。”
言外之意,不甚唏嘘,宝玉听说起自己那世里素未谋面的父亲,也自黯然垂首,心中默默遥想父亲当年纵横天下的风采。
袭人晴雯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见场中气氛忽然凝重低迷下来,晴雯忙挽着宝玉的手笑道:
“你无事最好,可能下地走动?你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自旁人口里得知了你那人事不省的样子,急得和什么似的,偷偷一个人跑出来寻你,幸亏茗烟听说了将她领了来。你猜猜是谁?”
宝玉大奇道:
“除了你们还有谁这么大胆子?”
忙下床来,任袭人晴雯服侍他穿好衣服,急急的向外行去。行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调皮的一笑对着焦大挤了挤眼睛。
——只有在这个慈祥关爱他的老家人面前,他才偶尔表现出自己的少年心性。
焦大苦笑道:
“原来……连这风流的性子,也从姑爷身上传承了过来。”
……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阳光灿烂。
宝玉随着袭,晴二女在庄中左绕右弯,来到了后面临江的花园中。
江水安详而平缓的静静的流着,一个着紫衫的丽影手扶梅花,向着浩淼江水的渐淡暗灰的尽头极目眺去,她的神态是忧怨的,可是却是那么的明艳,她的嘴唇美丽的翘着,唇上那美丽的幅度却也不能掩饰住唇上那么令人砰然心动的艳红,那种诱惑着人视线的红却给人以一种不惜燃烧生命的忧郁错觉。
在阳光的出卖下,宝玉分明见到了她的眼角有一点光亮自面颊上缓缓蜿蜒而下。
——能将忧伤化作自身气质来与容颜的美丽互相交错,辉映的女子,不是宝琴还能是谁?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章随从
宝玉怔住了。
在来的路上,他曾经设想了许多的对象,甚至连凤姐都被考虑了进去,偏偏就是没有想到是宝琴——
这个被他深深伤害了的女子。
对于事后的宝玉而言,将那种近乎于发泄的强暴施加在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身上,实在是于心有愧的。偏偏在他正要设法弥补这种过错的时候,局面的危急又不容许他有过多的时间。
在宝玉的心中,面前这个忧郁的少女应该是深深恨着自己的,因此他望着那清丽的容颜半晌,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措词,呆呆道:
“你……怎么,来了?”
宝琴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因为见了他而泛红的面色顿时苍白起来,雪白晶莹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分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心丧若死。旁边的袭人忙推了宝玉一把嗔道:
“琴姑娘听说你重伤,巴巴的赶了出府来瞧你!你怎的这样说话?”
宝玉也是玲珑之人,顿时觉出自己那话的语病。忙抢上一步真挚道:
“好妹妹!你别会错意了,方才我见了是你,一时间欢喜得傻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原来自去年别出大观园以后,宝琴连续遭逢未婚夫婿病亡,母亲也辞世这等人生中的巨变,不过数月里——这世上就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她一个弱女子顿时被打击得喘不过气来。一切只得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
后来来到贾府,贾母虽然疼爱于她。但也因此而招来人的嫉妒,于是背地里什么克夫,铁帚,命硬等等流言斐然,甚嚣尘上。此时寄人篱下的的她当真是欲哭都无泪。只能整日里的不停做着针线活,以疲乏来求得心里暂时的安宁。
后来贾母却唤她与宝玉琴箫合奏,又将撮合两人之意对她明言了,宝琴本来死灰一般的心中又浮起了对生活的希望——无论从各种方面来说,宝玉都是一个上佳的夫婿!哪里知晓此时贾政带了赵月林归来,变故又起!宝玉那时固然是危机重重,就连旁观的宝琴也是整日里提心吊胆。
后来事情好容易缓和下来,不料自己又忽遭人强暴,而行事者偏偏竟是心许的贾宝玉。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心理,因此宝琴虽然身体受创,却未有多么怨恨宝玉,只是心中更是对他依恋。岂知再见到宝玉之时,这冤家竟是被抬着昏迷不醒的出去!
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夫丧的宝琴来说,这种巨大的打击带给她的震撼可想而知。以至于在潜意识中,她自己也接受了旁人的命硬,克夫的说法。于这样的心态下,宝琴甚至已经抱定了此身既已属君,宝玉只要不治,自己也马上以身相殉的决心。
——这女子既然打下了这等死志,严酷的大观园中的种种规条也就自然在她心中荡然无存。恰巧她早年随父亲四处行商人,也非未见过世面的那种纤纤弱质,因此便毅然来寻宝玉。还好在出园时遇到了茗烟,将她带了入庄。
此时宝玉见玉人不仅原谅了自己那日的暴行,反倒还颇为倾心于己,宝玉自然是开心非常的。大着胆子试探性的去携宝琴的手,见她脸色微红,轻轻的挣开了。虽然如此,面上却无愠怒之色,心中知道她脸薄,见袭人晴雯在旁,有些不好意思。
宝玉也不丧气,心中知道这亮丽里搀杂了忧郁的气质的女子既然肯不顾一切来寻自己,便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哈哈一笑,便陪着三女在庄后花园中四处游耍,赏玩一番:
聚贤庄后便是茫茫苍苍的一条大江,虽然此间花园里景物陈设格局不如大观园中精美华贵,若论开阔恢弘,心旷神怡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也尽有游玩的可赏之处。
此时阳光明媚,在冬日里更有一种分外的暖煦,从宝玉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宝琴的侧脸,如白玉一般晶莹的小耳透着阳光,微微的泛着胭脂也似的红,连上面微细的绒毛也清晰可辨。整个人若一件精美而素雅的易碎瓷器一般。
而宝琴见宝玉平安无事,醒来又径直来寻自己,足见未辜负她一番深情,实觉得心中此时的平安喜乐和那种有了家的感觉,实在是近年来从未有过的。她看着眼前令人心旷神怡的浩淼江景,不觉轻轻靠向宝玉的怀里,心中只愿一生一世都这样同这占据了自己身心的男子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两人偎依良久,宝琴忽然轻轻的道:
“黛玉妹妹和宝姐姐都还在大观园中,她们一来不似我自小同父亲走南闯北,见过外面的世界,一来上有母兄羁绊,定然不能似我这样一般来寻你,但是她们的心,却都同我别无二至。你既然这般能耐,在外立下了这诺大一片家业,便当想个法子,将她们也一同接来才是——那种被思念熬煎的滋味,我是领会最深的。”
宝玉自后搂着她温软的身子,叹息了一声道:
“唉,我何尝又不想这样?但现下外面局势混乱非常,我如今处身于这旋涡的中央,稍微不慎便有覆亡之险,届时我自保虽然不难,若还要顾忌你们的安危,无论是风险,难度都要加上数倍。眼下你和袭人,晴雯来了,我自问还勉强应付得过来,但若再加上她们……唉。说着便将一切经过曲折处对她娓娓道来。”
宝琴未料到自己属意的这名男子的身上,还背负着这许多惊心动魄,刀光剑影的秘辛往事,她静静的听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无限愁伤,比李后主的“寂寞梧桐锁清秋”还要添几分无奈,增几分伤怀。
她望着天边的浮云幽幽道:
“不管将来的事如何变幻,你若活着,我便是你的人,你若不幸,我也是你的鬼。”
这几句话说得淡若春水,若细嚼其中滋味,实在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烈。宝玉闻言,心下感动,也不再说话,只是手上加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非常快的。太阳已经消亡在地平线下。却还在逝去的地方意犹未尽的将云霞焚得通红,庄中三声梆子响。显然已到了晚饭的时间。
庄中饭食虽然丰盛,但比起大观园中烹饪出来的精美菜肴的差距却何止以道里计——宝玉素来主张与下属同甘共苦,因此他要的饭食和普通庄众殊无二至——他心中先前还担心三女不大习惯这里的饭食粗陋了些,却见人人吃得津津有味,连素来饭量极小的宝琴却也添了一次饭。宝玉奇道:
“难道这厨子的手艺忽然变好了,我怎么没尝出来,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吃得这般有滋有味?”
宝琴嫣然一笑道:
“你这呆子,自家的饭菜吃起来当然特别香。”
宝琴身上素来都带着一种忧郁的气质,平日里哪怕偶尔笑上一次,也是若静谧的湖中的波纹一般,浅浅荡漾,一现即逝。方才的这嫣然一笑,却若春日中百花齐放,似乎将遁去阳光也带进了这屋子,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连宝玉看了也有些失神,又细细咀嚼她话中“自家饭菜”之意,一时间不禁有些痴了。
用完饭后,宝玉照例要去处理庄务,巡视一番,宝琴与袭人既来,那么内宅乃至庄中所居的家属等等种种杂七杂八的烦琐事务,便都交给她们料理。刚刚巡视完江旁的两处暗哨后,忽然有人喘吁吁的前来急报:
“公子,孟老领了一顶轿子入了庄!说有急事前来,望公子速速归去。”
宝玉心下狐疑——若说是探病,似孟老这等高手应当知道自己乃是精力耗尽之故才昏迷不醒,没有性命危险,用不着这般急急漏夜前来——难道是外间局势大变?
一念及此,他忙丢下手中事务,匆匆赶去。
行到书房前宝玉又是一怔,只见那顶轿子赫然被抬到了门口,四下里从人俱被遣散,陈家剩下的两兄弟与伤势半愈的清虚均守护在门外,见他来了纷纷行礼,口称公子。
宝玉掀帘进入,心中一惊,忙上前一面拜见一面埋怨道:
“孟老你怎的这般大意,怎会入夜带义父来我这荒僻所在。”
原来当中一人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俱是自然流露出来颐使气派。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正是陈阁老。
此老含笑看着宝玉道:
“你却不要怪孟老,是我自己说要来的,因为有一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亲眼证实一下。”
宝玉在陈阁老下首坐了,奇道:
“什么大事要劳动义父大驾?”
陈阁老笑而不答,旁边的孟老却面色凝重道:
“宝玉,还好你醒得正是时候,你可知道,据我们内线来报,明日贾政便将连同贾府族长,要开启宗祠,祭告先祖,将你逐出贾家!”
气氛沉默了下来,几上明亮的烛焰闪动吞吐,连带宝玉映在墙上的身影也不住动荡着。宝玉默然了半晌,与贾家的决裂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当这一刻真的来到之时,内心还是有几分触动的:
——慈祥的贾母,曾经给了他久违母爱的王夫人,甚至贾政那严厉的斥责,从此以后就离自己远去了!
很多东西,在失去的那刹那,才能觉出它的好来。
生活如是,
工作如是,
你身边的人
——更是如是。
孟老与陈阁老,均没有急着说话。他们均知道,此时是该让宝玉独自静一静的时候。
不料宝玉只是停滞了数十秒,眼中的神色复又清明,坚定的道:
“这是不是代表,支持我们势力中的那部分贾家派系的官员,也将随着贾家的表态而退出?”
陈阁老用欣赏的眼光望着他,很简约的回答了一个字:
“是。”
孟老奇道:
“你这孩子,倒还真沉得住气,知晓了这等大事后,还能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宝玉苦笑着淡淡道: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求问心无愧,岂能事事如意?”
说到此处,他眼中忽然露出狡猾的光芒,展颜一笑道:
“何况,既然义父和孟老连夜来此,那么想必早有对策,那我还操什么心呢?”
陈阁老颔首道:
“处变不惊,仍然能考虑得如此全面,确有大将风范,我且先问你,你对未来的打算是什么?
“是找个安稳地方,带了大观园里倾心于你的红颜知己隐居,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还是不甘寂寞,继续面对这些人心诡诈,凶险杀机逆流而上?”
宝玉想也不想便答道:
“当然是与宝姐姐,林妹妹一起安安稳稳的过完下辈子。”
孟老实在未料到他会如此回答,诧异的望了陈阁老一眼,却见后者面带微笑,安之若素的端坐当场。
“不过。”宝玉话意一转,面上已多了一种无奈的神色。
“眼下这个局面,我能说退就退吗?盐帮漕帮在我手上累积死伤了不下千人!抛开其他不说,我若隐居,那千人的亲属朋友一旦寻觅来报仇,便是有死无生的惨痛局面——更何况我还得罪了大罗教以及当朝二品大员!”
“我其实根本没得选择!”
宝玉的悲哀的眼神又转为锐利,又仿佛是为自己的发言作一番总结似的道:
陈阁老闻到大罗教之名,面色也凝重起来,一字一句的道:
“因此,若是想要扭转眼下这种恶劣局面的话,你便只有一条路!”
“即刻北上,投身军旅!”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章起程
听了陈阁老这石破天惊的话语,宝玉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的望着晃动的烛火。他知道,陈阁老作出这等决断,绝非无的放矢!
果然,孟老已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细细解说起来。
原来此时局势看似乎对宝玉有利,其实乃是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上——而贾家的表态无疑是打破这平衡的催化剂!陈阁老虽然担任两江总督长达二十年,又是两朝元老,势力可谓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然而得罪的明暗势力也颇多,暗中觊觎这位置的也大有人在!此次贾家势力的撤离,无疑会引起这些观望着的势力的参与!一旦发展到那种地步,己方的墙头草定然会纷纷离去,整个局面便是四面楚歌!
“并且”陈阁老淡淡的补充道。“当时在赵月林的被杀现场,你虽然运用急智,巧妙的扳回一城,但仓促之下,你也未留意到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破绽!”
宝玉的眼里绽出极锐利的寒芒,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
“父亲大人请讲。”
“那日的所有官员,均只看到了一个离去的染血白色背影!或许大罗教不忍将这个圣女牺牲拿出来当棋子,但是他们只需要寻一个背影相似,而武功略强的女人来李代桃僵,指证一切都是由你主使!加上那些投向敌方的人推波助澜,你又该如何应对?”
宝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绞紧了自己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忽然抬起头来笑道:
“除了立刻跑路以外,我目前似乎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
陈阁老赞赏一笑道:
“很好,不过现在大罗教南下的人不仅要隐藏行迹以疗治同行之人的伤势,同时还要应对白道联盟如附骨之蛆的追杀。似乎还没有精力考虑到这件事。所以,我提出的这个担心目前还处于假设阶段,不过也难保其他人会设法施出更险恶的计谋。”
旁边的孟老忽然插口道:
“不知道二公子可知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的典故?好男儿志在天下,切末为了小儿女的情长因小失大。”
宝玉心中一阵感动,面前二老一个明言,一个讽喻,无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费心打算。他心中一阵感动,哽咽道:
“孟老,义父你们多虑了,宝玉岂是目光短浅之人,显然此时局面的千头万絮俱交缠在我一个人身上,我若突然从军,他们顿时失去了攻纡的对象,这招釜底抽薪之举端的妙极!明日我便动身去京师从军。”
陈阁老抚髯笑道:
“你这孩子,也不用这么急,待徐达的回书到了动身也不迟。目下各方烽烟四起,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近日传来消息,北面的蒙古已攻入了欧罗巴国的一个叫做柏林的大都市,兵势正盛。其疆域广阔实在已经不在中国之下,而南方三藩林立,更有伪蜀紧扼剑阁之险,表面上似无野心,暗地里却不住南下蚕食吴三桂的领地,显然是在养精蓄锐,秘蓄力量。”
“因此此时朝廷中最重军功,今上又是最喜务实之人,你若能以弱冠之龄,指挥一军一战成名,对经常南犯寇边的蒙人斩杀千余口——什么罪过也揭了去了!”
宝玉闻言喜道:
“徐达将军?”
陈阁老笑道:
“不错,他乃是我多年知交,此时正奉旨镇守山海关北面对元一线防务,若不是将你托付给他,我又怎生放心得下?”
孟老接着道:
“何况据我们查证,大罗教虽然猖獗,其手却始终无法伸入军队中——他们也不敢冒此触怒君上的大不讳!因此你在军中的安全自也能得到保证。本来老爷还是不放心让你去冒这等风险的,但又忆起你在对盐帮漕帮的作战中,行事指挥均颇有大将之风范,故特地拣夜晚突然前来,以探视你庄中情况,一路行来,见法度森严,各种秩序井井有条,这才下了要你从戎的决心。”
宝玉闻言,这才知道其中还有这许多圜曲波折,只觉得二老实在处处都为自己设身处地着想,考虑得周全万分。已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当下又在场讨论了一些细节,例如如何掩饰自己离去,如何料理聚贤庄的善后事宜。此次出行又要带哪些人随行而去。待计议已定之后,已是深夜,陈阁老微觉疲乏,便先行去房中歇息了,孟老落在后面,出门的时候宝玉忽将其唤住——若无其事的询道:
“贾政逐我出门,应当是事出有因把?”
孟老身躯一震,默然了半晌,也是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
“据我们推测,贾政当是两江地区血滴子的情报汇总之处,他身旁当有一二名宫中高手,守护一应机密文件,其他事则全然不干预,但那日我们遣人偷换锦帕之事,想来也被那高手察觉,泄露了出去,因此……”
宝玉的脸此时隐在灯旁的黑影中,一时间也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得他淡淡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
这厢既然已定下北上的重大决定,次日里宝玉便将聚贤庄中高层人员召集起来,就这件大事向他们告知了,并明言是否跟从自己北上由各人自行决定,并不勉强。不料听宝玉一说,当真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虽然明知是要去面对以精强凶悍而闻名天下的蒙古铁骑,却无一人退缩。
——无心机的俱对宝玉感恩深重,觉得此去诚然险阻重重,正是赤心报主的时机。
——有心机的却知道当朝最重军功,从素日里宝玉的操演训练来看,他绝对不是一个庸才,断不会轻易就败的。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此时不趁此良机搏上一搏这封妻荫子的功名,更待何时?
在此又出现了一个小小插曲:本来宝玉事先同孟老商议好,由李逵,张顺留守,贾诩主持大局,贾诩心机深沉,智谋高绝,而李逵勇力善于陆上,张顺水性长于江中。这三人组合起来,配以训练有素的庄丁,维持现有的局面不是难事。偏偏黑厮听说不能随众同去,蛮性发作,抵死不从,坚意要一道前往。众人都拿他没奈何下,只得让陈五过来顶替他的位置。
决定了这些大事以后,人人都忙着回去收拾行装,都知道出发就在这几日,忙着与家人道别。一时间庄中尽是离别前的伤感气氛,宝玉却特地将贾诩留了下来,旁人知道自宝玉去后,庄中事务应就由贾诩做主了,两人间于公于私都一定有许多话要交代,均识趣避开了:
良久,宝玉方才轻轻叹息一声:
“文和,转眼间我们相遇已有数年了把?”
贾诩微微颔首,两人均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当年互相敌对的,拼得死去活来的情形。心中俱有感触。宝玉接着道:
“你定下的智谋往往出人意料,剑走偏锋,说实话,在这方面,我自愧不如。”
贾诩听了大吃一惊,忙拜伏在地道:
“公子何出此言,小人浪荡江湖半生,一直郁郁,因此愤而入了匪帮。幸得公子慧眼,简拔属下于蓬蒿中,贾某乃是手下败将,何德何能,当得起公子这自愧不如这四字评语?”
说到此处,声音都有些变调,显然是忆起前事,情感荡漾,动了真感情。宝玉微笑着将他搀起道:
“文和不必自行菲薄,你我相遇之日,我实入了你的圈套,但我手下有子满,文远这等熊虎之将,麾下部众也都训练有素。加上身份也恰巧克制了你布的伏着,种种因缘巧合下,这才反攻得手。”
说到此处,宝玉顿了一顿,话声也转得严肃:
“不过,我看天下间,尚有两人堪作文和的对手!”
贾诩闻言浑身微微一震,他心中其实甚为高傲,一生中自弱冠时候起——除了对上宝玉那次以外——素来料事如神,运筹帷幄中未曾有谋算失手之事,显然未料到宝玉竟忽出此言。口中虽未加相询问,面上却露出不服与疑问之色。
宝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
“那两人一在西南,现官拜伪蜀丞相,一人深得尚可喜信重,几乎是言出必从!你我两人若是想做出一番事业来,那么势必就不能避开这两个人!”
“诸葛亮,庞统!”
贾诩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眼里也展露出慑人的锋芒!那样子,竟象煞了一头择人而噬的狼一般,久久,那锋芒才敛去。
——难道,这才是这个素日里阴冷沉稳,沉默寡言的贾诩的本来面目?
——事实上一柄宝剑的本质,只有在它与另外一把兵刃交击而溅出的亮丽星花照耀下才看得清!
宝玉看着贾诩的眼睛,信重而热诚的道:
“此去大漠,边疆遥阔,会发生什么事谁都难以预料,因此我才将你——我所最倚重的人留下来!文和你可明白我的深意?”
贾诩又恢复了那阴翳默然的模样,歇了一会儿才涩声道:
“公子如此信重我一个降人,贾某无以为报,惟愿能为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这番话淡淡说来,却是掷地有声,决绝非常。宝玉忙道:
“文和言重了,我离去之事,迟早都会为敌方侦知——他们必然会尾随我北上——届时围绕着聚贤庄的压力必然会消去大半。以你之才自能应付豁如。若是得空,你不妨收集一下二人的资料,多加研究,我心中牵挂的却是还有另外一件事”
贾诩奇道:
“另外一件事?”
宝玉说到此处,似乎也有些腼然起来,筹措了一下言词才道:
“贾府虽然已将我逐出府,但我却不能说忘就忘……里面还有一些……我牵挂的东西。”
贾诩顿时恍然:面前这位公子秉性风流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前日赵月林惨遭杀身之祸便是因为前去非礼与公子青梅竹马的那位林姑娘,以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血溅当场!他乃是何等人物,顿时微笑道:
“公子可是牵挂林,薛二位姑娘?忧虑她们被许配给人出阁?”
宝玉一直头痛的便是此事,眼下自己出行在即,若非林妹妹身子羸弱受不得惊吓,宝钗上有母兄,早已将二女强行带了回来——若自己离开期间二女被许配了出去怎么办?
贾诩面前却露出招牌式的阴毒诡笑:
“公子请放心,属下却知道有一种药物,服用后能令男子长期不举,若有不长眼的有不轨之心,那就是他自己活该了!”
宝玉闻言眼前一亮,他先前一直试图从贾府方面入手来考虑此事,自然艰难万分,不料贾诩提出这个另辟别径的办法却一劳永逸的解决了他心中的顾忌——以陈四那诡秘莫测的身手,下些药还不是手到擒来?顿时仰天长笑,心下也宽了。
……
三日后,陈阁老接到了徐达的回信,信中对于宝玉前去之事赞许非常,一口应允照拂之事,那日在贾府中,徐达对这人物俊秀,才华横溢的少年就大有好感。恰好怡亲王允祥回京之后,见天寒地冻,心忧边塞将士生活困苦,遂主动请旨前去劳军。也在徐达处——他是知道宝玉在军事上的才能的——见宝玉也要前来为国家出力,心中也颇为喜悦。也附了一封信前来,言明保举提携之意。
于是早已作好准备的聚贤庄中人当日便出发了,庄中精锐坐了七艘大船,顺流而下。严密监视聚贤庄的那些势力见宝玉如此大张旗鼓,只道他在明修阡道,暗渡陈仓,忙命人严密监视陆上各个出口,果然见八辆马车自庄中急速驶出,每经过一个岔口便分出一半来分道扬飚而行,直弄得手忙脚乱,筋疲力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章奇人
经过众人周密商议后,拟定的行程乃是先顺江而下,然后在杭州沿大运河北上,这一条路线虽然转得颇远了些,但是皆是水路,一来免了旱途上的车马劳顿,二来更能在水上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拿最大的精力来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突发事件。
一干人等顺流而下,俱在船舱中偃息旗鼓,宝玉典韦等重要人物更是白日里头也不露,直到杭州才忽然出现,大张声势的购买各种用品——这着奇兵实在搞得紧密关注聚贤庄中情况的敌对势力手忙脚乱,忙急急的调集人手赶往杭州。
岂知宝玉在杭州不过逗留了半日,便忽然销声匿迹,若在空气里蒸发了一般。那些势力若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寻了整整半月余,这才花费了重金打听到:金陵来的那些外地客早已在来的当日换了三艘航船,顺江而下,扬帆出海!
而此时,宝玉率领着以典韦,吴用,张辽为首的一干谋臣武将,正在船头舒心的浏览着如画的京杭大运河风光。
这条号称人类历史上最长的人工开凿的河流,乃是隋炀帝到洛阳巡游后,贪恋南方风光,第二年,他便下令着手两大工程:迁都洛阳和开凿大运河。成千上万的劳工花了六年的时间,将原有的运河连接起来,完成了全长一千七百六十四公里长的京杭大运河。这条古老的运河流经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六个省市,连接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河流。京杭运河一向为历代漕运要道,因此年年俱有官府修缮,航行起来极是便捷。
时下虽然是冬季,但是运河两旁树木已然泛绿,目观两岸辽阔田野中,各种庄稼幼苗正生机勃勃的鲜绿着,也令人精神振奋。宝玉自船舱中行了出来,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极目展望了一下四周绿野,顿觉心旷神怡。旁边吴用眉头微皱,行到宝玉身后劝道:
“公子,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进舱去把?”
宝玉扬了扬眉,微笑道:
“为人之道,在于一张一驰,我们自离开金陵来,足足在舱里闷了十来天。谅那些家伙也想不到我已日夜兼程的赶路,已快到了河北。眼下离京师也没多少路程了,传令下去,叫船老大在前面镇子落落脚,众兄弟也上岸消遣一番。只记着不要惹事便罢了。”
吴用虽有些担心,但宝玉说得也甚是在理,也就不再劝诫。宝玉手下那些汉子也着实闷得紧了,听公子这般体恤人,一时间欢声雷动。
既然雇主有吩咐,前后三艘船便依言而行——他们拉到这帮神神秘秘,平日里连舱也不出的大帮客人,连自己也跟着日夜兼程的赶路受了些罪——好在这帮人是杭州有名的大商主陈大官人亲自介绍来的,来历应该清白,更兼出手阔倬,大把的银子打赏下来,客人的事情他们也不愿意多管。
船只泊进码头后,这个市集虽然不大,但食肆商铺客栈林立,不少饭馆都遣了人来码头上守着客人。因此宝玉虽然随行多达百余人,却也在片刻之间被“瓜分”一空。
接住宝玉的是一个满面笑容的圆脸伙计,两张嘴皮薄薄的,上下翻飞,能说会道,待人接物里也颇为热诚。他一路领着宝玉吴用典韦等来到了一家颇为齐整的酒楼上,先就送了两客点心上来。
只见第一样点心是热气腾腾的糕点模样,馅卷得均匀,层次分明,外表呈黄色,雪白的盘底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细粉,那糕点便在这粉上裹过,粉粉茸茸的,宝玉夹了一块,尝起来香、甜、粘三字丝丝入扣,不但酥软甘香,内中糯软的馅里还有一股浓郁的清香气息,哪怕吃完之后,也是回味悠长。不由得赞了个好字。
旁边那得了赏的伙计听得这声赞,越发笑得连眼角都眯缝了起来,忙道:
“咱店这驴打滚乃是大师傅拿手一绝,旁的店是拿黄米面加水蒸熟,和面时还要多加水以求软些。俺店里是加了南来的糯米,垫盘子的黄豆粉里还加了松花,自然口味何止胜出一筹?”
宝玉听得如此精致的面点却有驴打滚这般一个粗鲁的名字,忙笑问其因:
原来食用此糕之时,要先放在盘底的黄豆粉面中滚一下,如郊野真驴打滚,扬起灰尘似的,故而得名。
而旁边那个原木本色的盘子里放的是十数个枣红色的圈儿模样的点心。一看便是油炸之物。个个棕黄,大小一般,特别是具有香、酥、脆的特点,放在桌上,稍碰即碎,决无硬艮的感觉,拿一个来放入口中,只觉得入口便碎成粉,酥脆油香的味儿,浓重非常,宝玉口尝美味,忽然回忆起一首诗,兴致大发,吟道:
“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褊佳人缠臂金。”
“莫非这就是东坡先生诗中描述的焦圈?”
那伙计见宝玉引经据典,心中更多了几分惊敬之意,忙回道:
“这确实是焦圈,不过公子您老人家念的这文绉绉的东西是不是写这人人都吃的焦圈的,小人却着实不知。”
冷不防说话间斜刺里伸了一只大手,把这盛焦圈与驴打滚的盘子拿将起来,将里面剩余的油渣点心,黄豆粉末,不问究竟的往大嘴中一倾。如牛嚼牡丹一般略动了动嘴便吞落肚。伙计惊然望去,只见一名壮牯牛也似的黑大汉瞪着一双牛眼凶恶道:
“只管罗嗦什么!爷爷这几日闷在舱里,嘴里几乎淡出鸟来,趁早切五斤肥牛肉,烫两斤老酒来!”
伙计见了那凶恶模样,吓得屁滚尿流,忙下厨去叮嘱了厨师速速办理,好在此处靠近北地,牛肉滋味鲜美肥嫩,切了几斤上好的花糕牛肉来,李逵如饿虎扑食一般伏在菜上,口手并用,连尽三大块,又大饮了一口白酒将之冲下肚,这才长长的呼出一口大气赞叹道:
“真他奶奶的爽。”
宝玉等忍住笑不去理会他,此时他们要的菜也送了来:一客金毛狮子鱼乃是将鱼身两面上下交叉批成薄刀片,每片端均与鱼身相连,再用剪刀成细丝。再放入锅中油炸,最后淋上酱红色的配料,洒上切好的葱丝,泡椒。菜做好上桌后果然“有形有款”,咋看上去如同一只伏在地上的雄狮,抢眼非常,吃起来酸甜适口,外焦里嫩,而且用筷子夹着非常方便。
正谈笑品尝间,却看见外面市集上忽然热闹了起来,街旁的住户的一些小孩子由家里人牵着聚集在一起,不住翘首南望,宝玉唤了伙计来,询问外间究竟有什么事?那伙计看了看外面情形,苦笑道:
“我怎的忘记了,今儿是崔老头来的日子!”
原来此处有个姓崔的老头,他卖的驴肉是一绝。他每天推着一个小车,上面做好的驴肉用白布盖上。来买驴肉的人往钱箱里扔下铜板,老人根据铜板切肉,一切操作都是在白布下进行,旁人根本看不到。老人切好后,不用称,绝对够分量,不多不少。客人拿走纸包以后,不能在小摊的附近吃,这是一种规矩,也是一种讲究。
李逵闻言怒道:
“这老家伙好没道理,爷爷给钱买他的肉,管我在哪里吃?”
说话间那老者也驾着一辆瘦马拉的车过来了,只见敞蓬的破烂车厢上放了个矮圆的煤炉子,上面盛了一口乌黑油腻的铁锅,虽然盖着盖子,还是有袅袅白烟冒出来。宝玉见这老者冷冷漠漠的,切肉时候,双手果然以白布遮掩,看不真切,只能看见刀脊在以极高速的动作上下运动着。
心中一动,命人下去买了他五十个铜钱的驴肉来,见色泽紫红,入口后果然美味,刀工却更极薄极巧,一片片薄纸也似的驴肉若对着亮也能透过光去。
宝玉见了心中一动,望向陪侍在他身旁的焦大——这老者以指轻轻抚摩着一片驴肉,良久方才皱眉说了一句话:
“不是刀好,便是人强!”
坐在旁边一直未出声的吴用却忽然道:
“依我看,这世上藏龙卧虎,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奇人异士自然甚多。无论是刀好还是人强对我们来说都无关紧要,不过那匹拉车的马却委实有些不值?”
众人闻言均往楼下看去,见拉着那架破车的瘦马骨架虽然高大,但是身上皮毛破烂,行起路来有气无力,软绵绵的似是进一步退两步的模样,李逵不禁哈哈大笑道:
“我看这马和车还有那老头倒是挺般配的,不知道吴学究在不值什么?”
吴用看着那马,眼里露出惋惜之色,也不理会李逵,叹息了一声道:
“可惜了好一匹良骥!沦落在这风尘中!”
他本来说得极轻,此处离那老者又至少有十余丈开外,不料那正漠然切肉的衰败老头却忽然直起身来,似是有意无意的向这边望了一眼。
少倾,驴肉似已卖尽,客人散去,那老者一摇一晃的竟驾着马车往酒楼下行来,宝玉微微皱眉,轻轻咳嗽一声,旁边人顿时严加戒备——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虽然自己一行做得秘密至极,水滴不漏,但难免也有泄露的风险。
岂知那老者到了酒楼下便住脚不行,佝偻着身躯咳嗽了两声道:
“方才那位客官,不知为何将我这匹老马唤作良骥?”
听了他说话,在场的人心中俱是一凛,这看来垂垂老矣,似连风也吹得倒的老头子的语声,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偏偏旁边侍立的堂倌一脸茫然之色,显然未闻。抛开旁的不说,只是这份功力却是叹为观止。
然而己方也是高手如云,吴用却也丝毫不惧,起身对楼下笑道:
“老丈有所不知,凡世间奇物,必有其怪癖所在,似老丈这匹马儿骨骼雄浑,四蹄精强,虽然貌不出众,却显然是一匹力能托千斤,日能行千里好马,只是观其体肤干枯,毛发焦涩,眼里血丝密布,显然是久未近食所嗜之物,因此才羸弱得一至于斯。”
老者闻言精神大振,眼中一亮,也不答话,转身过去自车上拿了五个火烧(即南方的面饼,四川叫的锅魁)出来,拿刀随随便便地照着火烧的头部一剖,深入到底,但不破底,然后从锅里捞出煮的已经很香的一些肉,极麻的切碎,夹到饼里,最后舀了一小勺煮肉的汤汁浇在碎肉末上,拿纸包了,递给旁边门口的伙计,淡淡道:
“将这火烧送去给楼上客人。说是小老儿拜谢了。”
那拿火烧的伙计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东西,喉结不住上下抽动,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生恐他似会监守自盗,按奈不住咬上一口,而自那老者开锅捞肉切肉之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馥郁浓香便自锅中散发出来,不要说那离得最近的伙计,就是本来在店中大堂中的客人俱被引诱了出来,眼巴巴的看着那口锅。
李逵却早已被那香味引诱得猴急非常,见那拿火烧的伙计一路磨蹭,想来是欲多嗅嗅手中物事的香味,急得三步两步的赶下楼去咆哮道:
“你这直娘贼,莫非想偷吃?”
迎面劈手就夺了一个过来,径直咬了一大口。宝玉含笑接了一个过来,品尝之下,只觉得烧饼的脆和着驴肉的软,再加上汤汁的浓郁,在口齿之间蔓延徘徊,虽然方才已吃了八分抱,但面对这驴肉火烧整个人似乎变得饥饿似三天没吃饭一般。
于是乎接着一口,再一口,忘形的沉浸在这美味里,连汤汁顺着手滴下来都不知道,直到整个火烧吃完,才发现满手油光光的,连衣服上也沾上了少许。
那老者面对着周围围上来求买的众人,翻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神色倨傲,根本不答话。看宝玉他们吃完后才淡淡道:
“老朽薄礼,不成敬意,还要请教先生,怎么才能甄别出我这马儿所嗜为何物?”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章逢才
这老者人虽倨傲,但想来是爱马之人,情急之下也话语里还是隐隐透出些须热忱与渴望。宝玉此时已判定出此老应无恶意——便对着吴用微微颔首。
于是众人便动步下楼,看着吴用行到那马旁,先理其牙口,仔细摩看,再翻其皮毛,那马似被他弄得颇为舒适,一张大头不住在他身上擦来擦去。李逵那厮倒无心于此,老实不客气的便望那锅旁溜去,这老头子有求于人,又只得叹息一声,弄了数个驴肉火烧出来分发给人。惹得旁边围观之人又是大吞馋涎。
吴用观摩良久,脸上神色忽喜忽忧,那佝偻老头也随着他面上的神情波动而紧张,隔了良久终于忍耐不住,小心翼翼的问:
“先生如此为难,不知是否这匹劣马已被我耽搁,无药可救?”
说到后来,满脸的皱纹都团了起来,一副哀伤的模样,吴用被他一问,这才回过神来,忙回应道:
“那倒不是,只是老丈这匹马之奇,实在是我平生所仅见,要辨认出它的喜好,怪癖,却只有一个法子了。”
说到这里,不但那老头,就是宝玉也起了好奇心,笑道:
“什么法子?”
李逵此时却已将手中火烧再度吃完,舔着手指上的卤汁嚷道:
“老吴莫忙,这老家伙太过小气,吃他个火烧都要央他半天,叫他再给我做几个再说。”
闻者无不绝倒喷饭,那老者皱着眉头淡淡道:
“你已经都吃了两个了,真还要吃?”
李逵嘿嘿笑道:
“虽然你这老家伙的脾气就像厕所里的石子——又臭又硬,不过做的东西味道还蛮不错的,你再给爷爷做十个也能吃了。”
老者麻利的又做了三个火烧递给他,淡淡道:
“看在你与这位先生同行的面子上,只给你做三个。”
宝玉一剔眉,目光中锋芒一闪而逝,对手捧火烧,喜出望外,大吃特吃的李逵道:
“铁牛,这位老先生的话一定有道理,不如你先吃一个,剩下两个留着明儿吃?”
李逵满嘴塞满了美味,哪里听得进去?一个接一个的连续狼吞虎咽。宝玉皱了皱眉毛,转向老者诚挚道:
“我这个兄弟虽然粗鲁了些,却是心直口快,没有任何恶意的,言语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长者海涵。”
老者淡淡的笑了笑,他早已看出来宝玉一身华服,气宇轩昂,当是领头之人,身后一个高瘦从人虽身穿仆佣服色,却面无表情,阴翳逼人,仅是他的实力都不在自己之下,也收起傲慢之意道:
“我这驴肉火烧虽然美味,但是里面搀杂的几味香料有通润之效,人若多食,身子羸弱的恐怕会有些副作用。但再严重不过是多去几次五谷轮回之所也就罢了。”
他将其中原因说破,宝玉吴用俱愕然望向李逵,一副强忍住笑的神色。李逵见自己被这样古怪的目光所打量,无辜的模糊道:
“都这么望着我干什么?恩?你们若是想吃,叫这老头子做去。恩……恩……方才他说什么通润?通润是什么东西,可能吃?味道如何?”
当夜享尽口福的李逵一直不停往返于寝铺与船上的茅厕之间,整夜不得安宁,次日泄得有气无力的李逵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羞愧难当,暗暗咬牙切齿的发誓,再也不吃这道令他记忆深刻的驴肉火烧。
众人心中隐忧既去,话题便又回到了那匹马身上来,吴用苦笑道:
“恐怕要甄别出这匹马儿的嗜好,只有一种法子了。”
宝玉眼前一亮,奇道:
“莫非是那种最笨的法子?”
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也加入了围观的酒楼老板展颜笑道:
“掌柜的,借贵宝地一用,请多担待则个。”说着便递了一锭十两的雪花足银过去。老板虽然不解其究竟为何意,但是白花花的银子送到面前,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忙点头哈腰的笑接了。
却见吴用将那马儿缰绳一解,那马也似有灵性,“唏呖呖”一声欢喜长嘶。竟是由马领着人直冲入酒楼中,见其肮脏的鼻孔不住扇动,在楼子里左弯右拐到了厨房中,东看看西看看,径直拱开灶台旁一名目瞪口呆的厨师,伸舌就向那盛盐巴的罐子里舔去。
连舔了五六舌头,又看见旁边一厚叠摊好的煎饼,头一埋进去便大吃起来。
旁边人看得目瞪口呆,那马儿的舌头何等肥厚,五六舔之下,少说也沾去了一两斤盐,而与人一般吃津津有味的吃煎饼的马儿更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那老者也似呆滞了,看着忽然间龙精虎猛的马儿,口中喃喃自语道:
“原来这畜生竟要吃盐巴和烙饼!原来这畜生竟要吃盐巴和烙饼!……”
就这么一句话,看着那马反反复复的念了十余次!
那马儿却不管旁人反应如何,想是被憋得慌了,悠哉游哉的慢慢进着餐,间中悠闲的喷个响鼻,甩甩尾巴,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老板见厨房被搞得一塌糊涂,却不怒反喜,一来先得了宝玉十两银子,二来店中有会吃烙饼的奇马的消息已经被传扬了出去,此时店中被挤得水泄不通,正是做生意,打广告的好时机。
少顷,那马儿意犹未尽的看了看空了一半的盐罐子,展开四蹄便行到运河旁,低头饮水,只见马儿本来干瘪的肚子渐渐鼓起,这一气长饮,竟然是若鲸吸百川一般,毫不间断。
看着前后判若云泥的爱马,现在虽然还是毛皮破溃,肮脏不堪,却是精神焕发,全无先前那种颓势。在旁边的官道上轻轻巧巧的举步而行,也不觉行动有何特殊迅捷之处,偏偏那些看来疾奔的马匹都瞬息间便被超越了。
老者惟恐走失,忙欲去牵它的缰绳,吴用忙制止道:
“老丈不可,此马方饱食过后,正宜运动奔跑以发挥体力,若此时令它平静下来反有大害,此马方才观之,当有灵性,定不会随意背主,我再唤两人将其跟上,绝无丢失之虞。”
听得吴用这般说了,宝玉力邀下,那老者也盛情难却,上楼来重开酒席。原来此老名为何铁横——早年在江湖上也是叫得号的人物,不料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仇家趁他不在之手突袭其家中,全家老小尽数身亡,后来仇人虽然也被他诛杀殆尽,但遭逢此人生巨创,什么功名利禄都看破了,遂隐居于此。
而此马乃是其弟子在大漠中购马时,搜求回来的,与之一道被买回来的还有一匹白马,偏生到了中原以后,那匹白马越发神骏,此马却日益萎靡,其徒百思不得其法下,知道师尊颇知此道,便送来于此。而饶是何老见多识广,也不知此马有此特别癖好,故屡次调教无用后,一怒将其拿来当作最劣等的牲口使唤。
吴用闻言笑道:
“在下其实也只是自书中读到过:大漠有马名为黄骥,嗜盐,善驰耐苦,虽貌不出众,实金玉其中。今日不过也是大着胆子一试,不意书中之言果然凿凿有理。”
何老叹服道:
“常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果然诚不欺我也。”
一时间宾主尽欢,众人相聚到天色抹黑时候方散。会钞后出了酒楼大门,忽间远处官道上,有人策马疾驰而来,后面更随了一大蓬尘烟,显然其后有人追赶。何铁横听得马蹄声,本来佝偻着收拾大车上家什的的身躯忽然一震,而旁边闲立的那匹黄色瘦马忽然欢嘶一声,洒蹄便迎了上去。
不多时那一骑已驰近,只见策马的是一个二十四五的青年,英俊而剽悍,面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右手软软的垂在胸前,其上似是还有鲜血不断渗出。以左手持缰,胸前却怀抱了一个面色苍白,眼神却坚定非常的美貌女子。
他跨下的坐马却通体雪白,连一根杂毛也无,神骏非常,这样的疾奔下却似根本无须主人操控。这时宝玉才发现,那青年的鞍鞯旁的兵器钩上,还搭着一根枪杆鹅蛋粗细的缨枪。
后面追赶的人数却众,少说也有三十余骑,领头的是一个独眼大汉,一面奋力追赶一面喊道:
“小子,你跑不掉了,你家兄长已将你赶逐出府,你身上又带着伤,劫了我家小姐能跑到哪里去?”
那黄马驰到白马身旁,长嘶一声,摇头摆尾似是极其得意,又见后面那些人策马追赶而来,竟然径直迎了上去,或口咬或横撞或尥蹄,那些人胯下马儿似是对之极其畏惧,纷纷不顾乘者呵斥,急于逃窜,直搞得后面那群人前仰后合,一阵大乱。
那青年见了何铁横的板车,顿时行了过来,单手抱了那女子下马,悲声喊了声师父,声音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何铁横矗立当场,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只是如常佝偻着身躯,一副风都吹得倒的模样。一时间场中虽然围观者甚众,却是一片寂静,只有那青年右臂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不多时后面追兵已至,那独眼大汉见青年不再奔逃,心中大定,将寻那瘦黄马主人的晦气抛到一旁,狞笑道:
“怎的不逃了?你逃多远我追多远,你的血总有流干的时候。”
看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厮越发得意团团作了个罗圈揖,唱了个肥诺道:
“列位父老乡亲请了,我们乃是王家庄的团练,此人先是忤逆弑父,后来更丧心病狂的潜入我家庄中,意图对我家小姐不轨……”
宝玉率人退到一旁,冷眼旁观,一眼就看出这独眼大汉口中诸多疑点,那小姐虽然面色苍白,看来惊恐,却紧紧偎依在那剽悍英俊青年身旁,双手死死的拉住他的衣角——哪里有半分被
“不轨”后的胁迫模样?他又看了看跟随那大汉追来的三十余骑,见这些人进退有据,行动间颇有法度,占据了各处要道,微微皱眉,知道这自称王家庄团练的一方也绝非庸手。
那大汉洋洋得意,历数青年罪状的话也快说完了,四下里围观的人见这群人凶神恶煞,哪里还敢作声,场中静得似是连掉一根针下来都听得到,就只有那大汉公鸭嗓一般的声音与若无其事何铁横时而发出的微弱呛咳。
“……幸亏我们发觉得早,折了三名弟兄后伤了这贼子,不料他竟劫持了小姐一直奔到此处!大家说,这等忤逆不孝,丧心病狂的贼子该杀不该杀?”
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的接口道:
“该杀!”
那大汉已将青年目为瓮中之鳖,拈板上的肉一般,面前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头子算得了什么?正轻蔑间,眼前忽然灰影晃动,还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余声还在耳旁,忽然觉腹间肌肤一痛!
情知不妙,也是他反应奇速,忙向后疾退,因此刀尖始终不能寸进,然那灰影若附骨之蛆一般紧紧贴着他,独眼大汉知道此乃生死一瞬之时,拼尽了全身之力急速退却。可惜的是
——灰影是在进,他却是在退!
——人的背后,没有生着眼睛!
那独眼大汉宽厚的背脊啪的一声撞上了一扇土墙!
灰影手中的那把切肉刀,悄无声息的连柄没入了他小腹中去。那大汉目呲欲裂,极痛下张口欲呼,灰影却一把抓上了他的脸!将那一声惨嘶生生闷死在喉咙中!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章纳才
“好!”
说话的却是宝玉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焦大。
他说了一个好字,又觉得尚显不足,又道。
“好手段!”
再看何铁横趋进趋退间身法如电,似意犹未尽道:
“好身法!”
何铁横手中刀未开血槽,刀虽然深入腹中,却连血也不曾流一滴出来,待他轻轻松开捂住那独眼大汉大嘴的手时,那人若一摊软泥也似的滑下地去,眼见得已是个死人。他出刀杀人,转瞬间又退到那架大车旁,若无其事的收拾着家什,依旧是那副衰老得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似是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的模样。
——但是此时围着那剽悍英俊青年与何铁横的三十余人,却俱是不约而同的向后倒退了数步,面上的惊惧之色难以掩饰的流露了出来。
旁边围观的人群也是一声惊呼,他们均未想到,这个与他们比邻而居,每隔数日便会来卖一次驴肉的老者,手下竟是如此狠辣无情!
随后驾马驰来的一名锦袍男子见了那独眼大汉死不瞑目的凄惨之状,面色一变,厉声道:
“原来你这个卖驴肉的糟老头子,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失敬失敬。”
他手下十余骑顿时顺势驰出,自背后掣出一张镶铁硬角弓,居高临下的瞄准了已被那三十余人包围住的何铁横与那英俊剽悍男子。
两人顿时面色大变,若那锦袍男子一声令下,近有三十余名磨刀霍霍的刀斧手,外有十余把虎势眈眈的利箭,就算何铁横能全身而退,他的弟子身上带伤,身旁还随了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定是难逃此劫!
那剽悍青年怒道:
“王富,碧荷好歹是你妹妹,你要收买我大哥占我赵家家产那也罢了!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那王富嘿然一笑道:
“我若不拿住你,你赵家欠我的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一两银子找谁要去?”
那青年闻言又惊又怒:
“我赵家何时候欠了你那么多钱?”
王富自怀中拿出一张票据冷笑道:
“你大哥在赌场中欠下我三万四千两银子的赌债,剔除掉你家的田产房子,还欠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一两,你老头子已经被你哥哥气得两脚一蹬挂了,你大哥眼下也跑得无影无踪,我不找你还要找谁?”
说着他轻蔑的看了赵姓青年怀中那面色惨白,愤怒看着他的女子一眼。
“至于这个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头子在外面抱回来的野种,是死是活,与我有什么相干?”
这青年听得心上人受辱,再也按耐不住,虎吼一声,竟以左手持枪向这男子冲去,黑沉沉的大枪顿时卷起一团乌光,首纂其锋芒的几个刀手顿时被东倒西歪的荡了开来。
典韦见了,轻赞了一声:
“好汉子!虽然右手受伤,单手持枪便有这等威势!”
说话间外围的那十余名骑手早已纷纷放箭,这十余人身手着实不凡,连珠箭发,箭去若流星一般,那青年因要照顾身边女子,攻势顿时衰了。霍然间灰影闪动,却是何铁横再度出击,也不知他是怎生在人众中穿行的,明明隔了数丈的距离,中间还杂了七八名刀手,离得他最近的两名骑在马上的箭手顿时捂臂疾退,两人面上俱露出痛苦之色,手指间鲜血不住溢出。
然而也因为这么一分神,有一支箭顿时隔挡不及!去势劲,急若电,直射向那赵姓青年身后的那名美貌女子!
这青年目呲欲裂,不顾一切的和身扑救。但是终于慢了一步!
眼见得这支箭就要命中那娇滴滴的女子的胸口,斜刺里却忽然递过来一只手臂。
一只坚实粗壮的浑厚手臂!
箭射上了臂!
出人意料的颤抖了一下,在其上犁出了一条深深的白色印痕,箭尾在空气里发出愤怒而不甘的嘶鸣,歪歪的偏斜了出去。
出手的正是典韦!
他救护成功,对着报以感激目光的剽悍青年微微一笑,便若无其事的退了下去。
王富见功败垂成,而出手大汉的硬功端的是登峰造极,连利箭也难射透,自己手下实无一人能及,不禁又惊又怒,将手一挥,背后顿时驰出两人将其护住,勒马对宝玉方面喝道:
“兀那外乡人!我清理乡中败类,干你甚事?”
宝玉淡淡一笑:
“路见不平人人踩,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得。你上来便口口声声历数他人罪状,终究是你一面之词!我看不如让这位姑娘来说几句话?”
转瞬间东面又驰来二十余骑援兵,这王富胆气陡壮见场中连同宝玉在内,不过寥寥十人不到。胆气陡壮,狞笑道:
“谁耐烦与你这死囚废话?”
宝玉看了看缓缓逼来的六十余人,淡淡道:
“我不想杀人,别逼我。”
他虽然说得淡如春水,却有一股肃杀之意呼之欲出。旁边房舍,小巷中,霍然有百余名神情勇悍,坚忍壮硕的大汉手持利器潮水一般的涌来!将王富随行之人反包围在其中!
这一下当真是变起仓促,连何铁横也万万想不到,面前这名豪爽热诚的少年公子,随行的势力竟然如此庞大!
看着已是色厉内荏的王富,宝玉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向那青年怀中的美貌女子,和蔼道:
“姑娘,趁着现在旁边都有人在,你说一句,你是自愿还是被胁迫的。”
可怜那时女子主张的是不出闺门,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这女子羞得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心中却知道乃是紧要时刻,只得轻轻点了点头。宝玉一笑道:
“令妹显然非你所说,是受人胁迫的,想来你们之间有些误会之处。方才你说这位赵兄弟欠你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一两银子,是否他将这债务清了,你与他从此就两不相干?”
王富见己方身受重围,而面前这年轻公子好生厉害,轻描淡写的便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一咬牙道:
“不错,他家签的债务字据赫然在此,任你多少人来闹到皇帝那里去,不还我这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一两银子,也脱不了干系!”
宝玉也不答话,只是微微颔首,身旁焦大老态龙钟的蹒跚行了过去,自怀里摸出三张银票递了过去,王富一窒,未回过神来,疑惑道:
“你这是干什么?”
宝玉淡淡道:
“这里是一万三千两银票,谅你也找不起,不用找了。”
他如此慷慨豪爽,不要说旁人,就是当事人王富也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又惊又喜之下,忙招手唤了躲得远远的一个师爷过来后验证银票的真伪。
宝玉却也不急,任他们将那三张银票翻来覆去的验证,待一切妥帖后才淡淡道:
“既然大家都两清了,那么你们可以滚了把?”
王富原意是要抓了这赵姓青年以斩草除根,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一两银子本是随口道来,不料竟然横插了一个这样的冤大头出来,心中只恨不得掌自己两个嘴巴,方才该说十万两才是。但此时木已成舟,论理对方占着上风,论人对方握有优势,也顾不得宝玉口中那个“滚”字,手一挥,恶狠狠的看了一眼何铁横与那青年,率一干恶奴悻悻走了。
看那些人走远以后,那青年心中显然极是激动,一扯身旁美貌女子,拜倒在地颤声道:
“赵云谢过恩公的大恩大德,只是受难人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将恩德铭记心间!”
宝玉听得赵云二字,心中一动,心中大喜道:“果然是他!不枉我白费这一番心机。”一面想,一面忙上前将其搀起。因问起他下一步的打算,赵云茫然悲伤道:
“只恨我哥哥太不争气,竟染了赌博恶习,将诺大的家业败得精光,我此时只得来投奔师傅。”
话语间流露出一股悲伧茫然,英雄末路的沧凉之气。
吴用自然知道宝玉的用意,在一旁接口道:
“难道你堂堂男儿如此年轻,竟然就甘心从此沦落风尘中,随你师傅卖一世的狗肉?”
何铁横闻言怒道:
“卖狗肉有什么不好!自食其力,堂堂正正!”
吴用知此老癖性怪癖,也不答话,笑道:
“总不成让这位姑娘也来受这苦楚把?”
众人闻言均转头向偎依在赵云身旁的碧荷姑娘看去,妾出的她虽然在庄中受尽委屈,但王家终究要对外支撑脸面,生活上还是大小姐的待遇。见她十指纤纤,肌肤白里透红,几乎吹弹得破,均觉要她来做这等粗重杂务当真有暴敛天物的罪恶感受。
这一来,连何铁横也自觉不妥,不说话了。
宝玉适时叹息道:
“其实方才我手下将那王富围住,要取他性命实非难事,只是我自己都身负杀人重罪,实在不能再生事端。我看子龙气宇轩昂,虽然右手负了重伤。依然勇悍绝伦,若想亲手为父亲报仇,重振家业,我倒有一个机会。”
两人听面前这文质彬彬的俊秀少年公子竟然自称身负杀人重罪,均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听他说有一个机会,赵云精神不禁一振,急切道:
“是何机会?”
宝玉却也开门见山道:
“我如今却是要上京赶赴边关,径直去寻一位军中任职的世叔,想在疆场上勾干一番功名大事出来。本朝最重军功,一旦能够建功立业,什么大罪也抵消了,荣华富贵也唾手可得。到时候大权在握,区区王富一个土豪算什么?不过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我们此去乃是要面对凶顽猛恶的元人,性命只在须臾之间,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话中之意甚是坦诚,招揽之意也呼之欲出。赵云闻言再不犹豫,拜伏道:
“公子若不嫌驽钝,云愿追随左右!”
何铁横在旁边冷冷的哼了一声,显然甚是轻蔑。
宝玉收了赵云,仰天长笑,状极欣悦,忙唤人在船上给赵云的红颜知己腾了个单独房间来,又去采购了些女子的随身衣物。待一切办妥之后,一行人便要上船起程了。自赵云归附以来,何铁横便一直沉着脸在旁不说话。默默的立在一旁似一根木头。想是怨恨宝玉对他师徒二人使心机,冷冷的旁观一切。
待赵云来拜别完师傅以后,此老忽将那匹桀骜不驯的黄马牵将过来,将缰绳向典韦手中一塞道:
“你这汉子方才仗义,救了我的徒弟媳妇,你天生雄壮,背上双戟又沉重,普通马匹只怕坐上去就被压挎了。这匹怪马吴先生方才说能负千斤之重,正适合你,拿去骑吧。”
这一下端的是喜从天降,典韦诚似何铁横所说,一直苦无坐骑,冲杀间战力大打折扣,一时间得此喜讯,搓着手,兴奋得连客套的话都没说。立刻披挂完毕,看上去若一座钢铁的大山一般,行动里似乎连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典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翻身骑上了那匹黄马,那马儿却一直竭力的想去挑惹赵云的那匹白马,似是根本未觉得有人骑到了自己背上一般。典韦策缰行了两步,见这马若无其事的从容行之。忙跳下马来,激动得对着何铁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宝玉却在旁笑道:
“老先生高义,在下代典兄弟谢过了。”
何铁横却翻着白眼睛不答话,直到船起航后才在岸上冷冷道:
“你若敢辜负了我徒弟及你手下这些热血汉子,老朽哪怕是赶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的性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章告急
赵云人本豁达,与典韦又一见如故,只有李逵在其师傅手上吃了个大瘪,虽已过去几日,但还是泻得现下都两腿发软,心中总盘算着要在徒弟身上寻回些面子才是。这日众人聚集在舱中闲话,一干汉子就了半斤煮花生,饮几两白酒,倒也甚是热闹。李逵这厮牛眼一转,他也是粗中有细,对着赵云道:
“赵兄弟,我们此去可是要真刀真枪面对面厮杀的,你这文绉绉的模样可得仔细了。别让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典韦却觉不妥,方欲出言呵斥李逵——除了宝玉,这蛮牛也就只服他一个——赵云却抢先微笑道:
“那李大哥可愿来较较力气?”
此话正中李逵下怀,他小巧功夫欠佳,惟有一身蛮力可圈可点。顿时挽起袖子,露出水牛大腿一般粗细,筋肉鼓突的胳膊来,咧嘴笑道:
“如此最好。”说着又担心的看了看赵云的右臂。“你这厮胳膊上伤处未愈,要弄伤了你,被公子知晓又要变着法儿整治俺了。
这黑厮天不怕地不怕,第一就怕宝玉冲他微笑,第二就怕力气比他大的典韦。
赵云一笑道:
“已经过了这几日,伤处已经结疤,不妨事的。”
他既然这样说,典韦自然不便出言劝阻,只见赵云也轻轻挽起袖子——他虽然也结实壮硕,但仅从体形上来说何止逊色李逵一筹?两人将手放在桌上相互角力。旁观的众人在船上闷得久了,难得有这等闹剧,忙簇拢过来看热闹。岂知先前还未觉得,后来却越发吃惊:
只见赵云面不改色的将手稳稳的放在桌子上,任李逵如何由自满到惊讶,再到瞪了一双牛眼死命折腾,最后哪怕是涨得面色紫涨,也始终无法将赵云那只手给扳倒下去。
终于……陈旧的桌子再难承受庞大的巨力,轰的一声散架了。李逵顿时失了重心,眼看就要跌个重的,不料赵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黑厮闷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说不出的憋屈,不意一抬头便看见赵云真诚的笑容近在眼前,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芥蒂都烟消云散了。
这时典韦才发现赵云的右臂上赭了一大团,还在不断扩散,知道是因为使力过度,创口迸裂所至,忙急急唤人前来包扎。赵云却若无其事的同大众打成一片,说起往事笑道:
“看来命中有时候终须有,想来是我天生便要入这军旅生涯的,记得两月前,有三名气度不凡之人便来寻我,说西南刘蜀踞天府之险,文臣武将繁盛蓬勃,有一统中原之兆,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于这世上,何苦老死蓬蒿之中。”
“一席话游说得我心下颇动。若非老父身子羸弱,家中未婚妻子尚未过门,早已随他们去了。不料转来转去,竟还是走了这条路上来。”
旁边忽有人沉声道:
“子龙,寻你那人是何必形貌,可否细细说来听听?”
众人回头,见正是宝玉,人人忙恭敬起身,口称公子。原来他听说李逵蛮性发作,要找赵云角力——他知道下属失和实乃大忌,忙赶来调和,不意一来便看到两人言归于好的模样。遂未立刻现身,听听他们的议论,听到有人早已来邀赵云时候,忍不住发声询问。
赵云忙将那三人相貌一一说来,其中一人虽然矮小丑陋,其貌不扬,但是口齿便给,反应奇速,似是此行的首脑人物,说到此人自称姓张时,宝玉心中一凛,“莫非是过目不忘的张松?”
他表面上若无其事,装作只是随意问起,心中却暗自吃惊,刘备麾下竟然已经集聚,收罗了这许多能人!
而赵云见宝玉与下属间言笑不禁,不嫌粗劣,一般的吃花生喝酒,全无一丝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意。而这群桀骜不驯的大汉乃至实力不逊与己的典韦对其的那种崇敬也俱是发自内心中的。也是暗自心折。
……
终于到了运河的尽头,船家纤夫固然是喜悦非常,久闷在船舱中的宝玉一行也是大呼快意,下船之处离京师尚有好几十里路程,看看天色尚早,用过午饭便赶着入城。
一行人扮作是外地来京的大队商贾,倒也无人前来盘问。唯一的麻烦却是典韦的那匹黄毛瘦马,端的是顽劣非常,一路行来,只要见官道上的哪匹马儿敢于超越于它,便势必要追上去骚扰一番,撒尿扬灰尥蹶子,无恶不作。
偏生最奇的是,这厮虽然体格瘦弱,旁的马儿任你如何高壮,都只有忍气吞声,任它欺侮。这一点上,不仅是旁人,就是将其拯出火海的吴用也是啧啧称奇。
不久便到了城门,只见门口盘查森严,想要入城的人足足排了一大条长龙,黑压压的绵延了数里。门口百余名官差面色凝肃,手按刀柄,往来行商的包裹俱被一一挑开,查验后方才允许放行。宝玉见状眉头微皱,自己一行人身上弓箭,兵器俱人人齐备,虽然有两江总督开据的路引及凭证,看这架势能不能放行却也难说。何况看这人龙推进的速度,只怕闭门前能否轮到自己也是个未知数。
正踌躇间只见随行的陈府管家引了一个人过来:
“公子,此乃小人的妻弟,奉老爷之命在京师里开了间客栈。听说公子即将入京的讯息后便每日里遣人在城中三门等待悬望。以便接我等入城。”
身边人闻言大喜,只有宝玉与吴用对望一眼,均从目光中看到了对方心中的隐忧。
在那客栈老板的引领下,一行人调转马头向南门行去——今日在南门当值的却是此人的把兄——放他们入城自是轻易而举。进城后,宝玉重赏了那老板,忽开口询道::
“前方战事可是吃了个大败仗?吃紧到了什么程度?”
那老板惊讶道:
“公子你怎会知道?此事可是严密封锁,禁止泄露的!我也只是从把兄弟口中得知了一些片段消息。”
宝玉淡淡道:
“门口盘查如此严密,而大白天的堂堂首都却只开三门,其意不是昭然若揭么?只是当今圣上也非庸主,怎会作出此等不智之举?”
老板惊道:
“公子当真是明辨秋毫,半月前皇上因为故疾发作,因此去了盛京(沈阳)祭祀,现由八皇子弘泰监国。此令乃是五日前颁下的。”
宝玉默然了半晌,眼前忽然又泛起了弘历那落魄而郁郁的孤独身影。
他忽然道:
“你且将从你拜弟口中听说的那些片段消息说来听听?”
老板咳嗽一声,便将一切娓娓道来:
原来十日前蒙人忽然不顾天寒地冻,物质匮乏,便自悍然进袭遵化一线,两国交战长达几十年,对方的习惯,战术自然都烂熟于胸。守将料他不过是来劫掠一些粮草物质,也未加深究,岂知其攻势迅猛淋漓至极,转眼间便连下长城外三座大城。这时方才察明,原来统军的是元帝手下四杰之一赤老温。此人本在西面战线对付欧罗巴人,不知怎的,竟被调集到这东面战场来主持攻势!
顿时长城告急,烽烟四起,兼前线士兵已欠饷两月,人心浮动,故急调镇守山海关,还在整备,训练军队的徐达前去增援,怡亲王闻说前线告急,也忙一同前往以振军心。
遵化?
宝玉唤人寻来一张地图,在其上寻找到了遵化的位置。沉思良久,眉心始终锁而未解。身旁影子一般随侍在旁的焦大忽然肩头微晃,也不见其有何动作便已“轰”然一声似一只大鸟一般撞破瓦面穿了出去。
行动趋退间灵动如鬼魅,初观其身手的赵云不禁吃了一惊,他未料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能于身法上于自己的师尊相媲!
屋上人显然也善于轻身工夫,见事机败露后顿时逃遁,以至片刻之后才若一条死狗一般被拎了回来。自然有精于刑讯之人将其接过来——却发现此人口角溢出黑血,显已服毒自尽。
焦大淡淡道:
“不用问了,他的身法与那日伤了少爷的人同出一辙,当是大罗教中人。”
众人心中一凛,他们自问一路行来神不知鬼不觉,根本未料到一入京后,便被这最大的仇家盯了个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章失陷
“我们走!”
沉思着的宝玉忽然凝肃的道。
见身边人一副茫然迷惑的模样,他这才醒悟起自己话中的语病,哑然失笑道:
“我们趁天色尚早,立刻起程,连夜赶往遵化!”
他说话时候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但是语声中的那种坚定却是不容置疑的。
同行人虽然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宝玉向来治下主张是令行如山,心中即使纳闷,手上倒也不停,又纷纷结扎好打开的包裹,依言而行。好在往日在聚贤庄中,不要说是夜间赶路,就是连夜奔袭杀人放火也做了不下七八次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奔波跋涉之苦。
宝玉接着转首向引他们入城的客栈老板,丢了一张银票过去。
“我们走后,你马上遣散店中伙计,将这个店烧了,自己找个隐秘的地方躲一躲,如今大罗教摸不清楚我们的虚实,到明天天亮前应该不会再来,你有充分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掌柜闻言心中一凛,忙应了。此时天尚未黑尽,入城虽难,出城却甚是容易。宝玉引了一干人出了京师东门,勒马回望被笼罩在暮色的烟霭朦胧里,依然巍峨峭拔的这座庞大都市,微微谓息了一声:
“原来,号称八贤王的这位监国八皇子,目光竟然如此短浅!只希望徐世伯和怡亲王,也不要犯了当局者迷的失误才好!尤其是允祥,你不能死!”
“——至少在大罗教还对我构成威胁前,你不能死!”
……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看上去就仿佛是谁用鲜血在漠漠苍穹上涂抹过一番。
是元人的鲜血,还是己方士兵的热血?
遵化已近。
窥一斑而知全豹,只是看到天空这等壮丽规模的场景,便可以在心中观想其下那宏伟战场的模样,宝玉的心中终于忐忑起来——虽然他也知道,徒然的焦急是毫无用处的。
直到驰上一座山岗,宝玉与随行的人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了。已是夜正央的时刻,但是星星点点的火把四面散了开来。星罗棋布在长城内外遥阔的土地上,依稀的勾勒出一个庞大的军营轮廓。可以隐约的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与热切气氛协调地交融在一起。宝玉率领众人立在高坡之上,四面环顾着满山满野帐篷中灿烂的灯火。这壮丽的景色却分外的给他们以一种曲终人散的冷冷凄凉。
一众人驰下山来,早有巡夜的兵士喝令截住。宝玉知道军规森严,客客气气的取出徐达信中所寄来的令牌,要这兵士拿去通传一声。那兵士见他神情雍容,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喝人将他们这百余人看住,自己飞也似的向上级通传了。
宝玉打量着四面的兵士,见他们虽然精神抖擞,神色中却还是掩饰不去那呼之欲出的疲惫模样。人人身上都带了些被草草包裹的伤势,身上盔甲也破损严重。而旁边帐篷中也有微弱的呻吟之声,宝玉笑着试探性对身旁的一个士兵道:
“这位兄弟,看你们的架势,仿佛刚同元人来了一仗狠的?”
那中年士兵嗡声嗡气的自豪道:
“这个自然,昨日元人大举进犯,中了俺们元帅计谋,死伤狼籍,少说也死了几千人,俺割了个元狗子的脑袋,赶明儿去领……”
旁边一人忽然喝道:
“田大牛,你又在多嘴!回去自领三十军棍!”
这憨厚中年汉子顿时若锯了嘴的葫芦,闷声不吭了。宝玉却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撼:
“此处驻军少说也有十余万人,元人中了计谋,死伤狼籍才死了几千人!元人的强悍,由此可见一斑!”
说话间已有一名神情阴翳,虎背熊腰的汉子领了十余名亲兵行了过来。旁边士兵皆尽躬身行礼,此人淡淡道:
“金陵来的贾宝玉在哪里?”
宝玉属下典韦一干人等听他直呼公子名讳,无不大怒,对其怒目相向。宝玉却若无其事的道:
“我便是,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那人略略抬眼睛,眼神却凌厉非常的在他面上一扫而过,旋即淡淡道:
“哦,你便是,此间兵凶战危,过的是刀头歃血的生活,怎是你这等富家公子来的地方,不如听我一言,早些回家去正事。”
宝玉踏前一步淡淡道:
“原来徐世叔的部下,竟然尽是你这等不从军令,纪律散漫之辈。”
他这番话说得更加盛气凌人,更是将周围人统统得罪了——这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须知军中最重资历与实力,若自己一上来气势便被此人压倒,此事传扬出去,以后统率兵的日子只怕也过得不安稳。
果然旁人闻言尽皆大怒,,有的脾性暴躁的更已将雪亮的利刃拔了出来。那神情阴翳的男子也按耐不住,怒喝道:
“你说什么!”
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宝玉森然道:
“徐世叔相必是吩咐你来接我前去的,可没叫你说这些废话把!”
那男子气息顿时一窒,此人名为罗横,出身低微,历年靠拼杀出来的战功做到了这个副将的位置上,平生最瞧不起的便是宝玉这等世家子弟,他昔日就曾经被上面强塞进来的这些富贵子弟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过他数回冒死挣回来的功劳,因此见宝玉今日来了,便想先给他一个下马威。日后才好慢慢整治于他。
宝玉察言观色,知道面前这人被自己说中,喝道:
“还不在前带路?”
那罗横眉毛一剔,显然被他这样呵斥心中怒极,手紧紧的握住刀柄,却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也不多说话,一回身便向前行去。宝玉一晒便跟上。
罗横身边有一个高大威猛的偏将王猛,也是在战阵中冲杀了十余年的,不甘上司受辱,趁宝玉经过他身旁时,假装趔趄了脚失了平衡,故意侧肩向宝玉撞来!
他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撞,实有千斤之力,昔日在战场上他这么全力一撞,力足以与奔马对撼!如今他虽未施展出全力,可也存心要让宝玉出丑,却也颇具威力。
岂知宝玉的脚步忽然加快了少许,这家伙收势不住,顿时撞向他身后的张辽!此人见换了个高壮的对象,心道煞煞你这家伙手下的威风也好,心下顾忌既去,肩头上更增加了几分力道。张辽却若无其事的继续前行着,似乎根本没看到有人向自己猛撞而来。只是在两人身体将接而未接之时,行进间的步伐微微一滞。
那偏将心中正自得意,不料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天空中的满天星斗都旋转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腰腿上剧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的撞上了丈余外的木栅栏。
此时,他才看到自己想撞上的那大汉转过头很朴实,憨厚,真诚的一笑道:
“哦?原来撞到人了?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自前面过来。”
王猛脸色顿时紫涨成猪肝之色,但技不如人有何办法?张辽这一招令所有人对宝玉一方的印象顿时改观,他们昔日都在战场上见识过那偏将王猛的这一撞的威势,自然明白要将他这般若无其事的反弹出去要怎样大的力道。
又看到随在那年轻公子身后的百余人等行进间步履整齐,更是鸦雀无声,比起大帅亲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顿时将那小窥之心收将起来。
罗横被这样大扫了面子,沉着脸也不说话——路上唤人去将宝玉的属下安置了,便引着宝玉行去中军帐中。此处营寨占地极大,路上大约行了数刻,终于来到了徐达的大帐前。
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显然内中人还未就寝,罗横凑上前去对门口守卫的亲兵吩咐了进去,便听得里面一个疲惫的声音欣慰道:
“是贾贤侄来了么?快些进来。”
宝玉掀帘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年余前见到徐达之时候,虽然已届中年,却还是个风度翩翩的魅力男子,哪里似现在这等沧桑忧郁,一副落拓老气模样?可见自调任北疆以来,徐达身上所背负的压力何等巨大!
当下见礼寒暄毕,徐达看着英气逼人的宝玉抚髯笑道:
“贤侄真是人中龙凤,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呵呵。你且安心,大罗教的手虽然长,但是还伸不到军队中来,你在我这里呆上几年,立些功劳,也未必就输了给闷在家里世袭那爵位去。”
宝玉笑道:
“男儿当自强,世叔所言的,正是宝玉心中所想的。”
因又说起一路上行来的见闻与方才所见的军容军势,宝玉一一列举,说得头头是道,更将各种利弊因由细细分析。一老一少越谈越是投机,不觉东方已明,下面侍卫来催了数次,徐达这才预备就寝。
临别前宝玉又问起怡亲王——他深知自己若要想在军中立足,仅是获得徐达的支持还颇嫌不够——却听说这位“侠王”日前听闻山海关因为兵力空虚,人心浮动,颇为忧虑,因此先与宝玉来之前几个时辰赶了过去,故目前还无缘得见。只得怅然而返。
宝玉一寐醒来,不过刚过午饭时分,他略事梳洗后,听闻外间有喧闹之声,出去一问究竟,原来昨晚那吃亏的王猛却是军中将领五虎之一,他这一受挫折,顿时全军都传扬了开来。徐达手下军士战力虽强,但新胜之后,也是一群骄兵悍将。顿时打听了宝玉一行人所驻扎之地寻上门来找他们的晦气。
当然他们也知道元帅对那公子哥儿甚是礼遇,因此嘴里还是说得客客气气的:
“什么讨教切磋,什么不吝赐教云云。”
他们自以为是在千军万马里冲杀过的,心里不免还是有些看不起这些“团练”,却不知宝玉携来的这些狼虎之士,哪怕最弱的人手上也沾了数条人命,也是一个个自死人堆里爬将出来的。
李逵却甚爱出风头,这黑厮先前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对方话一出口便抢着往场中一立。他又从不知谦逊为何物的,双手一叉,大模大样道:
“有什么招数,爷爷接着。放马过来便是!”
徐达军中人等闻言皆尽大怒,顿时有一名与李逵体形差相仿佛的关西大汉排众而出,满面怒容,也不多说,举拳就打。起初还能与李逵相互有攻有守,但到后来,两人硬碰硬的对了一拳一肘一脚后,那大汉面上肌肉抽动,,面色渐渐发白,虽然强咬牙关支撑,眼见得已是左支右拙,守多攻少。
幸得吴用及时出来喝住,典韦识得大体将大不情愿的李逵拦了下来,言道作和。那大汉如释重负,也不敢强嘴,绕过帐篷便一瘸一拐的去寻军医去了。
旁人见了无不暗自心惊,原来这关西大汉个人战力军中实在以他最高,竟然还是在人家手上走不过盏茶工夫。于是又有前锋营的骑兵统领出来“讨教”马战——只是有了前车之鉴,语言里自然要谦逊得多。
此事自然是张辽一肩承下,他领了十名部下驰出,骑兵统领也率了十人迎战,双方只用去了枪头的枪杆相互交战,只是在枪头处蘸了白灰,饶是如此,一轮冲杀之后,徐达方竟有三人被击下马来,其余人等身上也是白灰点点,而宝玉方面人身上干干净净,勒缰策马进退里动作皆整齐划一,默契非常。
旁人见了这等严整剽悍之士,暗自咋舌,庆幸自己未赶着上场丢人。军中新来了一支精锐劲旅之事,不多时便传扬开来。而败在宝玉方面手下之人,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言谈中不免更要将击败自己的敌手抬高一些。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人均用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宝玉一众。
岂知当日夜里,睡到半夜,宝玉忽听得外面喧哗起来,那声音极大,竟然仿佛是千万人在纷乱呼喊,叫嚷一般,忙翻身着衣,不过数息之间,其部下也都整束完毕立在空地中,人人眼里虽有惊疑之色,却是鸦雀无声。宝玉沉着道:
“去外面抓一个人来问个究竟!”
——顿时有人领命而出,自外间拿了个慌乱奔走的小兵过来。
那士兵心惊胆战的悲声道:
“完了!原来元人是在这里拖住我们的主力,却遣了那些罗刹国的善于攻城的蛮子,暗地里将山海关破了!”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章颓势
初逢如此巨变,宝玉也是人,他的心中也一样会慌会乱!但是他深深呼吸着,强自令自己镇定下来——在这千万人的喧嚣慌乱呼喊声中镇定下来——因为正有百余双眼睛满怀期待的望着他。
这英挺青年忽然一笑。
飘然下了点军台。
昂然率领着一群神情坚忍而剽悍的汉子行入了黑暗与混乱中。
而此时在宝玉来时曾经立足的山冈上,正驻马着十余骑汉子。风很大,可以将人身上的衣衫吹得猎猎飞舞,看着下方的灯火胡乱摇曳,却分外的突兀出此处的肃杀与冷厉。下面的整个军营里被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就仿佛一口巨大的锅里的粥被煮沸了一般,滚滚的乱腾着。而在此时,军队素日里的训练程度便被一清二楚的反馈了出来。
“果然不愧是徐达。在听闻了这样的讯息之后,竟然还能将部属勒制住。”
一名高鼻深目,不类中土人氏的汉子颇为赞许的道,此人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从勒马扣缰绳的一些小动作里,都能反映出一种颐使气派的华贵气息。显然是一名久处高位之人。
旁边一名英悍青年傲然道:
“札木合将军,豺狼永远都斗不过雄鹰。徐达了得又如何,下面军队有一半都是本地驻军,只是名义上隶属于他的麾下,你看看那半面军营乱成了什么样子?我只怕少顷根本不用我等出手,赤老温军在前方一发起攻势。徐达的部队便会被这些乱军冲散!”
札木合默默的注视着下方军营的局势,忽然开口道:
“忽都。”
他唤这青年的名字声音拖得极缓极慢,却又没有丝毫犹豫之意。一股凝肃的气氛顿时在场中滋生而出。
英悍青年不知他语中所指何意,但也只得勒骑答了一声“是。”
札木合的声音忽然转得低沉起来:
“你可知道,为了在这年余里将我们这支仅四千人的金帐精骑送入关内。我们的子民作出了多大牺牲?付出了相当于多少头牛羊的金银财宝?”
那青年默然不语。显然是无言以对。而札木合的声音更转严厉:
“你可知道,若此次再不能攻破这些南蛮子修筑的这道绵延横亘达万里的坚城,面临着我们的是大汗怎样的严厉惩罚?”
青年的手,霍然将缰绳紧紧握住。其上青筋暴突,却还是以沉默来回应着札木合的问题。
“狮子搏兔,尚尽全力!更何况还要面对以奸狡著称的汉人?我们的肩头,可是挑着草原上千万子民的身家性命啊!”
“骄兵,”
“必败!”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在山冈的背后,黑暗忽然搅动了起来,不但动,还动得很快,动得很诡奇,动得很无声。
他们都是人。
连人带马的全身上下都被黑色涂得漆暗的人!
黑色的骑兵。
连兵器也是墨黑的。
这些人在安静的等待着,似一群饥饿的狼在伺伏着猎物,期许着对手最薄弱的环节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
远处天边的黑暗里,忽然有火光一闪!
这火光似是在自焚。
这一闪,无由的令人联想到了子夜漂浮在坟场中的幽幽磷火!
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千万人一同呼喊着发自肺腑的声响。以至于连大地乃至黑夜都在微微的颤抖着。一个老兵闻声嘴唇剧烈的颤抖着,对着面前六十余名惊恐得面色苍白的同僚,语不成声的道:
“元……元人……攻过来了!”
依旧是如常一般的厮杀,依旧是如常那样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不同的却是镇守与攻击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这长城上的青砖在见证着这些以生命与鲜血谱写的壮烈。一将功成万骨枯,然而在这长城之上,又曾经有多少的将军的鲜血与枯骨被埋葬在这苍茫大地之中!
而对于此时处身于极恶劣局面中的徐达来说,是否也会在这长城两旁的漠漠荒原上埋骨?
在接连斩杀了数千名溃兵逃兵以后,清军方面终于在士气的低下与敌人的猛攻中稳住了阵脚,他们强迫着自己不去想山海关已经被破的事实——因为那至少是以后的事!
迫在眉睫的是:面前赤老温军一旦破城而出,任其将纵横天下的骑兵运入关内,谁也别想逃得一条命去!
本来已经推进上了城墙的元人又怒吼着被渐渐压了回去——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健儿精于骑射,但是在步战攻城方面确实缺少默契与天分。一个个训练有素的清军士兵通过宽阔的运兵走道不断被派将上来,而蒙人的后续只能自狭窄的木梯上依次登上,随着一个一个人高马大的敌人的尸体的逐渐增多,这些清军的信心与勇气也正在迅速的恢复。
然而——
然而!
在后方,
在他们的大后方,却忽然响起了一阵雄浑低沉的号角声!这声音暗哑迷蒙到了极处,竟令闻者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惨痛感觉!
在距离前线不足百米之处督战的徐达惊然回首,只见身后驻营地后面的山坡上,竟有漫山遍野的黑色骑兵不断自黑暗里突击而出!潮水一般的袭卷了过来!
——在这军心涣散,手中却已无多少可用之兵的紧要关头!
那些骑兵赫然如幽灵一般,冷酷而安静,哪怕在这样由上自下的疾奔里,连胯下的坐骑也仅仅发出马蹄与地面相触的沉闷声音。这声音却如雷一般震撼在战场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对蒙人来说,这声音是振奋的战鼓!
对清军来说,这声音是地府的召唤!
在这样一面倒的情势下,徐达能够继续组织起有秩序的抵抗长达半个时辰已是很难能可贵的了。然而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兵败如山倒之下,绕是徐达,也发出了无力回天的叹息,在亲军的拼死掩护簇拥中撤离了战场。
可是,此时无论是心情沉重,已萌死志的徐达,还是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的札木合来说。这两名实际上操控战局的统帅都没有想到——
这场战役却根本没有结束,相反的,它才刚刚开始!
这只因为宝玉麾下的一名部下——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士兵不幸战死而引发的!他是为了掩护同僚而死的,被他救下那人顿时红了眼,不顾一切的要为之报仇——顿时,牵一发而动全身。李逵也是憋屈了已久,怪叫一声随在他身后便向那群元军扑去。这样一来,本来已经在宝玉率领下行到了战场边缘的聚贤庄中人,又只得返身杀回!
他们这群人合作默契,抛弃了马背上的优势攻过长城的元人士兵又怎会其一合之敌?渐渐的,这支所向披靡的小小部队便被人注意到了——却是遭已被分割开来,士气涣散不堪,急于求得生路的清军注意到了。
——此时元人的注意力,一多半都被奋力突围的徐达分了去。
这样自然而然的,依附在宝玉这支队伍身后和身侧的各自为战的散兵渐渐的多了起来——他们也在无形中分担去了聚贤庄中人两侧的压力。
冲锋在前的,是典韦与李逵这两具人形凶器,这两人俱天生神力,手持重兵,更兼气力悠长,狂乱冲杀下,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用作先锋再合适不过,而赵云与张辽两人则一左一右,分别率长枪手与骑兵护持住两翼,被严密保护在正中的,则是精擅百步穿杨的弓弩手!
这样的严密组合冲杀在拂晓前混乱不堪的黑暗战场上,自然是所向披靡——事实上,能与典韦,李逵,赵云,张辽这等绝世猛将正面抗衡的,当今世上又能有几人?而他们在军中立威在前,复又将元人若砍瓜切菜一般轻易斩杀在后。带挈着盲从于他们身后为生而战的士兵也重拾起战志来。
终于,在徐达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出重围,向西遁去之前,宝玉一众也将元军由西至东,径直冲杀了个对穿,黑暗里也难辨方向,只记得似乎践踏着元人的鲜血与尸体,越过了长城,一直向东方冲杀过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一章夺权
天色渐明。
在宝玉的号令下,冲锋在最前方的聚贤庄中人缓缓的在一所隐蔽的山凹中停了下来。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因为初履这种规模宏大的战阵,在经历了这样高强度的血腥搏杀后,神经在这样紧张的血与火的刺激下绷得几乎接近最高峰,因此外界的音讯刺激降低到了几乎不能感知的地步。在同僚都停住脚步后还挥舞兵器大声喊杀着向前冲去。以至于旁边的人不得不将之打晕以令其恢复正常。
经过一系列紧张的清点,统计以后,目前宝玉身边带出来的百余人中,已经有二十四人永远的将生命抛弃在脚下的荒凉土地上,剩下来的人大多只是轻伤——在那种身旁四处都是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受重伤基本上就意味着死亡。
宝玉怔怔的听着吴用轻声的汇报,面色铁青的看着眼前痛哭流涕,跪倒在地的李逵——正是因为这黑厮的冲动使得当时即将脱离战场的他们不得不转身折返。
良久,宝玉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忧伤的淡淡道:
“铁牛,虽然你这次冒犯军令在前,但现在我细细推算想来,就方才战场中的局势而言,我们若当时依旧按照我计划的路线前行,那么很有可能正面撞上那支自后突击徐达将大营的那支黑甲精锐!你虽是违反军令,却错有错着,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联想到当时那支部队排山倒海直突下山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威力,在场中人无不觉得背上一股凉浸浸的寒意直爬上来。宝玉微微谓息了一声,转头看着熹微的晨光中的浮云,他的眼光飘渺得似是在天边镌字:
“如今放眼天下,才知道你我原来也是井底之蛙!那种气势,单凭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我们便有所不及,更何况,那支军队竟然有近万规模!李逵你违抗军令在先,罚你一百军棍,此时乃是用人之时,这一百军棍暂且计下。你且退下歇息把。”
李逵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豆大的眼泪不住自他的脸上无声滑落下来,宝玉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愧疚与自责正在不断的给他带来着巨大的痛苦!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宝玉微微皱了皱眉,轻挥了半下手,不久一名神色惶恐的小兵被带了进来,他的慌乱畏缩与身旁引他进来的聚贤庄下属果敢剽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宝玉看了那畏惧的士兵一眼,温和道
“我便是这里的主事人,不知道你来寻我有什么事?”
在那士兵的印象中,统率这支凶神恶煞,杀起元军来就似砍瓜切菜一般的可怕队伍的,应当也是一位威风凛凛,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才是。他万万没有想到:
——竟是这样一名洁净得似一尘不染,神情里带着浓重忧悒的俊秀公子!
大概是因为惊讶于面前公子的和气与温文尔雅,宝玉又问了一次,那士兵才从愕然中回过神来,忙道:
“小……小人是奉了鲍将军之命,来查问一下你们为何停止前进?顺带命这里主持大局的长官过去一趟。”
这小兵虽然将话说得结结巴巴,又是转述,但那鲍将军说这话时候的颐使气派与盛气凌人还是可以从这些言语里窥之一二。宝玉旁边手下本来均沉浸在痛失同僚的哀伤中,正愁无处发泄。又几名性情急噪的已经拔出兵器怒骂起来:
“妈个X,跟在大爷屁股后面拾回一条命,现在转脸又做官老爷了!”
“娘的,这狗日的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公子说话!”
“去把他们做了!”
一时间群情激愤,那小兵直吓得面青唇白,不住发抖,宝玉挥了挥手,场中却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微笑道:
“既然是鲍将军查问,那好,我就亲自过去向他汇报。”
不知怎的,这小兵忽然打了个寒噤,他只觉得面前这位公子此时微笑的时候,笑容里竟然流露出一种残酷的嗜血意味来!
宝玉的部队既然已经停住,身后跟随的那些残兵败将自然也随之停了下来。在死亡的威胁暂时被消除后,疲乏,劳累,还有劫后余生的恐惧一起漫卷过身心,不少人已经四肢摊开,不顾寒冷与饥饿沉沉的酣睡了过去。宝玉行走在这些士兵当中,一路上似是漫不经心的向那小兵探问着这位鲍将军的情况,待走到之时,已将此人各方面的情况摸透得十之八九。
鲍将军驻扎之处却是在地势较高的一处平坡上,可以将周围情形一目了然。宝玉身边只带了焦大一人随行,旁边士兵军官见了这一少一老两人,无不投以诧异的目光。那鲍将军踞坐在一块大石上,正狼吞虎咽的吃着干粮,见那小兵引了两人上来,大怒道:
“刘二!老子叫你去把那支炮灰队伍的头领叫来,你莫非把我的话当作放屁?”
刘二吓得浑身颤抖跪了下去,颤声道:
“鲍将军!这……这位公子就是那里领头的啊!”
这姓鲍的诧异的“哦”了一声,扯起一根草根懒洋洋的剔着牙齿,大刺刺的斜着眼道:
“你就是一直冲在前面的队伍的领头的?怎的这般细皮嫩肉的?看上去似个花旦?”
他这话问得是无理至极,宝玉却微笑道:
“将军大人说得是,他们都是我的家丁而已。”
这鲍将军也颇为诧异,“哦”了一声望了望天色道:
“既然如此,本将军已经吃饱了,你就带着你的人马上启程在前面开路吧,现在我们身处这等凶险之地,还是早些赶路为妙。等脱离险境后,本人一定抬举你一场大大的富贵!”
这厮只以为自己吃饱,精力充沛,旁人便都同他一般——也不想想一夜混战,他乃是被部下包围在正中,何曾经历过半分风险?以他的资历才干,能做到现在这等位置上,实仗了其妻妹乃是正炽手可热的六皇子弘兴的王妃的权势。
宝玉目光闪动,微笑道:
“将军真是深通兵法,精擅谋略,如孙武复生,吴起再世……竟然能想出立即起程的这等绝佳主意。在下马上便去着手动身。不过……”
“深通兵法,精擅谋略”这八字考语这鲍将军鲍雄实已经听过无数次,但后来就连他自己都知道那不过是旁人的恭维之言。不过饶是鲍雄这等酒囊饭袋,也对宝玉麾下的强悍战力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八个字自宝玉口中说出来,落在鲍雄的耳中,实在是正搔着痒处,喜得心花怒放,忙唤人打赏十两银子,不过想想又有些肉痛,旋即又改成五两。忽然听得宝玉话后面还带了个尾巴,忙不肯罢休的问道:
“不过什么?”
宝玉又一笑,他的牙齿很洁白,在场的军官却感受到了一股危险至极的强烈威胁霍然袭来!
“不过在此之前,求借大人的头颅一用!”
此语一出,在场的十余名军官无不惊骇莫名,顿时站起身来,呵斥着拔刀出鞘,又见似是文弱书生模样的宝玉身边只带了一个半截身子入土了的糟老头子,胆气陡升。
——反应得最慢的却是尚且沉浸在喜悦中的鲍雄。这厮苦思了半日头颅是什么东西,后来终于明白过来:
“头颅似乎就是脑袋。什么!这兔崽子竟然想要我的脑袋!他可是不想活了?”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宝玉已霍然拔刀在手,出手如电!一刀劈下了身旁离他最近的一名偏将的脑袋!
——他拔的是却正是那偏将的刀!
血怒激!那无头尸身兀自矗立,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了一番,这才颓然转动着倒地,只有颈项鲜红惨白的断面上,殷红的鲜血激射出丈余高,落下来恰好滑滑腻腻的洒了鲍雄一身。吓得那家伙杀猪一般的惨叫起来。
宝玉一击得手,也不趁势进袭心惊胆战,手忙脚乱的其余人等,他又笑了笑,洁白的牙齿映着锋利如镜的雪亮刀锋,分外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寒意。
他们处身的地势较高,稀稀拉拉散布在周围的三千余名士兵抬眼便能将一切尽收眼底。一个个都惊得呆了,聚贤庄中人却在吴用的指挥下,迅速的扼住了接近那平台的路口,接连斩杀了百余名企图上去救援的亲兵后,控制住了场面。
——在这三千余残剩士兵的心目中,这支凶神恶煞的队伍的战斗力已经被夸张到了一种神化的地步,他们更是士兵心目中生还的唯一希望。因此这整整的三千人竟然为这区区几十人的雄浑杀气所逼住,只能呆呆的望着高台上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二章整军
宝玉温和的微笑着,他身边那老得似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的仆人也依然是那样佝偻着衰弱的身躯,间中微微咳嗽几声,却再无一人敢于小看这对主仆!
因为正蜿蜒流淌,浸入地下的殷红的鲜血便在向他们阐述着一个事实——
轻视他们的下场,便只有死!
自兀自口出恶言的鲍雄与其三名亲信足足惨叫了一刻钟方才血液流尽身亡后,剩余的三名偏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明哲保身之举——纷纷跪将下来涕泪横流的哀求宝玉放他们一马,无非便是些“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的套话。而下面那三千余人见到这般情景,无不目瞪口呆,鲍雄官居要职,在他们大多数人的心目里,那便是与徐达元帅相同地位的一个高不可攀的存在!
——如今这存在竟被面前这个拥有了温和与残酷这两种截然不同气质的年青人谈笑间轻易格杀!
——偏偏那青年还刚刚将他们从那地狱一般的战场中挽救了出来!
这就直接导致了两个必然的后果。
首先是尊敬,感激。
然后是惊恐,畏惧!
宝玉看着这高台下方那些士兵密密麻麻的一张张写满敬畏表情的惶恐的脸。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
他其实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些即将伴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兵的脑海里留下这样的印象。如果时间和地点允许的话,他也想似徐达那样做一个被士兵热爱遵崇的将领,但是眼前的情势实在已紧迫到了不容耽搁的地步。这实在也是万不得已的从权之举。
不立威,怎能服众!
——而可怜的鲍雄,则恰巧撞到了这节骨眼上,不幸的成为了一只被杀给鸡看的大猴子。
宝玉安静的立在高处,一袭白衣分外的烘衬出他眉心间那点朱痣的鲜红夺目。此时的他,又有着一种循循然的儒雅书生气质。他环顾全场,忽然高声道:
“你们这些士兵可知道,为什么你们还能在昨天晚上那样的混乱中留得一条小命?那是因为你们都很明智的选择了跟在了我的后面!”
说到这里他讥诮的看了看身后鲍雄那肥硕的尸体一眼。
“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已经付出了非常昂贵的代价。”
“现在我们处身于蒙古人的大后方,每一刻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我也不想多浪费时间:若是在场的各位还想活着见到你们家乡的老婆孩子的话,那么从今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得完全按照我的话去做!”
宝玉的脸上忽然浮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旁边的那三名劫后余生的偏将见了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噤——方才这青年便是这样对鲍雄微笑的。
“对于任何不从我军令的人来说,处罚都只有一个——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一个。”
“死!”
于是聚贤庄中剩下来的六十七人便被分别打散到了这三千余人中去。宝玉只对他们淡淡说了一句森寒逼人的话:
“不从军令者,杀无赦!”
于是在当日下午的磨合训练里,又有整整三十余人丧命在这塞外的大漠之上——但是训练的成果是斐然的。这样一支由隶属各处的散兵游勇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竟然在短短四五个时辰中焕然一新!
其实,宝玉这样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试想能随他们自乱军中冲杀而出,一口气奔到这远离战场近百里处的兵丁,其自身素质定然绝非老弱病残,自是非常优秀!否则早已在残酷的险恶局面下遭到了淘汰!
在劳累不堪的部下休息了数个时辰后,已是繁星满天的深夜。宝玉却在此时下令全军整备,预备开拔。凡是限定时间中未到的,交头接耳高声喧哗的,统统被军法处置!
转瞬间又是十余个人头落地!一时间三千余人的队伍安静的挺立在寒冷的风中,鸦雀无声。映衬着苍茫大漠,分外有一种肃杀的冷意。自宝玉的口中冷冷的吐出了七个字:
“目标,正西,科尔斯塔旗!”(注:旗是当时元人的一个行政单位,基本等同于一个集镇,)
三个时辰后,这支被主帅的严威下统治着的军队无声的潜入了这个富庶的集镇中。因为草原上地广人稀,因此旗中大约两千人口稀稀拉拉的分布在方圆十余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所有的士兵都死死记住了这样一条被深深刻入脑海的命令:
“不许放火,不许留下活口,不许发出响声,劫得的战利品不得私藏。”
于是士兵这几日里被死亡带来的压抑便在这一刻里尽情的爆发了出来,一切残酷的事情都在黑暗的笼罩下进行着。听着四处传来的女人绝望的哀泣与小孩子悲惨的哭声,宝玉却坦然的在帐篷中望着面前一个个脸色铁青的忠实手下淡淡道:
“御下之道,在于有张有驰,这支军队被我以死亡为威胁而成型,但是士兵的神经实在被压抑得似一根根随时绷紧的弦,若不给他们机会松弛,那么结局只有一个,我们不是被元人所杀,便是被疯狂的士兵所杀!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云的手在剧烈的颤抖着,他忽然抬起头抗声道:
“可是那些牧民也是人啊!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听听这惨呼声,听听这宛如人间地狱的哭号声!那是你一手造成的!这些无辜的人有什么罪!”
宝玉默然了半晌,冷冷的道: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比我更好的办法?不要忘记了,碧荷姑娘还苦苦在京城守侯你的归来!盼望你能让她扬眉吐气,衣锦还乡!”
他大步到赵云的面前,深深的望入了他的眼睛,神情激奋!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战争!为了能让我以及我身边的兄弟活下去!为了让我们爱的和爱我们的人幸福的活下去——
“我,不择手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云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看得出来,他无法接受宝玉的强烈而激烈的残酷言辞,几度想冲出帐去——但是他的手却伸入怀中紧紧的捏住那张柔软的锦帕——那却是痴情的碧荷姑娘在出征前送给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呼喊:
“他说得对,他说得没错!”
在这样的矛盾煎熬中,这初历战阵的青年却惊然发现:本来抱着同自己一般想法的典韦与张辽都跪倒在宝玉身前,泪流满面,深深的叩首。然后——
竟拿起了兵器冲了出去!加入了那杀戮的行列!
……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这便是战争!
赵云抚摸着胸口上那条仅距心脏半寸的胸口,深深的体会到了个中苦涩而血腥的滋味。
这道伤口,却是一个最多不超过十岁的小男孩给他造成的,而当时赵云不过是想将跌倒的他扶起来罢了。岂知,回应他好意的就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刺向心脏的锐利匕首!
而旁边的一名弟兄,为了将赵云从此危局中拯救出来,不惜放下手中的对手,和身撞飞了那个小男孩,当然,他的敌人也未放过这么一个良好的机会,令他付出了一条手臂的惨重代价!
当时是什么心情赵云已是难以回忆了,他印象中残留的只有那位兄弟断臂处的鲜血飞激在自己脸上那种温热感觉。胸前的刺痛更幻化成碧荷姑娘深情款款,盼他归去的模样!他只记得,他下意识的拔出了腰畔的利剑!
——那一天,他第一次破例出手杀了平民。
方圆几十里内的集镇在短短的三日里便被尽数化为了焦土,而本以为攻破了长城便能长驱直入的元军更在京畿外百里的山峦丘陵地带中受到了最猛烈的反击!这种地形,恰巧在最大限度上限制元军骑兵的战斗力!
因此,对于后方这支无恶不作的“马贼”,他们只能相应的派出二线部队征讨——却不知道这些缺乏训练,经验的新兵正好成为了宝玉磨刀霍霍用以练兵的对象——在经过了近五日的实战中血与火的残酷磨合后,宝玉对手上这支精悍的部队已经基本满意了。
在成功将第二支前来围剿的元军轻易击溃后,宝玉下令,所有人带上十天的口粮!向东北面进发!
东北面,正是已经沦陷的山海关!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三章
在战争里,战士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上的消耗都是异常巨大的,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这一点尤为突出,因此充足的后勤补给就元军统帅被放在了首要的位置上。
对于蒙古人这种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来说,牛羊肉类是主食。因此在突都的牛车背后,装满了整整一车被新屠宰的肥壮牛羊鲜肉。同这支长长的被征调的所有车夫一样,突都的心里对这个差使实在也有着无可奈何的辛酸。
——家里的帐篷还未补,老爷的三头羊羔还没交,羊圈也坏了,还要给五头母羊接羔,各种繁琐的事务统统堆积在一起,几乎压得他没日没夜的劳作,几乎喘不过气来,偏偏这当口一群凶神恶煞的骑手冲了进来,又要征调他的牛车!在寒光闪闪的刀剑面前,饱尝了世间辛酸,满面皱纹的突都能说半个不字吗?
战争,这便是战争!
无论胜利或是失败,所有的创痛都会堆积在百姓的头上!
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突都还未来得及回过神,一头便撞了上去!他额头的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要知道,眼下的光景缺的是车与畜生而不是人!昨天便有一个同旗的牧民因为一点小事,一不注意便被押运的那名目露凶光的官爷捅了个透心凉!这个衰老的牧民忙跳下车试图将胶着在一起的两车分开,岂知心惊胆颤之下,手越发抖索。当真是越搞越乱,而昨日那名公开杀人的押运者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面色铁青的走了过来!
突都看着那满面横肉的大汉手按刀柄,目露凶光的大步向自己行来,浑身一阵哆嗦,裤裆里顿时一阵湿热。这个见惯了死亡的沧桑老汉心中清楚的明白——大难即将临头了。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下意识的泛起了最疼爱的小孙女可爱的脸庞。
然而预计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耳中却听到“格格格格”的糁人响声,这声音象极了杀鸡的时候自鸡被割断的脖子中传来的濒死声响!
忽都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只见近在咫尺的地方,那军官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凶恶模样,全身上下剧烈的抽搐着,双手紧紧抓住一支深射入脖子上的弓箭!
他圆睁的眼中满是不甘与畏惧的愤怒光芒!但就连忽都也清晰的看得出来——生命正在迅速离他远去!
蓦然间,牛车两旁响起了如雷般的马蹄声,近千骑身着元军服色,头脸都被包得结结实实的骑兵雷霆也似的席卷而过!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忽都却知道,那种气势只有杀人无算的精锐部队才能拥有!
随后数十骑跟随驰来,以蒙语大呼道:
“领队的塔卡尔受了汉人的贿赂,我等奉札木合元帅之命令前来清除叛贼,并护送你们前往山海关!”
转瞬间,在这近千骑的驰射之下,押运粮车的塔卡尔及手下根本没有机会分辨,便被射杀当场,剩下的尽是这些老实巴交,吓得战战兢兢的牧民。见片刻前还凶神恶煞的那些兵丁转瞬间便尸横遍地,早已魂不附体,惟恐惹恼了这些杀神,惟恐避之而不及,个别人就算心中存疑,觉得这支部队行事未免太过狠辣无理,却哪里还敢多嘴半句?
宝玉勒住缰绳,驻足在一个小丘上,远远的望着这支已被完全控制,缓慢前行的长长车队。不知怎的,虽然这几日情势端的变幻莫测,凶险无比,可是他依然是衣白如雪,洁净得一尘不染,以至于聚集在宝玉身边的将领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一种清宁平和的气氛,使得本来躁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吴用细观了一会车队的行进,笑道:
“看来子满已经成功的完成了第一步计划。果不出公子所料想,将脾气暴躁,御下严苛的的塔卡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杀后,余下那些车夫果然不敢前来查问身份。乖乖听话”
旁边一名归顺的偏将忙道:
“这也多亏公子神机妙算,仅仅是因为自那个蒙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恰好自那个集子上夺了这千余件兵服,军马,就能定出以此妙取山海关这样高明的计谋!
宝玉微微一笑,也不置可否。心神却早已飞到了未来局势的发展上,自从听说了这支运输队伍的存在以后,他便一直有自背后攻取山海关的念头——据得到的可靠情报,现在元军与清军正激战于南方数百里外的丘陵地带,山海关地处相对意义上的大后方,想来关中守将便是有所防范,也当严密戒备来自于西南方面的攻击,绝不会料想得到,最致命的一击却源自身后的草原上!
但是经过现下的反复思量后,宝玉却又觉得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固然近里来从收集的准确情报显示,山海关中驻守的元军数量不超过五千人,其中伤病人员还要占大多数。然而:
——要是忽然有一支前线部队回关休整,补给呢,要是忽然元人将领向关中增兵呢?
战争中的不可预料之因素实在太多,宝玉深深的知道,古往今来,因为把握住敌方一个细小的疏忽而声名鹊起的将领实在太多,而由于忽略掉任何一点可能有的漏洞导致输掉战争的名将也比比皆是!
另外还有一个横亘在他心中的难题便是:
“即使攻取了山海关之后,手下这支部队又应当何去何从?”
人怕出名猪怕壮,攻取了山海关固然能令自己名声大噪,却也势必遭来元军的疯狂反扑!那个时候,要面对的就不是先前那些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二流军队,而是十倍,乃至百倍于己,纵横整个大陆的不败铁骑!
正在沉思间,吴用却忽然唤道:
“公子!”
其声焦灼而急切!
宝玉顿时回过神来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灰烟滚滚,一军人马被拖得极长的自高远的天边行了过来!前锋兵马通体纯黑!
——连人带马的全身上下都被黑色涂得漆暗的人!
黑色的骑兵。
连兵器也是墨黑的。
只有额头上围着的头巾镶着金丝!
宝玉的目光陡然缩紧,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迎面而来的竟然是那天夜里自后突击,一举撞破徐达大营的强悍骑兵!
——元人引以为傲的金帐精骑!
迎面而来的部队显然未觉察到面前里许的这支辎重运输队已经落入敌手。他们依然神情肃穆的前行,一举一动里都流露出一股不凡的王者风范!而宝玉的心情也随着这支部队的行进越发狂喜起来!
原来,走在前面的金帐精骑只有寥寥三百余骑,身后跟随的,竟有一大部分是被绳索串联在一起两千名己方降兵!这些战俘显然已沦为奴隶的身份,神情呆滞的一摇一晃蹒跚而行。两旁有五百余名披甲持刀护卫押送着。
最令宝玉心动的还是队伍近末端支起的一根黑毛大氅!上面以蒙文写了一个血红的“赤”字!
难道,在这队伍中的,还有元人南进的主帅之一,铁木真手下四杰之首!
赤老温!
宝玉早已跳下马来,伏在地上,手指已经紧紧抓住地上的草根,但是还是因为激动而难以抑制的颤抖着。其余部下早已有样学样,一个个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是手死死的握着刀柄!
好在此处并非草原的腹心地带,常有线条柔和,方圆百余米的山丘坟起,宝玉的人马便分别就地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小丘旁,而典韦率领的那支近千骑身着元军服色,头脸都被包得结结实实的骑兵早已引起了对面元人的疑心,隔得老远便呵斥查问!
见那支精锐无比的金帐精骑呼喝着奔突而来,典韦按照宝玉先前给出的指示,以马贼惯用的联系方式呼哨一声——拨转马头便率千余骑手下散乱往后奔逃——那些横行惯了的金帐精骑大怒之下,怎会轻易放过这些无恶不作的马贼?自是奋力追赶!
看着那些勇悍无比的精锐渐渐落入自己安排的包围圈中,宝玉的脸上又浮起了微笑。
——嗜血的微笑!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四章
统率这支金帐精骑的队长可谓说是身经百战。去年在欧洲征战之时候,腰间成吉思汗的配刀一次就饮过上百名强悍的维京战士的鲜血!看看胯下心爱的坐骑在瞬间加速,本来远在数丈之外疯狂逃窜的那名马贼的背影瞬间就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这狂野猛烈的大汉大喝一声,霍然拔刀,刀光一闪!
很难形容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迅烈的速度!
那名骑士竟被这雷霆也似的一击连人带马齐斩成两半!
温热的马血与人的鲜血顿时混合在一起漫天激舞,空气里立刻多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道!一人一马的两片尸体冲势未衰,还被惯性带出了足足十余丈开外,灰烟弥散中,蓬的一声在地面划出一条血色的痕迹!
旁边的金帐精骑战士被这忽然腾起的熟悉的血腥味道刺激,顿时引发了他们的凶性!咆哮一声,呼喝着催促着坐骑奋力向前赶去!
那队长狞笑着又逼近了一名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黄马,身材魁梧雄壮非常的骑士,他的心里都隐隐有些那骑手不值——这样一名大汉竟然骑着这样的劣马,只怕在马贼中的地位也是最低微的——他的心中甚至泛起了一丝为他抱屈的感觉!
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正是这丝抱屈的感觉使得他的出手慢了那么半拍,因此给了他一个招架的机会!
——救命的机会!
那匹貌不出众的黄马竟能在他出刀那一刹那,忽然向旁跃起!这一跃无论从高度或者是角度来说,其实都是极其普通的,但是要在这极高速的奔驰里游刃有余的做出这等悠闲动作——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此时的高速奔跑对这匹看来瘦骨嶙峋的黄马来说,还若如在闲庭漫步一般!
这队长的双目圆睁,心中电光石火的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难道……这匹马竟然是传说中的……”
他的思绪却被一声霍然拔起,高亢锐利,若惊电一掠的的嘶鸣撕得粉碎!发声的正是前方那匹扬蹄人立的黄驹!乘坐在那匹马儿身上的彪形大汉陡然从马鞍旁抽出两柄黑沉沉的大戟,顺势向他斩去的刀势迎去!
这电光石火的紧要关头,这队长只得弃刀,因为他一看那横扫来的一戟,便知道自己无法挡,也定然挡不住!因此他只能避!
“当啷”一声,星火四溅!典韦一戟将那柄沾染了上千人鲜血的宝刃激击而开,余势未衰,横扫向马背上的这名队长!幸得他胯下坐骑通灵,蓦然一加速向前一赶,竟避开了这本是必中的一击!
然而典韦胯下的那匹异马素来便容不得有同类在自己面前放肆,何况是将自己抛离?顿时发了性子,纵蹄狂赶。这一追一赶间,马匹的优劣顿时便体现了出来!不过短短数息,这匹性情暴躁瘦骨嶙峋的黄马便将两马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这一次,这名手上沾了宝玉军中将士鲜血的队长没能逃过被杀的命运,被典韦奋力一戟刺于马下。与此同时,宝玉的部队自左右两侧的沙丘蜂拥而出,展开了局部上占绝对优势的大屠杀,而本来用作诱敌人的那千余骑兵分出八百余人,直扑押运犯人的那支队伍!
他们的目标再明显不过——队伍近末端支起的那根黑毛大氅下的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即将直面这名在欧洲战线上凶名昭著,曾经斩杀了千万人的残暴大将,宝玉面色微微的苍白起来,眼中却流露出一股兴奋与嗜血的锋芒。他大步向车前走着,身旁自有焦大紧密相护——这老者屈指成钩,全然不惧刀剑,中者无不筋骨尽断,死状凄惨——宝玉却只顾前行,全然不顾身旁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蓦然从宽大的雕花红绸楼车中扑出十二名勇悍无比的近卫,厉声呼喝着杀向包围着大车的士兵,这一十二人合击进退间配合得娴熟无比,有的主司防御,有的力求杀敌,转瞬间包围着楼车的士兵便倒下了五十余人!
而宝玉却冷笑一声,一撩袍子,大步向那一十二人组成的防卫圈中径直行去!
刹那间,刀光如雪!层峦叠嶂的席卷过来!
原来这一十二名近卫见了宝玉虽然年少,衣着却与他人不同,身上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领袖群伦的风范,双双对望一眼,呼喝一声,举刀杀来。这一十二人实乃跟随赤老温征战多年的亲卫勇士,这一出手,顿时非同小可!
但是宝玉之意却旨在诱敌!
他眼见这十二近卫配合严密,一旦退入车中,一时间更是难以攻下。故以身犯险,诱他们出击!
这一来,果收奇效!
这些近卫的刀光一起,宝玉上身纹丝不动,双手负于身后,似是脚不点地飘逸疾退!这些亲卫虽已明了他的意图,但是击杀敌方主帅的大好时机就摆在脸前,怎能就此放弃!故紧追不舍,却不料斜刺里被赵云窥准了时间,驾着那匹神威凛凛的白马率手下冲将过来,一举将之分为两段!
合围之势,就此被一举击破!
宝玉悠然负手,从容的登上了那辆富丽堂皇的楼车。全然不顾车下传来的惨叫与残余的近卫的怒火。他在挂着以金线编织串就的,上绘一头赤色大虎的门帘前默立了少顷。微微颔首,身边的士兵霍然拉开了门帘!
车厢中,一共有四个人。
两男
两女。
两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两名吓得混身索索发抖的女奴。
宝玉的目光自那张被裹在锦裘里,高鼻浓眉,颧骨极高的惨白脸庞上转了开去,接着投注到另外一名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浑身血肉模糊的邋遢男子脸上,陡然动容失声道:
“是怡亲王!”
……
繁星满天,
数不清的星子在天空中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映照着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接到赤老温回归的车队遇袭,以及方圆百里的集镇同时遭袭的消息以后,元军似被捅了一下的马蜂窝一般,四处出动寻找着那支罪恶滔天的“马贼”!
因为前方兵力正处于与清军的胶着中,这一次,他们不惜调动了驻防各处要地的精锐一线部队!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吸纳了两千余名生力军的宝玉军,竟然在那几十名被逼上了贼船的熟悉当地地情的车夫的引导安排下,悄然潜伏到了仅仅距离山海关十余里的地方!
山洞里火光熊熊,照亮了怡亲王惨白的脸,也照亮了赤老温那僵硬而面目狰狞的庞大尸身!
宝玉望向焦大,目光中有探询之色。后者凝重的颔了颔首道:
“不错,和我那日接触到的那名大罗教的圣女掌力如出一撤,甚至还要凶狠精纯,若他全力以赴,只怕老奴在他手下走不出百招。”
原来昼间在攻下那辆楼车以后,宝玉这才发觉,威震西疆的四杰之首赤老温,已经奄奄一息,人事不知,抢上前去一摸,才发觉他通体冰凉,若不是身旁放了四个火盆,只怕早已冻成了冰块!拉开他的衣衫一看,其后心上赫然有一个似曾相识的乌青掌印。
——事实上,焦大的判断准确无误。在怡亲王这等显贵的身旁,俱有大罗教的高手相护。当时关破后,元人如潮水一般的涌入,怡亲王失手被擒,保护他的大罗教高手在死前发出了讯息。允祥在雍正心中的地位,大罗教中人比谁都清楚,自然倾巢而出,以教中年轻女子高手伪装赤老温府中婢女,刺杀与营救同时进行!
此役虽然令大罗教教主在赤老温背上印了一掌,却因为那十二近卫拼死抵抗,旋即被蒙古国教的三名红袍大喇嘛拦下,教中精锐有近半命丧于元军的强弓劲箭里,营救也宣告失败。元人不欲消息泄露惟恐影响军心,故将重伤垂死的赤老温秘密运回首都斡难河,一方面紧急通知喇嘛教高手来援救,岂知却误打误撞的便宜了自乱军中被冲散至此,重新整集队伍的宝玉!
看着发着高烧,人事不清的怡亲王允祥,宝玉明白他的皮肉伤还在其次,而内腑沉重的伤势实在到了不能拖延的地步,手头上却苦于没有药物——很难想象得知怡亲王在自己手上死去后那严重的后果!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五章复返
风声呼啸得就象在惨叫。
宝玉的脸色忽然显出一种俏煞的寒白,使得旁人深刻的感觉得带,这看来外表斯文正温和微笑着的男子,骨子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寞刀锋的冷!
看着眼前的这座巍峨高伟,号称不破的雄关,宝玉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冷冷的从牙齿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攻城!”
于是立刻有三名黑影如鬼魅一般的沿城墙无声无息的攀缘而上,这其中赫然包括了焦大那干枯苍老的身影。方才的一次侦察业已探明,哪怕是在城内元军受到自己疑兵之计的迷惑倾巢而出,大肆在方圆数百里的搜捕的情况下,山海关中的防御,依然是将重点放在了南面上——
在他们的印象里,这坚实高耸的城墙便是任那支“马贼”前来攻打到天明,只要高挂吊桥紧闭城门,便是无一兵一卒守御,也无法奈何在高墙后的他们。
——更何况那支马贼正在近五万精锐大军的围剿中苟延残喘?
——加上有赤老温遇刺的先例,更多的士兵被调集到了担任守卫山海关的这名万夫长官邸的周围。因此当焦大率领着这两名自陈府中带出的高手悄无声息的攀上高耸的关楼上时,惊喜的发觉迎接他们的是一大群鼾声如雷,东倒西歪的士兵——就连值哨的那两人,也是斜倚着墙壁,一副半醒半睡的朦胧模样。
将这四五十名几乎是不设防的士兵“打扫”妥当,这三人不过只用了片刻功夫而已。
于是当这群宝玉率领的如狼似虎的凶神恶煞潮水一般的涌入关口的时候,担任此处防务的那名万夫长还搂着两名姬妾沉浸在美妙的温柔乡中!
变起仓促,两方的势力对比便显现出来:
宝玉手下的部队已然在最严酷的军令和血与火磨练中逐渐成型,而那两千名俘虏则另外编制成军交由随怡亲王同时被俘的另外一名将领统带。皆是同仇敌忾,奋勇向前!
此时的元军却主力尽皆在外,城中可用之兵不过三四千人,更是以伤病成员居多,最要命的还是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元人无将居中发号施令,只得各自为战!
在这样的局面下,各处的战斗虽然激烈,却很快就结束了。加上宝玉事前便冷冷的说过不要俘虏,不久,空气里便开始弥散着一股嗅者欲呕吐的血腥气息,最后的战事便集中在了坚固的原总兵府前。
这名数个时辰前还掌握着这座雄关的万夫长用一种足以将人烧痛了似的眼神盯着宝玉。
事实上,这名深得木华黎信重的将领已是在强自支撑!
他身上如今一共有四处重伤九处小伤,而这些小伤更可能随时转化为致命的伤势!
相信若是换了旁人,早已颓然倒地!
这名万夫长深深吸气,空气中发出一股有名有姓有形有质有华有实的气味。
——血腥的死味!
在昔日的征战生涯里,这种气味他不知道闻到过几许。
但这一次他嗅到的却是自己血的滋味!他的手死死的捏住刀柄,虽然接连打退了面前这支神出鬼没的军队的三次进攻。然而久经沙场的他却清晰的看了出来,那不过是对方主帅为了避免过大的伤亡而采取的战术!
——相反自己这一方的草原勇士,已经在这三轮激烈的冲突中倒下了一大半!
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同样的,再优秀的将领,手上若是没有了可用的士兵。那么这场战争的结局可想而知!
在这个击退了敌人,每一个人该欢喜的时刻,元人却都沉默了,这只因为他们都惊怖地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压力陡然暴涨了十倍/百倍!
必须承认,士气乃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必要因素,但绝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决定胜败的根本在于
——实力。
更可怕的是,对面的那个白衣飘飘的人——不,那个脸上随时挂着可恶微笑的魔鬼!忽然命人拿出了一颗头颅将之高高挑在了枪头上!
那首级须发若针,怒目环眼,哪怕只留下了一颗头颅,竟然还是有一股狰狞凶恶之意呼之欲出!
——这首级竟然然是赤老温将军的面容!
本来还士气昂扬,预备决死一战的军心——
顿时似是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巨掌用力压下一般分析崩溃!
那名万夫长忽然觉得眼前的跳动的熊熊火焰都是血红的,仿佛鲜血在燃烧!
然而忽有一股洪荒猛兽般的强烈恐惧,似乎迎面一拳将数十平方米内的元人悉数击中,遂又扣住他们的喉咙,几令它们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顿时一名天神也似的大汉蓬的一声策了一匹瘦骨嶙峋的黄马生生自燃烧着的大门中撞了进来,以志在必得的方式展开了第四次突击!
四散的火苗飞激!他轰然一拳打在了这万夫长的胸口!那万夫长大叫一声,整个人都被击飞了起来,直撞倒了身后的十余名神色惊慌的兵丁,背重重的撞到了墙上,眼睛凸出缓缓的滑了下来,眼见得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随着一名骑手带着狂喜俯身一刀砍去了这名镇守山海关的守将的头颅!正式宣告了沦陷了十余日的山海关再一次被收复!
——虽然是短暂的收复。不过在元军得知讯息赶回之前,宝玉还来得及做很多事情。
很多必须做的事情。
首先便是破坏。
此处乃是元军辎重的集散地,整个南线元人的近四成辎重尽积于此!
——破坏远远比建设来得更快捷,更方便!大量的兵器,盔甲,箭支被堆积在一起,熊熊烈焰将之渐渐吞噬,而粮草成为了这燃烧的动力!
然后就是屠杀!屠杀所有能看见的牲口!
最后在留给了城中居民必要的饮水后,每口水井里都被投入了剧毒!
……
熊熊火光似一头凶浑的巨兽,张牙舞爪的吞没着一切够得着的东西!发出的炽烈光亮在黑夜里哪怕在数百里外也清晰可见!
“灰飞烟灭!”
这是两个时辰之后,一望见起火便竭力赶来的元军万夫长目睹这一切残存的景象后,脑海里下意识闪现过的第一个绝望念头!
整个山海关似火炬一般被完全燃着了。在前线与清军对峙的元人见后院起火,人心浮动,清军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绝佳时机,试探性的进攻了数次,判定了真伪以后,主动的发动了首次猛烈的猛攻!
而宝玉之前已联络上了大罗教中人,很不甘愿的将昏迷不醒的怡亲王交给了他们以秘密方式运送回京——大罗教在北方势力盘根错节,虽然数日前教中元气大伤,但若要偷运一个人回去倒还是举手之劳。
安排好此事之后,宝玉又与率领那支后来加入的俘虏兵的将领商议,决定让他们向东面沈阳一线突围,而自己率领手下留下来断后以牵制敌军——那将领怎会想到有这种好事——感激得几乎流下泪来,却也急匆匆的挥军离去!
待他率人远去后,宝玉的面上又才浮出那种温和的微笑,淡淡下令道:
“出关,沿来时的原路返回!我们的目标是——尊化!”
此令一下,连吴用也大吃一惊,他虽然隐隐猜到了宝玉利用那支俘虏兵将元人视线引开的用意,却也没想到宝玉竟然要主动出击,直奔敌人实力最盛的尊化一线!
一干人等虽然迷惑,但念起一路上来九死一生,率领自己的这名白衣青年每一步都走得出人意表,偏偏每一步却也履险如夷!个别胆大的早将心一横:
“管他娘的,反正老子那日在尊化战场上就该死了,如今活到现在也是利息,前些日子还在元狗那里烧杀掠抢着实快活了几日,早就捞了个够本。便是听这公子的去送死又何妨?”
一路急进,加上又获得了充足的马匹补给,当那往援的元军头领到来之时,宝玉手下这三千精锐早已在那些被逼上了贼船的牧民指引下,沿小路行到了六十里之外。那赶来的元人万夫长得知“马匪”分成两股,有一股偃息旗鼓的急急出了城向东北面奔去,另外一股却是大声喧闹着向西南而逃,顿时毫不犹豫的下令全军出动,追击东北那支马匪主力!只派出了少数部队向宝玉这支“疑兵”逸去的方向寻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六章
一轮新月高悬中天。
天地之间,壅塞着若有实质的杀伐之气!
连月色都是清寒而决裂的!
在这月下广漠的天地里,正有几十万人作着舍生忘死的亡命搏杀!
在他人的意志下作着身不由己的厮杀!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来搏取着他人的性命!
生或者死,就在这一瞬的交集里森寒的对立着!
元军与清军已经整整胶着,激战了两日夜。
元军胜在人多兵精,却因为后勤供应上的滞涩而牵绊!
而清军因为未曾料到素来固若金汤的长城防线竟会被这样急剧突破!措手不及下,临时从各处抽调的兵力便有捉襟见肘之感!
谁都在咬在牙死死顶住,谁都知道,对方已是强弩之末,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耐力和韧性!
元人终究胜在人多,战争的天平缓缓向元军方面倾斜。清军的阵线开始渐渐后退,崩溃。在山冈上焦急的踱着步的木华黎再一次仔细的观望了当前的战局形式后,剽悍的脸上一缕戾气闪过,一字一句的下令道:
“举氅!”
木华黎的大氅与赤老温的却是不同,他的这杆大氅色泽通红,仿佛被鲜血浸染透了一般,在
“呜呜呜”的浑厚号角声中。数千骑通体纯黑,盔上嵌有金丝的精锐骑兵自他身后激突而出!
——这便是他的预备队,金帐精骑!
随着这骑兵冲击而出的,还有两千余名手持利刃,神情勇悍的士兵!这些人均是木华黎的亲卫队!这名以智谋著称,深得铁木真信重的大将,此次已是孤注一掷,下定了一举破敌的决心!
事实上,他的心中也深深的知道,若不能尽快的将面前的这支庞大部队击溃,脱离面前这不利于骑兵发挥的丘陵地带兵临京师之下,那么一旦来自全国各地的勤王之师到达,这场整整蓄谋了三年的大计便会夭折于此!
但是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急也急不来的!
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才能够成功的得到!
现在,木华黎便在全力以赴
——孤注一掷!
黑色的洪流席卷而下,滚滚的冲刺入了下方那片征战的海洋!顿时分涛逐浪的撕裂出一条血肉的长河!
木华黎的这一击,显然正中了清军的致命之处!
大旗断折卷涌之下,清军的颓势越发明显!
然而,
木华黎中军大营远处的山坡上,忽然有光芒一现!
——那是一种清寒绝伦甚至完全压制了月光的锋芒!
——一如跳动刀锋上闪动的凄厉光芒,甚至令人错觉它在冷冷的觊觎着自己咽喉!
良久,才能依稀分辨出来,那其实是一个人的身影。
一名一袭白衣的人的身影。
这身影孤高而峭拔!
木华黎下意识的回过了头去与之对视,却恰好看到自那白衣如雪身影的背后,有无数熊熊燃烧着的狂怒身影以雷霆万均之势奔袭而下!
那是一匹匹燃烧着的马!
火马!
而在火马群奔袭而至的身后,更有一名名手持火把的矫健骑士在那白衣身影身后勒马待发!
木华黎忽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这一幕同数十日前他击破徐达军的情景何其相似!如果一定说要找出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此时自己的主军帐中的防卫环节还要薄弱得多!几乎就是完全不设防的真空状态!
并且,从勒马山头的那支军队身上,木华黎更能感受到一股类于金帐精骑的气势——那种杀人无算的气势!并且前者的气势更仿佛未被萃炼过一般,充满了新锐峭拔之意!
最可怕的却是,月下那白衣青年忽然长啸了一声。他身后军队竟然齐声呼喝:
“赤老温已死!首级在此!”
这几千人一齐呐喊出来,声音当真是惊天动地,更是若一个重锤一般击在了所有元军那昂扬的斗志之上!清军方面虽然不明所以,可是眼见得战场中杀出的这支不速之客显然是友非敌,更在山冈上占据了有利位置一举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士气顿时大振!
当宝玉白衣飘飘,一马当先率着手下的那支队伍一举突入已被火马群冲突得一塌糊涂的元军腹心大营之时——徐达干枯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自马上跌下,昏迷不醒!
因为此时的他就好似一张绷紧了多日却突然被松弛下来的弦一般,再也抵受不住那种心力交粹的疲惫。因为在昏迷过去之前他脑海里闪现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
“大局已定,我军必胜!”
……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无论是对元军还是对清军来说。
虽然遭逢如此巨变,但是元军毅然采取了弃车保帅之法,留下了三万人拼死殿后,主力则借此机会向北死命突围!清军忙于聚歼留下了的三万人,又要打扫战场,因此也注定今夜无眠!
是役,清朝取得了罕有的对元军的大胜,不仅成功收复了失地,更斩敌五万余人,举国上下,尽皆欢腾。一干有功将领,均领圣旨返京述职。
这是返回京师路上的第四天。
火光染红了这一个个剽悍士兵的脸。
迷惘的脸。
他们都不知道在这能自由劫掠的大好时机,那位完全掌控了自己命运,一次又一次创造奇迹的青年将他们召集起来究竟有什么事。
但是就算不知道,也一定要来。
一定得来!
因为胆敢不听公子号令的人,都付出了毕生最惨重的代价!
残留下来的这两千余人肃立在战场边缘的一个山坳中。外间还不时有欢笑声和饮宴声传来,却分外的刻化出此处的肃穆安静。
宝玉行上临时搭建的木台,望着台下这些将士一张张疲惫而坚韧的面孔——正是他们陪伴着自己闯过了这段最艰难困苦的日子——以他们的性命!他的心中忽然一阵激动,一言不发的向着面前队伍深深拜了下去!
“兄弟们,这些日子你们受累了!”
台下顿时大哗,但是宝玉这一拜中蕴藏的的真挚与热诚,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能分辨得出来!将士们忙也跪拜下去,一个个热泪盈眶,他们觉得自己得到了难得的尊重,也罕有的动了感情。
良久,宝玉这才平复下自己动荡的心情,轻击掌,顿时有人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商贾带了七八名管账先生。宝玉在台下将士惊异的眼光下淡淡道:
“你们追随我一道,出生入死,有好些兄弟都是死在我的军法下,但是那其实也是不得已的从权之举。”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转得高亢伤悲起来。
“其实,从你们跟随我开始,我的心中便下了一个决心!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家的话,那么你们这些信任,支持我的兄弟,我就要让你们衣锦还乡!”
宝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旁边那名胖商人道:
“大战结束后,我已连夜派人请来京师最有名的典质行的东家赵老板,他将我们这一路劫掠来的战利辎重均估了估价!一共市值一百三十六万两白银!加上我们率先击破元人中军,截获的官饷四十万两,每位兄弟——包括已经登记在册的阵亡的——至少能得到五百两银子,光光鲜鲜的回去家里买房子买地!过一过好日子!”
台下的一干将士顿时眼睛都发了亮!五百两银,五百两银子对于这些大部分都是迫于贫困前来参军的将领来说,在以前是一个如何难以企及的梦想啊!
如今却被面前这位素来严苛的公子突如其来的摆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有的人甚至还下意识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以免得以为是在做梦!
接下来的事便交给了吴用与那连夜赶来的京师那位郝老板了。每位领到了沉甸甸银子的士兵都难以抑制的大哭了起来,这些杀人不眨眼,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的汉子看着宝玉离去的白衣飘飘的身影纷纷自发的跪拜在地,泣不成声!
在他们的印象中,做官的不吸兵血,拿兵粮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是面前这位公子竟然在这巨大的利益面前,丝毫没有动心,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们!原来,在那严酷苛刻的背后,跳动的竟然是这样一颗伟大的高尚的心!
有个别老成的已经回过神来,忽然回忆起了一入军营起便要记诵的那森严军规:
“私自挪用,吞没战利品者,处以极刑!”
宝玉此时对这些战利品的运用,又何止挪用,吞没二字可比拟的!
这些已对宝玉心悦诚服的将士忍不住纷纷发问道:
“公子!你成全了我们。你怎么办?”
宝玉闻声停住脚步,回头淡淡一笑道:
“我连那位王妃的兄弟,品级比我高上十倍的鲍大人都一刀拖来杀了,难道还怕多上一条罪名不成?”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七章
宝玉述说着这等随便加在人身上便是抄家灭族惨遭杀身之祸的大事。却毫不在意得似在闲话家常一般。如此的淡定从容,实在给人以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几乎令旁边随行的忧心忡忡的吴用脱口问将出来:
“公子,你究竟心中有何打算?”
——与旁人不同,精通刑律的吴用却完全的明了,宝玉肩头上背负的是怎么样严重的罪名!尤其这是在军队中,最是讲究的赏罚分明,赏必厚赏,罚必厚罚!仅仅按照他对鲍雄所做的以下犯上,擅杀大将的过错,便足以定成死罪!更何况现在还要多加上一条滥用职权,分发数量特别巨大战利品的罪名!
宝玉本来已上了马,他身穿白色长衫时,有一种旁人学也学不来的飘逸,但是此时勒马回首,却更杂夹了说不出的潇洒。他只是回过头来,向着四下里满面焦切的众将士微微一笑。
——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
前行的军队终于停下了行进,他们奉命驻守在了距离京师两日路程的地方,等待着已然回京的皇帝的召见。看着此役的有功之臣都一一欢天喜地的被奉召进京,自己却被冷落在一旁,宝玉却一直淡淡的,若无其事的训练着手下的士兵。
——他本来身上官职不过只是一个金陵团练使罢了,具体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官职低微的游击队长,回归大营后,虽然因为指挥了那场神来之笔也似的突击受到了将领的认可与欢迎,背地里却不知被人猜测成了撞了大运。
这样一来,宝玉麾下那支部队的战力却是有目共睹的,兵权自然被人抢着接管了过去,宝玉倒安之若素,无甚异议,偏偏那些被宝玉一手带出来的这支眼高于顶的队伍,哪里肯服那强行安排来的上司的号令?
——最关键的是,宝玉带出来剩余的这两千人中,统计下来竟然有十余人在转战中斩杀过元人百夫长以上的将领,百余人杀敌数目超过五十!也就是说,一旦论功行赏下来,这些人身上背负着这样显赫的战功,若是稍有背景,势必一步登天,前途均难以限量!有谁愿意这时候去做这恶人得罪他们?
再说,军中又是最凭借实力说话的地方,面对这些在大草原中冲进杀出,自己死人堆里爬出来,最后成功突击挽救清军败势的的骄兵悍将。寻常的队伍哪怕是将领,见了这些飞扬跋扈的家伙,也始终有气势上矮过一大头的感觉!
因此还是只有宝玉能够约束住他们!
与部下相反的是,宝玉待人接物之间,却始终谦和非常,沉默寡言,也不多说话。对往昔在草原上的经历也淡淡的很少提到。
直到有一天,连大病勉强痊愈的徐达也接到圣旨,获得了觐见的资格。
临行前他唤来了宝玉。两人在摇曳的黄错烛火下相互对望,一时间均默默无言。
宝玉忽然觉得面前这个曾经指挥过数十万雄师的名将已经完全的衰老了。
是失败击倒了他?还是岁月不饶人?
徐达只不过是五十开外,但是他蜡黄的面孔上,有着太多的皱纹,太多沧桑,太多的煎熬与坚韧,太多的过往辛酸!这样太多的往事岁月堆砌在面上,又怎能不觉得苍老?
烛火浅浅吞吐。将帐篷中的空间涂抹上一层柔和的黄晕。
灯焰一晃,忽又明亮。
原来是徐达挑亮面前的灯火。他久久的凝望着宝玉,神情里有着赞许,惋惜,识重,坚决等等复杂交织的大量情绪。良久——这老者终于轻咳了几声,淡淡的说:
“明天我要走了。”
宝玉轻轻的“哦”了一声,也不多说话。
徐达接着轻描淡写的道:
“见到皇上后,我将上表,请求辞去现领军中一应职务。”
宝玉的身躯震动了一下,声音忽然有些哽咽了。
“徐世叔,你大可不必这样的。”
——宝玉所犯之错,俱是有目共睹的,加上他虽然在最后冲杀时候高呼赤老温已死,首级在此,事后却非能成功拿出其首级来验证,旁人只道他只是为了紊乱敌人军心。因此在这些人的眼里,宝玉的功劳不过就只指挥了那一支部队,在元人背后进行了一次突击而已。
所以,徐达辞官背后的深意,无疑是在向朝廷施加无形的压力:
——军中旧人业已渐渐老去凋去,眼见得却后继无人!宝玉于此役表现出来的军事才华任谁也抹将不去。徐达实际上已经将自己的仕途押上去了为宝玉铺路!
徐达微笑了一下,伸出干枯的手拍了拍宝玉的肩头。
“你青春正好,更是才华横溢,前途无限。我当为国家保留栋梁!”
他的话声里带着郁积的愁:
“元人虽然凶悍,但在我眼中,西面的伪蜀,这才是心腹大患!以后……或许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照这样来我,不要说我个人的荣辱得失,便是一死又何妨!”
宝玉看着这位世伯佝偻的身影,似是实在有些忍耐不住,颞颥了几下嘴唇,偏偏又欲语又止。
徐达进京后第二天,宝玉却又做了一件震动全军之事。
——他竟然率着典韦,李逵等人,直闯中军帐,强令代理监军拿出大量空白文引,在上面一一填写上自己麾下兵士的名字籍贯,将这支一手带出来的精锐队伍纷纷遣散回乡探亲!
好在他做了此事以后,也没有丝毫逃跑的迹象,任随胆战心惊的代理监军在营帐外加派人手监视于他,自己每天悠哉游哉,自得其乐!
在整整拖延了一个月以后,圣旨终于姗姗来迟!
圣旨展开的时候似乎很长很费力,但是其上却只写了一句话:
“宣原金陵聚贤庄团练使贾宝玉及其部属带罪觐见!”
宝玉倒也波澜不惊,只是听了后淡淡的说了一句:
“哦。比我预想的还早来了几日。”
前来陪伴宝玉上京的还有四个人。
——其中有两个算得上是旧识的熟人。
赫然是大罗教的那两大高手:胖子游长老,魁梧而残忍的大汉申深云!另外两人虽不认识,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来的气度,风范尽展,比起这两大高手丝毫不逊!
宝玉却还是在从容的微笑着,甚至还笑得有些暧昧——这个时候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们的圣女呢?上次摸了摸她的脚,手感还真不错!快赶得上方云儿肌肤的嫩滑了,不过似乎比我家袭人还要略逊一筹。”
大罗教同来的四大高手一起勃然色变,脖子上青筋暴凸出来!场面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教中圣女平日里的地位仅次与教主,尊崇无比,便是多看两眼也有严刑对待,却被宝玉拿来同金陵的青楼名妓相比!
岂知宝玉若无其事的望着天边的浮云,有恃无恐的道:
“你们几个笨蛋一定是想借机押解我上京,路上肆意的折辱我一番把?嘿,圣旨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是宣我和我的部属觐见!虽然是带罪!要是我们路上掉了一根头发或者是出了什么情况不能面圣,哼哼,我看皇帝猜忌大罗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正好在此事上寻出因头大做文章!你们几个,可有这个胆子?”
被宝玉这么一说,那心机较重的胖子游长老顿时勃然色变,知道宝玉之言虽有大半是恫吓之词,但却绝非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宝玉见他神色,知道自己之言已然奏效,仰天长笑,大模大样自这愤怒得面上肌肉扭曲,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的四人身旁走将过去。对着吴用微笑道:
“咱们走把,在这地方闷了一个月,也该去领略一下京师的名胜风光了。”
就在宝玉话音刚落,四大长老实在心中极忿怒之时,他身旁的焦大竟霍然出手,行进间如鬼魅一般,目标竟赫然是曾经在他手上吃过大亏的游长老!
此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只有身当其中的游长老才能深刻的感受到那庞大的压力!他只有退,也只能疾退,可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焦大那如影随行,若跗骨之蛆的佝偻阴森身影——相反的他的疾退,更是给其余的三名长老的救援增添了极大的难度!
那三人可没有忘记,旁边还有一个实力莫测高深的宝玉与雄壮若山的典韦!
游长老在连续接下焦大的攻势后。脸色渐转苍白,接着复又涨红,最后变成紫涨,眼见得招式渐渐溃散。斜刺里却忽然飘来一抹幽柔的寒光!
焦大微“咦”了一声,运劲于指上,食指与大拇指顿时干硬如铁,毫不犹豫的便夹了上去!
运力一捏之下,顿时如中雷击,全身上下不禁颤了一颤,而那光芒也被“啪”的一声捏得粉碎!
那东西竟赫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这么缓得上一缓,游长老顿时得空,退入了前来接应的三大长老中,己方攻势被破,宝玉却也不着恼,轻笑道:
“我也说大罗教里不可能只派这四个人来。你终于肯出来了吗?”
两道白色人影飘然自左方的的营寨后面行了出来,乃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粗犷里显示出阳刚硬朗之意。而女的清丽脱俗,自有一种飘然出尘的气质。女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被宝玉将杀害赵月林之事栽赃到她身上的那名“梦儿”!
不待那女子说话,陪在她身旁的那高大英俊的剽悍男儿阴沉着脸,再不答话,挥拳便向宝玉一拳袭来,两人虽然距离三丈余,但这一拳带起的劲风竟然在空中带起极长的尖锐嘶鸣,象煞了马车以高速转过急弯的声响!
宝玉旁边的典韦面上戾气一闪而逝!一躬身便挡在了宝玉身前,那模样象煞了一头正择人而噬的猛恶野兽!
轰然一声巨响!两人在空中相互交击了一记!典韦与那男儿身体均微微一晃,面上各自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宝玉却负手洒然笑道:
“我知道你们大罗教既然敢于前来,那么定然有必胜的把握。”
“——不过你们这些家伙若是敢来惹事生非!我们也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宝玉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就好似一头狡猾的狐狸。
“到时候,你们就抬着我的尸体向皇帝交差把!”
这一句话,正说入了大罗教中人心中最畏惧之处!他们本以为宝玉在前线虽然立下功劳,但是其犯下的多项大罪只要有一项成立,加上他们朝中有人推波助澜,定然能将他定成极刑。
因此在他们的心目里,宝玉这个狡猾非常的家伙定然是要逃的,他们在外面整整埋伏了半月,只等他一有异动,正好借机名正言顺的铲除这个令人头痛不已的敌人!
——谁知道,这家伙竟然毫无动静,顺从奉诏!
——他竟然愿意乖乖入京!
看着面前大罗教中人的脸色,宝玉哈哈大笑,率着手下扬长而去,临行前还极不规矩的在那位清丽绝伦的圣女高耸的胸脯狠狠的盯了两眼!
面对着这个擅长给人制造麻烦,挑战人耐性的家伙,大罗教中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尤其以那剽悍青年为最,偏偏又为典韦等聚贤庄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宁为玉碎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拿他无可奈何!
将这群人抛在身后,一转过帐篷,宝玉脸上的浮滑之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凝肃的道:
“马上收拾行李,在一刻钟内预备上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八章入京
此处距离京师本来只有两日路程,然而圣旨上却未限定宝玉必须何时抵京,宝玉便拿住此点,在其上大做文章。一路上哪怕是见到一个小小土丘,一湾脏水也要去游赏一番,几乎是走出十里,便要后退八里。
更可恶的是,这厮行宿无时,居无定所,常常晌午见了客栈便要落脚,一干人午睡直到太阳落山方才起床,正是精神焕发,晚间却要外出游猎,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意。
只是苦了伴随的大罗教那几名长老,素日在教中地位崇高,起居行动中少说也有一二十人服侍,也不知道多少年未有吃过这种苦头。偏生宝玉等人身份特殊,加上他身边随行的二十余人,尽是甘心为其效死的死士,动起手来也讨不了好,只能在嘴上骂骂,实质上的半点动作也没有。
看得这条路宝玉整整走了四日连一半都没走到,而且还是这般昼伏夜出的活动——他们白日里倒睡饱了觉,可怜大罗教中人还要严密监督,到了第四日晚间,连为人最是老成的游长老看着大笑饮宴,烧烤猎物的宝玉一行也不由得焦躁起来。圣女忽冷冷道:
“你们若是自乱阵脚,便是恰好中了那臭小子的奸计!可还记得我们派在怡亲王身边的弟子是如何被他算计的?”
她的声音轻柔温婉,偏偏又杂着一分彻骨的寒。她的凤目中的瞳仁忽然转为银白,刹那间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疾晃激射而出,以至于连宝玉他们用以烤肉的篝火也应声一晃而黯成了通红的余烬!
典韦暗自打了个寒噤暗道:
“这小娘皮好冷,当真邪门。”
宝玉却是若无其事,谈笑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这圣女表面上无动于衷,心中却暗自心惊:
原来她自从那日脚腕被宝玉探手抓住后,当时便觉得心中气机翻涌,隐隐有席卷全身之势。出去后被人接应后立即不顾一切就地运功进入胎息状态,任人搬动——这也是大罗教中人为何在随后的来自白道联盟中的截击中大占下风的原因之一。
旁人只道圣女被宝玉临行前一击,受伤较重,因此就地养伤,岂不知她却在理顺体内紊乱气息的同时,无意中借势连续翻越了两重半境界!踏入了她所修习的素女经的第十层!自她以前,修习到了十层的圣女没有一个不超过五十岁的,而她今年不过二十!
——同时更要知道,另外两名圣女不过才修习到八重半境界而已!
只是她素来就是被认为是资质最差的一个,如今却突然作出这种突破,在被确认以后。立刻被誉为百年以来最有天赋的弟子,在教中的声望大涨,各种以前从未获得荣誉,权力都接踵而至,就连身边这名教主的独子也忽然追求起她来!
只有她内心才深深的明白,所谓的天赋,声望,赞美都是假的,只有自身的实力最是重要!事实上,自己的资质依然赶不上前面的两名师姐,一切的改变都是拜面前这从容懒散更是好色的家伙的那一抓所赐!
——那令得她气息紊乱的一抓!
在那肌肤相触的刹那,她甚至能感受到眼前似幻觉出一座巍峨的皑皑雪峰直压过来!在这等几乎是自然之威的面前,她深深的感到了那时是何等渺小,何等无助!
因此她一听到要对这个名叫贾宝玉的男子采取行动的时候,竟罕有的主动开口请缨前来。她的心中的念头再简单狠辣不过!
——他既然能让自己得到提升,那么一定就能让那两名师姐同样也实力大振!就算要毁,也不能假手他人,得让他毁在自己的手上!
方才她便借说话之机,向宝玉发出了一记典籍上所载,新悟到的寒冰震击!典韦等人感受到的不过是余波,威力便已如此,岂知那男子竟然谈笑自若,不动声色的承受了下来!
这女子暗自心惊,只道宝玉的实力也大涨,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却不知道天下万法殊途同归,她修习这素女经,层数越高越趋近于阴寒,更何况她还是借了宝玉身上那柄神兵之威作出这强力突破!自然出手后若肉包子打狗一般——有去无回。白白给宝玉增添功力。
宝玉微微一笑,望向站在十余丈开外的大罗教中人,他扬起的漆黑眉毛里,分明可以令人感受到,那种隐伏的飞扬跋扈!
“各位,夜深风大,要不要来烤烤火?”
宝玉素来行动便是淡定从容,再配合上他那种漫不经心的口吻与态度,足以将一个心平气和沉稳有涵养的人气得火冒三丈。然而四下里的大罗教中人在面沉如水的圣女的严令下,还是勉力克制住了出手的冲动。轻声呼哨一声,有条不紊的缓缓退入了树丛阴影之后。
待大罗教众人完全退走以后,宝玉却久久没有说话,与旁边的焦大对望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惊异隐忧之色——他们竟在这功力明显大进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宝玉身上那柄合体神兵的气息!
接下来的路程里,宝玉没有再耽搁——既然自己的打算已被悉数看破,那么也就没有再做作的必要,更何况还是在身负圣旨的情况下!
入了京城后,只见堂堂一国之都,无论是建筑还是行人身上,都能感受到一种泱泱的王者气派,同华丽繁盛,曲径通幽的金陵相比,京师里更多了一种井井有条的威严。
进城后,宝玉饶有兴致的饱览着京师的风光,缓缓的前行着。到了此处,大罗教中人自然不慌不忙起来——在他们的心目中,宝玉只要入了城,自然就是瓮中鳖,网里鱼——只是依然在远处密切监视着宝玉一行的一举一动,只是他们看宝玉的眼神仿佛就在看着一名待决的死囚一般!
来到这天子脚下,尤其面前横着的还是那不可测的未知命运,连典韦这等悍不畏死的猛士的呼吸中也带了些微微的喘息来——他尚且如此,旁人的反应可想而知。惟有宝玉与焦大一个微笑从容,一个依然保持着素日里那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一行人入了驿馆,自然有随行太监前去交旨。早有陈府驻京的负责人前来接住。并送来两张大红烫金拜贴,一张乃是纳兰容若的,一张却是素不相识的署名为罗洪送来的。
宝玉眉头微皱暗思道:
“纳兰容若与我相识已非一日,前来不避嫌疑的拜会倒也合情合理,而这名罗洪是何方神圣,敢冒这等风险来交结自己?”
他以探询的眼神望向持贴而来的那名家人,后者能被陈阁老看中,派在这等要处主持事务,自有过人之处,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躬身恭敬道:
“公子却是不知,这位罗帅一直在南线上统领大军,曾经打得尚可喜,耿精忠等人落花流水,一年前方才因为年纪老迈返京述职。饶是如此,此老在军中朝中还是极有影响力。”
宝玉忽然忆起昔日里看到的邸报,脱口而出道:
“莫非他就是罗老虎?”
管事笑道:
“正是,因为此老性情暴烈,擅长硬仗,杀戮颇重,因此军中就给他取了一个老虎的外号。本名反倒被人隐没了。”
宝玉目光闪动,沉吟道:
“据说罗老虎与徐世伯之间颇有隔阂,看这帖子上的措辞又颇为客气,如今平白无故的他怎会来寻我?”
管事垂手道:
“这个……老奴就不得而知了。”
宝玉淡淡颔首,不再说话,只是凝目在那张请柬上,若有所思。他淡定的目光给旁边的人一种错觉,仿佛这无形的目光能够将那张厚文纸烫金请柬穿透一般。
……
月正中天。
月色一如既往的清寒,孤峭。
宝玉以从容温和的微笑,落落大方的态度迅速在这群闻讯而来的贵胄子弟心目中博得了好感——事实上,这也是纳兰容若所期望看到的。
今天晚上纳兰为宝玉设下的接风宴上,共计邀请了京城中数十名有头有脸的皇亲贵胄。这些人与其身后的家族合起来的影响,也实在是一种不可忽略的巨大力量!更因为纳兰家族素来不参与如今京师中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中,所以与会的人竟几乎涵盖了京城大部分派系。宝玉能够成功取得他们的好感,也为将来在京城立足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
这酒楼环境却甚是幽雅,看得出来主理此处的老板也是个胸中有丘壑之人,他特意将楼的四周挖空成池,挖出来的泥土却堆积在旁边形成一座小丘,它极其平缓的以一种懒惰的方式犹犹豫豫的在众人的目光里蜿蜒着,其上遍植腊梅,寒香阵阵扑鼻而来,故在此处无论是饮宴,还是谈论事情,都极是惬意。
自然,席上众人问起最多的还是宝玉亲自指挥的那次才华横溢出的突击——此事早已被传扬开来——事实上只要亲身参与了那一役的将领均承认,宝玉当时无论从选取的时机,部位,地点都恰到好处,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了元军最大的打击!
说到此话题,宝玉似乎也有些得意,顿时津津乐道起来,有几人虽然表面上也听得入了神,嘴角旁却露出了一丝不屑与安心的神色。
酒至半酣之时,忽然门帘卷动,一缕香风卷入。纳兰浅浅微笑,宝玉却淡淡剔眉,浅尝了一口杯中暖酒。虽然是在这样热烈喧哗的宴席里,明亮烛光射在他的白衣上,却分外有一种寂静的感觉。
当先而入的一名女子,依旧穿枣红色的云肩,黛绿趁兔白的深衣,缛裙袅袅,其实也没什么装扮,却令人分外觉得她缨络灼灿,宝珠生辉,连带身旁站的婢仆打扮的少女,虽脸容看不真切,也粘带觉似眉目皎好,沾风带香。宝玉心中“咯噔”一声,进来这女子竟是熟识,居然是花魁赛上,因为自己填出的词而败北的阮梦儿!再看她身上装束,打扮得和那日竟是别无二至!显然别有深意。
接着又行进来五六名美艳女子,大多都在金陵的那场盛会中照过面,最后行入的丽人,云鬓刻意的散披着,眼睛似秋水一般朦胧妩媚。被灯光一映,就仿佛柔婉得似一副均柔光致的绝世名画。
她便是京师伶人之首,
苏小小。
宝玉敏感的注意到,这艳压群芳的女子普一现身,在场的这些贵胄子弟顿时至少有三人显得有些局促起来,连纳兰也有些震动讶异。
苏小小温柔的目光环视过场中男子——所有男子一时间俱生起一种“她在看我”的错觉。苏小小忽然启唇对宝玉笑道:
“听闻公子在前方戎马征战,大破元人,贱妾心下倾慕,闻说公子在此聚会,特地带了几名姐妹前来做一回不速之客助兴,公子万勿见怪。”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起身,彬彬有礼的道:
“苏姑娘,许久不见,你容颜清丽如昔,当真是可喜可贺。见怪二字不知从何说起?”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一直看着当先行入的阮梦儿。宝玉此时的目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热切。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十九章艳宴
宝玉看向阮梦儿的目光就仿佛是一个少男,用一种贪婪的目光在看他所渴慕得到的女子。
——而且那女子身上似乎还没有穿很多衣服。
但是他看的方式却很有些不妥。他对阮梦儿的脸只看了一眼,第二眼便是看她的胸脯,第三眼便看她的小腹。他的眼神却很是坦然,仿佛他这很无礼的举动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般。
饶是阮梦儿身在风尘,却也对宝玉这样的目光很有些吃不消,面上泛出隐约的红晕。看上去更有几分诱人的艳丽。
在场的那些子弟,有几人顿时微微皱眉,对宝玉的印象大打了几分折扣。宝玉却顿时觉得,因为苏小小那几句话带来的压力被消去了大半!
——这女子一上来,便巧妙的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将旁人的嫉妒之意引向自己的身上!看样子她和纳兰的关系还颇为密切,又不能直接开罪!
无奈之下,宝玉只得拣上了阮梦儿以表明立场。既然第一步已经做了出来,宝玉索性放得更开了,也不去看旁人的反映,只盯着有些羞腼慌乱的阮梦儿微笑道:
“阮姑娘不计前嫌,居然也为贾某接风,如此好意,宝玉自然领会得。”
说着竟然去携她的手,阮梦儿微微一惊,手略有缩意,但终究还是任宝玉将自己的柔荑握住,低头羞涩道:
“贱妾……贱妾只是被苏姐姐拉来一道的,公子请自重。”
说着便欲挣脱,却不料宝玉似乎意料到了她的意图,预先便手上一加力,阮梦儿顿时一个踉跄,跌入了他的怀中。玉人在抱,宝玉哈哈一笑,,就搂着她回到了椅上。见阮梦儿星眸半闭,双颊晕红,半倚在宝玉的怀中,欲加推挡,偏偏又似是气力不胜,丰隆挺翘的胸脯微微起伏。
旁人未料宝玉竟然如此胆大急色,均有些目瞪口呆,一大半浪荡的则将宝玉引为同道中人。眼光则色迷迷的在那几位跟随进来的红牌姑娘身上放肆的巡视起来。
苏小小一怔,似乎也未想到宝玉这一手连消带打,来得巧妙至极,只是连带上了陪自己同来的阮梦儿也受累,这该如何是好?宝玉此时已埋首在阮梦儿雪白的颈胸前,肆意的亲吻,吮吸着,双手更是极不规矩的滑入了她的衣内,虽然天气寒冷,为了御寒。衣物穿得甚多,宝玉的双手却如鱼一般游行无阻。
眼见得阮梦儿的衣衫中,那双魔手不住四处滑动,起伏,这种致命的诱惑,甚至比脱光了她的衣衫还要来得直接而透彻。接着,宝玉全然不顾旁边众目睽睽的瞪视。一只手依然在她的胸前揉捏,另外一只手却直接向下进犯。
阮梦儿此时虽然觉得浑身酥软,娇喘连连,正是意乱情迷之时,发觉了宝玉这等大胆妄为的举动,也忍不住颤声道:
“不,啊!不要啊……我,我不行的!别在这里!”
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尖声颤抖着叫将出来,分明是在求饶妥协了。却不知宝玉也整整有数月未碰过女人,阮梦儿长相虽非绝色,身材却是丰盈惹火至极,宝玉这等上下其手,碰碰触触,心下也早动了绮念。阮梦儿这几句话看来虽然是求饶,实质上若火上浇油一般。哪里肯放过这块到嘴的肥肉?
宝玉嘴角微翘,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道:
“好,我放开你。”
他嘴上虽然这般说,双臂却将阮梦儿紧紧环住,面颊贴在她丰隆的双峰之上,贪婪的呼吸着这源自女体的香气。双手却正好探入了阮梦儿下身的裙杉里,哪怕是隔着布料也看得出来,他双手的动作越发剧烈。
阮梦儿满面潮红,紧紧咬着下唇双目紧闭,似乎知道今日已经难以身免,强自忍耐着。苏小小双眉紧蹙,显然未料到居然会出现这等尴尬局面,欲待出言劝阻——看宝玉那模样哪里是听得住劝的。欲待拂袖而去,但将陪自己同来的阮梦儿就此弃入狼窝实在又于理不通。
列席的那些世家子弟有个别老成的已经微微皱眉,面色不悦的起身行了出去。连纳兰也欲言又止,面色不豫的摇了摇头,起身离席。留下来的却都是将宝玉当作同道中人,见他如此放浪形骸,大生知己之意。看得心痒难奈,干脆有样学样,起身揽过身边服侍的稍有姿色的婢女上下其手,口里却在调戏同来的几名京师名妓起来。
阮梦儿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只见宝玉已经将她那修长而丰满的双腿分开,强令她跨坐在自己的双腿之上,自己则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腰,显然方才那一刹那,两人已进入了最紧密的结合状态。宝玉的双手大力四处揉捏,而唇也在不住阮梦儿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连连亲吻吮吸着。阮梦儿身体不住剧烈的颤抖,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又似在哀怨的哭泣,又似在柔媚的呻吟——这几乎是强烈的催化剂一般。
旁边的另外一名随苏小小同来的名伶终于忍耐不住,寒声道:
“贾公子请自重!梦儿虽出身青楼,却是言名卖艺不卖身的,公子这般强迫,勿要逼迫奴家去京侥兆鸣冤!”
她这话说得极重,实在令旁边那干蠢蠢欲动的贵族子弟心中一凛。宝玉望了望那女子,只见她一双弯弯的眉毛高高上翘,秋水也似的眸子里尽是冷厉的寒意,也是大有姿色。顿时晒然一笑,下身用力顶了几下,弄得阮梦儿又是几声尖叫,这才懒懒的道:
“要告的话请便,老子杀了王妃的亲戚,私分了战利品,更放纵了士兵!现在还是待罪之身,在等候皇上圣裁。我也不在乎多加一条罪名,嘿,不过说起来,你要告我,还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宝玉嘴角旁边泛起一抹刻薄的微笑。
“既然如此,索性让你告得名正言顺些。”
“典韦!”
最后一声却是提高了音调。典韦立刻在外躬身应和。他体格雄壮非常,一进来顶天立地的站着,仿佛整个宽敞的房间都为之狭窄了起来!
宝玉邪笑着向那名脸上已经开始变色的冷寒女子努努嘴:
“这女人说要告我调戏民女,你索性让她告得理直气壮些!”
典韦似乎也未遇到这种事,尚未明白宝玉之意,手下却丝毫不慢,一把便拿住了那女子的肩膀反扭了过来。那可怜女子一声惊叫,接着却死死咬住下唇,双目中泫然若泣,以一种怨毒的眼光看着宝玉。
看着典韦有些迷惘以请示下一步的眼光,宝玉笑着问了问旁边一名看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名唤载沣的贵族子弟。
“兄弟,这妞儿叫啥名字?似乎很傲的样子。”
载沣笑道:
“她叫韩千雪,是真真楼的头牌姑娘,拜了九门提督作义女,素里里架子大得很。”
“哦……架子很大。这才够味道”
宝玉微微颔首,淡淡吩咐道:
“典韦,去把她用了,赶明儿叫人送五千银子去那个什么真真楼作开苞费。”
韩千雪本以为能借自己义父的名头能吓住这个狂妄的公子哥儿,岂知他听了后更加变本加厉!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哭叫道:
“姓贾的!你敢!”
宝玉皱了皱眉,只是挥了挥手,便又将注意力投射到怀中已经酥软得似一团棉花的阮梦儿身上。这可怜的女子已被他弄得几乎成了半昏迷状态,若一堆软泥一般任他为所欲为。宝玉怀抱佳人,浅酌小饮,当真是两大欲望一起发泄,惬意至极,事实上,两人直到现在目前还一直处于最紧密的结合中。
隔壁却传来了韩千雪的哭叫和明显被压抑过的痛呼声,对于宝玉的交代,典韦等人向来都是一定贯彻到底的——更何况是占有韩千雪这等冷冰冰的最能激起男子欲望的女人?
耳听着隔壁房中传来的极能刺激起男子黑暗欲望的那种微弱痛苦呻吟声,与席的几名公子哥儿终于也忍耐不住,也将身旁陪伴的使女就地推倒,大力发泄起来。
一时间,这个酒楼的雅间里尽是男女之间的翻云覆雨之声。已伴着纳兰等人行到酒楼门口的苏小小停住脚步,俏煞的脸上有一丝愤恨之色一闪而逝。表面上却还是略带矜持的谢绝了纳兰等贵胄公子彬彬有礼的送她回去的好意。
……
外面有微雨。
或许是微雪。
洒在人的脸上麻麻痒痒的。
苏小小回到了她的居处,她卸着妆——女人在这些事上面,总是比男人麻烦许多。端坐镜前的她恬然安详的模样自琉璃八角的灯色里看去,像是一个自工笔画中走出来的仕女,她身上的衣饰酥色绣遍,妥帖几乎得令人浑忘了一切,只沉醉于她以肢体语言勾勒出来的这场迷梦中。
然而她卸妆的手忽然停留/僵在了空中。
因为她忽然看见了几上本来热气腾腾的茶竟忽然化成了冰!
一层浅而薄的冰!
苏小小的面色凝重起来。也不见她如何举手投足,纤纤玉指便在空中以极快的速度眼花缭乱的划出了数十个奇幻莫测的符号。
烛火暗淡下来。
沙沙的响着!
苏小小却遽然若遭大力冲击!面色惨白,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中赫然有着一点点晶莹的冰粒。
这女子面上露出不甘愤恨之色,却又一闪而逝!整个人都如云一般的委顿到了地板上,颤声道:
“小小不知道原来是师妹大驾光临,怠慢之处,请师妹万勿见怪。”
一个清寒若冰的声音仿佛撕裂空气一般冷冷传来:
“我早已经说过,未得我的允可,任何人都不得去招惹贾宝玉!你为何要明知故犯!”
从富丽堂皇的帷幕外缓缓现出一个浑身素净的清丽女子,虽然她也是美到了极处,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却是让人凛然不可侵犯的那种神圣!连一直陪同在她身旁的那名对她神色亲密,剽悍高大男子,也似乎为那股气势所迫,与她的距离拉开了数尺!
来人正是武功忽然突飞猛进的第三圣女。
宝玉口中的
——梦儿。
——柳梦。
苏小小见了她的声势,眼中一丝交杂了,畏惧,嫉妒,艳羡的神色一闪而逝。口中畏惧道:
“先恭喜师妹已突破了素女经十层境界……今日去酒楼之事,实乃纳兰公子大力邀请,我实在不知晓宝玉在那处。”
旁边那剽悍高大的英俊男子也出言沉声道:
“师妹,小小似乎也有苦衷,教中安排她这身份,自然有些事身不由己。想来也不是有意而为之。是否可以原谅一次?”
柳梦目光连闪,她知道教主此次任命她为京师一带的主脑人物实乃迫于教中压力,而其子这般跟随,一方面固然为了追求自己,一方面想来更是要起监视作用。以免自己趁此时大权在握之时,借机报复,创伤教中元气。
这女子深吸了一口气,一头秀美的长发顿时无风自动。激扬飞散。苏小小心中一惊,浑身都紧绷了。不料柳梦忽然轻笑道:
“纳兰邀请?究竟是谁请谁,你我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你对上了贾宝玉这等阴险狡诈的无赖,想来也讨不了什么好去。你身边的那个最得力的亲信韩千雪呢?”
提到贾宝玉三个字,在场的这三个人都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因为宝玉这个人,很给他们一种摸不透的感觉。仿佛是各种矛盾的综合体!
唯一能确定的是——
这个人绝对不肯吃亏的!
场中寂静了半晌,柳梦冷笑道:
“若你手下韩千雪敢为了保护贞操显露武功,泄露教中机密,哼哼,到时候我来杀你,只怕没人敢来说我的不是了吧?”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章赛竞
雪分外的大,也分外的白。天上的雪云仿佛也眷恋着这里一般,就这样定在了天上,将携着的雪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灯火通明的京城中,连寻常惯嗅的炊烟味道几乎都是热切而喜庆的。普脱大难的家家户户均细细体味着这祥和而安宁的妙处。
——若不是经历前些日子元军破关之威胁,人们那能领略到这种劫后余生的额外欢愉?
而宝玉已经整整被滞留在了京城二十日。
仿佛已经被皇帝遗忘了的他,每日里依然挂着那从容恬淡的笑容。依然肆无忌惮的京师里四处游耍——准确的说来是惹事生非。这二十天里,宝玉率手下人一共在京城里斗殴了一十七场,两日前更为了示威,再度找上真真楼,丢下五千两银子,派典韦上去再将这京城头牌清倌人睡了一次!
然而却无人出来管辖于他。
是真的没有?
还是在隐忍着作一次大的爆发?
一切看来都是那么的平静,可是随着徐达因为抗言直辨,咳血晕厥在金脔殿上之后,朝野震动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平静下隐伏着怎样的暗流窜动!
唯一无动于衷的,却是引起这汹涌暗流的人。
贾宝玉。
比如,眼见得这只怕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落将下来。他便在一处不大有名的产业里中宴请入京以来结交的一群纨绔子弟。令人称奇的是,素来洁身自好,沉稳老练的纳兰居然也肯前来赴宴。
此处青楼虽然规模颇小,前后四进精致雕花红厢房屋,倒也算得上是别具一格。出人意料的是,虽然宝玉那晚与这几名公子哥儿在酒楼当众强行宣淫的丑事已经被传遍京城,可是今日与席的京城名伶反倒越发多了,她们却是抱着各种不同目的而来的——
有的是好奇,她们混迹风尘,什么名节贞操本来就看得极淡。急于一睹这个据说才华与纳兰公子仿佛的贾宝玉的真容。
有的是为了钱,除了苏小小等别有用心的人是主动涉足其间之外,其余的青楼女子哪个不是为了钱来的?宝玉浪荡虽然搞得满城均知,他出手阔绰,绝不小气也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例如绯闻女主角阮梦儿第二日便收到了宝玉的六千两银票,而真真楼的老鸨更是因为韩千雪两次被侵犯的关系,入帐一万两,人前哭丧着脸,人后却笑得饭都多吃了几碗。以至于人人都传说宝玉在将战利品军饷分发给部下的时候,自己也大捞了一笔。
有的则是为了才,当下青楼中传唱的主流依然是骚人墨客谱写的曲词。宝玉在派人去给阮梦儿送去银票的同时,还附带了两首新词。那日阮梦儿虽然受了些委屈,可是一来有钱可拿,二来就凭借那两首新词,这几日便因为有了新词传唱,香闺几乎是门庭若市!一些本来排名在阮梦儿之下的女子自然不服气,自信容颜美貌不输于她的便主动前来,心想若能引诱到宝玉,哪怕是被他折腾一番受些羞辱,能得两首新词也是好的。
此处本乃陈府产业,本是酒楼,老板见来了这么多人,也知道此乃难得的扬名机会,忙敞开中门,临时打通了两间敞厅做成一个大的宴厅,布置间也颇费心力。宝玉却也特别,命老板寻了几张长条大桌子拼在中央。其上列有各种火锅,精致美点,琳琅菜肴与空白干净盘子。桌子下熊熊的置了五个兽碳大火盆,一室皆春。周围却甚是宽敞,留出好大一块地方,四面贴近墙壁处才设了椅,小几。地上布了一层极厚的红绒地毯,周围十余个花瓶里皆插的新色腊梅,寒香扑鼻。更有七八名训练有素的仆佣垂手伺立,默不作声。
宝玉宴请的客人来了后,一个个对这种布置均大感新奇。按照安排围成圈坐了。学着宝玉的样子拿了个空白盘子,将自己喜欢的食物等盛放其中,携回座上取用品尝。这些人素来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公子哥儿。一尝试之下,大感有趣。
此时宝玉又微笑着撩起门帘,将一众名妓请将进来,顿时屋子里活香活色,莺莺燕燕之声络绎不绝。在这样一个美食与美人交错的环境下,身边怀中都有女人,眼中清澈无比,还能保持风度的只有两个人。
纳兰
宝玉。
苏小小庸懒的靠在纳兰的肩头,自有一种美人的别样的不经意风情。
宝玉的怀中却还是若猫一般腻在他怀中的阮梦儿。
——此时的看到阮梦儿媚态的男人,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一样东西。
——床
宝玉微笑点点头,向着纳兰举杯,两人对饮,面上都挂着一般的从容微笑。苏小小忽然发现,对面那个脸上随时都挂着可恶微笑的男人,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风度翩翩竟丝毫不逊色于身边的第一才子纳兰容若!
自从那日被忽然功力大进的柳梦压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之后。苏小小痛定思痛,便开始寻觅这个一向不如自己的师妹突变的原因!
最后——目标被锁定在金陵!因为柳梦在实力突飞猛进之前,便被派去金陵主持浸透贾府的工作。而在金陵她与这名贾宝玉作正面一战,详细情况乃是教中机密,不得而知,但她却是进入了胎息状态着被抬将回来的。醒来后她的武功便大进!
也因为此,贾宝玉被列为教中的第一等大敌!
然而宝玉却在北面战事中屡出奇兵,更将拯救怡亲王这等奇功拱手让给大罗教——虽说宝玉此举实乃迫不得已,然而却不得不能让大罗教高层对其人的行事作风,利用价值重新估量。
同时再联系到柳梦那种种将宝玉视为禁脔一般,不允许他人接触的作法,苏小小也是绝顶聪明之人,顿时将目光投注到了这一切事件的关键人物——
贾宝玉的身上!
苏小小目光闪动,她越看越觉得宝玉这个看似纨绔子弟的人身上隐藏着太多的矛盾与秘密!你说他好色,眼神却清澈得像个孩子;你说他精明,偏偏他杀皇亲,散军饷,做的都是冒天下之大不讳的杀头傻事;你说他实力超群,可是在他举止里感受不到一点高手的感觉。似乎出手的都是手下,他只是在其中起一个主导的作用。
但是正是因为这许多的错综复杂,难以确定,更加坚定了苏小小的判断!
——要知道,能够在大罗教那几乎是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里保持这种神秘,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能耐!
她甚至以女性的直觉敏锐的捕捉到了,柳梦能力突然增强的关键,多半就在面前这个男子身上!即或不是宝玉直接所为,也定然与他大有关联!
在一群穿花蝴蝶也似的舞姬的起舞里,宝玉很优雅的托着空盘子,风度翩翩的走到了大桌旁夹取菜肴。他正拿起一双银筷准备夹菜,旁边忽然一阵清雅的香风传来。
宝玉身体微微僵硬了刹那,顿时恢复了正常,微笑道:
“原来小小姑娘也喜欢这道肝胆相照?”
苏小小美目流转,她鬓旁别的一朵珠花在灯光反射下,蒙出一片疑真似幻的七色异彩。更是烘衬得她的笑意分外柔艳,秀颌也分外的显得小巧玉润。令人无由的生出一种怜惜的冲动。苏小小掠了掠发,柔媚的笑道:
“这菜的名字倒也别致,很有男儿的阳刚之气。”
宝玉洒然笑道:
“此道干碟美味乃是将一叶猪肝连胆洗净,放去半个胆的苦汁,另一半让它渗入猪肝。然后风干,切成大片,蒸熟,再改刀切小片,供吃。因此这种入口苦、回味甘的独特滋味的猪肝,唤作肝胆相照。”
苏小小的一双凤目很风情的斜睐着宝玉,嫣然一笑道:
“贱妾孤陋寡闻,说来惭愧,只是尝来觉得美味,居然还不知道这小小一片东西里藏着这许多典故。”
在场的男子看苏小小在说话的时候,用白白尖尖的纤指轻轻掠了掠柔顺乌黑的长发,而略偏的左颊染着灯色,这绝美的姿容迅即在在场所有的男子的心坎中无声的撞击了一下。
宝玉却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只是侧身将来到自己身旁,神情颇有些幽怨的阮梦儿拉入了怀中。这才从容道:
“既然如此,小小姑娘不妨再尝尝这味干碟?”
宝玉眉目本就俊秀,如今温柔含笑,更能诱惑异性源自心底的那缕情愫。他这般一说,场中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碟红中带黄,炸得酥透的干片去,略有不同的是,女子的目光大多都神色复杂的先望向他怀中的阮梦儿,再看向宝玉的脸,最后才落到那碟切片之上。
苏小小眼波流动,仿佛是一个不真实的梦一般。启唇轻笑道:
“不知公子推荐的这道菜又有个什么别具一格的名字?”
纳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到了苏小小身旁,尝了一片,接口笑道:
“不错!入口即散,回味悠长,更有一种奇异的香味,莫非便是常听人说起的那道柔肠百结?”
宝玉微笑道:
“纳兰兄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便是取上好鹅肠,仔细洗净后,浸泡在特制的卤料中数日,再将之取出,内中填塞剁细的小羊背脊精肉,鲤鱼鱼腹肉,取其鲜味入油锅中炸制而成。因为油炸后表面呈现出一种金黄色的褶皱,故名为柔肠百结。食用之时若是蘸取爰荽,椒末等,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听他这般说来,旁人果见此盘旁边还放了一个不甚起眼的小碟,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粉末,方才均不知其为何用途,听宝玉这般说来,便是用以蘸取之用了。
听得宝玉的介绍,这两道菜前顿时门庭若市,不过片刻便一扫而空,有的还顾忌着世家子弟风度矜持着,等到起身时候,桌上便已只剩了两个空荡荡的雪白盘子,与宝玉关系早已混得甚是密切的载沣怀中佳人也想要吃,他出手晚了些,自觉在佳人面前丢了脸面,忍不住半笑半骂道:
“我说贾二,你这厮也太过扣门了吧?嘿嘿,嘴里说得天花乱坠,将哥几个的胃口吊将起来刚想尝尝你们江南的这新鲜玩意儿,喝,转眼就没了,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这十余日来,宝玉与这些悠闲度日,与这些无所事事的贵胄子弟早已相处得若多年知交一般,见载沣开了这个头,顿时随着起哄起来。
宝玉见状,心中暗笑——他早已预料到有这种情况的出来,表面却是苦笑着无奈道:
“各位,我贾二可是那种小气之人?实在是因为这两道菜料理起来,无论是原料取材,制作工序上都颇费周折,而我这性子又是力求尽善尽美——要我拿那种粗制滥造的来糊弄好朋友,那真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听他的话说得在情在理,又甚是诚恳,也无甚话说得,只是心中对那两道菜的向往不禁又强上了几分,又想到今日列席的人吃过的自然要回去夸耀,以后闲谈时候又多了摆谱的资本,自己偏生与其失之交臂,一股强烈的懊恼更是不觉涌上心头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一章
酒过三巡,正是半酣半醒的朦胧欣快之时,宝玉将手一挥,外面忽然又响起悦耳柔糜的丝竹之声,温柔的盘旋入耳。宝玉起身站到场中笑道:
“酒色二字,酒在前色在后,如今美酒正在唇旁,岂能无声色以娱耳目?”
他微笑着一挥手,身后一个家丁递上一张折叠过的精雅薛涛小签。宝玉笑道:
“此签中乃是宝玉新作的一首新词,还有一千两银票。今日多蒙各位京师名媛给贾某面子赏脸前来,若那位姑娘能入场表演,无论歌舞即可,能够技压当场,这首新词便赠与她,那一千两银子便是彩头。”
说到此处宝玉邪邪一笑,却分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这场比赛,却没什么规则,胜负也非我说了算,而是由我今日邀请的各位兄弟说了算,每人手上拿到的请柬便权作一票,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只能投一票,最后完毕统计出来,得票最多的,便是胜者。”
厅中那些公子哥儿闻言激动非常,首先大声叫起好来——他们整日里游荡欢宴,哪里见过这等别出心裁的方式?何况宝玉话中之意更是表露得再明显不过,没有规则便是暗指哪怕是表演女子将身上衣服除去,以身体来取悦诱惑他们都行,而那种与素日里截然不同的,能够作为一个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将胜负左右在自己手心中的感觉,更令他们兴奋起来。
与会的青楼红牌姑娘也不禁砰然心动。抛开旁的不说,就是那一千两银子已足以抵得上接客数十日的收入,何况还有一首宝玉写就的新词?
——阮梦儿得到宝玉新词后生意的门庭若市,已经充分的说明了面前这个风度翩翩的贾公子所写的词的分量。
最重要的,这是一场无规则的公平比赛,可以以各种方式来取悦面前的男人,不必担心歌喉及不上人,也不必忧虑手中没有才子支持的新曲新词,在场的这些姑娘能够在京城的烟花业里脱颖而出,谁没有几手拿手本领?
个别老成的甚至想象得到,显然今日这位贾公子举办的这场新颖宴会是非常成功的!一旦能够在此胜出,那么在同业中的声名势必艳名大躁!
名利二字。
名在前利在后。
有名,自然利就滚滚而来了。
在这样一种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众都急不可待的心态下,此次这场由宝玉一手主导的竞赛的激烈程度就可想而知了。先前几名女子起身表演的歌舞尽皆卖力非常,就好似一朵朵鲜花在最盛最美丽的时候竞相绽放,当真是千娇百媚,燕瘦环肥。个别在歌舞的时候,刻意的自身上滑落大片薄纱衣物,露出好大一片白皙的肌肤,这种若隐若现的诱惑,当真让在场观看的男子血脉贲张。
宝玉却在阮梦儿上场后,将气氛烘托到了一个最热烈的顶点之时。轻轻起身,徐徐得象带不起一点尘土的行了出去。
他在廊外默默的立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外面冷冽的空气。焦大似影子一般的冒了出来,依然佝偻着身躯,垂手侍立在他的身旁。
外面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住了,灯光透过窗户射在皑皑的雪地上,有一种无声的肃杀安静的荡漾着。
雪落无声,
月出也无声。
月亮清明得像照明世间所有事。
——所有的事。
——也照明了苏小小的唇。
她弯弯的眉,
她的脸
她的眼。
宝玉安静的看着她,心底却无由的生出一种伤楚的观想:
——红颜弹指间便老了凋了,眼前的如花美人,百年以后也不过是一坯黄土,森森白骨罢?
当宝玉再抬起眼的时候,他的唇角却又含着了温热微笑,可是眼里的神色却锐利得似能刺穿人潜藏的心事。
“原来小小姑娘深藏不露,以你方才无心展现的实力来说,只怕也应该为大罗教中的圣女之一罢?”
苏小小嫣然一笑,掠了掠发,却避而不答宝玉的问题,注视着宝玉身旁似藏在黑影的焦大轻笑道:
“这位老人家好重的杀气,双手虽然藏匿在袖中,不过想来就是您老以指力破指力,重伤了我们何护法的双手。真是好生令人敬服”
听她这样一说,宝玉立时回忆起了那日陈府一战中,那名魁梧而残忍的大汉。宝玉一晒淡淡道:
“怎么,苏姑娘莫非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
苏小小叹了口气,她乌黑的头发软顺垂着,映衬着幽幽的灯色,如同一道温柔的瀑。然而那对灵动的眸中的漆黑却是分明蕴藏着笑意。
“小小一介弱女子,问罪之言不知从何说起?之所以前来,实乃有一事相询。”
这一转念间,宝玉的心底实在也不知道千回百折了多少个念头。诚然,在方才苏小小未主动出手暴露身份前,他都实在未想到这颠倒终生的京城第一花魁居然身负高绝武功,最可怕的是,她给人的感觉是和日前袭击自己的那名大罗教圣女如出一辙!
宝玉目光闪动,将手负于身后,悠然道:
“哦?是吗,我可向来是不肯白白回答人问题的哦?”
他此时与苏小小谈笑风声,其实对面前这美貌女子的话半句都没有相信。早已不动声色的发出了暗号要手下小心戒备。
苏小小在这风尘中混迹,又怎会看不出宝玉的口是心非,嫣然一笑道:
“看来公子对我哦那位师妹戒备得很深,因此对奴家才这样防范。”
她在说话的时候,一双妙目紧紧盯着宝玉的眼睛。神情却娇媚得令人砰然心动。
“既然这样,我也就直说了吧,自从同公子在金陵一战后,我那位素来不大成器的师妹忽然实力大涨,偏偏目睹那一战的经过的人又慑于教中严令,不能泄露出只言片语。可是小小实在对此过程很有兴趣,不知二公子能否满足妾身的好奇心?”
宝玉与身旁的焦大迅捷的交换了一个外人看来难以猜度的眼神,然后扬了扬眉毛,他此时的神情仿佛是一个看着一只落入自己掌心蝴蝶的狡黠顽童。
“哦?真是这样吗?不过我若是能够满足小小姑娘的要求,不知我又能得到些什么回报?”
苏小小见了宝玉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
“面前这男子果然是平生遇到最难缠的对手之一,无论说话做事,都是滴水不漏得毫不逊色于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
本来在这种勾心斗角中,苏小小也自信不逊色于任何人,只恨她却没有多少时间来同宝玉来进行这样的拉锯战!——要知道,她今夜能够随同纳兰过来赴宴,实乃天津出了件长老暴卒的大事,教中急调柳梦一行前去调查,自己这才能得机前来!倘若错过了这大好时机,柳梦一旦赶回来得知此事,那么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此时既然已势成骑虎之局,没有了退路的苏小小却也只得在宝玉面前作出忍让。她却依然笑靥如花:
“不若这样?若二公子能告诉我那日陈府一战的详细经过,我便奉上一个对公子目下急欲得知的消息如何?”
宝玉目光似刹那惊过的闪电一般一闪:
“比如?”
“比如您那几位红颜知己的现状。”
宝玉的目光转为森寒,紧紧的盯着苏小小的眼睛,良久才一字一句的道: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苏小小娇笑道:
“公子麾下两大智囊中,吴用精通律令筹划,擅理内政,贾诩贾文和深谙谋略算计,将聚贤庄打造得似铁桶一般,更将大观园中的薛林二姝保护得水泻不入。”
说到此处,苏小小很风情的掠了掠发:
“不过,若是有人向上进言,要将薛宝钗与林黛玉选为秀女呈上呢?贾文和总不能给皇上下那种令男子不能人道的药吧?”
只听得“啪”的一声,水花四溅!却是宝玉心神起伏下,不觉间已将手中端的茶杯捏破开来。他深深吸气,再缓缓呼出,一转瞬间面色已转为常态,露出雪白的牙齿,对着苏小小展颜一笑道:
“好。成交。”
“不过,我要先提醒你的是,按照你说的情况来看,就算你知道了她如何急剧提升实力的方法也没有用,因为——她突然变强之事,似乎乃是我无意中造成的。”
苏小小面色微变,宝玉给出的这个答案虽是在她意料之中,但是答案真的得到亲口确认的时候,她的心中还是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莫名激动与心悸。
——师妹的资质素来便在我之下,若我能够得到这种增强实力的方法……
——那种受到了致命威胁而渴求强大的心情,若不是身在局中之人,是很难体会得到的。
接下来,宝玉却也不隐瞒,便将那日在金陵与柳梦交手的情形一一对苏小小道出。后者聚精会神的听着,认真得连半个字也没有落下,间中还提到了几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而宝玉念及那日场中的详细状况也迟早也会为面前这大罗教中身份重要的女子探知,因此除了关系自身秘密的话题,其余能说的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小小听完以后,也不由心中有些存疑,惊疑的打量着宝玉道:
“看不出来你年方弱冠之龄,竟然能同手持教中神物赤月匕,全力出手的师妹相抗衡!”
宝玉淡淡道:
“这世上让人料想不到的事多了,比如纳兰万万也想不到,他所倾心的纤纤弱女子居然也身怀绝世武功,更是大罗教中地位尊崇的三大圣女之一!”
宝玉此言显带讥嘲,苏小小却也不动气,转首望着窗外的黑暗,良久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失神的苦笑道:
“什么地位尊崇?现下的人都是些顺风倒的墙头草,师妹一得势,还能站在我一方的人立即十中无一,日前她进入我居所整整三个时辰,竟无一人前来予我报信!以至于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世态炎凉,一至于斯!”
苏小小说话的时候,花容惨淡,神色凄楚,发还是柔顺如黑色的天河瀑布一般的倾泻着,整个人却无由的令人联想到一个荏弱无依的梦。她的眉宇间还多了有一股掩映不住的悒色。就仿佛花在盛放到最灿烂的时候便先预知了凋零将至的那种无奈。
看了她那愁苦的模样,饶是以宝玉的城府定力也几乎主动脱口而出:
“好,我帮你!”
幸得他反应奇速,将这四个字生生咽了下去,强自收慑心神,淡淡道:
“小小姑娘的意思,在下自然明白,不过也得知道这世上当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苏小小闻言泫然若泣,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愁声道:
“如今师妹大权在握,我已被完全架空。哪里还有能力承诺什么报答之事。”
说到此处她俏脸微红,轻咬着下唇以细若蚊鸣的声音道:
“如果公子一定要什么报答的话,若不嫌妾身蒲柳之姿,愿……愿以身相报。”
看了她那楚楚可怜,任君采摘的模样,宝玉心中也不禁一荡,脑海里却明镜似的,轻声微笑道:
“你这等人才相貌若都算得行是蒲柳之姿,那这世界上也就没有美人了。不过这招美人计对我是没用的,一旦我帮助你将实力增强,你第一个杀的便是我!因为我既然能帮你超越你师妹,自然就能反过来再次让她赶上你!”
苏小小心中一寒,宝玉听了自己开出的条件后,却毫不避忌的一口将两人间最致命的关窍点明出来,显然是摆明无相助之意了。她面色一沉,淡淡道:
“如此说来,二公子是要见死不救了?”
宝玉本来已然懒懒的转身向大厅中行去,闻言霍然回首,目光锐利如刀:
“不错,你待如何!”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二章动心
苏小小妩媚一笑,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支晶莹剔透的腊梅花,在窗户透射出来的灯色里灼灼生辉,看上去也不知道是娇靥映衬着梅花,还是梅花烘托着人面。
她的眼睛眨了眨,宝玉顿时一阵恍惚,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她那一对深邃而清灵的眸子,似一个令人强烈心醉的幻梦。苏小小看着宝玉的眼睛,双颊略略泛起胭脂也似的粉红色,当真是说不出来的娇媚可人,她柔声道:
“二公子,你难道真忍心不帮帮我这弱女子一把?”
宝玉浑身颤抖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心中交战,他眉心正中的那点红痣鲜活得发亮,却忽然又黯淡了下去!这只因为与他合体的那柄神兵在对面的苏小小身上,竟然感受不到任何敌意!连近在咫尺的焦大也只觉得宝玉有些反常,万万没有想到苏小小已出了招!
无形的招!
若是面对面的相斗,宝玉的毅力与坚韧,实非常人所能及,因为他自小便在生死困厄中艰难挣扎,神经早已被锻炼成了钢丝一般。他对敌时不屈的斗志,简直就似一把烧红了的刀!
然而正是因为这点少年时的经历,也造成了他另外的薄弱一面!
——情感方面的脆弱!
从他对待身旁女子便看得出来,从袭人晴雯,再到后来的黛玉,宝琴,几乎是只要对他真心投入了感情的女性,宝玉几乎都是来者不拒,也同样回报以她们炽热的感情!他实在是一个多情而从来未受过挫折的人!
——苏小小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同时也因为宝玉是否全力相助实在关系到了她的生死未来,所以在那拈梅微笑的刹那,对面前这个桀骜而超卓的青年不惜施展了大罗教中的秘传最强惑心之术!
——相应神术!
寻常媚术,通常是以外表的色相来诱惑男子,这却是最下乘的,较高一些的便是用言语,气质,等旁敲侧击,而传闻修习到了最高层次媚术的女子,反倒心如止水,端庄神圣,冰清玉洁,凛然不可侵犯,哪怕是一颦一笑间也足以令世间男子心摇神驰。
而大罗教昔年有一位圣女也是生得千娇百媚,颠倒众生,偏偏对众多追求者不屑一顾,却苦恋上了一名看破红尘的僧人,她日思夜想,也是天姿过人,冒着心神失守的巨大危险独辟蹊径,将对那男子的深深痴情融会在了媚术中,果然成功将之打动。两人双宿双飞,厮守一生自不必多说,只是从此这门奇术也在教中流传下来,取名为相应神术。暗寓心心相应之意。
自此术创立数百年以来,共有三名圣女曾经对男子施展过此术,无一失手,然而她们也可以说是虽胜尤败。只因此术虽然所向披靡,却要施展人付出自己的真心爱意,在征服了那男子的心的同时,也要无可避免的似飞蛾扑火那般爱上他!
——只有付出自己的真心,才能博得对方的真爱。这原本就是这世间颠覆不破的公理!
——这也是这门奇术罕有失手的原因!
两人无声对望。
目光炽热而激烈。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媒介,将两人深心中的那种寂寞感觉尽情发掘出来熊熊焚烧。宝玉仿佛能直接感知到面前丽人心中最深的角落中,体会着她对自己的那种缠绵无尽爱意。他起初尚能勉强自持,告诫自己要慑守心神,不要中计,但终究随着那一波波汹涌袭来的情感风暴与感情防线上的脆弱而导致心神完全失守!
——相应神术的本质便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以一见钟情的方式将心中真情倾泻向接受此术的对象!
此时亭亭立着的苏小小,给人的感觉便似在极深的夜里渐渐湮远的一首轻柔的幽幽的歌,是那样的飘渺无形,那样的难以捉摸。偏偏在你在众里寻她千百度之际,却竟然醒觉她已撞入了你的心底。
花要在阳光灯色下才开得璀璨艳丽,然而苏小小哪怕在这暗淡的光线下,也柔媚得夺人心魄!连被余波所及的早已是古井不波的焦大心中,也仿佛惊鸿一掠似的闪起一股不朽的惊艳感觉!
宝玉怔怔的立在那里,眼中闪动的情绪却是复杂而多变的。有着激动,犹豫,叹息,甚至是迷恋,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情绪是在一面不甘的挣扎着,一面却是坚决的向着苏小小以她的艳丽,笑靥,妩媚——当然还要加上真情所编织的罗网中缓缓坠落了下去。
——深深的坠落了下去。
这骨子里高傲非常,似乎永远不会被击倒的男子,终于尝到了被情感俘虏的滋味。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不自觉的渐渐缩短着。
终于,宝玉拥住了身前这个痴痴的女子。而苏小小,也是平生第一次这样心甘情愿的偎依在男子的胸口。直到宝玉抱住她之后,这才发觉她的身材其实也是高挑而丰腴的,触手之处传来的那种心神荡漾的温软感觉,实在直接入心入肺的镌刻进了感官的深处,像要永垂不朽的深铭在生命里。
深情在安静的酝酿着。
对于宝玉来说,在这短短的瞬间里,对于身前女子投入的感情只怕是平生中最多的了。
然而苏小小的内心中却突兀的浮现了一个影子。
一个从容而飘逸的影子。
纳兰的影子!
对于这名恋慕着她的年轻俊逸公子,直到现在感情像潮水一般宣泄向宝玉之时,苏小小这才发觉,自己的心中其实也是有着他的影子的!
原来在他无声无形的感情攻势里,自己也即将成为了俘虏!
两个男子的影子在她柔软的芳心中作着无声的交战,交替的占据着上风,偏生鼻中传来的却是宝玉身上那股陌生而扣人心弦的强烈男子气息。这自幼便心如止水,精修惑心之术的大罗教圣女,终于也尝到了为情所困的苦痛滋味!
迷惘,以及那种内心仿佛要被强烈撕裂的剧烈痛楚感觉。令得苏小小整个娇弱的身子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伤心绝对比伤身要痛!
在这错综复杂的矛盾纠葛里,她面色苍白的紧紧咬着下唇。甚至想到了死!
她甚至浑忘了迷惑宝玉的本意,只想急切的从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楚里抽身出来。心中顿时下意识的冒出了一个保护性的念头,这念头随之如燎原之火一般迅速蔓延!在心底深处呐喊着:
“杀了他!杀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其实这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念头在苏小小的痛苦的心中升腾而起不过短短数秒。而苏小小也根本没有要将它付诸实施的念头。但是拥着她的宝玉眉心中的红痣却忽然鲜活的一闪,全身一震!面色顿时煞白得跟庭中的雪一样。他松开了手,身子摇摇颤颤,退了一步,痛楚的咳了一声,又再退了一步。
——杀机一起,宝玉眉心中的神兵立时便有所感应,立即示警!何况两人正处在心神水乳交融的默契里,苏小小心中的念头,自然也逃不过宝玉思绪的感应!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你给一个人希望,再亲手将那希望毁灭!
宝玉艰难的喘息了两声,他穿白色长衫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洒脱,而举手投足里更是无形的流露出一种无形的潇洒。
只是,他现在脸上的表情,跟“从容潇洒”却完全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像身受了极大创痛似的,脸肌也抽搐着,好一会儿才平伏下来,又过了半晌,深深的吸了口气,象是要竭力平定自己的情绪,双手微微的颤抖着,终于开了口低声叹道:
“大罗教圣女,果然名不虚传!”
自此,两人又相距数丈,两人依然相望。只是不知是为了相望而相望,还是为了相忘而相望?
——宝玉在想什么?
——苏小小又在想什么?
他们的心境,像这院里一地静静倾落的月华,还是象天上飘渺难测的浮云?抑或是庭中盛放的梅花?
不远处欢宴上传来的隐约喝彩与热烈气氛,荡漾在空气里,把人生中许多不甘成空和不愿落空的意愿。烘托成分外的落寞与凄伤。或许宝玉的心里正在想着:我今日与苏小小的邂逅,是不是南柯一梦?究竟是我在梦中,还是梦在心中?或许苏小小心中也在想:她在此时此地与宝玉的相逢,是不是独在梦中?
——既然是梦,当然就有梦醒的时候。
宝玉缓缓抬头,眼神奇特,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我只听人说这世上情感最伤人,却始终不信。今日……今日却……”
苏小小脸上闪过了一阵想笑,但又想哭的神情,她那般弱不胜风的站在那里,仿佛是一片随风舞落的即将凋谢的花。
宝玉转身,缓缓离去,他其实很想回头,偏偏又不愿回头。因为他实在不忍/不敢看见身后那凄婉的女子身影的轮廓被渐渐的蚀刻,模糊在了黑暗里。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心中那种想要拥住她的冲动!
事实上,突如其来的爱情的汹涌退去以后。残存下来的本就只有惊天动地的
——寂寞。
……
盛宴未散。
甚至可以说正到高潮的时候。
场中群芳为了争夺名利,已经以一波一波的别出心裁,将这场宴会掀起到了最热切的时候。
然而对宝玉来说,满堂宾客,杯恍交错,欢声笑语交织成一张隔离人心的冷漠的网,分外有一种比曲将终人即散更强烈的凄凉。他此时才明白,原来爱情也是一把双刃剑的含义。
——尤其,当这爱情是以一种一见钟情的方式被突如其来强加入心中的!
——风过尚且要吹动落叶,不能作到不留痕迹。何况是这突然爆发的爱情?怎能若清泉过石那般的说忘就忘?
“她原来是想利用我。”
这个消息在这男子的脑海里不住的回荡着,一念而逝后,抹过他心的却是如潮水退尽一般的空旷哀凉。四周里咫尺的鸣响,分外使得宝玉神智清晰的明了时光渐去的清晰片段。这世间万物蓦然间仿佛再难与之沟通。他凝视着面前精致杯中的香醇的液体,怔怔的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整个人似乎落入了一场将醒而未醒的惨淡梦中。一种麻木而厌世的悲哀就仿佛酷冷的冬一般充斥了他的每一个细胞。
本来款款深情的怀中人,
——却是暗藏杀机,心怀叵测的。
这是何等凄凉沧桑的悲哀!
可是佳人肌肤上那股独有的温软与香味,依然深刻的留在石平的记忆里。他不愿意回忆先前那种两人相拥的动人滋味,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要去留恋的回味那种奇妙的感觉。
——或许,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最好的把。
这时候,焦大在身旁缓缓咳嗽了一声,将茫然的宝玉自思绪中拉了回来。这忠心耿耿的老仆轻轻的拍了拍宝玉的肩膀,递上了一张折叠得十分精巧的便签。
宝玉却没有接,淡淡的说:
“她走了?”
焦大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宝玉轻轻的展开了那张纸签,这一刹那,他创伤的心似乎又因为纸上带着的那股淡淡而熟悉的香气抽搐了一下。
——纸条上只写着两句话,寥寥数字。却仿佛两记重锤一般轰入了宝玉的心中!
“十日后将征选秀女。”
“明日将召君面圣。”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三章陛见
宝玉默然了半晌,霍然立起身来,缓缓的踱着步。场中的宾客的注意力依然专注于那名与阮梦儿齐名的名伶何巧巧身上——这热舞中女子眉目里洋溢的风情与诱惑,就仿佛是春日里正在盛放吐蕊的一朵鲜花。实在灿丽得令人侧目。
然而宝玉看着她曼妙的身姿,心中却忽然无声的涟漪起一阵心痛,就好似多情的风突如其来的拂过无情的水面:
“若是由苏小小来跳这支舞的话,那种身姿,那种容貌,那种风情……又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别样绮丽啊……”
然而与此同时,宝玉的脑海里却理智的判断出,苏小小留给自己便签上的话当所言无虚——无论是谁若要骗人,绝对不会说出第二天便能立即应证出真伪的谎言的!
何巧巧一曲舞罢,虽然佳人已去,余影尚历历在目,顿时赢得满堂彩声,这女子歌喉略逊,却能凭借高绝舞技脱颖而出,挤身于京中名媛之列,自然有其过人之处。阮梦儿却不失时机的偎依到了宝玉的身旁,似一只温柔的猫一般轻轻捏搓着他的肩膀,使人深刻的生出一种急于呵护的温怜之意。
——当然,至于选取什么方式来呵护于她,那便要因人的喜好而异了。
宝玉拥着她,却猛然觉得对怀中的温香软玉有些味同嚼蜡。按下心中这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觉,他还是温柔的道:
“你可是有些担忧今晚夺不了魁?你且放心,苏小小方才已经走了,不会出场。”
说到苏小小这三个字的时候,宝玉的心中忽然又像被什么极尖细的东西针了一下,立时传递过来一阵很锐利的疼痛。这类不经意的仿佛是提醒着什么般的一击,实在是宝玉所防不胜防的——事实上,对于男女情爱间的挫折几乎茫然若一张白纸的宝玉来说,便是想防也无从防起。
阮梦儿却未觉察到身旁男子那惊鸿一掠一般的皱眉。闻了宝玉之言顿时转愁为喜,她心中的隐忧既去,自然宽怀下来,全身心都放在取悦身旁男子上。宝玉略一宁定,便回过神来,看着怀中小鸟依人,温柔美貌的阮梦儿,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歉意,指着厅中桌上热气腾腾的白味汤锅微笑道:
“阿阮,去给我烫几个四喜丸子来好吗?”
阮梦儿温顺起身行去,一面回首好奇道:
“是这个珍珠丸子吗?怎的平白的给它添了个四喜的名儿?”
宝玉笑道:
“你可别小看了这小小的一个肉丸,它一共要经历四大工序,首先得将精选出来的秋蟹洗净去硬壳、杂物,与苤菜根一齐舂细,洒上少许清水并加盐、蛋清拌匀,用手搓成姆指大小的肉丸子。然后投入三十年老酒里以去异味,接着在上面滚上精制的糯米粉,下锅略炸,最后于其上淋上新樱桃蜜汁,待那粉红色完全吸收后方才算是大功告成,乃能摆上桌面。有意于此佳肴的宾客,先得于见其色而目喜,再嗅其香而鼻喜,食其味而舌喜,最后思其妙而心喜。四喜之名因得于此,不过那制作此点的烦琐过程,也实在令得料理的厨师颇费心力。”
阮梦儿见宝玉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述做法,心中甜蜜非常,喜孜孜的去火锅里烫了几个宝玉最喜欢的这四喜圆子,仔细吹去热气,自己再尝了尝温度,觉得正好,方才坐在宝玉腿上,在凑上香唇,丁香暗吐将美食度将给他,这样的香艳旖旎,柔腻体贴,当真令旁边的人艳羡非常,混忘了宝玉吉凶未卜的前途,只恨不得立时同他对换个身份。
俗话说,人非草木,阮梦儿这般痴缠上来,宝玉只觉拥着她的两人肌肤相接处丰若有肌,柔似无骨,双唇相交的空间里,一根嫩滑的丁香小舌不住将鲜美的虾肉递送入自己的口中,两舌交缠滑饶。当真是美食与美色兼而得之。
宝玉手渐渐下滑到了阮梦儿的细腰处,这女子忽然略略急促的喘息了起来,她芳香的鼻息喷在宝玉的面上,有一种荡人心魄的麻痒。而她伏在宝玉怀中那暧昧的姿势,纤弱得叫人爱怜,随着阮梦儿的腻声颤栗娇吟,他的心中猛然起了一阵蹂躏的迫切狂热冲动,他用手大力的搓揉,换来的却是一阵叫人心摇神驰的呻吟。
宝玉狂乱的吻着怀中的女子,吮吸着她嫩滑的肌肤,他的动作是那么的猛烈,以至于阮梦儿也低低喘息呻吟了起来——虽然她知道这呻吟无疑会更加强烈的刺激身上男子的情欲——但她却还是呻吟着。也只是呻吟着,与之相反的,她肢体的行动上无疑却在迎合着这个温柔起来若花落,狂野时似寒风的男子。她的深心里只觉得他是难以捉摸的,无法把握的。自己仿佛只有在容纳了他进入体内以后,才真正的得到了他,拥有了他。至于以后的事,阮梦儿没有去想过,她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想。
终于,宝玉抱紧了身上的女体,阮梦儿蹙紧了秀眉,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她感到今天晚上的宝玉似乎比起平日有些粗暴。在进入的时候那种生涩无疑令她感受到了不适。然而她还是默默的承受着,迎合着。以女性独特的温柔满足着身上男子那霸道的纵横驰骋。
而此时,旁边的下人自然早已知趣的退了出去。客随主便,既然宝玉已带头将阮梦儿弄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呻吟不断,那么他们自然也就放下素日里的森严家教,彻底的放纵一回,场中在宝玉的刻意安排之下,乃是女多男少之局面,一时间倒也不虞寻不到合适的对象。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混乱的场面下,却分外给这些沉醉于声色犬马,昏昏度日的世家子弟以新奇,强烈的刺激。
——而在场女子那一声声似痛苦实欢悦的那此起彼伏的娇吟,便成了发酵情欲最好的催化剂。
阮梦儿忽然紧咬下唇,整个娇躯不住的痉挛了起来,一双跨坐在宝玉身上的修长玉腿猛然挺得笔直,她的修饰得十分精致,涂上了凤仙花油的指甲扣入了宝玉背后的衣衫里,深达入肉,眼里一片水汪汪的迷惘,显然已被宝玉引领到了情欲的峰颠。宝玉一面恣意的抚摩着她白玉一般的小蛮腰,埋首在她柔顺乌黑的发中,一面喘息着一面贪婪的呼吸着她的香气。快意不住的自两人紧密接触之处传来,体会着那紧窄的抽搐,细聆着耳旁如哭泣一般的迷乱呻吟。宝玉的心中却忽然大煞风景的掠过了一个本以为已渐忘的无声句子:
“苏……小小。”
……
该来的总是要来,正如要去的留也留不住一样。
在这场哪怕在数年后还为京师圈中贵族子弟所津津乐道的狂欢盛宴完结后不到四个时辰后。那张牵动了不知道多少人紧绷心弦的圣旨终于如苏小小透露的情报那般姗姗而至。
同上一次相比,这张圣旨的内容却要丰富得多,也要公式化得多。宣读那太监骈五文六的尖声慷慨激昂了整整小半个时辰,这才停止对跪在地上的宝玉,典韦等人耳膜的轰炸。
实际上,宝玉心里明镜也似的,这张圣旨中所有堆砌的词藻其实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意思:
“宣贾宝玉马上进宫陛见!”
宝玉三叩首,躬身接过了圣旨,一切做得都完美得哪怕是最苛刻的人也不能从中挑剔出些什么不是来。他的手稳定,干净,干燥。混身上下流露有一种不卑不亢的稳重。此时吴用早已将上下一切打点妥帖,那太监以及随同来的侍卫,无一不收到一份重重的厚礼。而这些人自然也知道宝玉身后有陈阁老与军中元老支持,心满意足下,自然笑逐颜开,并无丝毫矜持刁难之意……
一路上,宝玉却对于朝堂上的那些甚至可以干系到自己生死的事务完全抛开不谈。相反他却对前来传旨的那名太监王耻所滔滔不绝的日常生活很感兴趣。例如:某某殿上值日太监又受罚了,御厨房中的厨子那日又领命彻夜值守以备传唤,素日里本来深受宠爱的贵妃又受冷落等等这些琐事
——斯时清朝以太监为鄙,太监之名越是卑贱,其担任的职务也最为紧要,这王耻能混上个这名字,也算得上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在宝玉这名出手阔绰,前途难定的世家子弟面前一来要显示自己能耐,二来也存了交接的心思,三来闲话的乃是自家事情,也不是什么宫中机密,自然在宝玉的巧妙引诱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和盘托出。
旁边陪侍的吴用看似在闭目养神,不动声色,其实脑子里却在将王耻所以吐露的这些宫内琐事迅速分门别类,一一加以分析料理——实际上,要分析,判断出一个人真实的心理状况,莫过于从他的日常琐事来着手!这样得出的答案,才是最接近于真实的!
比如,若是在皇帝身边陪侍的太监频频受罚,则可以推断出皇帝心情烦躁。御厨房的厨子彻夜值守则表明了皇帝饮食无度,食欲不振。而宠爱的妃子受到冷落固然有可能是她言语欠当而失去宠爱,更有可能是皇帝心中有事悬而未决,无心女色!
当王耻得意洋洋的说到皇上今日早朝前还夸奖自己做事勤勉,赏了他双月俸时。宝玉表面上还是和气而从容的笑着,眼神却迅快的与对面的吴用相触了一下。双方就在这一下乍惊的对望中达成了共识!
——皇帝已经在关于北方战役里关于宝玉问题的处理上,
——下定了决心!
午门下马,宝玉一行于四名身着禁宫服色小黄门的引领下,在长长长长的阶路上前行着——行走的速度因为路途的遥阔而被无形的烘托得缓慢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巍峨森严的宫殿彩饰,宽阔得边际几乎都隐约在晨曦的朦胧的广场,宏大壮丽的建筑,无一不在诉说着这绵延传承长达几千年的帝王的威严。更以一种沉积隐晦的方式坚决的压伏着睹者的剽悍锐气!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
虽然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这一刻的到来,但是真正到了身临其境之时,宝玉却还是免不了的有些紧张心跳。
然而他脚下却行得极稳,极沉。
每跨出一步的距离都与上一步毫厘不差。连呼吸也匀细棉柔。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能够安稳恬淡,宁定人心的气质。以至于随在他身后的吴用,典韦等人都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节奏前行着,分享着他的心平气和起来。
前方便是金脔大殿。
广漠的广场上浮荡着一种敬畏着的寂静,两排长得似乎看不见尽头的当值禁军涛分逐裂的自中轴线上整齐的分裂出一条通往宏伟的勤政殿的道路。此时朝阳冉冉升起,耀得殿上的琉璃瓦金碧辉煌,连带映照给宝玉的白衣上也镀了上一层明丽的金边。
此时遥遥的传来一声传召声:
“宣……金陵聚贤庄团练使贾宝玉……觐见!”
宝玉从容的回望了满面忧色的典韦与吴用一眼,忽然微笑着道:
“看来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
他的笑容温热,但闻其言外之意,竟是流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桀骜潇洒,睥睨不羁的强烈锋芒!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四章舌战
宝玉一步一步的沉稳行入巍峨森严的金脔殿中,这里便是整个庞大国家机器的心脏,从此处发出的一道诏书,一个命令,很有可能便导致千百万人无家可归,无数热血健儿的鲜血淌满大地。宝玉刚刚踏入这宏伟的大殿的时候,心中忽然泛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
——那是一种当临绝顶,小览众山的奇特感觉!
