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下) 文 / 春十三少
“蔣?蔣?”
蔣謠倏地回過神來,發現一張戴著黑框眼鏡的圓臉出現在自己面前,她不由地嚇了一跳。直到她的背脊踫到背後硬邦邦的木凳椅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此時此刻正在法庭外的走廊里。
“蔣,”書記員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不好意思,鄭法官中午吃過飯後就食物中毒,被送進醫院了,所以今天的庭開不了。”
蔣謠錯愕地張了張嘴,她做這一行十年了,第一次踫到這樣的事︰“他……他還好吧?”
因為平時來來去去也就是這幾個主審法官,所以大家都已經很熟了。
小姑娘還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還好,只是上吐下瀉而已。”
“……‘只是’?”好吧,她摸了摸鼻子,看來今天只能打道回府了。
剛從法院出來,蔣謠就接到書記員的電話,說是案子明天一早開庭,換庭長來做審判長。她掛上電話,抬頭看著蔚藍奠空,忽然不太想回公司。
她在法院門口站了很久,決定開車回家。
回家的路上,電台里又開始放JossStone的歌,這把稍顯老沉的嗓音其實更適合在華燈初上的夜晚听。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回家,可能只是……她又開始想念那個放滿熱水的大浴缸了。
回到家,再一次讓蔣謠詫異的是,王智偉竟然也在。
這一天之內到底要出現多少“驚喜”才算完?!
“你怎麼回來了?”王智偉看到她,也有點驚訝。
“嗯,”她含糊地敷衍過去,“想早點回來洗澡睡覺。”
王智偉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才三點半︰“……現在嗎?”
她嘆了口氣,除了苦笑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答案。
不過好在王智偉從來不是一個窮追不舍的人,更何況現在的他們……關系很微妙。兩個即將分手,卻還住在一起的人,而且就像她早上對秦銳說的,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傷害和怨恨,但是現在,什麼都沒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對于她和眼前這個男人來說,接下來要怎樣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你也沒去上班。”她巧妙地把矛頭轉了個方向。
“嗯,我上午去辦公室處理完事情就回來了,反正本來我是打算今天才回來的,”他說,“而且……我也想趁這個周末,早點開始理東西。”
她吃了一驚,理東西?
但她很快意識到他在說什麼。
王智偉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這微笑像是沒有任何意味︰“既然決定了,很多事都要開始著手做起來。”
她看著他,看著他那雙有些消瘦的手,不禁想︰啊,沒錯,他就是這麼一個行動派。
想到這里,她不禁又想,其實他們之間只是達成了一個共識而已,其實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像是財產怎麼分割,父母那邊要如何交代……想到這些,她就開始頭疼。可是就像他說的,既然決定了,這些事就要開始著手做。
她理了理思緒,開口道︰“房子——”
“房子留給你,”他竟像是早就想好似地說,“我會搬出去的。等辦完手續我們再去一次交易中心,把我的名字去掉。”
“……”她訝然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似地說,“不用,我覺得一人一半比較公平。”
“不,”他似乎出人意料地堅持,“我想留給你。”
她看著他,發現他最近似乎瘦了一點,也許是這一點變化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點不一樣,但看著那雙眼楮,她又覺得,他還是那個王智偉。
“財務方面,我們本來就是分開的,”他繼續道,“這一部分——”
“——就維持原狀吧。”她說。
這也是她早就想好的。她沒想過問他要一分錢,一直以來她都可以養活自己。
“那……”他雙手插袋,垂著眼楮,站在那里,“我們之間的問題,似乎都迎刃而解了。”
她默認了。
“接下來,就是父母那里……”他有些悻悻地說。像是說給她听,也像是說給自己听。
蔣謠深深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忽然被一種悲愴的氣氛包圍了。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王智偉問。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不用了……我自己會應付的。但我想他們可能接受不了,會去找你。”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他單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了一下。
“?”
