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美貌小道姑沉吟了片刻,開口道︰“道貫古今包宇宙——秀才對下聯來。”微微翹起下巴,很是驕傲。
曾漁含笑道︰“這上聯氣魄很大啊,是小仙姑自擬的嗎?”
小道姑俏臉微微一紅,嗔道︰“�@率裁 對得出就趕緊對,別耽誤我扶乩請仙。”
“這有何難。”曾漁對下聯道︰“法遵自然馭人神。”
一旁的老道士點頭道︰“對得不錯,把自然的道號也嵌進去了。”
道號自然的小道姑臉現紅暈,說道︰“這個對子太容易,我另出一上聯你來對——瑞靄接瑤天,斗轉星回靈鶴降。”
曾漁對道︰“祥雲飄玉闕,燈熒燭晃彩雲飛。”
小道姑說了聲︰“進來吧”,轉身先進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陪著曾漁進到左邊那間草房子,房內除了兩個蒲團和一張小方桌外,別無他物,方桌上鋪著一張雪白的高麗紙,一個丁字形木架懸在小桌上,而丁字形木架則以一根麻繩系著掛在屋梁上,木架垂直的那一端有個小孔,一支長鋒羊毫嵌在小孔中,只要扶住木架的兩端稍稍往下一按,羊毫筆尖就會觸及高麗紙,若有仙靈降臨,那筆就會自動在紙上答復請仙求問者的問題,有時是一幅圖畫、有時是一首詩、有時則如白話對答、有時則一塌糊涂——
老道士去隔壁取了一個蒲團來,三人圍著方桌三面跪坐在蒲團上,曾漁問︰“還扶乩嗎?”
小道姑自然輕“哼”一聲道︰“還不都是因為你,香都滅了,還扶什麼乩。”說著小嘴朝窗台一呶。
曾漁看到北窗下放著一個沖天耳三足爐,爐內三支香燒了一小半,現已齊齊熄滅,驚訝道︰“小生不慎冒犯了一下,這香就滅了?”
小道姑白眼道︰“可不是。”想想又來氣,好不容易請到的呂仙,卻被這莽秀才沖散,以後想再請那就千難萬難了,這樣一想,小道姑的兩條柳眉又豎起來,想發作的樣子。
曾漁心道︰“這可奇了,我只在樹根下小解,怎會澆滅這里請仙的香火?”看小道姑面色不善,便迂回問道︰“小仙姑怎知請來的就是純陽真人,這紙上沒字啊?”
小道姑撩開桌帷,飛快地一聲取出一張紙來︰“你來看。”
曾漁看那張高麗紙滿紙雲煙,上面的字如蜘蛛文般扭曲古怪,但仔細辨認,還真是一首詩,詩雲
“朝游北越暮蒼梧,袖里青蛇膽氣粗。三醉岳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這是呂洞賓最出名的一首詩了,曾漁震驚道︰“這是扶乩寫出來的?”
小道姑道︰“那是當然,難道是我自己寫出來的”
曾漁很有好奇心,說道︰“請再扶乩一次,讓小生親眼看看神仙寫詩。”
須發皆白的老道士不動聲色,小道姑道︰“還怎麼請,能詩的仙人只有呂仙,別的仙人會畫畫,你看得懂?”
曾漁道︰“畫個畫也行,讓小生瞻仰一下。”
小道姑惱道︰“你以為請仙扶乩這麼輕易啊,先要齋戒三日知道嗎,你齋戒了沒有,一嘴的酒氣,臭死了。”
曾漁道︰“小生喝的是龍虎山米酒,怎麼會臭。”
小道姑道︰“到你的肚子里就臭了。”
老道士擺手道︰“不說扶乩的事了,你這秀才既然善能對對子,那就請為大真人府擬一副華貴大氣的楹聯吧。”
曾漁卻問︰“這位小仙姑方才說張真人遍請江西境內的才人高士來擬題楹聯,小生若要參與,也應該去大真人府啊——小仙姑莫撇嘴,小仙姑意思是說小生沒那資格是嗎,這龍虎山仙府也只以俗世官位功名來論資格、楹聯優劣倒在其次是嗎?小生既無資格,那又何必讓小生擬那楹聯?”
那小道姑睜大眼楮道︰“你這秀才還有點傲氣嘛,我實話與你說,你題的楹聯若實在佳妙,我出銀子買下,這楹聯就算是我題的,十兩銀子,怎麼樣?”
十兩銀子是極豐厚的潤筆費了,請翰林寫一篇祝壽文也就這個價——
曾漁問︰“小仙姑也能參與後天的盛會嗎?”
小道姑板著臉道︰“這不關你事,我出銀子你題楹聯,明白爽快。”
曾漁道︰“我不要銀子,我想自己揚名,我這副楹聯一出,沒人比得了,小生有這樣的自信。”
小道姑笑了起來,對那老道士︰“元綱師兄你看看,這狂生還想揚名哪。”白了曾漁一眼道︰“你連大門都進不去,若秀才都能參加的話,豈不把大真人府的門都擠塌了,嘻嘻。”
小道姑自然十五、六歲,老道士元綱七、八十歲,二人竟然是師兄妹,這小道姑輩份這麼高,真是稀奇,曾漁道︰“既然只論官位,那就算了,小生就把這一副絕世名聯埋于心底了。”雙膝離開蒲團站直身子拱手道︰“小生告辭。”轉身便走。
“哎哎哎——”
小道姑趕忙起身招呼道︰“等一下,你且把上聯說與我听,若果真絕妙,後天我就讓人帶你進大真人府。”
曾漁道︰“不行,上下聯要一起寫出來才能體現妙處。”
小道姑一跺腳,細腰一扭,噘嘴對老道士道︰“元綱師兄你看這狂生——”
老道士看著曾漁道︰“還沒請教秀才姓名?何方人氏?”
