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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她的痛只十有他可以分享 文 / 辛夷坞

    吴医生有过一次婚姻,不过妻子去年死于一场意外事故,尽管如此,以他的条件也完全不愁找不到条件好的另一半。苏韵锦跟他年龄相当,相貌气质上佳,事业方面也完全可以跟他匹配,最重要的是性格沉静娴雅,虽然偶尔低头敛眉瞬间,眼里藏着过往,可到了这个年龄,谁又是一张白纸?

    吴医生学医多年,对这种事情看得很淡,他要的不过是一个相濡以沫的伴侣,这点跟苏韵锦不谋而合。两人见面后,也单独出去吃过几次饭,彼此感觉都很好。人在年轻的时候追求激情狂爱,最后发现,男女之间也不过如此,无非寂寞的时候想要个人陪,累的时候有人给你端杯水,就像苏韵锦和吴医生,说不上多爱,可如果淡淡相处下去,谁又能说那不是感情?

    跟吴医生关系慢慢向前发展的那一个月里,苏韵锦很少见到程铮,就连他的车,也许久不在停车场见到,有一两次遇见,他淡漠得如同路人。

    12月24日,西方传统的圣诞平安夜。这些年来,中国过洋节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郁,其实不需要深究圣诞节后的宗教意义,现代人需要节日,需要有这样的日子让他们理直气壮地相聚、开怀、欢庆,恋爱中的人更需要。

    这一天也恰是苏韵锦和吴医生相识一个月的纪念日,两人约在一起共进愉快的晚餐,两人各自聊起工作生活上的趣事,许多观点不谋而合,相谈甚欢。饭后,又一起到影院看了场电影,圣诞是影家必争的档期,铺天盖地都是“黄金甲”,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伤城》。影片很流畅,爱情、悬疑、凶杀交织在一起,九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两人一起走出剧院,这一晚也不算虚度。

    吴医生笑道:“很少见你看什么那么认真。”

    苏韵锦说:“我没有料到这样的一个结局。”

    “料不到梁朝伟会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会那么爱对方。”

    影片的最后,徐静蕾的眼神让苏韵锦莫名地战栗,“你没爱过我……”片里那个叫金淑珍的女人最后看着丈夫说。不是责问,是心如死灰的陈述。

    梁朝伟饰演的丈夫回报她的是射向自己眉心的一颗子弹。

    苏韵锦在风中微微一抖。

    “谁心里没有一座伤城。”吴医生淡淡地说,“韵锦,你很冷?”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没有开车,他用他的凌志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可以看见这城市的夜晚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狂欢气象。

    他将车开到她家楼下,下车送她。苏韵锦脱下他的外套,递回他手里,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觉得冷,很少像现在这样,觉得需要个人依靠。

    “再见,今晚我很开心。”她笑着跟他道别,转身向楼里走,每一步,她都觉得心里的虚空在蚕食她。留住我,别让我一个人。

    “韵锦……”他叫住她。

    她转身,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他远远地站在原地,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一个人……”

    她像谁?他死去的妻子?苏韵锦不想问,这与她无关。

    “夜凉了,你上去吧,小心着凉。”吴医生说,他走过来,低头将唇落在她的额上。这是他第一次吻她,他的唇有一种柔软的冰凉,他爱那个笑起来跟她很像的女人吗,即使爱,他还不是跟苏韵锦一样在继续寻找着结婚的对象?他跟她一样,本质都是个凉薄的人。

    苏韵锦告别他的怀抱,继续往前走,转身的瞬间,耳边传来了烟火的轰鸣,不远处的天空都映得璀璨如梦。多少年前,她和另一个人挽手站在阳台上,看不见烟火,只见远处的高楼,那时候,他直说可惜,现在烟火就在身边,可当初的幸福却看不见了。

    “是不是很遗憾,他没有留住你?”告别了吴医生,苏韵锦一走进电梯间,就听到了程铮的奚落。

    “猜对了。”她不做任何思考,绕开他往前走。

    “他就适合你?”程铮倚在电梯门边笑笑挡住她的去路,笑着说,“只怕他也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不过是想要一个男人罢了,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怎么能慰藉你?何苦要装清高,不肯对他说出来呢?”