——这或许是每个初次踏入这国家的权利颠峰的人都会具备的感觉把。
然而心中的思绪万千,却毫不耽搁宝玉觐见的一应礼节。肃容,整衣,三呼九叩,一切做得中规中矩,毫无纰漏。加上他人本来俊秀飘逸,衣冠如雪,在满堂琳琅满目的朝服中出众非常,实给人以鹤立鸡群的感觉。更似给这暮气沉沉的朝堂吹入了一阵清新的风。
殿中静得似乎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数十丈外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威严的苍老声音:
“你,就是贾政的二儿子贾宝玉?”
宝玉心中一凛,这说话的分明就是以严刻著称的雍正了。他也不敢怠慢,必恭必敬的拜伏在地,黯然道:
“因为宝玉实在顽劣不肖,因此……因此……”
说到此处,语声已带哽咽。
“在半年之前,父亲已将我赶逐出家门。言明我此后所为与贾家再无关系。”
雍正闻言默然半晌,隐约的呛咳了两声,似乎追忆起了少年时候的往事一般,歇了半晌才淡淡道:
“顽劣不肖。恩,不错,你倒也当得这四字考语。”
雍正这句话一出口,宝玉心中顿时一沉。果然,立即便有一名身穿孔雀补服,头带三品花翎的官员排众而出,正眼也不看旁边的宝玉,沉声启奏道:
“臣正要上表,请将贾宝玉当堂拿下,以肃京师中由他引发的奢糜浮华之风!更要治他妨害地方,强暴民女之罪!”
这九门提督首先发难,显然是为那义女韩千雪抱不平来了。接下来既然有人领头,顿时一众官员争先恐后的排众而出,其中既有六皇子的嫡系,户部尚书刘仰林义气正辞严的弹劾宝玉身涉赵月林命案中纠缠不清,聚众淫饮。更有在北方担任要职的军方实权人物举发宝玉擅杀大将,私分军饷,纵容部属,等等等等。
一时间,各种不利的舆论铺天盖地而来,仿佛纠缠的搅扰成一张密实的大网将宝玉裹在中央。哪怕是离他比较近的官员,也能感受到那种几乎压迫得人艰于呼吸的庞大压力,以至于不为人察的后退了数步。
而宝玉,依然默默的拜伏在殿心一言不发,就好似一块任凭风吹浪打的礁石,本来就横亘在了那里饱经风浪吹打了几千年,而且更会这样坚韧顽强的继续沉寂下去。
雍正面无表情的默默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比冰还冷,比霜还寒的凉意。
——没有表情,有的时候反倒是最能表达心中感情的时候。
这个已经君临天下整整四十年的君主忽然开口:
“贾宝玉,抬起头来,朕要看看你这个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宝玉应声缓缓的抬起了头。顿时,大殿中人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抬头前的宝玉的整个人都变了
——似蛹化为蝶一般!
先前的他似是空落的,就如同一个人失却灵魂,丢掉了主心骨,就似一幅本来一直裱在卷轴里的泼墨山水,空荡荡的只留出了卷轴的中央的那一大块茫然的空白。
而眼下他抬头起来,嘴角旁偏偏还挂了一丝淡淡微笑,无由的使人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充实感觉。仿佛这样充满自信的他才是完整的。
——这样的他,才是那个才华横溢,一战奠定此次北方战役的英悍青年!
宝玉轻轻的舔了舔下唇,旁人忽然觉得他雪白的牙齿很尖利,而这个动作像煞了一头温文尔雅的狼!
雍正叫他抬起头来,他便霍然昂首,毫无畏惧,坦然的看着眼前数丈外的手握自己生死大权的统治者!
……
在宝玉眼里的雍正,神情阴翳,身材也甚是干瘦,明黄色的龙袍着在他的身上反倒略显得空荡漂浮。
然而他的眼睛精亮,鼻子也呈鹰勾状。
他的习惯便是抿着嘴,定定的看一个人,被看的人顿时就会有一种连五脏六腑都被看得通透的错觉。加上那种迎面逼来的那种帝王特有的压迫威仪。于是敬与畏便自然而然的升腾了出来。
——而且是畏多过敬
“他很疲惫。”
——这便是端坐在龙椅之上,威严似不容亵渎的雍正带给宝玉的第一个念头。
不知怎的,宝玉具有某种极其敏锐的饶开事物那扑朔迷离的表面现象,直接捕捉其本质的可贵能力——事实上,这能力在错综复杂的战场上也帮助了他多次。
在宝玉的眼里,面前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被自动褪去了一切神秘的光环。他的本质却还是一个背负了太多不堪重负包袱的疲惫老人!
在雍正严刻的目光扫射下,宝玉宁,定,他毫不避忌的回望着,目光清澈得似乎刚刚出生的小孩子。两人相望良久,雍正的眼神里忽然有些散涣,从中透出一丝火热,一丝追忆,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赞羡!
——每个男人都有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辉煌青春时刻。或许是面前这桀骜不驯的沉静少年,共鸣起了雍正阴埋于内心深处的回忆吧!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的莽撞胆大,肆意妄为。
曾几何时,我的斗志,也是若他这样一般,哪怕是被火焰灼烤着,也当是一种必经的历练。绝对不会有半点的后退与惧怕!
那逝去的年华……那叫人留恋的热血沸腾青春岁月啊!
大殿里一片肃静,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又似一个自然而然的空白断点。没有人知道面前的帝王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阶下哪怕跪着的这个与众不同得散发出英风锐气的少年在盘算着什么。
终于,雍正眼神复又凝聚,缓缓谓息了一声——他本来极少作出这种叹气动作,可是不知怎的,在面前这个还是待罪之身拜伏在阶下的少年面前,自己的老迈便被变本加厉的压榨了出来。
“你还有些什么话要说?”
雍正漠漠的望着殿外的蓝天,淡淡的道。旁边一名侍卫应声而出,手中托着一个盘子,将两份经过了刑部,兵部共同整理的折子递到了宝玉面前。
宝玉若无其事的接过来略翻了翻,很干脆很直接的说:
“我没有话什么好说,上面写的都是事实。”
他这个回答显然大出殿中众人的意料之外,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就连雍正也眯缝起了眼,阴冷的道:
“你可知道,就算抛却刑部折子上列举的你来京以所做的那些劣迹,单凭兵部所呈的折子上写的那擅杀上级,私吞战利品等等罪名,你便死一百次也不够?”
雍正这一板起脸来,仿佛整个金脔殿中的气温瞬间都下降了数度,以至于自外间射入的灿烂阳光看来都不那么夺目了!
宝玉淡淡一笑,这笑容里却带了一股说不出的落寞孤清之意。他微微偏着头,神色里似有几分厌倦,又似乎有几分讽刺。
“这折子里写的事实确实件件属实,看得出来,兵部拟定这折子这位代群大人文才很好,应该在其上煞费了一番苦心。”
他在说到文才很好,煞费苦心这八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调。讥刻之意呼之欲出——代河在北方一线战场上,也是下辖三镇的统兵大将!宝玉言语皮里阳秋,表面上似在夸耀他的文才,实际上则是在嘲讽他只会耍嘴皮子而已。
代群也在与会朝臣中,听得这等言语,立时面皮都涨得通红了,也不顾礼仪,恼羞成怒排众而出,戟指宝玉厉声道:
“你这目无法纪,散漫妄为的狗才,如今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逞口舌之利!”
宝玉晒然一笑道:
“说到呈口舌之利,似乎还是大人略胜一筹,小子听说当年大人镇守云南,被吴三桂打得落花流水,连据守之地都丢了,却因为将折子上屡战屡败四字改成了屡败屡战,因此得以身免。当真好生令人佩敬。”
“啧啧,却不知道无论再怎么改,再怎么将败字翻来调去,结果却还是败了。”
代群乃是满清开国元勋代善的后人,在朝廷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又因为脾气火暴,大多数人都畏他三分,何时被人这般面对面的直揭疮疤过——还是在济济同僚面前!宝玉话尚未说完,他已气得连头上青筋都如蚯蚓一般盘曲暴突出来,以手指着宝玉,目光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溶解掉一般,相信若不是在这朝会之上,一番污言秽语早已脱口而出。
宝玉冷笑道:
“大人弹劾我私吞战利品,不错!加上最后一仗从木华黎的中军中缴获的元人军饷,我的确私吞了整整一百三十六万两白银,然后将之均分给了出生入死,追随于我的那三千名士兵!那又如何!木华黎中军营帐在代将军面前整整耸立了十余日,当时各位将军若是眼热,有的是机会前去拿取,又何必便宜了先收复山海关,再强行军数日急急赶来的我?”
说到此处,宝玉的眼神转成针尖一般的锐利。
“不过,我似乎记得,在两军对峙的那十余日里,代将军与你那所属三万余人,似乎都以殿后的借口,一直蜷缩在最后方吧。小子却要奉劝代将军一句,风险和利益素来都是成正比的,又想要安全,又想要立功,这世上原本就没这等好事!”
宝玉上面的话一出口,雍正稀疏而花白的左边眉毛顿时以一种利剑出鞘的方式微微一跳,本来深沉忌刻的眼神也更加阴翳!
不待又急又气又怒又急于分辨的代群开口,宝玉却又若无其事的道:
“大人折子上口口声声说我违反了军法。应当严惩!不过却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宝玉说到这里,忽然笑得像条小小的狐狸。
“小子却是奉义父之名,前去探问徐世叔的,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团练使。从来就未曾参军入伍过,军法二字顾名思义,自然是为军所设。与我一介协助金陵官府维持治安,靖宁地方秩序的小小团练使似乎沾不上边把??”
宝玉此言一出,凡是参与了弹劾他的官员均是心中一沉一堵!知道于此事上已然被此人钻了个难以觉察的空子,轻轻易易的从这道指控中滑脱出去。代群又惊又怒,方欲开口,另外一名四十开外,浓眉大眼,沉稳干连的武将却抢在他的前面截住话头,起身上前一步冷笑道:
“那么你残忍的杀害鲍将军又该作何解释!此事乃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足有数千人亲眼目睹!”
宝玉在心中惋惜非常的暗叹一声——情知面前这男子乃是劲敌——事实上,若是任那暴躁粗野的代群继续在战利品问题上纠缠,自己未曾加入军队乃是千真万确,有允祥为证,两相辩驳牵扯下,将挺身而出,赶赴国难的义勇军这等辉煌的光圈套在自己身上也绝非难事。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五章难题
危机袭来之时,常如寂寞。
寂寞恒常是你自己一人,孤单面对。
热闹繁华时却总有多人与你共处。
但是其实那个时候,有知性的人还是寂寞的。
——人聚如蚁,却无人能与你心灵契合,甚至互相之间勾心斗角。或冷眼旁观,或白眼相看。这种在大热闹心中的落寞,才是真正悲哀的大寂寞。
而宝玉的心中,此时却涌出了一种骄傲而温热的情谊。
时穷乃节现。
在这个旁人看来他已面对质问走入了无法应付的死胡同的时候,宝玉却依然感觉到,这大殿内外,还是有几人是在以不同的方式,或明或暗的以一种顽强的执着支持着他。
很多东西要有参照物来烘托才能分外的分明出它的可贵。
如美与丑,香与臭。
信任亦然。
在当前这种冷冷得近似于刻薄的残酷气氛里,还能坚持着自己的观念,一如既往的支持着他的人。
——这才最是难能可贵的。
宝玉冷冷的看着面前那名满面怒容,义愤填膺的武将,旁人只道他即将开口数落鲍雄素日里贪污凶狠,昏庸无能的劣迹——此正中了他们的下怀,须知杀人偿命乃是自古流传,天经地义的公理,何况是在军法森严的军队里!宝玉不过区区一介团练使,以下犯上更是罪上加罪!
再退一万步来讲,鲍雄位高权重,即使他被坐实有罪,也当由御使或者军法处来处理定论。除此之外,北方战场上哪怕是徐达亲至,最严重也只能剥夺他的军权!旁边的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已是磨刀霍霍,只等这个看来心高气傲,口齿刻薄的可恶小子自投罗网,之后群起而攻之。
谁知宝玉默然半晌后,眼睛虽然还是与那武将半步都不肯退让的相视,神情却转变得有些哀伤起来。他口唇颞颥了半晌,忽然悲伤道:
“不知这位大人口中所说的,可是在北疆殉国的鲍雄鲍将军?”
听了宝玉这奇兵突出的一句话,殿中诸人顿时面面相觑,个别人心里更是泛出了一种荒唐非常的奇特感觉——那就好似猎人眼睁睁的看着一只肥大猎物轻易挣脱自己苦心预设的陷阱的极度难过,懊恼得攻败垂成的难受感受!
出来质问宝玉那武将顿时楞了一楞,显然他也未料到面前这本来尖锐得锋芒毕露的青年竟会如此来了个大逆转的回答,不过他也乃是应变奇速之人。立即愤然道:
“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亲手杀害鲍将军之事,一共有数千双眼睛亲自目睹!定是赖不掉的!”
宝玉略扬了扬眉道,不怀好意的微眯双眼道
“哦?这位大人说得言之凿凿,似乎是亲眼目睹一般,只是不知有何凭据?那日我随溃败的乱军奔逃,无意中遇到了鲍将军的残存所部,正当鲍将军邀我前去议事之时,他身边的副将何为松,刘万任等人原来是元人一早伏在他身边的内应,见大势已去,元人将至,纠合了在场的其余三人顿时发难。鲍大人当场卒不及防,身负重伤,喜得在下略通武艺,联合了另外忠心为国的周修威等三名偏将,将一场叛乱扼杀于摇篮中!”
他滔滔不绝的说这番话的时候,时而低沉惋惜,扼腕长叹,时而慷慨激昂,壮怀激烈。当真有令人身临其境的感受。只是一旁心怀杀机的人却是听得怒火中烧,几欲立即站出来反驳于他。岂知宝玉语声又忽然一转,变得悲伤低沉:
“只可惜鲍将军终因伤势过重,血尽而亡……”
“此乃鲍将军殉国的真实经过,在下亲身参与,往事似还历历在目,只是大人口中所指的残忍杀害四字,实在有混淆黑白,指鹿为马之说,大人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宝玉实在不敢领受,原句壁还。”
宝玉这样突如其来的若如变色龙的转变,实在令一干欲对他不利的人措手不及。事发当日,鲍雄作威作福惯了,自重身份。向来就不愿与士兵相接近。当时宝玉发难之时,距离他们最近的士兵也有好几十丈,根本就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待有人听到了鲍雄的惨呼声留意场中局面之时,早已尘埃落定,场中那十余名高级军官已然大部分惨死当场,事后也根本无人敢于提起此事,宝玉也未加说明,一切只能是士兵的臆测。因此若是照他这说话,虽然有些牵强,但也解释得过。
那剽悍干练的武将面肌抽搐了一下——宝玉的话语里却是扣得极紧,口口声声说要他拿真凭实据出来——在场离得近的目击者早已死得干干净净,连投诚宝玉的周修威那三名副将也在随后的战阵中身亡,他哪里拿得出什么凭据?
他旁边一名仪容堂堂,留有五柳长髯的老者拿过折子,对宝玉厉声道:
“你莫要以为狡辩就能脱去罪责,这上面的证词写得分明,事后你为了在军中立威,还得意洋洋的当众说道。”
“……你们这些士兵可知道,为什么你们还能在昨天晚上那样的混乱中留得一条小命?那是因为你们都很明智的选择了跟在了我的后面!……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的人,已经付出了非常昂贵的代价……!”
“你说这话的时候,可是当着几千士兵的面说的!这就是铁证!”
宝玉神情温和的笑着,他笑得是那么的与人无伤与世无争,那模样就仿佛是慈悲得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也要难过半日。
“大人你似乎理解错了,不错,我的确说过上面的话,不过小子所说的付出代价,乃明明白白说的是那些胆敢刺杀鲍大人的叛贼。当然绝非影射我们鲍大人了。”
“你……你……强词夺理!”
这老头子被宝玉的回答气得面色煞白,拿着折子的左手指着宝玉索索发抖。
宝玉却悠然道:
“大人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说话还结结巴巴的?”
此时他虽然还跪于地,还是那个初进金脔殿的布衣小子,可是在殿中众人无论敌友的心里,都在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中,对这个少年的评估不止上升了数筹!
——宝玉自入殿以来,面对极恶劣的局势,孤军奋战,偏偏所说的言语处处出人意表,更似是预前便预知了针对他的所有攻击,避重就轻,在几乎不可能的局面下一一扳回劣势!
——最可怕的是,从他说话的方式便能看出,此人先后态度瞬息万变,偏生果决非常,乃是那种典型的做事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此种人行事作风虽然有欠光明,但不可否认却是最有效,最容易达到目的的!
甚至已经有个别精明的皇子在心中盘算着若宝玉今日能够自这大殿上全身而退后,如何招揽他的方法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何况,他虽然已被金陵贾家赶逐出门,但是背后还有陈阁老与徐达一文一武两大重臣的支持!那是绝不容许任何人小窥的力量,那是两只能够加重自身分量的沉重砝码!
殿中又恢复到了那种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的状态。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隐约的呼吸声——初生之犊的宝玉可以瞬息万变的将一切都矢口否认掉,然而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家伙却不能有样学样。
这就同青春靓丽的少女活泼欢笑固然赏心悦目,但若是满头白发一脸皱纹的老妪也来东施效颦那就是徒惹笑柄一个道理。
——年轻本来就是可以用来寻求谅解的一个很重要借口。
至此,军方对宝玉的指控已然全盘崩溃。联名上奏,气得面色铁青的几人求助的望向以手支颐,面无表情的雍正。然而后者却没有任何要表态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
局面陷入了僵持。
一种对宝玉很有利的僵持。
因为这很容易给旁观者以指控他的人被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错觉。一干欲对宝玉不利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知道现在还绝不能沉默,事实上此时更不是沉默的时候!九门提督载淳终于按耐不住,起身出列踏前一步,这胡须花白的老者瘦得似乎脸上刮不出二两肉,一双浑浊的眸子却精明得可怕。他对着宝玉阴森森的道:
“十六日的晚上,你可是在京中的鸿志楼饮酒?”
宝玉心中一凛,九门提督素日里兼理捕盗,他这出口一问便是与众不同,自旁敲侧击处入手,显然要在不经意里封死自己的退路。
“不错,那是纳兰公子宴请在下。”
宝玉回答的语声很诚恳,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
载淳丝毫不为所动,连语声都还是那般阴森:
“你可记得那日晚上你做过何事?”
宝玉努力回忆了半晌,终于很无辜的道:
“启禀大人。除了喝酒,聊天,听小曲,似乎在下没有做过任何值得大人关注的事情吧?”
载淳淡淡道:
“这么说来,你唆使手下典韦强暴民女韩千雪一事,你是定然不肯承认的了?”
宝玉微眯起双眼,一步不退的望向载淳。
“在下听说,韩千雪乃是大人的义女,可有此事?”
他这样一记反问,立刻将这位九门提督载淳引入了两难的局面,若矢口否认,但是宝玉出语询问在先,便给人留下有隐瞒事实的倾向,反倒越描越黑,相反载淳若是一口承认,那自然有偏袒之嫌疑。宝玉更借此巧妙的将话题转移,实在是攻守兼备。
然而载淳却不中计!自袖中掏出一个折子冷冷道:
“你果然不肯承认!此折上记录了你那天晚上的一言一行,下至旁边侍立的酒保,上至与会的宾客!共有一十三人的联名证词!均异口同声的指证你唆使恶奴典韦,不顾韩千雪一介弱女子的意愿,强行对其施暴的恶行!如此众目睽睽下,你如何狡赖也是无用的!”
说到此处,他略喘了口气,根本不给宝玉说话的机会,又接着愤然道:
“不错,韩千雪确乃我一多年知交之女,因其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因此才落魄于烟花之所,但是她虽是沦落风尘,却一直都是冰清玉洁,卖艺不卖身。最可贵的是这女子大有其遗父之风,禀性刚强,待老夫惊闻此人间惨事时,欲将其认作义女,接出火坑时,她却因不愿给老夫添加麻烦而婉拒!照你先前询问的口气,本官一生断案无数,为辖下民众洗冤平愤数十年,难道如今至亲之人受到你这种恶徒欺凌,就只能任你鱼肉,不能为之申冤昭雪?”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顿时惹来一片暗赞的声音!宝玉的面色凝肃下来,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好对手,这不仅仅是说九门提督载淳本就是个积年老吏。对于此问案追缉之法,烂熟于胸,更重要的是他确实乃是一个清官,好官!
——被百姓称赞的清官,好官!
对于这样的一个自身毫无纰漏的对手,看来似刚刚稍微掌握主动的宝玉,又该如何应付?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六章
宝玉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似在望向很远的地方。
这个似乎刚刚才告别少年时代的青年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忧悒。而且还带点透澈的蓝色,像有片海洋在遥远的地方反映着他的眼神似的。
有几绺黑发垂在了他白如冠玉的脸上,越发烘托出他肌肤的洁白,发的漆黑。这个时候,他象一名多愁善感的词人多于武将。而这种儒雅的风度烘托上这个男子在塞外斩杀几千牧民,士兵的血腥传奇经历,便是最容易勾起人们好奇心里的。
宝玉忽然一笑,不知怎的,他这一笑莫名的令人念起了江南冬季纷飞的细雨。自有一种迷失的辛酸。这青年终于淡淡开口道:
“载淳大人清廉奉公,小子自然是佩服的。不过宝玉却要大胆问一句:大人口口声声说为民申冤洗雪,却不知大人为多少民众申了冤,洗雪了委屈?”
宝玉所提,正是载淳毕生政绩之精华所聚,实乃其得意之处,饶是以他的城府,也不禁自矜道:
“老夫蒙皇上青眼,不以臣鄙薄,简拔于草莽中,至今已有四十三年,老夫回顾往事,为民扬清滤浊,自信足以俯仰于天地之间,受益之顺民,当有数万之众!”
宝玉微微叹息了一声,,悲悯道:
“那大人可知?此次元人破关而入,虽耐圣上洪福将之击退,但单是密云,尊化,山海一线,受元军蹂躏之惨苦人民便达到七十万之重,他们家中唯一的房舍被焚烧,他们的亲人遭元人虏去,生不如死,自此再难相见!这些人的冤屈痛楚,又该找谁来申,找谁来平?大人明察秋毫,细察入微,自然也能将这些灾民的冤屈一肩承担了?”
说到最后数句时候,宝玉的眼里露出尖刻锐利的光芒,试想造成灾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之人是谁?那便是强悍的元人,载淳虽身为九门提督,手握兵权,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官。宝玉这般表面上说得义正辞严,却是分明拿话来挤兑,讥讽于他!试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如何来予这些黎民伸冤?
——事实上,血与火的惨痛代价,只能拿敌人的血与火来清洗!除此之外的任何安慰,补偿,都是苍白无力的!
文武不和乃是历朝历代的常有之事,个别善于权术的皇帝,甚至还要在朝廷中刻意的诱导出这种倾向以便于他的统治。这便是史书上所云的制衡之道,本朝此风尤盛。因此听得宝玉这般淡淡讥嘲到载淳的痛处,大多与会的武将心中均觉快意,对面前这胆大妄为的小伙子好感大增,一些平日里看不惯载淳那老古板模样的人甚至有大有幸灾乐祸的附和之意。
宝玉微微一笑,似是很满意自己那席话带来的反应,接着又娓娓道:
“不错,那日酒宴上,的确有个姿色不俗的名叫韩千雪的歌妓,后来被我叫了来赏了给手下兄弟。只是我实在不知她冤在何处,以至要日理万机的九门提督为她出头。大人方才也说了,韩千雪不愿要你赎身——那便是她自甘堕落于风尘中——她既然愿卖,便不能说我强迫于他。若说她卖艺不卖身,那大人可否解释,这女子为何事后又收了我送去的度夜缠头一万两?”
宝玉给韩千雪容身之处真真楼送去一万两之事,做得甚是隐秘,并且钱乃是直接送到妓馆老板手上。再三叮嘱他不可外泄,凭空飞来一万银子,那老板自然喜出望外,哪有不收之理?此事一提将出来,载淳又惊又怒,喝道:
“你胡说,哪有此事?”
宝玉若无其事的宁定道:
“有无此事,大人去真真楼老板处一问便知。”
载淳见他说得那般肯定,心知多半真有此事,面肌抽搐了一下,顿时急怒攻心,知道又踏入了面前男子的圈套,怒道:
“那老板收了你的钱,雪儿可没拿!”
宝玉嗤然道:
“看来大人果然严明廉洁,洁身之好,对于这公认的规矩都一窍不通,普天下的妓院,似乎都是由姑娘做生意,老鸨收缠头把?若是由你的雪儿亲自收费,岂不是乱了行规?”
载淳面色铁青,一时间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宦海浮沉半生,实在也从来未遇到过这种尖刻阴损毒辣如蛇,狡诈奸猾算计如狐的对手。最可怕的是,此人竟还是一个年方弱冠之龄的少年!
见载淳受窘,顿时有他的门生行出来,怒指宝玉道: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与大人如此说话?”
宝玉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了那名官员一眼,那一眼,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目中无人。
——最大的轻蔑,便是来自于无言。
载淳见了他那模样,方欲反驳,殿中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
——金脔殿上,乃是国家机枢之重地,讲究的是礼仪肃穆,随意咳嗽已可算作有失仪之处,谏官或者礼部均可弹劾,轻则罚俸,重的还要降职丢官。因此在上朝之时,就算有人嗓子实在有恙,也是憋着气小声完事,绝不敢放声肆意。
然而此人一声低低的咳嗽,竟然似一根筷子戳入了在场的文武百官的耳膜中,很有点刺痛。
这一声咳嗽,也将载淳的后续未尽之言,生生堵回了他的口中!
宝玉的神情,却似剑一般的坚决。他却依然在微笑。坚忍的微笑。
他抬头看着那个咳嗽的人。
雍正。
目光锐利如饱经风霜的年老鹰隼一般的皇帝!
雍正环视阶下群臣,目光极缓的游移而过,似乎要将过这些貌合神离的臣子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收入眼底。
终于,雍正开了口。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
“明珠。你说说对于此事的看法。”
被唤到的人应声而出,高而瘦削,下颌蓄了一绺长须,哪怕是穿着的是朝服也有一种合身的潇洒风度,一张脸上笑容可掬,看上去有一种饱经世故的圆滑。那双眼睛里更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精明。这个男子沉吟了半晌,这才很慎重的道:
“贾宝玉之言,臣以为有夸张,牵强之处!”
因为这贾宝玉之事,朝堂上早已分成数派,争论不休,直到徐达当场晕厥咯血这才在皇帝的严令下告一段落,不过也有一部分大臣始终作壁上观,不愿明确表态。如今这深得雍正信重的明珠却终于鲜明的表明了立场。此言一出,意欲对宝玉不利的官员顿时喜上眉梢,而徐达一系的人则面色凝重,深觉形式不妙。
不料明珠话锋忽又一转,望着宝玉含笑赞许道:
“然而观贾宝玉其时所处身之恶劣局势,凶险场景,却也实在有事急从权的苦衷,虽法无可恕,其情却也有可原之处。之后在元人腹心处冲撞扫荡,扬我天朝威名,更光复山海,最后一举自后突入木华黎中军,奠定北方胜局。能将一支残兵败将在短短的时间里调教成这种虎狼之师。如此战绩,也算是我八旗子弟中的一员将才了。”
殿上诸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这历经宦海几十载的老狐狸终于明确的表态了一回,不料这家伙东绕西饶,最后还是摆明出一副两方都支持的态度。果然,明珠恭恭敬敬接着的向着雍正道:
“……臣本来也为了这贾宝玉之事颇费脑筋,急得这些日子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料起初灵光一闪,想到皇上学究天人,尧舜之君,自然早有圣裁,皇上所说的法子,自然就是最好的了。臣等庸碌,只管照着皇上的吩咐去做便是。将皇上交代下来的做好,传达好,那方才是我辈的第一要务了。”
雍正却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说,也不作正面回应。微微闭上双目,似是在咀嚼明珠所说的言语。回味良久方才淡淡道:
“索伦,你说。”
被雍正点到名字的人六十岁上下,五短身材,略嫌肥胖,其貌不扬。长相上与先前风度翩翩的明珠恰似有着天渊之别。他虽然模样矮胖普通,却给人以很沉稳的感觉。
雍正唤他名字的时候,此人浑身一震,似是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一般,而正退入列的明珠面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静观其变。
索伦一面思索着,一面出列恭声道:
“臣以为……”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臣以为,就算贾宝玉确有背违军纪国法之处,然事急从权,无论如此,应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此人说话一字一句,吐得非常清晰,因此上奏的话中那一下空白中断将犹豫之意突兀得分外明显!
谁也未料到他竟然会如此旗帜鲜明的支持贾宝玉!
连宝玉自己也未料到!
——正如谁也未料到雍正在垂询大臣意见时,第二个便寻上了索伦一般。
此人已在朝中任职数十年,因为祖上的余荫,这才能在这中枢之要处占据一席之地。然而他品级虽高,却不掌实权,也因为素来沉默寡言,不为雍正与朝中群臣所重视。在先前雍正唤到他名字之时,连索伦自身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一瞬间,索伦心中一阵心悸的强烈激动!
——自己期盼了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临!
——他绝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只是因为自知无论人脉,家世,才干都难以同那些位置在他之上的大佬相较,这才蹈光隐晦,自甘平凡!
在那被雍正叫到的短短瞬间思索里,他在彷徨,他的心当中仿佛被燃了一把火后又在浇上一碗冰水,而火却依然熊熊的烤着,水在下面冷冷的冰着。
“是支持,还是反对?”
诚然,在此之前他也不看好贾宝玉这个年纪轻轻,锋芒毕露的初生之犊。可是索伦旋即想到了雍正为何要第二个便找上自己垂询的用意。
——很明显,在徐达病重后,雍正似是已听惯了这种对于宝玉的弹劾和中立派的中庸。难道是这位九五至尊想要求变?希望听到一些新的声音!
——便是因为这个念头,索伦便一咬牙,豁了上去!
他话一出口,却旋即又有些后悔,因此这相当于是一次巨大的赌博!赌准了雍正的心意,就可能因此而获得雍正的欢心,增添徐达,陈阁老这等强大的盟友!但若是一旦揣摩失误,那么势必受到牵连,政治上陷入难以转圜的尴尬局面,丢官弃职也有极大可能!”
可惜这世间却没有后悔药可卖。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
也没有。
雍正定定的看着索伦,仿佛是在沉思,又仿佛是想看穿索伦心中的真实想法。后者拜伏在地,沉稳得似一块饱经风霜的磨石。然而他的内心却绝对没有表面上那样一般从容,以至于袖中紧攥的手心里,密密层层的都是粘滑的冷汗!
在众人的心中都因为这刻意拖长的沉默而呈现出些微的焦躁的时候,雍正终于将头转向右侧的文官中,微微的颔了颔首。他的这几下头点得极轻。偏偏给人以一种一锤定音的感觉。
一名脸白而长,像一轮细且弯的新月的威严官员站了出来,殿中顿时因为这男子的出列泛起了些须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嘈杂——此人便是掌管全国刑狱的刑部尚书季正天,他的出马,无疑是表明了皇帝将此事彻底作出了结的决心!
“原金陵聚贤庄团练使贾宝玉,虽军纪散漫,不甚检点,多有违纪背法之处,然经查证,其大处无亏,杀害鲍将军之说更是查无实据。观其后来能在国家为难之际,挺身而出,力抗外敌,在我八旗子弟中当属难得。恭请圣裁。”
雍正淡淡的环视了殿中群臣片刻,方才开口道:
“朕以为,季卿家的意见还算中肯。”
——皇帝都这般开了金口,谁还敢再有异议?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七章直谏
雍正既然已出言表明态度,在此时君权高度集中的年代里,皇帝的一句话便具备无上的权威。还有谁敢上前去触这霉头?六皇子弘兴派系的官员的脸上已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有最应当兴奋喜悦的宝玉却眉头微皱,看来凝重非常,反而似对此结果极不满意,心中更为一个悬而未决的难题烦忧。
殿外,
阳光灿烂。暖煦非常。
然而宝玉却仿佛自灵魂深处惕然生出了一种令人战志冻结的刻骨冷冽。
这只因为一名戎装打扮的人。
一名直到他行出以后才惹起他注意的人。
他像一个商贾多过像一个官员。
此人生得白白胖胖,看上去悠悠从容,温和亲切。甚至哪怕不去看他的外表,也可以从那细声轻语里想像出他说话时候那肥肥胖胖,满面笑容模样。
可是宝玉自己却敏锐的觉察得到,自己背上的寒毛都因为此人的出现而一根一根的直竖了起来。他心中迅疾的闪现过了对这男子的评价:
——深不可测!
这胖子像是看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对着宝玉笑逐颜开的道:
“久仰金陵贾兄大名,当真是仰慕至极,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紧接着又跪下正色上奏道:
“皇上,元人虽去,但是其图谋我中原河山的狼子野心绝不会因此而熄灭!臣与臣父均认为,元人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可能性极大。而他们既然在山海一线吃了大亏,很可能选择西北作为突破。贾兄战功卓著,乃是此次大破元军的关键。臣恳请皇上将贾兄派来我西北军中任事,以便朝夕请益,预防万一。”
殿中一片寂静,一时间谁也摸不清楚这胖子的用意,但旋即便有人出来赞成。其中以六皇子弘兴派系之人附和得最起!原来这胖子名叫安明辉,其父安成国也是镇守边疆的重将之一。平时此人与鲍雄素来交好,他提出的这个建议,说得冠冕堂皇,似是于国于私都颇为有利,然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的症结:
——安成国在西北边塞经营数十年,上上下下早已是铁板一块,宝玉若去了,山高皇帝远,那还不是他人辇板上的上的肉,随意给你安个罪名,便任人宰割!
雍正却微微颔首,这倒绝不是说他看不出来这一点,不过一来雍正尚不知道向家与鲍雄交好一事,二来皇帝考虑问题,往往是要从巩固自身的统治入手。宝玉在军事上的才能乃是有目共睹的,一旦安家父子的预料成功,元人再度来袭。那么有成功击败这强大王朝战绩的贾宝玉在那里,无论从鼓舞军心,士气,还是说抗击谋略上,清军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占据了主动!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宝玉也未想到,敌人竟还有这一出随机应变的奇兵!
雍正的眉头,在听了安明辉的启奏后终于有些舒展开来。思虑了片刻终于颔首道:
“准奏!具体事宜,退朝之后,你同贾宝玉去兵部办理吧?”
听了皇上的准奏二字,安明辉笑得脸上的肥肉都堆积了起来,小而细的眼睛里射出热忱的光芒!看模样若不是在殿上,早已行过去紧握宝玉的双手了。只是不知道他真是因为为西北军争来了一名人才而笑,还是为了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却还是落入自己算中的敌人而笑!
——这种心计,这种城府!
能列席上在这金脔殿中的,无一不是老谋深算,见惯风浪之人。不意今日先见了宝玉机巧诡辩于前,后又有这名满面笑容,蹈光隐晦的安胖子不动声色,坐收渔利于其后!以至于殿中一些大臣都不由自主的从心底生出了一种没落而苍老的感觉!一种强烈的为求自保的警惕,防范之意!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在心中自问了一句:
“若是这胖子要来这样不动声色的算计我,那么自己避不避得开,躲不躲得过,察不察觉得出来?”
而在宝玉的眼中,那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看着自己的胖子的眼神,分明就象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看到丰盛菜肴一般!
他忽然也转头!他的目光如浸泡过寒冰的刃一样,溯这胖子的眼神疾滑而上!
深深深深的望入了安胖子的眼里!
然后一笑。
这一笑顿时令安胖子的笑滞涩,凝固起来!
这一丝坚忍而放肆的微笑,无由的令人联想到破云而出的月,射破黑暗的阳光!
安明辉看着这年纪与自己仿佛的青年的这个笑容,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仿佛是在悬崖旁一脚踏空的深切感觉。这感觉是自许算无遗策的他平生从未有过的!
“他究竟想干什么?他究竟能干什么?”
“俗话说,君无戏言!皇帝既然开了口,那么就断断没有收回去之理!换而言之,贾宝玉已是我瓮中之鳖,网中之鱼!他到底能做什么?”
安明辉虽然还是在脸上堆砌着层层叠叠的微笑,脑子里却已瞬息万变的转换过了这许多念头!然而却还是得不出答案!
——而他也已不需要答案!
宝玉忽然大声道:
“皇上,臣虽然在北疆曾取得了些须微不足道的功劳!但其实还有一人功不可没!臣不敢擅专,是以冒昧上动天听!”
雍正好容易将这悬而未决了多日的难题处理完毕,心情大好,心中虽对贾宝玉擅自发言有些不满,但为了抚慰功臣,还是淡淡道:
“我朝历来以军功为重,卿可放心,军部断不会埋没了他的功劳的。”
雍正对臣下说话,向来严峻,对宝玉如此语气,实属难得。本以为宝玉自会知趣。不料此人仍伏在地上。倔强道:
“皇上若不点头,臣惟恐……军部真的会抹杀他舍命为国为民冲杀的功劳!”
雍正眼中射出阴冷猜忌的光芒,实在令人望而生畏,这位以严苛著称于世的皇帝冷冷的只说了两个字:
“你说!”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虽然这话在他脑海中盘旋已久,但是要将脱口而出之前,仍然要下一番断然的决心!
“……这个人,说来还是皇上的亲侄子!他的名字是,爱星觉罗。宏祚!”
……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被触及的禁忌。
每个人都有不愿意被人提起的隐秘。
这其中,皇室的秘辛,禁忌尤多。通往那九五至尊的皇位之路,本来就是被鲜血渗透的。
——而且更是至亲兄弟,甚至父子的鲜血!
雍正昔年身为四皇子,能够从多达二十余名兄弟之中脱颖而出。自然经历了一番惨烈无比的腥风血雨!
据说,在争夺到白热化的时候,先帝却忽然驾崩!只留下了一张遗诏,其上写着:
“传位十四皇子。”
不料前去取诏的隆科多乃是时为雍王爷的雍正的心腹,大笔一挥,在十四皇子的十字上多加了一横。于是便变成了“传位于四皇子!”
他登基之后,将往日那些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一一废黜,圈禁,更在后来暗中下令,严禁其后代为官!对于雍正来说,牵涉到这些方面的事情便是他的禁忌!
——他的逆鳞!
——而宝玉口中的爱星觉罗。宏祚,便是那被雍正李代桃僵的十四皇子的嫡系子孙!
殿中的气氛忽然凝固了。
如铁一般的凝固了。
宝玉的话一出口,却忽然觉得轻松无比。如释重负。
——其实,这句话他一早便在心中深思熟虑过无数次。便是没有安明辉设下的险局。他只怕也会主动说将出来。
——他这个时候,却忽然无由的想到了她。
——她的高挑而丰腴的身材,触手之处传来的那种心神荡漾的温软感觉。
——还有她遗留给自己的荡漾在心中的惊天动地的
寂寞。
——苏小小。
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
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有这种激动!
仿佛是为了宣泄这冲动一般,宝玉更深深叩首,抗声道:
“资治通鉴上鬻子云:昔周公使康叔守殷,戒之曰:无杀不辜、宁失有罪,亦有无罪而见诛,无有有功而不赏,慎之!”
“如今宏祚重伤垂死,若朝廷还不能赏罚分明,那么臣大胆说一句!一事尚且不治,何以治天下!”
宝玉以一介白身,直接面刺皇帝,这话可以说得是放肆大胆至极!古往今来,做他这事的臣子的下场只有两个。
一是“龙颜大怒”,结局若同纣王手下的大臣比干一般。惨死当场。
一是皇帝若有所思,那么结局便是似魏征一般,被唐太宗越发倚重!
雍正面色铁青,久久没有说话。本来缓和下来的局面又凝重下来。谁也不能肯定宝玉的下场会是怎样!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雍正不是唐太宗。
绝对,
不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八章进退
雍正脸上本来很少的肌肉全耸到了眼眶前,眼眯成了一线,发出极其锐利的针芒。他的眼神却凝聚在殿外的天空中。
“老十四……老十四。”
这位人间至尊似乎沉溺入了梦幻的惊心动魄的往事里——那虽隔几十年却倔强不肯褪色的刀光剑影,血腥往事!他喃喃的发着梦幻似的低语:
“那段日子……,那段不知生死,胜败,存亡常系与一线的日子!老十四,你为何要与我苦苦相争!”
说到此处,雍正忽然一惊一醒,恍然悟到了自己的失态之处,立时敛容,威严立现!他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又恢复到了那个阴冷严苛的皇帝身份!
在殿外值勤的几名侍卫以及一些熟悉雍正脾性的大臣额头上的冷汗却似凄惶的雨一般簌簌滴落下来。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数生数死的人,此时却安静畏怯得连各自汗流浃背的声音的都清晰可闻!
因为他们都深深的知道,殿上这个性情难测的皇帝已经动了怒。
——而且是那种被人在旧日的重创上洒了一把盐的真怒!
自从雍正登基以后一直到现在,敢于在他面前提起登基前那段夺位往事的一共有六人。这六人的下场是四个立即被处死当场。剩下两人在暗无天日的天牢里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宝玉会不会沦落到同他们一样的下场?
雍正虽然还是先前那般阴翳沉冷的模样。可是他的眼里已多了一点燃烧着的愤怒。
——恰似寒夜里一点不灭的星火。
他望向虽然跪拜在殿上,浑身上下却还是流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强烈气势的宝玉,眼底闪出一丝惋惜的神色,旋即便为决绝痛恨之色所代替!
“你可知道,早在二十年前朕便颁下严令!在此大殿上,严禁谈论与阿其那(自从雍正登基以后,便免去了与他争位的十四皇子的王爵,改其姓名为带侮辱性质的阿其那)等一干谋逆之人有关的事务?违者立即处死?”
雍正的语声,森寒得几乎连射入的阳光也冻结了!
宝玉再一次深深倔强叩首下去,可是奏对的言语可是半分都不肯退让。
“臣蒙圣恩,自知干犯禁忌,然睹君父之过而缄口不语是为不忠,观部下之功不能赏是为不义,臣虽驽钝,却也不敢为惜命作这不忠不义之人,故直言犯上。生死一途,却已看得开了。”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哪怕到了此时,宝玉仍然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还要死撑到底!他上面一番奏对虽然说得谦卑非常,其实比先前更进一步,什么:“……然睹君父之过缄口不语是为不忠……”,言之凿凿,这岂不是直接指雍正在此事的处理上有重大失误么?
雍正抓住龙椅的干枯的手指关节,忽然发白!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没有一个臣子敢于这样同他这样直言犯谏!已经整整十年没有一个臣子能令他生出这种动怒的感觉!
雍正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很残忍的笑意!
他的目光却似能直接逼入人的心底深处!
“好,既然你想要忠义两全!朕也有成人之美!”
雍正的目光越发森幽。
“你们以为朕不知道,背地里朕已经被人骂了二十年的刻薄!朕不在乎,国家如今动荡飘摇,千创百孔,乱世怎能不用重典!朕说的话,你们都必须记住,那就是绝对的权威,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更是!”
“来人!”
这一声怒喝,却是对着殿前的几名带刀侍卫而发的。这些如狼似虎的侍卫轰声答应!已将宝玉围在了中央!
雍正犹豫了一下,旋即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显然是因为宝玉勾起了他对于昔日往事的痛苦回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将这个目无君上,大胆妄为之徒给我拿下,打入天牢!择日处斩!”
一干侍卫顿时一拥而上,以白刃架在了宝玉的脖子上。宝玉却是镇定非常,似对加于颈上的白刃视若不睹,只是眼神中的悲哀凄切之色越发浓重,依然对着雍正三跪九扣,君臣之礼做得中规中矩,丝毫不肯懈怠半点。
当他起身出殿时,一名侍卫有些无礼的推了他一把,宝玉转身冷冷的瞪着他,厉声喝道:
“推什么!我自会走,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有这能耐去北方同元人拼个你死我活啊!”
他这般疾言厉色的一喝,浑身上下顿时发挥出一股深不可测,偏生又飞扬跋扈的强烈气势!包围着他的侍卫均是身经百战之人,却还是不禁为宝玉的那种惨烈睥睨气势所慑,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宝玉此时虽已步出殿外,但是在殿中的稍微有识之士都在心底惋惜的暗叹了一声:
“好一名年纪轻轻的将才!”
甚至雍正的眉心,也因为见了宝玉展露出的这一面在战场上杀伐的模样后,不为人察的微皱了一下。显然老谋深算的他也意识到,这样贸然将这桀骜不逊却才华横溢的青年打入天牢择日处斩实在做得有些过火。
——因为至始至终,宝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巩固他的江山而做。
——然而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一样,都是收不回来的。
——何况雍正还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
而渐渐离去,昂然行远的宝玉,忽然唱起了一首古老而悲迈的歌。
这首歌的深沉的调子,曲律,仿佛正在将人世间的沧桑反复摔打一般。
于是这日里的早朝,便在宝玉这渐渐湮灭的悠远歌声里悄然散去。
事实上,在此之前,没有人曾经想到过此事竟然会这样了结,甚至连站在宝玉对立面的那些敌人都没有想到过,竟然能功成此役,将这眼中钉一般的贾宝玉弄入天牢,彻底终结他的政治生命!
天牢里一片肃静。
只有来回巡逻的狱卒腰畔的刀鞘偶尔碰撞刀身发出的单调清脆响声。
宝玉所关押之处,却也并非寻常县城监狱那般阴暗潮湿,脏污不堪。若是略去那粗大的铁栅栏与昏黄的灯火,之中陈设虽然简陋,却也干净齐备,几乎和一所寒酸些的客栈房间无甚分别。
宝玉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待遇,还是因为掌管天牢的大理寺卿周敦和的关系。这位对清朝忠心耿耿的大臣的爱子,便于前岁丧生于对元作战的战场上。此人心中悲痛之余,无形便对抗元的将领平添了几分好感,他自然知道宝玉之事,心中虽然惋惜却也知道君无戏言,只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量的给宝玉以方便。
——例如,让宝玉的日常生活过得好一些。
——又比如,在保证监狱安全的前提下,大开方便之门,放一些焦切的关心着宝玉现状的人进去探视。
这其中,当然就包括了对宝玉忠心耿耿,忧心如焚的焦大,吴用,赵云,典韦等人。
他们见到宝玉后,心中本来沸腾着的千言万语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一条条热血汉子竟一个个的跪倒在宝玉的面前,哽咽着泪流满面,偏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宝玉却隔着铁栅栏,微笑着看着他们,分外的从容镇定。宝玉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吴用的身上,他的嘴角旁露出一丝很复杂诡秘的微笑。
“看来吴学究在这勾心斗角上,还是要略逊文和一筹,相信若是他在,定能看透我的目的。”
吴用入狱后,见宝玉依然淡定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更似是话中有话,闻得宝玉入狱后心中的那种张皇无主,手足无措的负面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头脑也恢复了素日里的清明。宝玉早朝行事中表现的那一个一个的绝不符合常理的疑点立时浮现而出。
“难道公子你……?”
吴用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一个大胆到不可思仪的念头。以至于他都难以置信的不能将之吐露出口。
宝玉露出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这令人高深莫测的青年站起身来。洒然的背过身子,向着牢门后退了一小步,转首过来向着呆若木鸡的众人悠然道:
“我的目的若是出门,那么我后退这一步究竟该算作是进,还是退?”
“退,只不过是为了前行得更加方便!”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十九章交易
两个时辰之后,六皇子弘兴在府邸中大摆宴席,庆贺此次政治上的全面大捷。欢宴上,一派歌舞升平,只有列席的安明辉一直紧蹙眉头,白白胖胖的脸庞上满是苦思的神色,举在唇边的酒杯久悬在空中,也不沾唇,以至于连偎依在怀中的美婢连续换了三个也未发觉。
弘兴笑逐颜开的坐在上首的主位,与几名得力手下频频举杯对饮,其实对于他来说,死上一个贪婪平庸的鲍雄实不足于虑,他之所以要在朝中处处与宝玉为难,其意最重要的还是以此为因由,交结那些与徐达,陈阁老交恶的官员!从而与之搭上关系,趁势扩展自己的势力,为自己在残酷的帝位争夺战中赢取一个个砝码!
——事实证明,弘兴这种做法的成效是显著的,早朝后,本来与他这派系素无瓜葛的九门提督载淳与手掌兵权的代群退朝后罕有的与他有了招呼,甚至代群还答应了后日前来赴王府的家宴。
弘兴忽然看到了沉思中的安明辉——对这个城府阴沉,老谋深算,满面堆笑,家中势力也显赫非常的胖子,弘兴向来也是十分倚重,见了安胖子的那副模样,弘兴眉头微皱,还是关切唤道:
“明辉,你可是有些不适?”
连唤了数声,安明辉充耳不闻,却还是那副沉凝思索的模样。旁边列席的户部尚书刘仰林对弘兴小声道:
“自从那贾宝玉被押下殿后,明辉便是一直是这副苦思的模样,他只对老夫说了一句话,贾宝玉此举,看似自蹈死局,实质却大有深意!”
弘兴面色立沉肃下来,那户部尚书刘仰林也因此而淡淡劝谏道:
“王爷恕老臣直言,你看那贾宝玉上殿来的一言一行,无不精明干连得可怕,像他这种人,可是像冒失会自寻死路的?”
“不错!”
众人一齐向着这突如其来的发声人望去。说话的正是一直在沉思的安明辉,他胖脸上也难得的没有露出一丝笑意。一双小眼睛闪闪的发着亮。
“贾宝玉看起来是为了应对我发出的攻势,不得已出此下策奋力一搏,但是观其上殿后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表现出他绝非那种做事莽撞之人!那么,我敢断言一句,此人最后出言说的那几句话,当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三斟酌所为!”
“那么换而言之,他便一定有应对眼下这恶劣局面的后着!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便是,将他这隐伏的后着寻觅出来,一但能将之破去,那么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胜利!”
……
一盏孤灯如豆。它忽忽的摇曳着。努力在黑暗里圈点出自己那黄晕的势力范围。乍一看去,仿佛是黑暗以全盛之势包围着灯光,而不是灯光在照亮着黑暗。
空气里还隐隐的传来了犯人受刑时候那痛楚难当的惨叫声,宝玉以手支颐,面无表情的坐在白桦木做的简陋炕桌旁。他看似平静非常,实际上内心中却在迅速的检讨着自己入京后的得失。
其实从获得大捷的那一刻开始,宝玉就压根儿就没想到过要以此为进身之阶,担任任何官职!
这其中一共有三大原因:
首先,他以一介弱冠之龄,若是风头权势太过显赫,势必招人猜忌防范,俗话说得好,高处不胜寒,往往爬得越高的人,嫉妒的人便越多,跌下来就摔得越重。而贾宝玉的对元战绩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就算他暂时不任军职,一旦在今后的对元作战失利之时,自然便会有人想到他身上!这种情况下,他越是表现得淡薄名利,那么越是显得奇货可居!
其此,从现在政局来看,皇子夺嫡之势已成,雍正共有一十七个儿子,有能力参加角逐皇位的就多达到十一人!这之中派系林立,相互间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换而言之,只怕就连那些皇子本身,也分不出哪些手下是忠心于自己,哪些手下是旁人派来的卧底。宝玉在此局面下一旦若彗星般的崛起,势必成为各方收买拉拢的对象——投向一方便会遭受其余各方的联手打压,排挤,而严守中立更是吃力不讨好之举——因此在现在的这种繁杂局势的时候,谨慎的宝玉是绝不愿意一脚踩入这泥坑中去的!要想回避开这种尴尬的局面,那么便只有放弃这一条路可以走!
——欲取,
先弃
最后,宝玉之所敢在入京以来表现得那般肆无忌惮,其实也是摸清了这位以严苛著称的雍正的心理:
眼下的清朝虽然强盛,但是也面临着一个巨大而致命的难题——
后继无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然而在清朝的军界里,此话却是一句空话!控制着各个边区主力部队的首脑武将年龄,最轻都在五十开外。已然垂垂老矣的雍正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他不得不考虑到,如今四疆强敌环视,将来这帝位落到了子孙手上后,自己若连一点后续的新血力量都没留给他,那么新皇帝面临着怎样的恶劣局面可想而知!所以,宝玉哪怕在雍正面前,也表现出了一定的桀骜和自傲。
——因为他有自傲得起的本钱!
宝玉的嘴角忽然不为人知的抽动了一下,若是熟悉他的人便知道,这个表情却是在表示喜悦。
——一种会心的喜悦。
这男子从容起身,向着黑暗中洒然笑道:
“你果然来了。”
关押宝玉这个小牢房位于天牢的正中,要想进入此处,必须行过一条机关重重,时刻都有几十人把守的长长隧道与五道铁门。警讯一但发出,不过盏茶功夫城卫军便能急速赶来。在里面看守宝玉他们的这些衙役也有自知之明:若是来人能在这样森严的守卫下还能冲入,自己冲上去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因此在白日里获得了大笔赏赐以后,负责看守宝玉的衙役也就识趣非常,按照宝玉的吩咐离得远远的,各自在房间中喝酒作乐,绝不来打扰于他。
周围一片静谧,宝玉平和的声音回响在空寂的牢狱中,却分外有一种温柔宁静的意味。
一个苗条的身形缓缓自暗中凸现了出来。她漆黑的发如瀑布一般柔顺的搭垂在肩头上,半掩住了侧靥。看上去就似在漆黑中绽放的一朵荏弱无依的小花。
她的神情是幽怨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近。
似乎近在咫尺。
宝玉看着幽灵若梦的苏小小,一时间也似乎有些痴了。她的一动是一种风姿,千动便是千种风姿,不动便将这风姿永恒的铭在了你的心里。每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灵和纤痛。
……啊。
宝玉在心中惊艳的低叹了一声,很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跨出去,隔着栅栏抚摸她忧伤而若凝脂的面颊,可是这一步仿佛就是天涯。
此时的苏小小,显得是那么的纯真和忧伤。
她轻轻的叹息了一口气,四下里是那么的静,以至于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如泣如述的忧伤意味。
“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只怕也没想到会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吧?”
听了她说话,宝玉混身不为人知的轻震了一下。眼中的迷惘沉醉之色迅速褪去。他从容一笑,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洒然不羁和
放肆。
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宝玉此时的模样。
——浪子。
他有些邪魅的笑道:
“据说,看起来越是纯真的女子,就越会骗人,小小你今天莫不是又来骗我的?”
苏小小却也不恼,只是忧伤的叹了口气。
“你命在顷刻,又何必再来和我逞这些口舌之快?”
宝玉看着她尖尖秀秀的下巴,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
“既然知道我已是命在顷刻,于是便不惜动用你教中的人力,冒险进这戒备森严的大狱中来向我探询那个对你至关重要的秘密?”
苏小小浑身一震,似乎连包绕着她的黑暗也惊艳也似的疼惜一颤。她知道面前这男子心机城府绝不逊色于己,咬着下唇低着头半晌。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已有决绝之色。
“开你的条件出来!”
宝玉悠然坐下,修长洁白的十指节奏的敲打在旁边洗得发白的破旧褥子上,微笑道:
“我直言犯谏,削了朝廷的面子,皇上定然是不肯放过我的了,只可惜我年纪轻轻,来到这世上走一遭……”
他话未说完,苏小小脸色忽然嫣红,旋即变得惨白——她已猜到了宝玉开出的条件。
“眼下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若能在这几日晚上来陪我,一旦天可怜见为我留下一条根来,也不枉我白活一场。在我临死的前一天晚上,我便将这秘密告诉你如何?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章
桌子上的烛昏昏的更加暗淡了。四下里的黑暗里静息着静谧,天地间仿佛便只余留下他们两人这般安静的对望着。
——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在那令人心摇神驰的洞房之夜里游离出来的那令人甜蜜得窒息的等待。
苏小小怔怔的立在那里,身上的罗衫裙带无依的飘舞着。她黑瀑也似的发掩住了一半的娇靥,因此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唯一看得清楚的,便是她的迟疑与矛盾。
偏偏宝玉在此时从容微笑着做了一件事。
一件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
其实他只不过仅仅是伸出左手,轻轻把洁白修长的食中二指搭在了那关押着他的牢房门的大铁锁上。
苏小小面上忽然露出惊容!只见宝玉手指所触之处,一片森然的晶莹迅速的蔓延过那把黑沉沉的大锁!那锁在发出了数声不甘的轻微“卡塔”声后,摇晃着掉在了坚硬的青石地板上!锁表凝结成的冰屑顿时四溅开来!
在宝玉发力的那一刹那,苏小小深切的感受到了一股心血翻涌的强烈感觉,她瞬间甚至错觉面前这男子化身成了一座巍峨森严的冰峰向自己压逼而来!而体内的真气顿时狂烈翻涌,难以抑制。她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艰难的喘息了数声,努力的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真气,面现惊容望向宝玉。
只见宝玉的面色却也变得苍白起来,间中还杂夹着微弱的喘息,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非常的运动,他有些勉强的向着苏小小笑笑,也不说话。
——但是他要说的话,却已尽数在那一笑中展露了出来。
苏小小默然了半晌,心中自是矛盾复杂至极,宝玉已经用行动来说明了他的确能够运用某种神秘的方法来影响到自己体内真气的运行。那么自己师妹柳梦实力突飞大进果然便与他有关了。在这种柳梦随时都可能返回的急迫的局面下,苏小小若是不愿意失去自己在教中的地位和荣誉乃至性命,那么她便根本没有了选择!
——她只能相信宝玉的承诺。
——她也只有相信宝玉的承诺!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场大大小小赌博,不同的只是赌注的大小。
灯火越发暗淡了。苏小小微偏着脸,让瀑泻一般的黑发遮掩住自己的表情,罗衣如云一般一件件的被缓缓解卸,滑落了下来。到最后只留下了贴身的亵衣。
宝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中却已有了狂热之色。月下看英雄,灯下赏美人,昏暗灯火下那浮凸娇躯,是何等媚人旖旎。正是因为那若隐若现的无声诱惑,才最能引诱起世间男子的感情
——当然还有欲。
宝玉起身打开了形同虚设的牢门,牵住了苏小小的柔荑。后者在两人裸露着的肌肤相碰触的那一刹那,不为人查的浑身一震,似是想摆脱宝玉对自己身体的占据,却旋即为理智所按耐了下来。
宝玉显然也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眼,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怒色。心中的恼怒转瞬间便反映到了语言上。
——肢体的语言上!
他有些粗暴的一把揽过了她,深深的吻了下去,就停留在了柔肩上。
“哦。”苏小小轻蹙着眉头,微微的扬着尖匀的下巴,紧闭着双目,洁白的玉颊上却有两行晶莹的泪水滑落下来——当然,宝玉没有看到——他正沉醉于那馥人的体香里,仿佛入陷进了一个难以自拔的旖旎欢梦,沉沦得既不能也不愿醒来。
他心旌荡漾下,眼里只见雪白的玉颈下映衬的是鲜红的亵衣,而柔凝挺立的玉峰若隐若现,还随着自己的拥吻抚摸轻轻的荡颤着,诱惑着男人的视线。他忍不住,或者是本能的将吻化作了霸道式的轻咬。竭力的在怀中女子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烙印下一个个属于自己的印记。
苏小小发出轻微的呻吟,这声音若是痛苦,又若是欢愉。
——这声音反而更炽热了宝玉的情欲。
他的手向下滑去,大力的揉捏着那丰满而挺翘的臀,用力将怀中这具忽冷忽热,不住哀怨荏弱无依呻吟着的胴体拉向自己。苏小小咬着银牙,几丝乌发也粘在雪白的齿间,然而忍辱的泪水终于还是情不自禁的淌了下来,无助的滑过尖匀的下巴,滴在了埋首于她胸前的宝玉的发上。那双妩媚而哀怨,深情而忧悒,半开半闭的风眼里,满是无奈,情愁和哀怜。
宝玉看似专注于怀中那诱人的女体上,其实在苏小小泪水滑落的那一刹那,他浑身也一僵,一切动作仿佛都为之停滞,
但是他却没有抬头。
甚至他的手还以很暧昧的方式落在苏小小曼妙的腰枝上。
“你现在一定在想,我就算得到了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心吧?”
宝玉冷冷的话一针见血的直刺入了苏小小的心底!他的手上陡然加了力,苏小小顿时发出一声耻辱而痛楚的低吟。宝玉本来似是情迷意乱的眸子顿转为冷酷!
“很遗憾,我的行事原则向来就是只要人,不要心!你的心就留给纳兰吧,我不需要。”
随着宝玉森然的话声普落,那盏昏黄的油灯不甘的摇曳了数下,终于熄灭了。不久,黑暗里便传出了男子略微用力的喘息和女子竭力压抑的因为痛楚而发出的低泣,呻吟声。
……
其实宝玉心中也背负有苦衷。
“究竟世界上什么样的女人在你心中才是最美的?”
自从来到这世界之后,宝玉曾经很多次的这样扪心自问过。然而却始终寻不到答案。只觉得黛玉纤秀清丽,宝钗雍容华贵,宝琴更是身兼两人之长,哪怕是他贴身的两名丫头,晴雯泼辣美艳,袭人温柔体贴,也堪称人间绝色。身旁围绕的群芳艳艳,实在难以决出胜负来。
——这念头一直持续到前日里遇见苏小小,中了她的相应神术的那一刻!
——直到宝玉动心的那一刹那,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以前的那种想法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才是最美的。并且还要加上
凄然。
宝玉之所以要这样千方百计的得到苏小小,便是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一旦得手后,那么他便能完全破去这大罗教的可怕神术对他心灵产生的影响!
……
宝玉入狱已整整四日了。
换而言之,苏小小也整整陪了他四晚。虽然每日晚上都不断做着只有感情最亲密的男女才会做的事,可是两人始终没有再交谈过半句。似乎两人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共同的语言。
一切都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平淡。
另外一方面,刑部关于贾宝玉狂妄悖逆,擅杀重将,目无君上等等三十三条罪名也尽数拟订,上呈到了御前。早朝上,向来以阴刻狠辣著称的雍正对着这满纸洋洋洒洒的罪名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却停滞在了“斩立决”这最后三个盖棺定论的大字上。
雍正的朱笔悬停在了空中。
“杀,还是不杀?”
哪怕到了现在,这名饱经世间风浪的皇帝的心中依然徘徊着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矛盾念头。事实上,他甚至比宝玉更先更深刻的认识到了军中后继无人的这个问题,否则以宝玉那桀骜不驯的浪荡叛逆表现,哪里会有面君的机会!
殿上的大臣似乎也意识到了雍正的犹豫,索伦将牙一咬,知道自己自从出言力保宝玉以后,实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现下倒戟相向,不过也是徒惹人耻笑,眼下是最后的翻盘机会!首先出列奏道:
“贾宝玉此子虽然有些狂妄,然而刑部所列之罪,大多都是虚幻至极的莫须有的罪名。望皇上念在宝玉乃是我八旗子弟,又身属国戚,是元妃的亲生弟弟,请皇上本着惜才之念,给他一个为国家出力的机会!”
他这一发言,自然有载淳等人出来反驳,一时间朝堂上又为了此事闹得沸沸腾腾。雍正却出奇的没有动怒,双眉紧锁,显然自己也是游疑不定。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人从容的行了出来。
——这个人是一个胖子。
——笑容可掬肥肥白白的胖子。
安明辉。
他恭恭敬敬的躬身启奏道:
“皇上!臣认为,贾宝玉不能杀!”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一章自缚
殿中顿时为了安明辉这奇兵突出的一句话而沉寂了数秒!
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力保宝玉那一派的人的心中先是一喜,随之便是一惊一沉。而主张处死宝玉的那方面的人却是先惊再喜。
到最后无论是哪方面人的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掠过了一个无声念头。
“这胖子终于出手了!”
雍正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龙案上,左手无意识的把玩着一个玉石镇纸。目光依然停留在那张奏折上,停了好一会儿才头也不抬的淡淡道:
“为何?”
安明辉一反那笑容可掬的常态,满面凝肃之色的恭声道:
“臣久在边关,深知元人之强悍,近十余年来自铁木真登上成吉思汗之位以后,元人更是强盛,我国虽固有长城之险,能够堪堪抵住元人的进袭,却只能是消极防守,被动挨打,实在罕有胜绩!年前那场大捷,实在是这十年来前所未有的胜利。贾宝玉在此场战役中起的作用可以说是大到了极至,眼下老将渐渐凋零,而臣等这一辈大多驽钝,不堪大用,皇上若是处死贾宝玉,十余年后的边关战事,只怕不堪设想!”
雍正闻言面上皱纹似海涛一般掀动了几下!面色阴沉得令观者不寒而栗,这登基已近四十年的皇帝经过漫长岁月的洗刷后,火气已被渐渐消磨,素来在处理政事之事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将心中的表情这般明明白白的放在脸上,实在已是这十年来前所未有之事!由此也可猜度出他心中那蓬勃的怒气究竟积蓄到了何种程度!
——一时间。大殿中只余留下了群臣因为紧张而发出的沉重呼吸声。
终于,雍正缓缓放下了手中把玩的那张镇纸。淡淡道:
“你很好,安成国有子如此,也实属难得了。”
说罢,这九五至尊再不看地上跪拜着的安明辉一眼,转望向天边的眼中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这神色中包括了惋惜,痛心,决绝,暴戾等等各种情绪。默然片刻终于开口一字一句的道:
“既然证据确凿,那么传朕圣旨!两日后将贾宝玉处斩!”
“退朝!”
说罢起身,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负手行出,瘦削的背影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单睥睨,也不接受殿下群臣的朝礼,径直回宫而去!殿上群臣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以索伦为首的几名大臣自然是垂头丧气,弘兴派系的那一党人当然笑逐颜开,庆祝胜利。
但是当他们想寻找促成此事的最大功臣安明辉的时候,却发现这胖子还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同其父交好的刘仰林笑着去拉这个子侄,初时尚不以意。
——一拉之下,只觉得这胖子满手冰凉!
——手心里都是腻腻的冷汗!
刘仰林心中一惊,一沉。情知事出有因,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对着周围渐渐聚拢的大臣笑道:
“各位同僚,明辉似乎有些不适,我送他过去。”
旁人也未觉察到此等异常,便信以真,过来问候了几句便走了。只有随在他们身后离去的索伦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
今日早朝发生之事,不过三个时辰便传入了天牢中宝玉的耳中。带来这消息的却是满面惶急之色的吴用。饶是老练深沉如他,得知了两日将宝玉处斩的消息后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进得牢中的第一句话便压低了声音对宝玉焦切道:
“公子,皇上已颁布了圣喻,要在两日后将你处斩!估计圣旨马上就到。李逵,典韦,赵云等兄弟已被调集在天牢外——只恨张辽在这关键时刻竟然经不住弘兴那方开出的条件叛投了过去——出城的路线我早已经拟订,打理妥当,咱们现在就逃吧!”
宝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字一句的道:
“谁叫你招集人马的!”
自他与吴用相遇以来,对这位忠心耿耿的军师素来是礼敬有加,从未这样疾言厉色的说过话。吴用心中又是焦急,又是迷惑,情急之下拜伏在地,他的脸上满是深挚的热诚,他的语声已哽咽:
“公子,片刻以后钦使就要到了,你还是快随我冲出去吧,公子不用顾忌到我等的安危!众家兄弟落拓江湖半生,幸得公子青眼提拔,士为知己者死!请不要抛下我们独自作战!为您战死,是我等最大的心愿!”
宝玉似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说话行事似有些急躁,将吴用扶起,长叹一声道:
“唉,学究,快些去把外面的埋伏撤去,你这样做,其实是害了我和众家兄弟的性命!你能想到劫狱,难道其他人就想不到?”
“自从这天牢建成八十六年来,也不知道关押了多少曾经权势显赫,风光无限的重犯,事实上却从来没有一个犯人能从中逃出去!”
吴用只觉得心神激荡,一股热血直冲上胸膛。
“公子,什么事情总得试一试才能知,就算不成……那也是心中无憾!”
宝玉微微将脸偏将过去,作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以此努力的压抑着心中那种激烈的沸腾感情,他的眼眶也已潮润——当你拥有了这样一群随时都愿为你而死的部下的时候,那种自豪与成就感是足以能让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为之热泪盈眶的。
宝玉默然了半晌,体会着心中这种奇妙而美妙的温热情感。良久才淡淡吩咐道:
“事情既然都发展到这关键的地步上,我也不就瞒你了,截止到目前为止,这个局中的变数依然在我的预料之中,你看我可像是那种自蹈死路之人?你去外面将兄弟们解散了。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见宝玉这般坚持,神情也依然若素日里那般从容恬淡,吴用心里虽然大惑不解,还是依言而行,对外面早已等得不耐烦,磨刀霍霍的那干凶神恶煞言说明取消行动。一切听候公子的指示。李逵等人本以为可以大开杀戒,如今自是大失所望,无奈宝玉向来便讲究的是军令如山,也只得泱泱散去。
待吴用回来以后,宝玉却对今日早朝的详细情形极是关注,忙于询问。吴用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只得暗自忍耐,将自索伦口中得来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转述了出来。
宝玉默默的听着,也不说话,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脑海中仔细分析。尤其是安明辉的上奏与雍正所说的话,更叫吴用连续重复了三次!
宝玉沉吟了良久,面上的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在旁,一定无法将面前这个神采飞扬,精神焕发的英俊少年与两日后便要被判极刑的死囚联想起来!吴用在旁边忍耐了半晌,先前还惟恐打断了宝玉的思绪,后来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焦切,出言询道:
“公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您还有什么要我去准备的?”
宝玉霍然起身,修长的身躯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朝气蓬勃的强大自信。仅仅是这一个简单起身的动作,也感染得旁边的吴用的信心似乎都充足了起来。宝玉看着吴用,嘴角旁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
“问得好,不过我先要问你,你可想明白了为什么安胖子在退朝时会吓得那般心惊胆颤?”
通过与宝玉的接触,吴用也慢慢的冷静沉着了下来,他沉吟了半晌道:
“此人的心计实在不容小窥,他的那番上奏,看似在褒扬公子的战功,其实他的深意却是在暗地里讽刺朝廷中太过胆小,实力薄弱到了已经到了连一个人不敢杀的地步。在这种局面上,皇上若不颁下处死公子的圣旨,似乎便在示人以弱一样。我想,他的惶恐便是因为他的上奏太过尖刻,以至于无形中触伤了雍正的颜面。”
宝玉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有若针尖一般锐利的凝聚了起来。
“这只不过是很次要的一点。在我看来,安胖子最畏惧的,便是因为他已经认识到了在弹劾我的过程中,他所说的话,竟然将皇帝的心事摸透得八九不离十!”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对于一个登上了天下权力最高峰的男人来说,最忌讳的便是被手下的大臣摸得一清二楚!领袖们或是常常大喜大怒,喜怒无常,或是不动声色,谈笑杀人,便是要人讳莫若深,莫测高深,因而产生敬畏!”
“一个性情被完全摸透了的人,自然就失去了神秘,也失去了威严。”
“安胖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确成功的用言语将雍正挤兑得不得不下旨意杀我——因为不杀我,便显示出了朝廷的羸弱,但是——”
宝玉忽然笑得似条自信的狐狸。
“你若是皇帝,忽然发现自己心中所思的被一个年轻自己好几十岁的人一口道破得明明白白,你会怎样做?”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一章谋划
欲速,
则不达。
这是句老话,而老话能够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这自然也有他颠扑不破的真理。
如果安明辉不急着那么要想一锤定音……
如果雍正不那么举棋不定……
如果宝玉不是那么大胆的将自己置身于这个死局当中……
那么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所谓一子落错,满盘尽墨,安明辉行错了这一步棋,那么便要付出代价。
宝玉嘴角依然挂着自信的笑意,修长洁白的手指缓缓的在桌面上敲击着,然而一股强烈的斗志和杀意却从他的身上升腾起来。
宝玉的目光忽然闪动,一字一句的道:
“先生务必在今夜一更之前,率领典韦李逵,会同焦大,去城西客栈天字第六号房的夹墙里,取出一个以油纸包裹的物事,于三更时分交到徐达元帅手上!此事事关重大,又必须做得隐秘非常,才能起到奇效。一切临场机变安排,都由你全权作主。”
说着,宝玉解开腰畔的一枚玉佩递给吴用,以作信物。吴用自知此事定乃宝玉预先设定下的伏着,恭恭敬敬的躬身接将过来。因为心情激动的原因,以至于双手都有些发颤。
将此事交代以后,宝玉似乎也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笑道:
“在我原来的计划中,安胖子这个突然杀出的家伙实在打得我有些措手不及,不料他竟然会做出这等弄巧成拙的傻事。岂不是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
吴用似乎领悟到了些什么。沉吟道:
“公子的意思是?”
宝玉微笑不言,径自寻过笔砚来,随手拿了张皱巴巴的废纸,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十二个大字。
——一十二个实在不敢令人恭维的丑字。
——一十二个忘恩负义赶尽杀绝的大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然后寻了一个信封来,将这张纸随随便便的揉了个团塞了进去。略一沉吟,也不署名,只写道,知名不具。
吴用茫然看着宝玉做着这一切,如入五里云雾中,摸不着半点头脑。宝玉扬了扬这信,对吴用诡秘的一笑道:
“你待会派人,去将这封信交到安胖子手上,只要说是我写给他的,安胖子定然会亲手拆阅,等他看完以后,让那人注意观察他的表情,回来以后向我回报。”
吴用拿着信,沉吟了半晌,都行至数丈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询问宝玉道:
“公子……安明辉这般阴险奸猾,此时定然也是竭力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您真的就自信只能凭这封信就能遏制住他对你不利的行动?”
宝玉闻言纵声大笑。状甚欣悦。因为多日不见阳光而略微苍白的脸上尽是自信的神情。
“安胖子方才在朝中作茧自缚,我送去这封信的目的,不仅仅只是要遏制住他的下一步行动,更是要令他反过来暗助于我!”
吴用闻言惊道:
“这如何可能,安明辉的家族,可以说是弘兴的左膀右臂!显然弘兴已与我们势不两立,定要置公子你于死地,以那安胖子的心胸城府,不来干扰我们行事已属奇迹,暗助二字从何说起?”
宝玉微笑道:
“正因为安胖子是聪明人,所以他想事未免就会考虑得深一些,多一些。当然,也更自私,实际一些。”
宝玉的眼里闪过一丝诡秘的亮光。
“你想想,此时的安胖子定然如惊弓之鸟,他的脑海里势必就要考虑朝廷下一步的举动来——触碰到了皇帝禁忌的人,通常都没有好的下场。这个时候,如果我能从这死局中脱身而出,那么雍正出于对今后朝廷前景乃至身后事的考虑,为了避免我在他死后形成独大的局面,就得在这朝廷里寻出一个能与我相互制衡的人来!这便是皇帝家的权术!”
吴用闻言眼前一亮,顿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于是,这个人首先年纪不能比公子高出太多,否则制衡二字便是空话,其次,这个人的心机城府要堪能与公子相敌,不然徒被您玩弄于股掌之上!最后他还得与公子之间结有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
宝玉微笑颔首。
“从各方面上看来,安胖子都是最佳的人选。相信他一定也能够认识到,他存在的价值便是因为我的存在!我一旦被处置,雍正便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将帝王心事都摸得一清二楚的安明辉!”
……
在送走了前来宣读圣旨的钦使以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他面上依然挂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然而这笑容却令方才那名宣旨的内使的心中感到深切的震恐。
——此人是专门宣读这种给罪臣的诏书的。雍正以猜忌阴刻著名,他担任此职务数十年来,见过的被处决的大臣官吏也不知凡几。其中有痛哭流涕的,有瘫软于地惊恐得说不出话的,有开口怒骂的,有愤然自绝的。
——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冷静从容的罪臣!冷静得仿佛他才是宣旨而自己才是接旨之人!冷静甚至没有忘记在离去的时候打发给自己赏钱!
因此,这潇洒而有着温和微笑的少年,无由的令这名钦使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怖!
宝玉燃着了桌上的灯,展开了那张致命的诏书。将之铺在了简陋的桌面上,细细的以一种把玩的方式阅读,琢磨着。不觉间,黑暗已经悄悄的包绕而至。
“你再怎么看,这上面的内容也不会变的!”
一个清冷而愤然的声音仿佛自黑暗的壁上撞折了数次,这才依然清晰回响入了宝玉的耳朵。
宝玉目光一寒一凛,旋即微笑道:
“是的,这就和正如你眼下无论怎么讥刺于我,今天晚上你也得一样过来侍寝一个道理。”
苏小小在不远处的黑暗里缓缓显现出了身形,她白玉似的贝齿轻啮着红彤彤的唇,黑顺滑柔如瀑的发,给人的感觉是媚煞了而不是恨煞。一时间,宝玉竟都因为这样的容色而有一种曾是拥有的惊艳感觉。
宝玉目光里现出激赏而暧昧的神色,他看向苏小小的目光里已多了几分赤裸裸的炽热意味。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后者竟忽然觉得他的眼神有若两道无法抗拒的黑暗之光,直似要把自己推倒,强敛心神,有些慌乱的后退了一小步,以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胸。
宝玉淡淡的道:
“你莫要忘记了,你还有求于我,你那师妹的回归,只怕就在这几日吧?”
苏小小忽然激动起来。
“我已经查明,你固然能在短时间里爆发出超乎寻常的能力,但是却不能持久,当日金陵一战,你便因此败给了我师妹!师妹能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做到!”
她一面说着,一面因为激动,瞳仁里泛起了泪光。泪光越是映出她有一对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的眼。
宝玉却一笑,笑得潇洒而从容,轻轻鼓掌道:
“不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想到你势力大衰后还能查到此事。那你还在等什么,不赶快过来擒住我,逼问出那令你念念不忘,不惜以身相换的秘密?”
空气忽然似被极冷的冰碾压过一般冻结了。烛火一阵晃动,黯淡,看看即将熄灭,宝玉轻描淡写的伸出手去捏了捏烛蕊,灯光复又明亮了起来。苏小小却陡然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面色遽然苍白!
宝玉绕有兴致的以眼斜睨着惊疑不定的苏小小,微笑道:
“后日我便会被处斩,你只需要今夜再陪我一晚,便能获得那个秘密,你也是个聪明人,什么事情当做。什么事情不当做,自然也不用我来提醒。”
他的目光复又投注到了那张桌上平铺的那张圣旨上,向着苏小小招了招手。
“你来看,为皇上拟旨这人的书法实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你看单单是这一个日字,不过寥寥四画,便以四种笔法写成,偏生清逸淡薄里流露出疏狂雄奇,实在是令人生出峰回路转,应接不暇的感受。当真好生叫人钦慕。”
苏小小闻言顿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在这个很可能是面前男子人生中最后的夜晚之时,他竟然还有心情来研究这夺命圣旨上字体的好坏!她甚至开始怀疑起面前的这个男子的精神是否已经变得有些失常了。可是自己还是身不由己的行了过去。
然而宝玉却于此时温文的牵起她的柔荑,在之上深深一吻,目光闪烁着微笑道:
“我已经猜了出来你在想些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很多时候,天才和疯子都只有一线的距离。”
“你说,我究竟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疯子?”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二章行动
大罗教的势力确是神通广大,在这样戒备森严的天牢里,苏小小竟然也能照宝玉的要求为他备来一桌丰盛的酒席。并且道道菜色香味具全,看样子还是京城里最为著名的广福斋大厨亲手烹饪的。
宝玉抿了一口三十年陈的女儿红,略略举杯,陪坐在旁的面无表情的苏小小自然替他满上。宝玉顺手夹起桌上一道菜中一片红亮匀薄的肉片,放入口中略嚼,只觉得一股鲜美的浓汁自牙关中涌将出来。肆无忌惮的洗劫过舌面,遗留下甘美隽永的滋味久久不散。宝玉毕竟是初来京师不久,一尝之下大感兴致,转首望着苏小小笑道:
“好妹子,给我说说这菜叫什么名字?”
苏小小在心中恨恨的暗骂了一句,死到临头怎么还这么多事,无奈实在有求于他,表面上还是只得挤出笑脸,陪笑道:
“这菜便是广福斋的招牌菜之一了,叫做炒肝。”
宝玉饶有兴致的又举筷尝了一片,回味良久奇道:
“这大厨真是难得他一双妙手!这菜既然名为炒肝,偏生我尝不出半点肝片的味道!”
苏小小的娇靥上露出一抹难以形容的讥讽之色。
“此菜虽然名为炒肝,却是猪肥肠,配料为猪肝,调料有上等酱油、黄酱、味精、大料、盐、生蒜泥、熟蒜泥、猪骨汤、淀粉等。炒肝实际上是烩肥肠。”
宝玉似未看到苏小小面上的表情,微笑道:
“哦,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典故,看这盘中汤汁晶莹透亮,猪肠肥烂,肝嫩鲜香,清淡不腻,醇厚味美。当真也当得起招牌菜这三个字了。不知道这席上还有几道这广福斋的招牌菜肴?”
苏小小见宝玉依然若无其事的对自己笑脸相对,心中忽然一凛!暗筹自己还有求于他,今日怎的如此沉不住气。眼前这男子年纪虽轻,其心智城府却是自己平生所遇的最棘手的人物之一,自己现在给他脸色难堪,说不准片刻以后他就会在这最后一晚想出些什么狠毒阴险的法子来整治自己!
一念及此,苏小小面色顿和,笑靥如花的指着桌面上的一口毫不起眼的沙锅介绍道:
“这味红焖羊肉也是这大师傅的拿手菜,火锅汤浓色重,酥烂不膻,冬天食用,既可享受拥炉欢聚的乐趣,又有滋补健身,生热避寒的功效。”
宝玉略略扬眉,笑道:
“这味菜我倒也吃过,那日听旁边有老食客总结红焖羊肉是“上口筋,筋而酥,酥而烂,一口吃到爽”。随之一勺鲜汤入口,顿觉心旷神怡。不过总觉得那晚吃的尚有不足之处。正好今日来尝尝正宗的。”
说话间他已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细品之下赞道:
“恩,不错!肥而不腻、汤红不辣、原汁原味、纯香不膻,果然与小小姑娘说的别无二至。”
苏小小笑道:
“我昔日也听一位行内师傅说过,红焖羊肉的做法也要“三讲:一讲肉、二讲料、三讲汤。”
首先,所谓“讲肉”就是在选择羊肉时十分讲究。所选的羊肉是整只羊最有营养价值的部位,如羊后腿、羊上脑、三叉等;同时为了保证羊的鲜嫩性,所选羊的体重都控制在13—15斤;此外,羊的来源要选肉质柔软的豫东。
其次,“讲料”就是在加工中所用的各种佐料达30多种,其主要成份都是中、草药、香料,可以有效地去除膻味,增加香味;
最后,“讲汤”就是用大羊主骨、敲主骨油温火熬制而成,熬出的汤味鲜可口。”
宝玉口尝佳肴,耳中倾听着面前清丽佳人娓娓讲述此菜的来历典故,当真是既饱了口福,更饱了耳福。他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苏小小,忽然盯着她的眼睛微笑道:
“这几日你天天都来狱中陪伴于我,只怕纳兰寻你寻得很辛苦,你也想他想得很辛苦吧?”
苏小小此时正在给他斟酒,闻言手顿时一颤,酒壶中的佳酿顿时洒在了桌面上,但她还是强作欢颜道:
“公子说笑了,小小既然答允服侍公子这几日,自然全心全意的陪伴公子,心无旁婺,哪里有心思去管其他事?”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你连纳兰的名字都不敢提!”
宝玉尖锐刻薄的话语,就仿佛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器,霍然捅入了苏小小的心底!
苏小小娇弱娉婷的身躯忽然摇晃了一下,面色刷的一声变得惨白!口唇颞颥了几下,偏偏竟是无声的,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宝玉夹了一筷炒得恰到火候的葱爆小羊肉,慢丝条理的咀嚼了几下,淡淡道:
“我知道,你此时心中一定把我恨到了极至,可是请不要忘了,大罗教圣女苏小小姑娘,是你先行以那可怕的惑心术袭我在前,扰乱了我的心境,否则你至多不过是一个过客,而我又怎会苦心谋划好这等计谋前来诱你入彀!”
苏小小痛楚的蹙起了眉头,很是哀弱的呛刻了几声,仿佛一朵即将萎谢的小花一般,弱不胜风的扶住了桌子,看上去摇摇欲坠。终于,她转过头来,毫不退让的盯着宝玉的眼睛反击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吗?象你这种人,又岂是束手待毙之徒?方才出去的吴用,一出门便至少被三起人马跟了个正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将落在三皇子弘兴的眼中,就算你的手下再如何厉害,没有了你的亲自率领,也必将被逼得寸步难行!你想要逆转当前恶劣局势的谋划,势必是徒劳的!”
宝玉微微一笑,笑容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自信潇洒,他望着因为愤怒而脸上泛出两团艳丽红晕的苏小小洒然道:
“哦?你认为,你想得到的事情,我会想不到?”
看着宝玉的笑容,苏小小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寒而栗,莫测高深的感觉。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宝玉的手却灵蛇一般的滑上了她的胸口,然后一路不停的弹,点,捺,撞了下去,一共换了一十四种手法,令身前女子完全失去了行动,说话的能力!最后才一把抱住了身前这个温温软软柔柔美美颤颤抖抖的身子。
宝玉吻了吻苏小小比雪尤白的面颊,赞羡的叹了口气,对着怀中佳人很是意兴阑珊的道:
“你这几日的每天夜里,都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唤来手下,以身相代,或者便似昨日那般索性以易容女子来敷衍于我,这法子倒也巧妙非常,居然能连续瞒过我数日,想来又是你们教中流传的神奇秘法。”
苏小小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已然充满了惊恐惧怕之色,汪汪的盈满了泪水。这个时候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她,和一个普通少女几乎没什么两样。
宝玉又燃着了一支蜡烛,室中光明大盛。他很有些凋零落寞的叹了一口气道:
“此时此刻,你总不能再为纳兰守身了吧?得不到你,我心中的那个结便永远不能解开!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多燃一支蜡烛?”
苏小小的眼里已流露出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绝望,她惨然挤出一个绝望的笑容,没有说话。
——她也说不出话来。
在一阵悉索的衣物剥离声响过之后,几上的烛火一阵晃动摇曳,接着几点烫热的烛泪淌落在了桌面上。
……
当风暴来临的时候,处于暴风中心的那块区域,反倒是最平静的。
宝玉在天牢中安静恬然的享受着猎物滋味的同时,京城中却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毫无疑问,吴用行事极其审慎而周全,在前往宝玉所说的旅店之前,他先以孟老的名义邀请了隶属于陈阁老派系的礼部侍郎方是之,中立派系的工部提点何蒙生共计五人一同赴宴!
宴席的地点,便在城西客栈对面的那所名为聚友阁的酒楼之上!
此次宝玉带入京师的旧部,便以护卫各位大人为名,倾巢而出,在大街上浩浩荡荡的组成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前行而去。
四下里的房舍楼阁里,已有数十双发亮的眼睛紧盯着这支车队!
这些黑衣人的手上正引有强弓
利箭,
也已在弦上!
发,还是不发?
黑暗沉沉,街道上固然繁华喧嚣,不知道通往聚友阁那不过十里的道路上,又隐伏了多少险恶阴毒的埋伏?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三章事败
在熹微的晨光里,以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有一道深邃而新锐的宽大划痕不屈的向远方延伸出去。而街道两旁的商铺房舍,大多凌乱不堪,仿佛才遭受了台风的劫掠一般!
那些还未来得及拔出的闪闪发亮的箭头与墙壁之上兵器砍斩的痕迹,都在充分的说明着这场浩大的劫掠绝非天意,而是人祸!
——一场惨烈的人祸!
然而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如棋,无论如何反复无常。平常人的生活都是无论如何要过的。在这个于昨夜打斗最激烈,血迹未干,刀痕宛然的市场上。赶早市的商贾小贩仍然为着一天的生计劳碌奔忙了起来。
那些在昨天夜里亲眼目睹的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于他们而言仿佛已经相距了整个世界那般遥远,不过给今日闲暇之时增添了津津乐道的谈资。
“你看见地上的这条深沟了吗?那是那天神一般的大汉在疾奔中,两把铁戟生生在地面上拖划出来的!”
“这也不算啥了,昨天晚上那个骑白马提银枪的小伙子,啧啧,十余条凶恶大汉挡在他面前,眼也不眨的似风一样就卷了过去,那血啊喷得到处都是!两旁房子上的人向他射的箭没一支能射中!你说他背后难道生了眼睛?”
“照我说来,还是那黑蛮汉最狠!手上两把斧头少说也挂了五六十条人命,我亲眼看见,有一个人就藏在那边砍了他一刀,对对,就是罗老四卖豆汁那块石头背后,眉毛也没挺一下,砍他那人后来落到了他手上,被拎住两腿生生撕了开来!乖乖!肠子和血顿时淌了一地!一个时辰前官府才派人来将这死鬼收走。”
“以我看来……”
“……”
“你说这些短命的怎么就这么胆大来刺杀朝廷命官?方大人是礼部侍郎,何大人更是朝廷里叫得响当当的红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有天上的天兵天将的护佑,怎么还会让你这些家伙得手?”
“可不是,没准是元狗子吃了亏,就派人来下这些毒手呢!”
“这些狗东西,多亏了徐达元帅把他们赶回北方去了,要不咱们还能在这里安生的闲侃?”
“说到这个你又不知道了,听说呀,这次打仗徐元帅开始也吃了大亏,只是后来多亏一个叫贾宝玉的年轻人自后突击元人,这才打得这些元狗子落花流水!”
“啊?有这等事?那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年轻人?”
“唉……这话说来就长了,我也是听卖肉的老邓说的……”
……
这是一所豪华非常的巨宅。
庭院深深。
外间的琉璃瓦上雕龙绘凤,内中装饰的绢帏蓬阁也华贵夺目,各种陈设也是漆金镶银,灿丽非凡。比之金陵世家的豪奢而言,越发多了一种王者独尊的气概。
其中一间四面都被重重的厚帐幕遮蔽的房间中,有五个人。
四个立着的,一个卧着的。
四个立着中人的当中一个,意态优雅出群,面如冠玉,看来穿得也不怎么特别奢华,可是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那种油然而生的尊贵,就仿佛就算他死,也会有人代替!
他左侧的那人略站在他身后一个肩位处,紫膛国字脸,五绺长须,不怒而威。似乎他在哪里一随随便便一坐,那里便立刻就会以他为中心成为了庄严的议堂。
另外一个人却给人以一种模糊的印象。具体的来说,他整个人仿佛被笼罩在一团迷茫的烟雾里,给观者以难以辨识的感觉。他就好似阴天一般深邃,阴天一般难以猜度!
倘若有熟悉朝廷中事的大臣在此,一定就能一口叫出这三人的名字:
三皇子弘昼
吏部尚书赵中明!
大内侍卫总管熊天成!
弘昼轻轻咳嗽了一声,自有人前去将他面前的帐帘拉将起来,现出一张很是奇特的面颊来。之所以要用奇特二字来形容这面颊,那是因为这昏迷不醒之人自鼻中眉心以左,通脸都殷红如血,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而右脸上却苍白如纸,一根根皮下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只有隐约起伏的胸膛说明了生命还未舍弃他而去。
弘昼略皱起眉头,淡淡道:
“你不要告诉我,我暗中派去袭击贾宝玉部下的三大高手,就只回来了这么半死不活的一个!”
这贵为贝勒的三皇子这句话虽是淡淡说来,但是其中包含的怒意呼之欲出。旁边两人都是在宦海浮沉了几十年的老狐狸,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
吏部尚书赵中明面上略露出尴尬之色,恭敬道:
“回贝勒爷的话,昨日晚上有份参与袭击贾宝玉手下的绝非只有我们与六爷两家!谁都看了出来,这事就算闹得再大,首当其冲背黑锅的都是老六,正好借此机会肃清异己,打击对手,根据我们统计,一共有四家分属不同派系的神秘人马参与了昨夜的袭击行动!在有的路段上,正角儿没有出现,四家人已经先行混战了起来。事实上,我们昨天晚上参与的普通人员,一大半都是惨死在那几名阿哥手下的手中,否则贾宝玉麾下的那几名得力干将虽然强悍,但也绝对不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到仅仅距离聚友阁不过里余的西大街!”
弘昼眼里露出一丝狠辣之色。
“此事尚且不提,寻常手下死上几个多加训练便成了,可是我派去主持大局的三大高手是怎么变成这等狼狈模样的?,我日前与你商议多时,认为贾宝玉此人心机深沉,定然会采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法。以大股人马吸引火力,其实真正的要害将着落在少数人手上。因此特意派出这三人去紧盯他们落脚之处!不想这一盯可好,回来的就是两具尸体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本意是要借此良机练兵,没想到竟然成了被人拿来练兵的对象!”
侍立在旁的大内侍卫总管熊天成忽然咳嗽了一声,他的咳嗽很奇特,仿佛是自一口空荡荡的大瓮中回响荡动而出,袅袅不绝,弘昼转头望向了他,目光里有着探询究竟的疑惑。
“那两句尸体我看过,一人致命处在喉,另外一人致命处很奇特,伤口竟然是在脚心,仿佛是被一根很尖很细的东西直穿入去,深达脏腑而亡!”
熊天成的话声低沉而嘶哑,里面却还蕴藏着一锤定音的坚决。
“从这两处伤势看来,三爷以十万白银请来的这两位长白山高手乃是死在赫连夫妇手中,这对夫妇乃是出身崆垌,乃是同门师兄妹,辈分几与现在的掌门人接近!其夫赫连战手持一柄薄而利的短刀,辛辣迅捷,妻吴纤纤使一柄针剑,诡秘灵动……”
“好了。”
弘昼陡然出言打断了熊天成的话。他一字一句的道:
“最关键的是,我要知道,这对夫妇在为谁效力?”
熊天成忽然窒了一下,担任了整整十年的大内侍卫总管的他,自然明白皇宫中的收集的情报哪些当说,哪些不该说,以及多嘴的后果!空气里忽然出现了一阵难堪的沉默,而弘昼却还是依然紧紧的盯住面前这恍然而朦胧的神秘男子眼睛,仿佛要从中寻出些什么隐藏着的东西出来。
……良久,熊天成终于黯淡道:
“根据上月血滴子上递的情报显示……赫连夫妇已于本月三日入京,现效命于五阿哥弘志手下。”
弘昼闻言却不恼不怒,开怀大笑,状极欢畅。
“今日能以这两名废物的生死摸清熊总管的真心,当真是我之幸啊!”
熊天成却面色凝重道:
“三爷过誉了,不过那贾宝玉派出的执行这暗度陈仓计划之人,确然不可小窥!”
弘昼整个身躯都不为人知的震动了一下,表面上却还是不经意的道:
“哦?此人究竟如何了得,竟能当得熊总管不可小窥这四个字?”
熊天成道:
“三爷有所不知,自贾宝玉手下吴用率人出门后小半个时辰,此人便从后门离去,斯时监视那处至少有几十双眼睛,他竟然能以鬼魅一般的身法成功逸去,等到遍布京师的情报网捕捉到他再度现身之时,此人却已近在徐达府邸外半里之处!”
“于是,我遣去的这三名手下就冒冒失失的冲上去将其截住?”
弘昼淡淡的道。
熊天成微微颔首。
“三人本已成合击之势,全神贯注于这神秘黑衣人身上,然而冷不防赫连夫妇自其下方破瓦而出,暗算得手,那黑衣人也趁此机会发难,现在躺在床上的印护法仅仅是中了他这一抓,便变成了这副模样。”
弘昼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印护法一眼,微愠道:
“印护法不是号称一身横练工夫天下无双,寻常兵器也斩不进的吗?”
赵中明面上略现尴尬,此人便是由他引荐给弘昼的。方欲说话,熊天成却道:
“此事倒也不能怪印护法不堪一击,实在是那人一身功夫身法太过诡秘奇幻!据我所知,印护法被击倒后不过三招,赫连夫妇也丧生于此人双爪之下!”
赵中明感激的看了一眼熊天成,而弘昼的呼吸似乎在瞬间停滞了一下,思虑了一下才很慎重的道: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焦大!其人来历普通非常,乃是贾宝玉自金陵贾府中带出来的一名老家人!此前几十年,从未表露出过一身绝技,不料竟强悍得一至于斯!据目击者估计,其武功几乎已经高到于大罗圣教圣女相若的地步!”
“然而他毕竟还是没能靠近徐达的府邸!”
赵中明接口淡淡道。
熊天成话语被截,却也不恼怒。以与以前一模一样的语气道:
“赵大人,要知道,昨天晚上耽搁得那么一刹那,各方高手立即赶来虎视眈眈,这焦大已成众矢所指,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带伤成功逃去,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够了!”
弘昼忽然喝道,他的眼里闪耀着幽幽的火焰一般的炽热光芒。
“熊总管,你可能够确认,贾宝玉昨天晚上倾巢派出的一明一暗两路人马,都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
熊天成的面色慎重起来,甚至随着他的慎重,那种围绕在他身周的迷蒙都随之渐褪而清晰。他仰天闭目回忆了良久,这才一字一句的很谨慎的道:
“不错,在昨天晚上那种局面下,贾宝玉倾巢派出的一明一暗两路人马,都一定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
“一定?”
“一定!”
末了,熊天成最后淡淡的补了一句。
“除非……血滴子的情报出现了失误。”
弘昼忽然笑了。他就算对熊天成没有信心,却绝对不会对他的父皇一手创立的血滴子没有信心!他优雅的叹了口气,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么,明天的这个时候,岂不就是天牢中那位锋芒毕露,才华横溢的贾公子的毙命之时?”
……
依然是那巍峨森严的宫殿彩饰,依然是宽阔得边际几乎都隐约在晨曦的朦胧的广场,依然是宏大壮丽的建筑,昨夜的骚动暴乱似乎被隔绝在了高厚的宫墙之外,一切都和往日的早朝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多了一个久未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
——一个满面病容的憔悴老人。
——徐达。
殿中顿时因为他的到来,响起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嗡嗡议论声。
而这声音瞬间便静息了。
一个小黄门行到了龙椅旁,郎声喝道:
“上朝!”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四章
在这世界上,斗势胜于斗智,而斗智又强于斗力-
——若是等到要在人数上见胜败,于武力上定输赢
——那早已落了下乘。
不战,
而屈人之兵。
这才方显英雄本色。
——有时候,要想办成一件事,得要迂回曲折,得要以退为进,得要颠三倒四,得要朝秦暮楚。
——世间的所谓大事,便是极难办的事。
——所谓大人物,就是把极难办的事办成的人。
如此,
而已。
徐达浑浊的眼直直的盯着地面,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可是没有人敢于轻视于他。这个衰弱颓废得仿佛半截身子都踏入了棺材的老者。就算他不说一句话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以极有分量屹立的错觉。
事实上,这名大胜元人后声名显赫的大将也已不必说话,只凭他今日抱病前来上朝的行动便已经清晰的阐明了他的意思。
殿中安静非常,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雍正依然那般神情阴翳,眼睛精亮,。抿着嘴,定定的看着堂下倔强得似一块顽石的徐达,两人在空中对视良久,目光里有太多太多的无声交流。这对君臣相知数十年,心中有很多不便说,也不能说的苦衷便在这默默的对视里表露无遗。
——岁月无情,昔年意气风发的君臣,今日均已经是日暮西山,白发苍苍!
徐达的眼里忽然流露出颓废之色,他淡淡淡淡的低声谓息了一声。
“罢了!”
说着缓缓举起手来,除下了头上的那顶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象征了荣耀与权利的官帽,就像手上捧着的是一座庄严景仰的神像。慢慢的捧着它轻轻的置在了光滑的殿心中央。最后神色凄凉的对着雍正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凄然退了出去。
雍正看着徐达头上花白干枯,在空气里微微飘动的发,眼中的悲哀之色仿佛涨潮一般渐渐漫溢。这个难得表露出心中真实感情的九五至尊喉结上下抽动了一下,启唇欲语,却颞颥了半晌,终于终于无力的挥了挥手,别过脸去。
——此时冷静下来数日的雍正其实深知杀掉贾宝玉绝对是弊多于利,可是!
——可是皇家的威严,终不能被侵犯!
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是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做的。就连皇帝也无可奈何!
这对君臣,至始至终都未交一言,但是交流过的东西,实在已胜过千言万语!
站在宝玉对立面的大臣,面上都浮出了如释重负的欣喜神色。这世界是靠实力说话的世界,携数十年从未有过大胜归来的徐达,对皇帝的影响力大到了什么程度,谁也不能也不敢妄下断言!
——但是目前显然徐达的努力失败了。
——换而言之,目前连徐达这个最大的变数已经不能挽回雍正处死贾宝玉的决心。那么还有谁能有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力?
看着徐达佝偻衰老的身影蹒跚着缓缓步出金峦殿,殿中群臣的心中均不约而同的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兔死狐悲的感觉:
——若干年,或许就是数日数月以后,这个场面的主角便是否就换作了自己,扪心自问,若是自身处于这种局面下,又是否能若徐达这般全身而退?
雍正浏览着殿中众人的面孔,忽然又恢复了那幅古井不波,沉冷阴刻的模样——徐达能够说放就放,说走就走,可是他的肩头还担着整个国家,他的身上还承受着要将这个皇朝传承下去的命运!
雍正目光凝聚,微微点了点头。旁边侍立的小黄门立时站出来朗声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接下来便是例行程序的奏对,处理公事!缓缓流淌的时光便在这繁杂中如常的过去。暖煦的太阳也升了起来,把光芒透过殿顶的琉璃瓦映落在了殿中群臣的身上。
同时也照射在了天牢中从容闲逸的宝玉身上。
在经过了昨夜的动乱以后,刑部也加强了对天牢的戒备,特意将这名钦犯特意转移到了一所更隐秘,更狭小,更不易为外界察觉的牢房中。
——大理寺卿周敦和赏识贾宝玉是真,但是他也绝不希望自己因此而背负上一个纵放钦犯的灭门大罪!
因此宝玉的四周,更有一十二双警惕的眼睛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在这种情况下,就是一只蚊子想要飞进来,也会在这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然而看宝玉的神情,却直将这戒备森严的牢房当作了春光明媚的郊野一般!他微笑着立起身来,行向墙角旁边一个木桶。之中清澈透亮的水忽然被两只非常白净秀气的手鞠起,浇在他的面上,冰凉的清水自灼热的面颊上流淌而过,宝玉赞叹的快慰呻吟了一声,水珠自他指间漏过,点落成成千上万的碎花溅玉。
水面渐渐平静下来。
倒影出一张带着三分从容七分自信的年轻人的脸。此时看来,他的表情是愉悦的。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兴奋之色。
“恩,这时间……差不多该是时候了吧?”
……
早朝的议事,已经到了尾声。换而言之,就是各方面势力的妥协,各项权力的争夺已经到了尾声。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雍正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忽然停留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讶异道:
“索爱卿何事悲伤?”
殿中诸人齐齐将目光投射向左列文臣中第六位的索伦,只见此人神情暗淡,双目微红,竟仿佛刚刚才垂过泪一般!
六皇子派系的人肚里均暗自好笑,心想这索伦一大把年纪了,名利之心却还是到老尤盛,眼见得力保的贾宝玉败局已定,他自身也将被排挤,为求得雍正怜悯自保,竟然在这金峦殿上公然失态!
索伦似对四周投射而来的各种鄙夷,讥讽目光似若未睹,黯然奏对道:
“臣一时间惊忆起昨夜故人托来之梦,心中百感交集,惊动圣颜,罪该万死。”
雍正正被一早晨的繁冗公务搅和得头昏脑涨,听说这等奇事,精神一振好奇笑道:
“哦,究竟是何等故人,竟然还能死后有灵,以一梦搅得索爱卿心神不宁?”
索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动作使得他脸孔上几十年来堆积的沧桑,煎熬,坚忍连同皱纹都堆积在一起。在他旁边立着的多年知交同时也是多年宿敌赵中明忽然自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奇特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仿佛只能从投入了所有家当一搏孤注一掷的赌徒身上才嗅得到!
“臣梦到的故人,皇上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当对其印象深刻非常”
索伦终于大声奏对道。
他的前半句语声还颇为颤抖激动,但是说到一面之缘四个字之时,却已放缓,不疾不徐的吐露了出来。话声里已多了几分看破生死,听天由命的谵然宁定。
雍正皱起眉头,苦思了半晌疑惑道:
“能让朕印象深刻非常的?”
索伦森然道:
“便是本朝七年,以奇兵突入盛京(沈阳),亵渎太祖皇帝(即努尔哈赤)寝陵的蒙人悍将,赤老温!”
斯时雍正新登基不久,还忙于在朝中肃清异己,削弱几名兄弟的势力,不意被元人窥准了时机,声东击西,一举攻入了清朝的旧都盛京,更挖掘历代皇陵,大肆掠夺其中财宝。最后还是雍正率十三王允祥御驾亲征,苦战七日夜后,偏偏后院起火,又闻说当时十四王爷允赕不甘雌伏,趁此良机在京中蠢蠢欲动!雍正只得忍受祖宗陵墓被掘之辱,与元人领军主帅赤老温定下停战条议,斯时索伦也作为军中咨议与会其事,此事被雍正目为奇耻大辱,就连赤老温的名字也罕有人敢于提起!
雍正面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殿中忽闻“啪”的一声,原来却是心情激荡的皇帝无意识的手上加力,拗折了手中的朱笔!他心中的恼怒与痛楚——可想而知!
旁边顿时有觊觎索伦位置的官员出来添油加醋的讥讽道:
“索大人看来当真与元人交情匪浅,连做梦都要与之交结一番。”
索伦却根本不理会这些闲话,望着雍正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臣昨夜梦到,满身血污的赤老温特地要我带话给以刘仰林为首的各位大人,感激你们暗中为他报了这杀身大仇!”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赵中明忍不住斜眼向身旁的索伦看去,不知怎的,素日里比他矮小肥胖的索伦虽然跪拜在地,但是自殿顶上射入的阳光恰好将他的影子拉得颇长,完全遮盖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六章揭盅
一石,
激起千层浪!
索伦的这句淡淡说出的话引发的后果,又岂止是激起千层浪那般简单?
被点到名字的刘仰林立时又惊又怒,圆睁双目,出列戟指着面无表情的索伦道:
“索大人休要血口喷人!刘某平生与那逆贼素未谋面,你想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来,那是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旁人纷纷附和。只有立在一旁的安胖子目中寒光闪过,左脚微微向前踏出一步,似有所动,却旋即又缩了回来。没有人留意到这一点,也没有人知道,安明辉的手心中,纂着的那张纸团业已汗湿!
那纸团上写着十二个一直盘旋横亘于安明辉心中的大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事实上,他已经明白,贾宝玉最后的底牌伏着,却是在人人都防范着他与徐达联通消息的时候,暗度陈仓的递到了同样是不甘雌伏,寂寞已久的索伦手上!
——而担任传递任务的那个人,更是通过了他把守防范的京师北门潜入京师的!
他当时很想下令逮住那人,然而话到口边却成了千言万语的无声。要做一件事情需要理由,偏偏安明辉却觉得贾宝玉给自己的信中表述出来的理由就仿佛是一道大山横亘在心中,压制得自己没有想法,也不能有其他想法。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雍正看自己的眼神!此后接连几日,安明辉都为那眼神深刻的感受到畏怖。之后的连续几天里,整个人仿佛是一个连魂魄都失掉了的幽灵,元神已不知飘荡到了何处去。
所以,他昨天晚上心安理得的选择了沉默。此时
亦然。
雍正却是在第一时间里领悟到了了索伦的言外之意。素来喜怒不形于外的他霍然自龙椅上立起身来,声音陡然激动的拔高。
“索伦!你方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完后才领悟到自己的失态,而整个人也因为心神激荡,坐倒在龙椅上难以自抑的剧烈呛咳起来。旁边的近侍顿时一阵忙碌。雍正一面涨红了脸,一面努力理顺着气息,却还是颤颤的拿手指着殿下的索伦,其意不言而喻。
索伦见此时的情形与贾宝玉带给自己信中预先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本来悬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大半,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胸中的激动,若无其事的道:
“臣……臣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也没有了。”
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了半晌,以一种得意的眼神环顾全殿,快意的饱览着那些曾经排挤,压制过自己的政敌面上惊疑,错愕,惶然表情,最后才挑衅的看了看身旁面色阴翳的赵中明,咳嗽一声不慌不忙的道:
“臣有充分证据说明,赤老温已在月余之前,丧命于贾宝玉的手中!”
“刘仰林大人你们苦心构陷贾宝玉,急欲置他于死地,岂不是着紧为赤老温复仇?”
他绕了这半日,终于将这致命的一击抛将了出来。朝堂内外顿时哗然震动,雍正虽然早已猜到了索伦的下文,但听他此时亲口说将出来,还是神情震动!
军方数名性情较急噪的武将已经站了出来,浑然忘记了身在威严的朝堂之上,急切道:
“索大人!赤老温真的已死?”
“您有什么证据?”
最后这一句话,问出了在场所有官员包括雍正的心声!数百道目光一齐聚集在索伦的身上!
后者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万众瞩目的待遇,很是陶醉的吸了一口气,气度雍容的道:
“臣既然这样说,自然能拿出令各位信服的证据!不过在此之前,臣要先请皇上颁下特旨,宣等候在宣德门外的一名布衣上殿,此人乃是贾宝玉所倚重的心腹,他听闻主上遭难,特意兼程赶来主持大局,而那证据便在此人身上。”
雍正目光中阴刻的光芒一闪而逝,旋即为急切与不耐所覆盖,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个字:
“宣!”
……
经过一系列严密的查检与搜身,殿前侍卫终于放入了一名四十余岁,貌不出众,一副阴狠的模样,眼睛颇小却有一种冷然的光芒似是能看透人心的中年文士。其腋下很是慎重的夹着一个灰蒙蒙的破烂包裹。陛见时候的礼节行得一丝不苟,决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金陵聚贤庄团练参赞贾诩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看着殿下跪着的这个中年文士,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荒谬非常的感觉。目睹此人的那一刹那,雍正只觉得自己与他是天生出来的同一类人,不同的只是自己投生到了皇家而他坠落在了辛酸的尘世间。这种陌生而熟悉的亲切感觉一下便将两者的距离拉近开来。
“你叫贾诩?”
雍正却不急于询问赤老温之事了——帝王心术,便是如此难测!他微微颔首,旁边顿时有一名小黄门急匆匆的奔了出去,旋即返将回来,手中拿了一卷文案,郎声读道:
“贾诩,字文和,陕西崾县人,自幼丧父,屡试不第后流离江湖,落魄半生,曾经做过师爷,监吏,后因纵放囚犯,畏罪潜逃至杭州寄身于盐船,沦为帮工。却于此时无意中邂逅盐帮分坛主罗亮生,机缘巧合下为其出谋画策,令其成功坐稳坛主之位。得到罗亮生信重,倚为臂助。”
“在年余前,因贾宝玉主持聚贤庄后,将盐帮打得节节败退,罗亮生携贾诩率众支援,贾诩设下三道埋伏,均被贾宝玉一一破去,更被生擒,自此心悦诚服,甘为下属。”
雍正略略扬了扬眉,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使得他面上的皱纹仿佛都汇聚到了一起,分外有一种饱经沧桑的世故与洞悉人心的魅力。
“贾诩?索伦说你携有能证明赤老温已死的确凿证据,就拿出来吧。”
贾诩瘦长的身躯拜伏在地,一动也不动,却没有回答。
但是他挽着的那个包袱却似是动了动。
一时间,殿中群臣连同雍正散发出来的那浑然焦切,若万壑排涛一般的压力尽数笼罩在了贾诩的身上!
然而贾诩依然没有说话。
他沉默如一块顽石。
雍正忽然微笑了,他的神情也没什么特别,眼神也并不凌厉,但饶是哪怕是文臣之首,权倾天下的明珠仅受这余波的冲击,也觉得龙椅上这九五至尊的目光似乎洞悉入了自己的心坎中!
——这还是殿中群臣近十年来,首次看到雍正笑!
地上的贾诩瘦长的身形忽然搐了搐,然而却还是倔强的以无声回应着。
雍正眼中忽然掠过一丝欣赏的神色,一字一句的淡淡道:
“贾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朕心中自有主张!”
贾诩闻言浑身一震,目光中露出复杂之色,却也没有再桀骜下去,将手上的那个破烂包袱郑重的放到了殿上,很细心的一层层解开了它。
虽然知道能带进殿的东西都经过了周密的盘查,但是还是有几名殿前侍卫为防万一,挡在了雍正的身前。更有四名大内侍卫上前,从四面夹住了贾诩,紧密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包袱布被解开,里面却是一个黑漆描花盒子,贾诩显然知道规矩,将盒子交到了旁边侍立的小黄门手上,淡淡道:
“证据便在其中,皇上一见便知。”
小黄门却谨慎非常,就在原地便将那盒子打开。顿时,殿中群臣均嗅到一股强烈的石灰与血腥交织的气息。个别体质羸弱的已经呛咳起来。
雍正微微皱眉,一思索后,旋即脸上已露出惊喜的神色!那小黄门往盒子里一看,脸色顿时发了白,整个人也摇摇欲坠。有些畏惧的踌躇了一下,但他就这么一耽搁,雍正显然已极不耐烦,怒喝道:
“给朕呈上来!!”
那小黄门被这一喝,情知君威难测,心下顿时慌乱了,那盒子本就颇为沉重,手中一软一滑,失手之下,盒子啪的一声被摔到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裂成了几片,顿时里面盛着的白灰飞扬,一个黑乎乎的物事骨碌碌的滚将出来,声颇沉闷。殿中群臣的视线立时便聚集到了其上,个别人甚至已惊呼了出来!
那东西直滚到御辇阶前,这才晃动了两下,停了下来,只见这东西高鼻浓眉,颧骨极高,面目狰狞,杂髯满面!赫然竟是一个人头!
雍正一手推开身前紧张非常,如临大敌的一名侍卫——其用力之大足令那人踉跄了个趔趄——而雍正恍若未觉,只是目不转瞬的盯着那个死未瞑目的人头。目光中愤怒,屈辱,快意,激动等等各种神色交错闪现而过,几乎是用一种发泄的语气一字一句的道:
“赤老温!你也有今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七章辩白
殿中一片哗然!有曾经识得赤老温的,便眯着眼仔细辨认着那略微腐烂的人头模样,与心中记忆一一印证,有的不认识的,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询问着。雍正毕竟也是一代雄主。转瞬间便自激动中醒觉转来,第一件事便是特旨将京师中分属五个不同部门的十名忤作传来,当场检验这个人头上有无改动,易容的痕迹。
其实对于这些至少都在公门中吃上了三十年饭的积年老吏来说,打过交道的各形各色的死人少说也有几千名。对于辨认一个被保存得大至完好的头颅是否被易容,改头换面,那几乎是一目了然,手到擒来的小事。
——可是他们还是慎重非常,查验人头的动作轻柔仔细得仿佛在抚摸情人的乳房一样。
——他们的心中也深深知道,在此时此地这种局面下,他们的判断是不容有失,也不能有失的!
终于,在经过了十人的共同窃声商议后。一名皱纹堆积得似年轮,干瘪枯萎得似一枚放了十年的黑枣的矮小老者被推举出来,他自摆放着赤老温头颅旁的桌子旁缓缓退开,跪拜在地。
“这人头没有被动过手脚。”
这人以沙哑浓浊的口音,说得很慢,像锈蚀,沉重的镣铐在沙石地上拖拽着。
“微臣以四十年的刑狱生涯担保,这人头在被割下来之前,就一直就是这副模样。”
雍正看着这老者的眼里露出欣赏之色,当然还有信任与赞许——这名为魏能的老者便是他还在做皇子时候收服的一名江洋大盗,数度为他出生入死,雍正登基以后便让他做了刑部的总捕头。此人说的话,自然能够一锤定音!
雍正静静望着赤老温那呲牙咧嘴,面目歪斜的首级,眼神如火炬一般渐渐洪炽,然而他却以一种平淡无奇的口吻淡淡宣告道:
“今日午后,开启太庙,朕要去地坛以这颗首级,告祭先皇及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载淳与代群等曾经携手共同打压过宝玉的官员对望一眼,分别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惧意!
——贾宝玉此子的心智城府,未免也太过可怕,身为待决的死囚,竟然还可以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遥控局面,搞出了这么一场绝地大反击!
——更为令人担忧的是,他手中翻开的第一张底牌便如此强劲,谁还能预料到会不会有第二张,第三张甚至是更多!
他们瞬间达成了一个共识:
绝对,不能,给他,翻身!
户部尚书刘仰林咳嗽一声,行了出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无论是从他两朝元老的身份,还是个人的威望来说,他都是提出异议的最佳人选。再加上不用直接面对那个词锋锐利的贾宝玉,因此这老头子对自己接下来的说辞是极有信心的:
“皇上,请恕老臣直言,这颗名为元酋赤老温的首级里,实在包含了颇多疑点,老臣以为,告祭太庙之事宜缓行。”
听了他的话,拜伏在地的贾诩的唇边,忽然露出了一抹招牌式的阴损笑意,而六皇子一党的官员纷纷出来附和,雍正闻言,神情也略有震动,眼神渐渐由洪炽到冷凝,默然了片刻道:
“刘卿之言。甚是中肯,然而此人头经魏能查验,确未受过改易,而眉眼与朕昔年记忆中的赤老温颇为神似……”
雍正的这番话,说得颇为迟疑。最后已是意犹未尽的沉吟。显然一面说在一面思索刘仰林的话,后者显然也感受到了雍正心中已有所动,顿时大声道:
“皇上昔年御驾亲征与赤老温相见之时,只怕已相隔了几十年之久,何况匆匆一面,又能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人头未改动过是真,不过要寻一个天生面貌与赤老温有几分神似的人却绝非难事!此乃臣胸中的疑点之一!”
雍正闻言沉默了半晌,最后却还是沉重的点了点头,示意刘仰林继续说下去。
“其二,贾宝玉现在派人搞这个人头噱头出来,无非是想以此而乞命,如果他真有斩杀赤老温的大功,为何不当时便报备军部,一直等到现在才拿出?这只有一个可能,那个时候他手上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这颗“赤老温”首级的存在!”
刘仰林越说越觉得胜券在握,大声奋悦道:
“其三,赤老温乃是元人四杰之首,铁木真的心腹,征战天下几十年,他若丧命,势必元人举国震动!既然如此,为何我们派在元人中的细作没有传回半点信息?”
殿上群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雍正闻言也微微颔首,看往索伦与贾诩的目光已转成透心彻骨的森寒!殿前卫士也是磨刀霍霍,只待皇帝一声令下,便出手拿人
然而贾诩却没有说话。他只是阴冷的无惧回望着雍正咄咄逼人的目光。
——同时做了一件事。
——他自怀中摸出一个严密封存的锦缎口袋,递给旁边的小黄门呈了上去!
那小黄门有了前车之鉴,小心翼翼的探察了一下口袋中的事物,将之取出恭敬的呈到了御前。
——无数道目光,在那小黄门将袋中之物倾出的那一刹那,一齐集中了上去!
——顿时有惊呼声响起!
袋子里面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面颇为陈旧,自中而折的牌子,一枚哪怕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深邃黑暗得似乎淬取了黑夜精华的珍珠而已!
但是已经有数十识得的人已异口同声的惊呼了出来:
“沉魄珠,统兵符!”
这两件均是赤老温片刻不离身之物,名闻天下。统兵符乃是其号令麾下几十万大兵的印绶没,虽然貌不出众,质地却是非金非玉非石非木,其实乃赤老温大破俄国时,斩杀沙皇,取其头顶颅骨,交由巧手工匠雕琢成的,以此号令麾下雄兵。
而沉魄珠说起来还与清廷大有干系,此本是皇太极从高丽得到,在世时候珍爱无比,死了也将之入墓殉葬。赤老温昔年乃是初生之犊,却一战成名,攻入盛京,掘墓所得!
这两件东西分别得自一南一北,代表了赤老温征战一生中的两大得意之作。所以天下人皆知道,他身上无时不刻都将这两件能证明战功的宝物随身携带。贾诩将这两样东西拿了出来,虽未说话,却已作出了最强烈的反击!
——刘仰林口中所说的,这首级乃是贾宝玉寻来的与之面目相似之人的推论自然不攻自破。
雍正怔怔的望着龙案上的这两样也不知浸透了多少人鲜血的珍贵物事。心中百感交集。他本身也是学识渊博,更何况身为九五至尊,越发能接触到一些旁人所不知的秘辛。贾诩呈上来的这两件东西,雍正略一过目,便已知道是真非假。
此时索伦经过这短短片刻的大起大伏后,心中已对贾宝玉充满信心。他反而主动对贾诩道:
“那么为何贾世侄取得如此大胜后,却迟迟隐瞒不报呢?文和若是知道,不妨在此坦言出来,以释诸位同僚心中之疑。”
他这一奇兵突出的主动一问,实在是反客为主的妙着!正好借此来将话题发挥开来,贾诩顺势闻言悲伤道:
“其实,微臣今日前来,乃是瞒着公子所为。关于赤老温被杀一事,公子曾经严令我等不得将之外泄。”
此话一出,整殿哗然,连雍正也闻言忍不住大奇询道:
“这是为何?这等利国利民的大好之事,为何贾宝玉要封锁消息?”
贾诩面露为难之色,颞颥了半晌,直到以雍正的城府也等得有些不耐,出语催促,这方才为难道:
“皇上有所不知,公子他表面上虽然平淡谦和,骨子里却甚是骄傲……”
贾诩说到这里,众人均不约而同的回想起前日里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在这大殿上锋芒毕露的一举一动,笑谈中表现出来的锐利词锋——贾诩口中那平淡谦和四个字便越发刺耳起来。
雍正自鼻孔里轻哼了一声,淡淡截口道:
“贾宝玉这等胆大妄为之徒,也能称得上平淡谦和?”
话中的讥讽之意,呼之欲出!旋即又觉得这样说未免有些突兀,失了一国之君的威仪,又对贾诩温声道:
“朕只是随口说说,你继续讲。”
贾诩接着便将如何歪打正着遇到了运送赤老温的车队,以及赤老温当时那奄奄一息的状况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他的语声虽不甚大,其中故事却甚是惊险曲折,尤其与护送赤老温那群金帐精骑一战的过程,更是描述得活灵活现,令人深有身临其境的感受。
雍正也不多言,只是仔细的听着,直到贾诩将那一战的详细经过讲完,这才眯缝起眼睛,提出了一个与当前论题完全无关的疑问:
“这样说来,难道至今仍在静养的老十三也是于那一仗中,被你们救出的?”
雍正在谈到这个关于怡亲王允祥的话题的时候,表面上虽然是对贾诩而言的,其实双目却是紧紧盯住吏部侍郎何之谦。
——那是一种足可灼痛人的眼神!
——何之谦,便是大罗教驻派在朝廷内的特使!
垂手恭立在何之谦旁边的三五名官员,在雍正抬眼望向这边的一刹那。均不约而同的深切觉得,自丹阶上射下的两道锐刺的目光,仿佛入心入肺的直逼入了自己灵魂深处!
——余波所及便是这等体会,那么首当其冲的何之谦所领略承受的压力
可想而知!
这便是君威!
手操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君主的无上威严!
何之谦面色陡然变得煞白,低低的咳嗽了一声,那咳嗽声轻微颤抖得仿佛直接自肺底的空洞里传将出来。终于还是禁受不住,后退了一步,方欲说话,却还觉得有些心力交瘁,又踉跄着再退了一大步。这才能拜伏在地惶恐道:
“微……微臣罪该万死,当日只是听手下人回报,于混乱中的山海关将十三爷救将出来,其中的前因后过实在不甚明了,只因为当时十三爷伤势极其严重,微臣急于保住他老人家的性命……因此未能将此事来龙去脉一一详察。”
雍正冷冷哼了一声,淡淡道:
“你既未详察,怎么又在奏折上写些什么拼死奋进,激烈血战,终将老十三救出的虚妄之词?”
何之谦顿时一窒,竟无言以对,他深知雍正话中的那句“虚妄之词”乃是一个阴且险的语言陷阱!若他一旦踩落下去——对皇帝的奏折上写有虚妄之词,那便是欺君的死罪——正好给了时时都在苦心积虑思谋削弱大罗教的雍正以良好的借口!片刻间,他的脑海里千回百折过了无数念头,涌到嘴旁就成了难以启齿的缄默。
一时间,殿中每个人浓重的呼吸清晰可闻,大罗教虽然在朝中也颇有势力,眼下却无一人敢站出来承受雍正的怒气——毕竟,能够在这金脔大殿上毫无畏惧,直面雍正的,数十年以来还是只得那贾宝玉一人而已!
然而此时忽有一个声音响起!
“皇上请暂且息怒,在臣以为,这位何侍郎奏折中的拼死奋进,激烈血战八个字,并无夸大谎报之嫌疑。”
说这话的人语声颇为阴冷,却一字一句道来,说得从容而清晰。显然绝非一时冲动所至,殿中群臣一齐将目光投向说话那人身上。想看看在这个紧要时候,竟然还敢于挺身而出为大罗教说话的人是谁?
——那人竟赫然是贾宝玉手下第一谋士!
——导致大罗教陷入眼下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
——贾诩,贾文和。
饶是雍正,也闻言错愕了一下,旋即将目光移到殿下拜伏的贾诩的脸上。冷冷的道:
“你若说不出令人信服的道理,便将你连同何之谦一齐治罪!”
贾诩微微停了一停,似乎在整理脑海中的千头万絮,接着才慎重的道:
“皇上可留意到我先前所说,公子当日伏击赤老温返回斡难河的车队之时,赤老温已然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而十三爷也被关押在他的车中这件蹊跷之事?”
“一个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突然剩下半口气的——尤其是对赤老温这等征战多年。体魄强横的宿将来说——经过我的一位同僚对赤老温身受重伤的仔细分析,检查后得出的结论:他应该是在背心处中了寒魄神掌!”
雍正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贾诩要说什么——寒魄掌乃是大罗教教主的绝学,天下独步!
“你的意思是说?”
“据我们后来攻陷山海关后得到情报显示,在得知十三爷被俘之后,大罗教上下,曾经倾教中高手全力出动,兵分两路,一路由罗教主统领,效搏浪一击,径直前去刺杀元人西路总帅赤老温,一路前去往救十三爷!”
“结果罗远天只打中了赤老温一掌,并且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是否打中的就是赤老温,而前去援救老十三的那路人马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雍正乃是何等雄才大略之人,已经这些互为因果的线索里,推算出了事情的后续,以一种轻蔑的口气淡淡截口补充道。
“罗远天实在也太过鼠目寸光,这计划本来是极好的,败就败在这兵分两路上,若先集中全力将赤老温击杀当场,城中势必大乱,此时再去营救,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雍正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群臣面面相觑——天下间敢将鼠目寸光四字评语加诸在凶名昭彰的大罗教教主罗远天身上的,只怕也只有雍正了。只有贾诩微笑接口道:
“皇上圣明,臣深以为然。”
——听了贾诩出言的这一瞬间,殿中群臣心中不约而同的涌出这样一个念头。
“当真是有其主便有其属,贾宝玉这小子肆意妄为,连他手下也是这么率意而为!”
雍正却为贾诩这顶难以觉察的高帽捧得有些欣悦,眼神也柔和下来。复又颇为不甘,惋惜的看了满面都是劫后余生惊喜表情的何之谦一眼——淡淡道:
“既然如此,十三弟之事便暂且揭过——贾诩你继续说,贾宝玉为何要隐瞒赤老温被杀的消息?”
贾诩目光转暗,叹了口气忧伤道:
“其实我方才差不多已经将原委说了出来。公子的骨子里实在心高气傲得紧,杀掉赤老温以后,反而常常闷闷不乐,便常常对手下几名知心兄弟说,这事只是拣了大罗教的便宜罢了,我们不过是在一个垂死的家伙胸口上补了一刀,实在算不得自己的本事。而在金陵时,大罗教又与我等多有过节摩擦。也不愿将这大功劳白白便宜他们,于是此事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贾诩这番解释若是放到旁人身上为其开脱,只怕绝大多数人都未必相信世间会有这等傻子会平白放弃这等大功。但是殿中群臣连同雍正一回想起日前贾宝玉在殿上那锋芒毕露,桀骜不驯,心高气傲的模样。再联系到这桀骜青年行事中的种种荒诞怪异之处,心中立时就多了几分理所当然的感觉,又看看龙案上人骨兵符,沉魄珠赫然在眼前。残留下来的疑窦就算还有,也是所剩无几了。
眼见自己营造出来的大好形势瞬间便如汤沃雪,悄然而迅捷的化去,刘仰林自然不甘且补忿,他仿佛溺水的人竭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铁青着脸上前一步道:
“那元人为何不为赤老温发丧!这等大事,怎能秘而不宣?”
他说话时,求助的望着四周,以求声援,但附和他的声音竟比先前陡然少了大半!这年老成精的老狐狸旋即悟到,贾诩方才的那些言语,已经将贾宝玉在北疆的战绩与大罗教中人紧密的绑在了一起!
——可以说在这件事上,两者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那些不肯再站出来附和自己的,除掉几名见风使舵的小人以外,余下的只怕泰半都是与大罗教关系密切之人!
——贾诩这一招连消带打,竟似比宝玉亲自还要做得完美!
而面对刘仰林咄咄逼人的质问,贾诩淡淡的只说了五个字。
“我不是铁木真。”
这句话虽然只有五个字,但却是言简意赅的五个字,以至于连雍正,也要细细咀嚼其中那蕴涵的多层意思!
“我不是铁木真!”
在刘仰林的心中,这句话实在是极尽尖刻讥讽之能事!贾诩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也不过: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自以是的臆想一代天骄铁木真的谋算!
在雍正的心中,这句话却给他响起了一记警钟:赤老温乃是铁木真的爱将,与之情同手足,得知此噩耗的铁木真,是否已经调动兵马,倾举国之力前来复仇?
……
于是,下午祭告太庙一事便被制订了下来。还有短短的两个时辰不到的时候,工部,礼部一干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便忙着筹备大典所需的各种繁琐杂务,有的还要在朝廷中商议协调各种物质,人员调度事宜。
——然而却没有人再提起促成这件庆典的最大功臣贾宝玉。
——就连贾诩与索伦都奇特的保持着缄默!
人人仿佛都保持有一种古怪的默契,可是人人的心里都在盘旋萦绕着一个念头:
常言道:君无戏言,雍正若是下旨放人,那么开此满清立国数百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先例,君权与威信势必大受损伤!若是依前议杀掉宝玉,在此外有强敌,内有四藩林立的局面下,此事一旦流传出去,对军心士气的影响更是巨大!
雍正究竟能怎样做?他又究竟会怎样做?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三十八章
宝玉的攻势,看似已被苏小小完全扼杀住。
可是苏小小竟以女人特有的直觉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冷寂雪意兀自强袭而来!
那是怎样的一种萧瑟着的荒凉感觉啊!
一如瑟缩的秋风席卷过满地的萎叶,又似漫天的大雪扬扬洒洒的飘飞入她的整个世界!
苏小小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气机不由自主的卷腾起来,蠢蠢欲动的在身体里激动的盘旋纵横着。她甚至能从中深切体会到有一种惊喜的滋味不受自己控制的在暗暗滋生!
宝玉以手支着桌子,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但是微笑如故。苏小小望着他微笑的面容,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一种强烈的空洞感觉,使素来坚韧的她无端的想到了死。
——与此同时,身体中的气息更狂暴澎湃若海。
——激烈怒卷的大海!
苏小小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心中,胸中的那惊涛骇浪一般的悸动。此时的她一方面要全神贯注于宝玉的身上,另一方面却是要和自己体内澎湃紊乱的气机相抗。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用话语来挤兑,激怒宝玉。在此之前,她甚至根本从未想到一个人能仅凭感觉就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宝玉的一袭白衣在昏暗的天牢里缓缓飘动着。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几乎能令千山鸟惊绝的凄寒煞意。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比纸还白,比雪还寒!
——仿佛全身都在燃烧,
——被一种阴寒的冰火所燃烧!
苏小小明明知道他即将有所动作,却苦于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哪里还说得上闪避?
忽然,狱中的人均觉得寒风刺骨,如陡然降了一场至寒的雪!
快,而且不容思虑。
谁也没有料到,宝玉的攻势竟然来自于那中招的婢女!
那婢女浑身剧震!先前射入她体内的那五点湛蓝冰片波的一声从她背心激射而出!目标依然是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的苏小小!
只见那五点冰片色已化成血红,体积缩小了三分之一,那种射出的速度甚至几乎快到了你一眨眼,就什么都瞧不见!
苏小小挣红了脸,娇喝一声,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敢再保留什么,
——也不能再保留什么了。
她左手的纤纤玉指,忽然以一种神奇的速度探将出来,在空中轻灵幻巧的绕动了几下,竟在刹那间梦幻一般的将六块冰片夹在了双指之间!
可是她却夹不稳,留不住。
一如与一场无缘的爱情的邂逅。
那冰片上附着的冰寒之意,几令她的心激荡得从口腔里跳将出来!
因此冰片的去势只窒了一窒,复又从她的指尖滑脱,弹开,疾射!
几乎在那一刹那,苏小小已从裙带中拔出了一把秀气而单薄的弯刀!
刀如眉。
清清的眉。
她一刀挥出,若如萦回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直在空气里勾画出若岁月的梦痕!
刀斩在冰片上,宝玉脸色更白,白得几近透明,他上身微塌,轻轻哼了一声。
五片本已聚集在一起的冰片,霍然激荡四射而出!看上去好似被一刀成功斩散!其实苏小小心中却是心浮气躁至极,就仿佛一脚踩空,踏不进实处的难受非常的感觉。
她内心深深的知道,自己以冰清诀全力激发的这一刀,其实却根本没有砍在实处!
那冰片是在刀刃及体之前,便自行飞散的!
——之后在空中互相撞击,以十倍与先前的速度回旋飘飞而至!
——在空中循着五条玄奥至极的轨迹激射入满面惊恐的苏小小的体内!
这一刹那,室中所有人的呼吸都静息了!
直到那一阵咳嗽声响起,
宝玉的咳嗽声。
——非常剧烈的呛咳。
他的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本该痛苦的苏小小却怔住了。
她的面上一片迷惘,中招后的她不仅没有感受到任何苦痛,相反体内的气机却霍然被压制也似的安宁下来。静谧得似一片失去了汹涌力量的海。但是苏小小却分明的感悟到了这静中蕴藏的澎湃力量!
良久她才难以自信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自己的功力霍然精进了数层,以至于素日里修行时胸中堆积的疑难错结,在刹那间水到渠成的豁然贯通!
而反观宝玉的白衣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蒙蒙的灰暗之色,萧索而落拓。就连跟随宝玉日久的吴用也吃了一惊!
——他从来未见过素来淡定从容的宝玉露出过这等疲态!而且呛咳得这般剧烈,连腰也弯了,整个人都几乎是俯在了桌上,很是有力而痛楚的弓了起来,连听到他咳声的人都为他感受到那种断肠裂肺的艰苦!
贾诩默默的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宝玉摇首。
他严酷的注视着神情里杂合了喜悦,激动,讶异,怀疑等各种复杂神色的苏小小,眸子似严冬篝火余烬里的两朵寒焰。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履行约定给你了,若你……你敢对我亲密之人不利!我自有法子让你终身遗憾!”
苏小小秀刀也似的柳眉陡然叛逆也似的剔了一剔,仿佛很是不忿宝玉话中的威胁之意,却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宝玉的手段,她已经听说并且亲身领教过,那种刺骨的寒傲,实在令人永难忘却!谁也不愿意树立一个宝玉这般的敌人。哪怕明日他便会被处死!
更何况,在武学修为上,苏小小刚刚才迈入一个崭新的天地,她还需要时间融会,贯通,以应付随时可能赶回的师妹柳梦!
苏小小没有回答宝玉的话,就好似来时候一般,无声的退入了静谧的黑暗中。
宝玉低首望着桌面,抬手无力的指了指地上那具婢女的一动也不动的尸体。
“等等。”
黑暗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颤了颤。
“看在你将皇后之事透露给我的份上,我也留给你一句话,把这个女人带回去,救活她,然后让她随时跟在你身边。”
这一次,黑暗里仿佛失去了动静,仿佛出现了一个停顿,又或是一个等待。
良久,猛然有一条丝带灵蛇一般窜出,在那婢女的脚上绕了数转,也将她拉入了黑暗中。
等待了片刻,宝玉眸中精光一闪,忽然直起身来,那咳嗽竟蓦然神奇的在他身上消失。这男子竟然在刹那又恢复到平常那莫测高深,面带微笑的从容模样。贾诩仿佛早料到此事,面不改色的淡淡道:
“此女心狠手辣,更是能屈能伸,值此多事之秋,公子还是小心为是。”
宝玉微微一笑,却是答非所问的道:
“明日正午派人替我去留宾居里订个整齐阁子,那大师傅做的水晶蹄膀和荷叶烧饼着实一绝。着实叫人念念不忘啊。”
贾诩浑身一震,吴用也是神情激动的站起身来。难以自信的望着宝玉。
宝玉自信的笑着,优雅的拈起了一只酒杯道:
“其实你们太过着紧于我的安危,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事情的相反一面。其实正是文和先前所说的情报给了我信心!”
贾诩目光闪动,神情越发阴翳,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道:
“公子的意思难道是?”
宝玉为自己恬然倒了一杯酒,微笑道:
“不错,这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雍正在得知赤老温被杀后,却还是至始至终都对我的事情绝口不提之上!”
经过宝玉这么一点拨,吴用默然了半晌恍然道:
“绝口不提,不征询其他人的意见,是不是就代表了今上的……”
“心意已决!”
最后这四个字,却是贾诩补充上去的。这阴冷谋士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激动神情道:
“而方才苏小小透露的,皇后前去为公子求情遭拒在乾清宫门口的情报中可以看出!其实雍正根本就不想杀公子——拒绝相见皇后的本意,是不愿意要公子欠二皇子的情,因此而卷入储位的争夺战中!以免将来泥足深陷,否则若是拿定了主意要杀公子,以今上的狠辣深刻,又岂会害怕因为皇后的几句话而改变本意?”
宝玉微笑颔首,眼里已透出绝大的悦色。他凝目向外间深远的黑暗,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的道:
“其实,就算没有二阿哥横插入这一脚,我也敢断定雍正不会杀我的。”
“这个原因很简单,只是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那是因为四个字:成吉思汗!”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章
“成吉思汗!”
这是茫茫草原,乃至于可以延伸到整个欧亚诸国民众对一位至高无上的君主敬畏的称呼!
这四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杀戮,鲜血,悲壮,豪情!为了这四个字,可以导致千百万人的血流如江河之泻!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之顶礼膜拜,目为神明!这四个字缔造了一个绵延千古的传奇,一个震烁古今的庞大帝国,能够拥有这个称号的人,可以说已站到了历代君王无法企盼的高度上!
贾诩回味,咀嚼着宝玉的话,心中一阵战栗,目光闪动道:
“莫非,公子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位雄才大略,不甘屈居人之下的皇上,在心中的潜意识里,是要以那位北方帝皇为目标!?”
“不错,人的野心乃是永无穷尽的,雍正的心中,绝对不会认为自己会比铁木真弱!我替他杀了赤老温,不仅是为他报了祖坟被掘之仇,更在极大程度上充实了他的自尊心!他若在此时杀我,必遭至铁木真之讥笑——这是心高气傲,气量狭小的雍正所绝不能忍受的!”
宝玉从容一笑,一仰头,尽了杯中酒,话声里已有慵懒之意。
“这个夜晚,没有了苏小小前来调剂,当真寂寞啊,文和可有法子将阮梦儿给我送将进来?”
贾诩与吴用还正在咀嚼着宝玉的话,却不防这风流公子忽然说将出这样一句话来,两人只得面面相觑,相视苦笑。
——然而无可奈何归无可奈何,宝玉交代下来的事情两人素来都是雷厉风行前去执行。若说这等人事交际,疏通关节,却正是吴用的拿手好戏,自然苦笑着同贾诩一道半信半疑的行了出去。
听着两人一路出去的查问,开锁声渐渐微弱,四周又渐渐恢复到那种极静谧的状态,宝玉洒然一笑,眼前却无由的闪现出一道比冰更清比雪还寒的身影。
“你的名字,似乎叫作柳梦吧?”
“你的名字很有趣呢,我很期待……同你的再会呢。”
……
宏伟的勤政殿角上,冉冉的支撑起一角朝阳。晨间轻纱也似的薄雾此时也未褪去,被璀璨的阳光亮丽上一层金黄。
群臣反常的聚集在殿前,围成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圈子,热闹非凡的纷纷议论着。此时时辰虽然尚早,但勤政殿门也早该开启——素来勤勉于朝务的雍正,近十年来已经罕有不升早朝之时。一些心忧国事的大臣面带焦容,心中均不时浮现出些不祥的预感。
直到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一名面带哀戚之色的大太监出来尖声宣旨:
“因皇太后凤体违和,朕心甚忧,无心视事。早朝之事今日暂免,另宣刑,礼二部尚书御书房觐见!”
这道圣喻下得当真是突然至极。望着刑部尚书季正天,礼部尚书邓中然的背影随着四名掌灯小太监渐渐消失在通往禁宫道路的深处,刘仰林与索伦竟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在这一刹那,这两个已成水火不容之势的政敌脑海中均电光石火的掠过了三个字!
“贾宝玉!”
两人还未从这顿悟似的直觉中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兵部侍郎李侍舜独特的粗豪大嗓门:
“这世上的事啊,当真是说变就变,昨个咱老婆还蒙太后恩典,进宫里赏了两匹缎子,四盒点心回来,据她说老佛爷精神还健旺得紧,身板也硬朗,怎的几个时辰不到,这人说病就病了?”
旁人顿时有人附和——此时正是夸耀自己家眷曾经得到过入宫殊荣的时候,这等在同僚面前的大好显摆机会自然不能轻松放过。一时间这堂堂金脔殿前,直若菜市场一般热闹。
谁也没有留意到,立在一旁的索伦越听,面上的喜色便越浓,而刘仰林的两道花白的眉毛,却几乎快要紧锁在一起!
好在这一次群臣却没有久等,不到片刻刑部尚书季正天,礼部尚书邓中然便面色凝重的快步行出来!季正天径直行到丹阶之上——此时再笨的人也知道有事发生,忙整衣肃立排班——季正天细长谨严的凤目环视阶下众人,面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展开圣旨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年前杀伐过重,血光冲天,有干天和,太后得神人托梦后凤体违和,故大赦京师附近一应罪囚!以谢天怨!”
听到此处,索伦已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得意而恶毒的看了左首面色铁青的刘仰林!此时季正天已然宣读完退下,邓中然又整衣上阶宣道:
“查宫中贾氏元妃贤良秀淑,更是在太后病榻前守侯整夜,勤勉温孝。故特恩加以贵妃之衔,以彰其孝义。金陵贾家,另有封赏。”
如果说前一道圣旨其中暗含的意思还甚是隐晦,那么后一道口谕则已经将雍正的态度表明得再充分不过了——人人都知道,宫中的元妃贾元春,便是现被关押在天牢中的贾宝玉的嫡亲姐姐!
谁也没有预料到,雍正竟然会用这种巧妙的方法来两全其美。如此一来,既保全了自己君主的无上威严,又能挽回贾宝玉这个才华横溢却桀骜不驯的将才的性命!对其家族的封赏更是体现了他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公正!
——最值得玩味的是,赦免京畿附近罪囚的圣旨,却是交由索伦去执行的!
——此时到午时的处斩时刻还有整整一个半时辰,雍正不愿宝玉被杀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
而在季正天宣读圣旨之时,宝玉正悠然步出天牢,他身上虽然带了足有二十斤重的铁索镣铐,一袭飘然白衣却还是烘托出高洁出尘,神清气爽的特殊气质。予旁边的人的感觉是皮肤光滑而绷紧,肤色明亮而泛绯,衣白而不沾微尘,潇洒飘逸,洁净得如同一株白莲。
他微笑着踏到囚车前,连监斩的代群也为微微震撼了一下。在贾宝玉的面前他甚至有一种深切的感觉,觉得两人的角色仿佛被颠倒了过来,似乎对方是监斩官而自己才是那引颈待毙的犯人!
然而他只是一怔。
微微一怔而已。
代群旋即在脑海中想着即将见证将这比自己优秀的青年斩杀的血腥场面,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道:
“贾大公子,请上车吧,一路走好,下官负责送你一程。”
这厮话中的“请上车吧”四个字说得阴阳怪气,显然不怀好意。宝玉却似若未闻,面上现出专注的神色后半日,忽然昂首向天露出雪白的牙齿很似享受的感慨道:
“天晴了,真是很好的太阳啊。”
代群听了他这句没头没脑,答非所问话,只道宝玉还在估计轻蔑,戏弄于他,大怒道:
“你这死囚,敬酒不吃吃罚酒,没来由的消遣老爷!来人,给我将他拉上囚车验明正身,预备拉赴刑场!”
周围那群衙役顿时狐假虎威的轰然答应,便想前来对宝玉无礼。冷不防远处有人在远处叱一声:
“使不得!”
这声音漠然清厉,还带了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决绝,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骁将从巷口转将出来,白马银枪,浑身上下散出发一往无前,若雪原般荒凉的狂烈气势,虽是在朗朗的日光下,他举枪平指过来,散发出的杀气已经在冷冷的觊觎着那群试图被宝玉无礼的衙役的咽喉部位!那群素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衙役以手捂喉,难以置信的互相惊望,然而轰的一声在这强烈的死亡威胁下作鸟兽散!
——而这名浑身缟素的武将,距离此处尚有五十丈之遥!
——这种威势煞气!只有在千军万马的生死战场上才能形成,瘁炼,乃至升华!
代群看了部下的丑态,面肌抽搐了一下,阴冷的道:
“我就知道,你的这些爪牙不会善罢干休!”
一面说,他一面扬手,一道黑色旗花拖拽了长长的一道烟雾,自空中扶摇直上,直冲天际!顿时,街道两侧的民房上,两排神情勇悍,面目冷酷的黑衣弓手,朴刀手长身而出,整齐而肃穆林立,衣服上都锈了一只面目狰狞的虎头,目光似刀刃上闪耀的寒光!
宝玉目中露出不屑之意,淡淡笑道:
“原来为了预防我那百来名不成器的手下,代大人竟然请来了拱卫京畿的九门禁军。可也真算给贾某人面子了。”
说到此处,宝玉不以为然的轻蔑道:
“九门禁军号称能人众多,可敢有人出去和我家子龙放对?”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一章
宝玉轻轻抬目,与小巷那头气势如虹马如龙的赵云相视洒然一笑。无数言语尽在这一笑中展露无疑。似是全然无视两人命运天平此时的两头上,正交替落差着生或死。
大概是因为阳光有些过分夺目的原因吧,代群忽然觉得有些晕眩。
他忽然觉得本来十拿九稳的这个差使很有些不稳妥起来。就仿佛是用力鞠起一捧水,明明水在掌心中,偏偏又只能眼睁睁的无法遮挽,看着它自指尖滑落而去。
眩目的阳光下,赵云横枪勒马,一人一骑!哪怕是做出的极细微的一个动作,也给人以磅礴大气,行云流水,无懈可击的徜徉感觉。
一个人!面对一支军队!
一支用以拱卫天子安危的禁军部队!
——以一人,敌一军!
他不但不退,却还在反扑!
——一人敌一军,那是何等的骄傲孤单,那又是何等的狂妄睥睨!
赵云对着一名徐步行出,金面赤须,状甚威武的将领冷冷道:
“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吧,今日若不能救出公子,我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那人没有答话,霍然勒缰抽刀!他的刀很是奇特,就仿佛如一把弯曲而灰色的铁片!
他一拔刀,空气里霍然激荡起一阵鬼哭神号也似的厉啸!
然后这名悍将才很血腥的舔了舔自己肥厚的嘴唇,很是带了几分满足而痴疑的向着旁边努了努嘴。神色中的倨傲之意再明显不过。
众人往他所指的方向抬眼看去的时候,一方被立在人家门户前,足有数尺开外的坚硬勒马青石,竟然为他这一刀自中齐刷刷的斩成两半!青石石质坚硬刚脆,要将其自上而下劈开成两段,无论是刚力,柔力,蛮力均要达到极高的水准!
那将领眯着眼,对着赵云大刺刺的道:
“此石当是自密云山腹中凿来,坚硬无比,数十年棱角依然,你,要几枪才能将其捅穿?”
赵云淡淡道:
“我捅不穿。阁下刀势沉雄,想来就是京师禁军三大统领之一楚项雄了?”
这楚项雄自矜的笑了笑:
“本将军本着爱才之念,你现在下马受缚,还能替你往上求情,免你罪责,若是执迷不悟,先自问脖子有没有这块石头硬!”
然而不待赵云答话,这名将领身后的民居中忽然传来一个浑厚而雄豪的声音!
“第一,子龙是人,不是石头!”
说到“头”字的时候,侍立在那将军身旁的六名亲兵被一股沛莫能御的气劲遽然震出,分撞入四面的墙壁上,兵众群中!一道黑沉沉的凄寒光芒,携了一股开天辟地的澎湃气势在灿烂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凝聚的黑虹,划过那将领背后的那进大屋的屋脊,划过门板,划过后厢。斩在地上,凡是黑虹过去的地方,由前至后,整座房屋从墙壁到屋顶,全切开两片,向两旁似是很不甘心的摇曳了数下,轰然倒塌!
一股若山一般浑然厉烈的煞气,自那整齐分为两片的废墟中直逼出来!连扬洒的尘埃也似为这博大浑厚的煞气所迫,齐齐向两旁散发荡开。一个满面杂髯,豪情万丈的雄壮大汉端坐于一张桌子上,左手持戟,右手抱了一坛烈酒,一饮而尽长笑道:
“第二,子龙的枪却是素来只捅人不捅石。要比毁坏东西,我典韦奉陪到底!”
楚项雄被典韦一戟裂屋所腾起的尘埃云雾罩在了其中,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得先前被典韦气劲推开的那六名亲兵呻吟声不绝于耳。默然了良久,他面颊旁淌落数道汗水,将蒙在脸上的泥灰冲出数道污印,忽然道:
“你就是在北疆战场上杀敌过千,连纵横天下的金帐精骑的队长也非你一合之敌的典韦?“
典韦哈哈大笑,立起身来,立他相对较近的兵士顿时觉察到一种强大的逼力贴面挤来,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刚立住脚,又觉得余力尚未尽,又退一步,阵形顿时散乱!哪怕隔得较远的人,也是衣袂须发为之一飘。
楚项雄见了这等威势,一窒后黯然道:
“我不是你的对手。”
接着却抬起头来,握紧了手中长刀,毫无畏惧的道:
“但是职守所在,上峰有令,敢于阻拦犯人行刑者,杀无赦!我知道你们在北疆大杀元狗,都是好汉子,但是军令如山,你若想救贾宝玉,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他这一番不卑不亢的话说出来,顿时令部属的士气一振。那种经过严格磨砺的军容顿时又体现了出来。却听旁边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啧啧有声道:
“有杀势却无杀气,失败。”
楚项雄闻言浑身一震,不忿转头望去,只见巷子那头一人虽然披枷带锁,却恬然从容得似乎在闲庭漫步,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所带的队伍。不是那待决的死囚贾宝玉是谁?
“有军容却无军威,失败。”
自宝玉口中道出的第二个失败,仿佛致命的利箭霍然射入了这支军队的要害中枢!
这支部队素来是京师中的王牌部队,只是一直都在拱卫京畿,乃是公认的只比大内禁军略逊一筹的王牌部队!不意竟在今日被宝玉批驳得这般体无完肤!顿时一个个怒目而视宝玉,有的甚至将雪亮的钢刀拔出了鞘来!
宝玉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不屑的看了那群如狼似虎的兵丁一眼,比起食指和中指轻轻的摇了摇。
“有怒而无威,更是失败。”
说着竟然连连摇头转过身去,好象是连再看上半点的精神都为之欠缺。这些兵士将领在京中骄横惯了,哪里受过这等被小窥的鸟气?有几个离宝玉得近的,已然气势汹汹的冲将上来,想教训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一番。岂知宝玉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在他们还距离数丈的时候霍然转身,眼中流露出悲哀之色,摇了摇头痛心叹息道:
“军法涣散,纪律松弛,自由散漫……看来以失败两个字来形容你们,已经是一种褒扬了。”
听了宝玉这十二字考语,冲到他面前的那几人额头冷汗顿时涔涔而下,旁边却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掌声,一个肥肥白白的胖子四平八稳的行将出来,面上的笑容真挚而温暖,几乎令得睹者都认为宝玉乃是他已然相交了数十年的通家之好一般。
“贾兄这三个失败,的确点评得精到之至。最后那十二字考语,更是一针见血。小弟回去定会转告九门提督载淳大人。”
宝玉却一反常态的肃容道:
“安胖子,你耍耍小聪明还行,但是眼下国难当头,若你只想着自身的功名利禄,我也送你八个字: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安明辉的脸色顿时数变,那眯起的针眼死死盯住宝玉,旋即又笑了,笑得连脸上的肥肉都层层堆积了起来:
“兄今日归天之后,辉已备好上好棺材一口,僧人四十,愿贾兄早日飞升西天极乐世界。而贾兄方才所言,小弟当铭记在心。不敢稍忘,”
然后他恭恭谨谨的向宝玉深深一礼到地,连脸上那一点浮猾之色都被真诚驱散得无影无踪。
宝玉却也笑了,笑得好似一只修炼了三千年的狐狸。他伸手去拍了拍安明辉肥肥白白的面颊,其上的肥肉顿时一阵颤动。
“小安你真是好孝心,不过棺材与和尚还是留给你老子吧。”
安明辉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这并不是因为宝玉的话辱及了他的先人——似他这种天性凉薄之人,便是至亲在面前被杀也不会皱上半点眉头——而是因为他惊骇的发觉,自己竟然避不开贾宝玉这随意探手一拍!
“要是他这一下的目的乃是自己的咽喉……”
一念至此,安明辉额头的冷汗已泉涌也似的渗透出来。他踉跄着不停后退,一直退入了士兵人从深处,这才面目扭曲的怨毒道:
“来人,送贾二爷上路了,小的们,上!”
随着这个上字一出口,最先动的却是典韦!
他闷哼了一声,遽然踏前一步!
他进,那么围着他的那群人就得退!这一退便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而此时安明辉所带来的亲信手下已逼近了宝玉!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若十指紧弹在鼓面上的连续马蹄声,一名矫健非常,灵动若豹的骑士疾驰而来,他的身上赫然穿着象征皇权的黄马褂!因此竟无人敢于拦阻于他!
“皇上有旨!贾宝玉跪下接旨!”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二章
套着枷锁的宝玉闻言缓缓缓缓的转身,他的动作仿佛都被分解了一般,忽然变得细微而清晰,在望到索伦的车驾随后转出巷口疾驰而来的时候。他斜睨着远方的天空微笑了。
这微笑孤独而深刻,使目睹者清晰的体会到,这时候的贾宝玉就仿佛是一只匿伏了整个寒冬的眠虎。
安明辉那细小的眼睛已缩成一条缝,直钉在策马疾驰来的那名骑手身上,看他目光中杂夹的那种不甘,愤怒,置疑模样,仿佛是要想究根寻底的将那骑士身上衣服中每一根丝线中可能存在的疑点都寻将出来!
“哈哈哈哈哈!”
典韦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里尽是酣畅淋漓的快意。将他本性中的那种狂放不羁挥洒无遗。
“子龙!我早已对你说过,公子算无遗策,又怎会将自己的生死拿来作戏?”
赵云微笑着,用温热而崇敬的目光望着不远处那个从容潇洒的青年,在这一瞬间,不要说是他,就是旁边这九门提督麾下的士兵,都忽然觉得若是能在贾宝玉的麾下为其征战都应当是何等的幸运!
索伦的马车驶近前来,在街心“支呀”一声停住,车轮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划痕。由此可见车中人目睹这一触即发的局势后,心情之焦切。
索伦以一种难得一见的敏捷矫健迅速跨下车来,看似浑浊老迈的目光在空中迅速与宝玉交汇后,颇带了几分自矜得意的扫过全场众人,沉声道:
“皇上有旨!”
这一声喝将出来,只听得场中兵器入鞘声络绎不绝。最先跪下的便是九门提督刻意调来的那一干兵众!接着便是安明辉与其带来的家将,最后才是迟疑着的代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因年前杀伐过重,血光冲天,有干天和,太后得神人托梦后凤体违和,故大赦京师附近一应罪囚!以谢天怨!”
索伦展开手中的圣旨,一五一十的将之念将了出来。声音抑扬顿挫,煞是好听。读完后索伦一双眼睛威严的扫视全场:
“贾宝玉虽被断为极刑,但也在此赦免之列。代群大人,贾二公子如今已是无罪之身,你今日监斩之责到此为止,就请打道回府吧!”
代群面上筋肉一阵抽搐,而宝玉早已唤人过来将身上的镣铐卸下,对着安明辉笑咪咪的道:
“安胖子,多谢你前来接我出狱哦。”
“慢!”
喝出这一声的人中气充沛,沉稳老辣,仅仅凭一声断喝,便令得那些本已松懈下来的士兵的手又重新搭上了刀柄!
从左首第三进屋子徐徐行出一个悠悠游游,长袍古袖,鼻子很大,眼睛很小的中年人,仅仅是看他出门的方位与动作,宝玉的眉头便已皱了起来!
单是从他选取藏身这进屋子来说,此人的眼光便已不知道比面前的代群,甚至楚项雄高了多少!他所容身的这所屋子,无论是从战略的形式,角度,还是说要冲,都是绝佳的统揽全局之处!
他仅仅是立在那里,那支被宝玉连续数落打击得士气委靡的部队便霍然振作!目不斜视的专注于自己的兵器之上,那种若鹰鹫捕猎时候的全神贯注的姿态,使得其军容军威大盛!顿时与先前判若两样!
几百名士兵肃声庄严道:
“安大将军!”
安胖子见了来人,眼中也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复杂感情,怔怔的望着这名被尊称为安大将军的男子。表情竟难得的呆滞了。
难道来人便是镇守西疆边陲达二十年,威震边塞的安大将军,安成国!
而据说此时这支隶属于九门提督麾下的王牌军队,便是三年前安成国的贴身卫队!
索伦眉头微皱,上前一步疑惑道:
“安大将军究竟是何时返回的京师?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安成国来此之意,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索伦在发出这一记明知故问前,还刻意示威也似的扬了扬手中的圣旨。
“莫非大将军怀疑这圣旨的真伪?”
安成国却不答话,意兴阑珊的淡淡道:
“我还道能斩下赤老温头颅的贾宝玉是何等英雄豪杰,原来却也不过尔尔!”
说话间失望之意尽漏无疑。宝玉的目光渐渐尖锐而凝聚,他已经猜到了安成国的下一步行动,方欲张口待喝,岂知安明辉已抢先一步下令道:
“来人,将这两名扰乱治安,打伤禁军,以下犯上的的狂妄之徒拿下,抓回营中慢慢审问!”
——他的言语中所指之人,却正是被重重包围,势单力薄的典韦与赵云!
宝玉顿时浑身一震!在昨日夜里,他早已通过贾诩与吴用对部下颁发下严令,命今日所有部下都必须呆在下处,不得轻举妄动——盖因他对于雍正究竟能释放自己也绝无十足把握,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自己在上法场前施展体内神兵之力逃脱,也不会连累于他们!
不料赵云与典韦终究还是抗命来了!
以一种壮士一来不复返的姿态!
对于宝玉来说,这两人是绝对不能也不容舍弃的重将!安明辉这狠辣非常的一击,正好击中了他的要害之处!
而对于赵云典韦来说,陷身于面前这几百名无论训练,还是装备都堪称精锐的士兵的包围中,最可怕的是对方还已布好了阵势,早有预谋,饶是两人身经百战,勇冠三军,实在也生出了穷途末路的绝望感受!
安明辉此时已退到父亲身旁,由超过三十人的亲兵簇拥护卫着,其实不乏身手高绝之士,他知道宝玉身手了得,早已遣人盯住了面前这个毕生大敌。
眼见得闪着寒光的刀刃与利箭已经瞄住了赵,典二人,宝玉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救,还是不救?
——若救的话,安家父子显然早有预谋,宝玉此时已是白身平民,一旦出手相助,立时便会陷入这对父子的早已构陷完好的恶毒圈套之中!
——若不救,他能眼睁睁的看着麾下这两员同自己有着手足情谊的重将丧身于此?
宝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想必就是作出决断之时!但是无论他作出哪个选择,都势必要作出极大的舍弃!
可是当他闭上的眼睛的那一刹那,宝玉忽然又笑了,笑得开心而欢畅,若日破云出一般!
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必舍,更不必弃!
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温情和义气!
因为他的部下们并没有舍弃他!
先前代群率来的那群窝囊手下中,忽然有三名精悍干练的汉子若豹子一般矫健非常的一跃而起,将代群包夹在了中央后,对宝玉单膝跪下,异口同声的道:
“公子,请恕属下抗命之罪。”
这一下当真是若兔起鹰落一般,连安家父子也顿生措手不及的感觉!代群虽然身为武将,可是早已不摸刀剑数十年,此时已吓得脸色煞白,一动也不敢动,颤声道:
“贾……贾宝玉,你究竟想干什么!安大人救我!”
见安明辉父子面沉如水,无动于衷,也顾不得脸面荣辱,哀声恳求旁边的索伦道:
“索大人……下官只是奉命行事!你,你老帮帮忙说说好话。”
不过耽搁了这么片刻,顿时四处便有大量精悍汉子鱼贯自外间街道小巷各处陆续行入,总计不下数百人,这些人服色各异,高矮胖瘦具全,可是行进间鸦雀无声,步伐整齐非常,腰畔有硬物鼓起,显然携带了兵刃,一立定后便若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
将代善挟持在中央的那三人相视一笑道:
“原来,胆敢违抗公子命令的,也不止我们三个!”
那百余人异口同声的激扬高呼道:
“公子有难,怎能坐视!”
这百余人行入以后,看似东一团,西一片的零乱散布在场中各处,其实却从各个方位扼制住了安明辉父子极其部下的各个薄弱环节处!
围困着典韦与赵云的压力立时陡减陡减!就连索伦这武将也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百余人以负手而立,睥睨向天的宝玉为核心,完美将那种无形的森然杀势统合聚拢在一起,那种浑然天成,经过战场的血与火洗礼的巨大迫力,令得明媚的阳光几乎都变得寒冷了起来!
——这便是贾宝玉手下的真实实力!
——这便是那支将元人王牌金帐精骑都斩落马下的队伍的本来面目!
此时,更忽然有一支发出凄厉嘶叫的响箭,直标向长空中,扶摇直上!那声音就仿佛是一个垂死的人濒危前的尖叫呻吟!
顿时,城中各处也同时冒起了十余支这种特制的哨箭!那种可怖的声音一时间
——响彻全城!
远处的屋脊上,一个神情阴冷的中年谋士缓缓放下了手,第一支哨箭便是由他发出的。
宝玉闻声,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以一种能吸尽风雪的从容与洒脱轻笑道:
“有趣,当真有趣,就让我等来看看安大将军的旧部的实力,究竟能比金帐精骑强上多少?”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三章
云天深处,十余道怪异莫名的暗哑可怖声响扶摇直上——
响彻京师!
这几乎刺激得连云气在痛楚呻吟的怪声,就仿佛来自九幽泉下的厉声呼号,胆子略小的人都会被吓得脸色发白,也不知多少人在四处惊惶探询究竟。
——然而却有一些人例外。
一些正当盛年,虽然相貌衣着各异,神情却是同样剽悍威猛的人!
他们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赌钱,有的甚至还躺在妓馆里当红姑娘的怀中,汗出如浆,意型浓烈。正是欲罢不能的紧要关头!
对这些人来说,那响箭发出的怪异声音就仿佛是一柄烧红的刀,直刺在他们的脚板心上!过激的反应甚至使他们都跳了起来,而且刹那间绷得似一张满月也似的弓!
他们都在短短的数秒内,怪叫一声,弹身起来,仰望天空,尽管面上俱是难以置信之色,脚下却还是不停,径直向着城西奔去!
而城西,正是宝玉与安家父子对峙的地方!
……
原来跟随宝玉东征归来的那两千余名有功将士中,倒有近三成多都领了分发的军饷留在了京师之中,这些人既然能从那般苛酷的险恶局面下生存下来,自然无论心智还是实力上,均有过人之能。留下来这些人大多在京中也有着人脉关系,一来他们身上确然立有有功,一来腰间银子也足,一个个军部叙功下来,少说也是百总,千总——而他们所立下的功劳偏偏都有带回的首级为证,那是怎么假也假不来的。
一时间兵部拿这些人也颇为棘手,斯时雍正御下颇严,尤其边境不宁,最是看重军中赏罚分明。这些人立下的大功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其领头上司更是那个刺头儿贾宝玉。谁敢冒这风险抹杀他们的功劳?
但若是一一叙功,一下子多出这近百名中下级军官出来,哪里又有这许多位置来安置他们?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这些人养在京里,俸禄军饷照发,慢慢的腾出手来安置。这些人在北方出生入死,此时正好借此大好时光享受逸乐。
不意他们竟在此时此地听到了那熟悉得几乎铭刻在了灵魂深处的锐利啸声!
——那是公子点兵的独特方式!
在北疆的时候,宝玉号令这群桀骜不驯的部下,便采用的是这种以牛角削制而成的响箭,凡是听到了声音迟迟不至的,下场只有一个,
——死!
——而且是惨死!
因此他们一听到这声音后,脑子里条件反射也似的浮现出的第一印象便是怒激的鲜血和死亡的狞笑迫近!
若是可以自京城上方向下鸟瞰下去,在这温暖煦和朗朗阳光下照耀的京城中,赫然从各出奔出几十道黑线,黑线分明是由人组成的,黑线所过之处,街市上人仰马翻,黑线渐渐汇集到一起,就好似几个凶厉的箭头,矛头直指天牢所在地
——西城!
……
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规模械斗,终究还是以雷声大雨点小,双方只动口不动手的结局而告终,谁也不敢承担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堂堂一国之都里进行战斗的后果。对于安家父子来说,他们是不敢打——因为没有人料想得到,贾宝玉一个身无官职的毛头小子,竟然能凭数十支令箭在短短片刻里召集来五六百名虎狼之士,对他们里应外合的形成合击之势!
——最可怕的是,这五六百人中,竟然有一大半都是身有官职的将官,更有十来余人官衔为千总!
——这世界上,决定一切的就是实力!
对于宝玉方面而言,他也有自己的顾虑,首先若是动手,不一定就能在城卫军来到之前杀得了安家父子,更何况安成国成名早于他二十年,在西疆屡建功勋,绝非一个庸碌无比的鲍雄可比拟,就算能杀了他,也是师出无名,那才是真正逼得雍正非杀他不可!因此只要赵典二人平安无事,他也就不愿轻举妄动。
于是自宫中发来的一道懿旨便给了僵持中的双方下台的绝妙机会。
“宣金陵幼弟贾宝玉元华宫相见。”
发出这道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荣升贵妃的宝玉之亲姐——
元妃,
贾元春。
一场泼天也似的大事,便在这寥寥的一张懿旨下化为无形。后来此事终究还是传入了雍正的耳中,于是兵部尚书何为被处以办事不力,革职留用的严重罪名,原隶属于宝玉麾下那数百名有功之臣很快便被调出了京师,分散四方。而九门提督麾下的这支由楚项雄率领的王牌队伍也与驻守在密云的一线部队换防,也调离了这京畿之地。
见向家父子如临大敌也似的紧张退去,索伦在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毕竟是文官,擅长的是勾心斗角,笑里藏刀,这种撕破脸直接兵刃相向的事情实在没有怎么遇到过。这时候索伦才发现,背心正中的衣衫早已被尽数汗湿!然而他却惕然的在心中不住告诫着自己,要镇定!不能在眼前这莫测高深的年轻人面前失了脸面。
待外人散尽以后,宝玉却转身过来,满脸的诚挚感动之色,深揖到地,动情的道:
“索世伯义薄云天,为小侄多方奔走斡旋,宝玉方能得脱生天,此后若有差遣,定当与世伯共同进退!”
索伦见面前这桀骜青年居然这般放下姿态来感谢自己,再细细回味他话中之意,显然已将他引为自己人。心中顿时大喜。他宦海浮沉几十年,一直苦于无强劲而可靠的盟友,艰难一人攀登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实在已是竭尽全力。现在加入了贾宝玉这个集团,连心情顿时都为之一宽。
两人联袂上车,索伦直将宝玉送行到宫门口这才作别,路上自然教了他不少在内宫时所要注重的礼节。宝玉随那太监行入内宫,一路上防卫森严,统共连续经过了五道戒备森严的岗哨后,这才行入真正的内宫之中。只见随处可见那些名贵的雕栏玉砌自不必说,其中流露出来的荣丽华贵,高雅隽永的皇家气息,当真是他处不会有也不曾有的。
也不知道拐过了多少个弯,宝玉已是头昏脑涨,只记得单是水榭就经过了六七处,而这六七处水榭或直或弯,或是精致优美,或是曲径通幽,竟无一处重复。路上或是碰到几个匆匆而行的宫女,见了宝玉那唇红齿白,悠然洒脱的从容模样,胆子小的俱面色通红的掩面而行,胆子大的则故意提高了声音与同伴说话,却拿水汪汪的眸子的余光斜睐着宝玉的俊面,直欲将他的魂勾了去。
终于,前面引路那太监停下脚来,尖着声音道:
“国舅爷请在外稍候,待奴才进去通禀。”宝玉立在那里,见此处楼台轩昂,四下里装修得簇新,外间人一挑一挑的向内间抬送蜡烛。想来是皇帝新赐的居所,少顷便有十来个太监急喘喘的自里面奔将出来,在门口列了两行跑来拍手儿。接着一对红衣太监缓缓行出,垂手侍立在宝玉身旁,不多时又是一对,少时便来了八对,最后一名气度雍容的宫女落落大方的行来出来,万福道:
“恭迎国舅爷,娘娘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宝玉微微一笑,抬脚便向里面行去。里面隐隐有清雅平和的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幛,趄羽夔头罗列在两旁,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袅袅不绝。更有各色时令鲜花陈放其中,花彩缤纷。
足足行了好一会儿,殿堂顿时一轩,灯色也明亮起来,前面人等方才停下脚步散开,排班在两旁肃立宝玉知道已到了地方,忙跪了下去。殿上昭容传喻曰:免。宝玉便抬起头来,望向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这个姐姐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
纤细。
她瓜子脸,五官纤秀,纤秀到连那么小的一张脸也嫌勾润得略少了些。而她虽然着一身典雅而高贵的朝服,身子却反倒显得越发伶仃,仿佛在她的身躯与衣衫间,还有一层无形的隔绝,孤单的烘托出她的柔弱。
如此一来,和虽然跪在阶下,却是从容潇洒,风神卓然的宝玉一比,这位新晋贵妃反似倒成了妹妹。
场中的气氛沉默下来。四下里侍立的女官也鱼贯行出,元春颤声轻道:
“小弟……我听闻你被关入了天牢,你如今可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四章表态
原来这贾妃元春也是由贾母一手教养长大的。元春乃是长姐,她心念母将年迈始得此幼弟,是以怜爱宝玉,与其余的兄弟待之不同。在宝玉三四岁之时,已得她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在腹中,两人名分虽为姐弟,其情若母子一般。
宝玉见元妃说话时,眼圈都红了,显是动了真情,他心下也颇为感动,哽咽道:
“不肖男实在……实在有负双亲,在赴京从军前,家中已将我赶逐出门……自此我已于金陵贾府毫无瓜葛。”
说到最后一句时,忆起贾母,王夫人待自己的种种恩德,心情也激动非常,兀自垂下泪来,元妃轻轻的啊了一声,自座上半立了起来,旋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容道:
“怎会如此的?”
她进宫毕竟已有数十年,做惯了主子的身份,颐使气派已成了习惯。这么一问,威仪立现。这时候,才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成熟的贵妇魅力出来。
宝玉便不再隐瞒,将此事经过一五一十的说来,只是隐瞒了关于大罗教中的关键部分。元妃秀眉紧蹙,面色随着宝玉的讲述不住变幻。听到最后宝玉被赶逐出门时,终于神色黯然,叹息一声道:
“原来此中竟有这许多是非曲折……小弟,也怪不得父亲狠心,你做的事情委实也有些出格了。”
宝玉心中暗笑想道:
“我这样做来都算出格,不知道这位娇怯怯的姐姐知道了全部内情后又是什么表情?”
他心中想归想,表面上却还是做出浓重的哀戚之色沉痛道:
“一应不是,都是我的错,娘娘万务勿挂怀,以免玉体违和。”
元妃幽幽的叹息一声道:
“我听你话里的口气,似是对薛林二姝很是中意?”
宝玉面上微红,他先前述说之时,言谈中确是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不意竟被这姐姐敏锐的捕捉到了,旋即又恍然:皇宫中乃是何等艰险深刻之地,这位姐姐在其中呆了十来年,就算是一张白纸,也当早被染得世故敏感了起来。
见宝玉面颊泛红,久未说话,元妃只道他脸薄,面上也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莞尔道:
“我听说你日前已在战场上统帅过了数万人,怎的还是若小时候那般害羞?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元妃这一笑,眼眉弯弯的勾撇上去,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黑是黑,白是白,分明如画,陡然令观者生出一种艳媚的感觉。唇上的那点绛红仿佛解溶成令人心旌摇曳的动荡,仿佛直欲刻骨铭心入灵魂深处一般。连宝玉看了心中也颇为荡漾,忙略带羞腼的答道:
“的确……是有此事。”
元妃微微一笑,方欲说话,岂知外间忽然有一名着赭红烫金团花袍的太监大步踏入,尖声通传道:
“皇后娘娘到,庆妃到,淑德公主到。”
宝玉的身躯忽然僵硬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说话,神色里却流露出一种冰雪也似的冷与静。元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忙立起身来,整妆敛容下阶迎接。
随着两排缤纷若彩蝶的宫女的涌入,三名身着宫装的女人若被众星捧月一般带着一种皇家独有的威严踏入了此处。气氛顿时也显得庄重起来。宝玉偷眼望去,只见皇后虽已年近六十,但是依然显得端庄高贵,肌肤白皙。
而皇后左侧的中年贵妇,想来就是太监口中的庆妃了。她鹅蛋脸容,嘴唇很厚上面略带了两点雀斑,然而正是这瑕疵极微妙的散发出一种诱人的成熟魅力,而她的一双妩媚的眸子正扫视着着身着一身崭新贵妃宫服的贾妃。
宝玉没有抬头,从索伦的口中他得知,内宫中禁忌良多,擅自偷看宫廷贵妇也是个可大可小的罪过。因此自这三名身份特殊高贵的女人行入之后。他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寡言少语不敢抬头,惟恐稍有过错。
然而他还是很敏锐的感觉到:
有人在看自己。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目光,没有敌意也谈不上友善,似乎是好奇。
待到一应繁琐的参见礼节完毕后,皇后微微点了点头,旁边一名值殿太监这才高声唱道:
“免。赐座”
宝玉这才敢将头抬起来,躬身后退了几步,坐到了一名太监特意递来的锦凳上。微微抬目向上望去,顿时捕捉到了那目光的主人。
——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
——可是这少女给宝玉的第一印象却不是美丽。而是刁蛮。
——这少女正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她瓜子脸,鼻子挺而且翘,眼睛发着亮,嫣红的唇上似乎也有着青春的活泼色泽在闪耀着。白生生耳垂上的一只金步摇,也灼灼的耀着亮,仿佛她天生就是为了这亮丽的光明而存在的。
“你就是连二哥哥都交口称赞的那个贾宝玉?照我看来,根本也同三哥哥压根也没法相比嘛。更不要说是海哥哥了。”
宝玉此时虽然还是一介白身,但是无论从他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在前一段时间显示出来的个人实力来说,都是当前京中正炽手可热的红人,显然被雍正重用指日可待。此女话中显然有轻蔑之意,问得可以说是无礼至极。偏生皇后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还笑着慈祥而宠溺的抚了抚她的头发,当是对之怜爱至极。
宝玉顿时暗暗皱起了眉头,他宁愿面对着十名大罗教的高手也不愿意面对诸如此类的一名惹不起,打不得的少女,口中却还是只得恭敬道:
“臣本驽钝,怎敢与三阿哥这等金枝玉叶相比?”
淑德公主眼里顿时露出失望之色道:
“原来你也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应声虫。”
说话间不经意的掠了掠发,眼里却露出一丝狡黠之色。宝玉心中一凛,不再理会于她,彬彬有礼的向着皇后一礼道:
“宝玉省亲诸事已毕,普脱牢狱之不祥之身,不敢于内宫中多加逗留,望娘娘恩准。”
皇后嘴角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将周围闲杂人等喝去。
“贾宝玉,你且不要慌着离去,本宫问你,你觉得淑德公主如何?”
宝玉心中顿时隐约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皇后问话,如何能够不答?只得硬着头皮违心道:
“公主国色天香,温柔美貌,自然是微臣平生所仅见。”
皇后微微一笑,转向元妃道:
“哀家听说,你这个弟弟年已双十,似乎还未定亲?”
元妃眼中神色闪动,一怔道:
“回娘娘的话,舍弟顽劣非常,自幼便不喜读书,是以在金陵时无人上门为他订下亲事。”
皇后微笑道:
“元妃不必过谦,皇上对令弟是极其看重的,至少哀家跟随皇上四十载,还从来未见过他为了一个人而大赦刑囚。你升任贵妃虽然是哀家的主意,但是皇上若不是看在令弟宝玉的面上,也绝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
元妃闻说此事,忙起身插烛也似的盈盈的拜谢了下去。皇后却看向宝玉,面上还是带着笑容,却忽然问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这问题似一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于在场的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千层的浪花!
“贾宝玉,你不妨对哀家明言,当今圣上一共有一十六子,依你之见,哪一位皇子承袭圣上龙位的可能性较大?”
宝玉一窒后正待开口,岂知皇后旋即又道:
“哀家最是不喜有人搪塞本宫,若你想随口应付,那就当真有些目中无人了。”
“目中无人”这四个重逾千均的大字压将下来,宝玉当真只得将临到口畔的那句“皇上自有圣裁”生生的吞入腹中。他分明知道此时皇后在逼自己表态,可恨的是此次前来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然而宝玉却还是很快的宁定下来,他默然了半晌,淡淡的道:
“娘娘先恕过微臣妄言之罪,臣方敢直言。”
皇后踌躇了一下,知道面前此子乃是胆大妄为之人,为求慎重起见,转首望着旁边的淑德公主和蔼道:
“蕊儿你先出去玩,我们有事说,一会儿叫你。”
淑德公主虽然刁蛮,但是对这位母后的话却还是不敢违背。轻撅着鲜红的小嘴,使她的薄嗔更添妖娆,三步一回头的行了出去,路上听得侍侯的太监惨呼声络绎不绝,渐渐远去,想来这位公主一腔怨气,便出在了身旁这些随从身上。
一时间,殿中沉静了下来,宝玉淡淡道:
“若是依臣之见,这皇帝之位只怕要落在十四爷的身上!”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五章
在场的人上至皇后,下到那几名近侍亲信,闻得宝玉这般一说,全身上下都为之震动了一下。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有审慎之色,淡淡道:
“你这般说法有何凭据?”
宝玉目光虽然似是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但是眼神却仿佛飘渺得投注在极远的地方,半晌才淡淡说道:
“四爷性情暴戾,五爷过分阴沉,八爷看来似乎宽仁平和,其实骨子中失于懦弱,而三皇子虽然行事狠辣,人脉广阔,行事作风胸襟却无一国之君的肚量。只有十四爷以将近而立之龄,就能在军中威名赫赫,深得军心,虽然政治上有些缺欠,可是国家边境不宁,烽烟四起,在万岁爷的心目中,只怕正属意这种能征善战的马上之君!”
宝玉此言,实乃发前人之所未有之言论。但是听他这般信誓旦旦的道来,又委实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服。皇后与旁边庆妃对望一眼,眼中大有惊疑之色,低声窃语了数句后道:
“照你这样说,难道就没有人能和老十四抗衡的了?”
宝玉抄手悠然道:
“若说没有人能与之抗衡,那倒确也不尽然,在我看来,无论是哪位皇子,只要一旦能得到怡亲王允祥他老人家的支持,自然就立刻具备了问鼎大宝的强劲实力。”
宝玉上面的话,说了几乎就等于没说一般——人人都知道怡亲王不参与到阿哥中的这帝位争夺战中来——庆妃显然已有些按耐不住,大声道:
“依你之见,皇后娘娘的影响力难道比不上允祥?我们的弘毅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言外不屑之意,呼之欲出。宝玉不动声色的道:
“之所以二爷被我排除在外,却正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参与其中!”
皇后闻言,眼中的恼怒之色一闪而逝,却还是耐着性子道:
“你说来听听?”
话声已变得冷淡无比。宝玉淡淡道: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正因为皇后娘娘的影响力同怡亲王不相上下,那么二爷若是也加入到这帝位争夺战中,此后势必将所有皇子目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众矢所的,想做些彰显能力的事情也会在他们有意无意的干扰下会变得艰难重重。若是对他们一味忍让,则会给皇上带来懦弱的印象,若是全力反击,却又不免大伤兄弟之情,失却友爱之道。”
皇后顿时一窒,她早已听说了面前这青年在金峦殿上舌战群臣的事迹。情知若是论口齿锋利,言谈便给方面自己定不是对手。索性沉下脸来望着宝玉直截了当的道:
“贾宝玉,本宫也不想再听你这些歪歪道理,我只想问你一句,弘毅他很是赏识你的才能,有意邀你加盟,他日若能身登龙位,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意下如何?”
“但是哀家首先提得醒你一句,对于我们来说,不是盟友,便是敌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已是疾言厉色,旁边的贾妃听了面上也是惨白一片,显然皇后若是发怒,首当其冲的出气对象便是她。宝玉在心中暗叹一声,目光却也变得锐利起来,与皇后对视着,一字一句的道:
“古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帝位争夺战凶险万分,稍有一步之差便是抄家灭族的巨祸!二殿下要我为他卖命,是不是也应该拿些诚意出来?”
皇后既然都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宝玉也就将心中的顾虑摆将开来明言。
他这话也说得很是直接。
有的时候,直接就代表了效率。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说就说,畅所欲言的。
那需要你有着能与直接相匹配的实力!
皇后与庆妃听了宝玉的话语,对望一眼,面色顿和,她两人原是嫡亲姐妹,自然心意相通,对望一眼,显然已交流了千言万语,皇后会心微笑道:
“早知你这油滑之人会有此一说,先前出去的淑德公主乃是庆妃娘娘所出,你是见过的了,她自小便极得皇上宠爱,无论从身份,还是人才来说,也都不辱没了你贾宝玉吧?你若能死心塌地的为弘毅效命,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如何?这样以后咱们成了一家人的亲戚,你总该没了后顾之忧了?”
宝玉心中大惊——他深知若将这等被娇宠惯了的天之骄女娶进家门去,定然是祸非福,何况听这公主方才的言语里,似对那个什么海哥哥也是大有好感——搞不好送顶绿帽给自己戴戴先也非什么希奇之事。
一念及此,他额头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正在心中不住寻觅一个完美的托词,岂知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尖锐而带了哭腔的声音:
“额娘!我不要嫁给他!”
只见来人身姿婀娜,奔跑中美好的身段展露无疑,两旁侍立的太监一个个面露尴尬之色,垂手在旁不敢乱动。不是方才被唤出去的淑德公主是谁?
宝玉心中顿时大喜过望,面上却反倒流露出强烈的失望之色,神色黯然道:
“原来公主心中早有属意之人,微臣贪恋酒色,素来蠢劣,声名不佳,不入公主之法眼,也是情理中事。”
庆妃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她方欲开口阻止自己女儿说话,不料旁边的淑德公主抢先开口冷笑道:
“你这人倒真有自知之明,同海哥哥比起来,蠢劣二字倒确也当得。”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至极。连旁边的元妃面色也难看起来。宝玉心中却不怒反喜,此时他巴不得这公主再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出来,自己推拒起来就更是显得理直气壮,顿时接口故作不忿道:
“公主口中的海哥哥,不知道比我强在何处?”
这公主如何能与宝玉的心机相比?她全然不知宝玉已在话中设下了一个恶毒非常的陷阱,为了在母亲面前加深心上人的好印象,顿时中计道:
“他比你高,又比你好看,说话也不像你这般娘娘腔,窝囊透了,待我更是温柔……”
宝玉目光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口中却无辜道:
“若说温柔,小可也颇为知晓啊!”
淑德公主轻哼了一声,鼻子都翘得高高的,甚是不屑的道:
“你这种色迷迷的人,我见多了,哪像海哥哥,就算是牵着我手的时候,都是那样的温文有礼……总之样样都胜过你!”
这娇纵的小姑娘没有意识到,她每多说一句,皇后与庆妃的面色便要铁青上一分,说到最后一句时显然忘情,连牵手这等私密事体也说将出来,宝玉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笑眯眯的道:
“圣人云,发乎情,止于礼,公主的海哥哥名分未定便前来动手动脚,似乎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吧。”
斯时礼教森严,尤其对女子要求甚苛,在旁边的元妃闻得淑德公主自述以未婚之龄,便被男子牵手嬉闹。面上不便发作,心下早已不预,她此时也是贵妃之身,能与庆妃分庭抗礼,加上此事事关自己亲身弟弟的终身幸福,顿时怫然道:
“舍弟年纪尚小,当年衔玉而诞之时便有一异人说他不宜早定亲事,娘娘好意贾家心领了,此事还是再过数年来说吧。”
面临此等尴尬局面,皇后也只得苦笑,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她对这个侄女向来娇宠,养就了一副坏脾气,不意竟被纵容得擅自出宫与男子冶游。而庆妃因为此女的缘故,颇得雍正宠爱,她的心机也甚为深沉,见雍正来自己处过夜之时,口风里难免便露出对宝玉的赏识之意,知道这贾宝玉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心中早就存下了与贾家搭上这门亲事的念头。看看此事已成定局,却被自己女儿一手搅了得一塌糊涂!心中越想越怒,一时间难以自抑制,一巴掌便给女儿刮了过去!
这淑德公主挨了一下打,兀自怔怔的立在那里,双目呆滞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似难相信这个事实,良久待面上那热辣辣的感觉传来,才知道这是真的,顿时惊天动地的哭将出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宝玉心中暗笑,他要的便是这个混乱结局,面上却做出惊惶之色,结结巴巴的道:
“怎会,怎会如此!公主与娘娘都是万金之躯,切勿为此等小事介怀啊!”
这厮一边说,脚步却不住往后移动,一边猛给姐姐元妃打眼色,元春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对旁边值守太监说:
“天色已尽有些晚了,恐闭了宫门不便外出,宝玉还要去叩阙谢恩,王总管此时就送他回去吧。”
皇后眉头皱起,知道此乃宝玉的脱身之计,偏生元妃所说的理由堂而皇之,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只得眼看宝玉施施然行礼谢恩而去。
……
踏出这宫门来,眼前虽然还是那般富丽堂皇的华美景象,宝玉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面对着皇后这个心机深重,权力极大的女人,他感觉先前自己稍微说错一句踏错一步都会被她抓个正着。
而闻说宝玉奇迹般脱身的消息,其余各家皇子也都认识到了这个尚是白身的青年在皇帝心目中的重要性,因此等候在宫门外的除了宝玉携来京中的嫡系人马以外,竟还有大量分属于各个不同派系的官员。见他出门,纷纷迎上去邀他赴宴,宝玉不卑不亢,含笑作答,推说在狱中偶染风寒,身体不适,一一谢绝。其实心中的激情早已若火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只因方才面带微笑的吴用贴在他耳旁说的一句话。
——一句实在令他心驰神往的话。
——林姑娘,薛姑娘已于今日上午抵京。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六章重逢
这是一幢精致的小楼,方圆占地虽然不大,可是一条鹅卵小石铺就的曲径绕来弯去,别有一种寻幽览胜的清奇滋味,脚踏在院落的花木掉落的干枯落叶上,沙沙声不住传入耳中。眼中所见是清泉浅涌,假山嶙峋,大有出尘的清雅之意。
——显然设计此楼的人胸中大有丘壑。
然而匆匆前行的宝玉此时却无心赏玩这些。
——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魂牵梦萦的女子身上。
前面领路的丫鬟轻轻掀开了一道蓝底染花镶翠的门帘。一名正在弓身整理行李的女子讶异的抬起头来,正好与宝玉的目光深深对望!
宝玉痴痴的望着她苍白削瘦的脸,嫣红的唇,心中的激荡在此时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的口唇颤动了半晌,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他只觉得心中的感情已经烫热,沸腾了起来,而苦苦压抑的思念则升华成了爱情,驱使着身体本能的行上前去抱住了身前的她。将头埋在那柔软丰盈的胴体里。
——语言此时似乎已经成为了多余的存在。
——爱和恋,风和烟,千万里人间缘起的相触。
——惊喜一场,泪落千山,各自分散,永不
相忘!
眷恋只有一次……花也灿烂明媚在最盛的季节。
感情只有那么一阵,或许在人生的长街中便镌刻为了永恒!
有限的时间换得的是无限的想念。
而别离却成了下一次相聚的开端。
宝玉的的眼中已经模糊,眼前这个真真实实娇娇怯怯的纤瘦身形,便是那个心目中本以为再见还遥遥无期的人啊!
哪怕……哪怕是在情欲最浓烈的颠峰时刻——
她的名字,依然是自己心中流淌过的无声句子!
宝钗却还是那样呆呆的站立着一动也不动,长久在希望中煎熬的她,一旦心中期盼的梦想幻化成了现实,还不及反应过来,反倒先起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畏惧感。
世界仿佛都在这刹那静止了下来,残存在耳畔感官中的,只有身体上传来的紧拥的压力与那模糊而呢喃的低语。鼻端充斥的,也尽是那熟悉的浓烈男子气息。
终于,她呆滞了半晌,终于醒觉过来此时并非梦中,面对伏在自己身上的男子那肆意的亲吻抚摸,这素来矜持的女子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情,没有反抗,只是口里轻轻的“啊”了一声,然后反手也抱住了他。而那如泣如述的哽咽声也轻轻的响了起来,宝玉只觉得后颈窝中,有几点滚烫的液体溅了上去。他一时间也寻觅不到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用力将怀中的胴体拥得更紧。
宝玉的拥抱是那样的紧密,以至给她以一种窒息的冲动,他更是霸占性的将一个个炽热的吻散布到她的脸畔,颈口,胸前,他的吻因为太猛烈而令得宝钗生出了轻微的痛楚,更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点点吮吸的红痕,这久别的感觉使得她微细的低吟起来,可是她却将这名正在她身体上肆掠的男子抱得更紧了一些。她的潜意识里,还隐忧这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幻梦,只得竭尽全力地将他挽留在身边。
旁边的丫鬟早已知趣的行了出去,放下了门帘。整个房间里,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存在。在宝玉粗重的喘息声里,衣物作为他们间唯一阻隔被猛烈的撕扯,抛离开来。宝玉一面用唇和手爱抚着身下这具朝思暮想的躯体,一面惟恐失去她那样的将其大力拥住。也许因为思念,宝钗明显的消瘦了,但是却分外的突兀出其余部位的丰盈。她微微的喘息着,如玉一般的双颊上因为喘不过气而浮荡出两团晕红,她以一种母性的温柔迎合着心爱的男子因为激动而衍生出的粗暴,爱惜的抚摸着他健硕的身躯。
接着她晶莹的泪便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她的声音像风里的羽毛,柔柔和和,百依百顺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哀怨:
“你的……你瘦了好多,我听说你在北边同那些元人交战,你一定又吃了不少苦。还说你被关进了天牢。”
宝玉捧起她的脸,见莹白挂满泪痕的娇靥上满是痴痴的伤心。他温柔的将其上所有的泪珠一一吻去:
“我没事的,倒是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你看你竟然瘦成这样。”
宝钗闻言,脸忽然红了,只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宝玉的手正抚在她的赤裸腰肢上,忙大羞着想逃入被中去,却被宝玉趁势将她摁倒在了地上柔软的毛毯,含住了她胸前嫣红的那点红梅。宝钗随着身上男子的吸吮,难以自制的低声娇吟起来,这声音却刺激得宝玉将轻吮换成了轻啮,而四处游走的双手也变得极不安分起来。
天气虽然寒冷,但是宝钗饱满嫣红的乳首依然因为这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坚硬的挺立着,宝玉又覆上了她的唇,宝钗迷惘的娇吟了一声,那声音自密合的双唇缝隙间游移出来,更有一种不刻意而为之的荡人心魄。
宝钗还是个少女。
然而她的身上却有一种其他少女不曾有的成熟韵味风姿,让人在一刹那间清清楚楚醒悟到青果的涩比不上熟果的甜。偏偏她又清纯得像一粒珍珠,可以让人失去愁伤,得到令人喜悦。
然而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从开始到结束,从痛楚到快意,从闪躲到迎合到爆发最后再归于沉寂。
外间一片静谧。
静是平和,安稳的。
像船静泊岸边,像婴孩睡在摇篮里,像路过农家的饭香,像女子对镜子画眉。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心中说不出的喜悦安详。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雨脚扣击屋顶细微的响着。石平闭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去。
宝钗轻蹙着眉头,用目光描绘着他刚毅的脸部线条轮廓,温柔的为他掠去脸上的发丝。她感受着外面各种各式声音的安静,宁谧,感受着肌肤相触时传来的那种暖意的温柔。希望就永远这样的睡着,不要醒来。
宝玉的睫毛却颤了颤。
宝钗白玉一般的面颊上顿时浮出了两团晕红。她拉起被单遮住自己赤裸的身子。
然而一条薄薄的被单怎遮掩得住那么诱人的身姿?宝玉又难以自己的扑了上去,吓得方才破身的宝钗哀告连连,宝玉却也无意再度为难于她,两人相拥着细述别后情状:
原来苏小小以前吐露的的甄选秀女之说确有其事,幸得贾诩自中斡旋,为薛林二女两人报备了体弱多病的因由上去,勉强将此路堵住,又实在怕再生事端,于是索性借两女随家人外出水月庵上香的机会,将两人接将出来,这之中的惊险曲折自不必多说。
而黛玉素来身子羸弱,受了这一惊,虽然后来见了袭人,晴雯,宝琴将原委分说清楚,心中这才宽将下来,却还是中途水土不服,于来京路上病倒,想来还要些日子才能抵达京师。
宝玉听到此处心中恍然,明白将薛林等人接来京师定然是贾诩的主意——只因前些日子他见自己与大罗教的圣女纠缠不清,生恐自己耽于女色,而误了大事,索性定下此条釜底抽薪的计谋。宝钗心里一片甜蜜,将头枕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偎依在这男子的怀中若一只小猫一般蜷缩着渐渐睡去。而宝玉脑海中清明的思绪也开始逐步的活跃起来。
眼下京师中的局势可以说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雍正虽然精神依然健旺,但是人人都从他日益花白的头发与逐渐瘦削的身躯上看得出来,这位雄才大略,心机深重的帝王已然时日无多。而他迟迟不定下太子之位置,无疑是给那十六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本就若如薄冰的关系上平添上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难道……”
宝玉忽然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看雍正的所作所为,竟然是想用弱肉强食的方式,来残酷的选拔出最适合那张至高无上龙椅的人!”
这样一来,他不愿自己搀杂入皇子争位的旋涡中去也就合情合理了。而皇后等政治嗅觉灵敏的人也显然嗅到了即将决出太子之位的风声,因此不惜降尊迂贵的来迁就自己这个颇得雍正赏识的人。为自己的儿子胜利的天平上再添上一道砝码!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三皇子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宝玉的眼中,烧起了一种阴寒的腾腾火焰。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七章
雨声仿佛是一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过客,在这暗流卷涌的京师里略一驻足便自离去。宝玉睁大眼望着雕花缀木的窗棂,却总是觉得有些心绪不宁,难以入眠,直到三更这才拥着海棠春睡,妩媚高贵的枕边人沉沉睡去。
次日里的邀约自然是纷纷而至,且不说旁人,就连六皇子,八皇子的管家也是天未亮便在大门口处守侯——也难为他们能连夜打探到宝玉的这所别居——待宝玉起床洗漱完毕之时,门房上已接到了代表京中各大势力所发的来的几近十数张帖子。被人殷切邀请到了这步田地上,宝玉当真是婉拒也不妥,随便接下任一方势力的帖子更是不妥,当真令他好生为难。
宝玉一面呷着燕窝粥,一面漫不经心的皱着眉头在那堆请柬里胡乱翻看。忽然眼前一亮,拿出一张不甚起眼的帖子大喜道:
“嘿,今日中午就去他那搅扰。这家伙当真是上天赐给我的救星。”
旁边管家看这少主拿着那张请柬眉开眼笑,忍不住心中好奇,也凑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这张请柬上写着:
“闻兄喜获圣眷,小弟特备薄酒,为兄道贺。”
这请柬纸张普通,上面写的也尽是寻常套话,实在看不出来宝玉为何会对此柬青眼有加。但是这管家随后便恍然明白过来,这只因他看到末了的落款处赫然写着“载沣”二字。
载沣此人乃是宝玉初入京时在宴会交际上所结识的,此人也是如宝钗之兄薛幡那般典型的酒色之徒,前段时间宝玉邀他在风月场中厮混,几乎是每邀必到,两人亲密无间几若兄弟。只是这厮自从一得知宝玉出事之后,便人影全无。显然眼下见宝玉得势,便又要趋炎附势。
——世间此等酒肉朋友甚多,对于这位仁兄先前的冷漠,宝玉却着实没有将之放在心上。而此人之父载德素来谨慎,洁身自好,从不加入到朝廷中的党争中去——载沣此时送来这张请柬,倒解决了宝玉眼前的这个大尴尬局面。
宝玉将杯中的燕窝粥一饮而尽,拿两根指头拈了那张请柬,施施然的行出门去,末了回头来懒洋洋的抛下一句话:
“一会儿去给送请柬来的各家都递张道谢的片子去,说我赶赴知交载沣兄弟的饭局,各位的盛情只得心领了。”
……
载沣请柬上标注的设宴之处却甚是偏僻,眼见得马车按照请柬上所标的地址,斜刺里驶出城已有十里之遥,一路上只见树木绽放新芽,昨夜里才被新雨洗过的田地里葱绿一片,一条大道直通向极遥阔的明净天边,当真有胸怀尽展的畅快感受。
车绕入旁边的一条岔路中,顺了一条清清的小河继续前行。河床上生满了碧绿的水草,在略冒着白气的水中温柔的随波逐流着。这马车乃是宝玉在街上临时寻的,车夫姓赵,五十上下,满面都是被生活镌刻的风霜痕迹,人却颇为乐观健谈,见目的地快到了,加力吆喝了牲口两鞭。笑道:
“公子爷想必也是去前面的邬家庄吧?嘿,这庄子里的邬少爷可真是有眼光,在这偏僻的乡下地方起了这么一个庄子,偏生竟引得京城里的贵客一个个都往这地方来大驾光临。我这两日来来回回,也打这路上赶了十数趟。”
说话间前面已有人赶来接住,正是载沣的管家,点头哈腰的将宝玉迎下车来,会了车钱还特意打了赏。走在前面引着路,一面笑一面说道:
“……我家少爷听说京师附近新出了个这等雅致所在,早就想请二爷前来聚聚的,只可惜一直俗务缠身……”
这厮一面说,一面摇头晃脑的做出深感惋惜之状,当真是唱作具佳。宝玉心中明镜也似的知道载沣前些日子见自己触怒天威,锒铛入狱,避之尚且惟恐不及,又怎会在欢宴之上想到自己?只是眼前要拿他当作挡箭牌来推搪一干皇子的邀约,不便点破罢了。当下微微一笑道:
“载沣兄的好意,在下自然是深为了解的,因此今儿一早便特地巴巴的跑来了。不知道这荒村小店处,有些什么耐人寻味的野趣?”
这管家玲珑非常,乃是载沣手下的第一得力之人,因此才遣他来迎接宝玉,见宝玉不在往事上多加纠缠,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忙道:
“此处地势虽然偏僻了些,却也颇有田园间的自在风情,不似京师里那般喧嚣繁杂,这家庄主更是高薪自各处聘任了数名高手厨师,料理出来的菜肴也是别有风味……”
一行人一面说一面走,只见前方斜刺里一条小河弯弯若眉一般绕了过来,平缓的与身旁的那条同样静谧的河流交汇,虽然是冬末春初,四下里仍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而那庄子便立在两河相交集之处,建筑风格与京中颇为相异,烘托着四周的环境,给人以一种宁静柔美的感觉。
宝玉的身份这时已非往日的吴下阿蒙,乃是蒙皇帝赏识的新贵,入庄后载沣也亲自迎了上来,一同作陪的的还有几名日前一道荒唐嬉戏,相互间过从甚密的的世家子弟。
在白石铺就的小径上东绕西弯了好一会儿,又穿过了一进月洞门,便看见载沣摆下的席列在水边,周遭环境极其幽雅,见主客已至,厨房中想是得了吩咐,先自便送了一道青花白底的大瓷碗来,其上覆着的盖子上赫然烧出有两行清俊的行书。
“却笑鲈乡垂钓手,武昌鱼好使淹留。”
宝玉见字心中一动,再嗅嗅碗中散发出来的那奇特美妙香气,笑道:
“莫非这便是天下知名的武汉名吃,武昌鱼?
载沣拍手笑道:
“二哥当真是见闻广博,居然又被你猜了出来。”
宝玉笑道:
“其实我也本来不敢肯定的,只是这盖子上的两句诗乃是范成大所作,似是最早咏叹这鱼的。故能得知。”
旁边人等这才恍然,有个别知道宝玉眼下身价的,自然就要刻意讨好于他,自是谀词如潮,宝玉面带微笑的听着,也不置可否,岂知旁边以篱笆隔开的雅室中忽然有一个很是骄傲的清朗声音不屑道:
“井底之蛙,也来现世。当真是可叹可笑。”
此话中的针对讥讽之意甚是明显,与席的这几人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主,一拍桌子张口便骂。偏生这设计此庄的人处处都有别出心裁之意,用以编织隔断用的篱笆的藤蔓尚是活的,根长在地上,正鲜活得枝叶繁茂,篱笆密不透风,便是贴在篱笆上也难看清隔壁之人的模样。
岂知那清朗声音根本不理会那些人,淡淡道:
“武昌鱼即鳊鱼,以三国时吴王故都武昌(今鄂州市)得名,吴曾迁都建业(今南京市)。乌程侯孙皓拟迁回武昌,大臣陆凯上书谏阻,引用了“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的民谣,使武昌鱼之称流传一千六百多年,名声越来越大。范成大所作之诗比此晚了近千年,最早咏叹这鱼之说,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便是再笨的人也能听将出他话中的敌意,这人分明是冲着宝玉而来,最令人震惊的是,他说话声音虽然很轻,与他们之间还相距了一道篱笆,可是话声却仿佛是贴近了每个人的耳朵一般很紧密的传来。那几名口出秽言的世家子弟虽然冲动,却也丝毫不笨,知道只凭这一手功夫也是自己惹将不起的,顿时乖乖住口。
而当场被人扫了面子的宝玉却微微一笑,却不搭话,丝毫不以为忤的揭开那盖子,顿时白气氤氲,熏蒸扑出,待雾气略散,只见盘中一尾两斤余重的武昌鱼平平卧着,鱼肉雪白,其上缀以红、黄、绿各色菜丝,看上去五彩缤纷,盘底的汤中更辅以火腿、冬菇、冬笋和鸡汤,宝玉举筷一夹,见雪白的鱼肉娇嫩得若豆腐一般,一碰即散,品尝之下,只觉得肥美嫩腴,不禁叹道:
“昔日在金陵之时便多闻得武昌鱼之名,不意竟在这北地才得偿心愿。只是想来这料理之法虽然颇为正宗,鱼却当非武昌所产,憾甚。”
被他这么若无其事的一说,局面上那本来沉默着的尴尬气氛顿时被打破开来。载沣忙笑道:
“二哥有所不知,此鱼乃是正宗武昌樊口所出产的!”
宝玉“哦”了一声,好奇道:
“愿闻其详。”
载沣道:
“二哥不知,此地主人手笔甚大,乃是趁此天气寒冷之时,特地以冰块将产自武昌的此鱼运快马送过来。饶是如此糜费人力物力,也只能季节转凉时候方才能如此。今日盘中这道珍馐,实在耗费了不知多少人之心力。”
宝玉方欲说话,冷不防那声音又高傲的响了起来:
“整日里不务正业,却耽于口腹,迷于声色,可见世间流传之言语不可尽信,欺世盗名者比比皆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八章
面临对方咄咄逼人的紧迫,宝玉却依然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
——他的笑意就仿佛是月下一柄浸透了寒光的匕首。
——又仿佛是阅尽了繁华的东流江水。
然后他依然故我的从容看向面前刚上那盅精致汤品,彬彬有礼的询问上菜的丫鬟道:
“不知道此菜又有什么别具一格之处?”
那丫鬟见问话的是这般一个俊秀公子,脸顿时腾的红的,羞涩道:
“回……回公子的话,本道菜却是开胃的甜饮。只因为先前的这道清蒸武昌鱼乃是至味,食之后惟恐冲淡了后面所上菜肴之口感。故特上此羹以涤口中余味。”
宝玉“哦”了一声,他望着精美盅盖上的那首小词,徐徐念道:
“闲向街头啖一瓯,琼浆满饮润枯喉。觉来下咽如滑脂,寒沁心脾爽似秋。”
一面将盅靠近唇边,一饮之下,只觉得寒凉甘润沁喉,斯时天气虽然还颇为寒冷,但刚刚才大啖了滚烫丰美的武昌鱼,喉中液体犹如凝霜冻玉一般滑润下喉咙,似乎连五脏六腑都欢呼了起来,感觉这一股子凉实在来得正是时候。
旁边载沣见宝玉对那冷嘲热讽看作耳旁风,丝毫不放在心上,暗地里对他的涵养风度甚为心折,也将那声音抛在脑后,举盅谈笑道:
“此道雅点却是自塞外元人处传来,名为奶茶,我也曾在京里尝过,只觉腥味颇重,却比起此处做将出来的大为不及,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旁边侍立的一名丫鬟笑道:
“蒙人粗鄙,再好的东西也给他们糟蹋了,庄中料制这道玉髓浆,乃是把鲜牛奶煮开,晾凉,加入蜂蜜,经过细罗过滤,再对入适量的江米酒,搅匀后盛在碗里,分层码进木桶后,桶底加火烘烤,名曰“烤酪”,等到凝固后撤火,再晾凉、冰镇,最后浇上醉了年余的樱桃汁。这才能将其中的漤味祛除干净。”
此时不觉说话间,日头也自雾的遮蔽里笑吟吟的将头探将出来,烘烘的引诱着人们体表的温度,一边吃饭边享受暖日的光泽,再看着水面点动的万点金光,环境与美食巧妙的统合在一起,分外有一种惬意的体味。
而方才那道玉髓浆中,加有米酒,因此饮下的时候虽然口感寒凉,片刻后却发起热来,于是热呼呼的阳光和肚里那热呼呼的微醺醉意交错对流,在腹背之间融合游走,有感觉的人宽去外衣,懒散的半卧在躺椅之上,心里都会涌出两个由衷的字:
“舒服”。
接着上来的数道菜如爆肚,烤肉等都是地道的京师小吃,但是一吃之下,便能从这大同小异里尝出内蕴的与众不同来。爆肚里片出来的肚丝不仅从选料上弄得尽善尽美,而刀工,配料各方面也是可圈可点,别有新意。而烤肉的切片薄、松木火、作料全,每人自行动手烤制,火候自行拿捏,配合四周葱绿的原野,浩淼的流水,分外的烘托出一种盎然的野趣。
吃着吃着又有些口渴,载沣正待吩咐上茶,岂知话未出口,只见一名腰缠白羊肚毛巾的大师傅拎了一口黄澄澄,亮晶晶的大肚长嘴铜壶行了过来,只见这制作精美的铜壶上口、底足都镶着用黄铜雕刻的花卉,树木花纹,壶体两侧各镶着一条金鱼在小草中游动……显然这壶是炉火烧得正旺的时候被端下来的,壶中开水翻滚,热气腾腾。而更有意思的是,眼前这卖茶汤的大师傅走到席前,两脚分开,双臂摆平架势,一手拿碗,另一只手搬壶倒水,碗口距壶嘴儿足有一二尺远,眼见那冒着热气的开水由壶嘴儿喷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碗中,且点滴不漏,动作准确优美,也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宝玉看着面前的盖碗里浓香四溢的茶汤,心中着实有些叹服,诺大一个装满沸水的黄铜茶壶,少说也有二十余斤,单手持着,不能有一丝的颤抖,要冲好它,真得需要很高的技巧,首先,得一次完成,绝不能拖泥带水滴滴答答地往碗里对,否则茶汤准是生的,那卖主可就亏了本了。再有,出水虽猛,但绝不能浇在手上,要不,手也烫了,碗也砸了,赔本赚吆喝,那就更不合算了。所以可以见得卖这茶汤的师傅都得练有一手绝活,别瞧全部动作总共才有几秒钟的时间,可想要倒好这一手茶,恐怕得花上几年的工夫。
这师傅动作麻利,转瞬间便将各人面前茶盏一一倾满,只闻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又吆喝了一嗓子极其熟练的京片子:
“八宝茶汤咧,京中方圆百里独此一家,客官您慢用。”
宝玉轻吹去面上的泡沫,呷上一口,顿时满口都是回味悠长的烫热焦香,与先前那道玉髓浆一凉一热,各有千秋,相映成趣。听旁边那侍立的丫鬟介绍说:“八宝茶汤”的主要原料是糜子面,佐以核桃仁、花生仁、芝麻等果料,因果料有八种之多,故也称“八宝茶汤”。京师中,也有小贩走街串巷边吆喝边卖的。一副担子,一头是放原料和瓷碗的柜子,另一头是在一个小火炉上放把黄铜高嘴儿壶,壶高足有三尺,擦得金光闪闪,清洁美观。不过此处这师傅在用料上推陈出新,加入了燕窝,白参等,自然给这寻常小吃平添了几分富贵之意。
众人听她这般娓娓道来,细细回味口中滋味,果然有人参独特的那种苦涩之味隐留在齿颊之间。一干人此时业已酒足饭饱,载沣见时机成熟,便向宝玉提起日后若是再上战场,便要他提携之事。宝玉也是一口应允,旁边人等一齐大喜,连声称谢。
这厢正事谈妥,常言道:酒乃穿肠毒药,色乃刮骨钢刀。宝玉相与的这帮世家子弟本就非正人君子,又怎会只备毒药不设钢刀?载沣轻轻击掌,顿时有一批早就伺候在外的歌姬涌将进来。若穿花蝴蝶一般围绕席间,席间众人顿时也放浪形骸起来,娇笑声,求饶声此起彼伏,莺声燕语顿时不绝于耳。
然而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低声愤斥道:
“无耻!
