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洋洋洒洒的尘土从半空中落下来，坠在两人身上，发间衣摆全被灰尘所覆盖，夜祗扑在凤无霜身上，曝露出来的侧脸也被尘土染得狼藉一片。
他顾不上去自己的情况，慌忙从凤无霜身上爬起来，伸手将少女扶起，皱眉问道：“无霜，你怎么样？”
凤无霜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脑袋，灰层土块窸窸窣窣的掉下来，她连连“呸”了好几声，将飞进口里的土沫全给吐了出来，这才道：“我没事，你呢？”
夜祗松了口气，摇摇头，“我也没事，刚刚那一下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说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先将凤无霜扶起来，这才用力跺了跺脚，抖了抖身子，衣服和发间的尘土飞扬的掉下来。
凤无霜亦同样抖了抖一身的土沫子，突然想起另一旁的红舞，慌忙扭过头去。
红舞依然躺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好似累极了般半阖着眼，不断用粗重的白色龙息从她口中喷出，全身上下都被尘土所遮蔽，腹部上的血液未曾干涸，黑褐色的尘土落在上面，越发显得泥泞狼狈，脏乱的一塌糊涂。
凤无霜赶紧跑到她面前，伸手小心的将她腹部上的泥土拨开，仔细一看，却见那之前形态可怖的裂缝在龙蛋滑出后已经自动开始收缩了，裂缝边缘处结出了一根根乳白色如胶水般的物体，交错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小网，恐怖的流血在这张奇异的“网”下渐渐稀薄，也并未有尘土飞进伤口内。凤无霜这才松了口气。
裂缝旁边，还垂着一小片薄膜状物品，软趴趴的吊在腹部上，被泥土和鲜血弄得脏乱不堪，断口处整齐似被激光扫过，有丝丝缕缕的血丝慢慢掉下来，一点一点的落在地上。
如果没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那龙蛋的胎盘了。
凤无霜眉头微蹙，如果是人类生产的话，胎盘自然是要和婴儿一起从腹中取出来的，龙族似乎并没有脐带一类的东西，倒是省了消毒的麻烦。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两根手指夹住那薄膜状的胎盘，轻轻往下一扯。
有鲜血作为润滑剂，胎盘很容易被滑下来一截，体积甚大，从红舞的腹部堪堪垂落到地面。但奇怪的是，它并没有一鼓作气的滑出来，而是在这种时刻卡住了。
凤无霜起初还以为是裂缝的自动收缩妨碍了它的滑出，但是抬头一看，那裂缝还足有两个手掌那么长，根本不可能挂住胎盘，但再用些力一扯，还是扯不动。
“怎么了？”夜祗走过来，看了一眼凤无霜手中捏着的东西，红红白白，黏黏软软，说不出的恶心。有血液染上了她的手指，夜祗皱了皱眉头。“这是胎盘？”
凤无霜点点头，皱眉道：“好像有什么东西挂住了，我拿不出来。”
她说着，再次尝试性的扯了扯，还是老样子，那活像是塑料软纸般的胎盘好像在红舞体内被什么内脏勾住了，根本扯不动。而凤无霜又不敢太过用力，只好放开了手。
头顶的黑云并没有散去，依然层层叠叠的压在顶端，像一个巨大的锅盖，将逍遥界内的自然光完全给遮挡了去，好在还有世界树的防护罩作为光源，柔和的绿光足以看清角角落落里的隐瞒。
凤无霜心念一动，地面被天雷轰出的土坑中登时喀嚓一响，一缕细细的水流从其中喷涌出来，凤无霜借着水洗了洗手，又引水小心的将红舞伤口边缘清洗干净，口中无不担忧的对夜祗道：“紫星把那龙蛋带走了，他不会有事吧？”
夜祗倒是一副好不担忧的摸样，轻笑着道：“别担心，紫星好歹也是传奇龙系，要保一只龙蛋还是没……”
“咦？！”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凤无霜骤然打断了。
细细的水流像有了生命一般，在半空中自发组成一条“水带”，一头在水坑里，一头被凤无霜虚捏在手中，像捏着水管子一般小心的替红舞清洗伤口。但就在她清洗到裂缝边缘时，那裂缝突然扩了一下，红舞因为龙蛋的诞生而凹下去不少的腹部也随之一颤……
“滋滋滋……”
有清晰的电流声从头顶传来，凤无霜脸色骤然一变，瞬间抬起头来，一眼便瞧见那黑漆漆的乌云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凝聚出了新的细长闪电，不断跳动翻转，虽不比之前那般可怖，但真真切切是在重新凝聚。
哗啦一声，清泉水组成的“水带”从凤无霜手中砰然炸开，无数水沫飞溅而起，落在地上，溅湿了凤无霜的红袍，沁出一个个不甚圆滑的水印。
夜祗的反应也不慢，一见凤无霜脸色不对，立刻抬起头来，再一瞧天上的这般景象，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比凤无霜还难看。
“还有一个……”凤无霜仰头望着不断重组跳动的电流，一张脸陡然惨白如雪，喃喃的低声道，“还有一个……”
红舞所怀的，是双生龙子！
“快！快过来帮我！”极短暂的惊愕呆愣之后，凤无霜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单手狠狠刺入红舞那正在不断愈合又扩开的裂缝中，嗤啦一声，将裂缝中间凝成的止血层狠狠划破。