    苏韵锦笑了起来,“难得你了解我。”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圈住她的腰,用唇在她耳边说:“如果你只是想要个男人的话,我倒是可以将就。”

    苏韵锦提不起力气来对他生气,在他怀里抿嘴笑笑:“今晚这么有空,不用陪女朋友?”

    “这个你不用担心,第三者你也不是没有做过。”他的话已经在她唇边,然后用力拥吻她,用他独有的热度烫得她发疼。

    苏韵锦喘息着将唇微微离开他,“可是如果我宁可做第三者,也不愿意吃回头草呢?程铮,我们已经分手了。”

    程铮将手抚上她的脸,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可是我没有。”苏韵锦一字一句地说,她将他的手慢慢拿开离开,心上某个地方也在寸寸冷却。

    “你这个自私又冷血的女人……你根本不是女人!”程铮厉声骂道。

    苏韵锦转过身去不看他,胸口却因急速的喘息而起伏。

    “韵锦,你教我,怎样才可以爱上另一个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他骂完之后的下一句话却放低了声音,在她身后无限哀伤,“真的,教教我吧,怎么样才可以像你一样绝情?”

    苏韵锦背对他说,慢慢地说:“我教你,其实很简单,所有的爱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够绝望。”

    “绝望?四年了,我以为我一定可以忘得了你,我告诉自己,是我不要你的。没有你,我再也不用猜测你究竟爱不爱我,不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去。我不去找你,不去联系你,不想听到关于你的任何事情,直到在左岸遇见你……苏韵锦,我恨死你,我更恨我自己一边鄙视你,一边忘不了你!你不配跟我提绝望,你试过豁出去爱一个人结果什么都得不到吗,你试过在最无望的时候还想要等的感觉吗……”

    “可你也没试过生生失去身体里的血肉的感觉!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等,我想等你回来后告诉你,我们好好过吧,因为我怀孕了……刚知道有了孩子的时候,我很怕,但是,慢慢地,越想越开心,因为他是你的,是你和我的。可是我等来了什么,我等到你说分手,你说我不爱你!”

    程铮如泥塑一般站在原地,“孩子?”他的话如同梦呓。

    “是呀,我不爱你,可我偏要那么贱,明明已经分手了,明明知道这种情况下生下他是全世界最蠢的事,还是舍不得不要他。莫郁华说我疯了,徐致衡也说我疯了,我就是疯了,我放弃渴望了很久的培训机会,不管孩子的爸爸要不要我,我就是要生下那个我不爱的人的孩子。可是老天都要罚我,两个月的时候,我痛到休克,被送进医院,才知道是宫外孕,他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死在我肚子里,医生把它取了出来,手术的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nbsp

    ;她身后一片寂然。

    为什么要说出来?她已经做好准备,让这段往事烂在心里,若干年以后跟随她一同腐烂在地里。他永远没有必要知道这段过去的存在,没有必要知道她曾经沉在黑暗冰冷的海水里,看着那点光渐渐熄灭。

    她的孩子,她跟他的孩子,才在她的腹中存活了几十天,尽管他还是一个没有成型的胚胎,尽管他错误地着床在她的输卵管内,并导致了她腹腔的大流血,但他毕竟是她和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分开的骨肉联系。他跟他父母的感情一样,来了,也错了。

    可是现在,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她说了出来。她还是那个努力让表面平静,可又轻易被程铮激怒的苏韵锦。程铮说过,她不爱他。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能从这句话中释然。

    苏韵锦没法预期程铮的反应,但她知道这必定可以伤到他,并且,一击即中。这是她心里的毒。

    陆路说得对,将一个秘密埋在心里是多么难受的事情。现在她终于没有秘密了,心里那个空洞无限放大。

    程铮还是没有说话,良久,苏韵锦听到了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她回过头,看到程铮蹲坐在地上,把脸深埋在膝头,像个孩子一样地哭泣。

    他从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踢球的时候伤到了腿,胫骨裂了,真疼啊,苏韵锦半夜醒来,看到他扭曲着一张脸,上面全是冷汗。她就对他说:“程铮,实在疼的话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他却嘴硬地说道:“我又不是女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那么丢脸。”