曾漁道︰“回老法師的話,小生姓曾名漁字九鯉,廣信府永豐縣人氏。”
老道士點點頭,說道︰“大真人府可非比等閑去處,曾秀才切勿放肆。”
曾漁道︰“豈敢,因緣際會,恰有一絕妙楹聯要呈獻給張真人而已。”
小道姑嚷道︰“不行,楹聯要給我。”
老道士摸著白胡子,看看曾漁又看看那小道姑,不知為何搖了搖頭,說道︰“自然,後日你就帶他進去吧。”
小道姑自然道︰“曾秀才,我帶你去,但你到時要當眾宣稱是我舉薦你來的。”
曾漁點頭道︰“這是當然,不過到時小生該怎麼稱呼小仙姑?”
這小道姑遲疑了一下,說道︰“算了,你還是宣稱是我元綱師兄舉薦的吧,就說至靈大法師元綱道長舉薦你來的——”
老道士笑道︰“何必費那麼多口舌,後日就讓老道帶他進去就是。”
小道姑喜道︰“那好極了,多謝師兄。”
老道士元綱對曾漁道︰“後日辰時三刻,你到大真人府大門前,老道領你進去參加楹聯會,若過了辰時三刻你不至,老道可不會等你。”
曾漁還沒答話,那小道姑已然叮囑他道︰“一定要來,人不能言而無信。”
曾漁笑道︰“是是,謹遵法旨。”
老道士道︰“曾秀才,去吧。”與小道姑自然一起送曾漁出了草房子,一老一少立在茅檐下看著曾漁出了小院。
小道姑問︰“師兄,這狂生是不是浮夸吹噓?”
老道士道︰“此子神完氣足、守靜存誠,應不是浮夸之徒。”
小道姑臉露喜色道︰“那好,只盼這秀才的楹聯把那些名士才子都比下去才妙。”
曾漁覓路回文昌殿,這大上清宮殿宇樓堂實在太多,轉了好一會才回到文昌殿,侍香道人見曾漁回來了,笑道︰“貴友還在酣睡,鼾聲還不小。”
曾漁笑道︰“想必文昌帝君正夢授他考題,他明年必中舉人,到時少不了還要來此進香還願——我去看看。”
走到偏殿,听得鼾聲高起低落,只見臨窗那張竹榻上,鄭軾袒胸高臥,很有點王羲之坦腹東床的派頭,近前一看,睡相卻不大雅,還流口水哪,不知是不是夢到美酒美食了?
這偏殿上有好幾張竹榻,都是供祈夢的士人用的,曾漁也在邊上一張竹榻躺下,不急著叫醒鄭軾,萬一鄭軾真的夢到文昌帝君正授題時被他叫醒,那豈不埋怨他,三痴兄有時還很迷信。
等了大約一刻時,終于見鄭軾伸懶腰了,曾漁笑道︰“三痴兄,黃粱飯熟矣,黃粱飯孰矣。”
鄭軾欠身坐起,揉揉眼楮,對曾漁道︰“什麼也沒夢到,睡得倒是香——九鯉你也來睡了,夢到什麼沒有?”
曾漁道︰“我夢到了,明年江西鄉試的七篇考題悉知,卻是不能告訴三痴兄,天機不可泄露嘛,說了考題就改了。”
鄭軾哈哈大笑,起身道︰“走吧,羽玄沒來尋我們嗎,那我們先回黃老爹處,若有竹筏那就回鷹潭去。”
曾漁道︰“現在都申時末了,哪里趕得及回鷹潭,後日大真人府要舉行楹聯盛會,三痴兄我們一起去看個熱鬧吧。”
鄭軾是喜歡湊熱鬧的人,回到黃老漢豆腐店寫了一封短信,去碼頭讓人捎去鷹潭坊,告訴母親呂氏還有曾母周氏就說他二人要在龍虎山這邊多游玩幾日。
黃昏時羽玄道人來到黃氏吊腳樓,鄭軾問︰“監齋法師喚你何事?”
羽玄道人道︰“明日大真人府有貴客陸續到來,抽調小道等六十人听差,所以小道不能陪你們兩位四處游玩了,很是過意不去。”發一句牢騷道︰“我等道士都是大真人府的奴僕。”
鄭軾笑道︰“張真人是不是要舉辦楹聯大會?”
羽玄道人奇道︰“三痴兄怎麼就知道了?”
曾漁便將午後在那偏僻小院遇到老道士和小道姑的事簡略說了說,羽玄道人驚道︰“至靈大法師元綱,那可是有品秩的道官,是小道的師叔祖,今年高壽八十一了,小道姑何名?”
曾漁道︰“听老法師叫她自然。”
羽玄道人思索道︰“道號自然,這卻沒有听說過。”
三人都猜不透那小道姑是何身份,若說是張真人的妹子嘛,羽玄道人說張真人沒有年約十五、六的妹妹,而且張真人也是元綱法師的師佷輩,那小道姑卻稱呼元綱老道為師兄,實在讓羽玄道人猜不出是何方神聖。( 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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