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明嘉，阿璃正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最亲的妹妹吗？”紫瞳把声音压的极低缓，但一字一句又都说得极清晰。
十年的暗处生涯，早已让她练就了超乎常人的自控力和忍耐力，即使情感早已溃不成军，她的头脑和身体却仍能保持清醒，这或许也可以被称之为冷血。
“阿璃……”北宫明嘉喘着粗气，眼神倏忽迷惘，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但是到底放缓了手中的动作。
“阿璃，一直在看着你。”紫瞳面无表情的看着北宫明嘉，但眼神却已是穿过了他，落在了远处的某个虚空里。
“阿璃……”北宫明嘉定定的看着她，血红的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阿璃，一直在看着你。”紫瞳压低嗓音，又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漠然的看着北宫明嘉，眼神穿透他的身体，落在了遥远的虚空。
北宫明嘉没有再继续任何的动作，他只是一直定定的看着她，眉头越蹙越紧。也不知到底过了有多久，他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放开了紫瞳。
一颗心落了地，但她不敢松气。北宫明嘉仍然是危险的，她不能有一点点的大意疏忽。心里这样想着，紫瞳便只是略略整了整衣衫，再不多言，更不动作，只是照旧挺直了腰站在那里。
“你穿的太少了，会着凉的。”北宫明嘉的声音低沉醇厚，血红已经渐渐从他眼中褪去，只留下浅红血丝。他脱下厚厚的风氅，轻手轻脚的罩在了紫瞳的身上，又很仔细小心的替她裹紧，了她的头发，然后俯下头来在她的额发上轻轻亲了一下，这才把她横抱了起来。
“以后你就叫阿璃吧，我会好好待你，就像对阿璃一样。”
分明是低沉温和的嗓音，听在耳中却像恶毒的魔咒，令人恶心作呕。紫瞳强忍住胃里翻腾的不适，假装了淡漠空茫的表情：“告诉我阿璃的故事。”
她必须知道阿璃的故事，再不敢胡乱猜测臆想，这是她借以自保的武器。
“好，我全都告诉你。”北宫明嘉语气温和，也不曾有半点迟疑，他大步走进庭院里，将紫瞳放在花阴下的一处石椅上，唤人端来热茶和暖酒，这才渐渐说开了。
“阿璃，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比我小了五岁。”北宫明嘉说，“我们的母亲叫作洛沐嫣，是当年草原上最美丽的女人，可惜她天生重瞳，不为部落所容。”
“中原人说目有重瞳，帝王之兆，圣贤之相，但是在草原，重瞳却是妖异之相，会给家族和部落带来灾祸。所以，我们的母亲十二岁的时候就被驱赶出自己的部落，只带着几头瘦弱的牛羊，追逐水草，勉强求生。她那样一个柔弱的漂亮女子，没有部落的庇护，家人的依靠，她的遭遇可想而知。”
北宫明嘉呷了一口酒，看向花草丛中，似是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
“整整五年，她在各个部落间辗转流浪，为了活下去，出卖劳力，也出卖过身体，直到她遇到了我们的父亲。那个时候，父亲才刚刚登位不久，血气方刚，胸怀大志。他一眼就看中了我们的母亲，为她痴迷。他不计较她的重瞳，也不计较她的过去，虽然他不能给她名分，但他还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把母亲带回了王庭，并且允许她为他生下了孩子。即使生下的孩子也是重瞳，他也不嫌弃，不仅说服了王族正式接纳了我们，甚至对我们格外的宠爱。”
紫瞳默默的听着，心里泛出一股莫名的愁伤，极淡极淡，仿佛草原雨季时灰蒙蒙的天。这是一个与她无关，陌生而遥远的故事，可是，她却分明觉得那个故事近在咫超仿佛触手可及。
“之后的十年，母亲在父亲身边过得很快乐，那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十年。而我和阿璃，也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相亲相爱的兄妹一样，过得很快活。”北宫明嘉继续说了下去，嘴角微微扬起，流露出一丝笑意。
“阿璃是我看着出生的，我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像只皱巴巴的小猫，红扑扑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那时候我还嫌弃过她一阵子，连抱都不肯抱她。不过后来，她一天比一天更可爱，成了草原上最可爱的小姑娘。五岁之前，她几乎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胳膊和背，白天，我背着她走遍草原，让她和我一起纵马驰骋，晚上，我抱着她看满天星斗，唱古老的战歌哄她睡觉。”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说起了阿璃，北宫明嘉古铜色的脸上隐隐泛起了微红，笑意渐浓，声音和目光也都慢慢变得柔和。
“你是一个好哥哥。”这句话不经意的滑出喉咙，紫瞳微微一怔，这不是她在说话，可是却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她蹙了蹙眉，下意识的咬紧了嘴唇，她不希望自己再说出什么古怪的话来。
好在北宫明嘉也没在意，他只是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稍稍默了一默，有片刻陷入沉思，但他很快就又回过神来，继续把他和阿璃的故事说了下去。
