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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傷逝 文 /

    柴榮正當怒極,一掌拍翻了茶水︰“你敢求情,連你一起斬!”

    煙洛突然覺得好笑,這個男人,真是失去理智了。心里卻越發的恨︰既然如此在乎她,卻為什麼一走半年不計歸期?御醫這幾日恐慌無度,任人也能覺察出義姐已是命如懸絲。他好容易回來了,卻先問起別人毛病,只曉得大開殺戒。心中的積怨霎時像是被點著了的干柴,燒得騰騰。再不顧別的,揚了頭盯住柴榮,咄咄逼人︰“你若殺了他們,就是個大昏君!”

    話語一出,殿里登時一片抽氣,此起彼伏人心涼涼。柴榮濃眉已然豎起,一擊椅背,怒道︰“放肆!你道朕真的不會殺你?”

    煙洛挺直了腰,不等柴榮允許便款款立了起來,堅決的面色再無絲毫畏懼︰“皇上乃萬人之上,想殺誰,不過都是金口一開,便人頭落地。只是皇上怒氣本源于皇後,與其殺罰旁人,不如先罰了加害皇後娘娘的罪魁!”

    柴榮一呆,急問道︰“有人害了皇後?是誰?”

    煙洛掃了掃四周,還想為地上一群人留條活命,“請皇上屏退眾人,煙洛自然回稟!”

    “好!”柴榮根本不作考慮,一擺手似趕走一群蟲蟻︰“滾,好生伺候皇後!她若醒來,速報!”

    一句話,眾人如蒙大赦,面朝著皇帝往後飛退,那速度連鮑威爾看了都得含恨而死。諾大的殿宇立刻便空蕩下來,只余了孤孤單單兩個人。柴榮捏住椅靠,骨節畢露,眼底絲絲猙獰,問得凶狠︰“到底誰害了皇後?趕緊說!”

    煙洛垂了手,輕薄的裙擺勾不出半點風的輪廓,只在腳邊沉墜聚集,被手一壓,愈顯得繁復深暗。自己站在五米開外,仰頭對定柴榮,淒然笑了一笑︰“就是您,皇帝陛下!”

    “混帳!朕怎可能害她?”立時,柴榮咆哮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

    “皇後從皇上您一走,就開始懨懨不進飲食,白天燒香念佛,夜里無法安枕。軍情不利了,淮南熱了,冷了,傳回來的只字片語,姐姐都要反反復復想幾個過子。她日思夜想,卻見不到皇上歸來,只剩憂心忡忡,任誰勸,也是無用。生病吃藥,太醫們盡心盡力,可是姐姐的身子,一天差似一天。為怕拖累皇上,卻一點風聲也不許人透漏出去。她這是心病,念一個人,想一個人,擔心一個人,愛到骨髓里的治不了的心病!皇上您一走半年,只顧著四處征戰,可曾想過殷殷守盼的妻子?姐姐好好一個人,現如今變成這樣。皇上一回來就殺氣騰騰治罪殺人,難道不用問問自己的心,是誰害她這般嗎?”這一番話,在心中腦里曾經轉了數遍,煙洛再也不願忍耐,今日拼著要柴榮斬了自己,也要幫符寧出這口氣。

    柴榮受了一篇話,卻沒有大發雷霆。只是面色越來越是驚愕,虎目瞪足了煙洛,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末了,猛地伸手托住了頭,似承受不住這種念頭的分量。思索思索,整個殿里只穿梭著沉重的靜寂。半晌,他開口了,問句揚起帶了幾分遲疑︰“此言屬實?”

    煙洛苦笑︰“煙洛膽小怕死的緊,若不是為了姐姐,敢說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嗎?”

    柴榮終于抬眼,一向森嚴的面容布滿從未有過的頹喪,搖頭低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煙洛看著,又恨又是心酸,想想符寧,逼著自己行了過去。一低頭,瞧到姐夫的黑發里幾線參雜的銀絲,撇開了視線,只是稍稍按按柴榮的肩,“姐夫,姐姐時間不多了,你要撐著,好好陪她,用心讓她歡喜。”

    柴榮赫然一驚,眼神里頭復而凶暴,吼道︰“誰敢說她會死?定斬不饒!”

    煙洛不由得扭轉了身子,垂首淒惻︰“我也希望,這只是場噩夢!”