这声音混杂在旁边那些女子的欢笑声中,几乎是若有若无,个别人甚至根本没注意到这句斥声,只有宝玉眼中露出惊异之色,手中已轻轻将坐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推将开来。
蓦然间!隔开他们之间的那道藤墙摇晃了数下,“啪”的一声四分五裂,枝叶四溅!更在地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缩,枯萎!要知道,藤墙的质地本来就非常柔软韧密,其根还深入地下,便是由数名壮汉前来全力相推,最多也不过令它弯曲倒伏,而绝不会似现在这样若砖墙一般轰然倒塌!
——这是怎样一种可怕的力量!
宝玉忽然变得很是平静。
——而且冷漠。
或者可以说这深不可侧的平静一直就隐伏在他的身上,只是现在才被表露出来。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抿着。任额前的发自然的散乱在眼前,构筑出一道与人隔绝的栅栏。他浅尝着杯中芳冽香醇的液体,体会着神经被酒精麻痹后的快意。
与此同时,先前那个清冷高傲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与先前不同的是,这声音里更多了一丝恼怒之意。
“你等究竟知不知道何为礼仪廉耻!居然在这光天化日里干出这等勾当!我当上奏检察院,请尔等家中将你们严加管束!”
说话的是二十余岁开外的青年,面孔白皙,看来文弱俊秀,若单论五官精致俊美,只怕连宝玉也颇有不及之处。然而他的言谈举止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容人违拗的霸气。
而他的身旁坐着的几人里,有两人身材纤小,正好奇的望向这边,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握了只杯子,这蓝瓷花的杯子纤小,这握杯的手更小,那人袖子因上举而里缕落了半爿,落出雪藕一般白生生的手腕,给人以不忍触摸的疼惜感觉。
宝玉却好似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他将杯持在眼前,琥珀色的酒色与缭乱的日光,交织成一种奇妙的暖意。他依然垂着头,,默坐在椅子上,浅浅地抿灌着酒。,沉浸入那个以冷漠构筑成的自成天地中。但是从他的动作与举止中,透露出的意味只有一句话四个字可以形容——
目中无人!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四十九章交手
迎接着宝玉的懒散与倨傲,那青年却笑了一笑。
他一笑,仿佛令翩翩俗世变红尘,蝴蝶飞,鸳鸯梦,梦如人生梦如梦……
——就好似岩石上盛开的艳丽花卉。
而此时载沣的左手还环着一名娇媚女子的腰,眼里却露出一种惶恐得仿佛是小孩子做错了事遇见大人的神色来,颞颥了半晌道:
“海……海易大哥。怎的你也在这里?”
宝玉闻言,持杯的手霍然震了一震,玲珑的水晶杯中的酒液忽然荡漾出一圈惊疑的涟漪。
“海大哥?此人姓海?记得昨日那名刁蛮的淑德公主就曾经拿自己与三皇子相比,最后还添上了一句:更不要说是海哥哥了。”
“难道此海便是彼海?载沣口中的这名海大哥遮莫就是公主口中的海哥哥?”
宝玉心中这般迅速的转过了许多念头,口中却淡淡的道出两个字:
“可惜。”
他忽然说出这两个没头没脑的字来,实在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对面坐在海翼旁边的一名英悍青年忍不住开口询道:
“你这家伙,无缘无故在可惜些什么?”
宝玉懒洋洋的平卧在躺椅上,似是在观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直到连载沣都生出了“不耐烦”的感觉,这才悠然道:
“看你们推倒这藤墙的利索劲,若不去做花匠当真可惜。”
旁边人等听宝玉这般调侃于他,无不掩口莞尔,那青年这才知道面前这惫懒家伙在戏弄自己,额上青筋绽起,突突的跳了一下——他也是自小到大都被奉承娇宠惯了的,平生只膺服身边的这位大哥,本来觉得与这乡下来的暴发户说话已是抬举了他,不料竟反遭讥刺!
另外一名身材纤小的少年显然不忿同伴受辱,两道新月也似的弯弯的眉毛轻轻一挑,看上去妩媚非常,却开口反讥道:
“你又是什么东西,先前被海哥哥说得大气也不敢出,噤若寒蝉的!”
宝玉听了这少年的清脆的语声,连眼也没有转一下,依然保持着那个平卧的傲慢姿势。嘴角旁却露出一丝邪魅的微笑道:
“最大的轻蔑,在于无言,这句话不知道老婆——或者说是淑德公主殿下您听过没有?”
此话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而带来的效果也给人遭成的反应各不相同:载沣等人自然是目瞪口呆,惊异非常。被宝玉讥刺的那英悍青年也颇为惊诧的望向身旁同伴,这女扮男装的淑德公主殿下却在听了宝玉话中的“老婆”二字后,脸色也急得白了,跺足怒道:
“你……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那……那个!”
刁蛮之意,呼之欲出。
而听了宝玉的那句“最大的轻蔑在于无言”以后,这粉雕玉琢般的公子侯爷海易,雪玉似的颊上,更是陡升起了两朵红云,他的目光在这一刹那顿转为亮金之色,被他目光所触之处,仿佛都发出一种灼烧着的“滋滋”的细微响声!
宝玉也霍然转首过来,目光似刀,寒意凛冽的迎向对方射来的目光!
这相望的一刹那,空气里似突然激起了一次无声的爆发,宝玉的眉梢发尖忽然凭添了几分灿丽的亮色,而海易的脸上却增补上了一丝凄楚的风霜!
两人显然在方才的那一场深刻的对望里已然交上了手。
——而且似乎谁也没占着便宜。
可是宝玉却马上再度发出了攻势!
——以言为刀的锐利攻势!
他的笑眼如二池春水,雪溶冰消漾了开来。他笑得极温和,可是在场的那两名女扮男装的女子立时感受到了一股十分邪冶的冷寞煞气。
“昨日承蒙庆妃娘娘亲口应允定下我与公主殿下的亲事,小子不甚荣幸,只是若你我成亲之后,殿下便不能似现在这样若歌妓一般,到处随男人行乐了哦。”
他早已冷眼看出这淑德公主与海易两人的关系绝非寻常,因此话中首先便强调出庆妃将女儿有意许配给自己的事实!
——这样一来,普一出言便立伤海易!
——一句话便直攒入了海易的心底深处!
紧接着的第二句话就拿淑德公主与歌妓相较,话中那不屑与鄙夷之意呼之欲出!这一句话,更是伤了两人的心!
——海易与淑德公主的自尊心!
而宝玉在说话的时候,眼睛更盯在淑德公主旁边的那名女子的身上——准确的说是她短发束髻如玉白一般的颈上,这一注目,才发觉这女子纤腰盈握,风姿楚楚动人,也着实是人间绝色。那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宝玉毫不避忌的注视,顿时羞得将脸转向一旁,却隐约可见惊心动魄的红晕径直向耳根窜升。
对面列席的另外三名男子顿时按耐不住,拍案而起暴怒道:
“小子,你说什么!”
“把你的狗眼挪开!”
宝玉旁边的那些酒肉朋友顿时纷纷惶然离席,告罪而去,深恐遭到池鱼之殃。宝玉却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等情景,面上从容微笑,眼里却没有带出丝毫笑意,紧紧盯着面色苍白的淑德公主和面无表情的海易。
从这两人的表情可以看出,宝玉的话似乎一支恶毒的箭一般射进了两人的心底。又若一块入水的石,激起的是嫉妒与疑惑!
这白衣少年很是满意的笑了笑,极有绅士风度的向着对面席位中那羞腼难当的女子举了举杯——他的这个简单动作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独特自信与潇洒,那是旁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他这个动作无疑是在火上在添了一瓢油。本来已是虎视眈眈的那三人再也忍耐不住,腾身就扑了过来。当先的便是那英悍青年,曲指成爪探在身前,他额头前的发顿时为迅烈的劲风所激拂而起,看他这扑击之势,直若一只气焰熏天的下山猛虎!
宝玉却悠然转首,仿佛正在赏玩着旁边桃树干上那含苞欲放枝头的那些嫩绿清新得让人有想一口吃了它的冲动的芽,还恍然觉出了春意已至的欣喜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更是将攻来那三人的怒气催生到了极至!
——他竟还在赏玩风景!
——他竟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一念及此,这三人手下蕴含的力道,更因这轻蔑之意催生到了十层!
——可是宝玉面前的桌子竟霍然无声无息的飞起,若一扇屏风一般挡在了三人扑击而来的路线之上!
这一瞬间,这三人竭力施为的一爪一僦一肘便一齐砸在了这张新色桃木镶纹桌上!
虽然只仿佛是一次若寻常市井斗殴的交集,可是在场的人在这交手的一刹那,竟恍然错觉得寒意凄迷,漫天洒落的点点阳光仿佛奇诡的化成了飘渺无声的片片新雪!
这样诡异的感觉不禁令他们眨了眨眼。
便是在这眨眼的一霎里,一切都仿佛是电影里慢镜头回放一般,这三名青年循着扑来的路线飞退回去,而飞起的桌子也仿佛借了他们三人合击之力原路翻回,待那三人跌坐回椅子的那一刻,桌子也不偏不斜的原样安然摆在了宝玉的面前。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数刻前的模样,宝玉似个大孩子一般,稚气未脱的温和笑了一笑,伸筷在桌上夹了一筷子菜,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来。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已然多了一名枯瘦佝偻的老者,看这老头子的模样,仿佛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将起来,但仔细看来,他每一块肌肉都好似紧紧贴在内骼上,流露出一种只有壮年人才拥有的精悍!只要一加发动,就会产生出极可怕和最惊人的力量!
海易面上终于有些变色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表弟海沁的手上分量,事实上,先前推倒中间的藤墙便是他出手后的杰作。而三人联手之威,却被一张飞起的寻常桌子生生拦下!最可怕的是,那桌子上所陈的菜肴,连汤水油汁也未溅出来半点!
他却没有注意到,宝玉的手也在微微的着发抖,而焦大脚下的青石板,也碎裂成粉,呈现出一个清晰的鞋底印痕。
好在这个时候,那颓然跌坐回原来椅子上的三人的手上,足上,肘上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之声,将在场中人的眼光吸引了去。
原来,他们三人击在了桌上以后,所触之处已结上了一层几近透明的薄冰,寒气更若针一般直迫入骨髓里,一直暗自运劲到此时,方才将冰震裂。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章迷局
四下里一片寂静。如果滤去泛绿的梢头传来的清脆悦耳的鸟鸣的话,便只留存下融化了的水珠自海沁三人的身上不住滑落下来的“滴答”声。
事实上,宝玉身上流露出来的桀骜与那种孩子般的稚气往往会令人忘记了他的实力与身份。
——毕竟就在数日之前,宝玉刚刚才与老谋深算,经营西疆数十年的安家父子直面相抗!而且更居上风!
虽然眼前归附于宝玉的潜在势力已经被雍正火速调离出京,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身边的这名强横老者,已经令素来眼高于顶的海沁三人尝到了失败的痛苦滋味!
宝玉微笑,
举杯,
仰头尽了杯中酒。
对面中人却将目光聚集在了海易的身上。
——那是一种探询的目光。
——“上,还是不上?”
作为新一代中出类拔瘁的宗室子弟的代表,海易身后的势力其实也相当庞大——仅凭他能将公主随意携出宫来游玩便可见一班。眼下他若是一声令下,要挽回自己损伤的面子,那么隐伏在左右的高手尽出,就算宝玉此时与焦大联手,也得吃上大亏。
然而他的脑海里却警然的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值得吗?”
今日与这贾宝玉相逢,原是巧合,先前的出言乃至于出手,与其说是挑衅,实质上还是在试探。因为一听到贾宝玉的声音,他的心中就泛出了一种陡升的感觉:
——他和这近日来风头正劲的宝玉仿佛相遇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桥之上,除非有一人退却,否则,就得有人被逼落命运的洪流中去。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敌意!
——谁让?
海易忽然又扫到了宝玉唇边那抹莫测高深的笑意。他感受到宝玉的目光正停留在淑德公主的身上——那目光中带了嘲讽,贪婪,不屑。这目光令海易的心中不禁又为之一警:
“是了,自己私携公主出宫,虽然是她本人自愿,可是若此事闹将出去被雍正得知,也着实令人难以分辨。就算不降罪下来,也在圣上心中留下一个极坏的印象。说不定,面前这贾宝玉正巴不得自己出手,将事情闹大!”
脑海中一番紧密的权衡利弊之后,海易终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淡淡道:
“我们走。”
他旁边的一干人虽然面露不忿之色,却还是只得随他起身离去。只是在离去之时,少不得向着宝玉怒目而视。那海沁临行出园门之前,还回头过来,忿恨道:
“贾宝玉,你不要以为今日之事便会这么算了,你既是国戚,宗学之中咱们总有见面之时!”
宝玉却无所觉,悠然微笑着看着河中流水。好一会儿才微微蹙眉道:
“十个。”
他这话显然是对着身旁焦大所说。焦大这时才佝偻着背,轻微的咳嗽了一声,咳声空洞而生涩,饮了一杯酒下去后方道:
“走了的有十个,可是还有一个还在旁边。”
宝玉将眉一扬,这动作仿佛拔剑出鞘一般,很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淑德公主乃金枝玉叶,身旁随侍有十名大内高手绝不出奇。方才要是这海易恼羞成怒,命人一涌而上,只怕你我也难全身而退。”
“那倒未必,二哥你神功盖世,连我教圣女也要依赖于你,方能一再突破瓶颈,区区十名大内高手再加上海氏兄弟,我看只怕也挡不住您与焦老双人合壁,更何况还有典韦赵云率了五十名精锐在五里外巡守?”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说话之人不高不矮,脸色略白,脚步漂浮,一看便知是一名典型的酒色之徒。然而宝玉看清了他的面容,也不禁微“咦”了一声,诧道:
“居然是你?”
说话的不是别人,赫然便是引他们来此之人,载德之子——
载沣。
宝玉目光闪动,好一会儿才哑然失笑道:
“好个载沣,居然连我也给你瞒过去了!诚然也是我失算,想那武昌离此几千里之遥,若非大罗教那庞大的势力,普天下又有谁人能有这等大手笔将这鲜鱼径直运抵京师?”
说话间,场中温度已是骤然下降,以至于宝玉桌前杯盘中的汤汁也凝结成冰,而他眉心正中那点红痣也越发鲜艳夺目,此时旭日中天,宝玉身周环境却已银装素裹。载沣面带惊容,后退一步摆手道:
“二哥千万勿要误会。若小弟心存恶意,又怎会孤身一人留在此处?事实上,自从二哥在皇上面前将斩杀赤老温的大功分予本教以后,教中上下已未再将你们视为敌人。”
宝玉深吸一口气,却不说话,焦大的人似乎也变得越发干枯佝偻,连身上套着的衣衫似乎也大了一号。载沣却不着急,微笑道:
“好在本教教主已然料中了公子不会轻易相信我,因此特意要我来转述一句话。二哥听完这句话,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宝玉微微一怔,却还是审慎非常的微微颔了颔首。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载沣也为两人的气势所摄,退开了数步,一字一句的道。
宝玉接连念叨了几遍这句话,一时间似是若有所思,举起的右手也缓缓的放松了下来。他目光中又露出了那种机敏睿智的神色。面上表情也瞬息万变,终于微笑道:
“那你今日引我前来,又有何意?”
载沣笑道:
“二哥不觉得这海易在未来将是您的最大对手吗?尤其是在皇后与庆妃有意将淑德公主许配给你以后?”
宝玉淡淡道:
“我对那刁蛮女子本就无意,他要——我让他就是,有什么好冲突的?”
载沣笑得好似一只奸猾的狐狸:
“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啊。自从皇上大赦以后,便有好事之人将纳兰容若,二哥,海易以及安明辉并称为京师四公子。人人皆有争强好胜之心,海易乃是开国元勋海兰察之子,也是身份尊贵,去年也曾在前线军前效力,昔日与纳兰一文一武并称为双壁。怎会甘心被二哥你轻易压倒?更何况这淑德公主深得皇上宠爱,若能娶她到手,定然是仕途上的一大臂助!因此于公于私,海易都放你不过!”
宝玉轻轻舔着略现干涩的嘴唇:
“因此,你就特意安排下这个机会,让我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之见上一面?”
“不错,现在二哥应该对这个人有一个大至的真实印象了吧?”
宝玉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忽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先前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名海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载沣回忆了一下恍然道:
“二哥想必说的是宗学吧?京师中为免我等世家子弟终日游荡,因此宗人府特意开办了三所宗学。以管束,督促,栽培八旗中那些暂无差使的子弟,二哥初来京中,若前线无事,也定会被皇上勒令进入宗学,而以您此时的身份地位,应进皇族子弟所专属的那所——而海易兄弟此时也在里面。”
宝玉沉吟了良久,心中一时间也不知道瞬息万变了多少个念头。忽然抬起头来向着载沣展颜一笑道:
“说吧,你们要我怎么回报?我平生不喜欠人情,你大可直截了当的说将出来。”
载沣一怔,脸上却露出敬服之色,恭恭敬敬的向着宝玉一礼到地:
“实不相瞒,今夜二更,公子若有空,可否前往天桥一行?作为交换,本教在此行之后,还将透露一个关于皇上立储的重要机密!”
宝玉眼中射出针尖一般锐利的光芒:
“你要我一个人去?去做什么?”
载沣苦笑道:
“上面交代说,公子身边的从人最好不要超过三人,至于去做什么……惭愧,我也不知道。”
旁边一直都未开口的焦大忽然开口,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仿佛直震入在场人的五脏六腑,共鸣起一阵惶乱的低颤:
“听你这般说来,难道我家少爷什么事都不做,前去走上一遭也可?”
载沣尴尬道:
“似乎……上面就是这个意思,同时还带了一句话,说公子若是不去,将来说不定会遗恨终生!”
宝玉与焦大对望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迷惑。事实上,依照目前大罗教的喧嚣声势,若要刻意对付自己,实在不必这般大费周章,何况就目前的情势来说。两者之间也正处于互相利用的蜜月期,没有什么根本利益上的厉害冲突,实在还没有任何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必要啊。
——那么大罗教将这一切搞得如此神秘却是为何,他们的葫芦里,
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一章
当宝玉返回京中的寓所之时,天色已晚。
看着眼前的那所精致小楼浮沉在迷蒙的暮色中,宝玉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家的感觉。
——那是一种慰贴的温馨感受。
窗前忽然晃动了数下黄晕的亮,上灯了。两点温婉的灯火仿佛是妻子那双多情善睐却略带了伤愁的眼,燃着的是心中有些焦切的期盼。
“他在哪里?是否正在归途上?什么时候才能归来?”
这千回百折的思念或许正在燃灯的人儿心中旋饶而过吧?而宝玉的心中也载浮载沉的生出一丝无由的感动。这种感动反馈到了举动上,便是加快了归来的脚步。
宝钗听到门响回过头来,她面上的神色在回头的那一刹那是有些惊愕的,不过在望清了是宝玉之后,惊愕便移换成了由衷的惊喜。宝钗已将乌黑柔顺的发盘了起来,在头顶上松松的挽了一个略歪的坠马髻,看上去少了几分少女的生涩,平添了贵妇的丰艳高贵。
宝玉这时候才发现房中特别亮,原来有许多盏灯在吐射着柔和却绝不刺眼的光芒,有的悬挂着,有的嵌在墙行,还有桌上,床头的灯饰,每一盏灯就仿佛是一个故事,幽怨的向时间倾诉着寂寞。
坐在梳妆台前的宝钗穿着一袭枣红的紧身百褶宫装,镶了细秀的镶金蝴蝶边子,玫瑰花色的扩边搭在柔肩上,一对若一泓绿水的翡翠坠子晃漾在白花瓣也似的耳上,在灯色下幻出各种幻美的色泽,在庄重里分外突兀出一种无声的诱惑。
饶是宝玉,也不禁因为心中生出的那种惊艳的错觉而迟疑了片刻。待到反应过来,忙为了掩饰什么一般的说道:
“……你等了多久了,有没有吃饭?”
宝玉说话的声音很温和,眼神却炽热。宝钗方欲说话,却接触到了面前男子的那对深邃而火热的眼,面颊上立时泛起一阵荡人心魄的娇羞,立时垂下头去。
——已非少女的她,自然明白宝玉洪炽眼神中的含义。
宝玉轻轻走过去,握着她的手,只觉细腻柔滑,似是握着雪,手上的热力渐渐将雪化成水,在指间羞腼而甜蜜的逃去。
于是他不肯放弃的拥住了她。
很用力的拥住。
宝钗仿佛要逃避亮光一般,迅快的闭上了眼,她觉得整个身子都若一块烧红了的碳一般炽热了起来。她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了甜蜜而窒息的黑暗。然而整个身子都无由的变得轻软起来。
宝玉将头埋在她饱满的胸前,热切的吻着,吮吸着,发出梦呓一般赞叹的模糊语声。宝钗渐渐由沉默到喘息,再到低声的呻吟。在衣衫被完全褪去以前,两人的情欲已经被点燃到了高峰。
女子模糊而欢娱的呻吟声沸腾着宝玉的冲动,他一面覆上了她娇艳若花瓣一般的唇,一面环住了她丰满的臀,动作由温柔渐渐到大力,最后换成了粗暴的撞击。宝钗丰满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可是她却没有丝毫要逃避的意思,却反手紧紧拥住了正在自己身上驰骋纵横的男子,若一株藤一般绕住了他。
蓦然宝钗尖声呻吟了起来,本来以她的矜持与面薄,无论如何也不至这般大声的发出响声。然而此时她已是将宝玉当作了自己的丈夫,一生都要依靠的人,自然而然的将全身心都奉献给了宝玉,因此在这灵欲交溶的状况下进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中。
一切终于平静了下来,宝玉的手轻轻抚过宝钗那羊脂白玉一般的胴体,这女子经过了方才那狂风暴雨一般的激情以后,已然沉沉睡去。宝玉眼里充满了温情的再次轻拥了她一下,吻了吻她的额角,直起身行出门来的时候眼里已充满了清明从容,话声也恢复到了先前的冷静镇定。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楼下的黑暗中顿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已是一更了。”
听了这声音,宝玉眼中顿时一丝温暖的光芒闪过。
“是子龙,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守侯佳人?”
赵云笔直修长的身躯挺立如枪,坚定道:
“方才焦老说今晚可能有事发生,公子若是一心赴会,我等又岂能袖手?”
宝玉一面扣着一领长衫一面行下楼来,他身上的布料高贵而华丽,纵在月色下,也能衬托出一种逼人的华贵。他将目光投注向天桥的方向:
“大罗教极力邀约,我又怎能示之以弱,避而不去?
“二更……会在那里发生些什么呢?”
……
其实只需要用两个字来形容北京城里的天桥便已足够。
——热闹。
天桥是许多民间艺术的发祥地。艺人在天桥卖艺,通常是露天设场,习称“撂地”。相继在这里学艺、卖艺、传艺和生活的民间艺人达五、六百人,可分为杂耍艺人和说唱艺人两大类,杂耍包括杂技、武术等项目,说唱包括戏剧、曲艺等项目。
前些年著名的卖艺的穷不怕、醋溺高、韩麻子、盆秃子、田瘸子、孙丑子、鼻嗡子、常傻子等八子,各有绝活,这些年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老当益壮,后浪也方兴未艾,耍蛤蟆的老头、老云里飞、花狗熊、耍金钟的、傻王、百鸟张等人又一一涌现,百花齐放。吸引了大量的观众,更有小贩云集叫卖,市肆热闹;下至黎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喜留连该处谈笑、对弈、看灯、交游,甚或画舫赏月、青楼寻乐、坐聆讲古、醉赋抚琴。直将天桥的繁荣热闹鼎盛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宝玉便携着赵云,涌进了这夜尤深繁华尤盛的天桥。
不知怎的,越行近此处,他的心底便越发蒸腾出一种寂寞的错觉。哪怕身边万众攒动,人潮如织,可是那种寂寞的感觉犹如置身于大雪纷飞的莽莽荒原,挥之不去召之即来。
他体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也看到了夜穹上的大半弦清冷的月亮,离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许地近,但越发显得孤清。
然后宝玉便明白了为何大罗教要他来。
——要他在这样一个时间,
——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二十余丈外的两个人身上。
这两个人给他以极其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同她们牵扯了前世今生未尽的宿缘,又好似冥冥里性命悠关!
两人都作男装打扮,一人妩媚白皙,一人孤峭清丽,两人若礁石一般在人流中默默相对。
苏小小!
柳梦!
这对牵扯了无数恩恩怨怨的师姐妹,竟然约在此时此地进行宿怨的对决!
这一刹那,宝玉顿时明白大罗教中人为何苦心积虑的要请动自己前来的缘由:一来这两名女子身份崇高,任何一方出事,大罗教中人便是想插手也是势所不能,更是力有未逮,二来两人武功突飞猛进皆同自己有莫大干系,而苏小小同他关系暧昧,一旦遇险,自己或许也不会坐视不理。
在宝玉感知到她们的那一瞬间,两女同时也感受到了这个同自己牵扯上了莫大关系的存在!不约而同的一起转头向这方望来!
分神便是临敌之大忌!
这两女自然不会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她们同时向对方出了手。
——辣手!
柳梦弯弯的眉毛霍然立起,似清清的月,三月的柳,宝玉忽然觉得这灯火璀璨的夜晚里,有冷漠如冰的电光一闪而起,瞬间寂灭!以宝玉的眼力,也未看清楚那是一柄怎样的武器!
然而苏小小只是站着。
慵慵懒懒的站在那里。
可是宝玉却深刻的感觉到,哪怕相距如此距离,连自己的精气神也如长鲸吸水地被苏小小给吞了去!柳梦的那凌厉一击仿佛击入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无形中,人顿时苍白憔悴了三分,就仿佛一朵春日里清丽的寂寞小花,无人知的遽然穿越了夏日的长长时光,开入秋天那近谢的季节。
两个人再度对峙,灯火映在眼瞳里的一点灰烬般的黄晕,互相凝视,久久没有语言,只有晚风拂起鬓上发掠过耳际的轻响。苏小小却忽然笑了:
“你怕了。”
她笑得美艳不可方物,自信而充满了魅力。她的话轻而薄,就好似一柄锋快的白刃,直切入人的心。
“你又变成了先前那个胆怯的小师妹——从小到大,无论是资质,还是悟性,你哪里有地方赶得上我?”
柳梦的脸色泛着凄厉的白,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下唇咬得更紧了些。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二章迷局
戏台上的气死风灯那明亮的灯光直射天际,似要与镶嵌在天鹅绒也似的夜空中的星子媲美一般。台上艺人精彩的表演恍若一次一次的拍岸的涛,激起观众一波一波浪也似的喝彩,令他们浑然忘记了身周的情形。
而此时在宝玉,柳梦,苏小小的眼里,也只有彼此三人的存在。
处于旁观者位置上的宝玉现在才发现:
苏小小有多可怕
——她是静止的:
可是柳梦一旦惹上了她,惹上了她,她就变成了甩不掉。拧不脱的。
——她就像是流水,看来,好像很脆弱无依,但一旦决了岸。崩了堤,那就惊涛骇浪。洪洪发发,天下莫强于此,莫沛于斯!
——你用再大的力量去攻击水,那力量只会被水吸纳!
流水的柔弱,仿佛是伴随坚强而生的。
甚至可以说,柔弱只是一种掩饰的外衣。
事实上,苏小小一直都未出过手,她只是如一株荏弱无依的树一般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柳梦那凌厉的攻势就仿佛若泥牛入海,一去不复返!
宝玉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柳梦每出手一次,苏小小的气势便越发壮大洪烈,这已几乎不是普通的招架了,那是一种贪婪的吸纳!柳梦招式中内蕴的的真力元气,竟被苏小小不动声色的接收了过去!
——这还叫人怎么打下去?
——这还叫人如何能打下去
——事实上,苏小小所修习成的这门奇功的名字,便叫做海纳百川!
柳梦的一头秀发已若黑色的瀑一般披散下来,半遮住了略现苍白的容颜。披落的黑发在匀细的脖子上,形成一种令入怦然动心的美姿。但是她的眼里还是流露出强烈的傲视的冷然,微哼了一声,再一次倔强而缓缓的举起了右手。
苏小小却笑了。
看见了她的笑容的人,绝对不会想象这作男装的绝代美人,此时却在这最热闹的地方,作着最寂静的生死之斗。
她的声音柔而糯,轻轻在喧闹中划出一道自成天地的声线。
“师妹,只要你交出一半功力,姐姐我不计前嫌弃,放你一次又如何?”
说到此处,她偏头过来看了宝玉一眼——那光洁的侧靥上染着灯色与月色,分外有一种迷离着恨意的决绝。
“这是我们师门中的事,外人若是要来插手,那是与本门十万弟子为敌!”
斯时大罗教弟子遍布全国,又有官府支持,苏小小以圣女身份抬出十万弟子为威胁,那倒绝非虚言恫吓!
可惜她遇到的是宝玉。
——哪怕在至高无上的雍正面前也显得桀骜不驯。叛逆成性的贾宝玉!
后者闻言没有立即说话,却拿一种很暧昧的眼神自苏小小的身上滑过。苏小小的心中立时升起一种强烈的羞愤感觉,很想马上拿水将他看过的地方洗过一般。
只因宝玉看苏小小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神情,举动给人的感觉实在就像在用目光抚摸过她的身躯一般。
——那身躯而且还是赤裸的。
接着面前这个男子又挂起了那种可恶的笑容——那种只有常年混迹于欢场上的花花公子才具备的亵玩笑容,很是暧昧的道:
“几日不见,小小你又丰艳了不少。”
这句话顿时令苏小小在羞愤之余,有一种要将所有含而未发的攻势都倾斜到宝玉身上去的冲动!
而柳梦则把握住了这个绝佳时机,再度出手!
——可惜苏小小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能够威胁到自己地位生命的,还是面前这个后来居上的师妹!
这一次,柳梦显然已激发了毕生的潜力,只是一瞬眼便欺近了苏小小的面前,那种速度甚至溢出了一种无由的凄美,一如烟花华丽一瞬过后那刹那的湮落!
两人本来相距数丈,可是间隔在这对惊世骇俗女子中的那几名普通人,竟然都没有丝毫的感觉,依然为戏台上引人入胜的表演大声喝着彩,最敏感的那人,也只感受到一股带了幽香的清风袭面而过!
可是苏小小却只是抬起了一根莹白如玉的手指,就在刻不容缓的那一瞬间挡住了柳梦的这如鬼魅一般不带人间烟火气的和身一击!
这时候,宝玉这才看清楚柳梦持着的武器原来是一柄象牙白的弯弯小匕首。
那匕首上荡漾着一层亮丽得若有生命的银色,叫人情不自禁的有一种甘心投身其中不惜死的莫名冲动!
苏小小伸出的那只纤纤若春葱的中指,便抵在那匕首看上去并不锐利的锋刃上,看她漫不经心的神态,几乎以为她还在作着出行前的妆扮。
宝玉却分明看见一点殷红得触目惊心的鲜血,缓缓的浸润入那柄银色的小刃的平面上!
而就在鲜血渗透银刀的那一刹那,宝玉惊觉柳梦真的如柳!
如一株在秋风秋雨秋煞人的季节里孤苦飘摇的弱柳!
四下里本来充满了热闹欢腾的气氛,可是现在统统消失,只剩下了杀气,一种大难临头的惊惶气氛陡然紧紧裹住了在场所有人心灵,他们本能的哭喊逃窜,心中却还在迷惘寻觅着自己为何要奔走哭喊的理由。
但是宝玉却笑了,那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奇诡笑容。他淡淡的说:
“你,不,要,杀,她。”
这五个字一字一句的传入了苏小小与柳梦的耳中,苏小小的回应是在唇边勾勒出一抹残忍而嗜血的冷笑,手上却显然加力,以至于身上的衣袂都激扬起来,柳梦却苍白着脸向宝玉看了一眼。
——那一眼里有感激,有疑惑,有迷惘,更多的是不甘!
宝玉缓缓的摇了摇头,看着苏小小,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之色:
“借来的钱,用完了就没有了。借来的力量,使尽后也就用尽了。”
接着他望向深邃的夜空,很审慎的道:
“得放手时——且放手!”
苏小小眼中的不屑之意分外浓烈,她此时体内的海纳百川神功已然发散到极至,感受着柳梦的功力源源不断的涌入体内,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聚到了最高点,此时的她相信就算是贾宝玉出手相助柳梦,也有信心将之一并卷入这浩荡的旋涡中将之绞杀!
——由她主宰一切的旋涡!
可是就在她于这志得意满中正待提聚功力,向着更高一层迈进的时候。她似乎觉得忽听到“啪”的一声微响:好像有什么(或类似冰的事物)东西,在自己体内碎裂了。
紧接着,她恐惊的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刹那成为了一只木桶!
——一只装满了水却被突然抽出了一块桶边的木桶!
于是她全身的劲力(连同吸聚柳梦的)顷刻间失去了控制,若如山洪泛滥一般在体内汪洋澎湃肆掠起来!
这种情况,不要说柳梦想不到,连苏小小自己也始料未及!眼下的局面再明显也不过,或者是苏小小首先承受不住功力反噬暴体而亡,或者是柳梦被吸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临此巨变,柳梦不过迟疑了一下,眼里露出狠辣决绝之色,她噙着乌黑的发,一咬牙,左手上赫然又多出了一柄锐利至极的新月小匕,看她的模样,竟是要断腕以求脱身!
宝玉却在此时遽然抢前!也伸出一指,恰好搭在了两人匕指相接的那一点上!那把银色匕首之上霍然光芒大盛,就仿佛是天上的一钩新月挂落人间!与此同时,四下里十余道人影自暗出抢出,虽在半空中被赵云,焦大拦截下了数人,可是剩下的七人指掌尽出,一齐击在了宝玉的身上!
时间仿佛一下凝固在了这一刻!场中人哪怕身在空中的,也顿时生出了一种静息停止的错觉!
良久,有一阵清风徐来,宝玉身上的白衣袅动,使他看起来就就像一只欲飞又止的白鹤。有着说不出的洒然出尘之意!
击中他身体的七大高手——
一起退退退退退!
带了伤势与激越的痛楚飞退!
在宝玉的手指触到柳梦与苏小小胶着之处时,三个人的耳中同时都轰鸣了一声!
——那仿佛是一千个惊雷贴近在耳旁咫尺之处炸响!
紧接着,三人都有一种在洪大是狂暴的旋涡中中颠簸颤动,同舟共济、共生死的感觉,血泪仿佛都融会在一起沸腾燃烧,在彼此体息相呵暖里,血液都疑似流入对方体内了。
这一刻,最后悔的的便是宝玉,在那日临别苏小小之前,他以本身气机同苏小小本身功法所共鸣,从而使其实力急剧增长,可是他这等心机深沉之人又怎会这样轻易便宜这样一个是敌非友的女人?在增强苏小小本身实力的同时,也在她体内埋下了一点难以察觉的致命隐患。
这隐患滞留在苏小小的体内,平日里还能与她本身气机相呼应,令她的修为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是一旦若为宝玉引发,那就是一场天翻地覆的灾难!
——这灾难如今更演变成了连宝玉也难以控制的风暴!
这一手导演了这一切的男子,心中也不禁开始为淌入了这趟混水中而后悔。虽然身体上只有指尖一点与胶着中的两人相触,可是自那一点上传来的吸力竟好似无穷无尽也似的,绵绵然,泊泊然,吸引得连宝玉眉心中那点红痣鲜艳夺目,也直欲破体飞出!
好在这时,在旁边卫护的大罗教中的秘密高手见宝玉霍然欺上——他们纵然不敢插手圣女之间的争斗,对于外人却无顾忌,顿时以为这男子即将对两名圣女不利,顿时联手袭击于他!
这七大护教高手合力出袭,威力实在是非同小可!
而此时宝玉已经与柳梦,苏小小气机在相互体内游走撞击,三人之间几乎是浑然一体。突遇此外来的大力袭击,立时仿佛若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同仇敌忾一起反撞了出去!
照理说,宝玉三人年纪轻轻,以三敌七当处下风,可是这劲力先经过了苏小小的蓄势,又有宝玉体内神兵气息的培养壮大,就好似乎水坝先储堵了流水一般,水流越积越多,一旦以雷霆万均之势溃决而出,那便已然势无可挽!
因此,击中宝玉的那七大高手一齐以十倍于来势的速度被震飞回去,落地后还腾腾腾的倒退了十余步,口角无不溢出暗红色的鲜血!眼里尽是骇然难信的神色!宝玉却抓住了这略纵即逝的良机,斩金断玉的清喝一声,眉心红痣光芒大盛,突出左掌,一记击在了柳梦的胸口!
场中已然归附于柳梦的五名高手顿时又惊又怒,不顾伤势向宝玉扑来,他们都是在教中被苏小小派系之人压制得苦了,郁郁不得志已久,好容易在柳梦处觅到了一线晋升希望,怎能看着这希望的源头被扼杀在眼前!
可是他们却在半路上硬生生的截停了下来。
这只因为一个人摇了摇头。
——柳梦手抚酥胸,后退了数步,面色迷惘的摇了摇头。
而此时焦大与赵云已经抢上,一左一右的卫护住了他们的公子!
出掌击人的宝玉却面泛痛苦之色,他的两道俊俏浓黑的眉毛向下弯,给人以很用力的感觉也是很痛楚的感觉。
——他正在深深吸气。
——若长鲸吸水一般吸气。
与他双指相触的苏小小苍白的面色顿时有些血色了。
宝玉再吸一口气,像他胸口里有着三万八千个小人在狂索着空气一般。
然后,他缓缓的收回了和苏小小相抵的指头,已经可以说话了。
“你……不……要杀她。”
他这话前面还说得有些难以后继,但是后半段已转为流利。此时四面空旷,清风徐来,宝玉衣袂飘飘,双袖袅袅,几似展翅欲乘风而飞,高洁清雅得是天地同一只白鹤、一张白纸似的。
苏小小艰难的咳嗽了几声,面上的红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去,整个人苍白衰弱得似生了一场大病,她怨毒的看着宝玉与柳梦,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话说。
柳梦的面上渐渐罩上了一层寒霜,她看着发乱得有些狼狈的苏小小,缓缓的提起了右手!天地间仿佛又笼罩了一层严酷的肃杀之气!
宝玉却站到了苏小小的身前,隔断了两人对望的视线,他依然微笑着,很温和的道:
“你不可以杀她的。”
柳梦雪白的齿将嫣红的下唇咬得发了白,却分外的突兀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她以一种怨愤的眼色一字一句,甚至可以说咬牙切齿的道:
“为什么!这贱人几欲置我于死地,眼下虽然身受重创,却吸去了我两层功力,我眼下不趁这机会杀了她,难道还等以后养虎遗患?”
宝玉悠然道:
“但是你也因此得到了她的一层功力,何况你们毕竟是师姐妹,就算不念同教之谊,也当考虑到香火之情嘛!”
柳梦这一次没有多说话,只是冷冷的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让开!”
宝玉微笑着,一动也不动。他只是举起了一根指头。
——那根方才搭在柳梦刀刃上的修长食指!
柳梦的面色却随着这个动作顿时苍白。她尖声道:
“那贱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这样一心护着她!”
宝玉面上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前些日子她陪我睡过觉,我自然不能保证她肚子里有没有留我的种下来,所以你不能杀她。这个理由你满意不?”
柳梦闻言面色忽然变得绯红,却又迅速退却成苍白!轻“呸”了一声道:
“谁要听你的肮脏事!”
宝玉微笑道:
“苏小小先前运用的那种奇功已然尽废,虽然吸收了你两层内力,却也赶不上现在的你。我眼下拦在中间,实在是不忍见到你们两败俱伤,遭至渔人得利!你若一意孤行,那也由得你。”
他这段话说得又快又急,一说完,便徐步退开,剩下两个苍白的女子恨意的相望着。
——但是虽恨意依然,可是宝玉却再也寻不到那种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方才的那句似是漫不经心说出的“渔人得利”四字,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要知道,大罗教一共有三大圣女!另外一人却始终隐藏在暗处未露踪迹!谁敢担保身份神秘的她不会在最后出来检这现成便宜!
——已受重创的柳梦根本不敢赌,她也赌不起!
柳梦望着苏小小,面色数变,终于恨恨的一咬牙,转身欲离去,她苗条婀娜而轻盈的身躯,在朦胧的灯色和月色的渲染下,分外有一种令男子难以自抑的遐想。
宝玉微笑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声唤道:
“柳梦。”
那正待掠去的背影应声略定了一定。仿佛是夜色里一个无限美好的停顿。
宝玉面上浮出了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举起左手很有些暧昧的道:
“我方才才发现,其实你也很丰满的。”
柳梦错愕了半晌,接下来方才想到宝玉先前为了分开三人,曾在自己胸口轻抚也似的那一掌。她旁边的高手闻言纷纷怒喝斥骂,柳梦的脸却忽然通红,透红直转面颊,连害臊都带出了一种无力的娇弱,逃也似的飘飞入了黑暗中。
宝玉仰天长笑,再不看场中众人一眼,也在焦大与赵云的卫护下扬长而去。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转身离去之时,口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
——血呈淡金色。
……
两日以后,一直闭门称病的贾宝玉终于大开府门,目的却是要迎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使者。此人身旁随侍着一十二名身着宗人府(清室专用于管理宗室子弟的机构,上束亲王,下惩八旗子弟,权力极大)亲卫服色的侍卫。这侍卫中,曾经与宝玉有着过节的海易兄弟赫然冷笑在列。看着面色苍白的宝玉迎将出来
被那十二名侍卫簇拥在正中的人神情阴冷,连话语里,也隐隐的流露出一些高高在上的逼问的意味。好象普通的人能与他说话,那便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一般。旁边人看在眼里,就觉得他好象一块冷且硬的石头。
“你……可是贾宝玉?”
可惜这块石头今天撞上了一块铁板。
宝玉很是针锋相对的冷笑了半声,仿佛连这骄傲的半声冷笑都像是在恩赐予他一般。他懒洋洋的反问道:
“你是何人?”
其实此人的年龄,相貌,乃至于身上的服饰都已经充分的将他的身份烘托得呼之欲出。可是宝玉见了这人偏生就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以至于这样随意的顶将回去。
问话的人一窒,心中随之升腾而起的,除了愤,还有怒。
——勃然大怒的怒!
——以他的身份,几时受过这般的冷遇!
而他身后的海氏兄弟眼睛里都不自觉的转换了一种神色。
喜悦的神色。
问话那人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忽然自旁边的盘中拿过一卷黄绸包裹的物事:
“贾宝玉接旨!”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三章入学
圣旨莅临,在场的人自然都一起跪拜了下来。为首那人却并没有急着宣读旨意,却以一种持剑的方式拿着圣旨,以一双寒意的眼扫视全场,直到空气中浮现出一种鸦雀无声的凝肃,这才缓缓将圣旨展开,大声宣读道:
“查元贵妃之幼弟贾宝玉闲散无事,终日游手好闲,惹事生非,更兼浮滑无行,德行实亏,本该予以重惩,念其年少无知,资质上可,尚有潜质,故交由宗人府德仁严加管束,督促其进入宗学研习,望汝知晓玉不琢不成器,木不修不成材之理,专意求学,以成大器。”
此道圣旨乃是典型的雍正风格,一看便绝非翰林院中人代拟的。雍正的一贯作风便是无论臣下功劳再大,先将人压抑贬低一番,令你惶恐自省羞愧,再来步入正题。而圣旨后面的那几句……“木不修不成材之理,专意求学,以成大器”的话,已是雍正难得表示出来的对臣下罕有的赏识,勉励之意。
今日天气阴郁,实在堪与这名宗人府副总官德仁的脸色配合得天衣无缝。宝玉探手自他手中将这黄绸书就的圣旨接过,嘴角立时浮出一抹笑容,又恢复到了那副叛逆洒脱的模样。
“原来是德副总管大驾光临,失敬失敬。皇上既然有旨要我去宗人府的宗学中学习,那么小子自当从命,只是不知道入学时间乃是几时?”
德仁心中虽然对贾宝玉印象极差,更是海氏兄弟的亲戚,但是他却也绝对不笨,知道面前这看来懒懒散散的青年入京以来的悍然格杀鲍雄,大破元人,诛杀赤老温,昂然出入天牢的种种传奇。更了解他那不容忽视的身为国戚的尊贵身份!
——那是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忽略的身份!
对于雍正抛给宗人府的这个烫手山芋,宗人府中主事之人也实在颇为为难。这如彗星一般崛起的贾宝玉虽然只是宫中一名新晋贵妃的嫡亲弟弟,其数月以来所做之事却无不锋芒毕露,据他们的推测,分量几能与深受皇帝宠爱的,父亲乃是大学士的纳兰容若平起平坐!
对于这样一个前途难以限定的人,若是宗人府对他管束过严,难保他将来得势之后,不会携怨相报,看他以区区不入流的团练使之身,便敢悍然斩杀正五品的鲍雄。若是被他所记恨报复起来的后果,确是难以想象——但是若是对宝玉放之任之,且不说宗人府的权威会遭受挑战,单是违背了雍正的意愿所引起的后果,也难以承当。在这种微妙的权衡下,德仁按耐下扬长而去的念头,在踏上马车那一刻前定住了脚步,也不回头,缓缓道:
“明天上午,自然会有人来接你去宗学之中,记住,在宗学中,没有身份高低的的分别,我们俱是一视同仁,你也不能带从人前去,衣食起居一切自然有人打理。”
原本还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宝玉面色立时有些庄重起来,已经融入了这世界的他,自然知道面前这严肃中年人话中那句“没有身份高低的的分别”的涵义,姑且不论他能否做到这一点,单是要在大庭广众中说出这番话来,其勇气便已值得赞赏。宝玉不禁很是恭敬的躬下身去深深一礼,连本来身上的那点浮滑之色也尽数褪去。
“长者有命,宝玉自当依从。”
——任谁也听得出来宝玉话中的真挚意味。德仁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马车前顿了一顿,微微颔首。其实他的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德仁能以一个普通的旗人身份,在宦海风浪中摸爬滚打三十年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自然也绝非等闲之辈,他眼下的身份固然位高权重,可哪怕抛开宝玉自身的价值来说,他也不愿意贸然招惹上陈阁老与徐达这种强敌!宝玉肯在自己面前服软,那是最好不过。
德仁离去之后,宝钗知道宝玉前日里受了伤,身子不适,见外面喧闹,担心非常,早便在秀阁中悬望,今日的宝钗着一身鹅黄色淡黑纹宫装,将修长的美好身段展露无遗,她依然将长发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个个髻,看起来于高贵中流露出一种幽雅的风姿。
回来听宝玉笑说起原委,宝钗望着自己丈夫略显苍白的面颊,担心道:
“你前日里回来还吐了几口颜色好奇怪的血……你又是自小都被人伺候惯了的,眼下皇上却忽然要你去宗学里,还不许带下人,我好担心你。”
一面说话,宝钗一面放下了矜持,拿纤纤素手在他的面上心疼的抚摸着,那秋水也似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伤楚,怜惜的神色,仿佛把宝玉当成孩子一般。
——然而正是这种母爱也似的关爱令得宝玉砰然心动,以至于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也似的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也不愿自拔。
……
第二天一早,便有一辆装饰得普普通通的两辆马车停在了宝玉如今居住的这所府邸门前,只有驾车人的服色与马车前方的淡黄轿帘在昭示着他们的身份。宝玉依然是一身雪白而华贵的衣衫,飘然而出,径直登车,在典韦贾诩等人的目送下行去。
宗人府中一共设有三所宗学,规模均大,乃是由开国的太祖所创,前朝更分设女学,这三所宗学其实均开在一处,只是内中学生所受到的教育,待遇均有相异之处:
第一所便是接纳的正灼手可热的王公贵族的子弟,甚至包括了雍正的数个儿子,宝玉所去的便是此间。第二所中接收的乃是朝中较有权势的官宦子弟,似日前处处与宝玉作对的九门提督之子也在其中。第三所里的人色便复杂得多,凡是八旗子弟,略有才华的,统统收罗其中,里面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想要以此为进身之阶,结识未来的当权贵人——据说雍正与如今深受倚重的大学士明珠便是在此处相识的。
宝玉一面微笑,一面看着眼前对坐的男子。这男子眉毛很浓,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一看便显得倨傲非常。此人严格说来也算得上是宝玉的故交了,不仅有数面之缘,更曾一度交过手。
此人正是海易的表弟——海沁。
宝玉在心中一面盘算着宗人府中派遣此人来迎接自己的用意,一面拿言语试探着面前男子。奈何后者无论他怎么说话,始终也是冷冰冰的不说话,就算被逼到极处,也最多不过说一个“是”,或者“哦”字。除此之外,再不多言,饶是宝玉遇到此等对手,也不禁生出老鼠拉龟,无从着手的强烈感受。
车行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停将了下来。海沁面无表情的当先踏下车去,宝玉微微笑了一笑,也提着装了几件换洗衣物的包袱随行下车。只见眼前好大一片宽阔广场铺将开去,四下里高大的房舍林立,既不显得奢侈,也不简朴,各色人等在里面进进出出,绝大多数都为与他同龄之人。
宝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已有欢悦之色,他自小便颠沛流离,来到这世界上更是深居简出,哪有这等机会与年纪相当的人在一起生活戏耍。从昨日起,他的心中隐隐便有一种对这完全陌生的环境的期盼已久的兴奋激动。
四下里的朗朗读书声此起彼伏,汇集在一起传入了宝玉的耳中,令他诧异的是,居然还有女子的嗓音,宝玉循声望去,只见树木掩映中,有一处颇高的小坡,而坡上修筑了十余进甚是宽大的精致楼阁,一道高墙把两地间间隔开来,高墙周边还有表情严肃侍卫不时巡游。
旁边行过的数人见了宝玉那张望的模样,其中一人淡淡出声道:
“那处乃是女子学监,严禁此处男子靠近,你这新来的若不想吃上一顿痛打被赶将出去,便最好离那处远点。”
宝玉微一错愕——已有很久没有人同他这样说话了,顿时忆起德仁的话来:
“……在宗学中,没有身份高低的的分别……”
然而他也是我行我素之人,大喜道:
“哦?有这等好事!某还正在发愁如何逃出这地方,不意明路便在我眼前,改日若在这里呆腻了想出去,岂不是到那墙边逛逛就成了?”
说话那人皱起眉头,以一种看怪物的方式看着他,方欲答话,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这声音里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与热情:
“不愧为贾兄,一来便开始绸缪退路了,贾兄他日探访禁地,脱离苦海之日,万望叫上小弟带挈一把!”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四章
全场寂静。
——在这本应该是最喧哗最热闹的饭堂之中。
只有那当差厨师的痛楚呻吟声清晰入耳,一声声锉着人的耳膜,又仿佛耳光一般掴在海氏兄弟的心上。宝玉依然微笑着,温和纯良得似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年。此时留在食堂中的人身份不一,可是无论是雍正的十六子弘和,还是海沁,或者是那名引起此事的大汉都颇为震惊。脑海里均不约而同的闪现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小子竟然敢违背太祖太宗创学时候尊师重道的严厉遗训,在这里悍然动手!”
有的人例如海氏兄弟,见出了这档子事以后,便在心中一惊后一喜。有的人如二皇子一党想招纳宝玉的,便在心中一惊后一凉,而似安胖子这等心机深沉之人,心中却是一惊后一悟,仿佛在宝玉的大胆行为中捕捉到了什么一时间难以分说的东西。
宗学中担任警戒维持治安秩序的那些侍卫俱是训练有素,片刻间便封锁了现场,将宝玉围在了中央。领头的那小队长却识得宝玉,听说过面前这男子哄传京师的种种行迹,知道他极其难惹,也不敢对他作任何处置,只是一面派人将宝玉围在现场,一面唤人立刻去请副总管德仁前来。
宝玉索性微微一笑,寻了根凳子坐下,竟和旁边看守他的侍卫攀谈起来——宝玉此时在军中威名与日俱增,而他宁可干冒杀头之罪也要将战利品分发出去的壮举更是深得中下层军人的军心,遭广为传颂——旁边那些侍卫大多也是行伍出身,知道他便是贾二公子心中便先生敬意,加上宝玉本身就拥有那种名将才具备的能轻易令人心折的罕见特质,不过交谈数刻,这些侍卫便在言谈举止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尊崇。
德仁很快也匆匆赶来——一听说有人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悍然在宗学中伤人,他便在又惊又怒之余,已然觉得有些棘手,后来听得那人竟是新来的,心中更若山雨欲来也似的多了些不祥的预感。在路上一面急急的走,一面便很有些焦躁在思虑中窜动。待得远远的看到饭堂中那个被侍卫包围——或者说是簇拥着的修长身影,顿时觉得脑袋突然大了起来。
这种想法却始终没有在德仁的表面上流露而出,他一如既往的阴沉着脸,行入饭堂,也不说话,冷冷的扫视全场片刻,这才黑着锅底一般的一张面孔,沉着嗓子也沉着脸的道:
“胡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胡彪便是今日轮值的侍卫统领,德仁表面上是在秉公断事,其实却是要这统领帮自己代担一部分责任,日后若有任何风波,他只要推说:当日我也未在现场,是胡统领如此这般对我道来,自然可将大部分过错推委到这替罪羔羊身上。
听得德仁先自这样问话,宝玉的嘴角立时露出一丝大有深意却若有若无的微笑。那胡彪能在这地方担任侍卫统领,心机城府又岂是善予之辈?加上还看了宝玉那实在令人有些心寒的微笑,顿时咳嗽一声,面色凝肃的道:
“回总管!此事发生之时,卑职正率队在北墙巡查,也不过是早于大人一步赶到罢了,此中情由,实在是一无所知。”
这厮答得也端的妙绝,一句“一无所知”便封死了德仁进攻的所有去路。这位宗人府副总管恨得牙痒痒的,偏生眼下拿他无可奈何,而旁边正有数百双眼睛盯着自己如何处理此事,只得暗吸一口气,转向对面桌上一名以手托腮,饶有兴致看着这方的少年沉声道:
“弘和,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弘和乃是雍正的十六子,平时颇为勤学苦读,自知与帝位无望,也就死了那心不加入帝位之争,因此颇得雍正喜爱,上面的哥哥也不来难为于他。而在宗学中按照太祖太宗遗训,只以学问能力叙高低,无论身份的尊卑,因此德仁能够直接唤他名字。
这少年虽贵为皇子,处事却甚是公正,当下便将目睹的情由一一如实说了,德仁一听,便知道那大汉乃是九门提督的侄子载磊,素日里惟海氏兄弟马首是瞻的,便在心中暗骂自己的两个后辈不懂事,表面上却还是寒意逼人的望着宝玉道:
“贾宝玉,你可知道创设这子弟宗学的是谁?”
宝玉立起身来,肃容道:
“乃是本朝太祖太宗所创。”
德仁一步不放的紧逼道:
“那你可知道太祖太宗对本宗学颁下的三大严令?”
宝玉不慌不忙的答道?
“不得对师长无礼,不得持强凌弱,不得仗势欺人!”
德仁一字一句的道:
“那么,你可知错?”
宝玉忽然睁大了眼睛,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哑然失笑道:
“我错在何处?”
德仁劈头厉声道:
“你三令齐犯!竟然还明知故问!”
宝玉满是笑意的眼睛逐渐扫过那惶恐非常的厨子,得意洋洋的九门提督的侄子载磊,笑得四平八稳的安明辉,最后落到德仁的脸上,微笑道:
“这只不过是个厨子,他教过我什么?师长一说似乎不妥把?再说,宗学中明文规定,学生每日八两肉,一斤饭。(说到此处,他很随意的用脚拨了拨地上的饭屑碎瓷)这家伙拿这些剩饭剩菜来打发我,似乎是他仗势欺人才是。”
那厨子此时已回过神来,忙颤声辩驳道:
“是这位……是他自个儿来晚了,没了饭菜能怪谁?”
宝玉温和的笑笑,笑意里却流露出一种冷彻心肺的自信从容。
“轮到我来吃饭的时候,距离规定就餐时间还有半刻。因为直到这些侍卫兄弟赶来的时候,象征就餐时间结束的钟声这才鸣起。你身为厨子,却玩忽职守,不能供应充足的饭食!若在我的麾下,早已将你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说到后来几句,宝玉已是声色俱厉——他年纪虽轻,却是统率过近万人马,杀戮无数的一名悍将,那厨子顿时被他的气势威压得面色煞白,在地上不住缩着腿翻滚后退着。
事实上,在宝玉陡然变脸喝叱的那一瞬间,这大厅中的人上至德仁安明辉,下到普通侍卫,都在心中对这看来温文尔雅的少年陡升起一种强烈的感觉:
“这人天生便是一名战将!”
然而德仁毕竟是闯荡宦海数十年的老手,立即便回过神来喝道:
“放肆!贾宝玉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嚣张!”
宝玉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语声放和:
“哪里哪里,德总管未免言重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的为自己分辨而已。月余前哪怕在金脔殿上皇上也给了我分说的机会,莫非德总管的规矩比皇上还要大?”
贾宝玉此话端的是棉里藏针,德仁自然不敢接下这顶“比皇上还要大”的大帽子,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偏生还不敢发作出来——他自知面对贾宝玉这等人物必须得保持冷静,一不小心被他抓住了言语中的漏洞便会被打得溃不成军——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喝道:
“我岂有不让你说话!不管怎么说,你首先出手伤人就是无礼在前!”
宝玉一晒道:
“不错,就按总管说的,我出手伤人的确不对,不过这厨子玩忽职守,克扣我的饭食又当如何?”
德仁听得宝玉口风软下来,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忙想也不想的道:
“若你所说属实话,此人自当被剔除,永不叙用!”
此话一出口,德仁旋即又望着宝玉冷冷道:
“不过此事你也难逃干系,罚你出去围着坝子急奔二十圈后,随侍卫操演半个时辰!”
外间坝子极是宽阔,围绕跑上一拳少说也得里许路程(六百米左右)宝玉忽然转身,看着先前插队那大汉载磊,似笑非笑的道:
“总管处事果然公正严明,不过这位仁兄方才不守规矩,强行插队,总管也请一并处罚了吧。”
本来作壁上观的载磊闻言顿时又惊又怒,未料到事情竟会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他本来就不以头脑见长,否则也不会被海氏兄弟拿来作枪使。忙似站起来怒喝道:
“你这狗才,胡说什么!”
这一声喝来,直震的旁边人耳朵里都是一阵嗡嗡直响。宝玉却微笑道:
“以阁下的这一嗓子,不去唱戏实在可惜,不过却不是吼得越大声便越有道理的,否则只需请尊驾去对着元人吼两嗓子,他们就自然不战而溃了。”
宝玉抄着手,悠哉游哉的将出这番话说出来,旁边顿时哄笑声不绝于耳。那载磊脸色紫涨成猪肝一般,望着宝玉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看样子若非顾忌德仁在旁,早已扑上来和宝玉理论。
此时众目睽睽,德仁固然有相护之心,却也难以周全,知道此事情宝玉既然提将出来,自然多半属实,只得将面色一板道:
“载磊!上一次便有人告你在宗学中横行霸道,此次更是明知故犯,便罚你与贾宝玉一同接受处罚!”
德仁也被这忽然冒出来的一档子事情搅得焦头烂额,实在惟恐再多生事端,一说完便转身
拂袖而去,留下那十余名侍卫在旁边虎视眈眈——这些人手上各持了一根颇陈旧的褐色黄布包裹的木棒,那便是太宗皇帝亲手封制的杀威棒,连皇子也打得的。
宝玉哈哈大笑,脱去外衣,率先便向门外跑去。临到门口转头回来向着剩下的两名厨子微笑道:
“牢烦两位给我做些饭菜,等我接受罚完了后好饱餐一顿。”
这两名厨子见了宝玉那温和的笑意,齐齐打了个冷颤,有着同僚的前车之鉴,怎敢说半个不字?而宝玉特地将饱餐二字说得分外大声,安明辉等人略一细想,顿时捧腹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赞道:
“贾二哥端的好手段,小弟佩服佩服。”
而那载磊脸色已然发了青,他刚刚才吃得肚中饱涨,不要说跟随这些侍卫操演半个时辰,单是那二十圈跑将下来,便非得将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不可。然而若是不跑,那棒子落到身上可不会容情,一咬牙,也只得上前追着宝玉跑将起来。
等到二十圈跑完,宝玉只是有些喘息,而载磊面色已发了白,面肌不断的抽搐,紧接着两人便跟随侍卫们作着例行的操演——其实也与军中练兵无甚分别,宝玉自是一一做来游刃有余,虽然强度颇大了些,倒还是尽能坚持,那载磊却已经是摇摇欲坠,一副风都吹得倒的模样。
终于处罚结束,略微喘息着的宝玉津津有味的吃着那两名厨子精心烹制后必恭必敬递上来的佳肴,他脸色红润,与身旁的安胖子谈笑风生。而载磊这大块头已然扶着墙,显然再难忍受腹中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觉,脸色发青的剧烈呕吐了起来。
安胖子偷眼看着那个大块头,忍着笑道:
“贾二哥这一手端的玩得漂亮,大煞了海家那两个家伙的威风。”
宝玉眼角斜睨,意味深长的笑道:
“怎及得上你安老四不动声色,坐山观虎斗,无论谁赢谁败,都是你的一大快事。”
心事被人点穿,饶是以安明辉的老辣,也不禁有些尴尬,忙干笑着转移话题道:
“二哥当真是风流人物,初来乍到,便惹了好多女子的关注。”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六章晨跑
女人自然是男人间永恒的话题,宝玉却也不能免俗,眼前一亮笑道:
“哦,我刚刚来不过几个时辰,有谁会关注我?”
安胖子向着那坡上的林立房舍邪笑着努了努嘴:
“方才二哥在跑步的时候,女舍的窗户上可都是人,那些打理内务的老嫫嫫传播消息的速度可比谁都快。”
宝玉一笑,也不说话,心下其实也颇为自得,安明辉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动,露出了一个招牌式的热忱笑容:
“眼下虽然二哥成功挫败了那些家伙的挑衅,但是这事情背后的操纵者海氏兄弟却毫发无损,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宝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究竟想说什么?”
安明辉笑得似一只奸狡的狼:
“此事还是非得二哥出马,小弟体胖如猪,那是万万不行的。海易一直在追求女学中的兰蕊公主,若二哥能够施展魅力,横刀夺爱,那么对那自视甚高的家伙的打击自然可想而知。”
宝玉却也是对这肥肥白白的胖子戒备非常,自然不会轻易将皇后有意撮合自己与那兰蕊公主之事说将出去,夹了一筷子菜,大口扒了一口饭,咀嚼了几下便顾左右而言他:
“嘿,看来这些奴才当真是贱骨头,先前给我舀那饭菜当真不是人吃的,各位尝尝现在这份鱼香肉丝的味道,啧啧,和广福楼大厨做的有啥分别?”
此时宝玉已是风云人物,自然有人前来想要结交凑趣,顿时在这应和声中轻轻易易的将这话题岔了开去。安胖子却又岂是等闲之辈?他见宝玉未一口回绝,只道他已然心动,只是在其他方面尚有些犹豫,忙接口道:
“那兰蕊公主生得端的是花容月貌,单凭长相也算得上对面女学中的三甲之一,何况据闻她更是深得皇上的宠爱,若能得到她的垂青,端的是名利双收!”
宝玉意味深长的笑道:
“是啊,若我去追求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便立刻逼得我与海易之间的矛盾激化,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于是某人便正好在旁边坐收渔利,这等损敌利己的好事,安老弟自然是极力怂恿我去了。”
安明辉笑得脸上似乎都开了一朵花出来:
“贾兄始终还是对我有猜忌之意,可惜在下虽自信智谋不输于那位海大少,只是我这一身肥肉人家公主看不上有什么办法?无论从战功,风度,相貌上来说,二哥都是义不容辞的最佳人选。若二哥有意,我等自当全力自旁协助。”
宝玉苦笑道:
“似乎听起来还颇有几分道理,只是……可是……”
安明辉的耳朵几乎竖了起来:
“只是什么?”
宝玉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何同那头大狗熊的叔叔结仇的?”
安明辉已经有些明了的神色:
“大狗熊的叔叔?你说的是九门提督载淳?似乎因为是贵属下典韦将他的义女名叫……名叫韩千雪的清倌人给上了。”
宝玉尴尬道:
“小弟浪荡之名早已哄传京师,只怕那公主还未见我之面,便已避之若蛇蝎,逃之夭夭是也。”
宝玉抬出这样一条歪歪道理出来,旁人一时间倒也着实反驳他不得,偏生此间自命风流之人着实不少,听得安胖子数说公主这等好处,早已跃跃欲试,见这位置空缺出来,顿时有一人抢先出来自告奋勇,此人名为贵凯,其父也是朝中重臣,也是三皇子一系中的。安明辉眉头微皱正待劝阻,宝玉却拍手笑道:
“如此最好不过,贵兄弟的人才风流自不必说,那海易拍马也赶不上,定能手到擒来,只是想那公主深得皇上宠爱,脾气多半有些怪异,贵兄弟只怕要吃些苦头。”
那贵凯其实也不笨,只是少年心性未免风流自傲,吃宝玉这般一说,顿时深信不疑,对宝玉也好感大增,笑道:
“她怎么说来也是公主之尊,我自然让着她些便是了。”
言外之意仿佛这兰蕊公主已是囊中之物一般。宝玉忍住笑就着咸菜大咬了一口馒头,看看安胖子那张圆脸上明显流露出几分勉强的笑容,只觉得此餐饭吃得当真是痛快无比。
……
与宝玉同寝的却是亲近海氏兄弟派系的,名叫冯洪龙,同宝玉的身份相近,有个妹妹也入了宫,见宝玉回来便沉着脸一言不发,仿佛有人欠了他几万银子不还一般,宝玉笑笑并不在意——明枪易躲,似安胖子这等暗箭却须得好生防范——他折腾了一日也着实累了,洗漱完毕之后,便也蒙头大睡。
宗学中起床时间极早,盖因清朝历代皇帝都勤勉非常,深知一日之计在于晨的道理,因此订下了这鸡鸣即起床的规矩,连宝玉这等曾经过了一段时间军旅生活的人都颇为不适,对那些在家中娇生惯养的八旗子弟的锻炼可想而知。
早间起床后便得外出围绕着坝子奔跑二十周,若不跑完全程则不得吃饭——这还是因为此间乃是第一号宗学而特别开恩的结果,若是第二第三号宗学中人,落在末尾的最后五人干脆就会被剥夺吃饭的权利,逼得你非竭尽全力不可。
好在宝玉在跑步这方面虽不说特别优秀,却也不至于敬陪末座,看着安胖子气喘迂迂的落在最后挣命,脸上肥肉不住颤抖着,舌头几乎都跑得吊了出来的狼狈模样,心中也颇为舒坦。而迎头跑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海氏兄弟,虽然大冷的天,两人却打着赤膊,扎束得利落爽洁,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看上去英姿勃勃,挺拔非常。
宝玉忽然想到安胖子昨日对自己说的那句“女舍的窗户上可都是人”的话,心中一动向着对面高地上的女舍看去。果然窗户口上有着人影晃动,若是仔细听来,还能听到动人心弦的娇笑嗔怪声。显然是有女子在上面窥看。宝玉忽又想到了远方患病的黛玉,温情脉脉的宝钗,清丽可人的宝琴,一时间不禁痴了。
就这么一边跑一边想,宝玉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脚下加劲,竟然已经奔到了前端的第一梯队中,前方不过数丈之外,便是海氏兄弟的背影。而自己旁边却是昨夜与自己“共患难”的载磊,这厮更是面色铁青的歪头看着自己,大有不怀好意之意。
果然载磊渐渐便贴近过来,脚步突然一歪,蛮牛也似的身躯径直直撞逼而至。两人俱在高速的奔跑中,而载磊体格高壮,一旦给他撞了个实,宝玉只怕就得踉跄倒地,倘若后面之人心存恶念,一个收脚不住纷纷践踏而过,立受重伤!事后就算追查到载磊的身上,他也可推说自己奔跑中失了重心,乃是无心之过,德仁再自中偏袒,一片混乱无凭无据之下,就连雍正也拿他无可奈何。
而要论起这种体格,体力的比竞,宝玉却实在处于下风。此时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未有这样强烈的想念过李逵或者是典韦——若这二人中任一人在此,就是再来十个载磊又何至于搞得如此狼狈?
没奈何下,宝玉只能施展三十六计中的上上之策——走为上策,脚下突然加力,顿时拉开了与载磊之间的距离。后者那一撞立时便告无功,昨夜的耻辱尚历历在目,载磊好容易得此良机,如何肯善罢甘休?身体中陡然涌现出一股力量,立时也赶了上去。
这样一追一赶,两人顿时超越了身边的大多数人,宝玉新来乍到不知规矩,起床未着那身灰扑扑的宗学统一配给的衣服,却如常着了一件素色内服便赶出来跑步,看上去若鹤立鸡群也似的,分外抢眼,对面女学中的声音显然有些嘈杂兴奋了,分明是对竟然有人敢与海易争夺领跑的位置感到惊异。却不知道宝玉根本也是有苦难言——他若不奋力奔跑,被后面那头红了眼的蛮牛撞上一下可不是好玩的。
海易也自女舍中的骚动感受到了身后赶来的危机,他面色阴翳的也加劲奔跑——明眼人早已看出昨夜其实乃是宝玉大获全胜,若今晨的领跑位置也被他夺了去,那自己兄弟岂不是颜面尽丧!宝玉在心中只得暗自苦笑,他岂不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进入宗学之后,他本也打算蹈光隐晦,少惹是非,只可惜一步步走来,竟分明是事与愿违!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七章两败
海氏兄弟在这宗学中虽然人脉广泛,势力根深蒂固,但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矛盾,难免不得罪于他人。这其中自然也有本身实力雄厚,后台强劲不卖他帐的。此时见宝玉有意站出来挑战权威——他们却不知道宝玉此举实乃情非得已,深有难言之瘾——顿时就有好事之徒站出来振臂一呼:
“贾宝玉上啊,赶过这两个家伙!”
“加油加油,女舍上的娘儿们也在睁大眼看着呢。”
“啧啧,是了,那听说东安郡王的郡主也来了,那模样真没说的。”
“赌注是今日的早饭,我买海易赢!”
“娘的,我就不信这邪,我就买贾宝玉胜。”
“你们竟敢聚众赌博,让我加入一个就不去举发你们!”
“……”
“原来是小王!吓我一跳,嘘嘘小声点,我就知道这等事情少不了你。”
“……”
一时间,跑动着的人群中人声鼎沸,贾宝玉的到来顿时打破了这些人枯燥而平静的宗学生活。他们正巴不得找些新意的乐子来玩玩,因为宗学中不允许携带“世间浮华之物”进来,以免影响学业,唯一能作赌注的便是日日三餐,倒也倍感刺激,平添乐趣。
转瞬间已晨跑路程只剩下了两圈,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候才是真正考验体力的时候。饶是宝玉昔日在金陵贾府的时候便已经日日起来晨练,但这时也颇觉疲乏,然而听得后方载磊那粗浊的呼吸声渐渐逼近,一咬牙又只得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同时,被追赶的海氏兄弟心中也存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见宝玉始终紧紧咬在自己的身后难以摆脱,实在给他们以莫测高深的错觉,海易城府较深,更是认为贾宝玉乃是在隐藏实力,想要等到最后一圈的时候陡然发力超越于他!令其颜面尽丧!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吹弹得破的俏脸,他知道这张脸的主人便在对面坡上的楼舍口注视着自己。耳旁却响起了那日在邬家庄中听到的宝玉那可恶的声音:
“最大的轻蔑,在于无言,这句话不知道老婆——或者说是淑德公主殿下您听过没有?”
自从那日以后,这句话仿佛若一根锐利的针一般亘在他的心上,始终难以释怀。而面对他的追问,公主对于此事也一直保持着前所未有的缄默,海易其实也是真心爱上了这位深受皇帝宠爱的兰蕊公主,因此无论于公于私,他对这位娇俏而刁蛮的淑德公主都是志在必得!
——而此时正在身后追逐着自己的这个贾宝玉,便是遽然杀出横亘在他情路和仕途的一座大山!
就这么一转念间,身后的宝玉已然欺近他身后近达一臂之处——其实严格说来,欺近这个词用得颇不恰当,宝玉其实是被愤怒的载磊逼得竭尽全力跑过来的——只可惜海易不知宝玉此时的身不由己的状况。前者顿时将心一横,对着自己表弟海沁使了个眼色!两人自小便一起长大心意相通,一时间俱放缓了脚步,二人略微侧过肩头,已与后面急急赶来的载磊形成了一个三面包夹的合击之势!
经受过了太多凶险局面的宝玉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也感觉到了自身面临的强烈危机!自来到这世上后,宝玉一直崇信双拳难敌四手这句格言,素来都着眼于培养自身的势力,因此危机来袭的时候,一直都是身边的人陪他共同面对,还从未遇到过眼前这种孤单一人以寡敌众的恶劣局面!
——并且还是在这种经过了大量体力消耗以后!
宝玉的眼神却又仿佛烧着了斗志。
——他素来就是一个知难而进,永不言败的人!事实上这恶劣的局面就仿佛是一阵疾风,霍然掀开了他披在身上用以伪饰的那层温文尔雅的外衣!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比秋草上的严霜还要冷!他又变回了初到此地的那个逼近原始的剽悍青年,就象一头狼!
首先发难的是海沁!
——他霍然转首,目光凌厉若剑,直刺在宝玉的咽喉处,这一望竟给宝玉一种疼痛的错觉,喉结处顿时麻麻的生出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喉深之处一阵火辣辣的痛楚!浑身行动都为这诡异突兀的袭击而停窒!
与此同时,奔行不停的海易混身上下一阵极轻微而稠密的颤抖,以至于他飘扬的黑发都起了波涛也似的发浪。宝玉骤然觉得两条腿上的重量剧增了千斤!仿佛每一脚都踏入了粘稠浑浊的泥沼中!
——宝玉的背后,若一头鼻中喷着白气的狂怒的公牛的载磊已然疯狂的撞/顶了过来,这三人无意中组成的绝杀之势,竟然鬼使神差的默契得天衣无缝!
而海氏兄弟暗中出手,一惑敌人之心志,一缓其行动之步伐,做得端的是神不知鬼不觉,最后更将最大的责任成功的卸到了载磊的身上,自身的关系也撇得一干二净。
宝玉忽然笑了。
笑得融冰消雪,若春阳初升,哪怕是远处的女舍中的女子,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笑意,却也能遥遥的感受到那种强烈的自信与从容!像风过严寒,陌上花开一般。
他眉心中的红痣忽然一亮。
——很华丽的一亮。然后脸色顿时为之苍白。看上去却是有一种寒意的俏煞。
海易顿时觉得自己以借物传劲发出的劲力忽然间若撞上了一堵散发着森严寒意的巍峨冰墙,霍然间被反射,倒撞回来!粘滞在了自己的脚上!
而心中狂喜,本以为已成功撞上了目标的载磊,却觉得肩头上传来一股粘滑之力,巧妙的将直接的去势一扭一卸,脚下顿时踉跄,身体一歪,竟身不由己变更了前进之势,猛扑向前方的海易,而后者正被宝玉反击而回的劲力所拌住了脚步,难以移动分毫!
这时候,宝玉的面色由苍白再忽然转成艳红——事实上无论是将海易那怪异内劲反击回去还是扭拨载磊撞来的的怪力方向,都是极伤元气之事——可是他绝没有忘记,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海沁!
他一抬头,额前黑发激扬,毫不畏惧的与海沁的两道箭也似的锐利目光两相对望,眼里虽感受到一阵热辣辣的刺痛,脚下却绝是不停,口里却还是故作惊惶的“啊哟”一声,猛然侧肩向海沁撞去!
宝玉这一下乃是有备而发,海沁正得意让对手吃了个大亏之余,猛不防宝玉竟然会活学活用,借了载磊的招式前来反制于他!两人身材相近,而宝玉是有备而发大占先机,海沁来不及躲避,只来得及以双手挡在身前,宝玉便已携着一股迅猛的劲风袭撞了过来!
顿时,难以收住冲撞之势的载磊双目圆睁,身不由己的撞到了海易的身上,两人互为盟友自然都收去了大半力道,却还是维持不住重心跌在了一起,狼狈非常。
海沁却没这么好运气了,宝玉这一下实在借了三人的力道发狠撞了上去,只听两人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见海沁眼里尽是痛苦愤怒不甘的神色,宝玉却明显是在装模作样。一撞之下,海沁整个人都被宝玉生生撞离了地面,两人挤在一起在空中腾行了近一米开外的距离这才倒地。可怜的表弟在落地之时还作了宝玉的肉垫……
这一下变故说来话长,其实却发生于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连对面女舍中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发出了一阵清晰可闻的尖叫声,震荡得这些男子心旌荡动。在她们的眼中,本来正在七嘴八舌的竞猜着正争夺着领跑位置的三个人谁会获胜,不料后面却忽然冲出来一个收脚不住的大块头撞到了宝玉的身上,四人立时踉跄得收脚不住,在互相撞击下纷纷倒地。
而海易三人与宝玉之间虽然一直都是剑拔弩张,暗藏杀机,可是唯一的两次交手都是在极激烈的奔跑中进行。若非几名当事人心知肚明,外人眼中实难分辨出这两记碰撞究竟是意外还是刻意。只是见四人一齐跌倒作滚地葫芦的狼狈模样,连最为严肃的人也不禁放声大笑。
而安胖子虽不知详细情由,见两大劲敌两败具伤,心怀大畅,顾不得自己累得几乎舌头都吐出来了,一面喘气一面捧腹大笑,冷不防岔了气大声呛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深深体悟到了乐极生悲的至理。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八章
见出了这等意外,旁边的侍卫也紧张非常,纷纷赶过来维持秩序,探看四人的伤势。宝玉却也不怕失了面子,运劲在额头上逼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也煞白,看上去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其实却在心中暗自偷笑。而与宝玉相撞的海沁明明身心都受了极大的冲击,自尊心极强的他,却不愿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咬着牙甩开旁边侍卫掺扶的手自行站了起来。那摇摇晃晃的模样令旁边的海易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宝玉,他明明毫发无伤,却赖在了地上不愿起来。一会儿嚷胸口闷的发慌,一会儿又说自己断了几根肋骨需要悉心调理。追问起事发原因的时候,一口咬定是载磊先撞上自己,才导致被海沁兄“误伤”——若逼问得紧了索性推说头晕得紧,看那架势乃是绝不肯担上任何干系了。
最巧的是那载磊先撞上他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边亲眼目睹的大有人在。看着红光满面,气色好得不能再好的宝玉津津有味的就着油炸花生米喝着清粥,却还间尔发出一声拉得长长一听就惹人发笑的假意呻吟,听起来像极了似在埋怨粥的滋味太差。而另外一名当事人海沁却脸色惨白的委顿在寝室中昏昏沉沉。不要说海易气得面色铁青,就是德仁的心里也大不是滋味,可是宝玉做事素来都是有条有理,罕有纰漏,在此事上更是使得德仁就算有心发作,却也难以寻出贾宝玉大处的过失来。
此处宗学中开设的课程颇为繁杂,上至诸子百家,下到山川地理,朝廷中均出重金延请博学弘儒前来教授。最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努尔哈赤喜读一些野史,因此更是为了迎逢或者说是纪念这名开国皇帝,此间竟还特地有说书人鱼跃龙门来专任讲授此等学问。
宝玉正端着碗思考着如何拿这晨跑之事大做文章,偷懒数日的,忽见得旁边有人愁眉苦脸的叹道:
“今日上午似乎又有唐先生的课,上一次这老头子布置下来的什么要以工笔绘一幅仕女我还不知道找谁来代笔,要是等会交不出来又得挨训了。”
“嘿,你怕什么被训?我看是怕在那吴家小姐面前丢脸吧?”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载兄也!可恨这老头子的课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男女共授的课,若不是为了吴美人,否则谁稀罕听他罗嗦!”
两人自他背后走过,谈论声渐远,宝玉闻言眼前一亮,若有所思,他倒也不是为了“男女共授”四字而心动,只是去岁在石呆子一案中领略到了中国画技的博大精深,虽然是管中窥豹,心中实生向往。难得有此接触的机会怎肯轻轻放过?心中主意既定,又索性呻吟了两声,看了面色铁青的海易一眼后回了寝室,开始作起上课的准备来。
原来授课之所就在右面不远处一处极轩敞的房舍中,里面排放了数百张桌凳。宝玉初来乍到,又是寻觅教材,又要准备笔墨纸砚,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安胖子此时还够朋友,前来寻他一道上课,这才帮着他七手八脚的料理妥当。饶是如此,两人赶入课室中之时,前面靠近老师的良好位置已然被抢占怠尽,而宝玉见左面前排空荡荡的腾出一大片空位,心中暗笑正欲坐上,却被安胖子一把拉了起来,表情尴尬的告诉他那是留给女生的位置——此时海系的一群人已然大声哄笑起来。
宝玉却在这哄笑声中泰然自若的在最后面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丝毫看不出方才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洋相。他这份养气功夫顿时惹得一些心中有敌意之人刮目相看。
不多时女舍中的女学生也鱼贯而入,此中大多都为皇族女子,关于礼教防范本就不如汉族森严,作风要开放一些,因此男女同在一处学习琴棋书画也并不违禁。但是为了区分男女,还是规定了女子统一坐于左面,男子坐在右面,桌椅自然在中间空出一道一尺宽的分界线将之隔离。
这四十余名打扮得隽丽华美女子一进来,空气里立时多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右面的男生群中也起了一阵可以感觉出来的骚动——毕竟男与女乃是人性中永远的话题。也许只是一个目光的交集,数句无心的言谈,都足以拨动青春的心弦。
宝玉与安明辉却是为数不多的无动于衷的人之一。
安明辉自小就深受严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熏陶,对于这些抛头露面的女人,他是很有些腹诽兼鄙视的,白白胖胖的他信奉的是吃好喝好睡好的三好原则,一坐下后便伏在桌上弥补着不足的睡眠。
而宝玉虽然年纪轻轻,对女子也没什么偏见,却可以说是阅尽人间春色——江南美人的绝代风姿,由古自今都是声誉卓著的贯穿了中国历史——哪怕袭人晴雯等人都是千挑万选而出的个中翘楚,更何况黛玉,宝琴,宝钗这三大美人?因此早已产生了审美疲劳的宝玉对女色的抵抗力强到了极至,而此时嗅惯了宝钗那自然而馥郁体香的他,嗅到了这些女子所搽的胭脂水粉早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深刻感受,只想大打几个喷嚏,无可奈何之下,将注意力尽数放到携来的课本上去。
担任授课的乃是一名面容清矍,五柳长髯飘飞至胸,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飘逸洒脱的中年文士。他进得堂中,也不讲话,面上却如孩童一般流露出几分兴奋激动的神色,不时向门口张望一下,似乎在期待什么。
果然,不多时候外间便有两名小黄门神色凝重的行将进来,在场的俱是高官显宦的子弟,有一大半都认得这两人乃是宫中正当红的内监。这两人对这中年文士神色也颇为恭谨,躬身行了一礼道:
“唐先生,皇上斟酌在三,念您乃是为我大清教抚人才,故特地破例将大内珍藏的此物借出,只是有言在先,只能于学堂中打开,不得擅自带出,我等要在旁边观看。”
这么一说来,摆明是要在旁边监视了,那先生却也不恼,看着两人手中捧着那个错金红柚大木盘中的一卷纸张泛黄的卷轴,眼中那狂热之色仿佛是饕餮逢了美食,酒鬼见了佳酿,又若一名痴情男子撞见了二十年未见丰采依旧的情人。也不说话,只是连连点头,只见那两名小黄门对望一眼,一人牵住轴尾,小心翼翼的将这卷古画展将开来。
宝玉坐在最后,先前还漫不经心,随意的晃了一眼便又将精力放回了书本上,他的学习态度向来都是先求存疑,自己实在不能理解的再去请教于人。岂知那随意一晃先前还不觉得有何特殊之处,可是竟随时间推移这一眼竟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他不由自主的本能的想要再去看上一次,结果再看上的一眼便令他难以将目光挪动开来。
只见眼前的古画乃是绘制在一副黄绢之上,年代显已久远非常,宽近两尺,长却几近五米!粗一看来,就知道全图以不断移动视点的办法来摄取景物,大到原野、河流、城廓,细到舟车上的钉铆、摊贩上的小商品、市招上的文字,和谐的组成统一整体,段落分明,结构严谨。画中人物多达500余人,但衣着、神情、活动都各有所异,极富情趣。画面远近结合,疏密相济,陆水辉映,错综复杂,引人入胜。
那唐先生浑身上下都在微微发抖,眼光仿佛都粘在了其上,伸出一只剧烈颤抖的手指,似是有心触摸一下,却又仿佛不忍亵渎一般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欲望。他的口中尚在喃喃自语:
“……这是点染的工笔,这竟是疏密的勾勒!当真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写意与畅神兼得……”
宝玉的思绪却随着画卷的开端那一笔飞扬抛飞,他只觉得此画浑然天成,每一次笔锋圆润的弯转徜徉而过都能够给他以强烈而深刻的冲击,同时疏密有致的构图,极其注重节奏感和韵律的变化,几百个人物栩栩如生的跃然于纸上,他实在未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珍品!这样的能够通过眼睛而直逼灵魂的艺术震撼!宝玉不禁失声道:
“莫非,莫非这便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
冷不防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很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
“宝哥哥,什么是清明上河图?”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五十九章伏笔
宝玉此时还沉浸在眼前这副瑰宝给他带来的冲击中,心中着实有些厌烦有人来干扰自己思绪,想也不想便随口答道:
“清明上河图也不知道?真是不学无术,回去多翻翻书拉!”
他的语气甚是恼怒不屑,宝玉素来待人都是和和气气,喜怒不溢于外,此时却下意识的将本来的心情流露而出,岂知话出口后片刻才回过神:
“不对,我旁边怎么坐了有人?”
在宝玉的印象中,最后一排就只有他与呼呼大睡的安胖子两人,怎的旁边会突然多了个人出来?宝玉讶异转首,便看见了左面一个圆脸的小姑娘,正略偏着头撅着鲜红的小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已朦胧着一片水雾,其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略带惶怯的眼神,令宝玉无由的想到心爱的玩具被剥夺的小小委屈猫儿。
——这小姑娘身上穿着一套略微显大的华服,看上去却并不给人以滑稽的意味,这伶仃感觉反而更刻划出她的可爱,激发起人心中怜惜的冲动。
而坐在她旁边的女子更令宝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于宝玉来说,他具有一种独特的才能,那就是对于哪怕是曾经只见过一面的人也会铭记在心,只是一直盯着别人姑娘看也未免失礼,宝玉忙将视线自那已羞红了脸的女子身上移开,对着旁边小姑娘微笑道:
“小妹子,别哭别哭,是我不好,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这小女孩有些不怀好意的望了望宝玉,又看了看身旁脸上红潮未褪尽的同伴,忽然拍手破涕为笑道:
“羞羞羞,难怪额娘同元妃娘娘都说宝哥哥不老实,一来就直直的盯着吴家姐姐看。小心海哥哥找你麻烦。”
听得“海哥哥”三个字,那女子脸上更是飞红,忙用力拉了拉身边这个小丫头,小丫头伏在桌上格格的轻声笑着。宝玉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猛然一动:
“是了!在那日邬家庄上,陪同海氏兄弟一道出外踏青的两名女子,一为淑德公主,另外一人便是她了。”
在宝玉的印象里,那日邬家庄上匆匆一晤中,所有风采与日光仿佛都给淑德公主抢去了,在一掠即逝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如今定下心细细查看才发现,她的美丽仿佛是埋藏在深处的一部分,而且露显的只是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所以才会给人以越看越不满足,越看越想多看的,越看越想看下去的感觉。
“她似乎同海沁很亲密呢……这女子的无论容貌,气质抑或或者身材又挺不错,要是我能够将她自海沁的手上抢过来,这小子只怕会立刻吐血身亡吧……”
宝玉的心中瞬间转过了这许多邪恶的念头,眼中却看着旁边的小姑娘露出一种大哥哥看着宠溺的小妹妹的稳重表情:
“乖妹子,你额娘是不是就是周娘娘?”
他旁边的小丫头抿嘴一笑,也不答话,偏生这一笑中已然荡漾出一种少妇模拟不出来的青涩的风韵。
“我不告诉你。”
宝玉心下已经了然,当年与贾妃一同被选中进宫的秀女中,就有一名周姓的大家闺秀,周家老爷本与贾政是同榜进士,两人关系本就密切,而先怀孕生出公主的周女还比元春先晋妃子之位,只是先前因为宝玉的关系,如今元妃乃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从而后来居上,饶是如此,两妃交好素十年,互为联盟已是不争的事实,也难怪得这小丫头淑文公主叫自己一声宝哥哥。
寒暄了两句,因问起两人为何会坐到最后一排,这文丫头脸色顿时暗淡了:
“今日出来之时,德姐姐见我的眉毛纹得浓了些,便喝令我洗了重新整妆,还好清夕姐姐在旁边帮我打理,也连带她来晚了,海沁哥哥也没帮我们占位置,因此只能坐后面来。”
一句话便游离出了她眼下受这个同父异母姐姐压制的窘景,说话间眼圈已然红了,那乖巧委屈的模样实在令人心碎,宝玉忙轻声宽慰着她,暗地里却从这小丫头的话中摸索到了许多有用的东西。眼光一闪,转向那名叫吴清夕的女子温文尔雅的微笑道:
“我这干妹子年纪尚幼,多蒙吴小姐关照,宝玉感激不尽。”
这女子见面前少年彬彬有礼,又是一副纯良真诚的书生模样,忙红着脸微微颔首以示答谢。此时课堂中人注意力俱集中在堂前那副稀世珍藏上,他们三人问答竟无人留意。
宝玉整日周旋与女人堆中,要哄哄眼前这小丫头自是得心应手,左手伸入袖中,抽出来的时候掌心中便赫然多了一只雕刻得精致巧妙,栩栩如生的的玉制蝈蝈,这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在皇宫中孤独已久,来此以后更是饱受姐姐淑德公主欺负,正是童心未泯,天真烂漫的时节,顿时破涕为笑,浑然忘记了刚刚才受了姐姐的欺负。
宝玉看她玩得津津有味,又自怀中拿出一对晶莹玲珑的透雕蝶环佩出来,递给小丫头微笑道:
“这位清夕姐姐是不是一直都很关照你?”
其实他也知道这官至殿前都指挥使的周家与这吴家乃是通家之好,周妃托这吴家小姐照应自己女儿也是情理中事,这小丫头自是忙忙点头。宝玉笑道:
“既然这样,哥哥把这个环佩送给你,你去转送给吴家姐姐吧,以此微表心意。”
小丫头虽然受那姐姐欺凌,却好歹也是公主身份,这种玉佩饰物在皇宫中也不知见了多少,在她的眼里,十个这样的玉佩也顶不过宝玉送她的这个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玉制蝈蝈。顿时顺手就塞给了旁边的清夕姐姐。而后者接过后,显然一怔,犹豫了一下,忙道:
“贾……贾公子你太客气了,我照顾文殿下乃是分内之事,这样名贵的礼物我断然不能收的。”
说话时候一绺头发自额前搭了下来,她忙以手将发掠起,雪白的纤纤素手同乌黑柔顺的发形成强烈对比的美感觉,宝玉心中一动,微笑摇头道:
“这可不关我事,我这玉佩是送给妹子的,妹子要转送给小姐你乃是她的事,怎的扯到我身上来了?”
周清夕忙将这块名贵非常的玉佩塞还给小丫头——她却是识货之人,深知此物着手温润细腻,雕工极其精湛华美,便是深受皇帝宠爱的淑德公主身上也罕见这等精品,宝玉一来便送出这等贵重东西实在有些有悖常理——然而女人的爱美天性最后占了上风,当小丫头有些因为她不肯收下礼物而不高兴,作势欲将玉佩扔在地上摔碎的时候,这女子终于还是小声惊呼一声后,收下了宝玉送的这块得自元军辎重的名贵宝物。
——这也体现了宝玉外交手段的高明之处。他一来运用手法巧妙,是借与之关系密切的小丫头之手来送出此物,避免了男女间直接交流的尴尬,二来这对晶莹玲珑的透雕蝶环佩着实名贵,也着实令得这位清夕小姐动心。因此成功的在她与海沁之间埋下了一粒不安的种子。
初始目的已然达到,宝玉却也绝不趁胜追击,混迹风月场中的他深知对于男女间事稳扎稳打的重要性,陡然冒进只会起到截然相反的效果,当下也不再与这位吴小姐说话,专心的逗着小丫头——这反而令这位清夕小姐有一种茫然若失的挫折感觉——尤其是被宝玉这等相貌,才华都出类拔粹的人忽视,哪怕是对他无意,更着实令她升起了一种不忿的感觉。
论起哄女子开心,宝玉更是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况且这位小丫头还是自小便被压抑在皇宫中长大的,整日面对的不是必恭必敬的内侍,就是盛气凌人的长辈,哪里被宝玉这等温和可亲,体贴入微的大哥哥来善待,呵护过?自然是欣悦非常。
两人亲密的情形终于落入了前台兀自对那副瑰宝恋恋不舍,开始讲解的唐先生的眼里,他在此任教已有数年,对于这等情形已是见惯不惊,处理起来也是驾轻就熟。继续讲解了片刻,忽然将目光投向后排道:
“那位围了白围巾的同学,请你谈谈对我方才的讲论的个人见解。”
此话一出,顿时所有人为之转首侧目,
宝玉一怔后,才想起今日因为早上颇冷,自己特地在脖子上加了一条由宝钗亲手编织的白色围巾!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章赠珠
此处自有严规,师长点名无论身份如何,必须立即按照规定站起来回话,小丫头见宝玉被当场叫了起来,吓得面色煞白,心中砰砰直跳,倒还是不忘将那只玉蝈蝈放到怀中,宝玉面对着回头刺来几十条讥讽,鄙视,幸灾乐祸的目光却也不慌不乱,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容道:
“先生方才说,此画长卷巨制,在此处画面突然拦腰被一道城墙截断,实在有违寻常画理,一幅佳构很易因之功亏一篑,造成败笔。但是张择端为反映真实场景,费心思量,巧妙地在画面上安排了一支骆驼队。骆驼队的队尾还慢悠悠地在城门内行进,而队首的第一头骆驼已经在城门外门洞口露出了半个身子。这支小小的骆驼队一下子就把被城墙阻隔的空间贯穿了起来,画家独辟蹊径,在构图上丰满了许多。不过学生却由此联想到了另外的一方面……”
宝玉说到此间微微一顿,自信一笑,他本来人就卓尔不群,唇红齿白,兼围了一条雪白的茸茸围巾,更是显出了几分中性的俊俏。那先生显然未料到这个看来正在开小差的学生却能将自己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而且似乎还有自己独特的见解,顿时饶有兴致的道:
“哦,你想到了什么?”
宝玉略拂衣杉,潇洒行上前去,行进间带起一股劲风,以手指着画侃侃而谈:
“小子不才,曾经在塞外征战过,也见过这等骆驼,此事当同时从一个侧面表现出当时汴京与北方塞外物资大量交流,才会有此等大规模的商队进入汴京。而此画早有人断定乃是写实之作,由此能够断定出,斯时边关升平已久,这样庞大的商队竟然能够随意进出一国之都而无人上前查验,可见当时的防备懈怠到了什么地步!”
他竟然能由画入题,另辟途径的阐述到那时京师上的防备上来,此实乃发前人未发之语,这唐姓先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未料到这新来的学生看似在逗弄旁边的女子,其实还能将自己的讲论一字不漏的记下来,更说出这一番连自己都无法插口的大道理,心中腹稿好的斥责一时间竟全挤在喉边发不出来,只得勉强笑道:
“你能由画论兵,举一反三,说得很好。坐下吧。”
宝玉谦和一笑,坐下身来,那两名内侍对望一眼——面上也有惊异之色,他们乃是皇帝身边心腹,自对这若彗星一般崛起的少年的事迹略知一二,如今亲眼目睹他小试牛刀,机变百出,果有过人之能,两人心中已定下了一个念头:以后见了元妃娘娘绝不能失了礼数!这贾宝玉……
——前途无量啊!
小丫头见宝玉不动声色的将眼前危机化解开来,也不敢再像方才那般明目张胆的同他一嬉闹,只是伏在课桌上顽皮的向他吐了吐舌头,眸子清澈如水,那模样俏皮可爱若一只贪玩的小猫。宝玉却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向着她洒然笑了笑,小丫头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忙躲开了旁边这位宝哥哥这种奇妙的目光,却未注意到旁边的清夕姐姐也面色飞红的侧过头去。
——贾宝玉的这一笑,表面上是对着小丫头而发,其实一双点漆的深邃眸子,却是颇为无礼看着旁边的这位将美丽深藏的吴小姐的胸部。
时间便在这无声的流逝中缓缓淌去,“铛铛铛铛”的钟声响起,在课室中闷了近一个时辰的学生终于得到了一次休息机会。而安胖子闻声也惺忪着睡眼迷迷蒙蒙的爬将起来,伸了个懒腰,茫然的碰了碰旁边的宝玉道:
“啥时候了,该午膳了吧?”
在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复以后,这胖子又伏了下去,似乎近在咫尺传来的那小丫头传来的“咯咯”清脆笑声也无法驱散他的睡意。而同时经过方才那一次问答以后,儒雅而清俊的宝玉显然成为海易之后的第二焦点,不少女学生坐在原位上叽叽喳喳的谈笑着,偶尔刻意的放大一点声量,眼神却迅速的扫过后面宝玉温文尔雅的笑脸。
此时休息时间,宝玉自然没有了课堂上的拘束,事实上,就算抛开元妃与周妃互为犄角的密切关系,他也对面前的这个可爱小姑娘有着发自内心的好感,宝玉眼神似是有意无意的掠过前方首排正与海易谈笑的淑德公主,又看了看小丫头雪白小耳上戴的有些暗淡的镂金绘纹耳环,心中一动从容笑道:
“好妹子,我往日斩杀赤老温之时,他身边有个妾侍为求活命,便指出了那家伙暗藏着的宝库,我觉得里面有一样东西倒挺适合你。”
小姑娘听得礼物二字,顿时高兴得眼里的放了光,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忙扯着宝玉的袖子撒娇道:
“好哥哥,快拿来。快拿来,淑文要要。”
宝玉微微一笑,便从怀中取出一个以白绸精密包裹的小小盒子,单看那盒子古朴混厚,精美别致,便已名贵非常。就连旁边一直都在严格自律,暗自警告自己不得再与这散发邪恶魅力的贾二公子交谈的吴清夕,也难以自抑的转过头来,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要知道,方才宝玉送她的那对晶莹玲珑的透雕蝶环佩已名贵非常,而他却是随随便便的从怀中摸将出来,此时这东西却被包裹得如此郑重,孰优孰劣便只是从这重视程度中一看便知。
——更何况,她虽然在深闺之中,也知晓得那个凶名远扬的赤老温,这样一个以凶名威慑天下几十年的人所珍藏的宝物!又究竟又是何等珍贵的东西?
白绸被一层一层的轻轻揭将开来,随着最后一层遮掩的滑去,不要说吴家小姐,就是连见惯了珍宝的小丫头也惊讶的张大了鲜红的小嘴,说不出话来,那些注视着此处的女子有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呼!
宝玉的手心盒子赫然已被一层晶莹略白的淡淡光芒所包裹,虽然是白昼,可是这柔和光芒依然存在,朦胧的映照在宝玉的脸上,手上。
——那是一对珍珠耳环!
——那是一对镶嵌了夜明珠耳环!
一瞬间,吴清夕与这小丫头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闪现的便只有这个念头。
良久,小丫头才结结巴巴的道:
“宝……哥哥,你该不是要把这个送我吧?
她年纪虽幼小,却见多识广,知道这耳环的珍贵,以皇后之尊,也只有一粒类似的珠子,平日里镶嵌在凤冠之上!更何况宝玉此时手上耳环镶嵌的两粒珠子还是一般大小,更是雪白圆润,没有丝毫瑕疵。远胜于皇后那粒。
宝玉却微笑着没有说话,轻轻的探手到她的耳畔将原有的耳环卸去——此等事这厮早为晴雯,袭人等作过无数次,自是轻车熟路——两人间自然不免肌肤相触,那种陌生的奇妙感觉早已令小丫头的脸羞得通红,可是她却丝毫没有要动弹半下的意思,微微闭着眼,任凭宝玉的摆弄,乖巧若一只温驯的小小猫儿。
与此同时,宝玉也留意到坐在最前排的淑德公主肩头微晃,显然是为惊呼所吸引,却又强自按耐下回头观看的冲动。他心下了然,颇为得意的一笑,轻轻的捏了捏小丫头的吹弹得破,红晕满布的脸蛋笑道:
“好了,睁开眼睛吧。”
小丫头羞腼的睁开眼,却惊见自己已成注目的焦点,只见周围射来的一双双目光里充满了嫉妒,艳羡,赞叹,她自从进入这宗学以来,从来都未享受过这等待遇,不禁咬着下唇有些惊怕伏到了桌上,求助的望着宝玉。
宝玉自是知道她此时的那种忐忑心理,温暖的微笑道:
“好妹子,你找旁边的吴姐姐借借镜子看看?”
此时已手足无措施的她自然依言而行——都忘记了自己身上也携了有,往神色复杂的吴清夕递来的镜子看去,只见珠光荧荧,她的肌肤都被渲染上了一层柔和迷蒙的白光,看上去平添了几名神秘成熟,一蹙眉,一展颜,都风情出一种青涩与成熟调和的风韵来。
小丫头揽镜自影了半晌,一时间连自己也有些发呆了,良久才难以自信的问道:
“吴姐姐,真的好看吗?”
后者顿时也楞了一下——没有女人能在这璀璨的明珠下还能镇守心神的,片刻后才伸手抚摩着挂在小丫头晶莹如玉耳垂上的那粒明珠幽幽道:
“是呀,真的好看。”
一时间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人好看,还是珠子。宝玉微微一笑,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然达到,顺手提了提身边安胖子的耳朵,全然无视这厮美梦被打扰后的怒目而视,笑道:
“死胖子,走出去陪我透透气。”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一章小灶
宝玉刚刚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安胖子离开座位行出几步,便看见几名女子带着艳羡的目光向着小丫头那边行了过去。而他偷眼看见淑德公主与海易之间的交谈已嘎然而止,前者的面色阴沉非常,显然是因为自己的风头被那个一惯看不起的妹妹所夺引起的。
要令一个人心情不快乐,这毫无疑问正是宝玉的拿手好戏,而他采用的往往都还是最直接有效的那一种。
哪怕来到了茅厕,安胖子依然还是那副朦胧着惺忪睡眼的模样,含混不清的一边解着裤带一面咕哝道:
“真是,(哈欠声),妙啊,二哥这是采取的是金钱攻势呢。”
宝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实在也未想到,这胖子看似沉迷于梦乡,其实也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禁微笑道:
“海易的老头子海兰察虽然位高权重,却为了捞个好名声,素有清廉之称,海大人军机重臣,月俸不过几百两,给他儿子的好歹也有限,怎赶得上你我这等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在下相貌才学均不如他,便只得寻觅这等歪门邪道了。”
安明辉的神色忽然暗淡下来,叹了一口气,自从与这胖子相识以来,宝玉罕见他露出过这等表情。
“世间女子,均是虚荣二字的奴隶!而能给予他们虚荣的不外乎两样东西,一是金钱,而是权势!什么一生一世,海枯石烂的诺言,不过是一层绚丽的包装罢了!”
宝玉愕然,不意这胖子竟然说出这番深刻而消沉的话来,想必也是陷溺于情海,触礁于感情之上。看他面上的伤痛模样绝非伪装,不禁也待之以诚。行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想那么多有何益处?一百年以后,你我也不过是那地上的一抹烟尘罢了!”
安胖子没有说话。只是遥望着天边,眼底流露出的是淡淡的无奈和深深地怀念。宝玉情知能够治愈这种心结只有时间,也不再多说,径直向教室返转回去。岂知一进门,便看见自己的座位周围团了一圈人,有激烈的争吵哭泣声自中传了出来:
“你这小小年纪,就知道找人拿东西了!长大了还了得?今天早上才说了你别打扮得这般妖妖娆娆的,弄出来还是这幅模样!”
这声音宝玉甚是熟悉,他心下了然。行到自己座位旁边,见旁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都无视自己的存在,咳嗽了一声淡淡道:
“各位借光让让。”
旁人见是他来了。忙散开一条缝让他回到自己位置上。只见小丫头扁着嘴,眼眶中的泪珠一直打转,泪光映着珠光,连每一寸肌肤也莹然二柔和得似一个惊叹。她对面立着的人若面罩严霜,却也从骄横刁蛮里流露出一种高贵之气,不是那淑德公主是谁?
听了宝玉的声音,这位自小便受到姐姐欺凌的淑文公主似平添了十分勇气,忽然抬起小脸,顾不得眼泪未干。倔强道:
“你干嘛只说我,你现在脖子上挂着地项链,还不是海易哥哥送的!要说打扮,似乎还是姐姐你妖娆得多,旗袍的口子都开到腿上了!我知道你就是看宝哥哥送我东西心里不痛快,你能耐也叫人送你,别在这里鸡蛋里挑我的骨头!”
这淑德公主兰蕊怎料到向来软弱地小妹今日竟然敢针锋相对的还嘴!一时间竟被顶得连话也说将不出来。小丫头竟然鼓起勇气回击乃姐。这也实在出乎宝玉的意料,又听她说的有理有据,不禁“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兰蕊顿时大怒——她奈何不得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正是有气无处发,回头一看,竟然是贾宝玉这个刺头儿!满腔怒火正待发作,却见坐下的宝玉的一双眼睛已不怀好意的看向自己旗袍的开叉处,顿时又羞又气又急道:
“贾宝玉,你竟然挑唆我妹妹来和我作对!还对我无礼!看我不奏明父皇,将你满门抄斩!”
宝玉漫不经心地笑笑,这刁蛮公主地威胁对旁人来说或许还有几分震慑作用,对这家伙来说几乎是左耳进右耳出的耳旁风,这斯不怀好意的盯盯公主微微起伏,饱满得几乎裂衣欲出的胸脯,嘴角旁露出一抹邪笑道:
“自邬家庄一别,公主的身材似乎又丰满了不少哦。那日家姐面前庆妃娘娘所提之事,小子却是时刻铭记在心。”
他此言一出,旁边的好事之徒顿时在旁边嬉笑怪叫起哄起来,胆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公然调戏公主的,只怕这宗学中就只有他一个罢了。饶是淑德公主天性刁蛮,却哪里面对过这等无赖,气得连话也说将不出来,一跺脚转身便走。耳中偏生还传来宝玉对淑文别具一格的柔声安慰:
“好妹子,继续哭吧,我觉得你生气的样子配上这耳环显得特别可爱。”
这厮一句话便将本来委屈落泪地淑文公主哄得羞涩难当,面颊晕红,破涕为笑。娇磌不依,兰蕊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这感觉中交织了不忿,羞腼,妒忌,委屈等各种复杂情绪。她的心中更是忽然闪现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要是那日自己点头同意皇后娘娘,那么这个可恶的家伙只怕就不会对自己这么恶劣了吧!”
这念头虽然只是惊鸿一掠的一闪而逝,却已在她的心中盘踞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在她的心中,已经开始迷惘的将宝玉与现在的男友海易进行对比起来。
——而这恰巧就正式宝玉所要达到的目的!
上午的时光很快便在与小丫头的嬉闹中流逝而去——那名唐先生在宝玉面前碰了个软钉子后,也不再来干涉他——随着代表中午饭的钟声的响起,宝玉同恋恋不舍,正在集合出门的小丫头挥手告别后,却不似旁人那般着紧赴饭堂,不紧不慢的收拾着东西,这才施施然的行出门去。
安胖子见了宝玉的模样,眼前一亮,看的他身材就知道此人也是贪好口腹之欲,再联想到宝玉早上的一举一动,本来已挤进了打饭的队伍中的他小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竟行了出来笑道:
“二哥怎的不饿?”
宝玉一笑道:
“不急不急,这地方的厨子手艺实在太过寒碜,去早去晚还不都是一个模样?”
安胖子听他话中意之所指,顿时也眯起小眼睛笑道:
“既然如此,小弟腹中尚饱,正想与贾兄一叙。”
两人便闲聊些军旅之事,边关风采,相谈甚欢。安胖子身为三皇子的心腹,自然也在其中纠合了一帮唯他马首是瞻的势力,也被吸引过来。两人谈论良久,直到那伙房门口也是“门前篱落车马稀”的时候,宝玉这才看了时间,拿了自己的碗行将过去一扔,懒洋洋的道:
“打饭,敢克扣我一两一钱,今日早上那厮便是你们的榜样!”
今日早上有人被打之事,早已在那群厨子中流传开来,直到面前这位爷连大总管德仁都奈何不得,看了看菜盆中所剩无几的菜肴,一人没奈何道:“二爷你稍等,我等再度开火给你炒一份。”
宝玉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
“那就有劳了。”
岂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错了,应该加炒两份。”
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安胖子一脸坏笑的自后面递了个饭盆过来。
“我来了这里整四日,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今日托二哥的福也来尝尝小灶的滋味。”
宝玉一笑道:
“你这厮倒精明,竟然坐享其成。”
安胖子笑道:
“能者多劳,还要偏劳二哥了。”
那干厨师愁眉苦脸的行进去加班,不多时便端了三菜一汤出来。却是一道鱼香茄子,一份川味回锅肉,一道番茄鸡蛋汤。宝玉与那胖子相视一笑,行进去便开始大快朵颐,两人大马金刀的霸占了这几个厨子的位置,直若在酒楼吃饭一般,好不快活。偏生安胖子也甚是挑剔,吃的酒足饭饱以后有些遗憾的道:
“唉,还是怀念聚宾楼的手艺,这地方的东西,渍渍,实在难吃啊。”
冷不防突然间内堂厨房的门帘一掀,随之冒出一名高阔魁梧的满面愤容的黑壮大汉,脸上油光光的也不知道是汗是油,将手中菜刀用力在菜板上一斩,砍在了班上不住颤动,嗡嗡作响!
此人冷着脸不说话,径直行到菜盘边看了看剩余的菜肴,伸手往里面拈了一些尝尝,不顾手指上汤汁淋漓,怒喝道:
“给你们单炒本就是已是特殊照顾,竟然还挑三拣四!我这菜哪里不好,你要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咱们就到宗人府里面去分说清楚!”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二章烹饪
虽然事出仓促,宝玉与安胖子却都是处变不惊,前者用含着笑意的眼睛静观其变,后者却皱着眉头押了一口汤皱眉摇头道:
“唉,当真难以下咽啊!”
那黑大汉额头上青筋暴起,终于大跨步到两人面前怒喝道:
“你这死胖子好没干休,白吃白喝尽说些浑话,我做的这菜哪里难吃了!”
安胖子一双细细长长的小眼睛略斜了斜,漫不经心的夹起一片回锅肉抖了抖,以一种很有些老师教训学生的口吻道:
“旁的暂且不说,单是这道川味回锅肉便有四大弊端,你可听清楚了。”
面前这腰围白围巾的大汉脸色都紫涨了,鼻孔中呼哧呼哧的出气声清晰可闻,也不说话,捏着菜刀的手上青筋已然涨起。确实宝玉前来搭话道:
“哦?还有这等事,愿闻其详。”
安胖子轻轻的甩了甩筷子上的那片且厚且阔的肉片,皱着眉头道:
“肉切得太厚,难以入味熬透,此乃一弊,选材不当,此乃其二弊,炒制的原料太差,此乃第三弊,配菜竟然选用莲花白,此乃四弊!”
“真正精美的菜肴,有一处错失尚且太多,何况还有这四大弊端?”
黑大汉却丝毫没有息怒的意思,喝道:
“你这家伙光说不练,费费嘴皮子工夫算个啥!”
此时这边的动静已然惊动了不少人,见宝玉与安胖子在里面享受小灶待遇。自然有人心中暗存不满,顿时起哄道:
“是啊,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只会说算啥!”
安胖子诡秘一笑,竟然带了七分胸有成竹的模样,宝玉心中惊奇,也不动声色静观其变。见那死胖子将油光光的嘴一抹,摊开手苦笑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要我做给你看。总得给我材料吧。”
那黑大汉只道他心下怯阵,故意作出姿态,喝道:
“后面厨房里东西任你选。你今天要做不出来,不怕你老子是大将军王爷,咱们就到总管那去评评理!”
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安胖子表面一副苦瓜脸地模样跟着那汉字行入了内堂,宝玉却清楚这安胖子定然早就胸有成竹,也不动声色的跟了入去。
只见内间确是一个极宽敞的所在,原来内堂的空间几乎比外面大上数倍。仅仅生着火的灶就达五口之多。各种盛放调味料的瓶子罐子密密麻麻的累叠了一架,一眼难辨其数量多少。只怕足足有数百种。宝玉信步走到另外一方,各种新鲜的时令蔬菜,稀罕肉类应有尽有,堆积如山。
安胖子也已围上围裙,看来还似模似样的煞有其事,径直走到了以后悬挂着地半片洗刷得白净的猪肉身上取材。这厮将刀在碗底刚了数下。慢条斯理的片下一块中越斤半地猪肋间肉。将其刷洗去血迹后,放入旁边的一口锅里煮上。再自旁的作料中选取了一块老姜,以刀排破后丢进锅中,取其芳香辛烈之味以滤杂除腥。这胖子看着那惊疑不定的黑汉子笑道:
“回锅肉首在取材。以这种肋间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最佳,层数越多越好,这口猪身上只有六层,憾甚,若是在平日里至少也得八层以上。”
而周围有数人已在窃窃争论这场争斗孰胜孰负,想来之中有人恶习难改,竟当即设下了一个赌局来——安胖子是一赔三,那黑大汉是一赔一。
少顷水已沸,安胖子将煮得六成熟得肉捞起来,十根短粗得手指在肉上不住按压挤揉,同时在上面淋上黄酒,生粉,酱汁,不住按摩,然后其捞出搁于菜板之上便开始动刀。只见他运刀如风,肉片如雪花般纷纷而落,其薄如纸,这手刀技顿时令得在场得诸人均目瞪口呆,未料到这看来养尊处优地胖子竟然还暗藏了这么一手绝活。他身为三皇子得核心人员,自然也小有势力,顿时惹来旁边一阵彩声。
肉切完毕后,安明辉随手取过一口干净铁锅,往内中倾入菜油,一面加热一面晃动锅耳,力求菜油能在缓缓加热地过程中将整口锅都过上一次。
在等待油热得过程中,安胖子有忙忙得选取出十来根粗壮肥大得蒜苗,掐去萎叶,抹掉败皮,切下根部。将叶茎离断。而后将两者分别切成两厘米左右得段子,蒜苗分蒜青蒜白切好盛放于两个宽大盘子中备用。百忙中还不忘抬头道:
“正宗得川味回锅肉,便应当是以辣椒或者蒜苗为辅菜炒制,其他地顿失风味。”
随后见锅已热,油已沸,顿时将切好得肉放下锅中,顿时哗啦一声大响,此时安胖子神色凝重,眼中得神色若正面对着心仪得女子一般,手下翻炒搅拌不停,见肉呈金黄色,略微卷起若灯盏窝一般,马上自旁拿起一个空盘子把炒好地五花肉盛出来之后,炒锅留油烧热再下蒜白于豆瓣酱爆香,立即只见旁人鼻翼抽动,纷纷深深吸气,仿佛已嗅到那绝妙得味道,之后再倒入超过得五花肉翻炒一会儿以入味,待蒜苗茎,头部分软熟时将旁边灶上锅中卤料与之混合,起锅时候再佐以少许砂糖。最后下蒜青,酱油调味出锅。然后大大咧咧得将之端出来,往桌上一放,夹了一筷子细细咀嚼,摇头晃脑得闭眼咀嚼一番后微微点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大汉,自负之意呼之欲出。
空气里回荡着一种奇特得香气,在一旁观看的人看着那一张张宽大金黄得肥瘦各半得肉片,衬上青白相间得蒜苗茎节,当真是色香味具全,吃惯了大锅菜得他们早已被惹得食指大动。那黑大汉难以置信得看着面前这细眉细眼的胖子,他心中也自知道,单看卖相自己做出来得菜就不知道差了多少。
宝玉笑嘻嘻得提了根凳子在安胖子旁边坐下,伸筷便夹,一尝之下果然觉得满口生津,肥美鲜香,本已潜藏得食欲立即又遭引诱了出来。宝玉笑道:
“看不出你安胖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儿,当真令人佩服。将来若是家道中落,去做个厨子也不至饿死。”
此话说的甚不客气,岂知安明辉也不动怒,将围裙撩起来擦了擦头上得汗,苦笑摇头。
旁人见本来天大的一件事情又被这两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压下来,均扫兴离去。唯有那黑汉子看着安明辉,嘴唇颤颤,欲言又止。
宗学中安排素来都是上午习文,下午练武,海易之弟海沁想来也未恢复过来,故未来一起参与。此处各项要求甚是严格。各种练习方式俱根据军中严格执行,不要说安胖子等人,就是连宝玉这等惯了军旅生涯之人也颇觉难过,不过女舍那边下午却甚是清闲,一部分女子闲来无事,便挤在旁边空处指点笑谈,三五成群得窃窃私语,轻笑低语之声不断传来。自是激得这些男子平添了十二分得动力。
下午却是上中下三所宗学得学生一道授课,当真是热闹了不少,待跑步之时,,宝玉却吸取了早间得经验教训,陪着气喘呼呼得安胖子等缺乏运动得公子哥儿落在最后得梯队上,远远得避开了载磊那头蛮牛,此时人数众多,只怕也有好几百人在场中训练,声势倒也着实浩大,一个时辰得习武课下来,人人都是筋疲力尽。待暂时休息得哨声一响,俱寻了块干净地方或坐或卧下来,大口喘息着。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然宝玉与那三皇子派系之间得矛盾甚大,此时既然同安明辉达成协议联手共御外侮,也就暂时将先前心中芥蒂放下。他们剧烈运动后,口中正是干渴,虽然旁边有凉茶供应,但周围已挤满了人,忽然见一名甚是美貌得女子有些羞涩得自屋子后面绕了过来,给安胖子递上一杯热气腾腾得茶,然后红着脸转身就走,宝玉惊奇得睁大了眼睛,看着悠然品茶得安明辉笑道:
“好你搁死胖子,才来了几天,居然就骗了搁人来给你端茶送水了!”
旁边一人笑道:
“贾二你却有所不知,这却是明辉得未过门得老婆,他们两人得亲事自小订下,当真是青梅竹马。”
说话这人乃是和亲王府得小王爷,平日里也最是随和得,说话间陆续又来了好几名女子给自己得意中人送来饮水。有个别胆大得还陪在爱郎身边说着些体己话。宝玉笑道:
“原来还有这等好事,当真叫人是又羡又妒啊。”
说着抢过安明辉手上得杯子便大喝了一口,旁人都笑将起来,陪在那和小王爷身旁得女子看了看宝玉,伏在自己爱郎肩头说了几句话,和小王爷顿时开口笑道:
“贾二你这家伙出尽了风头,早已埋下伏笔,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得羡慕别人?”
宝玉听他话中有话,心中大奇方欲询问,却见连个婀婀娜娜得身影渐渐行了过来,顿时心中一动,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三章回文
树枝上已经发出蓊绿的芽。阳光无限温柔的均匀在风中掠过人的面颊,宝玉的一袭白衣上也似乎映着绿意。他微笑的目光停留在了面前少女嫣红的面颊上。
她咬着下唇,保持着目光不与面前男子相触,一只手却藏在身后,陪在她身旁的女子落落大方,温柔美丽,正是上午曾经见过的吴清夕。宝玉看着小丫头绯红得令人怦然心动的面颊,伸出手去笑道:
“谢谢。”
他的主动顿时将尴尬的气氛打破开来。小丫头咬了咬鲜红的唇,拿一双丹凤眼斜眯了他一眼,忍不住磌道:
“你谢谢什么?”
小丫头念经虽然尚小,这一眯中竟然还是给人宜风情万种的错觉,宝玉都不禁为之心中一动,旋即展颜一笑道:
“我口好渴,乖妹子,快拿来嘛。”
小丫头含羞将藏在背后的水杯递了出来,她的小手红红白白,宝玉接过杯子的时候忍不住拿中指在她的手心中轻轻抚过。小丫头本来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忽然又红了,浑身上下都似触电了似的一颤,几乎将杯子都摔落在了地上。宝玉却若无其事的将杯子接了过来,悠然押了一口笑道:
“看不出来你的薄荷茶还做得挺好的。”
小丫头将脸侧向一旁,不敢将目光与这英挺的男子相接,心中却喜不自胜——没有女子不愿意在心上人面前露脸的。半响方才道:
“人家,人家也是第一次跟着吴家姐姐学着做得,真地……真的好喝吗?”
宝玉微笑颌首。小丫头脸上忽然一阵潮热,忙转过头去不想让人看见,因此便没有注意到宝玉看往吴清夕的,目光里已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挑逗意味。
时光便在感情的逐渐升温中流逝而去。宝玉现在才知道原来宗学中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枯燥无味,每隔六日便有一日的假期,而原来那条关于这一日假期不能出宗学大门的规定早已名存实亡——宝玉由此也明白了那日海氏兄弟能够携公主出游必是钻了这个大大的空子。
面对这个难得地假期,宝玉自然也不会浪费,何况地处城郊的宗学周围本来就有很多风景优美值得一览的地方。
例如洛远亭,只见一溪入湖,水波荡漾。湖岸边碧柳成行,麦地泛绿,白石堤上落英缤纷。更有农人驱牛口唱讴歌,数叶扁舟张网引鱼,使人心旷神怡,忘却凡尘。
宝玉便来到了这风景如画地洛远亭踏青,他的身边除了有眉宇里都洋溢着喜气的小丫头相陪以外,却还有两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吴清夕
海沁
前者是在小丫头接到宝玉的邀请后,心中又怯又喜,被强拉着来壮胆的。而海沁则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这只因为深爱着吴清夕的他感受到了威胁。
——来自宝玉那若春风化雨却无处不在地攻势的威胁!
例如。他伤愈后便发现,自己地心上人乌黑的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对栩栩如生,名贵非常的绿玉蝴蝶。心中很有些不安的他一打听,马上就知道这对精巧的蝴蝶乃是平生大敌贾宝玉所赠!
又比如,他可以深切的感觉地到,清夕对自己有些疏远了,便是在两人相处的时候。也常常以一种比较的目光打量着他。具体和谁比较不知道,但是单是看素日里陪在那位淑文公主身边的她常常被那该死地贾宝玉逗得嫣然一笑的模样,便足以令海沁危机的觉得自己头上的帽子正在顺应春天的潮流而微微的泛着绿光。
所以,他不得不来。也不能不来!
湖面如镜,映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笑脸,小丫头不敢看身边的这个有着俊伟容颜,温和微笑的男子,她觉得他的目光能深深的看到自己内心中那令人脸热心跳的绮念。因此她只有透过这水面偷眼看着他的脸。心中便升起一阵温馨与甜蜜。
宝玉随随意意的在岸边便坐了下来,他这一坐顿时给人以一中融入这风景的错觉,事实上他也在看着湖面的倒影,不过他看的却是另外一个人,并且最重要的是那个被他看着的人心中也了然:自己在看着他。
事实上,宝玉的行事作风想来都很隐秘而间接,自从他知道海氏兄弟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以后,他就作出了一系列间接非常,看似无甚意义的举动。其实他做这些事情的目的,其实还是殊途同归的为了打击对手。他知道,海易自然爱自己的弟弟海沁,而海沁却爱着此时身旁的这个女子吴清夕。
这就足够了。
宝玉成功的利用赠送那对夜明珠耳环激起淑德公主兰蕊对自己妹妹的嫉妒之意,这便使得海易生出自危的感觉,无暇旁顾,实际上,他的目标却还是瞄准在了吴清夕的身上。
经过这几日里的接触,谈吐风趣,出手大方的宝玉已经成功的搏得了身边这个小妹子与吴清夕的好感,虽然与这位吴家小姐仅限于眉目传情,但是从她一直都不肯真正拒绝自己的礼物上宝玉可以看的出来,自己的努力是起到了显著的成效的。而答应陪小丫头出来踏青更是充分的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宝玉看了看旁边面沉如水的海沁一眼,忽然微笑道:
“春光正好,如此良辰美景,怎可白白辜负,久仰海沁兄文名。不过你我二人也来东施效颦,咏哦这春光一番?”
原来宝玉来京后便是花天酒地,当真是风流薄悻,后来又强逼韩千雪与阮梦儿过夜,当真是恶名昭彰,因此他在金陵与纳兰赛诗之事京中竟无人为他传名。海沁素来便以文武全才自许,听得宝玉这般提议正中下怀,冷笑道:
“你既有这等雅兴,我自当奉陪到底!”
小丫头见心上人意欲一展才华。自然是开心非常,而吴清夕自也不会有甚异议。海沁却也不笨,因知宝玉素来狡诈多智。也留了个心眼道:
“还是你先请吧。”
竟是难得的不肯争先。宝玉微微一笑,开口吟道:
“融融日暖乍晴天,骏马雕鞍绣鸾联。风细落花红衬地,雨微垂柳绿拖烟,洱铺草色春江曲,雪剪花梢玉砌前。同恨此时良会罕,空飞巧燕舞翩翩。”
他一念完,连吴清夕这等大家闺秀也微皱眉。只因宝玉词诗中尽是前人遗墨痕迹拼凑而成,刀斧之迹甚是明显。可以说毫无新意,海沁一听,顿时放下心来,不禁冷笑道:
“二公子果然才华横溢,读书破万卷,令人佩服。”
宝玉似丝毫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微笑道:
“怎敢,小弟只是抛砖引玉,还请海兄指教。”
海沁自负一笑吟道:
“依依杨柳青青草。梦断画桥春晓。风里落花如扫。莫厌寻芳早。酴醾芍药看来好。恰似江湖遗老。锦缎荷传到。愧乏琼瑶报。”
平心而论,他做的这首词无论意境,还是炼字上都远胜于宝玉,连小丫头也看了出来两人之间地的差距,她也是心思玲珑,忙拉着宝玉的衣角笑道:
“二哥哥,领我去那边看看,那边风景似还要美些。”
海沁却得理不饶人,笑道:
“今日风光明媚,先前贾二公子说得很是,正是咏春时节,一首诗怎能形容得尽这大好春光,多作几首才是正理。总不成贾兄提的这主意出来,只作了一首便虎头蛇尾,江郎才尽了?”
他言语丝毫不肯放松半点,刻薄非常,看样子竟是不愿轻易放宝玉离去——事实上,对于这等送上门来,既能折辱劲敌又能在心上人面前一展才华的天赐良机,海沁又怎么轻易放过?顿时拿言语挤兑于他,势要这作茧自缚的家伙彻底面目无光。
果然,听了海沁的话,宝玉面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颞颥了半响方才又搜索枯肠也似的挤出来一首:
“纤纤乱草平滩,冉冉云归远山。帘卷深空日永,鸟啼花落春残。”
海沁听了再也按奈不了心下的快意,一直阴翳的面色上也不自觉地展露出讥讽的笑容道:
“贾兄果然是才高八斗!此时尚是早春,春残在何处?想是前人遗墨看得太多了些吧?”
说罢便起身看着吴清夕深情吟道:
“春入花梢红欲半。水外绿杨,掩映笙歌院。霁日迟迟风扇暖。天光上下青浮岸。归去画楼烟暝晚。步拾梅英,点缀宫妆面。美目碧长眉翠浅。消魂正值回头。”
当真是既咏景又咏人,贴切非常,若论遣词用句方面显然比宝玉不止高出数倍。海沁此时心中当真是痛快非常,仰天长笑,携了娇羞满面的吴家小姐便欲行向对面,心中扬眉吐气之余,已经在酝酿着下一首打击宝玉地词了。直行到数十步得不妥,回头过来见宝玉仍然从从容容的立在原地,旁边淑文公主满面焦切的看着他,海沁笑道:
“莫非二公子心中不服,还在心中苦苦寻意摘句,不如随我等来寻寻灵感,小弟还要讨教一二哦。”
宝玉闻言忽然展颜一笑,他笑得就好似一名正望着落入自己陷阱猎物的猎人,给人以深刻的胸有成竹的自信感觉。
“小弟在此作了四首诗,海沁兄怎的只吟了两首便携着佳人匆匆而去?如此虎头蛇尾,莫非是江郎才尽了?”
虎头蛇尾,江郎才尽这八字考语,分明便是海沁先前针对他所说之言!如今竟是一字不改,原话奉还!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四章情缘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必须也应须付出代价的,自作聪明是一种,自以为是也是一种。
小丫头茫然的看了看陪在自己身旁的宝玉,他依然神清气爽的坦然微笑着。而本来意气风发,骄傲高贵的海沁,却已经立在了原地。小丫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得到他停滞了下来。
——像一尊慢慢凝结了的雕塑那样默然肃立着。
陪在他身边的吴清夕惊呼一声,显然被海沁推开了几步。良久,宝玉才听进了一个寒到了极处更是恨到了极处的声音,单听这声音,便能体会到说话人心中的怨毒:
“你好……算你厉害!总有一日,此辱必将十倍奉还!”
“他大可不必这样的”
宝玉缓缓摇头,满面都是无奈落寞的说。
“其实我素来都想与他们兄弟交好,奈何海兄对我成见太深太重,我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大好的一件踏青观景之事会落到这般田地?”
吴清夕叹口气,幽幽的道:
“或许这就叫一山难容二虎吧。”
见四周无人,小丫头双颊微红,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自然的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挽着宝玉的胳膊疑惑道。
“为什么海哥哥突然就很生气的走了?”
宝玉微微一笑,也没有答话。却将目光投向了旁边高贵典雅,亭亭玉立着的吴清夕,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略有些慌乱的微侧了侧脸,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小丫头挽着宝玉地手后才温柔道:
“好妹妹,你且将贾公子方才所作的两首诗倒过来念念。”
小丫头斜着匀细的脖子。回忆了一下,灵动的眼珠轻颤着,忽然高兴道:
“哦,我明白了,原来宝哥哥所作的诗倒读出来竟然也是朗朗上口,原来正读算一首,逆读也算一首,好厉害。怪不得要海哥哥再多作两首呢!”说罢便细声咏哦出来:
“翩翩舞燕巧飞空,罕会良时此恨同。前砌玉梢花剪雪,曲江春色草铺茸。烟拖绿柳垂微雨,地衬红花落细风。联鸾绣鞍雕马骏。天晴乍暖日融融。”
“残春落花啼鸟,永日空深卷帘。山远归云冉冉,滩平草乱纤纤。”
这么一颠一倒,意境与遣词造句顿时迥然不同,此时小丫头看着宝玉的眼神已满是恋慕崇拜的神色,宝玉却也不骄不躁。毫无矜持之色。微笑道:
“其实海世兄的才华是极好的,似他方才作的那两首词,在下拍马也是赶将不上,只是方才有些心浮气躁,一时大意。未能觉察出我耍地这个小小聪明而已。”
海沁既已羞愤而去,三人间言谈笑语自然随意了许多,二女不时嬉笑玩闹。歇下来的时候轻细的喘着,仿佛两朵鲜艳的花,在这绚丽的阳光下开得分外璀璨娇艳。如果说小丫头是含苞欲放的蓓蕾没那么这位清夕小姐便是缓缓绽放地清丽春花,两人若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难分高下。
四周风景如画,清新令人浑然忘俗,湖岸旁已有一些不知名地野花烘衬了如茵的绿草生机盎然的开放着。跑跑跳跳的小丫头趁吴清夕一不留神,给她发簪上了一朵随手采摘下来的小小黄花,被抓了个正着后,喘着气笑着藏到宝玉的身后躲避着这个大姐姐的追打,抚了抚她乌黑柔顺的发,发觉她驯得就似一只顽皮至极的猫儿。不禁笑道:
“我在金陵有个表妹妹,也和你年纪仿佛,赶明儿把她接来京里你们两人聚在一起,那才真是叫做闹翻了天。”
小丫头自幼便生长在深宫之中,过腻了那种万人侍候的单调寂寞生活,来到了宗学中虽然状况略有好转,奈何她年纪还是幼小,上面还有一个严厉的姐姐,也没有什么知心地同龄朋友,宝玉这么一说,自然欢喜得心花怒放,方欲惊喜开口,却忽然听得身后一个清冷若击冰碎玉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错,你那个唤作史湘云的表妹,倒确然同她很是相似。”
宝玉闻声浑身一震,整个人都仿佛绷直了的弦一般紧张了起来,旋即又缓缓放松,也不回头,微笑道:
“柳姑娘你说得一点都不错,真是巧啊,你们两位恰好来此赏玩春景。”
小丫头愕然回首,只见丈余外立着一个风姿卓越地清丽白衣女子,同吴清夕那种温柔不同,她却给人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连明媚的阳光照在了她的身上,仿佛都被过滤去了温暖,遗留下来只有透明的寒凉。
她的身旁陪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彪悍男子,看上去也是闲闲散散的立在那里,但是此人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若落地生根似的,仿佛一举步便会在坚实的大地上践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原来宝玉三人在此无意邂逅的,正是大罗教三大圣女之一的柳梦,还有追求她的教主独子罗洪川!
宝玉的眼神自柳梦的脸庞上缓缓掠过,他的眼神清澈如水,柳梦也泰然自若的与他对视,两人都是一身素服,连眉宇间的傲气也颇为神似,虽然相对无言,但却又好似交流了千言万语。事实上,两名大敌之间的了然,还要胜过了多年的知交吧。
小丫头的心中忽然升出了一种惶恐的感觉,那极似她十岁那年错手打碎了自己最心爱的茶杯后那种畏惧与彷徨交错的慌恐。这使她的面色都有些苍白了,下意识的拉住了宝玉的后衫。
场中另外旁观的两人的反应也颇为相似,吴清夕看了看宝玉,又看了看对面这个清丽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似是若有所悟的清皱起了眉头微微叹息了一声,而陪伴在柳梦身旁的罗洪川则要做得直接得多,他很是不满的闷哼了一声,很是充满了霸气的有力跨前一步,恰好隔断了柳梦与宝玉相望的视线!
宝玉忽然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淡淡道:
“那日长街一战,你我加上苏姑娘三人真气交互轮回,后来虽然及时撤手,然而体内混合之势已成,我倒是借当时袭击我那七大高手之力将你们两人的真气排出体外,你们两人前景却可可堪忧虑,你眼下是否常有心浮气躁,后力难继的感觉?”
柳梦没有说话,缓缓摇头,目光中露出温和之色,几缕乌黑顺滑的发丝随着她摆头的动作缓缓在风中散着,衬在她白皙姣好的面颊上,别有一种清冷魅力,若说先前她的态度若三九的严霜,此时却是冰河解冻,雪融春至。
宝玉奇道:
“难道你竟然能自中融会贯通,将这三种截然不同的真气合一?”
“截然不同倒也未必,不过想来苏小小也正在为此而苦恼吧。”
在场的人哪怕是身为女子的小丫头,也不禁心中一跳。宝玉的眼尾轻轻扫过柳梦的以美妙弧度隆起的胸脯,似乎把目光都失足在那里,柳梦的面颊顿时有些泛红,轻呼一声,后退一步以手护胸,先前那种清冷自若的形象顿时在宝玉的一笑一瞥下毁于一旦。
然而那咬着下唇,脸色已如铁的彪悍男子罗洪川怎堪心上人受辱,身上衣诀激荡,若一头须髯怒扬的雄狮,轰然向宝玉扑击而至!
一时间,宝玉的目中,心中乃至于整个天地之间,竟仿佛只残存下了罗洪川迎面直击,呼啸而来的那一掌!
那只手像铁打一样坚稳。结实,雄厚,然而指尖修长,均称,饱满。
这一掌击到半途忽然收紧,握拢,形成一只巨大的拳头!
——这是一只无可挑剔的手!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拳势!
随着这若狂风吹袭的一拳的临近,宝玉清晰的听到自己强有力的心搏!
每一搏,就像一声激越而嗜血的战鼓!
他轻飘飘的扬起左手,仿佛好友握手一般搭向那只凶悍突来的拳头!
不知怎的,宝玉的一举一动,总能令人联想到雪花那无助的随风舞落!
两人交手不过数招,似乎谁也没有伤到谁。
然而——
宝玉头上乌黑而光泽的发,忽然有一小撮飘散于空中,寸寸的若一抹烟尘似的消逝在风中!
而罗洪川的拳头上却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响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的手上已然结了一层透明至几不可见的薄冰!
谁胜?
谁负?
这似乎已成了潜藏在两人心底深处的秘密。
四面已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衣诀破空之声,听上去正有许多人急掠而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五章卷土
宝玉甩甩左手,坦然笑道:
“阁下好强的指力,最难得可贵的是还将指力藏于拳中,令我普一接招就上了个不大不小的当。”
他这般直言无讳,反而给人以坚韧不屈的感觉,而罗洪川却不说话,傲然矗立原地,眼睛微微眯缝,直欲猎食中的饥饿猛兽,正在窥望着美味的猎物!一股坚刚而逼人的强烈气势至滔滔不绝的至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姓贾的,我知道你诡计多端,如今来了援兵,便在旁说这些风凉话,你看我怕是不怕你的这些狗腿子?”
说完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分外突兀出强烈的嗜血意味。吓得小丫头惊呼一声藏回了旁边吴清夕身后去。宝玉却也丝毫不与其言违忤,目光闪动,微笑道:
“阁下神功盖世,背后又有令尊撑腰,自然不会讲大内侍卫放在眼里了。”
听得“大内侍卫”四字入耳,不要说这少教主罗洪川,就连飘然若神仙中人的柳梦的脸色也变了变,两人身份尊贵,俱是教中高层,自然知道朝廷此时已对势力庞大的大罗教心生猜忌,如今刚刚借杀赤老温,救允祥这两件大事与雍正的关系略微缓和。倘若真的公然与外出公干的大内侍卫动手,无论战胜或是落败所引发的后果都是殊难预料的!
然则心中惊疑是一回事,两人却均是知晓这种想法决不能形诸于外坠了威风,柳梦轻轻挑了挑眉毛,清澈得能与湖水媲美的美目略荡漾起了波纹。
“原来贾公子的势力竟已伸延到了宫中。能够出动大内侍卫来保卫自身安全,权势地位真是一日千里啊。”
宝玉何等心机。怎会听不出她话语中的嫁祸之意,又知道大罗教耳目甚多,这话一旦传入皇帝耳中,便是个可大可小的罪名,忙正色声明道:
“柳姑娘,虽然在下曾经对你多有冒犯,但这样明目张胆的陷害也实在有些过分了吧,在下区区一个白衣书生,又怎能调得动拱卫禁宫的大内侍卫。实不相瞒,我身边的这位便是皇上的第十五公主,赐名淑文。四下里隐伏着的侍卫兄弟们便是为了保护她而来,可不关贾某什么事。”
柳梦闻言,轻轻的“哦”了一声,打量了小丫头几眼,轻笑道:
“虽然年纪尚幼,不过却是个美人胚子,不过我听说皇上最宠爱的还是淑德公主,你要以此为进身之阶,为何反倒舍易求难?”
这却是明明白白的讥刺了,可是她说话的时候,一反先前那凛然不容人接近的模样,巧笑嫣然,以一种可以酿醇酒的眼波瞟向宝玉,如果眼波真的可以酿成美酒,那么哪怕十个八个宝玉都要陷溺醉死其中。
小丫头看了她的眼神,心中忽然有一种想将那对秋水也似的眼睛挖出来的冲动。
宝玉笑了笑,耸了耸肩,忽的洒然答非所问:
“已很像了。”
柳梦侧首微笑到:
“像什么?”
宝玉答到:
“像你师姐。”
柳梦一愣:
“什么?苏……那贱人?”
她险些将苏小小三字脱口而出,旋即念起有外人在场,不能泄露教中机密,顿时改口。但是不屑之意,还是溢于言表。
宝玉笑了,笑的很洒脱:
“你开始那颠倒众生的模样,和她有什么分别?”他又想了一想,加了一句:“其实,天下女人都一样,都有点像,尤其是脱光了以后。”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抱着肘,嘴角旁挂着一抹轻松闲散的笑意,大概是要看看柳梦究竟怎么个生气法。
——毕竟,连小丫头与吴清夕,听了他的哪句话,面上都是一红后旋即苍白,这才念起宝玉头上顶着地浪荡名声来。
柳梦咬了咬嘴唇,她留意到宝玉的眼神有不还好意的飘到了自己的胸前。
她有没有生气?
要是她生气了,为何又不说话?要是她没有生气,是不是就代表了在某种程度上的默许?
都没有答案。
因为来不及有答案。
罗洪川已生气。
不止是生气,更是狂怒,已将柳梦视为禁脔的他怎容人亵渎心中的爱侣!他也许对这后来居上的圣女爱得不很深,以为自己可以随时离开她,甚至利用的价值要多过爱。
可是他绝对不能容忍,另外一个男人在他面前企图染指柳梦。
连语言上的亵渎也不可以。
这就是男人的尊严。
——罗洪川狂怒出手!
——这却也是宝玉想要得到的效果!
宝玉此时挡在小丫头与吴清夕的身前,含笑看着以奇快无比的速度飙突过来的罗洪川!周围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一声!顿时有一片虚迷的光网洒出,映射着绚丽的阳光,幻彩若梦!
若罗洪川一意孤行地攻过来,势必一头撞上这奇幻迷蒙一般的蒙蒙光网!
暗中窥视着的大内侍卫终于出手!
他们不能不出手!虽然这男子的一击是对着宝玉而发,但是宝玉的身后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们不得不考虑:万一宝玉接不下来这猛恶的一击怎么办?万一罗洪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又怎么办?
——淑文公主的安危并不只是属于她自身的,在这些大内侍卫的眼中,还与他们的妻小,家人的性命相密切重叠。
面对这由整整七名暗器高手联手施为的十彩迷幻壁障,罗洪川面上戾气一闪而逝,他乃是天生桀骜不肯服输之人,竟是大叫一声,不退反进,若怒鹰掠起,一拳迎面直击了上去!
眼见这罗洪川迅猛的去势,宝玉却皱起眉头,微微的“咦”了一声。
拳击上了网。
璀璨夺目的星花飞扬,在阳光中四处点射,令人生起一种落华时的凄楚感觉。
耳畔传来罗洪川的狂笑:
“大内侍卫好大的名头,却也不过是以多为胜的家伙罢了!”
声音犹在耳畔,可是人一击不中,便自远扬,空气里血腥味尚存,只看见一条黑影遥遥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现身的那五名大内侍卫已然携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小丫头与吴清夕离开了这危机重重的是非之地。对于立在旁边的那名看似娇弱倦慵,神色间却是清冷自若的白衣女子,这些人实在还比先前多着几分忌惮。
于是便只剩下了宝玉与柳梦在这幽寂的湖边两两相对,一时无语。
宝玉看着她背后黑发腰身,虽然隔了衣衫,却也能隐约的游离出可握的细腰,绝代娉婷,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变为这湖光春色添上了清光如画的色彩。宝玉赞叹也似的叹了口气,不仅赞道:
“往日读书,看到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这两句的时候,总认为古人乃是粉饰过誉之词,不意今日亲眼目睹,现在才知道这两句实在都写的是意犹未尽。”
柳梦薤白的面颊顿时浮起一团红晕,世间女子谁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柳梦自然也不能免俗,只是她在教中身居圣女之高位,寻常教众见了她俱是膜拜不迭,连多看一眼也是莫大的亵渎,就算心中有什么念头,哪里敢形诸于外?而罗洪川虽然在追求于她,此人自幼便忙于修习武功,又哪里知道这些讨好女孩子的关窍?
宝玉见她不说话,将脸侧向一旁,心中了然,行进了几步,鼻中已嗅到一股荡人心魄的幽香,凉丝丝的沁人心脾。宝玉一时难以自禁,便伸手出去抓住了那只白似莲瓣的纤纤素手。
肌肤相接,宝玉的感觉是冰凉,柳梦却觉得一股灼热直透入深心之中,数十年来尚是首次与男子肌肤相接的她,低低的娇吟一声,只觉得那灼热若星星之火一般,瞬时便将浑身上下浇了个通透,本来一直固守的冰清决的心境立时破溃。
宝玉觉得掌中小手温软如棉,而鼻中嗅到的也是少女丝丝的体香,心神荡漾之下,手上加力,便将柳梦拉入自己的怀中,向她微微颤抖着的樱唇上吻去。
双唇相接,连相互之间的鼻息体温也作着密不可分的融汇交流,那是一种距离缩短到了极致的密接感觉。仿佛能够延续一生一世也似的,宝玉正自心神迷醉间,忽然觉得眼前白影晃动,然后脸上热辣辣的一痛,耳中也是嗡嗡作响。抬头看时,怀中的家人已是若云一般冉冉飘去。
看她离去的模样,依然丝毫没有了一贯的从容与轻灵,给宝玉的感觉却是若一只中箭惊慌遁去的小鹿。
宝玉抚着面上的五根痕印宛然的指痕,怅然若失的立了半晌后,这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与此同时,雍正的龙案上摆放着一份肮脏褶皱的战报,上面赫然是以鲜血书就了四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元人来袭!”
紫黑色的感和血迹配上那潦草的字迹,分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触目惊心!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六章暗谋
月下,立着一个神情落寞的青年。
——冷月钻入树缝,照在宝玉雪白的衣衫上,仿佛给他温柔而楚楚的披上另外一件白衣衫。
而这月光中还混杂了另外一种热切的颜色。
——红色。
——火红的颜色。
因为在距离宝玉十余丈外,正生着七八堆熊熊升腾,火苗汹涌澎湃的篝火!
仲春的凉意带着虎歃也似的热气直袭上面孔,火光冲天而起,一群群的人围聚着篝火而坐,谈笑,高歌,吟诗。他们的眼光似火焰烧在干杆上一样热烈,任谁也看得出来,这些远离家人前来求学的人深心中那被压抑已久情感在这盛会中被尽情的点燃,释放了出来。挥洒成了一种淋漓酣畅的快意!
这便是宗学中一年一度的春祭。
而宝玉虽然满眼都是蒸腾的热烈,人却是安静肃立,没有加入到这欢乐的人群里去,只是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自成天地的隔绝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这只因为三日前与大罗教圣女柳梦的邂逅,让他无由的念起了一个人。
一个客居异乡的绝代佳人。
黛玉,
当然还有陪伴在她身边的宝琴,袭人,晴雯。
或许是柳梦身上那种让人见到后便错觉生出花光毕生运气的清丽与黛玉弱不禁风地楚楚风致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吧。这相思先前只是一点摇曳闪烁,后来却若星火燎原。沸腾澎湃,实在令他难以自己。
宝玉微微谓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努力将立即启程去找寻黛玉的念头强自按耐下来。眼下京师中千头万绪,暗流涌动,端的是瞬息万变,自己固然在宗学中是足不出户,但是一旦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可以最快最准确的判断,应对。
事实上宝玉也深知自己眼下看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荣耀的背后却是深藏着风险。一旦自己在雍正面前的影响力彻底失去,那么便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要想在这个披着斯文外皮的却依然残酷的世界上立足,不被淘汰,便更要克自律人,决不能随心所欲!
今晚的月色,
——寂寞,
寂寞月色下,却忽然有一道清冷的光芒奔过宝玉的面颊!
自然也游离入了他地眼。
奇怪的是,虽然这一掠惊鸿也似的。可是给宝玉的印象却是深刻而奇特。
——这只因那光芒是青碧中点染着光亮,就仿佛是一张因太惧怕而转成惨青色的人的脸色!
宝玉看到了那光芒,心下立时警急的闪过一个无声的短句:
德仁!
这下意识的念头来得实在出乎意料的突兀,以至于宝玉在错愕半晌之后,才难以置信的转念自己为何会想到德大总管的名字。他也是行事及其果决之人,顿时毫不犹豫的对这光芒射来的方向追摄而去。
……………………
在宗学的左面,有一个人工修筑成的湖泊。湖边树木葱郁,茂密成林,在黑夜中月光下,就仿佛是一头头浓淡成团,轮廓模糊地伏兽。此处距离春祭场所也不甚远,那处的欢声歌声湮远的传来。可是这本来象征热烈欢乐的声响,递送入了此间人的耳中,便似乎变质成了送葬的哀歌一般!
一个雄壮的身影向湖而立,他似乎与这黑夜环境浑然天成。互为犄角之势。风轻轻杨着他的发,而此人身后,也立着一名鬼魅也似的瘦长汉子,露在外面的皮肤黝黑如铁,此人浑身上下着一袭黑衣,将衣袖,缠脚,禁领等一切能束地地方都用白亮麻线紧扎了起来,好像一块布,一迎风都会影响他的速度似的。其腰间挂了一柄荡漾着惨青意味的刀鞘,那刀鞘的形状及似一只微皱的诡秘眼睛。
——而先前与宝玉邂逅的那抹光芒,便是被这刀鞘反射而出的月光!
雄壮身影忽然沉闷的道: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
他话中的你字拖得极长,疑惑,戒备之意呼之欲出。
他身后那瘦长汉子露齿一笑,在月光下耀出一抹嗜血的光芒。
“你有没有耐心听我细说?”
雄壮身影断然道:
“没有。”
瘦长汉子笑笑,他的笑容很是有一种残忍的意味。他没有说话,只是左手一振,向着地上抛出两样东西。
——两样再普通也不过的东西。
——一个破掉的碗,一撮头发而已。
那雄壮身影没有回头,浑身上下却是一震。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来。一字一句的道:
“你竟然能杀了碗丐罗不可和发鞭刘万?”
“所以你本来打算派他们去办的事情,可以放心的交给我了。”
瘦长汉子悠然道,他说话的时候,腰畔的银鞘弯刀随之颤动,此时看上去,却像在他的腰间勾勒出了一个惨笑的表情。
雄壮背影沉吟了半响道:
“丐碗的一只大碗,收纳暗器的功夫的排名已够上天下前三名,而发鞭刘万善使双刀,头上鞭子更似是第三只手。招式之奇诡在京中已无人与之比肩,我要碗丐来克制洪顺武馆副馆主柳千手的暗器。要刘万以巧凌拙,绊住武馆馆主李恨地金刚不坏神功。虽然你能杀得了他们两人,但是我还是对你很不放心。”
瘦长汉子对此回答显然也不意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雄壮背影又默立了半晌道:
“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瘦长汉子笑道:
“我只是想敬你一杯酒。”他忽然变戏法似的慢慢自背后拿出一个酒壶,慢慢的倒满了一杯酒,慢慢的递给那雄壮背影。
雄壮背影接过了杯子。
可那瘦长汉子并不放手。雄壮背影将脸凑过去,慢慢的将酒喝完。
然后他才放手。
瘦长汉子仍然拿着杯子,脸上还是来着笑容,缓缓面相着雄壮背影一面后退一面笑道:
“大人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么小人便告退了。”
那雄壮背影迟疑了一下。忽然抛出一句没有头脑的话:
“二月三十。”
瘦长汉子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若来时那般鬼魅的隐没在了黑暗中。
又过了片刻,周围有忽然传来一阵风过树叶的沙沙声,雄壮身影忽然低声道:
“你去通知主子,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这已被老七招募的鬼眼黑刀巴维尔明天就会为了那袋珠子去挑了老二开来招募人手的洪顺武馆!
说完以后,这雄壮身影起步行去,看上去每一步都渊渟岳峙。沉稳非常。直到他离去足有盏茶功夫,静谧的湖面上忽然起了一阵波动,一个浑身晶光璨然的物体自湖心中缓缓升起,仔细一看,才发觉那其实是一个人,只是他的浑身上下包覆了一层透明的薄冰。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些冰的存在,才完全的封闭住了他的心跳,呼吸等细微气息。因此才能在此处潜藏如许之久,躲避开这几名小心翼翼的高手的耳目。
那人虽在冰中,嘴角旁却还是挂了一抹从容的微笑。仔细看来,不是宝玉是谁?先前那雄壮背影虽然一直都未回首,却是面向湖面,面容早被潜伏在水下的宝玉看得一清二楚。正是此处主事的宗人府总管德仁!
宝玉此时已临岸边,轻轻一步跨出,浑身上下的薄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纷纷扬扬而落,在月光下仿佛正下了一场晶莹而纷扬的雪,幻梦而旖旎。
“原来他也卷入了这个漩涡中去。”
宝玉轻声道。此事涉及到二阿哥,便实在有些踌躇难决。他素日作风是阴谋手段无所不用之极,倒还是一只秉着有恩必报的原则。事实上,二阿哥往日固然是为了拉拢他而示好,但是此人毕竟还是算有恩与他,此时自己若是不知道还罢了,如今若是要他坐视,实在有些有违他的处事原则。
草地上忽然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动了一下,宝玉心中一动,行上前去是起来一看,原来是先前的,自德仁身上遗落的一张便笺,先前那巴维尔看似乎以敬酒为名,其实端着酒杯的手趁德仁饮酒时正要发动攻势,但德仁已轻描淡写的将酒杯切成两截,上沿杯边嵌入了他食指的二,三节指骨内,下半截杯沿则割入了他的食指旁肌中,封杀了他一切将发而未发的攻势!
——此纸想来就是这交手的那一刻掉落的,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直欲破空飞去破纸而出破掌而入的字:
“将老五拖入老二与老七地纷争之中。”
他看了这几个字,忽觉胸口一闷,宛似吃了几拳,然而这薄薄的一张纸上却是没有剧毒的,那字形墨迹龙飞凤舞,似拳打脚踢,每一记铁划银钩,竟然都具伤人之力!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眼见这德仁都已是老五安插在七皇子身旁的卧底,可是从这张纸上看来,在他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神秘的势力在背后指挥于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宗学中,便已是如此错综复杂,由此可以推论出:此时京师中的局面已然到了何等地步!
他再一次慎重的看了两遍那张薄纸,又将其放回了原来发现他的地方——如此重要的东西丢失了,德仁无论如何都会前来寻回的。在这一刻里,宝玉已然下定了插手此事的决心——只是眼下得到的东西太多太深,例如德仁临别时对那巴维尔所说的那句:“二月三十。”又如背后主使德仁的人的真实身份,宝玉一时间实在难以消化,还得细细斟酌后再作打算。
当宝玉回到人群中时,晚会情节已然发展到了最高潮的部分,十余名苏拉抬着六口洗剥好的原料行了进来,原来是六口被宰杀的两岁以内的阿勒泰羯羊羔。这些羊都被剥皮、去蹄和内脏,羊腹内放入了葱段、姜片、花椒、大料、小茴香末,并用精盐搓擦入味,羊腿内侧的刀口处,用调料和盐入味。
一名苏拉那一头钉有大铁钉的木棍,将羊从头至尾穿上,羊脖子特意卡在了铁钉上,以防滑动。羊尾用铁签别腹内,胸部朝上,四肢用铁钩挂住皮面,刷上酱油、糖色略凉,再以香油、蛋黄、盐水、姜黄、孜然、胡椒、面粉等调成糊状的汁子涂抹于羊的全身。以专人转动木棍,以使其受热均匀。
在欢声笑语中,旁人无暇他顾,只有刚刚落座的宝玉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右边的小路,德仁的身影正急匆匆的向里余外的小湖行去,他的嘴角旁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恰好坐在他对面篝火圈子的小丫头会错了意,看见了他的微笑顿时心中又羞又喜,脸颊一红,垂下头去。
自从那日春游后,小丫头与那位吴美人对宝玉的态度便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女人的心思细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宝玉与那名冰山女子柳梦的关系非比寻常?顿时意料中事的醋海生波,偏生宝玉又有些思念黛玉与宝钗,索性也有些加意冷落。因此三人关系骤然紧张起来。
宝玉的旁边便是安胖子——这厮其实也颇为心高气傲,通常不与人并肩而坐的。他斜睨一眼宝玉,借了几分醉意邪笑道:
“酒乃穿肠毒药,色乃刮骨钢刀,你这家伙毒药也喝,钢刀也上,就不怕短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七章巧缘
安胖子的这几句话说得甚是大声,顿时惹来一阵哄笑,要知道,情人间的举动本来就最是微妙,哪怕是自身的一颦一笑,也要在自身的心中千折百回而过,唯恐对方误解。小丫头听见安胖子的话后,本来红潮渐退的脸立即又不争气的羞得通红,却又无计可施,狠狠地白了安明辉一眼,心中早将他家骂了个遍。
宝玉见双方都尴尬了下来,方欲说话,鼻中忽然嗅到香气扑鼻,原来架上的羊已然半熟,发出了诱人的香气。只见火红的余烬上,不时有数滴的羊油滴下后,便腾的一声燃起白炽的明火,旋即熄灭,附带而出的一股股味道独特的袅袅白烟巧妙诱引着在场人等的食欲。本来鲜红的羊肉外表,被刷上了一层层作料烤干,烘透后,又慢慢化成酱褐,最后渐渐接近于令人垂涎欲滴的金黄,下面燃着的柴火此时也刻意添加上了松针与干透了的鹅香草以增添口感的余香。
看着安胖子的模样,宝玉笑笑也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到对面的一名甚是熟悉的学友身旁,友善道:
“兄弟,我那边烟熏味实在有些重,帮帮忙换个座位。”
那人也是三皇子派系之人,自然对这盟友的小小请求不会有什么异议。而宝玉哪里处于上风,哪里有什么烟熏的味道?只是他所处的位置恰好临近了小丫头与吴美人。几乎是转身可及,坐在吴清夕身旁的海沁表面上无动于衷,心下却顿时着紧了起来,心情激荡下,扒火的棍子一失手,蓬的扬起一大团烟火的星花!
然而宝玉倒没有转身,他只是长叹了一声,旁边自然就有人好奇询道:
“不知贾二你为何长吁短叹?”
此问正中宝玉下怀,他端起酒杯,轻声吟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虽是这样轻声吟哦,偏生话普一出口,四下里恰巧无人说话。便轻轻晰晰的映入周围人的耳中。能够做在此处的,倒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听了前面数句,便觉得此词无论是意境还是遣词造句,都是上乘之作。尤其是个别本就有些春闺怀愁的少女,细细咀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两句,一时间不禁都有些痴了。而小丫头与吴美人闻词中含义,心下各有触动。均以为宝玉此词乃是对着自己所发,不由得心下鹿撞,砰砰直跳。
四下里安静了半晌,却见旁边伺候的苏拉将烤好的羊自架上取下,放在一个硕大的搪瓷盘上,令羊成跪卧状造型,头角上缠以红绸,额前系一个大彩球,羊嘴里还衔上一把翠绿的青菜或香菜,犹如一只活羊卧在那里吃草,身上兀自冒着袅袅的白烟,当真是色、香、味一应俱全。
美味当前,顿时人人拔起插在羊身上的(皮恰克)银柄小刀,划下其上一块块外焦内嫩的肉分而食之。尝到口中当真是外脆里嫩,不膻不腻,香酥可口,略深处的肉中微带血色。在齿颊滑且嫩的徜徉以后,溜溜的一掠而过,残存下来的只有意犹未尽的鲜香。
宝玉却有些喜食外表烤透的外皮,焦脆香酥里带着羊肉特有的美味,一口咬下去,与牙齿碰撞出清脆的微响,更有飞溅的油屑打在口腔舌面的周围,整个人便于麻痒中回味那美妙的感觉,手早已情不自禁地割向了下一块外皮。
遗憾的似乎与宝玉有着同样爱好的人也是颇多,一头羊羔身上的外皮也没有多少,宝玉吃了两块,余下的早已被瓜分殆尽。他颇为遗憾的舔了舔唇,轻摇了摇头,愕然回头一看,忽觉身后有人轻触,却见背后一只白白生生的小手递了一个精致的小盘子来,盘中正盛了一块金黄色的油亮烤全羊外皮,不是小丫头是谁,她将头扭向一旁,双眼不敢与宝玉相对,但是白皙如玉的耳根子已是通红,显然这女孩子见他吃的尚未尽兴,便将自己的一份送了给他。
看着身旁含羞帯涩的这个苗条背影,宝玉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罪恶感,事实上,一直以来他的深心之中,对这个小丫头都只有喜欢没有爱——并且还是那种兄妹之情的喜欢。
此时的宝玉不禁扪心自问:
“为了达到挫折海氏兄弟地目的,将这么一个清澈如水的无辜女孩卷入这场勾心斗角中自己是否又有些太过分?”
这念头若毒蛇一般在心下盘旋萦绕,沸腾——宝玉再怎么精明干练,他始终也是一个刚过弱冠的青年,在面对小丫头这样清纯的若一张白纸的女孩子的时候,这种罪恶感便被加倍的放大,延伸了出来,折磨着他。
小丫头的白嫩的小手一直伸在那里,以为时间过久而轻轻的颤动着,他显然有些诧异为何宝玉还不将盘子接过去,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却恰巧看见了宝玉骤然变得苍白憔悴的脸!
这女孩子顿时吃了一惊,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忙挪了挪身子,关心的询道:
“二哥哥!二哥哥,你没事吧?”
宝玉猛然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
“我没事,有劳公主殿下挂怀了。”
说完也不待小丫头说话,便顺手拿了一瓶酒径直起身向外间行去,他的发遮掩了右额右眉,可是在黑发中隐现的眼,还是在黑夜里跳跃的火光中有着依稀的亮。只是这亮却不是平时那样锐利如剑,倒是盛放着许多剪难断理还乱的伤痛。
可怜小丫头情窦初开,哪里经受过这等突然而至的冷落?嫣红的面色顿时转为苍白,微张的樱唇轻轻颤动,一丝血色也没有,手中拿的盘子把持不住,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吴美人也颇觉诧异,忙移到她的身旁,楼主了她,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背以示安慰。
……
宝玉行了出来,将繁华与喧闹抛在脑后,走到黑暗而空旷的教室中坐了下来。
他的心中燃起一点歉疚与思念,仿佛在黑暗中勾勒出一角烬红,还分外有一种失去的浓重。
小丫头唇上的笑依然开在宝玉的心湖涟漪中,而且还在慢慢扩散,这个男子深深吸气,任冰寒的空气灌入肺中,他在茫然中自嘲的想到,也许自己天生就得适合挽着孤独而行吧。现在的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任何熟悉的人,因为他害怕看到他们,就会牵连的想到那个已被他伤害的女子。
但是不想她,就不等于忘记她。
只是她被藏在了更深的心中罢了。
一旦忆起,连根拔起牵枝攀藤的,还有痛苦。
他更觉得很有点悲哀,这悲哀是他忽然觉得很想喝些酒。其实他一向都很讨厌这些使得人头脑发昏的液体,但是现在看来,那种不真实的朦胧反到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他举起手中的瓶子,
一仰头。
酒是好酒,
————顿时酒液若一道火线也似的自口腔到腹中烧灼而过。随后酒意便升腾了起来,模糊着肌体的感受,使得肌体的感觉都有些麻痹起来。
可是此时宝玉的鼻端却忽然传来一阵幽香。
这种香味很是特别,非兰非麝,随着呼吸直入人的心脾中再盘旋萦绕出来,令闻着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飘飘然然的感觉,若是宝玉神志清醒,自然能辨别出此乃高丽辗转进贡而来的龙涎稥。此时他却只是觉得好闻,不自觉的转头一看,只见旁边角落上也坐着一个朦胧而婀娜的高挑身影。自她的身上却游移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仿佛也感受到了宝玉目光的扫视,那女子冷冷的道:
“你为何不出去?”
宝玉皱着眉摇了摇头,一时间只觉得这声音似是熟悉,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怒气上升道:
“我为何要出去?这地方莫不是你家的?”
那女子怒道:
“天下男子,俱是一样无赖!”
宝玉苦笑着摇头,又喝了一口酒,借酒浇愁本来就容易醉,他在迷迷糊糊中也就不再搭理于她,索性将她抛在脑后不去理会。这女子等了半晌,在心中早已拟定了各种反击方案,岂知等了半日都无人理会她,顿时一愣,也未想到面前这人乃是酒醉以后虎头蛇尾,只当故意轻蔑于她,脸都气的红了,径直行到宝玉身边将桌子一拍,厉声道:
“你这家伙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八章相会
这女子素日里颐使气派惯了,只道一呼一喝便足以震慑住此人,哪里只道宝玉此时酒意发作,一是已渐转模糊,面前人说的话根本就没听进去半句,只觉得面前的桌子太过冷硬,在半朦胧中索性趴伏到了身边这人的双腿上去。
这女子起初吃了一惊,起初觉得羞腼难当,连耳根都羞得通红,死力推他,但后来见无人察觉,宝玉又没有进一步的过分的动作,周围也无人注意,激荡的心情缓缓平息下来,心下忽的升起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奇妙母性感觉,她手抚着怀中男子乌黑柔棉的发,鼻中嗅的是与强烈的酒味交融的男子气息,渐渐的觉得这平生从未经历的情形令得自己体会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平安喜乐,心中有一种迷惘的奇妙感觉,恍然面前这男子哪怕要在自己身上就这样趴伏上一生一世,那也自是心甘情愿。
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照耀了进去,将一切都映得清明,几缕清光将外间的树影纤毫必现的刻画投射到了桌上,地上。地映在了那女子的脸上。
——只见她杏眼桃腮,华贵艳丽中颇有几分刁蛮的神色,正是小丫头的姐姐,当今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淑德公主兰蕊。
月光洒在了她雪白的纤纤素手上,像一个崇拜依顺她的孩子,紧紧的依偎着。
——而她的手温柔的搭在宝玉的黑发上。
四下里静谧得只有室中独处两人那微细的呼吸之声密切的搅混在一起,心悸地拨动着少女的心弦,外间不远处的呼喝欢宴声错杂着传来,却给人以咫尺天涯的错觉。大概是因为脖子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有些酸胀了吧?宝玉醉意的侧了侧头,动了动身子,伸手搂住了她地腰。将脸贴在了她的大腿上。
兰蕊下意识的一声羞呼,却立刻又以手将口捂住,她此时已看清醉卧在自己身上这男子恬静若婴孩一般的沱颜,那一声无意的惊呼实在都令她自己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冒昧与突兀,在她此时地观感中,四下里这难得的幽寂就仿佛成了一件精美而珍爱地瓷器。是绝不能被人打破也不容人打破的。
月色,依稀,若梦。
当宝玉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量,他微眯起眼,忍受着宿醉后的头痛。鼻端却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残香。
——佳人已缈,余香尤存。
——偏偏由这香气。还可以推论出那一张清水也似的颜面。
这时他才发觉并未睡在自己的房间中,四下里荷香阵阵,鸟欢喧。
蕉叶形的窗户外,是一段矮栏杆,跟着六尺多深的飞檐,牵出一片圆形地走廊,约莫二三十丈长,廊外是翠盖覆波的莲池,清风送爽。
书案上陈着两支错金嵌花烛台。红烛已只余残泪,屋中陈设雅洁,十分宽敞明亮,绘着凹刻水藻金鱼的紫檀大木梁上还吊有玻璃灯,自己就躺在榻上,侧边有一座小灶。上架着小铜壶,下面燃着兽碳,无声的发散着热。
宝玉觉得一阵昏眩,头还有些搅拌方式的疼。
炉子上的铜壶发出嘶嘶地鸣响。
他坐了起来。皱着眉,压着一跳一跳的痛着的太阳穴。眼见得纱窗窗外姗姗行入了一个丽影。
人停在了房门前,丫鬟替她推开门,光线里出现了一个宜喜宜嗔的人,乍嗔乍喜地脸,不是宝钗是谁?
这满面忧容却丝毫不减其丽色的女子见他坐起,脸上漾起欢欣的喜意:
“你醒来拉?”
旁边的婢女手上还托着一个锈金的黑釉木盘,盘子上陈着一个白瓷蓝花的盅子,里面袅袅的曲离着药香,宝钗的神色很高兴,但一双眸子里却有些红丝,显然她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
宝玉皱着眉,没有说话,轻轻的环住她的腰身,只觉着手处丰软温腻,实在令人遐想蹁跹。宝钗面颊微红,双手轻轻的扶着他的发,低低的啊了一声,没有说话,那丫鬟自觉的偏过脸,将托盘放在了旁边的几上低头羞涩退了出去。宝玉将脸贴在她软绵的小腹上,良久才颇有些快意的叹息了一声:
“我……我记得我还是在宗学的春祭中喝酒,怎么突然到了这里?此处又是哪里?”
宝钗将手指插在他的发中,一面轻轻的摩挲着,一面温言道:
“你都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了,你那天晚上一个人多贪了几杯,在教室中趴着睡觉又受了风寒,多亏德总管巡夜后将你找到,本来以为睡醒就没事了,结果看看第二日都没醒过来,惊动了元妃,特地将你接来这里安心养病,还延请了御医来为你诊治。”
说到此处,宝钗的眼圈都红了,语声哽咽。
“本来御医与德总管都说你风邪入体,只怕还得昏上两日,我担心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谢天谢地,终于醒过来了。”
宝玉见这深爱着自己的女子真情流露,忙将她紧紧搂住,温声宽慰,两人享受着情人间难得的温存,而宝玉的心下却浮现出一个莫大的疑窦:
“自己素来身体强健,内力更是倾向于阴柔一路,不要说是风寒入体,便是手在冰块中也难以奈何得了自己,就算心下不快饮了几杯,怎么忽然间昏迷不醒?”
正思筹中,忽然听得外间门上有“哔啵”的轻声,宝钗忙轻轻推开他,擦干眼泪低声道:
“进来。”
只听外间有个小丫鬟怯生生的道:
“回姑娘的话,娘娘叫我过来看看舅爷是不是醒了,要是能起床的话,二爷在外面侯了好久了。”
宝玉心中一懔,接口道:
“二爷?难道是二阿哥?”
那小丫鬟万福道:
“是啊,自从得知舅爷身子不适后,二爷每日里都要来太医院探文病情,关怀倍至。真是几分当年三顾茅庐的情形呢。”
宝玉点了点头,他每一点,每一抬都是很慎重,仿佛在作着什么悬而未决的判断,旋即端起桌上盘上的茶盅,一饮而尽后笑道:
“好,我去。”
在步入这进大厅之前,宝玉忽然才想到,自己还是首次同这位深藏不露的二皇子照面。
两个男人互相打量着。
宝玉是典型的属于那种让女人都喜欢的温文而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衣着称体,举止优雅,虽然是大病方愈,脸上倒还是挂着潇洒而倜傥不群的笑容。他身上一袭丝织轻袍。系着白玉带,带上佩着一把挂着银链,镶嵌着宝石的银缕刀鞘的小刀。而带上的流苏上还悬着香囊,鱼袋,刀配。
然而二阿哥却完全不似一个王孙,准确的说来,连一个公子都不大似。
他虽然穿着团龙淡黄苏绸袍,却还是给人以毫不起眼的感觉,若换一身衣服换一个场合,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溶在海中,一点沙在沙漠上无法找出来。
只有到了这单一个人展示在人面前的时候,才感到这人很是精明,干练。给人以雷厉风行而没有一点多余赘肉的印象。
——或许这正是他能够在危机四伏,诡秘难测的皇位争夺战里还能韬光隐晦,暗中发展势力的主要原因吧。
同样的,二阿哥也在打量着宝玉。
这两个男人互相的打量,流露出一种合作前的看重,敬重,器重。
这种打量就像狮与虎之间的邂逅那样从容而威严,却带着互相欣赏的意味。他们望向对方的神情则像一对神交已久的朋友。
宝玉先微笑这颌首。
二阿哥则马上自椅上站起来,伸手出去与宝玉相握。热情洋溢的道:
“二弟身体可大好了?”
宝玉微笑欠身道:
“多劳殿下挂心,区区小恙,何劳挂怀?”
二皇子弘毅唇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小恙?那些话只能哄哄女人而已,莫非能力敌大罗教圣女的你,也相信自己会因为伤风而昏迷整整三天?”
宝玉沉默了下来,他将白皙修长的左手平平的摆放在了褐色的茶几上很仔细的看着。洁净的衣袖上还隐约发出清淡的皂香。良久才很沉稳的以一种一锤定音的方式道:
“应该是德仁做的。”
这次轮到二皇子弘毅有些动容了:
“什么!是他?”
宝玉眼里流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想,除了他以外,应该还有一个精通医术的人。”
说到此处,他的嘴角流露出一抹诡秘的微笑:
“对了,今天是什么时候了?洪顺武馆副馆主柳千手可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六十九章死生
眼下虽是白昼,可是此间小室地势隐秘,周围的门窗俱被掩闭着,四下里依然燃着几点跃跳的烛焰,二皇子弘毅身上的衣袍,头上的发,眼里诡秘的光芒被烛光一映,都现出奇异的幻彩:
“洪顺武馆?那是何处地方?柳千手又是谁?”
宝玉的眼斜斜的扫着腾腾的烛焰,他的眼神也变得异烈难测起来,那种模样,就仿佛是在用眼光专注的摩挲着这昼日里的烛光一般,良久方才悠然道:
“方才我听贱内的口吻,仿佛德总管预测在下将下昏迷整整五日,如今三日便醒,想来是殿下助了我一臂之力吧?”
二皇子弘毅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宝玉竟有此一问,微笑道:
“惭愧,在下只敢居献物之功,去岁父皇赐下一支千年人参,我闻太医派得上用场,就拿了过来,真正运筹酌方的,还是二弟身旁那位忠心耿耿的焦大先手。”
宝玉闻说千年人参四个字,忽然有些动容,他沉吟了半响,眼神忽然定住了,看他的模样,似是在望向很深远的地方一般。之后才缓缓启唇道:
“其实,我在昏迷之时候做了一个梦。”
听他这样一说,二皇子弘毅顿时来了精神,眼中光芒顿时大盛,嘴角旁也露出一丝笑意:
“愿闻其详。”
“我梦到在一个小湖边,有人以言语与一袋明珠相诱,激得一名使刀好手要去买两个人的脑袋,这两个人名叫柳千手和李恨!”
二皇子弘毅轻轻拍拍了手,旁边暗门中顿时行出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他的神态和蔼,模样富态,更是彬彬有礼,看上去就是一个和气生财地大老板。他皱着眉头道:
“使刀的好手?明珠?难道是来自长白山麓的鬼眼黑刀巴维尔?据说此人要以明珠研粉冲服以修行内力,招式自成一家,奇幻诡秘,实在是一名绝佳的杀手。”
宝玉仿佛早知旁边有人,立起身来一礼后答非所问的微笑道:
“顾先手,宝玉在此有礼了。”
此人便是二皇子的舅舅。皇后的嫡亲兄弟,名为顾意,目前乃是二皇子弘毅座下运筹帷幄的一大智囊,以前曾经在元妃进宫之后多次援手,行事说话滴水不漏,极有相辅风范。因此宝玉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以晚辈礼待之。
顾意已恢复了素日里的神情。他温和地笑道:
“贤侄不必多礼,不知道你得来这消息的真实性……?”
宝玉微笑道:
“我想,德仁也只敢在心中猜测我有可能无意间偷听到了他的秘密,因此才采用了让我昏迷五天的这种委婉一点的方式,试问若不是德仁万分着紧此事,要努力的将一切影响地可能扼杀于摇篮中,他又怎么可能干冒这等巨大风险来暗算于我?”
弘毅忽然插口道:
“方才二弟曾说,要让你这样昏迷整整五日,又不被人发觉异常。除了需要一个内力异常深厚的人出手以外,还应该具备一名精通医术的高手?”
顾意目光一长:
“精通医术?”
他将两只手都稳稳的捧着白瓷天青的茶杯,目光里却流露出一丝难以辨认的紊乱,事实上,这老谋深算的男子已感觉到一个熟悉而陌生的神秘影子的强力进迫,甚至觉得。这个幕后的什么人正跟自己集团越逼越近,也越逼越紧!
宝玉轻摇着头,吹着浮在杯面上的茶沫,悠然道:
“既然殿下这边还未有任何反应。那么想来柳千手和李恨自是安然无恙。不过德总管既然已经插手此事,那么自然便有他地把握。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若是想在暗地里潜藏等待出手机会,呢么还真不易防范,除非……”
“除非什么?”
弘毅的目光盯着宝玉。之中有三分炽热,三分焦渴,三分期待,还有一分愠怒!
“除非此事突然出现了一个变数。”(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哦?”顾意的眼睛明亮的的盯着宝玉。“不知变在何处?”
宝玉笑笑道:
“我为人的原则素来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殿下地赏识,宝玉先在此谢过了,不过以当前的局势来说,还不到联合的时候。”
说到这里,宝玉深沉的笑了一笑:
“不过我或许还能在力所能及地范围内,给殿下一点小小的帮助。”
弘毅笑了,这一次笑得却是会心而灿烂,他的目光显得很是愉快。在场的人都知道,宝玉从不轻易应允人,他如今既然点头,那么给予的又岂止是“小小的”那么简单?
黑暗里漾出一道似在战栗的青芒!
这青芒上还浸润着触目的血色。
每当青芒闪现起的时候,便有一声嘎然而止的惨呼被隔断在喉咙中,这表示又有一人死在这名来自于长白山麓的诡秘刀手的刀下。
巴维尔依然若暮色一般阴,沉,冷,静,瘦骨嶙峋的大手紧按在那把若一个邪异笑容的刀鞘上。四周的事物已渐不清,只有黑暗的轮廓依稀若荒诞的伏兽,但是他腰,背,臂三处四道伤口流淌出来的血,已染湿了立足的地方。
十八个人,一十八条性命,便代价回了他身上的四道伤口。
可惜他根本不知道这看似单薄的武馆中,究竟还埋伏了多少敌人!
那种火辣辣,热烈烈的感觉,清晰而深刻的自不同的部位传来,再绞帜在一起,仿佛一把巨大的锉刀磨砺着他的斗志。
他知道要杀柳千手和李恨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是冲着那袋能令自己功力更上一层楼的南海蛟人珠,这两个人就非死不可!只是他现在还未明白,自己的潜入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为何普一进门便会被发觉,包围?以至于本来是猎人身份的自己豁然便成了猎物!
——还是落入陷阱的猎物!
青芒再闪,又在转瞬间收割去一人的性命,同事被削断的还有一把锐利的长刀与一支毒蛇也似的缨枪!枪头和刀尖被削飞出去,“当”的一声深扎在了墙上!
包围着他的三人自四周迫近,他腕沉于膝,劲蓄于足,往后急退。
“飒”的一声,顿时有兵器破空声大作!然而巴维尔却陡然静止!
他静止的那一刹那,一人掩扑而至,两道飞血溅出,在墨黑的夜里划上一痕惨厉的红!
而那人却忽然自中分离了开来。
后面摸来的另外一人忽然原地打了个滚,他的持刀右臂自空中跌落,断臂处激喷出的鲜血有几点溅到了他自己的嘴里,此人虽不作声,苍白如纸的脸色却在黑暗中分外深刻!
——这还是巴维尔首次出刀后未能一刀毙敌!
这个令人振奋的现象使得四下里又多了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们虽然不出手,可是仅仅是站在那里,给巴维尔的压力便骤然增添了一倍!
这来自长白山的刀手额角终于渗出了汗水,他刀高举左手,于肩之上,右手若托着自己尊敬的神抵一般托着刀鞘,左足微屈,右足足趾承受了全身重心!
他全身被痛觉与斗志搅拌着焚烧,浑身上下的肌肉神经一触即发!
陡地,他所站立处地底霍地刺出一柄墨色的枪来!
——地下有埋伏!
他怪叫一身,冲天而起,腿上已多出了一条血痕,而那枪也已自中齐折!地底下的人震开泥地败叶而出,可是颈上已多了一条淡淡的红痕,然后眼神暗淡,头颅骤然歪斜了下来。
巴维尔看似占尽伤风,可是他此时已是身在空中,立刻便有若飞蝗一般的暗器直泼过来!他的瞳孔已经收缩,这分明便是此行的目的之一——柳千手的绝技,可是暗器已现人却了如黄鹤,难寻踪迹!
然而他竟在空中一扭腰,平平的挪空丈余!惨青色的刀已光覆着他的身体,就仿佛一头露出凶牙的野兽,在空冥的黑暗里等待血浴!
巴维尔蓦然间叫了一声,叫声很轻,干硬、干涩得如风干多年的岩石。却不知怎的,纷杂喧嚣的战场上每个人都清晰的听到了这个声音。
然后有一股寒彻入骨髓的冰凉感觉腾腾地自战圈周围的每个人心中升了起来,仿佛这种感觉一早就在那里潜伏、滞留了整个世纪!
他力已竭,方才那一下凭空横移,已是他平生精力所聚,眼下下方正有至少七柄枪,十把刀,以及五六把奇门兵器在等着他,他自知已难幸免,所以发动了鬼刀大法,临死之前也要拉几人来垫背!
惨碧色的刀光即将撞上下方的刀从枪林,究竟谁领风骚?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章纵放
然而忽有一道枯干黑影斜刺里撞出来!他仿佛早已在那处潜藏已久,以至于突兀得连旁边的人都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看那去势,竟然比以奇幻难测的巴维尔的身法还要诡秘十倍!
这影子出现的时候,还带着轻微的呛咳声,那声响仿佛锈蚀的铁链刮过底面,嘶哑难听。他一出手,五根枯干若鸟爪的手掌便仿佛穿越了空间的距离一般豁然拍在了巴维尔的腰间!这来自长白山刀手男子本已竭尽全力也难以挽回的下坠去势顿时陡然若离弦之箭一般飚射了出去!那把蓄尽了劲道了惨青色凶刀也随去势在深墨的夜空里疾划出一条深青色的光带,看上去若如一颗凶星滑落长天,分外壮观!
巴维尔见这人忽然欺近,大惊之下已然不及抵御,自分必死,岂知腰畔击来的那一掌上竟是轻飘飘的只有推力而无杀伤之力!这神秘枯干的黑衣人,竟然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救星!他心下里宽,顿时借势投向包围圈外的一进高大巍峨的房舍!
岂知此时抵在他腰畔的那只手传输过来的劲力忽然一泻!
巴维尔大惊之下抬头望去,只见衣诀破空之声大响,一名赤面红鼻的狮形大汉咆哮一声,撞破左方的屋瓦,一拳直击而出,重重的轰在了援助他的这名瘦小干枯黑衣人掌上!两人同时浑身剧震。而巴维尔分明便识得这大汉便是自己此行地另外一个目标之一!
——武馆馆主李恨!
他本事天性凉薄之人,更知道李恨的功法奇特,一旦被他的“吸”字诀缠上,便是难以脱身的险恶局面,一咬牙,用力震开了那名刚刚帮助过自己的黑衣人,落向最近的房檐!
然而又有密集若骤雨的暗器若水泼一般击至过来!
杀人者,人恒杀之!
巴维尔来此的另一目标柳千手也已赶将过来,向着这个图谋着自己性命的敌人发出了最猛烈的袭击!
一时间锐烈地“滋滋”破空声四起,连已然欺近巴维尔附近的武馆人手都纷纷跃离了去。因为他们深知这位副馆主的暗器是不能碰,甚至连沾也沾不得的!
然而巴维尔作为远来京师的长白山高手,自然也有其过人之处,他看似极艰难的挥动那把诡秘得妖异的弯刀,带起的刀色已呈深碧,映得他整个人须发皆绿!将那藏伏在黑暗里的重重杀机尽数吸附了过去!
弯弯的刀,似惨绿地月,幻异的眉,残酷扬起的嘴角流淌地笑意!
然而柳千手却笑了。
——那是一种自信的笑容。
在场的人猛抬头。
蓦间天空里星星点点,就似漫天缓缓飘落的忧伤。
——浅蓝色的忧伤。
浅蓝色的星星飘过。一共七颗,每颗由微光衍生出厉芒!
直刺人瞳仁的厉芒!
巴维尔浑身上下一阵抽搐,整个人的骨骼发出若难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但是他手中地那把弯刀速度豁然加快。化成一道深深的灿亮光华若帘一般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黑夜里,漾起一片片蓝绿相激的光华。
而那把诡秘的刀,也因为太快了,只能透析出那仿佛是自暗夜里燃着一层绿芒,仿佛死人腐烂后脸上生出的青苔!
星光与那层刀芒撞在了一起。
然而巴维尔却愤恐的觉得手上甚至心中有一种迅速腐烂的感觉。这只因为在那浅蓝色地星星之外,还有一点几不可见的微红光芒自他的左手小指上擦过!
他浑身上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可是奔逃之速却也未稍减,然而李恨又以一种看似缓慢的速度自前方冉冉挤逼了过来!巴维尔想躲,可是却躲不开,他只能硬闯。似一头绝望地狼一样疯狂反扑过去,手中的刀在黑暗里映出栗人的寒芒,恰似绝望的狼的眼睛中那一丝凶厉光芒。
两人交手只一招。
狭路相逢,勇者胜。
——若一座金刚也似的李恨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被逼落下了屋脊去!
这当然不是因为巴维尔比李恨要勇猛,事实上他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的特长如果是勇猛,那么他便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这是因为那干枯瘦小的黑影再一次摆脱了敌方的追袭,赶了上来同巴维尔形成了夹击之势,联手逼退了李恨!
可是巴维尔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他被李恨荡开了刀势,一膝顶在了胯下!哪怕这个神经坚韧若钢丝的男人,也顿时起了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这昏暗绝不是源自外面而是体内,他立即因为这洪大的痛苦而咬断了三颗牙,身躯痉挛弓起若一只煮熟了的虾。
刀声呼啸若被掐断于喉咙中的惨叫,巴维尔大叫一声再度拔刀,刀意森寒,浸浸的逼入骨髓,他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手小指,浅蓝色的液体急速的喷溅而出,黑暗里被沾染到的人发出几声惧怖的惊叫!然后这个男人便以一种消亡的方式遁入了黑暗中,一路过去,只见兵器交集的星火偶然的映出他瘦削而渐远的身影,那些点点火花都闪耀在他的脸前,发畔,由此可见情势之凶险!
他终于还是闯了出去。
接到这个报告的李恨与柳千手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奇特表情。
整整三日后,巴维尔才醒了过来。
他脸色惨白,哪怕是睡在床上,却给人以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我被出卖了!”
这五个字是以一种咬牙切齿的方式说将出来的。其中蕴藏着的怨毒令听着也不寒而栗!
他举起被包扎好的左手,左手的皮肉都呈现出一种被火烧过的红色。
“柳千手的暗器虽然厉害,其上附着的毒药却是普通非常,可是伤我的这毒物擦到肌肤便侵入体内,,京师里能运用这种霸道毒药的只有我们为之忠心效命的七阿哥七爷!而且对方对我的进入了如指掌,若无人前去通风报信,我又怎会普一进去便身陷重围!”
与此同时,武馆中的密室中。
柳千手与李恨恭恭敬敬的对着一个人道:
“按照常理来说,那名刺客应该醒过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赫然竟是二皇子弘毅!他的眼神变得异烈难测起来,似飘渺的云那般的难以捉摸,他轻声询道:
“贾宝玉给我们提供的那种毒药,的确能嫁祸到老七的头上?”
柳千手在这方面乃是权威人物,他与李恨对望一眼,沉声道:
“事实正面,他给予我们的这种毒药与七皇子适用的并无区别。而且贾宝玉能在这短短时间中崛起,其手下确有过人之能,那焦大不仅在第一时间中便发现了以潜匿秘宗而闻名的巴维尔的踪迹,此后在假扮敌方援军与我们交手的时候,更是做得滴水不漏,难测深浅,我们有心试探,可是攻过去的劲力却若如石沉大海,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弘毅神色不变,轻声道:
“据说连大罗教的护法也在这焦大的手下吃了大亏,看来传言是真的了,贾宝玉此人城府太深,我两度示好,他也只是为了还情而暂时助我……”
弘毅的声音渐渐低迷成了自言自语,轻轻的盘旋缭绕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得若如情人间的低语,可是却令得身旁的李恨与柳千手的身上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宝玉醒转以后,又在御医院中将息了两日后便动身前往宗学中。他只是昏迷了三日,收到的来自于各方的礼物倒是极多,其中以一柄看起来粗糙得粗旷的佩刀与一封短信令他的印象最是深刻。
那病刀的木柄还是原木,但是其上已是起了一层厚厚的黑褐的晶亮包浆,显然是被人长期摩挲保养过。而那黑褐的色泽,便是鲜血与汗水交融的色泽!刀一拔出,自然就有一种杀人无数的杀气扑面而来,想来也不知道饮了多少人的鲜血。
送这把刀的人,正是徐达一生的宿敌。
——罗老虎。
宝玉一面把玩着这把跟随这纵横疆场的名将的随身佩刀,一面琢磨着他送此刀前来的目的,大部分心思却还是飞到了那封信的内容上。
——那封信上没有字,里面装的东西也极是简单。
只是几缕乌黑柔顺的头发而已。
“此生已属君,削发随郎身。”
这大概便是寄发而来的宝琴,黛玉,袭人等心中想要诉说的衷情吧。
最难消受美人恩,饶是果决明睿如宝玉,面对着这几位情深意重的佳人,想来也无法无动于衷吧。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二章密会
“恩,你再将安明辉和贾宝玉的原话重复一遍?”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宗学中的主事人,宗人府副总管德仁!站在他身上的是在允祥垂询时也一同在场的另外两人。他很是凝重的听完这两人的汇报以后,神情已是沉肃非常。眉心正中更是紧蹩起一个“川”字,看上去分外有一种老谋深算的威严。
蓦然,德仁眉头一扬,这一扬看上去就像是心中被什么重物猛烈锤击了一般。这个动作使他两颊的法令纹分外的深刻。
“安明辉是被斥退的?”
“照我看来,被赞的未必允祥真的就赞赏,而被骂的也未必就真的惹恼了这位侠王!据当前情报分析,安明辉提出的反间计早已在朝廷中被紧锣密鼓的运作中,我看允祥之所以这样疾言厉色的斥责于他,只怕是为了不愿让旁人多言而走漏风声罢了。”
“而贾宝玉那句话,倒才真正的耐人寻味啊!”
“北面哪有什么战事?”
德仁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他以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了半晌,眼中精光一亮!
“莫非,这小子的意思竟然是指,北面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战事仅仅是元人的一次佯攻?”
他霍然立起身来在室中踱着步:
“这很有可能!木华梨年前便与赤老温一并西来,受其节制,如今赤老温身亡。他却安然无恙,从容归国,作战不利,蓄意谋害的大帽子一定会扣到他的脑袋上来,在这种局面下,打着复仇地口号率领本部对南方来一次作战不仅能堵住国内那沸沸扬扬的舆论,更可以趁此机会在边界上掠夺牛羊金帛!”
旁边的那两人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德仁的话显然也令他们震撼非常,有谁能想到如今边境上那令朝野震动的攻势竟然是一次佯攻,而边关那无数将士的鲜血,居然只是为了政治上添加上一块小小的筹码?
“木华梨不是笨蛋!事实上,能够坐到他这个位置上的都绝对不是一个笨蛋!眼下的攻势虽然猛烈,想来此人派遣上阵地都是那些对赤老温忠心耿耿,被他复仇的口号吸引而来的旧部,这些人凭借着一股哀兵之气来袭,定然是令边关大感压力。而木华梨则将自己的嫡系放在后方以保存实力,等到这些赤老温的旧部死完以后,再立即移师东移,痛痛快快的掠夺一把后安然归去。而我方定然会以为此乃木华梨的诱敌之计不敢出战!”
“如此一来,木华梨即以赤老温旧部的鲜血来堵住了国内的悠悠众口,有借此掠夺的大好时机扩充了势力,好个深谋远虑的木华梨,好个高瞻远瞩的——”
“贾宝玉!”
“如此说来,允祥岂不是也看到了这一点,这才转身急匆匆的离去?”
“我既然能品味出贾宝玉话中的含义。允祥自然也能做到!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谁也不敢将身家性命乃至跟个朝廷的未来押在贾宝玉凭空而来地一个臆想之上——虽然这个臆想很接近于真相!”
室中沉寂了下来,一时间,连德仁也在咀嚼着自己这句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话语。良久,另一个一直都没说话的人很是凝重的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么,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京中四公子之争,竟然是贾宝玉与安明辉这两人强龙反压地头蛇,后来居上了?”
“居上倒也未必,纳兰容若莫测高深。其父浮沉宦海三十年屹立不倒,深得皇上信重,若说贾,安两人能将之超越,那也未必太小窥于他了。不过行事素来秉持正途的海氏兄弟与这心思千变万化的两人一比,老夫实不相瞒,那就......真有些相形见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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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宝玉的推断,终究没有灵验,元人在山海关前的攻势,日复一日的猛烈,似是无穷无尽,毫无衰竭之势。在激战最激烈地关口前隘的坚硬青石上,已结了一层黑褐色的厚厚血痂,并且据前线传来的捷报和首级真实,他们还在乱军中趁势击杀了木华梨倚为左膀右臂的亲生兄弟!这个情报仿佛直接反证了木华梨“保存自身实力”的说话,于此同时前方要求增兵增粮的紧急军情也雪片似的飞递而来。无疑在某种程度上为人们对前方战事地忧虑浓墨重彩的添加上了一笔。
在这样一个人心惶惶的局面下,雍正却下旨:将于四日后率领京师众臣,文武百官,前往京畿围场进行春祭——须知,那处距离前线危险之极的战场不过数百余里,若元人已然偷偷潜入长城,不过是两三个时辰便能长驱直入,一举将这国家地中枢聚歼!雍正此举,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那是在向军民乃至敌国表现自己对前方战事的信心!
常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的春祭秋狩本来是一年中至为隆重的两大盛事,其中尤其以春祭为主。然而满人立国后诸事繁琐,渐渐已将此遗忘,如今雍正旧事重提,在宝玉看来,十天的春祭集比武、田猎、演练、祭祀于一身,想来除了是要借此机会夸显文治武功,安定人心之外,还有考较各位皇子,测试八旗子弟的意思。另外一方面,只怕更是表现出这位行事难测的帝王主战的决心!
居上有旨,谁敢不从?任何人任何事都得为皇帝的心血来潮让出路来。宗学的课程也随之停滞,宝玉也得到了难得的两日假期与滞留在京的一干部下聚聚,如今典韦赵云两人早非初入京师的时候的那副草莽模样,两人先是在北面战场上斩杀元人引以为傲的金帐精骑近百人,同时携回的百夫长,千夫长印信只怕也不下二三十枚,这样的战绩,确实笑傲北方军中同僚之冠。
——所谓的尊敬,便是建立在实力之上。
再后来这两人在天牢巷口横刀立马,面对安家父子调集的精锐谈笑自若,毫无惧意,大有百万军中也能取敌上将首级的风采,其所展现出来的无论是胆识还是风范,哄传京师,着实令人心折。兵部对这两人也是寄予厚望,因此加意封赏,如今两人被特旨加升为偏将,身被锦袍,左右扈从甚众,已然颇有一方大将之形象。
然而两人见宝玉一袭素服,同了贾诩飘然自楼下行上,竟还是如常上前去,拜服在地,以家将身份口称公子,一切做来皆是真心诚意,自然非常。宝玉微笑着将两人搀起,四人目光交投,无须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时忽闻旁边一个破锣似的豪放声音大嚷道:
“拜什么拜,感情你们是第一次见到公子,看看这桌上的菜,凉了多可惜!”
宝玉闻声浑身一震,眼中满是笑意,也不转头过去,直接笑道:
“你这黑厮,原来还没死掉?”
李逵已是高居上桌,左手拎个鸡腿,右手持个酒杯,一口酒一口肉,正在“淅沥呼噜”的吃了个不亦乐乎。嘴里塞满了菜的他是在无暇说话,翻了翻眼睛模模糊糊的哼了一声算是回了话,接着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桌上的佳肴上去。
这家伙虽然脾气暴躁,又是无礼之极,兵部人等都不喜他,然而这厮杀人颇多,立功也巨,为了公正也只得给了他一个禆将的官职——如今却只见得他那身簇新官服上油脂淋漓,尤其以领口袖口为甚,也不知多久未曾换过,不用说这象征威权的衣物常常被这家伙用来当作了擦嘴抹手的餐巾。
聚会的俱是宝玉的老部下,至不济也是在塞外与他们在元人中同生共死郭的,对李逵这家伙的行径早已是见惯不惊,知他素来便是这样邋遢,一干人对此只作不知,当下众人举杯相贺,谈笑风生,共庆相聚之欢。
当下酒过三巡,众人都有微醺之意,行事说话也就随意起来,呼幺喝六,手搂粉头,闹得个不亦乐乎,宝玉微笑着看着这干手下,忽见贾诩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一动,便随他走出包厢之中,旁边自有赵云典韦陪侍同行,在一名青袍小厮的引领狭隘左饶右弯后来到三楼上一间雅致非常的小舍门口,掀帘行入,只见当先正位上有一名须髯满面,狮子一般的豪雄老人,正若如狮子一般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宝玉顿时吃了一惊,他眼见这须发皆白豪情却不输少年的老人后,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这个人天生就是为了战阵而生的!”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三章协议
然而宝玉立即回过神来,沉定的拱手施出了晚辈之礼,事实上,他已在心底将这老人的形象风范同一个名字联系起来:
“后学末进贾宝玉,在此先谢过罗大帅再三呵护关爱之德!”
这老人笑了。
笑得似一座怒海。他眉心中有三道法令纹,深深的若镌在了肌肤上,正中偏生还有一道略浅的皱纹直横过来,看上去正呈一个王字。只有他笑的时候才令人有余暇有胆量去注意到,他的身材是魁梧至极的,手臂比常人的腰还要粗,坐着都几与站着的人平齐!
“金陵贾二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一眼便道破了老夫的身份!”
这个虽然坐在宴席上却好似坐在中军帐中指挥千军万马,发号施令的老人,赫然正是朝廷硕果仅存的四大元老之一,与徐达齐名的大将罗洪,罗老虎!
宝玉心中狐疑,面上却从容悠闲,他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一阵咫尺天涯的风,明明在你眼前身畔,却给人以不可捉摸的难侧感觉。贾诩自然也觉察到了场中这种似有似无的微妙情势,忙掀帘引入了一名剽悍的壮汉——这人已是与典韦等同样身着偏将服色,宝玉记得,他乃是自己北征中剩存下来的旧部,一身弓马娴熟武艺出众,也极具韬略,对自己颁下的军令俱是严格执行,叫做罗远信。宝玉看了看罗远信,又看了看席上眼中略微流露出些慈爱之色的罗老虎,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惊道:
“莫非,这位远信兄便是大帅的独子,军中传称小老虎的罗世兄?”
罗老虎微笑不语,但是舔犊之情呼之欲出。而罗远信模样甚是窘困,尴尬道:
“公子面前,小老虎三字休得提起,说将出来岂不是遗笑大方?往日我们几日还颇为自许,但是目睹公子在败军中运筹帷幄,决断千里的风采后,这才知道实在是井底之蛙。”
这般说来,宝玉顿时恍然罗老虎为何与自己尽释前嫌,原来他早已通过罗远信的口中将发生的一切打探得一清二楚。这威猛若狮的老人呵呵笑着,一边拿出象牙小梳子梳着他那一蓬须髯不分的黄色胡须:
“贤侄雄姿英发。我看未来三十年间,就是你们的天下了。俗话说。乱世方出英雄,当今天下群雄并起,无论是北面的铁木真,还是南方的刘玄德,都绝非等闲之辈,往后——便要着落在你们身上与他一争短长!”
“小侄怎敢当罗世叔如此谬赞?”不知不觉间。宝玉已将对罗老虎的称呼换成了非常亲切的世叔二字。
罗洪将大手一挥,虽然是在这纸迷金醉的销金窟里,这老人这么随随意意的一挥,赫然发散出一种正在指挥千军万马的错觉,旁边一干人等立时会意,尽数退去,赵云典韦对望一眼,知道必有要事商议,也欲随之外出,宝玉却面带微笑。似是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门口,双眼凝神的看着罗洪淡淡道:
“他们两人是我的兄弟,大帅有事尽管开口。”
罗洪眼里露出激赏之色,端起桌面犀角杯,一仰头。
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道:
“贾贤侄可知道,老夫已于年前答允六皇子,要为其登基略尽绵薄之力!”
罗洪这话平平淡淡的说来,却不亚于在宝玉一众的耳旁惊起了一个响雷!似他这般德高望重的年老重臣都归于弘兴,那么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所引发的连锁反应必然是巨大到能令政局动荡的地步!宝玉心中惊疑难定。旋即又想到了罗家父子地动机。当下守慑心神,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罗大帅莫非邀贾某来此的目的。是要我也归附于那位雄心勃勃的六爷么?难道就不怕皇上心生疑忌?”
宝玉所说的也是实情,若是他被罗家父子说服,他背后的陈阁老徐达也定然会鼎立支持这位弘兴,无论是军方还是朝堂上的泰半势力便尽入这位皇子的股掌中,若是雍正得知此事,以他的深沉忌刻的性子,只怕立时便会在京师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岂知罗洪用狮子一样地眼神饶有兴致的看了宝玉一会,忽然很谨慎了问了宝玉一个问题:
“若是以你之见,你是觉得老二坐上那个位置的机会大些,还是弘兴?”
宝玉也未料到这难测高深的老人忽有此一问,略想了一想才极其审慎的回答道:
“二阿哥强于营谋,六阿哥长干招徕。两人目前来说,后者已占据颇大优势,不过若说老二就此彻底无望,那倒也并不尽然!”
“以老夫之见,胜算乃是四六之势。”说到此等话题,罗老虎的面上也是凝重一片,若罩寒霜。
宝玉闻言沉吟了半晌道:
“以我看来,三七较为妥当。老二三成机会,老六七成!”
罗洪微微摇头:“你毕竟还是年纪尚轻,对解京师中人物了解不深!无论如何,二阿哥背后只要还有叶赫拉那氏支持,那么他的那四成胜算便是铁板上钉钉——跑也跑不掉的!”
罗洪口中的叶赫拉那氏,便是匿于深宫之中,母仪天下的皇后!听到这个名字,宝玉浑身都微微一震,凝肃道:
“不错,那的确是个不容忽视也不能忽视的人!”
说到此处,他的话意一转。
“莫非,罗世叔的意思便是要邀我加盟,将她自那个位置上强拉下来?”
罗老虎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这狮子一般的老人此时的脸容配合上笑容看上去像一只狐狸多过一头猛兽。
“错了!”他的语声轻柔里透露出一种洞悉世情的威严铿锵。“老夫已知道,在皇后的运筹帷幄下,你与二阿哥于错综复杂的局势里已然成功合作了数次——如今你们相互利益早已牵扯在一起,便是你想抽身而出也绝非易事。在说,你若再来六阿哥这里,将来弘兴即便能够得势,老夫的位置也绝非现在这样举足轻重!”
宝玉略一错愕,他乃是何等精警之人,顿时会意沉声道:
“莫非罗老别有所图?”
罗洪的看似苍老浑浊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孩童一般狡黠的笑意。
“皇上将储位始终悬而不决,他能慢慢考察等候,我等要想博求荣华富贵的臣子却万万不能随他一道苦等,只得押宝一样拿身家性命搏上一把,不过上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这七位阿哥夺嫡之时,各显神通,我等臣子也自当有明哲保身之道!”
宝玉心中震动,情知此时又将与闻到官场中一个平常人根本难以知晓的大秘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道:
“还请世叔明示。”
在罗洪的示意下,旁边一名干瘦师爷递上了一份密信,宝玉展开一看,原来上面洋洋万言,尽是以自己的口吻慷慨激昂的表述了对六皇子的忠心,宝玉皱起眉头,疑惑道:“这是?”话音未落,那名师爷又递上一份折子,内容大同小异,不过最后的宣誓效忠的对象换成了二皇子,而末了的落款则赫然是罗家父子。看了这两份东西,宝玉心中已经恍然勾勒出了此事的轮廓。罗老虎不慌不忙的梳着胡子,静静的看了宝玉一会儿,终于声若洪钟的笑道:
“若是贤侄觉得此事可行,老夫便在效忠二阿哥的这张密折上按上手印,盖以私章交由你来保管,而贤侄也须得在那张效忠于三阿哥上的密信上如法炮制然后拿给老夫。将来无论是哪位阿哥身登大宝,你我便得在第一时间中拿出此信出来为对方分说辩解,有此铁证,即便不能在新君登基时分上一杯羹来,也绝对不会忧心于新皇上大发雷霆,寻上自己来秋后算帐!弄得家破人亡!”
自来谋干大事者均是当机立断之人,宝玉见了此事,略一思筹,便毫不犹豫的接过那师爷手中的密信,按上手印盖上私章——他其实也深深知道,在这场帝位争夺战中,当真是处处凶险,腥风血雨,一个个嫡亲兄弟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厮杀得恍如隔世仇敌!更不要说大臣们站错立场后落败的下场——宝玉也曾经不止一次为了将来的后路而忧心忡忡,他若还是那个初来此处的懵懂少年,一旦见到事机不协,大可以同了焦大一走了之浪迹天涯,但是此时的他却有太多放不下割不舍的东西!罗洪此番送上的橄榄枝,实在给宝玉减轻了压在肩头的绝大部分压力!