    他是那样好胜的一个人,所以,就连亲口说出分手两个字,看着她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流泪。

    程铮并不喜欢孩子,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像个大男孩,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还很难真切体会到父爱的感觉。可是,在苏韵锦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眼泪是从他心里涌了出来的,他和她共有的孩子,他们的血肉结晶没有了。如果说当初的分手和四年的等待的感觉是绝望的话,现在他心中只有悲恸。

    苏韵锦走到他两步之外,停住了脚步。低下头,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着脆弱如婴儿的程铮,她反倒没有流泪的欲望。多么奇妙,在看着他痛时,她心中的伤在减轻,原来不只快乐需要分享,痛也需要。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担,因为其中有一半亦属于他。

    再度相遇,他的不依不饶为的是什么,其实苏韵锦心里清楚,他装作礼貌疏离也好,恶言相对也好,其实他都爱她。程铮在她面前从来就是透明的,一喜一悲都清晰可见。她之所以选择了回避,是因为在这四年里,她渐渐发现一个事实,程铮固然不成熟,然而她的自卑怯懦和把自己藏起来的习惯,何尝不是两人分离的最大原因。她和程铮这样两个人,其实都不会去爱对方,或许他们在最初各自遇上了别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他们偏偏搅在一起,彼此性格中的阴暗面都被对方催化得表露无遗。她害怕重蹈覆辙。

    期间有相熟的邻居陆续步入或走出电梯间,看到这原本不相干的一对男女如此诡异的一幕,纷纷疑惑地走开。苏韵锦看到程铮哭累了,将脸埋在手掌心,不肯抬头,她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地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想要轻抚他的肩头,手悬在半空许久,还是收了回来,她按开了上行的电梯。

    程铮感觉到她的脚步离开,在她身后站了起来,满脸泪痕说道:“苏韵锦,你什么都不说,你为什么不说!你这个自私的女人,凭什么只能是我去找你,而你就不可以来找我,四年了,我一直还在这里,可是你在哪里?”

    电梯缓缓闭拢,也隔断了苏韵锦的表情。她在哪里?她从来没有走得太远,只是不敢回头。

    从那天起,程铮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他大概是搬出了这个小区。苏韵锦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奇怪的是,没有了他,她和吴医生的关系反而淡了下来。期间,吴医生给她打过两次电话约她,她两次找了理由推脱,慢慢的,也就疏于联系了。莫郁华说得对,现在的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很忙,谁也没有时间在一段情感上耗费太多的精力,感情也有成本,如果成本太高,收益又不确定,这样划不来的事情谁会去做呢,都说烈女怕缠男,可锲而不舍、越挫越勇的“缠男”到底在哪儿?还好现在的女人也习惯了,谁没了谁不能活?

    周子翼离婚了——四年前,他在上海,有一次深夜喝高了,开着车在公路上蛇行,然后撞到隔离墩上,不但他心爱的保时捷撞成了一坨废铜烂铁,自己也基本上成了个破败的玩偶。送到医院特护病房后,他那有钱的老爸老妈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和特护,给他最贵的药和治疗,但却只来看了他两次。他的未婚妻倒是常从国外给他打越洋电话,但是这并不能让他的状况改变分毫。

    旧时的同学也都去医院看了他,唯独莫郁华没有去。她在他住院的第六天,丢下手边实习的工作,跟导师交代了一声,也不管得不得到同意,就只身飞往上海,在周子翼病床前衣不解带地伺候,周子翼当时觉得不好意思,可不能否认,在那种情况下,他需要她。

    在上海的时候,莫郁华得知了苏韵锦的事,打电话过去给她,苏韵锦在电话里也无法理解。周子翼是什么人,连她都忘不了高三那年,他拒绝莫郁华的表情是多么让人难堪,就算旧事不提,可充其量他也就是个不怎么联络的高中同学,他事业爱情双丰收,多么风光得意,一朝有难,凭什么一个被他当初视若洪水猛兽的人,要为他这样。