    片刻工夫,大殿里靜謐寥寥,一個小太監屁滾尿流的沖了進來︰“啟稟皇上,皇後娘娘醒了。”

    柴榮猛地撐身站起來,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煙洛攙了他一把,囑咐道︰“姐姐現在身子虛弱,姐夫要多小心,別累壞了姐姐。”

    柴榮微一點頭,幾步去了。煙洛腿一軟坐在階前,一點點地,覺出後背沁涼一片,這才發現方才幾刻工夫,自己已是汗透重衣。時間流逝的緩慢無比,空氣被幽光推開一波一波的明暗,潮濕而澀膩。煙洛樹著耳朵等啊等,幻想听到幾句符寧甜美的笑聲。長夜寂寂,寢宮那邊卻是悄然無聲。不知過了多久,煙洛的腿也麻了,眼也花了,勉強喝了一口不知何時送來的水,潤了潤干燥冒火的喉嚨。門口終于有了響動,那個小太監又來了,跪道︰“皇後娘娘宣洛蘭郡主覲見!”

    煙洛飛快地起身,拽住小太監急問︰“皇後娘娘怎麼樣?好些了嗎?”心里知道是不可能,卻仍是希望從別人口中得到一星半點否定的答案。

    小太監眼中淚光閃閃︰“皇後娘娘精神這一刻倒好一些了。郡主的大恩大德,奴才無以為報!奴才給您磕頭了!”說著便要跪下。

    煙洛攔住他,苦笑︰“不必謝我!”心里頭卻為小太監的話驚惶更盛,想到“回光返照”四個字,心髒緊張的一悸,跌跌撞撞奔向宣寧殿。跨進紅木雕花門的時候,柴榮踉蹌與她擦身而過,輕聲命令︰“別講太久!”

    煙洛續一停,難道,難道……顧及不了禮節,沖過去符寧的床邊,身後的門也帶上了,“吱呀”一聲響。

    符寧卻難得精神不錯,臉上雖然已經沒了肉,輪廓依然是秀麗絕倫,黑發散著,在面頰兩旁一幅幅自然的弧度。她虛弱無奈的笑了,拉住煙洛遞過來的小手︰“妹妹,為姐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一句話,煙洛幾乎擺不穩身子,淚水就要破堤,拼了命忍住,強用了歡樂的調子︰“姐姐慣會說話嚇人!現在姐夫也回來了,你們一家子還要開開心心的過日子。姐姐哪里舍得?說這喪氣話做什麼?”

    符寧嘆了口氣︰“是啊,為姐也是舍不得。”說著便是一通大咳,面紅氣喘。一面示意不要緊,一面勉強著開口,對煙洛道︰“妹妹,姐姐問你一件事,你要老實答我。”

    煙洛忙答︰“姐姐請問!”

    “你可願意嫁給趙將軍?”

    煙洛一怔,詫異了幾秒鐘,斂顏回話︰“煙洛說過,不會嫁他。”

    符寧握煙洛的手變得有力了一些,淺淺幾字,重逾千金︰“那你可願意,幫我照顧皇上和宗訓?”

    霎時間,煙洛目瞪口呆,瞅著符寧吶吶無法成言。

    符寧吸一口氣,道︰“皇上對你最是特別,為姐心里清楚。你終究是個姑娘家,我走了,只怕你無所依靠。原諒姐姐也有私心,有你在他身邊,我也能放心一些。”

    煙洛倒抽一口冷氣,回過神來,心慌意亂的擺手︰“姐姐,煙洛對皇上只有親人之情,別無他意。姐姐的病雖然來勢沉重,不過身體慢慢總能養好,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符寧搖搖頭,抬起無力的手指,為煙洛把散下的幾縷烏絲順回輪廓細巧的耳朵︰“妹妹,你我相交一場,姐姐也想你幸福平安,你可懂得?這件事,就交給姐姐計較。”

    煙洛驚跳,看看義姐消瘦的面容,淡淡的懇求,一時卻是啞巴了一樣,不懂得再發出任何聲音。符寧又嘆息了一次,柔聲道︰“你去吧,下剩的時間,我想陪陪皇上和宗訓。”

    呆了呆,過去很小心的抱了抱符寧,卻抬頭沖義姐一笑,燦爛似三春陽光︰“姐姐,等你病好了,煙洛陪你去爬雲夢山,那山很高很美,像個葫蘆。姐姐一定要養好體力,我們比賽時你才不會輸!”