因此,他明明知道此事风险甚大,却还是毅然应允!这只因为宝玉知道,这世界上的事情,带来的风险与利润都是成正比的!
宝玉与罗洪一席交谈后,彼此都显得更为尊敬,更是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宝玉固然敬重后者老辣深沉,屈尊前来相就自己,为常人所不能,罗老虎其实更惊叹面前这青年沉定若恒,当机立断的决然。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四章绝计
这时候,距离此家酒楼不过四条街道之遥的一所精致小楼中,二皇子的心腹兼舅舅顾意正向弘毅报告了一件事:
——罗洪罗老虎已在酒楼的雅间里找上了宝玉密议。
交谈的内容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能够在躲避开了跟随罗老虎二十年的十七名亲卫后,还可以在那个诡秘难测的焦大的严密监视下欺近密室的十丈以内。弘毅乍闻变故,面色如常,淡淡道:
“听说罗洪年前曾与弘兴有过一席深谈?”
顾意胖胖的脸上笑容早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片沉凝阴沉的神色,他略微想了想,这才很是慎重的轻点了点头。
“那么,贾宝玉会不会已经答应随罗老虎一道去与弘兴谈谈?”
说这句话的时候,二皇子弘毅的眼中又漾起一阵奇异迷幻的光彩,那就仿佛是燃烛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激起了一眶星星点点的霓虹。
“这倒不一定,弘兴同他之间的过节是以鲍雄的鲜血凝固而成,不是那么容易解得开的?”顾意皱着眉眯着眼道。“但老六若是看上了他,老三弘昼也必派遣赵天明找上他的,他今天不答应,难保明天也会不动心。”
二皇子弘毅若有所思的道:
“舅舅的意思是?”
顾意依然眯着眼,眼缝似两根横着的针,他的话也似一口针:
“这个人,若不能用,便不能留。”
弘毅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
“舅舅可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顾意以手轻轻的抚摩着面前跃晃的明亮烛焰,仿佛那不是火焰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般。完全略去了火苗本身的炽热。良久才一字一句的道:
“有!”
弘毅的神色却复杂起来,他的眼中幻彩更盛,几乎能令人强烈的感受到内中包蕴的炽热。而那种神情仿佛就是一个人独行在极险峭的悬崖旁似的。
“我施之以恩,动之以利,母后更是以兰蕊的亲事为饵诱之以色都不能明显打动他,舅舅还有什么法子?”
顾意目光闪动:
“我不能说,也不敢说。”
这位二皇子奇道:
“不能,不敢?此等四字何解?”
顾意轻搓着明黄的烛焰,似笑非笑的道:
“如果我说了出来,贝勒爷怪我太狠。我可是为了大业白挨了冤。”
弘毅神色顿和,笑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自古成大事者,都是果决之人,妇人之仁怎能成事?舅舅为了我这个不成材的侄子殚精聚智,处心积虑的想出奇谋妙计,我要是还误解。那还算是人么?”
顾意谓然道:
“贝勒爷对我一向信重,属下素来都铭感五内,只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我这个计策要是贝勒爷泄露出去,将来一旦为当事人知晓,难免老命不保……”
弘毅笑道:“舅舅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是,莫非真要我赌咒发誓?”
顾意忽然一叹。
弘毅奇道:
“舅舅仍不放心我么?”
顾意望定弘毅道:
“我倒绝对信得过贝勒爷,而是我这计谋若是能成。贾宝玉这等人物一旦投靠贝勒爷门下,只怕将来金銮殿上,我连门槛都沾不到边,说话也没人肯听了。”
“我还道是为了什么?”弘毅诚挚的推心置腹道。“舅舅在我这里劳苦功高,贾宝玉就是再有一百倍的能为。也万万不能紊乱了辈分。”
顾意再次苦笑道:
“可是,我这主意要是一出,一旦将来付诸行动成功后,贝勒爷只要在人前一提是我的主意,我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弘毅见他旧事重提,眼中微露出不耐之色,旋即转为三分狠辣,七分果断:
“好,舅舅既是不放心。我便当天立个誓来:皇天在上,我待先生推心置腹,祸福与共,先生为我大计献策,我绝不泄露机密让人怀怨于先生,若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意等他说完,这才扑的跪地劝道:
“贝勒爷快别这么说,真是愧煞属下了……”他却没留意到弘毅对他的称呼已经由“舅舅”改换成了“先生”。
弘毅扶他起来,笑说:
“现下可以道破玄机了吧?”
顾意正色道:
“我再问一次,贝勒爷真非要贾宝玉之助不可?”
弘毅道:
“此人乃是心思缜密的一员将才,身后势力也庞大非常,更为皇上所喜,自然非争取不可。不容他人斩获!”
顾意肃容道:
“不惜代价?”
弘毅正色道:
“为求一将,岂惜代价!”
虽然知道此间四下里起码埋设了几十道暗器机关,几乎是蚊子也难以飞得进来,顾意还是推门探首,四处里看了看,然后密闭了门,凑近弘毅的耳旁,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道:
“杀了贾宝玉的那几个红颜知己!”
弘毅的眼里再度荡漾起一种了然的奇幻异芒,他面上的表情却是吃了一惊的模样。
顾意话已出口,再不顾忌,阴沉着那张市井中随处可见的平凡的脸道:
“只有这个法子。这法子绝是绝到了极处,但是对贾宝玉这种人来说,不拿血书写的伤心事来迫他,这个人是绝不会出山的。”
弘毅看似是一时难以取舍,彷惶的道:
“非此不可?”
顾意森然道:
“非如此不可!”
弘毅一副心乱如麻的模样:
“可是,这事叫谁去做才好?”
“要找一个绝对服从你地人,而且要机警,武功倒是其次,据我调查。与贾宝玉有着暧昧关系的女人应是分作两批进京,除了眼下在京师里的那位薛姑娘以外,其余几名都因为其中一女水土不服,痼疾缠身因而滞留在直隶境内的运河上面。更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与大罗教议和以后,贾宝玉的主要力量便抽调入了京,担任下手那人只要手脚利落,绝对没有被发现的危险,而下手之人手上干连了几条人命,自然知道其中的生死厉害关系,不会笨得主动说出来。”顾意娓娓道来,显然此事在心中深思熟虑已久。
“除此之外,我们做了这件事,还得找一个冤大头来认上此事。”
弘毅已经镇定下来补充道:
“不错,此事既然是由我们来动手,就要寻上一个强劲的对头,让贾宝玉非得和我们结合来寻他算帐不可!”
“这样说来,此事绝不能令外人得知,就由舅舅来主持大局了。一切人力物力,都可以优先交由你来动用。”
顾意提出此议,对弘毅的任命也是当仁不让,他的胖脸在明暗的烛焰里有一种阴晴难测的诡秘。
“这个黑锅,自然应该是由老六来背为好。他手下的代群收了我们不少银子,这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了。要他在最适当的时机给予我们配合!”
接下来两人便开始秘议行动之事的种种细节,行动的相关人选,接应的过程等等。两人直谈到鼓交三更方才暂歇。看着顾意颇为臃肿的身形在两名挑着宫灯婢女的陪送下离去,弘毅面色渐渐凝重而阴翳起来,最后转过身掩上门,对着灯火又沉思了一会儿,外间忽然传来几声细密的“筚拨”响动,弘毅精神顿时一振道:
“进来。”
一个高挑瘦削的黑衣汉子顿时自窗外若一阵风一般的飘了进来,此人浑身上下皆为黑色的蒙布所覆盖,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柄笔直的枪。他虽然面目不辨,其声音却很是熟悉,此人竟赫然是贾宝玉自江南携来的高手,孟老的亲传弟子陈五!
“回贝勒爷:目前装运着林黛玉,薛宝琴,袭人,清雯的官船距京师已不足两百余里,护送她们的人手不过寥寥数十人。”
弘毅轻轻的抚摩着下巴,仿佛在感受着胡须针刺着手心中肉的感觉:
“这四个人中,贾宝玉较不心爱的是谁?”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在有的时候,沉默便代表了没有答案。
弘毅皱起了眉头:
“那么你觉得贾宝玉最心爱的女人是谁?”
这一次陈五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薛宝琴,这女子才貌兼具,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灵气,在我看来,贾宝玉最心爱的便是此女。”
弘毅微微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一切都按照原计划进行!将下手的目标放在那个病美人林黛玉的身上!记住,一定要采取下毒的方式,能不动用武力便是最好不过!”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五章追捕
若是宝玉在此以事外人的身份知晓此事,定然会惊诧于这二皇子弘毅的城府与心计之深。显然在顾意提出此事之前,他便早已料到此点后并开始着手准备各项事宜,虽然他流露出来针对宝玉的计划还只是冰山一角,难窥大略,但是从他事事都预留后路,谋略规划防患于未然的情势来看。顾意不过是他预留在手中以背黑锅的一枚棋子!真正的计划如何,只怕只有这位蹈光隐晦的二皇子心中了然!
——由此也可以看出,似罗老虎这等征战天下几十年的一方豪雄,为何还对这位二皇子如此忌惮,因而还要降尊迂贵的主动往寻贾宝玉与之结盟!
然而不知道已被卷入这暗流涌动的宝玉,却又再一次与六皇子弘兴的人起了冲突。
其实自从贾宝玉在宗学中为对付海氏兄弟与安胖子携手后,弘兴那边的人对他的态度都有了些改变——正如安明辉所言,没有谁愿意平白无故多上金陵贾二这个敌人的。
很遗憾的是,弘兴那方面的的载淳似乎并不这么想,事实上,他与丧命在宝玉手下的鲍雄素来便是臭味相投,相交莫逆,作为京官而言,远在边塞大肆贪污的鲍雄每年冬,夏两季送给他的碳烧,冰敬银两便达到了他全年总收入的三分之一还要多。因此他哪怕是今日在大路上见到宝玉,自然是以一种几乎要将人烧痛后生吞活剥的仇恨眼神。
偏偏此时有人还在代群的耳旁多添上了一把火:
“载大人可知道?贾宝玉日前已唆使陈阁老上表启奏,说是要将大人外放,就任苏杭转运使,苏杭一带乃是陈阁老的老巢,这不恰巧是将大人往虎口中送么?”
此话恰好戳着了载淳的痛处,他自知才干平庸。因此才放弃了数次升迁的机会,死死守着眼下的这个颇有实权地职位不放,如今惊闻此噩耗,如何不惊不怒?
可惜的是他固然惊且怒,却也不能,不敢对前后扈从如云,更有典韦,赵云这两名猛将随侍的宝玉如何怎样。旁边那人察颜观色他的表情,心下自是了然,抚髯阴声道:
“这人势力雄厚,要动他自是困难。不过通常情况下来说,要让一个人伤心的办法还有很多的。”
载淳皱眉疑惑道:
“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说不上。只是听说贾宝玉心爱的一名薛姓女子便住在杨柳胡同十七号,独门独院,甚是僻静……最妙的是,里面担任保护的只是些京师武威镖局请来的寻常侍卫……若她有什么闪失,贾二公子岂不是要伤心欲绝?”
载淳闻言面色阴郁,也不多言。
只是将十指交缠,扭搅得更紧了些,随后便携了从人转身离去。若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表示此乃他下定了某个决心的表示。
看着载淳与贾宝玉两人擦肩而过随后又背道而驰地背影。这个在暗地里扇风点火的人阴阴一笑,也随之转身离去了。他自然知道先前那几句话即将引发的后果的严重性。不过这偏偏恰巧就是他所要达到的目的。
作为一名驻守京畿周围的将领,代群的俸禄可谓丰厚。他一月的俸禄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只怕足够十年的用度,遗憾的是他的日常生活却和“寻常”二字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事实上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用“奢糜”二字来形容代群的日常生活只怕都还有些难以尽述。
于是很明显他最需切的就是银子。
这点上他无法满足,便只得假手外求,到了最后却发现唯一能使他手头阔绰自如的。便只有那个胖胖的生意人——顾意。
然而当他发现顾意乃是死对头二皇子一党中的中流砥柱的时候,他已不敢也不能回头。
——无论是雍正还是他所依附的六皇子,若是发现他欠下那么大一笔巨款,他所得到的最好结局都是丢官弃职,然后仇人们蜂拥而上。一齐做素日里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
正因为代群做过太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坏事,所以他绝对知道自己沦落到那步田地的后果,更绝对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因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使顾意不将这件事情宣扬出来,当然为了这点,他难免要给二皇子“多做一点点小事”。或者“多说一点点话”。自然,比起做事来。说话这种回馈债主的方便而快捷的方式更能为代群所接受。
方才他对载淳说地,便是顾意授意要他多说的那么“一点点话”。至于这话引发的后果。他是顾不上也管不着的了。就他个人而言,在六皇子一党中的地位要高于他的载淳,也应该受到点沉痛的教训也好。最好从此一厥不振,随后自己就能将他在六皇子一党中的位置取而代之。
京师中素来都是一个不缺乏机遇的地方。
自然伴随着机遇衍生出的还有危险,阴谋。
在别人还在图谋着宝玉的同时,贾宝玉与二皇子携手铺设下的阴谋已然开花结果。在春狩前一天,京师中的大小官员包括雍正都收到了来自京畿府尹的紧急通告:
“七皇子在府中遇袭!目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凶手为一名黑瘦汉子,凶器乃是一把黑色弯刀,据闻,此人名为巴维尔,是来自于长白山的亡命之徒,日前还经常出入七皇子府,不知何故突然悍然行凶,眼下正联同宗人府,九门提督衙门等一道追缉凶犯!在此也希望各位宗室子弟洁身自好,素日里最后不要招惹这些不明不白的闲杂江湖人物。”
老七的遇刺,实在给京师中那闹得沸沸扬扬热火朝天的帝位之争平添上一抹浓墨重彩的血色阴影。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皇子来说,本来似是遥不可及的死亡顿时迫在眉睫地莅临眼前,更是赤裸裸的勾勒出一副血淋淋的场景,立刻令他们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而萌生退意。
…………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茫茫太清,种种一切。”巴维尔默默的捏着手中的邪刀,颂着刀鞘铭着的这段对他来说难以理解的话,努力不去想以后究竟会怎么样。他只知道眼下绝对不能停下步来,这一刹那,他忽然莫名的觉得,在刀鞘上刻下这行字的前辈或许是将自身地伤心凝炼后依恋在这刀鞘上吧?
——只可惜他现在即使是想伤心。后面的追兵也绝不会给他伤心的时间!
从京师的翠红楼到磨盘胡同,平时里仅仅是盏茶工夫的路程。可是此时在巴维尔的眼里,这坦荡大道几乎已成了咫尺天涯!在先前的短短两个时辰中,一同随他来京想博取荣华富贵的九名师兄弟已有七名血洒长街!
风劲急得似迎面扑来地一把把利刃,锐利的割着这奔逃的三人的脸。巴维尔忽然警惊四下里为何陡然这样万徕无声!本来周围依稀的小孩啼哭声,叫卖声,甚至连追兵的衣袂破空声都一概全寂!
然而他就感受到了一阵无由的悲酸。比风还冷。比雪还凉,比冰还寒,比寂寞更浓,比生命更长,比刀更无情。
可是……
可是巴维尔的眼里,却视见的是佳人若玉,笑靥如花。房屋下街心中娉娉婷婷的立着一名女子,翠衫云鬓,肤白胜雪,她很是羞腼地立在那里似一株含羞草。温温柔柔与人无伤的站在那里,红颊绽起令人醉心的笑意。
这笑意落在巴维尔却成了寒意。
彻骨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神秘而庞大的势力,以及伴随着这势力衍生出来的种种可怕的传说。
那个势力的名字——叫大罗教。
在巴维尔念起这一点的时候,他剩余下的两名师兄弟已经疾奔了过去。他们无意多生事端。只不过是想从这女子头顶上掠过去而已。
巴维尔便在此时霍然拔刀,刀出鞘时候的声音嘶哑难听,一如锈蚀的铁链磨过地面。
刀光似激荡起了一片青色的雾,还透着一些沉默的黑。
可是这一刀斩出之中,既蕴了流水念经地随意,又有一种金石为开的决心!
他竟斩向空处!
他的师弟与那女子之间的空处!
下方那女子轻轻的“咿”了一声。她轻轻的抬起了一只手指。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指。
在场的三人顿时有一种四周的空气乃至一切都以这根手指为中心被吸附过去的强烈感觉!巴维尔面色顿时苍白如纸。他轻弹那柄似有着一只眼睛的诡异刀鞘!其上镌刻着的“冬雷震震夏雨雪”八个字顿时变得朦胧难测若活了过来一般,他的两名师兄弟此时才知已逢大敌。暴喝一声配合出手,务求要将面前敌人在最短时间内击溃!
下方女子右手轻弹,五道锐利得若有实质的指劲发出秋风呼啸一般的声响反击,反激过来。巴维尔的两个师弟正面对上,如中雷击,浑身都若绷紧的弦一般颤抖,然而巴维尔的那把诡秘的黑刀却在“冬雷震震夏雨雪”八字气劲的围绕下,于空中歪歪扭扭的游离出一道难以捕捉的轨迹,看似极缓其实极速的转斩为刺,猛然吻向那女子白皙纤长的颈!
此时巴维尔的刀,却给人以一种柔韧绵长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头嗜血凶兽的舌,充满了残忍与血腥!
这女子终于动容,她忽然有些恨意的想起了一个与此事完全牵扯不上干系的人来,若不是他,自己的海纳百川神功怎会被破,怎会面对着此等攻势都要暂退以避锋芒!
一想到那个人,她的心也变得刚硬起来,她竟低喝一声,一双云袖霍然充气也似的膨胀了起来,若灵蛇一般裹住了那把黑色的邪刃!
这一瞬间,仿佛连周遭的整个环境都窒了一窒!
然后这女子的双袖无声的炸裂开来,化作漫天飞舞的凄艳蝴蝶。而巴维尔的一名师弟见有机可趁,遽然一击刺向她!很难想象,这名刀手竟然能将一柄重达五十余斤的鬼头大刀使用得似一根针这般娴熟!
刀芒闪动,瞬息万变的一暗!
刀尖已入肉。
刺入了这女子的胸肩膊之间,但刀刃已被一只欺霜塞雪的纤纤玉手所捏住,再难寸进。“啪”的一声,她双指一夹,已经扭断了这把精钢炼就的大刀的刃尖。
巴维尔的这名师弟且惊且惧之下,顿时做了一件毕生都后悔的事情!
他转身飞奔。
他要奔出这个鬼地方,回到那冰天雪地,生他养他的长白山去。在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与血腥以后,他深深的感觉到,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家乡却无疑更令人留恋!
于是他忘记了师尊的教悔,就这样轻易的将后背露给了敌人。
这女子咬着苍白的下唇,双指一弹,断掉的刀尖化作一道厉芒疾射,“波”的一声,轻轻易易简简单单的穿过了他的背胸。
他浑无所觉,惊喜的掠了一丈余,才发见自己胸上淌血,再飞奔了两丈余,惊觉天旋地转,又疾奔了三丈余,鲜血狂涌,终于倒地不起。
在弥留的瞬间,他幻见沧山暮雪,寒岩霜木向着自己奔压而来。这时候他才明悟的自省到,原来这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家乡。
——只可惜这感悟来得未免太晚了些。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六章迫袭
做任何事似乎都要付出代价。
苏小小为了击杀巴维尔的这名师弟,似乎也付出了短时间真力难以为继的代价,因此她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名大内通缉的钦犯若两只黑色蝙蝠一般的从自己头顶上掠去。
然而她的表情却有几分得逞的快意。这心机深沉的女子以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语声喃喃道:
“鬼眼邪刀,名不虚传,据说他还有一招能够与敌协亡的狠毒招数,我杀了一人已足可以对上面有了交代,师妹,你好自为之吧。”
巴维尔忍住不去看身后的那具还未瞑目的尸体,他知道现在还绝不是悲伤的时候,后方却传来了一个极力压抑着悲愤的颤音:
“师兄!老五被那贱人杀了!”
巴维尔深吸一口气,哪怕是刚刚才与人交了手,浑身上下正处于极迅烈的奔跑中,他的语声依然保持着平静:
“我……知道。”
“那贱人武功也不如何,显然接下我们合击厚已是大伤元气,我们何不转头回去把她杀了为老五报仇!”
巴维尔腰间那柄荡漾着惨青意味极似一只微皱的诡秘眼睛的刀鞘忽然动了动,这精悍若铁的男子涩声道:
“你以为大罗教的圣女真的就只有那点本事吗?”
这名仅存的师弟惊道:
“难道……她是故意放我们走?那她究竟想干什么?”
巴维尔忽然停了下来,他本来处于极高速的运动中,但是说停就停,若一只黑色的巨蝠垂直的落在了屋脊上,浑身上下都似一根绷紧了的弦。这名来自长白山地高手长叹一声,语气语调里都流露出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哀:
“她想逼我们到这里来。”
随着他的师弟也停下身形。四望后疑惑道:
“这里有什么古怪?”
巴维尔没有说话,微微垂目,手已缓缓搭在了刀鞘上,看他珍而重之的神情,仿佛是在与这把血肉相融,生死与共的爱刀作最后的告别似的。然后他仰天长嗥,其声悲愤凄厉若狼。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两个人影便在这兽性而原始地苍茫嗥声中缓缓踱了出来。
这是两个年青人。
一男一女。
女子白衣胜雪,她的神情在新月下就仿佛是一柄浸透了冷意的匕首,那种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油然而生地冷漠使人浑然忽略了她的清丽。
她的身旁陪着一个浓眉大眼地剽悍男子,看上去也是闲闲散散地立在那里。但是此人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若落地生根似的,仿佛一举步便会在坚实的大地上践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原来在此守候的。正是大罗教三大圣女之一的柳梦。还有追求她的教主独子罗洪川!
苏小小放任巴维尔师兄弟逃来此处的目地,便正是要他们与自己平生大敌柳梦撞上,拼个两败俱伤甚至是两败俱亡最好!
罗洪川轻轻歃了歃了嘴唇,他的模样像极了一头小寐初醒的猛虎。
“或是束手就擒,或是死得苦不堪言,你们自己选一样吧?”
巴维尔师兄弟对望一眼,两人合作多年,自然心意相通。面前这对大敌藏匿时四下环境毫无征兆,但是普一现身,他们均觉得左半边身子如遭剑刺,森寒,但又锐烈无比,仿佛有千万根酷烈冷冽的冰针,似已戳入他地毛孔里,再遽然在右半边身子中化作千片烈阳,自血脉里炸了开来!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身体上出现了诡秘难测的两极分化:
——一边是炎炎烈日,一边是冰天雪地!
左面站的是那清寒的白衣女子。
右面站的是那剽悍青年。
于是巴维尔师兄弟不约而同的同时做了一件事。
逃!
分头遁逃!
两人自小接受的修习都是如何处身于暗处以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杀掉一个人,而绝不是这样站在光线下坦坦荡荡的正面决斗!
而柳梦与罗洪川再不迟疑,两人身化轻烟也似的薄影,如影随形的追摄而去!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巧合,罗洪川选择的是巴维尔的师弟——将最强的刺客留给了柳梦。
——若是从好的角度来看,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将这大功让给柳梦。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
就在巴维尔奔出百丈后,他的心中忽然一痛。
若针刺也似的疼痛,痛过以后,黑夜里方才传来一声似是被明显压抑了的惨叫。
——那是他师弟的声音。
自此除他之外,长白山一脉南下的高手已尽数身亡于此。
他的脚下却加得更快了些,不用回头,巴维尔的脑海里已勾勒出了一个素雅轻冷的身影正鬼魅也似的追摄在自己的身后。两人一路急奔下来,竟丝毫未受到任何阻拦,一直到了城外!
按理说到了这荒郊野外,逃脱的几率大增,巴维尔应该庆幸才是。可是他却忽然停住疾行中的身型,缓缓的垂首凝刀。手抚在了那把诡异若眼的刀鞘上。
清丽得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柳梦也若一朵云一般冉冉落在了他的身后。事实上,自一起步开始,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没有增加,也没有缩短过。
“你不逃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柳梦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了彻骨的寒意,刺激着面前的对手的每一根神经。
巴维尔也不说话,从方才地奔逃中他已经知道,背后这名若仙若魅的女子轻身功夫实在高过自己太多。一味的奔逃下去,与其接受只是耗尽体力束手待毙的下场,还不若趁此时尚有余力之时拼个鱼死网破!
巴维尔垂首凝刀。
刀未出鞘,指在一个无关紧要之处,或任何一个地方。
若一只诡秘邪眼的刀鞘上镌着的字随着他真力的渐渐灌注,一个一个地浮凸了出来。若一个个幻无的惨青色诅咒,环绕着那柄诡秘的邪刀。
刀意无所指,刀势却已在缓缓积蓄。若水降到最低点,惟有高升。而且降得越低就会涨得越高,排山倒海的巨浪,就来自深如壑谷地低潮。
柳梦弯弯的眉毛霍然立起。似天上那勾清清的月。河畔舞飞地三月地柳,一刹那,顿时有冷漠如冰的电光一闪而起,瞬间寂灭!
她动了。
谁也看不清楚她是怎样动的。
眼恍的人只感觉到她动过,眼尖的人只觉得有什么若光一样的东西瞬间耀过!
就在这一刹那,巴维尔也一掌击在鞘上,他的脸色瞬间全白,仿佛将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灌输入了这把魔刀!
鞘上镌刻地“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茫茫太清,种种一切”这句话剧烈震荡隐没,霍然在空中勾勒出一十二个氤氲若青色迷梦的大字,仿佛一十二张诱人心魄的陷阱,与柳梦发出的那抹电芒相交激!
青白色地强晃一闪。
而灭。
两人顿住。
柳梦依然清丽脱俗的立在原地,美得浑然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巴维尔还是刀遥指一个全无意义的方向,俯首望地。
他们已动过兵器,交过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幽幽的道:“好一把鬼眼邪刀。”
一个干涩得似风干的鸡肉的声音嘶哑道:“好快的速度。”
自此发声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也不在动弹。这两人一黑一白,男的坚忍剽悍,女的清丽令人见而忘俗,仿佛两具沉默的雕塑,矗立当场。
——然而时间拖得越久,对巴维尔就越不利。可是他深心中知道,面前劲敌已深谙后发制人的至理,自己若一动,面对的攻袭将是何等的石破天惊!
可是了不能不动,不得不动!
与其被人像狗一样的抓回去,还不如轰轰烈烈的战死在这里!
心念已决的他蓦然捏紧了刀柄,他手中刀芒大盛,这把曾经饮过千百人鲜血的邪刀终于出鞘!
刀芒随着他的战志锋芒暴涨。
他的脸完全白了,
像雪。
刀却发红。
烧红。
在这生与死的刹那,他忽然忆起了故乡那个曾经思慕十年的小师妹,只可惜她眼下已被人唤作夫人了。他也忽然设身处地的明了刻在刀鞘上那句话中包的深深深深深的伤心和
——遗憾!
那绝望的相思。
枯萎的
爱情!
这种力量迸发出来,便是一种绝对可怕的灭绝死意。
已然欺近的柳梦也感知到了这种庞大的威胁,本来急进突袭的她竟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变换方向,往后疾退!她手中那把小小银刀上光芒璨然,舞成一道银色清冷的光盾护在身前。
与此同时。
巴维尔手上的那把诡秘青黑色的刀
遽然碎了。
碎成千百片。
每一片仿佛都是一个字
伤心而绝望的字。
千百片暗器。
就仿佛是一场绝望的爱情的最终爆发。
面对这样的绝灭攻势,柳梦究竟挡不挡得住?防不防得下?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七章幻梦
爱情到来之时,人是躲不开,闪不掉,逃不脱的。
巴维尔的最后绝招,一如爱情的迸发,柳梦一连用了八种身法,五种步法,还有十三种应变之法,都来不及,都闪不开,都没有用!
漫天青色的星星点点碎刃,似千万滴伤心幻迷的泪激射四溅,莅临柳梦苍白而倔强的身前脸前。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斩金断玉的声音清喝道:
“使不得!”
这一声喝出,四面的空气树木,月华微风,乃至对峙两人的呼吸思想,都顿了一顿。
这一声喝,竟然能令天地运行,人身动息都为之霎那断续!
柳梦听到这个声音,心上仿佛被击了一记重锤,浑身都颤震了一震,一直都俏冷若冰的她心中的激动仿佛都在汹涌逆流上溯,全无可抑制!
正是因为这一喝后的一定,月华下柳梦的身前,忽然多了一道璀璨晶莹的华美镜子!
那是一面突兀出现的水镜。
冰镜!
巴维尔聚凝全身精力,劲力发出的那记与敌协亡,同归于尽的千百道杀着,几乎在同一时间若陨落的星子飞散着撞上了那面冰做的镜上!
这一切却是无声而微妙的,两人俱屏住了呼吸,只是从柳梦身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所有的青色光点仿佛瞬间被冰镜吸纳得无影无踪,可是冰镜也在坚持了数秒后,发出清脆地碎裂之声,纷纷扬扬舞似落英。在月光下仿佛正下了一场晶莹而纷扬的雪,幻梦而旎丽。
柳梦玉颊苍白。然而她此时迷惘的模样看上去就仿佛正似一朵花盛开的样子,这使观者分外有一种只有梦境中才有的惆怅。她眼里忽然露出愤恨决绝之色,一翻腕,亮出了那柄汪汪若水的银色匕首向巴维尔一步一步的行了过去。
巴维尔是一个勇悍的人,他一向认为:无事不可操之在己,他的一把邪刀,可以改变别人的命运。也可以改变自己地命运。甚至可以让人没有了命运,只因为他只要不让对方活着,没有了命,那里还有运气?在他而言,如果有什么可以算得上是“命定了”的事,那就是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时了。
然而他此时却生出了难以为继地无奈感觉。
他无力动弹。
面前一步步谨慎逼过来的女子,手中的匕首发出了青焰一般的寒芒,随着他的大量失血视觉的模糊。她地面目似乎都难以捉摸了,只能感觉到那女子的气质,气氛。还有一种美人才有的嗔怒风情。那女子行到了自己身前,举起了匕首,云袖滑落到了小臂上,那绚人地白皙,就似一截冰镇过的玉。他闭上了眼,等待着锐刃刺入胸口肌里的寒热感觉。然而他耳中传来一个声音。
……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能以一己之力破去自己那必杀一击的人的声音!
“住手。”
虽然是闭着眼。但是巴维尔仍然感到死亡地滋味在空中略微顿了一顿,然后含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犹豫缓缓退却。
眼前是一张苍白而英俊的脸,这个男子的眉心正中闪耀着一点鲜活夺目的红痣,画龙点睛似的烘托出了他的俊秀与坚毅。他眼中神情复杂,缓缓摇头沉痛道:
“唉,我还是来迟了一步!”
这男子一面说,一面仿佛不胜月色清冷也似的轻咳着。巴维尔在嘴旁勾勒出一道冷漠轻蔑的笑意,没有说话。宝玉却凑近他的耳旁轻声道:
“巴兄可记得那日助你逃出镖局天罗地网的黑衣人?”
宝玉说着在巴维尔的背上轻击一掌,顿时一股温润绵和的内力传了过去,裹住了他的伤处。后者精神为之一振,惊奇的睁大了眼睛,他惊奇的发现,这一掌中所含有的那股特有的内力,竟与那日在镖局助他脱出围困的神秘黑衣人别无二至!
这下子,他不能再无动于衷了,沙着声音疑惑道:
“看你的模样,你就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贾宝玉?为何要助我?”
宝玉自然不会承认打算将水搅得越混对他越有利,叹息道:
“我在宗人府中曾目睹巴兄与德总管一晤,见阁下虽是杀手,却有一身傲骨,大生知己之感,实在有心结纳,因此才特意派遣人出手相助。岂知世事难料……再相见竟是在这等情形之下!”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言外之意不胜唏嘘。那巴维尔虽然平生甚是多疑,毕竟是出生山野中的草莽,心机城府哪里是整日都同朝廷中这些老琉璃蛋子打交道的宝玉的对手?当下也有八分信了,心里也立生知己之感觉。见宝玉火不顾自丹伤势不断输送真气过来为己疗伤,长叹一声道:
“不用了,只恨未早日与二公子相见。眼前我动用禁招,违背了门里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之誓,早已五内俱碎,便是大罗金仙来也是回天乏术,不过还有两事望二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宝玉黯然道:
“巴兄有事尽管吩咐。小弟无有不依。”
巴维尔呛出一口惨青色的血液——他的血的颜色仿佛在方才刀裂的那一瞬间已经蒸发挥霍殆尽,余留下来的尽被镀上了那柄诡秘刀鞘的色泽——举起左手中拿着的刀鞘惨笑道:
“此物乃是我师门历代相传的信物,我死之后,尸身也一并焚化,还望二公子将骨灰与刀鞘遣人替我送回师门。”
宝玉微微点头,涩声道:
“巴兄请放心,小弟一定做到。”
巴维尔闻言,似是再难支持得住,顿时一阵剧烈的呛咳,嘴角,眼睛,鼻孔都溢出淡青色的血液,他嘶声道:
“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在刺杀那位七皇子之前,也曾听他提起过一个关于二公子的秘密……”
宝玉目光略闪,微笑道:
“哦?”
“似乎六皇子手下的人,将会对京师中一……名薛……姓……女子……下手!时间就定在……”
说到此处,连他的耳孔中也沁出了若蜿蜒若一条小小青蛇也似的血液,宝玉眼中霍然闪过一道厉烈难测的寒芒,他紧捏住了巴维尔的肩头,一字一句地道:
“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只可惜后者已经不能再回答他了。他的眼角,还挂着一滴蕴藏了过尽千帆皆不是意味的血泪。在临死前的一刹那,这个杀人无算的杀手脑海里忆起的是不是故乡?
抑或是伊人?
宝玉深深呼吸。
他骤然觉得寒凉满天,漫山遍野的席卷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柳梦正站在他的后面。
像极了一朵苍白柔弱的小花。
宝玉定了定,淡淡道:
“这就是你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
柳梦的话声清寒得似一缕雪峰上飘激的雪风。
“我此时已经蓄劲于这柄缠金断玉匕上,你知道这把镇教七宝之一的匕首是没什么东西能挡住它锋芒毕露的一击之势的。”
宝玉抿了抿唇角,分外有一种淡漠的倔强:
“我只是奇怪自己为何这般愚蠢,不在刚才坐收渔利,反而出手相帮,让大罗教中三圣女之一的柳姑娘轻易站在我背后,还站得那么之近。”
柳梦幽幽道:
“你虽然以本身至真至纯的真力凝聚成那张号称万物莫能撼的冰镜为我挡下巴维尔的濒死反击,但是我后来也依你之言放了他一次,你我可以说两不相欠,我为何不能借此良机除去你这个如骨哽在喉的心腹大患?”
软语与香风渐渐自后欺近,还带着一股清新的寒。宝玉叹息了一声,忽然转身后向前行了一步,两人顿时变成了面面相对——还是以一种极其暧昧的近距离姿势……宝玉甚至感受到了顶在胸口的玉峰的柔凝坚挺。
柳梦顿时大失常态的尖叫一声,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兽一般慌乱跃了开去,此时红着脸,羞愤瞪着宝玉的模样,几乎和被熟悉的人占了便宜的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
宝玉的眼盛着笑意,眼光停留在她左手捏着的一截树枝上。
“原来贵教的镇教之宝缠金断玉匕是这般模样,当真是反朴归真,令小生大开眼界。”
柳梦仿佛有些脸红,将胸挺一挺强道:
“对付你这种下流无耻之人,还用不着动用缠金断玉匕这等神物。”
宝玉仿佛已将巴维尔的临终之言抛在脑后,竟伸手去牵柳梦的那只纤纤素手,笑嘻嘻地道:
“好妹子,我方才救了你的命,是不是应该来点什么以身相许的佳话?”
柳梦又羞又怒:
“你……”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八章噩耗
这素来清冷自若的大罗教圣女,面对着宝玉泣等惫懒人物一时间也失了方寸,想那教中上下哪个不是对她尊敬非常,就连罗洪川这等桀骜放荡的人也不敢擅自靠近她身内三尺的距离,什么时候遇到过宝玉这等打又不能打,骂更是骂不过的家伙?
宝玉忽然又赞道:
“你的脖子真好看。”
柳梦的脸上立时一阵火辣辣的烧热,两腮若春桃一般的彤红着,此时的她,除了清冷之外,还仿佛艳到了骨子里,可是在这羞忿之余,甚至还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她的双指却无意识的滑过自己白皙修长的脖子,她平日里孤芳自赏时,亦是自负容貌,但是宝玉偏生赞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过的脖子,这来自于特别的人的特别的言语,分外令她有一种砰然心动的欣悦。
宝玉强忍住不去看她,每看她一次,就仿佛是一次瑰丽的中邪。他只怕一眼看上去,失陷的不仅是目光,更有些畏惧将心都沦陷了进去。
“你难道就半点不关心那位红颜知己的安危?”
清醒过来的柳梦,冷不防的忽然抛出这般一句反击的话。而这句话中还有一些似不相干的微酸意味。
宝玉微笑依旧,眼睛里却巡荇过一抹风刀霜剑也似的明利。看到这种与表情全然相反眼神,就连清冷自若的柳梦也无由的觉出难语地孤寒来,使得她偷偷的打了一个寒噤。
两人随后默默相对。只是共鸣也似的回味着相互间那微妙而难言的独特气氛,在这世界上尤其是青年男女之间,是有很多东西,不需要也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柳梦的雪腻的肤颜在月色下被烘衬得出奇的匀柔,她既没有问宝玉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也根本没有提为何这个男子要不顾一切为自己挡下巴维尔的濒死一击。仿佛他本就应该来,本就应该在那个时候出手维护自己。
宝玉自然也没有说。
有的事意会便足已,言传倒落了下品。
单是他停落在柳梦玉颈上的炽烈眼神便似一杯热酒,足已令对面看似清冷实已羞腼女子回味整日整夜。
宝玉俯下身,拾起了巴维尔手中的那支若一只惨青邪眼地弯弯刀鞘。摩挲着上面的一个个奇立峭拔愤懑的文字。感受着那仍然喷礴难禁的惨烈情怀。
这一个个浮凸在鞘外的文字。在月光下更淡淡的露溢出一股凄清地寒。宝玉轻微的叹息了一声,看了看京师的方向,淡淡道:
“我走了。不过你最好想点办法给自己留点伤势。”
话音尚袅袅在耳旁。人已如来时那般突兀地消失在下半夜的黑暗中,柳梦微微张开那张樱桃小口,欲语又止,神情复杂的矗立半晌,猛一咬牙,忽然一掌自击在胸口上。忍痛的轻呼了一声,吐出半口殷红的鲜血。
这时候,远方才有一个人影发出了撕裂空气一般的锐响声猛烈破空而来。当真是先声夺人,这种身法,放眼天下只有大罗教教主才会,据说他也将此功夫传给了其子罗洪川。柳梦微微一晒,眼光却情不自禁地投向了宝玉消失的方向。
……
待到宝玉赶回到城西宝钗所居之处时,一切都已是尘埃落定。来袭的一群人虽然是载淳高价请来的高手,不过要想闯入外松内紧的宝玉府邸,还是力有未歹,代群给载淳的情报一点都没有错,诚然守护这宅子的都是些普通护院,只是这些“普通”护院不过是跟随宝玉从金陵到京师,再转战塞外,大小不止经历十余战的精锐而已。
在这样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地情况下,载淳的高手失陷在这些刮练有素。曾在一起出生入死合作默契的人的手中,也是情有可原了。
在得到了确实情报,群情激涌下,宝玉却沉思了半日,做了一件任谁也想不到的事,他请来了安明辉,将七名刺客连人带口供一起都交给了这个满面堆笑的胖子。行事作风竟是出奇的一反常态,息事宁人之意呼之欲出!
然而就在安明辉离开宝玉在京中的寓所不到半个时辰,门口又来了一辆厚帘森重的轿车。车由四匹健马所牵引,就连承尘也是由江南贡上的扬绸细细织就,似是不经意的烘托着车中人的华贵身份。
——来人也是个胖子。
——一个商人。
——一个富态,和蔼,眼中流此…的神采却足以伤人的商人。
顾意。
他一来便要求见宝玉,自然以他的身份下人们也不敢怠慢,忙通报上去。而顾意见到了宝玉所说的话也很是直接,因为他知道对宝玉这种人开门见山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法子。
“你知不知道老六施展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宝玉瞳孔收缩。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被二皇子倚为首席的人必然还有下文。
“他袭击这里不过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真正的杀着却早已安排在了运河上!”
宝玉眼角旁忽然突起了一根桀骜的青筋。他手中茶杯微晃,滚烫的茶水淌落到了手上,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们派去下手的人是谁?用什么方式?”
这一次,顾意难得的露出了踌躇之色。
“不知道。”
宝玉终于露出了惊容。开始他听到六皇子另有谋划,只觉得警惕,听到即将对滞留运河的众女下手,这才有些恚怒动容,但从来没有吃惊过。
——直至他听到顾意说出“不知道“三个字以后,他才有点吃惊。
——以二皇子那暗伏深藏的势力,都只能探听到计划而不知晓具体内容的事情,相必六皇子当是以狮子搏兔之势,全力以赴!
宝玉立即自怀中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剑掷在了地上,旁边顿时有人将剑拿起急急的奔了出去,看他捧剑的模样,就仿佛拿着的是一尊虔诚奉信的尊贵神像。接着宝玉才皱眉对顾意凝重道:
“还请二皇子助我一臂之力。”
顾意爽快地道:
“好。”
他答得是这般迅捷果断,以至于全然没有商人那种瞻前顾后的犹豫。
——是因为他得到了二皇子的指令全力协助宝玉,还是他早已知道,此时的任何援手对于那运河上的女子都是多余的了?
时间便在等待中一分一秒的过去,一道道由飞鸽传来的紧急情报在第一时间里被送到了宝玉的手上,其准确及时效率连旁边陪着的顾意都暗自为之心惊,不禁对宝玉一方面的财力,人力,物力都作出了重新估算。
外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一名英悍青年行了进来,他的一举一动给人的感觉都是挺拔非常,虽然衣着还是那般普普通通,穿在身上却令人有一尘不染的感觉,而他的神情在温文里错杂了六分兽性,就仿佛是才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
而那种随意与洒脱是任谁学也学不会,仿也仿不来的。
顾意瞳孔收缩,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与宝玉手下的两大武将之一赵云会面,当下便起身微笑看着赵云,等待着宝玉的介绍。岂知这伟悍男子极其失礼的一步便跨到了宝玉与顾意之间,他的神情只能用两个呼之欲出的字眼来形容:
……戒备。
……而且还是极度的戒备!
大怒中的顾意刚欲开口,赵云却先他一步扬了扬了手中的一张朱砂写就的密报,这男子的面部表情坚韧得似用花岗岩雕琢而成的!
“袭击林姑娘所居的楼船的匪徒一共有六人,有五人当场被杀,剩余一人也当场服毒自尽,可是据可靠情报透露,这六人至少有三人已在年前已归附于二皇子手下!”
顾意闻言双目圆睁,面部表情极尽难以置信的无辜模样,耳旁却似响起了一个惊雷!他的心中纷乱非常,闪动的念头只有一个:
“逃,还是不逃?”
事实上,这六人都是他命人亲手挑选出来的死士!其身份,武功,归属都是极度的秘密,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为了防止这等事情的发生,不料这贾宝玉竟是如此神通广大,在猝不及防之下还能将六人一网打尽,还可以甄别出他们的身份!
大厅中的眼睛都汇聚在宝玉的身上,只等他一声令下。宝玉却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坐着,良久,才以一种喝下口中鲜血的神情去喝掉含在嘴里的那口茶。
“不得对顾先生无礼。”
宝玉一字一句地道。大厅里顿时起了一阵可以感觉得到的无声骚动,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连赵云也立刻收起了架势,垂手退到了下首。
紧接着又来了第二张朱色的秘报。
“林姑娘误服剧毒,危在旦夕,余人无恙。”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七十九章主谋
宝玉捏着这张纸条站起身来,平平淡淡地看了一遍,紧接着似乎因为上面的字迹潦草,又再度看了一遍。他似乎有点累的用两指夹夹眉心,于是那点红痣便分外的显眼着。这所会客室乃是在三楼之上,宝玉将目光投注向栏杆外的幕色,不知道是谁家的炊烟将熄,在渐暗的天色里更涂抹上一层薄薄的灰,万家灯火一一点起,窗外的树随风动,有一种呼吸也似的节律。旁边看着的人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很是凄凉,宝玉还是不说话,左肩微斜,胸膛微微起伏,一袭素衣在暮风中轻轻拂动……然而这模样也让人觉得很凄凉,远处的巷里大概有一个小孩子在哭,花园中的花比白日里还要香,甚至晚膳的香气也渐渐淡淡的播洒了过来……然而在场的人还是无由的觉得凄凉。
觉得凄凉。
然后宝玉轻声道:
“是谁?”
这句突然而至的话顿时令彷徨忐忑着的顾意都觉得一头雾水。宝玉接下来补充的话马上给了他答案。
“是谁杀了那几名杀手,救下了宝琴,袭人她们?”
从这句话中,顾意立即判断出了三件事。
第一自己得到的情报没有错,贾宝玉派在那只楼船上的人手确实不足,第二在暗中还有一个潜伏得连贾宝玉自己都不知道的势力在暗中窥探着一切,第三贾宝玉话中将杀手称为那几名杀手而不是二皇子麾下的杀手,这表明一切事态的发展都还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起码,还不是若自己设想的那般坏法。
没有人回答宝玉的话。
……这表示没有人知道。
盏茶工夫后,第三张朱色情报绑在信鸽的脚上又飘然而至。上面揭晓出了令顾意的安排功败垂成的人的名字。
……清虚。
……原漕帮供奉,后被宝玉收服的武当派高手,清虚道人。
“他怎会来这里的?”
这是横亘于在场中人尤其是顾意心中的疑问。而情报上给出的回答也是很正常,清虚乃是奉了陈阁老之命,携了一封密信前来京师,经过薛,林二女所暂居之处的楼船,顺带将新炼制的“冷香丸”递送给黛玉。
于是一切都水到渠成地顺理成章了。那六名杀手虽然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可是一来顾意知道船上的防卫力量薄弱,在选取他们的时候看重忠诚多过武艺,二来清虚以及随行人员这等高手的实力确实也比他们高出太多,一网打尽确是意料中事。
与此同时,顾意更是以一种商人独特的敏锐感知道,情报里始终没有提到那位本就若风中弱柳,此时更是中毒垂危的林黛玉的消息。
是不能提,还是不敢提,亦或是根本不用提?
于是一切的谜团就被寄托在了即将到来的第四张朱色情报身上。
只可惜第四张情报却始终没有到来。至少,在顾意离去的时候没有。
他还是如同来的时候那样被恭恭敬敬的送了出去,没有人敢于无礼,只是在言谈举止中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漠隔阂。
……这只因宝玉在思索了半晌后发了一句话:
……“送顾先生出去,不得无礼。”
……………………
装载着薛林二女连同袭人,晴雯的楼船次日下午便日夜兼程地抵达了京师。宝玉率了典韦,赵云面色凝重的将众女接入府中,一路行来的风尘仆仆,旅途辛劳,也无暇顾及,都化成了对尚且昏迷不醒的黛玉的眷顾挂念。
当今世道,雪中送炭的义举未必有人肯做,锦上添花的美事倒是人人争先恐后。不多时候,便纷纷有人上门慰问,有荐上名医的,有送出偏方的,还有慨赠灵药的。宝玉一一彬彬有礼的出门应对,依然是往常那样从容不迫,恬然洒脱,看不出任何慌忙的迹象。
其实这世上的事大多都不若表面那般,慌忙的未必就真的慌忙了,镇定也未必是真的就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而真正有效有心的援手,并不在于来的早晚,而是在于及时。
二皇子遣人前来探问病情以后,托元妃转赠而来的一只并蒂红景天便当真做到了及时二字。
黛玉乃是被人在药中下毒,绝非什么病,宝玉手下浪迹江湖,精通此道的人手比比皆是,均知道她中的这毒乃是百年前的一名大智慧之人,采集百种毒花精华所制,名为红颜。寓意其毒入体,便若如红颜那样一般令人难分难舍。
而要解这道毒的主药之一,便是要一只产自天山的并蒂红景天。弘毅此举当真是雪中送炭,只可惜仓促间种种原料一时难以齐备,而按照黛玉的身体状况,实在又等不到将解药完全配齐的那一刻,只有仓促行事,饮下以红景天为主药的药汤之后,黛玉的命是保住了,但毒性终究没能去尽,她什么时候醒,究竟会不会醒,却只有天才知道。
……………………
依旧是那间书斋。
四下里依然燃着几点跃跳的烛焰,二皇子弘毅正在桌前临帖,他身上的赭黄色衣袍,头上的发,眼里诡秘洪炽的光芒被烛光一映,都现出奇异的幻彩,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纸柬:
“一切如计划中事。”
从弘毅嘴角旁流露出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潇洒自得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对这计划很是看重,而计划的顺利实施无疑令他的自信心更加膨胀起来。
其实,早在顾意提出这个要对宝玉身边的亲密之人下手计划之前,高瞻远瞩的弘毅便早已开始着手准备有关这方面的事宜。在弘毅设置的这个计划中,不仅仅是顾意,哪怕六皇子也成为了他手中运筹帷幄的棋子。
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清虚。
既然当年宝玉能用清虚之子的安危与升官发财将之收买,那么前程更远大,还有希望问鼎九五至尊的二皇子自然是清虚更好的选择。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谁不愿意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谁不愿被上位者信重,谁不愿将浑身本事,一番本领作全力以赴的投注?
这事从头到尾,弘毅就没打算过要宝玉身边之人的命……他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愿将事情做得过绝,把一切都搞得毫无回旋的余地。再说就算眼下所有事情都被暴露出来,还有一个顾意挡在前面作替罪羔羊,弘毅的计划可谓滴水不漏!
顾意派出的人乃是被自己人刻意出卖的,他们从一开始出发,行动计划,路线就被送到了清虚的手上,这些人注定了是牺牲的棋子。其中一人的身上还刻意被放上了能够暴露自身隶属身份的信物……因为有六皇子手下的载淳袭击宝钗在先的先例,这种明目张胆的暴露反而更是清清楚楚的反馈出两个字:
栽赃!
然后在这个黛玉危在旦夕,即将香消玉陨的紧要关头,弘毅就站出来,慷慨解囊,将那枝难得一见的并蒂红景天拿出来做个天大的人情,他将宝玉有恩必报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这样一来,两者的联合岂不正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这才是弘毅心目中的真正计划,从头到尾,他真正信得过的人,
只有他自己。
顾意看似他手下的头号人物,在弘毅的集团中有极崇高的地位,极显赫的功绩,极亲密的关系。弘毅其实也只将他当作一只棋子。
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分量较重的棋子而已。
……………………
京师里暗流涌动,可是最不想见到这一切的人……雍正皇帝却无暇顾及此事。边关上元人的攻势日渐猛烈,南方诸藩似达成了什么协议,蠢蠢欲动。眼下更有准确情报显示:来犯的木华黎的本来目的只是想来劫掠一番,平息麾下部众子民因为赤老温之死的群情激涌,不知怎的,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大的变数,使得他都作茧自缚,难以抽身。
于是这些纷乱复杂,千头万绪的冗杂国事实在已将这个皇帝的所有精力都占据了去。对于当前这种外忧内讧的情况,哪怕是雄才大略的雍正都只能暂时采用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法,他不是没有能力阻止自己的几个儿子的内斗,却是惟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本就复杂的朝局上再添波澜,连他也惟有寄希望于即将到来的那场盛大的春祭,一来由此安定下动荡的人心,二来就此考察列位皇子的品行才干,将迟迟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定将下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章敌意
天色已全然破晓。
正好太阳出来了。
开始只是蛋黄般的一个,沉沉的,润润的,十分文静彤红着,但是突尔一蹦,就跃上云气旋弥的云层上来,朝气蓬勃的喧闹欢笑着,射出夺目的金光,醒惊着人们的眸子。
阳光是公平的,它一视同仁的耀射着所有的人,温暖着他们的面。诺大的广场上,群蚁排衙的密密麻麻着只怕不下三四千人,却是鸦雀无声。四下里远远的有不下数万人围观着,争先恐后的无视着维持秩序的兵丁的皮鞭,意欲一睹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模样。
雍正着一身隆重威严的明黄色龙袍,凝肃无比的立于汉白玉的高阶之前,他的身后陪侍着盛装的皇后,十余位皇子,两边是各位重臣依照品级,俸禄依次排下去。
同样的阳光照在不同的人的身上,带来的感受自然也不大一样。
似离此处不足三里,蜷缩在广场胡同旁睁大眼睛看热闹的一名乞丐,便觉得太阳暖烘烘的热得他分外舒服,连带盘踞在他身上的虱子都蠢蠢欲动了起来。
就他而言,只盼不得太阳时时都晒在自己身上才好。
可是雍正却在内心中很有些厌恶这将人晒得头昏脑涨的太阳。阳光过分绚目了,这使得他连近在身前数丈的官员面目都有些辨识不清。身上的衣服太多太厚太密太重,这使得虚汗已从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渗出,令得这位九五至尊浑身上下很不舒服。
可是他面上还得露出一副英明神武、雄姿英发的表情。为了自己的江山基业的稳固,哪怕是皇帝也得做一些不愿做的事情来。
礼部侍郎似乎也读出了雍正眉宇间的那丝慵懒与不快……官职能做到他这个位置上,揣摩上意自然是修得滚瓜烂熟的功课之一。于是一应的大典都被有条不紊的迅快执行,展现给了那些远远围观的市民们观看。
一阵地动山摇地高呼万岁以后,便是文武百官的一一朝贺。在刻意的烘衬之下,皇家独有的威仪森严自然令人叹为观止,那种受万人瞩目膜拜的成就感,连见惯了荣华富贵的宝玉心中,一时间也砰然心动涌现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丈夫当如是也!何不取而代之?”
在这一刻,宝玉更恶意的想到:身旁这些表面上必恭必敬诚惶诚恐的臣子中,只怕抱着与自己相同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百官朝拜完毕以后,就是特意加上的一个宣扬军威武力的巡演,目地就是为了平息动荡的人心。一排排身着重铠,刀枪寒光闪闪的禁卫军大踏步巡行而过。行至雍正面前三呼万岁,其声震天!那些寻常百姓自然惊呼感叹军容鼎盛,本来因为元人寇边的的疑惧之心顿消。
宝玉漠然的扫了两眼,面上却还是露出惊叹之色,眼角的余光又扫了列席在军部后面的典韦赵云一眼,恰巧看见赵云看着下面的那些军队很是轻蔑的淡淡笑了笑,而典韦索性撇了撇嘴。
宝玉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他何尝不知道下面这些军兵步伐僵直,行动机械。一看就知道毫无作战经验,一旦上了战场只有被屠杀的份,但天下事俱是如此,往往中看的就不中用,而中用的未必就能让人赏心悦目。可是这毕竟是在众目睽睽地朝贺大典上,一旦两人的表情给人看见,便是一个欺君不尊的口实。
好在宝玉的担忧始终都是有惊无险,或许此事一手的主导者雍正都在深心中盼望着结束吧。大典一结束这位九五至尊便匆匆钻入了宽大豪华的帝辇中去,宝玉分明看见他的脸色都青白了……毕竟在已经颇有夏日风范的温度中,穿戴着一身沉重的冠冕一本正经的站立那么久,对这位已近七十的老头子来说绝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使。
一切都妥当以后,宝玉翻身骑上了一匹礼部特备的骟马……直到现在雍正也没有给他委派一个正式的官职,也一直没有批允军部计划授给宝玉应得的军功……也就是说,我们这位曾经击杀过元人四杰之首赤老温的功勋之臣,眼下还只是顶着一名不入品的“金陵团练使”的头衔而已。不过哪怕是这样严格说来,他也还算是一名武将,因此只能骑马不能坐轿。
这支出发前往承德的庞大队伍如果算上随行的警戒部队,各种杂役人员、婢女佣仆,总数只怕不下两万余人,长长的形成一条绵延横亘几十里的黑压压长龙。
宝玉悠然坐在马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陪侍在旁的典韦,赵云,贾诩三人聊着……作为赋闲在京的将领,两人本该跟从军部的人马一道行动的,但是这位桀骜不驯的贾二公子的秉性早已被哄传得人人皆知,其手下的威猛也是威名远扬,一时间也无人前来干预于他们。
忽然典韦的瞳孔缩紧。
这只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曾经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到了京师却背弃宝玉转投六皇子弘兴,然后又禁不住海易从中说项,复投入手掌兵权的十四皇子弘栎门下的那个人!
张辽,张文远。
典韦平生忠义,因此平生最恨不忠不义,背主忘义之人。见了张辽身披一身晶光璨然的上好镔铁战甲,大模大样坐在马上指挥着兵丁,冷哼一声,拨转马头便直直的撞了过去,摆明了一副寻衅的模样。旁边张辽的亲兵并不认得他,只当这雄壮大汉行错了路线,皱起了眉头想过来拦阻于他,岂知也未见典韦有何动作,只是动了动肩膀,这三四个膀粗腰圆的士兵便一一倒栽下马去。
张辽闻声向这方望来,顿时皱起了眉头,在他旁边与之交谈的共有三人,英锐非常的海氏兄弟赫然列席其中,还有一名皎美白皙的少年。
这个人有一张孩子也似的脸,他手里握着的马鞭都是以珊瑚雕琢而成,精美非常,捏着马鞭的手指白皙柔软,像一只画眉绘图的手。
他皮肤细腻而嫩,唇很红。
但是眼神很坚锐。
偏生这人也是一身戎装,他望了望雄壮若山,欺近过来的典韦,毫无惊惧之色,目光中反而多了些激赏的意味。
然而激赏归激赏,他微微颔首,旁边已有八骑排众而出,这八骑露在外面的肌肤呈古铜色,一眼看上去上面似乎都有着累累的伤痕,直到看手下将典韦团团围在了正中后,这人才开口道:
“莫非将军便是威震元人,杀敌无数的典韦典子满?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人叹服。不过可否过来一叙?”
宝玉一听,就知道此人尚未出手,便好话说尽,先备好结交的后路,但手段却是强硬完备,定是极厉害的角色。
典韦被那八名显然是身经百战的彪形大汉围在中央,也无甚表示,看着面无表情的张辽淡淡地道:
“岂敢,末将只是见得故人,一时心喜手痒,想来讨教一二。”
这摆明是挑战了。围着典韦的一名面有一道血红色刀疤的大汉怒喝道:
“放肆,文远将军事务繁忙,岂是你说讨教就来讨教的?”
典韦也不答话,微微垂下头去,旁边那八人只道他心怯,方欲说话,忽然见这浑厚如山的剽悍男子猛然一抬头,沉喝一声,这声音其实并不大,只是闷闷的沉沉的,如同一根筷子直送入了人的耳膜中,直震得闻者五脏六腑都是一阵慌乱的锉动,心浮气躁,难以平息。
便在这一瞬,典韦已出手!
他一出手,就“铛琅”一声拔出了喝骂他的那大汉腰畔的雪亮长刀!
刀在阳光下,精亮灿目,带出了一股华丽的杀伐之气!
刀势杀意如瀑布,洪洪炽炽的席卷而过!
剩余七人一惊之下,也遽然拔刀!只听得“啪啪啪啪啪”的响亮金铁交鸣声大作,接着那七人浑身剧震,然后难以置信的垂下头,望着自己的手。
虎口。
淌着血的虎口。
在这一刹那,典韦拔出对面那人的随身武器,反手以刀背磕上了那惊怒交集的七人全力斩来的利刀!
以一敌七。
七人的兵器或飞或折,虎口无一不渗着殷红鲜血。
典韦冷冷一笑,啪的一声将伤痕累累的手中长刀插回面前那目瞪口呆的男子腰间的刀鞘,复望向张辽,挑衅之意越发浓烈。此时赵云也赶将上来,与他并缰而立,状态甚悠闲。
……可是他面前的海氏兄弟却悠闲不起来了。只有那陌生少年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赵典二人,仿佛先前发生的事与己毫无关系。
宝玉忽然看见海氏兄弟身后有几名将领身上的标记,脸色顿时一变,他忽然想起了这陌生男子的身份!
……那是一个能与六皇子弘兴,二皇子弘毅相抗衡的人物!
……十四皇子弘栎!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一章鼎立
同自己的两个哥哥比起来,弘栎自知城府心机不如二哥弘毅,招徕人心更比六哥弘兴差得太多,因此以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的古史为鉴,一早便定下了外出以暂避锋芒的规划,此着果收奇效,在雍正的期许下,他成功的在军方扎下了自己的根基并发展壮大,独辟奚径的与这两名兄长成三足鼎立之势!
然而他更是清楚,军方固然是他问鼎帝位的重要筹码,从另外一方面而言,却也是他的最大阻力……试问若让这位与军方关系密切的皇子身登大宝,朝中的文臣定会有重武轻文,人人自危的想法。在目下这种微妙的情况下,父亲身为重要文官,本身却是青年一辈中佼佼者的海氏兄弟自然就成了弘栎调和与文官矛盾,换取支持的重要棋子。
但是他此时忽然发现了一个比海氏兄弟更好的人选。
这个人论军功,论实力,绝对要在这对兄弟之上,论家世背景,也与朝中数位炽手可热,位极人臣的文臣有着密切关系。而他更是一直态度暧昧,未明确表示自身看好哪位皇子的的立场,显然是在待价而沽。
……等待着哪位阿哥开出他最想要的条件!
弘栎一面想着,一面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败伤当场的八名亲卫,一面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典韦,赵云。说来也怪,这个在军中声名显赫的皇子也不说话。单单是这样微笑着看人,便自然给人以一种陡然而生,陡然而歇的不可忽视的力量。
宝玉策马而出,先深深地看了看漠然的张辽一眼,再微笑道:
“十四爷切莫见怪,宝玉在这厢陪礼了,我这两名兄弟年前才从战阵上归来,习惯了打打杀杀的生活,不知礼仪处还望多多包涵。”
弘栎低首看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漂亮。
秀气。
他看似还是一个翩翩少年,其实已近三旬,只是因为保养得当,丝毫也没显露出年华的消磨来。
“哪里哪里,素闻金陵贾二公子大名,些须误会何足挂齿。”
弘栎也是微笑着说话的,旁边的人忽然错觉这两人的微笑都很有些神似。或许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吧?岂知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冷笑的声音:
“什么何足挂齿?我看是不敢吧?”
此人话一出口,便挑拨宝玉与弘栋之间的关系,语言的意味更是在这样场合下饱含辛辣讽刺的意味。弘栎面色微变后,忽然笑道:
“原来是六哥来了,对了,鲍雄鲍将军可在,他的任上还余下几十万的亏空,前去接任德善将军实在弄得焦头烂额,难以维持啊,六哥若不给个交代,一不小心闹到皇上面前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弘栎反击此言可谓刻薄到了极至,鲍雄死于宝玉手下,乃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他这样说来一方面暗讽刺六皇子弘兴御下寡恩,无能为手下报仇,二来巧妙地引发了六皇子与宝玉之间的矛盾,三来更是揭出了鲍雄贪污狼籍的劣迹并以此为胁。言简意赅,莫过于此。
弘兴自然也非省油的灯,他闻言正待说话,眼光却扫过宝玉的身后,面色微变道:
“二哥。”
原来今日担任维持出巡队伍秩序的,正是新近崛起的二皇子弘毅,他见这方喧闹非常,围起来一大群人,自然赶了过来,听了旁边人的详细汇报才疾言厉色的喝道:
“六弟,十四弟!真正大人物,大手段,大工夫,都是在大道路上直行出手的,要成大功立大业,却没有一点大气派,连当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都不行?你们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勾心斗角的含沙射影有什么意思?岂不是陡惹人笑?”
他本就身为兄长,又是职权所在,这番话说得当真是既占了身份之利,又踞了权势之便。旁边人虽然大多是六皇子,十四皇子的手下,可是听得他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大义凛然,对这位二皇子不禁大增好感。
弘毅早从旁边人口中得知此间事情发生的原委,看了看典韦与那八名手上还带着伤的亲兵,将手一挥,厉声喝道:
“将这当街斗殴扰乱大典,目无法纪君上的一干人等拿下!”
顿时有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卫兵涌了上去,宝玉给典韦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微解上襟,露出内里着地一件淡黄色马褂。宝玉适时道:
“启禀殿下,我这位兄弟在北疆时,先后斩杀万夫长两名,金帐精骑队长三人,余人不计其数,皇上特赐黄马褂以示褒奖,是非曲直暂且不说,还万望殿下手下开恩。”
事实上,弘毅根本就无意与宝玉冲突,自然对这请求无不允可,他的根本目的其实在与典韦交手的八人身上,这八人在十四皇子手下极其重要,与留守驻地的十人合称燕云十八骑,乃是十四皇子统御军队的关键!今日得此良机,正好借势斩断这劲敌的一条右臂!
弘栎脸色陡然乍白,额头上青筋一闪,他知道若任弘毅行事拘人,行凶打人的典韦定然无事,而自己受伤的这八名心腹就是能留个全尸只怕都是好的结局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真正大人物,大手段,大工夫,都是在大道路上直行出手的……啧啧啧……听二哥说起来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一名也穿着皇子服色,表情轻蔑,细眉细眼的青年男子悠然道。“我倒要请教,古往今来的哪个开国皇帝,名臣勋将是靠天真无邪就能扶摇直上的?谁不是尔虞我诈心机深沉才能保住大位?以城府隐忍而闻名的二哥也说起这等话,岂不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来的却是弘兴的同母兄弟,连雍正拿他也有些无可奈何的九阿哥弘丰。此人自小便顽劣非常,做事肆无忌惮,惟独与弘兴谈得着,遇到有这个哥哥不想说或者是不便说的话时,就是这个弟弟出场之时。
对于这些阴损到了极处的讥刻言语,深沉多智的二皇子弘毅半句都没有放在心中,他的眼中光芒又变得奇诡难测,脑海里转的是另外一个念头:
“什么时候老十四竟然和老六联合起来了?”
宝玉却有些旁观者清的明了:
“内斗归内斗,若是六皇子今日坐视二皇子将十四皇子手下的势力削弱,一旦自己真的被弘毅收编过去,在军方能与弘毅抗衡的人就更是稀少……起码单凭海氏兄弟是绝对不够的。与其如此,还不如出来搅局,保持现下的局面,同时也卖了弘栎一个天大的人情。”
四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僵局,显然若是二皇子再坚持要将那八骑带走,十四阿哥军旅出身,信奉的向来便是铁血政策,引发的势必是空前的冲突动荡……这样的结局,弘毅究竟有没有能力引发,有没有能力担当得起,或者,他在深心中竟是盼望着这一时刻地到来?
四人对峙。
一如冷静面对着深沉面对着圆滑面对着武勇。
一向脸慈心狠,外表清纯却身经百战的十四皇子弘栎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马鞭,这柄由南海红珊瑚雕琢而成的玩物中,却有一把冷而轻颤的剑。
毒剑。
弘兴两兄弟冷着脸退了几步,一群死士顿时将他们密密实实的簇拥了起来。这看似是弘毅与十四皇子的冲突,可是他们也不能不防此乃两人预先密谋好,意图对他们不利的陷阱!
二皇子弘毅却很是沉凝的向前踏了一步,他的眼里又发出那种寂寞而炽热的光焰,令看到的人心中顿时油然升起一股寒意。人人都注意到了,他踏出一步的方向正指弘兴!
宝玉不动,典韦赵云自然也不会动。他们只是随随意意的如常那样骑在马上,可是海氏兄弟同手下分明就感受到来自这三人身上万壑排涛一般庞大的压力!
或许他们还没了解到宝玉真正的实力,但是方才典韦那随手一刀所表现出来的可怕,藏蕴的气势便足以给他们以最强的说服力!
虽然天上有着晃晃的太阳映着,但是众人的身上连同宝玉都有些发寒,有的人的脖子上甚至起了一点点战栗的鸡皮疙瘩。他们自知已经卷入了一个难以抽身的庞大旋涡,一个不小心或者是荣华富贵,或者就是家破人亡!
鸦雀无声之下暗流涌动着的是难以尽述的杀机!谁也不敢先发制人,在这种情况下,先行发动的只会变被动!有的事并不是做了就完了,还必须得面对做完以后所引发的庞大后果!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二章使者
武力的作用通常是威慑大过真的动手较量,就算是再好勇斗狠的人,也绝对不会对每一个看不过眼的人都出手。
这种原则通用于个人,团体,乃至于国与国之间的争斗。
如今对峙着的三方,弘毅,弘兴兄弟与弘栎显然陷入了僵持。他们都有着庞大的势力,可是连宝玉也难以判断出谁是真的想出手,谁又是在虚与委蛇,混水摸鱼。二皇子弘毅诚然不想放过能够趁乱除去劲敌六皇子的大好时间,奈何旁边还有个十四皇子在旁伺机而动!
他自然明白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道理,他自然只愿做得利的渔人而绝非鹬蚌。奈何弘兴与弘栎也均是抱着此等想法。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人人均抱定了后发制人的念头,所谓机会稍纵即逝,这场对峙的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
站出来的制止了这场闹剧的也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无疑比起海易兄弟,宝玉更是炙手可热的年轻人。
纳兰容若。
他依旧是那副文秀中流露出一种高贵之气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平添了几分忧悒,而这忧悒在阳光下分外的被渲染得浓重。他站到三方对峙的场中,淡淡道:
“今日乃是皇上高兴的日子,各位阿哥还是分头散了吧?”
三人望了望停在纳兰身后两排神情凝肃的大内侍卫,再看看数丈外的那顶略旧的黄绸大轿,连最是胆大妄为的弘丰也似耗子见了猫。只是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也就乖乖的依言而行。
而自打纳兰一现身,宝玉已经猜出了轿中人的身份,整个大清王朝能有这种威势的,除了皇帝之外,不是允祥还能是谁?因他与纳兰是旧识,等人群大部散去后,宝玉行了上去笑道:
“多亏纳兰兄及时赶到,将这场事情消弭于无形,当真是功德无量啊。”
用的是半闲谈半开玩笑的口吻。岂知纳兰只是淡漠的点了点头,冷冷道:
“若不是你纵容下属,又怎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此话一出。宝玉忽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仿佛是明明是朗朗的晴空中却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一般。他静静地望了纳兰一会儿,忽然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也是一个人的名字:
“苏小小。”
这三个字说得极小声,只有纳兰才听得到,后者漠然的眼底忽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他缓缓转身,眼神奇特,望着宝玉道:
“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起她?”
他虽然只说了这寥寥几个字,但是任谁也听得出其中包藏的那种心怀激荡的伤楚。宝玉定了定冷峻地道:
“你可知道……”
“她是大罗教圣女!”
后面那句却是纳兰打断他的话断然补充上去的。宝玉抿了抿唇,他这个时候才发觉要说服一个陷溺入情网的人绝对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
纳兰忽然平定了情绪,他要平定情绪的时候,本来波澜起伏的情绪,就突然平定了下来,要使自身在感情的波涛中平静下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他做得是那样般的决然与毅然。
“贾二公子,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陪了,后会有期。”
纳兰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官场上惯有的低语,他又回复到那种彬彬有礼的世家子弟的模样,在谦和中带了一种高贵的矜持。宝玉看着他消失的背景,不禁苦笑。
……也惟有苦笑。
毕竟谁都不愿意多上一个纳兰这样一般的敌人。
……………………
随着大队人马的缓缓行进,宝玉胯下的马儿还是慢慢地迈出了城。只见柔和平静的青色山峦在野外悠然的起伏着,远处有炊烟淡淡,眼前近郊野是一片菜花,在平野间点缀着鲜黄与嫩绿。
黄和绿,那么鲜嫩得引发起人的占有欲望的自然颜色,衬和着白蝶翩翩其间,洋溢着多少人的辛勤耕耘人情物意,这人工造出的春色背景着起伏的山峦,天然与人力形成了和谐的默契,分外烘托得连这个季节都生机勃勃起来。
宝玉微眯着眼,任马儿随波逐流的跟随着人潮一紧一慢的行着,反正胯下的马儿乃是礼部精选出来给官员乘坐的,早就被调教得没了野性,目的是取其驯顺。宝玉此时的心头忽然转过一个激昂的念头:
“要是自己先前在那三名阿哥对峙的时候,命暗中潜藏的焦大遽然出手,暗算弘毅,那么此时究竟会是什么结局?有很多事很多东西,总是要见个真章的,与其迟来,还不若早些发生,世事如棋,总得平添上许多变数才分外有些意思。”
正一面想,忽然前方人流一阵骚动,自中分出一道路来,一名面白无须的太监骑着马奔到宝玉面前尖声道:
“宣金陵贾宝玉,奋威校尉典韦,长水校尉赵云觐见!”
宝玉心中一凛,难道纳兰的报复来得如此快法?典赵二人倒是弗然处之,他们此时正随在军部的队伍中行进,旁边的人都是如同典赵一般的偏将同职的,不要说皇上,可怜有的人胡须都灰白了,却连兵部尚书之面都没见上过,一个个都用着艳羡的目光看着这两名新贵同僚。
雍正所歇息的帝辇,以三十二匹雪白的御马所拖动,雕花漆金,华丽非常,内中宽阔非常,长只怕近十丈,内中若如一间宽阔的书房,里面便是同时容纳下百余人也不会感到狭窄。四下里是千余名正黄旗的精悍禁军,簇新的盔甲在阳光下濯濯闪光,神情警惕的守护着四周。
宝玉率着典韦,赵云行进宽敞的帝辇时,顿时有一种被注目的奇特感觉。他们在外间等待陛见的时候,恰好迎头撞见了方才聚集在一起相互敌视的三位皇子。三人都面色不愉,显然才遭了好一顿训斥。只有弘毅行过他身边之时,向着他眨了眨眼睛,宝玉虽然是不解其意,奈何旁边内监已在催促。顾不上多想,掀帘行了进去。
宽敞明亮富丽堂皇的帝辇里,有着六个人。
六个气度不凡的人。
当中那个人正是雍正。此时的他意态悠闲,正在几上蘸墨写字,可是就是从这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举一动中,都流露出那种俯撤大地,君临天下的气势!
他旁边一名戎装打扮的武将,高大威猛,蓄了长须,虽然略有佝偻,间或还要咳嗽数声,却也不怒而威。
还有一人穿的也不怎么奢华,但看上去身份尊贵得仿佛就算他死,也会有人替代。
徐达!
明珠!
另外还有两人,也分别是朝中独挡一面的重臣。
宝玉一面率典韦赵云行着三跪九叩之礼,一面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直到他听得雍正淡淡的说出“平身”二字,抬头起来,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此处还有第六个人。
这个人就在自己的左方很近的地方,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分明是飘渺无形,难以捉摸。一旦闭上眼睛就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这人高鼻深目,两只深邃的眼珠仿佛两点碧火,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与典赵二人。
从面部的轮廓可以清晰的辨识出来,
这分明是一个蒙人。
正在犹疑中,雍正忽然淡淡道:
“贾宝玉,你可知道朕为何今日唤你来吗?”
宝玉在路上早已定好了应对之策。见了这等绝非正式召见的场合心中更是大定,搔了搔头,腼然道:
“想必是微臣无意中冒犯了淑德公主,唉……臣领罪便是……”
雍正似未料到宝玉竟会这样回答,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被提到,清矍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意:
“哦,你竟然还敢去得罪淑德?这事以后再来慢慢和你料理。朕那日在旨上要你闭门思过,好好读书,你却整日里游手好闲,惹事生非!再想想这几日里做了什么坏事!”
雍正的语声虽然严厉,却一扫君臣之间的那种严密界限,仿佛如长辈教训子侄一般,被宝玉这么一搅和,室中那原有的肃穆气氛已散得七七八八。宝玉皱起眉头苦思了半晌,这才很不好意思的小声道:
“前日我与安胖子,不,安明辉一道上了丽春楼喝花酒,似乎被监察御使刘大人看到了,皇上可否念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给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旁人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连那蒙人都是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能够敢在雍正面前做出这种大孩子模样的,只怕整个京师里就只有宝玉了。一来他确有实力在雍正心中占据一定的分量,二来他的身份特殊,乃是国戚,三来他才刚届弱冠之龄……年轻本来就是一个很值得让人谅解的借口。
雍正听得宝玉这样说来,唇边微露笑意……他也是男人,也经过那段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的那段时日……表面上还是皱起眉头呵斥道:
“你这畜生!旁边这位乃是蒙国特使察合温。整日间就知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今日陡惹人笑柄!”
那蒙人满面都是风霜岁月刻留下的皱纹,一副精悍深沉的模样,他唇角的皱纹动了一动,算是笑了一笑:
“身为皇帝陛下的亲眷,又这般年轻,风流倜傥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事,今日我前来的主要目的已达到,只是心中实在好奇那位年纪轻轻能够击杀赤帅的贾宝玉公子究竟是什么模样,想要当面请教几句话。若他实在不能来或者贵国有什么难言之隐,察合温就此告退,不耽搁皇帝陛下管教晚辈的宝贵时间。”
此人竟说得一口标准的京片子,虽然吐词造句间还颇为生硬,但两者间的交流绝无问题了。宝玉先前听得此人竟然是蒙人的使者,心中已是惊讶。要知道两国现正在前线交战得你死我活,如火如荼,难分高下,不料元人的使者竟会选择在此时谈判,此事不仅超出于常理,更是有些匪夷所思。
而在场的大臣都是何等人物?自然听得出来这蒙人言语中包藏的愠怒之意,都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宝玉,又都将目光望着雍正。以目探询着是否要对这使者说破此事……不过也难怪这使者眼拙,宝玉一进来表现出来的模样乃是那种标准深得皇帝宠爱的纨绔子弟模样,无论如何也难以将他与击杀横行天下二十年的四杰之首赤老温的英雄人物联系起来。
这元使的话无疑令宝玉都有些脸红,连带他身后的赵云,典韦都有些坐立不安的尴尬。雍正看看元使,又看看宝玉。眼里的笑意都有些浓重了起来:
“朕堂堂一国之君,既然答应了你察合温与贾宝玉见上一面,自然不会言而无信。贾宝玉就在他们三人当中,你自行分辨吧?”
那元使先前还未留意到典赵二人,只道是这纨绔子弟身旁的随从……他毕竟对中原文化不甚了解,只道中国皇帝也是同铁木真一样,允许带着随从拜见的……听得贾宝玉就在这三人中,心中一动,仔细看去:
只见典韦虽然拜伏在地上,但还是雄壮非常,那种浑然天成的如山气势森然围绕,一眼看去便是个驰骋疆场的猛将,而赵云英姿挺悍,就似一柄出鞘利剑,反望过来的目光竟给人以针刺的错觉!
察合温在心中暗叹一声,感慨中原当真是英才辈出,又回忆了一下草原上牧民轰传的贾宝玉的形象。对着赵云肃然道:
“敢问贾公子当时是如何击败护送赤帅的金帐精骑的?”
在当时一役里,护送赤老温的几百骑金帐精骑全军覆没,宝玉下手又极狠辣,事后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此战端地是轰动草原,要知道金帐精骑素来都是元人中引以为傲的精锐,不料竟会在土生土长的大草原上被人屠得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个中详情一直都是横亘在元人心中的一根刺,还以为汉人找到了什么对付自身的特别办法,因此这也是身居高位的察合温才难以自抑,非要面见贾宝玉亲口询问的原由。
赵云嘴角旁露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也不作答。察合温只道他不愿说,长叹一声,对着雍正一礼:
“还谢过皇帝陛下成全我的心愿,今日一见贾公子,当真是名不虚传,小使告退。”
说完三拜九叩后,便起身戴上头罩欲行将出去。雍正也不说话,直等他行到门口,这才淡淡地道:
“你可知道方才为何他不答你的话?”
察合温浑身一震,也不回头,肃声道:
“还望陛下明示。”
他此时的举动已大违体制,若是礼部尚书在此定要站出来弹劾他“化外之人,军前无礼。”但是雍正此时心情大好,也不来和他计较,面上露出一抹戏觑的笑意道:
“那是因为你问错了人。”
察合温霍然回首,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望向典韦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的,我亲口听残留的牧民说过,贾宝玉风度翩翩,看上去就好似一名文弱书生,这位……将军如此雄壮,冲锋陷阵是把好手,但和书生二字没有什么关系吧?”
说到这里,这个一直都深沉难测,喜怒不形于色的元使终于似是领悟了到什么,陡然望向宝玉失声道:
“难道这位……这位公子才是贾宝玉?”
他说到到这里,在场的人徐达,明珠包括雍正面上都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奇特神色,宝玉见了他们的表情,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干笑道:
“难道我就真的这般貌不符实?”
他本来此话是自嘲,岂知身旁的典韦,赵云都一副忍住笑的表情大点其头。宝玉大窘正待说话,雍正有些疲乏的长叹一声道:
“他若不是贾宝玉,朕又如何会拿他这般头疼?”
察合温难以置信的打量着立在身旁的宝玉。这少年模样的贵胄子弟身上一袭丝织轻袍,系着白玉带,带上佩着一把挂着银链,镶嵌着宝石的银缕刀鞘的小刀。而带上的流苏上还悬着香囊,鱼袋,刀配,一副浊世佳公子风度翩翩的模样,仅仅是立在那里,就似一名书生正动了诗兴,正在寻章问句一般。哪里有半点引军在草原上激战,血战十昼夜的统帅的模样?
良久这元使才疑惑道:
“你真是贾宝玉?”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三章纷争
其实这名元使察合温深心中也是知道,雍正堂堂一国之君绝不会在这等算不上是机密的小事情上欺瞒于他,但一来一去,自己亲眼目睹的宝玉的表现与他心中事先构筑的能败杀赤老温的英武形象实在反差太大。更何况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然衣着装饰甚是名贵,看来却显然还是白身,连官职都没有,实在于理不合,因此这一句问话实在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宝玉翻着白眼无奈道:
“如阁下说的是曾经上过北边战场的贾宝玉,那么我想就是我了。”
察合温心中的惊奇已经渐渐平定下来,他知道越不寻常的事中定然埋藏了不少隐秘,略一沉吟便断然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哪怕卑微如我们的奴隶,只要立下击杀敌国重要大将这等大功后,成吉思汗定然会不计出生的赏赐一个大的部落给他,附带的牛羊子女更是无数,不知为何贾公子现在还是一介白身,连最低的官职都没有担任?”
这个问题若从好意上来体味来说可以说是关心,但是若从恶意上而言,那就是赤裸裸的挑拨了。而宝玉的回答更是关键,若是过激就会被雍正认为心存怨望,反之就算一个回答不当,被此人添油加醋的传扬回草原上去,雍正就会被元人讥为无容人之量,识人之明,结果最终还是宝玉遭殃吃亏。
这样一个两难的问题摆在宝玉面前,他又该当如何应对?
……他根本就不应对。
……他
反问。
“原来世人皆以衣冠取人,连阁下堂堂一国之使都未能免俗。敢问阁下可知我现在所任何职?”
察合温顿时一窒,宝玉的回答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得拱一拱手道:
“还要请教?”
宝玉颇有几分自矜地道:
“圣上知我平日里散漫懒惰,因此特准我入宗人府之中的宗学中随阿哥一道学习谋略,兵法,文才等兴国安邦的道理,待磨练我一番后再正式进入仕途,如此尧舜之君苦心积虑为我前程着想,岂是你口中暗指的赏罚不明之人?常言道,文治武功。总是先有文治再有武功,文治二字始终排在武功之前。尔等草原之上,只知打打杀杀。自然不会明白我中华礼仪教化的章程至理。”
这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高帽子一举出来,察合温固然口齿便给,城府深沉,却也无言以对,被暗中戴上一顶高帽子的雍正也浑然不觉,不禁抚髯自得。觉得面前这桀骜顽劣的小子也还是有那么几分可取之处的。
此时一直行得四平八稳的车身空间中忽然略微晃了晃,摆放在桌面上的茶溅出来几滴。雍正立觉在元使面前失了脸面,面色阴沉下来。正待发话询问,外面已有正黄旗的副旗主载润进来陛见道:
“皇上,已是正午时分,该起驾进膳了。”
雍正面色略好转了些,看了看这书房中的人,目光在宝玉身旁的二将身上盘旋停留了一会儿。对着典韦温言道:
“你就是典韦典子满?那么旁边的是常山赵子龙了,在兵部的奏折上,说你二人在北方杀敌无数,哪怕是蒙人的金帐精骑也在你等手下溃不成军,今日就随陪朕与察合温使者一同用膳吧。”
典赵二人自无异议……雍正此举摆明是在向元人示威了。徐达,明珠等人自然告退求去,惟独没有被点到名字的宝玉也笑嘻嘻地跟在雍正的后面,竟然理所当然的意欲一道前去。那旁边的太监宫女侍卫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道这位小国舅爷的身份,更明白近日元妃在宫中与皇后走得甚近,威权日重,只要雍正没有开口,自然没人来做这恶人。
因为此处还在前往承德的行进途中,雍正又严令扰民,因此一干御厨也就只得就地埋锅做饭。虽然如此,呈上来的菜单还是令宝玉有琳浪满目的惊喜感觉,由上至下依次是京师名吃:
炒梅花北鹿丝、红炉烘雪衣、干烧网鲍片、凤入竹林。
接下来再到富贵精品:
一品官燕、凤尾大裙翅、象拔虞琴、金钱豹狸。
这些都不必说了,就算宝玉未曾一一品尝,到底也曾耳闻。可是最后压轴的菜名赫然写着十个大字:“金镶白玉饭,红嘴绿鹦哥”。这就让宝玉期待不已了,只因为此道菜式竟是连他都未听说过地,不禁向往非常。
众人一一就坐,宝玉也不客气,在末席上盘踞了一个距离主位最远的位置……此处距离皇帝最远,自然进食起来也不会太拘束,免得被御史参一个君前失仪的风流罪过。雍正此时才见他也巴巴的跟了来,眉头微皱欲待数说,但终究还是放了这小子一马。
只见雍正左首下坐的是典韦,赵云等一列武将,右首便是元使一行人等,一道道色香味具全的佳肴流水也似的呈上来。赵云出身世家子弟,进食还颇通礼仪,而典韦发迹于草莽之中,何曾有人给他说过什么顾忌?加上忙碌了一上午,还与人交手过颇费体力,也是如常日那样的狼吞虎咽,不料雍正见了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对旁边看得大皱眉头的掌礼太监略带褒扬的微笑说了一句:
“似典子满这等熊黑之将,自是此等粗扩不羁,不必过分苛求了,令其反失英雄本色。”
宝玉闻言大喜,他平生最不喜受这些规条的束缚,闻得雍正这句话如蒙大赦。顿时也有样学样,翘起二郎腿,一双筷子指东打西,四处奔波,正吃得个不亦乐乎,见雍正严厉的目光直射了过来,而掌礼太监也板着一张脸在身后拿了板子不怀好意地虎视眈眈,大惊之下又只得循规蹈矩的做回先前那副标准的世家子弟模样。
在宝玉满足的咽下一根被爆炒成金黄色的菊花兔丝之后,那道吸引了众多人好奇心的“金镶白玉饭,红嘴绿鹦哥”终于隆重登场。原来竟然是一小碗黄灿灿的蛋炒饭和一碟凉拌姜汁菠菜。似察合温、典韦这等无肉不欢之人自是大失所望,不屑一顾,但是宝玉却是不惊反喜。这只因为他知道真正的美食却绝不是那些制作烦琐,用料考究的宫廷菜式,而是这种家常菜肴。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常言道:熟能生巧,试问天下一日里究竟能做几道满汉全席,而同一时间中蛋炒饭与凉拌菠菜却被制作了不知几千几万次?在无数次的重复劳动中,自然会衍生出无数的御简为繁的精妙之作。
宝玉夹起一筷菠菜,只见红柄绿叶,青翠非常。巍巍颤颤的,兼有一股浓郁姜蒜气息扑入鼻中,口中立时生津,轻咬一口,一股奇鲜的液汁顺喉淌下,芬芳中杂夹了浓香。想来是在极浓的鸡汤中汆过,使菠菜的清香与鸡汤的浓郁混成一体。再扒一口金黄中处处流露雪白的蛋炒饭,牙齿与碰撞出韧性的流连,然后油香,鸡蛋香,饭香混杂在一起,不觉间才发觉碗中饭已尽,而心中尚戚戚焉。
这顿饭宝玉吃得是不亦乐乎,元使察合温一行却是实在有些食不下咽。一来他们吃惯了牛肉羊肉,实在想念家乡风味的菜肴,二来席上自然有人秉承圣意,不住在他们面前与典韦等人论谈起在北方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事迹……这两点综合在一起,叫他们如何能够甘心?
好容易等到杯残炙冷,撤去席位,立时便有一名坐在察合温下首的青年站了出来,向着赵云冷哼道:
“先前听说阁下如此英雄了得,连杀我金帐精骑数十人,此事各为其主,也不究其真伪,可不知科尔斯塔旗,苏兰为沁旗的牧民与你等有何恩怨,所过之处,据说连小孩子妇女都不放过,这便是你们汉人所谓的英雄?”
对于宝玉下令屠杀妇孺之事,赵云一直都有些耿耿于怀,内愧于心,故对这人咄咄逼人的问话一时竟被难以应对,宝玉怎肯在这方面吃亏?正眼也不看那人,嘴里嚼了块鸡骨头懒洋洋的接口道:
“老虎搏杀之时,也不曾遗留下母狼与狼崽子的。严格说起来,我不过是下令将你等前来边境打草谷之时所做之事照原样再做一次罢了。”
那青年双眉漆黑油亮,斜飞入鬓,偏生脸白惊人,系着花色斑斓的大披肩,至使在日光掩映中影子比人硕大了三倍,他抿紧了唇,声音仿佛是自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你们就只会逞口舌之利么?我哈吉自大漠中远道而来,实在想与能连续格杀我草原上数十骑金帐勇士的高人会上一会!”
宝玉此时才发现仔细看去,这男子哈吉只是一个很瘦,很冷,很伶仃的年轻人,予人的也是很瘦,很冷,很伶仃的感觉。
再看个仔细,原来他也不甚高大,只是因为披肩有些冗大,因此方才才显出他的气势。
见了这等便宜,旁边一群牛高马大的大内侍卫顿时跃跃欲试,见雍正已不在场,都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个个都嚷将起来:
“你这痨病鬼也配和赵大人,典大人交手?先过了我这关吧!”
“爷爷一口气也让你翻十八个跟斗!”
那哈吉也不答话,冷笑着站到了空场之中除去了头罩,好在元使来此乃是极机密之事,雍正严令不得外泄,因此进餐之处乃是一个狭长的山谷,周围都被正黄旗的兵士围拥得水泄不通,也无人看到这相貌迥然的蒙人。
他一起身,宝玉的眼神就变了:
……宝玉本来喝了些酒,很有些寂寞的醉意。然而当他一看到这个蒙人哈吉捏着剑鞘冷笑起身走向那群大内侍卫,他的眼神就变得深邃难测起来。
这很瘦,很冷,很伶仃的年轻人走向那群大内侍卫。
他很孤单落寞的行了过去。
不过,凡是挡在他行进路线上的人,都打着旋儿闷呼着倒了下去。就仿佛撞上了一堵高不可攀的墙。
从他一开始跨步,就没有人能挡住他一步!
……他就像是那种一开步便永不停留的人。
然后他才剔了剔油黑的眉毛,在一地狼籍的呻吟声中很是懒散寂寞地道:
“下一个。”
典韦深吸一口气,闷哼一声,身上的精钢甲胄发出被生生撑破,变形的声响,正待起身应战,却只听到人丛中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
“密宗喇嘛的密技,我看也不过如此!”
宝玉闻声回头,瞳孔遽然缩紧……其实他已听出此话乃是由大罗教教主之子罗洪川所说。令他关注的是:
清冷自若的柳梦也联袂而至,而两人竟然是携手而来,男的英武剽悍,女的清冷嫣丽,看上去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壁人!
此时宝玉的心中不禁有些迷乱,待他回过神来,这罗洪川已与这哈吉交上了手,两人一般的傲慢孤峭,武功也是辛辣迅疾,出手中毫不容情。看上去就若如风斗上了电,连旁边站立观看之人露在外面肌肤的毛孔也都因为剑光寒意沁得倒竖起来!
忽然,二人的武器相交!
炽热的星花四溅。
旁人被星花所溅,只好合上眼睛,只一瞬!
哈吉用的是一柄五彩斑斓的剑,此时这把剑上幻光流离大盛几乎要溢将出来,罗洪川手中的长刀啪的一声被削成两段,而他竟不退反进,闪电一般的糅身揪住了这蒙人青年的胸襟,眼神闪着豺狼负隅反击时候展露白齿的寒芒,大喝一声!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四章原委
目睹这等情景,宝玉顿时忆起上度与这罗洪川交手的经历,两人仓促中互换一拳一掌,似是难分高下,然而他此时目睹这男子神出鬼没的身法,不禁自问若是换成自己,只怕也得动用眉心中那柄神兵之能了。
罗洪川的手,揪住了哈吉的胸襟。
只要劲力一吐,便能令对手尸骨无存!
他正是因情借势,先自折兵刃以疲敌,再在这微妙的颠微毫末之间,生出电掣星飞的变化,在败之势中生胜之机,于弱境里反击强袭!
可是正在罗洪川劲力将吐而未吐之时,他忽然看见了面前这大漠高手的眼中闪动的,竟是残酷的笑意!
那就一如一名胸有成竹的猎人看着落入自己陷阱猎物的表情!
他心中一惊,
身形竟自这不可能的情况下再动!
哈吉手中那把五彩斑斓的剑,遽然嗡的一声碎裂,四溅成千万只星星的七色光焰!就仿佛是原本附着在剑身上的流光溢彩在一刹那纷纷扬扬的激射而出!
罗洪川闷哼一声,他身上已为光焰的前端锋芒所灼,却还是寸步不退,手心一翻,忽然多了一面晶光璨然的镜子。此物取出时轻若水晶,不过一个方盒大小,打开来却甚是长大,光可鉴人,须眉纤毫,无不毕见。
哈吉自碎手中长剑所发出的那千万只星星的七色光焰对上了这面镜子!
一刹那间,光焰竟被罗洪川手中的镜子反激回去一半,全部打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可是这大漠高手犹如受创的凶兽,不退反进,遽然欺上,上齿已将下唇咬得发了白,发出了飚飞电驶的一击,霍然将罗洪川手中的镜子也击得粉碎,四散成漫天漫地飘飞的光雨!
这个时候,宝玉才看清楚,哈吉手中的那把剑已变得黑沉沉的,犹如繁华落尽的人世凄凉,深邃中有一种难言的沉凝意味。最奇特地是竟自中而折,像一只短棒多过于一把剑。
……这竟然是一把折剑!
……一把折断的剑仍当作剑来使,那是表明了绝不能也不会再折的决心!
哈吉先就被罗洪川当胸一爪,已然受了轻伤,后来反被自己的杀着所重创,眼下看起来面色苍白的他还能站着已属不易,而大罗教少教主兵刃两度被毁,而最后一面镜子不知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反击回对手的攻击。如此神物被毁,想来对大罗教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加上罗洪川在反射的同时也承受了敌人的一半杀着,看上去情势更不容乐观。
眼下看来,两人各自受了不轻的挫折,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对于宝玉而言,这自然是他最乐于见到的场面,他看了看被面无表情的柳梦搀扶的罗洪川一眼,忽然展颜笑道:
“这位哈吉兄果然高明,连大罗教教主的儿子都被你打得这样狼狈,方才阁下不是说要与我这两位兄弟会上一会吗?如此请赐教。”
眼见得这哈吉鼻孔中已渗出淡淡血迹,脸色苍白如纸,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宝玉此举显是要占这现成便宜,那元人使团中人群情激愤,偏生是这哈吉有言在先,宝玉拿出这冠冕堂皇的道理,实在也难以阻止。
赵云与典韦对望一眼,他们自然知道宝玉的苦心,此时要击败这大漠高手自然手到擒来,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是事后不免就会有人传扬:“大罗教少教主输给了元蛮子,而赵将军与典将军为国扬威。”这样一来自然风头大盛,盖过了大罗教。
典韦见赵云面有不预之色,知他心下略有不忍,叹息了一声,拍了拍赵云的肩头一步跨了出来,他这一步跨出,几达常人四步之遥,全身的衣衫甲胄,都绷得鼓鼓地膨胀坟起,直若一座大山也似的矗立当场,见了这种沛莫能御的威势,南下的元使团众人均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身受重伤的哈吉此次定难幸免。
但是典韦竟浑身微微一晃,停住了走向了哈吉的脚步!
这只因一个人站了出来,挡在了典韦行进的路线上,这人先前混杂在南下的元使众人中,看上去呆头傻脑,毫不起眼,渺小卑微,此时竟可以与雄豪无比,睥睨全场的典韦迎面撞上!
典韦也只是顿了一顿,立时又再度起步!
迈起一开始行出便绝不会停住脚的步伐!
就仿佛是一座能够走动的大山!
挡在他身前的那人深吸一口气……轻飘飘的一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典韦立刻感觉到五股割肉刀锋也似的劲道直接切入他的身体里,而面前那人更“咯噔”一声咬断了一颗牙齿,典韦肩头上传来的那股极其霸道,排山倒海的力道,直通透入他的体内,仿佛要将他的掌弹得筋肉支离,飞向半空!
不过短短一刻,两人的额头上,已满是细珠似的汗水。
察合温目睹此事,眼中已略现惊色,对着神情自若的宝玉拱手道:
“二公子,我等远来之事原本极其机密,比武切磋可以,但若是闹出人命来传扬开去,对我家主人与皇帝陛下的协议都多有不便之处,你看?是不是大家各退一步……?”
宝玉其实也暗自心惊竟然有人能单凭气力就与典韦相抗,而元使提到的“秘密协议”四字更是令他有些心惊,总之在此事上他也无甚损失,于是微微颔首道:
“子满,回来吧。”
典韦此时已略占上风,自然是说放就放,他心中对面前这能力敌自己,看来貌不出众的男子也有几分识英雄重英雄的钦敬,后退一步供手道:
“在下典韦,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神情黯然,有些落寞的拱一拱手,也不说话,便搀着哈吉回到了人群中。随着一干人将黑布头罩笼起,在一群亦监视亦护送的兵士中悄然离去。
元使离去以后不过盏茶功夫,就有小黄门前来颁下圣上口谕,严令今日在场之人若是私下论及,泄露蒙人来此之事,就以谋逆论处!
见此事引来皇帝的干预,扬名的目的未能达成,宝玉心下自然有些不快,此时天气已渐热起来,午后照例要小憩后再起程。宝玉在宽阔繁杂的营中漫无目的的行着,不知怎的总是宁静不下心来,眼前总是晃动着的是柳梦被罗洪川携着的那只欺霜赛雪的玉手。
那实在是一种很奇特难测的感觉。
这种感觉,宝玉说不清,道不明,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不断沸腾着,让人很不好受。
少年得志的宝玉,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无力的挫折感觉。
醋意。
这时候有人在他身后唤了一声。
“二公子。”
宝玉霍然回身,他此时才惊然发觉有人欺近身后三尺内而不自知。他这一警然回身,后面那人立时踉跄后退数步,被这脸色寒煞,黑眉如剑,白衣如雪的男子气势所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宝玉锐利如寒冰的眼睛像正在剖切了这人内心的想法,良久才询道:
“什么事?”
这家人打扮模样的人才如梦初醒,慌忙几乎呻吟地道:
“小人是徐达将军手下的,大将军特地让我来唤二公子过来去一趟。”
宝玉浑身震了震,这才淡淡道:
“前面带路。”
……………………
徐达作为一名功勋卓著的封疆大吏,自然有其专用的营帐。宝玉进来时,他正在对着帐中的一副盔甲出神。
徐达没有回头,人却开口道:
“这副盔甲陪伴我征战三十余年,为我挡下了无数刀枪箭矢,我死以后,要将这盔甲作为我徐家的标志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徐达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深思熟虑的疲惫,与宝玉的心境起了一阵沙哑的共鸣。
“世叔的意思是?”
“我却有三个儿子,他们却不知道将来是谁来承袭这副盔甲,谁来主宰我徐达挣下的家业。因此争吵不休,整日里不住内斗,惹出无数是非!”
宝玉已渐渐有些明白徐达的意思,试探的询道:
“有时候,盔甲只是一个象征,就好象皇位象征着江山一般。世叔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徐达浑身一震,沉声道:
“错!不是皇位,是汗位!”
“汗位?是元人的汗位?铁木真正当盛年,这汗位又怎么会再起纷争?”
徐达长叹一声:
“其实眼下看来,你在十三爷面前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木华黎起兵南下之意图的确只是为了应对舆论,强攻是虚,劫掠是实!可是他却低估了一代天骄铁木真,后者怎么会放弃这个剪除可能威胁到他汗位的强敌的大好机会?”
宝玉沉吟道:
“四杰对铁木真的忠心天下传扬,照理说怎么会出现这等内讧之事?”
徐达的笑容中露出苦涩之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此乃千古不变的至理?尤其是在君王的心中,只有永恒的利益,哪里去寻永恒的交谊?”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五章内幕
室中沉默下来,徐达的话声里既有激忿,又似暗地里意有所指。此事一个不小心传到雍正耳中,便是一个心存怨望,不尊君上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宝玉作为晚辈身份,既不能附和,也不便指责。良久才顾左右而言他,沉吟道:
“难道这些元人使者竟然是背着他们的大汗南下来与我们议和的?”
徐达的眼中露出惊异之色,看了宝玉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当真是后生可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宝玉此时已完全将因为柳梦所衍生的那些沮丧颓废抛到一旁,眼中闪着智慧的光侃侃而谈:
“首先这些蒙人来得隐秘而突然,如他们是由成吉思汗所遣出的,自然应该按照堂堂一国使者的仪仗行进,绝不会这样藏头露尾。其次,皇上严旨封锁他们南来的消息,说明这些人的身份定然不能泄露出去,这其中蹊跷颇多,第三那领头的元人察合温曾经在话语中提及”我家主人与皇帝陛下“这句话更是露骨的说明了幕后那个想要议和的人的身份绝不是铁木真!如此众多的疑点,一个尚且太多,何况多达三个?”
徐达沉声道:
“不错,派遣这些人南下的,正是如今正被逼无奈,猛攻我山海一线的四杰之一木华黎!”
“被逼无奈?”
“不错,木华黎出兵的本意只是敷衍国中舆论,顺带劫掠。他绝对不愿也不想拼死拼活的将手下精锐儿郎尽丧于我长城之下,这样一来,即使能够破关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早被铁木真看了个通透!”
宝玉已经开始渐渐明白事情的经过了。
“于是木华黎一开始佯为攻城,铁木真便派遣亲信前来监军,逼着骑虎难下的木华黎假戏真作?”
徐达缓缓点了点头:
“你只有一点没有猜对,那就是铁木真派遣前来监军的不是亲信,而是他最为信重的儿子窝阔台!此人率领了各大部族的王公贵族,同时还携了一万金帐精骑,七万铁骑兵直压在了木华黎的背后!只要见到木华黎稍有异动,就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屠灭!”
这个消息端的是来得若一个晴天霹雳一般,宝玉震惊道:
“四杰与铁木真的关系竟恶劣到了这种地步?”
徐达微微点头:
“事实上,我很有些怀疑赤老温之死也和铁木真有关,赤老温乃是四杰之首,威震天下二十载,声威显赫,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人暗算的?当日大罗教之所以能那么容易得手,我看只怕也同他身边的那几名喇嘛故意放水有极大的关联。”
“喇嘛?”
“元人虔信佛教,铁木真身旁两大国师阿尔泰,维勿金分别便是红教喇嘛,黄教喇嘛的领袖,元人重要将领身边的护卫都是由这些喇嘛担任的。”
“那么,木华黎同我朝签定的秘密协议究竟是什么?”
徐达微微摇了摇头:
“具体计划只有皇上与那密使才知道,不过下午就应该召我去垂询才是。皇上很可能也问一问你对前线的看法,先准备准备吧。对了,先前那场的战况如何?”
宝玉闻言正在脑海中构思如何奏对皇帝可能会发出的询问,忽然听得最后一句奇道:
“什么战况?”
“皇上知道在席上一番做作之后,那些元人中有一个就是左国师阿尔泰的弟子,定然会自峙武功心怀不忿,向典、赵二将挑战,因此特地颁下御旨,要大罗教去将其折辱一番扬我国威,其实也是为了令大罗教与喇嘛教结下梁子,以收制衡之效。”
宝玉在感叹为上位者心机的同时,便如实将最后的结局说了。只是在转述时不免又想到了柳梦被那罗洪川捏着的纤纤素手,心下又不免是老大一阵不痛快。
……………………
下午起程后雍正果然再度召唤了宝玉前去。也未对其明言协议中事,只是轻描淡写的询问了他对于元人金帐精骑的看法以及几个在平原上的反击战术问题。而宝玉的答案显然令他很有些踌躇为难,皱眉深思了半晌方才挥手让宝玉告退。
踏下雍正的御辇,宝玉出了一口长气,这只因徐达上午所说的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十二字实在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加上诸事烦心,再踏出这道门口之时,心中当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忽然旁边有人唤自己名字:
“宝玉,贾宝玉?”
抬头一看,只见来人虽然穿着团龙淡黄苏绸袍,富贵非常。但其人却还是给睹者以毫不起眼的感觉,正是新近崛起的二皇子弘毅。两人微笑点头后翻身上马并骑而行,一面交谈一面同行,状甚亲密。
下午雍正下令加快行进速度,待天黑时分已行出京师近百里开外,到达了一个小县。此处县令乃是顾意的亲眷,因此晚间弘毅就在此处设席宴请宝玉,送来的帖子却被李逵看到……这黑厮中午随军兵一道吃的是咸菜馒头甩袖汤,口中正淡得出了鸟……抵死都要赖了去,宝玉一想带上他也没什么难处,便顺路携这黑蛮子一道了。
一同列席的只有四人,除了宝玉两人外,就只有顾意与弘毅。顾意乃是长袖善舞的商人,自然深谙交好之道,言论间甚是投契,四人在席间谈笑甚欢。
只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长长的灰色布袍,腰间以麻绳随随便便的系了一圈,身材显得高且瘦,头上戴了一顶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这个人的脸孔十之八九都掩盖在了灯火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须脚。
这个人的形容也没什么,但他一行进来,使得宝玉的心里起了一阵极大的震荡。他本来正要喝下一杯酒,但酒到咽喉,好象一团火一般哄的一声烧了起来,他感觉竹笠后那被遮蔽的地方,仿佛正有两团森寒的火,鬼火!而宝玉露在外面的手指仿佛陡然为凄冷的寒意所凝结,一直凉意到了心中去。
只有李逵背向着那人,什么也看不到,尤叉了一块肥肉汤汁淋漓的向嘴里送。
顾意也发现了那人,忙笑着站起:
“你来了?”
那人的竹笠微微的,而且缓缓的动了一动,算是点头。顾意竟丝毫不以为忤,笑道:
“请过来喝杯酒。”
那人的竹笠打横动了动,算是拒绝。他虽然未抬头,可是宝玉已经有一种被注视着的强烈感觉,他站起身来,向着一脸茫然的弘毅淡淡道:
“正要请教殿下,不知这位是?”
“我正是为你而来。”
不等弘毅回答,这人便抢先截口道,他的声音平板得不带一丝起伏,蕴藏了一种陌生的神秘。
这时候,外间忽然有风吹了进来,将近窗的一支蜡烛扑熄,室中顿时暗淡了下来,那人也不见如何举手投足,突然之间已到窗边,伸出一只骨节粗大,瘦骨嶙峋的大手,捏了捏尤自冒烟的蜡烛,顿时烛光重明。
宝玉冷笑道:
“你是来卖艺的么?”
李逵这时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回过身去,嘴里兀自嚼了一块白斩鸡含糊不清地道:
“你这痨病鬼,我家公子和你说话,你是聋子?外间月亮照得明晃晃的,戴顶斗笠在李爷爷面前装神弄鬼?”
那人却不理会于他,只对着宝玉说了两个字:
“柳梦。”
说完更不多言,转身便走,宝玉闻言浑身一震,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跟了出去。
后面是一个庭院。
庭院深深。
深深庭院。
那人立在一进黑漆漆的高墙下,就仿佛黑夜一般深不可测。
……他不回头。仿佛早知道宝玉一定会来一样。
春末夏初的热气浮荡在夜空中,宝玉静静的听着四下里的虫鸣,也不说话,两人无言站立。
终于,那人淡淡的开口了。
“你真沉得住气。”
由于他是背向宝玉,所以声音里带了些虚无飘渺,似幽幽的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宝玉冷漠地道:
“我有没有叫过你来找我说话?”
那人似是有些诧异,顿了顿道:
“没有。”
宝玉道:
“那么你就不是为了我而说话,而是为了你自己的目标,意图,利益而说话。因此我要做的事便不是问,而是听。”
那人淡淡道:
“我费了这么大周折把你引到这里,你就真的不想问究竟是为什么?”
宝玉微笑道:
“我不必问。”
那人奇道:
“为什么?”
宝玉道:
“因为有人告诉我。”
那人问:
“谁?”
“你,”宝玉悠闲地道,“你苦心积虑的调查我与柳梦的关系,又说动二皇子请我来此,岂不正是要等我来,告诉我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六章承德
那神秘人上半身全没入帷幔的暗影中,但是宝玉与他的目光一接,如触冷电,几乎要打一个寒噤。他心中诧疑,在脑海中苦思自己何时又与这等高手拉上了干系。
“你今日正午一共忍不住看了柳梦七眼,其中第一眼看的是她的脸,剩余六眼全都在看她的手。”那人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像是从深洞中传来。沉,闷,但是带了一种洞彻心肺的魄力。这人接着补充了一句:“她被罗洪川拉着的手。”
这等隐秘事被人当面揭破,饶是宝玉也颇为尴尬,脸上微红道:
“那又如何?男人看女人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希奇的?你难道不看女人?”
那人冷冷道:
“不错,臭皮囊一具,有什么好看的?你可知道身为圣女,素来都不会对男子假以词色柳梦为何会突然对罗洪川青眼有加?”
这句话正问中了宝玉心中的强烈疑问之处,他再也按耐不住,闷哼一声道
“愿闻其详。”
那人一分一分的抬起头,远处的灯光一点一点的透过他头上的竹笠照亮了他平凡普通的脸,宝玉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同土一样的黄,脸上若如被冻结了一般毫无表情。
“这世界上绝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
宝玉很凝重的想了想才道:
“你要什么?”
那人的眼里遽然闪过一道亮光:
“你身上的武功的来历!我们已请了多达一十三名精通各门各派奇功秘技的高手一同研究,琢磨过你的武功,但是始终不能寻出你同你身边那个老头子武功的来龙去脉!”
宝玉的唇很用力的向下抿,显示出一种倔强的坚定。他断然拒绝道:
“这不可能。”
那人无情的眼里掠过一丝无情,冷毒的讥笑,他冷冷地道:
“你舍得就这样放弃掉柳梦?”
宝玉一晒,“美人虽好,但我总得要有命来享受才好。”说完转身便走,不再多言。
那人直待他走出十余步远,这才淡淡道:
“那么拿十万两白银来,你垄断了金陵一带的私盐生意,不要说拿不出来。”
宝玉忽然回头一笑,他白衣飘飘。此时回身一笑,自然带了一股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我不是拿不出来,是不想拿出来,不必拿出来。因为你来这里的本来目的,就是要告诉我这个原委的。”
那人的眼中终于有了佩服之色。他也显然是当断立断之人,被宝玉叫破了用意,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道:
“柳梦身为三圣女之一,修行的是冰清诀。同苏小小先入世乃能出世地修行的法门恰巧是反其道而行之,必须心若冰清,染不得世间半点尘埃。”
宝玉乃是何等之人,顿时了然:
“因此,她便寄情于罗洪川,希望能因人而忘情?借势了却这段尘缘?”
那人脸上浮起诡秘的笑意:
“你猜得一点都没有错,难怪得在柳梦的心中,连罗洪川这等人物都成了你的替代品。”
“哦?”宝玉的眼神在夜里渐渐凝聚而锐利起来。“你既然对大罗教中如此秘辛了解得一清二楚,又专程巴巴地赶来透露给我这个消息,自然也不会安的什么好心。”
宝玉的眼神与沉浸在黑暗中这人冷然对视,仿佛在剖切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你告诉我此事,自然就是希望我去阻止……或者说是去阻挠柳梦,以免得她成功修成冰清诀,至于你先前提出的那两个条件,不过是为了掩盖这个本来目的的幌子罢了!”
丈余外的那人如鬼火一般的眼望定了他,忽然冷冷道:
“继续说。”
宝玉若无其事地道:
“本来这世上的人都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你若不能从此事中得到什么好处,自然不会如此热衷!而能从柳梦的武功退步中得到好处的,就只有另外两名与她身份相同的圣女!”
“而你……当然,不是,苏小小那一系的人!”
那人声音中已带了三分佩服之意:
“你是如何将这点论断出来的?”
“苏小小属下若有你这等高手,又怎会被柳梦这遽然崛起的一系打得如此狼狈?”
宝玉施施然地道。
黑夜中,忽然似乎多了些什么未知的东西在肉眼不可见之处沉闷的呼吸着,与宝玉的沉稳从容恰巧浑然天成的相呼应。
宝玉面前那人的竹笠缓缓的又垂了下来,其声冷冽似自极遥的地方传来:
“原来,你是在拖延时间!”
宝玉动了动嘴角,勾勒出一个邪魅的微笑。
“你发觉得还不算太迟。”
话音一落,那人已遽然出手,其速迅捷无比,目标直指宝玉的前胸,看那阴柔却凶厉之势,竟直欲将面前这个漂亮,优雅,忧悒的年轻人一击置于死地!
黑夜里忽然漾起了一阵暗涌也似的波纹,层层叠叠的拥向这人的背后,一瞬间,四下里的星光月光灯光,虫鸣鸟叫似乎都为之一断后再续!宝玉身前的空气立刻发出粉身碎骨的尖利嘶响,狂烈的气流令人不得不一霎眼。
……然而一霎眼之后,那个出手的神秘人已似蒸发在空气中了一般。
宝玉面上露出关怀之色,眉心中的朱痣亮然的羞辱着四下里隐约的灯火,他将手按在了身前那个佝偻黑色身影肩头。
“你不碍事吧?”
焦大空洞的呛咳了两声恨恨地道:
“这厮好奸诈,佯向少爷你出手,实际是转身过来与我对了一掌借机逃遁!”
焦大说这句话的时候,先前是干涩嘶哑,后来慢慢流畅,说到“遁”字的时候,已然恢复如常,这两人联合起来,无论是自疗还是攻敌都是神速无比,也难怪得大罗教对他们如此忌惮。
宝玉看着眼前深邃的黑暗从容一笑:
“他的反应本就在我意料之中,照目前的情势来看,留着这名一直都隐而不露的神秘圣女的亲信的性命要比杀了他好,大罗教中争权斗利的局面越乱越复杂,对我们就越有利!”
“何况,”宝玉微笑道,“这人也中了你一爪,虽然只是右手被创,但也绝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化解的。似乎对于上次在金陵中你一爪的大罗教长老,他们至今还是拿他的伤势束手无策。”
焦大却有些担心地道:
“那么关于柳梦这女人的事情,少爷当然不会去踏入那陷阱了?”
宝玉眼里闪动着难以捉摸的神色,也不说话,微微的摇了摇头。
……………………
五日后,这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终于抵达了承德。此处一片平野,远山有着柔和的曲线,优美流畅。透过一点点朦胧的自泥土中蒸发出来的水雾,山竟是淡淡的。
宝玉站在一个小山坡上勒马四望,只见四下里绿叶繁华,花茎细细高挑,娇嫩清秀,使得四周的风都清甜了起来。眼光似一层金纱,轻柔的洒在了花上。远处的农舍旁,有个佝偻的农人正在挥锄。
在宝玉的身后,一列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威严车队仿佛自地平线上延伸出来似的,还带了一股无穷无尽的庞然气势。
此处,便是承德。
面对如此美景,宝玉的脑海中,还是盘旋着许多挥之不去的疑问:
“木华黎与雍正的秘密协议究竟是什么?此等看似天赐的良机,其实又是不是一个陷阱?皇位之争扑朔迷离,二皇子深沉谋划不在自己之下,是否从此便死心塌地的依附于他?柳梦移情于罗洪川,两人的关系究竟发生到了什么程度?京中诸女是否安好?邸报上写着,伪蜀军队正在向剑门,绵阳一带集结,诸葛亮,刘备是否会趁机进军中原分上一杯羹?”
这种种不能不解,不得不解的千头万绪交错盘踞在脑海中,饶是聪慧若宝玉不禁长叹一声,凝眸长天。
正当此时,他却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经过了极力修饰却还是被他一眼认出来了的人。
苏小小。
她头上包了一张白花翠底的头巾,身形还是那么娉娉婷婷的被裹在一件宽大的文士袍中,看上去纤弱得惹人怜爱。
而纳兰容若面色铁青的大步跟着她,两人行入了旁边的花树从中。宝玉好奇之心大生,心念微动,也无声无息的潜了过去。
只可惜宝玉的顾忌太多,又是光天化日之下,等他成功潜近过去的时候,苏小小已凄然行了出来,宝玉只来得及看清那双烟花也似的眼中带着那种令人心碎的凄惶。
花从中有一小块空地,立着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修长背影。
……若非亲眼看到,很难想到素日里从容恬淡,潇洒不群的纳兰竟然会这样颓废!
宝玉心中一动,忽然现出身型,行了过去朗声笑道:
“落花人独立,纳兰兄真的好兴致!”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七章赏景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种孤清落寞的句子用来描写此时的纳兰再容易不过。
这个飘逸的贵胄公子抬头看了宝玉一眼,唇角抿得紧紧的,眼里分明有一种失意的怒火,和从容微笑的宝玉对视了半晌后,忽然将目光投向远处若水墨画中一般秀美的山峦,淡淡道:
“你赢了,恭喜你,但你若被我得知做了任何对不起小小的事情,那都休怪我不会放过你!”
耳闻这等充满了火药味道的话语,宝玉却平静如昔,他看了看脚下松软的青草,洒然的盘膝坐下道:
“方才苏小小可是要与你分手,并拿出我来做挡箭牌?”
纳兰浑身上下都是一震,他自然从宝玉的话中寻觅到了一些可能会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没有人会甘心失败的,纳兰亦然,正待转身离去的他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不失警惕地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来看笑话的还是示威?”
宝玉悠然道:
“不知道纳兰兄可知道,大罗教的圣女因为她们修习的功法的缘故,是不能对世间的男子动情的?”
纳兰疑惑道:
“怎会有此事?”
他虽然是在质问,可语气已松动得似在求证一般。
宝玉淡淡道:
“苏小小所精修的功法乃是先出世再入世历练,最后在三千繁华世界中寻得出世的清净,就如同佛家禅宗的三大境界一般。因此哪怕以她的容色才情,也得屈身为娼优一流!”
他知道纳兰师从少林,故提出佛教宗义以利于纳兰理解,后者果然接口道:
“莫非就是禅宗的见山是山,再到见山不是山,最后反朴归真到见山仍是山的三大境界?”
宝玉微笑道:
“纳兰兄说得一点不错,而大罗教圣女入世后需要严守的戒律,便是不能对世间男子动了真情,就一如佛门弟子在外修行要遵守的清规戒律一般!”
纳兰此时已明白了过来:
“你是说,小小根本对你就没什么感情!她只是要由此让我死心,从而令我彻底绝望以免她违背戒律?”
宝玉潇洒的立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纳兰此时正处于一种得而复失的巨大喜悦中,饶是以他的城府,也不禁从眼神中流露出狂热地欢悦之情。但是他旋即镇定下来,警惕道:
“这样做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宝玉微笑道:
“我只是不愿意既吃不着羊肉又惹一身骚而已。”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既然苏小小根本就不爱我,我又何必为她背负被你嫉恨的担子?
纳兰冷冷道:
“不会这么简单地,你这位来自金陵的贾二公子自入京师以后,一举一动都极含深意!若是没有其他好处,你大可以采用别的方式为自己开脱!还有,小小一离开你就出现,阁下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此事本来就是巧合,宝玉听了纳兰的质问,一时间也只有苦笑而寻不到理由辩解。他看着面前纳兰警惕而逼问的眼神,无奈道:
“如果我说我是无意中听到你们谈话的,你自然是不会相信地了?实不相瞒,我与纳兰兄也是情海生变,遭受到了相同的待遇,此番坦然将真相告知,实在也含了几分要利用纳兰兄去接近苏小小的时候,引开大罗教暗中的耳目,方便我之行事。此事真相便是如此,纳兰兄要信便信,我也无法可想。”
纳兰闻言依然疑惑而坚决的摇了摇头,宝玉难得对外人吐露一回真话,偏生别人竟硬把真话当作是假言,也当真令得宝玉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
但是他相信,无论纳兰如何多疑,他还是一定会再去向苏小小求证的,这道理就好似一个溺水的人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根轻软的稻草,这个人就算知道抓住这稻草只有百分之一的求生可能性,剩余的机会全是陷阱,但他还是一定会去试上那么一试。
一定,
会。
此时的纳兰在爱情上的绝望程度,就同溺水将要没顶的人有什么区别?
……………………
宝玉还是首次来到这承德的热河行宫,他因为是国戚,所以进出这所宏伟瑰丽的皇家园林无须像其他臣子那样通报,等候传召,只需要在门口知会太监一声,报备记录在案呈给皇后即可尽情赏玩。全宫上下只要总理后宫的皇后不来难为于他,谁还敢多说半个字
此座热河行宫占地极大极广,自康熙初年开始兴建,到今日已历时五十七年,一些枝节工程都尚未完工,饶是如此,据引路的小太监说,已有建楼、台、殿、阁、轩、斋、亭、榭、庙、塔、廊、桥多达一百二十余处,还有御题七十二景,行入此间犹如行入了一所庞大而精致的迷宫,令人实在流连忘返,目不遐接。
宝玉缓缓沿着主道一路行来,见前面高大楼阁檐角高翘飞扬,夭矫若如神龙在天,浑厚里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不禁询问身旁这小太监小德子道:
“此乃何处?”
小德子先前就得了宝玉二十两赏银,忙巴结道:
“二公子有所不知,此处便是皇上的寝宫,烟波至爽殿,乃是全行宫最高最宽敞的地方,自是与众不同。”
此时雍正还在承德县衙中会同大学士,军机处料理一应积存事务,而行宫中的宫女太监正忙碌着在里面作最后的清洁工作……皇帝一个看不顺眼挑剔出什么岔子,那就是要命的差使……宝玉不愿惊动他们,小心翼翼的行了进去,岂知内间简朴非常,除了几道黄绸挂帘,普通陈设,便同寻常大户人家没什么区别。心中感慨清朝这几代的帝皇均为英主,奈何外患累累,实在有些命运多蹙。
宝玉忽然看见了正中的一道屏风,上面写了几个沉雄凝实的大字:
“地既高敞,气亦清朗,四周秀岭,十里平湖,致有爽气。”
一问之下,才知是先帝遗笔……而此殿之名烟波至爽四字便来源于此。
此处共分两进,里面便是皇帝的起居处了,宝玉虽然大胆,也不敢干冒天下之大不讳再向里走,在小德子的引领下退了出去后,沿了一条白石小径自旁边绕入一进长廊。忽然听得前面有笑语声。定睛一看,却是弘毅与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小丫头淑文公主。
见了宝玉出现在此,二阿哥自然迎了上来,淑文却羞怯难当的随……或者说是藏在弘毅的身后,间或偷眼望上宝玉一眼,脸上红晕复又大作,再度羞涩的将头埋了下去。
见宝玉不住望着前面楼舍正门悬挂的匾额,上题《依清旷》三字,弘毅笑道:
“贾二你虽然还是我八旗子弟,但是生长在江南,只怕也不识满文了吧?此处乃是父皇上朝、退朝途中,停留休息,更换朝服的地方,也是作为一种破格待遇,接见亲信大臣和外族王公首领的场所。”
说到这里弘毅微微一顿,眼神奇侩中杂了一股熊熊的燃烧野心:“此地还有个汉名,叫做四知书屋,宝玉可知是哪四知?”
宝玉沉吟良久道:
“莫非是我义父陈阁老常提的知柔、知刚、知显、知藏四德?”
弘毅一怔,显然未能想得到宝玉能够答上,藏于心中的后续言语顿时说不出来,他也是反应奇速之人,哈哈一笑道:
“此处宫殿区太过压抑,也提心吊胆的惟恐父皇随时都会驾临,我领你去后面玩玩。”
这一玩便是整整一下午。
原来距离此处不远之北就是湖洲区,总称塞湖,洲堤修长环绕,正是柳舞鸟鸣的上佳时节。塞湖有九湖十岛,九湖是:镜湖、银湖、下湖、上湖、澄湖、如意湖、内湖、长湖、半月湖。十岛有五大五小,大岛有:文园岛、清舒山馆岛、月色江声岛、如意洲、文津岛;小岛有:戒得堂岛、金山岛、青莲岛、环碧岛、临芳墅岛。洲岛之间由桥堤相连。宝玉虽然只是走马观花的一览而过,脚下还是都行得颇酸起来。
三人弃舟登岸后就来到了平原区,南部沿湖有亭四座,从西至东依次是水流云在、濠濮间想、莺啭乔木、甫田丛樾。其它景观还有:萍香泮、春好轩、暖流暄波、万树园、试马棣、永佑寺、舍利塔。一路行来,小丫头粉脸红扑扑的,额头上香汗淋漓,却说什么都不肯歇息,非要跟着一道,只是目光始终不敢主动与宝玉相对,略一相触,便逃也似的避了开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八章三者
夕阳如歌,美艳得若如一名不可方物的女子。
眼前波光敛衽,余留给人满眼的灿烂辉煌。远远的有宫女泛舟,歌声隐约传承,幽迷若梦。见时下正是炙手可热的皇后亲子弘毅与宝玉在此赏玩,自然有一干热衷于名利的宫女太监随时在旁呼应承答。弘毅略微打了个招呼,便自有事前预备好了的冷盘热点流水也似的送了上来。
弘毅宝玉在此小酌,淑文也在旁陪了两杯,芙蓉也似的粉面酡红,看上去娇艳非常,见他们谈得投机,索性将旁边侍侯的宫女太监叫开,这位公主亲自斟酒,大概是有了几分酒意的关系,趋进趋退间柳腰款摆,分外有几分青涩的婀娜。
弘毅微抿了一口杯中深碧色的酒液,望着天边将沉而未沉的那轮鲜红的日头感慨道:
“如此景色,如此河山,奈何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啊!”
宝玉听他话中意有所指,也故意来勾他的心事,微笑道:
“殿下宅心仁厚,自是天下万民之福。”
宝玉这句话说得可以说是颇为露骨了,小丫头正沉浸于久别重逢心上人的喜悦中,哪里领悟得到这话中的机锋?弘毅心下却是一阵激动:自己宅心仁厚和天下万民的福利有什么相干之处?除非……
然而在宝玉这等人的面前,弘毅也不能/不愿显得太过热衷,却是举杯笑道:
“我等身居高位,自当秉承圣上宗旨造福万民,来来来,今日我们只叙交谊,不谈国事。这轮夕日端的是宏大圆润,壮美非常啊!”
宝玉微笑道:
“那也好,殿下可曾听过前代咏叹夕阳地一首妙诗?”
弘毅口中虽说不谈国事,但宝玉话锋却真的这样顺然一转,果然不谈国事,倒令他的心下着实有些失落。面上反而作出饶有兴致的模样道:
“哦,愿闻其详!”
宝玉眼里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狡黠之意:
“此诗名为登乐游园。仅有四句,但是细细咀嚼,实在颇有滋味。”
弘毅眼里又映出了那种火焰也似的奇侩光芒:
“不知是哪四句?”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宝玉举了一杯酒,端在面前微微晃动着,光线将夕照的阳光滤过,有一种沉暗的光鲜,而宝玉状甚悠然,眼中的神色却似在与弘毅针锋相对!
弘毅闻言,手微微一震,连杯中的酒液都洒了出来。小丫头好奇询道:
“毅哥哥,你可是酒力不胜,可要我让厨子送道醒酒汤来?”
弘毅这才如梦初醒,忙摆手强笑道:
“不碍事地,方才有只水鸟在我对面飞起,惊了我一跳。”
小丫头天真烂漫,顿时信以为真,搭手在额前四处张望。她年纪尚轻,素日里虽被淑德常常欺负,但还未经历过宫廷中那种刀光剑影的勾心斗角,哪里听得出来宝玉的言外之意?
……那时皇帝又名天子,素来就是太阳为自身的本命星宿,例如白虹贯日都会被视为大凶之兆,若是发生了日食皇帝更是要去拜祭上天以求宽恕。宝玉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无疑是暗指雍正虽然眼下看来还是手握大权,威风无限,其实已似这黄昏落日一般。这等细听大逆不道,其实也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话语,也只有宝玉和弘毅之间处于这等隐秘的微妙环境下才敢影射谈议。
宝玉见二皇子之状,也不说破,哈哈一笑看着小丫头淑文忽吟道:
“日明酒如镜,弄蟾光作影,影下赏芙蓉,含颦解罗裙……”他一面吟诵,一面微晃头部,似是未饮自醉。小丫头被这突然袭击搞得满面都羞得通红了,忙别转头去,心下却是百感交集,总之是喜多于惊,甜蜜多于羞涩。
弘毅知道有些事情还不适宜交浅言深,他查颜观色笑道:
“贾二你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我妹子淑文,看我不奏明父皇,把你抓起来喀嚓一声让你进宫里当差。”
淑文年纪尚幼,不知道“喀嚓”“进宫中当差”的深意,红晕着脸埋着头对弘毅惊喜道:
“宝哥哥也能进宫里来吗?晚上不用出去?”
弘毅顿时哈哈大笑,向着淑文挤了挤眼睛道:
“这个嘛。我看只要贾二他肯牺牲一点,要达成妹子这个心愿倒也不难。”
淑文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若在剪辑一个优迷的梦,她天真地道:
“我好几次都听父皇对母后说拿贾哥哥这个孽障没办法,他都会牺牲什么呀?”
弘毅闻言已是笑得打跌,一口茶含不住喷了出来,指着宝玉眼泪都笑了出来了,淑文无辜道:
“我说错什么了啊?”
此话却是对着宝玉而言的,后者干笑道:
“别听你哥哥胡说,他故意不教你学好。”
弘毅笑骂道:
“好你个贾二,倒打一耙,我还没追究你在宗学中拐骗我妹子之事呢?自从你在宗学中出事以后,我这妹子每日里一见我便追着问宝哥哥怎么了……”
“啊!”
小丫头一声惊叫,连耳根子似乎都羞红得要滴出血来:
“二哥!你答应我绝不对别人说地,你怎么这样啊!”
宝玉心中一动,此时的他已非初入京师时的那个一知半解的少年,深知迎娶了一名公主后身份的重要性,不仅是在仕途,还是在军界的势力声望都将大涨,而就算与己决裂的金陵贾家在得知此事之后,也必将重新考虑两者之间的关系。
弘毅自然也察觉到了宝玉沉吟不语的神色,他早已听皇后说过宝玉在元妃处婉拒联姻之事,见此时大有转机……经过了数次的合作之后,他对宝玉的实力,潜质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自然也希望通过此事将宝玉牢牢的绑在自己的这架战车上……也不顾淑文就在旁边,颇为露骨地对宝玉询道:
“贾二,我这个妹子可是对你痴心一片,人非草木,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淑文惊叫一声,惶惶若一头受惊的小羊一般转头便逃,心中若中鹿撞,忐忑不安中还藏了强烈的恐慌,耳朵几乎竖了起来想知道宝玉如何回答。岂知宝玉沉吟半晌方欲开口之际,左面的芦苇荡中的花石小径上忽然行过来三数人,仔细一看,正中女子柳眉弯弯,略微上扬,一身艳丽的旗装,高挑丰腴,气质高贵,不是淑德公主是谁?
弘毅此时自然不愿意这刁蛮妹妹来打扰自己与宝玉的谈话……他还不知道宝玉那日醉后曾经与这刁蛮公主之间的种种纠葛,因此眉头微皱,询道:
“九妹妹你怎么来了?”
淑德脾气虽然有些火辣,可是人却绝对不笨,自然听出来了这个哥哥语中的拂然之意……她乃是被雍正娇宠惯了的,自然也不会怕这个权势显赫的哥哥……白了弘毅一眼道:
“怎么,只许你们在这里喝酒谈天,就不许我来?天下哪有这等事情?”
弘毅威权日重,除了在雍正面前低声下气之外,通常连生母皇后都对他甚是看重,被淑德这么一顶撞,顿时有些不悦道:
“我和宝玉在这里谈边关的正事,你没事去找海易兄弟寻乐子吧。”
这句话恰巧刺着淑德的痛处……自从宝玉当面拒婚以后,她便一直在心中将昔日的心上人海易与这个看似温文中夹杂了粗野,惘然里包含了精明的青年作着比较,直到现在她在心中还是觉得对她千依万顺的海易比宝玉好……各方面都比他好!
可是,只要一有关于宝玉的消息,她就难以自禁的要去探听,询问。那实在是一种平生都从来未有的感觉,每一次看见宝玉同其他女子说话,她的心中就生出一种不舍而恚怒的荒唐感觉……那就仿佛是小的时候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被一个妹妹抢走后令她号啕大哭一整天的难过感觉。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感觉还有一个说法叫做——
占有欲。
今日来此之前,她本来也是和海易在一起的,但是一听到身边去拿冰镇酸梅汤的小太监说,二爷与淑文公主在暖流暄波轩同元妃娘娘的幼弟贾宝玉饮酒作乐,还不要下人侍侯,那本来冰爽可口的酸梅汤顿时就变得淡然无味起来,而海易讲的那一个个有趣的笑话也被心不在焉漂白得一干二净。
她的脑海里只想着一个问题事。
一件以女人直觉陡然感觉到的重要的问题。
“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于是她立刻赶了来,一路上还无意识的催促着旁边的宫女快些,却未发觉面色愁苦的她们已是用小跑的了。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八十九章探访
不知道怎么的,一看见脸上红扑扑的,混杂了酒意与羞意的妹妹淑文,淑德公主兰蕊心中便升起一阵莫名的怒火。她调整了一下步伐,莲步轻摇的迈进亭中冷笑道:
“二皇兄什么时候学得如此霸道了?这地方就许你们喝酒,就不准我来作乐?小德子,去给我添副碗筷!”
旁边侍侯的宫女太监谁不知道淑德公主的威名?当下乖乖照做,见这个素来都高高在上的姐姐在最关键的时候强插上来一腿,一直都有些惶怯的淑文终于爆发了,本已起身迎接的她也坐了回来,看似不经意的又一次抢先刺到了淑德的痛处上:
“怎么姐姐不去陪海哥哥?这几日路上,我看见海哥哥天天从早到晚都陪着姐姐,今儿是太阳自西边出来了,姐姐有空来和我们凑热闹也不怕海哥哥一个人孤单啊?”
淑文的这几句闲话说得好似淡如春水,似在闲话家常,其实内里皮里阳秋,颇含深意,“从早到晚都陪着海哥哥”这句话无疑是在暗指兰蕊不守女德,整日里与男人厮混,而“有空来凑热闹”从另外反应出了兰蕊任意妄为,同海易一起已是家常便饭……这话却是说给宝玉听的。
宝玉听了果然眉头微皱,兰蕊看似在悠闲赏景,听了此话心中一股无名火腾腾的便烧了起来。弯弯的柳眉微扬,尖尖利利地反诘道:
“这些事妹子你还记得挺清晰,莫不是海沁和你说的?不过也难怪,你和吴清夕整日里陪在他身边,自然是无话不谈,交情深厚,大有娥皇女英的前辈遗风。”
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典故小丫头自然知道,此话一出,淑文怎么说也是女子,如何肯轻易甘休,脸色都气得发白了,怒道:
“海沁大哥喜欢吴姐姐,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实!我同吴姐姐感情深厚,她要拉我陪在旁边也是人之常情,起码平时吴姐姐和海二哥在一起的时候旁边都有人的!不似有的人孤男寡女,毫不避嫌,单独同男人跑到树林里去!”
兰蕊的脸色顿时发了白,被凤仙花汁涂得鲜红的指甲几乎嵌入了桌面里,这种姐妹间地吵嘴,弘毅是不想管也无从管起的,索性将目光转向引起此事情的万恶之源……宝玉处,悠然品着龙井,摆明了是作壁上观的模样。而后者却也在黛玉的妒意历练下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无论淑德或者淑文的身份如何高贵,她们毕竟还是一个女人而已。
就在两人的争吵即将进入白热化的战略对攻阶段的时候,宝玉忽然对弘毅笑道:
“不知道殿下究竟是喜欢汉人女子,还是旗人女子?”
这个问题问得甚是突兀,弘毅也未多想,随口答道:
“女人嘛,温柔贤淑就可以了,何必去区分汉人旗人?只是阿玛要我王妃一定是满族女子。”
宝玉微笑不语,弘毅忽然触到了对面桌上射来的两道同仇敌忾的恼怒目光。这才发现自己上了面前这个该死的金陵贾二的大当……温柔贤淑四字,不正是在影射面前这两个妹子刁蛮泼辣吗?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是收不回来的。此话一出,效果固然立竿见影,连淑德闻言也立即觉察到了自身的失态,低眉顺目的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副标准的贤淑模样,只是望向弘毅的眼神未免有些不善。
此时四人对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宝玉恰好被夹在二女当中,鼻中传来一股淡淡的兰麝香气混合醇酒的味道,也不知道源于谁的身上。二女虽然被“温柔贤淑”四字所束缚,不过却是将先前的明争换成了暗斗,你一句我一言的相互影射讥刺,当然不会真的息事宁人了,握手言和。
终究淑文的争强斗胜心不如淑德来得强,她虽然年纪颇幼,却也聪颖,心中忽然想到若是一直在这里与这个刁蛮的姐姐一直纠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了局,弄不好还给宝玉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再何况这种争吵下来,赢的就未必是真赢,而输的也未必是真败,她心念一转,灵机一动,索性不去回应姐姐的讥讽,将话题一转,“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宝玉果然转脸过来关切询道:
“怎么了?”
淑文苦着一张小脸,微扒开衣领反手指着后颈道:
“死蚊子,臭蚊子。这里,这里,那死蚊子一口叮在我这里。”
宝玉心中微动,但还是偏头看去,只见雪白的后颈上盘曲着零落的黑发,玉肌上有一个小而红的肿块,衬在颈上,黑的黑白的白红的红,很是鲜明,宝玉笑道:
“没事,叫个宫女来挠挠就好……”忽然住了声。
宝玉忽尔停声,不是为了什么,而是此时的余霞尚明媚,正好将灿烂的光线点染在淑文的后颈上,那后颈的肌肤胜雪,隐约向下延伸的柔嫩背肌上,还有一点小小红痣,晶莹可爱,颈发尾疏处,几绺发丝曲卷,轻轻扬了起来,并自微启的衣领中发出一种处子的芬芳,饶是阅尽春色的宝玉,也难免一阵心摇神驰。
淑文面色羞红,却将脖子缩着,以痒处轻擦着他的手指,那种模样,就仿佛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在人腿上轻轻挨擦的模样,手指与脖子上的肌肤的每一次相触,两人都是仿佛全身过电一般一颤。
但是宝玉毕竟是定力深厚,立即心性明定将手缩了回来,其他的尚且不说,单是当着别人哥哥姐姐的面,明目张胆的占他们妹妹的便宜,这都绝对说不过去。看着弘毅似笑非笑的模样,还有旁边淑德铁青的脸色……她固然已在心中将这个妹妹“死狐狸精”,“浪蹄子”的骂了不知道多少次,但估计宝玉也被冠上了“淫贼”之类的各种头衔,受到这深受皇帝宠爱的娇娇女子的痛恨,连素来胆大包天的宝玉都实在有些心惊胆战。
转瞬间暮色已四合,远方的烟水浩淼渐渐也变得模糊起来,此次春狩雍正极为重视,连内宫中的皇后嫔妃都来了大半入住了进来,宝玉虽是国戚,却也不敢违反禁例,于入夜后再在这皇家禁区中逗留,当下便起身告辞,依然是由来时那小太监小德子送他出去。
出去时候小德子带他走的却非来路,与弘毅道别后,宝玉徐步前行,不久便见不远处有山势在暮色里柔和的起伏着,走过一道青石板砌就的平路后再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一道气势恢弘的黄边红底飞檐直挑了出来,浑厚里流露出一种博大精深的神秘霏微,宝玉不禁有些好奇,向前行了数步,拐了一个弯,一座宏伟的庙宇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正门匾上悬了六个大字:
普陀宗乘之庙。
见宝玉对此地饶有兴致,小德子又得了他大把赏银,知道这位来自金陵的贾二爷人脉广阔,权势显赫,也就担了个风险不来催促于他,任宝玉信步游玩。
宝玉步入大门,游了数进殿堂,便已觉得全庙占地颇宽,乃是仿拉萨布达拉宫形制建造,布局利用山势,自然散置,由南而北层层升高,极富变化,庙内大小建筑物,约共四十座,高低主次分明,可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部从山门起,经碑亭、五塔门至琉璃牌坊,碑亭内有御题石碑三块,五塔门高十余公尺,墙顶上建喇嘛塔五层层次分明,琉璃牌坊是三间四柱七楼形式,颜色相当鲜艳。牌坊前有一对石狮,在藏密佛教中象征政治权力。中部自牌坊以后至大红台前,建有僧房和佛殿二十余座,大半是藏式的白台,配置均衡。后部是主体建筑大红台,通高约四十三公尺,基座用花岗岩砌成,红台中央是全庙主殿万法归一殿,重檐四角攒尖顶盖铜制锱金鱼鳞瓦,极为壮观。
一路行来,宝玉也曾遇到几个在大殿中添香倒油的喇嘛,见了外人也无声息,依然故我的自做自事,这些喇嘛虽然都裹在红色鲜艳的僧袍里,但还是能够让人不由自主的由他们露在外面的肌肤联想到内中那具干枯黑瘦的身躯,唯一令宝玉引起注意的,便是他们的那双精芒四射的眼睛,深邃得仿佛能把人的灵魂都吸将进去!
因时候已晚,宝玉匆匆走马观花后便自离去,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个疑问,眼前喇嘛教乃是元人的国教,为何在这禁卫森严的承德夏宫中,竟然会供奉了这许多藏密喇嘛?
他怀着这个疑问随小德子匆匆向门口行去,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前面的可是贾二公子?我家娘娘有请。”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章抉择
宝玉闻言愕然回过身来,小德子已是拜伏在地,口称何公公。原来来人正是元妃手下的太监总管何万富。已是正五品级,在宫中太监中地位颇高,宝玉看了看天色皱眉道:
“不知道贵妃娘娘找我有何事,此时时辰已晚,若我再在此逗留,只恐触犯规条,多有不便。”
何万富弯着腰尖声道:
“回国舅爷的话,娘娘的凤辇就停在宫门附近,临行前小人被再三叮嘱,一定要将国舅爷请来,娘娘还似有很重要的话要交代,万望国舅爷担待。”
宝玉闻言略一踌躇,便断然道:
“好,前面引路。”
不多时候承德夏宫的后门已然在望,而元妃的贵妃銮驾也正停在旁边,旁边立了十数名宫女,在何万富的引领下先叙过上下之礼后,元妃旁边的一名近身宫女掀帘温言道:
“贵妃娘娘有旨,请国舅爷进辇叙话。”
二人乃是姐弟之亲,这等男女之防自然无关紧要,宝玉依言除冠入辇,只见这个久居深宫的姐姐纤细依然,身子却看来更显伶仃瘦弱了,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是灵动依然。
宝玉叹息道:
“姐姐,你清减了。”
听了这句普通里蕴蓄了亲热关切的话,元妃身子一晃,眼眶已然潮润,在深宫中的她整日里便被迫得勾心斗角……你若不算计人,便就被人算计……已不知道有多久未曾领略到这种亲人之间的温情,当下也无暇呵斥这个幼弟话中的失仪之处。然而她毕竟在宫中日子已久,很快便控制下自己的感情,幽幽地道:
“这几日旅途劳顿,精神有些萎靡那也是常事。”
宝玉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十数岁的姐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在与贾府决裂之后,这个姐姐已经是京师里唯一能够给他以亲情慰藉的人。两人见面虽少,却在险恶的局面中相互依存,严格的一点来说,甚至已是生死与共,他们默默相望,对视无声。良久宝玉才道:
“不知道娘娘唤我来有什么事?此时已太晚,就算皇后与娘娘交情尚好,也最好不要落人口实。”
元妃如何留意不到宝玉话中“皇后与娘娘交情尚好”中隐含的意思……她也深知此时不过是因为利益皇后才与自己结合到一起,还绝不是那种可以生死相依的盟友关系……软弱的叹息一声道:
“我在宫里听到了很多你与淑文的传闻……本来此事我也无甚异议,但奇怪的是,兰蕊上次在我宫中遭你婉拒之后,反倒态度大变,虽然素日里与海易还是走得很近,在人前人后提到你的时候却多了起来……”
宝玉听出了元妃话中的未尽之意: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
“我希望听一听你的意见。在你的心里,你究竟是喜欢淑文多一些,还是淑德?”
宝玉默然摇头,神情有些黯然。元春查颜观色,顿时明白了大半:
“你心中还是想着薛林二女吧?但你要知道,若如你真娶一个公主,不仅在将来军方的仕途上大有帮助,而且有了驸马的身份为保证,家里的关系想来也不会闹得像这样僵了。”
宝玉何尝不知道元春说的大有道理,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片刻后道:
“那么姐姐的意思是?”
他此时不唤娘娘而改以姐姐称之,摆明了是要元妃以长辈的身份替他拿主意了。元妃也不犹豫,断然道:
“我的意思当然是淑德!周妃虽然同我关系甚好,淑文却不为皇上所喜,你娶了她就算是帮助也有限。再加上心怀不忿的淑德在皇上面前给你添几句坏话,一旦皇上听了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宝玉将头转向一旁,望向外间良久,这才悠悠道:
“淑德毕竟与海易走得太近,我怕他们两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实。”
元妃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真有此事?”
宝玉淡淡道:
“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两人经常孤男寡女独处一隅,若是一旦如我所料,岂不是一个大笑话,那我还要不要在京中立足?”
元妃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语出必有因,绝不会无的放矢,她咬着下唇,唇齿相接之处嫣红映衬了苍白,分外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媚力。
“那好,我明儿就去见庆妃,替你问个明白……若是淑德真的恃宠而骄,做出这等丑事,那此事就到此为止!”
这个时候的元妃的表现神态容色,可以说这才真正显露出她决断毅然,不让须眉的一面,由此可见她能在宫中屹立十数年不倒,心机城府确有过人之处。
“对了。”元妃忽然补充道:“这几日宫中闲杂言语颇多,人人都在传言,皇上将借这春狩之机考较各位皇子的能力,机变,以此决定储位,换而言之,如果你决意要将前程拿来博上一博,这几天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宝玉深吸了一口气,他自然明白元妃的话意……这还很有可能是皇后要她转达的原话,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施礼后退了出去。
……………………
出得宫来,已是满天繁星,宝玉深吸一口气,顿觉精神焕发,星光同远处的灯色一混,分外有一种疏离的寒意。他此时也不愿就回到军营,于是在街头信步。
承德这种中型城市,自然不如京师的繁华,加上与边塞接近,皇帝又驾临,地方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实行宵禁,入夜后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燃起一豆灯火,大街上竟是出奇的空旷篱落,只有风卷起街头的残破树叶摩擦着地面沙沙作响,加倍的令人生出繁华若梦的衰败感受。
而宝玉忽然见到一个佝偻瘦弱的身影,仿佛给这正渐渐睡去的城市涂抹上一道乍醒的惊意,而一道离弦也似的雪色身影自后追逐而去,两人的身法均是极快,以至于留给宝玉脑海中的残念也是一闪而灭。
他的心神一阵激荡。
……那个身影实在给他以砰然心动的感觉,一如前世里欠下的未偿的冤孽,叫人不得不想,不得不念,不得不还!
宝玉眉心中一亮,身形已如水波一样颤动起来,而后慢慢模糊,变淡,消失。
他已追了上去。
前面两人的身形已看不到了,因为他们奔行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宝玉只能凭着直觉追过一条小河,两片林子,然后便陡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夜幕里赫然立着一个宽袍大袖的瘦削身影,飘飘长袖垂地,宝玉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战志精力都仿佛被对方长鲸吸水也似的吞去!
他挺立着,全身肌肉立时每一根骨骼,每一丝纤维都在休歇,因为只有缓驰到了极点的放松,才能在瞬间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这个时候,他已分辨出前方的人是个僧人。
……穿了一身黄红相间的袈裟的干瘦喇嘛。
空气遽然沉闷,宝玉一时间竟有些唇干舌躁的感觉,他涩声道:
“大师在此何为?”
喇嘛的声音干硬而奇特,仿佛是自腹中传出一般:
“施主来此何为?”
宝玉立即觉察到他话中的拖延之意,他轻轻前踏了一步:
“我要过去。”
那喇嘛忽然抬头,干枯的脸上,皱纹如海一般的漾动了一下,算是作出了一个笑的表情:
“你过不去。”
他话音一落,宝玉的身后,左右两侧都同时现身了三名打扮一模一样的喇嘛,四人一样的干枯削瘦,一般的沉寂木然!
四个人将宝玉围在中央。四人的僧袍已膨胀起来,仿佛里面裹着游动的水,不住的起伏着。忽然间,那四人周围三丈内的青草灌木在黑夜中簌簌落下,如被狂风所摧。一道鬼魅也似的黑影遽然拔射而出,已黑烟也似的围着两名喇嘛对了三掌两爪,然后奔到宝玉身后,咳嗽几声,垂手而立。
宝玉冷笑道:
“各位大喇嘛以四敌一,显然尽得恃强凌弱的真谛,不过这样四位似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吧?”
以宝玉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先前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交手,有两名喇嘛已为焦大撕心裂肺的爪力所轻创,不过这些人看来像极了密宗的苦行修士,这些须轻伤似乎还不能对他们造成比较明显的影响。
听了宝玉之言,为首那名喇嘛却也不动气,长声颂道:
“空空幻幻,幻幻空空,世事无常,荣辱得失怎在我等心上?倒是这位施主的武功奇幻邪异,老衲活了九十七载竟从未见过,当真令人叹服。想必是大罗教中隐藏的护教四天王之一吧?”
他这样一说宝玉一怔,顿时明白这些喇嘛将自己一行当作了大罗教的援军。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一章拯救
面对这些喇嘛的误会,宝玉没有解释。
他知道在人生里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的,有些事,只要迟到一步,即成天涯,又有些事无论如何安排,机关算尽,却还是逃不过天意的一个疏失。
……何况他根本也就不打算解释。有的时候,被错认的结果反而有利。
他微微叹息一声,眉心中红痣惊艳的一闪,忽然出掌!四下里顿时觉得冰意彻骨,然而宝玉这一掌竟是击在了焦大的背上!
焦大借这一掌之势,合二人之力径直冲……准确的说是飘一般的欺往最先现身的那名喇嘛处,另外三名喇嘛神色微变,其中一人双眉微微搭下,看上去宝相庄严外竟流露出一种张牙舞爪的狰狞,口宣:“谙静埯沙达卡”六字真言。
这六个字入耳后,若如锯齿一般割磨着宝玉的耳膜,连心神都为之一震,而被焦大所袭的那名黄袍上镶有金线的干瘦喇嘛的僧袍忽然由鼓胀变得贴身,就仿佛忽然摇身一变成一团积郁而猛恶的旱雷,轰然间迎上了焦大来袭的攻势!
这干枯瘦小的喇嘛出手竟然似雷霆一般猛迅!
……当然也如雷霆一般声势煊赫!
然而焦大狠辣尖利的指爪上带着的凄寒白光,就仿佛如一道道雪色的电。
电光永远闪在雷鸣之前。
饱含了雪意的电光引发了雷击。
那大喇嘛蕴蓄的雷劲,每一次还未成形,还未完美,便不得不发了出去!
提前发出的雷劲,声势当然远不及蓄势而发的雷轰,可是雷劲每一次都是被逼发,诱发或者是引发,这使得他自身的内力越来越散,越来越不易凝聚,他这门功法向来都是遇强越强,可是现在已数雷击虚,在这样下去,元气越发涣散,真气就更无法凝聚!
一时间,焦大看似只有招架之力,其实已稳居上风!
“可恶,先前我看这人的身法招式,已大致摸清了克制之法,然而此时他的爪上,身周竟多了一股凛冽异常的寒意,这使得雷劲极易被卸击空,难道先前在与两名师弟交手的时候,这个大罗教的神秘高手还留了一手?”
为首的那名喇嘛一面与神出鬼没的焦大交着手,一面颇为焦虑的想着。
而他的三名师弟互换了一个惊异的眼色,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惧之意。早在康熙时期,他们见百年前被己方逼出西藏的同宗的教派如今在蒙人统治地域中发展得如火如荼,大有后来居上之势,自然不肯落后于人,于是也派出教中高手来中原弘扬佛法……这个举动得到了清庭的默许……却遭到了大罗教的全力压制!以至于这几十年来丝毫不得寸进!而近日他们收到了雍正的密旨,要见机削弱大罗教势力。此举正中喇嘛教的下怀,因此倾全教高手一齐来此,第一件事便是向大罗教三圣女邀战!
……事实上,在宗教信仰,神权教权的斗争中,从某些方面而言,甚至要比国与国的争端都要残酷血腥得多!
眼前此时情景,另外三名喇嘛不约而同的起了一个狠毒的念头:
“眼见得大罗教只来了一名护教天王实力便如此强悍,不如趁他们人手未到齐之时合力剪除去一个!”
三人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提聚起最高功力预备合力向旁边悠然闲立的宝玉发出最猛烈的一击,务要一击奏功!
……这却正是宝玉要达到的目的。
他冷冷一笑,依然还是那样从容而立,连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可是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吸力。
以宝玉为中心而发散出来的强烈吸附力量!
那就好似一个庞大旋涡一般,连带地下的落叶枯枝,沙尘灰土都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所拉牵,哗哗的打着旋儿向着宝玉漂移过去!
那名为首的老喇嘛百忙中躲避过焦大的一记狠毒突袭,惊然道:
“师弟小心!这是大罗教中的不传之秘……海纳百川神功!擅长于吸纳真气,你们千万不要轻易出手!”
话音未落,他因为分心被逼与焦大对了一掌,顿时一股几乎要寒彻骨髓的冰意一直由手上直冻到心里,一霎那,仿佛血液都凉得似三九的水!登登登连续踉跄后退数十步!还好焦大此时也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无暇追击,否则此时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眼见这师兄闷哼倒退,另外两名干瘦的喇嘛悲喊一声,一齐收回对宝玉的攻势腾身挡在这老喇嘛的身前,而宝玉冷笑一声,身型若如水中的镜象一般破裂荡动模糊,再清晰之时已现身与另外那名与己对峙着的喇嘛身前,无声无息的一拳击出!
那老喇嘛一看宝玉出手,眼中顿时一道奇光闪过,嘶声道:
“小心,他要逃!”
奈何他一前一后所说的话反差太大,先前还叫这个师弟小心什么海纳百川神功,怎么忽然又变成了这个人要逃?首当其冲的喇嘛却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手上力道丝毫不减,一掌拍出迎上!
长笑声中,宝玉借着一拍之势一借力,若离弦之箭向后标射入漆黑的树林中,那名与他对掌的喇嘛离他虽近,却一掌虚耗,真力无继难以追赶,而另外三人却相距太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宝玉还远远的抛送回来一句话:
“密宗大手印不过如此,领教了!各位还是等着正主儿上门吧!”
另外两名喇嘛正为这大起大落的变故有些失神,忽然想起还有一个身法奇幻莫测的大敌在面前,这才发现焦大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消逝于黑暗里。为首那老喇嘛叹息一声,声调里竟然平添了几分落寞萧索之意: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闭关潜修三十年苦修这门雷意掌,没想到还未会上大罗教的高人,就在这两人手下首先遇挫!”
旁边一个喇嘛惊道:
“师兄,你是说,这两人还不是大罗教中人?”
老喇嘛摇了摇头:
“我先前也以为是,不过那年轻人竟然能先以大半本身真力灌注于老者身上,同时面不改色的面对你们三人,而后成功的以残余真气模拟出大罗教的神功海纳百川震慑全场,由此成功脱逃,其武功,胆色,心机,城府都实乃老衲所仅见!”
旁边一名喇嘛好奇道:
“那为何师兄说他们不是大罗教中人?”
老喇嘛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些狡侩之色:
“真正的海纳百川神功乃是以静制动,怎会主动出击?如此少年人物若在大罗教中,罗远天之子罗洪川心胸狭窄,如何容得下他,以此人心智只怕也绝对不甘束手待毙,这内斗想来早已闹得天翻地覆,我等又怎会对他一无所知?”
宝玉便与焦大伏在林中,耳听这老喇嘛的分析,心中暗叹他竟将一切分析得滴水不漏,一字不差。
方才宝玉一落地后便向前方用力掷出一块石头,那些喇嘛怎会料到他竟然还敢呆在原地?顿时被他骗过,一时失察。
宝玉深深呼吸,极力想要在短时间中恢复方才所耗费的元气,心中却在急迫的想着那个追击敌人的白色丽影的安危,一种凄切的离别感觉立时袭来,宝玉一阵心浮气躁,忙将那种难过到极点的感觉强自压下,心知已受了不轻的内伤,这时焦大已潜了过来,轻声道:
“那群和尚向北走了,这里只留下了两名小和尚,公子我们是否要过去?”
宝玉正待说话,忽然见西方忽然腾起了一片火光!而且火势蔓延得极快,转瞬间便已冲夭!他立即脚下加劲,全力激射了出去!
他一旦发现火光中有两条激斗的影子,立刻就滑上了树梢,所以瞧得特别清楚。
燃烧着的是一舍房屋。
房屋的四周已成宛如张牙舞爪吐舌的火海。
火海前正有两人作着殊死的战斗。
一个似夏日的迅雷,比四下里的火焰更猛烈,辛辣,却分外的阴郁袭人!
一个像一道电光,飘忽不定,进退若风,森亮的冷电。
宝玉看见电闪雷鸣,两个人都倒了下去。
一个崩倒若千年的顽石。
一个似一道折断的电,散然萎落。
这两个人一个是精悍若铁,面色铁青的红袍壮年喇嘛,一个却是一身雪衣,若一株荏弱无依枯萎在地的大罗教圣女柳梦!
两人同时萎顿在地,昏迷不醒!
这时候,又有四道人影掠了出来,一人扶起了那喇嘛,另外三人指掌脚三招齐施,一起向柳梦身上击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二章援救
宝玉却凝在原地未动。
这只因为有人比他更快,更直接!
事实上,早在柳梦与苏小小的那次对决中,宝玉便知道大罗教对这几位圣女的保护措施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松懈的。
首先往援的是一名须发皆白的男子,此人看上去已衰老非常,其实面部与手部的皮肤却光滑细嫩若婴孩,若是借着火光仔细一看,还可以隐约辨认出,他的皮肤乃至头发胡须末端,还泛着微微的绿意。
他匿身之处甚至比宝玉还要远,
可是他的救援来得是最快最直接的。
……他脱手掷出了一柄黑漆漆的钝器!
哪怕以宝玉的眼力,也没有看清这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武器,只是知道它是激烈旋转着的,发出如雨一般震撼入心的密集锐啸,看那去势就仿佛是鬼魅的影子,没有踪迹可寻。
攻向柳梦的其中一人微“咿”一声,他的话音虽轻,但是远在十余丈外的宝玉也听得清晰。那钝器的飞行轨迹竟为他吐气开声的这一个字所诱,略微缓上了一缓。于是他便来得及收回向柳梦攻出的招式,“哄”的一声双袖鼓胀如帆,生生的将这来袭的一物卷住!他的宽袍中顿时若裹住了一头负隅顽抗的困兽,带着他整个人都一直不住后退!
……取下大罗教圣女的性命固然是大功一件,可是总得有命来享受才是!
然而这个人却没有料到的是,就算不杀柳梦,他也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忽然发觉左足上剧痛传来,大骇下低头一看,一只足有六指的巨大光滑的火热手掌正牢牢的掐住了他的脚脖子,人肉烧焦的恶心气味立时回荡在了四周的空气里。这名喇嘛惊恐而苦痛的厉叫起来,然后他被拉得失去了重心,倒伏在了被柔草被覆的松软地上,永远的失去了发出声音的权利。
……另外一只光亮着的巨大六指手掌,以很柔滑优雅的方式“波”地一声毫不费力地自他的左胸穿出,在他还能模糊看见东西的绝望双眼之前,将其心脏捏碎成一片惨烈腥红的雨!
声东击西这一招,显然是一个古老却有效的法子。
宝玉忍不住看了焦大一眼,又望了望从地下现身,豪笑着挡着柳梦身前的那名筋肉虬结,巨熊也似的大汉,心中暗道若论身材与气势的浑厚,只怕典韦与之相较都有所不如。焦大也读出了他目光中的探询之意,摇了摇头后很慎重地想了一想,比出三根指头晃了晃:
……若与此人交手,我只有三成把握。
远远的从树林中忽然有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
“妙啊,罗远天胆小如鼠不敢来,反而是你们两大法王中计入伏,我等今日苦心谋划一场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话音未落,四下里霍然燃起了数百只火把,顿时将场中照得明如白昼,只见四下里的黑暗里影影绰绰的,也不知道预先潜伏了多少人手正涌赶过来,偏生这些人行动之时,连一丝声音也未发出。只有他们手中持着的兵器上反射着若野兽白牙一般地森寒光芒!
宝玉忽然想起了在金陵初见男扮女装的柳梦之时,那一次有组织有预谋有纪律的伏杀!
现在看起来,这种手法与当前的情势何等相似!
周密的布局,滴水不漏的安排,以军法训练的武林高手!
这种种的相同点都完美地同宝玉脑海中的记忆重合了起来,只是上一次他们似乎漏算了秘密前来主持大局的柳梦因而功败垂成,那么这次呢?
就这么一耽搁,场中已进入混战。大罗教中前来援助的除了这名赤焰熊王洪霆之外,还有就是率着三大弟子在旁边窥视掠阵的被人唤做青椎蛇王,适才发出一椎配合熊王突袭的便是他的弟子。此时对面已派出数十名蒙面高手跃入场中,与他们打得难分难舍,而四下里合围的那些人却不慌乱,将包围圈缩小到了十数丈便不再动,无声的观看着场中的局势。
宝玉在心中暗叹一声,看到此等情形他就知道,若今日自己还是一定要救柳梦,便即将面对一个深通谋略机变绝对不在自己之下的敌人了。单看那些战场中的人就知道,这些人分明还比大罗教的两大法王以及护教高手略逊一筹,可是他们一旦遇到危机,便立即奋力不顾一切的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柳梦出手,顿起围魏救赵之奇效!
如此被来来回回的循环游斗了数次,那熊王显然被激起了凶性,猛然狂嗥一声,其声沉闷,却震得树上枝叶簌簌而落,面对对面敌人斩来的一刀,他竟猛然以粗大如树干的手臂迎上!
利刃只能入肉三分,即被他的肌肉所夹紧,再难寸进,那刀上附着的撕心裂肺之力竟发不出来,然后他简简单单的一拳便打在了那名正沉浸于一刀得手的敌人的脸上!
一拳换一刀。
似乎是砍一刀的人大占便宜。
只可惜事实上中了那一拳的人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而中了一刀的熊王洪霆却借着一招毙敌之余威,再与围攻他的另外一名蒙面人对了一拳!
……那人顿时踉跄,后退,锫地,委顿,昏迷。
宝玉暗自心惊,他自筹若不动用神兵之能,只怕实力还在被这熊王打得失去战力的蒙面高手之下,看来焦大所说的三成把握确是实情,大罗教延续数百年历久不衰,单看隐藏的这护教四天王,便足以啸傲江湖,何况除了罗远天之外,谁还知道他们有什么未掀开的底牌?
可是当前的形式仍然不容乐观。
甚至还更恶劣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敌人前仆后继,打倒一个便涌上来一双,还因为这些人对柳梦的进攻方式也变得多样化,复杂化起来,远的来袭的有毒水,暗器,利箭,近的则的刀枪剑棍棒一起突施!如此下去,不久大罗教中便有数人为掩护柳梦而命丧黄泉,余下的大多身上也挂了轻伤。
此刻外围忽的一阵喧闹,立即有数十支火把移了开去,不久惨叫声再度响起,断兵残肢乱飞,五六名浑身浴血,神情却是冷傲的男子护卫着一个女子以迅雷不即掩耳之势硬生生自外冲了过来。
那女子身法飘渺虚无,虽然在黑夜里看上去都好似一片翠绿的云,无论是一举手,一投足,都分外的给人颠倒众生的魅惑感觉。本来被困在场中的大罗教中人见来了援兵,精神一振,然而得此机会,挺剑保护在昏迷不醒的柳梦身旁的一名中年女子却愤然道:
“苏小小,你同我家圣女素来都是水火不容,在这等情形下还来落井下石,岂不令人齿冷?”
苏小小也不多说,掠发妩媚一笑,笑得美艳不可方物,自信而充满了魅力。一时间在场的男子都有一种惊艳失神的错觉,然而她就在这错觉间忽然向最近的三名喇嘛出了手!
这三名喇嘛体格粗壮,手持黄铜巨杵,三人合力曾一度能力抗熊王的全力一击,可是苏小小趁隙一击,纤纤素手看似如清风拂过,但是那三名喇嘛一人立刻栽倒在地,僵直不动,一人如先前那样木然呆立,片刻以后才轰然倒下,另外一人以手掩面,有血自指缝中渗出,凄厉的喊着难以辨认的话语四处奔跑,显然双目已盲。
……她以她的实际行动回答了那女人的质问。
黑暗中一名红袍大喇嘛大步踏出,一掌便击在了那还在狂呼乱般,身受重伤的喇嘛胸口,只见那喇嘛的胸骨立刻凹陷了下去,口中狂喷鲜血,眼见得已不能活,这喇嘛须发皆张,怒道:
“妖女,你的邪功且对本座施展来看看?”
原来佛门藏密均讲究的是心神上的修为,这些人轻易不会为外魔所侵,可是心防一旦失守,那么也比常人更加毫无还手之力。这三名喇嘛便是促不及防的为苏小小的魅功所趁,一身功夫施展不出,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不等苏小小答话,熊王洪霆套上了一对黑沉沉的护臂,踏前一步嘿然一笑:
“我教圣女神功,岂是你想要领教就领教的?闻说达尔干尊者师承活佛,一柄上百斤的黄金降魔杵使得出神入化,列位于你们教派中七大高手之一,近年隐隐有超越你大师兄霍尔干之势,在下大罗教第三法王洪霆,正式向阁下讨教!”
他虽然浑身浴血,却是豪情勃发,这一来指名点姓的挑战,对手也是天下有数的高手,自然不能怯场,何况洪霆还是久战之身,这达尔干顿时迎上!两人都是以力见长之人,第一下就是硬碰!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立时又打破了场中这暂时的平静!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三章出手
看着面对数十人围攻,行动飘飞若仙若魅的苏小小,焦大压低了声音疑惑道:
“当真好生奇怪,这女人素来同柳姑娘势若水火,恨不得亲手将之置于死地,可是眼下这个危险万分的局面,她怎么是第一个前来驰援的?”
旁人的疑惑宝玉可以置之不理,但对于焦大这名亦仆亦亲亦兄亦友的忠仆,宝玉还是十分尊重的,他微笑道:
“到了一定的高度,最难得的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尤其是苏小小与柳梦这对自小相知相识的敌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两人的潜意识里已是惺惺相惜,互尊互重……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情,在她们敌对时候固然是你死我活,但是若是要这一生的敌人死于旁人的手中,那却是难以接受的,所以,苏小小怎会不来,怎能不来?”
焦大默默点头,而那名喇嘛达尔干尊者同洪霆接连力拼一十七招后,终于口角溢血,面色惨白的不支而退,他们身旁空出了丈余的一块空地,旁边距离较近的几人为两大高手互拼时激散的气劲所波及,东倒西歪的踉跄倒退,难以端立,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突,微微颤抖。由此可推及战况之激烈!
可是立即又有两名喇嘛抢上!
一人赫然正是先前拦截于半路上与焦大一度交手的那名干枯削瘦的喇嘛,他似已将攻入体内的寒冰气劲强逼出来,一上来出手就若如迅雷一般先声夺人,声势煊赫的吸引了场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一直都豪情万丈的大罗教法王洪霆此时面上也露出凝重之色,硬接了这霍尔干大喇嘛数掌将其逼退,自己却雄躯抽搐,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后涩声道:
“好个雷意掌,没想到大喇嘛你竟然修成了这镇寺绝技!但若我先前未与人一战,你也奈何不了我!”
言语中流露出一股英雄末路的凄凉,那霍尔干想是因为以多击少,心下有愧默默而立,也不趁势追击,惟他旁边的那名目似鹰鹫的精悍喇嘛露出黑黄的牙齿残忍笑道:
“你今日能死在我师兄弟三人合击之下,也算对得起你这个熊王的身份了。实话告诉你,今日乃是我们红黄二教会同中原武林一路联手,各大门派精英尽出。我们正将你等被困此处之事散布出去,一路上遣人伏击,务要在今日将你这邪教一网打尽!”
此话一出,黑暗中主事那人顿时不悦的咳嗽了一声,立刻四下里又涌出数百名神情戒备,手持长弩地黑衣人物将一切退路堵住。以防有人走掉泄露风声,宝玉立即也察觉到这喇嘛甚是自私,他不惜泄露机密。以免大罗教中人抱着决死之心与自己同归于尽,这样一来他固然在交手中占尽上风,可是未免就将打乱这幕后主使的周密部署。
场上的攻击力量遽然加强了一倍!
既然已被叫破身份与用意,这些人自然不再顾忌,纷纷扑上拿出最强最拿手的绝技向场内大罗教众人猛攻!只可惜这进攻未免来得太晚了一些。
他们都忽视了一个人。
一个绝对不能忽视也不容忽视的人。
……大罗教莅临当场的另外一名法王青椎蛇王孟里奇!
人人都只留意到了熊王洪霆的威猛表现,却全然忽略了另外的这名一直藏匿在暗处,默默等待时机的蛇王!
……你几时见过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蛇?
空气中再度激荡起一片排山倒海的锐利尖啸!就仿佛来自九幽泉下鬼魂的凄厉嘶喊!
蛇王的锥再度出手!
这一次,竟是七锥齐发!目标不是人,而是场中燃着的所有火把!
这等恒久的隐忍,便是为了这一记必中的一击!
在场中失去光亮之前,宝玉深深呼吸,撕下一块衣袖将头脸裹住,无声无息的掠了下去!
一片漆黑中,只听惨呼声,兵器交击声,喝骂声,怒斥声不断响起,杂乱非常,可是这幕后主使人显然也备有后手,不过几息间,十余根松明火把重炽,虽然不如先前明亮,但照亮场面中情势已足够!
然而光明处现之时,幕后主使那人便看见一个以衣袖覆住脸庞身型修长的锦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偷偷潜到依然昏迷不醒的柳梦身旁,并指如刀,一掌向她的咽喉切下!
守护在柳梦身旁那名中年女子厉啸一声,不顾一切的舍弃下自身的对手,长发散乱的向那蒙面锦衣人扑去,看她的去势竟是舍身的打法,只是为求将那人阻上一阻!
那人也不回身,只是反手与她对了一掌,这中年女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视死如归的她仿佛遇见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竟僵在了原地!而那人的行动却没有丝毫迟疑,另外的那只左手反加了几分力道,且狠且毒的斩向柳梦的咽喉!
对方幕后主使那人目中奇光大盛,喝道:
“不可!阻止他!”
这人前一句是对那蒙面锦衣人而言,后一句却是对在柳梦附近的手下下令!他自然知道眼下这些人已是瓮中之鳖,一个活着的大罗教圣女无论是诱饵,利用价值以及逼问情报等方面来说,都不知道比死了的强过多少倍!这个圣女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万万死不得!
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当真是令出如山,一声呼喝,旁边立即有三四人扑将过来意图阻拦,可他们毕竟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那蒙面锦衣人左手霍然加速,变掌为爪,一下子便狠狠捏住了柳梦白皙修长的脖子!
……一刹那,场中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他们耳旁仿佛已听到了颈骨裂断的糁人声音!
……可是这个蒙面锦衣人竟忽然若触到了一块烧红的碳一般,长声惨呼,其声凄厉非常,以十倍于袭击的速度被生生震飞了开来!
这一下陡然而生的变故当真是出人意料!
“难道她早已恢复?一直在静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以图反扑?”
在柳梦旁边的那些武林中人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了这名依然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大罗教圣女身上!
还在场中左冲右突,巧笑嫣然的苏小小已经让这些人充分认识到了大罗教圣女的密技神功的可怕,而这个显然是扮出一副重伤模样的圣女连要害被重击都能趁势反击重创对手,这等奇妙功夫这些人以前不要说看,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时候却有三个人站了出来。
他们进,其他人便退,空出好大一块地盘成三面合围之势将依旧俯卧于地的柳梦团团围住,这三个人先前混迹在人群之中也没什么。只是这一站出来,便气宇轩昂,若高山峻岭一般高不可攀,难以衡量。
这三个人一出现,连夜色都为之凝重了几分!
今夜的陷阱应是为了大罗教教主罗远天所设,想来这三个人便是为了对付这天下第一大教教主所预备的底牌之一,事实上,这三个人的身份尊贵到了哪怕连七大门派的掌门人见了他们也得毕恭毕敬!
而这幕后指挥此时不惜暴露实力之举充分的说明了一件事。
……在场的每个人他都是志在必得,
今晚的行动不能有失,也不容有失!
然而万事都有变数,
一言以蔽之,
人算不如天算。
这变数便来自于看似被激飞,震出的那名蒙面锦衣人身上!
他向柳梦出手,招式狠毒无情,不留余地,显然与之有深仇大恨,而那些围攻大罗教的白道中人一来表面上的仁义也是要的,另外一来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也对他放松了戒心!还有个人打算在他跌下来的时候好心施以援助。
于是夜幕中忽然便有了一张网。
在黑夜中看来,犹如以天上的凄冷星子编织的一张网。
那张网比谎言还美丽,
那张网比理想更遥不可及。
那张网就仿佛初恋,有着甜蜜与伤心交错萦回迷离,盘根错节。
而这张网飞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分离燃烧了起来,耀灿而寂寞,明亮美丽得令人不忍逼视,那幽蓝色的光芒妖异的吸附着在场中每一个人的视线!
宝玉扬手洒出这张网的时候,正罩向那团团围住柳梦的三人的身后!
然后他在空中似一尾鱼也似的一挺一动,滑溜异常的一掌拍在了一个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的人的背上,同时足尖点过另外一人的肩头。
这两人同时倒地,
不起。
包围着柳梦的三人一回身,便看见满眼都是凄寒的星光。三人反应不一,但都深知这平生所仅见的暗器定然非同小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四章合壁
当先一人垂目低首合掌,离他较近的燃烧着的蓝色星星顿时纷纷投入他合十的掌中,竟无一漏网,可是他的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立即盘膝坐下,头上头巾一阵摇晃落下,竟露出头上的九点香疤。
这人是个苍老的和尚。
另外一名身材魁梧之人怒啸一声,竟若一头猛虎返身冲向笼罩向他的那一片燃烧着的迷惘星光中。看样子竟要破网而出,目标直取罪魁祸首!
只可惜他冲出来的时候,已是个死人。
淡蓝色的星星光芒还在他的肌肤上灼烧着,而从口鼻流淌出来的鲜血本是鲜红,滴落到地上已然发黑。
……黑暗里立即响起一阵怒忿难当的悲喊!
最后那人哧然一笑,傲然拔剑。
这把剑一出鞘,似乎连黑夜也被染成了深碧之色,一剑起,连四下里的人的须,发,眉,衣,尽碧!
星星都被吸在了他深碧的剑身上。
碧剑上嵌了星星点点,分外的凄美无助。这个人霍然回身,向天看了一眼,天仍然黑沉一片,有凉风过面,他只看了一眼,剑上的光华立盛,绽放出栗人的深绿,他竟隔了十余丈将璀璨的兵器指向导致眼前恶劣局面的那个锦衣蒙面人!
三大高手,一死一伤,而自己若非有神兵护身,也难以全身而退,造成这一切的人无论是谁,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那锦衣蒙面人似也觉察到了他的人剑合一,遽然回首,眉心中的一点红痣鲜活动人,仿佛立即便会跃然而出!这人立刻感受到了另外一股强大锐利森寒的的剑气扑面而来,竟是毫不相让!
他忽然看到了这锦衣蒙面人的眼神!
他惊于对方澎湃的气势!
他乍心头一栗!
“能不能将他一举格杀?”
“就算能,我的剑是不是能承受下他的反击?”
“要是宝刃有损失,那么我在门中的地位能否保得住?”
这人还没有发出这一剑,他的气势已为宝玉眉心中的神兵所慑。战志顿时颓解,而就在这个时候,场中大哗。他的背心蓦然剧痛,这人大叫一声,向前疾射而出,一剑反撩,“当”的一声划上了另外一件兵器,竟然反震得他虎口隐隐生痛!
这用剑高手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令他震怖的事,
方才密宗活佛同那大罗教白衣圣女决战之时,那圣女所用的一柄新月也似的匕首也非凡物。最可怕的是,活佛只是手上被带出一条小小的口子,鲜血竟长流不止!
“自己虽然及时前跃避开了要害,可是被拉出来的口子只怕有一尺开外!”
“希望不要是她……”
想到这里,他只觉背上的衣衫已被完全浸湿,鲜血如瀑一般的涌出。他强忍头昏眼花所带来的恶心不适转过身去,恰巧看到了一条清寒若冰的纤细身影,然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宝玉只是回头看了这用剑高手一眼,整个人已“弹”了出去。
说他弹了出去,是因为真的似在极强力的机关上“弹”出去似的,要不然,很难以解释出这种腾动的猛烈声势。
同时他还向四周洒出大把大把的牛毛细针。
那少林派与倥侗派长老中毒的模样尚历历在目,光线又昏暗非常,顿时中针的人心慌意乱想擒住他以获求解药,未中针的人却慌忙想要躲避,这一边的局面立即混乱失去控制!
而这正是宝玉苦心积虑想要达到的目的。
但是这只是他所谋划的第一步。
突然间,黑暗中再度传来惨叫声,火把顿时再度熄灭了五六只之多,因为先前已被大罗教中人以飞锥暗算过一次,因此这次倾巢而出的白道联盟对此时手持火把之人的严密保护可想而知,然而他们的主要精力却还是放在那蛇王防不胜防的暗器上,哪里知道行动无声无息的焦大已欺近身去,以他狠辣无比而霸道的爪力,普一接触交手,这些不明他底细的人便吃了大亏!
场中眼下只有三数只火把的照耀,分外昏暗,四下里一片混乱,只有外围漆黑的茂林中人影影影绰绰,不住晃动,也不知道潜伏了多少敌人。宝玉忽然回头望了柳梦一眼,这苍寒女子正冷着脸出手如电,在黑夜里拉出一道又一道血色的寒芒。她见了宝玉的眼神里依稀带了七分风萧萧易水寒的决烈和三分不愿离弃的不舍,心中的情感立刻汹涌炽烈,失声道:
“不要!”
可是宝玉眉心中那点红痣已发出淡淡的白光,看上去他的整个人似乎被笼罩在了霜降时分的雪意中,他竟向黑暗最深处……那个一直都在发号施令的声音传来的地方冲去!
……擒贼先擒王。若是不能将这个心智深沉的幕后主脑除去,即便是逃了出包围圈,也定然逃不过那粘连在后,若如附骨之蛆的追杀!
宝玉冲出五步。
五步已是五丈。
这时,天上,地下有六道刀光若六道闪电从六个方向直射于他!
宝玉不理,遽然加速。
“呼”的一声,一道刀光自他眉前劈下,宝玉屈指一弹,一声颤抖着的惨叫已抛在身后。三道刀光慢了一步,三把刀一起刺入他脚后跟半步的地里。
本是空无一人的前方忽然又多了一个干瘦的老僧,他低眉垂目,单手竖在胸前口宣佛号:
“施主先前以暗器伤我大师兄双掌,端的好深心机,老衲不才,特来领教一二。”
宝玉飞射的身形极快,已到他的身前,他也不回答,轻轻一指捺出,恰好点在了这和尚竖起的掌缘上,这一指,给人以洒然出尘的感觉,更衬得这和尚土头土脑,愚顽死沉。
可是那和尚竟然一步也不退!
宝玉一怔,对方接了他这全力一指,便是一块钢上面也得起一层厚厚的霜!可是这老和尚居然若无其事的承受了下来,而且更反攻回一股至纯至阳的力道,令得自己心浮气燥!神机紊乱。
宝玉的心中警然的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个人还只是先前被自己所伤的那和尚的师弟!”
便是这么一迟疑,已有一道浩瀚的剑光拦腰割向宝玉,看那澎湃之势,这人竟好似是将剑当作重兵器来施展一般,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忿地叫喊:
“好贼子,竟用卑鄙手段暗算我师兄,纳命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凌厉绝伦的拳风自宝玉右侧席卷而来,出拳这人虽不说话,但看那拳势中包藏的恨意,竟大有一往无前,不死不休的决心。
宝玉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明悟,这三人想必就是先前被自己以那道集合二皇子手下实力精英,耗时月余,十万两白银所制造出来的暗器“天罗地网”暗算的三大高手的亲人兄弟了,因此这才同仇敌忾,定要置自己于死地!
此次实在乃是宝玉太过大意轻敌,这只因为先前那三大高手被击倒得太过轻易的缘故,令得宝玉实在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错觉,岂不知这三大高手横行天下几十年,今日败亡在此的原因正是因为轻敌,而宝玉顷刻之后便重蹈覆辙!
宝玉丝毫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又是轻飘飘的一指捺上了左面横斩而来的剑锋平面上!……硬挺一拳或许还有生机,硬受一剑的下场却甚是明显。
岂知甫一交手,一股澎湃犀利的巨力猛然传来,给宝玉的感觉仿佛是正面撞上了一堵森然壁立的高墙,宝玉本来就为那老和尚的反击而气机不畅,面色霍然苍白,如被什么庞然巨物正面击中一般,鼻下徐徐淌下两道血迹,深浓非常。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实在没有把握能自那一拳下全身而退!
好在柳梦如影随形的飘然而至,她清喝一声,手中弯弯秀刀仿佛突破了空间与时间的距离,如深深的眼,秀秀的眉,在黑暗中勾勒出一道无声的梦痕,直迎上那一拳!
拳刀相接,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柳梦踉跄后退一步,暗中那人闷哼一声,其声痛楚。
宝玉向后飘退,持剑那人也被他指上的的寒意所浸,心下惊疑,不敢追击,惟恐有什么恶果,慌忙运力将之逼出,宝玉轻声呛咳着退到柳梦身旁,忽然防不胜防的一掌击在了她的背心上!
顿时场中有惊呼声响起,有置疑的,有难以置信的,有冷笑不屑,认为宝玉故伎重施的,其中最清晰的却是一个干涩的苍老声音:
“原来是你!”
说话的正是密宗四尊者之首,擅使雷意掌的霍尔干。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五章撞围
柳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苏小小日前为何不惜一切代价的要宝玉劝她练功。
在先前与密宗活佛的较量中,她本已受了极重的伤势,但是先前被宝玉借那一扼之势,向她体内传输入了一股生机盎然的真气后,立即牵引刺激得她本身的真元顿时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急剧游走,以至于转瞬间几乎枯竭的真力便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甚至精纯尤胜往昔!这是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而刚刚为救宝玉,柳梦不顾一切的与那倥侗高手力拼一记,虽然仰仗兵刃之利挫伤对手,却也是以己之短迎上对方之长,与之硬拼内力,顿时眼前金星直冒,受了不轻的内伤,若是是平时,非得立即就地坐下来调节内息不可!
……然而此时怎能有时间有机会来做这等事?
又是宝玉在此时及时一掌拍中了她的背心。
柳梦立刻觉得中掌处传来一阵清凉无比的气息,若如涡旋一般传遍全身,本已混乱不堪的真气再度欣欣向荣的运作起来,就连素日里行功不到的经脉之处,也是若水到渠成的融会贯通,实在令她有一种惊喜交加的错觉。
刀芒霍然大盛,就好似一道道寒色的惊电,若说与先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更快,更疾,更狠,甚至更平添了一种莫名的寂意,杀意!
此时被柳梦所伤到的人,依然血流不止,只是流出来的鲜血一出体外,便迅速凝结成了一块块暗红色的冰晶,霍尔干运起护身罡气,防御得周身若铜墙铁壁,他搓动一双干枯的手掌与柳梦交手数招,谁也没伤到谁,然而他退开之后立定,才觉得寒意袭人,低头一看,原来手掌之上已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
柳梦武功陡然大进,立刻吸引住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她手持神兵,出手又狠辣无情,其余被围攻的大罗教中人的压力陡轻。便是这么缓得一缓,那青锥蛇王竟再度出手!
这一次,更是一口鲜血喷出后,双手齐扬!
一十二柄飞锥无声无息的在夜色中似一十二条阴狠的毒蛇,盘旋回曲着噬往远处!
这蛇王的目标同宝玉一样,也是直指的那个幕后主使之人!
大罗教法王的实力,当真非同小可,这一十二柄飞椎飞到半途,忽又互相撞击,变幻方向,分别从左从右从上由下各个方面完成了一次可怕的合围,实在令目标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然而那个潜藏在幕后之人根本不防,根本不避。
他不动。
动的是他身边的人。
两个人。
一人轻描淡写的举手投足,以掌抹锥。竟令那无坚不摧,来势汹汹的飞锥全然失去了准头!他连拨了六枚,额上微见汗水,可紧接立即有不少人候补而上,刀枪箭棍棒一起施出,将这蛇王竭尽全力的一击消弭于无形中。
然而那幕后主使还是受了伤。
令他受伤的人是他绝对想不到的,甚至连出手伤他的人自己都想不到!
此正应了一句话:
祸起萧墙。
此时能随在他身边的人,乃是曾经救过他性命的亲兵,因此才能时刻追随于他的身边,可是正是这个他绝对不怀疑的人对他出了手!
那人腰间中刀。
顿时血流如注,而斩他这一刀的亲兵出手后似立即从梦魇中醒觉过来一般,面如死灰的站立当场,茫然四顾,仿佛大梦方醒一般。
那幕后主使却颤抖着制止了想要将那亲卫格杀当场的人手,望向激斗正酣的场中咬牙叹道:
“好妖女!大罗教圣女之名流传数百年历久不衰,果然有她过人之处!”
在他身旁之人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正好看见了被逼得左支右绌,险向环生的苏小小!方才正是她暗渡陈仓,趁蛇王在明里吸引住旁人的注意力之时,运使她的惑心之术,成功将这幕后主使身旁这名亲兵所迷惑,做成了这件连蛇王,宝玉,柳梦三大高手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那幕后主使还想继续咬牙坚持,但终因失血过多而晕厥了过去。
……而苏小小因此也付出了真气几乎枯竭的代价,看她那面色苍白如纸,难以负荷的模样,只怕再过数招,便会丧命于敌人的刀下!
这时候她的身前忽然多了一柄剑。
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软剑,在京师中略有规模的武器店中都能购买得到。换而言之,旁人就休想从这把剑上得知使剑人的身份。
而这把剑所使的剑招也极其普通,全是武林中常见招数,平庸得似乎令人闭着眼也可以拆解。但是偏偏这普通的剑加上普通的招式,竟和谐得浑然天成,化腐朽为神奇的为苏小小抵挡下了每一记阴险狠毒的袭招!
这个人同样也是锦衣蒙面,他仿佛是自空气中突然冒出来的一般,与之交手的人都一楞,似乎直到兵器同他交击上后这才觉察到这个人的存在。而宝玉却看得清楚,这人分明本就一直混迹于围攻苏小小的人丛中暗中相助,直到苏小小奋力一搏,施展那极耗体力真力的秘术后遇险时这才被逼除去身上用以伪装的衣物后出手。
这人保护着苏小小缓缓向柳梦靠拢,他的剑意柔韧婉转,只怕有几十年的造诣,这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他虽然是在与人交手,出招里却不带一丝火气,让人根本就对他生不出敌意,下不了重手,这样的能力已绝不能单纯说是武功,而必须得同个人魅力结合起来才能达到此等境界。
这装束几乎与宝玉一模一样的蒙面人护着面白如纸的苏小小退到柳梦的护卫范围内……敌人畏惧柳梦那柄无坚不摧的银月弯刀与诡秘莫名的混合真气,一时间对她也不敢逼得太紧……宝玉看着那人仿佛看着多年的知交老友一般微笑道:
“你来了?”
那人身体微微震了震,也不回头道:
“你既然能为了柳姑娘而来,那么我为何就不能为了小小而来?”
宝玉压低了声音笑道:
“我倒是京师里连皇上面前都挂上了号的刺头儿,你可是堂堂大学士之子,御前侍卫的统领,纳兰兄,你就不怕一旦事泄大坏名声?”
纳兰容若淡淡道:
“大丈夫做事,怎能瞻前顾后,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宝玉闻言斜卧在一株树上调笑道:
“说得那么正经,其实就是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此话一出,纳兰还未回答,苏小小柳梦便先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二女互斗数十年,从小到大难得如此同仇敌忾的默契过。此时那名幕后主持人身受重伤,继任之人显然无论威信,号召力,韬略都远在他之下,以至于本来已被分割开来各自为战的大罗教中人又开始渐渐扳回局势,向奋勇作战的柳梦这边靠拢过来。
不过片刻工夫,宝玉又将勉力凝聚起的一丝真气传输给了苏小小……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是绝不愿意冒着破体散功的危险来动用神兵之威的……后者脸色顿时好转,宝玉输送过去的那丝精纯真气恰巧正是雪中送炭的助了苏小小一臂之力,而苏女也是心机深重之人,一直隐忍不发,直至最关键的时候才突然掠起,将围攻柳梦的两名有数高手遽然打得一死一伤!
她这样一来突然恢复,自然令得白道众人大起疑惧之心,毕竟谁也惧怕本来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忽然为她的“邪术”所控制,立即翻脸对自己下手,却不知先前乃是蛇王以暗器飞袭吸引敌方注意力在先,而被苏小小所控那亲卫精擅于征战之道,内功方面却是平凡,这才为她所趁一击得手,此时不要说她已是久战之身,就是恢复到全盛时期,想要这样远距离控制一名内力精深的武林人士那也是在所不能。
此消彼长之下,宝玉与纳兰都是何等人物,顿时窥出了敌方的破绽所在,宝玉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
“咱们就从那方冲出去吧。”
旁人见了一楞,只见宝玉所指的方向赫然竟是白道联盟的主脑所在之处,那接替发话之人的命令便是从那片茂林中发将出来。旁边顿时有人置疑怒道:
“后面明明敌势已衰,你小子却想诓我等去那里送死?”
宝玉也不多言,淡淡一笑便已率着焦大向那看来敌势最盛的地方冲去,柳梦神情复杂的望着他决然的背影,心中感念他今日舍死来救,面上微红,心中自思若是冲不出去,与他一同丧命于此也算是还了他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了,也银牙一咬飘然紧随其后,手中银月弯刀后发先至,劈倒了两名攻往宝玉的白道弟子。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六章逸去
看着宝玉柳梦的去势受挫,苏小小的面上反而却呈现出了喜色,那个模样娇怯怯的,像一滴水沾在了玉坠子上,将滴而未滴那么的柔和。
可是她做的事却同柔和完全拉不上半点关系。
她也随之跟着冲了上去,纤手探出,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捏住了一名白道弟子的脖子一旋一扭。站到了柳梦的身旁与其并肩作战!
紧接着身负十一处大小伤势的熊王洪霆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也发了光,仿佛铁面里有一股熊熊火焰在燃烧着,他只对身边的人说了一个字,一个很简单明了的字:
“冲!”
然后也向着宝玉引领的方向若一座庞然的山一般激突了过去。
蛇王一如既往的阴沉着脸不说话,他已经用行动表明了立场,向拦在柳梦身前的那名少林长老暗中射出了三枚飞锥。
常言道:众人齐心,其利断金,一来大罗教这些人本来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亡命之徒,此时更是为着性命作着鱼死网破的最后挣扎,这样爆发出来的力道自然非同小可。
二来冲在前方的大罗教这两大圣女在宝玉不断输送的的幻异真气的激发之下,虽然均是伤疲之身,可是素日里难以明了的奇功秘技竟是融会贯通,层出不穷,实在令拦阻他们的白道联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接替指挥那人见前方防线不断崩溃,倚为长城的几大高手也给打得节节败退,心下也先自慌了向后撤去。这样一来,纳兰目中顿时精芒大盛,刻意改变了嗓音振臂一呼道:
“外面教中的援军已到!大伙儿里应外合将这些贼子聚歼于此啊!”
……有的时候,只要说话得体,谎话也能起到真话的效果。
顿时混乱的局面越发难以收拾,毕竟围攻他们的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军队。
柳梦见了这等大好局面,自己领头冲锋在前,当前的形式已是刻不容缓的急迫,她俏寒清秀的眉毛忽然竖起,这女子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发出八刀!
八刀的方向都不同。角度也不一,这八刀有一个很长的名字:
“十年生死两茫茫。”
这八刀乃是百年之前大罗教中一位天资非凡的元老所创,仗之横行天下。百年来一直无人能领悟到其中精微细密之处能将之练成,不料竟在这个时候重现世间!
昔年这长老八刀齐发,就算是八十个敌人在面前也只有两个选择:
退,
或者死。
挡在柳梦身前的正是先前一度令得宝玉吃上大亏的那名和尚,而那名运剑若钝器的点苍剑客也在旁围攻。
他们惊觉身前似有一堵高不可攀的巨岩直接逼压过来,几乎压制得呼吸都为之艰难!这两人心下惊骇下齐喝一声,向后跃出,而反应的稍慢的另外三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霍然被这中途加速的惊电一刀连人带兵器削成两半!
缺口一开,纳兰立即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他顺势补上了踉跄后退的柳梦的空位,牢牢地控制住了这个生死攸关的缺口,他此时所使的武功已不再平凡,可是每一招攻出,都绝不重复,都是某个门派的绝学,并且还要加上他自身的演绎与创意,也就是说,旁人还是不能从招式里看出他的来历。
宝玉却顺势一把揽住了面色苍白,踉跄后退的柳梦的纤腰……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旁人已见了他为这两位圣女输送了数次真气,只道他又开始干起了疗伤的本行,虽觉得他这等方式有些冒渎,却又想到事急从权,也就不来理会于他。
惟有柳梦自是知晓宝玉乃是在假公济私,寒着脸欲推开他,刚一运力立觉一阵头晕目眩,人也摇摇欲坠,知是方才自己虽然领悟了刀法的招意,真气却在久战之下耗费颇巨,勉强施出那招导致了先前的内外伤势一齐发作,宝玉手上加劲,将这杏眼圆睁,又羞又气的女子环住了腰拉到自己的怀中调笑道:
“好妹子,真看不出来你对我这么好,这么快就给我报仇了,将那老和尚打得落花流水。”
柳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偏生浑身上下疲惫酸痛难当,一丝力气都没有,她咬着下唇将头偏向一旁不去理会这赖皮……这个角度看去,反而恰巧将她侧脸那完美柔和的线条勾勒了出来,令得宝玉很是砰然心动地生出一种不忍冒渎的感觉。而柳梦楚楚的身子被宝玉抱在宽宏的怀抱中,实在有一种轻恋蜜爱的感觉。
四下里陡然闪起刀光剑影。
虽然前面有纳兰主持大局,两名法王领头冲锋陷阵,焦大如影随形的护卫于旁,但是在这破围的时刻,依然是凶险非常。脱力的柳梦无依地靠在宝玉的怀中向前奔着,火光峒峒,映得她的脸上一片温馨和雪的美,又有一种清寒的芬芳。
宝玉用的也是一柄随手拾来的剑,他信手挥洒,凡是能穿越过焦大的截拦漏向两人的攻击都被那一点点剑光拦阻了下来。那剑光却令人无由的察觉到忧郁。或许,连柳梦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向来坚强冷漠的她在躲在宝玉温暖宽厚怀中的此刻,已被那种男子独具的无形气概与英雄魄力所震动,令得她甚至有些心甘情愿的弱小起来,就仿佛是一朵艳冷的雪莲开成了好小好小的一朵雏菊,哪怕是被风吹吹,花瓣不落也要瘦了。
……虽然她也知道,依靠着的这个男子也是京师里有名的浪子,固然有着一些宿将十辈子也不曾立下的功勋战绩,却也吃喝嫖赌饮荡吹样样精通。
……但是他毕竟此时正被自己那么温暖,那么坚强的倚靠着。
柳梦轻而缓的伸臂反抱住了宝玉,她闭上了眼,有一滴晶莹的泪自眼角上滑落下来。环着宝玉的手臂上的水云袖滑了下来,露出一大截雪白幼细的手腕,分外的好看。
……………………
不过是片刻功夫,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柳梦只觉黑暗里到处都响起了夜猫子似的怪鸣,而且身侧身后,布满了各种长短不同的长短尖啸,只不过是短短的瞬息,已不知有多少急速的事物在她左右掠过。
只有熊王依然充满霸气的咆哮声在前方指路明灯一般的响着,而宝玉却也神色凝重,四下里不时有人影扑上来,跟着便是焦大鬼魅一般的身影一闪,扑上来的人影便自消失,接着攻击越来越密,人影闪动越发频繁,焦大渐渐的也救援不及,这时候便是护卫她的大罗教中人舍却敌手和身扑上为她坚毅的挡在面前,又为敌人所趁一个接一个的倒了在她的身后。
宝玉也是颇为触动道:
“难怪得你们大罗教为皇帝所忌惮,连你一个圣女当也有这么多人爱戴景仰,一个个都肯为你义无反顾的舍去最为宝贵的性命,由此可想象罗洪天一声令下,不知道有多少死士!”
柳梦默默不语,忽然倔强道:
“谁要他们为我死了?”
宝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忽然将脸凑到离她面孔极近之处:
“我也愿意为你而死。”
柳梦本来苍白的脸忽然通红,立即向另外一边转了过去不去理会于他,只能从侧面见到她丰盈的胸部微微起伏,显然心潮澎湃难以自己。宝玉索性在她柔嫩的侧靥上轻轻一吻,柳梦惊叫一声,那声音中夹杂的意味却是难以形容的复杂,或许连她自己也难以分辨得清。
前方视野陡然一空。
原来已冲了出林去,到了一个镇集上。街口,桥上的雾很浓,枯枝,残月,处处两三声拉长了声的犬吠,虫鸣,声音都很幽异,雾本来是淡薄的,忽然却似浓了起来。
柳梦见了这情景,眼前仿似有一行行赶尸跳过,偎依在宝玉的怀抱中,不知怎的心下有些发毛。后面的追兵声音已隐约传来,前方开路的两大法王却停住了脚步,蛇王同熊王对望一眼,后者失声道:
“老泥鳅,你……”
可是蛇王已缓缓垂下了眼皮,沉重的呼吸声连数丈之外都听得分明,这一刹那,宝玉似乎觉得这青锥蛇王本来高瘦的身躯变得更高了些,他忽然身化一条青线,投射入了前方的浓雾里!一路冲杀到此,也已摇摇欲坠的苏小小被纳兰搀着在旁边淡淡道:
“没想到,今日我教竟然又有法王级别的人动用舍身诀!”
宝玉听得这名字好生熟悉,略一思考才明白过来接口讥讽道:
“什么舍身诀,还不是从典家先祖身上夺来的东西?”
此诀一施,那蛇王的实力仿佛又生龙活虎,数倍于前,雾气里不停有惨叫恶喊声响起,
然后,熊王洪霆就带着他们随后冲入了这氤氲浓密的雾气里!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七章待援
一进雾中,所有的人都觉得所立的土地不断颤抖跳动,几乎让人觉得脚下并非坚实的大地而是一头不断纵横驰骋的怒马,这样奇特诡秘的经历实在在急剧腐蚀着在场人的神经。
前方的路越走越黑暗,甚至没有路了,这个小小的市镇就好似突然被扩大到了无数倍,在四周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到一些奇异的声响。
一股奇特的气息。
有一个大罗教中隶属于苏小小的护卫忽然倒了下去。
他的心跳已停。
他的心忽被挖空,
他的背后开了一个大洞。而他们却找不到下手的人,这个本来繁华的镇子竟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危机四伏,鬼影硐硐的死镇。
有人扶着墙缓缓前行,而他扶墙的手却已留在了墙上,他的人仍向前走,直到走到有些微的光亮处,这个人的眼睛才告诉他,自己的手已齐肘而断,最可怕的是
……伤处一点也不痛。
这个时候,他才惊恐的尖叫起来,狂乱的挥舞着兵器冲入了黑暗里。
当然,没有再回来。
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三名哪怕在先前那种阵仗中也是全身而退的大罗教高手,已无声无息的埋骨于此!
突在前方的蛇王双目布满血丝,猛然狂喝一声,他前方的一块瓦片啪地一声碎成七块。标射入黑暗氤氲的雾气里,黑暗里顿时响起连声的惨呼和骨肉被生生撕裂的糁人声响。不一会儿却又如深沉的大海一般恢复了平静。
宝玉却以不带一丝惊讶的手,不扬片尘的搭在了柳梦的肩上,不一会儿,柳梦苍白的双颊才逐渐的恢复了血色。
宝玉平静地道:
“这只怕不是白道中人的手段。”
不断喘息着,却还是如一座黑铁塔一般矗立的熊王洪霆赞许地看了宝玉一眼,接口道:
“不错,我昔年闯荡江湖时,曾经遇到在一座林中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只不过,我们此时身陷的这个鬼地方似乎还要大得多,狙杀手段也层出不穷,难缠得多!”
纳兰忽然插话道:
“不知道洪前辈昔年是在什么地方遇袭的?”
洪霆看了看纳兰旁边的苏小小一眼,淡淡地道:
“蜀西南部。”
宝玉与纳兰闻言心中同时大震,这两人无论是考虑问题还是对未来的谋划来说,都具备了全局观的可贵能力,哪怕他们此时是处身于如此困境中,出发考虑问题的角度依然还是习惯性地放眼到了天下,再涉及个人!
当两人听到“蜀西南部”这四个字时,表面均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心下的震动却实在难以言喻,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近年来被天下人哄传的字眼:
“刘备!”
……………………
焦大佝偻的身躯遽然在黑暗中闪动若如离弦的箭!以至于衣袂都发出撕破空气的锐利破空声。轰的一声他的那只干枯如鸟爪的右手猛的破入了左首的墙壁中,灰烟弥漫里标射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
一点清寒的光芒自宝玉的手指尖上冷冷的亮将起来。一点晕火,照出人影晃动,人人双瞳里都被一点火光激起无尽的惊溧!
而焦大便借着这点微光,身化一条黑线,鬼魅一般的缠住了三个穿着与墙壁、泥土同一颜色的衣服的人,这三个人黑且瘦,出招大异于中原武学,辛辣狠毒。在宝玉指尖那点冷光的照耀下,连额头上豆大的冷汗都清晰可见。
其中一人见脱困无望,陡然尖锐的凄呼了一声,在场这些人都在江湖上混过,都是什么场面都见过杀人不眨眼的人。都听了出来这人的呼声中充满了扭曲了的痛苦,绝望,乃至于悲愤。旁边两人狂喝一声道:
“不要!”
这声音却是纯正的四川地方方言!可是那人的肚子已然突的涨大了,而且里面凹凸不平,如气球一般急剧起伏着,就似有千百条蚯蚓在里面扭弯,蠕动着,仿佛随时都要破腹而出。
饶是焦大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此等骇异到极点的景象,就趁他这么一楞,那个人遽然将口一张,众人只觉眼前一片璨然,他口中喷出一道腥臭的血水夹合了一线白色的东西,直噬向焦大的咽喉!
焦大只来得及将身一侧,手一挡,那长长的白线已贴在了他枯瘦的左手上,众人惊骇欲绝时,已看清楚那条白线正是一条长而细的水蛭模样的东西,只迅捷无伦的轻易向他的肌肤里钻了入去!
可是他仍然在这同时身法若鬼魅一般的晃动,拦阻下了那两名川人的去路。那两人对望一眼,狞笑道:
“你这不知死活的老东西,中了我家少硐主的尸蚕蛊,还敢妄动真力,当真是想死!”
焦大的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也不说话,旁边宝玉忽然沉喝一声,他指尖上的那点光遽然熄灭,四下里又陷入了黑暗,辛辣迅烈的破空声再度响将起来!
当光线再起的时候,那三个人已不见了,连地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尸首,只有一滩滩的血肉模糊,狼籍不清,也不知道是谁和谁的骨血混合在了一起。
而场中不见了两个人。
两个对于当前局势至关重要的人。
洪霆。
焦大。
前者先回来。
带着一身的恐怖物事:五彩斑斓的蝎子,蜈蚣,蛇,蟾蜍,甚至还有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锐利暗器。这个古怪的模样令得旁人几乎已对他出手,好在洪霆开口,以一种镇定,了然的声音喝住了他。旁人这时候才发现,这些东西根本就伤不到这位雄壮无比的法王,只能在距离他肌肤表面寸余的地方被一层无形的东西所阻隔,再难寸进,而暗器等物仿佛陷入了一层粘滞无形的流动物事里,竟不掉落,看着他的大罗教教众眼中露出艳羡之色,齐声道:
“恭喜熊王已练成了大金法身!”
洪霆眼中露出得意之色,将身一抖,那些虫豸,暗器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四处乱爬,他面上露出残忍的微笑将这些爬虫一一踩死,黑暗里立即传来愤怒的骂声,同时更不断有人向他扑击!
只可惜这些擅长于隐藏暗处的川人一现身的下场就只有死!
他们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焦大却是隔了很久才回来。
他浑浊的眼睛里却较之先前精芒大盛,虽还是佝偻着背垂着头,间或咳嗽两声,目光却冷电也似的有若实质,个人显然又有了大的进步。远远的忽然有咬牙切齿的声音恨意道:
“你这老狗,趁着回光返照且让你得意一时!待会儿尸蚕蛊一发作,要你自己用爪子把内脏抓出来!”
其声凄厉若鬼嚎,闻者无不不寒而栗,宝玉却与焦大相视而笑……焦大所修的爪力阴毒非常,本来就是以毒来引发自身潜力,在前世里修炼之时也不知道多少剧毒的变异生物成为了他练功的炉鼎,一个区区的尸蚕蛊怎能奈何得了他?
宝玉扬声道:
“他的安危倒无须你来担心,只是听得阁下声音嘶哑,若有物在喉,显然是中了修罗爪力,还是趁能说话之时安排一下后事吧。”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也似的,说话那人的话音蓦然嘎然而止,就似是一只鸡被突然割断了咽喉那样诡异。
黑暗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远方因为施展了舍身诀的蛇王的狂嘶声隐隐传来,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而早在金陵就与宝玉打过交道,曾重伤在焦大手上的那名矮胖游长老铁青着脸,手上的兵器还在滴着血,森寒得煞气逼人地道:
“我们冲出去。”
宝玉却懒洋洋地道:
“你们去,我在这里等。”
那游长老对这位同自己圣女关系颇为暧昧,却又心狠手辣的年轻人显然颇为忌惮,咽下一口唾沫道:
“在这里等什么?难道等追兵冲上来将我等赶尽杀绝?”
宝玉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等什么,我也说不准,这要问问他了。”
宝玉口中所指的他,正是纳兰容若,这两人均是一般身材修长,英挺潇洒,同样以一块撕下来的衣袖蒙面,同样的与两名圣女关系暧昧,一旁的大罗教中人均生出哭笑不得的冲动。一个性子较急的长老大声道:
“你们两个你推我我推你的,这究竟是什么跟什么啊!难道我们真的就在这里等死了?”