    她替莫郁华不值,女人有时就是那么傻。

    就这样,莫郁华伺候了周子翼两个月,直到他可以下地行走。她的专业知识和任劳任怨对于那时的他而言不啻是天降救星,他如此依赖她,半夜醒来病床边不见了她,都要心急如焚;不是她端来的饭菜,都没有吃的欲望。

    可他的伤终于会好的,他出院的那一天,来接他的父母、朋友、下属将病房挤得水泄不通,他都不知道莫郁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晚,他给莫郁华打电话,他说:“郁华,我感激你,永远都不会忘记,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风里来火里去我都会为你做的。”

    莫郁华何等聪明,但她知道周子翼更是个精明人,什么都有个价码,他说的“风里来火里去”就是他给她的价码。但是她不需要这个,所以她在电话里明确告诉他,“我要你风里火里地干什么,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去上海,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你没有亏欠。”她让他释然,更让自己释然。

    他病愈的半年后,她收到了他的结婚喜帖。美丽的未婚新娘终于游学归来,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现在莫郁华对苏韵锦说:“离婚?他结婚跟我没有关系,离婚又与我何干?”

    话说出口当然轻松,苏韵锦想说,真的没有关系,你又何苦一再推迟出国的时间?如果不是为了那个“没有关系”的男人,又是为谁?

    农历九月十九,观音诞。

    岭南人信佛者众,这一日,各大寺庙善男信女如织。

    郑晓彤不是岭南人,但她也信佛,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斋戒沐浴,到寺内上香。所以这天她一早来到了六榕寺,进香完毕后,又在僧人处给长明灯添了香油钱。

    走过观音阁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在佛前虔诚跪拜祈求的,都是可怜人,如果现实得遂人愿,谁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的神佛里。她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愿望也不多,但她觉得自己因此比大多数人都容易满足。

    在如此密织的人群和烟雾缭绕里,要辨认出一个人并不容易,可她偏偏认出了苏韵锦,也许因为大多数人俯身跪拜,而苏韵锦是站着的,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这样并不敏感的人,特别容易在

    人群中辨认出少数几个让她留意的身影。于是郑晓彤什么都没想,就走了过去。

    她站在苏韵锦的身后不远处,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苏韵锦并没有留意到她。

    苏韵锦的背影很薄,腰却立得很直。从斜后方看过去,她有白皙清秀的侧脸和弧度优美的脖子,这就是程铮从少年时期一直爱着的人。郑晓彤反应不快,想法也单纯简单,但她不是个笨人,那天的饭局,苏韵锦跟着陆路匆匆离开后,程铮开始神不守舍,像他跟她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一样。他把她送回家后,她坐在摇椅上摇了很久,忽然明白,他找到了那个让他执意要学围棋,却在下棋的时候黯然走神的人。

    是难过,还是意外?当时她的心中一片茫然,可能她的感情永远慢了半拍。就像程铮当时忽然跟她说: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她的反应是瞠目结舌。

    郑晓彤喜欢程铮,不是仅仅因为她爸爸对他的青睐,可能本质单纯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铮笑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天也亮了,他想着心事不说话的时候,她的天就灰了。在程铮最痛苦的时候,是她陪在他身边,他说想学围棋,于是她教他,他很聪明,掌握得很快,很快她由让他五子,变成败在他手下,即使赢了棋,他对着棋盘,表情里是她不了解的悲伤。他在等一个自己都认为等不到的人,而她不介意陪在他身边,填补他心中的缺口,只要他重新笑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也有情不自禁的时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里,他在清风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后,呼吸喷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过头来,当时灯光昏暗,他用做梦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铮按倒在身边的沙发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她多笨也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愿意承受这陌生的激情,任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游走。

    在衣衫褪尽的时候她听到程铮呢喃了一声,“晕韵……”她吓了一跳,忙问:“你哪里晕?”