大股大股的新鲜血液疯狂的喷涌而出，凤无霜双手染血，两手衣袖几乎被血液所完全浸透，她的脸色苍白，双眼却明亮刺目，在昏暗的环境下几乎像是燃了两盏明灯一般。
没有人会想到，在龙族子嗣问题如此严重的现在，红舞居然怀得是双生子！
凤无霜曾听她说起过，龙族的生产虽然和人类相差甚远，到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无论是婴儿还是龙蛋，在腹中待得久了，一样会窒息死亡。
但偏偏，距离第一颗龙蛋的出生，他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该死的！”凤无霜心急如焚，忍不住低咒了一句，不断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居然完全没有发现红舞的腹中还有另一个没有出世的龙蛋！
耽误了这么些时间，弄不好……弄不好……
她牙关一咬，狠狠的遏制了自己继续想下去，苍白的面容上，眉目凌厉而明亮，干脆利落的再度豁开那条正在慢慢愈合的裂缝，头也不回的冲还没反应过来的夜祗大吼道：“快过来帮我！还有一只龙蛋没出来！”
夜祗立刻回神，顾不上去思考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跑过来，双手撑住裂缝的两边，用力将皮肉狠狠的撑开来。
估计是他的动作实在有些粗鲁了，已经差不多陷入半昏迷状态的红舞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呻*吟，半阖的眼睛陡然间瞪得滚圆，但可惜连半分钟都没能坚持住，眼皮便又像是加了重铁般狠狠的垂了下去，已是失血过多后的力乏体虚。
鲜血涓涓不断的流淌着，从凤无霜的指缝中、从她的手臂旁、从她被沁透的衣袖口，源源不断的下滑，滴落在地上，汇入那一片水泊里，又沿着凹凸不平的土壤慢慢流动，最终滑入旁边蓄满了水的土坑中，染浊了那一小池的清泉水。
头顶上，兹兹的电流声不断传来，越来越鲜明，逐渐有银白色的亮光刺破防护罩柔软的绿色光亮，照在凤无霜的脸上，少女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耽误的时间太久了，现在的红舞显然已经没有了自主生产的力量。
得帮她一把！
夜祗满手的鲜血，指缝中越发粘稠的触感让洁癖严重的他眉头紧蹙，却没有抱怨半句，用力撑开裂缝两旁的腹部皮肉，他清晰的感觉到，裂缝正在不断地缩小，力量大得有些难以抗拒。
“无霜，这个缝隙要合拢了！”他一边吼着一边抬起头来，却见少女眸色雪亮，一张面容却苍白如同雨打的梨花，额头上全是密密的细汗。“怎么办？”
“不能让它合拢！”凤无霜厉声道。“一定得把剩下的龙蛋拿出来！夜祗，你撑着别动，让我来！”
说着，她不容反抗的松开手，将两只手完全探入裂缝之中。而随着她的力量松开，裂缝愈合的力道感便越发清晰起来，夜祗不得不加大力量，狠狠的撑着不让它合拢。
“快点！”他急声道。
“我知道，我正在找。”凤无霜双手在红舞的腹中摸索，心中焦急难耐，怎奈手上满是粘稠的鲜血，摸到什么都是黏滑柔软而温热，完全分不出到底哪个是龙蛋，哪个是红舞本身的内脏。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电流滋滋，黑云压顶，逐渐有闷雷在防护罩上响起，像奸诈小人得逞的笑声，银色的闪电交织，逐渐壮大，扩散的银光像利剑一般刺穿温软的绿色光芒，照在满地的鲜血上，猩红夺目。
裂缝愈合的速度越来越快，往中间挤压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夜祗维持的艰辛，额头上渐渐有冷汗渗出来，手臂几乎在发抖，无法使用幻力援助他，个人的体力根本就不是龙族的对手。
但是凤无霜，还是没有摸到那颗调皮的龙蛋到底在哪。
裂缝一寸一寸的缩小，再度有乳白色如胶水般的黏液渗透出来，渐渐粘合在裂缝两边，鲜血的流速慢慢缓了下来，但同样的，余留下的可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少。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夜祗的手臂在发颤，银光闪电在头顶叫嚣跋扈，凤无霜的额头冷汗密集，不断有汗水滑落下来，透过眉毛，滴落到少女厚实卷翘的睫羽上，轻轻一眨眼皮，便滴答的落下来，溅在温热的鲜血上。
时间慢慢在减少，少女的眼神却是出奇的冷静感应，手指一寸一寸，在现代时千钧一发的佣兵高素质在她身上再度焕出凌厉的光，娇小的身体匍匐着，几乎要贴在巨龙的腹部上，一双手臂完全没入腹中，小心翼翼的摸索，谨慎而麻利。
夜祗没有抬头看她，亦有冷汗不断的从他额头滑下来，后背处的衣料早已经被汗透，双手臂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剧烈凸起，在贴身的幻师装上撑住一块一块虬龙般的形状，僵硬如钢铁。
手臂在发颤，他的体力完全不足以坚持这么长时间，但他咬着牙，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他相信凤无霜，正如他相信他自己。