听他话语中的不满意味,若不是看在方才这两人才与自己同生共死,一道冲杀的份上,早已前来兴师问罪!
这时候,却有一个绝对权威的人站了出来。
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人。
熊王,
洪霆。
他的声音似滚过天边的闷雷,轰轰作响。
“照他说的去做,留在这里,固守待援!”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八章援军
连宝玉顿时也一阵愕然。照理说,支持他的无论是柳梦还是苏小小,或者是纳兰都并不会让他觉得多意外。
可是他完全未料得到洪霆竟然会这样的鼎力支持于他。对于一个大罗教中威名远扬的法王来说,这样轻易的赞同一个教外的陌生人,更不惜将生死性命交在他的手上,这似乎实在有些于情不合。
但是这名熊王却又有着自身的打算。事实上,一个成功者的背后,也不知道有着多少对手强敌甚至是亲戚朋友的鲜血泪水,能够爬到他此时这个尊崇位置上的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若是洪霆的城府若如外表那般粗豪,只怕早在学艺之时就被一干师兄弟吃得骨头都剩不下来一根!
首先,宝玉对柳梦的一举一动……包括一些亲昵的小动作都被他暗中收在眼底,柳梦素来就是冷傲非常,孤芳自赏,她的眼界为人洪霆自是非常清楚……连罗洪川这等人物柳梦也未曾假以词色……锦衣蒙面人竟然得到了这心高气傲的圣女的心许,这本来就从另外一个角度反映出来了这蒙面人的优秀。
其次,那就是这一路血战下来,自己这群人之所以能够从重重包围,伏击中逃到这个地方。这两名突然来援的神秘蒙面人实在是居功至伟。这两名年轻人实力奇幻难测倒也罢了,可是看两人先前指挥突围时候的镇定自若,谈笑用兵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洞悉一切睿智,举手投足中显示出来地泱泱大度的大将风范,那是自己绝对不曾有也绝对不会有的!
洪霆才四十七岁。
对于一个武功,权位刚刚攀登到人生中前所未有的辉煌高度的他来说,这个年纪绝对不能算是太老。他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那么多未了的心愿。
所以他不想死。
所以他才放下身段,不惜将一切希望寄托在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年轻人身上!
之所以说这两个人年轻,是因为听得出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奋悦而充满自信。那是一种年轻人才拥有的朝气蓬勃。
而眼下暂时摆脱了刀光剑影,生死交睫地袭杀,在这位熊王的心里已经将两个近日来风头正劲,又很与他们大罗教有些恩怨纠葛的年轻人与眼前地这两个神秘人对号入座起来。
这个时候,他也留意到了这两个年轻人在对望着。
这两人此时虽然是蒙着脸随随便便的坐在地面上,才从凶险非常的战场中冲杀出来,浑身上下也带了血迹。衣衫也颇有些破烂,可是两人还是流露出一种文秀潇洒,怡然自得的气质,就仿佛是在文士雅宴上起身敬酒那般儒雅清爽。
只是洪霆也留意到了两人的眼神。
他们交流的眼色仿佛是在看着迫在眉睫地生死存亡。
这个发现又令得洪霆的心都沉甸甸的凝重起来。
……………………
月亮似昏迷了一般,吐着微蒙地依稀光线将四下里的一切染成了惨青的色泽。洪霆开口后,便没有人提出异议……周围的进攻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们在原地固守后也停滞下来……敌人是已经退去,还是在积蓄着精力和实力,想要毕全功于一役?
远远的黑暗里,蓦然有声音大叫,其声熟悉而疯狂,那赫然是先前冲入黑暗中充作先锋的另外一名法王青锥蛇王的声音!这声音只响到一半,便仿佛被割断了也似乎的嘎然而止,宝玉留意到,身旁的柳梦神情悲戚而凝重。熊王洪霆面无表情,一双巨掌却已深深插入了身前的泥土中,那种连大地都在微微颤抖的悲伤,哪怕是空气也感受得到。
不用多说,任何人已看得出来,大罗教中的这位堪称中流砥柱的护教法王已是凶多吉少。
……事实上,一个擅长以暗器伤人的高手疯狂地冲入这诡秘难测的阵势中,以己之短袭敌之长,这本来就是自寻死路。
这时候,微薄的月光下,雾气中忽然多了几只蝴蝶。
飞行无声的蝴蝶。
还有十余只蜻蜓。
它们飞行是无声的,可是一干人等的耳中分明却听到一片嗡嗡的声响。
仔细再看,原来在蝴蝶与蜻蜓的下方,更有着一大团朦朦胧胧的黑色雾气缓缓逼近,宝玉尚未开口,纳兰已失声道:
“不好,这难道是传言中的七星花斓噬体水瓢虫?”
此话一出,人人脸色都变了,就算是不知道这瓢虫究竟的来龙去脉的,只是听那名字也大致明白了这东西的阴毒可怕,在场中人本来就因为蛇王之死而人心惶惶,见了这等诡奇之事,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有的人心中顿时萌生逃意。
宝玉却在此时神色凝重的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谁也不能动。”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一片质问,责疑声,生死当前,有的人甚至不顾一切的开口骂将起来。这一次,连洪霆也以一种探询的眼色看着他。宝玉此时自知已不能不解释,不得不解释,因为这些人毕竟不是他的部属。
“你们可曾想过,为什么我们一停在这里,敌人就不来攻击了?”宝玉淡淡地说。“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让大家停留在这里休息的吗?”
面对宝玉的反问,这些人均是一楞,他们先前只是着眼于当前的得失,却实在未有从这些细微之处深思过究竟,却不知道,凡是大事,都得从小处来着眼入手,这才能取得常人不能及的成绩。
宝玉却也只是让他们思考,并没有要他们回答的打算。他不疾不徐的补充道:
“从先前这些人与我仆人交手的记录可以看出,他们的真正实力其实并不强,甚至可以说弱得我们中任何一人都可以以一敌十,但是眼下的状况,他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因此我选取了这处四处空旷的场所。”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眼神锐利,虽然言未尽,意却已尽在不言中。
“那么,你的意思是,如今敌人使用这些奇虫毒物的目的,就是要将我们逼将出去了?”那名游长老警惕的询道。
宝玉悠然反诘道:
“你说呢?”
正说话间,那些活着的毒物已是越逼越近。它们的振翅声先前犹如十辆纺车在纺纱,又如风过群林的沙沙作响,此时更似一万只紧逼而来的鬼魅轻践过林间的枯叶的细微脚步。
危局当前,连苏小小也有些焦灼起来,女性天生就畏惧这些毒虫奇物,她急声道:
“但是我们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吧!”
宝玉笑了,哪怕是隔了蒙布,也可以让人觉察到那笑意的诡异。
“这个,就要问问你身边这位护花使者有什么打算了。”
宝玉此话一出口,在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蒙着面的纳兰的身上。后者肩头微动,显然是为宝玉方才所言所震撼。良久他才冷冷地说:
“兄台整日里足不出户,却对各种机密事务了如指掌,当真好生令人佩服。”
宝玉也不回话,淡淡一笑。而纳兰的话音一落后,七八丈外的一舍民居上,正有一道黑色的旋风卷地而起,而那群毒物便正自飞过其上。旋风中忽有四道灰尘若灰龙卷舞,旋高,旋成人形,遽然立定不动。
这四个人面无表情,肌肉僵硬,浑身上下都罩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一缕绿色烟雾自四个灰人头上袅袅升起。
说来也奇特,那些以铺天盖地之势蜂拥而来的蜻蜓,蝴蝶,瓢虫竟转向往绿烟处飞舞而去,暗处里陡然有尖利的芦哨声大作,其声忿怒急迫,但紧跟着便哑了。
……起码有数十种暗器在同一时间打在了那个吹笛子的人身上,而每一种暗器上所喂的毒药都至少毒得死十个人。
与此同时,那些毒物已被那四个灰人引入了一进大屋,片刻之后,那屋子烘的一声燃成了一把熊熊的火炬!火光熊熊里,那些毒物发出古怪而痛楚的声响,到后来纷纷爆裂开来,有的体液溅得距离他们较近,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地上一个个腐蚀的圆洞。与之呼应的还有远处黑暗里的隐约痛呼……有的毒物是这些人用自身精血所饲养,蛊虫一死,其主也要受到极大的伤害。
另外一方面,有了火,自然就有了光亮。
在火光下,顿时有些影影绰绰的匍匐暗影仓皇向着黑暗里逃窜过去。可是它们都没有能达到目的,被大罗教中人一一射杀。
宝玉便趁了这个天赐良机,拉着柳梦一跃而起,向着冲入时的来路领先飞奔而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九十九章暗算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若是冷眼旁观,静观其变任它发展,后来你看破了说破了就再简单不过。可是那都是在别人事先想到了做到了以后,你若是在想法上都要永远落后他人一步,那么屈居人下就成为了顺理成章的理所当然了。
……而宝玉的想法,永远都是那么出人意料。
他这一动一奔,柳梦自然是被他身不由己的拉了出去,自然柳梦一系的人也随之追出,可是其余人刚刚追出几步,忽又觉出不妥,回头一看,只见纳兰拉着神情疑惑的苏小小却还是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离去的征兆。
纳兰看了看周围投射过来的疑惑的眼神,淡淡地说:
“四下里危机四伏,就让他们先去引开敌人的注意力吧。”
他说得淡如春水,仿佛是与己毫无关系,可是任谁也知道这便是将先前离去那些片刻之前还同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的生死抛弃在了一旁。大罗教纵横天下百余年屹立不倒,首要的便是在面临大敌时精诚团结,可是眼下这凶险局势,人人皆免不了有自身私心,能够舍身为人的毕竟是少数,听得纳兰这么冷冷一说,心下也打起了自身的小算盘。
这样,本来好容易才联手起来共御外侮的这群人等,立刻又分道扬镳!
这其中却有一个人最是为难。
那便是熊王洪霆。
进退两难四个字,便是此时洪霆处境的真实写照!
他自然不能算作是柳苏二女两系中人,依照他的身份地位来说。是足能与圣女分庭抗礼地。只是如今这种超然的地位正好成了他的负累……眼下的形式两大势力明显已经分道扬镳,而他一人孤家寡人,只要一被孤立出去便是凶多吉少……先前轻功比他强得多的蛇王已经用生命充分的诠释了这一点。
是随同柳梦一干人等突围而去,还是留守此地等待机会?留守仿佛极有道理,但是突围似是更有希望!熊王洪霆一生身经大小百余战,未尝象今日一样面临如此难以抉择的情景,是生是死,未来的希望走向,便都在这刹那的选择间!
然而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因为他若再不下决心的话,宝玉一行的身影已变的模糊不清,难以辨识,他也不多说,只是跺一跺脚长叹一声。便腾身向着黑暗中追了过去!
促使洪霆下了决心的乃是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那就是哪怕在这决裂关头,苏系人马落脚的地点都是由柳梦旁边这神秘人所决定的!事实上,他们在此落脚之后,便的确没有遭受过暗中的袭击。
……………………
一出那镇子,月光立即明亮,冷清的色泽寒铺遍地,大地如银,回头看那小镇依然荒芜而安详,若静静地睡着了一般。只有方才纳兰手下所点燃的房子的余烬还在残烧着,看上去也不甚分明,就仿佛是一支将灭而未灭的烟。洪霆自后艰难的赶了上来,他的身上充满了一股难闻的腥臭气息,月光下依稀可以见到衣物上满是污垢血迹,头发上还有半截五色斑斓的蛇的残尸。而这彪形大汉已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显然在冲突出来的那短短片刻,已是受尽凶险!
柳梦手下的游长老与众人面面相觑,方才宝玉引他们出来之时,除了严令喧哗,不许乱动,还有就是身边有些古怪骇异的声响传来之外,一切都是风平浪静,一如闲庭漫步,哪里知道这位不过迟疑了少许追出的熊王竟如行走过鬼门关一般。
宝玉读出了众人眼中的疑惑,从容笑道:
“方才苏圣女的那位朋友出敌之意料,以火一举毁去了这些人的一项厉害兵器,这着出人意料的妙棋一定会令这镇中策划的主持人心痛至极,他自然就会立即对包围我等的阵势作一些调整,此等大好良机我等怎能错过?我又派出身边这名身法略强的从人在前方探察敌人守卫空虚之处,那些人处于调动中,自是无暇顾及我等,也见识了我们的强悍实力,不敢轻易出手,我们自然是无惊无险的逃了出来。而洪法王晚了一步,他们的调整已接近尾声,因此遇到了狙袭,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逃得出来,若是换了现在……啧啧。”
这些人顿时恍然,宝玉口中的从人自然就是神出鬼没的焦大,大罗教中高手虽多,但是似焦大这等来无影去无踪,手下又狠辣非常的绝顶高手还真找不出来几个。他的身法又岂是只能用略强二字来形容的?有他在前方探路,自然是履险如夷。
大罗教众人险死还生,刚刚松了一口长气,也顾不得忧心尚且困在镇中人等的安危,只想尽快脱离大难才是。柳梦却脸色苍白,寒脸不语,宝玉读懂了她心中的意思,柔声安慰道:
“我方才是叫了大家一起走的,只是苏姑娘不跟出来,那有什么法子?眼下敌人阵势已成,我们便是再多两倍人手冲进去也是送死。”
柳梦紧咬着唇,倔强的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了两个字:
“让开!”
她的神情里,有一种明知必死却还是会锐身赴难的决绝!大罗教的一干人等的心又沉了下去……这种本来已经绝望,却又获得非常大的希望,可是如今又再次转变成彻底绝望的过程实在令他们的神经经受不起更大的折磨了。
一干人等都眼巴巴的望着在场中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熊王洪霆。后者也绝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鬼城一般的镇子里,尤其是他还刚刚亲身独自领略了其中的可怕之处……洪霆也并不是一个视死如归之人,事实上,若是他事先知道了这个为圣女掠阵的行动是如此凶险,这个男人那是绝对不会答应参加的!
这时候,西面有一支金色的烟火扶摇直上,在漆黑的夜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带,这光线是如此的明亮,以至于人人的脸上都分明的为之朦胧上一层光亮。洪霆失声道:
“不好,教主遇袭!这乃是教中最高等级的求援暗号!”
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太过急促,甚至带了些微的喘息。紧接着道:
“柳圣女,教主的安危重于一切,苏圣女既然敢于留在那里,那么自然有她的存身之道,教规森严,目下还是请快些下令驰援吧!”
此话一出,一干人等顿时大点其头,无不赞同。其实谁都知道救援教主是个幌子,赶紧离开眼前的凶险之处才是时候。柳梦面色苍白,缓缓摇头失望道:
“好,你们去救教主,苏小小她方才既然不顾一切的来救我,此时她尚身处险境,我又怎能弃她而去,我冲进去报了她这援救之恩便是!”
众人面面相觑,若是任这圣女冲将进去,若是坐视不理,那便定是九死一生,往后若有一人口风不稳将此事泄露出去,在场的人除了宝玉主仆之外,个个都得进教中刑堂受九刀穿体之苦。柳梦也不再多说,抿紧了唇,深吸了一口气便要向镇子里重新冲将进去。此时宝玉却忽然双目圆睁,开口惊异道:
“那是什么?”
自认识宝玉以来,柳梦一直都觉得他从容潇洒,哪怕是在刀光剑影中冲杀,都还是一副很是悠然闲适的模样,从未见他表现出过这种惊疑的表情。宝玉所望之处的正是自己的身后,柳梦心中诧异不知道究竟有何等诡秘奇特的事情发生,顿时下意识的提聚功力转头望了过去。
宝玉便在此时,轻飘飘的一掌切在了她的后颈上。
受到外力的重击,柳梦的护体真气油然而生,只是宝玉这一击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方才屡次为柳梦传功,也将她的真气运行方式摸了个七七八八,加上连柳梦自己也促不及防,顿时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大罗教众人又惊又怒,一个个呵斥起来,摩拳擦掌,将轻扶着柳梦的宝玉包围起来,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兴师问罪之意。宝玉却镇定若恒,比出两个指头淡淡道:
“去救教主还是去救苏小小,你们自己选一样?”
这一下,连头脑再驽钝的人也顿时醒觉过来宝玉的用意,一时间僵在原地实在是进退两难。若退,宝玉袭击圣女乃是教规中的大忌,眼下人多口杂,一个不小心就是维护圣女不周的大罪,若进,柳梦醒转后依然坚持要回去拯救苏小小,那更是一百个不情愿的苦差使。于是以游长老为首的一干人等纷纷望向洪霆,将这个烫手山芋抛过了这位在场最高身份的法王。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章撞围
清寒的月光映照在柳梦的面上,给那张娇靥上涂抹上一层恬静的温柔,她躺在宝玉怀抱里的模样让人觉得她是睡过去了而不是晕过去了,以至于连带烘托得四下里的漆黑环境也变得柔美起来。
宝玉虽然蒙着面被一群人包围着,可是他的从容不迫反而让包围着的他的这些大罗教中人无由的感受到理亏与心悸……他们还要提防着黑暗里随时可能出现的那只枯瘦却致命的手爪……焦大的杀人方式他们已经见识过太多。
洪霆审时度势:眼下未脱险境,为了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就与这个神秘强劲的男子翻脸实属不智,而倘若他真的是心目中猜测的那个深得雍正宠信的人,那更是不宜与之交恶,这名法王顿时干咳了一声,对着教众道:
“我看柳圣女先前目光涣散,举止失常,显然是一路上真力耗费过度,这位公子医道高明,先前数度为圣女疗治内伤,想必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特意令圣女暂时休息一下以免走火入魔。不知洪某说的可对?”
他这话前半段乃是对着教众所说,后半段却是向宝玉相询。宝玉在心中暗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这种借口也想得出来,当下表面上却还是正色道:
“不错,我先前为两位圣女所施之法乃是激发她们身体的潜能,实乃饮鸩止渴之举,柳圣女看似精神奕奕,其实身体早已难以负荷!方才她实在已有些神智错乱,所言的当不得真的,再不救治实有性命之忧,你们也不愿意看她正当青春年少之时便撒手而去吧?”
这两人一唱一和,摆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其实在场剩余下来的这十来名大罗教众,无不是长老,香主级别的人物,能在危机四伏里活到现在哪个不是深通进退,心机深沉之徒?先前只是碍于规条装装样子,他们其实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借口,谁还去没事找事?管你这借口合理不合理?于是纷纷如释重负的收回兵器退了回去。
这干人冲杀至此,这干人早在无形中树立了宝玉领头的地位,内忧既被一扫而空。一群人看着黑漆漆的旷野林木,连带熊王洪霆都希冀的望着宝玉望他指示下一步行动。
……这便是人的依赖性。
宝玉微微一笑:
“那好,我们去援救你们教主。”说着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便转身向北行去。这些人均心知肚明方才烟花冒出之处明明是在南方,宝玉引领他们去的方向恰好是南辕北辙,“援救教主”一说只怕不大妥当。可是这疑问只是存在了人的心里,竟无一人开口相询,有几人还算对教主有几分尊重之意,口唇微动,却忽然想到方才被困镇中的那些奇虫毒物,也强自按耐了下去。
原来数百步之外的北面竟有一条大路,宝玉便率了他们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行着,而焦大鬼魅也似的身型则在两旁的树林中不断隐没,给这些大罗教中人分外的安心感觉。一路行来不到半个时辰,他们连续击溃了三股十余人的小队,拔掉了四处暗桩哨卡。可见这次白道联盟的志大必得,安排周密。
而这些暗中设伏的敌人武功虽不及他们,个个却是出手毒辣,全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有一名大罗教香主便惨死在一人奋不顾身地扑击之下,一干人等见了这等阵仗,暗自庆幸遇到了宝玉这个大救星……眼见得外围的埋伏都是这等阵仗。要是真的冲去护卫教主,遭遇到的敌人是何等强度与密度那可想而知道,岂不正是九死一生?
可是他们的顺利推进终于也惊动了敌人。
……其实这也是必然的。
……那就好比猎人布设的陷阱被接连破去了四五个之多,猎人自然就会放出猎犬来查看的。
若是猎犬被杀了,那么猎人就会亲自出马。
他们如今所能做的,就是趁猎人没来之前,有多远跑多远。
来的人不多,
只有五个。
第一个便对上了大步行在最前方,依然神威凛凛的洪霆。
那是一个眼色仿佛随时都在讥诮旁人的傲慢年轻人!
他蓦然自旁边的树梢飘然而下,唰的一剑刺出,直取洪霆的咽喉!
这一剑简单,直接,快捷,可还是分明给人以意犹未尽的感觉,任谁也看得出来,只要洪霆一闪一避,这年轻人的剑式就将尽展,占尽先机!
这个人敢于一来便挑上大罗教的法王,固然是欺他伤疲之身,可是也足能说明他对自身充满信心!
洪霆竟以拳出击!
他竟以肉拳来迎战这三尺青锋!
拳剑相逢,双方皆一震。
那年轻人一愕,旋即目中露出狠辣之色,喝声:
“杀!”
剑上陡放光华,“嗡”的一声,剑刺穿了洪霆的拳心!
洪霆黑糙糙的,铁铸的脸上陡的一白,接着煞气大盛,与那年轻人同来的一名中年人神色一紧,喝道:
“小心!”
而洪霆已哼了一声。
一声闷哼。
那年轻人自知不妙,忙弃剑飞退,可是洪霆被剑刺穿拳心的大掌一握,一捏,一屈,一折,那把剑顿时折了断了碎了!
洪霆的另外一拳已挥出,打来,放大!
……他一拳击在年轻人的脸上!紧接着二拳,三拳!
拳上还带着碎断的带血的剑刃。
第二三拳全打在咽喉上。那年轻人立即似一口破麻袋一般的被打飞起来,落下来的时候头颈已变了形,眼见得已然无挽救。
这狂暴若一头棕熊的庞然巨汉收拳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只有宝玉知道,洪霆的护身真气方才既被人的剑芒所破,此时已与普通好手别无二至。这年轻人果有惊人技业,只可惜太自大自傲了些。
……所以他付出了再也不能后悔的沉重代价。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半步也不能行差踏错的。
与此同时,另外四个人已对上了宝玉一行的那残余下来的十三名大罗教高手!四人以生力军对上这群疲兵,竟是占尽上风,这四人游长老识得俱是南方点苍,倥侗中的隐世高手,若是放到平日,这四人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不过是略微,只是大罗教众人一路冲杀至此,十成功夫都剩不下两成,面对这群生力军只有苦苦支撑。
宝玉却忽然笑了。
他撮唇吹了声口哨,焦大遽然自旁边的树中窜出,干瘦的身形忽前忽后,飘忽无定,似退实进,他竟在一瞬间与这四人互交了一掌,生生将其逼退出半丈之外!
而焦大也是元气大伤,看样子连站立都势所不能,以手撑地,摇摇欲坠!
可是那四人一退后,面对的便是突如其来的漫天飞蝗!
那是弩箭!
无尾,短细,飞行奇速,箭头上淬了巨毒的弩箭!
这些弩箭飞行无声,乃是由特制的机弩发射,一具精制的价值几近千余金,哪怕以朝廷的财力也未敢装备军队!
可是看这攒射的气势,少说也是四十余具机弩在连环攒射,是谁具有这等财力物力?一出手便是四十余万两银子的大手笔!
而发射这弩箭的人,更是显得训练有素,显然每一支弩箭射出的角度,力道,甚至先后次序都事前经过了精密计算,连任何一个可能都算计到了极端之处!这才是最可怕的!
那四人中有一人应变奇速,竟随手拖过一名同伴挡在身前,饶是如此,手上,肩头,大腿,还是中了一箭,只觉得伤处丝毫不痛,浑身上下却立即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这人心中大骇,但还是强提一口气成功逸去。
宝玉也不下令追赶,一只手按在剧烈喘息着的焦大的肩头,眼睛望着的是密林深处,微笑道:
“你们来了?”
一人策着马缓缓自林中行了出来,他身后是三十余骑黑布蒙面的精锐骑士。
洪霆的瞳孔陡然缩紧。
这其中以他的感觉最为强烈。在那骑士身上发散出一股森然的杀气,那种惨烈感觉只能在一个杀人无数的人身上才能感知得到。
那为首的魁梧骑士虽然骑的是一匹黄色瘦马,可是他一现身,就似一座陡然升起的大山。
高不可攀的山。
巍峨险峻的山。
他只是立在那里,就给人以难以逾越的感觉,一如要从他身旁行过,那么就得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这骑士下马,向宝玉躬身行礼,口称公子,他一下马来与洪霆接近,这才发觉两人的身材相仿,而他们距离越近,便越是感觉到来自对方的那股逼人的侵略,就仿佛是水与火的对立,光与暗的邂逅!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一章阴谋
大罗教中人当然看得出来,前来援助他们的这些人除了领头那大汉之外,一个个虽然行动整齐剽悍,孔武有力,却均是内功底子颇浅之人,换作是平日,他们中任谁一人也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是那四具血肉模糊,被弩箭射得如同马蜂窝一般的尸体分明在清晰的诠释着一个事实。
……轻视他们的下场,就是死!
……要知道,这四具尸体片刻前还令自己迭逢险境!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躺在地上而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洪霆看着眼前这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小分队,默然了半晌道:
“贾二公子,我先前还以为你能在北疆立下那样大的功勋乃是借了徐达之力,但今晚一晤之后,方才知道盛名之下,果是绝非幸至!”
宝玉也不否认他对自己身份的试探,微笑道:
“法王可是见我来了强援,突然翻脸?放心,且不要说贾某不是这种过河拆桥之人,就算是我有心暗算你等,常言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眼下鸟未尽兔未死,说得不客气一点,我们还是被人追杀的鸟和兔子,贾某岂是如此愚笨之人便窝里反将起来?”
说着他转向那胖子游长老。
“阁下昔日曾经在金陵同我朝过面,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想必在对付我之前将在下仔细调查过一番。你说,贾某行事虽然心狠手辣,但有过说话不算数的先例没有?”
在宝玉说到“不打不相识”五字的时候,那游长老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却已按上了腰畔的刀柄,听得宝玉的问话,踌躇了半晌方才回答道:
“没有。”
但是他同那几名参加了金陵之役的长老的戒备之意依然呼之欲出,因为他深深知道,当日激怒了面前这男子的赵月林,便是惨死在微笑着的宝玉的手上!发出着让人听了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惨呼!
……那时候的宝玉,笑得是分外地与人无伤,温和可亲!
寂寂的荒林,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马匹喷鼻摇尾的声音。
“将马放掉!”宝玉断然下令,“将这些马分散向不同的方向散奔开去!”
一干人顿时言出必行,只有典韦的那匹又瘦又脏的黄马被留了下来。宝玉也不回头看,径直让典韦在前方引路,扬长而去。看着这群人渐渐消失的背影,洪霆的大手忽然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突现。游长老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柳圣女……还在他们手上!我们该如何是好?”
洪霆的眼里燃起两团炽热的火焰。
“我自然是要追去地,苏圣女已是凶多吉少。若柳圣女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等就是教中的罪人!”
一干人如释重负,忙追着宝玉行进的方向而去。而他们都没有看到,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后,宝玉嘴角旁露出的那抹诡秘的微笑。
……………………
一行人又在密林中穿插了近半个时辰,大罗教中人都察觉出来了行进的方向变了。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敢于出声询问……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宝玉不知不觉已经在他们的心中,树立了一种不怒而威的权威形象……而这种形象一旦被树立,那就很难被颠覆。
黑暗浓稠得有若实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自从大罗教中人追赶上来以后,便被宝玉分配在前方,两翼充作开路。他的理由确也充分:
我的手下个个武功低微,此时自然是各位高手行在前面了。
好在一路上提心吊胆的行来,尚是平安无事,洪霆深一脚浅一脚的一面艰难走着一面询道:
“二公子,马上就要天明了,这些白道的人应该开始着手撤退了吧,他就不怕天亮了军队的大举围剿?”
典韦却淡淡接口道:
“依我看来未必,要知道滦平县境内的金山岭长城距离此处不过八十余里,军部惟恐圣上幸承德时安危,将周围的重兵都调集在长城一线,就算紧急调集,也绝不可能来得这般轻易,更何况眼下是非常时期,一切以皇上的安危为重!”
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讥诮的语气:
“针对你们大罗教的行动,我看只怕也经过了雍正的默许的!”
听到这句话的大罗教中人,心中均是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便在此时,黑暗的林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呼!
猛烈的袭击竟遽然降临在这支临时组合起来的队伍之上!
此时天色越发黑暗,连月亮都隐没了,黑暗正以全盛的姿势竭力的统治着最后的凌晨时分,在眼不能见物的情况下,这样的格杀搏斗倍加凶险!
洪霆也遽然遭袭,他与敌人交手两拳一脚,心中只得叫苦,他实在觉得来人劲力雄浑,出手老辣,自己便是全盛时期,也难以尽占上风,只得咬牙苦撑等待援军。所喜的是来敌数量也不是很多,而且一个个都同己方一样,咬紧了牙不肯出声,显然是想将他们吃下后独吞功劳。
一念即此,这个身经百战的男子更是怒愤的联想到了最坏的打算……莫非我洪霆千辛万苦的爬到了眼下的位置上,竟会丧身于此?试问这群敌人若是没有充分的把握,又岂会干冒奇险不寻求援军?他心下既有必死之觉悟,手上招势也变得暴风骤雨一般的狠辣无情,着着皆是奋不顾身惟求同归于尽,只盼死前能多捞上一个够本。其余人等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转瞬间便不断有惨叫声响起。
就在此时,忽有一点微弱的寒光闪起。
这光线来自于宝玉的指尖。
光芒极其稀薄,只能大致辨认出人的身型。
光芒一闪,
而灭。
便在此时,“迸迸迸迸”声大作,宝玉身旁随从的那三十余名训练有素的亲卫一齐射出了手中那迅疾的弩箭!
来敌显然未料到这群人还有这等可怕的伏着,兼之那弩箭去势太过劲急突兀,竟有一半多的人被射了个正着,箭上的麻药顿时发作,这些人慌忙闪避间,恰巧面前的那些大罗教中人正是杀红了眼,抱定了与敌协亡的决心,顿时惨叫声迭起,一刹那就有七,八名敌人惨死在大罗教中人的手下!
洪霆也把握住了这时机,习惯性的兽性低吼了半声,强提起十成真力,一拳便击在了慌忙闪避弩箭的对手身上!
谁知道面前对手蓦然也若他一般啸了半声,身型若一只大风车般的旋转着,竟令得他的那一拳大半劲力被悉数卸去,与此同时他腰旁的衣襟收缩扭曲成棍一般,斜斜的横扫了过来!
洪霆见了这等奇幻莫测的怪招,浑身都冰凉了下去。
……并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愤怒。
还有一种耻辱。
莫大的被人欺骗的耻辱感觉。
他眼前发黑,一口鲜血几乎脱口而出,以一种声嘶力竭的声音狂吼道:
“大家住手!是自己人!!!”
原来大罗教的四大法王以兽为号,各有惊人技业,如洪霆擅长的是熊王甲,裂岩拳,
而死掉的青锥蛇王一手蛇信锥独步江湖,狐王的绝技九尾鞭九鞭连环,可攻可守,伤敌于三丈之外,为首的虎王的虎杀势,剪接爪,虎神鞭更是天下知名!
……洪霆的对手此时化衣为棍,横扫千均的奇招,便是金额虎王的成名绝技,
……虎神鞭。
对面的虎王也听见了洪霆那嘶心裂肺的吼声,在急难中遇到自己人,心中一宽,真气一懈,两人既然知道已是误会,忙全力收招,只是就在此时斜刺里忽然伸了两只手过来。
第一只骨节粗大,筋肉膨起,仿佛蕴蓄了无穷的力量。
第二只干枯瘦削,指甲上还闪着幽幽的黑光。
第一只手陡然捏住了洪霆的手腕,后者大惊之下,忙运力抗拒……他虽然已是伤疲之身,但天生神力,又是惊怒交集之下而发,这一挣之力何止千斤!
可是没有用。
洪霆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真气运使到腕处,竟然被生生逼了回来!他只觉得右手不是被握在肉掌而仿佛是被镶嵌在了一块百炼精钢里!
第二只手却一把拿住了战志松懈的虎王的背心要害,手上的五根指头如雨落琵琶一般狂舞乱颤,连点他的一十三处要穴,死穴!这惊电也似的出手,凄厉无比的杀气,令得洪霆脸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何况是首当其冲的虎王!
要害陡然遭受到重创的虎王是一个眉毛直竖的红脸大汉,他绝望的狂吼一声,目呲欲裂,正聚蓄了全身的真力精力要对暗算自己的人作频死的反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二章收买
只可惜虎王的眼前却泛起了黑暗。
……那种并非来自外界却是源于身心深处的黑暗。
……而是那种每个人都会感受到的死亡的宁静
黑暗。
身经大大小小数百战的他立即明白过来自己已中了重拳。
威力巨大到能够将五脏六腑都震碎的一拳!这霸道无匹的一拳,完全毁去自己护身真气的一拳!在他的印象中只有面前的洪霆能打得出来!
只可惜他充血的双眸已看不见捏着洪霆腕部的那只冷酷大手!正是这只手令洪霆的全身都为之麻痹瘫痪,若傀儡一般的轰出了那一拳!
黑暗蒙蔽了一切。
可是光亮适时的再度撕破黑暗亮起。
那一丝仿佛是冷冷讥诮的光芒。
照亮了宝玉温和微笑着的脸,也照亮了一脸难以置信神情的熊王洪霆的脸,更照亮了虎王痛楚而愤怒的脸。
在浑身都因为愤怒与不甘颤抖了起来的洪霆的对面,是全身上下都宛如被万针齐攒,尖刺之痛由内向外发散的,因此而摇摇欲坠的虎王。
在教中威望最重,地位最高的虎王!
他的脸上现出一种茫然的表情,那是因为痛到了极处,没有表情能表示出他的身痛与心痛,因此反而成了没有表情。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不……”
洪霆急忙分辨的愤怒咆哮声音由高而低的渐渐低了下去。这只因为他也发觉这样的分辨不但不能为他洗刷掉冤屈,反而是欲盖弥彰之举。人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他的右拳上……
那上面还残留着虎王脱口喷出的鲜血!而在光亮响起之时,捏住他手腕的典韦与焦大早已退了开去。
虎王以手艰难的扶住树,勉强站立,他此时望向外界的眼中已是血红一片,竭尽全力的用最后的力气与声音微弱地说道:
“杀我者……洪霆。”
说完便似一座不屈的山一般轰然倒塌了下去。
倒在了腐烂了的枯枝败叶上,口角汩汩的溢出暗红色的血液和肉块。
死了。
事实上,他是死在了一时大意与典韦焦大的合击之下。
熹微的晨光依稀照亮了在场中人愕然的脸,同宝玉一路行来的那十余名长老中,至少有七八人在方才的弩箭攒射里手上沾上了同教中人的鲜血……在先前那样拼命的恶斗里,人人杀红了眼,就算是想停也停不下来的!
这一群人茫然地望向洪霆,后者惊惧的后退了一步。口中喃喃道:“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说到这里他恍然大悟的精神一振,转头指着斜倚着树双手抱在胸前,悠然而立的宝玉厉声道:
“是他!是他一手导致了这一切!”
宝玉却也不慌不忙,先注目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接着才一针见血的淡淡道:
“虎王胸口致命伤处,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整块胸骨都被击得粉碎!若非熊王天生神力,在场中人谁能做得到这点?”
“再说,我杀了这位虎王有何好处?在下倒是听人说过,四大法王,狐虎熊蛇,虎王若是身故于此,熊王只怕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老二了吧?”
洪霆又惊又怒,诚然虎王排名在他之前一直都是他一块莫大的心病,只是心病归心病,他一直以来对虎王却只是嫉妒,也从未想过要将其置之死地。但宝玉此话一出,旁人尽皆哗然,只因先前一切虽未能亲睹,可是人人耳朵不聋,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连随同熊王一同冲杀出来之人的眼色中也多了几分怀疑。
偏偏此时更有一名陪同虎王一道前来,浑身染血的老者出列厉声道:
“就算熊王所说的句句是实,然而先前教主所放的求援烟花方圆百里内均清晰可见。我等便是为了驰救教主而去,可你等此时行进方向与烟花射出的方向完全是背道而驰!不知法王可否对此解释一二!”
这句话端的是正中要害,需知临敌脱逃乃是大罗教教规中七大罪之二,一旦遭到查实,轻的都要被废去武功,重的更要受千刀之刑,死得苦不堪言,面对愤怒的教友的质问,跟随洪霆的大罗教中人一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的表情自然已将一切事实暴露得清清楚楚,那老者冷笑一声道:
“好得很,没想到堂堂熊王以法王之尊的身份,也干起了这等叛教的勾当!你们就等着刑堂三使来寻上你们吧!”
他此话一出,在场中除了宝玉方面的人等,尽皆色变!洪霆一方面乃是想到了被超然于教主地位的刑堂三使追杀的惨酷后果,另外属于老者那方面的人,却忽然想到了这岂不是正将面前这些人向绝路上逼吗!
……这使得熊王洪霆及其余人等只剩下了一条路可以走!
……一条让他们永远开不了口的绝路!
这个世界上,哪怕是哑巴也能写会比,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开不了口的。
最先发难的,却是宝玉,他断喝道:
“围起来,不要让一个人走脱!”宝玉手下这些人随他征战塞外,斩杀无数,行动间迅捷无比,一个个看似东一个,西一排的杂乱无序,其实却占据了绝好的有利位置。焦大一闪身,已到了最先发话那老者身前,轻飘飘一掌就击在了他的胸膛上,那老者大叫一声,口中狂喷鲜血飞射出去,接连撞断了三株树木,眼见得是不能活了。另外的那些随同虎王前来的大罗教中人见势不妙,纷纷四散逃开,但以他们伤疲之身,哪里还快得过有备而发的弩箭?顿时纷纷若断线的风筝被射了下来。只是似乎这些弩手的准头颇差,要害中箭的一个都没,大多都伤在腿脚等处。
而其中一人轻功极高,哪怕腿上是中了一箭,却还是歪歪斜斜的飞掠出箭网中,看看就要经过洪霆的身边投入荒林。宝玉厉喝一声道:
“熊王还不出手?!你就不怕那千刀之刑?”
遭逢剧变的洪霆正处于一种怔忪的失神状态中,听得那残酷无比的千刀之刑心中一凛,下意识的一拳击出,正中那人肩头,顿时卡拉卡拉一连串爆豆子也似乎的声音自那人体内响起,竟是骨骼不住碰撞,碎断的声音,此时洪霆才惊觉得自己这一拳竟是用上了十二层劲力,已是将片刻前的这个同教长老视作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深仇大敌一般!
宝玉嘴角露出一抹邪笑,趁机喊道:
“熊王都已下了重手,你等还在犹豫什么?”
那些还在踌躇着的大罗教中人如梦初醒,纷纷出手,此时下手更是毫不留情,惟恐面前的故人还残存下一口余气来举发自己,一时间此地竟成了修罗屠场。那胖子游长老长叹一声,他心中明明知道不妥,怎奈已身陷此等险境,自己迟迟不出手,周围的那些出手杀了同教中人的同伴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得凶残狠厉起来,不由得长叹一声,袖中链子刀轻掠过地上一名挣扎呻吟着的长老的咽喉,血光崩现后,黯然垂首不语。
见虎王一干人等已是死伤殆尽,宝玉才站出来朗声道:
“其实今日之事诸位也是身不由己,骑虎难下的,若不杀了这些人,难道让他们将来来杀咱们不成,我与各位同生共死这一夜,也算得上是生死交情了,再加上我对你家圣女甚是心仪,方才的事情在下自然也是守口如瓶,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
旁边有三人见宝玉微微颔首,行上几步,走至这些已是惊弓之鸟的大罗教中人面前,每人发给五千两银票……这些人虽然个个身怀绝技,但也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学街头上的小贼打家劫舍吧,一时间都拿着这笔突如其来的巨款发呆,不知宝玉囊中卖的什么药。只是这一晚上这些人遭际剧变实在太多,一个个行尸走肉的任凭宝玉的安排,而手中死死的捏着那张大额银票,仿佛昨夜经历的一切俱是一场恶梦,只有这笔飞来横财才是真实而唯一值得留恋的东西。
此时天色已明,一群人行出不到数里,便上了大路,早有宝玉的手下雇好了马车在那处等侯。宝玉一行却是刻意与洪霆,游长老等共处一车中。
车声磷磷,宝玉还是那略带微笑的从容模样,在闭目养神,洪霆面上筋肉不住跳动,一张黑脸上满是严霜,他终于忍耐不住以一种咬牙切齿的方式道:
“这一切早是你安排好的,是不是?”
看他目中喷火的模样,连车厢的空气里也充斥了一种浓重的火药味儿。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三章密诀
宝玉却也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先是吸了一口清晨清冽的空气,然后才闭眼缓缓呼出,仿佛在品味什么的沉默了良久,这才淡淡道:
“昨天晚上凶险之处,我此时想来也甚是后怕,但无论如何,我们也还是活下来了对吧?还能再呼吸的感觉真好啊,熊王你说是不是?”
宝玉的言外之意甚是隐晦,可是落在洪霆的耳中未尽之意再明显不过……我既然能救你的命,自然现在也能取你的命!
洪霆其实绝不想死,他并不是一个将教中事务凌驾于自己生命的人,只是因为这种被人欺骗,玩弄与股掌中的感觉实在是位高权重的他所不能接受的。其余人显然已在宝玉的胁之以命,动之以利的八字要诀下屈服了,而这位法王于情于理,也应该为了自己的体面而象征性的抗争一番。
念及此点的宝玉微笑着望向自己的手掌。
虽然经过了一夜的劳顿,这只手依然白净,整洁,修长。很难想象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这只手昨天晚上一手打破了白道联盟联合那暗中的神秘势力精密布置的陷阱。
而洪霆的怒气便在这时间的无声推移与宝玉那从容淡定的微笑中渐渐消逝而去,他此时才忽然注意到,那名身材与自己仿佛的彪形大汉就坐在对面,想来就是他先前捏着自己的手在引以为傲的力量方面全面超越压制了自己,从而一举格杀了虎王成功嫁祸!
“倘若他要捏我的脖子……”
洪霆恐慌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此时真气涣散,平日里的功夫十成中剩不到一成!而宝玉那秀气和蔼的从容笑容在他的眼中更似是在嘲笑!
良久,宝玉估摸得情势差不多了,这才咳嗽了一声,以一种同多年老友交谈的推心置腹的口气道:
“洪法王,今日之事,确是宝玉有不对之处,只是奈何有一事在下不得不要借助你们教中一名极有权势之人的大力,因此我才因情就势,定下了这等计策,小子先给熊王陪个不是了。”
他语气放缓,洪霆心中终于稍安,后又听得宝玉有求于己,心中又是一喜……他自然明白。若是宝玉有求自己,那表明他还有利用价值,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有活着的权利!今天的命算是保住了……洪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不敢再象先前那样桀骜,只是语声中还是刻意带了几分不忿地道:
“不知阁下要求我什么事?”
宝玉的脸上竟有些泛红,颞颥难语。坐在他旁边那名神情阴翳的中年文士淡淡的开门见山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俅,实不相瞒,我家公子对柳圣女爱慕已久,然而知道若要得到你们教中圣女,需要经过多重极其苛刻的考验!对于教外之人来说,更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想要借助熊王大力玉成此事。”
这番说辞不由得洪霆不信……昨夜里宝玉为柳梦疗伤之时,两人之间的各种亲昵小动作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柳梦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若非心许,绝不容许男子碰触于她,再说,若不是情浓到了极处,面前这男子又怎会冒着这等杀身之祸的凶险前来英雄救美?洪霆听得是这等事情,心下也暗自宽了,表面上还是恼怒道:
“老夫在教中素来不问这些杂务,俱是潜心修习武功,哪里帮得上你们什么忙?”
那中年文士冷笑道:
“或许的确是这样,不过依我之见,只怕并不是法王不想理这些杂务,而是一直被人打压,插手不上吧?”
此话正好戳中了洪霆的痛处,他咆哮一声,双眼瞪若铜铃道:
“你这厮胡说什么!”
宝玉却出来圆场微笑道:
“法王暂且息怒,今日虽然你老人家冒了些风险担了些惊吓,不过你可考虑过昨夜这场变故后为你带来的利益?”
洪霆闻言心中砰然一动,顾不得计较贾诩的讥讽,听着宝玉说将下去。
“……眼下你们教中,与圣女等同地位的四大法王中,蛇王死于那镇上的川人之手,而虎王如今也命归黄泉,余下的就只有您和那位神秘莫测的狐王。由我们昨夜的遭遇可以推想得出,罗远天方面遭受到的袭击该当是如何凶险!此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万一罗远天不幸……嘿嘿,你我再联手除掉狐王,柳圣女全力帮扶,这天下第一大教教主熊王你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哦!”
洪霆心中顿时一阵难以自抑的心悸!
教主之位!
他此时才发觉这高不可攀的位置距离自己竟是如此之近!何况大罗教史上固然老教主故去之后,多是由三圣女连名推举教主身边辅佐双尊中的一人接任,可是也有法王接替的先例!他正待说话,只听宝玉又接着分析下去。
“……就算罗远天福大命大,能够侥幸得脱,可是他新选出来的两大法王无论资历,人望,武功也都绝赶不上你的了,我先前更吩咐人等将杀掉那几个点苍,倥侗高手的首级割了下来,一会儿法王带将回去,就说是你一人独力将之搏杀!如此一来,您在教中的声望更盛!那时候,就算那只狐狸想要打压你,也只怕是有心无力!”
宝玉三言两语,就将这熊王说得心中热衷起来……试问哪个女人不爱美,哪个男人不贪权?宝玉的话可以说恰巧抓住了人性的弱点,不由这明知面前是陷阱的熊王洪霆也得跳下去!
见洪霆垂头不语,宝玉给贾诩使了个眼色,后者冷着脸递过去一张官用银票,洪霆本想挥手拒绝,只是一看面额心中又是一惊,竟是整整十万两!推拒的话本到了喉咙旁也缩了回去,宝玉见他讪讪的将银票放入怀中,微笑道:
“这样多好,大家化敌为友,将来我若娶了柳梦,大家还是亲眷。”
见宝玉这般热络,洪霆实在也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大家既然走到一条路上来,以后有事公子吩咐便是。”
他这句话虽然是信口说来,宝玉却等的就是它,立即精神一振道:
“正有一事要请教!不知洪法王能否为宝玉释疑?”
洪霆显然也未料到宝玉有此一问,怔了半晌才道:
“公子有事请说。”
宝玉微笑道:
“实不相瞒,在下喜好收集天下精奥的武学秘籍,今日虎王既然身亡于此,我有位兄弟对他的那天下闻名的三大绝技虎杀势,剪接爪,虎神鞭实在是心仪已久,可是怎么也寻不到秘籍在何处。久闻贵教中法王每年才能观看一次密藏在你们总坛的真本秘籍,而平日里的修炼心得诀窍素来都是随身携带,意在诀在人在,诀失人亡之意……还望熊王为我等指点迷津。”
洪霆见他连诀在人在,诀失人亡这八字戒条都说将出来,知道今日只怕又要违反教中的严规了……只是今日他违反教规的时候实在太多,也不在于多犯这一次。长叹一声道:
“领我去尸体那里。”
虎王乃是一名红脸大汉,两道浓眉斜飞入鬓,虽然此时人已身死,可是只见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还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洪霆见了他这般模样,不知怎的心中一股怨愤涌将上来,想起了昔日自己被他打压整整二十年的种种经过,连本来的一些愧疚之心也荡然无存了,冷笑一声,右手虚空一抓,啪的一声将虎王身上的衣服撕了下来,接着将手掌按在这尸体的背心中往内输入真气,只见本来凝滞停止的血脉又渐渐变热流动,这虎王胸口也渐渐凸现出一个个细密的红色字迹,大概有两千余字左右,熊王的脸色渐渐苍白,涩声道:
“快拿纸笔来抄下,我只怕坚持不了多久,而我一放手之后,尸身的血液就会被蒸发干,到时候哪怕是罗远天来,也束手无策了!”
自从那字迹凸现以后,宝玉便很专注的望着那尸体的胸口,更似乎连熊王的话也未听见,他不下令,旁人便无一个敢动的。熊王素来都是呼喝照应,颐使气派,何时受过这等冷落,脸上青筋似蚱蜢一般跳动起来,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之时候正待说话,却听宝玉微笑道:
“好了,熊王可以松手了。”
洪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宝玉轻轻松松悠悠闲闲地道:
“没什么,我只是说你可以松手撤劲而已。”
洪霆一说话真气一泄,忙再度运劲,涩声道:
“我一松手,这家伙的练功心诀从此便湮灭人间了!贾二你可确定?”
宝玉微微一笑:
“我已记了下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四章密辛
“我已记了下来。”
这句话说得端的是淡如春水,说得就好象在陈述一件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事情,可是这话内中包括的含义却不言自喻。
一目十行!
过目不忘!
这两件本来应该隶属于天才的特殊能力如今竟同时在宝玉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洪霆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现在,他才终于从很大的程度上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男子面前屡屡受制造,一败涂地的原因!
看看此间事情已了,洪霆也起身告辞,临行前他忽然想起一事,返身回来神情凝重地道:
“虎王的心得体会公子只是收藏倒也罢了,只是绝不可以自行修习!此事在我教中乃是众多人等都知晓的秘密,据说不同的人看了藏于总坛中的圣本会有不同的感受体悟!据我所知,上一任虎王的三大绝技施展的时候,便与那个刚刚死掉的家伙颇不一致!若外人按诀修习,照本宣科,轻则武功尽失,重的更会死得苦不堪言!”
宝玉微笑道:
“是么?”
洪霆自然听出了他言语中那不以为然之意。他乃是何等身份,难得当一回好人,此时却被误解,心中一股怒气涌了上来,冷冷道:
“公子若是不信,那就照本练习,定能修行成天下无敌的绝技!”
宝玉嘴角旁勾勒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既然如此,你可知道,明明只是一本秘籍心法,为什么修习的人照本宣科会练出来不同效果的武艺?”
洪霆未料到他有这一问,一楞道:
“圣本乃是我教武学的始源,神奇玄奥,难测究竟,我等资质平庸,自是不知。”
宝玉淡淡一笑,却不说话,陪侍在旁的典韦冷冷地道:
“好一个圣本,你可知道你们这圣本的来历?”
洪霆一抬眼,见了这同自己身型、气势都相差仿佛的魁梧男子,被问得一窒道:
“正要请教?”
“你们所谓的圣本,乃是在几十年前,大罗教深觉自身武功不足,于是以巧取毫夺的方法,在三十年里,连续谋夺十一家门派的奇功秘技,先后聚合九十三名绝顶高手之力,再以你们本身代代相传的薪火神功将之强行融会贯通成眼下你们所研习的七大圣本!从此奉若神明,代代相传!”
洪霆听得这等旁人难以知晓的秘辛,饶是以他之能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道:
“你是谁,这些东西哪怕我在教中尊为法王,也只是从上一代的口中听得一些旁枝末节,你是怎知道这些秘密的?”
典韦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上去分外有一种残酷快意:
“你们刚刚开始的圣本修习应当是凶险非常吧,尤其是开始修炼的头一年中,死伤者只怕十之八九。”
洪霆深吸一口气:
“不错,当然老夫与三十七名教中的青年俊彦同时阅读第二圣典的上卷,能够活下来的只有三人!其余三十五人纷纷都在半年内浑身血管爆裂而死!”
典韦闻言,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口中却淡淡地说:
“报应!”
洪霆面肌抽搐了一下,立即须发猬张,身躯似乎都庞大了一号,怒道:
“你说什么!”
典韦冷冷一笑,更不说话,霍然闪身欺上,旁人顿觉空间都似乎震撼、扭曲了一下,很难形容得出那一瞬间两股强大力量的交击,就一如铁锤在烧红的铁钳上敲击出灿烂的星花!这两大以力见长的高手,顿时又力拼上了一记!只是这一次显然是典韦吃了不小的亏,他踉跄而退了数十步方才站住脚跟!
宝玉见势不妙,忙站到两人中间沉声道:
“法王暂且息怒,不过他的确有痛恨你们的资格!因为他就是昔日被你们大罗教劫夺秘籍的一大世家的典家的残存子弟!想当年典家上下两百余口,就只剩下了他一个!”
洪霆同典韦交击一记,神威凛凛的矗立当场,早间的阳光映在他的身上,看上去更是豪迈难敌。他恍然一晒道:
“原来是典家的嫡系子弟,怪不得老夫方才于竭力之际会为人所趁,原来是栽在典家正宗的叠力神术上,也算是不冤了。”
宝玉出来打圆场的目的正要将话题岔开,当下微笑补充道:
“是那头死老虎栽在了叠力神术与我近侍的合击下,法王可没吃什么亏。”
其实宝玉表面上说得轻巧,心中也暗处庆幸那次暗算的得手……只见这方才在车上还是伤疲之身的熊王转瞬间便已恢复了大半元气,以至于典韦以逸待劳与之相斗还是处在了下风……大罗教法王的强悍可见一斑,那头虎王压制这熊王几十年,显然实力与之相较只高不低,焦大与典韦的联手能将之一举击杀,实在是当时冒了极大的风险!
只听熊王也无意在此问题上纠缠,毕竟两方此时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却又道:
“照公子这般说来,我教的圣典,竟然是昔年的典家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宝玉缓缓点了点头:
“典家是十一家中最后遭难的,在此之间,典家的庄主……即我这兄弟的曾祖父便已察觉了些许风声,他便未雨绸缪,经过一番仔细推敲之后将祖上传下来的修炼的秘诀于极细微处进行了些微改动,残存下了几个重大的隐患……倘若你们不来攻他,自然他死前会将改动之处对子孙后代说明……可惜偏偏大罗教次年就找上了典家庄。”
“而最为凑巧的是,当年大罗教拿到手研习之人又认为典家的行气秘诀的确神奥,将之去芜存箐,写入了你们圣典的炼气总纲之中!因此,这几大隐患便成功的残留了下来,你们才会出现有了那么高的走火入魔的几率与纷繁复杂的流派。”
典韦此时已从那一击中恢复了过来,恨声道:
“只恨你们大罗教的那薪火神功也确有独到之处,一些极其幸运的天资卓绝之士便能通过这神功,从先祖设置的那个致命陷阱中独辟蕲径,反而修成比原来设想中威力更是强劲的武功!”
洪霆顿时恍然,心中不禁浮出一阵被威胁着的寒意,他望向面无表情的典韦,两人对峙的时候,好象有什么无形的事物在空中重击一下:
“那么,我想三个月之后,正宗的虎王三杀势就将会重现人间了?”
洪霆冷冷地说。
典韦拍了拍背在身后的双铁戟,没有出声。他立在那里也是渊停岳峙,那种强烈的气势实在能够挑起人的高山仰止的感觉。看着典韦的身影,一时间连洪霆也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宝玉微笑着将怀中依然昏睡不醒的柳梦珍惜的放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对着游长老与洪霆彬彬有礼的作了个请上车的手势。洪霆先深深望向典韦,沉声道:
“你的劲力虽然刚猛绝伦,可是终究缺乏后续之力,若能留上两分余地,那么想来也不至于伤在我的手下。”
然而他转身,
上车。
一步一步的上车。
一步步的离去。
一步也不虚浮。
绝尘而去。
待他远去之后,典韦才苦笑着说:
“大罗教法王,果然名不虚传!”
然后他一捂胸,一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光亮灿烂的鲜血。
宝玉一挥手,阻止了抢上去想帮他的人。他知道典韦先施展叠力神术在前,后又为了伸量着熊王的潜力与之力拼一记,所受的伤虽然不轻,却也只是冲击之伤,未及经脉。此时正是要典韦自身体会感知这高手气劲运行方式的最好时机。
……………………
在回营的路上,宝玉便已沉睡过去……整整一夜殚精聚虑,机巧谋划,真气耗费也极巨,身心俱疲的他其实才真正是最累的人……别人只是劳力,而他只是劳心。
辛劳。
再醒之时,已是夕阳西沉。
惊醒他的,是人声。
女人的声音。
他所处之处乃是在军营之中,军营中哪来的女人,宝玉摇了摇还隐隐作痛的脑袋,掀开帐篷的门帘让眼睛告诉了自己答案。
苏小小。
落寞如一朵苍白的小花的苏小小。
同焦大对峙着的苏小小。
她偏过头,以一种轻微的声音道:
“帮我个忙。”
宝玉也来不及问她在那鬼城一般的镇上别后的情由,心中却已浮起一种很奇特的感受,他以一种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明的爽快方式道:
“好,你说。”
“皇上对纳兰擅自调动大内侍卫的行为大发雷霆,我怕……,你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苏小小用一种低速的语音颞颥道。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五章诱惑
大内侍卫!
宝玉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自惭之心。
纳兰自然知道私自调动大内侍卫是个什么样的罪名,可是他为了苏小小的安危,还是义无反顾的运用手中大内侍卫副总管的权利去做了,并且成功的达到了他的目的。
……同他的这种完全不顾及自身的牺牲比起来,自己对柳梦等人的感情就为之过分苍白无力!
苏小小见他垂头不语,只道他还在自高身价,待价而沽,将牙一咬道:
“好,你若肯答应救纳兰,我什么条件都肯答应你!”
宝玉此时才回过神来,抚摩着手边的青花官窑瓷碗苦笑道:
“苏圣女,贾某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明白为人当雪中送炭不要落井下石的道理。不过此事来得太过突兀,你又实在有些关心则乱了,纳兰兄是在何时调动大内侍卫的,具体调动了多少,皇上又是怎么得知此事的,皇上的态度怎么样,你千万别慌,一句句的详细对我说来,此时你还和我说什么条件?大家同生共死一夜,能帮得上的忙我尽量帮。”
苏小小忽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之处,冷静下来掠了掠鬓旁的散发……她的眼中满是憔悴的红丝,显然到现在还未休憩过。宝玉从容不迫的唤来下人梳洗更衣,也为她奉上一盏新茶……苏小小也是不顾淑女风度,端起来一饮而尽……由此可见她方才的六神无主,茶饭不思。
原来昨夜在宝玉离去后不到片刻,四下里的敌人遽然发起猛攻,几乎二十倍的敌人从四面八方涌将过来,摆明是要以人海战术取胜……残留下来的大罗教中人虽竭力抗争,也绝大部分尽丧于此时。
纳兰见势不妙,便派遣那两名擅使毒物,惯于藏踪匿迹的心腹持他的信物去调集大内侍卫……雍正临幸承德,大内侍卫自然倾巢出动,偏偏纳兰的那两名心腹见敌势浩荡,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几乎将纳兰的权力发挥到了极限,一举调集了近三成的大内侍卫杀了进去将苦苦支撑的两人轻易解救。
只是这样一来,纳兰的本意只是想调集二三十名心腹来,不意竟一举来了三四百人,他见影响如此之大,情知无法隐瞒得过雍正,一出重围后便神情哀切地吻了吻苏小小的额头,径直去了雍正驾前领罪,到现在已整整过了四个时辰也无回音!
说到这里,苏小小的眼里已有泪光。宝玉沉吟道:
“纳兰的父亲明珠呢?他是否知道此事?若有这位大学士出马,又怎会轮到你我操心?”
苏小小终于忍耐不住,珠泪盈盈而下:
“我第一个去求见的就是明珠大人。岂知他连面也不见我,派个管家来说我是妖女,还说纳兰迷恋声色,自寻死路,要将他赶逐出门,不再认他这个儿子以免累及家门!”
这女子素来都是坚强深沉,哪怕是受了再大的挫折也是言笑妍妍,丝毫看不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眼下却在宝玉面前痛哭失声,显然神经已到了终端的极限。
宝玉权衡利弊,他心中情知纳兰深得允祥的欢心,哪怕雍正对其也是赞他文武全才,赏识非常,因此才将年纪轻轻的纳兰放到了拱卫自身安全的大内侍卫副总管位置上……这种情势下,明珠的无情未必就真是无情。他沉吟了良久毅然道:
“你先乔装打扮一下,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咱们顺带打探一下宫中形势,摸清楚皇上的心意再说。”
苏小小悲声摇了摇头:
“没有用的,皇上此时已下了严令,不许外人进去,若是能探听到的话,我们的内线早已传出消息来给我了。”
宝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昨晚他虽然也趟上这趟混水,可是一来他蒙着脸不曾露出真实身份,不像纳兰那样被真凭实据的拿到了众人面前,二来他还有虎王的尸体在手上。
……他此时虽然还是一个不入品级的区区团练使,等闲大臣要想来加罪于他那却是千难万难,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雍正动怒严查抵赖不过,宝玉只要拿出这具大罗教法王的尸体来以此为借口,也必能让雍正龙颜大悦,成功脱罪。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雍正这等雄才大略的君王的心中,应当是很乐意见到大罗教的势力被削弱重创。
……事实上,要想做官越做越大,位置越站越稳,揣摩上意这四字箴言是千万不能丢的。
想到此处,宝玉微微一笑对苏小小道:
“你们大罗教办不到的事,未必贾某人就办不到,若非如此,苏圣女此时又怎会寻上我来?”
苏小小顿时语塞,宝玉命她改扮成小厮模样,略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出了门。
他的目的地自然是承德行宫,宝玉一来便直奔后门,守卫的侍卫却还是昨日那几个,只是一个个都是神情严肃,目不斜视。好在宝玉记忆极佳,还记得他们中为首的统领,行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公然便一张银票递了过去。那人忙忙摇手,推辞不迭,宝玉却笑道:
“弟兄们辛苦了,这只是几个酒钱,我这人做事素来知道规矩,在场的兄弟们都是见者有份的。”
他一努嘴,身边陪侍的管家自然心领神会,一一派发。看这些人将银票收下,宝玉才道:
“今日实不相瞒,有一事来求列位相助,无论成与不成,在下都感激各位费心。”
这些侍卫本来就知道他乃是当今红人,此时见他做事先予后取,爽快非常,又没有丝毫架子,心下也自是膺服,为首那侍卫统领一礼道:
“今日早上皇上才颁发下来口喻,不得圣旨任何人不能入宫,只要二公子不提此事,我等当然无不依从。”
这人也是心思灵动,一开口便点出了当先的严峻形势,先封住了必封之路,在旁的苏小小一阵气馁,宝玉却仿佛早料到此事笑道:
“昨夜有乱匪在郊野出没,声势煊赫,皇上此举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我自不会让各位兄弟为难,只是前日里元妃娘娘亲口对我说,皇后有意将淑德公主许配于我……”
他说到这里,这些侍卫都啊了一声,看向宝玉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艳羡尊敬。他们虽然不能出入内宫,但是对这位深受雍正溺爱的公主还是知晓一二……能够做她的夫婿那自然是一步登天,财色权势兼得的美事。
宝玉微笑着将一张精心修饰的信笺递了出来……苏小小一直都陪在他身旁,竟未发觉这男子是什么时候将这东西取到手中的。
“我只想将这封信交到淑德的手里罢了。”
当然,随信奉上的还有一张千两面额的银票。宝玉若无其事地道:
“明人不说暗话,我既不是宗人府也与监察院毫无瓜葛,只是想送封信进去,谁能替我将这信交进去,这些许花红,不成敬意。”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些大内侍卫中,有个别大胆的与宫女私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甚至有的时候被遣发出宫的宫女索性便被配给了他们。宝玉知道这些大内侍卫只能止步于内宫,可是这绝不代表他们的相好不能进去。顿时便有两人抢上前来,忙着做这传书的飞鸿。
此时虽不能进宫,这帮侍卫还是有歇息之处,忙将宝玉这位大财神请将进去小坐,宝玉悠然小坐了片刻,情知这帮侍卫定然会竭力办好此事情来讨好自己,便起身告辞。
苏小小随着出来见周围无人,小声道:
“那公主刁蛮得紧,你素来与她交恶,想托她打探只怕是痴心妄想!再说,什么时候皇后要把她许配给你了?”
宝玉淡淡自信一笑,也不答话,忽然道:
“你猜我在那信里写了什么?”
苏小小疑惑道:
“谁知道你写些什么哄骗人家女孩子的玩意儿?”
宝玉从容笑道:
“我只写了十个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看吧,如果那侍卫不偷懒,我们这样慢慢的走步回营,淑德便会追上来。”
苏小小冷笑道:
“你吹牛的功夫倒越发长进了,想那淑德公主何等身份,会因你这几个字而动心?再说就算她对你有好感,如今还未过晚膳,你约的时间是月上柳梢头的黄昏,当真欺负小女子目不识丁?”
宝玉也不与她争辩,忽然转身返向来路行去。苏小小忽然发现这男子的眼神变了,
……变成了一种旁人俗世里称之为深情而他自己却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六章计谋
此时太阳正从逼人的灿烂转换成暖意的温和,街头上正是人群川流不息之时,宝玉忽然立住了脚步,他此时在人潮中看上去就似一块中流砥柱的礁石一般沉稳而从容。
他的眼神变得专注,给人以一种哪怕你藏在千人万人中我也只看着你的深情动人感觉,只是他心中到底有无情意,却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被他看着的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的脸上甚至有些发烫。
而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只得随手拿起一样根本就不想买甚至是没有认真留意过的东西,认真的来与老板讨价还价,以此来分散自己或者是他人的注意力。
……虽然这种行为是徒劳的,而她明明是口中在还价,耳中却已听到宝玉走到了身后。
她的心跳得厉害,忽然又有些后悔,她这才忆起原来今日才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单独会面。
宝玉只是立定在她的身后,却不说话。她在心里撇撇嘴,依然和老板有一句没一句的讲着价,只是讲到后来付钱的时候才惊觉该给的钱一分没少不该给的钱反而多了一大笔,气得她将东西一扔转身就走。
宝玉微笑着跟在后面,不多行前一步,也不少行前一步,始终与她保持了三尺的距离。
直待四周人略少,宝玉这才微笑道:
“我不是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吗?怎么这么想我,迫不及待的就来了。”
前面这女子自然是淑德,她闻言杏眼圆睁的难以置信道:
“你自我陶醉的功夫,真是天下第一!本公主只是在宫里气闷得紧,出来逛逛!谁说要赴你的约了!”
宝玉却也不和她争辩,看着她匀柔的前额,那部位更显出她白皙,柔美,善感和秀气。淑德饶是胆大,却毕竟是女儿身,被一个男子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大感困窘,忙略侧过去头小声骂了一句:
“死东西。”
宝玉却轻声道:
“其实你为什么不出来并不重要了。关键是你已经出来了并且在我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淑德平日里哪里听过这等露骨而温柔的言语?心下自是喜不自胜,免不了脸上飞红。口中还是骂了一句:
“谁在你身边,滚远点好些。”
但是人的脚步却已放缓,有意让宝玉跟上自己而行。
阳光渐渐温柔得不带一丝火气,近暮的光线柔和得像什么似的,在淑德的脸上抹起一层金黄的晕,看上去更增三分容色。宝玉心中一动道:
“好妹子,我还是第一回来承德,你可知道附近有些什么好玩去处?”
淑德闻言忽然想起一事,语声转冷道:
“你管淑文也是这样叫的吧,整日里就好妹子长好妹子短的,你叫着也不害臊?”
宝玉见她轻嗔薄怒,知道面前这女子脾性火躁,他却不似别人那样去哄她,还是微笑道:
“你和淑文都比我小,咱们又是亲戚,叫你们一声妹子也不算什么吧,何况你整日里对着海易海哥哥长海哥哥短地,难道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
淑德一生被雍正娇宠,何时吃过这种不硬不软的钉子,换了旁人她早已转身而去,偏生宝玉这样与她针锋相对,竟给她以一种不愿,不忍,不舍离去的奇妙感觉。因此她虽然嘴上丝毫不让,脚下却只是作势要走。
……宝玉自然也看了出来这点,因此他马上就说:
“公主殿下,似乎在下约你出来,并不是想和你吵架的吧,就算方才我贾二失言,陪个不是先。”
这还是宝玉第一次在淑德面前做出让步,退一步海阔天空,眼前这刁蛮女子性情无定,一个不好,假戏要走变成了真作?那宝玉的谋划岂不是付诸于东流水?
淑德看了看宝玉修长倜傥的身影,心里不由自主地同海易比了比,只觉得宝玉虽然还不够温柔体贴,可身上那种泱泱气派的从容,倒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其实海易与宝玉两人若单从外表气质而论,海易实在还要略胜一筹,只是他十数年前便与这公主自幼相识……就好似一道整整被吃过十年的美食,无论你是怎样的津津有味,只怕品尝的这位公主也有些腻味。
宝玉占的优势,就是他那特行独立的风格与这种带给淑德的截然不同的新意。
“堂堂的贾二公子,怎的今日转了性?来给我陪了不是?”淑德的娇靥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是少女的小喜,撅着唇儿一丝丝,更易牵引起少年人的轻恋蜜意。“我听说,连令尊都拿你无法,以至于将你赶逐出门,可有此事?”
宝玉顿时觉得头大了三分。
“胡说,哪有此事。”
淑德得意笑道:
“你还抵赖!我那日在皇阿玛的书房里玩儿,在书架背后亲口听见胡公公这样禀报的,血滴子的情报还能有假?”
宝玉与隐伏在旁的苏小小闻言心中均是一颤,雍正对面前这丫头的宠信可见一斑!御书房乃是皇帝与重臣心腹会商要事的地方,这淑德竟是出入自如。
宝玉长叹一声,也不说话,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不会令骄傲的淑德动容,惟有以此高深莫测的方式来引起她的好奇心。
淑德虽然聪明,却长在深宫中,哪里知道这人世间还有这么多阴谋诡计,顿时掉入宝玉的彀中询道:
“无缘无故的你叹什么气呀?”
宝玉老老实实地答道:
“我在想一个能让你生气的法子出来。”
淑德奇道:
“让我生气?那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是因为我先前说中你的痛处了?”
说到此处她掩嘴而笑,她的手指上染了鲜红的凤仙花汁,看上去分外的鲜艳悦目。宝玉却平心静气地道:
“对我倒也未必没有好处,至少我可以对得起我的眼睛一点。”
淑德更是好奇了:
“这是哪回事跟哪回事啊,怎么又扯到了你的眼睛上面去了?”
宝玉以一种正人君子的眼神看着她饱满的胸部: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生气的样子特别好看?”
淑德终于忍笑不住扑哧一声笑将出来,忽然却又留意到宝玉那图谋不轨,一如纸包不住火的眼神,大窘呸了一口道:
“死色鬼。”
便向前奔去。可是那言语里恼多过怒,而那种恼意中也搅拌了一种让人可以感受得出来的青涩甜蜜。
两人继续信步在街头,夕照落在淑德的身上,给她的衣衫镀上一边赭色的金。看上去分外的有一种不曾有过的温柔。淑德也知道宝玉在看她,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敏感得似一根锐利的针。她知道自己是青春并美貌着的,就一如春日里欢笑开放着的花,能充分的将蜜蜂蝴蝶的精力诱惑过去。
宝玉既然有心与淑德交好,两人自是郎情妾意,况且宝玉思想本就异于常人,此时在淑德的眼里,宝玉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新意,那更是在其他男子身上从来都不曾感受到过的。两人本是一前一后,本还有些突兀的生疏,现在渐渐并肩在街头指点而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是越行越近,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行进间偶尔肌肤碰触到一起,那种莫名而心迹的感觉熨贴的徜徉而过,惹得两人心中俱是砰然心动的一颤。
宝玉忽然悠然道:
“真是怀念伏在你大腿上的感觉啊。”
淑德岂知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脸顿时飞红: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大腿上的感觉。”
宝玉凑到她面前若无其事地道:
“哦,那天夜里,我在宗学中喝醉了回到课室里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淑德听他说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了有个笨女人在一旁独自生闷气,还是我过去安慰她。”
淑德公主兰蕊顿时杏眼圆睁:
“谁是笨女人!再说,不知道是谁喝得烂泥似的,还安慰人呢,我好心出去给你倒水喝,回来你就跑得影都没了。”
宝玉知道她对后来德仁暗算自己一事全然不知,当下微笑不语,此时两人已行到一条小河边,绿杨随风翩翩,流水潺潺,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温柔无限的夕阳下碧绿的树梢间互相啄着喙子。宝玉心中一动,伸手出去挽住了兰蕊的纤腰,只觉着手处温软异常,忍不住轻轻捏了捏。
后者顿时啊的一声惊叫,如同一只受伤了的小鹿一般挣脱逃了开去,涨红了脸咬着下唇狠狠剜了宝玉一眼后怒道:
“贾宝玉,枉你还读了圣贤书!非礼勿动这句话知不知道?”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七章欲擒
宝玉一本正经地道:
“怎么不知道,非礼勿动的意思,就是说,我非礼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动!可见你方才的举动违背古训。”(注:非礼勿动:指若是未经过礼节,如下聘,说媒等过程,就不要同女子作出亲密行为)
此话一出,不要说淑德,就连藏身在旁的苏小小也几乎笑出声来。兰蕊背过身去,竭力的忍住笑,耳根子却都已憋得通红。宝玉又行了过去,想携她的手,兰蕊心中一惊,忙将手抽回正色道:
“贾宝玉,你自重一点!”
宝玉的面色忽然随着她的这句话而变得阴冷起来,这顿时给兰蕊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觉,他也不再说话,扭身便走,被夕阳拖得长长的背影里拉出了说不出的落寞讥诮。
淑德又惊又怒的望着宝玉,她实在未想到竟然会有人在她面前这般要来就来,要去便去,何况她今日出宫本就是被宝玉所邀约而出,此时宝玉的转身离去还加倍的给她以被抛弃感受。
“你给我站住!”
她挺着胸,神情就像抓住了耗子却给溜走的小猫。宝玉回过头来,神色里有三分妒恨三分恼意,还有三分倔强。
“怎么,海易摸得,我就不能摸?”
兰蕊的面色陡然惨白,她的娇躯摇晃了一下,咬着嘴儿,秀颌轻颤,像忍着什么,宫装下的胸脯起伏不止。
“你……你胡说什么!我,我叫父皇杀了你!”
“哦?”宝玉刻意拉长了声音,他慢丝条理地道:
“莫非公主殿下被我说中了痛处?这么凶巴巴地。”
这骄横惯了的公主兰蕊气的捂住了心口,恼得打了个寒噤,她肯出来赴宝玉的约,对她而言,已是够“千依百顺”的了,而今竟遭宝玉这样奚落,简直气得几乎没背过气去:
“你……”
宝玉接着不温不火地道:
“我就是这样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公主你要是真没什么,又何必怕人说嘴?可见你确实及不上淑文。”
兰蕊听得淑文二字,心中顿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她的语声里已带了哭腔:
“你胡说,我同海易之间根本就不是你想那么脏!我们至始至终,都是以礼相待!你说我赶不上淑文,我哪一点又比不上她!”
或许连兰蕊自己也没有发现,在这样你问我答中,宝玉已逐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自居。而她竟然也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点,换作是旁人这样质问于她,兰蕊的回答定然是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于回答,更谈不上什么解释了。
宝玉在离她丈余的地方停住了脚步,托着下巴用一种很认真的方式打量了兰蕊一会儿道:
“恩,论相貌,你的确比淑文好看,但是娶妻贵在贤德。你封号里虽然有个德字,可是你脾气古怪,实在差淑文太多了。”
“我……我性子是急噪了些,那有什么,总比淑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好,皇阿玛还夸我天真可爱呢,你娶了淑文,她在阿玛跟前半点地位都没有,能帮上你什么忙?”
最后几句,兰蕊急急狠狠地说,说得眼圈儿都红了。
宝玉冷笑道:
“至于淑文不会让我整天提心吊胆的觉得随时会飞来一顶绿帽!”
兰蕊终于哭出声来:
“你胡说,我以前最多就和海易拉过手,他前些日子想亲我,我都没让他亲。”
宝玉见兰蕊连这等隐秘事都说了出来,心中咯噔一声暗自筹道,机会来了。口中却冷冷地道:
“你此时嘴上说得倒是清清白白,只可惜你同那家伙常常两人独自腻在一起,做了些什么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他知!”
兰蕊面对这等质问,除了气得直哭还能做什么?宝玉也沉默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既然连身、心都给了海易,还是去寻他吧。”接着掉头就走。
兰蕊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心中也是一股无名火升腾上来,也待发狠转身便走,忽然看见宝玉行去的方向,急步趋前问:
“你去哪里?”
宝玉头也不回:
“再见。”
兰蕊顿足,两道晶莹地泪水自白玉一般的面颊上滑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
宝玉淡淡道:
“我要走了。”
兰蕊急道:
“你去哪里!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去约淑文!你这个花心的死东西,你自己都这样,还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最后那几句话已是夹杂着哭腔喊出来地。醋意与恨意再加上那种被挫败的感觉仿佛三把锉刀一般来回锯着这位素来娇横的公主的心灵,对她来说,甚至宝玉的决然离去此时都不是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竟然不顾一切地掉首而去,反去寻找那个素来自己都看不起的淑文,这种给自尊上当头浇上一盆冰水的感觉才是令她最难以接受的!
宝玉的神色稍微有点呐呐,旋即又变得岩石一般的刚硬:
“我以前听人说,你同海易之间名为兄妹,却早有夫妻之实!甚至他近些年来能做到五品的参将,也是因为你在皇上面前替他打探了一些机密而至,眼下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地!”
兰蕊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这些年来,她无论要做什么事,就算是必死,再大的风险,身边男子也是前仆后继,争先恐后,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竟然有个贾宝玉!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宝玉对她那种当成菜市场上货物一般挑来翻去的态度!她现在渴望的不是被爱,而是报复,可是眼见得正要拂袖而去的宝玉只怕今后都不会再理她,她又怎么报复,怎么以牙还牙?
好在她与海易私下里关系暧昧不假,但有一件事确是空穴来风。这便是她用来反击的最好武器:
“贾宝玉!是谁说些什么我给海易打探什么机密的话,你叫他来当面对质!”
宝玉霍然站住脚步:
“真的没有?”
“你叫说这话的人出来当面对质!”淑德几乎都要崩溃了,素来都只有她冤枉人,哪里有这等她被人冤枉的滋味!
宝玉忽然返身回来,面对面的与兰蕊相对,“你真的没有为海易在皇上面前打探过机密?”这女子忽然觉得他的眼睛好黑好亮,这男子这样的定定看着她,几乎要以目光要将她的一切心事都剖白出来,这种几分慌乱,几分腼腆的感觉是她从来未有过的。
……她忽然觉得失去宝玉是一件会令她终身遗憾的大事。
所以她理直气壮的断然答道:
“没有!”
……事实上,她说的也是实话。
宝玉沉默了一下,可是哪怕在他沉默的时候,也能感受到那一呼一吸的有力和沉着。“那么,”宝玉一字一句地道:“要是我要你为我去皇上面前打探机密,你去不去?”
此话一出,苏小小心中一紧一悟。原来宝玉竟是一直在布局!如此的煞费心机的谋划,便都是为了这句看似情人之间争风吃醋的话作铺垫!而宝玉刻意的加重了“你为我打探”这几个字的语气语调,便分外的显示出他乃是为了不甘心才要兰蕊为她做这等事情,从而掩盖掉他的意!
兰蕊闻言犹豫了一下,但是就这么一犹豫,宝玉便已现出失望的神色,黯然叹息了一声,再度转身,起步,他这几个动作中此时流露出的是漠漠的冷意,给人以一种不会再回头的感觉。兰蕊见状又急又气,见状慌忙抢上前去道: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没说不去!”
宝玉也不回身,颓然道:
“你犹豫了这么久,可见我在你心中的地位终究没有海易高,今日若换了是他,只怕你早已首肯了。”
兰蕊的泪又流了下来:
“你,你胡说什么,我都说了我根本都没给他打探过什么!”
宝玉也不多说,回身便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分外有一种落寞的凄凉,兰蕊心中知道,这桀骜不驯的男子这一去,只怕便再也不会回头,她的眼前忽然又泛起淑文的笑脸,这女子咬咬牙,终于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好,我去便是了,你要我为你打探什么?”
宝玉霍然回身,怀疑道:
“你真肯为我去?”
他此时还是将“为我”二字说得特别重,兰蕊眼中含着泪,咬着薄薄的红唇点了点头,苏小小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刚刚才收到消息,雍正此时已再度加派人手封锁了御书房,连宫女太监也一概不许进入,此时若说还有什么人能够从那里打探到消息的,便非面前这位公主莫属了。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八章故纵
宝玉此时再度几分神情激动的再次问了一句道:
“你真肯为我做这件没有为海易做过的事?”
兰蕊再一次毅然的点了点头,宝玉又行了回来,很是感动的专注看着她道:
“其实我说这话,只是为了试探我在你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你去不去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肯诚心答应我。”
苏小小听得这种对白,她心顿时若坠入了冰窖那样一般的冷了下去,只听宝玉继续道:
“……你肯点头答应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你为我做这冒天下之大不讳的事情,你就留在这里多陪陪我吧。”
他再次伸手环住了目瞪口呆的兰蕊的腰,这一次,兰蕊俏脸通红,略略偏过头去不敢与之对视,却没有拒绝于他。苏小小在一旁急得几乎哭了出来,但她能有什么法子?也只得耐心等待,却听得兰蕊幽幽的道:
“……我对你好,你若是将我当作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子,那就是大错特错,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喜欢你这倔脾气……”
宝玉微埋下头看下去,只见夕阳掩映下,淑德面颊上映衬着余辉,泛起一团红晕,分外的艳丽不可方物。此时的她温驯若一只伏在怀中的小猫,哪里是素日里那刁蛮恶女?只可惜这个形象维持了不到半刻,淑德立即想起一事,本性萌发,挣脱出来双手叉腰疑惑道:
“你今日是不是听说了淑文被阿玛教训了,这才巴巴的找了我来替她说情!”
看她面罩严霜的逼问目光,宝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地道:
“你这醋坛子唱的是哪一出?我明明一直在外面,哪里知晓你们宫里的事?你这也太离谱了吧?”
他越是掩饰兰蕊越是怀疑:
“你当我不知道?你同二哥两人一直都鬼鬼祟祟的!淑文有什么事,他自然会来给你通报了,再说,你写给我的信还不是由宫女递送进来的!”
宝玉的神情越发不自然了,勉强笑道:
“你多心了,好妹子,你看那边风景多漂亮。”
兰蕊此时一心都放在关于淑文的方面上,如何肯任宝玉将话题岔来,又急又气地道:
“原来你想利用我,才跑来和我巴巴地说这些混话!”
说着掩面大哭,这女子越想越气,这一哭便如滔滔江水,络绎不绝,宝玉却微微一笑。
……这一笑极快极速,一隐即逝。若非刻意留意之人绝难看得出来。
……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微笑。
看着宝玉的微笑,苏小小的心中浮起一阵寒意。到现在为止,她同面前这个男子每会面一次,这种莫测高深的感觉就越深。在金陵她本以为这只是一个风流才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隐藏身份被一个个的揭示出来。他所做的事也越做越大,越做越惊人。
面对哭泣的兰蕊,宝玉却非象以往那样刚硬,他扶住她的肩头,自抽出一张洁白的绢帕,抬起她的脸。轻轻的擦拭着,他的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小心细腻,就仿佛面对着的是一件精美的瓷器那样小心翼翼。兰蕊显然也感受到了宝玉的温柔,先前还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后来就乐在其中的微闭着眼享受着。两人间本来生涩的气氛又因为这个亲密的举动变得微妙而甜蜜。
良久,宝玉才无限温柔的唤了一声:
“蕊儿。”
对于这个新称呼,兰蕊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垂着头别着脸。以细若蚊鸣的声音“恩”了一声。
宝玉接着道:
“我真的没骗你,我压根就不知道淑文受责的事。”
兰蕊没有说话,埋头不语,眼里却又水汪汪起来,一副不信的模样。
宝玉叹息一声道:
“其实说真的,你知道我们京师里四公子都是貌合神离,眼下纳兰容若被皇上传召进宫整整一日,我和他之间有些私怨未了,心里实在有些惶恐,惟恐他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所以方才就这样说来,看看妹子是否得空帮我了解一下消息。”
满心醋意的兰蕊听得宝玉这样说来,又是有理有据的牵扯到纳兰身上,最关键的是同淑文无关,心情顿时好转,偏转过头来看着宝玉似笑非笑地道:
“你真是想问这事?我可真的要去问哦?要是皇阿玛那里没有纳兰,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小小在心中暗自叹服,眼见得这兰蕊心眼甚小,回宫之后定然就会立即去证实宝玉所说的是真是假,到了雍正处见宝玉所说是真,欢喜之下,定然就会尽心竭力的为他打探。这样经过几方转折,就算事机泄露,就算是兰蕊也不会疑心到宝玉的真正目的上来。由此可以推论出这贾宝玉的心机,城府乃是何等缜密深沉,滴水不漏。
这淑德公主果然神通广大,同宝玉分别之后不到小半个时辰,便从几乎连一只鸟也飞不进去的内宫中传出消息来:
“皇上震怒,直斥不肖,纳兰跪立当场,惟求一死以谢皇恩。”
苏小小看了这张几乎给她以绝望的纸条,眼前一黑几乎就晕了过去。宝玉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沉静地道:
“不要慌,我看还有希望。”
苏小小面色惨白的摇首道:
“你不用骗我了,你方才既然对淑德那样说纳兰是你的敌人,无非就想让她传递回最真实的信息……已是这般模样,还能有什么指望?”
宝玉审慎地道:
“皇上若是要杀,何必延误这许多时间,早就下旨赐酒!你可觉得今上乃是优柔寡断之人吗?再说,当日我还被打入天牢,纳兰与我近况仿佛,而家世更盛,我想皇上就算有心要杀,也得想想当年明珠大人的拥立之功吧。”
苏小小听宝玉所言的,心中稍定,宝玉却还是得给淑德回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密信来抚慰这位刁蛮公主,两人出得行宫门外,只见街头已是一片冷清,只有几点稀疏黄火在摇曳。宝玉望着憔悴的苏小小,忽生感慨道:
“不知道我有朝一日锒铛下狱,会有几人似你这样为了纳兰那样,不顾一切的来为我奔走?”
苏小小眼睛平视前方,淡淡地说:
“你若以真心待人,他人自然会以真心待你。”
宝玉肩头微微一动,忽然道:
“纳兰可知道你我之间的那段牵扯?”
宝玉口中所指的牵扯,无疑就是他与苏小小曾经有过的情事。苏小小语声转寒:
“我绝不会再让你碰我的,绝不会!”
宝玉容色一敛:
“那你告诉我,你们圣女修习的武功,是否绝对不能对世间男子动心?如果发生此事,后果又是什么?”
苏小小微微一窒:
“是谁告诉你的?”
“你不要管是谁告诉我,先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宝玉说这个话的时候,神色难得的凝重,苏小小欲待不答,奈何还要在纳兰一事上有求于他,叹了口气道:
“不错,一旦动心,多则三年两载,快则大祸只在顷刻间!”
宝玉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什么大祸?说详细一点。”
苏小小忽然直截了当地道:
“你是不是问的关于柳梦携手于罗洪川之事?”
宝玉略一迟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是逼于无奈啊。为了压制心火反噬,不得不移情寄物。”苏小小唇角旁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意。“没想到我和她斗了半辈子,争了半辈子,结果连遭际都一模一样,白白便宜了那个贱人!”
宝玉心中一动,苏小小口中的“那个贱人”实在耐人寻味。他方欲开口相询,苏小小却已料得机先,抢先道:
“你想想我们一共有几名圣女便知道了。”
是了,宝玉猛然警醒起,这大罗教中一直都有三名圣女,只是还有一名,始终都披着神秘的面纱从未浮出水面。苏小小所指的莫非就基于此?
他正出神间,苏小小已飘然离去,直到身影快要消湮在黑暗中的时候,才回头过来传了一句话过来:
“教主无恙,你好自为之。”
宝玉闻言,颇为惊异的哦了一声。
可是他口中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哦”,心中的起伏跌宕又何止简单一个“哦”字形容得了的?罗远天既然未死,定然能够判断得出朝廷的猜忌之心,在这内忧外患的政局中又添上了一抹不容小窥的变数,而那些来自蜀中训练有素的武林高手,那幕后穿针引线的神秘组织者……这千头万绪穿插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将思绪整理清晰。宝玉长叹一声,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缓缓向歇息之处行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零九章赠旗
昨夜征战搏杀声四起,今夜的承德虽为了粉饰太平,未下令宵禁,家家户户还都是早早的熄灯就寝。独自一人信步在空旷的街头,宝玉分外的觉得残月特别冷,身边的流水也特别冷,这入夜的空气也特别冷。
……因此就越发衬托出前面的那个小摊子的喧杂热烈。
这所摊子极其简陋,惟有七八张油腻的凳子,两三面油污的椅子,一盏气死风灯高悬在一根瘦削得几乎要断折的竹竿上,旁边放了三个热气腾腾的炉子,烘烘的迷离着黑暗。
可是这看来简陋得不能再简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摊子周围,却围满了人。
每来一个主顾,那叼了一根水烟的老头子便顺手揭开炉子盖子,拿起一个碗满满的为来者添上一瓢汤汁也似的东西。那一揭一舀间,哪怕是身在丈外的宝玉也嗅得到那股令人砰然心动的奇异香气,这才使他恍然醒悟过来,原来应该进餐了。
摊上的位置已坐满,而旁边的两根横放的树干也就成了上好的落脚处,一个客人正埋着头喝着碗中的汤,接着用力嚼一口干硬的馍,最后再端起放在旁边的粗瓷酒碗咕嘟咕嘟的大饮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这人的身形十分高大壮硕,以至于一个人要占据三个人的地方。旁人见他敞开的胸膛中露出的肥实的胸肌,密密麻麻的黑毛,都有几分骇怕,不敢接近于他。
宝玉却笑了,那是一种十分温暖的笑意:
“铁牛,原来你这厮在这里大吃。怎的,这汤里有狗肉,吃得这般香?”
李逵伸袖抹了抹肥腻的嘴,用蒲扇一般的大手往脸上抹油汗,这才愕然抬头,看清楚是宝玉,面上露出欢喜之色,还来不及说话。那主理这摊子的老汉就沙哑着声音道:“什么?”他扬起切肠肚的菜刀来:“汤里还有人肉呢!”他显然已忍压着自己的愤慨。
这人虽然只是个小摊的老板,可是他混饭吃的手艺是绝不容人轻忽的。
宝玉笑笑,也不介意。对李逵道:
“真的好吃?那好,给我也上一碗。”
李逵咧嘴笑道:
“我的好老大,你来得正是时候,俺方才在营里赌钱,输得精光虽说这老陈头听说我是杀元人的,不要我的钱,但吃着怎的也是浑身不大自在,你先帮俺把上三次的帐结了,一共是七两四分纹银。”
旁人见这个翩翩佳公子竟然跑来光顾这等肮脏小摊,心下已是诧异,又见这凶神恶煞的黑大汉居然管他叫老大,更是无不在心中啧啧称奇。
宝玉苦笑摇头,顺手便摸出一张五十两银票递了过去……他御下虽严,出手却是异常大方,正所谓用兵之道在于一张一驰。因为他知道李逵好赌,若今日换了旁人,这面额至少也是五百两。
李逵昂然行到老头子身旁将银票递了过去,唱了个肥诺道:
“老陈头,俺只怕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余下就存在你这里着今后扣吧。对了,再来半斤老白干,一份中碗的汤,五大片牛肉蘸上椒盐。”
若是旁的生意人,见了这五十两进项,自然欢天喜地,招呼不迭。那老头子却平平淡淡的将银票接了过来,也不辨认真伪,随随便便地向怀中一塞,打了酒,平着刀拖了五片巴掌大的白肉,料理了一份蘸水盛在一面盘子里递给李逵,冷冷地道:
“那汤是你吃还是他吃?”
这一问连李逵都为之一楞,道:
“我吃的怎样,我老大吃的又怎样?”
老头倔道:
“他吃的我就不卖。”
李逵也算走南闯北多年地了,还未见过这样脾性古怪的老板,愕然道:
“哪里有连生意都不做的老板?”
老头子额上青筋暴起:
“若不是看在你杀过元狗子的份上,我连你这生意也不做了!”
宝玉此时却行了过来拉住李逵……也只有他和典韦能让这黑厮服帖……宝玉见这老者皱纹密布的脸上神情激动,一道突兀狰狞的刀疤由眉直拉到唇角,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正色道:
“老人家,在下方才口不择言,还望见谅则个。”
那老头子也未料到宝玉竟然会主动道歉,一时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宝玉却微笑道:
“说来惭愧,在下曾在草原上率着这黑厮等斩杀元人数万人,元人端的是恨我入骨,莫非阁下与元人沾亲带故,这才不愿做我生意?”
被宝玉这一说一激,那老头子目呲欲裂,脸都挣得通红,呼哧呼哧地急得直喘气,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欲待开口,却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颤抖着手自旁边那口从未揭开的小锅中舀了一碗浓羹给宝玉,又塞了一张又冷又硬的薄面饼给他。
宝玉目的达到,学着李逵的模样在树干上半蹲半坐下来,先喝一口汤再咬一口饼。光线昏暗,也看不清楚那汤的色泽,只觉得一口喝下去,满口都是烫烫的鲜,再咬一口寡淡无味而冷硬的馍,只觉得馍的干硬竟将汤汁的热烫长鲸吸水也似的包纳,水乳交融的调和在一起,此时再咀嚼一下,这才发觉原来口中还有被炖得软硬适度的牛肚片,这种口感,味觉,以及食料奇妙的交融,是宝玉之前所始料未及的。
而好容易恋恋不舍的将这美味咽落肚中,正等再咬一口,口中却又承前启后的涌出一股清香的略苦草药气息,端的是余味袅袅。李逵又将手旁粗瓷酒碗递了过来,宝玉也不嫌弃,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未免有些急,面上顿时泛起一团红晕。
酒是劣酒,辛辣割喉,偏偏在入喉之前拈起一片盘中白肉就酒咽下,那却又是一种奇妙的协调统合,一辣一肥,最后腹中还要冒出一股由内而外的缓慢热度,那种感觉非酒意,非汤中本身蕴蓄的热力,而是来自于自身的活力,使得颇为疲惫的宝玉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好一道药膳!”
宝玉竖指赞道。
可是那老头子闻所未闻,又依旧以那副爱理不理人的模样蜷缩在了锅旁凳上,过分宽敞的破旧大衣分外烘托出一种风烛残年的骄傲孤僻,还有几分孤家寡人的冷漠凄凉。
这时宝玉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这老陈头早年便凭着这手绝活儿在塞外口上闯荡,攒下了好些身家,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遇上了前来劫掠的元军,一家老小七口人死得精光大净,他也身受重伤,脸上的那条疤就是那时候给一刀砍下的。自此孤单一人在此处摆摊,每月所积留出来的余蓄全都捐给了军中,因此他在这非常时期开工做生意,寻常兵丁知晓他底细,也不来阻他。
宝玉听了缘由,心中肃然起敬,这么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却还是心怀国仇家恨,眼见得是至死不逾。这种执着也是难能可贵的了。他忽然撮唇打了个呼哨,旁边自有人行出领命,宝玉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匆而去,返回的时候手中还多了一卷黑色的物事。
宝玉拿着那卷物事行到老者身前,躬身尊敬道:
“在下冒昧,见尊驾之处还未有招牌,特赠此物权作酒旗。”
老头子微闭了目,面容犹如古井不波,没有丝毫表示。在旁边给他打下手的一名老婆子叹息道:
“你这小伙子的心意倒好,只可惜他家的招牌都在劫难中被元狗子一把火给烧了干净,自此他就不再挂这东西了。”
宝玉展开手中之物,只见那是一面宽七尺长四尺,周围缀了许多流苏的黑色阔布,其质地非丝非布,似是以羊毛织就,其上还有大团大团的暗红色污质。旁边围观之人大多不识此物,纷纷摇头,口中称奇,只有数人神情惊疑不定,交头接耳,似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
宝玉微笑道:
“老板你可知道此乃何物?我所以冒昧以此物相赠为酒旗,那是因为普天之下,寻常酒肆根本就不敢,或者说不配以此物为招牌,惟有你老这个小小酒摊配得上!”
那老头子听他说得郑重,不禁也略开眼帘扫描而过,岂知这一看,他整个人都变了,变成一种狂喜狂怒交织的表情,这老头子仿佛被什么锋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的跳了起来,一把捏住了宝玉手中的这面物事,凑到鼻上一嗅惊道:
“这上面染的可是人血?”
宝玉缓缓点头,神情中有几分悲壮,又有几分自傲:
“为了夺取这面元人万人队的大氅,短短盏茶功夫,敌我双方死伤人数便过了千,在我拾起这面象征元人军威军容的旗帜的时候,它已经被浸泡在了血浆中,被染得失去了本来的色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章奏对
“现在。”宝玉微微抬眼,神情凝重,“老板可还愿意接受这样一面新的酒旗?”
那老头子满脸的皱纹都如海一般的搅动,翻腾着,而他的双手都剧烈颤抖起来,此时任何人都感觉得到他背负的那种酿造了多年的深沉痛楚悲哀。两滴浑浊的老泪从他的眼中滴落,他以双手将这沾染了不知道多少人血液的大氅恭敬接过,激动而郑重的点了点头。
为感谢宝玉相赠的此份大礼,这老头子见他似是吃得意犹未尽,又特地下灶为他整治了一道小吃。端上来的时候,只见七八个雪白透明的混沌透着微红的肉馅在清澈的汤水中载浮载沉,旁边点缀了三数根碧绿的菜叶,也不加任何调味料。最奇妙的是,混沌身上还生出一道道细长的白丝,随着汤水不住荡动,端的是单看这卖相便清爽得令人砰然心动。
宝玉端起碗尝了一只,只觉得混沌方一破皮,一股奇香的液汁便从齿颊间涌入舌中,在口中巡回徜徉。令人情不自禁的咕嘟一口将之咽落下肚去。李逵在旁看着,咕嘟的吞了一口馋涎,嘟囔道:
“大哥你真是运气不错,一来便吃到了老陈头亲自下手料理的翘脚牛肉与龙须混沌。”
原来这老陈头在此摆摊多年,风雨无阻,加上日日都爆满,吃客大多无位,都在这路旁放倒的枯树上就地而坐,翘起一只脚来啜汤,因此管这牛杂汤叫作翘脚牛肉。而龙须混沌上的那“龙须”则是由蛋清调理而成,看上去也是惟妙惟肖。
宝玉一面吃,一面同周围人等笑说家常,旁人虽然知道他定是达官贵人,却看他没有丝毫架子,也乐于同他攀谈。正言笑间宝玉忽觉有人在耳旁低声道:
“二公子,且来街角一叙,也请将李逵将军一同携来。”
宝玉心中一凛,眼见得距离自己最近之人也在尺余之外,方才那句话从何而来?这分明是用传音的方式说出,会使这等高深莫测的功夫之人是友是敌全然不知。宝玉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匆匆应付了几句后,便起身领了李逵告罪离去。
只见行过街角转过弯,顿时将喧杂的人群抛在了脑后。有一道魁梧身影当街而立,宝玉一看心中一惊,此人竟是宗人府的副总管德仁!他忙上前拜见,口中道:
“不知德总管寻上宝玉有何事?”
德仁面无表情地道:
“不是我要见你,要见你的另有其人。”
说着将身侧开,只见街头数丈之外,有十来个人左一个,右一双的或站或立着,将两个人包围在中央。这十来个人看似排列得杂乱无章,但哪怕距离了如此距离,宝玉还是深切的体会到一股凌厉如高墙的气势扑面而来。
宝玉看清楚了被保护着的两个人的面容,心中一惊忙拉着李逵拜了下去:
“罪臣贾宝玉,李逵参见皇上,怡亲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亲王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两个人正是掌握了当今天下最高权利的两个人。
雍正。
允祥。
最先开口的是允祥:
“贾宝玉,你开口便自称罪臣,那么就先自己说说犯了什么罪吧。”
宝玉这等老油条怎会为此等说辞难倒,顿时惶恐道:
“回王爷的话,臣先前擅自将昔日北征之时缴获的元人万人队大氅送给了一名赤心为国的老者,这老者一家七……”
“够了。”眼见得宝玉即将把话题尽数转移,允祥面对着他这等滑头也大感头痛,连忙令其打住。“那陈氏老者身世凄凉,风烛残年却不忘国仇家恨,这等义举皇上已经知晓,不用你来多说。你的错便止犯于此吗?”
宝玉自然知道允祥指的是昨夜之事……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自己无论怎么保密,也定会有些风声走漏出去……可是他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之人,立即满面无辜的摊开双手道:
“那么便委实不知王爷所指何事了,自从皇上训诫之后,宝玉一直都秉承圣意,闭门读书啊。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其他闲心?”
允祥眉毛立起喝道:
“你还敢抵赖!昨夜你干的好事已是满城皆知!眼下从速老实交代,只怕还有一线生机!”
宝玉叫起撞天屈来:
“昨夜我在营中大睡,干了什么能让满城皆知的事。冤枉啊!”
雍正与允祥对望一眼,心中都生出无力之感,这贾宝玉抵死不开口,偏偏昨夜之事也非谋反叛逆的大罪,还远远达不到宁杀错不放过的那种程度,提供情报的人,又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要想因此而加罪于他无论于情于理都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何况最主要的是,允祥号称侠王,极重情义,只要宝玉未作出危害他家江山的这等滔天大罪,他也不愿这个曾经救他于元人之手,保全他一生清誉的后起之秀从此就湮灭无声地。
无论雍正还是允祥,两人脑子里的三大准则还是
重才,
惜才。
用才。
雍正的脸背着光,因此看上去分外有一种高深莫测的威严,他淡淡开了口:
“贾宝玉,你不要以为昨夜你贪慕美色,与纳兰共同进退之事朕拿你没办法,你虽说早有预备,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可是朕若要收拾你再简单不过!只是方才见你时刻不忘国恩,事事都将边事挂在心中,总算还有那么几分忠君爱国之心,便不来和你一般见识!”
宝玉忙伏身惶恐道:
“小的忠君爱国之心时刻铭记,不敢稍忘,可不是仅仅只有几分而已。”
旁边一名太监喝道:
“大胆!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说的是错的了?”
宝玉眼中寒光闪过,竟然反喝了回去:
“大胆!我与皇上奏对,何时轮到你这等阉奴说话!远数汉唐十常侍,高力士,近的明朝则有魏忠贤,王振之流,太监干政,便非吉兆!你莫非想败坏我大清国运么!”
听得宝玉这般说来,雍正与允祥的脸色顿时大变,历代当政之人无论他如何昏庸,但在他自身心中,还是绝对想振作向上,不愿做那亡国之君。何况是以英主自诩,雄心勃勃的雍正?宝玉所言引经据典,显然极有道理。那太监显然也是极有权势之人,尖声喝道:
“小子,洒家自七岁进宫服侍太后,风风雨雨飘摇近五十年,你要想在洒家面上抹黑,那是休想!”
宝玉却根本不理会于他,深深磕首下去:
“唐太宗曾言,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得失兴替,便在皇上一念之间。”
当宝玉说到兴替二字之后,雍正与允祥面上的肌肉都是剧烈一搐。雍正顿时毫不犹豫的以一种出奇温和的声音对那太监道:
“你先退下吧。”
那太监还欲说什么,却欲言又停,依言退了下去。允祥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但这神情一闪即逝,快得几乎令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雍正也不看宝玉,对身边人询道:
“事情办得如何了?”
一人垂首回话道:
“明日臣就撰文,将这卖汤老汉的事情流传天下,以彰天下军民同仇敌忾之心。”
宝玉闻言眼皮微微一跳,把头埋得更低了。
雍正接着凝望了宝玉一会儿,忽然有些感慨地道:
“据说你曾一口回绝了皇后要将淑德许配给你,我还只道你真是铁石心肠,无欲则刚之人,哪里知道……啧啧,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在宝玉印象里,雍正素来都是深沉冷刻,不苟言笑之人。不料忽出此语,他何曾见过雍正此时的模样,不禁愕然,方欲说话,却听得允祥也笑道:
“在昨夜里的那种情形下,你还能不顾一切的赶去,足可见你对那位大罗教的柳圣女情深意重了,只是不知她若要你起兵谋反你会如何?”
宝玉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见允祥将柳圣女三字都叫将出来,知道势难遮掩,忙拜伏在地,口称不敢,他虽然知道雍正若是要动手拿他,根本就不会在此同他说这些,心下还是颇为惶恐。
雍正与允祥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于是微微一笑,暂时将之凉在一旁,转向宝玉身旁的李逵道:
“卿就是军中人称黑旋风的李逵?”
李逵虽然粗鲁,却已在典韦的提点下,也略知轻重,再不是那贩运私盐的卤莽汉子。当下一一奏对,倒也是条理清晰,但语言中不免也要带些“直娘贼”,“贼厮鸟”等出来,听得旁边礼部尚书等人大皱眉头,雍正想来是爱他爽直,一直不以为忤,温言相对。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一章立储
雍正今夜的兴致颇高,垂询宝玉之时已是一更时分,可是他却还是坚持着把四周的军营,承德的主要街道一一巡视完毕,这才意犹未尽的在大臣与允祥的苦劝下起驾回宫。
宝玉的正职一直到今天为止,还是金陵团练使……就类似于后世的民兵队长什么的,说得不好听一点,连官方的品级都排不上,却史无前例的能随同皇帝一道四处观礼,接受朝贺,这不能不说也是一个例外……当然,就算是一道同行的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九门提督载淳,也绝对没有将这个诡诈多智的家伙当作是区区团练使的意思。
月色泛滥着冷色的寂意漠漠的照着大地,也给宝玉的脸上抹上一层面具也似的银意,他长长的吐出一口大气。李逵今夜却得了不少彩头,先是在西大营中一展蛮力,后又接连打倒了七名布库武士,甚得雍正嘉许,擢升了他一级不说,还赏了他五十两黄金。这黑厮见宝玉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倒也会查颜观色,义愤填膺地道:
“公子,你是否受了那鸟太监的肮脏心里不快活,没事,铁牛明日便去寻着他痛打一番,大不了皇帝老儿又降我的职最好!”
宝玉微微摇头:
“那太监姓刘,自幼进宫服侍太后,你想寻他,只怕得钻进宫里去,不过我也不和他计较了,反正不出两月,此人必死。”
李逵牛眼圆睁疑惑道:
“公子你怎生知道这家伙必死?莫非真的如他们所说的能掐会算?”
宝玉嘴角旁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太监妇人干政,本就是历朝历代所忌之大事,今上何等英明果决,这太监如此倚老卖老,嚣张跋扈,就算我今日不点穿此事,大祸也只在顷刻之间。”
他的神情复又黯然:
“只是今日连累了那陈老汉,叫我心中好生难安。”
李逵奇道:
“你对老陈头又是送旗勉励,又是送钱的,这种好事也叫连累?那真是没天理了。”
宝玉压低了声音淡淡道:
“若皇上不看见,那当然不算连累。”
李逵蒲扇大的手掌抓了抓脑袋:
“我的好公子,你说得俺越发糊涂了,我才听那老头子,对对,礼部尚书说,要在全国都为老陈头宣扬,更要为他树碑立传,这也算连累……”
宝玉的面色忽然掠过一丝狠毒的表情,在月光的掩映下分外深刻。
“你想想,若是对元人开战之前,老陈头忽然被元人的细作所杀,那么在有意宣扬之下,全员将士的士气定然会为悲愤催发到极至!对吧?”
李逵喃喃道:
“可是这里是承德,元人细作巴巴地潜进来杀一个糟老头子干嘛?”
宝玉眉心中的红痣又闪亮起来:
“是不是元人细作杀的并不重要,只要别人认为是元人干地就可以了。若皇上决意近日对元用兵,这老头子的一条性命便是一道绝佳的牺牲品!”
李逵终于明白了过来,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这杀人不眨眼的粗鲁汉子,一刹那也为这政治的阴暗所彻底震撼。宝玉负手而立,神情漠然道:
“此话只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泄露一点半句出去,你我连同你家老母的性命都难以保全。”
李逵此时也明白了宝玉对他的那种浓重的信任,忙忙的点着脑袋。在这一瞬间,连素来杀人无数,不知生死恐惧为何物的这黑旋风,也在深浓的夜色里觉出了透骨的寒意。
宝玉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先前与雍正的几句看似不经意的应答:
“你认为若为官者玩忽职守,滥用职权该如何处罚?”
他回答得甚是流畅:
“应视职守高低,滥用程度大小而定。”
“就好似纳兰容若这等职守,他滥用到什么程度,相信你比我清楚。”
面对这等露骨的问题,宝玉没有再装傻……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装傻的时候。所以他很是凝重的踌躇了半晌才回答道:
“法无可恕,情有可原。”
这八个字回答得极其巧妙。以至于连雍正听了,清矍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你可知道方才有一个人的回答同你基本上一模一样,只是将次序颠倒了一下。”
“情有可原,法无可恕?”
宝玉迅速的在心中将这八个字念了出来,两句话看似只颠倒了一下次序,可是要表达的意思却截然不同!自己从中体会到一股森然的杀机。但是雍正不说,他自然也不能问这人是谁,只好在心里默默揣想。
……………………
次日本来应当举行大典,可是大概是因为围攻大罗教的余波未平,因此被延误了下来。无所事事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宝玉便应邀来到了木兰围场,美其名曰是先熟悉环境,为护卫安全而考察……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团练使,却也好歹被归入了军部的序列中。
木兰围场草原辽阔、林海茫茫,是夏季旅游避暑、冬季滑雪狩猎的天然胜地;兴隆县境内的雾灵山是燕山山脉主峰,被誉为“京东第一峰”,海拔高、森林覆盖面极广,而滦平县境内的金山岭长城,地势险要、建筑宏伟,是万里长城的精华段。
邀请宝玉前来的,正是前日才见过面的二皇子弘毅。
……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在日前曾经见过的头戴斗笠的神秘中年人。宝玉还记得,就在自己目睹罗洪川与柳梦携手后,便是这个人站将出来告知自己原委。
这个人的身份高深莫测,可是显然与大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这人依然用鬼火一般的眼锁定着宝玉,他依旧戴着斗笠,颜面被刻意的掩伏在阴影处,白日里依稀可以见到这人相貌平凡得甚至很有几分土气,然而自他身上发散出来的那股森寒气势,几乎令人觉得阳光都被演绎成了寒意。
宝玉忽然又联想到了日前苏小小所说的那句话:
“没想到我和她斗了半辈子,争了半辈子,结果连遭际都一模一样,白白便宜了那个贱人!”
当时他便觉得此话极其耐人寻味,只是当时见苏小小那副伤楚模样,实在不忍追问,然而他乃是何等心机灵动之人,与眼前这可怕男子一联系起来,顿时心下作出了一个八九不离十的判断。
“这位高人,想必就是大罗教中的辅佐双尊之一了?”
那黄面冷漠男子锐利的眼神剖切一般在宝玉面上一闪而过,这才以一种沙哑,干涩的声音道:
“双尊何等人物,我岂能与他们想提并论?”
他言语虽然是谦逊,可是宝玉却从中听出了愤懑不甘之意……事实上,这人以往能在自己同焦大的联手中不落下风,从容飘然而去,这份能耐比起那四大法王也毫不逊色。
宝玉微微一笑,他虽然觉察出了这人暴露的一些隐秘,却无意再追查下去,因为眼下柳梦重伤,苏小小为情所困,若这人幕后的势力代表真的是那一直隐忍不发的第三圣女,那么很明显的,她已顺理成章的大获全胜。自己便是知晓一切那又如何?不若将精力转到弘毅的邀请上来。
此次弘毅一上来也不多言,开门见山地道:
“明日就将举行围猎祭奠等一系列事务,母后更传来消息,说父皇即将在随后的事务中,一一考察我同各个兄弟的实力,从而定出久悬而未决的太子之位。”
他的目光缓缓自在场中人的面上扫射而过。
“各位都是我倚重的股肱之臣,我想听听列位的看法。”
宝玉闻言,心中一凛,感情昨夜雍正的微服出巡,便是要考察手中有差使的几位皇子的办事能力呀。能够让城府深邃的弘毅这样为之焦迫的事,果然非同小可。顾意的回答很快,也很简明扼要:
“随机应变。”
而那冷漠中年人不说话,只是头上的斗笠微微点了点,他看着自己骨节粗大,青筋暴突的大手。
宝玉却是反问,谨慎的反问。
“敢问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如何?”
弘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淡淡地道:
“我已经说过,是母后传来的消息。”
宝玉沉声道:
“此事非同小可,当前朝局动荡,外忧内患一起涌来,皇上若要想在此期间决出大位的人选,那么各位阿哥势必上演一场龙争虎斗,皇上绝对不会看不出来这一点,如此一来,朝局将更为复杂!因此我才有这冒昧一问。”
弘毅也是愁眉深锁:
“消息千真万确是实,因此我才冒昧召各位前来商议。”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二章幽会
此时顾意却开口了。
“以鄙人之见,眼下的原则绝不应该放在争位之上。”
他这一句说话端的是奇兵突起,宝玉沉吟一下,眼中已有微悟的佩色。
而弘毅却皱起了眉头:
“先生的意思是?”
宝玉却抢先道:
“顾先生的意思是,在当前这种人人都红了眼往上钻的情况下,争未必就真能争到,不争也未必就争不到。”
弘毅也是深沉之人,先前只是因为过于紧张大位的得失而头脑发热,被宝玉这么一点,顿时领悟道:
“是了,立储这等关系到国家命脉的大事,皇上又岂会草率,我们不妨先坐山观虎斗,做一做旁观的渔人再说。”
顾意微笑道:
“不错,我们甚至可以在解决自身的问题的同时,再给各位阿哥制造一点点麻烦。”
说到“制造一点点麻烦”的时候,弘毅与顾意同时望向了那一直默立在旁的戴笠人,那人依然似阴雨天一般的沉,冷,静,只是竹笠的边缘又上下缓缓动了动,算是应承。
得到了承诺的两人相视而笑,宝玉心中惕然,凡是大人物身边,都一定需要人才,因为只有一个人(无论你多厉害,多了不起)那是绝对办不了所有的大事的,甚至连小事也不能面面俱到。
他身边一定要有了不起的人才。显然顾意就是这样的人物,以至于很多人都相信,如果二阿哥弘毅身边没有了顾意这等人物,他绝对不会有今日的权势地位,纵然有了这样的地位权势,也不见得会有如此盛名。
……因为做了一件大事情的人不一定能出名,正如发了财也不见得能够立品一样。
因此宝玉知道此时该是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了……应当表现自身利用价值的时候,就一定要适时的表现出来……过分的谦逊就等同于无能,无能的下场自然谁也清楚。
所以宝玉马上提出了一个一针见血的疑问:
“要是皇上钦命给二爷委上差使,叫你无法置身事外那又如何?有的时候将事情想得太如意,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在我看来,还是做好不得不应对的思想准备为妙。”
顾意眉头一皱:
“怎会推之不掉?告病便是。”
宝玉淡淡道:
“一事尚且不治,何以治天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皇上产生了这种念头,只怕要想挽回来就难了。”
顾意一晒道:
“这毕竟只是你的假设而已。试问此次出巡,官员众多。一应差使绝对不愁没有人手,皇上总不能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考校皇子吧?就算实在难以却之,有皇后娘娘为内线,什么样的考题瞒得过我们的耳目?”
宝玉也不急于争辩,忽然话锋一转:
“昨夜皇上微服出巡先生可听说了?”
顾意一愕:
“此事颇为机密,在下只是略有耳闻。”
“小子不才,也被唤去陪同出巡,从我抵达开始一直到出巡结束的两个半时辰中,皇上一共说了六十三句话。其中有四十六句是在担任此次警卫任务的骁骑营中说的,这四十六句话中,有三十三句是在发问!皇上关心得最多的就是此营中兵士的素质,训练程度,勇武状况等各方面的问题。”
宝玉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诉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而旁人都已为他的博闻强记而暗自震惊。
“皇上日理万机,为何会突然关心起一个小小的骁骑营,再说,他就算心血来潮有心关注,直接叫军部发来一纸批文便是,何必亲自冒着风险微服出巡?”
宝玉提出的问题犹如一个个重磅炸弹轰炸着在场人等的心。
“这只有一个解释,唯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对于晚辈的关爱!皇上之所以微服出巡,便是为了摸清这支骁骑营的真实情况。很明显,他即将借助这支部队,来对自己的骨肉……各位皇子进行一次颇为冒险的考察!那种舔犊之情令皇上不惜干冒风险,眼见为实的考察这支即将被作为工具的部队的忠诚与训练程度,以将可能出现的风险降低到最小!”
宝玉的语声清澈,里面却含了一种断然的决绝。他作结论地道:
“因此,考验是一定会来且必须接受的,如此慎重而周密的计划,在你弃权的同时也就丢弃了继承位置的权利!”
弘毅难以置信的艰难咽下一口唾沫,宝玉的分析乍一听确是匪夷所思,但是细细一想却是不无道理。他涩声道:
“那么阿玛的考验究竟是什么?”
宝玉微微摇了摇头:
“骁骑营中一共不过五百余人,能入皇上法眼,有权参加选拔的不过十数人而已。要想拿这五百人来作测试,方法如恒河沙数,举不胜举,只是这法子牵涉到了军队,就不免让常年在军中的十四爷占了先机。”
弘毅有些弗然地道:
“在场中人,惟有宝玉你在军中声威显赫,若你此时都说这等推委言语,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宝玉微笑着坐在那里,可是他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就还是给人以折戟沉沙的分量感觉。弘毅奈何手边确也没有军方的重将,实在也被他这样弄得没有了脾气,苦笑道:
“贾二你真要见死不救,袖手旁观?”
宝玉收起笑容,沉声道:
“此事非同小可,宝玉岂敢草率从事,好在皇上无论如何心急,也不能在春祭的第一日便下令进行考校吧?此时若我匆匆对答,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容我今日回去细细思量,早则今晚,最迟明日一定给殿下回音!”
弘毅听他这样说来,面色顿和,激动道:
“如此真要多劳兄弟了!”
能得这位二皇子称为兄弟的,普天之下能有几人?由此可见这位皇子对大位的热衷,宝玉自也不是那不知进退之人,忙连声谦逊,口称不敢。
众人之后又商议了片刻,正事论完,自然便说到风月上去了。那戴笠人见事已毕,也不出声告辞,便向外行了出去,行出前,他阴冷的目光锐然的在宝玉的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宝玉被他注视之处立即生出一种被鬼火烧灼的感觉。
“这个人,就好似一把无鞘的剑,在伤敌的同时也有可能伤到自己,实在是太过危险。”
不等他去远,宝玉便淡淡地道。仿佛是刻意要在这个人的背后说出这句中伤的言语。弘毅闻言目光一定,神情一怔,脸上的笑容却热情如故。
……………………
待宝玉从酒宴的喧闹中脱身出来的时候,已是日影西斜,他谢绝了弘毅遣来的马车,独身策马在草原上随意行着。
草原上开满了花。
小小的不知名的白花。
在风中挽留也似的微动着,将清新的芬芳沁入空气中。
满眼的翠绿在视野中直铺开去,尽头是淡墨涂抹也似的山峦。自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砰然心动。
那么沉静得宁静的景色,正好抚慰着宝玉烦乱的心境。
他下了马,静坐在一个清绿的小草坡上,以一种似雕塑也似的恬淡神情呆在了那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宝玉缓缓张开眼,柔声道:
“是你来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幽幽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却在以一种不易觉察的伤心反问:
“你昨天是不是约了姐姐?”
宝玉缓缓点头,在他的身后,立着一个如那小小白花一般苍白而憔悴的少女。
淑文。
“为什么?”淑文幽幽地问,她那张俏白的脸,加上幽忧的语音,以及这样空旷静谧的环境,便无由的令人觉察出凄伤,一种少女的无奈凄伤,实在的给人以一种幽魂的不真实错觉。
宝玉的手指已捻碎了一束青草,他淡淡地说:
“我的事,你不要管。”
这七个字仿佛似针一般尖锐入了他身后少女的心灵,然后泪就流了下来,阳光仿佛都在此时变作了一种淡忘。
风声,少女压抑的啜泣声,不远处马儿的踏蹄声,还有宝玉手指捻碎小花小草的声音,都编织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而鼻中所传来的香气,也变得寂寞起来。
宝玉缓缓起身,很有几分忧郁地道:
“你回去吧,要是皇上得知你私自出来,只怕又免不了一顿责罚。”
淑文眼中的泪水已汪汪的积淀堆累着,她忽然紧紧拥住了宝玉无声的饮泣了起来,她抱得是那么的紧,以至于宝玉能感觉得到这少女刚刚发育的胴体正凹凸有致的紧贴着自己,随着一呼一吸作着最微妙的摩擦与触碰,以至于有一种膨胀着的欲望正强烈的壮大,卷袭了起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三章决裂
淑文那被体温温热的少女独特体香袅袅的扑入宝玉的鼻中。
他原本无力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先是很简单的动了一下,然后努力的抬了起来,想要环住身前少女的纤细的柳腰,却又犹豫着凝在半空中,似是一个停滞的迟疑,终于还是在几经踌躇之后,轻轻的放在了淑文的肩头上。
虽然是轻轻的放将上去,可是淑文的身体却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那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由于心里的那股由紧张,惶恐,陌生,喜悦的混合感觉在煎熬着这少女的心。
那么健壮的身躯,那么宽厚的胸膛,那么陌生而令人心悸的男子体息,都在狂乱的拨动着这少女的心弦,使她就一如暴风骤雨中那无助的小舟一般,闭上眼,承受着那未知而陌生的风雨的来临。
宝玉看着怀里的淑文仰着面,闭着眼,一副任君采摘,为所欲为的模样。心中不禁也热了起来。那么纯真的一个女子,还有清丽脱俗,不很在意又不十分经意的稚气,就在他的怀中哀怨呻吟,婉转承欢,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滑向了她的怀中。得到的却不是抗拒,而是欲拒还迎的象征性推阻,他手上加力,换回的是让人难以自抑的荡人呻吟。
可是这时候,却有一个尖锐愤怒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如此郎情妾意,当真是卿卿我我,你贪我爱啊!”
这个声音却也很好听,恰似落英中带了一点冰。宝玉闻声,后续的动作便凝在了空中,可是他也没有丝毫要将手抽出去的意思,只有淑文听了那声音,面上忽然羞得通红,旋即又化作惨白,用力挣脱出宝玉的怀抱,咬着唇以一种怨愤的眼神望着来的这个女子。
淑德公主。
她的亲姐姐。
……兰蕊。
两名女子之间的对视通常都具有着攀比性,相互都在以一种不服气的眼神在内心中论断着彼此的优劣。
最重要的是,无论任何一方都能寻出对方相貌上或者存在或者强加上去的败笔,绝不肯甘心服输。
而眼下更能由这对姐妹的对视里,寻出分外浓烈的火药气息。最为尴尬的是,宝玉便被夹在两人中间,充分的感受着这一刻。他虽然竭力不去看两女的眼睛,可是依旧能感受到那两对明艳照人的眼色在正色分明的凝视着他,而这眼色无论幽怨,忿恨或是哭泣,都不减其香艳,不改其绝色。
可是两人的眼色却又有分别。
淑文的眼色里交杂了横陈的凄楚,而淑德的眼色里更多的是愤怒。
这两种看似相同却是截然不同的眼色令宝玉心里很有些乱。
当然,令他心乱地还有这两女的身份。
但是他外表平静。
而且定。
也许是因为他天生的相貌就气定神闲,本身的气态就洒脱从容,也或许是他知道便是再烦再乱也于事无补。所以他哪怕处身于这剪不断理更乱,一个处理不好便影响到未来的情网纠葛之中的时候,外表也依然镇定如恒。
因此这给人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无疑令性子有些火躁的兰蕊更加恼怒,她冷声一字一句地道:
“贾宝玉,我问你,那日在元妃,皇后娘娘,母后面前定下来的我们的事,你究竟还不认帐?”
……这分明便是要宝玉二选一,公开的作出抉择了。
宝玉却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之人。他闻言心中一阵烦闷,淡淡的道:
“什么认帐,是你自己说我比不上海易!眼下你跑来这样吵闹,把我贾某当作是什么人,某位与你青梅竹马的替代品吗?”
淑德一时语塞。可是这娇纵姑娘也绝不是那种会被人说得哑口无言的人,立时双目含泪气苦道:
“原来你只是想利用我!枉我方才还在帮着你在父皇面前说纳兰的不是,可是你眼见得不需要我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你这狠心短命的死东西,还有没有一丁点儿良心!”
宝玉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毕竟他此时也感觉得到,淑德对自己乃是真心实意的。对于这么一个爱着他的女孩子,他还是始终无法狠下心来对待。
而这时宝玉的身旁传来了一个怯生生却坚毅的声音:
“二哥哥,你心里究竟是想选我,还是姐姐?”
宝玉顿时有一种焦头烂额的感觉,如今淑文显然也厌倦了这样相互嫉妒,提心吊胆的日子,要面前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男子来个一锤定音的表态。
可是宝玉绝不是一个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他更不喜欢被女人逼着作出抉择。
所以他松开了拉着淑文的手,在两个女子担忧而紧迫的眼神里一步步的后退。
……坚决的后退。
……一步都不虚浮,一步也不犹豫。
他一直退到骑来的马儿身旁……这地方恰好离淑文的距离同到淑德那里一样远。他清澈的目光在两个挂满泪花的女孩子脸上各停留了一会儿,这才不疾不徐地道:
“我还不想娶老婆,我……谁都不选。”
说完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留下的满地的纤弱白花,恰似漫山遍野的心碎孤单。
……………………
宝玉不想见的人总是要出现在他面前,可是他想见的人却见不着。
见不着的意思,就是说他想见的人在,但是不愿意见他。
这令宝玉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位给他吃闭门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被他不顾一切救将出来的大罗教圣女。
柳梦。
那夜大清洗之后,大罗教真正的元气大伤,教中四大法王四去其二,熊王更已身在曹营心在汉,变成了一颗不知道何时会发难的棋子,三十六位长老也死去一大半不止。
罗远天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却断了一只手臂,也就是说,一身惊天动地的神功,自此只发挥得出来一半,而他的这残废之身还是由三十七名教中精英的命换回来的。
还有他的儿子罗洪川同样也成为了对手的重点攻击对象,至今还昏迷不醒,也不知道究竟还醒不醒得过来。
这些敌人手段显然阴狠非常,打击的不仅是罗远天的身体,还在创伤他的心。
伤心绝对比伤身要痛!
而宝玉也伤了心。
因为柳梦的决绝而伤心,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见自己,从常理来说,柳梦根本就没有不见他的理由,只可惜有些女人永远是男人摸不透猜不着的动物,她们根本就不按照常理来行事。
……柳梦恰巧就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而对她而言,她不见宝玉的理由很简单。
她爱他。
所以不见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弱冠之龄就能侧身于当世名将之列。纳兰如今因为苏小小,已深受皇帝的猜疑,很可能今后的仕途就毁于一旦,宝玉虽然处事圆滑,未受波及,但也是涉险过关。此事只可一而不可再,况且还有深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喜欢上了他,她既然爱他,便不能那么自私的为了一己的感情,毁了他的前程!于是她只能将这一切当作是一场梦,一场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春梦。
只可惜这理由宝玉猜不出来。
或者说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没办法猜出来。
在门缝中目送宝玉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柳梦贴着门,无力的滑落下去,手紧紧捂着唇,免得呜咽声传将出去,她伤心得好似一片阳光下的雪,以至于身心都仿佛被渗入骨髓的伤心深深浅浅的融化了开来。
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说忘就忘的,或者说即使忘了,也绝不代表它就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会发生它的作用。
……就正如她与宝玉之间那不打不相识的感情。
……就如同她在开始研习这只有圣女才有权练习的冰清诀扉页上读到的那句以血红大字所书就的戒条:
……心无冰清,永不超生!
柳梦在忆起那句话的同时,就觉得嗓子眼里甜甜的,胸中也闷得慌,耳畔有一个声音嗡嗡的响,就像是声音被褶成一截纸角卷筒似的,筒端只往自己耳里传,喉咙里只想咳嗽。
她踉跄起身,一面行一面咳,便有几点鲜红的飞沫喜不自胜的自指缝中溅出来,溅到了柳梦面前小池中清清的水面上,迅速的凝结成一点点红色的冰,飘摇着落向了水下。
她顿时觉出一阵恍惚,一阵凄离的迷离,仿佛天地之间的事物都被衍生出了多重的叠影,柳梦伸手出去扶住了旁边的栏杆,只觉得栏杆好软而自己的手却变得僵直。接着便是无边的黑暗扑面而来,强行占领了她的整个世界。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四章纷争
春祭以一种姗姗来迟的方式降临到了承德。
整个城市都围绕着雍正的心血来潮急剧的运作着,无论大街小巷都被扫除得干干净净,就连街心的水磨青石板上,也被冲刷得光可鉴人,每家每户都在门口焚香设案,为这场春祭增添了分外肃穆的氛围。
宝玉却未能参加这场声势浩大的典礼。他此刻正顶着渐渐炽热的太阳光,如临大敌一般的披盔戴甲,没精打采的骑在马上一摇一晃的巡逻着。拿李逵这厮的话来说,那样子就是昨天晚上他奶奶的输了个精光一般。
见那黑厮在后面捧腹大笑,宝玉没好气地道:
“也不知道你这黑碳撞上了什么狗运,偏生能得皇上的赏识,惹得旁人都拿你这头蛮牛没法子,否则又怎会轮到我这小小团练使来看顾你这位将军,否则我也能在会场上悠然而坐,哪里用得着受这等巡逻的苦楚?啧啧,看这日头,才四月的天气,毒得比三伏都烈。”
旁边顿时有人笑道:
“贾大哥你虽说名位上只是个团练使,可是京师里哪位兵部里的不知道你的大名,我看只怕连皇上心中,也从来未将您当作过这小小团练使吧?你看看,连我们这群弟兄们今日跟您走到一道,都觉得脸上倍儿有面子。”
说话这人乃是二皇子弘毅的嫡系,正黄旗副旗主的儿子察里,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领军作战?只是老子有权有势,出钱在军中给他买了个偏将的位置。
这厮也是有名的风月场中的太岁,欢场上的常客。只见阳光一照,脸上青黄青黄的,身上剔除了骨头就没剩下二两肉,骑在马上似乎一阵风也能将他吹得倒下地去,马儿每行一步,这人全身上下便从头自脚的颠上一颠,直让人为他的安全忧心。
宝玉却知道这等小人虽然不可深交,却也更不能自鸣清高的嗤之以鼻。这只因为这世上还是小人居多的,蚁多尚能咬死象,过于愤世嫉俗的人到最后的下场往往都是怀才不遇。实质上,宝玉初入京师时刻意表现出来的花天酒地从很大一种角度上来说,也是为了打入京师的这些贵胄子弟的社交圈子作铺垫。
两人引着一干兵众缓缓在拥挤的巡逻着,春祭固然重要,不过这仅仅是对高高在上的皇帝大臣而言的,小民的生活还是得过,在他们的眼中。这场盛大庄重,规模空前的大典,只怕还及不上今日中午饭桌上会不会多出一道荤菜实惠得多。
更何况这一天恰好又赶上了承德的酬神戏。
这一天,绝对是这儿一带方圆数百里最热闹的日子。因为今年小春丰收,每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聚集在这里,拜观祭主,再演几台戏,不管看戏的,看事的,看热闹的,还是说借这个机会勾干营生的,今天都会往这儿挤,正所谓看人的太多看个目不暇给,办货的也能在那里办个琳琅满目。
诚然这酬神戏无论规模,排场等都远远的及不上在行宫那边举办的春祭,可是那处早已被一队队披盔戴甲,神情肃穆的士兵给封堵了起来。只有地方上有钱有权有势的乡绅等才能进去“瞻仰圣躬”,换而言之,那是这些升斗小民不可触及的繁华。
所以今日这社戏的规模,竟比往年都越发盛大得多。或许在黎民百姓的心目中,隐隐也有着几分同皇上较劲的快意:你不让咱看,咱还不稀罕,俺们自己弄一个也不比你差了。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是没有人敢于宣诸出口的,最多也就在心中游移而过而已。只是人人心照不宣,别上了这股劲头,做起事来就分外积极。
其实大凡祭典,不过是规模,隆重,参与人数的不同,主要的几个仪式都差相仿佛。一开始定是拜神,不过皇帝拜的是天地而平民百姓拜的是三方四正神,之后就是祭祖……人当然不能忘本。想来在这一点上,哪怕是尊贵如皇帝也与百姓的观点做法一致。
最后便是最引人入胜最热闹同时也是耗时最久的一幕了。端上煮熟了的三牲鲜果后,开始酬神唱戏,严肃的仪式便到此为止。而宝玉知道,这春祭的末尾却是田猎的开端。
……只是田猎到最后是哪位皇子笑到最后笑得最好,能够被雍正青眼有加,在当前扑朔迷离的局面下,他也难以判断得出来。
宝玉正一面走一面想着,忽然觉得旁边有人拉他的衣袖,回头一看,正是察里,只见他面露难色的颞颥道:
“二哥,此时本来已近正午,不瞒你说,小弟的肚里也实在有些饿了,只是眼下我等还是公职在身,若擅离职守跑去喝酒,被监察御使抓到了不免有些尴尬,好歹安个风流罪过也不甚妙……”
宝玉一楞后旋即明白过来,笑道:
“咱俩谁跟谁啊?兄弟一场,有话就直说!可是李逵偷溜去喝酒了?”
察里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宝玉笑道:
“你们怎么不拦着他?”
此话一出,旁边那三五名将领都面露尴尬之色,想来早已吃过李逵这蛮牛的苦头,心中均想:“我要是叫得住,那还让你来干嘛?”
宝玉也无意难为他们,同时他也实在不愿意在这紧要关头再生枝节,忙跟着一名兵士急急的行了过去,老远的就见李逵的那匹黄膘马被栓在一所颇为豪华的酒肆门口,还没看见人,已有一叠声音含糊不清的呼喝传将出来:
“上酒上肉,直娘贼,爷爷先来,怎的将菜端那边去了……小二再拿一坛女儿红,切半斤肥羊肉……”
进门一看,只见这黑厮旁若无人的踞坐一方,一只脚踏在旁边凳上,身上簇新的将官袍散散的披在腰间,眼见得一双油腻的大手已在上面抹拭得污垢斑斑,大概是酒意上涌,顺带把前面的纽扣解开,露出一大片长满黑毛的胸膛,旁边几桌人见他这副模样,嘴上不说心中害怕,早已悄悄的结帐离去。
宝玉便在众人的目光行了进去,坐到了李逵对面,只见这黑厮醉眼一翻,正待发作,忽然见是宝玉,忙大着舌头起身道:
“公……公子,来来来,也是正午时分了,今儿我作东咱们好生喝两盅。”
宝玉微微一笑,当真坐了下来与他对碰饮了一杯,又伸筷夹了几道菜尝尝,果然样样都炒得烹得别有风味。他伸杯与李逵连饮了三杯,赞道:
“好酒,不过该走了。”
李逵听了这陡然一转的话不禁一楞,窒了一窒,看得出来这黑厮一副老大不甘愿的模样。但还是乖乖的起身结帐,临行前还拿手自盘中撕了一只鸡腿藏在怀中。旁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今日若是换了旁人,不要说能把这家伙叫出去,就是能与之答上话的也绝无仅有。宝玉微微一笑,给李逵整了整衣领,领着他往外走,正到门口,冷不防巷口传来一连串稠密的马蹄声,其声却整齐非常,若如一匹疾奔而来,一听便知道乃是精锐之师。
宝玉微微抬目,只见几十骑黄衣黄甲的勇悍骑兵排列成巷,其袖上均有监察的标记从街那边飞驰过来,街头那么多的人只来得及为他们闪出一条狭窄的小路来,可是这些骑兵在人潮中穿行得游刃有余,足可见骑术之高明。为首一人猿臂蜂腰,身形修长,头上带了一顶亮银虎头盔,兵器环上放的是一支镭金狮首长枪,背后一袭红色披风猎猎作响,人未至,一股英锐凌厉的气势早迎面逼来。
来人在马上远远的厉喝道:
“你等乃是巡守禁军,为何会在此时候玩忽职守,饮酒作乐!”
这声音宝玉却甚是熟悉,不是老对手海易还是谁?
宝玉闻声反应也极快,迅速将李逵往店中一推,这一推竟是将他向正端了盘子上酒菜的小二身上推去,那小二怎禁得住李逵这一撞?立即同他一起倒地成滚地葫芦,同时宝玉背过左手去,作了两个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手势。立时他身旁两名亲兵便抢进店里去,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海易心中忽然有些觉得不对劲,怎耐宝玉已双手抱在胸前,面上似笑非笑地道:
“原来是海公子,许久不见,气色不错啊,怎的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监察队中人,莫非是托了兰蕊妹子的福?”
宝玉这话笑眯眯的说出来,听在海易耳中却实在不是滋味。什么摇身一变,高高在上倒也不说了,最后那句托了兰蕊的福,无疑是在暗讽他在沾女人的光。这等绵里藏针的讥刺,当真令海易怒火万分,偏生又无法发作。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五章狡辩
但是海易忽然静了下来。
他一沉静下来,仿佛连周围的喧杂声,马儿鼻中呼哧呼哧的喷气声都一下子响亮了,交织成一种紧锣密鼓的气氛。
只是见那虎头银盔下一双锐利得切心抵肺的明目,闪耀着刀锋一般的冷意,仿佛要探察什么深层次似的东西,直盯宝玉的眼睛!
宝玉却微笑,安然,不动。
海易忽然策马,向着宝玉直撞过来,口中喝道:
“让开!”
显然,他已经看出了宝玉的真实目的
……拖延!
他在拖延时间!
他想拖延时间!
你要拖延,我就偏不让你如愿!
他一动,自然他的手下也动!这一动,就仿佛四面八方,一起骤响起紧密的雷声!
不是雷声,而是蹄声。
宝玉略略欠身,微笑如故。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那家酒肆南,北两面的木板墙,哗啦一声突然破裂,烟雾飞舞中,各有八骑神俊,破墙突入,并一起勒缰止住,分四面将李逵围在楼梯之下,酒肆中心。
这一十六骑神俊,说入便入,说止便止,气势惊人,连人带马,不发一声,平时训练之严格,由此可见。
这十六人正是十四皇子的王牌精锐。
燕云十八骑,也不知道还有两人去了哪里。
这些人连人带马一冲进来,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等刀光剑影的阵仗。人人都抱着头,变了脸,蹲在墙角,见不是冲自己来地,心中稍和。只有宝玉与其手下面不改色,依然从容淡定,直若无事人一般,宝玉微笑道:
“海将军当真好威风,好杀势,在这些升斗小民身上尽展无遗。唉,单就这四下里一冲,毁坏民居的钱就又够这店家过上一年半载了的。只不知道你们这几位大哥的骑术赶不赶得上元人的金帐精骑?”
海易听到宝玉的连讥带讽的话,手背上的一道青筋忽然跃了一跃,而右手勒缰绳的无名指,也动了一动。可是他人却没有动,只是面沉若水道:
“毁坏的民居,在下自然会照价赔偿,此次田猎过后,我正要向皇上请命前去北疆,领教领教元人的本事。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请阁下先同我去监察院走一趟吧!”
宝玉奇道:
“我为何要去监察院?倘若是皇上下旨,哪怕是牛鬼蛇神当道的地方,宝玉自当走一遭,不过海将军下令,只怕……啧啧,还不够分量。”
他漫不经心的语气,一副老子就是不去你待如何的神态,是很容易将人的怒气勾扯起来的。
而海易探手自怀中取出一面上写“如朕亲临”的监察金牌,厉声喝道:
“你若敢抗命,就休怪我动粗了!来人哪,将犯官金陵团练使贾宝玉拿下!”
此话一出,他身后百余名骑士一起喝了一声,端的有几分惊天动地的气势,李逵却是天生吃软不吃硬的脾性,猛喝一声折断两根桌腿便要往前冲去,却被宝玉一手拉住。海易见那样一个高壮粗鲁的虎形黑大汉向自己如山一般猛突过来。心中虽然不惧,还是不免一惊,可是见他那疯牛一般的冲势竟被宝玉轻描淡写地一手扯住,心中更对这个毕生的大敌增添了几分戒备之心!
“在方才海将军似乎给了我一个很有趣的绰号:犯官,这个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可不可以请阁下把话说得清楚一点?”
面对缓缓逼近的这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宝玉却还是从容不迫,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悠然自得。
海易忍住几分怒气道:
“你身为春祭的卫戍部队,理应在街头忠于职守,管辖治安,可是竟率部下一道前来这酒家中饮酒作乐!影响极其恶劣!此事干系颇大,我没有下令将你立即剥下官服拿下,已看在了同僚之情上了。”
宝玉略带几分讥嘲地道:
“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海将军的错爱?不过,谁说我在率部下饮酒了?”
他后面一句语声惊奇,简直极尽无辜之能事,旁人听了几乎真以为他是蒙冤受屈!海易怒气上涌道:
“你和李逵浑身上下酒气熏天,桌上残席尤温,竟然还敢狡辩?”
宝玉不疾不徐地道:
“那只是因为方才我和他在追捕嫌犯之时,不小心将伙计撞倒了,酒壶中的酒溅到了身上而已。”
海易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仿佛是渔夫察觉到手边的一尾大鱼即将逃掉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情不自禁的加重了语气。
“什么嫌犯!”
宝玉很无辜地道:
“妄图打劫这所酒肆老板的嫌犯啊!我与李逵巡逻到此,见一个似是前些日子发动暴乱的匪首的身影进了这酒家,便不动声色,佯作饮酒进来查看,果然被我抓了个正着!”
“那人呢!”
海易以一种咬牙切齿的方式道:
宝玉懒洋洋的摊开双手:
“显然趁着海将军大发官威的时候,逃了!”
旁边一名燕云十八骑的军官满面怒容地道:
“你胡扯什么!自我们将这酒家合围以后,不要说人,就连一只苍蝇也没飞出去过!”
宝玉斜睨着他,眼里不屑之意甚浓:
“既然是能够发动暴乱的匪首,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似你们这等低微武艺,自然是无法察觉的了,前些日子,你们八人合击,在我兄弟典韦手下两招都走不下,如此本领,居然还夸夸其谈什么苍蝇也飞不出去,岂不是徒惹人笑话?”
那人面色顿时涨得跟猪肝一样,偏偏那日因为轻敌败于典韦之手确乃事实,事实胜于雄辩,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海易自然不甘部下受辱,淡淡道:
“这么说来,你是要狡辩到底的了。”
他语意虽然平和,但是其中却流露出一种下定决心的毅然。宝玉显然也觉察到了这种危机,将手放在了旁边的柱子上,以同样淡漠的语气道:
“我不惹事,但也同样不怕事,你若敢先动手,我就奉陪到底!老子天牢里早已去过,今日若能与海兄在里面比邻而居,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此时局势明显非常,宝玉其意便正是要激得海易抢先动手,这样一来正好反客为主,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首先动手不仅起不到突袭的作用,反而落人以口实。而在宝玉这种口齿便给,善于言辞的人面前,落人以口实无疑就是将自身置于一个极被动的境地上。
这时,在外间围观,惊魂稍定的察里见宝玉仅仅以两人之众,便能与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海易分庭抗礼,侃侃而谈,硬是从下风扳成了这样的相持局面,不禁大是心折,也鼓起勇气策马出来,战战兢兢地道:
“大……大家既然都是一……一场误会,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海易心中一股怒气被宝玉堵住,正无处可发,见是这京师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察里,素来都瞧不起他的,嗔目喝道:
“关你什么事!你想做和事佬,只怕还没有这个资格!”
此时这话乃是他脱口而出,但既在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察里便是再窝囊,也有三分土性的,顿时一股血气直往上涌,厉声道:
“监察院的就了不起是不是?硬要指鹿为马,屈打成招,我察里第一个就不服!来人!将二哥保护起来,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咱们就跟他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此人素来怯懦窝囊,今日乃是生平第一次与势力远超于自己的人公开叫板。一时间说话间连声音都有些因为激动而抖颤,以至于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等俚语也说走了样。不过好歹上司的话也是命令,他手下的一干兵众顿时将宝玉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剑拨弩张的局面顿时充满了浓重的火药味儿。
此时海易也未料到察里竟然敢于公开同自己别上苗头,冷静下来的他顿时觉出了方才自己所言实在有些唐突。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的面,察里虽然不中用,他老子却是精明能干的人物,沉浮宦海数十年屹立不倒,这本就应有过人之能了。
这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三声炮响,显然祭天之礼已毕,接下来就是祭祖,不远处一名红袍将军飞骑而至,大声道:
“海将军,东城有一处火起,人众喧杂,何大人派我前来调你等前去维持秩序,以免上达天听,触怒圣上!”
借着这个台阶,海易狠狠的瞪了察里一眼,意味深长地道:
“算你们运气,这事还没完,贾宝玉,现下该你嚣张,田猎时候,咱们再看看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六章定计
看着满面怒容的海易拨转马头,宝玉却不经意的挡到了他的去路之前,很有几分散漫的向着四面漏风的酒楼努了努嘴:
“怎的,海大将军这就要走?”
海易的脸肌肉一搐,他实在想不出此时面前的贾宝玉有什么理由还要将自己留下,但是正因为想不到,所以心中才为之一惊一惶。
……毕竟,未知的事才是最可怕的,面前这个人行事素来都是不按常规出牌,犹如一个赌徒一般!而落入他谋划中的人的下场,鲍雄便是那最好的榜样。
他的手搭上了马鞍旁得胜勾上的枪柄,冷冷地说:
“你待如何?”
宝玉微笑道:
“人家老板乃是安分守法的良善百姓,却被你等无缘无故的将讨生活的地方弄得七零八落,海将军不给个说法,岂不有损皇上爱民如子的形象?”
听面前这该死的贾宝玉东绕西扯的竟将话题带到了皇帝身上去,海易心中直恨得牙痒痒的,偏生旁边围观人众也不知事情原委,只是见宝玉偏帮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弱势群体,早喝起采来。人声鼎沸中,海易身边的人无不皱起眉头,大感脸上无光,宝玉却温和的向老板道:
“这位老板,你看你这地方被撞坏,修理费需要多少,再加上因为修补而不能营业的损失,一并说个数字。我等乃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巡查,遇到这等扰民害民的事,那是定要不畏权贵,挺身而出地。”
那老板先前听宝玉说自己店里藏有江洋大盗,早吓得魂不附体,这才真的是闭门家中坐,祸自天上落,只求官府不将自己抓去那就是祖上烧了高香。根本没料到还有这等好事,一时间心情急剧转折之下,结结巴巴的哪里说得出话来?
他的反应却早在宝玉意料中,宝玉立即扬声道:
“大家说该让他们赔多少?”
那人群中自有好事之徒,见人头攒动。常言道:法不责众,料别人也理会不他头上。顿时七嘴八舌的大声嚷将起来。宝玉却从中取了个最高的数字,望着海易淡淡道:
“既然如此,就请海将军留下三百两银子走人吧,肆意扰民之事,这老板显然畏惧你强横霸道不敢追究,我也念在同僚之谊不来做这恶人。”
这酒楼出让的价格其实大概也就不过三百两吧,海易遇到宝玉这等牛皮糖一般的家伙已是大感头痛,偏生那边催促赶去的命令一阵急似一阵。实在无暇与他多加纠缠,也顾不得这厮口里的阴损言语,丢下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便走。
看着海易一行人如来时候那般风一般的席卷而去。宝玉将银票交给那老板,拉了李逵便走,李逵只觉得宝玉的手心上粘粘地全是冷汗,心下大是疑惑,正待开口询问,见宝玉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那种严厉的神色,几乎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心下立即一阵忐忑,如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不出声了。
其实宝玉之所以要在最后看似画蛇添足的同海易闹上一次,实在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地。要知道身为当值期间,擅离职守的罪名可大可小,况且事起仓促,虽然他临场随机应变,可是百密总有一疏……试问若是主使前些日子暴乱之人,那该是何等心机谋算,又怎可能在此时这种场合露面……一旦被海易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闹到了御前,结合上前日营救柳梦之事,皇帝会作出怎样地反映那就很难说了。
所以他必须拿住海易的痛脚以攻代守!
或者说,将海易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疏漏之上来,让他无暇顾及自身的漏洞!
这才可见宝玉的高明之处。
……………………
承德比起京师,无论规模还是人口都远远不如,因此巡守的部队乃是半日当值。宝玉上午既然轮值,下午自然无事。他乃是元妃之亲弟,又与二阿哥过从甚密,自然理所当然地出席下午的皇室庆典活动。
其典礼规模虽然比起上午有所不如,但仍是由礼部尚书主持,只见丘坛上设“七幄”,即七组神位,均为青缎搭成。神位前供品有玉帛、整牛、羊、豕、酒果、茶肴等大量供品。正面台阶下东西两侧,陈放着由编钟、编磐等16种,60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
嗣过先朝太祖太宗后,已足足过了近两个时辰,这时候宫中傧妃才悉心装扮后登场出来,观看戏班子的表演,而后者竭力的施展出浑身解数取悦着这些身份尊贵的观众。
宝玉乃是国戚,故能不与百官列席而坐于左首皇家人众中,他旁边乃是二皇子等人,而遍观场中众列席之势,呈现出典型的泾渭分明的态势,大致可分作三大势力,其中二皇子弘毅,六皇子弘兴之势力难分上下,而十四皇子弘栎虽然势力稍弱,却也勉强能于其中一人分庭抗礼。
或者可以这样说,弘栎虽然若与两名大哥中任何一人相较有所不如,可是他一旦倒向其中一方,那么另外一方定是支持不住!
而宝玉心中暗自坚定了平日里猜想,眼见得这皇位之争已被摆到了台面上,呈现出白热化的态势,雍正却还是不闻不问,采用了默许的态度来支持,看来要在田猎时候决出皇子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了。
这时候,宝玉身旁的弘毅趁着这机会,眼不动头不偏,口中却小声道:
“你今日上午可是与海家的又起了冲突?”
宝玉略一踌躇道:
“不错,我手下李逵在当值的时候喝酒,被抓了个正住,若不是我当时随机应变得快,加上城东有事发生,险些被他拉到监察院去。”
弘毅眼睛依然是注目着台上的表演,口中却道:
“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我看是老六与老十四一直都在关注着你,等你露出破绽后再一口咬住不放。”
宝玉微微颔首,话意一转:
“皇上的考较有了眉目吗?”
说到此事,弘毅眼里已有忧色:
“没有,此事皇上做得滴水不漏,我看只怕只有徐达,明珠,十三叔等人才知晓。你看能不能从徐老将军口中问点什么出来?”
宝玉赞了一声台上伶人的精湛表演,口中接着沉声道:
“我自当尽力而为。不过方才我听说,三皇子弘昼似乎与老十四有结盟的倾向,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弘毅淡淡道:
“他手下的两大干将,吏部尚书赵中明乃是我方的人,而大内侍卫总管熊天成早就投入了六弟的麾下,此人实不足虑也。”
宝玉端起面前茶杯,轻轻的摩挲着,借着台上戏子掀起的又一阵高潮轻声道:
“我方才刚刚听说,纳兰在老六的力保下方才安然无恙,倘若此人要是因此而投入老六手下,不知道二爷还能否如此从容?”
弘毅端着茶杯的手不禁颤了一颤,之中的水也洒了好些出来,他的眼神变得若天边的浮云那样飘渺,却有带了一种异烈难测的威势,他根本没有问这消息的可靠程度,因为这男子知道,宝玉绝对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妄言之徒:
“京师四公子,老六得其二,这是不是代表着连十三叔都倒向了六弟那边?或者说,你也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了?”
宝玉轻抿了一口茶,微笑道:
“怎的殿下不为自己打算,还先考虑起我来了?”
弘毅左边嘴角轻轻勾出一道了然的幅度,看上去就似一个成竹在胸的笑意:
“你怒杀鲍雄,与老六结下来的是杀亲之仇,我无论如何也是他二哥,就算他登基以后,一个亲王的爵位跑得了我的?”
宝玉微笑道:
“试问若是殿下登基,那么是否会心平气和的封六爷王位,然后委以大权重用?”
弘毅这次答得很干脆也很坦白:
“当然……不会。”
两人相视而笑,此时他们才在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一答中深深的认识到:不管过去未来的情势如何变幻,你说是利益的结合也好,说是暂时的依靠也好,至少眼前这一刻,两人的命运已是绑在绳上的一根蚂蚱,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宝玉面上笑容未敛,口中却淡淡道:
“其实我早已有为殿下分忧的打算,自那日分别之后,我思虑良久,与其在猜度皇上的心机中白费力气,还不如来个以不变应万变的釜底抽薪之策!”
弘毅持杯的手指忽然勒紧,可以清晰的见到他手背上的青筋被突兀了出来,这男子一字一句地道:
“愿,闻,其,详。”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七章两难
宝玉见皇帝的疑惑的目光立即往这边投射过来,忙连灌了两杯酒以作掩饰,一直等到雍正那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重又回到戏台上,这才吐了吐舌头道:
“好险,我的好殿下,你就不能小声点?”
弘毅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失笑道:
“关心则乱,换了是谁也得被你这说话方式弄得失态,说到底,还不是要怪你贾二藏着掖着的说话留一手?”
宝玉看了看周围无人注意,在信手拿起酒壶在给自己斟酒的过程中,以一种低且速的语音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已遣了随我北征时的一十七名部下,成功混入了皇上那日视察的骁骑营当中!”
饶是精明沉着如弘毅,也不禁大吃一惊:
“这如何可能?除了禁卫军,骁骑营,神机营便是京师最为精锐的部队,要想加入,身世必须清清白白,还得在军中服役三年以上,你如今一插就是十七人,难道旁人半点疑惑心都不起?不对!你是如何做到的?”
宝玉却是低声反问道:
“殿下自然知道我与大罗教圣女关系非同寻常了?”
弘毅看了看隔了自己两个位置的淑德公主兰蕊……自宝玉坐过来以后,这妹妹便再没有往这边看过一眼,也不与人搭话。哪怕是她母亲爱惜的询问两句,也是应付着敷衍了事。弘毅也压低了声音道:
“柳梦,大罗教第二圣女,对吧?这女子喜穿白衣,素来对男子不假词色,武器似乎是一把银色锐匕,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宝玉微笑道:
“大罗教传承几百年,其中自然有些早已被人认为失传地能够神奇改换人面容的法子。包准难分真假?柳梦欠我好大一个人情,自然得拿些实质性的代价出来。”
其实此法乃是由熊王洪霆所提供,只是宝玉也深明逢人只说三分话的至理。自然而然的就将此事不着痕迹的套到了柳梦身上,弘毅便是再神通广大,总不能当面向柳梦印证吧?弘毅闻言果然未起疑心。沉吟道:
“那被换下来的人呢?”
他眼中掠过一丝狠辣的光芒,左手在桌子下面虚比了一个横切的手势。
“有没有料理干净?”
宝玉淡淡地道:
“还要指望他们以后回来替咱们圆谎,依我之见这些人是万万杀不得地。伪装之法只能蒙蔽一时,常日里的癖好神态,细微动作却难以尽拟,就算殿下身登太子之位,却绝不是立即就身登大宝,一旦将他们杀了,我的人时日一久,难保不为那些被顶替的人身旁的亲密朋友察觉出破绽,若此时再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举发出来,那才真是大祸临头。”
他口中的居心叵测之人指的是谁,大家自然心知肚明,弘毅凝重道:
“一旦有人口风不紧事机泄露,你我只怕难以脱得了干系。”
宝玉屈起指头。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
“自古要干大事,都得冒些或多或少的风险,这被替换下来的一十七人乃是由我精心甄选过,具是家中拖家带口,少说也十余口人的,我一方面许以重利,一方面拿他们家人性命为挟,并言明日后殿下若能成功,定然不吝封赏,如此诱之以利,惑之以官,胁之以命,三管齐下,应当能将风险降到最小。倘若真有人连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家人性命都弃之不顾,那便真是天意而非人算。”
弘毅思虑良久,终于微微颔首,只听宝玉接着道:
“皇上若是要在这骁骑营出题来考察皇子……当今四周列强环顾,圣意当然是需要一名马上之君才能绥定四方,若是换成老八那种文弱书生,做了亡国之君都未可知……那一定是与军事有关,我那十七人分散于骁骑营十二支分伍中,无论皇上如何分配,定有几人能被安排到殿下的麾下,到时候有他们的战场经验作为臂助,再加上余人在外呼应,或者是泄露他人机密,或是暗中捣乱,殿下本就是睿智果决之人,我自信便是对上十四爷,也有七分胜算。”
弘毅仔细的听着,连一个字也未有遗漏,容色也越来越开朗,他自然是知道宝玉手下的能力的……从鲍雄到安明辉再到弘栎的燕云十八骑,都或多或少地以鲜血证实了这一点……他的语声被压得低低的,却含了一种奋亢的愉悦:
“在旁人甚至是我都以为你什么事都没做,什么事都不做的时候,你已经将该做的事做完了,贾二啊,现在就算老六老十四拿他们手上的那什么三公子来换你一个,我也绝不肯做这等亏本买卖了。”
宝玉微笑道:
“这说不定是陛下早就胸有成竹,害怕将来登基之后要封赏的人太多而未雨绸缪呢?”
弘毅听宝玉唤他作陛下,先是一楞,接着立即正色道:
“不得胡说。”
可是眉宇中那挥之不去的喜色,那是怎么掩盖也掩盖不住的。
此事既然议定,这时环顾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也起身离去,有几名大臣也纷纷离席,场中的气氛自然宽松了起来,虽然宝玉为弘毅解决了这样一个绝大的难题,可是他还是事务繁多,总得去应酬交际,拉扯关系,告了个罪就得起身去应酬。宝玉心情颇好,趁势便向右移了个位置,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旁边隔了个空座,便是兰蕊。
此时宝玉既是弘毅眼里的红人,有人巴结不上皇子的,例如日前同宝玉一道巡逻的察里,便来同他拉拉关系……宝玉自然也是来者不拒。只见这两人聚到一起,共同语言无非便是女人,正好旁边又有宫女伺候,一会儿说到京师中的哪个粉头最是妖娆,一会儿又哪个楼子里的姑娘表面上冰清玉洁,其实也是来者不拒,最后开始对台上唱戏的花旦品头论足起来:
……只见宝玉说到这女子的胸部还算丰满,只见旁边看似专心看戏的兰蕊眼角的余光便往自己的胸部瞟了瞟。
……宝玉说到这女子的肌肤柔嫩,淑德也似是不经意的将她的一双精心修饰过的玉手放到桌面上捧着杯子。
然而宝玉却怎么也不看她一眼,因此当宝玉与察理将最终的话题热烈的转移到这花旦“是否被人开过苞”之时,又羞又气的兰蕊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没来由的说这些脏话污了本公主的耳朵,看我不禀明皇上将你们两个喀嚓了送进宫里来做太监!”
察里正兴致勃勃,忽然被浇下这么一头冷水,他乃是知道这位公主的,顿时被吓得噤若寒蝉,魂不附体,宝玉却微笑不语,淑德本来气的就是他,见这家伙还这副模样,心中更是气苦,眼圈一红便起身要走,忽然觉得脚上有一种搔爬的感觉。女孩子的天性最是怕蛇虫鼠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往下看去,脸顿时红了。
原来正是宝玉的脚伸了过来,正在轻轻踢着她的小腿。虽然不是直接的肌肤相触,心中却也异常非常,只觉得一阵一阵难以描述的奇怪感觉不停传来,淑德羞恼之余,心中却还是泛起一股莫名的甜蜜之意,她虽然忙将脚并拢藏了起来,可是起身要走的念头早被抛到了九宵云外,却又怕宝玉要走,不多时心情稍定,又将脚放回原处任他前来轻薄。
可是在完全得到一个女人之前,凡天下男子都是绝对不会知足的,宝玉自然也不例外,他见淑德表面上还是以手托腮,专注看戏,人也不再动作,一任自己调戏,索性便直接坐到了她的身边,淑德心里立时一阵极激烈的跳动,伴随着一阵难以抗拒的心悸。她心里矛盾着两个相互搏斗着的念头:
“我是该起身避开,还是任他坐过来?”
显然这两个念头要决出胜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可是宝玉坐过来却只要几秒,淑德嗅到他身上那股男子气息,脸又不争气的红了,忙将头偏向一旁,不敢看宝玉那双可恶的眼睛,心底早已忐忑不安的急剧跳动起来。
然而她忽然感觉对面有人在看她。
……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愤怒,嫉妒,不甘,痛心等等负面情绪交织的目光。
兰蕊看了这目光,内心都冰凉了,因为看她的人正是与她有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海易。
而此时腿上一阵温暖的感觉传来,宝玉的手已借着长长帏布的掩护,抚上了她的大腿。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八章噩耗
绸裤的料面乃是江南苏杭一带的上等蚕丝精心所织,给人的触觉是一种愉悦的光滑,而宝玉的手指便在这绸料上轻轻的来回抚摸,感觉着其下那纤细却不失结实感的长腿。他的手指上仿佛带了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淑德的眼神在那渐渐强烈的快意里渐渐涣散,迷乱。
……身在这样正式的大庭广众里,表面上还是正襟危坐,一些敏感部位却被身边这又恨又爱的男子来回抚摩,肆意轻薄,单是想想这种奇异的氛围,便足以令这生性叛逆的女子感受到极大的刺激。当肌肤紧密相贴之时候,宝玉所感受到的,不是宝钗那般丰腴的胴体,而是出奇的纤弱娇柔,近似于黛玉,就像是一朵易折的鲜花,连稍微大一点的风吹都禁受不起,肌肤触感更可比拟初樱花瓣,轻轻一揉,就会碎裂缤散,让人只想捧在掌心,细细怜惜。
因此她的呼吸急促,而胸部也随之一起一伏。从她下垂的领口,宝玉还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胸部,里面的胸衣包裹着她饱满的乳房。宝玉稍微调整角度,略显大的胸衣,遮挡不住她白皙的胸部,从瞥去的角度,简直可以一览无余。但是淑德还是以薄弱的意志,勉强的扭动着丰满的身子,拿手遮挡着宝玉肆意揉捏的魔爪,嘴里无意识的喃喃告饶着:“不要,不要啊。”
……可是这微弱的抵抗恰好刺激了宝玉的征服欲
……这男子忽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双眼正好对上了左侧海易几欲喷火的眼神,他表面上悠然自得,手上却向着已是微微张开鲜红的樱桃小嘴。正不住喘息着的淑德的两腿之间以长驱使直入之势探了进去。
异样的刺激陡然令淑德清醒过来,她难以自制的尖叫了一声,忙将两腿用力夹住……这个动作给宝玉的感觉并不是抗拒反而是在包容,她这么一夹,宝玉手上立即感觉到一阵潮润的紧密温热,以至于他立即有一种膨胀的感觉赤裸裸的徘徊于心中。
当淑德想站起身来,勉力从宝玉的魔爪下逃开时,娇躯已是软得几乎站不稳脚,一下踉跄后,又跌坐到了宝玉的手上,那种滋味只能用柔若无骨来完美形容。宝玉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淋漓香汗已经湿透了层层衣衫,馥郁的女性香气,在灼烫的体温蒸氲下,益发显得芬芳醉人,真是诱人之至。宝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淑德立即自鼻中发出了一声拖得长长的诱人娇吟,这声音带了几分醉人的颤抖,她立即认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佯作几分醉意,伏到了桌上,不愿自己的表情将一切私秘暴露出来。
此处毕竟也是公开场合。宝玉便是再肆无忌惮,也还是得有个限度,何况六皇子等都在场,这样公开非礼公主,就算当事人默不作声,不站出来举发宝玉这家伙的恶行。可一旦为人所看破,免不了也是一场祸事。他与淑德间虽然还是未交谈一言,可是方才的肢体语言已经将各自的心意都诠释无遗,隔阂便在这亲密接触中尽去,端的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照理说此时宝玉既然满足了手足之欲,将这刁蛮少女弄得情思荡漾,此时便当趁胜追击,以温柔甜蜜的言语来安抚羞怯难当的兰蕊,进一步巩固两人之间的感情。
可是他却站了起来。
……在这最不应该离开的时候。
……以一种匆匆而焦迫的方式。
他走得是那么的快那么的急,以至于当淑德回过神来的时候,腿上兀自还残留着这男子的触感和体温,这顿时令她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那就仿佛是一件很想要却即将到手的东西自指尖流去的感觉一般。
这感觉甚至令她很有几分惊慌地开始担忧着:是不是先前自己的哪个地方的行为触怒了这像云一般变幻莫测的男子,才令他突然的拂袖而去。事实上,宝玉给她的感觉就仿佛是一贴无可奈何却甜蜜的毒药,正是因为他的坏,他的善变,他给她那非同寻常的感觉,才深深的诱引了这个美丽的女子。
然而宝玉却不是为了她而离去的。
至少这一次不是。
不过还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先前皇帝在时,守卫太过严密,会场连具有着合法的在外等候身份的焦大也难以接近。一直等到雍正离去后,这名宝玉的心腹高手才寻觅到了一个卫士换班的机会潜进来传递给他一个信息:
“熊王急报,柳圣女走火入魔,命在顷刻!”
宝玉看到这个信息后,虽然表面上没有多说什么,却只觉得阳光明媚,忽然有一种天地都灰暗了的错觉。他也知道此时一走,与淑德之间从此又多了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的裂痕。
可是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了。
头也不回。
一路上,他的耳边一直响着苏小小的那句话:
“一旦动心,多则三年两载,快则大祸只在顷刻间!”
他此时只恨自己未多加留意苏小小这句话中的深意,因此才未一直追问下去,早知如此,当时定然未雨绸缪,说什么也要探问清楚大祸二字的究竟!
马车已行得极快,但是宝玉还是不住出声催促,一直到旁边素来都默不作声的焦大开口劝戒道:
“欲速则不达,少爷你若不能平心静气,只怕去也是白搭。”
宝玉闻言一惊,立即深深吸气,努力平静心情,可是怎么也心潮澎湃,难以自抑。无论是眼前,脑海中,闪现过的都是柳梦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女子,在自己的心目中竟有这样的地位!
焦大看着很有些失态的宝玉,眉头轻皱,他还从来未见过小主人出现这样的样子。因此才难得的再度出言解劝道:
“少爷不必这样,以你今日的权势,就算柳梦有什么差池,要再寻一个同主母相似的女子,也并非就是什么难事。”
焦大此话只是本着宽慰的目的,可是当真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落到宝玉的耳中端的若响起一个惊雷!这一刹那,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柳梦如此看重的原因!
一个深藏在潜意识中,一直都无法面对的原因!
“同主母相似的女子”!焦大口中的主母,自然不是王夫人。而是那世里他的生母,柳眉!
因为她的样子像自己的母亲,所以爱上了她!
……这个理由看似荒谬,可是宝玉的深心之中,却明白这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自幼就缺少母爱的他,其实一直在渴望着在另外的方面得到呵护,补偿!
相貌酷似他记忆中的生母的柳梦,恰好便能恰到好处的填补起他心中的这块难以形诸于外的空白!而这种近乎越轨的带了几分禁忌的爱情,更是分外的令他感觉到刺激!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同柳梦之间的感情,就好似水流一般,一切都只是涓滴点点,若春风化雨,到现在却终成洪流,难以自拔,这感觉很令宝玉有些苦痛的感觉,此时一旦要面对即将失掉她的事实,那么牵连拔出的,就是一件件素日里根本没有留意在心中的追忆片段,加倍的在脑海里呐喊。压迫得他几乎艰于呼吸,只能在心中强烈的渴望着早日见到她。
……………………
待宝玉踏下马车时,他的脸上已没有了任何表情。
至少,其他人无法从他脸上看得出任何可能泄露心事的东西来。
在院中等候的,是熊王洪霆。
这魁伟的壮汉为免泄露身份,坐在了另外一辆马车中,愁眉紧锁……柳梦的命对他来说也极其重要,无论大罗教中的谁,只要有圣女支持,身份立即便比以往高出一筹不止……见宝玉来了,长长出了一口气焦切道:
“公子你来了正好,希望圣女还有救。”
宝玉平淡地道:
“你先说说什么时候她开始觉得不适的?”
洪霆轻击掌,车厢中一名满面愁容的中年妇人狠狠瞪了宝玉一眼,这才悲声道:
“从那夜回来后,圣女的脸便一直苍白着,可是她还是每日都修习,越修习,面色便越是苍白……”
宝玉识得这女人在那夜的撤退中,数度冲上,以己身不顾一切的为柳梦挡招,显然是忠心到了极处,他也不同这妇女计较,继续询问道:
“这期间柳梦可吃过什么药?”
众人一起回想后,默默摇头。宝玉眉毛已深锁,现在他已基本判断柳梦是因为其他原因而病倒,确是最糟糕的状况……因为违背了戒条,走火入魔。眼下就连他也没有把握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宝玉霍然起身:
“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一十九章陷阱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兵法中的一条屡试不爽的计谋?”坐在疾行中的马车中的宝玉忽的突如其来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洪霆茫然道:
“什么?”
宝玉淡淡地道:
“围而不击,意在援军!若要再简单一点来说,便是围城打援!”
车中地方很宽敞,装饰得也若一个华贵的房间一般,在车中间放了一张红木小几,几上放了五个杯子,其中三个中盛了茶水,两个空的。
宝玉的目光,便盯在了自己面前那个装满了水的景泰茶杯上。
洪霆从宝玉的话中觉出了一股冷冷的寒意。他顺着宝玉的目光看去,只见水面上披了一层不易觉察的色泽斑斓的华彩,若非细看,那只有太阳特别亮丽的时候才看得依稀。这彩色仿佛只能从那些斑斓得艳丽的蜘蛛身上才看得到。
明明刚刚泡好的龙井上面,怎会多了一层这样华丽而要命的薄衣?
桌上还有两个空杯子。
洪霆与宝玉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喝干水的那两名随同而来的长老,顿时悚然动容!
这两人脸上一霎那,已成紫青色,眼白已是血样的红,两人恍似不知,见了宝玉的眼色,才互望了一眼,脸上也现出惊骇莫名的神色,互指对方颜脸,吃惊地道:“你……你……”却都倒了下去,抽搐几下,已然气绝。
宝玉一探手,便拿住了一具尸身的脉门,洪霆吃了一惊忙阻止道:
“不可。”
却见宝玉眉心中那点红痣鲜艳非常,他本人也沉静地道:
“不碍事。这毒发作得如此快,那么毒力消退必然也快,他们两位的肌肤已然冰凉,这毒如此霸道,想来便是传说中的见风即送,逢火即藏,入喉即死,遇热即发作的冰毒了。”
话音未落,车忽然停了下来。
这只因为它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御车的马夫与两匹健马,竟也这样无声无息的倒地而亡!
宝玉深吸一口气,忽然闭上了眼睛。霍然间“蓬”的一声巨响,原来他背靠的马车壁不知道什么时候蓦然破了一个大洞,木屑灰尘连带周围的树叶漫天飞舞间,陡然亮起一道能与旭日争辉的凄厉光芒!
那光芒似一面透亮不可逼视的镜。
光芒似已被烧红。
然后蓦然碎了。
碎成千百片,每一片仿佛都是一个字。
伤心而疯狂的字。
千百片暗器。
这一刹那,至少四下里埋藏有五名敌人立即身亡,三名敌人重伤。
这场面依稀出现过,那赫然是死在柳梦手下的巴维尔的绝技!所区别的巴维尔的绝技被宝玉以冰盾悉数接下,而潜藏在外的敌人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这绝技却是由柳梦手下心腹那游长老所发出来地!当日巴维尔身死,当场,怀中秘籍被柳梦的手下搜寻而去,辗转到了游长老的手中,他一看便知确实威力无穷,奈何始终不得门而入。
而先前被人下毒暗算而死地,有一人便是他的多年知交,因此一番心情悲愤激愤下,竟融会贯通了这本来始终苦思不得其解的绝技!果然一击之下,威力巨大!
而宝玉是刻意撞破车壁的。他破出车壁之时候,手中已多了一把模样古怪的刀鞘。
……一把惨青意味极似一只微皱的诡秘眼睛的刀鞘!
……鞘上一行笔意,走势都凄清欲绝的浮凸篆字。
……这刀鞘也正是那长白高手巴维尔的刀鞘,只是物是人非!
宝玉忽然捏紧了手中的这柄似一只邪恶眼睛的惨青色刀鞘!鞘上镌刻的“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茫茫太清,种种一切”这句话中,霍然在空中勾勒出三个氤氲若青色迷梦的字样气劲,射向了旁边看似空旷的地方上!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斗笠激旋着飞了过来,竟带起一阵极大的劲风,同时发出极其尖锐的破空嘶声,宝玉发出的三个字中的两个方向一偏,便印在了斗笠上。
斗笠上蓦然冒出两股青烟,包附在外面的蔑条被灼烧去掉,露出里面一层暗金的色泽。
……这斗笠赫然是以黄铜铸就!
……主敌未现,便已充分说明了他的强大,这黄铜斗笠少说也有七八十千,要若无其事的戴在头上,那得何等能力?
可是还有漏掉的一个字,烙在了那空地上!
空地里立即传来一声痛楚的闷哼,可是那闷哼声响起时,已有至少五个人遽然窜出,以一种奋不顾身的方式拦在了宝玉的身前!
宝玉一击未成,也不追击,反而负手而立,状甚闲适。他淡淡的说:
“这个人毒死了柳圣女两个人,所以除了下毒的人要死以外,你们还得死三个。贾某人素来都是心胸狭窄,有怨必报的。”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至少是十丈以外的一株树木蓦的发出一声惨叫!
树木当然不会惨叫。
惨叫的是大罗教中权位尚在三十六长老之上的十常侍之首。
七毒童子明月。
他也是先前下毒的人。
接着,马车下面“扑通,扑通”的响起三声重物掉落的声音,这些人事先埋伏在车下的三名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宝玉一举格杀!
其实这些人都不是宝玉杀的。
他只是要引诱住这些人的注意力而已。
真正下手的,还是焦大。
这可怕的老者先便运劲震毙了车下的三人,然后潜伏一旁,待宝玉打草惊蛇,趁明月逃逸,新力已尽,旧力未生的时机,轻轻在这浑身是毒的侏儒身上抹了一指而已。
……只是轻轻的点了一指。
绝没有多点,也没有少点,而且只用指尖。
……指力在明月奔出十丈以后才遽然发作,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目的是以免他临死的时候施展出什么同归于尽的毒技。
这便是宝玉手下第一高手焦大的实力。
这是何等心机,何等城府。
强将手下,自然无弱兵。
可是宝玉没有丝毫欣喜之色,他的瞳孔收缩,面无表情的望向街的对面。只见有一条微微垂头的人影,像在沉思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这什么的,此际忽然回头,直向这边行来,哪怕是阳光照在这人的背肩上,也照不出他的脸容,只能给他的轮廓漾出一层镀边似的死灰色来。
这人头发很长,披散在肩膀上。
不知道怎么的,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一股奇诡的煞气。
而这人身侧的人宝玉却认识。
不止认识,还颇为熟悉,这个人便是与弘毅交结的那名神秘高手,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长长的灰色布袍,腰间以麻绳随随便便的系了一圈,身材显得高且瘦,头上戴了一顶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这个人的脸孔十之八九都掩盖在了阴影下,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须脚。
每一个人都感觉竹笠后那被遮蔽的地方,仿佛正有两团森寒的火,鬼火!露在外面的肌肤都仿佛陡然为凄冷的寒意所凝结,一直凉意到了心中去。
宝玉当然没有忘记,这个人曾经在自己与焦大的合击下全身而退,甚至隐隐还有反击之势!
然而这个戴笠人竟还站在那个充满了邪异煞气的人的身后一肩之地!
“我叫影子。”
戴笠人漠然的说着自己的名字,这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个没有生命的肉体,仿佛他已没有生命,没有感情,没有留恋,这样的人就算身为寻常人,也往往可以成为冷血的凶手,更何况他的本领高得出奇?
宝玉目光一闪:
“你是谁的影子,是他吗?”
宝玉口中的他,当然是指的对面的长发人。
戴笠人不答。
那长发人却忽然看着面肌不住抽搐,强忍不发的的洪霆道:
“虎王不是你杀的,你若此时束手,我保你在教中地位不降反升。”
他一出口,洪霆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而宝玉面色不改,心中更是突的跳了一下。他先前本意借询问之机,能多获得一些资料,顺带挑拨一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岂知这长发人绝不上当,更是以一句话反击过来,一举离间了自己与洪霆本就因为利益而结合的薄弱关系!挑起了他们的惶惑不安。
这人的话,仿佛就像一记致命的出手,绝不落空。
宝玉忽然道:
“你是双尊之一,还是狐王?”
他的语气甚是肯定,那长发人一楞间,也不禁微露佩服之色。
“阁下以弱冠之龄,能身登如此高位,果然有几分真才实料,怪不得惹得柳圣女也为情所困,即将撒手人寰。”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章针锋
宝玉微微一笑,丝毫不理他话中的机锋。
“这一次你出卖大罗教中的机密,蜀国给了你多少好处?我猜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杀了罗远天以后,扶植你做这一教之主吧。”
宝玉此话一出,满场皆惊,连那素无表情的黄面高手影子也微微一震,只有狐王微笑道:
“你猜得一点没错,只可惜你也只能猜猜而已,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来。”
宝玉忽然一字一句地道:
“有的!并且趁我们在这里交手之时,已呈到了罗远天面前!”
这句话说得是如此坚决肯定,连狐王如岩石一般坚定的心中都涟漪也似的拂过一丝惊慌。于是宝玉便在此时出手!
……他竟然双掌齐出,同时拍在了洪霆与焦大的背心中央!
……阳光立时仿佛被冲淡了一般,迅快的凉冷了下来!
宝玉一动,包围着他们的人也同时动了,中了一掌的洪霆心中又惊又怒……他实在寻不出宝玉为何要在此时对他不利的理由。然而此时已有三人悄无声息的和身而上,攻向了他的要害之处。他来不及反攻宝玉,只能攻向来敌!
以攻代守!
顿时雷声隆隆。
在场的人一刹那都有这种错觉,就仿佛是春日惊蛰时分那一声沉闷的滚雷响在了耳旁!
最可怕的是,令人头昏脑涨的雷声里,还带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透心彻肺的寒意!
这三个人都是大罗教中由狐王吴七叶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授以秘功!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来彻底的将这位野心同样浓炽的熊王彻底克制!
……只是克制,而并非击杀。
……显然前者比后者要简单得多,也有效得多。
……狐王做事素来追求的就是这四个字:简单,有效。
他们三人联手,能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将体内真力统合起来,层层叠叠的将洪霆那刚猛无双地的力悉数化去!
面对洪霆迎面击来的一拳,另外两人立即凝立,剩余那人硬顶而上。
这一拳接个正着,那人初接时候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劲力袭来。他冷笑,退了一步,以自身真力轻易化去。但便是如此,其脚下的青石板已碎裂。这人刚一吸气欲再攻,忽觉体内尚有余劲,又退三步,忽觉那明明荡然无存的余力遽变成惊涛骇浪的威力,令他慌忙调集左方面兄弟传来的内力堪堪抵受住。不料劲力未消,轰的又蜕成雷暴也似的炸力!
他们三人只得一起咬牙,合力抗拒。这一联手,劲力轮回流转之下,狐王所授他们的秘技就派上了用场,虽然三人皆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却能不仅将洪霆这十成功力的一拳消弭于无形,更是反弹回去了一成劲道,顿时令洪霆运行顺畅的气息为之紊乱!
高手相争,胜负便系于一线,洪霆也立即明了这三人乃是狐王吴七叶窥准了其弱点,精选出来针对自己的棋子,若是现在有高手趁自己气机一窒之机出手,那么他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当场!这一刹那,洪霆的心中几乎已动摇,想向吴七叶开声投降了。
……可是这毕竟只是个想法。
……想法或许能变成事实,可是洪霆的想法终究没有付诸实施。
这只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他面前的倾注了狐王二十年心血的三大弟子,面色一齐变得青白,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眼下明明是四月天气,这三人看那瑟缩的模样,竟仿佛如寻常人赤身裸体的置身数九寒天当中!
原来这三人一记得手,心中大定,为首的大师兄正冷笑道:“熊王好大的名头,不过……”
后面的“如此”二字,竟被生生的扼杀于喉中!在那一刹那,这三人的体内蓦然如霜降也似地,席卷起了一场暴风雪,一股几乎能冻入骨髓也似的寒气顷刻以全盛之势统治了他们的全身!(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心中暗自惊异的洪霆深吸了一口气,也立即察觉到了自身的异样,先前被宝玉一掌拍中的地方就好似一个源头的泉眼,不住的向自己的七经八脉散发着凌厉的寒气,这使得自己一举手,一投足里,都可以带出一种难以抗拒的刺骨寒劲,若论浑厚或许不及罗远天的寒魄神功,但单以犀利锐气而言,实在是差相仿佛。
忽然得此惊喜,洪霆精神一振,立时仰天长笑,其声里充满快慰……还有什么东西能比自己实力猛然增加来得快慰的呢……他踏前一步,带着铁腥味的狞笑道:
“老狐狸,你是怎么调教你的三个乖徒儿的,连我一拳都接不下,还跑来丢人现眼?”
他一面说,其实借踏前一步之势,自足下向那三人暗自发出了一股撕心裂肺的气劲,黄面戴笠人影子将头略略低,忽然喝了一声:
“咄!”
其声平淡非常,落在旁人的耳中只是普通的呼喝。落在洪霆的耳中却令他循环不息,周而复始的真气为之一岔,而狐王三大弟子也如梦初醒的纷纷后跃,避开了洪霆的一击。
狐王依然负手而立,状甚闲适,可是他却不能动。
他甚至闭上了眼。因为有的时候,双眼反而会将感官蒙蔽!
他可以清晰的察觉得到,一片昏瞑中,有一团幽阴的光,在他的左方隐伏着。
那一点幽阴光芒后是一片黑暗。
无尽的黑暗像进入了鼓的心脏。
心跳声击在自己的鼓里,才知道除了疑惧,还有被觊觎着的威胁。
这团光应该是一个人。
……一个极棘手的人。
这个人想来就是面前这贾宝玉手下的第一高手,焦大。
论实力,他或许还赶不上自己,可是此人也极其了得,潜伏在暗处隐而不发,如同箭挂在弦,可是精,气,神都牢牢的锁住了自己。
这个干枯,瘦弱的老者,给狐王的感觉就是一条毒蛇,诡秘,迅疾,一旦给他缠上,便是如附骨之蛆那样如影随形而至。
他是狐王。
狐性便是多疑。
因此他没有八分以上的把握,绝不犯险,何况今日之事,他觉得有身边的这影子主持大局便已足够,因此他不慌,
不忙。
眼下的局势是,狐王为暗处的焦大所牵制,他率来的二十多名高手对上了以游长老为首的五名长老,狐王的三大弟子堪堪与洪霆战成平手。这三人虽然出奇不意的吃了大亏,但毕竟在招式与内力上能克制熊王修习的“兽心诀”,全力防守之下,粘住了洪霆,加上还有那神秘莫测的影子在旁掠阵,就算要分出胜负也当在百招之外了。
……还余下一个贾宝玉。
……平静从容的贾宝玉。
……和和气气的贾宝玉。
他忽然动了,略显苍白的面上泛起轻微的红晕。他仿佛只是晃了一下肩头,可是人已经以极高速的速度奔行起来,衣袂所带起的风声,极其厉烈,但脚下踏步之轻,还几令人错觉只是在门外刮过一阵风。
宝玉动的时候还抛下一句话:
“我先去将圣女的伤势稳定住!你们先拖住他们!”
那戴笠人的身形猛然僵住,他全身肌骨,仿佛都在刹那间被凝固了,可是他的精神战志,已汇聚到了八丈外的房檐上。
……那也是宝玉即将掠过的地方。
他颈上的骨节,已因为蓄力而炸起轻微的响声,头顶上的最后一顶铜笠,已飞旋着卷带起一大团灰土树叶向着那一点狂啸着疾射了过去!
这一击一出,连天色都昏暗了下来。
可是宝玉并没有中这一击。
那是因为他方才的那看似全力的一掠,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竟握着那把惨青色的似一只邪眼的刀鞘向着正与焦大对峙着的狐王扑来!
这一扑之势里,充满了一往无前,同归于尽的惨烈意味!
那名唤影子的高手斗笠已用完,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披散的发,焦黄的面皮,冷漠的目光,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张脸,只是眼神锐烈若阴森的火。
“你怎么知道……”
这人的平平淡淡的语声中终于露出了一抹疑惑难解之意,他为着他的一击不中而耿耿于怀,可是旋即悟得:本来被宝玉料中自身的反应,在气势就弱了一大截,那么还要去问别人如何知道的,这种无形的失误实在是不容忽视的。
宝玉长笑,可是凌厉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没想到,终有一天,我还是要对上你!”
这是因为,这神秘而平凡的高手影子。也不知怎的,一滑步,便挡在了狐王的身前,彻底封杀了宝玉进攻的每一条路线!
也就是说,方才这个人惊醒自己所犯下的错误,立即便打算以血来将这失误洗清!
……敌人的血,或者是自己的血。
二者必居其一。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一章抗衡
影子的头上虽然没有了斗笠,却不知何时又打起了一把伞。
一把普普通通的油纸伞。
极低的遮着他的头,这个人仿佛需要随时在阴暗下吸取养分,不能接受阳光的洗礼。
他高瘦的身影沉默无声,虽看不清楚脸目,煞气却已扑面而来。他似在垂下头看自己的影子,阳光似也被他的杀气割裂得尸骨无存!
宝玉感觉面前有一条凶毒的野狼的窥视,而影子却深切的知觉到面前正有一只清傲白鹤翱翔而至!
他们两人心中同时升起一种感觉:
仿佛彼此都相遇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桥,除非有一人退却,否则,就得有人被逼落下湍急的洪流。
宝玉忽然捏紧了刀鞘。
那把弯弯如一只诡秘邪眼的青色刀鞘!
鞘上浮凸的一个个小字竟似活了一般,以一种诡秘的方式灵动得跃然于空气中。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茫茫太清,种种一切”这末尾的一十六字霍然奔流而出,率先激射了出去。
那一个个字散发着青色而诡秘的微光,光线虽然微弱,但是哪怕在阳光下也不失其色。还在空气中发出烧红的铁浸入水中的“吱吱”声。哪怕是目光给接触到,也有一种被烧灼的错觉。
这一十六字,八字攻向那唤作影子的戴笠人,剩余的四字袭向已被洪霆拳中寒气逼得稳处下风的狐王三大弟子。还有四字则互相撞击了一下,或斜飞,或偏射,或高开,或低走,绕过了影子,直取还悠然负手而立的狐王!
这一下攻袭,反应出了宝玉的大局观,他面对这神秘莫测的高手影子,看似在主动进攻,其实飞向他的八个字乃是以守代攻!意在干扰,真正的主要目的,只怕还是在射向狐王三大弟子的那四字。目的很简单,配合洪霆的攻势将之一举歼灭!
场中人忽觉耳际生风。
当他们感觉到风声洒然的瞬间,一个削瘦,冷漠的高挑影子已闪了出去,一把雨伞罩住了宝玉发出的那一十六字的光芒,伞中立即响起一连串金铁交鸣的清响。也不知道内中正在作着怎样激烈的比拼,在伞影罩住字的刹那,宝玉看见了这名唤影子的神秘高手尖削青黑的下巴微微动了动。他冷哼一声,一掌拍出。
这一掌轻飘飘地,似不着力,影子手上的油纸伞急旋而出,竟是反迎而上,宝玉一掌抚在了急转的伞面上,所附着的掌力寒意尽被卸去。
可是影子的身型也微微一震。
这一震,立即有两三点惨青色的光芒从伞底溢出,飘向正与洪霆激战得辛苦非常的那三大弟子。
狐王的眉头,微微一皱,肩头有所动作,似欲踏前,离他十余丈外的一株树后忽然发出些微蚊翼颤抖也似地轻响。狐王深吸了一口气,又强自忍耐着将脚收了回来。
……他的出手毫无疑问可以拦下那两三点惨青的光芒。可是他却没有把握在分心的同时,还能毫发无伤的接下焦大蓄势已久的雷霆一击,他不是没有想过先发制人,奈何不得不承认,那暗中的鬼魅一般的对手纵然内力招式不及自己,只是轻身功夫却实在在己之上!
这种局面下,一旦影子拦不住那机变百出的贾宝玉……虽然这可能性极小,自己便要受焦大与贾二的夹击……一旦有什么闪失,自己的武功打了折扣,洪霆再趁人之危按照教中规矩向自己挑战,那么一切岂不是危险得紧?几十年来的努力就付之东流水。
……事实上,狐王见自己专为克制洪霆而精心调教的三大弟子竟然反被打得节节败退,他的心中就已经隐隐觉得此次伏击计划还有不完善的地方。
他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爬到了他这个位置,也不能冒险,更禁不起冒险失败所引发的一连串后果。
所以狐王的三大弟子的结局是:
一死,
一伤,
一逃。
一人死于洪霆的熊王第三击之下,
一人伤在宝玉的邪经青文上,
一人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照理说,此时宝玉一方已大占上风,可是那神秘高手影子的眼神忽然沉热起来,似钉子一般钉在宝玉的脸上:
“你败了。”
宝玉坦然一笑,居然道:
“是。”
影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似金铁交鸣:
“方才那已是你回光返照的一击!此时的你已无力动手,此时应是在袖中扣住了暗器的机关以掩护撤退,这暗器若不能杀我,那么我就杀你!”
宝玉不说话,眼睛却向左边瞟了瞟。
影子冷冷道:
“我知道洪霆已将三妖击溃,只是你此时在我五尺之内,而他远在一丈之外,哪怕是罗远天亲至,我也有能耐先杀你,再战他!”
宝玉微笑道:
“像我这样一种人,怎会不留下些自我保命的方法?你若一击杀不了我,只怕就得好好想想如何在熊王手下活命了?”
影子的话中有一种轻蔑与怨愤交错的意味:
“就凭他刚刚练成的大金法身和那不入流的裂岩拳,也能杀得了我?”
此人甚少说话,只是一开口,言语中流露出来的那股自信之意,实在有一种让人无法不信服的强烈感受。
“你为什么不想想,狐王一手调教出来,专门克制洪法王的那三大弟子,为何会反被克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阁下不是今天才听说把?”
宝玉依旧微笑着侃侃而谈,似乎在面对着一名多年知交在闲话家常。
洪霆忽然涩声的吃力地道:
“你既然不将我瞧在眼里,那么就是十八年前与教主争位,惨被丢入万蟾窟分尸的陆恨涯?”
他虽是询问,语气中的肯定之意甚是明显,他将这人的身份叫破,无论是狐王,还是这自称影子的陆恨涯,还是宝玉,全身上下无不微微一震!
此人的身份显然不能被传出去,否则一个十八年前就该死了的人,为何还活着,这活生生的证据,定然会牵扯出狐王与此人之间的一段秘辛!
……绝不能为旁人所知的秘辛!
……杀机顿时如水银泄地一般的漫布全场。
这杀机包括了狐王一方为求灭口的必杀之意,也包括了宝玉一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强烈战志。
宝玉却在杀机未起之的那一瞬间,忽然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以手中刀鞘发出八刀!
八刀的方向都不同,角度也不一,
哪怕是洪霆与狐王,也惊觉身前似有一堵高不可攀的巨岩直接逼压过来,几乎压制得呼吸都为之艰难!连那当年能与罗远天争夺教主之位的这可怕高手面对着毫无瑕疵的攻势,也横移了三尺,一字一句地道:
“竟然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你这小子,竟然可以偷学历代只有圣女才能学习的招式!”
他没有退,只是横移,但是素无感情的他,也在这语声中流露出一股艳羡之意。
宝玉一面疾退,一面长笑道:
“何为偷学?这等招式,我看柳梦施展了一遍,自然就会了,是你自己悟性不高!”
这时首当其冲的陆恨涯才发觉,宝玉施展出来的这一击只有其形而无其神,施展到一半那层层刀影已轰然崩塌,溃不成军,而此时再看这狡猾的少年,已借此机会飞退到三丈之外,心中那种被欺骗的窝囊感觉袭来,叫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恼?
他的眼睛立即变得冷,毒,至杀,无情。
他蓦然扬袖!
一道黑沉沉的光芒似吸尽了场中所有光华飞射而出,因为速度太快,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和自己的主人一样,沉,冷,毒,而充满了席卷而来的至杀的力量。
它直取宝玉!
飞退中的宝玉!
这光芒似从未来中来,往过去中去,就一如沉重的心事被回忆的链条所牵拉,飞掠旋转着攻向了人的致命之处!
它的轨迹就好象是戈壁沙漠上席卷的一阵旋风,强劲,剽悍,无可避免,阻挡。
宝玉很沉着的勉力运劲,再将刀鞘上的字痕逼出三个,但是那三个青色的小字如凋零的叶子投身入了狂风之中,连响动也没有就被呼啸席卷得无影无踪!
虽然处身于嘈杂的战场之上,可是宝玉的心情就仿佛在黑夜的荒山里,听到一种遥远而神秘的呼啸声,每一次全拍打中自己的心跳,击中自己的要害。
这光芒已在宝玉的瞳孔中越来越大,咆哮并接近着,仿佛一头展露白齿的野兽,凶横的迎面扑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二章逃离
眼看,面前的威胁已很近很近了。
“来吧。”宝玉呼吸着杀气与血腥,下定决心地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已不能再逃,不能再避。一个人如果常常躲,常常避,就算能逃避得了一时一世,却不知勇气与胆量也在这逃避的过程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逃避本就不是他的本性。
只是那光芒却在临身时,
……忽然若标射出那样一般突兀的敛了回去!
原来在宝玉疾退时候,有两个人做了两件事。
空出手来的洪霆击出一拳,这一拳几乎被狠意所淹没,竟是直取狐王的胸口,若如海啸一般滚滚的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焦大本该在此时出手,配合洪霆的一击,两大高手成夹击之势,定能令老奸巨滑,实力可怕的狐王吃上大亏!只是比起狐王的伤势甚至是命来说,焦大更着紧的还是宝玉的安危!
因此他一爪便捏向陆恨涯的后颈。爪风还未及体,陆恨涯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发着火一样的高烧,五脏却像浸到了冰窖里。他此时正全力御使那道暗色的光芒似一道惊雷一般追击着宝玉,可是陡然间自身背后却受到了这含蕴了两种截然相反杀力的猛袭!
“老狐狸在干什么?”
“他难道故意将这老家伙放了过来,想借刀杀人?”
当年已经被生死之交罗远天暗算一次的陆恨涯,实在已是在心中留下了一记深深的创伤。他在心目中,已对任何人都保存了几分戒心,更何况他与狐王吴七叶之间,不过是利益的结合,更谈不上什么生死厉害的关系,再何况,背后乃是焦大与熊王洪霆,这两人加起来的实力实在有能令他败亡的能力,他不能不防,不得不防啊!
他冷漠的眼神不变,人依然没有转身,那道毁屋破墙的黑光也不变,直直的刺向宝玉的胸口。
这一击目标是宝玉。
但是中招的却是焦大!
这忠心耿耿的老者闷哼一声,身上冒起一股焦糊的烟,这样不着脉络的攻击,完全无迹可寻的攻势,实在是防不胜防!不要忘记,陆恨涯当年是与罗远天争位才落到如今地步,他实力之强,只怕还在四大法王之上!与罗远天的距离就算是有,只怕也是极其接近。
看着焦大因为痛楚而不断抽搐着的枯瘦身躯。宝玉窒住了呼吸,他似乎感觉有一壶烧烫的烈酒直冲上了喉头,想大声呼喊。可是那千言万语却已哽在了喉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一刹那,他的脑海仿佛爆炸了,只余留下空白的一片,没有痛苦,没有焦虑,也没有担忧,余下的只有如潮一般地惊天动地的:
……寂寞。
没有人注意得到,在这时候,这俊秀而苍白的男子眉心正中的那点红痣神奇的消失了。然后每个人都在阳光下无由的感觉到直如灵魂深处的冷,寒。
陆恨涯依然沉,冷,静。他面色铁青,肩头微动,眉毛一剔,那诡异的黑光又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又出现在宝玉的身前,然而宝玉便一探手,直迎上了那团可怕深邃的光芒。
没有人看清楚宝玉手中用以迎接那黑光的是什么东西,因为太快而不容人逼视,只隐约看出那是一截模糊的寒芒,就仿佛是一条透亮的长叶,晶莹并璀璨着。
没有巨响,也没有飞溅的鲜血,更没有惨叫声与激斗声。而宝玉与陆恨涯两人出手的动作到了一半,也似给点了穴道一般,凝固了也似乎的停止不动。
两人就仿佛是雕塑。
然后宝玉苍白着脸,默不作声地一踏步便到了焦大的身前,伸出一掌抵在他的背心上。
陆恨涯忽然拔出了一把剑。
……铁青的剑身,血红的剑柄,剑意森寒,锐意逼人,连正打得激烈的狐王与熊王均为散发出来的剑意所逼,一起后退了一步。那胖子游长老趁对面对手一怔的机会,奋力一击,袖中刀斜斜割出,杀掉了面前的对手,失声道:
“二公子快走!那是与圣女的赤月匕齐名的神物,凄寒剑!你要是伤在此剑下,别说是救圣女,就是连你自己也救不了了。”
宝玉正全力为焦大疗伤,他额头上满是苍苍的汗,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向下撇了撇,看上去似一个讥诮的冷笑。
陆恨涯一剑挥出,
斩下了自己的左手,
他神情漠然,仿佛这一剑割下的是他人的臂膀,臂断血流。
流出来的血在空中,便凝固成了鲜红的冰屑,还有黑色而粘稠的胶冻状物体。宝玉眼光带过,面色不禁一寒。
然后他将剑插在地上,晃着了怀中的火折子,以火烧灼伤处。
汗出如浆,如豆子一般大小。
连宝玉也动容,他此时眉心中红痣已是淡淡一点,几乎隐而不现。
……这个人太可怕了,他仿佛已失去了痛觉,不仅对敌狠,也对自己狠!一旦被他将断臂的伤处裂肌灼死,封住了上浸的寒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宝玉一只手抵住面上黑气氤氲的焦大的背心,另外一只手持着的刀鞘上蓦然又激射出几点惨青色的小字。
得他之助,顿时被围攻的几大长老压力陡轻,游长老已加入熊王的战团,双人合击狐王,后者已施出其成名兵器九尾鞭,只见九鞭连环,可攻可守,将两人挡在于三丈之外,兀自占尽上风。
九鞭齐出,只见三丈内全是飞扬的鞭影,狐王长发飞扬,脸上苍寒可怖。
洪霆与游长老,竟只能招架,没有反击。
但最怕的是,狐王自己知道,根本就不能让对方反击!
对方只要一有机会反击,就会破去他的成名技:九连环,玉神鞭!洪霆的举手投足中多带了一股寒彻心肺的劲力倒也罢了……狐王敏锐的感觉到这寒意正在消散中……最令他忧心的还是那个看似在全力给手下疗伤的年轻人!
……贾宝玉!
经过方才他重创陆恨涯以后,无论这个人动或者不动,出不出手,只要他还在战场中,分量便足以折戟沉沙!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动手,什么时候会动手。
狐王不得不留三分力预备着应付着他的偷袭。
他面对的是与他齐名的熊王,还要加上一个实力在长老中数一数二的游万贾!
他能在只用七分力的情况下敌住这两人,其功力就算赶不上罗远天,也是相去不远了。
宝玉忽然沉声道:
“退!”
他虽然只说一个字,但是场中的人上自洪霆,下到一名香主,无一不听他的号令,无一不遵令而行。
狐王那边的有两人想追过来,不知怎的,刚刚举步,便蓦的捂胸,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手指缝中渗透出鲜红的血迹。这时候他们才发觉,空中中似乎多了一根透明的巨棍,裹胁着地上的灰尘与落叶,在来回的甩动,挥舞着,简直是当者披靡。
狐王与洪霆力拼一记,见了这等诡异的奇事,竟不追击口角溢血,踉跄后退的洪霆,双眉紧锁的自语道:
“难道他还没死,不可能啊,但这眼前的奇招,分明便是老二的绝技虎神鞭啊!”
这时候,木然而立的陆恨涯两道鬼火也似的眼忽的睁了开来,印在了断后的洪霆身上,他面前插着的的那柄凄厉的剑的刃上蓦然光芒一闪!
一点黑芒疾飞向洪霆的后背,眼见就要沾上。
但是这后背忽然变成了一面墙。
以厚实的水磨青石砌就的高墙。
这墙竟是每日里被车践马踏的街面,被人以猛烈无匹的劲力生生剥离,抽了起来!
石墙粉碎,轰然炸裂,尘土飞扬里,那一点黑光复敛化成剑光,终告无功而返。
这时,陆恨涯才睁开了眼,冷冷道:
“错不了,若说虎神鞭能够假冒,可是天下间能信手将数千斤的街面随心所欲的抽起来当作盾牌来用的,就只有你们老二的虎杀势了。”
他的断臂还冒着袅袅的青烟,脸上却看不出来多少残废的失意与断肢的痛楚,狐王行到他的身旁,上下打量了一会,叹息道:
“你虽然断了一只手臂,可是往日里羁留下来的旧毒陈创,也随那只臂膀一起断去了,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往日里的你虽然四肢健全,却只能发挥出七成功力,眼下的你去了一只左手,恢复了健康之身,真不知道是该恭喜你还是该为你惋惜。”
这自称影子的冷漠高手却望着宝玉逃去的方向,默然半晌,这才答非所问地道:
“贾宝玉这个人,我以前就知道他绝对不简单,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他,只是在这样剧烈的元气耗费之下,我看他还如何来救病入膏肓的柳大圣女!”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三章僵局
柳梦闭着眼,哪怕在这样的黑暗里,她也觉得天昏地暗。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一点一点的刺着她的神经,消磨着她的意志,她觉得活着实在太累,她很想就这样安静的休憩下去,永远都不再醒来。
但是她的心愿没有实现,一阵强烈的光线刺目后,她又不情愿的张开了眼睛。
当她乍醒的时候,发觉自己赤裸着,只是这种裸露绝不会令人想到色情,而是一种反朴归真的纯洁。她无依而无助的呻吟了一声,这声音袅袅的,柔柔的,仿佛是自鼻端发将出来一般,还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然后她才意识到,身边有一个人。
……男人。
她霍然而起!
……顿时四肢无力,天旋地转,可是她可以清晰的觉察得到,身体里就仿佛有一道凉冷的水流在四处游走着,每行至一处,那处便恢复了原本的生机活力。
灯下,宝玉神情木然地端坐在桌旁,像一个影子多过一个人。他对柳梦的醒来丝毫不觉吃惊,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复又回归到了那种沉思着的虚无之中。
他给柳梦的感觉,就是一阵咫尺天涯的风。
房中就只有木然的他,娇艳的她,还有那安静吞吐着的灯色。
“你不要动,也不能动,眼下正是渠已成,水未至的关键时刻。相信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宝玉笑笑说,但是柳梦不用眼睛看,单是用听的,也觉出了这男子身上已经背负了难以释怀的疲惫与伤心。
柳梦扯过一张床单遮住身体,冷冷地说:
“我没有要过你为我做这一切,所以我没有必要感激你,更没有必要听你的话。”
对她而言,此时宝玉那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像是孤寂以无人操控的剑,刺伤了她。高傲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受这等委屈。宝玉同黄晕的灯色相望良久,掀开门帘起身,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只余留下尴尬的沉默随门帘一起晃动着。
柳梦猛的拿被子捂住了头,她的心中混乱而迷惘。有一种后悔的复杂情绪在胸中涌动,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一再的刻意刺伤面前的这个男子,她更不明白,素来都斩断了七情六欲的自己,为何现在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
宝玉平静的拐过一条走廊步入一个大厅,他每跨出一步的距离都与前一步相同。显得分外的慎重,厅中人见他来了,纷纷起身恭敬道:“公子。”连那些大罗教中人都不例外。宝玉清澈的眼光自厅中诸人面上一一扫过。他淡淡道:
“典韦。”
这雄壮大汉应声而出:
“属下救援来迟,累得焦老受此重伤,请公子责罚。”
宝玉微微摇头:
“你今日本该当差,能及时赶来已属不易。我要问的是,那虎王的武功你修习起来当真是一日千里,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你可觉出有何不适?”
典韦恭敬道:
“多谢公子挂怀,只是如果要说有什么不适,那便是当运劲久战后,真气运行便不如开头顺畅自如了。”
宝玉微微颔首,转向那游长老道:
“此次大家得以全身而退,游老实居首功,昔日你曾被焦大所伤,想来余毒未尽。今日我就给你开个方子,把你心中这块心腹大患去了吧。”
游长老闻言大喜,昔日他在金陵一役中为焦大飞甲所创,其上毒力如跗骨之蛆,缠绵不去,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宝玉今日主动提将出来,自是大喜过望。
洪霆渴求的眼却主动寻上了宝玉,自从撞破狐王的包围圈以后,他就发现自身中那股至寒真气慢慢消褪了,如果说他先前不知道此等妙处还好,眼下那种得而复失的滋味实在令他颇感难受,宝玉读出了他眼中的求恳之意,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他的目的,等下再谈,接着朗声给出了一句众人都在翘首期盼的答案:
“圣女已大好,预计明日便能完全恢复,我很累,需要休息一下。”
任谁也看得出来,这男子的疲惫就仿佛是陈列在阳光下的灰尘,虽然细微难辩,却清清晰晰的存在着,旁人知他今日力战那可怕高手影子在先,又为柳梦疗伤在后,便是个铁打的人也禁受不住,顿时纷纷告去。
……………………
宝玉这一歇,便直到了第二日的下午。阳光透过窗柃晒在他的脸上,忽地一阴一亮,宝玉虽闭着眼,但还是敏感的觉察到了光线的变化,于是他全身不动,只睁开了眼睛。
窗外有一个瘦削苗条的倩影。
宝玉叹了口气:
“你素日里行功的七条经脉已毁其五,我虽助你重建了五条,可是经脉新开,就如同一瓶没有盖子的水,稍一震动,水都要倾出来了。那时候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没办法,你还是安心歇息吧。”
窗外人身形震了一震,仿佛是一种逼入心肺的颤抖,她幽幽地道:
“你要知道,无论你如何对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的。”
宝玉咳嗽了两声,淡淡地道: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非要得到不可的。”
柳梦闻言忽然激动起来,她“砰”的一声将门掀开,那刹那间的神情,不是感动,却是恨而决绝的像在质问:
“我告诉你,我不会喜欢你这个四处留情的浪子的,绝对不会!”