“本来我们可以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直到阿璃五岁的那年，一切都变了。”北宫明嘉的笑容倏忽不见，浅褐色的重瞳里有明暗不定的光，声音复又低沉了下去。
“那一天是阿璃五岁的生日，我带着她在草原上放鹰，碰巧遇上了一队被沙盗洗劫后侥幸逃脱的秦国商人。我一时心软，可怜他们，又想着那天是阿璃生日就该为她多积善德，所以我把他们带回了临时的驻地，给他们食物和水，送马匹让他们重返故国。可惜，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中原有句话叫作——引狼入室。”
北宫明嘉的拳渐渐攥紧，骨节突出，紫瞳看见了，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在心底深处，她似乎比谁都明白将会发生什么。她有些想离开，不想再把这个故事听下去，可是理智偏偏阻止了她那么做，她仍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除了专注倾听，再无更多表情。
只听北宫明嘉继续说道：“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商人，也没有遭遇沙盗，他们是秦国驻边大将柳远征在巨富皇商舒家家主的陪同下，乔装改扮带着几个亲卫潜入草原军情，只可惜，当时的我们并没能识破。我和母亲一起接待了他们，欢欢喜喜送他们回秦国。却没想到，一个月后，柳远征竟是带了一千骑突袭我们的驻地，劫走了母亲和阿璃。”
北宫明嘉将指节捏得嘎啦嘎啦响，一双重瞳渐渐蕴起暗黑的风暴，让人望而生畏。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极低缓的讲述着过去的故事。
“父亲大怒，要与大秦宣战，夺回母亲。但是所有人都反对，甚至威胁父亲，倘若他执意与大秦宣战，他们就会率部脱离王庭。就在大家争执不下的时候，柳远征竟是给父亲送来了密函，他向父亲郑重的道歉，然后承诺，只要父亲让他留下母亲和阿璃，他愿意私下岁岁纳贡，永不与大羌为敌。甚至他还可以在秦国皇帝可以容忍的范围内，佯装不敌，放羌国铁骑入关劫掠。”
“即使是父亲也不能拒绝这样的条件。他没有去夺回母亲和阿璃，他只是给她写了一封信，让她安心与柳远征一起，成为大羌在秦国最灵敏的耳目。他承诺，他会全心全力栽培我，让我继承他的大位。”
原来这就是所谓忠臣良将，恩爱情浓，真正可笑！
紫瞳冷声一笑，接口道：“从此你和阿璃天各一方，再不能相见，她被寄养到京都齐王府，名为寄养，实为圈禁。只要阿璃在大秦，你们的母亲就要受制于柳远征。不过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阿璃和萧景两小无猜，日久生情，有萧景保护的阿璃即使身处大秦心脏腹地，也再不会有危险。所以圈禁已经不再有意义，而随着那些年不断的人事变动，将帅更迭，柳远征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有价值，他的承诺也渐渐无力兑现，于是乎支邪大单于，你们的父亲，决定把你们的母亲召回羌国。”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已经不再难猜，萧景和柳璃的故事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虽然外界所传与事实真相大有出入，但照着北宫明嘉所说连续下去，紫瞳已是心中有数。只不过名满大秦的神武将军柳远征其实是个欺世盗名的卖国贼，这一点实在出人意料。
世事多诡，命运弄人，真是半点也不假。紫瞳端着热茶，茫茫然的望着远处，淡然说道：“那个时候阿璃和萧景已是情投意合，大婚在即。乎支邪大单于突然出十万雄兵，列阵边关，却不大举进犯，只派小股先锋骚扰边城。世人都以为大单于忌惮了神武将军，不敢轻举妄动，其实，那根本就是大单于给柳远征最后的机会，逼迫他带着你们的母亲，叛逃羌国。”
“你很聪明，和阿璃一样。”北宫明嘉抬眼看向紫瞳，嘴酱起，出声赞道。
紫瞳懒得理他，只自顾自轻哼一声：“乎支邪大单于十万雄兵倾巢来犯，神武将军率部死战，铁岭关血战五天五夜，但终究不敌。铁岭关破，羌人长驱直入，血洗边关数城，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就连神武将军及夫人也被双双擒往羌国。老齐王萧逸与神武将军是拜把子的兄弟，听闻噩耗，当即吐血，不出几日就死了。嫡子萧景已不满十五岁的稚龄世袭王位，在半年守丧期过后迎娶阿璃为妻，又半年之后，携新婚妻子领军奔赴边关，抗击羌人。历经多年沙场血战，最终成就了一代战神。”
这不过是一个大秦人尽皆知的旧事，没什么稀罕难懂的。
“这些旧事，大秦妇孺皆知，只不过今日看来，事实真相并非如此。”紫瞳接着说了下去，“铁岭关破根本就是柳远征献给乎支邪大单于的丰厚大礼，为的是换他一条残命。而老齐王之死，若不是他知道了柳远征叛国的真面目，活活被柳远征气死，就是被柳远征使手段毒害。毕竟从那个时候起，大秦皇族已经开始嬴弱无力，国事大政越来越多的依仗着萧家。萧逸一死，稚龄的萧景继承王位，必定不能担起大局，这对羌国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萧景竟然百炼成钢，挑起了大梁。”
北宫明嘉啪啪鼓了两下掌：“你既如此聪明，那你可知道阿璃为何与萧景反目成仇？”记住新龙腾小说永久地址：
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