    程铮好像如遭霜打地抖了一下,全身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连眼神都陌生了,完全不见刚才的激情难耐。他看了她许久,然后又闭上眼睛再次疯狂地去吻她,吻着吻着,最后全身无力地从她身上翻了下来,看着天花板,无助地说:“为什么不行?不可能的……”

    郑晓彤其实很想告诉他,她不在乎身体的爱欲,她只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她忘了自己当时究竟说了没有,他的神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后她看到,有一颗奇异的石头坠子,用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穿着,在他赤裸的胸口发出眼泪一样的光。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过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

    程铮跟她在一起,话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对苏韵锦那样的恶言恶语,也许,他的某一面,只为苏韵锦存在。

    郑晓彤就这样看着苏韵锦,身边上香的人已经走了几拨,可她还站在那里。郑晓彤见她拈着一炷香,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香燃尽,才如梦初醒地插入香炉里。

    苏韵锦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就看见了呆呆看着她的郑晓彤,不禁有几分意外,“嗨,你也来进香……一个人?”

    郑晓彤点点头,可怎么也想不起应该跟她说什么。

    苏韵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结束这段偶遇,也走到一旁捐灯油钱。郑晓彤迟疑地,也跟了上去,虽然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以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感觉到郑晓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后,苏韵锦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有事吗?”她跟郑晓彤其实不熟,除却程铮这层关系,她们连点头之交都称不上。

    “你……也点了长明灯?是许愿吗?”郑晓彤望着苏韵锦说道。

    苏韵锦笑笑,没有回答。

    “为谁点的呢?”其实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郑晓彤自己没有感觉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问了。

    “为一个亲人,死去的亲人。”苏韵锦索性认真转过身来,想看看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哦……”她好像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程铮也有一盏,他说是为一个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吗?”

    苏韵锦不禁重新审视对面这个怯怯的女孩子,原来她也是明白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要先走了。”她无意与郑晓彤有任何交集。

    “等等。”郑晓彤着急地扯住苏韵锦的衣袖,“能不能告诉我,程铮在哪里?”

    她问她程铮在哪里?苏韵锦疑惑了,“你是她女朋友,却问我他在哪里?”

    “我以为你会知道。”

    “抱歉。”

    这真是一场奇怪的对话。

    苏韵锦再次打算离开的时候,郑晓彤在她身后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是我陪着他走过最伤心的时候。”

    可苏韵锦懂了,她回望郑晓彤无邪如天使的眼睛。天使也有欲望,也有放不开的人。

    “陪着他的过程中,你快乐吗?”苏韵锦问。

    “是的。”她诚实地点头。

    “你陪他度过伤心,这个过程中你收获了快乐,这不是很公平的事情吗?”

    郑晓彤一时没明白她的话,她只是坚持地看着苏韵锦,“可是,你让他伤心。”

    苏韵锦紧紧地抿唇,“程铮和你之间的事我没有兴趣,同样,我和他的事情,也完全跟你没有关系……再见。”她将郑晓彤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拿下,快步走开,不去看郑晓彤困惑的眼神。

    “这长明灯……程铮也有一盏,他说是一个心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

    苏韵锦将车开到回程的一半,忽然急转弯调转车头,以尽可能快的车速重新回到六榕寺。

    重回寺里的时候,郑晓彤已经不在。可是苏韵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几乎是跑着来到观音阁前,许愿的人还是这么络绎不绝,可她站在那里,却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空荡荡的寺院里,她、程铮还有沈居安曾经也是在这个地点,跪在佛前许下心愿。

    没错,就是这里。香案上还摆着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里还见八年前的旧物。正好有僧人走过,苏韵锦上前去,向他打听,年轻的僧人摇了摇头。苏韵锦急了,双手合十,塞了不少香火钱,僧人才走回后院,十来分钟后,一个年老一些的和尚捧着厚厚一沓簿子走了出来。

    苏韵锦接过,顾不上年久陈旧的功德簿上布满灰尘,迅速找到八年前的记录,然后细细地往前翻。终于,她找到了自己的笔迹,上面只有四个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愿望后面,是一个流畅刚劲的字迹,这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nbsp

    ;那个字迹只写着简单的两个字:韵锦。

    苏韵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来,寺内传来似近而远的磬钟声,她看着永远带着悲悯的观世音,发出一声不知是感叹还是哭泣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原来你还在这里  http://www.agxs6.com 移动版阅读m.agxs6.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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