宝玉看着她脖子上露出来的太过白皙的肌肤,身上着的淡黄如烛光一般的披肩,和隐约可见轮廓的柔美乳峰,甚至还有那因为距离拉近的一股清甜的香味,已将他的视线钉死在那里了。宝玉不说话,他惟有叹气,他发觉只有在面对着面前这个倔强而美丽的女子的时候,便失却了口才,只能叹气,而只有叹气。
每多见她一次,宝玉便从心里感悟到陌生,惊觉到熟悉,而且将自己的口才紊乱得七零八落,无可收拾。他不说话,柳梦的泪却已从白玉一般的脸上滑落,无声的滴落到地上。
室内的尴尬气氛终于被宝玉的一句话所打破,事实上,他本也是心高气傲,绝不肯低头的人:
“你出去吧,我救你不是为了我。”宝玉漠然地道,“我要女人,多的是,并不差你一个。只是眼下的局势紧张,没有你这个圣女站出来稳定军心,只怕洪霆和游长老他们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处了。”
柳梦的脸色越来越白,其上还染了一层乍醒的惆怅,她一抬眼,便看见了宝玉那略带挑衅的眼神,两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对视里只觉得眼下的季节离春天尚远,正是严冬,只有在从前的回忆里才能寻出点暖意。
但是她却笑了。
笑得很单纯,但是可抵得上千言万语。
“我知道你有很多女人,以前有什么林妹妹,宝姐姐,现在到皇上的两位公主,甚至说苏师姐!都跟你……有一腿。”她面上的笑意仿佛在诉说着凄苦。“我会活下去的,一定会,为了熊王和游田亭他们。”
宝玉看了她那本是在笑,其实却能解读出哭的表情心中也酸楚难当,他在心中喊着:“你是我的,你要为我而活着,而不是别人。”可是他表面上还是紧紧的抿着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面前的柳梦柔弱得仍像一朵岩边绝美的花,但是她说的话却像崖边的岩石,一分一毫也不肯退让。
“我知道你很有魅力,也很有风度,但是以前的那个柳梦死了,死在了对你的情意上,从此以后,我会心无旁婺,专心精进。”
宝玉听了这幽幽而决绝的诉说,只能紧紧的捏住了被子,口中的言辞却是更冷: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正如你以前想和谁拉手就和谁拉一样!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对!”柳梦苍白的笑了起来,带点微咳,“爱拉谁的手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宝玉的手微颤着,忽然剧烈的呛咳了起来,他的身躯佝偻成得仿佛是一只掉入了水的虾,咳得似是全身都给抽干了气,要塌下来,呛得像整个人都裂成了十七八半,似乎承尘上的灰土都在应声而落。
咳声一起,柳梦便猛的踏前了几步,却死死的咬住了自己唇,她脸色惨白,泪水却已经自面上无声的淌落,又将本已伸出的手收了回去,接着掩面背转身体跑了出去,就似一只中箭而惊慌的小鹿,她骄傲的心中一直响着这样一个声音:
“不管怎样,他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把我这条命陪了给他便是!但要我在他面前服软,除非是他先向我道歉,还得同那些女人彻底决裂!”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四章围猎
宝玉在苦笑。
因为心苦而笑,也因为痛苦而笑。
他知道柳梦的脾气,他也知道她说的或许也只是气话,但是他还是由衷的感受到深刻的心痛。所以他背过了身去,挥挥手,勉强在剧咳中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
“你……你走,我不要见你。”
本就跑到门口的柳梦闻言更是面色惨白,掩面踉跄而行,路上还撞翻了一名送茶童子手上的药碗而不自觉……以她的本领身手,竟然会犯下这样的错失,其心情动荡波折的震撼可想而知。
柳梦行出别院,也不想回房,就怔怔的立在小园中,外面阳光明媚,清风送爽,一棵石榴开得正是沸沸腾腾,正飘落几瓣鲜花,落在她的白衣上。
她拈了下来,看了一看,松开手指,
花经过她的衣衫,终于落地。
大病初愈的她只觉在阳光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感到分外料峭的寒意。
一种觉得失落了最宝贵东西的空虚。
身后忽然有人咳嗽。
咳嗽的人未必是为了真咳,就正如柳梦口中所指的同宝玉没有关系就未必真的没有了任何关系一样。
柳梦没有回身,她不在宝玉的面前,早已恢复了那副恬然自若的清冷模样。
“熊王有什么事?”
来的赫然是洪霆,这猛烈汉子沉声道:
“圣女是从贾公子那里来?我刚刚才听人上报,说是公子病势忽然反复,呕血数升。”
柳梦纤细的手指猛地颤了一颤,却没有说话。
洪霆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贾公子此次先是力抗十八年前与教主争位的陆恨涯的凄寒剑在先,后又为圣女疏通经脉在后,实在耗费巨大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柳梦紧咬着下唇,其声冷若冰霜。
“他若死掉了,我把这条命陪给他就是,你罗嗦什么?”
话虽如此说,可是泪早自不争气的淌了下来,后又想起什么的惊道:
“你说是凄寒剑?那把流传了一百三十四年无人敢碰的凶剑?”
洪霆神色凝重,很用力的点了点头
“错不了,游长老也是亲眼看见的。”
柳梦立足不稳一个踉跄,话声中已带了哭腔:
“他不要命了是不是,竟然敢正面对上那把凶剑!”
洪霆察言观色,自然又补上一句:
“那自是因为贾公子听说圣女危殆,故不得不战,不能不战的缘故。”
柳梦背在身后的白皙纤指互相交缠,显然已是心乱如麻,柔肠百结,此时外间忽然有人惊叫道:
“熊王快来,贾公子又晕了过去,只怕不成了!”
这分明是游长老的声音。话音一起,洪霆顿觉眼前白影一闪,一道香风飘过后,眼前的柳梦已芳踪无处寻觅,这魁梧大汉面上忽的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这微笑同他粗壮豪迈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喊出那一嗓子的游长老也面带微笑的探了个头进月洞门来,向着他挤了挤本就被肥肉堆砌得眯缝成一条线的小眼睛。
宝玉紧闭着眼,卧在床上,脸色煞白,眼见得已是昏迷不醒。旁边是满面愁容的焦大侍侯着,不时还空洞的咳上几声……他硬挺了凄寒剑剑气一击,能在此时行动自如,已实属难得。柳梦在外间听到宝玉时断时续的呼吸声,心中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只能紧紧的捏着手,指甲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宝玉这样昏昏沉沉的又躺了一夜,柳梦也在窗外站了一夜,无人敢在她面上多说上半句话。但是次日宝玉一醒,她立即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似是下定了主意不与这个男子照面的了。
她回房不多时,便有亲近丫鬟来报:
“圣女,不好了,宝公子这一起来,便强撑着要走。”
柳梦正侧着头扪起乌黑柔顺的发,闻言手中一震,万千发丝散落下来,口中却淡淡道:
“他受了那么严重的内伤,急着起来莫非是想死不成?一个人若是自想寻死,那也由得着他,洪法王他们怎的没阻止?”
柳梦说了那许多言语,最后一句才是关键,那婢女叹了口气道:
“哎哟,我的小姐,你不是不知道这位贾公子说一不二的脾气,非要说些什么”逐鹿便在这几日“的莫名其妙的话,洪法王哪里拦得住他?就只有指望小姐去管管了。”
柳梦听了,神色不变,
……其实仍是有变的,她的眼神一散复聚,肩头也微微动了动。
那是她强自压抑了下来。
可是这已足够。
这丫鬟小琴已瞧了出来,她毕竟已服侍了这小姐十余年,两人自幼相伴,情同姐妹。
……眼神一散之时,剩下的分明是浓重的担忧。
……肩头微动,便是已想举步。
然而她还是忍住了,不知道为了什么。
室中一片死寂也似的沉默,这样的情形下,小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柳梦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宝玉一回到下处,已有整整四批人在外等候,这四批人着各种服色,有男女老幼,高矮胖瘦,虽然人物是各形各色,可是宝玉知道他们的来意却只有一个。
……等候自己。
一见宝玉出现,这帮急得似热锅中蚂蚁一般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哎哟,我的二爷,小人从昨个儿下午就候在这里了。”
“天可怜见,您老终于回来了,主子急得不知道什么似的,给我们下了死命令,不请到你老不准回来。”
“……”
宝玉苍白着脸淡淡道:
“可是田猎已开始?我前日里突发暴病,直至今日才能起床,因此这才赶来,你们引我前去吧。”
一路上,宝玉详细的听这些人讲述了这几日的经过,原来祭祀典礼过后,皇上便突然下令,将各位皇子召进宫去,命他们在骁骑营中各挑选出一百名兵士,先行进入围猎区域,以猎物多少来计算胜负,但也未说胜者该如何,如今已开始了一日,据二皇子传递的消息回来说,他们先后遭到了六皇子,七皇子等人的突袭,人手损折近三分之一,而宝玉预先埋设的内应也未见丝毫效果,当真是情势堪忧。
宝玉心中也是在苦笑,这只因为他埋伏下的这些人手都对其忠心非常,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是绝不会暴露自己身份的,自己受伤这两日哪有什么机会发出什么指示?
这样一面想,一面不觉已到了木兰围场,皇上既然御驾亲临,此处自然张灯结彩,华丽非常,当然警卫的密度也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宝玉苍白着脸看了看正中,只见下面被平整出来的校场中,以白灰勾勒出一块极宽阔的区域,在远处放了十个箭靶,一名名军中武将正轮番上场,瞄准红星要在万军中露脸以求皇帝的赏识。
宝玉此次前来,本来不欲张扬,寻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了下来,奈何越是不愿为人知晓,越就有人关注。安胖子眼尖,想来早就在留意宝玉的出来,见他一坐稳就赶了过来,堆着一脸坏笑就是一嗓子:
“哎呀我说贾二,这两日怎么都不见你?”
一面说,一面便满脸堆着笑,亲密非常的跑了过来,看那架势直将宝玉当作了嫡亲兄弟一般。他这样大张旗鼓的做作,高高坐在上面的雍正怎会一无所知?一双威严的眼睛顿时扫过,见了宝玉,眉头立即皱了起来,对身边近侍淡淡道:
“去将贾宝玉给我唤过来!”
宝玉面无表情的和热情的安胖子寒暄了几句,太监便奔将过来宣他进见,安胖子一脸痛悔的模样:
“我怎的忘记皇上方才还在说贾兄有些懒惰慢君,奈何先前见贾兄来了心中高兴,不禁大呼小叫了出来被皇上听到了,哎呀,这岂不是害了贾兄?”
宝玉淡淡一笑:
“好说好说,刘公公前面引路吧。”
雍正这几日想是百事缠身,想来又担心身在山中的几个儿子的安危,因此消瘦了不少,但他清矍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看了宝玉苍白的面颊一会,询道:
“你病了?”
宝玉叩首奏对道:
“皇上圣明,宝玉确是有病在身。”
雍正面上微露一丝关怀之色:
“来人哪,宣朕的值班太医!”
不多时,两名身着五品服色的老头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惶恐道:
“皇上,你感觉何处不适?”
雍正淡淡道:
“不是我病,朕好得很,你们给元妃的弟弟号号脉吧。”
这两名太医面目虽然有些猥琐,医道上却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两人摸过宝玉的脉搏后,对望一眼奏道:
“回皇上的话,国舅爷这只怕不单单是病。”
雍正目光转利:
“那是什么!”
这两名太医迟疑道:
“是……似乎是颇重的内伤。”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五章伤势
雍正阴骘的眼神停留在宝玉面上,既有疑惑,又有戒备,良久才缓缓道:
“你的内伤……从何处得来?”
宝玉苍白着脸干涩的咳嗽了两声道:
“臣前日在街上坐车往军营中去,忽遇到一群黑衣蒙面人突施袭击,这些人出手毒辣,武功极高,随行侍卫死伤狼籍,我亏得身边一名忠仆舍身相救才逃了出来,但还是在一处友人家里整整昏迷了一日,今日略微感觉舒适了些,心中记挂着围猎的盛况,便赶来了围场。”
雍正也不说话,却以目视旁边的明珠。这盘踞大学士之位整整三十年的权相毫不迟疑道:
“前日的确有人来报,在地势颇为偏僻的承德秋玉巷中,似发生了一起中等规模的械斗,但等城卫赶去之时,只见满地的血迹与足迹,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现场遗留的痕迹据高手推断,二公子所说的激斗绝非危言耸听。”
雍正拿着手中的湖州狼毫,眯缝的眼睛盯着宝玉,似要从他的身上寻觅出一些尚未发觉的东西出来,这样注目了良久,才沉实地道:
“你可知道袭击你的是些什么人?”
宝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小子日前在动乱中……着实得罪了一些叛党,此番想来便是这些亡命徒前来寻仇也未可知。”
他虽然说得甚是隐晦,但雍正知道他日前乃是为了大罗教圣女所搅和到了那摊混水当中,那么前日里含愤在心,要想不利于他的人便是想要柳梦死的人了。搜索范围一下子缩小了这许多,就连雍正也迅速在心中列出了一连串的凶手候选名单。这样一来,本来就不苟言笑的雍正严肃起来更是寒意逼人,四下里的内监,宫女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惟恐做了这出气的筒子。
校场中蓦然欢声雷动,原来是十四皇子手下一名骁将在比试射技之时,连中三元,先是他自己人在旁喝彩助威,随后又有旁人推波助澜造势,才造成了这般大的喧嚣。雍正极目一望,旁边自有秉承圣意的伶俐人上来低声告知原委。这九五至尊却不置可否,凝望了远处良久。他阴沉的表情似乎将阳光的灿烂都兑去了大半,这才缓缓询宝玉道:
“你现下感觉没事吧?”
宝玉恭敬道:
“蒙皇上关爱,臣还好。”
雍正缓声道:
“眼下皇子们正在相互争竞,以慰朕心,你身上既然已生了那么多事出来,那么就不要再去搅和了,何况你看看那边。”
宝玉应声转头看去。只见海易兄弟,安明辉,连带纳兰等一干军队的中坚将领都正襟危坐的在看台的一个角落。宝玉心中一凛,沉声道:
“皇上的苦心,臣自然理会得。”
雍正淡淡道:
“你理会得是最好不过,此次巡狩乃是各位皇子之间的事,无须外人前来插手,若有人敢犯这忌讳,无论是谁朕也不会手下容情地!”
宝玉忙惶恐顿首,心中却暗道皇上你这糟老头子信息未免也来得太迟了些,老子早已做了手脚,便是此时想要收手都来不及了。正要告退,却见雍正看了看天上的烈日又道:
“你也算得上是国戚。身上有伤,朕已命御医去为你煎药了,今日你就不必下场去和海易他们坐一起,就来这台上坐吧。”
皇帝此举也是出于一番关怀之意。宝玉却在心中叫得苦,眼见得二皇子那边已是刻不容缓,自己这么在禁卫森严的皇帝身旁一坐,本想叫焦大去传递消息的大计也立即化为泡影。但表面上还是得做出感激涕零,尽忠效死的模样。
宝玉此时自然是被安置在靠近元妃的位置上。这娇怯怯的姐姐一身盛装,关怀的叮嘱了几句,忽然似笑非笑的询道:
“怎地,那位大罗教的柳姑娘当真生得美貌得紧?”
冷不防的被询起这个问题,宝玉不禁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眼见得旁边的宫女太监都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尴尬道:
“娘娘怎地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元妃笑道:
“我们的淑德淑文听说某个人冲冠一怒,却是为了一名叫做柳梦的女子,都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于是就连我都好了奇,一心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儿啊,才能将我这弟弟迷得这样神魂颠倒,不顾一切。”
元妃虽然已是三十开外的人了,但皮肤分外白皙,言笑滟滟中,双眼弯弯的眯缝着,有一种勾动人心的美丽,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宝玉被这么一笑,涨红了脸道:
“娘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宝玉那日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那都是旁人编排出来瞎说的。”
元妃见这弟弟不肯承认,又看见旁边的太监宫女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知宝玉脸薄不愿承认,也不逼他,便关心的问起他的伤势来,姐弟两人正谈得甚是融洽之时,一名给宝玉上茶的内监行到宝玉身旁,忽然悄声道:
“二爷,皇后娘娘有懿旨,着您随元妃一同参见。”
说完也不待宝玉回话,便已离去。宝玉一抬头,便看见元妃关切而探询的眼色,显然是在问他去不去,宝玉在心中暗叹一声该来的躲不过,微微颔首。
因为宝玉身负内伤,要暂时告退那是再容易不过。皇后其实也就在后面的大帐中歇息,一见宝玉,也顾不得礼数,径直不客气的斥道:
“贾宝玉,二阿哥如今同你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他若是倒了霉让老六那帮人得了势,你只怕也好不了多少。”
宝玉苦笑道:
“娘娘,当真是冤枉啊,您以为我就不上心?方才皇上在外面已派御医为我亲自检视过伤势,想来正是老十四,老六他们担心我为殿下出谋划策,因此派遣杀手给我来了这么一道釜底抽薪。”
皇后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一阵心烦意乱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昨个传来的消息,老六和老七加上弘栎这死东西联起手来害他,虽然皇上严禁他们在竞争时闹出人命,但这些畜生下令只管伤人不杀人,眼下他手上人手已折损了一半,这如何是好?”
宝玉沉吟了半晌道:
“照我看来,这倒也非什么坏事。”
皇后惊异道:
“这还不是什么坏事情?那要怎样才算坏?”
宝玉缓缓道:
“敢问娘娘一句,能够承袭皇上大位的,能有几人?”
皇后疑惑道:
“当然只有一人。”
宝玉淡淡道:
“这便是了,既然二阿哥此时只剩下一半人手,对老六他们已构不成太大的威胁,这主要矛盾既去,那么剩下便应该是老六和老十四还有老八他们的火拼了。要知道,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人。”
皇后也绝非蠢人,其中关窍自然一点就透,这时愁容才慢慢放缓,但又迟疑道:
“话虽然如此,但我们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做?”
宝玉缓缓摇头:
“当然不是,敢问顾舅爷可在?”
提到顾意,皇后也是满面愁容:
“是啊,他也在,其实每个皇子的得力手下皇上都了如指掌,均派遣侍卫名曰保护,其实是监视了起来,不许他们离开木兰围场半步。”
不多时,顾意也行了进来,在帐篷帷幕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宝玉果然见到外面有四五名神情警惕的侍卫在外等候。顾意见了宝玉也是一怔后跌足叹息:
“你不该来的!”
宝玉明白他的意思,因为自己来之前还不在木兰围场中,无论是行动自由等等各方面都要便利得多,更容易插手帮上弘毅,眼下一来,岂不是正中皇上一网打尽的下怀?
宝玉却道:
“不知道顾先生眼下可有什么高见?”
顾意沉思后颓然道:
“眼下皇上如此严密监视我等,还能有什么高见,静观其变吧,只能指望殿下能随机应变,逢凶化吉了。”
皇后听得顾意都那样说,脸色都煞白了,只得求助的望着宝玉,后者却也没有让她失望,沉声道:
“实不相瞒,在下早已在整个骁骑营中安插有人,只是这些人不得我命令,绝不会轻举妄动,眼下迫在眉睫之事,便是要将我的密令发出,送到这些人手中,这样一来,大事可定。只是眼见得皇上监视得如此周密,若是想送这密令出去,娘娘不免得冒些风险。”
皇后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贾宝玉竟然真的未雨绸缪,自己要为此事担上风险,喜的自然是能将这亲儿子从当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她迟疑间,顾意却沉声道:
“你要娘娘担什么风险?”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六章机心
宝玉看着顾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为防万一,我要娘娘颁下一张便宜行事的懿旨,以求在关键的时候能够蒙混过去,要知道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打草惊蛇,皇上起了疑心,那么加强防范以后我也爱莫能助了!”
皇后不禁犹豫非常,要知道宝玉要的是便宜行事的懿旨而非其他,这也就是说,他可以拿着这张旨意去做任何事而说是出于皇后的示意……这种风险可谓极大了,这时候,她身后的一名似已经老得快进了棺材的老太监咳嗽了一声道:
“禀娘娘,前日里少主子对奴才也说起过宝二爷的这着伏兵,言语间颇为激赏,再说,娘娘此前从未对任何人颁过这等便宜行事的懿旨,相信宝二爷也不会恃之做出什么不利于娘娘的事的。”
这老太监一语双关,一是要证实宝玉所说的真伪,二是在威胁宝玉这张懿旨只颁发给他一人,若是有任何事故就要算在他的头上。皇后闻言心中也顿时一宽:
“是了,这贾宝玉结怨甚多,将来若是被旁人登基,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因此在这种根本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绝不敢对自己不利的。再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古干大事的人哪有不冒风险的?”
皇后在深宫中勾心斗角多年,也是女中豪杰,主意一定二话不说,立即便应宝玉的要求拟订了一道懿旨加盖上了皇后的玺印交给了他,宝玉的眼中露出一丝敬佩之色,躬身道:
“娘娘请放心,臣派去的人轻身功夫高绝,用到这张旨意的机会是极少的,只是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此要娘娘下这道旨意作为万全之计,此事一了,微臣立即回来缴旨。”
皇后恢复到那冷漠高贵的模样,微微颔首道:
“此事我理会得。当下情势刻不容缓,皇上派遣的侍卫再大胆,还不至于在我这里放肆。你这就安排人手去接应二阿哥吧。”
宝玉深揖到地,抬起头来的时候,连本身的那一点潇洒不群的浮滑之意也消逝不见,以至于余留下的全是沉肃凝重。他以双手接过盖上皇后印章地描凤纹金的懿旨,一字一句地道:
“臣得娘娘如此信重,自当努力为主子办事,万死不辞。”
皇后此时却放得开了,温声笑道:
“你可不能死,老二他闲暇里还常常说,日后徐老公爷,罗老虎这一辈故去之后,还要靠你去北方独挡一面,以靖边疆呢。”
宝玉也不答话,转身便雷厉风行地由太监引入了后帐中,皇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然不语。只是未留意到宝玉嘴角旁牵起的那一丝淡漠冷笑。
……………………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在密林中急速的射行着,这身影一起一落,一隐一现间,足足有五六丈之遥,身型更是漂浮无定,忽左忽右,很难让人猜测出其下一步的走势。最难得的是,他在这人迹罕至的丛林中行进之时,连一丝声音也未发出,哪怕是换气借力,也是凌空踏在离地极高的树干上,完全地避过了地上的枯枝败叶,不在地上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因此旁人在地上发出的响声,便清晰无比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前方有四名身着骁骑营服色的兵士一面说话一面行了过来。
“……”
“妈的,没来由的把老子派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还不准带干粮,这几日里整日里都是野菜汤,把老子的口里都淡出鸟来了。”
“就是,打来的那些野兽也不准我们动,这样下去,我真他娘的受不了了。”
“你还不知道吧,那些野物是大爷们要拿来争功的,怎会拿给我们这些人吃,在这里呆不了几天了,刘二黑你这家伙也就忍忍吧。”
“唉,也不知道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摊上了这么个差使。”
焦大自密林的枝叶间向下望去,只见这四名兵士的臂上都绑了根红色的带子,此次狩猎中,绑红色带子的乃是七皇子的人,他看了看这四个兵丁的脸容,撮唇发出几声细微的鸟叫。
此处本是深山,整日里鸟鸣蝉叫乃是司空见惯之事,但这四人中始终不发一言的那人闻声,浑身忽的不为人知的一震,接着道:
“那边似乎有个黑影一晃,该不是一头野猪吧?不如我等过去瞧瞧?”
听说有了猎物的踪迹,其余三人都来了劲,那最先说话的汉子奔在了前头,一面跑一面笑道:
“我说吴平你这小子这几天怪怪的,老是不大说话,原来是卯上了心思在这野物上面,怕是惦记着上面那位七王爷开出的花红吧。”
那叫做吴平的只是笑了一笑,也不说话,便跟着赶了过去,到了地头另外三人四处查找一番后疑惑道:
“我说,这哪里有什么黑影,地上什么痕迹都没有,感情你这小子在戏弄我们?”
诚然,周围鸟声寂寂,四下里空旷一片,只有左首有一个泉眼,汩汩的冒着清澈的泉水。哪里有什么野兽的踪迹?面对同伴的质问,吴平淡淡道:
“我哪有戏耍你们,只是方才我说的是好象看到个黑影,你们自个儿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能怪得了谁?”
一人怪叫一声道:
“好哇,你这小子还敢还嘴了,可是皮肉又发痒了?”
说着啪的一个耳光便聒了过去,剩下的两人发力奔跑了这段路程,也觉口舌焦躁,也不来理会这边的纠葛,一齐蹲到了小泉汇聚成的潭水旁喝水。
泉水清冽,光可鉴人,平缓的水面上映出四周丛林幽静的倒影。
四只大手伸入水中,打破了这如镜的宁静。
水花从指缝中倾泻下来,令得水面不断荡漾,破碎,闪动。
这两人的停留在水中的视线忽然有一种跌落的感觉。
跌落在水中。
就仿佛是在吊桥上摇荡。
他们只觉得一阵昏眩。
强烈的昏眩。
两只枯瘦的手蓦然闪电也似的探出,捏住了这两人的咽喉,用力一拉!
“哗啦!”宁静的小潭水激起两片冲天的水花!
听到了身后发出的巨响,正凶神恶刹欺负着名叫吴平的那名军士愕然回首,正是这么一回首,他觉得头顶上忽的“啪”的发出一声脆响。
……原来在他回头那一瞬间,素来都是胆小怕事,逆来顺受的这吴平竟霍然扯出腰间用以搏兽的粗大木棒,一棒便打在了他的头顶之上!看他出手的速度,力道,哪里还有先前那半点畏缩模样?
这一击他用上了全力,目的便是要置他于死地!
之所以不用刀,那是因为不愿意血腥味被散发出来,容易为猎犬所找到。
吴平当然不是吴平。
没有人想得到,他是跟随宝玉征战天下,转战数千里的亲兵,典韦的堂弟,
典满。
但是典满也没有想到,他这一棍下去,碎的不是对面赵锤的脑袋,却是自己手里这跟碗口粗细的枣木棍。
典满这根棍子之下,曾经击毙过十四名元兵,三名百夫长,一名千夫长,可是对面的赵锤轻描淡写的便以脑袋将这一棍承受了下来,还若无其事的摸了摸光头,依然有恃无恐的背对着自己。而赵锤的声音也变了,变得浑厚而阴柔:
“你一定不是吴平。”
典满搭上了腰间的刀柄,大拇指搭在了鞘的吞口上,冷冷地说:
“你也不是赵锤。”
“赵锤”却不说话了,他的一双眼死死地盯在了从泉水中缓缓“漂浮”出来的那个黑衣老者的身上。那双眼中所积存的浓重“毒”,“厉”的神色是难以用词形容的。
焦大的声音仿佛飘渺自九幽地府中传来:
“我却不管你是谁,总之你今日会死在我的手下。”
“赵锤”额头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水,他压抑的喘息了两声,很努力的斟酌了一下用词:
“如果我保证,不会将这一切说出去,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焦大不说话,他湿透了的衣衫忽然鼓胀起来,仿佛一面吃足了风的帆,那人的呼吸更急促:
“不要杀我,我告诉你们一个惊天的秘密!其实皇上根本就不打算从这些皇子中选出太子!他心中属意的对象是贾宝玉!”
这石破天惊的话语经过脑海,不禁令焦大和典满都为之一楞,委实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但这个“赵锤”要的就正是这一楞的时机,他猛然向焦大扑上!
看得出来,这一扑乃是蕴蓄已久,其势猛恶,这人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投降的打算,他故意这样胡乱言语,便是在给自己的出击赢取时机!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七章非礼
这人扑出,连身后的典满也顿觉风势洒然,地上的落叶被身体带起的劲风吹激得四散。
“赵锤”看似一拳轰向焦大的脸上,其实真正的杀着在左手捺出的一指上。
他用的是左手中指。
……焦大也用左手。
他的右手赫然背在身后。
他使的是左手小指。
两人手指在将交而未交之际,焦大的小指忽然一振,又一振,每一振后中还有三颤,在经过了这几个细微的变化后,两指才戳在了一起。
“赵锤”脸上忽现痛楚之色,飞身闪开,一个踉跄连连后退,跟着下来,他左手五指一连“啪啪啪啪”四声清响,除了中指以外,四指节骨齐折!而掌上还在霎那间起了一层晶莹的冰。
这人一身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连典满那突袭一棒也若无其事的承受了过去,可是遇上了焦大这等高手就若如纸糊一般的不堪一击!
这人秉性也是勇悍,十指连心,他不顾断指的剧痛,足下一立定,又再度扑上去动手,一连出手一十七招,每一招都是奋不顾身以命换命的打法,而且每一次出手都不给自己留下余地,疯狂得已只求以命换伤。
可是焦大一面对典满有条不紊的交代着宝玉的指示,一面轻描淡写的在挥手投足间就化解了他的猛攻。
这赵锤耳听着焦大口中吐露的计划与机密,心中更是焦迫难耐。恨不得身插双翅立即飞回主人的身边向他汇报一切,只可惜当他现在心中生出逃跑的感觉之时候。已惊觉自己仿佛已陷入了一个极大极粘稠的网中,无论是进退甚至是生死都不由自己操控了。
……焦大既然敢当着他的面将这些机密说出来,那么自然就不怕他有说出去的机会。
焦大交代一完,手已轻轻易易的搭在了“赵锤”的肩头。“你是谁的人?”,这男子忽然发现,自己全身都仿佛落入了冰窖里,似乎浑身上下能动的就惟有了舌头。
他咬着牙,不说话。
可是焦大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只见他疾快绝伦的一缩手。已经“哗啦”一声撕开他的衣服,将其怀中的物事全抖落到地下,在这人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又扣住了他的肩头,对典满道:
“你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线索?”
典满虽然不擅长这等一对一的搏杀,心思却是缜密,否则也不会被宝玉遣来此处独挡一面,他一眼便看到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兽头木牌,拿起来琢磨了一番道:
“这似乎是十四皇子在军中通用的令牌。”
焦大微微点头。右手忽然虚拟一下,泉水中“哗啦”一声,一具被生生溺毙的尸体为他的内劲所牵被吸了出来。焦大握着尸体的右手,转了半个圈,啪的一声正好轰在了“赵锤”的胸前,后者只觉得一阵痛彻心肺的剧痛传来,鼓起余力,双手一上一下剪出。将尸首的右手格断,然后他面上肌肉一阵抽搐,便仰天倒了下去,死的时候兀自双目圆睁,也不知道他是不甘就此死去,还是不甘心那未完成的使命。
典满忽然拔刀,一刀斩在了自己的左手,顿时鲜血浸透了衣衫。他面不改色,仿佛这一刀不是割在自己身上,接着又在其余地方来来去去划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这才抬起头对焦大道:
“焦老你去吧,弘毅在西面,此处后事我自能应付,大好局面下,好歹也要引得老六老七对老十四大起疑心。你老若有空,不妨出手杀几个其他皇子的人。”
焦大见他挥刀自残,连眉毛也未皱上一下,目光中露出赞赏之色,微微颔首,一顿足冲天而去!典满沉思了少许,便开始移动尸体,布置起现场来。
……………………
宝玉此时面上的表情是笑。
咋一看,是谦和的淡笑。
若是仔细再看,便觉得那是一种讥诮的冷笑。
但要加以细细品味,就明白那其中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微笑。
方才在出帐的时候,他被一名侍卫无意中撞了一下,这侍卫忙半跪于地,为他掸去裤上的灰尘,或许是不小心吧,这侍卫大概笨手笨脚惯了,在拂拭灰尘的过程中,不仅碰歪了头上的帽子,还不自知的割破了手。
……这本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但正是藉着这不平常的小事,宝玉已将急需人手的暗号发了出去!
这名侍卫本是徐达的人,他在皇帝的亲卫中安插亲信,也并非存了什么不臣之心,只是伴君如伴虎,皇帝身边有人,便是消息也灵通些。宝玉一面向看台上行着,一面在心中谋划着将来的动向,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帐幕,忽然觉得前方有一群人挡住了路。
说是一群人,其实在宝玉的眼中只有一个罢了。
一个女人。
她穿了一身枣红色嵌金滚绣的劲服,却有一张似笑非笑,宜嗔宜喜,桃花春风的芙蓉笑面。在她的身上的打扮,烘托得整个人有一股勃勃的英气,而她的神韵气质却将这英气化作饶指的柔媚。
宝玉忽然有一种头大了的感觉。
不是惊艳。
因为这美丽的女子正用一种愤恨的眼光盯着他。
愤恨得仿佛两人之间有不共戴天的深仇。
宝玉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有多强烈的爱,就有多强烈的恨。”
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解释的话语都没有用的,因为该说的话诸如海易兄弟一定早就想到,并在淑德面前说了出来从而将自己的后路封死。眼前的淑德,正是为此来寻自己晦气的。
于是他只做了一件事。
一件旁人想做却不敢做的大胆事情。
宝玉忽然注目左方,讶道:
“皇上怎的来了?”
他面前的这些人在宫中生活已久,听见皇上二字,脑袋不由自主的一转,双膝顿时条件反射的一软便想跪了下去,但只见寂寂营盘,层峦叠蟑,似乎一直连到了天边,不要说皇上,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
宝玉便是趁这些人错愕间,抢到了兰蕊面前,捧起她的脸径直强吻了上去。
两人的鼻息互喷在面上,有一种麻痒的温热快意,而双唇相接之时,兰蕊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响,顿时空白了,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任何事,隔了半晌这可怜的女子才觉得双唇上一阵阵温热的蠕动,而宝玉的强烈的男子气息已无处不在的包围了她,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气力都仿佛溶解在了身前这男子阳光一般的魅力里,她有心推拒,只是双手抬起来,轻飘飘的仿佛碰在棉花上一般。也不知道是宝玉用力太过,还是自己根本从深心中失却了抵抗的力量。
宝玉紧紧拥着她,双唇从她的唇向修长白皙的脖子滑落,在娇嫩的肌肤上吮吸出一道道红印。
旁边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时间都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照理说这本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非礼,只是看此时的反应,这施暴者未免也太温柔而被欺负者也未免太陶醉。他们也是知道淑德与这当今红人贾宝玉之间的情缘纠葛的,别看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但将来两人会发展到何种程度,那却是难以预料。进退两难二字,便是这些从人心情的真实写照。
宝玉的右手上移,握住了兰蕊饱满丰隆的胸部用力搓揉,后者的身体立即剧烈的颤抖起来,口中发出一阵阵难明意义的娇吟,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那种由敏感部位传来的强烈得几乎窒息的一阵阵兴奋。
就在这些人终于觉得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眼睁睁地看着公主殿下被男人非礼无论于情于理都很是不妥的时候,宝玉却主动的松开了手,潇洒的一旋身离开了兰蕊,飘然向会场中行去。
……这分外给后者以失落的感觉。她怔怔的立在原地,这女子骄傲的深心中以为,便是要叫停,也应该是由自己主导而不是旁人,眼下宝玉这种要来便来,要去便去的态度,实在令她感觉到一种被玩弄而忽略的剧烈痛苦。
于是她的泪水便情不自禁的从白玉也似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了羞恼,还是因为愤怒。而此时宝玉却已飘然行远,就仿佛是一阵不可遮挽的风。
但也不知怎的,兰蕊本来蓄积已久的怒火,满腔的质问,却都因为宝玉方才的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抚摩亲吻而消退得一干二净,片刻前她还想着要同这个男人一刀两断,片刻后的心情却是扑朔迷离,难以自己。
……她忽然深深的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子吸引着自己的,正是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我行我素的潇洒风流,若是宝玉将这一切都改得干干净净,那么他同海易还什么分别?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八章剖白
这么多年来,淑德最不喜欢的就是拂逆她性子的人,她所想要的东西,总是会将之千方百计的弄得到手里,自从她在三岁的那年,凭借雍正的宠爱从一名妃子手中将一面玉扇强索了来后,她的这种心理更是渐渐助长,旺盛。
自小,她便喜欢和海易在一起玩耍。
因为他温和,耐心,聪明,且善解人意。
她也喜欢同海善开开玩笑,打打闹闹,肆无忌惮的数说他的痛处,因为后者虽然比起海易要粗鲁一些,却对她很是容让,三分惧怕七分无奈的容让。
……她喜欢这种被娇宠着的感觉。
……越是英俊潇洒,才华横溢的少年才俊被她吸引,为她着迷,她就越觉得好玩。
就连纳兰大哥,看了自己也是温柔体贴,呵护倍至!
直到遇上了这个贾宝玉。
他平日里也温和,可是时常却爆发出猛烈的叛逆,他说话时候语声有时比花瓣还温柔,但内容却讥诮得人有想喷血的冲动。他也善解人意,不过据说这风流公子更善解人衣,京师中的妓馆青楼乃是他常去的所在,而花街娼船也是他屡至的去处。
……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一言一行都称得上是标准纨绔子弟的人,他手中的剑却桀骜不驯如他的行为,在朝野间锋芒毕露,无论是是势力还是个人的才能上,都压制得海易步步后退!
优秀,
却难驯。
这样的人,自然是好用,不过用不用得起,那就得看身为上位者的魄力了。
这便是淑德亲耳偷听到的雍正与明珠一次闲谈时的说话。在此之前,淑德还从来未听过谁能从两个人的口中作出此等高度评价。就连纳兰与海易,也不过是两个字:
很好。
……这却还不是淑德对他念念难忘的主要理由。
……最要紧的是,在她的面前,他不怕她,甚至根本有些不在乎她!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淑德早就听说过这句话,只是以前是听了就忘,但是如今却是这句话因情借势地不由自主的从深心中漂浮出来。这种难以分说的感觉实在还是生平第一遭,或许这就是书上所写的闺怨吧。
说来也奇怪,这时她反而有点怕他了。
也不是怕他什么,而是怕他不高兴,不看自己,甚至不与自己谈话却寻上别的女人聊得兴高采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这些事。只是一想到这些事,心中便生起一种泪眼婆娑的悲伤。
其实这一切按照常理来说,都本来就不关她的事。
或许,若是一定要寻一个理由出来,那便是因为感情吧。
人类所有感情中来得最猛烈最无由的一种。
……………………
篝火闪耀,串动着,间或发出一声“劈啪”的爆裂声响,随着火光地跳跃,明暗光线在人脸上交替占据着上风,看上去格外平添上几分诡秘之意。而弘毅的眼和发被这火光一耀,都发出一种奇怪的光芒出来,看上去火焰就仿佛成为了这男子的装饰一般。
他细长的手指以一种暧昧的方式轻抚着火焰,任随它在自己的指缝中跃动着。然而弘毅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痛楚的表情,相反地,他还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四周无人,离他最近的亲兵也在一丈开外,因此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在想些什么,或是在说些什么。
弘毅的前方是一丛灌木,小小的叶子,却茂盛得几乎透不过光去,而焦大那平平淡淡的声音便清晰的自其后传了出来:
“……一共杀了七人,其中有五人均是在队伍中威望卓著,有组织能力的干才。下手之时,全是一击致命,只怕有的阿哥现在都还没有发觉他们的死,就算发觉了,也定然怀疑不到眼下看起来实力最弱的您的头上来。”
弘毅微笑颔首,他指尖触摩着的火焰也明亮了起来:
“如此一来,蛇无头不行,除了老十四有过亲自统兵上阵的经验外,老六老七他们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在这寸光阴寸金的时间中,他们在手忙脚乱统兵之余,自然会将疑心加到附近的对手身上,狩猎的进度越发就慢了,这当真是好计策,好谋划。”
焦大的声音听不出来一丝感情波动:
“自然,二爷你的手下,我也杀了两个,而且也是能独挡一面,调配人员的重要人物。”
弘毅微笑道:
“杀得好,若不杀上两个,我便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陡招人疑,不过,本王似乎也没有过统兵的经验,杀了他们,我也成了睁眼瞎,贾二应该于此节上考虑周到了吧?”
焦大轻咳了一声,远处两名模样猥琐,形容枯槁的瘦弱士兵歪歪斜斜的行了过来。弘毅身边由皇帝亲派的数名大内侍卫立即远远的拦住,却听弘毅说道:
“放过来吧,是本王要他们来的。”
两人这才得以靠近,焦大漠然地道:
“这两人便是少爷预先伏下的亲信,望王爷勿要以貌取人,少爷的原话便是,请殿下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们。”
弘毅哑然失笑道:
“本王岂是那种肤浅之人,你做得很好,今后大小事务便要拜托两位了。”
他前半句话乃是对焦大所说,后半句却是对宝玉遣来的两人而言,他以皇子之尊对这两人如此客气,实在也算得上是礼贤下士。那两人深深一礼,便退开在一旁,焦大此时却在注视着弘毅深井也似的双目,这双眼睛被火光一耀,分外有一种妖娆幻丽的神秘感,饶是以焦大的定力心智,也不禁失神了一刹那。
弘毅恍若不觉,微笑道:
“贾二还让你带了什么话来?”
焦大沉声道:
“其实少爷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而已。”
弘毅却顿时被这“随口”二字牵扯得来了精神,他如何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大事都是在“随意”的一句话,一件事中决定了未来的走向?
“哦,他随口说了什么?你将他的原话一五一十的道来。”
焦大迟疑道
“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似乎在叨念什么皇上以围猎为方式决胜负,却未说是猎得野物最多的人胜出。”
弘毅闻言一怔,轻描淡写地道:“他就说了这事?”这皇子嘴上说得漠不关心,可此时他按在地上的左手,却已深深的扣入了潮湿的泥土中。
“少爷还说,有的王爷应该想到了此事,例如七爷,他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猎得的所有猎物都送给六爷,一来成全了兄弟之情,另外一方面,这也应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精心之作。”
焦大依旧木然地道。
弘毅却双眉紧锁,显然陷入了沉思: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明白了,老七空手而回,必然招来皇上垂询,他以一个仁字为由,不愿妄自杀生奏对,给阿玛留下的印象也未必就输给了拼死拼活的我们!”
焦大漠然道:
“但是少爷还说,当今乱世,周围列强虎视眈眈,若当真有人行此计谋,却也未必能行之有效,皇上比谁都看得清楚,今后几年乃至几十年的要务,绝非治世而是争雄!而争雄最需要是刀和狠,绝对不是笔与仁!”
弘毅微微颔首:
“说得很是,不过贾二这话倒是点醒了我,在这次的围猎中,皇上也绝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打些野味比比多少来考察我等,定是别有深意,看来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焦大淡淡道:
“无妨,二爷你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这个时候,少爷潜伏在其他皇子队伍中的手下,应该已经开始给他们制造起麻烦来了。”
弘毅微笑颔首,他的发上在篝火的映射下,此时仿佛沾染了一层暗红的余烬色泽,有一种慑动人心的魅力。他仔细的解下腰畔的一枚做工甚是普通的玉佩:
“焦老辛苦了,可持此物回告母后,就说我得贾二之助,已重新掌控了局势。请母后一切放心,万勿挂怀。”
焦大接过手时,也微微一怔,这只因为包裹着玉佩的,还有一张一万银子的银票。他也不加推辞,飘然而去。
焦大忽然就走,可是连火堆的火苗都未曾摇晃一下,但是弘毅与那两人均有一种“压力消失”了的感觉,象焦大这种杀人无数之人,便是他对你无丝毫敌意,与之相处的人也会深切的体会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袭迫而来。
弘毅蹙眉沉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来对旁边侍立的两人微笑道:
“看来马上就得劳驾两位集合一下人手,我看这今后两日中的围猎计划,是时候得改上一改了。”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二十九章暗战
清时风气尚武,因此在这田猎之时,武将之间的争斗便成了一大看点,在第一日的海选过后,第二日便是各路精英的龙争虎斗,这可是实打实的硬功夫,玩不得半点虚假。但是宝玉却有严令,命典韦,李逵等人不得上力,他情知自己已是众矢所敌,似这等只有虚名而无实惠,偏生又最是招惹仇家的噱头,宝玉那是打死也不肯干这万本无利的勾当的。
虽然典韦等人不能参赛,心中却还是对这些上场的军官存了藐视之心,尤其是第一日里,有类似于鲍雄等的军官,居然开弓后连靶子都没射到,这等表现不禁令军方的人都大感面目无光,更惹得雍正大皱眉头……毕竟无论是哪位君主,也绝不愿意自己的麾下尽是废物。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宝玉却未再坐到专为文官国戚搭建的看台上享受多人服侍的待遇,而是顶着日头同李逵等人坐到了一起。
他给雍正的理由很是简单:
“臣的一干部众出生于绿林之中,偏生初来京师就赶上元人入侵径直上了战场,也未受过正规调教,行事言谈间实在颇多匪气,更爱好勇斗狠,若无人约束,万一生出诸多事宜颇为不美。”
雍正却也知道跟随宝玉北征的这干部属确是桀骜不驯,近三个月以来,从军部,京爻兆呈上来的治安批文中,有一小半都是宝玉部下所惹的是非,偏偏这些人大错不犯,小错连连,最多不过就是目中无人,不服从上司管教,欲待借题发挥严厉惩戒,但他们身上背负的赫赫战功实在又令雍正狠不下心来……再说这皇帝也非昏庸之人,自然知道人无完人的道理……只得将之一拖再拖。
因此宝玉主动提出要去约束部众,雍正立即准奏,事实上,皇帝心中也早有此意,惟恐这些桀骜不驯的将士又惹出什么是非来,到时候罚则挫伤军心,不罚就无以服众。这等两难的局面还是尽量不要让它出现为好。
……………………
“哎呀!这蠢驴怎的不用力,左,左面一点,给他一脚!”
坐在宝玉身边还能这样般大呼小叫的自是李逵,这黑厮全然不顾事前叮嘱的各种规条,松松的搭了件脏西西的白布褂子便大而皇之的坐在了那里……说是白布褂子,其实其上灰尘油腻满布,早已经被糟蹋得看不出来本色了……拿了一条肥腻的狗腿一面啃一面看着校场中的搏击,还含糊不清的大声喝骂着旁人的不是,直若是在看街头卖艺耍猴的一般。
只要他乖乖的在自己旁边不去动拳出脚的招惹事非,宝玉当然也不会对李逵太过约束,转首对右首的赵云笑道:
“子龙,我颁下严令不允你等参加此事,想必大伙心中也是颇有微词吧?”
赵云却比初入京师时黑瘦了不少,他素日里却不似典韦李逵这等只管操演,其他一概不问,他乃是事无巨细,统辖的一应事务均要亲自过问。因此他所统带的部队在宝玉这一系里外界的评价是最高的,只是肩头的担子既重,素日里就不免有些操劳了。听宝玉询起,赵云愕然道:
“公子这是说哪里话,大伙儿都说,公子做事素来都莫测高深,我等只需要依命行事就是,咱们每条人命都是在塞外那种尸山血海的地方蒙公子一手拉出来,还有什么信不过您的?”
宝玉微笑颔首,转向打得正火热的场中,此时正是一名十四皇子手下的提刀的先锋与七皇子手下的一名拿枪的参将打得不亦乐乎,虽然明知此时只是演武操习,可皇帝大臣们都在上面看着,这两人拳来脚往,竟是分毫都未留情。宝玉对着李逵笑道:
“铁牛,你看最后赢的是谁,是拿刀的赢还是持枪的胜?”
李逵咕嘟咕嘟灌了一口白酒,用力将嘴里那块肥狗肉冲下肚去,眯缝着眼瞧了一瞧,将褂子一敞含混道:
“照我看,拿枪的准能捅翻那贼厮鸟。”
听他出言不逊,前面几排的几名与场中拿刀武将着同一服色的偏将均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李逵一眼。偏生后者已带了五分醉意,压根就没留意到此事,还大着舌头对宝玉笑道:
“公子,你别不信,要不咱们来搏上一搏?”
外界对宝玉的评价虽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这说话却是冤枉了他,宝玉于“赌”上倒确是个外行,不禁笑道:
“怎么搏?搏什么?”
提到赌字李逵也来了精神,径直嚷了起来:
“来来来,李爷爷开盘口,拿刀的与拿枪的一赔一,来来来啊,兄弟们买定离手啊!”
此时前后左右都是宝玉所部,人人都与李逵混得烂熟,见宝玉也没什么要制止的意思,不禁一拥而上,争相下注,不多时统计结果一出来,竟是买拿枪胜的占了一半多,这只因为这些人都是经历过真刀真枪的老行伍,深知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宝玉与赵云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却不约而同的将注下在了拿刀的人身上。
而此时拿枪的已将拿刀的逼得节节后退,他枪头虽已被拆去,上面裹的是一层蘸了石灰的白布,但每一枪,每一刺都是恰到好处,就仿佛一只蜘蛛在从容不迫的编织着一张大网,它的对手或是直撞上网被粘住,或是退无可退遭困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陡然红缨闪动,那人跃在空中若如飞龙在天,长枪直刺而出,看上去气势磅礴,灵动非常,就连同为使枪的赵云也脱口赞了一句好字。
宝玉却笑了。
……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笑意。
用刀的人手忽然一抖,手中练习用的木刀忽然折成三截,分为上中下三路直射空中的对手。眼见得白灰纷扬间,这用刀之人取的角度极刁,使枪的大惊之下,回枪磕飞了上路与下路激射过来的断刃,终究胸腹之间狠狠的挨上了一记,照理说此时胜负已分,只是那拿刀的却还抢上一步,趁他在空中重心不稳,借势一个旋身重重一肘砸在了对手的前臂上。
……连宝玉这里也能听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骨折声。
赵云轻叹了一口气:
“这人的手臂算是废了。”
宝玉却淡淡道:
“此人兵器已损,若不心狠手辣些下此毒手,那么若是持枪的缓过一口气,厚着脸皮再扑上来,又是一场不明不白的大糊涂官司。与其冒这等风险,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却多少烦恼?”
赵云默然了半晌,沉声道:
“公子说得是,赵云谨记教诲。”
宝玉微笑道:
“这不过是我个人的一些看法,哪里说得上什么教诲,只是子龙你素日里对敌之时有些手软,我其实真正想提醒你的是,你的命并不是你自己的,而属于你的妻子和冤死的老父,只要你时刻能想起这点,那么我便放心了。”
宝玉一面说,一面向着李逵伸过手去。熟练的打了个响指,李逵苦着脸递了一叠银票过来,宝玉哈哈一笑:
“没想到我也有赢钱的时候。”
李逵哭丧着脸,一腔牛气无处发泄,眼见得那运刀的武将洋洋得意的在同僚的簇拥下回归坐位,不禁开声骂道:
“暗箭伤人的贼厮鸟,带契爷爷输钱!”
想李逵的嗓子是何等大声,这一下顿时连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人脸上如何挂得住?顿时怒目看来,李逵乃是何等人物,除了宝玉典韦其余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也挑衅的回望了回去,宝玉见了喝道:
“铁牛,你干什么!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李逵在宝玉面前也不敢放肆,应声垂头低声道:
“那厮好生无礼,直拿一双鸟眼瞅我。”
宝玉皱起眉头道:
“旁人瞅你干什么?你又不是漂亮娘儿们。”
这话一出,旁人都笑。李逵只得闷在一旁不作声,宝玉待他一个人呆了会儿之后,却也行过去温言宽慰,又将他输的钱退了给他,这黑厮本就是直性人,哪里会真生什么气,也就一笑而过。
只是此时却有一个高傲的声音道:
“方才是谁,口出狂言,辱我下属?”
这人说话方式很是奇特,一句话分成三次说,而一次一顿,中间的转折处仿佛是被刀子斩过一般,干净得毫不拖泥带水,他的身后跟着五名武将,方才获胜的人走在最后,而令得宝玉暗自心惊的是,张辽竟然也在五人中仅排到第三。若是他们的坐次是按个人的实力排列,那么这个人手上掌控的实力实在不在自己之下。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章变数
他也不看那个人的脸。
宝玉的目光盯在这个人的脚上。
盯着他举步的动作。
这个人每一举步,他身旁的人便也随着举步,前行。仿佛他的脚步里自有一种使人不得不跟随的力量,而他每举一步,足下的泥土便随之下陷少许,可见他身上一定配有极沉重的兵器。
——而且应是神兵利器。
这人是谁?十四皇子什么时候,得到了如此强助?
宝玉在心中掠过一个乍惊的念头。他虽不抬头,却已感受到这陌生对手在气势上的步步进逼,紧紧相迫,他清晰的感受得到,自己若是退让一步,他便前行一步,直到自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也会一直进迫得彼此必然有一方粉身碎骨为止。
他们两者的关系,就仿佛是光与暗,水与火,是不容妥协或更是不能妥协!
宝玉的视线缓缓上移。
他看到了一条纹着虎形的绸裤,裤色呈黑。
他的心中已有些知觉的明悟。
再往上,便是一把亮金的刀鞘悬挂在腰畔。
宝玉立即在心中证实了自己的推断。
据说以前纳兰在年少轻狂之时,曾经热切的追求过一名女子,这女子当时号称京师第一美人,但最终嫁的却不是纳兰,而是一名功勋之后,名叫多睿。
此人先祖乃是为清朝立国功不可没的多尔衮地嫡系子孙,虽然多尔衮死后遭顺治唾弃,只是他在军中的威望也无人能及,这人本就极有才干,因此凭借其祖先的威望在军中更是呼风唤雨,如鱼得水,只是因为当今皇帝不喜于他,故才一直都被变相的拘禁于盛京。
就在这种仕途不顺的情况下,纳兰竟然还是在情场上没有争过此人,而且败得心服口服。此事尚常为醋意大发的苏小小所提及,因此宝玉知之甚详。
而多睿的妻子的姐姐,便是当今皇上的贵妃,育有一子,排行十四。名为弘栎。
他们口中的多睿地日常打扮,便正是佩一把沉重非凡的金刀,喜着一条虎纹黑缎裤!
宝玉依旧不抬头,淡淡的道:
“皇上虽有严令叫我约束部属。但贾某就算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多睿冷漠而略带讥诮地目光在宝玉身上停留了一下: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团练使?也能惹些什么事出来?”
这句话说得无理至极,四下里都是跟随宝玉北征的旧部。一齐对之怒目而视!多睿浑无所觉:
“怎的,方才有胆子说话。眼下便无胆出来,呆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李逵何时受过这等肮脏气?怒吼一声便站了起来,大步跨前,醋钵大地拳头携了一股劲风便砸了过去,只见多睿身后排在张辽之后的那名将领嘿然出声,一掌拍出便抵在了李逵地拳头上。两人同时为大力所反震。踉跄后退了数步。
——这还是宝玉第一次见到,李逵除了对上典韦,斗上蛮力与人平分秋色的情形。
多睿冷笑道:
“你的手下就这点本事,也敢口出狂言?”
宝玉缓缓抬头。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这是一个浓眉秀目的青年,眉骨和鼻骨都特别的高。但是唇薄而红,就像是樱桃。就是他的眼和唇使他的粗豪男子气概柔和了一半。
“你是女人还是男人?”宝玉洒然一笑道。“你这模样不去唱唱花旦,实在有些可惜。”
旁边人立时哄笑起来。宝玉的能耐之一便可以在瞬间能将人招惹得火冒三丈。多睿与他身后随行将领一齐将手握上了刀柄,宝玉地面上嘲笑之意依然,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多睿的肩头。
要知道,人若是要出手伤人,无论他出脚或是出手,他先动的都一定是肩膀。
多睿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是强自忍了下来——毕竟率先动刀子的罪名谁都得好生掂量掂量——但是他口中词锋却丝毫不肯退让半分:
“我听说金陵的贾二好大的名头,原来也不过只会口中说说而已。”
旁边蓦的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贾二是不是只会口中说说,你多爷不会上去伸量伸量?”
原来是无处不在地安明辉适时赶了来,不着痕迹的挑拨了一句。宝玉便在此时冷眼旁观四周情形,见海氏兄弟虽也发觉了这方剑拔弩张的形式,却不赶将过来劝架——照理说在这九王夺嫡的关键时刻,己方的任何实力有所瞬折都有可能影响到将来帝位的得失——海易兄弟的袖手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有人得意,自然便有人失意,这道理从古到今,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一眼看出了弘栎集团内部的矛盾,宝玉顿时心平气和,微笑道:
“多将军乃是功臣之后,贾某怎及得上将军的雄才大略,自是甘拜下风。”
众人顿时哗然,连安明辉也遽然动容,这还是宝玉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对人服软。多睿显然也未料到宝玉的态度竟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也是有急智之人,立即又再咄咄逼人的反问了一次:
“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大好,你再说一遍,说大声些。”
这等于是要宝玉再公开亲口承认一次了。这一次他将话声放得特别响,惹得周围的人都转头过来关注此间。
宝玉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目光一闪,轻描淡写地道:
“我说,多将军乃是功臣之后,贾某怎及得上将军的雄才大略,自是甘拜下风。”
这一次他也说得颇为大声,不过说到“功臣之后”四个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声音,意在讽刺多睿乃是承袭祖上余阴,自己毫无本领,而“甘拜下风”四个字更是说得阴阳怪气,旁人听了就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不想笑的只有多睿与他的部下。
他们接下来会怎样做?
——随着多睿猛然前踏一步,至少有四五十人一齐将手按到了腰畔的兵器上。
然后——
又放了下去。
这只因为一个人站了出来。
一个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在微笑,但仔细一看却是不怒自威的白净中年男子。
——大学士明珠。
他站到了宝玉与多睿之间,平平淡淡地道:“你们两人暂且住手,皇上要召见你们,若是要打要杀,等皇上召见完了继续。”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那时你们还有心思打打杀杀的话。”
这句本来说来是缓和气氛的话,落在宝玉与多睿耳中却各有滋味。
听得雍正召见,宝玉倒是若无其事,他虽然官职卑微,却依仗了是国戚的身份,整日里面君的机会也不知凡几,在雍正面前也极放得开。但对多睿而言,在记忆中寥寥几次面见雍正后的结局大多都是以不愉快而告终——毕竟其祖多尔衮曾与当时的皇太后孝庄有染,雍正一见到他,难免就得想起前几代人的这起乱伦丑事,便是再如何赏识他心中也先淡了三分。
但此次令人大出意料的是,听两人将纠纷的原委说完以后,雍正对于多睿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两句,言辞间颇为温和。相反的十句说话中有九句都是针对宝玉而言,直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伏在地上不敢作声,最后更似是怒火冲天,索性拂袖而去,也不让宝玉起来,直将他留在了大帐中。
多睿用轻蔑而得意的眼光看了宝玉一眼,掀帘出去了。宝玉看似还被雷霆君威吓得呆了,在多睿出去的时候嘴角却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他看了看外面日头还正旺,索性在地毯上先是坐下,舒坦的伸了个懒腰后摇了摇头,按了按柔软的地毯,接着平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竟在此处补起午觉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宝玉朦胧中忽然觉得脚上有些疼痛,勉强睁眼一看,眼前人一张清水芙蓉也似的脸面上满是怒容,不是淑德还是谁,这女子怒道:
“贾宝玉!你简直目无君上!皇上罚你在帐篷中跪着,你你你你你竟然偷懒睡着了!”
宝玉伸了个懒腰,依旧躺在地毯上,不经意地道:
“浮生偷得半日闲,皇上这是体恤我等这几日过于劳累,特地给我这个机会……”
他说到此处顿住,话声也有些不自然起来,淑德忽的生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穿的是裙子,宝玉横躺在地板上,自己的裙底风光岂不是被他一览无遗?顿时又羞又气,死死咬着下唇,一脚便揣了过去。
宝玉哪里会让她揣中,一个翻滚便躲了过去,淑德一方面要捂着裙子小心翼翼的避免走光,一面还要跟上宝玉滚动的身形,哪里踢得中他?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一章合分
两人这么一打闹,不可否认的是淑德也是少有的美人,宝玉顿时满眼都是诱人的曲线。斯时天气正热,见身前女子轻嗔薄怒,分外动人,宝玉一个按耐不住,伸手出去便在淑德丰满的大腿上摸了一把,后者想避哪里避得开去,一时间肌肤直接相触,两人都有些因为触电而失神的感觉。
兰蕊怔怔的立了一会儿,也不抗拒了,任宝玉在自己美丽均称的腿上来回抚摸着,眼中却淌下泪来,宝玉自然也觉得扫兴,于是便自住手,没好气地道:
“你既不愿,我不碰你了便是。”
兰蕊听了这等没情没意的话,本来都是无声饮泣,索性哭出声来:
“你这没良心的!活该被父皇千刀万剐,我听值日的小德子说皇上对你大发雷霆,好心好意的巴巴赶将过来想为你说情,哪里你不但不领情,反而跑来占我便宜!你……你!”
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宝玉听她这么一说,也自觉有些孟浪了,也坐到她身边柔声抚慰道:
“好妹子,这可不能怪我。”
淑德听他这般说来,心下越发恼怒:
“这还不能怪你!难道是我不好?”
宝玉反而郑重其事的大点其头:
“是啊,这只能怪妹子你花容月貌,我定力又差,一个不小心便自把持不住。唉,下次咱们公主要来见我。还是趁早带个面罩是正经事。”
兰蕊本是在哭,听到这句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几乎要”破涕为笑的表情。
这种神情极难捕捉,但又极美,少女最美的时候,往往就是这种如白驹过隙,难以捉摸的神情。
兰蕊本在哭,听到了意中人的一句赞美,虽然有些明显的欺哄意味,转成了轻嗔。但又不愿笑出来,只能强自忍住。这从恼怒转成薄怒。再由薄怒变化为轻嗔的少女风情,直把宝玉看得有些呆了。
——但是真呆还是假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至少在兰蕊的眼中,有男子为了自己的容颜发呆——何况这男子还是自己心仪的对象——这便已心满意足。
她也学着宝玉的模样在地毯上就地坐了下来,拿手轻抚着宝玉额前的乌黑柔软的头发,只觉心中说不出地平安喜乐,忽然又念起一事,颇有几分担心地道:
“你方才真的敢睡着,我还很少见阿玛发那么大的脾气。你就真不怕阿玛把你给杀了?居然还睡得打呼噜,你真是厉害你。”
宝玉笑笑,反问了一句:
“是令妃教训你的时候多些,还是庆妃?”
兰蕊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当然是额娘教训我得多些。令妃只是我的姨娘,她责罚我干什么?”
宝玉微笑道:
“那么是令妃爱你多些,还是你额娘?”
兰蕊开始有些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阿玛若是心中不在意你,或者无心用了你,责罚你做什么?直接委派你去边疆……”说到这里兰蕊语气一顿脸一红。“不!直接把你拉到宫里来,喀嚓一刀就叫你在我身边当差。”
宝玉笑笑道:
“你这么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叫喀嚓一刀?再说,我要在你身边当差,也不用先切掉啊,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一面说,他的手已去握住了兰蕊的纤手。兰蕊感觉着他的体温,呼吸着他的气息,任随宝玉的另外一只手攀上了自己的肩头,再缓缓的滑下,随着宝玉魔掌的轻揉细抚,一阵阵难以自制的快意刺激得淑德轻声娇吟,一阵意乱情迷之下,无力的按住了宝玉的手,别过了脸去道:
“是阿玛对我……不,是海哥哥那日里同他弟弟打趣说的,我先前不知道,后来问了他们好久才说了出来。”
宝玉的手的温度顿时冷了下来,他轻轻的松开了淑德的手,眉头一皱,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道:
“公主殿下若无吩咐,小将便要告退了。”
说完便毫不留恋的松开手大步行了出去。
他这样说变脸就变脸,这可怜的女孩子一时间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怔怔地坐在原地,此间帐篷中片刻之前还春色无边,只是短短数息之间,柔情蜜意就一扫而空。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处——无意在宝玉面前提到了另外的男子,而且这男子偏偏还与她关系暧昧——泪水又无声的下滑过脸庞。这一次无声的饮泣,只觉心中压了一块沉实的铅铁,实在比放声大哭还要令她来得伤楚,甚至几乎有点想去死。
……
外间已是日头西斜,太阳光失去了热力似的慵懒的映射在了草原上。一干操演了整日的兵丁匆匆的奔入伙头军的营帐中,忙忙的填充着饥饿的肚皮。宝玉行出营帐,心情很不舒畅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见长天一线,在极远处染了一层余烬似的晚霞,而暮日正是近黄昏而无限好,似有一股狂热的意味。他精神一振,将这些烦心之事抛到了脑后,也向着下处行去。
因为此次能参与田猎的部队,全是京畿附近的精锐,因此各方面的待遇也都比其余部队高出一截,宝玉第一件事便径直去寻李逵,他知道这黑厮最是长于惹事,这个非常时期,实在不适宜多生事端。
宝玉在拥挤非常的火头军处寻觅了半晌不着,心中正是焦躁,一方面又怕李逵再惹是非,一方面也怕他不知进退遭人暗算。却忽听得身左有一个声音唤他:
“公子,你在这里没头苍蝇的转来转去,可是见好菜好肉要被人舀尽了?”
宝玉顿时有一种想要吐血的冲动,这声音不是李逵的是谁?一转头过去,见这黑厮捧了一个大盆,里面菜肴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宝玉行了过去,老实不客气在他那大盆中扒拉了一大份填在自己的碗里面,也学他的模样蹲在草坡上大吃起来,李逵苦着脸委屈道:
“我的好公子爷,想我铁牛打半个时辰前就在这里候着了,还排了整一袋烟的队,才舀到这一点点菜,你这一下……好歹也给我留两块鸡吧。”
宝玉嗤之以鼻:
“谁不知道你在火头军里有个老乡,你这叫一点点菜?我看是十人份!再说了,你李逵会排队,那真是天下奇闻了。”
旁边有个跟从宝玉北征的部下,他离开金陵之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眼下不到一年已是一名千总,最是知道这位公子爷脾性的,也在旁边端着饭盆笑道:
“嘿,铁牛你休想瞒骗公子,方才你明明就是一来就强插在了我前面,人人都说,公子能掐会算,要不几十万元狗子还不是没能困死咱们,你这丁点小事,公子只怕动动脚指头就猜出来了。”
旁边人听了,不管是不是曾经的宝玉属下都一起笑了起来,他们中有的是对宝玉好奇,有的是钦佩,有的军官见宝玉如此平易随和,实在为其他将领所不能,也在心中暗自叹服这年纪轻轻的名将统辖部属的功夫。
这时忽听得那边人声鼎沸,宝玉心中“突”的一跳,他心道不要又是自己手下的人出来招惹是非了吧,好容易将这刺头李逵严加监管住,可不要是拆东墙补西墙之举。当下急急的领了李逵赶过去,后者见有热闹看,也大感刺激。
有李逵在前开路,宝玉轻轻松松的便挤了进去,举目一看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地,原来是安明辉手下一员偏将正与今日下午比武获胜那使刀的武将闹得脸红脖子粗。
而事情的起因——
宝玉已用眼睛看了出来。
这只因为多睿那名部下身后站着的那人。
那名亭亭玉立的女人。
这女子虽然戴了面纱,看不到脸,却正多了一种独特的神秘风韵,若是拿淑德同她相比较,虽然多了几分青春活泼,随之而来的却是应有的生涩,这女子一看,便能让人觉出一股温馨的甜蜜,在窈窕有至的身材下,潜藏的是纸包不住火的扣人心弦诱惑。此处本就是兵营,女人稀罕非常,有这等尤物,就算不敢动,口花花两句总可以吧。想来就是安胖子的部下饱暖思淫欲,忍不住出言调戏。
宝玉在心中冷笑一声:
“安胖子,饶你机关算尽,也会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
这时候典韦,赵云闻声也赶了过来,他们抱的是和宝玉同一想法,知道此时乃是非常时期,惟恐有人生事,一见李逵乖乖的呆在宝玉身边,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长气。李逵见了两人的如释重负的表情很是不忿,口中咕哝道:
“怎的都拿这种眼神看我,真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二章贤惠
宝玉本是很迫切地赶来,可是他现在的样子又恢复了常日里的模样。
——懒散而悠闹口
懒散与悠闲只是一线之隔,但却是迥然不同的两种性情,懒散的人很难成事,而悠闲的人便是成事也舒服。
他看着若两头被激怒了的公牛一样对峙着的两人,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一种不屑,无惧,不受骗的微笑。
宝玉轻轻挥手,所有他的嫡系纷纷在人从中不着痕迹的退后丈余。以免惹火上身。这时候暮色已经轻得像羽毛一样降临了,但是仍见蓝的天,绿的草,烘托着前方面起伏小小山丘,就像美丽女子肩头那样的均细柔媚。
宝玉忽然觉得,远处的草丘就柔和,坟起如眼前这神秘美人的乳丘。
——这本是有些唐突的念头,却因为面前女子的落落大方而正经起来。
场中正剑拔弩张。
对峙相望。
双方本就有嫌隙——就算隶属于同一个主子的名下,也自然是分出了许多的派系,更何况本就为皇位在暗战的两大势力?
——要知道,六皇子与十四皇子之间的矛盾不是没有,只是因为二皇子表现得太过强劲,他们不得不勉强的联合起来,可之间的关系还是如履薄冰,稍不注意就有破裂的危机,换而言之,对他们两人来说,无论是谁的势力受到了损伤,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快事。
宝玉立在人从中静观其变。他不说话,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有美人在旁,对峙着的两人自然又要面子又要在美人面前露脸,动手几乎是必然的了,有身份阻止他们的人都在里余外的专用大帐中用餐——毕竟能像宝玉这样放下身份来同士兵打成一片的将领还是为数不多的——眼下宝玉所要思考的,是如何从这次冲突中取得最大的利益。
然而这一次他失算了。
冲突并未发生。
这只因为宝玉漏算了一个人。
有一句话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能够阻止这两名桀骜不驯地将领的,除了他们的直属上司外,还能阻止他们的。便是这场事件的起因了。
——那个女人。
她莲步轻摇行了出来,站到了护送她的那名将领身前,轻声温柔道:
“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身居何职?”
那汉子一楞,显然是有些犹豫。复又大声道:
“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在下刘猛,在安老将军麾下任第七营参将,现被调集担任南面警卫防务!”
这蒙面女子柔声道:
“将军如此青春,便身居高位,当真是年少有为,想来也是背负了一身战功吧?”
刘猛将胸口一挺道:
“不错,我在安老将军麾下时,由一名普通士兵累功升到今日位置,死在老子刀下的元狗没有千儿也有八百!来京之前又在万军中奋力搏杀了一名元军千夫长。这才蒙少将军选中入京。”
女子“哦”了一声,其声里大有钦佩欣悦之意,转头对身后丫鬟道:
“去拿酒来,我要敬这位为国立功的将军一杯!”
这粗鲁汉子调戏这女人本来是借着酒意,被这么一闹。酒早醒了大半,他外表粗旷,心思却是细密,眼前女子虽看不见容貌,但仅看气质就高贵非常。非富则贵,知道自己今日只怕逃不了一场祸事。没想到这女子听闻了他的功勋反而要请人喝酒,当真是在人前给足了他的脸面。
使女此时已将酒斟了上来,只见那酒呈琥珀色,香气熏蒸上来。悠然直入人的肺腑之中,未入唇人先醉了。不要说那汉子,就算是旁边人嗅到也吞了一口唾沫。以李逵吞咽得最是用力,那汉子接了过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女子微笑看着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落落大方的神圣魅力,将人实在难以生出亵渎之心。她身后那武将轻声催促了一句,这女子温柔道:
“小女子生平最佩服的,便是为国杀敌的英雄,如今我夫君手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将军不弃,可否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刘猛听了这种温温软软的言语,心中热血上涌,几乎便要借着酒意一口应承下来,好在他警醒得快,忙将念头生生咽回肚里道:
“末将受了安老将军大恩,万万不能说走就走地,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不知贵夫君是哪一位?”
那夫人笑而不答,身后那丫鬟骄傲道:
“我家老爷就是神威将军多睿。”
宝玉尽管已猜到了几分,但心中还是震惊,难怪当年以纳兰与多睿这等优秀之人,也要为这女子争个不亦乐乎,原来她竟是这样优秀的一名女人!轻描淡写的就将一次风波这样化去,还顺势为自己的丈夫收揽人心,眼前这名偏将显然已对她心悦诚服,将来若是安明辉得知此事,一个处理不当这将领便会被拉了过去!
——对这女人来说,贤内助三字当真是当之无愧!
——原来,这就是昔日的京师第一美人,难怪得后面依然佳丽辈出,还是无人能对她这曾经的辉煌构成挑战!
宝玉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对自己说道。
他正在沉思间,耳旁忽响起了一个破锣也似的响亮声音:
“我说这位小娘子,他不过斩杀了一个千夫长便能喝你的酒,那俺铁牛杀了三名元人千夫长,还有两名金帐精骑的统领,喝你三杯不足为过吧?”
说话这人不是李逵是谁?他见那壶中美酒实在惹人,耐不住肚中馋虫煎熬,也行将出来讨酒喝。这女子见李逵一座铁塔也似地站在身前,胸前衣襟敞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而正眼都不看自己,只盯着背后使女手上的酒壶,这种不为自己魅力所动的男人是最难应付的,眉头微皱道:
“这位将军是?”
这时典韦已想上前去喝回李逵,却被目闪异光的宝玉暗中摇手阻止。李逵嚷道:
“我是谁那有什么干系,先前那家伙不过杀了个千夫长,你便请他饮酒,莫非以为我在诳你?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多睿之妻以一种探询的眼神望向身旁武将,后者面色铁青,终究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毕竟,无论旁人如何嫉妒,宝玉率领他手下的这干虎狼之士做出的功绩那是谁人也抹杀不掉的。
于是这位夫人缓缓的点了点头,手后那丫鬟不情不愿的斟上一杯酒,瑟瑟缩缩的递给李逵,李逵早已候得急不可耐,怪眼一翻,伸手便抢,把那小丫头吓得退后一步,手中酒杯当啷一声翻倒在地。那夫人轻斥道:
“怎的连这点事也做不好?”
于是她竟然亲自将酒壶接了过来,以纤纤素手满上一杯酒毫无畏惧的递给了李逵。后者接了过来,一口喝完,尚意犹未尽。那女子索性将手中酒壶送上,柔声道:
“将军想来量高,这壶酒便送予将军,小女子尚有事在身,就不少陪了。”
她这等冰雪聪明之人,见李逵这粗鲁大汉出来以杀敌的名义讨酒,只恐那暗中潜藏的贾宝玉又寻上许多杀过元人千夫长的将领来寻事——若要寻出杀过元人千夫长的将领对旁人来说甚难,对战功赫赫的宝玉来说却是甚易——一旦闹了开去,知道的人尚罢了,不知道的人还说多睿的老婆在军中陪多人喝酒,不免惹人笑话。
——因此她索性将这壶本是给丈夫送去的美酒送将出来,来个釜底抽薪之举。叫宝玉的各种后着无从实施。
李逵得了这个彩头,自然是喜出望外,宝玉却在人群中略带骄傲又平易近人的悠然转望天边,只是这夫人别过头转身离去之时,两人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霎那的相接,两人心中都是一凛,如触冷电,宝玉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而那夫人却觉得只在那一瞬间,眼睛便好象受了伤。
——他们之间这种相望决不是男女之间的心有灵犀,而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这厢纠纷收了场,围观着想看热闹的人都纷纷散去,可是宝玉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他遥望着天边那一抹深红的色泽,感受着黑暗渐渐浸袭而来,思绪却热烈翻滚不断,在见过这位丽人之后,他心中始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就仿佛是有什么极关键的东西在脑海中跳跃,奔跑着,偏偏又挥之不去捕之不着。
——这种感觉宝玉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他潜意识里能感受的到却有一个深深的印象:那就是这个念头一旦被捕捉到,那么所引发的后果不仅仅是平地风波那么简单就能形容的,而且冥冥里更是性命悠关!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三章争夺
时间便在这暗流翻涌间迅速过去,今日早上一开始,人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只因为今天乃是几位皇子狩猎归来的日子,届时将选取一位皇子的猎物用以祭祀他们爱星觉罗的祖宗,其包含的意义深远,几乎是变相决定太子了。
而在此事上,雍正的考验不谓不苛,出外狩猎的皇子除了应带的手下之外,只备足了一日的口粮,用以考验他们统领军队,治理内务的综合能力。而宝玉的心中更是有些忐忑,要知道若是他在骁骑营中做手脚一事为人所发觉,举发到雍正面前,那后果则是非常严重了,只怕再没先前的运气。
列位皇子乃是依次归来,并不是一同回归。首先回来的便是八皇子,他容色疲惫,而麾下的士兵也一个个面色憔悴,浑身上下肮脏不堪,显然是受了颇大的挫折。看看他呈在身前的猎物,也不过数十余件,且多是些鹿,兔子之类的东西,想来大的野物都被用以果腹。不过接下来的清点人数,竟然一个不落,有数十名受伤之人,八皇子也下令将其背回。
紧接着回来的是六七皇子,这对同母兄弟联袂而归,一行人马拖得老长,马背上的猎物也是沉甸甸的,看上去气势都殊有不同,但行近一看,这两位皇子麾下士兵的模样比八皇子还要惨上许多,其中大约有半数不是身上带伤,便是满面病容,显然连站立都颇难。整支队伍像是逃难的多过打猎的。而且清点人数后发觉,还有二十余人失了踪,雍正看了看花名册,面无表情地道:
“这些人去了哪里?”
六皇子若无其事地道:
“儿臣心怀父皇。因此今日一早便急不可耐的自外面赶回,伤员将他们暂时安置在营地有专人照料。待稍后空时再将他们接回。”
雍正知道自己这儿子口是心非,什么专人照料,分明为求速度。将之丢弃在野外。但他乃帝王心性,绝不会因为这二十余人的生死而介怀,只是担心这儿子的作为会不会引起军方的反感。当下也不置可否,淡淡的哦了一声。
六皇子未料到雍正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自己的队伍中少了些人,还在此点上大做文章,心中正有些忐忑,见雍正不加以追究。大喜之下将手一挥,一干部属鱼贯而出。将猎获的各色动物一一呈上,只怕不下数百余只。当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八皇子在旁看了面色微变,眼神里也充满了嫉妒,只是这嫉妒之色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恭敬。在旁边以一种真心实意的语气诚挚道:
“六哥斩获如此巨大,看来胜者非君莫属了,小弟等只能恬陪末坐,甘附骥尾。”
六皇子弘兴自矜一笑,口中却谦逊道:
“哪里哪里,还有二哥和十四弟他们未归,怎当得上非君莫属这四个字?”
其实他也在老二和老十四部队中安插有眼线,对于他们手中的猎物数目也自是心中有数。知道除非是其中有一方肯无私奉献,学弟弟七皇子那般将猎物转赠给自己,这才有可能后来居上,只是看老二与老十四那一般的心高气傲地脾性,又怎肯做出这大牺牲?
——两个原则相类,阵线相似,理想相近,目标却是相同的人,一旦碰面,那便必然会发生冲突,更何况无论是再豁达的人,当目标物是成为那九五至尊的皇位之时,也绝对不会妥协地!
弘兴略带了几分恶意的想着,不意雍正已在向自己地弟弟发了问:
“老七,缘何你面带伤感之容?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这七皇子弘准果然面带戚容道:
“儿臣念及此时正是深春,乃是草木繁盛,鸟兽繁衍的时刻,我等兄弟为了一己的欲望,将之肆意搏杀。实在心中伤感。唉,此番闲话,也不必多说了。”
雍正因为这第七子幼小时候害过几场大病,心下也着实怜惜,加上前些日子他遇刺伤势尚未痊愈,因此与他说话都分外亲切些,不料这素来浑浑噩噩的儿子竟忽然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精神一振道:
“你且将话说完,朕想听听。”
弘准眼里闪过一丝不为人察的得色,朗声道:
“儿臣前日读史,读到商朝创业之初的商汤王征讨夏王桀时,在商汤王举兵其间,他的臣子祝在野外四面结网后,对商汤王说:“天下四方的东西被将我一网打尽。”商汤王见状说道:“啊,这样一来会都打光的呀……”于是,祝马上撤网三面,只留一面,商汤王地这番言语使诸侯国明白商汤王无赶尽杀绝之心,将其他与夏朝有交往的诸侯国的疑虑打消掉,瓦解了夏朝竖立在商朝面前的诸多对商朝有敌意的诸侯,令天下人敬服相向于商王朝的领导。儿臣以为,此事乃是避免困兽犹斗、鱼死网破的典范。”
他言语间略说得快了些,呛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雍正听了竟难得耐心地叫人给他端了把椅子来,要听他将话说完:
“……因此儿臣在狩猎数日后,心中忽生悯念,觉得上苍既有好生之德,也大胆想学一学前贤的榜样,将捕来的猎物全放掉了,请父皇责罚。”
这事来得实在突然,大臣中顿起一阵议论声,而宝玉站在人从中,以手托腮,他的神情既似在苦苦思索,又仿佛是参透了一局乾坤妙局的玄机。
此时却见雍正望着自己这个七儿子,眼中的神色差不多是说得上是慈祥了,此时的他像一个父亲多过像一个皇帝。事实上,这还是宝玉第一次见雍正在臣子面前露出这等表情。
但是他却在心中叹息。
叹息这个机关算尽的七皇子与帝位无缘。
——这只因为眼下这个帝位绝不是靠仁字就能坐上去的,老七就算能以这仁字打动得了雍正一时,但头脑发热的父亲总有清醒的时候,清醒的皇帝绝不会糊涂到将皇位交到一个只会说漂亮话而无实际成就的中庸之才手上。
接下来其余皇子陆续归来,见了六皇子弘兴面前堆积如山的猎获物之后,都意兴阑珊地说了两句交差了事。雍正也不为己甚,安慰两句便让他们侍立一旁。
看看已是近午时,远处尘土飞扬,又归来一队人马。只见这队人马精神饱满,士气高昂,人人都是昂首挺胸,猎物都一色的拖在马后,端的是雄赳赳气昂昂。归来的正是十四皇子的部下。
诸位大臣见了这等阵容,先在心中叫了一个好字,无论如何从军容来说,这位十四爷的观瞻便要好上许多。而弘兴面上笑嘻嘻的似无所动,可宝玉已留意到他的手掌已握成了拳头。
弘栎一身金甲,“哗啦”一声跳下马来,大步行到雍正面前,单膝跪下禀道:
“在献上猎物前,儿臣有事启奏。”
雍正淡淡道:
“准奏。”
“骁骑营第三,第七统领不从军令,儿臣已将他们军法处置!”
在场的人自然知道军法处置是什么意思,连雍正也有些动容道:
“第三统领不是阿济布?他是鳌拜的儿子,乃父于我大清有极大功劳,他犯了什么军法,惹得你要杀了他?”
不待十四皇子回话,他身后有十余名兵士已鼓躁起来,面有不平之色,显然其中大有隐情。宝玉与弘兴面上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雍正却见事不协,喝道:“此时乃是田猎的受祭大典!其余事以后在议!”顿时以无上君威将之强行压制了下来。
接着向着自己这个十四子冷冷道:
“你的猎物呢?”
弘栎面沉如水,将手一挥,自然有人将一头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猎物呈上。数量却是不多,大概只有十余头。弘兴见状心中大定,在旁边忍不住笑道:
“十四弟先是杀人立威,但还是只得这点东西,可见阿济布白死了。”
弘栎冷冷地看了这个六哥一眼,这一眼只能用四个字形容,目中无人。反唇相讥道:
“总比有的人弄虚作假,滥芋充数的好。”
这一下正好刺到了弘兴的痛处,他像被戳了一刀也似的跳了起来,怒道:
“老十四,你有话说清楚,不要藏头露尾的糟蹋人!你派来行刺我的刺客首级我还留着的!”
雍正见自己这两个儿子又在下面冲突起来,而且相骂的话更是不堪入耳。雍正心中的无名怒火顿时升腾起来,怒喝道:
“你们两个畜生,自己看看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在这等场合上互相攻击,哪里有半点皇家的体面?来来来,来朕面前说!要不要朕来给你们评评理啊?”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四章悬念
因为方才两人各自都将对方的痛脚吼出,情知自己有极大的致命弱点被握在对方手上,一旦将脸撕破就是两败俱伤之举,反到便宜了其余的皇子,此时本来意见相左的两人反而均不约而同的一致起来,先是弘兴服软道:
“回皇上,方才那些不过是儿臣口不择言的胡话,当不得真的。”
弘栎见这个六哥服软,他此时对于这场比赛也有必胜的把握,心中也不愿在这些闲事上旁生枝节,也不为己甚地道:
“儿臣先前也只是长途跋涉昏了头,随口说说罢了,六哥不要往心里去。”
雍正所喜的便是他们兄弟友爱,此时也在大臣面前无暇顾及其话语中有多少真心实意。惟恐闹些丑闻出来——事实上,他也是自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当然明白为了皇位尔虞我诈的种种勾心斗角,微微颔首道: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希望你们两人能明白这个道理最好。”说着雍正为了缓和一下当前的紧张气氛,看着十四子弘栎携回的猎物笑道:
“老十四,你不是经常在朕面前夸耀知兵事,明韬略,怎的这次携回的猎物最少?”
弘栎等的就是这句话,踏前一步恭身道:
“回父皇的话,敢问此次的这些猎物可是用来祭祀祖先的?”
雍正向天拱一拱手道:
“正是。”
“既然如此,儿臣心中以为,用以享祭先人的供品,自要能体现出我爱星觉罗地本色,似六哥他们这种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一网打尽的做法,儿臣是不能芶同地。”
他一面说。一面冷笑着行到弘兴堆积的猎物旁,拿脚踢点着:
“这是只狸猫倒还罢了,这是只野鸡!这里还有一只狐狸!父皇。难道我堂堂大清。竟然要拿这些微末秽物来祭祀先人?那简直是亵渎!当年太祖入关,几十万腐朽透顶的明军挡不住我十万八旗子弟,此乃质素优先的前车之鉴!我等做事。当以此为范例,望父皇明查。”
弘栎此话说得义正词严,连弘兴一时间也只能是面色铁青。无法反驳,宝玉也看了出来,弘栎的做法分明便是挑明要以质量来决胜负,看他携回的猎物中,有鹿,有熊,有猪,均是体积较大的动物,甚至还有一只吊睛白额地猛虎,此物用以祭祀当真再好不过。若是按照数量来说,他是最少的,但依照质量而言,这位高瞻远瞩的皇子反而当真是后来居上。
面对这个英气勃勃的儿子的话,雍正不禁也陷入了沉思。弘兴心中大叫不妙。但是实在也无法对这个弟弟冠冕堂皇的话理由作出什么反驳——他也暗自查看自己携回的猎物,不禁是质量上逊色,而且大部分都是血迹斑斑,污秽不堪,连卖相上也没有老十四的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光鲜。可是若是要他就这样服软。将大好形式付诸东流水,他又怎肯甘心?
场面上地气氛随着接下来的几名皇子的回归达到了最高点,可是看看天色,太阳又慢慢开始发挥出它地威力,整个行营也即将被繁忙煮得沸腾,连年纪最幼小的十七皇子也率着所部归来了,但是二皇子弘毅却迟迟未归,这给这场即将开始的大典平添上一抹浓重的阴影。
人人心中均转了一个念头: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雍正的脸色随着皇后若有若无的啜泣而越发阴沉,这种不寻常地事情的发生再联系到方才六皇子弘兴的言语:“你派来行刺我的刺客首级我还留着的。”这句残酷的话语,加倍的使人感受到一种赤裸裸的阴谋意味。
宝玉却在此时忽然想到一句话:
“迟到一分钟是个错误,可是若你索性迟到一整日,那么这个错误便成了个意外。”
他轻轻在背后搓着手,在心中判断着弘毅这种行为的目的。相信不只是他,连诸位皇子心中也都是同样的想法,弘毅迟迟不归,此时看来最大的赢家便成了弘兴——被弘栎的奇兵突出弄得措手不及的他,正好借此获得一个喘息,谋划的机会。说不定给他突出奇谋,扳回局面也未可知。
所以,很自然的,当心急如焚的弘栎见时间流逝得飞快,终于忍耐不住提出要求召开祭典之时,弘兴便顺理成章地出来反对了:
“……既然是祭祖,那么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自然想看到他的后世子孙一个不落,十四弟如此不顾手足情谊,别光忙着比试,也得先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是否问心无愧?”
弘栎一时心切,有些过分急噪,结果被这六哥抓住弱点一阵猛攻,气得脸色铁青,大踏步愤然上前道:
“我只是忧心过了祭祀先人的吉时!倘若用你的死狐狸死野鸡来做祭品,那也是可以的,你当我就不焦心?倘若二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的心中难道就好受了?”
他一时激愤,却将“三长两短”这等大不吉利的言语说将出来,皇后听了顿时放声大哭,雍正面肌也是一搐……一人生在世的三大惨事之一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雍正虽贵为帝王,但是他毕竟也是个人,也身为人父!
弘兴嘿然出声道:
“十四弟,早就听说你在军中训练了一批死士,我倒想问问,这会儿大伙儿都不知二哥情形如何,为何你就一下子想到了三长两短上,莫非?……””
他虽未将后话放出,但是言外之意分外明显,人人心中都知道这暗指的寓意。连雍正也有些疑心起来,厉声道:
“老十四,你给我实话实说,你是否知道弘毅出了什么事?要是你此时不说,被朕问出来,就……就……”
雍正终究还是没有将“就”字后面的内容说出,因为君无戏言,不到万不得已,不管选不选他来承袭这帝位,他也实在不甘将这能征善战的儿子埋没一生,只是弘兴见了雍正的态度,心中更是嫉妒,抓住这机会紧逼不放,加上皇后更是将这场面闹得群情激愤,难以收场。
此时宝玉却站了出来,
——在这个连雍正都感受到了头疼的时候。
他朗声道:
“各位,听我一言,此时距离皇上规定回来的时限午时三刻还有近半个时辰,我等应该对二殿下有一点信心嘛。届时若是他还未回来,我请皇上恩准小将率部前去寻找。倘若真有什么意外,哪怕是元人的金帐精骑亲至,我也有将二殿下安然迎回的决心!”
他这番话说得端的是凛凛生威,掷地有声,事实上,遍数当朝武将,还就只有他于面对元人的精锐骑兵时能够获胜,其余人或是败,或是根本就没有机会迎战。因此连安胖子,海易这等心高气傲的人听了宝玉这颇为自负的话,也只能背地里嫉妒的哼上一声罢了。
顾意也踏前一步奏道:
“贾二公子说得不错,我对二殿下有信心,他之所以迟迟不归,想来是发生了一些变故,但就仅由此推断出三长两短,堂堂一国的贝勒说出事就出事?此处毕竟是承德而非边塞,这未免也有些杞人忧天了。
人人都知道这两人一文一武,乃是二皇子手下的干将,他们既然都这样说,皇后心下略宽,旁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弘栎得此机会有人为其缓颊,也顾不得“杞人忧天”这四个字乃是贬义,忙接口道:
“两位说得一点都不错,若二哥过了时辰还不回来,我也请旨亲率所部寻他去。”
雍正看了宝玉与顾意一眼,眼神中颇有赞许之意。其实方才的局面,朝中的那些大臣也不是看不到,解不开,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说或者是不敢说,宝玉两人能出面打这圆场,也算当得起勇于任事这四字了。
但是宝玉与顾意的信誓旦旦仿佛也成了泡影,午时三刻看看即到,可是弘毅依然杳无音讯。派出去探察的人手出发了一批又一批,可带回的全是令人失望的消息。连雍正手上的血滴子这等消息灵通的组织,都只联系上了弘毅安置在营地里的二十余名伤员,其余人的去向竟从前日起便杳无音信!只是临行前弘毅亲口对他们说,要去为祭祀先人捕一件最好的祭品!”
听到这最新的回报,雍正的表情反而不那么凝重起来,既然这弘毅的失踪非是突然,显然是他预谋已久,那么便能排除掉敌人突袭的可能,若说是自己的几个儿子做的,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手笔和胆子。但是他脑海里旋即为另外一个疑问所替代:
“自己这个儿子,究竟打算要做些什么?”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五章归来
在人人都忧心忡忡的时候,宝玉却转首望着右首一树说不出名字却开得正盛的花,这花徇丽繁华,仿佛树顶堆砌了一冠花团锦簇的雪,就像在赶赴一场热闹的凋谢,他此时大至已经想到了弘毅的去向,但是宝玉始料未及的是,这个看似文弱的二皇子,竟然有这这样大的勇气和决心。
午时三刻已过,二皇子终于还是没有回归,十四皇子固然喜出望外,连六皇子也开始审慎的考虑起将来的一些布局以及规剡来,毕竟弘毅此番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里迟归,一定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甚至不能排除发生什么意外的可能,那么弘兴便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对付眼前的大敌十四子弘栎的问题了。
雍正听掌值太监禀报了时辰以后,面无表情的立起身来,宣布祭祀大典开始,前日的祭祀主要是以祭天,祭地为主,而今日之祭的重点便在于享祭先贤,以及清皇室的列祖列宗。两祭虽然侧重点不同,可是规格却是一模一样。
而祭品,经过再三犹豫之后,雍正决定从六皇子的猎物中选一只肥,鹿,还有十四皇子猎获的那头猛虎。这两样东西,鹿寓意了天下,有一句成语名为逐鹿中原即为此理,而虎则体现了王权的庄严与巩固。选这两样东西,看得出来雍正也是经过了苦心研究的。
宝玉此时却无暇观礼,他已在雍正面前请过旨意,呼哨一声,翻身上马,一袭白衣率领着典韦一众武将等人扬尘而去。他虽然还是无品的团练使,奇怪的是,人人却好似对他能有权率领这一众骄兵悍将无甚异议。而自然顾意也在同行之列。
此间有个插曲,十四皇子也想兑现先前诺言,也一同前去寻找,却被皇后出言劝阻,她说得倒是关怀倍至:
“老十四,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又猎回了那么好地猎物让皇上开心,想必也是精疲神倦。这些事情让贾二他们去做就行了。”
她虽然这样说,其实明白人都知道这女人的心里早起了猜忌,她阻止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万一十四皇子本就是加害弘毅的主谋。此番让他一去,弘毅的处境岂不正是雪上加霜?
大典前那些繁文缛节也不必多说,礼部那些人忙得不可开交。端的是极尽恭敬庄严之能事,然而正式典礼州刚开始,参加祭典的大臣皇族忽然听得远处传来极大的喧闹声,君臣面面相觑,四周营幕阻绝下,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在雍正所处之位置在高台上,他看得较为分明,远处灰烟滚滚。一面有些破烂的帅旗上赫然挑着一个,‘毅“字,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他微行出一口气。有些欣慰地对皇后道:
“弘毅回来了。”
听得这句话。场中诸人的心情有喜悦的,有失望的,还有恼恨地,然而雍正的心情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表面上平静非常,心中却转过了一个难明的念头:
“贾宝玉年纪虽轻,但是统兵的能力却是极强,他出发之时候,几百人的队伍鸦雀无声,为何回归之时就是这样大张旗鼓?纵容部下?”
正踌躇间,已有太监来禀:
“启奏皇上,有金陵团练使贾宝玉在外等候缴旨。”
因为宝玉现在还是个不入流地小官,因此在这等重要场合,还是得先求见才能进入。雍正点头道:
“宣。”
宝玉依旧是那样书生打扮的行了进来,飘然拜倒在地:
“宝玉幸不辱命,已将二殿下迎回。”
雍正淡淡道:
“你在什么地方遇到他的,弘毅人呢?”
宝玉恭敬道:
“末将出门不久,便遇到了二爷所派出地斥候,因此便恰好接住,二爷此时正在被太医救治。”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最后一句话端的若平地里响起个惊雷。雍正握着龙椅的手不禁一紧,连带旁边茶几上的杯子都被震晃得“叮当”一声轻响。
“你说什么!”说了这句话之后,雍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又坐正身躯:
“他这样迟迟不归,究竟是为何事?”
宝玉不慌不忙地答道:
“二爷受了点伤,在请太医疗治后,很快就能来面见皇上。”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略带景仰的口气:
“至二爷做了什么事,我看还是由他自己来向您汇报吧。不过,啧啧,容我大胆说一句,殿下的才干气度,当真好生令人景仰,以至于方才本地的众军得知后,都情不自禁的自发的欢呼起来。”
雍正与皇后听得儿子无事,心下自然也就放宽了,宝玉这样卖关子,当觅携一干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场中顿时议论纷纷,猜测者甚众,只有听到此消息后,六皇子与十四皇子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在宝玉娓娓将这一切道出之时,这两人心中闪过的念头竟是相同地:
“这家伙在造势!”
不错,宝玉的行为正是在
——造势!
他此番做作,首先刻意的引起人们的好奇心,以神秘感来令他们将注意力最大化的集中到二皇子的受伤与所做之事上,从而将他迟归之恶劣影响抹杀到最小。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非在政治上炉火纯青之人,决不能若这样游刃有余的将场中的气氛调动起来。
宝玉在此事中起的作用却是无人可以取代的,这只因为他的身份甚至是微妙,首先他职位虽低,却是国戚——说的话也有分量,似其余皇子麾下的安明辉,海易,多睿等人就算想要插手,但不似宝玉那皇室自家人的身份,很多想说的话,要做的事便绝不如宝玉方便。
其次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是面对雍正始终有一种君威的必恭必敬的压抑,但是从宝玉说话做事当中可以看出,他在面对着雍正的时候,一直都表现得甚是洒脱随意,这种特别的感觉便令得雍正对他额外优容些——这道理很是简单,你若整日里面对了一群死死板板惟惟诺诺的臣子,你也会觉得无趣之极,而宝玉的出现,从最起码的角度来说都给了雍正以耳目一新的意味,况且他的才华在年轻一辈中还是佼佼者。
——因此宝玉的话,只怕连雍正自己也没有认识到,其实在无形中对雍正的影响力是颇大的。
他竟首肯了宝玉的提议:
“这样也好,朕这点耐心还是有的,你暂且退下,由弘毅自来向我汇报吧。”
……
这一次,弘毅没有让人等多久,他竟然一反常态的一身戎装出现在祭典场外,出发时候率领的一支百人小队,稀稀拉拉的剩下来的还不到四十人。个个都是浑身血迹,神情疲惫,大多数人连盔甲也破损了不少,身上都裹着血迹斑斑的白布,再看看他们的身前,连半只猎物都没有,只有大概十余人的肩头背了一个破烂的包裹,弘兴本来担心这位二哥后来居上将自己超越的,看这模样不禁出了一口长气。
雍正注目着弘毅的肩头以及前额,那里有两处甚是明显的外伤,已被一层厚厚的药布给包裹了起来,外面还在渗透着新色的血迹,他淡淡询道:
“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
弘毅语声沙哑,略带了几分虚弱的道: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乃是去了离此处一百三十四里的下马关。”
“下马关?”
雍正疑惑道,他虽为天下之主,但也不能人文地理知悉得全无遗漏,顿时有太监去取来地图,对他一一讲述。雍正沉默了半晌道:
“你去那处却是为何。”
他口中虽然这样问起,心里却已大概有数。
果然弘毅回答道:
“此次祭典皇上早已下诏明言,乃是要祭祀我大清的先人,儿臣遍观古书,祭祀由古到今,最隆重之祭品,非兽非物,而是以人头为祭!因此孩儿大胆,命令下马关总兵打开长城城门,我率领麾下百骑突出距离此处最近的关外民愤最大的乌达哈堪旗,恰好碰上了当地的一支元人巡逻队伍,激战三个时辰,擒杀元人千夫长以下共一百二十七人,以此向我列祖列宗献祭!”
他话音一落,身后那十余名肩头背负着包裹的兵将便出列,将一十二个包袱放在队伍面前,因为今日乃是祭祖,台上有后妃女人在场,为免惊吓她们,兵部尚书,侍郎亲自上前一一查看验证——这两人也只久经沙场的宿将,目光如炬,他们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正是一十二个人头,旁边从这些死者身上搜出的兵符印信都历历在目,绝非伪造,其中官职最高的,果然是木华黎手下的一名千夫长。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六章初现
这一瞬间,连雍正也不禁动容。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二儿子竟然还有这等统兵的才能。十四皇子弘栎的脸色难看至极,用兵之道向来是他的长项,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二哥竟然能在此事上先于他他拔了个头筹!
弘毅面色苍白,又咳嗽了几声,他以王子之尊,哪怕在战场上也应是身处在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连他额头这等要害之处竟也受了这等凶险非常的伤,若是稍微偏上一点,后果不堪设想,由此可见当时战况之突然激烈。雍正看着他的眼神,已与寻常有些不一样了,这时兵部侍郎上奏道:
“启奏皇上,二殿下所言句句属实,斩获的人头中有两名千夫长,八名百夫长,还有两名平章旗主,看样子此次乌达哈堪旗元军的首脑人物已被斩杀一空,这些人头中,有一名平章旗主民愤极大,因此方才本地的驻军得知了这个信息,情不自禁的欢呼了起来。”
雍正看着呈上来的血迹斑斑的令符,良久没有说话,忽然抬头颇为玩味地道:
“不错,此次田猎中,以弘毅的这祭品最为独特,也最为隆重。”
这话一出口,人人心里都是一跳,弘栎眼角一搐,显然是欲言又止,而弘兴却满面堆笑道:
“恭喜二哥得了这个彩头。”
但那笑意里隐藏的寒意却是分外的刺骨。雍正冷哼了一声又道:
“不过,君无戏言。朕既然规定了今日必须午时三刻回归,那么你就得这个时候回来,哪怕是延误一秒也不成!所以,你的祭品虽好。也就不能判你胜出。”
听得雍正忽然来了这么一个转折。大家都是一阵愕然,弘毅却诚挚道:
“其实这场比赛,孩儿根本就没有起过争胜的念头,父皇你常常教导我等,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为了这场竞争而丧失手足之情,实非我所愿也,孩儿的心中常常念及我等兄弟十数人幼时一道玩耍嬉戏的时光,那是何等的和睦欢欣。儿臣此次只是挂怀着想要为列祖列宗献上一份隆重的祭品,仅此而已,绝无他意。”
说到动情之处,弘毅不顾身上有伤,眼眶业已潮润。雍正在台上也暗自唏嘘。颇为神伤。宝玉在台下暗叹弘毅果然心机为诸皇子之冠,在这场关乎重要的比赛中,他以退为进。不仅采用了最巧妙的方式来表现出了自己全才,还是在雍正心目中留下了一个勇猛果敢的印象。此时他虽然口口声声说不介意此次田猎获胜的得失,但在精神层次上已胜出了不止一筹,占据了主动地上风。
从更深层次看,他也在同时打破了皇子中素来只有弘栎一人知兵事的独断局面——至少他在试图传递一个信息,你老十四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其实宝玉心中明镜也似的,弘毅此次成功,功劳大半都在自己派去辅佐他的那七人身上,七人均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宿将,若这样弘毅都不能成事,那么他也就当真枉为皇子,更谈不上说争什么大位。
另外,宝玉可以肯定的是,弘毅的伤乃是刻意而为之,力求给人营造出一种苦战的气氛——事实上,宝玉早就从焦大地口中得知,这位深藏不露的皇子也会武功,并且还是一流的高手。想要伤他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自己手下跟去的七名战将回来的只剩一个,宝玉心中更是暗自揣测,这是不是这心狠手辣的皇子为削弱自己实力而作的未雨绸缪。毕竟这七人都是跟随自己从尸山血海中强行杀出的悍将,哪里有这么容易就命陨黄泉?
——面对着这么一个狡诈如狐,狠毒若狼地这个二皇子,宝玉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雍正默然了半晌,对着弘毅道:
“你想必是一定要参加这祭祀祖先的典礼,那也好,只要你支持得住,列祖列宗能看到出了你这么个后人,九泉之下也当欣慰了。今日就由你来主祭吧”
雍正此时给弘毅的评价可谓是极高。最后那句话一出,六皇子,十四皇子一齐变了脸色——历来皇室这种家祭若非是皇帝亲自主持,便是由家族的长子承袭人。雍正亲口许可弘毅主祭,无疑变相的确立了他长子的地位!
眼见得这个同自己势若水火的二哥已占了绝对上风,两人想来事先便有协议,对望一眼,将牙一咬一同出列跪下道:
“阿玛,今日乃是家中祭祀,按照礼法来讲,应当是由大哥主祭吧。”
这一次上奏顿时令雍正的脸色如罩严霜,大皇子弘历虽然也是皇后所出,但不知为何,自小便不为皇帝皇后所喜,长大以后仅仅赐了个贝子的称号后就将他闲置在一旁,似乎抱定了态度要让他自生自灭。并且旁人若一旦提起此事,雍正与皇后均对他缄口不提,这种古怪的态度甚至令暗地里起了流言,说这位大皇子并非皇帝所亲生,而是当年他做雍王爷时,为了在争夺帝位土增添一块砝码,从外面抱将回来的。
——此时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他,自然就被打入了冷宫。
见雍正迟迟无反映,弘兴将心一横,知道此时若一旦让弘毅走上祭坛主祭,声势必将大盛,届时自己绝非其敌,想到父亲是如何对待当年与他争位的八叔的,背心直发冷,索性拉了同母兄弟七皇子一把,一同磕首再奏道:
“大哥被冷落多年,始终毫无怨言,他德行素来都无亏,现在却不过是个贝子,阿玛常说要我们兄弟友爱团结,眼见大哥十余年如此,孩儿明知可能会触怒阿玛,只是心中悲酸,实在如骨哽在喉,不吐不快。”
雍正深深吸气,弘历之事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块心病,当年与他争夺帝位的八王爷允颐膝下有三子,而自己却是一个也无,先皇为此犹豫不决,也是恰逢其会,当时的雍王妃与陈阁老乃是通家之好,两个女人一同临产,结果陈家生的是男丁,王妃却是个女儿,为了帝位雍正托辞抱抱小孩子沾点喜气,狠心将婴儿掉包从而获得了与八皇子对抗的筹码,后来果然得偿心愿,只是对这弘历的态度便成了一个大问题,陈阁老从那事起之后,虽然身为雍正的亲信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位极人臣却不能入京半步,也就是与这大阿哥弘历的身世有关。否则这大学士哪里轮得到明珠?
其实说实话,雍正心中也对这弘历有所亏欠,也怕陈家有所怨言,对弘历虽不冷不热,但也不至于刻意责骂,只是比较起来,对其余的亲生儿子未免就要亲上许多,他心中一直考虑的是,保这螟蛉之子一生平安富贵便也算对得起陈家了,只愿此事永远无人提出,就这么渐渐的淡化开去,但是雍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被几个儿子抖露出来,还借着平时教训他们的大道理前来发难!
场中一片静谧。
安静得连淌汗的声音也清晰可辨。但是此时宝玉心中又升起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感觉仿佛有什么特别亲切的东西,而且事关重大。
他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可是他很相信自己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灵光一闪。
阳光灿烂,宝玉要眯着眼,仿佛想以目力注视来掀开蒙在面前的重重迷雾。他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眼,那一双眼,似在阳光中迷离,也似在心中映照,在茫茫人海中闪耀。那眼神仿佛是两片薄而柔媚的唇,在吮吸着他的心志!宝玉的眼神渐渐模糊,迷离!他的手竟然渐渐向腰畔移动而去!
蓦然!宝玉眉心正中那点红痣一闪!
就似能断情丝的慧剑!
一股清冷的感觉自宝玉的心中流淌而去,他面色苍白踉跄了一步,心中的惊疑实在是难以复加,就在方才,竟有人试图以精神的异术来控制自己谋刺雍正!
这是何等的高手!
好在四下里都为雍正那令人窒息的君威所摄,无人注意到他,宝玉、再度环顾四周,人海茫茫,对方一击不中,定是飘然远去,哪里还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雍正却在此时作出了一个决定,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便宣弘历吧,他若通晓祭典的礼节,便由他主持也可,至于祭品,我看把老二斩获的人头呈上去也是可以的。”
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被打入冷宫的弘历乃是个表面上平息各方矛盾的借口,而祭品的选取是由三方呈上,这也算是抚慰了六皇子与十四皇子的不平情绪。”
——毕竟,在选取太子一事上,雍正不得不慎重,也不能不慎重。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七章妥协
任谁仇看得出来,雍正的心情绝不能算是快乐。
他先前的口谕实际上留出了很大的余地:“……那便宣弘历吧,他若通晓祭典的礼节,便由他主持也可……”这句话实在很耐人寻味,想这祭祖的礼节何其繁杂,弘历一向都不为皇室所重视,这等庄严的国礼仪式他不要说是主持,就是有没有人知会他参加也很是难说。因此“通晓祭典的礼节”这七个关键的字便是雍正未雨绸缪,预先埋下的伏笔。其实是摆明了的敷衍。
——岂知听了内侍传唤的弘历一来,听完雍正的话以后,却是淡淡道:
“孩儿往日闲暇无事,曾多览我族宗典,于此道也甚是了然。想来当可应付。”
听他这么一说,群臣连同雍正在内,都不禁有些错愕。他们本以为平日里这素来就与事无争的弘历,也当似平日里一样推辞掉这项差使,不料他竟一口应承下来。雍正有些不甘心地道:
“你说你了然?”
弘历躬身温然道:
“皇阿玛的面前,孩儿怎敢有半句谎言?”
雍正见他不识进退,心下越发愠怒,面上却未表现出来:
“既然如此,我倒要考上你一考,若答不上来,朕可是有处罚的哦!”
弘历平静道:
“皇阿玛请问便是。”
雍正心中一惕,这螟蛉之子今日一返常态的锋芒毕露,莫非当真他也对皇位有所企图?但是再一转念,心中也为自己的想法好笑,要知道自己地二子,六子,十四子均非等闲之辈,若是这弘历有什么动静,他们早已觉察,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来猜忌?
再说了,满朝文武均知道自己与皇后对这大儿子不冷不热的态度,个个对他也是只有礼数上的周全,绝无攀附之心。就他和一个远在江南的陈阁老,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但是他还是为今日这儿子同宝玉身上那似曾相似的桀骜感到由衷的愤怒。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在贾宝玉身上找到雍正便能赏识。可出现在素来都是俯首贴耳的弘历身上,那就是个难以接受的错误。或许宝玉是一如既往的叛逆,而弘历却是突如其来的变异。
雍正平静了一下心情,淡淡地道:
“在祭典里,乐者几人,司琵琶。三弦各几人?”
弘历躬身道:
“乐者半百之数,司琵琶,三弦各八人。此外当有奚琴、司筝各一人,节、司拍、司节各十六人。俱服石青金寿字袍、豹皮端罩。”
雍正眉头一皱,继续询道:
“行进时候,子孙礼仪当如何?”
此询一出。场下都在窃窃私议,若祭典要严格到礼仪的刻意讲究。那么规模便应该是最盛大的了,看来传闻中地雍正即将在此典礼土甄选出心目中的太子绝非空穴来风。”
弘历对答如流:
“子孙当作朝服。入殿内正中三叩头,退东边西向立。以两为队,进前对舞。每队舞毕,正中三叩头退,次队复进如仪。次行扬烈舞。”
见这大儿子如此机敏,雍正心有不甘地问道:
“何为扬烈舞?”
“扬烈舞中共有三十二人,一半着黄色布制服。一半着黑色皮制服;舞者戴着面具,扮作野兽;踩高跷骑马的八人披挂盔甲,腰挂(或手持)弓箭,象征八旗之兵。扬烈舞,追忆了我旗人精于骑射、英勇善战——“马背上打天下”的辉煌历史。其舞,象征列宗列祖所建大清帝国之武功。喜起舞,表现了国泰民安、太平盛世的景象。其舞,象征我大清王朝治世地文德。扬烈、喜起二舞一于庆隆之舞,一武一文,起伏跌宕,相映成趣。”
说到这些对常人来说晦涩得难以理解的东西,弘历偏生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但他越是应答如流在人前露脸,弘毅等人就越是放心,需知一个人的精力无论如何都是有限地。这个受气了半辈子的大哥在这方面的研究越精深,那么他在其他方面的成就就越是有限,越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
雍正显然也想到了此点,他转念一想,这个儿子被幽闭了多年,今口堆得有机会露脸,自然年少气盛要在群臣面前表现一番。也算是自己给他地一点补偿吧。
于是弘历居然从济济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主祭——当然,你若是将他看成各方势力下妥协的产物也可。宝玉抱着手臂在台下观礼,看弘历将一切礼仪,细节都做得一丝不芶,心中却有些讶异:
——就算弘历这是瞎猫撞上了死老鼠适逢其会,但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再说,一个备受冷遇的皇子,平日里无事研究这些皇帝专用的烦琐仪式做什么?这不得不有些耐人寻味啊。
宝玉想到的,旁人也未必想不到,只是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的自然就要深刻一些,也自然要客观一些。此番会猎,三大皇子看似在祭品上平分秋色,其实弘毅才是最大的赢家,要知道旁人只被选中了一鹿一虎,但他奉上的却是七颗首级。而弘兴与弘栎能够将方才他一人独大地局面扭转过来,成功阻止了他主祭的目的,也算得上是心满意足了。
通过这次主祭,很多官员才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温和谦良的大阿哥弘历,他却也并不张扬,一待事务料理完毕后,就悄然离去,连晚间的篝火会也不参加。宝玉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也默默的观察着周围的人——他相信那个暗中对自己意欲不轨之人是一定会再度出手的,若不将这个精通精神控制的高手寻出来,他当真是寝食难安!
……
然而雍正终于没有在这祭典上宣布谁是太子,或许他的心中早有定论,只是觉得还没有到宣布的时机,或许他还觉得一次考察尚且远远不够,还需要从长计议,但此时无论从各方面来说,二皇子成为这一国继承人的机会那是越来越大。
随着祭典的结束,这才算是为期十二日的田猎的真正开始,满人尚武之风甚烈,在今日晚间的篝火会上,就已经有十二对身上涂满油脂,精赤上身的布库武士在场中进行摔交表演。各位皇子各怀心事,在这会上施展着自己的魅力,努力的交着臣子结试图为自己的未来增添着砝码,自然也有不得志的攀龙附凤之人想以此鱼跃龙门的,宝玉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也先后收到了来自十四皇子与六皇子的邀约,很客气的请他过去一叙。而宝玉看了只是微微一笑,顺手就将这两张精心书就的信笺递给了对面的人。
——弘毅。
后者微笑着将之揉成团,丢在火里,看它们慢慢的变黄,枯焦,最后发黑成灰烬,这才抬起头来满意笑道:
“我早就说过,有你贾二一人,足可当得其余三公子的总和,眼下看来我这理论越发正确了,安胖子虽然阴险狡猾,可是拿得出手的尽是些上不得台盘的东西,纳兰为情所困,只怕从此就这样萎靡不振了,而海家兄弟在这关键时候却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啧啧,现在才想到来吃回头草,当真是鼠目寸光,鼠目寸光啊。”
他口中所贬之人,虽然未有提及名字,但人人都知道这意气风发的二阿哥说的是谁,精明若宝玉当然也不会坦然接受二皇子的这些褒美之词,他还是明白蹈光隐晦的至理,忙笑道:
“殿下此言差矣,若无顾大人的从中调和斡旋,皇后娘娘的鼎立相助,此事究竟怎样也很难说得清楚。”
顾意笑了笑方欲说话,弘毅饮了一大口马奶酒,豪笑道:
“大家不用说了,每一位都是我的有功之臣,我弘毅绝不会忘记各位为本王做的任何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被他这么一带动,场中的气氛立刻也热闹起来,一干人等喝酒的喝酒,看摔交的看摔交,赌钱的赌钱,宝玉在旁边寻了个草坡横卧了下来,拿了一袋马奶酒,抓了一条牛肉干,慢慢的一边撕一边吃,渴了喝一口马奶酒,倒确也自得其乐。
他的眼睛忽然停留在一双近在咫尺的脚上,只见脚侏浑圆,皮肤白皙,由脚面向上望去直到小腿,线条纤细优美,宝玉此时正好饮了一口马奶酒,只觉得一股热意直至胃中升腾而起,蔓延到小腹。
他嗅着那股独特的醉人芬芳,缓缓的抬起来,恰好对上了一双幽怨而悲伤的眼,正是淑德公主兰蕊,宝玉心中一荡,借着酒意便伸手出去,玩弄也似的抚上了她的小腿。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八章治病
突然遭到宝玉的偷袭,淑德自然是又急又羞,她咬着唇意欲挣开这躺在地上男子的魔爪。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如同浸在温水里,哪里有这力气?而任他这样轻薄更是不妥,腿上两人肌肤相接处一阵一阵酸麻的难言滋味传来,而宝玉的手已顺着小腿内侧那动人的曲线向上滑去。
淑德喉中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她天性泼辣,哪怕在此情此景还是咬唇低声骂道:
“你,你这死鬼!若是再摸,别怪我叫人了!”
宝玉笑嘻嘻地道:
“死女人,我看你是想我了,故意来陪我喝酒的。”
兰蕊素来都是心高气傲,闻言怒道:
“谁想你了!本公主只是自己这里路过!快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宝玉的回答却是行动。
——进一步的放肆行动。
他手上加力,用力一拉,他的手乃是捏着兰蕊小腿的,顿时这可怜的荏弱女子失去了重心,一下子便摔入了他的怀中,一股马奶酒与牛肉干的浓香滋味混合在一起瞬间包围了她,当然还有男子特有的热意。宝玉的手也不会闲着,一上来便是直奔主题,兰蕊一时间也不分清楚那是醉人的酒香肉香,还是动人的男子气息,她只能以喘息扭动着来抗议宝玉的暴行,那种因为大力抚摩,揉搓而发出一般的无意识呜咽轻哼更是荡人心魄。宝玉接着将她翻过身来抱到自己的身上。那模样就仿佛是兰蕊跨坐在他身上一样,他的手就更能加方便的长驱直入,肆意妄为。
宝玉的手,不觉已滑入了身上女子的衣内,兰蕊的身子,至此剧烈的本能抖颤起来。宝玉将头埋在她地胸前,轻声的似梦汔一般的赞叹着:“真好。”他一开口,浓烈的马奶酒香气便散发了出来,熏得兰蕊一吸一呼中都仿佛带了几分醉意,兰蕊正在情思恍惚间,忽然觉得他的手摸到了下体来,她忽然来了力气。慌乱的挣扎起来,口中哀求着:
“不要,你不要这样,阿玛要是知道了我在婚前失了身,一定会打死我的!”
提到了雍正的名字,宝玉也神智也恢复了几分清醒,他轻微的谓息了一声,虽然未将那只魔爪缩回来,但却停止了下一步动作,
兰蕊见宝玉恢复了理智。心中稍安,她偎依在宝玉的怀里,从下向上仰望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呵护的疼惜之意,伸手去抚摩着他的脸庞,柔声道:
“今天哥哥在阿玛与群臣面前大显风光。既盖过了几个兄弟,心中又好生得意,但我知道你一定从中出了不少力,也一定很累了吧。”
此时地兰蕊,分外的温柔体贴。也分外的柔美可爱。宝玉也非木石,心中一荡道:
“你这样压在我身上,说实话我忍得还累得多。”
兰蕊听他语带调戏,脸上一红,转过头去默不作声,丰腴地身子轻轻颤抖,那模样却是娇俏动人。宝玉抱着她,转头望向十余丈外地场中,只见篝火熊熊,欢声笑语将会场沸腾得越发热烈,一十二对布库武士已只剩下了三对,场中酝酿着最紧密的高潮气氛之时。此时宝玉忽然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熟识的女人。
吴清夕
这女人乃是小丫头的手帕至交,正与海易之弟海沁说说笑笑,气氛甚是融洽。这倒也罢了,只是看到这女人的时候,他地心里又生出了那种熟悉的危机感觉,有区别的是这次来得不那么强烈,一时间,他思绪不禁万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不禁望着那边有些痴了。
猛然肩头上剧痛传来,宝玉倒吸一口凉气低头一看,见兰蕊正死死咬住自己肩膀不放,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道:
“喂喂喂,堂堂公主,怎的变了只小狗喜欢咬人?”
兰蕊抬起头来,一双明媚的眸子停留在他脸上,似笑非笑地道:“那边很好看?”她顺着宝玉先前的视线看将过去,恰好看见了艳丽如昔地吴清夕。“看来旁人说你是色中饿鬼半点都不差,真的是吃着碗里地看着锅里的,你就好好的看吧,只可惜没你的份了,我早就听说她已经应奔上了海沁的提亲,大概明年就会嫁过去了。”
宝玉遭此误解,惟有苦笑。不可否认的是淑德的心眼极小,而心眼小的女人通常都很会吃醋,显然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还是个中翘楚。火光映照下,嫉妒的兰蕊的脸色有一种出奇的白,但两颊又烧出两片绯红,看上去也是端丽无比。
宝玉没有解释,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来解释绝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他在初入京之时便给京师中人留下了一个花花公子的印象,这种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难洗得清刷得落的。他惟有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我是在看吴清夕所佩的那对翡翠坠子,你看看,那成色汪汪似水,要是你戴上一定也很是好看。”
哪个少女不爱美?兰葱顿时中计向那边看去,火光峒峒里,她极尽目力也只能看个大概,不服气道:
“……那么不清不楚的,我看也稀松平常,你瞧瞧我这蓝田佩,是皇阿码送我的,难道不比她的好?”
她的玉佩是挂在胸前,宝玉凑过头去,拨开衣领,见裸露出胸口好大一片雪白的肌肤,衣襟尽头有着令人心动的微凸,一股幽香自领口中直扑出来,他一时间也有些恍惚的感觉,淑德见这家伙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先前还以为他当真在赏鉴玉佩,后来旋即意识到这姿势暧昧,顿时满面绯红将他推了开去。
宝玉笑嘻嘻地道:
“这东西果然比她的好。”
他一语双关,兰蕊又羞又喜,猛的又想起一事怒道:
“你看过她的?知道我比她的好?”
宝玉顿时大感头疼,只觉同这刁蛮女子怎的也说不清,兰蕊也在穷追猛打:
“贾宝玉,我问你,是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宝玉正忙于应付间,忽然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这人满面焦容,状甚急切,眼里都满是红丝似乎几夜都没有睡好的模样,这人正是他们先前才提到过的纳兰。
有外人一来,兰蕊立即从宝玉的怀中挣了开去,整理了一下衣物正襟抱膝而坐。宝玉在她的手上捏了一下,这才起身微笑迎道:
“不知纳兰兄特地寻上小弟,有何等事务?”
纳兰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留意到宝玉身旁的淑德,忙躬身道:
“性德见过公主。”
兰蕊与宝玉私下相会被熟人撞见,女孩子脸薄本来就有些困窘,匆匆还了一礼道: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们俩慢慢聊。”
纳兰看着慌忙带羞离去的淑德,却连礼数上的挽留也没有,宝玉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转念道:
“可是小小姑娘出事了?”
纳兰浑身一震,终于缓缓垂下头去道:
“正是,现下我已是走投无路,只得前来相求贾兄,只要你能将小小的命挽留住,将来若有任何吩咐,纳兰哪怕身败名裂也在所不辞!”
听了他这等斩钉截铁的话语,宝玉心中也不禁一阵感佩,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因为这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而砰然心动!纳兰不计一切的代价的附首听命,这是何等的筹码?这不仅仅意味着自己手上的实力又将大增,更让自己对于将来局面的把握也更有信心!
饶是如此,宝玉却还是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为难道:
“自古便是医者父母心,区区治病小事,纳兰兄何必说得那么严重,宝玉一定尽力,只是药医有缘人,看纳兰兄如此着紧,小小姑娘的病情想必已到了膏肓之境,因此还是要先做好知天命的心理准备。”
宝玉这么一说,摆明了要漫天要价的架势,哪里知道听他这么一说,纳兰根本没领悟到他的话中之意,提高了声音激动道:
“什么知天命!你胡说什么,小小不会死的,一定不会,她吉人自有天象!你一定可以治好她化险为夷!你前些日子可以治好柳梦,就一定能医好她!!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来这一套,纳兰本以为你还算是个言而有信的干才!”
宝玉见纳兰此时确是有些语无伦次,方寸大乱并非作伪,也就不再推辞——他也怕万一一再拖延,苏小小一个挺不住命丧黄泉,纳兰这颗棋子便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便让纳兰前面引路,两人离开了繁闹的会场。
路经正与一帮女眷谈笑嬉戏的兰蕊身旁时,还将她唤了过来调戏了半晌,临走时更不为人察的在她丰满的胸部上捏了一把,惹得兰蕊又气又急,一通“死色鬼”“死流氓”的乱骂。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三十九章相会
一路上,尽管马车已行得很快了,但纳兰还是在不断催促车夫,素来温文的他也有些焦躁,可见他心情之焦切,这连带得宝玉的心情都有些压抑了起来。要知道苏小小应当是同柳梦一般因情引祸,招致了严重的走火八魔。倘告她的病势被延误得久了,真气逆行后,一旦哪条经脉遭受重创后断裂,哪怕是换了大罗金仙来也是回天乏术。
车转入了承德的西街,在一所巍峨的大宅门口停了下来。纳兰匆匆行前引路,兀自一叠声的询问前方的管家:
“苏姑娘的病情如何,有没有反复?”焦切之情溢于仪表,宝玉看了他神思恍惚的模样,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情之一字魔力实在太大,本来一个英明潇洒,前途似锦的青年,竟然被折磨得一至于斯。
宝玉随纳兰绕来绕去,也不知经过了多少进房舍,这才到达了一个小而精致的花园,看得出来这花园乃是经过了精心布置,之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卉都经过了悉心的调理雕琢。横穿过花园之时,地上生满了青翠的苔藓,以至于似踩在地毯上一般软绵绵的。
推开正面的房门,宝玉的鼻中径扑入一股药香,这味道初时一闻只觉颇为苦涩,但深吸几口,却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自肺中直传入四肢百骸,再溶溶漾漾的散发开来,整个人都说不出的舒坦,精神都为之一振。
宝玉深吸了一口。赞了声:
“好药材,这只怕是正宗的东北老山参。恩,不对!好生奇怪……?”
“你奇怪什么?”
内间传来一个浑厚而磁性的声音。宝玉听了心中一动,只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也不及细想,接口道:
“这味道初一闻虽是东北老山参,但若是细细一察,却多了几分中正醇厚,少了几分草木的繁盛之气。想必是这药方中的佐使调和之力。能拟出这药方的人不简单啊。”
内间的门帘一掀,现出一个雄壮身影。这身影看上去每一步都走得渊停岳峙,沉稳非常。一看就是那种深沉老辣之人。
“看来纳兰说你精通医理确实不假,至少能从药香中辨别出药物的性质种类。那便已是难得。”
出来的人赫然是宗人府的副总管,权势显赫的德仁!宝玉却丝毫不吃惊,微笑道:
“难得什么?到最后还是没有辨别出大总管方中的妙着。”
德仁颇为自矜地道:
“当年三十岁身为御前五品太医侍,全权负责先帝起居饮食的罗太医也辨别不出我这方中之药物,你能凭味道解破其中一味东北百年参,也算得上是博闻强记了。”
宝玉行入内室。不禁一怔,不过短短半月不见,苏小小实在消瘦得可怕。本来丰满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只有两颧上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嫣红。嘴唇干枯削瘦得令人心痛,双目更是紧闭,眼见得已是人事不知,宝玉不禁一皱眉后恍然道:
“莫非大总管用的乃是三元汤?”
德仁眉毛一轩:
“你也知道三元汤?”
“据说三元汤乃是以三种大补大热的珍贵药物调和在一起炼制而成,专用于这种气血双亏。羸弱不堪的病人。因为与主药配方的另外七种药物能去掉三味主药中地火燥辛毒之性。因此又名续断散。”
宝玉搭上了苏小小幼细瘦弱的手腕,淡淡回答道。
纳兰双眉紧蹙,忧虑道?
“贾兄说得半点都不错,若非德总管以这老山人参,高丽人参,美利坚花旗参所秘制的三元汤为小小调理,只怕早已……”
他说到动情之处,语声都哽咽了。宝玉见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想那高丽人参与美利坚花旗参均是舶来之物,均乃有价无市,苏小小地脉象眼下已是生机微弱,似有若无,整日里只怕得将这贵重至极的补品拿来作饭吃。纳兰不似他暗地里还有进项,加上他家中又反对苏小小之事,想来为了能够维护这方的开支,纳兰只怕背地里借着自身的权力谋求了不少私利。
宝玉又默查了苏小小的脉象半晌,又细理了她体内的经脉真气流动之势,向着纳兰点了点头出到外室,开口第一句话便淡淡道:
“苏姑娘地伤,我能治。”
德仁闻言眉毛一跳,反问道:
“你能治?
语气里渗着满满的置疑。宝玉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微微一笑道:
“德总管,你可知道为什么眼下你的头衔上还要加个副字?”
这一句实在戳中了他的痛处,德仁在这位置上已整整呆了十五年,竭尽全力也只能保持个不上不下的局面,他的脸色一下子铁青了,但面对的偏偏又是这个刺头儿贾宝玉,连皇帝都要下旨将他从天牢中释放出来的贾宝玉。他满腹地怒气无处发泄,只能重重一掌拍在茶几上!
宝玉笑嘻嘻的凑过去轻轻用指头弹了弹那茶几,只听“哗啦”一声,原来德仁的阴柔劲力已在无声无息间将这家具的纹理脉络震得粉碎,上面的茶杯一下子都摔到了地上。宝玉却啧啧有声:
“好厉害的掌力,不知道打在人身上会怎样?”
德仁一时为之气结,拂袖便走,宝玉直待他走到门口,才开声道:
“你不想知道为何你一直都是副总管的原因了?”
他言语间还把这个副字说得特别大声。但德仁高大魁梧的身躯还是停留在了门口,虽然背向着宝玉,可探询之意还是呼之欲出,毕竟有资格与他探讨这个问题的人,他又不方便开口问,而他方便开口问的人,却没有这个洞察力和身份。
宝玉拍了拍焦切的纳兰的肩头示意他不要急,口中却对德仁微笑道:
“那是因为你的问题太多了,该你管的事你也要管,不该你管的事你也要管。”
德仁一楞,似乎觉得宝玉说的还真有其事,旋即意识到,这小子其实是在讥讽自己先前在多管闲事,他情知与此人斗嘴绝讨不了好去,反而心平气和下来,冷哼一声拂袖便走,宝玉扬声道:
“早就听说德副总管用药出神入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送了。”
德仁闻言心中一凛,在宗学中他曾以药物将宝玉迷晕三日,眼下听宝玉的说话,显然早已知道此事。目送着大袖飘飘的德仁行出大门,宝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回身对纳兰一字一句地道:
“若是要救小小,必须要三件事齐全。”
纳兰苦闷了多日,好容易宝玉给他在眼前展现了一丝曙光,激动道:
“你快说,不要说是三件,就是三十件我也做的到!”
宝玉又沉思了半晌后道:
“其实要说难,最难的还是在后面的两件事上。”
纳兰急迫道:
“那你先说第一件啊!”
宝玉淡淡道:
“第一件,便是要找柳梦来,此事必须由她源源不断的输入真气。为苏姑娘打通经脉,但她们两人素来都是死敌,自小便相斗一生,也不知道她肯不肯甘心出手。”
纳兰面上肌肉一阵抽搐,断然道:
“你放心,我就是跪着求她,也要将柳姑娘请来,不过此事若是贾兄能从中说项,以你同柳姑娘的交情,当能削减几分难度。”
宝玉苦笑道:
“什么交情,唉,不说这个。”
第二三件事其实是一起的。苏姑娘救醒之后重建经脉,需要大量的补气药物,其中最主要的两味便是人参与南珠。到时候是丝毫不能停药的,一旦停了,便前功尽弃!
纳兰闻言沉默了半晌,想必他此时为了支持苏小小的病,已是竭尽全力,只是要他一下子再追加十倍的投入,实在有些捉襟见肘。宝玉察颜观色,在一旁笑道:
“纳兰兄若有困难,小弟可以代劳,只是这费用乃是义父在京中的进项……”
纳兰也是何等机敏之人,知道此时乃是宝玉在漫天要价,略一犹豫便咬咬牙答允道:
“我签下借条便是,到时候白纸黑字,贾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写吧。”
宝玉哈哈笑道:
“不急不急,总要等把苏姑娘治好再说。”
……
两个时辰后,神情冷漠的柳梦也来到了这里,在此事上她却是出人意料的合作,一听说是苏小小出了事需要她的援手,也没有犹豫,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好,我去。”
弄得纳兰与宝玉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也没派上用场。宝玉见柳梦那冰冷若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心中实在有些感伤,在马车上一反常态的坐得离她远远的。柳梦面无表情,根本也不看这边一眼。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章痊愈
马车在疾行中自然难免的颠簸,柳梦端然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一绺青丝从额前垂下来,轻微的随着车行的节律在眼前摇晃。
……车厢中一片安静,却给宝玉与柳梦不约而同的暧昧感觉,那就仿佛是新婚之夜,一对陌生的新婚夫妻对坐的那种无声的甜蜜与默契。
纳兰早已坐到了前面去,他也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尴尬。在说眼下他的心上人生死未卜,即使宝玉与柳梦之间关系如初,他更不愿意见这两人的亲密模样勾起自己的伤心事。
良久,宝玉终于轻声打破了两人之间这尴尬的沉默:
“你最近还好吧。”
柳梦将头转到一旁,表情木然,却也不说话。宝玉看了她那拒人于千里的冰冷模样,心中一股怒火升腾上来,大声怒道:
“我在和你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柳梦依然转过脸报之以沉默,她这个姿势将一大截雪白的颈子露了出来,衬了乌黑的发,分外的有一种素净的艳丽,看上去像极了一只高傲的天鹅。宝玉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冲动,猛然立了起来搭住了她的肩头将柳梦的整个人都扳到了正面来,这才发觉这看似坚强冷漠的女子已哭了,正泪流满面,宝玉搭在她面颊上的手指只觉得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冰的,而唯一温热的只有泪水。
看着这无声啜泣的女子那苍白的脸,嫣红的唇。宝玉忽然有一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亲吻呵护的冲动,此时的柳梦同世间寻常女子有什么分别,哪里还是那高高在上,冷漠得似对世事都无动于衷的圣女。
他将唇凑了上去,
亲她,吻她。
在惊慌和颤抖里感受她依然的柔软和依稀的余香。
“不要,不可以的……”柳梦无力的推拒他,但那推拒柔弱得似成了一种象征,若说柳梦是冰雪,那么宝玉仿佛就是阳光。
冰雪遇到阳光的结局,似乎就只有溶解的命运。
然后……
车停了下来。
两人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猛然分开。柳梦白皙的面颊上飞起两团红云,眼睛不敢与宝玉相对视,匆匆整理了一下衣物便逃也似的下了车。宝玉失神也似的还在车上坐了半晌,仿佛在回味着方才的滋味,接着才跟着离去。
……………………
静室依然,人依然。
柳梦看着双目紧闭,面色煞白,连皮肤都几乎变得有些透明了的苏小小。虽然表面上还是古井不波的模样,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情。她俯下身去,轻轻抚了抚这个一生的敌人的面颊,以一种微不可及的声音喃喃道:
“上次你来援我,这次我救你,咱们今后依然互不相欠。”
纳兰此时在室中来回踱步,就若如热锅上的蚂蚁那样急切,却又不敢出声催促,宝玉此时已在旁边清水里净了手,拿出三长四短共计七根银针于火上消了消毒,淡淡道:
“我可要动手了?纳兰兄请在外面保护。”
他话音一落。便闪电般的出手,将手中一支长达三寸的银针直深刺入苏小小的百会穴中!随后十指如拨动琴弦一般不住弹动,每一弹便有一根银锋一闪,或深或浅的直透入苏小小的身体里。纳兰见了面上肌肉一阵扭曲,仿佛中针的是他而非苏小小,简直若感同身受一般。
柳梦此时已将一只手搭在了苏小小的眉心上,二女的身体同时散发出一股至寒的冷意出来,饶是纳兰也身怀绝技站在丈余之外。也忍不住为这冷意所浸,生生打了个寒颤。他此时情知在此也帮不了什么忙,焦虑的退了出去。
治疗过程整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在外间的纳兰虽然不能看到什么,但也能感觉的到只要是越靠近内间,温度便越来越冷,以至于桌上用于奉客的茶水都已冻结成一块块的冰,而茶杯也被撑裂,发出些微的崩碎声,一名在外侍侯的婢女想进来看看有无什么琐事要做,还未进门便顾不得礼节体面,开始双手抱肩哆嗦起来,忙急急的奔了出去。
终于,寒意尽退。
宝玉掀开门帘行了出来,满面疲倦地道:
“快拿参汤和珍珠粉来冲服,一日七次不能间断。”
接着对纳兰勉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幸不辱命。”
便疲惫的坐倒在椅子上,他此时的神情就仿佛是刚刚才打完了一场恶战,连最后一丝精力都被榨干了去。
纳兰听了宝玉这句期待已久的话,心神激荡,连必须的礼节慰问都忘了说,大步便行入了内室里去,一不小心因为行动得太快衣带挂住了桌子的边缘,牵扯之下,带落了桌上的茶壶茶碗,只听得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而以纳兰的身手却浑然不知,可见其焦切到了何种程度。
宝玉对纳兰的失礼也不为忤,他知此人乃是情痴之人,如此激动意料中事。见柳梦适时的掀帘出来,她也是满面憔悴之色,宝玉看着她更显苍白的脸,上前去握着她的手关切道:
“你没事吧,待我休息一下便助你调理真气。”
柳梦显然还不习惯与他如此亲密,脸颊微红,手上轻轻一挣,怎奈宝玉早料到她会如此,早将玉手捏得紧紧的,柳梦习惯性的将脸别到一旁,以一种尽量平淡的语音道:
“我没事的,你才帮苏小小重建了经脉,只怕没有六七日根本就无法恢复过来,你还是早些歇着吧。”
宝玉贴着她坐了下来,此处随时都会有丫鬟过来,柳梦颇觉困窘,轻推他道:
“你还是坐到那边去,小心一会儿有人见了凭地笑话咱们。”
宝玉笑嘻嘻地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挪动,柳梦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发慌,忙偏过头去不与他对视。却觉得手心中的汗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湿。宝玉嗅着她鬓角旁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香气虽然袅袅细微,却是叫人的心跳狂烈。
……柳梦听到了宝玉的心跳声,自然宝玉也听到了她的。
……良久,柳梦才轻声道:
“苏小小从此以后是否便会和我一样了,再也不能按照往日的功法修习,而一切都要自己摸索?”
宝玉点了点头:
“这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因为从此你们两人就都不用受那狗屁清规戒律的束缚,想怎样就怎样,而施展出来的招式从此也形似而神不似。”
柳梦眼中露出思索的神情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因为重伤初愈,劲道使不出来的缘故。”
宝玉微笑道:
“其实这样一来,你的招式便更是千变万化,令旁人难以摸清了,你想想,你以前的攻招其实受真气所影响化成了守招,而明明是守的招式却若绵里藏针,在出奇不异之下克敌制胜的机会岂不是大增?”
柳梦被他一语道破这几日在心中纠结的难题,表面上看似无动于衷,心中却是砰砰直跳,仿佛眼前被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浑没意识到宝玉的手已悄悄的揽住了她的纤腰,好一会儿才发觉宝玉的手已有进一步的动作,忙红着脸小声骂了一句将他的魔手打开。
两人坐在一起,仅仅是坐在一起,也没说多少话做多少事,忽然就发觉天色已黑了下来,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怎的时间过这么快?”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两人之间这无形的默契,宝玉捏捏她的手笑道:
“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柳梦别过头轻呸了一口,却任宝玉将自己的手握住,心中却是三分甜蜜,三分羞涩,三分喜悦,还有一分惆怅。
往日的她因为受到大罗教圣女那神秘的约束所限,不能尽情流露自身心中情感,眼下自宝玉的口中得知此事已成过去式,整个人都变得活泼开朗起来,一如冰山解冻,鲜花怒放,极尽艳丽之能事。
柳梦忽然起身,旋转了一大圈,白裙飘飘看上去就好似一朵素净的雪莲花,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顿时连黑暗的斗室都似是为之一亮:
“我生这么大,还没去逛过街,你陪我去好不好?”
宝玉微笑着去携她的手:
“好啊,不过得等小小醒过来我问她一件事再说,此事我若不弄明白,只怕寝食难安!”
柳梦听他说得郑重,微讶道:
“什么事这么严重?”
宝玉面色沉了下来:
“昨日竟然有人在朝堂之上,企图控制我行刺皇上,并且差点得手!此人我若不将他寻出来,心中怎能安稳?”
柳梦一惊道:
“竟然有人能控制你?”
“不错,小小乃是此道个中翘楚,应该对这方面的高手有所耳闻,我就是希望从小小口中得知这个神秘人的本来身份!”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一章揭秘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然而苏小小今日的表现却颠覆了这句老话所反馈出来的事实。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之后,这之前整整昏迷了三日的女子便醒来了,按照宝玉的吩咐,连饮了三盅人参汤外加冲服珍珠粉,精神显然就越发旺盛起来。
照理说她这大病未复之人该当卧床歇息才是,宝玉细查了她的脉象后,反而要苏小小起床尽力活动,以浑身上下出汗为度,盖因其经脉初建,若不使气血流倘通顺,只怕后患无穷。
苏小小一面在院中由婢女相扶着走动,一边听纳兰讲述着她昏迷之后的一切事宜。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悲伤。柳梦却冷冷的立在一旁,还是那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二女双目始终未交汇一次,只是相信她们心中要说的话,今后要做的事应该都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宝玉抽了个空趁苏小小坐下来歇息的时候,似是不经意地道:
“小小,你也算是精神控制之道的高手了,你可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在这方面超越你的吗?”
苏小小闻言全身一震,连垂下来那乌黑的发瀑也起了一阵荡漾。她缓缓的端起一盏参汤呷了一口,咽下一撮珍珠粉后徐徐道:
“你可是被人暗算了?”
宝玉淡淡道:
“不错,昨日竟然有人在朝堂之上,企图控制我行刺皇上,并且差点得手!我若不将此人寻出来,当真寝食难安!”
苏小小沉吟道:
“柳梦想必也知道此事的吧,她有没有对你说是谁?”
宝玉回过头去看了白衣飘飘的柳梦一眼,疑惑道:
“没有?”
柳梦此时却接口道:
“我又没有欠他的情,为什么要告诉他?”
这女子的话就一如她的招式,迅疾而锋利,伤人于无形中。或许只有打动了她芳心的宝玉,才有机会接触到她的温柔吧。
苏小小苍白着脸笑笑:
“我是欠了这家伙的情,但我就是不告诉他,反正大家都说祸害留千年,小小就不相信贾宝玉这么容易死掉。”说到这里她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柳梦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再说了,就算死掉了,伤心的也不是我。”
柳梦怎的听不出来她话中的暗寓之意,气得一跺足,方欲还口,宝玉却微笑道:
“既然你们两位都有难言之隐,不若让我来猜一猜?”
苏小小皱眉道:
“难道你就已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不可能吧?”
宝玉露出了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岂止是我,我看纳兰兄心中也是拿捏得八九不离十了。”
苏小小闻言惊讶地望向纳兰,后者微笑着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柳梦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我不信,你说来听听是谁?”
宝玉伸出一根指头微笑道:
“首先,这个人能够影响到我的心神,可见他的武功一定极高。这样范围顿时就缩小了一半。而能让两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罗教圣女有所顾忌的,除了那森严的教规之外还有什么呢?所以这个人一定是你们大罗教中人,而且应该是比你们身份地位都高,至少都齐平之人。”
苏小小与柳梦对望一眼,各自从眼神中看到了惊佩之意,但谁也没说出口来。柳梦反而淡淡道:
“这就是你的答案,我看也稀松平常得紧。”
宝玉伸出第二根手指微笑道:
“再从小小姑娘精擅这种类似的精神异术来说,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你的身上,但是那又不是你,这因为她施展这种异术时给我的感觉与你颇有不同……当然,只是颇有不同,大部分还是相同的,这便能说明一件事,她修行的这种功法与你所习应是源出同系……就从这点上来讲,这个人的身份已呼之欲出了。”
宝玉悠然坐了下来:
“现在,请两位圣女告诉我,你们那位神秘的第三圣女的真实身份吧。她的手下可是人才济济,狐王,那个曾与罗洪天争位失败的神秘高手,更不知道她还有什么隐藏的底牌,但我这个人的报复心一向都是很重。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人犯我一尺,我犯他十丈!”
苏小小依然有些迟疑,宝玉叹了口气道:
“算了,既然你也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勉强了,我就只有明日奏请皇上,说承德还有日前的反叛余孽隐藏,意欲图谋不轨,我虽不才,亦当自告奋勇,拿出在边疆时候的手段率部将之清理一番。”
苏小小迟疑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纳兰却面色凝重道:
“贾兄,此处毕竟乃是皇上行宫所在,望请三思。”
柳梦也有些好奇地道:
“你这话好生奇怪,想大姐何等武功,就连她身边的人也是个个不逊于你,你凭什么去抓他们?就凭那些衙役官差?”
宝玉正在喝茶,顿时一口茶水喷将出来,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个个不逊于我?你觉得我很差劲?”
令他大伤自尊的是,居然苏小小此时于柳梦难得的达成了默契,一起点头:
“你不过是体内的那股真气好生玄奥罢了,从教中的资料得出,你只能在极短的时间中爆发出同我们相等的能力,就好比程咬金的三斧头,三招一过便自完结,若除了那时,你的武功只怕还赶不上我们的一个长老,只是你心智过人,往往能以有限的实力击败比你强很多的对手,因此才掩盖了很多真相,但事实上你的真正实力最多算得上是个中等罢了。”
宝玉苦笑着一想,仿佛自己还真是这样。
“不过。”苏小小接着说。“你身旁那位同你一样神秘的仆人焦大,教中的评价却是极高的,尤其是在你为他输入了真气以后,一致认为是能同我们法王一战的对手,并且他的武功偏于阴柔暗杀一路,这更是让他得到的评价更高一筹。”
宝玉笑笑说:
“好吧,在下武功低微,的确奈何不得你们那位大姐手下的精英,但再高的高手,再精的精英都要吃饭,用钱,穿衣,雇人来侍侯吧?”他自怀中取出一叠名单扬了扬。“这上面便是我收集的你们大罗教用以赚钱的生意店铺,到时候我就按图索骥,一一排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将你们耐以为生的经济命脉断掉,到时候各位坐吃山空,看你们的大姐如何威风得起来,总不能去做强盗不成?”
柳梦看了看他手上那厚厚一叠名单,她素来都是高高在上,还意识不到宝玉这招釜底抽薪的狠毒,皱眉道:
“哪里有这许多人?唉,要真有这么多倒好了,我教要是有这么多生意,那还用得着他们为了钱财日夜操心。”
“哦……”宝玉笑眯眯地道:“原来贵教手中本就不宽余,怪不得当年要来侵吞漕帮。”
柳梦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无意又泄露了一个机密,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宝玉却扬声道:
“贾诩!”
外间立即有声传来,见行入了一名面目阴翳,神情沉冷的中年文士,正是宝玉手下的智囊贾诩。他乃是前不久送收购的野山参与珍珠过来,还未离去。
“若这份名单上有错的怎么办?”宝玉扬了扬手中的那叠名单。
贾诩淡淡道:
“我们人手有限,自然会有些谬差,也不排除有人公报私仇的可能,只是属下敢肯定,这份名单里一定包括了大罗教中在承德与京师的绝大部分生意!”
宝玉笑道:
“那就好,我不是一直都对你们说,宁杀错不放过,就仿佛拔萝卜,总会要带些泥土出来。带出的泥土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将萝卜给拔出来!”
贾诩躬身道:
“公子的见解极是。”
这两人一唱一和,渐渐的在苏柳二人的脑海中展开了一个可怕的轮廓……大罗教教中的经济支柱轰然倒塌掉一小半,这定然会使本就捉襟见肘的教中经济雪上加霜,而宝玉方才曾明言,要以在边疆时候的手段对待此事!此人在边疆的手段二女大略也颇有耳闻,那是连妇孺都没有放过的大屠杀,只是因为他是以此种手段对付元人,因此也不觉如何,但宝玉威胁要这样来对待她们教中这些为了圣教勤勤恳恳,鞠躬尽瘁奉献一生的生意人,二女的心中顿时涌出一股由衷的愤怒与寒意。
柳梦率先出声愤然道:
“你若敢这样,我就先杀了你!”
她自幼便于世隔绝,由嫫嫫抚养长大,人情世故一概不知,视这养育她的大罗教为父母一般,因此对宝玉说的“杀了你”三个字竟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只是在说出这话的同时,心中却不知为什么涌起一股强烈的悲酸,一咬牙暗踌道:“我杀了他,把自己这条命也赔给他便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二章离间
宝玉默默的望向寒着脸的柳梦,眼神却是柔情无限,柳梦被他这样痴痴地看着,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甜蜜迷惘,只觉得宝玉的眼神直看入了她的心底,就仿佛引牵着她的魂魄一般。这女子咬住下唇忽然别过头去,不愿与这男子对视,素来倔强的她也难得的在人前也露出了这种小儿女之态。
苏小小看着柳梦的模样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总有人会忍不住将教中机密泄露出去,还不如让我来做这个好人。”
宝玉情知应是方才的话对苏小小起了作用,微笑道:
“宝玉洗耳恭听。”
素来都将教中利益摆在第一的柳梦此时也难得的保持了沉默,没有出声阻止。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也绝不情愿宝玉遭受什么三长两短的。苏小小转望向天边的浮云,悠悠地道:
“其实我也只能给出几个备选的答案来让你自行猜测,至于谁真是谁是假,我其实也无能为力了。”
宝玉闻言不禁皱了皱眉,苏小小是何等聪明伶俐之人,见状淡淡道:
“你一定以为我还是心有顾忌,想要敷衍你吧?但你可以问小小,历代大圣女手上都有一份教主武功的副本,她乃是肩负了将教主武功秘籍薪火相传下去的重任,当年第五代教主为奸人所害,各大门派对我教群起而攻之,正是首圣女挺身而出,在教中择出了一名年纪轻轻,天赋极佳的少年为第六教主,将武功尽数相授,二十年后我教便重新振声威。因此从此之后,首圣女的身份便只有教主及少数人能够得知。”
宝玉沉吟道:
“你和柳梦显然不属于那少数人之列了?”
柳梦冷冷道:
“不错,三圣女间素来都是明争暗斗,因此大姐是谁,我们也根本被蒙在鼓里。”
宝玉想了一想,很慎重地道:
“小小你心中的第一人选,应该是海沁的情人,吴清夕吧?”
苏小小缓缓摇了摇头:
“那女子虽然也深藏不露。但我怀疑得最深的却是一个人,那便是皇上的妃子,当今最得宠的公主之母……庆妃!”
宝玉脸肌搐了搐:
“皇上会将一个身怀武功的女人放在身边几十年?这未免有些太耸人听闻了吧?”
苏小小接着说:
“我怀疑的第二个人,那便是沈阳指挥使多睿之妻,昔年的京师第一美人,何琳媛!”
她话一出口,宝玉立即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神秘的婀娜身影,心中同时也无端地浮起一阵奇特感觉。但是他也没有将这一切反馈在表情上,只是淡淡地道:
“第三呢。”
苏小小苦笑道:
“第三的人选就多了,她可能是城外一名农夫的妻子,可能同我一样匿身青楼,更说不定是那所寺院中的比丘尼,还可能是常人眼中一位孤苦伶仃的婆婆。这一切只有靠你自己去判断了,只是方才提到的三人,可能性最大。”
宝玉深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他很真诚地说。“至少你给出了三个让我有豁然开朗感觉的人选,这样至少比我大海捞针地瞎撞要好得多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却很飘渺,若如风过群山,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但是苏小小却有一种锐然的心惊,因为她情知此时这宝玉地平静的背后,其实不知道蕴藏了多少惊心动魄的腥风血雨。她更敏感的留意到,在宝玉说话的同时,手却不为人察的作出了三个很是奇特的手势。
……这手势自然不是作给她看的。
而贾栩在接到这手势后,立即悄悄的退了出去。他去做什么或者说去安排什么,苏小小虽然不得而知,但她知道的是宝玉的这个智囊是绝不会去行善做好事的。
……………………
田猎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几名皇子围猎过后。便是这些臣子武将一展现身手的时候,依然是按照所获得猎物的多寡来分胜负,自然胜者有着丰厚的赏赐。
宝玉这几日却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反常的征兆。他依旧的游手好闲着,整日里一面管束着李逵不要闹事,一面嘻嘻哈哈的同安胖子勾心斗角,或者晚间就将兰蕊叫出来幽会一番,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即将做些什么。
这日里雍正兴致颇高,率了一众大臣也来凑凑热闹,一干人在猎场上东游西晃了一大阵子,早有太监偷偷的放出些鹿啊,獐子的来,当然这些精于侍候的人会在这些动物的蹄子上划了个口子,这样它们既能行动,却也跑不快,逃不过猎人的弓箭,因此哪怕是老迈的雍正,也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中猎获了一只獐子一头山羊。
其时宝玉,纳兰,海易,还有多睿四人都陪侍在侧,旁边的允祥笑道:
“你们四个加上安明辉,也算是我朝年轻一辈人的精英了。”
四人没有说话,但相互对望的眼里都流露出一种自负的了然。允祥从手上摘下一只硕大碧玉扳指,笑道:
“这个扳指乃是我阿玛传给我的,此物乃是当年我大清第一开国元勋代善之物,他没有将这东西传给自己的子孙,而是赠给了当时的苏克萨哈,希望他成为辅佐皇上最得力的助手,而苏克萨哈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从此,这个戒指象征的意义就再明显不过。”
说到这里允祥顿了一顿,他望着眼前四人的眼睛里此刻发出了锐利的光芒,更多的是浓重的期许:
“今日难得皇上有兴致,我就在这里开个赌赛。我已在这附近放了一头猛虎,你们谁能在将其猎到,我便将这戒指送给他!”
此话一出,下面立即议论纷纷,旁人都觉得这应是雍正最得力的助手允祥在寻接班人了,可是宝玉楞了一楞,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古代史上的典故:二桃杀三士!
允祥的本意,想来便是要以戒指为饵,诱得他们几人分出胜负,从而让自己这几人在相互残杀中被缓缓削弱,他这样做的用意究竟为何?自己几人若有什么损折,对这允祥又有什么好处?
他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令人心悸的念头,这念头一闪即逝,却若如有千均压力一般将他迫得缓不过气来。
“雍正看来已定出了心中的太子人选,为了避免其余的几个儿子心怀不忿作乱,因此预先设此计谋将他们的势力削弱!这便是允祥忍痛割爱的唯一解释!而安明辉此时不在场上……”
“难道雍正定下的人选竟是六皇子?”
宝玉的心中千回百折过这许多念头,身体却还是机械的一一答礼,领命。他仔细留意,见允祥对他们说些勉励的话的时候,神情里果然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痛惜之意,他心中主意更是打定,表面上慷慨激昂,骨子里早已抱定主意,待会儿就寻个偏僻角落藏将起来,绝不挪动半步,就任他们去争个你死我活吧,自己最好再弄点伤出来,就更不易为人所猜忌了。
将一切都交代完毕后,雍正还关切的叮咛了几句,这才同着允祥起驾回营,言明胜者可携着猎得的老虎回大营领功。宝玉表面上诚惶诚恐,却在心中暗自冷笑,待雍正前脚走便做出一副心急的慌忙模样,径直上马加鞭向远处驰去,其实只是奔出一二里地待旁人看不见他后,便翻身下马,舒舒服服的做了个草窝,长长的伸个懒腰躺下,仰望着蓝天白云好不自在。
就在宝玉思绪万千,考虑着今后的对策之时,忽然听得远处有轻微的马蹄声传来,他心中一凛暗道:难道人无猎虎心,虎却有伤人意?自己立意不加入这等纷争,可是他们仍然放自己不过要来剪除?“
一念及此,宝玉已探手入怀中,捏住了一枚旗号,这信号一旦放出,焦大,赵云,典韦甚至柳梦都会在第一时间赶来相救,到时候那便是惨烈无比的大火拼场面!随着马蹄声渐渐清晰,宝玉心中的疑惑却是不减反增,他已听出,策马前来的只有一人,而这人身材魁梧高壮,乃是径直奔向自己这藏身处。
此时他的心中有两大疑窦:首先,这人是如何准确无失误的寻到自己的,要知道,此时他乃是被一个小草丘遮掩住身体,马儿也安静的在吃草,从那来人的方向角度来说,是绝看不见的。
其次,来人的意图很是难以揣测,若是有敌意,应该不会只派一个人来,除非是罗远天这等超级高手,若是善意,他来的目的又是为何?
听听蹄声已抵,宝玉深吸一口气,立将起来,正待说话,见了马上人顿时目瞪口呆,将一肚子拟好的说辞全都闷在了腹中。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三章危机
来的是两个女人。
……两个美丽的女人。
她们两人合乘着一骑驰来,因此宝玉才会误认为来者身材高大魁梧,策马的是兰蕊,后面小心翼翼坐着的却是海沁的未婚妻子吴清夕。
兰蕊笑眯眯地看着宝玉,细长的眉眼弯勾了起来,分外的妩媚端丽。她白白净净的小手拉着缰绳,看着宝玉得意道:
“很意外是不是?”
宝玉摸摸鼻子苦笑道:
“是有那么一点。你们两个怎会来这里?你又是如何寻到我的?”
兰蕊觉得能让宝玉惊奇,心中大是高兴,二女吃吃笑成一团:
“我们不告诉你,就是不,偏不。”
宝玉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坐骑,此时它已激动了跑了过来,同兰蕊的坐骑亲密的喷鼻摩擦,恍然道:
“原来你是寻了这匹马的伴侣来寻我,常言道,老马识途,有了这个间谍,你们两自然能寻到我的行踪了。”
“恩……?”宝玉看着吴清夕,沉吟道:
“不过吴姑娘来寻我有什么事,我便猜不出来了。”
吴清夕俏脸微红道:
“实不相瞒,我是来寻海沁的,因此特地央公主领我前来。”
兰蕊将胸口一挺,骄傲道:
“我想这茫茫猎场,要寻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所以嘛,就来寻你了。由你带我们去找海沁,这事不就结了?”
宝玉笑笑道:
“你让我去哪里寻海沁?”
兰蕊撅起嘴道:
“我不管,我既然找到你了,你就得帮我寻到他。”
宝玉奇道:
“你既然能寻到我,为什么就寻不到他。”
兰蕊见他老是推三阻四的,她又是在吴清夕面前夸下海口了,不禁怒道:
“我能寻到你,那是因为早有准备怕你去和别的女人鬼混,比如什么圣女啊,什么好妹妹啊。哼,你说为什么啊?”
宝玉苦笑道:
“说实话,眼下正处于非常时期。不要说我根本就难以寻到海沁,便是寻到了,他也必定和海易在一道,我这么冒失赶过去,当真有些尴尬。”
“你错了。”说话的人声音清脆,却很是坚定。“海沁不会和他哥哥在一起的。海易在这个关键时刻,也绝不会让他和自己在一起。”
说话的却是吴清夕,宝玉被人正面指摘为“你错了”。平生中的经历屈指可数,而女人中哪怕骄傲若柳梦,深沉如皇后,都未曾这样说过他,而今日却被吴清夕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当面数说了一次,宝玉却不怒反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神情坚毅的女子,那种目光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我错在哪里?你说说看?”
“我便是为了此事特地前来的,海沁已是我的未婚夫君,我不愿意他在这关键地时刻有所闪失,因此才特意赶了过来。从贾公子你此时乃是在此悠然歇息而不是四处搜寻猛虎的行为看来,你已将此事看了个通透。但是海沁未必就能。海易与他虽是兄弟,可是在这种时刻,为了胜出。很难说亲情这些还能起到多大作用。因此海易绝不会同他一道!相反的若是海沁他猎到了猛虎,第一个对他下手的是不是海易都很难说。”
宝玉不慌不忙仰天躺了下来,嘴里舒舒服服的嚼了根草叶:
“因此,你此行的目的,就是要阻止海沁参加这场争夺赛?”
“说它是争夺赛也可,说它是陷阱也未必就冤枉了人。”
吴清夕坚定地道。
宝玉伸手抚上了身旁兰蕊雪白的小腿,后者立即恨恨地拿小蛮足跺了他两脚。宝玉沉吟了一会儿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
此时仿佛为了给宝玉的话加上一个注脚,远处忽的传来声隐约地闷吼,那声音威武非常,还有一股震撼人心的魅力。
“是虎啸。”宝玉皱了皱眉头道。二女闻声早有些花容失色,兰蕊已贴到他的身边抓着他的衣服,丰盈的身子都有些颤抖。吴清夕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镇定道:
“你帮了海沁,他今后自然会回报你,一旦十四阿哥得势,你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宝玉傲然道:
“我贾某岂是托庇于他人之人?”
吴清夕咬了咬牙:
“你若肯帮我这个忙,那么我便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宝玉扬了扬眉,沉思了半晌,竟断然道:
“好,上马!”
其实宝玉也不知道为何要答允吴清夕这模糊的条件,只是他心中方才突然生出一种渴求相信她的欲望,换而言之,便是没有任何条件,他在方才也拿定主意要去搅局一番了……
毕竟,被人当作猴子耍的滋味绝不好受。
……尽管耍他的人是那高高在上的怡亲王。
但是他们并没有在虎啸声传来的地方寻到海沁。
宝玉领着二女徐徐行着,一路上只撞见了安明辉,这胖子见他一个从人也不带,只和他调侃了几句便继续他的搜寻之路,而海沁是自己寻上他们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男子也同宝玉一样,身旁一个随从都不带。双手抱在胸前站在路中,冷冷地看着宝玉三人。
宝玉见了不禁有些惊讶,他将兰蕊抱下马来,淡淡对海沁道:
“你为何会在此?”
海沁冷冷道:
“我为何不能在此?你这家伙离我的未婚妻子远一点。”
宝玉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难道你不知道兰蕊的脾气?是吴清夕央求我带她来寻你的。”
海沁闻言,虽然脸容依旧冷骏,但人人都感受得到场中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清夕?你这样不顾一切的来寻我有什么事?”
吴清夕美眸流转,里面蕴藏着欣赏的笑意:
“本来是有的,可现在没了。”
海沁看了看她的神色,又看了看面前的宝玉,冷声道:
“这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难道我就看不出来?”
宝玉面对这样的言语,却也没有在意,微笑道:
“不错,看来我一直都小看了你。”
海沁将眉一扬,深吸了一口气:
“小看了我的,又岂止是你一个?今日这场会猎过后,我看这争夺戒指的人只怕剩不了两个下来,据我所知,安明辉已悄悄调集了八十名家将,而多睿的一个五十人的卫队也消失不见。一场大火拼是免不的了。”
宝玉微笑道:
“所以,你就藏在此处,坐收渔人之利?你难道就不怕有人暗中对你下手?”
海沁傲然道:
“想对我下手,只怕没那么容易,我承认我暗中栽培的实力是不及你雄厚,但那只你是运气好遇到了典韦,赵云这等人杰为臂助!可是旁人若想杀我,那也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宝玉看着海沁的眼神中已有一种分庭抗礼的敬重,他拍了拍地面,沉声道:
“坐。”
海沁坦然而坐,双眼毫不畏惧的同宝玉对视:
“这世上有资格要我同他对坐的,我哥哥是一个,纳兰是一个,多睿也算得上一个。还有就是你这个颇有几分讨厌的家伙算得上是一个。”
宝玉嘴里嚼着一片草叶沉吟道:
“我现在正在想,是什么原因让蹈光隐晦的你忽然变得这样锋芒毕露?难道你已经认定了海易必死无疑?”
听了宝玉的这句话,兰蕊的身子不安的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发了白,毕竟她与海易青梅竹马长大,还曾是一对恋人,便是一个寻常的玩物陪伴了她十余年,也当累计下了深厚的感情,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宝玉看了看兰蕊一看,那种冷漠眼神令兰蕊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惶恐畏惧。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因为用力过猛,指甲都深深的陷入了宝玉臂上的肉里。
海沁看了淡淡笑了笑道:
“公主对你也算是用情极深了,我感觉你就仿佛是她的克星一般,我们两兄弟自小同她一道长大,万事都是千依百顺着她,可是你这家伙却是三言两语就骗到了公主的芳心。”
宝玉淡淡道:
“我送你一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将来若是吴姑娘变了心,你不妨去花天酒地试试。”
兰蕊闻言杏眼圆睁,还未说话,吴清夕便嗔道:
“贾宝玉!我还道你们会谈些正事,没想到一来你就这样毁人不倦!”
见自己这未过门的妻子大发雌威,海沁一时也有些讪讪的,柔声抚慰道:
“我怎会是和这家伙一样?你难道不知道我的为人?”
宝玉饶有兴致地看着海沁,笑道:
“原来这里又有一个怕老婆的。”
海沁却在此时将神色一敛,一字一句地道:
“贾宝玉,你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四章中伏
面对海沁的惊人之语,宝玉却平静非常。反而伸手去抚了抚神情紧张的兰蕊的头发以示宽慰,海沁见他这样,冷笑道:
“你不信是不是?只要我适时发出你身边没有一个帮手的信号,安胖子,多睿他们都立即会蜂拥而来,若群狼一样将你撕得粉碎!你当旁人都是傻子,你想得到在一旁静观鹬蚌相争,以期渔人得利的主意,孰不知鹬和蚌也不是傻子!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先联合起来将你吃掉?毕竟要承认在老二的气焰大涨以后,你眼下已是我们中最有实力的一个!先将最强者除去那是自古不移的至理!”
宝玉安详道:
“你错了,首先,我并非渔人,因此得利二字根本就无从谈起,其次,在我眼中那一个区区戒指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利。”
海沁冷笑道:
“你是装傻还是不懂,这个戒指的本来价值自然顶多万把银子,我知道你贾二在金陵垄断盐运,又有陈阁老为你撑腰富得流油,钱财你只当是一个数字。但便是兰蕊也知道那戒指的象征意义!怡亲王之意再明显不过,得到那个戒指的人,便是他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下位置的继承人!”
宝玉淡淡道:
“物事就是物事,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当今皇上并没有始皇帝流传下来的那块由和氏壁雕琢而成的传国玉玺,难道现在还不是九五至尊?坐允祥那个位置并不是他说坐就坐了,倘若上去的人没本事,被拉下来也只是迟早的事,你这说话,未免太过天真。”
海沁冷冷道:
“这么说来,你是不识好人心了?”
宝玉却微笑道:
“那倒不是,我在等你的下文。你若要发信号早就发了,何必得等到现在?我告诉你这些话的目的,是要你知道我贾二并非一个笨蛋,我这个人很公道,你只要把该拿出的诚意拿出来,我自然会回报你相同的报酬。”
海沁窒了一窒。他已意识到,自己在这种谈判的场合中手段的使用,实在还赶不上宝玉的老练成熟,游刃有余,要是再同他这么耍心机下去,无疑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局面会变得更加被动。
因此他立即开门见山地道:
“好,我们就不扯这些废话了,简单一点来讲,我若是今后站在你这一方,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宝玉的眼里露出一丝欣赏之色,明白了自己的错误,立即便纠正过来,这种人就算有,但也已是极少了,他一旦是你的敌人那么就是极可怕的事,就算他变成了你的盟友,那么你在借助他力量的同时也得提防从身后插来的刀子。
“你要什么?”
宝玉这分明就是在针对海沁的漫天要价作就地还钱了。海沁却不说话,冷冷地盯着他。
“海家家主的位置?你哥哥的手上的兵权,还是一个六品以上的实权官衔?”
宝玉见后者不上钩,便抛出了这一系列的筹码。
海沁竖起手指摇了摇: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宝玉沉吟道:
“那你得将你的条件说说。”
然而海沁忽然若被刺了一剑也似的弹了起来!
他在空中一个七百二十度地大旋身,在急剧旋转的同时,腰间的一柄软剑已出鞘,在空中拉出一个寒光闪闪的亮圈!
三点黑芒射在那道灼目的光圈上,被激飞了出去。
但是同时飞来的还有七八支呼啸而来的狼牙箭!
而海沁已疾奔向发箭之处。
……迎着那剧啸着的箭!
他没有退,也没有挡。
他闪躲箭支的方式很奇怪。有时飞跃,有时急颤,但更多的时候是完全不闪不躲,就凭全身激起的剧裂张力将箭震飞!
或许在这个时候,海沁本身就是一支锋芒毕露的箭。
但是当海沁赶过去的时候,他却没有出手了。
因为他没有必要对一群死人出手。
出手的是一个脸上有后悔之意的庞然胖子。
一个宝玉从来都没怎么瞧在眼里的人。
载淳的侄子载磊。
他曾经被海氏兄弟利用与宝玉在宗学中冲突过,当然最后是吃了大亏。他的体型肥胖高壮,看似痴肥臃肿。
但是正是这个看来痴肥臃肿的胖子,却在一刹那的时间杀掉了五个精悍强壮的杀手。
一刹那。
只出了三次手。
这五个杀手便全部死了。
这载磊当然不是为了杀人而后悔。
他应该是为了在宝玉面前暴露出真正的实力而后悔。
二女见到这等场景,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宝玉拍了拍兰蕊的肩头以示安慰,眼晴却看着海沁淡淡道:
“不是我。”
海沁却深吸一口气道:
“我知道不是你,这些人的目的乃是为了杀清夕而来的,他们未料到我这样快便寻到了你,若能杀了清夕,一能大乱我心,二来还能挑起我和你之间的矛盾。以期我们火拼之后,再来坐收渔人之利。”
此时海沁面上那冷酷的表情令人哪怕是在夏夜里也不寒而栗。
“我知道是谁。”
……………………
海沁狂奔。
……他狂奔的时候就像一头追杀中的怒豹,不肯后退,且要追击。
而随后紧随他而疾驰的宝玉与载磊发现海沁脊背上的赭色污迹,是越来越来的扩大了。看来先前他在空中为了保护吴清夕,还是受了伤。
或许伤势不轻。
但谁都没有叫住他。
因为知道叫不住。
……一只受了伤并给激怒了的豹子,你如何能拦得住它?
这只因为吴清夕终究也遭了暗算。
来自真正的杀手,来自于绝不可能的泥土中。
泥土中的杀着自然不是人,而是一只蜈蚣。它轻而温柔的在吴清夕的手背上爬了爬,然后便施施然的溜入了草中,在兰蕊惊骇莫名的目光中向着自己的主人爬去。
……尽管它的主人已是个倒在血泊中的死人。
在将昏迷不醒的吴清夕送回去的时候,她的面上已罩上了一层青气,兰蕊也被一道送了回去,海沁铁青着脸:
“是他,他既然不顾兄弟之情在先,那么就休怪我无义了!”
宝玉眼神闪烁了一会儿,沉吟道:
“按理说,多睿久居盛京,长白山一带才出产这种精擅毒物的杀手,能派出这种杀手的当属多睿嫌疑最大,你为何要怀疑你是哥哥?”
“他早就对我的隐藏实力有所猜忌!因此这一次才设下这个圈套,想诱我在愤怒之下去力拼多睿,这样就算多睿也被我打败,而我势必也实力大损!再也无能威胁于他!”
海沁此时却出奇的镇定,他在疾奔中一字一句地道。
宝玉从容道:
“那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当然是以牙还牙!他既然伤了我的人,那么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宝玉沉默了一会儿,海沁仿佛也看出了他的犹疑,冷冷道:
“你心中一定在想,此子感情用事,实在不足图谋大事对吧。”
宝玉居然坦然道:
“是。”
海沁嘴角撇了撇,这表情中竟有几分轻蔑之意:
“反正我手中有你想要的秘密,也不怕你将我的事泄露出去。我告诉你,我对那戒指是志在必得,眼下的局面是各有顾忌,我先以此为借口,投入小部分力量同海易火拼,造成一个惨败得不能再卷土重来的的形象,从而将他们引而不发的火力给牵扯出来,最后我再动用真正力量来收拾残局!”
海沁顿了一顿:
“我之所以要对你说这些,那是因为我发觉你原来真的对这戒指没什么兴趣……这并不是因为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而是由于刚刚有消息传来,你手下的典韦,赵云,李逵竟然还都呆在营地里,而随行的八十名家将也都在饮酒作乐!若是你有心染指戒指,那么不管怎么说,你的实力都应该有调动的迹象。”
此时他们已掠入了一片树林,宝玉觉得身前后左右都不断有人跟随过来,却不发出一丝声音,显然这些人都是精于暗杀的高手。
前方蓦的有人影一闪而逝,掉落一包东西,余留下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海沁冷冷数着:
“一只,七只,十四只,很好,他们已杀掉了七个海易的心腹,恩,这只耳上有个缺,应该是他在军中的那个得力副将。”
宝玉定睛一看,原来那包东西竟是血淋淋的人耳,伤痕血肉模糊,血迹未干,显然是方自割下。他曾经在战场上呆过,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只是淡淡地道:
“你已落入你哥哥的陷阱中,可笑还在自欺欺人,唉,看来你始终都及不上他。”
这句话似是触到了海沁的痛处,他闻言似被针刺到了一般,霍然回头,厉声道:
“你说什么!”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五章包围
宝玉淡淡道:
“你的这些杀手赶不赶得上我手下的焦大?”
海沁楞了一愣,坦然道:
“若是单打独斗,我承认比不上他,不过……”
“在当前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情势下,连焦大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连杀七人而不被旁人发现的自信,你觉得你的人能做到?”
海沁犹疑道:
“你就仅仅凭这一点就能推测出来?”
宝玉以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语气森然道:
“生死悠关之事,一个疑点便已足够!”
海沁深深呼吸,他也是当机立断之人,立即道:
“你若能助我在此次争夺中胜出,我以后便以你马首是瞻!”
宝玉面色沉凝,皱了皱眉
“恐怕很难,倘若我现在调动人手过来,只怕只会招至更多的攻击。并且……你也放心不下我!”
忽然有一个人自树叶上“滑”了过来,说他是“滑”那是因为这个人身法很是奇特,他施展起轻功就好象是鱼在水中游动一般,说不出的自然妥帖。
“有敌人。”
这是这个人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已被合围。”
然后他便沉默了,这个人干瘦的身材,薄而紧抿的唇,哪怕大热天也紧扎的袖口与领子不禁令宝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那个顽强而桀骜的长白山刀手巴维尔。
可是这个人不姓巴,海沁管他叫老七。他也不用刀,虽然看不见他的武器,可是这个人手上戴的鹿皮手套与腰间的花斑镖囊都在充分说明着一件事。
……他来自唐门。
唐门,老七。
据说这个人在加入海沁方面之前,平生只遭遇过三次战役。
第一次的结果是败,他的对手是当时武当派清虚的师兄清空,那一战发生在光天化日的洛阳倚马桥上,两人交手共七招,清空胜,唐门老七败。但是他却是近二十年来唯一能自清空剑下完整无缺逃生的人。
宝玉还记得当时看这资料时,焦大也在旁边,还淡淡地说了一句:
“此子使的是暗器,却能在光天化日的空旷地方以己之短攻敌人成功逃生,其冷静,心胸实在不简单。”
第二次唐门老七还是败。这一次他败的对象却是陈阁老的心腹孟老,这一战虽无旁人,只是因为宝玉的关系,却了解得格外详细。两人在短短瞬间以暗器破暗器。据打扫战场的人交代,后来现场共扫出暗器一百四十三枚,还有两名仆人不小心在打扫过程中中毒身亡。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凶险。是役,唐门老七中了一枚暗器,卧床一月。
第三战的结局仍然是败,一年前,两败的唐门老七名声渐渐雀起。因此不免惹得门中的人嫉妒。于是就设下了一个局,挑拨唐门老七与门中七大长老之一唐暴的关系。
……唐门老七一脚便踩入了那个陷阱,于是唐暴要用暗器杀他。这一战唐门老七被三度逼落悬崖,身上负伤十一处落荒而逃,但是还是给逃掉了。
他逃掉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了设下这局的人,因此再也不能在唐门中呆下去,只能投靠于海沁。
宝玉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个人,忽然问道:
“来的人是哪些方面的,有多少,有没有弓箭手,我们被包围了多久?现在突围有几分把握?”
宝玉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禁令这冷静的汉子也一怔,望向海沁,海沁断然道:
“答!”
“来的是大爷与多睿的人手,大概六七十个,因为当时太急,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弓手。”
其余的问题唐门老七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的意思就是没有答案。
海沁沉思了半晌,对下属断然道:
“收缩防御,我们暂不突围!”
宝玉目中露出赞赏之色,淡淡道:
“你就不怕被两人一起合力吃掉?”
海沁冷冷道:
“他身为兄长,肯定要拿得出象样的理由才能向我动手,否则于情于理也难以交代。因此他一定会让多睿的手下做先锋,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乃是援军,怎会打头阵?更何况多睿更害怕这是个局,他怎知道这不是我和海易联合起来诱他的套?因此我不动,他们的联军也就一定不会动!”
但仿佛是为了给海沁的的话下一个注脚,宝玉忽然斜过身体,喝了一声:
“后面!”
只见已有一个身影连人带着一团黑光向着这边直罩下来!
敌袭!
来袭的敌人还不止一个。
攻向宝玉的那人先是一掌击出,在中途先握成拳,再中途变招,五指箕张抓向宝玉的咽喉。
这个人对自己的这一抓很有信心,他相信只要被弄破一点皮,面前这个有着可恶微笑的男子就会倒在地上涕泪横流,比一头猪都不如。
可是遽然间,他发觉自己的手已邂逅上了另外一只手。
干枯若如老树枝的大手。
他不惊反喜。
……太好了!
只要对方的手一接触他手上的毒刺,除了毒发身亡外,哪还有活命之理?
但当他听到自己的拳头发出骨折的裂声之际,才知道自己错了。
还错得很厉害。
骨折筋断地刺心剧痛,是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的结果!
那只干枯如鸟抓的手一合,裹住了他的手,以爪破爪,卡勒勒连响,这人只听到自己的拳骨头就像面团一样扭曲了。
随之一股麻痒感传来。
还有毒!
……这也是他脑海里最后一个意识。
而海沁面对攻击也没有动。
动的是唐门老七。
这一次,宝玉看清楚了他的暗器,就像一团由千丝万缕的雾气纠结成的光芒。
首当其冲的那刺客迎接上了那光芒,血光冲天而起,然后破衣,碎肉,散发,直蓬地一声炸了开来。
连惨叫声都没有。
而后那光芒回掠。
掠过了一棵树。
树叶顿时冲天乱舞,似一柄庞大的火炬姿态一般!
而树上掉下一个人,那精壮汉子全身的筋仿佛都给抽光了似地,倒在自己流出的血液中,同样来不及惨叫。
宝玉不惊不忙的缓缓道:
“这应该只是试探性的进攻,马上就会来大规模的突袭了。还有,敌人能够轻易而举的摸到这地方来。海沁你不觉得有些耐人寻味吗?”
海沁铁青着脸,喝了一声:
“载磊!”
没有人回答他。
这个时候,没有回答其实就相当于有了回答。
宝玉默默地望着海沁,海沁此时的表情却是如释重负。
“你早知道他有问题?”
宝玉安静地道。
“我知道最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现在我们要怎样做?”
“当然是战!”
“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那只是徒呈英雄的匹夫之勇罢了。”
“我若不战,我那好哥哥又怎么放得下心?”
最后一句话,海沁是用一种冷毒的语气说出来的。他话音一落,便一振身向外冲杀而去,在半空中却又回过头来,眼神中闪动了一种炽热的光芒:
“我若能活下来,我们之间的协议是否还有效?”
宝玉微笑颔首,焦大却在此时对宝玉淡淡道:
“这个叫唐门老七的人此役若能不死,此后必成大器。”
宝玉笑笑道:
“这个人屡败屡战,声名却是越来越大,想来必有一套保命之道,常胜将军固然厉害,但常败将军也未必就令人小窥了,尤其是这人的对手一个比一个还强的时候,常败而不死那也是需要一种技巧的。”
焦大左手探出,轻描淡写的捞下七枚射来的暗器道:
“此地不宜久留,公子也请先走为妙。”
宝玉微笑道:
“无妨,我早有退路。”
说着便脱去外套,只见里面赫然是一身斑驳的劲装,乍一看去,与林间灌木的色泽一模一样。
他与焦大对视而笑,飘然隐没在了幽深的树丛之中。在这种丛林中进行奔袭作战,本就是宝玉旧日的老本行。他轻易的掠上树间,看准了下面经过的一名海易手下,手上金属丝线做成的线圈吊出,轻易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用力一拉,那人连声也没吭就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鲜血狂喷之时,早有一大群人赶将过来,但见荒林寂寂,树影摇曳,哪里有半个人影?
宝玉细细查看了周围一番,看来此次海易为了杀掉自己这个越来越壮大的弟弟,也是人手尽出,务必要尽功于一役。不到数刻的功夫,那边已响起了十余声惨叫,可见战况之激烈,而那处恰好是海沁掠去的方向。
宝玉小心翼翼的潜伏过去,恰好看到浑身浴血的海沁,手上的剑化做千片万片,空着手站在一处断崖旁,笑了一下,以一种英风姿态,走到崖边长吸了一口气,一跃而下。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六章营救
“海沁这一着妙到了极处。”
“是的,他选取跳下的山崖两侧都是万丈深壑,陡峭嶙峋,雾气缭绕,便是我也难以攀下一探究竟。”
“在这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没有人会愚蠢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来探察一个人的生死的,多在不必要的时候损折一个人手,那么自己的胜算就减了一分。”
“因此现在哪怕是亲自逼他下崖的海易,也摸不准这个弟弟的生死,若从常理来说,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那是死定了。”
“这只是常理,在我看来,海易当时却并不大像是被逼而下崖,反倒是他且战且退的主动引诱着人过去一般。绝地看似是绝地,可是兵法上也有死中求生,绝地反击一说。”
“大言无声,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场竞争到底是谁笑到最后,只怕一直到等到数日后乃见分晓,而此时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尽力的将水搅混,但切不可图谋那只老虎。身在山外方能识山,入局者乱当局者迷,这些前车之鉴我们一定要谨记。”
宝玉正与焦大交流意见间,前方传来打斗声,两人早已心意相通,身型几晃几扭,便已掠上浓密的树阴中,奔行片刻后,只见前方有人围出一个大圈,圈中一人正浴血苦斗,咬牙支撑,正是唐门老七率领海沁手下两人作困兽之斗。
唐门老七已没有用暗器御敌,是身畔暗器已用尽还是无暇发射不得而知,他乃是以拳迎战。
他的拳极怪,极诡,也极狠。
往往在敌人的刀即将割到他咽喉的时候,他总是能后发先至的击往对方的要害以求同归于尽,在当前的大好形势下,敌人怎肯冒险,攻势自然转化为守势,因此哪怕苦斗良久,对手也一直奈何不了他。
他每一拳攻击就仿佛是他的暗器一样,未击中目标前,皆似蛇信一般起伏展缩,故绝难封架。一拍,一捞,一挽间,往往还能化去身旁同伴的危机。
但他身边的人还是死了。
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这道理很简单,人一多便难免形形色色,忠诚与背叛本就是贯穿人类历史的一大主题。
仅存下来的一人,正是出卖海沁的内应。
因此他见大局已定,久战不下,为求立功。就闪电一般的抓住时机,出手杀了刚刚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
这人出手极狠极快,只一出刀。就将身旁战友的一只左手一只右手一只右脚一只左脚剁了下来。
只剩下头的这名海沁的亲信甚至还来不及呼喊……他的口刚刚张开,红缨闪动,又有毒蛇也似的一枪将他不甘,愤怒,悲屈的一声呐喊封杀于喉咙中!
唐门老七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但是他只能看,不能动,因为同时有三个人向他发动最猛烈的攻袭!
这个人在此时做了一件事。
他一飞冲天。
双目紧闭。
遽然从他的身上掉落下一点暗红,那颜色就仿佛是凝固了的血,浓残的余晖。
四下里掠阵的不乏暗器高手,他们的反应也是极快,那暗红色的小丸刚刚掉出不足数息,甚至还离地丈余,就有五六只甩手箭,两三粒铁蒺藜一起打在了其上!
可是小丸下落之势依然无动于衷!就仿佛是一块顽铁也似的礁石,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当那小丸掉到一人高的时候。唐门老七忽然一张口,一道银光遽然标射而出,流星赶月也似的,准确无误的寻上了那粒红丸。
于是,
一切都变得梦幻而不真实起来。
在场的人就仿佛掉进了一个虚无的幻梦。
但是这虚无却体现在残酷上。
那赤丸破裂,散出一面斜横如扇,长宽达十余丈的半透明银色光扇,将那圈子中大半部分人腰斩而过,那光扇持续时间极短,大概只是一瞬便即消失,留下了漫天狂喷的鲜血与尸体!
唐门老七发出了这一招后,似石头一般从天上落了下来,啪的一声四肢瘫开落到了地上,激起了一大蓬灰尘。他努力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好容易支起了一半,手臂又一软之后落了下去,宣告逃跑的失败。
焦大肩头微晃,却被宝玉按住,后者缓缓摇头:
“不可,附近一定还有高手掠阵。”
焦大报以疑虑的眼色,微微摇头。
“你听不出来,绝不代表没有,照我看来他要收拾唐门老七这三个人早就应该拿下来了,为何还要苦苦围困?这乃是兵法上典型的围城打援战术,看到地上的尸体没有?大概有十余具,虽然不能肯定他们是被引诱过来而死,但也不能排除这可能。”
焦大对这少主人完全信服,但眉心微皱,宝玉查颜观色笑道:
“我知道你颇为欣赏此子,但你放心,这些人是绝不会杀了他的……至少在逼出先前那种极其霸道暗器的制造方式之前是绝不会伤他性命的,在送这小子回去的路上,才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果然不出宝玉所料,又等了盏茶工夫后,四周的大树忽然倒塌,有三四名眼中神光闪烁,太阳穴高高凸起的中年人行了出来,这些人端地称得上是龙行虎步,仅看他们行进的步伐,就知道方才场中是何等的危机四伏。
宝玉微微一笑,悄无声息的溜下树去,看着那些人将唐门老七抬走,也不立即赶上,直等他们先走了一会儿,这才悄然随去。
……………………
唐门老七一丝也不能动弹。
一丝也不能。
他身上早已被细细的搜查过一次,那人的手仿佛只是摸过他的身上,他兜中的物事便叮叮当当的滚落出来,连藏在头发里的“三菱刺”,鞋中的“米刃”,腋窝中的“发芒”也没遗漏下来。
接着他便被点了四五处要穴,而且用的是很重的手法,这样即使他以后恢复过来,双手双脚的灵敏度与耐受力都会大打折扣。
他被人抬着,虽说是抬,可是他宁愿自己赤足远行上一百里路,也不愿让这些人抬他走上一米,这种感觉,就仿佛是被一群冰冷的死人包裹在中央。
又滑,又腥,更无处着力。
他却忽然觉得很冷。
仿佛这不是夏日,而是到了三九那几天最寒冷的季节的夜里。
可是阳光明朗的照着。
唐门老七又生出一种停滞的感觉,就好象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如同本被卷入了一个剧烈旋转的旋涡,这旋涡却被刹那冰冻起来。他以为这是错觉,但立即发现这一切都发生了!
都是活生生摆在他面前的现实。
然后他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被摔了下来。
……抬他的人也摔了下来。
区别就在于被摔在地上的唐门老七只痛,不伤。
而那些人则“哗啦”一声碎成千片万片的晶莹血肉!
接着一只温暖的手在唐门老七身上按了几下,后者立即觉得那只手上透过来一道暖流,行遍了全身的四肢百骸,然后他就恢复了说话,行动,抬头的能力。
他一仰头,就看见了一张温和微笑的脸。
“自由的感觉怎么样?”
这一刹那,唐门老七顿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种感觉是他平生从未体验过的,但他旋即将这种感情压制下来。勉强起身恭敬道:
“多谢贾二爷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小人日后定有补报。”
宝玉微笑道:
“你若想谢谢我,不如多谢谢他,本来你的生死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我是无所谓,是他力主要救你的。”
唐门老七往宝玉所指的方向一看,就看见了一个苍老却孤傲的黑色身影,他嘴唇颞颥了几下,偏偏又寻不出什么话来说。
宝玉笑道:
“快走吧,再不走那几个难缠的家伙就得来了。”
唐门老七顿时警惕道:
“不错,那几个人都是海易招揽的倥侗高手,极难对付的。”
焦大忽然冷哼一声,身化一条黑线直扑而出,他扑向的目标竟是一株小树!
小树竟惨叫,急跃,反扑!
小树的叶子竟标射而出,旋转声凄厉非常,叶子边缘的棱角闪着幽异的蓝光!
而小树的枝干若鞭子,啪的一声抽在了焦大的身上!
“小……”唐门老七的惊呼声中那个心字被生生的闷了回去,原来那一鞭诚然命中了目标,却被焦大左手一抓握在了掌心中!而那些叶子被他的右手在空中一阵乱捞,纷纷化成了亮闪闪的碎屑落在地面之上!
焦大身体一歪,已撞上了那树的树干,发出了令人心迹的骨碎之声,一股暗红的血液自树干上冒出,枝条一阵颤抖,终于抽搐着倒地。
原来树是一个人。
一个伪装得极像的人而已。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七章得手
整整一夜,方圆几十里内都是危机四伏,黑暗对于有的人来说是休息睡眠的时间,可是对于有的人,却是发挥出十倍实力,正好行事的大好时机!
估计在这一天的晚上,倒下的人是白天的十倍。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工具。一根枝条,一片树叶仿佛都潜藏了无穷的杀机,在这样的环境下,海易请来的那倥侗几大高手如鱼得水的将自身能力发挥到了极限。在野战中狙杀了数十名与他们名气相当的对手,均是一击便至人于死命!
……事实上,他们若不能一击必杀,那么麻烦的便是自身了。
唐门老七便跟随着宝玉,焦大二人,目睹着他们身处险境,却是谈笑杀人,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实在令他暗自钦服。
而他仔细观察之下发觉,宝玉两人所杀之人均是经过精心选择,各方面派系都有,有武功高的,有武功差的,甚至有一个牵马的老头子也在被杀之列。他心中有些不解,见宝玉言笑间平易近人,便将心中疑问提了出来,宝玉笑道:
“我们所杀的这些人中,那个武功最高的乃是青山派的大师兄,素日里在门中人缘最好,杀了他不仅可以加强他同门的复仇之心,二来这个人一死,他空出来位置定然灼手可热,引来种种纷争,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至于那名马夫可不是普通人,据我调查,此人乃是多睿上一辈的一名忠仆,曾经舍命救过多睿之父,多睿也是由他一手抱大,杀了这个人对那位意气风发的将军的感情上更是一个重大的挫伤!”
唐门老七听得目瞪口呆,他一方面佩服宝玉的心狠手辣,另外一方面更是叹服于这位年纪轻轻公子的博闻强记。更没有想到,在素日里的杀人背后,还需要下这么多工夫与谋划!
趁着宝玉兴致甚高,唐门老七不禁又开口相询:
“既然公子你对那戒指并无觊觎之意,那么为何还要留在这凶险之处,不如回去作壁上观,轻松而闲适?”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宝玉面上也泛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你见过跳出过棋盘的棋子吗?”
唐门老七有些不大明白,焦大冷冷的解释道:
“允祥与雍正已将他们这些人当作了手中的棋子,你只有选择入局的权利,而是否出局乃是由他们说了算!公子若是此时贸然出去,只怕等待他的局面更加凶险!”
“其实。”宝玉嘴角旁勾勒出一丝从容地微笑,“我们固然是棋子,皇上和怡亲王一样也是命运手中的棋子,人算怎赶得上天算!”
他话音刚落,就悄无声息的一掌拍在旁边的树杆上,一块新鲜的木芯波的一声标射而出,射进密林的枝叶中。里面顿时传出“咯咯”的痛苦艰难喘息声,一个不断翻滚,抽搐的身影滚了出来,双手紧紧捂住咽喉部位,指缝间还在汩汩地流淌出鲜血。
宝玉看了看他身上的服色,淡淡地说:
“似乎是安胖子的人。”
唐门老七仔细看了看那人的服色,皱眉道:
“我认得他,他似乎是唐门的。”
他一面说,手已快速地在那人的身上翻寻起来,只见他十根灵巧的指头上下翻动,那人身上的衣服小兜被不断翻寻出来,唐门老七这一手工夫露出来,当真有几分让人叹为观止的感觉。
宝玉见了不禁笑道:
“你这家伙不去做扒手,当真是浪费了这天赋。”
唐门老七几时被开过这等玩笑,初时还有几分尴尬。但后来也觉宝玉比喻得甚是贴切,自己也笑了起来。
“好了。”宝玉悠然负手望着渐渐熹微的天色,“天亮了,咱们也该找个地方藏起来。”
“等等。”唐门老七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公子你看这个。”
他指着这人腋窝下的一个诡秘的微小标记急切道。宝玉一看便皱起了眉,这个符号对他而言绝不陌生……因为那标记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色狐狸……这正是大罗教中狐王麾下弟子的标志!
“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在这一刹那,宝玉与焦大的心中同时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诚然,那名神秘非常的大圣女的势力只能用这八个字来形容最是贴切。
“她的手伸得真长啊。”宝玉缓缓地道,声音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焦大与唐门老七都默不作声,他们在同一时间中均感到了宝玉心中的忧虑……
安家父子的属下虽然不能算是作战力最强,但安成国在西疆经营十年,老谋深算的他几乎将手中实力整合成了铁板一块,因此此次安明辉带来的手下的忠诚度应该是所有人中最高的。
……可是如此严密的统御下竟还是出了叛徒!
……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叛徒!
……安家父子的手下都被混入了大罗教的奸细,那其他人呢?
这一个个念头星驰电闪的飞掠而过,直砸得两人心中思绪万千。
……………………
又过了四个时辰,那只该死的老虎终于被逼到了一处绝地上,就在那块高岩下,一场惨烈的绝战展开了。海易,安明辉,纳兰,多睿等几大势力以及还有十余名想趁乱捞便宜的贵胄子弟按照追随皇子的势力区分成几大块,打得难分难解,但是宝玉等明眼人都看了出来,看似人人竭尽全力,实际上都留有后着。并且显然有的人的想法也同宝玉一样,旨在保存实力,不愿为此戒指大动干戈,枉伤元气。
果然,纳兰率先虚晃一枪,从容逸去,此次他带来了近百人,离去的时候看似损失惨重,剩下的人不到三十,只是死掉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而主力尚存,他也做得相当漂亮,撤出的时候头也不回,远扬而去,叫人就算想将他追上吃掉也只能望尘兴叹。
随之退场的竟是安明辉,这胖子召集着人马且战且退,他若即若离的粘在远方,摆明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剩余下海易与多睿对峙着,在旁边隐伏着的宝玉暗叹一声道:
“这场仗只怕是旷日持久的苦战。”
闻言的人无不心有戚戚焉。眼下显然多睿的势力是三人中最强的,只是安胖子奸猾非常,远远的在他的侧后翼游戈,既避免了被海易与多睿两面夹击,又能进能退,首先便处于不败之地。
就在这僵持的关头,那处于绝地之上的老虎忽然仰天长吼,其声悲痛非常,而后渐渐衰弱下去。宝玉眉毛一扬:
“海沁怎的这样沉不住气?”
那老虎本是身处一处鹰嘴也似的绝地之上,左右后都是宽达到十余丈的绝壁,前路被海易与多睿挡住,不料致命一击竟来自于身后,只见先前掉入悬崖的海沁飘然立在悬崖那边,身边带了十余个神情冷漠的随从,他一身黑色劲装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手上挽了一柄比他人还高的巨弩,银丝金线琥珀弦,弩色呈被火燎过的焦红之色。
他便是凭借此弩,一箭便洞穿了那只老虎的头颅!
那箭显然也是特制的,黄澄澄的竟似以黄金打造,后面还有三根锋锐逼人的倒刺,就仿佛一头凶兽突兀生出的獠牙,看上去凛凛生威!
而箭后还系了一根粗索!
海沁断喝一声,手上加力,本来弯曲的粗索立即啪的一声绷直,那只老虎的尸身连同血水尘灰一起向对面摇摇晃晃的荡飞了过去!这沉重达几百斤的虎躯,在他手下竟是轻若无物!
他这一着显然是大出在场人的意料,谁知道这老虎会被逼到这绝地之上,谁又能想象得到海沁竟然会有这样的神兵利器,因而一战成名,海沁霍然拔刀,一刀便割下虎首,长笑道:
“承蒙诸君相让,在下实在惭愧,惟免怡亲王担忧,我就先行一步前去请功了!”
但就在这时,多睿却长啸一声,人立于马背之上!
啸声威猛如狮!
他反手一握,
一柄刺枪已然在手!
啸声尽,闪电出。
他脱手将枪飞掷而出!足下的坐骑因为承受不了那股反作用的巨力,在长声的悲嘶声中不住踉跄后退,终于倒地不起,口中溢出汩汩鲜血。
然而两人之间的距离怕不下百丈,多睿这一掷之势虽然猛恶,却还是只飞到了海沁面前十数丈的地方,便力竭掉落入深渊。
海沁先前还颇有几分紧张,后来见了这投枪连自己的边都沾不上,不禁仰天长笑,他一生一直生活在海易的阴影下,今朝得志,自然免不了要大肆得意一番。
只可惜多睿的投枪并非志在伤他。
而是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只有分散了海沁的注意力,他真正的杀着才能奏效。
立于海沁左首第三个的随从忽然拔刀,横斩,斜斩,竖斩,直斩而出!目标竟赫然是海沁的项上人头!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八章下场
背叛,又见背叛!
此时都还能被海沁带在身边的,应当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了,但饶是如此,霸气横溢的多睿一声令下,竟还是一呼百应,有人立即出手!
只是出手这个内应刚刚一拔刀,霍然间血光崩现,他身旁的一人霍然出刀,这高手一探手竟自鞘里拔出了三把刀来,雷电一般的三刀齐出,后发先至!
一刀斩手,一刀斩脚,另外一刀将他的身体一刀横剖而过!
好快的刀!
那个内应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就毕命当场。而他因为出手太快太急,那只握刀的断手还在空中疾飞出去的同时挥舞了几下,这才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血疾飞。
海沁一怔后,向出手之人投以嘉奖的眼色,狂笑道:
“你安插在我身边这个人,早已经被我识破了!还有什么伎俩,海易多睿你们尽管拿出来!”
海沁被这哥哥整整压抑了二十年,如今终于一朝得志,狂态毕露。宝玉眉头微皱,他深知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海易见这弟弟嚣张跋扈的模样,面色铁青,偏偏又奈何不得他,多睿却是对自己的竭力一投未中目标无动于衷,人立在马背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任海沁扬长而去。
回头再看安胖子,早已不知所踪,此处地形这时都被各人了如指掌。一问安明辉遁去的方向,便知道他定是抢先前去布置安排堵截海沁。而海易等人看似平静,焉知背地里不是正运筹帷幄,谋略布局?预期将一切收入指掌中?就算是作为猎物的海沁,想来也早就安排好了万全的退路。
于是一场血腥的大追袭便在此时展开。人人都舍弃了笨重辎重盔甲追求最高的速度,海沁的性命瞬间疯涨到了近五千两黄金。而素日里有仇恨之人也开始在这过程中混水摸鱼,你一拳我一脚的打得乌烟瘴气。
宝玉在此时却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在这样的局面里,算人者往往也是被人算计的对象,巨大的利益背后往往隐藏了巨大的风险。这个男子的原则素来都是不把精力放在无把握地事上,他带领着焦大与唐门老七,一面缓缓向回去的方向走着,一面思虑着如何应付雍正的质问。
此时与他们同路地,大多都是各方面势力的伤员后勤等人,精干人员全在前面狂追海沁,宝玉估计照这个速度行回去之时,一切事情早已盖棺定论。
宝玉在这里悠然而行,后面赶上来的一些人大是诧异。一个安胖子手下的偏将私下里与李逵关系甚好,认识宝玉,他也知道宝玉与安胖子之间只是各为其主,私交却是不错,忍不住出口询道:
“二爷,为何你此时还在这里?”
宝玉抬头看了他身上包裹着的白布一眼,笑道:
“你这家伙当真是九命猫,又中了两刀一箭,居然都没伤着要害,还不好生将养?我又为何不能在这里?”
被宝玉这么带笑带骂的一反问,这偏将心中还是颇为感激,隔阂尽去,终究把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们都以为你老深藏不露,会在最后关头插上那么一手,连带大公子都一直留着后备队就是怕您突然出现的奇兵,可是现在就是最后关头了啊,二爷你不去运筹帷幄,指挥谋干。还在这里落在后面和我们优哉游哉的聊天?”
宝玉笑道:
“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要那只老虎,又不能吃又不能看的东西,拿来做什么?一点用都没有,就让你们大公子他们去争吧。”
此话一出,旁边顿时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宝玉察颜观色,知道他们心下不信,淡淡道: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回去的时候,一切应该已尘埃落定了。”
他悠然恬淡的神情,洒脱的动作给他的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信服的魅力。这些将领一时间都为宝玉的这种悠容气度所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这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彼此间的身份,财富,权力无关。
又行了一会儿,前方忽然鼓躁起来,不久便是大片的欢呼声,宝玉所处之地虽然因为距离甚远,因此没有一人能听真切所欢呼的究竟是什么内容。但宝玉却神色不变的淡淡道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果然是多睿笑到最后。这家伙,看来真的是后来居上!”
这话说得安明辉下属的心中一凛,忍不住有人开口询道:
“二爷,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的探子都还没来报,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门老七在旁边皱着眉插口道:
“笨,除了多睿方面带来了那么多的人手之外,还有哪方面的势力能叫得那么大声?”他有些忧虑的接着询向宝玉道:
“海爷该不会有事吧?”
宝玉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此人的忠义很是嘉许。口中淡淡道:
“这很难说,若是方才我的观察推测没错,海沁只怕凶多吉少。”
唐门老七一惊道:
“这话是从何说起?”
“照我看来,海沁只怕成了别人的运输队,徒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宝玉神情不变,淡淡地说道。
此时前方忽然有一辆乌蓬大车由四匹怒马牵引着向这边疾驰而来,御者是一个神情冷漠的老苍头,看了那老头子策马持鞭的手法力道,宝玉与焦大俱是同时浑身一震。
……这老头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武学家数,竟与大罗教有极深的渊源!
马车迎行过来,在宝玉面前嘎然而止,车轮在松软的草地上勒出一条长长的深痕!那老苍头嘶哑开声道:
“哪位是贾宝玉公子,可否上车与我家主人一叙?”
宝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车和人,良久才好奇道:
“你家主人是谁?”
那老苍头面露一丝焦急之色:
“家主身有不便,实不方便出迎,乃是公子的一位熟人,上车便知。”
宝玉淡淡道:
“想要我命的人可不少,我为何要以身犯险?”
车内忽然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这声音只说了六个字:
“我有玉洁冰清。”
宝玉神情顿时有些凝重起来,断然道:
“好!我来。”
他下马后掀开车厢后的黑色布帘,一步便挎了进去,马车立即掉转车头,疾驰起来。
……………………
车厢中很是宽敞,但是黑暗,里面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宝玉在黑暗中默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
“我已猜到了你是谁,也想到了你应该是有求于我,出来吧,先将你之前的诺言兑现了再说,吴清夕!”
一豆灯火忽然燃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一容色憔悴的丽人在几前盘膝而坐,正是先前被杀手偷袭中毒送回去救治的吴清夕。
她淡淡道:
“好,我先前答应你的情报也该给你了……大圣女就是多睿的幕后靠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宝玉还是震惊了半晌,良久才缓缓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
现在显然就是在求证真伪了,吴清夕面无表情地道:
“这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就是大圣女身边的两名朝仪之一,掌管了门中近半武学典籍,这其中也包括了你势力中苏圣女,柳圣女的全本修炼心法:玉洁谱与冰清诀!”
宝玉马上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大圣女是谁?可是多睿的元配妻子,昔日的京师第一美人?”
但是吴清夕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宝玉难以置信的反问了一句。
吴清夕苦笑道: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就没见过大圣女的真面目,她随时都戴了面纱,有时候天天都在,有时候一个月出现一次,在我记忆里她化身万千,高矮肥瘦无处不在,我们也只认信物不识人。”
宝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相信此时的吴清夕绝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这个男子强行压制住万千思绪,抬起头来道:
“你要我拿什么来换冰清诀和玉洁谱?”
“我要你救一个人。”
吴清夕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焦急。
“是海沁吧,虽然我很想要秘籍,但是似乎太医在这方面比我更称职。”
宝玉淡淡地道。
“伤他的兵器上带有剧毒!必须要以极寒的内劲来镇住毒伤之处以免毒性扩散!而方圆数千里内,除了生死不知的教主罗远天,要论将寒劲运使得出神入化的,就只有你!贾宝玉!”
吴清夕提高了声音道,以至于嗓音都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的尖利,一直到说完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的咳嗽了两声,宝玉见状笑了。
……那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微笑。
“成交。”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四十九章身亡
“其实我早已知道海沁凶多吉少的。”
宝玉看着吴清夕的眼睛缓缓道,同时将手伸了出去。
“书,先预付一半定金。”
吴清夕面色数变,从身后缓缓取出一本古旧的小册子,却举在空中不递过去。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有难的,你为何不提醒于他?”
这女子的声音里已有愠怒之意,宝玉淡淡道:
“我也想提醒他,但是海沁当时手握虎头,意气风发。不要说我,只怕九头牛也拉他不回来。再说了,我和他相距至少数百丈,你要我如何提醒?”
车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宝玉笑了笑道:
“伤海沁的,应该就是先前在崖上抢先出手为他除去内奸的那名刀手吧?”
吴清夕的眼中已有惊佩之色。宝玉淡淡道:
“我一直就觉得,这个人发难救主的反应太快,当时情形之下,海沁应该不知道有内奸的存在才是,但那内应一动,旁边的这个人就后发先至的出刀相救,我可以肯定地说,哪怕是我手下的第一高手焦大,在事先无防备的情况下,也不能做出那么敏锐的反应!”
宝玉从容的话声在昏暗摇曳的车厢中响着,分外有一种奇异的魅力。
“所以,只能确定这个人预先就知道有这么一场精心谋划的刺杀!他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举发。要在这关键时刻出手?这就很明显是一场博求信任的苦肉计。本来我还对此事有所怀疑,但再看看当时多睿的表情,就一切了然了。”
吴清夕深吸了一口气道:
“不错,你分析得很对,后来四面合围,沁郎便行壮士断腕之举,分散人手,以其他人引开注意力,偏偏就选取了这个刀手何为与他同行。”
宝玉微笑道:
“人总是有一种惯常的依赖心理,这个何为刚刚才为海沁解救了一次危机。自然海沁在潜意识里就更加信任于他。于是这恰好便堕入了旁人的算中。在大队人马分散以后,对这人深信不疑的海沁自然就惨遭暗算,还能留下一条命算是他的运气了。”
宝玉将这一切推理得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吴清夕叹了口气道:
“你说的大致正确,当时想来海沁对此人的积威尚在,因此左胸中了他的一弩箭后,他只道海郎必死,因此就拿了虎首便走,没有详细查看。”
宝玉一面接过那本古旧非常的冰清诀,一面皱眉道:
“左胸?伤处是左胸?这可棘手了”
他的态度令吴清夕的心中都惊怕起来,颤声道:
“我已用教中的密法令他的伤势暂时不再恶化。你,你为何会做出这等反应。”
宝玉愁眉深锁,深吸了一口气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等我看了海沁的伤势再说吧。”
……………………
宝玉的及时赶去终究也未能挽回这个心比天高,命似纸薄的青年男子的命运。那一弩箭上所涂的乃是混了了蝎不食草与醉蜈蚣的剧毒,这倒还罢了,宝玉若动用神兵之能,当可冻僵伤处,慢慢以药物缓解稀释毒性。但同时那一弩箭还自心旁穿过!
……这一下子,便只能用回天乏术来形容。
……一中箭,箭上剧毒便随血流行遍全身,就算吴清夕的秘法实在神奇,能够将人体的机能暂时停止。然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剧毒已对海沁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危害。宝玉竭尽全力挽救回来的海沁,已成为了一个目光散乱,行为呆滞,只会因为痛楚在床上狂呼乱叫的白痴!
吴清夕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人,容色仿佛在霎那间苍老了二十年!
宝玉望着这一切,心中也是唏嘘万千,他忍不住便去携旁边闻讯赶来的柳梦的手,轻声询道:
“我若死了,你会怎样?”
后者闻言心中一惊,本来想将手缩回去的念头顿时熄灭。任他拉着自己的手怒道:
“哪有你这等人,自己咒自己死的!”
宝玉笑了笑正待说话,忽然觉得场中气氛有些不对,仔细一看,被泪流满面的吴清夕紧拥着的呆滞海沁已双目圆睁,一动不动了。
……这女子竟一匕首插进了这个深爱着的男子的心脏之中!
……因为爱他,所以杀了他。
这想必就是此时这命薄红颜痛楚内心的真实写照吧。而对于海沁而言,能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怀中,以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未必是祸不是福。
面对这等人间惨剧,宝玉也不欲久留,咳嗽了一声,方欲说话,吴清夕却已无表情的冷冷地道:
“此事你已尽了力,我不怪你,这里是玉洁谱的全本,你拿去吧。”
说完水袖一挥,又一本册子飞了过来。宝玉探手抓住,淡淡道:
“你这样大肆违背教规,就不怕遭到大圣女的追杀?”
吴清夕冷笑道:
“她有什么资格管我?要调阅秘本必须得要教主的手谕,罗远天此时生死未卜,教中四分五裂,人人为了图谋大位各显神通,我又不去参加这些争权夺利,处身于其间游刃有余,为什么要害怕?”