    符寧倚住鑾枕,唇邊逸過一朵晴雲,溫聲道︰“好,等好了我們去爬山,皇宮里也住得膩了。”

    二人對視一笑,快樂就似昔年夏日,艷陽高照,鶯啼燕舞,她們惺惺相惜談笑人生,淺歌嬌語串串,一空浮雲散淡,那時風光,卻似金蘭一夢……

    煙洛竭力維持,扯出的笑容仍是一點一滴地退散,唇線,終于說不出“再見”兩字,旋身便走,再不敢回頭。

    柴榮守在門口,幾乎立刻就沖了進去,手中還抱著胖墩墩的“華仔”。“華仔”扭著小身體,笑眯眯的對煙洛眨眼伸手︰“姨姨……”

    煙洛逃命般出了房門,渾身似脫力了一般,身子順著門邊溜溜的往下滑,直接跌坐到了石頭地上。悶熱的空氣仿佛被生生關住了,凝滯不動,蛙鳴也低了許多,三聲兩聲,上不來氣似的潦草。煙洛毫無形象地坐著,大睜著眼楮,似個沒有思維的木偶。

    猛地一陣環佩叮當,清淡的桔色褶皺下面,一雙淺挑金絲的繡鞋若隱若現,停在眼尖尖前,不再動了。煙洛驚喜撢頭,卻失望之極——面前的人,只是環妃。實在沒有心緒和她搭話,也不想再理會所謂的謹慎,煙洛收回了視線,復又靜靜看地。

    環妃卻難得沒有挑禮挑釁,沉默著站了半天,又往屋里張望了一回。突然輕輕嘆道︰“如果我是她,死也心滿意足了!”語氣淡淡,卻蘊著無限幽怨。

    煙洛面無表情抬頭瞅她,環妃皮肉緊實的臉上是一層無奈又羨慕的苦笑,滿頭金翠卻凜冽著寂寞︰“他們至少兩情相悅,我呢?”搖頭又道︰“我以前總是想,皇後那麼聰明,只是太過痴心。現在才知道,正是因為她的情痴,所以皇上的心,才從無轉移。如果我也如她這般不顧性命,他,是不是就肯多看我一眼?”

    心里一陣麻痛。在這個時代,女子的痴心,又有幾個男人肯用心珍惜?望住環妃分明還年輕卻傷情的側臉,煙洛第一次發現,她只是個女人,爭寵,挑撥,戒心,好勝,也只因得到一點關心,期待一份真摯的情感。只是宮闈深深,宮怨,也就更深。也許因為符寧彌留,便是居心深險一如環妃,也難免動了兔死狐悲之心了吧。只是自己此刻,根本想不出合適的對答,也無心安慰他人,索性繼續緘默,兀自呆對著地上的一小團——黑黝黝的自己的影。好在環妃也並非需要個答案。兩人一站一坐,就這麼等著熬著,無眠的夏夜,仿佛延續到了虛無的永遠……

    三更鐘,敲斷人魂。煙洛莫名其妙心底一寒,听到屋里一陣雜亂驚呼,頓時面白失色。一骨碌爬起來,破門而入。屋里太監宮女已經跪了一地,柴榮呆呆的坐在錦繡榻前,面色灰敗。“華仔”爬在那橘黃色的一片華錦上,搖著一雙骨瘦如柴的手,稚嫩的一聲聲叫︰“娘親,娘親,起來講故事……”百般呼喚,卻沒人理會,“華仔”轉了頭四處瞅瞅,小嘴一癟,突然驚天動地大哭起來︰“哇……娘親……”

    這一哭,屋里登時人人鼻酸,念起娘娘平日寬厚仁德,宮女太監們個個低頭偷偷抹淚,一片唏噓啜泣。柴榮猛一閉眼,咬牙咬得青筋直冒,末了,一滴英雄淚,終是緩緩順著眼瞼落了下來。黯然對著里面再無聲息的人啞語︰“符妹,我對不住你!”雙手抱過“華仔”,摸摸他的腦袋,對下面跪的一批御醫嬪妃無力的擺擺手,“皇後德行無雙,可恨天不假年,重病不治,朕痛惜無以,追謚符氏為“宣懿皇後”,大葬于三日之後!你們,退吧!”

