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終章 文 / 鮮橙
從盛元四年到初平三年,她與商易之已是四年未見,再見面時卻是在朝堂之上,他為君,她為臣。他俯視,她揚頜。他有了雷霆之威,她有了傲骨錚錚。
朝堂之上,江北軍元帥麥穗不听軍令,擅動大軍,皇帝齊渙震怒,欲以軍法處置,眾臣跪求皇帝饒過麥帥,皇帝不為所動,命殿前武士將其押入刑部大牢,等候發落。阿麥沒說什麼話,樂呵呵地跟著殿前武士進了牢房。
這讓刑部尚書感覺壓力很大。
這位麥帥自泰興二年從微末起,六年時間就替皇帝打下了江北半壁江山,幾乎無一敗績。她年紀雖輕,在軍中卻是神一般的存在。現如今突然要“下榻”他這刑部大牢,若是稍有一個“招待”不好,軍中那些兵大爺們就能有人敢跳出來沖著他拔刀。這還只是說底下的人,接著再說頂上頭的那位,這麥帥乃是他的親衛出身,兩人關系可是非比尋常,據傳甚至還帶了些曖昧色彩,現在雖然是天顏震怒,可誰也保不齊明兒就會變成大晴天。
刑部尚書頭很大,腦袋頂上的頭發卻又多掉了不少,連帶著那每日里給他梳頭的小妾都跟著一同提心吊膽起來,這頭發要是照這個速度掉下去,用不了個把月自家老爺就可以遁入空門了。
刑部尚書和心腹師爺商量了一個晚上,結論就是一定要好好伺候好這位“戰神”麥帥,哪怕麥帥明日里就要上斷頭台,頭一天夜里也得全副的席面伺候著!
如此一來,阿麥在大牢里的日子反倒是十分舒服起來,閑暇時間太多,便把以前許多來不及想、沒工夫想的事情都細細琢磨了一遍。某一日突然間頓悟了一件事情,于是發覺唐紹義此人也沒她想的那般良善,臨走也要拿那對耳墜慪慪她才算。
齊渙每日里都會派個內侍進來問一句︰“可有事要稟奏皇上?”
阿麥大多,偶爾會對大牢里的飯菜提些意見,比如“這盛都菜口味太淡,叫廚子多放些鹽”,又或是“明日里把清蒸魚換成紅燒的吧”!
那內侍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抖啊抖,回頭卻得吩咐獄卒照著阿麥的要求做了飯菜送上來。
齊渙終于按捺不住了,令內侍送了兩身衣裝進天牢,一身是精鋼打制的鎧甲,另一身則是錦緞衣裙。阿麥接了賞賜,轉身便放在了桌上,卻不忘交代內侍,“天氣暖和了,被子該換薄的了。”
內侍差點噴出一口血來,用手扶了牆蹣跚而去。
又過了一日,新後林則柔趁夜親自天牢,遣退了宮女侍衛,跪坐在阿麥對面,誠懇勸道︰“麥帥若肯入宮,則柔願以後位相讓。”
阿麥打量林則柔片刻,揚眉說道︰“那好,你告訴齊渙,我要見他。”
林則柔親帶了阿麥出大牢,入後宮,沐香湯,著華服,然後送進了齊渙的殿中。偌大的殿里沒有一個宮人,已換下龍袍的齊渙跪坐在棋盤前,抬眼看向阿麥。阿麥一步步地走過去,在離棋盤丈余的地方停下,沉默地看著齊渙,手上卻不急不緩地解開了衣帶……衣衫一層層地脫落,直至脫到只剩下身前輕薄的肚兜,這才在齊渙的厲喝聲中停下了手。
“夠了!”齊渙怒聲喝道。
阿麥將腰背挺得筆直,在齊渙眼前緩緩地轉了個圈,很是淡定地問道︰“皇上,您看看我的這副身軀可還夠格做您的後妃?”
她的肩頭、腰側、後背、腿側……處處都有傷疤,箭傷、刀傷,還有鞭傷……齊渙閉了眼,仰頭片刻,澀聲問道︰“阿麥,你就這樣不願留在我身笨”
阿麥答道︰“自我從軍以來,從編號為‘青一七四八’的小卒一路爬到江北軍元帥,都是我一刀一豁出性命拼來的,沒有半分是用這身軀求來的。我為民絕情、為國棄愛,現在只剩下這樣一副身軀。現在,你要我用這副身軀來求生活了嗎?”
齊渙沒有回答,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從地上拾起了阿麥脫落的衣衫,抿著唇角一件件又重給阿麥穿了上去。齊渙鼻尖微微冒出些汗出來,將阿麥身前的最後一根衣帶仔細地系好,退後一步細細打量一番阿麥,然後輕聲說道︰“過來陪我下盤棋吧。”
阿麥看了他一眼,走到棋盤旁坐好,齊渙在她對面跪坐,笑道︰“來吧,讓我看看這幾年有沒有長進。”
這幾年她四處東征西討,工夫去摸此物,所以自然也沒有長進,果不其然,棋只剛下到一半,齊渙便輕輕地吐出一個“臭”字來。阿麥執棋的手微微一顫,落子便有了偏差。
齊渙默默看了那棋盤片刻,輕聲問道︰“可還能悔棋?”
阿麥輕輕抿了抿唇,答道︰“落子無悔。”
齊渙便輕輕地笑了笑,拈子又落了下去,又落得幾子,突然問道︰“兵權在握,為什麼不反?”
阿麥淡淡答道︰“唐紹義不希望我再起內戰。”
良久,齊渙才道︰“不用像你父親一般死遁,我放你做個富貴散人,你愛去哪里便去哪里。盛都永遠有你的麥帥府,逛得累了就回來歇上一歇。”
阿麥笑著搖了,問道︰“你總不能跟著我一輩子,你可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張士強腦海中便浮現出巍巍太行來,他想了想,答道︰“我想去太行山。”
阿麥笑了,說道︰“那好,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吧。”說完,竟獨自拍馬而去,只留張士強一人立在街口,默默看著阿麥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
出了城門,官道旁草木乍新,一人一馬已等候多日,白的馬,黑的衣,挺直的脊背,英俊的面容,引得路上行人頻頻注目。
阿麥怔了下,看清之後笑著拍馬上前,問道︰“你怎麼還有膽來這里?”
常鈺青挑著唇角笑了笑,“你私下軍令,縱敵逃賺我過來看看你可會被皇帝問罪處斬。”
阿麥“哦”了一聲,問道,“若是被處斬了呢?”
“那我就回去帶著大軍再打過靖陽關。”
“呀!這你可得失望了,皇帝竟把我好生生地給放了。”
“嗯,很是失望,等了這幾日,都白等了。”
“……”
“你去哪里?”
“找人!”
“去哪里找?”
“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的地方。”
“喜歡這個人?”
“不知道,先找到了再說吧。”
“……”
“你呢?”
“回去戍爆你以後可會去靖陽關外?”
“嗯……也許會吧,哈哈。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帶著大軍去的。”
“那就好!”
“就此別過?”
“好,別過!”
馬蹄聲漸遠,阿麥的身影終消失在官道一頭。常鈺青勒馬而望,不禁笑了笑,伸手入懷,緩緩地掏出一件物什來,原來是那把失而復得的匕首。
疾風過處,一人一馬身形漸遠,但瞧得道旁新綠處依稀映出紅的白的花色。春風正好,隱隱花香撲面而來,竟是一年春又到。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