说到这里,她望向面容安详,仿佛沉沉睡去了的海沁的尸首,容色转为凄然泪下的温柔:
“你已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让我和海郎单独呆一会儿吧。”
这无疑已是在下逐客令了。宝玉恋恋不舍的松开柳梦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行了出去,宝玉看着这清冷女子在前面款款而行,身段的曲线婀娜多姿,心中一热赶上前去凑到她的耳旁也不知道小声说了句什么,惹得这以冰冷著称的三圣女连耳根子都羞得通红,赶上去作势要打。
路上又碰到了联袂而至的苏小小与纳兰……两人此时自然也是隐秘前来。拿到了玉洁谱的苏小小固然大喜,却也知道在宝玉这条船上越陷越深,再无回头的可能。盖因为历代圣女的秘诀都只是口授,量才而施教,只有卸任圣女才有可能目睹全本。她收下了这本由宝玉巧取豪夺而来的秘籍,那就意味着将这生她教她的大罗教彻底抛弃在了脑后。
可是明知这是宝玉的笼络之计的苏小小面对这本玉洁谱却无法不收。固然她此时行气脉络已与谱中所载全然不同,但气劲虽变,招式却依然神奇,这就好比一名饥饿的人见到了一桌美味佳肴,就算知道吃了之后后患无穷,也是定要先吃再说。
两女在旁拿了密本兴致勃勃的就在一旁研习探讨起来,纳兰却皱了皱眉道:
“吴清夕会不会拿假的来哄人?”
宝玉笑道:
“你当真是关心则乱,这本秘籍就算是假骗得过我们,难道哄得了研习了此书二十年的这两位圣女?再说,她明明知道我们要对付大圣女,而后者也算得上她的杀夫仇人,想必她也想假我等之手来报这等深仇大恨。”
纳兰微微颔首,忽然想起一事又道:
“你便是为了去救海沁耽搁了?老二急得像什么似的,连皇上与怡亲王都问起你了,此间事既然已了,你还不快些回去?”
宝玉微笑道:
“反正都迟了,眼下也就不必赶得那么忙,明天再说吧。对了,我看你一直缩在后面,想必损失是最小的吧。”
纳兰苦笑道:
“本来是的,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在最后的追赶海沁途中洒出五六个预先备好的死虎头,顿时引发一场惨烈的大火拼。我一时间也约束不住手下,参加了进去,连素来小心的安胖子背上也给斩了两刀,其场面可想而知。”
宝玉惊道:
“连安胖子也受了这等重伤?”
纳兰笑容里有一种分外苦涩之意,他挽起右臂衣袖,上面一道伤痕清晰可见,血水还自纱布中不断溢出。
“我也绝非全身而退之人,海易打了多睿一掌,同时却被安胖子暗算了一箭,安胖子的刀伤却是我手下砍的,这笔糊涂帐也不知道该跟谁算去。”
宝玉哑然失笑道:
“莫非,就只有我还是完好无损的了?”
纳兰淡淡道:
“好象正是这样。”
“那么得到了怡亲王戒指的多睿想必声势大涨吧?这一下子,连带老十四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了。”
宝玉皱眉道。
“差不多可以这样说,只是由于你的留手,安胖子等有些不甘心的人便又造出了风声。说多睿其实并非你的对手,只是由于你有意相让,这才让他得了这个彩头。”
纳兰看着宝玉,意味深长地道。
宝玉闻言不禁摸了摸鼻子,恨恨道:
“安胖子这家伙,岂不是要把我放到炉火上烤吗?不成,我得去找柳梦打我一掌,回去才能交差,否则准不定皇上又得动些什么心思来收拾我!”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章密信
宝玉回到大营之时,天上一轮圆月正皎洁,他却觉得连云层都有些危机四伏的阴郁着。四下里万徕无声,有的只是间或的几声犬吠虫鸣,回到自己的宿处后,也没有意料中的使者等候着传唤于他。这反而令宝玉心中更生出些山雨欲来的警觉。唤来从人一问,才知道原本兴致甚高的雍正在晚膳后忽然龙颜大怒,连身旁侍侯了整整五年的小太监都被寻了个借口拖出去杖毙。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激怒于他,竟是无一人得知。
这样一个消息不禁令宝玉有些震撼,在他的心目中,雍正这名君临天下近四十载的帝王,早已被时间磨砺得不带一丝火气,剩余下来的全是老谋深算的城府。
……要怎样的消息才能让他失态如此?
这年轻俊秀的青年立即睡意全无,踱出帐篷外面,天上繁星满天,清新的青草气息和着略微温热的夜风扑面而来,整理着他的思绪。
“是谁?”营地外面的卫兵喝道。宝玉转头望去,两个模糊的身影立在了营地门外,借着篝火的微光,依稀可以解读出两人身上军人的那种威武气息。也不知道身型高大的那人小声说了两句什么,值哨兵士立即恭谨退回了原处。
宝玉已迎了上去,有些惊讶的招呼道:
“徐老将军,这么晚你不就寝,怎的来我这里?”
来的正是军方的元老,宝玉的直属上司,徐达。
后者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奈之意:
“眼下圣上还在作彻夜之思,我等做臣子的,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宝玉却也知道徐达所说的也是至理,从古到今,凡是做官做得好,能够步步高升的,除了你本身要有能耐之外,还有至关重要的四个字“揣摩上意。”这四个字做不到家,你便永无出头之日,之所以有太多人发出怀才不遇的慨叹,其实他们并不是未遇到机遇,只是没能好好把握住。
而徐达浮沉宦海几达三十年,这等官场进退之术自然被运用得炉火纯青。宝玉心中也知道,若是此时能得知雍正究竟为了何事如此,一旦抢先出手帮雍正将这个心结去掉,收到的效果自不必多说……当然能够让一国之君烦心之事,自然其能量也是非同小可。退一万步而言,就算无力去消弭这个隐患,利用此事设下陷阱,令政敌去触触这霉头也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快事。
因此宝玉很快就明白了徐达的意思: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去寻淑德探听探听内幕?”
徐达点了点头:
“不错,在这个关键时候,多占据一分主动便对我们多一分有利的形式。皇上在秘处静思,无人得知内幕,就连皇后嫔妃不得传唤都不能入内,而内侍们见到前车之鉴,一个个胆战心惊,噤若寒蝉,能够进去同皇上打过交道的,就只有这位倾心于你的淑德公主了。”
宝玉也是当机立断之人,马上道:
“好,我去,只是这么晚了,我要想去到公主的寝区还得颇费周章。”
徐达淡淡道:
“这个我早有安排,你只管去便是。”
……………………
不到盏茶工夫,宝玉已立在兰蕊的毡皮帐前,这女子天生喜好红色,因此她的寝处外表都染了一层猩红,在夜色里有一种朦胧的艳。
“公子。”
方才进去通传的使女显然知道宝玉与主子之间的暧昧关系,称呼上都显得恭敬非常。
“公主殿下说,要是您想她了,就请进去,要是和开始的海易大爷来的目的一样。就带给你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宝玉闻言,不禁怔了,呆呆的立在了原地。从那寥寥数语里,他依稀可以解读出一个少女内心深处的的悲酸。他没有说话,一把推开了这个使女,掀开门帘行了进去。
他掀帘之势太急,使室中本来燃亮的烛都火舌一长,立即熄灭,只剩下冷淡苍凉的月色自天窗上照入床前的梳妆台。而台前的女子正以一种凋谢的模样以手托腮,在美丽的忧伤着。
宝玉静静的立在原地,他又由极动转变为极静,帘子“啪嗒”,“啪嗒”的在空气中空晃,两人没有说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对望过一次。对于宝玉这么晚了还贸然闯入她的闺房,兰蕊却也不表示惊讶。
她只是迅速的像整妆时不经意的手势,把眼角的泪痕抹去。
而宝玉也为房中的气氛所夺,怔怔的立在那里。不说话,或者是不想说话。
终于,兰蕊勉强的笑了笑:
“你这么晚了还来寻我,一定是为了想知道父皇为什么生气,对吧?”
宝玉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
“本来是的,但是现在却不想知道了。”
兰蕊静静的抬眸,她的眼色是那么的复杂,带了一种看破一切的绝望。
“你不想知道,是因为已经知道从我这里得不到你所要的东西吧?”她静柔地说。“我对你而言,是一个玩物,还是一个只有利用价值的公主?”
这句话一说,房内立即无由的安静了下来。连呼吸声,心跳声都清晰如在耳旁。
“我来寻你,是将你当成朋友,当成自己人。”宝玉等了一会儿才坚定地说,“你说我在利用你,我利用了你什么?贾二建功立业,在大漠杀敌之时,还不识得你,你兰蕊又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的?”
他的语声开始激动起来:
“从头到尾,我只要你帮我探听过一回纳兰的下落,我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身为臣子,为君分忧当为切身之任!我来你这里探询一下消息,就落了个这个名声?”
宝玉的话就如同他的出招,陡然而来,嘎然而止,他深深一揖到地,语声中带了一种说不出的陌生:
“打扰了,公主殿下恕罪,微臣告退。”
兰蕊咬着唇,忽然锐声道:
“我就知道!你现下寻个理由来把我丢开。就好心安理得的去寻你那个圣女……”说到这里,泪水就流了下来。
流过靥上的酒窝。
流过紧咬的嘴唇。
宝玉缓缓直起身,以一种低沉的语声道:
“我问你,你父皇有多少个妃子?”
兰蕊一面哭一面道:
“可是阿玛是皇上!皇上当然和旁人不一样!”
宝玉淡淡道:
“那你给我找个朝中的大臣没娶小的出来。”
“多得是了,比如……”兰蕊以一种悲苦的语声说了一半,忽然发现后面的话已无法衔接下去……她还真寻不出来一个没娶小的大臣。“你们男人,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她玉颊在月光下的侧影极美,尤其上面还挂了晶莹的泪珠。宝玉的眼神掠夺似的扫过,还带了赞羡与欣赏的回味。兰蕊显然也觉察到了他侵略的目光,小声的伏到了台上抽泣着。
宝玉坐到了她的身旁,这女子的心跳立即一阵无由的加速,以至于忘了哭。
她的肩上一沉,传来一阵有力的热度和熟悉的男子气息。
“他抱住了我……好舒服……不成,这么晚了,要是他做进一步动作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叫人?”
兰蕊的心情起落不定,而宝玉却只是拥住了她的肩头,柔声宽慰道:
“既然你不喜欢,那么我从此以后,不再向你打听皇宫里的事就是,反正还有姐姐或者是淑文,只是寻起她们未免就有些麻烦了。”
提到元妃还好,兰蕊听到淑文的名字。立即又醋意大发:
“我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会知道!你明明就是想趁机会去找她说话!”
宝玉轻抚着她顺滑的的头发笑道: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的,连说说话都不许?”
兰蕊恨声道:
“就是不许!你去找了她,就别来缠我!”
宝玉呼吸着她的发香,感受着这刁蛮少女的泼辣,故意逗她道:
“我偏要一面来找你,一面找她,反正我贾二一直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是要气气你这醋坛子。”
兰蕊又急又气,一时间又无法反驳于他,打开他的手,心中满腔怒气无处发泄,又只得伏在台上大哭起来。
宝玉要达到的正是这个目的,忙又去小心的哄她……兰蕊的脾性乃是被他摸得清清楚楚的,她乃是从小便被娇惯的人,倘若太过依从,过不了多久便失去了新鲜感觉,那时候海易便是前车之鉴,只有与她保持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这才能够维系长久。
而之后宝玉也再没有提起过雍正发怒之事。直到他离去之前,恋恋不舍的兰蕊才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你这么着紧阿玛发怒的事,这事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宝玉淡淡道:
“我说过不再问你皇宫中的事,就一定不会再问。”
兰蕊犹豫了一下道:
“其实我真的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阿玛的书桌上摆了一张黄色的圣旨一样的东西,上面写着糊里糊涂的几个字。”
宝玉皱了皱眉,忍不住询道:
“什么字?”
“好象是什么,当临……当临绝顶,小览众山。”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一章会晤
“当临绝顶,小览众山?”
“不错。”宝玉肯定的点点头。他此时的眼神很奇特,既有一种清澈的了然,还有一些微悟的惧意。这种表情,在他身上很难得见过。
徐达皱起眉头,目光仿佛有一种洞析一切的深邃,虽已是交三更的时候了,这名年迈花甲的老将却还是精神奕奕。
“这句话应当是脱胎自古诗: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吧?这八个没头没脑的字为何会惹得皇上如此失态?”
宝玉屈起指节,轻轻的在桌面敲着,月光如纱的倾斜下来,把他的话都涂抹上了一层神秘的威严。
“有一个解释可以说得过去,而且我想这应该也是唯一的解释。”
徐达此时面肌一搐,显然他心中也有所悟,艰难道:
“莫非……?”
“这八个字,应该就是专门写给皇上看的。而这浩瀚世间,能以这种口吻,这种雍容霸气同皇上说话的,我想找不出来第二个人了。”
徐达遽然抬头,与宝玉对望良久,各自从对方的眼里寻觅到了惧意:
“铁木真。”
宝玉立起身来,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目光闪动:
“铁木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写一张条子给皇上。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激怒了这位统治着世界上最庞大帝国的大汗。”
徐达深吸一口气:
“难道是我们与木华黎之间的协议泄露了出去?”
宝玉微微点头:
“这张信件,很可能就是通过先前木华黎同我们联络的那条极机密的情报网送来的。铁木真此举不仅是在嘲弄,更是在示威!宣告我们对他阴谋的彻底失败,只是我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皇上受了这等挫折,心中恼怒自然不言而喻,难以对人启齿也是真的,但他闭门不出,似乎苦苦思索是否代表着此事还有下文?”
徐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
……此事却被宝玉真的不幸而言中了。
此日下午,徐达等军方大臣被召见。接着便是随行的一系列文官。他们见到了那张令雍正大发雷霆的秘信,也感同身受的分享了雍正的愤怒与焦切。
原来那秘信上并不止八个字,下面还有一行以蒙、满文写的话:
“五月十七晨,朕将领三千精骑会猎于金洲长城下,尔敢来否?”
短短一句话,便将那强大的自信与决心呼之欲出。群臣见了,纷纷大惊失色,力劝雍正不可中敌奸计。但是雍正却以铁青的脸色与沉默来回应于他们,良久等纷杂声平息,这才取出一个上雕麒麟凤凰花纹的精美紫檀盒子。其上有四把精密非常的小锁,冷冷道:
“朕唤你们来,绝不是要征求你们去与不去的意见,他铁木真既然敢相邀,我胤祯岂可以不去!”
阶下臣子一个个相互对望,都噤若寒蝉。对于这个跟随了三十年的主子,他们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固然有时候是英明果决,但有的时候更有些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徐达大着胆子再度进谏,却根本不被理会,碰了个钉子。
宝玉听着徐达的转述,叹息了一声道:
“这便是帝王的尊严啊。试问皇上君临天下几十年,何时受到过这种讥讽嘲弄,心中这口气怎能咽得下,所以,就算明知那是陷阱,皇上也定会前去的!不为了什么,就冲着对方是铁木真,也非去不可!”
徐达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忧虑:
“皇上也自知此行虽然中间相隔有长城天险,但也凶险非常,因此那盒子里装的便是遗诏,言明他一旦有任何闪失,便召集我们四个持有钥匙的大臣,打开盒子立刻拥立新君即位!”
宝玉淡淡地道:
“其实在我看来,铁木真也未必就会玩出什么花样,那附近全是一马平川,若有任何埋伏一目了然。”说到这里,宝玉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要整理思绪似的:“再说,铁木真能建立目下那前所未有的大帝国,固然不可缺乏阴谋诡计,但是更多地应该是那种前无古人的英雄气魄!就一如用兵,奇兵固然能收一时之效,但决胜负的还是要在正面的堂堂之师。”
“威震天下的成吉思汗既然这样公然相邀一国之君,倘若还耍出什么陷阱,一旦给传了出去那损伤的就不是他个人的脸面了,而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的荣誉!”
“同样,皇上不得不去,不能不去也是这个道理,这就是他作为一国之君所必须承担的责任,他们作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行动都代表了国家的体面!就不能避忌个人的风险!”
宝玉的分析丝丝入扣,徐达却皱眉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铁木真是否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很难说,毕竟我朝已依仗长城之天险同他抗衡百年,元人也无时不刻的在图谋着突破长城的方法。”
宝玉淡淡道:
“在我看来,这砖石垒就的长城的作用也未必就那么大,真正的长城,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罢。”
他说到此处,话意一转:
“那么,木华黎看来是彻底的完了?”
徐达凝重道:
“目前来看,只能说他与我们的联络网被彻底掐断,接管。但要说这四杰中最工于心计之人就这么完了,那还为时过早。”
宝玉赞同的点了点头,事泄和事败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泄了却还能东山再起。他的目光转向徐达的手中,那里有一把暗沉沉的精密钥匙在烛光下闪耀着一种妖异的光芒。
“这就是能打开那个立储盒子的四把钥匙之一了?”
宝玉将钥匙要了过来细细查看,把玩了一番。钥匙着手之处冰凉,虽只是小小的一把,放在手中却沉甸甸的,只怕有斤余。一时间他不禁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心思牵挂在了这把小小钥匙之上,而它这件平日里微不足道到可有可无的小小的东西,此时竟也关联到了天下苍生的气运转机。
“对了。”徐达忽然又想起一事淡淡道。
“这一次同元人的会猎,铁木真身边应该就是你的老对手,金帐精骑,皇上一定会将你带去以壮军容。说不定还要你率本部出去与之较量一番。”
宝玉皱起眉头道:
“我北征的旧部都已被兵部分散打乱,早已零落四方,现在身旁还有百把人不到,而能随在铁木真身旁的那三千人,一定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和叫我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徐达叹息了一声,他也知道宝玉说的乃是至理。
“这样吧,我进言皇上,让你在这承德一线方圆三百里内驻扎的三十万大军中任意挑选人手可好?眼下离五月十七还有整整半月,你当日能在乱军中临时将溃兵游勇整合成一支精锐之师,难道今日给你这等条件,你还有困难?”
宝玉苦笑道:
“徐公,一支部队的战斗力其实绝不是取决于他兵员的个人素质,关键便是在于士兵的决心与战志,压力越大动力便越大,当日在乱军中,我的那支部队人人都是为了求生而战,那种情况下,我一方面动之以利,一方面诱之以命,哪怕是一只绵羊都变成老虎了,而现在,你要我拿什么去再现当日的那种环境,那种风貌?”
徐达皱眉道:
“若是要钱,这并无问题,至于权嘛,在这种时候,你有一切生杀大权如何?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宝玉的先前的一番说辞不过是以退为进,为的便是要将个人利益谋求到最大化。他情知雍正绝不可能只带自己一支部队去,这一次与铁木真的会面,与其说是两国最高统治者的一次意气之争下产生的一次会晤,还不如说是这对峙了数百年的两个政权之间的一次相互摸索与探察。
对元来说,在欧洲他还有众多未能征服的国家,倘若在这次试探中觉得清依然是兵强马壮,难以撼动。那么依然会将作战重点放在西欧,铁木真正当盛年,雍正已垂垂老矣,他有的时间来等这个老头子咽气,之后再来一鼓作气趁着清国内局势动荡的时候扫平中原。
倘若发觉清已渐渐衰败……毕竟在之前,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都曾被一举破去……那么铁木真会毫不犹豫的在西面采取守势,将大部分兵力都摆在击破中原上来!对于他而言,不得中原,那么就始终都超不过历代那些皇帝的功绩!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二章麓战
此处有山。
山势平缓,因常年微雨而湿润,因湿润而草木繁盛。
山的对面便是巍峨雄伟的长城,此段长城筑于丘陵之上,早晚隐伏于云雾间,窄而险峻,就似平空飞来,若天外神龙夭矫而至,单是气势已生出一种绵延千年的庄严与惨烈。
“当临绝顶,小览众山!”
铁木真话中的绝顶,自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高山绝顶,而是在自负自己所到的地方,便是天下之绝顶,足以藐视苍生。似他这等人杰霸主,自也有这种资格藐看天下。
刀光映闪,到处都是日照反射强刃的闪光。
方圆三十里内,便只有长城上的近万名清军与长城下的三千名蒙人。而元朝大汗与清朝的皇帝,也是近百年来第一次碰面。
铁木真正当盛年,阳光就仿佛以一种膜拜的方式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有风吹过,他背后一袭黑红大髦在风中猎猎吹响,而上身除了这披风竟是空无一物,平添了一种野性的霸气,这名一手缔造了世界最大帝国的男人身上肌肉线条清晰,单看体形就有一种惟我独尊的气势!
长笑声中,铁木真忽然拔刀,刀光如雪,在阳光下一闪!
城墙上的近卫军以为元人即将有什么异动,一个个立即神情紧张的挡在面色铁青的雍正身前,岂知那只是铁木真夸耀武力的一个习惯动作,城下的三千金帐精骑也随之拔刀齐声高呼:
“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其声震天。所有元人由上至下,由将至兵的眼中无不闪动了一种狂热而崇拜的光芒,仿佛铁木真便是他们生命中的一切东西。就是为了这个人去死,他们也是心甘情愿!
清军的阵容士气虽然也旺盛,相比之下就差出了一大截儿出来。
面对着金帐精骑这支号称无敌,纵横欧亚大陆的可怕精锐,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森然气势几乎能将敌手的呼吸都窒住了一般,也没有任何一支军队敢于夸口说能稳居上风!
而宝玉也显然的感受到了压力。
沉重的压力。
诚然他是成功击败这支百战百胜的部队的第一人,但他却始终没有忘记,整个元朝的金帐精骑整整有十万人,以千人为单位分布于这广大帝国的各个角落。这十万人的整体状态绝不可能都一致,肯定也会有高低强弱之分。他心中一直的隐忧就是:
“自己击败的那支护卫赤老温的金帐精骑究竟在那个大体系中处于何等地位?”
可惜一直没有情报能够解答他心中的这个疑问。
但他心中有了结论以后,却已是眼下这等骑虎难下的困窘之局!
那日与之对战的金帐精骑,比眼前的这些铁木真的亲卫队差上了不止一筹。而当日之战,自己首先夺其军心在前,再溃其阵形于后,以数倍之兵力才将其击败!
而今天……
没有突袭的优势,没有兵力的凭峙,将士更没有那日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均不具备。宝玉的心中自度实在难有胜算,面对这场必败的战斗,他又该如何抉择?
……人生中有些战斗,是明知不敌也绝不能回避地。
雍正一身赭黄色的团龙纹花龙袍,面无表情的与城下的铁木真相对,看着这个最可怕大敌那种正当盛年的意气风发。已近花甲的雍正也感受到强烈的进逼之意,加倍的压榨出自身地老来。
城下的铁木真嘴角露出一丝霸气的笑容,他抬首向上望来,以一种自信的语声道:
“胤祯?”
雍正却也不以为忤,淡淡道:
“铁木真?”
两人只是相互一问一答,询问了对方的名字,便不再交谈,作为两个强大国家的帝王,他们心中纵然还有话说,也只能被矜持与尊严所压抑,藏在心里。
接下来的交流就是下方将领之事了,雍正此时随行的御林军诚然只有三千人,但此时本就是一个战略要地,驻军也有近七千人之多。因此在人数方面,清军占有极大的优势。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们面前的对手正是纵横天下几十年,号称大陆第一强兵的金帐精骑,因此在清的将领士兵都不自觉的将自身放到了一个战略防守的角度上。
正当元军将领蠢蠢欲动之时,却有一个人策马行了出来。
白衣如雪的青年。
他这样安静的出现在关门之外的空地上,连阳光都被过滤出一种清凉之意。
“我是贾宝玉。”
他开门见山的淡淡道。
随着宝玉的话声,他身后潮水也似的涌出千余骑身着玄黄色盔甲的剽悍骑兵,排出了一个看似杂乱无章的阵型。
“赤老温正是死在我手下,有谁想来为他报仇的?”
这年轻人平淡的话语,漠视的眼神着实激起了面前这三千蒙人精锐中的精锐的愤怒!军令森严的他们都不禁鼓躁起来。虽然旋即平息,却已令得铁木真微微皱眉,显然颇为不快。
……对方只是靠一个人,一句话,便能将自身军心惑乱,没有统帅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的。
宝玉这边话音刚落,一个狮鼻红面的壮年将领自铁木真身旁卫队中勒缰跃出,胯下战马啸出一声愤怒的长嘶!
“我阿速达只要五百精骑,就能将这小白脸打得屁滚尿流,请大汗恩准我出战!”
宝玉身旁的通译这样向宝玉解说道。
他开了这个头,顿时有五六名万夫长模样的将领纷纷上前请战,一个个纷纷夸口,竭力缩减带兵数量,甚至有人愿领三百人来同宝玉决战的。
此时又有一名三十上下的精悍黑瘦汉子从后队中策骑上前,与那红面猛将并骑而立,说了几句话。宝玉皱眉询问通译道:
“他说什么?”
“这个人名叫合里台,他说,他愿意率领九百名草原上的勇士去为赤老温复仇。”
出人意料的是,铁木真竟淡淡一笑,拔出自己的配刀,丢在了这名合里台面前,示意要他出战!那阿速达虽然面有不忿之色,却还是乖乖的退回原地。
宝玉面色数变,他情知已遇到了一个极难缠的对手,从此人对铁木真报出的兵数来看,就可以知道他行事作风极其稳健,绝不做无把握的事。来此之前,宝玉知道自己已是元人心中的一根刺,这一战既不能避,又难以胜。因此故意抢先出战挑衅占据先机,意欲利用元人的自大心理,激得元人中那些卤莽的将领心浮气躁,看看能否占得一些先手。
只可惜铁木真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九百对一千。
双方的兵力相差一百。元人既适当的保存了他们金帐精骑的威名,又在实力上稳稳的占据了上风。至此,宝玉的如意算盘已彻底的破灭。
合里台策马行到阵前,举起铁木真那柄寒光闪闪的配刀,顿时有九百名金帐精骑从后阵正徐徐行出排列在他的身后,竟是悄无声息,最可怕的是,剩余的人已自动的调整阵形的拱卫在铁木真的四周!而这一切变化都在瞬息间完成!
仅仅看到这里,徐达的脸上便已露出焦虑之意。这样的骑兵!这样钢铁一般的队伍,端的是未打,气势上便已先输给了他们。而此时宝玉、身旁的掌旗官已经挥舞黄龙旗,他身后的正黄旗骑兵已经在瞬间分成了十二队,化整为零,避开了正面元军的锋芒,向着侧面一十二个不同的方向冲了出去!
这样离奇的战法,不要说合里台,就是征战一生的铁木真也从未见过。宝玉此时已除去外袍,混迹在十二队中的一队里,手握强兵的合里台顿时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照理说若此时是在血腥搏杀的战场上,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作法,但此时乃是在敌国皇帝与大汗,众多同僚的注视之下,对方既已出招你若不应,还在一旁做缩头乌龟,那不仅仅是辱没了金帐精骑这支无敌之师的威名,更是丢了自身的脸面!
所以,合里台这名深得铁木真信任的亲卫将领立即下了一道命令!
“分兵,追击!”
他虽然知道这很可能这正中对方将领的下怀,可是他却对自己手下的这支精锐部队的实力极有信心,虽然两军间有一百人的差距,但这数量上的劣势却能用质量上的胜势弥补回来,他粗略估计过,就算这贾宝玉手下率领的是大清皇帝的禁卫军,自己手上这九百人也足以抵得过二千。
……毕竟蒙人天生就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这先天上的优势是任何民族都无法企及的。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三章计谋
在人们的印象里,战争往往都与血腥,野蛮,杀戮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但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对部属的指挥,他们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词却是艺术。
事实上,眼前的战斗场面也惟独能用艺术来形容,这便是宝玉那杰出的指挥天赋的体现。
一十二支小队就仿佛是这支部队首脑思想的衍伸,或分进,或合击,有的诱敌,有的抗敌,有的联同友军袭敌,而这个过程都是在极激烈的奔驰中完成。宝玉的整个部队的作战方式如鱼鳞一般的层层展现开来,整个部队的行进,作战过程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里,却体现出一种行云流水的悠然心会之意,令旁观者产生出一种怪异而强烈的观棋般的感受。
渐渐的,局势开始明朗化,立于长城之上的雍正与踞在对面小丘顶处的铁木真均看了出来,贾宝玉的作战方针便是先分散对手的兵力在前,令其指挥失调,首尾不能相顾,再以小股高速部队将之主力分化,引诱,而大部分兵力在局部形成绝对优势,造成以二敌一乃至三敌一的局面,显然,他的构思被充分的贯彻了,而战场上的局面也逐步的在向宝玉所主导方向演化。
……连铁木真也要承认,自己派出的这名合里台虽已是年轻一辈的精锐,在欧洲百战不殆,但遇上了这名为贾宝玉的年轻对手,无论是从战术或者是战略层次上来说,都显然被牵制的缚手缚脚,显示出了不及之处,而一干元人将领看了这等精妙地指挥演示,都不禁在心中扪心自问:
“倘若方才大汗准允,我仅率五百人下去与这小子对敌,那又该当如何?”
……只是在场中与宝玉激战的,却是整整九百名金帐精骑!还是王牌中的王牌,精英里的精英!
宝玉展现他的作战艺术整整长达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他麾下的正黄骑骑兵虽已是疲惫不堪,只是在他有条不紊的调度、磨合下,进退之间依然散而不乱,只是明眼人都看了出来,这场战斗已到了尾声,而宝玉所展现出来的那种卓越的战争天赋,也似是一朵将凋而未谢的花,绽放到了最华丽的时刻。
……最后的华丽渲染完毕以后,迎接而来的就是凋谢。
这只因为指挥间的差距完全被兵员个人的质素所弥补。
宝玉虽然以精妙战术在局部形成了以众击寡之势,但这支铁木真引以为傲的可怕队伍哪怕面对三、四倍围上来的清兵,却也是攻多守少,丝毫不惧。正黄旗骑兵的攻击方式很简单,只有一种近身砍劈,但是金帐精骑的攻击方式竟达到了四种之多,首先在相距十余丈时,就得面对他们的连珠箭……能够入选铁木真亲卫队的,大多都能一弓三箭,在敌人未至之前连发三弓。即使你能逃过这九箭,在中距离时,还要面对他们抛出的套索,无论是人或者坐骑一旦被套中,那么定会给拉摔下马去,在这样的骑兵会战里,摔下马的下场几乎就等同于一滩肉泥。
而在近距离的交手里,清兵要面对的还有元人双手同使的弯刀和马刀,前者能够被脱手掷出再旋转飞回,诡秘难防,后者不仅是刀,并且分量沉重,还能作棍棒挥砸。
这种局面下,往往三四名清兵联手,反而被一名金帐精骑狞笑着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据战后的统计,要杀死一名金帐精骑,竟得付出至少五,六名清军的性命!
而局势的转折点便在于马匹上。
严格一点的说来,就是清军的坐骑。
虽然经过了数百年的改良,在马匹的质量上,元朝周边诸国已渐渐的接近了这个可怕的军事强国。但这毕竟只是接近……尤其是中原这等农耕之处,你要指望它出产的马儿质量比大草原上这等以畜牧为本之处的还要好,那当然是不大可能的。
经过了半个时辰的高强度激战,清军的马匹体力不堪重负,出现了衰竭的征兆,而金帐精骑的坐骑均是千中选一的良驹,依然生龙活虎。
战斗力既不如人,机动性也全面崩溃,清军虽然咬牙拼死抵抗,那却已是以生命来保留失败者的尊严与体面而已。
一场交锋的本质,到这里就已经蜕变成了屠杀与被屠杀。
雍正见了这般场景,叹息一声:
“传旨,命贾宝玉收兵,告诉元人我们第一阵输了。”
人人都听得出来雍正心中的懊恼与愤怒,但人人也感受得到雍正绝无要怪罪贾宝玉这个败军之将的意思。清时最重战功,打了败仗的将军下场是很惨的,只是力尽而败与仓皇溃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而宝玉能以几乎同等的兵数力敌金帐精骑几达半个时辰,其优秀处可圈可点,也可以说得上是虽败尤荣。
但就在此时,面无表情的铁木真见长城上旌旗晃动,显然要鸣金收兵,忽然立起身来断喝一声:
“拿下!”
这一句话说得不甚大声,却在整个战场上震荡而过,连城头的兵士耳鼓膜被仿佛被针给扎了一下,隐隐生疼。
铁木真的话一出口,那合里台忽然阴冷一笑,他一挥手,身旁忽然响起一阵犀牛角吹出的“呜呜呜”的低沉号声,其声闷郁的轰鸣在胸腔中,令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号声一起,所有的金帐精骑竟立即停下手边的一切动作,哪怕是敌人砍向自身的兵器也被抛在了脑后,每个人都狠鞭坐骑,近六百人不顾一切的从一左一右两路急速穿插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遽然包抄了宝玉的后路!
这才是金帐精骑的真正实力!
这才是大陆第一强兵的突击风范!
显然,方才的那些被宝玉的惑敌之计所引诱都是在作戏!依他们方才展现出来的速度,要想追上那些引诱他们的清兵乃是举手之劳。
……这合里台显然也绝非平庸之辈,他一直在等待一个将面前这名杰出将领一举成擒的大好时机,因此不惜牺牲手下一部分精锐,他隐忍至今,便是为了此时这石破天惊的一网打尽!
其实,在元人将领每个人心中都有着这样一个野心:赤老温死在这汉人手上,我若杀了他,我便比赤老温更强,我就能承袭赤老温所留下来的地位,名誉!
宝玉被困。
他此时还处于两军公平的决斗中……铁木真方才只是对合里台下令,并未出动除那九百人以外的一兵一卒。因此旁人也难以干预,否则传扬出去,未免有辱国体。
宝玉此时身后,乃是近六百名金帐精骑结成了厚实的阵形。
退路已断。
前方就是元人赖以生存的大草原,若是想从草原上逃出,无疑与想要在水中同鱼儿赛跑一般。
他此时身旁已只剩下浴血奋战过后的三十余骑,人人都面带血污,喘着粗气,看样子已是疲兵。只有一身戎装的宝玉的神情于平淡里,还隐约带了点忧郁之意,那样子并不象一个被逼到了穷途末路的将军,更像一名多愁善感的诗人。
三十尺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神情兴奋而剽悍的骑手,最前面有五十余人,张上弓搭上箭对准了他,箭矢正在闪闪发亮。
身前,身后,甚至左侧和右侧都是敌人。
一时间,看着依然从容的宝玉,哪怕是敌人的心目中都升出一种尊敬之意。
“你若降我,我保你做我的副手,一同统帅这些精锐无比的战士!而你谋刺赤帅之恶行,我合里台愿在大汗面前为你一肩承担!”
那合里台显然也钦佩于宝玉的才华,竟在阵前劝降。他显然也是个极小心谨慎之人,与宝玉的距离始终在十尺之外,身旁随时都有三十余人簇拥,其中不乏太阳穴高高突起的喇嘛。
……十尺的距离,恰好是近战无法企及,而弓箭,暗器威力难以尽情发挥的最佳距离。
宝玉连目光都没有动一下。
看他的样子,像在赏玩天上的白云,全神贯注的拟订一首新意的诗,对方的话,他似是听不见,或者根本就没有听。
合里台叹息一声,也不动气。他接着说:
“我也打听过你的为人生平,你为清朝立下如此大功,可是深遭皇帝猜忌,一手调教的部队被打乱分散,自身却更是个不入流的九品官员,你又何苦如此?”
宝玉自得的笑笑,像是觅得了一句好诗。
合里台深吸了一口气,黯然举起手来,人人都知道,他手一落,势必万箭齐发!转瞬间宝玉一行便是刺猬!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四章反计
但此时宝玉却自腰间霍然拔剑!
剑光森然,直沁人的眸子。
合里台身旁的亲卫顿时一阵紧张,也拔刀在手,挡在了合里台的身前,却听宝玉长叹一声,将剑横于脖子之上!
“贾某就算要死,也绝不愿死于尔辈之手!”
他的部下也一齐拔刀,学着宝玉的模样横刀于颈,显然也欲一同殉主,这悲壮的场面是何等惨烈!
雍正目睹此场景,脸色铁青,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加倍的令这雄霸天下几十年的君主感受到剧烈的痛楚,而旁边诸人表情各一,安胖子是痛惜里带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海易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而多睿却面无表情,脸色凝重,显然是在想着雍正若令自己出场,那又该当如何全身而退。
惟有徐达双眉紧锁,接着若有所思的向下面交代了几句。这只因为身经百战的他根本从宝玉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死意,反而嗅到了强烈的斗志!
……这种感觉哪里像一个被逼到了绝境的将军,反而更似一名狂热的斗士!
横在宝玉脖子上那柄剑虽然只停留了数息,但对同他对峙着的合里台来说,却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么漫长。
宝玉遽然将剑向下一拉一拖!就立在他面前十数米的那些元军将领的心情立即一松一缓一惋惜。
血光崩现。
但这血却不是宝玉的。
也不是元人的。
甚至根本不是人类的。
宝玉无迹可寻的引剑一割!这一割只是快,却并不辛辣诡秘,它若是刺向合里台,单是他身旁的亲卫都至少可以寻出十种方法把它毫发无伤的挡将下来。
可是宝玉横在脖子上那剑的一拉却是虚了!他的真正目的是要……
刺马。
他一剑便将陪着自己生死与共许久的坐骑的头颅给割了下来!同时手在马臀上一拍!
血光暴现。
宝玉的坐骑本就是在疾奔之后,血行加速,突遭断首,身体中的血脉又被宝玉的内力一逼。自马颈的断面“哗啦啦”的疾喷出一股扇面的温热鲜血,其去势奇速奇劲,波及面极宽!
在宝玉正面的那十余骑合里台的亲卫措手不及,被马血溅得满头满脸都是,刚一错愕间,头面皮肤处立即传来一阵剧烈的腐蚀性疼痛,接着他们身体上被血染上的地方,冒出了烟。
青烟。
这一下端的是变生肘腋,合里台被围在人丛中,未被马血所激。情知事情有变,忙拨转马头,这时候,宝玉内力再催,缓缓软倒的无首马尸再度喷出一股腥红的鲜血,纷纷扬扬的自天上落下,虽然见了同僚中血后的的惨状,可是合里台身旁的亲卫依然前仆后继的赶了上去,以自己的身体来作为主帅的屏障!
那随侍在旁的四名喇嘛中,有一人也被沾染上了毒血,在地上滚倒痛楚呼号,另外三人又惊又怒,拂动宽袖以遮掩头面,径直若三头大鸟一般向宝玉扑来!
……遗憾的是,被愤怒蒙蔽了心智的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主要职责绝不是杀敌,而是保护身后这位大元的悍将!
在茫茫草原上,似乎就只有被重重围困的宝玉这三十余人,合里台此时已由两名亲兵陪着,狂鞭坐骑逃出了三十余丈之外,他身后已有百余名精锐不顾一切代价地堵在了宝玉的面前。
然而,这正是宝玉所希望看到的。
草原上那葱绿的地皮上,忽然有一小块地方动了一动。
很轻微的动了一动。
然后,一根干枯如鸟爪的黑瘦指头伸了出来。
是食指。
紧接着是拇指。
两指曲成O形。
然后轻轻一弹。
半片指甲发出锐利得难以想象的巨大破空声向着正上方飞了出去!这声音尖锐着整个战场,令马儿也惊慌失措起来!
指甲的上方,是马儿正不住起伏着的柔软下腹,指甲一闪而没入腹中。“波”的一声,一股血箭自创处标射了出来。
而指甲继续上射。
破入了五花嵌金鞍,余势不衰,再破鞍而出,疯狂旋转着射入了马上骑手的下体处。
坐骑上的合里台混身一震,面上露出难以置信与痛楚不甘交错的神色。跨下坐骑也发出一声绝望的悲嘶,勉力又奔出了十数丈后轰然倒地,余势未衰,在地上蓬的一声生生激起大片灰烟!
烟尘平息之时,早有数十人围将过去,悲伧的摇晃着合里台的身体,只是后者已失去了回答他们的能力。
……永远的失去了!
从这双目依然圆睁的汉子歪斜的口中流淌出一线黑血,怀抱着他的亲兵不小心触到了,立即也浑身僵硬而亡!
那一片正中要害的指甲上,显然还有剧毒!
这本就是一个必杀之局!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就发生于短短瞬间,从宝玉斩马到合里台毒发身亡,大约就只是眨上十次眼的工夫,但这些微时光中发生的惊心动魄,轮回波折,却着实扣人心弦,叫人连呼吸都有一种停顿的感觉。就连雍正与铁木真这等人杰,心情也随着事态的变化而波折跌宕,难以平息。
宝玉面上依然是从容的微笑,他的眼神又烧着了斗志。一剑在手的他,就变成了一个只知急流勇进,逆流而上的剽悍将领!
他的计谋显然已得手,剩下来的就该是全身而退。
卫护着宝玉的那三十余骑忽然散开!
其实他们的作用并非是“保护”,而是要“隐藏”。
隐藏一个人。
一个有着如山气势的狂野男子。
他在这战场之上,竟不着盔甲,倒是跨下骑着的瘦马浑身披挂了一层鱼鳞厚甲……寻常的马儿若是穿着这种厚甲,只怕早已给压垮,可是看那匹且黄且瘦的马儿悠然扬蹄,喷着响鼻的模样,简直将那层重物当作纸糊的一般!
这时候,元人士兵才恍然大悟的醒悟过来,纷纷张弓搭箭,如雨的箭支向着宝玉一行飞射而来!
而那最后现身的狂野男子,长啸一声,浑身上下的衣衫若吃满了风的帆,满满的鼓胀起来,他探手自鞍中拔出两支乌沉沉的大戟,竟返身向着拦在城门口的那六百余名金帐精骑反冲而至!
他冲的方向,竟是箭势最密最盛之处!
而对于后方,侧面那数百骑元人射来的的利箭,宝玉身旁顿时有人纷纷抢上,以兵器,或干脆以身躯去将之格挡!当场便有数人身亡,但他们死时,面上尤带着微笑!
密集的利箭射在那一骑当先的狂野男子身上,发出金属一般的交鸣声,纷纷弹了开去,而在他身后,宝玉连同残余的二十余人冲杀而至!谁也没有想到这男子竟敢率部往这死地里突来,领队金帐精骑的千夫长心中涌起强烈的耻辱与愤怒,以至于脸都涨得通红!
他拔出锋利的马刀!直接以行动来表示心中的怒气!
宝玉所率的这二十余人,竟在刹那冲击出了排山倒海的气势!他们生生的一头撞入了六百名金帐精骑所布下的纵深防御阵中!
作为先锋的典韦虽入阵中,但冲势丝毫不减,凡是拦在他面前的,就溅血,飞起,倒地,从他一开始冲锋起,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拦阻住他一步。
他仿佛就是那种一开步便永不停歇的人!
哪怕是金帐精骑所构筑的防御阵,也被他涛分浪裂的冲杀出一条血路。当然,这也和方才合里台下令包围宝玉,导致人手分布在了两翼有关。
然而典韦的任务却绝不是要冲出一条血路。
宝玉早已对他交代过,他的任务就是杀人。
杀掉指挥战场的人!
指挥战场的人就是在场的统领,先前一马当先冲向典韦的千夫长已被一戟扫中,连人带马分成两半。接替他指挥的是另外一名千夫长。
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逃。
他逃到哪里,都有护着他的士兵。
典韦策马狂追。
……凡是拦阻他的人,都血肉横飞,尸首不全!
当有三十七名士兵被杀之后,这千夫长还是被典韦跨下飞跃而至的黄马极力一跃后,生生冲撞了个正着,直飞出十余丈外,撞倒了十二名部下,口中鲜血狂喷,生死不知。
而元人所布下的阵形也在这场追杀与被追杀中遭搅得七零八落,宝玉也离关口只有十来丈之遥,他身边的二十余骑已只剩下寥寥七八人,且个个浑身带伤,冲杀在最前方的李逵浑身浴血,身上至少中了七箭,兀自势若疯虎,断后的赵云腿上,肩头均中了一刀,血流如注。急速赶来的典韦身上膨胀的衣衫也缓缓干瘪下去,喘息声清晰入耳,显然这样的高强度作战急剧的耗费了他的体力,叠力神术时效即将过去。
这十余丈的咫尺,会不会就成了永恒的天涯?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五章次战
元人已红了眼。
他们的斗志已被疯狂所点燃。
尤其是在看到战场上那支挂着白毛的大氅被徐徐降下一半以后,悲伧的犀角声悠扬的回荡在战场之上。
……主帅已丧命。
一切一切的征兆,都在诠释着这样一个现实。
……战场上每一个金帐精骑的战士的心目中,仿佛都被泼上了一桶油,再点着了火,他们连呼吸都感受到了一种椎心的滚热痛楚。
十余丈,短短的十余丈的距离,瞬间似乎就已变成了铜墙铁壁。很难形容这些愤怒的战士为了阻挡宝玉的行进作出了怎样的努力。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同样在战场上,士兵起了不顾一切的同仇敌忾之心,那种凝聚力与战斗力也是令任何人都要畏惧的。
宝玉寒着脸挥动手中的宝剑,一道道冷厉的剑光若雷霆一般的闪过,但面前这些精锐的士兵仿佛杀之不尽一般,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竭尽全力的拦在自己前进的路上,有的人干脆放弃了防守,只求同归于尽,有的人身负重伤被斩落马下,他们竟然不顾一切的抱住马腿,以血肉之躯来作为宝玉前进的障碍!
而四下里狂烈的马蹄声合围而至,本来分布在后方和两翼的部队也急速的赶了过来,要在宝玉回到城门之前,拦阻住他们的去路。这一批数量几近四五百人的援军一到,刀斧齐施之下,就算你武功再高,也是命丧当场的局面!
眼看宝玉的退路已被率先冲杀在前的另外一名千夫长率领百余骑拦截而住,城头上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崩崩崩”的细小却震撼人心的声音响起!
说它细小,是因为那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如蚁行,似蝇鸣,又好比虫食叶片那样微细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说它震撼人心,那是因为这声音是由千百道相近的类似声响在同一时间中汇聚而成!虽然似乎湮远得几不可闻,却以一种洪大地壮烈摇曳着在场生物的心弦!
那是城头上百余具形状古怪的长方形盒子模样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而那“崩崩崩”声。便是它发射的细小弩箭以极高速弹射出发出的沉闷声响!
……象征着死亡的声响。
一瞬间,拦在宝玉前方和侧翼的那近两百名元人精锐便失去了生命。
他们的尸首,只能用千创百孔来形容!
其余的人见了这等可怕的武器和同胞的死状,不禁一楞,人类的本能便是畏惧未知的事物,金帐精骑虽然剽悍,却也绝不例外。
宝玉长吁出一口气……他自然绝不会浪费这等良机,率领着残余下来的不到十骑人马成功的奔入了城门中,连他的身上也布满了斑斑血迹,其中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可见方才的战斗之凶险。
宝玉行入城中,在他展现了卓越的指挥艺术与深沉的布局智慧以后。虽然此时模样有些狼狈,但每个将领士兵看着他的眼神都同以往不大一样了。那不仅仅是发自内心的敬,更是源自肺腑深处的畏!
宝玉顺手接过一件披风批在已是破烂不堪的盔甲上,急急的大步行到了城头上面无表情的雍正面前,拜下沉声道:
“臣有辱圣命,败于敌手。实在愧对圣恩,望皇上降罪。”
他此番话却是说得甚是公式化,方才宝玉的表现有目共睹,虽说率领的千余正黄旗士兵死得一个不剩,却也至少成功杀伤了近三百骑金帐精骑,更以奇兵突出的手段,迅雷不及掩耳的将对方那名前途无量的千夫长击杀,可以说得上功大于过。
雍正将目光投注向城外的铁木真,淡淡地道:
“起来吧。”
却也没有了下文,既没有处罚之意,也没有褒扬一说。此时城外却有人喊话,指明要宝玉回话,在雍正面前宝玉怎敢擅作主张,征询的望向雍正,后者微微颔首。
却见城下乃是一名满面怒容,作千夫长打扮的汉子,单骑便在城下巡视。只是这份胆气便足已令人心折。见宝玉出来,怒喝道:
“你这南蛮子,全无骨气,竟然以阴谋诡计暗算我合里台大将!眼下更躲入城中做缩头乌龟!你算什么英雄好汉,以卑鄙方式取胜,有胆子的引兵出来同我绝一死战!”
宝玉悠然立于城头,风势强劲,将他一身尤染鲜血的白衣吹得飘飘纷飞,看上去分外的潇洒不群,飘然若仙。他微笑道:
“首先我要纠正你一点错误,上一仗我并没有取胜,贾某死得身边只剩下了几个亲随,而合将军起码还有五百之众,因此胜的是合里台而不是我,只是他赢得胜利的代价有些沉重而已。”
那千夫长张了张嘴,显然有话想说,但又皱了皱眉,强自忍耐了下来。
“其次,兵者,诡道也,你所说的阴谋诡计由古至今都是贯穿战争的主题,阁下作为铁木真身旁统帅万人的将军,双手之上想必也沾满了鲜血,在我面前说这等话未免太过天真。”
说到这里,宝玉微微一笑:
“贾某虽然败了,但还活着,能以区区千人加上我个人的荣辱来换得你们察合台王子的性命,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快事了。”
城下那人猛的吃了一惊道:
“你胡说什么,什么,什么察合台!”
宝玉的眼神变得讥诮而尖锐:
“你们元人素来都是将人分为四等,只有第一等的皇族,才能在名字中加入台字。久闻大汗的二子名为窝阔台,三子为察合台,只有第四子不为他所喜,因此名为拖雷。哼哼,察合台,合里台,两个名字何其相似,到这个时候,你难道还要抵赖?就连你,一举一动,一语一行间流露出来的那股颐使气派,也看得出来绝不是一个千夫长而已!”
那元将面上筋肉一阵抽搐,显然心中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他猛然抬头喝道:
“不错,我便是大汗长子术赤,你若想争功,便下来取我头颅吧!”
他既不隐藏自身身份,呼喝间顿时威棱毕现,那模样就好似一头深刻而孤独的虎。听得宝玉之前所杀的人竟是元人中身份贵为皇子的察合台,上至雍正下至文武百官的眼色都变了,雍正的眼色里流露出一种残酷的快意……他深知失去儿子对一个父亲的打击。而武将们的眼色里更多了一种艳羡,望向城下的术赤的目光就好似一头贪婪的狼望向羊。
……只是事实上谁是狼谁是羊,那还未可得知。
宝玉长笑道:
“我本部人马已损伤殆尽,身旁的随从不过十余人,难道我真是天兵天将,能够以一敌千?不过术赤王子若想同我进行单对单的决斗,我金陵贾二倒是乐意奉陪。”
宝玉既然敢提出单对单的邀战,自然有着绝对的把握。城上的士兵神情振奋,顿时不失时机的喊道:
“决战,决战!”
术赤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中,若不允,乃是他率先邀战,又是在万军之前,对军队的士气乃是个不小的打击,在大汗面前更是大失威信。若允,眼见得这贾宝玉如此阴险狠毒,刺杀察合台那刺客身手诡秘若电,谁能担保他不会再出毒招?自己实在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犹豫间,这贵为皇族长子的术赤立生一种进退两难的感受,额头冷汗立即涔涔而下。
雍正嘴角旁露出一丝微笑,对身旁陪侍的几个儿子道:
“贾宝玉此人虽然行事孟浪,颇有些桀骜不驯,但这种人的能力也颇强,民间有一句俗话,叫会拉梨头的牛都有三分脾气,此话虽然俚俗,却不无几分道理。用人之道首在魄力,你要用他之前,首先要想想自己是不是用得起他,疑人不用,用人便不能疑了。”
这无疑是在向儿子传授治国之道,几个儿子一起躬身尊敬道:
“谨遵阿玛教诲。”
但有的人如二皇子说得倒是真心实意,喜上眉梢,六皇子等人却是口应心不应,大有一种被占上风的感觉。
与此同时,进退两难的术赤终于有人出来为他解围了。正是早已跃跃欲试的海易,他心中斗争良久,终于不肯屈居于宝玉之下的心态占据了上风,挺身而出拜伏于地启奏道:
“怎能让这元狗欺我大清无人,海易请命!愿将这术赤的项上人头取回!”
他说得甚是大声,城上城下都听得清清楚楚,雍正沉吟道:
“贾宝玉已败了一阵,这第二阵若是再败……”
海易大声道:
“臣愿与元人誓死周旋到底!”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六章再败
海易的话说得看似斩钉截铁,其实于冠冕堂皇的慷慨激昂里,也给自己预先留下了充分的余地。他一口一个誓死周旋,却巧妙的避开了雍正隐晦的关于胜败的质疑。这样即使战事不利,也预先打下了伏笔,免得雍正降罪,在这一点上,雍正是最为不喜他的,反而欣赏宝玉的率性坦然。
雍正岂看不出这些小把戏?然而他也知道士气可鼓不可衰的道理,此时若出言斥责海易,本来因为宝玉殚精聚智才鼓舞起来的士气必又重新跌落。于是微微颔首,海易深吸一口气,向着雍正拜了三拜,毅然领军出征。
海易此番出战,足足率了一千二百人,他的家将众多,未算在雍正此次前来的队伍中。而对方术赤经过了乃弟的前车之鉴后,竟然只率了五百骑立在城外,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一个鹤翼方阵,宝玉敏锐的注意到,这支骑兵的马鞍上,悬挂的并非先前的手斧,而是满满的十数囊狼牙箭,这细微的区别,是不是就决定了本质的不同?
而海易的部下一亮相,便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麾下虽只有一千二百人,但军容军威所以发散出来的气势,仿佛似一万二千人一般。行在队伍前方的四百名大汉一看便是经过精心挑选出来的,以双手持着一个几及人高的厚实钢盾。用力插在地上,便构筑成了一道纵深的钢铁防线!而一支支闪耀着诡秘光芒的长长刺矛仿佛猛兽的牙从这盾阵前方刺了出来,嗜血的林立在阳光下。
海易祭出这样的战法,显然是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自身立于不败之地再说。这样的步步为营战术,叫人实在有一种老鼠拉龟,无处下手的感觉,更何况术赤率领的只有区区五百轻骑,连他总兵力一半都不到,由古至今,天下历来便是守方占据优势,纵然金帐精骑天下知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是术赤想要强攻这铁桶一般的可怕阵势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雍正看着城下。眼神中颇有赞许之意,他忽然询向宝玉道:
“你觉得城下哪方胜算较大?”
历来皇帝垂询的对象均是兵部尚书,此时转而询问宝玉,他对这年轻人的器重可见一斑,因为是在君前奏对,宝玉沉吟了半晌才谨慎道:
“海易兄这是窝守为攻,这种盾阵攻防结合,实在是用以作战的利器,在实战中用以冲锋陷阵、断后抗敌都是上上之选,眼下元人又不能遁去以避锋芒,因此臣以为,胜负在五五开外?”
雍正听了不置可否,但神情间显然颇为失望,允祥却在旁饶有兴致地道:
“那你且说说元人的那五分胜算又在何处。”
宝玉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句地道:
“他们的胜算,便在于金帐精骑这四个字上!”
允祥愕然了半晌,忽然明白了宝玉的意思:金帐精骑是元人纵横天下几十年,一直盛名不衰的队伍。这支队伍历经了几十年的风霜杀戮,也不知道经受了多少血与火的考验,而各种战术,战法的应对都给时间和经验酿造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完善地步,因此,要说眼前的这支部队对海易完全无法,那也未免太过武断。
术赤身旁的掌旗官忽然举起手中的水牛角,“呜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其声三长一短,甚是急促,这一瞬间,宝玉的瞳孔忽然收缩,这只因为城下的那五百名元人竟忽然星散开来!
“难道……”允祥颇为苦涩地道。“这就是传说中金帐精骑的看家本领?蚕食阵?”
五百头骏马散乱地践踏过草原,此时每一名元人骑手都成了一个独立的战斗整体,他们不需要听命于任何人,只是凭着自身的本能袭杀对手。而目标只有一个,尽可能多的给对手造成最大的伤害。
但是海易的人马都被前方几百面厚实的铁盾所牢牢保护住,元人又该如何进袭?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们自马鞍上抽出一支支箭头上裹着火棉的箭支,点燃后放肆地直驰到海沁阵势前方仅数丈的地方,然后将之点着火,以一种极高的角度高高抛射向天空,落下来以后,浓烟,烈火里便衍生出惨叫与慌乱。而这一系列的动作都是在马儿极高速的奔跑中完成,寻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便是想在马背上坐稳都难,而这些可怕的骑手却仅以双脚控马,做得行云流水,一件件的繁复工作做得似日常琐事那样轻松写意。
这五百人分散开来,呼哨声尖锐大作,便在海易阵外穿插跑动放箭,眼花缭乱的攻击背后,不停的蚕食着对手的士兵与士气,而他们腰畔的箭支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样一面倒的攻击仿佛没完没了的永无止境一般。
忽然间,海易阵中高扬起了一面大旗!这旗帜一扬,阵形立变,而宝玉的双眉也随这大旗一剔,失声道:
“不好,海易危殆!”
而此时战场上海易前方的钢盾队忽然向后铺展开来,露出多达百余名膀粗腰圆的长矛手,他们一齐飞掷出手中的短矛,矛柄中空,飞行时划破空气,在战场上霍然响起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尖啸!
这一掷,术赤麾下士兵顿时损伤六十余人,旁边多睿以讥诮的眼色看向宝玉,显然是在讽刺他见事不明。宝玉却叹息一声缓缓摇头道:
“完了。”
这一次,连雍正也颇为讶异道:
“眼下明明海易占优,你为何这等说?”
允祥深吸了一口气,森然道:
“蚕食之后,便是鲸吞!这就是金帐精骑的一贯作风!方才海易结成盾阵,看似处于被动挨打,实质上的损失其实并不严重,就算一直任元人那样射下去,最多也是只伤不死,而元人经历了先前痛失察合台王子的打击后,更是要速战速决,若是拖下去只会换来更多的指责。对于第一场虽败尤胜的他们而言,第二场打成平局甚至说不能速胜便是败!术赤仅带五百人出战,其实就是想引发我们的轻敌之心一战成名……这从另外一方面诠释了他们的求胜心切。”
这边话还未说完,雍正等人终于明白允祥口中的鲸吞二字的定义了。没有任何预兆的,战场上忽然响起了雷声!
……那当然不是打雷。
……那是整齐划一的如雷一般的马蹄声!
看似凌乱若蚁的元军,竟就趁着机会以散乱的队型冲杀了过来!只是在开始冲锋之时队型还是散乱,但冲锋到了一半,那就又恢复成了那支可怕的无敌雄师!
这样可怕的素质,这样的军队令宝玉都有些痛不欲生的赞叹了出来。尊敬不仅仅是可以送给自己人,也可以送给敌人……当然前提是,那对手得有足够的实力来赢得你的尊敬。
这一下冲击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海易的盾阵刚刚撤开,又只得立即填补而上,元军却在他的阵前忽然分兵,那情况就若如流水巧妙的绕开了一块礁石!
他们的目标,是因为变阵而还被弄得混乱不堪的侧翼!
薄弱的侧翼被轻易的撕开了口子撞了进去……元人的两路骑兵就如同两把尖锐而致命的尖刀,狠狠的捅入了海易的阵中,最可怕的是,他们根本不在阵中混战,只是冲破后立即杀出,然后再度于草原上回马加速杀回,换一处地方继续方才的行为,而持盾手早已混乱不堪,上令无法下达,他们身批重甲巨盾,也是难以移动,元人这样做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最大限度的摧毁掉面前敌人的抵抗之心,直到将其军心,士气彻底毁灭后,再来慢慢的料理残局。而海易配备的弓手与矛手在元人刻意的击杀下,死伤狼籍,已难恢复元气。
看到这里,宝玉回过头来望向多睿淡淡道:
“下一阵,应该就是多将军上了,我贾二无能,带去的一千零三十七人死得只剩下了二十六人,希望将军以我为前车之鉴,勿要再中元人圈套。”
多睿看着已被分割成两块,还在苦苦挣扎的海易军,面色铁青没有说话,他很想对宝玉反唇相讥……据内线传来消息,贾宝玉用作棋子牺牲的那千余人,全是他自正黄旗中临时挑选出来的精锐,只有打造一系列的指挥系统才用上了跟随他征战的骨干……这些骨干如典韦,李逵等却在他的巧妙安排下一个不留的都活了下来,可以说这一仗贾宝玉打得看似凶险,其实于他实力没什么大的损伤,而海易与自己派上战场的,都是一手打造出来的嫡系!死上一个便损折上一分实力!
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七章相聚
然而海易所部在面对元军的可怕攻势之时,却并未同预期那样一溃千里,反而在这连部队都被分割开来的极劣势下,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反击!
当元人再一次冲入阵中的时候,持盾手已重新构筑了一道坚固防线。虽然纵深不如先前,可是元军当先十余骑一个收势不住,便撞到了盾墙上,随即几把刺枪插出,将他们连人带马钉在了地上,但是金帐精骑的素质便在此时充分的体现了出来。他们见前方被布置了陷阱,后续人马立即绕了开去,或分进,或合击,或贴战,或远射,根本不与你正面交锋,海易的部队再一次陷入了被动,游击战的精髓被诠释得分外深刻。
于是元军胜利的来临只是个时间上的问题,而鉴于先前察合台的前车之鉴,稳稳占据主动的术赤分外的谨慎,在不断保持着移动的同时,身旁更紧随了五名身披黑色袈裟的喇嘛,这五名喇嘛相互间距离不变,足下仿佛凌空一般,飘飘然的紧随在术赤的四周,一看就给人以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感觉。
终于,浑身浴血的海易吹响了收兵的号角,他带去的人马这时候已死得只有三百余人,撤退的时候遭受金帐精骑的突袭,又再去掉了一半,若不是元人对那城头上的秘密武器心有顾忌,海易会不会遭受全军覆没的重创都很难说得清楚。
接连两场恶战,连天边的晚霞似乎都被鲜血浸透了,呈现出一种惨烈的猩红。夜战显然均非双方所愿,因此第三战便被推延到次日清晨,事实上,这也给了雍正更多地考虑第三阵派哪个领兵将领上去的时间。
在巡视过城上周围的防务后,宝玉忽然一怔。
他被雍正任命为此地的临时防务官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因此饶是他精力过人,机敏非常,一件很简单的巡视也耗费去了不少时间。宝玉自知肩头担子沉重,因此也是一丝不芶,在寻出几个防御上的漏洞后,拿出霹雳手段。斩杀了两名擅离职守,懒惰荒废的副将,顿时人人都战战兢兢,军容面貌都为之一新。
当他正在城头安排三道暗卡时,城下忽然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这火亮得突如其来,最令人惊异的还是火旁的人。
……术赤。
……还有一名姬妾模样的女子。
仅此两人。
术赤不着盔甲,一身宽袍大袖,向城上高声道:
“贾宝玉在不在,就说术赤相邀。”
他身为蒙人王子,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城上一阵哗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术赤竟有此等胆魄,在乃弟被暗杀后,依然敢只带一名女人来到这凶险之地!
宝玉眉毛微微一扬,那无由的给人以一种利剑出鞘的感觉,立到城头上淡淡回道:
“承蒙术赤王子盛情,贾二岂能不来。”
这两人一问一答不过寥寥数句,已惹得一阵哗然,他行到关门旁,对士兵道:
“开城。”
本来入夜之后关门是严禁开关的,但宝玉的话中有一种无形的魄力,令得那两名士兵连一点异议都不敢提将出来,乖乖的转动摇柄将沉重的关门开启。
宝玉一袭白衣,仿佛与黑夜刻意对立一般地昂然行出,走到那堆篝火旁望着术赤坦然坐下。
首先说话的却是那正在做着一些杂务的巧笑嫣然的美貌女子:
“大王子你真是料事如神,奴家服了。”
宝玉目光斜睨,微笑道:
“术赤王子你算准了我一定会来?”
术赤一面轻轻的转动着篝火上色呈金黄色的烤全羊,一面淡淡道:
“是的,因为你身上有着和我一样的狼一般的骄傲。我既然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在城下相邀,你若不来,就不是那个运筹帷幄,能够令我大元精锐一败再败的贾二了。”
宝玉盘膝坐下,微笑道:
“今日一战,我早已公开宣告不敌合里台,一败再败之说,大王子未免言过其实。”
术赤淡淡道:
“不错,他是胜了,但他也死了,一个死人要胜利有什么用?况且我们已查明,你今日所丧之部绝大多数乃是正黄旗的骑兵,只是由你在之前训练了十数日而已,便用这仅仅千人换去了我近五百名大漠勇士的性命!这样的胜利,不要也罢!”宝玉不置可否的笑笑,算作是对术赤的回答。心中却已惊异元人的情报来源之快速。他也不明白说出,却顾左右而言他道:
“王子今日统辖骑兵,以少胜多,以寡击众,在我事后看来更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贾某只是运气,第一战遇上了合里台王子而已。”
术赤闻言望着宝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真的是浑然天成,无懈可击吗?”
宝玉伸手出去,握住了插在烤羊身上的那把镶银匕首……城上城下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人何止数千?都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宝玉却以匕首自羊的后腿上割下一块肥美的烤肉送入口中,咀嚼了数口后咽下道:
“不错,若换了我是海易,就只有下令死守,任你骚扰,火箭虽然看似厉害,但杀伤力并非表面上的那样强,一直坚持到你等不下去,或许能给你造成更多的伤害。”说到这里,宝玉微微一顿,仿佛在斟酌着言辞:“只是,若想胜你,那么还缺少很多东西。”
“比如你从聚贤庄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队。”
术赤旁边那美貌女子轻声插话道:
宝玉也不说话,只是深深的注目于她,仿佛刚刚才看到这里有个人。而此时术赤却颇有不忿的说话了:
“如果换成那支随你从北边的血与火中一手带出的队伍,你就能击败我?”
“如果时间,地点,由我来选的话。”
宝玉淡淡的接口道。
两人自此不再说话,或者可以说是正在作着无声的交流,默默的饮酒,吃肉。良久,术赤忽然道:
“你就不怕我这场邀请是个陷阱?”
宝玉微笑道:
“战场上自然是尔虞我诈,各施毒计,但虽说你等元人素来都是残暴凶狠,却罕有背弃信义之人,你堂堂王子若在这万军之前做出暗算这等卑劣事情来,就算能得铁木真的欢心,从此在军中威信也尽失了。似你这等聪明人,当然不会做出这等笨事。”
“……更何况我就算怕,又怎能不来?”
宝玉的声音忽然转低,变得诡秘难测:
“再说,我替你除去了登上汗位的一大劲敌,你感谢我还来不及,立刻就翻脸恩将仇报,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术赤闻言的面肌抽搐了一下,冷冷道:
“杀弟之仇,不共戴天,我邀你来的目的,只是因为你是我所尊敬的敌手,你也有这资格来陪我喝上一次酒!”
宝玉闻言一笑,拿过旁边的羊皮酒袋大饮一口,白皙的面上立即不胜酒力的泛起两团红晕:
“说得好,其实人生中的最大知己,往往都是你最大的敌手。冲你这句话,贾某奉陪一杯!”
术赤一怔,仿佛也为宝玉的豪情所感染,跟着也拿起手边的酒袋痛饮一口。宝玉忽然询道:
“你们大汗一共有几个儿子?”
术赤犹豫了一下道:
“大汗的子女就像草原上的牛羊一样众多,但有继承权的不过只有五个。”
宝玉知道元人风俗各异,也不以为奇,压低了声音苦笑道:
“我们皇帝却足足有十五个儿子,而且个个都有继承权,我等做臣子的,当真好生难当。”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无数人关注之下,又是面对着敌国的王子,宝玉反而有一种尽吐心事的冲动……或许是因为知晓对方不会将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吧。
见宝玉对自己竟然推心置腹的吐露出心中的困惑,术赤旋即明白了他的心态。这尊贵的王子默然了半晌,忽然涩声道:
“你夹在他们的夹缝中,好歹是能力得到了承认,而我传言并非大汗所亲生,自小旁人做一件事,我就要付出十倍的努力!”
原来在铁木真势力尚未壮大之时,术赤之母曾被外部族掠去,回来之后才生下了他,因此就连术赤,也弄不清楚自己是否铁木真所亲生。他自小便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受够了辛酸冷眼。宝玉的一番话,不禁也勾出了他的感慨。
他旁边那女子显然明了他的悲伤,轻轻的抚摩着他粗糙的手背以示安慰。一个简单的细节,便透析出术赤早年必然有着坎柯的经历。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这风光无限的王子背后,却也不知潜藏了多少辛酸血泪。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八章加罪
或许是因为带了几分醉意的缘故,术赤的眼神变得苍茫而飘渺,那就仿佛是一对流浪者的眼神。而宝玉与他割肉对饮间,意态依然从容潇洒。两人在此时或许都忘却了彼此的身份地位,有的只是一见如故的不醉不休的交谊。
“贾二,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术赤身旁那美貌女子给烤羊背上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汁然后道。
宝玉已知道她乃是术赤的王妃,精明能干不逊须眉。不禁微笑道:
“请问。”
“说实话,你觉得我夫君麾下的将士如何?”
这女子说话时红唇轻启,露出雪白的牙齿,衬以她手上的油腻作料,反而令人觉得她在艳丽里平添了几分温柔贤淑的意味。
宝玉正色道:
“金帐精骑,天下无敌,这早已是经过了数百年血与火论证的东西,王妃此言端的有些多余。”
“不瞒你说,今日公子与察合台一战,展现出来的指挥艺术之高明实在令人叹为观止,甚至一些新进将领发出了原来军队可以这样控制的感慨。以同等数量的士兵能力抗我们近半个时辰不露败相,当真令人敬佩。”
宝玉微微一笑道:
“王妃过誉了,贾某何德何能可以当此殊荣?”
那女子目光流转,在火光下分外的有一种容光焕发的明媚。
“我想,倘若是由你来指挥王子麾下的金帐精骑,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宝玉在这一刹那,心中顿时一动,毕竟能够令那样一支无敌雄师屈服于自己的领导下那是是每一个军人的梦想。但是理智立即又占领了欲望,而他表面上却还是做出饶有兴致的模样苦笑道:
“就算贾某心动,可我先杀赤老温在前,再暗算大汗王子在后,只怕无数人想要我的脑袋,还谈得上什么指挥金帐精骑?”
术赤淡淡道:
“大草原上最重英雄,只要你真的有心归顺于我们,先前的事各为其主,一概不追究,我术赤以祖先神灵的名义发誓,谁要想杀你,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终于,图穷匕现,想来这才是术赤冒险前来的主要目的,便是要以这对于每一个优秀统帅的最大诱惑……金帐精骑,来谋略这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加盟!
这也可见蒙人中对于那大汗之位的争夺达到了何等白热化的程度!
遗憾的是,宝玉首先是一个政客,然后才是一名统帅,而中原对他而言,有着太多太多难以割舍的东西。金帐精骑对他来说诚然是一个诱饵,但那吸引力绝没有大到让他为之放弃一切的地步。
而宝玉心中虽然拿定了主意,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道:
“再说,在我眼中,金帐精骑的部队素质已可弥补掉指挥上的错失。一支本来就所向披靡的军队哪怕加上一个所向披靡的将领,结果不过还是所向披靡罢了。最后的成败还是一样,似乎没什么不同。”
宝玉之言符合情理。术赤与王妃对望一眼,显然在交流彼此的意见,终于,那王妃似是不经意的以手掠了掠发,试探道:
“但是……如果金帐精骑的对手就是金帐精骑的话……担任指挥的将领就起到了决定胜负的作用了。”
这话说得已是露骨至极,连大陆上的最强兵种,也逃不掉沦为政治上牺牲品的命运!在随后的交谈中,宝玉渐渐的了解到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
原来号称十万的金帐精骑。其实也只有八万不到,而这八万人中,最精锐的便是铁木真麾下直属的那三万亲卫队,剩余的五万人,则被各大部族酋长,王公所笼络。在尚且还是奴隶社会的蒙人中,实力便是说话的最大资本,而蒙人提倡的以战养战之法,更是间接的助长了他们这种风气的蔓延。对于那些对汗位继承人虎视眈眈的王子来说,手上直接掌握着的金帐精骑的数量无疑就定位着他们在铁木真心中位置的高低。
见宝玉始终踌躇,术赤以为他心中已有所动摇,接着劝说道:
“若是你不愿意重临中原,那么也可以去西面战线上与那些日尔曼人作战,只要你能助我登上汗位,你今后所打下来的牛羊子女,金银土地我都可以不要,全部分给你。日后你就是我属国的领主,只需要每年上缴一定的赋税,其余一切都由你自主。”
这已算是对宝玉极优厚的待遇,要知道就目前来说,只有极少数铁木真的亲族能得到此等待遇……而这几个人的才干都极其有限,换而言之,他们就算能够统御军队,但要这些人真刀实枪的去打出一片江山,那却等于是将这几个人推上刑场,乃是万万不能的。
宝玉笑笑,却始终没有说话,他不置可否,术赤拿捏不定他的心意,也就不便贸然再提,而临别之时候,术赤的王妃却有意无意的询问了后者一句:
“不知道明日担任决胜战的主帅是谁?”
术赤一楞后,一字一句地道:
“似乎是拖雷,他乃是大汗的幼子,最得大汗所宠爱,身旁的两千近卫中,有五百人是大汗特意拨给的亲卫队伍,他作战时稍嫌卤莽,却在有些时候不乏智计,就算是我统辖所部与之交手,想来也是胜多败少。”
这两人表面上是夫妻对话,实质上却是在将元人中最机密的情报泄露出去,宝玉闻言微微一笑,长身一揖,一身白衣飘然向城里行了回去。
宝玉此行虽然冒了些风险,只是在将士中的威信更高了些。他谈笑破敌,有勇有谋,那一股从容潇洒的风范极是让人心折。而宝玉一抵达城中,便直接行到雍正的寝宫外,要求深夜面君。
虽然是在这等荒僻之处,但雍正住处之外依然戒备森严,本来深夜求见皇帝那乃是一二品大臣才具备的殊荣,宝玉虽不能被归结到这类人中,但内侍对这位小国舅还是青眼有加,抢着前去通传。不多时便传来了雍正的旨意:宣。
宝玉进得御书房,心中先自一惊,只见徐达赫然在列,雍正面色甚是不愉。一见宝玉就劈头淡淡道:
“在城下面喝完酒了?是元人的酒好喝些,还是我大清的?”
听得雍正语气不对,宝玉忙跪下大惊道:
“皇上此言从何说起!想我先诛赤老温在前,再杀铁木真第三子于后,便是我想去投靠元人,他们也未必能容我!何况宝玉虽然顽劣,好歹自幼也读了圣贤书,文死谏,武死战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怎会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事来?”
雍正冷冷道:
“这样说来,若是你没有杀赤老温和察合台,便大有投奔元人的机会了?现在可是后悔了?”
宝玉目瞪口呆,叹息一声拜伏在地双目含泪道:
“宝玉若有什么做错的地方,皇上尽管责罚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请皇上不要将莫需有的罪名加在我的头上,让臣死难瞑目啊。”
徐达听得他这样说话,忙在旁喝道:
“大胆!你当你是谁?岳飞?那皇上难道是那昏君?”
宝玉此时才醒悟说错了话,心中顿时忐忑,神色也有些慌乱了,雍正看着他的模样默然了半晌,唇角旁却露出一丝微笑:
“都说你贾宝玉奸猾如狐,在朕面前为何还是这样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宝玉听得这句话中有松动之意,忙打蛇随棍上,磕首道:
“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何等威仪!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团练使,被皇上所折服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雍正明明知道这是顶高帽,但心中听了也着实受用。他心中本来见了铁木真戎装上阵的豪雄模样,心中甚是失落,但此时心中却不免在想:
“能亲身上阵算得了什么?堂堂一国之君,首在用人,治理天下日理万机,岂能事事亲为?只要用人得当,你元人觊觎我中原百年,还不是未能入关半步?”
口中却道:
“你这家伙,实在目无法纪!入夜之后不得擅自开启关门这是朕亲自下的命令,你暂领一关之防务,竟然带头违令,端的可恶!关中的防务你就不必接手了。”
宝玉连连称罪,心中却感慨雍正心思缜密,倘若自己真的投靠元人,将这守卫之权一剥夺,自己能造成的危害也就降低了。他口中还是分辨道:
“圣上明鉴,想那术赤只率一名女子来关前指明点姓要我出去,当时情况下,臣若是做缩头乌龟,不要说会招至元人笑柄,于军心尚且不利,臣实在也是无法可想。”
雍正皱了皱眉道:
“你的事待会儿来说,徐达,你今日擅自动用神机营还未完善的诸葛弩,在元人面前泄露机密,该当何罪!”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五十九章擅离
雍正的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殿里却遽然多了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分外的给人以深刻而明晰的压力。
徐达默然了半响,涩声道:
“臣无话可说,请皇上降罪。”
有的时候,无话可说反而就是最好的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他跟随雍正多年,岂会分辨不出什么时候当说话,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
宝玉也为雍正这一句问话而感到了那种被压迫着的微微窒息。这就是一国之君的龙威?可是宝玉的反应也是奇速之人,立即下跪在徐达身旁道:
“皇上圣明!徐老将军乃是为了宝玉才甘冒圣令的,求皇上开恩,将一切帐都算在我的头上吧。”
“或者,”宝玉偷眼看了看雍正的脸色。“用小将的些须微功来弥补可好?”
见宝玉露出无赖本色,雍正知道此时绝对不能给他以颜色,否则打蛇随棍上,接下来的事情就越发难办了。立即板起脸喝道:
“你这家伙还敢给我提什么功劳?朕信任你委你首战主将,你给朕吃了个大败仗回来!带去的一千人,死得只有二十来人灰溜溜的跑回来!你还有脸提微功二字?”
宝玉心中暗道鸡蛋里挑骨头哪里都能寻出些错处来,面上还是苦着脸道:
“臣本是败军之将,辜负了圣上的信任,不过徐老将军的苦心,却并非要泄露我大清的机密,而是要借着尚不能大规模使用的神机弩,来偃息住铁木真南犯的熊熊野心,眼下情势,实在是我大清多一日修养生息的时间,便在未来多一分击溃元军的胜算!”
雍正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心中倒也暗自赞同宝玉的说法,但他表面上倒也绝不肯露出半点许可之意,淡淡地说:
“你这张嘴端的了得,天大的罪过你这家伙也是一笔抹杀了。”
宝玉见事有转机,忙岔开话题道:
“臣方自城外归来,之所以敢深夜来惊扰皇上,实在是从术赤口中探听到了要紧机密情报,不得不连夜向皇上禀报。”
宝玉抛出的这个重磅炸弹实在非同小可,雍正心中一惊,也就不再于那事上为难徐达和宝玉……事实他方才也只是造作……清朝的皇帝一个个都是精通御臣之道,深得欲扬先抑制的精髓,便是想要表彰某个臣子,也定然先疾言厉色的批驳一番再说。
于是宝玉就将与术赤的交谈一五一十的道了来……当然略去了自己的牢骚。雍正越听面色越是凝重,诚然,宝玉带回来的情报有很多都是这位大清皇帝第一次了解到的。
“这么说,明日出阵的一定是拖雷?”雍正皱眉道。
宝玉恭敬道:“很可能是地。”
在一旁的徐达凝重反问道:
“这会不会是元人特意借术赤来摆下的陷阱?”
“从我们平日里一手掌握的资料来看,元人内部的纷争也甚烈,术赤想借我等之手来令这个对他威胁最大的弟弟受挫,那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术赤?”徐达不温不火的话语里,透出一股少年人不曾有也不会有的老辣之意。“战场上的术赤浑身都被包裹在盔甲之内,只露出一双眼睛,你凭什么说方才你见的就是术赤?再说,他一介王子,弟弟刚刚死在你手上,真的就肯以身犯险来会你这个著名的危险人物?”
徐达提出的这一系列疑点可谓不无道理。而雍正在听了宝玉的话之后,双眉紧蹙,显然被他那句“元人内部纷争也甚烈”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毕竟他的几个儿子也正为皇帝这个宝座争得你死我活。
宝玉听了徐达的话,沉思了半晌道:
“应该不会。”
徐达皱眉道:
“为什么?”
“因为气度。”
宝玉一字一句地道:
“每个人的气度都不一样的,同我会面的术赤具有着那种普通人绝对不会具备的王侯将相的高贵气度。何况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身边的那女人看似娇弱,其实深藏不露,在烤羊身上刷酱料时候,运使刷子间手法行云流水,若如使剑一般。”
“最重要的是,他来会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宝玉说话的时候,眼睛中闪现着一种知己知彼的智慧光芒。
“他是想要证明自身的勇气,证明他优秀于自己的几个兄弟!以他的表现换取在军中士兵心中的地位!”
雍正淡淡道:
“不要争了,那个人是不是术赤,以及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明日便能揭晓,我们不能因为可能有的猜疑而放弃了战机,我们也不能因为贪图一点便宜而误中陷阱。”
宝玉与徐达对望一眼:
“那圣上的意思是?”
“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要辛苦一下了,召集兵部的人做出两套方案来。徐达主持会议,贾宝玉你可以旁听一下,朕特许你有发言的权利,要将两套方案做得滴水不漏!做好之后,马上呈给朕审批。”
……………………
计划很快的便被完善了出来,经历了前两战元军那锋芒毕露的锐气,自然而然的人人都把基调定成了防守,第三战已成了雍正乃至大清的面子,那是丢不得损不起的。
然而宝玉却没能赶上这一场代表着两大国家意气之争的大战。他参加会议的时候一直都在出人意料的沉默着一言不发,会议开到一半便自匆匆离去。而在天亮后,雍正收到了一张宝玉事先写好的折子,上面只有寥寥数言,却流露出一种强大的自信: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哪怕是深沉如雍正,读完这张折子不禁也有些动容,立即唤人去宣他……哪里还找得到?这时才有外围的一名随行的将官来报,贾宝玉昨夜蛊惑了一名千总发动兵变……此人正是他北征时候的旧部,竟从他的部下中挑选出了六百余名骑兵后连夜从离此地三十余里的大胜关北出长城而去!随同他一道的还有典韦,赵云等人。
雍正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人竟然叛变!但命人查检他们的随身行李具在后,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这时城外元军已开始溺战,领军的正是铁木真的第四子,拖雷!情势不容雍正多想宝玉的事,便下旨按照军方拟订的第一套方案行事。
这一次领军的却是安明辉……事实上,清这三次会战都派出的是年轻将领,这并不是说他们的水平便超越了徐达,罗老虎这些老将,而是雍正的面子作祟……只因为元人也派出的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雍正自然不肯服输派些老头子出来,两大君主于暗中也藏了较量锻炼新生代的意思。
安明辉吸取了海易的教训,索性排出了以战车为主的防守阵势,更以铁索将车连接成城。这样一来龟缩在里面静候战机,哪怕拖雷的部下精锐非常,面对这浑身包裹以铁皮的战车之阵也生出了老鼠拉龟无处下口的感觉。
但是这也难不倒天下闻名的金帐精骑,他们再一次展现出了最精锐的猎人风范。这些人看准了风向,一声呼哨,数百骑驰回本阵,不多时就提来了几十个庞大的羊皮口袋,在连接成片的车阵前十余丈倾倒而出,里面赫然是一堆堆晒干了的牛粪!这些人在其上又添加上了一些东西后,放火点燃,在大量神箭手掠阵下,以五十余人策马以铁勺舀上后将冒着浓烟的牛粪抛入战车阵中,顿时刺鼻的浓烟大作蔓延开来。只要一露出破绽,元人的重骑兵队立即以五十人一组分别进行试探性突袭,一旦斩杀数人后又速退,显然这也是元人蚕食战术的一部分,一旦对手露出破绽,便是迅雷不及掩耳式的鲸吞突击!
安明辉显然已抱定主意死守,他不肯束手,便指挥着长矛手和弓手从车阵的夹缝中进行还击,但这时部队的素质就被分明的比出了高下,元人骑兵将刀一入鞘,拔出弓来便是神箭手,一个个骑在高速奔跑的马上的射程更是要比清军远上何止数丈……要知道,拖雷此时率领出战的便是铁木真拨给他的那五百金帐篷精骑中的精锐!这些人入选的第一条件就是要能在疾奔中的战马上射中十余丈外的移动箭靶!
于是往往要倒下七八名清军,才能换得一名元人士兵落马……大多数是因为坐骑被射中而落马而不是死亡……这些人被同胞救起后,再换上一匹坐骑又卷土重来。被射中的清军大多数中箭处都是眉心,咽喉,一击毙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多太久的蚕食的效果也绝不会逊色于一次猛烈的突袭,最关键的是,清军在这样一面倒的情势之下,士气实在被耗费到了最低谷。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章疑兵
一把把长刀拖过,划出的是四溅的血花,拖出的是惨烈与将来。塞外的青草得到了鲜血的灌溉,必定会生长得更加茂盛美丽,那时谁又会知道美丽背后的代价竟然是如此悲壮?毫无疑问的,这是一场彻底的大屠杀。
宝玉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士兵们在尽情的抢掠,他们非常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因为这个年纪轻轻的主帅只给了他们一盏热茶的工夫来打扫战场……在洗劫第一个村子的时候,就有十七个人为了那迟到的一瞬而付出了代价……永远都不能再有机会来后悔的代价。
在这个时候,人人才一面摸着怀中的金银一面深切的体会到了利润越大风险越大这个道理,于兔死狐悲的感觉中回味着快意的贪婪。
“放火吧。”贾诩在旁边神情阴翳地道。他交代了这句话,就像是说“喝茶吧”一样平常,这天生就为了战争而生的谋士能够冷酷而冷静的看待一切,他在北征时没有随同宝玉一道,今日却是作为参谋一道同行,有了他,宝玉大多数时候只需要作个无声的旁观者,静静的在旁观看就是了。
这个命令被迅速的执行了下去,虽是大白天,火苗依旧热烈而冲天,加上他们营救出来的沦为奴隶的汉民的帮助,黑烟升腾而起,哪怕在几十里外也可以看得见。
宝玉的眼中闪耀着跳动的火光,他甚至伸出手去触摸火焰。部下们敬畏地在旁侍立着,没有人出声打扰他的思考。宝玉忽然开口道:
“贾诩?这是我们经过的第几个营地了?”
“应该是第三个。铁木真手下的探子就算反应再是迟钝,也该收到侧后方被袭击的消息。”
贾诩冷静地道。“如果在收到情报的第一时间中铁木真得到反应,那么半刻后我们就应该同他派出的部队会面了。”
“铁木真此人看似率性而为,其实每行一步便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走得稳健至极,我们方才才从那在此养伤的千夫长口中得知,原来就在他率领的那三千人背后不到七十里,就驻扎了一支十七万余人的大军,一旦有事,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赶将过来支援。而我们这支不到六百人的队伍现在稍微不慎,就要面对两者的夹击!你们怕是不怕?”
“当然不怕?”李逵虎吼一声挥动手中的板斧,无意间触到了昨日手臂上的伤处,痛得是呲牙咧嘴直吸凉气。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一名传令兵疾奔来报:
“公子!发现元人的小股搜索部队,应该是由铁木真那处派出的,共分四组,每组五十人,都是一色的狼牙箭,镶金弓,乃是成吉思汗驾前的金帐精骑。”
宝玉淡淡道:
“终于来了,我等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一定是来探虚实的,只要见事不妙,立即赶去后面大营请求援军。一旦将这些人全部歼灭,那边正在同我军死斗的元军势必以为后路被断,人人自危,军心立溃!”
他口中说得甚是平淡。可是本来扶着的木头门框竟已被生生的捏出了个手印来!
“传令下去,一切按计划行事!”
……………………
看着焚烧着的一个个蒙古包,倒在血泊中的族人,这支金帐精骑的小队长充满了愤怒,他虽然品级只相当于一名百夫长,但在军中比一个千夫长的地位还要尊崇!愤怒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此处已形成了一个小规模的集市,常住的人口只怕不下三四百人。可是四下里除了火苗吞吐发出的“筚拨”声外,连一声痛楚的呻吟呼号求救声都没有,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狼籍的尸体与死寂寂静。他们甚至完全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情报。这样盲目的战斗是行军作战中最为忌惮的。
但是军人的骄傲却令这支金帐精骑复仇的意志熊熊燃烧起来,他们素来都以最精锐的部队自诩,怎能允许不战而退的耻辱发生在自己身上,那样一旦被传扬出去,这一生都要背负上这个洗刷不去的污点了。同时为了谨慎起见,主脑的百夫长还特意在镇外留下了二十名骑兵,只要一见事不妙,立即赶赴身后的大军请求援兵。
这群金帐精骑小心防范着又向里面行入了十余丈,浓烟滚滚中一片蒙古包中却传来了微弱的呻吟声,这些人心中一喜,那小队长挥了挥手,顿时有十人翻身下马,拔出腰刀小心翼翼的逼近了去,而后剩余的人马立即呈扇形散开,一面监视附近密集的蒙古包中的动静,一面为那十名抢前进逼的战友掠阵。
但是那十人进去,却久久没有动静,直等到过了袋烟功夫,才有一人行出来,面有难色的请带队的那百夫长进去。那百夫长皱眉下马时,脚下一滑险些绊倒,向下一看才发觉地上很是散落了些黄豆,干草,方圆十数丈中,还有好几个破损了的装粮食的口袋,这些东西散落一地,想是劫掠这镇子的强盗行事匆匆遗留下来的,四下里都是一片狼籍,这百夫长自然对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视若无睹。
他大步行入半塌的蒙古包中,只见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浴血,身着羊皮袍子的人,这人脸上似是给人斩了一刀,伤重之下神智不清,口中一直在微弱的喃喃自语道:
“大汗……大汗……阴谋。”
听到有关自己君主的名字被唤了出来,这忠心耿耿的百夫长如何不惊……对他而言,便是立刻为了成吉思汗去死也心甘情愿!他忙蹲下来摇晃着那人急切询道:
“大汗如何?大汗如何?什么阴谋?”
被他一阵摇晃,那人急剧的喘息起来,双眼翻白:
“水……水……”
看着他的气息渐渐微弱,这百夫长忙唤人去拿水来,水到之时那人又昏迷了过去,好容易将水滴入他的嘴里,看那人渐渐恢复,这百夫长又急切道:
“快说,有什么阴谋要对付大汗!”
那人嘴唇张合了一会儿,终于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
“术……术赤阴谋……夺位弑父!”
这个消息如雷霆一般直击在在场的人的心中,他们脑海中掠过的第一个印象便是“怎么会这样!”
这个念头几乎令他们的脑海暂时的空白了几秒,可是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惊见自己的主帅面肌已扭曲。
……那种极度痛楚的扭曲。
……任何人被一手扣入心肺,像马车碾过五脏一般的表情只怕都和他没什么区别。
那些人还未来得及出刀,那“伤者”一声阴恻恻的长笑,尚带着那百夫长热血的左爪又掠经了身旁两人的咽喉。
……那两人立即倒地,在地上痉挛抽搐如两只离水的虾。
这个时候,剩余下来的八人才将手中的刀拔出来,完成呼喝,求援一系列动作。
外面的人听到惊呼,旋即又看到己方兄弟一个个死不瞑目的人头带着热血接连飞了出来,顿时又惊又怒的弯弓搭箭,缩紧包围圈将那半塌的蒙古包紧密的围住,惟恐给里面的人留出一线逃逸的生机。
而这人却并不逃。
他扼住那名生死未卜的百夫长的咽喉,以他的身体为掩护,同时半生不熟的蒙语恶狠狠的喝道:
“你们滚开,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当官的!”
这个时候,旁人才发现这个人原来是一个枯瘦的老者,只是被血污掩盖了脸面,看不真切本来面目。但是那股凶厉之气无论如何都能感觉得到。
“快放开队长,否则我们万箭齐发,将你射成刺猬!”
“你若不放人,我一定杀了你全家!”
“……”
此时元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只是骂人的花样百出,不外乎威逼利诱。那老者任他们表演,良久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
“你们先不要担心我手上这个人了,还是为自己打算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四下里忽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竟有四五百名手持利刃钢盾的步兵从元人尚未搜索到的后面赶了过来,恰好同这近两百名金帐精骑呈对峙之势。
虽受埋伏,但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丝毫不慌,他们甚至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这些来势汹汹的敌人。从兵种上来说,他们乃是百发百中的精锐轻骑,刚刚能够克制这些机动力不足的重步兵,就算敌人再多来一倍的人数,那也丝毫不能改变对手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局面。
另外一名百夫长排众策马而出,傲然道:
“你们就是屠庄的凶手?”
他言语间带了极大的轻蔑之意,似乎已将对手当作了死人一般。
一个神情阴翳的中年文士飘然而出,淡淡道:
“我叫贾诩,你们记住我的名字。”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一章惨胜
贾诩的这句话顿时惹来元人的一阵哄笑:
“我要你这汉狗的名字做什么?”
“莫非是想我给你墓碑上刻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冲着这么多兄弟的血债,把你拿去喂狗都便宜你了!”
“你的名字,我呸,谁管你叫什么?”
“……”
贾诩淡淡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想在你们死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而已。免得做鬼也是个糊涂鬼。”
听到这话的元军爆发出一阵哄笑,他们甚至懒得理会这个口出狂言,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人。此时贾诩的表情却流露出一种冷漠而讥诮的神色:
“听说你们金帐精骑天下无敌,不知道若是将这个骑字去掉,你等还能不能这么狂妄?”
或许只是瞬间,这群嚣狂无比的元人精锐就明白了贾诩话中的含义。
他们愤怒而痛心的感觉到失去了平衡,大惊之下低头望去,正看到跟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的伙伴……马儿一匹匹无奈的仰天悲声长嘶,然后缓缓跪倒在地,口鼻沁出紫黑色的鲜血。顷刻间,只怕有九成以上的马匹倒毙当场!就在这忙乱间,四下里的持盾重步兵已悄无声息的形成四面的合围之势。
那名站出来暂代指挥之职的百夫长这才如梦初醒,声嘶力竭的吼叫着组织突围,但场中恰逢惊变,局面一片混乱,他这个临时充数的威信不够,无人搭理于他……这也不能怪这群金帐精骑缺乏处变不惊的能力,他们一生自小便同马度过,眼下忽然没有了生死相依的伙伴,立即觉得缺乏了什么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这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就在他们想到应该让有马的弟兄先突围时,对方早已先考虑到了这一点,四下里密集的飞蝗大作,还有坐骑的那三十余人立即首当其冲。有一半措手不及,连人带马被射得和刺猬似的,另外一半人就算能幸存的。他们跨下的坐骑也纷纷中箭倒了下去。
此时外围又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一名白马银枪的雄壮青年率领了五十余骑疾驰而至,大多数人手中都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这些哪怕是身在包围中还抱了一线希望的精锐的心里顿时凉了下来,他们清楚的认得,那正是留守在外的那二十名金帐精骑兄弟的头颅。
白马银枪的赵云向着贾栩躬身一礼:
“已按照军师的吩咐,将外面敌人全歼灭。未放一人。”赵云手上还残留着的鲜血一滴一滴的淌落,无声地浸润到了泥土中,而被包围着的这些金帐精骑的心也随着这些血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就连身入伏中的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对手这个陷阱的完美。
“你们都要死。”
贾诩淡淡地说,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只是这样平淡的语气,却决定了这近两百人的生死。“不要俘虏。”这句话却是对四下里如狼似虎的这些重装步兵说的。
这些兵士早已得到了承诺:一个人头可以换取五两白银……何况他们对元人那种发自内心的仇恨也迸发了出来,顿时一干人等轰然应诺着扑上去。
四百对两百。
重步兵对没有马儿的轻骑兵。
一方已被重重围困。
实际上,在这些马儿停步开始嚼食地上的那些看似无意掉落的黄豆、燕麦的那一瞬间,战斗的结局早已注定。
在漫天的血光厮杀中,终于那名百夫长在连续斩倒了五人后,被乱刀穿腹的绝望的痛楚中狂喊了出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
“我们是坏人。”
宝玉用手抚合了这满面愤懑,死不瞑目的男子的眼睛,淡淡地道。
整个战场上,已没有一个活着的元人。
这场战斗只进行了不到盏茶的功夫便已结束,其中激烈血腥可见一斑。失去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些金帐精骑至死依然以战斗来维护他们的尊严。离开了坐骑的他们面对是数倍于己的重型刀盾步兵,那就只能是一场绝望的战斗。ω-énxīn⑧
“我们走吧。”
宝玉看了看一片狼籍的血腥战场,漠然地道。这场战斗打下来,上至官下到兵一个个都是喜形于色,这支部队本来的主将乃是跟随宝玉北征的旧部,乃是从一个小兵被他一手提拔出来到今日地位的,自然对他奉若神明,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而他的副将本来还心存疑虑,这时也自心花怒放。
……要知道,此战中所杀的三个百夫长就冲着他们那特制的嵌金弓,就足足抵得上三个千夫长的功劳,清军功赏赐最厚,贾二公子又是有名的维护部下,那副将仿佛已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和一身簇新的官服在呼唤着自己。
……………………
在那边的战场上,面对着拖雷的安明辉已用完了最后的预备队,他剧烈的喘息着用力抹了一把脸,汗水,污垢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在面上拉出一道道花斑印迹,哪里还有半点素日里那白白胖胖的公子哥儿的模样?能够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就是远处接连冒起的那三道隐约的烟柱了。
那烟雾是为什么而冒安明辉不得而知,但是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往往也就是希望最强烈的时候,就一如溺水之人对于一根稻草的依赖,昨日海沁惨败而回雍正甚至都没有召见他,只是在第二天拿出贾宝玉苦战得只剩十余人的例子来淡淡论证了一下军人的勇气和文死谏,武死战的著名例子,就将他彻底打入了冷宫。
因此,安明辉不能退,他也不敢退。
……至少在城上观看的人感觉到他在死战之前不能退。
他只能咬牙苦撑,一旦必要的时候,就亲自率领卫队死死顶上,务必要将元人堵在车阵之外。
其实他心中也知道,若不是元人的攻势渐渐减弱,早在半个时辰前自己的车阵就应该被攻破了。自从那黑烟升起后,元军中就起了一种小小的骚动,或者说是起了一种微妙到了不可觉察的变化,这直接的影响到了他们的战斗力和士气。
在经历了最后一次猛烈的进攻后,拖雷率领所部终于潮水一般的退去。临走时满面不忿的高声道:
“你们这些清人果然不守信义,竟然偷偷派出大军断我后路!”
面对这等指责,雍正立在城头冷冷道:
“朕再说一次,铁木真来了多少人,我就带多少人来,绝不会多上半个,你们若是不信那也是枉然。”
这一国之君的话固然有一锤定音的效果,但派去后路的两百名金帐精骑一去不回,若石沉大海,连音信也无……每个人都知道,派出去的这两百人就算死得只剩下一个人,这个人哪怕重伤到了只能用爬的地步,他也一定会按照规定的时间返回。
……这不禁令得自铁木真以下的人心中都有些疑虑起来。金帐精骑的战力他们是知道的,要怎样大量的部队,才能令得这两百人连半个都逃不出来?何况这还是在他们的家乡大草原上?
因此,为了慎重起见,拖雷的部队不能再战下去,也不敢再战下去,此时元人只能率先收兵,安胖子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在败势里胜了这一仗。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在城墙上的哨兵忽然来报,西面有一支小股人马奔驰而来,一干守城将领顿时紧张了起来,待那支队伍渐渐的行近,只见为首的不是失踪了半日的贾宝玉是谁?他身后的人马一个个神情疲惫,浑身浴血,但是精神却是振奋非常,喜气扬扬,一副得胜归来的模样。最好笑的是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袱,活像逃荒的难民一般,只有马鞍上或多或少的系着血淋淋的人头才证明着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看到这个场景,元人上下无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每个人的心中都不由的掠过一个念头:
“竟然又是他!”
雍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城楼上看着这支可以说是一手打造了今日这场比试胜利的队伍……没有宝玉的牵制惑敌,相信安明辉早已惨败归来,他心中诚然为宝玉的擅自行动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被蔑视感,因而怒气勃发,但眼前闪现的总是宝玉昨日留下那张纸条上的话: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种念头在这个君主的心中交错轮回,直到旁边内侍小声的提示了一句:
“皇上,城楼下……贾团练使求见。”
雍正又沉思了半晌,这才冷冷道:
“宣。”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二章受创
当宝玉被叫进这临时却戒备森严的御书房的时候,却没能看到雍正本人。
等候着他的却是一个老头子
……老对头九门提督载淳。
他面罩寒霜,眼里却闪动着一种残酷的快意,一开口就道:
“金陵团练使贾宝玉,你已犯了叛国谋逆的大罪!你可知道?”
见雍正不在,宝玉的神情顿时变得悠闲而懒散,他知道这人一直都在觊觎着徐达的位置,图谋取而代之,至不济也想将徐达拉下来,宝玉与他无甚多说的干脆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在旁边拖了把椅子自行坐下,一言不发的闭目养起神来了。
载淳见了他那大模大样的神情,深吸一口气狞笑道:
“你这是欺老夫动不了你了!皇上既然委任我全权处理此事,那么我就对你有绝对的权力!来人!给我用刑!”
此时在旁的全是载淳的心腹手下,如狼似虎的围了上来,宝玉表情淡淡的任他们将双手反剪剥去上衣,顿时一顿雨点也似的水火棍就砸了下来,但大堂中除了棍子打在肌肤上响亮的“啪啪”声之外,竟一片寂静,没有半句呻吟声!载淳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在自己的刑具下被打得皮开肉绽,心中也不知道有多舒畅,直到旁边的幕僚悄悄进言道:
“东主,皇上的旨意上只是要您老查明事实,可没说要贾宝玉的命……”
载淳将眼一瞪:
“本官也没要他的命。这小白脸难道这样弱不禁风,打两下就断气了?你收了多少钱来为他说好话?”
那幕僚碰了个这么一鼻子灰,自然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拱手便往外走,听得里面还一叠声喝道:
“用力,给我往死里打,别停!”
载淳一生浮沉宦海,见事极明,他早已判断出此事上雍正要假手于他收拾贾宝玉……而他也很乐意接受这个差使。
但是他猜对了雍正的用意,却会错了教训二字的含义。
宝玉紧紧的咬着唇。他是故意挨上这场打的,自古以来只知进不知退之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太过锋芒毕露的剑的下场不过是早折。他一直都要在人的心目中营造出一个桀骜叛逆的形象,就是不愿意自己太过完美……一名永远都不犯错误的人只会让人觉得畏惧而不是赞赏。
……皇帝当然也是人。
……而且是一个猜忌心极重的人。
若不给他些错处来寻。那么等他主动来寻你的错处之时,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了。
“大事不妙。”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宝玉刻意地屏住了呼吸,面色顿时青白下来,不久行刑之人便注意到了,他们当然也知道被自己痛打的是谁。也知道这个人在军中的势力和威望如何。他们的心中忐忑起来,又想到宝玉手下那几名猛将昨日在万军中穿入杀出那血肉横飞的的凶势,不禁有些惊惧地停手道:
“大人……似乎人犯不行了。”
载淳闻言心中也自一惊。从报复的快意脱离出来的他自然也明白打死贾宝玉的严重后果。当然他表面上还是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淡淡道:
“哪里有这么弱不禁风的!年纪轻轻的难道就不行了,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
但是语气间已颇为缓和,这时候,雍正派进来探问过程的太监行了进来,见宝玉血肉模糊的那模样吃了一惊,嘴上不说。面上惊愕的表情已表露无遗。载淳见了他的模样,心中又是一凛,口中却厉声道:
“该犯藐视本官,拒不交代,我动一动刑有什么相干?”
清时对太监宫女规范极严,雍正亲自手书:太监后妃妄言干政者杀无赦一十二个大字于御书房的屏风内。因此这太监也不敢多说,只是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他却是与宝玉之姐元妃的亲信交好之人。将情况如实回报给雍正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找元妃,将宝玉的情况详说一遍。
元妃在宫中浮沉了这么些年,如何不知晓厉害关系?她知道这个弟弟与自己一内一外,互为犄角之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好容易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稳当了些,宝玉若出什么差错,那岂不是前功尽弃。顿时急匆匆的去寻皇后从中说情,又派人去找寻关系从中斡旋,在心切地等待中想到那太监描述的惨状,当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焦切之下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换了朝服就去求见雍正。一见面就拜倒在地哭诉道:
“皇上开恩,臣妾之弟就算顽劣,做出了天大的不是,但忠君爱国的基本道理他还是知道的,断不会做什么谋逆的事情出来,母亲四十岁方才有这个儿子,皇上若是要打死他,岂不断送了臣妾一家的几条性命!”
雍正见这个心爱的妃子眼哭得红肿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此时面前正摆着呈上来的那两把元人百夫长的金弓,知道宝玉此次行动连成吉思汗的亲军头目也杀了几个,心中也自有几分歉疚。后来听得元妃这样说来,也是大惊道:
“朕只是为他顽劣要人好好给他点教训调教下,若都似他那样擅自调动兵马,那将朕置于何处,兵部又置于何处?但朕也绝没有要打死他的意思啊。”
元妃哭诉道:
“臣弟自小便身体怯弱,后来虽然在外晃荡,学了些武艺,可打小留下的病根终究也在,皇上唤人这样大棒乱打,不是要他的命是什么。妾身的命好苦,好容易希望娘家能出个人才来为国效力,偏生又摊上了这么个……这么个惹祸精。求皇上开恩,臣妾叫他回金陵闭门思过便是,皇上开恩哪。”
雍正默然了半晌,外面又有徐达来求见,这老将军一进门便长跪不起,哽声道:
“皇上,贾宝玉虽然擅动兵马,于规令不合,但他先祖便是大清入关时候从龙的功臣,之后三代殁于王事的不下十五六人,他妄动兵马,或许桀骜抗命的心思有一点,但本心也是出于为国效力,也重创了元人的士气,绝不是什么叛逆谋反,求皇上开恩饶他一命。”
雍正有些恼怒道:
“朕何时候说过要他的命了!不过就要载淳去惩罚他一番以儆效尤,你们怎的都天塌下来了一般?莫非朕教训都教训不得了?”
徐达沉声道:
“据里面的内监说,贾宝玉此时已晕厥过去三次,而载淳还意欲以水将他泼醒继续行刑,累计到现在足足已打了他一百余记水火棍,这分明是要将他活活打死了,若不是皇上授意难道是载淳公报私仇?倘若贾宝玉死于刑堂之上,不仅我大清损失一名人才,就是近在咫尺的铁木真知道了,也必然心花怒放。击掌相庆。”
雍正大惊道:
“真有此事?王廉你方才为何不报?”
方才去探问情况的太监吓得面青唇白,忙跪下胆战心惊地道:
“奴才有说的,皇上当时正在批阅奏章,小人回话说的是,贾二公子似乎被打得有些重了。皇上你当时晤了一声,也未说话。”
雍正回想了一想,似乎的确有这等情况,当时自己正在考虑着对这几战的将领的处理问题,一时间想得入了神,倒真的没有太过留意,没想到自己略一疏忽,事情竟演变到了此等地步,顿时黑着锅底一般的脸立了起来……他心下也自有些懊恼未对载淳交代清楚,同时也有些担忧真的将贾宝玉打死了。
……在雍正的心目中,死上一个贾宝玉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凡是能做皇帝的,都对生命有一种漠视。认为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为他而死乃是天经地义的。
可是他顾虑的是,打死了贾宝玉,对军心自然造成不小的打击,最忧虑的是在将来的史书上,后人万一给他浓墨重彩的写上一笔昏昧无能,滥杀功臣,那就是死不瞑目的终身之憾了。而雍正生平就以唐太宗这等明君自居,甚是轻蔑的就是明末的崇祯,崇祯一生错事做得不少,在清代所有的皇帝眼中,这个亡国之君最大的错误就是误杀袁崇焕……今日这情况倒颇有几分类似,雍正一面行,一面在心中暗骂载淳。只希望他不要给自己的生平上添上这一抹污点才好。
雍正急匆匆行入那临时的刑堂之时,载淳正看了出来宝玉似已快不行了,心想反正已结下了深仇,正下了决心要将宝玉置之死地。因此,连同走到门外的雍正,徐达,元妃都听到了那一声阴恻恻的急切喝声:
“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老头子面前我去交代。”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三章和谈
宝玉当然没有被打死。
载淳却胆战心惊险些被吓死。若不是还保留着一丝体面,早已瘫软在地上。
自从雍正黑着锅底一般的脸行进房中以后,这九五至尊便只说了三个字:
“你很好。”
他是对着载淳说的,随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对于这阴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来说,这一沉下脸来更是将场中的气氛凝结成了数九寒天一般。载淳心中惶惶忐忑,连起身迎接雍正的礼数都忘了,亏得旁边一个师爷拉了拉他的衣服,慌忙起身,却又打翻了几上的砚台,污了满地都是。雍正也没说叫他平身,就任他跪在那里……清代的皇帝最讲威仪,似雍正这样完全无视大臣的存在,已算得上是破天荒的震怒了。
宝玉见救兵已到,很识趣的便闭过气晕了过去。他皮外伤看来很重,再暗自将内息紊乱,哪怕在御医的眼里也是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一看就令人生出恻隐之心,剩余下的烂摊子,自然会交给旁人去处理。
与此同时,城外的元人知道那次背后的偷袭乃是宝玉搞鬼,在左右派出斥候,补足大营兵源后,也就没有向后退却,只是将身后的大军又向前移动了二十里,接着便来要求和谈……看来铁木真也意识到了中原此时气运未衰,还是要想将战略的主攻方向转移到欧洲。哪怕是以元人的强悍,也不愿意面对开辟两条战线的尴尬。
事实上,他也想在欧洲多学习一些攻坚破城的技术,从而未雨绸缪的给日后大破中原奠定基础,令他还能隐忍的另外一点重要原因便是苍老的雍正,据他身边的日措吉活佛看了雍正的面相后断言:中国皇帝活不过两年了。
这种种的因素牵扯在一起,铁木真所做的决定便不难理解了。时间是雍正最大的敌人,而处于战略攻势的元人握有绝对的优势,要战就战要和就和,清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吩咐太医好好照顾宝玉后,雍正拿起了元使送来的那张羊皮文书。上面赫然以汉蒙两种文字写着如下条约:
一、清割让给元阿塔卡尔旗至赤峰一线土地。
二、释放在年前一战中被俘虏的五千六百名元人。
三、开放边关贸易。
四、清要为昨日的劫掠被烧毁的三个集旗负上全责。共计需赔款银三百万,木材一万根。
作为一生都浸淫于政治中的雍正来说,他当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份条约不过是在漫天要价。割地一说,历代清朝君主都从未考虑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历来亡国之兆便是自割地开始的,铁木真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故意将这个条款放在了最前面,正是要给了清就地还钱的借口。
而这份条约的重点,就是在于第四条赔款上。
说到底,就是钱。
没有力量为后盾的条约就是一纸空文,空文可以随时被撕破。而索取的金钱却是实实在在地揣入腰包,不会打上半分折扣。
雍正皱着眉头,首先便将第一条划去了,又想上一想,再将最后一条划去。批注了两个小字:待议。
显然,现在时间对清也是极其重要的,国内几个皇子正为了继承权斗得白热化,雍正当然不能满足元人的狮子大开口,可是也不能完全的置之不理。如何筹措出一个既不至于令元人恼怒,又能将经济上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的方法成为了他们眼前的燃眉之急。
……………………
就在这君臣犹疑难决的时候,宝玉正在凝望窗外。
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张染墨的宣画,带了一种棉花也吸不干的湿意。雨水串成链也似的房檐上滴下来。
他腰上的棒创只是皮肉之伤。外人一走,他就变得精神奕奕。
他凝望着这浓暗的雨雾,心中忽然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念头!
这念头在他心中千回百折而过,越发的成熟透彻,到后来几乎要令得他欢喜大叫起来。
他,终于,寻到了那号称天下无敌的金帐精骑的弱点。
喜悦潮水一般的涌来,正值兴奋间,外面忽然有人通传:
“淑德公主来访。”
不多时候,身着旗装的兰蕊便双眉紧蹙,袅袅娜娜的的行了进来,旁边的宫女太监都苦着脸,想来这位刁蛮公主心情不好,着实给了他们些苦头吃。她一进来便担心地叫道:
“你没事吧,死坏蛋?”
“死……坏蛋?”宝玉无辜的回味了一下这三个字,旋即才明白这是这位姑奶奶给自己取的新外号,苦笑道:
“祸害遗千年,我这个坏蛋还没这么容易死。”
他说话间忽然眉头一皱,捂着腰“啊哟”的叫了一声。兰蕊吓得脸色都白了,忙过来关心道:
“你……你没事吧?快宣御医啊!”
岂知宝玉正是要诱她过来,一下便拉住了她伸过来的手,兰蕊一声惊叫,人已倒在了宝玉卧着的床上。兰蕊同他这样亲密接触,加上旁边有下人看着,立即浑身发软,又急又羞的挣了几下道:
“你,你快放开我?”
她挣动的时候用了力,脸颊鲜润得似新熟的苹果,宝玉笑嘻嘻的搂着她的腰,以一种暧昧的方式在她耳旁小声道:
“我就是不放,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兰蕊瞪着他,猛然一口便咬在了宝玉的肩头,这一口咬得极重,宝玉却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她笑道:
“你这只小野猫,还真是刁蛮,怎的将我当成鱼了?”
兰蕊被他这样一说,心中越发恼怒了,却又无处发泄,只得将气出在正尴尬立在一旁的那几个宫女太监身上,喝骂道:
“你们看什么看,小心把眼珠子给你们挖出来!”
那些下人闻言如蒙大赦,惟惟诺诺的退了出去。宝玉看着她的侧脸的完美线条,微笑道:“还是要多谢你关心我。”他又奋悦的笑了一笑的补充道:“方才想到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失态了。”说着便松开了手。
兰蕊此时却不起来了,依然斜卧在宝玉怀里,合身的旗装将玲珑浮凸的身材勾勒得呼之欲出,她乌溜溜的眼睛一转,疑惑道:
“你开心什么?是不是你的那个圣女来找你,你才那么欢天喜地的?”
提到柳梦,兰蕊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用一种不信任的眼光歪着头看着宝玉,那模样恰好似一只心爱玩物被掠去的猫儿,宝玉顿时大感头疼,忙笑着转移话题道:
“好妹子,你给我倒杯水来吧。”
兰蕊白了他一眼,起身去给他倒了杯茶,还自己先尝了尝皱眉道:
“这茶你放了多久?”
宝玉笑道:
“我们这些穷家小户的,比不得你们金枝玉叶,有水喝就不错了,快倒给我。”
兰蕊皱了皱眉递了给他,看着宝玉喝水的动作,忽然将脸转向一旁,她垂着头,越发显得雪白均细的脖子修长好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
“我和她比起来谁好看?”
宝玉一时间没听清楚,疑惑道:
“什么?”
兰蕊回过头来,咬着唇瞪着他大声道:
“我和那个什么圣女比起来谁漂亮?”
宝玉见东绕西绕又转到了这个话题上,顿时大感头疼,他却又知道不能不答,否则后患无穷。只得正色道:
“你们两个没办法比的。”
兰蕊显然对这个比喻很不满意,眼圈已红了哽咽道:
“什么叫没办法比?你明明就是在敷衍我!”
宝玉苦笑道:
“这叫什么敷衍?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你能说是春兰漂亮还是秋菊?”
兰蕊气鼓鼓地道:
“那在你的心目中,我是春兰还是秋菊?”
宝玉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正色道:
“你既不能春兰来形容也不可以用秋菊来比喻,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家乡的……”
他故意将“的”字拖得老长,连带兰蕊的心情也给拉得忐忑了起来,不知道他会拿什么来比喻自己,岂知宝玉忽然接上了这四个字:
“狗尾巴花。”
听了这四个字,兰蕊眼前一黑几乎给这家伙气晕,又气又急的她几乎要把手上的茶壶扔了过去。宝玉蒙被大笑,兰蕊想了一想,实在是心有不甘,寻了旁边的鸡毛掸子就隔着被子在上面乱抽。宝玉自然不甘心挨打,于是又钻出被来同她嬉闹在一起,借机占占手足便宜。兰蕊知道他的用意,但与他搂搂抱抱,打打闹闹之间,于甜蜜之余里,还实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个中温馨滋味,也就不愿离去,索性同他腻在一块儿消磨时光。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四章同食
时间便在这自成天地的小空间里内迅速过去。与元人的谈判陷入了拉锯战也似的僵持,各位大臣在绞尽脑汁的要为己方在付出最少代价的同时获得最大的利益,与此同时宝玉的伤势就在这温柔乡中迅速的复元着。
这里看看天色将晚,暮色中夹映了被雨水洗刷得淡淡的炊烟。宝玉看着缩在房中角落一旁,脸蛋红扑扑正喘着气的兰蕊笑道:
“你这只小野猫,没力气了吧。”
听得宝玉又这样调笑于她,兰蕊咬着下唇坚决的拿过手边的拂尘掷了过去。她因为兴奋与激动轻喘着气,丰满的胸部一起一伏的,弹动着一波一波荡人心魄的诱惑。光线在她的娇靥上平铺开来,在光和暗的交错中,明明白白的展现出一种端丽的和谐。
宝玉笑嘻嘻的从床上爬起来,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处,还是痛得皱了皱眉,兰蕊关心情郎身体,忙过去搀扶,宝玉抚了抚她的发,笑道:
“好妹子,今儿晚上就在我这里用晚膳吧。”
兰蕊眼睛转了转,挺了挺胸骄傲道:
“本公主的胃口可是很刁的哦,你要请我吃饭,先得将菜单报上来看看合不合我的胃口。”
宝玉笑道:
“哎呀,那当真不巧,我听下面人说,这地方虽然偏僻,却有一处绝佳的所在,端的说得上是风味独特,公主既然没有兴致,那我就寻别人同去了。”
兰蕊杏眼圆睁道:“你……你找谁同去?”说着便开始摩拳擦掌。“是柳圣女,还是你京师金屋藏娇的薛姑娘啊?”
宝玉立起身来站在窗前,舒然望着绵绵细雨,手捂胸口,多愁善感地道:
“往日古人观秋风而思鲈鱼,今日我贾某赏雨而思佳肴,也算得上是仿效先贤了。”
兰蕊听他说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满腔的醋意顿时也消散不少。宝玉去牵她的手,这女子也就白了他一眼,半推半就了。两人相携着行出门来,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禁令人精神一振。宝玉自厢房中寻了一把伞,见后门的老王头正眯缝了眼打盹,悄悄的对兰蕊招了招手,两人相视而笑,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
宝玉听得李逵赞不绝口的那处所在却并不甚远,就在对街拐角的那条小街之上。那里酒家食肆林立,李逵的原话是:“他娘的那家挂了红布招牌的,味道顶刮刮。”
哪知宝玉到了街头一看。少说也有四五处挂了红布招牌招揽生意的小吃或者酒家,只得信步选了一家行入。里面也是热气腾腾,人头攒动。一干人等正在挥汗如雨的同桌上的美味战斗。
此处距离草原颇近,因此菜系大抵也是以蒙古菜系为准,这几日连绵阴雨天气颇冷,羊肉成了最是滋补强身的妙品。来自草原的肥羊更是得到了大家地青睐。究其原因,据说是因为这些羊都是吃草原上新发的嫩草长大的,尤其是草原中有一种叫沙葱的稀罕植物,这种野草逐水而生,素日里难以得见,吃过这种草的羊儿的羊肉肥而不腻,鲜而不膻,是近期最为珍贵的一道菜肴之一。
宝玉与兰蕊行上楼去要了个雅间,殷勤的伙计搭了条白羊肚毛巾连说带唱的报着菜名。羊肉自然是这里美食中最普遍,也是最具代表性的食物。虽然材料“独沽一味”,但是烤、炖、涮……各种烹调方法轮番上阵,还是让人禁不住垂涎三尺。这而伙计看出眼前的两位乃是头一遭来,极力向他们推荐可算是草原美食中的经典:涮羊肉。在这里,这几乎也是每桌的必点菜式。把切成薄片的绵羊嫩肉,放到面前火锅中沸腾的清水里搅拌几下。这时候,可得眼明手快,待肉色一变,便马上把它捞入碗中,拌上简单的酱料新鲜食用。这种做法保留了羊肉鲜美甜润的味道,吃起来也免去了冗长地等待过程。宝玉与兰蕊点了一客,只觉得汤清肉滑,也算得上是名不虚传。
待两人正有些意犹未尽之时,楼下忽然有叫卖之声:
“羊杂碎五文一碗冽,趁热快来。”
这叫卖声最后一句话都加上了一个冽字,听起来分外的有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而宝玉方才已听那伙计有说过,羊杂碎在当地的诸小吃中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分为仰原汤杂碎、清汤杂碎、老汤杂碎三种。看下面那挑着热气腾腾的担子的老头子供应的羊杂碎,当属于老汤杂碎一类。两人叫了两碗招牌羊杂碎,卖相与京师人冬天里喜好的牛杂碎绝类,材料有切成长条的羊心、羊肝、羊肺等。满满的一大碗奉到面前,只见乳白色的汤底浓稠,色酽如酱,而羊杂碎味道醇厚绵长,极富口感,旁边放上一个干辣椒碟子蘸而食之,微辣又略觉刺激。
方才宝玉他们进来之时,大厅中正有一桌客人拿尖刀利刃瓜分一只烤得喷香的全羊,你一块我一块,叫人恨不得置身其中。但是偌大的一只烤全羊,实在也令他们两人作难,那是一定吃不下的,幸亏还有其他的烤肉选择可以飨为食之人口福之欲。就叫了几串羊肉串过过瘾,此处所售的羊肉串,肥肉瘦肉相间,肥的丰腴,瘦的香口,一咬之下满口都是香喷喷的孜然味,接着才是细嫩的羊肉徜徉于齿颊间,也算得上地道。
羊肉串走完过场,最后一道正主儿就上台了。兰蕊点的是烤羊棒……羊棒就是羊的小腿部位,肉质比较结实。个头不算大,两个人吃刚刚好。食时,可以先用小刀把烤得金黄红嫩、味道香中带微辣的肉片切下来,细细品尝。之后再抓起羊棒子大啃上面残余的肉和韧韧的羊筋。此时,据小二说,淑女绅士的斯文姿态绝对要不得,惟有整个儿全放开来,方能深刻体会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
吃烤洋棒的时候,按照风俗是要直接以手取食,兰蕊虽然是女子爱洁,也没办法,就只有这样吃了。她同宝玉边吃边聊,两人含情脉脉,你一句我一言的谈得正是热闹。宝玉抓起羊腿一口口啃着,兰蕊也吃吃笑着也学他的模样,觉得非常有趣。而宝玉连骨都吃得干干净净,还舍不得的将手指上的油脂都津津有味的吮着。
兰蕊不喝酒,趁热呷着蒙古奶茶,浓浓的奶味直捣味蕾,隐隐地,还有一点咸味相佐。这奶茶,据说有暖胃、解渴、充饥、助消化的功能。吃饱了,来上一碗,那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一面喝着奶茶一面笑着骂说:“你别馋了,多丢脸啊!”
宝玉笑说:“你不知道吗?人类之所以生十只手指头,就是为了吃完饭可以回味十次,知道不?”
兰蕊挤了挤可爱的小鼻子说:“我听你乱讲,哪!我的也让你回味好了!”
说完放下腿骨,将雪白的左手作戏的伸到他面前,宝玉也开玩笑的张嘴就吮。兰蕊没想到他会真的来吃,宝玉也没想到她竟然不缩手回去,于是她的食指就被宝玉含住了。宝玉假戏真作,双唇将她那食指从指跟到指间来回吮了几次,舌头也温柔的在指面轻舔,然后慢慢的来回卷吸着,最后换成中指,如法泡制。
兰蕊的指头才一被含住,奇异的感觉马上传遍全身,通体起了鸡皮疙瘩,那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等宝玉又逐指的来回吸吮,她几乎酸软得坐不住了,无力的软在凳子上喘息着。
宝玉一边吮着,一边观察她的反应,兰蕊脸上表情时而凝结,时而恍惚,左手颤巍巍的在发抖,他于是轻轻将她的手掌执住,更认真的去吃,左手吃完,再去拿她的右手,兰蕊任他自由取用,也不挣扎,只是微弱而无力的轻声低吟。
宝玉温柔的用舌头在兰蕊的指肉上舔着,这女孩子的呼吸和心跳一样的紊乱,她不知道指头给男子吸吮都会变得这么酥美,从小大到,这么奇妙的感受她从来都不曾体会到过。宝玉终于吃完了,兰蕊茫然的看着他,他就将她搂进怀里。
兰蕊顺从的靠到宝玉身上,头枕在他的肩膀,手揽住他的腰,却软弱地说:“我们……不能这样……”
宝玉也不说话,低头吻她的腮,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面上,麻痒里还带了点炽热的挑逗之意。她矜持的推拒了片刻,之后就转头和他对嘴,香舌吐进宝玉的嘴里,相互深吻起来。宝玉知道她口是心非,轻啮着她的舌,在她舌尖的敏感位置挑逗不停,兰蕊与宝玉交颈而吻着,鼻子轻轻的哼起“嗯……嗯……”的曲调。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五章威胁
正是意乱情迷间,外间忽然有人敲门,两人一惊,顿时分开,门口一个笑容可掬的小二点头哈腰的托了一盘子鱼道:
“客官,你们要的细鳞鱼烧好了。”
兰蕊皱了皱眉头扫兴道:
“去去去,谁要了这鱼了,待会我去告诉掌柜,看你还长记性不。”
她颐使气派惯了,呼喝得甚不客气,那小二一脸无辜道:
“怎的,明明大刘说是天字七号房的清烩细鳞鱼,难道……”
他抬眼看了看门上的招认,顿时堆起满面笑容道:
“客官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认错了,是小的不是,这里是六号房。”
宝玉冷眼看了半晌微笑道:
“那就错有错着吧,我还没吃过这清烩细鳞鱼,就端上来尝尝。”
兰蕊白了一眼道:
“你是属猪的啊?吃了那么多还能撑。”
虽然她是半嗔半骂,但神情里流露出的那种娇媚之意,不禁令人着实有一种砰然心动的感觉。宝玉此时却以不经意的方式在看着那伙计的手,这人的手很是奇怪,食指和无名指均比中指还长上许多,皮肤上呈一种不正常的鱼鳞状粗糙。
见宝玉坚持要将鱼留下,小二也只得从命,随后惟惟诺诺的退了出去,兰蕊同宝玉尝了几筷子……这两人都是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尝过?只觉得其味平平,只有其中的一味香菜的风味算得上是别具一格。只能说在这塞外苦寒之地算得上是美味了。
因为方才的蒙古奶茶中兑了些米酒,以去那种腥腻之味,此时的兰蕊面上被酒意熏得红扑扑的,娇靥如花,面对着宝玉的一颦一笑间,越发显得风情万种。
兰蕊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很惹人注目,她也知道宝玉在以一种暧昧的眼光看着自己,若是旁的男人这样看她,这刁蛮公主自然是大发雷霆。但见宝玉这个自己中意的男子为她的容色倾倒的时候,兰蕊也免不了和世间的女子一样心生窃喜。
她斜着眼睛看着宝玉。似笑非笑地道:
“坏蛋,你看什么看?”
宝玉老老实实地答道:
“看你有我却没有的东西。”
兰蕊闻言顿时满面红晕,呸了一口转过脸去。眼中却水汪汪地尽是媚意。宝玉将凳子移到了她的身边,环住了她的腰道:
“好妹子,我忽然觉得你像一个人。”
兰蕊眼里露出狡黠之意:
“我知道像谁。”
宝玉奇道:
“你知道?”
兰蕊嘻嘻笑道:
“我像你姐姐,乖弟弟叫声来听听。”
宝玉目瞪口呆之余,才知道中了这女子的圈套,兰蕊早笑得前仰后合。少女丰腴而充满活力的胴体在绷紧的衣裙里每一次笑都笑成一道曲线。或许是因为她出身高贵的缘故吧,兰蕊迷人之处并不在于柔,而是将任性和刁蛮转换成了自身的魅力。令人觉得她的错处也成了理所当然了。
……她与其他女子相比,就一如鲜花的淡淡香味同香水的浓郁的芬芳,都是一样的让世间男子感受到由衷的心旷神怡,不惜付出代价以身陷其中。
兰蕊眼波流动,靠在宝玉的胸口,似一只小野猫一般轻轻地啮着他的肩头,忽然又想起了一个萦绕在她心中已久的问题,看着宝玉的眼睛正色道:
“死坏蛋,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不许骗我,要是只能在我和你其他那些女人中选一个,你会选谁?”
她殷切的望着宝玉,宝玉方欲说话,浑身一震眼神一闪道:
“当然是其他的,你再好也只得一个。怎么赶得上每日一换那么有新意。”
兰蕊脸色顿时苍白了,宝玉漫不经心的态度和那种随意的神情就仿佛一把新磨的剑,深深的刺伤了她。这女子勉强笑了一下,立起身来,很是有礼貌地道:
“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宝玉也礼貌的笑了笑:“我送你。”
兰蕊一下子打了他伸过来的手,含泪奔了出去。身后自然跟了一干从人,宝玉却也不追,他待兰蕊出门之后,神色顿敛,将原有的浮滑之意尽却一空,随着拿起盛鱼的那碗看了看,再闭上眼睛仔细抚摩了一会儿,忽的扬声道:
“外面的人,你们苦心预谋了这么久,不就是要等我同公主分开么,还在犹豫什么?进来吧。”
等了片刻,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推开门的赫然就是方才送汤进来那伙计,只是现在的他同先前那缩头缩脑的卑贱模样相较,完全是两个模样。
这人冷笑道:
“贾宝玉果然名不虚传,我自认为没有露出一点破绽,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宝玉淡淡地说: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因为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看过兰蕊一眼,取下面纱的她岂是这些乡野之处的小民所见过的,作为一个小二来讲,你未免也太一本正经了些。”
那人默然了半晌道:“你说得是。”他的眼里接着射出针一般锐利的光芒:“贾公子,我家主人要请你去会上一面。”
他在请字上着重落住了音,显然有一种不去也得去的意味在里面。宝玉微微一笑道:
“不好意思,我恰巧没空。”
那人狞笑道:
“二公子不妨推开窗户向下看看。”
宝玉依言而行,只见在他开窗户的刹那,本来在街头卖艺的,摆摊的,甚至是路边走过的一位怀抱孙子的老婆婆,一共大约二十余人,都一起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阴恻恻的微笑。那伙计轻描淡写地道:
“敢问现在公子可改变主意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才发现宝玉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手,他不禁将手往后缩了缩,却似觉得还不稳妥,又将手藏到了身后,心中却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心虚。
宝玉沉思了一下,微笑道:
“你姓余,对不对?”
这话对那人来说恰好似晴天里响起了个霹雳,他退后一步,连肩头搭着的白羊肚毛巾掉到了地上也不自知。涩声道:
“你……你胡说什么?”
宝玉温和的笑意里藏着浓浓的杀机:“你姓余,盛京朝鲜族人,家中父母尚在,年过六旬,有个妹妹。”宝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一张纸条:“还有个老婆,去岁刚刚成亲,据说已有了身孕。”
那人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此时他的感觉,就仿佛是完全被扒光了展示在人的面前一样,那种赤裸的滋味绝不好受。宝玉淡淡地说:
“你中指偏短,手面肌肤粗糙,想必已练成大罗教中的一项奇功,但你父母妹妹,老婆孩子总没练吧?我的一名部属眼下正在盛京做副总兵,我的话他还是要听上几句的,我说如果我要杀你全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会不会不相信?”
那伙计此时当真的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答便处于绝对的下风,不答,全家人的性命安危,岂能置之不理?毕竟血浓于水啊!
并且那“伙计”还猛然发现,宝玉手中的那张记载了他生平的纸条是从何时出现的,他根本就一无所知……宝玉当然不可能博闻强记到连他这么一个小角色的生平都了如指掌,这定是有人在中间传递消息。但传递消息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是否还在这个房间中,他竟然都一无所觉!
……而此时街上也起了一阵骚动。
这只因为来了十余名骑手。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纵马本来为法令不允,但这十余人都有着任意通行的腰牌……那是大内在这特别时期颁发下来的。有一点奇怪的是,这十余人的坐骑都高大神俊,威风凛凛,为首的那骑手胯下,却是一匹病恹恹瘦弱弱的灰黄色瘦马,那马懒洋洋的举蹄前行,其他的马儿竟然不敢超越半步。
马上的骑士极其雄壮,却也以单手操缰,一手支颐,一副困顿得没有睡醒的神情,但他却不给人以慵懒的感觉,却深刻的透析出一股霸气。就仿佛是一头冬眠了一冬,方自醒来的猛虎,横生出懒洋洋的威严。
这人是谁?
他一来,便众星捧月也似的将宝玉所处的酒楼拱卫在了中间,那些本来潜伏着的人,为这群骑手的咄咄逼人面临着重大的抉择:
“要么退,要么战。”
没有任何中间的路可以走。
宝玉淡淡地说:
“半盏茶的工夫,我就能叫了几千人将这里围了,你们的埋伏在我眼里不值一提。你还有什么后着不妨一起拿出来。”
这伙计咽下一口唾沫,他万万没有想到宝玉早有防备,一咬牙道:
“好,今日我们认载便是,要杀要剐随你!”
说完便举步向外走去。
宝玉却唤住了他:
“慢着,带我去你家主人那里。”
他微笑着说:
“其实我也对你家主人颇有兴趣,只是我不喜欢被人威胁着谈条件。”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六章密谈
阴谋的气息在这辆疾驰的马车中发酵着。宝玉的眼神虽然凝定在一处车壁上不动,偏偏却给人以飘渺无形的感觉,让人觉得他正在神游天外。他对面坐着的这人的真实身份当然不是一个店伙计,从他腰畔围着的玉白色束带来看,此人的身份还不低。
……而用腰带来作为阶级划分的,似乎就只有大罗教了。
马车忽然停下,车声停歇,才突兀出四周的寂静,空气里传来了湿润水气的味道,想必此地距离河流不远,宝玉微微一笑道:
“这么偏僻的地方,杀人埋尸岂不正好?”
令他前来的那人面色一紧,干笑道:
“公子说笑了。”
这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沉稳,威严,但分明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
“我若要杀你,哪里都行?又何必约在这种地方?”
宝玉闻声心中一凛,这只因为发出声音的人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说的话他竟全然不知,那声音仿佛根本不通过空气的媒介,直接传送到他的脑海中。转头向窗外一看,旁边一架同样规格的马车正静静的同他所乘坐的马车相并列。此时那陪着同来之人已悄然下车离去。
黑暗,无声,诡秘,压力便恰如其分的写照出了当时的情形。
而从宝玉的角度向那辆马车看去,只能看到窗户上投影出一个深刻的剪影。宝玉深吸了一口气道:
“阁下是谁,为何不出车一行,当面把酒畅谈?”
那个声音又平平淡淡地响了起来:“我没有空,也没有心情和你喝酒。你是不是正为大罗教大圣女的事情烦恼?”
宝玉眼神一闪:“不错,但不仅仅是为她,还有狐王和一个神秘高手。”
神秘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动:“那人长什么样?”
“皮肤很黄,很瘦,素日里戴一顶精铜所铸的竹笠,眼睛似鬼火一般。”
“陆恨涯!”
这三个字里带了咬牙切齿的恨意。宝玉目光闪动,试探道:
“敌人的敌人,似乎就是朋友?”
良久对面才传来声音:“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准确的说我再也不愿意同人做朋友。”
宝玉奇道:
“那你寻我来做什么?”
“合作,仅此而已。我从你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也能提供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那声音转为平淡地道。
宝玉饶有兴致地道:
“我的实力人所周知,但你拿得出什么我有兴趣的东西?你在暗我在明,似乎该尊驾拿点诚意出来吧?”
那声音冷冷沉沉地道: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也罢,我若不拿些东西出来,你还小看了我的实力。”
说着对面便飞了一本小册子过来,本来脱手飞掷一本薄书那是连小孩子也能做到的简单事。但是那本册子竟然是自对面的平空缓缓飞过来,就仿佛有人托着一般。只说这份浑厚绵长的功力,当世便无几人能做得到。宝玉眼神一惊一凝,他已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翻开小册子,其中只有两页。
第一页上写着:陆恨涯,男,四十二岁,十一岁丧母,被卖至寺院中。后杀尽僧人焚寺而逃,为教中所收留,自此扶摇直上。擅长兵器刀,右手尾指断,后面还标注:因情而折,喜好饮茶。
第二页上写着:吴勇,男,五十六岁,有一子一女,每日必小酌。极少出手,平生只得三战有人旁观,这三战最短的那场也整整斗了三个时辰,只能从其徒弟招式中判断而出:此人小心谨慎,寓攻于守,然一出手必石破天惊,故宜速战速决。
宝玉看完,疑惑道:
“吴勇是?”
“狐王吴七叶,这乃是他入教前的本名。”对面声音顿了一顿,颇有讥诮之意思的接着道:
“就像是你那位红颜知己柳梦本来叫做柳如一样。”
宝玉出奇的没有出声反驳,又仔细地将那小册子看了一遍,这才将之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很诚挚地道:
“谢谢。”
他这两个字说得倒是真心实意。虽然这些资料看似完全无用,但细心发掘的话,却极有可能从中寻觅到一个人的致命之处,比如吴七叶每日都要小酌,那么这个时候就是一个下毒的机会,他这种人不可能喝太劣的酒,还应该会固定喝一种酒……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比较念旧的……甚至可以从酒的消耗方面来调查他的落脚处。他固然没有弱点,但年轻人却一定会有,在他身上寻不到突破口,于他的一子一女身上未必就寻找不到。
又如那名陆恨涯,至始至终宝玉都没有见他用过刀,然而他最擅长的却是刀,显然他在隐藏实力以期奇兵之效。此人生平遭遇颇惨,感情也甚是丰富,他能为一个女人因情断指明志,那么若是将这个女人寻出来,在关键时候也是一记绝妙的杀手锏。
因此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若是利用得当,那么往往就成为了一个人的催命符。而往往有大智慧的人,都是刻意将自身大处的弱点展现出来,但生活上的小节琐事,却绝对不肯外泄。因为别人不能确定你放在明处的缺点是诱饵,但是这些小处流露出来的东西,就足以给你来个盖棺定论。
看着宝玉将小册子收入怀中,对面那声音似是不经意的来了一句:
“成交?”
宝玉思考了半晌道:
“你要我做什么?罗教主?”
他这奇兵突出的一句话,顿时令周遭的空气都铁也似的凝固了起来。一时间,连马儿的呼吸声都静止了,只有流水的潺潺声分外清晰。
良久,对面车中才有人涩声道:
“金陵贾二果然名不虚传,我本来没打算能瞒得过你,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宝玉淡淡地道:
“你既然知道我同两位圣女的关系非浅,那么罗教主的身份被我看破有什么希奇?”
罗远天嘿然出声。宝玉错愕间,忽然觉得有一种细碎的,细微的,细小的声音,仿佛自亘古的黑暗里传来。
不但是传来,而且是直飞了过来。
……以一种旋转霸气的方式。
声音贴上了马车的壁。
壁后正是宝玉的腰。
“啪”的一声,宝玉已捏碎了手中端着的茶杯。
水花四溅。
水花刹那就凝结成冰,冻结在了马车壁上。
……冰裂!
……冰碎!
那声音竟破壁而出,直击向宝玉!宝玉眉心中红痣鲜艳的闪亮起来,左手一捞便捏住了来袭之物!
“好冷!”
这是惊电一般闪过宝玉心中的感觉,于他而言,寒冷似乎已是久远得似在前世的事了。而手心中那东西很滑,很重,就像一尾灵动的鱼。
……当然还是冰冷的。
他五指扣住手心中的这枚小小物事,努力的同化着它所散发出来的澎湃寒意。而此时云破月出,月华如水银泄地,静静的铺了开来,就仿佛要洗刷什么。
对面车中发出一声谓息,宝玉只觉得掌中那物似一尾鱼一般的灵巧游动起来,一瞬间便脱出了自己的手心缩了回去。
一缩之后,宝玉的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无由的空虚。然而那寒意竟再一次锋芒毕露杀意四溅的紧逼了过来!
无法避。
无法躲。
无法闪。
宝玉忽然身型一挫,跪蹲,双手合十将飞射而来的这物事再次合住!
他整个人都被生生撞退了三尺,这东西竟有破掌飞出之势!宝玉眼神一凝,将口一张,一口气便吹在了双掌之中,局面顿时又陷入了僵持,终于,那枚银鱼也似的物事再一次滑行了回去。
水声更加清晰。
在方才两人交手的刹那,拉着马车的四匹坐骑已为寒意所浸,连血液都给凝结起来。好在罗远天与宝玉相会乃是极秘密之事,旁人都远远的退开,因此才没有人伤亡。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罗远天冷冷道:
“你是什么时候偷学我教神功的?难怪连两位圣女,也对你毫无办法!”
宝玉十指轻轻的弹动,从指尖散发出一根一根几乎不为人觉的银白色细丝,在月华下妖异的旋舞着,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团团网也似的迷雾。
“偷学?天下武学,殊途同归,为何我能帮助两位圣女功力大进而教主不能?这还真是耐人寻味哦。”
他话意一转:
“教主既然拿出了诚意,不知道要我贾某做些什么?”
这句话立即将当前充满了火药味的紧张气氛冲刷去了一半,罗远天立即警醒起来此的真正目的,杀气立敛。
“那好,我要你……”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七章转折
在随后的这几日里,与元人签定协议的过程竟是出人意料的顺畅,顺畅得连元人都有些难以相信。他们每进一步,清的官员便无可奈何的退上一步,元人正好因此而漫天要价,直到捞了个心满意足方才罢手。
……事出必然有因。
……朝野上下也是人心浮动。
因为据传闻,雍正因为天气炎热加上水土不服,病倒了,先前还能勉强着会见一下群臣处理琐事,后来渐渐沉重,竟至一病不起。
雍正已是年岁不轻的人,这病究竟什么时候好,或者说能不能好,都是萦绕在众皇子,大臣心中的一个紧要问题,若如太阳一般火热的煎熬着他们的心思。
同元人签定和约后,浩浩荡荡的北巡车队便急匆匆的向着京师奔返而去。宝玉这些日子哪怕在车马劳顿中一直都在沉默着,似乎心中正犹疑了一个绝大的难题。
直到允祥寻上了他。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雍正最为信重的弟弟在一切担子都压到了自己肩上一整日后,于百忙中寻上了他。他眼下被委任为暂摄政务……这也是各位皇子都能接受的唯一结果。
两人会面在帐篷中,四下里静静无人……敢于靠近的会在瞬间被乱刀分尸,只有烛焰在吞吐摇曳着。而清瘦了少许的允祥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你已命不久矣。”
宝玉一惊,他知道面前这个男子经历了无数风波大浪,说的每一句话都足有折戟沉沙的分量。他既然一开口,必然有他充足的理由。
“还要请十三爷明示。”
允祥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步,负手而立,蜡烛将他的身影拖得极长,恰好覆盖在了帐中所覆的那张中原地图上。
“皇上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允祥进帐篷后,只说了两句话,但每一句话都揭晓了一个极大的秘密。若传扬出去都会惹来朝野的动荡,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它们。
宝玉听到第二句话却并不是很意外:
“我也略通医术,自从那日我在宫中见到皇上,见他面色虽然红润,整个人却已脱了形,龙袍都空荡荡地贴在身上,显然在靠着补药强吊着最后一点元气,我就知道那一天不远了。”
允祥微微晗首道:
“很好,和一个聪明人说话的确很是省心。可是你为何就看不出来,皇上驾崩新君登基之时,那就是你的死期?”
宝玉端着茶杯的手一下子定在空中,连蜡烛也为之摇曳了一下:
“皇上眼下显然已对朝局失去了大部分控制,当下各位殿下当真是为了这个位置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显然我所支持的二殿下占据主动。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是六皇子与十四皇子笑到最后,但做了皇帝后的心思绝对不会等同于做皇子的心思。内忧外患交错,他们新近即位,要想稳固位置,展现宽仁的风范。我最多被贬斥,也应当不会就被杀掉。十三爷的话未免危言耸听了。”
允祥唇角露出一抹诡秘的笑意,一向都正义凛然的他忽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当真有一种让人难以接受地感觉:
“老六和老十四应该不会有机会的,他们都斗不过老二,我指的你的死期,正是老二登上大位之时。”
宝玉浑身一震,他的眼神渐渐锐利而凝聚。良久他才似是屏住了呼吸的一字一句地道:
“也许,你说得对。”
允祥眼神里有一丝会心的笑意:
“原来你也有察觉。”
“我一直都有察觉,但确实没有留意。我第一次见到那名能与大罗教教主争位的高手陆恨涯,便是刚从弘毅的书房出来,此后他们一直都行得极近。”
“而陆恨涯隶属于大罗教中大圣女狐王一系乃是不争的事实,而据可靠情报,多睿的妻子很可能就是大罗教的大圣女!”
允祥淡淡地道,可是他的眼神却是炽热的。
“我……知道。”
宝玉颇有些艰难的吐露出这三个字。
“我这里已拿到了可靠情报,弘毅早已同多睿达成了协议,他假意投靠老十四,其实在背地里寻求机会给他致命一击,而你……你显然就成为了这桩交易的牺牲品!”
“在公,一山不能容二虎,多睿嫉妒你军事上的天分,要杀你!在私,大圣女一系与你也是结怨极多,更是急于取你的性命!弘毅也因为你的桀骜不驯,难以驾御而头疼!所以……”
“所以我死定了。”
宝玉已镇定下来,为允祥的话加上一个完美的注解。
“如果你让老二顺利当上皇位的话。”此时允祥的眼神很诡异而火热。“换而言之,如果老二登不上皇位,你就安然无恙。”
“要做成功一件事很难,但是破坏掉它就再简单不过。”
宝玉微笑着端起了茶杯。
“尤其对我这样一个恰好又不大笨的人来说,要破坏掉一件事就更加简单了。”
“你难道就不想从这破坏的过程中得到自身的利益?这皇位空着,总会有人要坐上去。”
宝玉笑了笑:
“这当然不关我的事,总之我是坐不上去的。”
“但是这却关我的事!”
允祥的声音陡然有些因为激动而沙哑了,他紧紧地盯着宝玉的眼睛道,宝玉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前所未有的野心和欲望。他微微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口中却道:
“十三爷也想坐上那个位置,只怕很难,第一个反对你的只怕就是皇后。”
允祥平淡地道:
“死人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皇后一个深处宫中的妇人,能做出什么事来?按照祖例,皇上驾崩,皇后本来就应该殉葬。”
“但是十三爷你可曾想过,弟继兄位,本朝尚无先例,也于理不合。”
“谁说于理不和?”允祥此时才表现出他曾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的剽悍本色。“只要我赢!我的旨意就是天下的理!宋太宗赵光义不是烛影斧声里暗算了太祖皇帝,又岂能承袭大位?李世民没有玄武门之变,难道又能循规蹈矩而获得皇位开创一代盛世?古有先例的事,我照做一遍,又有什么不应该?”
见宝玉似有所动,允祥继续劝说道:
“你将我自赤老温手中救出,我是很感念你的,我若能登基,便任命你为徐达的副手,他已垂垂老已,徐达离任之后,你就是兵部尚书!其他人谁能给你这等许诺?他们便是答允了你那也是空头支票,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威望来镇压下群臣的反对意见,只有我可以!”
宝玉没有说话,这样重大的事情,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得下来的。能够唯一确定的就是,看来雍正的病已确然到了膏肓的境地,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这话诚然不假。因此素来都恭恭敬敬,安稳做自己怡亲王的允祥也按耐不住自己火热的心思。
……毕竟,那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宝座的诱惑力是无穷的。尤其对做惯了老二的他来说,一方面固然想再进一步,尝尝那至高无上的机会,另外一方面更要考虑到旁人坐上皇位,势必分封亲信,他这老二的位置只怕也难以保住。
……有的东西,倘若你没有拥有过还好,一旦得到了就是不能再失去的。女人亦是,权力亦是,享受亦是。因此古书有云: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便是这个道理。
见宝玉迟迟都没有说话,允祥当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这等干连了身家性命的大事,宝玉轻易答应他,只怕可信度也不高,因此允祥站起身来,淡淡地说:
“我走了,我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全在你一念之间。我今日对你说的话,随时都有效。只是当前局面瞬息万变,你若是要想阻止弘毅,必须就要先下手为强才好。”
烛焰安静的吞吐着,平静之下潜藏的是暗流涌动的杀机,允祥本已走到门口,只听到宝玉端着的茶杯盖子与壁撞击,发出了一声轻响:
“对付他我是势在必行的,只是心中正在踌躇首要剪除的人选,难以决断,还请十三爷教我。”
允祥剑眉一扬:
“你这是在考校我了?也罢,你我不如效仿古人,将心中的答案写在手上,再一起公布出来如何?”
宝玉目光闪动,微笑道:
“如此最好。”
两人便蘸了些茶水,分别在手上写字,然后一起摊了开了。在明亮的烛光下,只见两人手掌中,都写着两个同样的字:
“顾意。”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八章刺杀
顾意,男,年五十一岁,平昌侯,工于心计,长袖善舞,为当今皇后之兄,二阿哥弘毅之首席谋士臣,弘毅能有今日,此人乃是第一功勋之人。哪怕是在今日,也在弘毅阵容中起着一锤定音的作用。
顾意还是个商人,京师中各行各业几乎都有他的产业在里面,通常一个成功的商人都有一点共同之处:
节俭。
越是有钱,就越想要更多的积累。
不过节俭只是对自己而言。
顾意当然不会去替别人节约俭省,尤其是那个人还是竭尽全力想要巴结自己的。
随着二阿哥弘毅的身份见涨,凡是攀爬不上他这株大树的,也是千方百计死皮赖脸的想要与他的势力拉上关系,例如这名密云县令,弘毅在蹈光隐晦之时他是拜在了老六的门下,如今只觉得站错了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趁着这圣驾过境,要停留两日静养之时,努力的同顾意拉上了关系。
当然,一切宴席花费,甚至过后的开销,都是由这趋炎附势的官儿负责。
通常用来巴结上司不外乎两种手段。
金钱,
女人。
如何让对方接受自己的礼物其中也有很大的学问。这密云县令治下平平,也无什么政绩,但显然于逢迎拍马一道已是炉火纯青。单他给顾意递上来的贴子就很是新意:
“闻龙体微恙,本处铁瓦庙七名高僧愿开坛讲经七七四十九日,祈望国泰民安。望大人百忙中拔冗光临。”
单是从这内容上来看,那是一片忠君忧国的拳拳之心呼之欲出,甚至没有一点能叫人推托的借口……顾意正好无事,便想去应付一下,免得若是不去,旁人知道了未免说自己轻慢圣躬。
他既是抱定了应付的主意,只打算去去就回,岂知这官儿早就将他的喜好调查得清清楚楚,先自在念经的佛堂旁边的墙壁上挂了三张潭为山的花鸟……这正是顾意所爱的。
于是顾意去去就回的坚决打算便湮灭在赏画的兴头中。
人一来了兴致时间就过得快,转瞬间又到了中午时分,顺理成章的就该吃饭了。这密云县令摆好酒席,顾意自然也就不好推脱,坐上席一看,菜也不多,不过五六个,都是些家常小菜,看上去清爽得赏心悦目。
顾意在路途上风尘仆仆,看了这菜的品象心中便先喜了三分,先夹了一筷子芦蒿炒香干。炒这份菜的时候,整整挑了十斤芦蒿,才掐出来这二三两用料,单取的是顶上那一段一段干干净净、青青脆脆的芦蒿杆儿尖。炒香干也是“素”炒,除了一点油、盐,几乎不加别的佐料,要的就是芦蒿杆儿尖和香干相混的那份自然清香。
顾意一吃后,只觉得唇颊格外清爽。禁不住举起杯子来,只见酒色碧绿,也是五十年足的竹叶青,一饮下喉去,芳香四溢。
他右手边是一道烩鲫鱼,在滴着酱红汤汁的鲫鱼背上,放着半寸来长脆生生的葱段,下箸咀嚼数下,回味赞美一声,又为旁边的青瓜虾仁吸引,这虾仁是活虾过了水现剥出来的,肉甜饱满,做的时候再配上切片的小青瓜就在清油锅里爆炒两下,起锅后瓜脆虾鲜,色泽诱人,清爽得很有些齿颊生香的感觉。
吃得高兴心情自然也就愉快了,顾意素来都有午寐的习惯,自然有人将酒足饭饱的他搀到整净精洁的房舍中歇息,有七分醉意的他明明是被三个亲随搀扶着走,但到了房中,却不知怎的换成了一个幽怨而凄楚的女人。
也是美人。
顾意当然是个男人。
一个七分醉的男人在床上邂逅了一个柔弱得似水的美人,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不用多说。
美人先前还半推半就,后来就娴熟的以婉转承欢包容着他的如狼似虎。最后当浑身舒畅的顾意醒来的时候,还发现门口放了个桌子,上面摆着的就是他把玩了一上午的那三张潭为山的花鸟。
他自是欣然笑纳,他也找不出不收下的理由,而顾意当天晚上也没有回寝处,而是歇在了万花楼里。
万花楼是一处妓院。
方才陪他的那美人就是里面的头名红牌姑娘,
碧菊。
但哪怕在妓院里,顾意依然随身带了十名高手来保护他,这十个人里,有精于用毒的,有长于机关的,有专职暗杀的,五花八门,各有所长,这十个人在两年前,甚至还是大内中皇帝出巡的钦点侍卫。
可是第二天,他们发现自己所要保护的人
死了。
难以瞑目的死了。
顾意的身边,躺着同样死不瞑目,几个时辰前还是千娇百媚的碧菊姑娘。
两个人的死状相同,尸身都溃烂得如同一锅打翻了的黑糯米粥一般。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都死于剧毒。
……但是毒从何来?顾意一日三餐,入口经手的东西均有人事前检验过手,确认后方才取用,试毒的人也安然无恙,晚上巡夜的三大高手也未发现附近有任何动静,这毒。
……是从何处而来?
……事后终于由一名从邻近五县紧急调来的三名七十高龄的老忤作在煮烂了三口大锅熬制了七百斤药物后揭开了谜底。
……毒,来自于那名碧菊姑娘的身体里。
她是万花楼的红牌姑娘,过的是朝迎夕送的卖笑生涯。在接纳顾意这个“恩客”前,也不知迎送了多少客人。想来那个人便在此时将毒药的主要成分:千羽草汁渗在了水里让她服下。
若是单服这草汁并无毒,甚至还对身心颇有裨益。但是它若碰上鱼类或者是螃蟹,立刻就成为了无解的剧毒!这剧毒中者不自知,两个时辰后发作,其浑身上下的体液也随之渐渐同化,接触者也将被感染,发作时候死状凄惨。
经查明,当晚顾意与碧菊小酌之时,的确食过一份香辣醉蟹,而厨房上却矢口否认做过这道菜,负责检验食物的那名高手只管有毒无毒,也未留意家主是否点过,这份螃蟹究竟是从何而来就成了一个永远的秘题。事实上,以这妓院防备之松懈,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成年壮汉要想将一份菜肴混入琳琅满目的托盘之中去,那也是轻易而举之事。
出了这等大事,自然四处都是人心惶惶,自然就有人想从这密云县令身上追查此事……毕竟要想对顾意下毒,首先就要得知道这县令会拿这女人来讨好于他,但贿赂上司素来都是瞒上不瞒下的差使,此人惯用之伎俩就是先赠礼,再色诱。并且事后也查出,在此人惯用来招待上司的其他几名红牌姑娘的身体里,也发现了千羽草汁。
而要得知道这县令会去讨好顾意也再简单不过……此人从四日前就开始在城中大肆收购潭为山的花鸟,嗜爱潭为山的花鸟的在当朝大员中似乎就只有顾意了。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当然谁都想得到。
顾意之死无疑给动荡而充满了火药味的当前朝局平添上了一抹崭新的残酷。弘毅听到这个消息后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天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报复行动来。
……………………
“公子,我们下一步应该怎样做?”
说话的是神情阴翳的贾诩,他手中正拿着一份花名册……这上面记载着的正是在毒杀顾意行动中的有功人员。
宝玉一面沉思着,一面把玩着手边的那只玉如意,良久淡淡道:
“眼下是谁主使杀掉顾意的嫌疑最大?”
贾诩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当然是六阿哥或者是十四阿哥,不过考虑到十四阿哥的臂助多睿乃是老二的卧底,因此六阿哥的嫌疑最大。”
“那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老六的人,而且要是他手边的一个红人。”
宝玉断然道。
“并且千万不能要他的命,只需要达成这个人遇刺却未死的结果就可以了。”
贾诩顿时明白了宝玉的意思,在当前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下,要想不被怀疑成凶嫌最好的办法就是也成为被刺杀的目标。宝玉授意的此举若能成功,弘毅的反应绝对不会是将六阿哥的嫌疑抹去,反而一定会更是加深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兄弟的疑嫉。
……因为弘毅绝对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考虑事情通常都会比其他人看得更深,看得更远。
第二次刺杀的目标便锁定在六阿哥手边那名倚重的红人,安明辉身上。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六十九章拖延
诚然,要刺杀安明辉这等小心谨慎,实力雄厚的将领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但若是策划一次预谋好的失败刺杀,那么事情的难度就降低了很多。
宝玉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两点:
首先,每个人都必须全身而退,不留下一丝任何的蛛丝马迹。
其次,务必要搞得声势浩大,人人皆知。
毫无疑问,贾诩非常轻松的就做到了这一点。事实上以宝玉当前的实力来说,他交代下来的这个任务也绝不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对于这一次只求失败不求成功的行动来说。
于是在距离京师仅有二十里路的地方,安明辉遇刺!刺客依然是采用下毒的方式,在场的客人中有两人当场陨命,为安明辉试毒的一名侍者也惨遭不幸。三人死状极其凄惨,在地上滚动呼号达半日,令睹者无不人人自危。
这再次的毒药暗算加倍的令人感受到了威胁。自此之后,二阿哥弘毅看向他六弟的眼神里更是充满了凶狠之意,而其余阿哥看着六阿哥的眼神也是充满了猜忌与怀疑。
毕竟此次不成功的刺杀,看上去做得太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回到了京师,本来渐显混乱的局面又出现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只是谁都知道这局面是暂时的,吃了亏的人绝不会甘心束手,而占了便宜的人一定还想占更多的便宜。
在这个时候,知足二字早已被人心中那炽热的欲望冲淡得一干二净。谁都不会珍惜自己已获得的,只会追悔自己未得到的,是以对过去说无悔的人,不过是要用这句话来镇压本身的忏悔和惭愧,说有憾的人,往往只是认为这世间欠了他的情。
……………………
这日有雨。
雨势渐大,有横扫天下之势。
宝玉负手在庭间,静静赏雨。
……不知在当前这风起云涌的京城中,还有几人能有此闲情逸致?
中庭外忽然行来了一个衣袂飘飘,恍然若神仙中人的素衣身影。她撑一把麻伞,无声地同宝玉对望着,两人默默对望,眼中的神情却是相似。
“眼下情势已是凶险万分,顾意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教中也是四分五裂,大部分人都归附于狐王一系,你若是再不明白激流勇退之举,难免招惹杀身之祸。”
柳梦虽身在局外,其实心系局中,宝玉在这红颜面前,略微激动地道:
“我何尝不知道你所说的乃是正理,但人生中有很多事,是不是由着你随心所欲的。我倒可以抛下一切一走了之,这样又置那些舍弃性命身家跟随我的兄弟于何处?他们乃至于他们家人的的梦想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我……我是不能那样自私地。”
柳梦凄然摇了摇头,神情泫然若泣,宝玉见她那人见人怜的模样,情不自禁的行入雨中去携她的手,柳梦任他拉住自己的左手,伸出右手去爱怜的轻抚他的脸,幽怨道:
“你不知道教中大部分人都归附于狐王后,他的势力膨胀到了多大,这一来,甚至连熊王都举旗不定起来。”
宝玉搂着她,将脸埋在柳梦乌黑柔顺的发瀑里,迷恋地呼吸着她的香气,感受着怀中这具胴体的柔软温腻。良久才温柔道:
“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再说,这世界上很多事情,还是让人意想不到的。”
虽然宝玉话中有话,可是柳梦也没有多问,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男人想要告诉自己的自然会说,若是他本身不想说的,那么问也没用。
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朗声道:
“公子,外面来了传旨的公公。”
这下人知道家主正与情人在一起缠绵,因此隔着小院的门通传,免得尴尬。宝玉闻声眉头一皱,忙赶出门去,只见来的却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老太监,身后列了十余名宫中禁卫,见了他便拿出一张黄绸裱糊的圣旨:
“宣金陵团练使贾宝玉立即进宫陛见!钦此!”
宝玉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也不上前接旨,那太监如何不知道这贾二爷的手段?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宝玉却在他方欲开口催促之前抢先道:
“公公一路辛苦了,来人哪,请公公到书房小坐。”
说着旁边个膀粗腰圆的家丁便涌了上来,当真是由不得你,可巧随行的那十几名侍卫有大半都与宝玉有过一面之缘的,知道这位公子的厉害之处,也听到了些改朝换代的风声,想到将来还要给自己留上一条后路,也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宝玉笑容可掬的将这刘姓公公请到书房里……陪客的有三人,贾诩,吴用,李逵……那黑厮是绝不肯乖乖安坐的,大刺刺的翘了脚,白眼向天,不时从腰间抽出朴刀来,呵气擦拭,或是试一试锋口弹得铮然有声,弄得那太监心惊胆战,不知道宝玉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要知道皇上叫我去究竟什么事。”
宝玉默然了半晌,直截了当地道。他说话的时候,这刘公公面前已多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这里是两万两,就买公公的几句肺腑之言了。”
一面是赤裸裸的威逼,一面是明目张胆的利诱,这太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也没多想就屈服了,收起银票黯然道:
“其实,同我一道出发的还有二十一个人,分别将同样的圣旨发给各位阿哥手下的各位得力干将,要将你们软禁于太和殿一月,等皇位顺利交接后再放你等出来。”
宝玉与贾诩对望一眼,淡淡道:
“这是一个信号,是不是?皇上还有多少时间归天?”
听了这等大不敬的言语,这太监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
“皇上洪福齐天,寿……寿与天齐,归天二字从何说起?”
宝玉淡淡道:
“皇上也是人,是人就会生老病死,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我问你,皇上昨日进了些什么东西?”
见宝玉将话题转移开来,这太监如蒙大赦,忙道:
“奴才当班的时候,见驾前的小顺子端了一小碗燕窝粥,两个小馒头,一碟清丝萝卜进去,隔了一会儿却是原封原样子的端将出来的。”
“你当班时候,皇上是该进午膳还是晚膳?”
“午膳。”
宝玉与吴用对望一眼:原来雍正的病已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常言道:不怕病,只怕饿,再是沉重的病势,只要病人胃口健旺,那么也只是一场虚惊。但从雍正眼下的这些蛛丝马迹来看,已是随时都可能咽气的病人。
想到此点,宝玉微微的点了点头,转头对贾诩交代道:
“你去看看安胖子他们的反应如何,我们收拾东西走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那太监说的,这太监见终于完成使命,心中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宝玉进去和家人拾掇东西,话别的时间虽也久了点,但他也就不出言催促了。好容易等到宝玉出来,一行人上了马车,出门还没行上几步,又听得前面坐骑齐声悲鸣,怎么鞭打也走不动了,仔细一看,马儿空身而行也是一瘸一跛,似是伤了蹄的模样。宝玉摊开双手无奈道:
“啊哟,这可如何是好?”
一干人等心知肚明此乃宝玉搞的鬼……这些马儿行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出门就变成这样,天底下哪有这等凑巧的事?但他们拿宝玉也是无法,此地离皇宫少说也有三十余里,步行是万万不能的,为首那太监只有赔着笑道:
“二爷,皇上的旨可不能轻忽,你老是不是能寻两匹马儿来,咱们先赶过去把旨意缴了再说?”
宝玉满口答应:
“成,来人哪,去给我寻几匹马来。”
旁边人答应得轰天响……只是这办事效率未免也低得出奇,整整又延误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寻了两匹又干又瘦的老马来。那些来传旨的一行人面面相觑,宝玉在旁宽慰道:
“列位再等等,今儿下雨,不好采买牲口,不如回去我那里坐坐等我下人的回音。”
一干人等明明知道是这位公子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主导一切,却也寻不出他的不是……便是寻了出来又能如何,只得回去任他摆布。
而宝玉如此做作的目的,便是刻意拖延,以期静观其余接到旨意之人的反应。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绝不愿意进宫去被软禁得毫无作为的。他也相信,似安明辉,海易,多睿等人,也绝对不甘心就于此雌伏。这些人采用什么方法来拒绝进宫,那么宝玉以此为参照,就能拟订出更好更圆滑的办法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章进宫
宝玉手下构筑的消息网的能力无疑是极其高效的。不多时便传回了准确的消息:
“安明辉突染疾病,无法动身,海易于今晨出发狩猎,不知所踪,而多睿方面也与公子一样,按兵不动,似在拖延。外间已有流言说,皇上已经归天,此时乃是几名大臣与十三爷在主持大局。”
宝玉支颐沉思了半晌,却毅然抬起头来:
“来人,备车,进宫。”
耳听这句话的贾诩浑身一震道:
“公子,三思啊。”
那名太监却如释重任的喘了一口气——他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宝玉微笑着对贾诩摆了摆手,显示自己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无须担忧,又交代了两句,便单独一人随着派来接他的这些人进了宫。一路行来无甚变故,直接便入住了太和殿。
在宝玉之前,已有六,七人先行住了进来,这些人也算是依附于各个势力的游离分子,自身实力也是无关大局,因此在圣旨的威压下惶恐的乖乖奉令。见宝玉这个二阿哥手下得力干将居然在这人心惶惶下也带头奉旨,也是惊讶万分,各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太和殿虽名为殿,其实是一个前后宽敞,四面都有花园的四合所在,共有三进房舍,大大小小几十间精舍,环境也算得上是绝佳,宝玉,寻了一处幽雅别致的,大刺刺的住了进去。也无人前来管他。
相比起其他人地两眼一抹黑来,宝玉在这宫中可以说得上是如鱼得水,看看要到晚膳时间,自然就有元妃身旁的贴身太监将体己的饭食送来——这当然比那统一供应的大众伙食精美出数筹不止。这种优待自然惹来旁人的羡慕。
看看天黑了下来,宝玉虽然来过皇宫中多次,但在其中过夜还算得上是头一遭,置身于这巍峨森严高贵的皇家建筑中,心情都因为自身外来者的身份被分外的压抑着,就连呼吸也给拘束得轻声起来,四下里的黑暗中。仿佛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监视着自己。
天上依然下着雨,微雨。宝玉在这冷雨中静静独立。以一种享受的方式体味着黑暗里传递而来地幽凄冷意,思虑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千头万绪。直到远处有模糊而惶恐的请安声与脚步声传来。
——来地乃是宝玉之姐,元妃。
——自己的亲生弟弟进了宫里,元妃怎么说也得前来探问一下,何况当前宫中局面瞬息万变,谁也想在此时寻上个自己人仔细商量。
她见了宝玉的第一句的话便是:
“你怎的来了?”
宝玉看了看左右无人,微笑道:
“皇上严旨传召。我又岂能不来?”
元妃轻蹙秀眉道:
“这摆明了是要将你等软禁起来,这等目的你难道看不出?何况皇上不现身已足有四五日,一应口喻都是由身边亲信太监传递。倘若是别有用心地人假传圣旨,你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再说,直到现在安明辉,多睿等人也未进宫来。你就不能再等等,又何必来当这个出头鸟?”
宝玉默然了一会儿道:
“我始终有一种感觉,皇上是绝不会那么窝囊的人。哪怕死。他也应该对一切有所预备。在未得到任何确切情报之前,我宁愿不占先机,也要规规矩矩的做我地臣子。”
元妃叹了口气:
“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就像你对兰蕊那样若即若离,弄得我也糊涂了起来,你究竟是看上了她,还是只是玩玩而已,可她毕竟乃是皇家中人。不似寻常女人,你小心玩火自焚。”
宝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牵扯,忽然道:
“皇上到底怎么样?”
元妃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上一次见到陛下已是五日之前了,就连皇后只怕也被拦在乾清宫外两三日。具体情况怎样——他是生是死——我都不得而知道。”
说到后面两句,也自黯然神伤。她毕竟与雍正夫妻一场,固然老夫少妻,又是聚少离少,也是颇有几分感情的。如今这般情形,还是难免心中感慨。
“对了,二阿哥要我顺便转告你一句,九门提督载淳已为他所用,让你从此与他尽释前嫌,握手言和。”
“哦?”宝玉饶有兴致的说了一声。元妃自然听得出他如晓究竟的言外之意,原来弘毅降伏载淳地法子很古老,很实用:
——用钱去收买。
他当然不是自己出面去办这个事。
他转折的请人转折的办这件事。
这样子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自己出面的好,万一不成,就成了不打自招,反而弄巧成拙了。
送礼是一门学问,说也奇怪,当官的常常政绩不大好,可于此道却不能不精通。
具体过程元妃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弘毅用了十分巧妙——妙到一方面既维护了载淳收下来时的自尊,一方面又使他本人阴影在重重幕后的方式——来使这位看似廉洁地九门提督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收下了这么一笔巨款。
宝玉静静的听着,他的眼神似乎在窗外的黑暗里扎了根,温和里又流淌出一丝平静。
“风已满楼,山雨何时才会来?”
两人默默对坐良久,均感到在这凶险的宫廷斗争中,彼此之间的那份骨肉之情才是唯一值得可信的依靠。然而两人虽是姐弟之亲,元妃也不能在他房里久呆,再叮嘱了两句告辞出去后,外面又是一阵喧哗,之后隔壁房里又有了响动,宝玉出门一看,住在他旁边的竟然是海易。
“你来了。”
宝玉淡淡的招呼道。
本来同他势若水火的海易也难得的从容平静应对:
“你我二人,似乎很难得做一件一致的事情呢。”
宝玉听他话中有话,心中一动道: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么当然以后还会有第二次。”
海易漠然道:
“我看未必了。”
宝玉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面上却笑道:
“只要真的想做,那么就一定会有机会,消极的等待其实也只是一种逃避罢了,我看多睿飞扬跋扈,你恐怕被他排挤得不大好受,无奈之下才会赶着进宫来吧。”
海易闷哼了一声,却不回言,砰的一声就将自己的门关了上去。
宝玉笑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一定效果,就算不成功,也在海易心中埋下了一粒愤怒的种子,迟早都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深夜里正安静,能住进此处的人今日个个都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无不有些心力交悴的感觉,都睡得正是香甜。然而这平静顷刻间被打破了。
随着剧烈的奔跑脚步声的响起,外间忽然潮水一般的涌入了大量神情严谨,武装齐备的带刀侍卫,人人心中都闪起了一个不详的念头:
“莫非皇上当真对我等动了杀机,聚集一起便于屠戮?”
看着这些侍卫涌入中庭,排成整齐的两行后,一名掌殿大太监大步行入,高声宣旨:
“着太和殿中一应人等,立即至乾清宫面圣,钦此!”
这一刻,每个人的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有喜悦的,有如释重负的,有庆幸之情溢于言表的,有故作姿态泪流满面庆贺雍正无事的。宝玉的心中却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雍正到底究竟会对没来的多睿,安明辉怎么样?”
他一面想,不觉间已在太监的引领下行过了长长的路程,来到了乾清宫口此地乃是皇帝治事,寝居之处,建筑气势已自不凡,哪怕在黑夜里,那飞檐翘角,簌吻走兽也现出一种浑厚的惟我独尊之势。从周围的建筑格局来说,乾清宫也是最高的所在之处。
殿内自然是灯火通明,多日不见的雍正正盛装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神情间虽颇为疲惫,却是不怒自威。诺大的殿堂里,鸦雀无声,似乎连灯芯燃烧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宝玉偷眼向上看去,雍正的确比往日来说清矍了不少,可是单从外表来说,已经恢复得完全不似个病人,
良久良久,雍正终于出声:
“朕一共发出了一十三道诏书,哼哼,来的人却只有九个,民间有句俗语:狗老讨嫌,人老犯贱,有人看朕老了,就不把朕的旨意当回事了!”
他的话声也不甚大,但从中透出一股剔心剖肺的寒意来,令闻者无不惕然,这便是天子的威严。而此时殿外已有一名御前带刀侍卫统领前来回报:
“多睿已查明,乃是借故拖延,而安明辉,倒是真的身患重疾。”
此话一出,连雍正都有几分讶异道:
“哦,安明辉这么巧,真的病了?”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一章机变
安明辉病倒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以至于连雍正也反问了一次。回话那侍卫统领却珍惜得不愿意多说半个字似的,很凝重的答道:
“是。”
此人从二十一岁起从正黄旗兵士中入选。到现在已经过五旬,整整卫护雍正三十年,他若回答“是”,那么安明辉就真的是因病不能来了,绝不会渗上半点水分。
不多时外面又有人前来缴旨,正是当前炙手可热,浮沉几十年不倒的大学士明珠,他整理衣冠,下跪启奏道:
“多睿怠慢圣旨,桀骜不驯,已将其手中兵权夺去,并剥夺其一切职务,按旨意令其回盛京扫墓,即刻起程。”
听到如此严厉的处罚,众人心中无不闪现过一个念头:
“多睿完了。想来若不是因为他祖先多尔衮的缘故,雍正或许将之直接赐死也未可知。”
对于皇帝来说,选择臣子的首先标准便是忠诚,其次而言才说得上个人的能力才干。假如宝玉不是沾了元妃的光,也算得上是半个皇室中人,就算他的本事再大上十倍,雍正对他也绝不可能那样优渥器重,一容再容,反而会加倍猜忌。
多睿的强硬无疑令皇帝的自尊遭受了严重的挑战,所以他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至少是明处的一切。
雍正威严的眼扫过殿中这几名年轻臣子惶恐的脸,他很满意自己杀鸡儆猴地效果。对于拖着病体勉强视事的他来说,今日也实在有些疲惫。但就算是疲惫,也不能不将要做的事接着做下去。因为他是皇帝——权力无限,但是责任也无限的万乘之君!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训话之后,雍正疲倦的摆了摆手:
“好了,你们下去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做。”
这句话着实令与会之人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此时的他们,才加倍的深刻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深意。而雍正接下来却还补充了一句:
“贾宝玉留下来,朕有事还要问你。”
宝玉在太监地引领下绕入了乾清宫的后殿,那是一进颇为简朴的书斋,其中除却此处器物所用地乃是明黄色以外,这里只怕还及不上江南的大户人家的陈设铺张。然而宝玉却知道,多少军国大事都是在这里决议而出,万千黎民的生机兴旺。也是大多取决于此中人的一念之间。
雍正安静的坐在纤绒编织地躺椅上,宝玉敏锐的觉察到他的指甲之上灰蒙蒙地,暗淡无光,似乎已失去了生命的光泽,竹枝一般的手指交叉互握着,依然锐利若鹰隼一般的双眼却望着承尘。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雍正指着手旁的一个托盘道。那其中有一个白玉所制的小酒杯。其中液体清澈透明若清水一般。不等宝玉回答,他便淡淡道:
“这本来是为你预备地。”
宝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忙起身跪伏在地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若是要宝玉的命,宝玉自然也无不依从,只是还望皇上务必要珍惜龙体,此事关系到国家气数的兴衰,天下黎民的性命。那是万万不能延误的。”
雍正嘿然出声。却不接话,颇久才道:
“多睿不来原本在我意料之中,我倒是以为你也不会来,因此才叫人给你备下了一杯酒,若你不来,现在就是饮下这杯酒的时候,下臣之中,我最不放心的首先就是你。然后才是多睿。朕且问你,我知道你本是不想来的,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宝玉默然了半晌,突然道:
“那臣就直言了,臣其实并非不想来,而实在是有些不敢,只因为皇上整整十余日音信全无!臣与几名阿哥颇有宿怨,惟恐此……此行乃是有人伪穿圣旨诓臣入伏。”
宝玉这几句话说得诚挚无比,他望着对面雍正地眼神几乎已不是臣子看皇帝的眼神了,而是一种子侄求助长辈的无辜眼神,叫人无法置疑他的真诚。雍正怒道:
“大胆,朕还活得好好的,谁敢如此大胆!”
宝玉似是挣扎了一下,还是倔强道:
“就似我同那位公公说的一般,皇上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自始皇帝起,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喊了几千年,古往今来却还是没有一位皇帝能寿过百旬,更不要说万岁了。皇上身体强盛如昔,可旁人未必就那么想。”
听到宝玉这在平日里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言论,雍正却出奇的平静——这可能是他正身患重疾,能够加倍深刻的感触到宝玉话中真意的缘故吧。
“既然你如此多的顾虑,为何又来了?”
宝玉黯然道:
“臣以区区一介鄙微小官团练使,多次肆无忌惮干冒法纪,而皇上却对我一容再忍,更是在元人前派出首先为国出战,此等赏识,已经不能用知遇之恩来形容,因此臣后来便想,哪怕这就是个陷阱,臣为了皇上名义而死,也算得上是一死以谢君恩了。”
宝玉说话的时候眼中泪光闪动,显然已动了真情。雍正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心下观想史上那些为君死难的忠臣孝子,饶是他饱经人世间的风霜,心中也不由自己的唏嘘起来。
过了一会儿,雍正忽然开口唤道:
“小安子。”
自然有太监自外面应声行入。
“传朕的旨意,安国将军典韦调入陕西任兵马副使,平波将军赵云至天津驻守,绿营二营干总何环就地革职,礼部文书贾诩迁任山东聊城县令,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雍正所进行的这一系列人事调动,全是针对宝玉的嫡系所行,他看着宝玉淡淡道:
“朕本来是要杀你的,你这小子不仅政治的心机又重,还擅长领兵打仗,将来若是新皇略不注意,便是何进,董卓,曹操之流。”
宝玉大惊失色道:
“皇上何出此言,臣,臣得如此评语,惟请皇上赐臣一死。”
言毕泪流满面,雍正冷哼道:
“朕若今日将你妄杀了,我大清为外族入主中原,这些汉人学士本来就心怀不忿,他日我归天后,日后的史官也不知道会怎样大书特书,讥我刚愎自用,自毁长城,朕将你这些得力手下调开,就已是要你绝了心中的一些不轨念头,算得上对你格外优渥爱护,你若再不知检点,那么朕为了大清的万世基业作想,也顾不得那许多身后事了。”
宝玉黯然道:
“是。”
他见雍正想来是渴了,将面前的茶一口饮尽,旁边的小太监还未上前,宝玉也是手快,忙拿起手旁的壶给雍正满上,在例水时,宝玉的手指似是有意无意的擦过雍正的手背,因为动作极轻。后者也未发觉这家伙的小动作——便是发觉了也只当是无意之举。只是皱了皱眉教训道:
“你好歹也是出身于豪门,怎的做这些端茶送水贱役所操之事?成何体统”
宝玉诚挚道:
“为旁人端茶送水,那自然是贱役,能够为皇上做些事情,那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雍正听了,一会儿又道:
“照理说,你虽然小错不断,但那大多为你个人的操守,真正违法乱纪之事也甚是了了,你先诛赤老温,后面力敌元人,那都是为国争光的大功,眼见得随你一道的部下一个个封妻阴子,身居高位,而你却还是那个不入品的团练副使,你嘴上不说,心中只怕也有怨言吧。”
宝玉惶恐道:
“皇上切莫这样说,臣虽是区区副使,然手中之权甚重,皇上对我遥控部下之举不加干涉,宝玉行的是将军之实,臣又怎会不知进退心存怨望?”
他其实知道,雍正之所以一直在官职上压制自己,那是因为他要将封赏自己的机会留给新君——倘若此时就封他到高官,那么新君登基后又该如何加恩来笼络人心?因此雍正宁愿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也要为继承人将来的路走得少几分阻碍。这乃是他的一片苦心,却是不能为外人道破的。
此后君臣之间也无甚话说,看看已交四更,雍正便挥手让他出去。出得殿来走在路上,宝玉看前面引路那太监没有注意,反手一抚背上,只觉得凉飕飕的全是粘腻的冷汗!浑身上下也一直发软,仿佛刚刚才跋涉了几百里山路,方才的凶险任谁也看得出来,他稍微一个应答不慎,那就是被当场鸠杀的下场。
而通过那倒水时不经意的一触,宝玉还确定了一件事。
——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方才他感觉到雍正的手背皮肤冷若寒冰,干涩粗糙。再联系到他说话的声音,气色,他能够肯定:
雍正命不久矣!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二章病因
宝玉回到下处,他心中有事,久久不能入眠。一忽儿眼前是雍正威严的容颜,一忽儿又是允祥平静微笑的脸容,一忽儿又幻化成二皇子弘毅铁青的神色。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发白,这才昏昏睡去。只是连做的梦也是支离破碎,难以接续。
此时宝玉忽然又觉得鼻头发痒,先前只道是自然原因,揉了揉翻了个身又继续赴梦,岂知隔了半晌又痒将起来。他顿时知晓有人作怪,不动声色再次揉了揉鼻子假意酣睡,暗地里已作好了准备,果然等再痒起来之时,宝玉连人带被子一起跳将起来,将来人按在床上。只见被子下面传出模糊的“咯咯”的笑声,两条雪白纤细的玉腿自素底嵌花长裙里伸了出来,肉光致致,那曲线游离于眼底极美,自有一种青春丰腴的诱惑力。
宝玉见了心中一荡,伸手向那近在咫尺的盛臀拍去,口中笑骂道:
“死丫头,敢来戏弄我。”
他只觉着手处温软棉滑,当真是丰若有肌,柔若无骨,不由得心神荡漾,被子下的人显然未料到他这大胆举动,惊呼一声欲起身来——但给被子蒙着哪里能动弹?只听得被子里闷闷的娇吟了一声,便任宝玉为所欲为了。隔了一会儿,宝玉大呈手足之欲完毕,才笑着将被子揭开,大吃一惊,只见被下人双目紧闭,俏脸嫣红,娇媚无力的软在他的床上。却不是他意料中地兰蕊,而是许久都不见了的小丫头淑文。
这个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少女当真可以用女大十八变来形容,也就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小丫头身上的青涩已渐渐向少女的丰盈秀丽过度,就仿佛是树上的果实正在渐渐变得成熟可口一般。
宝玉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将淑文拉起来笑道:
“怎的有心思跑来作弄我啊?”
淑文咬着唇,半晌才恨恨的道:
“大坏蛋,你欺负我,还好意思说人家作弄你,我听说昨天你被阿玛教训了一顿。特地来看看你,哪里知道你这懒鬼一来就……就不干好事!”
宝玉一面寻水来洗脸,一面忙着整理衣物。淑文温柔的在旁帮忙——虽然她显得笨手笨脚了些,但女子天生地细致帮了她不少的忙。两人在整理中间或身体上接触一下,心中均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体会到那种家庭成员中才会有地别致温馨。
此时宝玉方知道,这时按照常理来说,已是午饭过后的时间了。小丫头都是用过午膳才来寻他的。好在皇宫中少说也有好几干人,自然有人会出现各方面的事情耽搁,御膳房是灶火不熄的。宝玉向负责此地的太监吩咐一声说想要进餐,后者知道宝玉地分量,怠慢不得,不多时便整治了三菜一汤送来。
外间的膳食自然与无法皇宫中相比,单看卖相便自精美得多,一味盛放云南气锅鸡的器皿乃是纯银所制。烘着腾腾地热气,香气扑鼻。汽锅鸡烹制的方式特殊,汤鲜肉嫩,为滇中名菜。汽锅鸡早在明时就在民间流传,京师里就有一家卖汽锅鸡的著名餐馆,叫“培养正气”,以后又增加了天麻汽锅鸡,也是一客滋补名菜。蒸制汽锅鸡的汽锅通常选用建水县所产的特制陶器。建水县盛产陶器,历史悠久,此地研制出的汽锅,外型像学荠,锅中心有一个空心管子,从蒸锅底通至上边盖子附近,样子也是古朴雅致。
而此处皇宫中烹饪器具乃是专人订制,规格同陶器仿佛,而功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蒸鸡时,先将生鸡切块,放入汽锅内,加入生姜、精盐等佐料,再加入云南名贵药材三七、虫草、天麻等,盖上盖子。把汽锅放在另一口盛水地汤锅上,水沸后,汤锅中的蒸汽便从空心管子冲入汽锅,蒸三四小时后即可食用,鸡肉软嫩,汤汁鲜美。用此蒸制的鸽子、排骨更具风味,有滋补强身,祛病延年之效。
今日宝玉吃到的这味菜,便是正宗的天麻气锅鸡。周围还围了四个小碟,里面分别是切细了的鲜芹,小葱,阮接,姜末,以备各人按照口味自行取用。
几口天麻鸡汤下肚,宝玉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暖烘烘的精神一振,他一侧头,却见小丫头怔怔的盯着自己,见他转过头来,面上一红立即将视线挪开了。便是在这么转动中,那柔美白皙地脖子线条也分外好看。
紧跟着元妃也来了,看见淑文在此,床上被褥散乱,宝玉衣冠不整的模样,那申请立即似笑非笑起来,很是暧昧。淑文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里看不出来元妃那欲说还休的意犹未尽之意?连耳根子都羞红了,匆匆请了安逃也似的离了开去。元妃目送小丫头离去,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
“由来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们男人风流逍遥的背后,也不知道留下多少痴心女子的伤心泪。”
宝玉听这位姐姐话中有话,颇多自伤自怜的感触,只能干笑道:
“娘娘这么一大早的过来,想必是有要事吧。”
元妃点了点头说:
“我一大早起来,就蒙皇后传召,说二殿下已经设法将你调向城外的丰台大营去练兵。听说你那几个得力手下都被圣旨调了开去,弘毅的意思也是出于关照,说你不用再在皇宫中呆着了,皇上恩准你即刻起程。”
“丰台大营?”
宝玉皱了皱眉道。心机深重的他自然清楚,那处乃是拱卫京畿的两大兵营之一,为皇帝的亲信所牢牢把持,可以说是水泼不进,自己要想在短期内扩张起一定势力,那无疑是痴人说梦一般。弘毅此举看似出于关爱,其实无疑是要将他在这个关键时期排挤出皇位争战以外!
——这也间接的证明了弘毅已对自己起了疑心。
宝玉摇了摇头,努力将这些事情抛开一旁,他一向认为,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所欠缺的只是没有一定要克服难题的决心。现在拿不定主意,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再说还可以将这个难题丢给需要依仗自己的允祥去解决——丰台大营乃是他在做皇子时候,担任统领的地方,当年雍正就是依靠他把持住了丰台大营的兵力,才压倒众多兄弟登基。
出得宫门来,顿觉浑身说不出的轻松写意——帝王的威压诚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源自信心的沉重负担,脱离这个地方,毫无疑问在心理上是一个解脱。马车行了数里,宝玉忽然想到安明辉患病一事,两人虽然政见不同,彼此之间倒还是惺惺相惜,于是命车夫掉转车头,去到了京师最大的所在,买了四色礼物,往安家在京中的寓所去了。
行到门口宝玉递上名贴,只见门房内已有不少前来探问的官员在此等候,由此可见安家的权势显赫由此也可见一班,见了宝玉来了,管家自是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进去通传。不多时就有人出来恭敬道:
“贾二爷里面进,请随小人来。”
一路行来,安家以武将出身,常常可见四处都悬有刀剑甲胄为装饰,不失剽悍本色,宝玉看府中这些下人行动也是井然有序,不卑不亢,心中也自暗叹安家能有今日之地位绝非侥幸,绕过三进月洞门,进入一个小花园,正好就是一个精致的书斋,旁边人工的挖了个小湖围绕,看上去清雅别致,大有别有洞天的意趣。
宝玉退开门,不禁吃了一惊——这并不是因为安明辉病得如何重——事实上宝玉早就在心中作好了心理准备——而是基于安明辉精神状态的那种巨大改变。
往日的他,哪怕是在城下即将同元人决一死战的时候,安明辉给人的印象都是很精明干练,属于那种很是胸有成竹的类型,可是看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精神委靡,目光涣散的胖子,很难将他跟先前的印象联系起来。
宝玉行了过去拍了拍斜靠在床上,呆滞望着天花板的安明辉的肩膀,笑道:
“英雄最怕病来磨,怎的得了什么重症把你这死胖子搞成这样?”
安明辉漠然望了望宝玉,转过脸去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宝玉大寺道:
“你这家伙怎的了?看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莫非得了相思病?”
他此话本来也是顺口说说,岂知道旁边的下人惊责的睁大了眼,安胖子抬眼看了看宝玉,又无精打采的道: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来取笑我?”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三章心药
宝玉正端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闻言顿时“扑哧”一声喷了出来,难以置信的盯着无精打采的安明辉道:“不会吧——我只是顺口说说而已,你这个家伙难道真的患上了相思病了?”
说到后面,宝玉已是忍俊不止的大笑起来。
安明辉见状悻悻的怒道:
“你这家伙!男人喜欢女人有啥好希奇的!少见多怪。话不投机半句多,滚滚滚。”
他话说得颇急,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旁边伺候的下人顿时一阵忙乱,宝玉闻言丝毫不以为忤,站起身来作势要走,笑嘻嘻的道:
“你真要我滚?不考虑清楚?”
安明辉听他话中有话,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想起了宝玉这厮乃是欢场上的恩客,情场中积年的老手了,若论这方面的经验,还真是罕有人能与之相比较,这家伙说不定对自己这事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办法也未可知。这胖子也是能屈能伸之人,忙自床上爬将起来拉住宝玉陪笑道:
“二哥别急别急,小弟方才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口”
宝玉也不是真的要走,他也颇为好责能将这野心勃勃的安明辉迷得这般昏头转向的美人究竟是何等人物。也就顺水推舟的坐了下来,似笑非笑的道:
“够了够了,你这家伙口是心非,快说吧。是哪家姑娘?”
安明辉的口唇颞颓了一下,又欲语又止。终于鼓起勇气道:
“是,是海沁这死鬼未过门的老婆。”
宝玉大吃了一惊道:
“是吴清夕?”
安明辉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警惕道:
“你,你莫非早已趁虚而入,捷足先登!是了,在宗学里你就和她眉来眼去,若不是你这色鬼瞄上了淑德,那时候就得手了!她现在伤心人别有怀抱,你就正好趁虚而入!我同你说不是与虎谋皮?”
说到这里。安明辉恶狠狠的瞪着宝玉,显然已将他当做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宝玉也是过来人,知道此时的他多疑是在所难免的。不禁苦笑道:
“死胖子,你眼下是见人就要咬一口是不?我若把上了吴清夕,会几个月不去见她一面?我相信我的一举一动老六都了如指掌,你可以去查查嘛。”
他一面苦笑,一面在心中暗叹情之一字魔力太大,似安明辉这等精明人给一旦沾染上了也变得如此糊涂起来。他接着看了看半信半疑的安明辉道:
“你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心动不如行动的道理,你既然看上了人家,为何还坐在这里傻等?”
提到心仪的女子。安明辉自然和世间大多数男子一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叹了口气,对旁边管家吩咐道:
“扶我起来,我陪贾兄去外面走走。”
见数日来这位少主终于肯起床走走,这些人都是随从安成国征战多年的老人,见这位少主这样。无不忧心忡忡,一干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地人暗地里终于松了口气。宝玉随着安明辉来到了房外别致的花园中,开始听起了他和吴清夕的故事。
虽然被添加了很多浪漫邂逅地字眼,但是宝玉还是一眼就给安明辉的这场恋爱下了个定义——个一言以蔽之的简单词语。
一见钟情。
——这四个字古往今来,也不知道给多少人平添了多少烦恼。也成就了多少只羡鸳鸯不羡仙的传奇神话。
宝玉忽然笑笑道:
“你是在回京以后的庙里看见她的?并且她还和你说了几句话?”
安明辉点点头。
“于是你就看上了她,从此神魂颠倒,难以自拔?而她却对你不假辞色口”
安明辉看着宝玉,眼里地神色热切非常:
“不知道贾兄有没有办法?”
宝玉心中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口中却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我已有两个主意,首先,你可以请动令尊,直接向吴大人提亲。”
安明辉一听连连摆手道:
“快别说快别说!爹知道非气得要家法处置我!提亲?想都别想,说说第二个办法吧。”
宝玉皱了皱眉道:
“第二个办法,就要看你胆子大不大,肯不肯冒这个险。”
安明辉正色道:
“为了清夕,我什么样的风险都敢冒。
宝玉垂下眉毛,看着自己的双手,淡淡道:
“这很简单,我通过淑文公主可以了解岛她的行踪,找个合适的时间和机会,煮了她便是。”
“煮?”
安明辉睁大了眼睛,一时还不明白宝玉话中之意。宝玉邪恶的笑了笑,是属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笑法。
“生米煮成熟饭的煮。”
安明辉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气得结结巴巴地道:
“这,这不是在亵渎我心中的——你你你!”
宝玉悠然站起身来道:
“那你就等着她嫁人……或者被人娶走……二者选一。”
安明辉霍然起身同他怒目而视,而宝玉只是淡淡的望着天边。安明辉深吸了口气道:
“我还要考虑考虑。”
宝玉点了点头:
“此事我只是提了个方案出来,具体如何实施,甚至实不实施都在你身上,若追查起来,连我也稍不注意都是身败名裂。何况是你?”
他说完便丢下了怔怔发呆的安明辉缓步离去,他脑海中泛出了一个疑团,并且渐渐明析:
“安明辉这场突如其来的感情风波,是不是来得太过突然蹊跷?”
对于亲身经历过大罗教种种奇功秘术的宝玉来说,让一个人的感情突然炽热那绝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苏小小就曾经对他施展过一次名为相应神术地密法,若不是他眉心中神兵的能量澎湃,宝玉也已是感情上的俘虏。
他听到了安明辉的讲述,立即就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阴谋味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潜力无穷的多睿?他既然看得出来雍正已然时日无多,那么多睿未必就不能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一面遥控手下兴风作浪,继续布设陷阱,一面在圣旨下阳奉阴违的缓缓起程也绝非难事,只等雍正一死,便立刻返回夺权。反而更具有突然和隐蔽性。
宝玉在心中迅速盘算着今后的对策,迅速在马车上拿出纸笔将一些想法写了下来,递给了车夫——要不了半个时辰,这些东西就会在第一时间安全的送到允祥的手上。有的东西,他当然不需要事事都要自己来操心。作为自己只要将分内的事做好就行。
回到下处,见外面停了一排车马,宝玉一怔后,立即想到这应该是典韦和赵云等人前来辞行的,他立刻行入了里面,果然内厅中人都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虎目含泪的望着他。宝玉笑道:
“怎么了怎么了,做得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看看看看。一个个大男人这样像什么?”
贾诩长吸一口气道:
“公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心得起来?当下京师里危机四伏,想要将你扳倒的人比比皆是!我们这一走,眼见得你就是老虎无了爪牙,蛟龙困入了水中,他们将公子你暗算后,再来图谋我等,我们若一走,人人身家性命的大祸便只在顷刻之间啊!”
宝玉微笑道:
“那你们想怎样,总不能违抗圣旨吧?”
典韦与赵云对望一眼,一齐上前沉声道:
“我们若是辞官,那么一介白身,自然无官一身轻了,也就能继续留在公子四周,正好听说公子被调去丰台大营,我两人便作为亲随同公子一道前往,凡事也有个照应。只要公子不倒,我等的这些虚位算得了什么?”
见这群忠心耿耿的手下将以鲜血性命换来的高官厚禄说舍弃便舍弃,只为维护自己的安全,宝玉心中也自感动——就算没有自己,他们也绝不是无路可走,没有人不愿意自己有这么一群强悍的手下的。
宝玉平静了一下自己澎湃的情绪,淡淡的道:
“不可,你们若辞官,这才真正的置我于死地,一切我心中早有成算,你们若信得过我,只需要做好目下的本职工作,静候我的消息便是了。”
他拍了拍忧心忡忡的贾诩与赵云的肩膀:
“人生在世,总不能一辈子只检对的事再做,只选胜仗在打的。”
宝玉的这些手下个个都是跟随他一步一步长大起来的,无不对他信任万分,只要宝玉一句话,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都能跳下去。而宝玉的镇定也无疑给他们起了很大的帮助。本来都因为圣旨的突然降临而人心惶惶的他们,一个个也都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四章前奏
然而宝玉对于吴清夕的计划终究没有实施的机会了。
这并不是因为她的情报不准确,也不是因为安明辉的热情突然衰退,而是由于事情突然有了极大的变化。
——确实一点来说,是吴清夕对安明辉的态度起了极大的变化。
——那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
换而言之,她对安明辉投入在她身上的感情有了很明显的回应。
收到这个消息的宝玉正在丰台大营中临帖,他顿时站了起来,在厅中来回踱着,灯光把他的身影投在门扉上,他人虽然停足,但影子活活的跃动如初。
此时在暗中保护他的焦大,也听到了一些声音。
——诡秘难侧的声音。
那声音如蛇行,若虫鸣,又若淅沥拉拉的鼠声。阴阴谋谋的响着,焦大自然要探看个究竟,他便追了出去。
可是哪怕以他的身法,却也只看到黑影一晃。
——而逝。
他自然不肯放弃,一路赶去,然后停住了脚步。
不觉间,焦大已赶到了对面山峦的半山间,两旁俱是深涧,哪怕在白日里也是云雾缭绕,难以见人,有人悦此景色,特地在此修筑了一座亭子,名为揽雾亭。
夜色已深,加之位于山上。很黑很冷。
亭子里更黑,还有两点黯黯的红芒。焦大同这两点红芒一对,竟生出一种眼睛受伤的错觉来,那就仿佛是被利器给割中了地锐痛。
那红芒开始移动,一直都是齐平的横着,距离半指之宽,无论移动或高或低,都是一般的平齐。直到一个金铁交鸣的声音传来,才知道那两点红火竟然是一个人的双眼。
鬼火也似的双眼。
“你来了。”
这话无疑是对焦大说的。
“你等了很久了吧?”焦大冷冷的道。“把附近你埋伏的人手也一起叫出来。”
“四周,无人。”红芒后的声音依然若金铁交鸣。不带一丝一毫地情感。“杀你,我一人,足够。”
这人魁梧的身影隐没在雾中。虽有月色,却完全照不出他的轮廓,唯一深剂明晰地就是那两点眼眶中燃着的红火。
焦大混身上下随着这人的逼近忽然觉得冷了一冷,骤觉寒意,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前世里面对了凶恶无比的猛兽的感觉。
——久违的感觉。
大敌当前。他浑身上下地肌肉彻底放松,只有最彻底的放松,才能在瞬间爆发出最大力量。
那对红芒一摇一晃的向他行来。
看似步履蹒跚却坚决无比地行来。
这个时候,焦大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对手。
陆恨涯。
形貌大变的陆恨涯。
连气势武功似乎都大变了的强敌!
在回过神来以后,焦大才惊觉对手已离自己距离如此之近,甚至仿佛能体会到对手的心跳。
不!
是自己的心跳竟然和对手同步!
他怪叫一声,反手一掌切在陆恨涯迫近地肩上!
——后者只是晃了一晃。
自他体内散发出来的那诡秘辛辣的气劲却迫得焦大后退了一步,接着又心血澎湃。再退一步。
焦大顿时将身形彻底展开,身化一条迅疾无比的黑线,围绕着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陆恨涯展开了激烈无比的攻势,一时间“劈劈啪啪”的声音不断响将起来,全是拳脚击到肉上的声音。
局面看似一面倒。
陆恨涯根本就无还手之力。或者说,是他不想还手?
可是一个人苍白地脸色分外深剂的将这样一个结论诠释出来:
吃亏的分明是焦大。
一直在进攻的焦大。
他每击中敌人一次,就从对手的身体上传来一股邪异诡秘的气流。积少成多的蕴蓄于他的体内。就仿佛一把利刃在他的体内不停切割着。
然而焦大身形再度一闪,现身时已在陆恨涯的身前。
他已用一种不为人知的动作捏碎了腕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玉制挂件。
那是宝玉专门为他所制的护身符。其中蕴藏了宝玉预先专注入之中的本身真气。一旦捏碎,等同于宝玉亲来将真气灌输给他一样!
焦大一爪便击在了陆恨涯的胸前,将那摧心裂肺的劲气一点不剩的灌注了进去!
陆恨涯不防焦大还有此着,胸口处若如被细长的尖针戳入,一冰一寒之余,便衍生出无穷无尽的麻木痛楚!
他狂叫一声,一拳向焦大迎面击来!
这一拳携了无穷无尽的可怕力道,似乎一百头疯狂的野牛一般撞了过来,这冷漠高傲的神秘高手,终于拿出了他的看家工夫!
焦大不能退。
他情知自己只要一退,对手如水银泄地的劲力就趁虚而入,从而击碎他的全身真气,那么狂猛的威力,一如狂风过境,逃避不是出路,力抗才是生机。
“荷,荷,荷。”
受伤后的陆恨涯的喘息声已接近于兽。焦大在拳要及身的时候飞身跃开,但是那一拳恰好击在了他飞跃的身形上!
焦大身形一挫,口,鼻,眼都冒出了鲜血。他反手一爪,也掠去了对方一大块皮肉。但是眼前已是昏天黑地,几乎咬断了几粒牙齿。他听到了自己汗滴的声音,还有血滴的轻响。
——对方也受了伤。
——自己的伤却更重。
最可怕的是,这对手似乎根本就不把伤当作一回事,伤所引起的疼痛对他而言,简直就等同于一种享受了。
在这电光石火间,两人再换一招。焦大成功的让避开了陆恨涯来袭的锋芒,于被余力波及的同时还还了一掌。
——实际上,陆恨涯这招的来势更凶,更猛更恶毒,焦大之所以能避开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忽然间突飞猛进,而是先前焦大那扣在陆恨涯腿上的那一爪中蕴蓄的寒气遽然间发作开来,其胸口和腿上伤处的血脉流动瞬间滞缓!因此影响到了速度。
高手相争,欠缺的正是那一刹那的时间而已。焦大的眼瞟向陆恨涯的下盘,那眼神里既有恶毒的讥诮,也有辛辣的讽刺。
陆恨涯根本无视自身的创伤,忽然一甩头,头上那沉重的铜胎竹笠呼啸飞射而出,同时一对似源自幽冥尽头的红火眸子似诅咒一般的锁住了焦大的的行踪!
竹笠高高的飞上天去,在空中斜划出一道椭圆的轨迹,又刷的一声倒飞了回来,直取焦大的背后,而陆恨涯人已微蹲,显然已蓄势待发,看上去就一如一名荒野中的魅影,正在饥渴的寻求活人的血肉。这一出手,那么定然就是石破天惊!
面对飞射而来的可怕铜笠,焦大的呼吸似乎都给逼住了。
避
还是不避?
“格勒……
宝玉手中的茶杯发出了细微的轻响,他深深吸气,努力的想要使心情平静下来。
桌上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寥寥数字:
“皇上未露面已足有七日,京师内治安极差,自第三日起,陆续死伤人数几近千人。”
外面又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从前天起,丰台大营的主帅就以警戒为名,在宝玉的住处外添加了三十名警惕性极高的士兵,美其名曰保护,其实却是行监视之实。
看守宝玉的将领脸上甚至都充满了同情。
他同情之意如此之盛,以至于谁都觉察得出来他眼里的幸灾乐祸之意。
——人在同一处做事,难免你抑他扬,他表现好了衬得你表现差了,就像在同一条小丹上,不管外面是朗朗晴日还是狂风暴雨,只要是旁人站立的位置少一点,自己处身之地就多一点。
宝玉的嘴角旁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他若是想走,这些人就能拦得住?再说,虽然雍正已将他北征时候的旧部调开,却也忽略了另外一件事,跟随过他的人,还有数月前随他挥军出关,袭击元人平民的那几百名士兵与数十名将领!
这些人一个个满载而回,在宝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战利品已丢弃下。”将获得的丰厚利润尽归于这些部下,他们无不赚得荷包流油,再加上那次成功的伏龚,杀掉那百余名金帐精骑后,战功与金钱双重驱动下,几名本就有雄厚关系的世家子弟顿时扶摇直上,成为了新晋的实权人物。
——而这几人中,至少有四人已对宝玉佩服得五体投地,要他们服从宝玉的命令,几乎就是一句话甚至一个手令的事情。
跟随宝玉当然有风险,就好似他们当日出关,押上的是自身的身家性命,搏回的是今日的荣华富贵。
——如今,要他们再跟随当日令他们功成名就的庄家博上一博,可以说那就是水到渠成的心动也不为过。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五章整合
长街上,有雾弥漫。
或许雾不只是在街头弥漫,还同着恐怖扑入了这些士兵的心中。
因为连日街头都有惨烈的血案发生——这些血案都伴随了极大规模的械斗搏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各位皇子未雨绸缪,在进行整合,洗牌。因此看着将要无法掌控局势的九门提督载淳索性上书兵部,在前线急调身在一线那些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前来夜间巡查,先前数夜尚平安无事,昨日一只两百余人的小队又被卷入了火拼之中,哪怕是力战之下,也是立即死伤狼籍,归者十中无一。
有了同僚的前车之鉴,今日夜晚巡逻之人当然分外小心,一个个刀出鞘箭搭弓,神经随时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哪怕是一个轻微的声响也令他们如临大敌。
蓦然,领头的千总眼角晃到了对街小巷有黑影遽然一闪!他大喝一声拔刀追了过去。作为带队之人,他就算心中有些胆怯,却还是得鼓起勇气,身先士卒,不能在部下面前失了面子。
通常人们只害怕未知的事物,对于眼睛已看到的东西便胆气横生。这时候,兵部开出的“捕到一名匪首赏银三百两”的花红又滚烫的在他心中一飘而过。这千总把刀柄捏得更紧,深吸了一口气拐过拐角便追了过去。
但是他一转身,就看见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在眼前越大越大,越来越大迎面击来!
这千总脑海中顿时嗡的一声。鼻粱处也传来一声“咯啪”地轻响,想来鼻粱骨也被这一拳打折,直到响声过后来袭的才是剧痛与晕眩感。好在他也是在尸山血海中冲杀出来的人,立时在涕泪横流之余大吼一声,“兄弟们上啊!”
同时右手刀在空中狂舞出十余个刀花,脚下一蹬地飞退!
“只要——只要退出街角,身后就是几百号弟兄!”
退退退退!
——开总蓦然觉得背后的衣衫上传来一阵阻碍的感觉,他不惊反喜!
——身后,身后便是自己的新任副手胡双了,此人连金帐精骑都连杀了数名。因此才以少壮之龄爬到如此高位。
他一来,自己有救了!
正当这千总这样想之时,背上那压迫。阻碍感觉遽然变成一股刺痛!
强烈的刺痛!
那刺痛又若茧化成蝶一般演变成一股冰凉而火热的感觉,“飒”的一声自背门捅入直穿过胸膛,再在喉管里将那一声愤怒,不甘,惊异的惨呼生生地刺住!
千总满面不甘的倒了下去,他怒目圆睁。当真算得上死不瞑目,他身后的胡双忙一把扶住(同时不为人察地将手自插在千总背上的那把细剑柄上松开),悲呼道:
“将军。将军!大家快追凶手啊,将军被刺了!”
顿时,这千总手下二十余名又惊又怒的手下立刻追了出去。
追入了夜幕掩蔽下的雾中。
不到一刻钟,这些人以更快的速度鬼哭神嚎,屁滚尿流的以逃(或者说是爬更贴切一点)了回来。他们地声音几乎是撕心裂肺一般的叫道:
“天啊,那不是人!”
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什么状况没见过?但白日里熙熙攘攘地小巷。此时竟成了鬼域一般!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下,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兄弟的头忽然就飞了出去!这三个头还骨噜噜的滚到他们的面前,有个头颅还歪着嘴角,分外刻画出一种诡秘的笑意。
这也罢了,跟着就有人跌倒,而他们跌例地原因是站立不稳——他们的脚掌竟被一片看似不起眼的瓷片一般的东西生生割断!