    煙洛一時麻木了,心里突然空空的無依無憑。先時跪了,爾後呆呆立著,任一群人緩緩退下,從身邊細碎經過;“華仔”哭喊著被宮女抱走;一個太監淒涼蒼老的聲音傳入耳鼓︰“宣懿皇後符氏,薨……”

    再遠一點,接著一個聲音傳來︰“宣懿皇後符氏,薨……”

    “宣懿皇後符氏,薨……”

    一聲一聲,卻似傳棒接力,愈傳愈遠,愈傳愈是模糊,腦里只剩了一個字,薨,薨,薨,薨,薨……

    腳步似灌了鉛,一步一步往符寧榻邊挪去。床上那人,在一片暗暗的緋色底調下面,面頰柔紅,閉著眼,燭光一晃,便似在微微呼吸,胸口起伏。疼她護她知她懂她的義姐,此時卻似睡著了一般,唇角笑意淺淺,仿佛好夢花深。

    煙洛不敢再上前,也不敢再呼喚,更不敢哭泣。愣在那里,一動不動站了良久。柴榮也無暇理她,只是守著妻子沉默發呆。雞窗漸漸發白,寂到極處的空氣一點點極沉極慢的固化,似要掐斷了人的呼吸。終于,煙洛忍不住,試探著輕喚了一聲︰“姐姐……”她欠般萬般的著一絲半點的回應,可是符寧無情瞪著,不再答她。

    柴榮一夜之間,胡楂橫亂,眼角吊垂,卻似老了十年。這時似乎猛地驚醒了,扭頭望向煙洛。眼神無波,道︰“你過來吧!”

    煙洛機械的移過去,眼楮里只有那張錦榻。義姐無知無覺的安睡,玉手卻靠在褥旁,被身側的丈夫握得緊緊,好似她被這樣握住,就會再有溫度,便能重新醒來一樣。煙洛突然似被擊中了,眼楮只是睜著,一串串淚珠子歇也不歇的瘋狂涌出,頃刻雨水般淌了一臉,重重紛紛得砸在淡紅的衣衫上,迅速一片深寂的緋色。符寧的笑顏,符寧的聰慧,符寧的處處維護,每個生動明晰的片段,全讓人不敢回想,全叫人痛不可仰。煙洛哭得哽咽難抬,只能慢慢蹲在地上,埋住了小臉,除了不住地痛泣,講不出半個完整的字。

    柴榮只是望著逝去的妻子,一徑的出神沉默,任煙洛一人哭得驚天動地山河變色,也沒有反應。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太監進來,顫顫的俯首稟報︰“皇上,早朝時辰已到……”

    柴榮被驚動了,目光淡淡掃過地上蜷成一團的煙洛,轉頭又凝視了一眼愛妻,到底狠了狠心,費力的站了起來。出去之前,在桌邊略略停了一停,重重稻了口氣,對著空氣說道︰“這是她留給你的東西,收著吧!我既是答應了她,便不會反悔,你自做準備!”步伐沉壓得走了,放進來門外一陣悶熱的風。

    煙洛不曾抬頭,也根本不听人勸慰,只是一徑的痛哭,哭到四肢乏力無比,漸漸變成了抽噎。天空中突然一個炸雷下來,闢得人頭皮發麻,煙洛被炸醒了,茫然抬眼環視四周。義姐的身體已經不在床上,堂皇的大床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剩下.床幔上的金絲鳳凰無神的停在那里,欲飛而無從。屋里幾個太監宮女,離得不遠,俱是面有戚色,悄望著自己。

    煙洛咬著牙,一點一點的移動視線,漆亮的眼珠子卻定在花梨木桌上,一恍,不相信,再凝注一眼,倏然間猶如五雷轟頂,全身發冷,抖如篩糠。

    想當日,那對翡翠戒指送給了趙匡義。後來在西京的“采玉齋”,她又瞧上了一塊血色琉璃,那琉璃通體艷紅,晶瑩如玉。所以她又花了大價錢購回,使人做成一雙對戒。一大一小,大的那支,似乎仍在柴榮那里。剩下的一只,薄薄的脆脆的,正好夠一個女子縴細的指,此時此刻,卻幻像般爹在烏色的桌上,艷魅無雙,暗自流淌著瑩瑩水色。從來未曾察覺,那戒指就似一圈細細的血痕。詭異的成色,仿佛個致命的咒語,把煙洛定在原地,心魂俱失……記住新龍騰小說永久地址︰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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