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时间仿佛被压缩成了细线，滑过的速度变得漫长而又迅速，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秒都是生机，坚持的时间久了，夜祗甚至有些神智朦胧，两只发力的手臂从一开始的轻松到酸涩，再从酸涩到疼痛，最后从疼痛变成麻木，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还有什么感觉。
坚持，坚持，再坚持！
时间，时间，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知道到底过了有多久，仿佛是一个世纪，又仿佛是短短数十秒，凤无霜苍白而满布汗水的小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眼睛陡然一亮，像是漫长的亘古洪荒里亮起的第一颗星辰，一瞬间击退绝望，带来崭新而诱*人的希望之光。
“找到了！”她惊喜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孩子般的难以掩饰的直白情绪，肩胛骨微微一定动，手臂顿时间发力，在腹中用力抓住某个东西，狠狠往上一扯！
哗啦啦——
一大片鲜血肆无忌惮的喷涌出来，像一个炸开的喷泉，夜祗被猛然冲上来的力道冲击的整个人倒退，双手立刻脱力的垂下来，轻轻的痉挛颤动着，软趴趴的再没有一丝力量，就连他本人都在剧烈的喘息，一屁*股坐到地上，竟是力量透支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而凤无霜却双目冷厉，高高举起的双手中捧着一个比橄榄球略大的乳白色物体，右手上陡然亮起了明亮的紫色幻光，竖手成刀，恶狠狠的往下一斩！
噗嗤！
和紫星之前所做的一模一样，被扯出来的胎盘被凝结如刀的幻力一刀劈断！而同一时间，头顶的黑云骤然间翻涌可怖，数以千计的银色闪电以光的速度融汇在一起，组成了一束宏大明亮的闪电束，雷声轰鸣，震耳发聩，于电光石火间便携雷霆之威轰鸣而下，目标正是高捧着龙蛋的凤无霜！
夜祗陡然间瞪大了眼睛，惊怒的咆哮声如一只受伤的猛兽，顷刻间自整个世界的中心肆无忌惮的蔓延出去，所到之处狂风大作，无数生物匐地瑟瑟，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无霜——！”
时间呼啸而过，万物如同被瞬间静止，思维停止运转，心脏停止跳动，百草忘了发芽，流云忘了流转。
夜祗的眼里的清晰的倒映出万丈均雷兜头朝着那少女砸落，染血的红袍飒飒飞扬，面容苍白的少女青丝狂舞，想也不想的一把将龙蛋抱紧怀内，时间仓促，连她逃入空间隧道的机会都没有，雷声席卷着剿灭一切的上闪电呼啸而下，顷刻之间，重重的撞击到那一方要命的当口上！
轰隆隆——！！
极致的轰鸣声震裂了人的耳膜，土浪翻天而起，来自阎罗地狱的狂风呼啸大作，卷起漫天流云翻涌，鲜血凝成的妖冶曼陀，终于自九幽之下破土而出，肆无忌惮的绚烂绽放于半空中，挥洒晕染了半片天地。
有谁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有谁的怒吼声震动云霄；有谁的血液泼洒天地；有谁的性命与天地同寿。
遮天蔽日的灰尘肆虐叫嚣，狂风起兮黑云扬，漫天灰蒙冲天遮眼，被疾驰的风一点点削去尖利的弧线，少女的身影在灰暗中朦胧，唯见那一截火红的衣角，在亘古般的极致混沌中像一只败了的风筝，重重的甩出去，重重的摔下来，鲜血弥漫，白骨支离。
夜祗的怒吼声卡在了喉咙里，整个脑子像是被谁用巨大的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浑浑噩噩，几乎要分不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绝地的真实，他被翻腾冲天的土浪打落到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双手臂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头顶的黑云未散，闪电在迅速重聚，灾难还未曾度过，红衣落拓的少女淹没在尘土中，唯见鲜血迷茫，不见眸厉如刀。
夜祗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的朝她跑过去，却还尚未走出十步，就被一个大而僵硬的奇怪东西狠狠的绊了一下，摔下去的一瞬间，庞大的电流卷着轰隆的雷声呼啸而下，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个巨大而火红的身影猛然腾飞而起，千钧一发的抢在天雷降临之前，狠狠的扑了下去。
“嗷——嗷——”
惨烈悠长的龙吟声从远处咆哮而来，风云颤动，天地同鸣，有倔强强悍的生命用在这样惊天动地的形式向整个逍遥界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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