高声惨叫与诡秘的气氛交错,逐渐的折磨着这支队伍的士气,这一干士兵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局面。若现在撤回兵营倒是安全,只是值勤任务尚未完成,回去无法交差不说,以后还徒惹人笑话,颜面尽丧。
而这个时候千总地副手胡双自然而然的站了出来,指挥道:
“大家跟我走。”
正值群龙无首之时有人站出来担当起责任,只要大多数人都认可了,那么众人自然水到渠成的就会跟随。而那临时代理的千总却作出了一个大快人心的决定,改道向西单胡同一带巡视,离开这荒僻的一带,胡同那处是有名的夜店,整夜都是灯火辉煌的,人人立即踊跃赞成。有个别高级高官还打起了去沽上二两酒,叫点下饭接住两个粉头逍遥一番的算盘。
但是他们再一次失望了。
还未行到西单胡同,已经可以见到此地的两帮人马正打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这两帮人一方身穿褐衣,一方头系红带,搏杀间称得上是刀光剑影。临时代理的那新任千总却将刀一举,便率着一帮亲信向褐衣那方冲杀过去,余人也只得硬着头皮一起上。有了这帮生力军的加入,头缠红带一方顿时将对手打得死伤惨重。而褐衣方领头的那人眼见得大好形式尽付东流水,又惊又怒喝骂道:
“你们这帮狗杀才,竟然连六皇子的亲卫也敢……”
他还未说完,自黑暗中飒的一声奔来一箭,这一箭其实并不快,也不很刁,给人的感觉却是平和的自然,就仿佛那一箭本就应该存在于射来的这时空里。
领头那人瞳孔收缩,就地一个打滚,横跃出三尺,正张口欲言,那一箭却神奇的射抵他的面前。
——这一箭自这人的口中射入,脑后穿出,无声无息的射入他身后的木门中,白色的尾羽已染成鲜红之色,不住的颤抖,这人双眼惊恐的转了一转,随后渐渐无神,呆滞,魁梧而失去生命的身躯缓缓的仆倒在地,轻微的抽搐着,终至不动。
见来此的目的已达,头系红带的那群人中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走。”
此话一出,一干人等顿时令行禁止,潮水一般的退得干干净净。这干官兵见上司也没有说话,也不便出手拦阻,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撤去。
好一会儿,才有一名参将觉出不妥,沉声道:
“难道我们就任这些匪徒撤离?”
那新晋胡干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目中无人。
“那这样,就劳烦宋副将带二十人去将这些溃退的匪徒捕回来吧。”
顿时,本来就算还有疑虑的其余人等立即也将想说的话缩回了肚里。方才那伙头缠红巾之人退了是不假,但是在场都是老行伍了,眼见得这些退却之人行动间却是退而不溃,散而不乱,显然办练有素,一切都是按先前预定行事。若说他们没有对付追兵的方法谁都不信,这样贸然追上去,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宋副将当然也明白其中的关窍,他额头上青筋一别,却欲言又止——军中素来都是令行禁止,他迟迟不动身从命已是属抗命,这新任千总不来追究已属万事大吉。哪里还敢再这么多话?
耳中只听得胡双沉稳的声音:
“大伙儿看看地上的匪徒死透没有,但凡还有气的补上一刀,割下人头拿去九门提督处领五两银子。这些杀才方才还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勾攀六阿哥,就凭这一点,给他们痛快一刀就算便宜他了。手脚利索点把事做完,咱们还能回去补个安稳觉。睡了起来兄弟做东,也好好犒劳犒劳你们。”
听得有银子可领,人人自然都欢呼雀跃,蜂拥而上将战场打理干净,此时那些本来对千总之位尚虎视眈眈的几名参将也彻底死了心——这胡双一上任就干净利落的立下这等大功,做事又心狠手辣绝不拖泥带水,想来头衔前面的代理二字去掉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看着这帮临时被抽凋来的部队打理好战场后离开,只留下一地的血迹。远处一所小楼上的黑暗中有一个人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之意。
他正是宝玉。
暗中规划了这一切的宝玉。
胡双乃是愿意效命于他的四名新晋武将之一,挡在他面前的那名千总乃是被宝玉略施小计除去,之后屠戮六阿哥手下一方面更容易挑起六阿哥与二阿哥之间的争斗,另外一方面也为自己手下铺平升职的道路。
眼下的局势,已经昭示出雍正确然再度病倒,完全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军队的入京,丰台大营中也有多名实权将领在倾轧中不断丧命。朝廷中也是派系间的对抗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哪怕允祥也难以将这局面缓上一缓,争夺帝位的那一日,显然已是屈指可数。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六章开战
宝玉轻轻将手从焦大的背后抽回来。赤裸的脊背上有一团惊心触目的黑气,正氤氲在皮肤上,看上去就似一片浓密的乌云。随着血脉的流动而一聚一散。
“陆恨涯这一击,当真好生霸道,我也不能一次将之祛除,只怕在你歇息后还得来上三四次。”
“少爷,老奴的伤倒不碍事,不过那陆恨涯当时虽然也被我反手一抓挖了一颗眼珠子出来,也能再补上一掌置我于死地,只不知他为何会怪叫一声返身就走?”
宝玉的嘴角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个他不想见的人正在一旁窥探吧。这个人未必对你有什么好意,但我相信他应该对陆恨涯更是必欲杀之而后快。”
焦大正待说话,身体忽然一颤,他探手抓住了身前的茶几,五指无声无息的深陷入木,紫红色的茶几上竟蓦然发黑,腐朽,而他背上的那团黑气却也消退了几分。
宝玉一拂袖,将那茶几卷了起来,摔到了窗外,扬声对外面道:
“将这东西拿出去埋了,不要直接用手触碰。”
外面立即有尊敬的声音高声应允。而宝玉给面如紫金,正紧闭双目行气驱毒的焦大搭上一件衣服后,带上门轻轻的行了出去。
在行出的瞬间,宝玉的手触到了袖中地一个精美的小礼盒。那是由宫中送来的,代价是三条人命。盒子上还沾染了新色的血迹。可见这个盒子在辗转到宝玉手中的过程中,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凶险。
盒子里的东西很简单,也很容易让人有些一塌糊涂的茫然,其中只有三色小吃:
“酥糖,梨膏糖,金丝糖。”
以宝玉的聪明才智,自然明白这件特殊的礼物代表的意义,这三色小吃合起来念地谐音,便是——
“速离京师!”
一切尽在不言中。
虎无伤人意人有伤虎心。
宝玉却没有速离,他甚至根本没有离。当这个男子面带微笑随着前来传旨意的太监行出府门之际。感觉到自己就是那只不欲伤人但人却要杀之的老虎。
他很是随意地在府门前的青石板地上拿脚画了个若有若无的十字,这个看似普通的动作却令好几十人在刹那间为之忙碌。他们有的甚至将准备好的干粮也取到了面前,这只因为这些被精心培训过地人员知道。只怕今日下午连同晚上,都不会有好好吃一顿饭的时间了。
车声辚辚,一行人等不疾不徐的缓缓而行。
本来还是天将黑而未黑之际,街上竟一个行人都没有。天地间动着地事物仿佛就只有宝玉的这行车队,其余的东西都是静默无生气的。
马车忽然疾刹了下来!在青石板地上“嘎吱”一声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痕!在这由极动转变成极动的过程中,有飞蝗一般地数百支利簧密集的射向了中间那辆马车。接着“当当当当”的弹飞了出去。
——车厢上竟包了一层铁皮!
四下里潮水一般的涌出黑压压的人手,将四下里每一条通路都围得水泄不通。一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在手下的簇拥中傲然而出,厉声喝道:
“贾宝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只听一个清朗而略微愤怒地声音从中间那辆马车中传来出来:
“弘兴!我这是接到圣旨赶去皇宫。你竟敢截杀钦使?”
弘兴身旁的七皇子弘准得意道:
“老头子早已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弘毅和老十四正在京师郊外斗得热火朝天,再说你的行踪就是他透露给我们的,你这家伙就等死吧!”
弘兴唇角露出一抹恶毒的笑意:
“别和这家伙废话,夜长梦多,动手!”
他话音一落。中间那辆马车“蓬”的一声炸了开来,烘的一声燃成一大团熊熊的火焰,一些燃烧着的马车零部件为炸力所激,扬扬洒洒的飞上天去,再飘飘荡荡的落下地来,就仿佛一场盛大的烟花。这样猛烈的爆炸,不要说车中人,就连旁边的两辆马车也受波及。要想有幸存者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在爆炸发生之时候,弘兴,弘准布置在周围的人手忽然无声无息一个个栽倒下去——以一种几乎不能为旁人察觉的方式。
因此直到他们四下里布置的哨兵几乎损折近半,才有人惊觉出来已受袭击,直到来者将附近的制高点,要害处占据一半时,弘准和弘兴才做出相应的反映。
指挥行动的竟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霸气男人,
内务府副总管德仁。
他从容指挥,睥睨全场,一出现,就先声夺人的将主动权牢牢的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弘准又惊又怒道:
“德仁!你竟然也投靠了老二做他的狗?”
德仁毫无表情的铁脸上仿佛有一层火焰在燃烧,他不作声,一挥手,四下里伏兵尽出,直杀向面前的敌手。而安明辉便于暗处现身,指挥手下与德仁战在一起。
今晚倾巢而出的全是各位阿哥手下十余年来甄选出来的精兵强将,均知道帝位究竟最后归属谁家尽在此役,都竭尽全力的呼喝指挥着,任谁也不肯暂退,打得极其惨烈。
一支支带了火舌的箭在夜幕中划过,就仿佛死神的爪牙在吞吐着火舌,惨叫声此起彼伏。正当弘兴欣慰的发现自己这方面正渐渐占据上风之时,他的笑意却凝固在了面上。
这只因一个人的出现。
一个面色凝重,金盔金甲,眼中,发上都仿佛有一层火焰燃烧着的男人。
弘毅。
他一个人出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还领了一大群黑压压的生力军!
看看弘毅正要同德仁两路合围,一左一右的形成夹击之势时,他们却又疾速的缩了回去。
——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高速。
而弘兴很快也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战场的西面太安静了,安静得太不正常,连一丝狗吠,小儿啼哭声都没有发出来,平静的黑暗中,潜藏着的是沸腾一般的热切杀机。
果然,西面的黑暗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一个浑身戎装,有着王侯将相的高贵气概的人。
十四皇子弘栎。
他身后士兵的长矛上,闪现着择人而噬的冷冷恶毒光芒。
然而他的目光望着的却是中间那辆尚在燃烧着的大车上,眼中的神情很是复杂,有怜悯,痛惜,如释重负。良久他才望向弘毅:
“你就任老六杀了他?杀了这么一个以后能够成为抵抗元人中流砥柱的人才?你我在相争之余,是不是还是得想想未来国家的元气,留下一个烂摊子,无论谁坐上去也都坐不安稳,倘若铁木真趁虚而入,你们难道就希望成我大清的亡国之君?”
弘毅身形纹风不动,一双锐得切心剖肺的眸子令逾寒泽,直盯弘栎:
“要做大事,总是要牺牲人的,我不抛出贾宝玉做诱饵,你们又怎么会聚到这里来?”
火光将他的面容映得甚至有些妖异模糊,其余阿哥还来不及多想他的话,竟忽的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的后路竟在刹那间被封死!
而担任这项任务的人,竟然都是片刻前还效忠于他们的亲信!
安明辉。
海易。
在这几位又惊又怒的皇子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弘毅已向他们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势!而弘兴,弘栎仅仅在瞬间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联手!”
当前的局面瞬息万变,合则两利,分则偕亡,两人迅速靠拢,在十四阿哥弘栎手下悍将张辽,老六手下第二号人物载磊的拼死反击下,勉强的能够与咄咄逼人的弘毅打成平手。
但这也是勉强而暂时。
因为安明辉海易只是按兵不动,拦截住了这两位皇子的退路,他们并未投入到战斗中,眼前弘毅方面的局势通过艰难的战斗后,渐渐趋向于稳定。他们的任务就是封锁住先前旧主的退路。不给他们逃离的生机。
——何况,依照弘毅的深沉多疑狡诈的习惯,也根本就不会放心让这两人前来参战。他都是擅长亍在背后捅人刀子,自然就对如何不被人背后捅刀子加倍看重。
于是战事便被极大的拖延了。弘毅加上德仁虽然占据上风,但弘栎之才却也不容小窥,他在运兵布阵方面的能力乃是真才实学,弘毅丝毫占不了任何便宜,再加上后者就算希望胜,也是完胜而不是惨胜。因此两方面就形成了暂时的胶着状态,谁也不敢贸然进袭。
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七章隐伪
打破此时僵局的是弘栎身旁的一个老者。
这老头子蹒跚,沧桑,满脸都是岁月刻画下的痕迹。然而她一双似睁似闭的浑浊眼里,却浮沉着精明与干练,彷佛能看透人的心事。
弘栎也不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四把刀。
一把刀金光璨然,似乎一头在天的飞龙。
一把刀黑漆漆的,仿佛一条毫不起眼的泥鳅。
一把刀暗红里透些血色,一如一只饥饿已久的凶虎。
一把刀精致可爱,曲线柔和,好似一只温驯的绵羊。
这四把刀被整整齐齐的排在那老头子的面前,仿佛在述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协议。而那老头子看那刀的神情很奇特,也很温柔。
——就像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多情少年,在偷看他思慕已久的女子,也像一个很老很老的深情老者,在注视他最宠爱的小孙女。
他叹了口气,将那四把刀珍惜的拿将起来,收入怀中。面上还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的手从怀中抽出来的时候,已多了一管笛子,碧绿而古旧的翡翠玉笛。
这老者将笛子放到唇边,看向下方密密麻麻蚁聚战场的眼神竟是悲悯而伤感的。就仿佛是一个神在看着下方渺小的世人。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很是陶醉而入神的闭上了眼睛。
——唇也贴上了那孔古旧的翡翠玉笛,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他前方立刻形成了一个扇形地断面,这断面中的士兵无不立刻栽倒了下去。七孔都溢出了汩汩的暗红色鲜血,偏偏脸上露出的还是欢欣狂喜的表情。
弘毅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待他开声吩咐,德仁已率了柳千手和李恨等八名高手一起扑上,意欲将之狙杀,那老者不睁双目,只是将脸转向了他们扑来的那个方向。立时又有五人大叫一声从空中直摔了下来,箭矢破空声大作,将这五人钉死在地上。
德仁一击不中,好容易一个回旋而去。背上已是冷汗涔涔,这老者以声杀人,动手于无形之间。倘若他不是身处数百名弓手的拱卫中,自己应该还能展开身法率人分进合击,拉近距离后将之遏制。
——但如今的情形是,谁一靠近前去,就得面对那一百余张的神机弩地攒射,若没有熊王洪霆或是典韦那样霸道的护身真气。谁又敢在这一百余张神机弩下轻易言退?
看看十四阿哥与六七阿哥在这老者的音波杀人下展开突围攻势,即将杀出重围,弘毅面上忽然有戾气闪过。那是绝大地煞气。他忽然喝道:
“有朋自远方来!”
这句话本来还有四个字:不亦乐乎。但这四个字不当由弘毅来说,而是从四个人的口中冒将出来:
“不,亦,乐,乎!”
四个人一人说一个字,光亮冲天而起!他们在字未出口的时候便已出手口
向着他们本来卫护着的人出了手!
这四个人竟是十四阿哥弘栎身旁的贴身近卫!那冲天的光亮,几乎令人为之神志以夺,那是长刀锋刃慑眼地寒光,融汇交流在一起,几乎令附近的人都闭上眼睛,弘栎危殆!
那奏笛老者眼中神光一闪,将手中笛子飞掷而出,一连串火星闪起。那四把刀一起劈在了那把玉笛身上,笛为之折,却也成功的弘栎拦下了这一波猛恶地攻击,但那老者始料未及的是,他身边的一人就一掌拍在了他的背上!
——轻飘飘的拍在了他的背上。
这老者口中狂喷出一股血箭,重重地跌了出去,立即盘膝而坐,面色苍白如纸。
就这么一耽搁,弘毅的部队已重新掌握了局面,潮水一般的涌上,将这两名嫡亲兄弟的去路再度彻底封死。
弘兴见到这种凶险的局面,此人虽不长于军事,却也精于政务,他如何不知眼前乃是几近死路的危局,深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命身旁的掌旗使挥动那面黄龙旗,发动了本是打算用在最后争夺帝位关头的“饿虎”计划。
顿时,他所下属地部下忽有近两百人撕去左臂上的衣袖,以利刃在手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以己身的鲜血吞服下一粒朱红色的丹药!这此刻仿佛平添几倍的精力一般,疯狂挥舞手中的兵器向前突去,弘毅所布置的防卫线顷刻间就被冲破,在这些几已半疯狂的可怕布库武士的冲击下,弘毅立即调集了安明辉与海易的部队前来协助。
在这种近乎疯狂的战斗中,已不需要任何的战略战术,而是赤裸裸的血与火的较量,经过一番艰苦非常的搏杀后,弘兴手下的这只潜藏秘密部队被杀的一干二净,弘栎也是元气大伤,身旁的幽燕精锐还残存不到二十骑。
相反的他们的对手弘毅也是双目布满血丝,再无先前那种从容镇定模样,他面色铁青,手上握了把染血的长刀,轻微的喘息着,弘兴这一着端的是令他始料不及的,而在面对精通韬略的十四阿哥弘栎的配合下,哪怕拥有优势兵力的弘毅也体会到了力不从心的感觉,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怀念那个用兵如神,却被自己出卖后死得尸骨无存的贾宝玉。
他环顾手下,只见柳千手战死于乱军中,德仁被弘兴手下打中一掌,已失去再战之能,身边还保持有战力的,就只有海易同安明辉了。再看看弘兴与弘栎联军也是伤残之兵,弘毅急于登基的心又炽热起来,恶狠狠的道:
“明辉,海易,给我杀!”
“是!”
率先出声答允的正是安明辉,他接令一躬身,背颈的衣领处竟忽的疾射出三点寒光,一射前方的海易,其余的竟射向前方的弘毅,德仁。弘毅与德仁乃是面向着他,见这胖子忽施暗算,立刻大叫一声,扯过身旁的护卫挡在身前,险险的避过这一次暗算。
而海易乃是背对着安明辉,正在恭敬领命,被射了个正着,他混身一颤,面上露出一种悲酸,难以置信,几乎想哭又明明是笑的表情。
他艰难的回过身来,似想指住安明辉,但浑身上下却颤抖得似风中的残烛。终于没有完成他最后的动作,倒下地去,双目圆睁,终至不动。那一点寒光,在刹那间便抹杀了这野心勃勃的男子的所有生机。
弘毅又惊又怒道:
“你……你不是已中……”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身的失言——这心机深沉的男子,临此危机之时,不禁也露出了破绽。
本已远远行开的安明辉闻言缓缓立住,他一寸一寸的回过身来,慢慢的伸出了左掌。
——掌心中,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有一根细若牛毛,蓝幽幽的弯曲韧针,还有一缕柔软的青丝。
——这个男子面上的表情是笑,却比哭还难看。
“我不是已中了你派来的吴清夕的相应大法,按理说应该死心塌地的效忠于你,为何还会突然倒戈一击?”
安明辉的语声激动起来:
“那是为了清夕!她不愿意我失去自我,也不愿意再受你们埋设在她脑中的这根万蛛芒细针的支配!不惜一死来换回我的清醒!弘毅!这笔血债我一定会向你和多睿讨回来的!”
从他的眼里,每个人都看到了刻骨的恨意与不惜与敌偕亡的决心!首当其冲的弘毅背上更是冒起了一股寒意,为了掩盖这种突如其来的不适,他“铮”的一声拔出了腰畔的刀,厉声道:
“就凭你?”
“就,凭,我!”
安明辉的回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此时他的安家子弟在刻意的保存下,实力尚存,乃是此时战场上的主导力量,他一声令下,那五百精锐立刻向着弘毅反扑而至!
弘毅不得已,只得发动了多睿安插在安家,六阿哥弘兴手下的最后的棋子——近三十名内应——同时也调集残存的最后兵力,向来势汹汹的敌人发起了反扑!
其实说实话,打到了现在,在场的这些人都有撤离的机会,然而谁也不肯撤,谁也不甘心撤,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能够在这里笑到最后的,就一定笑得最好,能够登上那个九五至尊的宝座。
因此死战还在继续。
寸土不让,
——寸土
——必争!
在这种情况下,拼的已不只是士兵的决心,斗志,办练度,决定胜负的关键更在于统兵者的指挥能力。纵然弘毅占据地利与兵力上的优势,又有多睿手下的大罗教徒不断例戈,破坏,可是在安明辉杰出的统率指挥下,依然在一进一退,一攻一守的磨合中缓慢而坚决的蚕食着弘毅的有生力量。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八章绝局
弘毅渐渐的开始觉得进攻上滞涩,缓慢起来,上一次向他报告战况的书记官还有七人,现在就只有五人了,他惊然醒悟到,自己的有生力量被渐渐的蚕食,面临着此消彼长的严重危机。
毕竟,安明辉这个人哪怕在面对金帐精骑也能坚持笑到最后。他那支军队的顽强韧性在当前的清军中几乎说已是极至,即使他此时没有那些用于防守的楼车,弘毅此时的有生力量,也根本不能与元人那强大的破坏力相提并论。更何况还有弘铄这等精通韬略的名将在旁率领亲信分进合击,在旁干扰臂助?平心而论并不是很擅长于军事指挥的弘毅被他这样慢慢由胜势打到败势,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照这种趋势看来,安明辉为了复仇而燃起的熊熊火焰,似乎已经焚到了面色铁青的弘毅的身前!
在这种情况下,弘毅立刻咬了咬牙做了一件事。
退!
这是他经过了再三思虑后的决定。
他一退,虽然看似示弱。失去了及时赶去皇宫的资格,但强势的六阿哥弘兴定然容不得元气大损的老十四,他们之间的争斗看来不可避免。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两个人谁也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性格。只有将他们分而击破,或许尚有机会。
这就是所谓的以退
——为进。
只可惜人算往往不如天算。
弘毅的如意算盘便破灭在他撤离地途中。一个从容摇扇的阴翳男子挡在了空旷无人的街道中央,他虽然只有一个人,却令得弘毅麾下数百号人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都停了下来。
“别来无恙?二殿下?”
他说话慢丝条理的。话声里却透出一股无声的寒意,令得闻者身上都毛骨悚然了起来。
“贾诩!”
在弘毅身边的德仁吐出的这两个字,仿佛是自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贾诩却不理他,望向弘毅道:
“我不得不承认,二殿下你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因为你这样一个人似乎在行事作风方面缺少了一样东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
“什么东西?”
弘毅平静道。
“破绽”贾诩答:“每个人都有破绽,可是你却似乎没有,因此我和公子只好在你最盛之时选择你最强的一点下手,只要能打垮你最自矜地方面,缺点自然就明白的显现了出来。”
弘毅抓紧缰绳。手指关节处发了白,他又缓缓松开道:
“所以,现在你就觉得机会来了?”
“不。”贾诩淡淡道:“我已寻到了你的破绽。”
随着他地话声。他身旁又出现了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人:吴用!
“你的优点,就在于你的全面。”贾诩说话的时候,他的身后已有影影悼绰地人影晃动。可以辨别得出来,这些人都是手持强弓劲弩的远程射手,恰好死死的克制住了弘毅手下地清一色骑兵。
“可是这也是你的缺点,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你想要事必躬亲,面面俱到,那么自然就无法在某个方面做到出类拔萃。就好象弘兴固然在统辖军事上不如你。弘栎也于玩弄心机,经营政治上也逊你一筹,但反过来看,这两人的长处你也赶不上他们。只是他们两人受到身份所拘,难以互补。才令你徒然坐大。”
弘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地眼神又发出那种火焰一般的炽热光芒。然而他自己才知道,他的心已乱,神已慌。因为面前这阴冷的中年文士的话,确然似淬毒的利箭一般射中了他的要害之处!
面前虽然只有两人,这两人却是贾宝玉绮重的两员干将,他们拦在这个尴尬地要冲之处,只怕早有预谋,这个时候弘毅是绝不肯冒险也绝没有勇气来冒险的。他一勒缰绳,坐骑烯沥沥一声长嘶,改道向左面的路奔去。
弘毅手上还有一手伏着,只要能同多睿会合,借助他手上的高手之力趁这京畿动荡,防卫之力大副减弱之时将有竞争力一一暗杀,哪怕这是干冒禁令的无奈之举,可是在这非常时期,只要有能力继承皇位的只剩他一人,登基自然也是顺理成章,这也是旁辟奚径的成功之道。
此时弘毅选择的道路是条长街。
长街长。
以至于弘毅的快马也足足奔驰了盏茶工夫,也看不到尽头。
在看到尽头的同时,却又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仅凭衣着便说明他想要做什么的人。
雍正的亲弟,号称侠王的怡亲王允祥,他这时已着上了一龚明黄色滚龙楼空龙袍,袍子上有九龙戏珠,条条都是五爪金龙。立在了一间酒楼的露台上。
——他身上的衣服是只有天子才能穿着的服色。
因此弘毅看到他,就知道了这位潜藏隐忍了几十年的十三叔究竟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更知道允祥在此出现,定是有备而来,绝不会让他轻易就突将过去。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还是
——退。
只可惜这条街是长街,也就是说,哪怕退也要退上很久才有岔路,而拦在前方的允祥也丝毫没有要拦阻的意思。这只因为弘毅刚刚拨转的的马头前方又突然出现了一个负手望天的修长身影。
他昂首望天的时候,高挺的鼻子,挺拔的眉角都特别高耸,显示出他潜在的傲然自负。
见到这个人,弘毅的眼神终于变得似一头负隅顽抗的困兽一般,绝望里充满不甘。
这个人,竟明明是方才已死在猛烈爆炸下的贾宝玉!
“我没死,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坐在那驾马车上。”宝玉双手抱在胸前,风将他的衣服扬起,紧贴在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他似是有些意兴阑珊的着说:“在马车里说话的是我一个部下,他就来自于天桥一带,善于模仿人兽鸟虫的口音叫声,而你潜伏在我身旁的内应早为我所觉,他在适当的时候给了你一份适当的假情报。就这么简单。”
弘毅觉得嘴里有些发苦。这些事情宝玉说得轻巧,可是做起来绝非易事,寻出一个具备杰出口技的人当然并非难事,只是这个人同时还要对他绝对忠诚,甘心赴死,那就难上加难了。此外,弘毅当然知道派去贾宝玉身边做内应的是什么人,要令这个人上当受骗就范,绝不是轻描淡写几个字就形容得出来的,其中也不知道包藏了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弘毅没有说话,只是拔出了腰畔的刀冲了过去,这个时候,语言已是多余了,敌人或者自己的喷洒的温热鲜血,就是对结局最好的诠释。
弘毅从马背上一掠而起,长刀横于胸前,那姿态就仿佛是孤骛冲向正盛的落霞,在这几乎已中十面埋伏的关头,他不退,不闪,不躲,不挣扎。
——他只进!
而此时还能陪在这位曾是权势最盛的皇子身边的,当然也都是百中择一的精锐,他们一起策马冲击,又是在长街之上,那种汇聚而成的浑然天成的杀气是几乎可以令流水为之而中断,遇者无不披靡的。
刀在鞘中摩擦,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响,火星刺目!人人的心中都存了一个悲忿而激荡的念头,不成功则成仁!只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近在眼前的梦想就破灭成了悲伦的幻想,跟随弘毅的一干人满腔怨恨无处可发,就要将气出在宝玉的身上。
此时大街两旁的楼舍两旁忽然冒出无数弓箭手,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向着骑手倾泄而至,最为恶毒的是,他们只射马,不射人,其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断去这群尤作困兽之斗的人的后路!
马儿在悲嘶中倒下,接着涌出的是来自丰台大营的精锐重步兵。这些人以一种砍瓜切菜的方式发动了搏杀。弘毅咬着唇,眼中,发上都发出了火焰一般的光芒,他冷着脸大步前行,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一开步,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挡得住。
血光激舞,弘毅一刀劈开了身前的刀盾手,眼前蓦然白衣飘飘,正是舒然而立的宝玉,两人目光相接,对立出无声而深刻的仇恨。
弘毅将刀横在胸前,刀身轻微的颤动,发出“嗡汪”的响声,接着这男子霍然一刀向宝玉横斩而至!
宝玉一指素在了刀背上,整个人竟还是被刀上所蕴蓄的大力推得向后激退,两人一追一退,看似弘毅占尽上风,可是他却也知道,绝不能给宝玉反击的机会,只要他一空出手来反击就一定会击破自己的先天刀气!
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七十九章逢生
风激舞着衣,两人都处于极高速的进退中,宝玉一指捺在弘毅的刀背上,这是静态的对峙,另外一只手持着扇子连消带打,点,刺,粘,贴,圈,缠着弘毅的另外一只微微发出白光的收,始终不要他出招。这是动态的边锋,无论动还是静,都完全诠释出眼下局势的凶险。
转瞬间,宝玉背后已为一所裁缝铺所挡,他感觉背后一紧,立刻反应奇速的向旁跃去,就是这么滞上一点的工夫。弘毅就一伸出,五指并伸,像一柄铁铲一般,飞插宝玉的咽喉!
——见他五指一并,宝玉已经一偏头。
——“噗”的一声,弘毅一掌插空,直入旁边的柱中。
——然后他在宝玉还未把握机会发动任何机会攻击前,已拔了出来。
如果他手上拿的是一柄刀子,都不能这样轻描淡写的插入作为房屋支柱的石柱中。
——但他只是一只手。
一只血肉构成的手,竟就能随随便便的插入石柱中,还没及手腕处,再轻轻易易的拔出来,比拿起一张纸还容易。
饶是宝玉全神戒备,也没有料到这弘毅的出手竟是这般快,这样重,还飘忽如神,遽诡若鬼,当真似蛟龙变幻,鬼神莫测。
在这瞬间,弘毅又向宝玉攻出一十一招。这十一招连环并施,一气呵成得天衣无缝。如果这十一招是由十一个人手里使出来。并不出奇,这本是六个门派的基本招式。可是这十一招是自一个人手里使出来,每一招都使得像在其上浸淫了十六七年一般。
更可叹的是,他是以一只手使出这些招式地。
宝玉以快打快,听得空中“劈劈啪啪”响声大作,两人瞬间连续交手,对宝玉这等博闻强记之人来说,以招破招绝非难事,他甚至还又反攻了花团锦簇的七招。分从四个角度向弘毅攻去。
但是弘毅也轻易就将宝玉的反击破去。
他又是并指一掌戳出。
以拙破巧,大巧若拙!
这一掌看似平淡无奇。可拿捏之准,发动之锐,掌风之烈。使得这一戳出去,就似椎子一样接连刺破了宝玉的这七招。
那就好似哪怕大雨滂沱而下,但一撑伞就可以防护得滴水不漏。
又像满空密云,仍然挡不住一记越苍穹而出的电光!
好一只可怕的手掌!
不过宝玉没有因此而泄气。
他也不能泄气。
他必须在弘毅发出下一掌之前将之击倒。
对方不倒,倒的只怕就是自己。
世上的事往往如此,如果你想要打倒一个人却打他不倒。那么往往就是自己倒下了。
宝玉忽然一指弹在正割向自己胸前的刀面上。顿时“嗡汪”一声极清脆的悦耳轻响,袅袅地延绵不绝。
弘毅手腕一颤之余,宝玉立时把握住了机会。一个前空翻后,双脚屈于胸前侥出,弘毅一拳挥出以攻破攻。却觉拳头所及之处绵软粘腻,显然宝玉这一脚中内蓄的是柔力而非刚力。后者果然借他这一拳之势长笑一声,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远远的跃了开去。
就在宝玉跃开地那一瞬间。他的身前刷的一声竖起了五面巨形钢盾!看来此处竟是一个早已埋伏好的陷阱!弘毅一甩发,头上的玉冠自中而折,眼中火焰一般的光泽分外炽热,他大叫一声,脱手将手中刀飞掷而出!
杀!杀!杀!杀!杀!杀!
空气里顿时响起一种洪大而沉闷地声音直撼人心魄!
那声音就好似有巨大的车轮在天边碾过!
这雷似的一响像地底喷着熔岩,天隙间击下一道惊电!
只听“铛”地一声金铁交鸣,炸成无数天鼓当空齐鸣,无从散去,互相逼鸣汹涌奔腾,
最终似退潮一般袅袅散去,
就连飞退中的宝玉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极难过感觉
这一刀之势,竟然将挡在宝玉身前的五面盾牌尽数击碎!持盾人无不口中溅血踉跄后倒,那一刀更是余势未衰,还在空中旋成一个大车轮的形状。喷激着惊人地杀气向宝玉割来!
宝玉身在半空,该当如何来躲,如何来避?
他却没有避,也没有躲。
因为斜刺里忽然有一人疯狂的冲了上来,主动扑向了那口可怕的凶器!
血肉之躯撞上了钢铁,那惨烈的场面可想而知,但是这口急剧旋转着的利刀仇因为这舍身而改了方向。哗啦一声撞上了旁边的酒楼,整个楼立即塌了一半下来。
宝玉望向那口刀撞毁的地方,脸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责特表情。既彷佛在惋惜,又仿佛在深思。以此同时,弘毅脱手掷刀耗费大量的精气,神,整个人都为之一窒,于是趁这机会,有六个人从六个方面围住了他。
被围住的弘毅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勉力发出方才那一记大旋刀,已受内伤。
——在方才的战斗中也伤得不轻。
现在的他,就算要杀却一名眼前的敌人,只怕也力有未逮。
这六个人中有三个人弘毅都认识,那是去岁在刑部检点时,他从案卷上看到的这三个人的资料,无一不是沽恶不驯,凶横残暴之人,官方因为派出去想活捉他们以正典刑的人都死了,就在这三个人的名字上以朱笔打了一个大勾,表示无论是谁,杀掉这三个人不禁无罪,还能领取五百银子的花红。
只可惜这花红一直悬在那里五年,始终没有人有资格来领取。
因为这三个人都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武功都极高明。
这样的人,竟然投入了允祥的门下!
而围困着弘毅的另外三个人他虽然不知其来历,可单看那三名刑部在羁的要犯对他们的神情,就仿佛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这三个人的身份气势,只怕比他们还过之而无不及!
被这六个人围在中央,几乎同在茫茫大海里掉入了一个深邃难测的大旋涡中没什么区别。
第一个发动的却是宝玉。
看似不忿死士之死,愤然出手的宝玉。
他一掌当头劈到。
弘毅正要奋力反击,身后又感受到了数股冷然的杀意。围困着他的六人中的两人,当然不肯放过这干载难逢的抢功机会,一齐出手!
身后是刀,身前是掌。
精于算计的弘毅当然明白如何抉择。他一咬牙,回身荡开了背后的两把蕴蓄了千均之力的兵器,宝玉的单掌却已击实在他的背后!
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雾,飞跌了出去。空气里立刻响起一阵冰晶凝结的声音!
——奇怪的是弘毅中了这一掌以后,撞入了一所民居,立刻灰烟腾起,又是在晚间,更加昏迷难视,那八人自然也不心急,占据了各处要害位置合围后才缓缓逼近,等了片刻也不见人出来,有人觉得不妙喝令兵士冲上去搜寻,这才发觉这二阿哥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夜幕里!
中掌后的弘毅虽然聚力于背,只能籍掌力飞退祛力,落地时,胸口痛得像有一把尖刀冲击。他咬着牙齿,却恰好咬住了一口正要喷出来的鲜血。
然后他足下一紧,一滑,整个人被拖入了地下,听得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土石坍塌的声音,他也根本看不清楚是谁救了自己,心下却又泛起了生还的希望。
——他还年青,还身为堂堂大清的继承人之一,当然不想就这么一了百了。这突如其来的神秘援兵,不禁又令他重燃起了一线希望。
他问道:
“你是多睿派来的人?”
问了一遍才觉得自己竟只能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用力咳嗽了两声,这才哑哑的要将自己的问题表述了出来。
但是那拉着他脉门的人沉默得似一块花岗石一般,始终不作声,弘毅碰了个这个钉子,也不再说话。
很快的,出口近在眼前,生之希望令弘毅紧张的心情为之松懈,疼痛于是加剧龚来,方才的剧痛已转换成钝钝的闷痛,每痛一下,就好象有千均重锤打在他的心口。救他出来的蒙面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冷漠,随之抛下一包药:
“朱红色的内服,粉末状的外敷。”
弘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这包药抖抖索索的拿起来,依言而行,外面已是一片从林,那人以不带一丝感情的冷漠声音淡淡道:
“你从此处一直向南,便可出城,我还要去布些疑阵引开追兵,二爷快走吧。”
饶是弘毅英雄了得,但他一生中何时经历过这等狼狈境况?此时也免不了惶惶如丧家之犬,忙不择路的张皇而逃。只拣着树多草深的所在走,惟恐暴露行踪。因此没来得及看到那蒙面人冷漠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讥诮之色。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章入宫
弘毅终于没有被体面的捉住,而是狼狈的逃出了允祥的天罗地网。
这个消息无疑令一手导演了这出精密谋杀的允祥大动肝火,但是经过了几十年风霜历练,宦海浮沉的允祥知道当前绝不是发作的时候,此时他还有很多事必须要赶在六阿哥弘兴与十四阿哥弘栎决出胜负之前做。
——并且是必须做。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得将皇后这个心腹大患除去。
得到确切情报的允祥深深的知道,雍正于昨夜子夜去世后,这个女人就成为了自己登上皇位的一颗大拌脚石,她登高一呼站出来反对,那么一切就变得极其困难,何况,这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手中定然掌握有那么一到两手能够起死回生,顷刻反盘的杀手锏。就算自己早有预备,万一被她搞了个鱼死网破,徒遭他人得利。岂不是功亏一篑?
因此,要封住皇后的杀着,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能给她出手的机会。
——惟有死人,才完全不会对人有威胁的。
所以,允祥马上便沉稳的下了一道命令。
“赶去皇宫!用最快的速度!”
或许是因为连夜谋划,精密布置缺乏休息的缘故,这位高居怡亲王之高位二十年也蹈光隐晦了二十年的男子有一些轻微的低咳,但他此时在说话时更是威棱毕现,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霸气,或许,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吧,
但是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是盯着宝玉。
意态悠然的宝玉。
他盯着宝玉说话的样子,仿佛同时也在看着对方说谎的样子:
“弘毅在中了你一掌之后,跌入客栈,就这样消失不见?”
宝玉微笑着点了点头,允祥将掌一拍,身后立即有一个相貌堂堂的白衣文士翻开手中的统计簿淡淡道:
“当时在场的二十一名兵士中,有十七人感受到脚下传来程度不同的震动,两人说听到了沉闷的坍塌声,事后清理那所房子时,在其下发现了一条被堵死的隧道。”
说到这里他抬眼望了望若无其事的宝玉:
“据查,此房房主姓何。看似与任何势力都没有关系,但此人妻子的兄弟却和贾二公子手下干将赵云的元配夫人乃是远房表兄妹。”
念到此处。这个文士就退到了允祥的身后,他仿佛只是简单地读了读资料,可是他只是用他的语气和音调就完美地演绎出了一起完美的指控。他每说一句,四下里的人望向宝玉的眼色就多凶恶一分,允祥默然的望了宝玉半晌,忽的展颜笑道:
“大家这是怎么了。这弘毅小儿也算得上是工于心计,逃了就逃了嘛,还要离间我们一手,大家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奸计。”
他这一笑,将场中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宝玉不惊不怒的从容道:
“皇上言重了,此事实在也太过巧合,也怪不得有人惊疑,请容给我些时间查明是否我手下真的有人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勾当,再来向皇上回报。”
他将“皇上”二字。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喊了出来,周围诸人都是浑身一震,就连允祥本人也是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椅子的柄。可宝玉第二次说到“皇上”二字时,允祥已是恢复镇定,若无其事的道:
“如此最好不过。此处就交由你来主持大局,我等立即赶去皇宫,以免皇后娘娘惊闻噩耗,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就是天下之忧患了。”
允祥口中虽然说是要宝玉在此处“主持大局”,但这里除了一片瓦砾也似的战场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料理地?摆明是要将他排斥出权力斗争的圈子之外。宝玉虽然明知如此,也丝毫不以为忤,对允祥慎重道:
“皇上此行。还请注意两件大事。”
允祥目光闪动道:
“你说。”
“其一,四方群寇环顾,野心勃勃,倘若他们得知中京有变,定会大起干戈前来袭扰,导致生灵涂碳。”
允祥颔首微笑道:
“我当然会速战速决。”
“其二,一旦得手,还要痛下杀手,以肃后患。”
他这第二句话说出来,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宝玉这第二点说得看似乎简单,可是往往过分简单的东西中,却包蕴着众多复杂难以直言的深邃含义。“以肃后患”这四个字实在意味深长:如果允祥夺位成功,那么他的后患是什么?就是雍正遗留下来的这大大小小的十余个儿子!
宝玉的意思,竟是要允祥将雍正的嫡亲血脉尽数斩杀殆尽!
此话说来极易,做起来却是要震动天下的大事,当年宋太祖赵光义杀兄赵匡胤夺位后,仅仅是在两年内渐渐不着痕迹的鸠杀兄长二子赵德昭,赵德芳,那也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如今听宝玉的口气,竟然是要对这大大小小十余名阿哥下手!
一时间,人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允祥的身上,这威震天下的怡亲王碰上了这等进退两难的问题,也显得颇为踌躇,只得一挥袖道:
“此事日后从长再议!”
说完便拨转马头扬长而去,宝玉的眼中却露出会心之色,微微一笑道:
“今日你若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下手,那么他日就是旁人对你的子孙下手了,这世间可没有后悔药卖。”
宝玉说话的声音细微,却刚好只有允祥能听到,他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可分明的是,他胯下的马儿痛嘶了一声,而腰畔的刀,也抖了一颤,发出了“铛”的一声鸣响。
——事实上,宝玉的话一如一支抹上了剧毒的箭,深深的钉入了允祥的内心里,经历了恒久的隐忍寂寞后,他明白,此时若不心狠些手辣些,就连后悔的机会都丧失了。就在疾驰向皇宫的路途上,还有人给他递来了一张纸条。
“典韦,赵云,贾诩已到任。”
看到了这个消息后。允祥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转首对身旁的人吩咐道:
“贾宝玉已是没牙的老虎,派人将他监视起来,大局一定就立即动手。”
旁边立即有人阴阴的应了一声。
作为在京师中叱诧风云的人物之一,宝玉的攀升,自然是践着许多人的功绩扶摇直上,上位的人自然是平步青云,可被他挡了路,抢了风头的人心中便是老大不快。何况还有许多只愿人倒霉不愿人得意的小人在旁虎视眈眈?看人人面上露出的会心微笑,显然允祥手下这等人士也是颇多。
皇宫中笼罩着一团愁云惨雾。
从昨夜起,在宫女太监中就流传着雍正已驾崩的传闻。还有值班的侍卫说听到了黑暗里有很凄惨的哭声,然后那个人就神秘失踪了。皇宫中死个把人本来是家常便饭。
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诡异的事情,自打入夜之后,单人就根本不敢行走。
允祥就在这样一个夜里,面罩寒霜杀气腾腾的冲入了宫中。
本来守门的侍卫有充分的理由和实力将他拦阻在宫外,只是陪同这位王爷前来的还有一个人:
纳兰容若。
原大内侍卫统领纳兰容若。
看守西宫门的,有三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在其余人都惶然的时候,这三个人直接出手,以染血的利刃诠释了胆敢不开宫门的下场。
而这个时候,六阿哥弘兴与十四阿哥弘栎也接到了消息,只是他们一来正处于相互的猜忌僵持中,另外一方面,皇后如果死了,对他们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他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允祥身边有两个人。
其一是纳兰。
其二就是那名宽袍大袖,飘然若神仙中人的白衣文士。
他长袖飘飘,只要四下里有人异动,水云也似的长袖就正裹了过去。身手不好的直接就栽倒在地,半声也不吭。
——或者说来不及吭声。
身手较好的还能招架一招半式,于是就能看到一线幽蓝的光芒陡然抹过。
——结局还是死亡。
允祥一路行来,虽然说不上是十步杀一人,可也算得上是踏着血泊过来的。
越靠近皇后的寝宫,阻力就越是明显。奈何这些拼死抵抗的大内侍卫都是各自为战,而允祥一方却是众志成城,目标明确。显然攻进去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这个时候,连同允祥的呼吸都有些微的急促了,只要拿下皇后,再入主乾清宫获得传国玉玺,那么大事便成,此时就算老六老十四醒悟过来,允祥调集在外面的丰台大营的守军也将就位,大局已定!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一章破困
被黑暗涂抹得古旧阴森的坤宁宫门被缓缓推开。允祥的瞳孔忽然紧缩!
门内竟然早已布下了一个局!
——那竟是一个以人为子的困局!
这局中有一十二人,或蹲或立,或伏或卧散布四周,神情自若的仿佛迎客一般早就恭候在了那里。
这一十二人是从何处前来,自何时入宫的,纳兰与允祥在宫所布的六十七名眼线竟无一人回报!
这个时候,纳兰唯一能够想出,有魄力缔造这个计划的人便是顾意!
——已经死于宝玉之手的顾意!
——皇后的嫡亲兄长顾意。
只有他这个成功的商人,商人秉持的原则就是和气生财,只有顾意那圆融的“和气”,才能成功的将这些草莽中人为皇家所用,从而令两者和谐的调和在一起,他虽然死了,可是计划还是被完美的运作了下来。未雨绸缪的将这些人招揽入了宫中,这一十二人各自为阵,剑拔弩张,就是要等来敌自行落入局中,立即引发密不透风的绝杀之局。
允祥自然深知当进则进,知难而退的道理,他本要踏入门中举起的左足立即收了回来,向后落了一步,可是他又听到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原来身前的伏局是徉攻!而身后那七十二名死士组成的死局才是主力!
想离局的后果自然就成了入局!
允祥一行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进门为内局所困。
一条是退后为外局所伏。
内外都是局。
——都是杀局。
结果都是死路。
这个时候,一身盛装的皇后终于现身在坤宁宫的台阶前。她看着面沉如水的允祥冷冷道:
“这个陷阱,本来是为了对付那些对我们孤儿寡母心怀不轨的畜生!但哀家没有想到的是,它第一个要对付的竟然是在圣上遗诏中都提到的国之干城,你怡亲王允祥!”
允祥面无惭色的笑了笑道:
“四哥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够久了,当年若是没我。他根本也斗不过八哥。我为了这个位置呕心沥血,眼下我想坐坐有什么好希奇的?当年你只会在雍王府里绣花,说起来这几十年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给你的,你这老太婆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皇后一时间被堵得竟寻不出话来反驳于他,双眉一剔厉声道:
“大胆叛贼,还敢口出妄言。动手!”
“动手”二字一出口,场中局面立即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允祥忽然喝道:
“刺,乌鸦,蛇!”
这三个绝不相干的字眼一叫出来,他身前身后立即标射出三条黑色的身影。敢情这三人早已潜伏在左右,一声令下。就若如三把尖刀一般地猛刺而出!
这一瞬间的交手状态毫无疑问是极为惨烈地。允祥唤出的这三个亲卫高手霎时就对门内门外的阵势发动了猛烈的突袭,连杀七人,只是他们也在同时两死一伤,死的尚且不说,单是伤的那人就断臂折腿,浑身上下瞬间就成了个血人!然而就经由此契机。允祥也在护卫地拼死保护下即将突出了此等危险局面。
皇后的脸容扭曲了,她知道被允祥成逃去代表着什么。如果没有意外,片刻之后就是丰台大营的士兵蜂拥而至,凭借绝对的数量优势将自己集结的这些抵抗力量尽数扫平!皇后尖叫了一声:
“杀了他!杀允祥之人,赏金万两,领满洲将军衔!为此而身故者,世袭后代。”
这句话令得在场的所有人的精神都亢奋了起来,允祥身旁的人也立刻感受到了强大的疯狂压力。
就在允祥身旁保护的一名侍卫在斩杀一名敌人地同时,瞬间就连中七刀,允祥看见他身上的伤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伤。而是死。
任何人身上有这种伤,早已死了。
但这侍卫还是强撑着为允祥挡下七支暗器,一刀两棍才含笑而逝!
只是想要冲出这危局,仅仅有人舍死忘生是绝对不够的。拼却一死就算能解决很多事情,也不是能将所有事情都解决掉。
陪同允祥一道的那名飘然若仙的白衣中年文士在一见入伏后。也不动手,他只四处绕行,只见此人的步法很奇特,时进时退,时前时后,时东时西,时南时北,当真飘渺无形,难以预测。
同时,在这飘行的过程中。有些明明可以杀的人,他没有,只伤。有些可以出的绝招,他也没有发,只引。有些招他发了,不过只是虚。
就在这前前后后虚虚实实的来回间,他竟已经布出了一个自成天地的局,敌人一冲进来一出招便会发觉要面对几个人地合击,局面立即混乱得越发不可收拾!
这个人掌握机会,把握先机,创造时机的能力实在已登峰造极!
于是凭借着这个局中局,皇后的目的达到了一半——允祥还被困在她的手下的包围中。
而允祥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虽然被困,也逃到了花园中的假山洞中,那里易守难攻,仅能容两人出入,在严密防守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双方一时间都不敢再攻,惟恐露出致命的破绽。这僵持的局面当然就需要外力来打破。皇后指望的是弘毅或者其余皇子前来相救,而允祥的希望就是他早已安排好分批入城的嫡系:
——丰台大营的军队!
——只是允祥没有料到的是,他的这支精心打造了整整十年的队伍,正在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这一切,都要从这位野心勃勃的王爷离开那条长街后说起。
允祥虽说在临走时要宝玉在那里“主持大局”,只是当他离开后,一向都对他的话奉若神明的这些手下忽然似乎就变得聋了哑了,各做各事,就算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协调,也径直去请示王府的管家,直将宝玉视做了空气一般。
宝玉丝毫没有任何动怒的表现,面带微笑,一动不动的坐在马上闭目养神。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已围满了神情严肃,面无表情,杀气腾腾的骑士,这些人的盔甲上都有一个“丰”字的标识,显示了他们隶属部队的番号。
“请阁下随我们走一趟。”
这声音是自身前高壮魁梧的冷酷铁盔下面传来,森寒得令人不寒而栗,看看四周,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都已围满了全副武装的重盾步兵或者骑兵。宝玉微微一笑道:
“你们便是王爷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精锐了,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一群……”
他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叫人无法不去猜测后面的评语。毕竟此时贾宝玉之名,也算得上是传扬天下,能够得到这名百战不殆的名将的评价,那当然是每支部队都渴望的。
领头困住宝玉之人,乃是当年允祥从普通兵士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心腹,名叫容宽,平日里他不是事事都管。但只要他管上的事,无有错失!他也极能用才,属于既忌才,又能容才的那种,能被他所容的才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看那人肯不肯为他所用。不能用,或者不堪用的才,他就宁碎不取。
——他平时胆气刚猛,少不中意,拍案而起,杀人若草芥。这不由人不怕他。
——但在处理大事时候,他又极为谨慎,巨细无遗。这更令人服他。
就在旁人的这么一怕一服间,历经十年,他已隐然为这支部队的主脑之一,否则也绝不会被派来执行结果宝玉的任务。
这绝对是件大事,因此他分外的谨慎,加倍的小心。
饶是如此,此时他也不禁问出来,也相当于问出了身旁人等的心声:
“敢问公子,你觉得我们是一群什么?”
宝玉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然的孤傲,那表情就仿佛一名国手下出了一着妙绝天下的好棋而自矜。
远处,有一种沉闷而仿佛能席卷一切的声音迫来,压榨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那声音若开天辟地,混沌初开,到得渐渐近了,才能辨认得出来里面杂夹了厮杀声与人的高声哭喊!
“你们是一群……”宝玉再次微笑着说。
“乌合之众!”
他话一出口,人忽的拿手一按马鞍,在马鞍上一借力,拔高在数丈高的空中。显然对方也早有准备,顿时明处暗处几十名弓弩手一齐攒射,数百支齐射的利箭瞄准了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的宝玉疾速射来!
对于这么一个外面平和而内心杀意猛烈的男子,没有一个敌人不对他竭尽全力动手的。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二章人算
这世上的事,往往有很多都出人意料,因此而受到挫折的一般人,就管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其实人算往往就是输了给他人的谋算,所谓的“天算”,只不过是为着难以接受失败的痛楚觅到的借口。
当宝玉神奇的在空中再次变向,横移滑过避开那飞射而来的劲箭之后若大鸟一般的滑翔入黑暗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荒谬而神奇的事实而生出“人算不如天算”的感觉,直到他们后知后觉的在楼上的空中发现了那条被漆成黑色的绳索,这才知道原来神奇的并不是宝玉的本领,而是他同这名接应他的高手那亲密无间的配合。
这个时候,来自远方的那撼人心魄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人人都沉默着对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慌张的期望揭晓时刻的来临。
黑暗的长街上,忽然有几名浑身浴血的士兵从一条小巷中被飞撞了出来,他们已是遍体鳞伤,可还是咬着牙不吭一声,这支部队的军容军威可见一斑。一个狂野魁梧的身影缓缓踱了出来,粗鲁的声音里交杂着焦虑:
“你们这帮狗杀才,要是敢动公子一根毫毛,咱非将你全家杀光!”
一群重盾步兵又惊又怒,拔刀便冲了上去,那身影狂喝一声,双手车轮一般的大斧在空中一个急剧旋转,当真是当者披靡,没来得及格挡的人立即身首异处,就是及时拿盾牌护在身前的,也是面色苍白的踉跄后退,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宝玉手下的爱将之一
——李逵。
他的身后,紧跟了一群服色杂乱,行进间却是整齐划一。悄无声息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一现身,立即分散开来,隐蔽在各处张弓搭箭,夜色里顿时满是箭支破空地锐声。仿佛姓刀一般切割着人的神经。
就在仅仅不到百余米的地方,正赶向这里的精锐骑兵营也遇到了猛烈的攻击——最令他们难以想象的是,那强劲对手的人数竟然只是他们的一半不到!领兵的千总瑞木轻蔑的笑了一下,他决定要在两个冲锋中将对手解决,只可惜一轮冲锋过后,他才明白自己地这个想法犯下的错误有多大,只可惜他已没有来弥补这个错误的机会。
——一这名深得允祥赏识的副将。先被赵云一枪挑中坐骑,接着给远在二十丈外的典韦一记脱手飞戟连人带兵器钉在了墙上!
擒贼先擒王。这本来就是宝玉在制订这个计划之前一再强调的东西。
而宝玉的主力能够及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与来自江南的陈阁老与贾家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只有这三方势力联手起来产生的强大能量一齐运作,才能够连允祥也给瞒天过海!
套用一句老而有效的话来说:
——没有收买的人只是因为你没有给出一个令他合适的价码而已。
从收集情报到传递情报再到交到允祥手上,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足以给他犯下这个致命错误的契机!
这些被孟老一手调教出来的子弟兵源源不断的从京师中的客栈。线人处涌出来,三个五个一群地汇聚到此条长街的战场上,他们在黑暗中摄足前进,手中提着以布包裹的兵刃上闪着野狼牙齿一般的光芒。
黑暗调和着热血的殷红,生命就在这无声无息地杀戮中悄然流逝,同正面骑兵队的轰轰烈烈相比,此处的战斗就在沉默中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如果说允祥这支精心调教出来的部队是一头庞然的巨象,出没于黑暗中的这只宝玉地部队就似一头眼中闪着幽冷绿光地野狼,随时随地都扑上去择弱而噬!
眼下这支丰台大营的精锐部队已给宝玉地突袭部队分割成了三部分。骑兵队与典韦,赵云统帅的轻骑厮杀得难解难分。而重步兵与孟老调教出来的暗杀部队在黑暗的街头混战,厚重的盔甲不仅没能良好的保护他,反而极大的迟缓了他们的应变速度,轻步兵要面对的。却是由杀气腾腾的李逵率领的那群关西大汉!
虽然在丰台大营中,轻步兵是人数最多的,但是他们这一方面的局势最为不利,先前被赵云和典韦联手击杀的那名副将,正是轻步兵的主脑之一,这下遇到了凶神恶煞的李逵。顿时被打得就算不是抱头鼠窜。可只能各自为战的困局。
在经历了一轮酣畅淋漓的厮杀后,李逵的双斧上已是缺口满布。杀得兴起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同一头野蛮的凶虎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他的显眼终于引起了旁人的注目,一个庞大的黑影摸清了他的冲杀路线,悄然的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铛”的一声巨响!
李逵的双斧终于遇上了斩之不进,破之不入的东西,巨大的反震之力将他的双手震得发麻,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竟是一根不知从哪个大户人家的大门上拆卸下来的大青石柱!而那石柱的另一端,正持在一双筋骨暴突的有力大手中!
石柱!
斧!
瞬间相交一十三次!
李逵踉跄后退,而持着石柱的双手稳定如昔!此人乃是大内禁军中的宿将,以勇力被雍正帝赐名文合,被纳兰派来查看丰台驻军为何迟迟不到,哪里知道一来就遇到了这场激烈的死斗,因此以力胜力,成功将面前这凶将李逵锐气挫折。
——只可惜他却不知道,李逵只是先锋。
他要面对的,乃是那声音。
——远方如台风呼啸一般的恐怖声音。
——那是一个人舞动兵器时候撕破空气的声音。
文合与典韦相距八十七丈,在他的眼中,典韦连人带马只是一个小黑点,但依然如磁石一般的吸附着他的眼神,有一种气吞天下的气势!
典韦已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他已起步!
遥遥的长啸了一声!
随着挡在他身前的一十六名兵士打旋溅血倒出,典韦凭借胯下神骏坐骑,瞬间就将距离缩短到了三十丈!
文合举起了手中那条粗大的青石柱,他庞然的身形配上那巨大的石柱,凛然有天神之威一般。
运劲,
瞄准,
抛!
那一条粗大的柱子,被疾抛若箭,飞射而出,于空中涟漪出一阵闷雷也似的巨响!你绝对可以想像得出那有多巨多大多猛多强的力!
典韦飞身扑前下马!
“着!”
他大喝一声,一手抱住了激飞而来的石柱。
柱子陡然而止,只差半尺就要击塌他的胸膛。
然后连人带柱继续冲,撞了过去!
柱在他的手上也变成了一件极可怕的武器。人有着石柱的坚刚而石柱却多了几分人的灵动!
文合也是极剽悍之人,他也和身扑上,狂喝着一手揽住了石柱的另外一端!
两人的动作立即凝固也似的静止了,这种由极动遽然转变成为极动,只是霎眼的一瞬而已!石柱在两股强大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龈发酸的声音。典韦上冲之势依然,冲势若如一头发狂的公牛那样莫可挽回,他若是进,那么就一定要有人退!
又惊又怒的文合被强行推行着急进了几十步后,忽然意识到后后不远处已是墙壁!后退之势如此猛烈,再被推撞上墙壁,自己就算是个铁人也非被砸扁了不可!
他只能猛的一拳击在了柱上!
柱子上立即冰裂出密集的裂纹,然后自中而折!烟雾飞扬中,轰的一声剩余的半截柱子被典韦脱手飞掷,轰塌了两栋房屋!
文合后空翻数下以泄力,单手支撑,半跪于地,他的唇旁已沁出鲜血,在先前的交锋中,他已受内伤。
——绝对不轻的伤势。
在此之前,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人能在一照面间就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远处还传来赵云清朗的长笑声:
“典兄,我已杀了九人,看来你要落后了!”
在这乱军中交战里,似赵云,典韦这等主将才杀掉九人似乎有点寒酸,李逵单是率队伍一次冲击,在他双斧下亡命之人也不下数十,只是赵云,典韦约定的要杀的人,乃是把总之上的将官才算挂得上号。想今晚入京的这支丰台大营的精锐中,将官统共才不到三十人,而杀掉这九人,几乎就毁去了面前敌人近半的战力!试问单是赵云一人之力就毁去了近三成的指挥将领,这等眼光能力,也说是一代名将也不为过了!
典韦暴喝一声,显然他也为久攻不下而有些焦灼,身上肌肉立即紧绷,他的声音也变得狞恶起来:
“战斗还未结束,你也不要先得意,我面前这家伙来自大内,杀了他可得算三个名额!”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三章乱战
典韦的有些目中无人的话毫无疑问的激起了文合的怒火,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文合哪怕在大内禁中,也是出类拔萃,被人遵崇的人物!他只觉得满腔的血液都涌到了脸声,怒喝一声,不退反进,凶虎一般的和身反噬而至!
他的人还未至,但急剧旋转着的劲风已先扑面袭来,连带身后都灰烟激荡,给拖了一带长长的汹涌雾气,在黑暗的渲染下倍感惊心动魄的可怕压力!典韦自喉咙间啸鸣出一种虎一般的沉闷吼声,也是一扑而上!
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正面撞击而上,四周靠得较近的士兵头发之上都被四散的劲风激荡起来,两人凌空硬拼一拳,各自为反激力而震,双双跌出,未落地时腰身一挺一借力,复又扑向对方,在空中施展的每一拳一脚,无不若如刀砍斧削,大开大溘,两人拳脚相交间,发出的竟是金铁交鸣的清脆声!
一拳。
两拳。
三拳。
四拳。
……
七拳。
拼到第七拳的时候,竟然是典韦落地后把桩不住,整个人飞了出去后,急速的踉跄倒退,退了十余丈后仿佛还不过瘾,变退为跌,一路跌,一路竭力想稳住,但为后力所催,也立不住,只能一路跌一路滚,最后直撞上了一堵房屋的墙壁,刚刚倚住重心,冷不防那墙壁也承受不住巨力,摇晃了两下哗啦哗啦的散了架,屋子失了屏障,淅沥哗啦的坍了下来。
文合却巍然屹立当场,
——一步也没有退过,
——一晃也不晃,
他不但似占了上风,还获得了全胜。
废墟瓦砾中,典韦庞然的身躯和着簌簌而落的泥灰立了起来,他一站起来,又是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那气势并不因为浑身上下的狼狈而弱了半分,只是他的脸上神情很奇怪,就好象要亲手打碎自己一件心爱的花瓶的那种模样。
文合看着典韦,他的喉咙中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一如他的体内的血液被煮沸了起来,他的身躯摇晃了两下。最初是轻微,接着是剧烈。紧跟着摇晃得如同风中的残叶。他的眼神渐渐由聚到溃,最终涣散。浑身上下发出“啪拉啪拉”的轻响。
——接着跪倒,
——瘫软。
口中流出鲜血,浸润了地上的灰尘。
他脸部着地的时候,人虽早已气绝,一双怒目依然不闭。浑身上下已没有一根完整的骨头,方才两人相轰那最后一拳,以典韦之实力还要借飞退之势以卸力,他却为了要强而咬牙不退,全身上下的内力顿时为反震之力回攻,自手掌的骨骼起将之次第撞断,终于蔓延到全身,毙命当场。
典韦走到他的身前,轻轻的将他的眼睛合上,对身后的部下沉声道:
“找个地方将他好生埋了。此人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他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从容中略带懒散之意的声音:
“知进不知退,是为无谋,斗力不斗智,可谓蠢笨。这样的人只能算作个莽夫,子满口中所说的人物二字实在有些抬举他了。”
典韦一听后,浑身一震,眼里已满是热切的期盼,他转首振奋道:
“公子!果然是你!你没事就好,大伙儿都担心死了。”
只见他身后一人,身形修长,面如冠玉,一袭白衣飘飘。哪怕在夜色里也显得飘然从容,潇洒非常,不是宝玉是谁?他微笑着对这名忠心耿耿的猛将道:
“其实我方才说的话,有一半是说这文合,另外一半却也是对你有感而发。你素日里有些过分依仗自身能力,然世间高手过招,均是智谋武功并驾齐驱,眼下你遇到的对手实力都在你之下,因此才屡战不败,倘若有一日逢上了高于己身的人物,那便会被克制得一筹莫展,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典韦恭恭敬敬的躬身道:
“是,典韦受教了。”
宝玉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战场上虽然还是允祥的丰台大营军队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只是当前他们既不占天时,也不居地利,更是混乱得人心惶惶,反观宝玉方面精锐尽出,个个擅长于在黑暗中激斗,还有着人人膺服的主帅坐镇指挥,上令下效,气势如虹!胜败之势自然已明。
只见宝玉看着楼下的战况,忽然伸出两只手指,如剑并指向深邃的黑暗中,目光也遥远飘渺的射去,众人随那方向望去,正是这场席卷了整个京师乃至神州的风暴中心。
——皇宫!
皇宫中的局面,只能用“混乱”二字来形容。
太后方面因为弘毅被击破,只能用势单力薄来形容。但她占据地利之便,尚能与允祥苦苦相持。只是似允祥这等枭雄,当然不会只留下丰台大营一着后手,他见丰台大营的部下久久未至,知道必然有变,所以启动了另外一张底牌。
——九门提督载淳所辖的城卫军。
此人先依附于六阿哥弘兴一系,后来见势不妙,却又倒向二阿哥弘毅方面,但似他这样般半路加入,终不得重用,何况他与贾宝玉素来都是死敌,心中也惊怕这大敌谈笑杀人的笑里藏刀,正自忐忑,见允祥抛来橄榄枝,况且这位十三爷正自得势,立即不理会主子弘毅的召唤,转投入了这位十三王爷的门下。
他自知自己数度改换门庭,已给人留下了墙头草随风倒的的不好印象,因此这次要在新主子面前显示忠心,在此时拿出了所有的家底和诚意,竭尽全力的来报效。他手下虽然不是人才济济,也胜在人数众多,被允祥手下那名才华横溢的军师万为一调度,这批虽然战力一般的生力军立即也物尽其才,焕发出了颇强的功效!
反观太后一方,身临死地,已是退无可退,强敌步步进逼,还不时派出高手进来偷袭,其目的一来是看能不能找到传国玉玺,二来也是图谋着几名其中主脑人的性命。这样双关其下,也是渐露败相。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得皇后一方已被逼迫到了快到崩溃的境地,允祥身旁那名一直都淡定从容,悠然自得的军师万为清晰白净的脸庞上也露出了激动之色,不由得望向允祥道:
“恭喜主子,看样子破宫只在旦夕!”
他估计得一点都没错,照眼前的情势来看,破宫的确只在旦夕——如果没有六阿哥与十四阿哥联手赶来驰援的话。
这两个本来为了继承权也斗得火热的阿哥,却也在最紧要的关头一齐悟到了之中的关窍——无论皇后怎么与自己作对,但只要玉玺一落入允祥之手。不要说皇位,就是眼下的贝勒,贝子之位乃至身家性命能否保留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两人在接到了手下关于皇宫情势危急的报告的时候,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彼此间的争斗,略作休整,整合势力之后,再次联合。一同抄到了允祥的后路上!
这一下子,本来占尽上风的允祥立即变成腹背受敌之势!
——此乃之兵家大忌!
按理说,无论如何此时也当先小退一时,以求暂避锋芒为上,只是眼下太后所居之处防御已去十之八九,他对此处地形了如指掌,一生中也不知道在此进进出出了多少次!只要再攻入一处花园,一条水榭,便能直捣黄龙,攻克慈宁宫,取得那至高无尚的权力象征玉玺,进而手掌大权,指点天下。
——可是只要一让出当前的战略位置,强弩之末的太后一方面势必为这两名野心勃勃的阿哥所破,单不说那种功败垂成,被人捡取现成便宜心中的难过愤怒,只说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将玉玺到手后,名正言顺的即位登基,就令允祥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已忍了整整三十年,一直忍到了雍正这个才干超越他的哥哥毙命,这才盼望到了这一天,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可以拿来等待?允祥即使愿意再等,可他的身体也不可能再给他三十年的时光来苦候时机!
因此,允祥咬紧牙关,坚决——不退。
他派出了身旁最为信重的军师万为去身后,与安明辉,张辽组成的联军斗智斗力,自己拿出了当年驰骋疆场的本色,赤膊按剑上阵亲自督战,务求要在身后的那两个小兔崽子坏他好事之前,将这慈宁宫中的老妖婆抓出来逼问出玉玺的下落,随后自然斩草除根!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四章本色
正如任何事情有开始就一定会有结束一样,这场在皇宫中的关系到天下苍生气运的争夺战,终于也到了尾声。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允祥在经过高呼口号,身先士卒的三次冲锋后,终于接连斩杀了大内禁军的副统领多兰,夺取了至关重要的水榭,眼下只要跨过那道由三十余名眼神绝望,神情却坚毅的皇家禁卫所把守的大门,就能完全的将这座吞噬了无数忠心手下性命的慈宁宫攻克!
此刻宫内,皇后(此时雍正已死,该将其称为皇太后)正面色惨白,一身凤冠霞帔盛妆坐在殿中的宝座上,虽然神情还是镇定,但双手还是不由自主的因为不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而颤抖。她心中凸现出一句话:
——人生自古谁无死?
只是在平日里读到,想到这句诗的时候的心情是这么一回事,带了必死的心情再来念出这句诗,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皇后还是个女人,死法本来就有很多种,对付一个女人的死法的种类更多,更能让她加倍的感受到屈辱。
然而她实在又不想死,多年来颐使气派,养尊处优的生涯加倍的消磨了她的胆量锐气,她当然还想活下去,死对昨天的她而言,似乎还是远在天边的虚无,只是转瞬间就化作了近在咫尺的噩梦,这种过分突然的转变令她实在觉得恍然如梦。
守卫在门外的那三十余人均是自幼就被挑选出来担任皇室守卫的精锐,他们人人都手持劲弩,腰畔满满的暗器,这三十余人单打独斗并不出色,只是他们联合在一起,各占据一处要害位置,加上素日里默契的配合。竟然发挥出了数十倍的力量,只要允祥的人冲将上来,立即万箭齐发,箭完后就是一轮连环暗器攒射,这轮暗器看似射得歪歪斜斜,似全无准头,但若有人敢冲上,随之而来地第二轮暗器;立即将这第一轮暗器的潜力激发了出来,在空气中编织出一道道充满死亡威胁的密网!
能够突破第一轮箭雨的,就是许多经验丰富的老兵都能做到。可是冲得过第一二轮暗器的,那就需要极高的身手。胆量,当然还有运气。
因此仅仅在是在距离这三十余人最近的台阶前倒下的人,就几乎占据了允祥攻进来伤亡人数的三分之一还要多。允祥还必须留出力量对付身后咄咄逼人的两个侄子,也不敢太过紧逼。
旁边的门帘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这位新晋太后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心中一紧。立即厉声喝道:
“是谁!”
四下里的太监,宫女也惊慌莫名,如临大敌,一个太监心中一慌,手里一滑,手中捧着的茶杯砸在地上“当啷”一声摔得粉碎!放作在平日,一定拖出去乱棍打死。而今却无人和他计较这些。
却见一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满面焦急之色,却坚定道:
“母后!你从后院撤走。我在这里指挥人来顶上一顶!”
来人面如冠玉,虽然俊逸不凡。有着王侯将相的尊贵气派,浑身上下却总是流露着一股郁郁不得志的独特气质。正是一直都被打入了冷宫的弘历。他虽被冷落,每日里却还是坚持一早就来给太后请安,终年不懈,因此也就能在这非常时间不为侍卫所拦阻。
自由出入。
皇后见这个连身边亲信都几乎跑完了的时候,这个螟蛉之子却还能念着自己,心下也自感动,叹息一声道:
“顶?你拿什么顶,再说慈宁宫四周能出去的路俱已被允祥那个逆贼困死,能逃去何处?”
只是弘历接下来的话却给了她以强烈的希望。就如同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
“儿臣所居的成夏轩到慈宁宫处。还有一条花匠出入的小门,儿臣往日请安时。常常从那处来过。知道的人却是甚少,方才孩儿过来之时,那里还无人把守,此乃吉人自有天象,母后身系天下之重,不到万不得以之时,千万勿要轻言放弃啊!”
忽然得知有一条生路,皇后自然精神大振,也不及细想,立即要弘历前面引路。这素日里倍受冷遇的大阿哥恭恭敬敬的引着这一行人来到花园,果然见后墙上有一道半开的小门。只是已有几名警惕非常,形迹可疑的人在外巡逻,看样子似是刚到。
太后看了看自己身边随行的几名高手,情知此时已是最后的机会,将牙一咬道:
“能否冲出生天,就全靠众卿了,哀家今日若能得脱大难,必然厚赐各位此生乃至子孙荣华富贵。”
这句话顿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一干人等抖擞精神,奋勇杀出,迎面而来的自然是猛烈非常的反击,好在此处似乎刚刚为允祥的人所发现,防守颇为薄弱,太后无惊无险的冲了出去,只是在这些人拼命的阻击以及源源不断的增援猛攻下,这位太后只能随众且战且退,虽是逃出了被重重围困地慈宁宫,却也摆不脱如同附骨之蛆尾随而至地追兵。
随着逃跑时间的推移,太后身边的心腹越来越少,而身后的砍杀打斗声也渐渐稀疏,行到了前方一所假山前,此处分出了两条岔路,太后此时也慌不择路,径直跟着前方引路的弘历行去,直到行出数十丈外,这才惊觉方向不对,忙喝问道:
“弘历,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虽是逃亡途中,太后面罩寒霜这么一喝,也是威棱毕现。弘历不慌不忙的答道:
“回母后的话,想那允祥预谋已久,定然在皇宫中遍布眼线,若太后自方才那里按照常规出宫,定然会为允祥所料中,一路追杀伏击,前面就是儿臣所居之处成夏轩,自我那里有一条秘道,能够通出宫去。”
这话一出口,剩余人等顿时精神一振!只听得逃生之路就在前方,谁的脚下不是平添了几分力气?一个个的都争先恐后的奔向前方那铺满了荣华富贵的希望之地。
到了地方后,果然弘历之言属实,只见他喝开下人,奔进内室移动床铺,赫然现出一条黑洞洞的隧道,立即有人自告奋勇的下去探路,不多时就回来兴奋回报,说是的确直通宫外,还有数辆马车等候多时,当下皇后听得外间喊杀将近,不及多想,也就由弘历亲擎了一支火把在前引路,直入了这条逃身之路。
暗道甚是宽敞,也不甚憋闷,墙壁显然也用石灰夯实,经过了简单的修饰,随着身后秘门的关闭,整个世界忽然寂静了下来,与世隔绝的形成了一个绝对死寂的空间,一行人急急的赶着路,也没有心情多说话,回荡着的全是脚践在泥土上的沙沙声。
又前行了数刻,路也变得崎岖,太后忽然停住了脚步,整支队伍也因为这陡然而来的住脚而停止前进,众人正愕然,在火把摇曳的微光下,太后铁青着脸冷冷道:
“弘历,我的好儿子,你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
行在队伍前方的弘历却没有回答,或者说:
——他的回答就是无声。
他也停住了脚步,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恰好罩在了身后太后一行人的身上。
——沉默。
——一阵令人的神经绷到极度紧张的折磨。
良久,弘历终于开口了,不过不是再用一贯的那种谦卑恭顺的语气,而是换了一种出奇的轻柔的语调温和道: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老人家啊,儿臣只是见母后担惊受怕了整整一日,外面风险重重,特地带您老人家来这里歇歇。”
他表面上说得依然恭恭敬敬,其实骨子里已触犯了这位皇太后的一大禁忌,那就是“老人家”三个字,女人对年龄最是忌讳,皇太后当然也不能免俗,她单单早年被一名妃子背地里唤了一声“老太婆”,后来给她知道了,这妃子于是被打入冷宫,永不得超生,连带其家属都给贬斥的贬斥,折磨的折磨。直被弄得家破人亡!这“老人家”本是尊称,只是在弘历口中说出来,就分外的多了一种刻薄而讥讽的冷漠意味,只是这种感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至少眼下的旁人自然也不能多指责他什么。
哪怕身份尊贵若皇太后,也有不能随心所欲的时候——至少现在她就得将心中这口怨气强忍下来。按理说弘历这等谨慎的人,若是“无意”中冒犯太后,那是任谁也不能相信的,那么他究竟是为何突然这样一反常态?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听他的声音里,就多了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五章揭秘
弘历既然不再向前走,这群惶惶若丧家之犬的逃亡人等也就站住了脚步。这位整整被皇帝与皇后打压了三十多年的大阿哥一点一点一分一分的转过身来,灯光洒在他的衣上身上,给人的感觉却是与先前那种温和得有些窝囊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不仅冷,而且傲。
——这个感觉配合上那种孤单的气质,分外的给人以想要膜拜顶礼的尊贵错觉。
弘历安静的同皇后对视,那种静谧的气氛几乎令人以为可以从中嗅到温情脉脉的气息,只是随之而来的对话的不和谐,将这一切尽数抹杀开去。
“你将这一切预谋了多久?”太后的语声平静,只是这平静中孕育的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被欺骗的屈辱!就如同一只落入笼中的困兽!
弘历的语声依然轻柔,可是这声音里还带了一种说不出的诡秘:
“也没有多久,只是从几十年前,你老人家对我越来越好,越来越公平的时候,孩儿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好好的孝顺,报答你老人家。否则,怎么对得起你栽培孩儿的一片苦心?”
这一句句情真意切的话语从弘历的口中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听的人却无由的从脊背上涌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一直随侍在太后身边,看似干枯得浑身都没剩下二两肉的老太监忽然站了出来,挡在太后与弘历之间,笼着手道:
“墙。”
弘历的身体似乎动了动,询道:
“什么?”
那老太监淡淡的说:
“你在方才进来墙上的门把上下了毒,毒力不重。”
弘历微笑道:
“太后身旁藏龙卧虎,我在皇宫中生活了三十年,岂能不知?对你们这种人。用过重的毒力,那不是打草惊蛇,一尝便知?只是你们进来时我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为保身体平衡都去扶了扶那门把,沾上的这一点点毒也够你们受的了。”
他的微笑很像宝玉,但仔细分辨起来又有细微的差别,宝玉的笑意是潇洒从容自信,但弘历的笑意里更多的是一种阴冷的快意。如果把宝玉比作成正午的一轮骄阳,那么弘历就是深夜中的一轮圆月。看似太阳的光辉强过月亮,只是要论两者孰优孰劣。那还能令人难以判定。
太后忽然咬了咬牙道:
“海公公。”
枯瘦老太监楞了楞,躬身道:
“奴才在。”
“这个人。”太后说到这里,带了切齿地恨意与痛悔指着弘历道:“你们不用顾忌他的身份,也不用顾忌我们所中的毒,一定要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太后这六个字,说得一字一句,一句一顿。
决绝非常,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戏言!
老太监淡淡的说:
“太后勿惊,奴才见大阿哥有些不对劲,早已将门把上的毒解去,凑巧唐侍卫乃是使毒的行家,这毒虽然厉害,分量却有些轻,因此解起来也不是特别困难。”
这句话令在场除了弘历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向这位大阿哥的眼神却已充满了凶狠,仿佛要择人而噬!
弘历却慢丝条理地道:
“杀了我,你就不怕没人带路,后面十三叔的追兵赶上来?”
这句话令得场中气氛立刻多了一种投鼠忌器的缓和,太后却尖声叫道:
“杀!杀了他哪怕死在允祥的手下也罢了!好歹那逆贼还是姓爱新觉罗!”
这句话最后那半段实在令人耐人寻味,不过似乎没人注意到,此时还跟随在太后身边的六个人里,立即有四个人站了出来,呈扇形围住了弘历。而这位大阿哥的身后,是坚硬的墙壁,除非他有钻地之能,否则就是飞天也难以遁去。
弘历看起来却不惊不慌,不急不乱,他的眼中有冷且毒的讥诮之色:
“为什么不用顾忌我的身份?为什么这三十年来一直都把我打入冷宫?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我告诉你。乌吉赫拉氏!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不管他有多尊贵的身份!”
太后的胸口急剧的起伏着,面色惨白。素来都能言善辩的她一时间竟被面前弘历的这几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牙缝中挤了个狠辣地字眼出来:
“杀!”
话音未落,忽然斜刺里刺了一把剑出来!
剑光才一瞬。
碧色的寒光骤闪,剑过处,剑风才掠起。
太后的发被剑风激荡,四散挥舞!
但这一剑并不是向这位皇太后刺出。它刺向旁边的一条随墙壁滴下来的水线。
剑急。
手稳。
冲力甚锐。只是没有一点水花溅出来,剑色在火光中吸附着人的眼睛,那一带碧色仿佛浸透了空气。冷冷地吸收着温度。
——握剑的手和剑都稳如磐石。
然后剑才一分一分,一点一点的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墙壁上的土中才传出了呼吸之声,水线已断流,剑依然平平的摊在空中,其上已附着了一层绿色的薄冰。
这显然是一种把水结成了冰的剑法,
这也是一种把快速锋利浑然一体的力量。
这一剑足以震慑全场。
然后刺出这一剑的人才慢慢的破开墙壁行了出来,再对着弘历一礼,缓缓的从身后的黑暗中行了出去,轻手轻脚的关上了弘历身后的那扇厚重的门。室中又恢复了死寂的无声。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他出去?”
弘历淡淡的道。
——没有人回答他。他却自问自答。
“因为就算没有他,我要杀你们也轻易而举。”
他一面说,一面就拔出一把匕首,仿佛在吃饭闲话家常一般,对准靠得最近的那名侍卫,轻轻易易随随便便的一下子就刺了过去!
这一次,既无准头,又无力道。可是那身躯庞然的侍卫竟若泥雕土塑,一动也不动。
匕首正中心口,一下子就直没至柄,这一刺虽然平庸,这把匕首却着实锋利,绝非凡品。
那侍卫身体晃了晃,面上依然是一片木然之色,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弘历拔出了匕首,刃上依然是一泓秋水,不沾丝毫血迹,仿佛方才的杀戮同它半点关系都没有。
挡在太后那身前的老太监面皮抽动了一下,艰难的开口道: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弘历的笑意里竟带了几分狰狞:
“你们中毒了。”
老太监面上的肌肉似乎已完全僵硬,声音自他干涩的唇中发出来:
“门,门把上的毒早就解了!”
弘历的眼神里带了怜悯与讥嘲:
“那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吸引你们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毒,下在了我手上的这个火把里。”
老太监的牙关咯咯作响,也不知道是愤怒到了极至,还是因为毒力发作而颤抖,弘历一面说,一面手起匕落,面不改色的又结果了三人的性命,那淡定的模样一如在闲庭漫步一般悠闲,这个深居简出的大阿哥脚步虚浮,显然只会一点粗浅功夫,没想到做起这种血腥之事来却是如此的杀人不眨眼!
——由此也能推断得出,他心中积蓄了三十年的怨愤爆发出来后果的可怕!
这时候,还活着的人就只剩下了那老太监与太后,两人的身体都东摇西摆,直似醉了八分再病了九分的废人!而两人还同时在作着剧烈的颤抖,看他们的眼神,仿佛“死”都成为了一种过分的奢侈!
弘历先打开了身后的门,看了看内里幽深的通道空无一人,接着将这两人吃力的拖入了身后的门中,接着扳动了一个机关,立即背后传来隆隆塌陷的声音。直待响声过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太后怨毒的眼神微笑道:
“很好,我尊贵的母后,现在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讨论关于玉玺的问题了。等我拿到了那东西,我那个亲爱的弟弟贾宝玉也该将十三叔的那些残存党羽一网打尽了吧。”
那老太监此时虽然浑身肌肉都给麻痹了,可是听了弘历的话背上冷汗却已涔涔而下,这只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在死前知道一个惊天的大密谋,这个密谋一旦达成,那将立刻兵不血刃的接收大清入关后两百年,本来还是固若金汤的统治!
弘历先仔细的在太后身上搜了一次,他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太后几乎被他剥得精光,连花白的头发都披散了下来,但是弘历终究还是没有寻到他所想要的东西
——玉玺。
而此时太后的眼神已是一种几乎接近崩溃的模样,相信她的目光若能杀人或者自杀,那么弘历与她自己早已死上了一千次。
没有达到目的的弘历却丝毫不急,也不慌,整整三十年的忍气吞声早已将他的耐心培养得炉火纯青!他坐在土台上托腮想了一想。将目光投向了那名老太监。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六章计划
地道幽深,只有一点壁上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在弘历凌厉目光的注视之下,被他目光扫到的地方,都仿佛有一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弘历淡淡的向面前的老太监道:
“你可知道玉玺的下落?”
老太监面肌抽搐了一下,他的满布皱纹的脸上开始淌汗。
弘历抬起这老太监的头,短暂的给他嗅了嗅手中一个鼻烟壶模样的精巧东西:
“你是高宗皇帝三十七年入宫的,太宗十年,你在宫中有了一个菜户(即宫殿中的宫女与太监暗中结成有名无实的夫妻)嫣红,她于太宗二十七年出宫,成亲生子,此后你借掌管御膳房之便,一直与之保持密切联系,我知道她的第二个儿子随你姓高,现是京师三家绸缎庄的老板。娶了三个老婆,尚无所出。”
汗流入了老太监的衣领中,他干瘦的皮肤抖缩了一下,干瘪的喉结处上下滚了一滚。
“你想他死还是活?”
弘历淡淡的说。他在死字上加重了音,而活字说得轻微。高老太监摇头,神情木然。一旁的太后丝毫不能动弹,只是眼前一阵阵天崩地裂的发黑。
弘历又道:
“要不要我把你的老相好嫣红请来让你们全家团聚一番……”但我的手下办事素来都有些粗暴,倘若半路上有什么差错,那就不大好了。”
高老太监紧紧的握着拳,这只拳头完全爆发出来的实力足可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只是他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将拳头握紧的力量。
弘历站了起来,悠然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也许我得拿点高老板身上的东西来,帮你回忆一下。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我也无所谓,贾宝玉若败,我做了这些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允祥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贾宝玉若能占据上风,你们迟早也得将这东西交出来。”
说到这里,他自得一笑:
“当然,若是那小子连强弩之末的允祥,老六,老十四都收拾不下来,也就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了。再说,他在老十四手下。还埋了一着极厉害的棋子。”
高老太监的心更是冷了下去,这不仅仅是因为弘历布局之精巧,行事之机密让他深切的体会到了全然的绝望,还由于他知道面前这位大阿哥既然亲口说出了这些机密,当然就不会再给他们以活着的机会!
然后弘历的眼神忽然炽热起来——那是一种欣喜若狂的炽热!他面上又露出了那种令人心寒的表情。口中却淡淡的道:
“你可知道,我手中一共有十余种能让你们瞬间死掉的毒药。为何我只选了这一种?”
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他,当然他也没有指望旁人的回答。
“那是因为,中了这中牵机毒的人浑身上下都不能动,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珠!就在方才这段时间里,乌吉赫拉氏你一共向这老家伙身边看了三十七次!而我搜你身的时候,你反而没有那么紧张!”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这是不是代表,这老东西身上,有着你所关注,担忧的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已开始行动,以手中的匕首挑开了身前老太监的衣服,他的行动小心翼翼,看那模样仿佛在搬动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面前的这两个人虽然中毒已深,可是弘历行动中依然谨慎得如屐薄冰!
这就是弘历。
——整整隐忍了三十年的弘历。
三十年的时光,足以令他深切的知道什么叫做功败垂成,什么叫做大意失荆州!
老太监的胸口,忽然有一角黄绸飘落!
弘历的眼神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但是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拿那角黄绸包裹的东西,而是立刻反手一刀捅入了这高老太监的胸口!
——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东西。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没有存在价值的东西下场自然是被销毁。何况那还是一件随时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东西?
事实证明,这个行为是非常正确的。致命处中了重重一击的高老太监双目怒突,他双手如电一般探出抓住了弘历的手腕,欲待发力,只是真气仿佛都在随着血液而汩汩淌出,一口气怎么也接不上来,尖利的指甲在弘历的手背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弘历咬着唇忍着痛,直到高老太监目中的光芒渐渐暗淡,才很温柔地推开了他的手,缓缓的用匕尖挑开了那块黄布。
一块古泽宛然的玉石落了出来,其上包浆玲珑晶莹,显然已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抚摩,才弄出了这副模样。色绿若蓝,温润而光泽,上刻有以大篆书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八个字的边缘已被磨损得有些模糊,看字迹确实如史书上的秦丞相李斯所书。
这就是传承了数千年的皇帝的象征
——玉玺。
弘历却不用手去触碰,他仔细的观察,看得很小心,很谨慎,还拿出一支银筷子前去碰触。最后确定没有任何异状之后,才将之拿了起来,他望着这块不知道多少人为之魂牵梦萦的东西,眼神,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悲酸,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轻轻的拿起玉玺,自行拿出一块黑布将之包裹上,揣入怀中,蹲到了太后的身前,淡淡道:
“在将刚刚出生的我抱到雍王府的时候,你们一定没有想到有今天吧!”
——太后只能用眼睛表达自己想说的话。
弘历看着太后的冷冷眼神,被蓄积了整整三十年的怨忿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拿出怀中的解药给这个女人嗅了嗅,让她有了说话的能力,太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咬牙切齿,充满了怨毒:
“你这个畜生!早知道你具有此等狼子野心,早应该将你抛进茅厕里淹死!”
弘历先前还因为这位昔日的雍王妃几十年的积威,还颇有些顾忌,听到这等话,反而恢复了平静,淡淡道:
“是吗,淹死了我,当年九王夺嫡,雍正不是凭借我这个巧取豪夺来的儿子的优势,又怎么能得到康熙的青眼有加,一再难以取舍?否则,早已将他一脚踢开,排斥出京师这个政治圈子之外了!怎还轮得到有机会来篡改遗诏?”
“而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的?说真的,我本来没有任何对这个皇位有染指之意的兴趣!我的要求并不高,你们只要对待我好一点,稍微好一点,我根本就不会起报复的念头!”
太后冷笑道:
“我抚养你长大三十年,你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这还不好?这还不够,狼子野心,随便说什么都有借口。”
弘历冷冷的笑笑,笑意里满是轻蔑不屑:
“抚养?倘若不是要掩人耳目,你们就是把我当作当成狗来养,从小到大的的春祭,年节,我哪一次不是在外度过的?我这成夏轩中,连个首领太监都可以趾高气扬的来去自如,连我的下人出去都是矮人一等,每一次御膳房送膳,成夏轩一定是最后的,你平日里看我的眼神,比看太监都不如!你给我的就是这种受尽屈辱的荣华富贵,你们就是这样来对待一个人从幼年到少年再到成年整整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你们给我的就只有无尽的屈辱与痛苦!”
“所以。”弘历将脸贴近了这名曾是母仪天下的手握大权的女人,近得他的温热鼻息都喷在了太后的脸上,其声音也诡秘起来:“现在是你们得到报应的时候了。杀了允祥,再杀掉雍正的所有嫡亲血脉后,我一定会好好的治理这大好河山,好好的谋略天下,同时逐渐将满人大臣的权力削弱,架空,这花花世界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你们这些满人蛮子的了,而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姓陈!”
太后浑身上下一阵剧烈的颤抖,这并不是痛苦,而是由于强烈的气愤与懊恼,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自己手中的这个小小棋子,如今暗地里竟然设置了如此精密的一个圈套让自己钻了进去!自己反而成为了棋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但面对弘历的咄咄逼人,她竟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我不会杀你的,至少现在不会,这三十年来所受的苦,所受的辱,我要在你身上一点一点变本加利的拿回来,你等着瞧吧,我要在你面前慢慢折磨你寄予了最大希望的儿子弘毅,让你们母子相见,看着我如何踏上这大清朝至高无上的权利之颠,彼此亲眼看着对方一点一点的死去!”地道幽深,只有一点壁上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在弘历凌厉目光的注视之下,被他目光扫到的地方,都仿佛有一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弘历淡淡的向面前的老太监道:
“你可知道玉玺的下落?”
老太监面肌抽搐了一下,他的满布皱纹的脸上开始淌汗。
弘历抬起这老太监的头,短暂的给他嗅了嗅手中一个鼻烟壶模样的精巧东西:
“你是高宗皇帝三十七年入宫的,太宗十年,你在宫中有了一个菜户(即宫殿中的宫女与太监暗中结成有名无实的夫妻)嫣红,她于太宗二十七年出宫,成亲生子,此后你借掌管御膳房之便,一直与之保持密切联系,我知道她的第二个儿子随你姓高,现是京师三家绸缎庄的老板。娶了三个老婆,尚无所出。”
汗流入了老太监的衣领中,他干瘦的皮肤抖缩了一下,干瘪的喉结处上下滚了一滚。
“你想他死还是活?”
弘历淡淡的说。他在死字上加重了音,而活字说得轻微。高老太监摇头,神情木然。一旁的太后丝毫不能动弹,只是眼前一阵阵天崩地裂的发黑。
弘历又道:
“要不要我把你的老相好嫣红请来让你们全家团聚一番……”但我的手下办事素来都有些粗暴,倘若半路上有什么差错,那就不大好了。”
高老太监紧紧的握着拳,这只拳头完全爆发出来的实力足可在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只是他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将拳头握紧的力量。
弘历站了起来,悠然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也许我得拿点高老板身上的东西来,帮你回忆一下。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我也无所谓,贾宝玉若败,我做了这些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允祥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贾宝玉若能占据上风,你们迟早也得将这东西交出来。”
说到这里,他自得一笑:
“当然,若是那小子连强弩之末的允祥,老六,老十四都收拾不下来,也就实在有些名不副实了。再说,他在老十四手下。还埋了一着极厉害的棋子。”
高老太监的心更是冷了下去,这不仅仅是因为弘历布局之精巧,行事之机密让他深切的体会到了全然的绝望,还由于他知道面前这位大阿哥既然亲口说出了这些机密,当然就不会再给他们以活着的机会!
然后弘历的眼神忽然炽热起来——那是一种欣喜若狂的炽热!他面上又露出了那种令人心寒的表情。口中却淡淡的道:
“你可知道,我手中一共有十余种能让你们瞬间死掉的毒药。为何我只选了这一种?”
一片沉默,没有人回答他,当然他也没有指望旁人的回答。
“那是因为,中了这中牵机毒的人浑身上下都不能动,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珠!就在方才这段时间里,乌吉赫拉氏你一共向这老家伙身边看了三十七次!而我搜你身的时候,你反而没有那么紧张!”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
“这是不是代表,这老东西身上,有着你所关注,担忧的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已开始行动,以手中的匕首挑开了身前老太监的衣服,他的行动小心翼翼,看那模样仿佛在搬动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面前的这两个人虽然中毒已深,可是弘历行动中依然谨慎得如屐薄冰!
这就是弘历。
——整整隐忍了三十年的弘历。
三十年的时光,足以令他深切的知道什么叫做功败垂成,什么叫做大意失荆州!
老太监的胸口,忽然有一角黄绸飘落!
弘历的眼神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但是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拿那角黄绸包裹的东西,而是立刻反手一刀捅入了这高老太监的胸口!
——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东西。自然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没有存在价值的东西下场自然是被销毁。何况那还是一件随时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东西?
事实证明,这个行为是非常正确的。致命处中了重重一击的高老太监双目怒突,他双手如电一般探出抓住了弘历的手腕,欲待发力,只是真气仿佛都在随着血液而汩汩淌出,一口气怎么也接不上来,尖利的指甲在弘历的手背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弘历咬着唇忍着痛,直到高老太监目中的光芒渐渐暗淡,才很温柔地推开了他的手,缓缓的用匕尖挑开了那块黄布。
一块古泽宛然的玉石落了出来,其上包浆玲珑晶莹,显然已经过了长年累月的抚摩,才弄出了这副模样。色绿若蓝,温润而光泽,上刻有以大篆书写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八个字的边缘已被磨损得有些模糊,看字迹确实如史书上的秦丞相李斯所书。
这就是传承了数千年的皇帝的象征
——玉玺。
弘历却不用手去触碰,他仔细的观察,看得很小心,很谨慎,还拿出一支银筷子前去碰触。最后确定没有任何异状之后,才将之拿了起来,他望着这块不知道多少人为之魂牵梦萦的东西,眼神,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悲酸,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轻轻的拿起玉玺,自行拿出一块黑布将之包裹上,揣入怀中,蹲到了太后的身前,淡淡道:
“在将刚刚出生的我抱到雍王府的时候,你们一定没有想到有今天吧!”
——太后只能用眼睛表达自己想说的话。
弘历看着太后的冷冷眼神,被蓄积了整整三十年的怨忿一下子爆发出来,他拿出怀中的解药给这个女人嗅了嗅,让她有了说话的能力,太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咬牙切齿,充满了怨毒:
“你这个畜生!早知道你具有此等狼子野心,早应该将你抛进茅厕里淹死!”
弘历先前还因为这位昔日的雍王妃几十年的积威,还颇有些顾忌,听到这等话,反而恢复了平静,淡淡道:
“是吗,淹死了我,当年九王夺嫡,雍正不是凭借我这个巧取豪夺来的儿子的优势,又怎么能得到康熙的青眼有加,一再难以取舍?否则,早已将他一脚踢开,排斥出京师这个政治圈子之外了!怎还轮得到有机会来篡改遗诏?”
“而你们,又是怎么对待我的?说真的,我本来没有任何对这个皇位有染指之意的兴趣!我的要求并不高,你们只要对待我好一点,稍微好一点,我根本就不会起报复的念头!”
太后冷笑道:
“我抚养你长大三十年,你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这还不好?这还不够,狼子野心,随便说什么都有借口。”
弘历冷冷的笑笑,笑意里满是轻蔑不屑:
“抚养?倘若不是要掩人耳目,你们就是把我当作当成狗来养,从小到大的的春祭,年节,我哪一次不是在外度过的?我这成夏轩中,连个首领太监都可以趾高气扬的来去自如,连我的下人出去都是矮人一等,每一次御膳房送膳,成夏轩一定是最后的,你平日里看我的眼神,比看太监都不如!你给我的就是这种受尽屈辱的荣华富贵,你们就是这样来对待一个人从幼年到少年再到成年整整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你们给我的就只有无尽的屈辱与痛苦!”
“所以。”弘历将脸贴近了这名曾是母仪天下的手握大权的女人,近得他的温热鼻息都喷在了太后的脸上,其声音也诡秘起来:“现在是你们得到报应的时候了。杀了允祥,再杀掉雍正的所有嫡亲血脉后,我一定会好好的治理这大好河山,好好的谋略天下,同时逐渐将满人大臣的权力削弱,架空,这花花世界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你们这些满人蛮子的了,而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姓陈!”
太后浑身上下一阵剧烈的颤抖,这并不是痛苦,而是由于强烈的气愤与懊恼,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自己手中的这个小小棋子,如今暗地里竟然设置了如此精密的一个圈套让自己钻了进去!自己反而成为了棋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但面对弘历的咄咄逼人,她竟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我不会杀你的,至少现在不会,这三十年来所受的苦,所受的辱,我要在你身上一点一点变本加利的拿回来,你等着瞧吧,我要在你面前慢慢折磨你寄予了最大希望的儿子弘毅,让你们母子相见,看着我如何踏上这大清朝至高无上的权利之颠,彼此亲眼看着对方一点一点的死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七章揭晓
同志得意满的弘历相比,允祥的心情却跌落到了冰点。
遭受前后夹击,实力大损,死伤惨重都是次要,实力可以再充实,死伤了能够重新招募,最主要的是——
找不到太后!
找不到太后,就代表找不到玉玺。
小女子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找不到玉玺的后果——
就意味着权力即将从手旁滑去,那就意味着三十年的隐忍谋略完全付诸于东流水,多年来的梦想即将毁于一旦。
但是现在他还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四下里刀或者是箭射入肌骨的声响提醒着这个王爷,一切都并没有结束——至少,在身后猛攻不止的两个侄子还不知道玉玺已随太后神秘的失踪。他们的攻击却呈现出一种回光返照的剧烈之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前来进攻的人死得越多,攻势反而越猛烈!
人人眼里都盯着那份皇权的象征,玉玺,人人的心中都在沸腾了一个个炽热的愿望。一个个令他们怦然心动的梦想。
而允祥与其部下,就是挡在他们梦想前的一块洋脚石。因此他们所能做的和所要做的,就是用力将这块石头搬开去。
允祥却是有苦说不出。
准确的说,是就算说将出来,也绝对没有人相信。
因此他只能咬着牙,苦战。
——死战。
好在此时太后的最后残余势力也被肃清,允祥再也不用在腹背受敌的劣境中苦苦挣扎,在他发现了太后用以脱身的那个花园中的小门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立即亲自带人追赶了下去,他带的人是精锐。既然是精锐,就一定不太多。
于是在那条通往宫外与弘历所居的成夏轩的岔道上,允祥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贾宝玉。
他微笑依然,还是独自立在道路中央,恰好封住了去路,在他的身后,两条长长的白石小道仿佛两个不同的答案,延伸入了渐暗的雾蔼中。
宝玉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是他仅仅以单人之力,便止住了这支急急追赶的部队的前行之势!
“你……你怎会在这里!”
就连允祥。也有些惊疑不定的说。他的问题恰好问出了他手下所有人的心声,这个本来应该还在长街上被丰台大营驻军围困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宝玉微微笑了笑,他没有用语言来回答,而是举起了一只手,这个文质彬彬儒雅风流的青年手中提着的东西却是血腥可怖,分外骇人!
那是一个血淋淋的首级。
丰台大营总兵的首级,他在两个时辰前。还是允祥的心腹,希望,而他现在只能用一双死鱼也似的翻白眼睛木然回望着这个主子。不能再给他请安,叩头了。
允祥乃至其手下的脊背上都冒出了一股寒意,而宝玉仿佛知道他们还有问题,抢先一步淡淡的答道:
“我和我的手下都抗了旨,他们至始至终,就在京师外不足四十里的地方等候我的命令。王爷你引以为傲的精锐部队,不过在我的部下手中坚持了一个时辰零两刻罢了。”
这时候,猛然有两条身影向后激飞而出。带着飞溅的鲜血,跌在允祥的身前,抽搐了半晌,便一动也不动,那赫然是允祥手下最精于暗杀的两名高手。宝玉面不改色道:
“我可不会只唱空城计,在弘兴,弘栎的身后,是由贾诩率领一千七百名精锐士兵严阵以待,在你们的身前,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两百三十六人把守住了各处要害部位。若有不怕死的。尽管冲过来。”
任谁也看得出来,他这绝非虚语恫吓。允祥的两名偷偷掩去想袭杀宝玉的部下已用他们的生命诠释了“冲过去”的代价。宝玉望向挡在允祥身旁的纳兰,淡淡道:
“十三爷我是一定要杀的,其他人的命实在无关紧要,纳兰你此时若过来,我保你无事。”
纳兰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神情坚毅地挡在允祥的身前,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宝玉此时也不急于进攻,竟从身后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闭目养神,见他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一干人的心中更是冷了下去。
——这说明贾宝玉根本就将他们视作了瓮中之鳖,完全不怕夜长梦多!他手上握有的成算只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允祥铁青着脸,冷声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终究还是弘毅的人,只是你跟随他,最后也一定没有好下场!”
宝玉平静的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弘毅虽然雄才大略,心胸却是狭窄,猜忌心更重。这种人不能容才偏偏又得用才,在他手上当然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是……”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支持他登上皇位。”
“那……”允祥的阴郁的声音里还是充满了疑惑:“你究竟将注压在了谁的身上?”
宝玉摇头,似是笑而不答,只是从他的诡秘笑容里,还隐藏了许多难以捉摸的东西。这时候,后方又是一阵忙乱。只见弘栎,弘兴一干人等又追杀了过来。
但走得近了允祥才发现,他们不是追杀了过来,而是被逼着赶了过来,这些勇猛的士兵先在长街上恶斗数个时辰,接着在此血战连场,最后要面对的是由李逵,典韦统帅的这些如狼似虎的生力军,就算是铁打的人,也难以禁受得住,在共同的强大压力下,他们只得放弃前嫌,向后退却,岂知又在这里撞上了宝玉这块铁板!
前有强敌!
后有追兵!
这就是此时允祥,弘兴,弘栎此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弘兴手下的干城安明辉又受重伤!他被人从后方一刀斩在了背上,顿时血如泉涌!虽然经过了随队医生精心抢救无性命之忧,却也昏迷不醒,失去了指挥能力与作战能力。
而斩出这一刀的人,却是弘栎手下的重将
——张辽!
他这一刀,又引发了本就是人心惶惶互不信任的两大阵营的一场血拼!这再次使得两位阿哥手下本就为数不多的精锐损失殆尽。
等到战局在两名深通事理的阿哥竭力约束后渐渐平静下来后,才有人想到引起这场纷争的因头。
——张辽张文远。
只是他此时面沉如水已在宝玉身旁横刀立马,这个沉默寡言的将军只用了一句话就堵住了任何人的任何质问:
“我一直都是公子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弘栎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文远,欢迎回来!”
接着从他们的后方传来一个滚滚荡荡的声音,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后方的视线中,这身影端坐马上,似乎是被一座山那么稳实的岩石堆砌而成的,沉甸甸的压在他们的心上。
允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典韦!”
他的话被一阵阵密集的,‘哧哧”声打断了,眼见得形成了合围的宝玉,已经对自己掌中的敌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绝对不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战机,绝对不给对手任何翻盘的机会!这就是宝玉素来的行事作风!
第一波弩箭攒射后,场中就倒下了三分之一的人。剩余三分之二的人一咬牙,想鼓起余勇,冲杀出一条血路。可惜他们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以逸待劳,上下齐心的宝玉嫡系部队!
一鼓作气,再鼓士气就衰,三鼓士气就竭了。此乃千古不变的至理,更何况是这支临时混合,虽然训练有素却早已筋疲力尽困顿无比的疲兵?
于是被强行顶回来的他们,再一次遭受了箭雨的洗礼,这一次攒射过后,还能站着的人就不多了,在乱箭齐发下,弘兴大叫一声,一个躲避不及被一箭透胸,眼见得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弘栎又惊又怒,喝道:
“贾宝玉,你竟然敢以下犯上,弑主自立!”
宝玉笑了笑道:
“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子,你们若是放下武器,乖乖就缚,我自然将你等交由皇上发落。”
允祥深吸了一口气道:
“皇上?是谁?”
他话音未落,自他身后又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
“是我。”
一时间,人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里面充满了不甘,犹疑,难以置信。
“竟然……竟然是……你?”
说话的人一身滚龙纹金淡黄袍,头戴九龙追日冠,掌心中平托了一方古朴尊贵的玉印,正是被每个人都忽略了,每个人都轻视了的弘历!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八章大局
弘历的身旁,站的赫然是户部尚书刘仰林,九门提督载淳,罗老虎等朝中大臣,刘仰林踏前一部,展开手中一卷略暗色的黄绸读道:
“大阿哥弘历德行卓绝,甚得朕心,特令其继承大统,钦此!”
顿时,这几名阿哥乃至允祥手下的士气顿时都崩溃了。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粉碎了他们仅存的战志和希望,他们为之奋斗,愿意拿出命来博取的东西被顷刻间洗劫一空。
面对这些失去了斗志的人,宝玉却还只是冷酷的吐出一个字:
“杀!”
人生里总是有些事,比如对自己所爱的人,对自己所珍爱的事,便是想潇洒也潇洒不了,想看也看将不开的。对于完全绝望的这些人物来说,既然失去了希望,当然也就失去了斗志,于是在他们发现前方突然在自己人的最后的绝冲击下,出现了一条能够逃出生天的路途之时,他们立即不顾一切争先恐后的向那处涌了过去!
——可是这个破绽,却是宝玉故意卖出来的,就是要他们失去最后的斗志,在慌乱的逃亡中给他们最后的一击!
于是当下的局面,只能用惨烈这四个字来形容。
一干人纷纷的涌向那个出口,四周的亭台楼阁里暗藏着的弓手箭如雨下,不断向下倾泻而去,能够最终逃得出去的,不过十中无一罢了,这些逃出生天,伤痕累累的人,还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对官方黑道的各种追袭,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将死亡的时间暂时延迟,给宝玉造成更多的各个击破的机会罢了。
场面虽然乱。可是宝玉身旁有五个人一直没有动,这五个人一般的坚忍剽悍,一般的精明能干,他们若枪一般挺立,浑身上下动的只有视线。
——准确的说,是宝玉要他们监视着的人一动,他们的视线就动。
而这个需要受到特别关照的人就是:
允祥。
陡然间,这五个人张弓,搭箭——
射!
允祥身旁立即有三名亲卫应声倒地。深深没入体内的箭支末端的白羽,还在不住的颤动!
可是这并没有完。
要知道。这五个人搭箭之时,乃是一弓三箭,迅快的利箭化作一道道闪电,再度来袭!
允祥目中露出绝望之色,面对来袭的利箭,他长叹一声没有避。或者说也不想再避。
——人生中总有些事,是必须要面对的,比如失败,比如死,没有人能够万事如意,也没有人能够永生不死。
血肉之躯迎上利箭,后果自然只有一个!
死!
但是允祥在中箭的刹那,以手中的剑鞘支住了地。因此他哪怕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后。也是巍然屹立着,坚持不倒,他以自己这最后一种独到的方式来表现出心中的那股悲屈的愤懑。恨意!他身边的部下悲愤的哭喊扑前,只是再一轮箭雨后,声息也为之湮灭。
弘栎便想借这大好机会乘乱逃去,只是箭势虽停,还有剑光。
雪亮的剑光,搅碎了他身边仅存的五名铁骑的性命,也搅去了他仅存的唯一希望!
他手上盾牌化作万千碎片,他空着手站在那儿,风势猛烈,卷起了头发遮蔽在了额前。他笑了一下。拔出刀以一种英风姿态,横颈一割
弘历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然后转身而去。宝玉站在原地默然的看着陆续发生的大屠杀,忽然唤来一个人交代道:
“叫他们住手!”
从下令到传达,也不过就是短短数十分钟地时间,这还是宝玉的手下训练有素的缘故,宝玉率了典韦等人缓缓步入场中,四下里硝烟弥散,血肉狼籍,呻吟声此起彼伏,混若人间修罗地狱。终于,他寻到了想要寻到的人——
哪怕在此时,血迹斑斑的安明辉身旁也有十余个忠心耿耿的家将护卫着,他们个个身上带伤,对着宝玉怒目而视。宝玉笑了笑摊开双手道:
“我只想和安兄说几句话,并无恶意。”
那些人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以自己的身躯围成了一圈保护着家住,只是瞪着他,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却听得里面有个微弱的声音道:
“你们让开吧,此时他要杀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可不必故弄玄虚。”
宝玉笑了笑,竟一个人行了过去,旁边随行的几人大惊失色,忙抢前跟上,却为宝玉以眼神所止。
在一名家将的搀扶下,安明辉虚弱无力地靠在一块石头上,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
“贾兄好手段,没想到最后还是你赢了,成王败寇,杀我之前,你我二人能否再谋一醉?”
宝玉笑笑道:
“倘若要杀你,张辽在你背上斩的那一刀就直接再多用几分力了,那是何等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我为何要杀你?杀了你,就只剩下我,当然还有我的——”
“寂寞。”
安明辉淡淡道:
“但是老实说,如果是我今日得胜,我是一定要杀了你的。”
宝玉哈哈大笑,起身而去,抛下一句话:
“放了他,如果海易没死,也留下一命,这么有趣的对手,我还真舍不得他死呢。”
这个男子果然说到做到,不多时候就派人送来了上好的伤药一辆马车,这车还是供宝玉乘坐的。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的搀扶安明辉上车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影,也在地上以一种匍匐的方式悄然的接近了马车,在马车开动之际,他一发力,游鱼一般的滑入了车底,攀住了下方的两根辕木。
马车一路前行去,经过的哨卡只怕不下五六处,不过谁也没有来检查这辆车子。因为谁都知道,经此一役后,宝玉已成了新皇登基的第一大功臣,谁也没有那么笨来触他的霉头。谁也不敢去检查他的车子,就算是为了安全,但也不会那么笨为了京师的安全而先会自己极度不安全。
因此这条黑影成功的逃了出去。
在马车经过一处三岔路口时,他一窜跃入了旁边的一所宅院。宅院看上去并不大,但又深又长,他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长廊房舍,除了第一处有人问了一句,他答了一句以外,其他的人都将他当作了空气一般,视若未见。
宅院的后面是一条小巷。
一辆马车疾奔过来,在这黑影处略停了停,又传来皮鞭卷击声,飞奔而去。马车行往哪里不得而知,再看那黑影已失去了踪迹。
——可是他并没有上车。
就在马车停顿的刹那,他已经籍遮挡行入了对面的屋子中,换下身上的衣服后,不作丝毫停留,再从后门行出,那里喧闹拥挤,原来是一个闹市。
而隔壁就是一处木器房,不多时就要将十来件王大户要的家具送过去。
十来件粗重家具分作六辆驴车载,其中两部在半道上一拐,不意撞上了辆拉夜香的粪车,于是吵嚷了起来。不多一会儿,风波平息,又各自走路。
粪车自然要出成,守门的兵士再怎么警惕,也不会对这臭烘烘的笨重东西详加查验,何况拉车的老王头日日进出,早就是看惯了脸的。
因此他们就没有觉察,原来这粪车下竟还有一个暗格,格中装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数个时辰前还呆在允祥身旁,被他极其倚重,飘飘然有神仙之态的那名白衣中年文士——万为。
这个时候,弘历正在宫中同宝玉密议。这个新登基的皇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
“两江总督陈阁老任职间颇多闲散,治下不明,行事颇多昏聩之处,民心激愤,特令其卸下一应职务,速入京师听候发落!所任职务交由江浙巡抚贾雨村代理,钦此。”
此道旨意看似新皇登基,自然要杀只鸡给猴子看,以立君威,似是正常不过。只是仔细一琢磨,便能看出其中的蹊跷,首先陈阁老辗转至今日,已是三朝元老,拿他来做“鸡”未免有些过火,其次,交卸的职位落入了贾雨村的手中。此人乃是陈阁老一手超拔出来的,端的是对之俯首贴耳,言出必从。换而言之,贾雨村做这个两江总督和陈阁老做,事实上是毫无分别的。
因此,这道旨意绝大多数的话都在掩人耳目,其中最主要的意思,就是要——召陈阁老入京!
在眼下动荡的局面下,只有陈阁老亲自入京担任首辅,才能在政治上占据全面主动的地位,另外一方面,也更能让群臣对这名异军突起的大阿哥弘历心悦诚服!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八十九章定音
事实证明,这一切过程是早已被未雨绸缪的,陈阁老一接到旨意,立即召见贾雨村,将职位全权交卸——如此繁琐的过程,不过用了短短了半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后,这位表面上被剥夺了一切权力的封疆大吏已志得意满的在驶向京师的楼船上了。
不过短短七日后,陈阁老已抵达京师,立即被加封为首辅大臣,军机处参议,政事堂誉论,他一来,就借口非常时期,巧妙的设定了一个谋事堂的别所,同中枢机构政事堂遥相呼应,成立的理由也冠冕堂皇:
“当此多事之秋,乱党纷争,还有各色人物心怀叵测,意图紊乱我大清江山,特请旨暂置此堂,以剿捕一干谋逆贼子。”
这张折子递上去,自然就是由政事堂的大臣先议后,再交由皇帝审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乃他夺权的第一步。自然就有人想要站出来反对。
只是此时政事堂中,两名有身份,资历能与陈阁老抗衡的大臣一乃明珠,一乃海易之父,两人都有难言之隐——这两名老谋深算之人的儿子都在激烈的皇权斗争中压错了宝,下错了注,大令弘历为之头疼,也亏得宝玉行事虽然狠辣,却能够给纳兰与海易留下一条退路,哪怕这样,陈阁老口中的“心怀叵测”人物当然就有他们的份。
在这种痛脚被人拿住的情况下,议事的局面几乎是以一种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方式来进行的。于是当弘历在陈阁老呈上来的折子上,被弘历欣然加盖以玉玺之后,明珠等人的权力立即就被架空了一大半。而这个谋事堂表面上说是只待“肃清匪党”后,自然撤消,只是匪党什么时候肃清,是几个月,还是十年八年,这些未定的事情谁又能料得清楚?
然而把柄在人之手,明珠和海兰察也只能以退让的方式来面对陈阁老这头正在全盛之势的老狐狸的步步进逼!
他们只有退。
也只能让。
在深宫的一个偏僻的密室外,一身黄袍的弘历正带了一种残酷而快意的眼神行了进来,他手上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正有阵阵的香气扑来。此处防卫森严,称得上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他们的职责就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此地十丈以内,当然也包括他们自己。
就在昨天有一个人因为好奇。靠近了一点向里面看了看,结果立即为暗中潜藏地另外一批侍卫乱刀斩杀。死得惨不堪言!
有了血的教训之后,自然没有人再敢冒这风险,只能见到弘历每日里都要来此一次,来的时候或许心情不好,可是出去的时候就是春风满面,甚至有人猜测这其中或许是这位新登基天子的新宠。将其金屋藏娇在此处,待合适的时候再公开露相。
通常情况下,猜测都是属于只捕捉了事件的表面现象而没有领会到本质。此种猜测也不例外,这里面关的的确是一个女人,只是这女人与弘历的关系虽然亲密,却绝非是他想象的那样和睦友好。
密室中地方很小,天气又闷又热,里面洋溢着一股刺鼻而难闻的味道,弘历燃上烛,他的脸隐藏在暗处。只觉得其人脸上轮廓俊美,但仍看不分明,给人以冷酷的感觉。室中面前的污秽地上,一个女人伏在哪里,身上华贵的衣物已被污得失去了本来的色泽。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弘历将篮子放在地上,以一种冷刻的语气道:
“起来吃饭了。”
地上的女人动了一下,又如一具雕像一般的沉默了下去。从她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气氛。弘历目光似刀,自切割她的狼狈模样里,体会到一种残酷的快意。
“你若不吃,将来弘毅若是卷土重来。你却饿死无福享受。那岂不是有负他的一片孝心?”
这句话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地上的太后蜷缩了一下身躯。抬起了头,以恶毒的眼神看了面前的这个曾经恭顺无比地儿子一眼,抖抖嗦嗦地以肮脏的手抓起食物一点一点塞入口中,偶有漏掉的,还珍惜无比的拾起来食之,谁又想得到,这位数十日之前还是全国最尊贵女人,如今会在地上似一条狗一样讨食?
弘历将头转望向窗外,夜空一片黑暗,连星子月亮都没有,他在心中默默的发了一个誓言:
“弘毅,自小到大,都是你的光芒将我完全遮蔽,我早年所爱的女子,你一句话就抢了过去恣意凌虐!我受的艰辛屈辱,一定要你完全拿回来,我要你们母子在此地相见绝望而死!”
与此同时,在宝玉新搬入的大将军府中,正进行着一场密谋。
明亮的烛火摇曳下,照着五个人。
五个沉默的人。
四男,一女。
四个男人分别是孟老,陈阁老,宝玉,明珠。
还有一名艳丽而憔悴的女子——苏小小。
宝玉率先开口道:
“皇上本来对纳兰兄甚是器重,只是此次他实在……唉,差点令允祥成功逃去。几乎造成大事功亏一篑,实在是龙颜震怒!”
明珠面上的肌肉颤抖,常言道:十指连心,何况关系着自己这个儿子的生死前途,也顾不得宰辅风度了,连忙急切追问道:
“那……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宝玉神情漠然,缓缓摇头道:
“我近日忙于整顿京师防务,料理日前留下来的烂摊子,面君的时间实在甚少,再说皇上年纪虽轻,早已英华内敛,臣下怎能妄自揣测他心中的决断?”
“那……?”
明珠只得将目光转向他最不愿意与之交锋的人——
陈阁老!
但后者一直在闭目养神。他在此根本不必说话,只需要人在这里,就足以有一锤定音的作用,答话的是孟老。
“据圣上的意思,似是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这四个字仿佛四把重锤有力的击在明珠的心里,他端茶杯的手哆嗦了一下。几点茶水溅了出来,洒在了他的衣袍上。
“难道……没有一点斡旋的余地了吗?”
明珠绝望的道。这短短的数刻,这个儒雅风流,倜傥不群的大学士仿佛老了十年。宝玉沉声道:
“若是说完全绝望,那也未必尽然——这也是为何我听说大人来访就立刻将苏姑娘请来的原因。”
一时间,众人都将眼光投注在他和容色惨淡的苏小小身上。宝玉侃侃而谈: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圣上消气,据我所知,皇上还有一个心腹大患未去,那便是眼下还没有任何踪影的弘毅。倘若纳兰兄能在此时立下大功,那么当可将功补过。”
明珠看了看宝玉,又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苏小小,似有所悟的恼怒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去将弘毅拿下?”
宝玉淡淡道:
“这样最好不过,否则至少也得给我们一点确切的信息才是。”
明珠面色铁青道:
“以贾二公子你的能耐,在弘毅身边那么久,似乎也对他的逃去束手无策。何况是我?”
这话里隐含的讥刺不满之意甚是明显,宝玉闻若未闻道:
“不,大人也许无法,可绝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办法。比如……”
他的目光又扫向旁边的苏小小。
“苏姑娘就一定知道。”
苏小小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眼圈一红哀怨道:
“我一直都在纳郎给我买的宅子里呆着,足不出户,弘毅去了哪里,我又怎么会知道?”
宝玉淡淡的说:
“不,你知道的,弘毅往日在得势之时,就同大罗教中的那位神秘大圣女搅和在了一起,眼下他们处于劣势,大罗教与我又绝无妥协的可能。那么弘毅此时就一定和他们在一起!”
他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一切的隐秘:
“你得带我们去大罗教中最隐蔽地方——弘毅一定在那里!要救纳兰,要救你的丈夫,你就要救纳兰,要救你的丈夫——这也是他的最后机会!再说,皇上已君临天下,弘毅被揪出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大罗教再强,能和整个天下相抗?你若不早作决断,只怕到时候后悔莫及!”
苏小小面色惨白,她自然知道泄露教中机密的下场是什么,何况她还是万人景仰的圣女。但是她看看面色铁青的明珠,再抚着微隆的小腹,眼下面临家破人亡处境的她,还能说不么?
正在她犹疑难决,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你们不要逼她,我带你们去!”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章截杀
宝玉的神色一动,容色转喜道:“梦儿!是你,我寻得你好苦啊,你去那里了?”
他抢上前去。门口站了一群神情尴尬的侍卫,他们显然知晓柳梦与宝玉的关系,不敢出手拦阻,只见前方玉人素衣寒脸,飘然欲广寒仙子一般。她清丽的容颜和冷然的神情,顿时给所有人已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唯有宝玉行过去就去携她的玉手,相信若无外人早已搂将上去。柳梦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后退冷冷道:“你到底要不要知道弘毅藏身的下落?”
宝玉笑嘻嘻的道:“当然要,不过咱们先叙叙旧如何?”
说着又去携她的手,此人天生便是柳梦这冷清自若的冰山美人的客星,气得后者一跺脚转身就要走。多亏孟老起身挽留道:“柳圣女,宝玉轻狂无状,切勿放在心上,还请坐下来商议大事。”
柳梦见苏小小受了尴尬,她乃是不忿而行出解围的,大事未解决当然也只是作势要走而已。白了宝玉一眼坐了下来道:“弘毅一定就在城外的邬家庄上。那里乃是我教在京师最重要的所在,也最是隐秘。”
听到此言,陈阁老遽然睁开双眼来,同孟老对望了一记,复又闭目继续养神。这两人只在那目光想接地刹那。就交流了彼此的意见。
而他们得出地共同地结论是……可信。
将自己的心腹重地设定在那样一个在京师声名大噪的地方。正是大罗教中人的高明之处!
还有。柳梦淡淡的补充道。“多睿也极有可能在那里。”
宝玉眉头一皱:“他不是被皇帝剥去军权。勒令回沈阳守灵了吗?”
只是宝玉话一出口后,就知道自己错得有些厉害,试问自己都可以将雍正地旨意置若芒闻,以多睿的野心勃勃,就更不会将之当作一回事!
见旁人都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将过来。宝玉尴尬一笑转移了话题:“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面见皇上,调集军队将之清剿!”
这个时候,为防万一,弘历早已下令全城戒严。军队中凡是百人以上调动的必须经过兵部的批准,五百人以上的人须呈御览,违者一概以谋逆罪论处,孟老闻言沉身道:“万万不可,值此非常时期。大罗教中地探子一定警惕非常,大军出动断然瞒不过他们的耳目。那个时候,庄中具是高手云集,一旦起意四处逃窜,将来要想重新将之围而歼之就难了。”
宝玉默默然了半响道:“不行,一定要动用京师的精锐部队。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庄中的虚实,况且单是那狐王手下就实力藏龙卧虎,更还有神秘莫测的大圣女地存在!以我们眼下不动用官方的实力,实在还不足以与之抗衡啊!”
柳梦忽然冷冷的插口道:“看来你的确有几分自知之明,眼下就算是熊王与我,苏小小两大派系的人都站在你这边,也最多堪堪抵住那狐王的整个势力,何况还要承接教中接续重任地大圣女一系?”
宝玉知道这女子秉性清冷,不喜多话,忽然出语定然是有话要说,忙坐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笑嘻嘻的道:“这个嘛,当然还需要好妹子你说些办法来参详参详了。”
两人肌肤相触,心神都是一震,柳梦咬着欲待甩脱他的魔爪,又被他紧紧拉住,一时间也挣之不脱,只得若无其事的淡淡道:“据我调查,狐王手下的那名神秘任务陆根涯将于后日上香山扫墓,祭奠他的亡妻!”
宝玉目光遽然锐利起来,喝道:“来人!”
顿时有人应声而出,拿了一叠厚厚的资料,在其中寻出了一张纸,念道:“陆恨涯,男,四十二岁,十一岁丧母,被卖至寺院中,后杀尽僧人焚寺而逃,为教中所收留,自此扶摇直上。擅长兵器刀,右手尾指断,后面还标注:因情而折,喜好饮茶。”
“日前一战后为公子所伤,自断一臂,后来与焦先生在山上一战时,武功气质大变,四肢竟完好无损!浑身上下刀枪不入,几乎变成了铜筋铁骨,轻描淡写的将攻势尽数卸去,也不见其使用兵器。幸亏后来此人似是隐疾发作,狂啸向天,焦大靠绝顶身法成功得脱。”
念道这里,他的语声嘎然而止。这表示,以眼下陈阁老,宝玉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竟然就只有了这一点材料!
苏小小听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这资料上记录的东西,究竟有多少成可以信赖?”
“十成。”
宝玉以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道。
“能够断肢重生,浑身上下坚刚无比的教中秘功,似乎就只有传说中的……?”
柳梦沉吟了一会儿,忽的欲言又止。她接着又问:“那么你们有没有查到陆恨涯身旁有没有携带一把剑……铁青的剑身,血红的剑柄,未出鞘便剑意森寒,锐意逼人。”
这一次不待人下人回答,宝玉就抢先答道:“有!”
——事实上,无论是对他还是对焦大,对于那把神秘可拍的利器,都还是记忆犹新。
——剑名为凄寒。
虽然尚未与那把剑直接交手,只是那剑一出鞘,就彷佛在昏沉沉中冥想了千百年,忽然以不世之姿再琳人间,当时宝玉甚至感受到了与自己合体的神剑传来的那种急于与之一战的暴戾冲动!苏小小低下了头,她额前的发垂落了下来,遮住了脸容,使她的表情隐藏了起来里看不真切,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苦涩的道:“看来,陆恨涯已不顾一切,要想将人与剑完全的合为一体……人器合一本来就是历代教主才能修炼的秘功,他能从大圣女口中得知口诀这并不稀奇,最可怕的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他竟成功了!”
“人器合一”这四个字同时在宝玉与焦大的心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宝玉只觉得眉心中一阵发热,不禁脱口而出道:“难道那么长一把凶剑,竟然能被陆恨涯纳入体内?”
柳梦缓缓摇头:“具体情形,我们也不得而知了,就是小小所说的,都还是上代人暗里口传下来。似你先前给出的资料:断肢重生,刀枪不入等等,都与上代人口中描述的练成了人器合一的特征别无二至。”
“这个人,一定要杀。”孟老一锤定音的道:“我们分析了他的性格,孤单,傲慢,疑心重,因此徜若柳姑娘的情报准确的话,陆恨涯后日一定就会一个人上香山!杀了他,狐王顿时如断左臂!”
可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最大难题是:若陆恨涯这等级数的高手,靠人海战术击败他不难,要他死战不退,那就令人难以筹划了。再说此人日前与焦大交手,若无其是的受了他十余爪,一些事没有,都是后来焦大捏碎了宝玉赠他的玉佩,这才借寒气之威暂时迟滞了他的攻势,对于这样一个人不惧毒,不畏刀枪,浑身上下几乎毫无破绽的人,他们又该如何下手?
……
两日后,香山,有雨。
雨中满山都是被洗刷的新绿的蓊郁树木,一株株在风中摇摆,欢笑着。一个沉实如铁的身影缓缓的从山路上行了过来,没踏出一步,脚下都是一个水印,他戴了一顶笠,行进间除了腿部在动,浑身上下都是绷紧了的弦,没有喜丝毫震颤,看上去整个人就彷佛是行云流水的在山间飘行一般。
单是从他的身影里,就可以阅读出一种强烈的冷漠。使观者无由的觉出,他是个哀大于心死的人。
山路并不短,只是再长的路,只要一直走,就总有行完到达目的得时候。
一处被葱绿树林掩映的小圭地上,团团生满了茂盛的灌木,正值花期,四面围满了一朵朵吊钟装的黄色小花,花儿虽小,却一大簇一大簇的,凑搅在一起犹如一带带欢笑着的黄绸子装点着这个美丽的地方。
而灌木的中央,本该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
——那也是能给陆恨涯心中唯一平静的地方。
——只是现在已成为了一个深坑。
新色的黄土被掘出,随意的掩在碧绿的草地上,小草被随意的践踏,压融,在土坑的周围散步着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陆恨涯忽然抬头,斗笠下掩映的,依然是一双鬼火也似的寒眼,只是这眼里此时已被熊熊恨意所燃烧!
他当然看得出来,挖坑的人尚未走远,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亡妻的遗骨决不容人亵渎!一定要将之追回!”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一章暗算
陆恨涯内心中虽似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烧灼,只是他斗笠下的表情竟浮凸出了一个狰狞诡秘的笑。
——奢血的欲望如同一头凶兽在心中吼叫咆哮,他的心中因为仇恨而煎熬得杀意汹涌澎湃!
突然,有人影一闪!
陆恨涯身影晃动,已是无声无息的掩了过去。他行进中就彷佛是一头久伏的野狼,诡秘,凶狠,有力,却无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他的裤腿挽起,赤足上溅满了黄泥,背着一个同样泥垢斑斑的白布包裹,露出了一截火红色的焦木。
那焦木的色泽陆恨涯很是熟悉,那是三十年前他亲手从盛京王府中盗得的焦尾琴,特地送给了他的妻子,之后随其妻葬于墓中。
——当他亲手埋葬琴的时候,就相当于将那十年恩爱情谊从此永远遗留在了地下,没料到竟在这有生之年重睹这伤心之物!
因此,陆恨涯如一头怒龙一般撞折了三株树木,直扑上去!他整个人甚至在半空中,浑身上下每一寸肌筋都在追击的状态中,那盗墓者被他一掌刺胸而出,连内脏也给血肉模糊的挖了出来,连吭都吭不出半声。
但是陆恨涯却在聚然间看见了死者那张痛楚的脸!这竟是个女人!最要命的是,这女人的容颜和亡妻一模一样!
这不禁令他古井不波的心神顿时一震!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圈套!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种声音。
彷佛是千百只蜜蜂震动翅膀的声音。
有十余把无声透明地小刀从七八个方向同时射了过来,这十余把刀有的贴着地面滑行,有的在树林见穿插,还有地似失却了准头。远远飞开之际忽的又撞在了一起,借力又射了过来,陆恨涯冷哼一声将头一摆。斗笠飞旋而出。撞飞了大部分来袭的暗器,余下地被他轻描淡写的并指作棍,一一按落。
可是他的面色还是变了。
因为他这时候才发现。敌人的本来目的不是要射他,却对准了他怀中女尸肩头的那个白色包袱!
陆恨涯猛然伸出手去挡在了包袱之外,那把琴是他亡妻生前最珍爱地东西,他绝不容许有人对其有丝毫损伤!
这个时候,人们才看清楚他的皮肤上原来密布了一层奇异的光泽,就彷佛是被摩挲多年的瓷器上蒙蒙的那层光芒。暗器射在上面“当当”有声。丝毫不能损其分毫。
但是包袱还是无声的炸裂了开来。这只因为里面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琴。而是由唐门老七,孟老等十七人一起赶制而成地杀人利器!
看似中计的陆恨涯像风一般卷飞而起,身上的蓑衣如一团乌云一般席卷而至,四下里埋伏的一排人手到了下去,三个高手因为欺得太近,给齐腰斩断,三件躯体落地之际。一个人要涛暗器射击,手臂被瞬间反扭折断,竟把自己的暗器强塞入口中,惨叫连声。
另外两名高手地大环刀和七折鞭,一起抽回自己身上。直到当倒下的敌人数目到了十三人。这可怕的男子才住了手。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心存怜悯,也不是因为敌人的实力遽然加强,而是由于他已中了一支暗器。
——一根微细若牛毛的小针。
这根针乃是唐门老七射出的,射出这根针地时候,他神情凝重,彷佛手上的并不是一口小到掉在地上都看不见的事物。而是一件足可定乾坤,判生死的利器!
这口针自地下穿出,恰巧钉在了陆恨涯的小足指头侧面上!
陆恨涯的呼吸忽然粗重了起来。
他感觉那绝不是一根针钉在了自己的脚上,而彷佛是一道闪电击中了自己,麻痒感迅速的扩散到了小腿,大腿。更渐渐向上蔓延,看看四周的敌人已合围,他逼不得已,只能发动了人器合一的秘术!
在场的人立即觉得,他们面对的是一块石头,一壁危岩,甚至是一座大山!
他全身上下的衣衫,像在狂袭怒浪中翻涌吹激一般,无声涌卷。他魁梧的身影隐没在雨雾中,虽是青天白日,他的轮廓给人以模糊的感觉。唯一深刻明晰的就是那两点眼眶中燃着的红火。
“拿,命,来!”这可怕男子的声音若金铁交鸣,他摇晃着身躯向唐门老七的方向走了过去,后者见他行动缓慢笨拙,冷笑了一声,将手一扬,数百点星星飞射而出。每一点星星上都涂了足以毒死十头大象的致命毒药。
只是陆恨涯行进的速度忽然加快!
他竟然直接撞上了那百余点星星!
星星打在他的身上,竟发出哀鸣的清脆响声四处飞溅开去,这才可以看清,这些星星都是大小不一,或圆或扁的锋利铁蒺藜!
生生以血肉之躯撞开了这可拍暗器的陆恨涯,冲势反而更快,那前冲的给人感觉就是一开步就绝不会停止一般,当日焦大便在此节上吃了大亏,先前陆恨涯的速度与他还差别颇大,到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此人的速度就一直增加,到后来几乎与他持平!
唐门老七见这带了绝大杀气的男子饥狼一般的向自己突来,早已一掠而起,他的身法高妙至极,看上去彷佛一只大鸟袅袅升起,然而陆恨涯竟如影随形的追逐而至,显然,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
一个暗器高手既然专攻远程,那么最忌讳的就是被对方近身。近身的下场就是凶多吉少!唐门老七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足不停地的后飘而去,旁人自然也不会坐视,自有人从两旁扑出接应!
陆恨涯眼中露出兴奋而残忍的神色,两点幽冥眼似的红火依然锁定在唐门老七的身上,唐门老七身经百战,一直都是越战越勇,越挫越强,何况他眼下还根本就没受到挫折,对陆恨涯还是处于全面的攻势中,但他只是这样被这可怕男子望着,心中竟泛出强烈的死志!
——一种空虚,落寞到想到自杀的强烈极端感受!
——被他望了一眼就变成这样,要是中了他的招那将会如何?
——只见挺身而出挡在唐门老七退路上的那三名高手,也未见如何,就似被陆恨涯衣畔带起的劲风刮起,东倒西歪的散了开去,他们的兵器打在陆恨涯的身上,发出如中木石的沉闷之声。陆恨涯未做丝毫停顿,行进间的动作依然歪斜难看至极,旁人却均知此乃反虚还实,大巧若拙的绝顶功夫。
唐门老七大喝一声,又是七点寒星射出,陆恨涯迎着这杀势直朔而上,其行进之速更快,暗器打在他身上,依然没有丝毫作用,看看唐门老七即将被赶上,陆恨涯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一拳击出,卷袭起了狂烈的风雷之声!
与此同时,却有杀气如山一般涌来。
这杀气洪炽非常,与陆恨涯的气势相类,但多了一股堂堂正正的凛然之气,两股气势相对之后,就彷佛是两把剑尖相抵,因而发出了灼烈的火花。
拳头撞上了拳头!
却是一场无声的交战,只是在场的人都觉得,大地似乎都颤了一颤。
来人正是熊王洪霆!
他与陆恨涯对上一拳后,像狮子一样不断发出怒号,本来飘逸的须发,也像狮鬃一般渭张抖颤栗起来。
而陆恨涯的去势,也因为这一拳而减缓,他心中愤懑非常,正要趁洪霆后退换气之际再步扑上,补上一拳将之重创,可是斜里又飘射出一道黑色的枯瘦身影!
两人在空中互换三式,焦大被巨力所激,啷炝倒退,陆恨涯正想欺上,猛觉方才与敌交手之处,一股寒气直袭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前行之速再缓!
接着又有人直扑而至,他一出手,那怕是在旁观战的人也觉得空气里传出了一声隐约沉闷的虎啸,恍若一座山直逼而来!
陆恨涯眼神缩紧,喝道:“你是谁,为何竟会这虎神杀!”
他喝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已同这凶势十足的强敌连换了两招,每一记都是实打实的力拼到底,陆恨涯固然是人器合一的金刚不坏之躯,也给震得心气浮躁,真气一时也接不上来。
而这时候,回好了气的熊王又暴喝一声,合身扑上。陆恨涯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对方专门针对自己奢下了这么一个陷阱。他们乃是三人轮流以车轮战来迎击敌手,而他却得不到任何休息恢复的时间!
于是,修成人器合一以后,无论面对任何状况从来都是如入无人之境的陆恨涯第一次想到了
——逃。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二章相对
逃跑当然是一种学问,
尤其是在身陷重围强敌环视下,单纯的逃跑无疑只是给对手增添了更多的杀你的机会而已。
陆恨涯打定了逃的主意,手中却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势!
——他祭出了自己的第一道杀手!
一道似曾相识的黑沉沉的光芒似吸尽了场中所有光华飞射而出,因为速度太快,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和自己的主任一样,沉,冷,毒,而充满了席卷而来的至杀的力量。
这样东西曾经令宝玉避无可避,幸亏焦大和身扑上才救主于厄难之中。对于了解的东西,宝玉当然早已拟订了破去它的办法!
看黑光飞射而来,立即有四个人应声而出,站到了其飞行路线之上!
他们的手中,都握着一面坚固的巨型钢盾!
只见那一线黑光上酝酿了排山倒海的巨力,骤然如排山倒海,万涛裂壑的涌了过来。
盾碎。
“轰”的一声碎去,
碎得似粉末一般。
黑光长驱直入,
盾再碎。
两人口中溢血面色苍白的向后跌出,第三个人也被震飞出,背撞断了三株树木,然后却摇摇晃晃的立了起来,手中盾牌只是凹了一个大坑。
第四个人不退反进,狂喝一声反而擎着盾向黑光直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林中飕飕飕飕的射出了十余支箭!这十余支箭本是取的陆恨涯的前方。半空中有三支一撞一折。反射向他地后心,箭尖也若如笋衣一般剥离下来,如同毒蛇分岔地舌头,凶毒的咬向他的身上各要害之处。
陆恨涯却根本没有理会箭。他手中射出的黑光灵蛇一般地一绕一旋,避过了迎来的盾牌,依旧标向宝玉,宝玉一首托腮作沉思状,一动也不动,对这进袭的凶招根本就是视若无睹。
匕光惊艳一般的亮起,带起一片雨丝,如流星自长空划过!
雪亮的那一点匕光与黑光相抵,看上去似并是它们相撞上去,而是被互相吸引到了一起。匕光与黑光之间依然是无声的对抗,谁胜谁负的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分明的是,出手的柳梦面色白了一白,而陆恨涯的身体震了一震。
黑光曲蛇一般的旋绕回飞到陆恨涯地身侧,圣女既然已至,这已深入重围的可怕高手再不迟疑。一长身,脚下若踩了弹簧也似的飞射出去,埋伏在他行进路线上的三名高手喷血跌出,眉心,胸口处都多了一个血洞。
宝玉只点了点头,一干人立即追了上去。他却停在原地望向空中,
之间一角衣袂尚从天上缓缓飘落——那正是陆恨涯身上的医疗,宝玉伸手接住,布上有血。他很谨慎靠到鼻端嗅了嗅,淡淡的道:
“他已中了龙涎香老七你做得很好。”
唐门老七一面在四下寻觅着什么东西,一面心有余悸的道:
“这家伙究竟是人吗?连东海珊瑚针都仅仅能射破他地皮肉,好在公子能寻到龙涎香这等旷世难求之物。否则今日这么大费周章不就成无用功了?”
“他竟然能将遇血即溯行的珊瑚针逼出来?”
“我亲眼看到的,就在这家伙射出那道黑光时,珊瑚针也给他运劲逼了出来。就跌落在这下面。”
他的动作忽然凝住,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双鹿皮手套戴上后,以一种畏惧里夹杂了敬仰的申请从湿漉漉的草地上拈起一根细微的小针。
这根针呈琥珀色,上面并不光滑,甚至说有些暗沉沉地粗糙,细细一看,才能依稀辨认出上面镂空出了许多难以辨认的花纹,上面还凝结了一点鲜红的血珠。
宝玉仔细的查看着,轻轻的吹了口气,那点血珠悠悠地飘落,跌在下方的石板上,竟弹跳了两下,仿佛一个红而透明的小球一般,滚滚的动着,没有丝毫要散去的意思,从唐门老七的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龙涎香之毒已经发作,这个天子卓越的陆恨涯看来也逃不出公子的手掌心啊。”
宝玉笑了笑方欲说话,已有人传来急报:
“陆恨涯已在老柴坳被困,按照公子的吩咐,只是远远的围住他,不做任何进攻。”
这个时候陆恨涯正一把用力的捏住自己的腿。他的面色扭曲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腿里,仿佛正有一种极凶暴的力量在衍生,躁动。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血肉正成为了那力量的养分!自己的心脏,血脉每搏动一下,那股力量也随之悸动了一下。(文'心'手'打'组'手'打'整'理)
他出去鞋袜,只见脚趾旁边正有一个琥珀色的小洞,在向外汨汨的淌着黄色的汁液。陆恨涯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动用真气将这闻所未闻的剧毒祛除,但可怕的是,真气通行无阻,整条左腿却已完全不听使唤,最为要命的是他感觉到人器合一的力量也正在渐渐的消退中。
他靠在大树上,忽然那株大树的树叶在细雨中簌簌而落,若被狂风所摧。那是他开始动用性命交修的混元真气开始祛毒的征兆。尽管那真气多用一分就永远的少上一分,日后要想弥补回来也将遭遇到极大的凶险,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驱毒的过程艰难而凶险,那种痛苦实非常人能抵受得住。事实上,陆恨涯绝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否则,他也绝对不可能从当年罗远天的暗算中奇迹一般的生还,而今日他的情况,也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是宝玉的手下当然不可能任他这样悠然疗伤。他们顿时摩拳擦掌的围了上来,只是最近的三个人眉心中忽的就多了一抹黑迹!然后跄踉倒退了数步,萎然倒地。软的仿佛似一滩烂泥。
——而陆恨涯的肩头不过只是动了动罢了。
——他们当然也不敢在欺近,所以就不能知道。方才使出这一指的陆恨涯也是心浮气躁,真气为之撼动。
只是他们虽不敢近身,却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暗器,什么飞蝗石,铁蒺藜,毒沙,都一股脑而的掷了过来。对于素日里的陆恨涯,这些东西简直是不值一提,怎奈在这非常时期,他竟是面对这些有若藏有一般的骚扰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只能反击。因为久经世故的他知道,一味的忍让的后果,换来的一定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挑衅!
全力出手的陆恨涯的威势自然非同凡响,只是一瞬间,分站在七八个方位的宝玉手下立即又倒下四五人,剩余的人也大多非死即伤,然而死掉的人的尸首立刻被抬走,伤了的马上得到了良好的救治,一切都在不慌不忙的进行着,没有露出丝毫的败象。
看到这种情形,陆恨涯的心中更是沉了下去,敌人一乱,自然就要露出空隙,自己也就理所当然的有了可趁之机。只是面前的这些人神经竟好似铁线一般,同伴的死伤仿佛都是不能震撼住他们的心灵,依然冷漠的执行折密切监视自己的任务。方才出手虽然领他们暂退一时,可是腿上的毒力也随之上溯,难以压制。
就在陆恨涯刚想一咬牙,斩去自身那条中毒的左腿的时候,一个从容温和的声音令他更是绝望了起来:
“陆先生,你中的毒乃是从波斯进贡的,其制作方法与中原大相径庭,你虽然练成了人器合一的绝世神功,只怕没有几天也将它祛除不掉。眼下你只有两条路,一是归附于我,一是葬身于此。”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手制造了这天罗地网的宝玉。他的微笑里隐藏的杀机也是分外浓烈。四下里,熊王,典韦等人缓缓现身,陆恨涯却知道隐藏的埋伏之怕是明里的十倍不止!
这个身陷重围的男子一分一分的缓慢站起身来,雨中的山泥湿滑,他左脚无法着力,身躯失去平衡滑了一跌,虽然立即稳住重心避免当场摔倒的出丑,可周围的人面上都露出喜色。知道他体内的毒性已经发作,否则以他之能,万不可能会站立都变得如此艰难。
陆恨涯一点一点的抬起自己的右手,珍视的注视着,一字一句冷冷的道:
“这……”
话音尚且回荡在诸人的耳旁,他整个人的身躯已似乎一支锐迅的箭一般标射出去,直扑向宝玉,那冷漠的语声虽在激斗中也清晰入耳。
“就是我的回答!”
面对这困兽之斗宝玉目光中忽然露出狂热激动之色,他竟然蹬足,直冲上天,这个行为绝不是要逃避,在朦朦胧胧的雨水里,白衣飘飘的他扶摇直上,似乎又冲破云天之势!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三章调离
见宝玉竟是不逃,陆恨涯眼中流露出一种狂热,狂喜,甚至说是疯狂的神色,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吸得极长,仿佛永远都吸不到头似的。
而他旁边树木的叶子,也随这一吸之势如雨一般向他的身侧旋落。两点鬼火也似的眸子里,燃着的是宁死不屈的斗志!
宝玉竟然忽然头下脚上的飞射下来,他的食中二指并拢在一起,若剑一般散发出一股激荡而刺骨的寒意,那么锐烈的感觉使人无由的联想到了死!
陆恨涯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又多了几分惊喜,这只因他竟觉得,天空中散落的不再是牛毛细雨,那肌肤上传来的一阵一阵微凉冷意分明的告诉他,天上落下的确实纷纷的雪!
这个时候,陆恨涯心中的感受是
——诡异。
——那么强烈的诡异,使得这种感觉在脸上表情都体现了出来。
其实按常理来说,陆恨涯本身也是一个诡秘非常的存在,连武林传说中的人剑合一也不过就是连人带剑一起取人性命于百步之外,也决不能似他那一般浑然一身,几乎是刀枪不入。
——但是面前这锦衣玉食的贾宝玉竟能以一己之力,改换天地间大自然的气候变幻!这是何等神功!
陆恨涯心中虽这样想,浑身上下却已经泛出了墨色的气劲,汹涌翻卷,他整个人的去势丝毫不变,冷毒的眼睛盯在了宝玉地脸上。一拳便轰向了宝玉!
“杀了他!”
陆恨涯自然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只要拿下宝玉,自己就能有一线生机!哪怕不问世事若他,也隐约的知道这青年名将在当今朝廷中的地位和能耐!
风,雪混合着雨水飘舞,映着宝玉若离弦之箭直冲而下的修长身形,给人的感觉是一种美丽的哀凉和不可逾越的决绝。陆恨涯死黑色的身影轰然自下而上撞了过老。发出雷一般沉闷地轰鸣声,也大有开山裂石之势,他的身边隐隐有黑色缭绕盘旋,那种凶厉无比的感觉连远处观看的人也可以体味到宝玉所直面的是何等可怕的煞气!
而陆恨涯地姿势在两人距离接近时也变得古怪非常,他全身缩成一团,只有右手并掌如刀递在前面。像一头独角兽扬起他的利角,要刺入宝玉地身体里去。
由于劲力遍布全身。他身上发出一种似是劲风扑打旗帜所发出的声音,天上落下的雨雪,都纷纷弹开,一点也洒不到他的身上。
远方,恍惚中似乎有两头猛兽在冥冥中吼了一声。
接着,人们就看到,
宝玉如一片落叶也似的跌落下来。他的身后紧紧贴着面无表情的陆恨涯后者鬼火一般的眼冷厉的扫向四周,他的手掌就放在宝玉的脖子上。
宝玉软在陆恨涯地身上,低垂的头向一侧偏着,生死不知。这时候,四周的人的呼吸都屏住了。无论他们跟从宝玉出于什么目的,唯一可以明确地是,他们的荣华富贵、成败得失都和这个青年有着莫大的关系。正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眼下这种局势,叫他们怎么能懂动,怎么敢动?他们中甘心为宝玉而死之人只怕不在少数,只是就当前的情况而言。就算是想替他死,那也未必有这个机会。
忽然,看似被挟持的宝玉动了一下,他作出了一个深深的吸气的动作,他的头发搭散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淡淡的语声:
“好个人器合一,好一把凄寒剑。”
陆恨涯面色变了变,张了张口欲待说话,但口中涌出来的竟是鲜血!
——鲜血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冰渣!
他的口唇艰难的张合了几次,终于模糊不清的道:
“你……你……你竟然……”
宝玉完全无视他放在自己要害处的手掌,淡淡道:
“陆先生,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你身经百战,自然应该明白这一点。”
陆恨涯面上肌肉一阵扭曲抽搐,猛然做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他喃喃自语了“可……恶,他竟敢骗我……”这几个字后,竟一下子放开宝玉窜了出去!
这件事做得虽然突兀至极,课宝玉的手下也均非等闲之辈,他们只是迟疑了一瞬,立即衔尾而追,而焦大等人立即赶到宝玉身边将他团团保护了起来,查看这个少主身上是否有所损伤,宝玉面上却露出一种很奇特的神情,挥开他人的搀扶,咳嗽了数声皱眉道:
“骗他……是谁能骗他?他又会被谁骗?”
隔了半晌,一干追踪陆恨涯的人回报道,前方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绝谷,陆恨涯被逼得走投无路,纵身跃入课深谷。
宝玉咳嗽了数声,面色苍白的寒着脸跟了过去。只见前方深谷中运气缭绕,绝壁凛然似刀削,直凹进去,他行到边缘,伸手一抚壁侧,苔藓密布,湿滑无比。显然想要下去查探也是极难,在众人所说的陆恨涯跳崖处,还有两个深深的足印!
宝玉直起身,叹息了一声道:
“这样也给他跑了,当真不愧是当年与罗远天并称绝代双骄!”
他的这句话说的令众人心中一震。因为最能理解宝玉意图的贾诩因为考虑到其安全,没有一同前往,所以没有一个人理解到他的意思。焦大试探性的接口道:
“他已经跳下这万丈深渊,就算是铁人也难逃一死。更何况……”
他的言外之意只有宝玉明白,在方才两人的那一次凌厉的交手中,若论功力深厚,火候之老辣,宝玉确实处于下风,只是在合体神兵的激烈竟拼下,那把绮寒剑又怎及得宝玉体内的神兵的十之一二?一交手下,陆恨涯的护体神功立刻被破,用之合体的兵器也元气大伤。
只是他临场反应奇速,反趁机制住了一口气接不上来的宝玉,但是随着宝玉的迅速恢复,借诱他开口说话真气一泄的机会,立即趁势反攻,陆恨涯发觉宝玉恢复的速度几乎令他难以掌控,立刻当机立断趁势逃去。
但是逃去的陆恨涯不仅身重剧毒,又遭重创,还落下那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因此焦大这一问也可以说是情理中的事。
宝玉却没有马上给出回答,又继续仔细的观望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才缓缓的直起身来道:
“你们看这个脚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一问立即引来了众多人的关注,柳梦看了半晌,凝声道:
“这个脚印前面深,后面浅,显然跳的人在此站立了一下,蓄重于足,再奋力一跃纵下深谷。”
宝玉缓缓点头道:
“是了,倘若你一心寻死,还会不会在跳崖前弄出许多玄虚出来?而且依照陆恨涯的凶残性格,绝不会甘心赴死,怎么也得拉上几个人来作垫背之用吧。”
闻者无不默默点头,宝玉接着说:
“再说,陆恨涯的亡妻就埋在这座山上,他每年都要来此凭吊,坚持已整整十年,想必对此地环境已了若指掌,他这一跳看似是死地,却也未必就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博之举!”
此后场中便静默了下来,宝玉负手立在崖旁,依然在皱眉苦思着什么。唐门老七乃是心直口快之人,宽慰道:
“二爷也不要再将这事往心里去了,想龙涎香乃是何等毒物,一旦中上若跗骨之蛆,据书上记载:便是那人死了,骨头过上百年也是剧毒之物,就算他命大能逃掉,也无法将其解去。公子就放一百个心吧。”
宝玉摆摆手摇头道:
“一个身受重伤的陆恨涯已不足为虑,我所忧虑的是他方才说的那句话,似乎他今日也是被人骗了。”
“他会被谁骗,又有谁能骗他?”
“难道……难道此乃狐王,弘毅的调虎离山之计谋?!”
宝玉脑中灵光一闪,深呼吸后大声道:
“我们立刻回去皇宫!”
……
宝玉的这个做法无疑是相当明智的。
在半路上,他们就碰到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宫中侍卫,他看见宝玉几乎若快死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哭喊着说:
“二爷……皇宫中忽然来了好多刺客,四处火起,一片混乱,还有好多人也叛变了。快回去护驾!”
宝玉铁青着脸向前快马加鞭,他此时已大至理出了此事的头绪:
“想必狐王,大圣女等人早已看出自己会盯上前去祭奠亡妻的陆恨涯,因此与陆事前协商,要他以身作饵,他们在后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举。心高气傲的陆恨涯自然不会推脱,所以他才一直死战不退,却迟迟没等来应至的援军,而大圣女等人,趁着宝玉的主力被吸引之时,发动了在京师中最后的棋子,想要刺杀弘历,成功将弘毅扶上皇位!”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四章身份
宝玉的及时醒悟,回援无疑给他这一系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倘若他此时还在山上苦苦执着于搜寻陆恨涯的生死的话,等接到情报后只怕就只有给弘历收尸的份儿。
这群风风火火赶回来的人几乎是一路踏着尸体冲入皇宫的,一切敢于拦阻的人,全部杀无赦!随着示警烟花的连续射出,各处援军也匆匆赶来,宝玉率领着上至两圣女,焦大等八大高手,可以说得上是摧枯拉朽,一路上畅通无阻,想来是狐王等人正在全力强攻孟老等人构筑的防御线,无暇后顾。
直到宝玉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孤高寂寞,双眼浑浊却恍惚若能看透天下事的老人身影。
——狐王!
宝玉情知此时救兵如救火,哪怕多延迟一分,就是难以挽回的危局,根本不给张口欲言的狐王说话的机会,勒马扬鞭朗声喝道:
“冲!”
宝玉长鞭所指处,身后将士立即高呼一声,一涌而上,此时跟随他的全是讨元时的精兵干将,一声令下自然士气如虹,哪怕前方是刀光剑影也无所畏惧!
这一来,局面顿时改观!大罗教在宫中的内应本非等闲之辈,乃是隐藏得极深的正黄旗中人,弘历登基后对他信重非常。委任其担护起大内左翼的重任!他的手下虽然也算得上是京师中的精锐,却也绝不能同宝玉急调入京的这些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师相抗,一交锋下立即感受到压力倍增,节节败退!若非之中的大罗教高手凭借个人武力悍然狙杀宝玉部下的将军造成了一些指挥上混乱,想来狐王一系早就溃不成军!
身在高处观望的狐王见势不妙,只得急急返身,不久便出来了一名金盔金甲的剽悍男子,宝玉望着他,朗声喝道:
“多睿!”
后者也不答话,霍然抽出腰畔的长刀向宝玉一挥!只见刀上闪耀着淡蓝色的光芒,偶尔在天色映照下,蒙出一片疑真似幻的七色异彩!
来援的多睿亲兵立即顶住了宝玉部下的攻势,但也只是顶住而已。至于反攻的可能性就颇为渺茫了,宝玉这些如狼似虎的部下最擅长的是以寡敌众——而眼下战场上,他们的人数还占据优势!在这样的局面下,多睿方面如不能速战速决,那么就一定再无翻身的机会!
——多睿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他的眼里似这阴雨天气一般森寒!
而宝玉却从容自若,调兵遣将如臂使指一般,若行云流水,无声中已是杀机四散,再一次将他那种独特的从容展现在了战场之上。
在正面交锋的同时,焦大、熊王、柳梦等人已悄然潜了进去,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既然敌人的目的就是要杀弘历,那么只需要釜底抽薪的将这位关键人物营救出去,对方当然就功败垂成!
进入的过程顺利非常,几乎没有人前来阻拦。进入团团布满禁卫的殿中,只见一地鲜血,连尸首也没有来得及清理。原来暗中潜入的刺客已达五六批,若非德仁,孟老率人拼死护驾,早已遭逢不测。见骤然来了强援,欣喜之余,人人对宝玉所提出的暂避锋芒也是深以为然。
在经过了一番准备后,一行人将改扮成侍卫模样的弘历护卫在正中,联合上其他侍卫,从后殿发一声喊,突然杀了出去,所有人杀出去以后一共分为三路而行,这样敌人就算是早有预谋,那也势必在分兵下措手不及。
他们很顺利的冲出了皇宫,可是却在距离陈阁老府邸不到半里路的地方,碰上了十余个高矮不一,本来绝不应该出现于此的人。
为首的,正是弘毅。
他的身旁左侧,乃是狐王,右侧,多睿。其余的那些人,不用说也是被万中选一选拔出来的高手。这些人只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可是给人的感觉却若高山巨岩,巍峨至不能仰视的地步,更不要说是穿越他们!
孟老看着这些人,眼睛像燃烧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们怎会在这里?”
天上乌云密布,风涌云动,雨势倒是渐渐的小了。弘毅目光中有狂喜之色,口中却淡淡地道:
“当贾宝玉那蠢才自以为机关算尽,瞒过了天下人的时候,其实他蒙混过的只有自己而已,想必这家伙现在还在同多睿兄的替身纠缠吧。”
孟老怒喝道:
“住口!你这被二公子打得惶惶若丧家之犬的狗才,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弘毅面色顿时铁青,正要说话,冷不防多睿沉冷地说了一句话,六个字。
六个如利箭攒射的字眼:
“他在拖延时间!”
他的话就一如他的出手,绝不空回。
在他说出这六个字的时候,多睿已欺近过来,闪电一般的出手,杀了一人伤一人,在孟老,焦大的合击下又鬼魅一般的全身而退。
看了他的出手,刹那间连狐王望着他的眼神都变得很奇特。
又是一阵风起了,风里夹杂着冰凉的雨丝,打在人的脸上冷飕飕的。无由的从心底泛出一股寒意。惨烈的搏杀就此展开!
……
多睿手上的长刀已变得艳红,
艳红如电。
空气里泛出一股隐约的腥气。他的刀势在场中睥睨纵横,几无一人是其对手,每一刀挥出,刀下必见血!
亏得有焦大以绝世身法缠着他,才能暂缓其攻势,可是这也只是暂缓而已,按理说皇帝方面除了有大内侍卫保护之外,还有孟老,焦大,熊王,两圣女,游长老等高手,不处下风,但苏小小与柳梦两人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或者说,动的只有她们的眼。
她们在看着一个人。
一个只在传闻中出现的人,她十年前艳盖京师,乃是公推的京师第一美人,此时则是王府的王妃!
何琳媛
她还是戴了面纱,看不到脸,依然是以那种独特的神秘风韵亭亭玉立在那里。在雨中看起来分外的亭亭玉立,这么一个娇弱女子,为何会惹得这两大圣女如此顾忌?
——这只因为古老相传,大圣女不仅仅是要担任教中薪火相传的重任,同时身为圣女之首,更可以辖制,管束其他圣女,这种管束自然不是用语言,而是一门奇功,名叫心有千千结!这种功夫施展出来对其他人一点用都没有,可是一旦练过圣女心法的人中招,立刻瘫软当场,任人宰割!
多睿面上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他的杀气更盛,也在血光的涂抹下更是凄艳。此时他所展现出来的武功更加凌厉凶狠,连游长老也伤在了那把疯狂的魔刀之下,焦大也是险象环生。见了这等情形,柳梦与苏小小对望一眼,知道已不容她们再拖延下去,娇喝一声,忽然联手合击!
只见一人衣袂飘飘,在天外雨中洒然若仙,游而不击,另外一人趋前疾行,身化鬼魅,并指若刺!
柳梦和苏小小,在面对这神秘莫测的大圣女时候,终于共同携手!
两大圣女同时联手对付一人,
这还是大罗教中几乎从来都没有过的。
两人窈窕的身影在空中急剧旋转震荡,没有人能分辨得出谁主攻,谁主守,会从哪个地方以哪一种方式击在哪一处要害之上。
但是何琳媛依然就那么站着,自信的神秘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躲避,反击的意思!
其实苏,柳二人这一击本是虚招,只是似她们这种高手交锋,都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柳梦见了这何琳媛如此轻忽于己,她本是秉性刚烈之人,一旋身便化虚为实,拔出寒月匕直刺过去!
血激射。
柳梦的身形僵住了。
她难以置信的指着何琳媛颤声道:
“你……你……”
苏小小也呆在了原地,谁也没有料到,柳梦竟然一击就刺入了大罗教首圣女何琳媛的胸口!
这种强烈的反差不禁令她们都一时间难以接受,而何琳媛苍白的面色露出痛楚,不甘,难以置信的神情,艰难的抬起手捏住匕柄喃喃道:
“他,他竟骗了我!”
与此同时,柳梦,苏小小两人背心中蓦然传来一股古怪邪恶至极的气劲,在她们的身体中游走巡回,所过之处尽皆麻痹,整个人都若石像一般僵在了那里,耳中只听得一声奋悦非常的长笑……那竟正是多睿的声音!
这样一来,两圣女一失手被擒,孟老方面立刻士气大丧,狐王嘿然开声,长鞭抽出,击伤了洪霆的左腿,他一个踉跄,脖子上立刻被狐王手下四大弟子架上兵刃,局面立刻形成了一面倒之势。
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五章真相
弘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本就是一个意外。
多睿竟然弃自己妻子的性命不顾,以此换取刹那的机会,这乃是第二个意外。
柳梦,苏小小在一个照面中就失手被擒,这是第三个意外。
在这种瞬息万变,危急万分的情况下,发生一个意外足已判成败,定死生,何况多达三个!
弘历深深呼吸,久经波折磨难的他,哪怕处于此等危局下也是容色不变,他镇定的向着弘毅道:
“二弟,你可知道母后现在何处?”
弘毅本待下令动手,闻言不禁一楞,母子连心乃是人类天性,深谙权谋的他自然知道这哥哥的言外之意,他不由自主的怒喝道:
“你这畜生!太后难道不是你额娘,你竟拿她来威胁我?”
弘历冷冷道:
“这三十年来,她何曾将我当作成儿子过,只有你才受尽她的宠爱,和我有什么相干?今日我若有什么不测,她,一定比我先死!”
在场不知弘历身世的人,闻言都从内心中生出一种寒意,弘历的冷酷绝情实在令他们感受到了强烈的可怕,弘毅犹豫了半晌后却一咬牙道:
“太后想必早已被你害死了,你还想在此拖延时间?杀!”
人人都听得出他话中隐含的言不由衷,但人人也都以默然来面对着这两个皇子的绝情绝义——在那至高无上地九五至尊面前,谁都知道。一切亲情,爱情,友情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弘毅的杀字一出口,旁边忽的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
“杀。”
这个字一出口,弘毅立刻捂住心口,摇摇欲坠,他的面色也变成了死白色。浑身上下颤抖得似一支风中之烛,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到这声音,弘历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是成竹在胸的自信笑容:
“你来了?”
来人缓缓从一所房屋后踱了出来,从容而自信。虽在雨中,依然也风度翩翩,正是宝玉。狐王一手扶住弘毅细细查看。一面冷冷的说道:
“不要以为仅仅只来了他一个人,你们就能有什么转机!”
宝玉在嘴角旁勾勒出一抹自信的冷傲,他却对着弘毅道:
“二殿下,你可还记得日前是如何逃出你二叔允祥的天罗地网地?”
此时狐王正源源不断的将本身真气输入弘毅的体内,痛楚略减,弘毅顿时在天昏地黑地痛苦里忆起那日长街之上的事:
那日他遭允祥伏击。看看已是四面绝境,却有一人将他从密道中救出生天。这男子顿时惊疑道:
“你,你怎会知道这件事?”
宝玉淡淡一笑道: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因为救你的人就是我主使的,那个营救的计划,也经过了我的首肯。”
这段隐秘被揭露出来,连孟老都为之一楞,不禁迟疑道:
“你为何要救他?”
宝玉笑笑道:
“我并不是救他,只是将他地命延后几天罢了。当时弘毅若死在允祥手上。大仁大义的十三爷定就会觉得我完全没了利用价值,会立剂对我下毒手,这样一来我虽不惧,就全盘打乱了我的计划,想要全歼丰台大营地军队就难上加难了。”
弘毅只听到“将他的命延后几天”这几个字后,眼前顿时一黑,他忽的想起在临走前,那神秘黑衣人曾喂自己吃过一粒药物!当时他还以为是什么益气养身的好东西。眼下看起来,竟成为了宝玉所持有的一道夺取自己性命的杀手涧!以至后面两人所说地话,他几乎一句都没听见。
转瞬间,弘毅的头发,眉毛都纷纷而落。正在大耗狐王面上肌肉一阵抽搐,哑声道:
“你给他服的是什么毒!难道是{赶尽杀御}?”
宝玉微笑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只知道送给我此药的人乃是唐门的叛徒,他说,这种毒药乃是川中唐家堡所秘制,仅仅在研发过程中,就死了一百三十三个人,制成后的两百年间,也只使用过七次,一旦发作不会马上攻心,乃是先褪毛发,再断筋骨,中毒者有很大的几率不会死,不过就算不死,也会一辈子躺在床上了。”
弘毅浑身上下大汗涔涔而下,嘶声道:
“快拿解药来!”
纯嘴里是嚷,身上却不敢乱动半分,汗珠一如曾经指挥的兵马,蜂拥而出。
多睿此时却拔出了刀。
缓缓缓缓地拔出了那把七彩迷幻的刀。
刀与鞘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么明丽到了极至的一把刀,抽出来的时候却仿佛锈蚀了一千年!
他把刀在空中一挥,仿佛连雨丝空气也给斩断似的呼的一声!远处如荡漾不断的水波即生一道刀痕!
“解药。”
他只说两个字,但是这两字中透露出来的赤裸裸的威胁之意,却分外明显!
宝玉处变不惊的悠然转望天边:
“凭什么?”
“你的命,还有她们两人的。”
多睿说话的时候,已欺近了一动也不能动的柳梦与苏小小,他的眼神似狼一般,凶狠而富含了浓郁的残忍。
宝玉看了看地那死不瞑目的何琳媛的尸体,再看看连气质形容也忽然大变的多睿,忽然一字一句的道:
“我知道了,原来我们一直都犯了个错误,你……多睿,才是真正的大圣女!”
他这一句话顿时若石破天惊,将全场的人都震慑了!连孟老也喃喃道:
“这……这怎么可能!”
宝玉看着多睿的目光中充满了嘲弄之色:
“自从我得知,在大罗教的历代教史中,大圣女因为肩负承前启后的重任,一直都是一个秘的存在之后。我就在考虑一个问题,大圣女发展到现在,是否只是一个名存实亡的称呼,代号,就好似春秋时候著名的剑客杀手徐夫人,名为夫人,实乃须眉男子,杀人无算,就仿佛今日大罗教中真正借大圣女之名行其实的,其实也是一个男人?”
他盯着多睿的眼睛接着道:
“平日里大圣女对下属的指示,当然是由你发出,实在需要亲自发号施令的时候,就让你的夫人上场,幕后操纵者依然是你!我猜得对不对?”
游长老听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推论,颞颖道:
“但是教中甄选圣女,历来就是从年幼女童中公开挑选啊!他多睿又怎么能蒙混过关?”
宝玉冷笑道:
“规矩是人订的,并且我怀疑,这条规矩本就应该是哪一任大圣女特地提出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要想让一个小小女童从人间蒸发,那太简单了,何况之中的传承过程,只怕连教主都未必知道,罔论你等?”
多睿向着宝玉举起了那把迷幻而亮丽的长刀……因为刀实在太长,看上去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就缩短了一半。他冷冷的道:
“你说得一点不错,我平生阅人无数,若论心机深沉,心思灵动,实在无人能出你之右。”
说到这里他又惋惜的叹了口气:“亲手杀了你,确实有些可惜。不过不杀你,又怎可令我寝食能安?”
“安”字的声音刚刚一落,多睿手上的长刀的光芒忽然大盛!一掠丈余,直浸得旁边人须眉皆红!这样暴涨的可怕刀芒,不禁令旁边的狐王也失声叫了出来:
“荒晴刀!你竟然炼成了首任教主用以驰骋天下三十年,力敌黑白两道开创我教大好基业的荒晴刀!”
那一抹凄厉与凄丽兼具的刀芒,在迫近宝玉的时候已仿佛化作了一抹绯红,像吐的一口飞血。
宝玉立在原地不动,白衣黑发被强劲的刀风吹得向后纷飞!只是一瞬,他就被淹没在了汹涌的红芒里!
那一刹那很短,却在很多人的心中眼里,变成了一瞬的永恒!
红芒收回多睿的手里,他的刀上那一道道旋转流动的艳丽色泽,仿佛忽的有些凝滞了,就像是给冻结了一般。而雨水落在多睿的发上,忽然结成了冰。
立在原地的宝玉却微笑依然。
——其实他的表情恰好和身体传来的感受相反。被红芒包围的刹那,他实在有整个人都被四分五裂的错觉!
——可是他不能不笑,也不得不笑,在这个时候,笑就变成了一种武器。
——一种非常有效,有力的武器。
多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盯着宝玉的右手,自袖口到腕缘,流下了一抹血痕,就似一条红色的小蛇,在白衣的底色烘托里探索着蜿蜒而下。
他的声音冷得像在冰块里浸泡过:
“你竟然也能练成,人,器,合,一!”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六章抗衡
多睿一开口说话,他眉上,发际被凝结的雨水霜雪便簌簌而落。而接下来洒落的雨丝刚一附上,也迅速凝结,覆盖了上去。看到这等奇景,任谁也看得出来他的体内为宝玉的内力所侵,尚不能将之逼出。
而人器合一这四个字也恍如惊雷一般从场中人的耳旁响起,谁也想不到,这大罗教的镇教之秘居然在一个年仅二旬的教外青年身上重现出来,要知道,人器合一不仅对练者本身的要求极高,并且还需要一把有灵气的兵器与之互相契合,二者缺一不可。端的可以说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似陆恨涯那等年龄就能人器合一,已算得上是大罗教中惊才艳艳的个中翘楚。
——但是他却在与宝玉的正面交锋中败下阵来。
多睿却一直在盯着宝玉的衣袖。
准确的说,是那道蜿蜒流淌的鲜血。
在鲜血滴下的那一瞬,他再次大喝一声,发动了艳红而锦绣华美的刀势!
那刀势若网,层层叠叠的翻卷,包围了过来,看上去就一如洪大浩淼的潮水,坚决而绵密的包涌而至。
这个时候,宝玉的眉毛忽然扬了一扬,旁人只觉得他眉心中的那点红痣越发的鲜艳润泽,几乎要跃然而出。然后他闷哼一声,竟向着红光最盛之处直冲过去!
在他冲过去的那一瞬,旁人忽然都生出了一种错觉,就仿佛冲过去的不只是宝玉。连同过去地还有他那一块的整个空间!当然也包括飘飞着的雨水。
每一抹雨水都是一点致命而恶毒的杀着。
地上激起的水流也分成几注,每一注俱有狂飙千点,一蓬一蓬的激荡涌袭,没有哪一种武器或暗器,能够那么无常,那么的诡异而绵密!
雨和雪水中,两条人影一合即分!
宝玉默默的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多睿身上喷涌着鲜血例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痕,衣衫破碎的他反而以刀柱地。狂笑道:
“外强中干!贾二原来你也只不过外强中干罢了!什么人器合一!你若真会人器合一,方才我已死在你的手里!想来不过是以某种花巧功夫虚张声势罢了!”
宝玉萎然长叹一声,张了张口方欲说话。口中却溢出一股浓稠地鲜血,人终于倒了下去。就在这刹那功夫,场中大局又为多睿所掌控!
多睿狞笑道:
“拿解药来。”
他这话却是对着正与狐王死斗的焦大所说的,焦大面色苍白,正运指如风,每点出一指。就能将狐王逼退一步。
“拿解药来!”多睿再一次冷毒地道。“你的主子也中了我的荒炎劲,我敢保证,他一定比弘毅先死!我不会再说第三次!”
他说话的时候。脚已踏在了宝玉的头上。焦大长长吸了一口气,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瓶子丢了过去。孟老不禁失声道:
“不要!”
他一分神,背上立刻就中了对手一掌,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来。旋即失手被擒。
多睿一把接过瓶子,闻了闻后满意的道:
“怎么服?”
焦大干涩的道:
“服一半,另外一半外敷太阳穴。”
这时候。在多睿脚下地宝玉剧烈的呛咳起来,使人感觉他的喉头就好似他腿上的伤口,正不断的向外冒着鲜血。他口中模糊的道:
“你……你……”
多睿看着那瓶单是嗅一嗅就觉得心旷神怡,浑身舒坦地解药,脸上虽没有表情,眼里却有满足之色。
本来宝玉在弘毅身上下毒这一着,乃是极其厉害的釜底抽薪之举,眼下虽然他们在京师中闹得天翻地覆。八旗旗主却还是袖手旁观,这只因为他们这样争夺乃是名正言顺,换而言之,他们的背后都有一名流淌着爱星觉罗家族血液的子孙。不管他们再怎么闹,也是皇家内部的家务事。
但倘若狐王他们支持的弘毅忽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狐王与多睿便无法在名义上与弘历一方抗衡。届时完全掌控了京师的弘历振臂一呼,正式登基,这两名野心勃勃之人就当真是天下虽大,却无他们地容身之处了。所以能成功保住弘毅的性命,那当真比什么都重要。
正当多睿弯下腰去,想将解药喂入弘毅的嘴里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僵住,脸色也渐渐发青了。
这是因为他蓦然发觉地下流淌着的积水上,竟然泛出了一个个细小的旋涡!这一个个旋涡的转速渐渐加快,加上雨水点落时候泛起的阵阵涟漪,看上去分外的诡异。
这剽悍若铁的男子开始后悔为何要弯下腰。
他的荒晴刀势必须要在手脚都舒展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一旦蹲了下来,就算罄尽全力,也只有八成威力。
——这世上能以自身气机化周遭环境为己用的,已属绝顶高手的境界,不过三数人罢了,连陆恨涯也不给包括在内。
就算如此,无论来的是那几个高手中的任谁一人,多睿都自信有一拼之力,但他眼下先同宝玉力战在前,胜得绝不轻松,后被这暗中潜藏的敌人伺伏在后,先机全失!天时地利全不具备,一来就先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历来都是多睿在暗处做猎人惯了,眼下一旦变成猎物,也不禁有手足不措的感觉。
年老成精的狐王却知道,这世间能化水流为这种旋涡状的,就只得一人。
——那个先遭出卖后经受众叛亲离巨大挫折的人。
罗,远,天。
远处小巷的尽头,有一人支一把油纸伞,佝偻着身躯背向着这边站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四下里烟雨蒙蒙,实在看不真切他的仔细模样,可是就这么一个看似风烛残年的背影,却令在场看见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一种连灵魂都被吸附过去的诡异错觉!
一时间,场中寂静得似一个被遗忘了的角落。
那把油纸伞似是不经意的压了压。
地面立即传来细碎的冰裂声,一直向这方延伸而来!
就在这刹那之间,多睿动了。
他扑向前方——就连站起来也省了,像蹲伏的豹子一般遽然糅扑了过去。
腰畔那把长刀霍然出鞘,在空中旋舞起一片五光十色的华采!那模样,仿佛一条彩虹自天上直挂而下,莅临人间!
半月型的刀光横切了过去,却在中途仿佛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啪啦一声散作了万千光点。伞下人回过身来,一步一步的向着这方行来,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慢,但每一步踏在地面的积水上,竟都是一个晶莹的冰痕!
这就是罗远天所习的冰焰千重天的真正实力,同宝玉那种润物无声的阴柔相比,他显得宏烈而霸道,具体一点说来,那就是一种几欲将山川万物都纳入他自身脚下的强大气势!
伞压得很低,只露出几绺花白胡须随着行进的步伐微微的颤动。他孤身一人进迫而来,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是一位掌控生死的君王面对着他的臣子。
罗远天每进逼一步,多睿的面色就青上一分,
刀光霍然飞起,就仿佛是孤鹜直冲向落霞。在这雨色蒙蒙的阴翳天气里,这刀一出,连天地几乎都为之失色。
这时候,宝玉隐约听到一种不易辨别的声音,直到后来他回想起的时候,才能断定是罗远天在出招之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在刀光斩到罗远天身前十丈之时,忽然一窒,接着再度长驱直入。地上的水花和着冰渣飞扬,在呼啸的风中四下乱卷。罗远天陡然弃伞。
出掌。
这一掌击在空处,万籁无声。
战况瞬即结束,
其实双方交手,最重要的关键就是在“距离”,最难克服的也是在距离口
只要把距离缩短到只能你攻他,他却不能打到你的份上,那么就先立于不败在地。
罗远天出掌,卷袭起千堆的雪,掌风恰似三九的雪风在啸!
多睿的刀光幻异迷离,若一道山明水秀的风景!而他整个人猛扑的身型化作了一团熊熊火焰一般,洪然撞射过了水墙,直扑向伞下的罗远天!
只是一瞬,两人便已互换了位置,罗远天立在了众人面前,而多睿已至巷口,依然保持着那个蹲伏的姿势。
风冷。
雨冷。
然后躺在地上的宝玉才发现,罗远天站立之处的雨水,漾起几缕鲜红,冉冉的浮升扩散,然后又被流水冲淡。
那当然是罗远天的血。
他受伤了?
多睿的体表却迅速的泛出一层浅浅的晶莹,迅速凝结,将他冻成一座冰的雕塑!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七章合力
就这样结束了?
不!
依然瘫软在泥水里的宝玉的眼神却忽然变得锐利,只见将多睿包裹在其中的冰雕忽的“哗啦”一声,碎成千片万片的晶莹,一道十彩迷幻的刀芒疾飞而出,在空中若一团云霞一般的回旋而来。
罗远天闷哼一声,一掌竖切了下去。
刀芒碎。
但是余劲依然在空,奇幻无比的缭绕盘旋在罗远天的身侧。仿佛在他的身旁营造出了团团斑斓的霓虹,这一刀,端的是夺天地之造化,敌人往往在以为将之破去的时候,其实已中伏着。
也是杀着!
这一记刀势的名字,就叫夺天工。
罗远天忽然将手一搓,他弃伞!
伞飞旋着直撞向他身前那点点幻彩,伞竟凝滞在空中,那面上竟无声的出现破洞,销蚀,最后化作虚无!只是这时罗远天已弯下腰,双手插入地上所积的雨水里,用力一抽
一拉!
哗拉拉一声,他这一拉,竟自平空中拉出一道寒气袭人的冰墙!那道晶莹的墙其实并不厚,可以说很薄,隐约还可以看见罗远天那张狮鼻,隆目的威严的脸!
最奇怪的是,这名震天下几十年的大罗教教主,还有着闲心望着犹如沧海一般的苍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一口长气。
宝玉的心中却一震。
因为他的内功也是近于阴柔,冰寒一流,因此对周遭地温差变化最是敏锐。此时他分明的感觉到,方圆数里地方的热量都在迅速的散去……还是以一种四散逃逸的方式!
可以想象得到,罗远天这一招还是将发而未发之时,已有这等威势,一旦爆发出来,那又是怎样的宏大猛烈!
在那点点幻彩环绕下,冰墙也渐渐坍塌,只是罗远天的手中白雾迷朦,一支尖锐无比的冰凌已经成形。其上闪亮晶莹,闪动了锐利刺目的寒光!
风。
雪,
激荡。
遮迷了人的眼。
一道急星流光,似天上陨落地的寒星。直标而出,这样的力度,速度,几乎连目睹地人的眼睛都生出一种刺痛的感觉!
最可怕的是,那道冰凌如枪一般,紧贴地面激行。卷袭起周遭的水花,雨点,将之同化。附着了无数星尘一般,旋转着向多睿直标而来!
多睿大叫一声,竟一刀反劈,艳红的光芒大盛,刀意远扬数十丈外,两者在这刹那地邂逅里。激发出了极眩目的光华,那目光,就好似万年不化的寒冷遭逢上了正午地骄阳!
雪落,
雪尽。
转瞬间,罗远天掌中第二支冰矛又成型,多睿狂吼一声,不退反进,连人带刀反扑而至。长刀在空气里泛出“吱吱“的响声,人在前刀在后,凌空若大鹰展翅划出两道飘忽无定的冷毒光芒,仿佛两条赤红色的蛟龙,席卷而至!
两道人影在空中再一次正面对憾!劲力催发若洪,滚滚的爆发出来,直将四周的雨丝连同积水尽数蒸发,看上去氤氲一团,难以辩识。
雾气渐渐散去。
一人半跪,一人挺立。
半跪着地是多睿,他以刀支地,艰难的喘息着,那把刀上的光芒尽敛,这才叫人发觉,原来它的本身灰仆仆的毫不起眼,上面的华丽光泽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呈现出一种收缩的悸动,若人的心脏搏动一般一收一放着。
罗远天蓦然闷闷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得并不重,却仿佛如暮鼓晨钟一般深入人心。几乎令人的心神都为之动荡。多睿听了这一声之后,面上忽的露出痛苦之色,手中那把柱地的长刀陡然不屈的亮了一亮,终于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
当它暗淡到了本来面目的时候,忽然在迷蒙的风雨里渐渐化烟后飘然散去。
这个变化无疑令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同样,多睿似乎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怔怔的呆在原地,惟有罗远天肩头微晃,身形一伏一起间,已贴近了大口艰难喘息着的多睿的身前,一掌就拍在了他的肩头上!
——罗远天的寒魄神掌,又岂是能轻易中的?
隆的一声,雨势更大起来,有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中掌的多睿的表情却十分奇特,他遽然尖啸起来,脸上青筋愤突,忽然露齿一笑!
他的牙齿很白,芽眼上还有血丝,看上去给人以残酷的意味。
罗远天面色一白,只觉得自己的掌力竟然有一大半反攻了回来!
多睿就趁这个时候,一翻手腕,竟拿住了罗远天的手腕!一股若海潮一般猛烈的内力直接攻了过去,而他的右手合掌成刀,若蛇信一般起伏收缩直划向罗远天的咽喉!
竟然是诱敌!
多睿的一番做作,竟然是在引诱罗远天近身!
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人是在以左手作内力上的比拼,这是静的,最耗费内力的。而两人右手换气运劲,巧打急攻,刀封剑拦,瞬息千变,考较反应机智,临场应变。这则是在动里寻求胜机,
一动一静之间,拼的是机巧,斗的是实力,搏的是性命!
多睿的脸色渐渐变白,变得凄厉发青。
而罗远天那威严的脸上却泛出了酒醉也似的陀红,浓郁得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面上。这两人的内力一热一寒,已不能相互抵消,显然全身力量已积累到了攻击上,无暇自守旁顾!
霍然间,多睿怒吼一声,化掌为拳,竟对罗远天袭的当胸一刺不闻不问,径直轰往对手的脑门,目睹这情形的游长老百忙中喝道:
“教主小心,这家伙似乎会迁移大法。”
罗远天陡然醒悟自己方才的那一掌被吸纳反击之事,想错步闪开,可是在匆忙间竟闪不开去,惟有硬接。
这一接之下,顿失先机!
一股无形而无匹的真气,直把他推动,身上的锦衣在风中猎猎飞舞,罗远天飞退,退得太快连双脚都离了地,可是两人的拳掌依然连在一起。
只要罗远天背后撞上实物,多睿拳上真力就会全然尽吐!
多睿这一记蓄势待发的猛毒招势一旦尽发出来,哪怕以罗远天之能,也很难能够接得下来。
这时候,听得地下水中“哗啦啦”泼刺一响!
一身白衣的宝玉一如一条大鱼一般自水中平平滑行出来,双掌在前,直取多睿的背心!虽然事起仓促,顿时有三四人都舍却了自己的对手,全然无视自身的安危直扑向宝玉,不顾一切的力阻他这暗中突袭得逞,连狐王也闷哼一声,拼却受了焦大一爪,向着宝玉发出了九点寒星。
——这九点寒星任谁只要沾上一点,那么都会在瞬间失去说话的能力,进而浑身瘫痪,大小便失禁,最后虚脱而死。
换而言之,宝玉如果坚持要在多睿背上印上一掌的话,那么在他掌心触到多睿之前,就得先中上九点暗器,一拳两指三腿。
——这足够让任何人死上十次。
——宝玉如果死了,当然就对多睿构不成任何威胁,他若是不想死,那么就得撤招回防。
所以多睿并没有中上宝玉的这两掌。
然而宝玉的这两掌的本意却也并不是对他而发!
直等到四下里保护多睿的人出手后,他才在空中一个旋身,神奇的一伏一起,贴着地面溜了过去,他那两掌打的竟是罗远天!
奇特的是,打出这两掌的宝玉的精神顿时委靡非常,就好似他反给人打了两掌似的。中了这两掌的罗远天倒没有丝毫受伤的模样,双眉一扬,大喝一声,有若换了个人一般,左掌中劲力疾吐,多睿立即觉得掌心中传来一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直入骨髓的寒意,浑身上下都打了个寒战。
他只能放手,
只是多睿的左手一放,右拳上的力道陡然增添了十倍!
罗远天右掌已抵御不住,而他瞬即化掌为刀,一势掌刀劈在了多睿的拳上。掌劈在拳上,竟发出清澈的长吟!
但是那一拳依然破体逼近。
罗远天丝毫没有犹豫,他也不能犹豫不敢犹豫,从面前这个对手的表现来看,这个惊才艳艳,野心勃勃的多睿,实在已算得上是大罗教中数百年来的第一高手!
他双掌在胸前划了一个半圆,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那一口血就在双掌相对的掌心中凝结成了一把小小的晶莹血剑,剑尖正好指着多睿的眉心。
飞射!
冰莹的剑尖触上了拳。
剑化作了惊心动魄的艳红齑粉,漫天飞扬。
这时候,多睿的右拳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他的嘴角,耳际开始沁出血液,只是血一流出来,便自凝结成一道红色的冰。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八章分歧
看着多睿灰青的脸色,宝玉虽然还是半绮在泥水里,却艰难的笑了:
我虽然不是你对手,可惜旁人未必就胜不过你。”
多睿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喘息着道:
“你……,你用的不是我圣教的功夫!我自十三岁起,就遍阅教中典籍,里面根本就没有这种能输送给人自身真气,损己利人的内功!”
宝玉揩去唇旁流去的一抹血痕,笑笑道:
“我用的什么功夫并不重要,要紧的是这功夫能打倒你就最好。”
多睿闻言额上青筋暴起,怒喝道:
“什么打倒!我怎会被你们这干废物打例!”
他一激动,右拳上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冰裂声。狐王与其座下高手见状不妙,顿时加紧了手上的攻势,招招俱是奋不顾身的抢手招数,他们的急攻却是对着弘历而发,一时间保护他们的高手也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罗远天也不说话,将双手笼入了袖中,头上冒出了氤氲白气,先前还是一丝一丝,后来则环绕在他四周,看上去犹如大户人家蒸馒头一般。显然他在已本身真力在驱除多睿攻入他体内的炽热气劲。而多睿牙关紧咬,捏住被冻得冰裂的右拳,上面正有暗红色的血水混合冰渣簌簌而落。
显然,在方才骤不及防下,多睿为宝玉与罗远天混合的联合真气所侵。吃了大亏!
看看游长老,洪霆两人身上也各自挂彩,鲜血混合雨水潺潺的流倘到地面,以至四下里地水洼里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红色,在这种情况下,狐王招招是抢攻,式式都是与敌协亡的杀着,他的进攻更加疯狂了,他手上的鞭子发出风雷一般的炸响,不仅同时攻向焦大。德仁两大高手,余留的锋芒还直篡弘历!
这十几年来,他已绝少使用这把九节连环的卷钢骨鞭。那就是因为这把相传了数百年,饮过不下千人鲜血的魔鞭只要一在手,人就狂乱,精力倍增,但所作所为,就连自己也难以控制。
鞭意点点。似银雨千道。这鞭子虽然并无颜色,暗淡无光,但瞧在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有不同地颜色,有的发出亮烈的黑光,有地如青电,有的如赭血,有的竟是七色斑斓,目为之眩!
只有焦大那道黑色的身影。还能如影随形的缠着这四大法王之首…”一”这也多亏是方才宝玉引得狐王分心,腿上中了焦大一爪之故。
雨中鞭影正深浓。
影影悼悼的似千条灵蛇四散奔舞!
有一根忽地噬向弘历的咽喉。
这一记其实并不快,也不刁钻毒辣,只是它给人的感觉是两个字:
突兀。
极度地突兀。
突兀到了那点鞭影噬到了脸前才有机会反应过来。
弘历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礼仪了,立即就地一滚,可是那点鞭影还是点在了他的肩头上!这位大阿哥大叫一声,向后跌出,叫声里充满了痛楚之意!
好在弘历也借这一点之力。滚到了后面那堵石墙之后。而这时有一个身影,全身化作一道犀利的剑气,冲向了那堵石墙!
石墙粉碎,轰然而倒,剑气幻成剑光,直刺向弘历!
一名忠心耿耿的侍卫将弘历扑到,他推开了自己的主子,自身却狂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
血雾纷扬里,露出了一张同样狰狞的脸。
是弘毅。
他吃过解药以后,一直在暗中养精蓄锐,此刻见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地哥哥迭逢险境,终于按耐不住,想要出手亲手将这个麻烦一劳永逸的解决掉!
他的目中,发上,又发出了那种火焰也似的光芒,灼灼的烧着人的眼。他的手心中渗出了汗水,黏腻腻的糊在剑柄上,很是难受。
“杀,杀,杀,杀!”
这就是此时弘毅脑海中回荡着地唯一的意念!
弘历咬着牙,拔出腰间的长剑与之怒目对视着,他的肩头溢着血,迅速的扩散开来,以至于很快大半个身子都渐渐的变成了赭色。
旁边人见这边弘毅已占了绝对上风,心中大定,狐王等人立即由猛攻转成牵制,连宝玉身周也围上了两人,密切关注着他的行动,以免得这机谋百出的青年再施什么花样出来。
老练的人擅于忍耐。
精明的人善于等待。
忍耐与等待,本来就是成功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侩!
对于宝玉这种人他们已意识到,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杀他,那么就绝不要轻举妄动……一动,就很有可能自乱阵脚,给他以可趁之机!
应付他最好的办法,那么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时候,弘毅一剑正刺向弘历的咽喉。
谁也没有想到,眼看这一剑就要刺个正着,但就在这刹那,弘历举掌相抵。
剑从掌心直刺了进去,那种利器深深穿插进肉体所带来的痛楚可想而知口
在同一时间里,弘历只做了一件事。
他从怀中抽出了一张血迹斑斑的手帕向着弘毅丢了过去,而后者竟然浑身大震,一手接了过去,打开手帕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根手指!
人的手指!
上面还带了一个祖母绿的扳指。
弘毅浑身上下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他颤声道:
“你……,你竟然对母后都下如此毒手!”
弘历痛得惨白的面上扭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
“她是你的母后,可不是我的,这根手帕和戒指,你都识得吧!”
弘毅痛楚的狂嗥了一声:
“我杀了你!”
可是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那惨白着脸的杀母仇人忽的有了叠加在一起的重重影,他一阵昏眩,血气翻涌,口中一甜吐了一地。
但他并不因此而停顿,依然想坚持着杀掉弘历。
他摇晃着前行两步,猛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中血气翻涌,又哇的吐了一大口。
这时候,旁边人的惊呼声才飘飘渺渺的游入了他的耳中:
“二殿下!”
“小心,你吐血了!”
“不要动!凝气养神!”
“贾宝玉!你竟敢在解药中下毒!”
“……”
更后面的语声,弘毅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听见,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失却了气力,一种欣快的感受统治了他的身躯,什么家仇国仇,什么皇图霸业,都模糊不清起来。他的气息渐渐的微弱,胸口也停止了起伏。
这位雄心壮志的二阿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浑身发黑的死在了泥泞的水中。
也许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死得并不痛苦,因为毒死他的毒药的名字,就叫做逍遥散。
这种奇药由两种主要成分构成,第一种金蒺草,乃是下在方才宝亚、拿给多睿的解药里……哪怕是狐王,多睿,也寻不出丝毫的破绽。因为事实上,金蒺草本就是构成那解药的成分之一!
第二种药物,涂在了包裹太后手指的丝帕上。那丝帕和戒指都是太后的心爱之物,弘毅是她最爱的儿子,自然一看便知这熟悉的物事,母子连心,宝玉算定他会接过来细看,这就恰好构成了一个杀局。
针对人性的完美杀局。
弘毅一倒下,场中局面立即混乱起来,毕竟他乃是这干人的主心骨,没有了他,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雄图霸业都是一场泡影罢了。何况外围的人也不知道他乃是中了毒,还以为又有旁人在侧突施暗算,忙急急的赶将过来保护!
这样一来,宝玉方面当然就有了可资喘息的机会。弘历也趁机强忍着剧痛,退入了焦大,德仁以及残余卫士构筑的防线当中。只是狐王此次所率的部属都是精锐,遭逢大变,却忙而不乱,惊而不慌,各司其职,也没有给宝玉一方以任何可趁之机。
可惜有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就无可挽回,比如说多睿的身受重伤,又比如说弘毅的死。人力终有穷尽之时。狐王就算再老谋深算,精通医理,也决不可能将一名停止了呼吸的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当他们认识到这一切已无法逆转,想要为主复仇之时,却发觉面前的敌人数目竟猛增了一倍不止!就是在这短短片刻,典韦,赵云等人已将宫中的局面完全控制住,率领自己的亲兵疾奔向这里驰援。他们这五十余人的的到来可谓正是时候。
但杀红了眼的多睿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就仿佛一头受伤的猛兽一般对宝玉方面发动了最后的攻势!他眼下的打算就是,趁着大军未至之时,将弘历的主力尽歼于此,然后再寻出一个傀儡皇帝,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举。
——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一百九十九章逝去
事实上,若是今日弘历能生离此处,他就真正的成为了这大清江山的主宰,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同整个国家相抗衡。多睿除非是现在马上抛开一切逃向国外,否则绝无生机。
问题是,他已经为今日割舍了太多的东西,妻子,权位,他能抛得开放得下吗?
他只能拼,
也只有拼。
血在迷离的雨中怒激,多睿在连杀八人后,同罗远天对了一掌,紧跟着撞开典韦直扑弘历,他此时身上已负伤不下十余处,几成一个血人,兀自苦战不休。
狐王为多睿挡下怒吼着追击而来的典韦的连环三记虎杀以后,面色陡然发了白,脸肌一搐痛啸一声,整个人若大鸟一般腾起,在空中连续转折了数下,忽的若鹰一般的瓒向宝玉。
这一下当真是电光石火,令人卒不及防。眼见得宝玉先受多睿重创在前,后又输送真气给罗远天在后,实已算得上是油尽灯枯。一不小心众人构筑的联合防御露出破绽,被这狐王窥准了这致命的弱点趁虚而入。
顿时,场中人都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
救,
还是不救。
一旦选择救宝玉,那么弘历的性命就难以在多睿那疯狂的进袭下保全,将来每个人的功名前程会受到极大的挫折,但若不救,宝玉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似典韦,赵云这等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将势必抱憾终生!
正在宝玉看看已避不过去狐王这一击地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人,说了,一,句,话:
“做人,当明得失,知进退。大势已去尚且不肯放手,是为不智,水穷山尽尚不思后路。是为不明,不知进退,不明得失,枉你自号狐王!”
话说得很冷,
但语声很强。
——就像长江大河,深深有力的注入海洋中。
一道白影飞掠而起。宛若飞射的惊鸿,贴紧了愤怒的狐王。
空中闪起一道道徇丽而凄寒的闪光。就仿佛是月光被镜面连续反射后,在空中不停勾勒穿插那样惊艳。宝玉的嘴角却勾勒出一抹邪恶的微笑。他距离交战中两人的距离最近,那若惊鸿一般不断掠起的闪光正是柳梦手中那柄缠金断玉匕!
目睹此景的多睿眼都红了,他一分神,左胸就中了洪霆地一记熊扑,一口逆血从口中喷出来,兀自嘶声道: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明明以行云劲封去了她浑身上下七十三处要穴,要想自解至少得等到十二个时辰之后,创教以来,此功从未失效,今日怎么会……
宝玉拂了拂衣衫微笑道: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苏小小与柳梦两位圣女体内虽然还是以前所修习的内功,只是在我的襄助下,运行方式早已大相径庭。你拿那过时地什么行云劲固然能封得住一时。却封不住一世了。”
说到这里,他语言声倍加温和的补充道:
“小小姑娘,狐王就交给你和柳圣女,至于我们尊贵的大圣女,自然有专人照顾,不劳两位费心了。”
与狐王缠斗的是柳梦。
苏小小并未出手。
只是她不出手的效果,并不比出手差上多少,有她在一旁掠阵,狐王进退攻防间,都必须留下三分余地,以免被她趁虚而入。
只是任谁面对着全力出手的柳梦锐利得咄咄逼人地攻势,也不能只用七分力的。
全盛时候的狐王也不能。
何况他眼下还是强弩之末,身上五处创伤正流淌着鲜血,也流去着他地精力和战志。
所以三招一过,他身上就再添两道新创。
疲劳这东西,在斗志高亢的时候它可以被忽略,可是当你处于劣势之时,它就会加倍的跳出来表现自己的存在。所以在这等景况下,狐王很自然就想到了一个字:
逃。
而他无疑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
——在付出了一只左手的代价之后。
望着狐王仓皇逃窜地佝偻身影,宝玉面上微笑不变,轻声道:
“人人都说柳圣女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以我之见。这个冷字用得实在有些不当。”
柳梦冷冷的站在旁边,她的神情就好似一柄锋利的匕首,刺伤着一切敢接近她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
宝玉潇洒的立了起来,贴近她的荧白如玉的小耳,以一种暧昧地方式悄声道:
“你方才明明有三次刺穿那老狐狸心脏机会的,但你都放弃了,另外,横身挡在???的进袭路线上让这老狐狸成功逃掉,似乎也是你的杰作吧。”
柳梦将目光投注向很远的地方,那眼神飘渺得似天边的云霞一般。良久才淡淡道:
“他已经没有了一只手,还是风烛残年,就算今日不死,又能再活几年,从此再也对你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你就放过他不行吗?”
宝玉笑了笑道:
“换一个理由。”
柳梦瞪着他忽然寒声道:
“你少来这套,刚才若不是我救你,你早死在狐王手下了,还有什么脸面来和我谈条件?”
宝玉忽然望着那方的战团,失声道:
“不好!”
原来狐王一逃,场中情势立即大变,想多睿与狐王带来的手下以伤疲之身战到此时,已实属不易。而今两大巨头之中一名也逃之夭夭,立即无论是在斗志或是体力上都在瞬间崩溃了。
只有多睿还咬牙血战典韦,焦大,赵云,被救出的孟老,德仁五大高手,他身上虽被伤十余处,几成一个血人,却还是奇招怪势层出不穷,只是人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作着最后而徒劳的努力。
那是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那也是一种愤懑的壮烈!
陡然,孟老所发的三十七枚暗器,一点不剩的打入了多睿的背后!中招的多睿浑身一顿,面上却露出一种狂热的神情。他竟然不躲不闪,举起了左手对准了远在十丈外的弘历!
就这么一停顿之间,典韦的虎啸拳,德仁的少阳手,焦大的幽明爪,游长老的袖中链一起打在了他的身上!
这五大高手的绝技齐发,就算多睿是铁打的,也得变了形!
但是多睿左手中指就在这五招及体之时,借势“波”的一声标着一股血箭劲射了出去!
这一指去势若簧,
但这世上任何一支箭都达不了这样的高速。
这一指迅捷若电,
但任何一道闪电都没有那样喧嚣的声势。
这一指突兀似光,
但任何一道光都没有这样凌厉的杀机!
这一指射出,立即有两名侍卫挡在弘历的身前,但这两人的血肉之躯仿佛豆腐一般,被那一指一穿而出,顿时一个透明的血洞出现在他们的身体之上,紧接着才是澎湃的鲜血涌出来。
弘历双目圆睁,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指破胸而过!
多睿同弘历一起倒了下去。
全身筋骨尽碎的他,却是面带微笑,若非他内功深湛,早已气绝。他却还是在对着面色铁青的宝玉笑,尽管一笑口中就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
“我……早该杀了你的,不过现在你也讨不了好去,没有了弘历,我看你怎么“……,怎么飞黄腾达!”
宝玉面色铁青,深深的吸了口气没有说话,弘历那方忽有人惊喜的叫道:
“是右边,皇上只被伤了右胸,伤势虽然重,应该性命无恙。”
宝玉眉头刚展,躺在地上的多睿却已辛苦的狂笑起来,他语声微弱的狰狞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爱星觉罗家族的秘密吗?他们血脉的子孙,都是天生异禀,心生于右,我那一指足可洞金裂石,喵正了他的心脏而去,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宝玉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笑得几乎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旁边的人等心中都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不知道这两名堪称瑜亮的绝代双娇暗地里在打什么机锋。
看着宝玉的大笑,多睿心中有一种向下坠落的恐慌感觉,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猛然弹起来抓住宝玉的胳膊吼道:
“你吓傻了?笑什么!”
宝玉以一种悲天悯人的眼神望着他,叹了口气轻声道:
“你知道什么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多睿一阵剧烈的喘息,口中溢出大量的血沫,依然嘶声道:
“你……,你胡说什么!!”
宝玉见他气息涣散,不断抽搐,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也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伸臂按住他的肩头输送过去一股真气,在他耳旁轻声道: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只因为弘历根本就不是雍正的亲生儿子,他的心脏和我们都生在左边。”
多睿怒目圆睁,身躯一挺一弹,大叫一声,溘然而逝。事实上,他那一身伤势无论换了是谁,也早死了一百次,能够支持他撑到现在的,应该就是那不屈的意志。眼下彻底的败了给宝玉,也算得上死得甘心。
第二部征战边塞第二百章终章
多睿气绝的时候是倒在宝玉怀中的,但是宝玉的眼神却停留在巷口。
雨里弥漫了一种奇异的雾。
虽有风吹拂而过,却还是若有一团雾雨,凝结不动。
宝玉淡淡道:
“他走了。”
人人都知道,这个“他”字是指的已众叛亲离的罗远天。孟老凝望了巷口片刻,出言劝谏了一干跃跃欲追的人:
“追不得。”
唐门老七也捂着流血的右臂凝声道:
“难道是雾里看花?罗远天竟早有预谋,动用了这等杀着为自己断后?”
孟老沉声道:
“的确是雾里看花,正是你们唐门用以争夺武林至尊的剧毒!中者尚无一幸存,罗远天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么”宝玉笑得似一只狐狸:“就照柳圣女的意思放狐王一马吧。”
柳梦闻言,神情似有些如释重负的道:
“狐王早年在教中,对我颇多照拂,我今日也算还了他的情。”
她看着宝玉的眼神里也有难得的一些感激之色。没什么心机的她当然看不出来,宝玉留狐王一命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她的请求,而是由于得留下来这头老狐狸同罗远天纠葛不休,互相牵制。
“一切,都结束了吗?”宝玉携起了柳梦欺霜赛雪的玉手,望着天边道。苏小小也偎依到赶来的纳兰怀中,痴痴的念叨道。
“也许把,不过我此时还真有一种大事已了的失落感。”坐在泥水里,伤处尚流着鲜血的弘历居然笑了,他一笑,一咳嗽,眉一皱,仿佛什么地方刺痛了一下。可是他若无其事的绮着侍卫的手臂接道:
“现在回想起来,这半天也真是恍然如梦,不是弘毅梦醒,就是我们惊梦。”
宝玉也就着泥水盘膝而坐,微笑道:
“皇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
弘历任人为他包扎着伤口,也是微笑道:
“是啊,你我互对灯谜,畅饮美酒,述说胸中大志,没想到真的有我们能大展手脚的一天。从此以后,我做多少年皇帝,你就在我身边为我打多少年江山,君臣二人相互推心置腹,作个后世的典范可好?”
他说着伸出了手去,宝玉心中一热,也伸手过去与之相握,只感觉到彼此的体温暖热的传来,掌上的力道互相的依存支撑,不禁有力的点了点头:
“臣谨尊皇上旨意!”
后记
三日后,弘历正式登基,年号乾隆。以宝玉为兵部副侍郎,陈阁老为宰辅,尽掌朝中大权。
两月后,宝玉奉旨成婚,宝钗,黛玉,宝琴,兰蕊一起下嫁。然而新婚之夜却闯来一白衣清丽女子大闹婚礼,当场侍卫面露尴尬之色,竟无一人敢上前干涉,后来无关之人尽数退了出去,具体情形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只是那白衣女子当晚也未出府去。
宝玉成婚后三日,得到确实情报的铁木真便以牧马之名大举南侵,兵分两路,拖雷,术赤一路被宝玉压制在山海关下,丝毫不得寸进,然而铁木真却暗度陈仓,一举袭破陕西万胜关,直扑甘肃一路!
这种情况下,乾隆却实行了退缩政策,将兵力紧缩于几大坚城之内,元人久攻不下,自然就将进袭目标转向了蜀和三藩。
第二年,贵阳被袭破,吴三桂自焚。尚可喜降,耿精忠惶惶奔至台湾。
蜀却趁此机会从诸葛亮之计,大破元军侧翼,更以关羽为主帅,直破元人中军硬撼金帐精骑,以火计先挫其锐气,再一战成名,铁木真受重伤,清以徐达,宝玉为主帅,也从襄阳出兵,左右夹击,一举收复失地。
乾隆四年,清蜀正式签定合约,联手抗元。
乾隆五年,元再次寇边,被击退。
乾隆七年,贾宝玉率赵云,典韦与关羽在襄阳激战七昼夜,出奇兵将之困于孤城内,刘备以三城请释人。随后袭破宝玉中军,先锋张飞追击三百里后为急赶而至的典韦所阻。止住颓势。
自此,清蜀相互忌惮,当然也是为了强大的元朝趁虚而入而不敢互相攻伐。从开创了三分天下的局面。三方虽互有攻战,却一直不敢大举进犯。宝玉与弘历两人也果然推心置腹,终生融洽。
宝玉却一直子息艰难,虽同柳梦育有一子,只是柳梦终究心高气傲,不忿宝玉风流倜傥,尚身怀六甲时就黯然从豪门大户中离去。于是此子从母姓柳,直至成年,方肯与父亲相认。他也天资聪颍,尽得其父真传,只是不喜权位,逍遥一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