其中一格抽屜一打開,就看到幾個被放倒的相框,她下意識地拿出來,放在桌上,發現竟然是以前她跟王智偉的合照。那時候他們看上去好年輕,好……幸福。臉上的笑容是那麼明亮,那種笑、那種發自心底的笑容,是騙不了人的。
“哦……”電話那頭的祝嘉譯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听出了她聲音里的疲倦,所以又沒有說。
“祝嘉譯……”她忽然喊他的名字,手指卻摩挲著照片中的自己。
“嗯?”
“我是不是很混蛋?”
“……”他不答反問,“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我只是……”她忽然有點哽咽,“想到了一些事情……”
電話那頭的祝嘉譯輕輕地嘆了口氣,說︰
“有時候你是很自私、很自以為是,也很懦弱……”
“……”
“但你不是混蛋,”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遲疑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出一直以來都想說的那句話,“……我愛你。”
蔣謠靠在椅背上,一時間,她心里百感交集。
原來一切是這麼簡單,一點也不復雜。生活不會停滯,因為所有人都活著;時間也不會停止,因為地球還沒有被毀滅……
一切都沒有她以為的那麼難。而且,就算是艱難,總要面對,也總有辦法對付過去的不是?
她把相框重新放回抽屜里,關上。她想笑,結果一張嘴,卻哽咽了︰
“我……”
有那麼一瞬,她想告訴他一切,想告訴他關于王智偉、關于他們的決定、甚至守于她對未來的設想。可她的喉嚨里被一種叫做快樂的情緒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對于她的沉默,祝嘉譯好像並沒有生氣,而是嘆了口氣,還在憂心著他所關心的那件事︰
“今天晚上你會跟他談的對吧?”
這……
她實在哭笑不得,他簡直就像一塊牛皮糖!
“我明天打給你,在此之前,不要聯系我,”她說,“明天等我下班,我們一起吃頓飯。”
“好吧……”他說,“我做你最喜歡的醬排骨。”
覺得直到這個時候,蔣謠覺得自己才真的松了口氣。她終于能夠從那團混沌不清的迷霧中走出來,她終于不用再撒謊,也不用對別人的疑問抱以沉默或苦笑。
她終于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也許現在還看不清方向,可她本來就是從迷霧中走出來的,所以也沒什麼好怕的吧?
這樣想著,她終于笑了起來。
鬧鐘響起,蔣謠倏地從坐了起來,本能還想再賴一會兒床,卻抬頭看到牆上的鐘已經指向了八點。
九點要開庭!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盡管掀開被子的一剎那她被空氣中的寒冷嚇了一跳,但她還是飛快地跳下床,沖進浴室。
她迅速地刷牙、洗臉、吹頭發、化妝,等這一切忙完,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覺得她就像是個士兵一樣。可是她對著鏡子微微一笑,從今天開始,她的生活開始變得跟以前都不一樣了。
她喜歡這種改變。
王智偉已經上班去了,他最近似乎都很早就出門,她想也許是他覺得尷尬吧——在決定要分開之後。她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心里開始打鼓︰要來不及了!
她沖進書房找昨天的那疊文件,桌上只有一個牛皮袋,她翻了一下,里面是對方的應訴的材料,于是她繼續找另一個裝著自己這方起訴狀和證據的袋子,桌面上沒有。她拉開抽屜,終于在那個放相框的抽屜里找到了,她猜自己大概是昨天打電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放進去的。
她又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手忙腳亂地拿起所有東西,沖出門去。
“開始法庭調查程序,”審判長用一種波瀾不驚的口吻說,“原告,請你陳述訴訟請求並出示證據。”
“好的。”蔣謠還有些驚魂未定,但趁著剛才宣布法庭記錄的空檔,她已經使自己平靜下來,天知道她早上是怎麼飛車過來的。
她吸了一口氣,感到自己的續已經沒有那麼快,呼吸也變得平穩起來。她打開牛皮紙袋,從里面拿出案卷材料,打算陳述訴訟請求。
她看著白紙上的那些黑字,腦中慢慢變得……一片空白。
“原告?……原告代理人?”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說。
但她根本無暇理會。她只覺得自己腦子里一片嗡嗡作響,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像是一種可有可無的幻境。
或者那不是幻境,而是一場夢。也許生活本來就是一場夢,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